《长夜行》 章节目录 第一章:尸者从魔 “师兄,这棺是何材质制成的啊?竟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而且异常坚硬,就连你的七星宝剑都无法斩出一丝痕迹。” “师妹,小点声,吵醒了里头的尸体可就不好了,这紫金棺材质特殊,乃是上古紫竹木所制而成,我的七星剑自然不能斩出痕迹。” “既然是尸体,为何还会醒来?”少女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 “别问那么多了,这棺材有一道生门,师傅给我的通灵宝玉便可开启这道生门,打开此棺,这次师父虽然没有明说此次来这万魔古窟究竟是为讨伐何等魔物,不过我也了解其中一二,这次师傅他们主要是为了来此诛灭尸王将臣!若我猜的没错,能在这万魔古窟受万鬼敬仰的此棺,其中定然躺的就是尸王将臣!” “啊!” 那女子惊呼一声。 “竟是那将臣?!师兄,我们还是别开这棺了,赶紧走吧?” “不行!”男子语气异常坚定。 “师傅素来嫌弃我修为低下,一直不肯松口将师妹你许配与我,这次机会千载难逢,将臣正是进化的重要时刻,我若是趁他沉睡,将他诛灭,师傅定会对我另眼相看,将你许配与我。啊,找到生门了。” 男子语气一喜,轰隆隆,厚重的棺盖斜着开启一半,不等少女制止或是反驳什么,年轻男子一掀道袍,便率先跳入了紫金棺中,独留少女一人悬在这万魔古窟的半中央棺材之上。 阴风阵阵,好似鬼哭,少女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身下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心中又担忧师兄安危,咬了咬牙,也跟着跳进了棺中。 谁知脚下刚一落实,便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身体,脚下一个拌蒜,惊叫一声,便直面栽倒而去。 额头磕上一个冰冷的额头,少女顿时反应过来,浑觉自己是趴在什么东西身上,第一次下山诛妖邪,她哪里接触过这种东西,顿时泣不成声道:“师兄!师兄!师兄!” 宝剑嗡鸣声随即响起,七星宝剑泛着淡淡的余光,少女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惊慌的看向那道剑光。 这副棺木十分的大,即便这里面空间容下了三人依旧有余,她看到自己师兄伫剑而立,离她距离不算近,面色却十分难看,不是那种看到惊恐之物的难看,而是失望的难看。 少女心中悲切,自己担心师兄莽撞,惹了什么不该惹的邪灵,不惜撞着胆子一同跳入这晦气的棺材之中。 师兄非不理会她,还任由她跌倒摔在一具冷尸上,甚至连过来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目光火热急切地不断扫视棺中环境。 男子满脸失望道:“不过是个普通的尸体,灵气淡得都快散去了,这人生前年岁恐怕都未超过十六,他不是将臣。” 听闻此言,少女心中更加失望,很显眼,比起师兄的锦绣前程,同门性命安危微不足道。 好在少女也非同一般人,修行了数十余载,不说大风大浪,鬼怪之谈她亦也是听说过不少,自己都在这具尸体上躺了这么大半天也不见一丝动静,想必也不过是一般尸体罢了。 心神微定后,不禁心中生出一丝好奇。 师兄说,这棺中人年纪不过十六,如此年幼的年纪为何为命丧黄泉,死后棺材还出现在生人莫近的万魔古窟当中。 借着淡淡的余光,她细细的打量着身下的尸体,这一眼看去,心中最后那一抹惊恐之意也随之消散。 因为她身下躺着的,不过是个年纪莫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且还是位生得十分好看的少年。 心口上插着一把精致的小剑,插得很深,不见一寸剑身,可见杀他之人,下手有多狠厉。显然就是少年身死的致命伤。 少年紧闭双眸,皮肤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很有韵味,相貌清秀俊逸,眉宇间也透着一丝温煦的味道,总之是那种一眼看去,是很受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 若不是脸色过于惨白了些,倒还真如同寻常少年一般熟睡着。 看着这少年死去的面容,不知为何,她在他安静的睡颜上,看出了一丝不可磨灭的悲切之意。 百里安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境很遥远,即便是深处梦境之中,也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在经历着怎样的过往。 他像是身处在狂暴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孤独的飘零荡漾,随时会被卷入危险的海啸之中,被吞噬消失。 他苦守着即将涣散的神智,不让自己沉沦。 逐渐的,一个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眼前景象模糊的看不清楚,一道道模糊的人影在他面前晃动,好似食人的恶魔,张牙舞爪。 他退无可退,因为在他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一把精致的小剑,精准无比的插入他的心口,令人窒息的痛意传来,他的手脚冰凉,那是血液流逝带来的现象。 然后,他死了。 他无法睁眼,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因为他是一具尸体。 他被安置在一座奢华的紫金棺材之中。 逝者已矣,人死如灯灭。 他的灵魂,在死后,原本该魂归大地,落入轮回。 可那特意为他置办的棺材,却成为了他永恒的枷锁。 他可怜而又弱小的灵魂,被永恒的禁锢在了这个方寸之地。 他无法得到安息,他无法得到轮回转世,只能不停的做无用的挣扎,陷入恐怖地、一个人的永恒孤寂。 浑浑噩噩之间,耳畔传来一个古老而又威严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用尽世间所有词汇都难以形容,充满了未可知的魔力,将他即将涣散在这个天地间的灵魂再度聚拢。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那声音时常伴着自己,充盈在自己的耳边,诉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直到这日,他依旧抬不起自己的眼皮,尸身依旧僵硬,但耳畔却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声。 “这少年郎长得挺好看的,自然不是师兄你口中的尸王将臣,只是他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坏人,为何会命丧于此?” 男子见自己师妹趴在那具少年尸身之上,而那少年模样也比自己俊美,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男子冷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他能够再此受万鬼供奉,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师妹你让开,且看我诛灭妖邪,毁掉他的肉身。” 女子心中顿然升起一股凉意,仿佛头一次看清自己的师兄一般。 平日里的师兄谦逊有礼,待人平和,诚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颇受宗内师弟师妹们的尊敬爱戴。 只是今日此地并无师傅外人在此,他就变了一副模样。 她从少年尸体身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谁知叮铃一声脆响,一枚碧玉扳指从她怀中坠落,落在棺内,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男子眼睛亮了亮,视线随着碧玉扳指的坠落轨迹看去,眼中尽是狂喜之色。 “碧水生玉!空间界宝!竟是空间界宝!” 男子面上贪婪之色无论怎么极力掩盖也无法掩饰。 女子低头看着那翠绿翠绿的扳指,蹲下身子将之捡起。 她亦是出身在修仙门派之中,对于此空间界宝又如何不识? 而她身上,自然是不可能出现此物的,想必是她方才坠入这少年尸首上时,余力将这扳指震到了她的衣襟之内。 碧水生玉,乃是空间至宝,不同于能够存放死物的乾坤袋,碧水生玉更能够依存灵兽活物,唯有修仙正派世家才配拥有之物。 即便是她们离合宗上下,也寻不出这么一块来,倒也难怪师兄会如此激动。 她扬了扬手中碧玉扳指,愤愤道:“这碧水生玉,乃是正统修仙门派才会拥有之物,这物既然是这少年的陪葬物,那么这少年自是出身正派,咱们断不可无故毁人尸身!” 唯有正统世家,才会舍得花费如此大的手笔,用这等奢侈之物将之陪葬。 魔道之人的凉薄生性,恐怕早已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哪里能够存留至今。 可男子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不用她说,他自然也是十分清楚这点,但这些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既然是陪葬品,那么就绝对不止这么一件。 他没有理会师妹的质问,赶紧用手中微弱的剑光照应着棺内四周。 他的眸光越来越亮,比手中的剑光还要明亮。 剑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死死地咬住牙根,不让自己兴奋地尖叫出声。 眼里闪着入魔一样的光,脸上现出神经末梢都开始激动的神色。 他口中喃喃道:“承影剑!夜光杯!山河扇!镇妖塔!还有这!这是什么?!天呐!还有琉璃伞!如此多的异宝!这要是归我一人所有,还何愁道路渺茫!” 女子神色黯然地垂下了手臂,心头像泼了一盆冷水般失望。 男子躬着腰,满脸兴奋地捡着地上琳琅宝物,哪里还想着去做那些诛灭妖邪的危险之事。 左手还不忘拨开对他而言,颇为碍事的心爱师妹。 捡着捡着……他眼中兴奋之色陡然转为凶戾之色,他这才想起,此地不止他一人。 章节目录 第二章:少年尸魔 师妹是师父的掌上明珠,此番归去回宗门后,师妹定会将这些异宝之事告知师父, 到那时,这些宝贝,哪里还有他的份! 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可一想到师妹那千娇百媚的模样,心头忍不住又是一软。 如此惹人怜爱的人儿,他如何下得去手辣手摧花。 也罢,先让她帮着收起这些宝贝,待到无人幽静绝佳之处,再强要了她。 等她彻底成了自己的人,不愁不为他保守秘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挺好,可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天真无邪之辈。 在他拨开自己的那一瞬,她的目光便一直留在他的脸上,那抹凶戾的杀意,她自然是尽收眼底。 她深感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心情微凉。 “师妹你也别傻站着了,赶紧帮师兄捡着啊,方才师兄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出去之后,这些宝贝,师兄定会分你一半,而且让你先选。” 而女子心中却是打定主意,一离开此地,她便找机会离开他的身边。 男子轻咦一声,目光落到少年胸口的小剑之上,以他的眼力,他竟然看不出此剑来历,可这棺材看着也有些年头的,这小剑依旧崭新无比,丝毫不受岁月的侵蚀,想必也定非凡物。 伸手便要去拿那小剑。 少女见他如此动作,不忍他这般亵渎亡灵,连忙出声制止:“师兄,收了陪葬物就可以了,死者为大,就不要再动他的尸首了。” 听闻此言,男子眉宇间升腾起一道戾气,师妹字里行间无不为这死鬼担忧,莫不是看这死鬼少年模样上佳,便心生了爱怜之意。 醋意大发,他更加不得听她所言,出手动作愈发的快,用力握着剑柄,用力一抽,只听一声“咔”的脆响,竟不见拔出一分,深深地卡在了他的胸骨之上。 男子脸色愈发阴沉,放下手中长剑。 双手其上,干脆坐在少年尸体身上,用力拔着小剑。 女子愧疚的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的朝着少年方向行了一礼。 心中默念往生咒,希望这少年能够得以安息。 就在女子闭眼瞬间,那具尸体,睁开了几百年不曾睁开的双眼。 双目漆黑,如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不见一丝波澜,他的目光空洞,瞳孔比起寻常人要大少一圈,幽深深的,看着有些渗人。 男子低头奋力拔着,却依旧无法拔出小剑,没有发现身下的尸体已经挣开了双眼。 死去的少年面色茫然,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状况,他眼珠子极为缓慢的转动着。 他看着身前这位陌生男子,动了动苍白的唇,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僵硬的抬起双手,骨骼关节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 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棺材内无比清晰。 女子猛地睁眼,腿都吓软了,直接跌坐在了棺材内。 男子亦是停止了动作,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不知何时挣开眼的尸体。 心中震惊不过几息时间,面上随即化作冷笑,讥讽道:“折腾了你这么久,现在才尸变,想吓唬人,迟了。师妹别怕,不过是个刚刚恢复神智的小尸魔罢了,不足为惧。” “咔咔咔。” 在他说话的功夫间,死去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双臂,艰难地抵在他的双肩上,喉结生涩地微微滚动,他努力张开唇,其中尖锐的獠牙若隐若现。 女子心中一跳,一位这少年尸魔是要咬人。 刚欲出言提醒,但又想到自己师兄本领高强,有如何需要她来提醒,便赌气的不再开口说话。 而然,少年尸魔却不是要咬人,他口中艰难地发出一道音符,却不是人类的语言。 “这是尸语,这小家伙估计是在威胁我们滚出他的底盘。”男子冷笑道。 少女却微微疑惑,因为她在那少年的面容之上,看不出一丝威胁的意图,甚至看不到一丝恶意,反观自己的师兄,倒更像一个恶人。 少年尸魔显然是听到了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脸上茫然之色更浓之余,还带了一分悲伤,显然是明白了自己成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可他还是打起了精神,再度张了张僵硬的嘴角,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他终于组合出了一段人类的语言。 “别…碰…那…把…剑…危…险…离…开…。” 少女一怔,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初次觉醒的小尸魔能够发出人类的语言。 她皱眉道:“师兄,他没有恶意,或许那把杀死他的小剑真的很危险,你赶紧过来。” 男子狞笑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惧,腾出一只手,伸手挥开自己肩膀上的两只僵硬手掌。 然后用力扼紧他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事到如今,还敢威胁我!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德行,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另一只手却至始至终,没有离开那把匕首。 女子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发现,自己师兄的性格实在是太恶劣了。 少年尸魔已死,面色惨白,却不是他扼住了他的脖子原因。 他肉身已亡,没有呼吸,自然不受影响,而尸魔的肉身却是远超常人的强大,他光凭力气,自然是无法拿他怎样的。 不知是不是男子的错觉,借着身旁的剑光,他竟然发现这少年尸魔惨白的面容竟然恢复了一丝血色,不再惨白,用面如冠玉来形容反而更加贴切。 该死,一具尸体而已,怎能够让他心生错乱。 忽的,五指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 他低头一看,自己握着那柄小剑的手,不知何时,五指指腹,竟然皆出现了一点针孔大小的伤口! 伤口虽小,那伤口却仿佛连同了筋脉,身体里的鲜血仿佛不要钱似的,疯狂的流注到了那毫不起眼的小剑之中。 小剑依旧还是先前模样,银质的剑柄,看不到剑身。 那鲜血却是如同流水一般,灌入到了少年尸魔的体内,仿佛干枯依旧的河道,再度恢复一丝流水一般。 他竟然在吸食自己的精血! 男子心中大怒,下意识地想要松开自己的手掌。 却惊恐地发现那小剑剑柄之上仿佛有无穷的吸附力一般,将自己的手掌强有力地吸在上面。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精血即将流注于空,心中愈发的惊恐,扼住少年尸魔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起来。 他面目狰狞道:“放开我,不然老子杀了你!” 受到鲜血浇灌的少年尸魔意识不再混沌,漆黑的瞳孔仿佛添加了一丝光亮。 他面上茫然散去,有的仅是令人下意识心颤的平静。 他的人类语言不再干涩,他平静的看着他:“我本就是死人,你怎么杀我?” 男子怒吼一声,扼住他脖子的手掌渐渐无力,失血过多的他。 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面皮深凹颧骨,那模样比厉鬼还要吓人。 “师妹救我!” 被吓坏了的少女惊觉回神,赶紧拾起一旁的七星宝剑,灵力疯狂的灌注至宝剑之内。 剑光大盛,她却颤巍巍地指着那少年尸魔的脸颊,颤声道:“放……放开我师兄!” 她不想杀他,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她师兄自己找死,与人无尤。 更何况,这少年尸魔一开始便出声提醒了师兄,是师兄贪心不足,非要霸占他人的小剑,这才导致了杀身之祸。 她虽然明白其中因果种种,可毕竟师出同门,他又是爹爹最疼爱的弟子,宗门内极有天赋的天才,她怎么也无法狠下心来扔他不管。 但那一剑,却也斩不下去。 少年尸魔缓缓地闭上眼睛,淡淡道:“迟了,我提醒过他的。” 就这么短暂的犹豫功夫,男子已然气绝,软趴趴地倒在少年尸魔身体之上,眼珠子挣得大大的,全身皮肤紧贴在骨架之上,诚然一副人干模样,死不瞑目。 女子握剑呆呆地立在那里,显然无法轻易的接受这个事实。 方才那位雄心壮志,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师兄,就这么死了? 少年尸魔身体不再如同方才那般僵硬,他伸手推开男子尸体,半坐而起,黑瞳平静地看着女子,道:“你要杀我为他报仇吗?” 女子茫然许久,看着眼神随着身体一般死掉的少年,泄气般地垂下了剑,摇头道:“我不知道……” 很奇怪的感觉,他分明杀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兄,他分明是一具杀人的尸魔。 可奇特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反而比起自己那露出凉薄性子的师兄,与他相处,反而更加安心一些。 少年尸魔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解释一番比较好。 “我不是故意杀他的,这把小剑,生者,不能碰。” 少年指了指自己心口的那致命一剑。 女子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着那深深插在他心口的小剑,心中又是莫名一酸。 多么好的一个少年啊,即便是死后,也不见他有任何怨念,更是善意的提醒她,不让触碰那小剑。 少年尸魔死去多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一把异物插在心口处也是极为不适的。 他皱了皱眉,伸手握住了剑柄,轻而易举的就拔出了小剑,不见任何血液流出。 女子看了他一眼,原本不欲与他多说话,可在这样安静逼死人的紧张环境下,还是没能忍住出声。 “喂,你叫什么?又是被谁杀死的。” (新书长夜行书群号:917572815,北家军的小可爱,来玩鸭~) 章节目录 第三章:王族姓氏 少年尸魔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师兄前一刻还因为自己而死,下一刻便如同拉家常一般问他这些问题。 他老实答道:“我生前记忆有损,大部分记忆都已经遗失,只记得我生前的名字应该是叫百里安,尸者从魔,归亡再次苏醒,似乎会有新的名字。” 他目光微微惘然,显然还没有习惯久远沉睡醒来的这个状态。 顿了顿继续道:“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听到了神秘的耳语声,那个声音唤我……司尘。” “司尘?”少女眼眸微微睁大了几分,不禁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上古神魔录》有记载,尸魔曾纵横三界,数不胜数,可真正为尸魔王族者,只有十六位,他们皆为沐浴过尸王将臣以魔脉王血所铸的血池,此者为尸魔王族,也是将臣所认可的真正血裔后嗣。” 百里安并不了解这些,疑惑道:“所以呢?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目光微微有些古怪,觉得这着实匪夷所思,实在不大现实。 “而真正的王族血裔,虽不知其名,但《上古神魔录》残卷记载,他们的姓氏统一,皆冠姓为‘司’。” 百里安虽然不知将臣为何等人物,但听起来十分厉害。 他沉思了片刻,认真道:“你是想说我是尸魔中的王族血裔之一?” 少女先是一笑,摇了摇头,道:“尸王将臣被封印万年,万年不得自由,而他那十六名王血子嗣皆灭于金乌烈阳极刑之下,尸魔血裔何等强大,他们有着搬山天海,弑戮神佛之力,而你……” 她又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个连尸魔‘天赋’都尚未觉醒的新生儿,若你是血裔王族,方才怎么可能会被师兄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想来是你身死以后,一名尸魔长者为了瞻仰那十六位中的哪一位,特意为你取的吧?” 说话间,少女看了一眼他胸前的那把小剑,蹙了蹙眉道:“你说你没有生前的记忆,这的确符合尸魔的特征,但尸魔诞生无疑是含着不可磨灭的怨气而生,你当是生前死得极惨,才会保留一丝意识,如此,你当是应该知晓是谁杀了你吧?” “不记得了。”百里安老实回答。 “不记得了?”女子语调微微提高,皱眉道:“那你日后如何寻仇,找谁寻仇?” 少年尸魔歪了歪脑袋,茫然道:“我为何要寻仇?” 女子睁大了眼睛,可笑又可悲的道:“别人杀死了你,你就没打算去找杀死你的人报仇?” 少年尸魔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连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又如何能够去纠结这些东西,我是死去的人,本不该苏醒,既然苏醒,我却连活着都算不上,又何必再跳出这个世界,去将外头搅乱。” 女子震惊了许久,半响才呆呆道:“你这人,倒还真看得开。” 少年苦笑道:“我可不算什么人了,如今我只想去寻得一位得道高僧,能够将我超度。” “不行!”反驳之语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说完,她才惊觉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了,脸色不由渐渐涨红。 “为何?”少年尸魔不解道。 女子抿了抿唇,见这少年心思纯良,本不该走上这条不归路。 虽然他心中的想法虽好,但奈何世间太过于残酷,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与他解释清楚比较好。 “得道高僧固然存在这世间,但太过于罕见,况且如今的佛门,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佛门的。 对于歪门邪道之类的凶尸,他们的手段向来是杀伐果决且极其残忍,并不会为了你而念渡超度经文,只会以绝后患,将你绑在烈日炎炎下受其日炎刑罚,从此灰飞烟灭。” 少年尸魔的脸色白了白,低着头不再言语,模样可怜兮兮的。 女子心中一阵怅然,这少年,不适合做尸魔,更不适合在这残酷的幽冥地带存活。 虽有心将他带回宗门,可他毕竟杀死了师兄,到那时,恐怕死得更快。 忽的,棺外狂风大作,呼啸连连,仿佛有无数厉鬼在凄厉嘶毫。 他们头顶上倾斜的棺盖被邪风刮得颤动起来,在女子惊惧的目光下。 重新的合上了…… 她脸色苍白道:“完了,师兄说过,这棺材唯有知其生门,才能打开,可我根本不知生门的所在之地,难道我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了?” 她绝望的看着名为百里安的少年尸魔。 百里安睁着无辜的眼睛,道:“虽然我很想在这里待一辈子,但是看你的模样似乎很想出去,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打开棺材,到时候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你师兄的尸体带走,我不想看到他。” 女子简直哭笑不得,这少年尸魔的想法未免也有些太脱线了。 百里安半坐的身子艰难的站了起来,躺了整整几百年年,第一次站起来,却是十分的不适应,刚站稳身子,准备借着剑光看清棺材状况,女子闷沉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百里安,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空气很闷。” 百里安以为她是没话找话,便道:“棺材里是封闭的,自然闷。” 女子的声音忽然转变得有些奇怪:“可……可是,我觉得……这里的空气流失得太快了些。” 百里安终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异样之处。 她是修行之人,不可能这么一会的功夫,说话就这般后继不力。 正当他转身准备查看她时,咣当一声,七星宝剑脱手落在了棺材里,骤然失去了唯一的光明。 他再也无法探清周围的情况,以及那名女子的状况,他有些担心。 难道真的是空气不足,他是尸魔,即便不用呼吸也可以,可是这里空间十分宽敞,不应该如此啊。 黑暗中,他清晰地听到女子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息之声,仿佛失氧。 他心中一跳,这里已经多了一个死人了,他可不想在多出两个同穴者。 他还盼着这女子早些将她师兄的尸首带走呢。 刚走出两步,脑内顿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奇怪,他是尸魔也缺氧了? 一股异香,飘飘渺渺的飘入了他的鼻尖,那股香味很淡,却如同跗骨之蛆。 百里安心中一惊,他是尸魔,本不该闻到气味才对,那这股莫名异香,又是哪里来的。 那股味道,令他很是不喜,有种作呕的冲动。 可伴随着那异香入体,冰冷了几百年的身子,竟然头一次,升起了微微余温。 忽的,黑暗中,伸出两只纤细的手臂,灵活缠绕上了他的脖间。 百里安微微一愣,正欲说话,一个柔软的唇印了上来,将他的要说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 脑内顿时轰然一响,他虽没了记忆,但却也不是失去道德常理之人。 心中顿时明白了这股莫名异香是何种东西。 恐怕是催情迷香! 可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思考这些,因为身前这位女子,已经将他压在了棺木中。 他目光微凛,动作温柔却不失强硬的将她推开。 摸索着地上的七星宝剑,寻对方向,朝着黑暗中刺去,有力刻制手中力度与方位。 “啊!” 女子吃痛,顿时清醒过来,手臂上的疼痛将她从危险边缘拉回,可剩下的,却是难以启齿的羞愧。 她居然主动索吻,对象还是一具尸魔。 天呐,让她死了吧。 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见那少年尸魔那方传来一声压抑的低沉吼声。 她心中猛然一跳,不好!自己伤口流出的鲜血会导致尸魔的饥渴。 她会被杀! 有理智的百里安与无理智的百里安,可是两个绝然不同的物种。 她起身正欲夺回七星宝剑,用以防身。 谁知百里安速度比她还要快,居然直接弃了七星宝剑,双手齐探而出,精准无比的扣在了她纤弱的双肩上,“噗通”一声将她压倒。 无从抵抗,觉醒了尸魔能力的百里安力气无穷,她竟反抗不得半丝。 冰凉的吐息落在她的颈间,女子恐惧地畏缩着。 他这是要咬死自己吗? 如同验证她这想法一般,尖锐冰冷的獠牙尖端,轻轻划过她颈间的肌肤。 她浑身战栗起来,鸡皮疙瘩密集的遍布全身,冰冷的寒意自背脊冲上脑顶。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口咬下时,尖锐的獠牙却收了起来。 他双手扣着她的双肩,动作轻柔。 “轰隆!” 古棺剧烈的晃动起来,一人一尸魔皆未察觉。 悬于石窟中的古棺骤然坠落,消失在暗无尽头的深渊之中。 ………… 李酒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没了清白的身子。 她婴儿般蜷缩在棺材角落,低声抽泣着,不敢去看那少年尸魔。 更不敢去看已经成了干尸的师兄。 百里安失魂落魄的蹲坐在棺材内,他好像犯下了某种不可饶恕的大错。 心中百味聚杂,沉睡了不知几百年,这刚一苏醒,就欠下这么一笔糊涂账。 他总感觉自己是遭人暗算了,棺材里怎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催情异香。 腹中暖暖的,那股暖意久经不散, 虽然极其微弱,却让他僵硬干枯的身体不再那般死气沉沉,体内仿佛多了一丝鲜活的人气。 若他能够做到内视,定会发现在他小腹之中,极为缓慢的盘旋着一道细小的阴阳道鱼。 可如今的百里安却显然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杂乱的情绪如同这上下起伏不定的紫金棺一般。 嗯?等等……为何这棺材在动? 章节目录 第四章:海上行棺 而这起起伏伏的感觉,似乎是飘荡在水面之上。 一抹凄冷的月光穿过古棺缝隙,零零碎碎地洒了进来,映在他的眉眼之间,竟是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百里安心中一跳,赶紧挪开视线,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那张厚重的棺材盖居然自己又开了一条手掌宽的缝隙。 李酒酒也察觉到了月光的轻洒,猛然惊觉,将凌乱扔在地上的道袍赶紧捡起,胡乱地套在身上。 百里安用力撑开那厚重的棺盖,使劲一顶,就将覆盖他们的棺盖彻底顶开。 黑暗顿散,冷冷的月光清晰地照应着棺材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此时此刻,竟身处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那如钩的明月高悬于空,却是血红之色,波平浪缓的海面反射出一层血海般的光泽。 他如同海中孤帆,寂静地飘荡在这漫无尽头的海面。 低头看着水面中那张苍白而又陌生的面容,百里安失魂般的抚上自己的脸,恍如隔世。 他便是长得这副模样吗? 李酒酒此时已经穿好了道袍,只是起身时动作有些别扭。 她单手拎起师兄的尸体,抬手便要扔入这海洋之中。 百里安看到了,连忙出声制止道:“你这是何意?他不是你的师兄吗?为何不让他入土为安?” 李酒酒用力瞪了他一眼,百里安心中有愧,顿时怂得缩了缩脖子。 她自然不会跟他解释她已经对自己的师兄彻底死心,方才师兄那一瞬透露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冲着她来的。 心寒了,便不再值得留恋,更何况师兄的死虽然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师兄是因少年尸魔而死,要是师门中人在他尸身上查出什么端倪,怕是要给他带来祸端。 尸骨无存,倒也不会担心万一被师门中人意外找到师兄的尸体了。 她这是有意护他周全,可这份心思,她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不过当她视线流转在百里安身上时,抛尸的念头又暂且放下。 她面目表情道:“你把他衣服解下换上,再将他扔入这海中。” 百里安“啊?”了一声,神情不解。 “你啊什么啊!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服饰,那是几百年前死人送葬的古服,你若是穿着这一身出去,但凡有点眼里见的修仙弟子,一眼便能看出你的身份。”李酒酒偏过头去,不再去看那张脸。 百里安心中一暖,原来她这是在担心自己。 男子的尸身失了一身精血,除了皮就只剩一张骨架。 落入海中,不过是冒了几个气泡就干净利落地沉入了深海之中。 透过沉沉的海水,百里安还似乎看到有几条异常肥壮的鳞甲怪鱼在撕扯着那具尸体的皮囊。 若他不是过于贪心,倒也不必落得如此下场了。 听到重物落水声响起,李酒酒这才转过身子,虽然下意识的不想去看那少年尸魔,但是视线还是忍不住向他那方飘去。 因为他穿着他们离合宗的蓝白道袍真的很好看,他本就生的俊秀轻贵,换下了那一身死人衣物,便显得更加顺眼了。 百里安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 李酒酒心中一跳,赶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百里安道:“对了姑娘,说来有些失礼,我还不知姑娘芳名,还请垂怜相告。” 李酒酒面上更热了。 “我叫李酒酒……” “李酒酒……酒酒……嗯,好名字。”百里安将她名字细细品味了一番,觉得颇有意境。 说完,却看到她面色愈发红润,恍觉自己这般倒有了几分调戏的味道。 百里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李酒酒看他这副傻样,也跟着笑了笑,笑靥如花,在妖治的绯红月光下,这般清丽的笑颜倒颇容易让人陷入失神状态。 随即,淡淡地笑容不知为何,染上了一抹浓浓的忧愁。 她缓缓地蹲坐在紫金棺内,看向百里安的眼神不再带着冷意,温声细语的唤着他的名字。 “百里安。” “嗯?”百里安微笑着轻声应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近在咫尺却有些熟悉而又遥远的呼念,死寂的心,似乎在这一刻,恢复了短暂的悸动。 迎上少年的温和目光,李酒酒心头涌上一股冲动,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要不你跟我回离合宗吧?” 百里安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道:“离合宗?那是修仙门派吧?我这样……可以去吗?” 或许是不能的…… 李酒酒心中也是十分清楚,但是爹爹是宗主,宗里的事不都是他说了算吗。 况且爹爹平日里最疼她了,若是她软磨硬泡求上一求,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样宗内的师兄弟们恐怕会妄加猜测了。 因为她这次外出,不仅没了师兄,还带了一个少年回家…… 越想越可怕,但话已经出口,她也不想收回。 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身材偏瘦却生得挺拔的少年。 除去那苍白的肌肤,倒真也看不出与旁人有异。 她眨着眼睛道:“你的那个獠牙能不能收起来。” 百里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闭眼试图收了收。 半响,睁眼摇了摇头,示意他无能为力。 李酒酒盯着他看了半响,觉得那尸魔獠牙不算太长,若不细看,倒也没有突兀的地方。 “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你这肌肤太过于苍白,也无妨,到时用我的胭脂掩盖一番就行了。” 听得她安排得面面俱到,百里安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哪里有大男人擦胭脂水粉的。 不过心中却是暖暖的,她终究不是无情之人。 她虽有心,他却不能自私的拖累她。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要将她娇俏的容颜刻在心底,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李酒酒神色一黯,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继续道:“不喜欢胭脂吗……” 百里安抿了抿唇,低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离合宗。” 李酒酒如何看不出这少年心中所想,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你,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躺在棺材里当尸体?” 百里安摇了摇头,他打定主意了,他要离开这座棺材。 虽然离开了这里,进入人世,他的道路定然艰难万分。 可是他想变强,成为一名修行者,哪怕是尸魔。 他相信,只要足够强大,他终会摆脱这副躯壳的禁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九天之上,有着遨游苍穹的巨龙,亦有沐浴星河晨辉的仙人,只要他能够得道成仙,不怕难以走回正道。 想着无限未知的未来,看着李酒酒娇美容颜中极力掩饰的那一丝不舍,百里安脑中一热,许下了一个承诺。 “你等我,等我变得足够强大,踏上修行之路,强大到可以不惧世俗眼光,可以保护你的时候,我就去离合宗,接你!” 李酒酒鼻尖一酸,眼眶微热,怔怔看着眼前少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心乱如麻。 百里安咧嘴一笑“说到做到!” 原本看着有几分森然的獠牙,此时此刻,在少年的天真笑容下,倒还真衬得有几分像虎牙那般的可爱。 似乎被这笑容所熏染,李酒酒面上也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好,我等你……” 无尽的海域仿佛看不到尽头,若是普通人深处这汪洋大海之内,恐真的会心生绝望,等待着漫长的死亡过程。 好在李酒酒是个修行者,而且还修行颇为不浅。 年纪轻轻,便已是开元修为,当然这与她是离合宗小公主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平日里辅助修行的仙丹灵药没少服用,前些日子破境更授有长老们的传功礼,再加上父亲所赐之剑秋水,她可御剑飞行,轻易的离开此片海域。 临走之时,百里安有些意外的说道:“这些东西你都不要吗?” 他所指的是地上这些陪葬品“承影剑,夜光杯,碧水生玉,琉璃伞,山河扇,镇妖塔……”等等物品。 “这些都是你的陪葬品,我要着干嘛?” “那……那个,我要着感觉也没什么用,看你师兄见到这些东西那般欢喜,想必是对你们有着极大用处的吧,要不你就带走吧,扔在这里怪可惜的。” 李酒酒如何不知他这是变相的想送自己东西。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响,看得他都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你……该不是为了补偿我,才想着将这些东西送给我吧?” 冷不丁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令百里安苍白的脸颊迅速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正因为他那苍白的肤色,那抹淡红才显得愈发明显,支吾道:“我……我……我只是想把好的东西都给你。” 虽然补偿她也占一部分原因。 李酒酒见他如此窘迫模样,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反正我在你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拿你点东西也不吃亏吧?” 百里安小鸡嘬米般地点头道:“不吃亏,不吃亏。” 百里安见她肯收下自己的东西,忙蹲下身子帮他捡地上琳琅满目的宝贝,不断地塞进碧水生玉中。 “咦?居然还有一枚碧水生玉?” 李酒酒轻咦一声,方才没注意,在百里安捡着地上众宝时,堆积的宝物下竟然还压着一枚碧水生玉。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也没多想什么。 只知道此物很珍贵,一股脑的往另一枚碧水生玉中塞去,道:“哦,想必应该是一对的。”使劲塞,却怎么也塞不进去。 章节目录 第五章:出海 李酒酒额角划过道道黑线:“呃……你别塞了,空间界宝是无法塞到另一个空间界宝当中去的。” 百里安哦了一声,将那枚碧水水月放在一旁,又继续塞着其他东西,边塞边道:“还好这玩意儿小,你左手一枚右手一枚就可以了,不占地,真好。” 好你个头啊! 李酒酒额角暴起一根青筋,暗骂这小子不解风情。 她气鼓鼓地将那枚碧水生玉拾起,颇为强硬地扯起他右手,将扳指套在他的拇指之上。 “既然这是一对之物,出现在一人身上岂不大煞风景?” 百里安呆了呆,她的意思竟是要一人一枚。 这这这…寓意可就大了去了。 “呆子。”李酒酒嗔怒一声。 百里安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好,那咱们就一人一个。” 拾起那把琉璃伞时,李酒酒忽然握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收进去。 “这把琉璃宝伞,你留着,我观你气息,不过是求道二品,虽然我也不知你有何奇遇,竟然在如此低微的境界内便可如常人一般行走开口说话,身体也并无一丝僵硬。 但这并不代表着你就不畏惧阳光,你若是白日出现在烈日炎炎之下,恐怕我可等不到你来接我了。 这把宝伞,可替你阻拦烈阳,即便是白天,你也可以出现在世人眼中,对你大有利处。” 百里安怔了怔,这才想起尸魔是不能出现在日头下的,心中顿时涌起丝丝悲切念头。 也不拒接,点头道:“好吧,那这把伞归我,其他的都给你。” 将地上琳琅宝物收拾完毕,他们二人拇指上,一人佩戴着一枚青玉扳指。 李酒酒隔着三步之遥,上下的打量着百里安。 “啊!”一声惊呼,李酒酒恍然道:“对了,还有剑。” 百里安不解问道:“什么剑?” 李酒酒道:“你一个人出世,没点防身的武器,我不放心,师兄的剑不能给你,我怕被同门之人看到,到时候会将师兄的失踪联想在你身上,你拿我的秋水剑吧?” 李酒酒将腰间三尺青锋长剑解下,递给百里安。 眼中虽没有丝毫不舍之意,但并不就代表着她不重视这把剑。 那平淡的不假思索的一句‘我不放心’,令百里安心中暖暖的。 他十分认真的双手接过这把秋水剑,诚恳道:“谢谢。” 李酒酒故作不以为意道:“这把剑是爹爹送给我的及笄礼,你须得好好珍惜,断不可弄丢弄损,待你强大到不需要这把剑的时候,可是要还给我的。” 百里安抱着秋水剑,笑着点头道:“嗯,等我来接你那日,我便将此剑还你。” 李酒酒俏脸一红,故意装作没听懂他话语中的意思,轻咳一声道:“你还未开元,无法御剑飞行,你与我同乘一剑,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 虽说李酒酒有着开元一品修为,可带着百里安一同御剑离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原本浮在海浪之中的那道巨大紫金棺材板,嗖得一声战立起来。 百里安:“……” 李酒酒:“……” 七星宝剑承载着二人徐徐上升至天空之中,而那棺材板呆呆地立了片刻,然后又像一只跟在主人屁股后头的小狗一般,咚咚地不断跟着跳了过来。 更令人惊悚的是,那棺材板竟然十分神奇的点着虚空,丝毫不受重势影响。 李酒酒小脸煞白:“闹鬼啊!!!”然后一指剑诀点出,御剑飞行速度猛然加快了一倍不止。 百里安心想闹鬼有什么可怕的,他还诈尸呢。 回首看着那锲而不舍咚咚跳来的棺材板速度竟是丝毫不比李酒酒慢上多上,一眨眼的功夫就跟了上来。 宽阔的棺材板将两人头顶覆盖,虽是死物,却给人一种黏糊劲儿十足的怪异感觉,劈头盖脸的就盖了下来。 李酒酒还来不及吓得花容失色,那棺材板就嗖的一下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飞入百里安手中的碧水生玉中。 李酒酒:“这……” 百里安干笑道:“许是做了几百年的邻居,舍不得我吧?” 谁能想象得到,沉睡几百年不仅让他这具尸体都诈尸成功,还让一个棺材板都成了精。 对于未知之事,李酒酒勉强接受这一说法,稳好剑身以后便开始继续赶路。 海域虽大,好在李酒酒御剑飞行的速度丝毫不慢,方向感也不差,略微适应灵剑气息以后飞行速度更上一层楼。 逐渐地,他们身后那座巍然屹立的万魔古窟化作一个黑点,下方被猩红月光映照着的红色海域终于临到尽头。 前方不远处,正是草木森森的山林,而山的那头,依稀可见炊烟渺渺,以及罕见的偏远村庄。 李酒酒没有将百里安送至村庄那方,而是临海直接降落将他放下。 因为如今的百里安实力太过于低微,尸魔特征虽然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可就怕出现其他变故。 正如当时在棺材中,百里安闻到新鲜血液后的失控。 她不敢想象将一个饥饿了数百年的尸魔放在了人类的村庄里,会产生一个怎样的可怕后果。 况且这里地属许多小势力的修仙门派的山脚下,村子里供奉了不少修仙弟子,若是在那不小心碰到一两位,直接给收了去,那可就完蛋了。 放下百里安后,李酒酒凌空脚踏七星宝剑,深深地看了一眼百里安。 有些放心不下地道:“我就将你送到这里了,记住,在你拥有直接出现在太阳下的能力前,不要轻易的踏足人类世界。 因为在人类世界里,还是存在着不少修仙高人的,你找个荒僻的地方,好好修炼,饿了便打些新鲜的野鹿小兔,放些血吸食便可以了,莫要杀生,记得为它们包扎好伤口再放生,更莫要袭击人类,记住了吗?” 百里安用力点头。 “话说你腰间那把小剑…我记得是杀死你之物吧,那小剑看起来诡异得很,还会吸食人的精血,你要不要给我拿去宗内销毁此等邪物。” 李酒酒视线忽的落在他背后腰间的小剑上,皱了皱眉。 她的师兄可正是死在了这把小剑上,堂堂开元三品高手,在这小剑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性。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我虽不知道这小剑的来历,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这把小剑,生人不能碰。 我若是把这小剑交到你手中,你很有可能如你师兄那般的,所以我不能给你,也不能扔掉,若是被猎户捡到,也会害死一条人命。 我是尸魔,这把小剑已经杀死过我一次,如今对我已经没有了影响,我会好好保管这把剑的,你放心。” 章节目录 第六章:林深见鹿 李酒酒沉默片刻,道:“也好,此剑诡异,若是在你遇到强敌危机时刻,你可以此剑来抵御强敌,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 “嗯。” “好了,我先走了,你要保重。” “嗯,你也保重。”百里安抬头看着这名美丽的女子,挥了挥手臂。 李酒酒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徐徐催动体内灵力,脚下七星宝剑带着她的身影斜斜上升。 随即,剑光掠至遥远的天空,化作流星般的光线。 那把剑,那名女子,便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 山林中,终于只剩他一人。 是夜,万般俱籁天地静。 百里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副紫金棺中,千年万载,孑然一身,独自一人。 冷冷的山风吹在他的身上,掀起蓝白道袍,冷冽的寒风灌入到他衣襟内,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然而,正是这一点,让他遍体生寒,让他再次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 孤独,惊恐,悲伤等等负面情绪只有在只身一人时浮现,正如同沉寂在看似清澈的河流底部暗藏的淤泥,翻涌而出。 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深刻体会到自身最真实的一面。 百里安无奈地笑了笑,想必自己生前,定是一个懦弱无能之人吧。 自己口口声声说不跟人回宗门,可人家前脚刚走,自己就在这里伤春悲秋,真是无用的很啊。 将李酒酒赠于他的秋水剑有模有样的别在腰间,忽然想起她的一句话,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触了触两边獠牙。 真的像虎牙吗? 百里安若有所思。 本想着听李酒酒的嘱咐,趁着自己有理智的时候,在山中打一两只野兽,饮用一些鲜血。 以免到时候饿过头疯魔起来袭击了人类可就不好了。 如今他是求道二品修为,可自行吸收天地灵气形成周天,而他凭借着自身的零星记忆,也懂得如何修行。 他这个刚刚复活的小尸魔,比起寻常人类与野兽,还是要强大不少的。 抓捕猎物自然也是不在话下,他没有体温,没有呼吸。 山中动物凭借感官来对危险的预知自然在百里安身上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百里安成功的抓到一只小梅花鹿。 小梅花鹿很可爱,睁着无辜惊恐的浑圆大眼睛奋力挣扎着。 百里安有些不忍,但仍是用秋水剑在小鹿厚厚的屁股蛋上划了一个小口子,用一张新鲜的绿叶接过新鲜的鹿血。 捧着尚且泛着热气的鹿血,百里安轻轻皱眉。 显然他还是很难适应茹毛饮血的生活,而且看着这绿叶内乘放的鲜血,他竟没有半分想要进食的感觉。 腹内的感觉告诉着他,他此时一点饥饿感都没有。 李酒酒说,他身上的丧服是几百年前的服饰,时隔几百年,可他竟然一点也不饿。 忽然想起自己刚睁眼时,那个时候的他,就连抬起手臂都十分困难,就连舌根都是僵硬的,也只能勉强说出一段尸语。 可就在李酒酒师兄死在了诡异小剑上时,精血尽失,他的身子便恢复了柔软,亦能流畅地恢复人言。 百里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腰侧的小剑,心底微微泛寒。 难不成这小剑吸食那位男子一身的精血全流入到了他的体内? 虽然此时他一点也不饿,但扔掉鹿血未免有些浪费,强忍着心中不适,将其一饮而尽。 尸魔没有味觉,百里安亦不例外,温热的鹿血如同直线般落入胸腹内,直坠小腹。 小腹那团微弱的温度似乎又平添一分,在外界看不到的弱小阴阳道鱼以极为缓慢地速度运转了一分。 百里安虽没有味觉,但口中充斥着的强烈血腥味还是让他微微皱眉,他很不喜欢这样的进食方式。 好在他放的血量并不多,伤口也不大,小鹿依旧活蹦乱跳的。 说来也怪,他伤了这小鹿,小鹿与他相处了短短的几炷香功夫,居然也不怕他了。 小鹿性子温驯,围着他一圈一圈的转着,有时还壮着胆子趁他不备,轻轻舔着他的手背。 许是这不怕生的小鹿知道他并无要它小命的意思。 百里安微微一笑,取过一旁早就在山中采好的止血草药。 揉碎草药,百里安伸手招道:“小鹿儿,过来,让我看看你屁股上的伤口,给你止血。” 这片山林坐落于众多修仙小门派的中央位置,灵气充足,故而导致了这片的生灵聪慧异常。 小鹿似乎听懂了百里安的话,四肢小蹄哒哒哒的落在地上,小跑到他身侧。 主动地撅起厚实的小屁股,趴在地上地鸣两声,看着有些可怜又有些委屈。 百里安失笑出声,这小家伙,真是个机灵鬼。 将揉碎的草药均匀地涂抹在小鹿受伤的屁股上,这草药见效很快,片刻功夫就止住了因为小鹿奔跑间流下的鲜血。 只是这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涂在伤口上会有强烈的刺痛感。 果然,小鹿身体一颤,嘶鸣一声,就要挣扎起身。 “不怕不怕,过会就好了。” 百里安轻轻地拍着小鹿另半边没有受伤的屁股,以示安抚,口中还不忘轻轻的朝它伤口吹气。 小鹿十分乖巧地安静了下来。 百里安没有体温,吹出来的气自然也是冰凉冰凉的。 小鹿只觉得伤口处刺痛感在那抹凉风习习下,舒服不少,眯着眼睛,后腿舒服地轻轻蹬着百里安的小腿。 小鹿的屁股厚实,常年在少林中打滚,可谓是皮糙肉厚,血止住后,已然结痂。 见百里安停止擦药动作,小鹿歪过脑袋准备去舔屁股上的伤口,却被百里安及时制止。 “不可,已经上过药了,再沾水伤口会发炎的。” 小鹿低鸣一声,全是应答。 而老天爷却似乎故意要跟他作对似的,话音刚落,穹苍的夜空下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牛毛小雨。 雨下得不大,可是很细,很密,很绵,扑到人的脸上好像扑粉似的。 草上,树上,石上,慢慢开展到整个空阔无人的山林中,都是这种轻飘的,流动的,潮湿地烟雾。 百里安苦涩一笑,赶紧将衣襟敞开,托起小鹿的屁股,往怀中塞去,避免它刚上好药的伤口被雨水打湿,拔腿就跑。 章节目录 第七章:黑暗中的同类 连绵的细雨,稀薄的云层。 好在云层过于稀薄,才让那微弱的月光渗透云层。 说来也怪,离了那万魔古窟海域的月光,不再是那血红之色,而是泛着清冷地月光,连同那无声细雨,挥洒至大地。 尸魔的视力是十分适应黑暗的,凭借着微弱的月光,百里安将这一片地带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量了个清楚。 脚下生风,片刻,便抱着小鹿进入到了一座遮风避雨的山洞之中。 将小鹿放下后,看着它身上的短短兽毛被打湿,可怜兮兮地耷拉在身上,百里安皱了皱眉。 环顾的下四周环境,好在山洞内有着不少枯叶与枯枝,应该是被狂风所卷进来,熟练地生好火架,便将小鹿唤了过来。 小鹿倒也乖巧,听到呼声,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蜷缩在火堆旁休息了。 百里安的心也随着这一刻变得无比宁静。 这一刻,小鹿的存在,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鲜活,不禁让他生出自己也活在这世上的错觉。 这种宁静的感觉并不讨厌,他虽死去,却依旧能够亲眼见证人间的生命。 小鹿眯着眼睛,渐渐陷入梦境…… 而百里安是尸魔,未到固定的休眠期,他不会如同常人一般陷入沉睡,即便是深夜,他的头脑亦是清醒得可怕。 无法睡觉,那便只好修炼了。 盘膝坐好,双手十分熟练地捏出一个道决,就仿佛记忆中做这个动作做了千百回一般。 如今的他,只剩下百里安这个名字,与犹如锥子深深刻印在他记忆中的修炼口诀与功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他失了记忆,却能够将这些记得无比清楚。 许是与自己沉寂在紫金棺中的那段漫长时间里,萦绕在他耳旁的那道古老声音有关吧。 那声音清楚地告知他修行仙道者,境界共分三大境:凡尘境、渡劫境与入圣境。 而每一个大境之中又分为几等小境。 凡尘境所含四小境:求道境、开元境、拓海境、承灵境。 渡劫境所含五小境:魂启境、合神境、融道境、千劫境、通瞑境。 入圣境所含四小境:炼虚境、古劫境、不灭境、圣人境。 如今他这副身体,大概是十六左右的少年身体,可实力却不过是刚刚入门的求道二品。 可从他棺中的那些陪葬物来看,他身前的资源定当是不为缺乏的,家中想必是修仙世家,他这点实力,在生前可谓是是相当平庸的了。 李酒酒不过也是双十年华,如今都有开元一品的修为,与之对比,简直是让他无比汗颜。 本就平庸的天资,死后不知是否对于他的修炼之路会造成更加的艰难境地。 先不想这些,百里安抛开繁杂的思绪,正欲凝神静气,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绝非自然环境产生的沙沙声响。 那声响极其细微,入耳却不禁让人心生出心寒的感觉,那声音密集且富有一定的规律,仿佛是谁的衣摆落地时摩擦地面而造成的。 百里安还未完全闭上的眼睛猛然大睁,警惕的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那边,是山洞的更深处。 黑不隆咚地黑暗如同潜伏着的噬人野兽,沙沙声越来越频繁,且越来越近。 即便是熟睡中的小鹿也猛地惊醒,伏在地上惊恐地低鸣着,动物天生对危险的感知,让它不安起来。 百里安知道,朝着他们接近过来的,绝不是什么野兽。 而是比野兽还要危险的存在! 踏…踏…踏… 那声音愈发地清晰,沙沙地摩擦声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被脚步声所覆盖。 只是那脚步声,对于人类而言,未免也显得过于诡异些了吧,脚步声很沉闷,却不是那种双脚来回行走的脚步声,。 是一个脚步声响起,会隔着一定短暂的时间,再度响起同样力度的脚步声。 无论是时间相隔的短暂,还是那沉闷地力度,全然都分毫不差。 就仿佛是一个人再用两条腿同时走路一般。 百里安还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破开黑暗,心中却是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他估计是遇到了同类。 洞外的风雨声愈发的大,狂风夹杂着大雨,宛若凄厉的鬼哭狼嚎。 风雨声虽大,对依旧掩盖不了洞穴伸出的那道诡异脚步声。 篝火不安的跳动起来,那脚步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快得如同一个老手先生在打快板。 快板声听在耳中是十分舒心愉悦的,但这种快节奏的脚步声落入耳中却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百里安脚边的小鹿翻着厚厚的嘴唇不安低鸣着。 百里安却没有时间去安抚小鹿急躁的情绪。 因为他看到…一张青绿色的脸庞如电般破开洞穴深出的黑暗阴影,带出一道笔直前行的虚影,瞬间而至! 一双惨白却生长着绿色青筋的手掌,紧紧并拢如利刃一般,十指尖端锋利入钩,目标是百里安的咽喉! 百里安想也没想,反手就去抽出腰间酒酒姑娘送他的秋水剑。 但那青面獠牙的尸魔速度是何其之快,在他一个眨眼的功夫,只来得及惊鸿一瞥他的样貌便直接出现在他跟前。 尸魔的手臂挺得笔直,利如长钩的指甲距离他更近。 百里安肉眼甚至还来不及捕捉那利爪的轨迹,耳旁只听得一阵锋利利刃划开空气的声音,便知这长长指甲到底有多锋利了。 可是他腰间的秋水剑不过堪堪拔出一小半而已,根本来不及挥剑格挡。 喉咙间清晰地感受到一抹如电的凉意。 百里安心中绝望顿生,暗想自己的咽喉非得给这狠物戳出十个窟窿眼一般。 他来不及拔剑,自知难逃一死,心中不禁担忧起那只刚刚结识的憨厚小鹿。 “跑!!!” 百里安眼眸大睁,唇中迸发出惊人的吼声! 下一刻,那吼声噶然而止,湮灭在他的喉间。 十指利如锋地将他喉咙捅出一个深深凹陷的痕迹。 小鹿睁大惊恐地兽瞳,清澈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他那凹陷得诡异地喉咙。 百里眼前的世界都黑了下来,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喉咙出传来的剧痛让他的身体无法停留在原地,那股巨力让他砰然倒飞而出! 章节目录 第八章:危机 而那双青绿色的手却没有因此就要放过他,依旧停留在他的咽喉之上,灰败僵硬地身体如同恶狗扑食一般,紧贴而上。 喉咙出传来的咔嚓脆响让他知道自己喉咙处的骨头肯定是断了。 死后的百里安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窒息死亡感。 百里安不知道自己飞出去多远,时间肯定很短,因为不过两息之间,他的后背就重重地砸在了洞穴的石壁之上。 身体背后的石壁砰然炸开,如蛛网般迅速龟裂。 百里安痛苦地皱起了眉,背后的山石被这一股巨力砸裂,不少碎裂的锐利石子用力抵住他的后背,宛如刀割一般。 这一撞,不仅将他身后的山石撞得开裂,他体内的五脏六腑也如同错位一般的难受。 眼前的阴冷气息让他不寒而栗,身体的感官变得格外敏感。 百里安以为这一击足以要了性命,但身体的疼痛告诉他,他不算死了。 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惨绿色的眼珠子,那双眼珠子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的面积,中心一抹惨绿色如同死鱼眼般的大小。 冰冷,残酷,冷血,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脸颊两侧仍有未褪去的绿色尸毛,他清晰地看到那尸毛中隐藏着几条白色蛆虫拱动着。 前者身上传来的浓烈腐臭味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百里安不禁暗自庆幸,得亏自己醒来不是这副尊容。 不然酒酒姑娘怕是早就一剑给劈了下来,毁了这具肉身,哪里还能等他醒过来。 不仅他奇怪,眼前这位绿毛尸魔仁兄亦是面上浮现出诧异神色,显然也是生出了一丝浅显的灵智。 不过他没有急着进行下一轮攻击,他已经完全制住了猎物,猎物已经失去了抵抗力。 只是他依然觉得很奇怪。 一是眼前这个猎物十分弱小,区区一个求道二品的尸魔,却是早早的脱离了一身尸毛。 更是有着绝尸的特征,外表特征竟与常人无异,要知道能做到这点的,对于一个尸魔而言,是何等的困难。 万千尸魔拼了命的修炼,隐藏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苟活,终日不敢出现在阳光之下。 为的就是能够成为绝尸,如常人一般行走生活。 而这小子居然能够口吐人言,身体柔软灵活如常人一般,这如何令他不吃惊,不嫉恨! 他如今已是求道四品的跳尸,要想扎穿一个求道二品尸魔的皮囊应该是易如反掌才是。 可他的利爪虽然震断他的颈骨,却刺不穿他的肌肤。 小小求道二品的尸魔,竟会有如此强硬的肉身。 第二点令他吃惊的是,能够让他从沉眠中苏醒的,是从这洞口处飘向洞内深处的那缕血香味。 沉眠中的尸魔总是饥饿已久的,闻到这久违的鲜血之气,如何能够还让他继续沉眠下去。 那鲜血自然是从小鹿身上传来的,虽然小鹿身上所散发是兽血。 可这块山脉名为空沧山,并不是普通的贫瘠山脉,此山灵气充沛,人杰地灵。 久而久之,山中野兽也会在长年累月的积累下,变得灵气十足。 所生的后代常会出现一些血脉突出的精良品种。 假以时日,这些精良品种的野兽会随着时间的积累,吸收着天地灵气,从而进化成妖兽。 而那些修仙弟子们便往往会收其为灵宠,以为坐骑,或者是修行中的伙伴。 而这小鹿虽然年幼,却智力非凡,对于危险的感知又是极为敏感。 自然便是那些精良所生育的精良后代,它的血液,比起寻常人类,自然是更加诱人了。 而这绿毛尸魔自是垂涎不已,他本想着第一时间就拿下这小鹿,用最快的速度来吸食它体内的精血,填充自己的饥饿。 可当他冲破黑暗的时刻,他的身体竟不受控制般的不去攻击那只小鹿,而是朝着那个少年尸魔而去。 尸魔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时,只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受到了极大的诱惑,那诱惑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就如同对吸血的刻骨渴望一般。 而这渴望,居然凌驾于他的吸血本能。 百里安见这绿毛尸魔竟然在愣神,心道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腰间并未完全拔出的秋水剑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拔出。 他心知这只绿毛尸魔的强大,从方才那强大到他完全无法闪避的一击来看。 对方至少是人类的求道四品境界,早已脱离了凡尸的范围。 这是一只修行成了跳尸的尸魔,他堪堪求道二品,若是大意对待,今日便真的有可能就交代在了这里。 一抹极寒的剑光映照在这洞内,将篝火亮度都压制住了几分。 剑如其名,刃如秋水! 山洞内开始泛滥起一股潮湿的水汽…… 百里安自然感受得到四周的变化,他还未动用体内丝毫灵力,周身的异像不用想也知道是源自于手中的秋水剑。 粗略感应了一下,竟是一把上品宝器。 百里安心中不由提升了一点信心。 没有丝毫犹豫,调动身体里的所有灵力。 很不可思议地感觉,体内那点并不算强大的灵力在他体内沉睡了整整两百年。 如今受到他的招引,便如同沉寂已久的灰烬,在这一时刻,破茧成蝶。 毫不吝啬的将灵力尽数灌入到手中的秋水剑里。 剑光大盛,化作一抹莹白,斩出一个半圆弧度,而在斩出的瞬间,空气中的潮湿水汽迅速凝结出肉眼清晰可见的水珠。 先是秋水剑那莹白剑锋,挥剑的速度虽快,但那剑锋却是温柔的,像温和的水一般。 百里安目光怔怔地看着自己斩出的这一剑。 剑锋温柔地撕开绿毛尸魔手臂上的衣衫。 衣衫下是惨绿色的尸毛,尸毛密集且坚硬如钢针,竟将他的剑锋生生阻拦,不得再进一分。 绿毛尸魔咧嘴露出了一个人性化的讥讽笑容,似乎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百里安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 但是他们似乎都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剑锋之后无数水珠凝结而成的一条清澈水幕。 水幕朝着剑锋汇集而去,让看上去本就温柔的剑锋看着竟更加柔和一分。 但柔和不代表着没有一丝杀机。 章节目录 第九章:初战尸魔 随着百里安体内灵力的倾泻,那水幕顺着剑锋如同滩墨一般朝着绿毛尸魔的手臂晕染而去,且范围不停逐渐扩散。 破旧古老的衣袖,顿时笼罩上了一层水色。 正是因为这层水色的出现,百里安惊喜的发现用力扼住他脖子的力度比起之前要松了不少。 百里安用力握紧剑柄,拼命地压榨着体内仅剩的灵力。 而那层水色随着他灵力不断的灌入剑身迅速蔓延,将绿毛尸魔的整只手臂覆盖。 绿毛尸魔低吼一声,被斩中的左手没有传来任何的疼痛之感。 虽然对于尸魔来说,对于疼痛感是较为迟钝,但也并非完全丧失。 唯有那低微的凡尸,没有灵智修为,空有一身尸魔强悍的肉身,才不知疼痛。 往往这种凡尸的修复能力,也是极为缓慢的。 绿毛尸魔发现,笼罩在他手臂上的水色竟然让他的左手生出一种软绵绵难以使劲的感觉。 他松开了用力扼住眼前猎物脖子的右手,目光不悦地死死盯着左手上的水层。 右手手肘关节处传来一声咔嚓脆响,普通人做起来十分简单的弯曲动作对于这只绿毛尸魔来说却是十足的困难。 锋利的指甲这次没有在对准百里安的咽喉,而是朝着自己的左手手臂狠狠扎去。 而那去势凶猛地锋利指甲尖端触及水层之时,速度骤然缓慢下来。 而那水层也不在保持平静的状态,激荡出如波涛般的层层叠皱,豁然涣散,震出一蓬晶莹水珠。 而百里安的反应也是极快的。 顾不上脖子上传来的骨头断裂的疼痛。 百里安猛的屈起一条腿,带起一阵厉风,狠狠地踹在绿毛尸魔小腹之上。 绿毛尸魔虽然实力极强,也许是因为灵智未被完全开发的缘故,反应却是极慢的。 他正专心应付左手上的水幕,这一脚来得突然,踢了个结结实实。 几乎是与水幕崩散同一时刻,绿毛尸魔身体倒飞而出,两只脚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百里安身体陡然一松,强撑着身体半跪在地,声音沙哑的呛咳着。 每一次咳嗽,喉咙的碎骨头摩擦给他带来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口中喷带出大量殷红的鲜血,斑斑点点的散落在手背上,衣摆上,地面上,到处都是。 手背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知道,自己的血液——是冰冷的! 百里安皱起眉头,右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脖子,摸着那深深凹陷下去的弧度,令他有些无措。 一旁瑟瑟发抖地小鹿迈着蹄子小跑至百里安身边,担忧地低鸣一声。 然后用那厚厚的嘴唇咬住他染血衣摆轻轻地扯了扯,示意他赶紧逃走。 百里安心中微暖,想不到在生死关头,这小东西居然没有抛下他先逃跑的意思。 他摸了摸小鹿毛茸茸的脑袋,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个让它安心的笑容。 谁知口中殷红越涌多,大有止不住的征兆。 他知道,逃是肯定来不及逃的。 这绿毛尸魔速度奇快,以他们的脚程,根本逃不出多远,便会成为他口中血食。 看着那尸魔祛除完手臂上的水幕,重新将凶厉地目光投来,百里安口中尽是苦涩之意。 他艰难起身,手中长剑横于胸前,既然不能逃,那便唯有一战了! 生前因为懦弱而遭人杀害,如今重得新生的机会,他若是再不能坚强起来,那便让他彻底的沉寂腐朽吧! 他用力踢了踢小鹿肥厚的后臀,哑着嗓子厉吼一声:“走!” 小鹿吃痛嘶鸣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不逃。 心中惊恐于绿毛尸魔的存在,又对踢疼它的这一脚感到生气,用力翻了翻厚厚的嘴唇,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见它离开,百里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提气,生涩吐息着,喉咙间仍隐隐传来刺痛,他微微蹙眉,两道交织不断的暖流自他丹田上涌。 手中秋水剑受到招引一般嗡然颤动起来,因为它从那两道暖流之中,感受到了一抹极为熟悉的气息。 百里安心情有些复杂,那两道暖流的来历他如何不知。 其中一道充盈的气息来自于死在他小剑上的那位师兄,为他一身精血所化。 而另一道柔和如春水般的气息,却是酒酒姑娘与他荒唐时留在他体内的。 修行女子的元阴,对于修炼者,大有利端。 灵剑往往会自行认主,秋水剑正是如此。 而酒酒姑娘正因为知道此点,才将自己的秋水剑留下给他。 “咔”一声脆响,绿毛尸魔扭成九十度的手腕再度恢复笔直,双手锐利地指甲遥遥直对百里安。 山洞内,潮湿的水汽自脚下这片土壤渗透而出,凝结出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凝聚在半空,围着百里安环绕而立。 此时外方正落着大雨,土壤潮湿,而秋水剑属性为至水灵剑。 天时地利人和,如今百里安已经占据了两样。 绿毛尸魔低吼一声,脚下并不算松软的土地在他一跃之下,尘土飞溅,留下一个大坑。 身影虚闪,瞬间从原地消失不见。 然而百里安见识过了他那惊人的速度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秋水剑已经出鞘,也省去了他拔剑的时间,手腕一抖,剑锋灵巧向上一挑,挽出一道唯美的剑花。 剑锋擦着空气中的串串水珠,将凌空而立的水珠斩成两截。 水是世间最柔和之物,水可包容万物,亦会因为万物而改变成各种形态。 水珠的形成是因为百里安的意念而至。 而如今上撩带出的快速动作,圆润的水珠被那快速地力量压扁摊开成为薄薄的一片,透明得如同一展明镜。 这是一个十分保守的防御姿态。 透过那层透明且薄的水幕,百里安看到一双腥绿色的眼眸…… 原本速度快得只剩一抹残影的绿毛尸魔,就当他指尖利爪落在水幕之中时,水幕嗡然一震,剧烈地晃动起来,看似随时会崩溃。 与此同时,绿毛尸魔疾驰而来的身体也仿佛附上了浓浓的滞重之感,在水幕之后停下来身子。 章节目录 第十章:重伤 百里安眼皮一跳,迅捷地侧开身子。 水幕支撑不过短短三息,便骤然涣散,化作缕缕水雾。 百里安脸颊刺痛,令他微微眯眼。 方才一瞬,在他避开攻击的同时,绿色指甲在划破空气之时带出的厉风依旧划破了他的脸颊。 似乎是鲜血激起了百里安的战意,他想放手一搏,主动出击! 秋水剑在空气中撩出道道剑花,几道水流自空气中凭空出现,环绕在秋水剑剑身之上。 剑尖闪烁着寒芒,直刺绿毛尸魔的后背某一点。 那一点正是绿毛尸魔的心脏所在之处。 心脏乃所有生物的本源之处,唯有破其心脏,才能够将他彻底杀死。 但很遗憾…… 秋水剑如肉三分便生生止步停歇,再难进去一分。 不仅如此,那绿毛尸魔似乎感受到那一抹疼痛,勃然大怒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攻击百里安。 他的肩膀猛抖,身体背后的两根骨骼死死将秋水剑卡住,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两难。 百里安不愿轻易放弃秋水剑,偏偏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那绿毛尸魔已经转过身子,一手狠狠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百里安本就脖子上已经收到重创,如今再次被扼住要害,手中的长剑直接挣脱而出。 这一次,绿毛尸魔显然是学乖了。 他不会再给它任何反击的机会,怒吼一声,身体用力压下。 百里安背脊狠狠地被撞在地上,整个后背都因为疼痛而被撞得麻木,而后背腰侧,生生硌疼。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似乎抓住什么重要的东西。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绿毛尸魔尖锐的獠牙迅速伸展而出,毫不犹豫的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尸魔的獠牙异常锋利,他的指甲无法划破他的肌肤。 但是他用力咬合,竟真让他刺透他的脖子,绿毛尸魔埋头贪婪地吸食着同类的鲜血。 仅仅只吞咽了一口,绿毛尸魔的身体就整个僵住! 然后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战栗,绿色的眼瞳剧烈收缩,收成一个针眼大的瞳孔。 这是他极度兴奋下的表现! 因为他从未食过这般鲜美的血液。 可他身下死死扼着的,分明与他一样,是个死物。 既然如此,那么他的血液怎会比鲜活的人类还要香醇可口! 果然,他放弃那只小鹿在第一时间选择攻击他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在百里安的血液催使下,灵智低下的绿毛尸魔一时之间,竟然从吸食鲜血接近癫狂的状态下逐渐冷静,可怕的是还主动思考了起来。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眼前这个猎物圈养起来,以供他长久食用。 也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 受了疼痛刺激的百里安终于缓过神来,想起了腰间还有一把十分危险的小剑…… 下一刻,绿毛尸魔的身体一颤,牙齿离开他的脖颈。 低头目光中带着一丝迷茫看着插在小腹上的那把精致小剑。 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似乎是想扯出嘲弄的笑容。 对于尸魔来说,除了心脏部位以外,其他地方伤得再重再彻底都不是致命伤。 腹部深入的小剑甚至无法给他带来一丝痛处。 只要等他吸饱了他的血液,拔出这把小剑,伤口就会自然痊愈。 同为尸魔,他空有一副能走能说话的好皮囊,奈何智商似乎却不行,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百里安没有收回握着小剑手,那只手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睁着明亮的眼睛,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失血如今更是透着死人般的惨白。 但他的神情却是异常地平静了下来,他艰难地咳嗽两声,声音嘶哑平静道:“是你逼我的……” 绿毛尸魔一怔,视线微微下移,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手分明仍扼着他的脖子,他却能够说话发声。 下一刻,绿毛尸魔心中升起一丝恐惧情绪。 因为他发现,自己扼着他的那只手竟然渐渐无力,最后更是如鸡爪一般抖动起来。 绿毛尸魔心中愈发惊恐,自己正渐渐地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本就尸身僵硬的身体此时仿佛连骨骼关节都凝结出了一层厚厚寒冰,竟然无从使力。 身体久违地泛起一股寒冷,按常理来说,死去的尸体不应该寒冷才是。 他僵硬地低着头,看着那令他感到寒冷的来源,那把小剑…… 明亮的剑身已经完全地没入他的身体之中,那银制剑柄却是早已爬满了蛛网一般的血色纹络。 那纹络好似活物,像无数血色小蛇般纷纷扎入百里安的毛孔之中。 正如不久前,那位离合宗的师兄一身精血流失那般。 绿毛尸魔愤怒长啸,五官因为狰狞地表情而快要挤成一团。 他抬起手臂,五指伸得笔直,朝着百里安的双眼直插而去。 面对这道攻击,百里安面上神情平静倒了极点。 因为那曾经生命鲜活的师兄,在一身精血流尽,也不过短短几息时间。 诡异小剑吸收血液的速度十分惊人,这也是它致命所在。 手臂刚一抬起,便陡然僵住。 然后青绿色的肌肤转变成诡异的青黑之色,针眼般大小的绿色瞳孔渐渐放大成正常人瞳孔的大小。 呆滞地目光却已经失去神采,他的喉间滚动出一段语言,最后终是身子倒了下去,如同干枯的泥土化尘一般,化作了一蓬黑色的尘埃。 而绿毛尸魔身上插着的秋水剑没了承载之物,直坠而下。 好在此剑有灵,在坠下瞬间生生地折了一个方向,深插在百里安的身侧一尺边的地面上。 百里安仍旧保持着小剑捅出的动作,他听懂了那一段语言,是尸语。 他说他不甘心。 百里安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甘心。 尸魔修炼法门太过于邪僻,从而导致了尸魔虽强,但修炼进展却是比起人类要困难十倍不止。 而这只绿毛尸魔能够修炼至求道四品的修为,怕是历经了百年的沧桑苦熬,实属不易。 如果他没有遇到百里安,再多吸食几个鲜活人类或者山中灵兽的鲜血,潜心修炼些时日,便可灵智大涨,脱离跳尸之神,成为飞尸。 但是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寒潭小树 百里安不知为何,在生死边缘徘徊之际,他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的恐惧。 想来也是,沉睡了两百年,被死亡的气息包裹了整整两百年,他又怎会畏惧死亡。 他艰难起身,将小剑收好,拍去身上漆黑如墨的尸灰,神情忽然一滞,眼眸呆了足足三息有余。 他猛地右手死死捂着心口,面色惶恐不安,好似生怕错过了什么。 不是错觉…… 方才……他那枯寂的心脏,在他起身之际,竟然跳动了一下! 不会错! 胸膛之下冰冷一片,安静了太多年,突如其来的动静,他不可能感知错误。 在一度绝望以后,新的希望在灌溉下,慢慢地滋生发芽了。 眼眶既干枯又干涩,百里安心想,要是自己此时能够流泪的话,怕是泪水早已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了。 曙光是什么,是在一度绝望身处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中,忽然自头顶上方飘洒而下的一缕光芒。 即便那光芒十分微弱,细若如丝,但在冰冷地深渊之中却是无比地耀眼。 即便那光芒十分遥远,而且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灼伤,但丝毫不影响心中的向往。 百里安自认为自己即便是如今这般处境,也不曾绝望。 但他也不会喜欢被黑暗包裹的感觉。 那一声熟悉的心跳声,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离人类的转变又进一步。 百里安面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在刚刚不久才经历了一番死亡的威胁后,现在一个人在这山洞之中无声傻笑,脖颈上触目惊心深深凹陷的痕迹更是给他添了一种悲凉气氛。 “哒哒哒……”有些犹豫不决地蹄声响起。 百里安朝洞口望去,只见那离开的小鹿居然去而又返,嘴里鼓鼓囊囊不知在嚼些什么。 神情有些怯生生地看着百里安,似乎在畏惧着绿毛尸魔会突然跳出来袭击。 百里安心中一暖,冲它虚弱招手道:“过来吧,它已经不在了。”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好像被无数沙粒磨滚过一般,十分难听。 百里安摸了摸自己扭曲得不像样的脖子,有好几根断骨都插到了声道里去了,严重影响了发音。 心中苦笑,都听说尸魔的修复能力是十分强大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自行修复成原来模样。 听到百里安说了这么一句话,小鹿总算是放心了,四只小蹄子迈着轻快地步伐就小跑过来。 小鹿憨实的脸被嘴里的东西撑得肿大肿大的,模样颇为滑稽。 还不忘用厚厚的嘴唇咬着百里安染血的衣袖,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百里安虽然与它语言不通,可通过短暂的相处,也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 它这是要给他什么东西。 百里安朝着小鹿摊开手掌,它嘴巴一阵嚼动,竟是吐出一团湿润的细碎草药来。 而那草药的模样百里安十分熟悉,是他前不久为了给小鹿治疗屁股上伤势时所寻的草药。 他心头微暖,没有想到这只小鹿儿竟是如此通灵聪明,他不过是采了一次药,它竟然记了下来。 小鹿看着他手掌托着草药在那发呆,不由有些着急地拱了拱他的手掌,示意他赶紧为自己的伤口上药。 百里安微微一笑,蹲下身子将草药抹在它的屁股伤口上。 它方才出去了一会,身上原有的草药早已被雨水冲掉。 他一边抹药一边垂着眼眸说道:“我是一个死人,身体早已没了生机,这草药对我无用,别浪费了,还是给你用吧。” 小鹿儿似是听懂了他的话,眼神悲戚,喉咙咕噜噜地低叫一声,模样沮丧地趴在他的脚边。 上完了药,百里安看着洞外不知何时小雨化作了狂风骤雨,风声狂啸,好似鬼哭狼嚎。 他目光怔怔地看了良久,随即摸着小鹿儿脑袋上的小角道:“小鹿儿,等明日雨停了,你便回林子里去吧。” 小鹿用自己毛茸茸的脸颊拱了拱他冰冷地掌心,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满地不舍。 百里安身子此刻乏力得紧,索性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他看着小鹿微笑道:“虽然我挺想带着你流浪的,可是真的不行,我并非生灵,无法生活在阳光之下,日后像这样的危机怕是不少,我没有那个能力保护你。” 小鹿屈着的小蹄子一下子站直了,急躁不安地刨着土地。 厚厚地唇儿又开始蠕动,看这样子,它有些不高兴是想吐口水了。 口水还未来的及吐出,小鹿忽然眼睛一亮,似是感觉到了什么。 突然低下脑袋咬住百里安的衣袍,竟是望着方才绿毛尸魔来的那个洞中深处方向走去。 百里安回首一看,洞内深处卷出一道微风。 微风清冽之中带着丝丝果实般的甘甜气味,嗅之不由令人精神为之一震。 百里安爬起身来,疑惑地看着小鹿:“那里……好像有着什么东西?” 小鹿点头,眼神很是明亮。 穿过黑暗幽长的洞穴,前方明点闪闪放大,在杂草藤蔓横生的尽头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寒潭。 寒潭在洞穴极深之地,按照常理而言,这里应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是。 但此处却是无比明亮,犹如白昼一般。 在寒潭中央,生长出了一颗银白小树。 那树看不出是何品种,但极为漂亮。 每一片树叶犹如星河般璀璨银白,散发着明亮的光辉,照亮这一片的光景。 百里安微微动容,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 他目光微转,将这里粗略地打量了一番。 在寒潭旁,有一个成人大长方形的地坑,形状犹如棺材一般。 很显然,这便是前不久那个绿毛尸魔的栖息之地。 百里安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常理而言,尸魔这等子阴邪鬼物都喜欢栖息于阴冷潮湿黑暗之地。 可为何这一只尸魔会守在如此明亮刺眼的地方? “咕噜噜……” 就在这时,小鹿腹中的空鸣之声打乱了百里安的思考。 他回首望去,顿时失笑哑然。 只见那小鹿儿看着那颗银白色的小树哗啦啦地淌着口水。 小蹄儿忍不住来回不断地踩着地面,显得很是兴奋。 一棵树能够让小鹿如此垂涎,百里安不由也多了几分兴趣,将那颗生长于寒潭之中的小树细细打量一番。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不速之客 此树灵气充沛萦绕,一只只萤火虫也是闪烁不定地栖息在那颗树上,看着尤为美丽。 而繁茂地银白叶子之中,垂掉着一条新嫩的树藤,树藤之下连理共结出两枚莹白如玉的果实。 微风之中,果实的甘甜便是源自于此果。 “咕噜噜……”小鹿的肚子叫得更欢实了。 它迈着四只小蹄子,哒哒哒地小跑至寒潭边上,试探性地用一只小脚触了触那潭水。 谁知刚一触碰上去,就飞快地缩了回来,口中还呜呜地发出委屈的声音。 百里安走过去捧着它的前蹄关切查看一番,那只蹄子不过是轻轻一触潭水,竟然就覆上了一层薄冰。 “叫你贪吃。”百里安运转体内灵力,将它蹄子焐热,目光却是落在那两枚果子上。 心想能够让那绿毛尸魔相守的东西,显然并非什么凡物。 百里安虽然并非什么贪婪之辈,但也不是傻子,前方有宝还放任不要。 他轻笑一声,放下小鹿的蹄子道:“我去取取看,你在这里等我。” 小鹿儿呜呜两声,咬着他的衣袖满眼担忧。 “放心吧,若是有危险我回来便是。” 百里安看到那小树周身有着一道极为薄透却强大的结界,想来那只绿毛尸魔迟迟没有取得那果子正是因为这结界的原因吧。 寒潭虽然极冷,但百里安身体早已失去温度,自是不畏这寒冷。 但他还是运转体内灵力,以免身体里的骨骼被冻得僵硬沉下去。 很快,他便游至银树结界之外。 略微沉吟片刻后,没有鲁莽直接用手去触碰结界,而是试探性地取下腰间那把银白小剑,向结界划斩而去。 令人意外的是,那结界竟然如豆腐一般,轻易地被划开两半。 百里安大为惊喜,不再迟疑,将结界划开得更大一分。 为了避免突发的危机状况,他飞快地伸手探入其中,握住那两枚果子,触手冰冷。 轻轻地一扯,树叶微微簌簌,就这么轻易地取了下来。 饶是性子沉稳的百里安也不由哈哈地大笑两声。 返回地面的时候,他浑身衣衫头发还有睫毛都已然结冰。 他将那果子在小鹿面前晃了晃,笑道:“看我给你摘来了什么?” 哒哒哒,小蹄子更欢快的踩着了。 百里安没有深究此果到底有多珍贵,只想着鹿儿肚子饿了,该将它肚子填饱才是。 想也没想的就将其中一枚果子喂给了小鹿。 小鹿一口含住,嚼也不嚼地一口咽下。 “这果果个儿太小,估计不顶饿,还有一个你也吃了吧。” 百里安还要喂,可小鹿怎么也不肯吃了,用自己稚嫩的小角顶着他的手背,示意让他吃。 百里安无奈笑笑,拿这小家伙没有办法。 正欲说话谁知小鹿顶着小角的动作忽然一僵,四肢小蹄猛然一挺,然后整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浑身翻着白眼抽搐不断。 这可吓坏百里安了,以为自己胡乱喂给喂出了毛病了。 慌不择忙地将另一枚果子收入怀中,蹲下身子查探小鹿的身体状况。 手掌贴在小鹿额头之上,却发现它体内生机狂暴且紊乱,身体疯狂抽搐,四肢蹄儿都开始都痉挛。 “鹿儿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再也不乱喂你吃东西了。”百里安大感焦急,却又无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抽搐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浑身上下分泌出一股股浓黑如泥一般的污秽之物,而且味道很是不好闻。 可爱的小梅花鹿一下子变成了黑漆漆臭烘烘的黑鹿。 不过它原本乱翻白眼的那个眼睛也恢复了正常,圆溜溜地乱转。 它咕噜噜地低叫一声,十分麻溜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围着百里安转着圈圈。 百里安呆了呆,挠挠脸颊,有些后怕道:“原来那灵果是个好东西,替你洗精伐髓了一番,排除了体内的杂质,改变了你凡兽体质,如今想来,你也该归为真正的灵兽一种了。” 小鹿本是凡鹿,而这一片山林地带则是被仙山环绕,诸多灵气供养,让小鹿染了一丝灵击。 灵气蕴养万数生灵,纵然充沛,但养出来的生灵也不过是比起凡山之中的野兽聪慧几分罢了。 凡兽体质仍是难以更改。 而小鹿如今有此机缘,服食灵果,体内自然便多出了一道修行灵脉,日后再也非寻常凡兽。 倒也是它的造化。 百里安也替它开心:“行了,别乱蹦跶了,身上脏死了,过来洗洗。” 虽然寒潭之水冰冷彻骨,但如今小鹿体内灵力充沛,倒也不惧这些。 招呼着它过来,百里安便捧着清水,替它细细清洗干净。 乌黑的泥垢被清水冲刷干净,百里安目光微微一亮。 小鹿儿的毛发不再是寻常梅花鹿那般,而是莹白一片,散发着勃勃的灵力与生机。 梅花花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如雪花一般美丽的纹路。 而小鹿再也不惧寒潭的冰冷彻骨,反而十分欢脱的跳入潭水之中,扑腾乱游。 不多时,身上便干干净净的了。 小鹿游上岸来,又开始咬着他结冰的衣摆,圆溜溜的眼神催促,好像在表达这果子太棒了,你也赶紧吃下去。 动物记恩且朴实,知晓了某件东西的好,便想着与自己亲近的人分享,而不是一味地索取。 百里安低头笑笑:“好好,我知道了。” 刚想伸手入怀,幽长的洞穴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为紊乱仓促,仿佛在被什么人追赶一般。 百里安动作停住,眼神骤然一凝。 这是人类的脚步声。 果然,没过多久,一名浑身浴血的男子冲出了黑暗,一脚踩空,狼狈摔滚出去老远。 百里安目光警惕,抱着小鹿连连后退几步。 若是寻常之人,他不会如此警惕。 但此人……浑身戾气极为深重,简直就像是刚从地狱里杀出重围一般。 “抓住他!决不能让他逃了!” “追!” 那名男子身后,整整追出五名年轻人。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不知名宗门服饰,个个手执宝剑,冲进了这一片寒潭之境中来。 那五名年轻人面色饱含冷厉杀机,虽然看其服饰有着几分类似于李酒酒所隶属的离合宗模样,想来也是仙门正派世家的子弟。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神秘客 只是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地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将他们与正派联系在一块。 “师兄,这里还有其他人!” 有人环顾四周环境,发现四面皆被山石堵死,根本没有其他退路。 便也不再急着追杀那人,目光落到了百里安身上,态度不善。 为首那人目光凌厉朝着百里投射而来,待看清他身上的服饰面色不由为之一变,冷厉肃杀地面容放缓几分。 那人竟是客套地朝着百里安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离合宗的师兄,在下圣兽宫弟子穆奇正,不知师兄尊姓大名?” 百里安此刻穿着的是离合宗李酒酒师兄的衣服,故而此人将他认为离合宗弟子也无可厚非。 不过百里安睡了整整两百年,无论是对于离合宗还是圣兽宫这两大势力都不甚了解。 他如今是尸魔之身,一旦身份曝光,必然会招到这些名门正派的仙道人士追杀。 本能地不想将自己的真实名字暴露,于是他十分流畅自然地回答道:“离合宗,司尘。” “司尘……”那人低声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 在自己的印象之中,离合宗内有名之士似乎没有司尘这个人。 心中微微疑惑,想着离合宗弟子数千,应该是门中较为普通的弟子吧。 不过在这个万千大小仙门鼎立的世界里,离合宗势力颇为可观,纵然修炼没落,但如今在仙门之中亦有着不低的地位,远在他圣兽宫之上。 所以穆奇正不得不摆出一副客套姿态来应对,也没有忙着诛杀那名被他一路追赶至此的男子。 他似是向百里安解释道:“司尘兄有所不知,此人在万魔古窟之中修炼魔宗功法,走火入魔而狂性大发,我的一名师弟便是丧命于此子之手,我等一路将之追至此,魔道妖邪,人人得而诛之!还请司尘兄仗义出手相助,拿下此子!” 百里安微微皱眉,他生性不喜弑杀,此人的确身上戾气深重。 但他也不可能光凭穆奇正三言两语就定义他真的杀人。 此事与他无光,他并非那等热血之人,不愿招惹是非,故而没有接话。 穆奇正原以为诛杀魔宗妖邪乃为正义之士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见那抱鹿少年居然微微皱眉一副不喜的模样,明显不愿出手。 强压下心中不愉,他面上地客套也随之减退几分,又道:“既然司尘兄不愿出手,在下也就不勉强了。” 随即眸子骤然一冷,杀机凛然地射向摔倒在地难以支撑起身的男子,怒喝道:“魔宗妖人!还我师弟命来!” 那人面上冷笑,呸出一口血水来:“真是够无耻的,若非老子我闭生死关到了紧要关头,岂容你们这群鼠辈偷袭成功,你那师弟死有余辜!” 百里安目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那名男子。 模样轮廓很年轻,只是被鲜血糊了一脸,看不清真切容貌,一身破破烂烂的红黑衣布似是被雷劈过一般,甚是褴褛。 他一身修为气机沸腾不止,看不出是何等境界修为。 倒是他手中那把剑,隐隐透着一股不凡,虽未出鞘,但明显品质远胜于李酒酒姑娘赠他的那把秋水剑。 再观到那五名圣兽宫年轻弟子目光落在那把剑上时的贪婪,心中顿时了然。 什么修行魔功走火入魔而杀人,什么魔宗妖邪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是借口罢了。 分明是见财起意,想杀人夺宝罢了。 百里安甚至觉得,这五名年轻仙门弟子,许是连对方是否真的为魔宗之人都不大清楚吧。 就在那五人准备动手之际,穆奇正身后一名年纪较轻的弟子悄悄地拉了拉穆奇正的衣角,动作虽然隐蔽,但仍是被百里安注意到了。 穆奇正回首看他,只见那名弟子用眼神指了指寒潭之中的发光银色树。 他小小声说道:“师兄,我在《天灵万药纲目》中见过此树,此树名为灵妙宝树,躯干树叶皆为银白之色,五百年结一次果,果实成双,名为灵妙果,此果有些非凡的先天地之灵气,是为不可多得的异宝啊,服之能够改善人体内的灵根品质,提升整整百年修为。” 那少年目光越说越热切,贪婪而火热。 穆奇正微微一怔,顿时两眼放光地朝着那灵妙宝树望去,心想今日可真是好事成双啊。 目光探视一番,随即眼眸急速阴沉了下来,声音微冷道:“怎么不见结果!难不成还未到成熟之刻。” “不师兄,那宝树灵气充沛,明显生长已达五百年,在这之前,这里可是有人的……”那名少年目光逐渐危险,看向百里安。 穆奇正面色微变,眼神飞快地看了一眼百里安,赶紧压低声音道:“你疯了!那可是离合宗的弟子,而且观其气息,修为也在求道三品之境。” “师兄,你看那人,面色有些不对劲,白得跟死人似的,还有你看他那脖子的伤,深深地指洞明显受伤极重,方才我们进洞之时,外方躺了一具死去的尸魔,还有大战过的痕迹,此人明显与尸魔死战了一番,此刻气息定然萎靡,您看……” 穆奇正眸光闪烁,阴晴不定。 其余弟子明显也开始意动,打铁趁热道:“师兄,此间山洞里,就我们几个人,就算他是离合宗的人,只要我们做事做得干净了,不妨事的。” “不错师兄,那小子既然不愿意配合,凭什么一个人获得重宝,死不足惜!” “是啊师兄,您看他身边那只鹿,灵气非凡,全身雪白,明显是一只开了心窍的灵兽,若是将之活捉,训成坐骑岂不威风,咱们宫里不是正善于此道吗?” 穆奇正眼眸顿时大亮,不再犹豫,目光阴狠地死死锁定百里安。 心想如今这杀人夺宝的事做一次也是做,两次也是做,何不做得彻底决绝一些。 只有小人物才会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司尘兄,身为正道人士,不除魔卫道反而袖手旁观,这不禁让在下不得不怀疑你的真实身份啊。 你如此避之不战,难不成是与此人有所勾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怪不得在下惩奸除恶、维护正道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一剑引雷 都到了这个时候,穆正奇还不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正义姿态来。 半跪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干呕一声,似是觉得他十分恶心。 他抬首看了一眼百里安,道:“小子,我将这群豺狼虎豹引至你这,算我欠你一条命。” 百里安微微皱眉:“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需要别人来欠。” 那名男子哈哈大笑,将手中那把极为不凡的剑扣在地面之上。 他手掌紧握剑柄,目光之中戾气森然的侧目看着身后那五人,他冷冷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日……你们便要为你们的贪念付出代价!” 穆正奇不屑嗤笑,手中长剑厉指他道:“可笑!就凭你,又如何杀我。” 那人手中之剑缓缓出鞘,一截明亮的剑刃照亮他漆黑的眼眸,长剑出鞘瞬间,似有鸢鸱锐厉鸣啼,刺痛人的耳膜。 百里安怀中的小鹿浑身雪白兽毛炸起,仿佛被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惊吓住一般,素来温煦的小鹿此刻却是呲牙咧嘴。 轰隆! 纵然有着山洞厚厚的岩石所阻,天外之中,炸起的雷霆之声却是惊心动魄无比清晰地响彻整个山洞。 那落雷之音极其之近,简直就像是在他们的头顶之上炸响一般。 单膝跪地的那名男子手中长剑已然拔剑出鞘一半,凛然的剑意没有刻意针对到百里安这个方向来,而是直逼身后那五人而去。 以穆奇正为首,五人只觉整个人在瞬间沉浸在了冰寒冷窟之中,整个身体都寒麻下去,手中的剑脱手坠地。 心中抑制不住的产生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我有一剑……” 那浑身浴血的男子眼眸凛然,漆黑锐利的眉毛似是都染上了一层浩瀚剑意,余下一半剑身也随着他冰冷的话语缓缓出鞘。 “可引雷……碎山!” 握剑的那只手掌似是遭受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反噬力量,腕间筋膜具裂,血肉模糊。 可他仍旧坚持拔出了剑,目光沉沉地转至百里安这个方向。 他口齿溢血,几乎是咬碎牙齿般的开口说道:“站远一些。” 百里安没有丝毫犹豫,反应飞快的抽出小剑,抱紧小鹿。 不顾体内沉重的伤势,脚掌猛然踏在大地之上,身体急弹而出,掠向那颗银白小树。 他飞快地用手中的剑划开结界,跃入其中,静静地看着结界飞快合拢。 百里安听到了那越来越近的恐怖雷声,此间唯一的出口已经被那五人堵死,他避无可避,只能躲入那结界之中。 既然存在了整整五百年的灵妙宝树,想来这结界能够与那雷霆稍加抗衡一二的吧。 轰隆隆! 一剑,引雷! 百里安抬首震撼看着那道如龙腰身狂粗的银白雷霆,如天柱崩塌一般的轰杀而下。 银白的树叶飞快的凋零落下,在那雷霆之威下,化成粉末散去。 整颗树疯狂地剧烈颤抖,摇曳不止。 百里安看着那层结界似是承受不住的迅速光裂蔓延开来,眼神深深动容。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一剑威力竟是如此之强。 就连五百年的结界都无法承受着引雷之剑的威力? 整个洞府被极为刺眼的白昼光亮所替代,那五人身影以及持剑半跪在地的身影尽数被光芒吞没。 结界被轰散而去,整个洞府崩塌,巨石滚滚而落。 百里安紧紧抱着惊恐的小鹿将它压在身下,以后背挡住滚落而下的巨石。 剧痛与黑暗侵蚀着他的意识。 百里安在昏迷的前一刻心中还暗自奇怪:我不是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吗?可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痛呢? …… …… 落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歇,而百里安是在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中惊醒过来。 一睁眼,天际初阳斜斜升起,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颊之上犹如世间最为炽烈的猛毒,灼得他几乎体无完肤,痛彻心扉。 眼睛都差点被那一缕细微的阳光灼瞎!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巨石。 身后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肌肤在被阳光的直照之下,火辣辣的疼,好似被人泼上了一盆沸腾滚油般。 他飞快地从碧水生玉中取出琉璃伞,撑开动作急切一气呵成,总算是将那恶毒的阳光遮掩住了。 痛苦止歇。 但百里安此刻清俊的面容已被灼烧小半,一只眼睛甚至都看得不太清明,被那阳光灼伤不清。 小鹿一直都醒着,只是被百里安还有巨石压着一直无法动弹。 看到百里安如此惨烈血腥的恐怖模样,它非但没有逃避畏惧。 反而十分担忧地呜呜低鸣哭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泪水。 百里安跌坐在地,一手撑伞,后怕般的喘息不断。 微微调息片刻以后,他笑容苦涩地抬了抬手,摸着血肉模糊的半张脸颊。 虽然自己此刻能跑能跳,再次感受到了活着的意味。 可如今这太阳照了上来,痛彻心扉的疼意清楚的告知着他。 他死了。 如今的他,是不存于世的魔物亡灵。 日后只能够活在黑夜之下。 “算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纵然是死了,但也可向死而生。” 百里安自我安慰一番,心里好受不少。 他翻了一个身,看着乱石滚滚,低头冲着小鹿道: “昨夜圣兽宫的穆正奇等人要杀我,虽然他们是那个人引过来的,但是最后时分他还是好心提醒了我们一番,虽然他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但以乱石为坟终究不好,你说对不对?” 小鹿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十分贴心地转身用蹄子去刨动碎石,替百里安翻找尸体。 百里安也开始翻找,推开了无数碎石与巨石。 他看到了那五名圣兽宫弟子血肉模糊的尸体,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随即淡淡移开视线,找准方位继续开挖。 终于,满是尘土的那只手挖出了一把出鞘长剑,正是昨夜那人使用的剑。 百里安默然地将此剑归鞘,推开身前一颗大石,看到了那个人。 令人意外的是,此人肉身竟是出奇的强大。 在无宝树结界的保护之下,被巨石捏压,居然没有如那五人一般血肉模糊。 虽然说是一身重伤,但他体内最严重的伤势正是昨夜拔剑反噬之伤。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你是怎么死的 百里安将他拖出乱石堆中,小鹿极为殷勤的替百里安分担负担,将男子背在背上,转移到了一处通风阴凉之地。 看着男子褴褛的黑红长衫,虽然劈头散发的模样如同厉鬼。 但他那微弱起伏地胸膛告诉百里安,此人还活着。 百里安视线微移,看着他筋骨尽断的右手,怕是就算活过来了,日后也难以握剑。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枚灵果,摊在掌心看了两眼。 “小鹿儿,圣兽宫里的人将这果果说得这么厉害,你说此果对于此人会有帮助吗?” 小鹿眼神急了。 什么? 你这个傻子,不自己吃还要给别人? 淳朴的小鹿心疼百里安此刻血淋淋一身伤的模样,于是一个劲的摇着脑袋。 天真地向他表达着这个小果果其实没有那么厉害,帮不来这个人,还是你自己吃了吧。 百里安目光又落到男子身侧的那把长剑之上,喃喃自语道:“这个人剑法如此厉害,想必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吧……” 说着,他缓缓蹲下身子,毫不留恋地将手中那枚灵果捏碎塞入男子破裂的嘴唇之中。 很快,男子身上的气机飞快的平稳下来,外表那些破损的外伤也在急速愈合,手腕间的筋膜也在一道道白光升华流转间修复重合成原状。 男子低吟一声,眼皮动了动,就这样醒了过来。 观其状态,竟是比昨夜拔剑之前还要好。 只是气息依然虚弱。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血淋淋的可怖面容,他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剑。 一摸居然还摸了个准,没有被人占为己有? 心中警惕敌意顿时散了小半,待他撑起身子半坐在地,目光打量一番。 看到百里安身上熟悉的衣服还有那只毛发雪白的鹿儿,顿时猜出此人身份。 他看着百里安皱眉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说话方式虽然极为不客气,但没有敌意。 百里安扯了扯嘴角,配上那张烧灼血淋淋的脸,笑容十分难看。 年轻男子吧唧了一下嘴巴,似是琢磨出了味道来,眼神微动道:“你将那灵妙果给我吃了?” 百里安疲惫地坐在地上,由于脖子的五道深深指洞让他骨头错位,声音也是沙哑得厉害。 “你快死了,手也断了,若是以后不能握剑挺遗憾的,想着这果子对你应该有帮助,如今看来,帮助还挺不少。” 听到这话,那名男子微微眯起眼眸,道:“你这人是不是傻!那可是灵妙果,五百年才结一次的灵果,何止是帮助不少,你若服下,体内潜质大大提升不说,必然修道之路能够少走许多弯弯道道。 这个果子只有两枚,你给了你的鹿一枚,那是你傻,仅剩的最后一枚还给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你真的是傻出天际了。” 百里安愣道:“你怎么知道有一枚果子喂给了鹿儿?” 拿剑的手啪啪不耐烦地点在地上:“你当我眼瞎啊,话说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百里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人又看了百里安一眼,目光落在那琉璃伞上,随即皱眉道: “收回前言,关于你这人是不是傻的问题暂且不论,原来你压根就不是人,从方才到现在,你一直没有呼吸声……嗯你,怎么死的?死了有多少年了?” 百里安又愣住了。 这人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这样的对话好诡异啊。 什么人面对一具尸体还能够如此淡然。 问着你怎么死的,死了有多久这样的话就像普通拉家常一样。 百里安微微眨眼,想要表示自己很惊叹。 但是一眨眼那只被阳光灼伤的眼睛就一阵剧痛,瞬间淌下一道猩红的血线来。 看着很是诡异吓人。 那名男子面皮又是狠狠一抽,随即疯狂地抓着头发。 他抓狂道:“麻烦,太麻烦了,遇见你这样的小尸魔麻烦,被一个小尸魔救了更麻烦!总之就是麻烦!麻烦!麻烦死了啊啊啊啊!!!” 百里安呃了一声,随即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你只要当做没有见过我就可以了,我不会害人吸食人鲜血的,过一会我就找一个无人的荒山藏起来,好好修炼。” 男子顿时像炸毛的狮子一样,更加抓狂道:“谁管你害不害人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你这蠢出天际的小尸魔不会害人了。” 山中野兽生灵从来不会主动亲近人类。 除非是那种天生纯善之辈,心思纯透之人才能够吸引这些山中生灵的主动靠近。 更别说那些魔灵邪物了。 这些胆小容易受惊有着灵智的小动物们向来都是畏而远之的。 像他这样,能够让一只小鹿如此毫无防备的亲近接触。 甚至犹如对待亲人一般还是千古以来头一次。 如此尸魔你说他会害人? 那岂不是说他天玺剑宗的宗主大人都可以从魔了。 可笑。 结果,在他话音刚落定时,那头伞下的一双眼眸蓦地变得猩红一片。 百里安一手举伞,单膝重重跪地,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子,转过身不去看那个人,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息。 小鹿迈着焦急地蹄子凑到他的面前,主动将自己厚实的屁股凑过来。 看到这一幕,男子嘴角又是狠狠一抽,心想自己修道三百余载,还是头一回见到幼兽主动自愿供血给尸魔饮用的。 百里安取出碧水生玉中的秋水剑,飞快拔剑出鞘,正欲划开小鹿的屁股取血。 昨夜惨烈一战,他受伤严重,纵然是吸收了李酒酒师兄的一身精血,也再难以维持他的理智。 若为避免失去意识而失控,他只能饮血。 结果剑还未落下,便被那名男子抄手夺了过去。 他默然地看了一眼百里安,划开自己的左手手臂,殷红的血液流蜿蜒流淌。 他将手伸到百里安的面前,道:“我的血可比这只幼小灵兽的管用多了,喝我的吧。” 百里安目光猩红颤动,嗅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整个大脑都开始沸腾。 可他仍是保留有了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并未不管不顾的扑过去直接饮血。 而是颤巍巍地伸出手掌去接他的鲜血。 若是他的唾液直接触及对方的伤口,尸毒会给他带来很大的伤害。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锦生 谁知那人态度极其强硬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掌,将手臂伤口贴在百里安苍白的唇上。 “麻烦死了!我还怕你一个小小尸魔的尸毒不成。” 滚烫的鲜血涌入口中,那血腥的味道让百里安微微不喜地蹙了蹙眉。 但他还是大口大口饮下,直至将体内的那种渴血欲望压下,他才推开那人的手臂。 此人的鲜血与李酒酒师兄的精血完全不同。 滚烫之中带着雄厚的灵力,几口鲜血下腹,百里安甚至感觉到了自己体内丹田气海之中的那轮阴阳道鱼运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 境界修为虽然没有提升,但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改变。 比如当他饮下的第一口鲜血和最后一口鲜血时,很明显鲜血的血腥气味更为浓烈了一些。 这便意味着……他在慢慢恢复味觉。 眼中猩红之意退散,百里安抹去嘴角的鲜血,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名男子:“原来你真的是魔宗的人吗?” 那名男子为之一愣,随即‘啊呸’了一声,道:“哪个跟你说我是魔宗的那群臭虫了!” 百里安道:“可是一般正常的仙道中人可不会喂养尸魔。” 那名男子翻了一个白眼,道:“可我不是一般路数的仙道中人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叫锦生。” 报上大名的男子眼光亮亮,似是十分期许百里安接下来的反应。 锦生…… 百里安将这个名字在心中细细的滚了三遍,随即道:“有点像女子的名字。” 锦生重重皱眉:“你没听过这个名字?” 百里安顿时了然,心想眼前此人应该在当代世界里算是很有名气的一个人吧? 想来也是,能够施展出如此强大引雷一剑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呃……不好意思啊,我应该死了有两百多年了,生前记忆都扔棺材里了,所以就算你是很了不起的人物,我也是记不得的。”百里安挠了挠脑袋,说道。 锦生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从破破烂烂的怀里掏出一个黑色乾坤袋,黑色布料上绣有一只火焰麒麟,看着十分威武霸气。 他取出一囊清水,将面上手上的血迹洗尽,口中喃喃道:“都说尸魔是死前含着一口怨气不得已超生,经过漫长岁月的积阴养灵,最后化作尸魔,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有怨气的模样啊。” 面上血污褪去,露出真容,长得颇为阳刚俊朗,看眉眼的轮廓,年纪看起来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百里安微微一笑:“我会努力找回我遗失记忆的。” 锦生嗯了一声,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件宽大的黑袍和一条黑绫,扔给百里安道: “你身上是离合宗的服饰,找个机会换了吧,还有你腰间那把银色小剑,魔气很重,能不现世就好好的藏在你那碧水生玉中。” 百里安接过衣物黑绫,点了点头。 锦生席地而坐,手指抚摸过自己的佩剑,又道:“吃了你一颗灵果,我便来给你讲讲现在这个世界的状况吧,不然你毫无记忆,傻头傻脑的,可活不了多久。” 百里安一手撑伞,一手抱鹿,蹲在地上点了点头,一副认真聆听地模样。 “如今这个世界,可谓是四分天下,东南西北各一方,养一国。 东方大国为秦国,南方大国为卫国,西方大国为泽国,这三方大国皆分别由人间三大宗派为国之宗教。 其三大国之宗教又分别为天玺剑宗、太玄宗以及苍梧宫,这三国可谓是为诸国之中,最为强大的国家。 而北方大国为昭国,也是魔宗泛滥之地,他们信奉魔神,供养魔神,五百年前,正魔两道大战不可谓不惨烈,人间几乎失守。 在最后关头,三大宗派之主与中幽之地的后土娘娘联手将魔宗宗主击杀,长达五百年的争斗总算告一段落,而魔宗势力也在三宗镇压之下,逼退至北疆之地,再难侵略中土。 小尸魔,我提醒你一句,虽然你自棺中醒来,生而为魔,但只要一直保持本心,便不会坠向深渊之中,而魔宗……” 说道这里,锦生眼眸骤然森寒起来,戾气也随之而生:“那是万不可与其沾染的!魔宗之人,他们是比妖魔还要邪恶的存在,你若遇之,能避其十里,便退之二十里。” 百里安目光微动:“魔宗……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锦生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有些遥远:“都说正邪难辨,有人天生生于邪道,但生性善良,有人身为正统传人,却是奸佞小人之辈。 正与邪不是人言能够清楚道之的,但魔宗不同,魔宗以吞噬他人而生,若是猎物被吞噬殆尽,他们为了强大,甚至连自己的同宗之人都会吞噬殆尽。” “如果说……在这人间中,最可怕的一座深渊源自何方?我能给出的答案便是——那琅琊魔宗!” 百里安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只觉得此人当真是对于魔宗痛恶到了极点。 “行了,说完了魔宗,也该说说正道的那些事了。” 锦生拍了拍自己褴褛的衣摆,继续道:“正道的人你昨日也看到了,像那样打着正义旗号的伪君子太多了,所以你的尸魔身份可不能像现在这样轻易暴露,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通情达理。” 百里安目光古怪道:“我可从来没有主动暴露过我的身份,不是你自己看出了的吗?” “哎呀!放心啦,向我这样的妖孽天才世上极为少见的,寻常修行者是看不出你身份的。” 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眸光又是一敛,道:“都说防火防盗防小人,世上小人太多,而你看起来也有着几分小聪明,想必也是能够轻松避过去的,不过……” 他尾音拉长,眼神高深莫测。 百里安一脸好奇:“不过什么?” 锦生摸了摸下巴,眼光毒辣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分明是一具尸魔,可体内的阴阳之道却是一个持平的状态,而且体内还散发着一股元阴气息,小尸魔,你该不会是在从棺材里醒过来的时候与哪家仙门女弟子双修了吧。” “咳咳咳……”百里安面色大为尴尬。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小红与小白 锦生则是一脸理解地说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也是你的一个造化嘛,昨夜看你的模样长相还不赖,人家女弟子也没吃亏不是?” “能不能不要在进行这个话题了?” “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小尸魔,喜欢女人不是什么坏事,我也喜欢,不过我要说的是,万万不能色迷心窍,其他正道中人你随便防防也就罢了,但是有两人,你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锦生原本明亮的目光忽然就变得黑沉沉地了。 他声音低沉严肃,那张阳刚俊朗的脸上都带有深深地忌惮与后怕。 百里安也跟着咽了咽口水:“哪两个人?” “两个漂亮的女人。”锦生给出答案。 百里安:“……” 真把他当成色迷心窍的色鬼了吗? 还如此特意的强调一番,几个意思啊! “诶?你可别这眼神看我,我是认真的,你若是落在了别人手中,多多少少都还有着一丝活路可言,若是落在了那两个女人手中,可是连我都没法救你的。” 锦生面上不见任何玩笑,带着语重心长的意味道:“日后你若是见着穿红衣或者白衣的漂亮女人,记得绕道走,绕得越远越好。” 百里安心道:衣服的颜色本来就那几种,穿白衣红衣的人又多,若真叫你这么说,那我不是每天光是避人都避得不厌其烦了。 虽然身为一只小尸魔,本来就是要天天避开活人的。 百里安有些郁闷。 后锦生又交代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相关事迹与修行之中的一些必要知识。 天色渐晚,日下西山。 “行了,言尽于此,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小尸魔,山高水长,就此别过了。” 锦生拍了拍手,取过身旁的长剑,没有像李酒酒姑娘那般直接御剑离去。 反而像那些江湖侠客一般,姿态潇洒地将长剑抗在肩上,迈着八爷步,消失在了丛林小道之中。 百里安收起了伞,换上了黑袍,罩上兜帽。 将黑绫覆在扭曲满是指洞的脖子上围绕,充当围巾。 在锦生的交代下,他知道了他现在所立之山,名为空沧山。 山的北方那片海,名为无尽海。 海的尽头有一座古窟,名为万魔古窟。 而他口中曾经说得琅琊魔宗,其所在地界,正是在万魔古窟的另一边,也就是昭国的国土。 接下来几日,百里安都并未出这空沧山。 而是潜心沉寂修行。 白天,他就会去随便寻一处山洞修炼。 到了晚上,他就会出来山洞找些浆果野菜喂给小鹿吃。 十日下来,小鹿也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反而变得更加亲近与依赖。 百里安索性也随它去了,反正接下来很长的岁月他都有可能会是孤身一人,有这么一只小鹿儿陪在他身边也挺好。 锦生的血着实不凡,十日过去了,他竟然没有一丝饥饿感。 体内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雄厚滚烫鲜血的存在。 而小鹿儿整日在山中乱跑乱跳的,也不知怎么,居然给它自己摸索出来了修炼的窍门。 短短十日,它体内居然还积攒了不少的灵力,境界也在不知不觉间,突破了求道一品境。 它头上的那双小巧鹿角,也不再是姜黄之色,而是逐渐地变得透淡蔚蓝,像夜海与星空的颜色一样。 看着极为梦幻漂亮。 而就在这一日,平静的空沧山也不再平静了。 空沧山是一座无主之山,一面迎海,三面绕山,而在其他山海之中也隐藏了不少的仙门势力。 只是这座空沧山正对着无尽海域,与那座万魔古窟遥之对立,时常会有一些古窟之中的魔物或是厉鬼隔海而来,在山中作乱。 故而此山也没有仙门在此创建势力。 但是那一夜的引雷之剑,甚是浩大。 还是引来了不少人们的注意。 那五具血肉模糊的万兽宫尸体早已被乌鸦吃了大半,看着极为惨烈。 而好死不死的是,山中有凡人猎户无意中发现了那五具残尸。 穆正奇在五人之中地位颇高,身上还留有仙门之中稀罕宝贝乾坤袋。 虽然肉身被啄食了大半,但乾坤袋却是留了下来。 许是那猎户看那乾坤袋的样式新奇,一时起了贪心,将之顺走。 凡人哪里想得到乾坤袋上留有万兽宫独门特有的印记。 十日后,万兽宫的门人就寻上了门。 这下可不得了。 在得知门中弟子居然一夜之间丧命五人,其中还有一位可是宫主的亲生儿子。 万兽宫几名弟子寻来那碎石堆中,一口咬定是那猎户杀死了他们。 凡人如何能够杀死修行者。 这纯粹就是找一个替死鬼挡灾消难罢了。 毕竟死的是宫主之子,而他们又是同批出山历练,如今人都死了,却连杀人凶手都找不到。 无法回去交差,那么承担宫主怒火的只能够是他们了。 那几名弟子寻到猎户家中时,猎户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儿。 他们二话没说的,就将父女两个人尽数给掳至了那五具尸体旁。 百里安正躲在洞府里修炼,外头日头正烈,纵然有琉璃伞护身,他也不愿出去。 出去溜达的小鹿急冲冲地回了洞府,咬着百里安的衣角往外拖,口中呜呜地叫个不停,眼神祈求。 白日里,小鹿从来不会随便打扰他,百里安顿时察觉到了有事发生。 撑开伞便跟着它出了洞府。 隔着曼曼丛林,看着那方被雷轰塌的碎石堆外,几名万兽宫的弟子正在对地上一名中年汉子拳打脚踢。 口中还骂骂咧咧:“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杀我们万兽宫的人!十条命也不够抵你身上的罪过!兄弟们,给我狠狠的揍。” 众人下手很有分寸,都是朝着肉多的地方打,没敢把人打死,毕竟还得带活的回去交差。 而他们身旁不远处,有一名少女被粗麻绳绑的严严实实。 她趴在地上痛哭哀求:“不要……不要再打我爹爹了,他真的没有杀人!人不是他杀的,他只是捡了一个荷包而已!” 这少女不开口哀求还好,一出声,那些人果然停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温阳似猛毒 其中一人站直身体,嘿嘿冷然一笑,看着少女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领口。 他笑道:“这次伐魔之战,真是受够了那几个宗派里的人那种不屑白眼,哥哥我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今日你这个罪人之女倒是送上了门来,可以叫我们好好快活快活!” 少女眼眸顿时惊恐大睁,全然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是一群衣冠禽兽! 原以为只是误会一场,好好解释一番,消了他们的怒火,便会放她与爹爹回去。 毕竟父亲没有杀人。 可哪里知道,他们竟是如此的禽兽不如! 在少女的尖叫声下,那群人纷纷停止揍人的动作,搓着手就嘿嘿直笑的朝她围了上去,去撕扯她身上的麻绳与衣服。 “不错不错,都说父债子偿,你父亲杀了人,你就让我们爽爽好了。” “别挣扎了,伺候好了爷几个,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哈哈哈,我们可是仙人,仙人懂吗?你一个凡人,能够伺候我们几个,那是你天大的福分与仙缘,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少女一边尖叫,一边困难地避开他们的手掌,眼睛都哭红了:“啊!不要!滚开!” 百里安的目光在那父女二人身上打了一个转,略显狭长的眼眸缓缓的收成一线。 修长的眼角弧度不禁让他温和的气质为之一变,带着几分凌厉的魔意。 手中秋水与手臂连成一线,伞面在几个虚晃之下。 山中的青草微摇,露水被震落,却并未渗入土壤之中,而是顺着剑锋,延长成为数十道锋利的水线,破空而去。 那几人正在兴头上,忽然背后寒冷厉风骤起,猛然转身,但这几人修为明显不如那夜五人强大。 反应不及,纷纷被一道水线贯穿身体,带出一抹残红的血珠,栽地不起。 百里安漠然收剑,拢了拢脖子上松垮的黑绫,将自己那毁了一半的脸颊遮掩住。 少女缚身的绳子散了一地,由于百里安出手很快,故而她也不过是一件粗布外衫被扯下大半,内里的衣物尚且完好无损,并未露出一丝春光。 可她明显受惊不小,双手惊恐地掩着胸口小声啜泣。 “你……你杀人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之人,只见他撑着一把很是漂亮一看就极其昂贵的伞。 他黑袍覆体,宽大的兜帽将自己容貌藏得严严实实,原本能够看到的下巴也被一条长长的黑绫围绕几圈,将下巴脖子都尽数掩盖。 全身上下肌肤仿佛见不得光似的,只能够看到那只撑伞的苍白手掌。 手掌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很漂亮的少年手,不过却毫无血色,看着不似活人的手。 有那么一瞬,少女觉得眼前此人会不会是山中的邪祟妖物。 不过转念一想,妖物可不会救人。 随即又看到他身后小跑而来的矫健灵鹿,亲昵地拱了拱他的小腿,心中总算是全然安定下来。 如此漂亮的一只小鹿儿,看着灵气十足,若眼前这人是山中邪祟的话,可不值得小动物们的这般自然亲近。 百里安冲她微微点头,本能地不愿与人类有太多的牵扯。 救了人以后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准备去将这些尸体给掩埋了。 原以为自己对于杀人一事会十分反感,可当他真正提剑杀人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心果然是冷的,毫无波澜。 “恩公大人,请等一下……哎呦!”少女见他转身就要离开,心中一急,正欲起身。 可她忘了,在她被这群人抓到这里来的时候,她挣扎反抗得厉害。 那几个狠毒少年下手又重,其中有一个人直接朝着她的小腿就狠狠地来了一脚。 也不知是骨头断了还是怎么,一起身便疼得钻心,本就被吓得发白得脸,此时更显苍白。 百里安无奈转身,目光落在她腿上,看出了异样。 他缓缓蹲下身体,以肩膀与脸颊的力度夹着琉璃宝伞,一言不发褪了少女脚上的小布鞋,将裤腿小心挽至膝盖处。 十指轻捏了片刻后道:“骨折了,接上养几天就好,没有什么大碍。” 十指触碰肌肤,少女只觉他的手冷得像山间的积雪,冰冷却不阴寒,冷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感到反感。 再配上少年暗哑温柔的缓缓语调,反而让她起了几分羞涩之意。 “有点疼,忍着点。” 百里安说完便双手用力,咔得一声将错位的小骨接了回去。 少女闷哼一声,很坚强地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百里安微微侧身,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中年汉子,语气微微无奈道:“以后死人的东西可不能随便捡了。” 那汉子疼得哼哼唧唧两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那……那个,恩公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听身无长物,只有这个,是今日清晨我亲手做得,虽然已经冷了,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望恩公能够收下。” 少女从腰间的小兰包中取出一个用干净白布包好的东西,递给百里安,怯生生道。 百里安接过布包打开来一看,却是三个胖乎乎的大肉包子。 兜帽阴影下的那双眼睛微微垂敛几分,带着几分黯然。 包子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可对于一贫如洗连个荷包都要去捡的猎户家庭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少女心意是好的。 可惜百里安吃不了。 “嗯,谢谢你。”可他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将那三个肉包子包好。 刚收入怀中,突生变故。 “老子要你英雄救美!” 本应该死去的那几名万兽宫弟子却有一人突然暴弹而起。 他单手捂着血淋淋地心口,一手执剑朝着百里安的后背狠劈而来。 剑的品质不高,也就是凡剑中的珍品,劈不开尸魔强悍的肉身。 甚至连百里安身上那件看似平凡的黑袍都劈不开,剑锋擦着衣衫而过,擦出一条火花。 毫发无损。 可百里安肩膀上扛着一把打开的琉璃伞,伞柄之上并无手掌控力。 纵然那人再怎么虚弱,手中力量也足以挑飞他肩上的那把伞。 百里安就这样暴露在了烈阳之下。 毫无遮掩的…… “啊啊啊啊啊!!!”百里安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凄厉惨叫声。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红衣萧瑟 双手抱头,浑身黑袍腾腾地冒着白雾一般的气体。 在剧烈痛苦的挣扎之下,兜帽被蹭掉,露出那张被太阳灼伤的可怖面容。 原本俊秀苍白的脸此刻血红一片,疯狂地淌着猩红的血珠子,五官都被熔成了模糊地一片,看着十分丑陋狰狞。 “啊!”少女惊恐地尖叫声划破长空,两个眼睛眼皮一番,生生地吓晕过去。 而地上那个哼哼唧唧地汉子也顿时没了声音。 那名万兽宫弟子持剑半跪子弟,捂着心口惊骇道:“你是什么妖邪?!” 若非他心脏与常人不同,生在右边胸膛之中,方才那一击就已经要了他的性命。 如此想着,这名少年面容顿时狰狞起来:“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他挣扎起身,一步步朝着百里安逼近。 结果还未走出两步,便看到邪魔旁的白色小鹿瞪圆了眼眸,怒叫一声。 竟是行如奔雷一般,顶着那两只美丽的幼角朝他冲撞过来。 速度快得竟是叫人无从反应,那少年只看到眼见一片白影疾驰而来,紧接着腹部剧痛犹如被巨锤狠狠砸过一般。 整个人腾然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山石之上,颈椎咔嚓一下断了,顿时没了生息。 百里安疼得满地打滚,黑绫都被扯了下来,如绝望野兽一般的嘶吼惨叫。 小鹿赶紧咬住琉璃伞的伞柄替他将烈阳遮挡,百里安这才好过了几分。 只是那张脸,已经彻底的惨不忍睹。 他重重地喘息不断,眼中的猩红之色再度浮现。 小鹿将伞抵到他手中,乖巧地撅起了屁股。 百里安也知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颤抖着血淋淋的手抽出秋水剑。 刚将小鹿厚实的屁股割开一道小口,准备用掌心小心翼翼地去接着流出的鲜血。 结果手掌还没凑过去,天地之间的气氛为之一变,陡然变得肃杀起来。 空气之中,被撕裂开一道剑口。 毫无征兆、不知何方,一柄银白长剑破风瞬息而至,朝着百里安递伸出去的手掌直斩而去。 百里安低吼一声,眼眸愈发戾然猩红,撑伞的手陡然一转,以伞面相迎。 琉璃伞作为他的葬品品阶极为不凡,其功能自然不仅仅只是遮掩烈阳,其防御力也是极为可怕的。 可当那一剑与伞面相撞之时,全然颠覆了他心中的想法。 这一剑,看似平淡,却强得可怕。 扑面而来的凛寒剑意即便隔着一道伞面也无济于事,可怕的力量以琉璃伞为媒介,无比清晰地顺着伞柄传递到了百里安的身体每一个角落。 眼前景物骤然一黑,他腾空倒飞出去,就像方才小鹿将那个少年撞飞出去一般。 他死死地握住不知何时变得冰冷刺骨地伞柄,身体在地上拖滚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与血迹,可他依然死死的握着那把伞。 因为他一旦松手,便会如雪花一般,消融在阳光之下。 没有喝到一口血,百里安整个眼瞳全然被猩红所代替,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举着伞,艰难地站起身来。 而在伞面之上,已然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滴滴答答地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淌在地上。 山林之中,不知何时起了浓浓的霜雾。 在百里安身前不远处,那道银白长剑自行在半空之中飞舞出一道道霜华轨迹,最后落到一只秀窄修长的素手中。 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缓缓穿过浓雾走出,手中银白长剑止了清鸣之音,变得无比安静。 这名女子生得非常美,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不过她此刻面容却是苍白,身形削瘦几近病态,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之轻轻吹倒。 美丽的杏眸之下蒙着一层萧瑟的阴暗,神色看着有些落寞孤寂。 一袭红衣在寒风之中红得张扬美丽而灿烂,如同霜雾之中一团美丽的火焰,可偏偏又给人一种垂死、冰冷、行至末路的落差感。 她腰间悬着一把剑鞘,显然正是她手中剑的剑鞘。 除此以外,在她如刀削一般的秀肩后方,还负着一把剑。 那把剑被一张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具体模样。 她卷而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扑闪,眼神流转之间,看到百里安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她的眼底并未流露出多大的情绪。 只是那唇形完美的嘴角微微掀起一个弧度:“哪里来的丑东西。” 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纵然她眼底并无一丝笑意。 勾动嘴唇,露齿微笑,就仿佛挂着一个微笑的面具。 在那面具背后究竟是一张怎样的神情,无人得知。 听到少女的话,百里安下意识地以袖掩面。 真是奇怪,他分明此刻弑血渴求得快要发疯,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都快破碎。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那一句话的时候,他仍是会下意识地将自己丑陋地面目遮掩住。 就仿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可他分明在不久前,那位猎户家的少女也看到了他尸魔丑陋血腥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其实并不介意猎户和少女的惊惧态度。 银白长剑缓缓归鞘,少女腰间挂着三样东西。 黑玉,青玉酒壶,乾坤袋。 黑玉精巧华贵,雕刻着火红朱雀的图案。 玉佩上系珠,下配黑色流苏,颇富古意,与那青玉酒壶轻轻碰撞间,发出一阵清脆悦耳之声。 那枚乾坤袋亦是正面绣有一只神兽朱雀的图案,看着与那黑色古玉相得益彰。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口巴掌大的棺材,一手托着棺材,另一只手则做出一个屈指轻叩的动作。 轻轻敲了敲棺材盖,少女漂亮的杏眸微微一弯,漂亮的月牙形状,她眼底仍旧没有一丝笑意。 可语调却是极其温柔,温柔得诡异:“寿,开饭啦。” 少女托棺。 如此诡异地一面不禁让百里安心中猛然一悚,好似被什么提住了心脏一般。 很冷,很难受。 更可怕的是,在极度渴血的状态下,他的身体,竟然不知死活地,一步步朝着那个红衣少女的方向走去。 棺材打开了盖,伴随着咿咿呀呀好似孩童天真呓语样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林。 声音天真无邪,但让人头皮发麻。 因为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一只猩红的舌头从棺材之中伸了出来,然后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以身饲血 阴气缭绕而出,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名胖嘟嘟的稚子模样。 个头怕是只有少女的一只手臂高,苍白的身体穿着猩红的肚兜。 他咬着手指,流着口水,仿佛看到什么美食一般看着百里安。 少女懒洋洋地收回小棺,负手而立,秀足轻轻地踢了踢那小鬼的屁股蛋儿。 催促一般的说道:“他就是你今天的午餐了,记得吃干净一些,骨头也不许剩下,不然处理起来很麻烦。” 长得很好看的少女,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的邪气。 小鬼抹了抹嘴巴,漆黑的眼瞳瞬间变作与百里安一般的猩红之色,身体飞扑而去,化成一团云雾般的存在散去。 下一瞬,那团阴气云雾就缠绕在了百里安的右手手臂之上。 小鬼显现,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嘴巴大张露出一口森然锋利的大白牙。 狠狠一口咬下! 撕下一块血肉! 百里安顿时剧痛钻心,还未等他猛甩手臂,那名小鬼倒是先蓦然僵住。 口中吞下了一块血肉以后,猩红的大眼珠子怔怔地看了百里安一眼。 肥胖娇憨的小脸之上浮现出一种极为痛苦的神色。 只有一撮毛的大脑袋瞬间爆出根根狰狞的青筋。 他飞速地推开百里安的手臂,撒着丫子跑至少女身边,蹲在她的身边哀嚎不止。 小小身体狠狠颤抖不休,仿佛忍耐着什么巨大痛苦一般,疯了一般用手抠入自己的喉咙里去。 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身体都狠狠撕裂开也要将方才吞下的那一块肉给抠出来。 百里安从未见到阴鬼之物会哭泣。 那少女也是。 “寿!” 她的声音都变了,绝美的面容因为小鬼的痛苦而染上一层惶恐失措。 她将那小鬼紧紧抱在怀里,按住他手中撕扯自己嘴巴的动作。 究竟是什么毒狠之物,竟然能够让寿如此痛苦不堪。 杏眸之中,平添了一抹凛冽森然的肃杀之气:“你……该死!” 百里安最后一丝意识在小鬼狠厉一口的啃咬之下全然丧失。 只是本能的握紧手中的琉璃伞,朝着那名红衣少女狠扑而去,口中爆发出尸魔特有的厉吼声。 奔来之时,怀中似有什么东西落出。 圆滚滚的,溜出去好远。 少女萧瑟冰冷的目光蓦然一怔,好似被什么东西吸住一般。 她看着地上被尘土染脏的包子,神色一阵恍惚。 就是这么一个恍惚的功夫。 百里安已经扑到她的面前将她狠狠压在身下,尖锐的獠牙自嘴唇咧出,朝着她雪白诗意光泽的玉颈疯狂啃咬而去。 嘭的一声巨响。 百里安的身体被狠撞飞了出去。 这次他没有跌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小鹿迈着焦急的蹄子,用自己肉肉厚实的身体将百里安接住,口中呜呜的发出小兽特有的哭泣之声。 素来纯良温顺的目光此刻却是带着一丝恨意,狠狠地瞪向那名红衣女子。 少女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而她怀中的寿不知何时睡着,肥嘟嘟的脸上挂着两行痛苦的泪水。 阴鬼流泪。 前所未闻。 她将寿收入小棺之中,冰冷的眸子迎上小鹿那恨恨地目光不由为之一怔。 紧接着她便看到那只她自以为被她好心所救的小鹿,此刻却是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 它将虚弱的尸魔少年安置在地上,然后转了一个身,撅起圆润厚实的屁股对着那尸魔少年的嘴唇凑去。 口中还不断地呜呜催促,好似在表达迟了就不好了。 少女整个呆住。 被这一幕生生震撼到了。 灵鹿以自身灵血喂养尸魔? 这怕是千古以来头一次吧。 这小鹿如此愚不可及的吗? 它难道不知丧失意识的尸魔将会有多么的可怕。 一旦他的牙齿刺穿你的肌肤皮肉,唾液中的尸毒沾染到了你流血的伤口后,其下场是极为可怕的。 她刚想出手阻止,便听到百里安低吼一声,翻身而起。 一脸凶戾疯狂的模样将小鹿狠狠压在身下,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吸它的血。 小鹿呜呜两声,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吮满了泪水。 它微微抬起脑袋,舔了舔百里安脖颈间可怖的指洞伤痕,丝毫没有被他如今这个模样吓到。 不挣扎,不反抗。 尖锐的獠牙越探越长,百里安低头朝着小鹿脖子凶狠啃咬而去,口中散发出无意识的尸语。 可动作行到一半,他猛然僵住栽下去的脑袋,猩红的眼瞳闪烁不定,竖瞳疯狂张扩挣扎。 尖锐的獠牙狠狠刺穿自己本就血淋淋的下唇,他浑身绷得紧直。 然后……一寸一寸地松开了小鹿,口中呃呃声不断。 他再次颤抖着手捧着小鹿屁股上的伤口,挤出一掌鲜血,捧着喝下。 眼瞳之中的猩红之色终于淡去几分,虽其中凶意并未全然散去,但他意识总算是恢复了。 尖锐的獠牙也难以收回,森长的模样就连他自己也有些不适应。 神色微微迷茫的摸了摸冰冷的獠牙,随即目光无奈地看着小鹿说道:“太危险了,下次我若是发疯要吸你的血,你记得离我远一些。” 小鹿亲昵地用脑袋拱了拱他的小腿,看到他恢复意识十分开心。 沙沙地脚步声响起,百里安与小鹿顿时目光大警。 方才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实力太强,他根本不是对手。 暗香盈袖,似是霜雪之中掺夹着的一抹淡淡花香。 百里安刚想拔剑抵抗,脸颊豁然一凉。 并非那种刺骨的寒凉剑意,而是一股治愈的清凉,让脸颊上被太阳灼伤的疼楚减缓不少。 眼瞳之中的红意顿时散去。 百里安怔住。 前方的视线里,被一抹纤细的手指与绯红的一片袖角所代替。 而他的脸颊上,则是贴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蓝色寒冰。 寒冰散发出来的气霜缓缓地渗入他面上的伤口之中,肌肤在以极快的速度修复生长。 很快,在那寒冰成最后一丝雾缕渗入他的肌肤之中,他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森长的獠牙也收拢回去,微微尖锐,像是一对虎牙。 就连脖颈间指洞伤势也全然恢复。 百里安侧首望去,恰好对上少女那双杏花烟雨般的眸子。 “此事是我误会了。” 少女微微垂眸,看着一地的尸体,还有昏迷不醒的猎户父女,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此番场景也难不让人误会不是吗?”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包子姑娘 百里安看着她一身红衣,不知为何脑海之中回想起了锦生的那番话来。 在这世上,有两个女人绝不可招惹。 一个红衣。 一个白衣。 而且她们都很漂亮。 如今眼前这位就很漂亮。 百里安心中微微犯怵,心想不会这么巧的给他遇上了吧。 他点头哦了一身,举着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就将散落在地染脏的包子用白布包好收入怀中。 一个简单地动作似是将她眼角刺痛。 她的目光微微变得有些奇怪,杏眸深远,仿佛包含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她垂眸缓缓道:“包子都脏了你还捡回来,我记得尸魔是不能吃凡人吃的食物吧?” 百里安点头嗯了一声:“这是我救那对猎户父女得来的谢礼,我从棺中苏醒不过十几日,还是头一次看到人类的熟食,白白胖胖的看着挺可爱。” 少女无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喃喃低声道:“白白胖胖……可爱……” 随即秀眉微恼般的蹙起,嘴角沉沉看着有些生气的样子。 可她那双深邃而美丽的眼眸在微微闪烁间,却分明带着几分伤,几分嗔,几分苦涩的微甜笑意……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目光,百里安心头莫名微堵。 晶莹的水珠顺着琉璃透明的伞锋滑落,方才那一剑在伞面之上凝固出来的厚厚寒冰缓缓融化成水。 而昏迷不醒的那位猎户少女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意识回归瞬间,她面色苍白地陡然失措大喊:“鬼!鬼!有鬼!” 百里安默默地扯过身后换大的兜帽,将自己的面容遮掩。 黑绫在他方才痛苦挣扎之下,不知蹭掉到了哪里去。 宽大漆黑的兜帽只能将他上大半张脸颊遮掩,只显露出苍白瘦削如刀刻般的下巴。 似是那失措的尖叫声有些尖利刺耳,红衣女子秀眉懒洋洋地微蹙着。 目光流转间,方才眼瞳之中的复杂情绪飞泄般的逝去,很快又覆上一层让人捉摸不透地面具微笑。 她眉眼微弯,羽睫之下却是一片青青郁郁:“鬼?这里可没有什么鬼。” 许是女子的嗓音过于空灵缥缈,反倒让那少女微微冷静了几分。 苍白的面容在看向那名女子时,目光不由一怔,似是被其容貌惊艳了片刻。 她定了定神,目光再转,落到那撑伞少年身上是目光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似是看到什么可怕之物。 不过当她看清兜帽之下,那苍白光洁不带一丝伤痕的下巴时不禁微微一怔。 她茫然伸手指着百里安喃喃道:“我分明记得你方才被阳光……”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看着身边小鹿朝着面色惧色的少女走去,用脑袋轻拱好似安抚,他道:“我先送你回家吧。” 少女愣住,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那名红衣女子却是口中发出一声轻轻嗤笑。 她美丽的眸子轻转间带有一丝矜傲看向百里安:“她如此畏你,还热脸贴冷屁股主动送人回家,你这是对人家小姑娘一见钟情了?” 百里安无声轻笑了起来,苍白毫无血色的唇角弯起来的弧度有些无奈。 他没有解释,只是在红女女子的目光之下,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兜帽下看不清楚的面容,此刻对着的方向不是少女那边,而是满身伤痕昏迷不醒的猎户身上。 沿着他的视线,女子的目光随意地落在猎户身上看了两眼,薄唇轻启:“有点意思。” 蹲坐在地上的少女眼眸惊色未退,她拼命地摆着脑袋道:“不……不!我不要你送。” 烈阳下,百里安如同厉鬼的模样如今仍历历在目,她怎能不怕。 “方才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红衣女子杏眸忽然幽幽,其中闪烁着奇异的幽芒,声音飘飘如无根,却带人一股神奇的引导之力: “方才你只是太累,做了一个噩梦,你所看到的厉鬼,不过是你在昏迷之中真假梦实不辨的幻觉罢了……” 猎户少女目光渐渐空洞迷幻,失去原来的色彩。 最后在她一副懵懵懂懂地模样点头下,眼神之中的抗拒与害怕也随之散去,随后化作清明。 她一脸愧疚地看着百里安道:“实在是失礼了恩公大人,您救了我,我还如此失态,实在是……”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名红衣女子,也并未多说什么。 直径走过去将晕倒在地的猎户单手抗在肩膀上,说道:“此地不宜久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这次少女并未有太多的抗拒,腼腆着小脸,轻轻点头。 由于她腿受伤的缘故,小鹿将她背在身上,在她伸手指路的引导下迈着小蹄子离开这里。 令百里安意外的是,那位来历不明的红衣女子竟然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呃……姑娘还有事?” “没什么事。” “那你……” “无聊,好玩。” 她随手接过一片半枯半黄的落叶,执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然后随手抛下。 那片落叶沿着山风的轨迹不知飘向何方。 她看着前方道路,语调与生态都有几分提不起兴致的懒洋洋。 可她却这么说道:“那个小姑娘家中,很有趣的样子。” 若是换做了以往,他人的生死于她而言,不过是顺应天命的枯荣岁月罢了。 这么多年,习惯一人漂浮,不喜多管闲事。 可今日,她见到了久违的包子,她的心情很好。 所以不介意陪这小尸魔好好玩玩。 百里安哦了一声:“姑娘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女子不以为意道:“你也是个很奇怪的尸魔,说话文绉绉的,呆板得像我曾经的一个故人。” 百里安没有问她的故人是何人,而是轻笑道:“你方才见我伤鹿取血,所以出手,可如今看到这满地的尸体,姑娘却是不闻不问,原来在姑娘心中,人的性命还不如一只鹿的性命重要。” 女子很没有诚意的敷衍道:“众生皆平等。” 百里安很诚实的回答道:“这句话好假。” 女子嗤笑:“你在问我是人命重要还是鹿的性命重要之前,不如先问问自己,两方对比,哪个更重要。” 百里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我的鹿重要。”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女子微微一笑,而这份笑容之下,却是难得的多了几分真意。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求抱抱 百里安突然觉得这姑娘不仅奇怪,还奇怪得十分有趣。 明知她厉害得危险,明知她不可触碰,可他仍是不由自主得想要亲近结交。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许是很多年没有人询问过她的姓名,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但凡有人见她一身红衣,两把剑,便能够一眼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在这一瞬,红衣女子那双美丽的杏眸之中浮现出一抹恍惚之色,随即笑道:“不过我的名字,只告诉我信任得过的朋友,如今,你不是。” 纵然天下知晓她名字的有千千万,但能够值得她亲口说出自己名字的,只有一个。 百里安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且道:“姑娘……” “何事?” 百里安踌蹴了片刻,随即很诚实的说道:“我想说,你这么笑真的很不好看,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笑了。” 女子笑容微僵,她抬起指尖摸了摸自己弯起的嘴角,随即缓缓道:“习惯了,改不了的。” 月色如洗,清冷照人。 一行人终于消失在山道之中。 良久以后,一个骂骂咧咧地声音从空荡的石林中响起。 那人正是十日前与百里安告别离去的锦生。 他从一块颇为隐蔽的巨石下钻了出来,不断揉着通红的右眼。 “娘的!这个女煞星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小尸魔不听劝啊!让他别招惹长得好看穿红衣服的女人,他可倒好!偏偏去给我招惹,还惹上了本尊,你这让老子怎么在暗中偷偷保护你!” 通红的右眼皮呈现着一枚叶子形状的深红印子,就像是被一片叶子狠狠地砸在了眼皮子上似的。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那枚半枯半黄的叶子,很是忧郁地说道: “小尸魔,你自求多福吧,见过作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作死的,见着了她不逃,还去问人家名字,你怕是从棺材里跳出来不习惯了,想重新躺回去了吧。” “不过女煞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不仅出手救了小尸魔,就连珍贵的五方寒冰都拿出来给小尸魔用了,事情很不同寻常啊……” 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又面色沉重道:“那女人性子喜怒无常,做出再奇怪的事都不奇怪。” “娘的!”锦生又开始骂骂咧咧了,好像陷入了什么极为难以抉择的魔障之中:“吃你一个果果,招惹了最不想招惹的人,你他娘真是老子的劫难!” 说着,他又提着剑,朝着百里安消失的那个山道追去。 …… …… 猎户的家并不远,正在空沧山的半山腰处。 简单的茅屋荫蔽在树林中,自远方眺望,能够看到山脚下的邈邈人间炊烟。 百里安小心将猎户安放在茅屋外的一张藤床上,目光遥远地盯着炊烟覆盖的村庄与部落,心中不知做何情绪。 少女扶门而立,说道:“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做晚饭,很快就要。” 傍晚袭临,对于百里安而言是为猛毒的烈阳也晃晃悠悠地日下西山,残阳如血,后又被黑暗渐渐吞噬。 红衣女子依靠在大槐古树下,看着瘸着腿却还忙里忙外,大汗淋漓为他们准备晚饭的少女,没有丝毫要上去帮忙的样子,只是低头看着手中那口小棺。 目光沉重地探查了片刻,似是察觉了棺中小鬼气息渐渐平稳恢复,那双杏眸之中的担忧之色也随之散去几分。 百里安看着那小棺之中的气息多少还有些萎靡,他忽然开口道:“姑娘看起来不似鬼修,为何会养有小鬼。” 似是棺中小鬼听到了百里安的话语,小棺使劲地晃了晃,表示自己要出来。 女子语气轻轻道:“不行,你要好好休息。” 小棺还是使劲晃着。 她无奈,将棺盖轻轻推开一角,那个穿着猩红肚兜的小鬼就赤着两只脚丫子跳在了地上。 肌肤惨白,黑色漆漆的瞳孔比起寻常人的都要大上一倍,几乎看不到多少眼白。 虽然肥嘟嘟的模样有些娇憨,可更多的还是给人一种冰冷诡异的感觉。 素来怕鬼的少女看到这一幕,强自镇定的腿一软,扶着墙才勉强没有让自己摔倒。 她哆嗦着嘴唇道:“姑……姑娘,这……这……” 红衣女子眼眸微阖着,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哦,这是我儿子,别害怕。” 不怕才怪。 那少女青白着脸色,脚发软的往茅屋中逃似的离去:“我去端最后一道菜。” 小鬼围着红衣女子打了一个转,随即又咬着手指头,睁着黑漆漆大得诡异的眼睛,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小跑而来。 红衣女子脸色微变道:“寿,他不可以吃。” 语气很关切,关切的对象当然不是百里安,而是这名小鬼。 她可没忘记寿吃了百里安一块肉以后是何等痛苦的反应。 素来听她话的寿,此刻却是不管不顾地依然朝着百里安飞奔而来。 百里安迎上那双黑漆漆地眼眸,手臂上恢复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泛疼,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 可那小鬼跑到他的面前就堪堪的停了下来。 肥嫩莲藕似的两只小短胖手朝着百里安高高举起,做出一副求抱抱的可怜动作。 口中还咿咿呀呀的,眼神极度渴求。 红衣女子震惊。 暗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为百里安使劲捏汗的锦生差点被这一幕惊得爆粗口,手中的剑都惊掉了。 百里安默默抬首看了一眼天色。 天已暗,可白日里,这只小鬼却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阳光下。 且丝毫不受烈阳炙烤焚烧,想来其真正实力怕是远超自己。 可现在他这一副求爹爹疼爱抱抱的可怜模样又是闹哪样? 百里安有些无语,可是当他一低首,迎上那双水汪汪的诡异眼睛,居然和小鹿另类神似。 心中不由一软,缓缓蹲下身子,将张开的琉璃伞放在地上,一伸手,就抄在小鬼的两只腋窝窝下,将之抱起。 小鬼的分量很轻,毕竟是没有实体的阴灵。 身体冰凉凉的,摸在手里很舒服。 他将小鬼抱在怀里头,摸了摸他脑门上的那一撮毛,笑着问道:“你是叫寿,对吗?” “咿咿呀呀……”小鬼寿无比开心欢腾的张舞着短手短脚,笑得很是灿烂天真,哪里还有半分小鬼阴厉的模样。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找一个喝酒的人 红衣女子目光瞬间就变得有些幽怨了。 那眼神简直就像是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很重要的一个珍宝生生被人硬抢了过去。 更令人生气的是,她这个珍宝还更喜欢别人。 这怎么可以! “寿,回来睡觉了。”她很不高兴的拧着秀眉说道。 “咿咿呀呀。” 在百里安手指的逗弄下,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可爱的小细缝。 一边笑着一边摇着胖脑袋,表示自己不过去,甚至看都不去看自己主人一眼了。 更令人气愤的是,它还埋首在百里安的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的迷醉沉沦,都快找不着北了。 红衣女子嘴角微抽,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根短香点燃。 香属上乘阴香,是阴鬼们最为喜爱的食物之一。 她用此引诱。 果然,寿不再百里安怀中继续扑腾乱拱,眼睛大亮的看着素手轻捏着的那枚短香。 它从百里安怀中跳出,迈着欢快的小步跳,跳到了她的面前,张着两只短手,满脸渴求。 红衣女子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这才乖嘛。”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在她摸着寿脑袋的时候,她目光轻轻朝着自己瞥了一眼过来,眼神竟是有些得意。 呃…… 好幼稚的一个女人。 百里安突然对她又有所改观。 寿的两只胖爪子小心翼翼地抱着短香,却是一口也舍不得吸。 而是一手抓住短香,再用另一只小胖手捧在上头,以免被夜风吹的燃得更快。 肥肥的脑袋一扭,在红衣女子错愕的目光下,只留了一个光腚屁股蛋给她。 扭着小屁股就欢脱献宝似的跑到百里安面前,将那短香伸给他。 个头不够,还一脚踏出一轮阴雾,飘到百里安面前,挥洒着阴香白烟,让百里安吸。 百里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短香是个什么东西,好奇地吸了两口,顿时脑海中轰鸣一响。 就这样简单的,求道四品了。 而小胖手中的那枚短香则是飞速的燃尽,化成一缕灰白。 百里安呆了办响,心道这什么香,居然如此厉害。 寿看到他破镜成功,咿咿呀呀的大为开心欣慰,还伸出小手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咧着嘴一个劲儿的傻笑。 忽然,他后脖子一紧,被一只纤长的手指勾住他后颈上的肚兜系带,将他强行给扯了回去。 红衣女子将寿揉入怀中,眼尾竟是不知何时微微泛起湿红之色,看着有些委屈。 她将雪白削尖的下巴枕在他的脑袋顶上,哼了一声,起了鼻音:“你也不要我了,你也要跟着别人走是不是?!” 居然气哭了…… 百里安大大愣住,刚想开口说话。 她怀中的寿也手足无措了,忙用小爪子摸着她微微湿润的眼角,拼命摇头,一副乖乖哪也不去的样子。 暗处里的锦生早已目瞪口呆! 真他娘是个人才啊!能把这位大小姐给弄成这样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你个小尸魔从此也可以扬名立万了啊! 寿见她情绪低迷,也深深低下了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滋溜一声,乖乖地回到小棺中,表示自己哪里也不会去。 百里安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呆了片刻,随即道:“那……那个……” 红衣女子一副防贼似的将手中小棺飞快的藏进腰间乾坤袋中,目光无比警惕,但警惕之中却又莫名的少了几分疏离。 她看着百里安,冷不丁地忽然说道:“尹白霜。” 百里安愣住,又有些恍惚:“什……什么?” 她神色有些烦闷,可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叫尹白霜,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那你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你是不能够抢我东西的。” 百里安被她这一番理论逗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如何听不出来她语气之中极为勉强的意思。 无奈笑笑道:“不会抢的,我看得出来,寿对你很重要。” 尹白霜神情非常认真:“不是很重要,是非常重要!” 百里安默默地看了一眼她腰间的乾坤袋,笑道:“既然很重要,那就好好守护,不过我很好奇,寿真的是姑娘你的儿子?那为何他会这般模样?” 尹白霜面上紧张神色缓和了几分,她道:“寿是一位故人所赠。” 一个故人所赠的小鬼你就当儿子来养…… 百里安很识趣的没有继续多问。 而那位说是端最后一道菜的少女足足端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没能将那一道菜给端出来。 直至晚霞完全消失,黑夜降临,唯有依靠繁星与月光才能够依稀看清这里的景物时。 她才慢慢悠悠得掌着油灯,端着饭菜摸了出来。 目光小心翼翼地环望两眼,没有发现那只小鬼的存在,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菜已经炒好了,二位过来吃饭吧。” 可能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那位猎户也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猎户痛哭流涕感恩道。 百里安微微颔首致意道:“不以言谢,日后莫要贪恋死人之物才是。” 吃过苦头的猎户自是无所不应,与自己的女儿招呼着百里安与尹白霜两人入座。 而家中存放的一些野果则也拿了一些出来,放在小鹿脚边。 小鹿倒也不嫌果子青涩,不紧不慢地安静吃着。 百里安是尸魔,这些人类吃得食物他没法吃,摇了摇手示意自己不用。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穿红衣的尹白霜姑娘,她是修仙之人,早已可以不食五谷杂粮用以果腹,可她却是坐上了座位。 那名少女见她这样,愣了片刻,心想这位仙子一样的姐姐原来也不嫌弃乡野之间的粗茶淡饭啊。 她忙从旁取了一个空碗,擦得干干净净,似受宠若惊般的将碗筷放在她的面前:“姑娘请用菜。” 尹白霜没有动筷,也没有理会少女的殷切。 虽然容貌神情看着不似那般冷冰冰的仙子人物,甚至可以说她那消瘦的脸颊若是能够多几分肉肉的话,看起来是属于那种十分可爱动人的少女模样。 可不知为何,她却偏偏给人一种极难走近她内心深处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酒香尸臭 她取了腰间的青玉酒壶,偏头看着孤单立在一旁的百里安,说道:“过来陪我喝一杯。”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不能喝酒。” 不是酒量不好。 而是尸魔不能喝酒。 尹白霜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脚边上趴着吃果果的小鹿身上,又道:“那让它来陪我喝好了。” 百里安嘴角抽了抽,用身体将小鹿遮了遮,生怕她霸道起来突然给鹿儿灌酒。 他无奈笑道:“姑娘不能一个人喝吗?看你那玉壶挺名贵的样子,其中所珍藏的酒想必也极为不凡吧,鹿儿喝,太浪费了。” 尹白霜道:“这壶是挺贵,不过酒很便宜,你喝或是它喝都不算浪费,至于你问我能不能一个人喝……我已经一个人喝了几百年的酒了,今日,只是想找个人陪我喝酒。” 少女捧着饭碗,咬着筷子,眼珠子都快掉碗里了。 我的个乖乖,这个美人姐姐居然活了几百年! 百里安看着她平淡如水的目光,心头竟是如看寿那般,狠狠一软,随即语气轻柔道:“好,我陪你喝。” 刚走过去正欲坐下,她却突然起身了:“换个地方喝酒吧?”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往自己父亲碗中夹着野菜的少女,嗯了一声,也没有问换哪里喝酒。 两人肩并肩,却是极有默契地朝着茅屋后方走去。 正在低头吃着菜的猎户忽然将头埋得很低,黑暗的阴影将他面色神色模糊得看不清。 茅屋后方有着一口清井,清井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一轮明月。 幽幽明月之下,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并肩坐在井旁。 玉壶凑至唇边,她将壶中酒轻饮一口,抬首看月忽然轻唱道: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 “虽则佩觿,能不我知。” “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 “虽则佩韘,能不我甲。” “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她的嗓音有种天然的清澈空灵之感,分明是一首欢乐的儿女恋歌,可在她那微微发颤的嗓音之下,却是别样伤感。 百里安静静地听着,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玉壶,她并未涂抹胭脂,所以在壶口上也并未留有任何暧昧的嫣红之色。 可男女之间,共饮一壶本就是十分暧昧的一个举动。 可两人谁也没有察觉,百里安手中玉壶轻荡,沉淀在壶底的渣滓犹如泥沙一般缓缓浮起。 酒香飘入百里安的鼻间,杯中酒很快就变得浑浊起来,正如她口中所说,此酒并非什么珍酒。 难以想象她这样一个干净空灵的人物也会饮如此劣酒。 还用如此名贵不相衬的玉壶做盛。 真不知说她什么好。 冰冷的浊酒入喉,百里安发现他竟然除了对鲜血有着强烈的味觉以外,其他的东西都唱不出什么味道来。 索性当水来喝好了。 玉壶不大,两人你来我往,就将壶中浊酒喝完。 她忽然解了腰间的黑色玉佩,一只细长手臂撑在井边斜斜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则轻拈玉佩,举在眼前。 清冷的圆月透着黑玉折射出一轮白晕光芒。 随着那光芒的散开,那玉中不知用什么手法雕刻而成的神兽朱雀好似活了过来一般,吞吐的火焰如血一般,缓缓地流动跳跃。 “好看吗?”她轻轻问道。 “嗯,好看。”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的侧颜,答道。 这种时候,她自是没有问是我好看还是玉好看这种温软之语。 她的目光落至了某处,忽然道:“好臭啊。”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是很臭。” 虽然身为尸魔的他,没有人类那种正常的嗅觉,可对于尸体鲜血和腐肉的味道,却是极其灵敏。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秋水剑,看着她说道:“我要开挖了,你要不要走远一些?” 她摇了摇首,道:“你挖你的吧,更臭的尸体味我都习惯了。” 百里安点点头,往前方走了一段距离,然后朝着松软明显翻挖过的土地开挖。 秋水剑十分锋利,不多时,便已经挖出了一个直径两米长的大坑。 黑黄的土地渐渐湿润,那湿润不是源自于土地内的水分,而是粘稠的鲜血。 继续翻挖。 下方的土块已然成了深红之色。 百里安手中力气放下了几分,用剑尖轻轻拨开泥土,兜帽下的目光忽然就沉了下来。 尹白霜看都没往坑中看一眼,晃动着手中空荡荡只剩下一点沉淀泥沙的酒壶。 她面上没心没肺地说道:“那小姑娘可真可怜。” 坑中是身体只剩一半的两具尸体,其中一个,面色惨白,死不瞑目般的双目大睁,一只手还狰狞的伸出一个鬼爪的状态,瘦骨嶙峋。 而此人模样不是他人,正是这家茅草屋的主人,那名贪图死人财物的猎户。 另一具尸体还半掩在旁边还未挖开的泥土中。 而如今空气中所弥散出的浓烈血腥味,可远不止两具尸体能够造成的。 百里安无法想象,在自己所站的这片脚底下,还埋有多少具尸体。 通过那半具尸体身上的衣衫服饰,能够依稀看到是属于某方仙门宗派的款式模样。 而他除去衣物,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整个身体干瘪如树皮一般,面皮深凹,紧贴着头骨,甚至能够看到骷髅头的大约形状。 腹部被挖开,其中的内脏干干净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掏了吃一般。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办响,很平静地移开视线,走至清井边打了一桶清水,将秋水剑上的泥土与血迹冲洗干净。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这颗心不会再跳动,体内的鲜血失去了温度。 当百里安看到死亡与尸体的时候,他的内心很平静,甚至说得上是平淡。 尹白霜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剑,竟是认出:“离合宗那位李大小姐的剑,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难不成小尸魔你肚子饿,将她也给吃了?” 百里安怔了怔,随即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好在有兜帽遮掩,并未被她瞧见。 吃是给吃了,不过却是换了另一种方式。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没有灵魂的躯壳 还未等他回答,她又道:“也不对,瞧你实力不过堪堪求道境四品,而那位李大小姐今年受了宗内内侍长老的传功之礼,实力已经突破至了开元境,你再怎么横,也杀不了她,如此想来,这女儿家的贴身之剑,竟是她赠你的。” 说着说着,她又笑了:“真是有趣,堂堂离合宗的宗主之女,遇见尸魔非但不除,还赠以佩剑,若是她父亲李玄那老东西知道了这件事,怕是鼻子都给气歪吧。” 百里安心想,若是李姑娘父亲知晓了真相,何止是气歪鼻子这么简单的事。 “尹姑娘原来也认识李姑娘吗?” 看来离合宗还挺有名望的嘛。 尹白霜一副兴致寥寥的模样:“说不上认识,只是因为当年一点破事,就特别关注了一下离合宗,那时候的离合宗就不成气候,没了那把剑的老宗主更是一年不如一年。 想必再过不了几年,那老东西也该两腿一蹬了,不过好在他老来得女,灵根天赋都极为不错,也算是当代离合宗的一点欣慰了。” 看来这姑娘对那离合宗并无多大好感,竟然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喊着。 百里安心中微汗。 “不过我很好奇,你实力不过求道四境,是怎么看出那猎户有问题的?”尹白霜美目轻扬,带着几丝难得的趣味。 百里安低头看着手中秋水剑,道:“一开始他便露出了破绽,他是一名猎户,对死人的精致荷包感兴趣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普通人都会觉得荷包里头多少会有着一些银两。 可那荷包并非普通的荷包,而是乾坤袋,他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自然无法打开那乾坤袋,哪怕用火烧,用斧子砍,没有一丝灵力他就无法打开乾坤袋。 若是正常人,一个打不开的荷包没有任何价值,自然不会一直留在身边,如此可见,万兽宫的那些弟子们,会找上这里来,并非是倒霉的意外,而是他刻意为之。 后来在石林中,他被那几名万兽宫的弟子殴打,看着忍受痛苦的样子演技十分到位,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 在他女儿即将受辱的时候,他仍是继续维持自己脸上的痛苦之色,对于自己女儿,却是并未有多大的关切与愤怒。 从这一表现来看,他根本就不像一个父亲,反倒更像一个毫无感情只知道本能完成任务的木偶。” 尹白霜接话道:“所以你才会主动提出送那对父女回来的要求。” “嗯。”百里安点了点头:“我将他一路抗回来,很清楚的感受到了,他这个人没有心脏。” 尹白霜说道:“而那个东西,想必也知晓了你在探查他,可他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将我们引来了这里。” 百里安的目光落到坑中那具被掏干净内脏的尸体上,道:“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像吃掉他们一样,也来吃掉我们。” “可你还是来了。” 尹白霜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缓,眼底的青郁灰涩稍浅了几分。 她不再是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的漠然模样,难得地起了几分兴致道:“这东西可不好对付,连我都没有看出它真正的来历,你确定你要招惹吗?” 世间像他这么弱小的尸魔很少很少,因为尚未成长起来的尸魔无依无靠,正派之人遇之必除,邪道之人遇见更是抓起来将之血炼榨干至最后一丝价值。 所以一般聪明的家伙都会藏在最深的山中,拼命的修炼至强大,再出来为祸四方。 像他这样傻傻地入世,掺和凡人麻烦事来,还是头一个。 可是你说他傻,但是他的智慧却是凌驾于所有的尸魔之上,甚至远超人间绝大部分的人。 百里安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月光斜斜拉长的影子道:“那姑娘是无辜的。” 尹白霜微微挑眉:“你救了她,她非但不感激你,还视你为邪魔,你还帮她?” 百里安看着她道:“尹姑娘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尸魔生来就该遭人畏惧唾弃,但凡被正道人士所见,必先处之而后快以证仙道?” 尹白霜点了点头,道:“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这样。” “可姑娘你却没有这样,你分明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碾死我,但你却成为了我的朋友。” 百里安抬首摘了兜帽,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其中流淌着明显的笑意:“难道姑娘不是出自正道中人吗?” 迎上百里安的目光,尹白霜十分自然地与之对视,她轻轻一笑。 这回眉眼没有弯成月牙,但却是真的看见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影:“我就是我,是正是邪,是恶是善旁人可说了不算,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杀我想杀的人。” “如此……”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我亦是如此,是不是尸魔不重要,她怕我那是她的事,这个闲事我想管,那就是我的事。” 尹白霜默默地看了他办响,随即说道:“我来这里全然是好奇他是个什么东西,对救人这种大慈大悲的事情不敢兴趣,你若是被那东西掏了心肝吃掉,我可不会多管闲事。” 天空之上的阴云忽然起了,月光与星光在一瞬间变得很是黯淡。 黑夜下,少年男女的眉眼都模糊在了黑暗中。 百里安朝着茅屋那个方向吹了一个口哨。 一只埋头吃着果果,牙齿都快被酸涩掉的小鹿听到口哨声,终于大感解放。 它赶紧吐出口中酸涩的果实,朝着正在捡碗筷收拾的少女飞奔而去。 无比利落将她撞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少女惊呼声中,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看着一尸一鹿这跨越种族的超然默契,尹白霜忍不住问道:“你养这鹿养了多少天?” 百里安心中暗自算了一下,回答道:“十一天。” “十一天?”尹白霜语调微微惊变,随即心中又有些发酸。 当初她将朱雀乾坤袋带回去的时候,寿与她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 她不善驭鬼之道,光是与寿交流都十分困难。 那时候的寿在棺中戾气深重得到了一种狂暴几乎失控的地步,几乎要自行破棺而出。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土中尸 而她那时候,破境不久又生生跌境至了普通人的地步,根本压抑不住棺中戾气绝然的寿。 一双手掌几乎在那几年里,满是疮痍齿痕,不知被咬烂了多少回,她才成功将寿的情绪安抚下来。 好在寿也是在潜意识里,对她是有所记忆,才没有跳出小棺来将她一口给咬死。 纵然后来与寿相处得日子十分和谐,但真正培养出来默契也是花了整整百年时间。 可这小尸魔怎么回事? 随便捡一只小鹿养养,不过十一日功夫就培养出了如此默契。 尹白霜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秀气的绣鞋下,是不是踩到了柠檬。 怎么突然有点酸了呢。 百里安可没注意她酸没酸,手中的秋水剑已经被他推送出去。 剑光在黑暗的夜色中微微亮起,如同柔柔溪水折光一般温柔。 可秋水剑在他手掌之下所形成的剑气却是十分犀利冷冽的。 一剑点向前方黑暗之中,清亮的剑光倒映出一张木然僵硬的脸庞。 曾经那位感激涕零相谢救命之恩的猎户全然变了一副神情,浑身散发着一种邪恶冰冷的气息。 他的眼珠子在空洞的眼眶内不自然地猛然转动一分,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他抬拳轰出,似是全然未察那秋水剑的锋利剑芒。 “咔嚓!” 如同斧头将柴一劈两半的岔裂声响起。 猎户粗壮黝黑的手臂自拳头处被一分二位,没有留下一丝鲜血,反而清脆裂开,就像是一张人皮下包着一块木头。 剑气震绞,那只手臂直接被剑气撕裂成万千丝缕木絮。 秋水剑极为简单利落的插入他的心口之中,然后就仿佛抵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秋水剑竟是无法贯穿。 百里安轻轻皱眉。 猎户口中爆发出一串犹如妖魔一般的厉吼。 双目覆上了一层浑黄之色,再次举拳朝着百里安的头颅砸下。 百里安眼眸微眯,收成一线,刚想收剑,发现却是不能。 他心口中那坚硬的东西仿佛有着什么无穷的吸磁之力一般,竟是死死地吸住秋水剑的剑锋。 更诡异的是,那股吸磁之力顺着秋水剑延伸至了他的掌心。 甚至连松开剑柄都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拳头砸下。 这一拳,带起重重厉风,好似一身的妖力都灌注到了这一拳中。 即便是百里安的尸魔之体,怕是都难以承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背后突然贴上了一只玉凉般的手掌。 轻轻地……将他向前一推。 力道很轻,但百里安却不受控住地往前倾栽而去。 而手中一直难以抵破坚硬的秋水剑,在剑尖的那一头,也传来了一声“咔……”的轻响。 假猎户身体瞬间被贯穿。 狠砸而下的拳头猛然一僵,随即很快像失去了什么力量的操控一般,软绵绵不含任何力量地砸在了百里安的肩膀上。 百里安站稳身体,抽出长剑,顺手推倒前方的猎户男子,一脸错愕地回身看着尹白霜。 她不是说她不会出手的吗? 尹白霜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视线一般,一本正经地遥视远山,右手缓缓垂回于宽大红袖之中。 “手滑了一下。” “爹!!!” 小鹿背上的少女口中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 她不顾腿伤未好的痛,一瘸一拐地朝着百里安方向拼了命的跑来,一张小脸哭得扭曲而绝望,眼神怨毒地看着百里安。 “我杀了你!!!” 也不管自己孱弱的力量,像个疯子似的朝他扑去。 百里安身体一偏,轻松躲开。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扑空摔地的少女,也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少女双目赤红,趴在地上哭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救了我们还要杀我爹爹!” 尹白霜目光忽然一动,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眉头轻蹙直接隐含肃杀。 她来至那个假猎户的尸体旁,蹲下身子突然伸出那只玉瓷一般的完美手掌。 女子纤柔的手掌咔地一声,轻易地破开假猎户的胸膛。 少女面容呆住,许是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人,将人杀死居然还如此羞辱尸体。 顿时一张脸扭曲而赤红,随手抓过身旁一颗尖锐的石头,朝着她狠掷过去。 百里安身体一动,拦在尹白霜身前,石头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而是砸在了他的腿上。 对于百里安的这个举动,尹白霜宛若没有察觉一般,素手在碎裂的胸膛之中摸索了片刻。 她目光渐冷,道:“你是眼瞎还是太蠢,他可不是你的父亲。” 手掌从胸膛内抽离,带起片片木屑,而她的手掌依然干净不染一丝血迹。 只是掌心之中,多了一枚血红的石头。 那颗石头做出来的形状与人类的心脏一样,如血一般的鲜红,但冰冷冷的,不会跳动。 方才百里安一剑抵住的硬物便是此石。 少女也看清了她手中的石头,整个愣住,脑海轰然一声变得无比空白,视线茫然的看着地上死状惨烈却未流一丝血迹的父亲。 她面上血色尽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爹他……怎么可能不是人。” 百里安道:“你的父亲自然是人,只是这一位,却不是你的父亲了。” 他看着尹白霜手握血石,目光早已被冰冷一片所替代。 “这是什么?”百里安不禁问道。 咔嚓一声,血石在她手掌中化作了石粉自指尖流逝而去。 她目光幽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地憎恶情绪,冷冷地道:“魔宗的傀儡术。” “魔宗?”百里安眼神一动,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尹白霜缓缓起身,红衣在黑暗之中好似一团张扬的火焰,黑发在夜风中飘舞。 清冷的月光下,她幽幽双瞳比月华还冷:“趁着万魔古窟群魔大起之势,沉寂多年的魔宗也终于不甘寂寞了……好,很好!” 傀儡术,是她心中多年不可触碰的禁术,包含了太多年少时的回忆。 她看着那片无尽海域,腰间那把银白长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极不平静的内心,剑锋至鞘中嗡然厉颤。 你们若是敢将那肮脏的脚踏过那片海域,我不介意血洗无尽! 搅他个天翻地覆! 看到她这副模样,百里安知晓今日的萍水相逢是时候分别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南方棋士 杀人者已除,少女小听在深坑之中找到了自己父亲凄惨遗体,悲恸大哭。 她丝毫不嫌坑中血污脏臭,连拖带抱的将猎户遗体抱出那片血腥之地,找了一张凉席将遗体包裹,寻了一块阴凉的槐树之下,默默挖坑。 而猎户那只高举狰狞的枯瘦手掌,也在少女悲痛地哭泣声中缓缓垂下,怨气十足的脸色也随之柔和几分。 在凄凉的月光映照之下,死不瞑目的眼睛也放心的缓缓合上。 埋葬了猎户遗体的少女,默不作声地拦在尹白霜前方下山的路,叩首跪下。 “这是做什么?”尹白霜目光平静地看着少女,那种冷情的不耐烦神色浮现。 百里安立在她身后,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经过短暂的相处,他知晓,这姑娘性格虽古怪孤僻,却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 若她当真不耐烦了,一个普通少女可拦不住她的去路。 大可御剑飞走,不加以理会便是。 少女深深叩首,语气悲痛且沉道:“还望仙人收我为徒,为父报仇!” 尹白霜眸光微动,低头看着这名少女,说道:“报仇?你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报仇,找谁报仇?” 少女身体微微颤抖,过了片刻,她道:“方才仙人说了,是魔宗!” 尹白霜嗤笑:“魔宗门下,信徒弟子千千万,你又怎知你的仇人是哪一个?” “我……” 少女缓缓抬首,目光茫然地看着身前这位倾城美丽的红衣女子,心中一时空白。 尹白霜看了她办响,道:“极悲极痛做下的决定不过是一时冲动,复仇两字看似简单,却沉重如山。 一旦身上背负这二字便再难摘下,你如今年纪尚幼,未来的路还很长,自己想好该如何抉择。” 少女清泪再次流下,她哽咽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子女岂能放下,还望仙人收我为徒。” 尹白霜微微挑眉,道:“为何选我收你为徒?救你的分明是我身后那人吧。” 少女目光犹豫迟疑。 百里安心中顿觉好笑,这少女倒也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看得出来尹白霜比他厉害太多,既然要拜师自然会选择她了。 随即笑道:“尹姑娘身边缺一个陪酒的,倒不如收了她,日后想找人喝酒倒也方便了许多。” 少女顿时面露感激地看着百里安。 尹白霜道:“弟子是弟子,陪我喝酒的,只能是朋友,她还没有那个资格。” 她神色矜傲,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给人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少女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家茅草屋,心中一时沉悲迷茫。 “我独来独往几百年惯了,不习惯身边突然多一个人,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并非神灵,也非你口中的仙人,没有义务对这苍生每一个遭遇不测的人尽职尽责。” 尹白霜的语气很无情,可她仍是从怀中取了一块宫玉出来,递给少女淡淡道:“路既然是自己选的,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你若执意要报仇,我也不拦着你。 你执此宫玉,去往南方的大卫国,国内有山名为苍梧,明年开春,那座山会广收门徒弟子,你执此物去寻一位名叫程盘的男人,可拜他为师,至于能否通过他的试炼,成为仙门子弟,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 少女诚惶诚恐地接过那块宫玉,虽不知程盘为何等人物 但大卫国为诸国之中鼎盛强国之一,纵然她为山野中的猎户之女也深知此点。 而苍梧之名更是令人震撼非常。 大卫如此鼎盛之国,若要论因何而如此鼎盛,世人给出的结论怕是只有‘苍梧’二字。 如此修仙宫门势力,放在以往那都是活在少女不可望即的传奇故事之中。 她捧着宫玉的手微微发抖,心中顿时明了眼前这位女子怕是比她想象中的来历还要可怕。 “是,多谢仙人指路。”少女连叩三首,目送百里安与尹白霜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迷茫。 今日种种,宛若一场变数颇多的大梦一般。 山间荒幽小道,百里安前方是那道纤长瘦美的红衣绝美背影,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灵动小鹿。 苍梧宫这三个字他曾在锦生的口中听到过,虽具体不知此宗门势力到底有多强大。 但既然能够成为一方大国之国宗,光凭此点,怕是足以横行一方。 他忽然开口问道:“姑娘也是来自苍梧宫吗?” 尹白霜没有转身,声音从前方悠悠飘来:“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比起受到宗门的诸多责任限制,她更喜欢一个人漂泊流浪,完成当初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百里安又问道:“那个程盘,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吧?” 前方传来一阵轻笑,此刻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晓她是发自内心的在笑还是一如既往的萧瑟假笑。 “你很关心那个小姑娘啊?” 百里安笑了笑:“我不过就是这么一问。” 他丢失了生前的记忆,如今的这个世界可谓对他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故而对于那些厉害的人物,他很感兴趣。 多了解一分,也就距离这个陌生的世界更近一分了。 “也没什么。”她的语气轻飘飘地,甚至有些不以为然的轻蔑意味。 “程盘不过是个喜欢下棋且棋品极差的棋士罢了。” 百里安失笑道:“棋士?” 尹白霜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着百里安,宛若上等象牙玉般莹白的侧颜肌肤在月光折射下,散发出淡淡地、却绝美的光晕之色。 “其实你说得对,身边能多一个陪我喝酒的人,那种感觉十分不错,至于我不收她为徒,真正的原因你可知是为何?” 看着月光下的少女,百里安亦是停下脚步,很认真的回应道:“因为她给的答案不对。” 尹白霜微怔,显然是没有想到一个过客小尸魔竟然能够在那一瞬将她内心看穿。 修长的指尖下意识的轻抚腰间黑玉,她淡淡道:“当时我说,魔宗门徒千千万,她无法知晓谁才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迷茫了。” ()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折剑 百里安点了点头,心情微微复杂:“因为复仇之心没有那么坚定,所以她才会迷茫。” 尹白霜道:“山与海就在空沧山的那一边,魔就在海的尽头,根本无需知晓自己的仇人是谁。” “想要复仇,那便拿起手中的剑,漂洋过海至另一端,用他们的鲜血,将海水染红,因为所谓的仇人,必然就在‘他们’之中,一直杀下去,复仇的道路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完成的。” “尹姑娘这般,难道就不怕错杀无辜吗?”百里安问道。 尹白霜眉宇之间尽是平淡,正因为这抹平淡,给人透着一种无情之感。 她道:“大道残酷,人间每日都有无辜的人丧命,我只求顺我心意,哪怕剑下亡魂有无辜者,我也不怕沾染恶缘因果。” 因为她所求的因果,早已断得什么都不剩了。 她目光微转,看着山间那座茅草屋燃起了熊熊烈火,想必是那少女为了彻底斩断自己的凡缘,将自己生活多年的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墨黑色的眼瞳深邃之中倒映着炽烈的火光,她缓缓道:“所以,她与我不是同类人,跟在我身边,活不长的……” 百里安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是一个好人。” “我也这么觉得。”画风突变,尹白霜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身后的矫健灵鹿,很是诚恳地说道:“你这鹿不错,适合跟在好人身边,所以能送给我吗。” 百里安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他苦笑道:“这个真不行。” “切,没意思。”尹白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百里安抬首看了一下天色,漆黑的天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了,黎明就要来临。 “天快亮了,尹姑娘,就此别过。” 对于尸魔而言,天亮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 …… 山林潇潇,林木摇曳。 天地之间好似仅剩一道红衣萧索。 她没有急着御剑离去,而是朝着一颗古树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么一颗参天巨树就被她这么轻飘飘地一脚踹得连根崛起。 盘亘交错的树根崩裂间,湿土飞扬。 “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去。” 古树泥土之中,黑衣青年狼狈地跳了出来,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 他连跳数步,与她拉开长长一段安全距离,双手交叉与胸前,一脸警惕忌惮地看着前方女子。 尹白霜双手环胸,目光犹如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道:“你不好好待在白驼山上好好修炼,跑到空沧山来跟踪一个小尸魔,看戏很好玩吗?” 锦生一步步往后退着,眉宇之间天生而来的戾气面相在她面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模样乖得跟个小宝宝似的。 他干笑两声道:“我欠那小尸魔一条命,他刚出棺材,实力又不济,若是没有我在暗中保护他,指不定哪天就被哪个道士和尚给收走了去。” 尹白霜微微颔首:“一个小小尸魔也能让你欠下一条命,你也当真是越来越不济事了。 倒也难怪你的哥哥姐姐们都纷纷渡劫破境,只有你一人,修炼越修越差,看来你真是想坐实你那个‘名不符其实’的称号了。” 被戳到痛脚的锦生面皮狠狠一抽。 从这女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就跟刀子似的,不将你那受伤脆弱的小心肝捅得鲜血淋漓,那是誓不罢休。 但他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人家。 骂……他也不敢骂。 只能憋屈地一脸赔笑解释道:“我这不也是在努力破镜吗?前些日子听闻万魔古窟大开,尸祖将臣至死亡沉睡中醒来,受万鬼朝拜一棺,其万魔古窟自然是魔意戾气深重,正是我最佳的破境之地,哪里想到在渡劫的重要关头被一群小崽子给干扰心绪,这不才落得如今这么个凄惨下场吗?” 实在没办法,他们这一批兄弟姐妹里,他是排名最后的那一个,也是实力天资最差的一个。 这百年间,他们都有望渡劫破境。 直至上个月,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朝同一日,触摸到了那扇大门,竟然接连破境。 除了他依旧仰望着不可触及的那个高度,心有不甘。 一咬牙,便悄然下了山,谁也没告诉的一个人摸到了万魔古窟,寻了一处戾气之地,用以祭剑突破。 尹白霜面上带着幸灾乐祸地讥讽嘲笑,道:“如今你狼狈归狼狈,跌境严重,第一时间最应该做的是回到白驼山找你宗主大人为你养剑养心,稳固境界修为。 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跟踪一个小尸魔,你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是个没脑子的家伙,但在大事方面却也极为稳重,闭关破境这种大事,你居然会栽跟头在几个小辈手上,你敢说你没察觉到什么?” 她的声音极为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就跟抹了盐水的刀子一样,疼得让人想哭。 锦生满脸苦涩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猜想到了此事的猫腻,有人想折剑暗算于我,而且那个人有着极大可能性来自于魔宗,所以我这才不是没有明面上保护那小尸魔吗?不然将他置身在危险境地之中那可不是还情,而是拖累了。” 他不是不想回白驼山,只是不想如此灰头土脸的回去。 而且他深知,既然有人想要暗算他,自然早已将回宗的几个必经路线设下重重死劫。 这时候回去,与找死无异。 除非…… 锦生目光落在对面那红衣女子身上。 若是她能够相护一路,倒也不必担心暗处那个一心想要他性命的杀机了。 谁知,听到这些的尹白霜淡淡的哦了一声,腰间白芷剑自行出鞘,凌空横立于她前方。 她飞身跃至剑上,看着锦生十分认真的说道:“那你就在这慢慢耗着吧,我就不奉陪了,若是你哪天被抓住盯上杀死了,记得在临死前留下一些死亡信息,若是有用,我会看着办,帮你多杀几个魔宗弟子的。” 锦生瞪大眼珠子,不可思议道:“三宗同气连枝,互帮互助,如今魔宗的黑幕已经盯上了我,意图折剑,大小姐你难道就打算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命丧黄泉?我若死了,那可是苍生绝大的一笔损失啊!” 尹白霜一脸奇怪道:“三宗同他们的气,连他们枝就好了啊,你死不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剑折了好说,再找一把便是了,你这么没用,也就别在占着那名头不放了,怪可惜的。” 那表情,就差没说你要死就死远一点,我可不会为你收尸。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百无禁忌 锦生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好不容易稳固好的内伤就这么在与她三言两语的对话间又触发了几分。 被膈应出一肚子怨气的锦生一时躁火涌上了脑子。 一时说话也懒得过大脑了,只想着你膈应恶心到我了,老子也要膈应膈应你。 于是,他十分作死地朝着御剑已经飞上天空的那位红衣女子喊道: “我可是看见了的,你请那小尸魔喝酒了,喝的还是你从北燎镇打来的泥儿酒,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话音刚落定,一枚黑色的棋子如重山砸下一般。 轰的一声重响,落至他的前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靴子前方,烟雾弥漫,大地塌陷处一个深整整十米直径五米的大坑。 大坑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黑棋。 御剑而行的红衣女子背着月光而立,面容之上说不出的酸涩讥讽,大红另衣摆飘摇如鬼魅一般。 她身上毫无煞气,可偏偏让人感到一股至心的深寒。 “你不觉得……”墨色的瞳孔如同两道漆黑的深渊,她话语缓缓而吐:“这句话很可笑吗?” 锦生狂咽口水,冷汗狂淌看着前方的大坑,一屁股惊坐在地,屁股蛋拔凉拔凉。 “想让我落子送你去阴绝地狱就直说,不必说这么多废话。” 纤长的指尖轻轻夹着一枚黑子。 她的目光看似有着玩味般的似笑非笑,可眼底却是一片深寒,不带一丝笑意。 锦生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大耳刮子,暗骂自己蠢出天际。 明知晓这个女人的逆鳞是什么,还不知死活的去触碰。 踏马真是闲命太长了! 他忙起身深深鞠躬行礼,毕恭毕敬道:“大小姐走好,方才都是胡话,当不得真的。” 这回尹白霜倒是不急着走了,纵然距离地面有着整整十几米之遥。 可她目光仍旧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地上大坑之中,挣扎蠕动破开泥土钻出的一只小蚯蚓身上。 她忽然展颜一笑,笑容另类天真无邪:“那只蚯蚓长得真好看。” 锦生巴不得早点送走这瘟神,忙附和道:“好看,好看,真好看。” 尹白霜又道:“可我觉得生吃蚯蚓的场景更好看。” 锦生脸色顿时大黑:“这……这不好吧。” “是吗?”指尖毫无征兆一松,黑子急坠而下。 锦生额角的汗珠子也跟着急坠而下,忙不迭送地跪下身子,将地上胡乱钻着的活蚯蚓抓住。 看也不看的痛苦闭眼,狂咬一气,然后吞下。 动作一气呵成,竟是生生给他做出了豪气干云之态。 强忍着干呕地冲动,他忙长大嘴巴叫唤道:“吃了!吃了!求放过!” 冰凉的黑子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之上,吓得他哇哇怪叫。 手中没有出鞘的长剑也胡乱挥舞,眼神惊恐张望。 结果黑子从他额头上滑落在地,他仍在这座空沧山中。 天空之上,衣袂飘飘,她嘴角微微挑起,眼眸弯弯不带任何笑意道: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没让你真吃,堂堂白驼山的天子骄子锦生,我可没那么大的胆量如此羞辱你,你说是不是?” 锦生简直就快要骂娘发疯了,心中憋屈得快要吐血。 可面上还是只能强忍恶心与不快,扯出一个丑丑的笑容道:“大小姐言重了,只要是大小姐的要求,锦生莫敢不从,别说区区一只蚯蚓了,就算是茅坑的屎,只要大小姐开口,锦生也能笑舔着给您吃下去。” 娘的,我脸都不要了,您这女瘟神就赶紧走吧,求求您了。 咱也不奢求你能送我回白驼山了,只求您不要再在这里继续折磨老子就可以了。 “这个主意很不错的样子,下次见面就这么做好了,记住你说过的诺言。” 终于,尹白霜大发慈悲的‘暂时’放过了他。 锦生泪目连连,以袖揩着眼角,心中暗自发誓,日后一定离这女瘟神远远的。 直至确认那道红衣御剑身影完全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才神情沮丧的扛着长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尸魔你就给我省省心吧,老子在暗中保护你,你就消停一点,可别在招惹穿红衣服的女人了,你倒是喝酒喝得开心,那女瘟神的霉头全降老子身上了!” 这般碎碎念着,锦生脑海之中忽然升起一个古怪奇葩的念头。 他心中念着,这世上最不该招惹的两个女人,小尸魔很给力的在短短十日里,就给他招惹来了一个。 接下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他在作死又招惹来那个…… 光是这么想着,锦生就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一边缩着肩膀,一边碎碎声道:“啊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随便寻了一处山洞做为暂时的落脚点,山中迎来新的一天。 百里安日常地想要进入修炼状态。 可当他刚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等等…… 我这是怎么了? 百里安扶额震惊。 他分明一身伤势在尹白霜的那块奇怪寒冰之下大为好转。 可现在怎么会这么晕? 小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 百里安连忙起身,身体打软,差点栽倒下去。 扶着山墙勉强站好身体,他竟是觉得这种感觉遥远又熟悉。 他这是……醉酒了? 百里安顿时哭笑不得。 心想自己这什么体质,不是身体已经冷冰冰地死掉了吗? 怎么还会喝两口酒就醉了? 而且自己还是昨夜喝的酒,怎么那劣酒后劲儿发作得这么慢的吗? 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百里安自棺中醒来,第一次晕醉睡去。 这么一睡,他足足睡了三日。 待他再次醒来,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心中大为古怪,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没有死透还能拯救一下的错觉。 不然尸魔怎么可能会醉酒。 虽然是因为尹白霜那一壶酒而醉晕睡去,但他却是实打实的睡上了一场。 在沉睡中,他甚至依稀地记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中,好像有一间破败的古庙,古庙外的山道之上有着一对年轻的少年少女。 衣衫褴褛的少年怀中横抱着一名青衫少女,少年面上带着爽朗的微笑,道了一句‘好酒。’ ()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山中祭祀 遥远梦境中,青衫少女轻轻握着他领口黑发,好似羞怯紧张,纤细修长的手指轻颤紧握。 面容却是一团模糊,看不清具体容貌。 百里安不知道这一场梦只是单纯的梦境还是其他,当他醒来的时候这些记忆片段又变得极为模糊,难以捕捉。 头疼起身时,他竟是发现自己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枯叶与树藤,好似床被一般,替他抵御着风寒。 百里安面上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低头一看,果见傻傻的小鹿儿趴在他的身边微微酣睡,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的身体。 而它的嘴边,还衔着一块枯叶,耳朵时不时的轻动一下,模样看着既安静也很乖。 他没有心跳和体温,一旦睡着就跟死去了一样。 小鹿自是分不清他究竟是死亡还是沉睡,想必是吓得不轻。 傻傻地衔来树叶与藤蔓盖在他身上,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直至醒来。 这是真把他当成主人了吗? 呼噜噜…… 小鹿儿睡得正酣。 百里安目光柔和,又重新躺了下去将熟睡的小鹿抱紧了几分,纵然再也无法睡着,可他此刻的内心却是无比安宁平静。 百里安突然觉得养一只小鹿儿……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 …… 无尽海,海如其名,漫无涯际的海洋一眼看不到尽头,水势腾涌似有魔物在海底翻江倒滚,有的坚硬岩石在汹涌的大浪拍击下开裂恐怖。 这片海域有些地方海水的颜色是红色的。 更诡异的是,在海面的上方,不知是否受到了海域某种悠远古老的神奇气息所影响。 就连天空之上的残月都是猩红之色,看着魔气森森,整个海域都在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下亘古而存。 能够临海而立的空沧山自然规模也是极为宏伟壮观,左右连绵九百里。 按照常理而言,如此地域广阔,资源肥沃的山脉,在这个仙宗门派横行的世界里,极为抢手受欢迎才是。 可自空沧山形成的万年时光里,此山便是无主之山。 这里临着无尽之海,鬼邪魔物时而会自那片海域爬至这座山脉中来,为祸四方。 可奇怪的是,这些邪物极少对山中的村民凡人下手,而是专找修行之人的麻烦。 若是有人在此山间占山为主,开宗立派,不出七日,必遭海域之中的邪魔侵害。 久而久之的,在世人心中,此山看似无主,实则是有主的。 如若不然,为何在邪魔滋扰凡人之时,大多数凡人会受到一股神奇的力量庇佑。 而此山的居民,多年以来风调雨顺,更无发生劫匪战乱等祸事。 一旦有人心存贪念欲望,试图占山为王,必遭灭亡。 于是这里的人们将此山虚拟出了一位山神大人,以庙宇供奉。 山神神像则是当地居民自行幻想出来的马身龙首之形象,雕刻成一座石像用以供奉。 每到佳节时分,山中居民都会举行一场祭祀大典,呈献美酒,用猪,羊作为祭品,再加一块吉玉用以装饰祭品,寻一处山洞,埋入地下深处。 而山洞也并非胡乱择选,由山中风水大师推演而出。 再挑选出各村部落之中强壮的男子与美丽的少女相聚在山洞之中。 男子手拿盾牌而舞,少女们则手拿祥玉,身穿祭袍而舞,向山中神灵祷告消除战祸,祈求福祥。 中元节至,百里安赶巧地遇上了各个山中部落相聚一方的村民男女,恰好算中了他所处的山洞。 这里的人们十分淳朴和善,在看到百里安一人在山中生活流浪,他们亦是十分热情的拉他一同入伍,参加祭典,享用美食。 冷清的山洞里一下热闹了起来,满是人类鲜活的气息。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手中拎着一个烤好的羊腿,大口撕咬,来到百里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朗笑道:“小兄弟一个人当拾荒者多没趣,我家妹子看上你了,你若来到我们家族之中,以后可不必再继续流浪。” 当百里安与这群山中居民相遇在那间山洞之时,他人询问他姓甚名谁,家自何方。 他给出的答案是,司尘,无父无母,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拾荒者。 百里安闻言笑笑,自是婉拒。 看着歌舞升平的山中生活,虽然心中向往。 但是凡人的生活,并不属于他。 遭受拒绝的男子也不生气,哈哈大笑了一番,又指着一群男子扎堆那处笑道: “司尘小兄弟,那边的角斗比赛开始了,今年的获胜奖品是一把良弓,山野之中的好男儿没有一把趁手的好弓是捕捉不到猎物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试一试?” 百里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方人堆里,有着数百名青年壮汉和少年男子围成一圈,圈中两人正在摔跤角斗,气氛一度火热。 更令人心中意外的是,在那百名男子之中,竟然还掺夹着一名修行者,实力莫约求道二品境。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而他口中的那把获胜奖品,一张铁弓,则是架在各方部落村长那一边。 而那弓竟然也并非凡弓,弓身与弓弦散发着淡淡的灵力,品质可达下品宝器之列。 对于凡人或是一般的修行者而言,确实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弓。 百里安性子安静,看看热闹还可以,却是不喜欢凑到热闹堆里去,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男子顿时觉得这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好生无聊,一点年轻人的朝气蓬勃都没有。 也不再热心招呼,啃完了羊腿子在身上随便擦了擦,大步迎了过去,搓着蒲扇一样的手掌,战意火热。 百里安则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小鹿,目光柔和地看着对他而言极为难得的人间百态之景。 很快,角斗比赛分出胜负,获胜者自然是那百名男子之中的唯一修行者。 求道二品境,对战普通人,以一敌百都并非什么难事。 更何况一对一的单打独斗。 自然是上一个栽一个。 赢得十分干净利落。 圈中那位穿着兽皮大衣的年轻少年自是大出风头。 一片喝彩声连连,还有身穿祭服少女的火热钦慕目光。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鹿儿好香 那名年轻少年红光满目,喜滋滋地得了铁弓,做出一个十分威武的姿势,将铁弓拉出一个圆满的弧度,又是引来一片的齐声喝彩与少女尖叫。 那把铁弓看起来颇具分量,即便是一个成年壮汉用尽全力也未必能够拉出圆满状态。 而这少年手到擒来,姿态轻松潇洒,自是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喝彩。 得了新弓的年轻少年没有立马试试弓的威力,而是手执铁弓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走来。 眼神炯炯,自带神采飞扬。 一上来,他便自我介绍道:“我叫齐扬。” 出于礼貌性,百里安起身回应道:“我叫……” 然而还未等他报上自己的姓名,就被对方打断道:“我知道你的名字,在你一开始介绍自己是拾荒者司尘的时候我听到了。” 许是在众多凡人之中,这位名叫齐扬的年轻人是最为与众不同的一个。 他能够修行,有着以一敌百的力量。 村子里只要有他一个人进山捕猎,这个村子便一年都不用愁没有丰厚肉食过年了。 故而这份与众不同导致了他性子有些轻慢失礼,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骄傲的色彩。 他看了一眼百里安脚下的白鹿,又继续道:“可是你不要误会,我能够记住你的名字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有多特殊,而是你身边这只灵鹿我十分感兴趣。” 山中众人顿时好奇地围了过来。 他们窃窃私语道。 “齐扬这是怎么了,要欺负外来的小兄弟吗?” “你刚刚没听见吗?齐扬看上了那只鹿。” “那这小兄弟可就惨了,齐扬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他看上的哪家姑娘,也是这般态度,最后那姑娘还是入了他的房中。” “那也是人家姑娘自己愿意的好吧,齐扬跟我们可不同,他是受了仙人指引的人物,他这么厉害,是修炼了仙法的,人家姑娘能够伺候他,不知心里有多高兴呢。” “可那鹿儿又不是姑娘,可不会高兴的。” “嘿嘿,看看再说吧。” ……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桀骜的青年,语气平静道:“这只鹿儿是我的。” 齐扬咧嘴一笑,他将手中的铁弓扬起递出。 在递出瞬间,无不恶意地加大手中力道,掀起一片恶风,朝着百里安的脸颊掀刮而去。 若是换做了寻常人,定然会吓一大跳。 百里安却是连眼眸都没有转动一下,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铁弓。 这不禁令齐扬微微有些失望。 暗道这小子莫不是傻的? 管他是不是傻的,反正这只鹿我要定了! “我知道这鹿是你的,我不占你便宜,我用这把铁弓跟你换。” 百里安想也没想地回答道:“不换。” 齐扬双目微沉,沉出一抹不愉戾意。 不过好在似乎在村民面前,他自恃身份,并未直接出手强取豪夺。 他低头看了一眼在百里安脚下灵气逼人的美丽白鹿。 他耐着性子嗤笑道:“想来也是,区区一个山林之中的拾荒者,能见过什么世面。 你以为我手中这把铁弓是什么凡品不成?不妨实话告诉你,此弓乃为上品良弓,能够跻身入仙门世家之中的宝器行列,用来换你这只鹿,是你赚大了。” 齐扬语气倨傲,神态自信张扬。 面色神情仿佛在说你得了我这弓,是你占了大便宜。 百里安心中好笑,此弓不仅只是一把宝器,还是一把下品宝器。 虽正如他所言,他自古棺中醒来,并未见过什么世面,但此弓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上品良弓。 “既然这把弓有阁下说得这么好,那不如阁下自己留着吧,我不懂弓术,只懂养鹿。”百里安再次委婉拒绝。 可齐扬对小鹿势在必得,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打发得了的。 他冷冷一笑,心想敬酒不吃吃罚酒,道:“你若不想以鹿换弓,可以。那便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好了。 我们来角斗比试一场,你若赢了我,这把弓给你,但你若是输了,你的鹿就得归我。 当然了,我也并非欺生之人,即便你将鹿输给了我,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此弓还是给你。” 齐扬面上犹带一种强者怜悯弱者的施舍神态。 周围村民们面面相觊,有人觉得是百里安不识抬举,还有小部分人觉得齐扬以力压人,过于强人所难了些。 不过众人都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这位面色寡淡苍白,身体瘦弱的少年绝非是齐扬的对手。 村中那么多的壮汉都在齐扬的一只手下直接被掀翻出去。 就这个拾荒少年,一副常年没有吃饱饭的模样,怕是在齐扬手底下,一招也走不过吧。 是个聪明人,都不会答应这场角斗比试。 而齐扬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 但他可不需要对方答不答应,百里安都还未说话,他都摆好了一副攻击架势,手中铁弓沉沉地插入大地之中。 力道之大,让那沉重的铁弓直接没入大地一半,惊呆场面不少村民。 “如此也好。” 谁知,百里安答应得无比平淡爽快。 齐扬手中摆好的姿势僵住,神情微楞。 村名们也纷纷不解愣住,随即就有人反应过来,噗笑出声道:“这拾荒小子太要强了,齐扬一本正经地提出与他交换他不答应,非得挨上一次揍才肯乖乖交鹿。” “真是蠢啊,他若一开始答应便什么事都没有了,村里头那些体质好的汉子们随便挨上两拳都要痛上好几天,这还是齐扬刻意收手的结果,这小子自讨没趣,怕是可有苦头吃了。” “你们猜猜,齐扬一拳头下去,这小子得在床上躺几天?” “哈哈,这小子有床吗?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拾荒者,还不是随便寻个山洞一躺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没人管,说不定饿都饿死了。” “活该,一开始他便答应与齐扬交换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一开始啃着羊腿与百里安搭讪的那名壮汉男子摸着下巴。 他嘿嘿笑道:“打一场也好,这小子长得俊,我家妹子看上了,他若是重伤没人管,我就替我妹子给他拖回家去养着,当我们家妹婿好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一拳 “陈豹哥这算盘可打得真好,得了妹婿,还得了那把铁弓,哈哈哈!!” 不管在哪里,都是实力为尊,哪怕是淳朴的山村部落里,亦是如此。 你只身一人,无依无靠没有力量,便注定会叫人轻视瞧不起。 而百里安无意融入人类的世界中去,他只想好好专心修炼,直至实力强大的那一天,便去离合宗,履行他的职责。 而今日这齐扬不依不饶的,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很麻烦罢了。 在众多人的闲言碎语之中,百里安目光淡然地看着齐扬,道:“天快亮了,我希望能够早些分出胜负。” 齐扬没能理解百里安话中‘天快亮’的含义,只当他这是在变相服软,希望他能够手下留情。 他冷笑道:“放心,一拳足以分出胜负。” 百里安点头道:“如此也好,若是我受你一拳倒下,便是我输,反之若你倒下,便是我赢。” 齐扬蓦然怔了怔,随即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会有你出拳的时候。” 众人亦是笑出了声,笑他自不量力。 说着,他眼眸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一拳毫不犹豫的轰出。 拳风凌厉爆发出破风之音,先声夺人,正中百里安的胸膛之上。 黑袍在拳风之下微微鼓荡,齐扬面上自信笑容蓦然僵住。 咔咔咔…… 他竟是听到自己拳骨震裂之声。 而导致他拳骨裂开的力量,并非源自对方,而是自己一拳轰出的力量尽数反震归还。 百里安一步未退,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那只拳头,目光平静地向前踏出一步。 简单的一步好似庭间漫步。 紧接着齐扬口中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整个人好似被什么庞大的野兽撞过一般,整个人腾然倒飞出去。 身体狠狠砸在地上,嘭地一声溅起好大一片尘土。 他捂着断裂的手骨,哀嚎不止。 心中更是万分不解,为何倒下的会是自己。 而山林之中的村民们亦是张大了嘴巴,鸦雀无声,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齐扬一边哀嚎,一边疼得眼泪口水横流,目光愤恨地死死盯着前方平静而立地百里安。 他怒吼咆哮道:“你竟敢碎我手骨!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谁?!” 百里安抽出深插大地的那把铁弓,看似苍白无力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弓弦。 他缓缓说道:“我可没有碎你骨,你方才那一拳,毫无留手之力,若非我肉身足以抗下这一拳,恐怕我的下场比你碎骨还要来得凄惨,你都尚未有仁慈之心,又如何能够质问他人对你残忍。” 他若有意收手力道,自己的反震之力怕是也没有这么强大。 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 百里安虽然性子温纯,但也不是愚善之辈,不会对此人心生太多同情之心。 齐扬咬牙嘶吼,还在骂骂咧咧地说着自己的师父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等等。 百里安手中手指突然紧扣弓弦,轻而易举地拉出一个圆满的弧度,且还未止下手中力度。 铁弓嘎吱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之声。 百里安臂间微微用力,只听得崩的一声脆响,锋利坚韧的弓弦竟是直接在他手中绷断。 而那精铁锻造而成的宝器铁弓在他手中发出刺耳无比的扭曲绷断之音。 最后寸寸断裂,散成一地废铁。 百里安随手扔掉废弓,蹲下身子目光柔和地摸了摸小鹿儿的脑袋。 看着齐扬微笑道:“现在弓都没了,你还想拿什么东西来换我的鹿?”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如何能够想到这生得苍白孱弱的少年竟有如此天生怪力。 这不禁让方才接连出言嘲笑轻视百里安的那些人面色好生涨红羞愧。 原本那些看着齐扬连连喝彩倾慕的少女目光。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都悄然地转移到了百里安的身上。 心中更是暗赞陈豹家的那妹子真是好眼光,只不过想将这少年掳回家当妹婿,怕是有些困难了。 齐扬面色苍白难看地死死盯着一地的碎片,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就是他了。 极度不甘之下,他眼神怨恨地猛然抬首,正欲报上自家师长大名用以威逼镇喝,找回场子。 谁知一抬首,便对上少年幽黑无光的眸子,如故平静却再也不见半分温和。 齐扬心中莫名悚然,便听得对方淡淡道:“现在……还想要我的鹿吗?” 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危险的意思,可齐扬却偏偏浑身汗毛倒立而起,迎上那眸子竟有种直视未知深渊之感。 他捂着断裂巨疼的手掌,哪里还敢说想要,只能够冷汗沁沁艰难道:“我输了……” 百里安目光环视众人,拍了拍小鹿儿的脑袋,说道:“今日多谢各位款待,叨扰多时,也该归去了。” 人间的生活,美则美矣,但在恬静与美丽的背后,还是少不了争夺与卑劣的算计。 如此人间,远观即可,百里安不愿涉世太深。 一名村长模样打扮的老者顿时走出人群,朝着百里安行礼微笑道: “这位小兄弟身手不凡,何以屈尊于这山中一人苦修拾荒,不若与我等一同下山归村可好,虽然我们村落并不如城中繁花似锦,但也胜在安宁与世无争。” 村长这是起了收揽之心。 隔壁苗戈村多了一个拜师仙道的人才齐扬,他们村子里就每年猎物丰收多不胜数,从不缺乏肉食皮货,日子也日渐过得充实远超其他村子部落。 如今眼前多了一位比齐扬还要厉害的人物,这位村长如何肯甘心放过。 心中想着还好自己家中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孙女。 若是这小子不愿,再多磨磨就好了。 而另外几位村长在他发话以后也纷纷反应过来,也连忙争先恐后开口挽留。 就连苗戈村的村长都加入其中,导致那位村中小霸王齐扬面色都明显有些难看起来。 身穿祭祀袍衣的妙龄少女们也纷纷用期许地目光看着百里安。 村子荒僻,这里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一个个都长得健壮如熊,野蛮无礼。 纵然是沾染了一缕仙资的少年齐扬,也是一副山间野小子的模样,眉宇间的那股子横气跟土财主家的儿子没什么两样。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有仙人来 他如何能够比得眼前这位,跟画中走出来的公子似的。 即便是放在村中看上两眼,都是极为养眼令人心中舒畅的。 百里安摇了摇首,正欲说话,坐在地上面色挫败灰暗的齐杨忽然目光大放异彩,看向远方天空,惊喜叫道:“师父!哈哈,我师父来了!” 他心道,你小子狂什么狂,我师父可是修道几百年的高手,等他为我出气,你那鹿儿我看你能护到及时! 不过转念又微微有些遗憾。 这鹿儿他看着模样着实美丽讨喜,本想要来讨好师姐,获得美人芳心。 如今不是他亲手要到的鹿儿,经了师父手再送出去,怕诚意就不是那么的足了。 齐扬的呼叫声引得了很多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毕竟对于这些村民而言,齐扬自幼被仙人看中的事早已在各村部落之中传开。 心中对他那位仙人师父更是无比敬重敬仰。 百里安也听到了御剑飞行的独有声音,眸光微微闪烁。 抬首看去,只见一轮圆月之下,一男一女共乘一剑,剑气青虹湛湛,一路驰来,朔风猎猎,显然御剑者灵力颇为不俗。 齐扬哈哈大笑,坐在地上挥舞着完好的那只手掌,道:“师父,师姐,我在这里!” “啊……仙人!仙人降临了!” “仙人定是看到了我们山中祭祀典礼,所以显灵了!” “这就是齐扬的仙人师父!大家快拜,若是能够惹得仙人降临,沾沾仙气也是极好的!” 众人纷纷朝拜下去,就连那桀骜自大的齐扬,也忍痛翻身,叩首下跪,一副顶礼膜拜的恭敬模样。 场中,唯有百里安一人,非但没有下跪,半蹲着的身体反而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沉凝地看着天空远方御剑飞来的两人。 他浑身骨骼肌肉崩得紧紧地,漆黑的目光荡出警惕之光。 只见剑上那对师徒男女,男者年岁看着稍长,莫约而立之年。 虽在眼眸转动之间,可隐隐得见眼角鱼尾,却丝毫不影响他那俊朗分明的容貌,乘剑而来的姿态不禁给人一种温润飘然之感。 一头未束长发在夜色狂风之中不羁狂乱而舞,面上带着悠然写意的微笑。 他怀中偎着一名容貌年轻姣好的女子。 可她的面色却不如男子那般轻松从容,小脸苍白之中透着一丝惊惧的青色。 手臂衣衫处沾染了缕缕猩红血迹,看着受了些轻伤,咬唇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而百里安所警惕的,并非这师徒二人,而是在那御剑而来的深深夜色里,如泼海卷浪袭来的滔天魔意戾气,让整个山林之中所有的生灵,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静。 跪伏在地的那群凡人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面上带着火热的尊高敬意,叩首连连。 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仙人就是毕生莫大的荣光,感激涕零。 百里安温和地目光无比锐利,飞快地向地上小鹿传达出了一个眼神。 小鹿极为默契地停止刨土挖玩的动作,一张灵动鹿脸人性化地露出一个戒备神情。 “走。” 百里安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丛林之中急撤而去,小鹿身形矫健,高高一跃,紧跟而上。 谁知刚掠出不到十米之遥。 天空之上,御剑男子广袖挥舞,一张金光罗网劈头而罩,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无从反应。 且目标并非是百里安,而是他身后小鹿。 小鹿悲鸣一声,金色罗网宛若一条条横竖交错的灵蛇一般,死死地缠箍着它的身体四肢,深深地勒进皮肉之中,引来鹿儿痛苦悲叫连连。 就连额头之上,富有星光大海美丽色彩的两只小鹿角也随之黯淡不少。 百里安骤然停住身形,毫不犹豫地转身护在小鹿身前,目光不善地缓缓看着前方降落而下的两人。 齐扬哈哈大笑,目光得意:“小子你以为在我师父面前,能够跑到哪里去,师父他道法高深,岂是你这三脚猫功夫能比的,识相的话,还不赶紧交出你的鹿,赔我那把被你损坏的灵弓!” 颠倒黑白是非,信口拈来。 分明是他将弓输了出去,如今倒又成了他的东西。 而所谓的赔鹿,也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百里安头一次见到了人类的无耻。 而那位男子似天神降落一般,分明体内气息紊乱急躁。 一路被追杀自此还不忘端着自己品德高尚端庄的模样。 他不急不缓地微微颔首,大大方方地受了众人的顶礼膜拜。 他目光慢悠悠地朝着百里安看来,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道: “少年人,我观你此鹿灵窍以开,已有些年头道行了,如此灵物跟了你,着实暴殄天物,不如交于给我,定能还它一个光明大道。” 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这名男子分明也感知到了。 男子额角的冷汗不断往下淌着,可他依然一副笑容温和得意,不徐不缓地行那强盗之事。 丝毫没有顾忌此刻朝他跪拜的凡人性命。 百里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收网。” 语调依然平静,但无人能够听出那平静背后是怎样的暗潮狂涌。 那名男子缓缓摇首:“小辈目光短浅,或许不知我乃何人,如今不妨实话告诉你,吾名温玉,来自西方太玄。 此兽能够入我山门,实乃七世修缘,是它莫大的造化,少年你可切莫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耽误了此鹿灵缘啊。” 又来了…… 百里安突然发现,当代的正派仙门子弟,都喜欢端着一副正义凛然我为你好的大架子。 分明是要抢夺你手中之物,却毫无廉耻道德地做出一副君子之态。 百里安没有再说话,他轻笑出声,反手从碧水生玉中取出秋水剑,连鞘插入前方大地之中。 笑容虽轻,但无比从容坚定。 “既然你不肯收网,那便如此耗着吧,我到要瞧瞧,被魔物追赶了一路的大仙人,还能在此地与我磨合多久。” “空间玉?!法器?!”齐扬顿时双目放光地看着他指间玉戒以及掌下秋水。 而温玉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子亦是目光微亮而火热,一时难以转移视线。 百里安微微一笑:“可以看看各位今日有没有命拿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百里安今日总算是深刻地体会了这句话的道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七烬步 “吼!!!!” 风云色变,斗转星移! 血腥浓稠的气息犹如实质一般,如海啸奔涌而来。 石林之中的古树巨石,在一瞬间覆上了一层恐怖地灰黑之色。 百树凋零,巨石沙化黑白。 那滔天地气势仿佛要将这一片天都给掀翻一般。 熊熊燃烧的篝火在瞬间熄灭。 温玉目光终于从百里安以及小鹿身上松开。 他面带惊色,深深低喘一声,而她怀中女子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惧的回忆,尖声大叫,往他怀中死命缩着,小脸苍白,瑟瑟发抖地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齐扬面上哪里还有半分得意,面容惊恐地扑到温玉脚下寻求庇佑。 百里安目光沉远,看着那方犹如静谧在黑暗之中远山一般的身影轰隆隆而来。 极黑的夜也无法阻挡尸魔的视线。 他看到…… 一只巨大魁梧的身影,在恐怖强大的尸气萦绕之下,踏着狂风而来! 魁梧如山的兽身,狰狞惨白的人面含着一枚幽紫尸珠,两只尖长的耳朵之上悬挂着两条成年人手臂粗大的青蛇狂舞,正嘶嘶的吐着灰白尸气。 尸气降临之时,地上的凡人已经有人承受不住,死了大片。 在百里安眼中,那巨大如山的尸体,此刻周身正散发这同类的气息。 尸魔! 而且还是极度凶残恐怖的一种。 他默默地看着那巨大尸魔身体表层腾腾蒸发的鲜血气息,如此鲜活。 那是人类的鲜血。 百里安眼神骤寒,只觉得这位名叫温玉的修行者极其该死。 如此强大的尸魔从来不轻易现世,而如今这位,浑身怒气勃发,甚至连尸珠都未深藏体内,而是含在了口中。 尸珠乃尸魔一身魔灵之根本,极其重要,像百里安这样弱小初醒的尸魔,根本没有尸珠。 若是一旦修炼出来尸珠本源,自然是藏在身体最深处。 而不是将如此致命的弱点含在口中。 如此可见,那温玉……定是做了什么让这个尸魔极度怨怒的行为,将他惹怒至此。 如此作死行为也就罢了,而尸魔脚底下的人类鲜血显然是刚染的。 这温玉……竟然为了自己逃命,将这尸魔引至了人类村庄之中,用那成批大量的人类之躯,替他暂时延缓追杀的恐怖脚步进度。 如此自私行径,与邪魔何异! 行走如山的巨大尸魔,双眸之中紫极魔意蕴含着滔天怒火,俯瞰地面那个不知死活竟然觊觎他尸珠的修行男子。 口中怒吼一声,高举手中断斧,就将地面上的空气尽数抽离而上,磅礴恐怖吸力将地上活着的,死去的凡人身体尽数狂吸入天空之上。 就连百里安都无法稳住身形,以剑插地,才堪堪没有被跟着一起吸入天空之中。 而他身后的小鹿,嘶鸣一声,四肢无法动弹,兽瞳绝望惊恐地被狂风席卷而上。 那边师徒三人倒是聪明。 以温玉为首,左右各抓着一名徒儿,脚下乘风御剑,极为艰难地偏离开了尸魔战斧的攻击范围,躲在一颗沙化了一小半的巨石后方喘息,目光幽幽地查看着那方情形。 温玉怀中女子都哭了出来,泪痕满面道:“师父,我们能不能停手不引了啊。” 温玉眼中也起了一丝退却之意,随即又不知回想起了什么,又被一股强大的执念狠狠压下。 他死死咬牙道:“不行!我被宗门驱逐多年,寿元将近,若是再无破境奇缘,我的一生便只能止步于此了。” 说着,他用力瞪了一眼女子,厉声道:“若无为师庇佑,你也不过是修行道路之中转瞬即逝的一缕尘埃罢了。” 女子深深低首,不再说话。 齐扬看到自己同村之人纷纷被卷入天空之中,那把足以劈山断海的战斧即将落下。 他双目登时赤红一片,哭喊着就要挣脱出去:“爹!娘!师父,你不要拦着我!我爹娘还在里面!” 温玉疲倦地靠在石头后面,淡淡地瞥了一眼神情狰狞的少年。 呵笑道:“为师可没拦着你,两只手都抱着你师姐在,救你一命不过是顺手为之,你若要送死,随你的便。” 齐扬顿时狰狞神情一僵,眼中赤红之色稍稍减退几分。 他的目光正对上空中父母投来的惊恐求助眼神。 瞬间,他的双眼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蹲缩回了巨石之后,双臂抱膝瑟瑟发抖。 哽咽可怜道:“爹……娘……孩儿会好好活下去,以报你们的养育之恩的。” 温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伸出手掌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眼神欣慰道:“当初我收你为徒,可不是看你资质有多好,就是看中了你这副无情无义的性子,大道本是无情道,你若心怀仁慈,根本就不配跟在为师身后。” 在这一瞬,少年黝黑的双眸之中仿佛在师父的笑语之中,有着什么东西被斩得干干净净。 他双手抱膝,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面色从狰狞绝望到接受现实。 其中用掉的时间不过短短三息。 …… …… 百里安在厉风急骤之中豁然抬首,被卷起的狂沙石砾将他眼睛刮得生疼。 他目光赤红,看着小鹿儿惊恐绝望的目光逐渐转变为哀求。 他看懂了那哀求,并非齐扬父母那般的求助哀求。 而是祈求他不要冲动,哀求他尽快逃离。 最后,它嘶鸣一声,嘴角扯了扯,做出一个人性化,从百里安那学来的微笑模样。 笑得很难看,很令人心疼。 百里安怎么可能走!! 他浑身黑气大起,而他脚底下则是在灵力的疯狂逼迫之下,荡出一轮火圈。 背对着巨石闭眸调息的温玉骤然睁眼,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般,豁然探出头去,看到眼前这一幕眼神震惊! “怎么可能……”温玉喉咙像是被一只手突然掐住一般,无意识的地呃……呃……两声。 随即嗓音干涩沙哑道:“竟是七烬步!” 女子浑身一震,美眸不可思议大睁着:“师父你确定你没看错吧?七烬步……那可是太玄宗的不外传之灵法绝学啊。” 温玉一张脸崩得死紧而颤抖,目光死死地看着那少年一步踏出火圈,下一轮火圈便出现在了百米高的上空之中。 他目光又是狠狠一震,口中喃喃道:“他竟是太玄弟子,可如此年轻的太玄弟子又怎么会七烬步,一步百米……一步百米……”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焚河 温玉面色血色尽褪,因为他无法想象,一个求道境的小辈,是如何做到一步踏百米这种步伐程度的。 就连他……也不过是掌控了七烬步中的三步精髓,每一步踏出,也不过堪堪才二十米之遥。 七烬步极其难学,且施展出来的成功率极其之低。 若是步法一旦踩乱,火圈散去,很有可能一步都踏不出去。 生死关头之际,温玉自认为他绝不会用如此灵诀步伐。 而这小子,竟然一步就踏足成功。 巨石后的师徒三人,纷纷睁大眼眸,看着天地肃杀间的执剑黑袍少年,不畏生死地冲了上去。 他手中秋水剑散发出莹莹之光,水灵属性极浓的秋水剑在这一刻……燃烧了起来。 剑身所散发出来的浓烈霜水急速蒸发成腾腾雾气。 握剑的掌心赤光吞吐不断,手腕轻转之间,腾腾雾气散发着炽猛的高温,随着百里安低吼一声,雾气化成一道冲天气蟒。 而与此同时,那巨大如山的尸魔手中战斧依然挥下。 轰隆隆! 天空之上的乌黑云气在这惊天一斧之下直接这牵扯下坠出一个恐怖的惊势。 闷沉压抑的空气爆响炸起。 在被强大吸力吸卷上去最高点的几名人类,还未等战斧彻底落下,就直接在斧上黑云之中炸成一团团凄烈血花。 如蟒剑气咔咔咔在那断裂的战斧之下,蟒首脆如豆腐一般被切开一个惊心动魄的巨大切口。 秋水剑剑锋狂颤不休,好似随时会绷断! 百里安脚下火圈骤然熄灭,剑气化蟒已有崩溃之势。 战斧未全然落下,他竟已然接不下。 若是不退,他这区区求道四品的尸魔肉身想必很快也会如那最高点的凡人之躯一般,炸成肉泥。 百里安偏头看了一眼被逆风卷起在他上方的鹿儿,素来温和的眼神早已被一片狠色所替代。 死战! 不退! 巨大的战斧轰隆隆削斩而来! 百里安双目猩红扩散,再无眼瞳眼白之分,整个眼球都被血一样的颜色所代替。 “啊啊啊啊啊啊!!!!” 他口中,爆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吼之声,脚下狠狠一踏,竟是踏出整整七步火色光圈。 腾! 七声燃爆之响! 百里安的身体被整整七道火圈所包裹,就连锦生赐予他材料特殊的黑袍也在这一瞬,卷边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秋水剑横斩而出,剑锋之上的火光融入气蟒之中。 那霜白的气机顿时犹如世上最烈的猛油一般,轰的一声燃成一道火龙。 开裂的蟒头在熊熊大火之中急速融合,狰狞怒吼而上,照亮漆黑长夜,狠狠地轰上被黑云包裹的战斧之上。 被魔气干扰而变得无比强大的黑云在火蟒寸寸炸碎之下蒸腾出冲天黑雾而散去。 而被抽离上天空之中的小鹿还有余下生存的人类也纷纷重新跌回地面之中。 百里安颤抖着手取出腰间琉璃宝伞,灌注灵力,向后方扔掷而去。 伞柄先众人坠势插入大地。 在绝妙精湛的灵力掌控之下,嘭的一声张开了伞面。 伞面散发出淡淡的琉璃光芒,温和而有力。 在那光芒之下,众人坠势减缓,缓缓坠地。 小鹿匍匐在地,浑身上下的金网越勒越紧,兽瞳含泪,目光担忧地看着战斧之下的百里安,使劲扑腾不休。 巨石后方,看着冲天而起的剑气化火蟒,蟒以沐浴火河冲天而起之势,温玉的背脊早已崩的笔直笔直,一颗心都快跳出了胸膛。 他嗓子忍不住干涩发痒,失声发颤道:“焚……焚……焚河剑诀!竟是我太玄宗的焚河剑诀!这小子究竟是何人?!” 他身边女弟子面容微微迷茫,迷茫之中又带着隐隐地激动与震撼,忍不住发问道:“焚河剑决?那是什么?很厉害吗?” 温玉此刻神情已经无法用震撼来形容了,手掌之下早已沁出层层热汗。 他目光早已被那一片火光所代替,眼神渴望而狂热道:“焚河剑诀,那是太玄宗宗主亲创下的一套剑法,即便是我,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这区区一介求道境的小子,凭什么会宗主之剑法!” 他究竟是什么人! 有资格习得焚河剑诀的,太玄宗内门弟子之中都寥寥数几,他都知晓是哪几个人。 可眼前这少年,他无疑是第一次见。 黑衣燃烧着赤红如血的焰芒,百里安周身火圈不灭,犹如火中战神,猩红的眼眸凛然地直视前方巨大尸魔。 他的头颅在罡重的斧风之下,裂开血口,猩红的鲜血顺着他苍白的鼻梁蜿蜒而下,竟是给人一种别样的血腥俊美之感。 他无法看出前方尸魔是何等境界实力。 只知道自己在他的面前,就犹如一粒尘埃一般渺小。 他知道在战斧落下的下一瞬,自己绝对会魂飞魄灭! 他距离死亡是如此的近,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竟是毫无惧意,目光直视着对方那硕大如灯笼一般的赤红魔瞳。 尖锐的獠牙探出唇齿以外,清俊白皙的面容之上,泛起一道道赤红的血线,血线如活络的细小血蛇一般,密集出一道道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百里安举剑而起,锋利的剑尖朝着战斧直点而上,他的口中爆发出一字无人能够听懂的尸语。 声音震慑心魄,温玉在这一字之威中,仿佛看到了一片滔天血海,几乎让他整个头颅宣泄沸腾起来。 在一瞬间,有种几欲疯狂,迷失自我的感觉。 巨大尸魔口中散发着幽光的碧绿尸珠豁然黯淡无光,就仿佛被什么生来的天敌压制震慑一般,变得漆黑暗沉。 手中沉下的巨斧也在一瞬间僵住不动,距离他头顶上方三寸之地缓缓地停了下来。 沉重如山的身体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轰轰连退两步。 百里安眼瞳之中的猩红之光随着身上的七道淡淡火圈而散去,眼神仿佛脱力一般的涣散。 手中秋水剑无力滑落,整个人火光腾腾,倾栽而下。 小鹿激动嘶鸣,想要扑过去接住他的身体,奈何浑身被束缚,根本动弹不得。 琉璃宝伞失去了主人的灵力加持,再也无法放缓坠势,百里安咚的一声巨响,狠狠坠地,砸下一个大坑,烟尘弥漫。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山神之子 好在被百里安相救的那群人之中,有人反应极快。 一名身穿祭祀大长袍的少女自惊恐之中反应过来,反手脱下宽大长袍,内里是村中特有的粗麻布衣。 她面色焦急,以长袍用力扑盖在百里安身上,将他死死裹紧,扑灭身上的火焰。 “吼!!” 而屹立如山的巨大尸魔口中尸珠再度亮起。 一字莫名尸语威慑不过短短几息,他便恢复正常,眼中凶光毕露。 抬起一脚,就要将地上这群蝼蚁碾死。 温玉眸光闪烁,远远地看了一眼脱力昏迷的少年。 他被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眉目,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种报复宗门般的快感。 他忙对着身旁女子说道:“等到其中的人死完了以后,你便出去为他们报仇,听见了吗?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 女子面容惊恐苍白,但迎上师父的目光,还是坚定咬唇地点了点头。 为百里安盖上祭袍的少女面色灰败绝望,泪水打湿了衣襟。 明知逃跑也绝无活路,心中更多的是对这少年的尊崇与感动。 他明明可以逃走,可为了大家,他仍是再出来殊死一战。 比起同村的多年玩伴齐扬在生死危机关头时刻躲在远方巨石之后,甚至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心中便是一阵无力。 她一面哭泣,一面趴下身子,紧紧地将百里安压在身下。 虽然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可她仍是如此想着,就这么做了。 小鹿也认命一般地闭上了眼眸。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箭鸣响起,一道金光犹如流星坠落,划破长风而来。 金色的光芒在飞驰之间,隐约可见是一支金色的箭矢,从细变粗,从短变长。 转眼之间,这一支犹如流星细雨一般的箭矢化作了百年树干的粗细。 犹如一根金色长柱一般,轰然贯穿巨大尸魔的脚掌,将其一只脚掌钉在大地之中。 远山之上,有着一个执弓青年,他仍然保持一副射箭姿势,弓弦嗡颤。 显然方才那一箭,正是出自他之手。 青年五官立体而英俊,浓黑的眉如两把锋利的柳叶一样,斜斜地横在发鬓两边,鼻梁高高挺挺,嘴唇纤薄,轻抿之间,给人一种很认真刻苦的感觉。 他身穿金色轻袍,轻袍之上,以金线绣出锦绣山川与太阳的图案,就连手中长弓都是金色。 在黑夜之中,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而耀眼的光辉。 他目光遥视着前方如山的巨大尸魔,反手又从腰间箭囊之中取出一支金色的长箭。 眼神认真地搭弓上弦,再将弓弦拉出一个圆满的弧度。 手指蓄力,一箭再度利啸而出,划出一道明晃晃的金色流线。 原本细长的箭矢在夜空之中迎风就涨,轰的一声,声势浩大地再度将尸魔另一只脚掌贯穿。 他扔下手中长弓,长弓立马化作一只巨大的金乌,承载着他的身体如电疾驰,很快赶来至这一方天地之下。 看到来人,身藏在巨石后方的温玉神色顿时无比激动。 那人迎风立在巨大金乌上方,看着身下众多凡人,锋利的柳叶眉微微一蹙,好似遇到了什么极为麻烦的事情。 可在巨大尸魔的怒吼连连之中,他没有过多的犹豫,驱使着金乌离近地面几分。 看着身下一群凡人,他好似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有些不适应,俊逸的面容之上竟是不合时宜地泛出几抹紧张神色。 他缓缓开口:“都……都上……上来吧。” 众人站起来的身体又差点栽倒下去。 谁能够想到这位犹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出场方式如此强大帅气。 怎么一开口居然是个结巴? 不过因此,也顿时觉得此人亲近了几分。 也不再犹豫,几人成群,将百里安滚烫的身体,还有剑与伞都纷纷抱上金乌之上。 当然,被五花大绑的小鹿也没忘了一起抬上去。 “是……是你?” 巨石之后,温玉的那名女弟子跌跌撞撞的站了出来,姣好的美容之上满是惊喜神色。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金袍青年,面容之上泛起激动似羞的潮红道:“又是你救了我……” 金袍青年看到那名女子,面上亦是露出腼腆的淡红之意,呆板无措的脸上挤出一个看着有些傻傻的笑容。 他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齿:“姑……姑娘,此……此地……危险,先随我……离开这里吧?” 温玉的女弟子连连点头,面上带着开心天真的笑容,回首招呼着师父与师弟一同离开。 载着一众人等的金乌,飞行速度明显慢了不少。 而有人回首间,竟然发现那巨大如山的古尸消失在了山林之中,好似全然不复存在一般。 有人赞扬道:“这位仙人了不得啊,两箭就射死了那怪物。” 金袍男子目光认真的直视前方,身下金乌绕开群山,极有目的性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他开口说道:“没有……死,他只是……变小了。” “变小了?” “嗯,变……小了,速度更……更快,更好……追我们。” 听他说话真是急死了! 不过话中内容更令人着急。 温玉女弟子惊恐失色道:“什么?它竟然追过来了?!” “别……别怕。” 金袍男子似是对她颇有好感,面对她时,面上笑容也不禁多了几分。 只是他显然极少与人打交道,笑起来极为僵硬死板,看着很没诚意的样子。 替百里安覆盖长袍的那名少女,掀开衣袍,看着他身上火焰被扑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她们看到百里安身上密集的血线时,又忍不住惊呼出声。 金袍青年目光一动,伏下身子看去,只见那血线疯狂往百里安胸膛方向倒退而去。 他沿着那路线,将百里安领口一把用力扯开,撕拉一声,撕下一个大口子。 少女尖叫捂脸:“你不要脸!” 金袍男子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不过更多的视线是被百里安胸膛之上游动的血线所吸引。 那血线沿着他胸膛心口盘旋游走,最后线条分明,勾勒隐动浮现之间。 赫然形成一朵血色的彼岸之花,妖异地绽放在百里安苍白的心口之间。 看到这一幕,金袍男子默默地替百里安合上衣衫。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他没有心跳 转头又看了一眼挣扎在百里安身旁的小鹿,可怜呜咽地向他那个方向奋力爬去,浑身都被那金色罗网勒出一道道血痕也不管不顾。 他眼瞳之中泛起一丝同情怜悯,手掌轻轻地拍了拍身下的金乌。 金乌受到主人的号令,啼鸣一声,浑身升腾起金色的流光。 流光无比锋利,在不伤及小鹿的情况下,将那金色罗网切得支离破碎。 小鹿重获自由,步伐阑珊艰难地跑到百里安身旁匍匐着,呜咽轻舔着百里安苍白的面颊。 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们,心中顿时感叹一句主仆情深。 难怪这少年不愿以小鹿为换,如此看来,还是那齐扬着实霸道过分了一些。 照顾百里安的几名少女见他面容苍白得跟死了一样。 有的大胆着趴下脑袋,贴在他胸膛上听了片刻,随即捂唇含泪道“他……他没有心跳了。” 金袍男子面容微微复杂,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过……过一会,就没……没事了。” 沉寂在一旁的少年齐扬目光紧张地环视一周,随即面色煞时苍白。 整个人腾然而起,怒气腾腾地朝着百里安走去,目光如吃人一般怒吼咆哮道“这个畜生!还我父母命来!!!” 见他这副模样,几名护着百里安的少女壮汉们,纷纷起身,竟是破天荒地充满敌意瞪着齐扬。 众人堵在他身前,将齐扬狠狠一推,虽然并未推动一分,可也算是让齐扬脚步停了下来。 齐扬一脸错愕,紧接着是无边的愤怒“你们居然护着一个外人!” “齐扬你不要太过分了!”其中一位少女竖起秀眉娇斥道。 “陈小兰,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齐扬目光凶戾,狠狠地瞪着那少女。 “什么叫还你父母命来!齐扬,你的父母是被那怪物杀死的,你这迁怒的可就过分了!” 看到自己妹妹被人如此针对,陈豹顿时上前一步,将妹妹护在身后。 齐扬死死磨牙,手指厉指着昏迷不醒的百里安,眼中恨意连绵道 “他就是故意的!方才有那么多人被卷上天去,他救了你们这么多人,独独不救我的父母!他就是故意针对我的!” “可笑!” 名叫陈小兰的那名少女,推开前方相护的哥哥,丝毫不惧地迎上齐扬凶狠的目光。 斥道“今日是你齐扬,仗着自己是修仙者的弟子,欺压弱小,想要抢夺他人的鹿宠,一直都是你在挑衅,后来这怪物来了,还是跟着你那仙人师父来的,死了这么多人,在大家被卷上天空之中,死在那巨大斧子下面的时候,你在哪里?!” 少女稚嫩的双瞳折射出严厉逼人地目光气势。 她丝毫不惧齐扬很有可能恼羞成怒一拳砸下来,能够将她砸成重伤。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面色失望与厌恶之色丝毫不加以掩饰。 “你说你是仙人弟子,有着得天独厚的资质与能力,可是在你父母出事的时候,你像一个懦夫一样!跟你那强大如传说的师父躲在了石头后面! 齐扬!在方才生死之际,你可曾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看你的父母,那个养你长大成人的父母,他们那绝望而求助的目光?” “闭嘴!你给我闭嘴!”齐扬怒吼咆哮道。 陈小兰身后的人群顿时有人纷纷附和道“小兰说的不错,齐扬你着实过了!人家小兄弟从始至终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父母之谁,谈何故意不救之说。” “搞笑,那司尘小兄弟与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尚能如此舍生相救,更别说我们先前还冷言冷语讥讽于他。 齐扬气焰嚣张,步步紧逼,妄想夺人鹿儿,就算是司尘小兄弟故意不救那又如何?!司尘小兄弟又不欠他齐扬的,还什么还我父母命来,亏得他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呵呵!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齐扬是如此一个无耻之徒!现在最没脸见他父母的,怕正是他了。” 齐扬面色狠狠一滞,他突然发现,过往那些看待他尊敬羡慕敬仰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都变了。 变得十分陌生,不屑,甚至是敌意。 金袍男子由始至终没有参与这段对话中来。 看起来就好像对这边的争休不感一丝兴趣。 他默默地从腰间乾坤袋中摸出一株绿草,碧绿的叶草之上还沾着盈盈的露水。 当看到这株绿草的时候,盘膝而坐的温玉目光豁然大亮。 竟是水蕴灵草?! 水蕴灵草是极为难得的疗伤圣物。 虽说还未到活死人生白骨这种传说的奇效,但是此草药效极强,只要受伤者还有一口气吊着在,就可凭借此草续命。 而寻常修行者服用此草,寿命更是可直接续长十年之久。 而温玉如今寿命将至,正是极为迫切的需要此草。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正思考着措辞如何开口。 紧接着却见那金袍青年丝毫不将那一株草当回事般地在手中狠狠一揉,然后就这么塞入了小鹿的口中。 温玉差点从金乌背上跳起来骂人。 如此神草于他有大用奇效,这混账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喂了一只畜生! 小鹿含着这一团草药,吧唧吧唧嚼了两下,似是知晓此草药极为特殊珍贵,也没舍得吞下。 呜呜两声爬到昏迷的百里安面前,将草药嚼烂准备给他喂下。 金袍青年却是制止说道“你不必如此,此药对他没有用的,他虽伤得不轻,不过以他尸……咳,以他的体质而言,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神奇的是,这青年与他人对话时紧张得一匹,说话结结巴巴的。 可到了小鹿这,却是一点都不结巴了。 听到这样说的小鹿忽然意识到它的主人好像除了喝鲜血以外,极少服用其他的东西。 如此,那么自己就将自己养的膘肥体壮好了,日后主人肚子饿了,自己也好养活他。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小鹿吧唧吧唧地在温玉嫉妒成狂的目光之下,将那一株草药吞了个干干净净。 身上被那金网勒出来的血痕也迅速恢复消失。 身体就恢复了以往矫健的模样,周身所散发的灵气更甚从前,其气息竟是直逼求道三品之境。 。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一朵小白花 金袍青年也不心疼草药,看着小鹿康复如初,模样亦是十分开心,还从怀中摸出一枚青涩的果果逗弄着小鹿。 小鹿看到吃的,概不拒绝,皆囫囵吞下,一心只想将自己养得胖胖的。 “唔……”百里安口中发出一丝低吟,在一阵头疼欲裂的痛苦之中,仿佛有着一只大手在撕裂他的脑袋。 这痛楚生生将他从昏睡之中疼醒。 小鹿忙小跑到他的身边,十分贴心地绕到他的身后,用软软的身体将他拱起。 百里安面容上的蜿蜒而下的鲜血在陈小兰为他披上祭袍的时候就已经细心替他拂拭去。 此刻一起身,额头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又有温湿流下。 陈小兰听到百里安的声音,不再继续与齐扬发生争执,转身看他满脸鲜血的模样又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子用袖子替他擦着鲜血。 百里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姑娘是……” “这是我妹子陈小兰,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家妹子看上你了,不过被你拒绝了,怎么样?我妹子好看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陈豹在一旁咧嘴大笑道。 “哥。”陈豹的玩笑之语顿时引来了妹妹的嗔怒白眼。 百里安低头看着覆盖在自己身上的祭袍,心中顿时了然一切。 他解了身上的祭袍,覆盖在少女的肩头之上。 在高空飞行之中,天气无比寒冷,她的嘴唇都冻白了。 “多谢姑娘。” 百里安的温语道谢声让少女面色微微一红,随即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突然出手捏了捏百里安的手掌。 旋即小脸担忧道“你的手冷得跟冰似的,还是你穿上吧?” 百里安摇首制止她解衣的动作,转身将小鹿抱在怀中,微笑看着少女道“鹿儿的身体很暖。” 少年的笑容十分好看,陈小兰看呆了片刻,身后随即传来同伴们的嬉笑之声。 她顿时面色绯红,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感受着那方金袍青年体内传来的熊熊气机,犹如夏日烈阳一般正直强大,百里安看着他正欲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温玉身边的那名女弟子缓缓走至金袍青年身边。 她眉眼含笑而感激,温声细语道“多谢公子再次出手相助,上次公子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询问公子姓名,小女子文贞冬,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女子的主动搭讪顿时引来不少村民的会心一笑。 英雄救美人,还一救就是两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何等美好动人的爱情故事就不言而喻了。 在众人大有深意地目光之下,金袍青年的脸果然渐渐红了。 他踌蹴得就像是初涉情事的懵懂少年,比女子还容易害羞,低着头结结巴巴道“我……我叫林归垣……字,玄之。” 女子脑袋轻歪,模样天真道“那我以后叫你林大哥好不好啊。” 有人顿时笑了。 这文姑娘还真是厉害,上来便喊人林大哥,你的林大哥怕是吃不消这称呼吧。 林归垣脑袋低得更深,双手搅动着衣带,模样看着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搞笑。 百里安默默地看了一眼那位名叫文贞冬的女子,视线在她面上流转了片刻后便平静收回。 手掌摸着小鹿儿身上的柔软绒毛,查看它身上并无任何伤痕,心中微微安定。 文贞冬美眸流转,看着断裂散落在金乌背上的金色罗网。 她惊呼一声“呀!这是我师父的灵网,很珍贵的。” 林归垣目光一动,看着那碎裂的罗网小声道“对……对不起。” 文贞冬看他这副模样,胆量更大了几分。 索性靠近过去,扯了扯他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撒娇地意味说道“可是那灵网很珍贵的,师父用它来捕鹿,你不仅把鹿给放了,还将灵网也给毁了。” “那……那我拿别的东西陪你灵网吧?” 当时林归垣是看那小鹿难受得紧,一时也没顾忌那么多,原来这灵网对她如此重要。 “好呀好呀。”文贞冬笑得十分开心,模样天真雀跃。 一旁的陈小兰却是皱了皱眉,不喜道“文姑娘,你自己说这位林公子两次救你,如今他毁这网也是为了救司尘的小鹿,如今你还要求赔偿,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若真要细算的话,你可是欠他两次救命之恩,那你又该如何还?” 她忽然觉得那边师徒三个,真的是没一个好东西。 文贞冬却是压根就不理会她,仗着林归垣对她的那几分好感,不依不饶道 “可我很喜欢那只鹿儿,林大哥你这么厉害,也救了鹿儿和那个叫司尘的性命,不如就叫他让出那只鹿儿给我吧。” 陈小兰呵呵冷笑两声。 林归垣低着的脑袋忽然抬起,看了一眼百里安与他怀中的鹿儿,认真说道 “空沧山中,每一个生灵的生命都属于自己,它们有选择自己主人的权利,这只鹿儿既然选择了他,那便是它自己的自由,怎能因为你的一句喜欢就强行将它捕过来。” 百里安发现此人非常有意思,每次当他神态认真起来的时候,说话便不结巴了。 “可是……”文贞冬心有不甘。 林归垣又道“灵网是死物,鹿儿是活物,岂能一概而论,文姑娘,毁了你的灵网我很抱歉,可是在此山之中,但凡开窍生出灵智的生灵,皆不可任意私自捕杀圈养,这是山中的规矩。”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文贞冬只能放弃。 她目光眷恋一般地看了一眼小鹿儿,旋即又道“那我换一个要求好了,你刚刚给那小鹿儿吃得草药好神奇呀,伤一下子全好了。” 她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我也受伤了,你能不能也给我一株那样的草药啊。” 百里安敏锐地注意到温玉眼眸一亮。 林归垣目光微微在她身上流转了一番,旋即又开始结巴说道“那……那草,我只有……一株,你身上的伤……我这还有……其他的药,能治。”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文贞冬。 里面放着的是金创药,治疗外伤也有着很好的效果。 “多谢林大哥。”文贞冬接过药瓶,面上挂着一个甜甜的笑容。 。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太玄 心中却暗自磨牙道真是个呆子!如此珍贵灵药情愿用在一个畜生上面也不拿来献给我!真是蠢不堪言! 文贞冬眼珠子微微在眼眶中打了一个转,正欲说话,却被一直安静坐在那里的百里安淡淡打断道“阁下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林归垣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被黑暗所覆盖的群山峻岭,目光浮现出一抹忧虑之色。 “它……在追杀,我必须带你们去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百里安顺着他的视线随意看了一两眼,尸魔敏锐的双眼穿透群山与丛林。 纵然看不清遥远黑暗中的景物,但也能够看到那一团强大的魔气以着惊人的速度狂涌而来。 他皱眉道“那个看起来不像普通的尸魔。” 林归垣点了点头,说道“那……那是尸……尸中巫魔,奢比尸,有着三千年道行,我……只能暂时困……困住他,他……是不死之身,我……不是……他的对手。” 百里安心中猛然一惊。 竟是奢比尸! 难怪尸魔之气如此可怕! 他默默地看了两眼打坐调息的温玉,心念此人是哪里来的勇气与贪念,竟然去惹恼这么一个怪物! 他在心生贪念之前,难道就没有衡量一下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吗? 百里安隐隐觉得今日发生的种种,似是有人布好的一个局。 温玉察觉到了百里安的打量目光,他缓缓睁眼,看着百里安目光格外幽沉诡异。 “你叫司尘?” 百里安没有说话,不想与此人对话。 温玉眯了眯眼眸,又道“你方才在对战奢比尸时,使用的是太玄宗的不外传至学灵法‘七烬步’与‘焚河剑诀’,这两部灵诀只有太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习,你为何会?” “可别告诉我你就是太玄宗的内门弟子,我可记得,太玄宗的内门弟子之中,可没有一个叫司尘的!” 百里安微微皱眉“七烬步?焚河剑诀?那是什么?” 温玉皱眉冷声道“你若连这两种灵诀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生死须臾之间施展出来?!借口也希望你能够找个好点的!” 百里安头又开始隐隐地泛疼,仿佛有着什么久远的记忆快要破土而出。 面对温玉的质问,他却是回应道“不管是不是借口,我想我都没有回答你的必要吧?” 他没有说谎,他并不知晓七烬步与焚河剑诀是何等灵法。 这两个名字于他而言就好像新生婴儿刚学说话一般,无疑是陌生的。 更令他不安的是,在方才他与奢比尸对战之时的记忆,他竟是空白的,就像是断点一般。 当他踏出第一轮火焰开始,至最后意识丧失的这一段记忆里,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救了鹿儿和这群人。 只是隐隐约约地……他记得自己心口处,那道深刻永远也不可能恢复的剑痕在一瞬,灼热如烙印一般,将他一身冰冷的血液尽数点燃沸腾。 温玉看着态度不咸不淡的百里安,目光有着冷意划过。 “哼,太玄宗的人果然一如既往的狂傲!” 百里安目光微动,忽然笑了起来,道“如此说,原来你不是太玄宗的人,那你方才为何要招摇撞骗打着太玄宗的幌子来欺骗我们,哦,难不成是想以势压人?”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看温玉的目光都变了。 不管如何,伴随着谎言的出场,总是会引来人们的猜忌。 温玉面上微慌一瞬,很快便掩饰得极好。 他轻咳一声,端着一副高人姿态冷冷道“你何时听到我说我并非出自太玄了。” 百里安故意高深莫测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那就更好理解了,本宗弟子自然不会像阁下语气这般充满了敌意与蔑视,可阁下偏偏说你是出自太玄宗。 如此说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那就是阁下必然触犯了太玄宗的律法,被驱逐出宗,我说得对吗?” 一针见血! 温玉的表情狠狠地扭曲抽搐了一下,垂放在双膝之上的手掌捏出咯吱咯吱的刺耳骨骼摩擦之音。 百里安淡然地收回视线,低着头摸了摸鹿儿的脑袋道“奢比尸快追上来了,林归垣阁下这只金乌速度不慢,但承载的人太多,怕是很快就能追上来了。” 林归垣面上神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肃然,他点了点头道“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说完,他咬破指尖,几滴鲜血滴在金乌尖尖鸟嘴之中,金乌速度猛然暴涨两倍不止。 看着他这副模样,百里安心中微叹。 其实他想说,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将那师徒三人扔下去才对。 并非百里安自私残忍,而是那奢比尸本就是以温玉为首招惹过来的。 而温玉的‘不知死活’主动招惹奢比尸,再结合文贞冬方才所说林归垣救了她两次。 百里安隐隐猜到温玉的招惹,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逼出林归垣再次出手相救。 而他的再次出手相救,必然还牵连着接下来必然产生的因果目的。 而方才林归垣就说了…… 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百里安将温玉眼中隐忍的怒火还有火热的贪念尽收眼底。 若没有猜错,林归垣的身份,怕是跟这座空沧山有着密不可分的重要关系。 虽有心点破这些,但如今百里安无凭无据。 而那林归垣明显对温玉的那名女弟子有着好感,想必此时点破,并不能改变什么。 只能够见机行事了。 在绕开群山以及一片规模不大的血红海域以后,占据众人前方视线的是一座耸立于天地之间的漆黑山脉。 濯濯险峻山峰之上光秃秃没有生长任何树木,山势怪石峥嵘极高,甚至都耸立至了漆黑的云层之中,仿佛要将这一片天给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此山巍峨壮观,但在山的正中央,有一道笔直的裂口,犹如被仙人一剑劈斩贯穿的一线峡谷。 林归垣御着金乌,竟是不躲不闪,朝着那峡谷飞速冲去。 “啊啊啊啊!!要撞上了!要撞上了!”有人惊呼大叫。 百里安目光沉凝,看着自那细线一般的峡口之中,散发着隐隐的阵光。 在黑夜之中,幽光极其之淡,淡得如萤火。 。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山中之境 金乌没有丝毫减速,反而猛然加速。 因为在众人身后,一只断裂的战斧已经被远远扔掷过来。 金乌一路飞来的丛林还有矮山,在这一斧摧枯拉朽之势下,尽数枯折崩塌。 金乌速度伸展到了极致,在黑夜之中拉出一条极光长线,那双冰冷的鸟兽之瞳中,散发出了人性化的惊恐之色。 终于,在战斧气息临近的最后一刻,金乌承载着众人,前方犹如无虚幻一般,直接穿山而过。 轰隆隆!!! 一声可怖的沉闷巨响! 整个山体都疯狂地撼动起来。 隔着一座漆黑的山脉,纵然有阵法消减斧势,但仍止不住地有一股恐怖的大力自众人背后轰荡而来。 金乌再也承受不住自己的身形,戾鸣一声,恢复成了金色长弓的模样,回到林归垣手中。 而诸多凡人也在尖叫连连之下,纷纷坠地。 百里安反应极快,一手抱住小鹿,另一只手则飞快顺势地揽过身旁离她最近的那位少女,并飞快说道“抱紧我!” 陈小兰苍白着小脸,不疑有他,用力死死抱住百里安的腰身。 嘭的一声! 琉璃色的伞面在夜色里撑开,山中世界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森林,淡淡的萤火光辉自伞面上折射出美丽梦幻的光芒。 百里安的降势骤缓。 少女搂紧他的腰身,坠落惊恐之下还不忘睁开眼睛,看着百里安的侧颜痴痴不语。 一瞬间,只觉得在这片夜色里,她与他撑伞缓缓降落,琉璃宝伞上折射出来的萤火倾洒在他苍白清隽的侧脸之上,虽然肌肤冷得如冰一般,却给人一种另类温暖柔和的感觉。 少女心中偷偷窃喜。 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第一时间里抱紧了他最重要的鹿,还搂紧了我,嘱咐我让我抱紧他。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跟他的鹿一样重要。 少女此刻全然没有想到百里安不过是顺手为之。 即便想到了,也自动被她强行脑补成了其他的意思。 至于其他坠地者,似乎也不用百里安过多的操心。 在众人坠地的前一刻,地面松弛的土壤之中,犹如灵蛇活络一般生长出了无数藤蔓。 藤蔓飞快编织出柔和的滕网,将众人一个不落地尽数接住。 林归垣一手执弓,一手搂着文贞冬,飘然潇洒缓缓而下。 而温玉则是一人独自御剑,两个徒弟都没管。 众人死里逃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目光呆呆地看着眼前宛若人间仙境的森林。 远方有着美丽的湖泊,湖面如夜色中的一张巨大镜子,湖水碧绿澄清,可见湖水之中有着半人半鱼的动人女子畅游嬉笑。 山林之间,有着白猿如一道道白色的闪电飞驰跳跃。 白鹤在山中盘旋起舞,仿佛在迎接新客。 更震撼的是,在湖的对面有着一座悬空而立的古老庙府,不受大地重势地飘然悬立在百米的上空。 “原来……传说都是真的。”百里安怀中陈小兰眼神震撼,环在他腰身上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百里安低眸问道“传说?什么传说?” 陈小兰抬首看他,冲他笑道“你在空沧山中拾荒,竟然还不知此山传说?” “嗯,还望姑娘告知。” “据说在万年以前,这一片的空沧山还是广阔的平原,临着无尽海的城池镇子经常受到海啸之害,死了不少人。 后得上苍垂怜,天降连绵九百里的大山于此,用以隔绝那海水与海中的魔物妖怪。 传说,山中有山神,住在空沧神府之中,一直庇佑着山中的生灵还有百姓,只是这万年间,谁也没有真正见过山神还有神府,只有极其幸运者,能够见到山神使者。想必……” 少女陈小兰目光往林归垣那个方向投望过去,微笑道“他便是那位传说之中的山神使者吧。” “原来如此……”百里安了然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姑娘,我们已经安全落地很久了,你能不能松开我。” 陈小兰这才恍然察觉自己还紧紧地搂着对方的腰,面色微红地赶紧松手后,便又听到自家哥哥的声音哈哈大笑响起。 “抱得好,抱得好啊!!哈哈,司尘小兄弟,在关键时刻还是晓得护着我家妹子!哈哈!还说你不喜欢我妹妹!” 百里安收起了琉璃伞,放下小鹿儿,没有理会陈豹的打趣。 他低头看着伞面之上一道浅浅的裂痕。 这裂痕他也是刚刚才发现的,裂痕很浅很小还凝聚着若有若无的寒霜气劲,仿佛被什么神兵寒剑狠劈上去一般。 想来还是那日与尹白霜相遇之时,她那一剑给劈出来的痕迹。 他用手指轻轻扣了扣那裂痕,心想这琉璃伞对他极其重要,若是有机会修复,还是得找个机会试试的。 林归垣松开怀中的文贞冬,低头看着手中仿佛受惊一般狂颤不休的金色长弓,手腕将弓身转动一圈,长弓迅速缩小成寸,化作一枚金色的树藤模样。 如此奇景,看得众人是啧啧称奇。 就连温玉、文贞冬等人目光之中都是异彩连连。 他抬手随意将树藤插在发间,对众人说道“现……现在已经……安全了,树林中……有休息……的树屋,各……各位可……可以自行安排。” 温玉目光在那边悬浮的神府上悄然打了一个转。 文贞冬冲着林归垣甜甜一笑,道“那林大哥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呢?跟不跟我们一起。” 林归垣道“我……我去向……山父请罪。” 听到山父二字,温玉目光顿时一亮,随即忍不住发问道“山父?可是这空沧山之神?” 林归垣皱了皱眉,低声道“山父就是山父。” 比起所谓的空沧山之神,百里安更注重的是林归垣口中请罪二字。 他忽然说道“请罪?此地既然能够在此山中多年不被外人知晓,那么这里的主人定然是不许他人踏足此地的,你将我们带到这里来,可是坏了规矩,所以要请罪?” 林归垣从百里安那双平静如水的目光中看到了丝丝担忧,随即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是……是有这……这个规矩,不过……山父一……一向疼我。”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鲛人林苑 文贞冬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随即双眸水汪汪的充满了担忧之色。 她补救般忙道“对啊,对啊,你是山神使者,职责是守护空沧山之神,今日你将我们这么多人都带了进来,山神大人肯定会生气的,要不我陪你进神府之中,同他一起解释吧?” 林归垣缓缓摇首道“山父……不喜欢见到……陌生人,不用担心……没事的。” 百里安心想这姑娘未必就是担心你,别傻了,人家怕就是冲着你这山父来的。 湖的那边忽然起了大雾,那悬浮在百米空中的巨大神府隐没在浓雾之中,更显仙幻奇景。 林归垣嘱咐了几句,希望大家不要随意采摘此山中的植物,以及惊扰山中生灵等等后,便转身往着湖泊方向走去。 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许是这里多了许多陌生人的气息,山中原本不少活跃的生灵动物们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不知道藏去了哪里。 山中森林,古树枝叶繁茂宛若巨大的绿伞,在粗壮的大树之上,有着不少树藤房屋,看着十分幽静神奇。 众人死里逃生,早已是心焦疲惫,纷纷寻了一间树屋,进入休息。 而温玉师徒三人亦是如此,同选了一间树屋,在三人进入屋子里后,百里安还看到温玉随手设下了一道防音结界。 “司尘,你不去休息吗?”少女陈小兰看他一动不动,没有进屋休息的意思,不由出声问道。 百里安抬首看了一眼被枝繁叶茂古树所遮掩的天空,心想这即便是天明了,阳光似乎也照射不进来,对他影响并不大。 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去寻一间屋子了,反正他也不用睡觉。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这里别有洞天,我想多看看” “那我陪你一起。”陈小兰眼睛亮晶晶的。 百里安笑着摇首道“真不用,你今日也受惊不小,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哦。”陈小兰见他再三推辞,神情沮丧地应了一句,也去寻自己的树屋了。 一间间树屋接连亮起了灯火,继而又很快熄灭,想必个个都疲倦入睡。 唯有温玉那一间房屋,灯火始终明着。 百里安依靠古树而坐,小鹿儿枕着他的一条腿,模样安宁。 他手指拨弄着鹿儿身上柔顺的绒毛,轻声道“鹿儿,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一个死人,按常理来说,死人应该没有过多的情绪,可是今日,那个叫温玉的家伙要抢你,我真的很生气。” 小鹿低沉沉地鸣叫一声,用小鹿腿轻轻蹬了蹬他的小腿。 “鹿儿,我决定了,你既然选择跟在我的身边,不管我是死人还是生者,你便是我重要的家人,若是还有人敢打你的主意,那便是我的敌人。” 小鹿从他腿上爬起来,十分开心地舔了舔他的脸颊。 百里安亦是开心地抱着它笑了笑。 两人正玩得开心,百里安前方忽然垂掉下来一根藤蔓。 一只白猿从藤蔓上滑了下来,手里拿着两根香蕉,讨好似地递给百里安。 只见它吱叫两声,又指了指小鹿,示意喂给鹿儿吃香蕉。 百里安愣愣地接过香蕉,看着白猿哭笑不得道“你们山中生灵不是怕生都藏起来了吗?怎么现在人一走又出来了。嗯,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香蕉,鹿儿要吃吗?” 小鹿十分友好地抬起蹄子搭在白猿的肩膀上,学着百里安的微笑表情嘴巴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那白猿也似是理解了小鹿在对它发笑,吱吱两声,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往鹿儿脑袋上摸去。 小鹿儿嘴巴扯得更开了。 白猿开心地吱吱叫着,小心翼翼地摸了两下,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看着这一幕,百里安心中一片轻松。 他突然发现,和山中这些动物打交道比跟外界的人类打交道能够让心中更加安宁。 他拨开香蕉,喂了一根给鹿儿。 然后将另一根香蕉也拨开,递给白猿。 白猿吱吱摇首,往百里安的唇边推了推,示意他吃。 百里安低头看着剥好皮的香蕉,目光微微薄凉,他低笑道“我没办法吃这个。” 尸魔无法吃人类的食物,更无法消耗这些东西,只能堆积在体内,成为身体的负担,过几日再将这些食物残渣难受地呕出来。 白猿似是看懂了百里安苍凉的目光,安慰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咚! 一颗黄澄澄像柿子一样的果子砸在白猿身上。 果子是湿漉漉的,这一砸将它部分毛发都给砸湿了。 白猿顿时龇牙咧嘴地朝湖边瞪去,模样虽然凶巴巴的,不过眼中却没有多少戾气。 只见湖边上,趴着一条鲛人少女,身披光彩衣纱,那衣纱在水中轻拂飘动,看着极为梦幻柔美。 她手掌间有着透明薄蹼,肤如凝脂,口如含丹,美目流转间,透着一股子动人的水灵气。 湿润的发丝贴着雪白的脸颊,又自带几分妩媚,眉心生印有一朵蓝色鸢尾花。 她手中正握着那黄澄澄的果子轻轻抛着,使坏般地又将果子扔了出去,正中白猿的脑袋。 她轻笑道“傻子,你那香蕉有什么好吃的,客人来了也不招待一点好的,这是朱鱼果,那小鹿儿明显刚开灵窍不久,吃这个有助于它修炼的。” 白猿刚捡起果子正准备气呼呼地扔回去。 听到了这句话,又猛然止了动作,扭头就将果子塞到百里安的怀中。 它飞快地爬到树上不知从哪又摸出几根香蕉来,朝着那美人鱼砸了过去。 美人鱼反应极其灵敏,手一伸就将他扔过来的香蕉接住,慢悠悠地拨开香蕉一口一口地咬着。 还含糊不清地说道“今年香蕉是不是提前给你摘了,吃着有些涩嘴。” 白猿顿时气得吱吱狂拍胸脯。 “噗……”看到这么和谐一幕的画面,百里安失笑出声。 美人鱼看着百里安冲他招了招手,笑容迷人道“好衬头的少年,到姐姐这里来玩啊。” 百里安将手中的两枚果子都喂给了鹿儿,起身走至湖边蹲下身子笑道“谢谢姐姐的果子。” 美人鱼将手中的香蕉皮随手扔在了岸边,游至百里安面前。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山中有神灵 眼波流转间忽然出手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入湖水之中。 哗啦一声,湖水四溅。 百里安不受控制地往湖中沉了沉,但并无多大惊慌失措,反正他也不用呼吸,溺不死就是。 美人鱼心眼不坏,也没有淹死他的意思,倒不如说玩笑居多。 她双手环着他的腰身,柔柔地托住他的身体,鱼尾轻摆不让他沉下去。 百里安双手不知放在那里,对方的身体十分柔软,感觉怎么放都不对,索性张开双臂一副虚抱的僵硬模样。 美人鱼噗嗤一笑,笑容清丽绝美,她眯眼笑看百里安吐气轻盈道“小少年,你的身体怎么比湖水还冰,是冷吗?” 百里安苦笑道“或许我这一辈子都感受不到冷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吧?” “真可怜。” 美人鱼目光怜悯,随即又道“你知道吗?何以在这山中的生灵不喜欢人类,却喜欢亲近你跟那只小鹿儿吗?” 百里安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因为我跟小鹿儿都不是人类。” 美人鱼微微一怔,美丽明眸之下倒映着幽幽的湖光,旋即她微笑道“可不止是这样,你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虽然在你这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但能够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与短暂,很让人怜惜的一个少年。” 微微露骨的话让百里安有些不好意思。 美人鱼轻笑道“我叫林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安道“司尘。” 林苑眯眼含笑“司尘,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对了,看你水性很是不佳的模样,要不要我教你游泳啊?” 说完,还未等百里安回答愿不愿意,她竟自搂紧他,美丽的鱼尾荡出水纹,抱着他灵活地潜入湖水之中,好生畅游。 …… …… 林归垣衣衫湿透,一步步走在漆黑的湿地之中。 金色衣袍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他发丝湿润,走至某处便停了下来,看着前方老人沉默不语。 老人在一颗巨大的树上。 或者说他便是那颗巨大的树。 因为他此刻,上半身是人体形态,可下半身却已然木化与身下那颗庞然大树融为一体。 他虽为此间山神,但与此同时,也禁锢在了此山之中。 他虽然有着永恒不朽的生命,但也失去了永恒的自由。 “垣儿,今日那些人,你不该带进来的。” 老者声音苍老却不失悠远气劲,给人一种拥有浑厚力量的感觉。 林归垣缓缓跪下,朝着老人深深叩首,洁白的额头沾染了乌黑的泥土,看着有些狼狈。 “山父,是我破坏了规矩,您惩罚我吧。” 老人呵呵一笑,目光带有长者的慈祥与和蔼“你这孩子,从小到大犯错了就来这一招,你明知我不会惩罚你的。” 林归垣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山父,今日情况过于特殊,奢比尸自死亡中醒来,追杀当地凡人,我带着他们避无可避,只能入山了。” “特殊……”老人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遥远与复杂。 他喃喃道“不错,今日是特殊的……归垣,山门以外有修行者发现了大阵痕迹,你去将阵法收了放他们进来吧?” 林归垣身体一震,抬首不解道“山父,护山大阵守护着您与这片生灵,怎能随意收了?” 老人轻叹道“我被帝尊贬罚至此万年,思考了万年,也守了这座山万年,始终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何罪,竟然贬我远离故土万年且仍无归期之日,我想……或许根本不会有那一日。” “山父……”林归垣口中喃喃。 …… …… 湖中,百里安生生被美人鱼林苑从这头游拖至了那一头。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外来客了,林苑与湖中其他美人鱼们都十分热情。 就连彷徨在岸边的小鹿也被她们一同拉至了水中。 小鹿不懂水性,惊叫了两声发现在几条美人鱼温柔地撑拖之下,它没有沉入水中,更没有呛一口湖水。 感受到了她们热情的善意,也不再害怕。 玩心大起地蹬着小蹄子划起了水来。 “林苑姐姐,为何你的尾巴与其她人鱼的尾巴颜色不一样呢?” 林苑似是玩累了,与百里安一同坐在湖岸边上,以腰部为界,下半身的漂亮鱼尾轻轻在湖面上划动出水花波纹。 她手里不知何时摸出一块贝壳来,低头数着贝壳内硕大的珍珠。 珍珠混圆,而且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显然是极其珍贵的夜明珠。 湖中有着很多美人鱼,可大多数尾巴皆是锦鲤鱼的红尾,还有一部分则是淡淡的紫尾。 唯有林苑,她的尾巴是如梦幻大海般的水蓝之色,就连鳞片也是碧蓝如水,极富诱惑力。 正挑着珍珠的细长指尖微微一顿。 她低着头,美丽的眸光随着湖水蕴荡而泛起层层波纹。 她微微一笑,从其中挑出一颗最大的夜明珠递给百里安,笑道“世上没有绝对相同的事物,尤其是美丽的东西,不是吗?” 看着那副笑容下的悲伤,百里安没有在多问,接过那颗夜明珠,认真说道“你的尾巴,很漂亮。” 林苑微微一怔,湛蓝的双眸泛起一层好看的盈盈水光。 水蓝色的鱼尾在湖面荡漾的节奏轻快了许多。 她微微一笑,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哗啦…… 湖面惊起水声,并非源自小鹿嬉戏玩耍的那个方向,而是湖水的正中央。 湿漉漉的金色长袍紧贴在男人高挑的身躯之上,一头黑发淌滴着水珠子。 林归垣从湖底一步步走了上来,脚下踏着湖水,目光看向百里安与林苑这边,神情错愕。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湖中的生灵会如此亲近一名外人。 尤其是林苑。 好久没有看到她露出这般笑容来了。 林归垣一路小跑至二人面前,开口说道“林……林苑姐姐,山……山父说了,不可以将……外人带到这片……湖中来。” 林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揽着百里安的肩膀说道“可他不是人啊,那只鹿儿也不是。” 林归垣怔住,低着脑袋小声咕哝了一阵,好像还真是这样。 “你去见山父了?”林苑问道。 林归垣点了点头,说道“山父今……今天看着……怪怪的。他让我……打开山中结界……说外界,有人受到……魔灵侵害。”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旧事 林苑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散去,轻轻蹙眉道“打开结界?山父大人怎会突然有如此想法?” 林归垣站在水面之中,低垂着脑袋看着湖水之中自己的倒影,湿润的发丝滴落着水滴。 他喃喃道“山……山父说,山神之责,在于守护,不在于逃避。” “我去见见山父。” 林苑面色微变,蓝色的鱼尾轻摆,她重新跃入湖水之中,朝着湖底深处游去。 百里安看着消失在湖水里的那抹蓝色,他心中微惊道“此间山神不在那神府之中,而是在这湖底之下吗?” 林归垣道“神……神府并非山父居所,那……那里是……封印之地。” 空沧山之神,不住神府之中,而身处湖底。 百里安隐隐察觉到此山或许依藏着很多秘密,不过对于他人守护多年的秘密,百里安不是温玉,没有深究的恶趣味。 反而还好心提点林归垣道“神府是封印之地此事,断不可再与旁人同说,还有你口中的山父,居住此湖底亦是如此。” 林归垣眸光一动“我……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一样,好……好奇山中……秘密。” 百里安笑了笑,道“我对他人秘密不感兴趣,就像阁下分明知晓我没有心跳也从不过问是一个道理,不过有一点我十分感兴趣。” “什……什么?” 百里安道“那名叫文贞冬的女子说你救了她两次,是怎么回事呢?” 在听到文贞冬这三个字的时候,林归垣面色明显柔和了几分下来。 他回答道“那……那时候,文姑娘和……和她师父自万……万魔古窟除魔归来,在……御剑的归……归途中,遭受阴鸦袭击,啄坏了灵剑,坠入无尽海中,无尽海内海妖……纵横,我恰好经过……救了他们,也……也帮他们……修……修复好了灵剑。” “阁下还会修复灵剑?”百里安有些吃惊,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不知为何,这林归垣的气息十分奇怪,似人非人,似神非神。 分明是凡胎,可体内不经意间外泄而出的纯净灵力又绝非寻常修行这能够拥有的。 “嗯……,山父……教过我……炼器。” 百里安经过了一番交谈后,林归垣面上因与生人打交道的踌蹴与紧张也淡了几分。 他在方才林苑坐过的湖岸边坐下,看着湖水中嬉戏的人鱼与小鹿。 面上露出一个淡淡地微笑,他忽然道“我从来……没……没有见过林苑姐姐与……一个人这般亲近了。” “为什么你们都姓林呢?” 纵然林归垣的气息是奇怪了些,但外表怎么看都是一个人类。 而林苑不同,她身上有着大海的气息。 不同的物种自然不可能是血亲。 林归垣此刻面上还留有淡淡地笑影,左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擦着右手手腕。 他看着这片山林,眼神之中仿佛隔着万水千山般的岁月。 这一次,他没有在结巴,声音徐缓道 “我自湘陵出生,父亲是一名武官,因为得罪京中权贵,家族被贬而乔迁,那年我五岁,上头还有个兄长,路经空沧山时,山中遭受蝗虫之祸…… 那蝗虫自然并非寻常蝗虫,它们有着半人高,身躯坚硬似铁,刀斧难断,喜血腥,专食人五脏六腑。 我们一家人在山中迷路,又遇虫害,父亲当机立断,在我手腕间割出一道血口,将我远远扔出,闻到了血腥味的蝗虫们铺天盖地朝我围了过来…… 父亲母亲带着兄长匆惶下山,没有回头看我一眼,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我以为我会死在这座大山之中,可是我却活到了如今这般年岁。” 林归垣轻轻一笑,这副笑容之中没有恨与怨,只是摩擦着右手手腕的手指却是微微泛着苍白之色。 他又道“我时常想,若是当年父亲娘亲兄长他们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或许如今我便不会将他们的模样给忘记了吧?” 百里安心情微堵,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如此想来,他在蝗虫口下活了过来,应该是受到了山神的庇护和收养。 林归垣俯身捧起湖中清水,往脸上浇淋而下,清凉的水珠洗去他眉眼间的追忆。 “我将他们都给忘了,忘记长相,忘记声音,忘记儿时的回忆,忘记自己的姓名,山父给我取名……林归垣字玄之。” “山父说,我与林苑姐姐都是自山林之中重获新生的人,故而取姓为林。” 百里安仰头望着夜色的宁静与美好,他轻声道“山父对你很好,既然重获新生,那便好好地守护这里吧。” “恩。”林归垣重重点头,一个简单的字眼犹如誓言一般珍重从他口中吐出。 山林寂静,万籁幽清。 结束长夜时光的,是来自东方第一抹晨曦,隐没在黑暗之中的群山渐渐透出本有的轮廓。 东方临海山面结界被林归垣打开,迎来了新的一批人类。 这一批人不同于空沧山的那群凡人。 他们各自身穿各方宗门世间服饰,三尺青锋长剑或负在背后,或悬于腰间。 体内散发出来的隐隐灵力,显露着这一批人皆为修行者。 只不过他们个个身上或多或少挂着彩,队伍气息萎靡,深感疲惫的模样。 在看到山中世界别有洞天之时,他们啧啧称奇向林归垣诚恳致谢。 小鹿儿毛发未干,寻了一块没有被森林古树所覆盖的大石,趴在上面懒懒的晒着太阳。 百里安则是撑着伞,衣衫微湿,蹲在小鹿儿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 在那方嘈杂地对话之中,他听出了个大概。 这群人并非同一势力,而是四海国境内的各方仙家宗派势力。 万魔古窟乃为尸祖将臣的墓穴所在之地。 就在两个月前,有游散修行者观到万魔古窟天空之上,天生魔瞳异象,呈现黑紫东来之气,腾然如狂龙之相,竟是以口含巨剑之姿,盘旋而卧整座万魔古窟而不散。 魔窟生龙相,前所未有。 此震撼场景以惊人速度传遍四海九州。 不过一日之功,自南泽山上,那位千年仙人推演出来的结论则是尸祖苏醒,天下大乱,四海鼎沸,兵连祸结! 实为大灾大难之景象。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孟公子 此推演结论刚自南泽山传达而出,盘旋而卧万魔古窟的那只黑紫狂龙气相,竟是疯狂溢血,血染整个无尽海域。 隔着海域远远望去,犹如隔山望炼狱一般惊心动魄。 沉寂之中的妖魔皆连醒来。 而人间仙门势力不愿坐以待毙,迅速集结门中势力讨伐邪魔,欲将尚未彻底苏醒的将臣重新封印至深渊之中。 当然,其中也不缺乏一些浑水摸鱼之辈。 万魔古窟虽为魔地,但机缘宝物却是随地可见。 平日里势单力薄,自然不敢独自闯搏,如今尸祖将臣成为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有着前铺后继的队伍进入万魔古窟之中,自然危险也随之分担了许多。 这一批人的遭遇与温玉师徒二人十分相似,在万魔古窟之中吃了大苦头,灰头土脸的欲返回中原。 谁知来时御剑飞行之路一片坦荡,畅通无阻。 可在归去之时却遭遇了大量可怕的阴鸦袭击。 灵剑接连折损,惨败的灵力并不足以让他们飞行,纷纷坠海。 好在人数众多,在海域之中相遇。 虽然海妖的袭击让他们猝不及防,伤亡惨重。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即将葬身大海之际,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整合了队伍与人员。 这个人聪慧异常,在那样的绝境之中,不失冷静果决,安抚惶恐不安的众人,竟然想出以众人残剑集合成舟,以灵符相黏为帆。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将这群来自不同地域的修行者们一手拧股成团,同心和谐。 扬帆起航。 厮杀海域。 乘着残剑灵舟,众人齐心协力灵气化出屏障,抵御阴鸦与海妖的袭击,而中心者,则以灵力催动着剑舟前行,生生横跨海域来到空沧山落脚。 此举虽然看着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极其困难的。 而那个人,却能够极为精准地看透每个人的潜能与力量。 什么人该处于哪个方位,起到怎样关键的作用。 于是,在他的带领之下,他们在一人未折损的情况下,成功抵达空沧山。 然而,还未等他们享受劫后重生的喜悦与轻松,刚上岸的几名同伴纷纷惨死。 有的被鱼妖拖入海域之中撕扯分食。 有的则被降落的阴鸦啄碎了头颅,吸食了脑髓,暴毙而亡。 众所周知,空沧山有着山神庇佑,海域之中的海妖无法游离上岸,天空之中的阴鸦无法立足于山。 可偏偏这些,这一幕幕残忍可怕的现实都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于是又展开匆惶的逃亡之旅。 在那人的带领之下,一众零散的队伍在偌大的空沧山中,竟是没有落下一人,逃到了东方神府境的结界以外。 穷途末路。 道尽途穷。 身后是可怕的魔物追杀。 在死亡与恐惧的逼迫之下,他们势若疯狂地攻击着结界,试图冲开一条生路。 而后,林归垣打开了结界,隔绝了外界的杀机,正如昨夜他将村民们带回来一般。 为首那人,想来便是这场海域逃亡之战中的最大功臣。 百里安听到他身边的人喊他孟公子。 只见他一身青色长衫,长相清俊,眉梢眼角皆是风华,身形欣长高挑,犹如山林间的松柏。 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用一根发带束起一个高高的马尾,发带尾端还坠有一颗蓝色宝石,看着实在不像一名修行者,反而更像一位人间富家公子。 不过说他是风流倜傥的人间公子,也不尽然。 因为他此刻的打扮实在有些突兀怪异。 脚蹬云靴,身披公子长衫,而他腰间却是悬着一把窄长优美的长剑,左手手臂间搭着一柄拂尘。 长剑隐隐透着不凡,可清秀之意十分浓重,看着不像男子佩剑,反倒是更像女子所用之剑。 他臂间的拂尘更是不用说了,道家的拂尘被他这么一披挂在手里,着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纵然一身血污,气息凌乱,他仍面上挂着怡人的笑容,与林归垣轻声细语交谈。 此人面相生得坦坦荡荡,就连对自己的修为,似乎也不屑掩饰。 体内隐隐传来的雄厚灵力气息着实不菲,竟是透露着开元九品之境的修为。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在那孟公子与林归垣的交谈之中,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百里安心中一动,背脊下意识地挺直。 难不成此人认识自己? 顿时警惕心悄然升起。 他必须……尽早离开此地才是。 这一行人身上都有伤,林归垣取了不少疗伤药物以及灵果给众人疗伤果腹,调养生息。 一时间,危机解除,这群疲惫的人们也总算后知后觉地品尝到了劫后重生的喜悦。 只是这喜悦之中,伴随着的还有悲伤。 时而习惯性地转身与身边同袍说话,但在转身之后看着空荡荡的那方,同袍的名字只能够卡在喉咙深处,化作久久的沉默哽凝。 一番血战,故人已不在。 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万魔古窟的可怕,最后只能像一个丧家之犬一样,败兴而归。 百里安当晚,便向林归垣提出离开此地的要求。 对此,林归垣深深地看了一眼百里安,并未有多大反应,冲他点了点头,脾气很好的答应了。 “小兄弟,如今外界的空沧山可不太平,群魔失控共起,你就这么只身一人出去,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原本盘膝坐在树下调息养伤的孟公子忽然睁开眼睛说道。 百里安眸光微动,看向树下公子,问道“这位孟公子,我们认识吗?” 孟公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我应是第一次见。” 百里安道“既然是第一次见,那么我们便是陌生人,可孟公子你似乎……”话语微顿,带上几分高深莫测地意味,继而缓缓说道“对在下的事情十分关心。” 那位孟公子还未说话,一旁与他同行受了他恩的修行者们顿时纷纷怒言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公子此人心好人善,有意提点你外界危险,如此不识好人心,就让你出去喂了那些鱼妇与阴鸦好了!” “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语气阴阳怪调的。” “我看他不是不识好人心,而是有意提防着我们吧,不然怎么我们一来他便急着要走!”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天玺剑宗 这位孟公子显然在这群人中声望很高。 百里安不过就说了一句话,便引得众人群起而愤愤。 只见那位孟公子微微抬手,嘈杂的声音便瞬间停止了下来。 他看着百里安,眼中并无任何过激恼意,温和如春风一般双眸很有感染力,也很容易让人卸下心中的防备。 他微微一笑,道“你我虽不相识,可小兄弟很像我的一个故人,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百里安神情不动,道“如今故人何在?” 孟公子语气微沉道“中幽之地。” 这四字缓缓从他唇中吐露而出,顿时身边一众对他前呼后拥的修行者们纷纷神情一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分了。 曾经在锦生口中,百里安听过中幽这一词汇,但并不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如今看到众人这副神色,心中顿时也了然些许。 孟公子停止调息以后,也不知是否多年形成的习惯。 空着的那只手掌便下意识地抚摸着那把拂尘丝尾,就好像在轻抚爱怜女子的三千弱水青丝长发。 “小兄弟有所不知,如今的空沧山因为万魔古窟的异变,如今很不太平,在无尽海之中出现鱼妇这等妖物,也是我等始料未及的。 以你如今的修为,可走不出这一片山脉,倒不如在此好好调整,带我们伤好以后,可结伴同行离开。”孟公子语言态度皆很诚恳。 鱼妇,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海妖,半身偏枯,一半是人形,一半是鱼体。 在百里安的记忆之中,鱼妇这种妖物存活在西海之境,数目极其稀少,是海域之中一大妖害。 它与林苑那样的人鱼不同,林苑属于海域之中的鲛人一族,而鱼妇则是属于妖类一种。 鲛人一族天生貌美动人,有着绝色倾城之姿,落泪成珠,人首鱼尾,是一种极其美好强大的生灵。 而鱼妇不同,它可谓是鲛人的一类大敌。 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 鱼妇模样诡异可怕,人鱼形态是自左右半边分立而成。 原本是海蛇一类,后常年吞噬葬身大海的尸体与怨气,变异成鱼妖一种。 鱼妇生命力与战斗力极强,没有心脏与弱点,要想完全杀死,只有将它焚烧成灰烬,一块血肉都不留。 而一直生活在西海之中的鱼妇……居然出现在了这北方的无尽海域之中。 简直匪夷所思。 万魔古窟天生异象,可是百里安在李酒酒御剑带他飞出无尽海域时从未遭受过那所谓的阴鸦攻击。 反事有因,必有果。 而且百里安始终记得李酒酒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他如今实力太弱,尸魔身份特殊,根本不适合插足于人类的世界里来。 在他没有变强大之前,最理智的做法便是远离人群。 尤其是修行者。 “这个人,不能走!” 与孟公子的声音截然不同,带着明显地压迫语调。 百里安朝那人看去,他面带半张金属面具,将下半张脸尽数遮掩。 面具上方有双明亮地眸子透着森然剑意,身穿黑红长袍,头带剑徽发冠,背负长剑,也不知是何方剑修。 而他身旁,还并肩而立一位穿着打扮与他一模一样的同伴。 两人气息在一身凌厉杀伐的剑意遮掩之下,观不真切。 他们虽面具掩容,可通过那双眼眸,能够隐隐看到那种与生俱来的桀骜。 而这两人也是众多人之中,没有向那位孟公子表现出尊敬之意的人。 倒不如说就连那位孟公子,在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时都不禁时而流露出一抹向往尊崇之意。 这两人并非是从万魔古窟外的无尽海历劫而来,而是在山中与他们偶遇,遭遇鱼妇阴鸦攻击,一同逃到了这片山境之中。 没有与之经历过重重劫难的二人自然不会对那位孟公子产生多大的钦佩情感。 “你们是谁?”百里安皱眉问道。 两张面具之下同时传出轻蔑嗤笑,一众人也仿佛看傻子一般看着百里安,目光犹带怜悯。 只见那两人傲然抬首,不可一世般地说道 “天玺剑宗,观魔堂弟子,杨钊。” “天玺剑宗,观魔堂弟子,黄康。” 百里安心中顿时了然,锦生曾说过,如今这天下之中,最为了不起的三个宗派,当以天玺剑宗,太玄宗与苍梧宫并驾齐驱,三分正统天下皇朝。 这两人既然是出自天玺剑宗,自然是傲性非凡。 只是百里安不能理解,自己何时招惹到了他们,居然敌意来得如此明显。 一开始出言不准许他离开的是那位名叫杨钊之人。 此刻他目光死死锁定百里安,冷声道“我在山中见过此人。” 百里安平静道“可我没有见过你。” 杨钊冷哼道“那是因为以你的修为根本没办法注意到我,我在山中驱魔历练,半个月前,我亲眼看到你上了西方半山之上的一间猎户家中。 可一夜过后,我却发现那猎户房屋茅舍,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而在后屋清井之侧的土地里,竟是埋了整整十六具仙门中人的尸体,小子,你敢说此事并非你为之的吗?!” 那人目光犀利如电,审视意味十足地直逼百里安。 “什么?这小子看着白白净净的,竟然手段如此残忍!” “杀人埋尸!这小子不过求道之境,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杀死十六名修行者的,这怕不是魔宗余孽吧!” “丧尽天良!令人发指!今日决不能让他离开再出去祸害苍生!” 众人顿时大怒,纷纷出言声讨。 百里安目光淡然地看了一眼人群之中冷笑连连的温玉与齐扬,他收回视线“说我杀人,证据呢?” 黄康冷然道“我们天玺剑宗弟子的话,便是证据!” 不错,没有人会去怀疑名门正道天玺剑宗弟子说的话。 他们言出法行,惩恶扬善,其宗主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性子早已传遍四海九州。 若是光论声望,天玺剑宗之佳名,甚至远在太玄宗与苍梧宫之上。 五百年前,正魔两道大战,其宗主更是首当其中功不可没。 上行下效,天玺剑宗广收弟子的条件极为严苛。 若非品行端正者,就连成为其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以行走救济天下,观魔除魔的观魔堂弟子了。 所以今日这二人的话,极富分量,根本无需证明罪名便已经落实。 甚至不给百里安辩解的机会,有人欲在天玺剑宗人前表现自己。 能够结交天玺剑宗弟子的机会可不常有。 “孽畜,残害人命!受死吧!”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鉴魔符 一名青年,怒发冲冠,好似百里安残杀的是他父母一般,剑鞘之中的残剑应声出鞘,灵芒乍现,朝着百里安的心脏直刺而去。 堂堂正派弟子,竟是毫不犹豫,不问前因后果,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百里安脚下的小鹿儿愤怒得龇牙咧嘴。 一道金光如柱,直接将那人手中残剑轰得支离破碎。 只见林归垣不知何时解了发间的那根金色藤簪,流光划动之间,化作一杆金色煌煌长枪。 枪尖斜斜点在地面之上,倾泻的几缕发丝散落在林归垣的脸颊两侧,漆黑的双眸在发丝轻坠间全然不复方才温吞。 残剑尽毁的那名青年眼中浮现出一抹怒意,将手中剑柄重重仍在地上正欲说话。 厉风涌动! 那根闪烁着寒芒的枪尖就已经点在了他的咽喉肌肤之上。 紧接着,林归垣那特有的结巴说话方式冷冷响起“山……山境之中,不许杀人!” 冷汗自那人额角滑落,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道“是他先残害人命的,此事也发生在空沧山中,难道山神大人就不管管。” 林归垣道“山……父既然没管,那……就……意味着,人不是他……他杀的。” 杨钊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没有因为林归垣是山神使者就给他半分好脸,反而不善道“听你的语气,那就是我冤枉好人了。” 林归垣看了他一眼,然后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也没有因为他是天玺剑宗的弟子就敬畏他,很实诚认真地说道“是……是的。” 颜面受到如此挑衅,杨钊眸子之中怒意翻涌不断。 他身旁那位同伴黄康低沉沉地呵呵一笑,并从怀中取出一道赤红纸符,符上所化的是鉴魔符。 此符并无任何攻击性,但有一种特殊用途,一旦此符沾染魔邪之气,必然燃烧成灰。 是当世修行者出门历练,鉴定邪魔的常备之符。 而符分五种。 黄、红、蓝、紫、黑。 颜色越深的符纸,力量则越强大。 寻常子弟所用之符皆为黄纸符,可他一出手便是红符。 他一面冷笑,一边用自身气机牵引着百里安身上的气息,将之勾动出一抹缠绕至符纸之中。 嗤! 红色的纸符中心,直接爆出一个火团,将整张符纸吞噬燃烧,速度快得让众人目瞪口呆。 鉴魔符,一旦鉴定魔意越深,燃烧得越快。 但从未有过如此……整张符瞬间燃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不剩。 这怕是连千年邪魔都不能达到如此地步吧。 红纸鉴魔符,居然还不能够足以承载其一丝气息。 黄康手指微微一颤,面具上方的眼眸震惊不已,显然事态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果……果然是妖邪之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人群之中,原本被林归垣压制下的寂静又再度爆发了。 “杀了他!杀了他!” “此子潜伏在我们之中,必定另有阴谋打算!” 可笑,分明是百里安主动提及离开此地,他们不依不饶才是。 “大家静一静。”孟子非安抚着众人激烈地反应,声音依旧不徐不缓道 “是非善恶不是光凭一道符能够区分的,总所周知,鉴魔符不仅仅只是能够鉴别邪魔。 此符用在中幽皇朝之人身上也会产生极大的反应,我观这位小兄弟的修行属性阴气极盛,气息不像魔宗,倒是有着几分接近中幽皇朝的气息。” 此言一出,四周愤愤声讨之音顿时停滞一瞬,面带犹豫之色地看着百里安,目光打量怀疑。 “此子是中幽之人?看着不像啊?” “中幽皇朝的人来空沧山做什么,还有我不是听说中幽与天玺一向交好的吗?若他真是中幽之人,那天玺剑宗这两位为何……” 他没有说出为何敌意如此之深这句话,但面上表情已然十分明显。 “江湖上的传言你也信,你的消息也太落后了吧,中幽与天玺曾经的关系是很好,但那也只是曾经,如今怕是……仇人见面眼分外红吧?” “那他若真是中幽之人,我们还要不要……” 没有人再回答这个问题。 纵然中幽皇朝不在三大宗门势力之内,但并不意味着中幽的实力比之天玺要弱上多少。 中幽皇朝建立于中幽地带,也正是阴阳两界交际之地,终年守护着皇殿之中的一处阴泉结界,而结界之下,便是幽冥地府。 中幽皇朝在这世上身负巨大使命,在那幽冥地府之中,有着生生百万怨灵。。 而中幽皇朝的存在便是镇压怨灵,避免危害苍生,生灵涂炭。 中幽皇朝实力不可小觑,即便是天玺剑宗也不得不忌惮的存在。 因为在幽冥地府之中,除了百万怨灵,还有不入轮回执念极深的英灵存在。 中幽帝王赢姬,便有着得天独厚之资,能够召唤阴界英灵,为己所用。 英灵拥有着不死不灭之躯,五百年前的正魔两道大战之中,三宗之人死伤无数,折剑惨重,唯有中幽英灵,陷入短暂的沉睡便可再度醒来。 在场众人十分清楚,中幽之人不可得罪,而其帝主赢姬又是个极其护短的性子。 别看从中幽出来的随便一个小鱼小虾这种小角色,一旦若是招惹上了。 指不定此人便是中幽的皇室血脉,换来的便是铺天盖地恐怖厉鬼缠身索命,那时逃到哪里都无济于事。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位孟公子一眼,起初他还以为这位制止他离开的孟公子另存心思,不曾想这个时候居然会主动出言为他解围。 这是真心好意? 还是谋算着更大的阴谋? 百里安暂时不得知晓。 他环视着被林归垣放入山境中的众人,心中不禁微微感到有些寒凉。 沉睡了几百年。 如今这个人间是怎么了? 他并不反感嫉恶如仇,冲动易怒之人,因为这样的人虽然易坏事,但心中仍留有一口热血刚正之气。 可眼前这些人,他们不过是打着正义的幌子,通过讨伐他人而从中获取利益。 他是不是邪魔,根本不重要。 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讨伐的初衷是源自他有可能杀死十六名无辜的人。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白骨符 修行一界里,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十六条人命对他们而言,并非自己的同族同袍,如何又真正关心。 他们所关心的,不过是想着怎样讨好天玺剑宗的人,但在知晓他有可能是中幽皇朝的弟子后,却又开始临阵退缩。 何其可笑的一幕。 百里安看着横在那名青年咽喉处的金色枪尖,心中的离去之意已然消散。 人诚待我,我必诚人以待之。 林归垣是一个好人,可惜常年与世隔绝待在这山林之中没有什么心眼。 这群人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个个暗存心思。 他若就此离去,保不齐这片山境之中会突发什么异变。 这里的白猿,林苑,果树,人鱼,香蕉…… 他都十分喜欢。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目光毫不怯弱地迎上那两人的目光,说道“不错,我来自中幽。” “他撒谎!”温玉跳出人群,指着百里安厉声道“此人根本不是中幽之人!” 杨钊当即接过温玉话头说道“不错,虽然中幽之人善鬼道,但绝不会滥杀无辜,此子身份实在可疑,纵然现在不杀,也决不能放任归去。” 百里安淡淡道“我现在又不想走了。” 杨钊、温康一怔。 他紧接着又道“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自然得将此事拎个干净。” 如今他是尸魔之体,体内尸气必然经不起他人查探。 如今不如顺着孟公子的话,以中幽弟子这个身份为自己遮掩一二,再见机行事好了。 这两名天玺剑宗弟子实在是来得太诡异了些。 一切都仿佛充满了巧合与意外,他们既然并非孟公子同行之人,又怎会在山林之中偶遇再遭受邪魔追杀。 为何又会在入了这山境之中后发难于他。 他能够肯定,当日在上山去往猎户家中之时,并未见过这两人,若只是单纯的擦肩而过,他不可能毫无印象。 如此便可得知,这两人……一直藏于暗中! 再结合猎户家中的那具傀儡还有魔核,百里安心中隐隐已经抓到了什么。 究竟谁才是邪魔,那恐怕还有待查证了。 飞快地理清心中思绪以后,百里安朝着人群中的某个方位似有似无的看了一眼。 而后缓缓说道“二位说我杀人,却并无证据,想必我说我是中幽之人,你们也不会相信,不过二位的来历难道就不可疑了吗?” 杨钊眼中戾气大起,森冷着语调道“放肆,天玺剑宗弟子,岂容你污蔑。” 百里安视线很快就从人群之中收回,眼底已有淡淡笑意。 他道“猎户家中的确有十六具尸体不假,可猎户的家在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已经十日有余,若我真的杀人,难道不该尽快离开此山吗? 可我并没有离开此山,而是在距离猎户家中不远处的山洞之中修行,在这十余日的时间里,足够你们二人找到我,可是你们没有。” 说到这里,一旁孟公子面上也隐隐透露着一股欣赏般的笑意。 林归垣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百里安,眼神竟是意外之中带着丝丝崇拜。 “如今我站在这片山境之中二位才开始发难,这般行径,实在不难让我怀疑二位居心叵测。” 面具下的两道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凌厉,背后长剑已然按捺不住地想要争鸣出鞘,取他性命。 孟公子面上淡笑之意顿时敛去,他忙上前一步,轻轻推开林归垣点在那名青年咽喉上的长枪。 “诸位不必如此剑拔弩张,中幽子弟的性情想必诸位也十分清楚,如今便只剩下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位司尘小兄弟是否真的为中幽弟子,未免其中产生误会,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可以辨认。” 看着孟公子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百里安心中微微一沉,没有说话。 二人身后长剑停止争鸣,杨钊不耐烦地说道“你有何办法证明?” 孟公子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灵符,顿时引来众人一声声惊呼。 “白虎符?!” “竟是白虎符?!天呐,孟公子不是散修吗?并无任何家室支撑的他,怎会有如此神符?” 白虎符,顾名思义,符藏神兽白虎,以灵力催动符力,便可召唤出灵虎相助。 而能够承载白虎灵力的符纸极为有限,即便是红色符纸都无法承载,唯有更高一级的蓝色符纸方能驾驭白虎。 而此刻孟公子手中的符纸,正是蓝色。 杨钊、温康二人吃惊之余又有些疑惑。 纵然白虎符稀珍,但如何能够分辨出他人是否为中幽之人? 目光流转之际—— 温康眼眸急骤一缩,语气忽然转沉道“不对!这不是白虎,那不是大红朱砂所绘,那漆黑之相……是阴虎!是阴虎符!并非神兽白虎,而是英灵鬼虎!!” 那张蓝色符纸之上,原本应该是朱红符线的,此刻赫然呈现一种漆黑之色。 此符已经不足以能够被称之为神符,而是鬼符! 孟子安温文尔雅的脸庞浮现出淡淡苦笑,道“大家也知晓我这人无拘无束,历来游散惯了,此符是我在中幽地带游历之时意外所得。 符中这只鬼虎的确属于中幽阴灵,我这人见猎心喜,便将之圈养起来,这一养也就养了整整一百五十年,它才勉强听话。 虽然如此操控此虎用于实战过于勉强了些,不过用来辨别中幽血脉却是可以的。” 众人心中恍然之际又暗自心惊不已。 英灵威力无穷可怕,这孟公子也是心大,竟是敢以凡人之躯圈养厉鬼阴虎,他也不怕遭受反噬。 不过换位思考一番,若是自己得了此符,难道就能抵御得了拥有一只英灵鬼虎附体的诱惑? 显然是不能的。 哪怕知晓风险极高,怕是自己的选择也会与孟公子一般无二。 “司尘小兄弟,你准备好了吗?” 孟公子目光含笑,看向百里安,眸光依旧清亮不含任何阴厉负面情绪。 他悠悠说道“阴虎虽然暴戾凶残,但绝不会毫无理由的主动攻击拥有中幽血脉之人。 若是小兄弟能够从阴虎口中活下来,那便意味着你的确是无辜的,若是不幸身亡,那大家也不必觉得遗憾了,因为你在说谎。”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谁还不是个两百斤的小可爱了 说话间的功夫,他手中已然开始吞吐灵力,蓝色符纸面上的漆黑线条疯狂开始涌动。 “吼!!!”一声震慑人们灵魂深处的虎啸之音响起。 湖中人鱼经受不住这可怕的声音,纷纷藏入湖底深处。 平静的湖面在那无形的音吼之下,泛起层层波澜涟漪。 众人早已屏住呼吸,包括天玺剑宗那两名弟子。 纵然知晓那英灵鬼虎并非冲着自己而来,但背脊此刻仍是泛起了层层冷汗。 百里安目光警惕而危险,一只巨大足有五米长的白虎自黑线中凝聚而出。 白虎身上的有着斑斓的黑色线条,犹如诅咒之色一般漆黑如墨,勾勒着这副庞大的阴绝鬼气之躯。 它的双瞳亦是漆黑一片,没有瞳孔,所以透着森然无情。 浑身煞气在孟公子的命令之下,直逼百里安一人! 冰冷的尸魔之躯在那煞气包裹之下更显冰冷! 若换做了常人,在这恐怖的煞气之威下,早已肝胆俱裂而亡! 百里安捏了捏不存在冷汗的手掌心。 虽然尸魔没有体温,无法出汗,自然没有手汗来彰显他此刻应该紧张惊惧的内心。 但百里安诡异地发现,他的目光迎上那只英灵鬼虎的漆黑双瞳,竟然无比平静,甚至还觉得有着几分莫名诡异地亲切。 英灵鬼虎并未察觉到百里安那逐渐放松柔和的目光。 一双虎目之中透着森然无情,好似失去了理智一般。 四只虎爪之下气机炸开,掀起一道道血腥气流,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厉扑而来。 小鹿儿瑟瑟发抖,蜷缩在百里安的脚边,但怎么也不肯离去。 杨钊、温康二人面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目光分别朝着四周空间里扫视而去,似在找寻着什么。 所以他们并未注意到,此刻的百里安无比自然的抬起了手掌,手指飞快结印。 印法繁杂却飞快的凝聚成型,就连百里安自己面上都流露出讶然无比的神色。 手指下的印法他不知是什么,但是能够如他进入修炼状态时手捏道诀一般自然流畅。 手指勾勒完最后一笔,手掌托着印法朝着英灵鬼虎的额头之上轻拍按压而下。 虎啸之声戛然而止。 漆黑森然的眼眶很快浮现出一双猩红的兽瞳,那双巨大的瞳孔由迷茫转至清明,再由清明转至亲切。 厚重的虎爪踏踏两声闷响后便生生地停在了百里安的面前。 就在每个人头顶炸出一道震惊响雷的目光之下,那只英灵鬼虎又重新的长大了血盆大口。 杨钊、温康屏住的呼吸刚欲松一口气,面具下的嘴角渐渐快要挑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就在这时,那只威风凛凛、震撼全场活在传说中的英灵鬼虎口中爆发出足以震破心肝儿的狂吼利啸之声。 “喵呜~~~” 面具之下上扬的嘴角一下子僵硬抽筋! 孟公子小手一抖,差点将手中蓝色灵符给抖飞。 众人绝倒! 喵呜? 是他们听错了吗?!!! 堂堂中幽皇朝的英灵鬼虎,生吞千百厉鬼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阴虎大人,您刚刚再说什么? 喵呜?!! 您特么这是在跟谁撒娇呢!!! 是什么蒙蔽了你威严的双目与内心,让你产生了你自己是一只萌猫的错觉!! 林归垣眼中钦佩之意更浓了,手中长枪恢复金藤模样,默默地挽起自己散乱的头发。 其中顿时有人弱弱地伸手问道“孟……孟公子,您确定您收的这只是出自幽冥绝狱里的英灵鬼虎。” 孟公子眼角渗出一颗亮晶晶的泪珠子,难得很没风度地爆了一句粗口“当年收它的时候我能够十分万分的确定,但现在……我他娘的也不敢确定了!” 太丢人了,阴虎大人,你快回来吧。 求求你了。 心中默念一声召唤诀。 结果毫无作用。 那只高大威猛的鬼狱阴虎夹着腿,如同一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三步并作两步地蹭到百里安面前,喵呜喵呜用自己硕大圆滚滚的脑袋蹭着百里安的肚子。 一副讨好舔狗的模样。 装完了猫又开始装狗,摇尾乞怜地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孟公子只觉得一口逆血涌上咽喉,口中一阵腥气翻涌,身形站立不稳,眼前发黑。 一定是他打开鬼符的方式不对…… 百里安摸了摸冰冰凉的虎脑袋,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方才结印的右手,心中一时感慨。 孟公子眼泪都快要飙出来了,他养了这只英灵鬼虎整整一百五十年,天天好吃好喝的喂着,甚至不惜以自身精血喂养。 这下喂着喂着,就喂出了一个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的白眼狼来! 狠狠磨牙一番,将口中那口逆血强行咽下! 他加大召唤决的力度,灵力疯狂自手掌之中吞吐不断。 面色那春风怡人的微笑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他咬牙切齿道“阴灵归符!” “噗……” 回应他的是一记闷响厚重屁声,奇臭无比的臭屁之中喷出一大串阴火,落在孟公子的手中,直接将他手中奇珍无比的蓝色符纸烧成了灰烬。 不过它也不算全然没有良心,似是记得此人是喂养了自己一百五十年的铲屎官。 阴火从它曼妙不可言说的部位喷出,只是烧了那一张蓝色符纸,并未伤他半分。 但它并不知晓,这个举动已经深深地刺伤了孟公子的心。 素来天塌不惊,风轻云淡的孟公子身体狠狠一晃,手臂求助般地朝着身旁最近的一个人伸去,双目茫然道“谁来扶我一下。” 很快就有人将他一把扶住,面上深深担忧询问道“孟公子,你没事吧?” 当然,此人极为眼尖地避开了他那只满是屁味儿的手,扶着他的手臂。 孟公子看着前方摇着尾巴,一脸讨好咧嘴眯眼笑得活像是一只两百斤大胖子的英灵鬼虎,心肝儿就抽得疼。 百里安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一种特殊的体质,天生就十分吸引这些动物生灵。 小鹿儿如是。 林苑人鱼如是。 如今就连这只阴虎大人……亦如是。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莫名叫人觉得有些熟悉。 难不成他生前也养过小鬼宠物什么的?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一剑 “呃……那个孟公子,现在能够证明我是中幽弟子了吗?” 百里安一脸无辜,可手下却是丝毫没有客气,使劲儿撸动着阴虎脑袋上的虎毛。 眼神虽然没有半分挑衅意味,可他这个亲密的举动,却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孟公子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来,眼眶似是因为委屈而红红的。 他带着一丝恳求之意说道“足以,足以……司尘小兄弟驭鬼之道手法一绝,明显是继承了中幽正统之道,只是不知……” 他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那只大白虎,道“能不能请小兄弟将我这只白虎归还,这是我的东西。” 百里安露出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模样说道“可是你的蓝符已经没了啊,你准备以后如何容纳这只阴虎呢?虽然到了它这般强大的地步,不惧阳光,但晒多了太阳终归不好。” 孟公子勉力一笑,道“这个就不劳小兄弟操心了,我即便是倾家荡产,自然也要为它寻来一张全新的蓝符。” 百里安哦了一声,索性耍赖道“那你叫它一声,它若是跟你走,我绝不阻拦。” 孟公子面上的假笑已经完全绷不住了。 我他娘地早就叫了! 就是这只蠢虎一屁崩了本公子的符纸。 如今再叫,本公子真怕它一屁把老子也给崩死了。 百里安取过腰间的琉璃伞,撑开说道“既然你不叫也没办法收,那我就好心替你暂时保管吧,等它哪天愿意听你的话了,我再将他还给你好了。” 说着,在众人目瞪口呆地目光下,百里安面容平静,嘴角却是微妙般地小小翘起。 他低头对那白虎说道“你块头太大了,我带着你不方便,你自己到伞里来吧?” “吼吼……喵呜。” 那只巨大的阴虎用肥肥的大爪子朝着孟公子这个方向挥了挥,竟似告别。 然后头也不回一下的化作漆黑阴气,掠入琉璃伞中消失不见。 而那透明琉璃色的伞面之上,却是多了一只白虎图案。 “如今误会以解,诸位可还满意?” 百里安施施然地将伞重新合拢收好,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伞面之上那道小小的缺口,竟然在阴虎附伞之际,悄然地恢复着。 众人心想,您是中幽界的大佬,我们哪敢不满意啊。 这里怕是唯一不满意的,就只有那位孟公子一人了吧。 有人心中默默同情。 有人心中幸灾乐祸。 谁也没有注意到天玺剑宗那两人暗中相互递交了一下眼神。 就在百里安收伞准备下去休息之际,两人身后灵剑同时出鞘。 漆黑的剑鞘,漆黑的剑锋。 没有出剑时的郎朗清鸣之声,安静得犹如落叶归尘,无声无息。 速度快得就连林归垣都不曾反应过来。 只见两道剑芒如黑色闪电一般闪掠而过,朝着百里安的心脏以及咽喉致命部位直刺而去。 百里安眸光之中甚至捕捉不到那两道剑芒的轨迹,反倒是他掌心下的琉璃伞狂颤不休。 还未等其中阴虎挣脱伞面,一道黑影破开地面,手执连鞘长剑。 都不见他是如何出手,便听得叮叮两声脆响。 将两把漆黑的长剑直接被震开极远,比起无声袭来,震开之际破空利啸射向天空之中的声音极锐。 全场安静…… 林归垣亦是眸光泛着几许凉意,目光不善地看着天玺剑宗那两人。 众人看着破土而出的黑袍人,宽大的兜帽将容貌遮掩看不真切,手中长剑并未出鞘,看不出来剑有多锋利。 只是那剑鞘极为特殊,不同常人的木制简朴剑鞘,他的剑鞘是极为奢华的暗红乌金打造而成,给人一种戾气深重之感。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黑袍人,心中疑团已经全部解开。 黑袍之下,传出沉沉而危险的声音“你们二人……” “小兄弟见谅,方才得罪了。” 结果沉沉而危险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天玺二人组打断。 比起方才桀骜冷淡的态度,那二人此刻看向百里安的神情就要缓和不少。 那位名叫杨钊的,甚至都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事急从权,不得不出此下策,小兄弟有所不知,你前方这人,正是我与黄康二人出山的主要目的,此人戾气深重,出自魔宗,宗主命我等二人务必将之除去,匡扶正道。” “不错。”温康微微一笑,道“我自是知晓小兄弟并非恶人,只是此人太过于危险狡诈,无法确切追踪其准确行踪,后无意中发现,此人一直在暗中偷偷紧随小兄弟,才不得不使用计谋将之逼迫出来。” 看着黑袍人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副见不到光的样子。 还一身戾气冲天外泄,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好人。 众人心中同时也有所了然,原来不是天玺与中幽之间的矛盾啊。 看天玺的态度对那个叫司尘的还格外客气,似乎是同一阵线的样子。 那就好办了,本来还纠结着帮哪边都是得罪人,索性忍痛站中立姿态好了。 如今这么一看。 大好的出头巴结机会啊。 沉寂已久的队伍再度不甘寂寞起来。 “原来如此,天玺高义,面对魔宗余孽不惜隐忍至此,在下深感佩服。” “司尘小兄弟,魔宗之人过于危险,快快到在下身后来,在下定当护你周全!” “我我我!我也是,我年幼之时,受过中幽之人的恩惠,今日终于到我知恩报恩的绝佳时期,如若这魔宗余孽的目标是司尘小兄弟你,在下定当以死相护!” “不错!绝不能让这一介邪徒伤了司尘小兄弟才是。” 百里安直至此时才深刻了解到,原来有些人无耻起来真的可以是连脸都不要的。 他看着缓缓坠下的两把漆黑长剑极富灵性的回归至杨钊、黄康两人背后剑鞘之中。 百里安收回视线缓缓开口说道“我身前之人,名为锦生,是我的朋友,而那两名所谓天玺弟子却是方才陷害我,污蔑我,试图杀死我的陌生人。 诸位觉得……我应该要理解他们口中的‘不得已出此下策’吗? 为了所谓的大义与任务,堂堂天玺弟子便可任意利用他人的生死来引出目标人物?” 众人一怔,全然没有想到这小子思想居然如此极端。 。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麒麟图腾 随即又有人和颜悦色开口说道“小兄弟有所不知,魔宗畜生死不足惜!他们在人间危害性你无法想象,唯有将之不择手段的铲除灭绝方才能够做到牺牲最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你要明白啊。” “老子去你娘的魔宗畜生,睁大你们的瞎狗眼看清楚,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谁!” 一直沉默不肯出声的锦生终于忍无可忍。 一把掀开身上的黑袍,露出黑袍之下标志性的红黑剑装。 看到那黑红背影,百里安都愣住了,顿时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天玺弟子,害的我见着今日这两位如今可是对天玺剑宗全然无半分好感了。” 锦生目光轻蔑不屑,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 “什么阿猫阿狗也能成为我天玺剑宗弟子?不过是冒名顶替罢了,这两人倒也聪明,知晓冒充观魔堂的弟子,这样一来便不用暴露自己的容貌了。” 天玺观魔堂弟子,在加入宗门分堂时,都会由堂主特别分发一枚面具遮掩容貌。 其中并无多大特殊意义,只是因为那位堂主特殊的癖好罢了。 林归垣默默地低头看了地上一眼,皱眉不悦道“不……不要……乱吐口水。” 锦生翻了一个白眼,懒得搭理这结巴。 众人早已震惊,个个匪夷所思地看着前方突然从地底深处窜出来的这名青年,脑子一片凌乱。 这是什么状况? 出现了两方势力的天玺剑宗弟子? 看着水火不相容的对峙模样,众人心中清楚的猜想到,必然有一方是假的。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天玺剑宗的弟子也敢随意冒充。 众人视线不断地在锦生、杨钊和黄康身上来回扫视。 看着杨钊二人身后那两把剑锋漆黑的长剑。 正是天玺观魔堂之中每一名弟子配发的驱魔道剑。 每一把驱魔道剑都是由其堂主亲自刻下剑印标志,旁人根本无法作伪。 方才那两把道剑出鞘瞬间,所散发的凛凛剑气正是天玺正统剑道气息无疑。 再反观对面那名青年,虽然穿着一身黑红剑装,胸口纹绣的烈焰麒麟也是活灵活现,可那麒麟图案是天玺内层弟子的标志。 就连以天玺为国之剑宗的大秦帝国,都无比崇尚神兽麒麟,将天玺剑宗剑袍上的麒麟图案视为国之图腾,受万民信奉敬仰。 而这些天玺内层弟子衣袍上的烈焰麒麟,也会吸收来自秦国子民万千的信仰之力,修行速度远非常人能比。 观魔堂的杨钊与黄康都不过是一身简单的黑红道袍,配上一把驱魔道剑。 而这一位,光凭衣服配饰而言,地位便不知比这两人高了多少。 只是众人看着这名青年,一身浓浓戾气难以清除。 若是正派天玺剑修,不说郎朗清鸣剑气绕体,一身正派,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般戾气深重的模样。 虽然心中疑惑,却无人敢开口质疑这位身穿有着麒麟图腾的剑装男子。 反倒是一旁失了阴虎符打击不轻的孟公子,又强自打起了精神。 目光审视一般的落在前方剑装青年身上,语气却是和缓说道“不知阁下是天玺剑宗的哪位弟子?” 锦生以剑持地,双手交叠托在剑柄之上。 他语气平淡道“天玺剑宗弟子,锦生。” 比之方才杨钊、黄康两人桀骜神态截然相反。 他面上没有任何倨傲神色,只有淡然到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因为于他而言,天玺剑宗本身就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地位象征。 但身为天玺弟子,他从来不会将天玺剑宗当成一个炫耀的理由。 正因为平淡,所以值得骄傲。 “锦生?”孟公子细细将这个名字咀嚼一遍,随即失笑道“恕在下直言,天玺剑宗内能够身穿麒麟剑装的内门弟子少之又少,他们皆为名动天下之人,至于锦生这个名字,在下从所未闻。” 安静的人群之中,顿时有传来小声的窃窃私语之声,似是开始动摇怀疑。 “这是假的吧……衣服很好仿制的,天玺麒麟弟子的剑个个声名远播,而他手中这把,我在仙家名剑谱中,可是从未见过。” “锦生这个名字……我也没有听说过啊,如果是天玺内门弟子的话,不是应该很有名吗” “此人戾气如此深重,我怎么瞧都像杨兄与黄兄口中所说的魔宗弟子?” 对于那些嘈嘈切切之语,锦生心中一证,面上神情不动。 只是眉角升扬之间,淡淡不屑地讥讽微笑油然而生。 “你未听说过锦生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你尚未有资格到达那个高度,听闻这个名字。” 百里安心中微动,深深地看了他背影一眼,没有说话。 毫不留颜面的轻视之语让孟公子微微蹙眉,但没有发作,他的目光看向杨钊两人。 自称来自天玺剑宗的两人再也没有任何言语。 因为在锦生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二人的眼眸就已经露出了阴谋得逞的满意。 他们默然无声地抽出身后长剑,漆黑的剑身漆黑的锋。 充满杀意与敌意的剑尖遥遥直指锦生,杨钊冷声道“今日之事,是我天玺的私事,与诸位在场无关,不论真假天玺弟子求证真相的方式只有一个,那便是用手中的剑来证明一切!” 黄康手中剑锋开始轻颤发出刺耳地剑鸣声,他缓缓说道“不错,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拔出你手中的剑!” 看似公平义正言辞地决斗之语,却让百里安眉头微微皱起。 因为他看到那位性子十分骄傲的锦生,在对方要求他拔剑时刻,叠放在剑柄上的手掌微微地紧了紧。 难道他此刻无法出剑? 心中这般想到的百里安撑开了伞面。 一声阴厉呼啸。 五米长的威严虎躯卧盘在锦生前方,猩红的兽瞳冰冷直视对面杨钊与黄康二人。 似是受到主人内心想法的影响,此刻阴虎眼瞳之中的战意十分明显。 “既然是邀武对决,二打一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百里安微笑上前,摸了摸阴虎的屁股说道。 顿时,杨钊、黄康二人面色瞬间黑垮下来,目光不善道“司尘小兄弟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我天玺剑宗为敌了?!”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十三 孟公子也是脸色微变,赶紧规劝道“司尘兄弟,这是天玺剑宗的内部约剑比斗之事,外人是无法干预的。” 百里安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侧目对着锦生说道“欠我两个人情了,待一切结束以后,你可要好好与我讲讲天玺剑宗的事情作为报答。” 锦生全然愣住,看着百里安微笑侧脸,喃喃道“你……相信我?”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我相信我看到的事实。” 其实这一路走来,他以为锦生早就已经离开,不曾想他原来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此举当然是为保护。 从他在万魔古窟被那五名万兽宫弟子追杀。 再到如今这两位名义上的天玺剑宗弟子咄咄相逼,甚至不惜设下一环又一环的陷阱,为的就是逼迫锦生现身。 若是锦生在明面上伴他同行,自然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所以他便故意做出一副知恩不报的模样潇洒离去。 纵然他一身戾气,如同地狱而来的杀神一般。 但百里安依旧相信他口中所说的事实。 至于那两位,结合方才种种,再到如今的咄咄相逼,迫切希望锦生拔剑出鞘。 百里安可不相信这其中并未饱含更深一层的阴谋。 林归垣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皱眉道“山境……之中,不可……私斗。” “玄之。” 一声轻唤来自湖中央,美丽的鲛人林苑目光深沉说道“山父说了,不许插手此事。” “可……可是……”林归垣目光担忧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有些犹豫。 面对阴虎震慑,杨钊二人竟是没有丝毫退意,二人互相打了一个眼色。 他人极为默契地左手并出一道剑指,捅向自己的心口,插出一指鲜血,殷红的鲜血飞速抹过漆黑的剑身。 而这一指直插心脏,面上血色煞时褪去,两人竟是不畏死亡也要施展出接下来这一剑。 嗤的一声轻响,鲜血被森然的剑气吞噬,然后燃起数十道漆黑的剑火。 两人手腕之间几乎是同步挽动,漆黑的剑火在两人剑锋之下编织出一道巨大的火网,朝着阴虎笼罩而去。 不为杀死,只为纠缠住阴虎脚步。 “吼!!!” 巨大的阴虎四爪踏出炎炎阴蓝火焰,猩红地眼瞳之中似是不屑。 可当剑火编织成的火网笼罩在身时,它身上的阴火竟是生生被吸走几分,让火网火势大涨。 纵然无法伤到阴虎躯体半分,但也成功的将他英灵之体暂时的笼罩在了剑气火网之中。 百里安深深皱眉,他深知阴虎之强大,但是没有想到那两人竟然有着如此应对之法。 手掌下意识地去取碧水生玉之中的秋水剑,可胸膛一紧,却是被一只宽大手掌推开。 锦生语气低沉道“够了,此事与你无关。” 没必要再将这小尸魔给牵扯进来了。 将百里安推开的那一瞬,杨钊黄康二人已经凌空跃起,手中没了剑火包裹的驱魔道剑散发着漆黑肃杀的色泽。 他们心口处的伤口鲜血如柱,飞速地流灌至手中的漆黑长剑之中,犹如一道凄丽的鲜血长河,眼中杀意凛然不退! 如此以命博命的方式不由换来众人的惋惜赞叹 “这才是凛然正道的天玺弟子,不畏强敌生死,将自身安危看淡至此。如此大义,实在是我辈之楷模典范啊!” “不错,不错,天玺剑宗果然名不虚传,教出来的弟子就是与众不同。” “杨兄,黄兄二人驱魔灭邪,待此事一了,在下必当以剑刻下两位大名,供奉之!” 战斗不过才刚刚开始,溜须拍马之言便又如蝇虫绕耳,驱之不散。 鲜血疯狂流泻灌注! 可驱魔道剑依旧漆黑无法映红半分。 山间的尘屑疯狂席卷,剑锋之上亮起细细的猩红光线,将幽静的山境之中照的赤红而明亮。 古树之中的猿猴纷纷吱吱不安起来,浑身毛发炸起,躲入了树屋之中,掩耳颤抖。 看到那猩红光线的产生,锦生淡然的眸子乍缩成针! 泛着小麦健康色的英俊面庞之上登时涌起恐怖的戾煞之气。 他一字一句犹如咬碎了一般吐出“引血剑!区区两个杂碎!也敢使用我天玺剑法!” 锦生隐隐察觉到这两个人恐怕不仅仅只是臭沟渠里的两个杂碎臭虫这么简单! 心中升起无边的怒火,一双眸子在看到那猩红血丝的瞬间,同时也被应得赤红一片。 交叠而放的右手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手掌缓缓滑下,极为有力的握紧剑柄。 百里安面色微变,急促道“不可拔剑!” “锃!!!” 还是迟了一步。 清亮而又沸腾的剑鸣之声响彻整座空沧山。 在众人看不到的天空之上,夜色苍穹之中的乌云滚滚如同染血一般,赤红燃烧成一只巨大的火鸟。 巨大的火云之鸟本应该是死物。 可当天上两道星辰如坠,镶嵌在巨大火鸟的兽瞳之中,顿时覆上了生命一般。 赤红火焰鸟嘴之中,口含赤雷,滋啦啦地凝聚着气息与力量。 听到那世上独一无二的剑鸣出鞘之音,每一个人心中都仿佛插上了一把无形地利剑,瞬间产生一种死亡萦绕的窒息感。 杨钊与黄康手中两把剑已经插入锦生的肋下,鲜血狂涌之刻,天空之上的赤红落雷轰然落下。 一剑之威,就令山境上方的结界,生生被轰出一道缺口。 繁茂的古树密林亦是被雷火轰出一个大洞,有些残缺尚存的古树尚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雷霆劈下带来的火焰。 赤红雷芒直接将三人身影湮灭。 距离锦生战场最近的百里安与小鹿避之不及,好在阴虎这时挣开了火网,以庞大的阴虎之躯替他们格挡下余威雷势。 林归垣头顶之上盘旋着一道金乌神鸟,金色煌煌双翼在煽动之间化去赤雷余威。 他面带惊色看着逐渐缩小散去的雷芒,眼神震撼。 众人被远远地掀飞出去。 有人裆下依然湿热一片,惊恐地跌坐在地。 一旁同伴亦是面色菜青,双腿打着摆子,哪里还有那余力去扶他人。 他们个个无不嘴唇惨白的哆嗦着,仿佛一张口,自己的灵魂便会从口中给吐了出来。 就连站在众人最后方的温玉,眼角的沧桑鱼尾纹都在极度震撼之下被荡平消失。 一张嘴巴怎么也无法合拢,身体狂颤不休,面上带着一抹激动震惊地潮红。 他们在这一刻终于了解到,为何在天玺剑宗内门重要弟子之中,没有人听说过锦生这个名字。 因为在天玺之中,他们只要记住十三这个数字就可以了。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不可触之 剑在乌金剑鞘之中,众人没有看到那鞘中利刃是何等的锋芒毕露,故而无法认出此剑。 只是在此剑出鞘瞬间,那道世上最为特殊独一无二的剑鸣之声,犹如绝崖之上的鸢禽戾鸣,响彻整个深渊绝古。 那是足以凌驾人间万剑之上的声音。 赤红的雷芒散去,天空之上落下了淅沥大雨,将古树上的雷火尽数浇熄。 轰出一角的结界缓缓合拢恢复,那雨丝毫不受结界影响的落入这方空间里来,将众人衣衫打湿。 阴虎似是有些反感人间落雨,低吟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飞入琉璃伞中,消失不见。 一颗颗的坠雨在湖面上荡开一圈圈密集的涟漪。 鲛人们纷纷浮出水面,目光警惕且好奇地盯着这一方。 温玉看着前方被雷击轰成漆黑两具尸体的杨钊与黄康。 还有……那个腹部插着两把剑的男子,他双膝下意识一软,竟是直接跪下,颤不成音道“十三剑主,鸢戾大人……” 在这世上,但凡是涉及修行之人,对这个名字绝不会感到陌生。 鸢戾,并非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把剑。 人间最强的十三把剑之一。 百里安手中的秋水剑也不过才一把宝器。 而整个六界四海之中,所有的武器等级划分为五种宝器、法器、灵器、仙器以及神器。 天玺所藏的这十三把剑,正是人间最顶尖的存在,是为十三把根本不会出现在人间的神器。 这十三把剑并非所指某一把特定之剑。 天玺有宝,在距离神界最近的那座剑山之中,巍峨耸立着十三道神圣剑碑。 每一道剑碑之中都暗藏万古剑魂,而其中剑魂都会在某一个时代之中,与一把剑产生共鸣,而后寄身在那把剑中,成为天玺十三剑。 这十三把剑会在整个人间里找寻属于自己的主人,得到剑的认可,便可成为十三剑主之一。 那是无上的荣耀以及被力量认可的象征。 天玺十三剑永不磨灭,即便是在五百年前,正魔两道大战之中折剑数把,剑中之魂也不毁不灭,重新回归剑碑之中沉寂,等待着新的剑主出现。 而这把鸢戾剑,便是十三把剑之中最为年幼的一把剑,排行十三。 因为某种因素,对于天玺第十三剑的拥有者,世人不知人名为何。 但其剑名,却是犹如烙印深刻灵魂一般的清楚。 他们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空沧山中,亲眼见到那位天玺十三剑之一。 有人战栗,有人发抖。 因为他们回想起了方才发生种种。 鸢戾剑会是魔宗余孽? 他们狠狠地晕了晕。 如果说天玺十三剑之一会是魔宗余孽,那这个天下恐怕早已成为整个魔宗的囊中之物了! 比起众人的震撼与空白,百里安却是没有思考那么多。 他皱眉上前,推开锦生身前那两具焦黑尸体,心中暗自心惊不已。 他曾见过锦生的引雷之剑有多强,自然不是惊叹此剑威力。 而是震惊于冒充天玺剑宗弟子那两个人的肉身可怕程度。 分明心头血都被引渡于剑中,可那一雷下来虽然让他们生命终结。 肉身居然不过是发着焦黑之色,并未直接化成一地的黑炭灰烬。 而他此刻身下大地,都龟裂得不成样子,裂缝之中腾然闪着电花,踩着脚底生疼。 此刻的锦生握着剑柄的手仿佛被灼烧了一般,肌肤裂开出一道道赤红如岩浆般的裂痕。 他甚至不顾腹部还插着两把剑,一只手用力握住剑柄一副拼劲全力也要将之归鞘的辛苦模样。 可他堪堪抬起手中的长剑,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手臂上的赤红裂痕直接疯狂上延,狂暴的剑气直接炸开他手臂肩膀处的衣衫。 “帮……帮我一下。”面对百里安,锦生面上所有的傲性似乎都在悄然收敛,主动向他求助的话语不禁让全场人呼吸狠狠滞了滞。 百里安双手其上,用力握住他那只握剑的右手,此刻他肌肤的温度滚烫得仿佛被烈焰炙烤过了一般,烫得吓人! 裂缝之中,殷红的鲜血疯狂淌出,一条手臂急速得干枯着。 锦生面上戾气越来越深重,一双赤红的瞳孔仿佛要渗出鲜血一般。 他狂吼道“帮我将剑收鞘!我没有力气了!” 毫无保留的引雷一剑,让他体内灵力已经接近干枯。 百里安看出了他此刻不妙的状况,知晓他若是还一直紧握这把剑,恐怕整个生命灵魂都要给这把剑给吸走了。 众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眼前这诡异一幕。 百里安双手下沉一寸,低声道“把剑给我!” 赤红着眼瞳的锦生面色大变,急吼道“不要直接触碰这把剑!” 他并非剑主,若是强行触碰出鞘的鸢戾剑,瞬间便会被此剑暴走失控的剑气撕碎殆尽! 结果他的话仍是晚了一步,纵然他紧紧地握住剑柄。 但重伤垂危的他如何能够抵抗得住百里安手中力度。 极为轻易地劈手夺过他手中之剑,肆虐地剑气兹啦啦的将百里安手臂上的衣袖撕裂成碎片,露出两只苍白劲瘦的手臂。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百里安微微掀眸抬眼平静地看了锦生一眼,不知为何他的反应如此之大。 他的身体表层散发出淡淡青玄光芒,肆虐如魔掀腾不休的剑气似乎在这一瞬……微微收敛了几分。 锦生面上戾气一下子冻结在了那张俊脸之上,整个人缓缓张大了嘴巴,一副被鬼掐住了脖子的搞笑神情。 百里安沉着脸,面上没有如临大敌的凝重,反而有着几分奇怪的抱怨,嘟囔了一句“好重的剑。” 然后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站起身来,剑尖笔直朝下,精准无比的插入剑鞘之中。 一切平静…… 就连天空雨夜之中正在凝聚下一团雷霆的剑势也随之散去。 火红的云层又恢复成了滚滚乌云模样。 镶嵌在火鸟之中的两颗明亮星辰也渐渐暗淡下去。 百里安舒了一口气,也不撑伞,仍由冰凉的雨滴击打在自己的衣衫身体之上。 发丝很快湿透。 他低头看着呆愣傻掉的锦生,此刻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下巴有些脱臼,雨水全落入了他的口中也不见他闭上嘴巴。 。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有负盛名 百里安沉着脸,认真说道“你现在的状况很奇怪,似乎不能随便拔剑,这样太危险了。” 锦生当然知道这很危险,不仅危险,而且拔剑的代价很大。 可此刻他全然无法思考那所谓的拔剑代价。 他跌跌撞撞艰难起身,就连插在腰腹间的两把剑都忘了去拔,任由动作撕裂伤口,疼痛也无法消除他此刻内心中的震撼。 他咽了咽口水,连同口中冰凉的雨水一起咽下,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恍然回想起,当初这个小尸魔救他的时候,似乎也是如现在这般,将他的鸢戾剑归剑入鞘了…… 那时候他神智不算有多清明,还以为是自己在最后时刻勉强归鞘。 如今再结合眼前这一幕。 原来两次归鞘……都是这小尸魔所为! 锦生有些凌乱。 百里安皱眉伸手,替他拔出腰间那两把剑,随手扔在狼藉的地面上,偏过头看着林归垣道“不好意思,林兄你这里有药吗?我这个朋友伤得很重。”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一群陌生的人类之中,他能够相信的,也只有林归垣一人了。 林归垣愣了愣,随即忙道“他……他伤得很……很重,寻常……药物……应该没用,我……我去找山父大人。” 说着他浑身散出浓郁的迷雾,迷雾将他身影包裹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的百里安会心一笑。 众人也在这时,终于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用一种不可思议还有讨好的眼神看着百里安。 他们可没忘记,这位堂堂天玺的第十三剑,方才是为了谁而出面。 众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堂堂一代名剑,居然会去屈尊结识一个区区求道境的小人物。 天玺剑宗的做派,果然非常人能够理解的啊。 不过,震撼归震撼,如今贵人就近在眼前,而且看其模样还颇为麻烦重伤的样子,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可不能让那傻小子一个人将功劳都给揽了去。 有人裤裆的湿意都尚未来得及处理,当即就跳了出来。 他一脸讨好笑道“鸢……锦生大人伤势如此沉重,小人这里有上好的疗伤丹丸,可为锦生大人一用。” 顿时有人也领悟过来,一脸鄙夷的看着这个被吓尿裤子的家伙。 “小小一个千阕宗能出什么灵丹妙药,我这有,我这有,锦生大人,我看您气息不稳,灵力动荡,想必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吧,我这儿有一株千年灵参,可固本培元,对于内伤有着极大的帮助。” 那人一脸献笑,毫不客气地挤开那个尿裤子的家伙,掏出一个锦盒说道。 一个个关心露于言表,情真意切,全然不复方才冷情。 锦生终于不再去看百里安,将心中复杂震撼强行收好。 随即苍白的唇齿之中,发出一道轻蔑地嗤声“锦生大人?我的名字,也是你们配叫的?” 浑身是血,气息虚弱至极,一副重伤之体的锦生犹如垂危病虎。 可就在他简简单单掀眸瞬间,一抹寒凉冷意直逼人心! 刺得众人连连倒退。 他上前两步,踢了踢那两具发黑被雨水湿透的尸体,冷笑不止道“方才我可是亲耳听到你们说这两人是你们的楷模,要好好学习传扬,嗯?” 一声轻嗯,让众人狠狠抖了一抖。 那孟公子倒也还算个人物,眼中虽有尊重,但并无多大献媚之色,只是不断苦笑。 素来善于言语的他,在锦生身份暴露之刻,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不住的抚擦着臂间拂尘。 锦生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面色并无多大疼痛之色,冷笑更甚“还有你。” 目光流转,他看向那位扬言要赠送灵参的那个青年。 “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你说要将杨钊与黄康这两人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剑上,以视供奉?”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鲜血染红的牙齿,模样森然笑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错,这两人皆来自海的彼端,你若将这二人名字供奉在自己的佩剑之上,想必也不必出这山境了,因为我们宗主知晓了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不论你藏在哪里,他都不会放过你。” 锦生用一种怜悯地目光睨着他“感到骄傲吧,能够成为让我们宗主大人亲自盯上的人物可不多。” 听到这么一句,那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手中珍贵灵参都惊掉在地。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怪只怪我这肉眼凡胎,不辨真伪,错认邪魔为正统,实在该死!” 锦生明显是个颇为大气的性子,冷哼一声也没有再多加为难。 百里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素来温柔如水的目光里没有多大的情绪,缓缓平静诉说道“既然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了,那还在犹豫什么呢,剑就在腰间。” 此言一出,锦生都给愣住了。 随即噗嗤一笑,若非要用手捂着伤口,他简直都要拍手叫好了。 “对,对,剑就在你手边上,难得你有此觉悟,自己动手也不错。” 那人简直都要哭出来,有心怨恨地狠狠瞪向百里安。 可此刻他哪里又敢露出半分不满情绪,只得叩头更加用力,鲜血都顺着额头淌了出来,口中不断求饶道“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自裁的觉悟显然这人是没有的。 很快,林归垣取来了药物,给锦生服下后,便将其扶坐在一颗树下。 锦生虽然对待众人脸色臭得很,可对于自己有恩之人,却也十分客。 收敛起自身的傲意,道了一声谢便坐在树下开始调息。 众人哪里还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其霉头,纷纷如鸟兽般散去。 看着树下调息养伤的锦生,此刻他整个握剑的右手被剑气撕裂得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明显这一次拔剑给他带来的伤害要比上次要严重十倍不止。 纵然此刻剑已归鞘,可他没了衣物遮掩的血腥手臂,那鲜红的裂痕非但没有在林归垣给他的药物治疗下有着好转的迹象,反而还缓缓地继续开裂蔓延。 。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剑在人在 原本森然凛冽的双眸在平静调息之刻,似乎也染上了一层落败的晦暗。 百里安接过林归垣手中的药散,洒在他那只受伤的手臂上,低头说道:“你不是叫锦生吗?为什么他们都叫你鸢戾大人?” 锦生刚一张口就呛咳出一口鲜血,他平静地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拭去嘴角的鲜血,说道:“我的名字叫锦生,鸢戾是这把剑的名字。”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安静平放在他膝上的那把乌金长剑,低声笑道:“人还没有一把剑出名。” 锦生神色一滞,随即苦笑道:“这么说也没错,天玺十三剑,代代相传,剑在人在,人亡剑存。” 说着他目光微微一动,视线落在百里安苍白劲瘦的手臂间,忽然开口问道:“你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百里安奇怪,他记得他的手臂没有受伤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手臂之间,有着两枚针眼般大小的红点。 红点看着很深,所以不会是天生而来的红痣,倒像是被什么尖锐东西刺伤所留下来的痕迹。 可他沉睡了两百年,尸魔体质按照常理而言,这种细微伤口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可恢复。 可这两个小红点却宛若某种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肌肤之上,给人一种难以磨灭之感。 而锦生也正是了解这一点,才会多此一问。 红点不甚明显,百里安平日里也没多注意,直到今日锦生提起,他才发现自己手臂有着两个红点子。 百里安用手指轻轻扣了扣那两个红点子,疑惑道:“奇怪,不痛不痒的,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锦生低头注视着,蹙眉说道:“看着像是蛇咬得,你在山中可是遇到了蛇妖?” 能够咬破尸魔肌肤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之蛇。 百里安回忆了片刻,说道:“进山这么久,我都尚且未碰到过一只蛇,想来应该是生前被蛇咬了吧,没有什么大碍,不痛不痒的。不过倒是你,既然是天玺弟子,怎么会去万魔古窟闭关修炼,还将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锦生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天玺十三剑,盛名于天下,第一剑至第三剑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成功破境渡劫,实力已达魂启之境。 宗主对我们寄于厚望,这几百年来,我与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在潜心闭关修炼,可就在数月以前,我那九个哥哥姐姐皆一夜之间,在属于自己的那一道剑碑之中,感召天命,成功渡劫,挤身于那传说中的魂启之境,就只有我……” 说道这里,他面上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自嘲意味。 “就只有我,一人止步不前,小尸魔你可知道,在三百年前,我还只是一个不懂修为的凡人,宗主收我为亲传弟子,赐下剑魂我有多开心。 可是那时候我也知晓,我的灵根并非上乘之选,甚至连天玺剑宗里的一些内层弟子都远远不如。 不过是引来剑魂共鸣,便成为了天玺最小的一把剑,他们都说……天玺的第十三剑,是最负盛名的那一把。 我心有不甘,便携剑至万魔古窟,鸢戾剑因煞而生,是由九天煞雷常年霹雳周山,凝聚出的一团天地之魂,戾煞气越大,修行进展便越快,这天下间,戾煞气最重之地,莫过于万魔古窟。” 百里安道:“修行一道,不可焦躁,若是急于进展,强自修行,损身损心不利己,再加上那五名万兽宫弟子的强行干扰,莫说破境了,能在天劫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一种奇迹。” 他偏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具漆黑的尸体,皱眉道: “寻常修行者从来不会想着主动去触碰天劫,那五名弟子来得十分蹊跷,再结合今日这两名来历不明之人,我想你应该是被人盯上了。” 锦生受伤的右手艰难地做了一个伸张的动作,他冷笑道:“在伴随着荣耀的同时,危险也总是会常伴左右。” 百里安将手中最后一点药散洒完,顺手摸了摸小鹿儿的脑袋。 “既然是闭生死大关,那自然是得瞒过外界所有人,可仍有人在你渡劫关键时刻打扰,自然是你宗门内部出了问题。” 虽然很不想认可这个观点,但锦生却不得不同意百里安的说法。 他疲倦地将背部靠在树上,摊开颤抖抽搐地右手,目光沉重而深邃。 随即自嘲一笑道:“名不符其实……呵,说得可真不错。” 如今的他,连拔剑都困难。 如今他可谓是将自己逼迫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闭关被人干扰,并非他福大命大,大难不死。 而是在关键时刻,他将天雷引渡至了鸢戾剑中,并且尘封在剑鞘之内。 一旦拔剑,便可降下天雷刑罚。 如今他的状态,可渡不过这天劫。 而天劫也不是你想什么时候渡就什么时候渡的。 若是长此拖延下去,鸢戾的承载之剑必然会断裂粉碎,仍是会不受控制的招来天雷,将他轰杀至死无葬身之地。 啪一声轻响。 自己的右手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掌覆盖握住,锦生一脸错愕地抬首看着百里安。 只见他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眼神之中不带任何安慰色彩,平静的目光仿佛在诉说一个现实。 “每次看到你提到你们那个天玺宗主的时候,你面上都会浮现出一种神采飞扬的色彩,我想他应该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吧。 既然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选择了你,那自然他在你身上看到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就凭他相信你的这一点,你难道就不能相信自己吗?” 平静地语调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一般,灌注到了锦生的心中。 他哈哈一笑,道:“也是,宗主可是千年仙人,他的眼光之长远哪里能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纵然百里安的一袭话改变不了此刻他的困境。 但锦生那种穷途末路仿佛走到尽头的心境却是悄然地发生了一种绝大的改变。 即便是绝路死巷,他也要撞出一条新的生路出来,哪怕头破血流! 落雨已停,结界早已修复如初。 只是那些被劈开的参天古树,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办法再生长繁密了。 锦生伤得很重,而他也没有第二枚灵妙果给他服用稳固伤势。 他相信,如今的锦生怕是再无战斗的体力。 虽然表面的危机与敌人已经度过,可百里安深沉地目光落在那些灯火明亮的树屋之中。 他坚信……真正的危机并没有过去。 此时,他体内维持体力与理智的鲜血似乎也消耗得快差不多,胃袋里传出空鸣的动静,将一旁小息的鹿儿都给惊醒。 锦生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疲惫地靠着大树沉沉睡去,怀中紧紧地抱着那把鸢戾剑,仿佛是自己的生命一般。 鹿儿咬着百里安的衣摆,然后十分识趣地翘起圆润地屁股。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这对师徒 百里安笑着拍了拍它的屁股,说道“换个地方取血。” 纵然大部分的人已经返回树屋之中休息。 不过流转在锦生身上的目光还是有很多,公然取血饮血始终不好。 领着小鹿往林中深处走去,恰好碰到从林中走来的林归垣。 他手里捧着一大把鲜花,面上一个劲的傻笑不止。 百里安打着招呼笑道“好漂亮的花。” 不过一个大男人捧着花傻笑的画面可就不算有多漂亮了。 林归垣其实不算有多喜欢花,只是这赠花给他的人是他心中欢喜之人,心境自然有所不同。 他像是得了一个美好宝物的大男孩,朝着百里安笑道“嗯,文……文姑娘送给……我的。” 百里安心中顿觉好笑,心道这花儿再美,不也是她在这一片土地上摘给你的吗? 这一手借花献佛可玩得真妙。 百里安对那名女子并无多大好感,可能是因为她是温玉的弟子,温玉在他心中就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 小人师父教出来的徒弟,百里安不认为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看在林归垣如此喜欢的份上,百里安也不好多在背后说人家姑娘的不是,笑了笑便往林中偏僻地方走去。 林归垣看着他逐渐转红的眼瞳也猜想到了什么,并未阻拦,好心地提点了一些山境中的禁忌便离开了。 取了鹿血饮下,眼瞳恢复寻常之色后,替小鹿儿上好伤药,正欲牵着离开。 经过一处僻静丛林地带,前方出了一米高的杂草之地,并无其他生物栖息。 可百里安却是一头撞上了什么一般,止了步伐,眼神惊诧地伸出双手摸了摸。 却是摸上一个无形的结界屏障。 奇怪,他记得他来的时候经过这里还没有这个结界存在的啊? 而林归垣与他说的山中禁忌也无关这一片地带的,他还特意绕了一个远路,怎么突然就生起了一个结界? 百里安不是一个喜欢探查他人秘密的人。 只是这一切发生得有些诡异奇怪,他想此道结界应该与山境无关。 更像是外来者似乎在私底下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掩饰众人,在此荒僻之地设下结界。 想起林归垣捧花傻笑的那张脸,想起林苑姐姐目光温和挑了一颗最大夜明珠给他的场景,百里安沉吟片刻。 还是取出那把深藏已久的银色小剑,悄然地划开结界,并命令小鹿儿在结界以外等着他回来。 无需屏住呼吸,收敛气息。 百里安没有体温,更无需呼吸,脚步放得极轻,一步步朝着丛林深处走去。 然而还未走去多远,他便在杂草堆处看到几件杂乱的衣物零散。 女子的轻衫,还有男子的宽大外袍,扔得随意。 百里安顿时脚步一滞,面上微微有些尴尬。 正欲扭头离去,而丛林深处很是及时地传出男女之声。 那声音很熟悉,百里安离去的脚步豁然僵住。 百里安眼眸微眯,目光深沉。 “师父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再让弟子接近那傻小子了,弟子这一生,只想待在师父一人身边。” 温玉冷冷将她推开,目光透着无情意味“你忘记为师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了?欲成大事,不拘小节!那傻小子是空沧山宝藏的唯一突破口,而他偏偏对你又有着几分好感,若是能将他哄骗得团团转,我们想要的情报还不是乖乖的收到擒来。” 文贞冬跌坐在地,温玉突然蹲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做完了这一切,你助为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为师自然会更加的疼你,知道吗?” “那待到功成一日,师父也好替弟子拿下那林归垣,让弟子亲手将斩下他的头颅,一泄心头之恨!” “呵呵,不用你说为师也会替你好好出气。” 文贞冬点了点头,眼神勾人“师父~” 百里安顿时觉得大污眼睛,悄然地退了出去。 这对师徒! 一丘之貉! 竟然皆是这般无耻! 好在那两人皆打得火热,似乎自信于自己设下的结界,声音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更没有察觉到百里安的到来。 出了结界回到原来休息湖边,百里安便看到林归垣身姿挺拔如松的立在自己的树屋前,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木制的盆栽,将文贞冬送给他的那捧鲜花极为细心地栽种入土。 还心情极好地低声哼哼着不知名的山曲儿。 百里安不忍直视,心想你心心念念的姑娘此刻正在她师父怀中正商量着如何夺你山中宝物,如何将你骗上床榻再千刀万剐呢。 突然,站在湖边的百里安衣摆被人轻轻扯了扯,低头一看,却是人鱼林苑。 湖水央央衬着她清丽绝美的容颜,饶是早已失去心跳的百里安也不由微楞片刻。 林苑仰着精致的小脸,蓝色的眼瞳之中倒映着百里安的身影,她缓缓说道“我已经见过山父了,他要见你。” “见我?” 百里安十分吃惊,像他这样的小尸魔怎么会引起山神注意,还要见他? 看着他迟疑的神色,林苑微微一笑。 明亮如海的眼眸之中带点使坏般的笑意,故态重施,又是紧紧抓住他的脚腕,微微用力就将他扯进了湖水之中来。 百里安正值思考间,林苑出手又十分的快,一时之间尚未调整好下坠身形,身体一歪,不受控制地斜斜栽倒而下。 在被冰冷湖水湿透全身的瞬间,百里安只觉得自己侧脸咚地一下撞在了她的身上。 林苑惊叫一声,原本想着使坏吓吓他,却不曾想这一吓竟是叫人占去了便宜,双手朝着百里安的脸颊惊慌失措的用力一推。 冰冷的湖水顿时没过百里安的头顶,错饮了几大口湖水,腹部凉得有些难受。 他水性不佳,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往湖水深处沉了下去。 纵然没有窒息溺水的感觉,但是没了林苑那双手掌控他的身体,乱沉之间让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急乱。 慌张胡乱扑腾之下,他的右手摸到一个柔软的带子,想也没想的双手其上就将那带子紧拽手中。 林苑正面色绯红,身体浸入湖水之中,只留下半张脑袋胡乱吐着泡泡。 她心想以后可不能再胡乱作弄这小子了。 。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水中山境 林苑刚想低头看一眼百里安沉到了哪里去,结果肩头一滑,身上的七彩纱衣竟然不知何时松开了…… 林苑:“……” 美眸登时大睁,伸手急急去拽自己的彩衣。 百里安沉坠之势颇快,手中死死握着那衣带怎么也不肯撒手。 林苑羞得脑子都停止运转了,鱼尾轻摆,也不敢上岸,就此潜入水中,去扯自己的彩衣。 她这边使劲扯着,百里安那边又死力拽着。 于是就悲剧了…… 百里安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一脸错愕地看着手中纱衣,觉得甚是眼熟,随即目光茫然地缓缓抬头看去。 只见林苑此刻呆呆地捏着一半纱衣,一副羞红了脸却狠狠磨牙的模样。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本该穿在她身上的衣服此刻却是一分为二,他们各自手中捏了一半。 惊得不轻! 咕噜噜…… 百里安狂吐水泡,慌不择忙的扔掉手中纱衣,顿时会意方才那带子原来是林苑的衣带。 林苑抓过漂浮上升的半件纱衣,用以遮掩,只是如今这副模样,她是怎么也没办法游上岸了。 她咬了咬牙,索性直接潜下去,伸手拽过百里安的衣领,朝着水中时间飞速游去。 鲛人的游速很快,水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百里安不敢侧目多看,目光笔直的看着水下更深处。 水底的世界十分黑暗,且设有结界,看着很淡,若非细看根本不会让人察觉到结界的存在。 临近结界之时,百里安感受到拽紧自己衣领的那只小手犹豫般地紧了紧。 不容他多想,林苑忽然用力将他拽入自己的怀中搂紧。 很快,两人畅通无阻的穿透结界。 结界之下连接着另一个湖泊,百里安生出一种瞬间天地倒转之感。 原本下潜之势在穿过结界以后诚然变成了往上游的趋势。 可他清楚的感知到,林苑下潜的方向从未发生过改变。 百里安心中暗自感叹,心道还绝妙的结界阵法。 蓝色美丽的鱼尾不断地在深湖之中划动出美丽的轨迹,百里安很快被她送至了岸边。 一上岸,他连忙脱下上衣衣袍,闭眼不去看她,将衣袍劈头盖脸地盖在林苑身上。 林苑冷着俏脸,接过衣袍穿好,然后说道“好了。” 百里安睁眼发现,此刻林苑正用她那一双美丽如星辰大海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用眼神将他身体戳出一个洞来。 “呃……林苑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百里安不安问道。 林苑漆黑的秀发如同海藻一般,极为美丽的漂浮在湖面之上。 她秀眉倒竖,神情却是不悦道“怎么!你都看了我,还不准我将你也给看回来?” 这言语还真是将百里安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苑仿佛吃了很大的亏,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着百里安的身体,不过多看了两眼一口,她眼中的怒火却是悄然消散。 少年的身体尚未彻底张开,身体肌肤透着病态的惨白,给人一种满满的孱弱感,尤其是心口间所绽放的一朵彼岸花,死亡气息极其浓烈。 花朵中间是一道笔直的猩红竖痕,看得出来是致命剑伤。 她的呼吸莫名一紧,随即抬首看着浑身湿透模样有些可怜的少年,心中什么怒意都散了个干净。 百里安轻咳一声,很识趣地转移话题说道“林苑姐姐,山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手中握着两半的纱衣,身上披着黑袍,林苑朝着南方湖面开始游去,用眼神示意百里安赶紧跟上。 “他没说什么事,只是指名道姓说要见你,不过你也不必这么大的警惕心,山父人很好,他这一生,都在救人帮人,从未害人。” 百里安看着她那双美丽蓝色大眼睛里的知恩与感激背后,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晦涩不明。 他微微一笑,点头跟上。 在这个山境之中,林归垣是一个有着过往的人类。 而林苑……想必亦是如此。 但不论怎样,在这条殊途同归的道路之上。 这座山,这片湖,无疑正是他们心中最为美好的归宿。 在南方五里之外的湖边,有一颗巨大的参天古树。 此树比山境之中的每一棵树都要古老高大,犹如一座小型殿宇一般,树身之上所生长开来的枝干将偌大的一个湖泊生生遮掩了一半。 古树之上,有一名老者栖息在其中,身体与古树融为一体。 他只有上半身能够动弹,却无法离开这颗古树,看着十分可怜。 听到百里安的脚步声,树上的老人缓缓睁眼,苍老的双眸仿佛被一抹温暖的阳光映照着,透着一股子温和意味。 老者面上有着古木年轮一般的纹络,一圈皆一圈,让人数不清楚。 他温和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离了片刻,随即失笑道“小苑啊,我让你请他过来,怎么将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也难怪他失笑出声。 百里安此刻解了外袍,苍白的胸膛之上还挂着尚未干透的水珠子。 而林苑则是身披漆黑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不露半分。 这场景,任由谁看了都会多想。 林苑面色微僵,仔细想想貌似还是自己将这事给作出来的,要真怪,还真不能怪那边的小家伙了。 “呃……出了一点点小意外。” 老者呵呵一笑,很快一只树藤朝着百里安轻点而来,粗糙并不尖锐的树藤顶端承载这一片金色的落叶。 落叶飘舞至百里安的胸口出,金光闪烁间,身体上的水气瞬间蒸腾震开。 而那便落叶也化作一道金色山河长袍,覆盖在百里安苍白的身体之上。 模样款式竟是与林归垣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 百里安暗叹神奇,随即仰面开门见山道“您请我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老者侧目看了一眼林苑,冲她摆了摆手。 林苑顿时会意,明白过来接下来山父与这小子所谈之事想必是不想自己知道,也没有任何不满,潜回至了深湖之中。 老者目光重落百里安身上,微笑道“今日发生种种,我都看到了,而司尘小兄弟身上,亦是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可思议的事情?”百里安不解皱眉,随即说道“您是指什么?” 老者微微颔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看到我身旁的那口井了吗?” “嗯,看到了。”百里安点头。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天命 老者面上露出一个微笑:“今日叫你来此,是因为我想知道司尘小兄弟究竟是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百里安微微皱眉,但仍是听话走至了那口古井旁。 他低头朝着井口内看去,漆黑的眼瞳染上一层惊色。 因为在那井口之中,倒影出来的不是清凉的夜色美景,也不是水光波涟。 而是漫天湛蓝的星河。 就好似……天空上的星河之水尽数承载至了这一口井中。 百里安被这星河美景深深所吸引,目光一下怎么也移不开了,伴随着老者的一声轻笑声响起。 他的身体内部,似有着一道大门被轰然推开。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百里安的视角发生了改变,变得更高,更远。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立在古井边,俯身低看古井。 而自己纹丝不动的身体之中,有着一个透明的灵魂,脱离躯壳。 星河般的井水开始旋转出一个美丽的旋涡,旋涡之中似乎有着无穷的吸力,将他躯壳下的灵魂直接吸入井口之中。 下一瞬,百里安视线倒转,猛然抬首间,迎目望去,他脚底下竟是踩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星河。 而他头顶之上威严,矗立着整整十座大殿。 百里安茫然伸手,似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神圣殿宇。 就在这时,苍老的声音在百里安的脑海中响起:“孩子,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刚伸出去的手掌微微一颤,纵然没有完全伸出去,但百里安竟然心生出一种错觉。 一种他已经将那十座大殿尽数握在手掌乾坤之中的错觉。 他喃喃开口道:“我看到了十座殿宇,很高。” 老者的声音沉默了良久良久。 过了很久以后,老者的声音重新回荡开来,带着丝丝隐忍激动的沙哑:“原来如此,竟是这个吗?难怪……难怪……” 就在老者勾动神念,准备将百里安的灵魂召回之际,百里安目光微动,他又说道:“还有……” 还有?! 老人心头猛然一跳,震惊得整棵古树的树藤树叶簌簌作响。 这不可能! 那大殿从古至今,只有十座! 决计不可能再多出一座来! 这小子莫不是在撒谎? 百里安不知此刻老者心中是何想法。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已经绽放出九朵青莲,每一朵青莲之中,皆承载着一本古老书卷。 “我还看到了九朵青莲,青莲之中有着九本书。” 这次沉默地声音更久了…… 好似死了一般地沉寂! 百里安视线再移,低头看去。 双脚所踩的这片星海之中,呈现出十三座倒影。 倒影漆黑看不清是何模样,但见其轮廓,像是十三把巨大的古剑。 在老者尚未回神之际,百里安又缓缓开口说道:“我看到……星河之中,藏了十三把剑。” 目光顺着星河流淌而飘向远方,在星河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抹赤红之意。 百里安想要看清楚那赤红的源头是何物,开始抬步上前。 不过这条星河极为漫长,路途之遥远根本不足以让老者如今精神力能够支撑他走完这一条道路。 星河破碎,十三把古剑坠落至黑暗中消失不见。 手掌之中的九朵青莲亦是仿佛被着什么破碎的力量撕扯得凋零散去。 百里安茫然抬首,看着那整整十座殿宇在云卷疏狂之中,如海市蜃楼一般隐没于天际。 脚下传来一阵失重感。 百里安身体一轻,坠入至深渊黑暗之中。 仿佛度过了一个极为漫长的世纪。 立在井边的百里安缓缓睁眼,眼瞳之中的气机与星河风景尚有一丝丝残留。 他闷哼一声,连连倒退几步,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抹恐惧意味。 方才……那是什么? 而此时此刻,古树上的那个老者全然没有注意到百里安的意识已经回归。 风叶潇潇,狂风大作。 天空之上电闪雷鸣,好似此刻老者内心的情绪一般。 “老……爷爷?”百里安试探性地呼喊道。 老者顿时浑身一震,紧接着……他那双苍老的双眸之中缓缓滑落出两行泪水。 目光流转之间,看着百里安宛若隔着一片漫无涯际的海洋。 他身体发抖,声音发颤道:“真的……是你。” 百里安低头看着空空如也,一朵青莲也不剩的掌心。 心头莫名一阵刺痛,仿佛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记忆。 他有些难受地抬首看着老者,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此刻看待百里安的眼神已经全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如同长者看晚辈的眼神。 他的目光带着无上的火热与尊崇,充满了一种信仰与光明! 他一字一顿,犹如传达一个极为重要的责任般的开口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此山的新山主了!” 言出法行! 在他话音落下瞬间,百里安的身体瞬间涌起此言的金光,金光冲天如柱,将他笼罩其中宛若神明一般。 而百里安在这一瞬,他感受到了一股磅礴如海的信仰供奉之力,正疯狂的从老者体内流淌至他的身体中来。 丹田深处的阴阳道鱼在这纯净的信仰之力下,疯狂旋转。 一圈代表着一品之境。 百里安只觉小腹之中似乎快要被一股力量给撑爆。 他痛苦单膝跪地,面色惨白而隐忍,死死咬牙竟是硬没有发出一声痛苦惨叫。 阴阳道鱼渡上了一层神圣纯净的金色描边。 周而复始的游转整整十圈以后,百里安脚下气机震荡,竟是在这一瞬,瞬间破境至凡尘第二境的开元之境。 而他早已停止生长的少年身体,似乎在同一时间里,长高了不少。 金光散去。 山还是这座山。 湖还是这片湖。 只是这一片山境之中的主人,却是在短短一瞬间更替成了一个截然不同之人。 百里安大口喘息低呕着,胃部里的湖水被他吐了个干干净净。 一双比正常人瞳孔要扩大一分的眸子变得更加明亮澄澈,像是被新雨洗过一般。 冰冷地掌心泛起一阵炽热,手掌之中,一道金台明印若隐若现。 百里安心知,这一刻,他莫名其妙地接下了一个重大的职责。 他苦笑道:“老爷爷,这空沧山的山主您可没问过我愿不愿……” 话戛然而止。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海上沉舟 因为他看到,树上的老者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全部融入到了那颗古树的躯干之中。 只剩下一张布满年轮木印的一张老脸栖息生长在其中,就连转动脖子都艰难万分。 似是听到百里安的声音,他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睛。 那双苍老地眸子也开始木化,浑浊僵硬,看着就像是一只即将灭亡的千年树妖。 他嘴巴阖动起伏道:“天命所归,宿命如此,你逃不掉,我们也……逃不掉。” 说话间的功夫,只听得咔的一声木裂脆响,在那老者的眉心之中,裂开一道小口,小口内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辉。 他嘴角极为生硬地扯出一个微笑来:“孩子,你过来。” 百里安此刻脑海之中乱成了一锅粥,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名老者即将回归混沌。 他的灵魂,他的本源,都在方才山印转移之间,皆化作山灵之力,融入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为……什么?”百里安依言上前,心中怅然。 老者眉心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光丝,如常人的头发丝一般细长,慢慢漂浮而下。 光丝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与意识一般,温柔地缠绕在百里安的指尖。 老者目光落在那根金丝之上,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木化的眼眸之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地悲伤与沉痛。 他缓缓说道:“孩子,你将这根丝线收好,在不久的将来于你有大用。” 百里安面色复杂,低头看着指尖的金色光线在离了老者的躯壳以后,飞速地变成漆黑之色。 “您能不能收回你的金印,我不能像您一样被此山束缚,我要去找寻我遗失的记忆。” “呵呵,束缚?” 老者眼眸之中的苍凉之意更甚:“你如此说,倒也没错,我触犯神罚,远离家乡与故土,在此领罪受罚,等待着能够归家之日。 可万年岁月,足以改变很多东西,我先后捡到了林苑与归垣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 渐渐地……我发现这里有他们在,也是一个家。束缚变成了自愿画地成牢,纵然我无法离开这片水境,可我竟发觉自己也是愿意的。 当这个念头在心中形成的那一瞬间,我便知晓……我不再是一个神,而是被这人间山林同化的凡人,我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深深苍凉之中,却又带着弥足珍贵的温情。 “孩子,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守护这座山,还有归垣与小苑,他们二人的故事,会在你的身上延续下去。” 百里安是一个认死理的性子,他从不轻易许诺。 因为他知道,一旦诺言成立,他就一定会去完成。 如今这么一个沉重的担子压了下来,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去接。 老者呵呵一笑,道:“放心吧,你与我不同,我守护此山为的是赎罪,所以为了守护,必须付出自由的代价。 而你守护此山,无关赎罪与责任,而是天命,天命无法束缚你的自由,你随时可以离山。” 平日里善于精明演算的头脑在此刻也不由有些发昏。 百里安仰面看着脸色灰败的老人,心情沉痛道:“您若是死了,林归垣与林苑姐姐会难过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们会遇到更好的人。” 老者面上没有对于死亡的畏惧,只有解脱的轻松。 百里安神情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去:“我不能理解。”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荒谬了。 他不过是一个失去生命的尸魔,保护自己都极为勉强不能,如何守护这座山的生灵。 他忽然意识到…… 原来在他遇见小鹿儿的那一刻起,它的莫名亲近与欢喜,都是在这因果轮回之中。 老者目光微微一动,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变化一般:“好孩子时间到了,你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百里安睁大眼睛,又迷乱了。 不是说让他守护这座空沧山吗? 怎么又叫他离开了? 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一道粗大的树藤有着破金之力,破开地面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抡砸而来。 百里安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厉风席卷而来,树藤并未直接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狠狠地卷起一道狂风,将他席卷至了那道古井之中。 溅起一道水声。 这一次并非是他的灵魂落入星辰大海之中,而是带着肉身一起,消失在了古井之中。 …… …… 意识被星河井水所吞没的百里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宁静,收拾的很干净。 屋内陈设不多,只有一张床榻,一座矮桌,还有一盏摇摇欲坠的青灯。 他身上盖着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皮毛的毯子,床底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酣睡之声。 百里安低头看去,却是小鹿儿趴在他的床榻之下熟睡。 恍若一场大梦…… 他忙抬起自己的手掌,看着那生命线早已中断的掌纹,他沉吟片刻,随即运转体内灵力引导至掌心之中。 霎时间,冰冷的手掌泛起一片灼热温暖的金色光芒,光芒之中淡淡的灵台印记告诉着他。 那夜他在水境之中,与树中老者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他坠入了那口神奇的古井之中,再然后便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更令人诧异的是,原本应该在山境之中的小鹿儿也出现在了他的这里。 为什么会这样? 古树老人将空沧山的一切都托付至了他的手中。 字里行间都是诚恳地请求,希望他能够替他延续守护空沧山的使命。 可既然如此……为何又将他传送离开。 混沌的头脑在慢条斯理地推演与思考间,骤然清明。 澄透的双眸猛然睁大,百里安一把掀开身上的毛毯,下了床榻,面色苍白如纸。 不对! 老人此举,似是提前预料到了空沧山即将发生什么劫难。 所以才会将他这个新任而弱小的山主传送到其他安全之地。 此刻百里安若是还有心跳的话,定然胸膛之下早已心跳如战鼓。 百里安站在原地足足三息有余,脑海之中空白了一瞬,这才发现他所处房间似乎并非实地。 起起伏伏,好似海上沉舟。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船舱里的姑娘 小鹿儿尚且深睡,睡得很沉,纵然百里安起身的动静很大,也没能将它惊醒。 百里安扭头看着紧闭的窗户,窗外没有一丝光亮,但能够听到大海的浪潮涌动,还有不远方的海鸥之声。 他现在似乎处于大海之中。 百里安心中一沉,因为他知道此地距离空沧山定然十分遥远。 临近空沧山的海只有一个。 那便是无尽之海。 无尽之海,海妖纵横,就连孟公子等人以灵剑为舟都几乎葬身与大海之中,更别说寻常船舟了。 由此可见,此片海域,距离空沧山极为遥远。 百里安匆匆推门而出,湿咸的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夜色的微凉。 海面漫无涯际,极目瞭望海天茫茫,在极远的海面地平线上,水天相接,深沉漆黑的大海连接着璀璨星河。 一轮明月悬挂夜空,凄冷的银白月光果然并非无尽海域之中的猩红残月。 金袍的衣摆与黑发在空中飞扬,狂猛的海风之中,百里安那张清俊苍白的脸上尽是无措。 “这傻小子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醒了。” 一个粗狂的声音吸引了百里安的注意力。 放眼望去,船头甲板之上,有着数十名壮汉正在搬运货物。 他们各自身穿一个无袖短衫,个个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结实得像一堵墙似的。 许是常年与大海打交道,他们身上的肌肤黝黑得像碳一样,面上也皆是饱经沧桑的痕迹。 只是这一群人,虽然打扮淳朴,只是不经意间,那一双双炯大有神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狠戾之意彰显着这几人并非寻常的船商。 他们各自身上都有着狰狞如蜈蚣的刀疤剑伤,嘴上说着调笑之语,可面上却并无半分和善之意。 百里安目光环着此穿打量一番。 此船颇为宽阔,是一种平底、方头、方艄的海船,此船纵向结构采用的是扁龙骨,从而使纵向强度得到了加强,横向结构则是采用水密隔舱的技术。 整艘大船纵横一体,看起来耐性,防沉性都是极强的。 只是百里安却敏锐地察觉到,此船不少地方,都遗留下了修补的痕迹,痕迹之下有着刀斧火烧的残留余迹。 若是不出意外,此船想必是海盗所拥有的沙船。 甲板上的几人,精壮魁梧,眼中凶光毕露,一看就并非善类,怎会好心将他收留在船舱里昏睡三日? 就连手指间的碧水生玉也并未取走。 百里安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朝那几人微微行礼道“敢问各位,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 甲板为首一人是一个独眼,偌大的一个刀疤从他额前头顶劈开左眼,一直蔓延至耳后。 破裂的眼皮之中还能够看到一抹浑浊的眼白,模样甚至狰狞残暴。 那人扬起面颊,仅剩的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二层船楼上迎风而立的少。 见他姿态不卑不亢,神情平静,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他们这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悍气息。 他心中顿时起了几分兴趣,心想平日里见到的一些富家公子哥们个个脓包,这会儿在茫茫大海之中捡了一个倒是与那些脓包们不一样。 他咧嘴笑了笑,道“老子叫风烈,这艘船的主人,三日前在茫茫大海之中看到了你小子飘在海里。” 百里安诚恳“多谢阁下。” “先别急着道谢。”风裂摆了摆手,说道“老子也不是什么慈善之人,这艘船也并非什么正经人家的商船,老子做的都是一些杀人越货的营生,可不会救人,救你的是最深船舱那间屋子里的姑娘。” 姑娘? 百里安自是看出这群人身上匪气很重,当然不会随意出手救助落难之人。 但一位寻常人家的姑娘,怎么又会厮混在一群海匪之中。 百里安压下心中疑问,又道“不知这艘船是前往何方?” 听到这个问题的风烈面色古怪意味甚浓。 他心想老子都亲口说了老子是强盗,干的是杀人的买卖,这细皮嫩肉的白小子怎么一点惧怕反应都没有。 “老子哪里晓得要去哪!这艘船又不是老子掌舵,你要想知道目的地,去问船舱里的那个姑娘。”风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忙活自己的货物去了。 百里安心中奇怪转身,往船舱深处走去。 风烈说他是此船主人,却不知此船要开往何方。 他说掌舵者是船舱里的姑娘。 可那姑娘身处船舱之中,又如何掌舵? 满腹疑惑脚步匆匆地赶至船舱深处,他现在只求能够说服那位姑娘,希望能够改变航海路线,让这艘船去往临近的无尽海域。 风烈说他睡了三日,这三日之中,空沧山境之中,足以发生很多事了。 船舱通道幽幽,在大海晃荡之中,四周传来木头咯吱咯吱的声响。 在尽头出,有一间船舱正亮着灯火。 百里安来至门前,礼貌性地轻叩门框。 其中不见传来任何动静,莫约三息以后,隔着一扇木门,传出一道淡淡女声。 “进。” 声音宛转悠扬,像山涧之中清冷的流水划过人心,却又不留一丝痕迹。 百里安心系空沧山的情况,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门被轻轻推开,桌案之上的青灯烛火在门风之下轻轻摇曳。 依旧是简单的陈设。 一床,一桌,一椅,一青灯。 只是此间风景却是与他处全然不同。 椅上独坐这一名白色素裳的白净女子,细腻如玉的右手轻轻撑着脸颊,姿态有些慵懒迷人。 她左手执着一本蓝皮书卷,睫羽微垂,一对剪水双瞳专注地看着书中内容,在百里安进屋时分,连眼皮子都并未掀起一分。 百里安神情微呆,实难想象与海匪扎堆到一块的竟会是如此气质出尘的一名女子。 “有事?”纤弱细长的指尖来到书页边,慢条斯理地翻开一页篇章,烛火下的眸光轻柔如水,声音古波无澜。 这过于平淡的态度一时之间还真叫百里安不知如何开口了。 百里安目光落在她手中那蓝皮书卷之上,只见印写着《凌虚剑法》四字。 他心中一动,又看见作案边上静静搁放着一把被白布条层层裹好的长剑,看不清具体剑貌。 原来这名女子也主修剑道。 凌虚剑法…… 虽然并未瞧见剑法中的内容,但是听其名字很高大上、很厉害的样子。 “呃……在下听风烈说,是姑娘救了我?”    。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剑起,成飞 女子的目光终于从书面上挪开,双眸清凉地朝他看来。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弱虚无般的弧度,神态却是依旧懒散道:“啊,是你啊,不必言谢,没想救你,我想救的是你身边那只小鹿,只是将它救上来的时候它死死的衔着你的身体,便一起拖了上来。” 百里安苦笑,感情在这姑娘眼中,人命竟还不如一只小鹿来的重要。 他敛了敛神色,又道:“姑娘,此船是去往何方?不知能否稍带在下一段路程,在下有急事缠身,若是能行个方便,必当重谢。” 女子掀眸睨他,神色清和道:“所谓急事又是何事?” 百里安肃容认真道:“人命关天的急事。” 女子扬起秀眉,道:“那还真是巧了,我所要去的地方,也是为了那人命关天的事,所以不能于你方便,出去吧。” 淡淡的语调透着一股子谦和的无情。 百里安神色焦急道:“可是……” “我要睡了,记得把门带上。” 女子眼底倦意浅起,缓缓起身,解开发间青玉簪子,青丝秀发滑落,垂在秀颈削肩之后,美不胜收。 如此百里安还哪里能够继续在这待下去,逃一般的离开了船舱。 回到甲板时,搬运货物的那群壮汉们也下去休息了。 海面寂清,唯有这一艘沙船,乘风破浪,不知通往何方。 百里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心道若是这越行越远可如何是好。 抬首看着茫茫星夜天空,心中无奈想着,他若是能够像李酒酒姑娘那般御剑飞行就好了。 可惜以气御剑,那须得至少开元之境,他小小一个初醒尸魔…… 等等! 开元之境! 百里安猛地抬手看着掌心,手掌微微颤抖着。 他记得……他记得在他继承山印的时候,模模糊糊之间,自己似乎已经破镜成功。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 立刻从碧水生玉之中取出秋水剑。 拔剑出鞘,以气御剑。 秋水剑凌空而悬,在百里安的灵气灌注之下,发出一道剑锋清鸣之声。 紧接着更多的灵力涌入剑身之中,秋水剑不再保持原来大小,竟是在缓缓变大。 百里安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果然可以。 他飞跃至剑身之上,整个人摇摇晃晃地踏在剑上,身形极为不稳。 不到片刻功夫,咣当一声,便连人带剑一起摔回在了甲板之上。 就在百里安心生挫败之时,船舱内发出一丝轻笑。 笑声极为动听悦耳,淡淡地,好似山中泉石云雾萦绕,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百里安循着笑声看去,只见漆黑船舱之中,缓缓翩然走出一名女子。 她怀中斜斜抱着白布缠绕的长剑,一袭素白衣裳在海风之中撕扯不定,非但没有给人带来半分凌乱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她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采。 纤长的素手之中轻轻把玩着那枚青玉簪子,漆黑的秀发不扎也不束。 分明是柔弱女子之身,却偏偏让人觉得此刻眼前迎风而立的绝美仙子胸中自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大气,令男子都不由惊叹震撼。 她目光明亮的看着百里安身边失去灵力色彩的秋水剑,轻笑道:“剑可不是这么御的。” 百里安从地上起身,目光微诧道:“姑娘不是入睡了吗?” 剪水双瞳之中,自然流露出一抹兴致剑意,她微笑道:“在这茫茫大海之中,难得听到剑锋清鸣,所以便来看看。” 百里安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姑娘是个爱剑成痴之人。” 女子微微颔首,露出雪白削尖的下巴,弧度尤为优美,她不可置否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百里安笑着重新拾起地上的秋水剑,再次引气入剑。 便又听到那女子开口说道:“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因非念而亡,形神契合,抱元守一,采先天混元之气,攒簇五行,合万象,以气驭剑,成飞。” 轻灵悦耳的声音一字一顿,缓和有力的从她那双线条分明的唇畔之中吐出。 “你连御剑的最基本口诀都不会,就想着踏上你的剑横渡海域,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白衣素裳的女子轻轻倚在船舱出口的门框旁,凄清的月光仿佛她雪白的面容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百里安愣神看着她,却见她嘴角微勾,继续说道:“口诀记住了吗?今夜我心情好,若是没有记住,我可以再教你一遍。” 突入起来的善意让百里安一阵莫名,不过他还是回应说道:“不必,已经记住。” 心中默念御剑口诀,剑指凌空点向地上的秋水剑。 “剑起!” 秋水剑应召而起,竟是瞬间直接生长至两米之长。 在口诀与灵力的交替运转之下,甚至无需百里安刻意跃至剑身之上,他脚底下便自行托起一道柔和的力量,将他身形吸入秋水剑上。 看到这一幕,女子黛眉微挑,似是有些意外。 竟然一步成功,这小子修剑资质可以啊。 更难得的是…… 百里安目光兴奋的站在秋水剑上,身形平稳再无一丝颠簸,体内灵力气息无比流畅的灌注至秋水剑中。 此刻他成功做到了心剑一体,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乘风御剑归去。 他立于长剑之上,冲那名女子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爽朗的笑容:“多谢姑娘!” 说着,他这才御剑而去。 女子依旧姿态慵懒地将身子倚在门框边,一只素手轻轻托住下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不要他的鹿了?” 正当她预备转身返回船舱之时,那远离而去的剑锋划破长空之音又变得极其之近。 她抬头颔首看去,只见剑上少年气喘吁吁的又重新降落回原地,似是脱力一般。 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之上,说道:“这船……好快的速度……呼……” 女子侧眸看着他,眼眸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百里安失笑道:“不好意思,我对这大海环境路线都不甚相熟,敢问姑娘,无尽海域的空沧山该怎么走?” 真是尴尬了,学会御剑飞行,一时忘形兴奋,竟是想也没想的随便找了一个方向飞走。 过了一会才惊觉,自己压根就不知道空沧山怎么走,茫茫大海之中,渺无人烟,只得又硬着头皮找了回来再问路。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仙子捉龙 “无尽海域……”女子眸光微微闪烁,随即嘴角勾起的弧度明显了几分:“你口中人命关天的重要事,是在无尽海?” 百里安老实点头。 “那还真是巧了,我要去的也是无尽海,捎你一程好了。” “啊?”百里安如遭雷击,办响反应不过来。 女子被百里安这呆呆的模样给逗笑了,随即又道:“你若不想乘船,想御剑的话也随你,跟在后面就可以了,不过我想你初学御剑,速度自然是没有阿大,阿二它们那般快的。” “阿大,阿二……是什么?”百里安傻傻问道。 不过这样一来的确要省事许多,原以为乘船速度太慢,可就在方才他返回船上时,竟是一时间追赶不上。 只能够疯狂催动体内灵力才能够勉强跟上。 话说这船未免也快得太不正常了些吧…… 似是为了给百里安解答心中疑惑,女子轻扬雪颈,朝着甲板外界方向吹出一记口哨。 口哨并不清亮,想必是刚学会没多久,轻撅小嘴的模样认真笨拙得有些可爱。 哗啦啦! 类似于水幕落海般的声音响起,动静极为震撼。 百里安扭头看去,瞬间动容震惊! 前方船头外,浪潮汹涌,海水冲天! 在那震撼之势下两道漆黑狰狞的蛟龙龙首自深沉的海面浮出,巨大的龙嘴之中各自衔着一条长长的锁链。 锁链也不知连接这船低的那个部位,在两条蛟龙的游动之下,激流勇进。 不论是前方的冰海山川,还是群潮海兽,都无法抵挡这两只蛟龙的进度。 难怪他御剑都差点赶不上。 两只蛟龙缓缓回首,姜黄色的龙目之中凶光尽敛,看向白衣女子的目光里竟是透着几分乖巧讨好味道。 “阿大,阿二,不就是它们咯。”语气轻松得就好像抓了两只听话温顺的小猫小狗。 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倾城绝丽。 看着渐渐隐没在黑暗船舱内的白衣背影,百里安缓缓地长大了嘴巴,哑口无言。 …… …… 次日清晨,小鹿仍在沉睡,百里安细心探查了一番,并无其他异样。 倒不如说那古井之中的奇妙井水似乎将小鹿儿曾经服下的那颗玄妙果的药力尽数引渡出来。 此刻的小鹿儿看似沉睡,实则是在缓缓积压体内的灵力,引入本源之中。 百里安甚至能够微妙的探知到,在小鹿儿的腹部内,正有一团能量慢慢凝聚成实。 他清楚知晓,一旦凝实成功,小鹿儿体内便会凝聚出一枚妖核。 将小鹿儿抱上床榻后,不再打搅。 百里安撑伞出了船舱,甲板之上风烈一行人用过了早餐,围坐在那里打着牌九,兴致颇为火热。 风烈斜斜的瞥了百里安一眼,口中咬着一根牙签,嘿嘿笑道:“小子,起得挺早的啊,想吃早饭吗?” 嘴上看似关切地问着,可是他的手却扔了牌九,拇指与食指在身前轻轻来回搓动。 暗示得很明显了。 百里安自然身上是没有钱财之物,不过他从身上金袍里扯出一根长长金线来,递给风烈道:“不知这个可不可以。” 风烈接过金线,眯着独眼打量了一番,顿时喜笑颜开道:“哟?还是金子做的,你小子可以啊,来人,给这小子拿两个肉夹馍来,肉要大块的!” 得了好处的风烈立马态度就不一样了。 百里安笑了笑,婉拒了早饭,而是与众人熟络搭讪起来。 他虽非能言善道、巧舌如簧之人,但配上那张稚嫩又人畜无害的清秀脸蛋,白兔一般的眼神,很容易让人们卸下心中的防备。 在加上百里安出手又颇为阔绰,不多时,众人也打成一片。 从风烈的口中得知,他们是大秦国边陲沿海小镇的一群海匪,做海上的营生。 就在四日前,他们停岸上镇。 一名女子就找上门来,看了几眼他们的沙船,就扬言要将这艘船买下来。 风烈一行人虽然见钱眼开,那女子出手又颇为阔绰, 但这一艘船是他们兄弟几人活命的本钱,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却是一辈子都要靠着一艘沙船。 自然不肯就此发卖了去。 那名女子也没有强买强卖,便走正常的租船流程,更令众人惊喜万分的是,租船的价格她都懒得谈了,竟是与买船价格一模一样。 这群汉子一半见财起意,还有一大半更是见色起意。 面对上这么一个谪仙一般的人物,他们心中打定主意,一旦她踏上了贼船,自然就只能受他们任意摆布了。 待到扬帆起航以后,众人个个凶悍的本相就自然流露了出来,不怀好意地提起雪亮大钢刀就要将这女子逼迫就范。 结果女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像仙女一般轻轻挥了挥广袖,弟兄们就栽倒了一半。 连同那掌舵的水手都嫌碍事似得的倒地不起。 纵然并未下死手,但那些栽倒的弟兄们个个如今都下不了船。 风烈等人吓得屁滚尿流,只当是遇上了江湖高手,立即服软赔笑,拍着胸脯表忠心说道,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将那女子安全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还极为讨好狗腿地将晕死过去的掌舵水手踢到一旁,磨拳霍霍,表示自己要亲力亲为。 结果女子一面微笑,一面抬掌,表示这样掌船太慢,一掌就将那船舵劈了个粉碎。 然后不知从哪摸出两条大黑粗链子,扔到了海中。 两条蛟龙就这么游了过来,差点没将众人吓得心脏都从嘴巴里吐出来。 风烈也顿时知晓这女子根本不是什么江湖好手,而是传说中能够上天下海,捉龙归岸,吸风饮露的仙人! 哪里还敢在存半分歪心思,当晚就将仓库里藏有的下作迷药,蒙汗药都给一股脑倒入了海水之中。 看着咂舌不已,一脸心惊后怕的风烈,百里安笑了笑,道:“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何来历?” 风烈一脸鄙夷地看着他,道:“这般仙人人物,就算是得缘一见,与之擦肩而过都是老子这一生莫大福分,你小子还想着去琢磨那女仙人的来历?收起你那份心思!人家可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够觊觎起歪心思的。” 这厮诚然早已忘记自己便是最早起歪心思的那一个。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海中藏魔 天际已然大亮,红日高悬,海鸥在天空之中滑翔,蛟龙庞大的身躯在深沉的海水之中若隐若现。 女子缓缓走出昏暗的船舱,白衣在海风之下卓然飘舞,三千弱水青丝被一根青玉簪简单束拢。 她手中依旧捏着那本蓝皮的凌虚剑法,怀中抱着长剑,目光专注地看着书上内容。 百里安微微看了两眼,发现那名女子手中的凌虚剑法篇章不过只翻动了几页,心想此剑法必然极为深奥难懂吧。 她看得如此入神,也不过观读几页。 风烈看着百里安面上神情,眼珠子微微一转,随即一脸奸诈笑容道“小子,你可是看上了那本剑法?嘿嘿,我这里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不贵不贵,只需你再从身上抽一根金线给我即可。” 百里安低头看着风烈表情贱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儿书,封面上赫然印有四个大字凌虚剑法! 他的嘴角抽动两下,无语道“风烈大哥,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居然拿一个赝品来糊弄他,也太过分了吧。 风烈看懂了他的眼神,神情一肃,将那本剑法秘籍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他满脸不悦道“老子的确是名声不佳,常年干些杀人越货的买卖,可咱也是讲诚信的人,从来不卖赝品,这一本与女仙人手中的那本自是一模一样,我岂会骗你!” 百里安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将杀人越货这种事情用这种无比自豪的表情说出来。 而这时,女子的声音顺着海风飘坠了过来“这点他倒是没骗你,因为这本剑法正是我从他手中买来的,不过只花了三文钱,市集上似乎只需要一文,如今这一出海更是坐地起价要一金丝了,可真会做生意。” 百里安嘴角抽搐不已,感情您琢磨了一晚上净是在琢磨一本烂大街的剑法书籍,亏您还看得如此津津入迷。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但百里安仍是抽出衣服上的一根金丝给了风烈,买下了这本《凌虚剑法》。 这一举动,也不禁让正在观书的女子黛眉饶有兴趣地微微挑起。 黄昏时分,残阳似血,日沉西山夜幕垂落。 在两条蛟龙近乎恐怖的速度下,百里安终于看到了那片猩红的海域。 蓝色的大海与猩红的无尽海之间隔着一道漫长笔直的分割线,俯身看去,就像是一半蓝海,一半红海。 百里安手扶着沙海木栏,隔空望着那片猩红诡异的海面。 海风吹动起他额前的刘海,玉宇澄空般的清澈眸子在碎发的撩动间若隐若现,看不清是何等情绪。 只是他手掌之下,紧扣着的木栏早已咔嚓断裂,看得风烈猛的一缩脖子,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这个长相文弱俊秀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 他发现这片海域似乎……鲜血一般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了一分。 “啊啊啊啊!!!!!” 一道凄厉地鬼哭狼嚎打断了百里安的沉思。 转目望去,只见一名正在搬运货箱的壮汉发出了女人一般的凄厉尖叫。 手中的箱子都惊坠落地,砸在脚上也不见他喊疼。 他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一手捧着心口,一手指着此刻早已密密麻麻被一群半人半鱼怪物贴满的船身一隅。 “海鬼啊啊!!!” “我的妈啊!这什么怪物!!” “娘啊!这是来了什么地方!!前方……前方好大的一座魔窟!!” 有人极目望去,远远地看到那座鬼气森然,阴鸦环绕如鬼域一般的万魔古窟,黑云翻滚,魔意酝酿,哪里是凡人能够承受如此威压的。 百里安手中秋水剑应声出鞘,低声道“这是鱼妇!大家退至船舱之中,不可乱动!” 心中凛然,他没有想到此船尚未涉及无尽海域的实力范围,竟然就已经有了如此多的鱼妇海妖攻击人类。 “嘎嘎……” 尖锐的阴鸦叫声在天空之上密布响起,许多正准备正如以往一般绕过无尽海域的白鸥们猝不及防,被袭击了个正着。 撕扯,狠啄! 很快,一排排同行的海鸥被分食殆尽。 甲板上的女子懒懒地将手中剑法书籍收入怀中,双眸之中散发出一道冷冽剑意,语调舒缓平静却带着几分冷意“碍眼。” 剑意如风一般扩散。 无声无息更无形。 但下一瞬,触及那道剑意的群鸦以及海域之中的鱼妇竟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来,纷纷化作血雾散去。 海域再度恢复平静…… 天空之上薄雾一般的阴鸦之血密集降落而下,却无法将女子身上的白衣染红一寸。 此刻,漫天血雾之中,女子眉目淡然,却美得风华绝代。 百里安低头看着手中的秋水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拔剑行为有些可笑。 …… …… 孟公子等人经历了九死一生的血战才极为疲倦勉强横渡的无尽海域,对于这名白衣女子而言,却仿佛不过是个浅浅海滩可轻易渡去。 两只蛟龙以一个极为蛮狠的姿态在海域之中撕扯着无数海妖。 低头俯瞰间,猩红的海水时不时都会翻滚更为浓稠鲜红腥臭的血水。 而天空之上遮天蔽月、遇人必食的大片阴鸦在白衣女子的气息流露之下,竟是极为畏惧的在天空之上盘旋不定,迟迟不敢降落至船头之上。 很快,这艘沙船在空沧山的一处停边靠岸。 百里安自船头跃下,冲甲板上的白衣女子行了一个告别礼说道“多谢姑娘一路护送之恩。” 女子眯起她那双甚是好看的剪水双瞳细细打量着百里安“你不要你的小鹿儿了?” 百里安将脑袋压得更低,语气诚恳道“希望姑娘能够收留照顾这只小鹿儿,它生性聪慧过人,想必不过给姑娘带来太多的麻烦。” 不是百里安不想将小鹿儿留在身边。 只是他接下来要进入山境之中,也不知该会面临何等危机。 就连空沧山山神都视为末日一般的劫难,百里安没有把握能够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护得小鹿儿的周全。 而这名白衣女子,过于强大。 若小鹿儿能够跟在她的身边,定然能够平安喜乐度过一生,远比跟在他这一个见不得光的尸魔身边要好得多。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归山见河 白衣女子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也并未拒绝他的请求。 她微微颔首后说道“我会在万魔古窟之中逗留半月左右,若是你在半月之后,能够解决你手里头的麻烦事并安全的活下来,便去空沧山南方三十里以外的那座城隍庙等我,若是你没有来……” 月色郎朗之下,她笑容倾城“那这只小鹿儿就归我了。”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后,目送那道白衣卓越仙姿迎风而立,乘着蛟龙沙船破海而去。 离开了那座沙船,也就意味着百里安此事此刻失去了蛟龙与那女子气息威压的保护,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海妖或是不明魔物的袭击。 海浪拍打上岸,不少血腥狰狞的鱼妇残缺尸体也顺着浪花一同被拍上了岸来。 在众多海妖鱼妇的尸堆之中,还有尚未死绝的。 它们看到百里安的时候,口中呃呃地发出怪物一般的低吼之声,推开积压在身边的尸堆残肢,竟是不顾重伤之躯也要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爬来。 百里安立刻离开了此地,找准了曾经金乌神鸟飞行过的方向,朝着山境方向赶去。 他的记忆力极好,只要是他走过的路,即便只走过一遍,他都不会忘记。 如今距离他离开山境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之久,他心中那抹不安与焦急在踏足空沧山之时又被放大了数倍不止。 想起山中的生灵,还有林苑姐姐以及那个傻傻的林归垣,百里安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 山父老人将他们二人视若亲人子女一般,既然能够有能力将百里安传送至安全地带,自然一定也有能力护他们的周全。 百里安没有御剑飞行,天空之中的阴鸦实在是太多了。 山林之中繁茂的树林还有参天的古树此刻成了天然绝佳的隐蔽之物。 就算偶有十几只阴鸦穿过密林突然袭击,百里安也有绝对的反应能力将阴鸦斩杀于剑下。 脚下步伐如疾风,手中秋水破空长啸,织起的绵密剑风让那些阴鸦竟是无法近身一只。 开元境! 果然强大神奇。 体内灵力澎湃且无穷,在剑风撩出瞬间,百里安自己都未曾发现,自己丹田处的阴阳道鱼之中,散发出几缕缥缈如雾一般的青光。 随着阴阳道鱼的缓缓旋转剑,那青光凝实几分,顺着身体无声流如掌心金灵台印之中。 天空之中的阴鸦无法阻挡百里安前进的脚步。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身边的密林风景在身体两侧飞速倒退成残影。 甚至不经意间,百里安脚步会突然升起一道火圈。 火圈踏起而乍灭,不过一瞬,但百里安整个人已经是出现到了百米之外。 这正是太玄宗盛名灵诀功法《七烬步》。 百里安心中微微疑惑,但专心赶路间,也并未多加深想。 紧接着又是一步踏出。 百里安再次踏出一道火圈,竟是隐隐地抓住了《七烬步》的要诀。 心中来不及升起喜悦之情,前方是一条河流,被鲜红之色染红的河流,河流之中并无游鱼绿植。 就当百里安一步踏上鲜红河面之时,一只青黑色的枯瘦手掌毫无气息征兆的破水而出! 精准无比地抓住百里安的脚腕,将他使劲拖入了血腥的河水之中。 突入起来的变化让百里安心中一惊,但并未有过多的失措。 他冷静睁大眼睛,屏住呼吸闭上嘴巴,不让那腥臭的河水灌入口鼻之中。 手中秋水剑在他手中翻舞,剑锋飞速划开河水,秋水剑上的灵气直接将深深的河水一分为二,久久不能合拢。 被分开的河水之中,一具青黑色的尸体睁着惨白的瞳仁死死盯着百里安。 另一只手掌上的指甲如同僵尸獠牙一般急速生长,漆黑的指甲锋利如刀,朝着百里安的心脏狠狠挖来。 百里安目光流转,瞬间落定这具尸体眉心间涌动不定的一个隆起小包上。 剑锋疾转,撩出一道锋利的水线直接将那具青黑尸体的眉心连同脑袋一同贯穿而去。 在水线贯穿脑袋的瞬间,百里安清楚的看到一只漆黑的尸虫被锋利的水线带出尸体体外,流着漆黑如墨的鲜血,扭动一下就在血水中迅速干枯死去。 而那具尸体浑身气力也是一卸,软软地载入河水之中,被激流冲向了下游之地。 百里安浮在河水之中,神色有些复杂。 他观那人衣着打扮,像是山中村民樵夫。 如今空沧山惊变,群魔妖邪祸乱四方,苦的还是这些无辜的凡人。 提了提手中的秋水剑,百里安正欲上岸重新赶路。 就在这时,身前飘过一具无头尸体,在激流的河水之中咚咚地在河壁与泉石间重重地撞来撞去,看着真是即可悲又可怜。 待看轻那具无头尸体身上的衣衫模样时,百里安顿时觉得自己耳边炸起了一道惊雷之声,轰得他动都无法动一下。 百里安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像是打下了一层霜白,惨败得有些吓人。 他呆呆地看着那具无头尸体,身上却是穿着一件与他一模一样的金色长袍。 长袍上的金色山河绣纹被鲜红的河水染脏,极其狼狈地在被河水冲到了下游之畔。 怎么会?! 怎么肯能是林归垣呢?! 他那么强大! 又有金乌护体,怎么可能会身首异处,被人抛尸在河道之中?! 会不会是金蝉脱壳之计? 空沧山如今已经发展到了不得不令山神使徒都要使用如此下策才能脱身了吗? 百里安脑子一片混乱。 “吼!!!”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怒吼声如同魔音灌耳,百里安痛苦的双手捂耳,身下的河水都变得无比激荡。 那怒吼之音携带了极为恐怖的威压,天空之上盘旋的阴鸦尽数在那声音之下被震死坠落。 百里安面色苍白地抬首望去。 只见那具百米高大的尸魔奢比尸一斧子削开半边山的树木丛林。 一双泛着深深紫极魔意的瞳孔满是滔天怒火,仿佛不将整个空沧山焚烧殆尽誓不罢休一般! 而他此刻双瞳俯视着的,正是那河水之中的无头尸体。 口中又是一声狂吼,悬挂在耳朵上的粗蛇在它的极怒情绪的影响下狂舞不断。 他抬起赤黑沉重的脚掌,竟是要朝着河水之中的那具无头尸体狠踏而下!    。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跪下 百里安想也没想,手掌一拍河面,整个人腾然飞起。 口中默念御剑口诀,脚踩秋水剑,借着河水的喘急流势疾驰飞去。 他知道,即便如今的他成功破境开元之境,但是面对奢比尸这样恐怖的尸魔,他毫无胜算。 此刻他最正确的行为,应该是趁着那具无头尸体吸引奢比尸的空荡,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 但百里安此刻心中却是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 如果这具无头尸体真的是林归垣……那该怎么办! 故人遗躯与自己擦肩而过,却置之不理,任由他的尸体成为奢比尸脚下的血泥吗?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能去赌! 冰冷的剑锋在河面之长擦出一条长长的浪花。 当奢比尸脚掌抬至最高点的时候,百里安已经追上那具无头的冰冷尸体,并将其扯紧在了手中。 无意之间,百里安视线在那具尸体右手手腕间的久远伤疤上一带而过,瞳孔猛然收缩,顿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地。 奢比尸的脚掌就宛若一座垣古的巨山一般,在狠狠踏下来的瞬间里,空气之中传来连连恐怖的爆响。 急蹿的河流都停止了下来。 百里安身下的土地深深塌陷而去半尺又余,就连起身都困难。 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连同林归垣一起,成为奢比尸的脚下碎尸,再顺着这河水,流淌至无尽海域之中。 百里安死死咬牙,将林归垣的尸体护在身下,自己背部则是在恐怖的厉风之中衣衫炸裂! 苍白挺拔的背脊在炸风之下瞬间鲜血淋漓。 他强悍的尸魔体魄,竟是撑不过奢比尸尚未落实的一脚之威。 索性舍弃御剑,以意念让秋水剑强行归鞘,自他脚底下,腾腾腾!!! 整整燃烧出七道火圈! 轰! 脚掌落下,山石滚滚,河水沸腾! 不远处连绵的整整三座山川直接在余威之中尽数轰塌! 百里安也是在至关重要的一瞬里,抱着林归垣的尸体横移至七百米以外,刚一落地,就被脚掌落实的震风掀飞而去。 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浑身的气机都在翻腾不休。 百里安唇齿溢血,目光赤红地死死盯着奢比尸这具庞然巨物。 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打倒这具强悍等级是他十倍不止的尸魔奢比尸! 没错,是打倒! 此刻的百里安全身气血都在宣泄着惊人的战意。 他虽是个温吞的性子,但此时此刻他清楚知晓,他带着林归垣的尸体,根本无法在奢比尸的手中逃离开! 那么…… 就唯有死战! 要么生! 要么死! 不枉天地走一程,过于活着就是这么的简单。 “啊啊啊啊啊!!!” 百里安单膝跪地,口中爆发出濒临死亡的怒吼之声,猩红的眼瞳扩散成灾,整个眼眶尽是血红一片,找不到半分眼白。 那层血煞之意更是涌出眼眶,将双眼外的肌肤血裂成无数蛛网一般的纹路。 气血喧腾到了极致,百里安整个人腾腾的冒着血红魔意气雾,衬得他好似从修罗尸堆之中走出的绝恶厉鬼! 可他手掌之中的金台灵印,却是散发着涤净万物的神圣气息。 正与邪、神与魔的两股力量交织。 散发出来的气息竟是让奢比尸都陷入短暂的僵硬。 这一瞬的僵硬,代表着震撼与忌惮,这不禁让奢比尸的狂暴怒火更加暴涨! 他是活在传说与恐惧里的绝尸,竟然会对一名初生觉醒的小尸魔心生忌惮?! 口中幽紫尸珠疯狂地敲击着他的獠牙。 战斧霹雳竖斩而来,似乎将这一片空间都一斩为二。 无从躲避! 更无处可逃! 百里安没有动用秋水剑格挡,因为那是无用之功。 他握紧右拳,金台灵印隐没于他的拳下,此刻的他就仿佛握着一团神圣的金光。 ‘自不量力’地一拳轰出! 前不久金光吸收的那几抹凝实的青气,自百里安身后,有青蟒抬头。 这道青蟒仿佛是由无数剑气组合而成,冰冷的竖瞳之中,散发着郎朗正气乾坤之相。 随着百里安一拳轰出,青蟒呈蛟龙腾然之势,正面迎上那道巨大战斧。 两股力量轰然相击! 战斧斩势不停,青蟒支离成为碎片,但并未就此结束。 那青色的碎片瞬间化作一道道凛然剑意,如狂雨一般密集迅猛。 竟是生生将那把上古战斧直接洞穿得千疮百孔。 卸去最后一丝斧势,战斧就如同一个普通的破铜烂铁一般,在百里安面前无力坠落。 百里安这一拳威力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但同时,那青蟒的凝聚瞬间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的灵力。 整个人脱力一般的单膝跪地,撑着膝盖的手掌都在微微发抖。 而七百米远的奢比尸也惊吼一声,震惊于自己的战斧竟然叫一只小尸魔给废了。 青蟒碎片在破开战斧以后,只碎小半,还有大半剑意威力朝着奢比尸面门激射而去,就像是一片青色的剑雨逆流而上。 奢比尸两只耳朵上的巨蛇嘶叫一声,绷直身体,蛇口大开,竟是将那无数碎裂剑雨尽数吞入蛇腹之中。 紧接着,奢比尸抬起两只粗壮狰狞的大手,将环在双耳之上的巨蛇直接扯下,朝着百里安方向扔掷而来。 两条狂蛇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卷起一阵强烈腥臭的恶风,张口就朝着百里安狠狠咬下。 一只巨大蛇口正对着百里安。 另一只则是正对着林归垣的无头尸体。 百里安眼眶赤红抬首,以无再避之力。 只能看着那森然闪烁着毒芒的一对獠牙俯冲而来。 纵然是死亡袭来,他亦是没有选择逃避闭眸。 “嘶!!!” 双蛇冰冷的嘶嘶之声骤然变得无比尖锐凄厉,迎头张咬而下的蛇躯崩的笔直而颤抖,但怎么也无法再进一分。 百里安血红的瞳孔微缩。 顺着笔直的蛇躯向后看去,他看到一个纤细笔挺的背影凌在天地肃杀之中。 血红的衣摆如旗帜一般在风中轻扬。 那是一双苍白匀长,线条极美的手,正风轻云淡地握着那两只巨大蛇尾。 任凭那两只巨蛇狂舞扭动,那双手就是纹丝不动。 就好似两根柔弱发丝在她手掌之中轻轻摇曳,无法给她带来半分影响。 清风吹过,漆黑的长发被轻轻撩起,一只苍白修长的脖颈在漆黑发间若隐若现。 她微微侧首,虽仅是侧颜,但其面容依是美得不可逼视。 手掌轻轻一震,两只巨蛇凄厉狂扭惨叫,不到片刻功夫,竖瞳之中的光彩逐渐消失,黯淡成灰。 以蛇尾部位,一股令人震撼窒息的可怖力量仿佛可以将亘古的巨龙都给摧毁。 一寸!一寸! 两条蛇躯犹如失去了水分干枯的泥土一般裂开,然后沙化飘零至大地。 血衣女子收回那半张侧颜,仰面遥遥直视远方早已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的奢比尸。 看着那血袍纷扬的纤瘦背影,虽是仰视,却是给人一种君王睥睨众生的狂傲。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喑哑,落入耳中分明十分好听,但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跪下!”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我的尸魔姐姐 简简单单地两字,就让那暴戾不可一世的奢比尸周身坠下无上威压! 仿佛他头顶上的天空朝着它那一个方向轰塌而下,带着无上重势。 奢比尸毫无反抗能力轰然弯下双膝,重重跪地。 整个山峦都狠狠地震了三震。 那双灯笼般大小的紫极瞳目,深深恐惧! 血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被暗红如血的袖袍所包裹着的手臂缓缓抬起,苍白匀长的手掌看着有些孱弱。 可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这位早已成功进化成绝尸的肝榆之尸心中升起一种名为绝望的恐惧。 苍白的手掌五指纤长,指尖所留有的指尖微长而锋利,就像五把利刃一般锐利。 伴随着她的一声轻笑,她手掌做出了一个虚掏的动作。 “呃……呃……呃呃……” 奢比尸重要如生命的尸珠无力从它口中坠落而出。 他只觉胸口一阵绝望剧痛。 低头一看,心口处前后已然被贯穿出一个巨大的血洞,血洞内里的心脏却是不翼而飞。 而百米以外的凌空而立的血衣女子,那只虚握的手掌已经平摊而开。 掌心之上虚浮着一颗巨大尚在跳动的紫红心跳。 奢比尸狂暴的双瞳此刻尽数收敛,满满地哀求。 奢比尸又称肝榆之尸,它成尸已有三千年之久,早已是不死之躯。 只要心脏不灭,哪怕是残缺得只有一麟半角,它都能够重塑尸身,再创巅峰。 可平时它引以为傲的不死之躯落到了这名女子手中,他的生命可谓是脆弱得如豆腐一样。 女子看到了它那恳求的目光,凌厉的墨眉轻轻一挑。 手指微动,一缕气机在掌心飘然而起,渗入那颗紫红跳动的心脏之中。 “噗!” 顿时,那颗巨大的心脏就像是一颗被压扁的西瓜一般,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 心脏被那股强大的气机分解成细小的碎块,虚浮与女子身前。 点点如沙一般的猩红碎肉再次炸成更细小的肉沫尘埃。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周而复始了整整不下于百次。 一颗巨大的心脏就在血衣女子弹指间灭成天地里的一抹比血雾还要缥缈虚无的存在。 奢比尸眼瞳之中的紫意顿灭。 巨大的身躯转瞬间干枯干瘪,最后风轻轻一吹,就像沙子一般散去。 纤细苍白的手中轻轻朝着那个方向勾动,紫色沙堆之中的那颗直径足足有着十米的尸珠凌空飞来。 待落至她掌心之时,那尸珠飞速凝聚缩小成一掌可掌控的大小。 百里安早已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不能自已。 如果说他在拼劲底牌的情况下,与奢比尸相比,中间隔着一百个百里安。 那眼前这血衣女子与奢比尸之间,却是隔着一万个奢比尸。 弹指间灰飞烟灭。 说的正是如此! 血红的大袍缓缓降落,此刻血衣女子已经完全的转过身来,凝望着百里安。 耳侧回响起狂风卷起尸沙的轻响。 女子立在夜色里,血衣张狂飘飞,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眸中闪烁着猩红妖异的光。 苍白的肌肤,渗出一抹血色的魅人唇畔,漆黑如极夜的长发被一顶金色华贵的冠冕高高拢起。 她就像一位暗夜里的女君王,浑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美,举手投足间尽是帝王霸气。 如血暗红的古老袍服仔细一看,竟是与君王帝服十分相似。 同色的封腰束得极紧,将她那细挺的纤腰弧度勾勒得淋漓尽致,血红衣摆之下,修长笔挺的小腿被一双精致的银白战靴紧紧包裹。 她手握尸珠,踏碎夜色而来。 目光落在地上那把千疮百孔的巨大战斧上时,神色竟是极为细微地流露出一丝满意的色彩。 “还不错,面对一具奢比尸,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反抗之力。” 百里安微怔,听她的语气竟是……仿佛认识自己一般。 “你……”他神色微愕,但眼瞳之中的战意已经散去。 血衣女子抬起她那苍白削尖的下巴,轻声冷哼道“我是你的姐姐,司离。” 百里安愣怔着眼睛,撑着膝盖的手掌差点从滑落载地,他瞪大眼眸不可置信道“姐姐?” 他竟然有一个姐姐,还是如此强大! 那为何他对她竟是一点映像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一个姐姐从天而降,砸得他有点发蒙。 虽然过于匪夷所思,甚至是疑点重重。 但善于揣测深思的百里安此刻竟然觉得她所说是真。 当村民们询问百里安名字的时候,他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是‘司尘’这个名字。 就仿佛天生以来,就有人将这个名字赐予他一般。 而眼前这名女子……叫司离。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正欲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晃,猩红的眼眸狂然颤动起来,灵魂毫无征兆地开始叫嚣宣泄起来。 那是渴血的。 该死! 他已经多日没有饮血了,而此时此刻,小鹿儿不在他身边。 若不及时饮血,他会成为一个毫无意识的怪物。 百里安摇摇晃晃起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司离自是在清楚不过他此刻面临着的是渴血的危机。 狭长的凤眸眯起一个凌厉的长线。 她走至百里安面前,伸手一推,就轻而易举地将百里安推倒在地,自己也紧跟着坐了下去。 她俯视着百里安满是鲜血裂痕的眼眶,冷冷说道“既然身为尸魔,那便要学会进食。让自己随时有可能出于饥饿渴血状态,你就已经失去活下去的资格。” 此刻她毫不客气的跪坐在百里安的腰上,面无表情地抬起苍白的手掌,将拢得极高的交叠衣领扯下三分,露出苍白的脖颈以及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 微长而锋利的指甲划破苍白的肌肤,点点冰凉的鲜血点落在百里安的脸上。 她伏下身子,双手将百里安的脑袋捧起,强迫他支起身子,任由猩红的鲜血顺着伤口留下,染红血衣下洁白的里衣。 她双臂纤细,但手掌的力度却让百里安难以抵抗半分。 她迫使百里安的獠牙与唇贴在自己颈部的伤口上,幽幽的目光落在百里安惨烈血腥的背脊之上,一语不发。 在意识与迷乱的交替之间,百里安下意识地抵触咬下他人脖颈,亲口吸食鲜血这一行为。    。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黑暗与拥抱 理智不过仅存一瞬,很快便被吸血的本能所淹没。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丝绝望如孤兽的低吼,獠牙终于咬破她的肌肤。 他贪婪疯狂地吸食着她血管下流淌着的鲜血。 从被动到主动。 原被无处安放而挣扎的双臂也在吸血的驱使下紧紧抱住前方女子的肩膀,好似要将他揉入自己的骨髓之中。 在大口吞咽声下,百里安背部的伤口以着惊人的速度恢复,肌肤再度恢复成了苍白之色。 被血线裂开的眼角也在眼瞳由红转黑间恢复如常。 在意识回归之际,百里安吸食的动作猛然停住,口中还含着一口冰冷甜香的鲜血。 是的,司离的血对于他而言,竟是如此甜腻诱惑。 他保持着清醒地头脑咽下最后一口鲜血,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将她抱得极紧,而自己的腰身也被她冰冷纤细的手臂紧紧揽住。 两人在黑暗中彼此拥抱,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她拥抱的动作却如此理所当然,就仿佛血脉相融,已成习惯。 百里安手忙脚乱的赶紧松开她的身体,替她重新拉好衣领。 司离轻轻一笑,抬手抹过脖颈间的鲜血,伤口瞬间消失。 她看了一眼百里安身后的那具无头尸体,嘴角的笑意顿时染上一抹讥诮“一个死透了的尸体罢了,也值得你赌上性命相救?” 此刻她仍毫不避嫌地坐在百里安的身上,两人面庞挨得极其之近。 百里安不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他曾在奢比尸手中救过我的命。” 她似是感觉到好笑一般的说道“一个废物而已,就算当时没有他那两箭,有我在,你也不可能陨落在奢比尸的战斧之下。” 百里安蓦然睁大眼眸“原来你一直都在暗处?!” 那几次危机,她为何不直接现身,而是拖到如今呢? 司离一记手刀劈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力道不重,因为重的话她能直接将他给劈死。 她凤眸冷漠得近乎无情“没大没小,叫姐姐。”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感到一丝别样温情。 百里安吃痛捂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一个姐姐。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悲伤“姐姐?” “嗯。” “你也死了吗?”她的身体是冰的,血是冷的,眼珠子是红色的,心脏没有跳动。 种种体态特征告诉着他,司离跟他一样,是尸魔。 这个问题问得她竟是微微一愣,随即失笑道“不要误会了,我与你的生前身份毫无瓜葛,你是死后成为尸魔后裔,才与我产生姐弟这份关系的。” 因为他们同为一个尸魔的后裔,所以成就了这份血脉的缘分。 百里安豁然抬首,原来他竟不是自动演化成为尸魔的。 他直视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眸,司离的情绪似乎在处于一种平和状态的话,瞳内的猩红光芒便会逐渐淡去,瞳色也转变成为暗红之色。 他认真问道“那……将我变成尸魔的那个人,又是谁?” 司离眯了眯眼眸,随即缓缓从百里安身上站起,拂了拂衣摆,面色又恢复如往漠然“如今的你,尚没有必要知道他是谁?” 说着,她递出手中那枚奢比尸的幽紫尸珠,掌心轻拍,就将那枚尸珠拍入百里安的丹田之中。 尸珠宛若虚幻之物一般,飞速地融入百里安体内那只阴阳道鱼之中。 原本尚在缓缓转动的阴阳道鱼在尸珠的入侵之下,忽的就卡死不在转动了。 百里安一脸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一番内视之下,他方才所吸食的鲜血竟是在一瞬间里,疯狂的被那尸珠所吸收。 幽紫逐渐淡化而去,在鲜血与阴阳道鱼的气息洗刷之下,那股邪恶的气息逐渐消失不见,变成了一颗透明的珠状体。 在那透明的尸珠之中,却又沉睡着一条幼小青玄之气。 “果然是这样。”司离微微颔首,目光沉思。 百里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这个……应该是姐姐的战利品吧?” 司离用那一双薄情透着微凉的丹凤眸睨着百里安“米粒之光难填深渊,区区一个奢比尸的尸珠于我有何用?你这般弱小,要你自己去凝聚出一枚尸珠来还不知要等多少年,我耐心一向不好。” 百里安突然发现他这个新得的姐姐不仅狂傲,还十分的自恋。 米粒与深渊,这比喻可真是夸张恰当得很呐。 不过听她这语气,百里安何时凝聚出来尸珠,她竟是比他还要着急? 正疑惑间,司离那特有好听的嗓音又缓缓响起“奢比尸乃是三千年绝尸,纵然他灭于人间,但他的尸珠却是可以独留下来,与你有大用,你需得尽快将这枚尸珠炼为己用,这样我才能……” 说到这里,话语却是及时止住。 百里安问“才能?你想干什么?” 又是一记手刀落下。 “叫姐姐!” 司离似乎极重称呼上的礼仪与规矩,对于百里安直呼你很是不能忍受。 “哦,姐姐。”百里安捂着脑袋,低着头,乖乖妥协。 司离施施然收回手掌,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何时跟在你身边的?” 百里安点头。 “从你醒来,我便一直在你身边,你若是想问为何在你经历几番危机之时,我藏于暗处不动,那是因为那些危机不过是一些小问题,如若你连这些都度过不过去的话,也就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弟弟。 如今奢比尸以除,你已得它的尸珠,接下来不管你是要护山还是救人,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再插手,你……好自为之。” 雏鹰在学会飞翔的时候,母鹰会将自己幼崽叼着扔入雪崖,冷眼漠视悬崖的罡风利猛。 因为只有生死的危机,才能最快的令人成长。 好自为之四字落定之后,那血红的帝王袍服就消失在了山间阴雾之中。 来时毫无征兆。 去时缥缈无踪。 百里安目光茫然地看着山中林雾,嘴角尚有冰冷的鲜血余温。 苍白的指尖拭去嘴角的血迹,他低头看着指尖红,喃喃道“姐姐吗?” 原来他不是孤单一人。 原来他也有亲人。 就仿佛在茫然前进的道路里,突然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背影,为他指明方向。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赖。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山中地狱 收拾好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百里安将林归垣的残躯背在身后,朝着那条鲜血河流的下游找寻而去。 一路奔驰,目光如电一般地没有放过河流中的每一个地方,飞快地搜寻着。 终于,在五里外的下游之地,他成功的找到了林归垣的头颅。 好在百里安是走运的,这条血湖连接着无尽海,若是湖中血肉之躯或是头颅流入至大海之中,怕是瞬间就会被海中鱼妇即海妖撕成碎片。 当百里安找到林归垣头的时候,头颅周身游动着无数金色的游鱼,成托载着他的头颅减缓流逝。 只是在腐灼的血河之中,那些游鱼身上的金色鳞片纷纷被腐蚀剥落。 鱼身仿佛遭受了刀割一般的酷刑也不肯离去,依然死死得守护着林归垣的头颅。 河水中,仍有不少狰狞的鳞甲怪鱼,试图接近啃咬林归垣的头颅。 那剩余不多的几条金色游鱼固执地以自身的身躯毅然决然地守护着林归垣的头颅,竟是寸步不离。 纵然小小的身躯被咬得稀烂,仍留有一口气的它们还在拼劲全力的阻止着水流的流势。 直至那几双鱼目看到百里安赶来的身影,这才缓缓露出一抹人性化的安心之色来。 百里安被眼前这一幕震惊感染到了。 那金色的游鱼明显是山中的生灵,平日里林归垣贵为山神之子,守护山中万灵。 今日,林归垣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它们知恩图报,以自身血躯护他残颅。 秋水剑斩出几道水刃,精准无比的将河水中的狰狞怪鱼绞杀殆尽。 他伸手探入河水之中,去拾林归垣的头颅,那几只身躯被撕咬得连鱼骨都残露出来的金色游鱼纷纷主动避让开来,任由百里安拾起林归垣的头颅。 而它们……则是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般,挣扎的鱼躯缓缓无力漂浮起来,闭上的鱼目涣散失去神采。 百里安轻叹一声,将那几条残鱼尽数捞了起来,寻了一处古树下,挖坑将之埋下。 林归垣一身金袍早已被鲜血浸得鲜红一片,再难看出本来的颜色。 他安详的闭着双眸,一头漆黑的长发失去了金乌簪,凌乱湿漉的在地面上散开。 百里安在葬鱼的坑旁又挖了一个更大的土坑,他低头看了一眼指尖缠绕着的黑线,默不作声地将黑线取了下来。 灵力凝聚于线头尖端,将林归垣的头颅与身躯重新缝合在一块。 如此也不算死无全尸了吧…… 葬下林归垣以后,百里安不敢再有半分耽搁。 他无法想象,此刻的山境之中究竟陷入了何等的危机之中。 仅凭那群零散的正派子弟,怎么可能将林归垣逼迫至此? 百里安眼眸寒凝,如秋天萧瑟如刀的利风。 温玉! 文贞冬! 不管怎样,他知道……这两人决计不能再留。 身首异处? 很好! 那两人成功漂亮的做到了这一点! 当百里安成功赶至山境之外那处高岭一线峡,高耸巍峨深入云端的山岭竟是不知何时,被斩下了一半。 四野风声潇潇,恶鬼妖魔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结界早已崩塌损毁。 山中妖魔恶鬼们,犹如闻到了血腥味,黑压压一片宛若鬼狱。 尸潮包裹着兽潮自四面八方而来,将山境团团围住,更有甚者,势若疯狂一般朝着那狭长窄道之中冲涌而去。 恶鬼利齿疯狂撕咬着山石,将那峡岭山道撕啃得愈发宽敞。 百里安隐秘于丛林深处,眯着冷冽得眼眸将这一幕看得真切。 目光阴晴流转不定。 最终,他自山林尸潮薄弱一角,擒制住一只没有意识的低阶尸魔。 它身边的尸魔同伴同样没有意识与智慧,只知一步步得朝着尸潮之中走去,慢慢挤入山道之中。 百里安将它拖至一片丛林之地,秋水剑捅穿起心脏,仍由其化作一地尸灰,然后捡起它身上破旧落败的衣物,一抖尸灰就此换上。 用撕下的一截衣摆包裹住面容,眼瞳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魔意大盛,猩红一片。 浑身滚滚的尸魔气息丝毫不加以掩饰,然后也亦步亦趋的挤进队伍之中,沿着山道进入山境之中。 与初次进入山境的心态截然不同。 那时,他乘着金乌神鸟,俯望这片美丽的自然森林,充满了寂静与美好。 林木森然,绿植繁茂。 而如今,他跟着尸潮妖潮的大队伍混入其中。 前方古树藤蔓,绿草茵茵,皆被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路走来,一路血肉残躯。 有白猿的尸体,有飞鸟的尸体,有虎豹的尸体,亦有……鲛人被生生拖上岸凌辱至死的尸体。 她们不再是鱼尾状态,也不知是何人使用了何种手段,竟是让她们生生化去鱼尾改变成了血淋淋的双腿。 她们娇躯扭曲得不成模样,个个无一不是死不瞑目地睁得混圆。 眼角之下滴落的一颗颗血泪,坠落成一地血色珍珠,衣不遮体的凄惨模样写满了施暴者的人面兽心! 百里安浑身冰冷不再流淌的鲜血顿时如火一般燃烧,沸腾如滚灼的铁水一般! 焚身! 灼心! 这些鲛人女子对于百里安而言,也有熟悉的面容。 当日她们欢声笑语,带着小鹿在湖水之中嬉笑打闹,天真灿烂的美好模样仍历历在目。 而如今,却成就了一地的冰冷尸体。 强忍着胸腔下的怒火,不然那把怒火冲上头顶失去理智。 在不知何方传来的风铃声中,他强耐着杀意,眼瞳猩红地随着队伍,一步步走向山境深处。 “师父师父……您看看这金乌藤,在林归垣那小子手中,即能化弓,又能化枪的,怎么到了人家手里,不论怎么催动灵力,它就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还好几次灵力失控,将人家手掌都震疼了呢~” 一道轻柔娇媚动听的女声顺着山中林叶沙沙,传入到了百里安的耳中。 百里安的目光骤然一寒。 那声音的主人不是林归垣的心上人文贞冬又是谁? 虽然心中已经有着十成肯定是这对师徒害死了林归垣那傻小子。 如今再加上她手里头捏着的,正是林归垣贴身收藏着的金乌藤,这可真是证据确凿了啊! 。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血晶 平日里,她尚且还知晓在温玉面前以弟子自称,如今林归垣身死异处,她倒是会发嗲,一口一个人家了! 百里安跟随着尸潮妖海的队伍来至这方。 但是看温玉师徒二人,以及山中众多正派弟子们的态度,竟是没有半分反应,一点也不惧怕的做着手中自己的事,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 倒是那群跟着百里安死里逃生的村民们,个个地缩成一圈,哭爹喊娘,被眼前这惊悚一幕吓得着实不轻。 而这群狂暴不已的恶鬼妖魔们,在进入山境之中后竟是围绕着他们环行不断。 纵然双目因为饥饿而煞光毕露,但不知为何,似是受到某种无形命令的牵制一般,眼中的凶光不得不隐隐压制,迟迟不朝着人群扑去撕咬。 百里安也跟着尸潮们围着中央地带漫无目的地游走转圈。 余光微扫。 在某棵古树之下,两道焦黑的身影抱剑而立,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地在尸潮群魔之中扫视不定。 看到这一幕的百里安眼瞳狠狠一缩,赶紧低下头去,掩饰眼中的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 竟是杨钊与黄康?! 他们二人不是死了吗? 百里安绝不相信以这两人的修为能够在锦生那引雷煞一剑之下存活。 甚至可以说,当时他在推开两人身体的时候,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这两人体内已经生机全无。 可此刻是什么情况?! 这两人竟然……好好的站在这里,而且看其模样,竟是与此间一众人相处的颇为和谐。 而他们几日前无比推崇敬仰的锦生却是满身血污狼狈的被囚禁在一棵古树上,周身用无数符绳紧紧困束。 此刻他低歪着脑袋,昏迷不醒,微微起伏的胸膛告诉百里安他此刻还活着。 只是他手中那把排名十三的鸢戾剑安静的躺在乌金剑鞘之中,在温玉手中把玩不定。 只见温玉大喇喇地躺在一张绿藤编织的太师椅上,一手玩转着鸢戾剑,另一只手则是宠溺般的捏了捏文贞冬的鼻子。 他笑道:“这金乌藤可是连为师我都看不透其来历品阶,着实不凡,此藤已经认主,自然是不受你灵力招引。 不过无妨,那小畜生已经被你亲手斩下头颅,扔入血河之中,此藤的认主印记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淡化消失,来日方长,你若喜欢这金乌藤,为师送你又有何妨。” 温玉话语说得十分大气,心中却打着小九九。 心道:这金乌藤来历不明,灵力却是十分不凡,不似人间之物,看起来像是仙界或是神界的灵物。 若是留在身边,怕是会引来祸端。 而且好几次此金乌藤爆发出来的狂暴力量差点都将他给反伤,着实危险。 但弃之又十分可惜,倒不如让自己这名女徒弟将之收好,反正她整个人都是自己的。 若是待到其中的认主印记消除,全面了解这金乌藤的妙用,再取回也不迟。 若是引来祸端,那也好说,将一切都推至他这弟子身上,自己也能摘个干净。 文贞冬全然属于一个睁眼瞎,真正欢喜她,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心中的那个人,她弃之如履,视若仇敌,甚至不惜亲手斩下对方头颅。 而那个假情假意,虚伪至极待她的温玉,不过是三言两语的温软细语就将她哄得服服帖帖。 她顿时喜笑颜开,重重地在温玉脸上亲了一口:“师父你真好!” 比起当日初见之时,纵然温玉师徒二人时而有些暧昧举动,但碍于人间礼节,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明目张胆。 其他正派宗门弟子分明看到了这一幕,但眼神却是微微躲闪,不敢流露出太多情绪,诚然一副以温玉马首是瞻的模样。 而那位曾经千辛万苦救他们于无尽苦海的孟公子,此刻也不知为何,也沦为了阶下囚,与锦生一样,被符绳捆束在树下,失去自由。 只是他没有像锦生那般身受重伤,除了衣衫微微狼狈,缴去了拂尘与佩剑以外,倒也没有怎么被过分对待。 时而还会有年轻弟子上前,低声细语地好似劝慰,送上水食,但换来的却是孟公子的一口唾沫喷脸上。 年轻弟子面色讪讪,好似心虚一般地避开孟公子冰冷质问的视线,退了下去。 素月高悬,腥风拂面。 若说尸潮妖魔们聚集如海的一幕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心生绝望。 但远不及此刻情景让人来得心寒彻骨。 林归垣心存一念之仁,救下了温玉师徒二人,非但没有换来感激与心中美好的爱情,反而引来祸端。 山父疲倦下令,不忍苍生道友死于海妖阴鸦之下,开了山门结界,放任这群披着假仁假义人皮的嗜血恶魔踏足山中,换来的却是血洗屠戮! 忽而,夜风转急,苍穹之上的素白银月被阴云覆盖,裹挟这血腥戾气的微风转为厉风,凄凄切切,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天地变色,人群之中有人带着一丝惊惧意味抬首看着风雨欲来的天空,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就连一直玩转着鸢戾剑的温玉也腾然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目光阴晴不定的看了一眼天空,随即又脸色不安的朝着湖泊方向深深凝望而去。 温玉这一看,很多人也跟着他的视线一起投放过去。 百里安在尸潮之中摇摇晃晃地走着,低垂着的脑袋微微抬起一寸,不动声色地也朝着湖泊看去。 然而,眼见的一幕让百里安停止跳动的心脏猛然一颤。 当初凄清如明镜的湖水并未静止,而是被尽数抽空。 在深深的湖底下,仅剩微润松软的淤泥,面积有着整整十里之大的湖泊竟是一滴湖水都不剩被抽得干干净净! 在湖泊旁,有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口,仿佛被一刀斩裂一般。 裂口的另一端则是连接着那条林归垣惨遭弃尸的鲜血长河。 在百里安离开此间山境的时候,这条鲜血长河是绝对没有的。 他顺着腥臭的那道长河逆流望去。 只见虚立与半空之中的那座威严神府,已经被人劈开大半。 落败荒寂得只剩下小半残府遗骸,其中并未有着温玉口中所说的山中宝藏或是传承。 只有一颗成人手臂长,半米宽的血色晶石凌厉其中。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山中秋水寒 晶石碎开一角,其中殷红如血的液体仿佛永无尽头般的疯狂流泻而出,形成一条凄厉血腥的鲜血长河。 在干枯的湖水之中,无数金色鱼儿还有鲛人渴死其中,身躯仿佛在白日了被烈焰赤阳烤得干裂。 除去湖中生灵,百里安还发现有着不少宗门子弟的尸体被残忍切割得零散,淌落其中。 无人敢接近那片湖泊。 因为在湖泊中心,还有一只鲛人尚未渴死干裂。 一尾蓝色鱼尾在湖底淤泥之中凄凉半坐。 正是林苑。 看到这一幕,百里安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林苑姐姐还活着…… 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深深的湖底之中,林苑那双清若芙蕖的面容之上早已写满了仇恨的凄楚,灵美的七彩纱衣早已被斑驳的血迹染脏。 她眼白之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磨牙吮血,原本俊秀的双眸因为戾气而狰狞湿红。 她的双手被两条长长的冰冷锁链扣住,锁链自湖底延伸而出钉死在湖壁之中。 她纵是失去行动力与自由,锁链缚体,但周身的一众宗门弟子们却无一人敢近身,包括那树下身体焦黑的杨钊与黄康,乃至温玉。 他们看着满山风雨欲来之势,眉目之中生起明显的忌惮与凝重。 百里安如若猜得没有错的话,那湖底的宗门尸体,想必就是在靠近林苑试图拿下她的时候被杀的。 他虽从未见过林苑出手,但颇受山父重视的两人,一个是林归垣,另一个则是林苑。 林归垣尚且都能两箭射伤奢比尸,能够让他心诚折服的叫一声姐姐的林苑,自然比他不会弱上太少。 相隔甚远的距离里,以百里安的眼力,仍是能够清晰地看到此刻林苑身下那条美丽的鱼尾鳞片已经落下大半。 殷红的鲜血顺着尾巴缓缓滴落至湿润的泥土之中。 而她双手掌心之中的薄透掌蹼也尽数撕裂开来,模样看着凄惨无比。 温玉面容冷肃,上前两步立于干枯湖水的三米以外。 他冷冷地看着湖中心的鲛人林苑,道“还不肯交代出此山山神的下落吗?林归垣那小子都死了,难不成你真的想我杀死此山所有的生灵才肯妥协?” 林苑头颅低垂,漆黑的发丝顺着苍白的脸颊两侧滑落,她冷笑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还不满足?” 温玉神情阴冷低沉。 并非他不满足,而是山神不除,于他而言,始终是一场极大的隐患。 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他也无法保证,在未来的哪一日,这位神通广大的空沧山之神会突然卷土重来。 身负深厚血债的温玉,可不会留下任何祸端! 温玉目光在林苑玲珑有致的娇躯之上流连不断,随即说道“你若交代出山神下落,再归顺于我,自愿受我奴印,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这满山的恶鬼妖魔,只要我一声令下,便可将你撕成粉碎!” 林苑缓缓闭眸,冷笑道“要杀便杀,哪里这么多的废话!” 温玉满目阴沉地朝着杨钊、黄康二人看去。 另百里安意外的是,原本不可一世的那两人,分明实力远高与温玉,却不知为何,此刻是一副以温玉马首是瞻的模样。 “不必心急,区区落雨而已,她一个鲛人,还做不到遇水化龙。” 杨钊与黄康相识一笑,手中风铃轻轻摇荡之间,铃声凄而尖锐,一层层光晕浅薄的结界子风铃之中荡漾而出,形成一张薄透的巨大半圆,生生将外界的风声拦截在外。 想必即便过会下起倾盆大雨,也无法落下一滴至那湖泊之中。 鱼儿离开了水便会渴死,鲛人也同样如此。 百里安那双埋在黑暗处的神色早已冰冷一片。 他将自己的身体隐在众多尸潮之中,在人堆里谁也没有发现的情况下,他偷偷唤醒琉璃宝伞内的阴虎,并以神念给它下了一个极为明确的命令。 “吼!!!” 阴虎现! 虎啸之声震耳欲聋,阴虎出自中幽,一身阴煞之气自然远非这群低阶毫无意识尸魔能比。 带有恐怖威压的怒吼之声响起,尸潮顿时哗啦啦地倒了一片。 百里安不受其威压影响,但为了引人耳目,他也跟着倒了下去,栽在尸堆之中。 被束缚的孟公子猛然抬头,不可置信之下又带着惊喜之意。 温玉面色豁然大变,死死地朝着这个方向猛盯而来,几乎咬碎牙齿道“该死,怎么会是阴虎符,那逃掉的小子又找回来了不成?” 文贞冬深知中幽阴虎的可怕,脸色发青的往温玉身后躲去,捏着金乌藤的手指都发白了。 杨钊与黄康两人神色道还算得上平静,他们将手中两枚风铃挂在树杈之上。 并向温玉嘱咐道“那小子自己找死,我们也不介意送他一程,阴虎虽然厉害,但只要杀死其宿主,成了无主之物那便更好对付了,阁下注意看好这两道风铃,若是有旁人靠近,格杀勿论。” 说着,两人分别朝着自己的那枚风铃打出一道法诀,法诀渗入风铃之中,极有节奏的发出尖锐的音节来。 稳定好尸魔群妖们后,两人便手提长剑,目光朝着倒下的尸堆方向飞快地扫视一番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便朝着阴虎方向追去。 温玉面色阴沉不安地看了一眼天空的薄幕,紧接着又看了一眼阴虎狂奔入山境深处丛林的背影,手指焦虑地不停敲打着鸢戾剑“该死!” 在他心中,纵然那个叫司尘的小鬼在众人面前证实了自己是中幽弟子。 但他亲眼看到他会太玄灵诀《七烬步》以及《焚河剑诀》,他绝不相信那小子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中幽弟子。 他甚至隐隐地觉得,这小子甚至能够在关键时刻坏他大事。 就在温玉出神思考之际,在尸堆无人可见之处,百里安的脚下卷起了一轮火圈。 “啊……” 一声女子惊恐尖叫之音尚未完全爆发出来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掌用力捂住嘴巴,让温玉浑身寒毛瞬间乍起,想也没想地抽出腰间佩剑转身刺出。 百里安的秋水剑早已出鞘,横在文贞冬的脖颈之上。 素来性子温和的他此刻却是手下毫不留情地用剑锋割破了一抹肌肤。 。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鲜血淋漓,如数奉还就好(加更,求推荐票) 血染剑锋尚未滑落,温玉手中剑锋就已经朝着百里安点来。 百里安不急不缓,将文贞冬脑袋狠狠一推,用她咽喉迎上那抹剑尖。 温玉眉头狂跳,双眸迎上对面文贞冬惊恐大睁的双目,纵然一身铁石心肠毫不心软,但有着她在前方拦截卸力,这一剑怕是取不了那小子的性命。 剑锋堪堪顿住,温玉目光狂戾道“你小子究竟想做什么?!” 心中却是惊恐未定,暗想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欺骗过那两位的眼睛成功混入山境中来! 百里安不敢随意向敌人暴露自己的尸魔身份,眼瞳的猩红之光早已敛去,双眸一如既往的清明透彻。 他将唇贴近文贞冬的耳畔,轻声缓缓道“我奉劝二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尤其是你文姑娘,我手中的剑十分锋利,稍有不慎……你的下场就很有可能变得跟林归垣一样了。” 百里安的声音带着少年独特的温润淳和。 但一字一句落入文贞冬耳中,就如同一只只剧毒蜈蚣爬进了耳朵里,吓得她瑟瑟发抖,魂不附体。 林苑低垂着的头颅缓缓抬起,黯淡下去的蓝色眼眸微微一动,看着百里安挟持人质的场景,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文贞冬手中紧握着的那根金乌藤,再次说道“文姑娘,你的手弄脏了林归垣的东西,所以可以将那东西给我吗?” 文贞冬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金乌藤,眼神抗拒。 百里安神情不动,无悲无喜,只是手中的剑锋逼近一分,将她肌肤割裂更深,毫不手软地割破喉咙处的一处血管。 血管的破裂令血液流淌得更加急涌。 “唔……唔……唔唔!!!”文贞冬怕极了,生死关头哪里还想着贪恋这些身外之物,垂着的手臂连忙抬起来准备将金乌藤给他。 “不许给!”温玉爆喝一声,目光阴沉危险地看着文贞冬,并收剑朝她历然伸出手掌道“那是我的东西,给我!” 他亲眼见识过这道金乌藤的价值与力量,怎么可能甘心交给一个外人。 于他而言,文贞冬的性命甚至都不及这金乌藤的一半重要。 文贞冬浑身一震,瞪圆地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师父,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男人,竟是如此薄情寡信! 百里安低头看着她举起一半的手,那金乌藤还再散发不再散发着灵力的光辉,好似主人身死,它便蒙尘自封一般。 他嘴角轻挑,带着一丝苦涩的讽意“在这世上,真心待你好会护你的那个人已经被你亲手杀了,你与你师父之间的背德情感却换不来一个身外之物,文姑娘,我且问你一句,真的值得吗?” 文贞冬目光绝望而凄凉,整个人呆愣住,没有朝着温玉递出那枚金乌簪。 百里安松开捂住她嘴的那只手,在温玉几欲吃人的目光下,他神色淡然地取过她手中那枚捏得发颤的金乌簪。 继续说道“你可曾真正回首,看看林归垣的那间屋子,门外精心呵护种植的那盆花……是你送给他的。不论是你还是花,他都视若珍宝,他比你的师父还要强大,不过只有你,能够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死他。” 文贞冬浑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眼眸之中的恐惧意味早已被一种不知名的复杂情绪所替代,面上血色尽褪。 纵然此刻她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剑,但听了百里安一番话后,她鬼使神差地竟然想要回首看看那间她从未关注的木屋。 在那门外,是否真的安放着一盆花朵? 可惜百里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手中秋水剑轻轻一松,割碎了她的生机。 鲜血自百里安身前凄厉的喷溅。 生机已绝,剑锋却是未停。 他一手掌捏着文贞冬的下巴,动作慢条斯理,血腥却又显出几分残忍的轻柔优雅。 在温玉眼瞳战栗,几欲喷火的目光下…… 他将她头颅割了下来。 女子地残躯依着他的身体缓缓滑落倒下,在他灰色的破袍上拖曳出一道醒目的鲜血红痕。 温热而猩红,却勾动不起百里安的半分渴血。 如此一个从里到外都腐烂得彻底的女人,她的鲜血……是脏的。 他那双清明的眸子古波无澜,这应该算得上百里安重生以来,第一次杀人。 浅退半步,他苍白俊秀的脸颊尚沾染了几滴星点鲜血,左手平平稳稳端着文贞冬的脑袋,然后随手一抛,就像是抛弃一件不堪入目的垃圾,一路滚至僵硬不得动弹的温玉脚边。 他说“昔日之礼,如数奉还。” 语毕,便是学着林归垣先前的动作,将金乌藤别在发间,随意将头发挽起,百里安一抖剑身,秋水再度恢复雪亮之色。 温玉浑身气得发抖,文贞冬是跟着他最久的一个徒弟。 他原以为那小子挟持她是准备与他谈条件,万万没有想到看着心慈手软跟一个小白兔似的家伙,下起手来竟是如此狠绝! “你……该死!”温玉双眸之中早已是怒火勃发,大手一挥,四周的宗门弟子一下都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百里安从未想过与温玉谈条件,他早已看出温玉此人的凉薄性格。 纵然有文贞冬在手,他丝毫不觉得温玉会因为文贞冬而束手束脚。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找上文贞冬,只因为了给林归垣那傻子报仇。 四处尸潮妖海游动,四野风飒飒。 百里安执剑而立,目光斜视一众人等,轻而柔缓道“事已至此,我便不在诸位口中询问前因后果了,因为诸位都是狼心狗肺之辈,纵然手里沾染了再多的鲜血,你们也有着千百种说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接下来……不如让手中的剑来说话好了。” 因为这群人开口的声音让他恶心。 一群披着人群的恶魔,连畜生都不如! 人群之中,顿时有个青年不屑笑道“司尘道友,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你的底牌阴虎符早已被你当做调虎离山之计给使用了,纵然你引走了这里最强大的两个人,但是凭你区区求道境,就能掀起什么波澜?”    。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投鼠忌器 “赵兄,此子连女人都不放过,如此心狠手辣之辈,决不能放任其活着回去。” 何等可笑,说他连女人都不放过。 那他们……又何曾放过这里的生灵,还有那些无辜的鲛人女子,肆意凌辱!残忍杀害!这就是所谓的正道?! 被称之为赵兄的那名青年冲着温玉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出手。 剑芒吐落,两道裹挟着开元境的剑锋逐风追来。 百里安眉锋压得极低,目光之中却是愈发灼亮:“温玉,你似乎忘记那两个人嘱咐你的那句话了。” 脚下踏出三道火圈,正是温玉极为眼熟的七烬步。 看到这一幕,温玉眼皮狂跳,突然想起什么,眼神无比惊骇:“你疯了!” 两人攻击同时落空。 百里安身形带出一条极长的残影,瞬息便来至了风铃树下。 长剑一探,便将悬挂在树上的两道风铃取了下来,悬挂在剑锋之上,似笑非笑得看着气焰全消的众人。 温玉当即收剑唯恐他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忙道:“你别胡来!” 其余人亦是目光惊恐畏惧地不断环视四周尸潮妖魔,再也无了方才淡然不惧之色。 百里安轻轻一笑,看着温玉道:“怪你过分自大,或许文贞冬的性命无法左右你,但是这两枚风铃,应该足以让你投鼠忌器了吧?” 温玉银牙几乎咬碎,目光凶狠地盯着百里安:“你究竟想怎样?!” 百里安淡淡道:“将鸢戾剑扔过来,那不是你可以碰的东西。” 握着鸢戾剑的手顿时青筋暴露,温玉显然不愿交出这把天下至强一剑。 百里安也没有与他过多的言语纠缠,剑锋之上催生起一道缥缈剑意,竟是毫不犹豫冲着风铃绞杀而去。 “慢!我给你就是!”温玉整张脸都扭曲了,正如百里安所言,他投鼠忌器了。 鸢戾剑被他高抛过去,带起一片沉重的厉风,扔给了百里安。 百里安抬掌挥动,碧水生玉发出淡淡光辉,将鸢戾剑纳入其中,继而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 他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取下剑锋上的两道风铃,别在自己的腰间。 先后替锦生还有孟公子松了绑,朝着孟公子吩咐道:“孟公子身上伤势不重,劳烦还将锦生背好。” 孟公子揉了揉血液不通的手臂,当即感恩道:“多谢小兄弟慷慨相救,孟某定当拼死也要护住十三剑安危。” 百里安点了点头,听到远处阴虎厉吼之声愈发接近,便知晓那两人意识到了什么,正在往回赶。 不敢再耽搁其他,百里安跃入湖底之下,目光关切地看着林苑说道:“对不起林苑姐姐,我来迟了。” 林苑美眸凄凉,眼眶湿红地焦急问道:“方才你说……那姓文的女人亲手杀死了归垣,可你分明刚来此地,你……你可是找到了归垣?” 说道最后,嗓音已经完全哽咽沙哑。 百里安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在归来的途中,发现他漂流在河水之中,林苑姐姐放心,我已经将林归垣入土为安了,身子和头都放在了一处。” 他一面说话,一面还不忘用手中的秋水剑劈斩着锁在她手腕处的两道锁链。 不过那锁链明显非寻常之物,每一次的劈斩落实,只激起一串刺眼火花。 漆黑的锁链之上更是流动着一串符光,根本不是秋水剑能够劈断的。 林苑口中喃喃:“安葬了就好……安葬了就好,那孩子最喜欢空沧山了,能够完完整整的葬在山中……呜……” 说到最后,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她死死咬唇,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哭声自嗓音内爆发而出。 “司尘,现下你已经救出了天玺的鸢戾剑,天玺必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你不必在白费功夫救我了,还是想办法尽早离开此地,赶赴天玺,将此地罪行昭告天下,让天玺为我空沧沉冤昭雪!” 百里安又是一剑劈出,锁链疯狂晃动就是不断。 他摇了摇首,目光坚定道:“我不会在相信什么所谓的正派仙道,我只相信我手中的剑。” “司尘!”林苑的声音一下变得锐利起来。 “你听着,那两个鬼东西有着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死不了的,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百里安听着虎啸提示之声越来越急促,不再继续劈开锁链,而是冲着孟公子高声道: “孟公子,请带锦生先行一步离开此地!” 孟公子深深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死死咬牙道:“小兄弟放心,我孟子非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今日定当拼死一护,必还空沧山一个郎朗公道!” 说着便埋头冲入黑暗之中。 有人立马想去追捕,百里安则是轻摇风铃以示威胁。 那人顿时止步,面色铁青,看向百里安的目光几欲吃人! “林苑姐姐放心,我也不是人,我也死不了,接下来就来拼拼看谁的命更硬好了!”百里安低头冲她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平稳,但十分有力。 林叶凄凄,结界以外果然落下了瓢泼大雨,可惜无一滴雨水能够落入湖底来。 林苑抬首看着夜色中的少年,即便深处绝境之中,目光也永远的那么温和坚定。 他只身伶仃一人,立于千军万尸之前,纵然弱小,背脊却挺得笔直,君子诚如竹,眼眸之中不见一丝阴霾。 “该死!这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杨钊与黄康终是赶到了这里,一双赤红的眸子看死人一般的看着百里安,浑身魔气腾腾,不断有漆黑焦臭的肌肤从身上剥落,但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温玉看到这两人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忙大步踏前迎接道:“那小子出自中幽,手段诡异,不知怎么的就混入到了尸堆之中,我一时不查,竟让他将那召魔铃给抢了去,现下不敢妄动!” 百里安回身看着那两人,目光打量不断,从那两人身上,他并未嗅到同类的气息,所以他们并非死者。 但也没有哪个生人,在毫无生机之下,还能够持有如此强大的灵力气机。 非人! 非鬼! 非妖! 非魔! 百里安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好似捕捉到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护你无恙 他面上一阵释然,看着面目阴厉的两人轻笑道“两只傀儡就能够将山境搅出一片腥风血雨,乌烟瘴气,想来操纵你们背后的那个人在魔宗之内地位显然不低吧?” 杨钊、黄康二人眼眸顿时大眯,看向百里安的眼神登时就变了“你小子……果然是留不得了!” 百里安取过腰间风铃,扬起说道“那便一起死好了,流着这么多无辜人的鲜血,总是需要一些恶者灵魂生魄用以祭奠。” “不要啊!司尘小兄弟!你们这些修行者斗归斗,可我们这些凡人都是无辜的啊!” 顿时,缩成一圈的那群山民们看到这一幕纷纷激昂开口。 “是啊!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不想死啊!求求您了,大发慈悲,赶紧放下那铃铛吧。” “这两位大人说了,绝不伤及无辜,待此间事情一了,便放我们回家!” 这群人悲愤交加的神情仿佛再说,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闹事,我们若是死在尸潮之中,那就是你一个人的错! “要点脸好吗?这么多年来,咱们是受谁庇佑,是山神大人!从那巨大怪物的斧下救我们的又是谁?是林公子和司尘!要没有他们你早死了! 绝不伤及无辜?他们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就连林公子都被砍下了头颅,这还叫不伤及无辜? 你我皆为凡人,不能为其报仇雪恨已然是窝囊!如今你竟然还想寻求这群恶魔的庇佑!我呸!” 说话者正是当初倾慕百里安的那名山民少女,纵然她体态娇小无力,可眼中爆发出来的誓死决心却是世间大多数男儿远不能及的。 其兄长也是跟着重重的呸了一口唾沫“跟你们这群人同乡,正是老子的耻辱,凭什么你们为了苟活就要别人放下那所谓的‘慈悲’牺牲自己的性命? 清醒点吧!若不是为了救我们,林公子会引来那个姓温的畜生吗?还有你齐扬!认贼作父,给老子滚远点!” “你们兄妹两自己想死可别拉上我们!那个疯子若是放下风铃我们都能活,若是不放那可是大家一起死啊,我家老母亲还需要我养,我可不想死!” “不错!这是他们修仙之人的争休!凭什么要让我们一介凡人来承担,我家里的孩子才三岁,若是没了父亲,可叫她们娘儿俩怎么过活啊!!” 少女冷笑连连“可真有脸说!去年李二你母亲大年三十差点冻死在家中,你却在外头与人喝酒作乐!还有你王大春!” 她眼眸凶瞪:“你每次在外头受了气醉酒回家,哪次不是拿你妻儿出气,她们一年到头,脸上什么时候没挂过彩,为了活命,你们当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那方争休已经热火朝天,一发不可收拾,可像少女兄妹这类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是面容暴怒,肆意低骂百里安的人居多。 百里安面色丝毫不为所动,手中握着风铃沉稳不颤,更未受到那方所影响。 不同于温玉那贪身怕死的性格,杨钊黄康二人丝毫不受风铃摆布,各自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的倚仗?可笑!” 两人目光嘲弄地看着百里安,同时抬手用力一捏。 在温玉与众人惊骇得头皮炸起的目光之下,百里安手中的两枚风铃仿佛被两股力量用力碾压过一般,咔咔地竟然自行出现数道恐怖的裂痕。 两声脆响,风铃碎了一地。 百里安低头看着手中随风飘荡的绳铃,目光并无多大情绪,轻捏的手指松开,仍由绳铃被夜风卷走。 低吼不断的尸潮妖海陷入一瞬间的诡异安静。 紧接着……场面一度失控,再也没有是什么东西能够控制住它们。 最原始的暴戾与疯狂在瞬间爆发,此起彼伏,兽吼如骇浪,落入人们耳中,不禁令人遍体生寒。 黑压压的一片尸潮与妖魔一面互相撕咬,一面朝着人群中势若疯狂的蔓延而来。 且不说那些山中凡人几乎吓破胆子了,纵然是宗门修行弟子也个个头皮悚然,如见末日一般。 温玉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面色惶恐失魂“不……不!!我不想死!我还未继承鲜血长河!我还未问鼎于四海!我还没有重上南泽山!我不想死!” 杨钊、黄康二人面露冷笑,两只冰冷大手一提,就将温玉提到自己的面前。 面对周身朝他们撕扯而来的恶鬼妖魔,手中暗剑横扫,黑芒剑气将近身的一片恶鬼妖魔撕裂开一个大口。 剑气所过之处,皆为焦土。 两人气息此刻无比强大蛮横,隐隐透露着凡尘第三境的拓海之境。 光是两具傀儡实力就如此恐怖,实难想象背后操控他的那人究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杨钊好整以暇地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温玉的脸颊,冷笑道“怕什么?纵然此间妖邪众多,可有我二人护着你,还怕送了小命不成?” 感受着二人身上传达而来的强大气息,温玉惨白惊恐的面容这才好看几分。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再多加言语。 倒是人群中他那位少年弟子齐扬,继承了他师父的优良传统,鬼哭狼嚎之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啊啊啊啊!!!师父!!!好痛啊!!弟子不想死!!!救救弟子吧师父!!师姐已经没了,您就我一个弟子能够侍奉您左右了!!!” 温玉面色难看,心想老子自己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带上你这么一个拖油瓶。 天下凡人无数,想拜他为师的千千万,哪里就缺你一人了! 温玉素来薄情,自然对于弟子的求救之声充耳不闻。 百里安捏着秋水剑的手掌指节微微发白,但情绪并未失控如温玉那般,纵然他实力还不如温玉,只身一人无人相护。 可他仍旧一步未动,护在林苑身前,取出琉璃宝伞催动灵力使得宝伞撑开,凌空笼罩在林苑头顶上方。 足以容纳一人半的宝伞伞锋之下倾斜出一拢光辉,将林苑身形笼罩其中。 能够隔绝阳力日光的琉璃宝伞,自然也能够抵挡得住这群阴鬼妖魔的攻击。 犹记得当初他遇见那位红衣女子时,她那绝强一剑实力远强过杨钊、黄康二人。 可饶是如此,琉璃伞仍旧坚强地保护住了百里安。 林苑在光圈之中脸色大变,抬首看着百里安急促道“司尘你做什么!” 百里安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护你无恙!”    。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我打架,你盘腰 林苑心头猛然一悸,一时之间又暖又涩,她睁着通红的眼眶,声音嘶哑道: “不要再做无用之功了,如今的我锁链缚身根本就逃不了,就算你碎了这两道锁链,我是鲛人,没有腿的鲛人,你带着我只能是累赘。” 百里安反手一剑斩下一只狼妖的头颅,在抽剑回势之间为了不浪费体力,又顺势带走了一只恶鬼。 只不过黑压压一片数量实在太多,厮杀之际总会有不慎之时。 一只生了灵智的同类尸魔竟是埋伏在地底之中。 直接破土而出,抱着百里安的一条小腿就这么狠咬一口,疯狂吸血! 百里安挥剑斩下,由上至下将尸魔心脏搅碎,顿时无了气机。 可小腿上传达而来的疼痛却是让他眼瞳微微闪烁,好似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一点。 秋水剑瞬间灵力大盛,在挽出剑花的同时,湿润淤泥之中的水分尽数受到招引一般,凝聚出无数水珠。 明亮如镜的剑锋之上倒映出百里安漆黑的双眸。 他抬掌以剑锋割破手腕,鲜血不受重力影响的悬浮蔓延而出,尽数渗入那无数水珠之中。 剑锋转急,被鲜血染红的水珠顿时化作无数鲜红利箭,势如骤雨一般噗噗噗……激射而出! 朝着百里安与林苑围来的厉鬼妖魔眉心心脏皆被贯穿倒下。 而百里安也有了片刻喘息的功夫。 不敢有丝毫耽搁的功夫,百里安骤然转身,抓过其中一道长链并未动用秋水剑,而是直接用自己的獠牙猛咬而去。 那只咬伤他腿的尸魔等级并不高,但獠牙却能够穿透他的肌肤,同时这一点也提醒了百里安。 尸魔的獠牙,有时候也能够成为一把锋利的利器。 林苑呆呆地看着百里安的举动,忙道:“那可是玄砂符锁,是以罡金海沙凝聚汇聚的符文锁链,你小心被崩坏了牙……齿……” 崩! 一声脆响! 紧扣着的手臂轻垂而下,林苑蓝色眼眸豁然睁大,最后两字变得极轻。 百里安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酸的獠牙,扔了手中断成两截的锁链,冲着林苑笑道:“看来我牙口还不错。” 林苑头脑有些发晕。 紧接着另一根锁链也在绷断声断成两截。 百里安偏头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血光四溅的尸潮,正硬生生被杨钊黄康二人杀出一条宽阔的血路,一步步朝着他们逼近而来。 若不是他们身边还护着一个温玉,想必速度会更快。 百里安眼皮一跳,忙取过头顶上方的琉璃伞递给林苑说道:“林苑姐姐,我背你离开此地,你将伞拿好。” “我……”林苑没有接伞。 “别再磨蹭了,信我!我们都可以活下来的!”百里安极为强势地将伞柄塞入她手中,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催促道:“快点!” 林苑深深地看着少年并不宽阔的肩背。 说实话,当她知晓山父大人以生命为代价将山神传承尽数交予百里安的手中,她心中虽然对这无辜的少年并未有多大怨恨,但多少也有些迁怒的意思。 心道这小子倒是好运,得了传承又远离了是非,可她们却要为之付出惨痛的生命代价。 宁静家园一朝毁……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尸潮魔山的死境之下,这个傻小子竟然寻了回来。 星光血色之中,他站在她的面前,灰袍染血,遍地绝杀。 他说要护她无恙。 林苑两眼湿润,咬着苍白开裂的唇畔,一手执伞,手臂揽过百里安的肩膀,将自己的身体交到他的后背之上。 百里安右手执剑肃杀,左手下意识的去勾抱她的身体。 可是鲛人无腿,只有一尾失了鳞片满是鲜血的蓝色鱼尾。 鱼尾滑腻,百里安托着尾部竟是一时溜手,从下之上,一条鱼尾摸了个彻彻底底! 林苑揽着他肩膀的那只细嫩手掌狠狠一颤,趴在他脖颈后方的红唇轻声低吟吐气,似是隐忍难堪。 百里安被那呵气如兰的吐息惊得身体一僵,便听到林苑微带颤音说道:“你别乱碰……” 百里安焦心无奈道:“我不碰你怎么带你离开啊姐姐!” 他不知其实鱼尾乃为鲛人一族最为敏感的一处私密之地。 鱼儿繁衍也有着交尾一说,即便是面对心中挚爱,也绝不会随意以手掌直接触摸鲛人鱼尾。 这对鲛人而言,是一种极为亲密且无礼的举动。 在这危机关头时刻,林苑眼眶因为委屈而变得更加湿红,咬唇小声道:“你专心对敌即可,我自己来。” 说着,她主动将鱼尾缠上他的腰间,身体很稳的盘在百里安的身后。 百里安举目忘了一眼山峡出口方向,黑压压蜂拥而进的尸潮魔海仿佛永无尽头。 天空之上的阴鸦也劈天盖地的飞入山境之中,根本就举步艰难。 以百里安的实力即便不被尸潮吞没,也会被身后杨钊、黄康的步伐追赶上来。 林苑低首看着百里安握剑的手崩得极紧,黛眉微蹙,将唇儿凑近他耳侧轻声说道:“此山境不仅只有这一个出口,往东南方向走。” 百里安不疑有他,挥舞着手中秋水剑勉强斩杀出一条血路。 林苑知晓他的艰难之处,没有撑伞的右手送入唇边将指尖用力咬破,一滴蓝色鲜血自指腹飘浮而上。 百里安奇异惊望,只见眼前漂浮而起的蓝色血珠之中蕴含着一把弯刀。 林苑握住那滴血。 手掌之中便多出了一把湛蓝如海,褶褶生辉的刀。 刀锋如流月,刀背随刃而曲,长五尺,晶莹剔透而窄长的刀身宛若海之精华凝聚而成,散发着流萤寒霜之气! 握剑的苍白素手扭转之间,刀气嘶拉,夜色之中翻涌出如狂霜杀之气,将山风空间直径撕裂而去。 百里安三步周身以外的尸魔妖邪在刀意侵染之下,纷纷冻结成霜。 透过厚透的冰层,百里安竟然看到冰封之中的妖魔恶鬼,不论是妖气还是阴气都尽数泯灭与冰霜之中。 随着林苑手中刀锋轻鸣。 咔咔咔!!! 厚重的碎冰之声在尸海妖潮之中响起,紧接着碎冰一地,百里安的包围之势瞬间清空不少。 百里安压力骤减,逃离此地的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人心藏鬼 背后人群之中,传来身体内撕裂开来的凄惨声音,尽是哀嚎遍野,痛苦悲鸣之声。 原本不小的队伍,很快便被黑压压的尸潮所覆盖。 百里安没有回头,心中更生不起一丝悲悯之情。 剑起头颅落! 终于,百里安彻底杀出重围,朝着东南方向,踏着七烬步逃离而去。 眼见百里安越逃越远,身后隐隐传来杨钊黄康的暴戾怒吼之声,身体气机猛然爆开,直接将周身直径十米的尸潮妖海炸飞开来。 满地碎骨! 血肉横飞! 尸横遍野! 杨钊看着温玉手中只紧紧捏着自己的随身佩剑,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眼皮狠狠一跳,道“鸢戾剑呢?!!!” 黄康眼神也随即沉了下来! 温玉哭丧着脸道“那小畜生用风铃威胁于我,我不得已就将鸢戾剑给他了。” 杨钊差点没能忍住一把捏死这个没用的废物,目光煞气腾腾道“那鸢戾剑是引第四剑来此并将她杀死至关重要的东西!你竟然如此轻易地拱手让人了!” 黄康冷冷道“废物!” 温玉吼道“我也不想啊!那可是鸢戾剑啊!你以为我交出去心里会好受吗?可我更想活下来啊!” 杨钊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温玉,眼神几欲吃人道 “愚蠢的东西,区区两个御魔风铃就将你吓成这样,你能不能动一动你的猪脑子!若是让这里的人活着离开这里,暴露了你即将继承鲜血长河这个消息,在这人间之中,哪里还有你的半分容身之处!” 温玉呆若木鸡! 黄康语气冷得像刀子似的“若不是还需要你来继承鲜血长河,我现在就像将你这个蠢货的头砍下了拿着喂尸魔了!” 温玉失魂落魄,突然想起逃离此地的锦生还有孟子非。 他意识到若是让十三剑成功返回宗门,他即将面临的……可是那天下剑主的无穷追杀! 他一个小小开元!能够在剑主手中活过一日都是奇迹了! “绝不能……放过那四人!!!”温玉五官扭曲而狰狞! …… …… “你这是什么身法,竟然能够一步横渡百米之遥?”林苑紧紧搂着百里安的脖子,面容微诧道。 百里安穿过密集的丛林道路,在林苑的指引之下避开各路结界禁地,回应道“我听温玉说,这好像是叫七烬步,太玄宗的功法。” 林苑惊道“太玄宗?你是太玄宗的人?” 百里安苦笑道“我也不知,我并未有以前的记忆,待到安全时刻,我再找个机会上太玄好好查查自己的身世好了。” 林苑深深凝眉不语。 山境之中,虽然占地面积远不如空沧山大,但也极其广阔,山势险峻,距离林苑口中所说的结界出口,百里安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一个影子。 不过在奔逃之际,百里安也从林苑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就在他被山神强行带离空沧山的那个晚上,正是血腥之夜的起源。 那时,杨钊黄康两人的尸体尚未苏醒。 锦生正在闭眸正常调息。 林归垣日常整顿着山境之中的大小事务,而温玉的那名女弟子也会偶尔凑近林归垣面前刻意与之亲近。 好几次明里暗里的暗示林归垣风月之事。 只是那风月背后,却是女子歹毒的杀机! 好在林归垣那傻小子并非色迷心窍之人,长年远离红尘凡俗的他,根本就没有听出文贞冬的暗示欢好之意。 这头,文贞冬百般纠缠,对牛弹琴。 另一头,却悄然酝酿着悲剧的开端。 从林苑的口述中得知,在那湖泊之中居住着的,大多都是鲛人一族。 她们本该活在大海的世界当中,只是鲛人这一族,极重血脉纯度。 一般正统鲛人血脉生出来的后裔,鳞甲或是鱼尾皆为漆黑之色。 这便意味着血脉至纯,伴随着时间的修行积累,便有着极大的可能性化鲛为黑龙。 而其他红尾,紫尾的血脉则是最为驳杂的鲛人,在大海鲛人一族之中,地位极低,大多都是当族中奴隶使用。 天道法则,无处不再。 在鲛人一族里,尤为明显。 他们只看重血脉之力,不会因为与你身为同类同族便会对你心慈手软。 若你血脉驳杂,那便只能当做弃子使用。 正统鲛人们为了加快修行进展,便会将那些血脉驳杂的鲛人们随便设下一个罪名,强行破开鱼尾化成人形,再当做货品一样卖给海上人类修行者,用以换取大量的修炼灵石。 而鲛人一向生得体态婀娜,面容貌美,纵然强行破尾会令她们失去走路的能力。 但作为玩物,自是十分受到人类修行者的欢迎。 长此以来。 在人间便有了见到那些红尾紫尾的鲛人,便会下意识得将她们当成下作用钱就可以买到的玩物。 但此山境内的鲛人却非如此。 她们不甘被命运的摆布,脱离家族,甚至孤身返现漂洋过海地来到这海妖纵横之地,也不愿回到自己那个令人心寒的家族之中。 她们情愿沦为海妖的食物,也不愿成为人类胯下玩物。 好在勇敢的她们是幸运的。 她们漂泊在无尽海域之中,终被空沧山山神施恩怜悯,在山境之中开创出了一片十里湖泊,供这些无家可归的鲛人们一个生存之地。 可这些外来者人类却不这么想,他们几经厮杀逃难,心疲力竭之下,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如一根紧绷的弦。 其中就有三人,平日里皆是养尊处优的宫门少主,憋了一肚子邪火的他们突然看到湖泊之中貌美人鱼,顿时就起了歪心思。 当他们看到那些人鱼的尾巴都是红色以及紫色,那是修行一界中用晶石就可以买到的鲛人女奴,觉得自己玩玩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来。 当晚,那三人便摸黑收敛气息地摸到湖水边缘地带。 三人合力打晕一只坐在湖畔边上赏月嬉戏落单的鲛人女子。 一路拖到小树林之中,为首一人更是残忍的用贴身佩剑将鲛人女子的鱼尾强行破开,化作了血淋淋的人类长腿,三人就这么来回施以暴行一整晚。 并非自然化出人类双腿的鲛人女子,不仅再也站不起来,日后也无法在水中世间生存。 。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鲜血长河 失去尾巴的绝望,再加上那三人禽兽不如的行为,那名鲛人女子不堪受辱,趁那三人不备,当晚就直接咬舌自尽。 第二日,林归垣在林中发现鲛人女子尸体,深深低着头,看着曾经一同生活过的熟悉同伴,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当日,他便抽出了发间的金乌藤,化作金色长枪,生来第一次将自己的杀机毫不遮掩的冲入了人群之中。 文贞冬自是竭力阻止,跪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不断为人求情开脱,说是这么多人在没有查清事情真相的时候,以免错杀好人。 在文贞冬一番温言细语一番安抚之下,纵然林归垣杀机一丝不减,但狂暴情绪也随之收敛几分,并未直接出手杀人。 倒是林苑,目光冷幽幽的在众人身上游览了一番,便气机锁定在了三人身上,瞬间便感受到了那三人身上驱之不散的鲛人气息以及浓烈毁散不去的血腥阴气。 那是鲛人女子怨念附在三人身上并未散去。 听林苑的介绍,那三人分别是伴月宗少主赵白洵,万鼎门少主夏淳罡,鉴星宗少主张丹心。 在确认这三人身份以后,林苑悍然出手,直接用指尖托起一滴水珠取了一人性命,便是三人为首者的夏淳罡。 没有给丝毫辩解机会便直接暴起杀人的林苑,自然是惹了众怒。 再加上其中有温玉师徒三人在一度‘从中调和’,以至于双方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林苑不比性子柔软的林归垣,先杀一人,后更是祭出血中灵刀,势必要杀死另外两人。 可在温玉的维护之下,却是带领众人,远离湖泊。 林苑尚未化出双腿,无法行走上岸。 赵白洵以及张丹心在林外不断对林归垣嗑首认错解释。 林归垣冷静下来以后,竟是态度与林苑一样决绝,势必要这两人为那名鲛人女子陪葬。 文贞冬见林归垣丝毫不被动摇,也不再多加劝解,反而大力支持,只是希望林归垣能够给二人一点时间,留一封遗书给家中亲人。 林归垣并非不近人情之人,这点自是答应。 只不过他没有等来那两人所谓的‘遗书’,只等来了文贞冬的一碗水。 不带任何防备之心的饮下这碗贴心泉水,换来的却是全身麻痹,不得动弹。 亲眼看着文贞冬依偎在温玉怀中,面上带着初见时的天真烂漫,抽出了温玉腰间佩剑,不带一丝犹豫的斩下了他的头颅。 众人心知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在这山境之中,死了一只鲛人,必然会触怒山神,若是将他们驱逐出境,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在纵人全然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杨钊与黄康两人竟然重新活着爬了起来。 言说温玉会成为鲜血长河的继承者这等鬼话,若是继承此河,山中邪魔自是不足为惧。 只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配合,占山夺宝,杀出重围。 于是在威胁自身利益与性命的情况下,这群人全然将林归垣对他们的恩情抛诸脑后。 他们扎堆成团,开启了灭山夺宝的计划。 孟子非为人正直,耻于与这等人为伍,甩袖预备离去,却被陷入疯狂的众人们围攻拿下,唯恐其下去告密。 就这样,在林苑毫无防备地情况下,开启了这场演变得愈发疯狂的屠杀之路。 神府被杨钊黄康两人直接斩毁。 其中安好存放着的那枚血色晶石也被损毁一角,其中储藏着的鲜血长河被释放而出。 湖泊被抽干湖水,林苑被温玉以法宝束缚在锁链之下,但仍有反击之力。 她以身体鳞片为攻击,那些近她身者,皆被切斩成了无数肉块。 就连杨钊黄康两人都隐隐忌惮,并未急着上前,而是生生砍去古树绿荫,将她于太阳底下爆晒,试图将她直接晒死。 而那召魔铃,也是饮饱了鲜血长河之中的鲜血,故而有着操控低阶万鬼妖魔的奇效。 再后来,便是百里安所看到发生的了。 “那个鲜血长河……究竟是什么东西?”百里安问道。 林苑无奈叹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过念及百里安如今这副失忆懵懂的状态,她还是耐心解释道 “人间之中,有着六道鲜血长河,在五百年前,这六道鲜血长河名为魔界六河,是与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齐名的极强存在,五百年前,魔宗败北,六河代表人物皆死在天下剑主的升龙剑下,六河力量也随之被封印在人间各地。” 百里安面色恍然“那也就是说,其中一道魔河在正魔两道大战之后,被封印在了空沧山中,那神府之中的血色晶核,便是那六河之一?” 如此说来,那杨钊黄康两人的目的性还真是极为明显啊。 只是温玉口口声声说他会继承鲜血长河,那也就是意味着他将成为魔界六河之一吗? 若是真被如此人渣败类继承绝强的魔河力量,那人间的战火怕是又要被添置一把燃得猛烈的薪柴了。 林苑道“不错,原本空沧山的使命与责任,我们都以为只是守护海这一端的黎明百姓,不让万魔古窟之中的妖邪侵占中土地界,抗受海啸的汹涌。可直至五百多年前,从天而降的血色晶核又给山父大人带来了新的使命。” 说到这里,林苑面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可山父终将是没有护住那一道鲜血长河。” 百里安低吟片刻后,又道“不,他们不算成功的夺走了那道魔河,方才温玉体内没有半分鲜血魔河的气息。 我想杨钊与黄康的主要目的,是想将魔河尽数放归至无尽海中,温玉想要尽数吞噬那魔河没有那么简单,还需要某种契机,而且……” 林苑眸光微动,紧接着说道“而且那温玉明显寿元将至,如今可谓是拿着药物续命,身体的潜能早已被他透支压榨,自身难以破境的情况下,他若是贪念使然想要强行继承魔河传承,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爆体而亡。” 很显然,温玉是被人当枪使了,杨钊黄康二人皆为傀儡,无具体肉身,自然无法直接继承魔河。 温玉只是一个占时的容器,真正想要继承这道魔河的,想必是杨钊黄康背后那人。 。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奢奴 百里安下意识地抬掌摸了摸林苑那开裂吓人的鱼尾,准备探查一下她的伤势。 他语气带着一抹担忧道:“林苑姐姐你离开水太久了,身子裂得厉害,魔河的事情暂且不论,我们先寻一处安全的地方给你养伤。” “呀!你别乱碰!” 结果手掌刚一贴上去,林苑反应极其之大,整个人尖叫一声,搭在百里安肩膀处的纤长手指猛然收紧,几乎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百里安吓得赶紧收手,只觉身后娇软的身躯犹如触电的鱼儿一般崩的紧直。 紧接着百里安直觉身后衣摆处一片温热,带着一股清冽麝香的淡淡味道。 蓝色美丽的鱼尾在他腰间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他腰间骨骼勒断。 林苑唇畔都被咬出一缕血丝痕迹,身体绷直不过一瞬又仿佛泄了气一般软倒在百里安的背上,白皙的面容却是充血一般的迅速赤红起来。 她极为艰难地喘息一声,声音带着一抹委屈的鼻音道:“你……你不许再碰我。” 百里安腰部紧疼,哪里还敢乱碰。 就当他加快步伐,终于看到前方一抹淡淡的结界阵光时,忽然在一侧丛林之中,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司尘小兄弟?林苑姑娘?” 百里安侧目望去,眉宇轻扬:“孟公子?” …… …… 万魔古窟,魔瞳照耀之地,满是猩红月光。 整个魔窟充斥着浓烈似酒的血腥。 经过连夜几场血战的离合宗宗主李玄终于有时间好好清点一下残存弟子数量。 只是点着点着,李玄一张老脸变得极其难看,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宝贝闺女竟然不见了? 他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浑身杀气腾腾道:“酒酒呢?老夫的酒酒呢?老夫要你们看好大小姐的!怎么现在人都给丢了!” 一名用绷带缠着左手的年轻少年弟子唯唯诺诺地站了出来:“宗……宗主,当时战况混乱,我……我看到陆师兄将师姐给带走了。” “宗主莫要心急,陆师兄灵力高强,平日里又最是疼爱师姐的,有他相护,应该不会出多大问题。” “放屁!” 老人面色涨红直接爆粗,对着那名弟子狗血淋头地骂道: “猪脑子!你那陆师兄是什么德行你会不知道吗?!平日里他就爱出风头,如今这种大好机会他一个人要逞英雄找死老夫也随他去了!他若真的疼爱酒酒,有怎么会在如此战乱时分,将酒酒带离队伍,导致如今生死不知!” 李玄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须发都狂舞起来:“孽畜!孽畜啊!” “啊!!!师父救我!!” 就在老宗主大发雷霆之际,变故又发生了。 一名年轻弟子脚下冰冷坚固的土地之中,突然探出一只青黑色的手掌。 手掌枯瘦狰狞五指却是如刀刃般锋利,深深地插入那名弟子的小腿之中,深刻入骨! 那名弟子惊恐交加,手中利剑朝着那只手猛劈而去,却损伤不得分毫,反而击出金石交击之声。 李玄眉头猛跳,认出那只手是个什么东西,忙大吼道:“不要在斩那只手!没用的!那是奢奴!尸魔奢比尸的后裔,肉身坚不可摧,指甲里有着极为可怕的尸毒!那条腿不能再要了!想活命赶紧把腿斩断!” 那名弟子年纪尚轻,看模样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哪里能够接受这个终生残疾的悲苦命运。 他顿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回首望着李玄大哭道:“宗主!我不想当一个瘸子!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呜呜呜……” 李玄心急如焚:“不要你觉得!抢救个屁啊!再抢救命都保不……” “吼!!!” 埋在地底下的奢奴明显是个没有耐心的家伙,直接破土而出。 整个身影如同野兽一般,带起一片青黑色的残影,将那名大哭的少年弟子扑到在地,尖锐的獠牙极为粗暴的直接咬穿少年的脖颈,大口吞咽鲜血。 少年手中的剑无力坠地,睁着无助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兄弟们,嘴巴一张一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够发出无助的沙哑破败的声音。 “该死!” 李玄眼瞳猛颤,因为在他们的四面八方里,以方才那一只奢奴为首,冷硬的地面之上,拢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土包。 这画面,简直就像是在乱葬岗之中……无数尸体从地底坟墓里苏醒爬起一般。 而那名生生被咬死的少年弟子眼瞳也蒙上了一层灰绿之色。 整个人没了生息却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一步步跟着地底爬出的奢奴目光残忍的朝着一众人走来。 四面八方都被围死,众人一想到要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如那师弟一般,被同化成没有意识的怪物,心中就一片冰冷绝望。 有人看到这一幕,手中的剑都惊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崩溃的跪在地上疯狂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叫道:“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啊!!!” 绝望崩溃的哭声极负感染力,多日在万魔古窟之中,同伴死伤大半,他们完全是凭着一股回家的心念支撑至今。 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水火刀剑不侵的奢奴,光是擦着它的指甲一点都会干扰恐怖尸毒,如何还能够有活路而言。 李玄下意地的摸了摸自己身后背负了几百年的空剑囊,神色悲哀。 难不成他们离合宗真的气数将尽? 只是可怜他那闺女李酒酒,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是否安全? 抱着必死的决心,老人以手中长剑划破手掌,鲜血融入剑光之中,以剑气催动出一张保护屏障,将自己宗门之内的弟子一个不剩的尽数笼罩其中。 此为剑血大阵,是以自身精血为引施展出来的一张护身结界。 如今的李玄已有承灵境修为,想来还能够撑过片许功夫。 哪曾想门下弟子崩溃的内心刚刚稳定一分,一只明显是寻常奢奴身体两倍高大、一身拖缠着漆黑长锁链的高阶奢奴踏破黑暗而来。 它抡起手臂间粗长的锁链就狠狠砸在那片刚凝结好的结界之上。 半圆的巨大结界瞬间扭曲崩坏,如碎裂的光华一般化作点点星夜光芒散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瞬杀 李玄身体大震连退三步,苍老的面容瞬间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之色。 紧接着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胡须嘴角皆是鲜血,长剑颤巍巍地点在地上。 看着蜂拥而来的大片奢奴,李玄仰天悲痛长啸“天要亡我离合啊!!!” 就在这时,光华自黑暗中涌动而来。 若是此刻还有人能够定睛仔细看去,那光华竟是由无数铺天盖地的剑蝶汇聚而成。 蝶翼之上,散发着银白光灿的剑意,裹挟着剑冷罡风而来,在虚空之中浮起千层涟漪,照彻猩红夜幕。 噗噗噗…… 灵剑难破的奢奴们,此刻竟是在那剑蝶羽翼的挥动之下,脖子上的脑袋顿如瓜熟落地一般滚落在地。 纵然是那只体型高达三米的高阶奢奴,无论它怎样疯狂挥舞这手中漆黑锁链,也丝毫无法阻挡那剑蝶飞来的杀机。 空气之中,发出金属切割的刺耳声响。 在闪烁着凛寒剑光的蝶翼之下,那道粗长的锁链尽是片片削斩成细碎的铁花。 剑蝶飞行轨迹极为唯美的掠过那只高阶奢奴的脖子。 熟悉瓜落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玄仍保持那一副仰天长啸、苍天不公的悲壮举动。 只是此刻他胡须一颤一颤,整个人像冻僵的老鸭子一般没有反应过来。 余下幸存的弟子们个个面面相觊,看着死成一片的奢奴尸体。 空气之中还残留这尸魔腥臭的血液味道,浓郁得令人作呕。 微风浮动,幽暗的古窟之中,掀起一角白色的衣角。 紧接着,便是一只小巧精致的色泽如白雪一般的靴子步入众人的眼帘之中。 纵然实在这血污魔地,那双靴子依旧纤尘不染。 白靴之上,袍服雪白,腰肢纤细分外动人。 女子有着薄透微红的唇畔,澄透着无双剑意的剪水双瞳。 墨青色的秀发被一根碧玉簪随意的束起几缕发丝,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模样给人一种懒散写意的美感。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只垂头丧气耸搭着耳朵的小鹿儿。 女子手中执着一本剑谱认真的看着,似乎从她踏足在这一方天地的时候,视线就从未在剑谱之上流转开过。 纵然这一地奢奴,仿佛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群不算坚固的试剑石罢了。 垂于身侧的另一只素白的手正手捏一道简单剑指,伴随着她那修长的剑指拢入宽大雪白的衣袖之中,漫天剑蝶光影也随着散去。 李玄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所救,看着女子年轻貌美的模样不由又是一愣。 活了近五百年岁的老人似是认出女子身份,原本因为受伤而潮红的那张老橘子脸显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激动色彩来。 双腿打着摆子,模样兴奋地就要给她跪下。 女子余光微扫道“就模样而言,你李玄也是个年迈的老爷爷了,当着众多弟子的面就不用行此大礼了,实在矫情。” 离合宗一众弟子们看着黑暗之中仿佛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光芒、气质如浮云淡薄的女子,眼神无不倾慕敬仰。 他们实难想象这名女子实力究竟有多强,竟然在轻飘飘一击之下就取下这满地奢奴的头颅。 更无法想象这女子的来历与身份,竟然能够让他们的老宗主一见面便如此激动喜形于色的地跪拜大礼。 众人心中猜想不定,不断努力回想着在这人间江湖之中,究竟有哪位天才惊艳岁月的女子人物,剑法能够化作万千剑蝶的。 可回想良久,心中始终毫无头绪。 女子不让李玄下跪行礼,老人自当不敢擅作主张的跪下。 目光微微流转至女子身后被白布包裹着的长剑轮廓模样,心中顿时了然,自然不敢点出女子身份。 忙陪笑道“大人怎会也来此万魔古窟,晚辈不是听说……呃,贵宗宗主无意参加这次讨伐将臣的行动吗?” 听到老人像一只乖绵羊一般的自称晚辈,那一群离合宗弟子们顿时一阵牙酸。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笑道“宗主无意征伐,做弟子的自然也不能生起过多无意义的杀伐之心。” 女子如水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这群离合宗弟子。 她轻笑道“李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有心壮大离合宗这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这群弟子们的境界大多在求道、开元之境,如此嫩草一般的年华不好好的待在山门之中勤加苦学,被你拉扯到这魔地之中送死,你可也真够舍得的。” 李玄苦笑道“唯有置之死地才能而后生。” 自开山古剑被毁以后,他离合宗势力便从人间仙门势力坠至了中下游之列。 年轻的一代弟子们在没有古剑剑意的参悟之下,终难破境,一生修行之路因寿元问题而止于尽头。 就连他这个一宗宗主,至今修为也不过凡尘第四境。 既是凡尘之境,自然也就无法摆脱凡胎生老病死之折磨。 凡尘第一境的求道境,体内难以储存灵力,且能够动用的灵力过于稀薄,难以有着寿元增添之效,故而求道境的寿命也跟凡人一样只有百年。 而第二境的开元境则只有两百年,第三境拓海境则是三百年,第四境承灵境则是五百年。 离合宗实力不比当年,偌大的一个宗门,拓海境却是愣是找不出双掌之数来。 每一代的新生血液,一般修行道路都会止步与两百年间。 如今就连他这位宗主,修行将近五百余载,连渡劫的一丝影子都捕捉不到,要不了二十年,想必他也要驾鹤西去。 到那时,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心血,怕是就要送葬在他的手中。 与其吊着那不生不死的最后一口气,倒不如拼劲宗门上下的势力,殊死一搏。 哪怕不能在封印将臣这一事上创下多大的功勋。 只求能够在机缘丰富生人莫近的万魔古窟之中寻求到一丝仙道机缘,将离合宗这一脉继续传承下去。 不曾想,他低估了万魔古窟的可怕,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在这盘旋了数日,仍是在最外层的古窟之中徘徊。 莫说机缘了,这几日下来牺牲倒是接连不断,就连闺女都不知丢到了哪里去,当真是悔痛交加。    。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唯剑一道 听闻李玄回答,女子微微挑起秀眉,眼中难得流露出一抹赞赏之意“能有此觉悟,也算是对得起你手中那把剑了……嗯?你这少年在看什么?” 白衣女子目光微转,却是看到原本被奢奴惊吓掉手中佩剑的一名少年,此刻正出神地看着她手里的书卷。 他努力眯着眼睛似是想在昏暗的环境之中看清她手中书卷上的字迹。 他隐隐约约看到剑诀二字,不由十分好奇方才那瞬杀奢奴的剑招是出自何方。 原本受了白衣女子赞赏的李玄瞬间高兴得像是得了先生夸奖的稚子孩童一般,激动雀跃。 可转瞬间又听到这么一句,顿时骇得差点肝胆齐飞。 心道他门下竟然有如此放肆弟子,竟敢盯着这位大人胡乱的看,真是招子不想要了! 还未等李玄发作,那少年面色涨红,没有想到自己私下的小动作居然被那女子敏锐地捕捉到了。 顿时踌蹴不安道“我……我……我在看您手中那本剑诀,十分好奇……是什么剑法如此厉害。” 一旦话题提及到剑方面,那女子面上神采都似乎变得不一样,不再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卷,轻笑道“哦,你说这本凌虚剑法?” 原本看到她眼中笑影浮动,少年心中一片热切。 可听到凌虚剑法四字的时候,他面上神色陡然一僵,心中热切之意冲刷了干干净净。 心道这女子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凌虚剑法这个名字固然是取得狂酷拽。 不知道的,大多都会以为这是一本惊世秘籍。 可他却是修道十余载的离合宗仙门弟子。 在离合宗山门脚下,凡人集市,这本所谓的凌虚剑法却是连一个卖菜大妈都不屑去买的。 看到少年如此反应,女子嘴角勾起的弧度淡去几分,颇为惋惜地摇了摇首,将手中剑法收入怀中。 心道果然不是人人都如养鹿少年那般有趣。 离合宗少年并不知晓自己无意之中已经与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擦身而过。 李玄经过了这么一场波折,哪里还敢继续让自己的弟子们走下去。 于是便出言吩咐,让那些开元境的弟子带着求道境的弟子离开此地。 而他,则是要继续下那古窟深渊去寻他那宝贝闺女。 实在没办法啊,他老年得女,而这闺女也是在争气,灵根天赋也算得上是三品绝佳。 再加上受了宗门之内长老的传功礼,在小小年纪里得以开元也是他唯一值得欣慰之事。 哪怕是拼上他这条老命,也绝对要找到他闺女! 白衣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耸头搭脑的小鹿儿,心中奇怪想着,世间绝大部分的人挤破脑袋都想跟在她身边却没那机缘。 怎么到了你这只小鹿,就是不情不愿地一副我逼你就范的小模样。 白衣女子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然后屁股十分不客气地上了小鹿儿的背,懒懒地骑在它身上。 她摸摸小鹿儿脑袋上的小角悠悠说道“李玄你若是忧心自己的女儿大可不必,五日前我在南海之中捡到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年,他的佩剑正是你女儿的秋水剑。 秋水剑已经认那少年为主,我想那把秋水剑正是你女儿亲手送给她的,既然有这闲情雅致赠送佩剑,想来她已经安全的离开了这座万魔古窟。” 原本正分散队伍准备御剑离去的一众弟子们顿时面色无比古怪。 每个人偷偷地看了一眼面色像便秘一样的老宗主,决定还是乖乖闭嘴得好。 但是众人还是忍不住暗自腹诽。 少年? 哪里来的少年? 怎么就得了师姐的剑? 陆师兄喜欢小师姐喜欢了这么多年,都没见小师姐赠送过他一件私物。 怎么出来历练一番,贴身佩剑都送了出去? 可怜的陆师兄。 白衣女子仿佛没有看到李玄的脸色一般,继续说道“而且现在的无尽海可不太平,天空之上满是阴鸦,就你这些水嫩嫩小白菜一样的弟子们,还不够它们一轮拱的。” 李玄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着女子勉力赔笑道“大人确定那海中少年拿的是我家酒酒的秋水剑。” 女子黛眉微蹙,面容不悦道“你觉得我会认错一把剑?” 李玄心中顿时一凛,心知自己在这一刻是问了一句极为多余且愚蠢的问题,连忙讪讪笑道“是晚辈嘴笨!问了一个蠢问题。” 蠢师父往往能够教出更蠢的徒弟来。 只见女子面色并未有多大好转之色,离合宗便又弟子小声嘟囔道“那位大人看起来十分了不起的样子,怎么也关心师姐用的剑是秋水剑?” 声音虽小,他自认为他人听不见。 可李玄与白衣女子是何等境界。 顿时李玄面容大僵,恨不得上去将这臭小子狠狠抽两大耳刮子! 白衣女子眉角微动,面上笑意愈发的淡了。 她摸着小鹿儿的脑袋,眼帘低垂,长长的睫羽将那双剪水双瞳完美遮掩,看不清是何情绪。 “我这人,生平无趣,不喜琴棋书画,更不喜星卜卦相、抚琴簪花,唯剑一道,爱不释手。 我喜记剑名,喜背剑谱,在这天下间没有我认不出来的剑,更没有我不知的剑法,这个解释……你可满意。” 那名离合宗弟子顿时涨红了面目,心中虽想十分硬气的回怼一句夸大其词。 可一联想到方才那惊艳剑蝶绝杀之术,他不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决定还是乖乖闭嘴得比较好。 就在这时,一声女子嗤笑,从众人头顶斜上方缥缈传来。 众人心中一惊,包括李玄在内,皆豁然抬首,寻声望去。 唯有白衣女子一人,神色淡然,似是早已察觉,并未给出多大神情变化。 素手轻轻翻着小鹿儿脑袋上的毛发似是想找出一只虱子来玩玩。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在黑魆的石窟岩石之上,怪石纵横而立。 古窟之外的红钩残月被乌云吞噬的一部分月身似乎归还回来了几分。 猩红如血的月光自窟外倾斜进来,在山石的纵横分列之下,将那绯红月光切割成岁月一般的剪影,一缕一缕的倾洒在她的红衣之上。 红衣女子立在一处横突而起的山石之上,半倚着山壁上,眼底青青郁色一片。 。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女煞星 分明是极为张扬色泽灿烂的红衣,穿在她身上却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孤寂感。 她面上带着讥诮的冷笑,杏眸幽幽地看着骑鹿的白衣少女,手中托着一枚小棺细细把玩,眸光颇为冷情。 李玄刚归鞘的佩剑一下没拿稳,惊掉在了地上。 怎么是这女煞星? 白衣女子低垂着的眉眼也浮现出丝丝无奈。 她抬首看着那红衣女子抚唇轻笑:“大小姐早就到此,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人逢难而置之不理?” 尹白霜缓缓掀眸,看着白衣女子紧紧蹙眉,眼神似是被她身上那件雪白袍服所刺伤,目光也随之冷了几分。 “我素来不喜多管他人的生死。” 白衣女子对待尹白霜的神情面容虽然持有客套,可说话语气却是十分的随意: “我不信佛,从来不去信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生死如果摆在我的眼前,我会选择生。大小姐既然无意救人,又何必现身浪费他人的时间呢。” 反正让他人生而避死,不过是一件顺手为之的事情。 把玩着小棺的动作微微一顿。 尹白霜眼眸微寒,微微颔首道:“本不愿现身,只是你穿白衣服的样子实在是碍眼,好好的宗门剑装你不穿,学那神经病穿什么白衣奔丧!” 离合宗一众弟子面面相觊,心道这是什么神仙打架的路数? 惹不起,惹不起。 这种大人物的热闹可不敢随意看,指不定是要出人命的。 于是,离合宗在李玄淌着冷汗的带领之下,呼啦啦一片,全部御剑飞出了这座万魔古窟,独留那两名女子互相对视。 白衣女子失笑道:“大小姐连我穿什么都要过问,这未免管的也有些太宽了吧?” 尹白霜冷哼一声,道:“你穿什么衣服我没心思管你,但是你学她穿白衣就是来碍我的眼,我就不高兴!” 白衣女子心道谁想来碍着你眼了。 天下名门皆知你与太玄宗那位不对头,相互看不瞬眼,谁会故意找你痛快? 换一身白衣也不过是为了遮掩身份,方便行事。 谁能想到整日泡在北燎镇找酒喝的女疯子会突然想不开跑到这万魔古窟中来。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白衣女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解了剑带。 她取过背负在身后被布包好的长剑,解开一角,露出一角银白色的金属剑柄。 她道:“所以你故意吭声是为了来找我打一架的?” 尹白霜冷眼看着身下白衣女子故作无奈实则兴奋的眼神。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剑鞘,分明战意也起却又被她强行压下,淡淡说道:“我没那么无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三宗有命,三宗之人外世历练子弟,绝不许参与万魔古窟这场封魔行动中来。 尹白霜自是从不听从他人的束缚命令,向来是想去哪里谁人也阻拦不得。 但是她却不一样,只要是宗主的命令,她素来莫敢不尊。 只是今日却是破了个例。 实属反常。 看着尹白霜分明战意十足却强行压下,白衣女子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纵然她身为前辈且前些日子刚突破渡劫境不久,如此邀斗一名承灵境,即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 不过她心中清楚知晓,这位苍梧宫的大小姐能够只身一人闯荡这万魔古窟且寸伤不染,绝非寻常承灵境那么简单。 而且她身上那两把剑,据传闻是出自第八藏殿神兵殿内排名前十的神器。 要知道神器在仙界之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如此稀世之剑,爱剑如痴的她早就想试试其鞘中锋芒了。 纵然她身后背负着的那把墨阳剑自出神兵殿以来便被主人强行封剑,从未出鞘见血。 倒是她腰间那把寒止屡屡战出非凡战绩,震撼四方。 每每听到那寒止剑的战绩,白衣女子总是能够手痒上好几天,如今得见真人,自是想着来上一发再说。 白衣女子重新将佩剑背在身后,慢悠悠道:“五日前,我收到我那十三弟的剑印指引,是出自这万魔古窟,他数月音讯全无,我便来此地看看。” 尹白霜眉间蹙起一抹沉凝:“五日前,十三剑给你剑印指印?这不可能。” 白衣女子见她语气如此笃定,神色微动:“大小姐何出此言?” 尹白霜手中小棺轻轻地在她纤长的指尖上打着转:“十日前,我在无尽海域对面的那座空沧山之中就见过十三剑,他若是真的有心以剑印指引向你求助,也该是出自与空沧山而非万魔古窟。” 白衣女子眉宇逐渐深沉,皱眉道:“鸢戾剑的剑印只会受主人招引,不是十三弟……那又能是谁?” 尹白霜嗤笑道:“魔宗的手段五百年前那场折剑计划中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说起来你那十三弟也有趣,他都落下了一身沉重伤势强压天劫至鸢戾剑中而不受。 随时面临折剑之危,可他却是一点也不急着回白驼山找你们宗主为他摆脱困境,而是整日做贼似的跟在一个小尸魔屁股后头说是报恩,对了那小尸魔你应该也见过了吧?” 听到尸魔二字,白衣女子下意识低头看着身下那只小鹿儿。 “不错,就是那只小鹿儿的主人,我不知这只小鹿儿是怎么到你这的,但我知晓这只鹿儿对那小尸魔极其重要,既然能够安安稳稳地在你屁股底下坐着,自然是他亲手交付于你的,那事情可真是奇了怪了,你见到了那只小尸魔却没有见到十三剑?” 白衣女子抚摸着鹿儿的脑袋道:“我是在南海捡到那只小尸魔的,并未见到十三弟。” 尹白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还以为天玺剑宗出来的人都是死古板,尤其是眼前这位爱剑成痴的女子,除去剑道其余之事皆漠不关心。 没想到还会突如其来地发发善心,救一只尸魔。 “那只尸魔的事情暂且不论,十三弟性子素来倔强好强,既然他选择独自一人前来这万魔古窟破境闭关,自然是打死不愿让我们这些哥哥姐姐知道的,如此说来那剑印……便是刻意有人引我来此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折剑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一脚踏入他人布置好的陷阱中来。 白衣女子修长如玉的食指轻轻拂过唇锋,如水的眸子不见任何紧张色彩,倒是生起些许期待的趣味。 “有意思,敢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看来背后布棋者是个高手。” 说着,她双腿轻夹鹿儿的腹部,竟是没有丝毫退离的意思,而是朝着万魔古窟更深处走去。 尹白霜飞身跃下,拦截在她的面前,眸光微冷道:“不听劝?” 白衣女子不可置否的嗯哼一声:“大小姐可管苍梧上下大小事物,可还管不到我的头上来。” 尹白霜道:“十三剑的性命你不管了?” 白衣女子身体微微前倾,浑身上下懒洋洋像失了骨头一般趴在小鹿儿背上,手掌托着雪白的下巴笑道: “身为天玺十三剑,天劫死关渡不过去不丢人,可若是连鸢戾剑都被他人夺去利用那实在是奇耻大辱。 想必现在我就算是去了空沧山找到了他,他羞愧之下也无颜面见我,自己丢掉的颜面与场子总得自己找回来,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这天玺的第十三把剑就此折了也实在没什么可惜的。” 她的笑容很好看,却是显得有些寡淡薄情。 剪水双瞳幽幽直视深渊,漆黑的双瞳在极渊的映衬之下不见半点光芒。 她嘴角的弧度微微敛了几分,语气淡淡道:“魔宗沉寂了这么多年,始终无法连根崛起,如今他们甘愿执先手落子,纵然抢占先机,但与此先机同时,更多的是破绽。” 说着,白衣女子目光轻瞥,看着尹白霜抿唇一笑道:“既然大小姐来到此地,自然也是查到了些什么情报的。” 尹白霜冷哼一声,纵然她一贯与穿白衣服的家伙不对眼,可涉及魔宗之事,她也并未过多的别扭。 只见她摊开素净的手掌,五指纤纤之上荡出几缕猩红的魔意。 看到那魔意在掌心盘旋萦绕成一个心脏虚影,白衣女子眼眸微眯:“魔宗的傀儡术?” 尹白霜一掌震散那缕气息,平静眼眸深处却是溅起一片灼热火星,她将唇抿得苍白一片,才看着白衣女子缓缓开口说道: “纵然你贵人多忘事,平日里对那人素不上心,可那人……身份始终摆在那里,两百多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想必你也不会也不能忘吧?” 提到‘那人’二字,白衣女子懒懒的神态顿时一扫而空,肃容道:“你想说什么?” 尹白霜面上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意:“两百年前,九原山鬼门为何至今未灭门?!分明是贵宗第一剑亲力彻查却始终无果?!为何当年剑主分明是持有必杀之心,屠戮却忽然中止?!” 她冷笑一声紧接着道:“你们天玺剑宗查不出来的真相不代表我查不出来!” 白衣女子面色微诧,随即浅笑道:“大小姐对那鬼门好大的怨气。” 看着她这副浅笑轻柔、没心没肺的模样,尹白霜清秀的没有直接顿时升腾起一股煞气。 她冷冷道:“按照常理而言,你的怨气应该也不比我轻才是。”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道:“若说真的,对于两百年前那场你口中所谓的‘大事’,我还真未有过太大的波澜,只是觉得我家少主这一生活得委实可笑了些,若真论苦命的话我倒觉得是我家宗主大人。” 她似乎没有看到那方愈发危险的眼神,自顾毫无忌讳地说道:“ 不过好在少主有一个好母亲,他可以随着他的母亲远离天玺,去那中幽做他的太子,若说真闹出人命的,还不是两百年前,九原山鬼门少主与大小姐您的大婚之日。 可怜那新郎官都做不到一日,尚未来得及交拜天地就被新娘亲手杀死,正主儿都死了,您这新娘子究竟是想做到何种无情的地步,竟然连起宗门上下都不肯放过?” 一身大红衣袍忽的开始猎猎作响,黑发在万魔古窟之中狂舞。 尹白霜此刻眉目如冰,面容带着欺霜赛雪的寒,她苍白的唇危险轻启道:“这句话……你敢当着你宗主的面说吗?” 白衣女子顿时神情一滞,随即淡然一笑道:“自是不敢。” 尹白霜神色极凉,冰冷道:“既然不敢那便管好自己的舌头,好好听我说话,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正是因为当年你们第一剑的愚蠢所造成的后果。” 毫不客气的讽刺之语让白衣女子微微蹙眉,但念及尹白霜那愈发不对劲脸色也并未再多说什么。 尹白霜立于一处深渊前,大红如火的衣袂被深渊之中席卷而上的厉风撕扯不定。 她收起手中小棺,负手而立道:“自两百年前北燎镇的猪妖强新娘那一件事开始,便出现了魔宗的傀儡术,那时我们都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傀儡术,只是魔宗余孽弃人死于南泽山,我才逐渐发现……那傀儡术却不是一般的傀儡术?” “弃人?”白衣女子喃喃道:“魔宗余孽弃人我记得是死在了少主手中,怎么那位也与傀儡术有关?” “自然有关。”尹白霜语气笃定,冷笑道:“当年身为当事者的我都被那精妙一手给骗了,那魔宗弃人自是本就是一具傀儡,而能够操控出如此一个完美的傀儡术,你不妨猜猜这是什么力量?” 白衣女子眉宇深沉,缓缓摇首道:“这不可能,六河的力量早已在五百年前尽数毁于宗主之手。” 尹白霜冷笑:“你既已猜出,又有什么不可能,天玺十三剑折剑大半在这五百年间,你们宗主都能够一手重新组剑,六河死灰复燃,也不是什么奇事了吧?” 白衣女子看着尹白霜认真问道:“大小姐是想说……这次布局者是魔宗六河?” 还未等尹白霜答话,白衣女子却是噗嗤一下轻笑出声:“我发现大小姐你可真是一个可爱之人。” 尹白霜不悦皱眉:“你若愚蠢不信,我也……” “没有不信。”白衣女子笑着打断说道:“我自是信大小姐口中所言没有半分虚假,我说大小姐可爱是指外界传闻大小姐性格乖僻,疯魔了两百多年,如今叫我看来实则不然,大小姐心中比任何人都要通透,只是嘴硬心软罢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白虎符 修行一界里,生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十六条人命对他们而言,并非自己的同族同袍,如何又真正关心。 他们所关心的,不过是想着怎样讨好天玺剑宗的人,但在知晓他有可能是中幽皇朝的弟子后,却又开始临阵退缩。 何其可笑的一幕。 百里安看着横在那名青年咽喉处的金色枪尖,心中的离去之意已然消散。 人诚待我,我必诚人以待之。 林归垣是一个好人,可惜常年与世隔绝待在这山林之中没有什么心眼。 这群人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个个暗存心思。 他若就此离去,保不齐这片山境之中会突发什么异变。 这里的白猿,林苑,果树,人鱼,香蕉…… 他都十分喜欢。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目光毫不怯弱地迎上那两人的目光,说道“不错,我来自中幽。” “他撒谎!”温玉跳出人群,指着百里安厉声道“此人根本不是中幽之人!” 杨钊当即接过温玉话头说道“不错,虽然中幽之人善鬼道,但绝不会滥杀无辜,此子身份实在可疑,纵然现在不杀,也决不能放任归去。” 百里安淡淡道“我现在又不想走了。” 杨钊、温康一怔。 他紧接着又道“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自然得将此事拎个干净。” 如今他是尸魔之体,体内尸气必然经不起他人查探。 如今不如顺着孟公子的话,以中幽弟子这个身份为自己遮掩一二,再见机行事好了。 这两名天玺剑宗弟子实在是来得太诡异了些。 一切都仿佛充满了巧合与意外,他们既然并非孟公子同行之人,又怎会在山林之中偶遇再遭受邪魔追杀。 为何又会在入了这山境之中后发难于他。 他能够肯定,当日在上山去往猎户家中之时,并未见过这两人,若只是单纯的擦肩而过,他不可能毫无印象。 如此便可得知,这两人……一直藏于暗中! 再结合猎户家中的那具傀儡还有魔核,百里安心中隐隐已经抓到了什么。 究竟谁才是邪魔,那恐怕还有待查证了。 飞快地理清心中思绪以后,百里安朝着人群中的某个方位似有似无的看了一眼。 而后缓缓说道“二位说我杀人,却并无证据,想必我说我是中幽之人,你们也不会相信,不过二位的来历难道就不可疑了吗?” 杨钊眼中戾气大起,森冷着语调道“放肆,天玺剑宗弟子,岂容你污蔑。” 百里安视线很快就从人群之中收回,眼底已有淡淡笑意。 他道“猎户家中的确有十六具尸体不假,可猎户的家在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已经十日有余,若我真的杀人,难道不该尽快离开此山吗? 可我并没有离开此山,而是在距离猎户家中不远处的山洞之中修行,在这十余日的时间里,足够你们二人找到我,可是你们没有。” 说到这里,一旁孟公子面上也隐隐透露着一股欣赏般的笑意。 林归垣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百里安,眼神竟是意外之中带着丝丝崇拜。 “如今我站在这片山境之中二位才开始发难,这般行径,实在不难让我怀疑二位居心叵测。” 面具下的两道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凌厉,背后长剑已然按捺不住地想要争鸣出鞘,取他性命。 孟公子面上淡笑之意顿时敛去,他忙上前一步,轻轻推开林归垣点在那名青年咽喉上的长枪。 “诸位不必如此剑拔弩张,中幽子弟的性情想必诸位也十分清楚,如今便只剩下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位司尘小兄弟是否真的为中幽弟子,未免其中产生误会,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可以辨认。” 看着孟公子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百里安心中微微一沉,没有说话。 二人身后长剑停止争鸣,杨钊不耐烦地说道“你有何办法证明?” 孟公子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灵符,顿时引来众人一声声惊呼。 “白虎符?!” “竟是白虎符?!天呐,孟公子不是散修吗?并无任何家室支撑的他,怎会有如此神符?” 白虎符,顾名思义,符藏神兽白虎,以灵力催动符力,便可召唤出灵虎相助。 而能够承载白虎灵力的符纸极为有限,即便是红色符纸都无法承载,唯有更高一级的蓝色符纸方能驾驭白虎。 而此刻孟公子手中的符纸,正是蓝色。 杨钊、温康二人吃惊之余又有些疑惑。 纵然白虎符稀珍,但如何能够分辨出他人是否为中幽之人? 目光流转之际—— 温康眼眸急骤一缩,语气忽然转沉道“不对!这不是白虎,那不是大红朱砂所绘,那漆黑之相……是阴虎!是阴虎符!并非神兽白虎,而是英灵鬼虎!!” 那张蓝色符纸之上,原本应该是朱红符线的,此刻赫然呈现一种漆黑之色。 此符已经不足以能够被称之为神符,而是鬼符! 孟子安温文尔雅的脸庞浮现出淡淡苦笑,道“大家也知晓我这人无拘无束,历来游散惯了,此符是我在中幽地带游历之时意外所得。 符中这只鬼虎的确属于中幽阴灵,我这人见猎心喜,便将之圈养起来,这一养也就养了整整一百五十年,它才勉强听话。 虽然如此操控此虎用于实战过于勉强了些,不过用来辨别中幽血脉却是可以的。” 众人心中恍然之际又暗自心惊不已。 英灵威力无穷可怕,这孟公子也是心大,竟是敢以凡人之躯圈养厉鬼阴虎,他也不怕遭受反噬。 不过换位思考一番,若是自己得了此符,难道就能抵御得了拥有一只英灵鬼虎附体的诱惑? 显然是不能的。 哪怕知晓风险极高,怕是自己的选择也会与孟公子一般无二。 “司尘小兄弟,你准备好了吗?” 孟公子目光含笑,看向百里安,眸光依旧清亮不含任何阴厉负面情绪。 他悠悠说道“阴虎虽然暴戾凶残,但绝不会毫无理由的主动攻击拥有中幽血脉之人。 若是小兄弟能够从阴虎口中活下来,那便意味着你的确是无辜的,若是不幸身亡,那大家也不必觉得遗憾了,因为你在说谎。”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有负盛名 百里安沉着脸,认真说道“你现在的状况很奇怪,似乎不能随便拔剑,这样太危险了。” 锦生当然知道这很危险,不仅危险,而且拔剑的代价很大。 可此刻他全然无法思考那所谓的拔剑代价。 他跌跌撞撞艰难起身,就连插在腰腹间的两把剑都忘了去拔,任由动作撕裂伤口,疼痛也无法消除他此刻内心中的震撼。 他咽了咽口水,连同口中冰凉的雨水一起咽下,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恍然回想起,当初这个小尸魔救他的时候,似乎也是如现在这般,将他的鸢戾剑归剑入鞘了…… 那时候他神智不算有多清明,还以为是自己在最后时刻勉强归鞘。 如今再结合眼前这一幕。 原来两次归鞘……都是这小尸魔所为! 锦生有些凌乱。 百里安皱眉伸手,替他拔出腰间那两把剑,随手扔在狼藉的地面上,偏过头看着林归垣道“不好意思,林兄你这里有药吗?我这个朋友伤得很重。”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一群陌生的人类之中,他能够相信的,也只有林归垣一人了。 林归垣愣了愣,随即忙道“他……他伤得很……很重,寻常……药物……应该没用,我……我去找山父大人。” 说着他浑身散出浓郁的迷雾,迷雾将他身影包裹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的百里安会心一笑。 众人也在这时,终于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用一种不可思议还有讨好的眼神看着百里安。 他们可没忘记,这位堂堂天玺的第十三剑,方才是为了谁而出面。 众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堂堂一代名剑,居然会去屈尊结识一个区区求道境的小人物。 天玺剑宗的做派,果然非常人能够理解的啊。 不过,震撼归震撼,如今贵人就近在眼前,而且看其模样还颇为麻烦重伤的样子,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可不能让那傻小子一个人将功劳都给揽了去。 有人裤裆的湿意都尚未来得及处理,当即就跳了出来。 他一脸讨好笑道“鸢……锦生大人伤势如此沉重,小人这里有上好的疗伤丹丸,可为锦生大人一用。” 顿时有人也领悟过来,一脸鄙夷的看着这个被吓尿裤子的家伙。 “小小一个千阕宗能出什么灵丹妙药,我这有,我这有,锦生大人,我看您气息不稳,灵力动荡,想必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吧,我这儿有一株千年灵参,可固本培元,对于内伤有着极大的帮助。” 那人一脸献笑,毫不客气地挤开那个尿裤子的家伙,掏出一个锦盒说道。 一个个关心露于言表,情真意切,全然不复方才冷情。 锦生终于不再去看百里安,将心中复杂震撼强行收好。 随即苍白的唇齿之中,发出一道轻蔑地嗤声“锦生大人?我的名字,也是你们配叫的?” 浑身是血,气息虚弱至极,一副重伤之体的锦生犹如垂危病虎。 可就在他简简单单掀眸瞬间,一抹寒凉冷意直逼人心! 刺得众人连连倒退。 他上前两步,踢了踢那两具发黑被雨水湿透的尸体,冷笑不止道“方才我可是亲耳听到你们说这两人是你们的楷模,要好好学习传扬,嗯?” 一声轻嗯,让众人狠狠抖了一抖。 那孟公子倒也还算个人物,眼中虽有尊重,但并无多大献媚之色,只是不断苦笑。 素来善于言语的他,在锦生身份暴露之刻,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不住的抚擦着臂间拂尘。 锦生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面色并无多大疼痛之色,冷笑更甚“还有你。” 目光流转,他看向那位扬言要赠送灵参的那个青年。 “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你说要将杨钊与黄康这两人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剑上,以视供奉?”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鲜血染红的牙齿,模样森然笑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错,这两人皆来自海的彼端,你若将这二人名字供奉在自己的佩剑之上,想必也不必出这山境了,因为我们宗主知晓了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不论你藏在哪里,他都不会放过你。” 锦生用一种怜悯地目光睨着他“感到骄傲吧,能够成为让我们宗主大人亲自盯上的人物可不多。” 听到这么一句,那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手中珍贵灵参都惊掉在地。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怪只怪我这肉眼凡胎,不辨真伪,错认邪魔为正统,实在该死!” 锦生明显是个颇为大气的性子,冷哼一声也没有再多加为难。 百里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素来温柔如水的目光里没有多大的情绪,缓缓平静诉说道“既然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了,那还在犹豫什么呢,剑就在腰间。” 此言一出,锦生都给愣住了。 随即噗嗤一笑,若非要用手捂着伤口,他简直都要拍手叫好了。 “对,对,剑就在你手边上,难得你有此觉悟,自己动手也不错。” 那人简直都要哭出来,有心怨恨地狠狠瞪向百里安。 可此刻他哪里又敢露出半分不满情绪,只得叩头更加用力,鲜血都顺着额头淌了出来,口中不断求饶道“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自裁的觉悟显然这人是没有的。 很快,林归垣取来了药物,给锦生服下后,便将其扶坐在一颗树下。 锦生虽然对待众人脸色臭得很,可对于自己有恩之人,却也十分客。 收敛起自身的傲意,道了一声谢便坐在树下开始调息。 众人哪里还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其霉头,纷纷如鸟兽般散去。 看着树下调息养伤的锦生,此刻他整个握剑的右手被剑气撕裂得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明显这一次拔剑给他带来的伤害要比上次要严重十倍不止。 纵然此刻剑已归鞘,可他没了衣物遮掩的血腥手臂,那鲜红的裂痕非但没有在林归垣给他的药物治疗下有着好转的迹象,反而还缓缓地继续开裂蔓延。 。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一场落雨 尹白霜当即怒道“该死的东西,谁对你心软了!” 白衣女子歪着脑袋笑道“那今日大小姐为何与我说这么多?若是大小姐真的讨厌我,应当放任我入局冷眼旁观才是。” 尹白霜神情一噎,偏过身子独留一个背影给她,冷道“我管你死活!”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直径跃入那漆黑极渊之中。 看着转瞬被黑暗吞噬的火红身影,白衣女子抚唇轻笑“真是一个不坦诚的家伙。” 轰隆隆!!! 就在这时,白衣女子目光所望之处的深渊之中,爆发出一股滔天震撼犹如火山爆发之音。 紧接着,火光照亮整个深渊,其中传来厉鬼妖魔尖锐嘶厉的垂死咆哮声。 一团火焰自深渊深处燃烧而来,其灼灼高温竟是将深渊的入口都燃熔得扩展几倍之大。 小鹿儿戾鸣一声,连连后退,但很快那火焰就已经烧到了脚边,眼神焦急而惊恐。 白衣女子却是轻拍鹿儿屁股蛋,不紧不慢地说道“怂什么?有我在还怕成了烤鹿肉?” 说完她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轻笑道“不过烤鹿肉的滋味许久没尝,也是怪想念的。” 小鹿儿豁然扭头,目光骇然且幽怨地看着她。 这个不靠谱的女人好可怕! 怎么办? 好想主人啊,不想再跟在她身边了! 白衣女子嘴上说着可怕的话,可出手却是没有半分含糊。 在轻拍小鹿屁股那两下,就有两道薄透至纯的剑意至她掌心滑出。 一道剑意托载着小鹿儿的蹄子身体,带着它徐徐上升飞起。 另一道剑意竖斩而出,将前方汹涌燃烧而来的可怖火焰斩得尽碎。 在小鹿的身体飞起瞬间,白衣女子目光平移而出,看到自己右方五米开外凌空浮着一枚白子。 白子碎裂。 一道灵光吐露而出,化成红衣女子御剑飞行而立的绝美画面。 她勾了勾唇,正欲出言调戏两句。 却见尹白霜黑发狂舞,目光冰冷地锁定着深渊之中被熊熊火焰包裹着的那名男子。 “德火经,萧鸣!” …… …… 百里安低头看着丛林之中满身血污、昏迷不醒的锦生,皱眉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孟子非苦笑道“原来进来的路早已经被尸潮妖兽们堵死,根本逃不出去,我又背着十三剑大人,只好一路朝这逃来。” 百里安皱了皱眉,正欲说话却被林苑打断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孟子非笑道“真是好运气遇上了你们,不然前方的结界我还真不知该怎么破好呢。” 东南山境尽头亦是设有一道结界,不过林苑可解。 逃出山境之后,林苑又迅速将结界归拢,总算是暂时抵挡住了身后那群人追杀的脚步。 如今的整个空沧山,正如当初进山的孟子非所言,群魔共起,像尸魔树妖等邪物几乎遍野可见。 九百里连绵大山,又临着无尽海域,百里安没有蛟龙拉船,自然在短时间里无法离开此山。 更别说身边还带着一个重伤垂危的锦生,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林苑。 一路清扫了遍野的尸魔,在距离山境较为遥远且地处偏僻的一处地穴暂时歇脚。 地穴天然形成,表层有着茂密的榛榛草木所遮掩,极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更巧妙的是,此处地穴非死穴,而是连同着百米以外的另一处地穴,可谓是进退有度。 当然了,这一处地穴是善于研究地势的孟子非发现的。 在潮湿阴冷的地穴之中,百里安没有生火,因为火焰会带来燃烧的草木烟雾气息,会引来注意。 只用林苑送他的那颗夜明珠照明。 将锦生安顿好以后,林苑摸出几枚朱鱼果来递给百里安说道“朱鱼果能够快速回复人体灵力,滋补体魄,如今他体内亏损受伤严重,希望能够对他有些帮助。” 百里安点头接过,这朱鱼果药性温和,索性将手中几枚尽数都喂给了锦生。 山境之中的灵果自是不俗,虽然远不及百里安曾经喂给锦生的那枚玄妙果,但锦生服用过后,体内亏空的灵力也渐渐蓄起,自行修补起了体内的伤势。 轰隆隆! 外界一阵雷霆雨露,显然细雨转骤,雨越下越大了。 百里安看了林苑一眼,俯身过去将她打横抱起,并回头朝着孟子非嘱咐一句道“孟公子,帮忙照看一下锦生,我出去一下。” 林苑看了孟子非一眼,死死咬牙将呼之欲出的惊叫声强行咽了下去。 直至百里安出了地穴,她才气得浑身直颤,张口咬在百里安的手臂间,含糊不清道“都说了不许乱碰我尾巴。” 打横抱与背她自然姿势不同,故而他那冰冷的手掌自然又十分自然的托起了她的尾巴。 对于林苑的啃咬,百里安却是没有过多的理会。 他仰目看着漫天瓢泼大雨,苦笑道“如今整个空沧山的河水尽数被海妖妖气所污,林苑姐姐身体开裂得厉害,蹼也伤了。 如今唯有这天然形成的一场大雨能够暂时缓解你的痛苦,待到明日天明,此山的尸魔们自是再无法游荡,我再替林苑姐姐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湖泊生存。” 啃咬的动作骤然停住。 湛蓝色的眼眸怔楞了片刻,她缓缓将面颊埋入他的臂弯间,细弱的双肩在冰冷的雨珠敲打之下瑟瑟发抖。 旧的故族梦魇她尚未完全摆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安宁的家,却又开启了新的噩梦。 难道她真的是如族父所言,她是异类蓝尾,眉间自带一朵同色鸢尾,生来便是不祥的吗?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声音好似被雨水渐碎“湖太深,水太冷……我已经没有能够可以相互拥抱取暖的同伴了。” 整个湖泊之中的鲛人除了林苑,都被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凌辱之死,被强行破出双腿遭人玷污。 含着一口怨念死亡的鲛人灵魂无法魂归大海,再也无法收到海神的庇佑与祝福。 冰冷的雨水将林苑身上的血迹冲淡,同时也将她内心的伤痕洗得更加深刻明显。 百里安从未安慰过人,只能够将她抱得紧了些,轻声道“那就带着这份寒澈的冰冷好好的活下去,记住这份刻骨铭心的仇恨,好好的活下去。” 。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鲛人化腿 他立在这片天地肃杀的雨夜之间,任由无情的雨水湿透衣衫,雨幕之下的少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这一刻他似乎成长不少,温和的眉宇依旧温和,只是在冰冷的雨水洗刷间,仿佛多出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如果说弱者必须死,强者可以生是这个世界必然的法则,那么……就满身疮痍的步步前进,直至凌驾于这法则之上吧?” 纵然他的身体是冰冷的,无法给此刻心生绝望的林苑一个简单温暖的拥抱。 可他还是手掌轻轻地拍着她消瘦的背脊,仿佛在哄着一个受伤委屈孩子入睡一般。 “放心吧,还没有结束,不会就此结束的。” 百里安清透的眼眸之中仿佛透着什么疯狂的光,可他语气平淡得仿佛天边薄透的云层。 “他们想要得到的,继承的,我会将之毁得一点也不剩,就像他们毁掉山境那般,所以放心的睡吧,这不是还有我在吗?” 百里安是一个温淡的性子,平日里他的话若非必要,绝不多说。 可是在今夜他对她说很多话。 一字一句,认真且珍重,仿佛一把柔软的刺,直直刺入林苑的内心。 不是还有我在吗? 是啊,纵然面临绝境,可她并非一个人。 至少现在,还有她的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够抱着她在这漫天夜风山林之中,沐浴着急骤暴雨,共同迎接艰难的明日。 的确没什么可怕的。 将脸颊埋在百里安的臂弯之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她知道自己肯定是不争气的哭了。 哭着哭着意识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当真是个神奇。 记得当年她从海族之中逃离,在致命海叉渔网的追捕之中逃离至无尽海域,被海妖的利爪划破鳞甲肌肤,直至后来被山父所救的接下来日子里。 整整一年间,她都无法摆脱那漫长逃亡生涯的噩梦。 直至昨夜以前,山境逢难,她被绑在烈阳之下暴晒,肌肤鱼尾寸寸开裂。 那蚀骨灼心的疼,同族的鲜血将心中的噩梦清晰勾出且放大了十倍不止。 她原以为自己即便命硬再次得救,也极难度过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了。 可没有想到,这才第一个夜晚,她竟然能够如此安心地在一个少年的怀抱之中睡到大雨停歇。 大雨转停,整个山林之中都透着一股湿润泥土的清香。 黑暗即将破晓。 林苑昏昏沉沉地睡梦之中,半睁半醒的明媚眸子在模糊间捕捉到自天际渗透而来的第一抹光。 紧紧拽着百里安胳膊的手掌松开,来到他的腰间摸索出那把琉璃宝伞将之撑开。 湛蓝色的眼眸自混沌中清醒过来,她抬首看着百里安苍白的下巴,此刻正有雨水水珠沿着下巴滴落。 在黑夜与黎明的交替时分,日出的余辉映渡在他的脸上竟是莫名地让人觉得好看。 他双眸轻闭,浑身衣衫黑发皆已湿透。 似是感受到林苑醒来的动静,这才缓缓睁眼目光关切的打量着她身上的伤势。 嗯,鲛人体质特殊,似乎只要有水源,再重的外伤都可很快愈合。 经过一夜雨水的滋润,林苑身上干裂的伤痕都已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道粉红细线一般的印记,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百里安目光下移,想看看她失去的鳞甲有没有生长出来。 谁知这一眼望去,百里安整个人僵住,背脊猛的绷直,如同遭受雷击一般。 林苑看到他这意味不明的古怪目光,忽然觉得尾巴有些凉凉的意味,怪别扭地想要动动尾巴。 身体轻扭之间,尾巴却是没有动弹一下,反而被一种极为陌生却又无比自然的双腿轻轻摩擦的触感所替代。 这回,如遭雷击的人换做了林苑。 她先是如同灵魂抽空般的苍白一瞬,再僵硬着脖子顺着百里安的视线往下看去。 淋了一夜大雨而冷却下来的一身血液轰隆隆的一下沸腾了起来。 林苑白皙的肌肤顿时如同煮熟的虾一般通红起来。 “呀!!!!” 划破天际的尖叫声惊动飞鸟。 她奋力地从百里安怀中挣脱而出! 赤着洁白如玉的双足踩在满是泥泞湿叶的山地之中,跌跌撞撞、步履阑珊地不断惊吓倒退。 镶嵌着湛蓝色眼眸的眼眶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湿红一片。 她的大脑之中早已惊慌空白,下意识的扯着身上的光彩纱衣试图遮掩。 可平日里在湖泊之中,她是半人半鱼之身,故而身上的纱衣长短为了方便活动,裁制得很短,根本无法当做裙尾来使用。 百里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苑一边扯着自己的纱衣一边无助倒退。 走路的步伐就跟新生婴儿一般歪歪拧拧,很不得力。 好死不死的山中落雨以后的泥地十分湿滑。 在林苑一声惊叫声中,百里安眼皮一跳,出手如电,拽住林苑纤细的手腕顺势一带,又将她重新带回了自己的怀中。 “林……林苑姐姐,你没事吧?” 怎么会突然就生出了双腿来,难不成昨夜那场雨打有问题? 百里安心中微沉,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她。 惊羞交加的林苑被他揽入怀中突然觉得心中莫名平复了几分,因为她发现这个近距离的姿势能够阻挡他的视线,也不再做无用之功去拉扯纱衣。 她双手啪的一下,重重地托着他两边脸颊,美目瞪兮,眼神惊慌“不许低头!” 心乱如麻! 捧着百里安脸颊的指尖因为费解而微微发颤。 怎么可能? 她怎么就突然长出了腿来。 林苑瞪圆了双目看着自己纤长指间,那破裂的蹼也不见半分痕迹。 她现在从上到下,除了那不同常人的瞳色意外,简直就与一个人类没有半分异样。 百里安微微苦笑,从空间戒中取出那件金色锦袍披在她的肩膀之上。 袍服委地,将林苑那双新生修长而灵动的腿遮掩。 林苑忙拉拢衣襟系好衣带,不可置信的又摸了摸自己的腿,再狠狠地拧了一把。 那疼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可有史以来,尚未踏入渡劫境的鲛人们皆无法化尾成人,如今她的境界修为也不过堪堪拓海之境。 她为何? 百里安忽然出声道“林苑姐姐身体可有不适的地方?” 。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废物 林苑摊开细嫩的手掌,呆呆看了办响“没有……” 百里安轻咳一声,心中松了一口气,笑道“那这样也不算什么坏事,林苑姐姐也可以自由的行动了。” 林苑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湛蓝的眼眸盯着百里安的脸死看,双腿不自觉的在衣袍之下轻轻摩擦。 该死! 上次在湖泊之中就给这小子看了干净,如今这不知不觉的化出人类双腿,又给这小子看了个透彻。 如此想来,那岂不是身子都给他看光了! 林苑一张俏脸顿时如同火烧云一般的燃了起来。 百里安轻咳一声,忙道“一夜过去,也不知道锦生他醒了没有,我去看看他。” 锦生也是在今日清晨转醒的,在百里安进入地穴的瞬间就看到他那一张死灰色的脸庞,仿佛灵魂被抽空的模样。 百里安轻轻蹙眉,忽然响起什么,忙取出那把鸢戾剑给他“放心吧,你的剑我已经给你找回来了。” 谁知惜剑如命的锦生却是目光如死了一般。 他低头看了一眼鸢戾剑,干枯的嘴唇起伏说道“拿走,扔得越远越好。” 百里安惊道“开什么玩笑。” 孟子非亦是用匪夷所思地眼神看着他。 天玺十三剑,每一把剑对于主人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剑在人在,人亡剑存。 这句话可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可现在他却说,将鸢戾剑拿远一些? 孟子非神情复杂的看了锦生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百里安当即皱眉看着孟子非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孟子非刚一张口,却被锦生用一种自嘲的语气打断道“我的右手……废了。” 语调很平静,平静得像死了一样。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陪伴自己几百年的佩剑……那把象征这世上至高荣耀与尊贵的剑。 苍白的脸颊翻涌出痛苦之色,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孟子非叹了一口气道“司尘小兄弟有所不知,杨钊黄康那两名畜生在趁着十三剑身受重伤的时候,挑断了他好不容易修复的右手手筋,而且还在挑断手筋的剑上抹了乌魔毒。” “乌魔毒?” “嗯,那是生长在昭国的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草,但凡伤口之中沾染了半分此毒,便再无修复的可能。 纵然十三剑大人多次拔剑,手筋断裂过数次,可只要体内灵力充沛,想要复原并非什么难事。 可是有了那乌魔毒的干扰,便是中断了体内灵力与右手的联系。 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十三剑大人的右手便会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一般渐渐枯萎败落,莫说拿剑……怕是端水都十分困难。” 孟子非沉重的话语让锦生面皮狠狠一抽,眼底深处似是因为锥心的痛楚鲜血弥漫。 百里安没有说话,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着颓废依靠石壁而坐的锦生。 刚抬起手中的鸢戾剑他便浑身狠狠一颤,仿佛看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面色大变道“拿远一点!” “废物。”百里安神情平静地慢慢吐出两个字。 孟子非愣住,心想这小兄弟说话怎么这么直? 锦生何时受过如此侮辱,眉锋之间顿时腾然暴涨出一股骇人戾气。 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般,戾气飞速消失,他睁着空洞的眼眸嗤笑一声道“对,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一个废物,连累同胞手足的废物! 他们利用我的剑印将其他的天玺十三剑引来至此,若是……若是我的哥哥姐姐他们遭遇不测的话,我……我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锦生自责羞愧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结果百里安却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认真说道“放心吧,不会的。天玺十三剑并非人人都像你这般废物无能,即便他们真的被引来至此,也能够全身而退。” 虽然知晓百里安说的是大实话,可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明面上摊开了说,仍是把锦生刺得心肝炸疼。 他嘴角微抽的看了一眼百里安,心道这只小尸魔跟那女煞星不过是待了一晚上,这毒舌本领真是日渐增长啊。 百里安将鸢戾剑十分强硬地塞入他的左手中,淡淡说道“右手无法拿剑那就换左手,不过是断了一只手而已,没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锦生勃然大怒“什么叫不过是断了一只手而已,我练右手剑已经练了整整三百年,如今我严重跌境,又让我用左手执剑,那岂不是与回到起点重新开始一般!” 百里安认真说道“如果你觉得是这样,那就重新开始。” 锦生怒道“说得到挺容易!我本就灵根普通,资质笨拙,我的哥哥姐姐们都比我强大,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远,如今再叫我重头开始,我哪日才能够站到与他们并肩而立!” 百里安摇首道“说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对我来说,说到就一定要做到。比你灵根品阶低的世上有千千万,可他们仍在举步前行,你却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拿什么与你的哥哥姐姐们并肩。” 百里安从碧水生玉中取出那枚金藤簪,说到“其实你应该庆幸的,因为锦生你断的只是一只手,而林归垣他却是连头颅都被人砍了下来,扔入溪河之中,他丢失的是自己的性命。 他已经……连重新来过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果你要放弃的话,我也绝不阻拦你,自己拔了剑引来天劫一了百了就是,反正鸢戾剑的剑魂永不磨灭,它还可以等待着它下一任主人。” 锦生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他面色苍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下去,这条路太艰难了。” 百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不好了!我嗅到了大量的海妖与阴鸦的气息!他们追来了!”林苑脚步匆匆赶至地穴之中,面色沉重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锦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剑,苦涩笑道“逃到哪里都一样,那两个人的手段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们居然能够牵引出鸢戾剑的一缕气息,凭借这那缕气息,他们能够很快的发现我们的方位。” 百里安心头微沉。 。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洪荒妖圣 大意了,当时在锦生以引雷之剑打倒二人的时候他就应该上去补两剑,取出他们心口之中的魔核。 只是当时的百里安也没有察觉这两人竟然不是活人。 因为他们与猎户不同,他们有正常人的心跳与体温,想来魔核许是比猎户胸膛下的更为高等吧。 微微沉吟片刻后,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锦生手中的鸢戾剑,说道:“一味逃避不是办法,锦生,你的天劫被压制在了鸢戾剑之中,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拔剑出鞘,便可引来天劫?” 锦生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是我已经没有拔剑的力气了。” 百里安站起身来,十分满意这个回答,笑道:“无需你来,我来拔剑就好。” 锦生眉头大皱:“你拔剑?你怎么能够拔剑!除了鸢戾剑剑主以外,无人能够承受得住此剑的戾……” 话说一半又生生止住,他记得眼前这只小尸魔……似乎不受鸢戾剑的戾气所影响。 百里安取过他手中的鸢戾剑,又看了一眼林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设下陷阱用以反杀,林苑姐姐,若是那两人倒下以后还需要你帮忙取下他们心口之中的心脏,我想唯有毁去他们的心脏,才足以彻底的杀死他们。” 林苑神情慎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一旁的孟子非连忙出声说道:“司尘小兄弟,可有什么需要我来帮忙的。” 百里安侧目看着他,问道:“不知孟公子对魔宗的傀儡术了解多少?” 孟子非神色微怔,随即说道:“傀儡术是一种邪恶的术法,此术的实施媒介有很多种,司尘小兄弟是想探知施术者的具体方位?” 百里安点头道:“不错,罪魁祸首正是那施术者,我想即便不能够反杀那位施术者,那么至少也要知道我们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才对。” 孟子非苦笑道:“感情这最艰难的任务还是落到了我的身上,不过司尘小兄弟可以放心,魔宗傀儡术我还是有所专研的。 施术者不论是通过怎样的媒介来操控傀儡,定然不会超过傀儡的五里距离,而施术者在施展傀儡术的时候也必须心无旁骛,以神念为引,既然有着神念波动,便也好下手盘查。” 百里安微笑道:“好,那此事就麻烦孟公子了。” 孟子非失笑地摸了摸鼻子,神情微微有些古怪。 想着平日以来,筹谋布施,指点任务分配的那个人向来都是自己。 今日倒是给一个少年指挥了去,一时之间也真是令人颇为唏嘘。 分布好一系列初步的计划以后,百里安提着鸢戾剑出了地穴,并吩咐众人道:“你们先在这里藏好,一炷香的功夫后,我们便在三里外的长湖汇合。” “好。”三人异口同声回答说道。 百里安似笑非笑地看了锦生一眼:“干劲十足嘛。” 这家伙方才还要死要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可当他任务分配下来的时候,锦生并未拒绝。 “我……我只是看你这么义气,千里迢迢的赶过来救我,不忍心看你命丧贼子之手罢了。”锦生十分傲娇地脑袋别了过去。 …… …… 万魔古窟,冲天的火光似乎都将天空之上那道猩红魔瞳之中森冷之意驱散了几分。 凌虚沐浴着火光而立的男人犹如火神降临一般,炯炯双眸之中闪烁着赤炎火芒。 他手中执着一条火焰长链,火链下方不知捆绑着怎样可怕的凶兽,在他手掌之中疯狂颤抖争休! 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位如火神一般男子执着火链的手臂衣袖尽毁,手腕紧紧缠绕火链,结实的臂间满是青筋,显然掌控得也极为吃力。 他目光流转过来时,冷硬的眸光似是惊诧。 白衣女子目光微瞥,神色难得凝重道:“洪荒妖圣,帝江。” 似是为了印证她这巨话,深渊之中波涛翻涌的暗沉海水在一瞬间沸腾滚灼起来,仿佛被世间最炽烈的一道火焰焚烧得滚烫。 无数厉鬼海妖的哀嚎之声自深渊传来。 一只黑白层染的巨大翅膀自深渊之中挥舞而来,将深渊岩石削斩滚落不断。 羽翼锋芒毕露,竟是将浴火火光男子手下的那道火链直径斩断。 不仅如此,在那巨大翅膀挥舞带起的魔涌狂风,更是直接将男子周身煌煌火威都给扇熄小半。 男子目光狠狠一凝,抬起右手举于肩膀上方做出一个虚握的姿势,很快一道火焰形成的长矛在他手中凝聚。 在那深渊怪物露出一个赤红一角的头颅时,他眼眸眯出一道火光,将手中火焰长矛掷出,正中那颗巨大的头颅。 “呖!!!” 那怪物口中爆发出如鸟妖一般的尖锐叫声,被那道火矛生生逼退落下。 男子手捏火诀,低声默念道:“罹灾降!” 他的手诀之下不见一丝火光赤炎,但在他三字落定瞬间,凭空生出一道极为恐怖的高温。 在无形的空间之中凝聚成型,导致这一片空间之中的空气都疯狂扭曲,山壁岩石也在无声之中被烧熔成灰烬。 小鹿儿身边的薄透剑意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密集,就像是一堵严密的墙一般,没有让外界的恐怖温度放任一丝到其中来。 尹白霜抬脚轻踩寒止剑剑身,浓厚至纯的寒霜劲气在她前方凝结出一道巨大的冰墙。 只是她的模样却是远不如白衣女子那般轻松,厚厚的冰墙正以着惊人的速度溶解着。 纵然她天资纵横,可她毕竟还没有踏足到那个神圣的境界中来。 火光中的男子一掌拍出,他掌心窜起一道半是明蓝半是赤红火焰。 火焰将那道看不见却散发着恐怖高温的力量迅速点燃成一张火网。 火网朝着深渊笼罩盖去,不断扩展巨大,将整个深渊的巨口封死,而火网之上还不断凝聚出一团团蓝红交加的火球不断朝着深渊中的怪物轰杀而去。 做完这一切,男子才散去一身火光,唯有脚下踩着一道赤红火鸟。 他目光遥视白衣女子,唇角抿出一个有力的弧度,目光略显不自然的偏开脑袋,神言又止。 深渊之中,戾鸣之声撕裂苍穹,好似随时能够突破深渊巨口的那道火网结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落子已成杀 尹白霜眸光冷厉,散去前方冰墙说道:“洪荒妖兽帝江不是在五百年前被中幽嬴姬大人亲自封印至了天干山之中吗?为何会出现在万魔古窟?” 听到尹白霜的问话,男子神情微动,随即朝着她礼仪周道的见礼道:“德火经萧鸣,见过大小姐。” 此人正是天下盛名的太玄九经之一,德火经萧鸣。 且这德火经在太玄九经之中的排名颇为不俗,多年身居太玄第二经之名,修为更是令天下苍生修行者们叹为观止。 按照常理而言,尹白霜在这位德火经面前,还得以晚辈自称。 可现在确是萧鸣见礼,且其眼眸之中,却也的的确确地深含着一种名为钦佩的眼神。 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又恢复成了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模样,支着下巴微垂着眼角笑道:“现在是寒暄的时候吗?” 尹白霜眼眸深眯:“不错,必须先解决帝江,它是初醒的状态,纵然意识处于狂暴状态,但同时弱点也有很多。” 萧鸣刚一张唇,白衣女子却是噗嗤一笑,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在半个月以前,我那二师姐接受门令,前往少咸山镇压食人邪祟,却不曾想那并非寻常邪祟而是上古十二尸之一的窫窳,一时不慎身染尸毒,至今伤势未愈。” “什么?!” 萧鸣整个人仿佛被一下戳中死穴一般,本就常年苍白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惨淡,眉毛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焦急的躁火。 “她怎么可以中尸毒,她怎么可以中尸毒呢!她的体质若是感染尸毒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白衣女子没心没肺的嗯哼一声,仿佛受伤之人是别人家的师姐一般。 还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萧鸣,无不恶意的说道:“不过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又不可能去白驼山。” “我!”萧鸣面色顿时煞白。 尹白霜冷冷地扫视着两人:“现在是拉家常的时候吗?萧鸣,希望你头脑能够清楚一点,不要一旦事情涉及到了越女你就像一个不会思考的愚蠢之徒一样,她可是天玺十三剑之一,怎会惧区区尸毒。” 现下必须尽快将这只洪荒妖圣给尽快出处理了。 她隐隐觉得帝江的觉醒大为古怪。 轰!轰!轰! 一声声爆响自深渊中回响着。 萧鸣举目望去,只见深渊之中那道赤红的巨大身影竟是生生抗下罹灾降的火球伤害。 狂暴的火球轰击在它的肌肤羽翼之上,爆发出可怖的火星与浓烟,焦灼的气味从深渊之中飘散而出。 然后有一双赤红大手,仿佛被火烧得赤红的手臂上面青筋交错,宛如长春藤缠在树枝上,看着极富力量。 那只手掌的一根拇指就已经有着成年壮马的大小,双手紧紧捏住烈焰火网,滋啦啦焦灼的气烟从它双掌之下狂冒而出。 伴随着深渊之中,一双猩红的眼瞳疯狂闪烁不定,双掌用力一撕,竟是将那火网撕碎成一缕缕淡沫的星火。 那具魁梧如泰山的身躯包裹着比萧鸣周身还要耀眼却邪恶的火光从深渊之中爬出。 它人身鸟面,长着六条粗壮如天柱山的腿,两只翅膀半收于身手,并未完全展开,故而无法看清那双巨大羽翼的全貌。 它目光凶戾的扫视三人,最后视线定格在白衣女子身上不动。 巨大的鸟嘴微微开启,竟是口吐人言道:“恩主给我的命令是杀死你,将你身躯剑魂封印至此,却不曾想竟然还有两个急着来送死的东西!” 白衣女子微微挑眉,笑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折剑的好方法,若是将剑魂都封印在这邪盛之地以万魔之力镇压,那么天玺剑宗内的剑碑没了剑魂支撑,可就等不来下一任剑主了,魔宗行事变聪明了嘛。” 她语气虽是随意,却没有再继续模样懒洋洋地趴在小鹿儿的背上。 而是独自一人脚踩着一道薄透剑意凌空而立,宽大的广袖挥招之间,露出一角细嫩白皙的皓腕。 皓腕之上佩有一枚银环,只见银环玄芒一闪,就将那只小鹿儿收入了手环之中。 可见接下来的战斗,她也无法保证小鹿儿的安全。 萧鸣眼眸深眯。 “恩主?” 洪荒妖圣帝江为魔宗宗主昭河之坐骑,可昭河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道消身陨,它又如何来的恩主! 心中正值疑惑间,眼角视线处一道黑芒划过,速度奇快,快到以他的眼力见堪堪只能够捕捉道一抹残芒流影。 “摩棋黑子!” 纵然萧鸣并未捕捉到那黑芒是何形状,可那再熟悉不过的死杀大阵气息让他瞬间猜出是何人出手。 他双目不禁瞪大看着那位红衣女子。 只见她衣袍之下的食指轻动,目光如炬如电,黑子落下之处正是帝江身后半拢着的一只巨大羽翼。 她苍凉的薄唇微启道:“它口中所谓的恩主,不就藏在它的翅膀里吗?” 就在黑子即将落定之顺间,帝江身后的那只巨大羽翼稳稳不动,依旧半拢。 只是有一根掺夹着半灰色的羽毛忽然立了起来,羽毛朝着肉里狠狠下沉一瞬,扎破身躯吸取鲜血的羽毛瞬间变得鲜红起来。 紧接着咻得一声,如同利箭出弓弩,带起一阵腥杀血芒,锋利的羽锋直径将那黑子一切两半。 鲜红的妖力劲气将那枚黑子直接搅成黑色粉末。 而那枚黑子在碎裂瞬间,摩棋的力量也在瞬间爆发开来,形成千条万缕的黑色细线将那枚血红的羽毛气机引燃,炸裂成万千细红飘絮。 萧鸣惯来冷厉的眼眸之中也浮现出淡淡的惊色。 他点头说道:“早就听闻在两百年前,大小姐跌境凡胎之境,终身再无修行之望,而后一年间,却是一朝领悟苍梧第六藏殿摩棋殿力量,稳道心,镇心魔。如今看来,这棋子的力量果然不凡。” 尹白霜淡淡的瞥了萧鸣一眼:“你以为……就这么简单?” 萧鸣微怔:“什么?” 白衣女子轻笑道:“大小姐的性子惯来疯魔,既然她抱有目的性的发动攻击,又岂会落下一子这么简单。” 随着白衣女子话音落下,只听得那方帝江口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大怒吼。 只见在它那只半拢着的翅膀身后赫然贴满了整整一百八十枚黑子。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荷包蛋 犹豫帝江羽翼过于巨大,黑子数量虽多,但布置的却并不密集,黑子与黑子之间仍是隔着些许距离。 黑子横纵交错连接出一道道漆黑长线,而那上线便如世间最为锋利的刀锋一般,在那黑色线路之中,有着紫电清霜疾驰。 伴随着尹白霜缓缓抬起手臂,目光冷然,做出一个随意落子的动作…… 嘭! 如怒涛一般的血光骤然在帝江身后炸起,那一只巨大的羽翼瞬间被切割成无数肉块碎羽。 紧接着肉块碎羽落在那屹然不动的黑子阵势之中,再又化成血色的迷雾。 在猩红的血潮雾光之中,有着一枚成人高大漆黑的蛋在帝江断羽之下坠落。 尹白霜嘴角吮着一抹讥诮冷笑,抬起的食指朝着那枚坠下的蛋轻轻一划。 一百八十枚黑子陈列有序,疾驰而下,朝着那枚蛋落杀而去! 帝江一只羽翼被毁,本就又疼又怒。 现又看到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敢朝着他的恩主下手,顿时勃然大怒。 浑身火焰腾然暴涨,巨大的手掌狠狠朝着那一百八十枚黑子抓去。 竟是一子不落,尽数抓至手掌之中,烈焰魔火在掌心紧握,将那一百八十枚黑子尽数捏烧粉碎成渣。 尹白霜身体微晃,面色陡然苍白。 那一百八十枚黑子皆由她的本源气机所化,力量无穷。 但在被毁的同时,自己的本源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影响,唇角顿时溢出一缕鲜血。 帝江另一只手掌长臂一捞,准备托回那颗漆黑的蛋。 谁知白衣女子出手更快,剑指轻扬,随手打出一道虚透剑意,将那枚漆黑的蛋直接贯穿钉入古窟内壁之上。 咔嚓嚓! 漆黑的蛋壳瞬间龟裂开来,其中小心蕴藏多年的生命气息却是在疯狂流泻。 白袍翻飞,女子含笑“这小小年纪尚未出生就晓得在背后耍阴招,搅弄风雨,这若是破壳而出还怎的了,还是不如老老实实的当一个荷包蛋的好,萧鸣,起火。” 说着,这厮竟然一本正经的从腰间摸出一瓶小盐罐子,轻笑道“还好在海船之上船老大送我的这一罐子盐我随手留下来了。” 萧鸣无力的抚了抚额角。 不过还是听她的话掌心托起一道火团,朝着那颗黑蛋随手甩了过去。 帝江如何肯让他们得逞。 一时不查害恩主受伤本就是他罪该万死,若是真让恩主成了这些正道人士,尤其是它的必杀对象口下的荷包蛋,那简直是它为妖生涯以来的奇耻大辱! 仅剩的一只羽翼不再半拢,狠狠扇动起来,万魔古窟之中空间不足以能够承载它羽翼的张开伸展,羽锋竟是生生削下一个山头。 翅膀带来的厉风将那道火团直接吹散,帝江愤怒握拳,朝着三人一拳轰出一道巨大的火柱。 整个空间都在那火柱的高温之下沸腾起来。 尹白霜御剑长飞,随手甩出一道白子,正欲遁开。 白子轻飘飘自她指尖坠下,被身下黑暗吞噬消失,竟是半分反应都没有。 火柱已然袭来,在她避无可避之际,一道白影掠至她前方。 一指剑意点出,万千剑蝶纷涌而上,在剑蝶的蝶翼振动之下,火柱之势没有半分消减,而是改变其轨迹生生在半空之中折转向上,朝着天空轰去。 整片漆黑的天,漆黑的云都在这一拳轰势之下被点燃,半边天都烧了起来。 尹白霜没有向白衣女子道谢,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白子,蹙起了眉头。 “别看了,既然是有人有心引我来此,自然是不会给我们留下一条容易离开的后路。” 白衣女子面容也随之微微凝重,抬首看着火烧云般的天空,心道这只洪荒妖圣果然不好对付。 “白子无法位移离开,那便御剑离去,由我来拖住帝江!” 萧鸣浑身火焰腾飞,右手摊掌之际,一把燃着明蓝火焰的三尺狂剑在他手中凝结而成。 “拖?光凭你一人可以拖多久,在无尽海的另一头是空沧山,山中有着山民凡人,在空沧山以后便是人间城池。 若是放任帝江这只洪荒妖兽不管,你觉得有多少无辜的凡人会葬身在这一场乱世之火中?” 白衣女子缓缓取下身后那把长剑,拆下封条,神情肃然道“帝江唤那枚蛋为恩主,那便意味着那一枚蛋与魔宗宗主昭河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不得不除!大小姐,劳烦您再落子一次,将帝江另一只翅膀也毁去,这样以来我们的胜算会大上许多。” 摩棋殿,黑白两子,黑子掌阴杀之术,白子掌生阳易位。 白子衣摆一八十枚,黑子一百八十一枚。 若是集齐一百八十一枚黑子布下阴杀大阵,想必那帝江被毁掉的恐怕不仅仅只是一只翅膀这么简单。 很可惜,尹白霜一开始便使用了一枚黑子转移帝江注意力,趁其不备落子于身后。 尹白霜握紧指尖那枚白子,看了一眼白衣女子,道“我非渡劫,一百八十一枚黑子皆已用尽,你觉得短时间内我还能够动用黑子的力量?” 白衣女子无奈道“原来是一次性杀招,那你还是靠边站吧?” 话音刚落,帝江的攻击再次袭临。 它巨大双掌掌心朝天用力恨恨一握,天空之上厚重的火烧云在它头顶上方陡然形成两道巨大的烈火燃云旋涡。 天空之上黑压压一片的阴鸦直接被旋涡席卷焚烧。 天空之上的云层迅速被火光抽空干净,两股旋涡互相交织搅动,炽烈的狂风与狂暴的火焰皆听从帝江号令。 万魔古窟山头之上的参天巨木古树皆被连根卷起焚烧得干干净净,旋涡形成一道足以贯穿天地的巨大火焰龙卷,朝着三人迎头卷来。 萧鸣目光凝重,手中烈焰狂剑刚起便听到白衣女子冷静的声音伴随着灼热的烈风飘忽传来。 “别白费力气了,帝江是控火妖圣,对于御火之道远比你强大,他这是上古秘技妖焰旋涡术,以你如今德火经的修为怕是只能够助涨其妖焰威势。” 萧鸣身体一僵,却是放下了手中的烈焰狂剑。 。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魔宗弃人 尹白霜挥掌打出一道冰诀,头顶上方寒气顺凝,形成一道五尺冰墙,翻掌之间又现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寒冰。 这枚寒冰与上次她给百里安治疗烈阳灼烧时的伤势使用的那枚五方寒冰有所不同。 因为此刻她掌心这枚寒冰之中,雕刻着一枚应龙图案。 她反手一掌将这枚寒冰拍入头顶上方冰墙之中。 一声龙吟。 寒冰之中的应龙图案仿佛活了过来,龙躯豁然放大,在那道冰墙之中迅速游走起来。 反噬游走过境之地,那道五尺厚的冰墙轰然拔高百米之深,将天空之上那席卷而来的妖火龙卷生生阻拦在外。 汹涌的妖火龙卷生生席间出来了风火雷电之威,赤红云层形成的旋涡之中霹雳闪烁,生生轰击落在那道百米之厚的巨大冰墙之上。 轰隆隆!! 万魔古窟之下的无尽海域之中的猩红海水直接在两股力量的交接间震出整整十道冲天水柱。 尹白霜闷哼一声,苍白的唇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 白衣女子眉宇间的懒散意味尽褪,厉声道“萧鸣别傻愣着了,取蛋!” 蛋自然便是帝江的恩主,以他们三人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打倒这只洪荒妖圣。 虽然她倒是十分想与这只上古魔鸟帝江兽好好战上一场,试一试鞘中锋芒。 可如今情况却不一样,这位大小姐也参与了进来。 纵然她并非苍梧宫弟子,但是尹白霜的性命她不能不顾及,否则宗主那边她也不好交代。 而那枚蛋,则是此时此刻唯一能够制衡帝江的手段。 萧鸣慎重点头,刚欲乘着火鸟行动,可目光刚扭动过去,身体骤然大僵。 原本被剑意顶在石壁之上的那枚蛋竟是无影无踪不知消失到了何方。 “那可不行,这是我们魔宗未来的希望,可不能如此轻易地落到了你们的手中。” 就在这时,黑暗的古窟转角深处,缓缓走出一名浑身裹着黑袍的男子。 男子被黑袍包裹得极为严实,宽大的兜帽覆于头顶,将面容遮掩于黑暗之中。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方正奋力阻挡妖火龙卷攻势的尹白霜身躯浑然一震,面如金纸地喷出一口鲜血。 她几乎是咬碎银牙地看着那名黑袍男子“弃人!竟然是你!” 这会儿连萧鸣的脸色都变了“不!不可能是他!他分明早就伏诛于南泽山内!” “别那么的大惊小怪。”黑袍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悦,缓缓而道。 只见他怀中抱着那枚被洞穿的黑蛋,男人宽厚的手中轻轻抚过裂口。 锋利的裂口刺破他的指腹,顿时有暗红的鲜血流淌至裂缝之中,这才缓解了黑蛋之中的气息本源外泄之相。 手掌轻抚,碎裂的口中也在他手掌之下形成一层淡淡的保护膜。 黑蛋之中闪烁出几道光影再陷入黯淡,似是陷入疲倦的沉睡。 “魔宗之人,擅用傀儡,两百年前死去的那个弃人只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你们太玄宗的人自己疏忽没有查清,可怨不了别人。”黑袍男子语气悠悠说道。 萧鸣目光极为不善地看着这人,冷冷说道“既然藏了两百年,如今又为何突然现世!” 黑袍男子分明浑身上下散发着诡异危险的气息,可他左手却安稳地抱着那枚黑蛋,如同老妈子悉心怀抱婴儿一般,竟是看着有几分另类可笑。 他缓缓抬起空荡荡的右掌“自然是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尹小姑娘,您应该十分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才对。” “你找死!!!” 犹如不可触碰的逆鳞被人一手狠狠掀开,将逆鳞之下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口再度狠狠撕扯得鲜血淋漓。 她蓦的抬起那双赤红的杏眸,绯红绝美的身姿几乎快要融入大片天光之中。 漆黑被浓雾遮掩容貌的兜帽之下,传出一声轻轻嗤笑“两百年前,没能让尹小姑娘您死于那场心魔大誓之下已经让在下十分遗憾,后又让您在道心跌境之中重新站了起来,最终三枚天命之种只毁掉其一,实在是我等办事不利,不过今日……” 黑袍男子语调微顿,又是一声轻笑,似是心情极好“能够一举杀死苍梧宫宫主的爱女、天玺剑宗第四剑以及太玄宗第二经,实在是一件令人心情极度愉悦的事情。” 白衣女子目光沉凝,浑身气机死死锁定那名黑袍男子,冷声道“萧鸣,你看得出此人是何境界修为吗?” 萧鸣裸露在外的那只胳膊肌肤之上燃烧起了赤红的古老经文,仿佛要将他整条手臂点燃一般。 他神色沉重道“看不清楚,但能够肯定的是……此人不会比我家宗主弱上多少。” 白衣女子看了尹白霜一眼,干笑两声“不弱于一名千年仙人的实力,白子又无法使用,看来今日还真是在劫难逃啊。” “别误会。”黑袍男子倚靠在石壁之上,看其模样竟是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我只负责布下叠术大阵,干扰摩棋殿的白子力量让诸位无法离开,我不会动手亲自杀人。” “叠术大阵?”萧鸣喃喃道“难怪?如此说来,你魔宗还真是有备而来。” 黑袍男子呵呵一笑“还愣着做什么?” 这句话却是被那妖圣帝江所说。 白衣女子神色一动,她双手握剑,那把银色长剑的银白剑鞘自行脱落。 脚踩薄透剑意,庄严捧剑,剑身修长薄透如凝冰,冷冽锋然的剑锋不包含五行之中任何灵力属性。 唯有那纯透凛然的无上剑意,散发着隐隐可怕的威能。 这正是天玺第四剑,洗雪剑。 黑袍男子说不出手取人性命便当真没有半分出手的征兆,似是对于那位帝江妖圣信心十足。 “我知晓第四剑姑娘你的剑十分之快,可再快,却快不过你上头那位狂草剑,所以……今日你手中剑的速度自然跟不上帝江妖圣。” 黑袍男子的语气无比笃定“今日……你们都要死。” 白衣女子目光一闪,却只来得及捕捉到那赤红魁梧如山的帝江身躯背后隆起两大肉山,紧接着肉山破开一片血光,便消失在了原地。 肉眼都无法捕捉的速度,更让她手中洗雪剑内积攒的攻势无处可攻。 。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瞬杀帝江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白衣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微微紊乱的气息平稳下来。 脑海之中飞快的闪烁着关于帝江的一切传说知识。 手中剑锋在比一瞬还要短暂的时间里,咻的立起。 修长的剑身直指苍穹,如欲白虹贯日,化显峥嵘! 莹白的剑光在洗雪剑上璀璨绽放,光芒耀眼得几乎照彻整个深渊。 剑光如星火燎原,光华灼灼,爆开一束剑光! 紧接着一束剑光再爆! 成百束! 千束! 万束! 千万束! 仿佛永无止境一般疾驰向上! 却不带一丝攻击之势,犹如万千修竹剑骨一般撑在了尹白霜头顶上方的那座巨大冰墙之上。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几乎实在同一瞬,那赤红如火山一般的帝江身躯伴随着妖火龙卷势若踏碎山河一般,双脚轰踏在那座巨大的冰墙之上。 而帝江庞大的身躯之后,在那拱起的肉瘤破开之下,竟是再度生长出了一对遮天蔽月的巨大灰白双翼。 咔咔咔!!! 恐怖的裂痕急速蔓延。 “噗!”以灵力支撑冰墙存在的尹白霜口中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纤弱的身子重重单膝跪在寒止剑身之上。 而身下的寒止剑,亦是咯吱颤抖嗡鸣不休,发出了不堪重负之声。 萧鸣目光低沉,飞升来至那巨大冰墙之下,凌空悬于万千剑光之中,双掌拖出,用力撑住那即将轰塌而下的冰墙。 他专修的属性与尹白霜相克,不敢在动用体内自己的火属之力,索性散去体内德火经的运转力量,仅凭体内的灵力死死撑住那急坠而下的冰墙。 在如此紧要关头,萧鸣仍是不自觉的侧目看了一眼身后不远的白衣女子,心中无不佩服她的反应能力。 若是她的剑在慢上半分,帝江狠踏而来,恐怕在那冰墙之下的尹白霜的身躯便会连同那百米冰墙一同被踏碎成粉末! 白衣女子疾驰而来,将尹白霜谨慎护于身后,自带慵散的声线压得极其之低:“萧鸣,带大小姐先走!” 这里的空间被叠术大阵锁死,无法通过白子离开。 但以萧鸣的德火经力量,却是可以强行破开阵法一角,带着尹白霜离开此地。 洗雪剑可以折! 德火经可以焚! 但尹白霜——决不能死! “很遗憾!今日你们三人……一个都走不掉!” 帝江口吐人言,声音嗡嗡沉沉,震撼海域! 伴随着它话音落下,身躯之后的三只羽翼伸展至极致,每一根羽毛都燃起了妖炎。 赤红巨大的脚掌掌背之上,青筋如蛇一般鼓胀爆起。 身后的龙卷霹雳吸收了它翅膀上的妖火,顿时如浪如潮的倾压而来。 百米后的冰墙一面碎裂瓦解,一面急速融化成雾。 纵然冰下有万道剑华支撑,也无济于事。 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 支离破碎的剑华缤纷散下! 赤红焚烧的龙卷仿佛能将整个大海都焚烧一般朝着下方三人席卷而来。 尹白霜跌跪在寒止剑上,睫羽眼帘深深低垂,炎炎妖风烈火之中,那身萧瑟的红衣仿佛倒映不出一丝暖意。 绯红广袖之下,摊开手掌。 手中之中出现一道亘古的光,光华凝聚出一道四象八卦法印。 法印不断盘旋,其中有一抹极为明亮的光定格在老阴坎卦象法之上,列阵在北,北方有殿,玄武之宿。 漆黑的长发在烈风狂舞之中,发丝凝结成霜。 然而还未等她抬起手中殿印之法,那翻涌而来的妖火龙卷在一瞬间仿佛被定格锁死了空间一般,竟是停止了旋涡扭转而下。 其中电光炎火屹然不动。 而帝江那魁梧如山霸道的身躯,就在方才还踏碎百米寒冰,千万道剑光,就这么被人突如其来且云淡风轻的一巴掌直接拍飞坠海,溅起千丈浪潮。 尹白霜目光微掀,刚抬起的手掌又悄然归于广袖之中。 被定格凝滞的妖火旋涡之前,凌空立着一道血色身影。 伴随着那道血色身影的出现,天地之间,风云灵力气息暴乱! 一袭血衣长袍在狂风之中肆意张扬,束着漆黑长发的冠冕上的珠帘在风中交击出清脆的声响。 一双摄人狭长的狐狸眼眸之中闪烁着妖异的猩红光芒。 她立于火光与暗夜之中,苍白的面容之上带着对众生视如草芥般的漠视。 “魔宗里的肮脏臭虫,什么时候也敢在本君地盘里蹦跶闹事了!” 渗着一抹血色的薄唇冷冷起伏,猩红的眸光俯瞰着黑暗中的男人,面容冷漠如霜。 黑袍兜帽之中传出一声叹息。 面对她逼视而来的目光,他微微后退半步,似是忌惮,想要将自己的身躯藏在黑暗阴影之中才能够安心一些。 “这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啊,我没想到陛下竟然会为了几个正道仙门子弟而亲自出面相护。” 海水沸腾,哗啦啦地三只羽翼破开海面,犹如蛟龙出海腾然飞出。 然而还未等待帝江那魁梧的身躯完全脱离海面,就只听得血衣女子不屑冷哼一声。 宽大的袖袍朝着身后妖火旋涡轻轻一揽,竟是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将那妖火乌云尽数收拢至袖袍之中。 “还给你。” 她冷冷一笑,袖袍冲着海面之上的帝江再! 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妖火旋涡再次出现,声势浩荡且快如陨石降落一般朝着帝江直降而去。 帝江迎头正中,再度被轰如海中。 妖火乌云席卷之下,那浩瀚绯红的海域之上,竟是形成一道深渊一般的旋涡巨口,久久不能合拢。 众人一袭可见,在那旋涡巨口之中,帝江的三只羽翼皆在极重焚烧绞杀成烬,甚至连惨叫声都生生被海水浪潮吞噬得不留半分。 看到这一幕,黑袍男子不再多说什么废话,急急向后一撤,带着怀中的巨大黑蛋直接融入黑暗之中,也不知遁往何方。 萧鸣脚踩火鸟,目光森然之中透着暴怒的火光:“决不能让此人逃走!” 血衣女子讥讽冷笑:“你这是在命令我去追他?” 霸气无双的眼神凛冽袭来。 萧鸣脚下火鸟顿时狠狠一僵,他脸上面皮微抽,背脊发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女! 太强!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纯血后裔 第四剑云容却是比萧鸣有眼力见得多,手中洗雪剑归鞘,表明自己对她毫无敌意,面上重新挂上那懒懒的笑意“多谢这位姑娘出手相助。” 血衣女子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声线危险“你们来此万魔古窟,也是为了除魔卫道,封印尸王将臣的吗?” 云容飘然落至尹白霜身侧,取出一方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她轻笑道“虽然说我的职责天命正是除魔卫道,但此魔非彼魔,而且今日来此万魔古窟只为寻人,我家宗主说了,事关尸王觉醒一事,绝不可随意干预其中,一切……顺应天命。” 血衣女子锋薄的唇角满意微扬“好一个顺应天命,本君可以十分明确的告诉你,天玺第四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说着,她那血色袖袍之中随意甩出一只死去的阴鸦。 云容抬首接过阴鸦尸体,目光端凝片刻,失笑道“真是好手段,竟然将鸢戾剑的剑印藏于阴鸦之中,再到此处引燃诱我至此。” 她一掌捏爆阴鸦尸体,指尖夹着一枚正在炽烈燃烧着的剑印,面容低嘲道“十三弟真是愈发的不中用了。” 血衣女子高高在上地俯瞰身下三人,衣袍在猩红月华之中猎猎作响“速速离开此地,仙门之人的气息,这令我很不喜!” 看着如血雾一般散去的血衣女子,萧鸣不由自主的喉结滚动,声音微微沙哑震撼道 “这名女子究竟是谁?实力竟然如此之强,竟然能够如此轻松逼退洪荒妖圣帝江?” 这怕是他的宗主到此,也无法做到这一地步吧? 云容慢条斯理地从腕间取下白布封条,慢悠悠地将自己洗雪剑缠好说道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方才没听到她说吗?这万魔古窟是他的地盘,可万魔古窟究竟是谁的老巢……你们宗主不是早已在天生异象之际推演出来了吗?” 萧鸣豁然道“你是说她便是那尸王将臣?!” 云容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看着萧鸣,眼神颇为嫌弃道“尸王将臣是男子,古籍记传之中早有记载,平日里你们太玄的仙魔道典课你是怎么上的?” 萧鸣呃了一声,生冷的面庞微微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尹白霜开口淡淡说道“若我没有猜错,方才她那一手袖吞妖火风雷,想必就是尸魔之中‘觉醒’的‘天赋’一种吧。” 云容应道“不错,她虽非尸王将臣,但必然与着将臣有着必然的直接联系。” 尹白霜道“而这种直接联系很容易猜想到,她便是那传说中的古老血裔,也就是将臣所谓的后裔眷属。” 萧鸣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不断徘徊了办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问道“什么是觉醒天赋?” 尹白霜侧目淡淡地看了一眼白衣女子,竟是难得颇为赞同她的观念,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他应该回到南泽山好好补一补神魔知识了。” 云容揉了揉额角,失笑解释道“在这人间之中,我们仙门正统修的是道法,以灵根吸纳五行元力,修适合自己的道法灵诀,魔宗之人亦是如此。 但是尸魔一族却是不同,尸魔修行艰难,他们是死者之躯,体内并无灵根,只能够通过极为漫长的时光岁月,自然吸收月之精华,集阴之气,蕴养尸身。 成就尸魔之体,千古以来素来是万里挑一,也可谓是尸中得天独厚的变异者,萧鸣问你一个最基本的常识,你可知尸魔的等级划分。” 萧鸣顿时不愉皱眉“这点常识我还是知晓的,尸魔由低至高的等级分别为凡尸、跳尸、影尸、飞尸、绝尸、尸王、尸皇、尸祖还有尸神。” 云容用一种‘还不算太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萧鸣点头道 “不错,据记载两百年出一具凡尸,四百年出一具跳尸,八百年出一具影尸,千年出飞尸,三千年绝尸,万年尸王,十万年尸皇,百万年尸祖,千万年尸神。 当一只尸魔进化成为影尸时,实力便可堪比人类修行者的拓海之境,但尸魔无论如何修行,体内都没有灵根能够储存灵力,于是便换了另一种方式来代替灵根。” 萧鸣不算太笨,顿时回过意来,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由觉醒的天赋来代替那灵根?” 云容道“不错,正是天赋,正所谓灵根又有十品上下好坏之分,尸魔的天赋亦是如此,而方才她揽袖乾坤一手,若我猜得没错正是尸魔之中极为罕见的‘吞噬’天赋。” “吞噬?”尹白霜眼眸微闪,已有动容。 “不错,而且非一般的吞噬天赋,她能够尽数吞噬地方的攻击,再全然归返,唯有纯种尸魔血裔还会有如此强大的天赋。” 云容目光朝着漆黑的深渊方向投射而去:“她不可能是将臣,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尹白霜缓而有力道:“将臣后裔。” 萧铭万分不解:“既然是将臣后裔,她为什么帮助我们?” 云容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广袖轻招间,银环闪烁,小鹿又被召唤出来,可怜地被她当成坐骑懒懒地趴在它的背上。 “现在深思这些也无用,大小姐也别瞎晃荡了,那位魔宗弃人修为过于诡异高深,您还是好好回宗门之中闭关修行吧,毕竟您可是帝尊大人钦点的飞升人物,人间的希望。” 尹白霜冷哼一声:“一百年前不又多了一个被帝尊钦点飞升之人,只约束我一人算是怎么回事。” 萧铭轻咳一声,苦笑道:“我家少宗主可不比您这般自由,多数时间皆在后山闭关潜心修行。” 言下之意,自是我家少主不如您这般疯魔堕落。 她自己本身就是个严于律己刻苦修行之人,何须他人来约束。 尹白霜眼神凉凉一笑:“这话也只有你们能够这般说说了,苏靖那疯子的霸道自私性子两百年了,何时因人改变过,严于律己?我看她是在逃避现实吧。” 云容无奈地撑了撑额角,正欲告辞。 “云容姑娘且慢。”只见萧鸣一惯苍白的脸颊浮现出几抹紧张神色。 他踌蹴着掏出一个盒子,说道:“这……这是我无意之中从蓬莱仙岛上取来的养魂沙,越……越女姑娘她曾魂体遭受过重创,如今又沾染尸毒,如今用以这养魂沙安养再适合不过,望云容姑娘能够代为转交。”    。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反击开始 白衣女子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萧鸣,也没接那盒子。 直至将他生生盯得满脸通红,他又唯诺说道:“萧某知晓诸剑不喜在下,可越女魂损一事实在不可再放任不管了。” 若是换做其他剑主,定然会不屑拂袖。 冷冷鄙夷表示自家二师姐魂损需要那养魂沙自有他们大师兄前往蓬莱仙岛去取,无需他这一外人多加费心。 可作为第四剑的云容,素来都是个与同宗之人格格不入、做事喜欢倒而颠之的性子。 她展颜一笑,伸手结果木盒,堂而皇之地行着十三剑最为忌讳的事:“那我就代我越女姐姐谢过箫经主了。” 萧鸣睁大眼眸,显然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真的愿意收下盒子, 他倍感受宠若惊,顿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云容乘着鹿儿,鹿儿四蹄踏着洗雪剑意,扬长而去。 只是在离去之前,她大有深意一笑:“毕竟得对得起箫经主千里迢迢赶至万魔古窟特来相助一臂之力恩情。” 原本通红的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尹白霜淡淡地看了一下浑身僵硬的萧鸣,追上云容皱眉问道:“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云容迎风笑着“大小姐既已猜到,又何必多问?” “这不可能,折剑行动萧鸣怎么可能提前知晓?他还没有那胆量也没有理由敢勾结魔宗。” “是的,但是可以被他人利用。” 云容惯来慵懒的眸子微微眯着,说道:“萧鸣不是大小姐您,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但他不仅出现了,还提前与洪荒妖圣帝江交了手,明显是想在我赶来之前结束这场战斗。” 尹白霜沉思片刻,语出惊人的道出了真相:“天玺十三剑,第一剑君河是十三剑中资历最深,实力最强者,君河对战洪荒妖圣,孰强孰弱尚且是未知之数。 第二剑越女如你所言身受尸毒之伤,自是分身无暇,第三剑狂草剑又是出了名的醉鬼,此刻都不知醉在了那个角落里,未必能够收到鸢戾剑印。 以此类推你便成了折剑的最佳人选。可是萧鸣心仪之人是第二剑,他凭什么为了你愿意以身涉险至此?” 云容笑道:“大小姐好厉害,三言两语便道出了魔宗筹谋,至于萧鸣为何到此,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我那二姐姐。 毕竟在十三剑中,我是唯一一个不反对他追求我二姐姐的人。 而且……我与二姐姐关系很好,我若死了,日后谁来为他传递这些小礼物?” 小礼物自然指的就是养魂沙。 尹白霜无奈摇首,对于这位第四剑的奇葩价值观实在不能够苟同。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在这修行的世界中,众所周知天玺之中的第一剑君河与第二剑越女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连佩剑也是寓意极深的“君子”“神女”。 天玺中人包括那位宗主大人,都是极为看好这一对。 突然中途冒出来的萧鸣,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天玺一众不看好的碍事者。 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从来不会给萧鸣半分可乘之机,人人可谓是对其不假辞色。 萧鸣虽强,但比起以完美君子著称的天玺第一剑君河,不论是性格还是修为品行都是远不能及的。 而云容这暗自从中支持萧鸣的举动还真叫人不可捉摸。 …… …… 百里安准备好了手头上的事,将手中一物悄然收至碧水生玉内。 理了理身上破旧的衣袍,抬首看着远方天空之上乍起又散的巨大妖火漩涡。 心道此刻远方也有人陷入了苦战之中么…… 纵然此刻满山妖魔纵横,还有杨钊黄康两人逼近的脚步,可他依然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度过今日之劫。 毕竟在对敌奢比尸之时,他那便宜姐姐可是亲自出面解决了敌人。 可这次面对杨钊等人的追杀,她却没有半分要现身的意思。 这便意味着,杨钊等人合力加起来的修为,远不及那只奢比尸。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大定,朝着约定之地走去。 与林苑刚一回合碰头,黑压压一片,以杨钊为首,手中又重新配置出了一枚御魔风铃,尚且滴落着鲜血一般的液体。 嗅着寻风飘来的风铃气息,百里安捕捉到了鲜血长河的气息。 原来……那御魔风铃竟是通过那条长河的力量制作出来用以操纵妖魔的。 河岸两道周围,黑压压的妖兽魔物已经将他们二人包裹得毫无退路。 杨钊手中风铃轻晃,森然冷笑地看着百里安、林苑两人: “二位可真会逃,还有那位孟公子与十三剑呢?总是会被我等追上的,就不必浪费我们继续追捕的时间了吧?” 黄康低头看了一下百里安手中的鸢戾剑:“你以为……将鸢戾剑由你掌管我们就找不到十三剑了?”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脚踏火圈,握紧手中鸢戾剑竟是直接朝着杨钊黄康二人开始冲刺。 而林苑却是在百里安事先的嘱咐之下,一步步退离现场,远远观望。 杨钊黄康二人面露冷笑。 百里安比举落入他们二人眼中,无疑是自投罗网。 “哼,区区一个开元境的蝼蚁!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锦生能够拔出十三剑不成!” 杨钊冷笑连连,纵然当日亲眼看到百里安握剑归鞘。 但拔剑去归鞘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十三剑之中的每一把剑皆是极有骨气的剑,在剑魂觉醒的那一日,终生便只认一主。 旁人……哪怕是三千年魔君在世,也绝对无法拔剑出鞘。 这小子太天真! 看着迎面踏火冲来的百里安,杨钊黄康二人不屑冷笑,身后漆黑长剑无声出窍落入他们的掌心之中。 在他们二人心中,百里安不比锦生,自然没有资格让他们使用出那一招引血之剑。 漆黑剑锋急急流转剑,两道练气漩涡逆风席卷而来。 百里安眼眸深凝! 还不够! 并未横剑格挡,更未出手反击,手中鸢戾剑被他收于身后,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掌着剑身。 噗噗两声。 他竟是不闪不闭,以肉身直接抗击。 。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相同的天赋 “哼!愚蠢!区区开元肉身也想阻拦我拓海境的攻击!找……” 黄康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听得裂帛撕裂之音清晰传来,一身破旧灰袍如蝶般散去,裸露出精瘦苍白的上半身。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杨钊豁然色变:“不可能,这小子肉身力量怎会如此强大!” 没有给对方两人太久的震惊时间,百里安体内尸珠在阴阳道鱼之中疯狂运转,散发着淡淡青意。 二人看到百里安身上苍白肌理之中散发的淡淡青意,只觉万分眼熟,不由眉头大皱! 百里安几个踏步之间,已经来到二人面前,只听得身后传来咔的长剑出鞘之声。 紧接着,风云巨变! 戾气的炽芒破开苍穹,似有天雷之火在云海之中疾驰。 二人心中顿时掀起千层海浪,不可置信地举目望着天空之上迅速成型的天劫。 杨钊眼眶登时大红,身影疾驰而动,迅捷无伦地闪现至百里安身后,看清那把上古凶剑鸢戾竟是在百里安手中出鞘一寸。 他只觉得这一切太过于匪夷所思! 若非他亲手废掉了锦生,此刻他甚至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就是十三剑伪装假扮而成的了。 纵然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仍是压下了此刻惘然不甘的情绪。 他出手如电,一把死死扼住百里安的手腕,其力度之大,仿佛恨不得将之手骨捏碎。 强大的气力生生又将那一寸拔出的剑身逼回鞘内,杨钊眼眸森冷如狼:“你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安缓缓回首,漆黑的眼眸如同千年之墨。 他波澜不惊道:“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杨钊面上戾气大起,可面对着能够拔出鸢戾剑的百里安他竟是不敢以剑相杀。 他弃剑握爪。 掌心顿时凝聚出一团漆黑雷团,其中包裹着毁灭的阴暗之力:“我不管你是谁!今日都改变不了你今日血肉成泥的下场!” 百里安眼眸乍现出一道猩红的光! 是时候了! 就当掌心雷即将印在百里安背后之时,他心口处那朵妖异的彼岸花极速盛放蔓延。 血红的花瓣不断扩散直后背之中,分明绽放得美丽,却偏偏给人一种择人而噬的妖治。 带有极为恐怖毁灭力量的雷团,瞬间被肌理中的彼岸花吞噬殆尽,竟是一点雷花子都没剩下。 杨钊瞪大眼眸,看着百里安眼眸之中的血光一闪而逝,只见他左手手掌离开鸢戾剑瞬间,掌心之中竟是凝聚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黑雷。 “还给你。” 黑雷轰然贯穿杨钊腹部,恐怖的黑雷闪电在他体内横冲撕裂,死死扼住他的那只手掌力道骤然一轻。 百里安转身一掌将被自己攻击打得措手不及的杨钊掀翻在地。 “铮!!!” 鸢戾悍然出鞘。 天空之上如炽烈雷鸟破开云层,直降而下,赤红的雷光将两人身躯尽数淹没,整个大地仿佛失了根基一般疯狂震荡! 黄康如遭雷击,心道那小子怎么可能引下鸢戾剑的天劫! 还有方才那是什么? 他的身体竟然吞下杨钊的掌心雷?! 那绝非人类的正常手段。 “天赋!竟是天赋!!怎么可能是天赋!!!”黄康失声呐喊,他一介人类修行者……怎么可能觉醒天赋! 除非…… 心中的想法尚未落定,前方赤红雷芒豁然散去,看清眼前这一幕的黄康心中再次震撼! 一个开元境的蝼蚁! 竟然在鸢戾剑的天劫之下……活了下来! 烟尘弥漫,在万千妖魔的压制低吼声中,杨钊愈发漆黑如碳的身体陷入了重度昏迷。 四肢尽数化作了焦炭碎裂,但由于本源未碎,所以仍旧好好的活着。 百里安在黄康震惊的目光之下,缓缓起身将长剑归鞘。 他除了握剑的那只手掌有些微微灼伤痕迹以外,浑身上下,竟然再也找不出半分新伤来。 倒不如说,在方才那一击天劫之中,他的肉身犹如一块百炼精钢一般淬炼到了极致。 黄康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 这小子代替十三剑渡下了天劫,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成功渡劫破境了? 何等的荒唐! 一个开元境的蝼蚁,怎么可能横渡拓海,承灵这两座大山之境,直接渡劫破境的。 这简直比魔宗的邪恶功法还要有违天道! 神识朝着百里安的身体试探性性地微微感应一番,黄康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不是就好! 那小子除了气机有些奇怪以外,体内灵力好在并未有大幅度的增长,更无破境之征兆。 那一切就都好办了,放下心来的黄康舔了舔嘴唇,双目之中,杀机凛然! 百里安微微蹙眉,虽然他此刻浑身上下并无多大明显外伤,可此刻他通体肌肤,无一处不痛! 整个肌肤毛孔之中,都隐藏着外人无法看清、细若游丝的雷霆之力,正一点一滴的淬炼撕裂再重组。 强忍着令人窒息的痛楚,他低吼一声:“林苑姐姐,动手!” 几乎是在话音刚刚落下的同时,一记水鞭延长甩开,将杨钊身体远远的勾缠而去。 弯刀凝聚,直抵心脉! “鲛人贱畜!你敢!”黄康如何不知林苑意欲何为,头发丝根根竖起,面色狰狞,脚掌猛踏大地,正欲阻止。 百里安死死咬牙,哪里会让他接近林苑,踏出七道火浪瞬至黄康身前。 拇指处的碧水生玉飞掠出秋水灵剑,此刻的百里安已无气力再抵御鸢戾剑中的戾气,但是他还有别的手段来对付这一位。 黄康双目赤红如血:“别碍事!滚开!” 手中那把所谓的天玺道剑的剑面寸寸碎裂,剥落出原有的剑身形态。 剑意如火山喷发一般疯狂流泻,那把剑身之上绝非明亮如镜,而是充斥着无数竖瞳魔眼,疯狂打转。 竖瞳魔眼视线如剑般锋利,落在百里安的手腕之间,顿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秋水剑被叮飞而出,道剑之上的眼珠子再转,数十道剑意在百里安身体之上切割出深红的剑口。 凄丽的血珠子飞溅之下,是黄康一脸的狰狞笑容:“我还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能够生生抗下鸢戾天劫,原来不过是依靠了护身法宝。”    。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诛心 连他一剑之威都抵御不下,就这幅孱弱的肉身抗下天劫,那必然是有护身法宝庇护。 这么一来,这一切也就都合乎解释了。 满是眼瞳的剑锋朝着百里安的咽喉就快要割来之时…… 百里安嘴角缓缓勾起,竟是气定神闲:“如果我是你,不会浪费时间在此纠缠,而是尽快看看你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的鲜血长河如今是何模样。” 听到‘鲜血长河’四字,黄康心头猛然一跳。 手中剑锋几乎是下意识地顿住,迎上百里安那有恃无恐的目光顿觉大感不妙。 就在这时,躲在被操控好的妖潮内的温玉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哀嚎声“啊!我的鲜血长河!” 黄康放眼望去,只见山中原本应该被鲜血长河所污染的血红河流,此刻竟是以着一种极为恐怖的逆流速度,其中红意疯狂的朝着河水上流汇聚而去。 而河水竟是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便得清澈见底。 黄康整个面容都因为愤怒惊惧而扭曲“你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不可能,他究竟是什么人! 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鲜血长河在没有认主的情况下,绝不受任何人的掌控。 小小一个开元境,是如何能够让他魔宗鲜血长河受他牵引! 趁着对方心神不宁之际,百里安抬手一掌震开黄康,眸光淡淡道“我干了什么,你自己不会去看吗?” 黄康咬牙切齿,看着对方那淡淡的微笑,明知前方有可能布下了陷阱,但事关鲜血长河,魔宗之命脉,他绝不能无视! “切!我不管你使用了什么手段,但今日你与山境之中的所有生灵,都难逃一死!” 放下狠话的黄康不再与百里安多加纠缠,甚至连杨钊的生死一时之间的顾暇不及,脚下踏出一道厉风,就往河流上游方向急掠而去。 温玉面色大变,正欲跟上。 百里安面色骤然一寒,然而还未等他出手,四道水刃破空而来,速度快到让人无从反应。 嗤嗤几声就如同削豆腐一般轻易,将温玉四肢尽数削飞而去! “啊啊啊啊啊!!!” 变成人彘的温玉倒在地上,口中爆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声,身体的剧痛让他不断在地上抽搐。 百里安目光转向林苑,方才那四道水刃正是出自她。 此刻林苑已经将杨钊的胸膛完全破开,取出的是一枚漆黑的石头心脏,无法跳动,更是被她一刀贯穿,其中灵力大失。 很明显杨钊已经无法再复活了。 林苑迎风而立,绣有山河明日的金色长袍在风中飘舞。 她面上无悲无喜,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却是有些湿润。 她似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归垣的死!山父的陨落!同族的凌辱!山境的覆灭……皆因此人而起! 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尝遍这世间所有的酷邢,让你的鲜血永远无法流干流尽,因为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只有这样……才能够洗刷去你那滔天的罪孽!”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放过过吧……啊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蠢货!!” 温玉整个人趴在血泊之中,好似染血的狰狞恶魔,沉重的伤势让他体内灵力飞速流逝。 可他面上却仍是带着痛苦的狂笑“你以为如今这个境地是我害的?不是!告诉你们,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空沧山化为人间鬼狱!天意让你失去一切成为我的垫脚石!天意选中我让我成为六河之一!” 温玉的惨叫变成嚣张大笑,面色狰狞暴戾地死死盯着林苑,吼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的背后代表的是整个琅琊魔宗,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人界至尊的存在! 拔剑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们杀死了杨钊却杀不死黄康,他是我最忠诚的仆人,他一定会替我重新取回鲜血长河再杀死你们!” 百里安将他一番暴戾言语权当废话,走至林苑身旁,接过那可漆黑形如心脏的石头。 低头打量了片刻似是发现了什么,随手收入空间戒中,并冲林苑说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林苑姐姐要做好准备了。” 林苑看着满山遍布的妖潮,继而转身朝着河水方向走去,她是鲛人,只要有水的地方便可发挥出她全部的战力。 她目光沉重道“温玉说得不错,我的实力虽然比黄康强,但是无法完全压制他,而且他那颗黑石心脏不除便能一直重生,再加上那御魔风铃更是棘手万分,空沧山难守,我掩护你尽快离开此地吧?” 百里安却是一把将她手腕拉住,林苑一回首便看到他那张苦笑面容“你这是宁愿相信温玉那家伙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语气微顿片刻后,只见百里安看向她的眼神之中闪烁着令人无比安心的光“黄康不用担心,他必死无疑,如今我们只要考虑这妖潮该如何应对。” “你……”林苑实难想象百里安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设下的陷阱能够将那魔傀黄康杀死。 “不过林苑姐姐说得不错,温玉此人让他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百里安目光咻的刺向温玉的那张脸上,将手中的秋水剑远远抛出,插在了温玉的面前 “你说你的背后代表着整个魔宗?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吧?像狗一样,我不认为这样的你对于魔宗还有半分的利用价值。” 如镜的剑身倒影出一张垂苍老翁的面容,头发皑皑苍白。 头发正随着温玉的狰狞咆哮一根根凋零落下,干瘪的肌肤再无一丝水分。 再加上他此刻凄惨的人彘状态倒在血泊之中,更是衬得他如同厉鬼一般可怕。 “不!这不是我!不!”温玉表情一下凝固,仿佛希望破灭。 百里安无情道“不!这就是你,寿命已到尽头不愿顺应天命归去的你!依靠灵药续命,幻术维持年轻容貌的你!” 林苑目光错愕,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百里安露出这样冰冷的一面。 他的瞳色在赤与黑之中来回转换,诡异得好像是两团让人心生绝望的旋涡 “温玉,你觉得若是你以这样的面容出现在你那女徒弟面前,她是会选择林归垣还是你?” 。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逝者而归 绝妙的幻术骗人太久,终将自己也给骗了进去,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早已到了垂暮之龄。 “不!这不是我!你骗我!我那好徒儿当然会选我!当然是我!”温玉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崩溃的状态,时而大哭又时而大笑。 看着这样的温玉,百里安已经知晓自己已经将他心中的一切妄念还有执着全部击碎。 他遥遥俯视着温玉,目光平静到了近乎冷酷“善恶皆有果,果然……趴在地上苟活方式更适合你。” 癫狂而崩溃的目光迎上百里安那绝对平静的眸子,忽然浑身大震。 仿佛透过了万水千山、百年岁月,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顿时一双眼瞳缩至针孔大小。 他仿佛看到了世上绝对无法存在的事物一般,失控大吼道“是你!竟然是你!你不是司尘!你是……” 百里安眼眸骤然深眯,正欲听清后半句话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 被上游河道来自黄康的绝望厉吼声生生打断。 那声音凄厉无助,就仿佛野兽在濒死之际发出的不甘怒吼之声。 怒吼声响彻山林,传得极远的同时也很快消失。 温玉豁然怔住,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完全打破。 林苑怔怔地看着百里安吐了一口气,见他揉了揉额角,却是从碧水生玉之中取出一个三米宽的棺材板。 板面之上还绘有暗金流火色的神兽朱雀图案,他握紧手中棺材板低声缓缓道“要来了……” 林苑完全没能理解“什么?” “妖潮!” 黄康一死,他手中的御魔风铃再无灵力的加持,自然这一片的妖潮很快就会失控。 “吼吼吼!!!” 仿佛为了印证百里安的那句话,原本只是僵持游走的妖潮瞬间失控,嗅着鲜血与生气朝着中心三人拥围而来。 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温玉瞬间被妖兽们撕扯吞没。 百里安以棺为盾,既然此棺板能够挡下鸢戾剑的天劫,自然防御力也极难突破。 正欲以气御回秋水剑抵抗妖潮,掌控着棺材板的左手突然一阵水润冰凉。 奇怪侧目看去,只见林苑双手捂唇,湛蓝色的眼眸之中蕴满了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 “吼!!!”一个怒吼之声滔天震地,竟是瞬间掩盖住了妖潮那疯狂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被撕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百里安目光微颤,循着林苑那悲伤震撼的视线看去,瞬间胸膛之下又什么东西炸开一般。 他震惊地看着妖兽之中比魔物还要疯狂弑杀的人影。 浑身上下被一团浓郁的不祥气息所包裹着,宛若最原始的野兽将狂涌而来的妖兽撕扯成血肉碎片。 一身金色锦袍早已被污浊的妖血染得通红,分明挂在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在妖兽的撕咬之下快要摇摇欲坠,却仅靠着脖子间那根缝合的黑线支撑。 灰色的指甲破开一只又一只的妖兽,他好像永远不知道疲惫似的,固执笨拙地守护在林苑和百里安的身前。 他的身后不染半分血污,就仿佛是这群妖兽不可逾越的禁地一般。 无法言语,只能够发出厉鬼般的咆哮。 百里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沙哑着嗓音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林……归垣。” …… …… 孟子非在极短的时间里压榨出体内所有的潜能力量,将灵力尽数转移到了双腿之上,在山林之中穿梭,残影不断。 终于,他停在了一处山谷之中,目光幽幽地看着立于谷中湖泊之上,独自落子下棋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正以水幕为盘,溪石为子。 悠然自得地独自下棋,好似山中所发生的一切残忍事迹都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只见他轻抬手指,举止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湖底之中的一枚圆润石子嗖的一声自行窜出水面,来到那人的指间轻轻摩擦,似是在考虑下一步棋该落往何处。 孟子非浑身肌肉紧绷,满面阴沉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只见他浑身上下笼着一袭深紫大袍,身形修长如竹挺拔。 是男子的身形,可面上却覆盖着一张金属鬼面,看不清具体容貌。 但孟子非十分肯定,那人身前的棋局便是掌控杨钊黄康两具傀儡的重要术法。 只要毁掉……那两人就不足为惧! “你毁不掉的。” 鬼面具之下传来幽幽清朗的男子声音,语气说不出的温润自信,却偏偏能够让人生出一种遍体生寒看穿人心的感觉。 可这副潇洒淡然、运筹帷幄之中的神态维持不过一瞬。 他身前水幕棋盘内两道棋子骤然炸裂,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炸裂瞬间失控波及。 轰的一声竟是将整个水幕震散成为淅淅沥沥的水珠子,飞溅入了湖水之中。 紫袍男子扔保持着潇洒夹子的动作。 只不过孟子非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手指在水幕散去的时候有着瞬间僵硬。 刚自信满满地说着无人能够毁掉他布下的棋局,结果话音刚落那棋盘就十分不给面子的直接崩溃。 孟子非心情忐忑又十分好笑地看着立于湖面之上的紫袍男子,就想问这家伙尴尬不尴尬。 “嗯?倒是小瞧了那小鬼,竟然能够将本座的两个傀儡毁得如此彻底。” 紫袍男子语调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磁性的嗓音之中还带有微微不明笑意。 只是他指尖的那枚石子却是在不经意间化作了灰白的粉末。 他细细地碾磨着指腹,鬼面面具之下一双清明的眸子转向孟子非这方。 气息平和不见敌意的微微颔首带着一抹恍然的意味说道“啊啊……原来是广梦城的孟公子啊。” 孟子非眼瞳剧烈猛缩,他修道生涯已有两百余载。 凡尘之中的故人早已逝去,他早已舍弃家业,全身心的投身至修行大道之中。 纵然这些年他人脉颇广,但真正知晓他出自广梦城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他一个魔宗高手,是如何将他一个小人物关注得这般清楚。 “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你所见,魔宗之人。”面具之下传来低低的笑声“孟公子不必如此紧张,本座不会杀你,因为你这人十分有趣让本座很感兴趣,杀之太可惜了。” 。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恶魔的耳语 孟子非何等的心思灵透,结合近日以来空沧山发生的种种如何听不出来此人话语之中深藏的含义。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面容极怒道“打消你脑子里的念头!” “哈哈哈。” 紫袍男子发出与那张狰狞鬼面完全不符的爽朗笑声“魔界六河是世人梦寐以求的至高力量,哪怕是那位太玄宗出身的温玉也垂涎不已,孟公子面子功夫做得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的确高义,可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说着,男子缓缓抬起手臂,指节分明的食指似是漫不经心的点出,却是直指孟子非的心口处。 孟子非听此人言语之中无不带着高深莫测地笃定,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被人轻视的怒火 “别拿温玉小人那一套施加在我的身上,魔宗功法再强,也不过是夺人大道的邪恶之举,天理难容之道!其行当诛!” 恶鬼面具之下顿时传出啧啧之声,只见那人缓缓摇首,语气惋惜“若真如孟公子所言,这罪该当诛者,首当其冲不应该是你本人才对吗?” “你休想蛊惑我的道心!” 孟公子面容异常肃然坚毅,悄然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无声的掐动着引风诀。 纵然心知眼前此人道行极深,自己绝无杀他之可能性,但他也绝不愿意就此坐以待毙。 孟子非眸光死死锁定对方鬼面之上,心道至少也要知晓此人样貌究竟为何?! 若是能够有幸活着回去,倒也不负司尘兄弟的重望。 “蛊惑道心?孟公子这可真是想多了。” 紫袍男子淡然一笑,指向他心口的那根手指轻轻一颤,孟子非脚后跟所在的土地嗤的一声冒出一根土刺,毫不留情直接扎穿孟子非捏诀的那只手掌。 山谷之中刚起的罡风瞬间沉寂,殷红的血珠染红地面。 然而孟子非还来不及有所应对,便又听到对方语出惊人道“孟公子说我魔宗功法夺人大道,可如今此刻在阁下胸膛之中闪烁着的那根灵根就是孟公子你自己的吗?” 孟子非脑海轰然一响,宛若晴天霹雳, 俊俏的脸上血色顿退,嘴唇嗫嚅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麻木得仿佛连手掌的贯穿之痛都感觉不到了。 微风吹动,树叶索索作响。 孟子非额前的碎发轻晃之间,眼前紫色残影一闪,那名诡异男子竟是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狰狞的鬼面距离孟子非的鼻尖极其之近。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面具之下那双深沉的眸子带着看透人心与灵魂的黑暗。 孟子非看到那眸子微微眯起,带着丝丝恶意般的笑影说道 “孟公子,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呀,你那从不离身的拂尘古道以及佩剑宸月被人缴了去也不着急,反而到此来寻我麻烦,她若是知道了,在九泉之下想必是会哭的吧。” “不要再说了!” 孟子非爆喝一声,鲜血淋漓的手掌竟是咔的一下将手掌中坚硬如铁的土刺捏得寸寸碎断! 他那赤红的双目弥漫着无尽懊悔与痛苦,磨牙吮血般的直视那双眼睛 “你既然知晓这些,便应该知晓我有多么痛恨魔宗!若非我一时鬼迷心窍,岂会听信那位九原山鬼门少主的蛊惑!” 心口蓦然一痛,原来是紫袍男子那根修长的食指点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指尖锋利如刀,刺穿衣衫布帛,寸寸没入血肉之中,直直点在了心脏处的那道温和的灵根之上。 他无不恶意地用手指勾动着那根灵根,看着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色,似是在孟子非痛楚的灵魂之中找到了扭曲的快感。 “哈哈哈,蛊惑?若非你的内心疯狂的渴望,饶是那鬼门少主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又如何能够动摇你的内心。 时隔两百年,孟公子你四处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渡尽凡人苦难为的不就是赎心自己心中的那抹罪恶吗? 因你而死的可不仅仅只是商莹一人,如今你做这么多好事又是想给谁看呢?” 在那样一双毫无杀意的双眸之下,孟子非竟是连连倒退三步。 在紫袍男子饱含温和笑意却又无比恶毒的言语之下,他那双明亮仿佛饱含火焰的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破碎。 然而那人是一只披着纯温外表的恶魔,没有丝毫要就此放过他的意思。 “抢骗而来的灵根的确十分好用啊,孟公子认清现实与自己吧?你虽心中有悔,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两百年间,那种破境之后将力量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快感,这是你所渴望的仙路迢迢,就算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依然会选择这么做不是吗?” “不……我不会……”孟子非的神情极其痛苦,惶恐不安的言语仿佛在极力的证明着什么。 只是他那涣散的目光实在是毫无说服力。 “不,你会!”紫袍男子语气无比笃定。 “哪怕商莹是你最心爱的女人,明知道她失了灵根之后会损之根本,寿元甚至远不及凡人,可你仍是布下了那场局,获得了不属于你的力量。” 缓缓抽回那根血淋淋的食指,他没有动孟子非的灵根,而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似是要将他拍醒。 “如今,有了新的更强大的力量摆在你的面前,继承了鲜血长河,你将会立足与世界的顶峰,什么天玺十三剑,什么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那就终将成为你脚下的血色垫脚石。 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到我这边来吧,那里有你绝然想象不到的美丽浩瀚风景。”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力量,孟子非的眼眸开始疯狂战栗。 最终,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臂间熟悉的位置,拂尘已然不在,正如埋葬在广梦城山丘之上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的肌肉如同泄了气般的松弛下来,可他那双眼眸之中即将熄灭的火焰又重燃起来。 孟子非面无表情地推开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掌,冷冷说道“原来你的目的一直都并非温玉,而是我。”    。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商莹 “呵,一个太玄宗不要了的弃徒,不过勉强拿他当废子使用罢了,如何能够与孟公子你相提并论呢?”紫袍男子毫不吝啬地对他施以极高评价。 然而孟子非也并辜负其评价,分明方才前不久道心几乎崩溃,竟是在只言片语之中就收定好了心神。 “不要在多做无用之功了,你的棋局已毁,杨钊黄康两名傀儡显然彻底覆灭,而司尘小兄弟也绝对不会让你手底下那名废子活下去,即便是你毁了山境,让鲜血长河奔流入海,你也带不走它!” 紫袍男子眼眸之中的笑意更深“倒是我小瞧了你。” 孟子非面上冷笑更甚“如今布局者就在山谷之中,你如此强大面对鲜血长河第一人选竟然不是自己,细细一想倒也不必瞧那面具下的面容长得是何模样,孟某人倒是十分想问一问阁下……究竟在六河之中排行第几?!” 六河代表着六道魔宗至高无上的传承力量,每一道魔河之中都蕴含了魔典三千。 觉醒其中一道魔河的力量那便足以搅乱这人世间的巨大烘炉,修至浩瀚,即便是天神下凡也对巅峰状态的六河无可奈何。 魔宗之人无一不对此力量向往渴望,但是此人竟然没有急着自己吸收此山魔河。 那便意味着他不需要。 因为已经继承,所以无需更无法再继承另一道魔河传承了。 紫袍男子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出声“孟子非啊孟子非,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孟子非却是极为认真地摇了摇首“在这片山中,最有趣的当属灭了你两道傀儡的那个人,至少……我还没那能耐。” 紫袍男子缓缓后退一步,目光仍留无比自信的停驻在他的脸上,忽而笑道“孟公子道心如此坚稳不正代表了你的脸皮之厚,当年分明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竟然还能够无动于衷,只是……时间真的能够淡化一切吗?”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诡异。 孟子非不安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看未必,孟公子只知魔宗六河,又可知在那六河的尽头是什么?不妨由我来告诉你好了。” 紫袍男子面具之下发出诡异的笑声,挑眼幽幽地看着孟子非,缓缓说道“人间正道修行者渡劫飞升,经历的是三万天劫雷霆,飞身天神大殿,由帝尊祝斩授予星冠,赐予神位以及星域开创神府。 而人间魔宗修行者渡劫,则是堕魔,渡劫于幽冥长海,洗去人间凡躯凡骨,练就出魔骨魔魂,便可成魔,赐予魔位。 自盘古初开天地之时,也唯有那些上古时期拥有神魔血脉者有着夺天造化天赋成功的渡劫成神或是坠魔。 后来的人间血脉愈发稀薄,再无成功渡劫飞升之人,除了被世人尊称为正道黄金时代的天道三宗,那三位千年仙人成功破境渡劫以外,再无人有飞升之资。” 孟子非渐渐不耐,紫袍男子口中所说这些在《天曜史典》之中皆有记录。 两百年的修道生涯足以让他博览群书,这些最为基本的常识他自是十分清楚。 “你想说的都是这些废话!” 紫袍男子哈哈一笑“不要如此急躁,我知晓你如今渴求的是什么。” 他那爽朗的语调骤然压得低沉,竟然让人感觉到了莫名悚然的宽容大度“你想要的,我能够帮你实现。” 孟子非目光怔然地看着那张狰狞鬼面,下意识得想要摆出一副冷淡姿态来坚决地说上一句无需魔宗妖人相帮! 明知魔道之人善于蛊惑人心,看穿人们心底最深处的阴暗与。 明知道对方的话绝不能再继续听下去,可孟子非却发现自己的呼吸竟是渐渐地紧张起来。 更该死的是,他隐隐地猜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心中甚至还微毫的期许。 “世人只知幽冥长海是魔修的天劫,自从五百年前,我琅琊魔宗宗主昭河身陨,再无一人尝试渡劫堕魔。 并非是害怕身躯毁于冥海劫难之中,而是无论我宗之人再怎么修行也无法看到那片海了,因为那片连接着九幽魔界的幽冥长海正是六河之彼方。” 说到这里,紫袍衣袖下的手掌悄然握拳,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不是我魔宗儿郎畏惧冥罚劫数,而是那该死的正道三宗,杀我宗主!毁我六河!使得我魔宗再无堕魔之机!” 孟子非眼帘低垂“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魔宗功法霸道残忍,依靠吞噬他人而变强,天理难容,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与人何怨,呵……” 他口中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当然,如此虚伪正义的一套说辞自然无法动摇传说中的六河大人,但真正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弱,所以才会被正道打压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悻悻逃离昭国。” 讥讽言语如此分明,紫袍男子竟是不见丝毫动怒,反而十分认可说道 “不错,胜者生!败者死!但我今日要告诉你的是,水能覆舟,亦能载舟,那三位千年仙人断了我魔界之水,待我重聚六河之力,问鼎天曜,不仅要覆了他那正道仙舟,我还要我琅琊魔旗,插遍整片山河!” “我从两百年前便开始关注阁下你了,你比那温玉更有资格继承我魔宗大业,当然我魔宗行事,自会投桃报李。 方才阁下问我究竟为六河第几,不妨实话相告,本座不才,排名第二,比起你们正道的第一剑,第一经,第一殿都要强大的存在,属于我的那道魔河……专收死灵,想必孟公子您也有所耳闻吧?” 孟子非悚然一惊,面色大变“难不成你!” 紫袍男子向后湖面飘去,鞋尖轻点着碧水湖面。 点点涟漪水圈扩散之际,他身下的湖水泱泱竟是瞬间血染鲜红,一张张扭曲痛苦的灵魂自鲜血湖面之中挣扎嘶吼。 随着他脚面轻踏湖面,那万千死灵直接被震得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唯有一道绯红道衣身影,在湖面之中安详闭目,毫无生气,仿佛永远也醒不过来。 看到如此情景,孟子非整个人狠狠地跄踉一步,面色煞白,气得浑身发颤,眼眸滔天震怒“你竟敢动她!!!” 。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长河入体 “别那么紧张嘛,孟公子,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轻笑声从面具之下传来“你看看若是我不替你收了这道死灵,你这一辈子都永无与她再见之日,只要六河重聚,幽冥长海源塑,复活区区一个商莹再为她重塑灵根又有何难?” 孟子非呼吸粗重,死死盯着前方血红的湖泊,极为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死而复生之术,你休想骗我。” 紫袍男子呵呵一下,高大修长的身躯缓缓沉入湖水之中。 直至那张面具快要被鲜红湖水淹没之时,他充满期待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孟公子不妨考虑清楚,六河的继承者虽然难寻,但凡人有万千,本座等得起。 空沧山的那道鲜血长河如今落入到了那小鬼手中,是选择杀人夺宝与商莹再续尘缘,还是选择继续千年万载、孑然一身地修独仙道……这就是孟公子你自己的事了。” 孟子非望着渐渐清明恢复碧色的湖泊。 怔忡地,出神良久。 随着紫袍男子的离开,空沧山的事情也暂时算是告一段落。 百里安林苑二人面色复杂地看着满山遍野的零碎妖兽尸体。 整个大地都被染红,漫山的野草之中都被赤红的妖血湿透,坠着一颗颗粘稠的血珠子。 这一片山地方圆十里,竟是楞找不出一块净土来。 唯有百里安与林苑二人周身五米地里,没有半分鲜血肉块飞溅进来。 百里安面色复杂地看着经历过一场死战、精疲力尽却仍要固执跪在血泊里的那道身影。 他脖子歪拧,膝盖跪在血泥之中,两条手臂无力地耸搭在地。 曾经那双朝阳似火的明亮眼眸,再也寻不出半分光影,瞳孔颜色不再漆黑明亮,而是透着一股死灰之色。 被血染红的衣袍还在无声地滑落着细碎肉块。 他歪着脑袋,死灰色的眸子里透着深入灵魂的悲恸。 他张大嘴巴发出‘啊……啊……’的沙哑哽咽声音却无法说话。 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幼年被父母兄长抛弃时光中,无助而绝望。 林苑几乎站立不稳,眼中已有崩溃之势。 百里安一个箭步来自林归垣面前,也不怕他突然暴起像撕碎那些妖兽一般将他也一同撕碎。 微微颤抖着双手扶着对方肩膀,嘴唇轻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他目光转至林归垣脖子断口上的那根黑线时,似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小心伸手将林归垣的头颅摆正,那根黑色的长线随即生长出纤细的柳叶,柳叶之中包含着一股极为神奇的新生力量,渗入林归垣早已僵死的肌肤之中。 头颅复位以后,林归垣也总算是能够吭吭巴巴得说出一句话来“我……罪……该……万……死!” 百里安看着林归垣惨白染血的面容尽是无助般的孤立无援,胸腔内顿时涩然之意翻涌。 他咬了咬牙,道“并非罪该万死,但也不能说与你毫无干系,既然有罪那便好好活着赎罪,山父赐下这根线的用意想必也是如此。” “山境……山境……山境……” 林归垣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死灰色的眼眸剧烈的一缩一张。 纵然面上肌肉已经全部僵死,但透过那双眸子百里安也察觉到了他此刻极为癫狂的情绪。 他取出那枚光泽黯淡的金乌藤,将林归垣散乱染血的黑发重新挽了一个高马尾,将金乌藤别在他的发间。 灵力自封的金乌藤在触及林归垣身体头发的瞬间,好似回应,散发出了淡淡金色光芒。 亦如当初他在山林被死亡与黑暗包裹时,从那老者身上看到的光芒一致。 死灰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百里安,干枯的眼眶之中淌出两行灰色的泪痕。 经历过了一次死亡的百里安,对于如今林归垣如今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倒也不难接受。 大道有三千,只要灵魂肉身意识三者兼备,总能修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 倒是林苑,林归垣如今这副模样明显对她打击不小,一路上跟在百里安的身后不言不语,神情恍惚。 就这样,一鱼两尸沿着满是鲜血的道路来到了河水上游。 黄康的尸体已然干瘪,像是一条风干的腊肉一样挂在河岸边上。 他双目不甘圆瞪,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银色小剑。 林苑只觉不可思议,鸢戾天劫都无法完全杀死的两个傀儡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林苑十分好奇地蹲下身子,正欲取下他手中那把剑。 “不可触碰!”百里安赶忙拉过林苑的手腕制止说道。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抢先一步取下黄康手中银色小剑,又道“这把剑,生者不可碰,林苑姐姐小心……” 话说一半,百里安身体浑然一震,握着银色小剑的那只右手知觉只是瞬间被剥夺。 林苑更是惊呼一声,瞪大眼眸凝视着百里安整条胳膊被血色蛛网一般的脉络所覆盖。 那血色的丝线扎穿百里安的肌肤,仿佛带有某种呼吸一般的节奏,将一股股血红流液疯狂的灌注至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银色小剑之中那股血红的力量极为磅礴邪恶,仿佛由一个无底洞承载着这股力量,永无尽头地疯狂灌注入了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更奇特的是,如此磅礴的力量在一瞬间里注入进来,百里安的手臂竟是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依旧苍白病态。 就仿佛那股交织了无数神魔气息的恐怖力量尽数涌入了灵魂之中。 阴冷!邪恶!残酷!癫魔!疯狂! 猩红的眸子有着万千负面可怕的情绪闪烁不定。 百里安死死咬牙,心中知晓想必这就是鲜血长河的力量。 他没有想到这把小剑竟是没有将鲜血长河直接封印,反而将半数长河之力渡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百里安只觉得现在浑身骨骼肌肤乃至灵魂都沉浸在了九幽之下的冰冷冥河之中,另类的洗髓锻魂方式简直让他痛不欲生,令人烦恶想吐。 “你怎么了?”林苑神色焦急,正欲伸手探查,却被林归垣扯住衣袖“不……不要……碰他,很……危险。” 危险的不仅仅是林苑,还有百里安,如今他这样的状态经不得旁人打扰。    。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彼岸如火 百里安只觉得自己每一个呼吸吐息之间,吐露而出的都带有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之气。 他的整个灵魂被一片血色所充斥着。 历经千万年即便是神罚的力量也无法摧毁的魔河力量又岂是他轻易能够承受下来的。 他那弱小的灵魂仿佛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淹没沉沦。 在至关重要的时候,百里安丹田内的那颗透明尸珠幽幽转动,其中一道细弱幼蛇般的青芒缓缓钻出,沿着百里安的内脉经骸游走而上。 这道青芒来的及时且救命,小小一团青气竟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帮助百里安分担了不少的痛苦,将魔河之中所蕴含的汹涌力量吸收不少。 但这远远不足以解除百里安此刻的危机。 长河源源不断,血色的蛛网甚至已经遍布百里安的全身,纵然身体模样全无变化。 但只有百里安自己清楚,当自己灵魂到达一个饱和状态的时候,一定会走火入魔,爆魂而亡。 那道青芒仿佛能够吸收着天地间的至纯灵气,那股灵气不属于五行之中的任何一种,但是绝对纯粹凛然。 青芒游走速度暴涨,来至心口间的剑痕中。 彼岸花如火绽放。 天赋‘吞噬’在这一刻被全面点燃。 百里安的身体四周就仿佛有着一张无形的巨口,将他体内灵魂之中即将满溢出来的力量尽数吞噬之花叶之中。 手掌内的银白小剑轻颤之下,覆盖在百里安身体表层的血色蛛网急速褪色。 林苑一颗心几乎快要提到嗓子眼,看着百里安半跪在地,面色苍白但已经回神,不由松了一口气。 百里安默不作声地将银色小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随即摊开手掌。 心随意动之下,掌心赫然绽放出一朵血色曼珠沙华。 从盛放至枯萎,百里安清晰的感受到那朵花所带来的恐怖吞噬力量。 就像是一团气旋,悠悠的转了一个圈,天地间的灵力以一种压缩到了极致的形态被他瞬间吸纳至了体内,再在体内爆发冲刷着经脉。 如此事半功倍的修行方式不由让百里安愣住。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心道:这就是鲜血长河的力量吗? 他似乎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 当百里安与锦生汇合之际,他正百般聊赖地坐在一棵古树之上,晃荡着两条腿。 他一脸郁闷地看着百里安,皱眉道:“不是说最艰难的任务留给我来解决吗?我在此地精心布下了一大堆的阵法陷阱,忙活了一整天,结果你告诉我……事情全部都已经解决了,就连那两个魔宗傀儡……” 提到这两个人,他仿佛戳到了什么不堪之事,嘴角微微抽搐一下。 他皮笑肉不笑干笑两声道:“呵呵,你可真是有本事,本大爷都解决不了的两个鬼东西你唰唰两下就全给解决了,厉害啊。” 面对锦生的怒火,百里安脸不红心不跳的镇定应对道:“其实我给你的任务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你果然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值得口头嘉奖。” “滚犊子你!”锦生唾沫横飞:“以前怎么没发觉你是个脸皮如此厚的人,还有你孟子非!笑什么笑!说的就是你,不是说好让你去查傀儡术背后之人的吗?两手空空的回来可真好意思。” 孟子非微微一怔,眼帘之中的复杂转瞬即逝,随即微笑道:“是孟某人无能,有负众望。” 百里安却是不以为意道:“孟公子不必介怀,那两名傀儡就已经如此棘手,想必背后之人道行极高,孟公子无功而返也是情理之中,倒不如说当时布置计划的时候,将最危险的任务派至给孟公子确实是有欠妥当。” “司尘兄这是说得哪里话,孟某人这条命都是司尘兄给的,何须此言。” 孟公子面上微笑,可迎上百里安那双温润眸子时,竟是瞬间有种什么都被看穿的错觉,背脊冷汗竟是紧张寒凝。 河水层退,鲜血的力量终是没有汇入整个无尽海域。 在银白小剑吸收了鲜血长河以后,隔海观望之间。 只见无尽海域之中的鱼妇海妖尸体横陈无数,仿佛被抽干了精气一般,再无当初嗜血疯魔的场景。 远方如阴绝鬼域的万魔古窟上方,那道横贯苍穹的猩红魔瞳也渐闭消失。 就仿佛这一片山河异变,都随着山境里劫难的告一段落而画上终章。 百里安等人站在空沧山的一处山头之上,极目瞭望山脚之下的村庄部落,大部分皆在这场狂暴的妖潮尸海之中毁得七七八八。 斜阳映照着残破的村庄部落,房屋摧毁倒塌,再也不见炊烟邈邈,牛羊归入深巷的闲逸生活。 哀嚎遍野,血骨累累,到处都充满了触目惊心的凄惨与悲凉。 百里安凝视良久,最终淡淡收回目光道:“先回山境吧?” 当五人来至山境入口处的那道峡谷山脉时,百里安看着崩塌一半的山峰以及生生被尸潮们啃大的峡口裂缝缓缓抬起了手掌。 掌心金台灵印散发出淡淡的神圣光辉,结界大阵重聚。 滚落粉碎的山石轰隆隆的逆空盘旋而上,如同时光倒流一般,漆黑惨败的山脉在那股神奇力量之下竟是以着惊人的速度恢复如初。 一炷香功夫过去。 百里安面色苍白的垂下了手臂,低头看着因为灵力亏空而黯淡下去的金台灵印,喃喃道:“这便是山神之力吗?” 一旁的林苑面色复杂地看着百里安道:“不错,此为空沧山之主的身份象征,金台灵印有着无穷妙用,是山父大人毕生心血所化。” 百里安收掌握拳,道:“如此,这山中的一切生灵也与我有关了。” 正如山父当初所言,他不会被此山束缚,却有责任护这一方安宁。 如今鲜血长河无需封印在山境神府之中,一半在他体内,一半藏剑,倒也不必如山父那般一直守在山境之中。 百里安抬首看着那座巍峨山脉,月光照耀着他那五官周正的脸庞,眉眼清俊绝伦。 他心中默想:日后,这里便是他的新家了。 纵然流浪,也有归去之地。 穿过山脉阵法结界,他们重新踏足山境之中,一切寂静无声,仿佛连山中的风都带着一股浓郁的死气。 林归垣沉默着,一直没有吭声,就这么默然地看着满地遗骸。 他僵死的面容之上看不到多大的神情变化。 凄清的月光洒在他满是鲜血的衣袍之上,分明是那般刺眼的模样,却给人一种身影极淡的模糊感。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端倪 林苑一路走一路去抱起同族鲛人的遗体,孟子非与锦生有心相帮,却被她反应极大的拒绝。 她不愿她们,再被生人触碰。 可是鲛人的遗体实在太多,她一双手根本就抱不过来,索性祭出武器,一边挖坑一边将她们就地埋葬。 不长的一段路,竟是给众人走了整整大半夜的功夫。 来到干枯的湖泊,孟子非惊呼一声,竟是在一棵古树之下看到几名幸存者依偎成团。 那几名幸存者并非后来那一批修行者,而是山中村民,陈家兄妹二人也在其中。 原本震惊凡人怎能从那绝境之中活下来,直至孟子非看到树后头那只巨大熟悉的身影顿时了然一切。 是英灵鬼虎…… 它正在树下舔着自己爪子上的毛发,舔得油光发亮很有牌面的样子。 当它看到百里安朝这个方向走来的时候,那双血红的虎眸顿时一亮。 喵呜了两声就夹着尾巴踩着猫步,姿态极为献媚地朝着百里安飞奔而来。 孟子非十分佩服他这个曾经养过的阴虎,它娘的踩着优雅猫步还能够献媚得健步如飞…… 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希望能够挽救一下他们之间的主仆之情。 孟子非朝着阴灵鬼虎露出一个温煦和蔼的微笑。 结果…… 他站的地儿……似乎有着碍它道儿了,影响它在最短的时间里飞奔至自己最爱的主人怀抱之中。 于是微笑换来了一个呼啦啦的大爪子,毫不念旧情的一爪子将之拍飞。 天旋地转之间,孟子非眼角夹着一颗晶莹的老泪,看着那只大胖虎在百里安怀中摇尾乞怜,尾巴疯狂打转,就差没上天了。 百里安口头奖励了一句‘干得漂亮’,摸摸虎脑袋就将之收入琉璃伞中。 “司尘?”少女陈小兰掩嘴惊呼一声,又惊又喜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其兄长则是面露感动地看着百里安道:“多谢司尘兄弟的相护之恩。” 若是没有百里安的命令,那只大老虎又怎会在妖潮失控的时候护住他们这一群人。 而且这一群人皆是当时为百里安站出来说过话的。 百里安冲他们微微一笑:“如今山中妖邪已退,但外界安危仍是不定,山境之中已经安全,诸位可以暂且在这住下,待到一切安定时,再归家不迟……” 话说一半,百里安目光忽然一闪,却是发现树下那名温玉的青年弟子齐扬居然还活着。 只是双腿已经被妖兽们生生吃到了大腿部位,无法起身,狼狈的依靠大树呻吟不断。 由于久未治疗,伤口已经发脓发臭,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得伤口溃烂而死。 “这厮实在无耻,知晓司尘小兄弟你的这只白虎能够护住众人,他竟是极为不要脸的挟持我妹子,生生将他也给保了下来。” 陈豹一脸鄙夷地呸了一口唾沫,随即又讪讪说道:“不过……这小子毕竟跟咱们是一个村长大的,如今又是如此凄惨模样,司尘小兄弟能不能放他一马?” 百里安看了一眼齐扬,而对方却是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百里安目光幽遂地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偏首看了孟子非一眼,他蹲下身子,看似无意的在齐杨伤口间查看一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指尖的血气流转。 片刻后。 “我不杀毫无还手能力之人,但我也不会救助曾经的敌人,锦生,劳烦你将他带离山境以外。” “这……”陈豹面露难色,再次求情道:“齐扬已经身受重伤,废人一个,若是扔在山林之中不管的话,怕是很难活下去。” 百里安没有丝毫动摇:“活着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弱小病残不代表着无罪,温玉是他的师父,他们进入山境多日以来,对山境的种种打算他不可能不知情。 陈兄莫不是忘了,此人为了苟活,甚至不惜挟持你的妹妹,一个人可以善良,但对于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亲人的人,我奉劝陈兄还是吝啬一点,保留这一份善良。” “呃……” 陈豹心知自己再多说无益,更何况自家那妹子因为救下了齐扬与他不对眼了好久。 如今在那小子三言两语之间就眼冒星星,若是自己再坚持下去,这份兄妹情谊怕是就要走到头了。 “伪善!”听到百里安居然没有丝毫要救自己的意思,还要将自己扔出山境,齐扬豁然扭头,眼神怨毒地看着他。 “我可从未说过我是善,更何况你齐扬自己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就不必将道德善良这一套束缚在他人的身上了吧。” 百里安扬了扬手,示意锦生赶紧动手,不想再听到他的废话。 锦生也是厌倦极了这家伙,大手一伸就跟拎鸡仔似的将其拎起。 齐扬还要没完没了。 锦生戾气横生的眼眸狠狠一瞪,凶煞之气直逼人心:“本大爷我可没那么好说话!再发出你那讨厌的声音!信不信我一把碾碎你脖子!” 齐扬顿时老老实实禁声。 “啧啧,敢用这种吩咐语气命令十三剑的,怕是也只有司尘兄你一人了吧?” 孟子非无不佩服说道,忽然觉得自己阴灵鬼虎丢在了他手上不算什么憾事。 百里安不以为意笑笑:“别忘了,他上头还有十二个哥哥姐姐呢。” 孟子非哈哈一笑,与百里安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前往尸堆人群之中走去,似是在寻找自己重要的拂尘与佩剑。 林苑率先跳下那座干枯的十里湖,她立于湖底,眼眶湿红:“归垣,我们去见见山父吧。” 死灰色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干枯的湖底,林归垣微微动了动僵硬的嘴角。 他双手无助地拽紧自己衣摆,像是一个迷途不知归往何地的孩子。 昔时,山境沦陷。 纵然十里湖内的鲛人们受尽凌辱去折磨,同伴一个接一个的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也无一人妥协为了苟且而说出湖底的秘密。 纵然山境之中的生灵死亡惨重,可温玉一行人却是始终不知山父究竟深处何方。 …… …… 血洗之地,满地妖兽血肉骸骨,一只男人的手中穿过宽大的紫衣袖袍,缓缓伸出。 不顾满地血污,他细细翻开地上的血块凝稠,竟是生生翻出温玉的半张头颅与冰冷心脏。 男子呵笑一声,取出一块白布将残躯尽可能的收集完整再用以包好。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名字 “傀儡毁了两个,实在令人心痛,好在你执念够深,怨气够沉,倒是有资格成为本座的新傀儡,呵……” 男人愉悦轻笑“太玄宗的弃徒门生,成为我魔宗傀儡,真不知那位宗主大人见了将是何等表情,真是有趣。” 正自言自语间,一个通体赤红的诡异婴儿从他宽大的袖袍之中滚出,咧大血红的嘴巴欲将温玉残躯一口咬下。 紫袍男人伸手一拍,姿态无不风轻云淡地拍在婴儿的脑袋上,那个诡异的婴儿顿时炸成一团血雾。 男人素来平缓的语调也随之冷了下来,寒意莫名逼人“是不是人间风景看得太腻了,越来越不听话,下一次再敢擅作主张动我的东西,我不介意将你送入那黄泉地狱之中去。” 爆开的血雾再次重凝成一个婴儿的模样,只是那幼婴的气息明显微眯虚弱不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抓着男人的袖袍不敢再有过多的动作,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男人。 紫袍男子嗤笑一声,可手中动作却又诡异莫名的温柔下来,摸了摸婴儿的脑袋,呵呵一笑道“这才乖嘛,方才是吓唬你的,你可是她的孩子,我怎么忍心杀你,你若是再听话一些,心许我一高兴,就带你去见你的亲爹爹了。” 那幼婴听懂了男子的话,神情一下振奋起来,双瞳因为兴奋而变得猩红一片,却无半分温情,仅仅只有残酷的狰狞。 婴儿伸出一只猩红的舌头,将嘴巴一圈狠狠的舔了舔,似是极其期待。 紫袍男子显然极为满意它这副状态,哈哈大笑,将婴儿抱入怀中亲了亲。 “这才对!记住你这份饥饿暴食的状态,再见到你爹爹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吃掉他,不可以心软,而且一定要吃得干净,半点不能留下,因为只有这样……” 金属鬼面之下的漆黑双瞳,闪烁着疯狂诡谲的光“因为只有这样,太玄第二经……就再无觉醒之日了,这可真是令人兴奋啊。” 穿过湖底结界,百里安浑身再度沁入冰冷的湖水之中,林苑左手各提着百里安与林归垣的身体不断向湖水上方游去。 奇异的是,原本已经化出双腿的林苑,在落入湖水中时,那条美丽熟悉的蓝色鱼尾又再度出现。 上岸后,林苑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再度幻化而出的双腿,目光怔忡。 她悄然地抬首偷偷看了一眼百里安,湛蓝色的眼眸中似有某种隐晦的忧虑与不安。 山林寂清,天空里没有阳光,显得这一切有些苍白。 而曾经那棵足以覆盖大半湖泊的古老神树此刻却是木叶尽脱,满地苍凉枯叶,只余树枝还剩下些许生气儿。 古老巨树不再苍郁,垂败得仿佛随时死去。 百里安看着古树树身之上那张即将阖上眼眸,心知这位山神老树漫长如诅咒一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唯有心中最后那一抹执念,支撑到现在。 他的眼瞳已经完全木化,如同一圈圈的古树年轮。 无法转动视线,但老者此刻明显感觉到了林归垣与林苑二人的气息,那双空洞死败的眼瞳产生了微微的变化。 老人的五官已经尽数木化,无法开口说话,但它的声音却是用一种神奇的力量响彻在这片山林之中。 “我的孩子们……终是回家了。”老人和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了温和。 林归垣呆呆地看着这样的老者,面色与眼瞳一样透着一股子绝望的死灰。 林苑身体狠狠一晃,百里安随即上前一步将之扶稳,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用胳膊遮住双眼。 “山中事,已落尘埃,老夫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苑儿与归垣两个孩子,新山主,老夫可以将我的这两个孩子尽数托付给你吗?” 百里安抬首看着生命已经走到极限的神树,树干寸寸灰化弥散,他缓缓点头。 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之意“老夫跟抱歉,无法给新山主一个完整的空沧山。” 百里安微微一笑,温声道“您给了我一个定居归所之地。” 老人叹了一口气,幽幽念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归垣,苑儿……” 林归垣浑身僵硬地动了动。 只听得老人带着一丝恳切意味低声说道“你们……可以到老夫的身前来吗?让老夫再看看你们。” 两人步伐阑珊,极为艰难地走至老人面前。 因为他们二人心中十分清楚,当满足老人最后一个心愿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将是永不再见…… 老者终是如愿以偿,空洞木化的眼眸之中似含亘古岁月的走马灯,凋零如花叶而散。 两条崩坏沙化严重的树藤缓缓延伸而出,攀上林苑与林归垣的面颊之上,好似流连。 “苑儿你是老夫第一个捡来的孩子,虽然你的过往是不幸残酷的,但是老夫希望你仍不要忘记……你诞生自大海,是海神之子,不论离开那片海域有多久亦是多远,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 纵然那份使命过于沉重,老夫无法再庇佑年幼的你,看着你一步步成长,但命不可忽,天不可违,接下来的路……仍是要咬牙倔骨的走下去的,索性你不是一个人。” 说到最后,老者目光僵硬流转,看到金色长袍之下那双幻化而出的笔直秀长的双腿,眼神竟是欣慰。 林苑秀丽的眸子湿红一片,本以为自己足够坚持面对这些,可听到老者温和沙哑的声音,泪水早已不受控制的决堤而出。 “山父大人……您说的这些苑儿不懂,也不想懂,这里才是我的家,您才是我最亲的亲人。” “傻孩子,尽说傻话。”残破的树藤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好似在做着最后的安慰。 “还有归垣……”干枯的树藤轻轻擦着他脖间恐怖致命的伤痕而过,声音微微颤抖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要给你取名归垣?” 林归垣用脸颊蹭了蹭粗糙的树藤,眼瞳无泪无光,却有暗影藏蕴。 他声音沙哑带着破损的嗓音说道“山父您曾说过,我的生命曾经中止,需得收到四建天干六神的神力庇佑,故而取命五行归垣,衍义为六神游行,拟万事万物,现万象纷呈,山父大人赐下相得益彰的金乌日干藤亦是希望归垣能够不负其名……” 说到这里,他僵硬的压根紧咬,带着一丝自我痛恨般的说道“而我……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个名字!” 。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精神力 那一年,他被父亲伤了手腕,鲜血流涌,引来无数蝗虫妖类的啃食。 他被掏空了五脏六腑,吸干了全身的血液,犹记得当年那漫长恐怖的痛楚,比斩下头颅还要可怕绝望。 唯有一丝混沌的灵魂,不甘被天地间的厉风吹散而去。 然后他看到了光。 在黑暗潮湿深渊内看到的光,将他拉回了人间的光明之中。 这么多年来,他与林苑姐姐皆是山父大人捡回山境之中的孩子,大家都说山父大人对林苑的疼爱,更甚于他。 因为林苑被小心的呵护在了十里湖泊之中,远离世上纷争,妖邪侵扰。 而他林归垣,却要肩负起山神之子的责任,替山父守护空沧山,驱散来自魔域的海妖邪魔。 每每落得一身伤痕累累回归,其中疼楚唯有自知。 可他知晓,事实并非如此。 山父大人前后带回了林苑与他,但是他获得的却是最多的那一个。 他曾死去,人死复生是禁术,可山父大人却是以此山一半神力替他重新化出了五脏六腑,重聚魂魄。 与其说他是山神之子,倒不如说他就是那一半空沧山的命脉所在。 方才山父向百里安致歉,说并未给他一个完整的空沧山。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老人的声音无奈响起,如今林归垣这般惨烈模样亦是让他于心不忍。 “万事皆有因果,你命活一世,却要经历两次死亡苦楚,这是天命对你的考验,死亡不代表绝境,绝境不代表穷途末路。 孩子,你只需记住一点,你不再作为山神之子而活,因为如今守护空沧山的责任不在于你,从今日起,你便是山鬼,守护你的新主、新山主的山鬼,这……才是你的责任。” 对于老人随意更改他命运的言语,林归垣如获誓言一般珍重点头。 一字,一个烙印。 也是他永远褪不去的罪枷。 “覆灭……意味着重启,这是……你们的时代,放逐……万年,故土……已不在,已不在……”声音喑哑如枯藤老树昏鸦,油尽灯枯,不如归去。 神界之土,万古长存,故土不是不在,而是已经不在他的心中。 放逐太久,已经忘记了故乡是怎样的模样…… 可他,终究还是寂灭在了自己的家人与故土之中。 不枉放逐此生…… 干枯落败的古树之上,燃起了绯红的星火,星火似火,又似老人逝去的年迈生命。 星火带走了古树残躯,仿佛受到某种神奇力量的召唤一般,缓缓升入天空星河之中。 林苑仰望即将破晓的夜空,嘴唇微微颤抖。 …… …… 做完了最后的告别,百里安的事情就开始多了起来。 山境以下的镜中境,也就是神树老人的陨落之地,其实正如温玉所想,山中深藏宝藏。 那是一座蕴影而藏的神府,与外界那座被毁封印鲜血长河晶核的那座神府地理位置极其相衬。 林苑与林归垣历来所学的本领与功法皆源自其中。 百里安现世所学知识实在是太贫缺,接下来的日子便整日泡在了神府之中吸取知识。 不知是否是继承了山印的缘故,还是自己天赋异禀,竟是对山境之中的神府典籍内容一目十行且不忘。 百里安这十日没有急着修行,或者寻找强大适合自己的功法快速提升实力。 毕竟如今稳定山境状况才是最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他既然继承新山主之位,自然不能什么都不懂的就胡乱打理。 好在他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 十日以后,出了镜中境的神府,百里安便已经有着初步的打算了。 这一日,百里安正坐在树下折腾着从杨钊那收割来的黑色心脏。 他一手捧着那颗心脏,双膝之上轻搁着一块空白的木板,右手执着一枚林归垣按照他要求做出来的一把锋利刻刀。 他的脚边还放着基本黑卷羊皮书。 比成人大上一拳不知是什么石头材质做成的心脏已经被林苑一刀贯穿。 可他却能够依稀看到石头心脏之中却有着无数细若发丝般的线条,那线条若是放在以往百里安一定认不出来。 好在神府之中的书籍典藏之中有着相应的记载与说明。 这是符线,而且并非寻常绘图用朱砂绘制出来的符线。 那一勾一横之间残留的精神气息告诉百里安,这是以绝妙至纯的精神力一笔一划刻出来的无数道符。 最终成功仿制出一颗人体的心脏,再在心脏之中施以术法加以控制。 这便是魔宗的傀儡之术。 听起来过程很简单,但其过程无异于拾沙填海那般困难。 修行者修行本就是一种逆天之举,而同修精神力那般得天独厚的人物却是只有在传奇之中才能够见到的。 百里安曾经请教过锦生如何修行精神力,接过换来的是锦生一个好没气的白眼皮。 他给出的回答是,就连他都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连堂堂天玺第十三剑,在修精神力的方面上,也不过堪堪入门。 自己都尚未学会走路,如何能够给出正确的答案。 人力有限,能够在剑道之上有所造诣已是极为难得。 锦生自认为自己有着点燃剑魂的运气与天赋,但靠的更多的是自己勤修的努力与汗水。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人人口中道言的怪物。 因为能够成为怪物的,除了当代那三位千年仙人还有中幽那位后土娘娘这几位前辈高人以外,年轻一辈之中的怪物可谓是寥寥数几。 而能够精神力与仙道兼修的人,除了太玄宗那个爱穿白衣服不能惹的女人以外,他实在再也想不出其他人能够可以媲美了。 在被锦生鄙夷自不量力的同时,百里安用手中的刻刀将黑色心脏内的万千符文以及被一刀斩断数千的符文尽数推演完整。 以一个平面分布图的形式尽数绘画在了那张空白的木板之上。 锦生历来毒舌的嘲讽之语顿时有所收敛,看着百里安的目光已经产生微妙的变化。 紧接着,百里安放下了手中的黑色心脏,取过一张新的木板,将刻满符线的木板图案尽数记入脑海之中后,便捧着木板,闭上了双眼。 锦生抱剑倚树,看了一眼自不量力的百里安,口中发出一声嗤笑。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小怪物 “虽然本大爷不得不承认从某些方面来说,你小子的确也可称得上是一个可以打破常理的小怪物,能够在鸢戾剑没有认主的情况下拔剑出鞘,想必我家宗主知晓了此事都得震惊好一番了吧。 只是拔剑归拔剑,那靠的是运气与机缘。 修精神之道靠的可是那万万分之一难求的天赋,且都未必能够触碰到那一门槛。 你不过是浅浅粗略的学习了十日皮毛知识,就想修出精神力来,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 若是我家宗主知道了,定会呵斥你好高骛远。在修一个新的领域时,应该更先打好属于自己领域的基础功,要知道贪多可是嚼不烂……” “咔……” 打断锦生叠叠不休之语的,是一道犹如刀锋刮在木板上的声音。 “……” 锦生双目圆瞪,整个人像是被鬼掐住了脖子一般,眼珠子都快要跳出眼眶来了。 不远处,正辛勤劳作,一缸缸搬运着清水,灌注在十里湖中的孟子非看到这一幕。 更是双手一颤,整缸水浇头淋下,成了一只落汤鸡都浑然不觉。 百里安缓缓睁眼,目光期许地看着木板上的那一道划痕,随即失望地摇了摇首,道“不行,画歪了些。” 看着这副失望神情的百里安,锦生像是吃了屎一般憋得脸色铁青! 这还不行! 你不过初涉精神领域,前半段还再像一个小萌新一样的请教他什么是精神力。 下一半段话,他讥讽教育的话还没说话,你就自行领悟了精神之道,生生在板子上现出一道划痕,还不过是歪了些许。 这他娘的都不满足,你怎么不上天! 对此,林苑倒是没有像他们那般惊骇世俗。 对于她而言,百里安是山父大人等候多年的新山主,自然绝非池中物可以衡量。 就连十三剑锦生都无法驱灭的两个魔宗傀儡,他却能够耐心周旋,步步三算。 在毫无胜算的绝境之下引诱敌人一脚踏入他所设下的陷阱之中。 以弱克强,临危不乱,若是没点过人的天赋反而还有些说不过去了。 “山主辛苦专研多日,记得劳逸结合,松缓松缓心情才是。” 林苑端来一盏木制的器具,其中盛满了石榴红般的新鲜液体,乍一看旁人定会以为那是新鲜榨出来的果汁。 但深知百里安身份的锦生却是知晓,那并非什么果汁。 百里安放下手中目标,抬首看了一眼林苑。 只见她细白的腕间有着一道锋利的血色伤口,随即眼神无奈道“其实真不必如此。” 林苑不满凝眉,态度颇为强势地将手中器具塞入他的手中,说道“山主的鹿儿都丢了,如今都十日过去,何必在勉强。” 十日未进食的百里安确实随时很有可能进入危险状态,无奈之下,将那一杯鲜血尽数饮下。 也不知道……这种依靠同伴鲜血过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孟子非放下手中水缸,展颜一笑道“林姑娘何时还榨了果汁?” 林苑神色微微一动,沉吟着该如何回应时,便听得百里安的声音温和响起。 “孟公子,如今山中劫难已去,孟公子也寻回了自己的贴身武器,我瞧着海那端的万魔古窟异象渐消,大部分的修行者皆返往归途,孟公子不比山中毫无修为的村民,不知何时准备动身离山。” 林苑当即面色诧异的看了一眼百里安,心中微微不解。 在她的印象中,百里安是一个从不轻易失礼之人。 他性格温和,待人谦逊,怎么今日就下了这般直接的逐客令。 虽然孟公子并非山境中人,且也是与那批修行者的同行者。 可不知者不罪,事后孟公子依旧能够不畏强权,坚持本心的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怎么说也该称得上是生死之交。 可如今看来……似乎在百里安心中却是并非如此啊。 孟公子亦是闻言一怔,随即很有礼貌的微笑道“说来也是,如今空沧山正值重整之际,子非作为一个外人,叨扰十日已是不便。” 对于百里安的逐客令,孟子非极有涵养的表示理解,并未多加纠缠,走得倒也是干净利落。 “山主……此事是不是太……”林苑面色犹豫。 “你也觉得太过分了吗?”百里安眼眸微眯,目光微微闪烁。 看着孟子非离去的那个方向,他微微一笑“世上或许有诸般巧合,但是我一直坚信,很多个巧合连接在一起……那便不再是巧合。” 林苑微微一怔,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孟公子此人心思不纯,与温玉实际上是一类人。” 百里安失笑摇首“并非一类人,怎么可能是一类人,至于心思纯不纯……人心难测又岂是你我能够轻易看透。 但林苑姐姐不要忘了,当日进入山境之中的那一批人……可是以孟公子为首,这足以证明此人并非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而且……”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漆黑心脏,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我可不相信以他的本事,没有见到那位操控傀儡的幕后者。” 林苑轻轻蹙眉“这无凭无据的……” “无需凭据。” 百里安温声打断,抬首看着林苑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眸,微笑道“如今的山境已满是疮痍,再也承担不起任何的风险,而孟子非此人本身就有着隐隐的风险,让他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魔宗想要的鲜血长河还没有到手,而他们希望能够继承鲜血长河的人选……” 说着,他抿唇锋利,语调微凉“温玉已死,这一批人当中,只有孟公子一个人活了下来。” 诸多巧合之下,真相已经并不遥远。 只是百里安如今事情真的很多,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证明这些,索性直接赶人离开。 不过是失礼待人罢了,这对他而言,没有什么。 林苑默默注视百里安良久,随即轻叹一声“不管怎样,希望你不要将所有的重担全部压在自己身上了,这里还有我与归垣。” 你负责守护空沧,而我们……负责守护你。 走了一个孟子非,锦生突然感觉自己就成了这里唯一的外人了。 正浑身别扭间,就听到百里安忽然问道“锦生,你的右手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花香已残,往事已去 锦生闻言一怔。 他右手早已没有了握剑的资格,看似多此一问的话语却隐含关心。 他有些意外,以为这小尸魔打发了孟子非以后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将他也给打发了。 等了半天没想到竟然等来这么一句。 锦生向来是一个憋不住心里话的人,当即直言问道:“你不赶我走?” 百里安微抬眼帘,眉梢微微向上一挑,失笑道:“你可是欠我好几次命的人,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我岂不是很亏?” 锦生嘴角微抽,见过挟恩相报的,还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对着天玺第十三剑挟恩的。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又见百里安不以为意地低下了头,研究着那颗黑色心脏。 他口中却是轻而淡然地说道:“我观过你的灵根,确实右手已废很难再在剑道之上有所成就,对于你的情况我在神府境的古老典籍中有所查阅。 虽然艰难,但也并非毫无应对之法,你若有空不如再在这里住上一个月,我应该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嗯,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锦生眉宇之间天生的戾煞之气蓦然一凝,百里安淡然平平的言语之中仿佛包含了某种神奇而又温暖的力量,竟是将那抹煞气冲淡了几分。 他缓缓垂眸,低头看着自己受伤无力的右手。 虽然是百里安说出那一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语,但真正被人信任的却是他锦生。 深知这份信任有多么沉重的他……不自觉的抱紧了手中的剑。 他想着。 白驼山已经有很多强大之人在守护了,而这座山,似乎很需要他的帮助…… 反反复复地练习了一整夜,整整十块空白的木板在百里安的精神力消耗之下已经刻满了划痕。 百里安的精神力说不上能有多强大,但是在丹田内那颗尸珠与阴阳道鱼的相辅相成之下。 只要精神力不在一瞬间消耗得亏空,他的精神力似乎能够在一定的时间里恢复充盈状态。 只是一晚上过去,百里安始终反复练习符文的第一笔。 不论他如何练习,那第一笔符文的刻画长短与深度都只是无限接近漆黑心脏上的符文第一笔。 破晓的黎明自黑暗沉睡中被唤醒,百里安放下木板,撑开琉璃伞正欲往林中深处遮阳继续练习。 穿过林间青石铺就的小道,道路之上的遗尸鲜血早已被清洗干净。 因为十几日前的那场劫难而逃入山林深处的生灵们也渐渐自深处现出。 数量虽然不多,却胜在鲜活。 淡淡的晨光从林叶间洒进来,斑驳碎裂的光晕染在青石地面与林间,好似被锋利的刀子裁碎过。 百里安忽然顿住脚步,看着榛莽丛生的草木一角。 林归垣已经将那一套被鲜血浸染的金色长袍换下,一身简单的黑衣长袍,唯有衣领处依稀可见金线绣纹。 他立在细碎的晨光下,长而黑卷的睫毛深深低垂,半掩着那对毫无生气的死灰色眸子。 而他身前杂草丛中随意扔躺着的,是文贞冬的遗体。 毫无生气的山鬼低头静静地看着毫无生气的女尸。 山中妖潮尸海对于尸体的兴趣远不如活人的大。 再说文贞冬这样一个从灵魂深处都腐朽发烂彻底的女人,纵然是毫无灵智的尸魔妖邪们,也无法勾起它们多大的食欲。 所以她的遗体倒也保存得较为完好,后来林苑处理鲛人同族的尸体时,发现了她。 她觉得离湖泊太近实在眨眼,纵然万分痛恶文贞冬。 但以林苑的性子也做不到鞭尸的残忍之事来,便随手扔到了这里,让其自行腐烂。 百里安目光微转,突然发现林归垣手中握着一捧干枯凌乱的花束,正是他曾经小心养护在树屋前的那一捧花。 干枯是因为失去了水分。 凌乱是因为被人践踏踩过。 看林归垣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想将昔日恋人埋葬入土为安? 似是注意到百里安的目光,林归垣抬首静静地看着百里安,苍白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 他将手中花束放在文贞冬的胸口上,冲百里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声音涩哑道:“我只是将她的东西还给她。” 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对情爱之事懵懂紧张的少年。 他知道……不属于他的东西,纵然看似美好,却也不过是海市蜃影。 不必执着。 不必贪念。 放下花束的那只手掌在衣衫上轻轻擦拭,似是要将手掌上那虚伪的余香与不堪的过往尽数擦拭掉。 看到这样的林归垣,百里安会心一笑,知晓他果然没有让山父失望,虽然稚嫩,却也坚强。 …… …… 晨光渐起,天空清远,风光旖旎,柔软的柳枝在晨风中飘曳,山间石子小路之上,咯吱咯吱的车轮碾压过境声音悠然地响起。 不甚宽阔的道路之上出现了一辆徐徐前进的金车玉辇。 玉辇布置得极为华贵宽大,车轮看似由寻常之木打造而成,看仔细看去却能够发现那木制车轮的色泽更为润泽,明眼人一看就知晓这是寸木寸金的价值。 宽大的车厢之上,绘有青鸾起舞图,简单的寥寥数笔简约线条却是将那青鸾飞舞图绘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更令人心惊的是,构建图案的每一笔看似潇洒随意,其中却包含着百里安参悟整晚都无法画出第一笔的符文。 若是有名门仙家的修行者看到这一幕,第一感觉定然就是:有钱人! 光是那一个车轮,哦不,随意一根车轮轴承,怕是都比他们腰间的宝器佩剑要值钱数倍不止。 更遑论那一看便是由专修精神力大师绘画出来的青鸾符图。 其中蕴含的青鸾神鸟杀机,只要车厢内的主人意念一动,便可瞬杀一名开元境巅峰的修行者。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 真正震撼的是,这样一个价值足以抵下一座修真城池的车辇,拉车的并非寻常马匹,而是整整九只通体洁白的独角神兽,浑身上下都渡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远远望去,神圣华贵不可逼视! 没有驾车的马夫,那九只独角兽极为通灵的朝着主人要去的目的地缓缓前行。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玉车中的少女 玉辇之中,坐着一名打着哈欠的少女,如凝脂般的小手撩开珠帘。 她百般聊赖地抬手望山,清亮的眸子明晦不定。 随着马车平缓前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轻轻一眨,内里的情绪捕风捉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唇齿含笑,随手拉开车厢之中的一处暗格。 其中放着的并非藏珍或是杀人利器,而是静静安放着几枚精致画纸包好的糖果,以及一张红纸胭脂。 提前准备好的红纸胭脂在她双唇轻抿之间,冷玉一般苍白的唇畔染上诱人的血色。 做完了这些,她才浅浅一笑,从果盘之中取过一根香蕉剥了,咬着嫩白的果肉。 一手懒懒地支撑着略有些婴儿肥的稚气下巴,含糊不清悠悠地唱起了山歌,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少女独特的嗓音十分悦耳好听,似雨珠渐落至青石敲击出来的清澈。 只是那山歌调调却是九曲十八弯,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实在是与那天生好嗓子不相匹配。 兴致正起时,歌唱声忽而一顿,少女揉了揉眼睛,看着不远处那座破败城隍庙外骑鹿执书,正在认真观书的白衣女子。 少女轻咦一声,将珠帘撩得更开,亮晶晶的眼眸遥遥直视那名风姿绰约的白衣女子。 她轻笑道“这不是云容姐姐吗,今日这般好兴致不养剑改养鹿了,是想吃烤鹿肉了吗?” 小鹿儿的目光瞬间幽怨。 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惦念着它这一身肥膘。 它每日撑死了吃,可不是为了满足这群人的口舌之欲,而是为了喂饱它主人的好不好。 风吹起车厢外的帷幔,白衣女子放下手中的书,素手轻抚小鹿儿的脑袋。 看似安抚,嘴上却说着“我有些挑食,喜欢瘦一点的肉,这鹿儿太肥了,口感怕是有些腻。” 这你能忍! 反正小鹿儿是没能忍住,回首咧开一口大白牙,狠狠地咬在了女子洁净的素手之上。 以小鹿儿如今的修为,怕是一口咬碎一块百炼精铁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那女子却是轻轻一笑,打趣说道“小鹿儿别闹,有些痒。” 小鹿儿顿时大感挫败,垂头丧气。 少女随手扔了香蕉皮,十指交叠,托着下巴,眼眸弯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嗯~?看来云容姐姐很喜欢这只鹿儿嘛。” 嘴上虽然叫得亲昵喜爱,眼眸之中盈满了笑意,可眼底深处却是冷淡不屑的疏离嚣张。 好似现在这般与传说中天玺第四剑打着招呼不过是应付过场一般。 晨光清朗,洒落在云容那张素净的面容之上竟是显得别样清晰。 一双剪水双眸流转至少女身上,华贵白羽鹤氅衬着晨光分明的映入她的眼眸之中。 羽是不周山上白鹭仙兽身上的羽毛编织而成,氅是钟华仙府内圈养的灵鹤羽绒捻出的丝线织成,纤尘不染。 是一件鼎盛三国公主都未必能够穿得起的奢华衣服。 可云容记得,这姑娘素来对色彩鲜明的衣物有着强烈的执着,只有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才…… 记忆追溯间,玉容不动声色地盯着藏在她身后看着有些年代的剑匣,她微微一笑“方小姐如此盛装打扮,是要去奔丧吗?” 温柔的笑容之下却是一针见血说出了极为刻薄的话语来。 少女细长如新月的秀眉轻轻一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也随之轻轻眯起。 睁眼时分犹带少女的天真无邪就在这眯眼之间,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反而看起来像是孤夜里野狼般的危险目光。 世人敬畏十三剑,可她却不在世人行列之中。 白衣女子自然不会被一个后辈目光所震慑住,面上依旧挂笑,目光却是越过了那辆金车玉辇,看向了远方。 鞋子轻轧细碎石子的微微响动由远至近,停驻在了玉辇之侧。 少女微眯的眼眸很快舒展开来,侧目望去,看见一个撑伞的金袍少年安静而立。 少年没有看她,甚至没有将目光落至那九只通体散发这神圣光辉的独角兽身上。 他眉眼温和,安静注视着那方的白衣少女,确切的说,是在注视女子身下的那只小鹿儿。 小鹿儿极为激动,嘶鸣一声,踏着小蹄儿就要朝着百里安飞奔而去。 谁知一只素手倾压,覆盖在了它的小脑袋上,瞬间无法动弹。 云容轻笑俯身,用另一只手掌拍了拍小鹿儿饱满的肚子 “真是一只没良心的小鹿儿,这十几日我可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你,看看你这小肚子,都快垂在地上了,如今说翻脸就翻脸,真是让人伤透了心。” 小鹿儿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回首看着她。 哪里有她说得这么夸张,还小肚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它不要面子的是吧。 在自家主人面前,姑奶奶你能不能积点口德,给它留点颜面吧。 纵然它只是一只小动物,可假以时日也是能够成为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好吧。 你一口一个肥膘油腻的形容它也就算了,还在主人面前这么说它,真是让她情何以堪。 百里安没能忍住,闷笑一声“看来姑娘这几日与小鹿儿相处得不错。” “一般而已。”云容眉眼含笑,很是谦虚。 当她目光落在百里安身上,似是捕捉到了什么,面色浮现出一抹诧色,随即扬眉道“我早些日子就听闻尹家那位大小姐说了,我那不成器的师弟颇受你的照拂。” 百里安微微一怔“师弟……” 目光流转至她身后布条封好的长剑之上,恍然道“原来姑娘也是天玺十三剑之一?!” 虽然恍然却是不惊,这名女子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证过有多厉害的。 举手投足间的力量远不是锦生能够匹敌的。 在这名女子面前,锦生怕还真只是一个弟弟。 云容不可置否笑道“天玺第四剑,云容。” 百里安随即恭敬见礼“空沧山,司尘。” “二位聊得好开心呀,将我冷落至一旁不觉得有些过分吗?”车辇之中的少女发出愤愤不满地声音。 自百里安出现的瞬间里,她的目光却是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少女又扯下一根香蕉,看似套着近乎,可眼底的嚣张之意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她将香蕉在百里安面前晃了晃,说道“吃不吃香蕉?” 百里安看着身穿白羽鹤氅的小姑娘手中晃着香蕉,神色一阵恍惚,竟是忘了回应。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来自十方城的大小姐 云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道莫不是看这位方家大小姐长得好看,这小子便看傻了去。 不得不说,少女正值花一般的年华,身体娇小玲珑,极容易让人心生爱怜保护之欲,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美丽得好似从画卷之上拓印下来人物。 小丫头初长成时节,家中求亲者早在她十岁那年便已是络绎不绝,从未间断。 虽然其中很大部分原因是与她家境背景有关,却也免不了与她天生一副好皮囊也有着极大的干系。 拿着香蕉的少女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眼底讥诮冷笑之余,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天鹅的脖颈,露出雪白高傲的下巴“傻小子跟你说话呢。” 百里安很快反应过来,目光定定落在那根香蕉之上,神情有些悲伤“抱歉,一时走了神,因为姑娘你拿香蕉给我的模样,实在像极了在下曾经认识的一只白猿,当日初见时,它也是赠了一根香蕉给我。” 吧嗒一声,色泽饱满的香蕉从车厢内掉了出来。 小姑娘此刻面上神情很是精彩。 云容的表情更是忍俊不禁,差点拍案叫好。 光是自行脑补了一下那白猿手拿香蕉抓耳挠腮的猥琐模样,云容实在没能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只小尸魔,果然有趣得紧啊。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百里安全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蹲下身子拾起那根香蕉,竟是十分珍视的收入怀中,冲少女轻轻一笑。 很是诚恳的向她表达真诚的谢意“谢谢你的香蕉,我会好好珍惜的。” 他是尸魔,没办法吃人类的食物。 不过林苑姐姐好像很喜欢吃香蕉,少女这根香蕉充盈饱满,色泽新鲜,一看便知是精心栽种的良品,带回去给林苑姐姐尝尝好了。 百里安天真的想着。 少女却是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了。 她连扑带撞的钻出了车窗,恶狠狠一把拽住百里安的领口,十分不客气的夺回自己的那根香蕉,怒骂道“你才是白猿!你全家都是白猿!” 百里安被吼得一头雾水,目光无辜的转向云容。 云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很为这位少年的情商无奈。 “行了,既然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想回家那便随他喜好吧,这只鹿儿还给你,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好了。” 云容不想再继续观赏小孩子之间的闹剧,正欲踏碎剑意遁去。 临别之际,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禁问道“哦,对了,你买的那本凌虚剑诀有修炼吧?” 她本没有抱多大期望这少年能够浪费时间精力去修炼一本烂大街的秘技,只是出于她那爱剑成痴的性子,不免多此一问。 谁知…… “嗯,练了,果然好难啊,苦练了一夜我才凝出一只剑蝶出来,杀伤力不强,云容姑娘你剑道高深,想必能够剑气化出千千万的剑蝶来杀敌吧。”少年如是答道。 云容背脊一僵,剪水双瞳仿佛被什么震惊的情绪所冻住一般, 袖子之下的素手好几次没能忍住想要拿下这少年,强行将他掳回白驼山中日夜共参剑道。 好在理智及时的将天性压制下去,她没有再多言,深深地看了一眼百里安,终是化作一道天星流坠的剑光遁去远方。 …… …… 百里安摸了摸失而复得的小鹿儿脑袋,正如云容所言,这十几日小鹿儿被她照顾得确实极为周道。 那一对小巧的鹿角颜色愈发璀璨深透,曾经服下的那枚灵妙果的药力也尽数炼化,化作了一枚精纯的妖核在鹿儿体内缓慢运转。 如今的小鹿儿可谓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天地灵兽。 牵着小鹿儿正欲离开,谁知玉辇中的少女一声令下,整整九只独角兽齐齐拦在大路中央。 百里安停下脚步,微微扬眉“姑娘这是何意?” 一根细长做工精细的玉杆将帷幔珠帘轻轻撩开。 只见那名少女双手抱胸,身后背负着一个样式古朴陈旧剑匣,看起来与她一身装束格格不入。 盈盈一握的腰间却另悬着一把灵剑,那把灵剑看起来价值非凡,纵未出鞘,可光是看镶嵌在剑柄上的那颗散发着幽蓝色泽的宝石便知价值连城。 她那秀美如新月的眉头微挑睨着百里安,她虽一副少女容姿,却生得绝色。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弥漫着矜傲冷笑,目光细细地将百里安上下打量一番,道“锦绣山河服?我记得在空沧山内有资格穿这件衣服的只有林归垣那傻小子,山父那老头什么时候又闲着没事干领了你这么一只野崽子?” 百里安面色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高傲得像一只白天鹅的陌生少女。 听她的语气竟是对于山境之事知晓颇深。 念及此处,百里安只当这姑娘也是山境出来的人,面容愈发温和“姑娘是……” 少女微微颔首“我叫方歌渔,来自十方城。” 对于当今形势不甚了解的百里安并不知晓十方城是一个怎样的势力存在,于是他神情平静的点头致意道“方小姐您好。” 少女微微眯起眼睛,似是不愉百里安此刻过于平静对待的态度,她冷冷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百里安想了想,也并未隐瞒,说道“我是半个多月前今进入山境的,只是……” 说着,他悄然的打量了少女一眼,心中踌蹴想着要不要将山中噩耗说于她听。 谁知少女却是神情不耐如挥赶苍蝇般的挥了挥手。 “山境之事我早已知晓,那老头子活了这么久,不能跑也不能跳,常年束缚在那老树之中,也早该死了投胎享福才是,今日我来,是为了接管空沧山的。” 寡淡凉薄的话语让百里安的目光不由沉了下来。 还未等他说话,那少女又开口说道“山父老头动用一半山灵之力给林归垣那小子续命,我知晓他疼那小子,那一半山灵之力我就不收了,但是空沧山的山印……是我的!” 霸道强硬的语气不容拒绝。 对于丝毫不客气的霸道少女,百里安轻笑出声,看着她认真说道“小姑娘离开家门太久家里人会担心的,还是早些回家洗洗睡吧。”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毒舌小娘 方歌渔一怔,显然是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用如此哄骗的语气跟她说话,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随即秀眉紧拧,她冷冷一笑“原来是个傻子。” 兴致寥寥的放下珠帘帷幔,竟是懒得再与百里安交谈。 随着少女脚下白靴轻踏车厢木板,那九只独角兽收到指令,长鸣一声,兽啼之下竟是纷纷踏出祥云,带着金车玉辇朝着山境方向直遁而去。 百里安眼皮一跳,牵着小鹿儿也赶紧返回山境之中。 那九只独角兽踏云术早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地,速度极快。 待到百里安返回山境之时,便看到那九只独角兽安宁地栖息在湖泊边上,舔着湖水。 金车玉辇估计是收回了空间法宝之中,没有看到。 那位身穿白羽鹤氅的绝色少女立于湖泊旁,湖风轻轻卷起她宽大的羽袍,干净空灵的眉宇之间染上一丝躁戾之气,心情极为不好的样子。 不过看到这一幕,百里安心中更加笃定了这名来自十方城的少女,曾是山境之中的一员。 毕竟唯有山境之人才能够轻易的穿梭四方结界,来至境中。 当她看到百里安牵鹿归来,目光当即冷冷激射而来,像是一个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玩具突然被人抢走一样。 “我当是何人如此厉害,入境不过半月光景就能够穿上那老头亲手编织的锦绣山河服,原来是被他当成了继承人培养。” 小姑娘虽然生得稚嫩,可瞪起人来颇有虎视眈眈的气势。 她竖起秀眉,再度认真的将百里安细细打量了个便,那嫌弃的目光仿佛看到一只死咸鱼。 “山父那老儿什么眼光,竟然选你当新山主,这是活太久,眼睛都活瞎了吗。” 十分刻薄的言语,不禁让林苑都微微蹙眉。 百里安心道这小姑娘哪里来这么大的怨气,难不成是山父受不了这小姑娘毒舌嘴巴,骄纵性子,就将她给驱逐出境了? 不过看林苑姐姐的模样,似乎又不太像,随即问道“林苑姐姐,这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苑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笑容,看向方歌渔的目光竟是又爱又恨。 “这位是十方城的三小姐,十年前因为一场意外被邪修虏获至空沧山被山父所救,在山境之中待了半年。 后归家也时常得空偷闲来山境小住,当年山父赠与了一截蕴样千年的古树树枝给她防身。 如今山父殒身归去,那截树枝想必已经灵力大失,歌渔她想必通过树枝猜想到了山父出事,这才赶至此地来吧。” “哈?开什么玩笑,我是巴不得那老头早点驾崩,占着茅坑不拉屎,空沧山大好资源却不知开发利用,若是交由我来当山主,空沧山的作用又岂止是防海防潮防妖邪。”方歌渔一脸傲娇说道,眼神满满的鄙夷。 “方歌渔,逝者已矣,对山父大人放尊重一点,毕竟他也救过你的性命!” 说这句话的并非林苑,而是从山林深处缓步走出的林归垣,奇特的是说这话时他言语异常严厉低沉,全然不复当初温和。 方歌渔惯性嗤笑一声,正欲说话,目光落至林归垣身上忽而一滞。 百里安清晰地看到羽袖之下的小手捏拳紧紧,少女面色冷笑讥讽神色却是并未有多大改变。 她一副带死不活的腔调掀开眉角说道“林憨憨你这是报应来了吗,居然把自己弄得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早知今日,山父老头他怕是后悔死了将那一半山灵之力浪费在你的身上吧。” 软绵绵的一句话瞬间戳到林归垣的痛处,原本怒气沉沉的脸色瞬间不语。 “行了,闲话也不多说了,那边牵鹿的傻小子,乖乖交出山印,我姑且还当你是山境中人,等我成为了新山主,由我保护你们这群废物好了。” 少女立于日光昭昭之下,面颊雪白,面上挂着一副目空一切的傲慢无礼。 也许是这小姑娘身穿白羽鹤氅的模样很好看,分明是一副轻慢失礼的态度,竟是会让人觉得她比曾经那位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文贞冬要讨喜可爱许多。 百里安失笑,正欲开口打发这名少女,身前忽然黑影一降,竟是在树上睡着回笼觉的锦生被吵醒了。 这货也是个横性子的人物,上吊眼斜斜的睨着少女,皮笑肉不笑。 “原来是十方城来的黄毛丫头,好大的口气,我听说你闭关一年只为冲境开元,看你如今这气息如此不稳,怕是远远不达破境之机。 不好好在家里求爹爹哥哥们的宠爱庇佑,跑到这里来扯虎皮做大张妄想当山主?怕是怕是无尽海域之中任意一只鱼妇阴鸦都能够要了你的小命!”锦生脾气不好,语气隐隐威胁。 少女眼角微掀,看其神情显然是认出了锦生的身份,但并无多大恭敬之意,反而直接出言讥讽。 “我当是哪里来的野狗乱吠,原来是废物十三剑,说起破境,如今急破头皮的不应该是你吗?” 她将废物二字咬字极其之重,果然不愧天生一副毒舌小嘴。 先是出言如刀精准无比的扎中林归垣要害,再是字字珠心狂捅锦生致命伤口。 果然,锦生面色刷的一下铁青起来。 少女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继续补刀道“哦对了,在来的途中我收到几道消息,太玄宗南泽山发生了几大喜事,太玄第五经、第六经、第七经、第八经皆在三日前纷纷成功渡劫破镜。 啧啧啧,要是这么算的话,名动四海八荒,各方领域的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如今也就剩下你鸢戾剑与太玄第九经梵阴剑经尚未渡劫了……” 锦生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鸢戾剑,面色既难看又难堪。 少女笑意绵绵,只是那绵绵之中藏着扎心寒针。 “梵阴剑经温含薇,她虽未破镜渡劫,可我确实记得她比你小了整整一百多岁,十年前你携剑上南泽,与之比剑更是惨败而归,我的天啊,这么一算的话……” 少女歪着脑袋,诚然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继续撒盐,拍手笑道 “那不是说你锦生是诸多天才之中唯一的吊车尾废柴?可真是令人遗憾啊,想想当年的鸢戾剑在他上一个主人手中创下了何等辉煌的时代,如今因人而神剑没落,沦为废铁,真是可悲可叹啊。” “你!!!” “你什么你?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少女露出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来。 只是这笑容让锦生恨不得立马撕烂她的毒舌小嘴!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天歌城 就连性子极好的林苑也看不下去了,她目光既怜悯又好笑的看着锦生,苦笑道 “十三剑大人还是就此收口吧,方歌渔这小姑娘十岁那年可是光凭借这一张伶牙利嘴将金光寺的怀悲大师生生气得呕血三升,从此心境受阻,止步与渡劫前夕,寿元耗尽。” 锦生眼皮微抽,像看一只毒蛇一般看着方歌渔,面色带着一丝惊悚意味道“怀悲大师不是寿终就寝的吗?感情渡劫失败是给这小娘皮生生气死的啊!” 方歌渔不可置否的嗯哼一声,看其表情,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百里安无奈以手捂脸“好了好了,方小姐,今日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只不过很抱歉,这是山父临终前的遗愿,所以山印不能交给你。” “别这么无情嘛~”显然硬的不行,这小丫头就准备开始软磨撒娇了。 小丫头露出一个会心的眼神“我明白的,山中有神藏宝物,山中修行灵脉亦是多不胜数,你不舍山印自是情理之中,放心放心,我的家族世代从商,不是强盗,不会白拿你的山印,只要你将山印交予给我,我愿以天歌城交换,怎么样?不亏吧?” 百里安尚未答话,还在琢磨天歌城是什么城,很了不起吗的时候…… 一旁悻悻闭嘴的锦生顿时惊叫一声,吓得他剑都掉了。 他用一种看败家玩意儿的眼神看着少女“你这是再开玩笑吗?!那可是天歌城!” 少女冷冷斜眼“废铁闭嘴!” 锦生甚至都顾不得去捡剑,忙用手肘去捅百里安的手臂,催促焦急道 “答应她!答应她!何止是不吃亏,你简直赚大发了,守着一个破山没前途,我可告诉你,拥有了天歌城可相当于拥有了三国的财富!” 此刻林苑与林归垣的眼神也变了,心中忐忑,想着在那个天歌城的面前,怕是无人能够拒绝如此天大的诱惑。 “抱歉,我拒绝。”百里安回绝了。 “拒绝?!你疯了不成!”锦生急得眼珠子都快爆炸了! “嗯……”少女破天荒的没有生气,用秀长的手指指了指锦生。 “看着傻小子的模样显然还不知道天歌城是怎样的存在,废铁你给他解释解释,别怀疑,我是十分认真的。” “不必浪费时间了。”在林苑舒缓的表情下,百里安态度毫不动摇。 少女缓缓吐了一口气,如寒星一般的眸子似化出两簇有型的火焰,她灿然冰冷一笑, “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守护这一片山境,虽然你骨龄不过十六就已达开元之境,但相比更多的是依靠山父老头传给你的山灵之力,除此以外你一无是处,就凭你那双孱弱无力的双手,又能守护住什么?” 说来很可笑,方歌渔的修为不过求道九品,居然反过来教训嘲讽一个开元境。 百里安表情没有过多的波澜“守不守护得住,那要自己努力过后才知道,如果还没开始,就败给了诱惑,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少女呵呵一笑“若你真有那本事,为何在山境遭遇劫难的时候你无法改变残酷的现状,如果是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百里安摇摇首道“不,你错了,事实上却是劫难发生的时候你甚至都不知道,当你赶至这里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语毕,百里安似是捕捉到了少女神色被刺杀的须臾一瞬,但很快消失得了无踪迹。 她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又被百里安打断说道“我想……山父选择我为空沧山新主,应该是与那口盛满星海的古井有关。” 方歌渔蓦然一怔,骄傲的小脸微微有些不自然“你的意思是……你入了那井?” 随即她忙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百里安道“我看到的东西应该比你多,所以山印是我的,而不是你的。” 这句话略显无情,但是事实。 若换做了常人,想必是就此罢休,何必在自找不快。 但方歌渔并非常人,她很固执。 “废话少说!是男人就用实力说话吧!”她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小手一拍乾坤袋,一尊魁梧的机甲巨人横立与山林之间,手持战斧,气势雄雄。 分明在那具机甲之中没有灵魂气息的存在,却是实打实散发着开元巅峰的实力。 少女拨弄指甲,得意笑道“我也不欺负你,这是我十方城最弱的机甲战士,你若是能够打烂它,我二话不说,立马离开。” 少女有着一块特殊的镜子法宝,名为窥视境,专窥窃修行者的骨龄以及修为境界。 她一眼便看出百里安只有开元一品之境,取出一个开元境巅峰的机甲人便可随手打发了去,真是简单得令人愉悦啊。 百里安轻咦一声,目光微微发光惊奇地打量着这个没有主人指令便一动不动的机甲人。 他漆黑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沉吟的光芒。 锦生神情凝重的提醒道“十方城以机甲术闻名天下,虽然其城整体势力不如三宗,但其中机甲无数,其中最强的护城机甲更是有着渡劫一境修为。 这具机甲人虽然只是一座低阶机甲,但材质十分特殊,实力强悍,更不比人的肉身,它不畏疼痛,更不畏死亡,极其难缠。这小娘皮……铁了心不肯走,不如你就从了她吧。” 事到临头,锦生还不忘劝说百里安拿下那块香馍馍。 百里安直接忽视锦生最后一句话,看着少女微笑道“这机甲人倒是生得别致,只是我观这机甲内里并无灵魂,想必行动力以及敏捷度都远不如常人,我若与之对战,姑娘未免有些吃亏。” 少女噗嗤一笑“你可真是想太多,就你晒个太阳都怕伤着小身板也能让我的机甲吃亏?” 百里安道“不如这样好了,姑娘给我十日时间,十日内我也打造出一个机甲人来与之对战,让它们来分出胜负。” “你要打造一个机甲人?!” 方歌渔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一个外行,居然说什么要在十日内打造出一个机甲来对战十方城的机甲?!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世有鲛人传说 正欲好好将对方狠狠鄙视一番,随即眼珠子一转,又笑道 “既然你如此自讨没趣,我不成全你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些,行吧,就依你所言。” 莫说方歌渔不看好百里安了,就连林苑与林归垣都觉得百里安胜算渺茫。 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何要以己之短去对敌之长。 尤其是林苑,他是亲眼见证过百里安一人独战傀儡杨钊的精彩画面。 机甲人固然强大,但若是得百里安亲自出手,想必胜算不会太小。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行此蠢事? 不论众人如何费解,既已成事实也无法变更。 但不管怎样,也算是将大小姐性子的方歌渔暂时稳定了下来。 出乎百里安的意料是,那小姑娘不禁嘴巴毒,脸皮也是十分的厚。 定下协议后的她已经全然将空沧山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十分不客气地指示着林苑与林归垣各种照顾她。 就连锦生都没有放过,被她指使着摘葡萄去了。 美名其曰,作为一名白吃白喝的食客,自然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堂堂十三剑大人自是不肯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却耐不过那张毒舌小嘴,字字扎心,生生能够将人扎得气海翻腾狂涌,几欲走火入魔。 锦生怕了她,在她那张小嘴之下没能撑过三句话,就乖乖的摘葡萄去了。 于是,小姑娘成为了小姑奶奶,一面吃着十三剑亲手摘的葡萄,一面惬意的枕着林苑柔软的大腿晒着太阳。 若是她能够静心等着十日过去,倒也是个安闲的季节时分。 可她耐不住寂寞啊。 于是在百里安的眼皮子底下,她开始伸出她那沾满了葡萄汁水的罪恶之手,很咸湿的抚摸着林苑的双腿,啧啧两声后道 “小苑儿啊~我不过是大半年不来山境看你,你怎么就破尾化腿了啊,如今你的境界是拓海之境,距离化形还远远不足。 看你双腿行动自如的样子也不像是被人强行破尾,呵呵呵……快来跟姐姐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歌渔没心没肺地笑着,很不客气的用小脑袋蹭着林苑的大腿。 看着她洁白的面容渐渐绯红,方歌渔愈发放肆了,称呼从林苑姐姐直接变成了不着调的小苑儿,浓浓的调戏意味。 “怎么?不愿意说吗?嗯~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鲛人族的那个传说也不是什么秘事了。” 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先是看了一眼林归垣“嗯……你跟林憨憨相处了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这傻小子长大的,可是你的尾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这个自然是不可能的。” 林苑先是一愣,随即面红如血,声如蚊吟“你……闭嘴。” 方歌渔哪里是能够闭得了嘴的人,她要是能闭嘴,世上被气死的人怕是能少一大半。 目光再转,看着那边浑身上下散发着本大爷天下第一气场的锦生“嗯……废铁那家伙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太蠢太废,自然也不是。” 最后目光定格在湖泊那个少年背影时,她十分夸张的露出一个恍然神情“哦~~~难不成是……” “啊啊啊啊啊啊……”林苑大叫出声,眼底却是慢慢的羞怒怯意“都让你闭嘴了!!” 方歌渔十分欣赏林苑此刻精彩表情,兴致满满地支起身子,秀长的食指轻轻挠着她削尖的下巴,眯眼的动作如逗弄小猫。 “这么生气做什么,怕我说出来?不怕不怕,小苑儿只要叫我一声好姐姐,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你……你……”林苑一副快要急哭的表情。 “哦?不愿意呀?好吧,那边的傻小子,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鲛人传说,很有意思的哦~” “别……姐……姐姐。”林苑终是妥协,蓝色的大眼睛里吮满了屈辱的泪水。 “小苑儿怎么学起了林憨憨那一套,结结巴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谁让你省略字眼的,嗯?……”方歌渔眼底盈满了恶趣味的笑意。 “呜……”林苑偷偷瞥了一眼百里安,恰好正撞上他迎过来的好奇目光。 当即心理防线溃不成军,咬唇坚持不到片刻,终是极为羞耻的开口换了一声“好姐姐。” 正在锄地种植灵草的林归垣听到这么一声,咔嚓一下,锄头都飞了出去。 锦生口中的葡萄籽都忘了吐,直接吞下,不忍直视地冲着林归垣问道“这小娘皮一直都是这么调戏人的吗?” 林归垣目光幽幽“她……她只……调戏她喜欢的人。” “那这么说,林苑还听和她胃口的?”不经意间,锦生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林归垣依旧用那种幽幽的语态说道“我……我……讨厌……方歌渔!” 锦生一脸奇怪的看着他,心道那毒舌小娘皮不招人讨厌难道还招人喜欢? 不过你小子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人家,可为什么对她却像对林苑百里安那般,半分结巴语句都没有了? 响午,烈日当空风不吹,鸟不叫,动物生灵不走动,山境之中难得的偷闲安静。 众人用过灵果午膳,困意大起,纷纷返回自己的树屋之中准备小睡冥想片刻。 林归垣如百里安一般,无法入眠,只能够呆呆地看着响午的天空发呆。 毒舌小娘方歌渔随意的寻了一处绿荫之地,蜷缩成一团,小小的安静模样像午后休息的懒散猫儿,看着竟是十分乖巧可人。 林苑并未休息,想必是白日里被方歌渔一席话折腾得不轻。 蹑手蹑脚地来到百里安身侧,不知为何,竟是想看看他此刻在做什么。 日光下,百里安一手撑伞,手里握着林归垣替他准备好的木板,眉眼安静如故。 他身旁放着一双脱下的靴袜,坐在湖泊旁赤着双足浸入冰凉的湖水之中,仿佛这种冰冰凉的感觉会让他很舒服。 咔的一声划响。 木板之上出现一道新的划痕,百里安缓缓睁眼,目光落至木板上,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成了。” …… …… 离合宗门之下有城,临西泽之国,名为西合城。 小城内的酒肆是红尘之中最常见的江湖之地。 这里述说着无数的故事与传奇,而在这个西合城也在近来的日子里发生了好几起离奇的事。 一个地方发生了离奇之事,自然便会吸引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正比如此刻有酒肆之中的一名酒客。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同归同去 酒肆之中每日都有着无数熟悉的或是记不清面孔的陌生酒客,但是今日酒肆里其中的一位陌生酒客却是让人印象十分深刻。 他长相生得十分年轻,一身衣袍雪白,不染纤尘,干净得好似初阳之下的新雪。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更重要的是这名青年生得唇红齿白,若非雪白脖颈间的那处突出喉结,非得让人误认为是一个倾城佳人。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青年身上的白袍并非寻常衣物,而是一件极为淳朴的……袈裟? 竟是一个漂亮得过分的和尚。 一个和尚生得漂亮也就算了,还出现在了这等红尘酒肆之中,这才片刻功夫就已经饮下了三壶浊酒。 和尚饮酒这还算是什么和尚。 一些满口荤话的江湖草莽见状,顿时来了兴趣,嬉笑道“这是谁家和尚小相公,不好好的苦修佛法,念经吃斋,在这喝什么酒,吃什么肉。” 俊美和尚微微一笑,指腹轻柔的摩擦着酒杯边缘,清澈的目光落在食桌之上笑道“小僧只喝了酒,并未吃肉。” 江湖草莽之中亦有配刀巾帼美人,她目光放肆而发亮的打量着气质出尘的俊美和尚。 她露出一个十分英气的笑容,调笑道“小和尚这都喝酒破戒了,不如脱了这身袈裟就此还俗吧。” 此言一出,女子身旁的那群酒友们目光顿时变得无比暧昧,哟呵起哄之声顿时四起。 俊美和尚微微一怔,薄透的唇微抿不过一瞬,随即绽放出一个微笑,他道“还俗之寺太远啦,懒得动了。” 女子眼眸更亮“也是,山高水长,路途过于遥远的话劫匪危险甚多,小和尚你是出自哪家寺庙,反正我近日无事,倒也可以送你一送,不收银子。” 西合城当地民风大方淳朴,而这名女子又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见到心许之人,不问出身来历,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有爱更是大方相许。 当即就有人起哄大笑道“对对,不收银子,就收一个刚还俗的小相公!!!” 被人如此调戏,那年轻和尚也不见动怒。 在女子目光灼灼之下,他微微侧首与之礼貌对视道“小僧出自迦偌寺,那里真的很远,而且太冷了,就不劳姑娘相送了。” 女子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之中的婉拒之意,面上一阵惋惜也不强留,端起桌上的杯酒相敬,也不再多言。 倒是与她同桌的那些汉子们面色有些难堪,咚的一声巨响,将桌子上餐具震得四散。 “不识相!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娘的心意也是你一个秃驴能够随便拒绝的吗!” 比起那名英气十足的女子美人,这群汉子身上的草莽之气实在是浓厚得无以复加,完全不讲道理。 嘈杂的酒肆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大部分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待这场闹局。 年轻和尚脾气出奇得好,丝毫也不见动怒,他面容带笑“酒可是好东西,敬酒罚酒小僧都爱喝。” 草莽之中明显为首的那个汉子凉凉一笑,压着桌子上平放的大刀,冷笑道“看你生得文弱,老子也不以武力欺人,你这么爱酒,简单!喝赢了老子,今日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旁被人换做三娘的那名女子当即兴致勃勃的补充道“若是你喝不赢我家大哥,可是要跟我走的。” 年轻和尚含笑抚平僧袍衣袖,正欲说话…… 这时,门外的风沙似是急促了几分,卷起一块绣有精细红莲图案的衣角,一道女声柔柔飘来,说不尽的春风动人。 “我来陪你喝。” 年轻和尚面色笑容愈发柔和,店内的灯火映在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之上,仿佛渡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那名汉子举目望去,顿时怔住。 屋外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在风雨之中。 一道白衣纤长细美的身影洗净了红尘,她分明生了一张极尽秀美的年轻面容,但落在众人眼中,却能够看到有着岁月与光影在涌动。 女子腰间悬剑,轻衫广袖,却无一丝江湖红尘的气息。 纵然身携兵刃这等不祥利器,但绝不会让人将她与酒肆之中那群江湖流寇联想到一块。 那名大汉虎气,在那女子的面容之下呆愣了片刻也没缓过神来,还是三娘面色不愉地用刀柄使劲撞了撞他的肚子才将他撞回神来。 汉子摸了摸自己一头硬茬短发,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既然姑娘要为这秃驴出头,被喝趴下了可是要被哥哥我抱回家的哦。” 看着一众人搓着手一副期待慢慢的猥琐模样。 那名女子竟是与年轻和尚品性温和相似,微微抿唇一笑。 也无寻常女儿家姿态那般娇羞腼腆,反而大大方方的步入酒肆之中,坐在年轻和尚的另一面。 她微微挑眉,看了一眼年轻和尚,看着他目光含笑,似是起了某种兴致,她道“好啊,若是赢了我,跟你回去又有何妨。” 那名汉子顿时大喜,一拍桌子“好!哥哥我今日高兴,二位的酒钱我石广包了。” 那名女子倒也不客气“如此大方?那我可要点这间酒肆里最贵的一种酒。” 那汉子高兴坏了,心道今日这小美人难不成真的就要收入他的房中了? 哪里还顾念什么钱财不钱财的,像他们这种艺高人胆大之辈,素来钱包里的黄白之物不会短缺,区区酒钱,还是付得起的。 汉子石广正欲说话,一旁的三娘却是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看着那名气质出尘、飘飘如仙的女子“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那个他,自然指的就是年轻的和尚。 那名女子托腮看她,笑道“我叫叶帘,他叫迦臣,我们的关系是……同归者。” 同归同去,同来同回。 三娘神色一滞,神色气闷的看着年轻和尚,想看看他是何种反应。 年轻和尚眉目含着一抹淡笑,神情平静,拾了酒壶与空盏,举止安宁却极致温柔的为女子斟满杯酒。 看到这一幕的三娘顿觉泄气。 倒是石广,丝毫不将那孱弱的年轻僧人放入眼中,朗声笑道“姑娘想喝什么酒,自行点了便是,银钱方面不必担心,有我!” 。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白衣执素伞 叶帘闻言一笑,轻扬手臂招来小二,声音清澈得与此间鱼龙混杂氛围格格不入“小二,上一壶……女儿红。” 小二顿时竖起大拇指“姑娘可真是好品味,在这整个西合城,最出名的可就属我们店里的女儿红了,就连大泽国的皇后娘娘,都对咱们家的酒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很快,女儿红端了上来。 正如小二哥所言,西合城最有名的便是美酒,而在众多美酒之中当属女儿红最为出名。 别的地方女儿红卖十两银子一坛,这里却要卖一百两一壶。 价格当真是贵得吓人。 按照常理而言,如此高价的女儿红,以当地酒客怕也是极少点此酒的。 可如今整个大堂之中,几乎每一桌上,都点了一壶女儿红。 叶帘取过一杯空杯,倾酒如注,斟满酒杯,却不急着做饮。 细细的手指端着酒杯,以鼻尖轻嗅。 她展颜一笑,做出了一个让众人不仅目瞪口呆且为之愤怒的举动。 手腕轻转,举起的酒杯倾斜。 一杯上等的好酒就这么生生糟蹋在了地板上。 卖酒的店小二顿时面色不愉“女儿红来之不易,姑娘点了不喝,也不必如此浪费吧!” 更有趣的是,她这一行为,竟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愤怒相视。 僧人迦臣呵呵一笑,端起酒壶,手指轻轻松滑开来,竟是更为过分,整蛊酒摔得支离破碎,酒香四溢。 这可就是明晃晃地砸场子了。 石广按在桌案上的钢刀顿时都抽了出来。 迦臣睫毛低垂,目光意味深明地落在了地上那一滩酒迹上,不徐不缓道“小二哥可是上错了酒?” 小二怒极反笑“这女儿红我卖了整整四年,怎么可能认错,你找茬就找茬,别扯那么多有的没的!” “可我怎么闻着,这并非女儿红而是上好的花雕酒呢。”叶帘缓缓抬眸,似笑非笑。 看的却不是店小二,温婉的双瞳似是透过虚空捕捉到了什么。 最后缓缓定格在了某个方位,目光定下瞬间,温和尽散,有着一丝冷意掠起。 店小二顿时一怔,面上再也不见任何怒容,反而有些惊慌。 迦臣微微一笑“酒是好酒,只是我与她素来喝不惯花雕,倒是十分想见见这位酿酒的师父。” “喝不惯便喝不惯,砸酒做什么?还要见酿酒的师父?你可知这里的每一壶酒酿制都极为来之不易,二位如此不尊敬他人的成果,还有何颜面见那位酿酒的师父!” 严厉的女声穿透风雨而来,众人放眼完全,一对年轻女子踏雨而来。 分明屋外风雨正急,可她们二人身上皆不沾染片缕雨水湿润。 一时间,酒肆之中所有人除去迦臣与叶帘,皆像那两名女子投向尊敬敬仰的目光。 因为她们身上所穿的,正是离合仙宗的宗门弟子服饰。 其中一名模样姣好的女子正是出言之人,她眉眼动人,却含着一丝凌厉。 迦臣目光落定,神色一动,略有异色,随即很快收敛笑道“姑娘是?” 那女子背负长剑,剑名七星,拇指间还套着一枚碧玉扳指,看着价格不菲,她道“离合宗,李酒酒。” 叶帘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一个转“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李酒酒皱眉“二位看着谈吐不凡,做出来的事可十分没有意思。” 迦臣笑道“我们做的事情也许很没意思,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更没意思。”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李酒酒眉头皱得更深。 下一刻,嗤啦作响! 撕裂皮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石广捂着手臂,指尖渗出大量的殷红,他面容惊惧,不可置信“三娘你做什么!” 方才还好好端坐在那里的配刀女子已经站起身来,双眸之中含着诡异的红戾之光。 她歪着脖子拧着身子,分是一个对于常人而言极为困难的姿势,却生生给她带来了极快的速度。 刀锋挥舞之间,撕开空气,带起一阵撕裂性的刀风,刀风利啸竟好似厉鬼尖叫。 几乎刺破人的耳膜,朝着差点跌倒站立不稳的石广颈间狠狠斩去。 刀势猛如恶鬼,去势极快。 而三娘又距离那大汉最近,石广根本无从避开,更来不及抽刀格挡。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三娘会突然对他下如此杀手。 李酒酒目光沉凝如电,想要拔剑阻拦已是不及。 在电光火石之间,迦臣与叶帘相似一笑,神色风轻云淡,毫无忧色。 在石广惊骇而绝望的目光之下,那把劈来的刀锋之上燃起一抹绯红如血的红莲火苗。 长刀劈下不过一瞬,那红莲火苗就在这一瞬间以着惊人恐怖的速度将那整把刀吞噬燃烧殆尽。 手中空空如也的三娘眼瞳狰狞,姿态疯狂而扭曲,好似被着什么厉鬼俯身一般,歪着脖子嘶吼狂叫,劈头散发的就朝着石广继续厉扑而去。 整间酒肆的酒客们看到这一幕,顿时骇得魂不附体,个个尖叫奔逃出了酒肆。 石广对上那双犹缩如针孔的凶戾眸子,双腿打软,有心逃开脚下却是被板凳一拌,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眼看着三娘张着森然牙齿,十指锋利的扑咬过来,紧接着她的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 一身闷响,四肢扭曲而固定,仿佛被什么无形无色的东西束缚住一般,撞入在了迦臣与叶帘二人脚底下,脖子狂扭,却是生生动弹不得。 仍有不少酒客拼命奔逃出去,伞都忘了打。 风雨凄凄,长夜清远。 在一双白靴踏过那道陈旧的门槛之时,这一片的景物也跟着清淡了下去,宛若无声无音。 一抹极淡却又悠远的冷檀之香如洒墨泼茶般慢慢晕染开来,光是借闻此香,就给人一种别样淡雅极致之感。 烟雨霏霏,夺命而逃的杂乱人群之中,一名女子执伞而来,纯白如缟的伞未加一丝点缀,好似送葬用的一把伞。 她穿过杂乱慌忙的人群,却连一处衣角都未触及到旁人。 清冷的声音从伞下淡淡传来,她的声音不禁会让人联想到夜色下安静盛放又即将面临凋零的昙花。 “还准备看多久的热闹。” 这句话是对迦臣二人说的。 李酒酒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在这女子进入酒肆的一瞬间里,她产生了一种伞面之下,有一道视线微微停驻在她身上的错觉。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城中尸臭 当李酒酒视线抬起,朝着伞下望去,却是见到那位语气冰冷的女子,面上覆盖着一张与她气质极为不搭的玉兔面具。 那副面具看着有些年代了,表层泛着微黄色泽,但保存得极为完好。 不论是面具边缘还是那竖起来的两只易折耳朵都不损分毫,看起来深得主人的爱惜。 虽然不知面具之下是一副怎样的容颜,但李酒酒却看到了一双极美的双瞳。 她的瞳色极淡,就跟她这人一样,淡淡清清,分明触手可及却又高不可攀。 迦臣叶帘二人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帘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执伞女子,目光微微透着一丝无奈,开口说道“阿靖何来如此浓重的杀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这般反常了。 李酒酒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执伞女子,并未感受到一丝杀意或是危险。 清冷女子却是不答,淡淡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办事。” 叶帘微微一笑,朝着扭曲躺在地上的女子三娘蹲下,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很是随意的点在了她的眉心之处。 闭眼三息之后,她道“嗯……不过是一只怨气难散的厉鬼罢了。” 说着手指离开她的眉心。 三娘狰狞的神色顿时凝固,一缕黑雾精魄仿佛被她那根手指神奇地黏住一般,生生抽离她的身体。 很快,她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四肢软倒在地,面色惨白的昏迷过去。 那厉鬼魂魄被叶帘勾在食指之上,竟似蛇被捏了七寸一般,气息萎靡难动。 她随手一甩,甩向迦臣“力量不强怨气却是很重,是个可怜人,将之渡了吧。” 迦臣面上带着慈悲为怀的微笑,双手合十,念珠挂在双掌之上,那团阴体顿时凝在他眉目之前,他口中默念经文。 眼见着那团邪恶戾气深重的阴体之中,漆黑之色渐渐散去化作纯白净色,拟出一个妙龄少女的身姿模样,她眉眼祥和,双目阖着朝迦臣深深鞠礼。 随着迦臣双目睁开,有着一缕神圣的金色光辉染透他的双瞳,少女的灵魂便被一股奇特的托载着朝着西边方向飘升而去。 看到这么神奇的一幕,李酒酒与其师姐早已惊呆。 师姐黄缨奇道“这位是哪家得道高僧?渡魂佛法竟然已达登峰造极之境。” 李酒酒亦是面露钦佩,随忙说道“方才多有得罪,恕小女子眼拙。” 迦臣目送那少女灵魂离去,微笑道“高僧不敢当,小僧只是迦偌寺的一个小和尚罢了。” “迦偌寺?”李酒酒面露疑色,心道貌似在当今的仙门古寺之中,并无这一势力啊。 “现在是寒暄的时候吗?”清冷的声音淡如冷泉,十分好听却给人一种莫名心寒刺骨。 她随意弃了手中的白纸伞,雨珠在伞面震落,纵然并未让人窥得全貌的她,在灯火夜色之中举手投足之间都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一身毫无修饰的白衣,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面对如此一位美人,李酒酒却是不敢再多看一分,反而全身寒毛无故根根竖起,从里到外的寒。 迦臣走向柜台之后,方才还被人以高僧称赞的他竟是不问自取的开了一坛女儿红。 他叹息道“这座城的花雕酒真的很难闻,味道就跟城西河道里的腐尸一模一样,真令人作呕。” 缩在角落里的小二哥顿时将自己的脸露了出来,纵然十分敬畏这位和尚对待恶鬼的手段,但涉及酒店名声,他仍是忍不住站出来愤愤解释道 “这位师父莫不是鼻子不大灵光,我西合城正是以酒闻名天下,而这女儿红,正是其中唯一的珍品。 一旦拆封开坛,那可是再深的巷子都掩盖不了这酒香,您若不喜这酒香也就罢了,何必如此连酒带河一起给埋汰了,城西河道又何来尸臭?!” “是吗?”迦臣似笑非笑“这位李姑娘怎么看?” 李酒酒还能怎么看,她现在已经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一脸愕然“您……怎么会知晓此事?” 迦臣口中的城西河道确有腐尸,而且绝不止一具。 但那腐尸的发现也仅仅只是在三炷香以前,而且还是她与师姐亲眼发现河中异样,她能够确保……当时只有她与师姐两人。 消息还未来得及扩散,便已经被封锁。 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三日前,离合宗弟子受到山下城主委托,西合城有邪祟作怪,今年来专有少女失踪。 只是起初几年少女失踪的相隔时间也不算太短,官府之人只当是人贩子所为。 可就在近日以来,少女失踪一案愈发频繁,城主封锁城门,森严戒备,大力搜寻始终无果。 更离奇的是,那些少女有的分明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家人严谨守护在家里闺房之中。 可饶是如此,那些少女仍是能够极为诡异的消失在自己家中。 这副顶风作案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西合城城主。 于是城主便一纸修书递交上了离合宗。 西合城多年以人间香火与信仰力供奉离合宗,此城遭逢劫难,离合宗自是不能够袖手旁观。 自从李酒酒上一次与百里安分别以后,道心再难入定进入修炼状态,于是便自动请缨,主动下山。 老宗主心道一座凡城,再怎么闹鬼作祟,他的爱女也已经有了开元境的修为,再加上她在万魔古窟一行收获颇丰,有那些宝贝护身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也由着她去了。 李酒酒随父亲一般好酒,下山以后也并未入住城主府中,反而在西合城最有名的酒肆商人热情邀约之下,入住其府邸东厢之中。 今日刚与师姐调查出一点眉头,根据种种线索找至了城西河道之地。 令人震撼的是在短短几炷香的功夫里,河道里接连出现的大量少女尸体就犹如放闸的水一般,纷纷漂浮起来。 更诡异的是,分明尸臭冲天,身体腐朽而破败,可那每一具尸体都不曾染红河水,就仿佛一身血液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般。 李酒酒与黄缨二人布下阵法,生人莫近,隔绝了河道之中的尸体,正欲展开下一步调查,返回这里却遇到了他们几人。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猩红燎夜 听迦臣的语气,他们三人似乎也是专门为了此事而来。 且看那洞悉一切先机的眼神,李酒酒竟然生出一种很快便能够在这三人手中挖掘出真相的错觉。 “小僧如何知道此事并不是重点,李姑娘也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小僧,小僧并非无所不知,至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请教这里的人。” 迦臣拾过桌子上的一个空碗,将手中开封的那坛女儿红慢悠悠地倒注在碗中。 酒香清冽,碗中盛来凉凉夜光。 李酒酒光是观其酒相便知是上乘美酒,眼眸微亮之下,她的余光便看到身侧那一道白影动了。 “我没功夫在这里看你的表演,我只要结果。” 被迦臣换做阿靖的女子举步上前,声音似泠泠珠玉,直接无视了迦臣与叶帘,直径布入了后厅。 后厅连着后门,后门以外有一条老巷,在巷子的对面便是李酒酒暂住的酒商府邸,也是这家酒肆的主人。 嗅着鼻尖那抹冷檀香由近飘远,李酒酒神色微晃“这位姑娘是要做什么?” 说着便心中莫名担忧,正欲跟上。 谁知那名白衣女子叶帘身形柔柔一晃,美丽的面容之上带有温和的笑意“阿靖今日心情很不好,李姑娘这时候还是不要打搅得好。” 李酒酒无语。 这话说得好似阿靖姑娘心情不好皆是因她而起似的。 可是在今日之前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三人好吗。 就在这时,资历比她深厚的师姐神色端凝,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师妹……” 李酒酒神色一动,附耳过去,便听她悄声道“不要轻举妄动,方才……我认出了那女子的手法,是红莲业火,这是太玄宗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的上乘秘术,今日这事,怕是交给他们三人处理比较好。” 听闻此言,李酒酒眼底顿时惊色大起,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随便下山历练一番,就遇上这么一条大龙。 那可是天下三宗之一的太玄啊! 还是其内门弟子! 要知道以太玄宗之势力,随便一个内门弟子便可颠覆她们整个离合宗。 太玄宗乃正道大宗,自然没有必要与之交恶,甚至可以说有机会的话与之搭上一条关系线那绝对是终身受益匪浅之事。 可这个微弱的机会却始终不属于她离合宗。 因为早在两百年前,她的爹爹十分争气地直接招惹了一个大人物,最后还搭上了一把镇山神剑,以至于她离合宗年年衰败,没落至此。 爹爹常挂嘴边的奉劝之语便是防火防盗防太玄。 李酒酒嘴角微抽,心道方才那女子该不会恰好也与爹爹有着不可开解的过节吧? 难怪对她总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敌意。 李酒酒与黄缨二人正盘算着要不要就此离去之时,门外的风雨已经停歇。 而那风雨停歇却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一旁那位叫叶帘的女子朝着雨夜轻轻扬手。 雨……便停了。 李酒酒再次动容太玄的逆天手段。 只见和尚迦臣端来盛着酒水的碗朝着门口方向走去,他先是抬首看了一眼漫漫极夜,轻声道“月亮。” 叶帘微微一笑,手臂再度轻轻一舞,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却有着拨云见月之神通。 乌云顿散,圆月高悬。 一旁的小二哥看到这一幕直接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迦臣的目光从天空之上收回,落到了酒肆对面的一家废弃小屋之中。 小屋被雨水湿透,东西墙面皆是苍凉的窟窿眼,一副破败的景象与这间客满繁荣的酒肆格格不入,也不知为何迟迟不拆。 于是迦臣问道“小二哥,对面那间废弃之屋原来是做何用的?” 小二面色微变,目光随着发问转向对面却又很快收回,有心拒绝回答。 可迦臣那独特磁性的嗓音却仿佛包含了一股让人难以抵抗的力量,竟是让他磕磕绊绊地咬牙说道 “那……那里原本也是一家酒肆,只是……规模不大,只……只有一对父女在经营,三年前那位酒家汉子因病去世,没……没过多久,他那女儿也在店中上吊自杀,后来……便也随之落败了。” 黄缨眼神怜悯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屋“这还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原本应该慈悲为怀共同陷入怜悯情绪的出家人却是在此刻舔了舔嘴唇。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生生给他做出了风情万种的姿态,他笑言道“小僧想他们家的女儿红肯定很好喝,只可惜喝不到了。” 小二哥的面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李酒酒也是神情古怪的看着这不走心的和尚。 迦臣将手中酒碗就近放在了桌案之上,途中并未去看碗中酒一眼。 他轻叹一声,侧首看着李酒酒微笑道“今夜……就到此为止了吧?” 虽然觉得将这一切烂摊子都交给太玄宗的人来处理,定然会有一个极好的结局。 可李酒酒总觉得自己难得下山历练一次,除了平日里喝喝小酒,查查失踪案便再无多大作为了,心中多少有些不甘。 看出了她面上的迟疑,迦臣意味深长道“姑娘若是执意待在这里,恐会祸事染身。” 李酒酒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道“小师父这是在恐吓我?” 迦臣失笑“出家人不会恐吓,这是小僧算出来的。” 李酒酒皱了皱眉,但仍是在师姐的连番劝说之下妥协,出了酒肆准备就此离开。 毕竟太玄之名,实在是每个离合宗弟子心中的噩梦。 走出长街,待到无人之际,李酒酒与黄缨正欲御剑离开。 可剑都尚未来得及出鞘,目光微闪之下,竟是捕捉到了几缕星火。 “这是……”李酒酒目光微动,顺着星火与夜风极目望去。 乌黑的眼瞳骤缩! 她毫不犹豫的折身转入街角,面色沉凝,哑着嗓子道“张家出事了!” 而此刻偌大空荡的酒肆之中只剩小二哥一人,低垂着脑袋,出神看着迦臣放下的那杯酒。 碗中酒在凄清的月光映照之下,竟是不再澄澈,而是泛着如血一般的猩红! …… ……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炼器 山境风雨无声,干枯的湖畔在林归垣与锦生的努力之下已然蓄满了湖水。 林苑见水化鱼,重归于湖水之中。 百里安与方歌渔的约战之日已经过了整整三日,而在这三日间他始终没有动手去制作机甲人。 安置在湖边的玄金冷铁还是林归垣替他在空沧山中挖掘而来,但他始终碰都未碰。 百里安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低头满意地看了一眼手中绘制着错杂有序符线的木板。 经过三日功夫,他总算是将那颗黑色心脏之中的每一道符线仿制出来。 更让他满意的是,这满满板面之上的符文都并非他用刻刀刻下的,而是生生以自己的精神力一笔一划描绘而出。 三日过去,他的精神力也进展神速,虽然说杀伤力不强,不过也胜在耐性能力远超于常人。 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这几日精神力有些负荷了,脑袋中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百里安心知不可操之过急,放下手中的木板,环顾四周。 却是奇怪的发现今日那个姓方的小姑娘并未黏糊着林苑,四处不见踪影,只有那几只洁白的独角兽宁静的栖息于湖边。 当然,百里安也没想限制她的自由,一时也没放在心上,于是终于开始动手整理林归垣替他寻来的玄金冷铁。 这玄金冷铁并非凡品,坚固异常,更难得的是自天地之力下孕育而生,是修行一届之中难得的珍品异宝,也是林归垣的锻造炼器术里必不可缺的珍贵材料。 光是其中一两重量的玄金冷铁以高温煅烧的方式融入凡铁之中,便可有极大的几率锻造出一把不俗的上品宝器,而且这还是按照入门炼器师的概率来算的。 而如今堆在百里安面前的玄金冷铁,却是足足像个小山似的,都有他这么高了。 百里安摸着下巴,心道难怪那方歌渔对空沧山势在必得。 这空沧山经过万年的时光积累,更有山神的力量守护孕育万物,自给自足, 外界修行者根本没有机会挖掘一二,积累下来的资源其丰富根本不是现在百里安能够想象得到的。 这玄金冷铁还不过只是其中冰山一角罢了。 百里安感慨的抽出秋水剑,反手一剑劈砍在一大块玄金冷铁之上。 结果令人意外的是连一道浅印都未劈砍出来,反而击得秋水剑颤鸣不止。 看着这般坚硬难毁的玄金冷铁,百里安眼眸微动,心中又起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只是这主意再有趣,总得先将这玄金冷铁分割开来才有效,不然这么一大坨的……实在给人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无奈之下,灌注灵力入秋水剑中,再度劈砍而下。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际之声。 却不过是砍如不到半寸的深度。 百里安再次赞叹这玄金冷铁的坚固。 这简直就像是在拿一把最钝的柴刀劈砍百年修竹那般难受。 林归垣见状赶紧迎了上来“公子,怎么了?” 百里安也不知何时林归垣对他说话的方式终于不再结巴,他随意用脚提了提那大铁块,笑道“想将这玄金冷铁切小一些。” 林归垣道“这玄金冷铁十年结晶,五十年成型,百年纳灵,坚不可摧,即便是宝器也极难损其分毫,公子这种力气活还是交给我吧。” 虽然他面部肌肉依旧僵死,看着面容有些严肃,不过双瞳之中却是悄然回归了当时初见时的平和宁归。 就在百里安好奇的目光之下,林归垣并拢一掌,嗤的一声轻响。 只看到那张拥有着青灰色指甲的手掌如插豆腐一般就这么轻易的插入了玄金冷铁之中。 掌锋如世上最锋利的镰刀。 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上边一下,最后再下头一下。 几个均匀的铁方块就出来了…… 百里安双眸微张的看着林归垣那双手掌,难怪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撕碎妖潮尸海。 这成为山鬼的林归垣,战斗力可提升了不止一个等次啊。 林归垣捧起一个铁块,献宝似的捧到百里安面前,睁着一双呆呆死灰色的看着百里安问道“这……这样可以吗?” 那神情,仿佛想竭力最好一件小事却又怕最不好,模样看着有些可怜。 百里安接过那一块玄金冷铁,说道“可以,挺好的,麻烦你再帮我削一块大的正方体和四块长方体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 “嗯。”林归垣重重点头,效率极快的按照百里安的要求削出了五块来。 百里安十分满意,捧起那块最大的铁块作为身体,有让林归垣削出了一个圆体形状出来。 只是林归垣的身体僵硬不灵活,那个削出来的那个圆体甚是棱角分明。 他满眼羞愧,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地偷看百里安一眼,偷偷将那块做得很丑的圆藏在身后。 百里安顿时失笑,知晓他如今这个状态比他的尸魔之躯还要不方便,也没想着为难他,随即道 “不用藏了,大小挺合适,我也不一定非要那么一个完美的圆,归垣,你在帮我在这一块挖一个洞,大概比那个圆要大上一点。” 他的手指在最大的铁块胸口处比划了一下。 林归垣见百里安面色如常,并未过多失望或是责怪的意味,心中顿时一宽,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又蹲下身子继续干活。 百里安手中拿着那一个不规则的圆体形状,双眸紧闭,再度催生精神力,试图在上面绘制符线。 可闭上没过多久,他便悲催的发现这玄金冷铁的顽固不仅仅只是针对与外力,还有精神力也是如此! 可怜他修行精神力不过短短三日,进步再怎么神速也无法撼动其分毫啊。 林归垣掏好了洞,看着百里安那微微挫败的神色,心中恍然,毕竟他常年也与炼器打交道,也大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公子,你可是要做出一具像杨钊黄康那样的傀儡出来?” 百里安点头“嗯,那方姑娘来势汹汹,若是不能够彻底打消她心中的念头,怕是极为难缠。”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少年不知山中事 百里安倒是不惧当日方歌渔的那具机甲战士。 纵然那机甲战士体魄强悍,有着开元境巅峰的实力。 可他是尸魔之体,又有尸珠道鱼护体,真正战斗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真正担心的,是那小姑娘手中还有其他更强大的机甲,再加上她身边的那几只独角兽。 虽然此刻看着温驯可人,但百里安相信,其中随便一只都足以秒杀她的机甲。 林归垣沉思了片刻,后道“公子精神力不过刚入门径,自然无法在玄金冷铁之上留下痕迹,而且玄金冷铁材质特殊,只能够用以炼器,用以承载符力却是大大不足,我倒是觉得换成灵石更为方便,灵石并不坚固,而且能够容纳精神力入其内部,其中蕴含的灵力更是能够最大化的发挥出符力的作用。” 百里安顿时眼睛一亮,惊奇地看着林归垣赞道“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归垣你懂的倒是挺多。” 林归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道“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山父就喜欢逼着我读书,公子,你若是需要灵石的话可去神府西境中去自取。” 山境结界之下有神府,神府又分四境,分别为东境、南境、西境、北境。 而神府东境其中所藏也是百里安待得最多的一处,其中藏有三千典籍。 其中收揽了各方琳琅知识,包括诸多游记,史记,灵法,兵法炼器炼丹之法,心法,琴谱棋谱,奇花异果图谱,甚至连结界阵法的相关书籍皆极为全面的收藏其中。 神府南境别名南兵阁,其中藏有大量的兵器,兵器并非其他三境塞得满满当当,略为空旷。 但其中兵器皆是自封的兵器,以灵凝出八方冰墙,兵器凝与冰中,只赐有缘人。 而林归垣的金乌藤林苑的苍雨刀,皆来自与此,且皆是其中的上上之品。 神府西境,则无异于一座巨大的藏宝阁,其中收藏了大量的稀世珍宝,当以灵石居多。 神府北境,也是藏丹药之地,万年以来,山父学了一手好的炼药本领,无聊闲暇之余炼的丹药都尽数藏于其中。 光是想想万年这个数字便可猜想得到其中所藏的丹药数量是何等的惊人。 听取了林归垣的意见以后,百里安兴致大涨,十分期待玄金冷铁再加上灵石与黑石心脏内的不死傀儡符能够造就出什么令人惊喜的东西来。 有着山印的百里安潜入湖底,丝毫无阻的轻松穿过了结界。 浑身湿漉上岸,以灵力蒸干后,便抬起脚步朝着神府方向走去。 在徐徐清寒山风之中,百里安下意识的转首看了一眼山父的陨落之地。 这一眼望过去,不由大为愣住。 古老神树早已凋零不再,不见枝繁叶茂的欣荣之景,更不见那老人慈祥专注的目光。 唯有枯败的树坑之中,积满残叶与旧土。 残叶旧土之中,却是侧躺着一名沉睡的少女。 少女一身鹤氅白羽,洁白无瑕,她的额前系着一条白色的绸带,带子边缘绣有黑色暗纹,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袭华贵冷清的丧服。 少女贴身而藏的剑匣与佩剑此刻换做抱在了怀中。 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紧闭的眉眼间有着惯有的轻慢冷淡,可她那双卷儿浓长的睫羽却是挂着一颗泪珠…… 百里安刚踏出的脚步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山风渐起,急促而寒凉,风云际会之下,覆盖在少女身上的残叶被寒风卷起。 她似是感受到了夜风的冷冽与残忍,挂在睫羽上的泪水轻轻一颤,落入尘土之中消失不见,她却不愿就此醒来,身体蜷缩得更紧。 被冻得微青的嘴唇微微起伏,自她双唇之中带着一丝哽咽之音,吐露而出“山父爷爷……” 百里安收回视线望着天空。 远处高山巍峨,冷月高悬,林间有着微弱的萤火细光忽明忽灭。 不知山中事,原以为,她千里迢迢而来,所求不过一山而。 百里安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寒风拂面。 原来……她早已是山中人。 她所求的,不过是一方净土,十里湖泊,一座老树罢了。 十日之期很快达至,此刻坐姿很不淑女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的方歌渔,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晶紫的葡萄,身侧威严立着那道高挺笔直的机甲人。 还未开战她便已经是一副胜算在握的高傲模样。 细长的指尖娴熟地剥开了果皮,也不急着吃下,似是嫌葡萄的汁水弄脏了她新染的胭脂,只是端在指尖任凭莹莹颤抖。 看着这样的方歌渔,那晚沉睡枯叶旧土之中的少女仿佛梦幻泡影,不可捉摸。 她全然没有了当晚的半分颓然影子。 自然她也不知晓那一晚百里安曾入山境。 她一如既往的骄纵放肆,不知规矩,意兴阑珊地看着百里安身侧那个新做出来没几日的简陋机甲。 她嗤声轻笑,眼神自带鄙夷神色“就这么一块破铜烂铁也好意思拿出手?” 莫说方歌渔了,就连锦生林苑等人都羞耻万分。 比起方歌渔这位大小姐身边金光闪闪身披大红披风的机甲人,手持阔剑。 机甲人身体与剑上都纹有十方城特有标记的蔷薇暗纹。 一双机械冰冷的眼睛里闪烁着岩浆般的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再看看百里安身边歪歪斜斜立着的大家伙,怕是已经不能用简陋难看来形容了。 十日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百里安就是用一个正正方方的大铁块充当身体。 一个较小的铁块充当脑袋,脑袋上还挖了两个大小不一的孔洞勉强让人觉得这是眼睛。 四肢则是四根长条铁块用几根铁轴承固定在身体上,看着实在是即笨重又可笑。 如此敷衍的手段,不禁让锦生认为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变着法的投降认输吧? 方歌渔咽下手指间的酸甜,随即抬手拍了拍身边机甲人的身体,也不知触发什么开关,那机甲人就踏起了沉重的步伐,步步朝着百里安走来。 战意十足。 “行了,我已经在这耽搁十天的功夫了,养鹿的小子,看在你傻得这么可爱的份上,我不介意将你也收养在这山中,若是你能够败后干净利落的交出山印,姐姐我不介意赏你一个机甲人玩玩。” 少女神情很自大,语气很大方。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掉在地上的东西不可以吃 毕竟像她眼下这一具机甲人,在十方城里也不过只能算的上是下游之列。 她的乾坤囊里还有能够与拓海境甚至是承灵境一战的强大机甲傀偶人。 百里安也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铁皮子。 手掌贴上的一瞬,被封在金属胸膛下方里的那颗灵石,瞬间受到他掌心力量的牵引,内嵌在灵石之中的万千符文霎时间如灵蛇一般游走起来。 豆大般的机甲眼睛咔嚓一声开启,露出一缕淡淡的灵芒。 然后它开始有模有样的沉重前进,与对面那个浑身散发着金色华贵光辉的机甲相视而站。 看着优劣分明的两个巨大身影,锦生唉声叹气,抱着剑蹲在地上,觉得这小子是真的蠢。 这十日以来他不断向他说明了天歌城是何等巨藏富城,哪怕是他白驼山,也抵不上其城一半资源丰富。 可这小子偏偏不识好歹,非要设下赌约,这下好了,山没了,城也落不着半毛。 难不成真的要他灰头土脸地带着一个傻不开窍的小尸魔返回白驼山? 林苑自是对百里安这场约比很不看好,原本还十分忧心百里安落败以后将会何去何从,如今听到方歌渔这么一句话,似是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心中的一颗巨石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只是偶尔间,与方歌渔那似笑非笑的调戏视线对上,林苑刚稳定下来的一颗心顿时又小鹿乱撞了。 方歌渔心中盘算着对面那个战五渣的铁皮子即便依靠着玄金冷铁为原材料,满打满算从铁坨子变成废铁应该也不会撑过十息。 啧,没办法。 再吃几颗葡萄好了。 又从盘子里拈来一颗葡萄,从指甲破开一角果皮到完整的剥出来,她只花了两息的功夫。 然而还未等到将那果皮送入口中,前方的空间里便爆发极为恐怖的高温,一大片空气都在高温里扭曲变化。 飓风与闪电猛烈的交织在一个看着有些憨笨的铁臂之上,铁臂以一个简单僵硬的动作抬起,然后开始突进。 咯吱一声刺耳声响! 金色机甲手中的华美阔剑在那铁臂之下急速扭曲, 剑身之上的蔷薇华纹甚至都来不及释放其应有的蕴藏力量便随着剑身一同变形。 质地非凡的阔剑像是面团一般柔软弯折,然后在刺耳的咯吱声后断去。 金色机甲人眼眸之中的岩浆之色猛然暴涨,体内核心轰然一声预警,那是面对极为恐怖危机而触发的高温自爆本能。 这一设计的意义在于机甲人遇到了无法战胜的敌人,却至死也要守护主人的使命,便以自爆与敌人同归于尽。 毕竟它们是没有生命的。 憨笨的铁臂仍然裹挟飓风与闪电,在一阵高温爆风席掀之下,铁臂完好无损。 金色巨人在高温之中融为一滩废铁,金色的铁汁渐满憨铁全身,然后滑落在地。 战斗在简单不到五息就此结束。 甚至远超方歌渔的演算结果,她指尖的第二颗葡萄都尚未来得及送入口中便已经惊落在地。 她整个人从懒洋洋没骨头的姿态开始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在震惊之中颤抖不止。 蹲在树下抱着鸢戾剑的锦生的喋喋不休也戛然而止! 林苑噗嗤一声,差点没被湖水呛死。 唯有林归垣,由始至终一副勤勤恳恳刨坑种植的模样,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唯一的变化也就是在那高温爆风之中掀了掀死灰色的双眸,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这……怎么可能?”方歌渔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颠覆了她十六年来的认知。 百里安笑着回应道:“凡事皆有可能。” 他抬步来到停止行动的憨铁皮身旁。 手掌贴在它宽阔的背心之上,感受着方才那一击便已经抽空了它体内灵石所有的灵力。 方歌渔反应能力也是惊人的快,迅速的捕捉到了憨铁坡胸膛下急速黯淡下去的光芒。 她眼眸锋利眯起:“那是……灵石!你制作机甲竟然不做能量源盒,而是以灵石直接代替?!” 这不可能! 若是以一枚简单的灵石做出一具战斗力非凡的机甲,那么这制作机甲的技术就不会以十方城一家独大了。 她十方城在专攻机甲术,已有纵横千年。 在成功之前,十方城的先祖们又以千年时光为研究时间,才真正研究出机甲术,创下富甲天下的十方城。 她深深皱眉,看着百里安冷哼一声,显然不愿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她不认为这么一个只会养鹿的傻小子会是一个比她祖先还要天才的存在。 她试图挽回尊严道:“虽然我不知晓你是以怎样的技术造就出了这大的破坏力,但是灵石内储藏的灵力有限,看这模样显然是一次性的攻击,如此技术,不能够称之为真正的机甲术。” 百里安当然不会说如今躺在这个机甲胸膛下的灵石不过是一颗下品灵石,若是以中品灵石为力量本源,战力必会更为持久。 还未等百里安说话,小姑娘却是出乎意料的爽快:“不过不管怎样,是我输了,山印我不会再抢,天歌城也是你的了。” 对于此结果,百里安倒是并未又过多的想法,一旁树下的锦生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结局砸得有些不知所措。 滚烫高温的铁汁在夜风之中很快凝固成型,像一滩金色的血一样凝固在地面表层。 方歌渔背脊一软,再度懒懒地仰回藤椅之上,看着斑驳的夜色与凄清的月光。 她自嘲一笑:“终究这里还是不属于我吗……” 亦或者说,她一直都不属于这里。 眨了眨眼,她抬臂拈过一片寻风落下的枯叶,执在掌心,随即好似想起什么,身体微躬,重新拾起地面上那颗剥好皮的葡萄。 莹莹的果肉已经沾满了山境里的泥土,看着有些脏。 她端凝了片刻,神色平静地准备送入口中。 就在这时,一双苍白的手来到她的面前,两根冰凉如死人的手指与她温热的指尖瞬擦而过,拾去了那颗葡萄。 “没有人告诉过你掉在地上的食物是不干净的,不可以捡起来吃掉的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信我自己的道 微微举目望去,戚然月色里,少年指尖与她指尖染着一样的泥土,月光将他下颔弧度描出了一个美好的弧度。 比常人扩散一圈的漆黑眸子本该是令人诡异心寒。 可在他端着葡萄取出水囊冲刷泥土的举止衬托之下,那双认真的眸子说不出的温润。 百里安将洗净的葡萄果肉放在她刻意涂得嫣红的唇旁。 就在众人以为这骄纵大小姐会嫌弃避开。 再动用她那毒死人不偿命的小嘴一番教训的时候…… 她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想起什么往事,一时恍惚间她竟丝毫不避嫌微微低头含住那颗葡萄。 并未就此咽下,一边雪白的脸颊鼓起一个葡萄形状,看着有些可爱。 可她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没有母亲,从来没有人会跟我说这些。” 很难想象,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十方城大小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百里安一时无言,轻轻皱眉,不知如何回应。 良久以后,在锦生一副便秘严重的眼神下,百里安抬用衣袖轻轻将方歌渔唇上的嫣红擦去,露出原有的惨淡之色。 他缓缓说道“山深时雾起,山就在你身后,你不后头,怎知它不在。” 少女低凝的眉眼顿时散开,她抬手将百里安推了一把,起身将九只洁白独角兽旁的金车玉辇收入乾坤囊中。 紧接着又从乾坤袋中取了一块城主方印,串了一块系绳,知晓百里安这死性子未必会收,于是她便套在了小鹿儿的脖子上。 “行了,就到此为止吧,既然是离家出走,那不过个三五载的再回去,还真对不起我架马离家整整九日才走出家门后花园的苦功夫,睡了睡了。” 就这样,来自十方城离家出走的那位小姑娘就此定居与空沧山境之中。 …… …… 虽说万魔古窟异象渐渐平复,群魔四起的乱象也不复那几日疯狂危险。 可空沧山毕竟临近无尽海域,无了山父老人的威镇守护,一些小妖肆虐也能够将一些山中部落惹出一些血腥之事来。 林归垣仍旧想履行当初的职责义务,可如今的他,是死者,是亡灵,更是山鬼。 虽然山父留给他的金乌藤能够与他产生召应,可如今的他却无法再得心应手的操纵金乌藤,更无法化作长弓神枪的形态。 他拥有着惨白死气的面容,脖颈间的缝合斩口更是触目惊心。 对于山中凡人而言,他便是最恐怖的鬼魅,如何再好以这副姿态现身在村中部落里。 守护空沧山又偏偏是百里安的责任,于是他便连夜赶工制造机甲傀儡。 根据灵石内蕴含的符文命令,便可让这些机甲代替林归垣守护那些山民。 百里安琢磨着,既然他制造出来的机甲能够战胜方歌渔的那道机甲,想必也有着媲美开元境强者的实力,用以守护山民想必也是绰绰有余。 而且若是大批量的制作出机甲傀儡来,也是一笔极为不俗的战斗力。 空沧山身怀巨藏,而山父已去,若是百里安再不做些什么,等到再次招惹来祸事的时候便什么都迟了。 算起来,偌大的一个山境之中,真正有着惊人战斗力的满打满算也只有林苑与林归垣两人,如今再加上他与一个半残锦生,想想实在是有些可怜。 是夜,苍穹如盖,月明而星稀,树叶间没有一丝微风吹过,新月凄清,万籁俱静。 百里安早已习惯这个世界的夜晚,觉得心中异常宁静。 他坐在一棵巨大古树之下,身前铺着数十颗灵气四溢的灵石,五行属性各显不一。 手中各自捏着两枚灵石,一蓝一红。 蓝色代表水属性,红色代表火属性。 他双眸紧闭,在锦生看怪物的目光之下,一缕缕稀薄却极为精纯的精神力自他眉心灵台之中凝聚成丝,丝线先是柔和似水,不带一丝伤害的渗透至灵石之中。 继而,那一缕清透纯白的精神力如刃间,一笔一划在灵石中心部分绘画出至玄奥妙的轨迹。 锦生有些疲倦的扶着额头,看着百里安双手里的两枚灵石同时进行着绘画符文路线,无力说道“我觉得我是在做梦,梦里有一个怪物。” 前几日这家伙刻画出一道完整的符文都极为吃力,可今日却是能够做到一心二用,熟练的同时刻画出两道灵石。 何其妖孽! 林归垣抬起僵硬的脑袋,用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呆呆地看了他一眼。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用手掌削着玄金冷铁,笨拙又努力的完成百里安交代给他的任务。 大小姐方歌寒则是坐在古树下的秋千上,手中握着一枚青涩的果子有一口每一口的咬着,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百里安捣鼓出来的两个模样简陋的铁皮子。 “你就是依靠这么简单的手段打败了我那具机甲?” 百里安修的精神力这几日有着极为明显的提升,纵然一口气将那两道傀儡符阵完整的打入灵石之中仍有余力。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作品,目光很是满意“嗯,这符文很厉害。” 方歌渔道“能给我看看吗?” 百里安还未说话,锦生就一脸警惕道“不能!” 这毕竟出自琅琊魔宗的手段,虽然玄妙,可若是外传出司尘小子使用魔宗手段,想必会引来不少的麻烦。 方歌渔懒懒掀眉“废铁这又是想找不痛快了?” 不咸不淡的语调惊起了锦生被恐惧支配的噩梦,顿时禁声不语。 百里安笑了笑,随手将手中灵石抛出。 方歌渔打量着手中那枚赤红滚烫的灵石,好看的眉目微微凝起,端详片刻后蹙眉说道 “这分明是魔宗的傀儡术,如此邪术居然被你强行应用到了机甲术上,你的心可真够大的,要知道若是让魔宗的那些狠人们知晓你小子偷学他们的禁术,定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你,正道仙门人士若是知晓……” 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看了锦生一眼“想必会引来无数疯狂的追杀以显正道吧?” 百里安无谓地笑了笑,看着她道“那方小姐是属于魔道还是正道。” “我啊……”方歌寒笑容甜甜腻腻,眉眼弯如新月“我只走属于我自己的道。”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新的机甲人偶 百里安拾起地上削斩好的玄金冷铁,将之拼凑成一个人形机甲的模样。 再将手中那枚蓝色的灵石放入机甲的胸膛凹陷之中,最后再用一张铁板焊死。 如此一个简单的机甲人就新鲜出炉了。 他低着脑袋,认真捣鼓着手中的事物,苍白的侧脸显得孤绝而宁静,他缓缓道:“真正的邪恶不在于手中的武器,而是在于人心。” 傀儡术出自与魔宗,在世人眼中之所以有违天道,那是因为此术被残忍的用在了活人身上。 学以致用,百里安自认为问心无愧,以此术守护山中凡人,履行职责,故而并不担心方歌渔口中所说的那两种情况。 这种说法好似勾起了方歌渔的兴致,她眯了眯眼眸,从秋千之上跳了下来。 负手来至百里安身边蹲下,替他将手中那枚赤红火属性的灵石塞入另一个机甲胸膛之中。 她单手托腮目光变得极其遥远:“不无道理,魔宗之人纵然杀人无数,可那些自诩正道君子的人物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有些人看着干干净净,可背地里却尽是一些噬人血肉,啃人魂灵的畜生。” “咳咳……”若非方歌渔的语调过于平淡,听不出任何嘲讽意味,百里安简直就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指桑骂槐了。 毕竟……昨日他还饮了一碗林苑姐姐的鲜血。 百里安又重新拾起两枚灵石,正欲继续努力,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方歌渔蹙着眉,毫不客气地打在正在忙活的林归垣的手背之上。 林归垣惯来对人皆是一个温顺的性子。 可不知为何,偏偏对这位方大小姐难以容忍,当即眉峰就不高兴的蹙了起来,正欲发作,就听到方歌渔更不愉快地说道: “行了行了,笨手笨脚的,从小你就做事不靠谱,像你这么削下去,大好的玄金冷铁都给你浪费了。” 方歌渔一脸不耐,将林归垣推开。 纵然林归垣满脸不高兴,青灰色的眼瞳亦是让人看得别样冰冷。 可偏偏他就能够被一个修为不过求道境的小姑娘轻易挥开赶开。 其中温柔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他看着有些委屈地往后缩了缩,看得锦生是一阵唏嘘不已。 方歌寒从凌乱的铁块堆中拾起一小块废料在百里安面前扬了扬。 “真正的机甲术可不是会画画符,斩斩铁就行了,你做出来的铁皮子威力的确是强,但破绽也有很多。 你看它的四肢关节部分便是致命性的弱点,你如此简单搭接,整个机甲又笨又重,一个抬手扭头的动作都极为艰难,若是遇上一些动作灵敏的妖类,怕是什么也护不住。” 说着,方歌渔就从随身佩戴的乾坤囊里取出一把制作精美的小锉刀。 五指灵活而舞,锉刀刀柄之处镶嵌这一刻碧蓝宝石,其中灵力浓郁,刀锋如影。 唰唰两下,就跟削木头一样,铁削乱飞。 不多时,一枚模样精巧,结构复杂的铁轴承就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她又扛起几块较大的铁块,简单的敲敲刻刻两下,一个精良的人形结构机甲就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结合拼接,只听得几声咔咔机关连扣结合的轻响。 四肢脑袋就稳稳的拼接在一块,观论其外观,就不知比百里安所做的那两具机甲精致多少倍。 百里安目光惊叹地看着眼前这具机甲人,就连手掌与手指之间的比例都极为明显,五指逼真。 他赶紧又将一枚灵石绘好符文,放入其中胸膛之中,惊讶的发现就连这具机甲人胸膛内安放灵石的结构都是连锁设计,一重卡一重,能够将核心部分保护得极为完美。 在灵石安放其中的瞬间,光芒顺散,神奇的沿着铁色机甲的四肢五骸流动而去,而后充斥全身。 灵石内的灵力极其通畅的遍布在玄金冷铁的每个角落。 百里安这才发现,方歌渔方才制作出来的几个看似毫不起眼的轴承连接部分,却是有着极为神奇的连接效果。 寥寥数刀功夫,却巧夺天工。 看着五指灵活而动的机甲傀儡,百里安心想若是再配上神府内的武器,定然威力无穷。 锦生都惊呆了,没有想到这个依靠着一身法宝蛮狠不讲理的大小姐居然还有这本事。 果然不愧为出自十方城的人物,光是这一手机甲术都足以冠绝天下了吧。 他不由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眼珠子一转道:“不如我们来试试它们的威力吧。” 百里安有所意动,也想试试他的符文灵石力量加上方歌渔的机甲术,究竟能够强大到怎样的地步。 他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让那两具一炎一寒的铁憨机甲对阵制作精良的新机甲。 新机甲的胸膛里埋着的是土属性灵石,主防御。 若是论真正的战斗,却是远远不及冰火两道属性的灵石来的强大直接。 三具机甲以二战一,很快就缠斗了起来。 那一火一冰,凭借着绝强的玄金防御力以及灵石符文的强大攻击力,一出手,便生生分别轰出一道巨大直径足有十米的火球,泛滥着恐怖的高温。 另一具机甲出拳,霜寒四野,咔咔地恐怖冻音将十里都已冻结。 强悍而直接!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 而第三具机甲傀儡,眼瞳之中深色一闪,却是爆发出极快的速度与灵活的动作,像一只奔跑的猴子,晃出一道残影便出现在那两具铁憨憨的身后。 原本笨拙厚重的身体却无视大地引力与重势的存在,高高跃起,姿态竟与人类毫无他致。 拟人化的双掌之中,瞬间凝出两道锋利极长的土刺长枪,随着它浑身发出钢铁般的挤压爆响之声,那两道土黄色的长枪轰的一声! 竟是直接贯穿前方那两个铁憨憨的笨大头颅,两个庞大的身躯被钉在地上,无法爬起。 “这……”百里安震惊,他深深地看了方歌渔一眼,不禁拍手称赞道:“十方城机甲术,果然不凡。” 锦生用一种发现新宝藏的眼神看着那凛然而立的机甲傀儡,目光灼热得几乎喷溅出火花来。 林归垣却是最消极的一个,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僵硬冰冷的双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意外之喜 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存在价值,能够帮助公子努力的削铁块。 可如今看来,他居然连一个只会混吃混喝的方歌渔都比不过了。 方歌渔双目之中亦是异彩连连,也没有想到两者相结合之下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效果来。 她好像……发现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 或许用这个……她可以来做她想做的事了。 百里安没有丝毫心疼地上的那两具憨憨机甲,一道指令下达出去,三号机甲扶起了一号与二号,他开始虚心向方歌渔请教。 “嗯……你这请教态度倒是极好的,只是机甲术闻名天下,是我十方城吃饭的技术,若是教了你,你又拿什么来报答我呢?”方歌渔摸着雪白的下巴说道。 锦生努了努嘴“以身相许来报答如何?” 方歌渔眯起眼眸看着他“嗯?” 锦生随即敛了敛神色,忙道“我的意思是,这小子身负巨藏宝山,你不得空沧山山主之位,却能得一个新山主不也是极好的吗?” 百里安有些不忍直视,堂堂天玺十三剑,在一个求道境的小辈面前,竟然谨小慎微到了这般地步。 若是他的同门知晓,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当成天玺之耻。 方歌渔挑起眉头细细打量着百里安“他随手长得倒是不错,可废铁你什么时候听说姑奶奶我是觊觎男色的人了?” 锦生“……” “我看不如这样好了,礼尚往来,机甲术我可以亲囊相授,不过那傀儡符的绘画方法,你也得手把手的教我。” 方歌渔自认为在符道方面,她并非天才,更不如百里安这般妖孽,光凭一颗残破的黑石心脏就能步步推演出完成的符文路线。 若让她一人揣摩,极难掌控到傀儡术的真正要领。 “得了吧,傀儡术不难修,只是精神力才是真正的困难地方,要想两者兼合,须得以精神力一道一道的融入灵石之中,就你……” 锦生满脸鄙夷地上下瞅了她一眼“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方歌渔丝毫不觉挫败,眯眼笑道“可我这人啊,就喜欢迎难而上,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将某只废铁的脸打得啪啪响了吗?” 百里安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他笑道“既然方小姐想学,司尘绝不藏私。” 锦生却是认为天底下不可能存在这么多的鬼才。 一个新生的尸魔已经足够妖孽,若是连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能修出不凡的精神力来,那才是人人都可上天了。 第二天,晨光微起。 百里安一夜未休,默然地看了一眼远山上慢慢爬起的旭日,撑开伞面。 方歌渔如今修为只有求道之境,自然无法像十三剑这般人物一眼看穿百里安的尸魔身份。 她面色古怪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心道这少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衬头得很。 怎地生出这么一个娘娘腔的性子,千娇万贵的,竟是晒不得一丝太阳? 方歌渔唇角弯弯,手里头拿着一块木板,朝着树下熟睡过去的锦生走去,毫不客气地用木板拍了拍锦生的脸,啪啪响。 “喂!废铁醒醒!” 锦生睁开一双幽然戾气的眸子,因为起床气嗓音微带沙哑的压迫感,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你此刻在拍什么谁的脸?” 若是常人迎上这么一双戾气深重的眸子早就吓怂过去。 方歌渔却是心眼比起一般的姑娘都要粗大不少。 她又啪啪拍了两下,将木板扔在他的面前,眯起眼眸笑道“不过是个废铁罢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打着哈欠转身回去补觉去了。 锦生皱起眉头先是看了一眼树荫之下撑着伞,一脸认真地制作机甲的百里安。 然后低下脑袋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那木板,凌乱的符文路线他花了整整十息功夫才理解过来这是什么。 他面色一变,随即僵硬着视线寸寸下移,看到木板左下方明显是用精神力刻画出来的废铁两字,以及字迹旁的一个滑稽猪头图案。 他瞬间理解过来…… 这个养尊处优的方大小姐。 竟然真的修出了精神力。 而且才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 啪嗒一声,木板无力掉在地上。 锦生缓缓抬首,看着灰蒙蒙的苍穹。 泪目。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怎么突然一下变得如此苍白。 因为天才遍地走而苍白无色…… …… …… 十方城的机甲术与百里安自行领悟改良版的傀儡术两者结合之下。 几日下来,二人在机甲傀儡方面竟是不谋而合,挖掘出更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短短十日功夫,百里安并未急着提升自身境界修为,而是虚心不断向方歌渔学习机甲方面的知识。 如今,空沧山也不再如当初那般,空有巨宝而无守护之力。 看着眼前已经打造出来的五十具机甲,百里安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轻松。 在百里安的下达指令后,五十具机甲战士对半分划出二十五具,准备用以分派给了山中部落,用以保护不被妖邪迫害。 这每一具机甲皆有着开元境的实力,用以抵挡无尽海域之中渡来的海妖与阴鸦绰绰有余。 而百里安自己则是收了五具机甲入碧水生玉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倒也是机甲的一个绝大优点,并非活着的生物,可自由存放入空间界宝中,十分方便。 余下的二十具机甲则是留在山境之中用以修补守护山境结界,以防当日悲剧再度重演。 如此一来,林苑与林归垣身上的担子都要减轻不少。 由于林归垣现在的样貌实在是死气浓重,浑身尸鬼气息不禁会让不甚相熟之人心生惊畏,避而远之。 索性便由百里安亲自出面,收好那二十五具机甲战士,带着陈家兄妹以及尚存的一众山民们将之护送回了山中各自的部落之中。 在不久前的那场妖潮祸乱之中,部落之中也皆是死伤惨重,四处显得有些荒凉悲伤。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在苗戈村中,百里安居然见到了一个熟面孔。 那位轻贵公子,孟子非。 他离开山境以后居然没有就此离开空沧山? 而是就此居住在了苗戈村中。 看到百里安等人,孟子非亦是微微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研磨草药的工作,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微笑道“好巧。”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种子已埋 此刻的孟子非在村中部落里摆了一个摊位。 摊位之上铺满了琳琅药材。 药材根部尚且依附着微湿的土壤,看起来是新挖不久。 部落里人数不多,可这个摊位前却站满了人,他们身上有着轻重不一的伤势,绑着染血的绷带,面色悲戚病容。 不过他们看向孟子非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感激与依赖。 不过是微微打量几眼,百里安便猜想出了前因后果。 他微微一笑,迎了上去“孟公子可真是心系人间苦难,我以为你早就离开空沧山了呢?” 孟公子手中工作不过微微停了片刻,就冲百里安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然后继续包缠着药包分发给那些受伤的山民们。 “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管怎么说,杨钊黄康那一行人是在我的带领之下引入山境之中,从而导致了妖潮失控,最终苦的还是这些凡人。” 孟子非自嘲一笑,继续说道“虽说仅有绵薄之力,但也想着亡羊补牢总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好,司尘兄莫要笑话我,孟某人也不过是想寻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百里安问“孟兄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呢?” 孟子非沉吟片刻后,道“若是可以,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暂时定居在此处,司尘兄有所不知,我出自太玄宗临近之地广梦城,那里是我凡尘的家,只是那个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亡败了。” 说到这里,孟子非神色微微有些暗淡,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桌案边静放的那一把剑。 他似是在追忆着什么“一心修道,可修至如今,我却有些疲倦了,想找一个地方休息休息。” 多年以来,孟子非只身一人独自修行,各方势力看中他的天赋以及修为,想要收他为门下食客弟子,可他却为了心中那一抹执念,坚持本心,拒绝加入他人势力。 不论一人前行之路有多么的艰辛,可他磕磕绊绊,享受着孤独陪伴支撑到了现在。 百里安知晓孟子非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识趣没有多问。 “嗯,空沧山虽然临近无尽海域,但也不失为是一处幽隐之地,用以修身养心稳固道心倒也不错,若是孟兄有什么需要,大可来山境之中找我。”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百里安自然再不好将人赶得远远的了。 “赵大婶,你看到齐扬了吗?方才我经过他家院子门口的时候,都看到他家杂草都无人清理,整个院子都荒废了,他不会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吧。” 忍了一路的陈豹终于忍不住拉了一个摊位前的大婶,询问齐扬近况。 陈家妹子顿时轻嗤一声,对于哥哥的紧张寻问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 如此狼心狗肺、冷血薄情的一个人,她都羞于与之为同乡,真不知道哥哥老是对他这般上心做什么。 看到妹妹神色的陈豹面色微微有些不快。 “妹子别这样,齐扬很可怜的,他没了父母,双腿也断了,又被人扔到山林之中不管不问,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齐家可就绝后了。” 一面说着,陈豹眼神颇为隐晦的看了百里安背影一眼。 陈家小妹身边那几名同乡女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当即回怼道 “在这世上,日日绝后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不见陈大哥你去可怜,再说了,齐扬与他那狗屁仙人师父做出来的恶心事你又不是没看到。 扔出去?扔出去怎么了?我倒是还觉得司尘哥哥心软了些呢,要是搁我,早就上去再补一刀一了百了。” 一个陈大哥再是一个司尘哥哥。 其中亲昵差别称呼高低立下。 陈豹心中又气又堵,幽幽地看了一眼自己暗恋已久的同乡少女,一阵黯然伤神。 那位赵大婶不明其中发生种种,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良久,随即唏嘘说道 “唉,说起齐扬那孩子也是可怜,前些日子咱们还老生羡慕这孩子烧高香居然拜了一个仙人为师。 想着要不了多久,也是个腾云驾雾的小神仙了,结果就在三日前,腾云驾雾倒是没瞅着,倒是看见齐家那孩子浑身是血,双腿断得那叫一个惨烈的爬了回来。 我听说啊,那孩子的父母被人给害死了,他也给奸人所害,断去一条双腿,仙人师父也没了。 村子里人看他可怜,将他送回了家,这孟公子也是个好人,悉心为他治疗腿伤。 结果不到一日,村子里来了一个紫袍打扮的男人,对齐扬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将那孩子给带走了。” 陈小兰面色古怪地看着赵大婶“齐扬父母被人所害?他双腿还没奸人所断?这是他自己跟你说的?” “对啊?那孩子真是太惨了。” 陈小兰跟着身后一群同乡少女同步的呵呵冷笑“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正准备取下乾坤袋中机甲战士的百里安面色一动“紫袍男子?还带走了齐扬?” 说着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孟子非,不由问道“孟公子可是认识这紫袍男子?” 正在用细麻绳缠绕药包的那只手微微一顿,孟子非抬起脸来看着百里安,微笑道“不,并不认识?” 百里安哦了一声,面上表情倒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没想到,孟公子宅心仁厚,也会任由身受重伤的一个人被外来陌生人给带走。” 孟子非眼眸澄澈“司尘兄这可真是说笑了,我即非天神,亦非佛陀,可没有普度众生的重任,那齐扬是自愿跟着那人走的,况且……齐扬此人心术不正,稍微施以援手已经是作为修士的本分,又何必再多管这闲事。” 百里安哈哈一笑,随手甩出那二十五具机甲战士。 “孟公子说话可真有趣,明知一个人心术不正还去为其治疗,又反口声说不愿多管闲事,实则却是不知一开始孟兄就已经在多管闲事了。” 看到那整齐肃凛的二十五具机甲人,孟子非神色深深动容,更是引得一众村名的声声惊呼。 “天呐!这位难道也是仙人不成,居然随手甩出这么多个铁人来。” “是了是了,我见过孟仙人也将好多东西都藏在一个小袋子里头,这简直是神了啊!” “仙人这铁人又是做什么用的?” 孟子非仰目喃喃“这……这是十方城的机甲术?”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旧事不可寻 百里安点了点头,继而又吩咐不知何时挨着自己站一块的陈小兰,让她下去跟村民们说清缘由。 而自己则是留在了摊位之上,继续跟孟子非寒暄。 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实则是百里安心中已经自有算计。 这个孟子非,来历不明不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虽然温醇可亲,却偏偏给人一种无懈可击的完美感。 几番对话下来,也并未能够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不过,他已经埋下了齐杨这么一颗有用的种子,若孟子非当真有问题,不难抓住他的尾巴。 “司尘哥哥不打算在这里用过晚饭再走吗?” 陈小兰一双眼睛仿佛长在了百里安身上似的。 一看到他要离开,飞速从街尾跑至了街头,小脸红扑扑地急促说道。 百里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就不在这吃饭了。” 反正人类的食物他吃了也消化不了。 不过说起晚饭,百里安不由想起林苑来。 这几日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取自身一碗鲜血给他。 纵然她是鲛人出身,也禁不住这样放血,更何况如今季节快达冬至,山境中的果子十分涩嘴,用以当食物确实是显得有些清苦。 更别说山里头还有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方大小姐。 不过进山几日,就听到她每日在耳边叨叨这葡萄太酸,果子吃多了反胃等等抱怨之语。 如此想来,他这山主当得还真是亏待了手底下的人。 没办法,在回去之前,百里安又向陈小兰置办了一些蔬菜家禽与野外,准备打回去给众人打打牙祭。 日落西山,远山的黑夜很快就要蔓延至了这一边。 陈小兰依依不舍地看着少年撑伞离去的背影,黯然的挥手告别,口中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此次一别,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了。” 正收拾着摊位的孟子非摇了摇首,笑道“司尘兄既然向你置办那些东西,想来日后要用还不少,自然会时常来村中部落采买,当然可以见到。” 简单的言语顿时让少女面上黯然一扫而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她思索了片刻,很快做出一个决定,小跑至孟子非身旁,面色踌蹴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问道“孟公子,孟公子,你可不可以叫我修行啊?” 平凡少女那憧憬期待的目光,孟子非不由微微一怔。 看着那张脸,思绪微乱,竟是记忆重叠,遥想起当年一个稚子也是这般,拉扯一个比他高的红色身影的衣袖,口中哀求不断道“姐姐,你教我修仙好不好,好不好嘛?” 在遥远的记忆之中,那个身穿红衣道袍女子的面容已经模糊在了他心中记忆里。 依稀只记得那女子向那稚子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苦涩的声音回荡在孟子非的脑海之中“修行很累的,姐姐护着你不好吗?” “咦?孟公子,你怎么哭了啊?”陈小兰一下子失措起来,手忙脚乱的用衣袖给他擦拭脸上的泪痕。 她忙道“您不肯就不肯嘛,大男人的用眼泪这一套欺负我个女子做什么?” 孟子非回过神来,面色微微尴尬,随即说道“失礼了,只是一时之间想起了一些往事。” 陈小兰哦了一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那我拜您为师,您愿意收我吗?” 孟子非如何看不出来这少女为情所困,所谓的想要修行入仙,也不过是想离她心中人更近一分。 这一点,倒是与他十分的不相似。 无奈笑了笑,孟子非看着她道“不是我不想收,只不过很遗憾,修行需要资质,唯有身负灵根者,才可修行,引气入体,而小兰姑娘你……体内却是没有灵根。” “啊……”陈小兰神情颓废,有些低落。 不过心中浮现出百里安的样子她很快又振作起来。 她不愿放弃,捏着拳头道“我不知道灵根是什么东西,但我相信勤能补拙,我用一千倍的努力来换我没有的东西,我就不信不能做出与他人一样的成就来。” 孟子非苦笑道“梦里有时终须有,梦里无时……” 话说到一半,心口竟是莫名一痛,后半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苦笑的笑容僵在脸上良久,他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最后颓然的垂下手臂。 孟子非看着少女,眸光不复以往澄清透亮,而是染上了一层灰蒙。 他道“你说得对,天生我材必有用,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示意日进。” 在少女愈发明亮激动的目光之下,孟子非抱起自己的剑,吻了吻剑柄,双眸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我收你。” 百里安踏月而归,山境小道两侧竟是挂着引路的古藤灯。 这种古藤灯并无灯油火光,材质十分特殊,真正的光源自于藤内天然的幽芒。 白日见着并不醒目,夜里却是盈盈光芒足以将黑夜染得明亮,并不会叫人迷路。 灯光虽无温度,却也在不经意间驱散了林间的一抹萧瑟之情。 百里安面色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他觉得,走在这种归途道路上的感觉真的很好。 因为在道路的前方,有人在等他。 岁月静好,红尘平凡。 十三剑锦生从白天睡到晚上,若不是知晓山中无酒,当真还以为这小子每日在过着醉生梦死的颓废生活。 倚靠在树屋之下的方歌渔百般聊赖,正在有模有样地向林苑学着编制古藤灯。 虽然山中生活清苦无聊,却也没见她失去耐心想要离去的意思。 “嗯……原来山道间的灯是你们编的?”百里安有些意外,没想到方歌渔居然也在编织灯笼。 方歌渔惯有的露出一个傲然表情,哼哼道“是小苑儿非要编这劳什子灯,我这是心疼她一个人编不过来。” 百里安笑了笑,不由迎上去,目光落在林苑那肤如凝脂的双手之上,微微蹙了蹙眉道“上次山境受的伤还没有长好吗?” 那几日的接连暴晒,林苑手指间的鲛人薄蹼裂开以后似乎就再也没有愈合。 可是百里安却记得,林苑遇水化出的鱼尾,当日剥落的鳞甲都尽数长了回来,却唯独不见蹼愈合。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温暖一夜 鲛人是大海诞生的生灵,在海域之中有着得天独厚的本领与天赋,若是失去了鱼蹼,想必也是极为不利。 念及此处,百里安不由有些忧心。 林苑俏脸微红,纤长的手指扣搅着手中散发这幽光的古藤,目光游离,神色踌蹴,不知从何解释。 就在她目光微动之下,极为灵敏地察觉到方歌渔嘴角勾出一抹坏笑,眼神狭促。 她张嘴似乎想要,顿时骇得林苑差点露出了鱼尾巴,赶紧捂住这小丫头的嘴。 “唔唔……唔唔……” 林苑先是眼神恶狠狠的瞪了方歌渔一眼,然后看着百里安呵呵干笑道“无妨的,以我如今的修为,有没有蹼都一样,我还嫌这那蹼不好看呢,如今双手干干净净,跟人类似的也没什么不好。” 百里安默默地看了方歌渔一眼,叹道“好吧。” 看她的意思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但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 日后还是多抽空看看山境神府之中的医术典籍,找一找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好了。 云雾暮霭沉沉,夜色并未太过深沉,时辰尚早,正是人间晚饭时分。 在百里安的示意之下,林归垣呼啦啦地抱来一大堆柴火开始生火。 方歌渔目光诧异地看着百里安席地而坐,从腰间乾坤袋中接连取出一大堆的食材,呃……还有菜刀铁锅。 她满头黑线道“你就是用我十方城的机甲换了这么一堆破铜烂铁还有烂菜叶子回来?” “不止哦。”百里安献宝似的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只被刀抹了脖子的鸡,血没浪费,他喝了个干净。 方歌渔表情极度嫌弃,捂着鼻子仿佛看到了什么大粪“你变态啊,拎一只死鸡回来。” 百里安哈哈一笑,将那只死鸡放在地上,取过一个大胖萝卜,递到林归垣面前“归垣,你会切菜吗?” 死灰色的眸子怔怔看着带着新嫩绿叶的大萝卜。 原本夜晚之下还有些阴森的瞳仁此刻却是被满满地无措所代替。 他歪着清秀苍白的侧颜,有些不好意思地踌躇“我……我没切过……” 还未等百里安收回那根萝卜,他立马又挺直了背脊,小心翼翼捧过那根大萝卜,看着百里安死灰色的眸子极其认真“但……但我可以学,可以帮到公子的。” 百里安忍着笑意哦了一声。 林归垣一本正经,如临大敌,僵硬着手掌握起菜刀,那握刀姿势像极了随时想要捅人一刀。 可林归垣却仍旧笨拙着,认真地做着百里安交代的事情。 就着溪水,百里安将那只鸡很快拔毛洗干净,动作竟是别样娴熟,一气呵成,就仿佛天生就会做这些一样。 凭借着本能的记忆,百里安先是将洗干净的鸡腌制片刻,将水分滴干,在放入泥缸之中用烈火烘烤。 另一边则是用一个大铁锅慢炖羊肉萝卜汤,最后又包了一锅饺子,作为今夜的主食。 方歌渔轻咦一声,吸了吸鼻子,惊诧道“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居然还会下厨做饭?” 百里安对于食物的香味辨不大清,雾气蒙蒙的热气蒸着他那双墨色的眸子有些梦幻迷蒙。 他蹲在一口打铁锅旁,往里头添了几根柴火,笑道“能吃是福。” 不知是不是方歌渔的错觉,她竟然在热雾腾腾的那双眸子里,捕捉到了一缕悲伤的情绪。 正恰安静时分。 “咕噜噜……” 方歌渔面颊生红,是她肚子响了。 林归垣口中噗嗤一声,面上没有笑意,因为肌肉早就僵死,嘴角很难牵动,可那双死灰色的眸子里戏弄嘲笑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方歌渔顿时恼羞成怒,抓起地上一蓬杂草泥土劈头盖脸的就往他脑袋上砸去。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从进山以来,天天就吃葡萄果子,嘴巴都快酸歪了,还不许我肚子闹意见啊。” 跟方歌渔吵架时,林归垣虽然总是会摆出一副淡淡不屑讥讽的表情。 但同时动作也会变得十分笨拙,连一蓬草土都避不开,满头狼狈,语气幽幽“你不喜欢可以离开,没人留你。” 方歌渔视线极为嘲讽的在羊肉萝卜汤内悠悠地打了一个转,看着其中奇模怪样,大小不一的萝卜块。 她蔑笑道“一个萝卜都切不好的废柴也好意思赶人?” 林归垣知晓嘴皮子功法是赢不过这小娘皮的,也不再自找没趣。 哼哼了两声,就往河边洗脸去了。 百里安从怀中取出两个矮胖瓷瓶,瓶中盛着的是一种凡间的甜食饮品。 是用羊奶加上干奶酪烤制而成,温温滑滑的口感,即便是加温也不会融化。 他放在火架上热了热,便递给林苑与方歌渔。 “知晓冬天的果子涩嘴,日后我来做饭给你们吃好了,方大小姐平日里想必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可别嫌弃我厨艺不佳。” 方歌渔一双黑亮柔润的眼睛怔怔看着递过来的两瓶矮胖瓷瓶,瓶口的黄油纸也封不住加热后的浓郁甜奶香,她一时有些恍惚失神。 百里安扬了扬手中的奶瓶子,在她面前晃道“怎么了?不喜欢甜食吗?” “怎么不喜欢了,这丫头小时候就喜欢腻着山父问他讨糖浆果子吃了,那会山父对她甚是溺爱,后来长了好几颗蛀牙疼了好些日子这丫头才有所收敛。” 林苑失笑摇首,显然她也是个喜好甜食之人,看着那瓷瓶子眼睛亮了亮,趁着方歌渔发呆之际接了过来,将一瓶塞入她的手中。 温温烫的瓷瓶子在冬日里握在手中十分舒适。 林苑捧着捂了捂手,随即想起什么,咬唇目光一动,将温烫的瓷瓶贴在百里安的脸颊旁,目光温润柔软地看着他微楞的眼睛。 “你的身体总是这样的冷,捂捂吧……” 方歌渔抖了抖身体,捏尖了嗓音怪音怪气道“我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酸朽味道。” 百里安不解其意“这甜奶是坏掉了吗?怎么会发酸呢?” 方歌渔捏着眉心摇首不断“这孩子……没救了。” 林归垣说是洗脸,洗着洗着也就没再回来,想来是烦透了这大小姐。 倒是在树上睡得香甜的锦生被那暖暖的食物香味也激醒过来。 “太不仁义了!有吃的也不知道叫小爷我,这几日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年少不知渔嘴寒 方歌渔身边放着那一瓶拆开吃完的甜奶。 她捧着一碗煮好的牛肉萝卜汤,像一只猫儿似的蜷缩蹲着,呼呼吹散汤碗里的热雾。 她时而沿着碗沿吸溜一口,似是被那味道刺激到了味蕾,眸子像猫儿一般眯起,少了几分嚣张疏离,多了几分暖色慵懒的可爱。 锦生丝毫不客气,甩开膀子狂干,受伤的右手竟是不能阻止他夹筷如风的速度。 他呼啦啦吐着舌头,辣得满头大汗,口中却是大赞道“你小子可真能耐,这羊肉汤看着色泽奶白诱人,吃起来可真是辣,贼他娘带劲儿!” 林苑吃不了辣,食量也不是很大,吃了几口小菜,就蹲在那里托腮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啪啪两下,挥开锦生落在鸡腿上的那只手。 他毫不客气地撕下两只鸡腿,刷上一层薄薄的蜂蜜,又温烤了一遍,给林苑方歌渔一人一个。 锦生啧了一声“他娘的,可真会怜香惜玉,鸡腿都没了,小爷我吃什么?” 林苑顿时眉眼弯弯,似是对这刷了蜂蜜的鸡腿十分中意。 方歌渔对待百里安的态度也不由亲近了几分。 对于锦生的粗言粗语,她则是冷冷斜视道“练剑的废柴吃什么鸡腿,吃鸡屁股就好了。” 筷子十分嫌弃的一甩,夹住一块鸡屁股就扔到了锦生的破碗之中,目光好似施舍。 锦生骂骂咧咧,但还是捧着鸡屁股啃得一点肉丝也不剩。 “话说回来,你自己做的饭自己都不尝尝的吗?自打我进山以来,似乎还没见过你吃什么东西。” 方歌渔似是无意问道,可终究是有所长进,也知道关心别人了。 “林归垣那蠢货栽在女人的肚皮上,死翘翘成了山鬼不能进食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绝食起来?”小娘皮言语一如既往的伤人犀利。 百里安哭笑不得,什么叫栽在女人肚皮上。 林归垣虽然蠢是蠢了点,但也不是个色迷心窍之人,他与文贞冬之间可是清白得很。 “呃……我修行功法原因,不宜进食,不必管我,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 方歌渔很不淑女地吐出鸡骨头“什么?” “你与林苑姐姐倒是十分亲近,但同为山境中的一员,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归垣呢?” 更让人惊奇的是,林归垣那个温和性子,待所有人都好,偏偏见着这位大小姐,就狂翻白眼。 方歌渔呵呵冷笑,给出答案“蠢货招人讨厌不挺正常吗?” “别听她瞎说。”林苑吃相就要文雅许多,说话的时候绝对要先将口中的食物完全咽下才会开口。 “这丫头对山境中的所有人都好,她嘴巴上不待见归垣,但实际上也是将他当成家人对待的。 有一年归垣落入禁地,遇上了苏醒的奢比尸,身受重伤,凭借这金乌藤的神力才勉强逃了出来。 可金乌藤也灵力大损,断成两半不能再用,他害怕山父大人怪罪,一个人害怕地躲进了大山里不敢回家。 远在十方城的她,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截神木汁源,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找到了林归垣将他痛骂了一顿,但骂归骂,还是帮他将金乌藤修复如初,此事山父大人都不知道呢。” 百里安从神府境记载中看到过关于金乌藤的记载。 金乌藤尊为仙器之列,出于仙神之界东皇树上的一条枝柳。 那条神树本体为金乌所化,其中的每一条枝柳皆是它的后裔子孙。 化出的每一藤,每一叶,都极为珍贵,人间千年难寻。 而神木汁源,自然也是自那东皇神树流淌而出,其价格堪比人间一座仙家巨城。 没想到方歌渔这小富婆的手笔如此惊人,还用在了林归垣的身上,真让人意想不到。 “嗤!都说那废物不成器,怎么说也是山父养的崽,平日里也就能够靠那仙器来呈呈威风了,没了仙器就是废柴一个,我那是怕他出去给山父老头丢人罢了。”方歌渔一脸不屑。 百里安更为疑惑了“那归垣更没道理如此讨厌方小姐了啊?” 林苑抿唇一笑“他那哪里是讨厌啊,当初喜欢得可紧巴了,只是年少不懂事,情事懵懂。 那小子新得了家人伙伴,见歌渔长得粉雕玉琢讨喜得很,每日像个小狗崽子似的黏在她身边,赶都赶不走。” 百里安实难想象林归垣会如此厚脸皮的赖在一个女孩身后。 再结合如今种种两不对头的模样,再想想方歌渔那张毒死人不偿命的小嘴,他目光渐渐怜悯。 若他猜得没错,林归垣见人家姑娘长得可爱动人,一时动了情窍,没头没脑的就撞了上去。 结果发现那看似温顺如猫的少女也仅仅只是看着温顺罢了。 实际上,在可爱绒毛之下,有着尖锐的利爪与毒牙,能够将人伤得体无完肤,心生疮寒。 果然,林苑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湖边孤立吹风的林归垣。 似是担心伤到他那弱小的心灵,可她仍是毫不犹豫的说着对方的伤心往事,神情居然隐隐还有着几分隐忍的激动。 “那时候的两人可真是好玩极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归垣那一副样子。 哈哈,傻乎乎的才只有豆芽菜那么大,居然学着戏本里的戏码去向歌渔告白,用彩雀的羽毛做了一把羽伞,说是要成为她头顶上方的伞,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噗哈哈……”林苑笑得没心没肺。 百里安怜悯道“我想他应该是在单纯的人生中,第一次尝试某人的刻薄与毒舌,然后怀疑人生。” 林苑憋笑道“可不是吗?归垣那结巴的毛病就是那一会落下的,歌渔收了伞以后说他做事不突出,蠢样倒是挺别致,以后少看戏本少做白日梦,磨牙打屁说梦话都不是什么好毛病。” 百里安面色古怪地看着一脸满不在乎跟着傻笑仿佛在说别人事一样的方大小姐。 “呃……你都拒绝别人了,还收伞,这不是给人心里添堵吗?” 方歌渔面露不屑“别人心里堵不堵关我什么事,别来堵我就行了,我收那伞,不过是看着那彩灵鸟的羽毛十分特殊,很有大用,所以带回了十方城,我的叔叔伯伯,外公舅舅他们都十分喜欢呢?”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鸡毛掸子与酒 百里安实难想象一把伞怎么能够同时满足那么多人的喜欢,他抽了抽嘴角“所以你是做了什么?” 方歌渔很是平静理所当然道“我将那伞给拆了,羽毛用来做了几把鸡毛掸子,揍起熊孩子来可是趁手呢。” 林苑早已笑翻过去。 百里安“……” 感情别人的一番心意就用来给你揍熊孩子了? 青涩的时光,不应该是酸酸甜甜的吗? 怎么到了你这画风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林归垣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居然看上了你。 这小子难不成就是经历了这么一次情感挫折,从此以后眼界就长歪了?看人也看不准了。 继方歌渔以后,再度扭了眼,看上了一朵洁白莲花小婊君,搞得自己小命不保,沦为一只可怜兮兮的山鬼。 然而,方歌渔这逼居然还在这没皮没脸,毫无诚意地唏嘘了一声。 “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毛掸子,为了整治几个熊孩子,搭上林归垣那傻子的一条命真是不值。 但谁又能够想到他一次受挫居然能够自暴自弃到这种地步,那种垃圾货也能当宝似的将心肝都掏出去给人,唉……” 百里安心想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唉上一声,话说重点根本不是一个鸡毛掸子的事吧。 “林苑姐姐……” 林归垣何等耳力,自是将这一番描述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之语尽数听入耳。 他眼神幽怨地远远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林苑。 锦生口里头还咬着一块油汪汪的鸡屁股骨头,面上带有大毁三观的震惊之色。 他看着林归垣如看傻蛋一样“你这是啥眼光,居然看上这么一个没胸没屁股的毒舌小娘,啧啧啧……听兄弟我一句劝,原是美丽的事物就越是危险,还是远离这些美女画皮吧。” 林归垣无言以对,索性背过身去直接跳入湖中,心中万分羞耻。 方歌渔凉凉地扫了锦生一眼,显然那句没胸没屁股多少有些刺伤她的内心。 她语调也冷了下来“鸡屁股也堵不上你这张臭嘴!活该你单身几百年。” 锦生面色一丧,随即强硬着嘴皮哼哼道“我堂堂天玺十三剑,还是有很多小姑娘喜欢的好吧?” 方歌渔呵呵冷笑“怕是那些小姑娘都已经熬成了老姑娘了吧。” 好家伙,又是一记重拳。 “娘的!”锦生扔了手中鸡骨头“跟你聊天真难受,饱了饱了,小爷我睡觉去!” 正如方歌渔所言,他脾气臭,性子专横,又剑走偏锋专修霸戾真气,故而眉宇之间积郁出的森然戾气总是能够让那些女子们敬而远之。 在他少年时代,鸢戾剑修行尚未深入,凭借这英俊的相貌倒的确是搏了一些少女们的青睐。 只是如今,那些少女们早已老逝而去,更令人心寒酸酸的是,如今连老姑娘怕是都没有喜欢他的了。 真是英雄寂寞啊…… 方歌渔捧着碗喝完最后一口羊肉汤,原本苍白的小脸已经是辣得红扑扑了。 她舔了舔嘴唇,双眸明亮地看着百里安说道“下次回来带一壶酒回来吧?” 百里安一脸诧异“你还会喝酒?” 方歌渔不满“你这是瞧不起人。” 林苑却是反应极大“千万别买酒!” 百里安道“怎么了?” 林苑道“这小丫头酒量不行,且酒品极差,喝上一杯酒能够醉上一天一夜,发起酒疯来,可是无人能够承受的。” 方歌渔面上难得露出一抹心虚之色“才没有的事。” 林苑呵呵一笑,一脸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太白城偷喝你哥哥的藏酒,发酒疯连夜将太白城内十座巍峨雄殿以及藏有兵粮的粮库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方歌渔脑袋在她手掌之下轻轻蹭着,语气十分轻松道“不过是十座殿宇和粮库罢了,烧了就烧了呗。” 林苑磨了磨牙“是啊,反正你家有的是钱,经得起你这么败,可我空沧山人微力薄,可不敢让你这小疯子喝酒。” 实际上,那一把火放的哪有方歌渔口中那般简单。 一杯酒,让她疯了一夜。 十座殿宇那都是十方城先祖们辛苦拼下来的江山基业。 尤其是那粮库,当年秦、泽两国正值战火,粮库内的粮草正是大秦国提前购好准备运往前线的粮草。 那会战争正值如火如荼之际,秦国隐隐占领上风,最终却败在了这么一把火里。 秦国帝王雷霆震怒,倾举国之力出兵长驱直入十方城下。 双方连战数月,十方城子弟们苦不堪言。 最后还是由不周山弟子雪承,也就是方歌渔的亲舅舅亲自出面,力压全场,这才得以让大秦退兵。 十方城与大秦一战,惊世天下,众人纷纷感慨,说是方家有女,极为败家,在豆蔻年华便可引发国战,一把火烧掉的是倾世巨资,也是一国之荣辱。 也说这位方家小女,无疑是上天的宠儿。 酿成如此大祸,还有家中父亲和两位哥哥为她一力抗下。 更有甚者,就连她那位从不出世,来自不周仙山的舅舅也千里迢迢赶来,为她洗去战火麻烦。 当时疯狂一举,引得十方城内那些老人们的不满,可这些不满,也是在雪承到来以后,至此止口不提。 如此女儿家,也就成为了诸国之中,无人娶得起的方家女了。 见二女已经吃完,百里安就开始收拾地上的骨头残食。 他抬首看了一眼方歌渔身上的白羽鹤氅,眸光一动,却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好,明日我便带一壶酒回来,你想喝什么酒?” 林苑忙道“别胡闹了,她醉起酒来可不是玩笑。” 百里安笑了笑“酒量可以练的。” 方歌渔十分欣喜百里安的识趣,托腮笑道“女儿红,明日给我带一坛女儿红回来。” “好。” 林苑仰首,看着这一片静好山境,眼角不由很是悲伤湿润。 夜色已深,林苑也归湖底休息。 锦生在树上酣睡,呼声震天。 百里安以浆果将小鹿儿喂得饱饱的,如今所炼机甲已经完全够用,按照常理而言,他本该是难得偷闲一夜才是。 可源自骨子里却莫名有种不肯荒度时光,要勤勉修行的执着念头。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酒酒出事了 这个念头就像是一个烙印,与生俱来一般,仿佛在他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曾偷懒怠慢半分。 他从碧水生玉内取出秋水剑,凭借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战斗记忆开始舞剑。 所舞之剑,正是当初令温玉震惊不解的太玄宗剑法《焚河剑诀》。 长剑争鸣,刃如秋水锋寒,百里安舞剑之姿刚柔并济,可舞出来的剑风却是浑厚炽烈。 挽出的道道剑花裹挟焰电之威,收势之时犹如炎龙归岸,端得一副气势雄厚的惊河之风。 方歌渔虽说在如夜之后困意大起,可腹中暖暖温饱的感觉让她此刻忘记了困意,撑着一双眼皮子懒懒倒在藤床之上观他舞剑。 可看着看着,她轻咦一声,好似发现了什么,打断了百里安的舞剑。 与此同时,树上锦生的呼噜声也停了下来,很快他的声音穿透层层林叶,带着几许震惊“怎么?你也发现了?” 方歌渔面色沉思地点了点头。 锦生从树上跃落,双眸之中匪夷所思“你这小子,很是不同寻常啊,你怎么会太玄宗的不外之传《焚河剑诀》的?你莫不是那太玄的直系血脉?” 锦生话锋又是一转“可不对啊?你若是出自太玄宗,那温玉怎会不认识你?会《焚河剑诀》的一般都是太玄宗内的高层子弟,若你真是也不必沦以至此才是啊。” 锦生所指自然便是他不应该沦为尸魔。 还未等百里安说话,方歌渔却是不耐说道“谁关系那剑法是谁家剑法了。” 锦生看着她怔怔道“那可是太玄宗的剑诀。” 怎么从这小丫头口中提起来就如此的烂大街了? 方歌渔轻嗤一声,她向来吃穿不愁,天塌下来有家里那群人来顶着。 危险这种东西素来在她的世界里极为少见,平日里哪怕是擦破一点油皮都是很不得了的大事。 所以对于修行这般艰苦之事,她素来是怠懒对之,十日功夫里,能有两日在修行都是极为难得的了。 她不比天玺剑宗的那位爱剑如痴、以记天下宝剑背人间剑诀为喜好的第四剑姑娘,自然不会去重视深究这《焚河剑诀》。 真正让她感兴趣的,是百里安手中的那把剑。 方歌渔饶有兴趣地支起下巴,说道“那是酒酒的秋水剑,半年前我去离合宗找她玩时这把剑还在她腰上挂着,如今怎么在你的手中。” “酒酒?离合宗?”锦生有点印象,记得好像是离合宗的少宗主。 百里安吃惊道“你认识酒酒姑娘?”而且听她所说之语,还甚是相熟。 “对啊,她是我朋友。”方歌渔眯着眼眸,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把剑。 锦生费解道“离合宗那等小宗小派,居然也值得您这位堂堂十方城的大小姐去结交?” 方歌渔冷眼睨他“原来十三剑也不过是个如此肤浅之人,我方歌渔结交朋友还需要看其背景?若真是如此,这天底下恐怕还无人有这资格。” “呀哈,小娘皮你口气还挺大。”锦生撸起袖管想揍人。 方歌渔却是没有心思与他斗嘴,看着百里安目光灼灼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百里安轻咳一声,也没料想到这位方大小姐居然会认识酒酒姑娘,心中不由有些混乱紧张。 但出于女子声誉,他不好言明太多,只好含糊说道“我与酒酒姑娘结实于万魔古窟,这把剑是她赠于我的。” 殊不知,姑娘赠送贴身佩剑本就是一件十分暧昧的事。 方歌渔心中顿时隐隐有所了然,随即目光微微怜悯地看了一眼十里湖泊。 若是换做了她人,为了林苑她定要挥舞手中大棒,来个漂亮大气的棒打鸳鸯,赶走这小子身边的妖艳贱货。 可如今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酒酒也很是可爱。 一时之间,还真叫人难以抉择。 看着神情踌蹴的百里安,方歌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吗?可我怎么记得这把秋水剑是酒酒的及笄之礼,她爹爹送给她的,如今落到了你的手中,想必在那万魔古窟之中定然是发生了极为有趣的事情。” 看着那愈发咸湿暧昧的微笑,百里安心中冷汗直淌,面上却是神情不变道“绝无此事。” “诶嘿嘿,我可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忙着否定,不诚实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哦。” 方歌渔的熊熊八卦之心在觉醒,说着竟是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事物。 那件事物挂着黑色的穗子,中端是一枚古圆黑玉,她嘿嘿一笑。 “这叫黑鸦玉,可以千里传音,另一枚在酒酒手里头。你说说这个时候我若跟她说你在我手中,正在被我调戏,她会不会紧张得直接御剑赶至这座空沧山中。” 百里安面色一黑,全然没有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腹黑,随忙说道“不要胡闹了。” 方歌渔得意一笑,正欲说话,谁知就在这时,她手中古圆黑玉突然发出咔嚓裂响。 执玉的那只洁白小手骤时一僵,方歌渔面上那副可恶笑容也随即凝固在了脸上。 她眉头凝重蹙起,转目望去,恰好看到那玉咔咔裂痕遍布,随即很快碎成黑芒点点,洒落成灰。 百里安亦是眉头微皱,不解其意地看着方歌渔,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妙。 只有那锦生,哈哈嘲笑“什么千里传音的神玉啊,这才没晃荡两下就碎成了渣,你十方城出来的宝贝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方歌渔从藤床之上豁然而起,那玉穗子在掌中捏得死紧,一双秀眉明眸里吮着冰寒交加的杀意,她咬牙一字一顿“酒酒她,出事了!” …… …… “你确定你现在就要出发前往离合宗?”锦生面色古怪地看着整装待发的百里安。 只言片语之间,便从方歌渔口中得知碎玉真相。 这枚黑鸦乃是对玉,其中一枚是方歌渔赠送给李酒酒的见面之礼。 其作用不仅仅只是千里传音,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在濒临绝境之时,捏碎此玉,另一枚双生玉也会同时碎裂,接受到危险信号。 若非真正的生死之危,此玉绝不会碎。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月下白衣 百里安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人命关天,来不及和林苑姐姐他们告别了,明早你替我向他们说一下情况。” 锦生却是不放心:“就你这身份,去了那正道宗门,还不被人给收了灭了,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百里安语气坚决,从怀中取出一枚手抄籍,递给锦生。 “我知晓你这几日状况不是很好,右手伤势虽然有所稳固,但始终无法执剑,这些是我在山境神藏之中研究出来的一些东西。 本来想再更加完善一些在给你的,只不过今日这一去也不知要去多久,怕你无聊你先琢磨琢磨,反正如今你也拔不了剑,去了反而拖我后腿。” 锦生当即伸出拳头就在他胸膛上砸了一下,怒道:“口气还真够狂妄的,小爷我堂堂天玺十三剑,承灵之大境,还拖你后腿!想什么呢!” 百里安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那本手抄籍塞入他怀中。 “是个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了,若是我在外头受欺负了,你再来帮我出头好了,到那时我认你做大哥。” 锦生哼了一声,可手掌却是落到衣襟之外,隔着衣衫摸着那厚厚的手抄籍。 他没有想到,原来百里安一直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一时间,心中有所触动。 “若是这玩意真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反过来认你做大哥。” 这是,方歌渔已经招出了那九只白色独角兽以及金车玉辇。 “还废什么话,赶紧上车,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姑奶奶我的人!” …… …… 是夜,光明大作。 这光,是灯火之光,煌煌灯火亮如白昼,驱散了飞云山上的黑暗,形成明火通然的不夜天之景。 飞云山乃为离合宗的山门所在之地。 自三日前,宗门上下,不论是山道还是大殿,灯火就从未间断熄灭过。 离合宗势力消退,故而宗门上下行事作风绝不会奢侈度日。 这一切只因为三日前,离合宗少主除邪归来,却是重伤昏迷而归,还是被其师姐黄缨亲自背回山门之中。 离合宗的老宗主李玄甚至都还来不及悲痛愤怒,黄缨又给山门上下带来了一个致命沉痛的消息: 李酒酒得罪太玄宗苏靖,与之大打出手,被其废剑重伤。 太玄宗苏靖更是冰冷放言,十日之后,必当亲赴飞云山领教贵宗少宗主高招。 得此消息的李玄顿时绝望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宗休矣。 他看着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女儿,心中是又悲又怒,平日里的教诲都记到了狗肚子了! 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她修行不易,举步艰难,千万不要轻易开罪于太玄宗的人,不然随时宗门上下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如今可倒好,你不仅得罪太玄宗的弟子,还挺会挑人,直接挑中那位太玄宗宗主之女苏靖。 全天下最不能招惹的两个女人之一,还大打出手往死里得罪。 绝望之下的李玄仍然没有放弃救自己的女儿,耗费了整整三日之功才将她体内伤势稳固下来。 而在这三日里,他同时也给自己准备好了一口棺木,决定以死谢罪来消这位苏靖姑娘的心头之怒,来换取自己女儿性命。 …… …… 吴钩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薄云舒卷,洒在张家空宅庭院之中。 在三日前,这座张家大宅还是子孙满堂,富贵平安。 只是如今,这张家上下,上至厅堂老爷,下至看门小厮,皆化作了一地尸灰,在夜风的席卷之下,被秋叶萧瑟覆盖。 偌大的一个庭院无人清理打扫,很快就荒寂下来。 可这个庭院之中,却并非无人。 幽幽阵光之中,立着一名白衣女子。 阵光硕硕以外,身着白衣红莲的女子百般无聊地撑着下巴打了一个哈欠,对于满庭院的尸灰痕迹竟是熟视无睹。 她好似在深闺阁院里闲情赏月,坐在一张青玉桌石旁,桌面还摆放着一壶茶,一盏空杯。 壶中茶水早已凉透,她却极有耐心的守着被阵光所困的那名白衣女子。 她手中不知何时摸出一把葵瓜子,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阵法光幕,口中磕得咔咔响。 “看来前些日子这离合宗万魔古窟一行收获匪浅,一个小辈手中居然会有千机杵这等宝物。” 千机杵,乃为一枚极珍仙器,是由传说中的千年仙人以造化神通,虚空化阵,炼入此杵之中。 千机杵包含阵法森罗万千,光是束人困人之法阵就有变化不断整整九十九道,困字法诀归一,即便是传说中的真龙也能够困上些许时日。 对于少宗主与离合宗那位小姑娘之间的战斗,叶帘自然不会自作聪明的去干扰其中。 若真说起来,她对那位李家姑娘倒是有着几许钦佩之意。 比起她那位一旦遇上太玄宗弟子就瑟瑟发抖诚惶诚恐的老爹倒是多了几分风骨。 在看到张家惨状一地尸骨以后,面对实力境界可以完全碾压她的阿靖居然还有拔剑的勇气。 若是换做了平时,以阿靖那冷淡性子,绝对不会多加为难这么一个实力微弱得完全不够看的小丫头。 怪只怪这小丫头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失手毁了不该毁的东西。 目光流转,叶帘双眸闪熠着捉摸不透的光,看着光幕之中的白衣女子。 阵法之光玄玄耀目,仙器之威绝非凡物。 即便是过去整整三日之功,这千机杵的光芒仍未有半分退散,反而愈发刺目耀眼,将阵中女子的一袭白衣衬得如霜冷白。 阵光交错里,白衣女子眸中蕴着万古不化的寒霜。 那张遮掩容颜的玉兔面具此刻却是以鼻梁右方碎裂了一角,那裂口仿佛是被某种剑气横扫之时撕裂一般,原本被覆盖大半的那张脸却是已然显露出了一半。 夜色玄光之中,冰染的容颜如无霜花绽放,明明如月。 她肌肤透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在阵法冷光辉映之下,宛如初冬雪池里的薄冰,清寒而易碎。 她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纤长的手,轻轻地抚上玉兔面具上的断口处,如玉细腻的指尖不断来回的摩擦着那断裂的粗糙。 一双幽深如夜的冰寒眸子,在深处里流转出一抹极紫之意,散发出危险气息。 章节目录 上架感言 长夜行更新这么久终于要在这周五,也就是后天正式上架了,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鸭。 起点每天更新的尾章右下角有看视频的红包可以领取,一天好像可以领取20币,这意味着大家,即便是学生党,只要有账号就可以白嫖支持北北,北北是真的很需要大家的支持。 自从长夜行更新以来,跟读成绩还有推荐票似乎都不是很理想,对于上架的首订成绩,心中说不忐忑害怕是假的。 比起半妖,长夜行这本书,可以说北北是下了很大的苦功夫来完善细纲与设定,经常有时候在扣扣里还会同小怪兽讨论设定故事到半夜,不管后天成绩究竟如何,日后订阅成绩如何,北北相信自己心态都不会崩,也坚信自己能够给长夜行一个完美的结局,这本书绝不太监烂尾。 这个承诺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北北的老读者应该都清楚,北北上一本书,其实开始成绩更差,可以说写了一百万字都无人问津,也曾绝望过,但后来建立了群聊,有稀稀拉拉几个读者加群,有小怪兽,红衣,警察熊,这些都是最初的元老读者,同北北一起讨论剧情,北北每次看到有人加群,就有了动力,不去想成绩那些,觉得有人看我的小说,我就有责任给自己的读者一个完美的结局也交代。 始于兴趣,终于使命。 北北一直坚信,即使我再扑街,写得哪怕是成绩很烂的网文小说,我仍觉得我是一个作家,而非赚快钱的网络写手。 既然动笔开书,我便是赋予了书中角色灵魂,创造书中世界故事的那个人。如果烂尾太监,我会连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 所以诸君读者不必担心长夜行会因为成绩不好而切书太监,北北上一本书吃了将近两年的全勤,一个月三百块钱,我都坚持下来,写到如今的四百万字,仍旧坚持自己的写文道路,长夜行也同样如此。 长夜行开书以来,其实并不顺利,因为去年有内投过,也有发布过,但是因为这本书是慢热类型,始终难过签约,直至今年北北遇见了编辑鹿鸣大大,他给了北北机会,在签约过的那一瞬间,北北真的开心了好几天,天天在自己群里傻乎乎地跟自己读者炫耀吹牛,真的没有人能够体会那种一直不被人认可,忽然有一天,有个人同你说,这本书故事很好,加油。 那一瞬,明明知道自己离成功还有很远很远,但真的非常非常的满足与开心。 写文以来,也有郁闷难过的时候,但北北真的热爱网文作家这个行业,更多的时候,还是开心与满足吧。 因为北北拥有这么多温柔又可爱的小读者,第一本书成绩不好的时候,冰封姐姐就带着群里的人一起去贴吧打广告,拉人气,对北北帮助是极大,北北也有每天关注贴吧,搜索自己书的关键词,看到贴吧中有人喷书骂人的时候,自己的读者在下面帮忙解释,心中真的超暖的。 第一本书大家也都知道,北北在贴吧被骂得很惨很惨,还有些人,也着实厉害,只要我一打广告,他就能够在下面骂得十分激烈,换了一个贴吧发贴,还能紧跟不舍地跑过来继续骂。 这锲而不舍的精神,我也是服气。 我写书是为了娱乐大家,不会说去写些过分的情节恶心自己的读者,长夜行亦是如此,但不明白总有人说我请水军,到了某些人口中,盟主是水军,白银盟小望也是水军,评论里的好评也是水军,最后就连半妖群里两千多人也成了水军,着实有些无语,至此只要有人推书,就有人恶意满满地在下面说,看这个作者又花钱请水军来了,甚至人身攻击辱骂的。 不好意思,请水军很贵,北北发不起这个工资,而且说实话,我也不需要水军这种虚假的东西,对于这点,我从来没有正式解释过,今天借着上架在此正式说明一下。 因为,你们口中的水军,是我最重视的读者。 推书很辛苦,北北是真心感谢每一位帮助过北北的人。 在此,北北也希望群里的小伙伴,能够在新书上,帮助一下北北,半妖大群已经两千人,可是跟读与推荐票却始终难跟上去,北北心里分外愁苦啊。 每次在大群推书,读者小可爱们就说,才几十万字,等养个几年再来看,北北求求大家,新书上架,不要养哇!!!! 初次来到起点写书,北北很多规矩不懂,貌似在这里,跟读成绩是最重要的,所以还请大家能够不养的就不养吧,真的想哭,跟读上不去这是间接关系到北北的推荐,没有推荐就没有曝光,真心请求大家,能够帮帮北北,屁股撅起来给大家调戏都不是问题鸭~ 咳咳…… 好了,许久没开单章,话痨帅气(骚包)的北北又不小心暴露了。 最后再容北北感谢一些人吧。 感谢编辑鹿鸣大大的信任,与支持。 感谢北北的小裤衩能够喜欢北北的书,北北就喜欢你上班的时候,看北北的书笑得像个傻子,哭得像个泪人,然后再被同事好生鄙视一番,啊哈哈,话说今天是北北同小裤衩认识的一周年,北北送一个烫烫的卤蛋给你,小裤衩,感谢有你。 也感谢群里最骚的小怪兽,最老最老的读者,从半妖无人时期,一直陪到北北至今,还教会了北北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生生让北北从一个对a中毕业,让我们一起创造更美丽的司离姐姐吧。 再感谢冰封姐姐,感谢你一直勤勤恳恳的帮北北推书,也感谢冰封姐姐能够这么喜欢长夜行,能够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里头的角色与故事,北北不会让你书荒的,话说回来,感觉你有了长夜行都不爱半妖了。 还有司机仙妹妹,愿意板砖打工养活北北,北北决定写出更多精彩好看的车……啊呸,是剧情来报答像勤劳小蜜蜂一样的司机仙妹妹。 还要感谢群里的颜值担当,小望妹妹,怎么北北的读者大部分都是妹子,奇奇怪怪,啊咳……真心感谢小望妹妹一直以来的支持,第一本书就开盟了,没想到新书还可以被北北压榨得一滴不剩,将奖学金还有存款都拿出来了,北北还能说什么,乖乖暖被窝,你的少颜姐姐,北北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还有小可爱北北的笔,北北知道你最近很迷茫,但北北还是希望你能够加油打起精神来,一起努力前进,话说不是有北北的笔、北北的墨、北北的纸、北北的砚吗?怎么就只剩下笔了鸭?抠鼻子。 群里还有太多太多想要感谢的人,一一说起来感觉能水好多字,就容北北不说了。 最后的最后,求订阅求跟读求收藏鸭~~~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十日 看到这一幕的叶帘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少宗主这几日杀心太重,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好好修身静心也不是什么坏事。 离合宗里的那位小姑娘也伤得极为不轻,李玄都一大把年纪了,老年得女不易,兢兢战战地苦心经营太玄多年,少主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微风吹动树叶索索作响。 那千机杵的全部威力仅限于针对阵中女子一人,无法阻隔外界寒风。 夜风徐动她雪白的衣摆,一双笔直纤长的双腿在夜风吹动之中若隐若现,勾勒出十分唯美的线条弧度。 她缓缓垂臂,目光遥视夜空,平静道“还有七日。” 定下十日之约,那是因为她有那自信,能够在这短短十日里,破阵而出! 叶帘无奈地放下手中瓜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虽说少主你主修杀伐之道,可这杀心过于深重可不是什么好事,瞧瞧天玺那位第十三剑,如今被戾气缠身终难破境,杀心越重,渡劫之时所引天罚雷劫便越重,少主您在这样下去……” “天罚雷劫?”苏靖纤细秀长的眉锋一动,打断了叶帘接下来的话语。 一双淬着星辰冷光的眸子就这么深深地凝了过来“你觉得我会怕这个?” 叶帘想起了什么,嘴角勾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无奈道“倒是我忘了,当年你尚且年少,发疯似的一人独上小雷山,以无境之身早已抗下了那天罚雷劫。“ 白衣女子话不多,很快又恢复了沉默,视线从叶帘身上收回,重新回到那片朗朗夜空之上。 就在这时,当叶帘还想陪她说说话时,一声长空当鸣之音撕裂极夜。 叶帘目光一动,饶有兴趣转望而去。 只见有兽北来,踏云归月,身拉金车玉辇,若流风回旋在极夜当空之下,短短时间里便拉出一条极长的气旋流影。 叶帘美丽的面容之上当即露出一个微笑。 “金车来自于十方城,目的是离合宗,能够让九只独角神兽拉车的,其中驾车之人必定是那位身份尊贵的方大小姐。” 苏靖阖上双目,沉思不语。 叶帘继而再次含笑说道“我可听说十方城的方歌渔与李酒酒私交甚好。” 微阖的眼眸自眼角至尾端收出一道极为优美修长的线条,如世间最好的画师以笔墨描绘而出。 苏靖唇锋微动“我说十日她便活不到第十一日,无人……能够护她。” 她缓缓睁眼,淡淡看了一眼风中骨灰,道“那一坛献上大泽皇宫的女儿红,要烧掉。” 叶帘见她在如此极怒之下居然还能够记挂着那一坛敬献给大泽皇后的酒。 她面上微笑不由加深一分,笑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让迦臣去处理了,虽说他长得跟姑娘似的温柔,可认真起来,也很是凶得吓人的。” …… …… 飞云后山,林深小阁,李酒酒气息虚弱的躺在床榻之上,喝着爹爹亲手一勺一勺喂的苦药。 都说良药苦口,可这一口口苦药咽下,效果确实甚微,也不见她那苍白的面色又半分好转红润。 “爹爹,西合城惹出来的祸事是女儿一人所为,若是七日后,苏靖当真来了,女儿绝不拖累宗门他人。”咽下苦药,李酒酒憔悴的面容之上带有深深的坚决。 李玄放下手中空碗,面容悲苦,喉间哽塞道“说什么蠢话,你是爹爹的女儿,你娘走了,现下唯一依靠的也只有爹爹,爹爹无能,虽说不能让你一生平安喜乐,但在灾祸临门之前,爹爹绝不会让你一人独自面对。” 李酒酒苦涩一笑“事到如今,又何必在徒添人命,只是爹爹……”她忽然伸手抓住李玄的袖口,拽得紧紧。 李酒酒那张憔悴失去血色的小脸升起几抹羞赧的踌蹴,她咬着苍白的下唇。 “若是有一日,有位少年拿着女儿的秋水剑上山,您便与他说,女儿已经远嫁他方,让他留下秋水剑,不要再……不要在等我了。” 李玄浑身一震,胡子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哆嗦着唇面色发绿道“酒酒你……你……你该不会是与陆成风那孽畜在外私相授受,结下鸳盟了吧?!” 难怪! 难怪自万魔古窟以来,酒酒分明与他一起,最后却一人回归宗门,那孽徒不知踪迹! 酒酒的秋水剑也不翼而飞,反倒是拎着那孽畜的七星剑回来。 如今在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惊悚之语,骇得李玄魂不附体! 李酒酒愣住,全然没有想到爹爹怎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她对陆师兄自幼只是兄长之情,何来鸳盟一说。 李玄看着李酒酒愣住的模样,会错意以为正如自己所言,面色憋得涨红。 “糊涂啊!酒酒!你当真是糊涂至极啊!老夫早些就说过,你那陆师兄心思不正,并非良人,你怎奈就是不听为父苦言呢!” 李酒酒急了“什么啊,爹爹,不是陆师兄……我怎么会喜欢陆师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叹一声,道“爹爹,陆师兄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李玄怒意在面上凝固,显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李酒酒心想,师兄之死是小安所为。 纵然其尸身抛弃在了无尽海域之中,但终究纸是包不住火了,于是便将万魔古窟种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只是她隐瞒了百里安的名字与身份,全以少年二字代替,以免日后为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陆师兄之死,她全权揽在自己身上,给出的解释便是陆师兄与她共寻古窟,获得重宝,起了杀心。 她心灰意冷之下,看透他的内心,后修为不敌师兄,被一路见不平的少年所救,且将寻来的重宝尽数交予她手,两人便互生好感,她这才将秋水剑赠予了那少年。 李玄活了几百年,心思是何等的毒辣,见她说话支支吾吾,避重就轻,显然是隐瞒了许多事实真相,更何况他闺女是什么性子他在清楚不过。 若只是单纯的心生好感,又怎会将她的及笄之礼送给那少年。 心思百转千回,李玄在心中叹息唉,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既然女儿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他这做爹爹的又怎能一味的刨根知底呢。 那陆成风死了倒也还好,以免整日想着如何勾搭他的女儿,动那些不正的歪心思。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 “照闺女你这么说,那少年性子着实也不错,且不论你碧水生玉里的那些灵宝重器,光是碧水生玉自身的价值都极难用金钱来衡量,那少年既然能够做到丝毫不动心,将东西尽数礼让,咳……” 说着这里李玄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李酒酒,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酒酒两边的苍白的脸颊顿时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心道真是糟糕,爹爹心思过于毒辣,任由她百般遮掩,还是让他看出了事情端倪。 李玄又叹了一口气,目光慈祥地摸了摸闺女的脑袋。 “酒酒,别想这么多了,你与那少年,会有相见之日的,爹爹即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太玄宗苏靖,伤你性命!” 老夫老年得女,将毕生尽数供奉于离合宗,若是连唯一的幼女都护不住,即便是死了,他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爹爹……”李酒酒眼眶湿红。 就在这时,门外弟子禀告之声郎朗响起“启禀宗主,问谷山大弟子尉迟游今夜登门拜访,说是听闻小姐受伤一事,特备疗伤圣药前来慰问。” 李玄眉头轻蹙“问谷山?尉迟游?” 李酒酒将疲倦重伤的身子藏于锦被之中,声音闷闷从中传来“爹爹,我不想见这个尉迟游。” 她不想在死战将临之前,再浪费时间精力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周旋。 李玄眉间稍舒“老夫倒是忘了,去年这问谷山的大师兄经常拜访我离合宗,有意与我宗结下姻亲,只是那会你心中无男女之事,这尉迟游落丧而归,真没想到如今我宗遭逢大难,这尉迟公子居然没有避嫌,选择这时候上山,这点倒是真让老夫意外。” “爹爹。”李酒酒声音渐渐不满,她不喜欢那个尉迟游,她讨厌这家伙看她的眼神,露骨而火热,就像是在甚是一个有价值的玩物。 上山看她又怎么了? 若非小安远在空沧山,收不到消息,他若是知晓她受伤逢难了,未必就不会千里迢迢地赶来了。 李玄笑了笑“不妨事的,酒酒不想见,爹爹替你去见好了,毕竟来着是客,更遑论他乃问谷山大师兄,问谷山论整体实力,甚至强过我离合宗一线,若是能够得他相助,此番劫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酒酒有些无力“爹爹,人家不会平白无故地帮我们的。” “放心,爹爹心中有数。” …… …… 当李玄踏出偏殿,亲迎宗门内正大殿时,便看到殿下那位身穿玄袍大氅的青年极有耐心的侯在那里。 其身后随同这数十名实力不凡的中年下属,境界都在开元之境以上。 他们手中各自托着一方玉盒,玉盒紧闭,探测不出其中所藏何物。 但是光是观那玉盒材质,便能够猜出其中之物必然价值不菲。 李玄面上含笑,目光却是暗自打量着那玄袍青年,心中不由隐隐吃惊。 他记得这位尉迟公子今年年纪不过二十有七,怎么境界便已达开元八品之境,这方年岁,假以时日,必成拓海大器。 在结合他身后那群下属…… 原以为离合宗比起这问谷山,不过是稍弱些许,如今看来,唉…… 原来不过是他离合仍在原地挣扎,这些新兴势力的发掘之势,都远超于离合。 心中不由酸楚万分。 玄袍青年看到老者目光微亮,神情举止倒是恭敬客套。 “晚辈尉迟游,见过李宗主,三日前,晚辈听闻酒酒姑娘因一场驱邪,而遭遇意外受伤,晚辈心中忧虑万分,忧心酒酒姑娘伤势,今日特备下圣药万醒丹百枚,聊表心意。” 李玄心中一震,竟是二品丹药万醒丹,还整整百枚,这尉迟公子好大的手笔。 酒酒若是得此百枚二品丹药,想必不出三日,体内恶疾伤势便能够痊愈恢复如初。 强压下心中动容,李玄面上却是做出一副微笑神色“尉迟公子客气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万醒丹还请公子收回。” 谁知,尉迟游忽然一个抱拳深深弓腰行了一个晚辈礼,口中铿锵有力、诚意十足道 “晚辈今日是抱有万分诚意特来离合宗,实不相瞒,晚辈自一年前初见酒酒姑娘,便一直魂牵梦绕,念念不忘,辗转反侧一年,饱受相思之苦,晚辈今日终于苦下决心,特来诚心求亲,还请宗主大人应允!” 李玄心中深受感动,如今离合宗正值多事之秋,得罪了太玄宗这一大巨头,莫说一个离合宗,就是十个百个也绝然承担不起太玄宗的怒火。 而这尉迟游非但没有避嫌,居然还在如此关键时期,上门求亲,分担苦难。 他如何不心生感动。 比起李酒酒口中那个赠剑少年,他更喜欢眼前这个慷慨就义的青年。 锦上添花易,火中送炭难。 李玄欣慰一笑,道“贤侄心意老夫已经知晓,只是现在确实不是联姻的最佳时机,酒酒她性子倔强,更何况……” 从尉迟公子转变成贤侄二字,其称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尉迟游潇洒一笑,心中立即会意。 暗道这小小离合宗又如何能够拒绝他问谷山的联姻请求。 “李宗主所言甚是,酒酒姑娘此刻伤势颇沉,小侄再如何心急也知晓分寸,无妨,小侄不论多久都等得起。” 只怕是你离合宗日渐衰落,全宗上下,也唯有李酒酒一人资质上佳,且容貌不俗。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我若不提前下手,怕是到时候,你门派没落之日,也会让她沦为一介牺牲品。 一年以前,不过图一个新鲜劲,可看到李酒酒心思不在他身上,他又深深不屑。 如此目光短浅的女人又如何能够配他? 直至今几个月,他意外收到消息,此番万魔古窟一行回来,离合宗死伤严重,唯有李酒酒她,收获颇丰。 虽然他不知收获怎么个颇丰之法,但既然是万魔古窟那等子地儿的宝贝,自然是极为不俗的。 面上带有最诚恳的微笑,心中却盘算着最深的心思。 李玄微叹道“贤侄能有此番心意,老夫十分感动,离合宗虽然力薄,但也绝非薄情寡义之辈,此番大难临头,又如何能够再拉贤侄下水,七日,七日之后,若我离合宗有幸存活,这门亲事,老夫便替酒酒允了。” 尉迟游面上完美的微笑微微一怔,有点疑惑。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九经生业火 七日? 什么七日? 还大难临头? 不过是在山门附近除了两只邪祟,落得一身重伤吗? 怎么就大难临头了? 难不成还是某位大妖的后裔? 若真是这样,那怕是还得好好揣测揣测了…… 尉迟游眼底阴晴不定,可又舍不得那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心中一时挣扎。 为了一个小美人,惹上一身骚,究竟划不划算呢? 然而李玄压根就没给他挣扎反应的功夫。 他面色丧丧地道“想必贤侄你也听说了,此番是小女任性,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太玄宗苏靖,更令其放言十日上山必杀之约…… 唉,实在不好在连累贤侄了,不过贤侄放心,老夫即便举宗上下之力,也要保下老夫唯一的爱女,若是七日之后,小女有幸存活,还望贤侄能够为她遮下一片风雨。” 尉迟游整个人已经彻底呆住,面上一片空白。 什么?!!! 他娘的!除个妖除出了太玄宗这么一座大山!!! 你是怎么除的?!!! 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两人,你倒好,直接给我得罪死了其中一个。 天下何人不识那白衣。 苏靖这般天才人物,可是在无境之境便以身抗下漫天雷劫。 雷劫洗身炼魂,太玄宗南泽山内院九座经书阁宇,其中最为神秘不可知的九本古老经书皆在那夜,显现九经生莲的壮观奇景。 在接下来的三年闭关期间,先是创下本命灵诀《太玄生莲》,后又继承了父亲的红莲业火。 比之太玄九经之首的道莲经,名为贺莲的传奇男子还要早五年破镜承灵。 要知晓贺莲可是能够与天玺十三剑之首的君子剑皓月争辉。 据传言在贺莲出生之时,第一经阁之中最不起眼被人翻烂的一本经书发出紫色三彩神莲之光,遥遥十万里与之呼应,从出生起便感知到了南泽山的第一经阁。 他幼年出生在与世隔绝的穷困山村之中。 后八岁那年,告别家中父母,一人横跨十重山,来到南泽山脚下,自愿拜入山门,那时已经过了收徒之季,但宗主仍是破例收徒。 比起这世间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立于世间顶端的两大传奇男子,这位苏靖更是创下了黄金时代的开端。 苏靖的出生,更为震撼,使得七个经阁同时共鸣,有人预言,她天生便是七经之主。 一把神剑斩情在手,寻常的千年渡劫之境怕是都要对她敬畏三分。 一个小小离合,怕是给她塞牙缝都不够使的。 何其可怕! 为何从来没有人跟他说李酒酒是因为得罪了那位太玄宗的苏靖而身受重伤的。 话说他亦是压根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开元之境,是如何在苏靖手中活着回到宗门之中的? 尉迟游一张俊脸骇得煞白煞白,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一抬首就看到李玄那张笑容温和的脸,瞬间怒火中烧,烧得他那张英俊的脸温和不再,尽显狰狞。 他没有将这通火发在李玄身上。 因为李玄再怎么不济,也是一宗之主,实力强他太多。 他豁然转身,一脚狠狠踹在身后一名随从胸膛之上,大怒道“废物!废物!废物!” 那人不敢反抗,腾空飞出,口中狂喷鲜血,手中的玉盒碎了一地,其中昂贵的丹药尽洒。 李玄大大愣住,不解方才还好好的贤侄,怎么突然发如此怒火。 尉迟游面上怒意未散,难以发泄心中惊恐怒意。 又冲了过去朝着那人拳脚相加“你只告于我李酒酒除妖受伤!为何不告诉我原来是得罪了太玄宗苏靖!你是想害死我吗!” 李玄心中老大尴尬了,原来这货并不知晓其中全貌啊。 那人被揍得练练呕血,仍自解释道“大师兄见谅啊,弟子并不知晓太玄宗的弟子也去了西合城啊。” 一通发泄之后,尉迟游面色仍旧泛青得难看。 心中暗自盘算了下时日,还好还有七日时限,太玄宗苏靖应该不知晓他这般联姻作为。 紧张之余不由暗松了一口气,他面色不虞地看向李玄,神情态度再无方才那般礼貌恭敬,反而带着深深讥笑不屑。 “李宗主这真是好大的能耐,两百多年前,开山神剑毁于太玄宗宗主之手,居然还不长记性,如今又放任女儿胡作非为,害苦了自己人不说,可莫要拉旁人下水!” 李玄顿时面色极为难看,震惊此人之无耻“休要胡说八道!” 尉迟游笃定这老家伙忌惮他身后势力,不敢将他怎么样,便愈发放肆露出了本性。 他呵呵一笑,朝着身后打了一个响指。 身后两人顿时弯下身子,以手掌撑地,化成人椅,供他落坐。 尉迟游懒懒地坐在两人后背之上,一股子桀骜的气质再难掩饰,鼻孔朝天道 “事已至此,我自然不可能再娶你们那位李酒酒了,当然李宗主若是想保住你们宗门上下,我倒是不建议宗主将自己的女儿送至软塌让我玩上一玩。 毕竟这年头这般年轻的开元境处子也是极为珍贵的,如此一来,我倒是不妨考虑考虑,去求求我家师尊,向太玄宗求一次人情,换的你们继续苟延残喘,啊哈哈哈!!!” 李玄怒得须发根根直竖而起,哪里容得污秽小人这般羞辱他最宠爱的小女儿。 他掌心翻转,纹络分明的掌纹流窜的炽热炎芒,裹挟闪电呼啸而至,直袭尉迟游面门。 承灵大境狂暴的掌风,绝非尉迟游小小开元之境能够抗衡。 可他面上却带有信誓旦旦的笑容“李玄宗主可要想清楚,如今得罪了太玄宗的苏靖,如今再杀了我,你觉得离合宗这三个字,还能够长存留世吗?” 赤芒电焰顺散! 李玄脸色怒气沉沉,手背之上青筋暴起,看着青年施施然的脸色,他恨不得现在就撕了他! 可是,正如他口中所言,却又不得不忌惮! “跟畜生扯这么多做什么,既然他笃定你不敢杀他,那打断他第三条腿总是没问题的吧。” 就在李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之际。 伴随这一道空灵悦耳却又带着几许傲意的少女声音自郎朗夜色传来。 只见大殿外的空间里咻地划出一道笔直锋利的电芒。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有车北来,鲜血淋漓 随着那道电芒硕硕,无数玄妙气息在其中包裹瞬息万变。 饶是李玄那双锐利老目,飞转凝望过去的瞬间里,竟然也没能捕捉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见得那电芒包裹着的事物犹如流星之矢,直直撞入那位一脸桀骜大弟子的胯下。 噗的一身闷响。 尉迟游的惨叫之声响彻夜空,他从那两名随从身上重重摔落,捂着血肉糜烂之地,鼻涕泪水横流,身下血淋淋一片,看着其余殿内弟子皆是胯下一寒,头皮发麻。 尉迟游死死咬着腮帮子,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绝望至极,眼中恨意滔天“啊啊啊啊!!!你敢废我!你敢废我!不论你是何人!我问谷山三千弟子,天涯海角都要将你追杀至死!!!” 他像是一只被人刨开泥土里的泥鳅一样,在地上狂扭抽搐。 骤然间,他被泪水混浊的目光一闪,却是看到斜斜插在前方地面里的,竟然是一根精致秀气的白玉撩杆,玉面杆身之上以奢华的金丝镶边勾勒出祥云麒麟图案。 这根撩杆平日里是某位少女玉手之中撩动珠帘帷幔的简单饰品。 可这少女却不简单。 她来自十方城。 她是全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姑娘。 所以即便是她手中在寻常不过,只能用来撩珠帘的白玉杆,却也是可以用来杀人的。 杆身上的金色镂空纹路,是十方城著名的符师刻绘出的麒麟符,只需一丝灵气引导,便能激活其中麒麟符的威力。 纵然这位少女实力只有求道之境,但她想要欺负人,即便对方是承灵境也阻拦不得。 踏踏几声,啼声将近。 李玄面色一变,带有几抹隐忍的激动潮红,扭头望去。 果见在苍茫深沉的夜色里,漆黑群山的衬托之下,那九只通体洁白独角神兽散发着熠熠神辉,踏流云而来,身后金车玉辇犹自月宫降临。 李玄面上激动潮红更甚。 如果说,在这当今四海八荒之内,能够与太玄宗抗衡的,除去天玺剑宗以及苍梧宫,那便只剩下那座万里冰封雪暮里的十方巍峨雄城了。 天下第一城,名至实归。 李玄并不是忘记了这位来自十方城的大小姐自幼便交好于酒酒。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竟然真的会千里迢迢的赶来比山,躺这趟浑水。 如今酒酒出事,若能够得她帮助,必是比求问谷山这等三流势力要靠谱许多。 心中升起希翼,火热殷勤的目光一眨不眨看着那车辇。 在尉迟游哀嚎嘶吼不断之下。 终于…… 那帷幔珠帘被一只雪白玉手轻轻撩开,少女的声音再度从中飘来“你别!你等一下!!已经到了!到了!这回是真的到飞云山了!!!至少最后一口了你给我忍住啊,别吐!哎哟我去!” 声音语态不再从容调笑,充满了失措与慌乱。 被撩开的珠帘并非少女动人的身姿,而是一个狂呕鲜血不止的少年。 他狼狈虚弱地从里头滚了出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一副劫后重生的庆幸模样。 办响,方歌渔才面色臭臭得从金车上下来,身上的白羽鹤氅沾满了斑驳的血迹。 洁白粉嫩的半边面颊之上,亦是染着点点猩红,自夜色下看起来竟是别样妖治美丽。 虽然面色很臭,可看到百里安那口喷鲜血的模样,美眸之中有闪过一丝不忍。 她哼了一声,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净的帕子,递给了给他。 李玄被眼前这一幕惊悚到了。 十方城的这位大小姐,曾几何时,居然会让一名男子上她那辆金车。 李玄可是记得,就连她的那两位要好哥哥,都不曾有如此待遇吧。 还有这少年,喷血喷得如此吓人,莫不是身得某种沉疴重伤。 念在这少年与方歌渔一路同行的份上,李玄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关切之心。 “呃……这位小兄弟可是受了什么伤,老夫山中有不少疗伤圣药,亦有医修,或许能够帮到他。” 方歌渔却是摆了摆手,睨向百里安的神情很是无语以及恨其不争“不用了,这家伙没受伤,就是……就是……” 她磨了磨牙,当真是为他感到丢脸“就是晕车了。” 李玄“……” 事急从权,当初方歌渔让百里安上车辇时也没想那么多的男女大防,更何况车内空间足够之大,横躺着五六人都绰绰有余。 可谁曾想,独角兽们刚招来神云,腾腾飞入长空之中,就见到这家伙面色一绿,一口逆血就这样喷了出来,血淋淋了她满身都是。 方歌渔都惊呆掉了! 那会儿她也以为,这家伙是身体里有着什么旧伤隐疾。 几番询问下来,才知道他原来是……晕车,晕车了! 你堂堂开元境的修行者,居然还晕一辆马车。 不嫌丢人啊! 李玄道“呃……晕车晕得会吐血?” 方歌渔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 这小子奇葩就奇葩于别人晕车吐的都是一些黄黄白白的秽物,你吐得全是血。 搞得要死一样,吓死个人了。 百里安吹了一会夜间凉风,总算是好受不少。 一贯苍白的面容也不由微微羞赧发红,他都在棺材里睡了几百年了,哪里还晓得自己居然是个晕车的体质。 这下实在是丢脸丢大发了。 “那……那个,方姑娘,将你衣服弄脏,实在是抱歉了。” 方歌渔新月般的秀眉微微一蹙,天生而来的凉薄之意也随着她蹙眉的动作变得愈发生动。 她习惯性地张口便要继续冷嘲热讽两句,却又恰好对上他那张苍白染血,实在是凋零到了一副可怜模样。 话到了嘴边又及时收住,冷哼一声“先管好你自己吧。” 这时,殿内的尉迟游也在下属的搀扶之下被抗了出来。 他满脸怨毒地看着方歌渔俏丽无双的小脸“你会为你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乃问谷山大师兄尉迟……” 话尚未说完,便被方歌渔那双看死苍蝇似的眼神挥手冷冷打断 “可别在这你乃你乃的了,就算是你奶奶来了,她也只有跪地磕头认错的份。” 话被堵死的尉迟游面色蓦地狰狞起来“给我拿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是!” 身后数十名弟子蜂拥而上,看她身体流露出的求道境修为,更是极为不屑。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就这样的跳梁小人物,也敢伤大师兄。 方歌渔啧啧两声,分明声音极为动听,说话腔调却偏要倨傲轻狂。 “今日我是来找酒酒的,你们着实碍眼,看这般情况,你们也是不会主动下山了,那好屁股撅好了,身体盘圆润了,给我好好的用一个妖娆优美的姿势滚下山吧。” 玉手轻拍乾坤袋,霎时间,咻咻咻,几道白光涌出。 十方城盛名机甲依列而出,金属大手就跟抓小鸡仔似的,纷纷按住他们的头颅,强迫他们撅起屁股。 那位尉迟游亦是不例外,被强迫撅起来血淋淋的屁股。 在一声声哎哟痛呼之下,十几道身影,就如同滚球一般,飞滚至了远方。 这摔瓷实了,不死也半残了。 方歌渔看着李玄张口无言的模样,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您小老儿也曾经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小人物了,怎么还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认为他真的会帮你像太玄求情,这种人不杀留着过年啊? 还是说你真的想将酒酒用被子卷成春卷送到那混账东西的床上去被人用小皮鞭红蜡烛调教到天明? 可就算是要调教,挥舞小皮鞭的那个人,也只能是我啊,希望您老儿不要搞错了对象,抱错了大腿。” 小姑奶奶这张犀利的毒舌小嘴可不是盖的。 任你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人家还是一宗之主,照样一点情面都不留。 伤得李玄是体无完肤,差点也如百里安一般凶凶逆血涌上脑门。 果然,金光寺的高僧怀悲大师被这个小丫头生生气得归西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咳咳……老夫也实属无奈,咳……还请方姑娘口下留情。” 方歌渔虽然嘴巴毒,但也是个知晓分寸的。 她蹙了蹙眉便问起了正经事“李酒酒她怎么回事,我给她的黑鸦玉都碎了,她现在人在哪里?是有人欺负她了吗?” 看着她面上关切神情不似作伪,李玄心头微暖。 有些人,看着彬彬有礼,实则人面兽心。 有些人,看似没心没肺,却是念旧之人。 李玄将方歌渔与百里安二人引入偏殿,李酒酒的闺阁方向,并在去往过程之中,简单地将李酒酒如何下山除邪祟,又如何得罪太玄宗苏靖等等过程描绘了一遍。 而百里安也不是一次两次听到这‘太玄’之名。 实在是温玉让他对太玄宗没有多大的好感啊。 方歌渔撑着下巴沉吟道“太玄之人居然会屠杀百姓,烧人宅邸?这是吃饱了没事干吗?不过苏靖此人确实是棘手。” 纵然她浑身御敌法宝,可若对手是那苏靖,她怕是也很吃不消。 百里安还是头一次看到方歌渔露出如此凝重神态来,心中不由一沉,忙问道“这苏靖……很厉害吗?” 方歌渔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而李酒酒的父亲又是一名承灵境的高手,就连他都露出百般绝望的心态来,怕是这次麻烦不小。 方歌渔似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在山境之中,我可是没少听见那废铁跟你多次强调,少招惹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因为当今世界上,有两个美人最不能招惹,一个是苍梧宫的尹白霜,常年一副死了夫君的苦瓜脸,穿着一身待嫁红衣,那怨气,隔着十条街都闻得到,是当之无愧的女疯子一名,而另一位,则正是这位太玄宗的苏靖了。” 百里安心中一动“这位苏靖是不是喜欢穿白衣服?” 方歌渔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不错,这个成天穿着丧服披麻戴孝的就是那朵绝不能招惹的小白花,那生人莫近的气息实在是不要太冷。 总之啊,也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我听说两百年前这两人为了争一个男人,争得要死要活,还打上了一场架。 别看苏靖这小白花行事作风大气,心眼可小着呢,如今我只盼着什么都好,就希望酒酒她不要太过作死,哪怕是狠狠捅了苏靖一剑都不要紧。 可莫坏了她脸上的那个面具,那可是她的命根子,若是碎了一点,可是要死人的。” 说着说着,方歌渔就笑了起来,笑容很是轻松“瞧我这是想多了,酒酒这般没用,又哪里能够伤到苏靖,还损毁她最心爱的面具。” “咳咳……”李玄面色讪讪地举起了右手,模样像个乖宝宝似的老实交代道“其实……那个我家酒酒还是很有本事的。” “嗯?”方歌渔侧眸看他。 李玄面色讷讷“酒酒她正是碎了苏靖的面具,所以才定下那十日之约。” 方歌渔无言张了张嘴,随即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我现在真想捶爆酒酒的狗头。” 推门而入,三人便看到了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的李酒酒。 方歌渔一下子就蹭了上去,小脸青黑道“你脑子怎么想的去招惹苏靖!” 对于眼前这少女的出现,李酒酒讶然无比“小歌儿,你怎么来了?” “噗……” 小歌儿? 听到这么个称呼,百里安没能忍住。 方歌渔小脸一黑,一个锐利锋芒的眼神杀朝着他杀了过去,随即磨牙瞪着李酒酒。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歌渔,不要用那腻歪名字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酒酒哪里还有这功夫跟她纠结如何称呼,听到那声熟悉的轻笑,她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月色下的苍白少年全部吸引。 她怔忡许久,以为是不是自己太虚弱所以出现了幻觉。 方歌渔来了,在这个麻烦临头的危机关头。 她不仅一个人来了,居然还将她心中念了许久的那个少年也给带来了。 “小……”她及时止了这暧昧的昵称,苍白的小脸浮现出令人遐想连篇的红晕,低垂着脑袋有些紧张“你……你怎么也来了?” 百里安看着她苍白憔悴的容颜,有些心疼,但碍于李酒酒的父亲在场,未表露出来。 他点了点头“嗯,你的事方才我已经听李宗主说了,别怕,这件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你先好好养伤。” 李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古怪起来。 方歌渔亦是扬起了小脑袋,俏挺的鼻尖吸啊吸得“我仿佛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李酒酒烟波朦胧,抬首看着她生得极为好看的樱唇小嘴“求你,安静一会儿,闭上嘴巴。” 她一开口,真的是能够要人性命的啊。 …… ……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酒城异事 从李酒酒口中,百里安更为详细的得知了事情发展经过。 前些日子,善于酿酒的名城西合城,出现了少女失踪迷案,城中有人怀疑是邪鬼作祟,便将此事上报给了离合宗。 李酒酒修炼有些时日,在山中憋得烦闷了,便领了请愿,下山查探少女失踪案。 后查出河道藏尸数百数之余,并查出此乃妖邪所为。 她们正欲展开进一步调查,却被太玄宗人捷足先登,并态度十分强硬的不让她插足此事。 李酒酒无奈,想着太玄宗弟子手段必是在她之上,便也妥协退出。 却不曾想,前脚刚离开,便发现了城中的酿酒世家,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在下山的这些时日里,李酒酒便是暂居于张家,张家之人待她谦顺客套,十分亲近。 十几日下来,也与其中一些闺阁女子们产生了朋友之谊。 看到这一幕的她立刻折身,赶回了张家,却是看到了极为残忍血腥的一幕。 偌大的一个张家,上下七十多人口,不论是老人还是妇孺,尽数被杀! 无一活口。 听到这个消息的方歌渔亦是十分震惊“这小白花平日里虽然性情就长歪了,但对于人礼道义方面,还是内敛律身之人,怎会突然生得如此暴戾了。” 李酒酒有些委屈地抱紧自己的双膝“我当时看到那一幕,脑子都蒙了,张家一家人待人热诚极好,城中又苦难之事他们也是第一个慷慨解囊。 张家妹妹也是个极为心善之人,她的哥哥也是个亲善的夫君,与他夫人十分恩爱,如此一个和满的家庭,却全毁在了苏靖一人手上。” “对,她苏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女,可以不知人间疾苦,但为了斩妖诛邪,也不至于拿一群凡人来泄愤吧。 当时我一下子脑子都热了,冲了上去就跟她打了起来,可她实在是太厉害了,都不见她拔剑,就将我的七星剑给震碎。 我心下一怒,就祭出了从万魔古窟里带回来的承影剑,才勉强抗了她两招,她也是大意了一瞬,第二招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将她的面具给弄坏了。 我看到她很生气,眼神变得很可怕,我有些害怕,想要逃走,可她却没打算放我离开,还将我打伤,我一时情急,便又拿出了千机杵,这才暂时困住了她,逃回了离合宗。” 方歌渔美眸大睁,甚是意外“多年不见,你倒是成了一个小富婆嘛,又是承影仙剑,又是千机杵的。” 李酒酒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全天下最富的小富婆就在我的面前,我可不敢自称小富婆。” 犹记当年小时候,她请她去她家做客,去了以后发现实在是太过于无聊,想要回家。 方歌渔却偏偏想出离家出走这个馊主意。 结果离家出走没走成,两人在后山迷路了整整十日。 后被人找到的时候,才知晓,原来并非迷路。 她们一只都有走对方向,而那看似是后山的东西其实是她家后院,她们走了整整十日,都还没有走出她家后院,何其可怕。 何其富有! 听完李酒酒的一番详细经过,方歌渔陷入了沉思,小脸犹带不解之色。 虽然她平日里极少与太玄宗内的人打交道。 但是十方城家族里却是与三宗势力有着多年来往与接触。 太玄宗势力庞大,其门派自创建以来,已有万年,如今当代宗主又是传说中的千年仙人。 宗门门规纪律森严,对于门下弟子更是要求甚高,妄杀妄嗔妄怒妄贪欲皆是宗内禁忌。 苏靖即为宗主之女,又怎会徒赠杀戮。 百里安忽然开口说道“酒酒你方才说,太玄宗之人也是为了除妖而去,酒馆之中有一鬼物附在了一名江湖女子身上,狂性大发,且是太玄宗的两名弟子将之渡化。 如此说来他们的除妖之心不假,可过了没多久,太玄宗苏靖便屠杀了一宅之人,不觉得在这场杀戮里,透着一场古怪吗?” 李酒酒仰面看着百里安,神色愤愤道“有妖出没的地方自然就有古怪啊,可事情再如何古怪,身为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也不能随意对毫无抵抗能力的凡人出手吧?” 方歌渔却是听出了百里安话中隐藏的含义,秀眉微蹙道“你的意思是……张家养妖祸人性命,苏靖知晓此事,才屠其满门?” 还未等百里安说话,李酒酒极为激动的大声道“此事绝无可能!张家人性极好,待人和善,且我在张家暂居十来日,张家上下,无疑皆是不懂术法的凡人,如何能够养妖害人,你们未知全貌,断不可凭空诬人!” 李酒酒想起张家内那些曾经冲她微笑的鲜活面容,那都是一群淳朴的凡人,恩爱的父妻,懂事的妹妹,心中忍不住一酸“如今逝者已矣,又何必如此……” 方歌渔朝着百里安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一向是如此,初出茅庐的热血江湖少女,理解一下咯。” 百里安失笑,你这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又是闹哪样,而且你的年纪还不如酒酒大吧。 不过李酒酒这过于刚直的性子,虽然难得单纯,却也容易被人利用。 虽然对于那被屠杀的张家百里安还心中诸多疑惑。 河道之中压于河底的百名女尸究竟是何人所为? 被李酒酒发现浮尸百具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有意为之? 一般含冤而死的女子恶鬼阴气最盛,夜半时分出没实属正常。 但根据李酒酒所描述,当时酒馆之中酒客众多,更有不少江湖儿郎身居其中。 一般的江湖草莽人物胸含一口热血之气,寻常鬼物一般都不愿近身。 可为何,偏偏在张家酒馆,会有恶鬼附身伤人之事? 李酒酒看似被苏靖所伤,但在百里安心中,却是隐隐的看到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她一步一步的引诱到了满是杀机的陷阱之中。 不过李酒酒说得亦有道理,他并非当时目睹之人,不知全事,也不能轻下定论。 况且现下最重要的并非是追究真相,而是解决眼下那位太玄苏靖的杀心。 不过为了一张面具而必杀一人,百里安觉得此人心中杀心着实过重了些。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上山 “苏靖是承灵之境,如此算来实力可与锦生未伤巅峰起有得一拼,如此想来,我身上的这些新锻造出的机甲战士也不能与之抗衡。只能另寻方法。” “锦生?”李玄面皮一抽,不知为何这小子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十三剑大人的名字。 方歌渔轻嗤一声,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灵动大眼睛里嘲讽意味十足。 “那废铁独占着十三剑的名头,又有什么用?还无伤巅峰状态,你信不信,他若在巅峰状态,哪怕是使用上无数偷袭暗算的手段对上那苏靖,在她手中,十息过后,也绝对是躺着出来的。” “这么强?”饶是百里安惯来淡定的性子也不由有些震撼。 锦生的鸢戾剑之威,他曾经亲眼目睹。 那鸢戾天劫寻常修行者怕是擦伤一点都要肉身分崩离析。 他不由苦笑“如此说来,即便是我向锦生借来了鸢戾剑也无用了。” 他还想着再连夜赶回山境之中,找锦生借剑,拔剑引天雷,暂时逼退那位。 方歌渔呵呵冷笑,觉得他真是过于天真。 “虽说以你跟废铁的关系,他或许会轻易借剑给你,但借给你了又如何?鸢戾剑一旦认主,在这世上,再无第三人能够拔出此剑,就算退一万步说,你真能拔出了鸢戾剑,引出了九天雷劫,苏靖可不怕这个。” 李玄再次没能忍住又举起了右手,面上震惊无语“等等,这位小兄弟还认识天玺十三剑大人,怎么听其口气,还很熟络?” 李酒酒亦是瞠目结舌。 她不再的这几个月里,小安身上究竟有着何等奇遇,认识了方歌渔不说,居然还能有幸结识那传说中的十三剑? 方歌渔轻瞥了一眼李酒酒,心中知晓像李玄这般人物择婿,对于女婿人选的背景势力还是颇有要求的。 司尘这小子不错,她不想这老家伙过于为难他与酒酒,心思一转,便故作无意道“哦,你说锦生那废铁啊,那家伙是司尘这小子新收的小弟,如今正在帮他看山护院呢。” 李玄匪夷所思“这个……方大小姐也莫要乱开天玺的玩笑。” 方歌渔凉凉地睨着他“十方城出来的人会去乱开这玩笑?” 李玄心下一惊,觉得这个世界愈发的不正常了。 方歌渔忽然又道“我想带酒酒回十方城。” 李玄目光顿时一亮。 “不行!”李酒酒却是立刻拒绝“我跟你回十方城岂不是给你惹麻烦,你爹爹哥哥们虽然疼爱你,但你毕竟是十方城的少城主,不能因为我一个外人,而去得罪太玄宗。” 方歌渔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眸“世人都怕苏靖,我可不怕。” 李酒酒慢慢地低垂着脑袋“可是我怕……苏靖铁了心要我死,无人可拦,十方城护得了我一时,却护不了我一世,歌渔你今日前来我已经万分感激了,但是我真的不能连累你,毕竟你也有你的难处。” 方歌渔眯起的眼眸舒展开来,柔软的睫羽看似放松柔和,可眉心之间却是渐渐浮腾起一抹与她年龄不符的凶戾。 “我能有什么难处,在这世间,最不该有难处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吗?” 李酒酒自知触了她不该触的情绪,脸色微微发白,她瘪了瘪嘴,有些委屈道“反正我不管,我不跟你去十方城,你若强迫我,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 方歌渔冷冷地看着她“真是个榆木脑袋!” 百里安没有再加入这场无解的对话之中,他一个人在旁思索良久,在心中默默演算着。 方歌渔看到他这副模样,目光一动“喂,你又在打什么小九九?” 百里安抬首一笑“李宗主,可否将飞云山的地形图画一份给我。” …… ……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荒芜的张家后宅,阵光硕硕之中,白衣女子缓缓睁开了如夜清寒的眼眸。 远山的天边渐渐透出淡金色的流霞,黎明犹如一把破晓的利剑,天地间第一缕朝阳铺洒而来,被荒院中的泛黄树叶裁剪成细碎光明。 光阵之外的叶帘无奈的支着下巴,打了一个懒懒的哈欠。 很快,庭院之中,不论是那初升的朝阳霞光,还是源自于千机杵的玄妙阵光,皆在一道炎炎业火的红莲绽放之际,被燃噬殆尽。 咔嚓一声,插在地面之上的千机杵就在炎光微风之中断成两截,孤寂得躺在地面之上,再难释放出奇妙的力量。 白色软靴踩过沙沙落叶,最后鞋底轻落在千机杵上,将之碾入尘土之中。 再无其他色调的素色衣裳在风中轻擦,面具之下的双眸如寒泉轻冷。 纵然她气息炎炎,业火缭绕,那双眸子却仍是犹如封印在万年寒冰之中的冷。 她轻轻拂袖,弹去衣衫上的赤炎火芒,好似随手毁去一件仙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白衣逆光,她立在原处静了良久,那清瘦绝世的影子被晨光斜斜拉长。 仿佛她已经在那里长存了千年万年,看起来竟是给人一种无力的形单影只。 叶帘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古怪,她不由挺直背脊站起身来,一双水润深沉的眸子凝视着那道背影,她轻轻唤道“阿靖……” 苏靖微微侧眸,玉碎的面具之下露出的完美下颔在晨光之下透着不大健康的苍白,像是珍贵的瓷器玉件。 淡薄的唇轻轻抿起,唇线锋冷“上山。” 叶帘有些头疼“非得如此不可吗?一个面具换一条人命,这很不值当。” 玉兔面具之下那对长长的睫翼如羽微颤。 她声音清寒如夜间盛放的夜幽昙,纵然有光也冷“世上何来绝对值当一说,杀人,追求的不过是一个本心罢了。” 叶帘目光温柔“那小姑娘是无辜牵连进来的,你也知道……” 苏靖知道,但是她没有丝毫动摇,一双漆黑如玉的眸子遥视远山中的那道飞云山,眼底深处仿佛似要求证着什么。 “在这世上,有很多无辜之人。” “但无辜之人,不代表着我不能杀死她。” 白色靴底在离开千机杵的瞬间,一朵红莲自她足下燃燃绽放。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不讲道理的女人 天宇澄清,初生的微阳之下,折射出一缕淡淡琥珀色的光芒。 光芒汇聚出一道气势惊人的剑意,剑意渺微,却自带一缕古佛真意,无声坠入大地,继而嗤嗤锋利之音将荒院大地斩出一道深深可怖沟壑。 轻散的尘灰飞溅而起,剑意去势不停,自苏靖白色软靴之下轻掠而过。 那朵即便生于九幽黄泉也不曾熄灭的业火红莲,便在这一剑之下,顺斩熄灭成点点火莹。 天地晨幕之间的暗色在一剑西来之势下,涤荡出清明郎朗苍穹。 一位白衣女子乘剑而来,似天仙降世,脚下三尺青锋古剑嗡颤出一片璀璨星河的剑芒。 叶帘秀丽的眉峰微微挑起,目光落在地上深深沟壑之中久经不散的剑意之上时,眼底升起几许意外的笑影。 “温师妹,你不是正在闭关修养剑心吗?怎么有空凑西合城的热闹。” 叶帘一脸温和微笑地看着天空由远至近的白衣女子。 这名白衣女子身后负着古黑剑鞘,一袭白衫校袍与叶帘身着款式模样竟是别无二致。 只是比起叶帘那双杏花垂落成春雨的温柔眸子,这名白衣女子的眼眸要略微狭长清冷一些。 或许是专修剑经的缘故,整体气质上多了一分剑意的锋芒。 温含薇御剑入院中,脚下御霄神剑在她剑指轻点之下,化作一道冷华归于身后剑鞘之中。 淡淡的视线将苏靖轻扫一眼,不知是何缘故,她一边白皙脸颊之上沾染了几滴殷红点点的血迹,衬得她眸色更淡。 她那如樱花般怒放的双唇抿成一个美好的半月弧度,她缓缓启唇,声线极是悠美“两百年不见,你变化倒是挺大。” 苏靖目不斜视,可眼眸本就冰寒的霜雪之意不知为何更加浓烈了几分。 “是吗?温含薇你闭关两百年,倒是一点也没变。” 叶帘眼眸轻眨,看着自己这位许久未见的温师妹甚是意外。 “看来温师妹梵阴剑心大成,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你那面上血迹,又是因何故啊?” 温含薇虽性冷,但对于自己的师姐还算是颇为尊重客套,随即低头见礼道“含薇见过七师姐。” 抬身之际,她那双淡若琥珀的美丽眼瞳凝视着叶帘,认真说道 “含薇自七日前出关,得知八师兄命牌微裂,宗主命我执他命牌前去寻助,西合城酒魔肆虐一事我以见师姐信阀详细。 酒魔藏于送往大泽皇宫的那坛极品女儿红中,意图夺舍大泽皇后,八师兄中途拦截,看破酒魔真身。” 叶帘那张温和的面容终于产生一丝裂缝,清澈的眼眸刹那变得幽黑深沉。 “迦臣命牌发生碎裂?怎会如此,若非遭遇灵魂重创,命牌绝不会无故裂开,区区一个魔宗余孽酒魔,又如何能够伤他?” 温含薇语气也渐渐深沉凝重,她看着叶帘那双幽黑逐渐危险的眼眸“如果说……是魔宗六河出世呢?” 叶帘眼眸瞬间收缩如针! 她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我们不可在此耽搁,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天玺以及苍梧!” 说着她看向苏靖,却见她仍旧立于远处,安静的神态,冰冷的气息,已经表明一切。 叶帘皱起了眉头“都这个时候了……” 温含薇亦是偏首看她,语调轻缓微凉“虽然我说你变化很大,可这性子还真是跟两百年前一模一样,杀气这般重,又是想找谁的麻烦?” 苏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语调渐渐危险“你要阻我?” 温含薇收回视线,可能是觉得几百年未见,现下很难跟这家伙沟通,目光重回叶帘“看这模样,不是找麻烦,是要杀人了。” 叶帘头疼不已“我已经陪了她十日都没有说服她,我现下真的很担心迦臣。” 温含薇点了点头“宗主便是命我带你们二人回宗的,六河出世,首要目标便是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以及……我们太玄九经。” “我要上飞云山。”苏靖手指轻抚玉兔面具上的断口,眸光如夜。 杀她要杀之人。 温含薇素来知晓她固执,但没想到两百年不见固执变成了偏执。 她双眸微眯,剑眉低蹙“这面具……” 苏靖目光朝他睨来,没有说话。 温含薇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随即神色一肃道“这面具在广梦城十分常见。” 苏靖袖子下的手指微微一抽,很快蜷紧,嗓音一时之间略带沙哑“不一样。” 温含薇道“别任性,我替你上白驼山找那个人,让他再去广梦城替你买一个。” 叶帘面色有些古怪“温师妹你难道还不知道?” 温含薇怔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她只知晓当年闭关之日,听闻苏靖与那人的婚事并未成就下来,至于更多的…… 叶帘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小声道“那人已经不在天玺了……” 温含薇“……” 苏靖缓缓阖上眼眸,白衣如霜萧瑟寒凉。 温含薇诧然“难不成回了中幽?” 叶帘苦涩一笑“虽然世人都这么说就是了。” 温含薇皱眉“难怪这家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罢,七师姐若是实在忧心八师兄,那便请师姐一人先行返回南泽山吧?接下来由我陪她好了。” 叶帘温婉地看了她一眼,心道也好。 毕竟在整个南泽山上,真正能够走近阿靖内心的人没有几个,虽然现在九师妹与阿靖看似关系不甚和睦。 但至少在九师妹闭关之前,她与阿靖也曾算得上是朋友了。 由她待在阿靖身边,倒是比她合适。 “如此,那便谢过九师妹了。” 叶帘身前幽幽卷起一道黄沙落叶,待到沙静叶安,倩影已不再。 …… …… 飞云山,密林幽谷,峰峦突起,时而能见缥缈灵气自深山泉水飞溅之时腾腾漫透至薄雾之中。 温含薇这次并未御剑,与苏靖二人并肩凌空立于山巅上空,俯瞰众生小。 “知晓你面具毁了不高兴,但终究那小姑娘也并非十恶不赦的恶徒,教育一二就此收手吧?”温含薇缓缓说道。 苏靖却是淡淡看了一眼她身后背负的古剑“若有人现在折了你的御霄剑,你会就此简单的教育一二?” 温含薇神色不愉“我发现你真的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惊围 苏靖缓缓平抬起一只手掌,掌心托起一道火莲,绽放九瓣,她声音清冽道“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 火莲自她掌中坠下,迎风就涨,其火莲生长之势甚至快过于坠势。 顷刻之间,火光映天,覆盖群山遍野,两人的身影在漫天火光之中摇曳好似火中的虚幻美人。 温含薇面色大变“你疯了,竟然动用红莲业火,你想烧了整座离合宗不成。” 苏靖冷冷一笑,双瞳之中升起两道赤炎,没有被面具所覆盖的薄唇微启“放心,今日我只取一人性命。” 巨大的火莲似要将山中一切生灵吞噬,恐怖的威压将空间都焚得烈烈爆响。 可当那火莲蔓延至山中之时,见火既燃的古木巨树却仍旧碧绿幽然,山中道路没有因为恐怖的灼烧而焚焚开裂,一切俱如以往。 温含薇面色微变,看向苏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以绝强手段行下必杀之杀戮,对于当世修行者而言,虽然强大,但很多人强者皆能够轻易做到这一点。 红莲业火乃是当世太玄宗主自苦寒地狱收服的一道天地灵火。 其威之狂暴,极难得心应手地掌控此火。 而苏靖,只不过是两百年未见,她竟然能够分化神念入火莲之中,扩散火域百里之遥,覆遍整座飞云山。 她相信,一旦那火念沾即她要杀之人的气息,怕是瞬间便会化作余灰烬灭。 温含薇面色微寒,想不到她竟如此决绝,正欲出手阻拦,便听得嗡然一颤,好似古佛敲钟的浑厚沉重之音。 山中没有来得腾起一道玄玄山阵之光,光幕极薄,可波及出来的屏障竟是将那一道巨大漫天的火莲推挡开来。 火莲散乱如泼火墨,晕染层层群山,再被光阵之势卷风收揽,顿时化作一片虚无。 天地安宁。 温含薇眼眸微张,双眸染上一缕气机光辉,好奇扫视而去。 却见某处山峰之上,有一少年,手中挥旗布阵,而山中各角,暗藏玄机重甲战士,灵力吐露不断,在被山阵吸收,形成一股极为强大玄妙的防御力量。 “这是……什么阵?”竟然能够拦下红莲业火。 苏靖双眸火苗渐散,如雪平静“惊围阵,有趣。” 可她面上,却不见任何觉得有趣的意动之色。 “惊围阵?”温含薇性子与天玺第四剑有着几分相像,一个爱剑成痴,一个专攻剑心之道,对于其他法阵杂项之道,却是不甚涉及。 苏靖居然难得耐心解释“一个上古神阵罢了,人间并未有此阵记载,太玄藏经阁之中对于此阵倒有着一鳞半爪的介绍,没想到离合宗内,竟然也有人会布下如此大阵。” 虽说只是残阵,威力不足巅峰大阵之万一,但也是极为不可小觑的。 温含薇知晓她方才一击不过是小试牛刀,这阵看似厉害,却拦不住苏靖。 果然,便见她再次出手,一指简单点出。 指尖却是凝聚出一道浩瀚如海的惊澜大势,如炎剑气如浪叠重山,尚未起势,整座飞云山已然发出鬼泣一般的哀鸣之声。 如墨漆黑的眸子轻轻眯起,剑势撕裂穿透而去,竟是将那惊围阵穿透成万千碎片,且剑势丝毫未见,快若惊鸿,直逼山峰之上,立在那个少年身后、面色苍白的李酒酒眉心而去。 惊围阵都抵御不得,李酒酒一介肉身岂不是要被直接贯穿! 温含薇刚抬起的手掌却又因为苏靖此刻那双黑沉沉的冰冷眸子而缓缓垂下。 她神色微微复杂,苏靖这一手正是太玄宗内门弟子亲传剑法,焚河剑诀。 可她剑在鞘中,随意一指,起威力竟然已经超过了这剑诀之本身,莫说焚河,确实大有焚山煮海三分意。 百里安死死咬牙,见对方这必杀决然之心,对于太玄宗的印象再寒三分。 他手中简单而制的阵旗再挥,体内元力倾泻而出,心口间的那颗尸珠疯狂颤旋。 下一刻,碎裂的万千碎片犹如静止一般凝于群山之上。 百里安口中喷出一口逆血,手中小旗碎散成片。 他眼神狠狠一凝,手掌极快地将那小旗碎片紧握手中,朝着大地一记重拳落下。 皮肉炸开,手骨尽碎,手臂之上的金色衣袖纷纷炸裂成片,裸露出一只苍白劲瘦的手臂,天空之上的阵光也随之飞快旋舞叠加。 万千碎片叠入一个方位,只欲守下袭入李酒酒眉心的那一指剑芒。 “咔咔咔咔咔咔!!!” 令人牙酸心寒的碎裂之声响彻长空。 百里安手撑琉璃宝伞,抵御烈阳,伞面之下一双眸子猩红妖异。 给我守住! 咔嚓! 心间尸珠裂出一道深深裂痕,珠内所蕴含的尸气顿时疯狂流泻。 以至于身体深处暗藏已久的渴血竟然在蠢蠢欲动!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现象啊。 司离姐姐好不容易为他找来的尸珠,若是就此碎了,那还真是对不起她。 好在以碎珠为代价,漫天阵光碎片尽散之下,那道恐怖的剑指之意抵消了个干净。 百里安喘息不已,李酒酒赶紧上去搀扶。 看着他血肉模糊,甚至可见森森碎骨的拳头,李酒酒眼眶一下子通红起来。 她拼命摇着脑袋“算了吧?这件祸事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自己来抗。” 百里安唇齿溢血,转目看她“虽然有一些酸话很容易引出一身鸡皮疙瘩,但现下气氛不错,我还是想说一句,就算要死,也决不能让你先倒在我的前面。” 他初醒而弱小,手中能握住的东西实在太少,但他不会因为握不住,而主动放弃。 李酒酒她的眼泪像久蓄而开闸的水一样涌出来“不值当的,真的不值当的。” “当真是酸死人了,这就是你筹备了七日的成果,撑了两招就碎成了渣渣,真是没用!”方歌渔眉宇含煞,显然亦是被苏靖这强横不讲理的举动给彻底激怒。 苏靖修长的眼尾轻轻扫动,视线在山峰三人身上一扫而过,并未看到李玄…… 心念刚起,一座古钟破山而出,带有煌煌古意,朝着她当头笼罩而来。 古钟之上,老者双手画出阴阳太极之图,苍老是手掌倾压之间,承灵大境的独特雄厚灵力如江山倾塌而来。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原来是尸魔 古钟压鼎,不含一丝杀意,只为将她就此困下。 苏靖白衣飘飞,端得是一副风雪飘仙的倾世模样。 对于那足以压塌一山的巨钟,她修长的眼角慢慢收成一线,线条锋冷如剑。 秀长冷白的手掌看似随意挥拍而出,紧接着,那老者与钟便在沉闷震响的钟声里倒撞飞出,狠狠砸入山峰石壁之中,现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老者被巨钟死死压嵌至山石内壁之中,白发垂苍散落,吐血不止,浑身气机如乱絮一般紊乱不堪。 他眼底深深绝望,他曾料想过这位苏靖很强,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强大到他连一掌都抗不下的地步。 纵然那少年手段诸多,怕是也难保酒酒性命了。 更何况,由始至终,她腰间那把斩情,从未出鞘! 苏靖凌空而立,发冠帛带随风拂动,气度依旧盛仙凌然。 只是方才那随意击退老人与钟的右手腕间,白色宽大的广袖不知何时,炸裂成片,犹如风中残蝶飘舞。 纤细均长的指尖一时划出一道血口,殷红如宝石的血珠在风中轻擦。 她似是潜意识地拢了拢衣袖,眼神依旧平静。 淡入冰雪的眸光凝视着前方神俊的九只独角神兽,其兽身上散发出的盈盈之光犹如夜湖幽静,九只兽瞳温和却不退让直视她的目光。 她看着那九只世间罕见的神兽,或许在这天上人间,四海八荒,拥有着纯种独角兽血脉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九只了。 她朝着那九只独角兽缓缓伸出手掌,掌心凝聚出一道淡缈光辉。 光辉虽淡,却让那九只独角兽感到深深地不安,踩着流云的蹄子也变得焦虑起来。 但是它们仍旧没有退让。 方歌渔心下大急,虽然这九只神兽平日里是给她来拉车用的,但自幼为伴,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她原以为苏靖会顾忌一下十方城的名头,而独角兽亦是稀罕神兽,她多少会偏让几分。 哪曾想这一出手,就出得毫不犹豫啊。 她立刻大喊出声“这是我十方城的独角神兽,世上就只有九只了,你若杀了,我十方城可是要跟你太玄宗撕破脸皮的。” 十方城当然不会因为小孩子的小打小闹而撕破脸皮,但方歌渔能够代表十方城,她若愿意与太玄宗撕破脸皮,十方城无人可拦。 而世人也皆知,独角兽是她一人的坐骑。 果不其然,在方歌渔渐渐放松的目光之下,苏靖散去了掌下的光辉,垂下了手臂。 然而还没等方歌渔舒一口气…… 就见苏靖缓缓阖上眼帘,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含着风雪般刺骨的杀意。 那杀意来的太过于直接,以至于磨杀掉了她眼底最后一丝耐心。 “你们手段很多。”她缓缓说道。 眸光前后扫视在山巅之上的三人,最后落定在单膝跪地护着李酒酒的百里安身上。 眸光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碎裂染血的手掌,以及衣衫袖子尽裂的那只手臂,眼底并无任何对于此悲壮之举而感动的情绪。 她眼眸轻眯,声音依旧清寒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很不错,以着开元境一品的修为便能够自行布下惊围阵,我相信,在我解决这它们以后,你还有着诸多手段来拦下我。” 百里安露出一个染血的微笑,倒也认得坦荡。 “不错,我的手段还有一些,你或许会受伤,李酒酒或许真的会死在你的手中,但这个结果对双方而言,一点也不好,所以能不能请你就此离去呢?” 一双冷寒地眸子深深地凝着他“你说呢?” 百里安遍体寒凉,竟是有种被深渊凝视的感觉。 他无奈一笑“那就请姑娘继续。” “可我没有那么多耐心看你的诸多手段了。” 她垂下眼帘,缓缓抬起那只纤细微泛着冷意的手,摘下了覆面的半张残破面具。 温含薇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如何来形容面具下的这张脸呢? 久未见光的不太健康的苍白,精致如画如霜似玉却又缺少感情的面容。 冰肌玉骨,绝代姿容,清冷得就像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由冰雪铸就的美人。 可是在那美丽的外表,清减的身影之下,不知是否为百里安的错觉,他好似看到了一个孤寂的灵魂。 见她小心珍藏一般将面具收入怀中,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缥缈起来“你若执意护她,那我便先杀你。” 清寒的尾音还未在这天地间散去,便听得铮鸣一声。 斩情出鞘! 天地间的气机豁然大乱! 漫天风云在女子身后变幻,白昼与黄昏竟是在一瞬间里同时乍现继而幻灭。 九只独角首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丝悲鸣。 腹部间就被斩开一个巨大的切口,鲜血狂涌如落雨,九道洁白身影齐齐坠落。 在剑光映在方歌渔的双目之上时,她便听到苏靖的声音在她耳畔间擦顺而过“十方城的方大小姐又如何,我杀不得你吗?” 紧接着脖颈一凉,一道浅浅血线裂开,丝丝鲜血蜿蜒而下。 不疼,因为那一剑很快。 而且不致命,因为那一剑很浅,只是警告。 待她面色苍白再度回首之际,燃烧的血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她遍体寒凉,如坠冰湖。 原本该受下致命一剑的李酒酒被百里安一把推开,斩情剑剑锋尽数没于他的胸膛之中。 飞溅而出的鲜血在剑气之下发出嗤嗤的炽烈之声。 百里安面色苍白的吓人,撑伞的手都几乎快要捏不稳了。 燃烧得鲜血蓬然而飞,溅红内伞伞面大半,很快又在剑气之下燃无。 他只觉这一剑实在是疼得太过分了,不仅仅是上的,这一剑,几乎将他灵魂贯穿重创。 惯来能够忍痛的他,都不禁嘴唇忍不住颤抖着。 这把斩情剑似乎是有天地正气元力打磨化成,郎朗天地乾坤之意,斩的不仅仅是情,还能够成为世间任何阴鬼生物,魑魅魍魉地致命克星。 看到这一剑几乎将百里安体内鲜血尽数点燃,苏靖眉梢微挑,似是亦有些意外。 但这意外也不过仅仅一瞬,她很快就察觉到事情的真相,锋薄的唇角微勾,似染一缕讽意“原来是尸魔。”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温……姐姐 百里安身体微微一动,似想要将那剑抽出,因为灵魂实在是太痛了,痛得他意志快要崩溃。 他想要一口狠狠咬在她雪白的脖颈之间,吸吮她体内那诱惑美味的鲜血。 不过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他额角爆起几根青筋来。 苏靖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在他身后早已泣不成音的李酒酒。 一时之间反常,竟是并未再继续下杀手,而是问道“你喜欢她?愿意为她死。” 百里安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突然有如此一问,视线一动却发现她背对着的方歌渔正在疯狂朝他打眼色。 意思很明显,那便是以痴心打动眼前这个冰雪一样的女子。 百里安心中苦笑,他一贯都不是什么煽情一个人,更何况对于感情,他素来是迷茫的。 他喜欢李酒酒吗? 他不禁反问自己。 片刻以后,他摇了摇首“不过两面之缘,怕是远远不达喜欢这个程度。” 苏靖修长的眼尾渐渐收拢“如此为他拼命,又是为何?” 迎上她那幽得吓人的漆黑瞳眸,不知为何,百里安说出了心中真话,不再隐瞒“露水之缘,责任在身,不敢有避,更不敢有畏。” “露水之缘?” 苏靖将这四字在齿间慢慢滚酿一番,眉宇之间染上几分微迷之色。 显然是平日里她不大接触这一词汇,思考了许久才恍查此言何意。 她眸光细碎地凝着百里安染血苍白的脸“怎么?尸魔也能与女子结合的吗?” 百里安尚未来得及回答,被推开的李酒酒一下子就炸毛了。 她双目红肿,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不可以!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向你这般残暴冷血的吗?!” 苏靖不再答话,握剑的手微微一动,似是失去耐心,想引燃剑气,将百里安彻底毙命。 然而右手初动,一只冰凉的玉手也不知从何方,不带任何气息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苏靖目光平静地看着温含薇“松开。” 温含薇眸光竟是隐隐含怒“你疯了,怎可胡乱伤人!” 苏靖道“他不是人,是尸魔。” 温含薇一怔,双目中说不出是种怎样复杂的情绪。 可压在苏靖手背上的力道仍未松开,她低声却极为认真道“不许杀他。” 苏靖眼眸轻眯,而就在此时,百里安仿佛失了一身的力气,灵魂剧痛,意识都快要维持不住。 手中琉璃伞歪斜下去,犹如猛毒一般的烈阳照在他清俊的侧脸之上,顿时灼伤巨疼。 没有哪个尸魔能够忍受这样的痛苦,即便意识不明,他仍旧痛苦嘶吼出声。 温含薇面色大变,眼眸竟含担忧,及时出手,握住了百里安那只撑伞的手,将伞面又替他推正回去。 感受着手背上凉凉地温度,以及前方护他模糊不清的女子面容。 他喉结滚动,润了润干枯涩然的嗓子,意识难得还剩一丝清明,虚弱道“谢谢……” 温含薇面色复杂,轻咬下唇“不客气……” 苏靖墨色如渊的眸子淡淡睨着温含薇,嗓音清寒犹带不可捉摸的情绪“你要护这尸魔?” 温含薇看着苏靖微微一怔,似是想从她那双墨玉眼眸寻出一片阴影来。 可寻凝了良久,那双过于沉和的眼眸过于深幽平静,捕捉不到任何东西。 温含薇幽幽一叹,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掌忽然用力握紧,缓缓将斩情剑抽离百里安的身体。 剑锋如火,炽热且利,就像是一把烧得旺红的烙铁,将他身体第二次无情灼切而开。 百里安只觉得心口强烈一闷,有着什么东西正在从他体内疯狂流逝,一阵阵强烈火燎般的痛楚再度险些让他灵魂崩溃。 这一次,他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了,撑伞的手掌无力垂下,再也无法站稳,向后栽去。 李酒酒面色大变,知晓尸魔是无法暴晒在烈阳之下,否则必定魂飞魄散。 也不管那苏靖对她究竟是何强烈的杀心,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要上前将他扶住。 谁知,距离百里安最近的温含薇速度极快。 在抽出斩情剑的瞬间似是早已意料到这般情况,左手回收撑住那即将坠偏的琉璃伞。 右手则是稳而温柔地扶住百里安的肩膀,将之圈揽入怀,琉璃色的伞面尽数将烈阳猛毒遮掩在外。 斩情剑离体,百里安伤口内喷溅而出的鲜血不再灼灼燃烧成火。 滚烫猩红的鲜血瞬间就将温含薇身上的白色校袍染红大半。 看到这一幕,李酒酒哑然,张出去的双臂震惊地僵在半空,表情很是无措。 方歌渔的目光亦是古怪到了极点。 如果说方才温含薇情急之下出手护他,是一时心善,见不得太玄宗少主弑杀无辜。 可她在知晓百里安是尸魔的情况下,能够立场毫不动摇,还如此……如此亲密地将他抱入怀中。 要知道尸魔,是自黑暗诞生的非人魔物,以人类鲜血为食,更能将尸毒传染至人类修行者的体内,并将之同化成嗜血魔物。 更有强大历史悠久的纯种尸魔,杀仙灭神都是在弹指间的事。 比起妖物而言,或许在一些心慈仁善的修行者手中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尸魔……无疑是必除对象。 更别说能够得到太玄宗弟子的这般优待。 虽说李酒酒从未见过这名白衣背剑女子,但对于‘温含薇’这个名字却是绝不陌生。 太玄第九经,梵阴剑经,温含薇! 当世罕见的纯粹剑修,其修剑经颇具古佛之意。 在闭关年间,一百年前便成功渡劫破镜,后又持续闭关百年,修出剑心灵道。 有传言,她在领悟剑道之上,丝毫不弱于专修剑道的天玺剑宗,是当世罕见的剑道天才。 就连天玺排名第四的洗雪剑,都一直对此人念念不忘,盼她修炼出关之日,试其御霄之剑锋芒! 比起其他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八经,这位年纪最小的第九经更是常年不出世,专注于南泽山幽园十里林中磨砺剑心,感悟御霄剑意。 就连太玄宗内的本门弟子,都极难见奇一面。 可如今,她却出现在了飞云山,怀中还抱着她李酒酒的男人? 她是真的有点迷糊。 斩情剑剑锋之上所染鲜血渐渐燎淡化作虚无。 苏靖手中剑尖斜斜点地,看着温含薇百般维护小尸魔的模样,眸子愈发冰冷,不过剑锋缭绕的剑意却是逐渐消散。 墨色长发在山风中飞舞,她淡淡说道“苏观海曾经说过,尸魔乃是不存于世的亡灵邪物,若是见之,不问因果今生,斩于剑下。” 苏观海,则正是太玄之主,天下著名三大千年仙人之一。 温含薇微微摇首,看向苏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妥协。 神色反而愈发不愉,甚至是……动了一丝怒意“他是不是尸魔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李酒酒面上一阵变幻莫测,忽然想起了那夜方歌渔的一句话有奸情! 温含薇那双狭长的眸子渐渐舒展开来,多了几分嘲意“更何况你苏靖,何时真正听过宗主的话,怎么到了今日,宗主的命令就成了你杀人的理由?” 苏靖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温含薇放松的目光下,斩情缓缓归鞘。 她淡淡凝了一眼李酒酒,其中阴寒的刺骨敌意仍旧如酒馆初见时不减一分,可她却缓缓说道“离合宗之女,我可以不杀。” 李酒酒和方歌渔彻底愣住。 今日你闹出百般大的动静,为的不就是杀她吗? 如今怎么突然就不杀了? 众人心中还未松弛,便又听她语调寒沉三分“但这只尸魔,不可留。” 苏靖眸光深深凝着温含薇怀中昏迷的少年,墨玉般的眸子冷芒点点,似是极为厌恶温含薇如此抱护这少年尸魔。 “闭关两百年,虽说修出了剑心通明,可也未见得是见好事。” 温含薇一怔,眼眸似是有些莫名意外“你都看出来?”随即修长的眼锋深眯,其中裹着沉沉怒火。 “你既然都看出来,为何还……” “把他交给我。”苏靖冷漠打断道“将他留在身边,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她目光似是微嘲地凝了过去,看着温含薇怀中意识散去,化作本能渴血的少年缓缓睁开猩红的双目。 直勾勾地盯着温含薇雪白的脖颈,喉结不断痛苦攒动。 双手更是齐齐探出,将她肩膀紧紧箍住,将咧出森白獠牙的唇往她脖子上靠近。 苏靖淡薄的唇角微掀“看,眼珠子都便红了,你确定他还是你的朋友?” 温含薇只觉得脖颈间那温凉的唇畔摩擦,似是想在找一处合适的地方下口。 冰冷的獠牙划过她雪白如玉的肌肤,远远看去,竟是像是一对相护依偎、久别重逢的恋人。 对于脖颈间的触感,温含薇神情不变,竟是丝毫不在意他下一刻是否会一口咬下来,獠牙贯穿她的脖颈,将尸毒传递到她的体内。 只见她唇角一勾,清冷的气质在这微微一笑之下,竟是淡去了几分,多了几分温和纵然之意。 “那就来看看好了,作为我唯一的朋友,他会不会败给他的,来食我的血。” 苏靖眼眸微眯,语气仍自平淡,仿佛是在平静叙述“你疯了。” “不,我很冷静。” 温含薇浅浅一笑,两颊边上现出两道小小梨涡,说着便松开圈在百里安肩膀上的手掌。 手掌缓缓上移,动作温柔扶着他的后颈,将他脑袋往自己雪颈肌肤之上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正在寻探血管位置的獠牙顿时刺破雪白的肌肤,几颗殷红的血珠滚落至百里安的唇中。 渡劫境的鲜血纯香令他眼眸豁然猩光大胜,喉咙深处低低发出一道不明意义的嘶吼之声。 十根手指紧紧勒入对方柔软的肌肤之中,手臂失控凶狠一推,便将没有任何反抗地温含薇重重压在山地尘埃之中。 一代太玄九经,名动八荒的惊才岁月女子,就被么轻易地被一只初醒不过数月的小尸魔压倒在地。 李酒酒已经惊呆了! 方歌渔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脖颈间的鲜血,也冷静下来,还轻佻的吹了一个口哨“这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山父大人这是能预知未来吗?居然选了一个这么有意思的小……尸魔来继任新山主之位。 冷不丁地,方歌渔脑袋里突然想起了林苑日日端给司尘这小子的石榴果汁。 她暗自磨牙。 原来林苑这小娘子早就知道他是尸魔之身了,还隐瞒不报,真是该打屁股。 苏靖低蹙眉宇,看着被尸魔少年压在身下的白衣女子,面色微微有些难看。 “尸魔之毒,最难拔除,饶是你渡劫之境,一旦毒素入体,怕是得耗费十年岁月来祛毒。” 温含薇扬了扬眉角,手中还不忘撑起那把琉璃伞,为他遮挡烈阳。 狭长的眸子竟是升起几抹细微的挑衅意味“试试看。” 苏靖被那挑衅的目光所刺痛,看似平静的墨色眼眸开始浮现出危险的火光。 但她终究是没有再说些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们,似乎也很是想看看这只尸魔是否能够在极度虚弱意识混乱之下,压住渴血本性。 看着这样的苏靖,温含薇神色倦倦地收回视线,抚着百里安苍白脖颈的素手轻抬。 似是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抱歉,我一直以为,你两百年间不来幽园找过我一次,是将我这个朋友忘了,却不曾想,原来你竟是成了这般模样。 作为朋友,我轻视了你的心事,忽略了你的烦恼,我只知教你焚河剑诀,太玄功法,你常伴在我身边我很开心,却从未想过去了解你的故事,是我之失,是我之过……” 说着,她微微一笑“不过,今日能够在此相遇,真的很好。” 话说到了后来,百里安喉咙危险之音不断从唇中滚出,口已经张大,正待一口咬下。 忽而…… 一抹熟悉的冷竹清香,自雪盈的肌理之中,透过轻薄的衣衫,似弱微无的飘至百里安得鼻间。 混沌的意识忽然裂开一道久远的清明记忆。 他顿住了嘴巴的动作,一双猩红如血的眸子在眼眶之中疯狂颤抖不休。 唇齿之间还余留这对方鲜血的纯香,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肤骨骼都在痛苦叫嚣着逼他进食! 可看着眼前模糊如画的脸,他仿佛看到了溪水潺潺,女子在漫天竹叶里翩然舞剑。 剑锋清鸣悦耳,风蔓草细,鸟鸣虫吟,一切好似近在咫尺,恍惚眨眼,好好似远在天涯。 百里安头疼欲裂,双手痛苦捧着好似要炸开的脑袋,竟是缓缓将她远离,纵然无法呼吸,可胸膛仍自剧烈起伏。 他坐在身下女子柔软的腰肢上方,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可嘴巴一张,一个久远而熟悉的称呼沙哑回响在了山间风林之中。 “温……姐姐……”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诅咒之地 温含薇眸光平和,虽说不善流露出温婉女子的和善眼神来,但此刻她那略微狭长的眼眸闪烁的光泽却是暖暖的色调。 她抬起指尖,摸了摸他唇里冰冷的獠牙,唇角微掀道“还算有点长进,我还以为你这一张口又要唤我温奶奶呢?” 继而她又扫了一眼苏靖,虽然面上不见任何得意之色,可眸光却是亮得让苏靖觉得异常碍目。 “看,我赢了。” 苏靖向前踏出一步,白色软靴靴底在砂石之间踩出细碎的声响“可我从未说过要同你打赌。” 温含薇眼中闪着琥珀般的光晕,轻轻一笑,看了一眼苏靖此刻的神态。 虽然看似没有一丝变化,可深知她性子的温含薇却是笃定她不会想要再杀他了。 “一个无害的尸魔,可不杀。” 苏靖看着她,眸光分外冰寒“那只是对你一人而言罢了。” 温含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做出一个败给她的表情来“行,你要杀他,那便杀吧?我不阻拦了。” 突如其来话锋一转,让李酒酒与方歌渔脸色大变。 就连苏靖亦是眼眸微变似是琢磨不透她此刻心中想法。 方歌渔顿时出声道“喂喂,你这救人救一半又不管了是何道理?” 温含薇看着她“奶奶辈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方歌渔面色顿时一黑,恼极了她这一副打发后辈的随意言语。 温含薇将手中琉璃伞还给意识尚且混乱的百里安。 她撑起上半边身子,双掌将他巧劲推出,推向了苏靖方向“你若说他不伤的只有我一人,那好,你自己试试好了。” 李酒酒觉得太玄宗出来的人当真是性子古怪极了,您既然要保他,又何以如此愚蠢将他推给那苏靖。 苏靖冷厉杀伐,耐心也不好,您这一推,不是恰好给她一个好下手的机会吗? 果然,真见苏靖不闪不避,就当李酒酒认为她身上会冒出几多红莲将百里安烧成渣渣的时候。 诡异的一幕再度发生了。 不闪不避亦不动。 她竟是任由百里安直直地撞在她的身上。 百里安几个跄踉不稳,几番折腾下来,身子就跟散了架一般酸涩巨疼,头晕目眩得厉害。 他根本就不知现下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自己撞在了一处冰冷柔软的身子。 心中潜意识地害怕撑不住伞,在撞上之余强忍着身体的痛楚微偏身子,手臂揽了出去,想要揽住一个能够稳住身体的事物。 于是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来,他便已经半边身子挂在了苏靖的身上。 方歌渔连脖颈间新渗出来的鲜血都忘了擦。 李酒酒仿佛被鬼掐住了脖子,整张俏脸都纠结成了一团。 有那么几息间,整座山上仿佛静得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百里安一手撑伞,一手圈着苏靖的身子,眸子还是猩红猩红的,胃袋还是空空如也处于饥饿状态。 不知为何,苏靖仍保持站立姿势,目不斜视,面容如霜染的冷昙花,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没有推开亦没有接纳。 像根冷木头似的站着。 好似真如温含薇所言,想要试探这只尸魔。 就在李酒酒那僵硬的目光之下,百里安像某种犬类似的动物一般,伸出脖子凑在苏靖的颈边嗅了嗅。 方歌渔一手扶额“完了。” 不管这家伙是否能够压制得住体内的渴血。 光是论苏靖这人,也绝不会允许陌生男子对她胡嗅无礼。 果然,霎时间,苏靖幽深的眸子就和寒夜里的冰霜一样。 然而这还未完。 百里安轻嗅一下后,又将唇贴了上去,在那白瓷细腻如玉的肌肤上轻轻一舔。 温含薇面上倒是依旧平静清冷,只是面无表情地‘啊’了一声。 李酒酒整个人仿佛被雷劫直轰轰地劈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下谁也救不了她的小安了。 她明显看到被舔了一下的苏靖,衣衫之下的身体狠狠绷紧。 李酒酒着实没有那勇气去看苏靖此刻的表情,只好深深低着脑袋,看着地面上的那双白色软靴。 她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腔调说道“我自裁好了,求你……别杀他。你想要的是我的命,求你……别杀他。” 苏靖眸中寒芒似星,极美的容颜上似是笼罩着霜雪连绵,就当众人以为她会发怒的时候,她视线微侧,看向了远山以外。 温含薇眉头低蹙,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苏靖幽幽说道“我记得在飞云山向南一百五十里方向,有一处谷,被世人称之为人间遗弃之地。” 温含薇已经从地上站起身来,明显动了真怒“你疯了!” 苏靖原句奉还给她“试试看。” 万千火莲自她足下绽放,不等剑意大涨,苏靖抬手圈住百里安的腰身。 她冷冷一笑,二人便化作一道急骤火光,向南方掠去。 一百五十里,对于凡人或许很远,可对于她们这般境界的修行者而言,却不过是瞬息之功。 温含薇低喝一声“该死。” 这个女人,居然是认真的! 她招出御霄,手捏剑诀,亦是飞赶追去。 李酒酒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疯了疯了!苏靖这个女疯子,那里可是乱幽谷啊!” 方才还一头雾水的方歌渔心中顿时一沉。 乱幽谷? 那个神明诅咒之地! 谷中遍地皆是焦土荒叶,极难有活物生灵在其中生存。 树妖都无法在其中存活下来,因为乱幽谷是一出被神诅咒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光能够普照。 后世之人,若是捕获穷凶极恶,甚是棘手的妖邪,都会扔至乱幽谷之中。 更恐怖的是,其中封印了万千之死灵。 无人敢进,更无一只死灵能够破开封印逃出。 一只弱小的尸魔,扔入这乱幽谷内。 其下场……可想而知。 方歌渔眸光烁烁“这苏靖遇邪必除,遇魔必诛的名头,可真是名不虚传啊!今日!当真是长见识了!这群令人作呕的正道人士!” 当温含薇赶至乱幽谷上方之时,便见苏靖一掌将百里安推入下方黑暗山谷之中,染血的身躯不到半息光景,便被黑暗所吞没。 苏靖白衣清寒,凌空立于苍穹之下,没有去看向她追来的御剑女子。 只是冷冷地端详了一眼手中合拢的琉璃伞,而后随手抛至下方黑暗中去。 温含薇只觉得满腔怒火都冲上了脑顶,冲过去一把揪住阿靖的领口。 然而还未等她斥责之言启于唇齿,苏靖抬手冷漠将她的手挥开,凝视着她道 “你方出关不久,这世间许多事情你尚未知,我不与你争过多的口舌,这次返回山门之中,你若有心,便去调看宗门记载卷宗。” 温含薇身后的御霄剑都受到她激烈的心情波动所影响,在鞘内铮颤不休。 “我现在哪有心情看这些!小安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苏靖缓缓掀眸,目光透着冷漠无情“那就忘了他。” 温含薇神情一滞,面上空白了一瞬。 苏靖侧眸一笑,笑容极冷“温含薇,不要太可笑了,你以为他是什么人,我知你得一知己不易,可他当真是你知己吗?朋友二字,何其苍白无调,若他哪日真成了你生死相依,互许一生的那个人,再来质问我好了。” 说着,她靴下火莲光芒大盛,盛着她傲世独立的身姿飘然离去。 在离去之时,她清冷的声音仍自寻着风飘忽传来“身为太玄九经之一,莫要太天真!” 温含薇御剑凌空于这天地间良久。 她眼帘深深低垂着。 直至天地风云变色,苍穹骤暗,黑云泼墨,电闪雷鸣,疾风骤雨倾覆而来。 浑身衣衫湿透的她缓缓抬起脸颊,雨水浸透了她的漆黑秀发,划过她的眉眼,顺着脸颊在她雪白秀尖的下巴处滴落成雨线。 隔着重重雨幕,她看着那道乘火莲御空而去的白衣背影,咬唇低喃道“究竟是谁更天真啊,阿靖……” 一展玉兔面具,你带了两百年都不曾摘下,如今却反责我天真。 …… …… 百里安意识破碎成了千千万的碎片,浑身冰冷的蜷缩在泥土大地之中。 暴雨不断敲打着他残旧的身躯,身上的山河锦绣袍被泥泞得土地染得脏污一片。 胸膛之下的尸珠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犹在持续碎裂,裂痕遍布。 因为痛苦手掌无力挣扎间,却是碰到一处冰凉的事物。 那把琉璃伞。 只可惜,现下这把琉璃伞无法救他性命。 因为此地是烈阳也无法照耀进来的黑暗之地。 被大雨冲淡的鲜血流淌至了很远,吸引了无数阴灵死物过来,纵然百里安一副尸魔身躯,浑身死气极重。 可他丹田内海之处,却有着一轮阴阳道鱼蕴着一道青光徐徐轮转。 那道青光虽然淡弱,却含郎朗乾坤之清灵正气,偏能够在这满是死意黑暗的污浊之地里,守住方寸光明,一缕生机。 阴灵对于生机的狂热渴望,丝毫不弱于一只困恶了百年的尸魔发自本能的对鲜血的渴求。 不到一会功夫,这一片就已经引来了黑压压一片的死灵。 那死灵的灵魂叠加在一块,竟是比黑暗之色还要愈发深沉。 百里安眉心痛苦打结,只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已经流失尽了。 他冷极了,尸魔本是不畏严寒,可这满谷世界里的阴寒之气浸入自己的骨髓灵魂之中,让他不断瑟缩着,蜷成一个团,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幼犬。 那些阴灵亡物们,贪婪地伸出猩红虚幻的舌头,试图舔舐泥水之中的鲜血。 可他们并非实体,无法舔舐。 它们挨着百里安贴得极其之近,双瞳之中带着阴森的疯狂,想要将他灵魂撕碎吞下! 可不知为何,比起那诱人心魄的甜美灵魂,它们竟是盘旋而绕,迟迟不敢下手,反而行那无用之举,对着地上淌出的鲜血望梅止渴。 好似在深深忌惮着什么。 阴灵是无声之物。 整座山林幽谷里,只有雨声不断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靴底压过泥沙的细微声音擦擦响起。 黑压压一片的阴灵们静了一瞬,而后眼中爆发出极度疯狂得光来,朝着来人纷纷狠扑而去。 唰! 一道亮如白昼、惊骇世俗的剑光霎时亮起,黑暗之中的一切仿佛尽数凝固。 天地间仿佛也陷入了黑白两色,白色的剑光犹如一轮神圣的太阳。 而那万千阴魂便在这恐怖的剑光之下涤尽,灰飞烟灭! 一张绝俗美丽清寒的脸在刹现的剑光之中被黑暗覆盖。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不可不畏死亡 雨声掺着剑鸣之音,有些凄美的响彻在山林清寂里。 停下的脚步继续向前。 白靴踩着泥沙,自黑暗中留下一行行脚印。 黑暗之中,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被大雨打得有几分薄寒。 薄寒之余不知为何又带着几分意义不明的哀怨与委屈。 雨中的白衣女子缓缓蹲下身子,细长冷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百里安面颊上的一缕湿漉黑发。 纵然此刻对于百里安而言,身前有着一个鲜活的人,可他却没了进食的力气。 女子用神色难辨地目光看着他,并未持续很久,一声轻叹里她将他自泥水中扶起,背脊轻靠一处荒石。 纤长的指尖缓缓拂过他的眉眼鼻唇,好似要将他现下这副模样临摹至心中一般。 最后,轻轻搁放在他冰凉唇上的指尖缓缓递送进去,尖锐的獠牙刺破指尖肌肤。 温热的鲜血就好似灌溉即将枯萎的生命一般,缓缓流入他的口中。 百里安紧锁的眉头轻轻一颤,感受着口中温热熟悉的味道,他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 轻轻含住那根纤长冷白的手指,像是一只幼犬喝奶一般,舌头轻舔吸吮。 齿间的手指轻轻一颤,不知是觉得被舔舐得太痒还是因为某种紧张情绪。 百里安冰冷空荡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热度。 他贪婪的吞咽着,这鲜血虽然分量不多,可却出奇的甘甜,在他潜意识里,甚至觉得这鲜血的味道更甚林苑的百倍千倍。 只是少许,便让他胸膛下的尸珠停止破裂,效果惊人。 可指尖的血再怎么香醇诱人,可不足以弥补他身体里的空缺。 百里安虚弱得睁开双眼,尸魔特有能够在黑暗之中视物的能力似乎也便弱了许多。 透过重重黑暗,他只看到女子半张脸的模糊廓落,她拥有着弧度完美的光洁下颔,以及那紧张微微抿起的唇。 他歪了歪脑袋,松开齿间那根手指,通过鲜血滋润的嗓子能够勉强开口“走……走开……” 直接饮血会同化她人,沦为跟他一样的尸魔。 纵然饥渴,也要压制住本能。 女子的声音幽幽自黑暗中传来“不饮血,你会死。” 百里安血眸虚弱半阖,瞳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了一抹悲伤,他喃喃道“我已经死了……” 百里安虽然生性纯善如水,可内心深处却是如铁一般的坚强,他虽弱小,但绝不会轻易在她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懦弱悲伤的情绪。 许是现下身体太冷,太虚弱,所以才会在不经意间释放出心中的绝望与悲凉。 女子将那双血色眸子看得真真切切。 被獠牙刺伤的那根手指微微蜷缩颤抖。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动静。 那是女子扔下了手中佩剑。 她空出双手,将百里安紧紧地、失而复得般地抱入怀中。 天地间的风雨仿佛刹那静了过去。 百里安不禁睁大双眸。 他侧脸枕着对方柔软的胸口上,耳边那紊乱急促的心跳这这般有力而清晰。 就像是一首乱曲,谱写出无尽杂错深沉的心事。 女子纤细的双臂抱紧百里安的脑袋,力道大得好似要将他揉进骨头里,埋入灵魂中。 百里安感觉到对方正在轻吻他的湿漉的头发。 她颤抖的声线漫过了乌云暴雨“对不起……我找了你两百年,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你原来……” 百里安意识乱成一团线,僵硬的两只手不知做何而放。 这个女子是谁? 两百年? 她难道认识自己。 头又开始一阵巨疼,仿佛有人用一个凿子狠狠敲碎他的脑袋,试图挖出隐藏最深的记忆。 身体里的渴血尚未散去,识海里的疼楚翻滚不休。 意识奔散之下,百里安口中发出细细的低呜之声。 女子抱紧他的力道微松,却是缓缓地沉下了身子,柔软的弧度在他面颊轻蹭。 很快,纤细的颈代替了原来的位置,贴紧着他的唇。 她道“不可以不惧的,死亡太冷,太漫长了,你或许见过黄泉之水,三生之石,可当你迈过那冥府大门,便再也无法回头见你想见的人了。” 百里安嘴唇贴着她的肌肤,声音有些模糊“我想见的人?是谁?” 女子声音有些隐忍的痛楚沙哑,甚至是自责“一个可以让你奋不顾身的人。” 百里安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女子清冷的嗓音渐渐温和“饮我的血,让我带你离开这片黑暗。” 百里安问“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声音哀求“求你,饮我的血。” 百里安皱眉“你会变得跟我一样。” 女子轻笑出声,语气却很自信“不会。” 如果跟他一样,同赴黑暗,那她倒也是得偿所愿。 百里安本就不是什么扭捏造作之人,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自信与肯定,便也不再死死压制住自己的。 他反抱住对方,由于体内的极度渴血,动作力道很大,就如同她方才抱他一般,狠狠用力的圈进了怀中,獠牙带着渴望的温柔,刺破肌肤。 那犹如甘泉一般的温热液体在他喉结滚动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那鲜血之中蕴含了极为神奇的气息与力量。 于百里安而言,就像是世间绝佳的圣药,滋补着他的灵魂。 他没有察觉到,在他吞咽的过程中,胸膛之中的尸珠裂痕竟是自主快速修复。 透明的尸珠其中所含的血气竟是溢得满满,以至于内体天赋自行开启,血色彼岸花在他肌肤之上悄然盛放,透露着死亡气息。 而他丹田气海处的阴阳道鱼却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机一下子变得无比充盈,旋转的速度惊人无比! 女子高高扬起头颅,雪白修长的秀颈弯成一个煞是好看的弧度,明亮的双眸映照漫天的幽暗。 本该是一个极为绝望的画面。 可她眼中,却含着光,藏着火。 那光,那火,好似劫灰之中燃出的一缕希望。 百里安进食极有分寸,亦或者说他是一个极为擅长抑制自身的人。 待到身体脱离危险得时候,纵然那鲜血诱人灵魂,他仍是僵着手臂,慢慢的松开了女子。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黑暗中的剑 他正欲说话,忽然鼻尖嗅到一抹幽香,那抹幽香极具侵略性,瞬间便麻痹了百里安大半的意识。 他身体虚软地倒回了荒石处,双目错愕。 忽然,唇上一凉,却是被一柔软事物倾覆。 百里安发现自己胸膛之下不会跳动的心脏都要炸开。 更奇快的是,在没有药物催使的情况下,他竟然一点也不反感这一吻。 咸涩的雨水与鲜血在他口中交缠了一会儿,那带着一抹残香的唇畔就已经离开了他。 可女子却并未就此远离他。 因为那温热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扑打在他的鼻间。 “记住这血的味道,记住我……” 很奇怪,分明她都不愿告诉他她的名字,却固执霸道地让他记住她。 百里安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却见女子已经起身。 他以为对方要离开,想要起身,可那幽香气味似是强烈的迷香,让他四肢酸软,一股子强烈沉沉的疲倦昏沉之意如浪潮般涌来。 他只能勉强抬手,无力的抓住她的一只手臂。 “啪……” 一件小巧的事物从她袖间落出,撞在了百里安的怀中。 “你太久没睡了,好好睡一觉吧,放心,今夜我会陪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终究,握着那只手臂的手掌还是熬不过睡魔,无力滑落。 黑暗覆落之际,耳侧那道清冷的嗓音变得有些模糊悠远,却又异常让人感到心安“我会陪着你的,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万籁俱静,四野无声。 不知过去多久,身体里那股冰冷的感觉逐渐退去,体内缓缓流动的鲜血让他空荡、死寂的身躯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尸珠缓缓运转,染着一抹绯红的薄色。 胸口里的那抹淡然却挥之不去的温暖引得百里安自昏迷中醒来。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仍然靠在一处巨大的荒石旁。 天地间一片暗色,无光荒野,四处布满了诅咒的气息。 在这片世界之中,以尸魔适应暗夜的双眼竟然依然无法视物。 他下意识地去摸秋水剑,可怀中有一枚冷物滚落在掌心之中。 百里安微微一怔。 不是梦。 此物是昨夜那名神秘女子袖中遗落之物。 他怔怔地摸了摸唇角,一时惘然。 掌中的物件冰凉玉润,微微摸索,似乎是一根半尺长的玉笛,笛上坠着流苏穗子。 虽然此刻并不能视物,但光是以手临摹也能够知晓此玉笛的精致与小巧。 很显然,是女子之物。 百里安以手指压笛,下意识地将玉笛凑近唇边,仅凭遥远又模糊的记忆吹出一段悠扬宁和的笛声。 笛声清越悠悠,甚是悦耳好听。 “原来你还记得这首曲子。”一个清冽脆绝的嗓音自黑暗中响起。 百里安一惊,笛声终止,朝着黑暗中的那个声音方位看去。 剑音铮鸣,一道清冽的剑光破开黑暗,空间中顿时传出野兽厉鬼垂死之际的凄厉嘶吼声。 剑光冲天而起,将山谷上方的黑云覆盖撕开一道巨大的剑口。 乱幽谷不被黑暗所侵的微熹晨光纷扬洒落,继而又很快被谷中的诅咒黑雾所侵,只余几点流萤上下飞舞。 浓雾光晕之中,以并不分明的远山轮廓为景,浮游的光斑描绘出了雪玉般的肌骨容颜。 灵动羽翼交织出的纤长睫毛下是琥珀色的瞳,细碎的光斑落入她的眼眸之中,宛若人间第一颗明燃的星辰,令她的双瞳璀璨华绝。 白衣照影,甚是素淡,却也美得动人心魄。 百里安大睁的眼瞳微微缩起,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女子过于美丽。 还有四方地界,满地浮尸,鲜红的血液铺满四野,地上有怨鬼残尸,横生的杂草中浮着体积可怕的煞蟒尸体,巨蟒的头颅倒在血泊之中,身体断成几截。 很显然,这片黑暗之中受到诅咒的生灵早在一场扶道之中,被这名女子以剑灭度。 阴煞生灵虽然已亡,可残尸之中流露出的一抹气息,仍是让百里安心悸不已。 这地上躺着的每一具怪物尸体,在外界都是极邪难灭之物,其中气息最弱者,怕是都有着堪比人类修行者的拓海之境。 而那只气息戾煞之气最为浓烈的煞蟒,更是流露出承灵之境的气息。 若是待它吸收此境足够的煞气,进化成功,那便是成功渡劫成为煞魔,那是千年仙人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可是眼前这名白衣女子,却是在一夜时间,将他方圆十里的煞妖阴邪之物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何其之强! 百里安心中震撼,哑着嗓子看着那名女子,念道“温……姐姐。” 他头颅隐隐裂疼,仿佛有着什么重要的记忆欲要破土而出,却被一块坚固的磐石死死压住。 这位白衣清冷的女子,正是太玄第九经,梵阴剑经温含薇。 她执剑的手很稳,熠熠生辉的剑锋上兀自滴着鲜红的血珠。 周围方圆十里,一片血色,独她白衣古静如素,纤尘不染,宛若漫漫血池之中自生的一朵洁白雪莲。 素雪白靴踏过地上积血,她抬步朝着百里安方向走来,大袖飘招,宛若谪仙。 手腕轻动,掌中剑化作一道极华剑芒! 百里安忽然眼角一阵刺痛,一抹雪亮的锋芒映在他的双目之间。 他甚至来不及下意识地闭上双目,耳侧便听到一声利刃如体的轻嗤之音。 紧接着,一蓬滚烫的液体溅在他的脸颊边,垂在一侧的发丝都沾濡在他的脸上。 随之弥散开一股极为浓郁腥臭的血气。 百里安眼瞳急缩,但很快平静下来,侧目看着清冷剑锋上倒映出自己的双眼,剑锋插入一寸荒石之中,钉死了一只极其诡异的邪灵。 那只邪灵没有身体,仅仅只有一只碧绿幽幽的眼瞳。 百里安周身三尺之围不见一具邪灵尸体,半寸鲜血。 可就是这么一只不起眼的小东西,却是悄无声息地接近过来。 那只碧绿的眼睛里还横生出一根肉色的触须,还差一点就几乎伸入他的耳朵里。 而此刻,雪寒得剑锋已经贯穿那只诡异的邪灵眼睛,裹着绿色粘液的肉须也随之软塌下来,一点生机也无。 那鲜血极其腥臭,百里安侧眸看了两眼,只觉剑如其人,澄澈漂亮,剑锋雪海,显然是一柄上品的仙门宝剑。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宁鸣而死 百里安觉得,这样的好剑,不该被这般恶臭腥浓的鲜血所污。 若非她出手过急过快,直接引剑而出,以剑气扫荡,显然不会沾染半分污血。 “大意了,没想到在乱幽谷之中竟然还有‘烛眼鬼’这种阴诡之物。” 温含薇拢了拢并不凌乱的青丝长发,朝百里安行来的同时,自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丝帕。 烛眼鬼,是千年前魔宗鼎盛时期所养的一种鬼道邪灵。 以残忍酷刑剥杀人间修行者,将他们一身灵力炼成怨力,凝聚于一眼之中,最后在以罡风煞火淬生出来这样的烛眼邪鬼。 烛眼鬼实力不强,若是正面交锋,这种邪鬼甚至都不是开元境的对手。 可它胜在速度如疾影之快,没有心脏亦没有半分气息轨迹可寻。 在正魔混迹之战中,此物擅长偷袭。 若是侵入人体之中,眼中的肉须可断绝修行者体内储存灵气的经脉,瞬间断绝人的生机,然后占据神识大脑,操控人体。 炼制烛眼鬼的手段过于残忍,其乃至邪至恶之道。 在千年前,魔宗败落,万数烛眼鬼与记载邪鬼的炼制卷轴都被一场红莲业火焚烧得干干净净。 却没有想到,在这遗弃之地中,竟然还有此等邪物的存在。 温含薇面色不动,可心情却微微有些沉重。 乱幽谷为人间绝禁之地,如今这里才是谷中外围,便已经出现了这些人间非常理之物,而要想离开此地,只能向深谷中心地带走去,寻找谷中活泉阵眼,方可安然离开。 因为在此地,眼见之物,生灵未必是活物,而草木大地未必就没有意识与灵魂。 还未等温含薇走近,百里安伸手握住荒石上的御霄剑,咔的一声抽出长剑,将染血的剑锋在臂间细细轻擦,认真地将剑锋上的污血擦干净,这才将剑递给她。 殊不知,在他抽出御霄剑的那一瞬,温含薇清冷的面容顿时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身形。 百里安坐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腥风拂面,寒意森凛。 乱幽谷不知何方响起了狼嚎之音。 温含薇也静静地看着他,惊诧的眼神很快平复成淡然之色。 她没有看自己多年随身的佩剑,直径蹲下身子,雪白的衣袍在地上铺开,自袖中取出的丝帕细细地擦拭着百里安被鲜血所污的面颊。 这忽如其来的温柔举动让初醒的百里安似乎又起了一丝朦胧的困意。 耳侧似乎传来了沥沥雨声,在乱幽谷这种神灵遗弃之地,落雨那绝对是一种极为不祥的先兆。 可是当她雪袖拂面,微痒的鼻尖隐隐传来她身上的味道。 不同于温含薇那清冷不近人情的气质,这骨子淡淡的味道很好闻,也很温暖,像冬日里阳光下温水与皂角揉杂在一起的清香。 百里安乖巧地扬起脸颊,细细眯着眼睛,任由她擦拭。 他是尸魔,分明没有嗅觉,很奇怪的却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的温暖味道。 正如冬日下的温水无味,可是人们却能够记住那究竟是种怎样难以形容的气息。 他知道,这是他生而为魔,触不可及的温暖与日光。 他对这个味道有些贪恋着迷,就像是黑暗中的飞蛾,向往烛火那般。 雨声渐急,两人衣衫却不被半分雨丝所浸扰。 温含薇收回帕子,看到眼前少年长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不禁失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脸颊“不要睡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安稳的睡觉地方。” 百里安睁开眼眸,目光却是落在温含薇柔软的唇上,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问道“温……姐姐你身上擦了香吗?” 温含薇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她收起帕子,取过御霄剑,归鞘后,道“未曾擦香。” 百里安眼底酿着浓墨,宛若长夜无光,这双眼睛十分符合他这样行走在黑暗中的生灵。 他垂眸低声道“你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忘记的味道,很温暖,像阳光一样的,真好闻呐……” 不带丝毫调戏轻佻的言语,分明是一句露骨出格之言,可是却不会让人心生半分反感之意。 温含薇想了想,又从怀中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在他掌心里。 她认真思索了一阵子,道“我生平唯有两爱,一为练剑,二位晒太阳,也许你喜欢的不是我身上的味道,而是我身上沾染留下的阳光味道,这个帕子给你留着闻闻,所以不要在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来了。” 百里安捏紧帕子,顿时露出一个哭笑不得地神情来。 他忽然问道“温姐姐,我们以前认识吗?你知道我生前究竟是什么人吗?我……” 问到这里,他眼神忽然有些紧张,有些踌躇,又有些谨小慎微的期待“我可还有亲人在这世上?” 温含薇不由眼睛微睁“你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百里安点了点头。 温含薇喃喃道“是了,是了,如今你为尸魔,前世事,今死忘,前尘记忆,十不存一,难怪……” 她话头忽然一止,仿佛忽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关键点,不再继续言语,而是用复杂地神色看着他。 “小安,现在不是追溯过往记忆的最佳时机,阿靖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如今正道人士,百家仙门皆不容人间尸魔,你过早的知晓过往之事,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她看着他,认真说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你死。” “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小安了。” 百里安愕然,随即苦笑“所以,这一切还需要我自己去寻找了。” 温含薇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我不觉得这是一个聪明的行为,虽然我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的死亡归去,是我真的没能料想得到的,在这世上,谁都可以死,为何独独是你……” 百里安摇了摇头“或许你说得很有道理,或许前世之事对我来说只会成为没有必要的危险与负担,可是,那既然是我曾经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想要知道。” 知名不惧,日日自新。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心脏在跳动 平静沉思了片刻,只是那经脉的胀痛感再度传来,他依然没有泄力放出那股磅礴的血力。 不是贪心不懂得取舍,而是他觉得,他似乎应该有办法将这股鲜血之力炼化掉。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眸,漆黑如夜的眼眸迅然褪色,继而被一片妖异的猩红所代替。 属于他自己的黑夜暗血之力透过尸珠涌动而出,在他腹部上一寸之地现出了一道清晰的血线轮廓,如血蛛一般点亮了心脏部分的一道黑色节点。 人体内含无形,人类体内共藏三十六道修行节点,寻常凡人,唯有引燃心脏处的第一道节点,方可在体内储藏灵力,从而踏上修行之路。 而余下三十六道修行节点,在于人类的修行资质与天赋,能够引燃的节点越多,那便意味着修行的天赋越佳。 人体那三十六道节点生来便存在于身体之中,且节点都是打通的状态,能够让最大化的激发人体的潜能,以及续灵的作用。 普通未引燃的节点,无法储灵。 通过内视,百里安发现,自己体内的三十六道修行节点,尽数闭合堵塞,由三十六道节点组合而成的人体经脉犹如一片山河小世界。 只是,他的山河小世界,是万古长夜,没有黎明与一丝微光。 暗血的黑暗之力在世界中畅行游走,宛若黑夜之主,主宰着这片无极长夜,周身有天地灵力渗透之肌肤之中,很快又被吞噬,无法引燃一丝光明。 就连心脏幽府之中,那一道维持修行灵力的节点,也是被暗色染得漆黑封闭,就像是一枚古老生锈的钉子,几乎是熔长在了他不会跳动的心脏上。 现在,他要将那根钉子拔出来! 他身已死,魂魄是亡灵未归的不得安息者。 在他身死的那一瞬,体内的节点莫说储藏灵力,甚至连像正常人那般,维持体内的生机都办不到。 本命是逝者之躯,却妄想点燃修行灵力的节点。 这是一切亡灵,尸鬼,尸魔,邪灵,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也许点燃那枚节点,拔出那根生锈的钉子,他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会变成一种怎样的存在。 因为此刻,他所行之道,是非人道。 仙魔自古两难存,光与暗,永远都只会是对立的真容。 亦如黑暗之力与仙灵之力,若是两者相碰,唯有争锋相对一条路可走,不是仙灵净化黑暗,就是黑暗吞噬仙灵。 所以可以说,此刻百里安的想法与举动,十分愚蠢,也十分可怕。 因为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诸天神魔无一人敢尝试如此毁灭性的修行方式。 青气化蟒,咬住尸珠之中散溢出的血气,令百里安意外的是,那道青蟒剑气竟是与黑暗之力的特征截然不同,散发出来的气息朗朗道清,亘古悠长,一派清明正气。 血气如潮,不断冲击这心脏幽府处的那一道节点。 心脏处隐隐传来绞痛,宛若被扎穿一般,百里安眉宇间浮现出痛苦之色,这是暗魔之力在与那剑气与血气发生强烈的冲突对峙。 可是,除了剧烈的疼痛,他并未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能行! 百里安不再刻意控制试探,任由尸珠疯狂旋转,而其中所藏的至纯鲜血也疯涌而出。 很快,百里安苍白的肌肤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晕红,面颊,脖颈,都有着蛛网一般的血丝密布。 下一刻,啪的一声轻响,他心口裂开一个很小很小的口子。 可是,却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淅淅沥沥地飞溅在他的手背之上。 是冷的。 那是体内坏死的,多余的败血被排出体外。 积压在了身体里数百年,终于得以排出。 这点倒是类似于人类修行者的洗经伐髓。 两个时辰过去了。 尸珠运转飞快的速度逐渐缓慢,最后变至透明澄澈,停住不动。 而百里安的心口间,终于,燃起了星屑一般细小的、微弱的光。 那抹微光,藏于不会跳动的心脏之中…… 咚咚! 一声类似于节鼓阵阵的跳动声音,从他胸膛下传出,类似于人类的心跳声。 可是,他是尸魔,心脏不可能跳动,那是体内暗魔与仙灵两股力量交织共鸣发生的频率跳动。 就一下。 重重一下! 给他带来了剜骨诛心一般的剧痛! 他眼前一黑,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强烈的剧痛,摔伏在了地上,他无法呼吸,却只能无意义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若是直接将那仙灵之血藏于尸珠之中,日积夜累地慢慢炼化,绝然不用承受这般非人的折磨与痛苦,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净化送葬。 可他偏偏……将那全部的仙血之力,用以冲击只属于人类的修行节点。 对于万千尸魔而言,这种自寻死路的愚蠢行为,竟然让他真的做到了。 他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猩红的眸子逐渐化作漆黑之色,身体还在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痉挛着,可他的目光却异常平静。 幽深的黑眸倒映出地面上的阵光,他缓缓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方才的那一阵剧痛,分明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微微有些感动。 本该是创造出了先例奇迹,可是他的情绪,似乎惊不起多大的激烈变化。 伴随着他苏醒过来的时间越久,他体内嵌入奢比尸的尸珠之后,虽然心性未坠入魔道。 可是他的身体特征,乃至于情绪,都愈发像一个冰冷的死者。 仿佛在逐渐远离人类该有的情感与。 他的悲伤,愤怒,喜悦,等等情绪,似乎只存在于意识得表层。 在他内心的深处,宛若一片霜雪千年的冰湖,惊不起半分波澜。 甚至是对于酒酒姑娘,纵然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亲密之事,可他却知晓,自己对于酒酒姑娘,出于更多的情感是责任。 保护好她的责任。 时至今日,他甚至已经隐隐感受不到当日在万魔古窟之中,与酒酒姑娘分别时的那种不舍与温情。 百里安隐隐有些害怕,害怕活成一个冰冷的尸体,只知行走却不知去往何方的迷途者。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飞蛾扑火,未必能亡 黑暗的内心点上了一笔光明,那痛苦可以为他指路。 竹密何妨水过,山高不碍云飞。 顺逆境中,纵横自在,这便是他要走的路。 世人都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从来就不是贪心之人,即便是做那飞蛾,向往温暖光明,若是绕火而飞,疲极倦极,也可享那一时温暖。 所以,他会好好爱惜这一次上苍赋予他从来的机会。 余痛散去,破裂的尸珠也修复完整,嵌入阴阳道鱼之中安静沉默。 百里安也发现,今日修行下来,已经突破开元二品之境,而那沉寂下去的尸珠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他闭眸凝神了片刻,心头忽然一寒,并非是寒悸的感觉,而是一种黄泉冰冷的寒。 一朵鲜红的花,从他心口间生长蔓延,妖异招摇的红,那是三途河彼岸花。 其中,有一道花瓣在烈烈燃烧,并不灼热,只是更加冰冷。 百里安忽有所感,那股怪异又神奇的感觉,在他那日杀死黄康与杨钊时的感觉很相似,似乎在觉醒着什么新的东西。 心随意动,藏于阴阳道鱼之中的尸珠晃了晃,那是属于它原来主人的一段记忆,闪掠在百里安的心头。 百里安眼瞳微睁:“尸魔天赋吗……” ‘天赋’,是尸魔这个暗生种族的一种能力之一,每一个尸魔觉醒的‘天赋’不一。 而且觉醒‘天赋’的条件极为苛刻,唯有影尸方有资格觉醒基本天赋能力,而且觉醒者,也是影尸之中的万里挑一之存在。 那日对战时百里安所觉醒的,在奢比尸的残余记忆中,似乎并不知晓那是怎样‘天赋’,似乎以奢比尸这样的存在都无法接触到那般地步‘天赋’。 可是眼下,百里安新觉醒的天赋,他却十分清楚这是什么。 超凡自愈。 百里安食指一弹,尖锐的利指生长如野兽尖锐利爪一般,锋利无比,在手背上用力划出一道血痕。 甚至来不及看到鲜血渗出,划开的力道尚未收尾,前端就已经飞快愈合,速度快的惊人。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在开启人类修行者第一道节点的同时,作为尸魔的能力也有所提升。 而百里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似乎与寻常尸魔大不相同。 以他如今的等级,绝然到达不了影尸之列,而他却同时觉醒两种尸魔天赋,实在是匪夷所思。 或许,这是他从尸王将臣那里继承而来的王血之力,所以给他带来了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吧。 虽然心中这般想着,可他开启的第一天赋,却隐隐觉得远不止这一点关系。 想不通也并未过多的纠结。 调整了一下身体状况后,百里安就从地上站起来,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开始等待温含薇。 遥远的黑暗里,时而传出剑鸣,爆出剑光。 那股令人震撼,仰望的剑气,证明着,此刻温含薇的平安。 百里安深知在这样的险境之地里,他若是自不量力的乱闯去寻她,只会给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他知道她会回来,所以他耐心等候。 剑光照澈墨山幽谷,不断有邪灵凶兽自深谷中被逼涌出,那是比暮色还要深沉的暗潮奔疾逃窜,被那一路深入的白衣女子霸气的催逼出来。 如黑色的蝗虫流水一般漫过山峰谷道,紧接着似是嗅到了百里安的陌生气息,那些活在遗弃之地的邪道生灵们,疯了一般朝他涌撞而来。 数量多得令人头破发麻。 对于那些气息恐怖的邪灵,百里安倚靠在荒石上,纹丝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扇动一下。 噗噗噗!!! 沉闷撞击成血雾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肉身实体的邪灵被结界阵光一阵乱绞。 没有肉身的阴灵则是被阵光扫中,发出凄厉刺破耳膜的阵阵惨叫声,也随之魂飞魄散。 而那如薄幕般的阵光,却未惊起半片涟漪波纹。 此情此景,再次见证了太玄第九经的强大。 百里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道自己需要修行春秋几载,才能够像温姐姐这般强大得不讲道理。 那些邪灵明显有着灵智,看到血腥一幕,感应到了那结界的强大,不敢再靠近百里安这边。 逐渐的,黑潮朝着四面八方分别散去。 这片空间里,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无其他。 忽然,一阵簌簌的声音自血染的草丛中传出,一个小东西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长长垂下的大耳朵,毛茸茸的身体,雪白的毛发,圆溜溜的眼睛,眼睛珠子是红色的,三瓣嘴圆嘟嘟的,正一瘸一拐地从林深出惊惶逃出。 百里安平静的神色终于多了一丝变化。 半倚的身子站直了,直视前方草丛。 被阵光照应的草丛深处,有涛声微作,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夜幕倾天降临一般,将地面上那只幼小的兔子笼罩其中。 黑影不知是什么东西,通体上下被不祥的黑气所包裹着,恐怖的威势尚未袭临,地面上那个磅礴的影子却是扭曲狂动如魔。 小兔子四肢短腿惊恐颤抖,拼命奔跑,分明已经受伤,速度却是快过了寻常兔子,如一道小小闪电。 可是地面上扭曲的影子已然成就了囚笼之势,将那小家伙缠绕封死。 遥望,漆黑的眸子对上兔子的红色眼睛。 山林谷中起了一场大风。 黑幕里,阵光激起了一道涟漪。 荒石一侧,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倏忽间现在了那黑影的前方,秋水剑的剑锋划过乱草血地,剑气掌控得分毫不差,锋利的剑锋并未划破乱草,反而带起颗颗晶莹的血珠。 撩剑而起,剑锋划开空气,发出嗡鸣,宛若夜下渔火之中的乡歌引吭。 飞掠而起的血珠在半空中被剑气撩成一道道锋利的血线。 直至百里安的手臂高举于顶,剑锋指天,那一道道如雨幕般的血线嗖嗖嗖朝着丛林之上的巨大黑影射去,伴随着破空声起,那巨大得黑影轰隆隆地晃动了两下。 看似极为短暂的一瞬里,百里安手腕轻抖,剑锋朝下,深深插入影子大地,噗的飞溅之声。 剑锋与大地的交接之处,渐出一大蓬腥臭的鲜血。 那个黑影的本体,不在眼前,而是藏于大地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阿伏兔 禁锢着小兔子的黑影一阵扭曲涣散,咕咕声起,大地之上,很快浮现出一具庞大的怪物尸体。 百里安看着地面的尸体,手臂酸疼难当。 这一剑,几乎是压榨出了他体内所有的潜能,从出剑引血,到剑势改变插入大地,击杀怪物,他所耗费的时间连一息都未到。 因为百里安很明确的感觉到了,这个怪物实力在他之上,想要获胜,只能够一击击杀,以快制胜,让它没有丝毫的反应能力。 地上的那只小兔子不知是死里逃生惊吓过盛,还是被那黑浊之气所染,已经四肢软软,趴在地上,耳朵垂垂,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百里安脸颊身上忽然一阵冰冷刺痛,宛若有无数根针扎在身上一般。 他不禁摊开手掌,有雨丝落入掌心,掌心随之也传来刺痛感,落出一片密密麻麻如针孔般的血口。 天赋维持着这副身体,很快,血口又恢复完好。 只是,百里安没有想到此处山谷之中的落雨,竟然都隐藏着如此杀机。 他随忙撑开琉璃伞,撑在地面那只小兔子的上方,替它挡住了风雨。 那只小兔子似乎很疲倦了,后腿有一只还裂了一个很深的血口,正泊泊流血。 三瓣嘴疼得一颤一颤,红色的大眼睛虚弱的半眯着,却是认真出神地盯着百里安的眼睛看。 百里安将小兔子抱起,只是那结界出来容易,进去却是极难,他若是擅闯,下场必然和那些邪灵一般。 这只被他所救的小兔子正如当初的小鹿儿一般,似乎对他很是亲近依赖,蜷在他的臂弯里,一团小小的兔子尾巴在动啊动。 …… …… 当温含薇回来的时候,结界之中已经无人。 她心头一颤,心情尚未来得及变化,便看到一棵老树之下,百里安撑伞坐在粗壮的老树藤根上,低着头正在替一只兔子包扎伤口。 温含薇这才发现,那宛若黑影巨兽般的怪物,躺在横生的杂草从中。 百里安不识此物,她却认识,那是魔宗护法座下妖兽之一,恶影兽。 实力无限接近于拓海之境,虽然在这片乱幽谷中,算不得什么极强的生灵,但也是一只极为难缠的妖兽。 而它眉心一点血红,那是剑痕,直接贯穿了灵台识海,魂魄分解奔散,连轮回都不用入了。 她甚是惊疑地迎了过去“这只妖兽是你杀的?” 百里安扬眸朝她笑了笑,点头道“正面交锋我不是它的对手,不过它显然没有想到我敢挑战他的生死,只要我出剑够快,打不赢它不代表着杀不死它。” 对敌是一回事。 可击杀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含薇神色极其复杂,看着他平静的笑容,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阵光明灭不定,还是黑夜中最后一蓬光。 百里安将撕下来的衣摆系在那只小兔子受伤的后腿上,打完最后一个活结,他抱起这只精神萎靡的兔子,放进自己的衣襟之中。 兔子在他怀中动了动,似是不适应他那冰冷的体温,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睁着一双红色的圆眼睛看着他。 亦或者说,从百里安将它抱起来的那一瞬,这只兔子的目光便是一刻也不曾从他脸上移开。 兔子是一种安静温驯的生物,只是当百里安触及这兔子的眼神时,只觉那圆溜溜的眼睛并不显出半分憨态可掬来。 反而让人觉得那双眼睛格外静谧幽深,时而会流露出淡淡的恹倦,如幽篁寒雾,冷极静极。 这绝非一个动物能够拥有的眼神,尤其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捕杀的危机,寻常兔子,绝然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眼神。 温含薇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微微蹙眉,看着百里安肩头上斜搭着的那把琉璃伞。 她缓声说道“琉璃宝伞是一种防御力极高的灵器,亦有着遮掩气息的能力,乱幽谷中未知的邪灵数不胜数。 纵然是我对于那些邪灵的能力也无法窥视全貌,邪灵乱潮之中保不齐就有能够堪破琉璃伞的特殊邪物,你离开结界,只为救一只兔子,实非明智之选。” 她的归期本就不定,若是时间过于漫长,他这么一只小小尸魔藏于这危机四伏的乱幽谷中。 无疑是一块肥肉落进了嗅觉极其灵敏的食人蚁穴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啃噬得血骨不存! 温含薇漫步朝他走去,白衣翩谦,不见半分凌乱狼藉,衣领繁复整洁,仿佛方才离开那么久不是经历了一场驱邪战斗,而是闲趣春游一场归来。 可是,百里安还是自她身上嗅到了一丝血腥杀气。 黑暗之中仿佛有远方吹来的风在轻轻拂动,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充满了不祥与厄运的气息。 温含薇来到百里安面前,撤了挡雨结界,倾身探入琉璃伞下,一人一尸魔一兔子,就这般拥挤在了伞下世界里。 她的目光很澄澈,用手指点了点百里安怀中那只兔子的脑袋,淡道“更何况,在这乱幽谷中,永远都不会存在无害的生灵,有些东西看起来纯良可爱,实际上却是杀人的凶魔,你知不知道,你沾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百里安道“我不是因为见这兔子生得可爱才去救它的。” “是吗?”温含薇觉得他实在狡辩。 百里安读懂了她眼底的情绪,无奈道“是真的,我养了一只小鹿儿,眼睛圆圆的,会撒娇,会暖床,有时候还会哼小曲儿给我听,比这只兔子可爱多了。” 并不可爱得兔子冷淡地动了动三瓣嘴,红红的眼睛幽幽瞥了他一眼。 百里安注意到了那兔子的眼神,意外道“它居然听得懂我的话。” 温含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都说了,你留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在身边,这不是普通的妖兽,也不是普通的兔子,这种生物,叫阿伏兔,生于黑暗地带,别看它身体娇小,纯良无害。 在上古时期,这种生灵胃口可大着呢,有着暴食吞噬之力,阿伏兔以龙为食,饿极了可是连天都能吞下小半边的。 千年前,阿伏兔这种种族为魔界君王所收服,不过仅仅千只阿伏兔军团,却是在短短一月之中,直接吞下半边仙土,六界四海有半数疆土沦为永夜不复光明。 后得帝尊祝斩出面,以诅咒诛神古剑灭绝了阿伏兔,而人间仅存的阿伏兔也受到了诛神剑的诅咒,暴食之力被封印,不再如同当初那般强大凶残,但也是一种极为恐怖的生灵,若是它饿极了,一口吞了你,这并非什么难事。”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不,这是你的笛子 也许温含薇口中所说的,于他而言,是最好的生存之道,可是,这并非他想要。 百里安将手掌那展帕子小心郑重的叠好收藏。 无关男女风月,只是他能够感受到从这个人间尘世里得来不易的友情与善意。 对于尸魔而言,简简单单的一张帕子,过于美好温暖,这不是什么理所当然就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 所以,他必须珍视,珍藏。 他看着温含薇,在这片漆黑斑驳的世界里,他的眼眸明亮又冷静:“没有梦想,何必远方,温姐姐不愿告诉我自然也有着自己的理由,如此也好,对于太轻易追溯到的回忆,对我而言,或许就没那么重要了。” 纵然身死血寒,他也不愿陷于枯寂。 温含薇静静看了他良久,终是无奈叹了一口气。 “以前我只知你性子温吞,原却不知温吞的外表之下藏着这般倔强,如今对你,我确实不便多说什么,因为你的身世,牵扯太多。” 百里安嗯了一声:“无妨的,往事待可追忆,对于我而言,也并非全然无果,至少……” 他忽然捏起拳头举起,在温含薇的肩头轻轻捶了一下,笑容如破开阴霾的阳光:“我现在记住了,温姐姐是百里安的挚友。” 温含薇一怔,眼前这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又柔又乖。 她也有模有样地捏起拳头,有些笨拙认真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清冷的面容间也浮现出一抹笑意:“嗯,挚友,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落雨潇潇,二人头顶上方,早已撑起一道淡淡金色的护身结界,无一丝落雨沾濡在两人身上。 温含薇以剑念又在百里安周身三米之围设下重重结界。 然后嘱咐道:“你昨日伤得很重,虽然喂了你一些血液,可是你我之间修为相差太大,须得好生炼化才可行动,我也是第一次入乱幽谷,不知前方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危险,你太弱了,在此等我,不要乱跑。” 这一声太弱,怕是百里安这辈子听过最直接的话了。 并无恶意,而是温含薇本身就是这种直率的性子。 他苦笑不得,也没有坚持逞能。 温含薇起身正欲离去,袖子忽然一紧,却是被百里安拉住,她回眸道:“不要怕。” 百里安看着她温润的红唇,平静的面容间似是迟疑,又似疑惑。 虽然今日一番对话,让他与温含薇起了几分亲近之意,分明没有一丝记忆,却不会让人感受到陌生与疏远。 可是……昨夜那一吻。 很显然,绝非友人之间的亲近行为。 “我不是怕,我只是……”百里安迟疑。 有心询问昨夜她为何如此,可迎上温含薇那双温润如玉且异常诚挚的眼神,便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没什么,就是想跟温姐姐说,你的笛子掉了。”他将那枚白玉笛子放入她的掌心里。 温含薇握着玉笛,目光似是恍惚了一下,眼神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似古怪,似诧异。 她说:“不,这不是我的笛子。” 修长漂亮的手指将玉笛轻轻转了一圈,然后动作灵巧地塞入他的衣襟领口之中:“这是你的笛子。” “我的……笛子?”百里安怔怔。 温含薇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目送她翩然离开结界阵围,欣长的白衣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消失不见。 百里安倚靠在荒石一侧,开始闭眸冥想调息。 温含薇说得不错,他与温含薇之间的修行实在是相差甚远。 昨夜得她相喂鲜血,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却是极难吞噬炼化。 腹中那枚尸珠缓缓转动,原本一颗透明的尸珠,此刻早已鲜红如血珠一般,其中承载着的,正是那充沛强大的血气之力。 百里安曾经吞食过锦生的鲜血,那股浓郁的、几乎每一滴鲜血都充盈着无匹的灵力,让他冰冷的骨骼与鲜血沸腾叫嚣。 而温含薇的鲜血质量更是远胜于锦生,光是昨夜那一口鲜血,怕是抵得过吸干十个锦生全部的鲜血的灵力了。 就连奢比尸那样强大古老的尸魔,其尸珠似乎都有些承载不起这一口的鲜血之力。 尸珠表层甚至都隐隐开裂,有充沛的血气从中流露出来,淌入他体内的丹田经脉之中。 如雾般轻盈的血气,却给他一种快要撑爆经脉的胀痛感。 此刻的确不适合起身活动,必须尽快炼化体内的鲜血。 虽然百里安完全看不透温含薇究竟是何修为,但此刻内观尸珠里流淌的血气气息,便可以很肯定,温含薇跨过了那道天人之坎,正是锦生拼命苦修一生都未曾达到的渡劫之境。 渡劫之后,便是人间仙人,若非温含薇有意控制自己的仙血之力,即便鲜血被尸魔所饮,非但剥夺不了半分灵力,反而还会被仙人之血直接净化成人世间的一抹灰烬。 百里安丝毫不敢大意对待,徐徐运转起神府之中所藏那一指粗细的青色剑气。 剑气引诀,存于记忆之中那未知名的神秘功法像是沉寂了几百年的灰尘里,透出了一抹光。 如一把钥匙般,带动着丹田之中那轮阴阳道鱼徐徐生涩的转动起来。 阴阳生死两力交汇,那一缕青色剑气与体内的鲜血之力产生了某种玄奥的共鸣。 百里安宁定心神,意识艰难地操控着那一缕青气,让体内那些不受控制的仙血灵气不再四处游荡,而是被那一缕青气一口一口的吞咬进去。 逐渐的,那缕青气不再毫无形态,逐渐化作了一条青蟒的轮廓。 不断在体内的经脉之中游走盘旋,带动的丝丝血力,如雾如雨一般滋洒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将多余的,他身体无法承受的血力吞入那口剑气之中。 在身体之中游走了一周圈后,百里安明显感觉道自己的身体强度提升不少,昏迷一夜的虚弱感一扫而空。 只是,那青气凝结而出的青蟒虽然神奇,但耗不过那尸珠内充盈饱满的仙人之血。 直至那缕青气壮大道三只粗细得时候,仿佛就已经到了某种极限,再也无法吞噬尸珠内溢出的血力。 不过百里安此刻身体也不存在什么危险,身体的强度已然得到提升,他只需将那过于充盈的血气力量排除体外,便可安然无事。 只是任由如此流失,实在是有些浪费。 虽然他与温姐姐是挚友,但也不愿浪费她的善意与鲜血。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黑暗之城 “居然这么厉害。”百里安感叹道。 温含薇有些头疼“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可题,你若是喜欢兔子,待到出去后我给你买十只都没可题。 只不过将这种东西当成宠物来养,且不说它会不会反咬你一口,阿伏兔是正道仙门的诛灭对象,你若带着它入世,自然也会遭到百家仙门的恶意针对。” 百里安将怀中那只兔子两根垂着的耳朵拉得竖起来,在温含薇面前晃晃道。 “温姐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养它,就不会遭受道仙门的针对与敌意似的,我啊……”他微微一笑“是尸魔啊。” 人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想温含薇这般好的。 在入谷之前,那位太玄宗的苏靖,她的敌意是锋利直接的。 纵然他是为了保护李酒酒而来,而她的父亲,在知晓自己是尸魔以后,目光也悄然出现了复杂的变化。 百里安很聪明,不难猜出那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救这只兔子,想养这只兔子,不是心存仁善,也不是不忍让这种看起来弱小的生灵死在恶兽的口中。 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只是,一种内心的共鸣与悸动,在告诉他,他想要这只兔子。 这个兔子的眼神,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看着百里安这副笑容,这般眼神,温含薇多年平静的道心莫名一涩,缓缓吐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坚持着什么。 “罢了,随你好了,不过事先我得提醒你一句,阿伏兔在未魔变之前,是温顺安静的,一旦魔变,会有征兆,眼睛变得血红发光。 阿伏兔是遵循本能生存的生灵,并不具备人类的情感,甚至说可以比一般妖灵魔物所拥有的情感还要稀薄,它没有忠诚臣服心,不要妄想将它当成伙伴看待,所以,一旦它的眼睛发光,即刻击杀,不能有半分迟疑。” 虽是妥协,可温含薇的声音神态极其严厉,不容拒绝。 百里安无奈点了点头,又可道“温姐姐你探路如何了,可有找到出谷的道路?” 温含薇摇了摇首,道“十方谷境我皆踏寻,尽是死路。” 百里安面上没有半分遗憾失落,平静道“如此,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他看向一个方位,温含薇无言却也默契地将视线投入过去。 那里,是绝对黑暗之地,寂静无声。 那一片空间里,被肉眼可见的阴云所笼罩着,因为绝对漆黑,甚至比其他地方更加黑暗深沉。 以至于能够一眼观测出,那是一座巍峨的黑色古城轮廓。 城上是高远的苍穹,城下是连绵的山脉,如此一座山谷之中,却另藏雄城,这是一件极为反常有失自然法则的景象。 不论是山川大地,还是天空浮云,皆被黑暗所笼罩,简直是不负‘诅咒之地’这个名字。 寂静的古城,绝对的黑暗,壮阔的空间,都在无声诉说着那边是一个绝然不同的世界,以及世界之中幕后君主的威能。 百里安极为平静的抬首,第一次将目光放过去。 下一刻,浑身血液像是被冻结一般,躯壳里的冰冷灵魂像是被一双诡秘的眼睛注视着。 身体深处,恐惧之意不受控制的遍布全身,以至于他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温含薇目光也随着他的视线展望过去。 在移开视线的那一瞬,明显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被坚定所代替,同他一起看向了那便的异度空间。 她面色虽然不如百里安那般苍白,却也是有些难看紧张。 她沉默了片刻,道“千年来,无人入此乱幽谷,入谷容易,出谷却是极难,唯有不断深入寻找出口,此地是为神遗弃之地,自然是因为此方境界之中镇压着不为人知的恐怖凶魔……” “我的视野在这片乱幽谷中,能够遍布千里,纵然有黑雾笼罩也无法阻碍,可是那里,我窥测不得半分。” 连渡劫境的仙人都无法窥测之地,自然那里存在着威胁到她生命的恐怖存在。 温含薇没有选择独自一人进入其中探路,那是因为她也没有信心,进入其中预知危险以后还能够原路返回。 百里安明白她的坦率,点了点头,认真道“嗯,所以这一次我同你一起进去。” 分明身体不受控制地因为那方异度空间,而感到恐惧与颤抖,可他面上神情依然平静坚定。 温含薇无奈地笑了笑“闭关两百年,一入世便是生死考验,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百里安也十分清楚,若非入谷来寻他,她必然不会身陷如此进退两难的险境之中。 若是没有他,她仍是那个人间山河里,逍遥自在,受万人敬仰的太玄九经,坐落于人间百年的绝世强者。 百里安没有说什么抱歉或者感激的酸话,他撑伞站起,伞面微微倾斜替蹲在地上的温含薇挡下了风雨侵袭。 他低头看着她,嘴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认真说道“百里安愿赌上一切,护我挚友。” 当一个渡劫境的大修行者,听到一个刚刚入门修行的开元境小尸魔,说愿意赌上一切来保护她。 何其可笑、自不量力的言语。 温含薇蹲在地上看着他,露出一个温吞春水般的微笑。 那诡异黑城里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她都感到心悸可怕,若非动用修为的力量,她甚至无法直视那黑城威能。 可是面对着宛若深渊一般恐怖的存在,开元境的他依旧能够直视非常人之能所视。 一人一尸魔,怀中裹着一只受伤的阿伏兔,朝着那片宛若永恒黑暗之地的古城走去。 两道身影,没入黑暗之中,从外界看来,简直就像是他们二人被那古城一口吞下一般。 直至完全进入古城世界,百里安意外地发现,其中的世界与外界的乱幽谷大不相同。 外界的黑暗需要用阵光来引路视物。 而这里,虽然也是一片黑暗,可百里安却发现,自己在这黑暗世界里,竟然比人间白昼视物还要清晰可辨。 只是视野之中却是一片阴绿之色,唯有几道微不可查速度如闪电般的气息在空间中闪现,时而能够被他捕捉道一抹红影轮廓。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苍穹有眼 百里安的肌肤在微微刺痛,那是身体对于恐惧而造成的激烈反应,在催促着他快点离开此地。 百里安不知如何抑制这种恐惧蔓延,索性放任这种感觉流变全身,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 忽然,手掌一暖,却是被一旁的温含薇静静握住。 她的手掌温凉如玉,很是软润,只是百里安感觉到了她的掌心起了一层薄汗。 虽未颤抖,但仍旧能够感受到她此刻警惕紧张的状态。 “记得不要松开我的手,这里很奇怪,我布下了十几道照明符,却始终没有一点光芒透出,这里的黑暗不仅能够吞噬光明,还能够剥夺人的视野,状况……十分不利。”温含薇的声音十分低沉肃然。 百里安一怔,心道温姐姐竟然在这里无法视物? 那他为何可以? 不妙…… 十分的不妙。 若是温姐姐的视野受限,实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在百里安踏足这座巍峨古城的瞬间,他感受到了一个来自隐藏在头顶苍穹里的视线,巨大而神秘。 正默默注视着他们二人。 很显然,温含薇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百里安心头凛然。 这一怪异现象,绝非于境界实力有关。 温含薇无疑比他强大千万倍,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却被剥夺了有利的视物能力。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目光放得涣散无光,没有告知温含薇他可以看清视野这件事,也装作身处于无边黑暗的模样,故作紧张地嗯了一声,反手握紧她的手。 不是刻意隐瞒她,而是为了欺骗过苍穹之上的那个眼睛。 他能够观清黑暗这个条件,或许在关键时刻可以扭转危机。 温含薇无法视物,态度却十分坚决地走在了百里安的前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左手则是横剑于身后。 她的身后是百里安,以一个绝对防御保护的姿态,形成一个圈护之势,将他护在了身边。 若是有突然的状况发生,她能够保证百里安不会被迫与她分离,而被单杀。 百里安原本还担心着他不能暴露自己能视物,为温含薇引路。 结果发现她走在前方,并非漫无目的地游荡,目标极为明显,整个人像是一把锋利出鞘的利剑,笔直前行,没有多走一点弯路。 纵然目不能视,可身为仙人的神识感知力,却是远超于他。 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与条件下,温含薇依旧强得令人敬畏。 温含薇的脚程速度绝不慢,也未御剑带他飞行疾驰,百里安看到她在行走间,总是能够提前感知到障碍与陷阱,从容淡定地将那些障碍扫平。 两人,逐渐朝着内部不断深入。 怀中的白兔很安静,趴在百里安的心口间,仿佛睡着了一般。 可是百里安却能够感受视野中有红影飞速闪掠的那个瞬间,兔子的耳朵总是能够敏锐且微不可查地颤动一下,茸毛轻轻蹭着他胸膛肌肤,很柔软,也很暖和。 忽然,前方的温含薇停下脚步,百里安假意没有看见,未收脚步,撞在了她的身后,疑惑问道:“温姐姐,怎么了?” 温含薇低缓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对劲。” 百里安自然知晓她指的是什么,停下脚步揉了揉鼻子,没有出声打扰,只听到她继续说道:“这里的魔气很重,虽然我看不见,但是……” 她语气骤然一沉,却是给人一种锋利的剑刃拭过鲜血的铁腥之意:“在我们十米范围以外,肆伏着万数妖魔!” 听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不由又是感叹一声,他虽然有眼睛能够视物,看到的却是长城、古殿、与山峦。 以及那一道道宛若鲜红闪电的妖魔身影。 他捕捉不到气息,也确认不了数量。 可是,温含薇却是能够在如此短暂的距离里,确认此境妖魔的数量。 似是回应温含薇的言语,四下起了湿漉漉的灰色薄雾,原本还有些风吹草动的世界,忽然变得极致安静。 就仿佛声音顺便被什么东西夺走了一般。 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消失了,以至于温含薇的呼吸以及心跳声,仿佛在不断扩大。 灰蒙蒙的薄雾之中,一双双赤红如魔的眼睛开始睁开。 密密麻麻,布满整个世界,整个苍穹,整个大地。 将他们包围。 百里安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明显一寒。 当你被无数非人生物的眼瞳包围注视,除了不安,自然也会将心中那抹挥之不去的恐惧无限扩大。 可是他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精神高度紧绷。 因为此刻若是露出半分异样,便会被天空之上,那只恐怖的,古老的,巨大的眼瞳所察觉。 百里安这是第一次为自己身为尸魔而感到庆幸。 不然,如果他的心脏还能够跳动的话,此刻必然是战如擂鼓了吧。 躲在迷雾中的眼睛开始疯狂闭合眨眼,森然的魔意如密密麻麻的实体银针,扎了过来! 在如此诡异令人绝望的情况下,温含薇的呼吸声依然平稳。 她缓缓阖上双眸,眉眼清冷如覆上了一层霜,淡淡道:“十米,真是令人不快啊,这间古城的主人难不成认为我的感知极限,只有十米吗?” 话音落下,远山之外的那座古殿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雷音。 那两扇古老耸立的殿门,沉重开启。 漆黑古殿如传说中的神庙一般,前一刻还遥在远山之外。 眨眼之际,没有任何征兆,更没有任何运行的轨迹可以捕捉,就出现在了温含薇与百里安的面前。 古老的殿门流绘着繁复的图纹,缓缓开启时,殿门那仿佛累积了千年不曾抖落的灰尘自阴影中飞舞而出,落在百里安的眼中,像是无数细微的萤火光斑,在浮动。 在如此宏伟的古殿前,他们二人渺小得如同蝼蚁。 目光越过门廊,那是一片巨大得不得不让人仰望窒息的空间。 温含薇鞘中的御霄剑已经不受控制的在颤抖铮鸣,发出嗡嗡的叩动之音,宛若经文音节一般。 她声音冷冽:“有意思,门开以后,天空之上那个巨大得视线消失了。 显然,温含薇也感受到了天空上的那双眼睛。 很明显,视线的主人,在那大殿之中。 温含薇没有避让,平静道:“走吧,继续向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她的境势 百里安嗯了一声,被她牵着继续往前走去。 温含薇尚未跨过那道门槛,忽然身形微微发生了一丝变化,她十分安静地低下头去,蹲下身子。 百里安也跟着蹲了下去。 原因无他。 在那殿门之前,有一具遗骸,只掩埋了一半。 不,说掩埋了一半似乎有些不恰当,因为这具骸骨,似乎是被岁月的厉风吹卷走了黄土尘沙,裸露出了半边身子。 让百里安惊讶的是,那具骸骨并非妖魔的骸骨,观其形态,是人类的骸骨。 在如此地方,乱幽谷的漆黑古城之中,竟然会埋葬着一具人类的骸骨。 不仅突兀,还十分的匪夷所思。 那具骸骨的血躯已经腐朽,但白骨骷髅之下,却是藏着一颗风干的心脏,心脏上有着利刃贯穿的痕迹,想来是致命伤。 让百里安更为好奇的是,那心脏中心,有着修行节点被点燃的痕迹。 “这是一具人类修行者的遗骸。”温含薇眼睛并未睁开,指尖轻轻点在那骸骨的胸膛之上,便得到了精准的结论。 百里安问道“人类修行者的遗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乱幽谷的妖邪而言,杀人是常态,但是埋尸,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不知,这也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问题。”温含薇语气冷淡,站起身来,无畏无惧的继续前行。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那骸骨的手指骨节处,那个套着的一枚蛇形银环戒指上移开。 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心中却是暗自记下了那枚戒指的模样。 不知为何,百里安对这个人的身份,十分感兴趣。 进入殿堂,泛黄的石壁绘画着古老的油彩壁画,画风陈旧,大部分的石雕油彩画像已经模糊快要看不清楚,穹顶之上,镶嵌着漆黑的晶体,比夜色还要深沉。 百里安没有多看,视线维持着涣散失去焦距的模样,跟着温含薇继续前行。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一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掌紧紧握住一般,才打通不久的修行节点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因为这一刻,他看到了最深处王座之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材并不如何伟岸,甚至说有些苍白纤细,身着一袭古金黑袍,风格华丽,服色偏冷,神秘而高贵,犹如暗夜。 男人支颐坐于王位之上,好似在沉睡,面容生得极其优雅俊美,猩红嗜血的唇,五官轮廓比女子还要精致,鼻梁高挺,有些像异国他乡者。 这个男人留有一头白金色的微卷长发,隐隐散发着幽幽的色泽,在这片暗度空间里,极致蛊惑,却又不失威严。 温含薇也感应到了这股强大的气息,从殿堂尽头漫漫而出,横亘于黑暗的岁月之中。 她缓缓睁开双眸,如琉璃琥珀般澄澈的眼瞳倒映出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声音缓而平静“前者可是乱幽谷之主。” 百里安瞳孔清晰地倒映出王座上那个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唇角缓缓勾起,带着一丝玩弄猎物的笑意,竖起食指,抵在猩红的唇前。 他一开口,声音却是充满了浑厚的雄性磁音“此路不通。” 温含薇手中御霄剑应声出鞘,冷冷地道“看来,打败你就可以离开此地了。” 王座上的男人优雅地翘起了一只腿,目光却是冷极煞极“不过一只渡劫境的仙人,也敢在我的面前妄言!” 最后“妄言!”二字,裹挟着无穷的威压,像是一座古老的长城倾塌而来,势不可挡,重若千钧的罡风将石壁上的刻画消磨得更加深楚! 坚硬的地面犹如被恶兽利爪刨抓过一般,留下数十道深刻的利痕。 温含薇一步踏出,白衣之下的身子消瘦,却又异常坚韧,她清啸一声,手中剑在空间中磨砺出裁纸的声音,在黑暗中纵横。 黑暗被裁切开来,无数黑色的碎片犹如碎纸一般飘洒开来,继而簌簌落下。 自踏入这片黑色古城起,温含薇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长夜漆黑中迎来了无数细碎的光。 光影的背后,是王座之上,那个男人的轮廓。 黑暗的气息顷刻之间被捣碎,以温含薇为中心,脚下剑气形成充沛的云雾剑阵,翻腾震涌。 光影交错之中,洁白的剑气云雾色泽逐渐加深,浮动的轨迹也由漂浮而化为石体。 气场瞬息万变,黑暗领域瞬间被吞灭,一轮金日炎炎,映着层峦叠嶂,山峦起伏。 变应玑衡,铨德均物;犹如衡器,可成天地,名曰衡山。 五岳仙山之一,被她一剑引之,化虚为实,勾勒出壮阔威压的剑阵领域。 古老神秘的黑色殿堂已经全然消失,一片煌煌金光里,白衣女子衣衫单薄,孑孑而立。 缥缈洁白的云气勾勒着她的衣裳,金色斜阳自东方初升。 天光斜照,琥珀眼眸深含无数古方剑阵,勾勒出一笔又一笔的磅礴大势。 金色的剑势驱逐黑暗,耳侧有钟声远闻,梵音相和。 眼前有陌上繁花,林泉飞溅,清露晨流,两岸春风轻柳絮。 这是属于她的境势! 温含薇如是道“我的极限可不仅仅是十米。” 百里安眼前铺满的视野中,白云流水,高山河川皆是无双剑意。 化虚为实的衡山之中,还残留这斑驳的黑色碎影,如黑雪一般轻盈飘舞,那是属于那个男人得势。 百里安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到了。 这是他自久远岁月沉睡以来,第一次被阳光所照耀,并不灼烈,那是遥远而熟悉的温暖。 王座上的男人长眸微眯,似是觉得这光过于温和了些。 温和得有些锋利刺眼。 他没有起身,露出一个饶有兴致地冷漠笑容“哦?竟然以剑借五岳衡山之势带抗衡我的黑暗领域,你本事倒是不小。” 男人像是一个无聊多年,逐渐被取悦起来了兴致的人,与头发同色的眉毛微微扬起“来,告诉我你的姓名,能够被我杀死然后记下姓名的人可不多,所以,感到荣幸吧。” “出于最基本的问战礼仪,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讳吗?” 温含薇冷哼一声,挥舞手中御霄,清澈的天空与衡山刹那笼上一层黄沙与飓风。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三张脸 飓风如龙,被天上那轮红日一映,顿时烈焰燃烧,黄沙翻滚! 随着她手中剑尖遥遥指向男人的眉心,大势不再温和,飓风狂暴卷这沙火,令人惊颤的破坏力朝着男人冲扑而去。 对于这绝强一击,男人不过是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抬起手来握住了那道烈焰与飓风。 宽大的袖袍灌风鼓胀,他手掌用力一捏,不论是黄沙、飓风还是那烈焰,尽数支离破碎。 他轻轻眨眼,神色轻蔑如观尘世蝼蚁:“就凭你这么一个小东西,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既然你拒绝我赐予你的殊荣,那就带着你那卑贱的名字一起化成我脚下的尘埃好了。” 伴随着男人雄厚的话音落定,他眼皮撑开,幽蓝的眼眸猝然之间,被一抹猩红之色所代替。 他猩红的嘴唇变得无比妖异起来:“领域杀阵,你当真是选择了一条最愚蠢的战斗方式啊,不过看在你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阳光,我就不玩弄你这个可爱的猎物了。” 一阵被破,温含薇神情不变,又起一阵。 这一下,并非是飓风烈焰,而是狂暴的剑势风暴。 剑风在扬起飞旋,剑势形成的风暴宛若旋涡一样,将整个衡山境势尽数吸至那场风暴之中,天地间陡然黑暗。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立于衡山之上,也非是古殿之中,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里。 数万道赤红的魔瞳将温含薇与百里安重重包围。 下一刻,那些藏于黑暗之中的妖魔们,被那金色的剑阵风暴通通卷入其中,百里安血冷心悸,感受到那磅礴的妖魔数量之中,分明还藏有半步渡劫境者。 万数妖魔,不管放任人间哪一方,那绝对是一片难征的魔地。 可就是这么短短一息之间,被温含薇一剑卷入峥嵘气象之中。 无数哀嚎嘶吼声,在这个被诅咒的长夜之地,凄厉响起,如魔音灌耳一般。 温含薇一跃而起,双手握剑,长剑举于头顶之上,眼瞳之中阵势千变化万,无处可寻,万法难破! 剑意喷薄而出,狂风怒嗥! “自不量力!”男人眼底虽有惊艳,却只有一瞬。 他坐在王座之上,并未起身,轻描淡写地一拳轰出。 拳意并不明显,只有无边的黑色影子笼罩而来。 刹那间,万物寂静无声,瞬间压过那风暴与妖魔们的嘶吼之音。 “轰!”寂静不过一瞬,拳与剑正面交锋在了一起,荡起的潮音如凶魔自深渊中咆哮,震耳欲聋。 紧随而来的是那奔雷疾走之音,如金戈万马奔腾! 空间之上,爆开一团又一团的血雾,那是不分敌我的拳势将黑暗中的妖魔震得血碎! 唯有部分幸运儿,不知是实力过于强横,还是肉身过于变态。 在这场恐怖交锋之下,竟然不过是受了一身伤势,重重坠地,抽搐颤抖。 温含薇跄踉后退,剑风散去,光明不复,掌中御霄,铮鸣如泣! 百里安衣衫下的手掌悄然收紧成拳。 他看到温含薇倒退之时,有斑驳的鲜血铺洒在大地间,星星点点淌了一路。 不多时,她身上洁白的衣衫,便猩红了大半。 而那名男子,毫发无损,依旧悠然而坐。 温含薇低哼一声,从百里安这个角度看去,她的唇边眼耳,皆蔓延出丝丝猩红。 很显然,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胜负已分。 她已无再战之力。 会死! 百里安推演出这个令人绝望的结果之后,眼瞳急缩,尖锐的指甲刺进皮肉里,迫使自己冷静。 冷静! 他此刻必须冷静! 不然,他立誓要守护的人,将会永远的葬于这片黑暗之中。 百里安颤抖的目光很快平复下来,他上前一副扶住温含薇冰冷的身体,深幽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从地上那些幸存的妖魔身上扫视而过。 大脑思维飞快运转着,一点一滴,任何痕迹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飞快闪掠并且记录下来。 很快,他在黑暗之中,找到了渺茫的希望。 如果推演无误的话。 今日,可以平安离开。 “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力量了吗?” 男人面带轻蔑笑意,狭长的眸子带着玩弄的冷漠之意,他高高在上,宛若一名手执屠刀的决裁者。 “咳!”温含薇咳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如金纸,声音因为体内爆发的强烈痛苦而微微颤抖。 可是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我不明白,你既然有如此力量,为何甘心被缚束在这种地方。” 她当下得以肯定,这个男人,比那三位人间仙人都要强大! 恐怕,早已是渡劫四境的修为了。 如此人物,天地人间,又有何人能够将他封印? “呵。”男人一声轻笑,眼神却是掠起了残虐的冷意:“这不是你一个将死的蝼蚁该关心的事情。” “做好受死的觉悟了吗?!小女孩儿。”从相见道现在,这个男人眼中仿佛只勉强承得下一个温含薇的影子。 因为她的实力与天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但,也仅限于此了。 至于百里安,他甚至连多看一眼的闲工夫都没有。 他认为在方才的对战之中,他光是外泄出一点气息,便足以夺去了他的性命。 只是男人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生死厮杀时刻,温含薇施展出如此强大的道法剑术,竟然还能够分心保护一旁更为渺小可笑的蝼蚁。 可是,男人并不知晓的是,温含薇是一个对于战斗极度认真执着的态度,一旦身心投入于战斗之中。 尤其是遇见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她会不遗余力,甚至不会分化出一丝多余的灵力去保护自己。 对于她而言,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若是打不倒敌人,那就只有被敌人打倒,届时,自己分心去保护的身体,以及身后之人,都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就在男人准备动手杀了温含薇的时候,百里安开口了,直视那个令人敬畏恐惧的人物,声音平缓道:“接下来,由我来做你得对手。” 此言一出,面色发生变化的有三张脸。 温含薇。 王座上的男人。 以及他怀中的那只阿伏兔。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你的名字 …… 温含薇眼神依旧明亮,只是不再如方才那般宁静无波。 她唇角溢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忽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臂,朝他摇了摇头“没有用的,这个人拥有着令整个人间都感到恐惧战栗的力量,我并非他的对手,即便是太玄九经全部在此一战,我能肯定,也无法将他打败。” 温含薇用一种平静又肯定的语气说着“此路不通,我们今日,都会死。” 那个男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竟然是太玄九经之一?” 他面上浮现出肆虐的笑容,似是无聊般拨弄着手指“我曾经折过剑、焚过经、毁过殿,这才几千年过去,竟然又凑齐了新的太玄九经。 如此说来,你死的倒也不算太冤。好了小女孩儿,不如来说说看,以你这般年纪与修为,又是太玄九经前三名的哪一本玄经之主。” 温含薇面容一肃,手中御霄剑庄严持地,声音凛寒道“你这是在小看太玄宗吗?” “哦?此话何意?”男人双手十指交叉,惬意懒散地支起下巴,轻笑道“对于太玄宗,我可是有些认真的啊,毕竟苏观海这个人很有些意思。” 听到他直言宗主之名,温含薇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声音沉沉道“我乃太玄第九经,梵阴剑经之主,温含薇。” “竟然是第九经?”男人不由有些吃紧的挺直了背脊,十分意外道“区区第九经就有着如此修为,当代的人间正道竟然崛起至此了吗?” 男人的笑容不再冷漠,露出一丝战意的愉悦。 他舔了舔猩红的唇“这可真是让人越来越期待了啊,在我破开契约封印之前,先拿你这个太玄第九经做为开胃小菜,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遥遥点向温含薇“你若跪拜于我,我可以暂时留你一命,让你在谷中修行,时限由你而定,待你足够自信强大,再来挑战,若是打败我,自然可以离去。” 此刻男人眼中流露出来眼神,是上位者玩弄嘴边猎物时的眼神。 身为太玄第九经,竟然有着不弱于当年前三经的实力。 倒也值得他耐心等待一场。 这点勾起了他心中的趣意。 因为这意味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有着不可限量的成长空间。 此刻杀了,虽然能够解一时杀戮之痒,却也并不尽心。 他喜欢玩弄猎物,在一口咬住猎物脖子要害的同时,看着猎物恐惧求生的,再慢慢松开利齿,给她一丝存活的希望。 给猎物锁上项圈与锁链,圈养到猎物长出更为锋利的尖牙与利爪。 让猎物心生出一种自己还有希望存活的错觉。 最后,再由他一手扼杀掉全部的希望,进行残忍的、不容反抗的,更为残酷的手段慢慢将猎物虐杀玩弄至死。 这便是他长久漫长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消遣了。 好了,接下来,就让他来好生欣赏欣赏,人间绝强者,在面临死亡的恐惧时,会流露出怎样令人愉悦的表情来好了。 视线懒懒望去。 温含薇半边身子染血湿红,喘着痛苦的气息,眼神却是格外明亮坚定。 手中剑锋所向,仍是王座上的那个男人,不曾有半分迟疑与动摇。 她背脊笔直,如修竹般高洁,染血的唇起伏道“跪即降,我若跪下,便已经败了,谈何日后胜负生死。” 今日她败,败的是修为。 若是她跪,那便是连同灵魂一同落败。 手中剑可折,心中经可焚,此身亦可灭。 唯有傲骨,不可屈。 男人眼中有着光彩闪动,他轻点额头,笑出声里,这一次,他的笑声中没有了冷漠与讥讽。 男人缓缓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这一举动,意味着他不再是以轻视态度来看待她“小女孩儿,你的确不负这太玄九经之名,今日这场势阵对杀,我认可了。” 他笑容高傲“所以,我收回方才那番话,你的确有资格堂堂正正地死在我的手中。” 如麻的杀意自他周身绽放出来。 黑暗的死亡气场再度席卷开来。 温含薇手腕轻动,御霄剑再度铮鸣出璀璨的剑芒。 她欲起身迎战。 右边肩膀忽然一凉,搭上了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 她愕然抬首,在剑芒的映照之下,看到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 不同于这片空间的深沉黑暗,而是一种干净幽泉的黑。 看到这双眼睛,温含薇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手中的剑芒也逐渐散去。 那是一种令人很安心的感觉。 很奇怪,分明没有任何言语。 在这种生死绝境之下,她竟然觉得很安心,身边的那个人很可靠。 神态高傲的男人微微一怔,看着温含薇如火的战意一点一点的消失,无不惊讶。 肩膀上的手掌很开移开,温含薇怀中一暖,便多了一只耳朵不知何时立起来的小兔子。 紧接着是鞋面踏过大地的声音。 百里安站在了她的身前,抬起那双黑暗也无法遮掩的眼睛。 他平静的看着王座前的男人,认真说道“还请你不要无视我方才说的话,要想杀死她,那么我便会成为你的对手。” 黑暗的气息在空间中诡异的流动着。 那是属于男人的势。 足以让人间战栗敬畏的势,即便是温含薇面对他的势,也不得不动用修为来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悸动与恐惧。 可是现在,这个修为不过开元境的少年,却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沉,猩红的唇缓缓开启,露出唇下森然的白牙“臭小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和谁说话?” 百里安自碧水生玉中取出那柄无名的银色小剑,黑暗无法吞噬小剑的色泽,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他平静道“方才温姐姐有可过你的名字,可是你不敢说,我自然不知晓我现在是在和谁说话。” 男人勃然大怒,一步踏出,整个长城山谷都在隆隆动摇“你说我不敢?!那是你们没有资格知晓我的名字。” 忽然暴涨的恐怖大势仿佛让整个空间都颠倒翻转过来。 百里安此刻面临着的,是黑暗之中最为高贵的氏族生命之一,那难以明喻的威势仿佛能够让山川崩坏坍塌。 渺小的他站在这里,面朝者男人,然后一步走出。 鞋面轻擦地面的声音细微,却又如此的讽刺。 这一刻,百里安也在心中验证了一个结论。 这个男人,是尸魔! 而且是血脉强大程度丝毫不弱于司离的尸魔。 但是,他并未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与司离那般若有若无的紧密相连的血脉共鸣感。 这个男人,并非是将臣的纯血后裔。 而百里安,虽然境界不足,实力不足,那个男人甚至有着一根手指就能够将他捏死得力量。 但若是这种黑暗之势,他并不惧怕。 因为他体内的血统,凌驾于任何黑暗之上!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有破绽 适应了那种恐惧之后,百里安甚至有些习惯那冰冷如麻的杀意流淌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他冰冷的血,在因那股杀意而沸腾。 那个男人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带着迟疑,带着追寻,带着深深不解。 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所以导致他没有急着出手。 他看着百里安一步步跨过黑暗迷雾,来到长殿阶梯,最后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千年以来,无人能够衡越的距离。 孤高如他,也是第一次放任这种弱小之物,如此放肆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的眼神产生了距离的变化,他站立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惧怕,没有哪个巨龙会对蝼蚁产生敬畏与惧怕之心。 而是,他在这只蝼蚁身上,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却又令人熟悉的东西。 “你……”一个音节自他口中发出。 可是百里安却挥动起了手中的小剑,左手执剑,黑暗被照耀得微显明亮,孤寂的微风吹起他的黑发,带起微甜的腥。 那是血气在流动。 男人的幽暗的目光刹那变得无比明亮,神情变得十分激动起来,猩红的唇扯出一个夸张到扭曲的弧度。 他手臂一展,宽大的袖袍里划出一柄剑。 一柄华美的银色长剑。 剑身细长,有些秀致娘气。 剑落入掌心之中,那抹秀气就成了错觉,变成了君临长夜的霸气。 他一剑刺出,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力,整个空间都被刺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窟窿,裹着爆风与雷霆。 剑一出,男人口中爆发出扭曲快意的狂笑声。 百里安不解他这忽如其来的癫狂状态是闹哪样。 他神情不变,目光凛然,他右肩倾侧,没有想过能够避开这一剑,只是为了试探求证一件事。 若是并非如他心中所想,今日会死。 可若是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今日,可活! 百里安反应极其敏捷,避开了这一剑,可是他心中清楚,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他绝然无法避开这一击。 一剑斩出的黑色飓风闪电,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暗风忽然狂暴起来,在古城之中发出恐怖的轰鸣。 百里安的身体不过是擦过那一点点微风,右边半个身体被卷入了那剑风之中,黑色的闪电将他的血肉白骨炸裂成一块块的粉末。 左手的小剑嗡嗡发亮,却无法斩在男人的身上。 百里安就像是一根被狂风吹远的小草,喷洒着鲜血,倒飞出去。 男人面上扭曲激动的笑意僵在了脸色,有些滑稽可笑。 因为他看到百里安心口出的节点微光,那是属于人类修行者的节点力量。 一切认知与想法在被推至的巅峰时,又被迅速推翻。 那种巨大的失落,疯狂的愤怒,让他恨不得毁灭眼前一切! 尸魔无法修行人类功法,更无法点燃灵力节点。 很显然,眼前这个对他挑衅的少年,不过是个气息诡异的修行者罢了。 该死! 该死! 真的该死! 竟敢欺骗他! 那张阴柔俊美的脸在厉风之中变得狰狞、扭曲、狂乱,他面目全非地怒吼着“该死的蝼蚁!!!给我死一百遍!!!” 在男人的脚下,大地深深塌陷,发出惊天动地的爆裂之声。 一瞬间,他的气势比阴影比黑暗还要深黑,代表着死亡的冰冷意识席卷而开。 白金色的长发在森寒的暗世界里轻轻飘舞,如魔似鬼! 他手中的剑与他森然狂乱的目光一致,具有极为可怕的穿透力,整个乱幽谷都动荡了起来。 他举起手中那把细长却无比霸气的剑,像是举起了一个黑暗的国度。 百里安自这片晦涩的空间里倒飞而出,缺了半边的身体不断喷洒着殷红的血珠,手中小剑仿佛失去了灵力的维持,光华散去。 温含薇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感知到前方的战况,她撑剑起身,正欲去接住百里安的身体。 而那个男人恐怖绝杀的剑势依然而至,整个世界都是沉重的。 温含薇的眼瞳逐渐收缩成一道锋利的线,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 百里安的气息竟然消失了! 那个男人已经踏出一步,仿佛跨越了千年的世纪,剑势奔走而出,剑气如潮,潮音如雷。 直至他手中的剑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那一瞬,男人感觉道脖颈出的寒毛根根倒立而起,难以描述的感觉。 “你全身……”背后传来冰冷的吐息声,不似蛇类般的冰冷滑腻,而是一种干净纯粹的冰冷。 那个声音很平静,不带丝毫杀意“都是破绽啊……” 后颈一阵尖锐锋利之感,小剑的剑尖抵在了他的肌肤间,紧接着是那淅淅沥沥如雨般的冰凉血珠渐在他的后背肩膀上。 那是百里安残破的身躯涌出的鲜血。 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男人苍白削瘦的半边脸颊沾着星星点点红。 他蓦然僵立在了那里,手臂轻颤,骨骼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仿佛受到了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以至于现在百里安手中利刃点在他的要害处,他都没有一丝反应。 温含薇也震惊地僵在了原地,撑地的剑都给惊崴了,整个人差点扑在地上。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在如此沉重的伤势下……竟然还可以反攻。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男人问出了温含薇心中的疑惑,而他的声音,从狂乱扭曲,到温醇平和,只用了短短一息。 可若是此刻百里安站在他的对立面的话,便能够看到他此刻的双眸,猩红泣血,积压着极深极远的。 百里安感受到了这个男人身体压抑不住的颤抖与战栗,仿佛这具身体里藏着一个疯狂的灵魂。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体里得内脏与骨骼在碎裂流淌,目光平静道“你自己不也感觉到了吗?” 男人轻呵一声,道“你是有史以来,第二个将剑刃悬在我颈部上的尸魔。” 这一刻,男人终于确认了,百里安同他一样,亦是尸魔。 因为开启的元力节点,百里安的身体内部可以储存灵力,从而掩饰体内的尸魔气息。 一开始,这个男人只是以为百里安是一个弱小的人类修行者。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你是世上的独一无二 直到方才,百里安无视自己的黑暗气场,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一度认为,他的血脉之强甚至远高于他。 当他看到百里安心口处的灵力节点,他又彻底死心。 可是现在,身后喷洒出来的冰冷血液,停止跳动的心脏,那无疑是尸魔的气息! 百里安伤得很重,那一剑直接将他右手连同身体轰去了小半,肋骨已经没了四根。 可是他执剑的手依然很稳:“通过观察,所以我做到了。” “观察?” “方才你与温姐姐一战,并未顾及那些妖魔的死活,可是在那群妖魔之中,唯有尸魔没有丧命,他们甚至还不如某些妖魔强大,可是却活了下来,而那些妖魔则成为了尘埃,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男人轻笑一声,十分轻松地耸了耸肩,道:“因为我也是尸魔,对同类有着特别照顾之心?噗。”说到最后,自己都被这天真又可笑的说法给逗笑了。 “自然不是。”百里安蹲坐在他的肩膀上,鲜血打湿了男人的衣裳。 他继续说道:“从阁下的性格与言语不难推测出你是一个孤高的存在,并不会因为是同类所以刻意手下留情,而是因为他们具备尸魔这个条件,所以你无法杀死他们……” 百里安语气一顿,又想了想:“我这么描述可能有些不对,不是无法杀死他们,而是想要杀死他们,阁下必须动用更强大的能力。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你被禁锢在这里,身体之中存在着某种就连阁下都无法对抗的契约,那就是不得伤害同类。 只不过这个契约存在你身体里很多年,你无法消磨掉它的存在,却可以将之弱化,以至于眼下,形成一种微妙的条件。” 男人并不是一个耐心的性子,像现在这般,耐着性子完整地将少年的每一个字听完,他都没有一丝要打断的意思,嘴角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 百里安最后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这个条件就是,阁下那可怕的破坏力量,落在了同类的身上,会极大的消减与弱化,这便是我为何能够将剑悬于你颈上的原因。” “不不不。”男人发出愉快的轻笑,猩红颤抖的目光极致轻蔑地看着地上的尸魔手下们:“这群废物可做不到像你这般。” 语气之中,愉悦的夸赞丝毫不加以掩饰。 对于这种传说级别的古老尸魔的赞誉,百里安表现得十分平静,猩红一片的眼睛里映照剑锋的微光,恰到好处的明亮,既不晦暗,也不灼耀。 男人通过自己手中细长的剑锋折射倒影,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尸魔的独有瞳色特征。 可是,他从未见过那个尸魔的红色眼睛可以生得如此干净照人。 分明越是干净的眼睛,越是容易让人一眼看透。 可是他在这双眼睛里,仿佛看不到尽头。 男人白金色的柔软长发无风自舞,他苍白阴柔的面容上浮现出压抑不知的兴奋潮红,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玩具。 不顾后颈上的银剑威胁,他偏开头,正式迎上百里安的目光。 他雄浑磁性的声音透着邪恶的性感:“啊啊……看看我,竟然将你伤得这么重,真是罪过。” 温含薇听着这诡异的语调,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高声厉道:“快回来,不要靠这个人太近!” 百里安没有动,执剑的手没有一丝动摇与颤抖。 可是他十分清楚,当这把剑锋抵在这个人肌肤上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什么是真正的强大。 那是一种不讲道理,视一切万物如尘埃的强大。 这把银色小剑能够轻而易举的夺走魔宗强大傀儡人的性命,却破不开他的一寸肌肤。 这也就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如此闲定地任由他以剑刃相胁的原因。 因为他,足够自信。 对于百里安,因为有那该死可笑的契约,他必须认真才能够将之杀死。 可是百里安手中的剑,就像是小孩子对着一名成年人挥舞着树枝玩具一般。 毫无威胁。 即便心中清楚知道这一点,百里安仍是没有将剑锋从这个男人的脖间移开。 因为他所依仗的,可不仅仅是这一把小剑。 百里安看到男人猩红的长唇勾起,森然尖锐的獠牙露出唇外,像是黑暗中的邪恶妖魔。 听他用那种蛊惑且怜爱的语气说道:“明知力量悬殊,即使伤重濒死,你那凛冽的战意与果断的杀伐仍是没有半分动摇,小家伙,你真是拥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灵魂啊。” 男人手中细长的银剑轻轻点地,那是止戈休战的意思。 “竟然不是我将如此有趣的灵魂创造同化成为尸魔,光是想想,都令人惋惜地痛心疾首呢。” 男人已经止戈,百里安执剑的意识没有丝毫动摇,只是微微皱眉,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你是变态吗?” 轻缓认真的一句话,让男人完美的面容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视这个问题,指向温含薇又道:“你若留下来,成为我的附属品,我可以考虑放过这个女人。” 温含薇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百里安道:“这可真是意外,按照你这种说法,我竟然比太玄九经还要重要。” 男人洒然一笑:“说什么傻话,仅凭方才那一战,你那纯粹的斗气就让我知道了,你是这世上的独一无二。”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然后十分精准地点出男人心中真正的意图与想法:“一只开元境小尸魔的斗气可引不来你这样大人物的执着与关注,你现在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占有欲,不是因为那‘独一无二’的鬼话。”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让体内鲜血流失的速度减缓几分,身体的剧痛让他思绪愈发冷静清晰。 “你不过是在意好奇,我分明是一只尸魔,逝者冰冷之躯,却能够像生者一样,点燃体内的灵力修行节点,正如绝对的黑暗,不可能存在光明一样。” 百里安慢条斯理地冷静分析,让男人眼瞳中的异彩光辉越来越盛。 “真是让人越来越意外了,所以呢,看破一切的你,眼下又该如何决绝?是放弃自由,换取九经得性命。还是让你亲眼看着她被我虐杀在剑下,最后折断你的手脚,永远留在这座古城王座下苟延残喘?” 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因为说道最后,他的情绪明显有些兴奋难控。 正如百里安所言。 这个人,是个性格严重扭曲的变态疯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恐怖修复 这个男人越想得到的东西,亲手摧毁破坏掉的也就越强。 可一方面,他又极为矛盾不舍,害怕担忧将自己喜欢的玩具弄坏,又该怎么熬过这种漫长无趣的岁月。 若是能够乖乖听话就好了。 男人白金色的眼瞳被血色所替代。 紧接着,百里安平静的声音响起,像是微凉的风吹过夜间的山峰。 “你给出的选择,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选择,当我执起手中剑,剑锋所指,就已经决定了敌人的存在,我所能够选择的,只有孤注一掷的分出胜负。” “胜即生,负即亡。” 他素白染血的脸,有着同龄人远不及的平静与从容。 言行有度,无所畏惧。 隔着黑暗,他看了一眼那方受伤的温含薇。 温含薇也在看他。 血迹斑驳也难掩清秀的脸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我的剑还未彻底落下,你又怎知,我伤不了你?” 百里安不退,不畏,不臣服。 他说:“拿起你的剑,你可以试一试,在你彻底摧毁我之前,我能不能让你负伤。” 男人被他着轻快自信的语气弄得有些愕然,呆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真不知你这是天真还是愚昧了!” 男人漂亮开阔的眉眼陡然豹变,眉心挤出的戾纹能够让四野震撼悸动。 那些伏在地上的未亡尸魔们被这忽如其来的恐怖气势压得鲜血狂吐,卑恐地跪在地上不断叩拜,献上对主人的赞美与忠诚。 温含薇身体也蓦然一沉,仿佛有一座巨山当头倾压而来。 百里安仰头深深吸气,尸魔无法呼吸,他所吸纳的空气却能够化作一种神奇的养分,让他心间那朵猩红之花流转而开。 鲜红妖异的曼珠沙华在他苍白的肌肤间花开绽放,半张苍白清秀的脸颊爬满了妖异的红花。 飓风闪电,死亡黑机,缭绕在那银白的剑锋之上。 剑锋前苍白的肌肤骤然坍塌凹陷,无数空气被飓风积压,向四周避开,百里安没有动用体内自己的力量。 这一剑,是吞噬回馈。 因为回馈,是不属于开元境的一剑,所以强大! 男人感觉到了什么,从容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瞳孔在剧烈急缩成锋利一线。 噗! 一声扎穿水囊的锋利轻响。 血珠飞溅,百里安的面容猩红叠猩红,冰冷的鲜血打湿他的脸,染红他的手背,甚至还有几滴鲜血飞溅至他半边残缺身体的伤口之中。 那几滴鲜血冰冷,触及他流血的伤口却即可犹如火烧一般。 他极力让自己适应这种疼痛,微微蹙眉,看着眼前男人手中剑松落,双手在空中无力乱抓。 似震惊,似不安,似惶恐。 口中还发出呃呃沙哑音节。 因为此刻,百里安的小剑已经从后颈刺穿他的咽喉。 剑锋没入至柄,没有一丝犹豫与动摇。 百里安知晓,即便自己拼死哪怕是自爆尸珠,都绝然无法伤到这只尸魔半分。 所以他一开始的正面交锋,硬吃下他一剑,是真的将这一剑吃进了身体之中。 那是尸魔的种族天赋。 七大君王级别的天赋之一,吞噬! 这一天赋,万古以来,觉醒亿万尸魔之中,唯十六君王尸魔中的司离所能拥有。 十六直系王血尸魔,每一名尸魔所觉醒的天赋都不一样。 那是属于他们的,唯一的天赋。 即便吸干吞噬他们的鲜血,也绝然无法剥夺来的天赋。 此刻,却出现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能够吸血的小剑,不知为何,此刻却是无法吸收这个男人的鲜血。 百里安心中略微遗憾,心道果然没有这么好杀。 一击命中,靴底在男人的肩膀上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欲拉开距离,再寻下一次攻击。 “呵……呵……”男人一改狼狈双手乱抓的模样。 他骤然出手! 五指抓住百里安腾空而起的脚腕,眼瞳猩红深邃得有些异常。 眼睛珠子因为那即将兴奋崩坏的兴趣而剧烈颤抖着,其中倒映着百里安那张涂布着妖异红花纹络的脸。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手掌间的巨力不容置疑! 仿佛被烙铁死死焊住,没有半分挣脱的可能。 百里安看着突然癫狂失控的男人,他修长的眉目平静低压,在半空中急转身形,不顾小腿骨骼粉碎,肌肉扭曲如麻花。 右腿蓄力,脚尖挟着黑色风雷,足下白靴甚至都承受不住这一脚之力,直接化成白色碎片,被乱风飞绞。 一腿直接轰在男人那张俊美的脸上。 男人闷哼一声,手掌松开,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倒退两步,有些狼狈的倒坐回了王座上。 他捂着口鼻,鲜血从指间里溢出,难以接受地看着倒撤飞离出去的百里安,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安落到了温含薇身边,方一立足,左腿就传来一阵钻心裂肺的疼! 鲜血所映的脸更显苍白如霜,像死人一样。 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晃,就要倒下。 温含薇受伤不轻,但还是飞快起身,手臂都沉重得难以抬起,无法相扶,只能用自己柔软的身躯将他的身体撑住。 两人相依相靠,衣衫皆是鲜血狼藉。 可是战斗至今,面临这种强大的远古魔物,竟无一人倒下。 男人坐在古老的王座上,脖颈间泊泊涌出的鲜血打湿了袍服与黑色王座,苍白的肌肤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鲜红纹路。 他以苍白锋利的手指在脖颈间优雅轻抚,那剑痕飞快愈合,鲜血顿止。 除了面容间的血色比方才看着更加苍白,竟然再也看不出半分颓然。 在那鲜红纹路绽放出邪恶的光亮时,男人的面容多了几分野性的魅力。 獠牙在猩红的唇下若隐若现,千年来第一次受伤染血,本该极其愤怒。 可是此刻,他内心中的愉悦令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意外。 震惊的情绪很快消失在猩红的眼瞳深处,掩藏得极为周道。 他优雅地翘起一只腿,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手指摸了摸光滑无伤的脖颈,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戏谑:“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你真的伤了我呢。” 他摊了摊手掌,毫不吝啬地将自己体内的尸珠运转纹路展现在百里安与温含薇的面前。 男人笑道:“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你以残缺之身为代价,换我一伤,却始终无法扭转战局,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压制,没有任何能够取巧的可能性,如果还要继续坚持去我战斗的话,我可是会忍不住将你余下的身体弄得破破烂烂的啊。” 百里安眉头因为身体那强烈的侵蚀痛苦而压低紧蹙,残缺的身体上传来一阵涌动再生的蠕动声音。 男人:“!!!” 他再次震惊,千年来,所有的情绪表情加起来都不如今日这般丰富多彩。 温含薇忽然感觉到依靠她的那具冰冷身体,体温忽然变得滚烫起来。 右边大半残缺的身体,巨大的血洞不断有血色的丝线在重新组织构建,断裂的白骨在延伸,内脏也在血色丝线下以着惊人的速度修复完全。 如果说方才那个男人一剑致命伤在瞬间修复,让温含薇心惊不已。 此刻百里安得身体所表现出来的修复能力,简直可以称之为是一场绝无可能的奇迹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我是一个伟大的男人 在那样的剑气破坏之下,一个初生觉醒的小尸魔。 竟然有着媲美传说级别的尸魔修复能力。 这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百里安再生的右手有些疲软无力,心生的肌肤也更显苍白有失活力,他抬起肌肉骨骼酸疼的右臂,揽住温含薇颤抖的身体。 莹莹血色微光中。 他低头与温含薇的视线相触。 对于接下来不可能战胜的战斗,两人的眼神都表现得很平静。 “这是什么?”温含薇问出了男人心中的震撼与颤动,她用染血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再生的肌肤,轻轻偏首好奇问道。 百里安被她戳中的肌肤有些刺痛。 他将小剑归鞘,道“尸魔种族天赋,超凡治愈。我吞噬过一只奢比尸的尸珠,这个天赋,应该是从它身上掠夺而来的。” 听到这个解释,温含薇陷入沉吟之色。 而王座上的那个男人豁然起身“绝无可能!” 他英俊的面容一片潮热,眼角的肌肉都在颤抖。 “种族天赋,就好比尸魔的第二把绝杀武器,那是君赐无上恩泽!杂血尸魔这等行尸走肉没有半分觉醒天赋的资格!唯有尸魔中的卓越存在,通过不断掠夺进化,赌上自己的性命,在极为严苛的条件下,方有可能觉醒……” 猩红的目光上下将百里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磁性浑厚的嗓音都在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你拥有着‘吞噬’此等高级天赋,这便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观你气息,弱小得令人怜爱,若非那血契约束,我一根手指便可轻易杀你! 你断然不可能是超凡级别的尸魔,可若是如此,你为何又能够同时拥有着两种绝然不同的天赋!” 百里安看着情绪高涨的男人,不由问道“超凡级别的尸魔?那又是什么,我知晓,在人间世界之中,对于尸魔的等级划分是凡尸,跳尸,影尸,飞尸,绝尸,尸王,尸皇,尸祖,尸神。” 男人一怔,随即轻蔑一笑,对于他的发问,他显得很有耐心,就像是个年长者为他解惑。 “真是一个庸俗位列等级方式啊,也就只有人类这种低俗愚蠢的生物想得如来如此称谓,不过虽说是庸俗了些,却也不违尸魔强弱等级的定义。 至于我所说的超凡极,那是我们尸魔世界中对于血脉等级的划分,正如人类体内所拥有的灵根品质高低一般。” 灵根…… 说到灵根,百里安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 锦生曾经对他说过,人间修士,皆为身负灵根者。 灵根有着与天地灵力沟通搭桥之妙用,人体内的修行节点也需要灵根来连接维持。 灵根品质越高,连接节点的桥梁就越为宽阔。 而在灵根上流淌的灵力,亦如在桥梁上同行的行者,数量越多,那就意味着所拥有的力量越庞大。 拥有一定庞大的灵力,便能够在桥梁尽头搭建出更为坚固稳定巍峨的神府。 例如人类凡品灵根,修行千年,肉身化作黄土枯沙,也未必能够建立出一座小小神府感应天地,从而化仙。 只因那灵根品质过于劣次,能够承受的灵力流转实在有限。 如果说凡品灵根是水滴漏斗。 那么上品灵根则是江流洪波浩然,广阔盛大。 二者之间,不同而语。 而尸魔,体内不藏灵根,体内流转的也非是灵力,而是鲜血魔力。 只见那男人似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兴致勃勃地抬起手掌指着百里安受伤修复的那片肌肤。 “说起来,你自己应当也有所感悟才是,在方才那种重度伤势下,纵然你拥有着‘治愈’的天赋,也绝然不可能在一瞬间就将自己的骨骼血肉修复至这种完美的状态,是方才,我体内一滴鲜血溅入了你的伤口之中,你才会如此幸运。” 不错,从刚才交战撤离,百里安就一直感觉自己体内有一滴如碳火般灼热的鲜血在体内乱涌。 甚至在修复完一身伤,鲜血仍在体内活跃跳动,并未完全消耗干净。 这个男人的鲜血之力,实在是强得有些变态逆天了。 残酷的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这个男人有着他无法逾越与之抗衡的力量。 百里安心情愈发沉重,面临这种级别的对手,他实在不知如何能够从他手中逃脱。 “君王级,传说级,超凡极,霸血级,卓越极,最后就是杂血。” 男人呵呵的笑声在广阔无边的黑暗中盘旋“你现在的表情,可真是让人食欲大开呢,如何?需要我来告诉你,你面前所站着的这个伟大男人,又是哪一种血脉级别吗?” 他的笑容诡异又危险“这可是曾经,无数人想要探知的真理,你体内所藏的众多秘密即将被我挖掘出来,最为回报,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这个情报。” 百里安决断道“不必了,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这个男人很狡诈,优雅完美的皮囊之下隐藏着的是野兽嗜血的真面目。 此刻知晓这个情报,对于近日战局,只会有害无利,凭添心中沉重负担。 如此,他宁可抱着这种未知的危险,继续战斗。 “真是让人伤心啊。”男人面上的阴柔气质袭扫而空,一种刀锋血锈的凛冽味道朝着二人笼罩而来。 “至少也要让我在你的心脏里刻上我的名字,你有这个资格。” “嗣空,这是我的名字。” 幽谷之外,天宇深处,雷霆轰鸣,声震九天,光明无法传达的世界都仿佛被那幽雷紫电撕开一角,宛若怒神执以刑罚。 好似这个名字,是不可提及的大逆不道的禁忌之名。 被雷电撕裂的黑雾有缓缓聚拢。 嗣空那张阴柔美丽的脸在光影中宛若夜中妖魔,唇间的笑意如染血。 “你既然不听话,那就怪不得我手段残忍一些了,我会破开你的胸膛腹部,挖出你的心脏肺腑,将隐藏最深得秘密呈现于我眼。” “少年,希望你的治愈天赋能够支撑你活到最后啊。” 如刀锋般的话语到了最后,逐渐给人一种渐渐不再真实的声音质感。 四面八方盘踞过来的风仿佛拥有了灵魂,如夜鬼在暗中嘶鸣窃语,声音高高低低,直指人心。 嗣空缓缓抬起手掌,天地间的暗夜长风就成为了他脚下最忠诚的仆人。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白骨已成灰 周围的空间,气场,灵力,一切全部都发生了改变。 危险的阴影油然而生,笼上心头。 温含薇手中的御霄剑疯狂战栗,剑中有经已生灵,那是对危险感知的提前预警。 素手倾压剑柄,剑鸣顿止。 她不可能感受不到,接下来那个男人蓄出的力量足以毁灭这片小天地。 可她眼神仍然平静,转眸注视着百里安的侧脸。 温含薇忽然做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 白皙纤细的素手轻轻撩起肩上秀发,暗香盈袖,露出一段白而细致的修长秀颈。 她脑袋微偏,对着百里安的姿态毫无防备,甚至嘴角还带着几分释然无畏的微笑“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对于你的事情,我有些难过。” 温含薇行事,从来都是随心随性,不计后果,也不看场合。 眼下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这个行为举动有多么勾人暧昧。 她目光澄澈不含一丝杂质,带着担忧与难过。 百里安愕然怔住,揽住她单薄身体的手臂都开始变得僵硬起来,面上也全然不见方才对敌时的从容平静。 他哑着嗓子道“难过?” 温含微道“当年未能亲眼见证你的死亡,不知你有多痛。” “经年一别,君已成魔,我无法想象你自棺中醒来那一刻是持着怎样的心情。 但我知晓,你已无法品尝人间美食,清茶美酒。此生此生,你都将只会记得鲜血的味道,所以我有些难过,也有些担忧。 以你的性格,我都不知道当你有没有好好吃饱过一顿‘饭’,如今,我们都要死了,我想让你满足一回。” 正在酝酿杀机的嗣空都愣住了。 完全没有想到太玄第九经对着一名正邪殊途的尸魔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怀中眯着眼睛垂着耳朵,似乎快要睡着的小兔子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三瓣嘴动了动,两只耳朵竖起来,将温含薇雪白的脖颈遮挡起来,然后扭了扭脑袋,似乎是想将自己的‘玉颈’秀出来。 奈何阿伏兔生来体短憨胖,绒毛柔软蓬松,在那圆墩墩的脑袋下,脖子挤得几乎粗略可不计。 发现这一点的它,红红眼睛无奈地转动了一下。 百里安饶是再少年老成,性子沉稳也不知如何应对温含薇这样的温柔善意。 这样一名正直刚强的女子。 能够从容赴死,能够执剑不降。 像是一把不会弯曲的钢铁之剑。 可是这样的她,却能够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将自己的全部,献于他的唇齿獠牙之下。 不知回应,也来不及回应。 因为嗣空十分反感厌恶眼前这一幕。 黑暗中的一缕光,对于他这种游离于漫长冰冷黑夜中的存在而言。 那不是温暖的希望,是刺眼剜心的讽刺。 天地落雨,血红之雨,整个黑城世界蓦然充斥着一种荒凉,空寂,冰冷,绝望。 仿佛下一刻,整个世界都要被这一场血雨所葬送至冥土大地。 嗣空翻手之间,操控血雨,空间一片片竟是崩溃开来,漫天血雨朝着相扶二人落去。 他嘴角扬起肆虐残酷的笑容。 百里安拉住温含薇细嫩的手腕,身体倾覆,将她飞快掩压在自己的身下,以瘦弱的背脊面对那漫天猩红杀雨! “咔嚓!” 白骨断裂之音。 紧接着,便是那淅淅沥沥的磅礴大雨之声。 百里安眼瞳猝然睁大,因为他并未从身体上感受到半分疼痛,而是后背之上,多出了一种沉重冰冷的重量。 温安薇被他压在身下,也睁大了眼睛“你身上,有一具白骨——” 白骨尸身,骨体冰凉,骨下干枯的心脏瞬间就被那血雨侵杀成一片脓血,染红了百里安的衣衫。 白骨双手撑地,分明是一副誓死守护的姿态! 百里安脑海空白且茫然,他看着撑地的那双白骨手掌,左手食指间还套着一枚蛇形银色指环,正幽幽地折射出血雨的光泽。 指环轮廓冰冷妖邪,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而这枚指环的主人,正在守护他。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口蓦然一痛,像是被生锈的针扎过一般。 他曾害怕自己遗失的情感,此刻却是犹如洪水失控一般,无法控制地在心头泛滥。 那是……悲伤? 温含薇浑身僵住,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抱住他。 因为此刻的百里安,双瞳之中,盈满血泪。 尸魔身已亡,不应有泪,更不会哭泣。 可是,他在哭。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为何要哭,为何情绪能够失控到这般无法收拾的田地。 是谁!!! 他背后的那具白骨,究竟是谁! “哦?”嗣空从王座上一下站起身来“这可实在是再次令人惊喜啊,我的挚友竟然会为你挺身而出。” 背后白骨尸体的重量很快被血雨冲散,化作白色粉尘飞舞,血雨却是无一滴侵近他身。 百里安坐直身体,染血的眼眸茫然地看着这漫天尘屑。 温含薇拾起地上那枚银色指环,蹙眉沉思,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眼底疑惑之意更甚。 “为什么?他会保护我……”百里安喃喃出声。 嗣空发出恶意的笑声“是啊,为什么呢?现在你身上又多了一个令人着迷的秘密,果然,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白色的尸骨尘埃拂过百里安的脸盘,擦起他的长发。 百里安心头刺痛更深,他坚定的摇了摇头,看着嗣空道“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要活下去!” 这一刻,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找回自己遗失的记忆! 这种冲动,可以让他不计一切代价。 血雨飘摇中,他缓缓抬起手臂,眼中已经无了方才的凛然战意,手指指向男人得心脏处。 嗣空完美的面容微微一僵,随即觉得不太可能,便露出嘲讽的笑意,道“嗯?怎么,见识到如此力量后,难不成你还想说你可以将你的剑插进我的心脏中来?这些骨灰可是护不了你多久。”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你很强,以我如今的实力只能够伤你一次,自然无法将剑刺入你的心脏中,但是我可以将插在你心口上的那把剑拔出来。” 淡淡一言,让嗣空浑身一震,如遭雷殛,猩红唇色瞬间苍白颤抖“你……你说什么?” 百里安道“我说什么,你很清楚。”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魔界幸无 嗣空整个人显得十分混乱:“不……不是……你竟然能够看见?怎么可能?” 百里安道:“能看见,而且看得十分清楚。” 嗣空狠狠倒退一步。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说:“我替你拔出那把剑,赐你自由,作为交换,你放了我们二人。” 嗣空身为尸魔中古老伟大存在,即便是亲耳听到如此令人震撼的话语,他竟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强行按捺住了悸动疯狂的情绪。 他优雅的支起双臂,漫天血雨消散于长空之下。 而空中飘散的白骨尸灰也好似完成某种使命一般,如死灰一般飘零落下。 他十分果决地微笑道:“契约,成立。” 百里安飞快解了衣袍,将那尸灰尽数小心翼翼地拢在了衣服中包好。 温含薇却道:“不可以。” 在百里安说看到他心脏间插着一把剑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出此人的身份了。 若是放任这个魔头出去,人间必然大乱! 身为太玄第九经,她绝然不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嗣空冲着百里安微笑:“你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听话,需要我帮你杀了她吗?” 百里站起身来,护在温含薇身前,看着嗣空认真说道:“尸魔一族似乎很重视契约,如此,那便在我们的契约里在加一个条件,我放你自由,你必须答应我,不可做出有违人间秩序的行为,不可伤及无辜,不可为了自己的渴血,去以人类为食,你若答应我,从今日起,你将自由。” 这一下,温含薇没有在说话。 嗣空摸着光洁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由固然可贵,可我这般高贵的存在,实在不喜被人以如此多的条件束缚着啊,不如……” 百里安没有等他接下来的不如,直接抽出银色小剑,抵在自己的心口间。 “这件事情是我在向你提出要求,而不是我同你和平交涉,你若是不答应,那么就永远留在这里。” 他前进一步,忽然笑了:“我陪你。” 嗣空活过自己都数不清的漫长岁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弱小却狂傲的家伙。 看着眼前这个清秀苍白的少年走近他的黑暗里。 大许是在很稚嫩的年华里失去了生命,年少骨骼都尚未完全长成,执剑抵心的手都看着如此脆弱易折。 可即便如此,嗣空却觉得有着这么一个孱弱年幼的妖魔正在侵入他的世界中。 他无奈的抬起右手,掌心裂开一个鲜红的血线,鲜血溢出,形成一个血瞳的图案,嗣空犹如宣誓一般:“我答应你的条件。” 语音落下,掌心的鲜血急速变黑,然后融入血色的裂口之中,伤痕迅速愈合消失不见。 但是契约誓言,已经融入到了他的身体之中,不得违背。 百里安这才放下手中小剑,已经来到嗣空面前三步之遥,微微颔首道:“失礼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得像人间固守礼仪的老先生,嗣空不由勾起笑容。 “看得见与拔得出,是两码事,你若是拔不出此剑,让我失望,可是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百里安的手掌已经来到他的心口前,握住了那把旁人不可见也不可触的刑罚之剑。 他看着嗣空的眼睛,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道:“或许你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大,但凡是都要试一试才知道,不是吗?” 嘴上是这么说着的,可是百里安心中不知是那里来的感觉与自信,他觉得,这把剑,只有他最合适拔出来的。 亦或者说,这把插进嗣空心口中的剑,冥冥之中,好似就是在等待他来将之拔出。 没有丝毫阻滞的,他手腕一动,无数金色光华宛若流苏一般在他掌下呈现汇聚成一把剑的形态。 百里安没有犹豫,掌下是剑柄的温凉触感,手臂用力一抽。 剑已离体。 随即,掌中剑化作无数萤火般的光华,散去。 嗣空捂着心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感受着曾经失去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自身体内部深处开始苏醒。 如果说,他的名字是人间禁忌。 那么,这少年以尸魔之躯触碰仙尊之佩剑,那绝对是对天地神灵的大不敬! 可是,天宇安宁,宛若那位伟大的仙尊在安逸沉睡。 百里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这一下下的,莫说是阁下了,就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感兴趣了。” 自万年孤寂中获得新生与自由的喜悦绝对足以凌驾于任何事物之上。 嗣空那阴冷的气质也不由多出了几分明媚的味道,他冲百里安大有深意的笑了一下:“言出必行,跨过我身后的王座,便是人间,你们走吧。” 百里安看他没有丝毫急着要离开此地的模样,不由一怔,道:“你不走?” 嗣空欣长的身体长长伸了一个拦腰,道:“我被封印亘长的岁月,人间早已不是我所认知的那个人间,虽然我高贵强大,美丽无双,可若是以如此未完全的状态现世,未免也太对不起我这得来不易的自由了。”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似有所挣扎,但还是开口问道:“嗣空阁下,我有一事不解,阁下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嗣空何等心思,如何看不透他的想法,眼皮子优雅一抬:“你是想问,那具尸骨是谁的?” “嗯。” 嗣空露出恶意的笑容:“真是让人遗憾得想哭啊,那位是我毕生的挚友,我答应过他,不会向世人再次提及他的名字,身为一名合格的友人,我也希望他能够长恒的永眠安息啊。” 骗人。 这是百里安心中的第一想法。 果然此人性格足够恶劣。 若当真是挚友,何以会让那白骨埋荒沙,土不掩体,墓碑不立。 又怎会在方才,下手如此狠绝,半分退路都不留! 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回答,想看他继续痛苦纠结罢了。 这时,温含薇从后方抛玩着指环,说道:“魔狱幸无,这具尸骨主人的名字。” 百里安身体微僵,喃喃念出这个名字:“魔狱……幸无?” 嗣空看着那枚戒指,呵笑一声:“太玄九经眼见果然非凡。” 温含薇蹙了蹙眉,显然还有什么话想说,只是通过男人面部得猩红纹路光芒,看到了他那双危险长眸下的诡异眼神。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尸魔者 温含薇心头一凛,心知此刻不宜多留,便追上百里安,牵起他的手,淡淡道:“关于魔狱的故事,我会慢慢与你说来,先离开这里。” 百里安点了点头,朝着嗣空地行了一礼,道:“那司尘与我家姐姐就先行告辞了。” 他将姐姐二字咬字极重。 因为方才嗣空那一句‘你的女人’实在是很深很荒唐的误会。 他十分讨厌这个人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面上那种轻佻下流的表情。 心中虽有不愉,但还是耐心完成礼貌告别。 两人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嗣空整个人灵魂被抽空一般站在那里良久,直至百里安与温含薇的气息彻底消失,他才反应极大的转身。 “司尘?!!你说你叫司尘?你姓司?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你竟然姓司?!在这个世上,除了小离,竟然还有人敢姓司?” 打断嗣空近乎癫狂状态的,是一个宛若死水般冰冷寒寂的声音。 “一下与三个不同的人结缔三个契约,嗣空,你真的是越来越贪婪了。” 黑色城邦,荒古绝域。 荒芜残缺的古道城墙之上,在细微脚步声踏碎尘石草木,黑雾似乎更加浓烈了几分。 不同于这方幽谷世界的黑暗,更深沉,更邪恶,更纯粹的黑暗浓雾萦绕起温柔的黑雾,将来者身躯包裹围绕,最后化成一袭漆黑的斗篷长袍。 黑色长袍渡着银白的魔蛛图腾,代表着杀戮与地狱。 他缓步来到嗣空的面前,手里掌着孤灯,正幽幽地散发出冰冷的火光,铺满两侧古道沉重石壁上的暗纹。 斗篷下的半张脸颊轮廓被烛火映地分明,唇薄而锋利,看着具备着某种危险的杀伤力。 兜帽罩住他大半张脸颊,看不清具体的容貌以及那双眼睛,但是此刻他的视线无疑是落定在了嗣空的身上。 他的声音嘶哑响起:“看得出来,你今天玩得很尽兴。” 嗣空看着眼前这名男子,眼眸微不可查地眯了起来,随即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来:“当然尽兴了,今日与我签订契约的人,可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有趣啊。” 他姿态随意的伸出手掌,撩起斗篷下的一缕黑发,在指间围绕打转道:“你不也是其中一位吗?幸无大人。” 天地间陡然掀起一道腥杀厉风,直接将男人头上的斗篷吹气,露出一双冰冷弑杀的眼。 “不错,我才是魔界中最强大的‘狱’,幸无这个名字,只能我来使用。” 嗣空微笑道:“那枚代表着魔狱身份的戒指可是被第九经带走了,我帮你苦守多年的秘密,可是要暴露了哦,不追上去杀了那女人吗?” 幸无冷哼一声:“戒指虽然在第九经温含薇的手上,但是真正执着于那具尸骨的……”说道这里,幸无话语顿住,半响才缓缓道:“是那小鬼头。” “所以,第九经必然会将那枚戒指交至他的手中。” 幸无缓缓抬起那双宛若被地狱渲染的墨色眼瞳:“若真在意那枚戒指暴露我的身份,要杀的应该是那两个人。” 嗣空一怔,旋即眉目中多了一丝冷冽的杀机:“你敢动那少年试一试?” 幸无轻蔑一笑:“玩不起的棋局就不要引人入局了,希望在我的面前,能够收起你那卑劣狡诈的一套。” 嗣空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似是很不放心。 幸无注意到他的目光,重新将兜帽掩住上半张脸颊,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 “不必这么警惕,我不会对那两个人出手,毕竟啊,这类人折磨虐杀起来至死都是一副傲骨不可屈的令人作呕模样,实在无趣的很。” “我不明白。”嗣空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不解以及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两百多年前,你将真正的魔狱幸无杀死,李代桃僵,与我定下第一个约定,让我替你看护这具尸骨,不让外人见晓这个秘密。 如此行径可不像你的作风,一旦尸骨身份暴露,你将会迎来魔界无数势力无穷无尽的追杀。 以你的性子不亲手毁掉,还将尸骨保存得如此完好无损,已经是个奇事。 如今那枚戒指被他人带走也不见你有丝毫慌张,如此有恃无恐,你所恃的,究竟是什么呢?” 幸无取出一根银针,细细跳动着油纸灯笼里的烛火灯芯。 微弱的火苗明亮几许,在他漆黑眼瞳中倒映出两抹细长的火光。 “有恃无恐?因为被偏爱,所以才可以有恃无恐,那小鬼头记忆都残缺成了这副模样,临走之时还不忘将那脏污的骨灰收走。 他这般……重视,想来必然不会轻易暴露那枚戒指的存在,即使暴露了,那一日便是小鬼头恢复记忆的时刻。届时……那枚银戒的作用也是可有可无了。” 在嗣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幸无笑容像是一把泣血锋利的魔刃,森然无情:“毕竟,我可是当着那小子的面亲手杀死魔狱的啊。” 嗣空眼眸微起惊澜,不可思议道:“听你的意思是,这少年作为尸魔而活,却是记不得生前半分记忆了。” 幸无漠然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他为将臣直系后裔?” 嗣空面上笑容一点点消失,神色难得认真:“若非看出他是我唯一又可爱的弟弟,你觉得今日我当真会放他离去?” 幸无沉默,目光带着淡淡讥笑。 嗣空摸了摸心口,面上露出一个笑,他回到王座前施施然地坐下,翘起一只长腿。 右手手掌展开,凭空化物,一尊金杯稳稳落入他的掌心,鲜红如血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映着一抹烛光。 他举杯优雅,轻品一口,道:“人类对我们尸魔一直存在一个很大的误区,认为我们舍弃人类之躯,成为尸魔那一刻起,便连同人类时期得记忆一同遗弃丢失,但其实并非如此。 作为尸魔重生醒来,我们或多或少的确会遗失一部分记忆,但这一部分的记忆不过是生命中不重要的一部分,就像人类衰老也会一样选择性的遗失部分记忆,但绝然不会丢失过往的一切。 人类以为我们没有生前的记忆,可又哪里知晓我们内心深处储存了不可磨灭的重要记忆。 只是啊,身为尸魔,我们所丢失的是作为人类的七情六欲,以及那些过多无用的情感,毕竟……”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十五王族 嗣空轻嗤一声,眼底竟是流露出淡淡的深楚涩然。 “我们骨子里的鲜血不会再像人类那般鲜活流动,胸膛下的心脏也将永远枯寂,最后这具身躯里的灵魂,不过是在依靠着嗜血的本能而活。” 他轻笑一声:“孤寂度过漫长无趣的岁月,可我竟然还会为那个第九经小女孩的一句话而感到悸动。” 指腹细细摩挲过杯酒边缘,鲜红的酒液盛着他猩红的眼瞳。 “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因为尸魔无法品尝到人间百味而感到难过担忧,人类只会唾弃尸魔以血而生,以人为食。 莫说在死亡最后一刻,会有人类主动献上血食。我所见过的无数人间修士,无时无刻哪怕是最后一刻,都想着如何斩下我的头颅,挖出我的心脏,献给那位高高在上,神光普照的仙尊祝斩。”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在幸无的注视下,微笑道:“决定我们为魔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这个人间里的百家仙门。” 嗣空一口气饮完杯中最后一口酒,他随手扔了金樽,眼神猩杀如夜。 “所以呢?你又究竟是如何确定,那少年遗失了全部的记忆。” 不等幸无说话,他勾唇一笑:“我奉劝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不介意违背契约,在此取了你的性命,让那遗失的尸骨再重新躺回去。” 幸无看着方才战斗场间地上遗留下的血迹,他抬步缓缓走过去,黑袍宛若夜间的浮沙飘动。 他蹲下身子,手指拭起一抹血迹,道:“眼神,他的眼神过于干净了些,那不是一个尸魔所能够拥有的眼神。” 嗣空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的确,尸魔者,是为惨死绝望,经历万般苦厄者,方能够维持一身怨灵不灭,再被尸魔先者同化复生。 尸魔皆是大凶至邪等存在,被黑暗污浊的眼睛里所藏着的,是人心最害怕所见的东西。因为失去了记忆,所以目光澄澈如稚子,你给出的解释很完美。” 他搭放在王座扶手处的手指轻抬继而落下,跌落在地金樽杯盏中的一点残液悬浮而起,化作一道极细极长的血线。 血线飞掠而出,掀起的风却宛若急骤暴风一般,爆发出恐怖的隆隆风阵之音。 噗的一声,幸无的左臂齐根而断,带着一蓬鲜血高高飞出。 嗣空眼瞳里的血色仿佛随着这暴风而去,飞速消散成一片美丽的白金色,起着令人战栗的波澜,亦如暴雨乱夜的大海一般。 他的语气深沉而危险:“解释很完美,可是你在骗我。” 幸无左臂伤口鲜血狂飙,他却宛若感觉不到痛一般的缓缓起身,走至远方拾起自己的断臂。 他目光从容平静地看着嗣空,忽然展出一张笑容来:“很痛啊,想在死一次吗你。” 嗣空夸张做作地扶额道:“这还真是符合你这种恶人的笑容啊。” 幸无扯了扯嘴角,森白的牙若隐若现。 “话说回来,我这弟弟真的实在是太有趣的,尸魔天赋‘吞噬’一直以来都是小离所拥有,他竟然能够与小离觉醒同类属性的天赋,这可真是一个令人值得深思的问题。”嗣空笑容愉悦期许。 幸无将自己断裂的手臂接好修复,道:“更有趣的是,他竟然能够拔出仙界至尊祝斩的剑念封印。分明……” 他眼眸深眯,漆黑的暗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光:“这是不可能的。” 嗣空双手十指交叉,惬意地将下巴枕在交叠的双手之上。 “真期待啊,父亲大人分明已经好久没有创造新的后裔了,时间久的连我都快要忘记我那十五名弟弟们的模样了。” 幸无冷哼一声:“你已被剥夺了姓氏,尸王将臣也不再承认你是尸魔王血一族,当年仙魔两道大战,记入尸魔王族名册中的只有十六名君主级别的成员。 你虽为将臣的初代后裔,可你的名字,早已被那十六人选择性的遗忘,你是尸魔一族中的‘罪人’,这一声父亲大人,不是你现在能叫的。” 嗣空面色一滞,却难得没有接话反讽回去。 在幸无继续道:“杀了十五名手足兄弟的你,若是还想顺利杀死余下那两名尸魔王血后裔从而获得心灵上的变态快感的话,奉劝你一句,好好珍惜你得来不易的自由,因为从现在起,时代开始发生改变。” 嗣空皱眉道:“真是一个抽象的劝慰之语。” 幸无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在我今夜心情不错的份上,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嗣空眼眸深眯,看着他。 幸无挟着那一身黑袍消失在黑暗的前夕,扔下今夜最后一句话。 “魔君大人复苏醒来,分崩离析十万年的冥土魔疆,已被魔君大人一人收复。 古七十二名狱法魔将也全部臣服在君上麾下,如今北国魔宗,陛下将会以人类之躯,显圣人间,驾驭统领魔宗,征伐人间三宗。至于你,好自为之吧。” 嗣空看着黑炎,眼底逐渐酿起了一片暴风月夜。 …… …… 秋风飒飒,古林深深。 因为此境险有人造访,沉重谷壁上的苔藓肆无忌惮蔓延成灾,更显荒寂,旷野无声。 出了乱幽谷的结界布阵范围,便是密林山险。 山外有大湖,此刻正落着静谧的潇潇微雨,绵细的雨丝落入碧色幽幽的大湖里,惊澜不显,涟漪绵密。 一棵巨大古木旁,粗犷野壮的树根破土凸起,暴露在了地表以外,黑褐色的树根表层有着深刻的干裂痕迹,象征着斑驳岁月无情的侵蚀。 温含薇半倚古木,白衣染血地盘膝坐在树根上,闭眸调息平复伤势。 百里安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并未出声打扰。 捡来的那只白兔子就伏在他的靴旁,脑袋枕着他得靴面,似是昏昏欲睡,精神不是很好的模样。 温含薇伤得很重,这并不意味着这场战斗中她表现得有多弱。 只是因为嗣空过于强大,而且又是在那样的黑暗地境之中,战斗起来对于温含薇只会更加不利。 她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修复调息。 苍穹起微光。 天地间迎来驱逐长夜的第一抹光。 温含薇伤势未复,却手捏一道收灵诀,敛了功法调息,停止冥想。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恶名昭著的疯狗 一睁眼,便看到晨光微熹下,伞面下少年那双墨黑澄澈的眸,也在注视着她。 温含薇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不去休息,在这守我一夜?” 百里安道:“我不用睡觉的。” 温含薇道:“昨夜听你对嗣空自称为‘司尘’,这是你的新名字?” 百里安点头:“应当是我身为尸魔的名字。”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还行。”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司尘吗?” 百里安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你还是不愿意让我知晓我的过去吗?” 温含薇看着他怀中抱着用衣服紧紧包裹好的骨灰,腮边还沾着一抹白色的尸灰,看着落寞又可怜。 那是昨夜这具白骨保护他时,身躯被血雨击垮灰散,不经意间沾染在他的脸上。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十分平静如常的早晨,她心头却在隐隐作痛。 温含薇抿了抿唇,道:“两百多年前我尚在闭关,不知人间仙门事,你的死过于蹊跷,我需得返回宗门查阅宗卷细细调查权衡一番,在定结论是否要告知你当年事,如若不然,稍有不慎,随意将你身份过往告知……” 她定定地看着他,仿佛预见某种未来,肯定道:“你会死。” 百里安并未多加勉强,点了点头,又道:“我不会同你回太玄宗。” 温含薇一怔,旋即道:“如今仙门鼎盛,正道修行者可谓遍地可见,你同我会太玄宗,是最好的选择。” 她说:“我会将你保护起来,藏得好好的,在我的那片林子里,你即使不用撑伞也不必畏惧阳光,我会让你每天吃得饱饱的,不会再挨冻受饿。 你说你对太玄宗的功法很感兴趣,当年我只来得及叫你七烬步,焚河剑诀,照阳诀以及化雪归,你若跟我一起回去,我还可以教你很多很多东西,而且……” 温含薇轻轻歪了下脑袋:“你的容貌似乎被人用幻术掩易,与两百年前早已大不相同,太玄宗的其他人必然是认不出来的。” 旁人认不出来,温含薇主修剑经,是当世之中,罕见修行至了剑心通明的玄妙之境。 当世人间,剑心通明者唯有三人。 天玺剑宗之主,羽公子。 天玺第四剑,云容。 太玄第九经,温含薇。 她能一眼看破百里安的真容,确实不难。 说话间,温含薇已经从树根上走下,来到百里安的面前,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十分明亮漂亮。 “我不喜欢下山,也不喜欢游历扶道,跟我在一起,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与烦恼。” 百里安的思绪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难怪温玉会如此震惊他会七烬步与焚河剑诀,感情原来都是温姐姐你教的啊。 “我还是不同温姐姐你走了。”百里安寻了一处安宁幽静之处,依傍着松柏森森,将怀中骨灰埋葬,入土为安。 他说:“如果我醒来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温姐姐你,这种生活真的很美好,或许我会跟你一起回去,当一个混吃等死废物尸魔。” “可是不可以啊……” 世上没有如果。 他醒来第一眼所见之人,并非是像温含薇这样的对他充满不求回报的善意之人。 而是离合宗那位青年弟子充满杀意憎恶的脸。 而且还有酒酒姑娘,并不熟识的两人,却因为棺中一夜荒唐,两人之间也多出了让他无法逃避的因果之线。 他离开古棺,走进人间红尘,他不仅仅是逝者百里安,尸魔司尘,还是空沧山山境之主。 林归垣,林苑,锦生,小鹿儿,方歌渔,这些都是他生命中的所经历过的重要羁绊。 纵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鹏北海,凤朝阳,道阻路茫茫。 浩然红尘干净洁白,或许于他而言,容身困难,可是他仍有自己的路要走。 “无缚无解,不然不灭。温姐姐,在你那里虽然会很安逸快活,可是这样,我是找不到正确答案的。” 话已至此,温含薇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劝。 只将那枚银环戒指交到他的手中,并道:“昨夜在乱幽谷中,你曾问我魔狱幸无。” 百里安小心收好戒指,继而又蹲下身子将那只白色兔子抱起来,拍去它短短尾巴上的尘灰。 兔子困意浓重,两条后腿在百里安手臂间轻轻一蹬,就跳进他的衣襟怀里,安稳沉睡。 百里安失笑摇首,真不知这兔子为何总是喜欢往他怀里钻,他分明没有体温,枕着冰冷的胸膛也亏它能够睡得如此香甜。 将垂在衣襟外的两只毛茸茸兔耳朵塞进衣襟里,百里安道:“嗯,光凭一枚戒指温姐姐就能够认出他的身份,想来此人是个名动天下了不起的人物。” 温含薇声音陡然沉凝:“可事实上,绝非如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重肃然:“魔狱幸无,幸无所爱,断情绝意。用名动天下来形容他并不合适,更准确的来说,他是恶名昭著,凶名在外,令人战栗的恶党人物。 他为魔界关押大罪之人的杀刑绝狱所化,吸收绝狱之中魔族咽气时所吐的最后一口煞气修炼成人形,幸无行事作风大胆残忍,在虐杀之中寻求扭曲快感。 万魔之中他是最难以掌控的疯狗,虐杀中原仙门的弟子尚不满足,就连同宗同源的本族稍有冲撞摩擦,事后他都会以极其阴损残忍的手法将之虐杀。 久而久之,他就成了正魔两道之中人人憎恶且恐惧的存在,他是肆意妄为的野兽,也是魔君最忠诚的野犬。 他敢行寻常魔族不敢行之事,两百多年前,天玺剑主羽公子伐魔征战,大胜而归,但身体也受了不轻的伤势,魔狱幸无授魔君之令,横跨乱魔海域,来到中原白驼山暗杀天玺剑主。 当年天玺剑主修为乃是渡劫第四境,千劫境。而那幸无不过渡劫一境。中间生生横隔三个大境,这个疯子却敢只身一人潜入天玺剑中暗杀剑主羽。 天玺有十三剑守护,当年十三剑之中便有四名剑主成功渡劫一境,刺杀结果毫无悬念的失败了,在诸多剑主围杀之下,他竟然能够重伤两名剑主,突破重围,挟持年幼的天玺少主,最后成功全身而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要吃我吗(发糖求订阅鸭) 温含薇见过百里安对着那具尸骨流下血泪的模样,知晓幸无这个名字必然在他心中种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此刻若是遮遮掩掩,只会让他自己根据那枚戒指胡乱调查,倒不如全盘托出,好让他安定下来,心中自有盘算。 关于魔狱幸无的传说与事迹实在是太多,她只挑了最重要的几点来讲述。 百里安听得惊心动魄,感慨此人行事的嚣张毒辣,决绝疯狂。 渡劫一境就敢去暗杀那位传说中的天下剑主。 要知晓一个大境之中又分十品小境,即便是在求道境中,强上一品小境,都可立于绝杀压制不败的一方。 三个大境不是一个简单伤势沉重就能够艰难弥补二者之间差距的。 百里安相信,纵然没有十三剑相护,幸无也断然没有可能成功暗杀那位剑主羽。 光是一个神念席扫,这位魔狱幸无怕是就要尸骨无存了。 最后若不是运气不错,以天玺少主为人质,怕是难逃正道灵剑裁决。 “可是,你说的这样一个人,可能与我有交集吗?为何在昨夜,他会以残躯意识来护我?魔界幸无若真的是温姐姐你口中那般残忍弑杀之人,又为何会做出这种自我牺牲的事情来?” 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如山般压在心头,解不完的谜题,参不透的因果。 温含薇道“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这具尸骨或许根本就不是魔狱幸无,那看起来至少死去已有百年,可是据我所知,魔狱幸无在十年前都尚且活跃于大昭国的境土之中。 九年前,曾掳走大昭国长公主,将其残忍虐杀,吊死在了国都皇城之上,让腐鸦啄食,手段之残忍无疑是幸无平日之作风。” 百里安皱眉“若他不是幸无,又会是谁?又是何人将他杀死扔在乱幽谷中,为何又会在那黑色古城之中长眠?代表着幸无身份的指环又怎么会在他的指间?” 温含薇道“如若说他就是幸无本人,那么,就第二种可能性便能够成立,那就是十年前出现在大昭国土之中的幸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幸无。 早在两百年前,他就已经被人杀死,藏于乱幽谷中,而如今以幸无身份活着的那个人,以疯狗之名,怕是在谋算一场极大的阴谋!” 百里安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以秋水剑斩了一块石碑,立于那骨灰之前,以剑锋雕刻‘幸无之墓’四字。 不管如何,如今他只知道幸无一名。 二选一,他会是幸无的可能性占了一半。 比起无名孤坟,他觉得能有一名相伴,黄泉路上,他应该不会迷路。 “感谢温姐姐今日告知我这些,来日的路,我想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温含薇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要不要吃早膳?” 这个话题变得实在是转变得过于快了些。 百里安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早膳’就是她自己。 百里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一夜大战,所流失的鲜血实在是过量了,这样下去意识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他的尸魔姐姐曾教育他,让自己随时保持饥饿状态的尸魔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尸魔。 百里安看着温含薇,很坦诚的道“肚子饿了。” 温含薇笑了笑,撩起肩头秀发,露出雪白细腻的玉颈。 百里安总觉得男女之间咬脖子似乎过于暧昧亲昵了些。 他将温姐姐当成友人看待,被尸魔之躯冷化的心可以很冷静的告诉他,对于温含薇他并未动过半分歪心思。 只是,那夜一吻,始终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他怔怔看着那段修长纤细的玉颈,忽然问道“温姐姐,你并不抵触我咬你脖子吗?” 温含薇道“前夜喂血于你就已经咬过了,为何要抵触?” 百里安看着她那迷惑不解的眼神,便已经知晓她必然不通男女之事。 便耐心道“女子肌肤让男子触碰本身就是一件出格暧昧之事,更遑论以唇相接脖颈私密之地。” 此时,绵绵细雨未得好歇。 如粉雾般的细雨连绵雨扑洒在她的发丝肌肤间,汇聚成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分明是人间世俗沉沦的雨珠,在她玉颈肌肤滚动间,却是让她漂亮得仿佛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 像是冰雕玉琢精细打磨出来的一个美人。 温含薇所流露出的表情惯来都是极淡极浅的,正如她这个人一般,轻轻浅浅,仿佛一眼就能够看透那冰肌玉骨下的本质。 她性儿冷,却也单纯,此刻听了百里安的话,微微歪了歪脑袋。 一副漫不经心懒得去思考的模样“女子?男子?我们之间原来应该要考虑到这些的吗?” 感情温姐姐您一开始就压根没把我当男人看啊…… 百里安心中顿时无力,紧接着又听到她说“我以为直接饮血能够让你吃到最新鲜温热的。” 百里安忍不住直挠头“温姐姐,我是一个男人,总是以这种方式喂我,总感觉在占你便宜……” 他想了想“不如你给我一根手指吧?” 温含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细长白皙的手指,没有多少肉肉,这吸血要吸到猴年马月才能填饱肚子。 而且……这能有脖子好吃吗? 她是知晓的,对于尸魔而言,脖颈间的鲜血最温热甘甜,是尸魔们最爱进食的一处妙地。 不过这只蠢尸魔居然在意人间礼法。 温含薇无可奈何松开秀发。 就在百里安以为她被自己说服准备给他一根手指头的时候,温含薇却是伸手撩开他肩上的头发,凑近身来,不轻不重地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 百里安如遭雷击,原本几分病态几分苍白的脸因颈间那温湿柔软的触感而变得微染绯意,耳尖袭红,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谁知温含薇仿佛提前察觉到他的意图似的,踮起脚尖,竟是直接弃了手中的佩剑。 纤细微凉的手掌有些强硬不讲道理地捧住他的后颈,用力加深力道,咬馒头似的,又再同一个地方啃了一口。 像小猫一样的牙齿,没有任何杀伤力,带着几分奶里奶气的意味,却是逼得百里安手足无措。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快乐了 好在温含薇没有进行更过分的行为,唇齿很快离开他的脖子,便看到他颈间被嘬咬出来的淡淡痕迹。 可是因为百里安天生肌肤过于苍白,那一抹淡淡的痕迹被没有血色的肌肤一衬,就变得十分的扎眼。 百里安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了,也不敢伸手去推她,正欲说话,便听到温含薇的声音略带古怪的飘了上来“呃……你这样盯着我瞧做什么?” 百里安心中奇怪,自己并未盯着她瞧啊。 一低首,却是发现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而是对他怀中那只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兔子说的。 想来是温含薇抱过来的时候把压在中间的阿伏兔给压醒了。 此刻兔子从他怀中露出上半张圆圆茸茸的脑袋,两只长长对折的耳朵来回互一上一下地跳啊跳,一双红眼睛幽幽地,幽幽地…… 盯着温含薇瞧。 连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诡异得有些可怕了。 甚至,那圆溜溜的眼睛都隐隐有着要发光的征兆了。 百里安生怕这兔子两眼发光,温含薇必然一剑将它给斩了。 连忙将它脑袋直接往怀底下按去,兔子体积太小,他用力太大,直接按到肚子那一块地方去了。 可以隐隐感觉到,小兔儿那毛茸茸的短短尾巴正不爽地撩动着他腹部间的肌肤。 好痒。 温含微后退两步,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唇畔,道“你这只兔子眼神怎么跟吃醋的小媳妇儿似的,真像当年那苏……” 话锋戛然而止,及时收住了接下来的那个名字。 百里安摸了摸脖子,也后退了两步,感觉被她亲过以后,肚子更饿了。 好想咬人怎么办? 温含薇看着他怀中探出脑袋来的阿伏兔,三瓣嘴动啊动,目光古静无波却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 温含薇怔怔看着兔子那小眼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她抬手揉了揉兔子的脑袋,轻声缓缓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从小就喜欢养一些看似无害的小动物,最后被咬得一身伤也不见你恼,如今死后还是不长记性,捡这些小玩意儿养,可莫要……” 一阵忽如其来的轻风袭来,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温含薇只觉得后颈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所覆控,不是人类应有的体温,手掌间的动作却是带着温柔与强势。 几步逼近间,她的后背就抵在了古木上。 她毫无防备。 但身体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推,却被百里安手掌轻柔的扣住掌心,随之抬起的手臂也压在了树面上。 无人的密林,古静通幽的清晨,万物复苏的时节。 若是有第三人在此看到两人这副情景,定然会叫人误会这是一对缠绵情人在暧昧亲热。 温含薇境界修为强过他太多,此刻只要她轻轻动动手指头就能够让百里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可是她老老实实地被他压在了树面上,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反抗与不满。 温含薇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双如红宝石般泣血的眼瞳。 干净漂亮,蕴影而藏,不带任何攻击性,只是他的视线涣散迷离没有焦距,猩红的眼眸带着潮湿的雾气与渴求。 半张半阖的唇下那对尖锐的利牙看着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很凶,反而带着几分幼弱的意思。 分明眼睛已经开始发光,这是嗜血行为的前兆。 但此刻小尸魔的眼神看起来竟然比他怀中的那只兔子还要人畜无害。 一向喜行不言语色的温含薇不知怎么,就噗嗤一下低笑了起来。 她忍不住说道“一些厉害的尸魔进食咬人都是一副凶巴巴模样,怎么到你这肚子饿了,就成了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百里安眼梢微微挑起,歪了歪脑袋,低头在她秀颈间轻嗅了起来。 小犬似的模样再次将温含薇逗笑了,她提醒道“你小心一点,不要流得到处都是。” 百里安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还是一副迷糊散漫的模样。 他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秀颈间的肌肤。 由于淋了一场雨,宛若玉石一般的肌肤蒸着浅浅一层温热雨雾的潮湿。 将他喜欢的那种温暖好闻的味道掩淡了几分。 喉咙间传出细细的低鸣,他似是不安的皱起眉头,再次用鼻尖蹭了蹭。 温含薇被惹得发笑“痒……” 下一刻,她笑容蓦然僵在脸上,被压在树面上的手掌受惊般地轻轻一颤。 纤细漂亮的指尖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红之意,可爱地蜷缩了起来。 她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恼怒羞赧,挣开他的钳缚,捏起小拳头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不许……舔。” 百里安嫌她肌肤间的湿润雨水掩住了她那好闻的温暖味道。 十分碍事,本能地将湿润的雨水舔干净。 那股温暖令人心安的味道又有了。 好快乐。 百里安抬手握住她轻捶敲打的那只小拳头,又强势地重新将她的手压了回去。 温含薇蹙眉低哼一声,只觉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肌肤间传来。 体内鲜血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少年吞咽进食的声音十分微弱。 像猫儿吃食一般,完全没有其他尸魔那股噬血的疯狂劲儿。 刺穿肌肤的獠牙,除了初时的微微刺痛后,便也没有其他的不适与难受,就是有一点轻痒酥麻。 温含薇知晓,那是尸毒在麻痹痛感。 以她如今的修为,自是不惧着区区尸毒。 不惧归不惧,只是那对她无害的尸毒怎么感觉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专挑酥痒的地方蹭蹭挠挠。 百里安进食的方式十分优雅,所以很缓慢。 但正因为缓慢,所以才折磨人。 时间慢慢流逝,东方破暗见黎晓。 晨风吹气两人的长发,朝阳的清辉洒在琉璃色的伞面之上,透着晕黄的光将两人得面容轮库映照得清晰了几分。 温含薇只觉得腰窝子有些软。 很奇怪的感觉。 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托大了? 她想以自己这一身充沛的修为,仙人的体质,足以将这小尸魔喂饱。 可是为什么…… 还未等她想出什么为什么的时候…… 一声极为好听的浅浅哼吟随着微熹的光一同洒落在林间落叶上。 她眼眸惊乱微睁,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然后脸颊开始发热。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这只小尸魔太厉害了 温含薇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捂住脸颊,却发现自己握拳的那只小手被百里安冰冷的手掌紧紧扣在掌心之中。 他很听话,没有将鲜血弄得到处都是,很认真地将溢出唇外的鲜血用舌尖卷入唇内。 但如此却是不可避免的再次触碰到她颈间的肌肤。 分明体内血气还很并未到了亏损的地步,可是温含薇觉得浑身气力都被抽空了似的,连拳头都握不住了。 感觉……好奇怪。 按在后颈间的那只手掌似是感受到了她逐渐绵软,无力站稳的身子。 为了方便吃“早膳”,那只手很聪明地沿着背脊滑动,最后有力的扶住她纤细的腰肢,有些强势地揽入怀中。 两人胸膛紧紧相依,耳朵低垂的阿伏兔被挤压在了山峦绵绵中,一动不动。 兔子脸毫无表情,三瓣嘴动的飞快,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温含薇忽然感到自己难以紧握的拳头被他用冰冷修长的手指撑开。 她掌心似乎起了一层薄汗。 琥珀色的眼眸好似清晨潮湿时所覆上的一层水汽。 真的好奇怪,分明昨夜喂他鲜血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知过去多久,挨着他冰冷身体的胸口开始不安焦躁地起伏,她咬着唇畔,濒临忍无可忍的时候。 冰冷的唇与獠牙终于离开了她的肌肤,在雪一样的肌肤间留下了两道宛若朱砂印般昳丽的红点。 进食过后的胃袋不再空旷虚弱,百里安迷糊的意识也开始恢复清明。 他一脸愕然地将脑袋从她颈间抬起。 猩红的眼瞳早已褪色干净,化为澄澈的黑,目光有着迷茫,唇角犹自带着一抹醒目的残红。 舌尖那抹甘醇馥郁的甜,以及雪白肌肤间的两点红痕,无声地告诉他方才他做了什么。 若还是正常人类的话,百里安定是会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晨风枝桠繁叶间,伸出来一枝如雪洁白的野花,在清晨朝露下仍合着为张开的花骨朵,颤巍巍地映着寒风,释放着幽凉的清香。 温含薇紊乱的呼吸声萦绕在他的耳边。 一只手绵软无力地撑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仍维持着被他压在树面上十指缠扣的模样。 她的手指长而细,指尖肌肤过分雪白,不知是喘得厉害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淡淡指甲都透着一抹浅淡的红。 更要命的是,方才进食吸血过于专注,事后才发现温含薇身上那袭染血的白衣此刻已经透着暧昧的凌乱。 半边肩头的衣衫都不知何时被拉扯下来几寸,露出一片精致秀小的锁骨,几乎乱花人眼。 “温……姐姐,我……”百里安忽然有种想撞树的冲动。 说着不要脖子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的那个人分明是他啊。 这简直就像是人主动就颈送上门来,他还要装出一副欲迎还拒、正人君子的嘴脸给她看。 事到最后,结果不知廉耻地主动啃脖子啃得比谁都欢简直不要太小人轻佻。 啃啃咬咬也就算了,眼下这一副登徒子轻薄人的情形又该如何解释。 温含薇将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朝他摆了摆手,然后揪回滑落的衣衫掩好领口。 她面色潮红,说话的嗓音都是紧绷的“不行不行,这尸毒好厉害,我受不住这个。” 她额头见汗,清晨幽林迷谷的寒风都难以浇熄的热度。 眸子清冷不复,眼尾一圈都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桃花色。 温含薇目光又有些苦恼,皙白的手指揪着领口,又忍不住用指甲挠了挠伤口,声音带着几分郁闷迷茫“好烧人,感觉有小虫子在伤口里钻来钻去,好热,伤口好痒,那股奇怪的感觉直往心里钻,怎么会这样?” 百里安看着怀中的女子缓缓抬起那双潮意晕浓的眼,清亮的眸子没有刻意勾人,却是有些灼灼的烧人。 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也只剩下轻轻软软的味道,随风绕进百里安的耳朵了。 他心头一跳,蹙起眉来去翻开她正在伤口处挠痒痒的手指,低头去查看伤势,语气也不禁带起了几分沉重的自责意味。 “尸毒如此厉害的吗?竟然连温姐姐你的仙人之体都承受不住,太玄宗可有驱除尸毒的法子。” 只是细细翻看间,那两道细小的伤口透着鲜红,不见任何乌黑青意。 这便意味着他獠牙间的尸毒在咬破她肌肤的瞬间,就已经被她体内的鲜血所净化干净。 奇怪…… 百里安不由有些疑惑。 温含薇轻轻将他推开,似苦恼,似沉思,将手指送入唇中咬着指甲,思考了办响。 她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来,扬眸看着百里安认真道“我心许是生病发烧了。” “啊?”百里安有些楞傻“仙人也会生病发烧的吗?” 温含薇继续咬指甲,皱眉分析道“乱幽谷里的腥风邪气太重,而且在那个尸魔手里头又受了不轻的伤势,被病魔有机可乘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眼神逐渐清明坚毅“看来还是修行太浅了,如此孱弱不成器的身子,难怪比不过师兄师姐他们,只能位列第九经之名了。” “是……是这样的吗?”百里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嗯。”温含薇认真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有些不甘心道“原以为闭关修行两百余载,就能够与师兄师姐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一些,可见今日一战连连失利,我果然还是太弱了。” 百里安也陷入短暂的思考,然后为她鼓励打气道“那个叫嗣空的尸魔,他得力量根本不能以常态去衡量,我觉得他应该比所有的太玄九经加起来都要强大,你输给他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温姐姐已经十分厉害了。” 温含薇紧锁的眉峰仍未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然后又问道“你吃饱了吗?” 本来还想添一句如果没吃饱的话还要不要再来一点。 可是一想到他那厉害的獠牙,想想还是算了。 方才那无力的模样实在是太不像平日里的自己了。 百里安被这忽然转移的话题问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怔了怔,随即轻咳两声,羞赧地点了点头。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可以被下手的小尸魔 很显然,温含薇没有要同他计较扯她衣服的轻薄之事,只是目光认真地看着他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离合宗吗?” 百里安继续点头道“嗯,离合宗的山门似乎损毁得不轻,酒酒姑娘的父亲似乎也受了十分沉重的伤势,如今我落入乱幽谷中,她肯定会很担心,我需要先回去报个平安。” 温含薇整理好衣衫,神色有些复杂道“可我希望你还是对离合宗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百里安一怔,却是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来。 在这仙道昌荣的世界里,一切邪物鬼道皆难容于太阳之下。 正邪之间的界限过于分明,不是一朝一夕,一恩一怨就能够简单了解的事情。 这一次回去,他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心理考验。 温含薇的提点与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的。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这一点我心中有数的,这一次前往离合宗本就是为了守护她平安而来,至于其他,我从未多想什么,温姐姐不必过于担心。” 我生已安,不愠不怨。 他人有怨,我行无怨。 温含薇眼眸静静,凝视着他。 见她眼神担忧之色未散,百里安面容轻松一笑,道“得之固喜,失亦不忧。” 温含薇吐了一口气,也展开笑颜“你这便是所谓的胸无物欲,眼自空明吗?” 百里安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哪有你说得这般高深莫测,温姐姐或许不知,其实作为尸魔而生,我并不害怕被那些仙门子弟收了去。 真正令我害怕的是这副冰冷的躯壳,似乎在一点一滴的抽去我曾经属于人类的情感与六欲,对于酒酒姑娘,得以肯定的是我在乎她,但这份在乎……”他蹙眉迷茫思索了一下,道“似乎无关情爱,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温含薇蹙眉道“无关情爱你就……” 百里安轻咳一声“那是一场意外。” 怀中的曾被挤得脸颊变形的阿伏兔耳朵动了动,打了一个哈欠。 温含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不爱与人打交道,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是何道理,不过见你未泥足深陷倒也是件好事,只是关于人类情感之事,这一点的确十分重要。” 她面容一肃,道“如果有一日,你当真被尸魔的本能所驱使,我不会杀你,但也容不得你愿是不愿,我用强也要将你带回小竹林锁起来看一辈子。” 百里安也有些头疼,心道我虽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爱,可人间常理大许还是懂上一些的。 倒是温姐姐你啊,这一辈子的诺言可真是不可以随便乱许的。 “我觉得应当走不到那一步,毕竟这世间还有我喜欢贪恋之物,只要这一份感情不丢失,我便永远都是百里安。” 温含薇奇道“说来听听,小动物什么的就算了,感觉放着你不管你也永远不缺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若是还有其他欢喜的东西,不妨同我说说,一些小物件的话倒是可以给你搜罗一些来。” 百里安失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所说的是应该是一种羁绊,入世以来,那种让人向往忍不住亲近的温暖。 就比如说温姐姐你,分明对于温姐姐已经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可我仍旧十分喜欢同你在一起的这种感觉,温姐姐就像是冬日的太阳,在寒冷的季节,阳光照在身上那种并不灼人的感觉真的让人很迷恋。” 温含薇从未被人以‘太阳’‘感觉温暖’这样的话语放在身上过。 在山门其他弟子的眼中,她从来都是性子冷清,沉默寡言,永远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晚辈弟子们敬她,畏她,同她说一句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对于师兄师姐们而言,她也只是一个不怎么可爱懂事的小师妹罢了。 即便是比剑论道,他们也从来不会找她。 并非是讨厌,只是那层疏离的隔膜是她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怨不得旁人。 今日却忽然有一个人同她说,她像一个温暖的太阳…… 心中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可是当她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温含薇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瞬间清醒过来,拧起一双小眉毛“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百里安被这过分直白的言语狠狠呛住,脑袋里有一根筋跳着疼“温姐姐可能误会了点什么。” 温含薇警惕的后退一步“方才你说迷……迷恋,我在山下话本里看过那样的故事,迷恋似乎比喜欢还要严重一些。” “啊……不,可能我用词不当。”百里安心好累。 温含薇声音严厉“你不可以迷恋我!” 怎么感觉反应有点大了。 百里安自然不会认为她是在意自己尸魔身份,这样看起来仿佛有着什么另外一层忌讳在驱使着她。 他赶紧道“我知道了,温姐姐,挚友,我们是挚友。” 听了这句话,温含薇才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 百里安哭笑不得“温姐姐你可真霸道。” 温含薇也有些无奈“并非我霸道,而是两百年前我家宗主就各种暗示于我,不许我对你下手。” 百里安奇道“就连太玄宗宗主都认识我?” 看来他前世身份不俗啊。 温含薇睨了他一眼,道“放心,你现在容貌与两百年前已经大不相同,我们宗主肯定认不出你来了。” 百里安决定不再进行这么遥远的话题,她不肯告诉自己的前世身份,再聊下去,也只会不断增添自己的好奇心。 “温姐姐,天色不早了,就此别过吧。” 温含薇道“不需要我同你一起去离合宗吗?” 有她在,那李玄也不敢多加为难他。 百里安摇了摇头,笑道“还是算了。” 温含薇受伤不轻,他更希望她早些返回宗门,太玄宗内必然有着不少疗伤圣药,总比她一个人独自在这荒郊野岭里打坐疗伤修复来得快。 临别之际,温含薇再次叫住了他。 “司尘。” “嗯。” 她犹豫了片刻,道“苏靖伤你,扔你入乱幽谷这种绝命危险之地,你可会憎恨她。” 百里安想了想,低头吸了吸兔子的毛毛,然后道“不会。”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兔儿比鹿儿好养活 温含薇嫣然一笑“不会就好。” 她取出一块玉简,扔给他“这是叶帘记载西合城有关张家一些相关信息,需要带回宗门备案,我已经拓印了一份,这个就拿给你的酒酒姑娘看一看吧,虽说年轻人初入江湖的确需要一腔赤诚的热血劲头,可是对于前辈,还是莫要冲动直接动手得好。” 说完,便御剑离开。 百里安拆开玉简,这是一展记录玉简,从简面上能够看到记录某个时间段的影像。 这种记录玉简十分神奇,为十方城内的炼器大师所创,十分广泛用于各大仙家门派。 认真仔细的看完玉简上的内容,百里安将玉简收好,低声苦笑道“如此说来,反而还是欠苏靖一声道歉啊。” 唇上忽然一阵柔软微痒,怀中一直精神十分萎靡的兔子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只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擦拭过他唇角残余的血迹。 一双红色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他瞧。 百里安笑着将它从怀中抱出来,轻歪着脑袋将它摇了摇“肚子饿了?” 温姐姐说阿伏兔这种生物胃口很大,极易陷入饥饿状态。 可是昨天一天加一整夜过去,这只兔子什么食物都没有吃,想来已经很饿了。 小兔子也学着他的动作,歪了歪圆圆的脑袋,两只耳朵可爱地垂着,用腿轻轻蹭了蹭他手背一下,好似回答。 百里安抱着兔子,开始往山谷一侧的一条土路走去。 由于这一方地境接近乱幽谷,所以丛林密谷十分荒凉,走在破败的山道土路间。 透过嶙峋曲折的枯枝老树,能够看到朣朦的山中有着破败的城隍老庙,荒芜的田地,以及久不住人依旧腐朽的松散房屋。 一眼望去不见半分灯火。 即便是万物破晓的清晨,在这连绵的山影之中,仍残留着几分鬼气森森的味道。 要想在这种地方寻找能够填饱阿伏兔这种生物肚量的食物,怕是有些难办。 天光之中,还挂着几颗稀稀拉拉地黯淡灰色星辰未灭。 百里安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阿伏兔的圆润得几乎找不到的下巴,低头问道“你挑食吗?” 小白兔三瓣嘴动呀动,咬住他那根蹭蹭的手指头,表示自己并不挑食。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比小鹿儿好养活多了。” 小鹿儿在山境中不知怎么,深得那位方歌渔大小姐的宠爱。 平日里吃得葡萄苹果,都是由灵泉灌溉所养,如今生得膘肥体壮,嘴也养叼了,就连他摘的青果子都嫌涩嘴不要了。 还是兔子好养活,萝卜菜叶子都能满足。 初次相识,百里安当然不会如此吝啬,真就用萝卜菜叶子把它给打发了。 他决定像温姐姐那般慷慨,让食量惊人的阿伏兔也饱餐一顿。 绕过三座山丘,来到一潭小湖,百里安左右看了看四下环境,十分满意。 满地枯枝落叶,四面围着参天古树,使得本就不甚清亮的晨辉更难以照耀到这片丛林湖泊中来。 厚厚的枯叶失去了水分而泛黄干燥,百里安走在道路间发出沙沙的轻响。 咔嚓,一声脆裂之音。 他低头一看,是一颗被踩裂的头骨。 头骨成圆形,体积很小,不似兽骨,也不似成年人的头骨。 像是孩童的头骨。 风吹卷而过。 地上散落的枯叶纷飞而起,裸露出一片森白积骨之地。 百里安叹息一声,目光无悲无喜,脚步轻盈地避开那些枯骨,来到这一滩死水湖泊旁。 他蹲下身子,将苍白修长的手掌伸入湖水之中。 水波轻轻荡漾,有一种诡异的静美之感。 小兔子趴在他的膝盖上,看着那泛着一层幽冷之意的湖水,顿时会意过来自己即将面临着怎样的食物,红眼睛里顿时露出了愁苦的神色。 它低头看看水面,又抬头看看百里安的侧颜,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神态。 只可惜百里安全身心地投入到为它捕捉食物上,并未注意到兔子充满暗示性的小眼神。 湖面微微涟漪起惊澜,平静的湖面开始咕噜噜地冒着水泡。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无数漆黑湿漉漉的头发从水中疯长而出,像是富有生命力的水草一般将百里安的手掌死死缠绕包裹。 水面之下传来一股大力,一双眼瞳油绿,眼白惨白的眼睛自水中深深凝望着他。 那股巨力十分可怕,让湖面都惊出大面积不正常的水波纹路。 可是百里安的身体不过轻微一斜,便稳住姿态。 他低头拍了拍兔子的脑袋,道“吃饭了。” 而水下的东西见水上的人纹丝不动,碧绿色的眼珠子对上微微起了猩红之意的眼眸,开始恐慌畏惧。 方才还死命缠绕上来的头发这会儿就仿佛被火烧过一般,飞快的缩了回去。 百里安哪里肯让水下的东西逃跑,那头发滑腻得好像蛇鳞,无法抓握。 他手臂猛然一沉,插入水面之中,修长的五根手指也沉沉插入一个冰冷坚硬的事物之中。 仿佛某种生物的头骨,他五指锋利如钩,紧紧扣住,水面顿时浮现出大量的鲜红,他飞跃而起。 破水而出的庞然大物如黑影一般笼罩天空之上,破出湖面的那一瞬,无数水珠飞溅。 伴随着那凄厉的嘶吼声,飞溅而起的水珠仿佛受到某种强烈的音波力量,震散成水雾。 百里安一拖一拽,就把那庞然大物极其强硬不由分说地给拖上了岸。 冰冷的湖水乱溅,打湿了岸上的枯枝树叶。 缠绕在百里安手腕间的厚重湿臭的头发早已无力散开。 他冰冷的手指生生插进那巨大黑影的头颅之中,黑红浓稠的鲜血将他干净苍白的手背染上一层脏污。 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味道弥散在了潮湿的空气里。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某种巨大鱼类内脏堆积腐烂浸泡出来的粘稠尸液味道。 百里安对于这样的味道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认真地低头打量着手底下垂死挣扎的东西。 在地上奋力挣扎激烈猛弹的巨大黑影,是一个全身被浓郁的黑色头发包裹着的女人。 漆黑湿漉的头发像是从脏污的沟渠里打捞出来一般,淌落下来的水珠子都是乌黑乌黑得,宛若发臭了的劣等墨。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小兔儿,不可以挑食哦 粘稠的发丝下是惨白浮肿的身体。 虽说从轮廓看是一个女人,可身体的大小却是早已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之外。 被拖上岸的那个瞬间,从这个女人身上爆发出了无数凄厉、令人不寒而栗的婴儿尖锐的啼哭声。 那浓密发臭的黑发离了水,就仿佛太阳底下的黑糖一样,开始融化成一滩粘稠的黑液,黏附在女人惨白浮肿的肌肤上。 头发下的肌肤逐渐露出全貌,浮肿的身躯哪里还是一个女子的身体。 她除了正常的双手意外,在女人的腹部间还破体生出两只比正常人都要长一辈的手臂。 她没有腿,只有无数漆黑的肉须驻扎在腰部以下,有力的扎进枯叶土地之中,汲取大地里的阴气用以反抗百里安的手掌。 在这个女人的头颅无耳无鼻,只有锯齿锋利的残月大口。 脑顶上嵌着一颗没有眼瞳白生生的眼珠子,正在百里安的掌下咕唧疯狂打转。 她背部,手臂,脖颈间,更是极其诡异地长满了孩童幼婴的脸孔, 头发融化出的黑水将那些脸孔染得漆黑又狰狞,仿佛在经受着某种炼狱酷刑一般。 一张张脸都张着黑漆漆的嘴巴发出‘啊啊……’宛若诅咒一般的声音。 人间山谷,林外世界晨光静好,山湖泊内残酷如幽冥。 趴在枯叶草丛间的阿伏兔似是受不了那女人散发出来的味道。 它抬起前肢的两只爪子面无表情地捂着鼻子,像人一样站起来后退两步。 那双冰冷淡漠的红眼睛里满满都是抗拒的意味。 百里安并未注意到它的小动作。 低头继续打量着手底下的女人,分明有着惨白诡异的四肢,但她却仿佛隐隐忌惮着什么似的。 枯瘦的手指都深深插进了大地里,硬是不敢触碰百里安的手臂用以反抗。 倒是身体里生长出来的那些狰狞恐怖的脸孔,疯狂地从她肌肤中凸起。 脸孔与肌肤拉得极长,之间却始终被无数根鲜红的肉丝将它们紧紧扯在女人的身体里,无法挣脱逃离。 如残月般开裂的巨嘴锯齿中还咬着鱼类血肉的碎末,哈气之间,尽是腥臭。 百里安看着女人身上的那些脸孔,一边尖叫凄厉地诅咒着什么,一边拼命挣扎,试图往枯叶地里的那些头骨中钻去。 百里安心中顿时明了。 这片湖泊中的鬼物,竟是将这些孩童婴儿拖至了水中活活溺死再生食入腹。 他曾在山境中的神府东境中,翻阅一本《百鬼摘要》的游记,曾见过此等阴物的图绘详情介绍。 掌下之物,早已非人。 而是聚收阴气死水不流之地的阴鬼之物。 名为溺童妇。 阴鬼之物,当以魔宗邪教最为酷爱戾炼,以邪恶手段聚集阴怨之力养尸炼魂,最后在以特殊符咒或以恶针钉死阴尸的魂魄,炼制为尸傀为己用。 只不过溺童妇这种阴鬼,很显然还远远入不了魔道之人的眼。 自然也不会让人浪费符咒与阴器来将以炼制。 溺童妇这种鬼物,是凡胎女子怨气深沉所化。 据书中记载,这种鬼物形成最多的例子是凡间豆蔻年华的女子。 并未出阁却先怀子嗣,被人们视为不洁失贞,做为惩戒便会让其家人捆绑束缚,再扔入猪笼,束缚重石,连同腹中胎儿一同沉入湖水之中溺死。 这是各方地界的风俗传统,在这个正道仙门昌盛的世界中,人们决不允许有如此不洁罪人苟活于世,污秽他人。 若是一般被溺死的女子倒也罢。 若是被溺死的那一名女子对腹中胎儿有着强烈的守护执念,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流逝,腹中血肉冰冷死寂,这份强烈的守护执念变化化成一股强大的怨念。 她可以借助这股怨念的力量,不入轮回投胎转世。 但凡有稚子孩童,亦或者弃婴江流儿经过这片湖泊。 这名溺死的女子便会操控头发将其拖入水中活活溺死,继而吞噬入腹。 一旦沾染了人命,那便应承了因果,种下阴恶之念,那便就正式化为了噬取人命的阴鬼之物。 百里安看着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便知晓这名溺童妇是在以这些孩童的性命与魂魄养鬼胎。 地上枯叶中所掩埋的枯骨头颅已经有些年头了,难怪此山如此荒寂无人烟。 想来是这溺童妇在早年间在山村中专虏获稚子孩童,溺死在这片湖泊之中。 知晓山中有凶物。 寒来暑往,此山便再无人烟。 腹中死胎失去了养分,也难以获得新生。 趴在地上的鬼物毫无威慑性地低吼一声,腹部间延伸的两条长长手臂飞快的在腹下抛坑,将隆起的肚子藏进土地之中。 百里安手指微微一顿,五指尽数没入她头颅以后,便朝着像个小人一般两条腿站着,前爪捂鼻的小兔子招了招手,道“小兔儿,过来吃饭了。” 阿伏兔非但没有过来,前头两个小爪子捂着鼻子一刻也不肯松。 反而还后退两步,两只垂着的大耳朵跳了跳,红眼睛里折射出幽幽冷光。 看来小家伙洁癖还挺严重的。 百里安不明就里,朝他歪了歪脑袋。 “你没见过溺童妇吗?温姐姐昨日出谷的时候曾同我说,阿伏兔你生平有三爱,一为龙族,二为神魔,三为阴鬼。 如今我这般弱小,龙族神魔这种存在更是连接触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以阴鬼投喂于你了。 这只溺童妇杀害了很多无辜稚子,她若死了,这些稚子的灵魂也能够得以安息,你也能够吃饱。” 正不断往后退试图将自己藏到草丛里的阿伏兔忽然听了他这么一句话,小短腿忽然顿住。 凉幽幽的小眼神斜了过来,捂着鼻子舍不得撒开的爪爪也缓缓松开一只,然后朝着百里安抬起爪子晃了晃。 百里安不知它着晃晃爪子是何意,眯起眼睛打量了许久,才看到原来阿伏兔不是在跟他晃晃爪子。 而是爪子上竖起了一根指头,在比划着‘一个’的意思。 只是兔子得指头过于粗短,即便是竖起一根指头也难以区分这根指头和其它肉肉的爪头有什么区别。 看着百里安那愣愣的模样,阿伏兔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凉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了自己的爪子上。 看清楚了自己那胖爪子憨窘的模样,眸子里的冰霜冷漠瞬间被羞窘所代替。 然后飞快的将那只爪子藏到屁股后面,捂着鼻子一扭脑袋,看到了别处去。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兔子的唯一 百里安噗嗤一笑,连忙安慰道“虽然你的爪头又短又肥,不过肉垫收得恰到好处,还是看得出来区别的,所以呢,你同我比划一是什么意思?” 阿伏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你这是在安慰兔子? 什么叫爪头又短又肥? 你究竟是在安慰兔子还是在显摆自己毒辣眼力呢。 阿伏兔毛茸茸的胸口气有些起伏难定。 百里安见它这副闹别扭的模样,只觉这兔子与温姐姐口中所言的那个凶猛食龙的阿伏兔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坐在枯叶地面上,朝着小兔子伸出一只手掌,柔声道“你乖,告诉我,方才你是想说什么呢?” 天倾阳辉,烟雨暖收。 林外世界晨光大起,纵使是繁密的林叶也难以遮掩红日高悬的光芒。 他就这么席地而坐,睫毛柔和低垂着将视线深深浅浅十分专注的凝望过来。 轻且薄的琉璃揉散的光斑落了他一身,也就自然而然成就了这个世间最温柔的颜色。 迎上那目光,看着那只朝它递过来的手掌。 阿伏兔清冷淡漠的眸光仿佛一下子沉沦陷入了眼前这般景物之中,变得恍惚起来。 林湖忽然起了一阵阴冷寒风,卷起了地上的枯枝落叶,隔断了他们之间的视线。 阿伏兔宛若陡然回神一般,恍惚的眸子重新凝聚出清亮。 它沙沙踩过枯叶,一步一步朝着百里安慢慢靠近过来的样子显得极致认真。 毛茸茸的两条短腿很听话的抬起然后落在他冰冷的手掌心里,将自己小小的身体交在他的手中。 清亮的目光再也不见任何冷漠,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变得极远极深。 百里安蓦然一怔,感受着掌心那软软肉垫的温度,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兔子里的眼神里看到一丝不似于懵懂兽类的悲伤。 当它极致认真的站在他的掌心里,有那么一瞬,让他心生一种莫名的错觉。 就好像它不仅仅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听话地来到他的手心里。 反而更像是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自己的一切、所有、全部都毫无保留的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甘愿沉沦为你的掌中之物。 看着兔子那专注凝视他面容的那双红眼睛,此刻百里安甚至都有些怀疑…… 若是自己收掌用力,将它捏得鲜血淋漓,骨骼尽碎,这只兔子仍会用这样的眼神一直看着他。 这是何等荒唐的错觉。 百里安脑子一片空白。 自己不过是随心随性地在乱幽谷中救了它一命,在同温姐姐一起的时分,这只兔子表现出来的态度除了冷淡就只有疏离与怠厌。 何以此刻,他不过是简单的向它招招手,便换来了如此令人沉重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兔子的行为无声地告诉着他,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它憨拙地踮起脚尖,抬起前肢的一只爪子,摒弃窘迫,再次认真地竖起一根毛茸茸的指头,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上,眼神极为坦诚。 百里安感到奇异之余,又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看着它喃喃道“你是想反驳我方才的‘你生平有三爱’之言?” 兔子点头,然后有用自己柔软的指头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表示自己很专一。 百里安恍然“你想说,你生平所爱,只有唯一?” 兔子继续点头,红瞳明亮了几分。 百里安有些不可置信地用自己眉心点了点它的爪子指头“所以说,那个唯一之物……”他的声音有些迟疑“是我?” 兔子很不满他这一下的迟疑,踩在他掌心里的两只小脚不满地跺了跺。 “好吧,果然是我。”百里安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他低头,在兔子蓬松的一只耳朵上轻轻落下一吻“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真的好令人意外惊喜。” 掌心的兔子浑身一震,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唇下那垂着的柔软耳朵,通过洁白的绒毛可以看到它的耳朵正飞速充血泛起羞红。 “嗯?耳朵好红,你这是害羞了吗?”百里安朝兔子眨了眨眼“难不成你和小鹿儿一样,其实是一个女孩子?” 兔子方才被亲过的耳朵动动,圆茸茸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那只耳朵却跳的很开心。 它用软软的肉垫蹭了蹭他的鼻尖,算是应了他的回答。 百里安却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修然的俊眉愁苦的拧起。 “阿伏兔生平三爱,都喂不饱它们,如今你更是奇怪,只爱我一个,那岂不是旁物都吃不下去了? 方才那般渴望深沉的眼神凝望着我,还害的我好一番感动,原来你一本正经地表达这些,是想吃了我啊。” 掌上的兔子一个踉跄,差点从他手心里滑下去。 只见它愤愤地收回爪子,两只爪子都捂着鼻子,像个赌气的孩子一屁股坐在他的手心里,虎着个墩圆的兔子脸,目光幽幽凉凉地盯着他瞧。 百里安被它瞧得头皮有些发麻。 这兔子,太有灵性了。 简直比小鹿儿还有灵性。 感觉有些招架不住啊。 “那个,你到底还要不要吃这溺童妇啊,如果真想吃我的话,我可以喂你几口血,不过你要做好变成尸魔兔的心理准备啊。” 兔子煞有其事地动动小腿,改坐为蹲,然后慢悠悠地扭过身体,只留一个肥肥的小屁股给他。 那一坨毛茸茸的短尾巴还很不爽的动啊动。 百里安失笑,看着那肥肥短短的一坨尾巴在动啊动,忍不住想要用手戳戳看。 可是一掌托着小兔子,一手控着溺童妇,没有多余的手。 无奈之下,他只好低下脑袋,在阿伏兔毛茸茸的耳朵上深深吸了一口“小兔儿,你不会真想要吃我吧。” 阿伏兔如遭电击,吱叫了一声,啪叽一下直接趴到在了他得手掌心里,两只毛茸茸地耳朵无力的搭耸着。 百里安吓了一跳,赶紧将小兔儿翻了一个面,担忧查探,只见这传说中至凶至恶的阿伏兔仿佛受到了难以承受的莫大刺激。 两眼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柔软的三瓣嘴已经不能动了,微微张着轻喘咻咻,短而肥的四肢可爱地瘫软在他掌心,软软抽搐着,一副被玩坏的小模样。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亡者不可归 百里安不敢在乱咬它了,心道耳朵难不成是阿伏兔这种生物的命门不成,一亲就泛红,一咬就直接晕过去了。 呼唤了两声,丝毫不见转醒,软乎乎的小家伙还无意识地哼哼唧唧两声,也不知是在回应什么。 两只短爪子捂着脸颊,整个身子缩成小小蓬松的一团,就这样窝在他的手掌心里。 可爱地一塌糊涂。 饶是百里安身为尸魔日渐冷寂的一颗心,也不由跟着它那可爱的模样变得蓬松柔软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放入怀中,让它安睡。 百里安再看向地上那阴气浓重的溺童妇时,瞳色又化作了一派深沉孤冷的黑。 地上的溺童妇狠狠颤抖了一下。 百里安忽然缓缓开口,声音轻地宛若林间被风卷起的枯叶“纵使我的小兔儿不愿吃你,今日也是不能留你了。” 溺童妇呜呜咽咽,头顶上的那颗惨白珠子涌出泪光,好似求饶。 百里安缓缓抽出手指,趴在地上的鬼物狠狠一弹,就要逃走。 他淡淡一个眼神定了过去,目光极为平静,不带丝毫威慑的冰冷杀意。 可地上正欲暴弹而起的溺童妇身体狠狠一颤,又乖乖趴了下去。 就连身上那些不断疯狂撕扯试图逃离她皮肤表层的那些稚子面孔们,表情也凝滞乖乖安静起来。 百里安拾起一蓬枯叶,将掌心的黑血擦拭干净,然后就这么坐在地上,拍了拍溺死妇的脑袋,与之交谈了起来。 “此间丛林湖泊,共具八十三稚子残骸遗骨,皆为你所食,溺死于阴鬼之下的灵魂,死后不得安息,反被你所囚。 灵魂永远禁于你一人鬼躯之内,辗转其中,累劫难出,你背负八十三名不散灵魂,厄运缠身,你以为你抗得下如此恶果,可不知一切有因必有果,你为腹中孩儿溺食他们,如此,这恶果自然也该有你孩儿来偿。” 溺童妇身体狠狠一颤,残目之中泪水逐渐猩红如血,狂流而出。 肋下两只森长手臂紧紧护住腹部,那张狰狞惨白浮肿的面容上,此刻却是透着一股绝望的悲伤。 “你行恶事,山中已无凡人居住,再无孩童给你所食,你腹中死胎难养,待你尸身腐烂,你身上的八十三张脸便会寄生于你腹中胎儿身上,如此一来,无非就两个结果。” “一者,由你孩儿吃下这八十三阴灵,成为新的溺童妇,灵魂永远孤独飘零在这片死湖之中,一辈子都不得安息。” “二者,你的孩儿被那八十三阴灵分食,死湖之中,再无溺童妇,有的,只是八十三名不入六道的恶鬼。” 他眼帘低垂,看着哭泣已止的溺童妇,最后落下轻轻一言“你待如何抉择?” 溺童妇怔怔地抬起那张惨白辨别不轻五官的脸来,十年为鬼,她早已失了当年的风华正茂,年少动人。 就连基本的人性,也随着死亡那一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之中。 亡者不可归。 怨者不可去。 徘徊在人间的阴鬼,从来就没有二选一的权利。 可是,此时此刻。 她通过惨白的眼瞳,抬首看着伞下少年那双温柔得近乎隐晦的目光,会耐心问她如何抉择。 曾经生而为人的记忆与情感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拾回。 湖底十年,冷漠的,麻木的,愚昧的,诅咒的,残忍的鬼厉情绪,就像是被一盏明灯推翻,浇灭。 惨白的瞳仁缓缓闭上,不再有血泪溢出。 浮肿的尸容开始慢慢生出清晰的五官轮廓,那是一名年轻女子的苍白样貌。 惨白的唇喃喃起伏,吟唱着在世之人听闻不见的歌谣。 百里安长睫微阖,闭上眼睛,苍白的面容平静如祭,静静聆听。 那是母亲哄孩儿入睡的摇篮曲。 唱尽了死生别离,轮回静穆。 他乡的歌谣语调,对于百里安而言无疑是陌生的,却温暖得让人感受到一丝遥远的熟悉。 百里安睁开眼,幽黑的眸子干净如新墨。 他取出秋水剑,以指轻击剑身,嗡然剑鸣,清越悠悠,如泉水漱玉石,在湖泽轻风下缓缓渡流。 宛若为女子伴奏携曲一般,他以秋水之剑,轻击出送魂歌音。 安抚这永世难安寂寥的魂魄,以敬世间万物一切不可言说。 歌声缓缓,在四野回荡。 被湖水浸泡十年浮肿的惨白肌肤上,那八十三张稚子面容在这缓缓的歌声下闭上眼睛,面容间的怨戾之气无端被抚平消失。 眉眼间祥和地好似摇篮中沉睡的孩童。 脸孔不断从她身上剥落,像是被枷锁解放,又像是卸下了枷锁。 一缕缕阴气缭绕在枯枝落叶间,如雨如雾,最后仿佛找到某种归宿一般,钻进枯叶沤泥之下的白骨骷颜下。 飒飒寒风起,却再无半分阴诡之气。 女子趴在湿冷的落叶泥土间,黑发湿漉披散,一双幽绿的眼平和转动,缕缕阴气执念从她的双眼之中涌出散化。 溺童妇,唯有溺死稚童,将阴灵纳入亡灵之体内,方可维持溺童妇之身。 如今,在百里安的击剑清鸣送魂曲下,那八十三名不得安息的灵魂已经魂归大地。 她不再是溺童妇,自然,也就会消失与这片天地间。 百里安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双手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手中秋水剑锋利地将她腹部割开,如尸液一般的流水哗啦落了一地。 腥臭间,一个幼小的,冰冷泛黑的婴儿蜷缩在那里。 她薄薄凉凉的眼皮在一股温柔的怨气支撑下,缓缓撑开。 乌黑渗人的眸子却是又有着初生婴儿的纯真无害,安安静静地看了一眼这个尘世。 然后死去。 百里安不嫌腥臭粘稠的尸水,将那小小的身躯以宽大袖子包好,并对那名即将消失的女子温声说道“放心吧,我会让你的孩子入土为安的。” 女子那张惨白的面容浮现出一个凄凉的微笑,她伸手扣入颈间,取出一颗碧玉珠子,交到百里安的手中。 轻风卷过,女子的身体无火成斑驳得劫火碎片,就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女子因爱腹中孩子,执念化怨,杀死八十三名无辜稚子,因缘于这个孩子,果也本该有此子来受。 可她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得以安息,自己舍了轮回路,陨于无名死湖泊。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人间有怨亦有愿 百里安斩去宽大的袖子,将死婴包好。 在湖一侧,挖坑将之埋葬,又收集了那八十三名孩子的残骸白骨,另行一一葬好。 忽而,那枚碧绿珠子散发出莹然美丽的碧玉光泽。 百里安心中一动,托起那凉凉玉珠,细细凝看。 只见千丝万缕的莹光没入他的眉心之中,不带任何阴冷敌意,宛若温柔绵绵的春雨落入识海之中。 百里安有些错愕。 伴随着意念轻动,死寂的湖面之上,荡起浅浅涟漪,涟漪扩散,并非自然规律的荡漾而散。 点点涟漪,却是由百里安的意识牵引,而浅浅散开。 这枚玉珠之中,竟然包含了溺童妇这十年来的怨力修为。 不,不对。 溺童妇是下等鬼类,即便聚魂十年,也无法拥有控制五行的御水之力。 玉珠之中,涌入百里安眉心识海里的那股力量宛若清流泉水淙淙,甚至隐隐已经凌驾在了魔宗秘法炼制的阴鬼力量之上。 唯有拥有特殊能力的阴鬼,方能御五行之力的异能。 三生万物,拥有控水能力者极为罕见。 大海之中的美丽鲛人算是一类。 若是以阴鬼之体,必须至少是三十年以上修为的水鬼方可得些许御水之力。 而且这所御之水,还须得是会阴极地之域,方可掌控。 可百里安却隐隐察觉,他体内这股控水之力,丝毫不比那些修行百年的水鬼要弱上多少。 心随念动,幽府那颗灵力节点散发出不属于尸者的纯净灵力,手掌指间缭绕起了丝丝至纯的阴癸之气,与之召映。 林间叶间霜露化作颗颗晶莹的水滴。 伴随着百里安的手臂缓缓抬起间,无视天地重力悬浮飘起,犹如万千落雨逆行于天,美不胜收。 百里安看着眼前景物,不自觉的捏紧了掌心的那颗玉珠。 这番现象,证明了他不仅仅能够御控这片死湖中的阴绝厉水,甚至还可以控制天地间的活柔之水,玉露清泉。 此乃谓癸阴之水。 怎会如此? 百里安费解至极。 毫无疑问的是,方才逝去的女子是千真万确的溺童妇,若非如此,绝不会轻易被他所制服。 低阶的鬼物,绝不可能拥有控水之力,更别说是人间修士方可修行的癸阴之气。 癸水在天,为玉露清霜,在地为清泉水脉,为春月生发之水,象征着朝朝生命,滋润万物。 他低头看着掌心玉珠光泽不复,仿佛其中怨力已经尽数涌入他的身体之中。 怨力? 不对! 百里安眼眸骤然一凝,端起珠子反复观看,面容隐隐有些动容。 那名女子遗物玉珠,的确承载了她十年的怨力,可是就在她身灭魂消的那一瞬,珠子中的怨力竟是化为了至纯的愿力。 天地之间,海外仙山,唯有功德之力方可扭转乾坤,转变阴阳。 原来在那名女子心甘情愿被渡化的瞬间,他不知不觉地完成了一场功德造化,以这颗女子遗物玉珠为媒介,生生将珠中怨力化为了愿力。 后将那八十三名稚子孩童以及死胎安葬,冥冥之中的功德之力不仅改变了媒介玉珠的本质,更是将其中的愿力得以极大的提升。 百里安亦是没有想到,自己无意的举动,竟然能够得此收获。 看了看腰间佩剑。 酒酒姑娘赠与她的秋水剑属性本就为水,如今他又拥有了御水之力,虽说还称不上御水的大修行者,但两者相辅,其威力仍旧不容小觑。 不知不觉间,百里安也因这癸水灵力的辅助,突破至开元三品。 转念一想,他距离突破开元二品,也不过才一日之功。 即便是天地下那些仙家百门重点培养的天才人物,也绝然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接连突破。 人有瓶颈,海有尽头。 纳灵入体的修行者体内的容量是有一个极限的。 断没有在堪堪突破一个极限之后,仍有充沛余力再次冲击另一个极限。 可百里安却有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 体内那轮阴阳道鱼徐徐运转,阴阳二力相接,正如黑夜与极昼的融合。 昨日在突破尸魔极限觉醒新的天赋的同时,体内的黑暗之力滋生。 在黑影的倾覆之下,象征着光明白昼便相对应的被打破阴阳平衡,形成低弱之势。 而这个并不平衡的状态,此消彼长,黑白相争,犹如万物相护竞争,恰恰就形成了一种看不到极限的状态。 虽然说起来有些荒唐,可百里安此刻接连突破两品之境后,阴阳两力平衡下来,却仍未看到瓶颈的存在。 空荡荡的身体如渊似海,仿佛还能够容纳更多的百川。 手臂缓缓垂下,水雾凝珠化为湛湛霜寒,散在林间。 百里安以手指轻抚眉心,那道愿力正在被他的识海相融,只余一抹残余的气息。 母亲吗…… 对于溺食稚子的阴物,他无悲无愤,起初不过只是将她当成小兔儿的食物,故而有此一行猎捕。 只是当他五指锋利插入她头颅之时,女子生前的极悲极怨,种种感情如熊熊不散的烈火,直接烧进了他的心中。 少女未婚先有孕,村民甚至是自己家中父母,不问因果,就在她身上打下了‘不洁’的烙印。 可又有谁知,少女也曾有过一段矢志不渝的忠贞爱情。 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她却有一个得她真心喜欢,愿意等他归来的如意郎君。 此生此身,只侍真心一人,何来不洁之名。 心许意许,换他半生戎马一诺。 诺说归来时共话桑麻,嫁衣红裳。 只是,她没有等来她的少年将军。 红颜墨发,终究枯骨难成双。 溺死无名湖泊,她不为父母村民得决绝行为化为厉鬼,只为腹中孩儿,能够睁眼看一看这尘世繁华。 浮世三千,繁华如梦。 究竟是鬼在害人,还是人心藏有恶鬼。 百里安再也不想继续深思这个问题。 怀中兔儿已经睡去,他在山林中寻了一根肥肥胖胖的野生萝卜,塞进兔儿的怀里。 见它无意识地用爪子抱紧大粗又水灵的萝卜,耳朵动动,继续酣睡。 残袖尸水未干,指尖黑血尚污,百里安就此撑伞离开这片无人回归的深山老林。 …… ……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生气杀妖去 凉风习习,带着几分微甜的腥。 远山晨钟敲几响,落木萧萧的古山被经年的霜雪所覆,嶙峋的婆娑含梅树影下,一袭比雪还要洁白的素裳轻落于古树之下。 那道欣长清瘦的身影古素如净,她如人间一片洁白的雪花,絮絮无声不知何时地落下,飘零寂落至了皑皑冷雪之中。 白雪盛衣,她静阖双目,半倚着古树,睫羽挂霜,好似沉眠安睡。 宛若枝头薄雪的女子秀颈,此刻却染着醒目的殷红。 肩上薄雪化红雪,白裳红染半边身。 宛若雪中开出的一朵凄美红莲。 看得出来,她此刻伤势极为沉重。 可她眉目间却是极为安静平和,仿佛置身与一片柔软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在她身边,安静躺着一盏残缺一角的白玉面具。 青山覆雪,美人如玉。 宛若嵌入人间幽篁里的绝美画卷。 沙沙脚步声响起,打破了尘世一隅的美好宁静。 “阿靖?”一声略显惊诧的女声伴随着轻盈的落雪而下。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树下伤重沉睡的女子眼皮轻轻一动,挂在睫羽间的寒霜如薄雪般簌簌落下,恢复了纤浓如墨的睫色。 她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眸子清澈毫无波澜,宛若沉寂千年岁月的古墨。 如水的一缕墨发从她鬓颊边缓缓滑落,落在发间的雪花沾濡在洁白的雪颜间,更衬得她宛若玉树般皎洁剔透。 “有事?”眸色清明,嗓音淡淡,没有半分自沉睡间醒来的恍惚与朦胧。 第一时间醒来,她容颜清冷,支起素白的指尖,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眼前,叶帘背着面色苍白,昏迷过去的俊美和尚迦臣。 她静柔如水的眸子此刻带着几分震惊的意味看着满身鲜血的少主苏靖。 叶帘忙上前两步,急急道:“阿靖怎会伤成这样?!” 苏靖却是不喜与人近距离接触,哪怕是同宗里赫赫有名的太玄九经之一。 她持剑以柄,轻轻抵在叶帘的肩头处,阻止了她的靠近,再次淡淡重复一遍:“有事?” 不知是冷风太寒,还是大雪深冻,较之她洁白如莹雪的秀颈肌肤,苏靖的耳朵仿佛受了冻一般,微微泛红,又有些酥痒似地颤动一下。 她面无表情地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揉捻。 叶帘神色十分不可思议,但对于苏靖的发问,还是定了定神。 她说道:“迦臣伤重,不宜远行,我欲就近上紫岚山,寻一灵脉仙泉,为他疗伤,却不曾想在此见到了阿靖你。阿靖怎会在次?而且还伤得这般……” 叶帘目光关切地将她细细打量,自苏靖出山以来,她便从未见过苏靖这般浑身染血的狼狈模样。 甚至连那从不摘下的面具也离了身,这不得不让人忧心忡忡。 “无事。” 苏靖收剑起身,将面具放入怀中收好,又拍了拍衣摆间的沾上的积雪,淡淡道:“面具坏了,心情不好。” 叶帘当然知晓,她视之若命的宝贝面具被那小姑娘弄坏了,心情必然不好。 可是心情不好,又与她此刻模样,又有何干系? 苏靖淡淡扫了她一眼,似是读懂她眼底的疑惑。 她抿了抿唇,看向远山之外,淡然冷凉的目光流入远方,声音冷若轻烟:“心情不好,所以去了妖狱山。” 叶帘心尖儿一颤,嘴角抽搐:“妖……妖狱山。” 那是罪妖聚集之地,人间强大的仙门前辈所虏获的大妖,皆被封印与妖狱山中,成为年轻一代弟子的试炼之地。 虽为试炼之地,但年轻一代的天才子弟们,也需得在长辈陪同之下,入山试炼,才能够得以保证自身安全。 山中有大妖,亦有传说中的渡劫妖王,一些禁忌之地,就连仙家前辈,也不敢轻易而触。 她家阿靖这是……就一个人闯进去了? “就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去了妖狱山?” 这是什么任性大小姐的脾性,你以为你是尹白霜吗? 苏靖黑玉般的眸子有些深沉,雪白的肌肤衬着莹莹耳垂间的薄红之意,却是使她周身冰冷如霜的气场要淡化不少。 她说:“杀不了离合宗的那丫头,所以去妖狱山,屠了一只妖王,心情已经好多了。” 叶帘身体狠狠晃了晃:“妖……妖王?那可是渡劫境,阿靖你可尚未渡劫,怎可如此胡来。” 以承灵之境在妖狱山中胡乱的闯,还去单杀妖王,难怪会伤得如此之重。 念及此处,叶帘心中隐隐后怕。 还好她家少主好手好脚的完整出来了,不然这次下山真不知如何向宗主交代。 虽然清楚知晓苏靖没有必要说谎,只是听她说已经灭杀一只妖王,叶帘仍旧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阿靖你以承灵境,真的就这样杀死了一只妖王?” 苏靖皱了皱眉,往某个方向指了指,道:“妖王头颅在此,自可带入万道仙盟兑换灵石。” 玉指所指,白雪地上,空荡荡只余一滩鲜红血迹。 苏靖眯了眯长眸,不言。 叶帘鼻尖轻嗅,面色有些一言难尽:“果真是妖王气息,还有野狗的味道。” 堂堂一代妖王头颅,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可以惊动四方的荣耀战利品。 可怜被她家少主负伤击杀,累了就随便寻了一棵大树睡下,随意将妖王头颅踢开一旁,最后落得一个被野狗叼食的凄凉下场。 身为太玄第七经的叶帘,此刻真的是非常无话可说。 雪花飘零,落入迦臣洁白的袈裟上,似是感受到了丝丝寒意,受伤昏迷的年轻和尚缓缓转醒。 他低咳两声,呛出几口鲜血猩洒在叶帘的衣襟间。 和尚蹙了蹙眉,看到树下的白衣女子,不由微微一怔,旋即苍白的面容间浮现出一抹笑意:“少主竟是将面具给摘了?” 叶帘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秀眉一动,轻轻唤了一声:“迦臣……” 苏靖视线将他轻扫,没有继续面具得话题,冷声道:“八经主伤得如此之重,看来得以确认的是,这次酒酿事件的背后之人,果真是魔宗。” 迦臣苦笑道:“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他缓缓抬起那张嫣然动人的眉目,墨色的眸子轻轻闪烁:“被封印的魔界六河,已经开始复苏。”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骨耶魔蝶 空气中的气氛蓦然变得沉重下来。 叶帘静言了片刻,继而接话说道:“虽然是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消息,但理应如此才是,若非六河的力量,当今世上,又有何人能够将迦臣你伤成这样。” 迦臣面容间的神色有些黯淡:“这次虽说有着大意的成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在暗中觉醒的新一代六河力量,远胜于千年之前。” 叶帘道:“能够维持六河力量复苏且更加强大的,甚至能够重伤太玄九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魔界已立新君。”苏靖缓缓掀开眼帘,长眸映着霜雪,一片波澜不惊地说出了足以撼动六界的可怕言论。 迦臣也露出了头疼的模样。 拥有着魔君天命庇佑的六河之力,与魔界君位空悬无人管束的六河,那绝然是一个不同的概念。 三千年前,魔界君王钦罗被封印于仙尊三仙绝剑之一下,永世不得超生。 曾为得自由,强行剥离出一道三尸分身,化为琅琊魔宗宗主昭河。 昭河曾携六河之力,一度问鼎制霸于四海八荒。 魔族的爪牙甚至都已经将古老的仙山神脉挖掘开来,找出封印魔君之所在。 在人间被魔宗主宰的一千多年岁月里,残缈的正道剑宗出了一名惊才绝世的少年天才。 在被黑土魔息覆掩的岁月里,这名少年天才领悟出了一道非凡的先天剑魂,点醒了剑宗的一座巨大古老基石。 基石藏剑,共十三。 天玺十三剑,因此横空出世。 天昏地暗的无尽世界里,一道星火燃起,卷动着燎原之势。 继而,南方起大寒,千里绝域,十方藏殿。 西方起大火,红莲业火,耀生九经。 这便是如今天下三宗的创始与由来。 三宗之首,后又得仙尊祝斩以言灵授封,赐予星冠仙人称号,位列金仙之位,这才得以重夺人间后土,逼退魔宗,灭杀昭河。 光是一道三尸分身所化的魔宗宗主,便几乎耗尽了整个人间仙门的心力。 若是魔界真立新君,这昌荣正道,怕是得迎来前所未有的阴霾与考验。 “咳咳。” 迦臣低咳两声:“极有这个可能,两个月前,二师兄自万魔古窟回来,带来消息,曾经死于天玺剑宗少主手下的魔宗余孽弃人,实为诈死。 如今还以一身魔躯行走于天下山河间,并在万魔古窟之中协助洪荒妖圣帝江,平安带走了古窟十万丈封印的一颗蛋。” “蛋?”叶帘心中一动,心道能得万魔古窟十万丈封印的一颗蛋,必然不是一颗简单的蛋。 根据那古老的传说推演一番,莫不是这颗蛋正是那魔界新君的继承人? 叶帘轻动嘴唇,正欲继续往下说,身后的迦臣却是身体微微一颤。 蓦然之间,自苏靖那方本就冰冷凉薄的气息陡然变得愈发凄冷寒人,甚至都已经带上了几分如麻的杀意。 目光僵硬转望过去,苏靖眉眼之间已经挂上了摄人的冰霜严凉,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寒冷,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冰。 “弃人。”生生冷冷不冒一丝热度的吐出这个名字。 冰雪一般无情的女子缓缓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他还未死,那便让他后悔从地狱里爬回来好了。” 叶帘,迦臣两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没敢吱声。 积雪深寒,天光无声落下。 迦臣默默瞧了她一眼,无奈叹了一口气,咽下喉中翻涌的腥浓,又道: “如今事态还不是最严重的,毕竟六河当年断得彻底,仅寻出一河继承者来,都须得耗费百年之功,如今真正令人头疼的却是,北方的琅琊魔宗,大有交好古老的尸魔一族的意思。” 听闻此言,苏靖面色更冷,苍凉的薄唇缓缓吐出两字:“做梦。” 迦臣面色觊觊,只觉得今日少主好生奇怪。 虽说平日里也是一副冷得不贪风月的模样,但更多的是对任何事物漠不关心的冷淡。 从未像现在这般,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 看着雪中白裳染血的她,恍然惊觉,这么多年看惯了她穿一身白衣素袍,不坠它色。 美则美矣,却活得过于精细,像一个完美的冰瓷娃娃,精致的皮囊下所裹着的,是一个空洞苍白的灵魂。 如今以鲜血点缀,灼灼之意,竟是衬出几分人气儿来。 迦臣怔楞片刻,不由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有情绪产生,对于少主而言,这并不失为一件好事。 视线尚未收回,苏靖冷冷的目光掠了过来,黑如墨迹的眉低低一蹙,压剑的手掌忽而抬起。 在叶帘错愕的目光下,朝着迦臣方向幽幽凉凉的探去。 迦臣不由自主地挺直身体,下意识想要避开这只冷玉般的手。 苏靖的手掌并未真正落在他的脸颊上,离着三寸距离,手指凌空轻轻一点。 迦臣脸颊忽然一阵极不正常的刺痛,仿佛被锋利极薄的纸张割开一般,眼前晃过一道紫色的碎影流光。 自他脸颊间,竟然无声无息的依附着一只紫翼墨蝶。 叶帘与迦臣皆未察觉,却是被苏靖观出一丝异样,一指点出,便让那紫翼墨蝶原形毕露。 那只纤巧甚至有些唯美的蝴蝶在暴露三人视线的那一瞬间,陡然变得狰狞起来。 蝶翼掀卷着如梦幻般的鳞粉,如一道锋利笔直的线,速度极快的将她探来的手指割出一道血红得细线。 疾影遁空而去,无法捕捉。 苏靖眼眸深深眯起,方才探出去的手掌蓦然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在脸颊一侧轻轻一抓。 那紫翼墨蝶就被她握在了掌心之中。 手掌微微用力,指缝间流逝出一缕缕的紫色细沙光斑。 迦臣摸了摸脸颊刺痛的伤口,面色沉了下来。 叶帘神色不变,那双柔和美丽的眸子此刻却也流露出了几分冷意来。 苏靖低头看着自己指节间裂口中渗出的颗颗鲜血,淡淡道:“魔界狱古之地的骨耶魔蝶。” 迦臣低咳两声:“多谢少主。” 原以为,大泽此行,身陷与魔宗六河之一的陷阱之中,身受重伤已经是他大意所至。 却不曾想,真正的杀机在这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好看不 骨耶魔蝶,生长于魔界狱古的绝荒之地,纵然没有食物,也能够自行繁殖。 蝶翼下所藏磷粉,有着强烈致幻令人沉沦上瘾的能力。 一旦吸食过量,便会成为骨耶魔蝶所操控的傀儡。 若是上瘾而停止吸食魔蝶磷粉,就会痛苦不堪,难以自拔。 直至体内的精气灵力全部被耗光,骨耶魔蝶便会咬开人体的躯壳,寄身于人体的大脑之中,继承主体的全部记忆与能力。 对于正道修行者而言,骨耶魔蝶无疑是每个人心中的噩梦。 更为可怕的是,魔宗之人,却是能够借助特殊法门,吞噬骨耶魔蝶的磷粉用以修炼。 如今这一只骨耶魔蝶无声无息的依附在了迦臣的身上。 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若是寄身入体,一旦使得迦臣对魔蝶磷粉上瘾,那将是永生永世被其奴役的命。 再等到体内的灵力被其吞噬消耗干净,那么迦臣这张皮囊下的灵魂,就已经被彻底改变替代。 对于迦臣的致谢,苏靖没有任何反应。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指上鲜血滑落,缓缓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竟是发起了呆来。 叶帘看着她神情恍惚,像极了被什么东西摄住了心魂一般。 心中大大不妙,念及这伤口虽小,却也是那骨耶魔蝶的蝶翼划伤的,磷粉必然渗入血液之中。 她神色不由一变,急急唤道“阿靖……” 苏靖抬首,曲起指节在唇边轻舔一口。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是让叶帘与迦臣的目光皆落至了她的手指上。 莫名有些刻意是怎么回事? 她淡淡道“无妨,并未被其影响。” 叶帘有些犹豫“那阿靖为何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因为好看。” “好……好……好看?”叶帘面色一噎。 苏靖摊开手掌,五指纤长如玉,她歪了歪脑袋,平静反问“不好看?” 真正的苏靖从来不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叶帘一副见鬼的表情,嗓音憋得闷闷的,回答道“好……好看。” 苏靖这才满意地将手垂于白衣广袖内藏好,好看的手指不给继续看了。 一双冰雪似的眼眸闲闲定定“既然好看,为何我就不能因此多看两眼了?” 迦臣在叶帘背后不知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苏靖捏了捏透着些许粉红之意的耳垂,生冷着脸道“难不成,还想让我去看那个红衣疯女人又短又胖的手?” 啊这…… 叶帘迦臣实在不解,为何少主大人您这个时候会忽然提及苍梧宫的那位大小姐。 两百多年了。 有关于那大小姐的一切事迹您都有意避之不谈的,纵然是天下人都喜欢拿您与她比较,您也从不记挂心头。 今儿个是吃了哪门子邪风。 竟然主动找那位大小姐的茬。 话说回来,那位大小姐的手指压根就不是您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吧?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苏靖…… 冷不丁的,迦臣来了这么一句。 “少主,耳朵好红。” 叶帘这才发现苏靖忽然变得爱揉耳朵的小动作,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才发现她家的少主大人,那两片薄白精致的耳垂,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片胭脂色,竟是为那清清冷冷的玉颜,平添了几分可爱。 苏靖缓缓放下手指,淡淡道“天冷,冻的。” 天气确实寒冷。 叶帘微微一笑,道“阿靖可要与我们一同上那紫岚山,寻几处温泉灵脉驱寒养伤。” 苏靖道“灵脉源自于大地深处,温泉虽暖,却含纯阴之息,骨耶魔蝶以纯阴之息为食,八经主身上骨耶魔蝶虽然已除,但谁也无法保证是否有幼卵存在。” 叶帘听得心头狂跳,迦臣亦是面色沉沉“如此说来,在我身上种下骨耶魔蝶的那个人,竟是想将我与叶帘一网打尽。” 更可怕的是,幕后之人甚至都将叶帘会带他去往紫岚山寻找灵脉的想法都给算出。 何其可怕。 世人皆知,太玄七经之主与八经之主是同归者,异体同心,二人常年形影不离。 若是那骨耶魔蝶在他体内泛滥成灾,第一时间被同化成魔的,自然将会是叶帘。 叶帘看了苏靖一眼,目光却是有些明亮“魔宗之人以特殊手法让我二人无法察觉到骨耶魔蝶的存在,可阿靖你却能够一眼观出,如此岂不是……” 苏靖淡道“她能领悟摩棋殿,我自能参悟玄鸟经。” 玄鸟经,太玄第三经,天下蛊虫毒物的克星。 她能够感应道骨耶魔蝶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叶帘再次与迦臣面面相觊。 虽说少主已经开始参悟学习太玄九经之奥妙是一件造福天下的好事。 可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倒不是为了修炼而去参悟玄经。 反而有一种开始准备与苍梧宫那位大小姐一争高下的意味了。 …… …… 百里安怀中的兔子还未醒,抱着萝卜睡得很沉很沉。 天光渐暗,夕阳垂落。 百里安目送太阳落山,他才将琉璃伞收入碧水生玉中,开始朝着离合宗山门方向行去。 濛濛细雪,将两道边的萧萧枯藤老树渐渐积厚。 衬得山道间孑然独行的身影有些消瘦,有些孤单。 嗤的一声轻响,百里安额间落下几缕被无形锋利剑阵斩下的碎发。 白雪地间的靴子停了下来,积雪蓬松的咯吱声宛若成了天地间唯一微弱得声音。 近山暮鼓音起阵阵,那是御魔剑阵被激起的示警之音。 袖中苍白的手指微微一蜷。 御魔剑阵…… 出来此山时,天清风朗,无一丝铮伐剑鸣。 眼下,他甚至都还未踏足离合宗门,便激起了剑阵示警之音。 很显然,这片御魔剑阵,是他离开之后,仓促布下的。 未进山门,已知其意。 在山间长灯被点亮的那一瞬,山道尽头,不见任何一名太玄宗子弟,只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持剑立于天地之间。 山道上的风雪之声仿佛变得安静下来。 百里安平静的眼神依然平静,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意外动摇的。 出于礼貌,他后退半步,朝着山道尽头的老者折腰行了一礼“见过李前辈。”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前辈说的好,前辈请让让 李玄伤势未愈,苍老的面容间尽是憔悴虚弱。 可是他持剑的姿态没有一丝改变,声音并无敌意,却也冷漠得形同陌路,好似欲与某种不干净的东西摆脱干系一般。 他淡淡说道“老夫很感激阁下在离合宗危难之际出手相救。” 百里安没有说话,耐心等着老人一口气将话说完。 李玄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又牵扯到了伤势,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之色,说出来的话都翻涌着冷腥的气息。 “阁下之大义,李玄没齿难忘,只是还望阁下谅解,老夫此生就酒酒这么一个女儿。” 他缓缓闭上沉痛的眼睛,那日与太玄宗苏靖一战,百里安与苏靖之间的对话他听得是一清二楚。 少年是尸魔。 而他的酒酒,竟然意外于这少年。 这对于老人而言,是何等沉痛的打击。 “自古正邪不两立,人魔殊途,酒酒得罪太玄之女,最后也不过落得一个宗门覆灭的悲凉下场,再不济,至少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可若是让世人知晓酒酒与阁下是这等关系,老夫遗臭万年落得一个千古骂名不说…… 可怜我儿酒酒,在如此年华里,污尽一生,必为万道所不容,百家仙门所诛杀!” 说到这里,老人的身体已经激动得颤抖起来,连剑都持不稳,一双老眼通红“最后怕是连死后,被人提及姓名,都是唾弃辱骂之言。”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见老者如此激动之身体,悲怆涕零愤然模样。 百里安才知晓,原来自己在仙门正道人们的眼中,竟是如此连看一眼都觉得污秽的存在。 李玄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神情肃然又道“老夫见你是一个好孩子。” 给了大棒又开始塞糖枣“酒酒受难,你能拼死相护,老夫并不怀疑你对她的情意与真心。 可你若是真为酒酒好,老夫希望你能够永远离开酒酒,将那件事情烂进肚子里里,莫再来多加纠缠打扰,只要你能够做到这一点,老夫倾尽一切,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老夫知晓,今日一番言语,阁下心中必然不痛快,憎恨老夫翻脸不认人的无情冷酷。” 李玄剧烈咳嗽,眼底一派决然“纵然你要老夫的命,为了酒酒,老夫今日愿意在你面前就颈而戮!” 自远山间,有寒风吹来,仿佛将一切都冻凝一般。 百里安眉眼低垂,安静地听完老者一番言论,直至他完全不语,他才缓缓开口“李前辈说完了吗?” 李玄露出微讶的神色,没想到一席话说完,还能听到他有礼的一声‘李前辈’。 看着百里安那张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脸,他心头微松,心道纵然这少年虽说是一名尸魔,但似乎是一个温柔可欺的性子。 纵是他说了这般无情伤人之言,也不见其眼底流露出丝毫不满或者愤怒。 神态平静至极,就仿佛他所说的这一切,他都认可一般。 如此一来,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李玄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神色,点了点头,期待他听话干脆下山去。 百里安眼瞳里倒映出剑阵的轨迹,他平静说道“既然里李前辈说完了,就麻烦让一让吧,我要见酒酒姑娘。” 山风陡然凝寂。 雪从南方已央的天色里吹来,将树梢枝头的积雪吹打落下。 李玄的脸慢慢崩紧,手掌捂住胸口。 不等老者完全释放杀意,百里安指尖轻敲碧水生玉,琉璃宝伞蓬然撑开,落入掌心之中。 薄透晶莹的伞面上,绘出一道白虎阴山图。 阴风飒飒,如同来自地狱间的阴霜,席卷在山道之间。 一只巨大的白虎,凭空出现,碧蓝的眼睛好似幽冥的鬼火跳跃。 它安静盘于百里安的脚下,体内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令栖于寒山之中的乌鸦振翅而飞,发出不祥的鸣叫之声。 黑鸦如墨,急急惊出山林野外,将大半雪夜都已遮掩。 李玄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面色苍白至极“英灵白虎?竟是中幽英灵?!你怎会有此等灵物。” 百里安翻身坐于白虎背上,白虎不急不缓地前进,步入剑阵之中。 阴气散溢之下,那千百道凌厉剑气就仿佛雪花遇水一般,消融得干干净净。 骑虎而来的少年,气势并不如何盛气凌人,却逼得李玄连连倒退。 百里安的手掌在白虎脑袋上轻轻一拍,一道意念传递出去,白虎张口喷出一道阴火,将李玄手中所持之剑,卷焚烧成一簇漆黑的烟火。 “李前辈误会了,晚辈心中并无任何不痛快。”百里安平静说完这句话,便驱使着白虎,往后山阁楼方向离去。 山中,仍有晚修弟子在练剑修行。 那群年轻弟子看到夜下骑虎少年,姗然而来,私下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李师姐得罪了太玄宗的苏靖姑娘,原本宗门上下,难逃一死,是这少年解救了这场危机。” “你们说这少年同李师姐是什么关系啊?竟然愿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开罪那个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人。” “我可是听说了,这少年那日被苏靖姑娘扔入了乱幽谷中,李师姐可是哭得肝肠寸断呐。” “可是方才宗主脸色阴沉的迎了出去,很显然,是并不同意李师姐和这少年来往过密的啊。” “你傻啊,方才暮鼓声响,那是山阵被触发导致的,你们看这少年身下坐骑,可是英灵鬼虎,那可是中幽的产物,这少年自然是中幽弟子。要知道,中幽皇朝的人,在正道仙门中的名声,可不怎么样。” “中幽皇朝,虽说并非魔宗邪教,但毕竟是司掌冥土的诡道势力,成日里可都是与厉鬼打交到的,一身鬼气森森,宗主怎会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许给中幽弟子。 你看看这少年,一身血污,面容上沾着的白色东西像是骨灰,还有那残袖湿迹,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尸水气味,也就模样长得好看了些,哪里配的上我们李师姐。”有少年言语吃味。 “可是我怎么听说,李师姐已经与这少年私定了终身。” 夜间习武少年谈至此处,纷纷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随即又有人惊叹道“那可是乱幽谷啊,这少年怎么出来的。” 一切言论,止于此处。 场间雅雀无声。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不,小安你听我解释 白虎破开房门外的禁制,很快传出屋内女子小声哭泣的声音。 百里安收了白虎与琉璃宝伞,想了想又取出秋水剑提在手里。 刚一推开木门,一个花瓶就朝他飞来。 百里安错身避开,花瓶碎裂一地。 随之而来的,是李酒酒那哽咽愤怒的哭音。 “我都说了,爹爹你如果不让我下山去找小安,我真的会死给你看的! 我才不管他到底是人还是尸魔,世上待我好的男儿就这一个,我只要小安,呜呜呜…… 是尸魔又如何,大不了我将他养起来,关起来。我陪着他哪里也去,我们两个人的事又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瓷枕玉器,各式各样的东西如雨般砸来。 “臭爹爹,你走!我不要听你说那些什么尸魔鬼物脏东西的大道理,我告诉你,小安身子干净得很!香得很!咬起来抱起来,舒服死了!!! 你莫要等我逃了出去,逃出去找到小安后,莫说身子给他一次,我要天天黏着他,给他十次,一百次,一千次!我还要给他生小尸魔,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极度悲伤愤怒下,李酒酒甚至不知羞地说起了胡话。 连珠般的气话噼里啪啦的不过脑子就一连串地溜了出来。 说完又想起她可怜的小安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生死不明。 悲从心起,继而又伏在榻间恨不得将心肝儿都哭出来。 百里安尴尬地站在门口,轻咳一声。 哭声惊然而止,哭泣耸动的肩头剧烈一颤,然后就没动静了。 从百里安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灯光烛火下,少女秀颈间洁白的肌肤飞速地泛起了羞红色泽。 “那……那个……”百里安朝屋内才走近一步。 李酒酒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失措地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 她眼圈红红,蕴满泪水,此刻已经不见了悲伤之意,满满的羞涩与无地自容。 她缩成小小可怜一团,拼了命地往墙角落里挤去。 因为她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话,死的心都有了。 她红着快要滴出血来的俏脸,咬着舌头,结结巴巴道“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安,怎怎怎怎怎怎么是你……” 百里安见她蜷缩在地上,衣衫穿得又单薄。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脚步轻慢地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 李酒酒一下子慌了起来,一只素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裙摆,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他的身子。 她生怕此次归来是一场梦境,唯有牢牢抓紧,才能够感受到这唯一的真实。 可是她眼神游离得厉害,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小小小小小小安……我方才说得都都都都都……都是气我爹爹的话,不不不不不……不是真的想缠着你要十十十十十……次,一百次的。 就就就……就算我想要,你你你……你好像也给不了那么多,不不不不不……不能让你为难的,你你你……你别乱来。” 诶?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东西? 脑子进水了吗李酒酒!!!!! 为什么要一激动就将心里话说出来!!! 矜持一点啊!本姑娘我! 百里安本是想着人类的身体都是知暖怕寒的。 离合宫作为修仙门派,山门建立得极高,此刻外界大寒风雪。 她坐在地上必然寒气袭骨,他只是想将她抱上床榻,总比坐在地上好。 没有其他的意思。 哪里想却突然来上这么一句。 虽然不知全貌是何意,但也隐隐听出不是什么好话。 饶是百里安再从容淡定的性子,听了这话也莫名不是滋味。 他被李玄那般言语相伤,内心都能够古井无波,毫无动摇。 怎么听了酒酒姑娘这番软乎乎的话,他竟然有些生气。 一忍再忍终是没能忍住,他拂袖轻挥,将木门掩上。 “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同酒酒姑娘报个平安的,怕你担心。” 听他声音舒缓,不带半分风月旖旎,李酒酒心中舒了一口气。 她不禁问道“太玄宗那恶婆娘有为难你吗?小安你伤口还疼不疼。” 百里安怀中的兔子露出一个胖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他抱着她,中间夹着一只兔子,动作轻柔地将她身子放在床榻上,轻声道“伤口无恙,不疼无事,苏靖也并未为难我,我一切都好,莫要担心。” 李酒酒眼中泪意又涌了出来“可我那日分明见她一剑穿你胸膛,你留了好多血,我还听她说要将你扔进那乱幽谷里,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有还有,爹爹知道你是尸魔了,他提着剑日日夜夜守在山门口,就是怕你再来寻我,他有没有问难你,有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百里安动作轻柔地按住又要开始躁动的李酒酒“真的无事,看到酒酒姑娘这般,我真心觉得,一切都很好,只是……” 李酒酒听他开始‘只是’,心顿时揪疼起来,忙问道“只是什么?” 百里安乌黑的眸子墨色沉沉地看着她,轻咳一声道“只是酒酒姑娘小瞧我,有点不甘心。” 李酒酒脸色唰的一下通红了起来“咳咳咳……哪里是小瞧你了!我实事求是啊。” 百里安静静地盯着她瞧。 李酒酒顿时心虚地低下头去“好吧好吧,就算十次好了,那晚你确实厉害,都不止十次好了。” 百里安倒是不记得其中细节,当时意识都是混乱的。 只依稀隐约记得是自己将她压在棺材里,起初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时候她就开始哭。 她哭着哭着就不哭了,然后他便什么也记得了。 只是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她坐在他的身上,那会儿她尚未拾回意识。 嗯咳……酒酒姑娘还在动。 那时他觉不妥,伸手推了推,没推开。 反而换来她又抱又咬,气势有点吓人。 无奈之下,陪着她等她力气消耗完,终于满足,最后就伏在他身上喘息轻哼的睡去。 待她彻底清醒过来,就默默起身缩在棺材一角,轻声啜泣。 虽然百里安一直没有明言,但是得以肯定的是,那夜真正引导者,其实并非是他,而是酒酒姑娘。 因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于风月之事,似乎并未有着那方面的相关知识与经验,就仿佛生前的学习教育,从未沾染过这些一般。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认真求学 百里安此刻衣服有些脏,袖子还沾着尸水,所以并未坐在床榻间,怕弄脏她的锦被。 他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蹲在床边上,伸手扯了扯李酒酒的袖子,睁着一双干净无辜的黑眼睛。 “方才酒酒姑娘你说,抱我咬我的时候很舒服,想要一百次,一千次,所以……你是真的想要吗? 我并未精修过这方面的知识,山境中所书籍也未曾有相关记载,酒酒姑娘你教教我,我认真学,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他是一个死认真的性子,方才李酒酒的一番气话,喊得是撕心裂肺,令人动容。 虽说是气话,却又偏偏透着几分真心之意,容不得他不去在意。 看着烛光下眉眼认真且温柔的少年,李酒酒一下子就僵呆住了。 她一向是知晓百里安生得好看,可以说是修行多年以来,她见过最好看的少年。 他天生就长得温文干净,简直就是女儿家心中最好的乖巧良人。 如今,她的乖巧良人以这样的神态,这样的眼神,求学的态度老老实实蹲在她的床榻边上,说着令人怦然心动的言语。 这谁顶得住。 李酒酒忽然捂住鼻子,很快便有鲜红的液体从她指缝里溢出,星星点点的红落在洁白的锦被间,宛若踏雪红梅。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百里安怀中的兔子醒了过来,红幽幽的眼睛转也不转,抱着大胖萝卜,眼神冰冷至极。 “酒酒姑娘,你流血了。”百里安急急伸手想要查看。 李酒酒面露羞恼之色,身子后倾避开他的手掌,气恼自己竟然这般不中用,经不起撩拨。 她捂着唇鼻,闷声闷气道“小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嗯?” 榻上少女,面如桃花昳丽,眸如春水,像是一朵即将开蕊绽放的花。 轻轻掠来的眼神像一把小勾子,带着些许嗔恼的勾人“你这是在像女孩子求欢知不知道?” 百里安也陡然察觉到不妥此处,如此言论,与登徒子又有何异。 他身体微僵的站起,小退两步,说道“酒酒姑娘你渴不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谁知衣带微微一紧,却是被榻上女子藏在锦被下的一只小手轻轻拉扯住。 百里安愕然看去,只见李酒酒早已偏开俏首,只余一段早已羞红了的秀颈映在秀发烛光下。 她的声音轻轻颤颤,如舌尖含蕊儿,春意深浓且暧昧“笨小安,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想逃不成。” 当她转目朝他凝望过来的时候,眸内汪汪水泽,如酿桃花春水。 见他不语,轻声说道“你是捉鬼去了吗?怎么一身尸气,屏风偏房有清水浴桶,你去洗洗身子,我再来告……告诉你。” 会意过来的百里安同手同脚地走到了内侧雅间浴房,清水盛于窗外延伸一角的空心青竹,有内廓竹节机关,轻轻叩动,便有干净暖泉流出。 这是仙家宗门内场间的一点小手段,以青竹接入地脉温泉,及时不用烧水,也能夜夜享用干净的温泉流水。 不过,整个离合宗上下,也唯有身为宗主之女的李酒酒,方能享用如此待遇。 浴桶盛满热泉,泉水清澈见底,雾气邈邈。 百里安坐着发了一会呆,脑子放空了片刻,然后才将衣衫靴袜褪去。 怀中的阿伏兔也被取了出来,抱着比它身子还要大的胖萝卜站在浴案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 空气中弥散着温泉特有的硫磺味道,窗外雪景覆压青山,阁内温泉淙淙,几多生机,几多暖意。 入了浴桶,温热的泉水包裹全身,却是微微有些刺痛烫人。 对于常人而言,或许这个温度刚刚好,可是对于身为尸魔的百里安而言,却是滚烫灼人的。 浴案上有清洁用的皂荚熏香,百里安本无意用此等物事。 毕竟尸魔不会流汗,除了衣物间沾染了一丝溺童妇的尸体气息,他的身体仍旧很干净,温水浸泡清洗一番足以。 可是一想到方才酒酒姑娘那番言语,那副神色,百里安面颊莫名有些发热。 身体慢慢沉入木桶之中,将微红的脸颊藏进温水里,咕噜噜地吐出一串泡泡。 想了想,还是默默抬起湿漉漉的手臂去取匣子里的皂荚。 沐浴很快结束,百里安不喜这热水温度,将身体和头发一一清洗干净后,双臂撑着浴桶边缘正待起身。 哒哒哒…… 安静立在浴案处的阿伏兔毫无征兆地就抱着它的大胖萝卜一路小跑过来。 扑通一声。 在百里安睁大眼睛的注视下,不带丝毫犹豫地跳进了热水之中。 没有半分商量地就沉了下去。 百里安缓缓又坐了回去,看着小兔儿缓缓浮了上来,正着一双水汪汪的红眼睛看着他。 浑身蓬松的毛都湿透了,变成一咎一咎的搭耸在身上,再也没有方才的胖憨可爱的模样。 像是一下子就变秃了似的,本就娇小玲珑的兔儿身,此刻更是缩水了一圈不止。 “嗯?小兔你也是想洗澡吗?”百里安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伏兔后腿蹬着水面,一路刨游到百里安的身前,湿乎乎的毛毛一下子贴在他的胸口上。 圆圆的脸颊蹭啊蹭,表示自己身上臭臭,也要洗澡。 面子是什么? 它不要了! 百里安无奈,只好托起它的身体,重新取过皂荚,在它身上细细涂抹搓揉。 不多时,兔儿毛发间就揉出一团团柔软的泡沫。 在百里安替它洗耳朵和屁股后头那坨小尾巴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小兔儿抗拒挣扎了一下,浑身没劲儿似的软在他的身上。 一副喝醉酒的模样,眼瞳都覆上了一层濛濛水意。 只是耐不过百里安的按揉手法实在是过于舒适,捏捏小肚子,揉揉小屁股,就惹得它后腿不住地在他手臂间轻轻蹬挠着。 冲干泡泡以后,百里安想用灵力帮它将毛发蒸干。 谁知小家伙身体忽然一颤,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直接将自己抱着一直不肯撒爪的胖萝卜给扔开,短爪短腿的趴在他胸口间一路往上爬。 百里安双手无措的虚张着,只见小家伙一朝着他的心口方向爬去。 小小的身体窝在那道夺去他性命的剑伤间,眼神有些悲哀……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我的兔子要喝水 小兔儿一脸心虚的别开视线,垂着的耳朵动了动。 百里安将它从左瞧,它就往右偏脑袋。 从右边瞧,它就往左边偏脑袋。 两只耳朵一蹦一跳,甩着水珠子,怎么看都觉得它心中有鬼。 百里安索性扳过它的小脑袋,四目相对道“洗好了就不要胡闹了,若非你只是一只小兔子,我都有些怀疑你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小家伙悬空的四条短腿轻轻一僵。 在百里安审视的目光想,它灵机一动,两条前爪捧起来,假模假样地抹着湿漉漉的眼睛,嘤嘤嘤了起来。 哭的假得要死,全身湿透的毛发贴在肌骨间更显萎靡丑趴趴的。 百里安顿时头都大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灵性的兔子,竟然学起了小姑娘的手段。 一副嘤嘤作态…… 可若是寻常姑娘使这种狐媚子手段,百里安断然是不会有半分动摇感触。 只是怎么到了兔子使这一招,用爪子擦擦眼泪,软乎乎的身体再配合地难过轻耸几下,他心都跟着软了起来。 赶紧从浴桶中找到那根大萝卜,放在小兔儿的怀里“好了好了,小兔不哭了,萝卜给你吃。” 阿伏兔抱着萝卜,肩头一耸一耸,心中却是颇为无语。 哪有哄人用大萝卜哄的…… 一尸魔一兔子都洗得香喷喷的出了浴桶。 阿伏兔仰起头看他,目光也愈发无奈幽怨。 檀香烧几段,香炉邈邈,灯火幽幽。 百里安抱着毛发半湿半干的兔子站在屏风帘口,因为衣衫留有尸气意味,他并未再穿。 李酒酒靠在床头,青丝泻下,看着他,小口微张,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灯火下的少年露出来的肌肤是不健康的苍白之色,心口间的剑痕格外醒目,透着淡色的红。 他身量匀称修长,窄长的腰身有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曲线,让他苍白的肌肤少了几分孱弱感。 肌肤间挂着未干的水珠子,顺着胸膛滑落,仿佛人间最后一点人间烟火其都被那水珠子顺走了一般。 李酒酒只觉得自己此刻正在观赏一块质朴白皙的璞玉。 苍白地干净,润泽的冰凉,精致的漂亮,往那一站,就跟画似的。 蒙上一层灯光雾气的那双黑色眼睛里的轻挥也随之变得极为清淡,仿佛难容这人间红尘的失真感。 让人忍不住想要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入这片人间俗世里,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的触碰他。 心中这般想着,李酒酒主动下榻,已经不知矜持为何物地将他拉上榻间。 百里安将怀中兔儿放在地上,对他招了招手,轻声道“小兔,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小兔子心中默默表示它现在只想把床上那个女人一口咬死! 银月高悬,灯火摇曳。 帷幔白纱自银钩松放泻下,只能够隐隐约约地见到灯火倒影下的两道相对而坐的影子。 李酒酒摸出一块早就备好的毛巾,覆在他头上,轻轻擦拭着湿发。 百里安身上裹着素色的锦被,温顺得像一只大猫,低着脑袋,任由她施为。 空气中的气氛逐渐变得闷闷的,李酒酒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擦拭头发时,指尖不甚触碰到他的面颊,指尖下的肌肤是冰冷苍凉的,却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一句没有温度的尸体。 因为眼前少年的眼神,无疑是鲜活的,明朗的。 李酒酒很喜欢他的眼睛,生得这般干净,像雪砚上的新墨。 只是那眼睛过分清明干净,不染任何尘埃欲事。 以至于与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双颊红晕的模样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李酒酒忽然有些不甘心。 为何今夜反而不能自已的那个人是她。 这不公平。 她想撕开他的从容,想看他一边脸红,一边放肆。 这般想着,手中擦拭的毛巾从她掌心滑落,手掌抚上他的胸膛,轻轻一推,就将少年推倒在了软塌之上。 她俯身在他耳朵上轻轻落了一吻, 百里安目光有些失神,轻抿唇角间的温度。 温软的唇,冷红的耳朵。 一热,一冷,那是跨越生死的两个极端。 百里安目光不自在地偏移开来,神态竟是与方才的兔子有着三分神似。 他慢慢往上蹭了蹭,眼神迷迷糊糊的,口中忽然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我有点渴,我要去打水喝。” 李酒酒一怔,半张开准备去咬他耳朵的小口,咬了一空。 百里安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纵然那夜在棺材里,被迷香药翻了以后,当真是一鳞半爪的过程记忆都无了。 他忽然发现,学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似乎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难上许多。 肚子是饱的,喉咙却莫名有些发干。 不学了不学了。 他要出门找水喝去。 李酒酒衣服都脱了,哪里容得他就这样跑掉,这不是显得她很没有魅力吗。 轻轻磨牙,她忽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腕,倾压身体,将柔软的身子压在他的胸膛上,目光潋滟着水华之色“小骗子,尸魔是不喝水的。” 两副身体紧紧相挨,李酒酒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俏脸蓦然一红。 百里安身体僵得更厉害了,语无伦次道“喝水,我是尸魔不喝水,兔子,我的兔子要喝水,它的毛还没有吹干。” 李酒酒一脸怪异“都这种时候了,还管兔子做什么?” ‘不用管’的兔子身影幽幽地立在床帘外围。 半干半湿的毛发还贴在皮肉间,灯光将兔子孤单的身影斜斜拉长。 抱着萝卜,形单影只的落寞样子看着真是凄凉又颓然。 李酒酒忽然一笑,道“小安你该不会是怂了吧,方才还同我说不甘心呢,眼下这番,你也着实无甚好不甘的了。” 百里安一下子不动了,老老实实地松躺下来,像是一只猫儿忽然被捋顺了毛一般,墨黑的眉慢慢拧了起来。 他局促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微微颔首道“我忽然不渴了。” 李酒酒噗嗤笑出声来,然而下一刻,笑声一下僵在了脸上。 “诶?不是……小安你别拽我腰……” 百里安用喘息声代替了回答。 李酒酒发出不甘心的声音“说好我来的呢……” …… …… 屋内灯火摇曳地似乎猛烈了几分。 床榻间的两人都并未察觉,孤单站在房屋一角的小兔子脚下,那道被斜斜拉长的影子,在李酒酒这番暧昧轻佻的言语间,陡然失控起来。 小小的影子就像是一个难以拘束的灵魂,漆黑的暗影如魔般在地上无声狂舞。 正因为无声,所以才可怕。 兔子抱着萝卜,幽幽的眼瞳不知何时褪成了漆黑之色,冷的吓人。 烛光倒影,人影依叠贴合的身体。 心中仿佛有一块重要的东西被狠狠挖空,就仿佛最心爱的一个东西被其她人一口贪婪的吞下。 兔子脚下的影子散发出如麻的腾腾杀意,一道纤细漆黑的人影将兔影吞噬,那窈窕单薄的身影,双眸处,却是幽幽地散发出猩狂如魔的光。 百里安双手扶着李酒酒的腰,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动,抬手撩开床帘,朝外看去。 他捡来的那只小兔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小小的兔儿影子在灯火下柔和摇曳。 爪子抱着那个大萝卜,目光无辜且单纯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一副天真无邪压根不知他在做什么事的可爱模样。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万能的小兔子 百里安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而骑在他身上的少女显然已经进入状态,声音轻喃,咬着他的耳朵。 她动作不敢太大,俏容绯红迷乱,音线断续地含着他的名字。 听着这如猫儿般的声音,百里安忍不住捏了捏痒痒的耳垂,目光却仍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只小兔子,眼神有些狐疑。 小兔子幽幽的眼眸泛起一道晃然即逝的红芒,让人难以捕捉。 似是注意到百里安打量的目光,它咕唧一声,脑袋又换了一个方向歪去。 三瓣嘴动动,然后张开小嘴,咔嚓一声脆响,将爪子抱着的大萝卜啃了一口,腮帮子鼓起,可爱的嚼着。 诚然一副我在吃萝卜的老实乖巧模样。 百里安朝它眨眨眼。 忽然门外有气急败坏的脚步声传来。 “这该死的小畜生!仗着有英灵鬼虎,竟然真敢来找我家酒酒,入了我闺女的闺房竟然还死赖着不走! 他是想干什么?!他是想干什么?!小畜生!真是一个无耻的小畜生!这夜半三更的,待在女子房中,简直不成体统!” 忽如其来的父亲怒骂吓得李酒酒一个激灵,身子一软,倒在百里安的怀中,目光委屈惊吓有可怜。 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臭老头真是碍事。 问小安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当然是干你闺女我啊! 不满归不满,只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若是让气急败坏的爹爹闯进来,那她真的是可以直接悬梁自尽了。 她软弱娇无力地轻轻哼了两声“小安,快扶我一把,爹爹他来了。” 百里安却将她撑起的手掌握在手心里,低眉凝视着她,认真问道“酒酒姑娘今日尽兴了吗?你方才……方才那般,是不是算给你了一次。” 李酒酒有些怔楞。 都这个时候了,还一副求学若渴的模样是闹哪样? 而且这问题问得,着实可笑了些,看他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 心中却是又在暗自窃喜偷笑,他心思纯白如纸,岂不是意味着他的第一次也给了自己? 想必生前她的小安家教甚是清严,从未让他接触过风花雪月之事。 仔细想一想,这男女之事最后竟然让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子来教他也着实让人羞耻无奈。 “哪……哪有你这样算的,不……不是啦。”她羞赧嗫喏,贴近他的耳朵,小小声。 百里安恍然。 小兔子耳朵动动,心道是这样的吗? 门外脚步声,以及门下弟子长剑虺虺声越来越近。 李酒酒羞极了,这要是让旁人见了还得了“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先起去穿衣服。” 她颤手颤脚的就要起身分开,身子一晃,脚发软,又重新跌坐了下来。 好事多磨,天公不作美啊。 她一副哭出来的表情揪着百里安的一咎发丝,轻轻咬牙道“我……我太不争气了,都怪你,我还想嗯哼嗯哼怎么办?” 百里安苍白的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润红,漂亮的眸子里倒还是认真冷静的。 他扶着她的双肩,点头道“莫怕,接下来交给我来想办法。” 百里安本想着召出白虎去守门,可转念一想,李玄见过英灵白虎的神威,也曾被吓住过。 可如今却还是寻来,显然是对女儿的担心高过于对白虎的恐惧。 此刻召唤出来,免不了要见血。 目光轻动之下,百里安看到了桌角边上啃萝卜的小兔儿。 他朝阿伏兔眨了眨眼,道“小兔,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兔儿爪子一松,手中萝卜慢慢掉在了地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百里安正待要说话,兔子抬起爪子,一副将他打断不愿再听的落寞模样,安静地点点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 拖起地上的大萝卜,兔子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背影落寞,仿佛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沉重到了极点。 房门咯吱打开,又咯吱合上。 屋内,便只剩两人。 “那么小的一只兔子,能……能行吗?”李酒酒如何看不出百里安的意图,只是对于那小身板,她深感怀疑。 百里安鼻音深浓声音起了一层潮湿之意“嗯,没事的。 …… …… 李玄气势汹汹,携领诸多离合宗的女弟子一副舍我其谁的悲壮模样,刚一步入闺阁外的长廊走道间,似是听到什么动静,脚步便僵住了。 一张苍白的老脸顿时张如猪肝色。 身后一众女子也纷纷羞得面容耳赤。 李玄仰天长啸,容颜仿佛苍老了十几岁,脚步再也挪不动了,便随便指了一名女弟子,磨牙吮血道“你!进去将那小畜生给我拖出来!” 那名女弟子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听了这番动静哪里还敢胡乱闯,红着一张脸连连摆头,一脸为难“宗主……这……这大半夜的不合适吧。” 听这被欺负得哭都哭转不过气儿来的模样,女弟子腿脚就一阵发软,心中想着,若是那少年发起狠来,连她一起拖上床去给办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那少年生得好看,想必是人俊力猛,修为还不弱,且还是大小姐的男人,若是真发生点什么,仔细算算,似乎……不亏。 咳咳咳……混账,怎能有如此下流的想法! 这名女弟子一挺胸膛,义正言辞道“宗主,请务必让弟子为您分忧!” 咔嚓一声轻响。 声音清脆,如玉瓷碎裂,极是好听。 可是长廊闺阁门外,无玉无瓷,有的只是一只抱着萝卜的兔子。 那名女弟子背脊寒凉,如寒针侵入骨髓,无端的毛骨悚然,心头升起森寒凉意。 冬雪无声,人亦无声。 李玄及数名女弟子似是感知到了某种极短恐怖可怕的存在,皆下意识的禁声,屏住呼吸。 方才义正言辞的女弟子只觉来自背后有一道令人心悸的视线,正幽幽地窥视着自己。 后颈被那视线深深刺痛,她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 看着朱栏门外的那道娇小身影。 兔子双爪抱着萝卜,腮帮子鼓鼓嚼动,胖大的萝卜上还有两个小小的牙印,分明是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可目光透着一股子清冷幽淡的意味,凉凉冷冷地立在那里,宛若抱剑的孤寂者。 原以为身后是怎样的可怕凶魔,毕竟那少年可是连中幽英灵白虎都能够收为坐骑的人。 不曾想,竟然是这么一只娇小玲珑的可爱小兔子。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女子天性就喜欢这种娇小可爱又人畜无害的小东西。 一念及这兔子是那少年所养,还被拿来做这守门之用,她就有些想笑,全然将方才异样的感觉抛诸脑后。 心道这豆丁点个儿头,又能守住个什么东西? 它主人的想法也当真是可爱天真。 女弟子娇笑出声,蹲下身子想要将这只兔子抱入怀中“好可爱的兔子呀,这么冷的天在此守门真是可怜,来,姐姐抱你。” 说这话时,女子全然未见自己身后老人面容已经扭曲到了一种惊骇欲绝的地步。 女子修行尚且低微,不过开元之境。 可李玄毕竟是开宗立派的前辈长者,纵然已经到了暮鼓龙钟之年,却不难发现那兔子脚下的黑影藏魔。 影中鲜血赤瞳正散发着噬人的猩光。 如此滔天肆虐的妖力,如此饱含鲜血杀戮的气息! 此时此刻,老人心中只剩下令人绝望的三个字阿伏兔! 他简直就要崩溃了! 如此上古凶魔之物,怎会出现在他小小的离合宗内! 他们全宗上下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不够这这只小家伙一口吞的吧。 更令他肝胆欲裂的是,他名下那女弟子竟敢还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抱那害星,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玄有意出声阻止,可是他是场间修为最高的人,那股无形的威压他比任何人都要感受得真切。 恐惧! 巨大的恐惧宛若鬼影阴霾覆在心头,让他浑身僵硬。 血液冻结,只能睁大一双战栗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驾于十万大妖之上的凶魔阿伏兔,露出了爪牙。 会死!会被消灭! 那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尸魔少年,放出兔子,必然是想将他们离合宗上下所有人尽数灭杀。 这是报复! 这是对于他忘恩负义的报复! 屋内的声音,落入老人耳畔,仿佛成为了天底下最讥讽人心的恶毒诅咒,讥讽嘲弄着他的无知与无力。 这少年尸魔破开剑阵,脚步匆匆,一刻也不缓停来寻吾儿酒酒,竟是抱着如此歹毒的心思来羞辱离合宗。 驱兔吃掉他们所有人还不够,竟然还要这般凌辱他的酒酒。 酒酒……我的酒酒……太可怜了。 老人本该这么想的,必死无疑的绝望如黑暗潮水将他尽数吞没。 他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位女弟子被生食的悲惨模样。 而那位女弟子的手掌自是也未能够成功触及阿伏兔的娇躯。 粗胖的萝卜斜斜点地,掠起轻风寥寥。 一抹幽幽剑火,焚于夜下。 阁外落雪被映得明亮含霜。 阿伏兔爪下萝卜在自己与那女子之间冷冷地划下一道剑火燎燎,落入地面,久经不散。 渺小的剑火却蕴藏着难以明喻的力量。 女子的面色瞬间惨白,如见惊人可怕的事物,竟是骇得面容失色,仓惶狼狈的收手倒退,一屁股吓跌在地。 兔子分明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兔子。 萝卜分明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大萝卜。 可是,仙人执剑,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道剑火如线,横贯于众人身前。 剑火后方的兔儿重新捧起那根毫不起眼的萝卜,咔嚓又啃了一口。 红幽幽的眼睛锐利如杀,仿佛在说 凡是敢跨过此道火线者,必杀之! 李玄也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那只啃萝卜的兔子。 他还从未见过,阿伏兔这种追寻本能的凶魔,竟然还能够发挥出如此精湛奥妙的剑法。 更可怕的是,那兔子爪子里头,还只是一根萝卜! 不过…… 李玄冷汗沁沁地看着阿伏兔。 虽说这兔子敌意极深,但似乎并未有着要将他们一干人杀死的意思。 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他们靠近那间屋子。 李玄冲破了对英灵白虎的恐惧,重拾的勇气,此刻在这只小小兔子面前再度支离破碎。 而屋内的嘤嘤嘤声音也愈发激昂。 女弟子们被那兔子骇得苍白的面颊瞬间变得绯红起来。 李玄整个人如同褪色一般,颓然垂苍,在雪夜之中渐行渐远。 余下几名女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皆是无奈与佩服。 她们小声交流着。 “这下如何是好?宗主眼神好像死掉了。” “我们要退下吗?这动静听得人腿都软了。” “宗主并未下令,我们擅自退下不好吧?” “那……就在这守着?” “还能怎么办,守着呗,话说酒酒师妹,好大胆啊。” “本……本事真大,听说那位是中幽弟子吧。” “中幽弟子?唔……虽说中幽弟子名声在外不佳,可怎么说也是底蕴堪比天下三宗的势力之一,这少年既然能够收服英灵白虎,显然在中幽皇朝地位极是不低,像咱们这样的三流仙门杂派,能与中幽弟子搭上关系,纵使名声不佳又如何,反正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师姐言之有理。” 几名女子脸红耳赤的低声在长廊间小声交谈,逐渐的,天方吐白,已见微光。 “这……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师姐……我觉得我这几个晚上都要不得好眠了。” “兔子的萝卜都啃完了,里头怎么还没安静下来。” 日上竿头,冬雪已停。 屋内传来沐浴之声。 片刻,屋门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 琉璃伞面微扬,阳光倾洒的伞面下是一张秀气的脸。 屋内还散着温热的白雾,淡淡的硫磺温泉清香弥散在衣袖间。 推门而出的少年见到长廊外竟是亭亭立着数名陌生女子,不由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门外竟然还藏有这么多人。 而这几名女子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百里安此刻下巴上还残留着齿痕,眼角袭红未散,显出几分无辜的狼狈。 一双黑眼睛就像是被水浸透似的微湿含露,张望过来的目光就这样直直的撞进这几名女子的心中。 要命。 几人心中同时低骂一声。 “咳……咳咳。”一名年纪较长的离合宗师姐清咳一声,朝百里安行了一礼,道“昨夜公子睡得可还安眠。”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客套的寒暄,可是话一出口,女子身后几名师妹纷纷朝她投来古怪的目光。 她们觉得师姐好坏,这是在调戏他吗。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少年的獠牙 女子在内心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心知说错话,正要补救。 对面撑伞少年却是一脸认真地回了她一礼,全然没有被当场抓包的尴尬,神态十分自然“多谢姑娘关心,昨夜并未入眠。” 好老实,好直白的回答。 可她们哪里知晓,百里安的意思却是字面意思,尸魔本就无需睡眠。 那名离合宗的师姐面色微红,实在不知如何接话。 嘴唇嗫喏了办响,才慢吞吞问道“公子,那个……酒酒师妹她……” 百里安蹲下身子,伞面倾斜遮住微红的耳垂,将小兔儿抱起,道“酒酒睡着了。” “公子……我觉得这件事您应当和我们宗主好好商议一下才是。” 百里安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 …… 独峰断崖,大江涛涛。 山间的狂风撕扯着百里安的衣摆与黑发,他看着崖上老人,停下了脚步。 李玄深吸一口气,鬓间白发如银丝乱舞,眼神包含着深浓的怒气,磨牙泣血般“小子,你怎敢!!!” 百里安朝着老人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敢不敢,只有愿不愿。” “竖子狂妄!” “李前辈,我今日来不是同你论道理的,因为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 百里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会下山的。” 老人一怔,全然没有想到竟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但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怒火焚烧,烧得他面色赤红,如战鬼。 你若是一开始就决意下山离开酒酒,为何又要上山来招惹她? “这是酒酒姑娘的意思。”淡淡一言,冲垮了老人的怒意。 “酒酒……的意思?” 百里安道“酒酒让我离开,我便离开好了。” 老人全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解决,他还以为这少年尸魔会胡搅蛮缠,不将他离合宗上上下下累成魔誓不罢休。 却没想到因为酒酒一言,他竟然会如此听话。 “你当真愿意就此放弃酒酒?”老人问道。 百里安抬首看他“前辈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我下山离开与放弃酒酒这似乎是两回事。” “你!” 不等老人再次发怒,百里安压低眉眼,连鞘的秋水剑横于胸前。 “前辈以为尸魔之身,不该与仙门同归,一人一魔,终是殊途。若为外人知晓,无疑是授人以柄,针锋以对。” 李玄眼底怒气沉沉“你既然知晓其中要害,为何又要毁我酒酒!” 百里安垂下眼帘“酒酒说我很好。” 李玄神色一滞,心中大恨“酒酒未经情事,心思单纯,不过是为你相貌皮囊一时所骗,哪里知晓其中致命毒害! 你若当真为她好,理应远离她才是,酒酒修行天赋绝佳,有着光明的仙途大道,何以能够叫她毁在你这么一只尸魔手中!” “远离?”百里安抿了抿唇,道“那前辈不妨说说,若我远离酒酒,您日后又当如何?” 他平静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冰冷的讥讽之意“仙门世家,寻求大道,为了她好,便应该自觉远离,再由前辈配以道侣良人共寻仙路?” 李玄面色愈发沉着难看,虽说少年言语过于直白,但却为事实。 正因为是事实,所以面上才难堪。 百里安眼帘逐渐低垂“未经允许,司尘自不会擅自主张言说酒酒是我的女人这种狂言!只是前辈若是将酒酒许于他人,我或许真的会让离合宗消失在这个世上。” 李玄睁大布满血色的眼睛“你当真是狂妄至极,难道就不怕老夫我请达上宗门派,广发百门除魔帖,灭了你这妖邪!” 百里安言语还是不温不淡“前辈可以试一试。” 他性子温和,但不代表着他没有少年人的锋芒与戾气。 他性子不贪,但不意味着他没有想要的东西。 一旦落入他手里头的东西,他不会过于禁锢牢牢囚死。 他会给予她自由任其翱翔。 但不会窝囊得眼睁睁看她落入别人的手中。 那种爱她就要放手成全她的壮举行为,就留给话本里的正道英雄去执行好了。 反正对于老人而言,他是妖邪,他不介意妖邪到底。 更何况,这才哪到哪。 在棺材里躺了两百年,就不许他闹闹小脾气了? 一番对话,不欢而散。 …… …… 天晴雪更寒,天地之间,阳光虽明,却也蒸得雾霭重重,山林冷清。 山中古道小亭寒,云长帘幕深低垂。 那几只比雪色还要洁白神圣的独角兽在溪涧低头饮水。 漆色古旧剥落的古亭间,少女披着一身雪衣羽氅,独坐寒亭,煮雪煎茶。 郎月清风,浓雾晴雪,恰逢天云开裂。 一束天光落在韶颜清稚的少女肩头,将那素色羽氅渡上了一层极致奢华美丽的韵味。 少女拥有着极为好看的覆舟唇,轻抿之间,若是不施以笑意,便会生出一种冷淡疏离的气质。 独角兽的脖间轻铃摇曳伶仃,它们纷纷抬起头来,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少女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细长的眼尾轻挑之间,便展出了那双泼墨深浓的眼瞳。 看着寒亭以外的撑伞少年,她端起白玉茶盏。 被山风袭得冷淡的唇被茶雾蒸暖,散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哟?这不是离合宗的小姑爷吗,落在了苏靖手里头都未死,真是大难不死可有艳福啊。” 说话间,方歌渔朝百里安方向轻推一盏,玉白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点,扬眉道“进来坐,撑着一把伞不累吗?” 指边白玉盏,盛着石榴红的新鲜液体,冷风袭来,卷起淡淡的甜香。 百里安目光有些意外地落在少女细瘦的皓腕间,正缠着白纱布。 雪白纱布之下并未渗出半分红意,想来已经上了珍贵药膏,有着止血的奇效。 他收伞入亭,端起那杯盏,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并未犹豫推辞。 鲜血已经流放,若是此刻再矫情推辞,反而有些浪费时间。 方歌渔的鲜血十分意外的甘醇甜美,出乎意料的是,比十三剑锦生的血还要甘醇。 体内的尸珠被新鲜的血液一润,运转的速度明显流畅了几分。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带糖的血 百里安只觉得体内有些丝丝血气充盈萦绕,昨夜消耗的精神瞬间被补足。 这怕是要饮下五盏锦生的鲜血方可达到这样的效果。 方歌渔的鲜血,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百里安舔了舔嘴唇,看着她诚恳道“谢谢。” 方歌渔将杯中上好的冷雾茶轻抿一口,只微微沾湿唇瓣。 她轻哼一声,道“谢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担心你,我是心疼是我家小苑儿,你空着一副肚子回山境,最后还不是要喝小苑儿的血来续命。 哼,分明就是一个依靠吸食他人鲜血而活臭虫子,亏你还好意思坐那山主之位,若是要点脸皮的话,还不趁早交出山印献给本小姐,将本小姐哄开心了,养养你这只小尸魔也不是不可以。” 她的语气近乎施舍,嘴角含着轻蔑的笑意。 轻瞥他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比李玄看到尸魔时流露出来的恶意还要明显深沉。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 “哼,我是知晓李玄那糟老头子在你被抓走的当夜就匆匆布阵,想来你昨夜上山时那老头子也没少放狠话欺负你。 可你毕竟还是我山境中人,本小姐养的一只小猫小狗,旁人见了都得好生好气儿的供着,更别说你这么一个大块头。” 少女眼眸寒芒凛冽“我方歌渔要护的人,可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溪涧里的独角兽们又纷纷重新低下了头去,安静饮泉。 百里安口中还弥散着少女甘醇的鲜血香味。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目光明灭了一下,道“方姑娘,这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吗?” “哈?”方歌渔那张精致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顿时板起。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死鱼似的看着百里安,翻了翻眼皮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百里安手中捧着空杯,杯盏边缘还曳着几颗莹莹血珠。 他一脸老实地将舔了舔杯缘,道“方姑娘知道我是尸魔,却不同于李玄那般持有偏见,还喂血予我,李玄知晓我是尸魔之身,多同我说会儿话都觉得是大忌,可是你却在这里等我……” 虽然舔杯子的动作很不雅,可他仍自深深垂着头,将杯盏中的鲜红舔舐干净。 他与林苑,林归垣还有锦生他们,曾经历过生死与患难。 林苑与锦生能够毫无保留的将鲜血给予他,那是出自同伴间的信任。 而温姐姐,是他挚友,有着不为他知晓的过往与曾经,他忆不起来有关于她的记忆。 可她待他极好,好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捡着拾着的不属于他的情感与记忆,拽着那一点点阳光温暖,受着她的好。 因为,他不知道,作为尸魔重生,遗失过往一切的他,是否还是当初的他。 这具躯壳之下的灵魂,可还是当年那个鲜活的灵魂。 他是百里安,也是司尘。 可是他没有人类时期的一分记忆。 在与温含薇一起的时候,他甚至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才能够让她觉得自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如今,由方歌渔那只手随意推来的一盏鲜血,却是毫无芥蒂的一场赠予。 不带任何利益交换,不带任何特殊关怀。 无所求,无所需。 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不暖不凉不刻意,却是打破了世俗的偏见。 这个世界,原来不仅仅只是非黑即白。 琉璃杯盏贴在他的唇上,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小小欢愉的浅笑,低喃道“你真好。” 笑容还染着一丝残红,却是不会叫人觉得血腥。 他就像是饿了很久,终于讨到一口属于自己的糖,就连心满意足都显得诚惶诚恐,笨拙又珍惜。 山间微湿的风似乎乱了一瞬,卷起寒亭内两人的衣衫与长发。 少女秀发间利落而高贵的鎏银坠饰被风曳舞间,发出泠泠清越动听之声。 单手支颐的脑袋偏开,她轻哼一声,满眼不耐地似是去寻她的独角兽。 她不满咕哝一声“什么嘛?一盏血而已,新山境之主原来也就这点出息了。” 雪白莹玉般的耳垂起了丝丝红润,色泽极浅,被天光一映,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 许是那天光过于透亮,平日里并未察觉,原来她小巧精致的耳垂间还生着一颗朱砂小痣,如针尖点错玉瓷。 小小一粒,此刻红得竟是有些灼人耀眼。 搭放在老石桌面上的手指急躁地敲了敲。 她似是不满发言,又似自言自语“一副白狐狸的纯良样子,分明就不是个好东西,昨夜将酒酒欺负得那般惨,如今这副单纯无辜的样子又是闹哪样。” “啊?”百里安抬首轻咳,鼻尖微红“方姑娘你……” 方歌渔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我昨夜便归山了,想着去寻酒酒,可哪曾想你们二人这么快就腻歪滚到了一张床上。 臭小子,你本事倒是不小啊,当着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合宗那老头的掌上明珠说勾搭就勾搭,还勾搭得这般彻底。 哼,有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只白兔子,实际上就是一头小饿狼。” 这种时候,百里安总不能解释其实是酒酒姑娘将他拖上床的吧。 无奈,只好披上这小饿狼的帽子,他苦笑道“昨夜才归山?我还以为方姑娘你一直都在离合宗里,何以昨夜又归山?” 他目光忽然一动,视线落在横放于她腿间的那把剑上。 剑身窄细修长,不论是剑柄还是剑鞘,似乎都非普通秘银铜铁锻造而成。 天光映剑,时而会流溢出非凡的光丝纹路,如同流火一般。 如此一看倒像是某种域外星辰的神秘碎片以天穹劫火自然劈炼而成的一把剑。 纵然剑身华美非凡,却也不失浑然天成之意。 如果非要说,此剑有着人为锻造痕迹的话,那便是剑柄处镶嵌着的那枚幽蓝宝石。 一看便窥出几分大家之风,有着画龙点睛之意。 剑上那颗宝石,此刻色泽却是微微有些黯淡。 表层有着一道明显的刻痕,正有星辉般的点点光芒从中溢散而出,显然正在流失着不少的灵力。 更奇怪的是,那可宝石正散溢着精纯的灵力,剑却未因宝石的损坏而受到丝毫影响。 甚至于剑鞘中的锋然威力,更甚三分。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生者寄也,死者归也 方歌渔轻哼一声,道“山中这些修仙门派过于无聊,整日除了打坐参道便是练剑修行,我待着无聊,便下山闲逛逛,难不成这你也要管?” 百里安看了一眼剑上宝石的刻痕,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蹙了蹙眉,声音也随之沉了几分“你去乱幽谷了?” 宝石上的刻痕分明就是乱幽谷的煞气所坏。 一语道破她的谎言。 方歌渔背脊僵直了一下,道“乱幽谷?那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 手指扣弄着那颗宝石,她的眼神有些不高兴地躲闪了一下,看着竟是有几分恼怒的意味。 显然是因为自己气势汹汹地跑去救人,结果连最外围的结界都破不开而伤了面子。 恼怒之下,耳垂的那颗小痣也愈发殷红了。 百里安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傲气十足的大小姐竟然真的会跑到乱幽谷中去寻她。 亲眼见证过乱幽谷可怕危险的他,此刻真是起了心有余悸之意。 初生牛犊不怕虎。 乱幽谷这样的死杀之地,就连温姐姐这样的太玄九经都难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就方歌渔这点修为,进去真是一个死。 好在她修为尚浅,就连谷外之围的结界都难以破开,虽说损了剑,却也避免了一场可怕危机。 念及此处,百里安不由又有些奇怪,破开乱幽谷的结界十分困难。 为何太玄宗的苏靖要如此大费周章将他扔在那片绝域之中。 若是想要杀他,不是一剑了结了他,或者直接扔在太阳底下爆晒来得更简单吗? 心中虽是诸多疑惑,却也无从求解。 “那……” “那什么那,你问题可真多,话说回来,你与酒酒之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方歌渔拾起腿上的剑,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 百里安一怔,旋即目光朝远山方向投望去。 他道“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李玄的担心不无道理,太玄宗苏靖已经知晓我是尸魔,虽然她并不知我已从乱幽谷内平安出来,离合宗终究不是我能留的地方。” 方歌渔撇了撇嘴,道“怎么她不愿同你一起离开吗?昨夜我听她叫得挺有韵味儿的。” 百里安嘴角抽抽,直接忽视她后面一句话,温声道“这里才是她的家啊。” 虽说李玄容不得他,言语伤人,敌意极重,但这也证明了他对女儿的重视与疼爱。 这里是酒酒姑娘长大的地方,是生她养她的故乡。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身为离合宗宗主之女,她肩负着离合宗的责任与使命。 她虽是年轻甚至有些天真,但也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昏了头脑抛弃自己的家族与故乡的女子。 她清楚知晓自己是为何而生,也清楚知晓自己修行的责任。 她说他很好,可以将他视为生命中重要之人,甚至可以不去在意他的身份。 可是她的生命之中,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啊。 百里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笑了笑“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至少因为这件事,让我有了新的目标。” 方歌渔若有所思,然后挑起秀眉“所以你想如何?” 百里安放下手掌,看着她,认真说道“我想找回自己身而为人时的记忆,我想做百里安。” 如今并不是毫无线索,他与温姐姐相识,会太玄功法,而太玄宗宗主也认识他。 并且他还能够收服英灵白虎,这便意味着,他生前的身份,必然是与中幽、太玄有着密切的联系。 苏靖在太玄,自是不好触他霉头,如今想要追寻自己的身份。 中幽皇朝,值得他去走上一遭。 况且中幽之地,鬼修泛滥,包容性也强,身为尸魔的他,能够更好的混迹于黑暗之中。 方歌渔一脸佩服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古怪。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是这个世间的绝对法则。即使是道破生死,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尸王将臣,能够召唤死者的方式也不过是将逝去之人同化为尸魔。” 她忽然抬起手臂,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百里安的心口间。 “尸魔者,不生不死不成灵,虽有前世部分记忆,可断无在世为人的说法,这一点,是将臣都无法改变的现实。”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 方歌渔道“停止你天真的想法,在这世间,确实有不少存活于黑夜之下的尸魔心存不灭执念,试图找寻生前最重要的记忆,找回全部自我,但这无疑是触怒阴阳生死法则的大不敬行为。” 天上有仙尊祝斩,幽冥府司有阎君。 六界四海有法则,万物有秩序。 而尸魔这种跳出生死乾坤所掌的存在,本就是人间禁忌。 就连创造禁忌的尸王将臣都被封印永眠。 至于那些飞蛾扑火试图寻求过往光明的尸魔。 则会被尸魔一族视为叛者,由创始长者夺去姓名,将之放逐。 方歌渔认为,百里安生存于人间黑夜之下,已是极为不易。 若是再持有这种自掘坟墓的想法,最后就连黑夜这一方也难容下他,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对于方歌渔的警告,百里安眼神没有一丝动摇与变化。 他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手掌贴在自己心口间“这里,曾经跳动过一下,我感受到了。” 方歌渔皱起眉头“就因为这种理由……” “嗯,就因为这种理由。”百里安重重点头,眼神极为认真。 方歌渔抬首静看他片刻,抽回手掌“真是败给你了,自己找死没人能够拦得住你,这样也好,你早些死了,也好将那山印早些让出来。” 百里安皱眉“我若死了,这山印应当给林归垣。” 方歌渔用力敲桌子“凭什么!” 百里安不肯回答,脑袋偏向一边。 天光渐暗,暮色里映着一轮残日如血,人间覆雪,冬风里夹着湿寒的水雾。 二人告别离合宗,返回空沧山境。 不过这一次,百里安却死活不肯再坐方歌渔的金鸾白玉车,宁可自己御剑,受那凛冽寒风的吹刮,也不愿安逸与美人同乘一车。 独角兽是海外仙山之上的不出世的仙兽,载车速度极快。 当百里安御剑返回空沧山已经是清晨时分。 而方歌渔却是早早地睡了一个饱瞌睡,正睡眼惺忪地在湖边以柳条漱口。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传说中的仙陵城 林苑正浮在湖水泱泱里,甩着漂亮的蓝尾巴,一双温柔的目光老远就朝着他静静凝来。 百里安注意到她的目光,正欲朝她招手,却见林苑噗的一下捧腹笑出声来。 鱼尾在水面中扑腾出水花“司尘你太好玩了,竟然晕车,噗哈哈哈哈……” 百里安神情微窘,瞪了方歌渔一眼。 林苑的笑声极富感染,不用睡眠的林归垣倚在一棵大树旁也是僵硬地扯着嘴角,笑得脑袋东倒西歪。 唯有锦生,鼾声如雷,在树上睡得像一只死猪。 “林苑姐姐,你笑得太夸张了。”百里安无奈地看着她。 湖面上漠漠的烟雾陡然间凝结成晶莹的水珠。 鱼尾轻摆之间,湖中鲛女借着水珠盈飘而起。 玲珑有致的身躯离开水面,美丽的尾巴带出更多的水珠,湛蓝的鳞片迎合林间洒下的一缕晨光,美丽得不可方物。 她身上那件华丽的七彩纱衣在光渡之下拖曳成一袭美丽长裙,将鱼尾罩拢。 鳞片一触及微光,仿佛被融化散去的光粒一般飘荡开来,化作莹莹雪白的肌肤与双腿。 百里安面颊微凉,一颗莹润的水珠在他脸上溅出一道水痕。 纤纤玉足踏着半空中的水珠,身子宛若轻若羽毛般,被点滴水珠承起。 百里安眼眸微睁,有些意外。 自从山境那场劫难以后,被抽干的湖水已经充盈,林苑归湖而居,便再未化出双腿来示人。 今日倒是有些反常奇怪了。 乘水而来的身姿固然美丽无双。 只不过林苑显然还不太适应用双腿走路。 身姿虽美,却是立得有些吃力歪斜。 身子在半空中一偏,纤细玉足下,水珠震散,整个人就朝着地面倒插葱似地栽了下来。 百里安面色微变,两步踏出,便稳稳将她身子接住抱稳。 林苑被他抱住,坠下时并不惊慌,但也下意识地以双手揪住他的衣襟。 身上的湖水将他衣衫打湿,她面颊透着薄红,咬了咬唇,道“谢谢。” 方歌渔一双恹恹的眸子睨了过来,咦额了一声。 “怎么回事?林苑姐姐即便是生出了双腿,走路还是有些困难吗?”百里安面容有些沉凝认真,低头打量着她那双白嫩的小腿。 林苑张了张唇,不知如何解释,方歌渔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苑儿虽然看着比你小子大上个几岁,可按照鲛人族的年龄计算,小苑儿可还是尚未成年呢?” “尚未成年?”百里安神情有些古怪,看着怀中生得沉鱼落雁,玲珑成熟的美人姐姐,真的是意想不到她竟然还尚未成年。 林苑的脸越来越红“你……闭嘴。” 方歌渔将手中柳枝轻甩,笑道“尚未成年便化腿的鲛人可不常见,如此即便是自然化出来的双腿,却也如同婴儿一般,难以立稳,行走间虽不至于强行破尾而立那般刀割难忍,却也是有些难受的。” “什么婴儿,我……我才没有你说的这般没用。”林苑红着脸试图狡辩。 方歌渔负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细长的手指在林苑未着鞋袜的脚心里轻轻一挠。 “呀~”发出猫儿一般惊叫声的林苑在百里安怀中扭动颤抖着。 虽是隔着几层衣衫,在扭动间百里安却也能体会她身躯的柔软与纤细。 感觉到怀中的鲛人狠狠颤抖了几下后,整个身都变得软绵绵的了。 林苑收回双腿,生怕再被方歌渔袭击,蜷缩着身子窝成一团。 她捂着脚,轻咬红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地瞪着方歌渔。 不过那双蓝眼睛蕴满了雾气,着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方歌渔耸了耸肩,道“看吧,一根手指头你都受不住,就不要想太多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十里湖中当一条美丽的人鱼姑娘不好吗?” 百里安不禁问道“林苑姐姐这竟是打算离开山境。” 方歌渔从荷包中抽出一张镶着金边玄印的玉帖,说道“不是她要离开,是你要离开。” “我离开?山境吗?” 方歌渔将手中对折而封的玉帖展开,如同光尘浮游的几排蝇头小字虚悬飘出。 百里安看着那金光小字,蹙了蹙眉“仙陵城?新选城主。” 啪的一声,玉帖被合上。 方歌渔扬起下巴,目光带着骄傲“不错,正是仙陵城继承人大考,你运气不错。” 百里安奇怪“仙陵城继承人大考与我有何关系,总不至于我一只尸魔,还能够去竞选人间城池的城主之位吧?” ———— 光是一个山境之主就已经让他够为头疼的。 如今空沧山百废待兴,都有他得忙,如何还有闲工夫去人间城池相争。 “你倒是想得挺美。” 方歌渔将那玉帖收好。 “仙陵城继承人之位,你以为是人人能够去争的吗?仙陵城可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间城池,那是一座古老的仙城,虽然坐落于人间,却不受人间任何一方势力所控。 仙陵城上达天听,下通幽泉,亦是天海山楼与人间唯一的桥梁,可谓是坠入凡尘却不受凡尘所染的一片仙境之地。 仙陵城有着内城与外城之分,在那内城之中,居民多数人皆是半仙之身,亦或者为人间天赋极强的天才修行者。 这仙陵城城主之位已经空悬十年之久,倒是没有想到今年考核竟是由昆仑山上的君皇娘娘提议出来的。” 方歌渔看了百里安一眼,继续说道“这仙陵城妙就妙在可不受人间与仙界所管,乃由君皇娘娘一缕青丝所化的人间仙城。 入内城修行一年,堪比在外修行五年,更是不用坐拥一城气象道运的城主了。 正因为这城主之位能够获得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与好处,所以即便光是成为城主候选人的条件也是千难万难。” 百里安想起那玉帖,神色有些复杂“可是这千难万难的条件到了你这,似乎都成了小菜一碟。” 方歌渔得意得扬起小眉毛“成为城主候选人的第一个条件,那便是必须身体之中流淌着仙人之血,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打破千亿万人心中的梦了。” “仙人之血。”百里安有些不可思议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奇道“你是仙人的女儿?”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仙人泪 方歌渔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刚刚刷了牙的她,虽是端得一副可爱模样,可姿态却实在是有些懒散…… 一双精巧的小白靴也随意地趿拉在脚下,不穿袜子,将那对幼白细瘦的足踝随意露了出来。 那身昂贵不菲的睡裙早就睡得皱巴巴的,头发尚未绾整,凌乱蓬松地散着,愈发衬得那张小脸尖俏精致。 比起仙人之女,倒更像是一个邋遢却不失漂亮人偶。 一看便知这是个生活能力低下的大小姐,其实是一个连衣服靴子都穿不好的生活废柴。 “喂,你小子很无礼啊,这是什么眼神。”方歌渔一脸不高兴。 “啊不是,只是头一次听闻你是仙人后裔,有些吃惊。” “你那表情不像吃惊,更像是怀疑啊。” 方歌渔呵呵冷笑两声“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区区一只尸魔,又怎能体会本小姐的美丽与强大。 不管如何,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玉帖是家里人用传物灵鸽寄过来的,想来是希望我去参加继承人大考了。” 百里安道“所以你是希望我陪你一起。” 方歌渔嗤笑“真是一个自大狂妄的家伙,你是真不知道啊,虽说是仙城考核,可毕竟事关利益,这场大考必然不是小打小闹,多半是要沾染上一些血腥的,不管是人间正道,还是魔宗邪道,都是信奉强者胜,弱者衰这个道理。 考核内容很简单,文武两试各杀出重围即可,但参加考核的候选人,既然身负仙人之血,那哪个不是尊贵一方的存在,若是死在了这场无情残酷的考核大试中,无疑对人间正道也是一场极大的损失。 所以啊,便又立了一场规矩,那便是候选人可以携带五名客卿修士,陪同一起入城参试,能够培养结交能人异士,也是证明自己实力的一种。 故而最后不管是候选人还是手底下的客卿修士,任意一位夺得第一的位置,皆可登上城主之位。” 百里安摇首道“我不能理解,天底下强者修士如过江之鲤,天穹之云,光是太玄九经,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这样活在传说中的渡劫境人物,光是一眼就能够瞪死我们了,这样的大试对于如今的你来说毫无意义。” 方歌渔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既然是由君皇娘娘举行的一场盛试,自然不会出现这种力量失衡的存在,像你这样说,又何来选拔一说,直接将那盛名天下的三位千年仙人请来坐镇护城好了,何必如此麻烦。 但是像你口中所说的渡劫境强者,皆有自己的信仰与守护圣地,又如何能够甘心成为他城之主。” 百里安问“你口中所说的君皇娘娘……又是谁?” 一缕青丝化城,便可让人间无数修行者陷入疯狂向往。 百里安简直不敢想象,如此人物究竟神圣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方歌渔嘴巴都说干了,见他还在问东问西,目光逐渐不耐。 她寻了一张藤椅坐下,俯身系着靴带道“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山境里的书真的是白读了!若要追溯君皇娘娘的来历,真的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日后入了城,自有你知晓的时候。” 山境书藏十万,百里安入山也不过短短数月,纵使他记忆力再如何惊人,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里将其中典藏书籍熟读通透吧。 况且,他还尚未读到有关于君皇娘娘的记载书籍。 百里安想了想,又耐心开始分析。 “若方姑娘你确实需要我助你夺得这城主继承人之位,司尘自是愿意效劳。 只是一名候选人只能择选五名客卿修士,名额如此珍贵,由我占用一个真的好吗?” 方歌渔一副看来你还不是很傻的眼神。 “正如你所说,不仅仅是候选人条件苛刻,光是客卿修士也要求极高,以你的修为本是一辈子也无资格成为十方城的客卿修士,不过啊你要知晓,此番大试前二十名的奖励里,可是有一滴仙人泪。” “仙人泪。” “不错,而且据说还是一名修为实力不弱于三宗各首的金仙之泪。” 方歌渔模样长得机灵,可手却着实笨得很,系了半天靴带也没系成功。 索性随便捆了一个丑巴巴的死结,她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安问道“你可知仙人泪有何用?” 百里安莫名一下子紧张起来,嗓子发干问道“有何用?” “仙人泪,乃是仙人羽化前夕,凝结出的一颗灵息之泪,承载了仙人毕生的执念,仙人执念化泪可入人梦境,点化灵胎。” 方歌渔目光明亮,唇角含笑“所以我才说你运气不错,若是你能够借助仙人泪的力量,点化灵胎,这便意味着,你就能够找回生前的全部记忆。” 林苑感受到百里安肌肤下的肌肉在慢慢绷紧。 抬首看着他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窥不出是何情绪。 片刻后,他唇角才缓缓分开,轻声道“仙人泪……当真可以助我恢复生前记忆?” 方歌渔揉了揉睡得微肿的眼角,道“破灵胎,窥灵台,灵台记录着人们的精神识海,纵使一些记忆被忽略遗忘在某个角落,但这些记忆不会彻底消失,而是皆被记载在了灵台之中。 仙人泪承载着仙人的夙念,有着非凡神奇的力量,确实有着点化灵胎之力。 只不过如何用这股力量,在于你自己,若是得不到仙人泪的认可,即使你将仙人泪吞进肚子里也无济于事。” 她站起身来,低头看了两眼白靴上的系带,被绑成了丑丑的一坨,不满意地皱了皱眉。 “而参加继承人大试,客卿修士多数都有着生命危险,而且必经历一场血战,要不要去,你自己做决定。” 百里安没有丝毫犹豫“要去。” 方歌渔眼神轻蔑“你要知道,其他势力请来的客卿修士可大多都是开元圆满境,纵使拓海境这般的绝世天才强者也占领四方,而唯有前二十强,才有可能分配到仙人泪。” 百里安道“去的话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去的话一定不会成功。” ——————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歌渔又扔出两本蓝色封皮的小书,扔给百里安。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灵鸽送礼 “这是?” “呼吸吐纳的法诀要记,是专门针对于尸魔而改摘的,你成日打着伞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还不会呼吸,没有心跳。 但凡是修为精深一点的修士都能够察觉到你身体的异样,在入城之前,你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类才可以。” 百里安诧异,没想到这位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小姐竟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随意翻阅浏览了两页,更是被其中内容所惊到。 吐纳呼吸法,是人间修行者最基础的修行法门。 可这也只是针对于人类来说。 尸魔的身躯是冰冷死亡的,自然无法呼吸天地间的灵力。 可是这两本书,看似与平常的入门吐纳法并未多大差别。 可是寥寥几笔的细微之差,却好似如龙点睛一般,改变了生死之差,逆转了整篇法诀的吐纳要诀本质,竟好似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这两本要诀习得之后,能够让尸魔引灵入体,可是尸魔没有修行灵力节点,灵力最终也会消失在身体之中。 可是百里安不同,他心脏中,已经点燃了一道节点。 正要道谢,却被方歌渔抬手打断“先别忙着感恩了,短短一夜功夫,我可没那本事把这么厉害的东西弄到手,这是由太玄宗后山竹林里灵鸽飞寄过来的,看到书中夹着的那枚白雪流苏了吗?正是神藏灵鸽,日后可让你用以通信。” 听到太玄宗三个字,百里安便知晓这必然是温姐姐送给他的礼物了。 再度翻阅两章,果真见一枚洁白如雪的流苏夹在一缕书墨生香中。 方歌渔目光怪异“整个太玄宗,不佩美玉宗铃,只佩以素白流苏者,也唯有太玄第九经温含薇了。 当初在离合宗我便好奇她对你百般维护,如今你回山了,竟然还这般为你耗费心神,小尸魔,你该不会是她养的小面首吧?” “去你的。”百里安神情微恼,并不喜欢旁人这样打趣温含薇“温姐姐说了,我们是挚友,不许乱开她的玩笑。” “呵,还温姐姐呢。”方歌渔看了一眼深情微寞的林苑,勾唇一笑,道“那你是喜欢太玄宗的温姐姐多一些,还是我们美人鱼姐姐多一些呢?” “你在问一些什么蠢问题啊!” 林苑面上的落寞顿时被羞恼所替,哪里敢去听百里安的回答,作势就要去揪方歌渔的小脸蛋。 手掌刚一抬起,却被百里安按住。 冰冷的触感让林苑心间一颤儿,怔怔地看向他。 百里安却道“所以林苑姐姐急着化腿是想同我们一起去往仙陵城吗?” 林苑被问得指尖发紧,咬了咬唇,道“我……我初次化腿学习走路,确实走不大快,会拖你们后退,可是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像常人一样,所以……” 她抬起润漉的蓝眼睛,一触及百里安墨玉般的眸子,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慢缓缓地吐出不甘心的一句话“不可以一起吗?” 百里安没有说话,抱着她走至树蔓下,将她安放平稳坐在一处干净巨大的藤根上。 然后无比自然地蹲下身子脱下了自己的长靴套在她的脚上。 林苑怔怔地看着他的行为,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也有些痒,像是一只小羽毛在那轻轻挠啊挠,挠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至双脚套上长靴,这双长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可是她的体温却是将靴子慢慢温暖了些。 百里安仰头抬手,笑道“林苑姐姐的脚生得好看,莫要赤足而行了,先将就一下,入城以后,再买一双好看的新鞋子吧?” 湖面波水粼粼,荡漾出湖光闪动,浅浅碧浪往外荡开,惊飞岸上青鸟,振翅而飞。 林苑双手抱膝,身子蜷缩,怔怔看着脚下的那双长靴,目光柔软。 这一刻,化腿的不安,局促,慌乱,好似一下子就被抚平了。 有鞋子穿。 真好呐…… “哼,尽会耍帅。”方歌渔一甩脑袋,看到林苑嘴角的笑容,她不由也勾起了唇角。 半柱香后。 “呕呕呕呕呕呕呕!!!!!” 金鸾玉车,仙兽腾云。 车内,百里安抱着一口大瓮吐得惨不忍睹。 林苑坐在他身旁,眼中再也没了调笑之意,在他背后轻轻拍着,一脸担忧。 从方歌渔口中听说百里安竟然晕车时,她大为好笑。 可如今见他吐得这般生不如死,心中不免十分心疼。 方歌渔啃着苹果,一脸嫌弃“你可别吐瓮外头来了,我还在吃东西呢。” “呕呕呕!!……我……我要下车,……我要御剑……我不要坐这个……呕呕呕!!!” 百里安整个人都吐脱了相,眼珠子都红了。 小尸魔面如菜色,唇齿皆是鲜红,吐得甚是壮烈血腥。 方歌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仙陵城隔空沧山十万八千里,继承人大考又迫在眉睫,哪有时间等你慢吞吞御剑飞过去。” 百里安胃袋都吐得空空,昨日在离合宗半山腰上舔干净、珍惜得不得了的一盏血全给吐得稀里哗啦了。 尸魔的渴血本能在蠢蠢欲动。 可偏偏在如此封闭的环境下,他生生是一点食欲也提不起来。 可怜他眼下两颊凹陷,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像鬼一样,眼眸猩红无神,病恹恹的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化成一缕烟,散的烟消云散。 百里安捧着比他脑袋还要大两倍的瓮,自上车后呕吐声就没停过。 他死死扣着瓮的指节都发白了,看得林苑心疼得手指都绞白了。 就连蹲在车里头的那只提不起精神的兔子,也焦躁地啃了几口萝卜,竖起耳朵不停蹭蹭他的手指,好像安慰一般。 百里安要死不活地抬起头看,颤巍巍地朝方歌渔伸出手,眼神都近乎恳求了“放……放我出去,我……不御剑,骑……骑独角兽……” 方歌渔眼神说不出的幸灾乐祸,很显然是个将自己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坏性子。 百里安在那吐得欲生欲死,她在这啃苹果故意啃得清脆咔嚓。 小娘皮耸了耸肩膀,梨涡浅浅,笑容可恶“我倒是想放你出去,可独角兽是善于飞行遁空的仙兽,踏云遨游九天之际,周身的仙力足以撕碎你这只小尸魔的身体,若非这辆金车以灵石仙玉还有我们十方城特殊的符文加持,你以为寻常之物能承得起独角兽的速度?” 百里安彻底绝望,心如死灰。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城门之下 方歌渔一脸嫌弃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却还是要故意来讨人嫌。 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没有诚意道“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你看看你娇弱成这副样子怎么能成,这路程时日也不长,也就三四五天的样子,正好也借借这次机会,改了你这晕车的毛病。” 睚眦必报的大小姐可是念着上次他吐她一身血的仇,今日逮着机会还不可劲儿挖苦嘲讽。 林苑凶凶地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叫吐啊吐就习惯了,他以鲜血为生,血吐完了!不就死了吗?!” 方歌渔睨了她一眼,手中苹果吃完了。 一旁早早摆好的碳炉烤肉也发出了阵阵香气。 她拾起金筷,就开始翻着滋滋作响的烤肉,吐着小舌头道“有小苑儿在,他怎么舍得死呢。” 嘚瑟。 好嘚瑟欠抽的样子。 林苑拳头紧了紧,看着一口烤肉一口小酒,好不惬意的腹黑小娘皮。 她忽然一笑,道“也是,这瓮都好端端将血盛着在,吐饿了喝两口,再继续吐,吐完再继续喝,如此反复,也不难平安抵达仙陵城了。” 往口中送去的烤肉的筷子顿时一僵。 方歌渔脸色发绿,脑补了一下那画面,顿时恶心得不行,她捂唇干呕一声。 终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了。 三日后。 祥云自九天而下,流云卷动长风大雪,九只雪白独角兽踏云千万里,渺渺而至苍云州。 夜色浓浓里,星辰坠曳。 东起一轮巨大圆月,生辉皓月几乎占据小半天穹。 在月光的映度下,可以清晰看到圹埌草原尽头起伏的巨大山脉。 在连绵山脉之中,可见老山绝壁,听万壑松涛在天风中阵阵翻响,又见长河明灯万里,恰如尘星点坠人间。 煌煌巍峨古城,映在旷阔无尽的山体之中,正是那传说中的不夜天古老仙城。 茫茫山脉,茫茫仙城,却也是茫茫人海心之所向的仙缘之地。 长野荒凉,古城繁华。 在那月辉明灯所照耀的世界里,天空与大地仿佛融为一色,仙城与荒野竟是融为一体,无半分突兀的痕迹。 三人一兔下了马车,皆是神态恹恹,提不起半分精神。 百里安萎靡在林苑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变得干巴巴的。 他怀中抱着熟睡的兔子,手指头都难抬动一下。 百里安吐了三天,吐到肚子里什么都不剩便开始干呕,呕得声嘶力竭的模样,也惹得方歌渔吃不进东西。 实力尚未突破拓海境的修行者,难以成辟谷之身,她需要食物来维持生机。 且事实证明,晕车这种毛病是会传染的。 在被林苑以反复饮血做了刺激以后,方歌渔身体里仿佛开发觉醒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也……成功被带偏晕车了。 ————— 虽不如百里安闹得那般厉害,却也提不起半分精神。 三日之中,除了喝点清水,粒米未进,从小娇养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苦。 一下车,她便捂着胃,蹲在了地上深呼吸。 林苑将百里安扶好躺在雨露微湿的草甸上,喂了两口鲜血给他,又取出干净的帕子用水打湿,动作轻柔地覆在百里安的脸上。 她温声问道“司尘,我们已经到了,你好些了吗?” 不用呼吸的百里安毫无意义地喘息着,他枕在林苑的双腿上,摆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地面,忽然多了四道影子。 沙沙脚步声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打破夜色的沉静“三小姐,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沐浴着月光清辉的四人,三男一女,皆着统一月白长袍,袖口绣有寒松白鹤图纹。 四人修为皆是不俗,且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修为,在方歌渔面前眉眼恭顺,老实释放出自己拓海境的修为。 拓海境,放眼一方,那都是神藏于隐山之中的绝世强者,力量可抵人间雄城的千军万马之力。 凡尘有四境求道境,开元境,拓海境,承灵境。 虽这四个小境皆难脱凡尘一命,可这四境之间,差距却是有着天地之隔。 求道境,为凡尘一境,熬打筋骨,明心静智,可强化身体超越凡俗武夫,筋骨肉身可触及天地间微妙的灵气,用以锻体淬身,却难藏灵力入体。 开元境,凡尘二境,开辟灵府,可引灵力入体,开元大道,沟通天体灵力节点,以藏灵力。 凡是到了开元境,虽说未脱离凡胎之身,身体可含灵力,可延长寿元与生命,以灵力化气杀人取物,承载翱翔,开元境修行者一般生命极限是两百余载。 拓海境,开拓人体极限,彻底改造肉身躯魄,依靠地元天星的能量,从而正式结灵茧待化蝶之日,一展翱翔。 寿元基本为三百载,亦可吞服天地灵物从而加强自身体魄寿元。 求道境与开元境是一道自然的门槛,窥得天机点破那扇柔软坚韧的窗户,便可自然破境。 而拓海境却大不相同,这是一个从凡化灵结茧的至关重要的境界分岭。 人间诸方国度,无数被仙门重点培养的天才人物,都止境于这个门槛前。 若无绝佳的灵根,超凡的智慧以及过人的艰苦意志,再配以必不可失的运气,方可破境拓海。 拓海境已经堪称为人间顶峰的存在。 可如今,卑躬屈膝跪在方歌渔面前的四人,皆为拓海。 而且容貌看着极为年轻,想来也是四名非凡的天才。 说话的那个男人明显是四人之首,身量高挑,容貌莫约三十上下左右,但他的真实骨龄,绝不止眼下看着这般年轻。 方歌渔目光放空盯着地上的小草发了一会儿呆,显然精神还未缓过劲来。 那四人对于方歌渔有着极大的耐心,她未吭声,四人压低眉目绝不抬首起身。 半晌,方歌渔放空的眼神逐渐恢复神采“啊,原来是你们几个啊。” 四人皆出自于十方城,为天歌城守城之将,他们是同门师兄妹。 为长首者的那名男子叫柴烨,剩下三人分别叫明元基,黎悲风,安思琪。 柴烨温声道“三小姐看起来面色不佳,可是身子不舒服,属下这有一枚三清碧清丹,可恢复精神,三小姐若有需要……”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你居然骗我 方歌渔淡淡睨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本小姐会缺这种东西?” 柴烨顿时识趣,不再言语。 方歌渔视线将四人轻飘飘地打量了下。 “这就是爹爹为我找来的客卿修士,你们出自于天歌城吧,可那不是我的城池吗? 结果到头来还是羊毛出在了羊身上,他老人家这是有多放心我啊,竟然连一个承灵境都不给我配吗?” 瞧瞧这口气大的,仿佛承灵境修士都是随处可见的大萝卜,语气不满得跟真的似的。 放眼天下,能够找出四名拓海境为客勤修士者,怕是找不出双掌之数来。 柴烨眉目依然谦卑,被一名十几岁的少女这般评头论足也不见有丝毫不满之意。 他认真说道“天歌城的一草一木,万物生灵,皆属于三小姐,而我们师兄妹四人,自然也属于小姐,我等誓死愿为小姐带来荣光与胜利。” “誓死?” 方歌渔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四人,食指摩挲着剑柄上的宝石。 她低笑声极为轻蔑“我可不需要你们那种赌上性命的廉价誓言,比起这般庄重的起誓,我更相信我口袋里的金钱。 驱使你们来到这里的,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忠诚之心,而是钱啊。” 手中剑点了点地,方歌渔眉目逐渐生冷肃然,小小年纪,却有着蓄势待发的锋利锐气。 “我以金钱买下你们的性命,乖乖为我所用就好,收起你们这冠冕堂皇的一套,天歌城万物皆属于本小姐,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需要你们的誓言去过分强调。” 柴烨抬首深深看了方歌渔一眼,眼神似有异彩飞闪。 他再度低首,幅度压得更低“是,小姐。” 身后三人却是显得要年轻气盛不少,眼底有着锐气难磨。 但碍于方歌渔那尊贵无双的身份,忍了下来。 四人之中,唯一的女修士安思琪却按捺不住了。 方歌渔言语之中尽是对拓海境修士的轻视。 虽说食人粮,忠其事,可身为拓海境的尊严却也不容这般践踏。 整个十方城都知这位大小姐性子乖张,桀骜难驯。 而作为客卿修士参加大考也本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做着最危险辛苦之事,最后坐享成果的却是这位两手闲闲的千金大小姐。 而这位大小姐从来就不是什么会体谅下属的人物。 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模样,仿佛旁人对她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 纵使是为她抗劫战死了,她也能够安然受之着别人的牺牲。 故而,这番城主考核,十方城上上下下,愿意为大公子,二公子效劳者,那是络绎不绝,因为他们可以借此谋得一个好前程。 而三小姐这儿,人们敬她,重她,护她,可若说真愿意真心为她做事的,还真没有几个。 若非他们几个倒霉蛋隶属于天歌城,若非仙陵城灵气旺盛,当真是无人愿意蹚这趟子浑水。 本就一肚子怨气憋了许久的安思琪,此刻献上的忠诚与誓言又是被人如此轻贱,哪里还忍得住一声不吭。 但也不敢明言自己的不满,绕着弯弯开口说着。 “三小姐心藏万千沟壑,有着惊世之才,看不上我们几人也是在理的,小姐本事不凡,若真能找来比我们更厉害的客卿,我等自然也不敢厚颜无耻地占着小姐的名额。” 对于她的发言,三人并未反驳,也并未附和,各自压低眉目,也不表态。 方歌渔眉角一扬,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柴烨忽然笑道“听说三小姐弃了一名拓海境的名额,自己寻来一名客勤修士,想必是找来了一位极为厉害的高手吧?”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朝着林苑方向看去。 化了双腿的林苑,此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可她出生于大海,天生便受到了海神的祝福。 其气息自然收敛,沉稳如风平浪静的大海,只能够窥其表面,却是不知海底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柴烨心想,三小姐素来与海外空沧山有着不可解的缘分与交情。 此番去寻山境势力来助,的确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方歌渔暗自皱眉,心道那小破尸魔一点用都没有,娇柔病弱的样子她一拳都能打倒十个,又算得上是什么高手。 可毕竟是山境里的自己人。 平日里由她来嘲笑欺负两下也就算了,不过是逗个闷子。 如今叫外人给轻视了去那又叫什么事。 她唔了一声,便大言不惭道“不错,倒是请了一位比你们四个要有用的家伙,有他相助,这城主之位必然唾手可得。” 唾不唾手可得她不知道,反正就吹牛呗,把牛吹起来再说。 回头塞一个灭杀属性的强大傀儡机甲人给这小子。 上台一通乱杀,都不带自己动手。 她倒要瞧瞧,谁敢轻视她的人。 见得方歌渔这般自信满满的模样,安思琪也不敢再胡乱出声怕自取其辱。 倒真是小瞧了这位整日只知游手好闲的大小姐了。 能够请来比他们四人还要厉害的人物,手段已经是极为深长不露了。 柴烨含笑道“哦?这般厉害的道友,那还真得请小姐好生为我等引荐引荐了,在考核大比时,可不单单只是个人作战,还有团队考核,若能得道友指引,三个月后的大考,想必胜算也能够更高一分。” 方歌渔正想着怎样含糊过去,毕竟此刻百里安的模样实在是太磕碜丢人了些。 谁知,像一只死鱼躺在林苑腿上的百里安身体抽搐了一下。 他目光之中竟是带着难得的恼怨,第一次把自己的小脾气发得这般明显。 “什么?!!!三……三个月才开始大考,方歌渔,你这个骗子!” 气得他抓起胸口上趴着睡得正香的那一坨阿伏兔就往方歌渔方向扔。 方歌渔反手揪住兔子的耳朵,抡圆了一圈又甩回到了百里安的怀中。 她毫不心虚道“是吗?那估计是我记错了吧。” 百里安正学着方歌渔的动作,撸直了那双兔子耳朵,提起来就要当沙包再砸过去。 结果没撸两下,兔子就醒了。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巨灵启 趴在他胸口上,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圆眼睛,眨都不眨地一下死死盯着百里安。 小爪子握着的胡萝卜默默提了起来,如执剑一般地抵在了百里安的唇上。 那冷冰冰的小眼神仿佛在说你确定要将我再扔一次出去? 那小模样,冰冷又幽怨,却又说不出的委屈,气得趴撅着屁股上的那一坨尾巴抖啊抖。 百里安心道小兔子闹脾气了,得哄。 咔嚓一口,将那胡萝卜咬下来一口。 此刻他并未显露獠牙,倒也不担心尸毒传染。 他将咬下来的那一块胡萝卜送到兔子的三瓣嘴边“不扔不扔,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兔子的低头看着他指间的那一口胡萝卜,红眼睛的色泽深了一瞬。 它衔住那一口萝卜,咔嚓咔嚓地吃了,然后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继续睡觉。 “这位小哥是……”柴烨忍不住问道。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够这般自然地与这位豪横大小姐打成一片的。 百里安看了那人一眼,温声道“我名司尘,是方姑娘此番竞选城主之位的客卿修士之一。” 四名客卿修士,浑身一僵,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 …… 月色高悬,霜杀百草之夜。 方歌渔将马车独角兽收入百宝御兽囊中,便带着一行人准备入城。 说是入城,却也不过是仙陵附庸边城。 考核大比,三个月后才正式开启,主城之门自然不会这么快对外打开。 四人虽然修为皆是不俗的拓海境,但毕竟并非真正的继承人参试者。 若无方歌渔的身份指引,四人强则强矣,但若是想要踏足仙陵城的境土,却是无资格的。 故而,四人虽然得令早早赶到仙陵城外,却也只能够老老实实地吹着夜风等待方歌渔的到来。 跨越那道象征着非凡意义的古界大碑,大碑两侧威严伫立着两名盔甲巨人。 铠甲覆雪,厚重头盔之下垂着面罩,窥视不得巨人真容。 他们手中分别各自握着两把锈迹斑驳的巨剑,缺口颇多。 两尊巨人宛若天地间的一处风景雕像,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可是当众人走近,巨人铠甲上的厚雪簌簌而落,冷冷的甲胄光泽在月光映照下,亮的几乎灼人眼睛。 巨人的手臂缓缓抬起,就像是两只远古巨灵从古来的岁月中苏醒过来。 两股恐怖磅礴的威压如大日倾塌,煌煌不可言喻也。 那两把如天地战斧一般生锈巨剑随着手臂抬起间升了起来。 城下众人在那拔长如飓风的剑意之下,几乎身体都要被抽离地面。 四名拓海境的客卿修士在这样恐怖威压下,面色苍白难看,只觉下一瞬就要死在这两柄巨剑的气势碾压下。 他们心中震撼绝伦,早就听闻仙陵城威名在外,却不曾想,光是四方界碑的守城巨灵将就已经强大恐怖到了这种地步。 仙陵城巨灵将,守护四方一界,界碑之后,便是仙陵外围八尊边城。 仙陵城落于人间凡尘,以山脉为基,青丝为铸。 古仙中落之城,以三十二边城阵列而围。 三个月后,城主继承人考核才正式开始,纵使拥有资格参加考核者,在大试并未开启之前,却也只能立足于外城修养。 来自天歌城的客卿修士颤声道“还请小姐血示,不然我等皆要死于巨灵剑下。” 方歌渔淡淡瞥了那几人一眼,唯有四人之首柴烨面色虽然苍白震撼,却也不至于那三人事态惶恐。 她心中顿时了然,想来是城中之人也清楚知晓,此番考核人大赛,那城主之位注定与她无缘,不过是走个过场,便派了这几名货色前来。 心中无声冷笑。 也罢,比起这仙陵城城主之位,她更想要的,还是那山境之主的身份啊。 咬破指尖,血珠逆风而起,洒在那尊古碑之上。 古碑刻有苍遒有力,浑然天成的四字天上天下,惟余莽莽! 字势如锋如岳,峥嵘巍峨,大有与天地岁月争锋相斗的乾坤大意,傲骨气象。 鲜血为墨,如点染苍生浮屠。 古老沧桑的碑面上亦留有古痕血迹,那是在方歌渔入城之前,有人点燃鲜血,入城的证明。 残红血迹尚未被大碑之意吸收,依稀可见,那刻痕字迹间,染红字体者,多数为一笔之力。 纵有仙血天赋绝佳者,也不过堪堪引燃一个‘天’字。 在苍茫夜色月华下,那道‘天’字光辉如星辰闪烁,美丽不可方物。 方歌渔指尖一滴鲜血,如水坠入大海之中,湛然一声,新血覆旧血,笔势浑成流畅,简简单单便将‘天上’二字勾勒圆融,光芒大放。 五名客卿修士目光呆滞,震惊非常。 他们早就知晓,这位方歌渔小姐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仙人血脉之力。 今日一见,却是能够点燃仙陵城古碑仙奥乾坤二字。 一日前,城中有讯,十方城那两位少爷先入城内。 过碑之时,皆成功点燃一字之灵,让城主大人好生宽慰,赞十方城后继有人,仙脉不熄。 可今日一看,光论血脉之力,这三小姐甚至都隐隐能够稳压她那两位哥哥一头。 未来这城主之位,终究还是女者为尊。 举起的剑并未就此落下,而是横剑于胸,两尊巨人口中,同时发出颤动山脉的嗡嗡之音“放——” 声音连绵千里而不散,草原积覆的厚雪被这巨音震颤成微尘颗粒,露出新嫩绿草。 外山三十二边城,无数修行者听到着巨灵守城将的启夜之音,无不露出惊骇之色。 巨灵守城将守护仙陵城已有千载,自剑下放行入城者,虽可细数,却也绝不占少数。 却是未曾有过开口成音之日。 今夜入城者,究竟是何来头。 人们心中纷纷揣测。 月光明灯下,冷泉微荡,古琴幽幽。 婢女正取了些许干净素雪,以玉炉银碳煮沸,后落以银尖毛雪。 仙灵自生长成的上品仙茶,轻沾饱水银叶尖,只取那一点素净灵华入茶,便即刻取出,便将这些千山难寻一片的茶叶弃至一旁。 只取一盏清液灵茶,小心托展,送至冷石古琴一侧。 她看着立在铺天盖地光影中的女子,恭敬虔诚道“娘娘请用茶。” 恰逢,遥远余音震散这漫天不夜之光。 斑驳浮游的光斑下,仿佛将苍穹碎裂,明灭刹那的光影之中,映出了女子的脸。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雪中的娘娘 女子眉目优雅,青丝蘸雪,着一身雪白宫装。 广袖轻舞曳地,大红斗篷兜帽之下的容颜很快被风雪碎影模糊轮廓。 但仅凭那惊鸿一瞥的瞬间,便叫人一眼失了魂魄。 洁白广袖之下,一只骨节纤细的玉手探出,端起冷石上那一盏热雾邈邈的仙茶。 额间碧玉如水滴般的坠饰荡出冷泉的光泽,她清冷慵懒的眸子里似有一丝意外:“十方城雪家那孩子,倒是不错。” 温婉陪侍的婢女,平静面容间起了一丝异色。 能得娘娘一句赏的,在这世上可不多了。 见女子杯中清茶竟是破天荒多饮了两口,才慢慢放下,青葱玉指慢条斯理地轻拨琴弦,发出铮铮流水之音。 想来今夜兴致不错。 那名婢女笑了笑,道:“娘娘,十方城如今的主儿,可不姓雪了,那孩子姓方。” 女子抬眸,静静看了她一眼。 婢女抿唇一笑,又道:“那孩子虽是厉害,点燃了两字灵意,算的上是天才了,却也仅限于人间。” 风雪忽然大盛,远方余音已了,巨灵之声虽然震颤天地,却始有尽头。 女子轻抚殷红薄唇,似笑非笑:“若仅是如此,那孩子却也当不得吾这一声不错了。” 奴婢愕然,随即一笑,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什么。 女子端茶缓缓起身,正要将这半盏不俗的清茶浇入雪池一侧,欲灌养那一株开得正盛的茶花。 看到着奢侈一幕,婢女低眉顺眼早已见怪不怪了。 以如此珍稀灵茶养花,天上天下,恐怕也就这一位了。 风起惊澜,冷泉荡漾。 风不止从何处起,将女子大红兜帽吹落,墨发在雪间轻舞。 泼茶的动作忽然停下,女子的神情逐渐凝重,又有些意外。 倾斜的茶盏蓦然收回,在婢女惊呆的目光下,她将杯中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动作甚是不羁随意,哪里还有身为君皇娘娘的半分仪态与优雅。 甚至有一缕清澈的茶液自唇角溢出,沿着她线条完美的下巴与秀颈滑入被风吹松的衣襟间,湿染锁骨动人。 婢女知晓娘娘口味一向刁钻,纵然是像银尖雪岭这样的上品仙茶都只是浅品润喉。 从未见她品过完整的一盏茶,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啊。 看着她嘴角散开的一抹笑意,婢女轻声问道:“娘娘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只听女子悠扬的嗓音在风中响起,愉悦轻佻:“天上天下,惟余莽莽。” 婢女面容不可思议:“娘娘……莫不是有人解开那八字古碑。” 女子依雪而坐,玉白的双足浸入冷泉之中,轻轻滑动,她又念道:“来如风雨,去若微尘。” “娘娘这是?” 女子卧在白雪冷泉间,像一只慵懒高贵的大白猫。 她看着婢女,状似询问:“小绿瓜啊,你说吾要不要借着这次试会,收一个徒儿试试?” 听到这一声‘小绿瓜’的称呼,婢女嘴角地抽了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微笑:“娘娘您可积点德吧?可莫要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孩子了。” 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悲伤轻叹道:“何以这些看起来中用又衬头的孩子,但凡成了昆仑山的弟子,不是死就是残呢?” 婢女一脸复杂,欲言又止。 这难道不是娘娘您自身的问题吗? 人家入山前可是个个健康活泼开朗得很呐。 分明不会教人子弟,却偏偏喜欢收那些朝气蓬勃的花骨朵。 人间这群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少年少女们,可经不起您那雷霆式的放养教育手段来花样摧残。 着实不好明说,婢女只好含糊其辞,昧着良心道:“人仙两道有秩序,许是这些孩子福泽太浅的缘故。” 雍容女子眼眸明亮,道:“这孩子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娇弱。” “娘娘,即便不娇弱也不可以,人间天才本就少得可怜,若是再被您折腾死几个,这人间正道的势力也就愈发没落了。 一旦没落,等那仙宗里三个老不死的没了以后,您还想着谁来接掌人间,魔宗压不住,可是要咱们昆仑山的人来出面的。” 倒是在理,可女子不死心,继续自欺欺人道:“吾想给君君找一个玩伴,见吾之爱女,孤寂十余载,吾心甚是愧疚。” 婢女轻轻吐了一口气,目光无奈地看着开始耍赖的君皇娘娘:“娘娘,您就别找借口了,小殿下喜静,不喜外人打扰。” “唉,那可真是遗憾得紧啊。” …… …… 星光灿烂,众人冷汗。 方歌渔目光不善地看着自己手底下的一名客卿修士,明元基。 百里安低咳两声,额头伤痕裂口之中鲜血流淌,蜿蜒满面。 伸手一摸,满掌的鲜血,但这些却不是真正的麻烦。 明元基双膝跪地,额头布满冷汗,低垂脑袋。 古森漆黑的碑面之上,正有一道残红血迹融入碑面之中,然后迅速吸收消失不见。 百里安不放心地扯了扯方歌渔的袖子,小声问道:“这不要紧吧?会不会影响你大考。” “不要太自大了,你觉得你是什么人,能够改变我大考成绩?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方歌渔凉凉冷笑一声。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名男子,目光冷极寒极:“我倒是不知晓,你还有这本事?” 明元基肩头狠狠颤抖了一下,正欲说话,耳侧传来一阵呼啸厉风。 原是方歌渔手中佩剑重重甩来,狠狠抽在他的脸颊上。 脑袋一歪,脸颊尽是红痕鲜血,狼狈至极。 方歌渔目光阴沉之际,令众人意外的是,她忽然反手握住扯着她衣袖的那只手掌,冷声道:“站到我身边来,不要离我太远。” 说完,她目光警惕又沉重的看着那两尊巨灵守城将。 百里安乖乖站到她身边,沉吟道:“看来事情很严重啊。” 那界碑明显是仙家之物,他本是想着跟着方歌渔老老实实进城。 不曾想不过是初次相识的那名客卿修士却是突然为难,朝他出手发动攻击。 他晕车的眩晕感尚未退散,正值虚弱,对于一名拓海境突如其来的偷袭,哪里能够做出应对。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怪不好意思的 百里安的脑袋瓜子就在众人诧异惊呆的目光下,结结实实地嗑在界碑上。 按理来说,他尸魔之躯,不该如此脆弱,只不过这乃仙家之物,显然不俗。 方才还意气风发,准备大摇大摆过城的方歌渔,面色便臭成了这样。 甚至,隐隐透露出了几分杀意。 明元基被一名小辈如此抽打脸颊,先是一怔,随机目光逐渐沉了下来,他抬起首来,看着方歌渔压低嗓音:“三小姐这是在责怪属下?” 方歌渔冷冷道:“非仙人后裔之血,沾染界碑,必受巨灵守城将至死方休的追杀,你这是在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 “三小姐的人?”明元基也笑了,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有些阴冷渗人:“我等出自天歌城,才是三小姐货真价实的自己人,此子一个外来者,让小姐收了作为客卿修士,代表参加大考。 若是实力强横,能够为小姐所用也就罢了,如今我不过出手试他一试,却如此狼狈。 如此无用之人,又如何能够为小姐所用?我也是为了小姐好,才出手试探。 若是他渡了界碑,他所占名额就铁板钉钉了,如今趁着这废物尚未正式进城,小姐理应及时更换名额才是。” 其余三人看向百里安的目光也明显带着怀疑与轻视之意。 方歌渔不咸不淡道:“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本小姐好了?” “属下只愿小姐能够成功夺得仙城之主尊位,决不允许有人滥竽充数,从中搅局。” 方歌渔不再多言,从乾坤囊中取出一物,扔在柴烨的脸上。 柴烨看清那个砸过来东西模样的时候,面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黑帖。 竟然是黑帖! 安思琪也是为之色变,声音尖锐:“三小姐,这可是黑帖!” 方歌渔冷冷道:“这是你带出来的人,交予你解决,不必见血,我怕脏,做得干净些。” 不必见血,做得干净些,其意思太明显不过了。 明元基终于笑不出来了,怒吼道:“三小姐你为了一个外人,竟然残杀同城之人?!” 方歌渔淡淡道:“不听话的狗,我不需要。” 此言一出,让四人同时露出刺痛的神色。 柴烨面色难看,但还是尽可能柔声道:“小姐,大考在即,若是此刻缺失人手,必然对您夺得城主之位有着极大的影响,不若先让明元基助小姐成事,再去天歌城领罚。” 方歌渔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凉声道:“原来在你们这些人的眼中,本小姐这么好说话啊。” 不等柴烨说些什么,她继续道:“黑帖已出,还需要你来多舌?若不执行本小姐的命令,十方城留你们这群不听话的废物还有何用?!” 柴烨面色发白,目光沉重地看向明元基,叹道:“你也委实太不懂事了些,小姐在此,岂容你来造次?” 明元基嘴唇早已吓得惨白,面色都是恍惚的。 他是千算万算都未想到,小姐竟然当真会在如此紧要关头,自断臂膀。 若是由柴烨出手,他今日焉能存活? 黑帖一出,接帖人必须如奉圣旨,如若不然,那便形同于放弃自己身为十方城城员这个身份。 百里安忽然发出一声轻叹:“还是不要这个样子吧?” 方歌渔目光嘲讽,却是再未继续咄咄逼人。 明元基目光大亮,终于找到一丝希望,连连说道:“方才是我不对,这位小兄弟大人有大量,不忍我等同门相残,真是海涵大度,今日之恩,我必当来日相报。” 余下四人面色也缓和了下来,心道这小子倒是识趣。 如今顺着小姐的意思,逼同门杀死明元基,倒是能解一时之气。 可这样一来,一旦入城,无异于树敌他们四人。 得罪四名拓海境,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从那个山疙瘩角落里蹦出来的,竟然得了小姐青睐有加。 居然将如此贵重名额分配给这种废物,想来也是抱着得过且过,入城汲取那纯净的仙灵地脉之气来混日子修行。 毕竟,仙陵城可不是一般人想入就能入的。 如今,一连讨好了他们几人,自当是投桃报李,可在巨灵守城将的杀剑降临之际,护他入送城中,如此一来,性命也就得以保全。 倒是一个会活命的家伙。 “那小姐,您看这黑帖……”柴烨微笑说道,递出那黑帖,却是被百里安反手取过,以为他是要代为转交,便客气道了声谢,将黑帖交予他手中。 谁曾想,这少年收了黑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往怀中一塞。 他也对着柴烨客气笑了笑,道:“同门相残,的确不好,所以还是我自己动手吧。” 砰然一声,琉璃伞面振开月色,荡出碧蓝幽火。 一只双眸燃焰的巨大白虎卧于他的身前,不等众人有任何反应,百里安面上笑意褪去,平静道:“不必见血,我怕脏,吃得干净些。” 此言此语,竟是与方歌渔方才语气如出一辙。 “吼——”得了命令的英灵白虎,张口吐焰,将明元基包围一圈,让其逃无可逃。 它纵身一跃,如黑幕降临的大口张开,连人带着地上那一大块土地一口吞下,嚼都不带嚼一下。 地上只剩下一个狰狞大坑。 一时间,众人安静到了极点。 百里安拍了拍白虎的脑袋,不给它撒娇卖好的机会,就将之收入到了伞中。 他朝着众人不好意思的羞涩一笑,道:“真是过奖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一个人。” “小子你找死!”黎悲风目光猩红,怒然上前,却被柴烨一把拦住。 只见他压低眉目,沉沉道:“多谢小公子代劳出手。” 百里安也是笑笑:“不客气。” 柴烨道:“巨灵将力量过于威猛,我等需得保存实力,为小姐考核战用,还望见谅不能出手维护小公子安危了。” 百里安点头致意:“无妨,我瞧着那两位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大哥您不必担心我。” 柴烨一愣,不解其意,只见百里安额角还淌着鲜血,端得一副纯良乖巧的好模样,伸出手指点了点众人背后那方。 他们纷纷转望过去,眼瞳战栗,心神剧颤,肝儿都要被眼前这震撼一幕给吓裂了。 威严无声的古城前,寂静旷世的寂野上。 那两名古老身披铠甲的巨灵战士,不知何时,安静的将手中巨剑插入大地之中。 巨人双手持剑,单膝跪下,好似膜拜恭迎自远方归来的王。 方歌渔嘴巴缓缓张大,半天合不拢。 林苑双手捂唇,满满地不可思议。 百里安收伞,挠了挠头,道:“我还是第一次受人跪拜,怪不好意思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何时能嫁 听了这话,众人额前爆起一根青筋。 他的鲜血并未引来巨灵守城将的杀刃,反而使其臣服! 他相安无事! 他从容坦然! 显然他是感应到了来自守城将的臣服之意,才有恃无恐。 并无性命之忧,却还是杀了明元基! 黎悲风、安思琪手指都已经探入至了乾坤袋中,一脸深楚恨意。 柴烨却是上前一步,恭敬道“夜已深了,小姐还是早些入城休息吧。” 他的神色十分平静,甚至眼底已经不见了怒火焚烧,反而带着几许思索之意。 方歌渔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脚踹在百里安的膝盖窝后头“谁让你擅自主张杀人的。” 百里安却笑道“肚子饿了,早些入城吧?” 众人神态各异,纵然黎悲风与安思琪二人有心发难,可是见柴烨这副姿态,却也只好强忍下心中恶气,一言不发地跟随入城。 几人身影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无人见到那两名巨人守护的古碑之上,出现十六个大字 “天上天下,惟余莽莽。” “来如风雨,去若微尘。” 碑面残余的冰冷鲜血,闪过一抹紫意,随即,很快融入碑文之中,消失不见。 寒夜无声,大雪漫漫。 很快,草原重覆皑皑白雪,茫茫银白世界,一眼望不见归途。 一轮高悬明月,隔着风雪夜雾,一片婆娑。 忽而,远方地平线仿佛升起一道鲜红的影子,映着白雪。 红衣如焰,铺于尘世,死寂而妖。 一片飘雪被风吹斜而落,擦过锈迹斑驳的巨剑,被斩成两半,最后凄然落入草原里。 在短暂的一幕里,那红衣身影便自天边,出现在了碑下。 一袭红衣,如待嫁新人,令她看起来有些昳丽映目。 可是她的唇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弧度萧瑟的勾起,像是冰冷的剑,锐利无情。 尹白霜无视那两名守城将,抬首怔怔看了一会儿古碑,却未像以往入城者那般,滴血入城。 她竟是直接穿过那两名单膝跪地的巨灵守城将,欲往城中走去。 巨大的身影缓缓再起,地面上的影子也如巨山一夜拔长般笼罩在了雪地间。 两柄劈山断水的巨剑分别朝着女子的颈与腰斩来,地面拂雪起白浪,将那红影漫漫遮掩模糊。 “剑下留情!”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城头急掠而下,手持金令,厉喝一声。 那两名守城将顿时止住身形,风停雪散,红衣却已然消失在了远处。 手持金令的男人心中一惊,虽未感应到什么,却已然猜出。 他蓦然转身,果见那名红衣女子正安安静静的立在他的身后,宛若夜下鬼魅。 外城管事男子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行礼涩然道“见过尹小姐,方才多谢尹小姐剑下留情。” 原来,方才那句话并非是对守城将所言。 尹白霜压在剑上的手缓缓松开,她神色平和,眼神却宛如一潭古寂的死水,惊不起任何波澜。 轻缓的声音如夜秋般荒凉萧寂“听说千年一开的鬼味草开了。” 管事男子面容一滞,忙道“生于西荒深城倒悬鬼山之下,只是鬼山危绝,是一片死地,无人采摘鬼味草这种无用之药,纵然仙陵城富饶,也没有这一味药材。” “无妨。”她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 红衣曳雪,恰似挟一身白雪红尘“城中有山,山上有草,我自行如山取草即可。”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男人“让我入城。”不是商量的语气。 男人心道这正值考核人大比的重要关头,让这么一个成疯两百多年的女人入了城还得了。 若是让她破坏重要大试倒也罢了,可是今年不同往年。 昔年,城主继承人考核大比,皆由昆仑墟中的司玺女官青玄姑娘按照惯例依法主持。 几千年来,皆是如此。 唯有今年,竟是迎来那位传说中的君皇娘娘,圣尊亲临! 那可是万万出不得半分纰漏的! “呃……尹小姐入城只为取草,不为其他?” “其他?” “呃……比如说仙陵城城主大考,虽说尹小姐身负仙人血脉,可若是得您参试,娘娘会不高兴的。” 尹白霜个个方面都具备参加继承人大考的资格,可是娘娘想要看到的,绝非是看到三宗之内的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以及苏靖、尹白霜任何一位,成为仙陵城之主。 如此一来,会打破人间一种平衡状态。 既然是娘娘不想看到的,那么即使她有着资格参试,那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尹白霜静了片刻,道“仙陵城城主大考?那又是什么?” 管事男子顿时哑然,用一种极其精彩的目光看着她,道“尹小姐修行两百余载,竟还不知仙陵城大考为何物?” 尹白霜忽然笑了,只是那张笑容更像是一张精致的人皮贴在脸上。 只见形笑,却不见真正的笑意。 她道“修行两百余载,我只想着如何将自己嫁出去,哪有功夫寻思这些。” 话题突然可怕。 怎么办? 男子冷汗沁沁。 嫁出去? 您愿意嫁,这偌大人间,百家仙门,何人敢娶您啊。 两百年前,您嫁于太原鬼门,这一拜天地都还没来得及拜,新郎就被您一剑给捅死了,末了还不满意,更是屠其满门,一人不留! 纵然您美丽无双,拥有着倾国之姿,可谁人敢娶你。 保不齐今日喜得良缘,明日就满门血屠。 不过,不是为了大考而来,那可真是叫人放心了。 男人面上堆笑,道“荒城鬼山凶险,还望尹小姐保重。” 他倒是不担心这位大小姐在鬼山中出什么岔子,对于旁人而言,鬼山是凶险之地。 可是他却知晓,尹白霜身怀中幽黑帝玉,再凶的恶鬼近身也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一路目送小姑奶奶入城。 男人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感叹一声“可算是将这瘟神送走了,但愿今晚能够睡个安生觉。” 忽时…… 寒风过境,掠起几分锋杀之意。 铮铮剑鸣夜入九霄,轰隆巨响震彻长夜,整个草原都颤了颤。 男人僵硬回首,只见那两尊巨灵守城将栽倒在地,大剑断裂两截,碎裂斑驳的铠甲重铁陈铺一地。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魔藏于袖,藏好 夜色盛景之下,一只白靴踏平了地上的残铁。 白衣古静如素,见她现于风雪之中。 衣衫单薄人亦单薄。 她黑发如墨,脸上带着玉兔面具,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散发出幽冷寒凉的气息。 她如天上月,风雪好似云遮雾掩,让她整个人越发显得淡漠清远,不可触及。 男人仿佛看到了鬼,表情都扭曲了。 得嘞! 送走了小姑奶奶,这大姑奶奶又来了。 全天下最不能够得罪的两个女人,都聚在了仙陵城下。 好不热闹啊!! 他认出了这名女子的身份,也看到了这名女子视若性命珍宝的玉兔面具碎裂一角,露出了完美精致的下巴和唇瓣。 这兔子面具的耳朵怎么也折了一只…… 看着满地狼藉的巨灵守城将。 看着正在安静收剑归鞘的白衣女子。 男人心肝儿抽得疼。 这下好了。 来不及说剑下留情了。 不够对于这位…… 他想着,即便是说了剑下留情,是否能够真的让她停剑,那还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不过还好,巨灵守城将并未具备实体肉身,只是附落仙灵在这重铁盔甲之中。 虽然材料珍惜难寻,但对于仙陵城来说,却也承担的起。 男人再度弯腰行礼“见……见过苏靖姑娘,这……这是?” 他娘的,又结巴了。 苏靖收剑与腰,面具下的双瞳倒影出风雪古城的轮廓,这般冰冷无情的一个人,却忽然做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 她不明意义地捏了捏耳垂,声音冷冰冰的,却是带着莫名的执念,不容置疑“我要入城。” 好家伙,这位更霸道。 那位好歹说的是‘让我入城。’ 您可倒好,灭了两名巨灵守城将,还这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说‘我要入城。’ 苏靖见男人一脸心疼的看着地上的残铁,她不似平日里惜字如金,揉了揉耳垂,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句“我要入城,他们无端忽然出剑,不过是挡了一下,便是如此了。” 不过是挡了一下,便是如此了? 得。 知道大姑奶奶您厉害,不用在这显摆了。 管事男人手心里的令牌都要给捏变形了。 天下人皆知,这太玄宗的苏靖与苍梧宫的尹白霜素不对头,两百年间相遇过五次,哪一次不是打得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疯子与疯子,天才与天才之间的交锋,最能殃及鱼池。 这若是让两个姑奶奶碰到了一起,这大考还要不要继续了? 男人踌蹴了办响,道“苏靖姑娘该不会是要上鬼山采药吧,其实不必如此麻烦,苏靖姑娘想要什么,与在下说一声便是,何必劳您亲自走一遭,明日!明日在下便将姑娘所需之物亲自送至太玄宗,姑娘就不必夜深行那荒冷鬼山了,呵呵。” “放心,我不上鬼山。”苏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松了一口气,乖乖听话放心了。 不上鬼山便好,若又是因为争夺同一件事物而打起来,那可不是一两个月能平息的战斗了。 苏靖在他放心的目光下,平静说道“山上太冷了,不想吹风,她会将草取来,所以……” 男人刚沉进肚子里的心一下子又抬到了嗓子眼,差点没吐出来“所……所以?” “打一架,然后抢过来。” 能够将强盗言论说得这般风清玉露,轻描淡写,全天下也就这一位没谁了。 “这这这……这不大好吧?” “放心,不会叫阁下为难。” 管事男人“……” 您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了啊! “我会在城外等她,不会打扰考核。” 男人一时错愕“既然苏靖姑娘你在城外等那位,为何现下又要入城?” 夜下,她那双澄澈的眸子依旧无波无澜,宛若千年古玉。 她说“为猎魔而来。” “猎……猎魔?在仙陵城?”扯呢吧。 仙陵城中,有鬼,有仙,有人,有妖,有灵,有魅。 却是独独没有魔。 娘娘厌恶魔族,而魔族又是仙界第一天敌。 这里是仙人青丝所化的仙城,如何能够有魔? 苏靖点头“猎魔一生,从未有疏,前几日却是遗漏一只,逃至了仙陵城中。” “这……” “你是在质疑我的话?”凉凉目光掠来,很平静,却也很寒心。 “不!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仙陵城不可能有魔物逗留,姑娘怕是得白跑一趟了。” 苏靖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在怕什么?” 男人心道,怕你搞事发疯。 面上却微笑道“没有。” 苏靖清清冷冷的嗓音甚是好听,勉强能够听出一丝丝安慰人的意思“你莫怕,我安安静静一个人猎魔,不会吵到其他人。” 信你个鬼! 男人无奈,心道眼下能够阻止她入城的也只有娘娘了。 可是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却也不见娘娘出手,很显然,这是并不反对苏靖入城? 管事男人只好苦笑迎合道“那姑娘动静可要小点,尽可能地温柔一些。” 纯属一句挖苦之言。 苏靖若是晓得温柔为何意,天底下也就没那么多疯子了。 也没想着这清冷女子能够回应他的挖苦之言,默默侧开身子,让开道路。 白衣行于风雪间。 错身而过之际,却是听言。 “此魔难缠心狠,自当是温柔以待。” 男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傻愣愣地回了一句“难缠心狠还温柔以待?那这魔物要来有何用?” 苏靖已经走远,声音却依稀顺着风声荡来“必须要来,然后藏好!珍藏于袖!” 藏好,还重点重复了珍藏! 这魔物可是了不得啦! …… …… 百里安抖落衣襟间的白雪,一入客栈屋中,就把袖子里的阿伏兔提了出来。 刚睡醒的阿伏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路居然被塞进袖子里了? 百里安脸颊埋进它毛茸茸的双耳中狠狠吸了一口,仿佛补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晕车流失的元气也仿佛恢复了几分。 兔子耳朵晃了晃,毛茸茸下,是充血羞红的颜色。 方歌渔取过一把匕首,不等百里安注意阻止,便已经快速放了一碗血,安置在桌案上。 她看着百里安那怪异的举动,目光甚是鄙夷“我家族之中,有女子好猫,亦是整日抱着猫儿狂吸而迷醉,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有如此嗜好,竟然喜好吸兔,话说回来,你能呼吸有嗅觉吗?”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你猜他是谁的人 百里安头也不回,可劲儿吸着兔子。 小尸魔一脸迷醉。 小兔子也一脸迷醉。 一尸一兔的眼睛里,仿佛都有着小星星。 百里安声音含糊“嗯,温姐姐送来的那两本呼吸吐纳要诀已经尽数记下学会了,虽说没有嗅觉,却也可以假意呼吸。” 方歌渔心中微惊,暗道那可是太玄九经亲手易改的吐纳要诀,常人难参。 他这一路上喷喷吐吐的,竟然还将那两本要诀尽数领悟了? 她大为不可思议下,又冷笑两声,看着两条爪子软趴趴垂在百里安手臂间的那只白兔子,她撇了撇嘴。 “假意呼吸,又做不得真,还真当自己能够吸出一朵花来?” 百里安咬着一只兔耳朵叼起来,正色道“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话一说完,他怀中那只兔子安然的情绪明显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它吱了一声,两只爪子托着圆润的脸,一副赌气不高兴的模样。 方歌渔神色一滞“滚!本小姐看起来像是这么幼稚的人吗?话说你不是有一只鹿儿了吗?怎么没见你吸鹿儿吸得这般开心?” 百里安道“鹿儿很好,但是身子太大了,角太硬,毛太短,吸不动。” 貌似很有道理的样子。 林苑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听到笑声,方歌渔顿时恍然过来,心下恼怒,自己为何要在这与这混小子讨论如此幼稚无脑的问题。 手指不耐烦地在桌案上重重敲了敲“不是说饿了吗?先吃饭,吃饱了我有话问你。” 百里安乖乖将碗中血喝干净。 方歌渔一边笨手笨脚地为自己上药包扎伤口,那一双小眉毛却是紧紧地拧着“今日你不该杀明元基的。” 林苑一脸诧异“不是你一副喊打喊杀的样子吗?黑帖都扔出来了,我都吃了好大一惊,你竟然会为了司尘生气到这般地步。” 方歌渔翻了一个白眼,好没气道“我为这小子生什么气,那明元基本就该死,但即便该死,也不应该由他来动手。” 她是十方城地位尊贵的明珠,纵然她一无所长,可是她的身份便是最大的长处。 拓海境的修行者,放眼一方,那是受万人敬仰的天才人物。 可是对于她而言,黑帖一出,她要他的性命,即便是其同门师兄,却也不得违抗命令,且不得有半分怨言。 哪怕是小姐性子,没有缘故,身为天歌城一员,那也只能够执行命令。 所以,由柴烨亲自动手,那是最好的选择。 百里安却道“如今大考在即,你若是逼柴烨杀死自己的同门师弟,纵然他不敢有反叛之逆,却也会心生嫌隙,如今折了一名拓海境,若是逼柴烨出手杀他,你手底下可就无一人能用了。” 林苑十分意外“司尘你杀明元基不是因为他出手偷袭想要你性命?” 百里安偏首看了林苑一眼,笑道“我若是怨他有杀我之心,便会自己寻机会动手,可正如方歌渔所言,明元基该死,既然该死那就死得利索些好了,省的又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方歌渔视线从他身上收回,蹙了蹙眉,看着幽幽烛火出了一会儿神,随即声音平缓不带任何情绪道“那你觉得,明元基又是谁的人?” 百里安一脸老实巴交“不知。” 方歌渔神色气结了一下“不知你就在那里乱杀!” 百里安叹气“我又不是神仙,这天下苍生,几方大势,哪里轮得到我这么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魔来摸清探顺。” 方歌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苑皱眉道“这话什么意思,那明元基竟是他人派来的暗子?” 百里安含笑看了林苑一眼,目光明亮地说道“林苑姐姐觉得,对于各素昧平生的废物,身为天歌城的客卿修士,当真有必要这般急着动手试探? 当然,余下那三人也很想看我这个修为低下的废物出丑,可是大考将至,待我出丑丢人的机会还会少吗? 旁人都知晓规矩,在自家主子小姐面前不敢有逾越之心,可他的胆子却不是一般的大。” 林苑全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目光复杂。 百里安立于窗侧,窗外天穹宛若晕染的浓墨酿开,缀着几颗碧色蓝星,稀疏的星光渡在他的衣裳间,竟有了几分出尘之意。 他舔了舔淡色唇角边残余的血迹,黑色的眸子不辨喜怒,淡淡道“他想要的是方歌渔的命。” 方歌渔眸色微冷,神色却是极其平静“这是常态了。” 百里安道“可你说,这四人是你父亲亲自为你择选的,那便不是常态了。” 方歌渔忽然敛了眸子,道“你想说什么?” “我听说你的两个哥哥也来参加继承人大考了。” “你怀疑是我的那两个哥哥?”方歌渔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只是笑容说不出的玩味。 百里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方歌渔笑容难得不带讥讽嘲弄,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不是他们,虽说仙陵城城主之位,是万千人梦寐以求的权柄与财富,对于我那两个哥哥而言,也是如此。 他们二者相争,说不准的确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可是对于我这个妹妹,他们疼我都来不及,断不会做出如此行径来。” 林苑好奇地睁大了眼眸,她与方歌渔认识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闻她主动谈及自己家人的事。 她不由说道“你那两个哥哥这般疼你,那这城主之位还争什么争,不如都各自退一步,将这城主之位让于你得了,如此一来,倒也省了他们两人兄弟相残。” 方歌渔被林苑这天真言论逗得噗嗤一笑,忍不住过去勾起她雪白的下巴。 她暧昧一笑,道“小苑儿啊,你这天真的性子,可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呢~要知道疼爱归疼爱……可是啊,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是有着不能让不能给的东西啊。” 林苑似懂非懂,旋即面色微晕,偏头避开她的手指“去,说谁天真呢。” 方歌渔唇角扬起,双手做扑,一副张牙舞爪的可爱样子,正欲继续调戏,却不曾想,被一视线所触,抬首看去。 百里安立于窗前一角,姿势未动,如一头温驯安静的小鹿,目光清澈深静地正看着她们二人之间的打闹。 这般模样,倒是与方才放虎吃人的那个少年大相庭径。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小矮子还想当姐姐? 方歌渔从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面色别扭了一下,随即竖起一双小眉毛,故作恼怒状。 她叉腰道“你这小色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瞧个什么劲儿?” 林苑抗议不满“不许胡说,司尘才不是小色鬼。” “亲人吗?” 百里安并未在意那一声‘小色鬼’。 他的声音很轻,低头将下巴枕在阿伏兔的两只耳朵间,黑黑的眼睛似明灭不定的星光。 “如果我有亲人,那一定是我要守护的、世界上最好的人。” 百里安并未注意,他怀中的兔子耳朵动了动,毛发下害羞的血色刹时褪去,变得苍白。 “所以……”百里安抬起头来,看着神色怔楞住的方歌渔,他笑了笑“你若是喊我一声哥哥,我便将那些不能让不能给的东西都给你。” 这神态,大有你认我做哥哥,我便将天下的好东西都找来送给你的意思。 烛光灯火下,方歌渔那只白玉琢成的耳垂上,朱砂小痣殷红欲滴。 她却哈了一声,惯性般地挑起嘴唇,讥笑道“不能让不能给的东西?是指什么?我若是要空沧山山印的话,你也给?” 分明在此之前宁愿给林归垣也不愿意给她的。 百里安目光润亮“喊我哥哥,就给。” 这可当真是一个划算的好买卖。 方歌渔这般想着。 要是找知道他这般好哄,卖个乖,撒个娇就能得到山印的话,她又何必浪费力气带他来此寻那什么仙人泪。 不就是一两声哥哥吗,喊多少声都可以。 她方歌渔虽然恣意妄为,无法无天,轻狂惯了,可论撒娇…… 这是女儿家都会的本事。 小菜一碟。 那一声哥哥几乎都溜到了嘴边儿。 结果…… “哼,你无耻!” 她脑袋一甩,一副不屑为之鄙夷模样“你休想占我便宜,咱们之间,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林苑眼珠子溜溜一转,笑道“我记得歌渔你年岁不过十六吧?司尘可不比你小,他活了几百年哦。” 方歌渔嘴欠,下意识地回怼道“他那是活了几百年吗,就他那小身板,小苑儿你站起来都快比他高了,眉眼都没长开呢,怎么看死的时候都只有十五六岁吧? 怎么着,人一死,眼睛一闭,往棺材里躺个几百年,那也算岁数?” 嘴巴毒起来就敌我不分的方歌渔成功地让林苑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 看到林苑面色逐渐苍白。 方歌渔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话语有些过了。 而百里安,也是缓缓蹙起了眉头,不知在想写什么。 终究生死这种事,是不可胡言的禁忌。 未经历过死亡。 不知其苦,不知其冷,不知其孤。 方歌渔心中升起一丝歉意,别别扭扭地想着自己该如何道歉的时候…… “所以方歌渔你是不想当妹妹,而是想做姐姐?” 谁知百里安一脸为难思索,神色甚是泄气。 “一个林苑姐姐,一个温姐姐,这样算来我都有两个姐姐了,如今你也要当姐姐……” 他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有些不甘心啊你个小矮子。” 方歌渔“???” 小……小矮子? 谁小矮子? 我方歌渔方大小姐吗? 林苑心中的那一抹刺痛与疼楚也在这一声小矮子里抹消得无影无踪。 她趴在桌子上,捧腹大笑“对对,歌渔你就是个小矮子,还想着当姐姐,司尘就算个儿头比不过我,那也比你高啊。” 方歌渔气得牙根痒痒“得意什么,我又不是以后不长高了。” 百里安目光甚是忧心忡忡“你这般挑食,怕是很难长高。” “我打你的哦!” 百里安笑笑未语,取过身旁斜放的琉璃伞,撑开召出英灵白虎。 方歌渔啧道“大晚上的,将这鬼物放出来做什么?” “不是你那两个哥哥的人,那就一切都好说了。”百里安蹲下身子,拍了拍英灵白虎的肚子。 英灵白虎张口便吐出一块玄铁令牌,分量颇沉地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百里安将之拾起“方歌渔认识这是什么吗?” 方歌渔低头看了两眼,眉头一蹙,道“我父亲的玄风令。” “玄风令?” “那是我父亲私下所养的暗杀部队,即便是城中的七阁老也不知晓他手底下养了这么一支精锐部队。” ———— 七阁老都不知晓的秘密,就这样简单地透露给了林苑、百里安二人。 方歌渔自嘲一笑“总不至于是我父亲想要杀我吧?” 百里安思索了一阵,道“很明显的离间之计。” 方歌渔面色漠然,语带几分苍凉“若非是这份血缘之亲不够坚稳,又如何能够引来这些外力来挑拨。” “离间之计?”她自嘲一笑“真是讽刺啊。” 能够让人觉得,天歌城这对最尊贵最相亲相爱的父女,能够用离间之计挑拨生隙,本就是一场无声的嘲讽。 百里安并未回应她的话语,转身看了一眼苍穹夜色。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林苑看了百里安一眼,知晓他即便入夜,也无法得以安眠入睡。 漫漫长夜,她们都睡了。 那他一人,又是如何度过这孤冷一夜的。 百里安朝屋外走去“我去将林归垣放出来透透气。” …… …… 此番前往仙陵城,唯有小鹿儿与锦生留在了山境之中。 小鹿儿正值稳固妖核的重要时期,自是不好带着到处乱跑。 山境之中,灵力稳定,倒也适合让它安心修行。 林归垣如今是山鬼之身,一身鬼气缠绕,虽是不畏阳光,却也不好太过于招摇。 方歌渔有一灵囊,专储灵物之用。 她自己的独角兽便是常年寄于其中,可完美的遮掩独角兽的气息与灵力。 知晓林归垣多有不便,便也送了百里安一枚灵囊。 出了客栈,步下阶梯,来至庭院。 夜色乌云渐浓,明月已缺。 林叶间明明灭灭的光斑映着飞雪洒落满阶,院下石桌覆雪,雪面之上静放着两坛酒。 柴烨显然等候多时。 只有他一人。 百里安道“我不饮酒。” 柴烨一怔,随即笑着将坛口开封,豪饮了一口,道“无妨,一人独饮亦可。”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如厕,顺便吃个夜宵 百里安行于雪地间,将长椅上的积雪拂落,然后坐下,似是寒暄客套的礼问道:“仙陵城雪寒深冷,不知阁下那两位同伴可还习惯。” 语气平静舒缓,好似诚恳真切的询问,全然忘记了方才入城时,白虎吃人一事。 柴烨眸光闪动了一下,哈哈笑着也随之坐了下来,与百里安平视。 “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不成气候的师弟师妹,说出来不怕小兄弟笑话,虽然我们皆隶属于天歌城,而天歌城属于小姐,我们为小姐做事是本职。 可他们毕竟过于年轻气盛了些,仗着一身好修为就觉得自己本事了不得。 他们其实不怕涉陷危难,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一个没有心肺的人,小姐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啊,其实想追随的是大公子与二公子。” 百里安点头致意:“理解。” 柴烨捧着酒坛子又饮了一口。 “可是。”百里安神情一肃,很认真:“方歌渔并非是没有心肺之人。” 不是每一份情感都要与旁人诉说。 你看不见,不代表着它不存在。 许是百里安的目光过于明亮,使得柴烨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笑了笑,似是夜下言谈,又似自言自语: “方才我那安师妹还在闹腾着,仙陵城考核大赛尚未开始,同门师兄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吵着闹着要离开呢,真是任性。” 百里安道:“总有不那么任性的人可以开导劝解。” 柴烨目光骤然一敛,多出了几分锋锐之气。 他看向百里安:“那么小兄弟觉得,柴某人可是任性之人?” 天地长风,忽然多了几分肃杀。 百里安低头垂眸:“我并非天歌城的人,也非你的同袍,如何知晓阁下是何性情,这一点,我觉得阁下可以问一问自己的师弟师妹。” 柴烨眼眸微阖:“说实话,在进城之前,我是真的十分想要杀了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同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你的手中,有时候,死亡真的可以让人忘记自己的使命。” 百里安长舒一口气,使自己的行为举止看起来更接近人类。 他道:“那阁下的师妹现在还闹腾着要离开吗?” 柴烨面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笑容有些愁苦。 “倒是不会了,多亏黎师弟的劝解,她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有时候愤怒真的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啊。 你看看,这仙陵古城,即便是边城之围,天地间拢聚的灵力也是外界的数倍之多。 黎师弟也说了,既来之则安之,即便在大赛中夺不得什么好名次,在仙陵城修行上三个月,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夺不得好名次?”百里安轻声一笑,道:“实话说,此番前来,我是为了仙人泪而来,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一个人可以抵三个人用。” 柴烨眼眸逐渐眯起:“小兄弟好大的口气,三个人?就凭你这开元境的修为?要知道,在大考之中,你的白虎可是毫无用武之地。” 仙陵城大考将至,城中客栈几乎是家家人满客多。 纵使到了深夜时分,凉亭后院入住来往的修行者亦是络绎不绝。 老旧的木制楼梯被行人们踩得咯吱作响,布满雪泥泞迹。 百里安目光从那些来往的人们身上收了回来,他拢了拢衣襟,将怀中不知何时熟睡过去的兔子掩好。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白虎是宠物,观赏用的,不算入战力之中。” 神它娘的观赏之用! 那一口吞掉明元基的怪物又是什么?! 饶是柴烨好定性,也不由被他这一番话气得胸膛兀自起伏。 他拳头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正欲说话。 楼梯间却是传来咯吱咯吱地疾步之音。 二人目光同时望去。 是方歌渔。 她身披一见黑绒大氅,青丝秀发不见白日间所佩戴的银坠流苏,只用了一根细红的绳儿在尾端束了一个轻结。 百里安看着她脚步匆匆,一路下了楼梯,他歪着脑袋,轻声问道:“如厕?” 方歌渔额头顿时崩起一根青筋。 小拳头举起继而又很快落下,她切牙道:“肚子饿了,吃宵夜。” 百里安哦了一声:“天黑雪大,不要跑远了,记得给林苑姐姐打包带一份。” “知道了。”毕竟肚子空了三日,怕是饿得厉害。 大小姐面上很是不耐,看都懒得看他们二人一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直至目送方歌渔离开,百里安才收回视线。 柴烨道:“三小姐嘴巴很挑的,也不知道这城中有没有合她心意的夜宵。” 百里安若有所思,并未答话。 雪越落越大,柴烨一壶酒都尚未喝完。 他抱起酒坛,看样子是准备回屋休息。 “夜深了,小兄弟还不睡?” “敢问阁下……”百里安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神色认真问道:“方歌渔她,平日里有带耳坠的习惯吗?” 柴烨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冷不丁地问上这么一句。 他眉头蹙起,带着明显地警惕之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百里安道:“她经常请我吃饭,我想回一份礼给她。” 柴烨看着这少年生得老实巴交,温顺得像只纯良兔子,没想到竟然还是一名情场中的风月老手。 心中多是鄙夷。 以三小姐的身份,什么珍稀首饰没见过,会稀罕你送的那些小玩意儿? “不,三小姐她怕疼,所以并未穿扎耳洞,所以从来不佩耳饰。” “明白了。”百里安起身,拍去肩头雪,朝着客栈外漫步行去。 “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肚子饿了,吃宵夜。顺便……买双鞋子。” …… …… 夜色深浓,如墨的黑云拂月而过,流转的风,带起深冬的雪寒。 古老仙城,虽立于深山之中,却也不失人间繁华,行人小摊,商铺林立,纵是深夜,却也能够听到琅琅凡音。 只是此境终究与普通凡尘不同,在人间凡国,万里挑一的非凡修行者,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 可是百里安却是发现,这些随处可见的修行者,似乎并非出自于边城之中。 如此浓郁灵力之地,更常见的,是凡胎的普通人。 而这些普通人,才是真正的仙陵城边城居民。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白云踏雪兽归来 仙城养凡人吗? 这位青丝入凡,变幻城池的君皇娘娘娘,此刻在百里安的心中又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看法。 仙城四方立碑,对于修行者而言,入城条件严苛艰难。 可是对于凡人,却是出入自由,并无过多的法则拘束。 倒是一个趣人。 方歌渔说腹有饥饿,出来觅食。 百里安随手将温含薇赠予的那枚素雪流苏佩在腰间,一路脚步匆匆,目光却并未在四下小吃摊贩上多加留意一刻。 绕过七街五巷,他朝着城池灯火难以照耀的人烟稀少之地行去。 就在这时,城中守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声音严肃冰冷:“边城黑森禁地,不可乱闯!” 百里安停下脚步,朝着那人作揖行了一礼,道:“在下初入仙陵城,心中好奇兴奋,不由四下多看了两眼,却是不知贵城之中,还有这般规矩,失礼了。” 那名守卫上下将他打量了两眼,见他年纪轻轻,修为却已达到了开元境,心中虽有意外,却也不打算过多关注。 正欲厉声将他喝走,目光一顿,却是看到他腰间所佩流苏,如素雪洁白,纤尘不染。 看似普通平常,可那每一根穗子,皆是由蓬莱仙山的雪鹤灵羽捻织而成。 但真正让他心神颤动的不是此物之珍贵,而是百家仙门之中,唯有一人以此流苏为佩。 梵阴剑经,温含薇。 守卫立即收起了眼底的轻视怠慢之意,也回了一礼给百里安。 心道这是哪家好运小子,竟然能得那位太玄九经的青睐。 不过,太玄宗似乎没有传出那位大名鼎鼎的梵阴剑经有过招收过弟子的消息啊。 虽心存疑惑,但他还是客气见礼,声音温和道:“小兄弟第一次入城,诸多繁杂规矩不懂在所难免,只是城中有法则,虽是外城,却也存有诸多禁忌,还望小兄弟能够恪守城规。” 百里安点头称是:“多谢大哥提点,只是不知,此城有着几方禁忌不可触?” 那名守卫笑了笑,道:“这要说起来,城中禁忌可多了去,不过多处之地,即便是意外闯入,最多也是吃几鞭子苦头罢了,提醒小兄弟一下,有一处是万万去不得的。” “还请大哥指教。”百里安一副洗耳恭听状。 守卫压低声音:“古法山,那里是三十二边城中唯一不可触犯之地,那里有昆仑山的雪兽守护,若是误入其中,必会葬身与雪兽之腹。” “多谢大哥提醒,我必不会乱闯古法山的。” 幽幽夜色下,百里安漆黑的双眸浮起几抹惊澜微光,被风雪一拂,继而又平复如初。 一个时辰后…… “集军!集军!有嚣张贼子擅闯古法山!盗走君皇密宝!全城戒备严查!” “内城执政官有令!但凡有可疑贼人,不论身份!必法不容情!即刻捉拿归入罪狱严刑拷打!” 金戈铁甲,虺虺之音,打破了平静的夜晚。 火炬之光,将墨色的天空照亮成绯红长夜。 那火光如附某种神奇的灵力,犹如一双堪破万物的冷漠之瞳,在黑夜之中,洞悉黑暗与光明。 天空之上,布满无数禁飞结界。 重重紫极仙芒将连绵万里的山脉尽数笼罩其中,这般架势,即便是渡劫境强者,也无法在天空之上逗留半分。 众人看到天空上的种种异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娘娘出手了…… 古道飘雪,满城肃杀。 清润的月光铺满仙城,如此盛世美景,却是照得人心惶惶。 林苑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世界。 何以这般时刻,那两人都未老实地待在客栈之中。 心如覆雪,寒冷恐寂。 三十二城,千街百巷皆已清肃。 除了白甲城武军满城搜索,短短半柱香的功夫,街道之上,再无一位闲杂人等。 古道间,有蓝翎轻铠的少女城首正自点兵。 忽而,远街长风里,传来泠泠风铃之音。 哒哒哒…… 蹄声清越,如击仙乐。 九头独角兽高洁雪白,拉曳着金尊玉车。 流云舒卷,仙雾腾腾,重重层层的白纱车帷如云般轻舞荡漾,却是不见玉车之中,是何风情。 那名少女军身后便有守城卫欲要上前盘查。 蓝衣轻铠少女侧首轻看间,眸子微动间,多出了几分冷嘲之意。 她一扬手,拦住身后守卫,冷笑道:“车里头那位主儿可金贵着呢,你们上去盘查,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内城执政官已经严格下令,凡是行迹可疑者,皆要带回罪狱严格盘查。 可不管那主儿有多么金贵,无人可以例外。 看着少女面上的冷笑之意。 很显然,不是不盘查,而是这少女军首认出了马车中人,而且恩怨颇深的样子。 她要自己盘查。 轻铠少女骑马扬鞭,一路奔至那玉车之前,双手抱胸道:“瞧瞧我这是遇见了谁,这不是十方城的大小姐方歌渔吗?” 玉车之中,传来少女慵懒模糊的声音:“好狗不挡道。”声音虽带着尚未睡熟的沙哑,却是倨傲到了极点。 轻铠少女冷笑道:“你是当真不知自己的处境啊,就在半个时辰前,君皇秘宝被盗,全城戒备森严,如今街道之上只余你一人,身负嫌疑,若是不能自证清白,你怕是得同我去罪狱走上一遭了。” “真烦人啊。”玉车中,少女的声音动听之余带着浓浓的不耐。 “秘宝丢失了,就去找贼人啊,你们身为守城卫,君皇的东西都能遗失,失责失守,还有脸在这学狗乱吠。” 轻铠少女兀自冷笑:“方歌渔,如今我便怀疑你是那盗窃的贼人!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人都空了还在这瞎晃荡,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蓝幼蝶,你少在这血口喷人了,在这世上,有什么宝贝是我方歌渔没有的,需要大老远来这里行窃?” “呵,那你又为何迟迟不归客栈,在此招摇过市做什么?” “肚子饿,吃夜宵不行吗?” “吃夜宵,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 玉车之中,方歌渔面色苍白,不敢点燃车内烛灯。 她的手指死死扣在桌案上,身上所披的黑绒大氅晕湿了一片。 那是血迹。 ———— 她唇色不见丝毫血色,面颊雪颈间皆是冷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困境 左耳耳垂间,吊坠着的红色宝石正闪烁着微弱的光。 —————— 漆黑的瞳孔因为紧张不断缩放着。 她的声音平缓不带一丝颤音,可是看着车外的人影晃动,心中却是升起了无力的绝望。 若是换做旁人,她怎样都有办法满混过去。 可如今车外的是蓝幼蝶,那个抓住她一点小辫子就要往死里踩的小心眼女人。 如今抓了她这么一个把柄,还不趁机一口气送她下黄泉。 怎么办? 如今那秘宝就在自己的身上,车帘一旦被掀开,她将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在这仙陵城中,动了君皇的东西,纵然是她母亲在世,也绝然保不住她! 脑海之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越扯越紧,听到外界那催命一般的冷笑声,那根弦被拉到了极致。 她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那根线绷断的前夕,一只冰冷的手掌自黑暗中探出,捂住了她的唇! 她的眼瞳蓦然睁大,心中又惊又恐,完全没有想到车中竟然还藏了第二个人。 她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佩剑。 耳朵却是传来轻微的冰冷刺痛。 那是……尸魔的獠牙! 司尘?! 不知为何,当她确认身后之人的那个瞬间,脑海那根快要崩裂的弦竟是松缓了一分。 只是,那獠牙自证身份后,便收了回去,换做一双柔软冰冷的唇,模模糊糊,暧昧至极地贴在了她的耳垂上。 方歌渔身体大僵,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正要发作,腰间却被一只手臂死死箍紧,不得动弹。 紧接着,她感受到那冰冷的吐息缓缓张开。 舌尖一点,不带任何温度,灵巧地勾出她耳垂间耳坠银钩。 轻轻一顶,就将银钩顶开,唇瓣飞快的擦过她耳朵肌肤,舌尖轻卷,便将那坠子卷入口中。 方歌渔小拳头捏得死紧,只感觉方才那凉丝丝地一点触觉轻轻掠过她耳垂间的朱砂小痣。 她整个身子惊吓般颤抖了一下,继而浑身力气被抽空,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中,忽然无措,又隐约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 她胸膛有些急促地起伏着,不用照镜子也知晓自己此刻面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僵硬着身体缓缓扭过头去。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够看到少年线条流畅且修长的脖颈。 紧接着,脖颈间的喉结轻轻一滚。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她知晓,他将她的坠子给咽了下去。 危急时分,脑子开始犯迷糊。 不要紧吗? 尸魔吃了鲜血以外的东西。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身体放松,捂在她唇上的那只手掌慢慢松开。 她回首看去,果见朦胧昏暗之中,是司尘那张苍白俊秀的脸。 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方歌渔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虽然一肚子疑惑,却是难问出口。 百里安一言不发,开始脱去自己身上的宽松外袍。 然后他飞快解下她身上的黑绒大氅披风,将那染血的披风套在自己的身上,再将干净的大袍套在她的身上。 方歌渔这才发现,方才他抱着她的时候,竟是不动声色地替她处理好了手臂间的伤口,不再流血。 她小声问道“你做什么?” “喂,方歌渔,你究竟想在你面躲到什么时候?”外界传来那少女戏谑玩弄的声音。 九只独角兽非同寻常,若是强入,以她的修为怕是免不了要吃一番苦头,能够威逼车中的人自己乖乖出来,自是最好。 如若冥顽不灵,也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轻铠少女一点也不心急,甚至有些享受慢慢逼问方歌渔的过程。 因为她笃定今夜君皇秘宝被盗,定然与这无法无天的大小姐脱不了干系。 今夜她才入的仙陵城,这封印了三百年的秘宝,恰恰就在这时候被盗,满城之中,各方势力都知晓明哲保身,唯有她一人驱车漫行。 怎么看,都有问题啊。 车内,方歌渔手掌紧攥,身体刚一撑起,就被百里安按住。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里那是绝对冷静的光。 他压低嗓音,道“说你在穿衣服。” 方歌渔一愣,好在反应不慢,声音恼中带怒“本小姐方才在车中睡了一觉,衣衫凌乱,雪白肌肤正是诱人风情时刻,你这女人性急什么?养那么多面首都不够你看的吗?居然还觊觎本小姐的身子。” 蓝幼蝶是仙门氏族大家出身,论身份地位,亦是人间仙门之中盛名的仙门贵女,背后家族颇富底蕴。 即便是严苛难入的仙陵城,亦有手段将她送入其中,担任守城仙卫一职。 虽只是外城,可这里毕竟是君皇娘娘所掌的仙城。 她能够自由进出,光是在此城之中安静修行三载,都是外界修行者梦寐以求的。 虽只是一名守城将,可蓝幼蝶的身份地位却绝不比外界诸国公主低。 身居高位,再加上有一个好背景与好父亲,无法避免的,自然也就沾染了一些门阀公子小姐的跋扈习性。 蓝幼蝶喜好美仪姿的少年已经不是什么秘事了。 别看她今夜一身轻铠戎装,平日里大多时间,罗裙轻衫招摇,年轻面首相陪,做足了一副仙奢贵女的姿态。 张扬豢养面首,旁人虽是心知肚明,却也无人敢直接明言。 方歌渔今夜毫不客气地讥讽嘲笑,顿时引来车外女子气结。 “好好好!我就给你一盏茶的功夫!” 厉鞭催裂长风之音,车外少女的嗓音也平添了几分肃杀阴狠“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今日能够逃到哪里去!” 冷汗,不断顺着方歌渔雪白的肌肤滑落,外界无数的视线,皆朝着玉车方向汇聚而来,虎视眈眈。 虽在没有证据之下,无一人释放杀意威压。 可她仍是感觉到了头顶上方,悬起了一把死神的镰刀。 她目光阴晴不定,宛若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曾经那双桀骜又明亮的眸子,如今在这片风雪黑夜下,深邃得如同两道噬人的旋涡。 计划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古法山结界,她分明事先早已有了安排,纵然是那枚碎片被她带离结界以外,也绝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触发结界预警之光。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还是说,她遭人背叛。 不管如何,偷盗秘宝是大罪,今夜若是在她车中搜出那坠子中所蕴藏之物,哪怕是当场将她斩杀,镇魂于中幽炼狱之中,也绝然不过分! 。 章节目录 推书鸭 跟一个小可爱重楼偷偷py过来的一本书,后宫党福利鸭。 伟大的书名:《我姐姐实在太宠我了》 我能想到最浪的事,就是抱着七个姐姐一起慢慢变老,如果这还不浪,那就再抱上姐姐的闺蜜、仇人和师父们…… 多女主爽文 喜欢后宫文的万万不可错过,更新是真的暴力,高产似母……咳咳。 让北北望尘莫及。 另外,小声逼逼叨叨一句,真的感谢诸君一路伴随,北北真的没想到,我居然能有一百多张,均订成绩也是我曾经努力三年多都无法达到的成绩。 虽然评论的人不多,因为文风太正经了,太好看了,让人忍不住沉迷于其中,以至于北北不知道大家正在默默无私奉献,但北北真的好开心,好快乐,奥利给,继续干鸭! 订阅每次突破两百,就加更鸭。 两天时间诞生两个盟主,北北要上天劈个叉,快活一下! 咳咳,一不小心就放飞自我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心如毒蛇爬曳而过,凉冷得让方歌渔起了几分窒息感。 “冷静一点。”耳侧的轻声低语犹如石上清溪,不徐不缓地流入她的耳中。 方歌渔一下子攥紧他的衣衫,压低嗓音,那张俏丽的小脸竟是起来几分狰狞。 “冷静?不要太天真了,如果吃下那枚坠子就能解决一切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仙陵城有秘石,纵然你吞入腹中,秘石也能够探查出来,蠢货!谁让你上我车的,是急着送死吗?!” 百里安冰冷干燥的手掌覆在她的眉眼之间,掩住了外界的一切黑暗。 百里安缓缓道“深呼一口气,先冷静下来。” 方歌渔何时被人这般轻薄过,还是在这种绝境之下,她心中没由来起了恼意,正欲发作,脖颈又是一凉。 肌肤间的薄汗被他冰冷的手掌一点点的擦拭干净,紧接着腰间一紧,竟是被他手臂紧紧圈抱住。 方歌渔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闷沉沉的威胁怒音,抓住百里安覆在她眉眼间的那只手就要狠狠咬上一口。 谁知百里安身体往后重重一倒,还发出很刻意的不知是痛苦还是舒适的闷哼声。 大力将她娇小的身躯连带着一同拽倒了下去。 车外,顿时传来了蓝幼蝶狐疑的声音“方歌渔,你搞什么名堂,你车里头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扯呢吧。 方歌渔虽说是十方城的大小姐,论荒唐无度,骄横跋扈,挥洒金钱,个个方面都让这位蓝幼蝶望尘莫及,拍马都赶不上。 那可真正是将仙门贵族子女的陋习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蓝幼蝶自认为,自己这一生,唯一胜过这位大小姐的地方,就是比她会玩男人。 方歌渔长相绝然不赖,可是认识她这么多年,蓝幼蝶从未见过,有那只不开眼的苍蝇敢围在她身边打转。 今日竟是破天荒的,从那玉车之中,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还哼得这般……让人想入非非。 蓝幼蝶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小子想死了是不是?吃干净了酒酒,撩拨了小苑儿,如今还敢不知死活吃本小姐豆腐!信不信我一刀切了你那玩意儿,给你去去势,让你也冷静冷静!” 方歌渔目光凶狠,骑在百里安的身上,双手揪紧他的衣襟领口,感觉到那只手还搭放在自己的腰间,她面色顿时一黑,气得手间力度骤然收紧。 然后兹啦一声,裂帛之音。 蓝幼蝶越听越不对劲,面色都变了,这穿衣服还能穿出这般动静的? “喂!方歌渔,你到底在干什么?!” 方歌渔一脸茫然地看着手中撕裂的衣衫,又看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尸魔。 外衫裂开大敞着,里衣也皱巴巴乱成了一团,依稀可见衣襟下的一块胸口。 百里安看着逐渐呆滞的方歌渔,目光平静道“不要。” 回答的自然是方才方歌渔威胁他要不要去势之言。 说话间的功夫,他藏于身下的手指屈指一弹,将腰间的白雪流苏弹射了出去。 本就误会了那一声‘不要’所含之意的蓝幼蝶,一脸呆滞地看着飘落在雪地间的洁白流苏。 她忍不住在心中爆了一句粗口,这不是太玄九经的贴身佩物吗? 里头那男人是太玄弟子?! —————— 而且还是太玄九经的弟子! 娘啊!方歌渔疯了不成,竟然对九经弟子用强! 服了服了。 突如其来的强骚,直接闪了老娘的腰! 感情你不是不玩男人,一玩就玩别人玩不起的是吧?! 蓝幼蝶铮地一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将手中剑捏得死紧“方歌渔!你冷静一点!这里可是仙陵城!娘娘眼皮子底下,你可一定不能胡来!” 想她这么多年,还没对谁用过强。 这大小姐,不要太彪啊! 方歌渔目光逐渐阴沉。 百里安却是对她微笑了一下,黑眸犹如深水静潭般清净,他压低嗓音“就连外头那位姑娘都让你冷静了,还不能冷静一点吗?” 方歌渔一怔。 “纵使正要吃你豆腐,也不会选在这车上,方才这车晃得我实在恶心,现下很想吐,早点解决完眼下的麻烦事,让我早点下车吧。”百里安的言语很是无奈,面上也无半分轻薄之意。 说话间,他取过方歌渔的那把贴身佩剑,在自己手臂间划出一道血口,猩猩点点的洒在昂贵的毛毯间。 方歌渔再傻,也明白了他的意图。 “可是……”她手掌覆在他的腹间,压得百里安轻蹙起眉头。 “这坠子,很麻烦。”她力道不重,他却被压痛似地眯起了眼。 百里安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乱摸乱碰。 他轻咳一声,苍白的面容起了几分晕色,毫无血色的唇也透出从未有过的殷红,他道“秘石查不查得出来,那要得查了才知道,你有胭脂吗?” 方歌渔眯起眼眸,随即又很快睁开,淡道“你右边架子第三层第二列。” 百里安很快摸出一盒胭脂,低声道“得罪了。” 手指将大红胭脂抹散于指腹,朝着方歌渔招了招手。 方歌渔蹙眉,很不情愿地压低了身子。 指腹凉凉,在她唇瓣间涂抹出嫣红的色泽。 她的唇在轻颤,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异性男子以手指触碰嘴唇。 百里安的手指也微微有些不稳,这是他第一次为姑娘上唇胭脂。 末了,指尖有残红湿意,他将手指在自己脖颈间擦拭出一道暧昧的红痕。 方歌渔打量了他办响,也学着他的动作,将唇间的胭脂揉的迷乱,手背轻擦,在嘴角颊边曳出一道残红。 见她已经彻底冷静,而且三言两语之间便能默契配合,百里安忍不住赞许一声“聪明。” 方歌渔懒懒地一撩长发,将发尾间的红绳发带解了。 青丝铺下,眉若黛色,唇瓣红得近乎妖娆。 她看似轻松的浅笑一声,软软的身子倾压了下来,柔软温暖的小手却是从他腰际里衣内朝上一路摸了进去。 她说“外头那位,可也不笨。” 只听话音落下,百里安只觉自己胸口一疼,仿佛被一只幼猫的尖齿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锐利轻疼。 这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方歌渔如战鼓般的心跳声。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我是她的面首 当蓝幼蝶以手中长剑劈开白玉车门的那一瞬,九只独角兽皆是默契地闭上了眼睛,并未发动攻击。 长街陷入短暂的安静,蓝幼蝶手中的剑锋抖了抖,差点脱手落地。 月华冷照,大雪无声。 从蓝幼蝶这个角度,刚好得以看见方歌渔的一只小手已经探入百里安腰际被揉烂了的衣衫里。 手腕不经意撩起他的一截衣摆,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蓝幼蝶呆愣的目光下,露出一片白皙光裸的侧腰。 仙陵城乃不夜天之城,月光倾华,明灯不灭。 纵然是深夜,街道光线也不是昏暗难辨。 以至于蓝幼蝶就这样明晃晃地看到那线条流畅的腰侧。 在百里安“屈辱”地挣扎推搡间,肌肉不自觉的绷紧成好看的线条,苍白的肌肤本应显得有几分瘦弱,可那紧束的腰线弧度却只叫她觉得异常紧致有力。 饶是调戏面首成了习惯的蓝幼蝶,也不由面如火烧。 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好腰。 在看着似乎憋着一口气,面色微红的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倒还算是镇定。 额头也不见汗水,衣襟被扯得凌乱散开,神色清明的模样,却是烧得蓝幼蝶心头一热,质问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是一时忘言。 看着模样,倒不像是意乱情迷,更像是被逼迫的…… 蓝幼蝶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子无名之火。 这水灵水灵的好白菜,怎可被方歌渔这小乳猪给拱了! 她顿时挥斩手中长剑,斩去方歌渔被风撩起的一缕青丝,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剑风袭过,方歌渔这才悠悠地支起半边身子,手掌撑在百里安的胸膛上。 她慢慢挑起眼睛,看似冷淡的眉间如覆雪,眼尾却是袭着一抹残红,竟惹有一股独特的风流韵味。 方歌渔一脸不耐地看着她:“本小姐做什么,还需要由你来过问?” 蓝幼蝶眼皮抽抽,真真切切地看到她支起身子时,百里安被扯开的衣襟下的锁骨肌肤硬生生被啃出的一口红痕,下口着实重,都渗出了血丝。 方歌渔似笑非笑:“什么时候,你也管起了别人的私事?” 蓝幼蝶面色一黑,道:“今夜君皇秘宝被贼人所盗,我为追查盗窃罪者而来,方歌渔,你夜不归宿,自有嫌疑,还不快快配合调查!” 方歌渔淡淡相视:“怎么,还想本小姐脱衣给你搜身不成?”她目光冷淡,似是不屑:“即便是本小姐脱了,你敢搜吗?”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蓝幼蝶冷声一笑,从衣袖中摸出一块天蓝色的宝石,道:“此乃仙陵城秘石,但凡盗取城中秘宝者,此石皆有反应,方歌渔,你敢不敢让我上车一查。” “有何不敢。”方歌渔敛首一笑,竟是大方侧身,懒懒斜躺在车中的美人榻上。 百里安也默默扯了扯衣衫,目光却看着车外快要被大雪掩埋的白色流苏上。 蓝幼蝶翻身下马,收了佩剑,拾起地上流苏,入了马车递给百里安,不禁问道:“公子可是认识太玄第九经大人?” 百里安点头道了一声谢:“我唤她一声姐姐。” 太玄九经温含薇,素来独来独往,从未听闻过她竟然还有一个同胞弟弟。 只不过这信物流苏在手,倒也容不得人去质疑什么。 蓝幼蝶又问:“公子可否告知名讳?” 百里安道:“司尘。” 司尘? 蓝幼蝶目光落在他脖颈间的那抹残色胭脂痕迹上,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又道:“公子与太玄九经大人似乎并非同姓。” 百里安面不改色:“幼年分别,经年才重逢,姐姐随父姓,我随母家姓。” 远在未知黑暗国度,莫名其妙就被随了母姓的尸王大人忽然莫名其妙地恶寒了一下。 在问话间,蓝幼蝶已经仔仔细细将车厢内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放过的搜查了一遍,手中秘石没有半分反应。 在方歌渔恹恹嫌弃的目光下,蓝幼蝶将秘石也在她身上绕了一圈,仍是没有半分反应。 她心中暗自皱眉。 难道今夜秘宝被盗,当真与方歌渔无关。 可是,在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巧合。 蓝幼蝶沉思办响,朝着百里安方向行去。 方歌渔心中骤然一紧。 虽看到百里安眼神平静淡然得很,似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可看到蓝幼蝶提剑朝他走去,她仍是忍不住将手掌压在了剑柄之上。 一旦那轮回碎片自百里安身上查出,她有着绝对的权利,在第一时间将他斩杀于剑刃之下。 与其受制于人,倒不如占领先机。 可谁知,蓝幼蝶手中的秘石却是迟迟不用,目光朝着四下打量了一眼。 最后看着百里安,笑了笑:“司尘公子衣袍间染了好多鲜血,这地上血迹也是不小,这若是彼此情浓,风花雪夜,本该是一件温柔缱绻的美事才是,怎么弄得这般狼藉。” 对于蓝幼蝶的怀疑,百里安面色如常对她小小一笑,抬起受伤流血的胳膊道:“我是歌儿小姐的面首。” 说得这般坦坦荡荡,从容淡定。 饶是养过一堆面首的蓝幼蝶都不由怔惊了。 方歌渔掌剑的手一滑,整个人差点从美人榻上翻下来。 歌儿小姐? 歌儿?? ———— 我娘都没这么叫过我!!! 不等蓝幼蝶继续发问,百里安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 苍白的面容咳得有些微微泛红,他面色平静宛若在说他人之事,淡笑道: “终究是年轻心气儿高了些,身份摆在这里,却还想仗着自己有一个了不起的好姐姐来摆高姿态,方才歌儿小姐一时兴起,我却执意反抗扫了小姐的兴致,不过是给我吃了些许苦头罢了。” 一袭话,被他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煞有其事。 宛若方才她当真是气恼他的不配合,在车中赏了他一剑似的。 方歌渔坐稳身体后,神情怔楞,看着垂首坐靠在玉车内壁的那个少年,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其他什么错觉。 她竟是觉得他投望过来看她的目光异常柔和平静。 世间哪个男儿不心存傲骨,哪个男儿甘愿自折身份。 可他却将面首二字,说得这般平静寡凉,混不在意,仿佛这对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蓝幼蝶轻哼一声,睨了方歌渔一眼:“倒是符合你那霸道性子的作风。” 章节目录 更新迟了,抱歉 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看最快更新 圣墟请上 https:///bk/23488/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我有一个高洁的姐姐,她很穷 蓝幼蝶想,定是这少年不愿,便是平白挨了一剑。 这方歌渔,霸道起来,莫说砍你一剑,放火屠你一家都不算过分的。 确认地上以及衣物间的血迹来源与原因后,蓝幼蝶不再持有怀疑之心,将秘石放在百里安身上探查片刻,仍旧黯淡无光,没有丝毫反应。 看到这一幕,方歌渔虽格外诧异,但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真的有本事将那轮回碎片藏得如此安好。 虽说今夜出了纰漏,可一想到这轮回碎片终究还是到手了,她忍不住心头又是一阵激动火热。 终究还是没能抓住方歌渔的把柄,蓝幼蝶十分失望。 虽说执政官有令,但凡有可疑之人皆压入大狱之中,严刑拷打逼问。 可方歌渔身份毕竟过于特殊,十方城城主之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这是人们对她身份的认知。 且世人所知,不过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蓝幼蝶却十分清楚,方歌渔的身份远没有如此简单。 若有证据,就地打杀了都不要紧,若无证据,却也不是能够随便捉拿的,更别说这车中还有一个梵阴剑经的胞弟了。 其背后牵扯的暗线实在太多。 蓝幼蝶无奈,只能够罢休。 只不过离去之前,仍是心存疑惑,不禁问道:“司尘公子既然贵为太玄梵阴经主的弟弟,何以要屈尊于方歌渔之下?” 这显然不和身份。 百里安给出的答案十分强大:“因为我穷啊。” 蓝幼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温经主这般强大厉害,怎么可能让司尘公子过这穷苦日子?” 百里安一本正经地反问:“你见过我姐姐吗?” “温经主常年深山闭关修行,我等自是难得一见。” “你没见过我姐姐,怎知她这般强大厉害之人就不穷了?”百里安反问。 “啊啊?” 百里安又道:“我姐姐是清高仙人,不为尘世黄白俗物所污,高洁出尘得很。”意思就是高洁之人,一般都很穷。 因为穷,所以才不常常出山。 而温含薇的弟弟一点也不高洁强大,所以当了全天下最有钱女人的面首。 蓝幼蝶竟是觉得十分的有道理。 原来太玄九经,温含薇是个穷鬼 百里安笑了起来,笑容端得是好看干净,眼睛微微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极易让人放下心中的怀疑与防备:“我只是一介红尘俗子,我喜欢钱。” 蓝幼蝶看着这副笑容,老毛病又犯了,想也没想,一句话脱口而出,道:“喜欢钱那你跟了我呗,我脾气很好,不拿剑砍你。” 百里安一愣,却是没想到她竟然来了这么一句无耻之言。 方歌渔面色铁青,虽说百里安并非真是她的面首,可当着面被挖墙脚的感觉真是叫人不爽得很呐! 她磨了磨牙道:“癞蛤蟆也会打哈欠,口气倒是不小啊。” 百里安又是一声轻咳,两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既然折身求财,那自然得折其所用,跟也得跟这世上最有钱的人,毕竟我胃不太好,只有歌儿小姐能够暖一暖我的胃了。” 蓝幼蝶算是长见识了,还是头一次见将吃软饭说得这般清丽脱俗,毫不脸红的。 她啐了一下,低语一声晦气,提剑便气急败坏地走了。 好气啊。 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了些吗?瞧不起谁啊。 等她找到一个更好看的面首,气死你方歌渔。 不过找到一个更好看的貌似、好像,也许有些难啊。 目送着蓝幼蝶领军离去的背影,百里安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敛了,视线收了回来,静静地望着天外的夜空。 他忽然低咳一声,道:“先回客栈吧。” 方歌渔取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吹了一声口哨,车帘垂下,独角兽徐徐前行。 她擦去唇上的口胭,正欲说话。 却见百里安仍保持着蜷靠在车壁上的姿势,脸上那层浅浅的晕色褪去了之后,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整个人懒散无力的样子,双手随意搭放在膝盖上,指甲泛起了一层不健康的青色。 方歌渔蹙起眉头,道:“要不要下车走回去?” 她记得他晕车得厉害,今夜才下玉车没多久,夜里又将他折腾了一回,不难受才怪。 百里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透着涣散的沉思,他道:“不必了,早些回咳”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呕出一小口血来。 他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平静道:“早些回去吧。” 方歌渔只当他照常晕车,也并未多加留意他的异常,沉默了片许后,道:“那个坠子,你看看你能不能催吐出来。” 百里安抬起眼皮子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方歌渔只觉得着眼神透着一股子责怪的平静,她抿了抿唇,道:“今夜瞒着你们擅自行动,确实是我不对。” 百里安蜷坐在那里,不知是玉车太晃还是恶心感又犯了,他面色十分不好看。 犯冷似地缩了缩身体,他平静问道:“那耳坠之中是何物,有何用?” 虽是知晓尸魔不畏严寒,不知温度,可看到他这个样子,方歌渔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小眉毛。 她扯过一张厚毯扔给百里安,道:“轮回碎片,能够塑造轮回,逆转时空,因为只是碎片,无法改变这个世间的时空法则,只能够改变一个物体或者生灵的时间状态。 比如说一个重伤快要死掉的人,若是用此碎片的力量,便能够逆转时间,将身体恢复到未伤的状态,从而获得新生。 君皇陛下早年身子受了一些难以弥补的创伤,需要轮回碎片来维持身体的健康,这是人间最后一片轮回碎片,因为破损得过于严重,需要仙城古法山的山灵来修复此碎片。 碎片早已修复好了,君皇随时都有可能下凡来取,我安插的暗子来报,说是君皇近日以来,会同娘娘一起现身于仙陵城,所以我” “所以你必须趁早盗出碎片,所以你今夜出现在了这里。”不知为何,百里安的目光微微有些锋利。 方歌渔眼神竟是有些挣扎痛苦,咬牙道:“我赌不起。” “方才听你所言,我本以为你是想救山父爷爷,可是细想却又不对,你安插暗子,想必是筹谋多年,在多年前,你便有了盗取秘宝之心,你是想救谁?”百里安问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坠杀 方歌渔看着他的眼睛,眼底不知不觉起了几分孤寂哀绝:“我想救我幼年时亏欠最多的两个人。” “可是碎片只有一个。” 她缓缓低头:“所以我很挣扎,挣扎了很多年,不知如何抉择,直至前些日子,山境传来噩耗,我便知晓,我不用在挣扎了。” “你还是想救山父爷爷?” 方歌渔点了点头。 百里安却是摇头,缓缓阖上眼睛,道:“无形之物,如何塑造时间与轮回?山父爷爷已经身归于混沌,无迹可寻,纵然你找到碎片,也无法将他复活,况且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易死而生。” 方歌渔如何不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她有些恼怒:“你到底吐不吐给我!” 百里安干巴巴道:“吐不出来。” 方歌渔面色发青纠结。 她捂唇颤声道:“你该不会是想拉给我吧” 百里安的好脾气差点没能压住,生生被她气得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低咳两声,咬牙道:“这我还真是有心无力。” 很快,独角兽踏着月色灯华,抵达客栈大门。 方歌渔一掀车帘,正欲独自下车,目光忽然瞥到角落里裹着毛毯缩坐着的百里安,动作顿住,还是折返回去,将他给扶了下来。 下车后,百里安面色没有丝毫好转,一直咳血。 守在楼梯下方的柴烨看到这一幕,不由迎了上来,看着百里安衣襟满是鲜红:“这这是吃宵夜吃得满身血?” 方歌渔不咸不淡道:“废物没用,晕车了。” 百里安朝着柴烨点头致意,寒暄问道:“阁下守夜辛苦了。” 柴烨也点头致意,显得十分客气:“职责所在,不辛苦。” “阁下那两名同门睡得可还习惯?” 柴烨道:“安师妹不认床,睡得倒还安稳,只是对于黎师弟而言,怕是个不眠之夜了。” 百里安道:“那还得多加辛苦阁下了。” 柴烨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黝黑的眸子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但很快,他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道:“身为师兄,照顾师弟,是为负责,那是自然。” 回到房间,方歌渔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水,也不嫌凉了,一口喝了个干净。 林苑急急迎来,面上焦急忧色还未褪去:“你今夜去哪里了?外边到处都是现成守卫在巡逻,真担心你乱来惹事,这里可不比十方城,能够任由你的性子胡来。” 方歌渔正欲解释,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重响。 百里安倒在地上,整个身体已经完全的弓了起来,捂着腹部一副不得动弹的样子,牙齿发出咯咯痛苦打颤的声音。 在他身前,有呛咳出来的一大滩血迹。 那血迹被灯光一照,竟是在逐渐变黑,像是中毒了一样。 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二人先是一怔,随即心惊胆战。 林苑跌跌撞撞地迎了过去,双手无措,都不敢胡乱碰他,慌乱道:“司尘,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方歌渔也疾步冲了过去,手指发冷,倒还算是有几分镇定。 她快速端起他的身体,触手之间,隔着衣衫,却是发现他的身体烫的吓人,甚至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体温。 方歌渔面色少有的惊慌,看着百里安被血染红的唇轻轻嗡动,她紧了紧牙根,迫使自己冷静:“你在说什么,你要什么?” “刀小刀”百里安眉头痛苦地紧紧拧着,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一身的力气。 方歌渔不知他要刀做什么,但此时此刻对于他的要求自是无所不应,飞快地从靴子里取出一把贴身匕刃,放在他的手心之中。 百里安眉头拧得死紧,一边死命咳血,一边颤抖得撩开衣摆,将匕首锋刃抵在腹部肌肤间。 那衣衫一撩开,林苑方歌渔二人身体俱是一颤。 胸腹之间的肌肤不再苍白,竟如叶上霉斑一般。 猩红一块,乌黑一块。 透着一股子腐烂恶毒的气息,还在不断扩散成灾。 百里安的手掌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可是没有犹豫,他似是咬牙,将自己的腹部切开,鲜血顿时淌了满身满地都是。 肠穿肚烂! 方歌渔整个人都呆傻了,看着他一刀顺笔般,没有丝毫犹豫地切开自己的肚子。 手指染红伸进切口之中,硬生生将那枚鲜红耳坠给取了出来,他重重喘了一声,随手扔在地上间,还虚弱地嘱咐一句:“不要碰那坠子。” “你”方歌渔刚一开口,嗓子便被什么酸涩的东西给哽住了,再难发音。 在玉车上,他吐了一口血,神色恹恹,就再也没有表露出半分痛苦异样来,看起来就跟平日里晕车一般并无差别。 面对她方歌渔,面对那蓝幼蝶,还能镇定自若,冷静非常地解开一步步死局。 从容不迫地带着她安然回归客栈,一星半点的异样竟是都未叫外人察觉出来。 她从未想过,这个能够一本正经说自己是女子面首的少年,竟是一个如此能隐忍之人。 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直至这一刻,她忽然有些能够理解,为何酒酒和林苑,会喜欢他了。 切开自己的肚子后,百里安手指骤然无力,匕刃从指间滑落。 他雪白着脸,痛苦闭合着眼睛,整个人如一片薄叶般,毫无重量地软了下去。 林苑那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睛早已蒙上了一片水雾,一副哭都哭不出来的哽咽模样,将他身体接抱住。 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将死死捂住他腹部间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上,泊泊的鲜血却止不住地用她指缝中涌出来。 手掌之下,是他疼得直抽的身体。 百里安只觉得一阵令人心悸的冰冷寒意袭入身体之中。 尸魔无眠,可是此刻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安魂曲一般,催他沉睡。 月清风高,星光灼灼。 眼前,不论是林苑还是方歌渔的面容都开始变得十分模糊,整个人间都仿佛在离他远去,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他仿佛嗅到了三途河彼岸花的冷香。 这可真是糟糕。 耳边嗡嗡颤颤,仿佛什么也听不真切。 百里安虽知那耳坠必然存在极大的问题,却没想到,竟藏着这般邪恶歹毒的杀机。 若是等到方歌渔一路佩戴回山境之中,焉能成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再抠出来还来得及吗 “咳咳!!!”百里安咳得撕心裂肺,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唇齿间的血猩红得刺目,让林苑心惊肉跳,手掌颤得厉害。 她颤抖的手掌忽然覆上一只冰冷的手。 百里安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咳得窒息,不断呕吐,一个字也难以言说。 林苑也反握紧他的手,隔着那手掌的颤抖痉挛,她能够深刻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承受得痛苦。 窗外打更声惊乱夜色,鲜血的潮猩弥散在空气之中。 林苑的掌心十分温暖,仿佛只要紧紧拽住这人间的最后一点温度,他便不会再度重陷黄泉之中。 方歌渔一言不发,唇紧紧抿起,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她将自己随身的宝囊翻倒而出,无数灵丹异宝堆成小山般地倒了出来。 飞快的翻开那一堆小山,找到一个玉盒,打开小盒,顿时弥散出缥缈纯净的浓霜白雾。 那浓霜白雾绝非虚幻缥缈之物,那是集天地之灵力,具象化的雾体,常人吸食一口,便可提升十年修为。 可这些浓霜白雾,却仅仅只是用来封存盒中之物的。 林苑看到盒中那枚纹路繁复的白玉云丹,面色惊变“这是十方城的太白丹?我记得是你母亲留给你渡劫时准备的七宝灵丹,仙人难寻的古灵宝丹。” 世有传说,仙人炼丹,流转于四海八荒,丹分十宝。 丹入一宝之境,可谓灵丹, 凡渡五宝之上,那既是仙人也难求的上妙仙品之丹。 七宝灵丹,那可是传说中的金仙才可有资格享用的稀世珍品。 渡劫有生死,可是若得此丹护灵,却是能够提升整整五成渡劫成功的概率。 且一旦渡劫为仙,仙神之位必然不会屈尊于如今人间那三位千年仙人之下。 如此珍品,她竟是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林苑震惊地看着方歌渔。 心想你知不知道你此刻放弃的是什么?! 取出那枚白玉云丹,方歌渔眸子异常明亮坚定,不带丝毫拖泥带水的…… 手指往他含血的口中一送,甚至说不上有多温柔优雅,捏住他的下巴。 还嫌他一时吞不进去,两只纤长的手指深深插进百里安的喉咙里,硬生生将那颗仙丹给塞了进去。 这速度之快,快得都让林苑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她白生生的手指插进去,将东西塞进去被迫他吞下去后,又血红红地抽了出来。 这一下,百里安连咳都咳不出声了。 林苑楞了半晌,饶是心忧于百里安的安危,但还是没能忍住,分了一下神。 她看着那边不过是塞了一口丹药就累得气喘吁吁的方歌渔。 想来也是被百里安此刻的状况吓住了。 病急乱投医,挑药不挑对的,只挑最贵最好的。 直接一口塞,顺都不带用水顺一下的。 这真是败家败出一种境界来了。 方歌渔在那一脸如释重负地抹了抹额上的汗水。 林苑忧心忡忡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歌渔,你喂的是仙丹。” 方歌渔道“我知道,那仙丹虽是贵了些,但能救命,不必客气,我不心疼。” 林苑又道“是能救命,但你喂的是一只尸魔,尸魔无命可续,这仙丹于他而言,就同吃了一颗酸溜溜的葡萄一样,并无多大差别,而且方才你都不捣碎,那么一大颗塞进去,怕是堵得一口毒血都吐不出来了。” 其实在林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方歌渔就已经变了脸色。 她捏住百里安的脸颊,两根手指又从他血糊糊的嘴巴里插了进去,虎着一张小脸认真道“你说我现在抠出来还来得及吗?” 林苑尚未回答,百里安声音沙哑且虚弱地响起“方才你捅太猛,插太深,我已经吞下去了,没事,我没有消化能力,现在你想取丹,可以在我肚子里拿,已经开好了刀,直接取就可以了。” 林苑“……” 方歌渔“……” 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啊! 这么残忍的事。 方歌渔两只手像猫爪子一样,不安地在地上挠了挠。 林苑还以为她是忧心那仙丹浪费难以取出,正欲说话。 方歌渔却是一拳头砸在地板上! 模样有些吓人地厉声道“没事瞎吃什么东西!我就不信这仙陵城的人抓了我还真能一刀将我给杀了?如今就连我娘留下来的七宝灵丹都救不了你,你就等着去见阎王爷吧!” 百里安只觉得这一次,从奢比尸那掠夺而来的治愈力都失了功效,被破开的胸腹非但没有半分要愈合的征兆,反而体内涌出来的血越涌越多。 他身体凉得厉害,死死握住林苑的手掌,汲取那一点来自旁人的体温,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清明。 他道“方歌渔,你先听我说,你盗来的那枚碎片根本不是真正的轮回碎片。” 方歌渔一边翻出匕首,一边朝着自己的手腕间割去,气恼道“我知道!我知道的!若是真正的轮回碎片,怎么可能藏有这般噬人剧毒,我知道是我蠢,中了别人的算计! 可我再蠢,也不至于经历了今夜这一切,还什么道理都不明白!所以你给我闭上嘴,我要喂你喝血了!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所以不许给我死了!听见没有!” 她方歌渔最讨厌背负别人的性命了! 百里安虚弱地笑了笑“闭上嘴又如何饮血?” 他伸手制止方歌渔割腕的行为,气息虽是荏弱,像一个苟延残喘之人。 可百里安的目光却是从容近乎坚定“别再继续伤自己了,若是没有几分把握,我也不会做此蠢事,放心,死过一次的人,清楚知晓死亡是一件很冰冷可怕的事情,我很害怕,所以我不会死。” 他指间没有什么力度,却能够迫使方歌渔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匕刃。 “接下来好好听我说话。” 看着他的眼睛,方歌渔明知什么都不做很不对,可她竟是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百里安虽然平日里看似温顺可欺, 可是林苑看得出来他并不习惯于去依靠他人,就仿佛一直习惯了自己一个人。 未曾经历过被岁月温柔以待,就连活着都是小心翼翼。 就好像知晓自己身后早已是空无一人,不敢轻易倒下。 因为心中清楚,自己一旦倒下,无人相扶,只会摔得满身伤痕再也爬不起来。 跌跌撞撞地一个人,渡过着难熬的时光近乎是依靠本能而活。 分明是一个能够对旁人极好的人,却一旦接受旁人的善意,便会诚惶诚恐,如获珍宝一般地藏好。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魔界有河 可是,这样的他,此刻却是冷极了一般往她怀里钻,将自己用力蜷成一团,弓着身子,窝在她身上。 林苑就这样无声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酸涩,又有些柔软。 她的手从百里安腰侧穿过,自背后轻柔地将他抱紧,轻轻嗯了一声,便没了言语。 百里安任由肚子里的鲜血往外淌着,好像不将体内留存的冰冷血液流干净誓不罢休一般。 他轻声道“别的我便不多说了,方歌渔今夜抵达仙陵城,城中暗子便摸上门来,送上那坠子并告知碎片消息。 光是这一点便已经显得极为不正常,可想而知,在这仙陵城中,早已藏好敌手,躲于暗处。 先有明元基主动闹事,试图惹怒巨灵守城将,后又发生引诱盗窃君皇秘宝之危行。 可山中秘宝早已被人所盗,不知何时被盗,不知何人所盗,但能够得以肯定的事,暗中敌手,欲一石二鸟,即可盗宝全身而退,又可祸水东引,除掉十方城的大小姐。” 百里安虚弱地看了方歌渔一眼,语气肯定“不是十方城的公子,而是小姐,恕我直言,想来方歌渔你的身份,不仅仅只是十方城大小姐这么简单吧。” 方歌渔蹙眉沉思,也并未隐瞒“母亲去世之前,曾有遗命,十方城城主之位,当由我来继承,并且授剑于我,不论来日十方城如何发展,此令绝不变更,如今虽是由我父亲暂代职权,可是城中上下,皆是知晓,这十方城只是我一个人的城。” 如此,倒也难怪那轻铠女子对她百般嫉恨了。 一个不过是仙家门阀的贵女,虽有深宠,却无实权,唯有依仗家族背景才能彰显身份。 而另一个,则是手握剑宪,掌万众生杀大权的继承者,是以家族来依仗她方歌渔之名。 两者之间,身份意义绝然不同。 也正因为如此,杀劫却也因她而来。 经百里安三言两语的点拨,方歌渔不难猜出其中道理。 她面色阴郁道“不仅仅是想要我的性命,还是想削十方城的势力,方一入城,便折损一名拓海境的客卿修士,接又引我入局,这分明是不想让那仙陵城城主之位归于十方城名下。” 听到这里,百里安低咳轻笑出声,面容虽是失血憔悴,可目光却是多了几分神采。 方歌渔皱眉“有什么可笑的。” “不……咳咳,只是方歌渔你自己口口声声说无心于那仙陵城城主之位,可方才字里行间,却是自信满满,势在必得的样子。” 方歌渔面色一僵,冷哼一声道“不想要是一回事,可我就是见不得那些只会背地里害人的小人造次,他们不想我夺得城主之位,还想让我孤身零落梧桐半残,那我又为何要如他们的意愿,不让我有相争的机会,那我偏要争给他们看一看了!” 林苑看得出来,今夜方歌渔是动了真火。 在这世上,想要她性命者,绝不占少数。 可是将夺命的暗剑,悬于她的颈间,捕杀的陷阱,设于她的脚下,让她感受到了死亡之近,黄泉之冷。 想必还是头一遭。 若是死了,身份再显赫,终究也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一蓬黄沙,无人问津。 “莫恼。”分明此刻重伤是他,百里安却是露出一个安慰的表情。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既然有风,寻那风迹,不难找到青萍始于何方。” 伤口之中,不再涌血,仿佛鲜血已经流尽,百里安面上起了一层灰败之意,可眸子依然有神,不存死志。 食指轻摩拇指间的碧水生玉,一柄被深藏已久的银色华美小剑出现在了手掌之中。 那冰冷的死亡触感,让他熟悉又陌生。 仿佛此刻握着的,是一个身处已久,却难窥全貌的深渊。 他不知晓,将这深渊之中的力量引入身体之中,他会变成什么样。 但不管怎样,他都觉得好过死亡。 百里安道“柴烨是一个可信可用之人,明日醒来,他会给你答复,虽说舍了几名客卿修士,但对于你来说不是坏事,方歌渔……”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带任何疯狂的贪恋,十分平静“天下本就不大,仙陵城落于天下之中,自然而微小,如今你已身在城中,想取,那便去取来放进手心里握好,我会帮你的。” 满身血污,开膛破肚。 肝肠寸断,毒深腐骨。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活不过明日的末路者。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旁人不敢奢想的仙陵城,到了他这,不过是身前一碗茶,一杯酒。 举手之间,便能触及取来一般的轻易简单。 他哪里来的底气,他哪里来的自信。 简直愚蠢得……就像她一样。 方歌渔看了一眼窗外不夜天城,缓缓吐了一口气“取来,也好。” 百里安手中的那把银色小剑,反手之间,没柄于胸口之中,正如起棺之时,沉睡百年的模样。 可不同的却是,现在这柄剑中。 藏河。 魔界六河的那一道鲜血长河。 旧血淌落一地,身体已然干涸,新血汹汹灌入。 林苑面色大变,正欲出声。 转瞬之间,她眸色一清,面上复杂神色逐渐散去,恢复平静。 魔界有河,鲜血藏焰。 魔界有河,可纵万法。 魔界有河,可渡轮回。 魔界有河,可淬灵成魔。 魔界有河,可易生死。 魔界有河,可达彼岸而见海。 山境之中,经年守护的魔界鲜血长河,藏存于剑,尸魔为血而生,以剑歃体。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窗台上,一只兔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竟有几分真切悲伤。 次日,天光微明。 百里安并未醒来。 面容苍白,身体冰冷,没有呼吸,更无心跳。 仿佛死掉一般。 方歌渔早已将地上那枚吊坠收入原来存放七宝灵丹的玉盒之中。 此玉盒既然能够存放此等珍贵之物而不散溢半分灵力,自然本身也是个不俗之物。 将耳坠封印藏好。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粉基地】,看书抽最高现金红包! 方歌渔默默无言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眼眸深邃思索片刻,再并无犹豫,严谨地关好窗扇,拉紧床帘后。 便是推门而出,寻来了柴烨。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万道 “见过三小姐。”柴烨恭敬见礼,身侧不见黎悲风也不见安思琪。 行礼之间,他的袖口染红。 那是新沾的血迹。 方歌渔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本意是想着旁敲侧击,与之周旋探测一二。 可脑海中不由想起昨夜百里安的一番话,她竟是直接开门见山。 “是司尘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是可信之人。” 柴烨出自于天歌城,天歌城又隶属于方歌渔名下。 不管怎么看,关于他是可信之人这一点,都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柴烨眼底却是浮现出了几抹惊讶与感动,他将腰身压得更低,温言道“多谢小姐赏识。” 方歌渔坐于栏窗一侧,双手交叠,摆出一个闲逸的姿势。 清晨的阳光有些耀目,她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那么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柴烨眼中隐有痛苦,但很快便被更为坚定的神色所替代,压低嗓音道“明师弟昨夜诸多行为,看似是在为难司尘,实则意图谋害小姐。” 方歌渔手指轻击手背,淡淡道“这点无需多言,在他行动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猜出他的心意。” 柴烨点头又道“但小姐却是不知,若有敌手意在小姐,又怎会只布一子,明元基的意图过于明显好猜,倒更像是一个放出来的诱饵。” “那么……”方歌渔看着他袖间的血迹。 柴烨微微一笑“那么自然,真正的刀藏于更深的暗处,更近的身边。” 他面色笑容忽然一敛,道“是黎师弟。” 对此,方歌渔面上并无意外,淡淡颔首“难怪昨夜司尘同我说,即便折损几名客卿修士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几名……”她低笑一声“他目光倒是犀利。” 柴烨神色无奈却也冰冷“在司尘小哥的暗示下,我已将他拿下,用了一夜的刑,终于逼问出,他原是万道仙盟的人。” “万道仙盟?”方歌渔一下坐直了身体,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冷笑道“原来如此,倒也难怪了。” 虽说如今整个人间仙道,那是三分天下,共分天玺、太玄、苍梧所掌。 可天下修行者何其之多,三宗势力固然绝强而根深蒂固,可又哪里容得下偌大的诸国天下。 而三宗入门者,条件极为严苛。 不论是灵根、品性、德行、心性、学识个个方面条件皆得过关,还得身世清白,为人端正。 能够选入这三宗者,在千万修行者中,少之又少。 而无缘入着三宗势力者,唯有令拜他门。 天下皆知,百家仙门虽是各有所长,灵山宝地多奇,可又哪里比得上那三位千年仙人所掌的三宗圣地。 三宗之外,虽不缺乏一些学有所成之辈。 却是远远不及天玺、太玄、苍梧这等圣地培养出来的天才修士。 拜入仙门者,学有所成,日夜供奉师门,自由有拘。 久而久之,人间便多出了散修之派。 散修不立于仙宗之下,自来自去,苦修其身。 直至五百年前,正值三宗鼎盛的黄金时期,散修之中,出了一名不俗人物,一手创建出万道仙盟。 万道,正如森罗万象,万道隆昌,收揽各方散修势力。 拜入仙盟名下,不禁其自由,也无需年年纳奉。 名下弟子自行所得机缘异宝,皆归于自己的名下。 仙盟有教无类,所藏仙学典籍,更是无私教于名下子弟,灵丹宝器等物资,也是大方广发。 散修凝结成一团新的势力,又不为宗门所拘,又可得仙盟大力栽培,拜入名下者自是数不胜数,络绎不绝。 万道仙盟虽说论真正实力,不及三宗之一的任何一力。 可名下子弟,却是三宗合数的十倍不止。 更莫说其盟主又是个广结善施的伟大仁慈性子,不拘名下弟子纳奉自由,全凭自觉。 因此也有诸多散修自觉供奉,并真心投靠于仙盟之下。 久而久之,万道仙盟日益壮大,却未得正名,其盟主虽为渡劫境仙人,却未同于那三位千年仙人一般,渡劫飞升那日,便被帝尊赐下金仙之名,受仙道眷顾。 但不管怎样,在人间地位,也绝然不低。 甚至有人曾预言,这万道仙盟,将会成为震慑千古,流芳百世的第四大宗门。 而十方城,亦与万道仙盟有着千丝万缕的生意上来往。 方歌渔看着清冷夜色,月光照雪。 冷寒的温度仿佛让她眼底里最后一抹笑意都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脊骨发寒的森然凶意。 她淡淡道“倒也难怪,今夜蓝幼蝶出现得这般巧合了。” “小姐……”柴烨低语一声,看着月色下的少女,目光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终究还是那位大人认可的孩子。 尚未成文,却是早已有了食牛之气。 只是这般岁月里,不曾叫人察觉罢了。 “人可还活着?”方歌渔手指轻敲木栏。 纤长的指间,落满了月光,更衬她指尖肌肤,如细瓷般精致白皙。 柴烨随忙道“还活着。” 地面间的影子单薄消瘦,方歌渔手指习惯般的细细摩挲着木栏杆上的暗纹浮雕。 她言语淡然,却如秋风铁马,凉染肃杀“那便让他好好活着。” 柴烨一怔,不明白她为何不斩草除根。 方歌渔偏头朝他轻轻一笑,不似往日轻狂桀骜,竟笑如枝头薄雪,风神俱籁。 可越是如此,柴烨竟是越不寒而栗。 只见方歌渔指尖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盏玉瓶,颜色碧绿通透,其中只盛放一颗大红朱丹。 看到那玉瓶所放之物,柴烨没由来的头皮一麻“小姐,这是……” 方歌渔道“有时候严刑拷打固然惯用,可所究之物不过真相尔,今日本小姐遭逢算计,这般不将我十方城放入眼中,死一人两人……”她笑得清绝如妖“可不够。” 柴烨心中顿时明了,面色复杂的取过栏杆上静放的玉瓶。 “我竟不知,小姐居然身藏此等剖魂恶丹,据城中记载,炼制出此枚丹药者,是为百年前苍梧宫古岐十殿主音无大人炼制而成。 此丹能够强行将修行者的魂魄剖分一半离体,而不伤及性命,通过着剖解的半数魂魄,便可操控其本体的一切行为意识。 。 章节目录 第两百章:剑上宝石 由于此丹过于霸道歹毒,被其宫主勒令炼制,并亲手毁了丹方,自此,天下之中,诸方国度,仅余一枚。何以……竟在小姐手中?” 四国之内,当以十方城最为耀眼华丽,富饶丰裕。 四大雄国之中,在朝为国,在山为宗,皆有十方城商行遍迹天下十方。 虽以城称,其城规模,却堪比一方大国。 人间有传说,但凡皇天所照,后土所覆之地,都有十方城的财富。 而十方城内,不论是怎样的稀世之珍,皆是她方歌渔手中玩物。 以十方城的底蕴,弄来一枚剖魂丹并不难,方歌渔收藏此丹,也不难。 只是,她这般不知不觉身藏苍梧禁丹,半分没叫旁人察觉,就很是了不起了。 更令人在意惊奇的事,她是身份尊贵、百物不缺的千金大小姐,何以要瞒过城中所有人,私藏这种歹毒之物。 要知道,此丹狠绝,是连承灵境都能够暗算的毒丹。 如今却用在一名废子身上,柴烨觉得十分大材小用。 方歌渔看着西方月末,轻笑一声,道“莫要觉得此丹用在黎悲风身上无用了,他可是能够成为极佳的诱饵。” 柴烨如何不知其中道理,但认为还是不妥。 “万道仙盟成立已有五百年之久,加入仙盟者何止万千,莫看仙盟名下修行者众多,可据在下所知,但凡加入仙盟者,十之六七皆是诚心为其折服,在修真一界之中,当属罕见。仅凭一名暗子,怕是在仙盟之中掀不起什么风浪。” 方歌渔侧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说万道仙盟名下,修行者众多?呵,倒也确实如此,天下三宗都未揽收的人数,万道仙盟却能够轻易完成,原因不外乎万道仙盟秉承无私大爱的授道之风,盟内机缘物资大方分派于名下弟子。 可是想要支撑起偌大一个仙盟,光凭弟子们自觉供奉,你觉得这样便能够足以让仙盟光鲜团结数百年?” “这……”柴烨说不出话来。 方歌渔冷笑“小小方寸江湖,皆藏无数污暗之事,要知晓人性如此,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 你口中所谓的团结,不过是那些冲着鱼肉而去的蚂蚁蝇虫。 有利可图的一个仙盟,还妄谈什么无私大爱,若说这仙盟之中,没有什么藏污纳垢的东西,你信?” “那小姐是想……” 方歌渔淡淡道“要想取之,必先于之。两名暗子如钉子一般插在我天歌城,这万道仙盟所谋的,可真是再明了不过。” 柴烨面色忽然一变,道“黎悲风素日可是掌天歌城与大泽国临泉十三城的符兵交易!” 十方城善符,兵二道。 城与城之间的庞大交易,有时不仅仅只是用以灵石金钱等物购买,还可以城中灵符与兵宝购换。 临泉十三城,每年都会拍卖一些珍贵石料兵材,以及十方城必不可失的紫焰流沙。 故而常与十方城有着生意上的往来。 而临泉十三城,各城城主势力看似互无来往,却有着一个共同之处。 城主皆为散修。 方歌渔道“回去查探一下天歌城的西南库房,便不都清楚了。 呵……真是有趣,主意打到本小姐的天歌城上了,用本小姐的钱,来壮你仙盟之势,末了还想取本小姐的项上人头,在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事。” 柴烨哑然无声,心中却是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生忠于天歌城,并誓死守护天歌城。 天歌城之主,也是他主,本借着此番考核之机,他想观测一下自家小姐是否真的如同传言中那般荒唐无药可救。 却不曾想,却是一路惊喜。 他镇守天歌城多年,自以为对城中大小事务,无不精之。 到头来,反倒是人们口中这个不学无术,只知挥洒金钱的三小姐,一眼道破城中利损。 柴烨面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折服且恭敬道“属下清楚知晓该如何做了。” 方歌渔道“安思琪。” 柴烨道“小姐放心,今夜发生的一切,包括逼供,安师妹皆不知情。” 他想,若非是那个叫司尘的少年曾嘱咐一句,他是可信之人。 想必今夜,这枚毒丹,也落不到他的手中吧。 念及此处,手中玉瓶仿佛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虽不知是何故,小姐藏锋隐忍多年,但今夜小姐向他初次展露锋芒,其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念及此处,柴烨隐隐有些兴奋起来。 …… …… 东方日初,大雪将停。 方歌渔在栏台边吹着清晨冷风,寒风席面,将她眉眼吹得几分寒凉无情。 晨钟悠响,打破了寂静的长夜黎明。 天光斜落,倚在手边的宝剑,幽蓝宝石折射出一缕幽寒的光。 她缓缓睁开双眸,清晨的微光落入眼瞳之中,竟是映不出半分光泽来。 漆暗的眸子无光无影,宛若两笔色彩最是深浓的墨汁点晕而出的瞳。 残雪覆落,轻擦剑柄宝石。 幽幽光华敛了几分,而她的双瞳也宛若升温一般恢复光泽。 分明不过是简单立在这里,吹了片刻晨风,她什么也未做,可眼底却透露着深深的疲惫之色。 手指拭去剑上残雪,方歌渔提剑返回客栈屋内。 林苑正跪坐在地板间,擦拭着地上残余的血迹,对于昨夜发生种种,她止口不问。 百里安被安排在了床榻间,双眸阖着,面色苍白,没有呼吸与心跳,看起来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腹部的伤口并未上药,对于尸魔而言,再好的疗伤圣药对他而言,效果也是甚微。 所以只缠了厚厚一圈绷带止血,除此之外,林苑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林归垣蹲守在床边,头颅无力的耸搭着,面部肌肤僵死而苍白,看不出是何情绪。 方歌渔走至床边,蹙眉看着百里安心口间的那柄银色小剑。 她是知晓山境之中鲜血长河秘密的,也从林苑口中得知了山境的种种厄难与经历。 也知晓那藏于境界之中的那道鲜血长河此刻正存于那把小剑之中。 虽不明白为何这柄小剑竟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能够将鲜血长河藏于其中。 但方歌渔亦是聪明之人,不该操心的秘密,她绝不多问。 。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一章:仙人之血 方歌渔无言静默地看着榻间不醒的百里安,她蹙了蹙眉,忽然伸出手掌去触碰那柄银色小剑。 一直如傀儡般一动不动蹲在床边上的林归垣突然出手扼住她的手腕。 林归垣眼眶中死灰色的眼瞳僵硬地转动了一下“此剑弑命,危险!不要乱碰。” 方歌渔道“一夜了,他还未醒。” 林归垣沉默了片刻,然后带着她的手贴在百里安的小腹间。 他的声音破损而沙哑“昨夜坠子就藏他的尸珠中,所以城中军才探查不到坠中之物,那碎片假的,藏有炙毒,公子他的尸珠被炙腐了大半,眼下只有鲜血长河的力量能够救他。” 即便是贴着一层血迹斑驳的绷带,也能够感受道他那冰冷的体温。 方歌渔自嘲一笑“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并未急着收回手掌,掌心之下,灵力温和的探入至他的体内,细细感应一番。 果不其然,这具冰冷身体之中,果真有一颗尸珠在徐徐预转。 开元境的尸魔,竟然能够凝聚出尸珠来,这简直匪夷所思。 方歌渔并未多想,神情凝肃。 正如林归垣所说,他体内那颗尸珠果然被毒弑了大半,维持尸魔之躯的本源力量早已随着昨夜鲜血的流失,散去不少。 心脏间,那柄小剑深深插入其中,诡异的是并未对这具身体造成半分实质性的伤害。 剑中的鲜血之河汇如他体内早已死寂不再流淌的经脉之中,如同百川小河一般,连绵不断,川流不息。 只是,那鲜血长河的力量围绕着他的身体毫无章法的运行围绕,腹部间的伤势非但没有得到半分好转,反而在这股蛮横的力量之下,撕扯得愈发严重。 那股鲜血之力难以汇入那尸珠之中,便无法发挥其真正的作用。 这时,林苑走了过来,面色带着忧色“魔界六河,非认主,不得被炼化使用,司尘想通过这鲜血长河的力量来修补尸珠,可是未得其河认可,便冒然引剑入体,怕是凶多吉少。” 方歌渔未言,收回手掌,以手指轻压百里安脖颈。 过了片刻,她凝眉道“林苑姐姐说的并无道理,可是以我对司尘的了解,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若是自认为掌控不了这魔河的力量,断然不会行如此自绝生路的蠢事。” 林归垣道“魔河之力虽然狂暴,但是一夜过去了,却没有反噬的迹象,这说明公子的身体正在接受魔河的融入。 只是不知为何,魔河的力量未得引导,犹如乱河激走,尸珠尚未修补,身体难容这股庞大的力量。” 听了这话,方歌渔凝肃的眉间却是缓缓的放松了几许,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死不了。” 林苑即刻问道“为何这么说?” 方歌渔道“暗常理言,炙毒属于刚猛的阳毒,用以暗杀我这般小女子,自是不难。 他身为尸魔,集天地阴气所生,体内尸珠也是至阴之物,他将炙毒藏于尸珠之中,正如冷冰藏岩浆,自取灭亡。 可是,他的尸珠虽然有损,但是却并未彻底炙腐消失,方才我探了探,这小子尸珠之中竟然藏有两股仙人灵血,正是着两股仙人灵血保护了那颗尸珠。” 说到这里,方歌渔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巧的是,这里也有一名仙人的后裔。” 魔界六河,虽然从魔而生,可历代河主,皆为生者。 死者无法引导魔河之力。 纵然百里安这具尸魔之躯,能够容纳鲜血长河,却是难以引导利用。 方歌渔抽出短刃,割开自己的手掌,又将百里安那只怀有山印的手掌割开。 掌掌相对,十指轻扣。 她阖上眼眸,口中开始轻念咒诀。 “生者日夜,不寐夜长,愚生死长,如众流归海,往而不返。” 林苑的面色微变,似隐隐有些不可置信。 归垣元僵硬的嘴角都微微抽动了一下,灰败无神的眸子怔怔地看着方歌渔的侧颜。 随着轻唱吟诵般的咒诀响应在屋内,方歌渔白皙的面颊浮现出鎏金般的古老神奇纹路。 忽然,心脏振动的声音响起。 那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 只见方歌渔面颊间宛若鎏金般的流光纹路不断顺着她纤细优美的秀颈蜿蜒。 透过衣衫,她心脏间有一处被点亮,如赤焰流金般璀璨美丽。 随着屋内那勃勃有力的跳动声,可以看到方歌渔心口间的光在振动闪烁。 鎏金的光线蔓延至她的右手间,汇入掌心。 在掌掌交汇处,升起一团燃燃的光,画面竟是说不出的神圣唯美。 体内古老而又神圣的鲜血被引燃,如流光皎洁,徐徐流印入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他手臂间苍白的肌肤,也出现了数道极为浅细的光痕,就像是被星光烟火映亮的河流一般,慢慢汇入身体内的深处。 屋内,忽然多出了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百年时光,此声竟是显得格外悠远而漫长。 林苑一下子攥紧了裙摆,指节因为紧张而用力苍白。 她紧紧地盯着百里安微弱欺负的胸膛,以及心口间那柄小剑下燃起与方歌渔如出一辙的光。 “咚咚……”清浅的心跳声,给人带来了莫名的感动。 方歌渔面颊间的细光流彩越来越炽盛,而掌下倾压的那只手掌也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下意识地五指紧扣,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掌。 一直紧闭双眸她,在这一刻忽然睁开眼睛,无言地看着青花素榻上那双十指紧扣的手。 漆黑眼眸里所藏的种种天色,似乎晦暗了几分。 她偏开视线,目光落至百里安那张苍白不复的脸上。 呼吸声。 心跳声。 甚至连面色都恢复了几分红润,此刻他看起来当真是与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点币,还有、等你抽!关注公众号【投资好文】可领! 在那光燃的鲜血纹路引导下,百里安体内紊乱失控的鲜血长河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一周天皆一周天的在他体内运行流畅,然后汇入那颗残损的尸珠之中。 鎏金的光丝如针,那鲜血之力如线,勾勒编织出损毁大半的尸珠轮廓。 建立起了引导的桥梁,无需在渡血给他。 。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二章:先拔剑 方歌渔肌肤间的纹彩光辉散去,肌肤恢复雪般的白皙。 她转头看了一眼正直勾勾看着她的两人“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说话间,她正欲抽回手掌,一拉,却是发现自己的手掌被床榻间的家伙扣得紧紧。 方歌渔面色恼怒,又用力扯了扯,差点没把百里安从床榻上拽下来。 林苑忙道“你动作轻一点。” 方歌渔甩了甩手“你倒是让他松手啊。” 林归垣声音干巴巴地响起“方……歌渔,你脸……好红。” 空出来的手掌,啪的一下重重拍在林归垣的脑袋上,将他脑袋拍得耸搭歪斜。 “胡……说八道!” 林归垣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咔嚓一下就给扶正了,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哼哧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不要……学我……说话。” 方歌渔转身就去取剑,要教育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山鬼,肩头却是忽然一暖,一只纤白的手掌覆在她的肩上。 只听林苑语含担忧道“你方才动用的可是窃阴阳,盗生死?” 方歌渔一怔,旋即笑道“无妨,盗的并非是中幽的阴阳生死,不会出大问题。” 林苑沉声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以体内仙灵之血为媒介,将生者之灵渡入死者之躯,让司尘拥有了人类的生命特征,从而方可归渡魔河,可这生……又是从何而来?” 方歌渔并未回答,手掌忽然一紧,那道浅浅的呼吸以及心跳声逐渐稀薄,然后消失。 百里安幽幽转醒,恰好听到林苑这具询问之语。 他不由蹙起眉头,缓缓坐直身体,看了方歌渔一眼,道“很显然,她是向自己借了十年光阴寿元,换得我方才几息‘生命’。” 见他醒来,林苑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满眼关切“司尘,你可算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百里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恙。 林苑将他腹间绷带轻解开来,见昨夜那恐怖的切口终于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白的疤,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方才你说十年光阴,歌渔她……” 方歌渔握拳打了一个哈欠,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十年光阴罢了,对我而言意义不大。” 林苑语气严厉“纵然你体内流着仙人的血,但只要你一日不渡劫成仙,你便算不得仙,万不可在做这般傻事。” 她倒不是恼她以着十年寿元来救百里安,只是着实不喜方歌渔对自己余下生命的那种浑然不在意。 就仿佛自己的寿元正如她口袋里的钱财与灵石一般,可以仍由她浪费挥霍。 因为方歌渔方才说那话时,当真不似勉强,而是真的觉得毫无意义。 对于林苑的教训,方歌渔很是敷衍的应了两句,听没听进去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话说回来,你要抓我的手抓到什么时候?”方歌渔神色忽然鄙夷,就像看沟渠里的死老鼠般,一脸嫌恶地看着百里安。 可惜,百里安却是陷入一脸沉思,没有对上她那嫌弃满满的眼神,很是平静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 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方歌渔轻嗤一声,正收回手掌,手腕却忽然一紧,被他握住。 “想死吗?”方歌渔冷冷地看着他。 林苑也是一愣。 百里安动作轻柔地将她手掌五指轻轻翻开,看着她掌心深长的血口还在渗血,鲜红的嫩肉向两边绽开,甚是触目惊心。 引渡体内灵血的伤口可不比寻常的伤,随便上点药就能修复。 这种伤口留下来,不仅疼痛敏感,掌心轻轻扯动一下都宛若刀裂一般,疼得钻心,而且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复原不了的。 这是一个很让人吃苦头的伤。 他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这刀伤之苦。 “疼不疼?”他的手指沿着伤口边缘轻轻擦过,似抚似慰。 方歌渔眼眸微睁,本来是很疼的掌心被他这么用指尖勾撩一番,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却莫名起了几分酥痒。 她被这份抓不住,挠不着的痒闹腾得她有些烦闷。 她一贯不擅长回应旁人的关切与善意,于是冷巴巴道“知道我疼的话,还用手指乱蹭个什么劲儿。” 神色甚是凶恼,可林归垣却发现,这个脾气不好的大小姐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了,而是任由百里安握在手心里。 百里安习惯性地对待小鹿儿的屁股那般,低头轻轻在她掌心吹了两口。 方歌渔万没有想到他竟敢这般方式大胆,猝不及防被那两口气息所袭,手指惊颤一蜷! 甚是纤长的手指指尖,必不可免地在他下巴上轻轻擦撩而过。 嗯,小尸魔还未发育没有长胡子。 想必身前甚是鲜嫩可口。 方歌渔也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看着他轻轻吹气间微张的唇。 莫名其妙,没由来的想起了昨夜玉车中…… 他的唇覆于耳垂间,凉凉的舌尖含着那要命的坠子,冰冷的语息灌入耳根子里,却是一路延绵不知何处。 如今便是这么浅浅撩拨一下,昨夜种种皆浮上心头。 百里安慢慢松开她的手,抬首间,那清俊的脸看起来温和无害,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黄纸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雪白的桂花糕。 他拾起一块,撑起身子就送至方歌渔的唇边,青眸笑影,一时温柔哄人,甚为温情“吃口糖,便不疼了。” 一颗缭乱的心,不知为何,在这样目光注视下,刹那间,便是平静了下来。 方歌渔轻轻含住那块桂花糕,她忽然问道“这哄人的语气,你是同谁学的?” 百里安收回的手指微僵,他面上有着瞬间的迷茫与惘然,想了片刻,才转而一笑,道“莫约是我的娘亲吧?” 方歌渔微诧“你记得自己娘亲是谁了?” 百里安苦笑道“记不得,只是……很熟悉,我想我小时候受疼,我的娘亲也会这般用糖糕来哄我吧?” 方歌渔目光落在百里安手中纸袋里的桂花糕上“那你娘亲可真好,我的娘亲从来都不会买这种小玩意儿来哄我。”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投资好文] 注意到方歌渔的目光,百里安又拾了一颗桂花糕,喂于了她“昨夜买的,你说你肚子饿了,我便怕是真饿了,晓得你不会真的去买宵夜,便顺路带了一袋桂花糕,林苑姐姐要吃吗?” 林苑却是好没气道“吃什么吃啊,你倒是先将自己心口上那把剑拔出来啊,明晃晃地插在那吓死个人了。” 。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三章:羽河 林归垣眼巴巴地看着“桂花糕,甜。” 可惜他吃不了,只能看看。 他尸身僵硬,失去了进食的功能,莫说吞咽,就连咬咀食物都困难。 陵天苏收了心口间的小剑,放入碧水生玉之中小心存放好。 林苑仍是不放心,扒开他的里衣,仔细看了看心口间的伤痕。 发现那道剑痕虽是鲜红,却已愈合,未有裂痕伤口。 这会儿,终于是放下了心中那颗大石,不由问了另外一个很是重要的问题“司尘,现在那道鲜血长河是在你的身体之中吗?” 百里安点头道“我想这样应该比存放在剑中更安全,如今这道鲜血长河已经认我为主,只要我不死,便无人能够夺去这道魔河。” 方歌渔道“鲜血长河出自于魔界,不论是六河中的哪一河,无疑皆是至邪至戾之物,即便是天上金仙继承魔河之力,也会被同化成魔,改变心性,你……确定你能够压制得住鲜血长河的魔性吗?” 若是压制不住,他将为成为整个天曜诛杀的敌意邪魔。 即便是她,身为十方城的继承者,也断然容不下他了。 百里安一愣,这才想起来鲜血长河的魔戾之气有多么恐怖。 光是血河流入乱魔海中,海中生灵尽数狂暴魔化,可见其影响力是有多么的吓人。 只不过,他此刻意识十分清明,前所未有地清明,心情也异常平和,没有半分负面怨戾的情绪滋生。 “这个……我倒是感觉这魔河对我的影响力并不大,会不会是我本就是魔的缘故,此刻这道魔河在我身体之中,很是安宁。” 方歌渔与林苑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目光。 “这绝无可能,魔河的力量能够将这世间任何生灵拉至灭绝心性的深渊之中,心性强大者,或许能够压制对抗,但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毫无影响。” 林苑也十分同意这个观点“魔河的力量非常人都能够想象,我曾近距离的接触过存放魔河的血晶,并未直接用手触摸,光是多看一眼,灵魂都仿佛被拘禁一般,心中杀意戾气也曾被牵引而出,不能自已。”说这话时,林苑也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目光隐隐透着晦暗的恐惧。 百里安凝眉思索,不语。 林归垣却忽然说道“想不通的道理公子可以不必先去纠结,如今魔河已经认公子为主,公子不防先看看,这是魔界六河的哪一河?” 百里安觉得极有道理。 他反手摊开手掌,浓郁的血气从他掌心缭绕而起,浩浩汤汤如冥河渡暗。 不多时,掌心之上,血气灵界出一枚鲜红的冥镜,镜中倒映出一双猩红竖瞳。 那是一只黑色妖蛇。 暗道这一幕,方歌渔意味深长地谓叹一声“竟然倒映出了一只妖,显而易见,这是魔界六河排名第六的血羽河,能力是御妖灵。” 血羽河。 这个百里安倒是不陌生,他有在山境典籍中学得魔界六河的相关知识。 血羽河,排魔河第六。 而且还是万年第六的存在,其余五河根据每代主人的不同,排名高低也有着小浮动的变化。 唯有第六河,从未超越过第五河。 原因无他,只因这第六河的能力相较于其他魔河,实在是远远不足。 御妖灵。 血羽河,河生千万血羽,钉入灵兽的魂魄之中,便可将灵兽奴役为己用。 只是被血羽奴役的灵兽,会被魔河的力气所影响,从而失去本我的灵智,而化身原始而强大的妖魔。 不比其他五河直接性的攻伐之势,血羽河需要自己打败压制灵兽,再将血羽种入其魂魄之中。 抓捕灵兽,本就是一个消耗时间的过程,而往往能够被抓获的灵兽皆是比自己弱小的。 在战斗过程中,能够提供的帮助却远远不及其他五河的力量。 林苑好奇地看了那镜面一眼,道“测试六河之属性,会由冥镜倒映出本河的具化灵象,按照常理而言,血羽河倒映出来的具化灵象应当是一片羽,怎会是一条黑蛇?” 方歌渔道“这还不明白吗,这小子背着我们,偷偷抓了一只蛇妖当灵宠。” 在百里安的记忆之中,他并无这些记忆,自己也从未接触过什么蛇妖。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听得林归垣声调平平,毫无起伏地啊了一声,指着那盏镜子,道“镜子……变成银色的了。” 众人皆朝着镜面看去,宛若铁水浇筑而成的镜身竟是正在缓缓剥落沙化。 黑暗凋零出银色如新的镜面。 在那镜中世界里,那只黑色玄蛇,鳞甲与双瞳也在逐渐褪色曾为熠熠的神圣银白之色。 充斥着诅咒的猩红眸子,也不知因何缘故,淡化为清澈干净的圣金之色。 不论是投射魔河息影之镜,还是镜中白蛇,竟是难见半分凶魔之意。 众人哑然。 静了办响。 方歌渔蹙眉喃喃道“莫不是山境中所封印的不是魔界六河之一?” 听了这话,百里安目光微动,手指覆在冰冷光滑的镜面之上。 镜中白蛇腾云而舞,似有所映,吐出鲜红的蛇信子,隔着镜面与他指尖轻触。 可镜中物,终究是幻影的投射,并非实体。 相触之间,那盏由黑转为银白的镜子蓬然一散,化作无数光粒尘埃。 银白点点洒落在屋内世界,将清晨点缀得愈显寒凉。 林苑静静地观测这未知的异象片刻,继而摇首说道“绝无可能,山境之中所封印的不可能是其他的东西,我与归垣曾亲眼见证,这的确是六河无疑,山父爷爷没有道理会隐瞒欺骗我们。” 百里安轻轻嗯了一声,道“虽然不知这是何故,但我感觉,这的确是魔界六河。” “不管怎样,六河之力并未失控暴走,那便是好事。”方歌渔显然并不想在继续深论这种追不出结果的话题。 “君皇秘宝被盗之事,如今城内守卫调查得如何了?”百里安问道。 方歌渔耸了耸肩“昨夜禁城一整夜,闹得满城风雨,风声鹤唳,搜查无果。仙陵城毕竟是君皇娘娘所创之城,有法有秩,一夜查不出什么,第二日,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却也不会继续封城,禁锢入城者的自由。” 百里安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虽说明面上并未禁锢边城者的人身自由。 但他也十分清楚,在这种关键时期,却也不会有人傻到选择这时候匆匆出城。 不管怎样,昨夜方歌渔那一趟,算是白折腾了。 。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四章:出门玩 “话说回来,为何昨夜你会藏在我的玉车之中。”方歌渔眉头拧着,万分不解。 独角兽是蓬莱仙兽,纵然无主御车,仙兽有灵,断不会随意让他人进入玉车之中潜伏。 如若不然,人人都可进入玉车之中潜伏,那岂不是任何人都可轻易潜藏其中埋伏暗算。 这小子在车中无声无息,那九只独角兽也愣是半分反应都没有。 更何况,独角兽有着天赋神通,能够自隐,只要收敛神息藏于自设的结界之中,无人刻意探查,极难察觉。 这怎么想都反常得很。 百里安微怔,奇怪道“我到古法山下时,是它们自己现身在我跟前的,本想着上山寻你,可古法山太大,冒然入山未必能够将你找到,反而还有可能拖累你,倒不如在车中等你。” 方歌渔办响无言,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这家伙,竟然能够让独角兽对他毫无戒备之心,且主动上门求助…… 神仙下凡也没有这么神奇吧? 愣了半天,方歌渔忽然想起百里安腰间的那枚流苏。 她无语地捏了捏眉心“我怎么忘了,太玄九经温含薇,便是出自于蓬莱仙山,独角兽自是与她格外亲近,你又身藏她的信物,倒也难怪。” 温姐姐竟然出自蓬莱? 百里安倒是真不清楚这一点。 “不过你也着实可恶!”方歌渔捏起拳头“你既然在马车之中,为何没有半分动静,非要在那种时候……那种时候……” 咬她耳朵。 女子的耳朵,是能随便碰的吗?! 这小子,当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气人! 百里安无奈道“我本想提醒你一声的,可你当时一身鲜血的上车,匆匆驾车而行,那速度太快,我晕得有些难受,感觉一张口就要吐出来,所以才强忍着没吭声。” 谁能想到会有半路盘查。 谁又能想到,方歌渔的车,也能够被人轻易拦截下来。 方歌渔“……” 接下来几天,边城倒也算是过得风平浪静。 令百里安意外的是,黎悲风既然仍安然无恙的在他们这支小队伍当中。 虽少有与他过多交流,但与他的师兄师妹乃至方歌渔之间,倒也相处得十分融洽自然。 他脸上脖子间都有着受刑的痕迹,安思琪追问了几句,也都被他含笑应付过去。 柴烨看起来也并无半分异样,不论是生活细事,还是修炼上的事,他都对这位师弟百般照拂,甚是亲切。 与百里安之间,也保持着一种冷漠疏离的距离感,眉眼神态之间,隐隐敌视与不屑。 可是百里安却能够感受到,在无人注意的时分,他会偶尔对自己投来几次微妙的目光。 以至于好几次,林苑都在私底下偷偷问他。 这柴烨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想要为自己师弟报仇雪恨,正盘算着如何暗害他。 对此,百里安也甚是奇怪,倒不是奇怪柴烨的态度。 而是他深知柴烨是个极为谨慎沉稳的人。 那好几次的目光可是十分隐晦难察,有时候他自己都并未注意到。 何以林苑姐姐却每每都观察入微,柴烨打量他一次,就被她逮着一次。 莫不是,鲛人也有着某种异于常人的天赋不成。 嗯,林苑姐姐可真是厉害。 几日下来,百里安已经将身上伤势尽数养好。 城中无事,大多入城者都忙着借助这城中充裕非凡的灵力而闭门修炼,为大考做准备。 只不过这城中灵力对于百里安而言,却实在并无大用。 他心脏幽府点燃一枚灵力节点,能储灵力,却也有限。 此间城府的灵力,不过一夜之中,就让幽府中的节点饱和,再怎么蒙头修炼也是白搭。 他还发现他的小兔子,自入城以来,修炼地对他颇为冷淡。 自顾自玩,对于他的多次逗弄,也是爱答不理,更多的时间,便是用来睡觉。 分明以前很是黏人的。 莫不是他吸收了魔河的力量,体内气息让这兔子不喜了? 全城之人,但凡有些修为的,都在用功刻苦的修行。 方歌渔倒是清闲,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对于修炼之事,显得极不上心。 可即便如此,她这般懒散的性子,却也是在吃吃喝喝间,不声不响的突破了开元之境。 见她面色红润,气息平稳,竟是无半分破境的危险紊乱征兆。 百里安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求道境的方大小姐才将一颗黄澄澄、圆溜溜的小金钱橘放入小口中,细嚼慢咽吞下,抹抹嘴。 就这样,破境了…… 酒酒姑娘刻苦修行二十载,受宗门之中的长老传功之礼,才得以破境开元,御剑成飞。 而方歌渔,修炼便如同吃饭喝水般简单。 连个修行的手诀都没捏,不过是入城数日,被城中灵气自然逼发,竟就这么突破了? 真不知若是酒酒姑娘看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 百里安见天色尚早,便道“林苑姐姐,入城也有些时日了,想不想上街玩一玩?” 正将一条蓝尾巴泡在大鱼缸里的美丽鲛人不禁一愣,十分意外“出去玩?” 看百里安这性子,倒也不想欢脱贪玩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饶是他性子在沉稳,也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小弟弟嘛,对于外界的繁华世界,有着好奇与向往,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鱼尾轻甩,溅起一串漂亮的水珠,鱼鳞熠熠生辉,光芒随即浅浅而褪,化作一双修长白嫩的腿,轻踩在地板间。 林苑嫣然一笑“好。” 百里安看着强角落正拿着一只破蒲扇轻轻煽火烤着扇贝、撒上孜然的林归垣“归垣也要一起吗?” 扇子一顿,林归垣僵硬地抬起脑袋,死灰色的眼眸微微发光,几分期许“我……我也可以一起吗?” 不等百里安说些什么,他眼眸中的光又很快散去。 黯然地垂下头,看着自己青白僵死的肌肤“我就不去了,我这个样子,跟别人不一样……” 百里安走过去,将他烤炉上那几个烤好的扇贝取了一个,细心剥好给林苑吃。 他笑了笑,道“跟别人不一样?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啊。” 林归垣肩膀一僵,慢慢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有了言语。 百里安又道“你是山鬼,我是尸魔,我要撑伞方可在阳光下行走,而归垣你却无需如此,何以你胆子却比我还小了。” “我胆子才不小。”林归垣闷声闷气“我也想……去玩。” 若是此刻林归垣还是一个正常人的话,想必早已是满面通红了吧。 商议好,两尸一鱼愉快的出门去。 方歌渔一脸冷笑地在房中将瓜子扔得满地都是“这小子厉害啊,连林归垣他都念挂着要带出去一起玩,我这么大个人,当我死的吗?” 。 章节目录 推荐一本书 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看最快更新 圣墟请上 https:///bk/23488/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五章:城中风光好 仙陵城,秀眉风光,繁城锦色,却也不失山灵之韵,四野长情。 可闻羯鼓声响,可见楼肆之中歌舞醉人。 林苑初学走路,又穿着百里安偏大的靴子,积雪路滑,根本走不大稳当。 百里安提议要背,林苑红着脸拒绝。 长街小巷,满是凡人行者。 若是在山林之中给他背一背倒也无妨,如今这人潮似海,她却是怎么也不愿的。 更何况,初来人间城池,却还不能以自己的双腿来体会这人间古道,又有何意。 她想尽快的,像一个正常人般,自由行走。 百里安见她不愿,只好以手搀扶,极有耐心陪着她慢步而行。 她走得有些辛苦困难,不长的一段路,却是让她白皙俏尖的琼鼻起了一层薄汗。 红墙白雪,千顷碧波泛舟。 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人间世界。 在客栈出门不足五里地,有一家专门的裁缝店铺,亦有鞋履等物可买。 他说过要给她买双合脚的鞋子。 虽是仙城,可边城之中大多都是凡人。 开这家店铺的老板,也是凡人。 铺中之物,尽是一些红尘凡物。 看起来这家铺子生意不错,三名小厮都在接待迎客,而长相富态中年男子老板则在柜台前手指飞快的打着算盘。 百里安倒也没有劳烦别人的意思,扶着林苑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便自行去挑了几款秀鞋与精巧白靴一一抱了过来,放在林苑的足下:“林苑姐姐喜欢哪种,我瞧着似乎都挺不错。” 他手中正翻着一只纹着蓝色锦花的绣鞋,鞋底甚是柔软,他十分满意:“林苑姐姐,你看你看,这鞋面上绣花的颜色与你额间的鸢尾倒是有几分相似。” 古礼有法,此时自是不好裸足试鞋。 可林苑眼尖的发现,百里安献宝似拿着的绣花鞋正是她所穿的尺寸。 微怔之下,目光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上整齐摆放在他腿边上的那些小靴与绣鞋,尺寸竟然皆是一样。 脸颊莫名烧了起来。 这小子,莫不是在山境之中,为自己穿鞋时记下了自己脚的大小? “挺挺好的。” “那就这双?” “嗯。” “可我瞧着这几双也不错,林苑姐姐可以多备几双。”百里安又翻来一双鹿皮小靴,周边围着一圈洁白茸茸的兔毛。 他低头认真翻看:“林苑姐姐腿生得好看,穿靴子收勒得小腿也甚是好看。” 林苑忽然结结巴巴,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应答些什么了:“你你喜欢便好。” 他夸她的腿生得好看 百里安轻笑道:“什么叫我喜欢,这鞋子我又穿不得,是给林苑姐姐买的。” 一旁有女子顿时打趣道:“傻小子,你家娘子说的喜欢,可不是指你手里头的鞋子哩” 百里安:“啊?” 那名女子的女伴也娇笑道:“姑娘,你这小相公对你可真好,虽说看起来尚未开窍的样子,可要知晓,在这世上,能够心甘情愿为一名女子弯腰屈膝的男儿可不多了。” “瞧瞧这小郎君蹲在地上为娘子挑鞋的认真模样,真是恨不得将店里漂亮的鞋子都送给他家娘子咯再瞧瞧我家里头那位,脾气可大着呢?每次问他要月钱,那嘴脸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似的。” 林苑被这一番言语吓得忙弯腰去扶百里安起来,神色说不出是羞恼还是什么:“他不是我郎君” 百里安将地上挑选好的鞋子一并抱起,去付账。 林苑忙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用这个结账吧?”她想着百里安是尸魔,刚一从棺材里醒来,便到了山境之中,身上并无任何值钱财物。 “不用这个。”百里安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取出几块碎银子给掌柜的,便是结了帐。 林苑看着那质地精良的小荷包,面上绣着红色的锦鲤,活灵活现,不由奇道:“你哪来的钱?” “方歌渔说是给我的零花钱。” 林苑死死盯着那荷包看了一会,道:“为何你的零花钱要她给?” 百里安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苑拧着秀眉,摊开手掌:“给我瞧瞧。” 百里安将小荷包递给她。 林苑将荷包粗略翻看了一下。 还真是零花钱,统共就是一些细碎的银两与金锭。 对于凡人来说的确是一笔不菲的钱财,不过对方歌渔而言,这怕是连她一口喝茶的钱都抵不上。 真小气。 林苑虎着个脸,又摸出两颗夜明珠,塞进那荷包里,将荷包塞得胖胖鼓鼓,才还给他,并道:“花她的钱做什么,我们山境可不穷,以后我给你零花钱。” “哎哟哟可真是不得了勒。”店铺内,旁观的女子顿时啧啧出声,都被那两颗明闪闪的夜明珠晃花了眼。 百里安提着沉甸甸的荷包,哭笑不得:“这不都一样吗。” 一句很平常的话,谁知林苑却是有些生气:“不一样!” 她背过身去,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下穿着的靴子,语调变轻了几许:“哪里就一样了” 买好了鞋,寻了店内一处无人屏风后,百里安替林苑换好了新的绣鞋后,便带着林归垣一同出了裁缝铺。 柳岸河上有画舫静游,偶有几名风情女子在水中央翩翩起舞,清唱排练。 换了新鞋,行过长街雪桥,林苑也仿佛找到了走路的窍诀,虽然不同于常人般稳当,倒也有模有样不会东倒西歪了。 人世有百味烟火,低屋矮巷,古色的门房外基本家家户户都有悬挂茱萸草萝。 积雪古道间,有稚子拾百家残鞭炮仗,放入口袋,就仿佛拥有了整个冬天。 百里安买了一堆小食零嘴,三人手中一人拿着一串冻梨酪,冻得奶白成块,细腻盈颤,做得甚是漂亮。 林苑轻咬一口,齿颊留香,舌尖醇甜,梨花与奶酪的甜香一下子在口中散开,口感也是上佳。 “你们又不能吃东西,为何要买三份?” 日刚西斜,余阳温情,淡如清茶,却是在这寒雪未融的城镇里勾起了几分缠绵悠悠之意。 百里安轻晃着手中的冻梨酪,琉璃伞下的面容清俊,目光聚在她的身上,笑容很浅:“不能吃,却可以陪着林苑姐姐一起啊。” 尚未化腿前,林苑从未知晓,原来自己也会有一天,因为一人的平淡轻语,而轻易红了面。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六章:昆仑有山,为女君 真是奇怪,这梨酪,吃着不仅甜嘴。 怎地还甜起了心来。 沁沁甘甜,窝心而藏。 可当她目光触及他们二人手中未食之物,心中却又难免一酸。 百里安却是很会照顾她的心情“虽是不能吃这些好吃的,却也能听听故事,前方酒楼,似有先生讲书,归垣,你想听吗?” 林归垣一手虚掩着那串冻梨酪,不让风雪袭脏。 忽听百里安一言,他先是一愣,旋即使劲点头“想!” 百里安取出几块碎银给他,笑道“零花钱,你若是觉得老先生说得好,你便随自己的心意看着打赏好了。” 林归垣扯着僵硬的嘴角,虽然笑不出来,但是能够感受得到他眼下很开心。 天色见暗,两尸一鱼寻了一处挨着夜雪临窗的雅座。 林归垣穿得一身大斗篷,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灰皑皑的眼睛珠子,旁人倒也难以察觉他身体的异样。 说书人,是一名上了年纪却中气十足的老先生。 身边有一名莫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配合他的故事节奏,时而打着快板,时而拉下二胡。 “古老传言有云,天外之天,海外之海,山外之山,楼外之楼,正是那传闻中的方外之地天海山楼!” 老先生摇着羽扇,面色红润,目光甚至崇敬虔诚,继续念道 “诸位可知,这天海山楼是何?不入仙境,不入凡尘,超出六道轻尘以外的天小世界。 嘿,这般神妙之境,论其伟大,可是无语能言。 天上有帝尊,人间有仙皇,幽冥有府君,可唯有这天海山楼,不为其所缚。 红尘凡人,大道修行者,只知那天海山楼是不可触之地,可实际上,那传说之境距离我们可真是遥远且近。” 天海山楼,对于人间各方势力的修行者而言,并不陌生,但却也只是一个缥缈虚幻的圣地存在。 听这老先生此番言论,不由有不少人起了兴致,纷纷附和起来。 “遥远且近,先生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遥远?那是有多遥远,近,那是又有多近。先生可曾去过?” 当然,询问之间,以后不少出手阔绰者,朝着讲台上扔着银钱。 林归垣也听得津津有味,跟着凑了一回热闹,扔了两坨碎银进去。 小姑娘快板一敲,老先生摸着胡须,看了林归垣这个反向一眼。 似是被这位出手豪爽的客人给惊了一下。 旋即,他哈哈一笑,继续自豪念道“诸位有所不知,天海山楼此等圣地,自然安有圣主所掌,而这圣主不是旁人,正是咱们这位青丝化城的君皇娘娘啊!” 惊呼声顿时四方皆起。 老先生大受鼓舞,红光满面,继续道“天地设辟,太荒水神,君皇也,水生万物,始之长也。 众生只知,娘娘为君皇之妻,却不知娘娘乃是一手创下天海山楼伟大神灵山君,混沌毁去盘古巨灵神斧之下,天地初分,为清浊。 尚时,清浊二分,不知天地,浊为上,清为下,帝尊祝斩分于两界之间,却难阻浊息下坠,再归混沌灭世。 是以,君皇以大荒之水浮浊护清,设下水清之结界,仙灵自清世诞生初成。 仙灵生长,需要度过亘古的洪荒大世纪,纵有帝尊祝斩与君皇的无边神力,又如何能够耗得过那浩瀚辽阔的浊世倾压。 在神力不可触的无边之地,浊息坠下,汇入上清之地,又新成混沌归墟,却不曾想,混沌生得灵智,起万山连绵倒悬,得帝尊祝斩取名为——昆仑!” 羽扇轻摇,声音清朗而振奋“昆仑净墟,天都之地,其主灵自生为天演之神,却是一名女山君,后得帝尊赐名,正神位。 合三神之力,颠乾坤,逆天地,清为天,浊为地,天谕九天,地设幽冥,上清之地封于九天之上,下幽之地,污秽浊息封于幽冥九幽,自此天地清明,中土为人间,四海八荒,初成法则秩序,延绵至今。” 酒楼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触及到了不可知的上古秘密,更为恍惚震撼的是。 原来脚下这片大地雄城,竟是那位传说中的昆仑山君创化而成。 心情一时澎湃兴奋,再一念想及,这仙城考核,竟然是这般传说中的人物亲自主持。 那是不是意味着,三个月后,他们便有可能见到这位昆仑净墟之主。 光是想想,便能够清楚知晓,这三个月后的考核大试,可未必就紧紧是是考核继承人这般简单。 这象征着无上的仙道机缘,若是能够在考核赛中,得那位君皇娘娘青睐,那可真是一步登天,前途无限光明! 酒楼的气氛一下子就被那位老先生吵得高涨起来,铜板碎银如影的往台上飞去。 “再来一段!” “老先生,再来一段!” 对于这些客官们的热情,小姑娘手中的快板打得飞快,小脸满红,也显得甚是鼓舞兴奋,手指都打红了,却浑然未察。 相比那些人如痴如狂的悸动,百里安目光从那打快板的小姑娘身上收了回来,表现得十分平静淡然“难怪方歌渔说,入了仙陵城就不难清楚知晓那位娘娘的来历,原来她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林苑笑道“早些年便从歌渔口中得知这娘娘的威名了,方才那位老先生对那位娘娘的描述其实也不尽然。 娘娘是方外之境的仙人,自从助君皇帝尊以正天地之后,便一直居与天海山楼,并不过问仙凡两道之事。 只是娘娘的诞生,多少却是受了帝尊一些恩惠,后帝尊将她许于君皇,成就山水之媒,明面上是为了还恩,可方歌渔说,却并非如此。” 百里安对这些仙人之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未多问,只随口回了一句“若只为还恩,便许于君皇,那这位娘娘倒也于凡间女子无甚两样。” 话一出口,林苑面色当即大变,就急急过来捂住百里安的嘴巴“你不要命啦!这里可是仙陵城,谈论娘娘名讳,可是会言出法听的!你竟然还敢将她同凡间女子做比较,这可是亵渎大罪!” 雪池梧桐下,霜影照满阶。 青衣女子手执金樽,抬首望月。 忽而,如玉般的耳朵轻动,她抚唇一笑,目光幽邃如寒潭“无甚两样?倒也还真敢说。” 。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七章:城中诡事 小心擦拭琴弦的婢女面露愤色“不知死活的小子,当真是狂妄!” 青衣女子额间坠石轻曳,折射出幽幽冷色,她笑道“不过是个不懂事地小家伙罢了,同他计较个什么?” “可他竟然拿娘娘您同凡间女子做比较!” 女子拾起一片梧桐落叶,覆于一只眼上,她说“凡间女子,有何不对?” “凡间女子,有何不对?”百里安提筷为林苑布菜。 “仙子也好,凡女也罢,在我眼中,都求不过一个顺心意,报恩的方式有千百种,以身相许这种桥段,若是心许意许,两情相悦,固然是一个唯美的故事,可若是心中不愿,却被人以恩相挟,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微微一笑“亵渎大罪?如果说凡化是亵渎的话,那么这个人间,便不该有这般美丽的风情。” “这小家伙,说话可真是不中听。”青衣女子晒然一笑。 她将手中金樽放下,被月光映得明亮的眸子透着微微的惋惜“还以为会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小家伙,原来目光竟是这般狭义,若是只知儿女情长之事,又如何能够成就大器,可惜了,这次的试炼,这少年怕是难以渡过了。” 她摘下眼上落叶,素手轻抬,遥遥古琴,为及触碰,却被勾动起了一弦清越之音。 天光大寂,星月失影。 不夜之城,顷刻之间,宛若天塌一般,被黑暗吞噬,不见半寸之光。 她凉凉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徘徊响起。 “这个天下太小了,装不下本君想要的东西,墨守成规这般年,倒也不如打破这天光,来窥一窥不可视的真实世界好了。” “希望这个小家伙,可不要对恐惧所吞噬了才好。” 婢女叹息道“娘娘您可当真是喜欢这孩子啊。” 往往娘娘喜欢之物,都不能完好保留到最后的。 那些曾经的弟子如是,这座仙陵城,亦如是。 忽如其来的黑暗,让整座城的人都陷入了恐慌。 黑暗之中,欢快的快板声戛然而止,有少女惊呼声急促而响。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开启了一扇禁忌之门,连同着这吞星蔽月的黑暗,一同放出了神秘不可知的恐怖事物。 城中修行者并不畏惧黑暗,只是此间黑暗之中,却让人确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在涌动,在不安,在蛰伏! 黑暗来得快,去的也快。 根本不给众人任何丝毫反应的时间。 于是,酒楼之中。 有人死了。 是一名及笄年华的少女。 貌美的少女死相却称不上有多美丽,甚至有些诡异,让人头皮发麻。 她安安稳稳的坐在看戏的黑漆椅子上,头颅扭曲的向后对折仰着,身子挂在椅子边缘上。 脖子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弧度,有鲜红的骨刺从脖子肌肤中呲了出来。 她死相狰狞扭曲,又带着深深的怨恨,双手朝着前方如恶鬼索命的姿势一般伸出,十根手指头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歪扭着。 双眸之中的眼睛珠子,就像是被尸鸦啄食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丝丝缕缕的经脉鲜红鲜红地从她空洞淌血的眼眶中坠着。 全场安静。 唯有百里安被鲜血刺激到,咽了咽口水。 “啊!!!!!!!!” 台上,打着快板的年幼小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尖叫大喊,骇得浑身痉挛抽筋儿,手中快板都掉在了地上,声线异常扭曲沙哑。 好在小姑娘的爷爷反应极快,一把捂住她的双眼与嘴巴。 虽然他自己也吓得面色发白,好在声音还算镇定,还能够小声安慰道 “乖孙不怕,乖孙不怕,乖孙乖,恶鬼不吃你,不要看这些。” 小姑娘明显是个心思单纯,未经风浪的。 一番安慰之言非但没有让她镇定下来,身体反而抖得愈发厉害,嘴唇都骇成了一片乌青之色。 “杀……杀人啦!!!恶鬼杀人了!!!” 方才还风风火火,热热闹闹的酒楼,顿时一哄而散,如见噩梦一般,众人口中振振有词,好像是在默念着护身的法咒。 百里安侧眸平静地看了林归垣一眼,问道“看清楚了吗?” 原来不知是在何时,林归垣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已经化作一片惨白如死鱼般的瞳仁。 不见眼瞳,却能够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真实世界。 百里安的尸魔之瞳,善于黑夜中视物。 可是方才黑暗顷袭的那一瞬,他的视觉感官却是瞬间被剥夺得彻彻底底。 不错,是剥夺。 而不是被黑暗覆盖。 方才那忽然侵袭的黑暗,却是能够将人的视觉剥夺! 林归垣眼瞳很快恢复到了本来的色彩,他摇了摇头道“什么也看不见。” 酒楼之中,老板面如菜色,连连低骂晦气晦气!这简直晦气死了! 一边难看着面色,眼底恐惧难掩,但还是一边发抖,一边左顾四盼地收工打烊。 而台面上的爷孙二人,也急急离开,就连散落四处的银钱都不敢收拾,面色惶恐地匆匆离去。 至于那椅子上的尸首,却是无人敢去触碰,唯恐沾染了一点晦气。 百里安见众人的反应,似乎无人会去报案仙陵守城卫的意思。 就连那酒楼老板,都未派人出去,仿佛笃定什么一般,动作非常娴熟地开始关店铺大门。 百里安起身“走吧?” 离开酒楼,林苑却发现百里安不是朝着客栈方向行去,而是朝着西方街道脚步无声而行。 林归垣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百里安的背影一眼,素来僵硬笨拙的身体,却忽然轻得好似一阵风。 整个人当真是像鬼一样,两条腿都化成了一团轻雾,无声无息地飘在百里安的屁股后头。 林苑虽然不知百里安做何打算,见两人都隐去了气息,她亦是招来一片雪花化水,双腿成尾。 小小一片雪花水珠极为神奇的乘着她的鱼尾与身体,不露半点风声,速度飞快地紧随在百里安的身边。 今夜那女子死的过于蹊跷了些,就仿佛是有人刻意在背后安排好了一切。 容不得她大意。 西方小巷的尽头,有一处微妙的转角之地,转角甚是狭隘且长,穿过之后,便仿佛来到了一片新的世界。 与繁荣似锦的仙陵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八章:我们是同类 这里破旧,荒芜,死寂。 仿佛外界的月光都照射不进来,落雪也飘不进来。 唯见黑色冻土,满地枯黄落叶,被不知从何方起的寒风一卷,满地萧瑟。 而这小巷之中,却是有人居住的。 茅草搭建的临时屋舍,四处漏风寒败,小小地篝火,仿佛成为了这片小天地间唯一的光。 百里安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篝火旁,正颤抖着手喂着孙女水喝的老先生,满目悲凉沧桑道:“娃儿,是爷爷对不起你。” 实难想象,在仙陵城中,竟然还有着这样一处狭危之地。 天地陋巷起阴风,壑下夜雾缭绕。 寒风起兮,风声时而远,时而近。 隐隐约约,古从西方,传来微弱难辨的小儿啼哭声。 长深败路,枯残老巷,仿佛成为了不夜仙城遗忘的一角阴暗。 足以照澈长夜的繁荣明灯,星辰浩瀚,却无半分明光施舍给这片小小暗巷世界中来。 微有朦朦火炉晕光,照在老先生的脸上,却是衬得他五官愈发朦胧模糊,不甚清明。 说书老先生的孙女今夜见血,神智似乎吓得不清,尚未回神,老人喂水给她,却是一口都没有喝进去,全从唇边流洒出来。 小女孩发青的唇抿得死紧,发出闷糊不轻地古怪声音。 百里安负伞而立,轻言发声:“老先生。” 正在给孙儿喂水擦拭唇角湿迹的说书先生微微一怔,似乎是被忽如其来的呼唤声惊了一下。 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将手中缺了一个小口的旧瓷碗放下。 他理了理衣袖,看着昏定光线下的少年:“小公子,夜深了,今夜发生种种邪事,在外游荡也不安全。” 夜风摇曳着火光,将地面斜墙间的影子拉扯至阴暗的漆黑中。 百里安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飘摇的影子,他从袖中摸出一截快板:“老先生走得匆忙,忘了这个。” 说书先生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即刻起身相迎,面带感激之色:“多谢小公子特意送来。” 他伸手去接,百里安递出去的手却忽然垂下,握着快板的手掌被大袖掩住,再也窥见不得。 说书先生面色愕然。 百里安朝他微微点头致意,道:“可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是那小姑娘的东西。” 说着,便自行绕开说书先生,直步走进那间简陋的无门屋瓦房下。 他蹲下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火炉旁失魂落魄的小姑娘。 余光在草屑横布的地面间轻扫一眼,却是并未交还那截快板,朝她轻轻一笑,温言说道:“不要怕。” 夜色昏暗中,他那双比常人要大上一圈的漆黑眸子本该诡异悚人。 只是他这一笑,温言细雨,好似光风霁月,将四下那抹无形的阴冷诡异之感平白驱散淡开几分。 窝在角落的小姑娘止了颤抖,紧抿的唇微松,但立马又死死咬住牙。 百里安大袖中的手掌轻动。 小姑娘面色一下子变得异常恐慌,如临梦魇,面上满是大汗淋漓。 可是,当百里安手掌摊开来时,却是一块肥肥胖胖白兔模样的酪糖,做得甚是可爱有趣。 一缕甜甜的糖香飘散在夜风中。 小姑娘明显楞了一下,神色却不在迷乱惶恐,目光落定在他掌心那颗洁白的酪糖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像她这种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是吃不起这种上等好酪糖的。 她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手指满是常年打快板拉二胡留下的冻疮与血泡,看着令人心酸。 手刚一伸出来,又意识到了什么,收回手在自己衣角上认真擦拭一下。 将手指尽量擦得干净一些,这才如获珍宝般的捧拾起那颗白兔酪糖。 小小的脸容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她反复将那可爱的酪糖观赏,却迟迟不肯下嘴去尝。 不知是舍不得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月凌于空,凄清的月光却难有一缕洒入这间无人小巷。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小姑娘良久,忽然说道:“老先生,您的孙女不会说话?” 不论是在客栈之中,还是在此,他似乎都从未听闻这小姑娘说过一句话。 除了惊呼与惨叫声以外。 他都未听到她说过一句话。 身后传来老先生感慨的声音:“唉,我家这小孙女天生便有哑疾,都说仙陵城是仙人所居的灵妙之城,但凡身患疾病、重伤垂危者,若是能有入城之资,在城中居住修养,可得仙人庇佑,长命安康,不畏苦疾。” 百里安道:“但似乎让老先生失望了。” 说书先生笑道:“失望到算不上,至少入城以来,我们爷孙两即便风餐夜宿,饥不果腹,也未曾患过要命的疾病。” 此刻火炉上煮着的热水已开,咕咕的沸水翻腾声在静谧的夜晚中响起。 “是吗?”百里安低垂着眼帘,袖中的手指摩挲着快板,粗糙的板面生有倒刺,有些扎手。 他说:“我倒是不知世上有何种哑疾,会让人无法张口吃东西。” 老先生说:“穷日子过惯了,好东西,舍不得吃。” 百里安说:“今日台下们看客不少,打赏得也不少。” 老人这次没有了声音。 百里安继续道:“可是老先生一文钱也未取,纵然是发生了血案,但顺手之间,却一文也不取,是老先生您过于恐慌还是压根就不需要那些钱?”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说书先生的影子朝着百里安的背后慢慢靠近。 他的语气与方才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小公子想来是第一次入仙陵城吧?像今夜这般命案,其实对于仙陵边城来说,不算罕见之事。 但即便不算罕见,这不代表着人们的恐惧会跟着习惯而放松,反而会加深心中的恐惧,我方才很害怕,因为命比钱更重要。” 百里安没有在意身后那人的接近,他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木,指甲划破指腹,将鲜血涂抹与草木之上,用以火炉点燃。 徐徐燃烧的草木放置于小女孩的身前,缕缕的烟雾混杂着淡淡的血香飘萦在女孩的鼻尖。 那缕烟雾被女孩吸入体内,她惊慌的眉宇变得安宁下来,喉咙间却是不安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面色一变。 “哇!!!”地一声,吐出混杂着腥臭汁液与鲜血淋漓的一双眼珠子,咕噜噜地淌落在地上。 血水之中,还能够得以见到几条尸虫在钻拱。 终于张口后,小姑娘面色扭曲,咳嗽不止,口中却只能发出怪异的声音。 百里安看到她口中的舌头,早已被人连根拔了。 难怪无法说话了。 后颈间,吹来一股凉气,距离他很近的说书先生发出一声轻笑,似是有些意外:“为何你的血,能够养鬼物?看来我们是同类。” 章节目录 第两百零九章:厉鬼杀人 .630shu.net , “同类?”百里安声音有些冷淡:“我可不会借她人的身体来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一只手,带有幽凉森寒之意,忽然搭在了百里安的肩膀上。 冰冷,枯瘦,指甲深长,隐隐透着青绿色。 “真是令人意外,我自认为我隐藏得很好,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毕竟……可不是我动手杀的人。”伴随着低沉的话语声响起,还有一股子腐烂的味道弥散开来。 这股味道,像极了深埋土壤之中多年,肉身腐烂,尸水浸出的味道。 百里安对于人间百味或许难辨,可对于这些地底下的阴尸气味,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此刻,他身后的那张脸,早已面目全非,布满尸斑,碧绿森然的眼珠子里,时而有惨白的尸虫蠕动钻出。 子夜时分,这副景象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百里安慢慢回首,一双乌黑的眸子不知何时早已变得猩红。 随着他回眸间,一直无法照耀进来的月光不知何时破开一缕阴暗,凄清的光斜斜地洒映在他的眸中,酿成无边的冷色。 老人面容间的无声狰狞之色骤然一滞,额间显出的几条怪异皱纹也轻微抖动了一下,竟是被这双泣血如宝石般的眼睛给慑住,他下意识地抽回手掌,后退一步。 百里安骤然出手,扼住他的手腕,掌心的力度大得宛若铁钳,骨骼被捏得咯吱作响。 “既然是虚心求问的话,那老先生是不是至少应该先让人将话说完?” 百里安手中攥紧,逼得老人不得再后退半分。 他眉峰似墨,眼瞳如魔,低垂着血瞳看着草灰起伏的地面,目光一如往昔那般温和。 从善如流地站直身子,他于夜风中站定,身姿恰如君子青竹,欣长挺拔。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鬼物,淡淡说道:“给我坐下。” 话音刚落,老人满心抗拒却不得反抗,手臂间登时传来一股莫大的力量,如深海底部的巨鲸咬住他的手臂,将他沉重拉坠而下! 身体狠狠往地面栽去,落在地上时,浑身骨骼阵痛无比,仿佛被巨石碾压。 自他手腕紧扼的那个部位间,肌肤寸寸炸裂,就像是被凌厉的刀锋刮退去一层鱼鳞一般,苍白枯老的肌肤纷飞而出! 被强硬的扒去皮囊,寸毫不留地裸露出一个血红发臭的身体,他的身体没有肌肤,这个皮囊是盗来的。 这只老鬼心中震骇!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自己百年修为,竟然这般轻易就被一个小辈镇压拿下! 他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怒吼,混杂着阴厉的气息。 百里安仍然扣着他的手腕,没有松手。 “不得不说,你善于伪装成人,的确十分完美,一开始我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可是自阁下杀人的那一刻起,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你杀人夺眼,在那女孩尖叫之时,你只需捂住她的眼睛即可,可你同时却捂住了她的嘴,极度惊恐之下,你这般行径,很有可能会让她窒息憋死,得你一番安慰,她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老鬼声音沙哑:“仅凭这一点……你就。” “当然不止这一点。”百里安目光朝着西方天边看去。 “我听说,外城之中,封印着一座鬼山,正是在西边,酒楼发生邪祟杀人案,人们慌乱而逃,我却发现,竟是无一人敢往西边方向逃离。 唯有你……带着你的孙女一同逃至了这方无人的偏僻小巷,若当真被你们认为是鬼邪杀人,应当是向光而逃,寻求城中修行者的庇佑。” 地上的老鬼身体挣扎,抬起那张血肉模糊,阴气厉浓的脸。 五官已经完全辨别不轻了,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藏光,他阴笑两声。 “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你体内的魔气可不比我的鬼气少多少,同为黑暗生物,又何必自相残杀。” 百里安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看了他的眼睛一眼,又道:“既然这般追崇于君皇娘娘,又何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可以看出,方才在酒楼之中,伪装成说书先生的老鬼,在演说那位君皇娘娘故事的时候,眼中的奕奕神采是藏不住的。 当时台下坐着的,亦有数名修行者,可是他们却全然不知那位君皇娘娘的来历与故事。 可那名说书先生却能够讲得头头是道,而且与林苑姐姐口中所述的差异并不大。 而一个穷酸的说书先生,又有何道理,能够去知晓这些仙神创世的上古秘事。 老鬼眼眸深眯,那张狰狞模糊的脸有着血块滑落。 他自嘲一笑:“你可是觉得,像我这样丑陋的阴物也会去敬仰憧慕一名传说中的圣洁仙神?是不是十分可笑。” 百里安道:“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厉鬼杀人,无需理由。” “那个姑娘,也曾为你的故事,朝台上扔了铜钱。”百里安淡淡一句话,让地上老鬼手臂一颤。 可是他的眼中,只有恨怨之色,没有半分内疚与动摇。 他神色怨毒地看着百里安:“我即便杀人,那又与你有何干系!你不过是同我一样,皆为阴鬼魔物,怎么,还想替人类除魔卫道?打抱不平?真当自己是圣人了?!” 百里安道:“凭心做事罢了。” 老鬼冷笑:“你真的以为,凭你能够抓得完这世间的阴鬼不成?!” 百里安道:“我不是道士,没有义务抓鬼,我抓你,只是因巧碰见。” 老鬼缓缓闭上眼睛,另一只自由的五指深深插入大地的影子之中,他阴恻恻一笑,声音诡异刺耳:“我可说了,杀人者,不是我。” 百里安眉头大蹙,扼住他手腕的手掌也因为不安而骤然收紧。 可是,没有人去给他反应的时间。 伏在地上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色竟然与那老鬼一致,碧绿幽然,像夜下的一只恶鬼。 她手中尚且还握着那一颗酪糖,嘴巴却朝着百里安的后背无声张大,大口之中,满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如同厉鬼的深渊。 一只猩红的长长舌头如刺枪一般从喉咙深处激射而出,舌尖锋锐如长矛,奇快无比地由后方直接贯穿百里安的胸膛!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章:身躯当朽 .630shu.net , 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防备的重伤。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纵然早已知晓这个小女孩儿早已非人,但百里安始终认为,这个单薄瘦弱又可怜的小女儿,是被逼迫待在他的身边。 却不曾想,会突然有此变化。 柔软的舌头却能够瞬间贯穿他的尸魔之躯。 百里安眼瞳战栗,低头看着穿膛而而过的猩红舌头。 他深深震撼,似是难以忍受那巨大的痛苦,他眉宇紧紧拧起,闷哼一声,鲜血从唇口中溢了出来。 身体不稳似地狠狠一晃,单膝跪在地上,再也拽不住老鬼的手腕。 “咳咳咳……”百里安单手捂唇,鲜血狂咳,眼底一派青灰色的死寂恐慌与震撼绝望。 伏在地上的老鬼缓缓爬起,被强行剥落了皮子的他,身体不断有粘稠的血肉吧嗒落下。 空气之中满是恶臭腥浓。 这回轮到老鬼俯视他了。 他眼底带着讥讽的笑容,惨绿色的眼珠子咕噜转动了一下。 “都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啊,最致命的一击,可永远都是来自于身后啊。” 百里安痛苦咬牙,刺穿自己胸膛的那根猩红长舌不断在自己的胸口间蠕动推进。 很长很长的一根舌头,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更要命的是,舌肉之上还生有无数密密麻麻如小银钩般的倒刺。 在蠕动推进间,那股剧痛极端强烈。 鲜血疯涌,将那猩红的舌头染得湿儒愈发狰狞。 那些倒勾小刺仿佛都有生命一般,像无数只爬虫在不断舞动,吞噬着他体内流出的鲜血。 画面看着异常惊悚骇人。 百里安似是痛苦不安极了,抬起颤抖的手掌死死握住那根长舌,他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儿扭曲变质的笑声。 她的舌头被拔掉了,这根舌头是从她喉咙深处深长而出。 除了血腥气味以外,还流有一股浓浓地老人臭。 分明是一个女孩儿的外表,却散发着这般垂苍腐烂的气息。 百里安艰难发声:“仙城之中,汝等鬼类猖獗,就不怕君皇娘娘严惩你们吗?” 老鬼一愣,旋即阴厉狞笑道:“仙陵城在创城之前,本就是一片鬼山群抱之地,山城有鬼,为乱幽冥晦之地,君皇娘娘以青丝化城镇压阴鬼群山。 人们只知此间为人间仙城,实则却不知,仙城之下,则是镇压着厉鬼三千! 光是凭借那一缕青丝便可镇三千厉鬼作祟不得,内城之中,土地之上为仙城不夜天,土地之下为鬼山倒悬于渊! 那些至阴至戾的邪神无一名敢在娘娘的余威之下造次,娘娘大德,对于外城之中的小鬼,却是格外宽容,你当真以为,今夜我的所做所为,娘娘不知?” 似要彻底打破百里安的信念与坚持,老鬼那张没有皮肤的脸紧紧贴了过来。 令人窒息的腐烂尸臭味当面涌来,他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用力抓起百里安的头发,迫使他的脑袋抬起。 老鬼厉声尖笑道:“今夜鬼门开,皆因娘娘隆恩,赏我等血食。” 他鬼爪用力,将百里安的头颅狠狠拉扯道自己的面前,没有五官的脸十分狰狞,幽幽绿眸闪烁着噬人的光。 “你我同为黑暗阴物,不过是套了一身好皮囊好脸面罢了,带着这一张像人的好看假脸便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不成?这般见谁都要救的性子,只会让你在黑暗之中沉沦的更快。” 百里安眼瞳一颤,看着他那双幽然深邃的阴绿眼眸,忽然察觉到这双眼睛有些不对。 似乎在这眼瞳深处,他能够看到更深一层的东西。 这个老鬼他!! “对!你猜得不错!”读懂了百里安眼神的老鬼发出沙哑低沉的笑声。 “我的这双眼,是天赐之眼,能够看到常人甚至是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看见的东西。” 百里安目光微微沉起:“你是说,我的这副皮囊……不属于我?” 老鬼蔑然一笑,绿色的眼珠子饶有兴趣地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 “身躯已死,是为亡故之体,只是这张脸皮子,不过是被新的一张脸皮子覆上。 真是可笑,人都死了,为何还要故意遮掩自己真实的容貌?想必这张皮子所覆着的,是同我一样猩红丑陋的脸吧。” 天上薄云起,将凄清的月光覆上一片朦胧,无人小巷之中,本就薄弱的月光随着云气而覆灭。 百里安苍白的脸在光影浮动中暗灭,纵然是老鬼那双眼也失去了瞬间的捕捉。 只听得他的声音继续在暗夜中响起,几分幽冷。 “看来你很重视你这双眼睛,只不过——” 他的话语声微微一顿,老鬼顿时觉得面前产生出一种威严如海覆面的错觉。 不禁让他心生敬畏,不由屏住呼吸,浑身上下无不自行发出一种隐约的刺痛感。 薄云很快散去,淡淡的月光将百里安那张清俊脸庞再度拓印出来。 他在笑。 笑容平静,缓缓抬起手掌的姿态十分从容随意,挥开扯着他头发的那只鬼手。 老鬼骤然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浑身无力,手就这么被轻易的推开,半分阴气都难以调转半分。 少年眼中的惊恐与震撼早已如水般褪去,剩下来的,只有如宁渊大海般的沉静自如。 他眼瞳战栗地看着少年的胸口,那致命的血伤不知何时早已止血。 而方才好似痛苦抓握住的那只舌头,也萎靡如一张血红布条般垂在他的手掌之中。 透过掌心,依稀可见薄薄的金光渗透而出。 那只舌头吐出来的长度已经足够之多,百里安十分轻易就将之连根拔出,从自己的胸口中抽出。 尸魔是有痛觉的,尤其是在被同类阴鬼所伤害下,痛觉甚至异超于寻常之人所受到的伤害。 可是百里安面容间却没有了方才被偷袭受伤时的痛苦与震撼。 动作从容,好似不过刚从自己衣服间抽出一张帕子这般简单。 长舌曳地,无力软软间,时而抽搐挣扎两下,舌间的银钩小刺反抗似地立起,试图扎刺他的手掌。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这些锋利的倒刺不过如蒲公英那般柔软可催。 若非方才他刻意卖了一个破绽给他,仅凭这根鬼物舌头,是无法扎穿自己的身体。 老鬼瞪大眼珠,看着他胸口间的伤口竟在以着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不消片刻,胸口间平滑光整,再无一丝伤疤。 百里安看着眼前的老鬼,平静说道:“只不过,你似乎很不喜欢你自己的这根舌头,宁可藏在别的地方,也不肯安然地存放在自己的口中。”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一章:无舌老鬼 百里安身后的小女孩,在舌头离体的那一瞬,眼中的惨绿莹光终于散去。 整个人失去意识般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老鬼的声线有些颤抖,他本该是黑夜之下的猎鬼,可是这一刻,恐惧终于攫取了他的灵魂。 看着月夜下手握长舌的少年,那双泣血殷红的眸,真正可怕的不是这双犹如幽鬼凝视的血瞳。 可怕的是,他分明有着一双震慑鬼物灵魂的双瞳,可面容间依旧风神俱静,温和从容,这一幕当真是诡异到了骨子里。 巷内再无风起,老鬼却遍体发寒,打了一个寒颤“你……究竟是如何看穿我本体的。” 百里安淡淡道“你的话很多。” 老鬼“……” “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你的话便很多,就像是刻意像我证明你的言说能力,你假借说书先生的身份,想来也是如此,你口中无舌,弃于她体,本言说之力十分困难,但你似乎不想让别人知晓你是无舌鬼,便拼了命的展现自己的口才,可是人话说多了,鬼的舌头会变黑的。” 百里安慢悠悠地殇起眼帘,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舌头裹毛线一般,一圈圈地打着结滚好。 老鬼声音大恨,只觉自己被戏耍了“你若一开始便有如此强大的能力,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要多此一举因我上钩。” 明显是一句套话之言。 百里安却老实回答道“那小姑娘是无辜的,她没有想杀人。” 恐惧也好,无助也罢,那小姑娘的神色,不是假的。 她只是老鬼的傀儡,舌头罐子,一个可怜人。 更重要的是,今夜城中黑暗来袭,十分蹊跷突然, 百里安隐隐觉得,若是此刻不做些什么,似乎会永远的错失一些东西。 凭心而为。 可以抓住的鬼,可以救下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真令人作呕,连一只鬼都想救!”老鬼忽然有些癫狂“那么这样的话!不如也来救救我啊!我也很可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他一声唾骂“伪善!” 百里安不以为意,道“你这是要与我辩论正邪道理?魑魅之前,怒论鬼物伪善论,是否多余?” 他将手中卷成球的舌头放在地上,掌心轻按,山印显出熠熠金光,一道封印如山,镇压住那只老舌。 “杀人偿命,你却无命可尝,我不杀你,只将你交予城中军,你可有异?” “你这只小鬼——” “当然。”百里安轻笑一声“就算你有异议,也无用。” 他转身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手掌贴在她的脸颊面试了试体温。 老鬼忽然一笑,眼神异常诡异“你就不怕我落在城中守卫军的手中,将这小女娃鬼给供出来,那群人,为了功绩,可是能够不!择!手!段!”他将最后四字咬音极重,深深怨毒。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皆时,陋巷外传出打更之音,梆子独清,别有一番夜下寂寥之意。 他忽然一笑,在老鬼的注视下,抬起手臂,掌中捏着的,却是那一截快板。 随着梆子打更声再度响起,他手中快板也紧跟着那梆音清脆一敲。 老鬼面色大变。 “邦邦邦!!!”打更声。 “咔咔咔!!!”快板音。 打更郎脚步声渐远,可是那锣鼓之声,却仿佛被这快板强行留在了此间,一时回荡,一声皆比一声低沉。 百里安手中木板相碰撞间,开始迸溅出无端的血色。 他指尖完好,这鲜血却仿佛是从那木板之中浸透而出,源源不断。 每拍一下快板,小女孩的身体就振动抽搐一下。 奇特的是,她面上没有痛苦之色,反而眉目愈发安宁祥和,仿佛久禁的灵魂终于得到释放。 随着那快板鲜血淌落如线,怀中小女孩的身体开始灰化腐朽,寸寸剥离从尘。 快板间的鲜血浓稠,却难沾手指与木板,不断淌落难以依附在任何物体之上,唯有沉淀于大地之中,被后土所覆。 直至最后一滴鲜血从木板相碰间垂落至大地。 手中那截木板迅速发黑,如烧烬地木炭一般,轻轻一捏便散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一缕灵魂从女孩的眉心飘出,她的身体也沙化飘远。 百里安迅速撑伞一收,将女孩儿的灵魂收入扇中。 做完这些,他脚下一动,将那小小火炉踢翻,火炉上熬烧的清水不知何时成了一滩尸油,在烈火翻腾之中瞬间引燃,不大的那个简陋之‘家’就这样熊熊燃烧了起来。 老鬼幽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这一场大火,眼中缓缓流淌出两道不甘的血泪,舌灵被镇,他逃无可逃。 “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老鬼的声音不再阴厉如骘,而是带着深深的疲浓倦意。 百里安道“你的目的不仅仅是杀人,而是夺人精气,试图还阳成人,你为鬼灵,多来的人元精气一旦入体便会瞬间同化为阴鬼气息,所以你需要生魂为你养魄。 方才你字里行间,一直在强调这小姑娘是鬼,又以舌胎操控她来杀我,为的便是让我藏在暗处里的两名同伴相信她也是鬼物,实则不然。” 城中,传来铁马金戈之声。 那是城中守卫军被此巷火光吸引而来。 火光之中所焚,不仅仅是一座陋屋简舍,还有浓浓的尸水。 百里安眼中血色散去,化为泼墨般的浓黑深邃。 他撑着伞,挡住月光,蹲在舌头与老鬼的前方,安静等待。 当蓝幼蝶以战马撞开小巷旧墙,尘土飞扬间,看着火光中的少年明显一愣,十分愕然“是你?” 百里安点头致意“蓝小姐。” 蓝幼蝶皱眉,目光巡视,看到地面间躺着的老鬼,面色不由又是一变。 铮地一声抽出马背上的灵剑,她目光极其警惕,剑锋指向那名老鬼,厉声道“周儒言!今夜竟然是你在作祟?!你可知你今夜杀地是谁?!” 老鬼发出凉飕飕地笑声,不答。 见他一动不动,蓝幼蝶暗自皱眉,当她看到那少年身下被封印的长舌,她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有些不可思议。 肆虐边城,为害百年的棘手鬼物,即便是城中军也拿他没有办法。 今夜距离杀人夺眼至逃离,也不过才短短三炷香的时间。 城中军都尚未来得及搜城戒备。 这少年竟是这般迅捷地将之给制服封印了?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二章:眼祸 这少年有这等本事,那他为何还会沦为那差脾气大小姐的面首。 确认那鬼物封印无害以后,身穿轻铠蓝衣的少女这才翻身下马,手执长剑的迎了过来。 “此鬼是你捉拿的?” 百里安点了点头。 此刻,他发间脸颊,还沾着老鬼触碰他时的鲜血与碎肉。 胸口间的破碎衣衫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一时之间也无法确认他是否受伤。 蓝幼蝶心中大为皱眉,对方歌渔愈发不屑。 这般模样好看的少年,应当是好生温养着才对。 身为十方城的大小姐,居然让自己的面首这般以身犯险。 真是不解风情。 “若有线索,直接告知城中军即可,自有人来收拾这只鬼物,你又何必自己逞那英雄,可有受伤?”蓝幼蝶问道。 百里安道:“未曾受伤,蓝小姐既然在此,那这只鬼物便交由蓝小姐你了。” 蓝幼蝶面色古怪。 这难道不知这老鬼周儒言可是边城通缉悬赏金额极高者,若是拎他去往城机处报备,可是能够领得不少灵石赏金的。 非是人间俗金,而是修行者人人皆需且异常珍贵的灵石。 他都穷得卖身做人面首了,竟然还将这般零赏的大好机会让给别人。 这怕是真不懂城中规矩了。 蓝幼蝶也需要军功来立宪,自然不会傻到告诉他这些。 “行,没问题,这老鬼就放心交予我了,今夜嗯……你也辛苦了。” 说着,她还迫不及待地从袖中摸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金格小布。 布角四方各坠着一颗降魔珠。 她念咒一招,便将那老鬼连同着舌头一同收入小布之中,四方珠子齐紧而缚,很快包裹成球囊,圆圆鼓鼓。 她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刚出职竟然就捞得这么大的好处。 这小子简直就是自己的福星。 “行了,你小子不错,日后城中有什么麻烦事,找我即可,方歌渔办不了的事,我可替你办了。” 不管怎么说,占了人家这么大的便宜,蓝幼蝶对他终究还是有些另眼相待的。 百里安道:“还真有一事想要请教蓝小姐。” 蓝幼蝶轻扬眉间,很是大方说道:“你且说说看。” 百里安道:“方才蓝姑娘将那老鬼名字喊作周儒言,可是认识?” 蓝幼蝶一愣,没有想到这少年捉鬼也就算了,竟然对鬼的来历也这般感兴趣。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必要隐瞒,便耐心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名唤周儒言的老鬼是仙陵城百年前的边城居民凡人。 并非是山中所镇压的本土厉鬼,在城中过的是本分日子,以看相为生。 周儒言膝下无儿无女,一人且过清闲,本该在仙陵边城之中可平安顺遂得度过一生。 可是他生来的那双奇特眼睛,却给无端给他带来了一场大祸。 他的眼睛,能见鬼。 天生阴阳眼,可观凡人乃至修行者的气运命脉,能够辨清人鬼。 阴阳眼是一种特殊的眼瞳,唯有上天恩眷者,万里挑一,才能够幸运生得。 阴阳有两道,凡鬼需相离。 鬼者,归也。 是为人之所不见之物。 精神离形,各归其真,肉眼凡胎难辨。 而凡胎,则是这尘世间的万千凡人,即便身负灵根,能够得以修行,可若未脱凡尘之境,双目俱然,仍难见鬼。 唯有依靠特殊招魂法阵,亦或者见鬼乱符之力拭眼,方可见鬼镇伏。 若天生阴阳之眼,在修行一道,必然有着常人难有的捷径与利处。 异瞳者,自为人间修士所垂涎的得天独厚之本领。 但事情坏就坏在,怀璧其罪,又无能力自保。 周儒言虽然天生阴阳瞳,可是却未有灵根,无法修行得到,着实遗憾。 若是他居于一方人间乡落小地,给人看相为生,自得平安。 可偏偏要慕于仙陵城之美名,跋山涉水,求得入城,在城外三拜九叩,赶之不去,终究还是入了城。 虽是外城,可仙陵城之中身怀灵根的修行者,何其之多。 他怀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眼,城中修行者,皆是以镇鬼四方来获得功勋利禄。 内城之中,更是封印三千厉鬼邪祟,阴气甚浓之地,在边城之中,总是会诞生一些身怀怨气不肯归去的新鬼作祟。 捉鬼者,自得嘉奖。 后来,有一名女修行者意外察觉周儒言天生阴阳双瞳。 她自身实力不强,为了能够更好在城中发展,便设计谋害了周儒言的性命,便散播他为厉鬼附体,需要驱逐之言,夺了双目,炼化为己。 心虚使然,便将周儒言的尸身弃于城外,以免城中军卫查出端倪。 周儒言喊冤而死,可他孑然独身,无妻无儿,自然无人为他伸冤。 直至后来,那名女修士凭借一双得天独厚的阴阳瞳,捉鬼破案,屡建奇功,步步高升,从边城守境者一路荣盛至内城之中,何等荣耀。 一人枯死成骨。 一人荣登仙城。 命运总是不公的。 周儒言灵魂不肯归去,化为新生厉鬼,徘徊而惶惶终日不肯归。 纵然是鬼魂之体,双眸血洞空然,嘶吼诅咒,却因一身污名,被逐出城外。 四方有碑,他小小新鬼,又如何能够左右自己的来去命运。 尘世冤屈之事何止无数。 枉死之人又如何只有他一人。 他不过是人间含着执怨不肯散去的无数阴鬼之一,如同人间万里大风刮摇中的轻微一缕,撼动不得风势。 直至有一天,那名内城女修士挤破头脑,终于获得一次良机仙缘,能够进入君皇庙宇之中,在君皇娘娘神像下轻扫香灰,点烛叩拜,静听仙音。 直至那日起,那名内城女修士便被剥夺城卫资格,放逐远山之外。 而无名孤冢之中,由一名山城之中的庙祝老人,送来装有眼睛的一个盒子,埋葬与土中。 眼睛失而复得,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百里安不难看出,那位君皇娘娘的用意实则是想让周儒言放下执念,得以超生。 可污名洗去,眼睛还复。 却是让周儒言的执念更甚从前,怨气深浓,重入边城,时而出来作祟一二,谋害城中怀有修为的女子,手段极其残忍毒辣,挖眼扭曲尸体,乃是常态。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三章:司阴纸 手段之所以残忍,一者是周儒言心怀怨恨,二者则是对于君皇娘娘炽烈扭曲的虔诚向往与敬重。 自己怨极一生,都无法洗脱的污名,以及枉死的冤情。 一朝得以昭雪。 让他渴求再度重生成人,比当初那名被放逐的女修行者更为强烈地想要曾为内城中人,常侍仙人庙宇之下。 故,以生魂邪术养魂炼体,妄想尸者重生。 听完蓝幼蝶的一番话语。 百里安若有所思,道:“君皇娘娘既然能够为周儒言取回双瞳,为何不彻底将他渡化归去,反而使得边城这么多无辜之人枉死。” 蓝幼蝶面色大变,眼神骤然凌厉:“好小子!你此话的意思是说城中厉鬼杀人夺命,皆因娘娘过失不成。” 百里安道:“心中所想,有感而发。” “哼,奉劝你一句,身在仙城之中,可莫要妄谈仙皇!亵渎大罪,万死莫辞!” 百里安对于这些人心中所信仰的那些虚无之物,感到十分难以理解。 不过疑惑之言,却成了亵渎大罪。 身为上古仙神,怎会这点肚量也无。 世间万般言,若是一一听了去皆要雷霆雨怒一番,那这仙人当得也着实是太累些吧。 念及今夜出事之时,黑暗之中的那一段模糊琴音,百里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古异。 见蓝幼蝶这般紧张厉然的模样,百里安自是不会再多问,转而换了一个问题,道:“那蓝小姐可知,近日以来,可有谁家稚子女童,阳魂丢失?” 听了这话,蓝幼蝶面色一怔,带着几分惊异之色看着百里安。 周儒言怨鬼杀人,以稚子生魂替他养体淬灵,虽然是一个极笨的方法,但不失为好用,说不得几百年后,还真就能够让他养出一具生者之躯来。 这百年间,稚子无辜被他所害者,也不占少数。 可边城稚子,终究都是一些平庸凡人,她们一心想要捉拿老鬼换取功名,倒是无人会去刻意解救这些凡人孩童。 蓝幼蝶只觉得这小子好生奇怪,分明捉住了城中老鬼,却无心换取悬赏重金,反而对一位民家小女这般重视。 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浪费力气去救一个毫无用处的凡人,又能得什么好处。 原还奇怪这小子分明本事不低,却穷酸成要出卖身体色相依靠女人来活。 感情是脑子不好使。 心中虽是鄙夷轻视,但蓝幼蝶还是看在军功的面子上,耐心为他解答。 “照亭街,十四巷住着一个凡人少年书生,叫季亭,他有两个妹妹,其中幺妹就丢了魂,我们的人也猜测是为周儒言所拘了去,老鬼未伏诛,那幺妹的姐姐天天来城府中哭闹请求,你若当真得了那魂,送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功德善事。” 很显然,蓝幼蝶最后那一声‘功德善事’带着三分轻视与虚伪。 她可不认为,从一介凡人身上,能够得到什么了不起的功德。 只是这小子傻,想必是信念江湖游侠,热血情肠那天真幼稚一套,倒也没必要去折了他这份心意。 百里安点头致谢,并未在意她那一套虚伪安抚,撑伞走出小巷。 天空又开始重新飘下细碎雪花。 明灯耀城,好一个世间繁华。 林苑与林归垣自黑暗中行出,看着脸颊沾有血污狼藉的百里安。 百里安朝着二人微微一笑,道:“可有发现?” 林归垣说:“有一人在临巷后方布灵阵,我与林苑将他拿下的时候,他自尽了。” 百里安听闻皱眉:“自尽?”若仅仅只是被捉拿,何以被逼至自尽。 “不过,在他身上,我们发现了这些。”林苑从怀中取出一大叠颜色黑异的纸张。 百里安接过手中的那个瞬间,一种极纯的阴气凉意顺着肌肤一路蔓延至了身体之中。 他翻了两张纸,便知晓这是什么了。 “阴司纸。” 林苑自然也认得出来这是阴司纸,不解的是,一名人间修行者,随身带这么多冥钱在身上做什么。 百里安低头用手指摩挲了纸面片刻,目光微凝,又道:“不是普通的冥钱,这阴司纸赋灵了,对于鬼类来说,应当是类似于灵石这样的存在。” 说着,他随手抽出来一张,用体内的黑暗之力引发纸钱。 很快,纸钱卷边燃烧起来,缕缕阴气如丝缕一般融入他的口鼻之中。 不多时,百里安身上的人气儿就弱了几分,面色愈发显得淡然苍白,夜色中,看起来鬼气森森。 见百里安又抽出一张,林苑赶紧制止:“别吸了,这地府的东西往身体里吸个什么劲。” 见她一脸忧色,百里安将手中阴司纸叠好还给她,笑道:“这纸钱很有趣,用处应该还有很多,鬼在这头杀人,便有人在另一边收冥钱,这边城看起来倒也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一场寒雪洒落长街小巷,新雪覆旧雪,夜色更显凄寒。 照亭街,十四巷,临近边城外围。 巷子简陋且拥挤,阡陌纵横,老房低矮,被风雨侵蚀得显出了历史斑驳的岁月痕迹。 小巷口外,设有一座简陋的地仙供坛,案上香火已经被冰雪所覆,一派冷清。 这里的环境十分贫寒,却有着人间烟火味。 每家每户点着长灯蜡烛,严寒的小巷被照出暖色的晕光。 季家二姐季盈正开窗切蒜煮面,她家是以面摊为营生。 家中分拦两地,前半段地用以煮面揽客,后半段地皆是一家兄妹三人居住睡卧之地。 虽说夜以深,可时逢春节,人们有着守岁的习惯,通宵达旦,等待城中百夜烟花开放。 这时,自有人会来店铺之中打包一碗热腾腾地酸菜豆角汤面。 小巷长灯央明,季盈为了省家中灯油给兄长夜读之用,切菜和面时,并未点燃烛火,开窗任由雪夜冷风吹寒眉眼,。 外长灯明光入室,她指尖也是冻得青红,却丝毫不影响切菜速度。 忽然,窗外之光飘摇,一道身影掩住了光。 季盈停了手中的刀,抬首望去。 雪色明灯里,是一名撑伞的少年。 洁白的雪花自伞檐轻擦而过,伞面之下,是一张温润如玉的俊脸。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四章:季家兄妹 火炉上热锅里煮着的水开了,热雾腾腾,半明半昧的光线下,将那少年的目光蒸染得十分安宁柔和。 季盈看待了片刻,只听那少年缓缓说道“请问,这里是季亭公子的家吗?” 许是像她这样贫寒卑微的人,从未被这般温和目光认真注视以对,季盈恍惚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揉了揉眼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是的,公子找我家兄长?我这就帮您唤他去。” 百里安道“姑娘方才可是哭了?” 季盈身体微僵,窗外上空一片白茫茫的雪,将夜色模糊,琉璃的伞面上覆上浅浅一层霜雪,伞下的少年正凝着漂亮的墨色眼瞳看着她。 不知为何,分明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被这般看着,季盈近日以来的委屈与绝望一下子在心头泛滥。 兄长颓废,幺妹丢魂。 她日日去那城府跪求城中那些能力非凡的大人物们帮助,换来的却是他们轻视蔑然的白眼。 那是人看地上草屑蝼蚁时的目光。 城中恶鬼作祟,捉鬼他们当仁不让,因为能够换取功名与奖赏,得到内城之中那些仙人们的赏识。 他们忙着搜城捉鬼,哪里顾及得了在这边城小巷之中,尚有无辜稚子被鬼夺魂,命在旦夕。 她不求那些大人物能够劳心劳力地去救她妹妹,只求在猎鬼之时,能够手下仁慈,顾及一下幺妹的安危。 若能够得他们援手解救,她的妹妹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愿意长守等待。 可是当她见识到了那些人漠然,讥讽,轻视的神态,用那副高高在上的尊容说着事不关己的言论 “命中当有此劫,何来索求他人之庇,不行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家幺妹既然能够这般轻易被怨鬼拘魂,自然也是心思不洁者。 如此,最易被鬼吹魂散魄,变成害人的小鬼,你不求我们助你除害,还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我等为你救下小鬼,实属天真!” 是啊,她真天真。 竟然会将希望寄托于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为了往上爬,会不择手段! 她家幺妹是否会变成小鬼尚未可知,但连她一介凡尘女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守卫仙城者,却是能够为了一己荣耀,平白牺牲一名无辜的女孩。 她深信,即便怨鬼伏诛,她家幺妹,不论如何,都会成为这群人向上爬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季盈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心中满是酸楚与不甘。 她抽抽噎噎了许久,不住抹泪,嗓音哽咽微哑“公子见笑了,我家中近日生了鬼难,幼妹垂危,我却无能为力,心中甚是难过。” 百里安将伞面一收,抖去覆伞薄雪,绕至旧窗,行至屋内,身后还随了两人,一男一女。 他说“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知季家妹妹何在?” 季盈大为愣住,都忘记了哭泣,眼中挂泪,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惊喜,有唯恐这是一场空欢喜,双手捂唇,隐忍激动“公子您是说……您是说……”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表情甚是认真。 季盈再也难耐激动的情绪,又哭又笑,左右来回度步了一番,朝着百里安就要跪下行礼“公子恩同再造,小女子毕生难忘!” 不管百里安所言是真是假,季盈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的话。 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因为她除了去相信,再无一点半法。 凡人在鬼神怪力面前,就是这般无力弱小。 百里安正弯腰去扶她,这时木板帘内穿出一阵咳嗽声,遮掩的板帘很快被一只手拉开,走出一名弓腰低咳不止的少年。 那少年双眼之下满是青郁之色,想来是长时间未休眠好,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卷。 他一身补丁旧衣长衫,即便是长夜时节,他仍工整地带着灰色儒巾,正是地地道道地书生打扮。 书生看到眼前这副光景,也是不由一愣“发生了何事。” 季盈一面拉着百里安往里屋走,一面激动地对自家兄长解释道“这位公子好像能够救我家妹子。” 书生季亭一怔,忙错身让路,苍白病容也浮现出了激动欣喜地潮红“公子可是城中府军?今夜可是将那恶鬼伏诛,寻回了我家妹妹被召走的魂魄?” 百里安并未做过多解释,只点了点头,跟着季盈往深屋内走去。 木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两张木板床,一张座椅,再就是一些零零碎碎地杂物。 两床之间以长帘隔开,想来是这一家子实在清贫,竟然连墙都没有余钱修砌。 季家幺妹正躺在其中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绣着蓝花的旧棉被,小脸惨白,呼吸微弱,也不知这魂被拘去了多长时间 小小的一个人儿,早就瘦成了皮包骨。 干裂的嘴唇都起了一层血裂地干皮,想来是这般状态下,喂水喂饭都十分艰辛。 百里安将伞中魂魄召处,指腹在伞锋间割破成一道血口,一滴鲜血飞快印在那魂魄状态的小女孩眉心间,伸手遥遥朝着床榻指去。 离体太久,生魂往往都会变得浑浑噩噩,不知归程。 如今经他以鲜血为引,手指指路,迷茫空洞的眼睛生出一道光,仿佛找到目标一般地朝着床榻上的女孩方向飘去,很快灵体渗透她的体内,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百里安朝着女孩虚虚一点,昏迷状态的她忽然无意识地张开嘴巴,口中浮出一滴血。 那滴血正是他的鲜血,不可在她体内多留,不然会被同化成尸魔。 他随手化去那滴血,转身看着早已目瞪口呆,陷入呆滞状态下的兄妹两人。 “她已无恙,只是身体会有些虚弱,暂时无法醒来,但魂魄已经复位,二位可以喂她吃一些米粥,当下却是可以吃的,想来明日便可醒来。” 季亭搓了搓手,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满满皆是敬畏。 还以为他是十方城内的城武军一员,声音心疼又紧张“我家三儿被那恶鬼折磨了这么些日子,瘦得可怜,要不我现下去找街坊邻居借些钱财,去买一根人参回来给她熬补一番好了。”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五章:手指过于干净 百里安看了这少年书生一眼,道“虚不受补,人参无用,不过倒是可以买些温补药食,用以熬粥煮汤,这样有益于季三小姑娘的恢复。” 季亭对于百里安千谢万谢,口中絮絮叨叨“只要我家妹子能够康复,即便是熬断我这身骨头又有何惜,我这便就去借钱。” 百里安道“嗯,今夜大家似乎都在守岁,药铺也尚未关门,你且先去吧。” 季亭面上一怔,愣了片刻,这才作揖行礼,出了屋子借钱去了。 季盈抹着眼泪,替幺妹捻好被衾,怕她受寒。 见小姑娘呼吸不再时断时续,总算恢复了平缓,面上也多了几分鲜活的血色,压在心头的那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 “公子,今日大恩,季盈今生今世当真是为您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及。”她声音哽咽且感慨“我从未想过,原来在这座城内,还有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听她嗓音伤悲,百里安并未安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对于人间仙境的向往,憧憬,到绝望,悲戚。 皆因自己所选。 百里安不会一一过问旁人的家事与往事。 他从案上取过笔纸,唰唰写下一行行小字,吹干叠好,又从钱袋中取出一些银两。 交给她并嘱咐道“纸上写了一些要买的温补药材,这些钱你收好,尽量不要经你哥哥的手,自己去将药材买回来给你妹妹吃。” 季盈怔住,没有接,神情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若是想保护自己的妹妹,自当细心以待才是。” 季盈缓缓低下头去,面上有些难过,但还是接下纸与银两,忍不住问道“公子觉得我家哥哥信不过?” 百里安道“我只是一个外人,谈何所信,只是你家哥哥,手指比你干净,所以买药之事,还是得劳烦姑娘自己了。” 季盈如何听不出他话中所指,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家兄长是读书人,他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考进了瑾华书院,他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手是用来端笔写字的,煮面做生意这种杂货,当然不能让兄长来做。” 百里安笑了笑,没有与她再行争论,只道“姑娘心中如何想,那便如何做吧,天色已晚,我便先行告辞了。” 季盈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银钱,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袖子里,她忙道“天寒夜深,如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可否留下来让小女子为公子煮碗热汤面。” 百里安道“那便劳烦姑娘煮两碗汤面了,我需要打包带走。” 季盈心头一暖,知晓他并非是真的想吃面,只是不想让她认为今夜是她单方面的接受恩惠与援助。 虽说这少年温和俊美之下,藏着淡淡的疏离,仿佛难以真正走近他的内心,可季盈觉得,他当真是一个体贴良人。 提着厚油纸包好的两碗热汤面,百里安与林苑、归垣一同走在返程的雪路中。 林苑很是好奇,不解问道“为何你不把钱直接给那书生?” 大雪渐浓,仍是难掩不夜城天的凄美月光。 百里安似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侧面脸颊的轮廓被月光轻渡,看起来很是温柔。 他说“若是一个会关心照顾妹妹的兄长,即便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大年夜间,断然也不会让她开门做生意。 今夜风雪很寒,那姑娘情绪滴落悲伤,本就濒临崩溃,可他却在遮风温暖的里屋之中安逸读书。 林苑姐姐你有没有发现,床榻上的女孩嘴唇干裂得十分厉害,纵然无法吃食,但沾水喂些许清水却不是什么难事吧,如此可见,那季亭对自己的两个妹妹都不怎上心。 方才他提出要借钱买人参药材,不过是看在我送来魂魄,救他妹妹的善心行为,便觉得我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大善人,秉承帮人帮到底。 既然我这个好人都听到他要去借钱买药了,在他眼中,我这种古道热肠的侠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再度慷慨大度一回。” 说到这里,百里安低笑两声,难得调侃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只可惜啊,这里头是冷的,哪里来的那么多热血情肠。” 林苑见他这般,心头不由为之一涩,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提点季家妹妹一声,若是你给她的钱被那少年变着法诓骗了去又怎得了?” 百里安道“多说无益,与那少年书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是她,她比我们更了解她家兄长是怎样的人,方才她为她兄长解释辩论,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兄长,如今她要救她妹妹,无需我多言她都知晓应当怎么做。” 林苑看着他感慨一声“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长了八个孔。” 百里安道“重活一世,不记前尘往事,今生总该是要活明白一些才好。” 林苑欲言又止。 百里安注意到了,不禁问道“林苑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林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知为何,司尘你给人一种活得很是小心翼翼的感觉。” 百里安“……” 静了片刻,他轻声问道“有吗?” 林苑点头道“你的心中深处似乎有着对某物在心存敬畏,这种敬畏刻入了骨子里,即便你失了记忆,却本能地活的异常认真谨慎,就仿佛是在隐隐忌惮与害怕,害怕自己出现偏差与错漏。” 她心中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这种认真的生存态度。 小心翼翼、一步三观的细致入微,本该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如今在她身旁的不是一名观尽人世沧桑百态的老者,而是正值华发的鲜衣少年郎。 这种谨慎又认真的活法,固然让人肃然起敬,却也让人心疼不已。 林苑不知,他生前究竟经历过了些什么,又是生活在怎样的家族环境之中,以至于让他沉稳得近乎完美。 没有了少年人的冲动与热血,仿佛磨尽了这个年华该有的棱角和锋芒。 生于这片尘世,与旁人大不相同,无法享人间百味,无法触倾城日光,醒来时节,何人知晓那一瞬的仓惶无依。 他不会顾影自怨,分明心有海啸,却能够波澜不惊。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六章:冬雪净人间 可是,他死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 一翻一复兮如掌,一死一生兮如轮。 何来活得这般懂事可靠。 林苑忽然扯住百里安的衣袖。 百里安停下脚步,黑漆漆的眼珠子静静地看着她,未语。 林苑看着身后长街上,三人同行,被月光斜斜拉长的影子,她说:“历经山河,冬雪净人间,如今的你是我们的山主,亦是我们的家人,独处无依的孤狼的确很强大,可是在我们面前,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步步谨慎细微,即使软弱一点,有所差错,也没有人会因此而责怪你。” “不必事事力争最好与完美,因为在这个世上绝对完美的人,身边是容不下他人的,那样太孤单了,司尘,我不希望你活成那样。” 百里安侧首,看着覆雪长街上的三影同归,嗓喉滚烫。 虽然空空如也,但这一刻,他等来了曾经最想听到却无人与他言说的话语。 见他沉默。 林苑微微有些紧张,她轻轻提了提百里安的袖子:“年少的你,应承担得起草长莺飞,黎明清风。” 提袖的动作很细微,唯恐为他带来困扰。 一声不吭的林归垣每次出声,恰恰都能够直指要害。 他死气沉沉的嗓音飘荡在清冷的古街寒风里:“林苑都跟公子你撒娇了,公子你便从了她吧?” 林苑一怔,旋即恼羞成怒:“谁撒娇了,林归垣你给我说清楚,谁撒娇了!” 林归垣僵硬的嘴角撇了撇:“扯袖子,撒娇。” 他死灰色的眼眸转了转,在夜晚中看来有些悚然恐怖,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啼笑皆非:“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不跟山父爷爷撒娇了。” 捏住百里安衣袖的那两根手指,烫手般忙抽了回来,林苑恼得举起拳头就要揍他:“我看你再敢胡言,我将你头拧巴下来……” 林归垣一脸老实巴交,将自己的脑袋咔嚓扭了下来,递给林苑。 手掌上的头颅还眨了眨。 林苑给这熊孩子气得面色发青,捏拳的手尚未举起,袖口一紧,却是被百里安轻轻扯住袖口,还学着她方才的小动作也轻轻拉了拉。 林苑一转头,便撞上他墨青色的眼睛,带着丝丝真切的笑意:“知道了,林苑姐姐。” “咳……”林苑鼻尖红红且痒,忍不住用指尖轻挠了一下。 她心想,今夜真是一个美丽的夜。 …… …… 两尸一鱼很快返回客栈之中。 夜色已深,今夜城中又发生鬼祟命案,许是恐祸事缠身,许多人都早早入睡。 方歌渔揉着惺忪的睡眸,一脸不爽地爬起来,拆开百里安带回来的葱油酸菜面,嫌弃地用筷子挑了挑。 “我寻思着给你的零花钱也不少,出去玩不带我也就算了,捎一份夜宵还是素面,肉丝都找不到一根儿来,你是茶壶里的元宵吗?” 百里安虚心求问:“茶壶里的元宵?那是什么?” 正老老实实吃面的林苑好笑道:“茶壶里的元宵,只进不出。” 百里安面色讪讪,有些心虚。 因为方歌渔给他的钱,他都给了季家的二姑娘。 方歌渔面上嫌弃,但下嘴可没含糊,挑出细长的面条正吃着,抬起眼皮子瞥了百里安与林苑一眼,问道:“听说今夜有鬼闹城,你们没事吧?” 林苑笑道:“鬼已伏诛,自然无事。” 方歌渔切了一声,面色隐隐有些不爽:“听说了,是只百年老鬼,最后落网在了那蓝幼蝶的手中,啧,看来这百年老鬼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居然叫她给收了去,这下蓝家风头可是出大了,有了这般功勋,明日她怕是就可以直接去武库中挑选奖赏装备了。” 正摸来熟睡中的阿伏兔悄悄吸着兔毛的百里安抬起头来,道:“奖赏装备?那不是需要在大考中脱颖而出者才有的奖励吗?” 方歌渔将碗中的豆芽一根根挑了出来,挑眉道:“此番城主大考,众人只知是娘娘一手主办,可他们哪里知晓,娘娘对于这些墨守成规的东西素来不感兴趣,仙城是娘娘一手创的,规矩如何,也是她说了算,如今抓捕一只老鬼,却让大考得胜的客勤修士奖励少了一件,看起来的确不公平,可是我们觉得公不公平不重要,娘娘她自己觉得开心就好。啧……这面真难吃。” 百里安忽然发现,这位十方城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对于食物却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珍惜。 她吃东西,不管好吃廉贵与否,基本很少有过浪费。 正如这碗面,从林苑的表情可以看出,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但方歌渔还是小口小口地吃完了。 倒是不知,对待食物,她竟然还有着这般尊重的态度。 林苑道:“竟然还有这种好事,那司尘你当真是不该将那老鬼交给蓝幼蝶的,仙陵城武库之中,听说可都是好东西。” “什么?!!!” 方歌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瞪圆了眼睛:“那老鬼是你抓的?!你还给了蓝幼蝶那个女人?!!!” 百里安抱着兔子,往后退了两步:“山境中的宝贝已经够多了,我对仙陵城的武库并不感兴趣,况且……” 况且他并不太想与仙陵城中的修行者有过多的交集。 方歌渔倒也不是真在意那点小东西,只是想着自己的人辛辛苦苦做事,好处却给旁人占去,心中不舒服。 不过看到百里安这副神色,她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他的身份,也未在多言什么。 只是对于百里安如今的境界,能够拿下百年老鬼,心中微诧之于,又想到他身上有着炼制好的机甲人偶战士,倒也不足为奇。 次日清晨。 打更的梆子声响过,天色麻麻黑亮,边城冷清,只有依稀小贩卖早点的人声。 蓝幼蝶早早地换好了一身常服,赶至边城宝器库府外。 一名管事的老者从偏房绕出,苍老枯瘦的手腕上系着一个乾坤袋。 见到老者行来,蓝幼蝶目光一亮,随即弯腰见礼,恭声道:“见过罗老,今日我奉命前来领取悬赏金。” 能够成为边城管事者,皆是处于仙陵城内城的修士,地位自然绝非她小小一名守城军首能够媲美。 罗老似是刚睡醒,双目之中还是昏昏欲睡的朦胧。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七章:亲令 他打了一个哈欠,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昨夜那般晚了,还能折腾,不过你送来的那只老鬼今日已经审过了身份,的确是周儒言,今天清晨便早早送去了鬼山镇压,你做的不错。” 他将手中那乾坤袋随意地交到了她的手中,然后挥了挥手,神色已经起了不耐之色“领完了东西就回吧,老头子我啊,还有事要办。” 蓝幼蝶并未拆开乾坤袋细看,因为不用看都知晓这其中定是存放着珍贵的修炼灵石。 别的不说,光是这小小乾坤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可她却不是普通凡人,她是万道仙盟的大小姐,乾坤袋与她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罕见之物。 虽说灵石珍贵,在修行上有着不小的帮助,凡间大多修行者甚至得一块下品灵石都异常艰辛。 虽说平日里修行的物资灵石有限,如今这一袋子灵石算是解了大考的燃眉之急。 可是她真正想要的,却是武库之中的珍宝。 不是说,百年老鬼,能够在边城武库之中择选一件装备,为何看罗老的意思,竟是直接扔一袋灵石打发她完事儿? 虽说仙陵城了不起,但她好歹也是万道仙盟盟主的女儿,怎能这般由人戏耍。 蓝幼蝶压下心头怒火,蹙眉压低嗓音道“罗老,仙陵城的规矩,似乎不是这样的吧?我还尚未进那库房,罗老便打发我离去,莫不是想私下扣了那一件装备悬赏金。” 在一城之事,平日里蓝幼蝶自是对身为管事的罗老心怀尊敬,可若是遭人戏弄玩耍,她也不会留半分情面。 万道仙盟,也是不好欺的。 罗老呵笑一声,眯着眼睛朝着府外走去。 蓝幼蝶面色微沉,目光不甘地看了武库一眼,然后紧紧跟在她身后,说道“罗老这是不打算给人一个交代了吗?” 出了府门,罗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市井老人,转了一个弯,在堂馆门外的一名老妇手中买了一碟蒸饺,蘸了醋酱,用签子串起来,就这般悠闲地行在街道上慢悠悠一边走一边吃。 他说“这是娘娘定下规矩,何人捉鬼,何人领赏,我等自是不敢胡乱克扣。” “那为何!”蓝幼蝶十分气愤。 却见老者浑浊的目光微微撇来,将她接下来的话语压了下去。 只听他冷冷轻笑道“就连我等都不敢胡乱克扣,你这样的边城小将也敢打正主儿的主意,这是太不把娘娘放入眼中了,还是觉得这仙陵城最后也该落至你万道仙盟的手中?” 蓝幼蝶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老者咬了一口饺子,背影微驼,口中的饺子是最后一个,咽下之后,他便已经来到一间客栈外。 客栈老板显然是认识这名老者的,当即迎了出来,分外诧异震惊“罗老大人?!您怎么来了?还赶得这般早。” 罗老面上的懒散一扫而空,浑浊的眼珠子也一下子变得无比明亮漆黑,他朗声道“奉娘娘圣命,召昨夜猎鬼者,入城择赏,不得有误。” 清晨,客栈内正食早膳的客人议论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安静。 立在老人身后的蓝幼蝶,被这一句话惊得震撼无语。 客栈老板结结巴巴“娘……娘娘……娘娘圣命?哪个娘娘?” 这个问题着实是问的愚蠢了些。 只是客栈老板想破头皮,也不敢相信这竟是娘娘亲令。 边城小镇无数,城中猎鬼之行,已存数百年之久,莫说百年老鬼得猎。 在历史中,即便是五百年的厉鬼亦有城军收服过,也未见能得娘娘亲命召见。 罗老眼皮一翻,神情却是有些严肃“你觉着,在这仙城之中,还有第二个娘娘不成?” 客栈老板顿时吓得匍匐跪地“是小人口不择言,还望罗老大人恕罪!” 罗老自是没有要同一名凡尘俗子较劲的闲心,他淡淡道“十方城客卿修士,名讳司尘,还劳烦阁下去请一下吧。” 这淡淡一言,在一日之间,让司尘之名,惊动整座仙陵城。 客栈老板这一刻只觉是蓬荜生辉,竟然能够让娘娘钦点要见的客卿修士入住客店,这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忙不迭送地回到客栈之中,一路脚步匆匆地请人去了。 正在喂兔子的百里安看着神色激动的客栈老板,也是不由一愣“那位君皇娘娘,命我入城相见?” 方歌渔也被震惊到了“这么说,蓝幼蝶没能占到便宜?不过娘娘命你入城做什么,你有什么值得娘娘去关注的?” 百里安将兔子放下,心中有些忐忑,问道“能不去吗?” 客栈老板明显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重复反问了一下“能……不去吗?” 这小子是傻子不成,他以为他这是在拒绝谁的邀请。 方歌渔看了百里安一眼,心中震惊也逐渐冷却下来。 君皇娘娘关注他,在外人眼中的确是件天赐仙缘,可是于他自身而言,这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事。 甚至可以说是祸事。 纵然有着温含薇的吐息拟人口诀相助,可是这些,在娘娘面前,脆不可言。 尘世在人间。 仙神在天都。 阴鬼在无间。 而尸魔,则是三界皆不属的存在,不存于世、不入五行轮回的邪魔异端。 人鬼憎厌,不生不灭不为仙,天弃之。 尸魔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为苍生所不容,为天道所弃。 莫说像君皇娘娘这样的正仙出生,即便是凡尘百门之中的修行者,得见尸魔,也是当以提剑镇魔相诛。 这看起来是天大的好事,怕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厉鬼尚有缘德,纵然被收,也仍有生机,投入鬼山之中,封印永存。 尸魔可没有这般好运。 方歌渔将百里安重重一推,推至身后,眼神冷厉道“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本小姐花钱请来的客卿修士,你也配见娘娘?!” 客栈老板呃了一声,对于这个情况,不知如何应付。 当即就请来了管事罗老。 面对方歌渔,内城出来的罗老倒是没有像对待蓝幼蝶那般漠然,态度轻视。 罗老看着方歌渔,他无奈苦笑道“方大小姐,可莫要让老奴难做,娘娘指名,要的是这位小哥。”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八章:身高不够,板凳来凑 方歌渔道“他是我手底下的人,功过与否,一言一行,皆是本小姐授意而行,娘娘这怕是赏错了人。” 罗老含笑的目光当即就沉了下来,苍老的嗓音如覆严霜“方大小姐可莫要恃宠而骄,你口中的错名胡乱安放,可是要闯大祸的。” 方歌渔冷笑,全然不惧他那厉然的目光“本小姐入城以来,娘娘都尚未召见过我,手底下的人便先领了赏,这是何道理,这岂不是叫人觉得,我堂堂十方城的大小姐,还不如一名下属?” 她眼神骤然一戾,虽然年纪尚幼,却已有摄人威仪,看向百里安“今日你若敢不得我令,便去领赏,这头可有的是你苦头吃!” “哼!”罗老神色终于崩不住了。 见她竟然还敢出言威胁,全然不将君皇娘娘放入眼中,顿时气得胡子发抖,怒容满面。 “早就听闻十方城方歌渔的骄纵之名!果不其然!当真是比传言还要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你当下是在忤逆谁!再敢放肆胡言,老夫现在就革去你的考试资格!” 方歌渔目光渐厉,像是一只被逼至悬崖的孤兽,也逐渐露出了凶光与爪牙。 “真当我稀罕你这城主之位不成,贵老脸之大,当真是不知其几千里也。” 素来沉稳,心性极深的罗老顿时被她呛得直翻白眼“你胆敢如此放肆!好胆!好胆!” 他从未见过这世上还有人敢这般轻视仙陵城的。 可方歌渔脾气上来了,那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她不仅仅轻视,她还要可劲儿贬低。 “你这老东西凭何觉得,世人向往之物,我方歌渔也该趋之若狂?又凭何觉得,这仙陵城合该是人间第一仙城,人人吹着捧着,也没见它能升天飞起来。” 她冷笑连连“今日你赶了我,来日可莫要等我一手创立出不弱于仙陵城的旷世伟城,你再在那里苦巴巴的难受。” 此言一出,本是早已震惊的满堂过客纷纷笑出了声。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 这般百无禁忌,口无遮拦,当真是不怕给自己带来灭顶的祸事。 百里安看到那名愤怒到了极致的老人,手掌之中都开始凝聚出恐怖的气劲,这一掌劈下来,方歌渔怕是不死也残。 他忙站出来,道“老先生莫要动气,我同老先生入城便是。” 罗老掌心的气劲逐渐散去,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神情颇为冷淡“若是一早如此,何苦闹至成这般僵局。” 方歌渔面容冰冷,一把抓住正要往外走去的百里安,重重将两扇木门关上,毫不客气地将罗老关在了门外,态度极其恶劣嚣张。 她将百里安往墙壁上重重一推,黑白分明的眸子含着怒,啪的一声,两只手掌便重重地拍在他脸颊边的墙壁上,手臂将他左右牢牢锁死。 “你这臭小子是赶着去投胎吗——” 一系列动作气势十足,十分帅气。 再配以她那一双漂亮且凌厉的眸子,又攻又欲。 只是方歌渔忽视了一点…… 自己身高似乎没有百里安高。 两只手掌咚咚两下,是气势十足地锁住了他。 但手臂不得不倾斜高抬,使她整个人贴近压在他身上,为了正视他,俏脸不得不扬起来。 当她发现,即便她扬起头来,看到的也只是百里安的下巴。 光是身高上,气势就输了人一截。 此刻看起来,不像是质问,反而更像是……投怀送抱。 更要死的是,百里安低头向她头来的淡淡无奈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无奈,好笑,又有着丝丝的宠。 见鬼! 方歌渔面色一黑,凶巴巴地吼了一声“不许乱动!也不许出去!” 她转身,搬过来来一个小凳子,放在百里安身前,然后踩上去。 很好,这下比他高了。 再次咚咚两下,手掌压在他脑袋两边的墙面上,她漂亮的长眸冷冷挑起“你这臭小子是赶着去投胎吗——” 竟是把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方歌渔捡过来的凳子实属有些高度,百里安的眼睛才到她的下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少女长而细致的脖颈,颈后还散着一点细碎柔软的少女茸发,微弯的秀颈,给人一种脆弱易折的纤细美感。 离得近了,甚至能够隐隐听到她血管里鲜血流淌的美妙声音。 百里安有点饿了,想伸出獠牙蹭蹭她的脖子。 但他忍住了,轻咳一声,道“如果能投胎的话,其实我还挺乐意去的。” 方歌渔一怔,旋即磨牙道“你想得倒挺美!入了城,暴露了自己,你只会永不超生!” 百里安抬起眉角,看着她“所以你就故意惹怒那个老先生?” 窗外初阳斜升,朦胧光洒入室内,如烟尘般浮动,映落在少女美丽的秀颈间,将那细碎的茸毛渡上暖金色的光,看着神秘漂亮极了。 方歌渔抿了抿唇,冷哼一声,道“少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为了你,我就是看不惯那老头居高临下的态度。” 百里安心说,方才若论居高临下,你可比那老先生强多了。 他苦笑道“那老先生负责传话请人,也无过错,我知晓这次考试对你很重要,你不必如此刻意让人对你反感厌恶。” 方歌渔怔了一下,屈起膝盖撞了他小腹一下,冷笑道“世上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不差他一个,我活我的,何必去在意旁人对我的看法,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喜欢我,我也不会因此多增一年寿元。” 百里安道“可是你惹恼了他,他一掌就能劈了你,可以让你少活好多好多年。” 方歌渔脸偏至一边,秀眉不高兴地拧着“方才你不该制止他的。” 百里安何等聪明心思,如何猜不出她刻意高调嚣张的作为就是想要逼那老人伤她,伤得越重,便越有理由带他离开仙陵城,从而逃过一劫。 可这傻姑娘,分明平日里聪明的不行,现下便一叶障目了。 且不说君皇秘宝失窃,如今的仙陵城只进不出。 纵然她死在了这里,那也只能乖乖等到大考结束,遗体方可运出城外。 再者说,那位娘娘的请召之意十分明确,可不是她耍耍小性子就能蒙混过关的。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一十九章:知错还犯 分明是天降仙缘好事,却避而不见。 如此只会让人觉得心里有鬼罢了。 百里安当时未想这么多,一口拒绝得快,如今反应过来,方才一言着实是荒唐得过分了。 而且,他看得出来,此番入城,经历过生死一夜,被人算计的方歌渔也被勾起几分野心。 而仙陵城,正是她野心成长的重要基石。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啊。”百里安心中很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可是一个女孩子,不要轻易受伤,随便为人出头置气,我可没你想的这么没用。” 方歌渔嫌恶地挥开他的手掌,眼神凶得像一个小狮子“都说了不是为了你!那老东西的脸大几千里,你的都有几万里了,自以为是的样子正是让人讨厌!” “不管怎样,是祸也躲不过。”百里安揉了揉手腕,道“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况且,就算身份暴露,我也不是全然死路一条。” 方歌渔目光闪烁,认真将他看了一眼,良久才道“你当真有把握?” 百里安尚未说话,方歌渔就从板凳上跳开了,裙摆轻扬间,飞出一个旋弧。 她眉目恢复了以往的漠然疏冷,淡淡道“最好是没有把握横着出来,这样一来,山境之印,便是我的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傲娇一口。 百里安失笑摇首“除非你喊我一声哥哥,不然就算我死了,这山印也只会交给林归垣。” 方歌渔眼眸骤然一戾,却并非关于山印“别轻易说那一个字。” 百里安微怔,然后笑了笑“知道了。” 浮云遮日,冬雪已停。 仙陵城的上空正飘散着银雪,边城城墙修筑很高,却难掩远山千里连绵。 天光蒙昧,乌云坠天如砚上凝墨,依稀能够在云幕之中见到一轮灰色的太阳轮廓。 黑云倾城,压迫尘世。 在蓝幼蝶复杂的神色下,百里安随着管事罗老一路行至内城。 内城依山而靠,黛青色的连绵山体如龙蛇一般逶迤于旷阔的尘世之中,蜿蜒似可连接天地。 古城雪罩,胧胧素裹,外界窥见不得的一日,耀耀扶摇与乾坤九天,丝毫不受人间四季绝杀所影响。 踏足内城城门,视野全然辽阔不同。 纵然百里安为尸魔之身,可步入内城世界的那一瞬,周身灵力浓郁如有百枚灵石围绕周身盘旋而居。 心脏幽府的灵力节点开始变得异常活跃,犹如心脏跳动的戒律一般,怦然有力。 在前方一言不发的引路老人,在这时忽然回首看了百里安一眼,目光莫名。 人体修行灵力节点同有三十六,生来闭塞难通,以灵胎壁封印节点。 唯有身负灵根者,通过修行,纳天地灵力入体,方可破壁观照,使得人体与节点共鸣辉映。 仙陵城中,凡人暂且不论,凡是能够入城的修行者,皆为天各一方的英才俊杰,灵根品阶绝然不低。 何以娘娘点名要见的这个少年,资质平庸得竟然只点燃了心脏间最基本的一处灵力节点。 寻常开元之境,体内节点最少者,怕是都通了三道。 正这般想着,耳侧忽然传来一声轻啪声,类似于豆子炸裂的脆响。 罗老目光微动,眉角的皱纹微微抽动了一下,便见得身后那少年右手手腕间,一道节点被引燃点亮,银白色的灵流在右臂间流转涌动。 方一入城,便寻得如此机缘,倒也还算是不错了。 百里安亦是吃惊,低头看了腕间一眼,眉眼间震撼的情绪便不动声色地收敛下去。 随着罗老一路南行,他穿过迭迭重楼,极目瞰望之下,眼前景象壮丽盛世,宛若是一片被神明所眷顾的圣然领域。 不见隆冬暮雪,一座琉璃皑皑,庄重浑厚的宫殿在仙城之中拔地耸立。 远山似是吹来新雪的味道,百里安不得分辨,只觉得鼻尖微风清寒,令人心颐。 罗老很快就停驻在了殿门之前,不再进入。 宫落之中,很快有侍女提灯来迎,将百里安一路引入殿门之中。 百里安遥遥看着屏风珠帘后的那道影子,位于正坐,台阶之上以两尊银兽熏炉压雪毯,屏风两侧又有两名侍女在为那道正坐的身影打扇。 为百里安引路的女子很快垂腰退下,大殿静无声。 百里安看着那道影子,只觉那薄透屏风,如隔拦深渊一般,一个简单的身影,却是让人仿佛看到了诸天万世。 “在下司尘,受召前来觐见娘娘。” 屏风下的威压极为可怕,但百里安却是松了一口气,神色镇定自若。 “你可知本君是因何事召见你?”大殿响起幽幽苍老的声音,从圣的威压油然而起,不禁想要让人跪拜臣服。 百里安老实回答“应当不是仅仅为了领赏一事。” 大殿静默了一瞬,紧接着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仙陵城是本君的城,城中大小之事,万千人者,皆可入本君之眼,那也君皇秘宝为人所盗,方家那孩子与你的一言一行,本君皆可观测。” 百里安心中先是一惊,瞬间过后,却是冷静下来,他微微一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屏风后端坐的身影微摇,这回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似是不明白他全盘暴露,何以还能够这般自若,笑声这般轻松。 “你可知罪!”苍老的声音骤然严厉,如十方惊雷滚滚,若九霄天云龙吟,声压逼至,使得他意识有着瞬间破碎炸裂! 百里安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重拾破碎的意识,办响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司尘知罪。” 这般老实的认错态度着实是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让屏风后的女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下子被打乱了。 她眼眸渐渐眯起,看着云母屏风后的那个少年身影“你知道?” 百里安距离正殿之位的距离极远,但他并未越轨,停留在了自己该停留的位置,点头说道“是,司尘知罪,下次还犯。” 知罪? 还犯? 这一下,就连两名摇扇的侍女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正坐的女子眼底隐现怒容,一拍桌案“你这是在戏耍本君不成?” 百里安道“难道不是阁下在戏耍司尘吗?” 女子“……”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章:司玺者 未经传唤,百里安不急不缓的抬步上前,边行边道。 “娘娘法眼通天,隔岸观火,可知天下命轮事,君皇陛下秘宝为人所盗,想必此事娘娘早已知晓,却任由毒假秘宝存于山城之中,娘娘行事,自有天机道理,司尘不敢妄自揣摩,只是今日强行召见……” 他行至屏风前侧,摇扇侍女并未出言阻挠,只目光含趣地看着他,似是在好奇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又要说些什么。 百里安抬起手掌,将屏风轻轻推滑而开,他漆黑的眸子微微流转,平静看着烛火下的秀致佳人。 女子面容甚是年轻貌美,着一身罗衣宫装,头发以竹簪束起。 天边墨云渐收,淡天琉璃,日光透过纱窗,胧淡的光辉倾洒在她的侧颊间,映得她姿态闲雅。 疏淡的瞳仁微微流转殇起,凝视着百里安,声音不再苍老沙哑,有着少女般的清音灵动“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安道“今日想见我的人不是娘娘。” 女子素手轻拢衣袖,淡道“若是此刻,位上所坐之人是娘娘,你还敢如此无礼吗?” 百里安想了想,道“不会。” 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若是当真是娘娘,这便证明无人戏耍于他,他会认真聆听娘娘的言论。 女子面色微冷,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意思,她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百里安道“方歌渔曾同我提起过娘娘,我想娘娘定然是一个心胸如海的人,既然召我入内城相见,又何必一见面便以气势相欺压,况且方才姑娘说,君皇秘宝被盗,君皇是诸天之下,凡尘对那位大人的尊称。若为君皇之妻,称谓并非夫君,也非君上,而是与我等一样,称之为‘君皇’。这便足以证明,你不是娘娘本人。” 女子神情匪夷,看着少年深水静潭般的眸子,她摇了摇首起身,与眼前这名少年平视而望“都说人心如发,你这少年人,的确生了一颗玲珑心。” 本欲想着,借助娘娘之名,好生镇一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凡世有三千,无一物在娘娘面前敢不收起棱角锋锐,最后都变得踌躇无措。 即便是那个有着金仙血脉的方歌渔,也因为被娘娘正眼仔仔细细地瞧上一回儿,便成为了人间身份最为尊贵者之一,人人称羡。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娘娘面前还能够保持平静而不失态的。 但凡这少年失态紊乱,她想要知道的事情,那便不难知晓了。 “那么姑娘,又是何人,为何要召见我呢?”百里安低眉淡目,朝着女子行了正式一礼,客客气气地轻声问道。 从容完美地让人找不到一丝破绽。 看到他这副模样,女子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谁曾想,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这少年便毫无忌讳地直步走到自己面前,推开屏风,单刀直入地点破自己的身份。 比想象中的似乎要难对付。 “吾名青玄,娘娘的司玺女官。” 司玺女官。 百里安心中顿时会意。 如此难怪她能够借娘娘之名,请他入城。 司玺者,掌琼玺符节。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名唤青玄的女子弯腰从案上拾来一根银针,将灯盏之中的烛火挑灭,殿内光晕暗了几分。 弯下的细腰站直间,身姿恢复挺秀,笔直如竹,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她目光淡淡地落在百里安的脸上,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我身为昆仑神殿的女官,当以娘娘为尊,仙城有序而无主,我便成了此城执掌者,娘娘将君宪之印玺交予我所掌,我自有义务为娘娘排忧解难,不为细微末事所侵。” 职责所在,并无私下越权之说。 百里安沉思片刻,道“原来,仙陵城大考的真正主办者,并非是娘娘,而是青玄姑娘。” 青玄蹙眉道“人间俗礼之事,还烦请不了娘娘为之操持。” 仙陵城择主,为人间大事,就连身为天玺十三剑的锦生都为之动容失色,可落在了这名女子眼中,却不过是人间俗礼之事。 就好像这一座让世人为之向往疯狂的仙城,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百里安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笑道“这么说来,君皇娘娘并未在凡世此城中。” 青玄抿了抿薄唇,并未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今日我唤你来,只为弄清楚一件事情。” “姑娘想要了解何事?” “你,究竟是何人?” 摇扇轻风无声,窗纱透明,可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光粒,缓慢浮游于女子极淡的眸色中,她的目光带着审问。 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百里安在心中这般回答自己。 他正色道“空沧山之主,司尘。” “空沧山?那个古山山神所掌之山?” “正是此山。” “空沧山何时易主?” “就在三个月以前。” “为何易主?” “魔宗来犯,山神亡故,大祸危乱,司尘代之。” “空沧山为仙神化遗之地,其山之财富,其灵力,并不不弱于仙陵城,你既已为空沧之主,何以又来我仙陵城?” 一直知无不言答而不尽的百里安忽然止了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名貌美女子。 青玄忽然一笑,目光好似将他看透“你是为了十方城那孩子来的?” 百里安道“起初不是,现在是。” 青玄又皱起秀眉“此话何意?” 百里安从怀中取出一张阴司纸,放在案上“本以为她什么都不缺,而我正缺一物,所以便随她来仙陵城寻。如今看来,原来看似什么都不缺的人,却是什么都缺,我想帮她争一争。” 看着案上那张阴司纸,青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好似早已知晓边城之中某些人的一些小动作。 她不以为意“我对你们人类之间的阴谋斗争,并不感兴趣。” 百里安点了点头“当是如此,但是为何,姑娘会对我这般感兴趣。” “仙陵城边城以外,设有古碑,古碑为昆仑之巅,天池净水之中,一块基石所化,立于尘世已有五百年,娘娘承友人一诺,会为其在尘世觅得解碑人,故而设下入城修士需得以鲜血涂抹于碑文之中这一仪式。”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一章:君子皎然 青玄拈来一根雕刻银花碎雪的玉笔,手臂轻抬而落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落下十六字。 天上天下,惟余莽莽。 来如风雨,去若微尘。 “碑文有十六语,立碑五百载,尽数解开着十六碑语者,唯有你一人。” 青玄将玉笔随意扔入洗笔小池中,道“可也是为何,方歌渔分明有盗窃秘宝之行,娘娘却不去追究的原因。” 因为解碑人的意义,远胜于那所为的君皇秘宝。 甚至在青玄心中,那秘宝为人所盗,反而还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百里安确实未想过,这其中竟然有这般曲折渊源,一时之间思绪也不由纷乱起来。 他凝望着宣纸上那字迹漂亮的墨言,有些失神。 他不解,为何自己的鲜血会让那古碑产生反应? 青玄说,古碑立于人间大地已有五百年之久,可他死去不过两百年,怎会与这仙城界碑有联系? 界碑来自于昆仑天都净墟,他为凡世生,逝去而从魔,怎么想都与那界碑没有半分瓜葛才是。 思绪杂乱,头颅开始隐隐作痛。 青玄抬首看了他一眼,折身坐下,小腿轻跷,双手优雅叠放于膝盖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案前少年。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若你答对,今日便可安然离开内城,并且猎鬼所得的奖赏也会分毫不差的赐予你,至于方歌渔盗宝一事,我亦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但前提是……” 女子薄唇仰如弯月,笑容几分薄凉“你的回答,需得衬我心意才可。” 就方才她释放的那一点威压而言,便可压得百里安心神错乱,灵台欲乎崩塌。 她说她是司玺女官,但其实力,却绝非文官那般温和。 今日她若想留他性命,百里安隐隐觉得,即使有那银色小剑,也无法伤她分毫。 如此推演,那位不曾入凡显圣的君皇娘娘,又是怎样令众生高山仰止的存在。 他曾向方歌渔承诺,此番面见君皇娘娘,他有全身而退的保全之策。 直至这一刻,他才发现,在那浩然仙神之下,任何策略与谋断,都显得这般脆不可堪。 纵然是在山海绝境之中,百里安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过,但好在,这位青玄女官,似乎并未看透他的尸魔真身。 身临死亡已久,从魔尸者身,百里安能够感觉到自己曾经生而为人的情感在慢慢冷却遗失。 恐惧,悲喜,愤然,悲伤,皆平淡如水,若非落下大石,难起惊澜。 亦如此刻,他仿佛感觉不到惶恐畏惧一般,平静直视着眼前的女子,等待她的问题。 青玄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绪,似觉无趣,淡道“方才你说,你入仙陵,初为自己而来,有想要之物,那么还请告诉我,你想要之物,又是何物?” 仙陵城有训,凡内城之物,未得封赏,不得擅自觊觎贪谋,否则,将一概视为逆罪之言。 更遑论贵为大考前二十名的赏赐之品。 纵然城中无数客卿修士,皆是为了这仙赐之物而来,可在未得成绩之前,谁也不敢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意中所念。 正因贪之一字,所以世界各方的天才强者,都聚集一方。 可仙人,往往最讨厌的,便是贪婪的凡人。 故而,青玄立下此等城规。 城中种种禁忌,方歌渔早已对百里安交代的一清二楚。 故而,今日这个回答,只要避免青玄女官心中的禁忌便可安然渡过此劫。 需得衬她心意。 她为昆仑山上的仙人,视凡尘俗子杂心之念为邪,为贪,为苦,为恶。 此刻,只要向她展示,即便是凡人之心,亦可心存净土。 不贪,这便是聪明人的做法。 在许多方面,百里安的确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可是在某些方面,他又有着自己的执念与坚决。 他深深地看了女官一眼,认真平静道“我是为仙人泪而来。” 貌美的女官眯起的眼眸愈发的冷淡,甚至是锋利, 风雪不侵的内城,一时之间,霜雪连天,寒风狂啸了起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两名摇扇的宫女,也不禁连连摇首,目光如看死人一般。 “仙人泪,大考首榜之奖,你倒还真是敢说啊。” 青玄声音冷冽至极,上下将他仔细打量一番“你觉得,以你的修为,有资格觊觎贪恋此物?” 百里安道“不是觊觎贪恋,是一定要得到此物。” 青玄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她浅浅吐了一口气。 温度寒降的大殿中,能够清楚地看到女子红唇中缓缓吐出的白霜雾气。 她又道“你知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可你偏偏还是这么回答了,你绝非蠢笨之人,能够听听你的理由吗?”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他道“剖开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司尘本就是为了仙人泪而来,且会以大考规则认真取得自己心中想要之物,心中无愧,为何要因姑娘所讳而谎言它答。” 君子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案侧女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的看着百里安。 半响,她凝得锋然的眉宇逐渐舒缓开来,目光平静收回。 绘有山河雪浪细纹的大袖自桌案上轻舞翩然,袖间的金色绣纹宛若被火点亮一般,流燃而烧,璀璨漂亮。 袖纹很快黯淡,而桌案之上,除了笔墨纸砚,还多出了整齐横陈的十个物件。 皙白的手指轻拈间,拾起案上一枚犹如水滴般透明澄澈的吊坠,在指间细细把玩着。 百里安的目光落在她的指间,便怎么也移不开了。 青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桌案之上,异宝众多,且价值高于仙人泪的宝贝也不占少数,可这少年却是连余光都未曾分一个过去。 她眼中的杀意淡去了几分,淡淡说道“仙陵城前十的赏品皆在这里,这便是仙人泪。” 百里安沉默,因为他清楚知晓,她将仙人泪取出来,但不会轻易交给她。 青玄又道“仙人之泪,举世无双,这枚仙人泪,是一千年前一名陨落于昆仑雪山之上的无名仙人所留,要知晓就连娘娘都解不开这枚仙人泪的秘密。” 她又拾起案上一团雪白的绒丝,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当此物落在她手中时,一旁两侧摇扇的侍女面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伸手。”青玄淡淡道。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二章:谁说娘娘养大的不能吃 百里安眉头轻蹙,但还是乖巧地摊开手掌。 青玄将手中那团雪白的绒丝放在他的掌心里,说道:“仙人泪素来神秘,可是就连娘娘都解不开其中的奥秘,在这世上自然再无人能够解其梦泪。 解不开的仙人泪,就如同一个普通的饰品,毫无用处,若论真正价值,这枚仙人泪还不如内城宝库之中的一枚灵石来得重要。你……” 她的手指尚未离开百里安的掌心,话头正说一半,指尖微凉,将她话语打断。 青玄凝起眉目,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被那少年反手握住。 眉间渐凝杀意。 只见他手掌轻动,慢条斯理地将那团雪白的绒丝缠绕在她的手指间:“既然是无用的东西,那么可不可以将这枚仙人泪给我。” 百里安没有多看一眼那团雪白绒丝,仿佛不知晓此物有多珍贵一般,目光依然执着地盯着仙人泪,带着诚恳的商议道:“我可以加钱。” 两名摇扇的侍女都笑出了声。 青玄面色有些古怪:“加钱?” 他这是以为自己在和村口老太太讨价还价不成? 还加钱? 她抬起那只被缠成一坨的手指,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百里安老实回答:“丝方尽,为离朱鸟羽毛所化而成。” 青玄失笑:“此物未经任何炼器师之手,乃为自生仙物,不经淬炼便有着仙器之名,是当世罕见的极珍之品。 若是加以炼化入体,羽丝融心,便意味着你的心脏将坚不可摧,除了千年仙人,无人能够撼动你的心脏。 即便肉身腐烂,心脏也能千年不朽,此羽丝亦有着再生之力,能够让你仅凭一颗心脏重塑肉身,你知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百里安道:“这意味着,拥有这团丝方尽,便可成就不死之躯,除了千年仙人,无人能够杀死丝方尽的主人。” “所以,比起这丝方尽,你宁可要仙人泪?” “是的,我只要仙人泪。” 青玄轻笑出声:“天真,虽说我不知娘娘为何要将仙人泪作为仙陵大考第一名的赏物但在这整片仙陵城中,参试者无一不觉此物能有大用。 反而是这丝方尽,光仅此一团,便足以让这整座城的修行者疯狂。” 可是这名少年,竟然未多看一眼。 百里安不知如何说服眼前这名女子,只好后退两步,朝她深深作揖行了一礼。 “姑娘眼中杀意已散,想来方才回答未有偏差,若是姑娘不肯割爱这枚仙人泪,那司尘唯有静候大考之日,再来取了。” 见他退步果断,没有半分留恋,不禁让司玺女官微有错愕。 从他眼中,她分明见他对于仙人泪想要极了,却还能够理智地抽身而退,不去强求。 这是将她打定主意不给的心思给琢磨了透吗? 青玄摇首失笑,见他竟然真的起了离去之意,更觉神奇。 旁人都是恨不得挤破脑门也要在仙陵内城之中多待片刻,这小子的心思,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虽谈不上对这死板少年能够心生多少好感,但至少这份不贪的性子,倒是叫人不会讨厌。 自幕府之中,执掌仙陵城几多春秋。 能够让她不心厌者,已经很少了。 “少年,你过来。”青玄声音有些冷淡,却朝着他招了招手。 动作像呼唤雏鸭小鸡,甚是随意。 百里安并未抬步上前,反而后退几步,看似很有耐心道:“我该回去吃饭了。” 并非是出于警惕,而是当真肚子有些饿了,不想在陪这位城中的大人物逗闷子周旋。 青玄有些无语。 只好自己上前两步,将指尖缠绕成一坨的丝方尽取下,眼神上下看了他两眼,手掌抬起,便将那柔软的绒丝别在他的耳缘间。 然后,她便如同一名年长者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漠然说道:“入了这内城,不是你想要什么便能出钱买到的,好在你足够聪明没有胡搅蛮缠,知晓如何用正确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之物。 但在这座仙城之中,你还要记住一点,娘娘要给你的东西,你——拒绝不了。” 说到最后,她的目光有些凛冽寒人。 百里安面色动容。 听这语气。 娘娘竟然当真在这金陵城中! 凡人仙城,择选城主,竟然真的惊动了那位上古氏神。 而且听她话中意思,这丝方尽尽是娘娘有意赐予他的?!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方歌渔曾说,这丝方尽是仙陵大考第二的奖品,就这么随手赐了真的不要紧吗? 这未来的第二名怕是得哭出声来吧…… 君皇娘娘行事,当真是全凭自己喜好,随心所欲得很啊。 不过这丝方尽,收之也无妨。 看这位青玄姑娘的意思,今日即便是收了此物,也不妨碍他来日大考获得名额奖品。 如此,的确没有必要再将好东西傻傻往外推了。 百里安再度行礼,端方稳重,如玉温良,在青玄摆手示意下,折身离开了大殿,绝不失半分涵养。 直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外的逆光之下,殿中的那两名摇扇侍女将手中巨大的羽扇往地上一扔。 其中一名侍女揉了揉肩膀,发出不满地声音:“下次若再行考验之事,可要换你青玄来当侍女,都是娘娘身边的人,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稳坐高台之上,让我们两人为你摇扇。” 青玄端起案上清茶,轻抿了一口,道:“今日即便是让小绿瓜你坐在这位置上,也伪装不出娘娘的一成气韵来。” 名唤小绿瓜的侍女气得要撸袖子,却是被一旁另一名侍女拦住。 这名侍女气质温和,眉眼浅笑地看着司玺女官,道:“青玄,那少年很有趣,看他举手投足间,有着大家之风的贵气,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气息,真不是是人间哪家仙门里的少爷。” 司玺女官淡道:“若非有趣,又如何能够得娘娘起收徒的念头。” 侍女抿唇轻笑:“不,我的意思是,这全仙陵城的人都觉得能够被娘娘身边最重视喜欢的司玺女官多看一眼,是莫大的仙缘。 往昔亦有入殿者,无一不是想方设法地卖弄自己的才学,巴不得你多看他们一眼,这少年却偏偏视青玄你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轻水你可快别说了,青玄心气儿傲,心眼儿小,你说得这般直白,我怕她给那少年穿小鞋。”小绿瓜姑娘连忙劝慰道。 青玄将茶水往案上一搁,轻袖萦舞间,她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十米长的西瓜刀。 大刀抗在秀肩上,雪亮锋寒,女官大人歪头轻笑道:“冬日的冰镇西瓜最是好吃了,轻水你要尝尝吗?” 轻水抿唇浅笑,不语。 小绿瓜姑娘愤懑:“我可是娘娘一手养到大的西瓜,你敢切我?” 青玄眯眼笑道:“娘娘也没说,她一手养到大的西瓜精不能吃啊。” “青玄你这个坏女人!!!” …… …… 章节目录 感谢诸君小可爱,还有盟主大大的诞生 呦吼,来自北北一边劈叉一边发出的欢呼声,长夜行又迎来了一位盟主大大“a散华”,今天加更,本来应该爆更的,但身体还未恢复,今天就暂时加更一章,容北北赊个账,好了就使劲肝鸭!!!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吃药,中西药都要吃,吃得人一点精神都没有,也没怎么水群碰手机,才看到又一位盟主诞生,今天一号,也是新的一年,长夜行更新到了四十多万字,说真的,北北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一天之内会有五十多张月票,这是以前第一本书想都不敢想的成绩。 虽然还是比不得那些小神大神,但北北非常满足,真心感谢给北北打赏投票的每一位小可爱,也感谢望酱的打赏支持,北北要努力养好身体王者归来鸭!!!!!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三章:转角偶遇 出了那座神圣的大殿,外界天色如故,雪色未消。 只是那名为他引路的罗老却是早已不在殿外守护了。 显然,已经没有再领他回去的意思了。 百里安独自一人走在殿宇宫阙的长廊上,这座主殿虽然繁华,却十分冷清,不显人踪。 暮雪寒风潇潇过,卷起他的衣摆,有些凄寒。 长廊无人,雪景无声,一切都安静极了。 百里安脚步匆匆,低头认真思考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昨夜琴声惊城,黑暗至。 便有了老鬼杀人取珠的诡事。 当时,旁人似乎聆听不得那诡异琴声,可他却能够听到。 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他体质特殊的缘故? 司玺姑娘说,娘娘在城,能够观遍城中大小事。 昨夜那招鬼琴音这般放肆大胆,君皇娘娘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么说来…… 百里安心中忽然推演出一个很可怕的真相,背后袭风寒凉悚骨。 仙陵城大考开启,却提前三月开启城门,放任四方修士至。 虽说真正的大考尚远不可及,可参试者基本都尽数鱼贯入城。 那位娘娘,提前三月开城门,用以又是何在? 君皇娘娘为昆仑山君,上古神祗,不可能察觉不到城中鬼事作乱。 可她却偏偏坐视不理,甚至……隐隐还有些放纵的意思。 百里安参不透其中因果,只是觉得身后这雄城大殿,绝然不是人们心中所想的那般美妙圣地。 虽说明白这片大地之下,镇压着鬼山邪魔,若是翻开这片超凡脱俗的繁华仙城,其土壤之下,必然是秽息泛滥,尽是魑魅魍魉。 百里安隐有所悟,以仙城镇压鬼山,似不仅仅只是为了镇压这般简单。 方歌渔说君皇娘娘性子懒,不愿插手昆仑天都山外事,可偏偏又在人间鬼域,设下仙城。 以那位娘娘的修为,即便是恶鬼遍人间,他相信她亦有力量涤清人世,驱散魍魉。 更何论这小小山邪鬼魅。 参不透,想不通。 百里安只想尽快离开这片世人向往的仙陵内城。 不由加快脚步,匆匆疾走。 不料,转角处迎来一人。 那人走路无风,更未流露出半分呼吸气机。 百里安如今修为绝然不若,及时双眸不可视,在如此近距离之下,他绝然不可能捕捉不到对方的半分鲜血流动的气息。 可是此刻,他全无所查。 而转角迎来的那个人,似乎也未察觉到百里安的存在。 因为百里安没有呼吸。 无可避免的,百里安脚步来不及收,重重地撞进了那个人的怀中。 虽然那人猝不及防被撞上,可身子依然平稳,一步未退,稳稳停下。 反观百里安,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座巍然的大雪山,反撞之力将他逼得连连倒退。 他跄踉不稳,有些狼狈,但口中仍是礼貌致歉道“对不住,对不……” 然而,才狼狈退了两步,手腕蓦然一凉。 却是被一只雪手掌紧紧拉住,那只手苍白而修长,与此同时传来一道沙哑空沧的嗓音“小心。” 这人的声音十分奇怪,好似被砂砾碾磨过了一番,音色辨不清是男是女。 说不上好听,甚至有些破损难听,可语调却是意外温和。 百里安站稳身形,心中暗惊。 他为尸魔之体,肉身强悍程度远超同境之人,在加上他从奢比尸那掠夺而来的天赋能力,他绝然不弱。 可是撞上这个人,竟落如此下风。 仙陵内城,果真是卧虎藏龙。 眼前好心拉稳他的那个人,黑袍罩体,兜帽宽深掩住了容貌,连一根头发丝都难看见。 从外观看,只能勉强辨清此人身材高挑清瘦,腰间悬着一柄用黑布条封好,看不清外观的长物,似乎是剑。 “多谢,方才我在想一些事情,有些出神,真是失礼了。”被拉稳的百里安认真道谢。 兜帽知晓传出一声轻笑,显然并不在意他的莽撞,沙哑的声线依然透着几分平和。 “虽说内殿旷阔无人,但还是要小心些才是,雪天地滑,莫要摔跤。” 温言的话语十分体贴,只是对于一个初次相识的人,这样的体贴便显得有些莫名了些。 更何况,此刻百里安感觉到这个人的手掌的温度十分凉,就像是刚从冰湖中打捞上来的尸体。 如今他已经立定站好在这个人的面前,可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掌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而且,握得十分紧。 百里安面上神色不变,点头道“多谢阁下提醒,我会小心的。” 腕间那只手掌的力度不轻,甚至都将他手骨捏得有些发痛,隔着肌肤,他能够感受到对方指尖莫名的颤意。 百里安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总之这不是一个对待陌生人的正确方式。 他正欲抽动手腕,离开这里。 虽然此人手掌力度很大,似是不想就这么简单的将他松开,不过倒是并未运转灵力相欺。 所以,百里安可轻易挣开。 再次道谢,并未换来对方的言语,宽深的兜帽之下观测不得任何情绪。 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一个视线正深深地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 他心中莫名起了几分不应有的躁意,只觉得若是再让这个人继续看下去,自己的尸魔真身极有可能被对方看破。 他态度礼貌不失强硬地挣开这个人的手掌,目光低掠间,眼尖儿地发现这个人的手意外地好看。 腕骨均细,指节修长,浅色的指甲间生着弯弯好看的月牙,冬雪的天光衬在此人手背肌肤间,莹润漂亮极了。 这是一只适合握剑的手。 只是漂亮的仅仅只是手背。 这个人的指尖掌心,却是横纵交错着数十道大大小小的伤痕,看起来难以磨灭,斑斓深楚,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最为狰狞的伤口不在手上,而是在那皙白的腕间。 那伤口极深,仿佛曾被一柄无情的利器横切了下去,如同蜈蚣疤痕一般丑陋。 看着这伤痕,百里安心中恍然。 难怪方才感受不到此人掌中的灵力气息,如此伤痕怕是早已横切断了重要的手筋,灵力节点已废,力气虽大,却是再难以用这只手执剑了。 腰间悬剑,却无法再执剑。 一时间,百里安竟是想到了锦生。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四章:巴蜀小面 许是察觉到他眼中惋惜情绪,那人僵在半空的手垂放与身侧。 黑色的大袖将那只漂亮的手藏好不见。 低缓沙哑的嗓音又回响在了长廊转角间,似是在微笑着向他解释“我善于左手剑。” 百里安莞尔,不知为何对方要向他解释这个,礼貌诚恳应道“阁下很厉害。” 这个人右手掌心有剑茧,显然是在右手被废之后,才改练左手剑的。 这一声‘善于’,却是十分了不起。 像锦生那样了不起的大人物,在右手被废的第一时间,却是自暴自弃。 那人又笑了笑,忽然抬起左手,做出了一个让百里安猝不及防的奇怪举动。 对方的动作从容习性,摘去他耳边的那一团雪绒丝方尽。 正当百里安以为这个人认出了丝方尽,起了争夺之意的时候,便见那只手掌灵巧一动。 两根修长的指尖轻轻夹住丝方尽,指尖探入他的怀中,稳稳当当地将丝方尽藏好,并笑道“边城东贯小镇十五街,有一家巴蜀小面味道不错,若有机会地话,可以去尝一尝。” 百里安心中当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人当真是清奇古怪极了。 对他的一言一行,未免过于莫名了些。 且不说如今这人两根手指还探入他的怀中尚未收回。 他苍白的面容透着薄红之色,耳朵也微微有些泛热,却不是羞赧,而是微微有些生气。 如若说对一个不甚相熟的人,这般冒然地将手指探入别人的怀中已经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但百里安脾气好,对此尚且还能忍受。 只是方才此人取下雪茸丝方尽的时候,尾指指尖却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在他耳垂上轻撩过去。 这已经不是失礼,而是轻佻了。 但百里安注意到了一点,这个人推荐他去边城小镇吃面,而且还是巴蜀小面。 方才前不久,他对那位司玺女官脱身的说辞,正是要回去吃饭。 巴蜀小面。 偏偏是巴蜀小面。 百里安知晓自己懂得厨艺,而且喜善做辣食。 巴蜀小面,正是盛名诸国的辣味小食,出自于中幽蜀地。 百里安只觉得心头有一缕轻软的蜘蛛线飘了过去,只要能够抓住,便能够扯出丝线另一端的真实。 可是,蜘蛛线分外轻软,一扯便断,无迹可寻。 百里安抿唇静默了片刻,道“多谢阁下好意,若有机会,我定然会去试一试的。” 那人手掌从他怀中抽出,也未在多言。 绕开黑袍人,百里安渡过那个转角,心中留意记下了这个人的身体特征,特意留下一个心眼。 撑开琉璃伞,走出了长廊,步入漫天雪色之中。 百里安并未发现,身后的那名奇怪黑袍人已经半侧过身子来。 兜帽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笑意慢慢从这双眼睛里隐去,变得宁静而深邃。 指尖轻柔慢捻。 这个目光一直在看着他,一直。 直至百里安走远,转过宫闱殿墙,衣角衣袂彻底消失在墙缘边,那道迎风立于长廊转角的黑色身影这才化作一片虚幻的黑雾,消失在了那里。 …… …… 百里安并未直接返回客栈。 因为当他刚出内城城门,便看到了一袭鹤羽白氅的少女撑伞立在城门风口中。 漫漫风雪卷起少女的长发,发间银饰泠泠作响,墨色秀发不经意间便沾濡了几片洁白的碎雪。 她单手撑伞,时而对着手掌哈一口白雾热气,似是有些寒冷。 所说前几日才破的开元境,但毕竟开元尚未脱离凡体之境,也会饿,也会冷。 更何况内城之下是鬼域,阴气盛浓的大雪天,最是深寒。 方歌渔小脸都冻得有些霜白,恹恹的眉目间尽是不耐之色。 看着模样,显然在此等候了很久,而且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当她看到百里安走了出来,立即迎了上去,眼底的不耐厌倦神色更浓,抱怨道“你怎么回事,领个赏也要这么久吗?” 见她似是冷得有些厉害,百里安赶紧脱了外袍覆在她肩上,不解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歌渔很不客气地裹紧他的外衣,将手中伞随地一扔,便钻进了他的琉璃伞下。 两只冻得微红的小手揣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吸了吸鼻子,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好歹是我方歌渔的人,若是给人欺负了怎么办?” 百里安笑了笑,将伞面倾斜,为她遮住了大半的风雪“别担心,我无恙。” 方歌渔好没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瞎,需要你多做解释?” 百里安道“我今日并未见到君皇娘娘。” 方歌渔微诧,旋即释然,道“想来也是,若是随便抓只老鬼便可轻易见到君皇娘娘,那这整个仙陵城还不都乱了套,我猜,召你入城的,是娘娘身边的司玺女官青玄吧?” 这回轮到百里安吃了一惊“为何你对那位君皇娘娘的事情这般了解。” 方歌渔还是那副没有好脸色的模样,对着他嗤了一口气,道“那是因为,自仙陵城建城以来,整个天曜大陆,凡世三千,唯有我一人被娘娘召见过,而且……不是在仙陵城,而是那昆仑山上。” 分明是一件十分值得自豪的事情,可由方歌渔口中说出来,却是显得不咸不淡,仿佛家常便饭一般。 百里安深深无语。 他一直都知晓方歌渔来头大,没想到她竟然来头大到这般程度。 世人想见上那位君皇娘娘一面,本就千难万难了。 而这位大小姐可倒好,并非实在俗世仙陵城中见其仙姿,竟然是直接被召入了昆仑山上。 对于百里安震撼的神色,方歌渔一巴掌拍在他的背心上。 “有什么可意外吃惊的,本小姐天纵之资,被娘娘另眼相看不是很正常?不过我觉着这的确不算什么,自从我十二岁以后,她也只是招我上昆仑,让我同她聊聊天,喝喝茶,也再为言说其他,或许在世人心中,那位高不可攀。 可在我心中,世上再了不起的大人物,若是能够平心静气地同你饮茶聊天,那就莫要将她当成高山仰止的存在去敬仰心畏,因为这是出于对她的真正尊重。”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五章:没钱的快乐 她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神灵需要信徒的信仰,但不需要奴颜软骨的吹捧与献媚。 所以别期盼着,见着那位能够赐予你多大的殊荣与仙缘,因为凡是期盼这些虚幻之物的人,是见不到娘娘真灵的。” 见她一脸高傲且嫌弃地说着这些。 百里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知道了,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想着要见她。” 方歌渔轻嗤一声,眼底微嘲道“在这世上没有人不想亲眼见到那位君皇娘娘的美仪姿,你嘴上说着不想见,实际上今日很失望吧?” 百里安笑道“若真见着娘娘本尊,我可就出不来了。” 真不知这位方大小姐什么时候能够坦诚一点。 分明是担忧他,一路随了过来。 自幼娇生惯养连冷水都未触碰的她,却在这风雪之中吹了一早上的寒风。 如今见他安然出来,分明可以说上两句体贴的话。 她偏偏就要反其道而为之。 好像不去刻意招人厌她便不是方歌渔了一般。 “是啊,是啊。”方歌渔摊了摊手掌,一脸可惜遗憾。 “还以为你今日能够横躺着出来,如此一来山印就是本小姐的了,我可是万分期盼,连早膳都未用,特意赶了个早守在这里,就等着给你收尸,结果你这小尸魔还活蹦乱跳的,无趣得紧。” 许是百里安的态度过于亲和自然了些,因见她出现在城门口,从而将眼神中的欣喜之意表露得明明白白。 这副自作主张认为‘她是在担心等他’的想法是在是让人过于恼火。 所以,方歌渔老毛病又犯了。 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浑身的刺立了起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柔软。 她并不习惯,与人体贴亲近。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般过来的,就像是刺猬的天性一般,一旦有人靠近过来,她都会下意识地用身上的利刺将自己保护起来。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方歌渔以为他生气了,所以不说话。 正常。 生气也是应该的。 同她方歌渔一块儿玩的人,就没有哪个不会生气的,即便是小苑儿那般好脾气,也常常被她气得鳞片黯淡失色。 方歌渔觉得有些无趣,被风雪吹寒的眉目现出了几分恹恹之色,她手指探入乾坤囊中,就要召出玉车离开。 “我肚子有些饿了。”百里安忽然说道。 探入灵囊的手指一顿,方歌渔目光莫名地看着他。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说饿。 这是在对她……嗷嗷待哺? 方歌渔低声了一句“麻烦”,手指从灵囊中抽了出来,改探入乾坤袋中,取出一把质地精良的匕首。 尚未来得及出鞘,就被百里安顺手将那匕首摸了回去。 她挑眉看着百里安“怎么,你还想直接上口不成?” 百里安将匕首收好,头顶上的伞面往她那个方向偏了偏,说道“正好你也没有吃早膳,不如陪我一起去城中逛逛,吃一点东西吧?我听客栈掌柜的说,城北有家灌汤包与云吞面做了二十多年,除了仙陵城别家都吃不到的,要去试试看吗?” 方歌渔愣住。 他这是在邀请她一起吃早膳? 可是他不是不能吃人类食物吗? 方歌渔面上神色定格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方才他并未是在生气,只是记着了她那句赶早儿没有用早膳,在想着该带她去哪吃好吃的? 分明是迁就着她,却偏偏要说什么是自己肚子饿了,让她陪同一起。 真的是…… 分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野小子,在那装个什么纯良好兄长。 方歌渔哼了一声,没点破他根本就不能吃人类食物这件事。 将腰间装着玉车的灵囊往里藏了藏,一双漂亮的眸子潋滟着漫城雪色,明亮又张扬。 她生来就是好看的微翘唇轻轻抿拉着,似是在强忍着上翘的唇角,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啊,这么麻烦啊”的表情来。 “你都多大了,吃个早饭还要人陪吗?” 一脸不愿意,好嫌弃的模样。 可是脚步却轻松地迈了起来,一双小蛮靴在雪地中擦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百里安笑着跟上她的脚步,撑伞与她并肩而立。 一向出门能架玉车绝不走路的方歌渔,今日却是将那灵囊藏得看不见了。 方歌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着百里安,蹙眉问道“上次给你的零花钱,还有剩吗?” 百里安为了迎合她的目光,身子微倾,说话时都是尽可能将头低得与她同一个高度,他朝她眨了眨眼,笑道“用完了。” 方歌渔是个小富婆,但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夸张过分。 因为她知晓百里安的性子,不似风月场所里那些一掷千金的仙门公子,花钱也花不到哪里去。 很好养的。 而且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小尸魔,她有种养某种柔软小动物的感觉。 虽然可以一次性给他好多好多钱,但是她更享受那种给小动物时常投食喂奶的那个过程。 身为十方城的大小姐,挥洒金钱惯了,还是头一回在某一件事上变得‘吝啬抠巴巴’起来。 可偏偏,这种抠巴巴的花钱方式,她竟还很是喜欢的。 算是一个小小的快乐源泉吧。 奇怪,大手大脚花钱花了这么多年,都还不如一时抠门来得舒坦。 方歌渔不知自己这种古怪令人费解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思索了片刻,她得出一个结论。 也许……这就是没有钱人的快乐吧。 听到他将钱用完了,方歌渔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旋即很快摸出几个银锭子,几个金锭子,她说“小荷包拿出来。” 百里安一只手取出荷包,不好打开。 方歌渔啧了一声,替他接过那枚小荷包,想要替他将钱放好。 她忽然轻咦一声,发现入手沉甸甸的,荷包也鼓鼓胀胀,怎么看都不像是囊中羞涩的模样。 百里安就看到她一双小眉毛很快竖了起来,隐隐透着几分不高兴。 当方歌渔将他的小荷包打开,看到里头明光熠熠的夜明珠时,隐隐的不高兴就变成了十分的不高兴。 啧,这不专一的小尸魔,居然还被别的女人养。 平日里亲昵无比的小苑儿,这会儿就成了别的女人。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六章:城中面馆 方歌渔随手将那荷包甩进他的怀里,轻呵一声“这不挺有钱的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都有了,还要什么零花钱。” 百里安心说我没要零花钱啊,不是你自己要给我的吗? 他捧着荷包,被她忽如其来的小脾气闹得一头雾水。 “方歌渔,你生气了?” 方歌渔凉凉一笑“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本小姐生气。” 百里安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见他居然不继续要零花钱了,方歌渔美眸半掀半敛着,眼含雪色薄暮雾里看花般,喜怒不形于色,忽然说道“我不想吃灌汤包云吞面这种廉价的东西。” 百里安哪里知道她是在闹小脾气,问道“那想吃什么?” 她懒懒掀了掀眸子,蹦出两个字来“吃辣。” “吃辣?”百里安眼睛睁大了些“大早上的吃辣?” 方歌渔长长的眼睫毛一抬,又是一副看死咸鱼的模样看着他“怎么?不可以吗?” 没等百里安说可不可以,方大小姐直径转了个弯儿,朝着东边小镇走了去。 百里安无奈,只好撑伞跟上。 他分明记得,大小姐并不怎么擅长吃辣的。 几经转角,两人就来到了一间面馆摊铺,铺前还用简单的木匾竖挂着‘巴蜀小面’四个黑漆字体。 迎着老远的一些人,闻着老面馆里飘出来的油泼辣子的味道,连连打着喷嚏,被呛得不行。 这家巴蜀小面,出了名的地道。 巴蜀之食,以辣盛名于天下。 这家小面馆自然也非同寻常,仙陵城的一些路人问着味儿都有些受不了。 方歌渔便是这一些人当中的其中一位。 当她面色臭臭地寻了一处靠边窗的位子坐下时,鼻尖尖都已经红成一片了。 百里安闻不到这些味道,没有什么反应。 他忽然想起今日清晨,在长廊上撞上的那个神秘黑袍人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个人说东贯小镇上的这家巴蜀小面十分不错,推荐他来尝一尝。 也不知那黑袍人的用意何在。 偏偏方歌渔又耍小性子,大早上的要吃辣,结果出了内城没有多久,他还是来了这巴蜀小面馆中。 看着面铺内的古旧陈设,有着与这座仙城气韵截然不同的味道。 朴实无华,以木栏搭建的古色小窗,映着绵绵细雪的小窗间还穿着一串干红的辣椒,桌布与门帘都是以褐色的素绳编织而成,其上皆编绘着朱雀流火的古老图腾。 仙陵城的人,大多口味偏淡,而且清晨正是养胃时节,这家巴蜀小面的可谓是走马冷清。 不大的面馆,只有淡淡的烟火气,以及一名年迈的老妇人在烧水揉面,却没什么人气。 与这繁城,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当百里安在这间小铺里安稳坐下时,却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种久远而熟悉的味道。 让人莫名有些心安温暖。 桌案上,摆着一碗热汤面,看着漂浮在面汤上的胖白面条,就知劲道爽滑,上头码着青菜叶子以及薄薄的牛肉五花,被油泼辣子映得酱汁通红。 汤面旁还有一个小碟,放着开胃的小配菜以及煎得焦黄的荷包蛋。 小菜与荷包蛋是那个妇人老板额外送的,不收银子。 方歌渔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大碗淋着芝麻红油的汤面,还未提筷子,眼睛就被那辣气冲得热雾濛濛。 百里安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好心提点道“要不我们换一家好了。” 方歌渔没有理他,撩过鬓间一缕青丝挽至耳后,用汤勺拨了拨牛肉与红油,舀了一勺热汤面。 然后喝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再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一阵皆一阵。 雪白的秀颈都染成了一片微微的绯色,未抹胭脂的唇平白添了几分嫣然,满是雾气的眼角夹着泪水与红潮,咳得肩头耸动,看着那一碗面是如临大敌。 百里安哭笑不得。 上次在山境中吃晚饭,他就看出来了,这位方大小姐不是不喜吃辣,只是不善吃辣。 这巴蜀小面怕是超出她能够承受的范围了。 他赶紧倒了一壶茶水给她。 方歌渔想也没想地接过冷茶,灌了一口,旋即面色一僵,变得十分难看,脸色一点一点的涨红起来,眼底的雾气越来越浓。 分明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可看了一眼灶台旁正在抹桌子的老妇人,她强忍着咽下口中的茶水,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用力瞪了百里安一眼,神色竟是有些委屈。 注意到这便动静的老妇人抬首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我家茶水也是巴蜀的地道花椒茶,喜欢的人是爱煞了这味,吃不得辣的却是一种天大的折磨,这小娘子是吃不得辣啊。” 百里安无语沉默。 这什么店,连茶都放花椒,这是嫌生意还不够冷清的吗? 起身,用袖子未她擦了擦唇角边的茶水,百里安失笑道“吃不下就别吃了,何必折腾自己,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方歌渔不习惯他这种举动,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躲开,任由他将自己唇畔的水迹擦干,一言不发,看着百里安提着他的小荷包就跑了出去。 她哼了一声,摸摸嘴唇,继续低头用筷子挑着汤碗中的面条与牛肉,眉间挣扎,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麻烦一般。 擦完桌子的老妇人很快迎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点碎银子,朝方歌渔慈祥地笑了笑“小娘子吃不惯辣,又何必浪费银子,如今年纪尚小,却也要知晓持家才是。” 说着,老人抖着满是皱纹沟壑的手将从方歌渔那收来的银钱放在了桌案上。 方歌渔一怔,眯起眼睛道“老人家这是何意。” 老人笑道“吃不得便不吃了,我瞧着小娘子你也只喝了一口面汤,退了再去吃些其他东西便是。” 方歌渔却拾起桌上的碎影,放进老人的口袋中,她淡淡道“放心吧,我不会浪费食物的。”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个老人是一个勤俭节约的性子,之所以退钱,是担心她将吃不了的面扔弃浪费,退回去在自己吃掉。 老妇人一怔,失笑摇了摇头,道“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方歌渔面色微红,脑袋偏开看着窗外的大雪,没有说话。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七章:亡厨 老妇人见惯了这些衣着光鲜的世家小姐,大抵都是不愿同她们这种粗鄙老人多言几句的。 见她不收碎银,又颤颤巍巍地转身,准备回去做事去。 就在这时,顺着窗外的风雪声,少女清澈好听的嗓音悠悠响起“小时候,娘亲有告诫过我,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娘亲教她的东西很少,所以每一样她都记得十分清楚。 老妇低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很快,百里安沐着风雪回来了。 他将琉璃伞上的雪花振落,坐下后,将手中买来的早点小食一一放在桌上。 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用白油纸与细绳封好口面,瓷瓶外头贴着一张红纸,写着“甜豆奶”三个浓墨小字。 方歌渔手中一暖,那瓶甜豆奶就被拆了封口放进她的掌心之中。 她定然,看着掌心的那小小的瓷瓶口中正散发出白蒙蒙温暖的雾气,泛着豆子的甜香。 原本放着汤碗与小碟的桌案上,现在摆满了蒸小饺,白汤薯粉饼子,清拌粉皮儿,还有一些叫不出来名字的小样吃食。 样式很多,但每样食物都很精致小巧,想来也是怕浪费吃不下。 百里安将沾在袖间的白雪拂落,看着她笑道“仙陵城的小吃街好像很不错,我就看着都买了一些,你先吃着,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同你细说。” 方歌渔没有问什么事,将甜豆奶喝了一口,热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 好甜。 舌尖原本的辣疼感顿时被那温热的甜奶气息所覆。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角,正想着去夹一块蒸小饺,一个筷子稳稳地递了过来,将一个白胖胖的小饺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而且十分细心地沾好了酱醋,看着十分有食欲。 方歌渔看着那小饺子出了会儿神,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奇怪的错觉。 不是她在养小尸魔吗? 怎么感觉……反过来被他给养了。 这怎么行? 有些不爽地将饺子吃了,心中正纠结着这一碗辣汤面要怎么吃下去的时候。 百里安就将那碗巴蜀小面给端了过去,放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从筷篓中取出一双筷子。 方歌渔扬起眉角看着他“你做什么?” 百里安也学着方才她的动作,用汤勺舀了一勺汤,呼呼吹了两口,就喝了下去。 方歌渔瞪大眼睛“喂,你……” 百里安目光望过来,朝她一笑,道“早些时候就说过了啊,肚子饿了。” “那你也不能吃这个。”方歌渔语气着急。 百里安轻咳一声“有点辣。” 方歌渔眉头一紧,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辣?” 尸魔没有味觉,更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他们无法消化食物并且获取其中的养分,如果误食人类的事物,会在体内积压,几天后再干呕吐出。 这个呕吐的过程,十分难受。 所以尸魔除了鲜血,再也不会去碰其他的食物。 这个世界对尸魔极不公平,充满了恶意,即便是天地灵物,珍材仙草亦或是灵药对他们而言,尸魔所能汲取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吃无用之物,只会为尸魔的身体带来没必要的负担。 可是现在他却说……有点辣。 方歌渔蹙眉思索了片刻,道“你莫要耍人玩了。” 看他慢条斯理地舀着面汤喝的模样,连红油都不瞥一下,若果真觉得辣,哪里能这般面不改色。 百里安挑起胖圆面条吃了几口,轻咳一声,一贯苍白的面容竟是多了几分红润之色“不,没有逗你玩,这个我真的可以吃出味道。” 他挑起一块薄薄的牛肉,说道“这个应该是用特殊酱汁卤过的,虽然入口极辣,但是还有着一点点甜。” 方歌渔半信半疑地从他筷子上夹走牛肉,像猫儿叼食一般,咬了一小口。 咽下。 方才恢复白皙的脸色一下子又辣得通红,她又捂着胸口咳得身体直颤,飞快将那牛肉甩还给他,连连喝了几口奶,这才缓过劲儿来。 她匪夷所思地看着百里安“这牛肉怎么卤的,辣煞人了!” 但她心中更加震惊的是,百里安没有说谎。 这牛肉,真的带着丝丝的甜。 他竟然真的可以吃出这小面的味道。 百里安偏首看了灶台前的老太太一眼,那老太太正也向他投来温和慈爱的目光,对着他微微点头,笑道“这位小郎君可真厉害,整个仙陵城中还没有谁能够不带咳不带喘的吃下我家这碗面,想必与老妇人也是同乡之人了吧?” 百里安目光落在碟碗下的桌布上,眼眸微动,轻笑道“阿婶是中幽人?” 老妇人低着头剥蒜,烛台上的火光将她苍老面容间的皱纹映出一派静谧的橘黄色。 白发苍苍下的容颜带着温宁的怀念,她似谓叹“是啊,老妇人我随着我家老头子已经离开中幽五十多年了,故乡的模样,一刻也未曾忘记。 只是老头子七年前便走了,就在这片仙陵城中,他回不去了,老婆子我也一并陪他待在这里好了。” 老人看着百里安,眼底是遇见故乡之人的亲和与温暖。 “世人对中幽里出来的人,偏见很大,仙陵城中的中幽人也只有我与我家老头子两个人,如今老头子走了,能在这里遇见同乡,老婆子心里高兴的紧。” 百里安一时未应,低头吃了两口面,眼睫低垂将眸中情绪深藏不见。 半晌后,他才抬起眉目,温言一笑,道“嗯,他乡遇故知,我也十分高兴。” 方歌渔皱眉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她已经知晓,为何无法尝遍人间百味的百里安,这一刻却能够吃出这家小店汤面的味道了。 中幽之地,是人间的幽冥司府,是英灵汇聚的古老皇朝,连接着人间与黄泉。 中幽本土之人,大部分皆是修行诡道者。 这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妇人,想必亦是有所涉及诡道方面的术法。 这家巴蜀小面,由这老妇人亲手做出来的食物,人吃得,鬼亦吃得。 在中幽之地,有一种职业,叫亡厨。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八章:鬼上身 天曜大陆之上,大饥之年并不罕见,故而人间总是能够飘荡着一群不得往生轮回的饿死鬼。 饿怨之念积压到了一定程度,饿死鬼便会祸乱人间,开始吃人。 这种饿死鬼,身前吃了太多苦楚,死相太惨,怨念积深,地方上的一些得道高僧都超度不得。 故而中幽之地,每年都会派出亡厨,掌勺行于人间,做出人间百味美食,用以超度亡灵。 世人皆畏中幽英灵之名,但无人会去留心记得,中幽之地,每年派出的亡厨,确确实实地为诸国四方免了很多的鬼祸之乱。 一场食人鬼祸。 诵经难度。 有时,却能因一碗热汤饭,使得亡灵安,人间宁。 念及此间道理,方歌渔不由多看了那名老妇人一眼。 却见在那灶台之下,有一个矮小枯瘦的黑色昏蒙影子,落在柴火堆中正端着一碗热汤面,安静无声地吃着。 老人站在烛光下剥着蒜。 那影子在黑暗中吃着面。 烛台旁立着两根香,一长一短,如隔阴阳。 透着淡淡的温馨。 这时,她终于理解,为何这家巴蜀小面店,客人冷清,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却依然执着地经营着这家小店。 起早贪黑,每日坚持。 她说,她家老头子永远留在了仙陵城,她便一直在这陪他好了。 她不愿搬家,因为放心不下,她家老头子人老眼瞎,若是搬家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亡厨者,食生者饭,掌逝者餐。 每一勺,皆是生死阴阳。 不知为何,看着低头安静吃着红油汤面的百里安,素来生冷不畏的方歌渔,心中没由来震荡出了几分缭乱的酸楚刺痛。 她用筷子敲了敲百里安的脑袋,用那种带死不活地腔调说道“我有说我不吃面吗。” 她将面碗勾近了些,挑起一根面条卷着青菜,低头吸溜一口,就给吃了。 辣的眼睛通红,泪水都藏不住,她哼哼两声,不肯服输道“巴蜀的食物,不过如此。” 百里安轻咳两声,唇畔也被烫红了些许,他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子,压低身子。 将衣领扯了扯,将其中藏着的几瓶豆奶露了出来,笑道“我还有好几瓶甜豆奶,都给你喝。” 不知为何,方歌渔看着他压低身子,一副献宝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好笑。 分明又不是什么珍贵物件。 七文钱一瓶的甜豆奶真当她稀罕不成。 这般心中暗自讽刺着的方歌渔,却是毫不客气地伸手将那几瓶甜豆奶都取了出来,在桌案上一一码好,桌子底下的两只小靴子轻快得相互轻点着鞋尖。 看着模样,想来这甜奶是带给小苑儿的,如今却全拿出来给了她。 她正待要说上两句日常刺人的话,方歌渔一抬首,撞上百里安的眼睛,却是从那双干净纯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眉眼弯弯如月的模样。 笑得像是一只偷了鱼儿的小猫。 见鬼! 这谁啊?! 怎么披上了她方歌渔的脸,还笑得这般……讨嫌! 愣了半晌,方歌渔只觉得这家养鬼的面店实在是太可怕了,难不成她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吗? 赶紧哆嗦着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盏银灰色的吊坠小镜,将自己照了照,眼珠子是黑色的,没有发红。 这便意味着,她没有被鬼上身。 方才发笑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方歌渔匪夷所思。 她堂堂十方城大小姐,全天下最有钱的女人,竟然就这般简单的……被几瓶甜奶给打发逗开心了。 她何时变得这般穷酸没见过好东西了? “吃饭就不要照镜子了,天寒,过会儿食物都凉了。”百里安嘱咐了一句。 方歌渔将镜子收好,那碗热腾腾的汤面上红油都没了,是百里安用勺子舀着喝掉了,汤色鲜黄,看着也没有方才那般辣人。 她亦是舀了一勺,小口喝着,说道“你要同我细说什么?” 说话间,方歌渔将小碟子里,那个老妇人做得煎蛋放在面碗中,往百里安的方向推了推“我不喜欢吃这个,你帮我吃了。” 百里安弯唇笑了笑,没有拒绝,咔嚓咬了一口煎蛋,也是有味道的。 “方歌渔,往年仙陵城择选城主,也会提前三个月通知吗?”他问。 方歌渔将一块油炸面窝窝往热汤里泡了泡,吃进口里又辣又酥。 她哈了两口热雾气,应道“仙陵城极少择选城主,你也知道,一般修行之人,寿命都很长久,上一任城主,活了九百三十一年,十年前就给埋了。 如今才择考,又君皇娘娘身边那位司玺女官坐镇仙城,其实这城主之位也不着急择选出来,至于五百年前那场大考有没有提前通知,这个估计还真无人在意,怎么了?” 百里安压低声音,道“我怀疑,仙陵城大考,说是三个月之后正式开启,实则不然,邀请帖早早广发,仙城早已人满为患,怕是这仙考之试,在每个人入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声开始了。” 方歌渔一时惊奇,正要多问,细细深想之间,她不由慢慢压低起了眉目,沉声说道“这可真像是娘娘的作风,真是够恶趣味的。” 百里安道“我想,这三个月时间,只不过是第一轮考试,至于如何圆满渡过这一轮考试,线索太少,尚且不知。” 方歌渔呵笑一声“我只知道,毫不作为,只知埋头在屋中苦修,这第一轮考试,怕是相当于交了一张白卷。”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所以没事在城中多逛逛看看,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方歌渔啧了一声,很是不耐“本小姐何等身份,一个人像个乡巴佬似的在城中瞎闲逛像什么样子。” 百里安正低头对付着碗中的煎蛋与牛肉,他很喜欢这个老妇人的厨艺,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吃出人间食物的味道,十分令人感动。 听了方歌渔这话,他想也没想地接话道“那有什么,方大小姐不是乡巴佬,可她身边刚出大山的尸魔可以勉为其难地当一回乡巴佬,还请大小姐发发善心,带我见见世面好了。” 方歌渔笑出声来,桌子底下的小脚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腿“都会说勉为其难了,你这是在学本小姐的腔调语气。”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二十九章:混账啊! 百里安放下手中筷子,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抬起下巴,目光低睨地看着方歌渔“本公子说话,何须向旁人学习。” 这副轻慢失礼,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神态,真是学得淋漓尽致。 方歌渔彻底被逗乐了,捧腹笑道“这个像,这个神态语气像极了,好想上去揍你一拳。” 百里安心中好笑。 方大小姐你也不算没有自知之明啊。 还知晓这模样讨人揍了,还不收敛一些,果真是有钱任性。 正敛去面上那高傲的表情时,对面方歌渔却忽然止了笑音,嗓音有些含糊低飘“那……那就这样说好了啊……” 百里安向她投去疑惑地目光,却见她正捧着好大一张胡饼。 许是那饼上的纹路很好看,她很感兴趣地细细看着,捧着没吃,将她那巴掌大点的小脸给遮住了,看不清神色。 他问道“说好什么?” 话刚一问完,脚面就被方大小姐踩了一脚,不痛,但能够感受到她在生气。 胡饼偏开,露出她一双瞪圆了的大眼睛,怒盯着他“说好了,我带你这个乡巴佬去逛仙城,怎么,你想出尔反尔不成?” 见她莫名又开始生气,像个发怒的小豹子。 百里安赶紧舀了一勺面汤,喂着她,带着几分哄人的味道“不反悔,不会反悔的。” 怎么感觉方歌渔比刚进山境时更难伺候了。 “这还差不多。”方歌渔瞪眼了的大眼睛这才恢复原状,看着百里安喂来的一勺面汤,她心安理得地享用了。 她怕辣,慢慢地轻抿着。 百里安对她很有耐心,就这样一只举着喂汤。 方歌渔抿着抿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她抬起头来,被辣得红红的小嘴唇娇艳欲滴“你用谁勺子喂我喝汤的。” 百里安一愣,低头看了两眼,道“只有一个勺子啊。” 她只点了一碗巴蜀小面,勺子不是同筷子一样可以自取,而是老妇人上面时配好的,所以只有一个勺子。 方歌渔顿时面红如血,失声道“你用你吃过的勺子喂我喝汤?” 百里安愣住了,方才他能够吃出汤面的味道,一时间竟是将自己当成了普通人,居然忘了忌讳。 他面色大变,哆嗦着唇道“快快快!方歌渔,你宝贝多,有没有解尸毒的灵药!” 想着方才两人还同食着一碗面,吃了老半天,这怕是什么毒都给尝了个干干净净。 百里安大急。 他不长脑子也就算了,这方歌渔怎么如此大意。 就连温姐姐那样的千年仙人都被他咬毒得走不动道儿了,方歌渔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住? 见方歌渔没有半分要取药为自己解毒的意思,只捂着嘴羞恼地看着那汤勺,胡饼子都惊掉在桌子上了。 “这是尸毒不尸毒的问题吗?!!!更大的问题是这勺子!这勺子!是刚从你口里含着吃了半天又喂给了我!混账啊!” 方歌渔气得直跺小脚。 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谁的口水呢。 这小尸魔,太气人了! 百里安也急得直跺脚“就是说啊,这勺子沾了我口水,不能吃的,有毒,你……你你你快跟我去找大夫。” 他去拽方歌渔的袖子。 好怕方歌渔突然变得硬邦邦的。 没被万道仙盟的人阴死,反而因为跟他吃一顿早餐而被毒死了,那可真是不好玩了。 方歌渔甩开他的手,往后躲了躲,平时甚是灵活的一张气恼得语无伦次,一拍桌子,跟他杠上了! “就你那点小毒还真以为毒得死我不成!我娘可是蓬莱仙人,我可是方歌渔!你这点稀释小毒我一下子就给你净化干净了,! 看把你给能的,哪怕是给你个机会,嘴对嘴直接将口水渡过来,渡多少你说了算,能把本小姐毒晕算你能耐!” 百里安人傻了,磕磕绊绊道“嘴……嘴对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方歌渔也傻了,被自己方才那彪悍的一番话给吓傻了。 什么叫给他一个机会?!!! 什么叫渡多少他说了算!!! 什么什么什么啊! 百里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汤碗中泡着的那个小勺子,然后立马如针扎般缩了回来,一张苍白的俊脸也逐渐被染红了。 不禁退后两步,抓起桌上的一颗水煮蛋,放在手中滚了滚,然后又放下,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也没敢看方歌渔,重新坐回座位上,假装支着脸颊,偏开脸去看窗外的雪景,过了老一半天,才道“最先用那勺子的是方歌渔。” 方歌渔“……”好像是这么回事。 “而且方歌渔你同我抢面吃的时候,自己也用了那勺子。” 方歌渔小脑袋转啊转。 好像又是这么一回事儿,她不仅同他抢面了,还顺手拿了他刚放下的勺子,自己舀汤喝。 百里安偷偷看了一眼面色青红交加的大小姐,他认真地甩着锅“在喂你喝汤之前,你就吃过好几次那勺子了,不怪我大意,我……我没想占小姑娘的便宜。”都结巴了。 何止! 何止是她吃了好几次他的勺子,他不也一样吃了好几次从她口中含放出来的勺子…… 她跟她娘都没有用这种方式吃过饭。 今天真是被鬼上身了吗? 不过是被这小子保护了一次,她对他竟然已经大意毫无防备到了这种程度吗?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方歌渔脸跟着火了似的,烫的烧人,她忙胡乱着挥舞着小手,头都大了“行了行了!此事翻篇,不许再提。” 百里安点头,清秀的俊脸红红,将勺子挑出,三两口将汤面吃干净,喝汤直接端起碗来,咕咚了一口又停了下来。 比盘子还大的面碗露出一只眼睛来,百里安看着方歌渔,小声问道“你真没事?” 方歌渔忽然觉得他这样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模样又有些可爱,轻咳一声,道“唔……不妨事的。” “你……你要是不舒服就同我说,我带你去看大夫。” “唔……”方歌渔捧起胡饼咔嚓咔嚓咬了起来,忽然她轻咦一声“你耳朵什么时候受伤了?” 百里安放下面碗,疑惑“我耳朵?”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章:穿袖而来 方歌渔眯起眼睛,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凌厉,不禁倾起身子,伸出手指捏了捏他左耳耳垂。 耳垂之上有着混不起眼的小红点,就像是女子刚点耳洞一般,殷红细微,若是不细看的话,很难看出来。 很快,她面上的红意散尽,语气微沉,隐而危险“今天……谁碰过你的耳朵。” 百里安见她神情凝重,眉头一蹙,想起了那位神秘黑袍人。 顺着方歌渔的指尖,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被他指尖触碰过的耳垂忽然一阵滚烫,很大的反应。 百里安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了?” 方歌渔眼角收敛成锋,自有几分摄人气势“这是落魂剑印,是天玺剑宗高层弟子的一种追捕术,通常都是用在妖邪身上,你何时被人下了印都不知道吗?” 她语气有些生气,但是她心中十分清楚,能够种下如此高级剑印的剑师,整个天玺剑宗,除了那位羽宗主,便只有天玺十三剑了。 而锦生,可以排除在这天玺十三剑以外。 因为尚未渡劫的他,可没有这个能耐。 一想到他竟然被十三剑这样的大人物给盯上,方歌渔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三宗之内,最为提倡诛灭妖魔,当仁不让者,便属那天玺剑宗。 其宗主刚正不阿,逢魔必诛的性子,跟那苏靖可有得一拼。 如今种下这么一个东西…… 这是识破他尸魔身份了? 可若是识破,为何不当场捉拿,又要无声无息地设下剑印? 百里安的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将今日遇见那黑袍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方歌渔冷笑连连“我倒是不知,天玺剑宗的弟子,何时成了这种藏面小人。” 百里安垂眸思量,半晌后,才掀起眼帘看着方歌渔很肯定地说道“可我却觉得,此人并非是天玺十三剑中的某一位。” 方歌渔见他神色笃定,皱眉道“为什么这般肯定?” 百里安回想着当时与那人相遇时的情景,沉声道“因为这个人……没有人类的气息,如果是个活人,我不可能感受不到长廊转角后方有人,而且,那个人握住我手腕的时候,没有体温。” 没有体温,不是人类,感受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 但百里安还能够得以肯定的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同他一样的存在。 没有体温,不代表着就是尸体。 难不成是如同杨钊,黄康那样的傀儡人? 方歌渔支起身子,捏着他的耳垂凝眉细细观看,越看脸色愈发沉重。 这人好深的道行。 而且手段实在是让人费解,对待一只道行不过开元境的小尸魔,渡劫境随手打下一道剑印那必是刻骨烙魂、难以拔除的存在。 可偏偏,这道剑印,又不仅仅只是寻常渡劫境的剑印,方歌渔以指腹相触,甚至都能够感受到那剑印之中所包含的一缕分魂。 分魂入印,所耗损的精神神念十分庞大,以至于中印者即便藏至小千世界,甚至是死亡轮回都能够被印主感应到的。 此印,即便是她的爹爹来了,也未必能够将这道剑印化解开来。 如若真是天玺上的那些大人物所为,那么又何必对他这样一只小尸魔大费周章。 越是深思,方歌渔心情越发压抑沉重,捻着百里安耳垂的力道也不由加重了几分。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百里安正静静地看着她,耳垂在她指尖被揉玩得通红。 方歌渔怔住,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举止有多么的轻佻暧昧。 男子的耳垂,怎能随便让女子揉揉捏捏。 而且她还揉了半天没撒手。 简直就像是她素来鄙夷讨厌的那个蓝幼蝶,她有事没事就喜欢骑着她的小黑马,在街上调戏了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君。 她这是中了蓝幼蝶那晚上的邪? 今日早晨蓝幼蝶那厮还在她耳边酸叨叨个没完没了,阴阳怪气儿地说她养了一个鲜嫩又可口的俊面首,暖得了大小姐的香榻,抓得了老鬼领赏功面见娘娘。 乖巧又听话,难怪常年对臭男人不假辞色的大小姐都破格收养。 不过那夜是为了脱身的逢场作戏。 蓝幼蝶却在意得不得了。 方歌渔心中冷哼一声,这小子身子冷冰冰的,才没有她说得那么好,能够暖床。 谁给谁暖都说不定。 不过……乖巧听话倒是真的。 换做了旁人,谁能这般静静安宁地坐着任由她施为。 迎着百里安干净的眼神,她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方歌渔的俏脸逐渐泛红,捏着他耳朵的手细细发着抖。 都怪蓝幼蝶,在她面前一直念一直念,念得她现在自己都有些觉得自己跟大秦帝都的雪月馆里那些急色的老贵妇人一样。 似是感受到了她指尖的颤抖与紊乱,百里安低声问道“怎么?这个很棘手吗?” 方歌渔轻咳一声,正欲说话。 届时,窗外长风大起,如海面起惊澜,寒凉的风卷起细碎的雪花尘沫。 天光白雪将老旧的古窗吹开了几许。 长风灌入,带着冬日的薄暮清光。 方歌渔眼眸轻动,十分自然的收手展袖,以白雪鹤氅体他掩住窗外直照而来的天光。 习习风来,轻雪簌簌,风吹雪花拍帘,覆雪的檐下卷动出一道清瘦高挑的影子。 吹动方歌渔雪白宽袖的不仅仅是风。 天光黯淡,似是被一道身影掩盖。 一只素净纤细的手,穿过她的鹤氅雪袖,纤长的指尖最后落在了百里安的耳垂上。 分明是一只生得极为好看的手,比江南闺秀女子不沾阳春水的手还要精致干净三分,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 那只手正细细捻动着那只红红的耳垂,带着几分玩弄的趣味。 袖下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又见面了啊,小尸魔,最近有在练剑吗?” 这个声音…… 百里安并不陌生,但他依然意外。 方歌渔也有些吃惊,微微睁大了眼眸,不禁收回了手臂。 宽大的鹤氅白袖下,是一张如玉精致的美丽脸庞,正似笑非笑地前倾半倚在窗口间,一手托腮,一手捏着百里安的耳朵。 分明是十分不雅调戏的行为,可偏偏被她做出了一副清颜入骨,神姿高彻的优雅气质来。 “云容姑娘?”百里安错愕出声。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一章:你摸耳朵,我摸手 “第四剑……”方歌渔面色逐渐沉凝,目光疏离冷淡。 来者正是天玺剑宗,位列第四的洗雪剑,云容。 今日她并未穿白衣素装,换了一身黑红剑袍,背后负着一柄布条裹好的长剑。 一头青丝长发以同色发冠束起,发冠束带间,坠着一枚刻有剑徽的银色宗铃,正在风中泠泠作响。 她衣襟间绣有山河日月,炎云流火,暗夜麒麟,正是天玺剑宗的服饰。 这样一个出尘缥缈的人,在这繁复严谨的黑红剑装下,柔美的面庞平白多了几分逼人的英气。 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眼神却是半点也未分给方歌渔,似是对他兴趣极大。 亦或者说,她对他的耳垂兴趣来得更大。 虽说,百里安曾经受过她的一些恩惠,但终究云容是比不得像方歌渔这样的自己人。 耳朵这样被她拿捏把玩,终究还是有些不适应。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朝着云容笑了笑,道:“云容姑娘,能否将你的手松开,有些凉。” 虽是委婉的说辞,但此话也说得没错。 她指尖很凉,仿佛是自万水千山外,御剑驰来时,被风雪吹寒了温度。 “是吗?”云容挑眉轻笑,竟是真的收回了手。 “不知……”百里安正想询问她有何事的时候。 便见着这位第四剑大人将手指送在唇边,哈了几口热气,将指尖晕暖。 然后又笑眯眯地摸了上来,锲而不舍地捏着他的耳垂:“现在不凉了吧?哇,我还以为尸魔的身子都是硬邦邦的,原来你的耳垂这么软啊。” 百里安:“……” 方歌渔:“……” 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安另一边耳垂也逐渐泛红,方歌渔一双小眉毛竖了起来,敲着桌子道:“喂喂,第四剑大人不请自来,不会就是为了玩耳朵的吧?” 百里安也避退去挣开她的手指,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 谁知两人都低估了这位第四剑的脸皮厚。 她手指如同粘在他耳朵上似的,看不出用了多大力道,可不论百里安怎么躲,都难以挣开。 她十分自来熟地捏起桌案上的一个油炸粑粑,漫不经心地咬着吃,半笑不笑道:“这话可真是奇怪了,十方城的小姑娘捏你耳朵,你便端端正正地坐着,乖得不行,到了我这,却不给调戏了?” 一番话,说得方歌渔一怔,忍不住看了百里安一眼。 方才她捏捏他的时候,他的确没有表现出像现下这般抵触别扭,正如云容所说。 一本正经地坐着,任她施为,乖得不行。 这微妙的差别对待…… 方歌渔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毛茸茸的猫爪肉垫踩了一下。 软乎乎的。 百里安十分无语:“姑娘都以说出了调戏之言,在下怎么肯能还任你继续下去。” 云容慢条斯理地将那半块油炸粑粑吃干净了,丝毫不介意这是方歌渔吃剩下的,更是不见半分第四剑的威风架子。 吃完,还慢悠悠地将手指间的油擦在百里安的衣服上,笑容甚是可亲:“你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耳朵。” 天玺第四剑,云容。 性子洒脱大气,是这人间真正罕见无拘无束的人,心中唯爱一物,那便是剑。 正往往正是这种大气洒脱的性子,才是真正的让人高山仰止,望而生敬。 方歌渔看着她笑容可亲,可那双浓墨重彩的双眸之中,却是没有半分波动,不是绝情无心,而是一种真正的寡淡无欲。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某种有趣的宠物,似笑非笑。 百里安目光一动,却是忽然低下了头去,看着在自己胸口衣物间揩拭着油渍的素手,眸色忽然深了几分:“云容姑娘可是认出了在下耳间的剑印。” 云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擦干净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将他面容端临至窗边。 她眯起那双淡澈的剪水双瞳,细细端凝着他耳间的那一点红。 她歪了歪脑袋,说道:“有趣。” 百里安抿了抿唇,偏头避开她的手指,眼眸微扫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忽然说道:“今日我遇见一个人。” 云容唇边笑意不减:“嗯。” 百里安平静道:“那个人给我种下了天玺剑印。” 云容挑眉,神色不变:“嗯?” 百里安道:“云容姑娘的手也那个人的手……竟然一样好看。” 这回儿,云容的手指终于离开了他的耳朵,尾指在他耳垂上轻轻划过,就连动作都与那人如出一辙。 只是,那人尾指给他留下了一道剑印。 而云容,却是在尾指轻勾间,将那一点红如朱砂的剑印给收至了指尖上。 眸光带笑地看着百里安:“眼神倒是不错。” 百里安看着她尾指指尖所承载地一抹红,如水线液体般流动,继而飞快的窜进她的袖口之中,沿着那皙白的手腕一路流淌。 那细红的一线爬上洁白的秀颈间,最后定定落在她的耳垂间,如玉瓷点朱砂,嫣红美丽。 她将那道分魂剑印,强行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百里安微微蹙眉,不解她此举何意。 云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倚在窗前,音色平淡:“不过只见了一面,你便记住了那人的手形?”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认真说道:“那是一双适合练剑的手。” 云容挑眉一笑,却未说话。 百里安目光微动,似是犹豫,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唐突之言:“我能摸摸你的手吗?” 方歌渔将那一盏花椒茶打翻了,眼神无语地看着他。 云容挑起的好看眉尖又慢慢沉了下去。 对于这样一句无礼之言,她出乎意料的容忍大度,竟未生气,眼底反而起了更多的趣意与好奇。 “嗯……是因为方才我调戏了你,所以你想要调戏回来?”她这般说道。 百里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异常执着地问道:“可以吗?” 方歌渔翻了一个白眼,好没气道:“你这是想占谁的便宜,那可是天玺十三剑之一的云容!” “可以啊。”云容的回答异常爽快,她十分大方地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百里安的手中,漆黑的眸子异常深邃:“就给你摸一次好了,只一次,所以小尸魔你可要摸仔细了。” 章节目录 这必须再开一个单张感谢 芜湖,北北第七个盟主诞生啦,感谢“八月风雨至”的打赏,北北无限娇羞的嘤一个,债多不压身,爆更必然日后偿还,今天先加一更,要去医院检查心脏了,回来加更。 北北鞠躬感谢,快乐到飞起鸭!!!!!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二章:心魔 方歌渔见百里安竟然真的一脸认真地捧起她的手,细细观看抚摸起来,面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 这哪还是什么名震天下,郎朗清正的天玺第四剑,简直就像是女流氓下山。 还要他摸仔细了。 什么虎狼之词! 云容的手掌很凉,淡粉的指甲生着好看的小小月牙,指腹与掌心的肌肤十分柔软细腻。 唯有指节间起了一层薄薄的剑茧,想来是常年握剑所至。 肌肤雪白且干净,腕骨纤细均长,像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 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丝毫疤痕,更摸不出任何幻术伪装过的痕迹。 但百里安得以确认的是,这只手掌,正是与他今日清晨所撞上的神秘黑袍人手掌一样。 而且百里安很清楚,那个黑袍人是一个女人。 长廊转角撞地那一下,力道不轻,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柔软。 那绝非是一个男人所能够拥有的身体。 可是眼下云容的手无伤完好,没有那些宛若受刑后留下的伤痕,手腕也干干净净,并未见到任何破坏性的可怖伤疤。 她很爱惜自己的手。 这只手灵气充沛,与身体的灵力节点相之辉映,百里安不难想象,这只看似纤细美丽的手掌,执剑时将会展现出何等惊人的风采。 百里安只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一场迷梦之中,走不出来,也深入不进去。 见他这副苦恼不解的模样,云容笑出声来。 她抽出手掌,不轻不重地劈了一记手刀在他脑袋上“你该不会以为,给你下剑印的人是我吧?” 百里安捂着脑袋,无奈道“在下参不透其中缘故。” 云容显得有些兴致勃勃“参不透我可以告诉你啊,不过作为交换,你得抽出些时间,来同我论一论剑道。” 上次空沧山一别,她没能把这只小尸魔打晕扛回天玺剑宗,已是遗憾。 如今见他,光是能够观剑修之手来辨人,更觉这小子有着很大的修剑潜质。 百里安目光古怪“您是天玺第四剑,渡劫境的千年仙人,要同我这个开元论剑?” 这不欺负人吗? 云容唇角弯弯“非也,剑之一道,求的是一个感悟与天赋,境界决定的是修为的高深,却无法决定剑道的奥妙。” 百里安道“我没怎么学过剑。” 云容不甚在意“我可教你,像那本凌虚剑法,你就学得十分不错,要知晓,连我们剑主大人都忽略了这本杂劣功法的真谛,光是这一点,你便足以引以为傲了。” 百里安苦笑“我怎么感觉姑娘是在变相的夸自己?” 云容轻咳一声“错觉。” 百里安道“好,我答应云容姑娘便是。” 云容展颜一笑,离了窗沿,折身转而正式步入小面馆中,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在方歌渔冷笑的目光下,靠着百里安坐下。 百里安眼尖儿的发现,在云容出现的那一刻,灶台下的那只黑色影子瞬间如鼠见猫一般,消失不见。 云容自然是感受到了店内的鬼息,不过看起来没有要驱鬼的意思。 她十分随意地坐在他身边,两只纤细笔直的大长腿安逸地交叠着,只见他笑容如常道“我想,你所见到的那个人,应该是我的心魔。” “心魔?”百里蹙眉。 在这片修行的大世界中,心魔不是什么罕见的存在。 贪、嗔、痴、妄、执、怨皆可成为修行者心中的一部分心魔。 心魔一旦产生,极难拔出。 亦或者说,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某种心魔。 只不过有人能够完美隐匿藏好,甚至是战胜,而有的无法压制,只能够任由其生长滋生,最后被其吞噬。 而像云容这般,让心魔生长成实质,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一般,简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了。 更可怕的是,心魔甚至能够远离主体,在外兴风作浪。 这般类别的心魔,极其可怕,能够吸食人间的万怨之力而滋生成长,离体越久,便会越可怕难以收服。 而渡劫境的仙人心魔,堪比真魔。 在上古秘经之中有记载,洪荒时期,有杀戮战神诞下心魔,脱离主体而逃。 归来时,形如战神,别无二字,与之抗衡千年,最终败于心魔困乱,被其夺舍,从而堕魔,神识不复,战神陨。 如此可见,能够不被主体所覆的心魔极其棘手难除,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其反噬取而代之的可能。 而这位第四剑姑娘,却还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笑容如常,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宛若丝毫感受不到压力。 显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百里安虽然不解第四剑的心魔与他有何干系,竟然会在他身上种下剑印。 不过见她这副淡然超凡的模样,心中也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云容姑娘此番入城,想来必是万全之策,前来降服心魔的吧?” 如此一来,有云容制衡,倒也不用担心自己被那可怕的心魔给盯上了。 谁知,云容一脸随意轻松,道“不是哦,我打不过她呢。” 百里安“……” 方歌渔“……” 这么诚实坦然真的好吗? 云容见到二人用同样古怪地眼神看着她,她无奈的摊了摊手,笑道“没办法啊,我自认为心中无魔,更无杂念,渡劫也一路顺遂,渡劫那日,我尚且与魔宗万法修士苦战三日,落下的天劫都对我有意庇佑,直接将那些麻烦给劈死,可以说是历史以来渡劫最轻松的人了。 我曾上过天玺罪剑池,被剑雷之火生劈三月,灵台依然清澈,不见半分黑影魔污迹,宗主甚是欣慰,难得地夸奖了一句,我天生剑心通明,不惹尘埃,全天下的剑修都有可能因为执念而心生默念,唯有我不怕心魔缠身。” 说到这里,她挑了挑眉,并未自怨自艾,觉得倒霉,反而还觉得此事十分有趣稀奇。 这货面上的笑容做不得假“可谁曾想,数月之前,我闭关悟道,偏偏就养出了心魔。 那心魔幻化成我的模样,还同我制造出了诸多蒙昧不清的幻象,与我苦斗了一番后,我败于她手,她便将我的剑心通明以及即将觉醒的剑魂尽数盗走,离了白驼山。”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三章:画画的北……咳玄水君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百里安再次无语,他从未见过谁落败之后,连剑心通明与剑魂这般重要的剑缘被盗走还能笑得这般灿烂开心。 听温姐姐说,这世上,剑心通明是天生的剑者,与生俱来的天赋。 整个人间,也只有三人所能拥有。 可见其珍贵性。 至于剑魂,那是剑修的一种特殊灵力,以精神意念养剑入魂。 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与苦修,方能将自己的剑淬炼成本命。 从而剑中会在某种时机感悟之下,诞生本命灵,这对修为境界的提升乃至于实力都有着难以想象的帮助。 放眼全天下,真正能够做到精养剑魂者,也唯有天玺剑宗了。 而能够真正接触在此等层次的天玺弟子,除了天玺十三剑,其下弟子皆无资格。 不论是剑心通明,还是剑魂,皆非寻常之物,甚至不能以物换物。 两者遗失,非但没有给云容带来半分遗憾,面上观得尽是洒脱与随意。 这并非作伪,而是真正的随心随性。 愁烦中具潇洒襟怀,暗昧处间光明世界。 这是万千人终身都到达不了的高度。 百里安看着云容,第一次正式这个世间的人间正道。 方歌渔扶额“还能再丢脸点吗?居然连自己养出的心魔都打不过。” 云容微微一笑,背负的那柄长剑在封条下嗡嗡铮鸣颤抖。 与她平静坦然不同的是,那剑鸣之中,带着某种难以明喻的悸动。 她笑言道“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我的心魔更懂我的剑法与剑招,这岂不是意味着,上苍赐予了我一名绝佳的磨剑石,若是能够将她打败,这不是变相证明了我的强大。” 方歌渔不是剑修,不懂她的激动与欣喜,只觉得她脑壳有包。 “原来心魔还可以这么用,云容姑娘,你好厉害啊。”百里安着实钦佩这个女人,眼中都闪烁起了小星星。 真好。 若是正道中的人,都是像云容姑娘这样纯粹,那可真好。 云容这一生被太多人用崇敬倾慕的目光仰望过,千篇一律的眼神,她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说都有些腻了。 只不过,此刻这少年一本正经的夸赞,都看得到他那双干净眼眸里的小星星了,倒是将她弄得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感觉她现在就像是一名上了年纪不正经的老奶奶,正在对着小孙子吹嘘着自己的想当年那些光荣事迹。 然后再换来天真无邪的小孙子……‘哇,奶奶好厉害啊,即便奶奶打架打输了,不管怎么样都好了不起啊。’这样……的小眼神。 莫名觉得有一点点羞耻是怎么回事。 云容手指有些尴尬地蜷了蜷。 不过,有了这道剑印的存在,倒也省了她去刻意寻找,想来那个心魔女人自己也会寻上门来。 “若是下次再见到我的心魔,记得避远一些,听说最近她很不安分,同魔族的杀狱幸无暗有私交。 那心魔虽然危险,但也不至于见人就杀,若是运气不好点,碰见了那杀狱幸无,可是半分活路也无了。” 提及幸无之名,饶是云容,也不禁流露出几分头疼的表情来。 当然,令她真正头疼的是,她的心魔会思考,而且智商绝然不低,甚至为了壮大自己,不惜与魔族合作。 从这点看,她不否认自己亲手创造出了一个毒瘤来。 此事,终究还需要她来亲手解决。 就连方歌渔,面色也不禁因为这个名字而微微发白。 行凶的刽子手,夜下杀人鬼,毫无人性的魔鬼。 关于幸无的称呼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得这片大陆上的人,光是听见这个名字都不禁心脏颤抖。 可无人知晓,此刻百里安怀中,正安稳地偷藏着一枚象征着杀狱的银蛇指环。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转移了话题,道“云容姑娘想与我论道,可以开始了吗?” 云容面上头疼的表情一扫而空,丝毫不介意此刻就落座在这间面摊小馆中,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百里安“你且先看看这个。” 百里安还以为又是什么类似于《凌虚剑法》这样的书籍,等拿过来一看,却是看到粉红的书册上印着一男一女的彩绘图。 男的风流倜傥。 女的貌美风情。 方歌渔“???” 百里安捧着小书,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对待正欲翻开第一页,方歌渔就好大一声反应“不行!” 一只小手啪的一下重重压在小书封面上,大小姐俊俏的小脸黑如锅底,看着云容磨了磨牙,道“云容,你为老不尊!” 云容露出诧异的神色“为老不尊?” “难道不是吗?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云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老吗?” 方歌渔崩溃“重点是这个吗?!” 她从百里安掌下夺过那本小书,手指点着书册上的落著小字“你看看这是什么,玄水君!这是玄水君的所作的下流之书!你堂堂天玺第四剑,居然借着论剑给一个小辈看如此不堪入目之书!” 说着嫌脏似地将那小书扔在桌子上,取出一张帕子用力揩手,仿佛刚才摸到的是臭粑粑一般。 末了,还不忘取出一张干净的新帕子,将百里安的手指也擦了擦。 云容心疼地捡起黄皮小书,拍去书封上沾染的食物残渣,一脸疑惑道“此乃圣贤书,怎就能够下流不堪之物。” 方歌渔花容失色,像看一个臭流氓般看着她“你管玄水君的书叫圣贤书?” 云容好奇问“玄水君是谁,你认识他吗?若是认识的话可不可以引荐一二,书中有许多微妙细节过于奥妙,我暂时且难深入读懂,想与他当面讨教。” 方歌渔整个人都凌乱了 微妙细节,还过于奥妙? 你这是读得有多么认真仔细啊! 还想深入读懂,还想当面讨教? 这个女人好可怕! 百里安也被她如此大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光论封面来看,那一男一女并无不妥之处,看书提名,也是《风雅集》这种文艺清雅之流。 哪里不堪入目了嘛。 所以他不由也很是好奇问道“对啊,这玄水君究竟是什么人物,他所作之书何以就看不得了?” 话说……不是要论剑道的吗? 方歌渔只觉得这个名字实在难以启齿,酝酿了片刻,才黑着一张小脸道“玄水君,是天下盛名的画作大师,只不过,他的画作,大多皆是……皆是……” 皆是了半天,她牙一咬“皆是春宫图!”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四章:书好,剑亦好 云容小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小本子抖落在地,音色也跟着变了“春宫图?” 百里安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春宫图?那是什么图?” 方歌渔好没气地横了他一眼,小脸红红,眼底盛满了羞意,却还要强撑镇定。 她梗起脖子,不屑道“就是你同小酒酒那日做的那档子事,被画下来的那种图,懂了吗?” 百里安头顶顿时炸出一团蘑菇云,方才摸过小本本的手可劲儿在桌面上蹭啊蹭,像是猫儿扒拉桌子。 他结巴道“这……这这什么画师,无……无聊得紧。” 说着,他望向大名鼎鼎的第四剑,忽然觉得这个人好不正经。 云容握拳轻咳一声,脸不红心不跳,除了方才手抖了一下,面上再也不见任何异样。 第四剑似笑非笑,一副小瞧了你小子的眼神睨着百里安,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这只小尸魔挺会玩儿。不过呢,我当真不知玄水君居然十八般才艺样样精通,这本书呢,还真不是什么图册子。” 她将书页随意翻开给二人看了两眼。 书本之中,莫说缠绵悱恻地勾缠身影了,就连一个小人头都找不着半分影子。 书页之上,皆是蝇头小字,翻篇之时,还隐隐传来清墨之香。 迎面而来,端得一副风雅脱俗之意味,断无方歌渔口中说得那般不堪。 方歌渔轻咦一声,大感不可思议“这真是玄水君所作?” 云容指了指书页中的落笔印章“当是做不得假的。” 方歌渔面色古怪的翻阅两三页,面色变得精彩万分。 这竟是—— 一篇关于男女情爱,缠绵悱恻的故事集。 虽然没有她心中所想的那般不堪描述的下流情节,皆是一些爱情话本短篇集。 虽说不是春宫图,稍稍保住了她第四剑的形象。 不过这种情爱话本……竟然是第四剑看的。 而且,居然还拉着小辈一起看。 这是什么毛病? 百里安忽然轻咦一声,目光落在那落笔的红色拓印上,颜色浅浅,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朵活灵活现的莲花。 顺着他的目光一路斜看而去,云容唇角忽然多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只小尸魔,果然有习剑的天赋。 百里安目光专注,取来一只干净的筷子,三指轻拿,在半空中凌乱挥舞比划了一下。 筷尖化出咻咻之音,一只筷子舞得毫无章法可言,可是在凌乱之中又偏偏带着某种难以描绘的韵律。 筷尖收尾一停,只听得噗嗤一声,数道小小的剑光飞掠而出,印在老旧的窗户上。 陈旧发黄的老木瞬间被贯穿成一朵小巧的莲花印记,边缘燃着未散的明黄剑火。 云容眼眸明亮至极,看着百里安捏住筷子的手,竟然也有些想上去摸他一摸。 方歌渔呆愣住了,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这本小小的情爱话本之中,却是深藏剑诀。 百里安放下筷子,沉吟道“威力不如那本凌虚剑法。” 云容一言不发,只单手托腮眸光含笑的看着百里安,窗木之上跳跃的剑火光芒落入她剪水双瞳中一片潋滟沉深。 百里安伸手从方歌渔中取过那本《风雅集》,开始认真翻阅,一字一句地解析起来。 小馆一时安静无言,唯有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难得的是,平日里嘴巴最毒的小娘皮也变得安静下来,坐下静静看着百里安,没有出言打扰。 百里安看书的速度很慢,一页故事要细细解读好几遍,才会翻篇继续观看。 他翻页的手指很稳,云容知晓,他解读的速度不快,但是在翻页的那一瞬,便意味着那一页内容,他已尽数吸收。 唇角笑意愈深。 她忽然觉得,若是此子能够好好教导,十三剑中必然有着他的一席之地。 大雪停歇,天空之上,不知何时落拓出一轮浑圆的月影。 巴蜀小面馆中,白日有着零星的客人。 客人并不多,五位之中,必有三位非人哉。 边城之中,无家可归的小鬼倒也不少。 翻阅至最后一页,尽数解读,百里安将书本合上,归还于云容。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透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面上却是带笑,敬许道“玄水君,真的很了不起。” 云容将小书收好,道“如何了不起?” 百里安道“故事很好看。” 云容蹙了蹙眉“就这?” “然后,故事中所藏的剑意也很厉害。” 显然云容不是很满意他的这个说法“难不成你觉得如此精妙的剑意还抵不过书中的故事?” 百里安笑了“能够看得出来,玄水君对于自己笔下的故事更胜于剑意,真正精彩的是故事。 而那几笔深藏的绝奥剑意,却是起到了锦上添花之笔,想来是在落笔时,心绪受到了书中故事所影响,不甚意染。” 云容不能苟同“三千大千世界,无处非红尘,唯有剑之一道,望我独神,这些男女小情小爱的故事如何能够凌驾于永恒不灭的剑道之上。”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做何人,在自己。小自我,大天地。对于云容姑娘而言,剑道是你的大天地,可对于一名说书者而言,书中故事便是他的天地。 四剑姑娘能够观得书中故事而参剑意,而玄水君却是以剑意书写天地小故事。 书者,剑者,三千世界,红尘人间,处处都是大道,处处都是凋枯,笔刀亦可春秋不灭,剑锋凌厉却有罡折之时,又何来谁凌驾谁一说。” 他微微一笑,道“在者说了,我见过云容姑娘的剑势,那日大海之中光是气息浅显,便令千里无魔,涤清海世,这话本中的剑意虽然精妙,却是远远不及云容姑娘你厉害。” 云容并未再继续反驳,而是陷入某种沉思。 百里安有些惋惜道“书好,剑亦好,只可惜故事没有结局,甚是遗憾。” 方歌渔趴在桌子上,用银针挑动着烛火,啊了一声“我倒是想起来了,这玄水君在动画笔之前,的确是写过一些话本子,的确挺受当世人的追捧与热爱。 只不过有一日他忽然大改风格,一夜之间连出十三本春宫图,结果比起话本,那春宫图更受欢迎。 一夜之间所卖之价,竟是远胜于话本三年的销量,从此那玄水君落画远多于书写,其艳名远胜于才名,久而久之,人们倒也忘了他原是还会写话本子的了。”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五章:写书者 百里安着实不能理解,能够写出这般清丽脱俗小故事的人,必然应该是名风雅之士。 这是受了怎样的刺激,竟然画起了那种没羞没臊的东西。 他目光古怪地看着方歌渔:“为何你对他的事这般清楚?” 若未接触关注这一行,门外汉可不知玄水君的大名。 方歌渔一怔,理解了百里安此言发问的意思,羞恼道:“想什么呢?本小组才不看那种东西,是生意!生意啦!” 原来是禁图在世面之上,难以流转,诸国之间扫荡净江湖,纵然玄水君有着过人的天赋,也一筹莫展。 实在不甘,便求在了十方城的头上。 如此名声,谁人敢接。 可方歌渔是个生冷不忌的性子,只要能赚钱,卖的又不是什么害人之物,她一手包办之下,与玄水君二人赚的是盆满钵满。 至于那赚钱的宝贝,她当真是看一眼的都没有。 正在刷碗的老妇人,无意间听到了几人的对话,呵呵一笑,道:“小郎君若想看这《风雅集》的后续,倒是可以到对面的书铺子看看,那里有卖的。” 云容与百里安两个,眼睛俱是一亮。 方歌渔摇了摇手:“不成的,这玄水君话本卖得不如图册好,大受打击,这《风雅集》便断了更续,后面没有了。” 云容深以为然:“毕竟写书是个饿死人的活计,在我天玺剑宗内,有位活泼可爱的内门小师弟,不知怎地,一时想不开弃了剑也学着那些文人墨客写起了话本。 据说讲得是半人半妖的故事,毫无章法可言,最后也落得了一个家徒四壁,囊空如洗的下场。 想他一代剑侠北君,执剑时端得是倜傥谪仙,如今弃剑执笔,风采不再,头秃手抖还体虚耳鸣,过得真是不要太悲惨了。” 百里安对此人甚是同情。 刷碗的老妇人呵呵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玄水君却是实打实的仙陵人,他的话本的确没有在外出售,可不代表着他停笔放弃,就对面那家书铺子,每年都有内城的信使入铺送书,说是只卖于有缘人看,仙城以外,可是看不到的。” 于是,云容牵着百里安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小书铺中买书。 云容是冲着看剑去的。 百里安是冲着看故事去的。 方歌渔一头黑线,无语跟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身边带了两只活宝是什么回事。 书铺子十分老旧,看着门店的装饰也有些年头了。 天色已入夜,书铺之中没有什么书客,只有一名鹤发苍苍的老人守在店铺柜台间,上了年纪,撑着脑袋点头打瞌睡。 柜台上,放着一只碧绿色的鹦鹉,与几盆盆栽,看起来是这名老人悉心所养。 除了老人,店铺之中还有一名青色布衫的少年,正在扫尘除灰,整理书籍。 见到有客人来,他似乎迎客的兴致不高。 因为这家书铺中的书,只租不卖,而且只能在铺中观看,不得私自带走。 租金本就便宜,而仙陵边城之中,每家每户的人日子都过得紧实,谁还有事没事窝在这里看书。 他知晓自家先生人善心好,这条长街上有许多穷苦人家,花费不起买书学习的钱,便总有求学孩童稚子以及一些穷酸书生上门租书看。 因为这里的租金真的很便宜。 当然,他也不意外,正因为在这里帮工,所以可以每日免费看书铺里的书,因为老人是他的先生,旁人带不走的书,他却可以带回家观看。 云容率先步入书铺之中:“请问这里有《风雅集》出售吗?” 布衫少年正在扫书架上的尘灰,心道这又是哪家爱看情情爱爱话本故事的无聊小姐,居然冒着风雪严寒,大晚上的来买书。 他头也不扭地回答道:“本店的书只租不卖,而且只能在店中观看,如今天都黑了,我与先生都打算关门回家吃饭了,姑娘不若明日赶早儿。” 《风雅集》虽然卖得不好,只因仙陵城中男多女少,但这并不妨碍那些仙家闺阁小姐们对这话本的喜爱。 通常晚上来看书的,都是要守整整一个通宵。 马上就要书院试考了,少年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里,虽说能够在书铺中学习,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百里安看出了云容眼底的遗憾,他说:“云容姑娘打算在城中待多久,可有落脚之地。” 云容尚未来得及回答…… “恩……恩公?”似是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扫灰的少年即刻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一脸惊喜意外地看着百里安。 这少年居然是季家兄长,季亭。 百里安朝他微微一笑,道:“恩公当不上,不过举手之劳。” “不不不!怎会是举手之劳呢。” 季亭面上的怠倦之色顿时席卷而空,虽说对于百里安热情十分高涨,可目光却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边的两名女子身上,眼神惊艳。 黑红剑装女子神姿高彻,雍容清贵,肃穆一身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清颜绝俗之意。 白衣鹤氅少女如玉如琢,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虽说年幼,却自染一身不可侵犯的贵气,风采绝俗。 两人容颜皆是不俗,百年难见的美人,如今在这一夜之间,竟然都出现在了这破旧的小书铺中。 未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年,顿时觉得自己这身被妹妹浆洗干净的衣服这般污浊,不堪入目。 纵然洗得十分清爽干净。 “恩公与两位姐姐是要看书吗?玄水君的《风雅集》是不是?我这就取来给你。”少年殷勤地取来三册书籍,献宝似得献了上来。 百里安与云容相继接过,方歌渔则是一脸嫌弃:“小孩子才爱看这种东西,我不要,拿远一些。” ‘小孩子’云容捧着续集《风雅集》显得兴致很高,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就蜷在书架角落里,细细观看起来。 她生平只有两愿。 看尽天下剑诀。 识得天下名剑。 ‘小孩子’百里安不解问道:“不是要回家吃饭吗?” 少年书生季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恩公喜欢看书,我怎敢先回家吃饭。”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六章:夜已深,人故去 百里安看着昏昏欲睡的老先生,小声道:“这位老先生年纪大了,禁不住饿的,这般打扰怕是不好。” 方才还两眼昏蒙的老人听了这话,眼皮子一下子撑开了。 他朝着百里安笑了笑:“人老身子骨硬朗咯,不妨事的小郎君,第四剑大人都亲临老朽书铺看书,老朽哪里还舍得关门。” 百里安有些惊讶,看了老人的双眸一眼,旋即,也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扰了。” 他取出一枚夜明珠,作为补偿。 季亭看着那晃晃发光的夜明珠,眼睛珠子都不禁瞪大了,看了看百里安又看了看方歌渔,眼神挣扎了片刻,却将夜明珠推了回去,执意不收。 “恩公救我小妹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不过是几本话本,哪里还敢收如此贵重之物,今日租金便从我的月俸中扣好了。” 百里安没有强求,收好夜明珠,也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云容屁股后头,看了起来。 嘴上说着不感兴趣的方歌渔等这两人等得实在无聊,也翻来一本,蹲在百里安屁股后头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皱眉批判道:“丞相千金竟然会喜欢上家徒四壁、软弱可欺、除了只会念几句酸文便一无是处的穷酸书生,这是当世上没有好男儿了吗。” “啧啧啧,为了一名不过相逢一次的男子,便背弃家族,一哭二闹三上吊,拖出去用绳子吊死算了,如此逆子,养之何用!” 百里安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边看边鄙视的大小姐,没有说话。 季亭很有眼力见地迎了上来:“恩公恩公,你很喜欢玄水君的故事吗?” 百里安点头。 季亭挤眉弄眼,做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神色来:“其实啊,许多人都不知道,这《风雅集》其实并不完整,其中精华被我家先生另外抽取出来。 本来先生命我烧掉的,只是那珍品烧了实在可惜,我便私藏了下来,那是未删减版的福利,仅供那些忠实爱好者观看。 平日里我都是收八十辆纹银才拓印卖给旁人的,不过恩公若是想看,季亭可以白给的。” “未删减版福利?那是什么?”百里安一脸迷茫。 方歌渔脸色黑了下来。 云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季亭眉飞凤舞:“当然是那些画画的小本子啊,内容十分……” 方歌渔放在腿边的长剑重重在地面上一磕,剑下顿时咔咔裂出一道十几米的长痕,一路延伸至街巷对面。 她一双冰冷的眸子睨着瑟瑟发抖的季亭:“内容十分什么?” 季亭面色苍白,不敢再说。 娘咧,这怕不是神仙吧。 方歌渔揪住百里安的后领,将他脑袋扯到自己腿上放着,低头冲着他的耳朵严厉道:“看书便看书,我给你零花钱,不是让你跟着这些奇奇怪怪地人学坏的,知道不!” 百里安可劲儿点头,捧着书,学着她的语气:“我就看这个,可以不?” 方歌渔神色稍缓,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乖一点,若是喜欢看,来日我便将那玄水君买下来给你写书,至于那些小本本,千万不要看。” 季亭目瞪口呆。 将……将玄水君买下来,就为了给一个男人写书?! 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接下来几日,云容倒也没有急着去抓捕自己的心魔,。 她直坚守守株便能等来兔子的道理,理所当然地住进了百里安所住的客栈之中,理所当然地天一亮便拖着他去书铺子讨论剑道。 当真是入了痴…… 一来二去,百里安也将书中那些剑意参透了七七八八。 玄水君写了八十八年的书。 这八十八年间,每一年都送一套话本在这间书铺之中,想必已经是一个高龄的老公公了。 短时间内,饶是云容再怎么妖孽逆天,也一时间难以参透。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她对于《风雅集》的热情高涨。 几日下来,百里安看着书中故事,有时候又陪着书铺老人聊聊天,久而久之也跟老人熟络起来。 能够一眼认出云容身份的老人,自然不是什么普通老人。 老人名唤孟承之,是内城白木学府的一名教书老书生。 虽然他出自于内城,却居于仙陵边城之中。 除了试考讲座的时节,他会入内城履行自己的职责以外,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居于外城之中,经营着自己的小书铺。 喝几口老茶,再随性带几名长街上穷苦人家的弟子读书学习。 而季亭,便是这穷苦人家的弟子之一,并且深得老人的欢喜。 看似无意义的几日生活。 可百里安却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或许,此刻看着一件极为平凡普通的小事,却是早已进入了城主择考的重要环节之中。 他不知如何打破平凡生活的现状,他也没有想过要刻意去打破。 因为他十分清楚,既然大试已经开启,那么试题必然会主动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毕竟,内城一行,他是被人引导来至这间长街的。 养鬼的巴蜀小面。 尸魔可以吃的食物。 中幽的亡厨。 以及……天玺第四剑。 最终,打破这个平衡现状的,是他与云容看书的第五日。 每日都会准点来到书铺的季亭,这一日,他没有来…… 而书铺老人,却是如故倚坐在一张藤椅上,嘬饮两口老茶,逗逗鹦鹉,浇浇花。 对于季亭的消失,他没有多问,仿佛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他的神态很祥和。 只是……今日那只温顺的鸟儿,再被逗弄间,却是显得脾气格外暴躁了些。 百里安看着逗鸟的老人,眼底露出了悲伤之色。 正在逗鸟的老人,被自己养的鹦鹉啄痛,亦是露出了悲伤无奈之色。 百里安夜间去了一趟季亭家,却是发现屋门紧闭,无半分烛火人气。 次日,随着云容再次来到书铺之中,老人还是那个老人。 只是昨日逗弄爱惜的鹦鹉却是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鸟笼,以及笼内一片零散的羽毛。 没有了鸟儿逗弄,老人今日闲来无事,只好浇花剪枝,心情看起来不错,哼着小曲。 百里安发现,老人身上所穿的布衣袄子,还是昨日那件,并未更换,却是远不及昨日来得干净。 色泽微微发暗,仿佛染上了一层不干净的暗污。 像血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七章:早已认罪 书斋之中,早已没有了那个扫尘除灰的少年书生。 短短六日,书架铺满薄尘,书边微微泛黄,落拓着几分陈旧之意。 原本白日还会有些贫穷苦寒的少年少女,在一片嬉笑之中来到着间书斋中学习求礼。 可是这几日,书斋却是冷清得透出了几分寂寥,森静如墓。 孟先生许是上了年纪,有些疲懒,没有了季亭的打工帮衬,就连屋角之下的蜘蛛网也懒得打扫。 清晨,冬雪又起。 街上的行人很少,有人在匆匆路过书斋时,会向云容与百里安投来一丝疑惑的异样目光。 他们不敢多看,飞快地扫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赶路。 百里安来到窗台前正在修剪枝叶的孟老先生身旁,礼貌轻声道:“孟先生,这几日叨扰了。” 老先生似乎有些耳背,毕竟对于上了年纪连手背都起了一层老人斑的老人家而言,眼瞎耳聋很正常。 他继续哼着小曲,修剪花草的那双枯老双手有些不稳颤抖。 一不小心,并不如何锋利的剪刀擦破他指尖的一块皮肉,暗红有些发黑粘稠的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 不等鲜血滴落至花草泥土之中,老人颤颤巍巍地守护手指吮了两口。 百里安也不管老人听不听得清楚他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来,放在窗台一案上,道:“这几日叨扰甚久,虽说季亭不收租金,可毕竟孟先生您才是这间铺子的老板。” 孟先生老眼昏花,眯着眼睛看着窗台上那一张崭新的银票,浑浊的目光中泛起了一层死寂的青意。 他转动眼珠子,将满是皱纹的眼皮子撑开了几分,看着百里安摇了摇首。 老人摇着头,却是将那张崭新的银票收下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百里安今日心情并不如何好,没有了继续看书的,他对依旧蹲坐在小角落的第四剑大人说道:“云容姑娘,今日我想早些回去,你呢?” 作为每日看书守株待兔的第四剑大人,自是不会这般早早地离开这间书斋。 百里安很快离开书斋,但是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客栈,他去了对面那家老妇人开的巴蜀小面,点了两碗不辣的热汤面折返回了书斋之中。 一份放在云容的脚下,并未得到她的半分回应。 百里安笑了笑,又将另一份热汤面送给了孟老先生。 冬寒,他知晓老人手脚僵冷,便替他拆开食盒,布好筷勺,细心嘱咐道:“先生,天寒了,要按时吃饭,不然胃寒会很难受的。” 孟老先生佝偻坐在窗棂前的身影看着有些寂冷,本是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在热汤面的雾气熏蒸之下,清亮了许多。 他没有动眼前的这碗热汤面,仿佛听不见百里安的言语一般,静静地注视着虚空,没有什么表情,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就在百里安第二次离开这间书斋的时候,身后那名老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古老岁河里流淌的沙:“已经很久没有小孩子为老夫买过热腾腾的新鲜汤面了。” 他开这间书铺已经四十年,每年每日,都有去不起学堂的苦寒少年窝在他这看书学习。 那些少年孩子没有钱,一般都是蜷在人群之中,欺他年老呆傻,白看这些书籍学习。 只是有些圣贤之书,过于玄奥晦涩,难以解读。 他见这些苦寒出身的孩子条件艰苦,不仅对于他们白看书籍没有半分怨言,还十分耐心地为他们讲解典籍中的奥妙。 那些孩子见他心好,便也渐渐地从家中省下铜板余钱,众人凑满一碗面钱,每日清晨都会给老人带一碗热汤面。 千书难结一时之欢,一饭却致终身之感,薄极之礼反成喜。 久而久之,少年们逐渐习惯接受老人的好。 老人的无私,在老人闲余的教课之下,这些苦寒的少年大部分都入了学府之堂,成为满腹经纶的学子,在苦寒之中,算的上是功成名就。 功成名就者,浮华满边城。 谁还念及,老城旧斋,还有一名老人在挑灯教书夜读。 对于边城学府的学子而言,生活虽是远胜于边城内的平民凡人百姓,却也远远不及内城一名扫地丁。 他们知晓老人出自于内城的白木学府,纵然荣华满身,却也不愿再来此地自取其辱。 反正老人该有的不会比他们少。 而余下的少数人,落榜失意,看着春风得意的乡族声名渐起,为学府所庇佑,而自己却仍然苦寒,两袖穷酸。 对比之下,心生落差,未免对老人就起了一丝责怪抱怨之心。 分明皆是为你所教,分明都省出自己的口粮,出同样的钱,为老人每日买热汤面。 何以别人就能够平步青云,而我便要受苦饥恶寒。 你偏心,你教有所藏。 这类觉得命运不公,老人不公的少年们,便不愿在每日省钱买汤面。 而一些诚心求学,也热心报答老人的少年们,却是因为独身无力,穷得叮当响的几文钱,也就配买几根绿葱。 久而久之,在这老旧书斋之中,再难见到由鲜活少年朗端来的一碗热汤面。 百里安走出书斋,窗户那头,传来小声的吸嗦吃面声。 老人哼唱低喃的小曲终于止歇了下来。 刚出书斋,转角处,方歌渔一袭洁白鹤羽氅袍,抱剑倚墙而立,声音一如往故的倨傲:“你还每日往这里跑。” 百里安道:“明日便不来了。” 方歌渔静了片刻,又道:“三日前的晚上,孟承之伏罪撞死在了内城皇碑之下。” 百里安神情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平静反问:“伏罪?因为季亭的失踪吗?” “是也不是。” 大雪起风,吹在人的脸上有些寒凉刺骨。 方歌渔钻进他的琉璃伞下,淡道:“起因是蓝幼蝶上书罪捕令,她身边有个贴身的侍女,失踪了三个月,前些日子在内城山宅的老井之中找到了她的尸体。 再后来,边城之中,总有年轻的少年少女失踪,季亭家的三兄妹便是其中,最先失踪的是季家二妹,再是三妹,最后便是季亭。 蓝幼蝶沿着这条线索往下查,便查到了孟承之的头上。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孟承之在内城之中被三千守城军逼至绝境,认罪伏诛,撞死在了皇碑之上。”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八章:幽鬼郎 内城之中,有着四大荒宅,分别为 山,林,幽,火。 这四大荒宅皆是镇守倒悬鬼山的绝域阵眼之地,其中封印着阴气充沛的鬼神。 虽然内城之中,司玺女官有着能力平定这四大荒宅,可是出于某种复杂的原因。 这四大荒宅一直流传了下来。 百里安眼眸微眯,道“如此说来,季家三兄妹的尸首也落于这山宅之中?” 方歌渔摇首,杏眸亮而无情“荒宅有四,其三皆藏少年少女的遗尸,却并未找到季家兄妹三人的尸体。 四大荒宅之中,当以幽宅最凶,据说是三千年厉鬼幽鬼郎的盘踞地盘,即便是内城中的修士,也不敢轻易进入。 当然,司玺青玄倒是可以随意进出,甚至镇了那厉鬼的能力也有,只是昆仑山上的上仙,却是不喜管人间的恩怨。” 只要仙陵城不乱,倒悬鬼山不坠。 在她的眼中,皆是小事。 百里安道“照你这个说法,幽宅之中,便很有可能埋葬着季家三兄妹?” 方歌渔缓缓吐了一口热气,瞥了百里安一眼“你为何对季家那三人这般上心?” 百里安道“我只是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一名老人,为何要杀死边城的无辜少年少女们。” 方歌渔停下脚步,侧看着他,问道“你想管这闲事?要知晓,孟承之已经伏诛,放着不管,七日后魂魄自然便会归入鬼山之中镇压。” 百里安蹙眉“仙陵城中的亡者,灵魂不入黄泉,而是直接打入鬼山之中的吗?” 那么,鬼山之中,究竟有藏着怎样的秘密,值得昆仑山上的仙人这般费心养城,用以镇压? “那倒也不是,若非罪者,怨念深者,基本都是投放于城外,一出仙陵城,中幽皇朝的阴差自然便会前来勾魂上路。” “但是我看得出来,孟老先生不愿离开。” 方歌渔目光薄凉“在这个世上,能够决定自己愿与不愿的,取决于自己的实力,他连生前的自己都尚且护不好,又如何能够护住死后的亡灵。” 百里安问“他真的杀人了吗?” 方歌渔反问“你与他并未深交,如何就确认他不会杀人?” 百里安抬头看着天空下如柳絮般的飘雪,不再说话了。 方歌渔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何总是喜欢多管闲事?”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的确事不关我,可是,这是考试。” “考试?” 百里安正色道“那日我入内城受到封赏,满城皆知。三日前蓝幼蝶伏诛罪人,却没有传出半分动静,内城的嘉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可是她没有受到任何嘉奖,这便意味着,她的这次考试,并未合格。” 他摊开手掌,接住几片雪花,冰冷的体温让那雪花难以融化,形状美好地被托于掌心之中。 他淡淡道“方歌渔想要仙陵城,我想要仙人泪,所以这次考试,我们必须合格。” 方歌渔哑然无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百里安侧眸凝视着她“考验已经开始,我们早已落入棋盘之中,逃不掉的,所以我需要知晓,孟老先生,他为何要杀人?” 方歌渔面容逐渐恢复平静,道“孟承之是修行者,承灵境的大修行者,可是他在四十年前,就已经五百岁了。” 凡境共分五个小镜凡尘境,求道,开元,拓海,承灵 凡尘之境,寿元与凡人无异,皆是百年。 而求道境寿元则是两百年,拓海境三百年,承灵境的尽头则是五百年。 修行者较于于凡人,寿元悠久漫长,却也并非无始无终。 寻常,承灵境活过了五百年的岁月,若是未能参悟破镜,身体变会腐朽成沙,灵台枯竭,灵魂再无承载之身,归于中幽之下的黄泉路,再非人间生灵。 而孟承之却并未在五百年的那个岁月里,腐朽成泥,而是又活过了四十年的岁月。 方歌渔说“人间有秩序,时辰一到,寿终正寝。孟承之亦是苦寒出身,虽然在内城白木学府之中当教书先生,可是他并无充裕灵石物资,来为自己置办昂贵稀珍的续命灵丹,所以,他能够再活四十年,是一个奇迹。” 百里安忽然想起了自己方才给老人那张银票时,他眼底流露出的微妙目光,他仿佛隐隐知道了什么“这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不错。”人间最有钱的大小姐垂下了眼幕,带着淡淡的讥讽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阳间的钱能够买凶杀人,而阴间的钱却是可以买命续阳,这便是借阴寿。” 阴间的钱,自然而然,便是那司阴纸了。 方才,百里安给老人的那张崭新银票,并非人间钱庄的银票,因为方歌渔这几日并没有给他零花钱。 而是那夜老鬼杀人时,小巷墙外,那名自杀的修士遗留下来的冥纸。 用以藉慰亡灵的……冥纸。 方歌渔道“借阴寿,续阳命,那个老人一直都在为内城之中的三千年厉鬼,幽鬼郎做事。” 幽鬼郎生前是名门正宗的天才弟子,在死时便已是一脚快要踏足渡劫之境的天才强者。 他含戾而终,化为厉鬼为祸三千年,已是不俗,且是唯一能够从倒悬鬼山之中逃出的厉鬼。 “幽鬼郎喜杀戮,尤爱名门正道修士杀戮无辜,但凡他能够看到仙家修士堕落成污,他便能够得到巨大的快感,孟承之为他杀人,他便赐予丰厚地‘俸禄’他。 如此一来,孟承之便可向城中小鬼借一口阴气来买命,苟延残喘地活过了四十年。”如此残忍黑暗之事,方歌渔说得平淡至极。 百里安问“如何证明,人为幽鬼郎做事杀人?” 方歌渔道“幽鬼郎戾死之日,一身怨气凝聚于心口间,汇聚出了三瓣橘色杏花,但凡受他恩赏者,腕间皆会留下同样的印记。” 百里安眼眸深眯。 今日老人修剪花叶时,尸斑弥补的手腕间,的确生有方歌渔口中所言的印记。 方歌渔问道“那么你觉得,这次考试的试题是什么?” “不是孟承之。”因为他已经死了,可答案却是不对。 百里安沉吟道“这次考试的试题,是幽鬼郎。”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三十九章:三儿 从老鬼杀人,到意外封赏,再得第四剑心魔指引,吃到了他可以吃下的巴蜀小面。 最后因为耳尖朱砂剑印,引来真正的第四剑姑娘关注,三言两语间,让她起意论道,并且拿出断更的《风雪集》。 巧妙的是,巴蜀小面的妇人老板与孟承之熟识深交,知晓老书斋中有着《风雪集》的续书,再被引导入了那老书斋,与那书斋老先生相识不过五日,再见之时,便已是亡魂。 失踪的鹦鹉去了哪里? 季家兄妹三人可还活着? 倒悬鬼山的规矩,又是因何而定? 深藏于仙陵城内的试题已经拟定出来,那么,接下来,便该等待能够填写答案的空白答卷了。 这几日,百里安并未见到林苑姐姐与林归垣一鱼一尸的身影。 听方歌渔说,她将林苑安排在了边城的河道之中,安排了任务于她另有打算。 而林归垣,则是被符绳绑了,一副恶鬼被降服的姿态,被黎悲风擒住送去了城中万道仙盟的势力暗部之中。 柴烨足不出户,每日闭关修行,听说领悟了一种新的瞳术,十分厉害,能观旁人所不能观。 大考在即,他参悟如此瞳术,却是有些反常,因为这不能为他带来半分实力的增强。 可是,对于方歌渔而言,他做得十分不错。 至于安思琪,则是在真正的闭关修行,把握着仙城充裕的灵力,不敢有一丝荒度之心。 看似对凡事漠不上心的方歌渔,暗中所洒的网,却是皆在她的十指掌控之下。 正如百里安所言。 她要这片仙陵城。 不是想要,因为想与不想,取决于自己的实力。 她的实力,不允许她不去争夺这让人不喜的仙陵城。 风雨欲来,幽鬼压城。 一场无言静雪,落下了满城肃杀之意。 而百里安与方歌渔,终于等来了能够让他们落笔的第一份答卷。 夜晚已深。 百里安收伞立于小巷路口外的地老小庙下,似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小心翼翼地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 一个小小的影子洒落在白雪地面间。 百里安并未回头,但已经猜出来着是何人。 因为他掌下的琉璃伞握柄,微微发烫。 琉璃伞曾经藏了一缕分魂,有着痕迹气息的记载,如今,那分魂的主人在向他靠近,伞自然会有反应。 一个冰冷颤抖的小小身子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带着无助的哭音,小小声道:“大哥哥……” 百里安低头,看着只能抱住他大腿的那双瘦弱小小的手臂,干瘦如柴。 在如此寒冬凛冽下,她穿得单薄极了,两只手臂都裸在了风雪之中,冻得肌肤发青,指尖发紫,还有脓血从冻破的肌肤中流淌出来,脏染了他的衣衫。 他慢慢转身,解了外袍披在小女孩的枯瘦的身体上,将她包好,又撑开伞面,替她遮住头顶上的风雪。 他无法给一个凡人温暖的拥抱,所以他从袖口中摸出一早就买好的包子。 他将包子给了小女孩,滚烫的包子用黄油纸包好,捧在手心里很暖很暖。 百里安看着眼前无助颤抖的小女孩,眼角不知被何人所伤,像是钝器砸过,破开狰狞的血口,斑驳的血迹凝结成珈,在她哭泣之间,伤口裂破,又有鲜血泊泊流出。 小女孩的哭声哽咽,却是根本不敢放声哭泣,隐忍到了一种可怜心酸的模样。 她边哭边急促抽噎说:“大哥哥,你能够救我,可不可以救救我的二姐姐啊!” 百里安点了点头,问:“你哥哥呢?”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肩头耸动,仿佛要背过气去,本该天真年幼的眼神里尽是悲痛欲绝:“我哥哥他……死掉了!!!” “死掉了?” 季家小妹哭容升起几分强烈的恐惧,仿佛在这个深楚的雪夜之中,人早已被吓傻了。 她满是冻疮的手指死死揪紧百里安给他披上的外袍,嗓音瑟缩、语无伦次:“我哥哥……被人杀死了……” 百里安眼眸低压,看到小女孩冻得青紫的手腕间,隐隐浮现出三瓣橘红色的杏花印记。 印记残缺,仿佛某种未干的油彩画上去没多久,又被蹭得模糊。 方歌渔说,为幽鬼郎所用的人类,腕间会有三瓣橘色杏花。 如今这个年岁不足五六的小女孩,又怎么可能为幽鬼郎杀人。 在三日前,季亭一家兄妹三人失踪,虽然有着极大的可能三人死在了内城幽宅之中,可是曾经将小姑娘阳魂吸收至伞内的他,却有着微妙的感应,她就在边城之中。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就藏在家中小巷的附近。 百里安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阳魂曾被老鬼所拘,离魂离壳,是百里安将她魂魄带回了家,纵然女孩年幼,对于百里安却也有种莫名的依赖与信任。 她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泪眼模糊着一张小脸,哽咽道:“三儿……哥哥都叫我三儿的……” “好的,三儿。”百里安替她撕开黄油纸,露出胖乎乎的白包子,语态与动作皆很温柔,让她捧着包子,然后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季三儿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苦难,光着一双小脚丫,踩在雪地离,走过来的时候,那一串小脚丫都带着血。 他柔声道:“三儿先吃口包子,不要哭了。” 百里安让她别哭,心绪神智明显已经崩溃了好几日的小女孩却是被他三言两语间安抚了下来。 她乖顺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双眸还吮着泪,美味的肉汁与甜软的面皮好吃得让她又想哭了。 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百里安又取出一瓶温热的甜豆奶,看她吃得急,怕她噎着,喂了两口甜奶,见她精神逐渐稳定,他才慢声问道:“三儿知道是谁害了你家哥哥吗?” 吃包子的动作顿时一凝,小姑娘手中的大半个包子滚滚落入了雪地之中。 她瑟缩地疯狂摇着脑袋,瘦小的身躯死命往他怀里挤去,惊恐到都忘了呼吸,一张小脸憋得发青发红: “魔鬼,那个人是个魔鬼!他杀了我哥哥!不能说!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他会掐死我的!鸟!漂亮的鸟,那个……那个人还把鸟用草藤勒死了!” 章节目录 两百四十章:夜下遇故人 鸟…… 说的是书斋里的那只鹦鹉吗? 百里安敛了敛眸,将眼底的情绪掩好,平静如初道:“好了,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小女孩还在涩涩发抖。 百里安无奈,身体微动,从怀中捧出一只毛发雪白的小兔子,逗着她道:“看,兔子。” 女孩窝在他怀里,脸颊一阵柔软。 刚一抬头望去,便看见那只明显是被刚刚吵醒的兔子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幽深幽深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绪的凝望着她。 小姑娘遍体浑凉,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两汪深渊注视。 这下,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百里安见她一副要被吓背过气去的模样,提起小兔子,吸了两口兔子毛:“奇怪,我家兔儿明明很可爱的,怎会怕成这样?” 不知是不是小女孩的错觉,当她听到这位大哥哥说出“我家兔儿”这几个字眼的时候,那只兔子深幽冰冷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温顺可亲了起来。 虽然兔子脸还是兔子脸,一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 但是三瓣嘴动的飞快,平添多了几分娇憨可爱的味道。 许是被百里安吸得很舒服,被吵醒的怨气散了不少。 兔子耳朵动动,象征性的戳了戳小女孩的两颊,表示安抚,态度很冷淡敷衍。 小女孩呆了呆,感受到了兔子耳朵的温暖,终究还是女孩子的天性,抵挡不住这种毛茸茸的可爱小家伙。 纵然这只小家伙对她的态度表现得十分不耐,但小女孩已经感受不到这只兔子冰冷不近人情的气息。 看着它那瓜圆滚胖的小脑袋,好想摸一摸。 她咬着手指,睁着泪水未干的眼睛,小小声地询问道:“兔子兔子,我可以摸摸你吗?” 兔子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写满了抗拒。 百里安笑了笑,也未勉强,心道或许阿伏兔这种生物并不喜欢生人触碰。 平日里让兔子看看门守守衣服已是极好,再想让性子冷淡的阿伏兔想宠物一样卖萌去哄小女孩,怕是有些困难。 他说:“三儿,兔子不给摸摸,哥哥的脸给你摸摸好不好?” 季三儿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温柔好看的大哥哥,点了点头。 手掌刚一伸出去,一个白绒绒的胖脑袋就主动凑了过来,满是伤痕的小手摸上了兔子圆滚滚的脸颊,柔软温暖,好摸极了。 兔子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两只大耳朵垂了下来,目光带着几分无奈,还是让给摸了。 小女孩见这兔子别扭模样,顿时开心的咯咯笑出声来。 百里安楞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这只兔子……好强的占有欲。 比起自己的脸,原来他的脸更不准给摸摸吗? 似是注意到百里安的眼神,兔子侧过已经被揉得绒毛已经凌乱不再滚圆的半边胖脸来,眼神无奈,缓缓抬起爪子晃了晃。 百里安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它的爪子,勉强分别出胖爪子上立起来的三根爪指头,瞬间懂了它的意思。 旋即笑道:“好嘞,作为小兔的辛苦费,回去给你三根大萝卜。” 小兔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谁要你的大萝卜。 我是要你亲我耳朵三下! 亲我! 什么理解能力! 还有,太过分了! 尸魔的夜视能力不差吧? 至于这么眯着眼睛仔细看吗? 我三根手指头有那么短吗?!! 气得阿伏兔双爪抱胸,背对着百里安,一坨尾巴不高兴地动啊动。 “每次见到司尘兄,在下都不得不为之叹服啊。” 矮墙阴影洒落的小墙之下,缓缓行出一个身影欣长,行姿笔直的男子。 他臂挽拂尘,腰悬长剑,高挑秀雅的身材着一身冰蓝丝绸长衫,衣襟领口间绣着竹叶花纹,以雪白滚边,黑发间束着一根羊脂玉簪,衬托出一身公子贵气。 看到来人,百里安目光微动,一缕在夜色中微不可查的异色在瞳内一闪而过。 他唇边弯起一抹笑意,语气意外:“孟兄。” 三月一别,孟子非脸颊显得消瘦三分,不过精气神儿却很好,双眸明亮清澈,含笑望着百里安。 他眼底尽是亲切温和之意:“想不到竟然能够在仙陵城中遇见司尘兄,可真是好有缘分啊。” 而孟子非身后跟着的一名少女,目光却是比他还要明亮几许,一见到百里安,那双眼睛里仿佛都望见得到星星,她分外欣喜:“司尘公子。” 百里安又是一阵意外,看着陈小兰,不禁好奇道:“小兰姑娘这是……” 陈小兰很是兴奋,声音叽叽喳喳,像是欢快的雀儿:“司尘公子,我已经拜孟公子为师了,这一路上,我随着师父捉鬼降妖,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百里安愕然地看了孟子非一眼。 他如何看不出来,陈小兰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她体内未含灵根,根本不是修行的料子,若是写写符,布布阵,尚可行之。 若论修行,怕是困难。 若无机缘,一直强留在孟子非身边,整日与妖魔鬼怪打交道,怕不是什么善事。 只不过,见两人模样,怕是早已行过了师徒之礼,这时候在多嘴劝说,已是无用。 正摸着小兔子的小女孩看到孟子非,目光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往百里安怀中钻了钻,行为带着明显的抗拒与害怕。 孟子非无奈一笑,看着百里安的目光只有佩服:“仙陵城中灵气充沛,我便想着能不能借助城中的仙灵之气,为小兰续出一道虚灵根出来,恰逢收到仙盟征召,便得了一名客卿修士的名额,带她来此碰碰运气。” 灵根,乃是修仙者修行之源力根本。 若无灵根,无法修行。 这是这个世界上的铁律。 而虚灵根,在五百年前,还尚未诞生过这种灵根。 灵根分很多种:有废品灵根,凡品灵根,下品灵根,以及中品灵根,上品灵根。 而这些灵根的属性又分为:金、木、水、火、土。 还有凌驾于上品灵根之上的则是异灵根。 由于属性特殊,则被称之为异灵根,分别有风、雷、剑、气、兽等等。 还有一种,便是连仙人都难求的非凡灵根,但凡生来能够拥有非凡灵根者,无疑是人间百家仙门各路相争的人才。 因为非凡灵根者,注定未来会成登临仙道,挤入金仙之列。 非凡灵根则有:两仪灵根,四方灵根,五曜灵根,七星灵根,九脉灵根。 章节目录 第两百四十一章:鬼印 而孟子非口中所说的虚灵根,十分普通,勉强能够修行,也就堪比凡品灵根这样。 虚灵根是万道仙盟的成立后,由其盟主创造出来的一种新灵根,由磅礴的灵力汇聚而成,虚拟出来的一道伪灵根,需要耗费巨大的物资来维持虚灵根的运行。 看样子,身为散修不为诸方势力所束的孟子非,却是因为这虚灵根而加入了万道仙盟。 不过,万道仙盟,不禁自由,不迫修士的往来,退进皆可从本心。 想来是想完成这次大考的任务,获得相对应的资源以后,还是可以及时抽身离开。 毕竟,从方歌渔的描述之中,万道仙盟散修非常之多,倒不失为他的不二选择。 只是百里安不能明白,一直崇尚自由,不为万法所拘,修逍遥自我道的孟子非,怎会愿意收一名毫无资质的凡人为徒。 并为她大费周章,寻找灵根。 孟子非并不知百里安心中种种疑惑,面色如常,继续说道“说来也巧,三日前,我与小兰夜游仙陵边城之时,竟然遇见一场鬼祸,也就是百里兄你怀中那小姑娘。 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影子被什么东西给依附住了,将她大半边身子都‘吃’进了影子里,我顺手将她救下。 可这小姑娘似是受了什么刺激,遇见生人就怕,我一靠近她,她就咬伤自己,迫于无奈我只好远远的观着,给她衣物食物都不要,将我当贼一样防着……” 说着,孟子非苦笑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虽说孟某人长得不如司尘兄你好看,但怎么也算不上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居然如此不招小孩子喜,可真是惭愧。” 孟子非虽是人间世家公子出身,一身贵气,却无公子哥的倨傲自大,不论是对谁都是一副温和可亲的好模样,为人正经却不古板,言语间颇为风趣逗乐。 平心而论,百里安不觉得他讨厌。 他笑了笑,道“孟兄夸张了,这个姑娘原先就遭逢过一场鬼难,不过是为我所救,故而对我较为亲近信任。 再加上近日以来接连逢祸,缕经杀劫,小小年纪,自然难承,我看她不仅仅只是警惕孟兄,似乎对于生人都有着莫名的畏恐。” 孟子非眉头一皱“小小年纪就连遭鬼难,这怕不是被一只普通厉鬼给缠上了。” 百里安道“孟公子见识广博,可曾听说过关于幽鬼郎的传闻?” “幽鬼郎?!”孟子非陡然失声“你是说这小姑娘被幽鬼郎盯上了?!” 百里安翻开季三儿的手腕,将那残缺模糊的三瓣花印记露了出来。 孟子非再次失声,温文尔雅的面容都绷不住了,额头都渗出了汗水“这是!厉畜祭章!” “厉鬼祭章?” 孟子非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幽鬼郎是三千年厉鬼,喜食人,厉气越深的鬼,胃口就越大。 通常,他会给自己的目标印下章痕完整的三瓣橘色杏花,中印迹者将会成为他的鬼刀,为他杀人夺气运。 而残缺的则是厉畜祭章,意思就好似将自己的猎物比作家畜一般,印上自己的章子,想吃了便可随时来取。” 说到这里,孟子非恐惧的眼神不禁流露出淡淡的憎恶不喜,继续道“还有第三种印记,那就是鬼嫁印,是三瓣血红的杏花,通常都是在同一时间里,打在城中男女二人的身上。 一旦城中有女子身上落下此印,便意味着被幽鬼郎瞧上,也是某种宣告,七日后,便会有厉鬼上门送花轿与骏马。女子乘轿,男子骑马,共赴鬼新房,如若是两家人拒绝,便会惨遭横祸!” 百里安十分不解“既然是幽鬼郎看上城中女儿家,又为何要男子?” 孟子非吐了一口气,臂间拂尘轻挥,悠悠一笑,道“因为幽鬼郎想要当新郎,承一夜之欢,只是啊,他是厉鬼,没有肉身实体,所以需要寄付于男子躯壳之上,方能与人间女子成婚。” 百里安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孟子非叹了一口气,道“但凡被幽鬼郎选中的人,十死无生,一夜洞房礼成之后,被幽鬼郎附体的男子便会将女子掐死,而男子的身躯则会被遗弃,被其他小鬼啃食吃掉。” 他眼底的鄙夷之色越来越深,忍不住摇首道“这幽鬼郎,可以说是我扶道以来见过最暴戾恶心的厉鬼了。” 明月如霜,冷凉的光落照在百里安干净的脸庞上,他神态纯净,目光安宁,很平静地问道“三千年厉鬼,孟公子可知他今夕是何修为?” 他问得随意,孟子非也答得毫无防备“厉鬼修途不如人类,三千年的厉鬼怕是难以渡劫,但是这名幽鬼郎却是说不准,因为在他惨死之日,便是一脚临近渡劫,这三千年为鬼生涯,怕是早已渡了鬼厄之劫。” 说着,孟子非又叹了一口气,抬首看了一眼这座不夜之城,眼底带着遗憾与失落。 “我不明白,如此盛世不夜仙城,本应是人间最干净的圣地,可是对于如此鬼物的横行。君皇娘娘居然也会坐视不管?” 风吹雪落,絮雪纷纷。 夜晚白雪下,百里安苍白的脸庞笼在一片淡淡薄雪下,漆黑的目光淡漠平和 他忽然问道“孟兄,不知你见没见过大海。” 孟子非一怔,旋即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愿闻其详。” “在大海之中有一种体积庞大的巨蚌,这种蚌壳极为坚硬,能够抵挡得住鳄龟,鲨鱼等凶物的啃咬,于是便会有许多孱弱的小鱼小虾,躲进蚌壳之中生存。 这只巨蚌过于庞大,其中有着丰富的海藻,能够供鱼虾生存,鱼虾疯涌而至,但是随着鱼虾的增多,能够吃的食物日益减少,鱼虾之间便会互相争夺,甚至是残杀。” 孟子非沉默良久,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似是没有想到,性格温和的少年,竟会说出这番言论来。 百里安面容间的轮廓被冬雪映得更显清俊,声音也愈发寒冷“巨蚌建于海中,并未邀请鱼虾入住,对于巨蚌而言,这些鱼虾可谓是不请自来,自行蚕食着它将体内的丰富海藻食物,肥硕自己。 可是对于巨蚌而言,它虽然没有赶走鱼虾,却也没有义务去保护这些它们,万物有万物的生存法则。 鱼虾自圈自养,安逸之中不畏外界危险,可是鱼虾虽小,却也有利牙与钳子,它们会在巨蚌之中互相残杀,以至于残污遍地皆是。 如此,便有脏秽与浊污从死亡的尸糜中诞生,经年下来,干净的蚌壳之中便会沉积生长出不干净的东西,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承了因果,有了,便会反过来腐食其中的鱼虾。” 。 章节目录 第两百四十二章:吃饱了才好骑啊 夜风从小巷的另一端吹来,夹杂着人间的烟火与辟邪艾草的清香。 百里安额前的碎发在风雪中轻扬,夜灯之下俊颜沉静,神秘又干净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孟子非。 他说:“孟公子以为,巨蚌好端端的安生在了这里,鱼虾寻求安逸,入了蚌壳之中求得舒适,巨蚌只是安静地安生在这里,因为没有保护这些鱼虾,便是巨蚌的错了吗?” 孟子非听出了他的比喻,只觉百里安的想法过于偏激了些,苦笑道:“人岂能与鱼虾相提并论,司尘兄想法未免狭义。” 百里安淡淡道:“可是孟兄觉得,对于昆仑山上至高无上的仙神而言,毫无修为,百年即逝的凡人,便是值得特殊关照的存在了吗?” 孟子非心中眉头大皱,暗道你怎可将这世道想得如此冷漠无情,不由神色也沉凝了下来,语气执着: “可是,在这仙城之中,种下恶因的人不该由无辜之人来承担,娘娘既然身为仙城之主,即便不为他们种下福泽,也不该任由恶鬼昌盛横行才是!” “我刚入城时,起初也是如此想法。”额前墨发被风雪打乱,掩住了双眸。 他微微抬头颔首间,线条利落干净的下颔显得削瘦凌厉,以至于生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如今回首再看,浩荡的人间天曜,大饥之年死去之人何其多,每日都有人求神拜佛,诸方君王每年皆设下祭台祭祀奉神,可是天灾何时断绝过。” 孟子非乍是一看,只觉眼前这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淡漠的气息。 可是仔细一瞧,却是发现,那不是冷漠无情,而是一种深水静潭的清净,正因为清净所以能够更为清楚的看透这个尘世。 他的声音没有悲悯,没有怨艾,平静分析道:“神是不会怜爱世人的。” 正如赶路人看到失亲的乞儿冻死于冬暮之下的心情是一样的。 他并不觉得,因为那些过路人没有将寒冷无所依而最终冻死的乞儿带回家施以温暖便是罪责。 他不是要谴责什么,只是觉得,将城中一切的祸事归于君皇娘娘身上,有失偏差。 分明,藏鬼的是人心。 这不是天灾,而是。 孟子非神色动摇,咬了咬牙,还是坚持道:“可仙陵城在几千年前本就是一座鬼山,君皇娘娘明知如此,却不加以阻……” 话说一半,在百里安平静的注视下,孟子非彻底说不下去了。 活了三百多年岁月的他,不会不知,在仙陵城开启之日,便立下了封城令。 人间修士,凡人,妖族,皆不可擅自入城,以封碑为界。 可是,当时的渴望仙机大道的修行者、为求长命百岁安康无忧的凡人们又是如何对待这封城之令的? 在听闻仙陵城是由传说中的昆仑之主以青丝化城,他们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疯狂,一心只想着如何入城,窥得仙缘,偷得安康寿元。 每日四方成为叩拜求城者,络绎不绝,甚至有生生磕死在城墙以外的,甚至有人为了入城,翻挖大地,试图遁入,导致鬼山阴气外泄,噬死大片凡人。 人心贪婪深似海。 为夺机缘,那些修士甘愿身往危境,哪怕九死一生,也要求得仙道长平。 在设下封城令之前,死去的人又何止占了少数? 直至后来,城门开启,凡是修行者入城,须得通过考核,方可又入城之资,身负修为擅闯仙城者,杀无赦! 凡人不禁。 如此一来,却省的一桩恐怖杀劫。 如此细细想来,孟子非终于品出了仙凡有别的真理。 念及此处,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自己修行数百年载,观事参凡,却还不如眼前这一名少年观得通透全面。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觉得,这位君皇娘娘,当真是了不起,身为仙者,两袖不沾红尘事,以大考之名,平乱局,空悬城中之位,忽立考约,想来目的便是,以人间修行者镇人间鬼祸,因果有序,方可不乱乾坤。” 孟子非自嘲笑道:“原来是我眼见狭义了。” 百里安眼尾轻轻拉长,笑了一下,不同于以往的温润微笑,此刻他笑得像是一只白狐狸:“所以啊,若是孟公子当真不平城中事,不如你我合力,拿下那幽鬼郎不就成了。” 拿下那幽鬼郎不就成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极为恐怖的话。 孟子非脸上都染上了一层菜色。 三千年厉鬼,大有可能已经渡劫,若无娘娘威压坐镇,那幽鬼郎甚至都有着一张覆灭整座城池,咒杀满城修士的能力。 你搁这叫我同你一道去捉这只大鬼? 陈小兰听得那幽鬼郎十分厉害,但如何怎样个厉害法,像她这样的门外汉却是参不通透的。 她只知晓,若是师父与司尘一同捉鬼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日日待在司尘身边了。 于是,她雀跃地跳了起来,开心道:“好啊好啊,我家师父修为高,捉鬼的时候,司尘公子同我一道躲在师父身后便可以啦。” 孟子非心都要碎了。 这小徒儿,平日里随他一道作妖收鬼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对自己这般充满信心。 如今司尘来了,就将他捧得跟保护伞似的。 感情是铁打的心上人,流水的师父啊。 百里安吸了一口小兔子的脑门:“小兔小兔,上次溺死妇你挑食了一回儿,如今这幽鬼郎你便怎么也不得挑食了吧,得好好吃饭,才能长大啊,不然都骑不了了。” 孟子非一脸古怪,感情你养鹿是为了骑,养虎是为了骑,如今养一只纯白无辜的兔子他娘的也是为了骑。 你几个屁股,要这么多坐骑! 话说回来,居然还想着拿幽鬼郎喂兔子,少年心可真大。 他不由好心提点道:“这兔子怕是吃不得那幽……” 孟子非正笑着打算去摸那只兔子,却瞅见那兔子幽幽地朝他凝视了过来,他身体一寒,尚且不能捕捉这寒意从何而来,便见那兔子张开了三瓣嘴,露出洁白如雪的大板牙,对着空气咬了一口。 哇呜一声。 雪地间,属于他的那道影子便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两百四十三章:老巷寒鸦 孟子非半边身子冰冷,忽然失去了知觉。 真实的死亡之感就这么临头笼了上来,心间如蒙上了一片说不上啦的巨大阴影,那半边身子都麻痹了,灵魂仿佛都已经看到了忘川河。 他冷汗直淌,入骨的寒意爬满骨髓,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安忙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不可以吃。” 阿伏兔无奈将孟子非的影子吐了出来,那股死亡阴影笼罩之意才逐渐消退。 素来注重风度涵养的孟子非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之中,面色惨白,指着那只白兔子“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伏兔!” 陈小兰不解,不知为何素来自大的师父竟然会被一只兔子吓成这样。 她看那兔子,窝在百里安的怀中,正低头数着自己的爪指头,仿佛数久了,它的小爪子就能变长似的,怎么看都觉得娇憨可爱。 至于吓成这样吗? 百里安看着孟子非“我听说阿伏兔吃饱了可以变得好大好大,骑上去可以飞很远。”他腼腆一笑,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不知道我家兔子吃饱以后,能不能带着我飞。” 孟子非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说“我知道了,这次捉拿幽鬼郎,我同你一起行动。” 他算是彻底瞧出来了,这少年怕不是吃墨水长大的,外边看着干净无害,肚子里都是黑的。 表面上说着我想骑着兔子飞。 实际上却是想表达,我收了一只这么厉害的宠物,它能吃鬼,能吃幽鬼郎。 所以,要一起行动吗? 兔子表示自己很忧伤。 它觉得自己吃萝卜就可以,真的不想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少爷你可消停点吧…… 兔子两眼一翻,小腿一蹬,与世无争。 睡觉睡觉。 与孟子非离开巷口时,百里安只听得这位贵公子忽然问道“司尘兄既然能够入城,不知是成为了哪家仙人子弟的客卿修士?” 百里安并未隐瞒,说道“十方城的三小姐,方歌渔。” 孟子非露出恍然之色“难怪,十方城的那位方小姐与空沧山有着不可开解的旧缘,司尘兄为方小姐出战,也是常理之中。对了,我是为了万道仙盟副盟主之女,仙仙少主出战。” 他忽然抿唇一笑,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方小姐有司尘兄相助,想必此番仙陵城大考,必然如虎添翼,成绩斐然。” 百里安摇了摇首“我不过是开元小境,就连孟兄也已经步入拓海之境,让司尘望尘莫及,自惭形秽,又何来如虎添翼之说。” 孟子非拂尘潇洒轻挥,哈哈一笑,道“司尘兄可真是谦虚了,孟某人自诩狂妄不羁,也知晓自己的极限在哪,光是山境之中,那两名拓海境的魔宗傀儡,在下即便再修行个百年也那他们毫无办法。” 被人如此夸赞,百里安神色平静,面上不见半分自满得意,道“孟兄严重了,司尘不过是借势而为,那时候,我并非一人。” 孟子非感慨道“司尘兄可莫要过分谦虚了,在下此番入城,可没想争这大考,倒是司尘兄,虽说境界稍显不足,可凭借那传说中魔河的力量,便可鼎立于万人之上,看来这仙陵城也很快就要姓方了。” 百里安步伐停住,伞面下侧过一张清俊的脸来,静静地凝视着孟子非。 孟子非被他看得有些神色不自然“司尘……兄?你怎么了?” 从巷口里吹来的朔风将百里安的衣领与头发卷起,雪花擦过他的脸颊,却难将他的面容衬现出半分冷意来。 他微微一笑,反问道“孟兄好厉害,自山境杀劫过去后,我从未与孟兄提过魔河二字,何以孟兄就能够这般认定……我将魔河从遥远的空沧山带至了这片仙陵城中来?” 夜色下,他比常人大上一圈的眼珠有黑有亮,眼神平静,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孟子非怔楞了一下,随即笑道“司尘兄为空沧山主,魔河又是山中物,既然司尘兄出现在了仙陵城中,自然是已有了完全之策,当然,这一切全是在下的揣测,若有冒犯还望司尘兄见谅。” 不管他这是在揣测还是在试探,百里安知晓孟子非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长袖擅舞,此时深究,却也探不出个什么究竟来。 这时,陋巷深处,传来沙沙之音。 好似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滑过雪地的声音。 百里安怀中的小女孩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咬着唇,惊恐不已。 那声音就像是从地底深处爬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便消失不见。 孟子非也听到了那声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百里安看了昏暗冷清的巷子深处一眼,一只漆黑老鸦收羽站在屋檐厚雪之中,漆黑得好似一团墨影。 唯有尾羽处,有着一根醒目的红羽,拖曳在白雪屋檐间,好似一道燃烧的火线。 隔着遥遥的小巷,老鸦血红的眼睛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凝望过来,这双充满了不祥血色的老鸦,很显然是食过人类腐尸的寒鸦。 眼神之中,都多出了几分通灵的意味。 孟子非看见雪檐上的乌鸦,面色微变,似是认出了它的来历。 一向清明正朗的目光竟是多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不敢再多看那老鸦一眼。 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指尖变得冰冷,身体冻得都有些麻木,从里到外的寒。 他忍不住握紧手中的拂尘,平稳的语气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司尘兄,夜里见鸦,是为不祥之兆,这里还有孩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 百里安点了点头,继续迈开长腿,神色思索了片刻,又道“孟兄可是知晓这只乌鸦的来历?” 看起来分明是一只普通的乌鸦。 但百里安察觉到了,当那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凭空出现在雪檐上时,白雪大地之下,那些无数沙沙滑动的细碎声音才得以安宁消失。 孟子非脚步匆匆地走在了百里安的前头,捏着拂尘把柄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都捏出了青白之色。 直至他完全走出清冷的小巷,眼前的繁华的明灯照亮整个视野,他苍白的面容才缓缓浮现出了人气与血色。 。 章节目录 第两百四十四章:当年故友已陌路 他回首看着从小巷阴影黑暗中走出的少年,面容复杂道:“想必司尘兄是听过中幽皇朝这个存在的。” 百里安目光微动,神情不变,点了点头。 孟子非将臂间的拂尘换了一个方向搭放,百里安发现他的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孟子非说:“那只老鸦,正是中幽皇朝的产物,阴鸦。” “阴鸦?” “嗯。”孟子非神情沉重:“中幽皇朝,阴鸦无数,是其中鬼修最爱圈养的一种阴宠,十分常见,可是今日我们遇见的这只阴鸦,却是有些不同的。” “有何不同?”百里安问道。 不知为何,他的心绪隐隐有些不平静起来。 孟子非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寻常阴鸦,通体漆黑,眼珠冥蓝,而这一只阴鸦,双眸血红,尾羽烧出一根烈焰之羽,这是被中幽皇朝以朱雀圣血喂养过的阴鸦,是……” 他语气微顿,慢慢垂下了眼去,那张明朗清正的面容间,也染上了几分晦暗之色:“是中幽嬴姬之子,鬼剑公子嬴袖的护心阴鸦。” 百里安看着他,道:“孟兄似乎很怕这位鬼剑公子?” 孟子非摇了摇首,苦笑道:“倒不是怕,而是心中有愧,当年,我还是广梦城的人间公子时,便与少年时初次下山扶道的鬼剑公子有过一场初逢之缘。 因为我一时之私,行下错事,导致这位鬼剑公子遭生父所疑所弃。 几百年间,他与其父剑主羽之间的关系越演越裂,孟某人有着必不可失的罪责。” 他的言语很轻,却饱含着强烈的痛楚与悔恨,手掌轻抚拂尘。 他摇了摇首道:“我修行两百余载,拒绝加入各方仙门势力,嘴上说是为了潇洒不为名利所缚,实则,我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有意逃避当年故人罢了。” 百里安敛了敛眸子,道:“做错事情,逃避岂不是更显可笑,虽说孟公子的道歉,他不一定要接受,但是你若不去道歉,那便只会一直错下去,如今恰好此人也在仙陵城中,若有机会,何不当面邀他喝上一场酒。” 暮雪明灯正浓,老鸦振翼飞过这片大雪连夜天,盘旋于深沉的夜幕之中,荒凉可见。 孟子非目光含混地看着那尾老鸦消失在暮色中。 他摇了摇头,神色悲楚:“当年只需我一句辩解之言,便可还他清白,可是我因己私而选择了沉默,让他食遍炎凉,受苦凄惶……司尘兄,若是你,你会受邀而来吗?” 说至最后,孟子非用一种小心卑微又有些期许的目光看着他。 百里安目光定定,看着华城之上悬浮的明灯之海,洒然一笑道:“如果是我是鬼剑公子且无法放下当年事的话,必然会借助我那中幽女帝之子的身份,好好欺压你一番,驱使恶鬼缠你心身,哪里还容得了孟兄你一剑一拂尘潇洒至今。” 残月未尽,明灯照影,百里安的五官轮廓在灯影之下幽浓浅淡,面容显得愈发深邃而柔和。 孟子非面上闪过瞬间的恍惚。 他的眸子闪烁片刻后,一切隐晦的情绪都遮蔽在了双眸之中,再也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孟子非笑了笑,道:“司尘兄说得在理,不过孟某人觉得,鬼剑公子并未在这些年头来寻我麻烦,怕是因为另一层原因。” 百里安问道:“什么原因?” 孟子非扬起眉角,唇角弯弯,哪里还见得方才那半分的颓然之态。 “鬼剑公子是中幽皇城的皇太子,日理万机,如何记挂得了我这样的小人物。” 百里安恍然地点了点头:“那如此说来,便是孟兄在庸人自扰了。” 那眼神就差没说‘人家压根就没当回事儿,你在这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当一个忧郁青年,有意思?别有事没事地犯病好吗。’ 孟公子面上摆出来的潇洒笑容顿时凝固。 陈小兰躲在两人身后,捧腹捂嘴偷笑。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好讨厌。 安慰人就非得找这种最直接伤人的方式吗? 回到客栈之中,暂且与孟子非师徒二人分道扬镳。 百里安发现,季三儿并不是单单只害怕孟子非一个人。 街道上人来人往,客栈中人马繁荣,她似是怕极了那些陌生人。 身子抖得仿佛骨头架子都要颤抖散架了,恨不得将自己枯瘦小小的身子全塞百里安的怀里。 这种对于生人的恐惧,甚至都凌驾于了阿伏兔之上。 原本安安稳稳窝在百里安怀中睡觉的兔子被挤了出来,只能委屈巴巴地趴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四肢软趴趴地垂着,两只大耳朵无力折垂,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方歌渔正在客房中吃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强角落不见林归垣的身影,想来是被黎悲风带至万道仙盟之中,尚未回归。 不知为何,林苑今夜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褪下了那华美的七彩纱衣,衣裙长曳,被她系在纤细的腰间,绾了一个活结。 盈盈一握的细腰下,是一只耀目光泽的漂亮鱼尾,随意的浸泡在浴桶之中,映着窗外的一线天光,鱼鳞的光泽愈显动人璀璨。 平日里穿的七彩纱衣散落一地,美丽的鲛人女子正侧坐于水中,无数晶莹的水珠宛若富有某种灵力生命一般,自她周身悬浮飘起,鱼尾在水面上铺散如纱。 她便在这万千水珠的应衬下,懒散舒适地眯起眼睛,任由那些冰冷的水珠浸染至她湿漉的墨发间。 百里安倒是神色如常的步入客栈之中。 对待林苑姐姐这种清洁洗澡的方式,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倒是他怀中的小姑娘看呆了眼去。 她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生灵,美得让她震撼,甚至让她一时忘记了恐惧。 百里安蹲下身子,拾起散在地上的纱衣,入手甚是湿润,提起来的时候尚且还在滴水。 他单手拧干,正欲挂好,便听到林苑说道:“不用麻烦了,衣服脏了,要洗的。” “脏了?”百里安不解,忽然眉头蹙起,将手中的纱衣凑近鼻尖,细细轻嗅,却是捕捉到了尸气与鲜血的味道。 尸魔对于人间百味难以识别,可唯有对于鲜血是阴尸之气,格外敏感。 章节目录 第两百四十五章:河中蛇 哗啦水声响起。 林苑红着小脸,双手撑在浴桶边缘,指尖不安地抠着木桶,惊慌羞恼“司尘你胡乱闻什么呢?” 方歌渔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瓷碗,大小姐翻起白眼来都那么骄傲漂亮“乱急眼什么?小尸魔没有嗅觉,闻不到小苑儿身上的体香,他在嗅嗅你衣服上的尸臭与血的味道。” 抠在木桶间无处安放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林苑哼了一声,身子松沉,水面以下没过她的挺俏的鼻子,咕噜噜地吐着鱼泡泡,一脸幽怨的看着方歌渔。 鱼尾巴不高兴地拍着水面。 她忽然发现,自从陪方歌渔来到仙陵城以后,她的脾气就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了,说话就跟吃了火油似的。 真不知是哪里又招惹到她了。 百里安还是将手中衣服挂好,眉头沉凝了片刻,很快散开,看着方歌渔碗中的白胖元宵,不禁问道“这个还有吗?” 方歌渔挑眉看着他怀中的小女孩,哟了一声“这是从哪拐来的小屁孩,长得丑巴巴的,瘦的像个泥猴儿。” 从来不知道‘嘴巴积德’这四个字的方大小姐浑身没骨头似地懒懒起身,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惹人厌的小麻烦。 但她还是起来从桌案另一边上的托盘玉炉中,精致细长的手指轻轻拈来一枚瓷勺,翻来一个空碗,她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那小女孩,眉眼恹恹“吃几个?” 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个高傲得像个白天鹅似的小姐姐,正艳羡着她身上那件看起来漂亮极了的鹤羽大氅,想来穿在身上整个冬天都不怕冷了。 忽然听到发问,她傻傻地‘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我……我可以吃吗?” 那个装元宵的小玉炉,一看就好贵好贵。 方歌渔眼底不耐的神色浓重了几分“在我这里吃东西,不允许浪费,所以泥猴儿,你吃几个?” 不知为何,方歌渔于她而言也是生人,而且断然没有孟子非那般温润可亲的好模样,对谁说话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欠揍样子。 可季三儿却是不怎么怕她的,就只是带着几分自卑怯弱的目光,伸出八根手指头,小小声道“八……八个,可以吗?” 方歌渔不再说话,纡尊降贵地盛了八颗元宵,淋上热腾腾的汤汁,用腿儿勾出一个凳子“自己乖乖坐好吃。” 不久前还哭着抖着,安静不下来的小丫头,一下子变得老实了起来,仰起头来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笑了笑,将她放在凳子上坐好。 她果真不吵不闹,拿着小勺子吃了起来。 黑乎乎甜腻腻的芝麻糊沾了一嘴,是幸福的模样。 刚吃下第一颗的时候,小丫头忽然肩头一暖,那件让她眼巴巴看了好久的鹤羽大氅就披了上来。 她扭过头来,看着方歌渔,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小脸红红扭捏了一下,赶紧舀了一颗软乎乎的元宵给她“小……姐姐,你吃。” 谁知,方歌渔面上神色比她更别扭,哼了一声“泥猴儿吃你自己的,别瞎伸伸。” 小女孩傻了一下,看着自己小手中的勺子,上面原本还可爱放着的胖白元宵已经不见了。 她再看看方歌渔偏开的脸颊,鼓鼓囊囊,正是一颗元宵的形状。 方歌渔正笨拙地给她系着系带,系了半天,系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丑结。 季三儿低头看了一眼那丑丑的结,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容。 正吃完最后一颗元宵,小姑娘坚持紧绷许久的困意就涌了上来,捧着碗喝汤,喝着喝着脸就埋进了碗里头睡着了。 百里安赶紧将她抱起来,打了一盆热水,替她洗脸擦手,安置在了方歌渔的床上熟睡。 “林苑姐姐今日去了哪里?”等到小姑娘睡着以后,百里安这才开口问道。 林苑已经从浴桶中出来,解了腰间的活结,鱼尾化腿,随手施了一个法诀。 身体上的湿润瞬间凝结成冰,继而抖落一身冰晶粒子,身体瞬间干燥清爽了起来。 “方歌渔说,万道仙盟之中,蓝幼蝶的贴身侍女居住于边城之中,就连蓝幼蝶都没有资格进入内城。 可是她的尸体却出现在了山中鬼宅之中,孟老先生虽说是内城中人,但是他不可能在内城守卫的鹰眼之下,将一名边城人带入内城之中。” 林苑推开窗,享受着夜晚的凉风席面,继续说道“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侍女遗尸带进山宅之中,陆路行不通,那就唯有水路了,所以今日我便潜入至了边城的各方河道之中探查。” 百里安不解“城中水为活水,纵然水中藏尸,也早已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既然如此,林苑身上,自然不可能沾染到尸体的气息。 “如果说我在水中杀死了一群小家伙呢?”林苑浅浅一笑,掌中忽然多出了一柄蓝色长刀,刀锋嗡鸣间,猝然抖落一只鲜红斑斓的长蛇。 那条长蛇的七寸已经被贯穿,软软地摔在地上。 额头之上生有一根宛若某种野兽獠牙般的利角,看起来锋利恶毒。 是百里安从未见过的一种蛇类。 这只蛇已经死透,浑身绵软,唯有尾巴一端,仿佛另附有生命一把,沙沙抖动着。 这个声音! 百里安眼瞳微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声音,正是夜晚十分,他在季三儿家附近小巷中听到的声音。 原来,那密集细弱的声音,是蛇在雪地中爬动吗? 林苑道“这是尸蛊蛇,为厉鬼所养,能够感应到为鬼祸而死者的遗尸所在,在无人时分,潜入边城之中将尸体托运至河道之中。” 她是大海之中的鲛人,有水的地方便是她足下的臣民国境,在河道之中,林苑的感知能力是在大陆上的百倍不止。 尸蛊蛇虽然难缠,可是在河道水中,林苑想要杀死它们,如碾死一堆蚂蚁那么简单。 “我在河道中游行,发现边城共有七十六条河道,条条河道皆相通,在河道汇集尽头的另一端,我发现那端便是内城的河流水道世界。” 百里安面色微变“林苑姐姐进入内城了?” 。 章节目录 第两百四十六章:替嫁 林苑摇首道“并未,纵然是水中世界,也设下了极为强大的护城结界,我无法穿过那层结界,可是……”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条血红斑斓的狰狞角蛇“这尸蛊蛇却可以无视结界的存在,任意运尸进入内城之中。”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方歌渔取出一张帕子,捂住口鼻,目光嫌弃地看着地上那条死蛇。 “幽鬼郎为祸纵横仙陵城这么多年了,自然是有些手段天赋,来跨越边、内二城。 毕竟这可是三千年的厉鬼,历代考核选拔出来的仙陵城城主,都想大展宏图,赚得娘娘身边那位司玺女官的一分好感,意图收了这厉鬼。 可是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反而被幽鬼郎惹得梦魇缠身,夜夜不得安宁。” 听到方歌渔这么说,百里安忽然有些郁闷“那这位君皇娘娘可真是有些任性了,就连往年城主都无可奈何的厉鬼,却被她当成了这次考核的试题。” “谁说不是呢?”方歌渔耸了耸肩“分明娘娘自己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的角色,偏偏就要拿来为难我们。 况且这幽鬼郎是我生平所见厉鬼之中,第二恶劣者,他进食享用,偏偏还要命令这些小蛇们将城中目标尸体一一运送至他的巢穴之中,甚至还用以招待其他三大荒宅之中的厉鬼宅主,如此玩弄逝者,真是该杀!” 百里安将床榻上沉睡地小女孩细细看了一眼,道“三千年厉鬼,方歌渔怕不怕?” 听了这话,方歌渔慢慢放下手中的帕子,施施然地看了他一眼“你怕吗?” 百里安想了想,道“不怕。” 方歌渔笑出声来,她用手中的连鞘长剑点了点自己的鞋尖,剑柄处镶嵌着的破裂蓝宝石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黑沉沉的漂亮眼睛里,倒映着宝石的光辉,她的声音缥缈得有些平板“更凶的鬼我都见识过了,哪里还晓得怕。” 此时的百里安,并不清楚方歌渔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只是觉得她那双素来骄傲的俏脸上,殇起几分不甚明显的悲戚,让她看起来孤独又遥远。 百里安暗自蹙了蹙眉,道“如今,我们需要想办法进入内城才行,若是真等到三个月后,考核开启城门,我想已是晚了。” 方歌渔眼底复杂地情绪一闪而逝,又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样子,她捋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肌肤。 目光落定,百里安眼眸猝然猛张,甚至都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几步跨过去,拉起她的手腕,眼神冰冷至极。 吸引他视线的自然不是那薄薄衣衫下的一点殷红守宫砂。 而是方歌渔皓腕间那三瓣杏花。 颜色灼灼,如鲜血在燃烧。 鬼嫁印! 这竟然是幽鬼郎种下的鬼嫁印! 林苑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什么?司尘你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她见百里安眸色凌厉,眼瞳深处犹如烈火焚灼,眉宇之间尽是剑拔弩张之意,再也不见半分温和。 百里安用力抿唇,方歌渔却是对他如此大的反应有些惊愕,因为她是真的有捕捉到,他眼底的瞬间失控。 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他。 如一座沉渊已久的深渊,蓦然爆发喷吐出灼焰与烈火流浆。 从容的理智、冷静,都被眼底的光焚烧成劫火余烬。 方歌渔的一颗心也莫名跟着紧了起来,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紧张,提起嗓音道“喂,谁让你随便碰本小姐的手了?!” 冰冷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个方才同她说不怕幽鬼郎的小尸魔,手指在颤抖…… 方歌渔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有点…… 开心是怎么回事? 百里安缓缓闭上眼睛,睫毛簌簌,也不知是在害怕些什么。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平静之下,却又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极致的隐忍冷静。 他放下方歌渔的手,紧抿的唇也随之松开,道“为何方歌渔你身上会出现幽鬼郎的鬼嫁印?” 方歌渔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百里安开口说话时,唇下那对若隐若现的尖锐獠牙。 不过是见到了她身上多处了一道鬼印,竟是激动得连獠牙都龇了出来吗? 有……有点可爱啊。 哼。 明明担心她担心得要命,还故意装出一副淡定高冷的样子是打算给谁看。 方歌渔揉了揉手腕,指尖朝着皓腕一边虚无的空间里轻轻一拨,分明实在拨弄空气,可四周竟是真的传出一道空冥的弦音。 紧接着,她的指腹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了一般,殷红的鲜血淌了出来,在空中蔓延出一道锋利的血线。 百里安凝眸仔细一看,原来在她腕间,缠绕着细细一根鲜红的线。 只是那根线平日里被某种特殊的术法遮掩住了天机,窥视不得罢了。 那根红线极长,另一端不知蔓延至了何方,竟是能够视实体如无物,穿过墙面长街,看不到尽头。 方歌渔道“鬼嫁印不是种在了我的身上,你今日去小巷口找泥猴儿的时候,城中还发生了一件事。 边城陶家老爷的一名妾室所出之女,名陶子嫣,今夜酉时正刻,她身上便出现了这三瓣杏花印记。 陶家是边城之中的旧族,在此生活了很多年,不会不懂这其中含义是什么。 听说在被种下这印记的那一瞬,陶家妾室所生的那名少女耳边听到了诡异的鬼调歌谣。 歌谣耳语散尽,手腕滚烫,如火烙加身,疼痛散去,便见自己被种下鬼嫁之印。” 百里安目光沉沉“偏偏在这种时候。” 方歌渔道“不错,偏偏是这个时候,可见这幽鬼郎有多猖狂目中无人,仙陵城大考在即,诸国之中的强大修士皆聚集与边城之中,幽鬼郎却丝毫不惧,依然肆意妄为。陶家今夜出事,即刻重金发出求榜函,请求各方修行者为陶家消灾免难。” 百里安看着她腕间的那根红线,似是明白了什么。 幽鬼郎的目标是陶家妾室之女,鬼嫁印,算得上是幽鬼郎对陶家下的一个头聘。 凡是身中鬼嫁印者,需得以活灵之胎,上花轿,入幽宅,在尚未成礼之前,幽鬼新娘是不会被厉鬼轻易夺命杀死的。 而恰好,方歌渔的目标,正是这幽鬼郎。 。 章节目录 第两百四十七章:我只是一只兔子啊 她正愁没有方式能够安然突破内城,接近幽鬼郎,便有如此良机出现,以方歌渔的性子,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所以,这鬼嫁印不是落在了你的身上,而是你以这根红线,转嫁到了自己的身上?”百里安皱着眉头说道。 林苑也听出其中不妥,担忧道:“怎么如此胡乱妄为?那可是厉鬼幽郎!” 方歌渔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压根就不同他们二人多做什么解释。 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翘起腿来说道:“你们觉得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自不量力也罢,既然这幽鬼郎是这次考试的试题,那么本小姐便不会逃避。” 她忽然看向百里安:“就像你对仙人泪势在必得一样。” 百里安心知多说无益,他道:“这种红线还有多余的吗?” 方歌渔一副‘果然还是如此’的表情。 她取出一根新的红线,而红线另一端不知连在何方,她说:“手伸过来。” 不论是阳间新人成亲也好,还是厉鬼也罢,皆是两人之事。 断然没有新人只有一方的道理。 有鬼嫁新娘,自然也就有鬼郎君了。 鬼嫁印,历来都是同时出现在一男一女的身上。 “今夜,在陶子嫣身上出现鬼嫁印的同时,相隔五街的云家长子,云书朗身上也同时被种下鬼印,那云书生在看到自己身上印记时,吓得差点没直接咽气过去。 家里人又是灌人参,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将人从鬼门关里拽回来,那书生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急眼了,甚至都拿出菜刀来要砍掉自己的手。” 方歌渔撇了撇嘴,满脸鄙夷:“那模样着实凄苦,我从未见过哪家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小娘子,他那闹腾模样,想来进了内城也是个拖油瓶。” 她将红线缠绕在百里安的手腕间,语气微顿了片刻,语气忽然别扭起来:“我只是瞧着你比他中用许多,才许你同我一起入城,至少你不会哭闹,我才没有夜里去打探哪家儿郎身中鬼印,特意去缠红线,只是顺道,顺道知道不?” 隔着五条街,还顺道…… 红线缠好,百里安腕间一阵滚烫。 一道让人感到阴冷不祥的灵流从红线另一端焚烧过来,手腕肌肤间,很快就出现了三瓣殷红如血的鬼嫁印。 方歌渔说:“这是欺鬼替身线,能够骗过幽鬼郎的眼睛,三日后,幽鬼郎的阴兵队伍会来接你,你需要提前去云家做准备,莫要露出破绽。” 她将百里安的袖子拉下,替他将红线掩好,指尖划出一道灵巧的指印,在那红线上轻轻一点,红线便消失不见。 甚至伸手触摸都完全感受不到其存在,十分神奇。 果然不愧为十方城的小富婆,身上宝贝就是多。 百里安揉了揉手腕间鬼印留下的滚烫余温,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到时候,我同你一块进去。” 做完这些,方歌渔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榻,道:“泥猴儿把我的床给占了,今夜我睡你房间。” 林苑一愣,瞪大眼睛看着方歌渔。 百里安也愣了一下,然后老实点头:“好。” 许是林苑的目光过于扎人了些,方歌渔终于琢磨过味儿来。 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角抽动了一下,一个脑瓜崩就弹在林苑的额头上,她脸颊微烫:“你想什么呢?小尸魔不用睡觉,他在这守着泥猴儿就好,我同你去他房间休息。” 林苑两只手捧着脑袋,有些委屈的样子:“我什么都没有说……” 方歌渔双手抱胸冷笑:“你那小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在想一些坏坏的事情。” 百里安无奈地笑了笑,看出了今夜方歌渔眼底隐藏的倦意,想来这几日的筹谋布置,还有万道仙盟内安插的棋子,让她耗了不少的心神。 三日后,还有一场恶战再等着他们。 “好了,今夜时辰也不早了,方歌渔与林苑姐姐先早点去休息吧。” 是夜,边城之中,有山风卷雪吹袭。 风雪之中,带有古山后土的陈旧气息。 烛火在风下摇曳,屋内微寒。 百里安起身将窗户关严,脑袋上四肢搭放的小兔子翻了一个身,似是困意上来,啪叽一下,从他脑袋上滚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兔子,见它柔软地身子在掌心懒懒打滚,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模样。 百里安发现他的这只兔子很是奇怪。 温姐姐说,阿伏兔胃口极大,食人食鬼也食龙,比起上古的一些恶兽还要恐怖可怕。 可是自打他养了这兔子,它是半分血腥不沾,若不是当着他的面,象征性地啃两口萝卜,百里安都怀疑它是不是不用吃饭的。 他取来一根萝卜,凑在兔子的嘴巴边上。 掌心的兔子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用四肢爪子抱了上来,像抱着一根大柱子似的紧紧抱住了萝卜,一双幽红幽红的眼睛盯着他瞧。 看着这样一双眼神,百里安忽然想起一句话。 万物皆有灵。 而他的这只兔子又是阿伏兔,貌似非常通灵,能懂人言。 想到这里,百里安莫名心里有些发虚,他忽然想起了离合宗山门之上的那件事情,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兔小兔,你是公兔子?还是母兔子啊?” 许是养过小鹿儿,小鹿儿生性活泼,天真烂漫,以至于百里安对于小动物并无公母之分的观念。 只是这只兔子实在是与寻常小动物太不一样了,有时候那小眼神跟人似的,盯得人莫名有些发憷。 在联想上次酒酒姑娘与他…… 好像都给这只兔子给看了去。 这忽如其来地问题惊得阿伏兔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眼底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心道,自己只是一只兔子啊! 这要如何回答这种要命的回答? 难不成要它自己抬起后爪子扒开小兔毛儿给他看? 兔子的目光逐渐幽怨,它紧紧抱住怀中的大萝卜,呲出三瓣嘴下两颗洁白的大板牙。 “咔咔咔……”它生气地啃起了大萝卜,还不忘蹬了蹬腿,表示自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七十八章: 见它抵触,百里安忧心忡忡,只好又换了一个问题“小兔儿,你应该不会像玄水君故事里那些山精妖怪一般,忽然哪一天就变成了人,说要来报恩以身相许吧?” 啃萝卜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小兔子有些心虚地瞥了瞥红眼睛,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两只大耳朵挡住脸。 小爪子无处安放,只好扒拉着萝卜叶子。 百里安心中咯噔一下,他的兔子是同他一起看过玄水君的爱情话本的。 背脊蓦然一凉。 话本之中就有狐妖被公子书生所救,后来化人相许报恩,长相厮守,恩爱两不离的缠绵故事。 可是…… 可是正如方歌渔所说,那青水君虽然文笔好,却是个变态! 他笔下的狐妖,都是公的啊!!! 兔子你这一副娇羞的模样是做什么?!! “不要!不要杀我哥哥!!姐姐!姐姐快逃!不要去!!” 就在百里安心情极度纠结复杂时,床上一直安稳入睡的季三儿似乎发了噩梦,掩盖在身上的锦被都挣扎着踢到了地上,梦魇般的哭喊着。 百里安心中一惊,赶过去的时候,三儿手脚都开始抽筋儿了。 她身体冰凉,嘴唇被牙齿勒出一圈血痕,许是在梦中吃了很大的梦魇苦头。 他赶紧将小姑娘抱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一阵子哄,小姑娘才从噩梦中睁开了眼睛。 她眼眸之中竟是惊魂未定的恐惧,两只眼珠子满是红红的血丝。 她缩在百里安的怀中,虽是睁着眼睛,但眼神无光而晦暗,明显还未清醒过来。 被百里安抱了好久,死死揪住他衣领的手才慢慢松开,重新睡了过去。 百里安从未想过,自己这副冰冷无温的身子,竟然也能够为人带来如此的心安与寄托。 将三儿重新躺好,盖上被子。 明日他便要离开客栈,去往云家做准备…… 百里安思量了片刻,出了屋子,向客栈老板买来一块干净的梨花木。 烛光莹然,温暖的橙光轻轻摇曳,笼罩了一室。 百里安静坐于案前,欣长的身姿倒映在烛灯下,手执刻刀,低头认真雕刻着什么。 小兔子抱着满是牙齿印的大萝卜蹲坐在他的衣袖边,静静地看着他手中雕刻的动作。 一双红幽幽的眼睛里,逐渐多出了几分温暖的笑影。 百里安手中雕刻勾勒的动作时急时缓,有时候又停下动作,侧首认真看着阿伏兔。 打量了片刻,似是将它模样给记了下来,无言轻笑一下,又继续专注雕刻。 阿伏兔萝卜都抱不住了,满心期待地看着他手中的木料逐渐成型。 它似乎知晓了,他这是在雕刻自己的模样。 小兔儿一本正经地蹬了蹬腿,将那啃得丑兮兮的大萝卜踢到了桌子底下藏起来。 再端坐出一副非常乖巧可爱的样子,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也可爱的折垂在脑袋上,后腿爪子垫坐在屁股上,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在兔儿的满心期待下,沙沙的雕刻声终于结束了。 案上满是细碎的木尘,百里安放下刻刀,手中便已经多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他咬破指尖,在兔子眼睛上点了两点,红红的眼睛冷淡无神,更是将阿伏兔的原有模样衬得入木三分。 他端起手中雕刻好的小玩意儿,在阿伏兔面前晃了晃“小兔,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他手中的雕刻物件儿晃到哪里,小兔儿的眼睛就跟到哪里,就差没把“想要!超想要!”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两只乖巧静放在身上的小爪子也兴奋地在桌案上划拉了两下。 百里安笑着说道“小兔长得可爱极了,甚是招人喜欢。” 被……被夸了? 阿伏兔睁圆了红眼睛,露出了羞赧的表情。 看着百里安笑着递出那雕刻好的那个兔子木雕。 它搓了搓爪子,两只爪子诚惶诚恐地捧了出来,素来毫无表情的那三瓣嘴儿都快咧到耳后根子去了。 在它满眼期许的目光下,百里安手中动作一转,却是生生折了一个方向,稳稳地落在了小姑娘的手中。 季三儿早就在沙沙地雕刻中醒了过来。 只是阿伏兔满心都沉浸在了那木雕之上,并未注意小家伙擦着破鞋蹬蹬蹬地蹭了过来,也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百里安手中的东西。 她小心接过木雕,如获至宝,露出了开心灿烂的笑容。 百里安揉了揉小姑娘睡得凌乱的脑袋“这个送给你,以后三儿睡觉便不是一个人了。” 阿伏兔还保持着两只爪子捧出的模样,眼神却是早已僵硬冷却,像是干涸湖水中暴晒的鱼,眼神死了个透彻,浑然无光。 三瓣嘴也缓缓沉了下来,目光空凉至极。 兔子慢慢收回爪子,假装数了数自己的爪指头,装出一副自己浑然不在意的表情。 季三儿忽然道“哥哥,你的兔子在瞪我。” 表情好凶…… 百里安“嗯?”了一声,扭头望去,却见他的兔子已经翻身下了桌子,去捡它没有吃完的大萝卜。 平日里一开心就胡乱抖动的那坨尾巴,也早已一动不动了。 季三儿抱着木雕兔子重新入睡,眉目安详。 百里安再去逗弄阿伏兔的时候,便怎么也逗不动了。 阿伏兔始终留给他一个肥屁股,爱答不理,一副赌气的模样。 无奈。 长夜漫无声。 百里安只好倚墙盘膝坐下,开始独自修炼。 自入内城以来,他已经打通两道元力节点,吸吞天地灵力的速度也远超从前。 怀中,一颗碧绿色的珠子缓缓漂浮出来。 悬浮于他的身前。 这本是一枚怨珠,饱含溺童妇生前无处可诉的毕生死怨之力,一名不入六道者的溺童妇,本也就比小鬼稍强一线。 可不知为何能够凝聚出一枚怨力珠子,在被渡化之后,由怨转愿,化作至纯的功德之力,仙城之中的灵力汇入珠子之中,不过几日之功,珠内的功德之力竟是充盈如初。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百里安未能够想到,这枚愿珠,竟然还能够做此吸纳储存灵力之用。 。 章节目录 第两百七十九章:我不是鬼 无数莹绿色的丝线缭绕而出,慢慢汇聚至百里安的心口剑痕之中。 功德灵力至纯如水般温柔,流入体内干枯死寂的经脉之中,宛若潺潺小溪,泽润渗透着这副身体。 虽然这枚愿珠所能够盛存的功德之力极为有限。 可百里安却能够清楚察觉,通过此珠净化过后的灵力转为功德之力,有种不同寻常的力量与气息萦绕在身体之中。 让那片深渊的血河,得以安宁沉静,不起波澜。 第二次通过此珠来修行,百里安大觉匪夷所思。 谁能料想得到,让天地都感到恐惧的魔河之力,竟然能够被一枚小小的愿珠暂时压下魔性。 修炼途中,百里安不再多想,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认真修行。 泪烛落满台,凝结成霜。 一豆灯火释放出最后的昏黄幽幽,无声寂灭。 屋室昏灭,陷入黑暗。 唯有未压严实的窗外洒落一缕月光,零零洒洒地照在他的白衣之上。 阿伏兔打了一个浅浅的瞌睡,再度醒来时,垂着的耳朵已然竖起,幽幽的目光毫无情感地落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暗影之间,忽然猩起一双赤红的眼瞳,宛若夜下妖魔一般危险而诡异。 忽而,山城古道起风。 木窗摇曳,被袭风吹得大开。 月华倾泻,照满白衣。 百里安眉间微动,忽嗅到一缕熟悉悠远的冷香,幽幽浅浅地顺着山风,盈满袖。 不知为何,他竟然能够除鲜血以外,还能够捕捉到其他的气息。 尚且来不及辨别这熟悉的冷香他何时有忆,他的意识宛若被一只温柔的手拽紧撕扯得零碎。 眼前视线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不可抗拒的昏睡之意席卷而来…… 碧绿色的愿珠啪嗒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百里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眼皮难以撑开,意识远离身体。 他在这个夜晚之下,沉沉睡去。 整间屋子,唯有阿伏兔尚且清明。 它足下影子中,猩红眼眸的光收敛了三分,竖起的耳朵并未垂下,为它小小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噬人的危险气息。 阿伏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爪中啃得狼藉的萝卜,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忽然将萝卜朝着窗外扔去。 雪袖轻舞。 一只素净的手抓住了那根满是齿痕的萝卜。 窗外世界漫漫洒洒扬起一片雪雾,漫天飞雪之中,一道纤细欣长的白色身影凌立在屋檐窗角,她乌黑的眼眸凝视着阿伏兔,神色极淡。 阿伏兔也静静地看着她,猩红的眼眸之中凶光毕露,那是极饿状态的凶戾表现。 苏靖手中萝卜翻转之间,划出一圈银白的剑火,剑火之中又暗藏某种古老的火印符文。 阿伏兔如蒙大敌,矮着身子低低咆哮一声,只是这咆哮威胁之音在她面前毫无威慑感可言。 剑火如鞭,凌厉抽打在阿伏兔的身上。 血痕毕露!深可见骨! 阿伏兔似是痛极,又畏极,眼底的凶光才一点点地谨慎藏好,不敢再流露出来半分。 它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目光冰冷无情地看着窗外女子,瞳内深藏不甘。 苏靖跨过窗户,漫步入室,眸光清浅,却是不再多看地上阿伏兔一眼。 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床榻间,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神色莫辨。 阿伏兔目光闪烁,这才发现这个女人并非双手空空,右手还提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这时,它听她道:“我予你自由,成立契约,不是让你在这种时候,露出那可笑爪牙的。” 苏靖淡淡扫了兔子一眼:“既然已经离开了乱幽谷,那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又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她嗓音淡离,却让阿伏兔浑身毛发炸起,方才被劈出的血伤在急速愈合,它口中发出连连的低吼声,宛若诉控。 她听懂了阿伏兔的意思,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而是朝着阿伏兔伸出一只手臂。 阿伏兔静静看了她一眼,幽红的目光低沉而贪婪,那是黑暗生灵特有的目光。 似是确认对方意图之后,阿伏兔不再犹豫,身下黑影如魔窜动,飞快脱离地面间,竟是看都未看苏靖朝它递过来的手臂一眼。 凭借着贪婪的天性,一个巨大的黑影森然立在苏靖前方,一口狠狠咬在她的肩膀之上,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甘醇的鲜血。 肩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可苏靖除了微微蹙眉,竟也未有其他的表现,神色漠然,任由黑影的啃咬。 与黑影连接在另一头的阿伏兔,口中发出愉悦怪异的吱吱声,仿佛肚子被填饱般满足。 片刻后,苏靖的面色愈发苍白,她并未出言阻止,只是静静扫了阿伏兔一眼。 吱吱声顿时停了下来,黑影意犹未尽地退回到了阿伏兔小小的身体之中。 而苏靖,半边肩膀早已是血肉翻卷,白骨森然可见。 衣衫染红大半,模样凄美昳丽。 她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姑娘,季三儿正咕哝着含糊不清的梦话,抱着木雕兔子,揉着眼,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似是渴了,想起身找水喝。 却是瞧见清朗月色下,一袭白衣半染狼藉红殇,正洇着鲜红的血色,衬得女子那张美丽动人的脸愈发苍白。 她墨发飞舞,眉目冷清,像夜半时分的一只凄美女鬼。 刚横遭鬼祸连连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这刺激场面,叫都叫不出来一声,两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苏靖也没料想到这小家伙如此浅眠,有些无语,走了过去一指搭在她的手腕间,渡了一道灵力给她。 见她惊吓后的面色转好,这才将她给拍醒。 季三儿一醒过来,就见到一张面无表情的玉脸正凝视着她,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不是鬼。” 灵力入体,让小姑娘的思绪也得以稳定几分。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身体微颤,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似是感受到了腕间手指的温度,确认她的确是人非鬼,才没有又吓晕过去。 她看了一眼昏睡在地上的百里安,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姐姐,你受伤了,肩上都是血……” 苏靖淡淡嗯了一声,没有理会自己身上的伤势,她从包袱中翻出一个小玩意儿,是一个描有漂亮油彩的陶响球,摇晃间发出沙沙悦耳之声。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章:便秘是病,得治 她将那个小球放在季三儿的床上。 季三儿愣愣地看着床上的那个小球。 这是干啥? 季三儿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不解这个姐姐为何会浑身是血,大半夜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又为何会将陶响球显摆出来。 真是诡异的行为。 苏靖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有从包袱中一一取出拨浪鼓、糖泥人、空竹、皮影人偶、孔明锁、九连环…… 不多时,季三儿地床上就堆满出了一个小山。 取出最后一件物事,白皙的手指在季三儿手中握着的那个木雕兔子上点了点,一张玉颜低头凑近至她的眼前,乌墨般的眸子直直地凝望着她:“我用这些东西换这个兔子。” 分明是商量的一句话,却偏生被她说得强硬不容商量。 季三儿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兔子,目光却是被床上的那些小物件给吸引住了。 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会眼馋别人家的小孩逢年过节有家长给他们买新鲜有趣的琳琅玩具,而她就只有阿姐为她缝的沙包。 如今,这些有趣的小东西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小孩子心性,如何能够拒绝。 可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活灵活现的小兔子,迟疑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她摇头:“不换,不换,你拿走,我不要这些。” 苏靖垂了垂眼眸,烟眉淡淡,纵然半身狼藉血污,立于月光之下,亦是难掩其出尘清雅之姿,皓玉之容。 城风袭窗,挟着森森冷意,卷舞雪花潇潇落下,铺满沉睡少年的白衣间。 季三儿没由来的抖了一下,看着神色如初的女子,可心中隐隐感受到了她的不耐。 而眼前这位出尘如谪仙的人,也当真是未叫她失望,清冷的眼略略掀起。 她风轻云淡地说道:“不给,我就只好抢了。” 季三儿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全然没有想到这般的神仙人物,竟然将强盗之言说得这般理不直气也壮。 …… …… 清晨,天光大亮。 白雪未停。 夜间被风吹乱的窗已经闭得严实,客栈布置压制的帘子也解了绳扣,将窗户透来的阳光宛若掩在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烛台之上,染着一根新烛,昏黄的光照彻满屋。 百里安是被一阵哭声闹醒的。 一夜难得好眠。 以尸魔之身,安眠一夜,着实有些超乎常理了。 醒来时,百里安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厚绒毛毯上,身上盖着锦被,睡觉姿势规规矩矩,双手安静叠放压胸。 昨夜昏迷之时,他绝对不是这个姿势。 脑袋下枕着柔软的枕头,一侧头,便瞧见阿伏兔窝在他的枕头边上,蜷缩成团,睡得很是安宁。 肥肥的兔子脸上,不见昨夜的赌气与不满,安宁静好的模样时而吧唧一下三瓣嘴,一脸的心满意足,就像是在梦中抢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两只爪子无意识地伸张抓挠着。 这模样…… 怎么说呢…… 莫名地……有些嘚瑟欠揍啊。 对比他的这只满足开心的小兔子,小姑娘季三儿在床上哭得好不伤心,哭声肝肠寸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百里安吓了一跳,也未深思自己入睡的异样,连忙起身迎过来。 看着床榻间摔得琳琅满目的玩具小物件,他愣了愣,不由问道:“三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还有这些东西……” 季三儿抽噎着,扑过去抱着百里安的腰哭得稀里哗啦:“兔子,哥哥你给我的木雕兔子被一个坏女人抢走了?呜呜呜……” 木雕兔子? 被抢走? 百里安一头雾水,看着床上那些小物件,再联想昨夜种种异样,如何猜不出昨夜有外人来袭。 难不成是林归垣那出了纰漏,被万道仙盟的人给盯上了?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单单只夺走那兔子木雕? 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吧? 他脑子有点乱:“坏女人?怎样的女人?她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季三儿哭得伤心极了,想要诉苦告状,可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丢人的事。 她神情愈发委屈,一副苦海仇深的模样,咬了咬牙,慢慢松开百里安,背过身钻进被子里。 小姑娘闷闷说道:“没事了,我自己弄丢了大哥哥你给我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我要自己抢回来。” 虽然不大可能就是了…… 将昨夜怪事告诉了方歌渔与林苑她们。 谁知,方歌渔一脸古怪地看着百里安,道:“这怕不是仙陵城中的哪位女修看上了你,觊觎你亲手做的东西小物件,这才佳人为贼,半夜入房来,将东西给偷了去吧?” 百里安觉得方歌渔的想法好生荒唐:“你快别闹了,昨夜那人实力很强,而且手段很诡异,能够将我药翻过去。” 这会儿,林苑的面色变了,眼神莫名紧张地上下仔细瞧着百里安,道:“司尘你被药翻了?没事吧?” 她暗自捏起拳头。 这仙陵城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女流氓,半夜不睡觉,在这祸祸药翻别人家的少年郎。 司尘长得这般好看,也不知有没有被占去便宜。 寡廉鲜耻!臭不要脸! 百里安也未多想,还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有无受伤:“放心吧,昨夜那人并无加害之心。” 他神色颇为疑惑,饶是聪慧如他,一时间也拿捏不住此人的来历。 方歌渔冷哼一声,瞅了一眼窝在地上的兔子,不屑道:“贼人偷东西都偷到它主人头上了,这家伙愣是一点作为都没有。 真不知这阿伏兔的凶名是怎么来的,我瞧着这小东西除了天天只会啃萝卜以外,也没多大作用,看家护院的老黄狗至少还会吠吠两声呢。” 阿伏兔好没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被方歌渔瞧见了它的小动作。 她嘿笑一声,蹲下身子戳了戳兔子肥嘟嘟的屁股:“天天见你吃这么多萝卜,也不见兔子你打一个臭屁屁。” 她一副深感同情的模样,又摸了摸阿伏兔圆滚滚的小肚子:“这便秘是病,得治。” 一番话气得阿伏兔抡起萝卜就砸在她的脑袋上。 “你这只死兔子,敢用萝卜打我,真是欠收拾!” “吱吱吱!!!”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一章:娘娘家的小山君 “行了行了。”百里安哭笑不得,看着莫名其妙就打了起来的一人一兔,颇为头疼。 “昨夜之事尚无头绪,暂且就先不论了,方歌渔,我打算今日就去云家先做准备。” 方歌渔白皙的脸上留有一道鲜红的爪印,而她口中则是叼着一坨兔子尾巴,双手扯着兔耳朵,可劲儿蹂躏。 那股子幼稚较真劲儿,林苑都不忍多看。 “行,你去了也好,也省的云家那一大口子人整日哭嚎个不停,三日后,咱们内城荒宅见。” 离去之时,百里安仍是不放心,他深深看了方歌渔一眼,取出一团雪白的丝绒,交给了她:“这个你收好,毕竟我们的敌人是幽鬼郎,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方歌渔愣住,看着指尖缠绕的那一截绒白细丝,不由双眸逐渐睁大:“这是……” “丝方尽!” 方歌渔面上不见获得罕有宝物的喜悦,蹙眉沉思了片刻,顿时会意过来,道:“这莫不是你入内城娘娘赏赐之物?” 除此之外,她无法想象,如此稀珍的天地灵物如何能够落在他这个小小尸魔的手中。 可是……为什么会是丝方尽? 这不是仙陵城大考前十的奖赏之一吗? 就这般轻描淡写地随手给打赏了? 不过细细一想,倒还真是符合那位娘娘随心所欲的性子。 见惯了无数珍宝灵物的方歌渔,忽然觉得手中这团丝方尽异常沉重。 百里安道:“不错,这是上次捉拿周儒言,君皇娘娘赏赐之物。” 方歌渔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那你应该清楚知晓此物有何作用,哪怕你是尸魔,这件东西在关键时刻也能够护你一命。” 不等百里安回答,方歌渔失笑一声,面带讥嘲:“还是说你觉得我方歌渔孱弱至此,需要依靠这些外物来护心守命。” “都不是。”百里安说:“上次你去乱幽谷寻我,剑上宝石有损,我一直想着若有机会便寻一颗新的宝石给你,如今宝石尚未寻得,便先拿此物代替一二好了。” 方歌渔晒然一笑:“仙陵城大考奖品,不得遗弃,不得转让于他人,你知不知晓你这是在坏谁的规矩。” 百里安轻咳一声,故意左右看了看,然后凑近方歌渔面上,小声兮兮道:“举办大考的主考官都是个不讲规矩的,咱们这么墨守成规作甚?更何况,这是拿下周儒言得的好处,与大考何干?” 他可不信,那位来自昆仑境墟的神祇真会为了这种小事动怒。 无人知晓他得了丝方尽,即便转手让与他人,也无关破坏了大考规矩。 方歌渔摇手道:“你还是太天真了,你当真以为娘娘会如此仁心,单纯的赐予你丝方尽如此神物?” 她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美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娘娘能够亲赐神物与你,自是对你起了一丝兴趣,不过你先别急着高兴,被娘娘盯上起意的,可未必就是一件仙缘良事。 无外乎是又见不得她家那小女儿伶仃一人,孤寡可怜,想要收个名义上的徒儿,陪伴她那位小山君逗个闷子。” “小山君?”百里安不解。 “可不就是她家那位小山君咯,说起这小山君也是奇怪,既是君皇陛下与娘娘所出,怎么说也应天生为神,血统纯正,是为垂御八方的统治者。 可小山君出生那日,却是夭折之相,娘娘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才保全她一命,但十分可惜,娘娘家的这位小山君血脉强则强矣,却落得了一个无法修行、久病缠身的孤寡之命。” 百里安问:“这与我收到丝方尽又有何干系?” “干系可大了去,要知晓,一般这种生来不凡却病疾缠身,依靠着半口气吊着性命的人而言,性子多是孤僻难处。 娘娘家的小女儿不喜与人过多接触,常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就连对娘娘也是百般疏离,能避则避。 可是这样一个孱弱的神祇,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总是难免发生一些危险的意外。 小山君同她娘亲一样尊傲,若是直接安排仙侍照料,难免就让小山君觉得自己是个只会累人累己的废物,因此娘娘便会假借收徒为由,安排弟子从旁照料。” 方歌渔缠着指尖的丝方尽,笑道:“这赏看似重,实则不过是娘娘不想自己新收的弟子死太快的一种保护手段罢了,如今你既已受了这赏,这便意味着娘娘对你确实起了收徒之心。” 百里安嘴角抽了一下:“听方歌渔你话中的意思,成为娘娘弟子,不仅无缘于仙道,反而还有性命之忧?” “也不尽然,成为娘娘的弟子,好处自是常人无法想象,而事实上,不少拓海承灵境的修行者被娘娘收为了弟子,仅仅几十年间便渡劫成仙者亦不占少数。” 百里安听得头皮有些发麻。 寻常人光是修行至拓海之境,都需得耗费百年光景,承灵境更是遥不可及。 至于天人之境,那更是万千之人仰望不可触及的天堑传说。 不过拜师于昆仑,仅仅几十年光景便成功渡劫…… 这岂不是意味着,扔一个李玄上昆仑,几十年后便成就出了一个温含薇? 这也太扯了。 似是读懂百里安的表情,方歌渔又道:“只可惜啊,娘娘的弟子岂是这么好当的,在我印象中,凡是成为娘娘弟子的人间修行者,那道天人生死大坎过得倒是顺利无比,可不出几年,能找出健全活蹦乱跳的还真没几个。” 林苑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拉了拉百里安:“事实证明世上没有捷径可寻,司尘你可莫要被昆仑之名给欺了双目。” 百里安哭笑不得:“二位可真是多虑了,我一小小尸魔,哪敢去那天都圣地,我从未想过要成为娘娘的弟子,纵使那位大人有心,若我不愿,她还能强人所难不成?” 方歌渔努了努嘴:“那你未免真是将君皇娘娘想的太正直了些,这种事情,她还真就做得出来。” 见方歌渔神色有异,百里安不禁奇道:“何以这般肯定?” 方歌渔喟叹:“在我十一岁那年,我随我外公去往昆仑雪山见礼,君皇娘娘对我亦是起了收徒之心,我堂堂十方城大小姐,在人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是不愿拜入这仙山圣地跟个老妈子似的伴在那小山君身边伺候。 君皇娘娘倒也有意思,她这么大一岁数的昆仑神祇,居然同我一个小姑娘较真,关了我整整三个月,日日放大老虎来吓唬我。”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二章:梦语 说到这里,方歌渔目光忽然有些闪躲,轻咳一声,道:“可本小姐哪里是容易就范的软骨头,自是万般不从不愿,君皇娘娘再不讲道理,也总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百里安见她神色有异,自是明白那三个月里方歌渔必然发生了十分窘迫的事。 也不拆穿,他呵呵一笑,道:“此番一行,安全第一,我是尸魔之躯,又有着治愈天赋护体,倒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此物方歌渔你收好,若是觉得占了我的便宜,日后再给我一个了不得的好宝贝就成,反正你有钱。” 方歌渔啧啧两声,看来在这家伙心中,她真就成了一碰就碎的闺秀小姐了。 不过见他这幅一边送宝贝还可劲儿给她找台阶下,维护她骄傲的模样,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仙陵边城的这家客栈,迎来了鬼战前夕的短暂分别。 百里安将兔子留在了客栈,虽说如今季三儿算是避过了一场鬼祸,手腕间的杏花印记也已模糊。 可模糊并非彻底消失,谁也不能够保证,幽鬼郎已经彻底放弃这个目标。 兔子毕竟是乱幽谷禁地出来的阿伏兔,有它在,想必那幽鬼郎也能有所忌惮。 百里安独自一人撑伞,来到方歌渔口中所说的边城云家。 无需向这家人证明自己的身份与来意。 光是将自己手腕间那血红的三瓣杏花印露出来给云家人一瞧,哭天抢地的一家人顿时喜出望外,如遇救星地扫榻相迎。 “小仙长您可真是及时雨,我云家的大救星啊,咱们家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是叫我家儿郎遇着这种祸事,城中仙长一听幽鬼郎之名,都不愿多管,还把我们家人当瘟神一般防着,只有您这般心仁正义,愿意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了。” 云家老爷是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家中是做织锦生意的,家中过得分外殷实,膝下儿女成群。 而被幽鬼郎选中的新郎,则是云家长子,云书朗。 似是听到了百里安前来的动静,正在前院一棵歪脖子树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云家大公子赶忙将自己手中的麻绳往边儿一扔,抹了两把眼泪就匆匆赶了过来。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位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青年,只差没跪下来朝他嗑拜了。 他嘴里头呜呜咽咽,泣不成音,说话更是颠三倒四,想来是被那幽鬼郎的凶名吓得不轻。 看这浑身湿透的模样,应该是投井未遂,被家人所救,这又开始闹着上吊寻短见。 百里安并不擅长这种哭哭闹闹的场合,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三日后的事宜,便在云家老爷的安排下,住进了内院的上等客房之中。 城内连绵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夜半时分,月光独清静无声,唯有树梢枝头的积雪坠下时的细微声响偶而响起。 百里安所居客房是一间单独的别院,虽说府中人对他态度百般感激恭敬。 但因鬼嫁印在身,这些凡人对他也是隐隐忌畏,故而入住以来,倒也无人打扰。 他也乐得清静。 灯火下,百里安正在为秋水剑上新的剑油,认真擦拭保养。 雪亮的剑刃倒映出他黑白分明的眸,上好了剑油,秋水剑在他掌下慢慢翻转,森然的剑气凝结出冰冷的霜雾,缕缕缠绕剑锋。 手中的剑,也随之变得十分的轻盈。 秋水剑属性为水,而百里安通过那颗愿珠也悟得御水之力,如今持剑,力量自然今非昔比。 以至于这柄剑的本身品级,开始渐渐跟不上他的灵力。 接下来,将会有一场鬼战。 这柄秋水剑想来对他的帮助并不会太大。 看来需要找一把趁手些的兵器了。 百里安将秋水剑归入鞘中,烛火被寒风吹得摇曳而舞,领口翻飞之间,一抹很淡很淡的余香拂面而过。 百里安慢慢蹙起眉头,细嗅了一下衣领,这抹余香与昨夜寒袭的冷香一模一样。 虽然很淡,但一整日过去,仍有余香留下。 若非近距离相贴接触,不可能余留如此久。 更让他暗自心惊的事,这香竟然能够让他宁下心神,不设防备的安然沉睡。 什么香,竟然能够让尸魔入睡。 昨夜,若真有人贴他很近,他又毫无反抗之力,杀他易如反掌。 可他却安好至此,这便证明昨夜那人并无加害之心。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昨夜那人当真只是为了一个木雕兔子来的。 百里安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笑。 不过…… 他不得不承认,出棺入世以来,昨夜是他睡得最为安宁放松的一回。 抬头看了一眼月色雪景,百里安将两扇窗户合上,借助着这一抹余香,他合衣卧于榻间浅眠。 尸魔入眠,对于百里安而言,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 不必时刻保持着绝对清醒的状态,就像是一个久于跋涉前行的人,卸下一身的疲倦于重负,终于找到了依托与栖息之地,可以倒在干燥柔软的稻草之中,安稳得眠。 棺中百年,他并无一丝记忆,就如同寻常尸者一般,是一个死去之人,只会被冰冷死亡包裹。 直至今夜双目阖上的那一刻,他才知晓,原来尸魔也是可以有梦可追,有忆可寻的。 只是这些记忆,如海面上薄冰,承载着厚重的过往。 尚未等他俯身去看,便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碎。 破碎的浮冰凌乱飘在渊沉的海中,支离破碎的光斑斓满目,再被海中无数大鱼承载着这些碎芒,连同着他一起,沉入了无止尽的深渊之中,再也寻遍不得。 在这片辽阔深沉的梦境之中,忽然响起一个遥远又熟悉的耳语声。 那个声音嗡沉而模糊,仿佛是从十万丈深海之渊内传达出来,带着某种召唤之意。 伴随着他的意识越沉越深,这个模糊遥远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地埋骸,黄沙微尘鬼守尸,赤焰沙汤血成海,当细雨洗涤残碑废塔,将君王的头颅寻来归还……” 声音由浅入深,仿佛一把烧红灼热的刻刀,千遍万遍的刻印在他的灵魂之上,不断在心间回放,声音愈演愈大。 直至百里安猛地睁开双眸,那遥远的梦中言语仍旧如一记记古老的巨钟轰鸣在他的脑海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三章:翩翩公子名百里 这个梦竟是如此清晰,宛若方才那浅眠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当真陷入某种奇妙的召唤之中。 百里安低头看着手腕间鲜红的印记。 他并非是被梦中那古老沧桑的声音所惊醒,而是手腕间的印记骤然升温滚烫,犹如烙印一般发出剧烈的疼楚感,将他生生疼醒。 鬼嫁印闪烁不断,色泽愈发鲜红,宛若泣血一般。 百里安眉头蹙得深楚,手掌压覆在鬼嫁印上,灼热的气息不断从印记里传达至掌心。 尚未进入内城,如今他的处境……似乎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君王的头颅。 那又是什么? 为何他会受到那个意识的声音所召唤? 同样身负鬼嫁印的方歌渔,今夜是否也会与他发生同样的事情。 起身推窗,夜仍深静。 百里安抬头看着稀疏的星空,心情因那诡异的声音而变得沉重起来。 …… …… 风呼啸于瀚海无垠的大漠里,阳光下,卷起泛起金色的黄沙。 食腐鹫在天边盘旋,黄沙连天,烈风如刃,依稀可见大漠之中禹禹独行的寥寥人影。 在这片沙漠荒原的边境,有着落败贫瘠的边城部落。 一轮金色太阳高悬于天穹之上,并未迎来夜晚的大漠边城,气温被蒸烤得极高,以至于周遭的空气都微微有些扭曲。 这一日,贫瘠落败的小镇,迎来了许多他乡旅人。 炽烈的阳光普照着干燥的土地,浓风卷起满地黄沙,老旧的木门上的大红对联被掀落,在风沙中打着滚,吹至远方。 木门上斜插一根黄杆儿,杆儿头摇曳着未燃的破洞灯笼。 这是小镇中,唯一的客栈。 与冷清的城镇相比,客栈中的各式各样的旅人很多。 老旧的客栈久经失修,来来往往的客人在行走间,将地板踩得咯吱作响。 如此落败的客栈,自然不会有什么雅间厢房。 空间有限的大堂,自是显得过于嘈杂混乱。 唯有客栈边角的一张客座,四下拉上了暗色的帘子,帘下依稀可见一道窈窕纤细的人影,自饮自酌。 帘色很暗,边角很偏,似乎有意避开阳光,以至于这一桌的风景就显得有些孤寂与冷清,与客栈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是没有人不想去撩动掩帘,观得内里究竟是何风情。 只是当客栈内的人们,看到那暗色帘子上不知何时溅落的一串湿红,以及那道纤细人影下醉卧着的一只白狮,便自觉管好了自己的手脚。 毕竟,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边城小镇,也是偶尔能藏蛟龙的。 客栈内的气氛十分和谐,你来我往,即使互不相识,可是在这有人的江湖里,仍是可以四海结伴相识,以酒会友。 客栈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灰白,微微驼背。 可是无人敢再次闹事赊账。 纵然他给客人擦桌倒酒时,笑容恭敬讨好,看起来像极了一名出来讨生活的年长者。 因为能够在诏国边境小镇上,让这么一家破烂不堪的客栈开上数十年的老板,但凡长点脑子的,都不会选择在此闹事。 诏国不同于其他那三位大国,诏国以武为尊,以魔为信仰,创于四海之外,奉琅琊魔宗为国教信仰。 在诏国国土之境,每一寸土地,危机四伏,这并不是个什么太平的国度。 就连这看似和谐愉快的客栈,因为一行人的到来而变得诡异安静。 这一行人,身穿紫色宗袍,胸口印烫着剑齿虎纹图腾,腰间悬剑,袖中还加束以一柄短剑,正是万道仙盟的正式装束。 万道仙盟,四海诸国之中,有名的仙门势力。 可是此刻,却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了诏国境土之上。 这一行人的领头者,是一名青年男子,模样虽生得普通,可衣衫装束却微妙地与身后一众人不同,很显然,是个身份金贵的主儿。 青年男子无视客栈内,眼神逐渐变得危险凶狠的食客,自行寻了一张桌子,身后有万道仙盟的弟子替他擦桌拭凳,这才坐下,点了两盘小菜。 与周围人们态度不同的是,客栈的老板仍是保持恭敬的态度,笑脸相迎,殷勤招待。 显然,是不愿插手这场正魔相争的局面中来。 万道仙盟的一行人,看似派头十足,可放眼看去,皆是年轻一辈,在无长辈领路认道的情况下,无异于一群鲜嫩可口的小绵羊混迹在了危险的狼窝之中。 他不出手,不代表着无人会露出獠牙利爪。 独自入座的青年似乎感应到了客栈内肃杀强烈的敌意,以及四周那群如狼般虎视眈眈的凶残目光。 他呵笑一声,吃了两口菜,施施然地用一块干净帕子擦了擦嘴,做足了世家贵公子的气度与做派,这才从袖中摸出一枚重物来。 他侧眸含笑,目光扫视众人:“诸位这般看着本公子,难不成是想与本公子共餐一席不成,哈哈,本公子亦非狭隘之人,若是想来喝上一杯,自是无不相迎。” 人们看到青年手中之物慢慢放在桌上,纷纷面色惊变,神情变得异常难看凝重。 那是一枚金刚杵。 杵压罗盘,四方盘蛇。 金刚杵周身缠绕着蓝色的符纸,符文以鲜红朱砂为画。 当青年的手指离开那尊金刚杵的瞬间,便让客栈内的众人感受到了无以轮比的沉重压迫感。 就连去取酒的年迈老板都不由变了脸色,浑浊的目光深定在那名青年的脸上。 见无人敢动,青年嗤笑一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悠然说道:“蓬莱仙岛,果然不负苦行。”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难看,还有忌惮。 客栈老板将开封的酒送到桌案上,搓了搓食指,浑黄的眼珠子浊意变得愈发深浓,他呵呵一笑,拢起袖口说道:“不知阁下是万道仙盟的哪一家公子?” 青年扬起眉梢,道:“家父仙盟副盟主,百里谷。” 老人面上笑容不变:“原来是百里翩翩公子。” 百里翩翩轻咦一声:“竟是如此笃定?” 老人眸光莫名,看了他一眼:“百里公子说笑了,世人皆知,仙盟谷盟主,子嗣有二,长者赐名为翩翩,幼者赐名为仙仙,公子风华正茂,英气逼人,自然不可能是那仙仙小姐。”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四章:埋骨他乡客 指尖正玩转着金刚杵的百里翩翩,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他轻咳一声,道“不错,本公子正是百里翩翩。” 他将手中的金刚杵在桌案上轻轻磕了嗑,发出厚重闷沉的响声。 在老人愈发深邃的目光下,他扬起嘴角,笑道“本公子听闻你们诏国这座无名小镇里藏着一家无名客栈,客栈后院有一口井,井中无水,只藏着大漠之中极为难见的赤焰流沙,今日,不知能够让本公子过过眼。” 风沙在街道上如泣如诉,将耀耀青天都蒙上了一层黄浊之意。 客栈里,安静极了。 老人许久未言。 青年极有耐心,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抠玩着金刚杵上的蓝色封条符纸。 老人终于开口说话“道仙雪承所炼制的器兵的确绝然不俗,乃蓬莱仙岛镇兵三器之一,光是那道封杵蓝符的咒杀之力便足以要了三个老朽的性命。 若公子将这蓝符撕下,任由金刚杵的威力爆发,这整座城池上,但凡修炼过魔宗功法的修士,怕是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客栈内的魔修们,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瞳开始充斥着肃杀的凶红,死死地盯着那名青年。 老人却是低笑一声,幽幽的目光注视着他,嘴角笑意莫名“可是公子若当真将仙家兵杀之物扬洒在我诏国境土之上,却能杀死满城魔修,可与此同时,公子也将面临着我魔宗无数高手无穷无尽的追杀。” 老人取下肩头的抹布,态度依然谦卑恭敬,替青年擦拭着桌上残留的水痕,语气也如一般寻常老者般懒洋洋。 “金刚杵保得了公子一时,却奈何不了我魔宗内真正的大能高手,公子若是想埋骨他乡,不妨一试。” 百里翩翩面容僵住。 老人笑容愈发可亲,语气肯定“此物,若是不显威能,公子的确能够在这片漠北之中平安南下,可若是让此物沾染了些许污血,百里公子您……可就走不出去了。” 客栈内的气氛又开始变得轻松起来,那些魔修客人们纷纷露出讥讽嘲弄的笑容,目光无比轻视鄙夷。 百里翩翩只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原以为,自己极为难得地入了蓬莱仙岛,甚至不惜用仙盟之内最为机密的消息为换,成功换取了雪承公子毕生心血炼制而成的降魔金刚杵,便可在这沙漠之中横行无阻,亦能够帮助父亲完成大业。 却不曾想,曾经震慑群魔的金刚杵如今却是连一只苍朽老魔都吓唬不得。 反观自己,被这老家伙的三言两语所威慑,以至于此刻手中的金刚杵分外沉重。 甚至隐隐担忧当真如这老人所言,若是符文损坏,在这魔土之地镇杀魔修,他怕是真的就要身陷囫囵之中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人将美酒摆好,笑容不变“公子若是诚心做客,老朽自当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为客之道,想必也不用老朽来教公子了吧?” 此刻,百里翩翩的脸上哪里还能见到方才的春风得意。 他黑沉着脸,将金刚杵小心收进怀中,一言不发。 “公子……此番任务事关重大,务必将沙海之中的头颅封印带回仙盟之中,万不可……”身后有弟子随从小声呼唤。 “闭嘴!”被扫了颜面的百里翩翩低喝一声,桀骜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本公子何时说要临阵退缩了!” 他猛灌了一口气,辛辣的味道在胸腔里肆虐泛滥,烧得他灵台滚烫。 他握紧酒杯,磨牙道“见机行事,先住下来再说。” 在客栈内人们打量百里翩翩的同时,他亦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飞快地扫视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包括黑纱帘后面的那道纤细人影。 很显然,今日,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百里翩翩并不意外这群魔修们能够提前知晓这个机密情报,因为万道仙盟之所以能够获取关于那个头颅的情报,正是从魔宗身上获取而来。 若是此地无魔,那才是奇怪。 念及此处,百里翩翩的心情蓦然变得有轻松起来。 因为在这家客栈之中,虽然十之皆是魔修,但境界修为不过大多皆是开元境,偶尔可见两三名开元巅峰,却也始终难破拓海。 荒城小镇,能引来这些苍蝇,想必已经是极限了。 如今之计,唯有在引来真正可怕强大的魔族之前,参破那沙井的秘密,至于这群虫蝇,倒也好解决。 百里翩翩朝着自己一众手下们打了个隐晦的手势,放下酒杯,便要上楼寻一间客房休息。 “叮铃……叮铃……” 就在这时,清越的铃铛声打破了寂清的黄沙古道。 酷烈的阳光忽然仿佛暗沉了许多。 因为在荒城古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匹黑马。 黑马通体幽黑,眸色更黑,过于深沉的眼睛以至于一眼看过去竟是显得这般幽深冷漠,宛若九幽之下的某些魔物。 白日沙漠的炽烈高温,却无端被酝酿出了几分冷森的气氛。 黑马被一名中年男子牵着前行,马背之上,坐着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身上套着破破烂烂的斗篷短袍,兜帽与秀发被风沙吹得乱糟糟的,左右两边还翘起来两绺。 少女的肤色异常苍白,像是山巅上的皑皑冻雪,冷白无温,一双很大的眼睛濛濛不清,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长期没有睡好,眼袋青深,眸光一点神采也无。 斗篷下,赤着一双白皙的小脚,细嫩的足踝栓着一个苍青色的环佩。 方才古道上缥缈的叮铃声,想必便是源自于此。 客栈中,喝了烈酒醉卧在帘后的雪狮打了一个响鼻,睁开了眼睛。 牵马的男人停在了客栈门口,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望向了百里翩翩,目光落在他藏有金刚杵的胸口间,然后微微一笑。 仙人雪承毕生心血炼制而成的金刚杵当人不会因为一个眼神而崩坏损毁。 但是,客栈四围墙壁上倒映出来的人影,却是在一瞬间,纷纷人首分离,鲜血的影子也随之乱渐。 百里翩翩的面色变得极度苍白,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除了他,客栈内万道仙盟的弟子已无一人安稳的站着。 。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五章:来自南方的黑暗 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百里翩翩的胃部开始蠕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恶心。 他看着客栈门口的那个男人,大脑一阵空白。 这一瞬间,客栈内的魔修们皆是露出了兴奋凶残的目光,包括那位善于伪装的年迈客栈老板,面上的假笑就随之消失,换做真正的恭敬与虔诚。 “弃人大人。” 随着老人这一声呼唤,客栈之中,人们纷纷起身,竟是无人敢继续安坐。 那名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摆了摆手,面上笑容收敛,道:“在尊主面前,弃人尚无半分资格被诸位唤做一声大人。” 老人面露震惊之色,看向马背上的少女,好似明白了什么。 苍老干枯的面皮子,涌上一片兴奋的陀红,就要跪伏叩拜。 “省了这一套功夫吧?”弃人声音说不出的舒缓磁性,他转身朝着马背上的少女跪下,恭敬道:“尊上,流沙之地,已经到了。” 看似随时都有可能昏睡过去的少女,将半阖的眼眸撑开了几许,但依然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她拢了拢身上破旧的斗篷,赤足踏在弃人的背脊上,下了马。 黑马在她什么慢慢臣服,跪下。 亦如弃人那般。 “我想看看赤焰流沙。”她如是说道,声音像一滩黑色的死水。 前不久,亦有人说要看赤焰流沙,但现在,那个人的手下全部都死了。 百里翩翩已经猜出了这名少女的身份,老老实实搭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 身体因为那巨大的恐惧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有一瞬,他都觉得自己已经随着那些下属一起枭首分离死去了。 老人已经完全匍匐跪在了少女的脚下,他背脊微微颤抖,正欲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那可真是不凑巧,因为我也想要看那赤焰流沙。” 烈风卷帘,枯树蝉鸣阵阵,绝光的角落因那扬起的卷帘而落入一道天倾之光,将女子的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映得无比清晰,像是午后晴空之下的翡翠玉石。 她似乎很厌光怕热,穿着甚是清凉,一身异域风情地黑衣纱裙,玉坠牙环琳琅,臂环伶仃。 黑如鸦羽般的墨发编织成一条长长的蝎尾辫,垂于胸前,尾端还坠着一枚金钩发饰。 虽说漠北随处可见胡姬丽人,可是像她这般打扮的却是不多了。 这是古国风岚的装束。 可是……风岚国,早在九千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纵使眼下炎阳高悬,可众人看到半卷半掩帘后的美人,宛若观见静谧幽深的永夜,掩着洁白美好肌肤的黑纱衣裙,好似足以湮灭一切的沉沉黑暗。 短袍少女看着洒落在黑裙女子身上的阳光,深青的黑眼圈依旧。 只是她眼底的困倦无神,却是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神态难得深沉凝重。 弃人站直身体,目光先是茫然,再是震惊。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静静地看了女子半晌,才道:“黑暗的领域,可触及不到北方沙漠里来。” 女子却未看他,平淡无波的目光看着魔宗弃人:“你的主子,可真多。” 说出的话语却是说不出的伤人嘲弄。 弃人面色也未见恼意,眸色因为其他的缘故,阴沉了几分。 因为他无法理解,正魔两道之间的斗争,以及魔族内部的暗乱,为何会引来这样的黑暗生灵来。 而且,这里是沙漠。 是尸魔最厌恶畏惧的赤阳之地。 他冷漠开口:“尸魔王族,虽一直未于我族交好,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陛下出现在这间客栈,似乎有些不妥了。” 听到‘尸魔王族’四字的时候,万道仙盟的那位可怜少主惊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如土,魂不附体。 怀中揣着的金刚杵,此刻却是显得如此卑微可笑。 还想着光是凭借此物,他便可以横行漠北,意气风发地取得赤焰流沙中的神圣秘宝,得意而归。 谁能设想,他不过堪堪抵达目的地,竟是引来如此可怕的传说级人物。 真是令人绝望透顶的经历。 眼下,他开始嫉妒被父亲选中派去仙陵城参加大考的百里仙仙了。 司离抚了抚雪狮的鬃毛,冷笑道:“你这只小虫子擅闯我万魔古窟的时候,怎么不同我论道理了?” 弃人眉宇痛苦低压,唇角却是无声溢出一缕极细的血线,胸膛下的心脏在一股可怕的威压下跳动如鼓,甚至开始皲裂溢血。 他能够瞬杀十几名万道仙盟的弟子,的确强大。 可是在司离面前,他却只能坐以待毙,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都捕捉不得她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眼圈乌青疲倦的少女身体轻移,横于二者之间。 弃人周身被死亡包裹的那种感觉顿时豁然而散。 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鼻腔之中俱是浓烈猩红。 少女悄无声息地出手打断她的威压,自己却忍不住低咳两声,倦倦的小脸现出几分病容。 她拢了拢破旧的斗篷,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被某种咔咔的冻结之音所替代。 一眨眼的功夫,她面色苍白如雪,纤长的睫毛间埋覆着一层白霜,整个人像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一般,嘴唇都冻成了不正常的青灰之色。 少女的神色依旧漠然,因为她早已习惯了体内寒毒为她带来的痛苦,她微歪了一下脑袋:“司离,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司离看着她侧颈间一直延伸至百会穴的那道鎏银光线,在肌肤下若隐若现。 她眯起眼睛,冷笑道:“原来,魔界六河也可以成为魔君的吗?” 少女摸了摸耳下的银线,空洞的表情忽然展现出一个笑容。 “只要那颗头颅永埋黄沙之下,我就是这北方的尊主。司离,你身为仅有的尸魔王族,虽然我是真心想与你交好,可你若是想带那颗头颅离开,我可不答应。” 对于少女那句‘仅有的尸魔王族’,司离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尊主?还是傀儡?那日你身边的这只小虫子可是从万魔古窟之中带走了一颗蛋。” 而这名少女,显然不是那颗蛋。 弃人面无表情地拭去口鼻间的血迹,将头压得更低。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六章:魔河之首 少女侧目看了弃人一眼,眼窝之中摇曳吞吐着金炎,整间客栈都开始焚烧起来,烈火灼灼映得她眉目有些无情。 她慢悠悠道:“这是我们魔族的事。” 客栈内的人们哄然而散,纷纷逃命去了。 有些逃之不及者,光是衣摆沾染上了一缕炎火,顷刻之间便被焚烧成一具漆黑的骷髅骸骨,在大火之中嘶吼哀嚎。 百里翩翩手持金刚杵,避开金色烈火,连滚带爬地滚出客栈,躲在远方的一处背风沙丘后,惊魂未定! 司离不知何时起身,雪狮发出一声怒吼咆哮,肋下毛发被烈风吹掀,露出皮肤下的暗色云纹。 “轰隆!” 天穹被一道炽白的闪电撕裂,惊雷炸响,大漠的风景色彩由黄迅速转灰,空中飞荡着一片灰沙,灰沙之中掺夹着细碎晶莹的冰粒。 风声呼啸,狂沙万里! 随着那只巨大的雪狮腰间两侧腾然张开一对冰雪缭绕的云翼,整个空间隐约被白色的流风所笼罩。 炎热的温度急速降低,脚下的黄沙大地不再松软,而是被一种刺骨的寒蔓延冻结地极其坚硬。 天空之上,开始飘荡出雪花。 被烧得仅剩枯黑残骸的客栈,四围烈火也逐渐消散。 晴朗的天空被乌云所覆,那轮曾晒死无数人间正道修行者的太阳也被宛若浓墨一般的乌云遮掩,再也窥见不得半分天光。 极昼之地,眨眼之功,便如永夜降临一般。 天地昏蒙,寒风凄惶。 余烬的星火被风扬卷者,明灭一下,便再也寻不得踪迹。 一口老井,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井缘的黄沙被层层吹散,露出覆满青苔的砖石。 无水的老井,正散发出赤红的光,好似地狱里的岩浆,又好似藏火的流沙。 一身大汗淋漓的百里翩翩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口井。 司离欣长的身影立于井口边,她弯唇一笑,看着少女:“夏日繁华,不如冬爽。” 少女破旧的袍子灌风猎舞,她说:“我怕冷。” 司离看着地上被烧死的黑骨残骸,漠然道:“真不巧,我怕热。” 少女叹息一声:“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我第一河的能力强,还是你王族司离的天赋强。” 她微微一笑,表情不再空洞木然:“我于久远生死之中丧身无数,行过地狱,火烧汤煮,斧锯刀戟,灰河剑树,其痛其苦,不可具陈,最后成就出这副无上诅咒之身,不死不灭,万古冰河尚难埋此身……” 咻—— 不等她将话说完,一道蕴藏着难以想象的鲜红闪电如蛇掠出,目标正是少女的头颅。 少女微微偏首避开,锋利的闪电擦过她苍白的面颊,溅起一蓬凄丽的血珠。 她露出苦恼的神色:“能否让人将话说完再开打呢?” 少女颊边本应被闪电撕碎的肌肤却是在眨眼之间飞快愈合,不见一丝伤痕。 司离淡然道:“一河蜀辞,你活着就是遭罪受,何苦还要争做这魔君?” 少女名叫蜀辞,原是魔界六河之首,如今却是整个魔界之首,冠以君名。 蜀辞摇了摇首,破旧的斗篷袍子下,取出一只楠木笛子,笛尾向上蜿蜒生出一尾青藤枝芽,绿叶在枝头摇曳,有着萤火般的光辉萦绕于青藤之上,煞是梦幻而美丽。 可是,罕有人知晓,这只看似美丽的笛子,却是绝凶噬人的魔兵,那是能够让千年仙人都闻之色变的存在。 她看着司离微笑道:“我知晓你们尸魔王族欠陛下一个莫大的人情,如今司离你不惜冒着烈阳之天出现在这赤炎之地,只为还情。 我只道陛下好生大的本事,都被人枭首镇压了,竟然还能以召唤之音,引王族尸魔来此,这的确令人头疼,可是我不喜欢麻烦,所以来打一架吧。” 夜色下,司离那双翡翠的碧色眸子如泼上一层血墨,猩红的色泽自瞳内晕散而开,风雪中厉然狂舞的黑裙衣纱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鲜红的血袍招摇飘舞,银色轻铠加身。 束尾的金钩滑落,青丝墨发如海般散开,随风狂舞。 司离抬起一只手臂,掌心握住一团不祥的血色力量,她一副全然应战的模样。 蜀辞扬起唇畔,凛冽的战意自她体内传出。 浩瀚的天空,都因两人全开的气场而变得极其压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天塌地陷! 可是下一刻,司离身后的那只巨大雪兽双翼扇舞,卷起漫天风沙狂雪,将她鲜红的身影掩在了一片洁白的世界之中。 皑皑风雪中,传出司离清冷高贵的嗓音:“我可没有功夫陪你在这里玩。” 蜀辞身体僵硬,手中的笛子都尚忘记吹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风沙散去,狂雪平复。 老井边,哪里还有那位王族大人的半分身影。 无数暗色的影子受到了她的心绪所影响,不安深沉地在漠北的大地黄沙间攒动成魔。 她垂下手臂,掌下长笛化作点点光芒散去,目光幽沉道:“千年不见,你倒是变得无耻了些。” 弃人迎了上来:“尊上……” 蜀辞抬起手臂,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声音冷漠道:“我知道,既然她这么爱擅闯我魔族遗迹里的禁地,那就让她永远的留在里面好了。” 弃人敛去森然的目光,又道:“如此一来,拉拢尸魔一族对抗仙宗正道,可就不能如尊上所愿了。” 蜀辞冷哼一声:“如此桀骜不驯的性子,她又如何甘心屈尊于他人之下,倒也不必养虎为患了。” 她微微侧首,淡淡瞟了弃人一眼:“你通熟赤焰流沙的八方禁法,司离便交予你来处理了,记住,莫要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弃人背脊弯压,呵笑一声,自信应道:“尊上大可放心,纵然她是尸魔一族的王族女帝,入了这赤焰流沙绝地,不才弃人,亦能够让她埋骨于流沙之中。” 少女知晓弃人沉稳的性子,从来不胡乱夸下海口,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七章:云家事 一夜过去。 漠北的极地边缘地带,依稀可见茵野绿洲,牧羊炊烟。 司离一袭红袍,仿佛夜晚下的一团火焰,孤独地行于沙漠丘陵之上。 她的手掌下,却是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颗头颅。 一路南下,接下来,她的目的地,是仙陵城。 …… …… 百里安半夜未眠,虽说昨夜梦境里宛若真实的声音已经全然消失,可那段话却是深深得印入他的心底。 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正在催使着他赶紧完成这个使命一般。 脑袋隐隐作疼。 纵然冥想了大半夜,也无法让自己的神识安定下来。 还有两日,鬼嫁的迎亲队伍就要来到云家了。 在这两日里,百里安并未出云家宅府,与方歌渔之间也仅仅只是书信来往。 方歌渔的另外两名客卿修士仍留客栈之中,林归垣被黎悲风带至万道仙盟的暗室之中,想必是她另有打算。 虽然方歌渔未同他明说,但百里安隐隐已经猜出什么。 她这是准备反击了。 孟子非并未来信,宛若是真的怕了那传说中的厉鬼幽郎一般,自那夜分别,便再也未出现过。 但百里安知晓,孟子非非同常人,旁人或许难入这内城鬼宅,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 孟子非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百里安看不透,只能暗自提防一二。 这两日内,百里安还知晓了云、陶两家的故事。 陶家老爷除去正妻以外,还有三名妾室,而这次身中鬼嫁之印的,正是那三名妾室之一的王室所出,名陶子嫣,是家中三女。 陶子嫣双十年华,虽说是妾室所出,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甚是貌美,才学亦是陶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深得陶家老爷的喜爱。 陶家三女,才情出众,娴静温良,随着年岁的增长,这边城之中的富贵人家皆瞧上了这位陶子嫣。 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云家长子,云书朗。 云家与陶家是世交,这云书朗与陶子嫣自然就成了青梅竹马,云家公子又比陶家小姐年长五岁,自年幼起便爱惯宠着她,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两家联姻,可谓是水到渠成,二人亦是成为了边城之中人们心中的天作之合。 云家织锦生意做得大,是边城之中家业最盛的商贾,更为重要的是,这云家老爷的正妻家中与那边城军挂钩,有着不浅的关系。 若真细算起来,到还是陶家高攀了云家。 陶家自是不胜欢喜。 而云书朗又爱她貌美懂事。 两家倒也算是一拍即合,早年便将亲事定下。 百里安却感到有一丝怪异之处。 按理来说,如今这陶子嫣已是双十年华,对于凡人而言,早已过了成婚生子的年岁,若两家当真是早年定下的亲事,何以拖到现在还未成婚? 若光论家世,陶家自是巴不得早些让女儿嫁人云家,等尘埃落定,便可让陶子嫣安安心心地做那云家少夫人。 如此说来,婚事延期,极有可能就是这云家大公子有意拖延了。 可是,他又为何要拖延婚期? 百里安曾问过云书朗这个问题。 云书朗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给出的回答是:“吾自幼饱读诗书,自认经纶满腹,立志参考于内城的白木学府,却年年落榜。 子嫣不论是学识还是才情皆胜于我,说来惭愧,男儿心作祟,书朗自认为一日不考上白木学府,就一日无资格求娶子嫣。” 百里安自然不会信他这番鬼话。 若当真如此,又为何要早早提出联姻之心。 当真有心的话,便不会这般迟迟懦懦,平白让人家姑娘受人非议与白眼。 虽说通晓云、陶两家的联姻之事,难对接下来的战斗起到半分作用。 但是百里安习惯了缜密精算,心于细微,哪怕是一缕微尘,也值得反复推演观察。 更何况,这鬼嫁印本就来得蹊跷。 云家又有所保留,这只会让他与方歌渔接下来的处境变得未知且危险。 云书朗口中问不出什么,百里安便向府中的下人打听。 云府的家丁侍从知晓百里安是修行者,对他无不恭敬,可是当他询问云书朗婚事时,他们又左右而言其他,明显是对于主子的私密之事不愿多谈。 他们对百里安恭敬归恭敬,但心中其实也知晓,这位转接了鬼嫁印的小仙君怕是性命危矣。 幽鬼郎凶名在外,一鬼可抵城中军万人! 若是随随便便来一名修行者就能够收了幽鬼郎,那么这幽鬼郎也就不会纵横埋祸人间三千年了。 一个将将死于鬼祸的人,再厉害,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最多面子功夫做足,至于还想深知些小道消息。 那还真是抱歉。 没有。 做为云家的忠仆,自是不会去做主子厌恶反感的蠢事。 询问未果,百里安也不挫败。 他从拆房内寻来一个锄头与小剪刀,花费了一下午的功夫,陪同府中的丫鬟侍女们锄草剪花,劈柴担水。 傍晚时分,便在厨房内帮忙切菜做饭。 他做事认真,待人温和,全然没有半分架子,又借着一手好厨艺,不到半日光景,便同府中的丫鬟侍女甚至连同厨房内的那些彪悍老妈子们打成一片。 当然,以百里安的性子,倒也没有刻意想要讨好亲近谁,不过是念着打个下手,顺便悄悄套个话什么的。 可是一下午过去后,效果却是好得让他自己都有些一起啊。 他在厨房灶前挽袖颠勺,满屋油烟都挡不住四下围成一堆的女人,她们手捧瓜子,细细磕着,盈盈地目光流转在百里安的身上,那群膀大腰圆的老妈子们挥舞扫帚赶都赶不走。 一群莺莺燕燕,细语轻笑。 凡是他开口一问,便可得三答。 府中烟火最重,最为清冷的厨房,今夜倒是好不热闹。 经过这么一番热闹,百里安对于云家婚事,就全然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原来,云书朗不是不愿与陶家小姐成亲。 而是这位云家大公子生性风流,玩那金屋藏娇的一套戏。 云书朗年长陶子嫣五岁,早年时节,陶子嫣的面相皮骨尚未长开,仍是一副稚子女童的模样。 虽两家交好,可云书朗那会儿也只是拿她当妹妹看待照顾,并无他想。 那一年,云书朗正值少年最好的年华,在那个春花灿烂万物复苏的时节里,他在湖边遇见了一位民间浣衣女。 鲜衣怒马少年郎,烈焰繁花红颜美。 在这个世间,最不缺乏的就是相遇相知的少年男女故事。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八章:浣衣女 红尘是非,躲不了人间风月。 人间风月,少不了情深意长。 云书朗向那名浣衣女定下了白首不负,惊鸿不老的甜蜜誓言。 英俊少年郎,家世繁华如锦,又贴心以待,女子佳人又如何能够不为之沉沦迷醉。 在无人打搅的二人世界里,云书朗的确倾尽了自己一生的温柔,怜她爱她,两人也确实恩爱缠绵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甜如蜜糖,容不得他们插足半分。 只是浣衣女不知,浅滩里的河虾如何能够与海里的大鱼共度一生。 一个初出茅庐,情深似海。 一个历尽千帆,阅美无数。 两者之间,自是不同。 云家家世显赫,他贵为长子,理应继承家业,集恩宠于一身,而她只是一个让人不愿多忆名字的浣衣女,苦寒一生,举目无亲。 他怜得了她一时,也怜得了一世。 只是,他不愿。 陶家有女初长成,静姝美仪姿,多才学。 论容貌,亦是不落浣衣女子之下。 论年岁,她更年少青春。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与他,门当户对。 听府里的丫鬟们说,云、陶两家定下亲事的那一日,浣衣娘荷砂并不知情,陶家小姐亦是蒙在鼓里。 云书朗生性风流,爱美成性,虽知晓陶子嫣是他最佳的妻子人选,怜惜爱护之余,浣衣娘未至迟暮颜衰之年,又不舍放下年少时的喜欢。 于是,心中便给自己出了一个主意,在自家府宅之中另建了一处小院偏房,将浣衣娘珍藏于府宅之中,日间与陶家小姐赏花吟诗,夜间便与美娇娘花前月下。 谈情说爱与婚姻大事两不误。 这婚约已成,婚期却是因为云书朗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私念而迟迟未定。 陶子嫣是未出阁的女子,又有婚约在身,纵然与云书朗来往亲密,也绝然不会擅自主张地登门造访。 倒是陶子嫣的母亲,与云家夫人有私交旧顾,常常收到云家邀贴,入府饮茶赏画。 云书朗想着,自家院儿里头的下人丫鬟这般多,浣衣娘又为人低调安静,不会吵闹争事,纵然被自己这位未来丈母娘撞上了,想来也只会被她当做府里的寻常丫鬟看待。 倒也不会刻意限制浣衣娘在府中的自由。 谁知,天不从人愿,还真叫陶家王室给撞上了他私养的这位美娇娥,更让云书朗头疼不已的是,不仅给撞上了,还给人家一眼认了出来。 他实难想象,为何富甲一方的陶家妾室会认识江边无名的浣衣女? 东窗事发,一发不可收拾。 云家老爷平日里自是纵容儿子胡乱作为,男儿三妻四妾属实正常,只是你与人家定了亲事,却因一名苦寒出身的女子迟迟不娶,这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难免会落得一个好色糊涂的污名。 云家老爷自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最后便演变成了这一切皆是浣衣娘荷砂的痴心妄想,欲攀高枝,不过是假借自己悲苦的身世卖可怜博得云家公子一时同情收留。 至于陶家,当然不会让这门亲事平白无故被一个卑微的寒门之女所搅黄,也就借着这个台阶下了。 但浣衣娘,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继续留在云家。 湖江之畔,锦瑟和,容颜倾。 朱门一合,终独去,念一深。 人间忽晚,山河已旧。 再闻新人笑,不见故人留。 “那这名荷砂姑娘,如今又身在何方?”百里安这般问道。 正蹲在地上择菜的胖大妈嗨了一声:“那荷砂姑娘是个苦命儿,自打被云家人赶出去了后,便又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住处去。 这荷砂姑娘倒是个与旁人不同的性子,被大少爷辜负以后,也未哭未闹,是个懂事儿性子,怕是知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人家,什么也未争,就连少爷平日里送她的珍珠玉宝她也一件不带,一身布衣进,一身布衣出。” 正在嗑瓜子的一名丫鬟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可惜了,早些年我可是瞧见了那荷砂姑娘的容貌,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凭借容貌真是不愁嫁得好人家,却被少爷骗了身心,最好的年华岁月都蹉跎在了这深秋大院之中。” 事实证明,女人永远都比男人要更加八卦,另一名丫鬟也接话道:“大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恩宠过的画舫舞娘也不算少,真要说起来,这荷砂姑娘怕是最得少爷欢喜的一位。 少爷在外头玩乐归玩乐,却从未将哪位姑娘往家里带,荷砂姑娘被赶出府门以后,少爷也常常偷偷命家里婆子去看望接济银钱给她。” 择菜的大妈呵笑一声,绿豆点大的眼珠子带着几分嘲意:“那荷砂虽是过得苦寒,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哪里是那些红尘女子比得的,少爷自是对她宠爱有加,可再宠爱又如何,薄凉情意,物是人非,最后同陶家小姐一比,还不是说赶就赶了,最后来落得一个自不量力,勾引外男的骂名。 这点小事于少爷而言自是无伤大雅,最多被人称为一段风流韵事,少爷自诩多情,将人赶了还念念不忘,巴巴地去送银子,自认为是风度慷慨。 可人家姑娘穷归穷,却不自卑自弃,祈求怜悯。云府婆子送去的银两,次日都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府门口的石狮子口中。 少爷去寻她也是碰了一鼻子灰,久而久之,这件事少爷淡了心思,便不再浪费力气去寻她,我听说那荷砂举目无亲,日子过得很苦,后来得了痨病,无钱看病,也不愿上门求他。” 择菜的大妈眼神中的嘲意赠给了自家的公子,剩余几分可惜的怜意自是因为那孤苦可怜的浣衣女。 “仙陵城的冬日最是寒冷,后来少爷也念及她了几次,再去她家中寻,却是门朽人空,不知所踪。 听街巷里的人说,那姑娘是在去年的冬天,在湖边为大户人家浣衣,忽然发病,跌落在湖水之中冻死了,尸首都没瞧见一个。” 百里安:“……” 择菜大妈抬首看了他一眼,见这少年神色如常,眸色却是深得有些淡漠。 她又叹息一声,道:“少爷是个多情种,又出身富贵,风流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风流过后,却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一生,这就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我倒是好几次瞧着少爷在别院那棵荷砂姑娘亲手种的桃花树下偷偷抹了几次眼泪,想来多少还是有些情意的。” 嗑瓜子的丫鬟嗤笑:“抹眼泪算了么,两只眼睛哭瞎了,人家姑娘便能回来了不成?感情陶家姑娘就是花儿一般的人,需要疼着怜着,受不得一丝委屈,穷苦人家的姑娘就不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了?” 章节目录 第两百八十九章:有什么可炫耀的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心眼儿顶大的,说得兴起了,将手中的瓜子壳一扔:“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是因果报应,少爷一心一意想要娶了陶家姑娘,如今倒好,两人双双中了鬼印,喜结良缘,他又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愿了。” 择菜的胖大妈将手中的一把韭菜甩在那姑娘的脑袋上:“主子的事你也该这般议论,是皮痒痒了吗?” 看似严厉的苛责,但神色却是关切地警示。 姑娘赶紧闭嘴,不再多言。 其余几名丫鬟见胖大妈神色紧张,不由相视一笑,道:“不妨事的,这里都是自己人,玉儿心直口快,说得又不是什么冤枉话,进耳不进心便是了。” 胖大妈神色这才神色松缓了下来。 名唤玉儿的丫鬟朝百里安吐了吐舌头:“小仙君可莫要将这话放在心上才是。” “不会。”百里安微微一笑。 玉儿被这笑容晃住了眼,又从兜儿里摸出几块用糯米纸包好的山楂酪奶糖。 她低着小脸,红着耳朵将小零嘴塞进百里安的衣袖中:“小仙君愿为民除鬼害,是个大大的好人,这个奶糖给你吃……” 这裹着山楂的酪奶糖是宫廷御点,专供凡间皇宫内的贵人享用。 只是在这仙陵城内,却是没有那么多的凡间规矩与忌讳,边城之中,有一家老字号糕点店,店名取得十分雅致,名“兰皋坊”。 其中糕点老师傅正是出自于秦国宫廷御膳房,不知何故,流落于仙陵城定居。 他所做出的糕点,口味极佳,深得当地女子喜欢,只是价格异常昂贵,非大富大贵之家,是吃不起的。 云家家大业大,寻常百姓家一年都吃不到一口的零嘴奶糖,却是家中下人丫鬟兜儿中的零嘴小食。 百里安手中捏着几颗精致的奶糖,面色微微迷茫。 四周顿时漫出了一阵起哄之音,姑娘们纷纷学着玉儿那一套,也从兜儿中掏出不少精致的零嘴奶糕,都塞百里安怀里。 还有些‘胆大妄为’的姑娘们,趁着混乱的局势,顺手滑溜溜地在百里安脸颊下巴上飞快摸了一把。 百里安吓了一跳,哪里见过这阵仗,怀中抱着小山一样的零食,连连作揖行礼道谢,嘴上委婉拒绝,表示不用。 他又吃不了这些东西。 可他越是踌蹴抗拒,这些姑娘们便越是塞东西塞得越发勤,好几次百里安都眼尖儿地发现那些小食糕点中顺带着塞进了一些丝巾帕子,还有奇奇怪怪不可名状的软布一同送到了怀里。 容不得他去一一辨别拒绝,在众女的推搡护送下,他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将怀中一堆东西放在桌案上,他虎着个脸,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夜色幽沉,这时窗外忽然扑腾起信鸽展翼的声音。 百里安目光一动,推开窗户,任凭白鸽入屋,乖巧落于他的肩头。 是方歌渔来信。 信上自是一些交代鬼亲的事宜与忌讳,在未成功入内城荒宅之前,万不可暴露实力与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文末顺便还提了一笔,是她在陶家发现的一见古怪秘事。 在陶家妾室,也就是陶子嫣生母的院房之中,她无意发现这位陶家王室居然供奉着一盏不灭的长明灯,灯下燃香,香烛却是供奉着一尊没有刻字的灵位。 百里安心中莫名有些古怪。 幽鬼郎是纵横人间三千年的厉鬼,一些宗门大能都未必有十足的手段将他收服,何以见方歌渔字里行间的意思,惧是不畏,甚至……隐隐有些自信。 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盲目自信,而是一种真正有把握的自信。 百里安于窗前坐下,镇纸研磨,亦是回了一纸信。 在信中,他写明了这几日在云家所发现的一些线索,其中便包括云大公子与那位浣衣娘之间的旧事,希望身在陶家的方歌渔能够帮忙查一查浣衣娘荷砂与陶家会不会有着某种关联。 提笔书信时,百里安余光又瞥见案上那堆出自于兰皋坊的奶糖糕点,便顺笔提了一句,问她要不要吃糖。 吃的话明天假成亲的时候就给她带来路上吃。 方歌渔性懒,人又娇气,寒冬夜深时节,多是早早上床窝着当一只懒猫,一般夜间她收到了书信,都是直接无视不回,要么就是第二日想起来了再回。 而且明天夜里时分,幽鬼的迎亲队伍就要来了,他也没想着方歌渔能够再次回信于他。 冥想入定不到小半个时辰。 白鸽却是再次无约而至。 百里安还奇怪她这是转了什么性,居然这么勤快回信,莫不是查出了浣衣娘的事? 抱着几分期待拆信一看,却是发现信上未能提及浣衣娘荷砂的只言片语,微微潦草的墨字仿佛无言透露着某位大小姐不爽的心情。 信上这般写道:哪个姑娘给你的糖? 字体硕大! 看着信上内容,百里安不由怔住,心道大小姐你是不是关注错了重点? 更何况他不过只是随笔提了一句,问她要不要吃糖,她竟然就推演出了这么多,一下便猜出这奶糖是旁人所赠,还是姑娘。 百里安对自己人从来不说谎,他很诚实,所以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小香、小翠、小南、小北、小兽、小冰,青儿、红儿、玉儿……这些心好的姑娘们给我的糖,奶糖是兰皋坊的,她们说很甜。 咔嚓一声! 方歌渔手中的玉笔碎成几截,她看着信纸上那一连串儿莺莺燕燕的小名儿,一脸冷笑,沉默了良久。 由窗外吹来的风雪将她眉目吹得显出了几分寒意。 仙陵城的寒风如刀,吹在脸颊上十分难受。 所以方歌渔开始生气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是她看到自己放在桌案上的两只握紧城一对小拳头的手,她便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很不开心。 什么叫心好的姑娘们? 问你是哪个姑娘给的糖,你给我写出一堆破烂名字出来! 平日里看起来对诸事迷迷糊糊甚不上心的小尸魔,居然连那群乱七八糟的女人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堆儿破糖,有什么好炫耀的。 明天本小姐就一把火烧了那兰皋坊,看你还跟谁去卖乖讨糖去!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章:方家知书达理的孝顺好孩子 越想越不爽! 方歌渔将信纸揉成一团,抬起手刚要甩到一边去,她的手臂就僵住了。 奇怪? 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方歌渔忽然醒神。 自己为何像个傻子一样,大半夜地不睡觉,在这对着一团纸生什么闷气? 砚台旁,白鸽咕咕地歪着脑袋看着闹脾气的大小姐。 方歌渔脸色莫名一红,她羞恼地哼了一声,对着不通灵性的鸽子一板一眼道:“我才没有因为那些女人送糖给他而生气!” 白鸽:“咕咕咕???” 方歌渔气恼,从它屁股上拔下一根毛来,表情很是用力认真地解释道:“我是有起床气,你胡乱飞吵醒我了,我才生气的。” 屁股正在滋血花子的无辜白鸽委屈极了,趴在案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方歌渔自言自语地试图说服自己,故作轻松地将手中揉成一团的纸抚平摊开:“对,我才不会为了那种无聊的小事生气。” 纸张摊开,那一连串莺莺燕燕的名字又不知死活地窜进了方大小姐的眼皮子里。 兹啦!!! 方歌渔顿时黑了脸,将信纸撕成碎片,扔了一地。 她反身踩着重重的步子,气急败坏地窝进被窝里。 小脚蹬飞两只鞋,裸在被子外头的两只白嫩脚丫胡乱扑腾了一下,玲珑玉趾时蜷时张,给人一种快要张牙舞爪气炸了的感觉。 她愤愤道:“明天就烧了兰皋坊!” 次日,兰皋坊自然无恙。 气归气,但方歌渔总不至于在这种紧要时分,在仙陵城内纵火行凶。 毕竟方歌渔很是知书达理,干不出杀人放火这种缺德事来。 云家院儿里的侍女玉儿,一大早就在对管家抱怨:“什么嘛?兰皋坊的糕点一块都买不到了???” 中年管家无奈摆了摆手,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小点声,城里那位贵人不知怎的,就爱上了哪家糕坊的味道,一大早就将坊里的糕糖搬了个空,咱们这种平头小百姓,日后可就别想了。” 玉儿不满:“什么贵人这么了不得,如此霸道可还行?” 中年管家面色大变,赶紧捂住她的嘴,又伸手指了指头顶苍穹。 玉儿面色也变了,再也不敢胡言。 在不满的心思,也得收藏得干干净净,谁还敢跟那位争抢啊。 内城,古殿。 司玺女官青玄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摞成小山的糕点盒子,琳琅满目,甜香扑鼻。 糕点香是香,可是这么多数量堆积成山,这味道未免就过于甜齁腻人了些。 青玄捏着鼻子蹙着眉,有些嫌弃道:“这方家小姑娘又是发那么疯?” 大殿御案上,有着一盒拆封了的山楂奶糖,一道清越的嗓音含糊不清,似是在咬着什么,声音悠悠飘了下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是夜,独月孤星。 百里安身边无人,独立于云家大宅门院前,头顶夜宇苍穹之上,郎朗明月,如水的月华倾城照映,是个诸邪退散的清正之夜。 府宅幽幽,却是如同死了一般,毫无生气可言,门房之内,不见任何烛火光明,无人敢点灯,更无人敢出声,仿佛生怕触犯了什么霉头一般。 唯有府门牌匾之下,挂着一颗如同夜明珠的宝珠,在散发着清圣的光辉。 百里安仅看了一眼,就知晓这绝非寻常的夜明珠。 云家底蕴不浅,也不知是从哪里淘来的鲛珠,每日擦拭,光可鉴人,被云家一代人当做辟邪传家之物,悬于匾下。 此珠的确可以辟邪,只不过,对于幽鬼郎这种三千年厉鬼而言,却也用处不大。 忽而,邪冷幽风自长街尽头起。 一轮大月,犹如被恶魔的气息所染,明朗的光泽骤然变得暗淡,失去神采。 乌云渐起,覆苍穹,压古城。 四野长风都变得厚重凝滞起来。 一声凄厉破空的唢呐声,响在了夜空之下,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一阵阴风撩过,卷起地上厚尘。 鬼雾缭绕。 乌云掩月,在地上落下一道巨大的阴影。 街道上,不知何时,传来马蹄嘶鸣,唢呐声阵阵。 血红的杏花在夜下飘舞,处处腥浓甜香。 百里安目光从鲛珠上收了回来,目光平静地看着街头转角而来的阴鬼迎亲队伍。 黑马穿着霜白厚重的雾气,鬼气森浓。 一顶大红花轿摇摇晃晃,被八名矮小的身子抗在肩头,在花轿前方,还有两名生得高大的身影,吹唢呐,拉二胡。 百里安看得真切。 迎亲队伍有十人,只是这十人皆是纸扎人。 抬轿八人纸做的肌肤惨白,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防风白蜡。 一身红衣小厮的喜庆打扮,脸颊两边两坨猩红诡异的腮红映着惨白的脸,墨笔画出来的僵硬笑脸五官,看着生硬滑稽。 唢呐一吹,几个纸人跟着蹦跶一下,四周纷洒着冥币圆纸。 前方两名身材高大的纸扎人,却是一身绫罗红衣,装扮富贵,只是惨白的脸面皮子,却是没有五官。 不多时,杏花染血般的腥浓甜香飘近过来。 高头大马,殷红花轿,停在了百里安的面前。 身材高大的两名纸扎人仍旧吹拉着足以吓破人胆的凄然乐器。 一名身材矮小的轿夫却是迎了出来,面上挂着僵硬滑稽的笑,五官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画出来的猩红小嘴一动不动,却能够发出尖锐嗡嗡的笑音来:“还请小公子随奴上路。” 上路,什么路,自然不言而喻。 似是早已预料到,新人必然会誓死不从,哭嚎挣扎,那小厮轿夫弯腰低头间,垂在两边的手,猛然暴涨出一米长的黑色指甲来。 谁知,出乎意料的是,百里安打量了无面纸扎人两眼,十分平静配合地点了点头。 甚至还十分客气:“那便麻烦诸位了。” 说完,他便好似春游而去的惬意少年,接过马缰绳,动作行云流畅,正欲翻身上马。 那八名轿夫同时抬起神色难以变化的微笑面孔来,定定地望着百里安,那含笑的墨碳眼珠子,竟是显出了几分惊讶的情绪来。 迎亲这些年头,他们还从未见过这般积极上进去求死的好少年。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一章:再次入城 好在这群纸扎人灵智不高。 只是微微感到别扭诧异了一下,也再无其他想法。 那名矮个子轿夫按住百里安的手,将他往边上拉了拉,笑音尖锐沙哑,阴冷:“小相公请上轿。” 百里安面色古怪,看了看那秀气嫣红的轿子,再看看那威风凛凛的阴兵鬼马。 感情是他坐轿子啊。 容不得他提出异议,就被两名纸扎人前推后拱的推进了轿子中。 一路颠簸蹦跶。 迎亲队伍很快来到陶家。 空荡荡的府宅门口,不见一人。 寒风吹过,枯叶滚滚。 为首的纸扎人,铛的一声,敲响破锣,声音震天:“新娘上路!” 空荡荡的府宅无人,早已避难逃祸去了。 百里安掀开帘子,目光奇怪地看着陶家大门,心道方歌渔莫不是不在陶家。 乌云在天空上涌动,云色逐渐稀薄,透出一点明月的轮廓,将仙陵边城内的鬼气映浅了几分。 而为首的两名纸扎人,死气沉沉的身体里却是开始弥散出森寒的杀意。 “铛!”又是一声震天锣响,古铜色的破锣锣面之上,反射出几分血色来。 “新娘上路!”声音肃杀而催促,显然若是还不见到人,今夜怕是又会迎来乱鬼之祸。 依旧无人出来。 “铛!铛!铛!”锣声愈发沉闷,声音濒破,就连月光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就在地上两道影子快要离开地面的时候,一道火红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 随之传来一个气急败坏地声音:“敲敲敲!吵死人了,再吵吵,本小姐把你头给拧下来!” 方歌渔一袭红装,却是穿得松垮,系带结绳乱七八糟,头发也绾得十分凌乱,凤冠不是戴在脑袋上,而是抱在怀里,必然不是嫌弃太重压人。 而是这位方大小姐,睡眼惺忪,新娘妆色被泪湿红残褪,竟是睡得刚起。 素来饭来伸口,衣来伸手惯了的方大小姐生活能力极为低下,平日里连靴带都系不好的她,穿好这一身凤冠霞帔简直比渡劫还难。 被吵醒了,大小姐开始闹起床气了,踱步过来,拖曳着大红新衣,如锦鲤大尾坠于身后。 她抢过纸扎人手里头的破锣,反手就狠狠盖在他的脑袋上。 将他脑袋打得重重一偏。 纸做的脸颊深深凹陷了进去,正噗噗地漏气,发出类似于放屁的不雅之声。 歪偏着脑袋的纸扎人没五官,却给人一种他在无语委屈的感觉。 迎亲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这么横的新娘子。 百里安也是很无语。 这是心得有多大,今夜这种时候,竟然还睡得着。 方歌渔将破锣一扔,拍了拍手,看向另外一名高大无脸的纸扎人。 精致的小脸透着不满与责怨:“你们这接亲队伍也忒不称职了,种了印,只说三天后来接人,却不说时辰,本小姐都等睡着了,才姗姗来迟,敲着那破锣到底是成亲还是吊丧啊!” 纸扎人们冤枉极了,心道阴鬼迎亲,皆是子夜时分,眼下便是良辰吉日,何来姗姗来迟一说。 分明是新娘子自己贪睡,误了时辰才是。 话说,这陶家姑娘原来是这种性格的吗? 方歌渔起床气闹起来,那是论不得道理的,她掀开轿帘就要钻进去再补一觉。 可未等她手凑上去,便被一名轿夫拦下,并且指了指足足有两个方歌渔高的黑马,黑压压地如一座小山:“小娘子请骑马上路。” 方歌渔震惊:“你让新娘子骑马?!” “规矩如此。” 方歌渔面色阴晴不定,睡意尚未散去的目光如欲吃人。 不过好歹这骄纵的大小姐知晓自己是要干大事的人,忍了这口闷气,折身上马去。 刚走至马边上,方歌渔就黑了脸面。 这匹阴马足足三米多高,方歌渔小小个儿,脑袋瓜子还顶不到马镫子,这是要她像猴儿一样,上蹦下跳地窜跶上去?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让人恨不得拿剑把这马戳十七八个窟窿眼出来。 这是什么鬼习俗! 轿子中,发出百里安的笑声。 方歌渔恼羞成怒:“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你还像个姑娘似地坐大红花轿呢?” 今夜,方小姑娘好大的火气啊。 百里安出了轿子,纸扎人并未阻拦,他来到方歌渔的面前,冷风灌入长袖,将他穿戴整齐的衣衫吹得猎猎而舞。 天穹之上,是无边的黑暗。 仙城之中,是长明的灯火。 他笑着接过方歌渔怀中抱着地凤冠,替她戴好,微微弯腰与她身高保持一致。 又为她拢紧衣衫领口,无不细致地系好衣带外袍。 方歌渔生来高高在上,衣食无忧,能够理所当然地习惯接受家中下人侍女的伺候。 百里安的动作与她们并无不多,可莫名地就是让她起了几分别扭的怪异。 他的手指极有分寸,并未触碰到她的肌肤与身体。 可是见他弯腰低头,为她系带的修长手指,落入眼底,怎么就让人心如痒挠。 她别扭地揉了揉他的脸:“喂,我上不去。” 其实以她的修为是可以自己跳上去的。 百里安又低笑两声,道:“可要快些长高啊。” 青眸笑影,映着城内的光,低沉而松软。 不等方歌渔生气发作,他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打横抱起,将她抱上了马背。 百里安又替她捻好衣角,仰头看她时,眸光中映着一抹红,似是有着瞬间的恍惚。 他不知这恍惚涩然感从何而来,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奇怪的心念转瞬即逝,他又笑道:“毕竟是幽鬼郎一手举办的盛宴,我们就当入乡随俗好了。” 果然不出百里安的意料,这只迎亲队伍行地是水路。 不论是大红轿子,还是高头黑马,似乎都有着一定御水的能力。 黑马入河,自觉周身形成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形光球,将外界水域隔绝。 百里安稳坐于轿中,纵然撩开帘子,也是滴水不进,十分神奇,外界听见汪沉的水声,诡异的是,耳边依旧萦绕着闷沉丧气的唢呐声。 不知不觉,周身那种在水中飘荡沉浮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落入实地的沉稳感。 两团碧绿的幽幽鬼火悬于前方,似是在为纸扎人引路。 百里安明显感觉到周身灵力骤然之间浓郁了百倍不止,这只队伍在内城之中越行越深。 灵气也越来越浓。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充沛的灵力之中,又掺夹着隐隐的阴邪气息。 前些日子,百里安入内城之中,并未感受到有任何阴邪气息。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二章:心中添红线 腕间的印记愈发滚灼。 百里安在这滚烫的疼痛中,感受到了一丝深楚的恨意。 最终,队伍停在了一处人迹罕见的古旧破宅前。 荒宅四野长凄,风声呜咽。 荒宅深幽,后方便是巍耸的悬崖深渊,悬崖荒芜,荆棘野草横行蛮长。 乱石丛生,崖前生着一棵枝叶光秃的古树。 树干极粗,足有十几人合抱之粗,虬劲苍然,树根布满悬崖,阴气极重,怕是再吸收几年光景的阴气,这棵古树怕是能成妖魔。 老宅旧墙,草阶生苔,荒芜冷清。 队伍前方的两团鬼火跳跃,落入荒宅前院悬挂着的两盏枯黄旧的纸灯笼中。 碧绿的鬼火跃入其中,火光瞬间血红一片,照满台阶,阴森悚人。 荒宅空荡,百里安并未见到幽鬼郎的身影。 出了大红花轿,身前脚下大地松软的泥土忽然间拱起一个土山包,百里安神情不变,看着那土山包钻出个碧色衫子的女子。 女子面色呈现出一种死意的铅灰之色,已无生气,脖颈下方布满尸斑,想来已是死去多时。 她踉踉跄跄,左摇右晃地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腰间一串铃佩叮铃作响。 百里安神色微变,显然认出了这铃佩。 这是万道仙盟的身份铃佩。 此女是万道仙盟的人。 竟然死在了这里。 方歌渔忽然低声说道:“我认识她,是蓝幼蝶的贴身侍女,死在了孟承之的手中,却是不想,尸体原来藏在这荒宅之中。” 如此一来,书斋老先生为幽鬼郎做事更是落实三分。 僵死的女子,躯壳之下已经没有了灵魂,她宛若一个空洞的木偶,僵硬走至百里安身前,青痕斑驳的十指解下他发间的红带,换了一条白色丧带。 礼服红妆,白带束发。 这是中幽皇朝的一种古婚的打扮。 百里安任由施为,换了发带之后,荒宅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大地间,拱起几十个同样的土包,一个皆一个的人影从无碑坟墓之中爬了出来。 有男有女,多数皆是吉服红装。 从地底更深的地方爬出来的红衣男女,多数身躯已经腐朽。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够料想得到,名满天曜的仙陵古城,竟然藏有如此数量的行尸。 方歌渔难得表现出了安静的一面,目光冷冷扫视眼前这一幕,倒也并未表现出少女的慌张与失措来。 荒宅幽深,破败昏黑。 一名红衣女尸空洞着一双无神的眼珠子,这名女子想来死去不久,身上并无其他尸体那般浓烈的尸体气息。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有洁癖的方歌渔如吃下十斤死鱼内脏般恶心。 百里安生怕方歌渔忍耐不住,一怒之下,拔剑将这群尸体斩得七零八落。 余光间她身体微微颤抖,红袖下的素手都捏成了一个小拳头,不过终究是没有发作,暂且被那名女尸引入院中。 荒宅内院,又生一棵古树,不同于悬崖边上的那棵枯败老树,此树却是生得枝繁叶茂,萤火绕飞。 原先迎亲的那两个身材高大的身影一摇一摆相互搀扶地走了过来,依次入座。 看这动作姿态,居然有些几分别往的温情与和谐,就像是一对相互扶持依靠多年的乡下夫妻。 只是其中一位,体型似乎是个中年富态的男人,纸做的脑袋被方歌渔砸得瘪瘪漏气,一身的力气儿好似用完了,如今走回了荒宅之中,就只能浑身无力干瘪瘪的瘫在椅子上。 另一位仿佛是他的妻子,正温柔得替他抚顺胸口的气息。 只是这纸人还能有呼吸吗? 对于这点,百里安深感怀疑。 随着一声锣鼓响,杏花纷飞,空气之中平添了几分猩甜诡异的花香。 白带飘,铃佩响。 寒风忽起,吹皱一池杏花春水,静池涟漪,花瓣荡悠悠,忽为这个静而幽深的冰冷寒夜平添了几分春色古意。 腕间鬼嫁之印愈发滚灼烫人,如一颗烧红的碳火烙印至肌肤之中。 强烈地疼楚让百里安蹙了蹙眉。 他不畏疼,只是有些担心方歌渔。 下意识地偏头看了她一眼,纵然腕间印记猩红如催命一般,却见薄透红纱下的容颜,神情如故,没有丝毫变化。 百里安有些意外,她竟然也能够这般忍疼。 百里安腕间刺痛,鬼嫁印泣血般灼裂肌肤,一缕殷红的鲜血化作红线曲折延绵,而方歌渔那一方亦是同样的景象。 两相红线缠绕相结,拧成一股同心结的模样。 疼楚散去,印记发麻,渐渐地,腕间竟是添了几分痒痒的暖意。 那抹暖意如实质一般,涌入了脑海之中。 百里安身体微怔,目光茫然了一瞬,偏首下意识地看向方歌渔,清明的意识仿佛在极为短暂的须臾间,被某种难以明喻的东西所占据。 凝视身侧佳人,竟是让他生出一种错觉。 一种今夜便是他与她喜结良缘之日,身边少女,是他即将共度一生的妻子。 此念一生,百里安悚然,头脑豁然清明。 反观方歌渔,她冷哼一声,目光戏虐地看着腕间红线,如看小孩子把戏一般,竟是丝毫不受其影响。 幽暗深境之中,一道隐晦阴冷的视线探测过来。 方歌渔目光微动,旋即做出一副深受影响的蒙昧深情眼神来,含羞带怯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自认为声音很软地唤了一声:“郎君~” 百里安忍不住狠狠抖了一下,眼尖儿地发现方歌渔秀颈间的根根竖起的寒毛,鸡皮疙瘩都蹦了出来。 还有那看似欲迎换就却隐含锋利杀意的小眼神。 恨不得瞪死他! 一向嘴毒的方歌渔,哪里唤过这种肉麻乎乎的称呼。 百里安茫然的想,你确定不不是想说‘狗贼!拿命来!’吗? 方歌渔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谁也没有看到的情况下,两根食指在胸口前互相轻点着,垂头小声低语:“假的,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歌儿不要当真。” 登堂入室,新娘盖头掀开,红衣女尸为她洗去残妆,独留口脂嫣红,幽幽烛火之下,少女容颜清润白皙。 有小厮端茶送水,来来往往,服饰周道。 百里安解了发间白色的发带,瞳色幽沉地看着小厮,抿唇不语。 荒宅之中,尽是厉鬼死人。 可是这名小厮,却是活人。 而且,这位活人,百里安识得,方歌渔亦是识得。 季家长子,季亭。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三章:红衣女尸 此刻,季亭双目茫然,立于一侧,全然一副任凭吩咐的空洞模样,神态与外界那些行尸走肉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他的心脏在跳动,灵魂镇于躯壳之中,呼吸绵长安稳,是一个鲜活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仿佛好似被什么东西摄魂控制住了一般。 百里安心思百转,暗道看季亭这模样虽说极不寻常,但胜在性命无虞。 季家兄妹二人同时失踪,那是不是意味着季家二姑娘也还活着? 荒宅藏尸,幽鬼为王。 在这个遍地皆是死人的凶宅之中,为何独留季家人的性命? 百里安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季亭,性子沉稳的他并未出言寻唤。 荒宅之中,邪气远胜于灵气,幽鬼郎所居之地,极阴极邪。 方歌渔摘去头上的叮伶碰撞的凤冠,藏于大袖之中的素手将一道蓝色符纸揉捏成团,灌入灵力。 手掌摊开之际,符纸被捏压成一道纸鹤模样,双翼无声振动,化作一道极快的光,朝着窗外飞掠出去。 这是一张蓝色符纸,符纸之上,已经绘制出了大半符文,经过方歌渔的灵力催发,方可勾勒出一道完美的符来。 大道有三千,修行者无数,放眼四海八荒,天曜大陆,亦有修行符道者。 而符师共分五等:小符师,符师,大符师,神符师以及传奇符师。 符师极其罕见且尊贵,因为能够感悟出精神力者少之又少,即便身具上品灵根,若无天赋机缘,也难以修行出一道精神力来。 再者,空白的符箓极贵,都是通过昂贵的灵石购买而来。 一般人绘制的符难以储存,以精神符力入纸,若是长时间不激发符纸的力量,其中蕴含的符力就会慢慢流失殆尽。 像这样,将精神力拓印在授灵符纸之上,且能够保证符力不流失半分,放眼天下,唯有精神境界修为突破至大符师方可做到这一点。 方歌渔手中这道符纸,其价值,难以估量。 故而速度极快,就连百里安都难以察觉发现符纸的运行流转轨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细微的空间变化。 对于灵符纸鹤的侦查,方歌渔亦是信心十足。 就在这时,窗棂前,伸过来一只布满厚茧的苍白手掌,动作看似随意而缓慢,却是精准无误地握住了那只纸鹤。 方歌渔面色微变,眉尖低压。 只见那手掌微微用力,咔嚓一声,灵符破碎,指缝间,盈盈洒洒出斑驳碎裂的灵光,布满苔霜。 百里安看着窗前安静站着的红衣女尸,她不动声色地捏碎方歌渔放出的灵符,又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掌,垂在身侧,歪偏着脑袋,塌垮着肩膀,一副无神空洞的无所知模样。 即便是发现了方歌渔的小动作,也没有丝毫要主动发起攻击的意思。 方歌渔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若是寻常尸体,怎会如此轻松捏碎一名大符师用心制作出的蓝符。 就连拓海巅峰境的修行者,都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这园内的每一具尸体,都如红衣女尸这般恐怖强大…… 方歌渔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不敢想象。 娘娘身边的女官,怎会允许这样的阴鬼势力留存于内城之中。 大红喜帖的古旧窗户下,红衣女尸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歪偏着脑袋,青灰色的眼眸难以倒映出一缕光来。 她与荒宅之中大多死去的新娘打扮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腰间,悬挂着一个精致的黄皮小鼓。 鼓身滚着一圈猩红的穗子,穗子间挂满了零零碎碎的青铜铃铛,但铃铛相撞,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来。 方歌渔警惕地崩紧身体,起身行至红衣女尸面前,手掌在她空洞的双眸前轻轻挥舞了两下,不见有丝毫反应。 百里安恐她有危险,赶紧大步迎了上去,拉住方歌渔的手臂,朝她摇了摇首。 方歌渔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百里安看着女子黑发间镶别着的红羽,道:“应该是主办婚事的礼官。” 方歌渔陷入沉思。 两人不傻,皆很清楚,方才这名女尸出手毁去符纸灵鹤,是禁止屋内两人与外界有任何接触与关联。 生者入厉鬼新房,若是没有绝息断气,化为荒宅之中的怨鬼之一,这礼,才算行完,方可归去。 百里安本无气息,倒也符合这个条件。 只是,他断不会让方歌渔发生任何意外。 “这荒宅之中,全是灵魂具灭、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不过是依靠身前的一口怨气入体,驱使者躯壳白骨不灭,这才会沦为鬼物的傀儡。” 方歌渔手指探入乾坤囊中,灵流涌现,化为她平日里的那柄贴身佩剑。 她扬起桀骜的眉角:“拆了这些死气沉沉的破傀儡,我就不信幽鬼郎他还要做缩头乌龟。”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方歌渔一眼。 看似张狂无度、自不量力的一句话,却隐含着其他的意图。 未经风雨,荣尊无限的大小姐,却总是能够一眼观破诡谲玄机。 剑未出鞘,杀意以至。 两人前方那名失了灵魂的空洞女尸,在听到‘幽鬼郎’三字时,瘦弱的身躯蓦然一震。 她终于有了反应。 女尸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青灰色的死寂眸子‘凝视’着方歌渔。 这时,方歌渔才察觉到,这具女尸并非是躯壳之下没有灵魂从而导致双眸空苍茫然。 而是她的双眸本就没有任何焦距,她生前,应当是个视线有损的瞎子。 方歌渔握紧剑身,剑柄处的宝石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将她眸色映得几分冷冽。 女尸双眸茫然地‘看着’方歌渔,僵硬地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却也愈发苍白,如尸体一般。 颈间手背上的尸斑快速消失,她忽而诡异一笑。 百里安心知有异,掌心顷刻之间暴出一团柔和的水光,光华化刃,朝着女尸的脖子横切而去,欲将她先行拿下。 红衣女尸身后便是一堵墙,而左路早已被方歌渔的站位封死,右侧则是百里安攻击。 却不曾料想,女尸身法极其诡异,浅浅后退一步,大红的身影如泼血一般,涂于墙面之上,整个人化作无形的鬼魅,在剥落的墙面上如影而行。 大红的身影绕至飞速绕至两人后方。 百里安的秋水剑悍然出鞘!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四章:夜有杏花来 剑锋化作一道锋利的蓝色光芒,虽袖甩出,朝着身后射去! 可是下一瞬间,他便失去了对秋水剑的任何感应。 百里安并未慌张,眼神变得愈发冷静。 方歌渔在极短的时间里领悟到了这名女尸的强大。 她稍作迟疑,因为由始至终,她都并未感应到女尸对他们二人存有半分杀意。 尚不会危及性命,她握紧手中佩剑,因为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故而有了这一瞬的迟疑。 正是这一瞬的迟疑,让那红衣女尸得到了片刻的时机。 她自墙面中行走而出,嘴巴一张,将秋水剑吐出。 方才百里安那一下,竟是让她一口将秋水剑吞入腹中。 当百里安回首准备迎战,却见她轻蔑一笑,用那生着厚茧的手指,在腰间鼓面上轻轻一击。 “嗡——” 敲击出来的声音却一点也不想沉闷厚重的鼓音,而是像某种更加刺耳尖锐的音波,犹如锋利的针尖,猛地探入耳中,刺破耳膜头骨,深入识海之中。 仿佛能够将人头脑意识狠狠凿穿! 女尸的轻蔑的笑容,成了方歌渔昏迷失去意识前夕,最后的画面。 听到两人相继倒下,女尸缓步来到两人面前,不再空洞无神的脸庞面朝着方歌渔昏迷时松落在地的那柄贴身长剑上。 她蹲下身子,手指朝着那柄剑探去。 尚且来不及触碰到剑鞘,她手指一颤,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中一般,猛地收回手指。 毫无焦距的双眸中,终于浮现出了一缕恐惧的情绪。 不敢再去触碰那柄剑,女尸蹲在地上,指腹间习惯般的相护摩挲者指尖的厚茧,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却是做出了一个惊奇的动作。 冰冷的手掌,轻缓摸索着触碰到百里安的脸庞。 并未细细抚摸,粗糙的指尖在他鼻梁间一触即分,很快就将手掌收了回来。 女尸的神情很平静,只是那对茫然的双瞳闪烁着怨毒的光泽,眼白泛起一道抹不去的猩红,眸子攒动着幽冷的怒火,翻涌着,诅咒着。 空寂长夜,女尸发出一声凄凉的冷笑。 …… …… 夜色阴沉,墨云压城。 夜更之声堪堪响过,边城客栈,夜深无声。 季三儿习惯了清贫,纵然如今身居在客栈之中,不愁吃穿,夜间也会习惯性的节约烛火。 三盏明灯灭了两盏,只余一盏昏暗微光。 她在烛台微光下,小口小口喝着热粥。 百里安离去之后,便吩咐客栈小厮,一日四餐,准时送入客房之中。 夜风忽作,将客栈的窗轻轻推开,烛火并未被夜风触及摇曳,却无端‘噼啪’一声,自行熄灭。 季三儿抬起茫然的眉目,看着明烛灯芯,仿佛被一柄镰风切割而过,借着烛火的余烬光辉,她看到断裂的灯芯留下一抹锋利的痕迹。 被切断的火星,渐渐沉没于泪烛之中,凝霜明灭。 街道上的灯笼明光,如流银般倾洒入室,光辉铺满客栈木板间,除了倒映出季三儿小小的影子以外,窗前不知何时,亦是落下了一道高挑欣长的男人身影。 影子被光斜斜拉长,周身弥散着肉眼可见的邪气腾然。 季三儿手中的瓷碗惊坠于地,四分五裂成锋利的瓷片。 她捂着手腕,痛呼出声,眼角含泪,却见手腕间模糊的印记在不断变换扭曲。 最后,化作熟悉的杏花模样。 只是,这一次的杏花,有四瓣。 小姑娘面色变得惨白惊恐,她像是在安逸大梦中,忽然被一只恶魔的血手掐住脖子,拉回现实,她从椅子上摔跌下来,膝盖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泊泊地涌出新鲜的血液。 她看着窗前拈花轻笑的男子,双手捂嘴,扭曲的小脸满是泪痕,惊恐交加。 “啧啧啧……瞧瞧这怪可怜见的模样,真让人心疼。”男子步步行来,弯下腰来,低头舔去季三儿膝盖被划伤渗出的鲜血。 舌头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小姑娘全身发麻,手脚冰凉,就连呜咽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 男子叹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不论是神情还是语调,一点也不像是凶绝三千年的厉鬼,反而更像邻家好脾气的兄长。 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毛骨悚然:“小三儿你倒是会逃,身为祭品乖乖老实让我吃掉多好,你看看因为你的任性求助,现在死了这么多人,救你的那两个小孩子,马上也要死了,不过不要怕,我吃人是吐骨头的。” 吓得完全说不出一句话的季三儿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捂嘴的两只手,惊恐的泪水不断从她眼眶中涌了出来,眼神却是染上了深深的哀求。 幽鬼郎露出轻蔑的嘲弄笑容,可他却听见这如蚂蚁般脆弱悲哀的小家伙这般说道:“我……我不逃了,我给……你吃,你……不要伤害司尘哥哥和小渔姐姐,好……不好?” 她泪流满面,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方才吓得不能动弹,此刻却伏在地上连连嗑首。 幽鬼郎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一股明显的黑怨气涌上了印堂,他忽眯起眼眸,语调不复方才玩弄温和:“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谈条件,蝼蚁一样的东西,我一根手指头就能够碾死你!” 幽鬼郎的气息顷刻之间变得阴冷下来,他冷冷睨着前方的小东西,眼底止不住的厌恶:“真叫人倒胃口!” 漆黑的大袖席地一卷,季三儿口中再也发不出一丝哀求之语来,鬼掐脖子一般,她只能痛苦呻吟一声,口鼻被一只从地面延伸出来的黑影鬼手用力扼住。 无法呼吸,小脸涨红,眼底泪意被死亡的窒息憋得狂涌而出。 脚底下,结实的木板,忽然如陷泥潭沼泽,大片漆黑的阴影覆盖在地板间,漆渊不可窥见底部是何阴暗诡异的世界。 似是感受到了来自底部的恐怖气息,季三儿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垂死之声,可是却有更多的黑影鬼手,如柔软极韧的布条般将她缠绕,死死捆束起来。 仿佛要将她拉入无间地狱之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五章:兔子阁下 幽鬼郎拍了拍衣摆处沾染的尘灰,站起身来,目光无情森然地看着她逐渐下沉,挣扎的动作渐渐无力。 他凝结成无情寒冰的眼瞳深处,似含扭曲的痛快与畅意。 就当幽鬼郎周身邪气内敛,准备消失的时候,身侧案上红烛无声断裂成两截,就像是被一张锋利的纸裁切过。 一道极致淡缈的剑意,不知由何处而生,却自四面八方而至。 擦擦擦—— 那是剑意切开空间的声音。 唰唰唰—— 那是幽鬼郎施展诡妙的身法步伐。 无形的剑风将空间扭曲成无数的小空间,每当幽鬼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一道剑意紧随而至,在地板或是房梁间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 剑痕不深,看起来就像是顽童在木板上刻下的一道痕迹。 可是,却能够让幽鬼郎如临大敌。 剑意极轻极快,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如影而随。 虽然凭借着诡异的身法,他能够完美的避开这极快的一剑。 可该死的是,当他身形现世,对方的剑意总是能够提前预知一般,再度袭向他的心口亦或是眉心要害。 幽鬼郎忽然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沉喝声! 因为当他看见包裹着季三儿的那些黑影鬼手被凌厉的剑意尽数切碎。 本该沉入深渊的猎物,又重获安全。 而他也在那剑意的逼杀下,步步为退。 随着他一声沉喝,幽鬼郎周身邪气陡然大生,他不再逃退,萦绕而起的黑邪之气砰然而炸,将四面八方的剑意尽数震裂。 他终于停下身形,阴沉的眉目间,却是溢出一缕鲜血。 一只通体毛发雪白的兔子,慢慢从房间阴影角落中走了出来。 它手中无剑,只有一根婴儿手臂长小的胡萝卜捧在爪上,幽幽凉凉的一双赤瞳在幽鬼郎身上略略一扫。 幽鬼郎只觉眉心一烫,他是阴体,身体之中的鲜血皆是通过掠夺而来,这火烫之意一起,顿时心道不妙。 一股磅礴清正的剑火从他眉心烈焰而烧,如灼烧焚清一切魑魅魍魉,天地邪鬼的圣火红莲,让他灵体有着崩溃净化之相! 季三儿伏在地上,小脸震惊匪夷地看着眼前这小巧可爱的背影。 忽然觉得平日对她爱答不理,高贵冷艳还有点臭屁的小兔子竟是无比可靠。 因为那噬魂灭灵的剧痛,让幽鬼郎神若癫狂。 他抬起右掌,朝着自己的额前眉心重重一拍,将那剑火红莲生生拍散。 屋内的邪气生生削减了小半,幽鬼郎的五官之中,因为那一掌的强悍力道,逐渐溢出一缕缕黑色的血,让他的面容更显狰狞凶煞! 他森然一笑,看着阿伏兔爪中的胡萝卜,很显然,方才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剑意,原是一根普通的胡萝卜。 多么可笑。 幽鬼郎神情仿佛被一根刺,狠狠扎了一下,面皮一抽,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深深地凝视着兔子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抖出一分凶残的笑意:“我当是哪位仙家名门里出来的剑修,原来是叱咤洪荒的凶魔阿伏兔。” 兔子身姿屹然不动,目光冰冷。 幽鬼郎低笑一声,面容间的戾气与警惕忽的散去。 他理了理凌乱的黑袍,从旁取过一张椅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兔子,目光微嘲:“凶魔阿伏兔,素来以暴戾著称,何时成了正义的守护者,又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么一套正统仙道剑术?真是好厉害啊,几乎一剑就要渡化了我?” 说到一半,他忽然抬首啊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差点忘了,阿伏兔这种凶灵皆是依靠本能而活,并无灵根悟性。 强则强已,但即便是给阿伏兔一万年修行学习的时间,它也学不来人类的功法与招式。” “那么还请你告诉我……”幽鬼郎微微一笑:“阁下这是与乱幽谷的谷主立下了怎样有趣的契约,竟然能够让你共生于此身之中。” 阿伏兔眼睛骤然深眯,杀机无限! 幽鬼郎哈哈大笑出声,仿佛看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物。 他抚掌笑道:“别急着发狂,我可是活了三千年的厉鬼,如何看不出来你今夜求的是一个速战速决,想要尽快将我逼走。” 他语气肯定而自信:“你我实力相当,可是我看得出来,你灵体不稳,以魂魄入体,本体又似是受了不轻的伤势,而且距离此身极远。 你的气息极度紊乱,稍有不慎,你的真魂一旦出现崩溃之势,以阿伏兔的胃口,瞬间就会将你的灵魂吞噬殆尽,永不超生!” “而你今夜若是强行与我一战,你的灵魂必然呈崩碎之相!” 幽鬼郎站起身来,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施施然地行了过去,有意错开阿伏兔,收起满身的邪气敌意。 他走至季三儿的面前,微笑道:“放心,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这小东西,是供奉给我的祭品,容不得她逃。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无用的凡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一个快活?” 兔子没有转身,似是忌惮,又似是认同。 季三儿无法看到阿伏兔的正脸,她不知此刻,兔子是如何想法。 但她清楚知晓。 今夜,无人能够救她。 她缓缓闭上眼睛,泪痕划过唇角,已然认命。 幽鬼郎轻蔑一笑,似是厌恶极了这种渺小无用的凡人生灵。 他脚尖在地面间轻轻一点,漆黑如含无尽深渊的阴影再度重聚于季三儿身下。 小小的身影,开始绝望下沉。 小腿、大腿、腰身、胸口、最后是脑袋,尽数没于黑暗之中。 当只剩下一只手掌还浮在漆黑的阴影水面上时,一根胡萝卜就这么无声的递了过来,抵在她的掌心之上。 幽鬼郎目光阴沉了下来。 季三儿本能地如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奋力抓紧兔子手中的胡萝卜! 幽鬼郎道:“你觉得你能救她,撑得过几时?” 阿伏兔侧眸冷看,却是根本没有打算将季三儿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拉救出来。 它做出了让幽鬼郎都震撼的举动。 兔子身体低栽,竟是随同季三儿的坠势,一同坠入阴影深渊之中。 在它身体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前夕,冷冷看了幽鬼郎一眼,眸色清淡,却让幽鬼郎背脊一寒。 不等幽鬼郎施法锁死结界中的一人一兔,黑暗阴影之中爆裂出恐怖的剑火炎光,竟是将他一手创下的结界焚烧殆尽。 他面色难看至极:“蠢货,毁了我的方位结界,只会将你们传送至更为恐怖黑暗的世界之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六章:抱歉 当百里安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红鸾软榻上。 他看着头顶上方的床梁天花板,目光平静地短暂思考了一阵子,这才扭头看向身边抱着他手臂睡得正香的红服少女。 身侧,一阵阴风掀过。 他撑起身子,看向床边方向,只见横梁之下,悬挂着三尺红绫。 红绫上挂着一只吊死鬼。 青灰色的双目深凸,鲜红的长舌拉得老长,大门未关,随着夜风吹刮,这具吊死的尸体摇啊摇,衣服飘啊飘一副死不瞑目的骇人模样。 若是换做常人,夜里醒来忽然见到如此悚人情景,必是吓得魂不附体,尖叫出声。 可是百里安的表现却是异常平静,他歪着脑袋,认真问道:“不难受吗?这样。” 见未能成功吓住百里安,红衣女尸的舌头卷了卷,好似卷年糕般失望地卷回了嘴中,勒在脖子上的红绫也如蛇般舞动起来,自房梁上自解开,滑入女尸的衣袖之中。 女尸浑身没重量似地飘了下来,一双死不瞑目的暴突眼珠子就这般凄凄然地‘凝视’着百里安,瞳仁无光,也无焦距。 她瞎得十分彻底。 女尸歪着脑袋,无神的双眸中带着淡淡的讥嘲。 百里安知晓她不能视物,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别在女尸腰间的黄皮小鼓。 鼓面有两只巴掌大,猩红的镶边穗子好像浸过险些一般,而事实上,那穗子也的确沾染了无数的鲜血,相隔老远,百里安都能够闻到腥浓的血气。 鼓皮透黄且薄,被烛光一映,甚至清楚的看到皮面上薄薄盈透的肌理纹路。 这竟是一面人皮鼓! 百里安漆黑的眼睛深了一瞬,立刻转首去查看昏迷未醒的方歌渔,心头涌起一阵担忧。 人皮鼓,是鬼道之中,一种盛名的恶毒邪器。 有的人皮鼓能够化念杀人,有的人皮鼓能够拘魂,将人炼成鬼物。 百里安无法区分,女尸身上的人皮鼓是哪一种,但对于一直昏迷不醒的方歌渔来说,必然不是什么安全的东西。 还未等他翻起方歌渔的身子,一只冰冷的尸手抚上百里安的脖颈间,乌黑的指甲骤然发力! 五指深深嵌入肌肤之中,身后传来冰冷死亡的耳语声:“你在装睡。” 听了人皮鼓音的人,断然不可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女尸躯壳中的灵魂虽然似乎处于一种蒙昧不清的状态,但是她不傻,自百里安出声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晓了,他并未中招。 纵然百里安还留有一战之力,但方歌渔正值昏迷状态,他心中有所顾忌,对于女尸的扼紧的行为,他并未有过激的反抗。 他极力运转着温含薇传授给他的吐息功法,让自己的呼吸声与假心跳声无限接近于人类。 女尸并未察觉出百里安的异样,只觉手掌下的肌肤异常冰冷。 她的神色先是茫然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到了漠然讥诮的模样:“身体冷成这样,云书朗,你是在害怕吗?” 那目光仿佛在说,还是跟以前一样窝囊。 对于女尸喊出云书朗的名字,百里安明显怔了一下。 这只女尸,将他当成了云书朗。 他本就是顶着云书朗的身份入的内城荒宅,他不知为何女尸会认识云书朗,但听其语气,想来是对云书朗较为熟悉的。 若说她目盲眼瞎,辨别不清他的模样倒也罢了。 可是,她居然却听不出他与云书朗的声音区别。 更何况,她若真认识云书朗,不会不清楚云书朗只是一个不懂修为的凡人公子。 但方才,女尸分明是与他交过手的。 百里安将心头疑惑压下,索性将云书朗这个身份坐实到底。 他手掌悄然抚摸了一下方歌渔的额头,探查到她的体温是正常的不由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话音问完落下,扼在脖颈间的五指骤然发力收紧! 女尸那布满尸毒地漆黑指甲锋利延伸,恐怖的力量足以划破他的尸魔之身,如刀般的指甲没入皮肉之中,很快留下五道黑红的血洞。 因为疼痛,百里安蹙起眉头,也抬起右手,掌心力道如铁钳一般箍紧女尸的手腕,开始了角力。 他看见女尸将她那张冰冷毫无生气的脸贴了上来,青灰色死败的眼睛珠子泛起一片猩红的血丝,另一只手出手如电,扼住百里安那只落在方歌渔额前的手掌。 她冰冷沙哑的嗓音听不出任何喜怒:“你可还真是关心你的新婚妻子啊,云书朗,当着我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做小动作,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 迷蒙之中,百里安仿佛在这一瞬间抓住了某根至关重要地线,头颅被迫抬起,他深深地看了女尸的脸庞一眼,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怨憎之色,他喊出了她的名字:“荷砂……” 原以为这一声呼唤,会换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可是女尸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同时百里安也察觉到了,她眼底的怨憎情绪,竟然不是冲着身为‘云书朗’的他来的。 女尸平静一笑,青灰色的眼瞳却是越显狰狞凄楚:“枉费你还这般寄挂我。”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对。 他是从云家下人口中知晓了浣衣女荷砂与云家公子的故事,本应溺死在边城深湖之中的可怜女子,摇身一变,却成为了荒宅之中如此可怕的厉鬼。 其中种种黑暗与辛酸,无从可知,也无人得知。 但即使眼前这名女尸厉鬼,凶煞非凡,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生前是一名无辜的可怜人。 百里安知晓自己现在是以‘云书朗’的身份面对着女尸荷砂,他敛起了眉目,缓缓松开死死扼住她手腕的手掌,手指生涩笨拙地揉了揉她腕间的淤青,低声说道:“抱歉。” 女尸荷砂眼眸微微睁大了几分,手指间的力度也不由放缓下来,她低歪着脑袋,分明无法视物,但那双空洞的眼珠子还是下意识地对向百里安轻柔淤青的手指。 她神情惘然,呆呆地模样看着有些傻。 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听到‘云书朗’这一声抱歉。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七章:大梦独寒 她生前,历经苦难,尝遍人心薄凉,一生无爱,就连获得短暂的温情也不过一汪虚假好看的水中月罢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女尸对于温柔的善意,才格外地敏感。 就像是一只冻久小兽,对于冰冷的温度已经麻木,若能够触及一点有温度的事物,她已经能够清楚地分辨清楚,这温度是真是假。 “唔……” 就在这时,百里安身侧陷入昏迷的方歌渔忽然发出一声梦呓,瞬间就将女尸从恍惚之中拉到了冰冷的现实中来。 女尸眼底的迷茫惘然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她似乎是意识到了此刻百里安身边躺着的那个人是谁,她不禁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很奇怪,面对‘云书朗’的时候,女尸荷砂表现出的情绪是冷漠讥嘲的。 可是当她意识到‘陶子嫣’也在这间屋内后,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疯狂怨毒与恨。 百里安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甚至连她腰间的人皮小鼓都开始肆虐出肉眼可见的邪意。 他撑直身体,平静的目光开始变得警惕起来,以一个守护的姿态挡在了方歌渔的面前。 谁知,眼底深怨藏不住的女尸却是没有进行下一步的攻击,她没生腿似的向后飘出两米远,像是一只夜色下的怨鬼浮在半空之中,一只手掌托起腰间的小鼓。 她扯嘴一笑,道:“我会让她,变得和我一样。” 百里安抿唇道:“我不会让她变得同你这般。” 女尸荷砂冷笑一声,却是不再接话,她抬起黑长的指甲,在薄薄的鼓面皮上用力一刮! 兹啦—— 尖锐刺耳的声音惊起荒宅四方寒鸦,有着殷红的鲜血从鼓面的刮痕间泊泊而出。 百里安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头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沸腾起来,身躯下的魂魄乱荡,那感觉并不如何疼痛,但令人十分难受。 就像是七魂六魄都在这尖锐邪恶的声音中搅乱成一团,魂魄在躯壳中混乱游荡,无法控制。 他撑起身子的手臂一软,重重的跌坐在了床头之上,气息尽数紊乱,脸色煞白,瞳仁却是漆黑而幽暗地看着女尸。 女尸无法视物,自然无法注意到百里安的眼神。 人皮鼓面上的刮痕很快又神奇地消失不见,只余一抹血痕蜿蜒。 黑色的尖锐指甲沾就着一点殷红,轻轻地敲击在鼓面上。 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可指甲下的每一次敲击,却都能够震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音波来,将空间都荡出扭曲的涟漪。 四周无声,可耳朵深处却仿佛有着一尊巨鼓,隆隆作响,宛若阴雷震天。 百里安只听见宛若错觉般的‘咔嚓’一声细响。 尘封已久的记忆,宛若被一座巨大又坚硬的磐石屹然沉压百年。 忽而,却有这么一双手撑在了磐石上,奋力一推,竟是生生撬起坚硬的磐石一角。 久远的零星记忆,如同尘埃碎片一般,在磐石被撬起的瞬间,乱尘似的砰然溅落而出。 逐渐对人类情感疏冷的百里安,此刻心头却是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惶畏,他就像是突然被抛进无边大海里溺水的人,手掌无意识地求助般想要抓握住什么。 与此同时,方歌渔那边也发出了泣诉不安的声音,一只冰冷的小手也胡乱地抓了过来。 两个溺水的人,在沉进无底的深渊那一刻,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掌。 虽然明知道即便死死抓牢住这只手掌,也无法改变沉入冰冷深渊的绝望。 可是,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依托与凭借了。 在身临绝望的深渊时,不论是谁,都不会想成为一个人。 斑驳碎裂的记忆如尘屑般蓬然而舞。 混沌朦胧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过往身前的自己。 少年青衣白马,负剑下山,天宽地阔,轻蹄快马,似欲跨越绵绵山脉。 只是,他无法窥见过往自己是何模样,那青色衣衫也是人间最为寻常的款式。 负剑下山,山不知是何山,如墨色酿就出了古老山川轮廓,唯一清晰的色彩,是身后的那柄剑。 记忆零碎,满地斑斓。 画面模糊而无数,有见古老剑池之下,蛇妖嘶鸣血染霜。 有见孩童紧随一人,亦步亦趋,不远不近,那人指间,银蛇指环獠牙熠熠,有红衣少女掷汤包,有黑肤少年锄地种农蔬。 雷霆折骨,寒锋切肌。 旧梦浮起,所有浮在眼前的、窥见不得的记忆,皆如湍急的瀑布般喧嚣。 在那些喧嚣画面的尽头,他看见身影模糊的自己,卑微弓腰,跪在逆光里。 仿佛被人一脚踩进了尘埃之中,对着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说道:“父亲,好痛,好痛啊……如果可以,来世……我可不可以不再再做您的儿子了……” 眼前被影化的高大男人抬起手臂,掌中握着一柄雷电萦绕的锋冷长兵。 在那黑与影的变幻交替中,他无法看清男人的脸,却能够看到影暗中那双赤红的双目,隐隐透出愤怒的血光。 他也无法看清自己的神色。 因为跪在尘埃泥屑里的少年,长叩不起,跪下之后,便不曾抬首。 对于悬于头顶的利刃,也熟视无睹。 “不要……” 有谁,自沉眠的一场大梦中,惶惶惊喊,声音微渺,却又撕心裂肺! 雷光萦绕的冷兵锋刃,贯体而入,穿身裂心,骨肉分离! 在滚烫奔流的炽热剧痛之中,百里安浑身含血,如一脚踩空般,朝着更深的黑暗之中跌落下去。 疾风掠耳,仿佛永无止境坠着。 在冥冥黑暗之中,他忽然看到了一池湖畔,一尾青影。 百里安欣喜极了,心含感激地将黑暗之中那方寸景物当成自己生命之中最后一点光,他朝着那道光奋力伸出手掌,想要握住。 那飘忽而久远的声色似是被急风吹得失音模糊,她说:“这一次,莫要再下山寻我,我要成亲了。” 湖畔里折射出来的光,越来越强烈,强烈得仿佛要将那道青色身影吞灭一般。 原来,是他错把茧外那只抬起刀锋朝他屠来的手……当成了能够救赎他的光。 抬起去握的手掌,复而又垂了下去…… 就这样吧,他太疲惫了,在茕茕无尽的回忆之中,他找不到一丝出路,连指尖都无力再去抬动一下。 只想,就这么一直沉浸沦落下去。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八章:什么东西,会动? 铺天盖地的光都在离他远去,百里安的世界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庭院里,那棵老树不知何时花开。 夜来花语香,杏花簌簌,光影摇曳。 女尸垂坐于房梁红绫之下,青灰无光的眸子凝望着虚空。 百里安的目光有些涣散,一双漆黑的眸子好似两团深邃的旋涡迷梦,仿佛意识混沌,不知今夕何在。 永不在跳跃的心脏里,燃起了一粒尸珠,闷在胸膛里,散发出激烈却又垂死的光来。 他的耳侧,一时是缭乱的剑塔幻象,一会儿又成了方歌渔双眸紧闭,无助落泪的惨败眉目。 两人皆陷入了过往的回忆迷境之中,渡己尚且不能,又如何能够将对方从彼岸的尽头拉回人间的现实中来。 可是二人不知,女尸这时,不能视物的双眸落定在了他们两只紧紧相握的手掌上。 她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仿佛有所感悟一般,眼球逐渐布满血丝。 面上讥诮的冷笑越来越深,她十指轻舞,如雨击拍,强烈急促地落在人皮鼓面之上。 手指急弹,血唇呢喃而唱。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鸪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两相鬼嫁红线,在半空之中蜿蜒成蛇,飞快自二人腕间鲜红印记中脱落而出。 细长的红线拉长至极致,两端锋利,嗤嗤两声,分别没入百里安与方歌渔的心口之中,却未给两人带来半点血痕伤害,继而红线很快消失不见。 百里安只听脑子里嗡然一声,仿佛一根弓弦骤然绷断。 他举起拳头,猛地朝心口砸去,一口逆血上涌,喉间的腥甜,让他漆黑深邃的双眸恢复了短暂地清明。 不敢有丝毫耽误,他正欲抬起手指轻擦碧水生玉,召出那柄诡异小剑,却发现两臂绵软,竟是无法运转半分灵力与体力。 百里安心中一惊。 女尸歪着脑袋,轻咦一声,似是没有想到百里安竟然能够再次挣脱人皮鼓的摄魂之术。 不过,越是反抗摄魂邪术,身体便会得到愈发强烈的反馈侵蚀,从而夺去身体的控制权。 纵然是清明状态又如何。 百里安咬了咬牙,口齿不清地唤道:“方……歌……” 不知何时,侧躺在他身侧的方歌渔改成了欺压之势,娇小玲珑的身子尽数压在了他的身体上。 也不知是梦见了怎样的伤心事,漆黑纤长的睫毛沾着泪珠,簌簌抖动。 她眼角湿红,泪痕未散,瘦小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可是用力箍紧他腰身的纤细手臂异常有力,却根本不似他这般气力全失。 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反常的方歌渔,他的呼唤也并非毫无意义。 枕在他胸膛上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眸,从昏眠中醒来,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似藏着万千悲伤,最后都化作盈盈水雾,泪水滚落成珠,在那张精致秀雅的脸上无声滑落。 一时间看起来竟是悲极痛极。 见她这般,百里安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艰难地抬起手指,无力地在她眼角间轻轻擦拭了一下。 他说:“别哭了。” 鬼嫁之线,是紧密相连的,方才他所经历的,不仅仅是自己曾经的绝望,还有方歌渔的,他也亦是窥得了一鳞半爪。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方歌渔原先在仙陵城内,说的想用君皇秘宝救的两个人究竟是何人了。 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歌渔心中想救的那两位,却连人都称之不上。 这才是真正的可悲之处。 百里安咬破舌尖,疼痛夺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他想说女尸威胁尚在,让方歌渔先振作一点。 可是下一刻,百里安却是察觉到了方歌渔地一丝异样之处。 她的眸色明亮,却也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看起来似是清醒过来,实则灵魂仍是沉寂沦陷,不知所踪。 秀眉雅致,幽瞳含泪,少女缱绻的墨色长发铺于他的胸膛两侧,眼尾的残红还未来得及褪干净。 她忽然痴痴地笑了一声,整个人如缠人的猫儿一般蹭了上来。 百里安面上一阵错愕,根本不容他去阻止什么,少女的眉心就抵在了他的下巴上。 撒娇般地轻轻蹭着,唇红齿白地呵出一口温热的如兰呼吸,气息喷吐在百里安的颈间,眼眸中蓄着一汪水,腻着嗓音:“司尘,司尘,我发噩梦了,你快些来哄哄我。” 这声线软的吓人,酥得要命。 少女动听的嗓音仍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地哽咽的委屈,再软软唤着他的名字,十足的小可怜模样。 哪里还瞧得见平日里大小姐的半分气焰与嚣张。 就像是被一只拔了尖刺的刺猬,毫无防备地露出柔软的肚子,声音像幼猫爪子似地挠在人的心上,不带任何杀伤力,却让人痒得厉害。 百里安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方歌渔究竟是否已经清醒,如若说意识不曾醒来,为何会喊他的名字? 但若是说已经清醒,百里安所认识的方歌渔,绝然不可能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来。 软软的呼吸声带着几分暧昧的温意,暖湿了他脖颈间的肌肤。 百里安不由自主地滚动喉结,正欲说话,却听方歌渔轻咦一声,仿佛发现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什么东西?会动?” 她眯眼轻笑间,脑袋一压,微张着小口,不重不轻地在那咕噜滚动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百里安没有出声,眉头却压得极低。 少女唇下养着一对尖锐的虎牙,如奶狗磨牙一般厮磨着,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软糯的触感。 这绝非正常状态的方歌渔! 他偏首用力瞪着红衣女尸。 似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视线,女尸冷冷一笑,鬼魅的身体在房梁下无风飘动着,腰间鼓音阵阵。 “我拘了她一缕残魂,让她在梦境之中看到了自己记忆之中最深的恐惧,想必你亦是深有体会,我不知晓你何时有了这般勇气,竟然能够从回忆幻境中清醒过来。 不过她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恐惧与绝望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灵魂,如今她似乎将你当成了她口中的司尘,当成了她最后的依托。” 百里安的身子微微有些发冷。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九章:人间难渡 女尸呵呵一声,空茫的眼睛了有着奇异的情绪,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瞳中流出血泪问道:“云书朗,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边城之中,巷间流言,她是发病失足落水而亡。 可如今,看她这一生怨气滔天的模样,很显然,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扬起手腕,鲜红的鬼嫁印灼人刺目:“我被幽鬼郎选中,成为了他的鬼新娘,那一夜,身心备受折辱,自尊丧尽!他刺瞎我的双眼,打断我的四肢,合卺酒,鸳鸯灯,红鸾喜帐,呵……” 女尸茫目之中,血泪森然涌动:“人间女子无不期盼的美好之夜,却是我暴毙而亡之时!” 关于幽鬼郎的传闻有很多。 其中最为让人不齿憎恶的是,幽鬼郎喜女色,爱娶亲,每隔三年便会在人间游荡,为自己心许的女子种下鬼嫁之印,以阴兵迎亲入宅。 幽鬼郎身前为情事所累,死后变得暴戾变态,手段极为残忍。 会在新婚之夜,虐杀人类新娘,再将其魂其灵当成美食,独自享用,最后再将死去的躯壳,连成厉鬼傀身,当成手下驱使为祸。 像荷砂这般,魂魄未散者,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荷砂……姑娘……”因为反抗人皮鼓音的摄魂力量,百里安的身体已经彻底麻木失控,就连开口也难成音。 女尸荷砂带着一丝嘲意笑道:“怎么?事到如今,还想继续用你的花言巧语?云书朗,让我来猜猜你接下来想说的话?” 风侵嫁衣,笑容含血,女鬼的眸色却是冰寒冷静到了极点:“你该不是想妄言,说要救我于苦海,带我离去的蠢话吧?”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喉结刺痛生疼,不知是否受到女尸的情绪所影响,方歌渔咬人的动作开始发狠发力。 女尸荷砂眯起眼睛,冷笑道:“为何不说话了?当年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肯要我,死后,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世家少爷会容我这只人间游荡的厉鬼不成!” 烛光在暗夜里闪烁摇曳,映照着百里安半明半寐的脸。 他默了片刻,道:“尘事如潮人如水,人间难免薄情荒唐,荷砂姑娘,超生吧?” 女尸荷砂不由睁大眼珠子,没有想到如今他命悬一线,生死就在她的掌控之中,竟然还敢说出这种容易触怒她的话。 这根本就不像是云书朗能够说出来的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百里安道:“这个世间弃你负你,又何必留恋,不如就此归去,你魂魄尚且安好,抵达中幽,渡过彼岸,最后定能够拨开尘世的纷扰。” 女尸忽然就被触怒了,厉声道:“你凭何觉得,我甘心如此离去。” “我听闻,你生前未取云家一分一毫,即便是送入你家中的金银珠宝,你亦是会悄悄放入石狮子口中,生前一无所有时,尚且能够活得坦荡无愧,不因苦寒饥累而自卑自怯,如今又何必因恨偏执。” 百里安认真说道:“这与鬼为伍的苦果,不该由你来受。” 女尸先是一愣,面上一阵复杂,也不知想起什么,眼底隐隐有些难堪。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同她说这话的是何人时,她仿佛听到了天大好笑的笑话一般。 她大笑出声,嗓音凄厉,字字磨碎:“与鬼为伍,不该由我来受?好好好!云书朗,你活以至今,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那么接下来的岁月与苦厄,由你与她来替我可好!” 血和着泪簌簌而下,女尸凶恨的目光又是哀恸:“你如何就知晓我不想超生!你如何知晓我就愿意满身邪祟浊污地飘零在这个尘世!这一身苦果本就不该我来受!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我替了她!” 她的声音绷到了极致,弦断终难为琴音。 伤身伤心,一时间,竟是声泪俱下。 她双手捧颊,呜咽哀嚎:“云书朗,我是个可以活得很明白的人!自你弃我那日,我便不再爱你!我也想早日超生!我也想让三途河的黄泉水洗去我这一生的污秽与记忆,可是她不让!她不让啊!” “那么——”女尸荷砂慢慢抬起一张被黑色蛛网般纹络爬满的脸,痛苦哀绝隐下,杀意的疯狂浮起:“这一回,就让你们来替我好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不会选择这种方式结束。” 砭骨的夜晚之中,黑瞳浅褪,猩红燃瞳。 一股更为霸道,更为骄傲的气息与势在夜下席卷催生而来。 女尸并未见到夜下那双血瞳,自然也无法窥见被夺去身体控制权的百里安是如何出手。 她只觉得心口蓦然一痛,那股疼痛的异样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她自半空中颓然跌落,手掌捂住心口,震惊地感受到了隐藏在她身体之中那血脉的强大能量。 这是属于百里安……不,是司尘的尸魔王族血脉的力量。 纵然他如今的境界,只是开元,无法彻底觉醒他那霸道的血脉天赋,体内鲜血的力量,也难胜奢比尸这样等级的尸魔。 可是,前些日子,百里安却是炼化吸收了一整道鲜血长河。 霸道的血脉,融入古老的魔河。 那将会成就出怎样新氏的等级血脉。 无人得知。 女尸荷砂唯一清楚知晓的是,她冰冷的魂魄犹如瞬间被扔入热烹油锅之中,心若熔化一般。 她满面惊恐,厉声道:“这是什么!如何进入我体内的?!” 百里安默然地看了一眼跌落在房间地上的秋水剑,剑锋之上,残余着一抹未褪干净的血痕,没有说话。 女尸在地上痛苦嘶嚎打滚,身上的一袭红色嫁衣如血雾一般腾然生雾,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散开一般。 百里安看着她说道:“我渡你离开。” “呵……呵呵……呵呵……”女尸十指抓地,痛苦地划出极深的痕迹。 “渡我?我说过了,唯有替我受苦受难,我方能解脱,你这副气定神闲地样子又是做给谁看,摄魂蛊,你以为是这么好破的吗?!” 尾音落定,咬着他颈项的方歌渔忽然蹭得更紧了。 百里安眼神一颤,脑子轰得一声巨响就炸开了,眸中再也不见半分平静淡然,面色变得无比难看,难堪!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章:谁在养你 方才一心在与女尸周旋对阵之下,尚且不能察觉。 如今被方歌渔身子发力整个人压了上来,心口滚烫似火烧,身体变故发生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似夜海狂暴,如云起云涌。 怎会如此?! 百里安一时头昏脑胀。 内心进入天人交战之中。 他混乱极了。 女尸发出讥讽地嘲笑:“我不知晓你从哪里学来的不入流手段来对付我,不过你嘴上说得再好听,却也欺骗不了自己的身体,以鼓声催生念欲,自会让一切,无所遁形。” 因为只有欲望,才最了解人心的邪念。 加以引诱,加以催生,便会扩散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而今夜,唯有无念无意,方可度过此劫。 足以让世间万物富有情感的东西都滋生出诡邪的鼓音,早已在听鼓者的心中驻扎生根。 一旦心生意念,便会轻易被汲取养肥,生根发芽,然后极为夸张的壮大成树。 她一字一顿,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在自嘲:“你,是在眷恋她对你的依赖与亲近吗?你,是在渴求旁人需要你吗?” 女尸沙哑的嗓音仿佛充满了极致的诱导与蛊惑:“被人遗弃,不被自己重要之人抱有期待的感受很绝望?你想得到重视,想将着一生背负不动的苦痛扔弃?所以何不放纵一回?” 百里安温和的眉目间终于多了一丝怒意:“你……给我闭嘴!嗯……”他的声音忽然急促喘息起来。 两人肌肤紧贴的身体不知何时由她撑起分开。 方歌渔一只手撑在他的腰侧间,歪着脸颊,迷蒙着一双糊涂的眼睛,看着他喉咙正中心的牙齿印,发出痴痴的笑声。 百里安不及思索,一只手不知哪里提起来的气力,扶住了她的肩膀。 他咬着牙,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 方歌渔撑跪在他的身上,臀腰呈现出弯弯一线而美好的弧度,雪白的纤颈微染动人霞色,耳垂间的那一点朱砂小痣,也红的娇艳欲滴。 大红喜被上,百里新郎礼服不知何时被左右挑开。 只见那只柔美纤细的手指作怪般轻轻在肌肤间打着圈圈。 百里安眼圈顿时红了,脑子一炸,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眼底掠过太多太多的情绪。 有羞耻,有难堪,有尴尬,但跟多的,是惊愕。 纵然是魂灵被控,但他真的不敢想象,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竟然会做出这般难以启齿的事来。 她又不是酒酒。 “方……方歌渔……”他试图唤醒她,却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如熏上了一层滚烫的烟,那是一种不同于缺血地渴。 这声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他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当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厉声谴责? 哀求放过? 思绪一时间混乱到了极点,除了那如野草般疯狂滋生的欲以外,让百里安逐渐陷入未知不安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冒芽侵占填补他冷却的心房。 这是什么? 怎会如此? 分明当初在古棺之中,他中了迷香暗算,一度迷失,却也会在最后关头懂得悬崖勒马,守住清明。 若非酒酒霸王花硬上弓,那夜荒唐,他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为何今夜,一个不懂事的大小姐,小姑娘,怎能将他逼迫到如此束手无策的狼狈境地? 似是在回应百里安的呼唤,方歌渔抬起那张清稚动人的小脸。 比起空沧山初见时,少女略显肉感婴儿肥的小脸蛋,如今却有着几分削尖陡峭的凌厉美感来。 她瞧不清楚眼前人的脸,却清楚知晓他是谁。 她咚地一下将脑袋撞在他的胸口上,空出来的左手手指重重点在他的心口上。 她口齿不清,含混着声音,像个耍无赖的孩子:“说!是谁在养着小尸魔?!” 百里安哪里能够跟着她的节奏胡闹,这大小姐一边问话,还一边欺负人。 她素来聪明,学习速度奇快,更有自学成才的过人天赋与本领。 一种可怖的麻意一路窜急到了头皮,他嗓子都哑了:“方歌渔……你别这样!” 未能等来答案,方歌渔似乎有些不满,点他心口的手指加重力道,用一种告状的语气说道:“小尸魔,你胆子太大了!” 她自他胸口间抬起精致绯红的面颊来,俏脸红润,眼神却是凶狠得紧:“坏蛋,你说,是哪家好心的主儿,在养小尸魔。” 竟是不依不饶了起来。 大小姐用着凶狠的表情,逼问的话语亦是铿锵有力。 唯有那一声‘坏蛋’,却是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酥软娇嗔的意味。 偏生她态度又不饶人,给人一种即将溺死的绝望。 再混着那一声称谓,百里安不觉发出濒临覆灭的呜咽,又有几分惶恐的不安。 脑子一阵嗡嗡作响,百里安将脑袋用力抵在身后的床梁上,血瞳退散,黑眸尽是迷茫与混乱。 方歌渔懒懒掀起迷梦似的眸子,缓缓撑起身子,另一只纤长如玉的指尖触碰着他颈项间的齿印,指尖泛暖微湿,她用一种气死人的遗憾语气道:“你好没用哦。” 尚未从打击中缓过神来的百里安再次受到无与伦比地重创,他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中委屈又恼怒,还分外不解。 方歌渔将手掌在他喜服上擦了擦:“小尸魔,好玩吗?” 百里安羞愤至极:“方!歌!渔!求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这叫他日后还能够如何保持正常心态面对她? 这小娘皮,发起魔障来,真是要人命! 此刻的方歌渔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假壳子,一言一行乃至情绪皆已被鼓音完美控制。 百里安心情复杂。 方歌渔看似是精致鸟笼下高贵又骄傲的金丝雀,可他却清楚,那繁华鲜美的外衣隐藏着怎样的倔强与坚持。 他不信她会如此轻易地被摄魂幻境给打败至这个程度。 百里安隐隐觉得,方歌渔眼下这个不同寻常的状态,似乎不仅仅是受到了人皮鼓音的影响。 这时,女尸发出一声嗤笑,眼神嘲弄:“云书朗,你何时变得这般不济事了?” 百里安脑子轰了一声,面如火烧。 这才想起来方才狼狈荒唐之事,还有旁人探听知晓。 他一贯温和的眼睛极少见地带起了几分恨恨之意,瞪了女尸荷砂一眼。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一章:瑟瑟发抖 方歌渔面上笑容渐收,发现在这种紧要的时候,他还在盯着别的女鬼瞧。 她冷哼一声,双手抱住他的脸颊用力扳正回来,带着几分威胁之意,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百里安被她气场压迫得无以复加,甚至都难以分神,去控制埋藏在女尸身体中的那道鲜血之力。 没有了苦痛的折磨,女尸的气焰瞬间高涨起来。 鼓音激烈,催命摄魂! 百里安抠紧被单地指节砭白,尸魔本就对人类气息极为敏感的感官瞬间被无限扩大。 他甚至能够清晰闻到来自方歌渔身上的少女淡香气韵。 眼前是她水汪汪的杏眸,精巧如花瓣羽尖的唇畔,点着嫣红的胭脂,吐息时温热的气息让她唇畔色泽微润诱人。 分明是软软地压在你的身上,却又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上来咬你一口的凶悍错觉来。 少女的气息全吐在了他的面颊上,那处的肌肤很快染红成了一片,百里安胸膛起伏着,眼梢泛红。 每一寸肌肤都在涌动着荒谬的冲动,若是此刻他绷断心中那根弦,顺从鼓声,必然会在瞬间重获力量,将这不听话的小娘皮狠狠掀翻。 只是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对方歌渔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咬牙艰难道:“你!是你行了吧?!” 方歌渔眯起眼眸,唇边多了一抹浅浅笑意:“我?我又是谁呢?” “方歌渔!你是方歌渔!十方城的大小姐方歌渔在养尸魔行了吧?你快些起开!” 方歌渔得寸进尺:“那我养的尸魔,又是我的什么呢?嗯?” 那一声“嗯?”尾音拉得极长极长,有些酥软。 百里安几乎是被少女的眼神逼得不知所措,混乱的心分明就没有半点答案。 可口中却下意识地立马接话道:“司尘是方歌渔的面首。” 求生欲极起强烈,甚至是指名道姓的念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忘了去顾及真实身份会暴露给女尸荷砂。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他尚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可是见方歌渔的反应,似乎却是十分满意。 那眼神就像是一只久养多日却始终养不熟的顽劣小家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主儿是谁。 不再四处在外勾别的小姑娘了,知道回来老实蹭着她的脚踝,顺毛温驯了下来。 好在女尸荷砂是厉鬼魂体,意识时清时乱,认定了床上男女二人就是云书朗与陶子嫣,也并未过多纠结司尘与方歌渔这个两个名字。 方歌渔斜了一个白眼瞥了女尸荷砂一眼,就当百里安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小姑奶奶又不安分地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那些女子赠你糖呢?” 还以为大小姐是饿了,百里安忙道:“在我怀中,我手动不了,你自己拿。” 方大小姐凉凉一笑,两根小眉毛竖了起来,满眼写着不高兴。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惹她不高兴了,方大小姐并未解他怀衣取糖果,而是在他身上又奶里奶气的蹭了两下。 她眼角晕红,小脸红扑扑的,眸色里酿着水汽,一副我要开始要干坏事的可爱模样。 “不要……”与君皇秘宝失窃之夜,玉车之中的言语是一样的。 只是那时候的百里安,逢场作戏,连敷衍的感情都奉欠。 眼下这一声‘不要’,可真真是对味儿了。 他没脸再看,双手捂住脸颊,心说,方歌渔清醒之后,怕是都没脸再见人了。 “不是糖啊……。”他声音有气无力。 方歌渔眼中的水汽愈积愈多,执拗不讲理道:“谁要旁人女子送你的糖!” 百里安不由也勾出了几分真火来:“你这霸道的性子什么时候改改,不给!” 真是的!他今天到底是来干嘛来的! 惨遭拒绝,方歌渔眼中的小脾气冒了上了,立马原形毕露,像是一只要护食的小恶兽:“你真小气!” “这是小气的问题吗?”百里安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方歌渔盯着他,鼓着脸颊:“你真不给?” “不给!” “不给我也要,我方歌渔看上的就是我的!” “唔……”百里安近乎失智的觳觫着,胸腔翻起骇浪! 百里安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力度之深,足以见血。 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自我唾弃,以及深深的无力。 他何时,竟是在心中对方歌渔存有如此卑劣龌龊的心思。 她此刻正遭劫难,尚不能自控,一切所行所言,皆不由本愿。 她有难,身为同山人,他无能为力也就算了,怎能还如此无耻地趁火打劫! 他这是在犯什么混! 你是尸魔,她是仙家小姐,这是你能趁机随便欺负人的理由吗? 百里安俊脸涨红,不想自己最后那一点点坚持都碎得毫无底线。 他拧着眉头,艰难伸手捏住方歌渔白皙的下巴。 可他心中越是抵御那鼓音,身体便愈发无力。 手指光是端住她的下巴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方大小姐倒是配合,乖乖地扬起俏首望着他。 巴掌大的小脸,樱桃般嫣然的唇。 这画面极有冲击性,百里安手指不由一颤。 他闷闷咬牙,忍不住去捂住方歌渔的眼睛。 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地栽了个大跟头。 百里安双目涣散。 手背忽然一凉,覆上了一只冰冷的小手。 不用于方才那温热的体温,此刻方歌渔掌心的温度极冷极凉,就像是刚遭受到重大刺激,震惊得无法接受! 她慢慢拉开掩在她双目间的手。 手掌之下,是黑白分明的眸,桀骜的眉目,张扬的色彩,不再混沌错乱。 那熟悉的眼神…… 是看死鱼内脏的眼神。 少女的面色飞速变红。 不知是因为难抑的愤然怒火,还是那羞不可掩的耻辱。 少女的身体在微微打斗,眼睛瞪得像是个怒鬼,含着泪,晕着红,又有几分不知所措迷茫的味道。 任凭谁意识刚一清醒过来,就经历这种荒唐事,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脑子嗡然一声,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尽数冲上了头顶。 虽说方才种种记忆,骤然翻涌成狂。 冷静! 冷静下来! 虽然理智告诉她,此事荒唐,非是他错。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二章:把超凶的你藏起来 可是方歌渔胸口堵得厉害,仿佛升起了一把浇不灭的怒火,烧得她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女人天生就是不讲道理的! 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经撩拨,对本小姐不自持成这样! 方歌渔绝不承认方才做着不知羞耻之事的那个人是她。 反正这都是他的错。 强忍着那令人发怵的羞耻之心,她露出一个冰冷嫌弃的神色。 蓦然间,被推开的那只手掌却是忽然捧了上来,力道有些发紧,让她微微感到不喜。 因为她,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面前这只小尸魔的眼睛珠子红了,在放光。 方歌渔呼吸一下子紧了起来。 寒风席屋,莹然的灯火跟着微微一颤。 一簇灯火盈彻满屋,隔着甚远的距离,似是也将少年尸魔的血瞳烧得灼灼如火。 平日里那双眼瞳,温润澄澈,从里到外的清澈干净。 可是眼下,却是烧出了一片欲望的劫火颜色,越烧越旺,越烧越狂! 如此侵略意味十足的眼神,却又染着几分情念的湿意雾气,疯狂之下,又透着明显的渴望与彷徨。 他无从思考。 如若说第一次失控在她的手中,那是猝不及防的大意。 震惊羞恼过后,他尚且还能狼狈地拾回理智,咬牙坚持。 可方才那么一下,却是如同将一个危险立于高空绳索上的人,一把推入了深渊之中。 除了往下坠,再无其他依托与方法。 那致命般的感受来的过于强烈,如战场上的刀锋剑戟,轻而易举地将他贯穿擒住。 浑身的气血变得滚烫如炎浆,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如烈火一般,在他体内泛滥成灾。 方歌渔是真的被他眼神给吓住了,同时也有些愤怒。 这小子,难不成还想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吗? 可就在这时,他却伸手揉了揉她被撞疼的下巴,被迫抬头间,她看到少年猩红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最基本的神智了。 他在渴求她。 不是失血濒死时,那种渴血的渴求。 而是……想要她? 莫名其妙地,方歌渔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惊住了,面颊滚滚发烫,本该怒火三千丈的内心,忽然蹦出这么个念头。 小家伙只是被控制住了,就同方才的她一般。 而且,她在意识混乱间,曾逼问他是不是她的面首,他说是。 那既然是她方歌渔的面首,在必要时候,帮他适当纾解纾解困难,是不是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被她狠狠呸了一口! 方歌渔你贱不贱啊,养一只小尸魔还要纡尊降贵地为他着想,你是小姐,你是主儿,怎可做如此自降身份的蠢事! 一口咬死他算了! “司尘!呜……你这个混账东西!本小姐命令你快点放开我!”她怒气冲冲,声音却被堵住,含糊不清。 “你还有完没完了!司尘,你完了!这事我跟你没完!切了你!我一定要切了你!”正发了疯挣扎的方歌渔忽然不动了,浑身僵住,就像是被人拿一把刀抵在了脖子上。 因为在百里安的身体重量已经压了上来。 更让人绝望地是,甚至无需他多加费力,就能够轻易的要了她。 方歌渔从未想过,今夜捉鬼竟然会付出如此代价。 早知如此,那是拿十座仙陵城,她也不换的。 她怕了,她是真的害怕了。 身体忍不住地瑟瑟发抖。 百里安并未急着下一步动作。 夜色中的他,脸色微红,血眸中轻荡着润人的水光。 方歌渔不知何时,发现自己已经抱住了他的身体,不是平日里冰冷的体温,他的身体滚烫极了。 那是动情的温度。 动情? 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的时候,方歌渔恍惚了一下。 透过那双血瞳,她看到了自己娇艳欲滴的绯红脸颊,面色比他还红,愤怒惊慌的眼睛里,似乎又多了一些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 百里安忽然压低了身子,她害怕地颤抖了一下,却发现他并并未怎样,只是弓紧了修长有力的腰身,继续维持着闯来那一点的距离。 他低头,却是为了吻她。 方歌渔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仿佛一只冻僵了的鹌鹑。 感受着唇上爱怜软蹭的温湿,似乎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她不能理解,在这种失智的状况下,为何他还能够保持着最后的一丝温柔。 宛若刻在骨子里的天性一般。 渗血的嘴角,被他安抚,他一只手稳稳地按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掌枕在她的脑下,听他声音低沉含混,口中咬着她模糊不清的名字:“方歌渔……” 方歌渔甚至都忘了去躲这一吻。 她脑子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 她又羞又恼地举起小拳头捶了他一下:“你莫要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念我的名字,我……我超凶的!” “方歌渔……”他不停地蹭着她的唇,声音里的欢喜怎么也遮掩不住。 平日里的沉着与冷静被他丢得一干二净,将对她的惦念,表达得这么清楚。 啊……家养的小尸魔忽然变得黏人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话说,被深意识控制的司尘……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百里安扯开自己的衣襟,大片苍白的胸膛肌肤裸了出来,心口间的剑痕醒目,刺得方歌渔眼眸一痛。 然而还未等她说些什么,枕在脑袋后面的手掌蓦然撑抬起来,将她的小脑袋用力地揉进心口里。 方歌渔鼻尖被撞疼了,她恼怒道:“你做什么?” 百里安将她身子抱得紧紧地,小声说道:“嘘,别出声,我将方歌渔放进心里面,藏起来,叫谁也看不到。” 方歌渔身体蓦然一震,嚣张的气焰不知怎么就平复了下去。 前不久,在黑暗中沉沦所看见的绝望还历历在目…… 那时她还年少,不懂如何伪装,满身的尖刺还未来得及生长出来,将她保护在坚硬地壳子里。 她生在那富饶的冰雪银城里,那里的风很冷,大地很硬,亦如城中某些人的心。 风雪黄沙埋葬着被他们以往的冷铁寒刃,千古的宫殿坐落着她触碰不及的背影。 她曾握着两块失了灵辉的残铁,钝刃割破掌心的痛,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三章:从前有个穷小孩 年少的她,曾背对着殿外城池千万人,包括她的父亲与兄长,她面朝着那个不曾抱过她哄过她的清瘦背影,那是她一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背负不动心中的苦痛与孤独。 至始至终,方歌渔都不大清楚知道做人女儿的滋味是怎样。 可即便是一只被抛弃久了,浑身被冻僵了的小兽,也想回家,被娘亲抱一抱啊。 那时候,她分明是有娘亲的,可是却活的孤苦无依,独自一人安静地活在无人知晓的清冷角落里。 她曾赤着冻僵流血的足,对着殿中殿外所有的人,声嘶力竭地吼道:“是冷铁也好,不是真的也好,我也希望有个人,能够抱一下我,将我好好地藏进心底不要叫人瞧见啊!即便我是不被任何人期许来到这个世上的,可是我……我也想让你来哄哄我啊。”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任性。 再到后来,她娘亲走了…… 没有回头。 她活在了万众瞩目的阳光下,成为了十方城最尊贵不容侵犯的人。 成为了无数期许她的长辈们心中尖尖儿上的人。 再后来,她也成为了全天底下,大家公认最任性,最难伺候的仙门大小姐。 她不再软弱,傲慢伤人的尖刺,成为了她最有利的保护伞。 失意之时,无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荣耀之时,她一身锋芒,旁人不愿靠近,怕被伤害。 从始到终,不论是清孤一人,还是尊华一身。 黑暗里,光明中,她始终都是一个人独临影子,一人仰望烈火。 影子太黑,烈火太盛,她总是能够叫人瞧见的。 可是眼前这个欺负她欺负得这般狠的小尸魔,却说着要将她藏进他那颗冰冷的心里,不要叫人瞧见…… 空荡荡的心空无一物,此刻却仿佛被一根细韧的视线勒住,紧得微微有些发疼。 搭放在百里安胸膛上的指尖蓦然收紧了几分,方歌渔神色恍惚,心绪微乱。 被他看见了…… 她的过去。 不同于百里安那如同铺了一层黄沙般模糊的梦境回忆。 方歌渔不曾遗忘往事,那历历在目的往事,埋藏已久的心事,不仅仅刻印在了她的记忆之中。 如今,竟然还叫他给窥得了去。 方歌渔有一种难以明喻的难堪。 像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鱼,外表能够折射光辉的鳞片被掀扒开。 在清楚的告诉自己,那些横贯交错生在肌肤间的丑陋伤痕非但没有消失半分。 反而随着岁月,根深蒂固,融在了血里,长在了骨中,结着厚厚一层宛若脏污般的痂痕。 而她就只能濒死地躺在那里,任由路过的行人侧目观赏。 可是他没有观赏,也没有露出嘲弄的目光,反而停在她的身前,将她揉进心口里,慷慨地施舍着她一个拥抱,用哄哄她的语气说:快藏进来,别人瞧不见你的。 好生混乱荒唐。 世人都说,十方城方歌渔,骄傲孤独得像个孔雀,自由无拘得像海里的大鱼。 她是仙门世家宠儿,天生就具备仙人之血,不同于凡尘俗世之中万千独行于苦寒大道上的修行者。 迢迢仙路不过是她脚下寻常普通的坦顺大道,又得君皇娘娘青睐有加。 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她生来就有任性放肆的资本。 而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她所作所为,的确荒唐得让所有人超乎想象。 可是又有谁知,她此生唯一的一次任性,是当年那次毫无意义的咬牙切齿,怨气冲天,如一只蚍蜉撼大树,耗尽了一身无用的气力。 可是任性的代价,也摧毁了她的心,让她活在痛不欲生的悔恨里。 她仍记得,当年宫落之中那个让她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背影,在从那个高耸入云端的城塔之上冷漠跃下的前一刻,曾回首看了她一眼。 她忘记了当时那个女人是怎样的眼神了。 被岁月斑驳的回忆里,有的只是银蓝色的巨塔,万仞高的雪浪如天幕一般,淹没了她的视线,也湮灭了那道孤绝的身影。 暗夜一片静谧,梦魇一般的阴影回忆拢在心间。 方歌渔一瞬间从回忆中惊醒,搭放在他胸膛间的手,不知何时圈在了他的脖颈间,姿态亲密无间又毫无防备。 更荒诞不羁且令人不堪的是,就连她那双一开始在防抗踢蹬的腿也在不知不觉间环在了少年劲瘦绷紧弓起的腰。 空气静寂了半晌,方歌渔只觉脸颊越烧越热。 她狼狈地咬了咬唇,心头慌乱极了,几乎快要被羞耻的情绪压垮。 面对这家伙的欺负,她居然还主动了起来。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她分明感受到了他蓄势的力量。 可是百里安却没有现在就要她的意思,滚烫的目光令人不安,胸膛重重起伏着。 他忽然俯身吻上,夺过被她自己咬住的下唇。 少女的胭脂被他含蹭得褪色,将他苍白无血色的唇染上了层层叠染的黛色。 方歌渔怔了一下,旋即脸颊激烫的烧红了起来。 莫名的畏怯让她紧张的绷紧身体。 近在咫尺的距离,方歌渔身子能够听到他压抑至极时,牙关咯咯打颤的声音。 “方歌渔……”他低低唤道,那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的呼唤,她不知晓他为何还要将身子绷得这么紧。 只感觉到他忽然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变幻了一下方向,吻上了她那只小巧的耳。 少女的耳垂薄得近乎透明,透着稚嫩的白皙,如玉瓷般的耳垂上点缀着的朱砂小痣被轻偿浅品得愈发殷红妖娆。 她的耳根渐渐红透,双手撑着他起伏的胸膛,侧过娇俏嫣红的脸蛋。 渐渐地溢出一缕低吟,随着他齿关收紧,时而又发出断断续续的软软呜咽。 滚烫的呼吸声倾洒在她的耳缘边,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他在不断唤着她的名字。 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力度很轻,只留下一道小小的印子。 刚出生的小奶猫也咬不出这么浅的痕迹来。 她呜咽着,声音分明软得厉害,却还要用发狠的语气威胁道:“臭司尘,你今日若是胆敢坏了我身子,我就将你……” 要将他如何? 千刀万剐,还是油炸火烹? 还是剥皮断腿,剁碎了喂狗? 迟疑了一下,她眼神凶狠地用力瞪了他一眼,道:“我就将你关起来!” 咬着他耳朵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方歌渔不由自主地揪紧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黑发,心也跟着被掐紧了似的,升起一股子莫名的恼意与失措。 是她放话放得太狠了把他吓住了吗? 停了不过片刻,耳垂又被他的咬了一口,只听到他重重喘了一声,含混着用力的声儿,坦诚说道:“要。” 耳垂被他咬得发烫,真不知着小子为何玩一只耳朵能完这么久。 旁人急色男子都喜欢女子的腰啊腿啊胸啊什么的。 偏偏就他,爱好这么寡淡清奇。 方歌渔明知故问:“要?想要什么?” 仿佛似要极力证明自己的渴求,百里安喉咙发出滚动的声音,给人一种得理不饶人的耍无赖感。 “想要。” “要你。” “我的。” “会藏好。” 方歌渔被他那烧人的嗓音,坦荡直白的回答逼得身子一阵发软。 她明明最讨厌异性男子对她的示好了,平日里哪怕是有人刻意微妙的想要亲近一二,都会被她狠下毒手,扫赶苍蝇一般打断狗腿。 更不要说这么直白的放肆之语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有一丝丝被人这般强烈渴求需要的自得与窃喜。 她压低声音,面色比方才都要红,咬着唇就像是一个存了许久私房钱的穷小孩儿,忽然下定决心,掏出全部家底子去买一件很贵很贵的东西。 那个超凶的少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司尘,你让我养一辈子,好不好?”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四章:霜啊 百里安:“……” 他没有回答。 方歌渔对这个条件十分自信,她慢慢放松身体,强忍着羞涩。 她轻轻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红了脸,柔软着嗓音,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嘛?” 百里安身体蓦然一僵,他忽然低声咬牙喊出一个名字: “小霜……” 隔着浅浅的低语,这一声,却是唤得她犹如寒冬腊月里,想要推门取暖,却迎头浇来一盆含着刺骨锋利冰渣子的冷水,浑身湿透狼狈,又寒又惊。 方歌渔面上的绯红瞬间褪色成苍白,如霜一般! 他这是在喊谁的名字?! 这又是在回答谁?! 环紧他腰身的纤细双腿仿佛瞬间就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无力地滑落下来。 她的身子簌簌抖动着,捏着他发丝的手有些颤抖,但仍然握着,没有松开。 如此可笑。 真像是一个蒙在鼓里尚不自知的丑角,被人带上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假面,她就隐没在这假面下,欢喜窃笑。 毕竟被人握在手里,藏进心里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是,不是她的。 都是假的! 眼角滑落湿痕,混乱之中仿佛有什么涩苦的东西泛了上来,哽得喉间隐隐发疼。 生平,第二次,她发现自己的意志原来还可以如此薄脆,脆弱的几乎全面崩散。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两只手掌重重地捧住百里安的脸颊,自残一般地挺起身子朝他撞去。 疼楚袭来。 泪水抹干之后,她神色恢复如常,全然没有羞涩与痛苦,只是漠然高傲地看着身上这名少年。 百里安忍不住蹙起眉头,双手却是飞快地奇探而出,扣住她的纤瘦的腰肢,险而又险地及时停了下来,尚未酿成大错。 他撑着身子,眼瞳之中倒映着方歌渔的脸,咬牙又唤了一声:“小霜……” 方歌渔挑起眉梢,露出淡嘲的微笑,道:“你弄痛我了。” 她揪住百里安敞开的衣襟,将他用力拉到自己的眼前。 四目相对之下,她瞳色幽暗,看起来危险极了:“我方歌渔,睚眦必报,你给我的痛我记下来了,接下来,你可要牢牢记住我给你的疼。下一次,可莫要在喊错名字了——” 随着话音落定,她屈腿朝上狠狠一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毫不留情的力度,无异于贯穿尸珠般的剧烈。 百里安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在床上,肩背都在痉挛颤抖。 方歌渔冷笑一声,偏首看了一眼惊呆僵住的女尸荷砂,形状漂亮的眼尾处殇落出一滴泪。 抹干泪水便绝不会再继续无用哭泣的她,自然不是因为悲伤难过而落泪。 那颗泪水,是金色的。 坠落之际,金色的泪水便无声燃烧了起来,金焰耀目,却没有任何温度,就像是天神冷漠的目光注视万物一般。 可是女尸却发出极为凄惨的声音,她双手掩住脸庞,裸露在外的肌肤开始飞速变红,如同被火烫伤一般滚滚地翻涌出可怖的火泡。 黑雾一散,女尸夺窗而逃。 很快,焰泪如散尽的烟花一般,转瞬即逝,顷刻之间凋零成一缕淡淡的薄幕青烟。 方歌渔身子一软,仿佛消耗极大,面色苍白如纸。 可她却不顾因为擅动秘法而为体内带来沉重伤势,艰难撑起发软的身子,站了起来。 床帘上的大红喜字被狂风卷走,由于女尸的逃离,屋内的幻境也开始脱离原本的色彩。 新屋红烛不再。 四处蛛网尘灰,床帘老旧生尘,处处透露着破败与冷清的气息。 半袭红装的少女就站在这片荒芜里,她视线居高临下,冷漠讥嘲地俯瞰着侧躺在榻上颤抖的少年。 看着他因为痛苦而攥紧被子而青筋暴起的手背,还有那咬牙喘息的孤弱模样。 她毫无同情之心地站在他的面前,缓缓高抬起了一只秀足,毫不羞涩掩饰。 百里安喘息着,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移开目光没有多说什么,无言地将手移开。 对于这个举动,方歌渔微惊地抽了抽嘴角,但没有动摇要教训他的决心。 又是一声惨叫,他咬住手背,眼圈疼得发红。 世上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痛。 方歌渔点了点头,道:“嗯,终于老实了,不错。” 说着,又是一次毫不留情。 百里安疼得目光猩红,满床打滚,生生将嘴唇咬出一抹血痕出来,连声完整的抽气儿都做不到了。 方歌渔又抬起了脚,余光却见他满是痛苦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惶恐的意思,更没有要求饶的打算。 不知为何,冷却的心又莫名堵了起来。 这是在找虐给谁看。 她终是收起了腿,蹲在百里安的面前,双手抱住膝盖,青丝长发安宁地落满双肩,模样乖巧得就像是个精致的大娃娃。 方歌渔问:“疼吗?” 百里安背脊一僵,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大口喘息了几声,抬起含泪的眼睛看着她,声音沙哑问道:“你还继续吗?” 方歌渔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继续又怎样?不继续又怎样?” 百里安说:“如果你觉得可以了,我想穿上衣服。” 方歌渔冷笑:“我若非誓不罢休呢?” 百里安拧起眉头,面色挣扎迟疑,又有一丝忧色。 方歌渔十分欣赏他这副复杂的表情,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一定是在无声谴责她的冷酷无情,分明对错各占一半,却偏偏要因为她的任性与霸道,让他独自承担这苦果。 他一定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 可是那又怎么样。 反正她方歌渔霸道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谁知,百里安却探身扯过属于她的红袍嫁衣,放在她的身前,低声道:“将衣服穿好,去外头拾一块砖来吧?” 方歌渔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言语给弄迷茫了:“拾砖头做什么。” 百里安语气很平淡:“女孩子的脚,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见血了还得洗,直接用砖头砸吧?” 方歌渔简直要被他这惊骇世俗的言论给震惊了! 什么叫直接用砖头砸,你当这是砸核桃呢! 话说你要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开着不着调的玩笑。 方歌渔有些生气,可是当她看到百里安那极其认真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惊。 他不是在开玩笑。 心情莫名又有些烦躁了起来。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五章:鬼器 方歌渔扯过衣衫,胡乱套好,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跳,朝他投去一个冷漠的眼神。 “本来今夜是想断了你的一切念想,不过看在你方才机警很有自知之名的份上,按住了本小姐的腰才没有酿成大错,今日就姑且放过你。”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很讨厌。 明明就不是因为那个而生气发作。 她只是恼他,喊了那个名字而已。 明明知晓不是他的错,可是她就是很生气,想要发泄,不亲手毁掉一些东西,她心中就闷得难受。 这样的自己,她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方歌渔心中忽然有些害怕。 在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喜欢她,如果就连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那她得该有多么可笑。 “方歌渔,其实我……” “行了!”方歌渔厉声打断他的话,下床寻回了自己的佩剑,迈步朝着门外走去:“我去杀了那女尸,幽鬼郎,我自己一个人抓。” 百里安面色一急:“你一个人怎么能成,我同你一道。” 谁料刚一起身面色赫然发白,他低哼一声,又重重地倒了回去。 “不用!”方歌渔从未想过,今夜一事会将两人的关系演变到如此地步。 尴尬。 尴尬极了。 再想想自己做过的蠢事,说过的蠢货,她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她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间房子里,因为这里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好厌恶,那冰冷的身子不是因她而滚烫。 好恶心,那干渴的低喘不是因她而焦躁。 那么,他抱着她的时候,究竟是在想着谁? 小霜究竟是谁? 方歌渔不知晓为何自己要被这些无用的情感所牵扯得乱成一团,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 对,她只是……不喜欢被当成别人而已。 仅此而已! 走至门口时,她并未回头,但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司尘,我问你,小霜……到底是谁?” “我……” “算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同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我又对此人不感兴趣。” 大红的礼服如黑夜之中即将燃尽的光,轻摆摇曳之中,很快被无尽的夜色所吞灭。 百里安有些迷茫地想。 既然方歌渔说对那个人不感兴趣,那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可若是这样,那她为何又要发问呢? 女人心,海底针啊。 贴着大红纸花的灯烛燃到了尽头,屋室里陷入一片黑暗。 四下寂清,百里安咽下口中那一抹残余的猩红气息,睁开痛苦的眼睛,盯着前方虚空的某一粒浮游的尘看了很久很久。 那一粒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光的尘埃,是方歌渔逼退女尸荷砂那颗燃余烬的灰。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他将脑袋埋在柔软的枕头上,只露出半张俊秀的侧脸。 眼底的渴与欲,逐渐褪去,成宛若深潭般沉静的光。 被榻上,忍痛而拽紧的手背慢慢撑开,他忽然伸出手掌,握住了那粒光尘,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荒芜落败的幽园之中,阴风凄凄,雾色正浓。 庭院野树,杏花开得正浓,满园馨浓的花香也难掩那些行尸走肉们身上的浓烈尸臭。 原以为着满园藏着的行尸们,皆有着类似于女尸荷砂那般不俗的力量亦或者不同寻常地特殊能力。 可是方歌渔发觉是自己多心了。 荒宅之中,冤死鬼何其之多,被炼成行尸走肉之后,对于寻常凡人而言固然可怕。 可是在方歌渔眼中,与那些只会行走的土块没有多大的分别。 似乎,只有那瞎了眼的女尸荷砂,才是这庄园里受害者之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她那一身厉鬼修为绝然不俗,怕是就连内城之中一些修行了千年的厉鬼都远不能及。 别的且先不论,光是女尸腰间那枚人皮小鼓,便已经可称之为中品鬼器之列。 在这个人间,器分五类:宝器、法器、灵器、仙器、神器。 而鬼修之中,能够被称之为鬼器之兵,那是绝对足以媲美人类或是仙人的仙器。 当代这个世界,唯有寄身进入二流修仙门派的年轻出色弟子方可配以宝器,也唯有宝器能够通过灵力的催生而载人飞行。 至于那些不入流的势力修行者,亦或是穷苦散修,却只能够使用一些灵符加持的武器。 能够有资格使用法器的,则是一些二流势力里的长老级别亦或是一流仙门子弟。 相较于宝器,法器更加珍贵,威力更加强大。 比起一成不变的宝器,法器的作用更为广泛,也能变化成随身饰品,佩戴在身,催生使用之时所能够承载的灵力则是宝器的十倍。 灵器那个更为稀珍的存在了,唯有仙门之中一流势力的上流子弟,方有资格拥有。 甚至你即便在仙门之中地位不凡,但若没有一个好的背景与物资支撑,是绝然养不起一把灵器的。 仙器既然带着一个仙字,自然是直接与仙人挂钩,唯有人间鼎盛三宗之内的掌权大人物亦或者避世隐居的高人大能方藏有此等惊骇世俗的兵器。 至于那种级别的神器,世人尚未无缘得见,因为那是唯有像十三剑,十藏殿,九经这样活在世人传说中的人物才配拥有的。 一名新死不到一年的嫩苗厉鬼,却是能够有着能够不入六道轮魂的鬼神之力。 贴身的人皮小鼓还是能够堪比仙器的中品仙器。 要知晓,纵是集一身尊贵与财富于一身的方歌渔,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出手一件中品仙器。 这个女尸荷砂,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方歌渔手中长剑在鞘中铮鸣不休,发出不安躁动的剑吟。 就连她四周那群毫无意识围绕着她的行尸走肉们,都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连连四散爬回了阴土之中躲起来。 方歌渔面无表情地拭去眼角流出的一道细红的血线,染血的两根手指落在剑柄上轻轻一压:“给我老实一点。” 剑鸣颤得愈发厉害了,仿佛想要自行脱鞘而出。 前方脚下,遗留下的一串女尸遗留下的阴血,色泽浓黑粘稠,在剑声嗡鸣之下,地上那一滩乌黑的血迹被激荡出层层涟漪。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六章:百里……仙仙? 方歌渔面上浮现出一道冷笑,对于掌中长剑的不听话,她脚步不停,直径朝着女尸逃离的方向行去。 纤细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划过剑柄尾端的那颗幽蓝宝石,然后稳稳握住剑柄。 剑锋出鞘一寸! 天霜地白,满城阴杀! 不论是院内那些朝着阴司后土大地疯狂逃窜的行尸走肉们,还是遗留在地上的那谈黑色血迹,瞬间被十方侵来的无形恐怖剑意绞杀成一团青烟,如迷梦般散在了天地之间。 “你想出鞘,那我便帮你一帮好了。”方歌渔面上冷笑之意未散,瞳仁深幽:“毕竟,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掌下这柄诡异又强大的剑,又停止了鸣颤与争休,变得安静下来。 出鞘一寸的剑锋,映着如墨般的夜色,散发出幽寒冰冷的光。 方歌渔松开剑柄,那剑仿佛富有生命一般,又将那一寸距离自行归鞘。 天上的霜寒剑意逐渐散了,方歌渔脚步未得停歇,她在荒宅西方的一处重石磨盘旁,寻到了一间枯草所掩的地下室。 周围染着斑驳的黑色血迹,陷入大地间的两道铁门虚掩,下方散发出幽深的黑暗以及阴冷的气息。 方歌渔脚步未停,一路深入。 地下室的通道极长极深,进来之后,才会发现与其说这里像是一处地下室,倒不如更像是一间特意安排的地牢监狱。 这里仿佛被埋进了阴土里,空气中飘荡着浸泡尸水久了的腐朽棺木气味,潮湿又粘腻。 这里没有烛火,前方一派漆黑。 方歌渔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根火折子吹燃,橙燃的火光如驱散如夜般的黑暗,照清了前方的道理。 她看见了一袭红衣的女尸痛苦蜷缩在湿稠的乌血血泊里,分明是厉鬼之身,魂魄之中却是藏有这般可怖数量的污血。 这简直就像是……整日以鲜血为食。 她柔美的面庞满是烫红的丑陋血泡,如被滚烫的沸水浇淋过一般,鲜红的皮肉一层层地随着脓血剥落,疼得痉挛瑟缩。 不同于她凄厉面容间的浓黑血液,女尸唇齿间却是沾染着丝丝缕缕殷红细碎的血块。 这时,一道带着痛苦的微弱呻吟声从黑暗一角里传来。 此处荒宅之中竟然还有活人? 方歌渔眉头微蹙,将手中火折子偏递过去,火光照亮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影。 这个人尚未咽气,被白骨制作而成的鬼链缠缚在手脚之间。 一头凌乱的黑发披散着,观不清楚眉目,那人身上穿着降紫色的宗门剑袍,剑袍两襟微敞着,露出一截皙白秀美的颈来。 只是那颈部仿佛被一只饿犬狠狠咬扯掉一大块肉来,狰狞的翻飞着血肉,被撕扯出的断筋正滋出一股股的鲜血。 右手手腕间的衣袖仿佛被利爪撕碎一般,零散成丝缕布条状,原本藏在袖袍之中的袖剑也被污染得锈黑斑驳,掉在了身前脚下。 看这凄惨模样,若是再不施救,怕是撑不了多长时日。 似是在黑暗之中关押久了,突然照来的温暖火光亦是有些刺人,无力耸搭着脑袋的那个人肩膀微微一颤,抬起了一张清秀娟丽的脸来。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精致的琼鼻,不点而红的樱桃朱唇,分明狼狈虚弱极了,可是在抬首之间,吮泪如波,宛若牡丹绽放。 竟是一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女人? 方歌渔看着这个女人身上的服饰以及颈间啃去大块血肉而狰狞的伤痕,心道怎么万道仙盟还有如此生命力顽强的女修吗? 那名女修显然没有想到在如此绝境之中,竟然真的能够等来救援,毕竟荒宅,非同寻常凶险之地。 念及此处,不由朝着方歌渔投去了万分感激的激动眼神。 殊不知,此人却是高估了方歌渔的怜悯之心,更不要说,在入城的第一日,她便遭受万道仙盟的算计。 此刻见到万道仙盟的人,莫说想要她纡尊降贵、大发慈悲地出手相救,这时不上去狠狠补踩两脚就算是不错了。 方歌渔宛若未见着娇滴滴美娘子的惨状模样,高傲的目光在她身上轻飘飘掠过,便不再留恋多看。 见这架势,竟然不是来救人的? 被白骨锁链缠缚的那个人顿时着急起来,忙自报家门道:“我乃万道仙盟的百里仙仙,今日若能得姑娘相救,在下愿以重酬相报!” 对于此人口中所谓的重酬,方歌渔提不起丝毫性子,她故作佩服神色地睨了女尸荷砂,冷笑道:“有点本事啊,万道仙盟副盟主的少主都给你们抓这来了,你口中那东西,是从百里仙仙身上咬下来的吧?” 女尸荷砂伏在地上,周身阴气止不住地弥散泄出,她说:“我现在……还不能死。” 方歌渔笑了笑,笑容颇为冷淡:“你已经死了。” 女尸荷砂抬起那双血泪模糊的眼,其中包裹着深浓的恨意:“我还有未完成的遗恨!” 方歌渔提着火折子迎了上去,这一次她却没有在意女尸身上的浊污恶臭。 她缓缓蹲在她的面前,取出一盏样式古老的油灯点燃,放在地面间。 然后又从乾坤囊内取出一壶清水,冰冷的水液浇淋在女尸满是血污的脸颊与口中,冲去她面上的鲜血以及口中的碎肉。 方歌渔淡淡说道:“将那些吐了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女尸一怔,继而那张被怨恨情感充斥的脸,忽然笑了一下。 眼角被拉低成一个弯弯的形状,不是那种无情冷漠的讥笑,也不是鬼类残虐的冷笑,而是一个不似鬼类的笑容。 这一笑,冲淡了她身上的鬼厉之气,眉眼间倒还真似有了几分当初湖畔边浣衣少女的天真明媚的影子。 女尸荷砂笑着说道:“你不是陶子嫣吧?” 那个素来瞧她不起的名门闺秀,世家小姐,怎会对她如此温柔。 其实她早就该知晓了,若真是陶子嫣,怎么可能将她伤成这般。 “怎么?”方歌渔眉尖一挑,道:“知晓你千方百计想要害死的陶子嫣和云书朗不在这里,后悔这次出手了?” 女尸荷砂颤抖着一只手掌,捧来清水,细细将自己的眉眼清洗干净,她低声笑道:“是挺后悔的。”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七章:井水不犯神仙水 女尸盲然青灰的眸子看着前方的黑暗,方歌渔正蹲在她眼前的黑暗之中,她语气有些无奈:“你同他都是好人,我不想害你们。” 这名女尸很是诡异,分明一身怨气难化,方才还是一副厉鬼索命的模样,可当她一旦认知对方不是陶子嫣之后,却是逐渐露出柔软温和的一面。 当然,真正让她表现出这样本性的原因,还是出自于方歌渔为她清洗净身的温柔举动。 方歌渔不屑道:“就凭你也害的了本小姐?” 女尸声音略带歉意:“想来被阴兵拘来的那位公子也非是云书朗了,你们二人是城中修仙者,是为抓捕幽鬼郎而来,可是我却以鼓音控制你们行下违背本愿之事……” “住口!”方歌渔倏地脸红了,怒赤着一张俏脸,将手中半壶水尽数恼怒地抖甩在女尸的脸上。 好不容易平复的内心仿佛又被掀起了一把火,她牙齿磨得咯咯响,杏眸怒视:“我看你是嫌自己瞎了还不够,是想我那你那双不懂事的耳朵也戳聋吗?!” 女尸不顾脸上水迹狼藉,她疲倦地伏在地上,周身弥散将近的阴气愈发稀薄。 她本就是一只新鬼,阴体受损之后,身体却是难承这汹涌狂暴不属于她的鬼神之力。 她眼底有着一丝即将离去的迷茫,又有着一丝自嘲懦弱的释然,女尸低笑一声,道:“姑娘可是名唤方歌渔?” “方歌渔?!什么?!你竟是方歌渔?!”那名被捆缚的万道仙盟女子顿时极大反应。 方才还一副重伤垂危的模样,眼下就同打了鸡血一般在那邢架上弹了起来,激动道:“方小渔,我!是我,我是百里仙仙,仙仙啊!小时候我还上山给你抓过萤火虫,你不记得我了吗?” “少套近乎了。”方歌渔这会儿正值气头上,一点就燃:“你是万道仙盟里十两银子一斤的少主,而本小姐是十方城唯一的继承者,咱们井水不犯神仙水。” 百里仙仙被噎得面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女尸却是知晓方歌渔因何如此生气,她将腰间的人皮小鼓取了下来,浅色肤黄的鼓皮有着漆黑焦灼的痕迹。 那是方才那颗泪焰造成了。 若无这鬼器为她挡灾,她怕是早已烟消云散。 “此鼓名为情人咒鼓,是幽鬼郎早年时间在一对痴男怨女心口间扒下来的一块皮戾炼而成,这些年,一直再以男女的死后不化的那一口怨气所养。 我这只鼓,正是女子鼓,为摄魂之用,以音控制相合,在情致两烧的极限下,再将被怨气所染的男子魂息归还,男子便会在那个瞬间杀死女子,然后自觉心脉而亡,如此一来,鼓中便可新添两名亡灵燃料。” 用脚指头也能够想到,那所谓的情致两烧的极限是什么。 方歌渔面上红衣未退向那小鼓投去了鄙夷的目光:“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恶心的东西。” 女尸语气却是颇为自信:“自古以来,死在这座宅邸的男女有无数,幽鬼郎自认为在这世上,无任何男女能够抵抗这鼓音的摄魂控制之术。” 方歌渔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素来自命不凡,桀骜骄傲,不会屈服于任何控制之下,更不会因任何困境而低头。 可这一次,她不仅仅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可谓是栽得彻彻底底。 于是,对于那幽鬼郎,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可是……”女尸话锋忽然一变,唇角的笑意也不由带上了几分感叹:“那位公子,却不一样。” 方歌渔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破裂的唇角还有些涩疼,这不禁让她眼底恼意更深,不绝捏紧拳头,冷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说着,她又呸了一口:“这只乌鸦却是格外黑,坏透了,烂透了,一肚子坏水,跟别人是不一样,他坏得出奇别致!” 女尸道:“我其实有些羡慕你。” 方歌渔用斜眼冷笑来掩饰自己的不堪与羞耻:“可别急着羡慕,你有这时间,不如告诉我幽鬼郎在那里,我不为难你,放你回去自己去试试那小子的滋味如何?” 女尸苍白的面色一红,没有说话。 方歌渔心中恼怒,一点也不想原谅那个臭家伙,嘴上亦是说得硬气,可是另一面又纠结地有些隐隐担忧不爽。 若是这女尸当真趁着她对付幽鬼郎的时节里杀他一个回马枪…… 方歌渔拳头又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冷淡道:“不过那一肚子坏水地家伙已经被我收拾了,此刻怕是有心无力了。” 女尸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这是怎样狠心毒辣的女子。 她面上犹豫迟疑了一下,但出于对那位公子的敬佩与同情,她还是决定为他解释一二。 “姑娘可知,情人咒鼓是至邪之物,能够诱惑闻音者将眼前人念及成自己心中深处所牵挂之人,将心中那抹爱念之欲无限放大,即便是圣人君子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况且最先开始是姑娘先行撩拨,应当最有体会才是。” 方歌渔脸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地,火辣辣地疼,善于辩论的她沉默了下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女尸荷砂却还在继续说道:“我亦十分震撼,在当时那位公子竟然能够抵住鼓音诱惑。 若非姑娘你连番两次相逼相魄,惹他丧了精力,他也断不可能行那有失君子之事,再者说,他也未能坏姑娘清白,姑娘事后教训,却是有些过了。” 方歌渔一忍再忍,终是没能忍住,恼怒道:“我看起来就像是傻子吗?我如何不知其中细节道理,可是你知晓我撩拨的是他,可他欺负的又是谁?!” 女尸一怔,终于明白其中道理,顿时笑出声来:“原来姑娘并不是气恼那位公子对你的无礼之举,而是恼他好事将成之时,念的却是别的姑娘的名字。” 方歌渔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行为话语有多么的招人笑话。 她恼羞成怒:“才不是!那混球从头到尾做出来的事情都惹人生气,他就是欠教训!谁管他喊什么小霜小红小狗儿的!跟本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八章:心中怕不是住着妖魔 女尸嘴角笑容一敛,黑色的手指摩挲着鼓皮,力道之大几乎想要亲手毁灭了此物,可她的眼神却因此沉静了下来,仿佛是在这冰冷的世界之中,终于看到一对好玩又有趣的人。 “小姑娘,这鼓中藏着太多黑暗丑陋的故事了,这是我第一次,摄魂控术之时,看到有人会一直重复一个名字,我所见到的,皆抵是在鼓音控制之下沉沦,只知一味宣泄,哪里还分得清身下所躺之人是喜是恨,可他却是在最后时分改口了。” 方歌渔心脏忽然一紧,手中的沉静多时的剑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女尸眉眼间的水迹已干,本应该变得几分清晰的眉目却是开始透明稀薄,五官也逐渐模糊不清。 那张脸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只听得她声音继续响起:“我想,当是他眼中之人是方歌渔,所唤小霜,不为其他,只为让这一场夺命的战争得以终止。” 一声谓叹,三分感慨:“他只是,不想伤害你罢了。” 若无那一声小霜之言,如何能够将两人从死亡的深渊拉回。 方歌渔只知,自己因‘入我之心,不为他人所藏见’而失了镇定。 那时,她尚且清明,知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杀劫。 想来当时,陷入混乱与无助的他,也是盼着她能够救他出不堪的狼狈困境。 可是她的一句‘让我养你这只尸魔一辈子’无疑是让两人距离死亡的边缘又近三分。 方歌渔手心涌起一片薄汗。 她闭上眼睛。 混乱的思绪之中,不由想起了那适才他那一声惊呼之下的扶腰阻止,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喊出那个名字,逼她愤怒,逼她伤他。 以重创自残的方式,逼自己停下。 霜名利剑,看似只伤一人,实则却是早已刺伤两人。 她浑然未察,还嫌他伤痛不深,甚至再补两记重创。 那一声淡淡取砖之骇人言论,更非玩笑。 离开那间假婚房时,她问他小霜是谁。 他没有给出答案。 因为根本就没有答案。 油灯古照,影子斜墙。 方歌渔拾起地上那个人皮小鼓,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百里仙仙本就将这一段对话听得云里雾里,更是不明白为何方歌渔会同抓他吃他的厉鬼相谈甚欢。 如今,见到儿时玩伴不应当是第一时间出手相救吗? 怎么都懒得同本少主说上一句话,扭头就直接离开。 若是这鲜血流尽了,怕是亲爹来了也无济于事,百里仙仙惨白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忙问道:“方小渔你要去哪?!” 在晕黄的暖光下,自少女秀窄肩背间倾泻的头发映出柔软的深色光泽,就像是静夜之下黑色微凉的海水般,衬得她脸颊肌肤格外白皙俊俏。 从百里仙仙这个角度看去,却只能够见到被秀发遮掩下透出来的一抹雪白鼻尖,如丹青描绘出的红叶滚边衣袖如火灼灼,烫烧了这片黑暗的空冷,火红的嫁衣穿在玉白的人儿身上,当真是好看得令人怦然心动。 在百里仙仙逐渐发紧的呼吸下,方歌渔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这幽深的地牢中回响起:“我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了,我要去找他。” 嘴里没一句真话的小尸魔一点也不老实,不安分,傻兮兮地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还以为是最好的决断。 表面上端得是个稀里糊涂,不甚在意的混球模样,殊不知这会儿正蜷着身子缩在床角落里涩涩发抖落泪。 方歌渔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有着柔软的性子,她从小便不喜欢圈养一些软乎乎的可爱事物。 如今难得逆了自己性子一回,打算养一只打发时间的宠物,结果被这小尸魔反咬一口不说,还发现这养得还贼不是个好玩意儿,表里不一的傻子! 分明是个怕痛的人,人前却偏偏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人后却躲在阴暗角落里一个人舔伤口。 百里安窥见得她的曾经与过往,她又何尝不是能够共享他生前斑驳零星的记忆。 若非窥得那一鳞半爪的凄惶往事,她便还真认为当夜那个压着眉目中所有情绪,能够冷静将自己腹部血淋淋地生刨取珠的少年不知苦痛为何物。 可是,她知晓的。 跪在那个雷电荆棘里倔强咬着血与泪的少年,他其实不是什么能够抗疼的了不起人物,身躯也并不如何坚强,柔软的身体扛不住雷火刃锋的恶意摧残。 只是这副柔软的身体,柔软的灵魂,却是从出生就被托在了一个让人得以仰望的高度里。 在身份的驱使下,应当成长为所有人们心中期待成为的一座挺拔森严,巍峨屹立的参天巨塔。 人们希望这座巨塔能够站在万仞雪峰之上撑开天地,立于四海之中。 这就么在风里雨里,孤身一人屹立到青苍地茫,古星浩瀚,成为众人的依托与信仰。 刻意营造出来的高度,却不是那么孤绝安宁的。 因为有太多人的目光注视,那样的目光太过于露骨、直接、热切,如针芒利刺一般地盯着你。 所以在那个孤身一人的巨塔顶端上,不论是炎日暴晒,还是雪崩绝境,即使摇摇欲坠,也断不可露出半分怯懦。 逐渐的,风雪欺霜里,孤塔覆上了厚雪,就连自己也见不得自己是何模样。 又有谁允许他还是那一个怕疼爱哭的臭小孩儿。 念及这里,方歌渔的一颗心仿佛被火燎刀刮般,甚至都忘记了此番前来讨伐捉拿幽鬼郎这个主要目的。 她心中想着,若是那混球肯在她面前不那般自若淡然,露一个怯,那她便借坡下驴不同他计较那糊涂事儿了。 若是他再过分一些,抱着伤口唤两声疼…… 那她便揉揉臭小孩的脸,奶两口血,再纡尊降贵地哄哄他好了。 油灯里的灯芯被风吹掠摇曳,晃动人眼。 方歌渔裙下脚步一顿,那张白皙俊俏的容颜微微泛红,她陡然反应过来了自己今夜的行为,简直出奇荒唐。 她长这么大,对待任何事物,皆是一分情长,三分热度。 离合宗山门之上,那根教训了尉迟游的珍贵手杖,是一件上品灵器,价值不菲,用来也是趁她这大小姐的尊贵玉手,却不过是染了一些脏血,她便弃之不要,毫不心疼。 更莫说养上一只活物,耐足了信子,也换不来那家伙顺毛听话,反而被他给那般欺负,染得更不是些什么脏血。 过分到了这般地步,她竟然还耐心十足,一刻也未有过要弃养那臭小孩儿的念头。 她这是着了什么妖魔?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七十九章:封情 经此疑惑恍惚,脚步顿住,方歌渔身后的女尸荷砂却是陡然睁大青灰色的眼眸,突然厉声道:“小心!他回来了!” 方歌渔心中猛烈一颤,还未反应女尸口中那个‘他’是谁的时候,前方幽深地道的黑暗之中,如阴风一般掠来一道比黑暗还要深沉恐怖的疾影,在微妙的灯光之下,森森阴气绕影而来。 地面古覆青尘无声扬起,秀发拂面,一道阴邪的气息如刀锋一般擦肩而过。 方歌渔无从反应,只觉心口一凉,低头看去。 只见红衣沁血,如鲜红花蕊在心间凄美绽放,丝丝缕缕的黑气如锋利恶毒的丝线盘旋拉扯,自她身后拉出千丝万缕的黑色气息。 隐约之间,甚至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散开的血腥味。 “方小渔!!!”百里仙仙红着眼眶,厉声喊道。 死亡临近,让方歌渔一黯,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不知从何而来的遗憾。 穿心而过的黑气如纱如雾,轻柔得如同墨色的云,缓缓缭绕在一只毫无血色的枯瘦食指间。 幽深冷寂的地下室中,忽然多出了一名气质阴骘的苍白男人,萎靡倒在地上的女尸不知何时落在了这个男人的怀中。 男人腰间别着小鼓,手中还紧紧握着另一枚人皮小鼓,青黑而锋利的指甲垂落着鲜血。 这时,方歌渔才发现,那枚人皮小鼓在方才错身而过时,竟是被对方无声夺了过去,掌下空空如也,腕间裂痛,出现了三道鲜红爪印。 “幽……幽鬼郎……”百里仙仙面色变得苍白难看,一时间心如死灰。 “哼。”幽鬼郎冷笑一声,勾缠着黑气的手指轻轻一动,方歌渔心口间便是一阵撕扯的剧痛,仿佛心脏要被千刀万剐一般。 可也正是这强烈的痛楚,让她黯淡迷茫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明朗清晰起来,死意尽褪。 幽鬼郎十分意外她现在还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正欲有所动作,怀中女尸荷砂却是不合时节地痛苦轻哼出来。 他目光微变,低头看着女尸快要模糊散去的五官,眼瞳狠狠一缩,再也无心顾及方歌渔,手掌贴在女尸冰冷的背心上,精纯的阴怨之力徐徐渡进她的身体之中。 幽鬼郎眼下的三瓣殷红杏花印记随着阴气的流逝,变得黯淡无色,漆黑的眼眸也转为浅淡的灰败之色。 他抿了抿唇,看着女尸情况逐渐转好,五官逐渐清明,紧抿的唇这才化开一抹轻松的冷笑。 “你这倔强性子何时改了,当日我刺瞎你双眼的时候,也不见你哼上一哼,如今我不过是要杀一个伤你之人,你便是耐不住性子了?” 女尸身高矮他一截,阴体受损得厉害,只能勉强伏在他的胸口间。 而她每次同他亲近时,右手总是会近乎本能地贴在他的心口间,但这并非是依靠亲近的意思。 她五指成锋,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破开这个胸膛,掏出里面那烂得发黑的心脏! 幽鬼郎挑了挑眉,似是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行为,用冰冷的语调说出缱绻:“放心,有我在,你还死不了。” 女尸学着方歌渔的语调来刺他:“可是我已经死了,被—你—杀—的!” 幽鬼郎不怒反笑,将手中人皮小鼓在女尸荷砂厌恶的神色下塞进了她的怀里,哈哈一声:“万物芸芸,何所不有,我为鬼著,不死之道,曷为无之。神仙凡人,皆逃不过一句‘生死不由命’。可在我这,你的生死与命,由我。” 他捏起女尸荷砂的下巴,看着她那双青灰色的瞳色,幽鬼郎那张冷厉的面容终是多了几分柔情。 “不要怕,不过是脱了一副皮囊,你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还要沉沦在死亡与病痛之中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那种战战栗栗,日慎一日的生活,已经过去了。” 方才还一脸无畏不恐的女尸荷砂,却是因为这几分柔情的语态而面色变得极其苍白,齿关咯咯打着颤。 她声音变得极轻,给人一种小心翼翼地感觉,说出来的话却是让百里仙仙惊出一身冷汗。 “封情,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不用猜,也知晓这封情,是幽鬼郎的名字。 纵横人间鬼道三千年的厉鬼幽郎,世人只知他的凶鬼之名,早已忘却他生而为人时的道名。 人们只道是,在三千年前,还是仙门道士的幽鬼郎在成魔自杀的前夕,连同自己的名字一同埋葬遗忘。 却是不曾想,竟然还有幸在一名女尸口中听得幽鬼郎过往之名。 听到这个名字,幽鬼郎眼底划过一丝狞色,捏着她下巴的手掌滑落至颈间,手背青筋暴起:“我说过,人后我许你喊这个名字,人前——可莫要太放肆了!” 掌心就要发力,却听到一旁方歌渔嗓音悠悠,带着几分天生就会嘲讽人的懒: “封情,出自于三千年前一朝崛起而鼎盛继而很快覆灭的仙门势力,道法宗。 宗族之内,关门弟子排行最末,也是宗主最为疼爱看好的弟子,道法宗起于陨山,没落于东徊山,当年那场灭宗之战,起因不是别人,正是你封情。” 幽鬼郎面色由晴转阴。 方歌渔自光影中缓缓转身,不顾心脏被撕扯得崩血裂开。 她单手提剑,手指轻轻抹过伤口,白皙如雪的指尖染上一抹妖异的殷红,她目光中的轻视之意丝毫未掩。 百里仙仙一怔再怔,心想这个女疯子,当真是一点也不怕触怒那厉鬼煞星啊。 方歌渔见幽鬼郎沉默不语,她轻笑一声,又道:“当年道法宗宗主正值入道飞升的关键时期,在曾经的那个年代,物资贫乏,灵石深埋大地古川,又有可怕妖兽镇守,对于人类的修行有着极大的限制。 人间能够出一名渡劫仙人,可谓是千难万难之中的奇迹,而道法宗宗主也就是你的师父,天命在身,可打破人间界限,创下奇迹,可十分遗憾的事,你不听老人家的话,下山入世,惹了很大的麻烦。” 说着,方歌渔目光悠悠一转,终于在进入地下室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二次将目光放在了百里仙仙身上。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章:鬼语 “你下山隐凡,却按不住鞘中道剑,杀了一名大国的将军修行者,这名修行者拜师与四海之外的隐世仙人散修百里侯,仙人登山寻仇,一剑几乎屠尽道法宗上下,你的宗主师父一路送你逃离至东徊山,陨!” 在幽鬼郎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之下,方歌渔眼底冷笑之意更甚。 她的话一向很多,而且十句有九句伤人要害,还有一句更是能够让人暴毙而亡! “封情小师弟,你这是觉着山上的饭菜不香,是练剑太苦想家,还是简陋道房里没有女子佳人陪伴,孤掌难鸣,这才意气行事,偷溜下山,杀人闯祸,害死同门,害死师兄师父的吗?” 方歌渔这一席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恶毒无比,就连称呼也都是当年友爱相亲的师兄们才会唤他的‘封情小师弟’。 如今再由方歌渔这张嘴里念出,当真是杀人不过头点地。 气得幽鬼郎浑身阴气都有着沸腾暴走的迹象。 百里仙仙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嘴唇直哆嗦:“方……方小渔,你嘴巴是属刀子的吗?快别说话了……” 方歌渔没有搭理她,只是笑道:“难怪这座荒宅之中全是死人,要么就是活死人,你却偏偏留下了这么个东西。 百里仙仙是百里侯的直系后裔子孙,你是厉鬼之身,去不了上清仙界,自然也就无法找早已渡劫入海外仙界的仙人复仇。 封情啊封情,你这经历了三千多年的岁月,成为了幽鬼郎,也没见你有多大出息,除了欺负欺负女人以外,就只会找小辈废物撒气,合该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替那个女人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了。” 幽鬼郎一双眸子血丝密布,阴恻恻道:“好!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小丫头,若我此刻还有气在,必是能够被你活活气死,好多年没人能这般触怒于我了。” 方歌渔一抬雪白的下巴,就连看人的鼻孔都透着一股子傲儿劲。 “你可别再说这种强者的帅气发言了,像你这样傻得祖坟都要冒青烟的蠢货,被人踩在脚底下只能无能怒吼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什么叫她的生死不由命由你?狗东西?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无力改变,还胆敢自不量力的去掌他人之命,是娘娘许你日子太安稳,还是你这狗窝忒太平了。” 方歌渔目光极其不屑,仿佛在看地上垃圾里的渣滓:“当看门狗当久了,还能生出这种豪气自信来,要不要姑奶奶我给你磨一磨你那双只会扒拉屎的狗爪子?” 幽鬼郎冷笑一声,不祥而漆黑的眸子里压着狂怒的火焰。 他手掌朝着腰间小鼓拍去,目光如看死人一般看着她道:“割了你的舌头,我看你还能够怎般猖狂咬人!” 方歌渔眼底闪过一丝诡异之色,她阴阴一笑,齐而洁白的牙齿漂亮极了:“放心,我牙口不好,不咬人也不咬鬼,一只细皮嫩肉的小尸魔就够难啃的了。” 伴随着少女的话音落下,从她心脏之中贯穿拉曳而出的黑线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细微极致的银丝光芒。 光芒微弱,却是瞬息之间将那些阴雾黑气绞杀得无影无踪。 幽鬼郎只觉食指穿来一阵利器锋切过的剧痛,淅淅沥沥的冷意喷洒在手背上,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一般。 低头看去。 那是一根生着黑色指甲的手指头。 枯瘦,干瘪,宛若染血的老树枯根。 幽鬼郎的面色冷极了,目光阴冷地看着断指血口间一缕缕回归至前方少女身体之中的银色白丝,如分裂成极致细微的茧丝一般。 银白光丝散发出强大而温和的治愈光辉,慢慢回归游回方歌渔被贯穿的心口之中,洇洇涌出心血的伤口也肉眼可见的愈合止血,最后只余一抹斑驳的血迹残留在红色嫁衣间。 幽鬼郎似乎认出了那银丝的来历,愤怒的目光里有多出了几分不解的疑惑,他沉声道:“丝方尽!” “不错,正是丝方尽。”方歌渔眉眼之间不见任何得意之色,却仍给人一种倨傲到了极点的狂妄。 因为面对世人畏惧战栗的幽鬼郎,她从死亡危机中解脱,第一时间不是逃离,而是抬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幽鬼郎的方向走去。 大红裙摆下的鹿皮小靴,更是极具侮辱性地将地上那截断指碾压成泥。 而她,又被他救了一次。 得以求证,竟然真的是丝方尽,幽鬼郎心中不由一沉。 丝方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仙器,若是得其认主炼化而护心,以他如今的实力修为,断不可能彻底摧毁那件护心仙器。 更别说这丝方尽又天生自有着苏生的神奇力量,仙器不朽,幽府不灭。 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丝方尽分明就是仙陵城大考第二名的试考之物,何以会提前出现在这名少女身上? 这莫不是娘娘有意偏爱? 可那又如何? 幽鬼郎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早在三千年前,他便已经疯魔。 他是禽兽不如的疯子,是不讲道理的杀人鬼! 他遵守诺言,为那名了不起的大人物成为守门之人,这不意味着他就要去掂量那位尊贵神祗的心意,连杀一个人都要畏首畏尾。 “小丫头,你的命很好,有丝方尽护心守命,我难杀你。”幽鬼郎忽然笑出声来,嘶哑的笑声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诡异癫狂。 “不过我可以拆了你的四肢,砍了你的头颅,挂在那颗杏花树下,放出大地尸土之中的那些行尸走肉们,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啃咬,然后腐烂在泥土之中。” 他阴恻恻一笑,神色间忽然涌出一抹极端的狂热,仿佛已经提前遇见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听见少女悲鸣的哭喊,他嘶声沙哑道:“我会让你知晓,想死却死不了又是一种怎样绝望的体会。” 幽鬼郎是修行足有三千年的厉鬼,虽说做不到像一些道法奥妙的仙人那般言出法行,可一言一语之中皆是充满了能够影响人心的诅咒之力。 这是极少部分的鬼类能够修行出来的一种天赋。 名为鬼语。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一章:一剑 鬼语不分敌我差别的攻击,这不禁让女尸荷砂回想起了当年那一幕幕的可怕经历,留在心灵间的阴影骤然方大。 面容间一直被冷淡恨意充斥的她忽然发出发出一声撕厉的尖叫。 灰色茫然的眼眸里,尽是绝望。 就连距离最远,甚至被所有人有意忽视的百里仙仙,不由也是面色惨白,浑身冷汗之淌,心中的恐惧难以抑制的泛滥开来,身体一阵恶寒。 这并非只是单纯意义上的恐惧,因为百里仙仙十分清楚,幽鬼郎是个极有骨气的厉鬼,他所说的任何残酷之言,并非夸张。 甚至,他往往能够做出连言语都无法形容的残忍冷酷的行为来。 几人之中,诅咒的对象仅仅只是方歌渔,却勾起了女尸与百里仙仙内心中的恐惧。 反观方歌渔,未能受制于人的她,没有折身而逃。 在面对着幽鬼郎充满怨戾的眼神以及诅咒的话语之下,她步步逼近,手压佩剑,面上却是忽然绽出一个笑容。 这副笑容不似以往冷笑,也不带任何孤傲的嘲意。 那是一个很不像方歌渔的笑容,极淡,眼睛里如揉碎了天光,莹亮生辉,复而又斑驳地落入到了宛若永无止境深渊般的眸子了,照亮的不过是浅浅温柔的层面。 她笑着说道:“何须刻意去体会你所说的这种绝望,小家子气的东西也亏你好意思来吓唬人。” 幽鬼郎眼瞳剧烈一缩! 听着那调笑似的动听话语,眼前那双漂亮的杏眸分明是在含笑凝望着他,可是在这一瞬,幽鬼郎却觉得眼前这名少女仿佛是在看着一片无渊无际的空虚。 如凝深渊! 那是——看过一次就再也回不来的巨大深渊。 精致的鹿皮小靴轻擦过地面间的青尘。 她的步伐轻盈无声,在距离幽鬼郎五米之外是,方歌渔面上笑容消失,纵身跃起。 嫁衣如一扇巨大的火翼,未见锋芒未出鞘的长剑举起崩下。 她手中的剑锻造得极为奢华尊贵,并不像是一柄用来战斗的剑,反而更像是那些王室公子腰间所悬的装饰身份的文剑。 所以这柄剑看起来轻极了。 剑意如尘,不见剑鸣,除了那一跃而起的少女风姿极为漂亮养眼意外,则是看不出任何招式可言。 看到这一幕,百里仙仙觉得方歌渔一定是疯了。 观她气息,不过堪堪开元小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主动对幽鬼郎出手。 可是当幽鬼郎目光划过剑柄间的那颗宝石上时,他面上现出一抹慎重。 就连揽住女尸背脊的手臂也绷紧犹豫了一瞬,复而很快放松下来。 他速度极快地扯过她的手臂,想要将女尸从这场战局里推开。 不论是方歌渔还是百里仙仙,都观察不出幽鬼郎面色有半分异样。 除了紧密相贴的女尸荷砂,她确切地感受到了他那一瞬的踌躇与紧张。 没有瞬息的犹豫,她面上的惧意尚未消散,眼神却是无比坚毅,整副身子朝着幽鬼郎怀中狠狠撞去。 血衣如墨泼洒,阴气凝结出来的身体化作于无形,无孔不入般地贴合依附在了幽鬼郎的身体之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猩红光影轮廓。 阴血厉鬼本就有着俯身入魂的特殊能力。 只不过幽鬼郎是三千年厉鬼,寻常鬼物近不得身,更是欺不得他魂。 可是女尸荷砂不同,她是荒宅之中,唯一有意识的厉鬼,与幽鬼郎又有着夫妻之实,肌肤之亲。 她的阴体之中,早已有了他的气息,短暂地附于他身,并非什么难事。 幽鬼郎的身体陷入极为短暂的不受控,面对方歌渔的举剑崩下,他竟然失去了瞬间的躲闪能力。 他狂怒至极! 倒不是正怕了方歌渔这一剑之威,仅仅只是隐隐忌惮,可是对于他幽鬼郎都要忌惮的东西,落在了女尸荷砂身上,那就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幽鬼郎红着双眼,怒吼一声:“行如此蠢事,只会害死你自己。” 他身体之中,传来女尸荷砂残酷自弃的声音。 “求——之——不——得!” 察觉到了女尸堪称疯狂的求死之志,幽鬼郎一双眸子登时变得血红,出奇的愤怒,他森然大笑道:“好!好!好!” 他大笑厉吼出三声好来,悬浮于身前的摄魂小鼓,无声发出鼓动的频率。 方歌渔目光不变,丝毫不受其影响。 这枚摄魂小鼓虽是鬼器,但并非主攻伐的武器,对于正面交锋,威力自然有限。 鼓面振动,散发出来的凝滞厚重之意,只不过是让方歌渔手中崩下的长剑动作变得缓慢了一分。 她落剑之势轻盈如尘,这一分缓慢,根本不足以改变连鞘之剑最终会落在幽鬼郎身上的事实。 但一开始,幽鬼郎就没想改变这一剑的轨迹。 无人在意的百里仙仙,身体间四根骨链应声而断,百里仙仙的目光从惊恐到迷茫空洞仅仅只变化了一瞬间。 很明显,女尸的那枚摄魂小鼓早已拘控住了百里仙仙的一道残魂气息。 脖颈遭受重创的仙门小姐在鼓声之下,从怏怏无力到生龙活虎却是比方才那一瞬还要短暂,紫袍裂空而来,一隐一现间,犹如一条破虚的紫色电龙,横栏在了幽鬼郎与方歌渔之间。 百里仙仙失血过多,灵力枯竭,更是无法防御身体。 横堵在方歌渔面前,却也不过是一座生得高大的白嫩豆腐,一捅就破。 可幽鬼郎笃定方歌渔与百里仙仙是旧相识,正道仙门之人,总是喜欢坚守一些无谓的仁善顾及。 只要她稍有迟疑,那她今夜就逃脱不了肉身被钉穿在杏花鬼树之下的厄难! 对于幽鬼郎这份恶毒心思,方歌渔那张失去笑容的脸上,神色淡漠,竟是没有丝毫变化。 百里仙仙肩头一震,在被拘控的情况下,感受到了生死的威胁,竭力的反抗鼓音,近乎本能求生地抬臂格挡。 银灰色的剑鞘将百里仙仙的手臂直接贯穿,骨肉之中发出恐怖的气机炸裂之音,剑势依然很轻,但是造成这般恐怖的伤势仍是让幽鬼郎眼皮重重一跳。 攻势未歇,幽鬼郎仍然被女尸控死不得动弹。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二章:小剑失利 方歌渔任由百里仙仙体内气机爆裂,经脉震断。 染血的剑鞘在贯穿百里仙仙手臂之后,去势没有半分犹豫与停歇,速度未减,犹如一道出弦而笔直的利箭,朝着幽鬼郎的心口轻轻点去。 剑鞘顶端,兀自有着鲜血淌动,四缘空气里还残留着白色的气流痕迹。 尚未抵在幽鬼郎的身体间,依附在剑鞘前端的气流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将那宽大宽松的黑袍压出一个小小的折痕。 剑柄出的幽蓝宝石就在这时发出一声裂音。 方歌渔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无情,还有一丝不似她平时眼神的残酷。 这时,谁也不曾注意到,那宛若无底幽海的宝石之下,有着一道金色的竖瞳,张开成锋利的一线。 那只眼睛,宛若来自远古,无比威严,无比高贵,又无比漠然无情。 幽鬼郎前一刻还十分自信,纵然这看不出任何门道的一剑点在身上,不过是中些阴招,损伤阴体罢了。 可这一瞬,透过那一片血色,他看着少女的那双眼眸,宛若被深渊凝视一般,遍体浑凉。 甚至忘了思考。 在这个短暂又漫长的一剑下,他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 或许,女尸荷砂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定,对于她而言,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他或许真的……该到了下地狱的时候。 被一个开元境的黄毛丫头…… 这是什么人间笑话! 百里仙仙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方歌渔手中的连鞘剑虽然并未伤及要害,可若是在逼近贯穿一寸,那爆裂摧毁性的气机将会直接波及幽府。 就在这时,一只黑羽重重落下,点在了剑鞘首端上,然后就死死地沾覆在了上面。 仿佛似有寒鸦自正浓暮色里振翼而来,带着荒凉的寂意。 此间,鬼气忽然变得浓烈了几分。 那轻若宣纸的黑羽压剑,染血的剑鞘竟是再难毕竟几分,温热的血珠在冰冷的银灰剑鞘上凝结成血色的霜珠。 而此时,方歌渔的剑鞘距离幽鬼郎的心口只有一寸。 在这一寸之间,忽然凭空生出一只干净的手掌,拾起剑鞘首端沾染的黑羽。 指间夹羽,羽锋在剑鞘上轻轻一击,动作比方歌渔如尘般的剑意还要轻,两相击撞,却是爆发出洪钟一般的轰鸣巨响。 方歌渔手中的剑被逼得生生倒退抽离,剑柄出显出一抹裂痕的幽蓝宝石则是如同寒冰粘合一般,重新冻结愈拢,再也寻不出一丝痕迹来。 宝石下的黄金竖瞳,则也是如同黑暗之中被浇熄的火焰,无人察觉的燃起,无人察觉的燃灭。 在众人眼前,忽然多出了一道修长如竹的身影。 这是一名身穿大红判官袍服的青年,衣间绣金线朱雀暗纹图腾,腰环白玉带,头戴折乌帽,那是中幽皇朝王室子弟方可穿着的判官猎衣,中幽皇朝素来以红为尊,以金为王。 一只赤瞳寒鸦,正曳尾垂羽地立在这名青年的肩头,啄着羽毛。 能够做出这身打扮的,怕是寻遍整个中幽皇朝,都寻不出第二位来。 中幽太子,嬴袖。 这位有着鬼剑公子之名的青年,扶稳虚弱软倒下去的百里仙仙后,便朝着方歌渔露出温怒的目光。 然而,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幽鬼郎便是一声冷笑,从女尸荷砂的短暂缚束之中挣脱出来。 方歌渔无疑因为这一下耽搁而错过了最佳的绝杀机会。 幽蓝宝石的自封,剑中力量被中扰而陷入自封状态,在剑柄与剑鞘相合的缝隙之中,溢出冰冷霜寒的剑气,将拔剑的剑口凝结出一团厚厚的冰。 就连握剑的右手,亦是无法逃脱地覆上了一层青白的霜寒之意。 方歌渔眼底之中的深色之意一逝,身体一歪,用剑撑地方才勉强站稳。 她脸色惨白,还未调整呼吸,那一方的幽鬼郎却是直接无视嬴袖这名不速之客,一身杀机尽袭她一人,在震开女尸荷砂之后,他身形隐掠,侵至方歌渔的面门之前,一掌隔空拍向她的面门。 暗雾般的邪恶阴力,将他整只手掌覆盖。 雾本该是没有实质不占重量的缥缈之物,可这一掌落来,却是给人一种重若山岳之感,宛若一尊漆黑巨大的鬼山隆隆压来,掌风甚至都霹雳出了鬼泣的恐怖之声。 掌意未至,四面八方凡是有重量的东西,都难以挣脱地朝着他手掌方向卷至过去。 甚至是稳稳而立的鬼剑公子,身体都难以抑制地朝着那个方向倾斜栽去。 他面色有些发白,似是没有想到这名厉鬼竟有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但出于方才方歌渔那极为狠辣毫不留情的一剑,嬴袖对她性格微有不喜,稍存了迟疑之心,于是便迟了最佳的搭救时机。 幽鬼郎的鬼掌如山崩塌落。 方歌渔身前笼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如同被死亡包裹一般。 她嘴角泛出一抹冷笑,目光冰冷,看着的却不是即将杀死她的幽鬼郎,而是嬴袖。 临死之际,她这般想着。 分明这小模样长得不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货色,做出来的事怎就这般不讨人喜欢! 这世上,还真就没有一只雄性动物,有她养的小尸魔来得可爱讨喜。 方歌渔心中是这般念想着的。 面对死亡,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并非自怨自艾之人,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想着‘若是此时此刻,我还能见某某人最后一眼便好了。’这种小家子气的念头。 她讨厌告别。 也讨厌这个世界上,来自任何人惺惺作态的眼泪。 她想要的,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这个答案来没来得及涌上心头,世事就这这般捉弄人。 她前一刻还想着不见也成,随便怎么找吧,有本事你就来拍死我好了。 下一刻,心中一点也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却是像个话本里那般可笑的英雄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前,用那道并不怎么高大宽阔的背影,站在了她的目光里。 红袍轻袖下,甩出一道银白剑光。 面对幽鬼郎,百里安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甚至祭出了不常用的那把诡邪小剑,速度飞快地朝着幽鬼郎的方向激射而去。 可是这一次,似乎出了一些偏差。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三章:鬼器 一向无往不利的银色小剑将幽鬼郎的身体直接贯穿,却如光穿透雾一般,带起一蓬黑息,深深地钉在了墙面之中,连他的本体根基都没有丝毫损伤。 这柄剑,竟是对于这种阴鬼之物无效! 百里安心中虽然意外,但并未失去方寸。 世上本就万物相生相克,自然不会存在什么绝对无敌的杀器。 若是将战斗的一切成败都寄托在一柄未知的小剑上,未免有些可笑。 幽鬼郎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你这是在给我挠痒痒吗?小朋友。”掌下杀招未停,在他掌下,不论是一人还是堆积成两人,意义都不大。 地面间被风卷起的青尘骤然凝固成一个静止的画面,然后瞬间惊恐四处散开。 破空之声大作! 注目着被那黑暗气息包裹的掌势,方才还一副气定神闲地鬼剑公子面色也不由凝肃几分,隐隐有些忌惮,不由扶稳怀中百里仙仙,想要暂时撤离战局。 并非是畏而不战,而是在嬴袖的眼中,方歌渔方才那一剑虽然惊艳。 可是他却能够以一枚轻羽轻易击回,即便幽鬼郎站着不动受下此剑,也不见得能够为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至于百里安,更是弱的让人不禁心生怜悯之心,忍不住直摇头。 真不知,这两名开元境的小辈是如何混迹入的内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幽鬼郎的地盘也敢肆意乱闯。 有这对少年少女在,只会对他接下来的战斗起到拖累的作用,幽鬼郎非同小可,他又有着重责在身,自然不会为了两名不相干之人乱了计划与分寸。 虽说很残忍,但这就是当下这个世界的现实与现状。 不过让他感到有一丝意外的是,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面对凶名盛世的幽鬼郎,竟然未露半分胆怯退缩之意,轻飘飘的一剑未果,竟然还守站在那名少女身前,心性着实不错。 真是可惜了。 嬴袖心中尚未来得及谓叹一声,宛若死神的手掌已经朝着百里安迎头拍下。 不待掌意落下,这少年便会毙命死亡! 百里安手无利刃,也无巨盾,面临这足以让人心肝欲碎的攻击下,他就像是巨人脚底下的一只蚂蚁。 百里仙仙身受重伤,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够露出悲伤的神色,看着少年身后怔楞住的方歌渔。 下一刻,本该死去的两人却没有死。 青尘乱溅,百里安空无一物的双手却是做出了一个防御守护的姿态,拇指间碧水生玉荡出一缕微光,如同夜下荷塘里,盈盈绿叶间飞出的萤火。 一尊巨大而古老的……棺材板。 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修长而稳定的十指承托在棺材板的另一面,这尊陪伴他沉睡,替他挡住了千秋风雨的棺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替他当下了杀劫般的风雨。 幽鬼郎含怒一击的掌影,携着无尽的阴煞之势,如崩山摧倒般重重地拍在了那尊用金色油彩描绘着的神兽朱雀棺面上。 令人难以想象的变故发生了。 本应肉体被撕裂,骨骼被震断的声音并未响起,也未产生如何剧烈的声音。 狂怒的一掌拍下,就像是拍在了巨大的海面之上,出了那深沉的瓮然一声,很快又回归死寂般的安宁。 手掌贴着冰冷的棺,如贴着九幽漂浮上来的寒冰一般。 纵然早已死亡,与冰冷相伴三千年的厉鬼,也不由被这股寒意冻得颤抖了一下。 掌间萦绕的厚重黑气,也宛若堕入一片黑暗的深海之中,急速地消失不见。 嬴袖面色错愕,目光落在棺面上的朱雀印记上,眼眸顿时深深眯起,似是有些疑惑惘然。 幽鬼郎面色骤然一变,更是没能想到,今日迎来两个小家伙,拿出来的武器一个比一个诡异。 果真是大考在即,将各方仙门势力的千金还有公子都引来至此了吗? 幽鬼郎狞笑一声,而他,正也是最喜欢虐杀这些身份高贵的仙门子弟了。 眼底杀意大作,右手紧贴棺面,并未受力,方才那一掌,虽是含怒出手,但毕竟是对付两名小辈,他不过才用了一分力道。 随着一声厉啸从他猩红的长唇中迸发而出,右手手背暴起条条道道狰狞恐怖的筋络,漆黑的指甲暴长一尺之长,在棺面之上划出五道浅白而锋利的爪痕。 左手化为一道剑指,穿袖而出,身体倾斜间,悬浮于身侧的黄皮小鼓化为一道虚影,融入他腰间的另一枚小鼓之中。 两鼓相融,那薄如蝉翼,透着肤黄之色的鼓面如污血泼染一般,变成厚厚一层宛若乌黑血迹一般的可怕色泽。 剑指在厚重的鼓面上轻轻一点。 这一次,他并未再留有余力。 隐于鬼器之中的百余年力量顷刻之间爆发出来,鼓成双面,女尸的摄魂小鼓用来拘魂,而他腰间小鼓这是可以直接用来驭鬼杀人! 论其中单鼓而言,就已是中品鬼器。 如今两枚鼓合二为一,力量更是直逼上品鬼器。 看到这里,鬼剑公子嬴袖的神色已经不足以用凝肃来形容了,他低下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百里仙仙,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在世人心中,幽鬼郎为三千年厉鬼,早已正式踏足鬼道之行,渡劫成魔。 但他出生于中幽,为中幽皇朝女帝唯一的子嗣,天生身份高贵,手握无数不为人知的权柄。 人间修仙者无数,渡劫者自有雷云天道来知晓。 可是修行鬼道者却是大不一样,但凡由鬼道渡劫者,不论是成仙还是成魔,中幽阴卷,皆有记载。 能够随意翻阅阴卷者,除了女帝嬴姬,放眼整个中幽,也只有他有此资格了。 此番,嬴袖来到仙陵城的目的是鬼山,在鬼山之中最为可怕的厉鬼正是幽鬼郎,在离开中幽故土,他不可能不去将幽鬼郎的记载信息调查清楚。 翻阅阴卷得知,幽鬼郎名声凶绝,但实力却是远远不达渡劫之境,最多也只是与他同为承灵之境。 嬴袖体内流着世上独一无二的王血,继承了源自于他母亲独步天下最强大的鬼道修行天赋。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四章:角鬼 他修道两百余载,虽未渡劫,却早已抵达承灵七品之境,被世人誉为天曜三星,齐名于太玄宗苏靖,苍梧宫尹白霜。 虽论修为不足太玄九经,苍梧十藏,天玺十三剑,但论名声与底蕴,却是居于他们之上。 再加上多年来,他在猎鬼之道上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亦有着收服过好几名千年厉鬼,让其为之臣服,收为部下的经典战斗。 如此更是让他自信,渡劫之下,凡被他判官笔记入册中之厉鬼,无一能逃! 却是不曾想,这幽鬼郎,竟是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抽骨剥皮自炼鬼器的恐怖天赋。 三千年厉鬼,外加上品鬼器,这并非是他能够对付的。 必须尽快离开此境。 嬴袖揽住百里仙仙盈盈一握的腰肢,沉着眉目,朝着出口闪隐不断。 他并未想过要让自己身陷没必要的险境之中,但也不会卑鄙到利用这两名小辈的性命来拖延时间。 与百里安错身而过时,他空出一手,去拉方歌渔的手臂,并朝着百里安提醒说道:“莫要恋战,上品鬼器之威非同凡响,弃棺撤离!” 百里安并未听从他言,仍一步未退,而方歌渔也面带嫌恶,挥剑格开他伸来的手。 嬴袖道:“莫要不识抬——”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眼瞳猝然缩成针孔! 只见百里安所立之地,有着直径足有一米长的黑影覆于地面,给人一种厚重粘稠之感。 如危险森林里的死亡沼泽一般,黑色的阴影之中,又伸出数只漆黑的鬼手,老树盘根一般死死地抓握住了他的双腿。 不是不退…… 是根本无力可退! 偏偏在这个时候,幽鬼郎黑长的指甲在击皮鼓,在他身后左右两侧,黑气凝结里,现出两座竖起的黑色尸棺。 棺面分别被一双粗黑如铁的手掌撑开,一只角鬼从棺内走出,嘶吼一声,地面间就出现两道宛若被陨石砸塌的凹坑。 两只角鬼同时消失,瞬间又同时出现在百里安身前,狠狠撞在朱雀棺面之上。 百里安胸膛一震,喉咙间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 角鬼是肉身力量最为强大可怕的鬼类之一,也被人们称之为蛮鬼,一般生前是灵力节点稀少,主修肉身,是辅修灵力的武道修行者。 他们尸体被炼成鬼之后,力量只会比生前更强不弱。 霸道强悍的气劲从棺面传递到他的双掌之间,臂骨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之声。 若非此刻百里安是沉睡两百多年的尸魔之身,怕是早已手臂血崩粉碎,重棺倾塌,将他与身后的方歌渔一同碾碎成肉泥碎末。 接下来就是一场角力的僵持。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有紧绷的肩胛与腰背,仿佛这具身体正在承担着极为恐怖的力量,方歌渔忍不住伸手捏住他腰间宽袍衣裳。 百里安侧过半张两颊来,唇角猩红的血迹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他声音闷沉,却不失冷静,朝着嬴袖说道:“带她离开。” 方歌渔不是那种反抗矫情的人,十分干净利落地扫了嬴袖一眼:“你哪只手敢碰本小姐一下,我就削了你哪只手。” 陌路人的好意是有限的,嬴袖同样是出身高贵的少爷公子,自是不会因为方歌渔长得好看就因此昏了头脑,赶着上前去讨好相救。 他不再多言一句,将百里仙仙打横抱起,消失在了狭长的地道黑暗之中。 幽鬼郎冷冷瞥了一眼女尸荷砂:“今夜,我便用这两人的皮,再为娘子你做两件新衣如何?” 女尸荷砂痛苦的闭上双眸,只当充耳不闻。 鼓音再响。 那两只角鬼魁梧的背后,两只血淋淋的手臂破皮而出,轰得一声拍击在棺面之上。 荒宅之中,四处弥散浓郁的阴气随着肃杀的鼓音汹涌而至,凝聚于那四只血淋淋的鬼掌之下。 四围惊飞的青尘都仿佛感受到了这无比压抑紧张的气氛,轻若无物的灰尘如负重量的铁沙一般,淅淅沥沥的洒落在地。 就连那结实的大地,都被灰尘砸出无数米虫啃食过的细微孔洞。 百里安面上血色尽褪,噗的一声,唇齿间喷出血水,继而又被阴风逆吹,从他腮边散开,染红了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庞。 紧贴在棺后的手臂发出捏碎般的咔嚓之音,手肘被这股巨力推得骤然弯曲。 他蹬蹬倒退两步,手掌再也无法扶稳朱雀棺,厚棺如一座大山般撞在他的胸膛上,他双手并未因此离开,而是双臂紧抱,用一种受力面积最广,承伤最大的姿势稳住了棺板。 倒退之时,方歌渔也跟着被撞得连退五步,她耳尖地听见他方才喉间深处发出极为痛苦隐忍的低吟之声,不由心头一惊,立刻又迎了上去,揽扶住他僵硬紧绷如铁石般的腰身,又抬手去拭他唇角下巴出的鲜红。 方歌渔自己都未曾发现此刻她的声线崩得极紧:“你莫要硬抗,受伤疼了就喊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对于方歌渔擦拭的举动,百里安那张苦撑的苍白神色先是一怔,旋即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 避开她的手指,咬着牙,闷声着气儿道:“我……我不疼,你先出去……” 方歌渔最是恼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性子了。 见他明显在强撑精神,气就不打一处来,见他越躲,她便越来火。 方才那一瞬温柔的动作也变得十分粗暴起来,她用力捏住百里安血染湿红的下巴,将他脑袋掰正过来,踮起脚尖,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方大小姐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还不忘抬起一脚抵在棺材上同他分担。 她扬起那一对小眉毛,怒声道:“你方才都吐血了!还强撑什么,我都说了,你若是疼就喊出来,都是血肉之躯,不必这般忍着,伤痛是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不喊出来,旁人怎会知晓你疼不疼?” 百里安脖颈间的青筋明显凸起,角鬼给他带来的压力不亚于千斤巨石从高空之上坠砸当胸。 他咬着一口疼,目光幽幽地凝视着她:“喊出来又如何?旁人知晓了又如何?” 不过是给人徒赠观赏罢了。 况且,他早已过了那个藏不住疼痛的年岁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五章:给揉揉就不疼了 百里安抿了抿染血的唇,咽下口中的腥甜气息,却见方歌渔捏起了拳头,还以为是要打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额前脑袋却是忽然覆上了一只柔软温暖的手。 百里安惊愕睁眼。 眼前近在咫尺的方歌渔极力地踮起脚尖,却是在揉着他的脑袋。 一看身子娇贵的大小姐从未做过这种温柔的事,动作笨拙地像是一只冻僵了的傻鹌鹑,正傻傻地抬起自己僵硬的翅膀,做着一件看起来很蠢的事。 她哼了一声,傲气又骄纵的小模样一往如初,分明身处于危险绝境之中,可她那双杏眸依然明亮清澈。 她说:“旁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既然你是吃我喂养的饭来长身体的,你受疼受累,叫我知晓了,本小姐自然会大大方方地哄一哄你,所以你可得给我好好感恩戴德,不许强撑。” 似乎又想起了女尸荷砂那一番话,她又有些羞恼:“还有不许骗我!” 脑袋瓜子上的那只小手很暖,揉着揉着,百里安苍白如纸的脸就又红了起来。 他抬起下巴,又重新偏开头去:“都说了不疼没事,你站到一边去,莫要……莫要被伤到了。” 见鬼,还结巴起来了。 方歌渔见他神情略带古怪,还未来得及多问,棺后便是传来一声惊天吼叫。 在那巨吼声中,咔嚓一声,百里安足下的大地龟裂蔓延,黑色阴影里抓住他双腿的鬼手亦是在这股骤然喷涌爆发的力量下豁然崩溃成一片阴雾。 幽鬼郎施施然的翘着腿坐在一道悬浮的黑棺上,目光轻蔑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再受重创,抵在朱雀棺上的两只手臂仿佛被巨锤碾砸过一般,骨裂皮绽,新人大红的衣袖顿时侵染出更深的色泽。 他的双膝未曲也未折,却是重重地陷进地面之中,直没脚踝。 咚咚咚咚咚!!!!! 他这一次退了五步,每一步,皆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脚印。 方歌渔佩剑被封,那股神秘的力量一时之间也难以复苏,此刻她只是一名普通开元境的少女。 角鬼力量爆发的瞬间,棺面一震,她那只抵挡在朱雀棺上的小腿顿时咔嚓一声,骨骼断裂,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力掀飞高抛,重重地跌了出去。 方歌渔何曾受过这种苦痛,一张小脸顿时惨白如霜,冷汗直冒,小腿骨一阵钻心的疼。 百里安余光映见身旁一直对他叽叽喳喳的少女狼狈摔飞出去,面色罕见地变得冰冷下来。 方歌渔跌坐在地,试图拔剑,直至剑柄封口阴冰不化,依然纹丝不动。 她气恼地将剑摔了摔,然后放回乾坤袋内,忍痛咬牙,将断裂错位的小骨接好,又不知从哪摸出几根淬着萤火星光的银针,极为熟络地下针飞快,扎在小腿之间。 腿间的伤势瞬间恢复如初,只是一系列动作下来,她的脸色疼得已经看不出半分血色。 方歌渔身上从来就不缺救命疗伤的宝贝,她手里还捏着几根尚未用完的银针,锲而不舍地又颠到了百里安的身边。 见他陷入地面的两只腿颤抖得厉害,她晃了晃手中的针,凝眉道:“这是我舅舅雪承亲手炼制的重明针,以星辰灵力淬炼而成,入体便会化作星光之力修复伤势,有着惊人的治愈效果,哪疼扎哪,你腿抖得这般厉害,站都站不稳了,我来给你扎两针。” 说着,方歌渔的一只小手就很不客气的朝他腿上摸了上去:“不是我小气,是这针极难炼制,即便是我舅舅他,也需要耗费一年光景方可炼制出一根来,我剩得不多了,不能乱扎,你究竟是哪疼,莫要扎错了地方,平白浪费了。” 地上的油灯早已在方才的劲风之下掀倒,泼油燃地。 并不分明的光线里,百里安的侧脸白得透明,额前漆黑的碎发垂落在眉梢前,方歌渔这才发现他眼底透着一抹青色的疲倦与憔悴。 他看了一眼他手指间莹光璀璨又不失锋利尖锐的重明针,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复而视线又偏开,似是咬着牙低语道:“我怕疼,不扎针。” 这会儿倒是理直气壮地会说自己怕疼了。 方歌渔真不知自己当气还是当笑,只是觉得这小子与平日里那副淡然无畏的样子似有些不同,那一声怕疼也透着一些她读不懂的意味含在齿间。 细细品来,好像有些……幽怨闹脾气的意思。 方歌渔不由眯起了眼眸,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心道这能够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为自己开膛破肚的狠家伙,理应也不会因为这些伤痛惹得这般矫情。 后知后觉的,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一声,烫手般地将指间夹着的针给收了起来。 百里安见她不退,还盯着他瞅,心头不由生出了几分恼来,于是他瞪圆了眼睛,自认为一脸凶狠地道:“你……快些走开啊,莫要……碍事。” 呃,还是结巴的。 方歌渔在原处僵了几下,抖着两只手,十分‘镇定’地收在了背后,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道:“那个……司尘,咳,你该不会是扯着……咳咳,扯着伤了吧?” 方才那几个被逼退步子着实是迈得剧烈了些,地上还留着一串深深的脚印呢。 况且她那会含怒出手的,半点情面也没留,这一时半会,能恢复回来才怪。 被人点出要害,苍白的俊容唰的一下涨红起来,面色一会青一会儿红的十分精彩,心中一阵羞恼又尴尬,似是气得不轻,睁圆的眼睛想要凶她一眼。 可是念及好像此事本就是他欺负了人家小姑娘,合该他咎由自取的。 瞪出去的眼神又立马怂怂地收了回来,一肚子的恼又自己给咽了回去,发作不得,这要命的问题更是回答不得。 百里安只好抿紧了唇,将头偏开,一声不吭。 方歌渔竟然觉得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居然有些可爱,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无声的委屈劲儿。 心知是自己做的不对,可道歉又不是她的性子,只好带着几分哄意说出了一句让她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的话。 咳,她是这样说的。 “要不我给你揉揉……”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六章:来自地底的妖虫 骇人听闻般的一句话,让百里安惊吓得直接岔了气,两个人同着棺材板一同被掀飞了出去。 滚瓜似的在地道间滚飞出去老远的距离,两人一身尘土,狼狈不堪。 百里安跌坐在地上,脸颊上除了血迹还有灰扑扑的尘土,抱着棺材板,有些防备得横档在胸前,拼命摇头表示不需要。 方歌渔摔得头晕眼花,还未来得及翻身站稳,那两只被鼓音操控的角鬼又紧跟着冲了上来。 隆隆巨响的脚步声宛若惊雷撼大地,空间狭窄的地下通道内,头顶上方的石壁不断簌簌落下尘土与碎石。 百里安没有犹豫,一步横跨护在方歌渔身前,将朱雀棺竖立插入身前大地。 幽鬼郎乘着黑棺,手中死死将女尸荷砂掐扼在棺上,腾空朝着二人的方向飘来,他笑道:“无知小儿,真以为你那破龟壳能够护得了一辈子?” 他五指连击鼓面,一道古漆血棺再度凭空出现,又是只宛若庞然大物一般的角鬼破棺而出。 比起前面那两只角鬼,这只气息显得更加强大。 它额前的那只独角足足有成年人手臂那么长,虽然这只角鬼只有生有两只手臂,结实如岩般的背部并未像前两只角鬼那般,生出存有血手的鼓包来。 可是他的双臂如铁铸一般,利爪如钢刀,手臂肌肤间密密麻麻覆盖着一层宛若蛟龙鳞片一般的色泽与纹路。 速度也比前两只角鬼快。 奔跑之间,如狂风,如雷霆,敌我不分直接将那两只恐怖的角鬼撕裂成一地血块。 曾让百里安吃尽苦头,束手无策的那两只角鬼如此轻而易举的被这只角鬼践踏成一地骨块肉泥。 那么,能够抗住两只角鬼的棺材,是否也能够抗下这么一个怪物呢? 百里安没有深思这个问题。 锋利的剑会有卷刃绷断的一天,在坚厚的甲也会有被贯穿的时候。 最好的防守,那便是孤注一掷地进攻。 他从未想过,要只靠这一口朱雀棺来摆脱今夜的困境。 “厉鬼封情,真以为你养的这些大家伙还能够继续猖狂下去吗?”百里安身体半蹲,手掌贴在大地上。 抬首间,那对漆黑的眸子似有血色暗河在静流深淌。 幽鬼郎身影停了下来,不由睁大眼睛,这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潺潺流水之音。 轰隆一声,毫无征兆的…… 那只巨大的角鬼如被狂风连根崛起的大树一般,轰然倒了下去。 朱雀棺下,有着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 大地深处,传来躁动不安的沙沙之音,就仿佛有无数细微的虫子,藏于地底,仿佛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慢慢复苏。 幽鬼郎的视线一下变得无比僵硬,面上头一次出现失去分寸的错乱与惘然。 在这座居住多年的荒宅之中,他竟是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危机。 以至于他现在不能理解,他所眷养的角鬼怎会忽然倒地? 目光所触之下,那尊宛若邪神般的角鬼,双腿却是不知何时变得干瘪枯瘦,仿佛被吸干了精血,如风干的枯树,它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嚎,而腿间干瘪的部分在飞速沙化零落。 一眨眼的功夫,那干瘪的身体部分已经扩散在了腰间,萦绕角鬼身体而舞动着的,是无数尘埃般大小的血色沙虫。 这时,他终于看清楚那潺潺流水声的源流是哪里。 朱雀棺后,那少年红色衣袍下的双足间,蜿蜒淌落出数道如线蛇般的鲜血。 地面间,竟是不知何时,划出了无数道锋利的长长剑痕,而他体内此刻疯涌而出的鲜血,被剑痕所吸收,渗透至大地深处的土壤之中。 这片大地土壤之下,连接着活河支流,在那河水之中,藏眠着无数鲜红斑斓的鬼蛇,鬼蛇属于阴物的一种,自然受他的鬼器操控。 林苑曾入水抓捕过一条鬼蛇,带回了客栈之中,既然准备对付这位三千年的厉鬼,百里安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他曾仔细观察过那只鬼蛇,那是河流之中的阴物,依靠荒宅之中的阴怨之气为活。 只是这种鬼蛇游离于各方边城以及内城之中,不受结界所限制,常年下来,鬼蛇身上却是不知不觉还依附寄身上了另一种生物。 巫罗妖虫,属于妖兽的一种。 巫罗妖虫的存活条件极为严苛,需要寄身在极阴极邪的鬼物身上,直至吸收足够充足的阴气,便可孵化成妖。 但要达到能够成妖地步的条件谈何容易,即便是群居无数的鬼蛇也无法成功孵化出一只巫罗妖虫,幽鬼郎自是清楚知晓这一点,才对于这些难以拔除的虫卵置之不理。 可是此刻,在他眼皮子底下,空气中开始散发出一种锐利弓弦急促嗡鸣的诡异声音,刺得人灵魂都隐隐发痛,不大的空间里,妖气冲天,似血浓稠。 “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幽鬼郎的声音压抑着愤怒,拂袖一掌,直接将地上角鬼的头颅震爆,身体顷刻之间化成了一缕阴雾。 当然不只是为了给它一个痛快,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再让自己的角鬼变成这群妖虫的养分。 百里安拇指间,碧水生玉闪烁出一道玄光,将朱雀棺收回其中,此刻他的面色苍白得吓人,甚至隐约有种死气覆盖在他的眉目间,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掌下涌入大地深处。 坚固的大地如涌起一片血色的浮沙一般,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覆遍整间大地。 方歌渔亦是被眼前这冲天的妖气给震慑住了,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百里安:“这难道就是……” 百里安冲她点了点头。 不错,这正是魔界鲜血长河,第六河的力量。 血羽河。 第六河的力量正是以鲜血化羽,这股气息力量对于天地下所有的妖都有责致命般的吸引力以及控制力。 一旦释放出鲜血之力,荒宅地底深处的妖卵便会势若疯狂的被吸引过来,一旦被鲜血浸泡,便可无视那漫漫无期吸收阴气的过程,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便可成妖。 这便是魔河的恐怖之处,即便是六河最末的血羽河,也足以颠覆一方乾坤。 血羽河的专属能力本就是御妖灵。 巫罗妖虫并不属于什么罕见强大的妖物,当却抵不过这般庞大海的数量,而且巫罗妖虫以***二气为食,不论是修仙者,还是鬼修,皆对此物倍感头疼。 此刻百里安身体内流出来的血液数量,成就着他能够引来多少巫罗妖虫,他此刻完全是在用自己的鲜血在搏命。 方歌渔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如看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这才入城几日,你竟然就已经知晓如何正确使用这河中能力了?” 在这数千年来,六河曾辗转过多少人的手中,又有多少人被这血河的力量吞噬成灰。 血河之中狂暴的魔性根本不是常人能够轻易压制,一旦入体,那将是如同一颗顽固根深的魔种一般扎入心底。 光是能够将血河力量炼化入体成功驾驭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超过五人。 更别说这短短几日光景,就能够掌控到操控妖类的方法与诀窍。 百里安半跪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他说:“算不得完全能够操控这些,如今我的修为太弱,操控这么多数量的妖虫十分吃力,这些妖虫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方歌渔你……” 尚且能够暂时受他心念操控的巫罗妖虫虫群们朝着幽鬼郎疯涌而去,暂时抵挡住了幽鬼郎追杀的步伐。 百里安收回手掌,身体微晃,失血过多的他意识很不妙地产生了涣散之意。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定在少女雪白的颈间,犹豫了片刻,道:“方歌渔你身体若是还撑得住地话,待会儿能不能给我……啃两口。” 不知是不是方歌渔的错觉,总感觉这家伙说话的时候,刻意逃避了用‘咬’这个词汇。 方歌渔有些不悦:“啃两口?你当我是属大白馒头的吗?还给你啃两口。” 体内逐渐升起的渴血欲望让百里安思绪不甚清明,此刻说话也未过脑子。 想也不想地将自己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方歌渔不是大白馒头,是软软的小白馒头。” 方歌渔面色登时血红:“你!你登徒子!” 前方,一阵铺天盖地的碧绿阴火翻腾,将血红的虫群焚烧了近乎小半,但随即有更多的妖虫从大地剑痕之中狂涌而出,百里安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他面色一变,已经来不及和方歌渔解释太多,强忍着身体间的伤痛起身,扯过方歌渔的一只手腕,就朝着出口方向跑去。 “先莫要说这么多了,赶紧离开这里!” ……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七章:我家君君长大了啊 月出西北,云隐东南。 零星的风雪,照旧归来寒畔。 空气中弥散着霜气,花开一殿,冷泉清幽,淡如白陌的梨花纷纷扬扬而下,落满池霜。 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坐在池畔边,握着一卷南华经的那只手,指节纤细且长,薄透的指尖透着冷冷的莹白色,是大雪也掩盖不住的好颜色。 雪色的裙摆卷揽在了膝间,裸出一双纤细修长的小腿,沁润在被花瓣所覆的冷泉之中。 轻水正在为她备茶,似是无奈地谓叹一声:“娘娘,小山君她又离殿消失了,要不要派青玄去寻回来。” 女子闻言,放下手中的南华经,接过茶来,捧在手心里未饮,她赤足翩然而起,立在冷桥间。 狐裘迎风而舞,她抬起那张生得极为雅致端方的脸,遥望星河,容光绝艳。 饶是见过无数人间绝色的轻水女官,也不由一时失了神魄。 只见梨花残瓣飘落,覆在了女子鼻尖,冷香馥郁,她莞尔一笑,道:“好香啊。” 轻水微怔,不知做何言语答复才好。 这可梨树开了已有千年,未曾见过娘娘有半分赞赏之言,今夜这一声好香,自然不可能夸的是这花香。 额间坠玉泠泠作响,女子垂首间,那枚残瓣飘落在她手中清茶里,轻轻漂浮,那双漆黑眸子犹含三分笑意,她又启唇说道:“君君何时离殿?” “半个时辰前。”轻水答道。 “离殿之时,可有留下纸条样式?” “小山君倒是留有一张便阀,说是……”说到这里,轻水面上神色一怔,随即目光微含古怪,悄悄地瞧了自家娘娘一眼,才继续说道:“小山君说是城中花开了,甚是香甜,她要去寻一寻,想要瞧一瞧究竟是谁家的花儿开得这般好闻。” 女子感慨道:“小君君这是要长大成人了吗?都知晓要寻花问柳了。” 轻水面色变得更加古怪。 寻花问柳是这样用的吗?娘娘大人。 那可是您最疼爱的小闺女啊。 “也罢。”女子将手中瓷杯一扬,不论是杯中茶还是茶间花,都如泼墨挥洒一般写意,落于冷池中。 她低声笑了笑,眸色却是微冷,映出几分如焰般的血色:“待我去见一见这长夜下的麻烦,在与我家小君君同去寻花问柳好了。” 轻水面色有些犹豫,眸光轻动,朝着长廊尽头的外阁悄悄瞧了一眼。 心道这君皇殿下今夜可是入了凡世仙城,虽是在外阁内休息入眠,可娘娘你这一番言语,人家就未必察觉不到。 这寻花问柳一事,可否能够低调一些,莫要在您夫君眼皮子底下这般猖狂嚣张啊。 灯笼飘摇,如血的红光被夜风吹得闪烁不断。 百里安掌心裂开的伤口如泉涌一般难以止住,他索性撕下一片衣摆,用力缠紧勒好,止住伤口。 在方歌渔的搀扶之下,两人前脚刚一逃离出那深幽的地下室,身后便传来轰塌的巨大动静,镶嵌着铁门的地下室如同塌方一般,无数细沙垒石隆隆坠下成一个巨大的地坑。 尘土乱溅,大地崩崛,不见幽鬼郎的一角身影。 空气之中尚自传来急促的弦角锐利鸣音,百里安能够肯定,幽鬼郎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易陨落在这场虫祸之中。 掌间鲜血虽然未再继续流淌,难以控制的鲜血长河之力也在百里安的极力压制下逐渐回归平复,身体间传来阵阵被抽空般的虚弱感。 虽然血河的力量已经平复,可方才百里安耗费极为大量的鲜血,灌溉大地,足以让荒宅地底里的妖虫陷入疯狂。 一路奔逃,大地间可见无数如像是蛇类的事物在土地之中钻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之音。 两人疾步之间,一道蛇形蜿蜒的土包忽然在方歌渔的脚下拱起,突如其来地变故换做一般女子怕是早已尖叫出声。 方歌渔倒是脚步未歇,余光瞧见脚下变故,心知有异,灵力聚集与足下,一脚踩踏在那土包上。 动作之利落,下力之狠绝,顿时让那道宛若正在被活物钻拱的土包瞬间炸裂,带着几分湿润的土屑迸溅开来。 看到方歌渔这落脚的动作,被她扶住手臂的百里安忍不住抖了抖身体,抿唇不语。 被踏翻开来的土壤中躺着一条鲜红斑斓的鬼蛇,腥浓的尸臭弥散裹挟着泥土的湿意,将方歌渔足下那只干净的小靴顿时染脏了一块。 性子骄纵有洁癖的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露出了难以忍受的崩溃表情。 那只在土地间游动的鬼蛇却是在方歌渔下脚前就已经死了,那泛着恶臭的尸气也是源自它身。 半边蛇躯都被啃食成了黑色的骨骸,血色的沙虫盘踞在骨头间。 似是闻着了活人的气息,那鲜红的飞虫便如被风散开的血色蒲公英,纷纷朝着方歌渔的双眼里纷涌而来。 方歌渔面色发白,刚欲取火符烧杀这群妖虫。 就在这时,手腕却是忽然被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温柔反扣握住,顺着力道轻轻一拉,便将她带退两步,护在身后。 夜光下,百里安一双眼睛如被鲜红的火焰点燃般,泛出妖异鲜红的光来。 吃人素来都从眼睛下口的成群妖虫们,疯涌的动作顿时一滞。 双翅锐利的振动声也变得温驯下来,那细若颗粒的妖虫看不出有半分变化,但气息却是明显变得乖顺臣服。 百里安眉心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眉心之下是灵台,再次动用六河的力量,身体间隐隐传来反噬的征兆。 强忍着痛意,下达一道指令,驱散开了这群妖虫,百里安身体一晃,就被方歌渔眼疾手快地稳稳扶住。 荒宅满院妖息,天边却是一片清清冷冷的银月寒色,天地间不知何时又开始降雪,雪意极寒。 可天上那抹银钩残月却依然未叫云层给掩去,惨淡的月光铺了下来,渡在他的脸上,更显气色苍白虚弱。 方歌渔面色说不出的难看,见他平日里能够自由收起颜色的血瞳此刻也是在暗间里明灭不定,像是一只噬人的妖魔。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八章:我就磨磨牙,不咬人 可她知晓,他不是什么妖魔。 这世上哪有这般妖魔,会在危机时分近乎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后。 隔着衣衫,都能够感受得到他腕骨硌人,如老梅般瘦硬。 她压低声音,轻声问道:“要不要饮血?” 百里安摇了摇头,失血过多,身体仿佛被夜里的寒气侵入骨髓般,砭骨的冷。 这时,一道沉定的声音从不远方传来,这让方歌渔明白为何他会拒绝喂血。 “你究竟是何人,居然可以操控荒宅鬼蛇身上的妖虫?” 灼灼如血的杏花树下,鬼剑公子嬴袖压剑而立。 他将方才那成群成片妖虫散去的一幕观得真切,漆黑的眉宇压得极低,虽然语态平和,未带敌意,可目光之中却带着几分审问之意。 被他救出的百里仙仙,坐靠在树下的石阶上,虽然气色苍白。 但脖颈间被女尸荷砂啃咬过的伤口已经经过处理,缠上了层层干净的纱布,正睁着虚弱的双眼,朝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 从这个角度看去,百里安面颊埋在方歌渔的颈间处,恰好那对血色的眸子未叫这两人瞧见。 方歌渔目光微动,抬起一只手掌覆在百里安的眼间,侧首看着树下身穿判官红袍的青年男子,态度颇为冷淡。 “中幽出来的人,就这么喜欢探究他人的秘密?” 她的言语十分不客气,甚至人人敬畏的中幽皇朝到了她的口中,隐带不屑之意。 身为中幽太子的嬴袖不由眉头一皱,但他涵养极好,并未动怒。 他摇了摇首,肃容说道:“巫罗妖虫,产自蛮荒妖邪之地,多数被邪教有心之人连成妖蛊为祸人间。 而姑娘身边这名少年,不仅能够操控妖虫,甚至可以催生地脉之中鬼蛇身上的虫卵。 二位无端出现在这荒宅之中,行事诡异,手段阴邪,实难不叫人怀疑二位的身份与来意。” 见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方歌渔不禁回想起了这些年间,天曜大陆上无数正道修行者对这位中幽太子殿下的赞赏与美誉。 公子端方,兰枝玉树。 虽出中幽阴境之地,仍如皎皎洁月。 满天星辰繁复,众星当捧月,唯袖耀目。 可是当方歌渔见到真人正主的时候,就只想呕呸一声。 她笑容讥嘲:“中幽皇朝,演变于阴司府,森罗殿,皇朝后土所治,地下幽冥所居。 后土大地,英灵故土之乡,以诡道制衡人间,称霸于中幽,为世人所惧所畏。 我瞧着这位中幽里出来的殿下,先御阴鸦,闯荒宅,行踪诡异,动作猥琐。 后者又对万道仙盟的二少主百里仙仙色色迷迷,上下其手,这实难不让人怀疑鬼剑公子用心之险恶,行为之变态啊。” 方歌渔对于并不讨厌之人,尚且出口成剑,字字伤人。 莫说是这种一眼瞧着,便觉讨厌反感的家伙,那犀利的字句,可就堪比仙人飞剑,一剑斩你狗头,杀人诛心。 嬴袖面色一滞,饶是他一贯温和的性子也不由当真勾出了几分火意来。 百家仙门,天曜诸国,中幽皇朝本就是持有中立之势。 远古时期的中幽还是一片幽冥大地,忘川之海时便划入到了魔界的疆土之中。 虽得后来魔界大乱,幽冥自成一派,成就阎罗王殿,九幽地狱,收容人间孤魂亡灵之地。 而后创建人间皇朝,是为中幽,即为人间与幽冥府司唯一的桥梁之地。 黄泉路引,三途河渡,一半在人间,一半在炼狱。 虽说中幽皇朝绝大部分的居者,皆是人类,亦或者修行者,可临近地狱鬼道,整日与恶鬼修罗论交情,难免世人对中幽二字心生诸多偏见。 更莫说两百多年前,他那一次变故,导致了中幽与天玺分崩离析,从秦晋鸳盟之好,化作了相见眼红的尴尬境地。 中幽的在世人眼中,便愈发的偏离正道。 方歌渔一番言论,看似胡说八道,胡搅蛮缠,实则却是一针见血,只指嬴袖心中要害。 他本不在意世人偏见,可偏偏这世人之中的一份偏见,还来自他的生身父亲,天玺剑主。 这件事,一直都是中幽与天玺两大势力间的一根硬刺,嬴袖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不论是身份还是处境,都十分尴尬。 只是旁人不敢提,不敢言。 像方歌渔这般放肆大胆者,嬴袖还是生平头一回遇见。 许是家中教育方式甚为严良苛刻,亦或者女帝嬴姬想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名君子。 纵然被触怒心事,嬴袖仍未见起怒色,他看着方歌渔,目光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御阴鸦,行诡道,只为救人,虽说乃是非常之道,嬴袖自认无愧于心,毕竟,当年伏魔之战,我中幽英灵也曾当仁不让。” 这个解释十分稳妥,并未反唇相讥,并未咄咄逼人,自显完美,谦逊之中不失骄傲。 可方歌渔眼底的讥嘲之意不减反增,冷笑道:“阁下可真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行非常之道是为救人合该无错,反正我是未见你谋财害命。 可他操纵妖虫是为自保活命,你也未见我等害人。同是偏径小道,就该被你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逼问怀疑,诬陷为邪道宵小?” 说话间的功夫,方歌渔已经撕下一截衣摆,缚在百里安的双眼之间,不想让那标志性的红色眼睛暴露,心中隐忍着待发的怒火。 此刻他身子渴血得厉害,可是当着这两只浑货的面,又不能够明目张胆地喂血。 若是当真让他出了什么事的话,她可不管对方太子不太子的,惹怒了她,她可是什么阴损烂招儿都使得出来。 今夜他不好过,她自然也不会让这劳什子鬼剑公子,两条腿安安稳稳地走出着荒宅了。 本以为会一直胡搅蛮缠的太子爷,在听了方歌渔的话之后,竟是难得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敛去一身敌意,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姑娘言之有理,是我偏激了,还望莫要见怪。” 方歌渔似有意外,却未再接话磨时间。 她只想着要如何甩开这两人,寻个隐蔽的地方,给这只小尸魔啃两口,喂饱他的肚子才是正经事。 正想说井水不犯神仙水,就此别过,各自安好的跑路话。 却是不曾想,那位奄奄一息的仙仙少主气急败坏地扶树起身。 许是伤得重了,少主大人一动三喘,三喘又一折腰,模样看着好不可怜娇弱。 “言之狗屁的有理!”少主大人怒然出声,又扯动了脖子间的伤势,正滋滋得冒血,疼得这位面色苍白。 少主大人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方小渔,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好生说道说道,什么叫被人上下其手,被人色色迷迷!本少主跟这狗贼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对于气急败坏的百里仙仙,方歌渔只轻飘飘地掠了这位一眼:“你同他浊浊黑黑也好,清清白白也罢,这同我又有什么半毛钱的关系吗?” 嬴袖瞧着百里仙仙这过激的反应,似是巴不得同他撇清关系,不由心中微微有些不愉。 千里迢迢赶来此地救她,换来的却是热脸贴冷屁股,当然,情非所愿,若非有人出口相求,他也不愿当这烂好人。 索性趁着这次机会将话说清楚也好。 “百里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你我之间却有婚约不假,但在下心中早已心有所属,今日出手援救,全是看在乔伯伯的情面上,还请姑娘放心,嬴袖对姑娘无半分不轨之心。” 嬴袖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好在见姑娘眼下这般反应,想来也对嬴袖无半分男女之情,如此倒也好说,待姑娘平安之后,还请姑娘等在下书信一封,向令堂言明一切,解除婚约可好。”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百里仙仙那张清若芙蕖的脸,顿时涨若猪肝之色,那眼神仿佛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你说!我们!之间!要解除婚约!” 方歌渔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憋笑憋的。 百里安感觉到了,不由抬首疑惑:“方歌渔?” 方歌渔拍了拍他的背:“没什么,有好戏可看了。” 百里安沉默了一会儿,又小小出声,声音带着几分羞赧的不好意思:“那个,方歌渔,眼睛是遮住了,可是……我牙齿好像长出来。” 方歌渔低头看了两眼,见他唇下果然闪烁着两粒锋利的小尖牙,她皱了皱眉,问道:“很难受?” “有些发痒。” “要磨牙吗?” 听着这语气怎么像是在逗小狗仔? 百里安面色微红,点了点头:“要,寻块砖头给我好了。” 他就磨磨牙,不咬人。 方歌渔一脸古怪。 砖头? 又是砖头。 这要求可真是奇怪。 要我砸你小脑袋寻砖头,如今磨牙还要寻砖头? 眼下当着旁人的面自然是不可能送脖子给他啃,可那也不能退而求次,寻个砖头应付了事吧? 她养的尸魔怎么说也得富养,怎可跟乡下里的泥猴儿般穷养。 再者说了,就算真寻块板砖儿来了,就这般大喇喇地倚在她怀里,当着那两个傻货的面,一副认真的模样啃砖头磨牙齿。 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啊。 方歌渔仔细琢磨了下,决定还是不能委屈他,于是憋红着小脸,伸出一根手指头送在他唇边,声音故作冷淡大方,语气施舍:“借你一根手指头磨磨牙好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八十九章:八块腹肌鸭 百里安心道这吮人家小姑娘的手指,会不会太轻佻了些。 可转念一想,貌似咬脖子更加轻佻暧昧。 他轻咳一声,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端正乖巧的模样,小声说道:“可是我牙齿很锋利,会咬破你手指的。” 然而,唇角留下的一道口水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好饿啊。 富婆,饭饭。 瞧他这副模样,方歌渔忽然觉着百里仙仙那边的大戏儿都不怎么有趣儿了。 她是怎么觉着第一次见这家伙的时候,会认为他是那种死板无趣的那种人呢。 “本小姐可是有针的人,还怕你这咬上一口两口的,莫要墨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百里安自然不会再假客气。 低头咬住那根纤细的指尖,獠牙轻磨慢咬,透出一缕甘甜的血气,润如干涸的喉间,抑住了心火的躁动。 刚咬了两口,百里安不放心地问道:“疼不?” 方歌渔只觉得有些锐利的刺痒,舌尖清凉:“不疼,你可以咬深一些,无事。” 百里安没有依言咬深,只是浅浅地磨着尖牙,极有抑制力的仅凭那丝缕的鲜血维持理智与饥渴。 忽然,口中指尖一颤,他忽然感觉到那根手指在他齿下勾了勾,似是不安,又是踌蹴。 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等了片刻,才听到方歌渔嗓音别扭地哼了哼:“我……我忘记净手了。” 百里安还以为她是说战斗时染得脏灰之类:“无妨,很干净啊。” “不……不是这个。”方歌渔难得地细弱蚊吟,咬着一丝羞意:“我拿错手了。” “啊?”百里安人傻了,面色青红交加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再咬伤她一次,叼着她的这根食指,脑袋偏开,耳朵红红,权当没听懂好了。 那一头,本就气火攻心的百里仙仙见到这一幕,满身的气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方小渔!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把手指头送进男人的嘴里?!” 方歌渔朝这位少主摆了摆手:“与你无关,你先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好了,仙仙姑娘~” 百里仙仙重重呸了一口,口水混着血唾沫,眼睛珠子都气红了,少主大人恼得不行,又不知如何启齿,于是反身就将来自中幽的太子爷推在了树木上,弯起膝盖重重抬起,顶在了他的腿间。 嬴袖千算万算,也断然算不到这位百里家的姑娘竟然彪悍如斯,恐怖如斯,一张俊秀的面容顿时充血般的红了起来。 一向处变不惊的他,这会儿是真真地引起了怒火:“姑娘家家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怒归怒,可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百里仙仙,柳眉竖立,似含嗔带煞,娇媚无骨先是入艳三分,是个生得柔美动人的佳人,可偏偏这逼人的气场又不似女儿家能够作为出来的。 嬴袖从未被人如此放肆对待过。 观着这张含怒的脸,似乎心中莫名又有种奇怪莫名的感觉。 这姑娘,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好像也不是那般无趣讨厌,是个妙儿人。 若是这场婚约…… “谁跟你姑娘家家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穿得是男装,老子纯爷们儿,你这只小签子莫要在这胡言乱语,老子掏出来比你都大,吓死你!” 嬴袖:“???” 他脑子一时仿佛被一双手拧住了,半天转不过来?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万道仙盟,妩媚天成,美丽不可方物的百里仙仙,他未过门的妻子,竟然是个爷们儿?! 人间,好荒唐。 就好像做梦一样。 “这不可能!”嬴袖有种被戏耍的羞辱,他涨红着脸,斥道:“若你是男儿之身,乔伯伯怎么可能拿你的生辰红契给我?更何况,你不也收了我的红契?荒唐!荒唐至极!百里姑娘若是不想与我中幽结亲,大可直言,我嬴袖并非强人所难之徒,我……” 百里仙仙面如黑炭,不等这家伙将话说完,抓起嬴袖的手就往自己胸膛上一按。 嬴袖滔滔不绝的一番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面色好不精彩。 百里仙仙咬着一口冷声腔调,道:“阁下的眼睛不好使,那就自己亲手试试看,本公子的胸与太子爷的可有何不同?你若还是不信,呵呵……” 百里仙仙拽紧他僵硬无比的手,带着往自己的腹部带:“爷的模样长得是俊了些,这是天生娘给的,没办法,可这八块腹肌可是爷自己一天一天给炼出来的,摸清楚了吗?太子殿下。” 嬴袖被烫般的飞快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蓦然眼眸就被逼红了一圈,看着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浑身直抖:“欺……欺人太甚!你们万道仙盟,实在是欺人太甚!” 百里仙仙后退两步,一本正经地朝着他行了一礼:“今日救命之恩,本公子心中甚至感激,但一来我既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也非是话本里那些缠人的公狐狸,这以身相许的报恩方式,还是免了吧?” 说着,百里家的小公子还悄然地朝着方歌渔这个方向瞅了瞅,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小声嘀咕道:“公子我还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纵然这位中幽的太子爷面色如吃了十斤苍蝇屎一般,但家中母亲在这些年间,经常反复重视他的礼法课程,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涵养很好地将这口荒唐的恶气给忍了下去。 他面色恢复自然,掸了掸衣摆间的木屑尘灰,也朝着百里仙仙回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见笑了,此事我定会查个清楚,给中幽,给万道仙盟一个交代。” 不管怎样,一直以来,想要退的婚约,也算是摘了个干净。 百里仙仙方才也是被逼急了,见嬴袖礼让一步,再加上方才确实是他救了自己,面色也不由和缓了下来。 他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麻烦了,想来嬴袖公子也晓得,你口中的乔伯伯也就是乔郁王殿,众所周知,是家母的胞弟,我尊称他一声小舅。” 说到这里,百里仙仙面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我小舅他英年早逝,坐落于中幽,为嬴姬陛下所救,有幸成为三大阴王之一,他与我母亲聚少离多,人又是那种粗心眼糊涂的性子。 在我四岁那年,他曾来过万道仙盟看望我,我自幼长得就比较……比较让人误会,那会儿身子骨也弱,莫说是我小舅他了,有时候就连我的娘亲与父亲,都会经常下意识地把我当成女儿养,许是小舅他擅自主张,将我的契贴给取走,此事也并为同家里人说。”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章:何为大丈夫 嬴袖颇为无语,搞来搞去,他还是被自家人的阴王所坑害了。 这乌龙闹的。 话说这小舅也真够可以的,自己的子侄,是男是女都尚未弄清楚就来当月老牵红线。 终究还是将契帖取出,归还给百里仙仙,嬴袖看似感慨,实则抱怨:“百里公子有着一腔热血,雄心壮志,却也无法改变父母所馈赠的容貌外表,让人心生误会也无可厚非,可怎地还取上仙仙之名。” 百里仙仙干咳一声,也是颇为头疼:“我哥唤翩翩,我本唤先先,就是先来后到的那个先,只是我娘亲一直想要怀一个女孩儿,生我之时,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身子损了,再难有子嗣,这便也成了她心中一个遗憾。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娘亲见我……这般,索性把先先改成了仙女的仙仙,后来不知怎的,仙盟之中便传出百里家二公子实则是个酷爱男装的女娇娥,我这副长相,加上这恼人的傻名字,饶是爹爹他如何避谣,也难止这荒唐谣言。” 一旁将这番对话听得真切的百里安也不由露出了无语的神色,他低头问道:“方歌渔,你是不是早就知晓百里仙仙是个仙门少爷了?” 方歌渔早已笑得人仰马翻,忽然听他发问,便道:“你还别说,方才在地下室见到他时,我第一反应便是这又是城中哪家倒霉姑娘,怕不是被幽鬼郎看上强掳来当鬼媳妇。 可转念一想,这若真是如此,怎么还留有一口气被恶鬼啃得这副凋零模样,后来才知晓他原是百里仙仙,我小时候骗着长圆的那个小胖子。” “小胖子?” “嗯,那会儿我还小,十方城里的一些家族势力与万道仙盟有着生意上的来往,我爹他喜欢广交道友,时而邀请万道仙盟盟主家的家眷来城中避暑游玩,这小子人傻爱哭,旁人说他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貌美如花的女娇娥他就哭闹。 最后闹得厉害了,玩什么投河自尽,他在上游自尽,我在下游小船上钓鱼,鱼没钓上一只,捞上这么一个泥猴儿般的傻玩意儿。 说泥猴儿傻吧,他还真是一点也不聪明,我恼他惊走了我的鱼,便将他在树下吊了两天两夜,说来也怪,城中未见过我的孩子都怕同我玩,这泥猴儿吃了好些苦头,竟还像个狗屁膏药般死缠了上来,还时常问我怎样看起来才更像个男子汉。 我便琢磨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何以问出这种问题,便随口诓了他几句,说大丈夫就当气吞山河,凌云壮志。他说他年纪个儿头都还小,吞不了山河该怎么办。我便继续信口胡诌,说那就一步步来,先一天吞十桶饭好了,在未养好气量之前,怎么着也要将肚量给养好了。 泥猴儿的问题是真的多,还问我喜欢不喜欢这种气量好,胃口也好的好男儿。我那时候哪里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只道自己亲口给的答案,能说不好吗。” 正说得起劲儿的时候,方歌渔指尖忽然微微刺痛,她停了话语,低头看着百里安道:“怎么了?” 忽然咬人。 百里安眼睛被蒙着,瞧不清那双红眼睛里是何情绪,嗓音也听不出与往日有何不同:“原来你同百里仙仙这般相熟,儿时便认识了吗?” 熟不熟这个问题,以方歌渔的立场与性子其实没必要同他过多解释的,她方歌渔认识什么人,同谁要好,何时要旁人来过问。 可是不知为何,指尖那一抹刺痛,竟是让她微微有些开心。 目光在百里安面上转了一个转,故意不说话,手指勾了勾他口中的一颗獠牙。 百里安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方歌渔挑起眉头,忽然伸手挑起他覆眼的带子,微微挑起一角,只有从她这个角度方可瞧见那一对红色眼睛,其中情绪怎么也藏不住。 她仅瞧了一眼,便又施施然地重新放下蒙好,她笑着说道:“你若不想知晓,那我可就不说了,免得让你耳朵听多了起茧子。” 此刻两人身上都穿着一身新人红衣呢,方歌渔手地下这么一掀又一放,百里安只觉着这立场都颠倒了过来。 不像是在掀眼带,反倒更像是在掀盖头。 瞧了一眼,又欲擒故纵地慢慢放了下去。 百里安心头无端的有些恼,他忽然抬手握住那只停在眼带上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他为何要唤你方小渔?” 方歌渔任由他握着,终于笑出了声来。 她也不知晓为何自己会这般开心,于是便接着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晓泥猴儿原来不是女孩子,他在十方城也就待了几个月吧,将自己吃得圆滚滚,憨胖憨胖的,像是一颗四喜圆子。 至于他唤我方小渔,那是他自己爱这般乱唤,我从未应过,你可当着他在唤旁的无关紧要之人,至于我同他之间的关系,既不是青梅也非竹马,更不可能两小无猜,这样的解释,你明白了吗?” 百里安哦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腕,继续咬手指。 默了片刻,似又有些不甘心:“方歌渔。” “嗯?” “我很饿的。” “你这不是在啃手指头吗?” “……我是想说,其实我饭量也不小的。” 方歌渔眯起了眼睛,忽然很想摸摸他的肚子,想探一探他的饭量究竟几何? “我很能吃,有可能会把你给吃穷,所以方歌渔你自个儿小心了,唔……就是给你提个醒儿,没有别的意思。” 方歌渔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往下应:“是的,你就是想说你比较能吃,肚量远不是某个一天吃十桶饭的废物能比的对吗?” 百里安:“……” 方歌渔眼底笑意更深:“那我可要好生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家产了,毕竟我十方城小门小户的,想要长久下去的养面首,怕是还得未雨绸缪啊。” 此刻方歌渔开玩笑的兴致正高,本还想着多调戏几句,可看着他那双苍白的脸,她面色还是逐渐沉寂了下来。 她低声说道:“好了,好戏看完了,我们得寻一个机会,离了那位中幽太子的眼,别瞧着他此刻言语有礼客套,可我却感觉得到,他对你十分感兴趣,不知是否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想来是不会轻易让你离开他的视线,还须得再忍耐片刻。” 百里安:“嗯。” 方歌渔又担心他撑不住,不放心的补了一句承诺:“放心,我一定会寻个机会将你喂饱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百里安眉头蹙了蹙,没吭声。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一章:殿下,有歹人闹事 百里仙仙与鬼剑公子嬴袖那般算是暂时和解了,毕竟他们二人之间有着一位阴王乔郁为友好的桥梁,纵然有些膈应人的小误会,也不影响两人交友认识。 “方才不识姑娘便是传闻中十方城的三小姐,方才嬴袖言语之上多有冒犯,还望方小姐见谅。” 从百里仙仙口中得知了方歌渔身份的嬴袖,虽有惊愕,不明白那位十方城那位混世魔王怎么跑到了这片危险之境,不过既然为同道中人,自然是敌非友。 方歌渔可是半分颜面都不给,甩了一个白眼给他:“瞧太子爷这话说得,感情若我是名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就可以任由你来冒犯了?” 早就听闻了方歌渔毒舌之名的嬴袖只是笑笑,连连赔罪道:“方小姐既然出现在此间鬼地,想必也是欲为民除害,收了那幽鬼郎,如今我们几人共聚一方,不如联手同舟共济,渡了此地。” 百里安却忽然出声道:“阁下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与方歌渔在方才一战中受了不轻的伤势,怕是已无力再战。 说来更是惭愧,我自幼习得御妖之道,火候却尚未练到家,如今这满宅妖虫,我已控制不能,只想先保住性命,暂时撤离此地,只能叫阁下失望了。” 方歌渔瞧了他一眼,瞬间知晓他是何意,也故作叹气状,道:“方才我见太子爷遇着那幽鬼郎掏出鬼器时,跑的比兔子还快,如今还妄谈什么拿下幽鬼郎了,我看还是就此作罢算了,省的到时候,我们在前头冲锋上阵,您老人家在后头举剑投降,溜之大吉,那可真是好玩了。” 小娘皮气人很有一手,嬴袖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沉稳之下,终究还是压着几分年少轻狂。 复而又自信一笑:“方小姐放心,若无完全之策,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既出自中幽,人间鬼祸自然有我一份职责所在,今日幽鬼郎必然会伏诛在我剑下。” 并非空谈夸下海口,嬴袖面上的自信并非作伪,他长袖一拂,自显几分超然的风采:“我已命麾下英灵,在此间布下空间阵法,锁死荒宅,幽鬼郎身在宅中,插翅难飞。” 方歌渔心中冷笑连连。 这鬼剑公子表面看上去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可他毕竟是齐名于苏靖、尹白霜这样的人间天才之辈。 在极短的时间里成就承灵之境,饶是他性子藏得在好,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一抹身居上位者的骄傲。 如此骄傲又信心满满的姿态,想必是在入宅之前就已经准备妥善。 既然有着镇鬼的实力,他又何必浪费口舌来劝说他们这支开元境小队伍来助他。 说来说去,还是对司尘心存疑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般,就在这时,漫天飞雪的乌云苍穹之上,忽然一阵雷霆怒吼,直直劈下一道煌煌闪电。 闪电惊煌,如炽白昼,照亮了某处的深渊,也照亮了两双美丽而冰冷的眼眸。 那道闪电华丽地将荒宅四方之上的那道无形结界生生劈得现了形,完美的空间结界顿时破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那道闪电如长了眼睛一般,怒雷咆哮不止,如一头愤怒的雷龙,继续往下霹雳轰去。 落雷直劈在那片血压压的妖虫群潮里,而幽鬼郎正在那片宛若血雾一般的妖虫群潮里抗衡,试图突破。 这煌煌一雷落下,幽鬼郎双鼓划开一道漆黑如伞状的阴气结界,无数幽魂之力依附在结界之上,完美的将他护在了其中。 至于被百里安操控对抗幽鬼郎的那群妖虫,直接被轰成了雷火余烬,凋零飘落,四处发出虫鸣的凄厉之音。 结界之中的幽鬼郎兴奋大吼一声:“这是哪位好兄弟出手相助!当真是有心了!” 内城之中,鬼宅有四,厉鬼自然不知他一位。 这时候出手相助的,极有可能是其他三宅主人之一。 可是这雷音清正,正是万鬼之克星,细想之下,又怎么可能是鬼道的手笔。 百里安忽然联想到一种可能,不由问道:“嬴公子,这莫不是你的得力下属?” 嬴袖凌厉果断反驳道:“断无此事,我并未让她结下结界,又以雷法破坏,更何况,我手下英灵是鬼修,亦是不懂这般纯正的雷法。” 这口锅,他可不背。 他的属下,才没有这么蠢。 届时,天空之上云雾散去,一名背剑扛枪的布衣少年脚踏雷霆,目光凌厉扫视之间,看到杏花树下的那道判官红袍,目光骤然大亮。 顿时兴奋地踏着雷光冲了上来,朝着嬴袖重重跪下,恭敬嗑首行礼:“属下吴部,拜见少主!” 方歌渔向嬴袖投去怀疑的目光。 百里仙仙向中幽太子爷投去无语的眼神。 百里安扯了扯眼带,似乎也是想看看嬴袖是何反应,但一想到自己此刻眼睛还是饿红的状态。 算了算了。 阴气冲天,朝着那道巨大的雷霆豁口疯狂散去,本想着一网打尽的厉鬼纷纷窜逃出外,如一只只漏网之鱼。 嬴袖眼角抽搐,面颊滚烫,扶着额头,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定了定心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咬牙道:“你不是在跟随我父亲修行吗?怎会突然来了此地?” 如果此刻给地上那名布衣少年插上一只尾巴,此刻定然已经摇上了天去,。 少年面上哪里还见方才半分嚣张与犀利,他目光火热地抬首看着嬴袖,道:“属下是为追随少主而来。” 一道凄艳的红影从结界外飘飞进来,一边飘一边无措说道:“太子殿下,方才妾身在外布置阵法,不知被何方歹徒以雷法轰击破坏,如今怕是修补不能了。” 跪在地上的吴部心中咯噔一跳,看着面色发青的嬴袖,讪讪说道:“我这是……坏了少主的大事?” 嬴袖对这名少年似是未留多少好感,就连一个眼神都奉欠 踏着阴风而来的红影是一名女子,观其气息不似活人,一袭灼烈的红衣穿出了一身鬼气森森的感觉,欺身接近过来时,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名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寒意。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二章:道不同 嬴袖沉着脸看了一眼在鬼器之下毫发无损的幽鬼郎,心中愈发沉重,他的声音有些急切:“红樱,我要的东西可有寻来?” 被他换做红樱的英灵虽说也隶属于鬼类一种,但入了中幽,曾受中幽朱雀圣火洗礼,全然不似此间鬼类一般,怨气冲天。 她静立于沉沉夜色之中,身姿挺拔,虽是女儿身却自有一股英气,想来生前当是将门之后。 她头顶间带着笠帽黑纱,并未显露真颜,红樱垂头说道:“妾身此番入宫阙见礼,却是未能见到娘娘身边的司玺女官,殿下入城一事,虽为女官青玄默许,但观此态度,想来是不愿轻易相借古惊盘。” “不愿?”嬴袖面色有些难看,亦有些不解:“青玄大人既然默许我今夜入城猎鬼,为何又不愿借出古惊盘?幽鬼郎是人间极为难得成念成型的三千年厉鬼,若是没有古惊盘镇魂,安能千里迢迢将此等凶鬼封印带回中幽驯化。” 听闻此言,红樱失了言语,如雕塑一般不动声色。 方歌渔是瞧出了他的小心思:“这可真是奇怪了,人家许你进城,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也就算了,还想得寸进尺惦念这城中至宝? 这青玄是欠你中幽的,还是你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偏生就要将东西借给你不成? 再说了,方才太子爷也不说了?是为渡化此鬼而来,口口声声说得是为了黎民百姓消除鬼祸,原来闹腾了半天,还是看重了幽鬼郎的实力,想要收为部下啊?” 说完,小娘皮又手欠地戳了戳红樱的腰,丝毫不顾及她是亡灵之躯:“我说这位女鬼姐姐,你莫不是也是这样被收了去的?” 站姿规矩笔直的红樱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 在生者阳间,还从未哪名人类修行者会用这般随意轻松的态度对她。 红樱动了动唇,似是想答话,可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 方歌渔眼底的讥笑意味十分明显,将嬴袖刺痛得面皮一抽。 “方小姐严重了,凡是臣服于中幽麾下的阴者,皆从本心,除非是罪大恶极的顽疾恶灵,我等中幽皇室,自然不会采取暴力的手段应对。 如今魔宗势力日益壮大,又起复苏之势,至于幽鬼郎,他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阴物,于我中幽而言,若能将之收服,也不失是为正道而战的一大力量。 今日方小姐可以说我欲收幽鬼,是为私心,只望方小姐记住今日之言,因为在未来某一日,正魔两道的战场之上,你必会见到幽鬼为我方而战。” 方歌渔不禁皱起眉头,虽说嬴袖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占尽道义,可她怎就这般不喜呢。 正欲反驳,却被百里安拉住手腕拦了下来,衣带遮眼,红眸尽敛。 此刻他口中还咬着方歌渔的一根手指头,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未免显得有些放浪荒唐,可他的神色却是十分平静。 “若阁下有能力带走幽鬼郎,诛杀也好,收服也罢,那是阁下的权利。” 嬴袖神色缓和下来,看着百里安眼底深藏一丝探究与好奇,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深藏异宝,那道绘有朱雀神兽的古棺防御力极为强悍,让人叹服,若是兄台可否与我一道同行,收服鬼祸。” 百里安摇首道:“不必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吴部顿时起身,面露不愉:“道友可莫要不识好歹,与我家少主一路,自会保你周全,要知晓若能够收服这只厉鬼,足以让你一战成名。” 百里安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言一出,令全场人都怔住了。 嬴袖神色微变,似是感到匪夷所思,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不同……不相为谋?” 百里安道:“我不过是城中一名小小客卿修士,而阁下是心藏大抱负的中幽太子,在下有自知之明,实力有限,断不敢收幽鬼郎这般可怕厉鬼为麾下之臣。” 听他语气,对于幽鬼郎竟是百般忌惮,百里仙仙分外不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今夜为何出现在这里?” 百里安掂了掂手中的秋水剑,平静答道:“我并非道士,也非中幽判官,不会收鬼,今夜到此,只是为了来诛杀此鬼。” “诛杀此鬼?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吴部瞬间变得无比愤怒:“我家少主心怀天下,欲收幽鬼造福苍生,你这是存心与我家少主对着干!” 嬴袖拧起眉头,看着这名少年,心头顿生不喜之意。 他虽心傲,但也不愿借着身份盛气凌人,他留与不留,那是他自己的自由,吴部这般行径,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对于这少年的质问,百里安只觉得他好生幼稚无理取闹,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道:“天地之间,五道分明。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善人行善,从乐入乐,从明入明。恶人行恶,从苦入苦,从冥入冥。” 吴部出身不高,就如同他身上这件短布衫一般,贫寒穷苦,并未念过什么书,对于百里安这一番话自然也就听得云里雾里。 想来修道时日也不长,虽说天赋不错,但修为也就同方歌渔一般,方才那声势浩大的一击,全凭手中那柄腾绕着雷电的寒枪之势。 对着这咬文嚼字的一番话来,他一句也听不懂,却又不愿被人轻视,他横这一双眼,正准备装腔作势地回敬一番。 “够了。”却被嬴袖沉声打断。 他朝着百里安点头致意,眼神略带歉意:“这孩子是我父亲刚收的一名弟子,今年刚满二十,性子难免浮躁糊涂了些,放在言语,还望阁下莫要往心里去。” 百里安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就此别过。” 嬴袖一怔,看了一眼远方从结界中走出来的幽鬼郎,他摸了摸鼻子,笑道:“也好,兄台与方小姐皆有伤在身,接下来一战,不如暂避风头,寻个安全之地好生疗养才是。” 果然不愧为中幽太子,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看似谦虚,实则终究还是对于他方才想要诛杀幽鬼郎的想法感到荒唐不切实际。 你不与我合力一战,我自是不强求。 只是我也要你知晓,今夜若是没我制衡幽鬼郎,你连休息养伤的时间都没有。 还妄谈什么诛鬼。 《长夜行》正文 单章感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三章:他该死啊 一圈弯弯绕绕下来,百里安的目的已经达到,方歌渔也能会意,两人相护搀扶之下,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大雪清寒,厉鬼凄怨。 嬴袖看着沐着风雪缓缓行来的漆黑影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对那名少年手中朱雀棺的好奇之心。 手掌朝着夜色摊开,暗光流雪在掌心凝聚出如笔墨乱絮般的线条。 线条凝聚成一把剑,不论是剑锋还是剑柄,皆被条条漆黑的符纸包裹,如被无数符文封印住的一柄凶剑。 他侧首看着身边的英灵女子,见她黑纱面罩之下舞动的盲带,声音透着几分冷淡:“还尚未到你出手的时候。” 红樱静默了片刻,她忽然抬手摸了摸领口间压着的一支雪白杏花,点了点头,道:“殿下,妾身能请求您一件事吗?” 嬴袖身体间散发出来的战意微微一滞,他面色浮现出几抹意外之色。 红樱是中幽皇朝的年份古老的英灵,性子寡淡,人也生得寡淡平凡,不怎么爱出风头,凡事不争。 而他娘亲真是看中红樱这一点,便自幼安排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式鬼之一。 他虽然不喜这么一个阴煞煞的女鬼陪伴在侧。 但不得不承认的事,比起其他的式鬼,她最为懂事靠谱,不吵不闹,在不需要她的时候,绝不发出丁点动静来。 这么多年,他也一直被她照顾得极好。 像今日这般恳求提出要求,到还是头一回遇见。 想起这么多年的陪伴,人心终是肉长的,嬴袖眼底不由露出几分温和之意:“你且说说看。” 红樱道:“那名浣衣女也是个苦命人,还望殿下能够怜惜一二,莫要灭了她的元灵,还请准许我将她带回中幽,赐予一桥,送往忘川彼岸。” 嬴袖眉头一蹙,见女鬼荷砂身含戾气,想来也是个食人的恶鬼,中幽鬼桥渡的是良善之灵,若是破戒,想来免不了要遭受母亲的责怪。 不过听她声音中不加以掩饰的央求之意,他还是有些心软,点了点头:“那便依你之言,只是幽鬼郎他……” “殿下放心。”红樱将领口间的杏花藏好,平静说道:“一世累劫,终有期,生死已休,前尘已结,妾身自会为殿下,完成心愿。” 嬴袖唇角一弯,遥望那道漆黑身影,宛若囊中物。 “如此,甚好。” 天高云远,枯叶落满雪霜。 两人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薄冰下的寒叶,发出清脆的破裂之音。 方歌渔随手捏碎两枚蓝色符纸,燃烬之后,四方形成一道小型的空间结界,与外界隔里出一道天小世界。 外界传来恐怖的轰鸣之声,剑火燎天,阴煞欺野。 想来是嬴袖与幽鬼郎已经交上了手。 百里安脚步跌跌撞撞,严重失血的身体让他丹田之中那枚尸珠黯淡而沉寂,身体乏力得厉害。 心口却是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仿佛其中藏着一只嗜血幼弱的妖魔,忽然没有了鲜血的支撑,它便开始张狂叫嚣! 他不知那是什么,只知晓自己若是再不进食,心口中藏着的那个东西,怕是要将他的心脏撕开,自己钻出来祸害苍生了不可。 明明是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却让他隐隐忌惮,仿佛那里是不可开启的禁忌魔盒。 设好结界后,方歌渔理所当然地从小靴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欲割破手腕,身体却是忽然一重,被百里安压在了冰雪与枯叶之间。 沁骨的寒意冷了背脊,可她身体却莫名一热,心头微慌道:“你做什么?司尘!” 没由来的,又回想起了今夜的荒唐种种。 百里安扯下眼睛上的覆带,一双赤红的瞳仁凝视着少女雪白的脖颈,他取过她手中开锋了的匕首,往别处一扔,低声道:“方歌渔,你说你不怕尸毒,是真的吗?” 方歌渔偏首避开他的视线,骄傲道:“那是自然,本小姐可是仙人后裔。”殊不知这一举动,却是毫无防备地将她纤长的颈项给展现了出来。 百里安低下头去,用尖锐的獠牙轻轻蹭了蹭她颈间的肌肤,没有再多说什么,刺穿肌肤,开始吸食那温热甜美的血液。 他吞咽的声音混杂着询问,道:“那你给我咬两口,好不好?” 方歌渔狠狠地捏了捏拳头,砸在他的肩膀上:“你咬都咬了,还问个屁啊。” 百里安再未出声,专心进食。 他饿极了,心口间的刺痛在疯狂叫嚣着催逼着让他饮血。 只是,让方歌渔眼角逐渐变得柔和下来的是,他在饮血进食的过程中,手掌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还不忘带着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间,很用力。 方歌渔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心口,问道:“你为何说一定要杀死幽鬼郎,是为了考核吗?” 百里安这次进食的时间很短,似是怕伤了她一般,抑制住了心脏间的巨疼,安抚了那个让他都感到恐怖畏惧的存在后就不再继续。 正要撑起身子,脑袋却被方歌渔叩住,她不满道:“你不是说你胃口很大吗?怎么就吃这么一点点?还是说,你觉得我的血不好吃?” 百里安没有答话,只道:“我想杀幽鬼郎,仙陵城大考只占一小部分原因。” 他说话间,冰凉的吐息扑在她颈项肌肤间,方歌渔有些别扭地松开他的脑袋,往边上推了推,问道:“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百里安被她一推,顺势翻了一个身,侧躺在她身边的枯叶间,积雪上两人的发丝如墨交织。 自唇角溢出的一缕鲜红坠在皑皑白雪里,如两粒颜色鲜艳的红豆,心间刺痛已经安静沉默。 他看着夜色下少女的侧颜,不答反问道:“方歌渔觉得是什么?” 背后压着的冰雪许是过于寒人了些,方歌渔翻了一个身,与他四目相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觉得挺简单的,生死不休,恶道不绝,这世上若是人人皆可渡化,那便没有什么所谓的恶鬼在人间了,大考是其一,但是更重要的是,幽鬼郎他该死啊。”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四章:可怜呐 她摸了摸颈间被咬出来的两个小红点,指腹间便染出了一抹残红。 看着那一抹残红,方歌渔悠悠说道:“伤未长在自己身上,当然不知晓会有多痛,你我都不是圣人,只需明白一个道理。” 百里安扬起唇角,道:“这个人间,可不需要幽鬼郎为之战斗。” “不错。”方歌渔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笑容,想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脑袋。 却一触及黑暗中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手指微僵,折了一个方向,去戳戳地上的积雪。 她问:“那么你想用什么手段解救掉幽鬼郎?” 百里安道:“不择手段便是。” “啊?” 看着方歌渔呆住的表情,他笑了笑,道:“那位中幽来的爷,似乎有所准备,但幽鬼郎并非俗鬼阴物,况且他想要收服幽鬼郎,自然不会全力灭他,即便他手握利刃,幽鬼郎也难成他囊中之物,如此一来,我们倒也无妨借势一回。” 方歌渔思索片刻,问道:“你想如何借势?” 百里安耳朵尖尖一动,忽然笑了:“这不是已经来了。” 沙沙脚步声响起,结界之外,一道小心翼翼地身影在不断靠近,嘴里小声喊道:“恩人……恩人公子你是在这里吗?” 方歌渔眼底露出一丝疑惑,正欲起身:“季亭?” 百里安却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起来:“将结界散去吧?” 方歌渔缩了缩身体,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两人此刻侧躺对视的姿势。 如今再加上百里安抬手压住她的一边肩膀,落入旁人的眼中,倒是更像一对相依在雪地间的有情男女。 “你想让我就这样散去结界?”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我自由安排。” 方歌渔面上神色一阵变化,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未说什么,抬起的指尖,燃起解阵的符文光辉。 就当结界即将散去的时候,耳侧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方歌渔。” 她手指停顿了片刻,嗯了一声。 “对不起啊。” 指尖符火跳跃,映着她雪色的肌肤,漆黑的眸,她看着他,抿了抿唇,神色间似有些复杂。 结界散去,季亭弯着腰,目光四处张望,在看到林间树下人影时,面上不由现出喜色,他忙迎过去:“恩人,是你……吗?” 夜色被阵光拨开,眼前景物逐渐清明,他看清了前方两人是何姿态情景时,面上一红,不由露出了分外吃惊的表情。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鸭子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我。”百里安气定神闲地应了一声,对于旁人的打扰,也并未着急起身。 而是在方歌渔的发间拾落一枚染着霜雪的枯叶,又慢慢捋顺她的发丝,这才坐起身来,看着季亭只是微微点头:“有事?” 季亭被他这不徐不缓的态度呛得面色通红,心道难不成方才自己所见的都是误会? 不由抱着一丝好奇之心,偷偷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少女。 只瞧了一眼,他脑袋就轰隆一声,炸得冒烟。 那脖子上的红色痕迹,用脚指头想也知晓是什么了。 他咳嗽了一声,很婉转的提醒道:“恩公,这里可是荒宅,幽鬼郎的地盘。” 可是遍地厉鬼的凶宅,您就是再怎么急不可耐,也不至于在这种煞风景的地方那啥吧…… 百里安坐在地上,面上不见半分被撞破好事的慌张与尴尬,神态安宁平和的一笑:“嗯,我知道。” 季亭干干一笑,用手指挠了挠脸颊,道:“此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百里安又替方歌渔拍了怕衣摆处沾的雪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也知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奇怪的是,明知这里不好,却只能由着性子胡来,毕竟这里是幽鬼郎的地盘,旁处可没有此处来的刺激,不是吗?” 季亭面色一僵,讪讪笑了两下,不再说话。 百里安一番话说出口,腰间却是一阵拧痛。 嗯,方歌渔恼怒之下掐的。 转头见她却是面色如常,一副你说得都对的乖巧模样。 果然,方歌渔比寻常女子,都要聪明许多。 亦或是,她比旁人,更懂他的心思。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却又寻不到着异样之感从何而来。 莫不是心里头藏着的那个凶东西又要出来造次了? “咳咳咳!!”季亭见两人又旁若无人的对望起来,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怕这摸不着性子的少年若是又意上心头,要赶他离去,继续成就好事那可怎么办。 虽说瞧他那副病殃苍白的模样,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完事儿,可如今他心急如焚,可是片刻都等待不得。 季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仁德,还请救救我家二妹吧?” “你家二妹?”百里安故作思考状,一副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的模样,恍然道:“你是说季盈姑娘?” 季亭连连嗑首,哭音悲怆无助:“正是我那盈儿妹子,她命苦,亦是被幽鬼郎相中,被掳来了这间荒宅中来,公子是有大神通的神仙人物,若能承蒙公子出手相助,小人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百里安轻叹一声,言语温和道:“如此说来,你出现在这荒宅之中,是为救你家妹妹?” 季亭抬首,面上沾着雪与泪:“不错,盈儿是我的亲人,她被厉鬼所掳,我这做哥哥的岂能坐视不理。” 百里安感慨一声:“你一介凡人,如何斗得过鬼神乱力。” 季亭擦拭着眼角的泪花,道:“我本想着,哪怕是自不量力,救不出我家妹子,那同她死在一道,免得她在黄泉路上孤苦无依,受人欺负。果不其然,一入荒宅,那幽鬼郎就对我下来杀手。” 他神色悲戚,眼底尽是对未来的惶恐与不安。 他拉开领口,只见他心口间豁然开了一个两指粗细的血洞,血洞干涸,伤口赫然发黑,依稀可见其中被贯穿的心脏在微弱的跳动着。 真不晓得,他这样还算不算的上是个活人。 百里安露出悲悯同情的目光:“可怜。”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五章:救人 季亭鼻头一酸,慢慢放下衣襟:“我也不晓得如今我算是死人还是活人,幽鬼郎将尚未死透的我随手扔弃。 许是我心中对二妹的担忧执念过深,竟是受到了荒宅之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共鸣,那股力量冰冷阴森,涌至我的心伤之中,竟是让我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了下来。”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贯穿你心口的那个伤势,有着一股奇异的鬼神之力依附在其中,如今你并不算是死了,那股力量正在为你续命,若是能够找到那力量的源头,你仍旧能够恢复成寻常人的模样。” 季亭摇了摇手,急切道:“如今我的安危不重要,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这些,求求公子帮我找到我家二妹。” 百里安道:“我有两件事情不解,还望能够解惑。” “恩公请说,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里安道:“你说幽鬼郎要杀你,可是如今你未身死,为何他还要留你一命。” 季亭似是早就知晓他会有此一问,面色没有多大变化,对答如善从流。 “我听那幽鬼郎说,将我扔在那块死地之上,鲜血浸透大地,让此间大地的劳什子鬼泣珠觉醒了,便寻思着留下我一命说不定有用,便一直将我操控锁在了荒宅之中,方才那鼓音被一阵雷音所破坏,这会儿我才恢复了神智,便来寻公子您了。” 听到鬼泣珠三字,方歌渔面色明显有了变化。 百里安道:“最后一个问题,内城之中,凡人不可进,季亭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月光正穿行在乌云间,照得他一身红衣半是月华半是幽暗,目光瞬息而亮,可深人心。 在这样平静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在坦然无畏的人也会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季亭手心冷汗直冒,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怔怔地看了百里安良久,两行泪水又夺眶而出,他呜咽道:“公子近日以来,可曾听闻我家先生的事?” 百里安:“略知一二。” 他并未言说,他曾去过他家,寻到了季三儿。 季亭悲伤道:“想必恩公已经知晓,孟老先生因借阴寿补阳命之事败露,自裁于内城圣陵前,其实早在这之前,因为我是他书铺中的伙计,亦是被城中军当做了怀疑对象,忽而前几日被缉入城内问话。” 百里安道:“你只是一名普通书生,城中军怎会觉得你是能够同鬼类打交道的凶手?” 季亭苦笑:“实不相瞒,前些日子蓝大人身边那位无故身死的侍女与我是同乡旧相识,她失踪的前一夜,与我……咳,与我见过一次,自那次之后,她便失去的行踪,如此以来,我自然会受到城中军的怀疑。” 说到这里,他眼底流露出的情绪愈发沉重:“只是我没有想到,先生他居然会她当成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季亭不禁捏起拳头,面上满是悔恨:“我明明知晓近来仙陵城不太平,还这般粗心大意,若是当日我体贴一些,送她回家,过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她跟着万道仙盟的大小姐,本有些锦绣前程,花一般的人儿,如今却零落在这片荒芜之地,与鬼为伍……我,我宁可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 百里安宽慰道:“莫要多想了,过于这就是个人的命运,逝者已矣,我们无法改变过去的事,只能尽量避免累死的惨事发生,我们先去救季盈姑娘吧。 对了,还有一点望季公子莫要过于忧心,三儿已经无恙,被我安排在了城中客栈内。” “三儿?”季亭满是泪痕的那张脸怔了一下,不知是无法理解他这亲昵的称谓还是因为其他。 愣了半天才摸头笑道:“恩公是说我家小妹吗?原来不知恩公又对我多了一道如此大恩,恩公对我季家,可真是恩同再造。” 百里安摆了摆手,道:“客气了,你既然在荒宅之中潜伏多日,可知晓你家妹妹被幽鬼郎关押到了何处?” 季亭连忙点头:“这个小人是知晓的,还请恩公随我来。” 这一番下来,百里安对于幽鬼郎又多了一份新的认知。 这是个极度狂妄自大且轻蔑瞧不起凡人的鬼。 一个不懂修为的凡人,在荒宅之中潜伏这么几日,居然毫不设防,叫他将自己关押猎捕回来的猎物具体方位都摸了个通透。 一路随行,百里安与方歌渔在一处看起来荒废了很多年的楼院找到了被关押的女子。 被关进来的女子莫约有十几人,多数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小声哭泣。 房间里散发出一种恶臭,那是陈年木头腐朽混合着尘灰的气味,再加上这群女子暗无天日的关押在此地,地面间留有不知何时被殴打出的鲜血痕迹。 空气中汗水、血腥、以及排泄物的臭味冲鼻难闻。 光是被铁板封死的大门被推开的那个瞬间,季亭就率先忍不住撑墙干呕起来。 原以为大小姐出生的方歌渔反应会极为激烈,百里安偏头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正想问她需不需要在楼下等她。 谁知方歌渔却几步上前,率先进了屋子,视那满屋恶臭不存在一般。 还回首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露出不耐的神色:“不是要救人吗,还在磨蹭什么啊。” 百里安快步跟了上去,撕了一截袖口当帕子递给她。 方歌渔只淡淡瞥了一眼,嫌弃道:“我不需要这个。” 百里安道:“你确定你没有在逞强?” 方歌渔目光扫视着屋内的情况,面上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的骄傲不逊,看谁都是一副鄙视的模样,。 可是当屋内有女子身上伤重流脓时,她亦是没有吝啬自己乾坤袋的意思。 从中取出各类疗伤的,宁神的,止血的,止疼的灵药来,为这群与她毫不相干的女子上药。 对于她们身上的污秽血迹脏了她的衣服与手指,她也不过是嫌恶的低哼一声,但下手包扎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这些女子也不知被关押了多久了,蓬头垢面,衣衫虽然脏污但好在还算整齐,看质地都是一些出身不错的凡人小姐。 在这里似是受了些折磨,精神有些紊乱的样子。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六章:鬼泣珠 她们对于方歌渔的靠近都露出了警惕的目光,还有上药时激烈反抗的。 方歌渔虽是一片好心,但她属实不适合能照顾人的。 下手难免会让人感觉到不安与疼痛。 当即就有人呜咽大哭,反抗之下将方歌渔又推又扯,那满是污垢的指甲在她手背上划出道道血痕。 方歌渔吃痛,眼底如喷火一般,也是丝毫不客气,满脸凶狠的怒视厉声道:“要乱动弹把你脖子给拧下来!” 一群人顿时老实下来,乖得跟猫儿似的。 百里安走了过来,端起她的手腕,看着她手背间的挠痕,目光深了一瞬。 他替她清洗干净手背上的伤口,包扎好后,低声说道:“以后这种事我来做就好,就算她们手里头长了刀子,也挠不破我的手。” 方歌渔自己都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伤口,悄他这副抿唇紧张的模样,她唇角不由微微弯起,道:“我小时候,被邪修诱拐过一次。” 百里安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是山父救了方歌渔,我知道。” 方歌渔道:“能够遇见山父爷爷,我的确很幸运,可是在等来这幸运时刻之前,我觉得我每天都活在噩梦里,那个邪修将我关在没有光亮房间里,。 其中有很多与我同样大的孩子,她们很吵,爱哭,我知晓她们害怕,可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哭,难道哭了就能够让邪修心软,放过她们吗?并不会,这样只会浪费自己的体力,哭干自己的嗓子,最后渴死,饿死。 狭小的房间里同样有着血腥味,排泄物的污臭与恶心的臭汗,可是我都习惯了,因为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孩子体力耗尽时,尸体腐烂的味道,那同泡在死鱼堆里没什么区别,因为你自己也不知晓,自己何时会被那些死鱼同化,一起腐朽发臭。” 说到这里,方歌渔轻笑一声,看了一下屋子里的众多女子,笑容不是轻蔑,而是有些轻松。 “还好她们是幸运的,至少这里,没有尸体发烂的味道。”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在外终于呕干净肚子里东西的季亭面色苍白的扶着墙走了进来,目光四处紧张寻望,似是在寻季盈的身影。 方歌渔面露讥嘲,道:“你说说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书生,瞧不得一点污秽的东西,尚未救人且吐去了半条命,你妹妹能够被你救出去倒也还真是个奇迹。” 季亭面色微红,似也觉得有些丢人,但很快他面上的血色就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变得慌慌张张起来。 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些被关押的人群之中:“我妹妹呢?盈儿怎不在这里了!我前些日子送饭的时候瞧着她还好生生的待在这里的!” 百里安目光微闪。 季亭随手拉过来一名女子,急切道:“求求你告诉我,我妹妹她如今身在何方?” 这里的女子都不知关押了多久,身上似乎还有着受罚用刑的痕迹,许是吃了不少的折磨与苦头,整个人都是畏缩惊颤的,方歌渔为她们上药的时候就发了几次疯。 如今再经季亭这般没轻没重的一逼问,更是骇得全身直抖,牙齿咯咯打颤,疯狂摆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我,我不吃药,我不吃药,别灌了,我不吃!” 季亭急得眼皮直抽,只好甩开她又换了一个人发问。 比起上一个,这一个显得就要镇定不少,身上的衣衫也没有脏污得那般厉害,想来关进来的时日不长。 虽然眼底依然有着对陌生人极深的恐惧与不安,但是在季亭的逼视下,还是开了口:“我……我不认识你的妹妹,我只知晓,关进这里的姑娘们,每隔几日,便会被选中出一位来都会被人……” 说到这里,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季亭面色一紧,似是预知到了什么,表情痛苦:“被人……被人如何?” 那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被人活活用麻绳勒死,最后埋在楼院里的那尊黑石磨盘下。” 季亭身体狠狠一晃,面色绝望如土,哆嗦着嘴唇:“勒……勒死,不……我不信。” 眼泪夺眶而出,他双眸通红,面色都变得狰狞起来:“我不相信这些……” 一直保持沉默的百里安面上观不出喜怒。 直到季亭情绪明显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就连心口都慢慢溢出乌黑的脓血,他才无奈开口道:“季亭,你先冷静一点。” 季亭通红着双目,喃喃:“冷静……叫我如何冷静,那处黑石磨盘下镇着的便是幽鬼郎口中所说的鬼泣珠,他每隔几日便杀一名女子埋入土下,这是在用我妹妹的命来做那邪祟之事啊!这要我如何冷静!” 百里安道:“若真是如此,那你不应当在此自怨自艾,难道不是赶紧将季盈姑娘的遗体带出那片污邪之地吗?” “对!对!”季亭抹了把面上的泪水,犹如失魂一般:“我还要带我妹妹回家……回家……” 出了楼院,三人来到那名姑娘口中所说的重石磨盘下。 一路上,方歌渔表现得十分安静。 百里安看着眼前的重石磨盘,周边建立着一圈粗长的木桩,共有八尊木桩。 削尖的一端深深没入大地之中,而首端则是雕刻出小鬼头颅的狰狞模样,八方木桩之间用白绳围绕,那白绳磨损的痕迹很重,且悬挂着阴司纸执着而成的纸铃铛。 夜间的寒风一吹,铃铛叮叮作响,宛若某种诡邪的镇魂之曲一般,站在一侧听了片刻,意识不觉恍惚。 宛若夜下鬼语。 这时,方歌渔冷哼一声。 百里安见她表情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方歌渔手指摩挲着剑柄处的蓝宝石,冷笑道:“我道这幽鬼郎的胃口是真的大,虽说他为三千年厉鬼之身,不论是戾气还是执念在人间都是罕见的存在,可这鬼泣珠,于凡间三千厉鬼而言,却是不可触碰亵渎的禁忌。” 百里安不解:“何出此言?” 方歌渔道:“鬼泣珠乃五百年前之物,出自于幽冥后土的酆都国境,据说是由冥界北阴大帝的左瞳携一心怨气所化,凝结成珠。 珠成之日,天光大暗,九阙之上,不见天门,反见鬼门倒悬于天海之上,阴阳两界,万鬼同泣。 故而鬼泣之名问世于天下,此珠生于北阴大帝,又被其亲手葬送于后土之中,其中究竟藏着何等的秘密无人得知。 但世人知晓的是,唯一有资格解开这个秘密的,唯有中幽皇朝的女帝嬴姬,不过很可惜,嬴姬无心解开这道谜题,也不知晓鬼泣珠藏于何方,于是便不了了之。”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七章:这东西咬人! 方歌渔看着那八方有序的阴木镇土,眼底忽然多出了一丝狭促的意味。 “好巧,嬴姬之子嬴袖如今正好就在这片荒宅之中,穷酸书生,若是你将鬼泣珠的消息告知于他,他怕是得欠下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说不定解了你那穿心黑心的咒术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亭怔了一下,但眼底更多的是悲戚之意。 他摇了摇头,道:“因我小妹乱魂之夜,我便是知晓了,这世上凡人也好,修仙的道人也罢,多是自私自利之辈,纵然他救我是举手之事,但我情愿更相信恩公。” 百里安看了一眼,平静道:“抬爱了。” 围绕着那重石磨盘的八道阴木倒也好解,百里安徒手便一一拔崛了出来。 大地松动,入土三分。 那重石磨盘成长方体,此般晃动之下,倒还真似铁棺入土,平添诡异。 磨盘成漆黑状,犹如铁汁浇筑一般,色泽透着一股子阴冷幽暗的味道,表层仿佛被岁月侵蚀,留下了斑驳陈旧的痕迹,风卷席地,拂面而来的是鲜血混杂着铁锈的气息。 百里安蹲在地上摸索了片刻,磨盘并没有任何能够开启的机关或者连接的缝隙。 磨盘并不光滑的表层铁漆虽是被不知多少年岁的风雨侵蚀淡去,但依稀还能够辨别得到中央绘制的一轮黑色大日的图案。 图案上下两侧,分别刻绘着青鬼、赤鬼的獠牙巨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些图案上收了回来,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十指插入大地之中,试图抬起磨盘。 纹丝不动。 犹如生长在了地面之上一般。 百里安蹙起眉头,半蹲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再度运气一抬。 大地微微震动了一下,可是那磨石依然没有半分变化。 方歌渔目光一直停留在百里安的脸上,她忽然出声,隐隐有些担忧:“莫要白费力气了,你……你身子尚未大好呢。” 百里安拍了拍手指间的泥土,起身轻咳一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苍白的面容微微泛红,有些结巴道:“我……我可好着呢。” “可我觉着你就是在勉强。” 他不常动恼,更莫要说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关心,可这会儿,他总觉着自己是被方歌渔给小瞧了。 自己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不就是挨了几脚吗,至于吗? 勉强? 不至于。 方歌渔扔下他一个人跑掉的时候,他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恩公,就是这个嘴,咬住便死死不放了,真是要命啊。” 心急将妹妹带离这片是非之地的季亭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方歌渔正想事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他来上这么一句,面上没由来的一阵惊慌心虚。 她下意识厉声反驳道:“什么嘴,没有!没有咬,哪里不放了,明明就松口了!” 季亭听得一愣一愣地,傻乎乎地指着那墨石:“方……方姑娘也被这上头的石嘴雕像给咬住过?” 此刻百里安的面色已经说不出的精彩。 方歌渔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怒道:“你要死啊!突然出声!舌头不要的话同我说,我切了拿去给狗当下酒菜!” 感情在方大小姐你面前,说话吱声都还得先书面言写请示一番的。 季亭说不出的委屈,心道自己这发现线索也有错吗? 百里安又轻咳了一声,发觉自己今夜咳嗽次数颇多,他看了一眼方歌渔,这才发现她是瞪着自己在凶季亭。 心头发虚,百里安忙接过季亭的话题,道:“季亭,你方才所言何意?” 季亭蹲在地上,看着那磨石,一副相碰不敢碰的样子,心有余悸。 “幽鬼郎当日就是将我抛在了这里,这上面的嘴能够吞噬我的鲜血,而且能够将我的身子大力吸过去,从而咬住我的脖子。 当时我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过后来我在挣扎间,不知怎么脚腕在另一只青色的鬼牙上划破。 那青鬼吃了我的血肉,赤鬼就将我松开了,也就是那一次,我能够听到这磨石下的声音。” 他咽了口唾沫子,又道:“我听幽鬼郎说,那个声音的源头,就是鬼泣珠。因为我与那鬼泣珠产生了共鸣,对他解珠大有帮助,所以才留我至今。” 方歌渔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皱眉道:“依你这经历,莫不是要喂血给那两只石头鬼,才可以将底下镇住的尸体取出?” 百里安道:“季亭你与鬼泣珠之间既然能够有所联系,那是否以你的鲜血就能够打开这磨石结界?” 季亭听了这话,面上一喜,随即似乎又想起什么,整个人又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慢慢焉了了下去。 “可是幽鬼郎说过,这鬼泣珠是个傲性的珠子,人血他只尝一遍就腻,若是再喂同一人的鲜血给它,那珠内便会散发出熊熊阴火,十里之内,生者阴鬼皆不复。” 百里安沉吟片刻后道:“不若这样,由我来开启这磨石试试。” 方才还关怀他伤势的方歌渔这会儿却没有出声了。 季亭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是恩公因为此事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要让季亭自责一生。” 百里安洒然一笑:“能有什么意外,既然你能够从这二鬼口中重获自由,我自然也可以,并未任何危险可言。更何况死者为大,应当早日归安。” 季亭眼底一阵复杂纠结。 良久,他扑通一下,再次跪地重重朝他嗑首:“如此,便摆脱恩公了!” 并未多言,百里安以秋水剑划破掌心,贴于那赤鬼獠牙之上,果不其然,掌心一阵裂痛下沉,紧接着便是血液被抽去的异样之感。 他试着抽动手掌,却发现被牢牢焊死一般,当真是抽去不得。 鲜血流入中心的那轮漆黑大日图案里,鲜红的血液宛若世间最美丽的油彩画一般,点燃了黑白单调的色彩。 只是那鲜血流入描绘出一半黑色太阳的轮廓,任由百里安再如何灌注鲜血,也不肯再多绘一笔。 依然是半颗太阳。 “这……”季亭睁大眼睛,似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百里安:“怎……怎么会这样?” 方歌渔用剑鞘指了指另一边青鬼的獠牙,道:“还有一个,或许要两人合力方可打开。” 说完,她简单利落地划破手掌,送进那青鬼獠牙之下,手掌瞬间被咬紧。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八章:城上天已变 鲜血如线,在磨石的凹陷的纹路中流淌,这才慢慢继续补充出另外一半太阳的图案。 咔嚓一声,两只石鬼的眼睛珠子,在太阳图案被鲜血之色布满的瞬间骤然变得通红一片。 各自双眼之中,纷纷激射出一对血色的锁链,将百里安与方歌渔的身体紧紧捆束缠绕。 百里安面色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方歌渔面色惨白,不见半分桀骜,也很是慌张:“我体内的灵力,在不断被吞噬……” 跪在地上的季亭肩膀忽然簌簌颤抖了一下。 这时,荒宅之中,不知从何方而来的杏花开了,夜风一吹,纷纷卷卷而来,猩红铺满天霜白雪。 他缓缓抬起头来,手捂着脸,肩膀颤抖得愈发厉害。 起初或许会叫人以为他是吓破了胆,在涩涩发抖,可是下一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从隐忍的低声颤笑,到放肆恣意的大笑。 指缝之下,哪里还见得贫寒书生的胆怯目光,兴奋大睁的眼睛里爬满了猩红的血丝,他笑得肩膀狂颤,眼泪都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虽然此刻打扰你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你笑得这般开心,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忍忍再笑,因为更值得开心的事情在后面。”方才还脸色阴沉如水的百里安唇角一弯:“毕竟这个磨石真的就快要被我打开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百里安漆黑的双眸里闪掠过一丝极快的血色光影,只听得那轮被鲜血填满的大日砰然一声,炸裂得石料纷飞,血珠飞溅。 竟是直接被撑爆开来! 方歌渔眼底的惊慌也化作了戏虐的冷笑。 捆缚在两人身上的血链开始褪色,化为精气散尽的灰白之色,紧接着便如烧烬的碳火一般纷纷瓦解崩塌成尘屑,随着纷舞的杏花一同被吹离。 百里安抖了抖手,掌心伤口飞速愈合。 方歌渔也不以为意地取出一根星针来,随手扎了,伤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毫发无损。 倒是脚下的那黑色磨石,四分五裂,缕缕肉眼可见的阴气如雾般蒸腾上来。 莹绿莹绿,还泛着尸骨的磷火。 百里安后退两步,走到浑身僵硬住的季亭面前,笑道:“何时值得你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也让我们开心开心吧。” 他拍了拍季亭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一路走来,发生了太多沉痛之事,你一遇见我就是磕头痛哭的,实在难得见你笑得如此真诚了。” 季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连连抽搐,口中不断吐出乌黑乌黑的鲜血,腥臭无比。 他张狂大睁的兴奋眼睛也是剧烈一缩,仿佛刚从溺死的绝望中被救回人间般,他大口大口喘息呛咳着,目光痛苦而迷茫地看着百里安。 “恩……恩公,方才……发生了何事?我心口好痛,像是有火在烧。” 百里安面上诧异,随即陷入思考,半晌才语气沉重道:“看来鬼泣珠对你的影响极大,真是太可怕了,须得尽快解了这诡异的诅咒才是,不然你当真要沦为鬼怪一流。” 季亭一脸心惊肉怕:“还请恩公救我!”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季盈姑娘。” 平静的夜色里,业火燎天,草木霜雪已成灰,天幕之下,熊熊的火光与纵横的剑气不断纵横,天空之上时而有阴雷龙蛇惊走,划破亘古的黑幕。 被黑暗所覆盖的荒宅一隅,碧色的幽幽阴火将空间都焚得一片扭曲狼藉,遥隔相望,宛若地狱的大门被开启一角,来自地狱的鬼焰流至人间。 就连苍穹之上,连绵夜雪厚云也无法掩其的寒月冷华在这场斗法之下变得黯然失色。 显然幽鬼郎与鬼剑公子嬴袖已经战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如此浩大声势,莫说内城,就连边城之外的草原部落,都将这片天色的异变尽收于眼底。 巍巍高楼,寒风席袍。 风带着雪花,将城楼一角的灯笼吹得摇摇作响。 两名男子,在夜下推杯换盏,相识对酌。 摇风夜语,花瓣如雪,坠入杯中。 这位来自十方城的大公子往唇间送酒的动作顿时停住,看着杯中猩红花瓣,如血漂浮于清冽的酒水上,映得人眉目深沉。 他一副倒足了胃口的模样,将杯中酒倾洒下楼台,朱红锦袖随着吹拂的酒线一同飘摇。 大公子方卓杭轻抬一声,那双沉稳平静的双眸在看向西方时,不禁流露出几抹忧色。 “小渔入城也有些时日里,也不先来瞧瞧她的两位哥哥,就晓得凑进内城里瞎胡闹,幽鬼郎那种腌臜之物,有甚可好招惹的。” 二公子方卓仲眉目生得风流多情,比起大哥那沉稳端方的模样,他便就显得年轻气盛许多。 他拈起杯中的一片沾着酒水的杏花,勾唇无奈一笑:“小霸王的性子大哥还不知晓吗?哪里乱得厉害,她便爱往哪里钻,不惹下一番泼天祸事,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长叹一声,双腿无甚姿态可言懒懒地翘放在桌案上:“闹吧闹吧,日防夜防总归是家贼难防的,父亲原本都将她的名额帖给扣了下来,就怕她在娘娘眼皮子底下闯出祸事来。 可咱们都低估了城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影子力量,这好端端压在父亲密室的名帖居然还是落在了丫头的手中,不可劲儿闹上一闹,怎对得起暗中做手脚的小老鼠们。” 方卓杭眉头微动,转身看着他,神色古怪道:“听二弟的意思,是小渔她……” “不不不。”方卓仲连连摆手,笑道:“就丫头那性子,哪里做得出这种和风细雨的事情来,若她有意这片仙陵城,当初就不会拒绝娘娘的收徒之意,这名帖……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送到她手中的。” 二公子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我可是听说,丫头入城第一日,就被万道仙盟的人给盯上了。” 方卓杭将手中空酒的金樽放在案上,大有深意一笑,道:“若是小渔当真无意于仙陵城的城主竞选,饶是他人机关算尽又能如何?” “哟?大哥,听你这意思,似乎还挺吃味儿丫头的这次入城啊。”二公子面带微嘲:“我还以为,大哥就算与我争,与爹爹争,与自己的命争,都不会和丫头相争半分呢?毕竟大哥你最疼爱那个小丫头了不是吗?” 方卓杭怔楞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旋即笑道:“我从未想过要与小渔争过什么,这一点,二弟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方卓仲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地不正经,拍了拍手道:“原来大哥并不在意丫头是否对仙陵城动心思,而是大哥消息灵通,知晓了那丫头是因何而来的仙陵城。” 方卓杭面上一直保持着的温和笑容终于消失了。 二公子全然一副并未瞧见自家兄长的神色变化,低低发笑:“近日来,蓝家那小丫头也是快气疯了,因为我们家丫头终于出息了,居然会玩男人了,据说那面首长得十分讨人喜欢,本事也不小,就连仙陵城为祸多年的老鬼周儒言都被他亲手捉拿归案,甚是得娘娘的赏识。” 方卓杭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二公子继续作死笑道:“想必大哥手底下的小道消息不少,丫头想要的不是仙陵城,而是城中大考第一名的奖品仙人泪,啧啧啧,丫头果然非同寻常仙门所出的女儿家,养的面首都这般贵,非得第一名的奖品才能哄开心了。” 方卓杭眼眸微眯,沉稳的目光里终于多出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冷意,他垂下眼眸,声音冷漠:“你知不知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鬼话?” “鬼话?”方卓仲抬起下巴,那风流轻佻的笑容平白多出了几分冷冷挑衅的味道。 “想来此刻是丫头在与她家养的小面首一同在内城荒宅之中听鬼话吧?” 方卓杭绷紧了唇,漠然道:“小渔平日里是不懂规矩胡闹了些,但事关我十方城的血脉传承,她知晓分寸的。” “噗,知晓分寸……”二公子满眼狭促:“那不知晓大哥您,有没有入过娘亲留给那丫头的白玉马车,我可是听蓝家那位大小姐说,丫头养的那位少年面首,可是在车中连衣服都快要给她扒干净了呢?” “放肆!” 方卓杭周身瞬间如裹一身霜雪森寒之意,目光里蕴着明显的怒意,使得这个男人温和沉稳的面容变得有些阴寒可怖。 “你知不知晓你这是在诋毁谁的清誉!她是我们的妹妹!此话若是落入到了父亲的耳中……” “又如何?” 面对愤怒交加的大哥,二公子只是懒懒散散风轻云淡地掀了掀眸,笑容说不出的讥嘲。 “落入到了父亲耳中,能如何?清誉?大哥在这同我说咱们妹妹的清誉?呵,您是真不知晓还是打算继续装傻呢? 咱们十方城是符灵世家,凡正统子嗣,在三岁那年便会进行一场授符灵礼,觉醒体内的符灵。 大哥你体内的符灵是梼杌,我体内的符灵是天狼,可是唯有丫头她,体内空空如也,莫说那些上古异符,就连普通的灵符都难觉醒,你说,她还是我们雪家的孩子吗?” 二公子打量了一眼方卓杭的面色,复而继续笑道。 “城中那些流言蜚语自然并非空穴来风,丫头近年来愈发恣意妄为,行事荒唐,大哥当真以为她只是在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 呵……不过是想告诉世人,她是十方城独一无二的大小姐,继承人。 可是啊,丫头似乎忘记了,假的成不了真,即便父亲对她疼爱不假,重视不假,可是大哥您又何时见过父亲避过一次城里谣言?” 朱红锦袖在簌簌而动,那是袖中手臂崩紧颤抖导致而成的。 方卓杭闭上双眸,道:“我只知晓,娘亲说了,她是咱们的妹妹,要好生照顾她,娘亲一生孤行,无甚亲情可言,同父亲同我们从来都不亲近,可是她却在临终前要求我们做好这件事,我便该做一名好哥哥。” “好哥哥,呵……”方卓仲眼底嘲弄笑意丝毫不加以掩饰,手掌抚上心口,似怀念般摩挲了下衣衫下的那道伤痕:“那可还真是一个好哥哥啊。” 方家大公子侧过一张阴沉的脸来:“你想说什么?” 方卓仲笑了笑,放下手掌,目光看着雷火燎天的夜色,露出惬意的目光:“没什么,大哥还是先想一想,如何取得这仙陵城的城主之位吧?我有预感,这内门之城,根本无需等到三个月之后才会开启。” 方卓杭敛去面上冰冷阴沉的神色,又恢复成以往沉稳耐心的模样。 “城中已有不少势力伺机而谋,如今中幽那位太子爷先破了规矩入了内城,暗中那群虎视眈眈的饿狼们自是快压不住自己的爪牙了。” 二公子微笑仰唇,目光一派深沉莫测:“这城上的天,终是要变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九十九章:手骨间的草环 重石磨盘裂成一地碎石,百里安以剑气凝水成冰,将土壤之中翻滚燃起的碧绿阴火尽数镇压。 寒冰入土,剑气搅动。 无需人力刻意深挖,结实坚硬的土地顿生出数十道冰刺,破土冲出,平坦的大地瞬间被崛出一个三米深的土坑。 百里安立于坑外,目光深邃地看着坑下的白骨尸骸。 累累白骨,数量不少,明显非一人之尸骨, 那是不知多少年的陈骨与新骨累积搭建,骨中时而窜起道道磷火,透露出一股邪恶不祥的气息。 骸骨咔嚓滚落之间,被那幽碧的阴火焚烧融合,竟是在这经年无声的岁月里,个个骨架之间仿佛畸形的连生在了一起,赫然在那阴火的淬炼之下,形成一个庞然大物的骸骨之地。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方歌渔,见到这一幕,面色不由也为之一变,看着那白骨深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憎恶之色。 “恶骨术,这幽鬼郎可真是够恶趣味的。” 而一旁的季亭,看到这副情景,吓得双腿直抖,面色发青,捂着唇又滚到一边大吐特吐。 百里安并未接话,目光扫视之下,直径跳入深坑之中,寻到了一具尚且挂着粗布衣裙的惨白骸骨。 那骸骨想来被埋入这里没有多长时日,只是被身下畸形融合的巨大骸骨吞下了一只手臂,大部分骨躯还算完整。 百里安识得这件衣衫,正是那日季亭夜间卖面时穿的粗布衣裙,并不合身的布裙缝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补丁,森白惨淡的手骨间,环着一枚花草编织成的手环,伶仃枯黄地静静套在那里。 分明浑身血肉皆被这里的阴气腐蚀,短短几日之功,便成就出了这么一副凋零的白骨之声,可是偏偏这么一枚脆弱廉价的手环,还依稀辨得清楚原先的轮廓。 百里安半蹲着身子,托起季盈的手骨,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骨腕间的草环。 莹莹幽火之中,他的眼珠又黑又亮,一改往日的温和无争,说不出的淡漠锋利。 秋水剑剑锋抵在脚下深不可测的庞然骨干之上,那里连接着季盈的一只手臂。 如果可以,他想完整地将这个姑娘带回家。 剑锋入骨一寸,四围平静跳跃的阴火骤然沸腾起来! 分明是毫无意识的骸骨之身,按理而言应该没有痛觉。 可大地的庞然骨躯之中,不知从何方传来恐怖愤怒的怒吼之声,宛若鬼泣! 方歌渔面色一沉,厉声道:“没有用的,那具骸骨已经和这千千万万的骨中恶魂连接在了一起,此间大地之下的白骨怨气,并非朝夕凝化而成,一旦被吞入,灵魂堕落永不复,你快些上来,莫要被这骨架里的戾气给吞了!” 话音刚一落下,大地颤动,脚下一路石裂地崩,湿泥碎土滚滚落入地缝之中,隆隆作响! 整个大地都仿佛成为了一只巨鬼的大口,阵阵阴风从地缝中呼啸而出,宛若那巨鬼在呼吸喷吐。 漫天尘土飞雪乱舞,冰薄的雪花如刀锋一般割痛人的脸颊。 百里安被脚下一股巨力掀飞而起,劲风四起的瞬间,他分明看见季盈骨腕之间环着的那枚草环被风一吹,阴绿色的碧火幽幽而焚,卷着枯屑的火边转眼成灰。 静而冰冷的白骨骷髅,黑幽幽的眼洞之中,升腾出一对幽蓝的光,冰冷深邃地看着百里安,然后她站了起来。 她的手臂连接着巨大畸形的骨架。 她在这个风雪夜色里站了起来,自然,那个骨架也随之破土而起,紧跟着站了起来。 方歌渔低骂一声,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手指翻飞间忽然多出了一枚金色的薄叶,她扬手将薄叶一洒,整个人腾空而起。 足下便稳稳踏着一枚放大了数倍的金色薄叶,盛着她的身体朝百里安的方向飞去,全然不顾落入巨坑中季亭的生死。 然而,还未等她靠近百里安,那巨大的骨架已经彻底站了起来,完全脱离大地束缚的白骨怪物,竟是足足有着百米之高,顶天立地的立于这片天地之中。 森森白骨,空洞的骨架被狂风吹袭,发出宛若地狱深渊里的鬼声咒语,催生得人头颅裂疼,几欲发疯发狂! 方歌渔刚飞行出去的数米距离,在一阵狂烈的阴风席卷之下,又被退回了数十丈以外。 堪堪稳好身形,方歌渔只觉体内气血翻腾得厉害,耳膜阵阵鼓痛。 不过是被那阴风乱音擦身而过,竟是让她气息紊乱成这样,心脏如战鼓狂跳,经脉之中的灵力节点隐隐胀痛。 一只巨大的白骨手臂如海啸般抬起,在方歌渔紧缩的瞳孔下将百里安掀飞出去的身影攥入了掌心之中。 “司尘!!!” 此刻,另一边战场之上。 嬴袖不急不缓地一剑朝着如墨的夜空中点出,漆黑晦暗的长剑不见剑锋,通体剑身被黑色朱砂符文缠绕,将锋寒的凶剑包裹得犹如钝厚的戒尺一般。 身上猎衣官袍如血般鲜红招摇,缠剑的符文宛若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点燃一般,朱砂泣血的符文如走蛇般飞舞飘离,剑意滔滔不绝,如大湖将倾般将头顶间的阴云墨色一剑颠翻! 被逼退的阴云如收敛墨色般,重新汇聚出幽鬼郎的身形来。 一人一鬼具是忘记了接下来的战斗。 这场如火如荼的厮杀,竟是说停就停。 一剑逼退幽鬼郎后,嬴袖手掌掩唇,低咳一声,他垂敛眼眸地看了一眼袖间的血迹,平静敛了去,负手而立于半空间,抬首看向西方。 那巍峨的白骨巨身耸立,如一座白皑皑的断峰残山横立与此。 他抿了抿唇,平静的目光一时难掩火热也震惊,似是感应到了那抹熟悉万分的气息,不由低笑出声,面色都因为激动而染上了一片红潮:“鬼泣珠?真没想到,今夜仙陵城一行,竟然还能得如此意外之喜。” 吴部从未见过性子温和沉稳的少主露出这般失态的一面,不由好奇地向英灵红樱问道:“鬼泣珠是什么东西?” 红樱立于屋檐之上,身姿孤独地抱刀沉默,斗笠黑纱之下,盲带飘舞,似是不打算回答吴部这个无聊的问题。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章:命已定盘 被鬼无视的吴部不由露出恼怒之色。 他年少轻狂,又深得宗主青睐,修道十几年来,也秉承着正道的那些条条框框,素来看不起这些阴邪诡道。 不由冷哼一声:“莫要以为你是少主身边的式鬼英灵就了不得了,得意什么,我与你这鬼类可大不相同,将来我可是要成为十三剑的男人,注定就要活在正道光明之下,像你这样的戴罪鬼身,还不配与我说话呢。” 红樱转过半张脸来,覆面的黑纱这时被风扬起,露出一张惨白兮兮的下巴与唇来。 高挺英气的鼻梁上被盲带层层缠绕,有一掌之宽,几乎将半张脸颊都掩盖住了。 她弯了弯惨淡的唇角:“小毛孩儿,是你先来同我说话的,我可没想过要搭理你,你怎么反倒还闹起了意见?你在你家宗主面前也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你——” “还有……”红樱凉凉一笑:“想要成为十三剑,可不是嘴上说说,至少,我所认知的十三剑,无一人只会仗着宗主所赐的雷吴神枪逞威风,失了你手中这杆枪,就凭你这区区开元境的实力,真以为撑得住幽鬼郎的一个眼神攻势吗?” 吴部怒极:“我今年不过二十,修行时日也不过十几载!” 幽鬼郎可是活了三千年的大鬼。 红樱敛了唇边的笑意,冷声道:“那方家小姐今夜不过堪堪十六岁,却能够凭一己之力独战幽鬼郎而不畏退,光是这份心智,你便不如她了。” 吴部面色一时红一时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琼楼巍宇,玉树摇曳。 碧色的阴火照亮不夜仙城,沉静死寂的荒宅宛若在夜色下燃烧。 城中来自各方的修行者们,远观遥遥骨山,神色各异。 仙陵台上,微醺醉卧于寒石之上的君皇娘娘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酿着沉沉墨色眸子不见了如陌上春雨的晕霭暖色,望向西方的目光里闪过几分莫名寒凉的神色。 案前正低头执笔,认真书写着什么的司玺女官也抬起头来,清浅的眸色微微闪烁,吐音微寒:“这封情未免也有些太不安分了,在娘娘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敢耍这种阴诡手段。” 君皇娘娘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淡然说道:“太阴那老东西,倒是好会藏自己的眼睛。” 青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鬼泣珠出自于冥府,是混淆阴阳清浊之气的欺天之目,那封情竟敢借着这鬼泣珠的力量来欺瞒娘娘,在三千年间积攒出了白骨成山之势,他胆子可真是不小!” 君皇娘娘眼底的异色旋即敛而不见,缓缓挑起眉头,不可置否。 青玄沉默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紫檀狼毫,肃容道:“娘娘,纵然封情是青铜门的守门鬼,也断不可再留了。” 君皇娘娘望着身下的这片不夜仙城,安静了很长的时间,才缓缓轻叹出一口气来,唇边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眼波深处却是暗藏着无人解读的深邃阴影。 “不可再留,那便不留了吧。” 青玄感到有些吃惊错愕,幽鬼郎风情固然十恶不赦,可是他于娘娘而言还有大用。 她不喜幽鬼郎那残忍弑杀的性子,眼中自是容不下。 可是她也未能想到,娘娘竟然真的会这般轻而易举地舍弃一名有用的鬼棋。 娘娘既然说不留,那么幽鬼郎自然是气数已尽。 青玄舒了一口气,却看到君皇娘娘将杯中冷酒轻抿一口后,又懒懒地卧了回去,竟是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会儿,猜不透娘娘是何用意,便轻声唤道:“娘娘,可是需要青玄出手?” 她看到娘娘兴致阑珊地摆了摆手:“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东西罢了,何须过分操这闲心,自然会有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将他收拾干净,青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能不折腾就少折腾一些吧。” 因这‘一大把年纪’好生郁闷了一下的青玄属实有些无语了。 若幽鬼郎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东西,他又如何能够纵横人间三千年,恣意杀戮,让这些年间层出不穷的天才修行者们,闻名而畏。 如今城内不过是一些晚生后辈,娘娘你何以来对他们这么大的自信,觉得他们能够收了这鬼孽? 虽说她昆仑净墟内的女官,不喜掌礼世俗之事,可见娘娘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也难免不由对城中那些小家伙们起了几分同情可怜之心。 摸出一枚星盘来,女官大人抱着怀疑的心态,好生推演了一番。 推演结束,她面上不由大为愣住,好生意外。 西方幽鬼,命已定盘。 竟真是毫无生机可言,鬼灵冥灭,阴消阳生。 幽鬼郎,必陨! 怎么会推演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结论出来。 青玄对于自己占卜推演之术素来自信,自然不可能出现什么差错。 她面色复杂良久,才道:“娘娘,若是封情陨落,又有何人能够为娘娘续掌青铜门的钥匙?” 君皇娘娘轻笑出声,道:“中幽里来的小纸球,他身边的那孩子不错。” 青玄怔住,旋即苦笑道:“真不知这是因果,还是孽缘。” 君皇娘娘只是笑笑,不再出声。 …… …… 藏于大地不知何方的鬼泣珠终于出世,没人能比嬴袖还要兴奋喜悦,甚至一心一意想要收取幽鬼郎为新的英灵的初衷也不由散得一干二净。 毕竟在这太阴大帝的瞳珠面前,区区幽鬼郎自然不值一提。 嬴袖身影横移,周身黑气遁化作纷纷片片的黑色鸦羽,就要朝着那巨大骨架的方向掠去。 幽鬼郎目光玩味,鬼泣珠提前觉醒现世也不见他眼底有丝毫惊慌失措之意,仿佛那边突生的变故,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枯瘦的手指轻击鬼鼓,刹那之间,鼓音如深海巨鲸沉鸣,一尊巨大的鼓影如墓临世,轰的一声,朝着那万千黑羽镇压而去。 空间里,传出一声爆破般的炸裂之声。 地面震动,黑羽轰然而散,那鼓影蕴藏着极为恐怖的杀机,嬴袖万般无奈,只好现出真身,在鼓影之下疾驰后撤,红袍猎衣在黑夜之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影线。 幽鬼郎安逸地坐在那具象化的巨大鬼鼓之上,手中把玩着人皮小鼓,阴骘地目光张望过来,瞧见额前不断淌血面容冷漠的鬼剑公子,他唇角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找我麻烦的是你,如今急着要走的也是你,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愿珠显威 嬴袖抬手抹去额前的鲜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惊不已。 方才那鼓影的镇压之势,若是他再晚撤离片刻,怕是就要成为他鼓下亡魂。 鬼器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未理会幽鬼郎的嘲讽,淡淡扫视了一眼远方那道红影,命令说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你,鬼泣珠至关重要,你且先去平稳局势。” 红樱并未多言,授命而去。 幽鬼郎并未阻拦,冷笑道:“都说中幽英灵,闻名于天下,可你身边这只英灵,实力可着实不怎样,我可是在她身上,嗅到了罚印的味道,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英灵,中幽的太子殿下,你怎么还将她留在身边,不早些打入十八层地狱之中,抽筋拔骨,以尝罪孽呢?” 嬴袖面色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是啊,这是为何呢?” ………… 狂风阵阵里,百里安听清了方歌渔的那一声呼唤。 可他来不及回应,就被那巨大的怪物骨架捏紧身体,只听得四周厉风骤破,凄厉的骨骼摩擦声宛若啸鸣。 那只握住百里安身体的巨大白骨手臂间,尽是不同骸骨构建而成,如恶瘤般的森白骷髅头骨牙齿不断咔咔开合作响,好像在齐齐发笑。 场面极是悚人听闻。 百里安被那只骨手所控,在一股巨力的掀扯之下,重重轰砸在陈年老旧的阁楼屋檐之上。 檐上薄雪蓬渐飞舞,地面瞬间被砸出一道深坑。 年老失修的阁楼崩裂坍塌,木屋破碎,残砖碎瓦从灰旧的屋檐上迸溅而出,经年已朽的房屋化为一片废墟。 好在方才,百里安与方歌渔事先从这间阁楼中将那些姑娘救出。 不然这一下,又要平添十几条人命。 骨骼断裂之音应声而起,百里安压眉咬牙,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在他身前,朱雀棺凭心而现,横守于他的身前。 巨大的古棺在这只骨手面前,宛若笏板一般娇小。 骨爪间尚且弥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戾气,不断有碧绿的磷火从骨缝之中迸溅而出,落在百里安的衣襟间,灼出点点焦黑斑驳的痕迹。 手中的秋水剑在方才掀飞间,不知落至了何方,朱雀棺在骨爪之下发出咯咯的声响。 不过奇异的是,在这股巨力之下,那朱雀棺并未有丝毫变化。 甚至被幽鬼郎的利爪划出的几道浅痕,也不知何时愈合。 咽下口中逆血,百里安高声道:“方歌渔!我无事,你莫要过——” 话音尚未落定,只听得数十声爆破巨响在这具畸形的白骨巨人肩膀出传来,炸裂出灼耀的火光来。 一番攻击下来,几具残骸从骨架之上松动,滚滚而落,全身被轰炸得焦黑如碳。 方歌渔脚踩金光薄叶,腰间乾坤宝囊内的灵符如雨一般急砸而下,围绕着那巨大骨架的手臂间一圈接连一圈的萦绕而舞,随着她手指掐诀,如雨的灵符轰然炸裂。 一时间,五光十色,烈火灼灼,宛若火树银花爆出无数浓烈的火光。 滚滚而落的骸骨宛若从巨大的尸海中滚落至大地间。 百里安观得真切,方歌渔不要钱般扔砸出来的灵符皆是蓝符。 那是外界千金难买的蓝色火符,唯有符道造诣登峰造极的大符师方可炼制出来的珍贵符文。 这么多的数量……怕是都能够支撑起像离合宗这样的势力整整二十年的开销用度了吧。 方歌渔是疯了吧。 饶是十方城出来的,也禁不起这种败法啊。 此刻,砸在那巨大骨架身上的浩荡烈火,甚至都已经压过满宅阴邪的鬼火了。 骸骨层层剥落之下,可是扼住百里安身体的力道竟是丝毫未松,若是继续往下砸投灵符,难免机会伤到百里安。 见此,方歌渔停止扔符,倔强地咬着嘴唇,盘旋于夜空之下。 百里安视力极佳,即便相隔甚远,也能够清楚看到大小姐那双明亮的杏眸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那个不可一世,傲慢无礼的方家大小姐,此刻看起来竟是有些孤弱无措。 百里安微微一怔,心头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仍有累累焦黑的骸骨从那巨人骨架上滚滚而落,符力散尽,火光湮灭。 浓烟火舞被狂风卷清,在那畸形的白骨骨架间,滚滚落下的骸骨不再黏附在这个怪物的身上,寸寸剥落坠下。 可那骨架里头,却并非空心。 剥落骸骨下的空间,散发着幽幽的莹光,如碧绿琥珀一般,其中流动着肉眼清晰可辨的阴力。 阴力如水潺潺,如泉充盈,支撑起了这座巨大的骨山。 百里安算是看出来了,这些骸骨原生主人的一身怨气,尽数化为实质的阴力聚成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那些骸骨并非其真身,其中精气已经被抽空,宛若壳子一般依附着,像是这个怪物身体变层的一层盔甲防御。 方歌渔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也不过是轰炸了变层这些骨壳,内里的阴气却是不损一分。 百里安的银色小剑,主要是吸食活灵的精血,对付阴鬼之物,似乎毫无用武之地。 方歌渔的火符攻势虽未能够真正地伤到这个怪物,可是却明显地触怒了他,白骨骷髅间无数的头骨咔咔咔发出愤怒锐利的厉啸。 紧紧握住百里安身体的骨爪蓦然收拢,朱雀棺为他挡住了前方的掌骨间恐怖的压力,可那森长锐利的骨爪极长,从百里安身体两侧穿握过去,锐利的骨刺在骨掌用力握紧时从他后方刺来。 那巨大的白骨怪物按住百里安的身体,一路碾压,犁地般滑出一道血迹斑驳的沟壑。 方歌渔面色蓦然惨白无色,漂亮的眉峰间尽是暴戾,眼底的水汽尽收,眸色冷冽无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瞳仁深处幽幽燃烧出一抹极淡近乎透明的火焰。 然而还未等到那株火焰跃出眼窝,烟尘弥漫里,忽然闪熠出了一道温润的碧色微光,宛若遥远的恒星,微微跳跃了一下。 紧接着,那道宛若被水润折射出来的微光仿佛蕴含着某种庄严的破煞之力,化为一道光束,急扫而出。 光束之后,是踏棺而出的百里安,他身上的红色袍服正飘洒着星星点点的血珠。 很快,光束如一道流矢,返回至他的身边,悠悠盘旋而舞,细细一看,竟是一枚碧绿盎然的珠子。 方歌渔眼底的森然肃杀之意顿时间一扫而空,她惊愕道:“愿珠?”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司尘 百里安拭去唇角血迹,摊开手掌,那枚愿珠中的光泽瞬间黯淡无光,凉幽幽地落入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那巨大的骨架怪物正是怨气凝结固象化出来的鬼物,万物相生相克,怨力的克星,自然是那些受到了超度化为功德的纯净愿力了。 虽说二者之间的力量皆源自与厉鬼之身。 但其区别,却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溺死妇的愿力有限,其中的信仰愿力在方才脱困之时便已经消耗一空。 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派上用场。 他点了点头,朝方歌渔微微一笑,道:“别怕,方歌渔养的尸魔可不弱。” 见他还有心思调侃,方歌渔方才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又沉回了肚子里,她冷哼一声:“怕?你何时见本小姐胆怯过。” 百里安笑了一下,就在这时,断去五指之痛的白骨怪物自半空之中隆隆起身,而属于季盈姑娘的那具骸骨此刻不仅仅是一只手臂被吞了进去,大半边身子都没入到了那众多白骨之中。 似是在那枚愿珠之下,这副骨躯之内的力量受到了损伤,正迫切的需要极大的怨力来弥补。 季盈身边盘踞的那些尸骸们,宛若受到了诅咒的恶灵一般,张牙舞爪地用它们森白的臂骨抓住她的身躯,朝着那巨大的身体里狂塞进去。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方歌渔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方歌渔一把拽住他染血的衣袖,道:“这种等级的怪物不是你我能够对付得了的,幽鬼郎杀了这么多人,创造出这样一个怪物,娘娘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先离开这里,请娘娘出手。” 百里安摇首:“来不及了,季盈姑娘若是被那个怪物吞进去,便永世不得轮回了。” 方歌渔有些气恼:“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尸骨,你一个人救得过来吗?” 百里安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看着方歌渔,指着季盈那具骸骨的方向,问道:“方歌渔,你莫不是看不见她眉心的那缕灵魂?” 方歌渔一怔:“我怎么可能看得见那种东西?” “如果我说,季盈姑娘的灵魂尚未全灭呢?” 方歌渔松开了他的衣摆,看着他认真道:“我同你一起去。” “你在安全的地方等我。” “臭小孩!你这是在命令谁呢?!” 四野卷起了凄厉的朔风,天空下的飘雪四处纷飞,吹动着两人款式相近的红袍。 百里安没有再继续反驳她的话,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棺面上的朱雀雕花片刻后,才抬起首来朝着方歌渔轻轻一笑。 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一下子,方歌渔就撞上了他那双温柔地近乎隐晦的眼神。 她分明可以自己御空飞行,可在这样邀请共战的目光注视下,鬼使神差的,她将自己被风雪吹得冰冷的小手交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同样冰冷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可是下一刻,百里安却做出了一个让方歌渔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立于古棺之上,握着少女的手掌,然后单膝跪下。 挺拔修然的腰微微压弯了几分,将冰冷的额头抵在她的指尖。 他低头笑着说道:“我会将这次试题的答案带回来给你,所以还请大小姐乖乖听话藏起来,可以吗?” 那冰冷手掌间的体温几乎让她一时间心乱如麻,现下她甚至无从去追究这小子是哪里来如此强烈的自信。 只觉得自己心中深处,唯一致命柔软的一块地方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重重撩擦了一下,又软又痒,却恼人地挠不到痒处。 她手指微蜷,却并未抽出来。 指尖滋生起一种奇异的酥软,风雪擦过,不寒而热,撩动心灵难安。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回应他的话语。 或许是在这片风雪连天的夜宇之下,她很没用窝囊地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然,他怎会那么快的站起身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才转身离去。 不过,这一次,也是方歌渔生平第一次,想要认认真真地获得一个满分的答案。 百里安行于风雪之中,将手掌贴近心口,很奇怪的感觉。 没有心跳,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可是这一刻,又是什么在身体深处里沸腾不止呢? 他坚定而深邃的双瞳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了那座白骨如山的巨骸,百里安无从追究这种亢奋的情感因何而起。 这自然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小鹿乱撞。 从他踏足这片荒宅起,直至看到眼前这尸骸如山的一幕,体内那种高涨沸腾的喧嚣,便仿佛到达了某种极致的境界。 百里安自认为他并非是那种嗜血好战之人,战场上的鲜血与冷铁,并不能让他感到兴奋与共鸣。 他并不会沉浸于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之中,他也无法从杀戮之中寻得快感。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他准备的战场与舞台。 这是一场,只属于诡道的战斗! 摒弃了一切的剑法,自闭了体内觉醒的两道灵力节点,拒绝与天地间的灵力发之共鸣。 百里安点燃了属于黑暗那一方的血色双瞳,他眼底的情感从火热的战意到麻木的冷漠,紧紧只用了一瞬之功。 他无比自然地伸手探入袖中,这个动作仿佛做了千百次一般。 而袖中那枚短笛所安放的位置,也仿佛一直未变,如早已形成的习惯一般,不用多余的动作去摸索探查,就直接握住了那枚短笛。 冷玉的质感,让他心中多出了一丝遥远的怀念。 温姐姐果然没有骗他。 这枚短笛,一直都是他的东西。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着他。 这是属于他的,一直想用却又不敢用的武器。 宛若生命中不被允许的禁忌的力量。 可是此刻,他的生命已止,他存在的本身就是这个世间最大的禁忌。 当禁忌握住了禁忌,自然也就打破了拘束他身的囚笼与锁链。 不必在顾及那么多的忌讳与牵挂。 因为他是司尘,无人能够再责备他了。 白骨如山,如塔。 在雪夜的黑幕之下,骨身之上的骷髅双瞳之中幽幽燃火,宛若九幽而来的恶魔。 《长夜行》正文 胃炎犯了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月白风清冷照雪 这些一具具积累成山的白骨尸身,早已丧失了魂灵,化为了世间最邪恶诡异的怨力融入这巨大的骸骨之下。 无数幽幽瞳光毫无情绪地冰冷注视着百里安,被愿珠崩碎的那一只白骨巨掌不断有着碧绿的阴气迸溅而出,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愈合修复。 巨骨再度扬起另一只手掌,遮天蔽月般将大半夜色苍穹都笼罩其中,朝着百里安的方向拍来。 巨骨的掌心之中迸发出极为强大可怕的气机,阴风吹杀百草大地,就连十里开外的苍翠草木都如芦苇般齐齐倾倒下去。 只有百里安,感受到了一股充沛的吸力,将他卷入那可怕的骨掌之下。 百里安足下一点,朱雀棺化作点点金光划入碧水生玉之中,竟是直接弃了这可御飞行的古棺。 他如被狂风卷起的一枚轻羽,没有重量般的朝着那巨骨手掌下飘去。 身上红衣猎猎作响,束发的白色发带也不知被卷入何方,漆黑的长发被厉风揉乱。 少年的脸庞在暗影中变得模糊,依稀可见黑发下那双浓墨重彩绘成的眉目,看起来竟是异常的神秘深邃。 那只巨大的骨掌来势汹汹,转瞬间就将百里安那渺小的身影淹没于掌下。 绯红的血雾缥缈,凝于暗霭摇曳的树梢之上,英灵红樱在极短的时间里从另一方的战场赶到了这里。 她指间有着血光流动,顷刻之间熠着锋冷鲜红的冷刃光泽,似是准备出手营救那位毫不相干的末路少年。 下一刻,她指尖微颤,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轻歪了一下脑袋,感到有些诧异。 百里安的身影竟是在一个极致微妙的瞬间诡秘地消失在了那骨手之下,行踪不迹,空气中只能隐隐嗅到他衣间难散的血腥气息。 在狂卷疏狂之下,不知何处起清风。 再次寻觅之时,百里安便出现在了白骨手背之上。 方才那声势恐怖的一击,竟是落空。 绯红的宽袍大袖在幽鬼厉风下呼呼飘飞,如同战场上色彩极浓的烈火旌旗。 骨山绝巘,头顶上的九天仿佛离他极近,清渺的月光渗透乌云,如羽箭穿林般洒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立在那里,在月光中显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姿。 白骨巨人怒嗥声裂动九天,举手高高抬起,将百里安推向了一个至高点。 高处不胜寒,百里安睫毛间都凝出一层厚白的霜,他举臂崩下,手中那枚看起来极是尊贵脆弱的玉笛插入在了脚下的白骨之中。 掌心震裂的伤口未愈,鲜血顺着笛身泊泊而淌。 高举于顶的手臂骤然一滞,就仿佛被某种力量囚住一般。 千百骷髅头颅的空洞眼眶中不断迸溅出凄厉的火光。 立于树梢之上的红樱,身子微微颤抖,即便遥遥相隔,她却深刻的感受到了一股与生俱来的霸道高贵力量叩击着她的心魂,让她不觉下跪臣服。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连她说侍奉的灵主嬴袖,也未曾给她带来过这般强烈的感应。 那只举起的巨大骨臂,不似方歌渔的符火攻击那般,有着无数尸骸白骨凋零而落,可是方歌渔看得极为真切,杏眸大睁。 那盘踞于骨臂间的骷髅白骨,眼瞳之中所蕴藏着的幽幽阴火宛若被一场急雨浇熄,瞬间化为空洞黝黑的眼眶。 咔咔咔的裂骨之音传遍四野,如高塔般的巨大骨臂寸寸崩塌,漫天骨屑白灰飘然落地,狂舞的大雪变成细碎的雪尘静静垂落。 星光破暗,残月圆全。 百里安抽动玉笛,并未吹奏,风中却传来呜呜清越笛鸣,崩塌剥落的白骨之下,碧色的怨体之躯也仿佛被破开一个缺口。 浓郁的阴气如泉般喷薄而出,随着百里安手臂扬起之间,那如泉般的阴怨之力就像是被一股巨力掀起的潮澜,波澜壮阔的巨浪,纷纷涌至百里安手中的玉笛之中。 巨大的骨山在倒塌,百里安在高空中下坠。 看起来这一战胜得极为轻松,可百里安的脸色已经完全的苍白了下来,手中短笛几乎快要捏握不住,随时都有可能从他掌中滑落。 以至于激溅飞舞的碎骨与断裂的利指朝着他逆风袭来时,他甚至都无法横笛格挡。 脸颊与衣衫被割裂,他的身体不断坠落,重重砸在巨大的骸骨之上,在巨骨身上砸出一道深坑。 骸骨体内的阴怨之力未绝,那恐怖的反震之力几乎震裂百里安全身的骨骼。 在漫天的骨尘之中,百里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衣袂间正淅淅沥沥的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血珠,点坠在森白的骨架之上,继而浇熄骨缝间的阴火。 云色舒朗,月白风清照雪。 百里安半边面颊都被染红,深幽血红的瞳色里没有什么表情,他一步一晃地来到这座巨骨的心脏间,那里埋着季盈的骸骨。 她森白头骨眉心间所蕴藏着的那抹灵魂已经变得极为黯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裙早已在那场战斗中碎成漫天的布缕,森白的骨躯快要被吞没进去,死者没有意识,可是这具尸骨宛若感受到了百里安的注视。 咔咔咔…… 那惨白的白骨手臂,朝着他张伸来。 百里安半蹲下身体,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骨,抬起沉重艰难的手臂,无锋的玉笛插进白骨堆中,奋力一撬,震碎周边正在吞噬她的那股力量。 呼啦啦的碎骨之中,他将季盈的尸骨拉出大半。 横躺在地上的巨骨发出一声怒吼,另一只失去手掌的手臂当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砸来! 百里安背脊崩紧,不闪不避,也未拔出笛子,微微调整了一下方位,竟是以后背空门大开的姿态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这一下,百里安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后背都不是自己的了,疼得已然麻木。 更多的鲜血从他唇角溢出,滴答而落。 百里安未曾察觉,有一滴鲜血,飘落入他身下所护的白骨眉心之中。 那黯淡的灵魂将那一滴鲜血飞快吸收,无声地跳跃了一下。 他紧绷着唇,感受到了耳侧再度传来的呼啸之声,显然是脚下的这只巨大骨鬼不愿让他就此救出季盈,再度发起了攻势,势必要将她重新拍回自己的身体之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阴王 百里安只觉得视线一片猩红,重伤之下,他的内心却是异常地麻木。 他分明清楚,再落一击,即便是他的尸魔之体,也逃脱不了被拍成一地碎骨残躯的厄运。 可是他诡异的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平静到了极点,百里安侧起眼眸,眼底的血色渐收,眉心间燃起一抹燃烧般的玄火印记,他掀起嘴唇,吐露出来的冷冷之音让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放肆。” 并不如何严厉,声音平淡至极,却让身下的庞然大物却是剧烈一颤,那将将落下的手臂狠狠战栗,仿佛受到了某种尊贵血脉的天生压制一般。 抬起的骨臂有乖巧的收了回去。 百里安站起身来,带起身下季盈的白骨奋力拉起。 那被吞下的大半边身体彻底脱离了巨骨之身。 只是在拉扯出她另一只手臂的某个瞬间,有片刻短暂的受阻停滞,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 待到完全将她尸骸解救出来,百里安眉心的火印转瞬即逝,浑身气力散尽一般向后仰倒而去,怀中的白骨不受控制地跌在他身上,而那只被抽救出来的白骨手掌,仿佛握着一个什么东西,摊开之后又紧紧握住他手中的那枚玉笛尾端。 百里安只觉手中冷玉质感的笛子骤然滚烫,侧头看去,原本霜白如玉的短笛,此刻竟是布满了血丝般的线络。 血丝不断朝着季盈手骨掌下汇聚而去,随着她手掌滑落,那线络朝着玉笛尾端汇聚而去,笛身很快恢复如初,润玉白泽。 只是唯一有所变化的是,在玉笛尾端嵌入了一颗血红的小珠子,像一滴血浸入到了玉中。 百里安微微凝起眉头,这时,他听到了远方幽鬼郎愤怒发狂的咆哮声。 如此,便也不难猜出,这玉上的一滴血珠,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鬼泣珠了。 方歌渔踏着金叶遁来,面上尽是震惊过后的恍惚与空白。 百里安头顶上的一朵阴云快速凝结成霜,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中酝酿。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方歌渔面色变得极为复杂精彩:“你晓不晓得这声势是什么?” 百里安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破境引来的雷劫。” 方歌渔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自古以来,唯有渡劫之境方可引来雷劫,方才一战之中,你生生破了七个小境,眼下又开始横跨中境,我只能说此等现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眼下,你不过破一个拓海境,就引来雷劫,这也太荒谬了!” 百里安露出无奈的笑容。 方歌渔冷着脸道:“我看你打算怎么度过此劫?” 百里安淡淡一笑,面上倒是不见绝望惧色:“一息若存,希望不灭。” 他抬首看了头顶苍穹上的阴云一眼,还不忘对方歌渔嘱咐一声:“你站远一些,莫要被雷劫波及了……呃。” 话说一半,百里安露出了尴尬之色。 方歌渔瞪大眼珠,看着天空上来势汹汹的阴云,在那咕咚酝酿了几下几个雷花子,造就出了极为恐怖的声势,待得渡劫之人想要‘诚惶诚恐’地去膜拜两眼,便又轰轰散去。 感情就是来放个空炮的。 “嗳,这是你的雷劫,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它跑的这么快?”方歌渔有些哭笑不得。 百里安愣愣道:“我什么都未做,就看了它一眼……” 方歌渔唉了一声,瞅着他,宛若置身梦境:“这便拓海了?” 百里安老实点头,内心有些僵硬:“想来是了。” 她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笛子:“这东西什么来头?居然比我的蓝符还要厉害?”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虽说温姐姐告诉他这是他的笛子,但他对于生前的记忆一无所知,哪里知晓答案。 而且让他感到莫名的是,这玉笛精致小巧,轮廓秀美,玉质润泽,怎么看都是女子之物,为何她说这是他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替百里安回答了这个问题:“若妾身没有感应错误的话,这应该是由森罗王殿的阴玉所制而成。” 百里安看了一眼这位中幽来的女英灵:“为何跪我?” 原来,遥遥凌立与树梢之上的女英灵红樱,不知何时飘了过来,正安安稳稳地跪在地上同他说话。 斗笠黑纱掩面,能够看到这位女英灵颈后垂下的一条盲带,她似乎有着眼疾。 红樱抿了抿略显英气的唇,听到百里安出声,她将头颅压得更低,语态竟是对鬼剑公子嬴袖都未曾有的虔诚恭顺。 “殿下有所不知,阴玉为中幽王玉,受命于九幽后土,是至高权利的象征,阴玉罕世稀珍,出自于九幽森冥,按常理而言,天曜之上,四海八荒,此玉独一无二。” 听到这里,方歌渔的脸色都变了。 百里安玩转了一下手中的笛子,低头沉吟道:“此玉珍贵,与你跪我又有何关联?” 这回不等红樱说话,方歌渔却是开了尊口,语气带着几分复杂。 “她口中独一无二的阴玉,并非你手中的玉笛,中幽皇朝,阴玉为玺,皇权之宪,名为阴玺,也就是说如今那位女帝嬴姬所掌的中幽传国帝玺便是阴玉所制,这关乎于整个中幽皇朝的国本与王权,在这个世间,绝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枚。” 好家伙,这也就是说,阴玉是用来制作中幽皇朝帝玺之用的,绝无仅有的珍贵。 可是,这绝无仅有的珍贵却被他生前拿来做成了笛子…… 百里安开始有些忐忑,他生前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他看着恭敬跪地的英灵红樱,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方才唤我殿下?” 红樱:“是。” “可是你的殿下应该是鬼剑公子。” 红樱轻扯了一下嘴唇,可是唇边却没有什么笑意,低声道:“即便是中幽皇朝的阴王在此,见到殿下手中执此玉笛,也得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殿下。” 中幽不比这中原之上的仙门势力,没有盛名天下的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太玄九经。 但是在中幽后土所覆之地上,有着三大阴王。 阴王从不踏足中幽以外的世界,行事低调,甚至会让一些三流势力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可是无人敢轻视这阴王之名。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书生的手 三大阴王,是与天玺剑主这样的千年仙人为同一时代的强者。 不论是天玺十三剑还是太玄九经亦或是十藏殿中的任何一位,见了中幽阴王,都得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声前辈。 不论是实力,还是辈分,三大阴王都足以当得起这一声前辈。 故而,在中幽皇朝,虽说太子嬴袖是唯一的皇位继承者,但论身份地位,不论是哪一位阴王,都稳压他一头。 皇朝上下,皆知太子嬴袖此生有三愿。 一愿父母冰释前嫌,能得父亲认可他所行之道,他日重返天玺。 二愿余生鲜衣怒马,陪伊人白霜,看尽烈焰繁花。 三愿渡劫成仙,能得阴王真心诚意的一声殿下。 只是这三愿,仍旧遥遥无期,不知何日圆满。 百里安心情复杂,这一回他沉默的时间更加长久了些。 半晌,他又问道:“你的意思,我出自于中幽皇朝。” 红樱知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很遗憾,陛下一生之中只爱过一个人,所以也只会有一个孩子。” 虽说中幽皇朝一直保持中立,可在百家仙门眼中,终究心有偏见,纵然嘴上不说,可暗地里始终不曾觉得中幽属于正道仙门之列。 嬴袖的出生,看似荣华无限,既是中幽太子,又是天玺少主,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世人心中的一根隐患暗刺。 因为嬴袖在正道剑法或是仙术神通上,没有半分天赋可言,反倒是将母亲的一身诡道本领,继承了个通透。 天玺剑主自然不喜,也曾提出过再诞子嗣培养的想法。 不过嬴姬心知若是次子天赋超凡,继承其父剑道而闻名天下。 那么本就举步维艰的嬴袖在这个世上更难有立足之地,自是百般不肯。 得到答案的百里安心头愈发迷茫,但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见此,方歌渔不由奇怪道:“怎么感觉你知晓了自己并非中幽王室所出,十分的开心啊。” 百里安思考了片刻,道:“或许是因为我不喜欢嬴袖这个人的缘故吧,如果同他做兄弟,我觉得应该会很累。” 虽然方歌渔也不喜欢嬴袖这个人,可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百里安将不喜欢一个人说得这般直白。 “你连同他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就不喜欢了?” 思绪一时纠葛起来,百里安也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蹙起眉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他长得不好看,模样太愁苦了些。” 方歌渔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这算什么理由,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老实说,嬴袖那模样还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就是感觉,他心中的自己与表面的自己并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他有着很强烈的情感波动。 愤怒也好,骄傲也罢,可是这些情感他不敢表露出半分来,还要刻意营造出给人一种他很淡然无谓的温和模样。 好吧,我承认他那张脸看起来温和无害极了,或许这与他的身份环境息息相关。 但是活得这般克制隐忍的一个人,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百里安的语气极为认真,甚至还重复了两次不喜欢。 一直寡言寡语的红樱这会儿也轻笑出声,似乎十分认可百里安的话。 放下阴玉之事暂且不论,百里安取出琉璃宝伞,将季盈藏于眉间的魂魄收入伞中,并命伞中阴灵白虎分化一些阴灵之气给她,免得就此魂消魄散。 双手抱胸蹲在地上的方歌渔似乎听到从地缝间传来的动静,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有些琐碎事,还是尽早解决了吧,老人家腿脚不方便,再墨迹,怕是赶不上一口热汤了。”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动了动眉毛,抱着季盈的骸骨,从骨山之上一跃而下。 失了鬼泣珠镇魂的骨山,开始宛若被烈焰融化的冰山一般,开始崩塌。 逐步瓦解的骨躯之下,有着一缕皆一缕的怨灵溢出,满目凶光的飘摇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不肯散去。 季亭费劲了千辛万苦,终于从地底的深坑中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浑身挂满了血痕,看起来狼狈极了。 百里安就蹲在深坑边上,没有出手帮他上来,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从漆黑的地缝里爬出。 季盈的尸骨就静静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空洞漆黑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叙述着她这凄凉的一生。 百里安似乎有些累了,就坐在那里休息,半敛着的目光很是清澈,却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干净澄澈。 季亭终见天光,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然而未等他喘息几下,就迎上眼前一袭红袍,单的席地而坐,却给人一种优雅入画的感觉,纵然半身血污,骸骨依靠也难掩他的光风霁月。 季亭愣了几楞,心中更加确定这少年出身非凡,不然这举手投足之间怎么尽显高贵温雅之意。 那是与生俱来的韵味与风范,并不刻意,却也难以叫人模仿伪装。 寻常人家可教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当他看清少年身侧的那具骸骨,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激动得嚎啕大哭,跌跌撞撞地欲朝那边扑过去,手指颤巍巍地伸了过去,丝毫不惧自己的妹妹已化白骨。 也是,当哥哥的,不管妹妹腐朽沦落成何种模样,他又怎会嫌弃。 “还请止步。”那只如嵌血滴的玉笛忽然横栏在了季亭的身前,却是根本不让这书生执笔干净的手去触碰那渗人的尸骨。 百里安面容略显疲倦,朝他凝望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既是认真又是诚恳。 “今夜一来,季亭兄多次为司尘解惑引路,这才使得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让我意外获得这阴间至宝,鬼泣珠,司尘心中甚是感激。” 季亭怔楞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玉笛间的小小血珠。 他悲伤的面容微微一抽,旋即抹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恩公说笑了,恩公为我救苦救难,先是助我家小妹脱离鬼祸,又将盈儿尸骨带回,应是小人对恩公千恩万谢才是。” 百里安道:“千恩万谢大可不必,若是季亭兄当真想报恩答谢的话,能否劳驾一二。” 季亭忙应道:“如此大恩,季亭万死莫辞,愿为恩公效劳!”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顽石的恶意 “万死莫辞大可不必……”百里安弯起了眼角,可是眼中并无笑意:“还请你劳驾抬手挽袖,让我看看你的手腕,可以吗?” 千思万想,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季亭面上狠狠一僵,只觉得眼前这个气质温和的少年骤然之间变成了一只朝他吐信露出獠牙的毒蛇。 他整个人狠狠往后一缩,两只伸出去的手也宛若触碰到了火舌一般弹了回来。 他额角开始淌下冷汗,面上还在强撑镇定,努力挤出微笑,小心翼翼道:“恩公,你此话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百里安目光落在季亭的衣袖间,语气虽是依然平和,却也不容拒绝。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温和的少年,季亭遍体寒凉,浑身汗毛不由倒竖起来,他腮帮子紧了松,松了紧,牙齿都咬疼了,但还是依言慢慢伸出手臂来。 袖子被挽起,但袖下所藏的手腕却早已是血肉模糊一片,翻卷起来的皮肉才掺夹着细沙黑土,看起来既是脏污又是血腥,这伤看起来就像是被粗糙坚硬的石头蹭刮掉了一大片皮肉。 季亭咬牙似是在忍痛,又似惭愧:“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季亭平日里还不以为然,今日发生种种才让我认知到自己的弱小与不堪,在鬼神乱力之前,我竟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百里安神色不变,淡淡地看了他腕间的伤势:“此伤如何而来?” 季亭道:“方才落入地缝之中,想来是胡乱挣扎间被地石蹭掉了一块血肉。” 百里安敛了眸子:“倒是好本事。” 季亭只是笑笑,还以为他是夸赞自己一介书生却也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那样的地缝困境中爬出,正欲回话,手腕间骤然一疼,却是被一只手掌蓦然握住腕间的伤口。 季亭疼得冷汗之淌,惊愕低头间,只见有殷殷的鲜血从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泊泊流出。 他又慌又惊:“恩公这是何意?” 百里安垂眸:“荒宅土地中埋着的都是死去的阴怨之物,阴力歹毒,季亭兄身上本就中了幽鬼郎的恶咒,如今这腕间伤势沾染了阴土之气,拖久了怕是难免会骨腐肉糜。”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恐怖的事,又取来秋水剑,锋利的剑刃在他腕间比划了两下,微微一笑,道:“若是想要保住这只手臂,怕是季亭兄怕是得受一番刮骨之痛了。” 不知是否是被这‘挂骨之痛’所慑,季亭面色唰的一下惨白了起来。 被扼住的那只手臂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可是此刻他的眼神却不是惧怕惶恐,手臂颤抖了几下后,出乎意料地竟是变得平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也不复方才唯诺,有些沙哑地道:“我不明白,你为何就这般笃定,我是幽鬼郎的人?” 百里安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这才说道:“这难道很难看出来吗?” 没有什么比这平淡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更伤人了。 所以季亭有些愤怒:“我觉得我隐藏得一直很好。” 百里安摇首:“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会让方歌渔都对你产生怀疑了。” 季亭楞了一下,不由看了一下正在翻白眼的大小姐,他的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我不明白。” 百里安轻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你一直极力想要扮演好一名兄长,可是你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季亭呵呵冷笑两声:“这算不算是胜利者的特权,在拆穿一切真相后,怡然自得地再来展示炫耀一下你的聪明才智?” 对于他的出言讽刺,百里安只是看着他,淡声道:“如果你喜欢更干脆一点的解决方式,我也可以满足你。”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极了,甚至还颇有几分贴心的意思。 可偏偏就叫季亭脚底板一寒,针扎刺骨般的凉意一下子窜上了脑顶。 因为他深信,只要他应是,这少年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一剑毙命。 哪怕他身上还留有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季亭不觉咽了咽唾沫,深吸了几口寒气,决定还是夹起尾巴,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你……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我有问题的?” “从一开始。” “一开始?”饶是抱着拖延时间的季亭听了这话也不由当真是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他自嘲一笑:“原来你在这片荒宅之中看到我的第一眼起就在怀疑我了,你这人表面看起来温和可亲,毫无城府可言,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生性多疑的性子。” 百里安挑眉一笑,他倒不是见到谁都要反复揣摩怀疑的。 他松开季亭的手腕,将季盈的尸骨收入碧水生玉之中,擦着掌心的鲜血,说道:“不,你错了,在入荒宅之前,我便知晓你是杀死蓝幼蝶贴身侍女的凶手了。” 季亭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你竟然连这一点都猜想到了……” 方歌渔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惊道:“这么说孟承之是无辜的?可是他腕间分明有杏花印。” 百里安道:“若孟先生真是杀人者,便不会轻易将那幽鬼杏花印记显露出来给别人瞧,这不是在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他背叛了仙陵城从了鬼道?” 此点确实说不通,但让方歌渔不能理解的是:“即便那杏花鬼印可以是幽鬼郎刻意陷害为之,但孟承之自裁于圣陵前谢罪,却是众目睽睽之下,这又怎么说?” 百里安摸了摸拇指间的玉,看着季亭,道:“自裁谢罪,自然是心中有愧,但愧疚的不是杀人借阴寿,而是愧疚教出了你这么一个害人夺命的学生来。” 方歌渔面色逐渐冷了下来:“原来如此,毕竟严师未必就能教出高徒来,孟承之有教无类,膝下门生总有几只烂鱼臭虾藏在淤泥里泛滥着恶臭害人。” 季亭哈哈一笑,面上不以为耻,反而十分得意,笑容近乎有些扭曲。 “是,你说得不错,我就是天生的烂鱼臭虾,龌在泥泞里苟且,但凡有一根稻草飘下来,我也愿意拽紧了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哪里有肉腥味儿,我就往那里钻,我承认孟承之是个好人,他待我极好,不嫌我是顽石,日夜耐信教导雕刻我这颗顽石。” 方歌渔冷冷地看着他。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你在说谎 季亭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改怯懦自卑的模样。 他立在深坑地缝前,袖子兀自滴血,染血的手掌捂着脸颊,指缝间藏着一双犹如恶兽般的眼睛。 他低笑了两声:“可是那又怎样,他一人待我好,就能改变整个世界曾经对我种下的恶意吗?孟承之的确善良,可是谁说良善之人就不可以死了。 他蠢啊!蠢得无可救药,抱着一身宝藏却不思进取,甘心屈于一个边城小镇,当一个人人可欺的无力老翁,做着毫无意义的蠢事。 他分明知晓我是一颗顽石,不管他将我雕刻得再漂亮,顽石始终只是顽石,变不成玉的! 他对我抱有期望属实天真得让人想笑,我自己都不曾想要努力成为玉石,他凭什么替我擅自主张想将我变成他心中期许的那个样子!” 百里安道:“你若自己想烂到发臭,没人会多管闲事。” “不不不。”季亭放下手掌,面颊染着鲜血,咧嘴一笑,牙齿森森白。 “谁都想成为人上人,我也想,只是孟承之他不懂我,我讨厌他那一套温言软语的君子做派,我是一只吃生肉的饿狼,不想披上那仁义假皮来束缚自己当一只乖巧的绵羊。 分明条条小道通捷径,那为何我要人挨人,脚踩脚地争破头颅去抢那路途迢迢看不到尽头的大道? 这条道路上像你们这般尊贵干净的主儿太多,在争挤的过程中,我还得低着头,夹紧尾巴,陪着笑脸唯恐自己身上的污泥染脏了那些高贵之人的衣摆,还得诚惶诚恐地一边前进,一边嗑首感谢你们为我让出来的那一点点位置。 可是啊,尊贵的玉车碾过大地,谁会在意被碾碎在地上的那一点点鲜红污血,想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死于野边了,还得给饿犬啃两口!” 暮色映照着天地,月光照亮着他隐隐暴虐且畅快的眉眼。 百里安淡道:“若你死于野边,孟先生定会为你收尸埋葬,只是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人了。” 清淡的一句话像是一发利剑,戳中了季亭内心深处那片血淋淋的地方。 他残虐森然的目光恍惚了一下,旋即他低头自嘲一笑:“那时候,死都死了,腐烂成为饿犬腹中食还是一捧黄土一张席,都不重要。” 他嘿嘿一笑,道:“重要的是,那个固守仁念的老家伙他心软啊,他分明看到我杀了人,知晓我不是个好东西。 可是只要我跪在地上,苦声哀求,卖个可怜,再自残两下,他便软了心肠,一般这种柔软的东西最好催毁了,你们瞧,像他这么厉害的修行者,撞在那块大石头上,还不是得像寻常老人一样,头破血流,蹬腿两下就归了西天。” 说着,季亭叹了两口气,摊了摊双手:“终究是我棋差一着,算漏了一笔,我本想以鬼泣珠为诱诓骗你们而来用你们的性命作为代价让我成功取珠,可人算不如天算,那磨盘内的两只恶鬼竟然还承受不住你们二人的鲜血灌注,直接崩塌引出了大鬼。” 他一脸遗憾的看着百里安:“我更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打败这大鬼,不过我是真的好奇,你不过见我数面,怎就如此笃定,关键问题出在了我的身上? 百里安凝眸看他,眼中并无波澜:“孟先生出事那晚,我去过你家。” 季亭一楞,沉着脸冷笑:“那又如何?” “我在那里找到了三儿,她浑身是伤,吓得不轻。” 季亭不咸不淡地‘啊’了一声:“你说那个幽鬼郎的小点心,她运气不错,当夜我本想将她抓进荒城里来给幽鬼郎享用,毕竟她是祭品吗?但谁知遇上那个拿拂尘多管闲事的年轻修士,出手救了她,不然她可没命活着见你。” 拿拂尘的年轻修士想来便是孟子非了,但也与那夜发生的事吻合。 季亭忽然笑出声来:“不过我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即便是在抓我家小妹的时候也未曾让她看到我的脸,即便你找到了她,她也不可能告诉你是我在与鬼合谋才对。”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此情此景,他面上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怡然,那一声‘我家小妹’也是念得与往常一般充满了宠溺与怜爱的味道。 “我在找到她的时候,问她名字,她说让我叫她三儿,她的哥哥姐姐都是这般唤她的。”百里安淡淡说道。 “……”季亭面上的笑容顿时多出一道裂痕,被鲜血糊住的脸庞瞬间阴郁了下来。 天地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安静了下来。 季亭立在风里,就像是一只被扒开皮囊,浑身血淋淋的恶犬。 百里安抬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无悲也无喜,很是平静地说道:“你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谎言说久了,怕是连自己都信了,季亭,你自己或许不查,但从我见到你起,你便是一直在说谎,想要听一听吗?” 季亭一双眼变得黑沉沉的,就像是积着淤泥的池塘终于被搅乱成浑浊一片。 百里安道:“你说幽鬼郎杀你,弃你于此地,可我认识的幽鬼郎残忍暴戾,做事只求做绝,从不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所以你心口的伤,不可能是幽鬼郎所为,你在说谎。 你心口的贯穿之伤,并非是在这荒宅之中所受,而是那夜你虐杀蓝幼蝶侍女时为她身上的命牌所伤。 濒危之际,你召来幽鬼郎,从一开始,你就投靠了幽鬼郎,为他猎捕猎物,你伤重濒死,需要阴司纸续命的人不是孟老先生,而是你。 孟老先生并非人们眼中垂苍危朽的修士,他早已有了渡劫之资,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淬化分魂,将自己的半生修为凝成一只鹦鹉,继续当一名悠闲老人,而后给了你可乘之机。” 季亭像是看鬼一般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百里安继续说道:“你说你入宅以来,神智被操控,可是在清醒的第一时间便晓得来寻我,那么问题来了,你既然神智被操控,又是如何知晓我在这荒宅之中?所以你又在说谎。 你说你一介书生,人力微薄,纵然无法救下季盈,你也愿就此长眠于荒宅之中,怕她黄泉路上孤单,这的确像是个一个哥哥说的话,可是你似乎忘了,你的‘妹妹’不仅仅只有季盈一个,但你却对季三儿止口不提,如此,这便不像是一个好哥哥的作为了,所谓的‘黄泉相伴’,是你在说谎。 你说你与蓝幼蝶的侍女是同乡,故而有晚间一叙,可是至始至终你都说不出那名侍女的名字,这又是在说谎。 你说她花儿一般的人,却凄惶地死在了荒宅之中,可是你并不知晓,内城对外放出去的消息,惨遭鬼祸死去的侍女遗尸,是在山宅中发现的,而非荒宅,我想这是城中司玺女官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你既然神智丧失,自然不会知晓她便葬在荒宅之中,前夜时分,满院的尸鬼在一股霸道的力量下皆震成血雾,也包括那名侍女,所以你不可能得到侍女就葬身于荒宅的这个结论,可是你说她在这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亲手将她尸体带入至荒宅中的那个人,是你。 方才在阁楼救你妹妹之时,不见季盈踪迹,你惶恐担心,质问里头的姑娘,说她前几日还‘好生生’地关在这里,虽说只是下意识的一句话,可正是因为下意识所以才显真实,季亭,你并未见到季盈,凭什么这般笃定那会儿她就不是‘好生生’了?” 分明已经亲口承认过许多罪孽的季亭,听到了这里,不由死死地盯住百里安的脸庞,那双早已丧心病狂的双眼,似乎有一瞬战栗了一下,眼眶泛着不可察觉的微红。 巧言善辩的他,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那一夜,我在发抖 百里安眼神安宁地看着他,就仿佛在看一只困在黑暗之中找不到出路的恶犬。 “阁楼内,回答你问题的那个姑娘说,每隔几日便有人在人群中拖一名女子出来,活活勒死,她们知晓这是厉鬼横行的鬼宅,可是她说的是有人,而不是有鬼,那么季亭你告诉我,在我们尚未来此地的时候,荒宅之中,又有谁……”他轻轻地问:“是这里唯一的‘人’呢?” 季亭:“……”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 可是百里安却看见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手在衣服间蹭了蹭。 衣服被蹭得皱巴巴的,让他看起来竟是有些可怜。 方歌渔变得极其安静,她静静地看着脚底下巨大的深坑,浓尘滚滚的黑暗里,她仿佛听到了少女悲伤哀绝的哭喊。 英灵红樱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来,面朝着百里安的这个方向,仿佛似在认真观察他。 可是她看不见,黑纱覆面,也看不清楚此刻面上是何神色。 百里安仿佛恢复了几分气力,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子微倾,带着几分逼人的意味。 他看着季亭的眼睛,轻声说道:“那姑娘说,被勒死的人,会被带至院中,埋入磨石之下镇压,可是她们都关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不见阳光,又如何知晓死去的人,会被带去哪里?季亭,还请你告诉我,是谁教她们说出这些话来,诱我与方歌渔来此挖出尸骸的?” 一片沉默。 这场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终于…… “呵……”低着头颅的季亭口中发出一声轻笑,当他再度抬起脸来时,眼底的情绪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嗓音清楚了然,甚至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同样的,笑容中也是满满的恶意:“是我。” 他说:“是我将那些女子抓入荒宅中来的,人是我勒死扔进去的,幽鬼郎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 起初他每年都会借助鬼泣珠的欺神之力,在那伟大神祗的眼皮子底下抓捕女子虐杀,原以为他是个狠角色,可到头来看,也不过是个为情爱绊住的蠢货。 你知道吗?他居然爱上了那个浣衣女,哈哈哈!!!就是云书朗玩了不要的破烂货,他当个宝贝似的养着,知晓她不喜杀戮,真真就不继续杀人养珠了,这可把我给愁的啊。” 没人注意,跪在地上的红樱身体微微一颤。 季亭摇头晃脑,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我不知他留着城中那些眼高手低的废物小姐们有什么用,他不杀,那只好我来动手了,虽然是辛苦操劳了些,不过也好,正巧我也想要那鬼泣珠,他守着他那疯疯癫癫的女鬼就好了,不过很可惜,就差一点点,我就要成功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选择季盈吧?毕竟这些年,她对我也挺好,任劳任怨,辛苦卖面到深夜供我读书,求我上进,平日里新衣服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唯恐我夜里读书冷受冻,存下来的衣布钱,都拿来给我做了冬衣。 她很好,冬衣都是她亲手做的,她很天真,分明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不过随手扯了几根荆草编成了手环赠给她,她便能开心好几日。” “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她对我越好,她便越该死啊。”季亭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还有一丝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癫狂。 他看着百里安,目光似是恨不得从他身上啃咬下来一块骨头。 “不然你以为鬼泣珠为何在她的手中,因为要让鬼泣珠开启觉醒,就必须献上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啊。” 季亭双手捂着脸颊,肩膀簌簌颤抖:“你说这傻丫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若是不那么乖,坏一点,但凡她自私一些晓得为自己添置几件新衣,也不至于让我这般稀罕她啊。” 一开始,百里安还以为季亭是在哭,可当他听完这句话以后,才发现原来是在发笑,笑声中充满了庆幸与后怕。 “若非在鬼泣珠的观照之中,我竟不知我此生最为重要的竟然不是我自己,而是她人,我可真是太幸运了,因为我稀罕她,所以祭品可以不用是我,我本来都打算舍了我这具肉身,却不曾想,原来有人可以替我。” 百里安问道:“你杀她的时候,手抖了吗?” “抖啊!怎么不抖!抖得可厉害了!” 季亭无不疯狂地狞起了眉目,肩膀抖得愈发厉害,就像是个精神早已时常的疯子。 “我看着她在我面窒息,然后慢慢断气,你真该看看她当时的眼神,充满了遭人背叛的绝望,多么令人怜惜,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唤醒鬼泣珠要用这么荒唐的途径了。” “因为唯有死亡,才懂死亡。只有遭受来自最亲的人的背叛,才能酿酒出名为绝望的佳酿。” 他的五官都扭曲了,眼中满是狰狞骇人的神色,可是下一刻,他又出乎意料地变得很是平静。 季亭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目光一点点地麻木了下来:“可是那又怎样,我就像是个笑话,做了这么多事,都是徒劳无功,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 百里安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笛,笛尾处的那一滴如血般鲜浓的珠子,背负着多少罪与恶,罚与悲。 季亭喘息了一下,笑容有些苍白无力,不知是否因为恐惧,身体在微微颤抖。 “你在等幽鬼郎吧,因为我的自作主张,让他丢失了鬼泣珠,他不会放过我的,你虽然聪明到了一种让人生畏的程度,可你似乎看起来是个不懂用重刑的人,你想将我交给幽鬼郎那个变态来处置,想看我痛不欲生,想为季盈和季三儿报仇?” 百里安看得出来,这个癫疯到了一定程度的男人,还是会恐惧,这个恐惧源自于幽鬼郎。 他是真的害怕。 所以才会一直同他说话。 百里安并未回答季亭的问题,也没有继续恐吓他,只是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问题。 “季盈死的时候,知道你不是她的亲哥哥吗?” 百里安看到了季亭屏住了呼吸,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 见他不答话,百里安继续逼问:“我换一个方式问你,季盈到最后一刻,知晓是你杀死了他的亲哥哥取而代之的吗?”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非人哉 流风回雪在季亭的周身寂寂拂过,他慢慢阖上眼睛,抿紧了唇角,半晌才艰难沙哑的开声道。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从入城的那一日起身上就背负了人命,不知道我其实很多字都不认识,不知道我是个强盗,是个小偷,偷走了原本属于她哥哥的幸福。” 这一刻,百里安垂下眼帘:“你可真残忍。” 季亭抬起头,仰视夜空,倔强狠狞道:“我没错,我也不后悔。” 他扔掉了自己的名字,因为那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跟那些破庙里烂乞儿的贱名没什么区别。 他说过了,他就是淤泥里的烂鱼臭虾,但凡有一根救命稻草,他都会毫无道德底线的疯狂拽紧。 孟承之是他的救命稻草,季亭亦如是。 他是天生的犯罪者,大地间的流民,寒冷与饥饿是他的伴侣,他需要依靠一柄钝锈的短刀,与野狗与乞丐争食。 他也有生病的时候,尤其是那一夜,他身上被野狗利齿咬出来的伤口发炎流脓,身子发了高热,眼睛都烧红了,连一个冷馒头都要靠偷靠抢的他,怎会有钱看病抓药。 他就只能倒在野边,握着短刀,等待自己断气。 是季亭救了他。 那时候的季亭只有十三岁,少年失孤,带着年幼的小妹。 因为战争与大荒,他的父母离异分散,与二妹季盈分别。 母亲辞世之后,兄妹二人无所依靠,他便带着妹妹前往仙陵城,去寻自己的亲生父亲与二妹。 在他的记忆之中,季亭是个孱弱多病的书生,得了痨病,命不久矣,根本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若他安于一隅,静心养病,倒也可以多活些时日,可他放心不下年幼的妹妹,他死后,才两岁的幼妹又当如何赖以生存。 他不想季三儿还未长大就沦为人牙婆子手中流转的货品,也不想她成为别家白眼下看着长大的童养媳。 于是少年背负起了行囊,牵着幼妹的手,带着所剩不多的盘缠与口粮,山一程,水一程,朝着那个人人向往的人间仙城奔赴而去。 他答应过娘亲,要照顾好妹妹。 踏遍阡陌诸国,不为看病求医,只为山河一诺。 只是他却不知岁月凉薄,人间难免多荒唐。 季亭于野边,救下一名快要病死的少年,将所剩不多的盘缠为他抓药敷伤。 兄妹二人跋山涉水,早已累饿不堪,才两岁的小姑娘咬着手指头,流着口水,看着季亭把最后一块烧饼也给了他,她哭喊着‘哥哥,我饿。’ 少年季亭摸摸她的脑袋,温声哄道:“三儿乖,这个哥哥病了,我们把饼让给他,到了仙陵城,找到了你二姐姐,哥哥带你们去肥烧鸡。” 他当时得到那块烧饼是如何的? 哦,想起来了。 他就像是一只饿极了的恶犬,当着那小姑娘的面将烧饼吃得一点不剩,丝毫没有要留下一口给这兄妹二人的意思。 他将仙陵城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于是心中便升起了一个念头。 夜里时分,他喝完那少年为他熬好的那碗热汤药,趁着他们二人困睡之时,在破庙外的一颗老石上磨了一晚上的刀。 他怕手中刀太钝,杀不死人。 可是事实证明,那少年是真的病得很重很重了。 一刀捅进他心肺里的时候,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眼神甚至都生不起怨恨与愤怒,仿佛最后的情感就只剩下卑微的哀求。 他所求何意,他自然清楚。 他没有杀季三儿,并非是他的哀求起到了作用,而是他要借她的身份,成为季亭。 本以为两岁大的小娃娃,拿刀子恐吓威胁几下就很容易让她乖乖老实下来。 可是他吓了她一路,打了她一路,直至抵达仙陵城城门之下,她还在哭喊着杀人凶手。 当时真的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在入城之前,他将季三儿在树下吊了一晚上,恶狠狠地威胁她说,若是再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他便将她二姐姐也一同杀了去陪你的死鬼哥哥。 虽然将小姑娘暂时吓住,但他知晓这并非什么长久的办法。 她总有机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不打算顶着这个季亭的名字真的与她们生活一辈子,只要他混进了这个富贵人家,卷走钱财就可以了。 却不曾想,上天却在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心目中的富贵人家,却只剩一个孤苦无依年幼的少女,独自苦守着一家小城面馆。 而季三儿被吊在树下,吹了一夜寒风,生了一场大病,烧糊涂了脑子,竟是将破庙之事忘得干干净净。 大富大贵的季家并不存在。 金银珍宝更是与他无缘。 他扔了卷刃的短刀,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少年书生的旧儒衫。 他成为了季亭,继续着这场兄妹重逢的感人故事。 只是无人知晓,这戏中人,早已变作了他人。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在晚间时分,灯影摇烛,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坐在床边为他缝补儒衫心口间的裂痕,鬼使神差地,他喊了她一声。 季盈舒展开眼帘,抬起眉目,看着莹莹灯火下的兄长,朝他柔柔一笑。 心头莫名一颤,就像是沉淀了许久的墨污里,忽然落下一滴清白的水珠,很清晰地拓印在了那里,抹不去,也擦不掉。 他忽然忆起了季亭生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分明当时不甚在意的,可是这一刻,却是无比清晰的浮上心头。 他对她说:“明日我带你与小妹去城中吃肥烧**?” 季盈将手中的旧儒衫缝补好了,针脚密实严谨,衣衫心口处的裂痕好似愈合,她将衣衫递出,弯起眸子:“好。” 往事如清梦般浮起,继而又如泡影般岁灭。 季亭未有动摇的声音响于夜下:“万般皆苦,只可自渡,我不后悔。” 方歌渔抱胸冷笑:“非人哉,不如犬焉。” 季亭看着她:“我也有想过要好好做人啊,可是那时候,你们这些生来命贵的人,有拿我当人看吗?”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退下 天边火云渐收,阴雷散去。 许是感应到了鬼泣珠的气息消失,那一方斗得正热的一人一鬼皆朝着这边匆匆赶来。 季亭的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带着对幽鬼郎难以磨灭的深深恐惧。 他看着百里安,嘴唇颤抖,带着几分哀求:“杀……杀了我。” 方歌渔冷笑道:“你想得倒还挺美?” 百里安侧眸看了他一眼:“如君所愿。” 锋寒照亮雪色,刃如秋水,冰冷地划过季亭的颈间。 肌肤上,蓦然出现了一道锋利的血线,他眼底的哀求之意似是冻僵成震惊,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这般简单轻易的出手了结他。 他眼底的惊恐之意再难藏住,脖颈间的血线极细,但伤口极深,眨眼的功夫,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泊泊而涌,很快打湿了他身上的半边衣衫。 季亭面上泛起狰狞而绝望的痛苦,喃喃沙哑:“不……” 他捂着颈间的伤,却难以留下自己体内逐渐消逝的生机。 扑通一下跪摔在地上,就像是一只被抛上岸的鱼,嘴巴里难以发出声音,喃喃启合着。 方歌渔被百里安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问道:“为何杀他?” 百里安抖落剑上血珠,漠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季亭,说:“因为他又在说谎啊。” 季亭畏惧幽鬼郎不假,幽鬼郎会对他处以极刑也是真。 但若真的将他交给幽鬼郎,幽鬼郎反倒还不会真的对他下杀手。 季亭怕极刑,但他更怕死。 百里安并不认为,一个不择手段,坏事做绝做尽的人,会主动放弃生命。 他是一只有理智的恶犬,即便被逼入绝境之中,也不会放弃一丝生的可能。 “血一时半会还流不完。”百里安笑了笑,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看着季亭,语气温和:“放心,幽鬼郎见你这副模样,自然不会再浪费力气来折磨你了。” 季亭眼神绝望。 “当然,他也不会花心思来救你了。” 季亭伸手拽住百里安的靴子,口中的鲜血随着涕泪一同涌了出来:“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百里安轻叹一声,抽出了脚腕,朝着幽鬼郎行来的方向走去,独留一个背影给他:“不想死又怎样,季亭,别傻了,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孟承之,能够对他这般好了。 他于路野而来,最终抛于荒野,被人弃之而去。 没有什么结局比这个更适合他了。 百里安知晓他刻意拖延时间,他并不是想要向谁展示自己身为胜利一方的宣言权利。 只是在这里,有一个无归的亡灵,被欺骗了一生。 他只是想,让罪人将真话亲口说与她听罢了。 她有资格知晓真相。 率先赶过来的是中幽太子嬴袖,他身上挂满了彩色,受伤不轻。 他看了一眼安静立于黑暗中的英灵红樱,急急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感应不到鬼泣珠的气息了?” 红樱沉默,没有说话。 相较于嬴袖,幽鬼郎身上的伤势就显得要轻上许多,但也是一脸苍白伤容,携着一身浓黑戾气。 腰间双鼓沉沉作响,阴骘的目光朝着深坑旁那个冰冷的尸体看去,嘴角沉敛:“没用的废物!” 他冰冷残虐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我不管你们当中何人得了我的珠子,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百里安上前两步,看着嬴袖道:“嬴公子似乎伤得不轻?” “你什么意思?”嬴袖蹙起眉头,没有红樱相助,他的确不是幽鬼郎的对手。 百里安道:“嬴公子好好养伤,幽鬼郎,我来杀。” 言下之意很简单。 幽鬼郎你带不走。 他会死在这里。 嬴袖与幽鬼郎的面色同时一沉,一人一鬼异口同声道:“狂妄!” 前不久还未将百里安放入眼底的嬴袖,此刻看着百里安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翻涌起一股子烦躁与不安。 他看着红樱,命令道:“摘了面纱,与我一同拿下幽鬼郎,鬼泣珠之事,我待会儿再来过问。” 红樱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百里安横步上前,拦在了她的身前,温声道:“你退下。” 语气不如嬴袖严厉,但也能够听出其中命令的意思。 嬴袖勃然大怒,一个非中幽王室之人,竟然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命令他的式鬼。 这与公然挑衅又有何异?! “是。” 更让他气结郁闷的是,他本以为那一声从命之言是尊他太子之令,却不曾想,红樱淡淡应了一声之后,竟然真的退下。 一身黯淡红衣,融入夜色里,再也寻不见半分轨迹。 居然对一个外人,乖得不像样。 看着面色淡然的这名少年,他苍白的脸颊一阵滚烫发红,只觉他这副淡然的姿态就是做给他看的。 “呵呵。”一声冷笑起,自幽鬼郎无风抖动的黑袍间,霎时涌出一股令人战栗凶悍的古老气息,自他脚下,暴冲天际! 一道猩红光柱震碎千里雪幕,直冲云霄,天穹仿佛被生生劈出一个黑布隆冬的窟窿。 幽鬼郎长发张狂乱舞,目光森然地凝视着百里安:“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杀我?” 他手掌扬握天空,那道自他周身气象暴掠而起的猩红光柱顿时凝成一道巨大的血刃,血刃缭绕着霹雳阴雷,迸发炸裂之际,四周空间皆是传来爆破之音,朝着百里安竖劈斩去。 厉风掀起嬴袖额前刘海,露出他那张剧变的面色,身形仓惶隐闪后退,心头震惊,没有想到幽鬼郎竟然还隐藏了如此恐怖的实力。 那么方才,与他对战之中,岂不是戏虐之心居多。 想清这一点,嬴袖一阵胸闷气短,莫大的压力压在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面对幽鬼郎暴虐的杀机,百里安屹然不动,红袖在烈风之下招展猎猎,露出玉笛的一角轮廓。 心脏以及手腕间的灵力节点被他刻意浇熄沉灭,没有丝毫复苏迹象。 在这片沉甸甸的夜色之下,他那双比常人大上一圈的眼眸,黑意扩散,占据整个眼球,此番模样,竟是有些类似于阴司之中古老的邪鬼。 可是他的身上却没有邪鬼那般骇人的气息,一双眼窝之中宛若镶嵌着一对纯粹干净的黑曜石,可以映照出整个尘世的轮廓。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第二块阴玉 他举笛,迎上。 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大地之间燃烧了起来,遍地皆是银白如霜的冷火。 整个夜空被照亮,月华被银火吞噬倾覆,月影的轮廓都消失不见。 那缭绕着闪电的血色光刃撞上了百里安手中的玉笛,两股力量发生了并不剧烈的碰撞与相抵,然后陷入短暂的寂静。 堆落的阁楼废墟无声化为一片银白色的火海。 火海转瞬即逝,不留片尘痕迹,仿佛那座阁楼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一般。 百里安收笛而立,眼中的纯黑之意散退,瞳仁恢复正常,站立的身姿微微前倾了一下。 方歌渔眼光极尖,上前一把将他冰冷的手臂搀扶,而后便见有绵绵不绝的细细血痕从他苍白薄透的唇间涌出。 他手中玉笛,不知何时又成了血丝沁散的模样,幽红泣血的珠子闪烁不绝,一靠近百里安的周身,方歌渔耳畔宛若幻听一般回荡起了万鬼悲哭的凄厉之声,几乎摄了她的魂魄。 她面上骤然苍白,整个人像是被针骤然利刺了一下,身体剧烈抖动着,手指却是下意识地蓦然收紧,并未从百里安的身边逃离。 百里安眼瞳逐渐恢复明亮的光彩,而幽鬼郎所立之地,早已无了厉鬼踪迹,地面间残余着一道漆黑浓稠的乌血。 紧握玉笛,大力摩擦之下,将虎口裂痕震碎,鲜血染透玉笛,吞了他体内鲜血的笛子,便是漫漫收红,血意尽数退至了鬼泣珠中。 一切恢复平静。 方歌渔面色逐渐好转。 百里安擦去嘴角血迹,语气有些遗憾:“幽鬼郎狡猾,本体不在这里,他逃了。” 四野起大雾,将整座荒宅包裹弥散在这神秘黑雾的世界里,仿佛被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 不论是外界的星辰月光,还是仙陵城内那浓郁纯粹的灵力,都难以渗透进来。 方歌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询问他方才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感应到了四周的变化,她沉吟道:“即便没有解决掉他的本体,幽鬼郎此刻也受了不轻的伤势,他开启了荒宅的迷雾法阵,想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幽鬼郎这是怕了,他杀人,何须借助这种旁门左道。 若非有惧,他便直接出面动手了。 终归是祸害三千年的厉绝凶鬼,狡兔尚且三窟。 虽说并未真正诛灭幽鬼郎,可是众人看着地上遗留下的那一串乌黑血迹,早已震惊得失去了言语。 嬴袖踏碎黑暗迷雾,鲜红的猎衣荡了出来,夜下,他的眼瞳比烈火还要明亮灼人,面庞却是苍白如纸,声音沙哑地仿佛被碳火焦熏过一般:“你,手中玉笛……从何而来?!” 百里安:“……” 他没有过往的记忆,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不语,嬴袖温和的外表终于撕破出一道口子,露出血淋淋的狰狞血口! 他的目光愤怒之中又带着深深的迷茫费解,整个人清瘦又乖戾,就连手中的封魔凶剑都在微微战栗低鸣。 红樱从黑暗中行出,低声唤道:“太子殿下……” 嬴袖蓦然回首,反应极大,泛红的眼眶瞪着她说:“你方才听他命令退下,就是因为他手中执玉?” 狠狞之中,竟是带着丝丝委屈。 红樱垂首道:“阴玉在手,中幽英灵,莫敢不从。” “阴!玉!”两字几乎在他齿关间磨碎,他眸中似有幽火攒动,但仍然被他极为克制的事实压下。 他捂着胸口,重重的喘息了两口浊气,冷笑道:“偌大天曜,上至九天,下达幽冥,我中幽阴玺唯有一尊,那就是在我母亲手中,你现在同我说,阴玉如今在一名外族少年手中?红樱,我怜你目盲,且不论你言语过失之罪,但本太子告诉你!他手中所握之物,绝非我中幽玉玺!” “在这世上,还无人胆敢也无人有这个能力从我母亲手中盗走阴玺,炼成别的东西!” 红樱面上神色很淡,不卑不亢,平静道:“妾身从未说过,我朝阴玺被盗,娘娘司掌阴玺,朝殿之上又有三阴王坐镇守护,殿下心中也很清楚,阴玺绝不可能流离出中幽国境。” 嬴袖眉宇紧蹙,眸光忽明忽暗。 红樱继续淡声道:“妾身说了,这是阴玉,而非玉玺。” “阴玉乃玉玺之根本,五百年前,我朝玺玉在正魔两道大战之中,助我父亲,毁于魔火之中,后由我的母亲,只身一人下九幽,入森罗,以中幽王室血脉引得一块新的阴玉回应,方可淬炼出一枚新的阴玺来固本国运。 红樱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想告诉我,除了我母亲,还有着其他人能够在九幽之界中来去自如,取得阴玉吗!” 嬴袖声音沉沉,不怒而威。 只可惜,红樱一直以来都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自幼由她相伴长大的嬴袖有时候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想写什么。 她抬起眉目,黑纱下那张带有英气的脸看不出是何情绪:“殿下心中谜题,妾身无法为您解答,殿下之惑,不如直接去问陛下。” 嬴袖舒开眉目,敛了眼底五味杂陈的情绪,目光恢复淡然平静,冷声道:“此番回去,我自会将今日发生一切,告知母亲,求一个答案。” 他目光流转,看着百里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阁下可知那玉笛是何而制?” 百里安道:“我不聋。” 嬴袖又语塞了一下,沉心定气,道:“阴玉事关我中幽皇朝国本大运,不知阁下可愿将此笛奉出?”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这是我的东西。” 对于一名中幽人来说,阴玉意义非凡,象征着独一无二的身份,百里安此言无疑是一道火星子坠入油锅,嬴袖心头滚烫,眼中赤红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暴戾的怒焰。 当那怒火膨胀到了一定的极致,自是乱火疯涨,四野焦烂。 可诡异的是,嬴袖平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并未出言威胁,也为出手强抢豪夺,他淡淡道:“望君好自为之。” 说着,便领着吴部,消失在了沉寂的雾色里。 红樱回首,覆眼的面容面相百里安这个方向沉默了片刻,很快也随着嬴袖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她来了 .630shu.net , 方歌渔忽然出声说道:“这个嬴袖,可真不简单,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将自己的情绪压制得这般尽善完美。” 百里安看着她不说话。 方歌渔冷笑道:“方才他至少有五次动了强烈的杀心,而你对战幽鬼郎,此刻身体正是虚弱之时,他却忍住了并未出手,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要执守他那所谓的君子之礼,真不知该说他是固执还是虚伪。” 百里安并不想多加谈论嬴袖这个人,他看了一眼沉沉深沉的夜色,四周的雾色愈发浓重,迷雾苍茫,四野无声。 嬴袖等人背影消失在不远之处,甚至连一缕气息都再难感应得到。 很显然,这荒宅之中忽然大起的雾气绝然非一般迷雾,百里安拂动手掌,细细感应,只觉这片迷雾之中似是暗藏着无数搅乱方位道象的鬼术。 四周景象不变,可乾坤方位却是移形换影一般纷而错乱。 这也就是所谓的看山非山,看雾非雾。 就连夜空之上的那轮明月,都仿佛变得触手可及,但实则依然遥远。 莫说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找到幽鬼郎,即便是原路返回,也不见得能够成功走出这片荒宅迷雾。 百里安反手握住方歌渔的手腕,低声道:“此地方位在不断变化,应是幽鬼郎在以术法干扰,莫要离我太远,我们先……” 一段话尚未说完,他踏出去的第一步竟是骤然踩空。 百里安算到了此地诡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近在咫尺的空间距离,竟是第一步就发生了让人猝不及防的变化。 四下的大地天空都在发生剧烈的变幻。 收脚已是不及,身体倾栽之时,铺面而来的是冰冷刮疼人脸颊的崖风。 身下是万丈深渊! 一步之崖! 百里安想也没想,松开手心里的那只手腕,还未等他重重推开那只手臂,手腕蓦然一紧,却是被一只冰冷的小手紧紧拽住。 两人一同坠入无边黑暗的崖下。 百里安以气御剑,秋水剑堪堪释放出第一抹剑光,悬崖峭壁之上盘根交错的枯木树藤犹如活蛇一般纷纷涌来,将两人下坠的身子死死缠住,拖曳至了深渊之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明月见隐,日出东方,迷雾苍茫的崖边迎来一缕微凉的晨风。 晨光照亮崖畔间的雪色,清风穿行于涧石间。 老树藤根蛰伏盘踞,崖边堆积着很厚的落叶,风吹卷拂,枯叶纷纷而舞,扬起间,裸露出了荒沙枯叶间的森森白骨。 青山白雾,雪落深渊。 寥落的星辰被破云天光吞噬的那个瞬间,一名少女,出现在了苍朽老树的雪崖边。 晨光渐起,雾意更浓。 分明长夜已逝,天将明。 少女倚着老树,可是当她静静立在那里,轮廓在雾色中逐渐清晰的那一刻,仿佛迎来青天之下浓墨重彩又一笔新的夜色。 许是她身上的黑裙过于醒目,就像是在荒野草原上抬首仰望时第一眼就能看见的墨色苍穹。 无边而纯粹的黑,却又耀眼夺目。 她压得住这般耀眼人间的夜色。 远处寒山忽然传来一记钟声。 四野的风停了。 老树摇曳了起来,枯叶泥沙之下,无数道如触手般的根藤穿沙过叶,从崖底蔓延上来,朝着少女的方向恣意爬去,就像是无数只恶魔贪婪的手,带着邪恶嗜血的恐怖气息。 少女感应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未察觉。 因为她纤细的后背离开了参天枯萎的老树,迈着轻快的步伐,像一阵风,毫无防备地来到崖边。 她年纪不大,十分纤细娇小,看起来孱弱又无害,她扬起那张稚美苍白的小脸,微熹的光雾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容颜变得更加清晰美丽,如墨笔描绘的眉眼隐隐透着某种神秘的韵味。 连晨光也无法照亮的深渊绝崖,无数泛着死亡之意的漆黑根藤如无边无际的触须朝她倾盖颤来。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迎面而来,在某只染着残色殷红的藤枝间,却又沾着一抹未散的淡香。 少女捕捉到了什么,她缓缓闭上眼眸,唇角勾起一抹惊喜的笑意:“好香啊。” 宁静而绝望的一幕里,远方荒宅里的那棵杏花树在顷刻间凋零成舞,山间的野花盛放。 裙裾轻摆间,青瓷碰撞的声音泠泠作响。 在少女盈盈一握的腰际,却是未佩玉饰瓷器,仅仅只悬垂着一本古铜嵌银的古书。 古书很小且厚,看起来很有质感。 就是这样一本并未开封的古书,却是传来青瓷玉碎的声音。 少女身前的万千根藤仿佛被抽干水分一般,急速枯萎,复而湮灭成灰。 唯有那一根沾染着殷殷血迹的藤蔓独存,在风中摇曳瑟瑟,颇有几分被吓到的可怜意味。 少女睁开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好奇探究之意,看着那根藤蔓,笑道:“你为何能这般香?能带我去找到这血香的主人吗?” 那根自深渊崖底而来的藤蔓,咻的一下缩回了深渊之中。 少女侧首看着崖畔独存的枯木老树,白皙的指尖似是无意义地抚过颈项间光滑的肌肤,动作很轻很细致,就像是在小心抚摸着未愈的伤痕。 她说:“虽然我来得晚了些,可是你也不能将我要找的人拖到下面去啊,娘亲说了,我身子未大好,不许随意踏足鬼山,你这样可真是让我十分头疼啊。” 老树颤颤,似在无言辩解。 少女身后出现一本巨大的光影古书,亘沉的书封翻开一页,一股古朴大气的力量席卷在雪崖之间,朝着那棵存活了三千年前的老树笼罩而去。 于是,雪崖间便没有了老树相伴。 地面出现一道巨大的深坑,坑洞延绵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看不到尽头。 光影古书缓缓合并,一道树影消失在了书页之中,不得召唤,那将永世被封。 少女扬起眉目,低头看着身下无尽的黑暗深渊,动了动小鼻子似在捕捉空气中残余的那抹气息,她很开心地舔了舔嘴唇,动作像只小猫儿般可爱。 “那味道那般的香,娘亲不许我随意进入鬼山,那我便郑重其事地进去好了。” 理不直气也壮地说着不将道理的话,她两只小手合拢在唇边,模样很可爱,也很有礼貌的对着鬼山深渊打着招呼:“我要来了哦。” 余音消失在了风里。 穿着黑裙的孱弱小姑娘,自崖边如一片轻羽般坠下。 无边夜色融入无际深渊,究竟谁更漆暗呢。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兔兔 沐雪宫,冬雪洒落庭院。 仙姿玉色的娘娘手中正拈着一块醉蒸糕吃,嫣然的唇畔点染着雪白的糖霜,她如一只尊贵的白猫,舔着唇间霜糖的动作也是高贵优雅到了骨子里。 她清姿皎洁地端起玉盏,品了一口清茶,胃口也如猫儿般,甚小。 半块醉蒸糕,一口清茶,便叫她饱了。 她抬起那双静润空明的眼眸,看着遥远的天幕,轻叹一声:“君君她,太不乖了。” 司玺女官平静的面容压着一抹难以隐藏的焦虑:“娘娘,那可是鬼山,鬼山之下镇着不可触视的禁忌,幽鬼郎已下鬼山,他身怀钥匙,若是擅自打开那扇大门,小山君她必然有危!还请娘娘下令,容青玄入山带回小山君。” 娘娘淡淡道:“君君她能从你眼皮子底下逃走,她有意避开你,青玄你又如何能够这般自信在鬼山之中将她给捉回来?” 青玄面色微红:“可是……” “君君是百夜洛书的主人,在鬼山之中不会出任何意外,至于幽鬼郎……”娘娘冷哼一声,把玩着手中酒杯:“他执念入骨,可不敢开启那扇大门。” 她缓缓起身,仪姿清雅,淡淡道:“在这世上,三千众生,没有谁会去想打开那扇禁忌的神秘大门,而唯一一个试图打开那扇门的尸魔王族,将会因此而断送将臣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嗣脉。” 此刻,娘娘眉眼间透出一股强大的意味与无情冷酷:“传令下去,内城开,试题放,鬼山这么大的考场,就寥寥几人提笔落答,实在无趣。” 青玄道:“这样是否对那名少年太不公平了些。” 毕竟找出试题的人是他,他是最有资格落笔答卷的考生。 娘娘淡淡睨了女官一眼:“既然是我制定的游戏规则,公平与否,旁人有何要求来提论,青玄,你还是不懂,我身在人间的意义啊。” …… …… 幽红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兔子爪中握着一根胡萝卜,背上背着一个鞋子走丢了一只的小姑娘,行走在溪涧中。 阴风阵阵,依稀可见零落的怪石山壁间偶有厉鬼穿梭而行。 落入鬼山绝境,害怕哭泣的小姑娘似是逐渐适应了四周的环境,一双红红的眼睛盯着兔子肥肥的耳朵不放。 一夜下来,她对这只兔子的情感也从畏惧变作了依赖与亲近。 老实说,一开始,她是真的觉得这只兔子不好相处,它身上有种不属于这个人间的冰冷气息,分明是一只兔子,却孤高绝尘的像一朵高岭之花,很难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可是一路走来,这只对她态度冷冰冰的兔子,虽然一刻好脸色也没有给过她,但是自始至终兔子都没有抛下她。 哪怕她们经历了种种惊心动魄的危险与磨难。 她被藏在林野间的大蟒吞过,被鬼藤勒入毒蝎的巢穴里,也因为肚子饿嘴馋,去摘山岩上的蘑菇而落入食人恶花的花群之中。 无一不是险象环生,绝境之下安然无恙。 小姑娘被阿伏兔当成熊孩子彻底嫌弃了,可是就是在这几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危机之中活了下来,小姑娘除了心神疲倦,却是连一道外伤也未曾落下。 兔子不爱搭理她,却是背着她,在带她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阿伏兔走得很慢,与它腿短没有关系。 兔子执萝卜的胖爪子正透着一抹殷殷湿红,胸腹间留下一道被食人花啃食出来很深的血口,一只小短腿还紧缠着一根漆黑的鬼藤。 那条鬼藤虽然被剑火斩断,但阿伏兔不识这是千喪鬼藤,一旦被缠上见血,断不可用斩断脱身之法。 因为鬼藤与主体断裂之后会变得无比坚韧不催,且在肌骨之中越勒越紧,直至勒得血裂骨断,不然不会誓不罢休。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它脚步放缓。 主要是此刻它正在在渡一条溪河。 溪河很浅,粼粼水波之下,没有河虾游鱼,只有噬人爱吃生魂的无数阴灵藏于其中。 因为阿伏兔天生的种族威压之势,隐藏于溪河之中的阴灵不敢随意靠近。 可是长年累月,河水养阴灵,久而久之,这看似清澈见底的河水之中,自然形成了噬人的煞气。 煞气入骨,侵的是魂魄。 这个滋味并不好受。 鬼山共分三境,一境比一境绝危,上层第一外境尚且可以御剑飞行,到了第二层,便有禁忌,无法御胡萝卜飞行。 阿伏兔从未深入过鬼山,想来那个疯女人取鬼草也是在外境之中。 “兔兔,兔兔。”小姑娘想摸摸兔子耳朵,可是好几次都被它严厉冰冷的目光拒绝。 她心知兔子不喜欢随便被人触摸,就朝着它耳朵吹了吹气,小声问道:“为什么你个头这么小,却背得动这么大的三儿啊?” 季三儿怕鬼,尤其是这个群鬼肆虐环绕的世界里,她总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好吧,哪怕兔子不是人,而且也不会说话。 “兔兔,兔兔,为什么你的胡萝卜能喷火啊?” 光线昏暗,小姑娘并未察觉阿伏兔身上的伤势,叨叨个没完没了。 兔子转过半个脑袋来,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并不如何凶狠,但仿佛在说‘你再吵我耳朵,我就将你仍进河里喂鬼。’ 小姑娘立刻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敢再吭声。 哪怕她还有一肚子疑问,比如说在这个暗无边际的奇怪世界里,岔道山路千奇多,为什么兔兔前进的方向毫不迟疑,就仿佛早已知晓自己的目标在哪似的。 虽然感觉前方的路途还很遥远,季三儿依靠在阿伏兔并不宽阔,甚至有些柔软的背上,却有种莫名的安心。 她想着,回家找到姐姐以后,一定要让姐姐给兔兔煮一碗好吃的胡萝卜青菜面。 鬼山黑沉,深渊无语。 阵阵阴风不知从何处起,拂面而过,寒在心底。 百里安是被砭骨的寒意冻醒的。 风过树梢,寒意渐盛,枯木指头,在风中沙沙作响,好似黑暗中小鬼窃窃。 当他睁开眼睛,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偶有碧色的微光与萤火,在枯藤荒草之中浮离而出,点坠着无边的暗色。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夜下小鬼 百里安是尸魔,按照常理而言,他不会因为外界的环境因素而感到寒冷。 可是此刻,他的手脚冰冷无力,宛若灌了重铅一般,很是虚弱。 他的身体被无数根漆黑的树藤紧紧缠绕,尤其是脖颈与腰部两个要害部位勒得最紧,这树藤貌似有着自主的意识,试图将他活活勒死。 百里安不用呼吸,自然不会被它勒死。 只是让他心情沉重的是,这树藤一直在吸收他体内的精血,他感觉到的寒冷之意不是因为鬼山阴风太盛,而是源自于身体内部血液在流失。 他的身后是一棵参天巨树,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庞大可怕的树,此树足有千仞之高,依附生长在悬崖之间,树体庞大得宛若一座小型山体,成片覆盖住了悬崖峭壁。 这棵古树,比起幽鬼郎荒宅以外悬崖边上的那棵古树还要巨大,还要苍老。 不知生长在鬼山之中多少岁月,就连缠绕在他身上的每一根树藤,都已成妖。 想来悬崖之上的那棵老树,便是这棵巨树的一根支藤所化。 百里安思绪有些混乱,也有些心慌意乱。 因为在坠崖时,紧紧拉住他手腕的那只小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体内鲜血的流逝,让体内的黑暗之力近乎枯竭,百里安试图运转体内的元力,来招引秋水剑,他能够感应到秋水剑就在身边不远之处。 可是始终没有半分回应。 他的右手还紧紧握着那只玉笛,可是他将灵力灌入其中,玉笛冰冷,没有半分反应,远没有在对战幽鬼郎时那种得心应手的熟悉感。 玉笛乃是森罗大殿中的阴玉所炼而成,想来寻常灵力无法驾驭,可是百里安隐隐觉得,当时在与幽鬼郎对战之时,牵引玉笛之中那股力量的,也非是属于尸魔那一方的黑暗之力。 难不成…… 在他身体之中,还藏着第三种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力量? 一时间不容深思。 因为在身侧二十米远出,百里安看到了方歌渔。 方歌渔与他一样,被树妖的藤蔓捆缚着结结实实,吊在一根树枝下,双眸安静地阖着,长长的睫羽低敛垂着,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很可怜。 她唇抿得很紧,色泽很是惨淡,不知是死是活。 百里安一颗心跟着紧了下来,在树下剧烈挣扎起来。 只是这树藤不知抽去了他体内多少精血,全身的骨头都是僵硬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莫说挣断身体间缠绕的无数树藤,就连抽动手指都是不能。 在这庞然古树扎在石岩土地里的粗狂根茎下,甚至都可以清楚地看见某种兽类的白骨,亦或者人类的头骨。 这只树妖存活在此地太久了,久得它年纪已经十分垂苍,无法自己猎捕事物来进食,都是依靠它这些宛若子子孙孙地树藤,将落网的猎物生生困死,再拖进大地的根茎深处,被树妖汲取养分吞噬。 时间缓慢的流逝,在这片安静的世界里,能够让人清楚地感觉到,时间的残酷。 虽然理智在告诉他,不可慌乱,应当定下心来,好好解决眼下的困境。 心中也十分清楚,既然方歌渔并未被拖至树妖地穴之中,那便意味着她此刻的生命尚未断绝。 可是,让他真正心慌难安的是,他能够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却无法预判方歌渔的生命何时走到尽头。 他害怕下一刻,便看到缠绕在方歌渔身上的那些藤蔓如妖魔的手一般将她拖至自己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到那时,他该当如何阻止。 他是否有力阻止。 就在这时,黑暗中燃起了一簇火光。 那簇火光色泽鲜红,浓得像血,幽幽地跳跃在虚无的前方。 这道光看起来不会给人带来任何温暖的感觉,远远望去,那如鲜血般的焰火仿佛是从黄泉里烈烈燃烧上来的。 百里安深深地凝视着那团火光,丝丝寒意从心头,散至四肢百骸,因为在那团火光燃起的那一瞬,四野的风都静了下来,那些穿梭在风里的阴魂,亦如鬼兽归巢一般,消失不见。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竟然光是气息稍显,就让此地的阴物惶恐避让。 那火光前一刻还在遥遥的黑暗之中,下一刻就来到了百里安的面前,速度快得甚至让他来不及去辨清这是什么东西,一只冰冷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颊。 冰冷的吐息扑打在他的脸颊上。 百里安眼底的红光正欲闪起,却是在黑暗中对上一双水汪汪的乌黑大眼睛。 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但是这让他很熟悉,很怀念,也很亲近。 那双眼睛亦是如此,分明周身散意着让人骨寒的阴气,可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敌意。 冰冷的小手从他脸颊划过,抓住他身上的藤蔓,甚至无需如何用力,那藤蔓宛若被抽干水分一般,瞬间枯萎糜烂成灰。 还未等百里安的身体重重坠下,一团柔软的阴云就将他接住。 百里安终于看清楚了那双乌黑大眼睛的主人,他惊道:“寿?!” 来者空沧山上遇见的尹白霜养的那只阴鬼小童,寿。 那火光并非是火光,而是寿身上那件格外喜庆的红肚兜,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被鬼山间的阴风一衬,便发出绯红的光来。 听到百里安念出他的名字,寿光着一对肥嫩的小脚丫,踏着阴云在百里安身边围绕个不停。 百里安却是没有心思与他叙旧,伸手揽过小家伙,抱着他冷冰冰的身体,快速来到方歌渔的身边,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也救救她?” 似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焦急之意,寿也顾不上重逢的开心了,拍了拍小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两只手在方歌渔伸手的妖藤上奋力一撕。 顷刻之间,这群张狂的妖藤便散成一片尘雾。 小家伙彪悍得简直不要太帅。 百里安一手接住方歌渔,她的身体虽然冰凉,呼吸微弱,但气息平稳,并无性命之虞。 他松了一口气,手掌贴在方歌渔的脉搏间赶紧渡了一些灵力为她平复。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你在对那只手做什么羞耻的事 寿乖巧地坐在百里安的面前,咬着手指头看着他。 两只小脚很是自来熟地搁在他的小腿间,动作无不透露着习惯性的依赖,寿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瞧,仿佛怎么瞧也瞧不够。 虽说与寿只有一面之缘,可小家伙对他十分热情大方。 而百里安对他也是有种莫名的亲近,他笑着在他脑袋上亲了一口,道:“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主人呢?” 他记得那位尹姑娘对寿分外重视紧张,怎会让他独自在鬼山这种危险的地方游荡。 如此想来,她应该也在不远处了。 想到这一点,百里安心中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莫名有些压力。 锦生的教诲尚且还历历在目,在这世上,有两个女人最是不能招惹。 那尹姑娘便占据其一,虽说百里安十分喜欢寿,但说实话,他不是很能应付这一类女人。 毕竟,这两个不可招惹的女人,他在她们手中都一一吃了很大的苦头。 毫无眼力劲的寿,丝毫没有感受到百里安内心的复杂纠结。 在听到他询问尹白霜的下落,那张白胖像包子一样的小脸瞬间容光焕发,一下来了精神。 他兴奋地从地上挑起来,去牵百里安的手,踩着欢快的步伐就朝某个方向走去。 瞧这小模样,显然是要带他去见自己的主人。 百里安被他这兴奋的模样给吓到了,实在不能理解,寿为何如此热衷于让他与尹姑娘相见。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家伙想给自己找个后爹呢。 “呃,寿你先别激动,我不过随口一问,不是要见你主人的意思。” 他记得尹白霜实力虽强,但性子却是格外的小气,见不得寿与他亲近,若是再由寿手牵着手带他去见她,免不得又是一顿冷眼。 寿一听他居然不愿意同他去见尹白霜,那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整个人也变得怏不拉叽,眼神颇为幽怨地瞅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见百里安表情认真,不似在闹别扭,寿眼中泪花子就滚了出来,嘴巴一厥就甩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子,蹲在地上伤心地抹眼泪去了。 也不知跟谁学的,小家伙哭得跟姑娘似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嘤嘤可怜。 百里安僵着手臂,甚是尴尬,不知如何安慰,瞧这架势,他倒真是像极了玄水君话本里那些抛妻弃子的薄情郎。 他蹲着身子戳了戳寿的后脑:“那个……寿你别哭了。” 寿扭了扭屁股,表示自己不想理他,哭得脑门上三根毛都立了起来。 百里安着实拿他没办法:“那行吧,想来寿的主人也到处在找你,我同你一起去找她,这里是鬼山,你莫要再到处乱跑了。” 寿顿时喜极而泣,在前头带路。 百里安背起昏迷的方歌渔,跟了上去,谁知前头带路的小家伙还没走出两步,像踩中钉子似的,身体蓦然一颤,像然后在百里安好奇的目光下,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嗯?你怎么了?”百里安问道。 谁知面上泪痕未干的小家伙一脸心虚地别开脸,撅着嘴巴吹着没有声音的口哨。 肥肥的屁股蛋紧张不安地抖了抖,眼神示意百里安赶紧向前走,他屁股下头没藏东西。 百里安心想,这鬼山之中,能有什么东西可值得他这般心虚可藏的。 他笑道:“寿,你若是发现了宝贝或者好吃的,不用藏藏捏捏的,你救了我,我不同你抢的,放心。” 说着,他还挺了挺胸膛,很讲义气的模样:“我还可以帮你挖宝贝。” 寿呼呼地吹了吹脑门上的三撮毛,一脸鄙夷轻视,呸了一口凉飕飕的口水。 这家伙能算什么宝贝,就是一个祸害,一个大大的祸害! 他要替主人除了这个大祸害,可是当着百里安的面,他又不好直接下手落井下石。 愁啊。 小家伙只好一个劲儿的对百里安挤眉弄眼,表示他没藏什么,将他糊弄过去,再补上两脚好了。 百里安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瞧得寿心虚地低下脑袋,紧张地抠着自己的大红肚兜,往日里他很乖,可从未在他面前耍过小花招。 今儿个还是头一次。 但阿寿今天要为了女主人豁出去了! 就算时候被打屁股,他也绝无怨言。 瞧他这别扭的模样,百里安忍俊不禁,也并未过多地为难他,便抬步行了过去。 乌黑的大眼睛贼溜溜地看着百里安的背影,他即刻起身。 原来屁股底下藏着一只素净且美丽的手。 如今他们都行走在树妖的万千树藤上,纵横盘根交错,宛若由无数树根凝结出来的大地,而这只手的主人也被树藤缠绕了进去,被层层叠叠地埋了起来,只余一只手在外头。 寿躬着身子,期待地搓搓小手。 他张手就招来一团黑色的鬼雾,凝结成一柄**大刀。 他纯真可爱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坏坏的笑容,抬着脑袋比划了一下大刀,似是准备一刀插死下头那位。 可是比划着比划着,他面上又一阵纠结。 他的主人告诉过他,他虽生而为阴灵鬼物,戾意与生俱来,但只要他不生害人之心,勤勉刻苦,总有一天,会成为主人心中引以为傲的鬼仙。 那时候,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主人身边,而不是整日藏在那狭小冰冷的小棺之中,生怕被人瞧见。 陡然想起这些往事,小家伙眼眶之中无端又涌出了泪水,小手松开,鬼头大刀顿时化成黑雾散去。 他心想:算了,即便我不来扎你一刀,如今你被妖藤困住,迟早也是要被拖到下面吃掉的。 蹬了蹬小腿,寿仍旧有些不甘心,他鼓着一张包子脸,看着那只纤细漂亮的手,扭了扭屁股,一脸不服。 要不憋一坨臭粑粑拉在她手上,给小霜出出气也是极好的。 说干就干。 寿撸了撸那两只浑圆小手臂上并不存在的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然后还未等他把屁股撅起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寿,你带手纸了吗?” 寿吓得脑门上三根毛齐齐倒数起来,一蹦三尺高。 吓死寿宝了! 人也好,鬼也罢,这果然是不能随便干缺德事儿啊。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怎么是她 这一回头,背着少女走开的百里安不知又何时折返回来,正声色坦然地盯着寿瞧。 寿心虚得眼珠子直打转,掩耳盗铃般用两只小脚丫子踢着树藤,试图将那只手掩埋住。 百里安扬眉一笑,蹲下身子,伸手拨了拨小家伙的肥嫩小脚,道:“你是猫吗?这是打算刨个坑埋起来?” 他面上端得是一本正经,说着调笑之言:“可我也瞧着你一无所出,有甚可埋的?” 这下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小脚被拨开,见到那只快要被妖藤拉深埋下的手,百里安眼底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恢复平静。 那只手生得甚是漂亮,冷玉般雕琢而成的指形纤长匀秀,柔若无骨的手腕托着一展渡着银边的雪袖,衣袖质地精良,一看就知这只玉手的主人身份尊贵。 百里安抬首看了寿一眼,道:“方才我见寿执刀犹豫,虽最终并未弑刃,但见死不救,冷眼嬉笑旁观,又与杀人何异?寿虽为阴鬼,不受人间礼法所限,可是身在人间,如何能够不见人间?” 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百里安摸了摸他的圆脑袋:“身为鬼异,持一心清明,纵然殊途,也能同归。” 寿抹了一把眼泪,虚心受教,很是乖巧。 百里安并非喜爱说教多管闲事之人,更何况寿本就是一只阴鬼,阴鬼是什么,阴鬼便是死前含着一口戾怨而诞生的灵。 因怨而死,因恨而生。 就像是老虎狮子,天生有着嗜血的本能,猎捕弱小动物是他们的天职。 阴鬼亦是如此。 可是不知为何,寿与寻常鬼类不同,在他心中,寿就像是个纯真的孩童,百里安隐隐地不希望看到寿手染鲜血孽果的模样。 事实证明,寿也的确与其他阴鬼不同,对于百里安的说教,奉为圭臬,听入耳中,记入心里。 面上神色绝然不似敷衍认错,而似一种诚惶诚恐,失而复得的珍惜。 百里安手指搭在那只手的手腕间,指尖之下,一片冷软,如羊脂玉般柔腻。 脉搏十分微弱,若不细探,几乎感应不到。 好在尚未气绝,还可一救。 百里安召来秋水剑,开始小心砍挖妖藤,施以援救。 这会他没有让寿出手救人,百里安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寿救方歌渔的时候没有一点含糊,却对身下之人横眉竖眼,拔刀相向。 想来是认出了这名女子是谁,且颇有宿怨的样子。 可不管如何,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 妖藤坚韧,极难砍断,百里安又担心伤到此人,废了很大的功夫,连劈带拽才将妖藤底下捆埋着的那个人给拖了上来。 救人本无心,可是当百里安看清这名女子的眉眼时,着实是好生震惊了一下。 他心脏忍不住狠狠一跳,那处的早已愈合的剑伤隐隐作痛了起来,握住那纤细手腕的手掌差点吓得松滑开来。 也不知是伤重疲累,身体撑到了极限还是惊吓所致,百里安双腿忍不住一软,向后摔去。 墨发轻舞。 拉扯的力度下,连带着这名昏迷的女子也软软地跌在他的怀中。 鼻尖似有似无萦绕着淡淡的幽冷檀香,百里安喉结蓦然一痛,原是女子的脸撞在了他的颈间。 那里的肌肤传来一片冰冷柔软的触觉,有些清冷凉寒的味道。 这个是…… 女子的嘴唇。 百里安头皮一炸,浑身汗毛都惊竖了起来。 浅弱的呼吸落在他的肌肤间,百里安两只手僵在半空,只觉更难受要命的是,两人俱是冰冷的身子紧贴,那一撞的力度,让他的胸膛无比清晰感受到了那酥腻的柔软。 思绪混乱之下,百里安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若是撞在了方歌渔身上,不知大小姐会不会自卑。 寿在一边都傻眼了。 他故意不出手,他不愿意救这个女人。 可谁曾想,眼下这情景,比他不出手还要闹心啊! 百里安僵了半天,忽然脖颈间好像滑落了一道温热的液体。 空气中很快散出一抹淡淡的甜香。 百里安分外熟悉这个味道。 他心中一惊,双手扶在女子消瘦的双肩将她撑起。 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下。 微微有些凌乱的漆黑墨发映着冰白似玉的容颜,眉眼间仿佛蕴藏着千山万水的雪意连绵,让这张精致的面容有种失真的无情与绝美。 她在百里安双手掌控下,脑袋无意识地轻歪了一下,青丝如水自肩头流泻。 她眼睛安静的闭着,长睫落下一个诱人乖巧的弧度。 如玉般的人比夜色还要幽静,比月光还要清寒。 这赫然正是当日杀上离合宗的苏靖姑娘?! 落在百里安颈间的温热液体的确是血。 但不是其他什么骇人的伤势。 似乎方才那一下,是她的鼻尖比唇先撞了上来。 此刻昏迷不醒的苏姑娘,她如玉的鼻尖被撞得微红,细细的殷红鲜血缕了出来,被她白皙的肌肤一衬,格外醒目。 她无甚所察,依旧安宁沉睡。 百里安心中咯噔一下,思绪瞬间杂乱无章。 莫约是初见那日,只觉这姑娘的强大冰冷,杀伐冷酷的行为作风不带一丝情感,这一切如阴影一般埋在他的心中。 以至于让素来自恃平静镇定的百里安一下失了分寸。 见她被自己撞得流了鼻血,这若是等她醒来还不得把他再扔一次乱幽谷。 百里安赶紧手忙无措地用手指替她擦拭血迹,结果令人傻眼的是那鲜血越擦越多,几番下来,她唇鼻之间的肌肤便是有些模糊狼藉。 方才那一下撞得不重,对于修行者的体质而言,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百里安心慌意乱,摊开自己的手掌一瞧,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留了一掌的鲜血。 他体质非凡,身体间的外伤早已在尸魔天赋下愈合,自然这鲜血不会是他体内流出来的。 方才右手扶着的地方是她的肩膀。 百里安眉目一敛,果然见到苏靖肩头一片濡湿殷红,宛若白衣间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他暗自心惊不已。 苏靖的实力他是见过的,犹在幽鬼郎之上,纵然鬼山危绝,但又有谁能够将她伤至这般垂危的地步? 甚至虚弱得被妖藤束缚在了此地不得动弹。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坚强的女人 指尖轻轻翻开她的衣领,拉出一个很有分寸的距离。 薄白秀致的锁骨上,娇嫩幼白的雪间却是留着一道狰狞凄婉的大伤口。 伤口极深,仿佛肩头的血肉被某种不知名的兽类撕咬过,鲜红的肌理绽开,看着都是极疼的。 百里安皱了皱眉头。 不是因为这伤势的骇人程度,而是这伤看起来有几日光景了,。 雪白的肌肤间有些干涸的血痂,伤口也不是没有处理包扎。 只是……包得实在是一言难尽。 纱布绑得一团糟,就方才轻轻拉了一下衣领,那纱布就散了开来,根本就没有打结细绑,感觉就是随意塞了一团纱布在伤口上敷衍了事。 肩头还有小半伤口都未包扎处理到,血淋淋地沾在雪纱薄衣间,百里安感觉自己手指轻轻用力一扯,都能带下一块血肉来。 看得他一阵胃寒。 这女人的内心是得有多么强大,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还不赶紧寻个地方治疗,还在这种鬼地方瞎晃悠。 虽说他与苏靖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而且在这个女人身上,百里安能够久违地感受到死亡与恐惧。 但在这种地方,百里安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把一个重伤虚弱的柔弱女子扔在这种地方。 好吧……其实苏靖并不柔弱。 但怎么说苏靖也是与温姐姐同宗同源。 而且温姐姐说过苏靖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虽然百里安并不理解以这两人的性格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但若是今日真的放任不管,来日真不知该如何跟温姐姐交代。 虽然很有可能等到苏靖醒来,又是一场冰冷无情的诛杀卫道。 不过她如今受伤虚弱,百里安自信还是能够在她手中安稳自保的。 他早已不是当初离合山上那个刚刚入世的小尸魔了。 此刻手中并无伤药物资,百里安只能用灵力化出一些清水,为她简单清洗包扎处理伤口。 寿乖巧的坐在他边上,扣着脚丫,抬头看着他。 百里安似是看懂了他眼底的不解与好奇,于是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去而复返?” 寿心虚点头。 百里安将苏靖肩上伤口处理好,重新背起方歌渔,对待苏靖时,便是不能那么自然随便了。 他蹲在地上,手掌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她与方歌渔都挺瘦的,若是两人紧挨在一块,倒也能够凑合凑合。 只是想起适才那一下惊人的柔软,百里安沉默了片刻,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后果,于是掐灭了这个找死的想法。 很果断地把这位太玄宗的少宗主姑娘给翻了个面,手掌抓住她的腰带,手臂用力,提麻袋似地给她提了起来。 寿目瞪口呆。 百里安背上背一个,手里提一个,站起身来,观察了一下四周,说道:“寿或许不曾察觉,此地从一开始,暗中窥视的阴灵,数量多得极不正常啊。” 寿愣了一下,咬着手指四顾了一下,表情茫然。 这里是鬼山,有阴灵盘踞不是很正常吗?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脚步不停,朝着黑暗的深处行去。 这一下,寿终于察觉到了。 那些黑暗间的阴灵,不论是强大的,还是弱小的,都仿佛蚊子嗅到了鲜血的甜香般,随着百里安的脚步前行,这群阴灵也紧随而来。 它们不敢靠太近,却也不甘离去,死死的咬住那诱惑般的气息,在黑暗之中窥视眈眈。 在寿发现妖藤所缚掩的那只手时,这群阴灵便是集结盘踞在了上方。 许是因为百里安是尸魔的原因,他对阴灵的气息分外敏感,便是知晓那处藏着个人。 而且还是个体质极易召阴的人。 百里安目光莫名地看了一眼苏靖,只觉这位太玄宗的少宗主愈发让人捉摸不定了。 她出生名家仙门,是下一代九经之主的不二人选,其父是人间仅有的三位千年仙人之一,其母亦是早已跨越了渡劫之境的大修行者。 再加上她自身的优越条件,是千古以来继尹白霜之后,第二位命格受仙界帝尊祝斩所点化的天子骄子。 按常理言,她应该是个令百鬼诸邪避让的纯氏血脉,怎会召阴灵所喜扰。 更重要的一点是,那日在离合山上,苏靖还并未给人这种召阴体质的感觉。 百里安对于她人的秘密没有深入探究的欲望,便压下心头疑惑,继续前行。 只是随着向鬼山之下深入,四野的阴灵以及邪物仿佛越聚越多,到达一定数量的时候,甚至隐隐开始躁动发狂,想要向他们发起攻击。 只是当这群鬼东西正欲爆发的时候,走在百里安前头的寿每每就会回首过来。 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变得赤红凶狠,目光冷冷一扫,阴鬼攒动的气息瞬间被压得平复。 这群东西明显是在忌惮寿。 别看寿个头小小,但毕竟也是一只几百年的阴鬼了。 再加上是被苍梧宫那位圈养在身边,比起幽鬼郎这样孤独流离的厉鬼,阴体反而更加凝实纯粹。 百里安发现,在这片鬼山第一境中,虽然四处危机四伏,可是这里却仿佛维持着一种极为微妙诡异的平衡。 寒风之中有阴鬼流浪,山涧之中有妖游离,可是它们之间互不干扰,即便是像百里安这样的外来者,它们也未在第一时间里发动攻击。 而是在默默伺伏,耐心等待着。 百里安深知,这样的阴鬼妖物,是产生了一定的灵智,虽然眼下看起来暂时安全,可是真正危机,却是让人观察不到的。 而且,他隐隐感觉,幽鬼郎的真身,就藏于鬼山之中。 鬼山里的黑暗,并不能够成为百里安的视觉阻碍,时间在缓慢的流逝着,但百里安的脚步并不缓慢。 身体依然因为缺血而虚弱。 可是在突破拓海境之后,百里安发现自己对于渴血的欲望能够有着极大的压制,在于幽鬼郎对阵之时,将体内那两道灵力节点自封,并未浪费一丝一毫的灵力。 如今将两道灵力节点释放,其中储藏的丰沛灵力便成为了支撑他身体的力量源泉。 那两道灵力节点明显壮大不少,灵力的醇郁程度也让百里安暗自心惊, 可他却也能够感觉到,他的拓海境,似乎与锦生林苑姐姐他们的大不相同。 总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缺了一些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这位也是个姑奶奶 不过念及自己是逝者之身,光是打通一点灵力节点便要费劲万难之力,身体结构与寻常修行者大不相同,在所难免。 对于此间的阴灵,寿虽有着一定震慑的效果,但似乎无法彻底将之驱散。 寿的灵智不低,也清楚知晓,自己不可随意出手驱赶,若是打破了这一境的平衡,这群东西怕是会在一时之间蜂拥而上。 伴随着脚下踩踏着的木藤咯吱声消失,脚步落在了一片实地上,便算是彻底离开了那只老树妖的地盘。 百里安眼前视线蓦然沉暗,不由停下脚步,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古道。 尸魔能够适应黑暗的视觉,可是此刻那一片占据整个眼球的巨大阴影,却是让他有种失去了视觉的错感。 古道两岸,河水轻潺。 在那河水的尽头,却是一座巍峨壮阔的巨大古山,山体倒悬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之中,漆黑的阴云如散不开的浓墨缭绕在山间,在那厚重的云层山体里,依稀可见斑斓巨蟒在山林之中窜动。 景象壮观得绝望。 百里安心想,这还要继续走下去? 他忍不住对寿问道:“你主人她也是为了幽鬼郎而来吗?” 寿一脸茫然。 幽鬼郎是什么东西啊? 百里安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若为如此,她这是得有多闲,来这种危险绝境是为了寻求刺激不成?” 光是浅显山体所见的妖兽便已是千奇百怪,若继续深入,还不知会遇见怎样可怕的东西。 召来秋水剑,明晃晃的剑光照亮前路。 “继续走吧,虽然寿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厉害,可是既然答应了你要将你送回你主人身边,我自然不会食言。”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剑光下,被影渡得有些模糊。 风过山野,拂面而去时,百里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泛着焦意的星火在空气里飘飞。 这时,远山传来一道妖蟒愤怒绝望的嘶吼声。 那只盘根于山体一角的巨大蟒蛇停止了在林中的穿梭,如崩垮的天柱一般,从山间降落。 巨大的蛇头前端仿佛被滚灼的岩浆浸泡了一般,断裂成焦黑躯体,最后坠入黑暗里,不知激发了怎样的禁制,阵光一扫,瞬间将那大半余下的蛇体震成湮尘。 黑暗之中,燃烧起了宛若巨幕一般的火光。 这时,寿鬼叫一声,小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抓住百里安的衣摆,足下腾起阴云,载着两人就朝着火光的方向掠去。 百里安忙问道:“前方可是你的主人出事了。” 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百里安不明白是何意思,直至赶到这边来时,耀目的火光在焚焚烧灼着连绵的山树。 那树的模样甚是奇怪,百里安从未见过,树体与根茎皆为同色,碧玉幽蓝,到不像是树木,反倒更像是某种玉类雕刻而成的工艺品。 树干之上,晶叶簌簌,漂亮极了。 只是这成山成片的山树,却是在一场大火之中,毁于一旦。 大火庞然风未绝,拂起一缕缥缈绯红的衣摆,似血般殷红的衣裳在火光中飘摇,色泽极艳极浓,却难掩那极瘦的萧瑟身形。 看着火光中的人影,百里安不知为何,心头跟着一紧,隐隐有些喘息不得。 火光的对立面,还站着一人,鲜衣猎服,朱雀族腾在肩,胸绣炎阳烈羽,正是昨夜才堪堪不欢而散的中幽太子,嬴袖。 此刻他站在尹白霜的眼前,竟是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感觉,再无以往那般老持沉稳的言谈举止了。 他喉咙滚动,眼神中的慌乱与愧疚压不住激动与欣喜,嗫喏一声,道:“尹姑娘,我……” 分明是一声极为平常的言语,可是尹白霜面色却是流露出深深被刺痛的神情。 厌恶! 鄙夷! 憎恨! 种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了最后,让她眯起了双眼,瞥向嬴袖的那个瞬间,眼底终是化作了一片噬人的冷冽,目光锋利如刃,宛若要将人心骨刺穿。 嬴袖双眸猝然大睁,那张清俊的脸瞬间爆开一团血花,也不知尹白霜使用了怎样的手段,竟是一道鲜红的裂伤斜斜痕贯他高挺的鼻梁,将他上唇都撕翻开来,看着极为可怖残忍。 回想起自己似乎也喊过‘尹姑娘’的百里安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原以为比起苏靖来,苍梧宫这位算是好讲话的。 如今看来,锦生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这两位可都是惹不起的姑奶奶。 只见那嬴袖痛苦低吟两声,双手捂住脸颊,不断有鲜血从他指缝里溢出,因为痛苦而肩头低低耸动。 一言不合便被人如此残忍对待,竟也不见这位太子殿下动怒,反而慢慢蹲了下去,模样竟是有些卑微可怜。 咔嚓一声脆裂轻响。 绣着红线描边的软靴,踏出一轮碎华寒冰。 她眼底映着一簇极为明亮的火光,只是那盈彻的光晕也无法照暖她深寂的眼眸,长睫似染冰霜,覆出一抹谁也无法窥视的朦胧。 她漠然的目光只停留在了嬴袖身上一瞬,便收了回来,冷冷地道:“谁允许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谁——又允许你喊我?” 嬴袖的肩头狠狠一颤,没有说话,反而将脸颊埋得更深。 背影看着极是悲伤。 腰间为出鞘的寒止剑止不住的颤抖铮鸣,她眼底的怒意极盛。 这时,寿呜咽一声,松开百里安的衣服,冲到了女子的脚边,抱着他的小腿,呜呜哭个不停。 尹白霜眼底的怒色如被一场急雨,瞬间浇熄。 她低头摊掌,嗓音不再冰冷,语气柔和道:“寿,别哭,过来。” 寿没有过她手掌那里去,只是用脸颊蹭着她的软靴,抱着她的小腿,献宝似的就往百里安那个方向拉拽过去。 百里安可是真真切切地将小家伙眼睛里的得意还有讨赏之意捕捉到了。 不禁看了一眼嬴袖这副惨状,百里安头皮一麻,忍不住又退了两步。 这哪里是献宝,分明是献一个大麻烦。 尹白霜堪堪才走出两步,便看到立在黑暗阴影里的百里安,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警惕。 她冷哼一声,手掌即刻翻开一尊小棺,嘴唇轻动,便将兴高采烈的寿给收进了棺材里。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姑娘,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说一向听话的寿为何会突然破棺离我而去,原来是你?”尹白霜那张冷俏的小脸如布寒霜,如看一个可恶的盗贼。 百里安忙敛容道:“我于鬼山遭逢妖难,承蒙尹白霜姑娘身边所养的小鬼所救,司尘不胜感激。” 尹白霜眉宇一凝,隐隐见煞。 百里安意有所感,立即道:“是姑娘自己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姑娘说我是朋友,可以喊你的名字。” 他可不想落得嬴袖那样的下场。 这时,嬴袖终于抬起了头来,目光震惊地看着百里安,瞳色晦涩幽深:“是你?” 尹白霜神色稍敛,眉心的煞气隐退,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但脸色依旧不善,矢口否认道:“我从未认你做朋友。” 百里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棺材上,轻声念道:“寿。” 小棺剧烈一震,棺材板被一个鲜红的舌头掀翻,圆头圆脑的小鬼滋溜一声冒了出来,目光还颇为恼怨地瞅了尹白霜一眼,似是不满她在百里安面前将自己收起来。 尹白霜身体一僵,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嬴袖也傻眼了。 百里安招小狗似的道:“过来。” 没有肉骨头,也没有大包子。 寿胖脑袋一甩,三步并作两步并且直接手脚并用哈赤哈赤地奔了过去,双手揪住百里安的衣领,挂在他身上可劲儿撒娇打滚。 捏着空棺材的手掌在微微颤抖,尹白霜黑白分明的冷冽眸子看到这一幕,顿时漫起了一片软软的雾气。 自尊心却让他强撑尊严,紧绷着面容。 百里安唇角不动声色地微翘了一下,凑近一边脸颊给寿:“亲我一下。” 寿顿时喜笑颜开,吧唧亲了他一下,开心得三根毛飘啊飘。 尹白霜终于崩不住了,指节都捏得泛白,眼眸微红地跺了跺脚,咬牙道:“寿你给我回来。” 寿在百里安怀中咯咯直笑,充耳未闻。 烈焰而烧的熊熊火树瞬间冰封千里,四野寒意大盛。 尹白霜腰间尘封的寒止剑都忍不住自行出鞘一寸,自她足下,寒冰一路蔓延至百里安的身下,将他整个小腿冻结在了山地间。 百里安面色不变,丝毫不惧。 她寒着小脸,步步逼来,伸出手指戳了戳寿软软的屁股蛋儿。 寿扭过胖胖的脑袋来,前一刻还笑得月牙弯弯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还不耐烦地挥了挥短手。 前一刻还雷厉风行,一身戾然杀机的尹白霜这一下差点没直接哭出来。 距离她很近的百里安瞧见她竟是不顾身份形象地瘪了瘪嘴,也朝着他这个方向凑近那张昳丽的容颜,咬着一口哭音,极不甘心地道:“寿,你过来。” 寿一梗脖子,老傲娇了,不仅不理她,还示威般地又吧唧一下,狠狠地在百里安另一边脸颊上也来了一口香的。 小眼神那叫一个得意。 这回可是气得尹白霜直接将寒止剑都给仍在了地上,伸手就去抓这只小鬼头。 小鬼头生得贼精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屁股灵活扭动间,就化作一片阴雾窜到了百里安的头顶上坐着。 尹白霜收势不及,两只手直直地扑在了百里安的胸上。 少年没有胸肌,但劲瘦紧致的胸膛手感不错。 寿捧腹大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头了。 尹白霜凝起秀眉,目光恼怒。 百里安浑身僵硬,视线上移,看着那双在眼前晃荡的白嫩脚丫子。 心道这熊孩子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不正经的长辈教出来的,真是皮紧欠收拾。 蹲在一旁的嬴袖逐渐石化,眼底尽是沉痛与费解。 这一家三口打打闹闹的既视感是闹哪样? 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咳。”百里安后退两步,低下脑袋,寿便从他的头上滑落到了尹白霜的手臂间,一本正经道:“尹白霜姑娘放心,我为人正直,从不夺友人所好。” 出鞘一寸的寒止剑无声地收了回去。 尹白霜眼眸微眯,将寿重新收回小棺中,眼底的雾气说散就散,她冷笑一声:“那夜我喝了酒,不过是一时醉言。” 百里安微微一笑。 她再次警惕,手掌压棺,后退两步,又接着道:“即便是醉言,我说话算话,你既然能得我主动告知你名字,你便勉强算得上是我的朋友了,我不伤你,所以你也不许抢我的东西。” 百里安笑道:“我本就是送寿回来的,从未想过要抢他,姑娘放心。” 尹白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小棺收好,目光将他打量了一下,道:“你倒是与空沧山那会儿大不一样了,短短数月时间,竟是从求道修成了拓海。” 她平静地道出了惊骇世俗的一件事。 嬴袖震惊出声,匪夷所思地看着百里安:“你数月之前竟是求道境?!这怎么可能?!” 他不出声还好,一听见他的声音,尹白霜稍有缓色的面容又再次阴寒了下来,冷冷的凝视着他:“你的意思是,我的感应有误?” “我不是这个意思。”嬴袖急忙解释:“只是自古以来,人间无数天才修境,从未有过数月之间连跨两中境之说,我初次听闻,只觉过于匪夷罢了。” 百里安看得出来嬴袖对尹白霜心存爱意,只是尹白霜却是对他不假辞色,甚至有时候连个眼神都奉欠。 比起嬴袖变着法找她交流,她却显得极为厌恶,甚至连接话对谈的兴致也无,倒是多看了百里安两眼,蹙眉问道:“你为何会在这种地方,话说你背上的那个人是……十方城的方歌渔?”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仙陵城大考在即,我是作为方歌渔的客卿修士而来,幽鬼郎祸乱人间,我与她特来此地诛杀此鬼。” 听了这话,尹白霜意外地挑起眉梢:“你捉拿幽鬼郎?”她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我原以为,从本质而言你与幽鬼郎有何不同?不知你是以怎样的身份,来这里降妖除鬼的?” 百里安身体蓦然一震,明亮的双眸下透着几分心凉的意味。 他一直都知晓自己是何身份的。 只是被眼前之人再次点醒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百里安心中莫名地空茫了一瞬。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你以为你是谁 尹白霜的神色很冷淡,隐隐透着几分无情的意味,但唯独没有讥诮与轻视。 她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虽然你进展神速,但幽鬼郎并非俗物,人间正道修士何其之多,这里是仙人脚下,比你厉害的人比比皆是,他猖狂祸乱自有天收。 你生来不易,理应惜命,莫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正道法则枉送性命,这种东西比水中的月亮还要虚假,轮不到你来守护。” 尹白霜的言语不留情面,也十分伤人。 可是百里安却注意到,她当着嬴袖的面,由始至终都并未点破他是尸魔的身份。 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嬴袖,他双手垂于两侧,任由面上的伤口翻卷,目光明晦难定地看着百里安,似窥伺又似无言的质问。 百里安并未看他,朝尹白霜微微颔首道:“受教了。”随即他看了一眼这漫天冰封的燃燃火树,不由好奇问道:“方才见尹白霜姑娘好大的怒火,不知发生了何事?” 尹白霜面色唰地冷了下来,眼底起了一丝恼恨之意,道:“寿是阴鬼,失去味觉已经数百年,我听闻鬼山中生着一种鬼灵草,炼化成灵丹,能够助逝者阴鬼恢复味觉,并且改善体质,能够从人类的食物或是灵药中提取力量,融入己身。” 听起来,似乎此草极为神奇,鬼类服之,岂不是在进食方面便与活人无异? 她用目光点了点身后的蔓延纵横十里的火树,冷声道:“只可惜,这一切都被一个自大的蠢货给毁了。” 嬴袖收起了眼底复杂的情绪,惭愧地低下了头去,道:“此树名为望日树,鬼灵草生于叶间,上里之树生一叶火红,便是鬼灵草,此树生于深渊,一生却望日而生,树内深藏火魄,一旦被木灵根修行者触碰,此树便会顷刻之间,火魄爆发,焚烧千里。” 所以说,嬴袖便是那个拥有着木灵根的人,且见自己爱慕之人所需之物,自是殷切代劳取之。 却不曾想,这十里望日树,被他一触即毁。 百里安也颇为遗憾,听尹白霜这话中意思,若他取了此草服下,那岂不是方歌渔能吃的东西他也能够吃下了,并且还不会恶心呕吐出来。 嬴袖道:“我亦是十分喜欢寿的,今日毁树我有重则,尹姑娘,嬴袖必为你寻来鬼灵草。” 尹白霜冷笑道:“你实力在我之下,若我无力寻草,你能有何作为?若我力所能及……” 她目光刺人,说不出的锋冷:“岂还轮得到你来替我作为?!” 百里安发现她极少去看嬴袖,纵然偶尔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也是冷冽居多,看着他那张血淋凄惨的面容,尹白霜面上无不生恨,几乎将唇齿间的字句咬碎了再冷冷吐出。 “不知所谓的东西!” 嬴袖睁大眼睛看着她,捂着胸口,重重往后跌退两步,唇角竟是生生溢出一缕鲜血来。 他咬碎了自己的牙根。 四野一下变得安宁了良久,嬴袖眼帘垂落,遮住眸中的悲意,声音沙哑道:“我……倾慕于你。”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有着泪水从他面上滚滚而落。 尹白霜面上一怔,旋即敛眸冷笑,将他真心一言,毫不留情地踩在地上。 “你也配?”她的声音极轻,却宛若一记重锤狠狠落在嬴袖的心口上。 嬴袖随即露出受伤的表情,动了动嘴唇,正欲说话,却见尹白霜目光从他身上冷冷收回,再多看一眼都觉厌恶。 “鬼山绝域,望阳树,背阴而生,唯有此地连开十里,如今托你洪福,一掌之下,灭于一旦,如今再想摘草,唯有继续下行,前往鬼山第二境。” 鬼山第二层境,藏着凶魔无数,毒物无数,更有骇人传说,第二境中藏着封印千年的大魔与古老邪恶的阴灵。 凶险程度,远胜于第一境的百倍不止。 更可怕的是,第二境内的空间并非实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凄惨下场,光是连接着第二境的那支无尽河流,流水河沙之下就不知埋藏着多少承灵境大修行者的尸骨。 非渡劫仙人,绝不敢贸然前往。 “幽鬼郎都不敢随意踏足的禁地,你确定你要去?”尹白霜冷冷笑道。 嬴袖觉得她面上的讥嘲浅笑异常刺眼,他心头一阵冷热交替,想直言冲动说‘不过区区鬼山二境,我替你取来便是!’。 可转念一想,她早在两百多年前便已经痴疯,行事作风全凭喜好不论后果,鬼灵草本就是不大要紧之物,为了一只小鬼的一时口舌之快,便放下娘亲委托的重任而冲动只身犯险。 嬴袖啊嬴袖,她弃之大道一心痴疯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 经历了两百年前那场厄难,难道还不能够知晓其中轻重? 他苦笑摇首,柔声宽慰道:“鬼山一境与二境之间,所隔生死小忘川,亦设有禁飞的禁制,若强制通行,定为河中所藏的不赦妖兽所袭击。 尹姑娘,你渡不过那小忘川,关于鬼山的记载卷事已有千年,在这千年之内,不一定只有此地生长着望阳草,或许我们多寻几处,亦可满载而归。” 本以为以她会再次冷笑讥嘲一番,谁知尹白霜微敛起眉目。 她站在阴影里,侧眸看了嬴袖一眼,神情很平静:“若是你养过小寿的话,便断然不会说出今日这番话来。” 嬴袖许久未被她以这样平静的目光注视过了,只觉面上的疼楚都缓和了几分,笑道:“你养的小寿,自然是最听话的。” 尹白霜静默无言了片刻,轻笑一声:“你真可怜。” 嬴袖茫然,不知她此话何意,正欲追问,尹白霜却是已经对他彻底失了兴致。 绯红的衣袖招展间,纤细的指尖轻抬,在黑暗的空间里画出一轮棋盘。 凌立的棋盘在不断推演出各个方位虚镜,她从冰中取火,屈指将湮灭无用的一缕鬼灵草气息激射至棋盘之中。 棋盘之上的景象顿时定格下来,那是属于第二境的方位景象,层层幽蓝树林,林叶生着碧绿鬼草,在枝头安静摇曳。 事实证明,即便是历经千年,鬼山之中除了此地,再无望阳树可寻见。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白无常可摔 嬴袖的面色有些难看,又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尹白霜目光幽幽,端凝了片刻,嘴角勾起一缕冷笑,正欲撤散棋盘。 这时,百里安忽然出声:“等一下。” 尹白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百里安急声道:“上爻之位,不知能够将影像扩大些许?劳驾了?” 嬴袖皱眉,目光晦暗地看了他一眼,道:“此乃星象罗盘之术,抓捕陈列星宿本就极耗灵力,更莫要说精准定位一处,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有些过了吗?” 尹白霜并未说话,看了一眼百里安所指的方位,眸子微眯,微诧道:“鬼山二境之中,竟然有活着的无修为人类?” 指尖轻动,状似捏诀。 上爻宿位,如影随扩,刹那之间,只见幽幽望阳丛林里,一只身材娇小的兔子正背负一名女童,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在古密茂盛的丛林之中。 依稀能够见到有血蝶在丛林里穿错而过,亦或是传来沉重神秘之物在深不可测的林石间穿行滑过。 毒障四起,那名没有修为的女童面色惨白,嘴唇透着淡青之色,昏昏欲睡地伏在兔子的脑袋上。 看到这一幕,百里安心头一颤,提着苏靖腰带的手不由惊得一松。 白裳如翼招展而落,手中的麻袋睡美人,就这样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嬴袖亦是满眼震撼:“第二境内,毒障腐骨,就连一些修行者都难以抵抗,这么小的小姑娘怎会寸肌不伤?还有那兔子是……” 他目光一颤,声色已变:“这不是封印在乱幽谷内的上古凶魔阿伏兔吗?它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它驮着人类女孩做什么?是要举行什么餐祭仪式吗?” 阿伏兔为人间禁兽,被仙尊封印于遗弃之地,这才使得人间免去一场极大的凶害。 嬴袖很清楚,鬼山禁制是拦不住阿伏兔这类凶魔的。 阿伏兔这种东西,以世间一切有灵之物为食,性极贪婪,就连曾经的恶兽饕餮都望尘莫及。 若是让这么一只小东西问世人间,不论是人类修行者还是他中幽的十万英灵,皆是岌岌可危。 尹白霜双手抱胸,不同于嬴袖那般激烈的反应,她蹙眉看着百里安:“怎么,这女童你认识?”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在客栈中的小兔和三儿竟是出现在了鬼山第二境中。 他点头道:“嗯,那女童是幽鬼郎的祭章猎物,得广梦城孟子非所救,背着她的是我养的兔子。” “你养的兔子?”尹白霜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得仿佛他养了一只普通的兔子,丝毫不提阿伏兔之名:“既然是你养的,那你如今知晓它在鬼山第二境里受难,你又待如何?” 看似不同的问题,可与方才嬴袖的立场何其相似。 相较于嬴袖微妙地沉默了片刻才给出答案,百里安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呜咽的阴风里,理所当然的肯定道:“我要去第二境。” 铮! 嬴袖腰间凶剑悍然出鞘,斩落百里安肩头一缕发丝,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可怕:“你竟然胆敢圈养此等祸害凶灵!” 百里安平静侧目:“幽鬼郎杀人三千,阁下尚有收服之心,我的兔子问世以来,宁可饿得面黄肌瘦,也绝不食人食鬼,终日以萝卜为食,不知嬴公子是以怎样的立场来说教我?” “开什么玩笑!阿伏兔贪婪成性!怎么可能只食萝卜!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嬴袖只觉得此人实在可恶,竟然出言戏弄于他。 尹白霜看了棋境中的那只兔子,圆滚滚的脑袋与身子,实在是与面黄肌瘦沾不了边。 嗯,这少年说胡话的确很有一手。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兔子爪中的胡萝卜上时,不由露出了趣意的目光。 咔嚓一声脆响。 兔子仿佛是走饿了,反爪将胡萝卜在屁股上寻了一处干净的绒毛认真擦擦,便很不讲究地放进口中啃了一口。 萝卜上小巧的牙齿印显得有些嘲讽可笑。 腮帮子滚动咀嚼,模样甚是惬意可爱,哪里还看得出来当年牧龙而食的阿伏兔那半分风采来。 谁家阿伏兔混得这般寒碜!!! 嬴袖睁大眼睛,只觉生平头一次如此的惊心动魄,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尹白霜也露出了佩服的神色,她真想问一问这小尸魔究竟是何品种的。 将自己养得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也就罢了,就连传文中让巨龙都战栗的凶物阿伏兔都改了吃素。 这手猎狼而养成羊的本事,可真真是一流。 “你要去鬼山第二境,也别妄想与我同行,我可不会为你保驾护航。”尹白霜嗓音淡泊,扔完这句话,足下踏出一枚黑子,显然是打算就此离开。 嬴袖神色一紧:“鬼山第二境过于危险,你莫要……” 寒冷如刃的视线划来,顿时让他止音。 百里安点头道:“理应如此。” 尹白霜半边身子都踏进了棋子之中,目光低低一掠,道:“你倒也偏心,知晓将那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安安稳稳地背在身后,手里头提着的另一个女人便这般不值当了?竟是说扔就扔,也不怕摔花了脸?”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怜惜之语,可面上的幸灾乐祸却是丝毫不掩:“嗯……不过我觉得这世上但凡是爱穿白衣服的,都同白无常似地极度碍眼,摔得好。” 那眼神,分明是在遗憾地上怎么没生钉子。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苏靖还在地上趴着,赶紧蹲下身子,将她翻了个面,去瞧她的脸,是不是真的给他摔坏了。 掩于她脸颊两侧的青丝散开,黑暗中,露出一张冷玉般的美丽容颜。 百里安松了一口气。 没摔坏便好。 这时,身前传来砰然一声瓷器炸裂之音。 尹白霜脚下所踏的棋子骤然裂碎成一抹湮尘。 百里安重新抓起她的衣带,这一次是仰面将她提起,站起身来后,却发现尹白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说不出的幽深可怖。 宛若夜下凄凉招艳的女鬼。 苏靖常年以面具覆容,从不以真容示人,嬴袖自然也是不识百里安手中所提的女子是谁。 只是在他明显感受到尹白霜不同寻常的气场变化,神色不由一变,眉头深锁,仿佛猜到了什么,却又隐隐不敢相信的样子。 阴风裂舞,十里霜寒,一道彻骨极寒的剑意遍布四野!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穿白衣服的都该死 昏暗之中,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眸被片雪般的极光映澈至明亮。 战栗的杀意未至便已经让人胸口产生撕心裂肺的错觉,百里安心中一惊,眼底染上一片骇色,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与他谈笑风生的尹白霜竟会忽然化为恐怖的杀神。 冰华的剑光里,百里安余光还见站在一旁的嬴袖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与一抹不易可查的恨意,看着他手中的苏靖。 在这片杀机里,他眼底的神色逐渐变得莫名平静。 尹白霜的剑比片雪还轻,那彻骨的寒意却宛若来自极北之地的万丈深渊,给人一种刺骨裂心的绝望! 百里安此刻脑袋是空白的,可是生死须臾间催生出来的本能在告诉他,这一剑并非冲着他来的,而是那位昏迷不醒的太玄宗少宗主。 若不擅动,尹白霜这寒意汹涌的一剑根本就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在尹白霜面前,是无忧的。 可是…… 怎么能够不动? 百里安压低眉宇,将手中那点瘦弱的重量极快半提而起,身子轻侧,少年的红衣与女子的白裳宛若夜里的双色蝶翼振舞。 白裳没于红袍之后,被稳妥的藏好,险而又险地助她避过了这一剑。 只是这样一来,他半侧的动作之下,无可避免的便是以胸膛相接擦过寒止剑刃。 冰冷纤薄的剑锋擦过红衣布料,轻而易举地将他胸膛间的肌肤绽开。 剑锋掠过,却见剑锋依然银白冷冽,不见半分鲜血,反而在空气中振出一蓬浅红的冰屑。 伤口看似极浅,宛若在苍白的瓷器上轻蹭出一道寡淡的霜痕。 可是百里安只觉大片胸膛都已麻木毫无知觉,身体轻轻一动,整个胸腹宛若寒针深扎一般,疼得让人难以忍耐。 尹白霜收剑而立,冷冷地看着身体微微摇晃不稳,面色苍白的少年:“想死?” 她的神色看起来极淡且平静,可是瞳孔却是异常幽深,酿着可怕的杀机。 百里安想要开口说话,咽喉却宛若吞了针一般寒痛。 他重重低咳两声,吐出两口带血的冰渣子,嗓声涩然平淡道:“还请姑娘能够冷静一下。” “冷静?世人皆知我疯魔数百年,无人敢劝这一声冷静,你若真要我冷静,便将那穿白衣服的交给我。” 尹白霜冷笑一声,阴影交错的昏芒在她幽深的瞳色里撞得支离破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瘦又乖戾,很显然情绪早已濒临失控的边缘。 百里安不敢想象苏靖落在了这样一个女疯子的手中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他强压下胸口的冰冷剑意,道:“恕难从命。” 尹白霜不怒反笑:“果然在这个世间,偏爱皮囊者不分种族,你以为你此刻的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便能够换来她对你感恩一二?她醒来第一时间,便是杀你!” 听了这句威胁之言,百里安的神色反而安定了下来,他朝着尹白霜微微一笑,道:“尹大姑娘所言,自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既然明白,还如此色令智昏,当真是……”尹白霜冰冷森然的目光微微落定,看到了百里安心口裂开红衣下的那道伤疤,她眸子里的疯色被压下几分,变作疑惑:“斩情剑?” 心口处,曾新伤叠旧伤,剑痕未灭,一是那生前他死于小剑之下的致命伤痕,而是苏靖给他带来的贯心之苦。 斩情剑绝非俗物,留下来的伤痕却是连尸魔的治愈天赋也无法消除。 给自己脸上伤势已经止血上药的嬴袖,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心惊的色彩。 那一道剑痕长在心口间,苏靖极少出剑,斩情既无情,一旦能得她出剑相杀,不论身份地位,她便不会再留半分余地。 这少年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曾对你下过死手?”尹白霜目光嘲弄,如看愚蠢之徒:“在她手中吃了这要命的苦头,你竟然还要与我作对护她?” 奇怪的是,尹白霜目光嘲弄归嘲弄,可是平白的……对百里安的杀意却明显减少许多。 哪怕此刻他正在保护她此生最厌恶的那个人。 可是百里安的警惕之心没有丝毫减弱,将苏靖往身后不动声色地又提了提,平静道:“我从未想过要与尹大姑娘作对,但也不希望您杀一个毫无反抗力的人,她既然是从我手中救起,司尘自然会护她至能够自保之刻。” 尹白霜道:“在我面前,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妄想保护她人?你就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吗?”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胸膛上的伤势,道:“尹大姑娘若想杀我,现在也可以动手。” 尹白霜神色莫测,慢慢放下手中的寒止,眼底深邃的杀意逐渐收敛,淡声道:“我不杀你。” 嬴袖看了她一眼,目光莫名。 百里安诚恳道:“多谢。” 霜意尽敛,寒止归鞘。 尹白霜道:“你心口那一剑刺得极深,当时她并未留手,若非你是……”她呵笑一声,神情寡淡:“你便已经死了。” “苏靖曾经想要杀了你,而今在我面前,你为了救她而自寻死路,若我杀了你,到头来算来算去你还是因她而死。” 她眉锋渐敛,冷笑道:“我凭何要衬她心意!” 这是什么逻辑道理? 百里安与嬴袖同时露出无语的神色。 在尹白霜慢慢将寒止剑悬于腰间时,百里安分明见她握住剑鞘的指节捏得惨白,赫然就此放过苏靖对她而言是件多么愤慨不甘的事。 曾听锦生说,这两女人斗了两百多年,每一次见面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双方那皆是不残不休,只为争一个男人。 究竟是何人这般倒霉,竟然被两名这样可怕的女子同时看上,百里安自认为若他是那个人的话,在这场龙争虎斗里,怕是几日之内就得呜呼哀哉。 双方皆是这般强势,选了谁都好生可怕。 “你既然谢我,那便帮我做一件事情。”尹白霜忽然出声说道。 百里安道:“尹大姑娘请说。” 尹白霜指了指他身后被藏着的苏靖,面容渐冷,颔首道:“她身上贴身藏了一枚两百年的乾坤囊,你替我取来,然后给我。” 百里安露出为难之色:“尹大姑娘,取而不问是为贼。”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流水不争先 尹白霜冷笑连连:“我都留她一条贱命了,拿她一些东西又如何?” 百里安不为所动:“男女授受不亲。” 苏靖的衣衫古素如静雪,为佩冠玉,腰间亦是无其他饰物,既然是随身所藏了两百年的乾坤囊,那自然是贴身私密之物。 他与苏靖并无往来故情,自是不可随便孟浪搜身。 “你这古板的脾性这当真是令人厌恶!”尹白霜淡色道:“若不是厌恶触碰她这个人,我何须你来代劳,既然你不愿,那也简单,我碎了她这一身衣物,那乾坤囊自然而然便找到了。” 百里安蹙眉不喜:“尹大姑娘这是趁人之危!” 尹白霜扬起眉梢:“你觉得你能阻我?” 百里安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但很快平复,他深深看了尹白霜一眼,道:“我知道了。” 他慢慢放下方歌渔,将她身子摆正后,这才探手小心地摸入苏靖的衣袖之中,指尖不甚撩过一抹玉润冰凉的肌肤, 百里安眉梢一抖。 心道这姑娘伤得是肩头,伤口虽然骇人,但也不至于昏迷这么久还不见醒。 身子怎么感觉冷得像死人似的,这莫不是受了什么灵魂创伤? 在双袖与腰间都小心翼翼地摸索了片刻,并未瞧见尹白霜口中所说的什么乾坤囊。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尹白霜漫步而来,冷眼斜视,不耐道:“这个女人要紧的东西可不会随便藏放,你摸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自然一无所获。” 百里安暗自皱眉。 这女子的腰何时成了无关紧要的地方? 尹白霜声色淡淡,语出却是惊人:“心口,她那宝贝得要死的乾坤囊,必然是贴心而藏。” 心口? 那不就是胸吗??? 百里安头皮一麻,正欲说话,一道劲风擦起他的黑发,逆吹脸颊。 兹啦一声,便见苏靖雪白的衣袖碎成片片白色的蝴蝶,露出一抹雪白皓腕来。 尹白霜这个不讲理的女疯子! 威胁人真有一套。 他缄口不言,沉着脸,双手合十对着苏靖拜了拜:“得罪了。” 站在远处的嬴袖面上的不屑与厌恶不加以掩饰,慢慢背过身去,倒也自觉做了一回君子。 百里安以手指轻轻拈开她胸前白衣一角,君子非礼勿视,偏开视线,另一只手掌小心尽可能的不触碰到她肌肤。 毕竟这处地方可不比手腕间的肌肤,那挨着碰着,可真就等着被追杀一生吧。 百里安打气万分精神,手指缓缓探入,终于摸到一根软绳穗子。 想来这便是了。 心头正要松一口气,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看戏的尹白霜目光忽然一动,随即眼底满满浮现出戏谑玩弄之意。 她双手做扑,冷不丁地从他后面啊地大叫一声,吓他一吓。 正全神贯注在那险境之地取物的百里安哪里受得了这个。 肩头被惊得猛烈颤一下,牵动着手臂的肌肉,手掌不由被迫前推。 五指骤然一软,很快便陷入重围。 百里安烫手般地抽出手来,颤抖的指尖还勾着穗绳,绳端连着一只卷边泛黄的老旧乾坤囊。 身前的女子脑袋微偏,露出半张沉睡安宁的苍白侧颜,雪白尖俏的下颔以下,繁复交叠的衣领却是半敞开来。 凌乱的衣襟里藏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锁骨,若隐若现,弧度诱人,画面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百里安余光不经意扫视一眼,简直没眼再看,赶紧拉好她胸前衣衫,回首之际,面上已有了温色。 还未等他开口呵斥,尹白霜便已经弯下腰来,俏首穿过他的肩,衣袖间还不知何时滑落一枚开了壳的玉贝,她冷嘲轻笑地问道:“软吗?” 百里安一时气结,语塞无言。 他郁闷地扬了扬那乾坤囊:“可是这个?” 尹白霜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看着百里安温怒而微红的脸庞,她啼笑皆非。 这小尸魔死的时候,怕还是哪家门教森严的古板小公子吧,这正儿八经的模样可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虽说她对苏靖一向不屑,可这世人千千万,又有多少男儿为之沉迷心许,这等好便宜旁人可是断手断腿也盼不着的。 他倒好,还生起了气来。 “嗯……你不回答,想来是手感极差,一点也不软就是了。”也不知这自说自话的女人追忆起了什么,眉宇间的萧瑟感淡了许多。 尹白霜秀眉轻抬,颇有几分旗开得胜的得意:“毕竟当年我家那小子可是与少年时期的她同吃同睡了一年多,都未察觉她有何不妥,哪里像我……” 尹白霜站直身子,挺起胸膛,只是被那宽大的红衣给掩得风平浪静,瞧不出半分波澜动静来:“光是褪去这外头一层嫁衣,就让那小子手足无措,脸红得像你现在这般。” 瞧瞧着话中的对比程度,都快把苏靖贬低到了泥土里了。 看着莫名就骄傲起来的尹白霜,百里安其实很想为苏靖辩解一句。 您自个儿都说了是少年时期的苏靖。 其实您有可能是笨鸟先飞,人家则是后起之秀,流水不争先,争的便是那滔滔不绝……咳咳。 但转念一想,他有何立场去辩这些。 他又不是让她们两个争得你死我活的那个倒霉家伙。 “尹大姑娘,你这乾坤囊到底要是不要?” “自然是要的。”说着这话的尹白霜却是一脸嫌弃:“但是她的东西我不乐去碰,你帮我将其中东西一一取出。” 得,取了人家乾坤囊,还得把里头宝贝给她逐个摘出来。 百里安突然发现这位尹大姑娘简直比方大小姐还难伺候。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百里安都懒得挣扎了,依言而行便是了。 百里安的神识刚通过手指探入乾坤囊内,尹白霜面色微变,方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我记得苏靖的乾坤囊设了禁制,若是未经允许擅自开启会被反噬重伤,你且先等一等,我先教你一个法子。” 百里安面色一动,奇道:“是这样的吗?那想来是搞错了,这并非是尹大姑娘你要的乾坤囊。” 尹白霜不解其意。 百里安低头从乾坤囊内取出一盏纸风车来,是凡间市集上极为常见的物事:“我方才用神识探查了一下,里头的东西都很稀松平常,不是什么要紧的宝贝。”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兔花灯 尹白霜面色微僵,似是好生吃了一惊:“你竟然能够解开她的乾坤囊?” 百里安不解她为何如此吃惊,因为他的神识探入十分顺利,并未收到任何阻碍:“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尹白霜道:“当真是奇了怪了,她转了性子不成?何时将这乾坤袋的禁制给解了?” 百里安也是奇怪道:“这装着一堆简单小玩意儿的普通乾坤囊竟然真的是尹大姑娘索要之物?” 尹白霜蹙眉:“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替我将那些东西一一取出毁干净了,我今日便放你们离开。” 百里安寻思着,这些东西都是市集上随处可见之物,若能够换人一命,毁了倒也毁了。 将风车用灵力震成碎末,复而从乾坤囊内一一取出锦鲤纸鸢、竹子编织的小船,木偶娃娃,彩纸喜字等等。 这些皆是凡物,毁去不费丝毫功夫。 直至百里安取出最后一个物件。 古旧的兔花灯。 藏在犄角落里,不易察觉,所以成了最后一个尚未毁去的凡物。 比起寻常保存完好的小物件,这兔花灯却是被凋零得有些难看。 薄纸压缘,破裂成洞,灯的骨架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了,七零八落地散着,这花灯一看就是经放过的,灯底有着被河水潮湿腐烂过的痕迹。 灯内横陈着两根蜡烛,一长一短,短的那根蜡烛灯芯洁白,一看便是尚未点燃过。 而长蜡烛的灯芯焦黑,想必被点燃的是这根。 看到这里,百里安不由怔楞住了。 在来往仙陵城的路途中,他晕车难受,林苑姐姐曾为他安抚,同他聊天,哄他讲大海里的故事。 据传言,在浩瀚无垠的大海里,居住着掌管这海上姻缘的神灵。 这位神灵的神力极强,泽福与人间。 于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便成了一年三度。 诚心的恋人男女若是在花灯节之夜,点燃长的那根蜡烛,随河漂流,汇入大海之中,被掌管姻缘的海神所见,便会被赐下嘱咐,白首一生。 不过此刻百里安手中的这盏花灯,一副凋零惨败的模样,想来是在窜急的溪河里受尽了磨难与冲撞,虽然漂流至远方,却并未将女子的心意送至大海里。 灯烛,尚未燃烧小半,便已经熄灭。 百里安不知苏靖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无数支流河畔里寻到这盏渺小又残破的花灯,藏于心口一护便是百年。 他抬首,想对尹白霜说这盏花灯可不可以不要毁掉,他可以花钱买下。 谁知话尚未出口,尹白霜眉头先是一皱,抢先出口成音:“这是何物?这不是当年她从我那抢走的遗物,为何她的乾坤囊内会多出一盏灯来?” 百里安心思一动。 原来方才毁去的那些凡物,都是苏靖从她那里夺走的。 如此想来,尹白霜这般强烈的反应倒也能够理解。 百里安问:“这盏花灯如何处理?” 尹白霜冷笑睨了一眼他手中的花灯:“都成了这副模样,毁与不毁有何区别?怎么?瞧你那紧巴巴的模样,是喜欢?” 百里安点头。 尹白霜压剑而立,道:“瞧你方才为我做事的份上,你既喜欢,那便赠你了。”说着,她秀眉凌厉竖起,隐含威胁警告:“只不过不许还给苏靖!” 能够藏进她乾坤囊里的东西,都是要紧之物。 她也要让她尝尝,失去重要之物的痛苦!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静默良久,道:“好,一切依尹大小姐的意思便是。” 想来是那些零零碎碎被珍藏了两百多年的小物件终于在她眼见灰飞烟灭,尹白霜满意地敛了眉目,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她神色莫测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你很了不起,今日竟然能够从我手中护下苏靖,你尽管可以得意,但你要知晓,你救他一命,便是得罪了我一次。” “莫要天真的认为,比起苏靖那个无情冷酷的冰坨子,我会更好说话,日后,你会知晓的。” 语毕,她将手中开启的玉石贝壳合拢收于袖中,意味深长地瞥了百里安一眼,便折身重踏出一枚白子,翩谦萧瑟的红衣即将没于阵光之中。 嬴袖脚步上前,目光缱绻,仿佛深藏着诉不尽的千言万语:“小霜……” 尹白霜恍若未闻,彻底消失不见。 小霜? 捕捉到这两个字的百里安眉头轻动了一下,心中泛起一抹古怪的情绪。 那一夜他为阻鬼嫁成亲之事,最后紧要关头,信口胡诌了一个女儿家的名字,因为他犹自记得云家一众侍女里,便有一位名字也唤小霜。 他不知为何会在众多个女子名字中,专挑此名溢于唇边,当时并未多想,只当是巧合。 可而今之际,忽闻嬴袖这低声一语,轻若云雾,落入心间,却宛若怒龙咆哮,让他心头一颤,耳膜鼓跳,有种惊心动魄的错觉。 嬴袖目送那红色绯影的离去,半晌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看着半蹲在地上发呆的百里安,面色恢复如常,掌心虚抚过伤口翻卷的面颊。 也不知使用了怎样的术法,掌心灵光匹练,狰狞的剑伤瞬间聚拢恢复,继而很快面容如初见时俊美非凡。 这个男人,被她亲手伤后,竟是连当面给自己治愈疗伤的勇气都不曾有吗? “司尘道友竟是认识小霜?”他这般问道,语气平静,并不倨傲,但隐隐能够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百里安从沉思中醒悟回神,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道:“嬴公子便只会在背后唤人小名吗?” 嬴袖目光闪掠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百里安不再理会这个心府之中暗藏纠结复杂的男人,重新背好方歌渔,提起苏靖,便要朝着鬼山深处行去。 “我从未见过盛怒之下的她,能够收剑不杀。” 嬴袖忽然出声,眼睛里仿佛有幽火在烧:“她想杀苏靖已经想了两百多年,曾经少年时,她的境界修为都远胜与苏靖,小霜是千古以来,第一位被仙尊祝斩点化命盘的人间修行者,后为心魔所扰,境界大跌,至此才稍落于苏靖之下,可即便如此,她仍未放弃要杀她。”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君子勿视 “今日我可真是走大运了。”百里安朝着深处黑暗的脚步不停,口中敷衍应付,嬴袖则是耐心跟上,亦步亦趋。 “我可以肯定小霜要杀她的决心,哪怕是让三宗正道仙门失道平衡,但凡苏靖毫无抵抗力的倒在她的面前,她也能够毫不犹豫的将她的头颅给斩下来。” “可是她,今日却因为你而收手了。”嬴袖的语气很轻,很沉稳,并未因为心中暗藏的情绪而失了半分仪态。 可是他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百里安的后颈间,一刻也未转移。 百里安停下来脚步,回首触上嬴袖那对温和平静的眸子,他笑了笑,道:“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嬴袖的呼吸明显停了一瞬,但是很快便恢复正常,他看着百里安胸口出的霜痕,目光微嘲:“我想说的是,今日本不该你来多管闲事。” 百里安明知故问:“原来嬴公子也想苏靖死?” 嬴袖面色不变,平静且坦然道:“我的确很不喜欢苏靖,甚至可以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亲手杀了她博美人一笑,可是这是不被允许的,她的性子不招人喜欢,可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小霜能够肆意妄为,我却不可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如鹰隼似穿透人心:“我相信为苏靖身份地位以及这令人意外的皮囊所惑者,绝不占少数,终日抱着那所谓的英雄救美的搏命戏码,来见证自己的不俗,的确是每个男人都爱做的美梦。” 百里安心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为何我完全听不懂? 这一回,他是真的不懂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可是这在我的眼中,完全没有必要。” 嬴袖温和的神态浸润在光影之中,眉目是与他内心真实不符的温沉柔和,他说:“有我在,她自然无法酿酒大错。”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觉得尹白霜有一句话说得真的很正确。 这个人,是真的很可怜。 见他不语,嬴袖展了展袍袖,神态愈发温和,是那种礼贤下士看待弱者的怜悯温和。 他看英灵红樱时,便是这样的眼神。 “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怜,你还要前往鬼山第二境去寻你的兔子,你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去受她一剑,要知晓,小霜的寒止,威力远比你所见所感的要可怕千百倍。” 嬴袖指了指他胸口的霜白淡痕,道:“如今这一剑伤势看起来轻浅,却不知早已深入肺腑之中,寒止剑气那是连雷劫之火都可以冰封冻结的,如今你感觉不到多么剧烈的疼痛是因为你的经脉被剑气封行。” “十日,你只有十日的时间,若你此刻离开鬼山,去往仙陵内城,求助于轻水女官,她尚且还能够用观止术为你化去剑气治疗,可若是十日之后,你仍留在鬼山之中,你胸口出的冰痕溶解,冰封的剑气将会不受控制的迸发!你将——败血而亡!” 身为中剑者,百里安自是比嬴袖更为了解此剑的可怕。 正如嬴袖所言,尹白霜对于苏靖的执念颇深,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杀死她的绝好机会。 这十日内,苏靖极有可能清醒过来,到那时,若是能借苏靖的手杀他,倒也省事。 若是苏靖善心大发,因那救助之恩,不再继续对他痛下杀手,那么等他体内的寒止剑气爆发而亡,也不算衬了苏靖的心意。 尹白霜离去之时所说的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救护苏靖,早已将她得罪得死死了。 胸口处的剑伤足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强大的修行女子,还是人间俗世的寻常女儿家,都是极为小心眼的生物。 百里安将头转了回去,目视着前方被黑暗所遮掩的崎岖山路,脚步重新抬起前行。 他笑着轻松说道:“败血这种东西,败习惯了你便会觉得,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嬴袖没有想到会换来这样的回答。 赌上勇气与性命换来的一场维护,都明确告诉他了是无用之功,竟是未有半分动摇与迟疑的吗? “哦,对了嬴公子。”这一次,百里安行走的速度不减,并未停下,却又再次回首,笑意浅浅地看着他:“你说你不喜欢苏靖,想她死,可是为何在她被我扶起,露出真容的那一刻起,你老是偷偷看她呢?” 简单一言,瞬间将嬴袖平静温和的外表击得支离破碎! 俊美的脸刹时涨红起来,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慌乱,最后他咬定牙根,声色厉茬:“你胡说!” 百里安莞尔一笑:“那便是当我胡说好了,还请嬴公子就此止步,毕竟你是不去鬼山二境的。” 嬴袖对于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极强,几个深呼吸间,他面上的红意褪去,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 …… 黑山覆雪,云从天南。 山云一线皆异色,须臾,阴风卷雪击面,足下山道起云漫漫。 鬼山之下的雪意极寒。 陆陆续续御剑飞下鬼山的修行者们,一身灵力都无法完全抵御这里的森寒。 大多数年轻的修士,无一不是穿戴着灵线编织的御寒斗篷大氅,在入了鬼山一境后,这些参加仙陵城大考的各方势力便纷纷下了飞剑。 虽然此地并没有禁飞的禁制,但是御剑时的剑气会惊动山中的妖鬼。 虽说距离内城司玺女官于圣陵之上提前公布大考的考题,可是内城提前数月的开启仍是叫众人身处于睡梦之中,觉得好不真实。 谁能够想到着大考的第一个试题便是这臭名昭著的三千年厉鬼。 光是这第一试题,就不知难倒了多少修士。 能够成为客卿修士者,拓海居多。 可是凭这拓海境的修为,他们如何能够敢在幽鬼郎面前造次? 可是他们封礼已收,身为主家看重的客卿修士,岂能未战而避? 再者说,这鬼山之境,虽然凶险万分,但若是结伴同行,城中客卿修士多数最低修为都已跨越过了拓海之境这个门槛,在鬼山一境之中,若不刻意去触碰那些禁忌,小心谨慎一些,倒也不会过于害了性命。 更何况鬼山五百年不曾开启,虽说是负阳之地,却也不缺乏各种未知的机缘、灵物、或是久远时期前辈高人遗失的珍贵法器。 抛开解答幽鬼郎这个试题不说,光是鬼山开境,那也绝对称得上是仙陵城内的一件大事了。 如此想来,今年的仙陵城大考环节,可比五百年前的有趣多了。 虽说幽鬼郎如一座不可跨越的恶山,横栏在众人面前,可是对于这些客卿修士而言,他们入仙陵城本就是为了机缘与好处,而鬼山之中,也许随便捡到一块碎片,极有可能领悟到天地间的奥妙,从而突破瓶颈,抵达一个新的层次高度。 他们自然乐得而为。 幽幽篝火,驱散着黑暗云雾间的冰冷与潮湿。 鬼山一境的一处半山腰间,设有一座古寒旧亭,旧亭不大,只能容纳六七人,还显得有些拥挤。 山腰间依稀可见空间里时而有着阴物盘踞而舞,好似黑暗中的毒蛇吐信,只是这旧亭仿佛有着一股古朴凝练的气息,让这群阴物不敢靠近。 但若仔细观察,这旧亭四角方位阵列玄妙,亭檐之下悬挂着一串幽蓝的珠子,珠子散发出微弱的光,被亭上四角阵列的术法渐渐吞息之间,便形成了一股厉鬼难侵的匹练感。 旧亭内拥挤着六七人,他们身上服饰各异,显然是出身各自不同。 其中有二人服饰相近,一男一女,他们身穿淡黄色的宗门袍服,样式简单素净,肩头镶别着一株镂空枳纱的桂花暗饰。 稍有博识者,便能够看出这两人出自于东南部十方小国所供奉的法门仙宗,景月宗。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矿宝 两人样貌看起来三十左右,看起来很是年轻,但是从他们体内散发出来的拓海境气息来看,二人年岁,显然远远不止百龄。 旧亭里的黑石地面间,隐隐有着几缕血迹,一名黑衣青年的袖子正垂滴着鲜血,他面色有些郁郁苍白,眉眼不善地坐在那里。 旧亭本就拥挤,他却一人独坐上位,周围半米距离无人靠近,唯有篝火上疗伤的汤药滚沸开了,才有人倒出一碗,带着几分讨好的恭敬献给他。 这青年只是看起来像是青年罢了,他如今修为乃是拓海巅峰大圆满,是这七人之中,实力最强,境界最高的那个。 故而,余下几人都隐隐约约于他马首是瞻。 青年单手捧着这碗翻着滚烫热雾的汤药,也不嫌烫,端起一饮而尽,随即很快便有人替他收了空碗。 缪晨擦了擦嘴角的药渍,看着檐角下的那串幽蓝珠子,在风声摇曳里,终于……咔嚓一声,裂出一道细痕。 声音细微,却让亭内所有人的人心头一沉。 他们互相对视,亭内的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伤彩。 他们七人并非同宗同源,不过是因为在鬼山之中寻到了一处幽晶矿脉,幽晶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矿源,对于修行者而言,用处十分广泛。 幽晶研磨成粉,汇入笔墨之中能够入符化阵,威力极穷,有些少数底蕴不菲的修行者,身上都会藏着一两道添加了幽晶力量的护身道符。 幽晶是开山立派必不可失的矿石,若是今日能够将这条矿脉尽数挖掘到手,那必然是为自家宗门带来极为可观的收益。 因此,七人达成协议,暂时合作,拿下这条矿脉,再以瓜分。 只是像这样极珍的矿脉机缘,通常都伴随着大凶之物用以看守。 他们在开采途中,皆是小心翼翼,精凿细刻,动作微小难免便有失进度。 缪晨修为不俗,性子又傲,走得也非同寻常修真者修炼灵力的路数。 他是内力通达的体修武者,练就的便是一口浩然玄黄气,不惧阴力侵扰,自认为在这鬼山一境里的阴物,奈何他不得,在行动之时自然不与旁人那般束手束脚。 可谁曾想,看守这条矿脉的却是一只成年的腐尸妖狼,练就出了不死不朽的妖尸之体,大意之下,腕骨被咬裂,尸毒灌入,一时之间整条手臂都无法再用,亦如壮士断腕,实力大打折扣。 而狼者,群体居住的凶物。 他们一众人,矿脉尚未挖掘完,便被成群的腐尸妖狼包围。 这寒亭并非山中旧物,而是缪晨所有的一件灵器所化的防御法宝。 一般灵器极为罕见,唯有一流仙门势力极为出色的内门弟子,方可有幸拥有。 万象宗虽说早年间距离一流仙门势力尚稍显不足,但被东南部的十方中小国境供奉多年,底蕴绝然不低。 再加下近年来宗门内出了一些人才济济的体修英杰,多年发展下来,倒也可媲美一些一流仙门的末数势力。 缪晨在宗门之中地位不低,这次又参与大考争斗,是以便被宗门长老赐予了一枚破损的灵器。 眼下,他们便是依靠着缪晨这枚防御灵器,抵御住了腐尸妖狼群的攻击。 以缪晨的实力,加上众人合力,倒也不难杀出重围。 只是他中了妖狼尸毒,手臂受损,实力大减,需要一定的治疗时间。 这寒亭却因有所破损,阵法不全,难以震慑群狼,唯有用那幽晶来补全裂损方位。 只是毕竟七人之中无人懂得炼器之道,这幽晶无法完全融合至寒亭中来,损耗极大,一夜功夫,他们身上匆忙所采的几枚幽晶尽数耗损掉了。 这一声裂响,意味着这一枚幽晶在难以支撑法阵的消耗。 缪晨实力最强,是众人唯一的期盼,所以到了下半夜,便会从七人之中,挑选出一人来,前往矿石山洞冒险采晶,持续维持防御亭阵。 腐尸妖狼不会飞行,只要御剑快速飞入矿洞之中,运气不差的话,倒也能够采来几枚。 只是七人并非同心同宗,这采矿一事,自然是轮番着来。 缪晨的肉体程度十分强悍,用以药物治疗,只需一天一夜的功夫,便可派出体内的毒素,恢复手臂的气力。 只是眼下,不过才过去半夜功夫而已。 “到谁了。”缪晨目光环视众人,目光有些漠然,也有些高傲,因为他是这支队伍,短暂的领头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一一投放至里在篝火旁添柴熬药的少女身上。 很奇怪,能入内城鬼山,成为大考客卿修士着,大多皆是拓海之境。 可是这名少女,却堪堪突破开元,就连骨龄,也是实打实的双十年华。 似是感受到了大家充满冷漠的目光,少女添柴的手臂一僵,面色逐渐变得有些苍白。 其实大家都明白,一个开元境的小辈,如何能够在那腐尸狼群的毒口之中活下来。 腐尸妖狼虽然不会飞行,但腹中却能够酝酿毒液,从狼口中喷射出蚀骨的毒箭,射程足足高达百米之远,在这险峻的鬼山之中,难免要低飞采矿,极为凶险。 开元境不过刚刚掌了御剑飞行的入门要领,不论是灵活程度,还是灵力的供给,都远远不足以能够让她活下来。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他们能否理解,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采矿的过程及其凶险,若是因为弱小,便可安于一隅得别人用血用伤换来的安全处境,他们觉得十分不公平。 缪晨目光轻嘲,分明他可以改变这个局势,可是他并未出声,只是冷眼旁观。 寒亭内的气氛凝静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但他们都在默契地等待着少女起身。 穿着蓝白道袍的少女咬了咬唇,神色有些委屈,但她还是站了起来,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朝着亭外走去。 那位来自景阳宗的青年面色一动,不顾身旁女子同伴的眼神阻止,拦在了她的面前,沉声道:“李酒酒,你是哑巴吗?他们明显是在欺负你,为何不吭声?” 李酒酒抬起一双倔强明亮的眼,看着这个男人,道:“张曜堂,你让开。”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争执 张曜堂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姑姑带来的人,还轮不到被人这般欺负。” “张道友,你这话我们可就不爱听了,大家一起入山寻机缘,如今逢难,轮番出力,乃是公平之举,何人欺负她了?” “莫要我说,开元境也来参加大考,只能说是自不量力,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来鬼山,光要你们景月宗的人保护她还不够,还得累我们分身乏术,当真是给机缘迷了心眼不成。” 景月宗的那名女弟子也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夫君,此言过了。” 李酒酒环视了一下众人,暗自蹙眉。 以她的修为与地位,的确没有资格成为仙陵城的客卿修士,参加大考。 只是近日以来,那景月宗的一些长老大人物在人间各方法坛传礼论道。 爹爹带着她慕名而去,经了一番小小点拨,被景月宗七长老温芙一眼看中,问她愿是不愿成为她的客卿修士,替她完成仙陵城大考。 此举实属匪夷所思。 景月宗在人间仙门之中属于一流势力,修行的法门也十分特殊,多数是以修行玄月真气为主。 他们以月为尊,却不尚武攻伐之术,善于阵列奇门之道,是为一流势力之中的善守者。 若论真正的武力,反而还不如善体修的万象宗。 温芙乃是阵列之道的奇人异士,家族祖辈里出了一位半仙,她亦是继承了这半仙的血脉,自然也有资格争夺着城主之位。 李酒酒也不知为何,这名声佳誉的景月宗七长老,怎会将那珍贵的客卿名额交托给她一份,并且态度十分友好,甚至将宗门之内的一些阵列秘法都在来往仙陵城的路上悉数相告。 温芙说她体质特殊,对于天地间的月之精华有着神奇的感知能力。 而景月宗所修道法,皆是与月华之力息息相关。 对于李酒酒而言,修行景月宗的道法,能够减少很多复杂的步骤。 这一路行来,在阵列之术上,她也的确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让温芙十分为之欣喜。 但她还是想不明白,若她当真觉得她在阵列之术上是个可造之材,那么何不直接收她为徒。 她开元境的修为摆在这里,又何必浪费一个珍贵的名额。 温芙给出的答案是,在大考过程之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需得她相帮。 本想着,参加大考比试,历年以来,量力而行,个拼才华,点到即止。 试台之上公平相争,即便动静闹得大了些,也不过是受些伤势罢了。 那便权当偿还那点拨之情。 但她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次大考的舞台,却是在这危险重重的鬼山之中。 张曜宗与燕芸是七长老的另外两名客卿修士,入鬼山时被树妖袭击,便与温芙还有另外两名客卿修士分散。 他们二人也心动于那幽晶矿脉,李酒酒本不愿与之同行,光是百里安留给她的那些陪葬品,就足以抵这样的矿脉千条。 她是真看不上眼。 只是身为同行者,她又实力低弱,虽然有小安留给她的一些异宝护身。 但那财不露白,小安的陪葬品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惊骇世俗的宝贝,经过苏靖那次教训以后,她哪里还敢再胡乱拿出来招摇,所以她实在不好单独行动。 她虽天真,但也并非未经风浪的烂漫少女,知晓在这个修真的无情世界里,所谓的公平,不过是强者来制衡弱者的一种手段罢了。 点拨之恩当偿还,但偿还的方式有很多种,她不愿傻傻地因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张曜堂,你让开。”她将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酒酒的目光虽然委屈,却没有畏惧。 燕芸哎哟一声,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人家压根就不领你的情,你又何必巴巴地上赶着去维护。” 张曜堂蹙起眉头,面上起了怒意。 燕芸实力不俗,长相也颇为大气,比起一般男儿都要显得英武几分,因宗内长辈牵线,与张曜堂成亲多年。 不过很显然,旁人能够从张曜堂的眼中看出,她并非是他心中的妻子人选。 这时,缪晨低笑一声,那双从不拿正眼看人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李酒酒的身上,目光来回打量着说道。 “如果说第一次你让他给你让路是自尊心作祟倒也正常,可是他都出言护你了,若他一人坚持,为求同心,旁人还真不好叫你离开,你老实待着倒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真的想要出亭,怎么……” 缪晨眉头一扬,语气忽然多了几分压迫人心的味道:“你莫不是身上藏了什么能够让你离开这个危险境地的宝贝不成。” 李酒酒目光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在解释,可是周围的人连带着方才还在维护她的张曜堂,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方才大部分人还一副看累赘麻烦、巴不得她赶紧离开的嫌弃眼神。 可心中目光却宛若咬在她身上一般。 能够在这无穷无尽的狼口中护她无恙离去的东西,那可绝不寻常! 这个丫头,一路上都在受他们的保护,居然还敢藏私。 缪晨从寒亭台位上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酒酒。 对上他的目光,李酒酒不由倒退两步,目光也不善起来。 她冷声道:“怎么?身为名门正道难不成你们还想学那魔宗之人,强取豪夺他人之物不成?” 缪晨漫声道:“你这小姑娘可真会说笑。” “酒酒。”张曜宗轻唤一声,目光复杂:“你当真是想一个人离开吗?” 李酒酒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沉默自然会被旁人认为是无言的默认。 余下的那几名人纷纷露出讥讽轻视的目光。 “离合宗的教养可真是不成体统,不愧为小地方出来的人,大家一路拼死保护,换来的却是自私对待。” “万象宗的灵器何其珍贵,何以用来庇佑这种人。” 他们是仙门名家弟子,自然不会做出强占人东西的腌臜行为来,也不屑对一名开元境擅自出手。 这样有失身份。 只是言语如利剑,字字伤心肺腑。 他们都在统一口径,迫她自己交代出来。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妖狼王 一名面色沧桑的中年男子,沉稳出声,语气还算温和客套:“诸位都静一静,李姑娘年纪尚幼,不明事理尚有因,诸位不必这般对一个小辈咄咄逼人。” 他看向李酒酒,道:“不论姑娘是否真的身怀异宝,要不要告知我等那是姑娘的自由,各位也不必因此过激。” 李酒酒心道总算有个明白事理的了,她颔首致意,正欲离去。 那名中年人却使了一个眼色出去,立即便有两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酒酒藏不住情绪,愤然道:“这是何意?” 来自绯月国的中年修士道:“以姑娘的实力,既然无法取得幽晶,那么还是在此好生休息吧,这一轮,便由我替姑娘好了。” 方才人人让她离开寒亭取幽晶时,这名中年修士并未站出来。 李酒酒不傻,知晓他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慢慢转过身来,道:“前辈是担心我弃你们不顾?” 可笑,分明以她的修为还留在这里,根本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帮助。 原来是出去送死可以,单独逃走却万万不可了。 中年修士敛眸道:“我想,即便是方才维护你的张道友也不会轻易让姑娘离开。” 李酒酒这才明白过来。 这不过是人类的劣根性罢了。 她是死是活,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只是若她当真离开此地,将此处矿脉的消息透露出去,这才是他们不愿发生的。 纵有异宝防身,可是在他们这群拓海境中间,她终究是无法离开此地。 中年修士替她出了寒亭,御剑消失在了黑幕之中。 张曜堂将李酒酒叫至一旁,低声道:“虽然我们并非同门,可一路上我姑姑她对你怜爱有加,我原以为我们之间早已结下了不浅的友谊,酒酒,你今日所言所行,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李酒酒毕竟年轻,被人点着鼻子这般教训,心中一时郁结难过,她说:“不知我言行了什么过分之举,让张道友如此失望了,这所谓的失望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凭空恶意揣测出来的吗?” 张曜堂目光一亮,道:“难不成酒酒你未想过离开?” 李酒酒摇首:“下鬼山之前,温长老在我身上留下了一枚铃绳,凭借此绳我能够找到她。” 听到这番解释,张曜堂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道:“话是这么说不过酒酒你要知晓,她虽然是我的姑姑,但此处矿脉非同寻常,若是出自我手奉于宗门,这功劳自在我身,日后我在景月宗内自是前途不可限量,姑姑她如今身份地位已经很高了,没必要再锦上添花地多添这一笔。” 说到这里,他目光有些火热,伸手便要去握她的手:“我待酒酒一片赤诚,若我未来有所成就,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 李酒酒万没想到居然会听来这么一句话。 尤其是他的妻子还在近处。 心中顿生厌恶情绪,她避开他握过来的那只大手,眼中最后那点残余的客套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还妄张道友自重!” 张曜堂面上一阵尴尬,而自己的妻子目光也如刀般在他脸上刮来刮去,他讪讪收回手,看向亭外,道:“奇怪,任德川怎么还未回来?” 并非刻意转移话题,亭内大部分人都面带忧色,任德川便是外出寻幽晶的中年修士。 亭檐上的幽珠裂痕遍布,虽是都有可能破碎。 一旦这道防御灵器被破,他们根本无法御剑飞出这腐尸妖狼的领地。 时间又过去了一炷香。 整整半个时辰,在这漫山遍野的妖狼群中,根本无人能够坚持这么久。 任德川至今未归,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所有人都露出兔死狐烹的神色。 唯有缪晨眼底不见任何悲意,理所当然道:“接下来,到谁了?” 所有人面色纷纷大变,任德川在众多人中最为年长,修为出了缪晨以外便是最为雄厚。 可这一次出去,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暗里,两道幽幽的碧火燃烧了起来。 所有人宛若窒息一般屏住了呼吸。 早已经过一夜战斗的他们,自然明白,这碧火是腐尸妖狼的眼睛。 只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森然明亮的妖狼眼睛。 红棕色的狼毛漫过黑暗,这一头妖狼竟是双腿直行而走,两只雄壮的兽足仍是妖狼的形态,可是他腰际以上,竟是演变得与人类有着八成相似。 他五官面颊皆是人脸的轮廓,覆盖上了一层森杀的红棕狼毛,他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结实得像一堵墙似的,相隔甚远,都能够嗅到从他身上飘来的腐尸气息。 这头腐尸妖狼……竟然化形了! 当亭内众人看到他手中拖着一个物事,面色不由个个惨白起来。 那是任德川。 死相凄惨,眉心被毒箭贯穿出一个惨森森的黑洞,连同着灵台魂魄一起被贯穿,眼睛与内脏皆已被掏开,一路拖曳,一路血腥狼藉。 在这头化形了一半的腐尸妖狼身后,成山成海的一群妖狼们在身后舔舐着地上的鲜血,惨绿色的目光里,那是野兽与妖物的残忍天性。 为首的那头妖狼王眼底皆是人性化的讥笑,他将手中的任德川往后高抛而去,足有百米只高。 在他身后的成群妖狼们,发出饥肠辘辘地咆哮嘶吼声,纷纷一跃而起,竟是踏着同伴的身体,一下跃至了同等的高度,一口咬住! 然后相护撕扯,就像是分食猎物。 很快,便将他瓜分了个干净。 如此残忍的一幕,看得众人脊骨发麻。 一名拓海境八品,竟是说死就死了。 若是被这么多妖狼围攻,即使他们能够御剑,但御剑飞至一定高度的时间有限,甚至还不如他们跳跃的速度快,一旦被咬中,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头妖狼王,是在故意像他们示威! 群狼围绕。 化作半身男子的妖狼来到亭角前,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下,他的手指穿过灵器的保护范围。 阵光闪烁,将他狼毛所覆的整个手背血肉消融,露出森白的手骨。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心中紧张之余,但还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虎啸 灵器之威,可镇妖物。 忽然,妖狼王抬起头来,冲着缪晨咧嘴一笑,露出森然狰狞的犬齿,他横骨未化,无法发言,但是从他的口型上看去。 却是:“你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化作白骨的手掌并未吃痛退出,反而持续坚定残忍的探入进来。 张曜宗面色大变,正欲出手阻拦,不料那妖狼王手臂微震,臂骨间的血肉瞬间化作一道血污,血污围绕盘旋来到指尖,被他轻轻一弹。 血污没入那幽蓝的珠子里。 珠子应声而碎。 四周的腐尸妖狼再也无所顾忌,嗅到了新鲜人味的气息,疯拥而至。 不大的古旧寒亭在这冲天妖气里,被撞得支离破碎。 缪晨来不及心疼,怒吼一声,不顾腕骨伤势未愈,直接动用宗门秘技:苍炎鹤舞! 一股巨力由下至上掀起,赤黄如烈炎般的真气腾然出两只火鹤般的虚影。 一大一小。 大鹤双翼旋舞,将围攻而来的那群疯狼切割得支离破碎。 小鹤依附在他的身后,缪晨不用武器,抓住一头妖狼双臂用力,小鹤的翅膀也烈烈去如炎风般爆裂狂展开来,如撕豆腐一般,将妖狼的身体撕成两半。 相较于缪晨这狂野粗蛮的战斗方式,旁人真是叫苦不迭,各自施展灵术神通,自顾不及。 “该死,这腐尸妖狼王乃是尸灵,怎会进化成人?!” 张曜堂大为绝望,心道早知如此,就应该让李酒酒去请姑姑了。 至少不用惨死交代在这里啊! 人人陷入苦战,无人再去顾忌李酒酒了。 李酒酒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面色苍白,但好在这群妖狼恐怖归恐怖。 只是对她而言像苏靖那样真正的噩梦都面临过,这一回倒也不至于腿软失控,她压住指尖的颤抖,从碧水生玉中取出一柄土黄色的小剑。 这柄小剑乃是灵器飞剑,杀伤力极高,速度极快,但是一次只能承载两人。 她无从再去顾忌其他人,捏了一道剑诀,小剑给出反应,爆射出数十道光束,将她周身围攻而来的腐尸妖狼斩毙五只。 她修为太弱,不足以完全操控这枚小剑,光这一下变让小剑的杀敌剑气挥霍一空。 不能妇人之仁,必须尽快御剑离开。 若是再被妖狼围上,她可没有斩杀妖狼的气力了。 而李酒酒此刻也十分庆幸自己修为不如他们那般厉害,境界越高的修行者显然是对妖狼的吸引力更大。 她将围攻她的五只妖狼斩杀后,剑诀不灭,飞快引动小剑,一道轻盈如风的剑气将她身体轻轻托起,随时都可以乘风而去。 灵器小剑的飞行速度,她想即便是那妖狼王也追赶不上的吧。 李酒酒周身灵力四起,很快形成一道强大的风壁漩涡,将她保护其中。 四周疯狂噬咬过来的腐尸妖狼一旦靠近上前,变被撩卷高抛至了几百米的高空之上,复而重重落下,砸的骨肉震裂! 李酒酒着实是大吃一惊,这小剑吞吃灵力好生厉害,威力也是远远地超乎她的想象。 看这架势,这柄小剑怕不是一件中品灵器吧。 李酒酒心头狂跳,体内灵力经不起这么消耗,她正欲离去,这时距离她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她侧眸望去,却见一头腐尸妖狼正与燕芸错身而过,那弥漫着尸毒的獠牙直接撕去她腰间一大块肉。 燕芸朝她投来无助与绝望的目光。 李酒酒禁不住这目光,忍不住心头一软,虽说一路上走来燕芸对她面色不佳,可整支队伍里,就她与燕芸同为女子。 而且张曜堂身为燕芸的夫君,反而对她一个外人多般照拂,换做是小安这般待她,她也会对别的女子冷眼以待。 念及此处,这几日从她那受的委屈也不由释然了几分。 这柄小剑能带两人离开,燕芸不过与她一尺之离,李酒酒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运转灵力,让那巨大的风壁破开一口,朝着燕芸伸出一只手掌,急声道:“快过来,此剑只能载两人离开。” 燕芸急急道了声谢,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 李酒酒眉头低蹙,只觉得她力气好大,指甲都要嵌入她的皮肉之中。 这并非不像是求生激动时的紧张。 因为燕芸的手掌十分沉稳有力,指甲间的力度恨不得扣碎她的手骨,力气大得充满了恶意。 李酒酒一时头皮发麻,心中顿时深处一种不祥的恶寒。 下一刻,那种不祥的预知成为现实,手腕间传来一阵麻痛,周身灵力瞬间被封。 哪怕是负伤状态下的拓海境,在如此近距离下封住她的修为,依旧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手中紧握的小剑落到了燕芸的手中。 只见她眼神尽是冰冷与无情,抬起一掌故意收了七分力道拍在李酒酒的肩头之上。 剧痛袭来时,李酒酒听到自己肩骨咔咔碎裂的骇人声音,她疼得浑身发抖,仿佛要就此死去。 在那一掌的力道下,她整个人高抛出去,身后与之而来的是成群的腐尸妖狼张着腐臭的獠牙巨口,朝着她撕咬而来。 身后是腥风腐烂的尸气,掺夹着妖狼身上野兽的气息,令人作呕。 在逆风之中,李酒酒看到燕芸捧着小剑,朝着张曜宗狂奔而去。 好心出手相救却发遭背叛,李酒酒并未愤怒,只怨自己天真蠢笨,以为自己诚心待人,便会被人以诚待之,只是心中有些无力罢了。 但当她看到燕芸拿着那小飞剑的一幕,不知为何,强行咽下逆血的喉间又泛起一股子森森然的浓郁腥意来。 那是小安给她的!!! 可是她又能怎样? 李酒酒眸色一黯。 她马上就要死了。 身后的腥风之意近在咫尺,李酒酒小腿肚子忍不住抽筋,她侧眸的余光视线里,看到一个庞然大物跃得极其之高,带着令人心惧的沉重威压。 巨大的阴影临头盖她。 她战战兢兢地想着,方才紧张战斗时分不查,原来着腐尸妖狼的块头这般恐怖巨大的吗? 都快赶上《钧妖策》上记载的成年妖虎了。 “吼!!!” 宛若被山鬼神力赋予了力量的虎啸声震破黑暗。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虎娃儿 李酒酒愣住。 原来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来了一只大老虎。 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一只庞然大物甩动燃烧着幽蓝阴火的虎尾横扫而过,暴风卷烈火,成群的灰色腐尸妖狼直接被横扫成两半。 断裂成两截的残躯还在噗噗燃烧着冰冷的阴火。 李酒酒在半空中持续降落,方才那一尾横扫狼群,竟然不过在一瞬之间就强横完成。 一只硕大的斑纹虎脑袋自黑暗中朝着她的方向探头探脑而来,虽说衬着那对被幽蓝光泽所覆的虎眸凶狠冷戾至极。 可是眼下拱着大脑袋伸过来的模样却是给人莫名一种憨厚的感觉。 忽如其来的巨虎让群狼以及一身血迹斑驳的修行者们都不由怔楞住。 他们陷入一种短暂的默契,同时看向那只鬼气森森、浑身冒着幽蓝火焰的巨虎。 李酒酒从它面前坠落,看着它那双硕大的眼睛,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阴灵鬼虎?!”张曜宗面露惊骇,认出了此虎来历。 所有人心头一沉,就连妖狼王也不由露出了迟疑忌惮的神色。 阴灵鬼虎出自于中幽之地,其性极邪,其行极恶,戾气深重,不易被鬼修炼化臣服,故而凶名在外,罕有人会将此等凶灵炼成式鬼。 久而久之吸收了天地间的阴气,便也成就了一身凶绝恶性。 阴灵鬼虎喜好食修行者,手段之残忍,酷爱猫戏老鼠的手段,将活人生生盘死在爪下。 众人不由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心道比起着阴灵鬼虎,李酒酒若是死在妖狼口中,倒也算是死了个痛快。 果不其然,阴灵鬼虎扬起那只巨大的头颅,幽蓝的火瞳看着李酒酒,嘴角开咧,这副笑容悚人砭骨,它朝着那纤细柔弱的身影抬起的锋利巨硕的虎爪。 人们不忍再看,正欲偏开视线,正视这场战斗。 “喵呜~”可谁知…… 阴灵鬼虎很有骨气的‘怒啸’一声,五根如刀的利爪竟是齐刷刷地收回了肉垫之中,爪子团成一个柔软的肉球垫子。 紧接着惊呆人的一幕发生了。 巨虎眼瞳之中的幽火散尽,化为一双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甚是可爱憨傻。 它两条腿前屈如人般立了起来,两只爪子如捧物一般小心探出,接住了李酒酒。 咣当一声! 有人的剑惊掉在了地上。 缪晨也一个手掌打滑,鹤翼在山道间犁出了一个深深的裂痕。 李酒酒宛若做梦一样楞傻住了,全然生不起半分劫后余生的情绪,只觉得震惊非常。 她觉得自己肯定没睡醒,可是屁股底下那厚软肉垫是那般真实,她掉在上头时还颇为可笑的被反弹颠起了两下。 在方才那绝境的妖狼围攻之下,她除了肩头被燕芸打出来的伤势以外,浑身上下竟是半点擦伤也无。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仿佛在无声质问她既然养了这么一只凶物,为何不早召唤出来。 见鬼! 李酒酒也觉得莫名其妙。 从小到大,莫说大老虎了,就连猫儿她都未养过一只。 她趴在虎爪肉垫上,看着它那双无害还圆溜溜地大眼睛,像个智商发育不全的傻大个儿。 李酒酒忽然觉得这么比喻自己的救命恩虎不大好,于是小声问道:“虎娃儿……你是不是认错娘亲了。”还自顾自地给它取了一个土的掉渣的名字。 阴灵鬼虎的目光一下变得幽怨了起来。 妖狼王怒吼一声,脚底下踏出数十道裂缝,却是不给他们‘母子重逢相认’的机会,率领着黑压压一片的妖狼再度杀了上来。 “该死!快叫你的英灵鬼虎御敌!” “大家快往鬼虎方向聚集去,快设阵法!娘的!有此凶灵相助,不愁杀不完这群狗畜生!” 最为人类这一方的几人,看到英灵鬼虎的出现,情绪也一下子变得高涨了起来。 甚至已经做好了浴血大干一场的准备。 哪怕是重伤也好,重残也好,只要夺下这一条矿脉,何愁宗门不舍昂贵灵药为他们治疗修炼。 “呜……” 这时,暮色的风声里传来一道清越而悠长地笛声。 曲调优雅而宁和,宛若悠悠阳春之曲。 成群的妖狼被这笛音一渡,宛若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一般,纷纷倒地不起,四肢抽搐两下,吐出腥臭的绿色液体,便再也一动不动了。 妖狼王正在一座巨大的山岩上奔跑,忽然好像心口中箭一般,惨叫一声,从山岩上重重坠下,砸出一个浅坑,在里头发出濒死垂危的声音。 严阵以待,预备殊死一战的架势,此刻在这片妖狼尸体遍野的场景里,便就显得有些可笑滑稽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笛音来得突然,入耳也是普通,为何却让这群妖狼反应如此之大。 风声里的清越笛音逐渐停歇。 山风枯叶潇潇,卷起残叶间的猩红血意。 一抹天光渗透黑暗,洒落下来,鲜红的衣袍浸润过山道间的血腥与潮湿,玉笛间的血丝收入鬼泣之中。 众人看着自黑暗中漫步而来的红色袍服少年,腰间别着一根色泽如霜雪般的玉笛,在暗色里泛出了温玉白光。 他目光清润,肤色苍白,眉目间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意,即便与背上与手中都提背这一名女子,行路之间却是依旧给人一种苍然深秀的气韵。 少年踏过重重狼尸,来到早已呆傻掉的李酒酒身前不远处,他温声道:“阿虎,地上血脏,你再捧一会。” 李酒酒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润亮,这个气韵清雅的少年公子。 是她的意中人。 场面一度安静,空旷的山野之间,偶尔响起几声濒死的呜咽狼吼。 李酒酒趴在虎爪肉垫里,透过爪缝间毛茸茸的虎毛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年。 她从未见他穿过红色的衣裳,只觉得这耀目的颜色也压不住他满身的清润,鲜泽不俗。 触及至他明朗的目光,李酒酒面上一红,知晓是他驱了这么一只厉害的大老虎救了她,觉得很是开心,却在这众目睽睽下,满心激动的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前一刻生死须臾之间,心中方念起他的模样。 眼下他便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贪心地想着,若能是小安亲手接住她便更好了,她被燕芸欺负夺剑了,可不得好生在他怀里哭一哭,告告状。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不讲道理 百里安目光在燕芸手上一晃而过,眼帘垂了垂,面上不见任何异色,他又看着李酒酒,不知是否看破她女儿家的心事,笑了笑,道:“我手里头提了个人。” 李酒酒羞赧地低下头,却见自己衣袖与裙摆间都是血泥与狼血,好生狼狈,顿时将两颊埋入掌心里,又想装成自己只是他的一个陌生人了。 阴灵鬼虎提着两条腿,踩着猫步走到百里安身后,一双虎目之中恢复了幽火灼灼,环视着前方众人。 他们心头即刻一凛,在这样一双鬼瞳注视下,心头泛起一股毛寒之意。 “多谢这位兄台仗义出手。”张曜堂上前一步,目光中的疑色未退,至今想不清楚这少年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手段灭杀了狼群,甚至连那妖狼王都幸免于难。 百里安不语,静静地看着燕芸。 目光平静,却让张曜堂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他并未注意到自己道侣手中多出了一柄小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横在了燕芸的身前。 他慑于阴灵白虎,所以语气十分客气地介绍道:“这是我的结发道侣,燕芸。不知兄台有何疑虑?” 百里安亦是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李酒酒,也是介绍道:“这个姑娘也是我的结发道侣,李酒酒。不知兄台可否让一让?” 李酒酒肩膀一颤,手指岔开,眼睛透过指缝偷偷看他。 张曜堂面色略显不自然,道:“道侣,可不是让出来的。” 百里安眉头一挑,背人提人的姿势不变,正色道:“那便不让好了。” 语毕,劲风从他身侧方向无风而至,当柔软的发丝逆风拂过面颊时,陡然之间显出几分凌厉来。 汪蓝的光泽不知从何处闪烁,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圆形半弧。 半弧之中是被刻意绕开的张曜堂。 锋利的尽头是恍惚失神的燕芸。 一声惨叫惊起。 鲜血滴答落地。 众人震惊地朝着面无表情的百里安看去,复而又看向燕芸,目光深悸。 是秋水剑。 深深的贯穿她的肩头,伤口极深! 燕芸唇色苍白至极,肩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如冰蝎子的毒针在透骨钻肤。 她颤抖出手,握住秋水剑想要拔出,却惊恐地发现这平平无奇的一柄宝器之间竟然散发出一股古怪的寒意,剑锋连同着她的骨骼牢牢冻死。 若是强行拔剑,怕是整个肩胛骨都要废掉。 张曜堂面上显出愤怒之色,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百里安以手背压唇,抑住喉咙间的疼痒,待得想要咳嗽的欲望被压下后,方才慢慢放下手臂,淡道:“她夺剑杀人。” 张曜堂一怔,看着虎爪上的李酒酒,一眼便认出她肩头的伤是他景月宗的落阴掌,心头不由一沉。 又见燕芸手中那柄陌生的小剑,沉下的心不由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若是让旁人知晓,他景月宗弟子,张曜堂的道侣竟然干出夺剑杀人的阴损之事来,这折的,可不仅仅是他夫妻二人的面子。 张曜堂眼底的复杂情绪很快收敛,厉声道:“荒唐!我景月宗的人,怎会夺去区区三流势力弟子之剑,此剑本就是归属我景月宗所有!怎么,你无故伤人还想占尽道理不成!” 方才一番混战,谁顾及得到他人,索性矢口否认。 更何况,他也不信李酒酒这样的出身,能够拿出一柄灵器来,想来也是来路不正的一个东西。 说出去,旁人谁会相信? 似是早已猜到他会这么说,百里安缓缓抬起眉目,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归。” 燕芸口中又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掌心安静的小剑嗡然而鸣,骤然爆发出橙黄剑气,收到招引的灵器,威力可想而知。 燕芸又全无防备,五指被生生削去,喷出五道猩红的血柱,橙黄小剑冲破血光,来到百里安身边萦绕而舞,纵横的剑气让余下几人隐隐心惊。 最后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乖乖落到了李酒酒的手心里,那凌厉夺人的剑气瞬间变得温和如风,徐徐缠绕指尖。 见此,饶是张曜云一肚子怨气,也不得不强行咬牙往下咽了。 如此轻易破开拓海境的肉掌,若非得灵器认主,断不会将一柄寻常拓海境难以驾驭的中品灵器,一字‘归’诀,就将威力展现出了十之八九。 百里安唇角微弯,可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垂眸凉声道:“原来归属景月宗的剑,都是属狗的吗?可我这也没扔肉骨头啊。” 现实就像是狠狠的一巴掌,让张曜宗脸颊火辣辣的疼。 四周看戏的几人也纷纷投来暗讽的目光。 李酒酒直接目瞪口呆,心道当初她闺房中那个含蓄又可爱的乖巧良人何时变得这般毒舌可怕了。 不过……他生气时的模样可真好看。 “即便如此,阁下不觉得此举过分了些吗?要知晓,一只手掌对于一名阵列术士而言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张曜宗眼底尽是压不住的愤怒,低声说道。 虽然他对于自己这位长辈指婚的妻子并无多大感情,但他不得不承认,以燕芸在宗门中的分量,的确为他带来了极好的扶持与帮助。 如今就这样被废了。 回答张曜宗的是秋水剑再度深入三分,燕芸惨叫连连,再也站不稳,跪倒在地。 百里安道:“那我亦可如君所愿,取了她的性命。” 张曜宗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不讲道理!” 燕芸目光凄哀:“曜宗救我……” 百里安道:“酒酒好心施以援手,她却将酒酒推入狼口,这可不仅仅是不讲道理那么简单。若我无法召回此剑,你强认此剑为你宗门之物,我又该和谁论道理?” 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凝视着他:“既然你没有道理,又何必在别人身上来找道理?” 燕芸抖着音线道:“李酒酒她如今好端端的在那里,如今你手指也斩了,气也出了,为何还不留人一线,难道真要杀了我,背负一条人命与我景月宗为敌吗?” 百里安道:“未尝不可。” 燕芸心中一寒,面露恐慌。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魔影 一直看热闹的缪晨哈哈大笑出声,目光却是带着几分讥讽冷嘲,看着燕芸:“都快被人以剑戮颈了,还在这嘴硬,你当旁人会忌惮你这两句威胁之言,斩你手指时便已经表露决心了,你以为让你废话连篇,是想听你说这些?” 经过一番点拨,燕芸即刻会意,咳出一口鲜血,忙正色道:“李姑娘,方才是我忘恩负义多有不对,还望你莫要见怪。” 李酒酒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做言。 但又不想让百里安真的因为这件事得罪那样的一个宗门势力,便低声道:“小……咳,司尘,伤人性命未免过绝,已经见血了,就这样吧。” 百里安回首看了她一眼,无奈道:“酒酒你怎会来仙陵城?” 李酒酒看了他背上的方歌渔一眼,此刻她身上也着一身大红嫁衣,与他身上同款同色,虽然心知在这种地方穿这么一身自然是另出有因,但还是忍不住心头酸了两下。 赶紧移开视线,又看到他手中提着被墨发遮掩住脸颊的白衣女子,虽说看不清容颜,但见这气韵身段,想来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小美人。 而且让她嗅到一丝警惕危险味道的是,他家小安分明在数月以前连骂人都不会,何以如今这说话刺人颇有三分方歌渔的韵味了。 她心道我还一肚子疑惑没处问呢。 心中想是这般想,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自是不好多说心事,便老老实实地将近日里发生的事与他说道。 百里安听了心中大为皱眉。 虽然看那温长老的样子,不似要加害酒酒的意思,至于酒酒体内为何会留下牵引月之精华的灵引,百里安想来这当是因为他。 人类依靠灵力修行,尸魔则是通过黑暗之力已经月光灵韵来修行,寻常尸魔倒也罢,像他这样被将臣一手创造出来的王族尸魔,天生便有着自行吸纳月光的能力。 他又同酒酒有了不同常人的深入交流,估计是在她体内留下了一道气机,这才从而改变了她的体质。 那温长老对她多番栽培,培养阵列之道,在极短的时间里灌注大量的知识,用以仙陵城大考,那么这也就是说,这温芙竟是早就知晓了大考的一个环节需要通过月光阵列之道来破。 这对酒酒而言,也算得上是一场机缘。 他问:“酒酒你可还喜欢修行阵列之道?” 李酒酒点头道:“倒还不赖。” 百里安笑了笑,周身隐隐的寒意也是随着这笑容初起而消散无踪。 秋水剑化冰解体而出,在黑暗中重新变作一道汪蓝的光泽,射入他的碧水生玉之中。 他止了笑意,看着一副劫后余生样子的燕芸,淡声道:“我不杀你。” 他性子温吞,待人谦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底线。 不杀她不是因为李酒酒出言求情,太玄宗的苏靖、苍梧宫的尹白霜他都敢随意开罪,自然眼下也不会考虑到是否为因为人命而开罪景月宗。 酒酒既然痴心于阵列之道,且景月宗是为数不多专攻阵列且排的上名号的仙门势力,即便燕芸要死,也不是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酒酒接下来准备做何打算?”百里安本想带着她暂且离开鬼山,可是三儿和他的兔子都在鬼山二境之中。 李酒酒将捧住脸颊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正欲说话。 “这位道友有所不知,我们一行人之所以逗留此地遭遇狼祸,只因发现了一处幽晶矿脉,今日得道友援手相救,这矿脉自然也得归道友一份,不知道友可有意与我等一同去采来。” 忽然插嘴说话的是缪晨,这不禁让余下几人纷纷色变。 这条矿脉十分罕见稀有,多个人那便意味着自己手里头便要少分一杯羹,再看看这少年那霸道不讲理的性子,若是一人想要独占,在阴灵鬼虎面前,难免又是一场血战。 能够驾驭鬼虎着,必然出自于中幽。 中幽皇朝的修行者,可是从来不讲道义的。 这缪晨怎么回事? 百里安也微感诧异,打量了眼前这个青年一眼,他长相普通,身材偏高瘦,但一双染血的手看起来极有力量感,眉宇间含着几分阴骘的气息,让人难以心生亲近之意。 李酒酒一直都觉得缪晨比表面上看着还要不简单,城府极深,此刻又主动提起矿脉之事,必然没存什么好心思,便道:“如今腐尸妖狼已除,你们自行去采就可以了,何必拉上旁人。” 缪晨挑眉看了她一眼,深沉莫测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百里安对那所谓的矿脉也不感兴趣,他只想赶紧将自己的兔子找回来。 “不必客气了。” 百里安领着阴灵鬼虎告别众人。 缪晨也未强留,静默无言地看着百里安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他双手藏于大袖之中,左手习惯性地轻轻抚摸着右手手指,只是那根手指上,空无一物。 “缪晨道友,方才多谢你出言提醒了。”张曜宗沉着面色,替妻子包扎断指伤口,对他诚恳道谢。 缪晨视线并未从黑暗中收回。 有人不耐催促道:“快先别寒暄了,去采矿脉要紧,如今这妖狼尽灭,若是再来个厉害的,岂不是叫人独占其成。” “对对,莫要节外生枝是最好。” “呵……”一声低笑,引得他们同时朝着缪晨张望过去,不由好奇道:“不知在下说错了什么,引得缪晨兄如此发笑。” 缪晨低头扣了扣手腕间被妖狼王几乎一口咬穿的伤疤,灵药都难以驱除的尸毒此刻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缕青烟消散而去。 伤口亦是在人们震惊匪夷的目光下飞快愈合。 他扭动了一下手腕,他脚下大地忽然传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好似繁华吐蕊的绽放,打破了漆暗的鬼山世界。 几人不明就里,对于这古怪的声音甚为诧异。 唯有曾经有幸陪同恩师去往北方极地的张曜堂,面上的血色唰的就褪地苍白一片,他凄哀尖叫一声,心中甚至生不起被欺骗戏弄的愤怒,甩开正在为妻子包扎的纱布,御剑腾空而起。 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逃离那个人恐怖的视线。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傀儡 噗噗噗。 三声轻响。 燕芸以及那两名拓海境的修士心口间同时炸开一朵残忍的血色,心脏被某种力量炸裂,可诡异的是三人都未死去,捂着伤口在地上痛苦拼命翻滚,仿佛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整个心口开始逐渐腐烂。 猩红的血液不断渗出来,诡异的是并无腐烂的臭,而是在空气里散发出某种猩甜馥郁的香。 被黑泥狼尸所覆的坚硬大地上,不知何时开遍了白色的花,花藤根茎皆是阴森惨白之色,像是从地狱里爬来的蛛网,将地面上痛苦挣扎地三人紧紧缠绕。 柔软的花蕊探入他们的心口之中,在汲取鲜血后,花瓣变得猩红而不祥,像是黑暗世界中邪恶危险的猎捕者。 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声,张曜宗御剑捏诀的手都在颤抖,他死死咬牙都无法抑制住心头涌起的强烈恐惧。 缪晨立在猩红如血的花林之中,他低笑一声,自他脚下窜起一道惨白如骨的藤蔓,如妖魔狂舞横扫。 张曜宗只觉得腰间传来一股剧痛,剧烈颤抖的眼球瞬间漫上一层血丝,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腰部以下的身躯以及那柄飞剑,凋零坠下。 上半身被那藤蔓裹住,轻柔地拖入大地。 鲜血与灵力在不断流失,藤蔓上的花蕊宛若吸饱血的虫子,邪恶地在他肌肤上摇曳着。 包括燕芸那三人,已经彻底无声,如同被岁月腐蚀多年一般,三具惨白无任何灵韵的骸骨倒在了花丛之中。 沙沙的脚步声慢慢接近过来。 张曜宗浑身上下传来身体快要被撕成碎片的错觉。 他内心疯狂翻滚着绝望的恐惧,看着眼前朝他缓缓蹲下的那个男人,颤抖道:“你……你不是缪晨……” ‘缪晨’笑笑不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这皮子挺好用。” 专于修行体修的武夫,怎会具备如此诡邪的力量。 他苍白的唇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但很快又被花蕊贪婪的吸收吞噬。 张曜宗眼珠子僵硬地转动着,仿佛印证心中猜想,果见那每一片柔软的花蕊上,都生着类似于婴儿般的五官。 张曜宗毛骨悚然:“这是虫之花?” 以魔虫养邪花,是为虫之花。 这是北昭国遗失千年的邪恶禁术,止传于魔界阴狱,这个披着万象宗天才弟子缪晨皮囊的,原来根本就不是人类! “你是,魔族……”张曜宗僵硬地转动脖子。 仙人脚下,鬼山之中,为何能够让魔族混迹进来? 猩红妖艳的花枝从张曜宗的五官中疯涨而出,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瞬间被大地间的花丛吞没。 地上四具白骨蓬然而散。 缪晨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服上飞溅到的骨灰,地面间的猩红枝腾没有任何依附之力的盘踞而起,形成四道人影。 赫然正是张曜宗,燕芸,与另外两名拓海境的修行者。 洁白的花瓣与枝消失在了大地间,方才还狼尸遍布的大地,此刻宛若被大雨清晰冲刷过一般,干干净净,再也不见半分血污。 …… …… 山涧之中,有颤颤溪流从泉石间缓缓流淌而过。 溪水清冽寒凉,偶尔有几条小鱼游曳。 百里安将昏迷未醒的方歌渔于苏靖并肩依靠而坐,他帮李酒酒处理好了肩头的伤势后,便寻来一些枯枝木柴,堆成篝火点燃。 莹然的火光驱散着阴森的黑暗。 “小安,你为什么会和歌渔穿一样的衣服啊?还有歌渔她为什么还不醒,伤得很严重吗?”李酒酒忍了一路,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百里安往篝火中添柴的手掌顿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扬起手腕间的鬼嫁印,道:“边城之中发生鬼祸,我与方歌渔不得已只能用这种方式入荒宅捉鬼,她的伤势不用过于担心,不过是被树妖困了一夜,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我来的路上已经喂了一些水,想必快要醒来了。” 李酒酒不由睁大眼睛,道:“原来青玄女官一日前宣布有人破译仙陵城第一道试题的人是你们啊。” 她面上尽是佩服之色,可语气却微妙地有些吃味。 她伸手捻了捻他胸口斩裂的布料,故作不在意道:“小安,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幽鬼郎是个很变态的厉鬼,猥琐又下流,他给人种鬼嫁印,最后是要做那种事的。” 百里安顿时一口气提不上了,面上一阵尴尬,着实不知要如何解释,只好含糊其辞,道:“嗯……这次给我们中印的并非幽鬼郎,而是荒宅之中的一名枉死女鬼,她……她并不猥琐也不下流,所以不必担心我和方歌渔会发生那种事。”他昧着良心为荷砂洗白。 “也是。”李酒酒一脸释然笑道:“以歌渔那臭屁又高傲的性子,莫说对她做羞羞猥琐的行为,即便是摸摸亲亲,她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哼哼……”说完,还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百里安头皮一麻,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干笑两声,从里衣撕下一片干净的衣布,用溪水浸湿,走至那昏迷的两人身边。 方歌渔一路被百里安背在背上,保护得很好,头发都没乱上一根,浑身上下整整齐齐。 至于苏靖…… 此刻模样却是连方歌渔都没认出来,她捧着下巴,惊奇道:“这姑娘又是谁啊,看起来有点眼熟,就是这小模样脏的……是去挖煤矿了吗?脸黑得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大黑背。” 李酒酒诚然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是在吐槽谁,只觉得这姑娘的脸脏兮兮的,实在是太糟糕了。 百里安拧湿衣布的手微微一僵,解释道:“她被树妖所困,随手救之,我提了她一路,只是她生得高挑,脸又朝下,我时而大意,过山坡小路时没注意便让她的脸蹭在了泥里,方才见你被燕芸暗害,我一时心急就要掏笛子吹,可是我一手背人一手提人,一心急便将她给扔在了地上。” 他一脸愧疚地垂下了头去,觉得好生对不起苏靖。 因为在做出反应的第一时间,他不是扔方歌渔用惯用的右手,而是将提着她的左手空了出来。 这水灵灵的一个人,生生被他整乌漆嘛黑。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碧水生玉是一对 “唔……” 许是得到了长时间的休养,气色见好的大小姐方歌渔终于也揉着眼皮醒了过来。 口中低声不知咕哝了一声谁的名字,睁开眼睛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百里安的身影,混乱紧张的眸色沉淀出了冷静的色泽,情绪控制得极稳。 也懒得打招呼,很自然地移开视线,再便是侧眸所见一张凌乱乌黑的脸颊。 她嘴角微抽,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嫌恶:“哪里来的泥猴儿,就往人身上乱靠。” 说完,也不管对方伤重如何,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推,苏靖身子便朝着另一头歪偏摔去。 太玄宗的少主因为他的照顾不周而被两个人嫌弃,百里安心中道了一声罪过罪过。 于是就将苏靖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拨了拨,用打湿的衣布为她净容。 指下,仿佛就像是在擦拭被黑泥所覆的珍世瓷器,肌色瓷白,极为干净。 李酒酒对那个被百里安下意识扔掉的陌生姑娘看也不看,因为对她而言似乎构不成威胁。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歌渔,亲热地唤了一声:“歌渔。” 听到声音,方歌渔眉头一挑,瞧见了百里安身后藏着的李酒酒,正对着她笑颜如花。 “啊,是酒酒啊。”方歌渔懒骨头又犯了,分明是以这种方式重逢,可是打招呼问候都极为敷衍。 甚至问都懒得问一句她怎会出现在了这里。 奇怪,分明是好朋友相见,可不知为何,却远没有以前那种分外欣喜高兴的感觉。 甚至隐隐觉得有些碍眼是怎么回事? 也是,毕竟酒酒这么弱,还来鬼山这种危险的地方,不是让人瞎操心吗? 才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才觉得她碍眼。 前一刻还一直黏着百里安的李酒酒这会儿亲昵地凑到了方歌渔面前,笑道:“歌渔,你这身衣服的颜色太过于艳俗了些,而且衣摆都染血了,我跟小安是一对的碧水生玉里头有备用衣服,你要换上吗?” 方歌渔眉头又再度挑起来。 为何这家伙要重点提醒她碧水生玉是一对? 可笑,这个小心眼的女人难不成还以为她堂堂十方城的大小姐会同她抢男人?! 真不知一件衣服有何好吃醋的。 当真是小女子,行事一点也不大气,像她这样高贵的出身,便一点也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方歌渔俏脸微扬,道:“本小姐天生丽质,什么颜色是我压不住的?” 李酒酒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以她对这位大小姐的了解,她对于吃穿用度矫情得不行,莫说这种沾了血的衣服,平日里就算是稍稍有些凌乱褶皱她都觉得有失身份。 今日居然改了性子,不愿意换了??? 这衣服是镶了金子还是串了银子,至于这么金贵穿上就脱不下来了吗? 猫腻。 绝对有猫腻。 似见李酒酒还未打消心中那点小九九,方歌渔哼哼一笑,道:“这荒山野岭的,连个厢房雅间都没有,你便让我换衣服,若是被山里妖物的眼睛给污了身子,酒酒你是打算负责娶我不成?” 一句话顿时把李酒酒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论嘴战,她可远远不是方歌渔的敌手。 “方歌渔少说浑话,酒酒是女子,又如何能够娶你?”小古板百里安不高兴地拧了拧眉,将衣布重新用溪水洗干净又开始清理苏靖青丝秀发上的泥迹。 方歌渔一时无言,张大嘴巴,一副见鬼的表情。 李酒酒一个扑通,摔了个屁墩儿,手忙脚乱地去抽剑,然后手臂一揽将百里安宝贝似地圈进怀里,剑锋哆哆嗦嗦地指着那边昏迷不醒的女子。 诚然一副吓得魂飞魄散又极其防备的模样,口不择言道:“大大大……大黑背,是……是是苏苏苏苏苏……” 百里安看着在苏靖面前明晃晃颤抖乱晃的剑锋,不由用指尖将剑压下,无奈道:“她现在伤得很重,杀不了我们的。” 方歌渔颇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隐隐猜出事情的发展经过:“所以是苏靖在鬼山中遇险,你救了她?” 百里安点头。 方歌渔恨铁不成钢:“你可真是脑子进水了!她要杀你,你还救她?救一只野狼都比救苏靖强?她除魔之心早已成了一种执念,你以为她会因为点子恩情就放过你?” 百里安也不多加辩解,将秋水剑递给方歌渔,笑道:“方歌渔若是担心的话,那便一剑捅死他好了?” 方歌渔一怔,怒道:“她都伤成这样了,我怎么可能还去杀她。” 百里安收回秋水剑,平静道:“一样的道理,见死不救与杀人何异,说到底当初西合城酒肆那件事,本就存在一些误会,苏靖除魔并无过失。”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子中的那盏兔花灯,又道:“而且我现在隐隐有些明白,为何那日她的杀意会如此重了,或许那盏面具对她而言,真的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吧?” 方歌渔啧了一声,露出‘好麻烦’的表情:“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一路上都带着她?话说苏靖不是挺强的吗?为何会在鬼山一境这种地方落得一副这样的下场,她莫不是遇上苍梧宫那个女疯子了?那也不对啊,她的修为一直都在尹白霜之上,不至于如此狼狈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百里安真不知如何作答。 他无奈地笑了笑:“要不酒酒你现在离开鬼山,将苏靖带回内城之中,她是太玄宗少主,城内的女医官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好主意!方歌渔差点拍案叫好。 这一下直接少了两个累赘,何不快哉? 作为朋友,方歌渔还是很虚伪地挽留了一下,拉过李酒酒的小手,道:“唉,我们这才刚刚见面呢,真是令人不舍。” 百里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脸上这是不舍的表情? 方歌渔,酒酒怕不是你的假朋友吧? 李酒酒却没理会她的虚伪一套,目光幽怨地看着百里安,双眸里憋出了委屈的眼泪:“我们才见面没一会儿,你便要赶我走么?还是说你觉着我在这碍了你的事儿?” 说完,还目光深奥地看了方歌渔一眼。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阴差阳错的真相 百里安忙为她擦眼泪,低声解释道:“不是的,鬼山危险,接下来我是准备去鬼山二境找回我的兔子,还有一个人类小女孩儿,我只是不想你跟我一起涉险,我也不知在这危险重重的鬼山之中,能够将你照料好。” 李酒酒也记得那只会乖巧看门的阿伏兔,晓得他重视这只兔子,也并未继续无理取闹,也心知自己修为能力有限,既然他铁了心要入二境之中,自己又何必为他平添麻烦,去当他的累赘呢? 吸了吸鼻子,李酒酒拉扯着他的袖子,小声恳求道:“可是我不想同你分开,去往二境的小生死河尚有一段路程,你便让我陪你走完这一段路,我再乖乖去安全的地方等你回来,好不好?” 百里安捻着袖子,也不嫌弃地替她醒了醒鼻涕,笑道:“好,就依你。” 方歌渔看着他袖子间那一坨醒目的鼻涕水,心中冷哼一声。 大小姐手底下没空着,将一株从石头缝里生长出来的野草狠狠地拔拽了出来,连根拖出一大捧泥土,扔在了百里安的裤腿上。 她莫名其妙地狠发了一通大小姐脾气,黑着脸道:“要上路就走快些,你那兔子捏把捏把还不够一盘炒的,再继续磨蹭废话,怕是都要给人炖成一锅兔子汤了。” 如今方歌渔已然清醒过来,再提麻袋似地把苏靖提在手底下让她吃泥土似乎好生过分。 本想着让阴灵鬼虎来抗,可是苏靖有着召阴的体质,一开始百里安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但他抱着苏靖一靠近阴灵鬼虎,那大老虎就对着苏靖狂流口水,兴奋得一蹦三尺高,食欲异常高涨。 百里安担心一个不留神,太玄宗少宗主就落到了这只大老虎的肚子里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歌渔与李酒酒对苏靖都不对付,两人都不愿背这个大麻烦。 最后,还是百里安抗下了那个可怕的后果,背起了昏迷的苏靖,软软的触感真的是软得让人腿软。 这个女人,莫不是云捏成的吗? 不过她的身子依旧很冷,呼吸脉搏一直都是若有若无的状态。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她身上除了肩头的外伤,再无其他重创的伤势,也无中毒的迹象,为何就是迟迟不醒呢? 阴影笼罩着清澈的溪水,山涧起大风,掀起四人的衣摆。 一路朝着溪水下游深处走去,百川千水下游的汇聚之地,便是那隔绝鬼山一二之境的小忘川生死河。 山路崎岖,山峰琳琅险峻,会将溪河掩住,故而四人并未御剑而飞。 正行路之间,一处孤峰下,逆风立着一名黑衣劲装青年。 他身后安静随同着四道身影,那四人之间并无交流,‘燕芸’断指伤口已经用纱布处理好,基本看不到什么血污了。 他们宛若在出神地观测鬼山地势与环境,并未注意到这边的百里安。 倒是那名来自万象宗的武夫青年,早早地将视线朝着百里安这边投放过来,他手腕间还勾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乾坤袋。 百里安眼眸不动声色的微微眯起,他看了一眼那名青年,没有刻意绕道而行,带着方歌渔与李酒酒走到了他的面前,点头致意道:“好巧。” “不巧。”缪晨笑了笑,取下手腕间的乾坤囊,很是自来熟地放在了百里安的怀中,即便满脸笑容也压不住他眉宇间阴骘沉沉的气质。 “我在等你。”他说:“这是我们一行人取来的幽晶矿脉,今日若非阁下出手相救,我缪晨早已死在了妖狼的尸口之下,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百里安低头看着他伸入自己怀中便未抽出的手,看似在赠物,实则手指却很不老实,精准无比地摸到了他怀中所藏的一枚事物。 百里安捕捉到了那一瞬缪晨眼底流露出的寒人精光。 他抬起头,看着青年身后的四人,认真道:“我不需要?” 缪晨慢慢抽回手,手指干净,并未取出任何东西,他笑道:“我想与阁下做个朋友。” 百里安看了一眼缪晨身后四人,目光在燕芸身上微妙地逗留了片刻后,道:“阁下已经有了很多朋友。” 缪晨看着他笑了笑,身影偏移,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看燕芸的视线,道:“阴灵白虎,出自于中幽凶灵之物,据传闻,即便是拥有着女帝王系血脉的太子嬴袖,对于此虎也是杀而简单,收之极难,阁下天赋异禀,我心生钦佩,甚是向往之。” 百里安没有说话,伸手入怀,就要取出那枚乾坤囊,却被缪晨不容置疑地压住他的动作。 只见他眼底含笑,竟未继续纠缠勉强,道:“道友不愿私交便也罢,只是这幽晶石乃是缪某人感激道友的救命之恩,还望某要推辞。” 说完,便侧开了身子,让出山路。 “小安,你说这万象宗的缪晨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他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采那道价值不菲的幽晶矿脉,如今却采来半分不留私地全交了出来,即便是报答救命之恩,他怎么也不给自己留一点,还有张曜堂、燕芸那几人,也是转了性子,居然一句反对之言都没有。” 山林小路里,李酒酒对于越琢磨越发对缪晨看不透了。 她拧着一双秀眉,不解道:“这一路走来,那缪晨对谁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为何偏偏对小安你这般礼遇有加。” 方歌渔双手抱胸,哼哼两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要我看来,不如直接将他抓起来好生拷问一番好了。” 百里安回首扶了扶肩头上苏靖那个快要滑落的脑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未停止颤抖,他蓦然蜷起指尖。 “那个人很厉害,如果方才他强行想要将我们一众人留下,我想我们四人都会变得像燕芸他们一样?” 李酒酒面色微变:“什……什么意思?” 方歌渔将他那一瞬的手指蜷缩颤抖看得真切,蹙了蹙眉,并未说话。 百里安平复了一下心情,摸了摸胸口衣襟里藏着的那枚冰冷指环,侧眸看着李酒酒,道:“其实我很小气的。” 李酒酒:“嗯?” “当时燕芸将你推至绝境,眼底的恨意是真真切切,她想要酒酒的命,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容她。” 李酒酒明白了他的意思,捂着嘴道:“小安你下黑手了?” “秋水剑融入了我一滴尸魔精血。”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小忘川 当时昏迷,并未了解情形状况的方歌渔轻呵一声,目光带着些许嘲弄:“倒是好本事,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杀了燕芸,那便是意气用事,含恨杀人,不仅为你自己惹来麻烦,还得给酒酒招来祸事,这一手留得倒是巧妙。” 李酒酒心中微茫,道:“啊?那燕芸她……还有几日可活?” 百里安脚步加快了几分,身后两人也随即快步跟上,凄凄的暗色里,他的声音从前方飘了过来,不禁让人有些骨头发寒。 “并无几日可活之说,燕芸她死了,而且方才,在她身体之中,我并未感受到我的精血气息。” 李酒酒被这句话惊得以激灵,愣愣道:“死……死了?” 方歌渔瞬间明觉,脸色也难看了几分:“那这么说,其余三人怕也早已不是活人了。” 李酒酒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她颤声道:“缪晨为何要这么做,那三人死都死了,为何还同活人一样,我都感觉不到半分区别。” 百里安摇了摇首:“如此手段,我也闻所未闻,不管怎样,莫要与之接触过深,能避则避吧?” 走出树林,眼前视线豁然开阔明朗起来,沿着沼泽下游一直行去,夜色中沼泽泥潭上弥散着淡淡的黑雾,时而飘散来淡淡的腥臭,沼泽两侧是起伏不定的高矮山丘,不见绿植,甚是贫瘠。 沼泽并非成片,而是与大部分实地交错而生,实地的颜色与沼泽相近,并无明显的界限。 若是一脚踏空陷入其中,这些宛若死物一般的沼泽便会同某种恶兽的嘴巴一般,疯狂地吞噬着你的体重,将人拖入那深不见底的腐骨泥穴之中。 本应渺无人踪的危险绝地,此刻却是搭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 帐篷以铁钩稳固,实地面积少与沼泽面积,而抵达聚集此地的修行者数量却是极其之多,无奈之下,大部分的用意休息冥想的帐篷底端则是用飞剑驭灵支撑,这才会陷入泥穴之中。 帐篷外围,有各方修士轮番巡视,布洒驱兽药粉以及镇鬼的符文。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名巡逻的修士见到百里安一行人,蹙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百里安与方歌渔对视一眼,知晓此地为何会聚集这么多修行者。 在沼泽以南,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畔,极广极宽。 河畔之岸,屹立着一尊断裂的河碑,碑文早已被岁月腐蚀,河水颤颤里,不见游鱼河虾,却能够清晰地倒映出天星南烛,人间山岳。 这条河,正是鬼山一境与二境的分水之河,小忘川。 度过了这片小忘川,方可抵达鬼山第二境。 不等百里安出声,一顶帐篷里钻出一道高挑的身影来:“林兄莫要见怪,这位是我的朋友,司尘。” 孟子非大步而来,目光诧异地看了李酒酒一眼,旋即看着百里安笑道:“我就知晓,以司尘兄的能力,定然能够在荒宅之中安然无恙。” 那名巡逻的守卫修士眼底的警惕并未因为孟子非对百里安的热情而散去。 反而在听到荒宅二字时,警惕之余更是多了几分隐晦的敌意。 “原来你便是解开大考第一道试题的那个人。”他干巴巴冷笑两声,上下将百里安打量了两眼,又见身边带着方歌渔李酒酒,她们二人皆是开元境。 他顿时乐了道:“有点意思了,居然还带着两个开元境的小辈,呵,真当自己提前悟了试题便能独自解了不成,若真有本事先人一步,又怎会让幽鬼郎苟活至今?” 林姓修行者指了指那条河,河道百米处,正有一艘乌蓬小船,荡着河水悠悠朝着彼岸行去。 距离看似只有百米,可是在这小忘川里,却是天地之隔。 “看见没,那便是幽鬼郎的船,他正在前往第二境,如今无人能够过河,皆被阻于此地,若不是因为你那自私自大,早日告知幽鬼郎便是这试题之所在,城中修行能者一众强强联手,何愁拿不下这只危害人间的厉鬼。” 百里安看着他,认真说道:“幽鬼郎是危害人间的厉鬼,这一点无需我来隐瞒,你知我知天下知,你若有除鬼祸之心,何须旁人来提点,荒宅就在那里,你若想去,我又如何能够阻拦?” 那名修士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 幽鬼郎凶名在外,手段残忍,实力极其强横,若非事关大考,谁会没事找事地去惹幽鬼郎的眉头。 孟子非面上一阵尴尬,道:“林兄……” 那名巡逻的修士嗤笑,显然也并未太给他面子,微讽道:“知晓,知晓,孟公子可是堂堂万道仙盟百里少主的客卿修士,你朋友的面子自然要给,此地无主人,我林珏自然不会连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只是这多余的御寒帐篷真是一顶都没有了。” 逗留在这里的修士,大多都来自各方,皆为散修,天下散修九成隶属于万道仙盟。 万道仙盟是各家仙门之中名下修士最多最广的一大势力,但同时也存在着一个极为明显的缺点,就是这些修士很难齐心携手。 他们只对自己上层修士臣服,而同等阶级的盟友,在他们眼中便就要显得极为陌生碍事。 方歌渔平日里都是被人捧着脚后跟,尊宠无限,这会儿怕是没被认出身份,哪里受得了这般阴阳怪气。 她冷哼一声,在腰间乾坤囊上轻轻一拍,九只熠熠生辉的独角兽载着金尊玉车,踏云而游。 万道仙盟的修士大抵皆是苦寒出声,依着的都是仙盟里分发的物资来修行,勤勤恳恳数百年,修至拓海境也总算是熬出了头,。 可即便如此,他们又哪里见过如此大气奢华的仙家灵物。 林珏目瞪口呆,看方歌渔的眼神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好家伙,即便是仙盟里的蓝小姐,也拿不出此等手笔来吧。 方歌渔睨了他一眼,不屑冷笑:“那穷得发酸的帐篷也就你们这种下等人才睡,不过也真是可怜,连沼泽地都无法适应的破帐篷都余不出来一两顶,也真不知你有何好沾沾自喜的。” 她捏着鼻子,一副受不了林珏身上味道的嫌弃模样,率先踏上了车架,朝着百里安李酒酒招了招手,道:“你们两可莫要跟他挨得近了,沾了那股子酸臭气儿,本小姐可就不让你们上来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发妖 林珏只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压住剑柄沉着脸就要上去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 孟子非忙出手压住他的肩膀,笑道:“独角兽乃为仙兽,出自于蓬莱仙山,即便是我们盟主也难以圈养一只,这名少女却能够随身藏养整整九只,林兄,你可要想好了。” 林珏气势登时弱了三分,憋得面色通红,看着百里安等人身影没入玉车之中,他冷冷甩袖,语气中尽是藏不住的酸。 “不过是一些只知依靠家族至宝、中看不中用的世家子弟罢了!哼,若论鬼域拼杀,这种少爷小姐还不是一摧就毁!” 孟子非笑笑不语。 林珏讽完百里安,现在又来讽他,冷笑道:“怎么,方才还见你与那小子称兄道弟的,怎么现在人家连玉车都不让你进?” 孟子非也不见恼,掀眉微笑道:“男女大防也,君子当不视则不视。” “虚伪!” 隔着车窗雪帘,百里安看着泱泱河水中的那一艘乌蓬小船,他抵达此地莫约已经有了半个时辰。 可是那艘小船也不过前行了数十米。 不论是鬼山二境还是小忘川的空间都是被折射扭曲过的,即便是幽鬼郎,想要快速地抵达彼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百里安不明白,能够在鬼山一境之中游刃有余的幽鬼郎,为何会这般着急前往二境? 鬼山一境,遍地可见外来修行者,显而易见这是君皇娘娘将内门城门对外开放,将边城内的修行者尽数放了进来。 三月之期未至,由他寻来的试题如今却由无数人来解,这对他显然十分不公平。 百里安并不在意这其中的不公平,他所在意的是,他何时能够见到他的兔子。 渡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少,目前为止,无数修行者都因这条河道拦住了步伐,听孟子非所说,两炷香前,那位苍梧宫的尹白霜,曾落子为路,步步踏水而行,却对幽鬼郎视之不见,先他一步抵达彼岸。 她通熟太玄宗摩棋殿的能力,无需鬼船,仍能渡河。 只是那河宽三百里,一步之行皆要耗费寻常横渡空间千里的灵力,纵然有着特殊法门的帮助,若无沛然的灵力支撑,半道坠河,亦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虽说心急找回兔子,但小忘川却无法强渡,须得待至月光盈满河碑之时,便会有鬼神灵现。 满足河中鬼神一个愿望,它拔下自己的皮囊做成各式各样的渡河船只栽人过河。 鬼山落于悬崖深渊之中,天光难侵,百里安不能理解,何方的月光能够照耀到这里来。 唯有耐心等待便是。 篝火燃燃,晕霭凄凄。 在荒宅一战中,方歌渔灵力损耗过盛,再又被树妖吸收了体内精血,好在玉车之中有着安定冥想,恢复灵力的法阵。 入了马车,她便自行调息,闭目养神去了。 李酒酒连日战斗也甚是疲倦,靠着软垫,沉沉入睡。 鬼山之中阴气极盛,特别是在这片小忘川生死河境,亏空的黑暗之力,也能够得到充分的补充。 更为奇特的是,玉车挡不住冰冷的河水湿意,百里安调息闭目。 在这一派安静冰冷里。 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类似于那夜在云府内,衣襟上那抹神秘幽香为他带来的奇妙感觉。 就像是一个认床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张合适的软床,困意来袭,他意识半清半醒,难得地浅眠了片刻。 玉车车厢上,不仅设有御敌的结界,还有设有玄奥的隔音之术。 方歌渔调息之时,无人知晓她的神识其实是外放的。 对于百里安浅眠的状态,她微微感到有些诧异,但并未出声询问,悄无声息地打开隔音术,车厢内变得安宁幽静。 她收回神识,也开始专心冥想恢复体力。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当万古长黑的鬼山世界里,迎来第一缕月光。 惨白凄清的月光照亮山岗,透过宣薄的纱帘,被切割的斑驳零洒落在百里安的脸上。 困意褪去,眼皮间却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宛若实质的月光在脸上游走。 他睁开眼睛,玉车内却是一片漆黑。 小睡了片刻,百里安的精神得到了充分的提升,这不禁让他敏锐的感知到,玉车内少了一个人的呼吸。 他心头微沉,但很快冷静下来,抬手落在脸颊上,指尖冰凉却是触及一片极其冰冷湿滑的东西,在指尖飞快游走。 有着什么东西贴在脸颊上,被他指尖一触,惊吓般的逃离。 光明尽来。 原来并非是玉车视线黑暗,而是他的双眼被什么东西所覆盖遮掩。 百里安低着头,看着指甲间残余的一根湿漉漉的头发,不禁皱起了眉头。 突发的状况十分诡异。 车厢内无人察觉这头发是从何而来,四周依然安静。 更让百里安不解的是,这头发明显是阴物的手段,这小忘川外的鬼物,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穿透独角兽的马车。 百里安环顾车内,方歌渔仍在冥想,李酒酒仍在沉睡。 唯有被他安放在车厢软塌上的苏靖——不见了。 并未吵醒方歌渔她们,因为百里安也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轻轻推开车门,月光寥落地照在河碑上,一切都安静极了。 可是百里安推开车门的手掌却是发冷发寒。 坐落于沼泽与实地上的那些帐篷上,不知何时身满了黑色乌亮的头发,那头发浸了水,沉甸甸的颇具重量,将一顶顶帐篷压得咯吱作响。 负责巡逻的两名修士相继倒在地上,腹部肿胀吓人,五官之中不断有漆黑的头发如细虫一般扭动爬出,如苔藓一般覆满整个脸颊。 百里安疾步过去,指尖凝出两团清澈干净的水,如鱼一般游涌至他们二人的鼻中。 如水草一般漂浮的黑发反应顿时变得异常激烈,两人弯腰狂呕,呕出乌黑腥臭的黑水,腹部逐渐平坦,这才算是抗住了阴物入体,保住了性命。 地面间,如阴影乌云一般覆着广阔的漆黑头发。 这时,河畔传来一道落水的声音。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无魂孤魄 百里安立刻召出秋水剑追至河畔边。 河水散发着冰冷的黄泉之意,侵蚀骨髓,前不久还见那清澈见底的河水此刻却是比墨污还要浑浊。 有一名女子在河边濯足,河水及膝,鲜红的衣裳,苍白的肌肤,脸上画着精致淡雅的妆容,四野落下了邈邈清雨,她口中哼着清雅的古调,给人一种烟雨朦胧的美感。 她忽然回首,朝着百里安看来,目光空洞,眼珠子一转不转,毫无情感地说:“堕忘川,行黄泉,梦破彼岸,魂入幽冢。” 这名女子妆容精致,却无法叫人记住五官,给人一种空沧无物的诡异感。 百里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耳朵后面的尸斑,艳艳的红裙垂在水面间,曳出一滩血色。 目光短暂交汇,百里安沉声道:“黄泉忘川是亡者路,生者未逝,还望借一程路,让我将她带回来。” 女鬼深深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双腿在河水中轻轻摇摆,血色蔓延得更加深沉了,不知惊动了什么,一缕森长的黑发从河水中如爬墙虎一般蔓延出来。 百里安一脚踏入黑发之中,脚踝被湿漉长发紧紧缠住,一股巨力传来,将他拖至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一入冰冷的河水世界,百里安左手剑指死死点在太阳穴上,催生两道清明剑意,斩去眼前河水中乌黑的阴息。 他顺着那黑发的力道一路下潜没多久,便看到一团乌黑如墨的浓发将苏靖紧紧缠绕包裹,朝着河底拖去。 秋水剑嗡然一颤,脱手而出,化作一束急芒破水而去。 黑发在河水中如海藻一般漂浮游动,一张冰冷苍白的脸自黑发间涌现。 猩红开裂的红唇,乌黑的重瞳,是一张女人的面孔,她朝着激射而来的秋水剑张开血红的大口,无声尖叫。 分明没有任何声音,却让百里安耳膜心脏刺痛,秋水剑也随之灵力大散,百里安无奈,只好召回,在水中御剑,直追过去。 那发妖死死缠住苏靖,洁白的衣裳如一朵残白冷清的花,荡曳在河底。 她沉睡的面容苍白,如霜,如雪。 沉静而美丽。 却再无给人一种强大的气质,反倒让人觉得她竟是如此柔弱无助。 曾经那么清冷强大的一名女子,此刻却毫无反抗能力,就连身后背负的那把震慑十方妖邪的斩情剑,也困于鞘中,不见锋戾。 河水幽沉。 百里安沉了眉目,将秋水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伴随着一声鸟类的呖鸣,朱雀棺应声而出,灼红的朱雀图案在黑暗的河底宛若唯一燃烧的烈火。 朱红的雀瞳如流火一般璀璨生辉,他掌心用力,将朱雀棺狠狠拍至发妖那方。 果不其然,那黑发间面容不祥而苍白的女妖瞬间露出惊惧忌惮的神色,面皮在发间一收,便藏起不见。 水中的黑发被朱雀棺扫中,如沾饱了桐油的丝棉,瞬间燃烧了起来。 水波大阵,紧紧缠绕在苏靖周身的黑发顿时散然松开。 失去了妖力束缚的苏靖,宛若一片毫无重量的轻羽,缓缓朝着水面浮去。 百里安斩去腕间黑发,朝着苏靖游去,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身,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不由握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脉搏。 这一探,竟是濒死之象。 可是她身上并无任何致命性的伤势,何以虚弱成这样。 不是外伤…… 百里安心中豁然开朗,手指并成一道剑指,点在苏靖的眉心,一缕精神力缓缓进入至她的灵府之中。 不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类,魂魄皆镇于灵府神藏。 他本以为以他拓海境的修为,断然无法一次就成功侵入像苏靖这样承灵境大修行者的精神世界之中。 他甚至早已做好了被她神魂反噬的准备。 却不曾想,竟是无比顺利。 顺利的理由并不复杂,因为苏靖的神魂已经极为衰弱,早已无魂来守护灵府。 三魂七魄,她便仅剩一魄来维持这副身躯皮囊不被朽坏。 百里安心神动摇。 她的三魂六魄,去了哪里?! 难怪苏靖身怀招阴体质,平日里却能够依靠魂魄的强大,灵力的充沛,让百鬼尽退而惶。 如今仅靠残微一魄支撑,空空的皮囊,自然会引来无数幽鬼妖物的觊觎。 百里安得以肯定,此刻即便是一只稍有修为的小鬼,都可占据夺舍了她这副身躯。 此刻,他清楚的明白,再浪费力气救她,也不过是救一个空有一魄的皮囊罢了。 这副身子无论怎样调养,服用再珍贵的灵丹仙药,只要她其他的三魂六魄不归,苏靖便永远无法醒来。 背着她上路,无疑是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身佩一盏招引无数飞蛾萤虫的明灯。 这个念头刚从心中落定,黑暗的河水之中,无数只惨绿的眼珠闪烁出了贪婪不祥的光,从四面八方,将他围绕,张牙舞爪,好似随时都要一扑而上,将一切吞噬殆尽。 更为可怕的是,在那沉沉的河底世界,仿佛有着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嗅到了苏靖身上流露出来致命诱惑般的气息。 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安静里,传来一道巨大闷沉地心跳声,整个河水里所藏的阴灵妖物们,眼瞳纷纷露出了惶恐而兴奋的疯狂。 这里的每一寸河水,都陷入了一种让人不安的悸动。 怎么办? 百里安陷入了一场绝境。 他看了一眼在他怀中安宁沉睡的苍白女子。 他抱着她,无声的河中世界,两人显得如此渺小。 这个叫苏靖的女子。 曾一剑穿他胸膛。 曾将他扔入生死绝地。 或许等她醒来,她扔要除魔卫道,斩杀为世人仙道所不容的尸魔。 他救他,背她一路。 已经仁至义尽。 一个空荡的躯壳皮囊,何必继续坚守。 三魂六魄不知何时归,或许他的坚守就是一个笑话,或许她的魂魄早已被鬼山之中的厉鬼所吹散而食。 待到那一魄难以支撑这具身躯,虚弱散去,这个身子也将回归腐朽,一切都要尘归尘,土归土。 他眼下做得一切,看起来都似乎毫无意义。 黑暗的深处里,那股未知而神秘的压迫力越来越近,就像是一尊可怕的巨灵,从更古的岁月中醒来。 长久的饥饿,让它的每一个心跳声都宛若实在诉说着自己那可怕的进食需求。 此刻,只要他轻轻松手,她便会沉入到自己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里。 那些嗅着味道的阴物们,也会势若疯狂地追咬而去。 他将无恙而归。 她将血骨不复。 修真的世界,本就是如此残忍。 流水清澈的声音划过耳畔。 宛若做足了心里安慰,百里安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女子那张美丽的容颜,然后缓缓闭上双眸。 不知是不忍再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那只搭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松开了。 可是怀中的女子依然在少年的怀中,墨色的青丝长发如美丽的海藻一般在冰冷的河水中安静的飘荡着,两人的发丝纠结在了一起。 她无力垂着的双手,其中一只不知何时环在了少年的腰间,动作自然,行云流畅地抓住了他的腰带。 就像百里安提了她一路那般。 百里安并未睁开眼睛,仿佛什么也未察觉。 而她,却是缓缓睁开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美丽眼瞳。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河底红莲 玉车内,围绕在方歌渔周身的灵石失去了灵性的光辉,堆积成了一地的白尘。 车外的风声凄厉,尖细而阴森。 在百里安离开玉车的时候,隔音术便已被破坏。 方歌渔猝然睁开眼睛,堆积在身下的白尘骤然被吹得四散。 紧闭的车门门缝正有着无数发丝在涌动,被车壁上阵法削弱过头发上的阴气后,那门缝中残余的头发便再无多大杀伤力,只是画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方歌渔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身侧软塌上的苏靖不见了,她豁然起身,面沉如水。 因为车窗旁,那个安静打坐的少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李酒酒被方歌渔的动作惊醒,见黑发在门缝里涌动,她捂嘴惊呼一声,有些失措的左右观望,面色发白:“小安呢?小安人哪里去了?” 方歌渔并不答话,一脚踹开车门,外头的世界已经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沼泽泥地里,那乌黑黑沉甸甸的头发宛若什么阴湿的苔藓,布满整个大地,一张张惨白的面容生在漆黑的头发里,有的脸在肆意狂笑,有的脸在凄凄哭泣,有的脸在怨毒诅咒。 这些脸神态各异,但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黑发间所生的脸皆是同一张脸。 沼泽地间的帐篷被压塌无数,有的修士被缠在了头发里,面色苍白的昏迷了过去。 警觉的修士提前召会帐篷下的飞剑,任由帐篷沉入沼泽之中,在天空上施展道术,面色凝重难看地对付那些难缠的头发。 那道能够招来渡河船只的河碑,也早已被头发缠满而包裹,四野的月光并非来自于人们的头顶上方,而是沉渊的河水中央,不知从那片空间里折射倒映出一轮寒月。 幽幽月光渡在漆黑的头发上,却无法照清河碑。 李酒酒扒在车厢的门缘上,看到这宛若头发炼狱的一幕,登时吓得两腿发软,扶着门框,颤声道:“发发发……发生了什么?” 方歌渔目光在四下搜寻了一轮,都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沉着脸不忘嘱咐李酒酒一声:“你就待在马车里,不要下来。” 她的神色十分镇定从容,一点也不像蜜罐子里养出来的世家仙门大小姐。 发妖这种邪物十分棘手可怕,每一根头发都附带着可怕的诅咒,饶是那些拓海境的各路天才修士们也在这场袭击下无措惊骇。 地上窜起一束漆黑的头发,朝着方歌渔的一只耳朵疯狂涌来,似是想要钻进她的脑子里。 “滚开!”方歌渔不耐厉喝,骤然扭头,直视着那团漆黑诡异的发丝,眼底划过一缕隐晦的金意。 那袭来的头发仿佛被什么极为恐怖的气息所摄,立刻乖乖的缩了回去。 方歌渔沉着脸不死心地又再度环顾四周,始终不见那个人,她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色,咬了咬牙,低声道:“这不听话的面首?没事胡乱跑什么!” 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她身边吗? 无人敢滞留的沼泽泥地里,方歌渔从玉车上一跃而下,取出佩剑在地面间寸寸砍斩,翻出一个又一个被发妖说缠困的修士。 大多被缠紧了的修士都会落得满身诅咒,多半是难有命在。 大地间的发妖数量极为磅礴,它们似乎在隐隐忌惮着方歌渔体内那道气息,却又因为她擅闯它们的领地而感到极为愤怒。 纵然不敢将她当成那些修士来随意拖缠,也不甘心让她好过。 拧成一团团的头发揉散开了,化为一根根锋利的发丝。 行走救人时,那些温柔的发丝划过她小腿间的肌肤,裤衫小靴裂碎,有着殷殷的血色浸透裂帛的浅色衣衫,漆黑的发丝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细密的血口。 更有甚着,有些头发尖端如针,扎破她的肌肤,如饮血的蚂蟥一般朝里钻拱而去。 殷红的血口里泊溢出几缕不祥阴冷的黑,那是发妖的诅咒。 方歌渔置若罔闻,甚至连低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在漆黑的发地里急急而走。 李酒酒见她这样,都快哭出来了,离合宗虽是不比十方城那般家大业大,可是李玄老来得女,从小就将她看得跟宝贝明珠似的,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苦厄。 她看着宛若诅咒之地的世界,远没有方歌渔来得那般坚强淡定。 她怕得要死,但还是咬了咬唇,强打起精神带着几分哭音道:“歌渔,你别一个人逞强,我来帮你。” 方歌渔在地里头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回首凶瞪了她一眼:“你若是敢下来,我立马撕碎你的衣服扔进发妖巢穴里,省的还费力待会儿在这头发堆里翻你的尸体。” 李酒酒顿时被吓住,鼻音更浓:“可是你流血了。” 方歌渔嗤笑,因找不到百里安,眉宇间的戾气藏不住,讽人可更更甚从前:“说得你好像每个月不流一次似的。” “……”李酒酒竟是觉得无言以对。 终于,长剑挑开一团乌湿的头发,一截大红的衣摆就这样暴露在了方歌渔的眼前。 她滞了一瞬,面色说不出的可怕。 方歌渔蹲下身子,将那个人的身体翻转过来,双手用力撕开他身上的头发。 这个人肚子里似是塞满了头发,身体四肢浮肿,已经完全观不出原有的体型,指甲里全是血,在痛苦挣扎中,他将自己的脸给抓烂了。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五官,还有漆黑的发丝在肌肉中钻动。 她手掌一僵,然后有些可笑地蹭了蹭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白皙尖细的指尖染上一层脏污。 方歌渔的瞳孔一点点的被放大,漂亮的大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压抑着,沉寂着。 眼前的景物都仿佛随着那钻拱的黑发而扭曲。 一阵阵昏黑袭上灵台,这一刻,她甚至几乎都快要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随手扔在地上连鞘长剑,嗡嗡颤颤,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破鞘而出! 耳边李酒酒急切的呼唤都仿佛变得极其遥远。 她忽然低哼一声,捂着心口,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 水声大作。 碧水河畔,幽幽水深之处,传来一阵闷声巨响,宛若小型火山在水底爆发。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黄泉鬼舫 幽深的河水在翻涌沸腾,炽热的温度蒸得湖面上的空间一阵扭曲,一朵巨大而炽烈的红莲在河水深处绽放,火光在酿就爆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磅礴的水柱在炎炎烈火之下冲天而起。 冰冷的小黄泉也挡不住那可怕的红莲炎火,安静盘踞在大地间的头发尽数枯萎,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苍白女人脸孔扭曲尖叫。 黑发如潮水一般,惊恐地退回河水之中。 淅淅沥沥的水珠乱渐。 方歌渔被那滚烫的河水击打在身上,余光仿佛看到了什么,浑身一个激灵,眼底的戾气瞬间消散,她抬起那张苍白的脸颊,神色显得有些茫然。 暮夜愀然。 烈烈的火光映照着凄清的月光,水色崔巍里,她看到一双清冽眼眸。 万叶繁声,未散的水幕中,苏靖雪白的靴子踏着斩情。 她袍服及第,衣袖飘摆,低垂的眸子如睨众生大地,疏薄的月光打在她的侧脸,泛起一层细腻的冷白色,如剔透的寒玉,清冷孤高,如若天人。 方歌渔遥遥远视,待她看见那名宛若九天神女般降临的女子手中所提之人,暗沉沉压在眼底的暮霭渐渐消散,秀眉稍霁,俏脸放松而舒缓。 扒在门缘的李酒酒啊了一声,面色焦急道:“这……这个女人醒了,小……咳,司尘还在她的手上!他怎么昏迷过去了?这个女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啊!” 李酒酒急得直跺脚,她可没忘当日离合宗山门之上,苏靖杀气腾腾的一幕。 这位太玄宗少主逢魔必诛的名声,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方歌渔方一起身,小腿便传来一阵刺骨钻心地疼,她面色惨白,冷汗顺着脸颊落下,比起激动的李酒酒,她便就要淡定从容许多。 看样子,是那蠢尸魔入河底去救苏靖了,可是人未救出来,先将自己给折腾晕了过去。 若是苏靖心存杀意,根本不会将他从小黄泉中救出来。 虽然不知晓为何这个女人忽然转了性子,竟然会对一只尸魔心软,但方歌渔仍不放心的朝着天上喊了一声:“是他在树妖的手中将你救下,你莫要伤他?” 她与苏靖所隔距离甚远,观不清她此刻是何神色。 只见斩情剑在她脚下释放灵芒,载着两人,似乎准备朝着方歌渔这边降落。 世人不识苏靖真容,却也知晓斩情剑的威名。 孟子非收起手中的拂尘与剑,面露震惊之色。 太玄宗的少宗主,怎会出现在这里?! 方歌渔也未想到,竟然真的能够劳这位大架,会亲手将百里安送到她的面前,以剑强撑站稳,她正欲迎上。 这时,河畔水面,水波荡漾,漆黑的藤蔓从河底伸展而出,方从发妖手中解脱的众人,听到动静,不由又纷纷露出警惕的神色,面色苍白恐惧地死死盯着河面。 那藤蔓并未跃出河畔,而是相互拧股变化,很快变作一艘古老陈旧的画舫。 画舫帘幔飘舞,旌旗漫漫,如古楼生香,织帷之下,是数道窈窕纤细的身影,在其中无声载歌载舞。 见到如此诡异的画面,孟子非面色微变,失声道:“黄泉鬼舫?” 黄泉鬼舫属一件不俗鬼仙之器,天生自生为灵,不同于寻常死物灵器,鬼舫之中的通灵之物,皆是鬼舫的器灵。 当年,中幽女帝嬴姬,入九幽冥土,便是招来黄泉鬼舫,成功取得用阴玉做玺。 天空之上,那道白衣身影御剑降临的姿态陡然凝滞,自那黄泉鬼舫里,仿佛形成一股充沛的吸引之力,将她的身体强行吸至画舫之中。 孟子非身侧的林珏面容震撼,见此一幕,陡然失声道:“那黄泉鬼仙之物,竟然认了太玄宗弟子为主?” 孟子非目光怔怔地看着河中白衣倩影,口中喃喃道:“原来……传说都是真的……太玄苏靖,果真是……” 方歌渔目光朝他张望过来,孟子非即刻缄口不言,他低头抚剑,掩住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苏靖,欲言又止。 “你……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李酒酒不明就里,只晓得苏靖的厉害,压根没有想到是画舫的牵引之力,将她暂时困于其中。 见她御剑翱翔,手中提着她的郎君,还以为故事重演,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又要将他扔进可怕的绝地之中。 李酒酒提着剑就冲了出去。 方歌渔正待阻止,小腿传来诅咒的裂疼,一步踏出,只觉两只腿正在被无数锋利小刀片解肌肤,却是根本无法拦截。 她急声道:“你个蠢货!不要靠近小忘川!若未得到请船令,你会被河中阴灵攻击的!” 李酒酒充耳未闻,一心只想着决不能让小安再被这个女人扔进不生不死的鬼地方里。 她红着眼眶,御剑腾飞,果真如方歌渔所言,当她一靠近河岸,一名濯足的血衣女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岸边,她手中多了一展白骨所至的琵琶,手指压弦,正欲轻弹拘魂。 李酒酒足下灵剑,受到小忘川河水里的阴气所袭,刹时灵力溃散,跌摔在河岸女鬼的身旁。 女鬼眼尾划出一道血泪,为她空白的神情平添了几分厉然。 然而,未等落弦成音,一只白皙剔透的手穿过幽幽河雾,压住了血衣女鬼苍白的手背。 女鬼低头看着这只手,骨节纤长,指甲修剪得很是整齐,指腹浅浅晕红,修然的指节却瓷白莹润,端得一副精雕细琢的好模样。 她止了动作,目光疑惑地看着眼前这名白衣女子。 苏靖对她摇了摇首。 女鬼怔楞了片刻,看了她许久,然后目光转移,落在她手中所提的少年身上,然后微笑颔首,竟是乖巧收起了琵琶。 趁着一人一鬼的无声交流,李酒酒抓住机会,锲而不舍且浑不怕死地手脚并用翻上了鬼舫,一边哭一边朝着百里安的方向蹭过去,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紧紧地抱住他,一副死也不撒手的样子。 苏靖:“……” 女鬼:“……” 方歌渔:“……” 看戏的一众人:“……” 这姑娘……也太虎了吧? 难道她不知晓,一旦上了黄泉鬼舫,唯有抵达二境彼岸,再无回头路可言了吗?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干嘛鸭! 抱住了百里安冰冷的身体,纵然他没有心跳呼吸,可李酒酒的魂这才算是真正的回来了。 魂回来了,自然也就开始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 尤其是迎上苏靖微带古怪的目光,李酒酒最怕这个女人了,浑身寒毛乍立,就像是老鼠见了猫,背脊蓦地绷紧,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要被吓软了。 苏靖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李酒酒很窝囊得直接被吓得眼泪齐飚,一边呜咽,一边盘紧了百里安。 两条腿都缠在了他的腰上,哭得撕心裂肺,嚎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最怂的姿态说着最忠贞的话。 “我不晓得你又要将他扔到哪里去!你这个坏女人!我今天就不撒手了!他是我男人,你欺负他一次就够了!我打不赢你!有本事你将我们一块扔出去好了!” 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只是她这副模样,却实在是像极了农村田里黄鼠狼偷抱大肥鸡,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孟子非干笑两声:“司尘兄……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方歌渔无言扶额,她杵剑漫步过去,立在河岸三尺处,仰着小脸指了指李酒酒,又指了指百里安。 她笑道:“我们是一路的,如今这两个蠢货都上了你的贼船,多本小姐一个也不多,不若也载我一段吧?” 苏靖目光低垂,看了一眼她小腿间的斑驳血迹,没有说话,无言地朝她伸出一只手,似是知晓她腿上有伤,上船困难,竟然施舍了个方便? 苏靖性子比天山上的雪石还要高冷孤僻,可是从未对人这般示好过。 随即方歌渔露出一副奇了怪哉的吃惊模样,若是换做了旁人,必然受宠若惊坏了。 可方大小姐何许人也,挑起小眉毛,很不客气地将手放在了她的手心里,还不忘吩咐道: “你可扶稳了,腿可疼着厉害呢,本小姐身娇肉贵的,摔坏了可没人担待得起。” 典型的打蛇上棍。 不知是不是方歌渔的错觉,她喊疼的那一瞬……苏靖微凉的手指似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动作也微妙地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方歌渔暗自惊奇。 莫不是世人对着冰坨子有什么误解,实际上她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可笑,救她的人又不是她。 她这温柔也给错了对象吧? 正出神的想着,方歌渔一条腿半个身子都迈了上来,还未施力登船,腰间蓦然被一只纤细修长的秀臂圈揽。 她惊呼一声,一副吓坏了的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玉容,她竟是被她一把揽入怀中,稳稳妥妥地来了一个公主抱。 抱她的不是旁人,而是太玄宗出了名生人莫近,鬼神莫扰的冰山仙子,苏靖啊! 活了十六年,方歌渔头一回儿被女人给抱了,还是以如此亲密的姿态。 娘的! 她的胸好软。 方歌渔两只手僵硬地虚揽住苏靖的秀颈,有些别扭无措:“喂,你搭把手就搭把手,直接上手搂搂抱抱是几个意思?” 莫说一旁抱着百里安的李酒酒傻眼了。 就连岸上一众看戏的人们也是一副张大嘴巴,下巴快要跌掉在地上的震撼模样。 “这……这……”素来善于言谈的孟子非竟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太玄宗苏靖,清莲高洁廉正自守不近男色,天下闻名的独善其身,极难与人心生亲近。 修道两百余载,除了少年时期那些捕风捉影的故事以外,她常年面具掩饰容颜,一袭白衣清寡独守,何时见过她身近能容旁人。 今儿个是太阳打地里出来不成? 他们瞧见了啥? 居然瞧见这位少宗主将十方城那个骄纵不讨喜的跋扈小公主给当宝贝似的护在了怀里…… 苏靖并未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在她怀中乱蹭挣扎的方歌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几许让人读不懂的无奈。 她伸手捏住方歌渔的削尖的下巴,不让她的脸在自己胸前乱蹭。 天生清冷的嗓音此刻却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意味,反而有些轻缓:“不要乱动。” 她指尖的力度很轻,轻到三岁孩童都可以轻易挣开。 可当方歌渔感受到下巴处那细腻冷腻的触感,永远自信骄傲的那张小脸顿时面红耳赤,羞怯与恐惧对半而参。 她还从未被那名女子,如此轻浮调戏过。 她也是头一回知晓,不戴面具不拿剑的苏靖,原来也可以恐怖如斯。 方歌渔像是一只冻僵地鹌鹑,都缩肩垂首地蜷在她的怀中还不忘架起大小姐的气势,色厉内茬道:“我……我可是养了面首的人,对……对女人可不感兴趣。” 紧要关头,吓得她连面首都搬了出来。 这着实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 苏靖不由挑起眉梢,眼底光波流转,竟是似笑非笑。 李酒酒惊呼一声,震撼了:“什么?!歌渔居然背着我偷偷养起了面首?!”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终究是堕落了。 吓得李酒酒抱紧怀中的百里安,她心中对于那个吃软饭的面首暗自鄙夷。 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去给女人当面首。 哪里像她家的小安,帅气又强大,从来不靠脸吃饭。 河岸上,那名怀抱琵琶的血衣女鬼手指拨弦,飞跃至画舫船头,开始轻轻弹奏。 停于河岸的画舫无风自行,在这舒缓的琵琶弦音之下,竟是乘风渡水,朝着彼岸行去。 比起幽鬼郎那简陋的乌蓬小船,这画舫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船头微风和畅,水意拂面。 不多时,便已经超过了幽鬼郎那条小船。 黄泉鬼舫,本就是黄泉忘川之物,乘风破浪,自然不在话下。 看着画舫逐渐远行,林珏感慨道:“这可真是蛟龙过江,各显神通啊。” 孟子非不知何时,重新抬起头来,目光深邃地看着小忘川,他神色莫辨地笑了笑,正欲说话,这时,天边传来一阵寒鸦振翼的身影。 老鸦嘶鸣,尾巴拖曳着一缕绯红羽毛的黑鸦,落于河碑之上,目光漠然地环视众人。 孟子非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不自然地变化,他微僵身子,转过身,意有所感的朝着稀疏的树林看去。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当年故人来 一展红服官袍行了出来,青年身后随行两人,一人手执神枪雷吴,正是天玺剑宗年轻一代的弟子,吴部。 还有一人双臂环胸,容姿艳丽,玉容朱唇,则是男生女相的百里仙仙。 不知为何,他也跟着入了鬼山,身上的伤势得到了简单的处理,气色不算太差。 嬴袖拨开前方的林叶,目光晦涩深沉地落在了孟子非身上,他微微蹙眉,但很快舒展开来,对他微微颔首之意,算是打了招呼,便来到河碑之下。 河面起雾,只能够依稀见到憧憧船火在浓重的雾色中起伏不定。 幸存下来的人们纷纷朝他弯腰行礼,恭敬请:“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嬴袖朝着河碑上的漆黑寒鸦摊开手掌,寒鸦嘶鸣两声,尖锐的鸟嘴张大,吐出一枚小小的葡萄籽。 他看了一眼河雾中的船火,沉默了片刻,才将手中那粒葡萄籽扔入小忘川之中。 藤蔓在河底轻舞,画面与方才竟是如出一辙,浸了水的漆黑木藤拧股成了一条不小的船,在河畔沉浮荡漾。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纷纷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竟然又是一座黄泉鬼舫?! 这座鬼舫想来便是那疼爱儿子的中幽女帝所留。 据传言,女帝嬴姬畅行九幽冥土,随手摘了冥河之畔葡萄藤上的一颗葡萄,驱物化为一艘能够横渡忘川,万鬼难侵的船舰,能容皇城三千人。 想到了这里,他们不由暗自感慨,虽说中幽太子天赋超然,但终究还是过于年轻了些,黄泉鬼舫由他继承,所化出来的,也不过只是一条普通客船大小,容那十几人,都略显拥挤了些。 不像方才所召唤出的画舫,虽然略显古旧,可舫内藏楼,另有乾坤,怕是容纳百人都绰绰有余。 不过,能够无视河碑压月这个渡河的规矩,已然是十分了不起了。 百里仙仙拍了拍嬴袖的肩膀,笑道:“反正你这船也够大,不如载我一程,算我百里仙仙欠你一个人情。” 嬴袖看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心中极不是滋味,他干巴巴道:“乔伯伯在我幼年时期便对我百般照拂,你若想上船渡河,直接上去便是,何来欠下人情之说。” 百里仙仙却是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学着方歌渔特有的怪腔调啧啧两声,道:“我发觉你这人可真是别扭死了,以为我是女子时,追着上赶着来退婚,如今我都直言我是男儿之身,你又摆出这副甚是遗憾的表情。” 嬴袖额角顿时崩起一根青筋,面色不愉,懒得搭理他,目光环视了一下众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前不久,我在远处观到红莲业火之光,可是苏靖到此?” 众人面面相觊,这才想起在两百年前,天玺与太玄曾有过一次联姻。 后来却因苍梧宫那位的参与,以失败而告终。 最后搞得三宗之间的关系很是僵硬,就连原本都快要朝着百家仙门慢慢靠拢的中幽皇朝又再次恢复成了中立的冷漠态度。 无人敢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为难。 嬴袖逐渐不耐,正欲拂袖上船,这时孟子非却温言出声,道:“太子殿下,前不久苏靖确实在此,不过在灭杀了河中发妖之后,便乘船离开。” 嬴袖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似是没有想到孟子非竟然会主动与他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似乎不想与孟子非过于深度交流,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没能忍住,低声问道:“我在鬼山见过一次苏靖,她当时被一名少年带着,尚且昏迷。” 孟子非微微一笑,道:“殿下放心,苏姑娘已经无碍醒来。” 嬴袖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反正我也是要渡河捉拿幽鬼郎的,船上尚有余位,孟公子你可要一起同行。” 猝不及防的一句邀请之言让孟子非茫然无措,他下意识地将剑与拂尘往身后藏了藏,似是不愿让嬴袖瞧见他这些不堪的往事。 就连惊喜都是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他小声问道:“我……我可以同您一起登船吗?” 嬴袖见他这副样子,心情亦是复杂,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再寻几人,一同上来吧。” 不介意他带人同行,不仅仅是他自信除自己以外无人能够收服幽鬼郎。 更重要的一点是,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走到这一片小忘川的修士,多半皆是有一定背景的名门之士。 若能怀柔拉拢一二,对他未来要行的路,百利而无一害。 在孟子非的点选下,他择选了十名同行者,心怀感恩地登上了黄泉鬼舫。 “太子殿下虚怀若谷,真是让我等汗颜啊。” “嬴公子心胸宽阔,我等真是万没想到今生还有如此幸事,能够登上这中幽至宝。” “同为活在传说里的人物,像苏靖姑娘做事便不如男儿这般大气了,我瞧着她召唤出来的黄泉鬼舫,都能容纳下百人了,却只带了几人离开。” “嘿,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苏靖姑娘何等神仙人物,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沾染近身的,还妄想与之同船,这话你可还真是敢说。” 坐在船头的嬴袖背脊僵直,面色有些难看:“你们说……苏靖她也召出了一座黄泉鬼舫,而且还能够容纳百人?” 能够驾驭中幽鬼仙之器,一直是他心中一件引以为傲的事,虽说不能同母亲那般,灵力化舰,但能够化出一座游船,亦是一件十分难得的壮举了。 他自信再修行百年,一旦让他跨越过那道渡劫天人之境,总有一日,亦是能够随母亲那般,化舰入九幽。 可此刻,他却听到,让他此生最厌恶的人,竟然召唤出了同样的黄泉鬼舫,且规模在他之上。 凭什么! …… …… 方歌渔并未被抱太久,就被苏靖安放在了画舫内的一处软座上惊魂未定,掀开帘幔,舫内那些载歌载舞的曼妙人影,却是诡异地尽数消失不见。 案前摆放着琴、鼓、笙、萧等乐器。 李酒酒经过几番确认,苏靖不会挑在这种时候伤害百里安,也不由放下心来,将昏迷的百里安抱至隔壁雅间休息去了。 方歌渔左右看看,只觉这里气氛诡异,虽于人间公子们饮酒作乐的风月之地有着九成相似,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凄凉。 苏靖将她放下时,还不忘取来一个软垫垫在她受伤的小腿下方,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隔着薄薄的绯色红帘,她看到苏靖将那弹琵琶的女鬼给召了过来,低头细语,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女鬼朝她温婉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在河岸时的凶戾阴森。 她听完苏靖的话,然后从裙子下方掏出一个小匣子,交到她的手中,然后行了一个的礼,便飘然而起,落于船头之上,映着河风,继续弹奏琵琶。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出息呢 没过多久,苏靖便拿着那小匣子返回舫中,来到方歌渔面前半跪蹲下,去掀她的裙摆,看着架势竟是准备给她看腿上的伤势。 方歌渔如一只受惊的野猫,双手撑在软塌上就要跳起来。 苏靖一只手很是自然得撩起长裙,另一手则是飞快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认真的责备。 她说:“方歌渔,不要乱动。”竟是隐隐有着生气的味道。 方歌渔顿时雷劈一般僵立不动,睁圆了眼睛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然后她很没出息地肩头一耸,打了一个嗝。 这个嗝是被生生吓出来的。 她不比李酒酒那个怂货,对苏靖也没那么大的恐惧心理。 只是那一声连名带姓的‘方歌渔’着实将她给惊悚到了。 连名带姓喊她全名的人不多,因为通常直呼姓名的称谓都会给人一种不礼貌的生疏感。 旁人一般都唤她方姑娘,三小姐,而关系亲密者。 类似于酒酒、林苑她们,都会亲热地喊她一声歌渔。 唯有那个性格像个小先生的古板少年,每每同她说话时,都会习惯性的冠以全名。 更特别的是,分明是连名带姓的念她名字,他却念出了一种旁人念不出的亲近自然。 那种特殊的韵味,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够念出。 方歌渔捂着心口,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对于被掀裙摆也微妙地没有了那么大的抵触,任由苏靖褪去她的靴袜,露出血痕斑驳的伤口。 “司……司尘?”她小声地试探道。 苏靖肩膀一抖,没理她,将头埋了下去。 方歌渔咬了咬牙,语调拔高了几分:“百里安!” 半跪在她身前的女子抬起头来,目光颇为无奈:“方歌渔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还真是你!”方歌渔眼珠子都快惊掉在地上了。 她俯身揪起百里安的衣领:“你怎么能干出这么猥琐的事情来。” 见她挣扎,小腿间的血口裂得更甚,纠缠钻进肌肤里的发丝也快速狂扭,百里安推开领口的小手,微恼道:“你别乱动。” 方歌渔捂着小嘴,满眼惊骇:“你附在她身上,该不会是想……” 百里安好没气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想什么想,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吗?” “那你为什么在她身体里面,做女人很好玩吗?”方歌渔眼底满满的嫌弃。 难怪苏靖对她态度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是活见鬼了! 若是苏靖能这般温柔待人,真的是母猪都能上树了。 “这是无奈之举,说来奇怪,苏靖一直昏迷不醒是躯壳内的三魂七魄只余一魄,这一路行来,她的皮囊招阴,发妖也是被她吸引过来,她被拖入小忘川河内,为了暂时镇住她招阴的气息,我只好移魂入她身体之中。” 百里安打开琵琶女鬼给他的小匣,其中有两个暗层。 第一层是绿乎乎的膏状物,像是某种海藻类的植物碾磨成的糊状,第二层摆满了整齐的骨针,骨针极细,尾端似是刻着若隐若现的咒文。 他从女鬼口中得知这小匣子如何使用,先取出骨针,将那些钻进方歌渔肌肤皮肉里的那些发丝用骨针细细挑出。 骨针侧端打造出了一根极细的逆刺小钩,骨针入肉,逆钩精准无比地将漆黑的发丝勾缠,尾端咒文闪烁一下,手指用力,不费力气地就将一整根发丝给长长拉出。 百里安落针的手指很稳,骨针上的咒文似乎对这头发有着特殊地压制作用,在拉扯的过程中,发妖留下的发丝也难以继续作祟,方歌渔并未感觉到太大的疼痛。 但她脚心被他握在手掌里,掌心的温度清晰地传达给她,方歌渔忍不住缩了缩脚。 百里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立刻压稳她的力道,轻声道:“别怕,上了药就不疼了。” 方歌渔摇首道:“我没怕,上药我可以自己来。” 百里安却是不理,将那碧色的糊膏细细抹匀在她小腿伤口上,动作很轻,仿佛担心她多受罪,下手的速度也很轻快。 他低头道:“发妖的诅咒不可小觑,若是稍稍粗心,日后可就成了跛子,这药是专门消除诅咒的药,药性极其强烈,对人体无害,但是会让人情绪变得不稳激烈,上完药,喝几口安宁养神的茶再睡吧。” 方歌渔得意道:“我可是十方城的大小姐,就算成了跛子,日日夜夜都有人抬,何愁哪里去不了。” 话一出口,扣住她小脚的手掌蓦然收紧了,百里安抬起眼帘,显然是生气了。 平日里倒也没什么,方歌渔从来不惧百里安生气,有恃无恐得很。 小绵羊发怒,那也是羊,软软的怒火也无甚威力可言。 可是此刻他顶着苏靖那张神鬼皆得敬畏有加的脸,一掀眸,眸子里的冷冽寒意便藏不住了,摄人得紧。 苏靖可不是什么软绵可欺的羊。 这副皮囊,威慑力可是非同一般。 方歌渔一顿头皮发紧,咽了咽口水,有些委屈道:“你瞪我做什么?” 百里安垂了眼眸,低头替她用干净纱布缠好伤口,低声道:“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方歌渔将脚从他手掌里抽了回来,抱膝坐在软玉榻上,宽大的裙摆将雪白幼嫩的小脚藏好。 她哼了一声,道:“就算你是为了救苏靖,也不至于一直赖在她身体里不出来吧?我看你就是想占她便宜,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偷偷看她的身子。” 百里安差点一头栽倒地上去,恼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若是想看何须如此麻烦,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机会。” 方歌渔顿时像一只愤怒的小猫,睁圆了眼睛:“你果然还是想看?!” “我没有!” “还不承认,你们男子就喜欢这种胸大的!” “方歌渔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方才若不是我点破你的真实身份,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下去?!哟呵,这小心思藏得够深的啊。” 莫名其妙地就因为这点小事起了一股子醋劲儿,方歌渔见着自己养得小尸魔不在自个儿身体里待着,没事在女人身体里乱晃,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出息呢?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苏靖要被玩坏了 方歌渔还不忘伸出雪白的脚尖,极具讽刺意味地踢了踢他的肩:“怎么?被我一语说中,心虚了?你这个没出息的色小鬼?” 百里安伸手握住她幼细的脚腕,往怀中一带,方歌渔惊呼一声从软玉榻上滑落下来,他身子前倾,手臂勾住她的腰身,垫住她摔下的身子。 落势稳定后,小心圈揽住方歌渔,灵巧翻身打了个滚,将她稳稳地压在身下。 他顶着苏靖那张生人莫近的冰块脸,表情很凶,语气却是极软,像是在解释:“方歌渔,我不喜欢胸大的。” 方歌渔一下子就像是被捋顺炸毛的小猫,尖牙利爪都收了起来,蜷在他身下,眼睛不可察觉的弯弯眯起,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喜欢胸小的吗?” 话一出口,方歌渔精致的小脸顿时红晕浮现,羞恼道:“我是替酒酒问的。” 百里安心道,酒酒的胸也不小啊。 他将眼尾细细拉长,拖曳出一个好看又动人的弧度,只是这张脸终究是女子的,细致的动作被他生生做出了几分妩媚的味道,一身清冷丢了七分,妖里妖气的。 百里安将身体压低了几分,眼角微晕,染着赧意的桃色,认真且小声道:“这个答案,我以为方歌渔你早就知道了,还是说……你在装傻?” 方歌渔脸‘轰’的一下通红起来,燥热得不行,她抬起手臂交叉挡住自己的脸。 天雷个滚滚的。 活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被一个顶着女人面皮的尸魔给撩住了。 仙人个板板。 不是她禁不住撩,实在是苏靖这张脸真的太犯规了。 方歌渔下意识地将曾经握住答案的右手在他身上蹭了蹭,说道:“你先回自己的身体里,苏靖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我不喜欢被她压在上头说话。” 百里安十分无奈:“真的不是我不想回去,而是苏靖的这个身体十分的奇怪,魂魄莫名其妙地丢了不说,我当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移魂至她的躯壳之中,毕竟每一具肉身与灵魂的相契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即便是精通夺舍之术的老怪,也会产生身体排斥的现象。 可现实就是让人出乎意料,苏靖的身体对我的灵魂竟是没有丝毫抵触排斥。 更可怕的是,虽说那一魄极其微弱地沉睡在她的身体之中,可是当我进入她的身体,她残余的一魄极其敏感地瞬间就死死咬住了我的气息,不是我不肯离开,是那一魄不肯放我离开。” 方歌渔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她有些着急起来:“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得寄宿在她的身体里了?” 百里安道:“那也未必,只要苏靖的三魂六魄都回来了,重新主宰这具身体,自然不会容许旁人还待在她的身体里。 那一魄很虚弱,意识也很混乱,也许只是一种深意识的孤立无助,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那般缠上了我。” 方歌渔面上五味杂陈,道:“那你还是快些想办法找回她的魂魄吧,真不知这鬼山里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然将苏靖这般人物的魂魄都给吹散了,若是你一直这样,酒酒下半辈子可不得孤掌难鸣,寂寞死了。” 她一副深深为好朋友着想的操心模样。 但更主要的是,她想养一个乖巧爱磨牙的尸魔面首,而不是这个高她半截儿,胸大腿长的冷美人。 百里安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满道:“酒酒才不是你说的那种急色之人。” 方歌渔见他一副说不得自己媳妇的维护模样,顿时心眼又变得比针尖儿还小了,可劲儿糟践着酒酒的节操,满口胡言道。 “那可说不准,如今你身体还在隔壁被酒酒抱着呢,指不定现在就已经扒光你衣服,开始享用你了呢。”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百里安被她说得脸都红了:“女孩子,莫要说这种下流之言。” “下流?你说我下流?”没有那名女子喜欢被这样形容的,方歌渔登时眼冒凶光,又要化身成为咬人的小野猫,两只小手做虎扑,齐探而出,扣住那绵软。 “我哪里下流得过你,苏靖这沉甸甸的身子也亏你顶得住,不嫌累赘麻烦吗?” 百里安虽说是男子,胸口这一块自是百无禁忌。 可这会儿是苏靖女儿家的身体,感觉自是大不一样,这猛地遭受袭击,哼吟一声,身子登时软了。 方歌渔瞬间翻身做大王,反扑过去将他狠狠压倒在身下。 “方歌渔,你再胡闹我打你屁股!” 大小姐显然也来了精神,口无遮拦地继续讽刺了起来:“呦呵,这小脸还红扑扑的,怎么不拿出前几个晚上的狠劲儿来,那会儿不是咬人咬得可凶了吗?” “你!” 方歌渔耍流氓耍上头了,瞧着平日里清圣无双的大美人如今这副孤弱的被压在她身下,开始逐渐失控。 更让人兴奋的是,这里头的灵魂还不是正主,是她可以光明正大欺负的面首,不由愈发来劲放肆。 方歌渔温温凉的小手都从衣摆里探了进去,一路顺着那平坦冷滑的肌肤朝上摸去。 她挑眉冷笑:“瞧瞧这委屈的小模样,咋?感情本姑娘的嘴上的胭脂不是你吃的?你身上哪一件衣服不是我脱的?你都被我摁在床上亲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咣当! 一声剧烈的裂瓷声从门口传来。 方歌渔百里安齐齐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然后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酒酒正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手中那个一个空托盘,托盘上原本安安稳稳端着的茶,溅碎了一地,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夭寿啊! 她听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什么? 小命不保啊! 她不会被苏靖这个可怕的女人杀人灭口吧?! 李酒酒捂胸扶墙,深深吸了两口气。 冷静! 一定要冷静地好好分析。 这其中一定存在着不为人知的误会。 手指并成剑指,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 李酒酒再度看向屋内上下依叠的两人。 她的好朋友方歌渔靴袜都蹬没了,裸着一对精致雪白的小脚,踩在苏靖洁白宽大的雪袍上,一只手都将她的衣衫给扯得凌乱,从腰里头一路往上探去,不用脑子想都能够猜出她现在那只手正揉着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李酒酒要来作死了 再看看平日里一副无人可侵的圣然模样,高洁清孤,冰肌玉骨清且寒的苏靖姑娘…… 眼下青丝凌乱,一双如同雪山冰泉的眸子都快融成了一汪水。 一丝不苟的雪衫更是凌乱不堪,襟口大敞,亵衣洁白,肩头锁骨都露了出来,整个人呆呆地被方歌渔压在身下,一副任人欺负的受气包模样。 李酒酒觉得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她简直要对方歌渔五体投地了,苏靖这只雪山高岭之花,世上多少英杰惦记了几百年都未果。 她倒好,直接踏在众生芸芸无数好男儿身上,捷足先登,给摘了个通透。 听听方才的话,居然连衣服都给脱了!还按在床上亲! 感情你大小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多年不做混账事了,这下混账起来,浑然无法无天了。 去撩拨苏靖也就罢了,撩到手了那也是你的本事,感情得手了您还得当上头那位!!! 您就不怕太玄宗宗主知道了此事直接提着刀杀上十方城吗? 她冷汗直冒,内心天崩地裂,哆哆嗦嗦地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瓷,并且掩耳盗铃地解释道:“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方歌渔苏靖,你们继续。” 这听墙角只听一半可着实是可怕。 百里安连忙将压在身上的方歌渔推开:“其实我……” 话尚未来得及说完,腰间一紧,却是被方歌渔从后方两只纤细的胳膊给缠了上来,将她又给重新揽了回去。 方歌渔从后面无不亲昵的抱着百里安的身体,下巴枕在他的肩头上,面上全然不见了方才羞愤交加的无措。 她身材属于娇小瘦弱,不如苏靖那般清瘦颀长,就像是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心爱的精致大娃娃,竟是全然没有半分违和感。 她明亮的眼睛里盛着笑,似天上繁星都汇至了这双眼眸中,自由一股动人风姿。 “哎呀,李酒酒,你慌什么,靖儿都已经是我的人的,你还怕她灭你口不成?” 惊天动地的一句话骇得李酒酒几乎是灵台崩塌,肝胆齐飞! 不,我现在不怕被灭口,就怕你承认得这般快,竟是为了跟她在一块,连隐瞒都懒得隐瞒了吗? 百里安也是被她这句话雷得不轻,僵硬着脖子扭过去,看着方歌渔那精致无双的侧颜:“你搞什么名堂?” 喊谁靖儿呢你! 李酒酒揽住她腰的手臂骤然发力,力道大得几乎快要把他的腰给勒断。 只见她皮笑肉不笑,仅用百里安能够听到的声音道: “你那药什么鬼名堂,用得我有点上头,什么胡话都往往外蹦收都收不住,这下好了,给酒酒给抓个正着,你不许承认你的真实身份。 我堂堂十方城大小姐,平日里欺负欺负姑娘倒也罢,若是叫她晓得我对男子这般耍流氓,我第一时间就咬死你!” 百里安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你是在耍流氓:“若是苏靖醒来,还能让你这么抱着胡闹吗?” 方歌渔咬牙:“走一步看一步,酒酒智商不高,好糊弄。” 百里安:“……”你确定苏靖醒过来后不会打死我们两个吗? 都被人捉奸在床了,李酒酒见这两个臭不要脸的‘狗女女’居然还在那里没羞没臊、你侬我侬地说着悄悄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多余。 不过也因为这档子荒唐事,李酒酒暂时也放下了心中对苏靖的忌惮与恐惧。 还有啥可怕的。 就算你是全天下最不能招惹的女人又如何? 尊贵的太玄宗宗主之女又如何? 得仙尊祝斩亲点命格的天道骄子又如何? 任凭你冷血无情,清冷无心,还不是被她的好朋友方歌渔勾搭上手了。 李酒酒仔细想了想,心中一块隐晦的大石头也随之安心放进肚子里了。 原本还想着这几日方歌渔性情多有怪异,虽说平日外表里看不出半分端倪,可既然能够同她玩到一块儿去,李酒酒自是对她有着不浅的了解,小鼻子也嗅到了一丝她对百里安不大对劲的一些态度。 如今看来,原来是她多心了。 虽说她并不怎么喜欢苏靖,但转念一想既然方歌渔喜欢,那她也没有必要再计较当初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毕竟日后都要成为‘自己人’的嘛。 不知是否因这个想法说服了自己,李酒酒再次打量‘苏靖’时,竟是觉得她格外的顺眼。 远没有当日小城初见时给人的那种疏冷与高不可攀。 那副无奈缩在方歌渔怀中的小模样看着还挺讨人喜欢。 于是,从一开始撞破秘密的震惊、惶恐、不安到好奇、兴奋、与作死,只隔着对人的一个改观瞬间。 她忽然很想深入探究了解一下她的好朋友与太玄宗少宗主之间的感情史。 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好了放进托盘里,李酒酒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不急着离开了。 事实证明,李酒酒她压根就不用糊弄,她已经是将两人的关系信得稀里糊涂,并且擅自脑补出了一场精彩大戏。 方歌渔见她迟迟不走,目光游离了一下,道:“我肚子有些饿了。” 百里安从她怀中挣出,也着实受不了这气氛,起身拍了拍衣摆,道:“我去做饭。” 黄泉画舫内设有单独的厨房,设备一应俱全,李酒酒泡的热茶便是从厨房里烧来的热水。 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李酒酒再度瞠目结舌,只觉得着一切都太不现实了,她一路小跑在方歌渔面前蹲下来,道:“苏靖竟然会做饭?” 苏靖会不会做饭方歌渔不知道,但是她养的面首确实有着一手好厨艺,方歌渔不由得意得翘起鼻子,不可置否地嗯哼了一声。 李酒酒眼睛都快发光了,抓住方歌渔的手臂摇啊摇,兴奋道:“那可是苏靖啊,竟然给你调教成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女人,方歌渔,你怕不是神仙转世吧?!” 如果方歌渔背后生了一只尾巴的话,一定都快要摇到天上去了。 百里安离开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就端来一大锅羹汤,几篓子新鲜蔬菜果子,还有薄薄切成片的牛羊五花肉。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靖妹啊 这黄泉鬼舫着实做得神奇,虽说舫内歌舞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森森意味,可厨房却是大不一样,竟是不缺那人间烟火气,锅碗瓢盆,铜釜砂锅,一应俱全。 就连这些食材,都不知是何人准备好的,皆是新鲜。 煮饭生火烧菜,须得耗费些时间。 方歌渔说饿,想必是真的饿了。 百里安索性便做得简单一些,熬了一红一白两色羹汤,是为鸳鸯锅,正是中幽最为多见的常食,鸳鸯火锅。 看着布菜摆放餐具的百里安,李酒酒整个人就跟做梦似的,在看看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式,简直对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人物大为改观,不由得寸进尺道:“有酒吗?” 百里安抬起头来,雪白的鼻子尖尖还沾着一点灶灰,更是让她那张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人间气息,他笑了笑,从食盒中摸出两坛酒,道:“莫要贪杯。” 李酒酒一下子愣住了,几乎被这张笑容晃昏了头。 原来苏靖也是会笑的吗? 而且笑起来还这般该死地好看。 李酒酒红着脸低下了头,很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原先那点子深仇大恨也是早早地抛之脑后去了。 砂锅下燃着碳火,舫外河水颤颤,幽风寂寂。 屋内却是一片温融,在鬼山之中,竟是难得的安宁。 琵琶女鬼在外弹奏,终不再是无声歌唱,沙哑微带磁性的嗓音唱乱了夜色幽幽。 百里安从方歌渔手中自然接过小碗,仙陵城这一路来,他们几乎是同吃同行,对于方歌渔与林苑的喜食爱好,也算得上是了如指掌。 他知晓方歌渔吃火锅,喜欢蘸酱,而且是甜中带着微微辣的酱汁。 酱汁调好,淋上香油与葱末,在不辣的乌鸡清汤锅里刷好两层薄薄的羊五花放进碗中,这才归还。 方歌渔接过小碗,看着那两片羊肉怔怔出神了片刻,目光复而又抬起看向百里安,她唇边忽然多出了一抹笑意,也夹了一片羊肉在辣锅中涮熟,喂至他的唇边。 百里安抬筷轻压,道:“我不吃这个。” 不是不吃,而是不能吃。 方歌渔目光流转,似笑非笑:“当真不吃?” 嗅着羊肉与汤锅的香味,百里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此刻占着的是苏靖的身体。 苏靖是人,是不用饮血维持生命的人。 她可以吃肉,可以喝汤。 所以这桌子上所有的东西,眼下,他竟是都可以吃的吗。 瞧见他呆傻愣住,似是无从反应。 方歌渔唇边笑意渐敛,目光却是愈发柔和,语气中带着几分哄,道:“你不吃怎知味道如何?乖,张口尝尝。” 捧着空碗咬着筷子的李酒酒被这一声‘乖’震得是灵魂战栗。 要死啊,今夜的苏靖极不正常倒也罢了。 方歌渔你何时也能够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来。 百里安低头将那块肉吃进去,那厚重的温暖与辣意压在舌尖上,是久违的人间五味,很温暖的味道,吃进腹中时又回上一缕浅浅的酸涩与寂寞。 李酒酒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忽然有些羡慕,轻叹一声,道:“如果小安在这就好了。” 她也想给他投食喂饭。 吃两口肉肉,再风情无限地拉开衣领,喂喂给血她的尸魔郎君,定然比这两个女人还能秀。 百里安差点没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呛住。 方歌渔也施施然地收回筷子,低头吃东西。 怎么有种当着正主的面,偷她汉子的错觉? 更可怕的是,李酒酒还一副我祝福你们的美好微笑模样。 蔬菜新鲜,肉类肥美,鱼虾爽滑,瓜果甘甜,吃到后巡时分,百里安同方歌渔都没忍住,跟着李酒酒一起喝了几杯。 都说着人的交情都是一杯一酒喝出来的,尤其是在这寒意入骨的小忘川寒河之上,蒸蒸热气熏得满室都是火锅得热辣气味。 百里安自恢复意识以来,从未这般热火朝天、酣畅淋漓地吃过一顿饭,身体也不再是冷冰冰地毫无生气,热汤沸牛羊肉入了肚,满腹都是暖洋洋的。 他酒量一直都不怎么行,曾喝了尹白霜的泥儿酒,他便昏睡了许久,如今三四五杯酒连入了肚,竟是发现苏靖竟是个贪杯不醉的体质。 真好。 林苑姐姐曾经说过,不让方歌渔喝酒,她一喝酒必然出事,百里安记着这句话,只许她喝了一杯。 事实证明,她的酒量真的很差,唇稍稍沾杯整个人就不行了。 虽然兴致很高,可是坐都坐不稳,动摇西晃的非要爬到百里安的膝盖上像只猫儿似地蜷着,扎头发的缎带与银链发饰扯掉扔到一边。 漆黑秀美的长发披散搭在肩头两侧,却未像林苑姐姐所说的那般发酒疯放火烧船。 模样很乖地缩在在那,小小一只,不吵也不闹,面色红润,低头小口小口地吸着杯里头的酒。 有时候被酒水的辛辣给呛到,她便会回首抬起那双雾霭迷蒙的眸子,轻轻扯一扯百里安的衣袖,再无平日里大小姐嚣张跋扈的命令口味,竟是撒娇卖软的成分居多,念着自己要吃什么菜式,让他来喂。 百里安万没有想到,喝醉了的方歌渔竟这般乖巧。 喝醉的方歌渔吃东西很不规矩,像个吃饭漏下巴的小孩子,百里安提筷为她夹来的青菜喂给她吃时,总会有几滴油渍不甚甩溅在他雪白的衣袖间,甚是醒目显眼。 “我说靖妹啊……”一只温热的手臂毫不避嫌地就搭了上来,亲昵地揽住了百里安的肩膀,李酒酒面色驼红,眼睛里满是迷蒙的醉意,口齿也有些不清楚。 虽说她酒量不浅,却也有度,两坛子酒大半是被她一人喝了。 此刻后劲上来,神智也开始不清楚起来,竟是全然忘记苏靖以往的行事作风,开始老虎屁股摸摸毛了。 百里安手指微紧,头疼无比。 靖妹? 这是什么鬼称呼? 百里安无奈取了一张干净的手巾,用清水打湿,为她凉凉脸颊,低声不满道:“莫要乱喊称呼,谁是你的靖妹?” 李酒酒打了一个酒嗝,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许是喝酒喝出感情来了,醉意上头,苏靖这张脸已经对她全无威慑力。 她甚至理直气壮地胡言乱语道:“方歌渔是我的朋友,我年岁比她大,她是我妹妹,你是她的人却不是上头那个,总不能喊你妹夫吧,苏靖这称呼太生分,还是靖妹好。”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好家伙 百里安听得是心肝胆寒。 这一声靖妹在他这喊喊倒也罢了,权当笑话听听,这若是日后被正主儿给听了去,还不将酒酒姑娘你吊起来抽? “你可消停点吧,方才不过都是方歌渔说的玩笑话,当不得真,其实我是……” “嘻嘻嘻……”李酒酒全然听不进去,整个人扑过去将他们二人奋力推在地上,方歌渔手中的酒杯没端稳都洒了。 “还在狡辩,方才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方歌渔都打算动手脱靖妹你的衣服了,嘿嘿嘿,若是我在来迟一刻,你就要像我家小安一样了。” 百里安与方歌渔同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异口同声道:“你做了什么?!” 李酒酒打着摆子,眼眸媚笑,一只手竖在嘴巴边上,朝着两人勾了勾手指,道:“我悄悄跟你们说哦?小安瘦归瘦,但是他有腹肌呢,可是馋人,方才我抱他回去,他身上衣服湿哒哒的,我便给一下脱了去,一个没忍住,悄悄地摸了摸,嘿嘿嘿~手感真好。” 好家伙! 果然不愧为好朋友! 方歌渔在这头对他耍流氓,酒酒姑娘你便在隔壁房对他的身体耍流氓。 话说他的身体冷冰冰的,全然又没有半分意识,姑娘你难道不会有一种玩尸体的错觉吗? 重口! 太重口了啊你,酒酒姑娘! 李酒酒见两人具是目瞪口呆,不由愈发得意地扬起眉毛,一副‘你们都还很年轻’的过来人模样,摇头晃脑道:“真不知你们两个小妹妹是怎么想的,像小安那样的男儿身多好,偏偏要去喜欢女子。” 百里安总感觉喝醉了的酒酒小姑奶奶即将要说些什么很可怕的话来。 他起身正待阻止,李酒酒两只手又不容置疑地将他给压了回去,眉毛竖起:“你别闹!我要同歌渔说悄悄话!你不要听。” 方歌渔探起脑袋,一脸茫然。 李酒酒嘿嘿一笑,嘴巴凑近她耳侧,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羞羞的耳语。 说是悄悄话,可是在酒意熏染下,她的声音可是没有半分遮掩。 百里安听了两三句,面色就黑了:“酒酒你不要将那种事情说得这般详细……” 方歌渔两只手捂着脸颊,听得面色红红,看百里安的目光惊叹极了。 李酒酒哈着酒气,正是兴致高涨时,忽然又垂头丧气,抱着方歌渔诉起了苦来:“幸亏小歌渔你的胭脂是给靖妹吃了去,方才我还想着同小安好一场的,可是你猜猜我瞧见了啥?” 方歌渔问:“啥?” 李酒酒气恼:“也不知是那个挨千刀的伤了我家小安,生怕正主不晓得似的,居然还丧心病狂地在他身上留了胭脂唇印,太过分了!” 方歌渔差点没一脑袋钻进地缝里头去。 一顿火锅生生吃出了惊心动魄的感觉。 好不容易安抚了两只小祖宗,将醉死过去的两人抬上床榻,百里安熬了一罐子醒酒汤,放在床头用小火煨着,便匆匆出门打水去了。 黄泉鬼舫在小忘川内,似乎不受这里的空间阻滞影响。 生死小忘川,这条幽冥黄河,横宽三百里。 其中有着无数空间错位,就像是无数密错的复杂线条交织出来的河路,一般的鬼船在渡河,必然会绕出许多多余的路线来,甚至很有可能走回头路。 故而几日光景下来,幽鬼郎的那条船只也不过行了十里左右。 黄泉鬼舫却是最为特殊的一支鬼船,内有无数器灵引路,能够准确地找到一支最为简单便捷的路线。 一夜过去,百里安便成功抵达河岸。 方歌渔与李酒酒亦是从宿醉中醒来,饮了醒酒汤,似乎对昨夜发生的种种二人都觉羞耻, 两个人竟是皆低头颔肩,一语不发,互不相看。 血衣女鬼奏完琵琶,在船头对百里安微微一笑,便连同着画舫一起变作一粒小核桃,落在了百里安的掌心里。 百里安会心一笑,将核桃收好,回首看着鬼山二境的幽幽风光。 幽鬼郎的船只尚未抵达河岸,在河中亦是无法捕捉他的方位,百里安暂时也对幽鬼郎不感兴趣,他更担心自己的兔子。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尹白霜的棋境之中,他将鬼山二境的地理环境摸了个八成熟悉。 鬼山二境虽说比一境更为凶险,但地理范围却远没有一境那般无边辽阔。 寻准了一个方位,百里安便领着二女,朝着二境林中深处走去。 鬼山二境的气温比一境更加寒冷,这里没有白昼与光明,只有永恒漆黑的夜色,包裹着这个世界。 湖水般冰冷的寒意仿佛无孔不入,这里的风声很轻,但风中冷冽的霜意却是在大地与树干间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这里处处透着不详,天空落下了细碎的雪花,极目望去,是被风雪所覆的繁密森林,盲肠小道隐秘与深林里,在黑暗中透露着一股骇人的安寂。 一阵寒风袭过。 百里安忽然觉得有些冷,手指微僵的碰了碰肩头的伤势,不知为何,知晓了苏靖这副身子原来也畏寒,莫名有些心安与轻松。 他从自己的身上取下了玉笛,藏于袖中,右手提着尚未出窍的斩情剑。 这里十分安静,可是四周却是时而隐隐传来让人心悸的血腥又强大的气息,仿佛似要将这小小的世界挤压成无数的空间。 百里安的脚步很轻,直觉很准,前进时则选道路方向亦是没有迟疑或者犹豫。 这个直觉来得十分莫名,就仿佛冥冥之中,他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兔子身在何方一般。 二者之间,宛若有着一根无形的红线,能够通过这跟线隐约的感受到对方心脏跳动的频率,以及灵魂回路。 在这片黑暗中,他与方歌渔李酒酒等人,就像是几只误闯入黑暗领地的萤火虫,醒目又弱小。 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们不会让渺小的萤火虫得以窥见天光与他们的身躯暗影,但不知何故,那些黑暗中的怪物有隐隐地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也许是藏在袖子里的那根玉笛。 也许是那把世人无法想象的斩情剑。 亦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它们在黑暗中窥视着,释放出强大的气息试探着,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蜈女 百里安与方歌渔隐隐察觉到了这个现象,他们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变得愈发慎重。 因为他们知晓,一旦这片森林之中,有着更为强大可怕且肆无忌惮的东西,那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场愈发避免的灾难。 这里,封印着传说中的禁忌,是幽鬼郎都不敢随意畅行的恶境之地。 随着三人的深入,森林开始逐渐变得稀疏,被黑暗蕴得漆黑的绰绰树影稀少起来,脚下的大地触感也随之变得无比坚硬,就像踩在某种冰冷的水晶上。 两侧树林仿佛遭受到了执掌冰狱的恶魔吹息而过,凝结成了一簇簇美丽的冰色珊瑚。 此处无光,可是那冰色珊瑚里却是有细碎阴冷的光被折射出来。 百里安不经意间侧目一扫,能够捕捉到珊瑚冰面上反射出来的巨大蜈蚣轮廓。 可是那冰色珊瑚所对应的方位,却是漆漆黑暗,空无一物。 李酒酒有点受不住这片空间的气氛,只感觉踏进了一片未知的死亡之地。 她打了一个寒颤,不由将怀中不醒的百里安抱紧了几分。 忽然,走在前方的百里安停了下来。 方歌渔垂下眉目,缓缓吸了一口长气。 一路走来,三人表现得都很安静,也很默契,虽然没有交流,但方歌渔与李酒酒都一直跟着他的步伐前行,并未多言。 而百里安也表现出了让人为之信任的一面,并未带着她们踏入绝地之中,脚步也未有过停顿与犹豫。 可是现在他停了下来。 前方道路连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并未见到任何事物。 李酒酒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为何要突然停下来,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吗?” 百里安并未答话,他将手中斩情缓缓抽出,透过如镜的剑刃,李酒酒竟是看到一抹白色的森然影子! 伫立前方。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没有五官的女人。 看到剑刃倒映出来的这一幕,李酒酒忽然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觉得这个女人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她仿佛是刚从地狱恶畜道里爬上来的厉鬼! 身上流露着让人作呕的糜烂气息。 她半截身子埋进土壤里,两只宽大的袖子陈铺在冰冷的水晶大地间,她遗失了自己的双手,反而是从她的胸口的一块血淋淋的肉洞处,生长出来一只惨白狰狞的手,那只手握着一只如巨蟒般的血红蜈蚣。 蜈蚣是百足之虫,宛若镰钩般的毒足不断在空中挥舞着,血红滴着粘液的触须也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被那足钩划破的空间顿时支离破碎,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打碎。 空气中顿时传来锐利的呼啸声,像是指甲划过钢板的声音被放大了一百倍,撞击着他们的耳膜,直直冲进灵台识海里,宛若灵魂快要被撕碎。 内心传来极为明显的刺痛。 竟然是能够无视灵力防御,直接发起灵魂攻击! 方歌渔与李酒酒分别抱住耳朵,痛苦闭眼蹲在地上低哼。 百里安却是双眸大睁,仿佛捕捉到了什么,手中斩情剑翻转,锋刃朝上朝着面门前三寸的空间直挥而去。 那里分明空无一物,可是朝上挥斩的瞬间,却是擦出一道猛烈的火光,仿佛斩在什么极为坚固的铁索上。 一声崩断裂音,百里安没有犹豫,急急翻身侧转,左手朝着一个方位直直握去,右手的起剑之势与方才如出一辙,挥斩在了二女面前。 同样的火花乱溅,两声崩断弦音。 方歌渔反应最快,眼神肃然凌厉,伸手在自己眉心前虚虚一捏,竟是真的给她捏出一根实物的触须。 她面色难看又恶心,似乎是难以忍受从指尖传来的黏腻感。 强忍着恶心,将那根触须狠狠拔出! 方歌渔眉心顿时出现了一颗红点,红点内渗出嫣嫣血迹。 李酒酒在那尖叫出声,方歌渔面色不善,但出手却是没有含糊,飞快出手替她拔了那根像肉须一样的东西。 然后狠狠将那两根在地上扭动的触须踩碾,她疯狂的擦拭着眉心,面如菜色。 她竟然差一点被这么恶心的东西侵入脑子了。 百里安左手高举于顶,握住了那根极长的触须。 空间一阵扭动之下,李酒酒这才看清楚,原来方才有些三根触须从那只巨大蜈蚣的头部延伸过来,试图刺入他们的眉心,侵占灵台。 脑花,是这种邪恶生灵最为喜爱的食物之一。 看着百里安手中紧紧抓住的那根触须,方歌渔满眼凝重道:“这是鬼山二境的蜈面女,妖力堪比拓海巅峰境。” 拓海巅峰境? 百里安目光微动,一境之中的腐尸妖狼王也是拓海巅峰的实力,可是比起那妖狼王,这蜈面女带给他的压力却是不同而语。 果然,方歌渔再次说道:“可是能够在二境中生存的妖物,绝非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书中记载,蜈面女可曾一夜之间生食三名承灵境的修行者。” 百里安心头微沉,一只拓海境的妖物竟然能够生食三名承灵境,鬼山二境的妖物果然不能够以常理同论。 掌心的触须疯狂扭动,一股大力传来,几乎将百里安整个人一举掀翻而起! 百里安神色不变,白衣之下,踏出一步,足下踏出七道灼灼火浪,他的身影诡异消失。 下一刻,已是出现在了无尽黑夜高空的苍穹之下。 李酒酒露出惊叹的目光,喃喃道:“太玄宗秘法,七烬步。” 方歌渔面带异色,并未说话。 在山境对战奢比尸时,生死须臾间百里安便发现自己会太玄宗的七烬步,如今借着苏靖的身体,才是完完全全地将这遁术功法融会贯通,一步百里,七步蹬云霄! 触须被崩直到了一种极限,那只巨大的血色蜈蚣剧烈翻腾,埋在大地间的蜈面女被百里安生生扯住大地。 在她腰部以下,竟然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节节惨白森然的嶙峋骨节,不见皮肉,只见白骨,不知骨有多长,仿佛源源不断没有尽头地被拉扯而出,看得人头皮发麻。 被扯离地面的瞬间,整个大地隆隆坐下,仿佛一座山脉被连根拔起。 两侧结晶的树林被震得簌簌开裂,无数猩红的小型蜈蚣从开裂的树体里苏醒过来,密密麻麻的狂涌而出。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蜈面男体 方歌渔低骂一声,取出数道烈火玄符扔出,爆裂的火光围成一个巨大的火圈,将她与李酒酒两人保护其中。 如血潮般袭涌而来的蜈蚣仿佛不畏生死似的,疯涌过来,撞进烈火之中,空气中顿时传来恶心的焦臭。 李酒酒虽然被眼前一幕吓得面色苍白,但也并未闲着。 她从袖中取出一截银色金属而制成的树枝,枝头生着三枚碧绿欲滴的叶子。 她一只手扶稳百里安的身体,另一只手抖落一片树叶,飘落在地上,复而飞快在虚无的空间里看似毫无章法的连戳三下。 地面晃动,覆盖在大地上的神秘晶体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间疯狂生长出无数的冰晶藤蔓,枝条柔韧,藤叶锋利,将那些涌来的蜈蚣虫一阵乱绞。 一冰一火的防杀之下,竟然让那宛若潮水般袭来的蜈蚣无法近身。 方歌渔颇为意外地看了李酒酒一眼。 李酒酒面色微红,不好意思道:“我知晓以前没用得紧,老是拖你后腿,可我也不是一直都没用啊。” 方歌渔笑笑未语,抬手看向天空。 只见百里安足下再度踏出几轮火光,在幽深辽阔的天空上,洁白的身影闪烁位移,每一下都拉出极长的距离。 方歌渔道:“可真是聪明。” 李酒酒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方歌渔道:“我尚且来不及告诉他,杀死蜈面女的条件是什么,他便自己先行领悟了出来。 蜈面女,生于大地之下,连接鬼山川脉,川脉不熄,妖力不散,若是不连根崛起将之摧毁,即便是将她上半身粉碎成泥她亦是能够不断再生成活。” 李酒酒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鬼山二境吗?妖物都是如此变态可怕的吗?” 方歌渔笑了笑,神色有些不以为意的道:“这就可怕了?这种能够被记载在书籍之中已知的强大妖物算什么可怕,既然书中能够记载着它们的强大,同时也能够记载着它们的弱点,纵然能力再怎么诡异多端也有局可破。” 说着,方歌渔目光微带几分神秘的隐晦,看了李酒酒一眼,继续道:“在这世上,真正可怕的是未知的黑暗世界。” 李酒酒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道:“未知的黑暗世界?歌渔你是说……” “鬼山第三境。”方歌渔幽幽说道:“世上无人知晓着鬼山第三境藏于何方,小忘川河路虽长且繁复,但终究是有路可寻,唯有这鬼山三境,才是真正的人间禁忌。” 李酒酒心情蓦然变得沉重了起来,被她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自己离那禁忌好生的近。 血色蜈蚣虫麻麻不断。 而天空之上,不断横移的百里安终于动作停住,手中触须被崩得笔直。 骨节嶙峋的身子咔嚓一声,仿佛在大地之中被什么东西卡出了一般。 百里安眼眸精光一闪,手中斩情剑意翻滚,苏靖这一身承灵境的修为极是好用,运气指尖,一身灵力宛若长江奔流汇入大海,挟山河高川激流,滔滔不绝。 漆黑的夜空被剑火映得极是清澈透亮。 天空落下一场窜急的火雨。 那些连绵不绝的火雨尽数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剑意,仿佛将这一片天地裁切成无数空间碎片。 急促的火雨敲打在蜈面女的身躯上,她胸口手臂抓住的那只巨大蜈蚣身体被火雨洞穿宛若被无数虫蛀过一般,血洞伤口炎炎火光不绝。 蜈面女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之音。 百里安手中斩情脱手而出,电火燎刃,飞快朝着那藏着巨大骨节的大地深处崩裂而去。 大地间无数鲜血蜈蚣虫的妖气被斩情剑意稍稍触及,瞬间烟消云散,大地干干净净! 斩情剑带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威力甚至超乎百里安这个使用者的想象,他隐隐觉得这把剑甚至凌驾于锦生的鸢戾与温姐姐的御霄之上。 并未有一剑即将定胜负的欣喜。 此刻百里安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初时不觉,今时今日亲手所掌此剑,百里安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知晓了自己当日能够从在这把剑下活下来是何等幸运的事情。 蜈面女似乎也是感应到了此剑的可怕,那张没有面孔的脸上裂开一个血盆大口,凄厉恐惧地尖叫,又仿佛某种召唤。 白骨嶙峋的身体在那剑意催杀之下,开始出现恐怖的裂痕,未等斩情剑落实,大地间拱起一个巨大的土包,滚滚妖力冲天而起,一道巨大的阴影破土而出。 蜈面女身体以着诡异的方向疯狂扭动,上半身竟是在这生死之间选择自爆,血雾四起,巨大的骨节寸寸炸裂。 而破土而出的那一端身躯,却是仿佛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与速度,竟是避开斩情剑噬人的剑气,可怖的黑影破开尘土,宛若大地间蜿蜒快速前行的巨大骨蟒。 朝着方歌渔与李酒酒地方向撞去! 不论是冰晶藤蔓还是火墙,在那巨影之下都脆不可击,如碾豆腐一般崩散开来。 百里安面色大变,剑指飞快点在自己的眉心之上,被禁锢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生生催裂分离出一道神念,神念无视空间,没入本体眉心之中。 在李酒酒怀中沉睡的本体猝然睁开双眼,强行唤醒无魂之躯,身体正在承受着极大的反噬,双瞳赫然留下两条细细的血线。 电光火石之间,本体看向火烟弥散而掩的那道巨大阴影,双臂飞快展开,将方歌渔与李酒酒二人远远推开。 她们二人谁也无从反应蜈面女竟然转变攻势,更没有想到一直保持沉睡的百里安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将她们推开。 她们同时出手去抓他手臂,却捞了一个空。 倒飞出去的那个瞬间,两人心头俱是一空,甚至来不及产生什么多余的情绪。 便见黑暗中那只生着男人面孔的蜈面女满嘴利牙地咬在百里安本体上,巨大的冲势未减,一路横冲直撞,很快消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李酒酒直愣愣地看着空空无也的双手,失魂落魄。 “发什么蠢呆!还不快追!”方歌渔面上乌云密布,吼醒李酒酒后,目光凶狠地瞪了一眼天上的百里安,似乎在责怪他多管闲事。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兔子被打死了 百里安分化出去的一道神念无法久留,很快就崩散,一股针扎般的锐利刺痛在头颅内疯狂叫嚣,还好这是灵魂创伤,并未给苏靖这个身体带来伤害。 如若不然,借用人家的身体与修为,还给她落得一身伤势,那可真是缺德。 召回斩情剑,百里安朝着林中深处飞快赶了上去。 相关古籍书册之中,虽有记载蜈面女的能力与弱点,但未记载她深埋大地鬼山之中的另一头身体究竟是什么? 因此就连方歌渔也不知晓,原来蜈面女天生双体双魂,男体在大地之中汲取阴气,女体在大地之上猎捕食物。 一旦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妖兽或者鬼物,女体便会选择在第一时间自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身躯,从而让男体获得成倍的力量与速度。 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生存方式,一旦度过危机,男体便会一路沉入大地深处,不断汲取阴气,修补女体,从而达到不死不灭。 女体自爆后的速度奇快无比,庞大的身躯宛若如海的蛟龙,饶是此刻是由苏靖身体运用七烬步,也被远远地拖在了后面。 若是等到蜈面女再度潜入地底,自己这具身躯怕是再难寻回了。 山势复杂,多歧路。 刚吃下一颗兔子寻来的奇怪红果果,三儿顿时神清气爽,体内留存的瘴气毒素得到了净化,面色不再恹恹无力。 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坐在溪水上为自己壮胆儿。 阿伏兔心情不错,因为它隐隐感觉到自己就快要走出鬼山二境了,虽然它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并不了解此境地理,但它能够感受到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 那个目标被它留在了一境里。 这便意味着,它很快就能够离开这片危险的地方。 它将三儿保护得很好,可是自己却落得了一身狼狈。 低头看了看自己毛发间的血泥以及腹部的血口、大腿间越勒越紧近乎断骨的鬼藤…… 它沉默了片刻。 眼中不见悲意,似是对这久违的痛苦感到安心。 放下爪中的胡萝卜,来到干净的溪水边,并未急着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势,而是开始鞠水洗脸洗耳朵。 他喜欢吸兔子,亲耳朵。 若是浑身脏兮兮的,估计会被他嫌弃吧。 兔爪子刚触及清澈的河水,河面上泛起粼粼的波纹,波纹细密,仿佛有些千军万马从遥远的战场上即将厮杀而来。 阿伏兔冰冷的眸子染上一层警惕的杀意。 隆隆隆!! 河水荡漾得愈发激烈。 大树摇颤! 一阵皆一阵的庞大脚步声从远处至近,速度极快。 仿佛一只巨大的蛟龙在密林之中穿梭。 无数参天巨树向两排齐齐倒塌,那个可怕的脚步声正在用一种席卷一切的速度轰隆前进,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噬摧毁! 阿伏兔拾起胡萝卜,不再急着清洗身子毛发,一个轻越地后跳,来到三儿身边,爪子提起她的后领,第一时间将她高抛而起。 季三儿非但不惊恐,反而咯咯欢笑出声,显然这几日下来,她与兔子经常玩这种“惊险”的游戏。 垫住她身体的是一片柔软蓬松的巨大鸟巢,这里原来的主人似乎离去一些岁月了,空荡且安全。 阿伏兔的精力已然有限,一路走下来,它已经十分疲倦虚弱,一些没必要的战斗,它一般是能避则避。 竖起两只并不怎么明显的手指头,三瓣嘴动得飞快,它在默念遁术诀。 默念口诀的同时,极目望去,它已经看清楚了那东西的轮廓。 原来是蜈面女,估计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天敌,竟然连埋入大地之中的男体都生生催逼了出来。 它并不打算参与这些妖类的厮杀斗争之中。 鬼山之中的妖族是杀不完的。 这般想到的阿伏兔眼睛忽然一眨,仿佛捕捉到了什么。 它蓦然僵立在了那里,停止念诵口诀。 那庞大的怪物阴影映入它的眼睛,卷起凛冽雪寒的朔风刮得它目光猩红。 眼底与生俱来的漠然与冰冷被愤怒的火焰所替。 蜈面女转瞬席卷而来,树木崩塌乱飞,狂风厉厉,巨大狰狞的身躯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它倾灭。 可是阿伏兔并未躲闪遁去,它抬起头颅,眼中跃着冰冷的战意。 阴影如幕。 剑火如萤。 那根落下了几个齿印略显滑稽的胡萝卜燃烧了起来,如萤的剑火从它爪下四散,它仰头吸气,吐纳如大江大河,不论是鬼山间的黑暗之力还是天地间至纯的灵力,尽数被它吞吐如雷! 蜈面女感应到了什么,发出怒雷般的威胁之音! 娇小可爱的身体一跃而起,迎了上去,萦绕在它周身的剑火不再温和如萤,瞬间沸腾起来,滔滔炎浪般逆卷而上! 疾风之中,传来蜈面女愤怒扭曲的咆哮声。 炽烈的火光里,映出一双愤怒明亮的眸。 蜈面女男体的身躯绽开一个巨大的血口,深可见骨,他吃痛怒吼的同时自然也就松开了口中撕咬住的那个人。 百里安的本体急急从他口中跌落。 阿伏兔愤怒的目光闪过一丝慌乱,身体在半空中扭转,朝着他直奔而去。 剧痛让蜈面女狂躁到了极点,他灵智不低,一眼便看出这个伤他的东西是为救百里安而来。 这也就是说,他中途受伤全是因为他! 怒吼一声,嶙峋巨大的骨尾掀起一阵恶风,狠狠砸向百里安的身体。 阿伏兔两只耳朵登时如利剑般竖起,屁股上那一坨尾巴抖得飞快,眼中的杀机近乎如麻! 它的速度再度暴涨,如一道白色的闪电,横拦在了百里安的身前。 当驾驭着苏靖身体的百里安赶到这方战场时恰好正是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兔子终于找到了。 尚且还来不及心生喜意,他便看到他家那只可爱好吸的兔子正不知死活地飞跃而起,被蜈面女巨大的骨节袭中。 庞大的骨身将兔子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半根兔毛。 只能够听见咔咔一声类似于骨骼断裂之音,紧接着骨节之下爆起一小团血雾。 见到这一幕,百里安脑子嗡地一声,只觉得浑身的气血往头顶上涌入,眼眸登时红了! 此刻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的兔子……被这个丑东西给打死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砍砍砍! 百里安眼眶一阵干红,喉咙莫名有些哽涩难受,进入了人类的身体,仿佛也同时拾回了人类的基础情感。 他想也没想地冲了上去。 逼人的凌势,流泻的锋芒! 一身灵力从静转沸,随着他心头无从宣泄的怒火,斩情剑上缭绕的灵力越来越急,力量越来越磅礴无匹! 出窍的三尺青锋寒剑与他身体里震荡的灵力以及灵魂里蕴藏的黑暗魂力发生剧烈的共鸣! 他踏着炎炎火光而来,转瞬而至,抬手举剑,灵力狂暴,如波涛汹涌,裂崩斩下! 愤怒透过熊熊不灭的心火尽数灌注在剑中,爆发只在一剑之间。 剑气如龙,撕裂长空,剑锋发出海浪般的尖啸,崩斩落在一节骨躯上! 当!!! 令人牙酸的巨响! 剑锋竟然只是没入三寸骨地,却是让蜈面女发出痛苦的嘶嚎。 伤口不深,可是那块骨地却是如碳焦黑。 骨尾狂甩,发出无数响尾蛇同时振尾的声音,那个频率足以让人的灵魂锐痛难当! 百里安充耳未闻,漆黑的目光深如幽潭,专注出神地盯着那入骨三寸伤,眼神冷得吓人,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与从容。 方才那一剑的反震之力让他掌心震裂,指尖溢血。 他不予理会,继续冷然出剑。 光影交错里,无数剑光如流星汇璨,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斩出数百剑,每一剑皆精准无比地落在同一个地方。 那一截骨躯,在他恐怖的攻势下可怜得摇摇欲坠。 当方歌渔与李酒酒赶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看到百里安正在玩命地攻击着蜈面女。 一双清冷的眼瞳里尽是薄凉杀气! 李酒酒吃惊捂唇,目光古怪地看着方歌渔,仿佛在她头顶上看见了一大片绿野茵茵。 这靖妹怎么回事,都有了方大小姐了,怎么对她家里尸魔小郎君如此上心。 见他被妖族掳走,竟然失态至此? 见鬼了,她这么紧张小安做什么? 前几个月不是还喊打喊杀的吗? 话说回来,歌渔果然还是那方面不行啊,居然连自己女人的心都锁不住。 方歌渔总觉得李酒酒的目光对她有些失礼,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味道。 她颇为烦躁道:“他在发什么魔疯,怼着这大家伙打个什么劲儿,还不赶紧将本体救回来!” 无人察觉,在方才蜈面女巨大骨尾落下后,在溅起一捧血雾的同时,那一截骨身瞬间绵软无力。 一根满是牙齿印的胡萝卜,像是刺似的,扎在了一个并不如何显眼的地方。 阿伏兔面上被糊满了血,洁白柔顺的兔子毛变成一绺一绺的,凝着血,看起来丑兮兮的。 谁也未曾发现,它急坠落下后,飞快地接住百里安的身体,像一只小老鼠似的偷到了食物,第一时间就往安全的草丛中拖过去藏好。 它的一只爪子捂着嘴巴,不断有鲜血从它爪缝里溢出淌落,不知是因为受伤太重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此刻兔子眼中充满了冰冷的戾气。 神色一阵变化,它放下掩嘴的爪子,将爪子上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在草丛里擦干净以后,才爬到百里安的脸上,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探了过去,点在他的眉心正中央。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它的耳朵尖尖燃起。 它的胸口在虚弱地喘息起伏着,却不忘在第一时间里去探查他的身体伤势如何。 它极少会见到百里安陷入这种重度昏迷。 心中隐隐不安。 下一刻,这隐隐地不安彻底化为实质性的愤怒! 阿伏兔眼中清明的冷静逐渐褪去,点在他眉心的耳朵微微发着抖,可爱的三瓣嘴里不断涌出殷红的液体,说不住的骇人又可怜。 不见了!!! 这具身躯里的魂魄尽数不见了!!! 怎么回事?!! 它想不明白! 阿伏兔就像是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弃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此刻若是落上一场大雨,定然能够将它的背脊轻易击弯,最后跪在泥泞里,再难翻身。 蜈面女痛苦的嘶吼声不断响起,激烈挣扎间,草木乱飞,平静的河泊碎成千片万片的碎华,骨屑如粉尘泼洒落下。 盛怒之下的百里安攻势越发猛烈。 阿伏兔慢慢收回耳朵,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腰腹间狰狞的齿痕咬印,沉默了很久。 然后,它抬起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幽幽赤瞳。 如刺般扎在蜈面女骨节之上的那根胡萝卜嗡然一颤,应声而起,化作一道橙黄色的胡萝卜光落在它的爪上。 一股可怕的沉寂意味从兔子的周身弥散开来,四野的空间落在它的眼中都被尽数模糊化,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蜈面女的男体,全然忽视了周身的一起。 山风吹拂大地,发出万道枯叶破碎的寂寞声音。 只见兔子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安静低伏于大地间的万千枯叶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映得清寒的河水澄曜无双。 兔子的小小的身躯拔地而起,竟是颇有几分即将乘风渡火而去的仙人风姿,。 万叶千声,如滔浪之宏达,沾着血迹与压印的胡萝卜瞬间爆发的剑意霸道且绵长,决堤而去,杀意难隐。 正在专心致志对付百里安剑势攻击的蜈面女避无可避,直接被兔子的胡萝卜削斩去了半边臂膀,鲜血喷洒如雨,她怒吼连连,却又无从反抗。 同样陷入震怒的一人一兔,都未察觉到对方的存在,都在不计后果死命地攻击着蜈面女的两端。 于是这一幕落到了方歌渔与李酒酒的眼中,便形成了一个格外疯狂又和谐的画面。 手掌斩情的百里安一张脸苍白肃戾,漆黑的眉压得极深。 他并不着急攻击蜈面女的致命要害之地,甚至不去考虑自己体内急速消耗的灵力,专心致志,只伤她尾。 剑剑致命!不留余地! 而巨大蜈蚣躯干的遥遥另一头,娇小可爱的兔子与他主人全然是两个极端。 爪提胡萝卜,时而迸发的剑意萦绕着蓝紫雷电剑火撕裂黑暗,也是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专攻她的头部。 前不久还气焰嚣张,给人一种诡邪恐怖的蜈面女眼下却是被两人摧残得只能发出可怜的低咽之声。 不知汲取了多少岁月阴气才能生长成如此规模的骨节身躯,在百里安含怒之下,一节节地斩成焦炭坠落大地。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金牙兔 难死难灭的蜈面男体也是在那绵密的剑火连天乱劈下,七零八落地凋零着,全然没有了生机。 还在树林之中剧烈扭动着的无头无尾的巨大骨躯,此刻全凭着多年累积的阴怨之力在做无用的挣扎。 李酒酒目瞪口呆,看着剑法精湛逼人,甚至远胜于她靖妹之上的阿伏兔,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生神奇。 你见过那个古老且原始凶妖,有朝一日,执剑的风采竟然远胜苏靖? 这简直比剑仙还要剑仙啊。 可问题是,这剑仙不是仙风道骨的少年郎,也并非冰肌雪骨的倾城佳人。 而是一只比蒜苗大不了多少的小兔子? 百里安手起剑落,一路朝上连斩,势必一副要将蜈面女斩得没半分好模样可言。 他的兔子都被拍成了血肉模糊的饼子,这家伙也绝对别想好过! 阿伏兔亦是杀红了眼,灭掉了男体之后,它左右看看,似是无法宣泄掉心头的戾气与悲伤,目光再度重新落在剩下来的那一大截节骨上。 幽幽妖瞳猩红叠猩红。 诚然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 那森然的目光,让远远观战的方歌渔与李酒酒都觉得胆寒战栗。 可是下一刻,她们又看见那兔子做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它抬起爪中握着的胡萝卜,有些孤独地准备啃上一口,三瓣嘴微微一动,却并未张开,仿佛想到了什么,它又颓然地放下。 冰冷目光里的杀意,因为这个无意义的动作,直接攀上了顶点。 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它了,兔子提起胡萝卜又再度杀了上去,砍西瓜似的一节节连斩不断。 于是,观战的二女就看到那只小兔子杀气腾腾地上蹦下窜,与另一边白衣翩翩的百里安行为举止如出一辙,继续凌虐蜈面女的尸身。 李酒酒茫然地想着,原本是惊心动魄的一场遇险之战,何以就发展成了眼下这一幕? 究竟是哪个环节发生了不对劲儿呢? 方歌渔怔楞半晌,随即发现了草丛堆里不知何时被安藏好的百里安本体,她摸摸下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蜈面女的骨干身躯长归长,但终究是有距之物,头首的嶙峋骨节跟剔骨头似的,被一人一兔飞快拆解斩落。 终于,萝卜与剑激烈碰撞,发出了短兵相接的金石崩裂之声。 平平无奇的胡萝卜终究是凡物,抵不得那柄上古之剑。 半截燃着剑火的胡萝卜在百里安的视线里飞落下去。 怎……怎么胡萝卜上的牙齿印好生令人熟悉? 心中容不得他生出惊喜之意,他便看到了三步开外,站在骨架之上的那个小小身影。 那小小的身影也在瞧着他,只是小家伙此刻一副被雷劈傻了的模样,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红眼睛里的冰冷肃戾荡然无存。 它看着黑暗之中只属于苏靖的那张芳泽无加的容颜,兔子满眼震骇与无措,花容失色,全然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况。 惶得它连连倒退三步,心思混乱得竟然被一根粗粝的骨节直接绊倒,摔了一个屁墩儿。 惊得手中半根胡萝卜都掉了出去,它仓仓惶惶地扭过圆圆的脑袋,去看草丛中躺尸的百里安,又看看黑暗中执剑而立、容貌如画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正在用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眸子看着她,墨黑而温润,溢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兔子心中万马奔腾!彻底凌乱! 它究竟错过了什么啊! 兔子惊呆地张大了下巴,同时也反应过来他的魂魄并未被蜈面女给吃掉,他还在它的身边。 拾着这令人惶惶难安的欣喜与后怕,兔子脑袋上头一直紧绷竖起的肥大耳朵也不由缓缓地可爱垂了下来。 百里安又惊又奇,他分明当时看到那巨尾砸落时,小兔子炸成了一团血雾,本该尸骨无存的小家伙怎么还在这活蹦乱跳贼精神? 不过当他看清楚此刻兔子的模样,便恍然明白了。 阿伏兔是天地自生的凶妖之物,与生俱来的真魔之体,蜈面女强归强,但也不至于一尾骨就将它砸得稀吧渣烂。 此刻兔子脸上糊满了血,张大的三瓣嘴,原本生着一对可爱的兔子板牙,如今却是不翼而飞地少了一颗牙,那漏风缺齿还震惊张开小嘴的模样着实狼狈滑稽。 想来是在抗下蜈面女攻击的时候,崩断了一颗门牙才导致流血喷溅,惹得一副心惊动魄的惨烈模样,吓得百里安魂都快丢了一半。 感情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颗牙倒是不打紧,就是日后啃萝卜不那么舒畅。 但是也不用过于担心,他现在是被方大小姐包养的尸魔了。 回了仙陵城,他便让城中最好的牙医大夫,给他家兔子镶一个好看夺目的大金牙。 百里安上下将兔子打量了一番,本还担心要怎么向它证明自己的身份,免得在未回到自己身体之前,与兔子关系生疏不好亲近,只能看不能吸那可真是痛苦。 却不曾想,看这小兔子的表情与那呆傻掉的小眼神儿,显然是认出了他。 这可真是神奇得令人好生欢喜了。 百里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兔子面前,蹲下身子,喜笑颜开地朝它张开双掌,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立马将它抱起来揉进怀里,但又担心兔子不习惯苏靖的身体。 毕竟苏靖生得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百里安看见她这张脸都发憷,更何况是这么一只单纯可爱的小兔子。 所以只好退而求次地朝它招手,温声安稳道:“小兔小兔,你受苦了,过来让我抱抱。” 见此一幕,李酒酒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呛死。 她何时见过苏靖笑容这般灿烂迷人过,饶是自打她与方歌渔之间那点子破事被拆穿后,也不再继续装高冷闷骚,时而也会给人一种昼夜平分暖意生的温润宁和。 但这份暖意的温润,大部分都是浅淡如匆匆流水的静然,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将开心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李酒酒不由好奇方歌渔此刻的表情,偷瞄了几眼,却发现这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神色如常,正摸着下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甚至在不经意间,她看着苏靖脸上洋溢出来的笑意,眼底竟然时而还流露出一抹不易可查的宠。 李酒酒心乱如麻。 感情大小姐你才是被吃得死死的那个啊!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本宫居然不受宠了 话说这不是小安用来看门的兔子吗? 何以苏靖这么喜欢它? 李酒酒实在不忍心见她当局者迷,不由点醒道:“歌渔啊,我瞧着你家这位平日里也没对你笑得这般灿烂开心过,如今这只小兔子跳出来,她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你了,你很不受宠啊。” 不受宠??? 不受宠!!! 本小姐居然不受自己的面首宠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方歌渔眼睛猝然大睁,仿佛被人当头棒喝,表情懵懵的。 猝不及防地就被一只兔子给争了宠。 初时来到仙陵城倒还不觉,那会儿的百里安在她眼中同林归垣那个憨憨无甚分别。 他宠兔子也好,宠鹿儿也罢,她都只当他幼稚不堪,竟然对女儿家喜欢的小动物这般上心。 真是娘儿们唧唧的,烦得很! 如今回首一看,她才发现,堂堂十方城大小姐,地位竟然还不如一只缺了门牙的丑兔子?! 大小姐气得直叉腰。 平日里这只兔子撒娇卖可怜就很有一套,吃饭睡觉洗澡都变着法地黏着百里安,要同他一块儿。 明明身兼真魔之体,走个路,兔爪肉垫被小石子硌不轻不重地硌了一下都要开始表演自己那弱不禁风的体质与可怜无助的小心机。 捧起爪子就委屈地缩在他怀里头装模作样地嘤嘤假哭。 偏偏兔子的哭戏又十分蹩脚,就连林归垣那个傻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只心眼儿贼多的兔儿哭得一点也不真诚。 演技真的是连小白花文贞冬一半都不如。 若是换做女子来做这种矫揉造作的哭态来,百里安倒也能够温柔不失礼貌地将人给丢出去。 可这是自家养的兔子,还能怎么着,即便明知是假的也心疼,只能可劲儿宠着呗。 如今鬼山二境一行,兔子腿上还缠着勒骨的鬼藤,腹部间血口深深,一身毛发血迹斑驳,没有半点掺假的痕迹,百里安看着都心疼。 可是兔子好似梦中惊醒过来,一身伤痕累累却没有第一时间冲进百里安怀里撒娇打滚,身体微僵,一双红幽幽的眼睛透着羞赧与扭捏。 一双小眉毛拧得死紧,它抬起两只爪子捂住缺了一颗门牙的三瓣嘴,飞快的扭过身体,独留一个屁股背影给百里安。 缺了一颗门牙的兔子,真的是丑死了! 百里安瞧得心里直发笑,哄了好半天,也没能让它把爪子放下来。 虽说蜈面女出现地突然,但百里安也没有想到在这一番阴差阳错下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兔子。 二境自然没有必要继续走下去了。 初衷是打算荒宅一行,拿下幽鬼郎,却不曾想牵扯出这么多的枝节来。 阴冷潮湿的寒风吹起万叶千语,纵然蜈面女已亡,但这并不代表着危险已经过去。 阿伏兔身上的伤势不轻,腹部间的伤口隐隐发黑,看起来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再加上百里安本体也被蜈面女咬伤,需得暂时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清理伤口,稍稍整顿一下,方可继续上路折返。 胡萝卜已经被斩成两截,百里安捡了一根蜈面女的白骨足节,磨成胡萝卜的形状给它充当防身武器。 众人在河岸以北的一处背风之地暂且安顿下来。 一夜过去,黎明的天光无法照耀到鬼山中来。 嬴袖的黄泉鬼舫也终于抵达彼岸。 原本在小忘川河碑前,却是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透着死亡气息的沼泽正在将那一顶顶的帐篷无声吞噬沉入。 帐篷里早已无人居住。 河碑也未有再被人解开的痕迹。 那么,原本盘踞于小忘川边的那群拓海境修行者们又去了哪里? 沼泽大地很干净,不见了前几日还肆意生长着的苔藓与葛蔓,仿佛被什么东西清洗过了一般。 就连空气中,那抹淡淡的沼泽腐烂气息也消失不见。 唯有漆黑的大地上,偶尔能够看见几朵不知何时生长出来的洁白小花,正颤巍巍地迎着寒风,诡异无声。 就在这时,黑暗中探来一只雪白的小手,啪的一声轻响,摘下了那朵洁白却不如何美丽的小花。 一名黑裙少女,出现在了渡口河碑前。 鬼山之外,早已天明。 可是当这个少女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漆黑安静的古河很快变得极其清澈。 那些盘踞在小忘川里的阴灵们仿佛寻常小河中的游鱼小虾,被路人惊扰,纷纷躲至极深的河穴之中。 河水因此而清澈,并非是得到净化,而是那些黑暗的阴灵得到震慑,藏至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一轮皓月出现在了河水中央,月色如水,清辉洒在少女清稚可掬的脸上。 她把玩着手中并不美丽反而气质有些诡邪的小白花,不知为何,神情有些沮丧。 作为来自遥远境墟雪山之上的少女,她拥有着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姓氏,身体里就躺着最为古老神秘的血脉,从一出生她便跨越了生死的门槛。 她今年只有十三岁,最是无忧无虑的年华,所以在这个世上极少会有让她感到烦心的事。 纵然少女无法修行。 哪怕她本应不涉红尘人间,却偏与鬼山命运相连,每隔一年,她便要离开故土,来到仙陵城小住三月,她仍觉得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从出生便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一切,所以她极少会去渴求什么东西,更不会感到失望。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些沮丧。 因为她是路痴。 纵然有她喜欢的味道为她引路,她还是耗费了几倍的时间,才抵达这里。 少女叹了一口气,发泄似的将手中那朵白花捏碎。 平静的河面荡起几层涟漪,然后晕开一抹血色。 少女空荡荡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四道身影。 她没有转身,而是目光带着几分好奇,看着河面。 很快,一个黑衣青年,缓缓从小忘川中走了上来。 他浑身湿透,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衬得他本就阴鸷的眉目更显摄人。 他的肩头在流血,那一块的肌肤仿佛被一只纤巧的小手揉烂。 黑裙少女拥有着一双纤巧的手,她摊开掌心,将揉烂的花瓣扔在地上,然后朝着这个宛若从黄泉里爬上来的青年男子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魔君的由来 缪晨看着少女稚嫩却不失精致的容颜,不由证楞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定在少女纤细腰肢。 那里悬挂着一本古铜小书,他的瞳色瞬间深了一瞬,眼底压出几分危险的讥讽。 原来,传闻都是真的。 缪晨随意抬手,拍了拍肩头,那里的血口瞬间生出一朵莹白的花,花瓣从初蕊绽放到衰败枯萎只有一瞬,他的伤势瞬间恢复如初。 他低头笑了笑,道:“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你的母亲。” 少女眉头挑起,似是隐隐有些生气。 缪晨继续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摆,道:“你长得也不像你的父亲。” 少女挑起的眉毛又沉了下去,这一次,她的眼中竟是多出了一丝笑意。 作为一名十三岁的少女,她不会去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笑便意味着开心,所以作为回应,她开始与他交谈。 “那你觉得我长得像谁呢?” 缪晨身上冰冷的河水被一股无形的气流逐渐蒸干,他面上的水迹消失,面上透着一股苍白幽冷的邪意。 他低声笑道:“我觉得你长得不像某人,反而更像一个魔族。” “一个凌驾在冰冷王座上的魔族。”男人的声音愈发低沉,甚至染上了几分神秘的喑哑。 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对于某种事物复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憎恶。 少女神色不变,摇了摇首,道:“我或许长得像一个魔族,但我并不是魔族。”她看着青年,眼底多出几分莫名的笑意:“你长得像一个人类,可你却是真正的魔族。” 缪晨眉目一敛,面上的笑意消失便显得那张脸异常冷漠无情, 他淡声道:“你既为人皇所出,骨子里流淌着真仙之血,又何必摒弃自己的荣誉,依靠我魔族圣物百夜洛书来苟延残喘?” 少女扬起那双明媚清稚的眉目,面上不见被羞辱的烦恼,微微偏了一下脑袋,笑道:“既然能够活着,为何不好好活着呢?” 她并未向眼前这个魔族青年说明,并非是她择选了百夜洛书,而是这本魔宗圣物,择选了一名即将逝去的人。 残破的古卷因为将死之人而变得完整。 快要逝去的少女也因古卷而重获生命。 百夜洛书的诞生历史,对于人间而言,并非是什么秘密。 魔界之君,肉身陨于三千年前,以祭献十万魔族为代价,将魔君魂魄秘密藏于一片禁忌之地,就连仙尊祝斩也无法推演出其方位之所在。 魔族元气大伤,自封魔土,长寂千余年,魔君之位空悬无主。 魔君长子弥路,被魔族大地之上的无尽真魔供奉为主,成为魔族少君。 在开启魔土封印之日,试图收复魔域三千位面疆土,连战百余年,魔族位面即将统一,却被尸魔一族拒绝招揽臣服。 弥路修炼生涯,首次族战无往不利,难免心傲气高了些,见尸魔一族冷漠拒之,不由大动干戈,起兵交战,却低估尸魔一族的实力,被王族司离一人碾压万军。 那是魔族最为耻辱的一战,魔界储君在那一战之中若是战死倒也还好说。 可是他们的少君却被王族司离生生打回原形,抽了魔骨,堕了魂术,被封印成蛋,镇压于万魔古窟之中。 死灰尚未复燃的魔族再度陷入前所未有的沉痛低谷时期,仙界诸天神佛自然不会放弃这次的打压,十二金仙齐齐身赴魔界,将魔土大地几乎覆灭净化。 魔界众魔万般无奈,只好暂时推举魔君幼女登临王座,暂掌君权。 年幼的女魔君声望不如兄长,境界修为亦是不如兄长,却是在魔族濒临覆灭的时候,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的举动。 她以自身魔骨化书,以真仙心头血浇筑成铜,成就了一本古铜小书。 仅仅凭借一本骨书,瞬杀十二金仙,将之炼化成为十二天魔,藏于百夜洛书之中。 自此一战,她的暂代魔君之名,那‘暂代’二字便被众魔理所当然的摘之,并授予权利的王冠。 人们皆之百夜洛书的由来,也知晓魔君之骨非同小可,但那一滴真仙之血,却是成为了一个无人得知的秘密。 为何,一名无权无势的魔君幼女,能够拥有一颗真仙之血? 为何魔骨与鲜血的相融,能够创造出如此可怕的百夜洛书? 这一切都无从求证。 但人们只知,那位年幼的魔君之女,在岁月与战争的洗礼之下,成为了一名能够震慑四海八荒的真正的魔君。 再后来,这位继位不过三百年的女魔君无故失踪,可是其意识却是充斥在整座魔界疆土之上,指引诸魔稳固河山。 而百夜洛书,却成为了无主之物,无人能够翻阅,被魔族视为圣物供奉与魔殿之中。 失了魔君力量供养的百夜洛书,真仙之血开始黯淡自封,古铜书封生锈斑斓,在即将凋零的时刻,这本书却迎来了第二次的认主。 它的主人,不是魔君,而是一名来自昆仑雪山之上的少女。 而这个少女,与他们的魔君,从样貌上看,竟然有着九分的形似。 这是缪晨第二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君皇之女,得天独曜的小昆仑。 他并不认为眼前这名少女便是他们的君王,因为她仅仅只是形似,而无半分神似。 小山君目光盈盈地看着他,露出了沮丧之色,道:“无趣,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吓得跪下呢。” 饶是生性残忍寡凉的魔族青年听了这句话,也是不由失笑出声:“饶是你与魔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如何?你不是她?” 他面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嘲弄讥讽,他缓缓抬起苍白的右手,道:“而且,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缪晨指尖,凭空多出了一枚生锈的钉子,钉身乌黑,尖端被幽冷的月光一映,泛着恶毒的光泽。 小山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手中之物,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因为她认出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哪怕他此刻披着人类的皮囊,并未流露出半分气息。 但是他手中的钉子,她并不陌生。 那是恶魂钉。 两千年前,她正是死于这恶魂钉之下。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神秘的存在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心口就被钉下这颗钉子,幼小的灵魂得不到安宁超生。 若非那位记不清楚名字、贴身照顾她的女神官,以放弃身份与生命的代价将她送回昆仑,堂堂君皇之女,可就真的要成为魔州之上,被炼化的鬼侍了。 可饶是如此,她仍是沉睡停止生长了两千年,冰封于雪山之巅,直至十三年前,百夜洛书被唤醒。 缪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缓缓勾起:“恶魂钉并非难以拔除之物,只是一旦拔除,镇与体内的魂魄必然会被剥离出身体意外,受了恶魂之术的灵魂被这阳间气息一照,自然是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了,即便娘娘有着通天的本领,却也不敢拔出那颗恶魂钉。所以” 缪晨阴冷的目光将少女上下打量了一方,笑道:“能够得以肯定的是,这恶魂钉至今还留在了你的身上。” 小山君身后四道魔傀脚步轻动,封死她的去路。 缪晨将指间的恶魂钉收进袖子里,继续说道:“娘娘身为昆仑山君,是创世时期的第一批古老神灵,乃为撼动天地之根本的伟大存在,人间鬼山对于人间而言,的确是一处不得了的祸乱地带,却也不值得那样的大人物青丝化凡为仙城。 如今想来,不过是以这鬼山之中的乱阴之力,镇你魂魄,护你肉身不灭罢了。 如此逆天之举,你的母亲不知正在承受着怎样的天道法则的压力。啧啧啧,寻遍六界,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了吧。” 小山君:“” 他阴恻恻地发笑,目光却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腰间那本古铜小书:“可是,一旦等到鬼山之下封印的那个东西出来了,你觉得你还可以活吗?” 一旦正主复苏醒来,这百夜洛书自然不会再继续认她为主了。 小山君道:“那也得你们有本事将她放出来才行。” “幽鬼郎已经前往二境。” 小山君笑容全无压力:“你们魔族之人行事,原来都喜欢将一切压在一个废物身上吗?” 三千年大凶厉鬼,到了她的口中,就成了百无一用的废物。 缪晨洒然一笑道:“他只负责打开那扇门就可以了,在此之前,我觉得小山君您应该先担心担心自己,毕竟您也是我等此行的目标之一,这般毫无防备的进入鬼山中来,可真是叫人格外欣喜。” 小山君笑容无畏,拍了拍腰间的古铜小书:“我应该担心什么吗?即便幽鬼郎真的打开了那扇大门,他也无法唤醒你们的君主,毕竟她被人斩下了头颅,封印在了遥远的北方。 说来也是可笑,在自己的国境被封印一千多年,尚未得自己的子民去救,显然在魔界之中,不想让这位女魔君复苏的人不占少数,如此推演可得,魔界也并非那般外人想象的团结。” 少女展颜一笑,露出两粒不甚明显的可爱虎牙,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至少,魔族之中是有两股均衡的敌对势力。” 缪晨露出意外之色,显然并未想到他魔族秘事与局势竟然叫一名小姑娘给分析得如此透彻。 “你说得很对。”他笑道:“就连我也没有想到,第一河从永生的长眠中苏醒过来,会有如此大的动静,她要做的事情,总得有人出来阻止才行。” 魔界新君继位,便是由这第一河来继承。 作为新的魔界之主,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是排除隐患与威胁,将前任魔君封印在永恒之中。 缪晨说要阻止第一河想要完成的事,那么他的阵容很明确。 那便是救出前任魔君。 魔君的复苏,对于小山君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缪晨看着小山君,眸子微微闪烁,似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问道:“你想杀我?” 小山君惊讶捂嘴,露出一个‘糟糕’的表情,怯怯问道:“我没藏好自己的杀意吗?” 缪晨哈哈一笑:“仅凭你这具无法修行的身体,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我?” 小山君微笑道:“毕竟我是娘亲的女儿,总是不能以常理来论的嘛。” 缪晨笑容更深:“可是你即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魔君即将自由这个事实,开启这个计划的钥匙不是幽鬼郎,也不是我,而是那个隐秘而强大的存在啊。” 小山君露出疑惑的神色:“隐秘而强大的存在?” 似是为了给这位少女解惑,天光难侵的鬼山世界,忽然洒落了无数星辉。 可是此刻依时辰来算,外面的世界正是黎明破晓。 那星辉拥有者近乎破开一切的力量,如同万古长夜里不灭的星辰,那道气息宛若来自远古,无比强大威严甚至高贵。 空气之中,忽然多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 那似战场上刃锈与鲜血的味道。 遮天蔽月的宏大,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缪晨的眼底,却是露出了无比兴奋的光。 因为他看到了鬼山之中无数恐怖的存在,竟然尽数匍匐于这个宛若无尽黑暗的气势之中。 小山君面上的笑意散去,轻叹一声:“尸魔一族延续不易,十六王族仅存唯一,那霸道的血脉能够继续在这个世界传承下去,本就是个奇迹,她尚未找到自己合适的后裔,便来蹚魔族的浑水,真的很令人遗憾啊。” 缪晨道:“你对你的母亲很自信?” 小山君不可置否地笑笑,肯定道:“她会死的。” 缪晨也笑了,他的目光同样自信:“我族早已知晓,君皇乘荒早已不在东方泽海之地,而是在这片仙陵城中,两名上古尊仙坐镇与此,你觉得那位大人会毫无准备地过来以卵击石不成?” 小山君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不能理解你们魔族究竟许了她什么好处,竟然能够让她不惜做到这一步。” 缪晨笑而不语。 天空之上,起雷海。 雷海之中,是无极永夜。 仙陵城百轮护城大阵,在这片雷霆汹涌之下,震成无数裂纹碎片。 雷域如海,来自十方的雷霆闪电将整个世界渡成一片辽阔无尽的银白世界。 三千银雷阶梯,万雷垂落,高悬一方王座。 王座之上,一名女子支颐而坐,她是垂衣驭八荒的帝王,血袍轻铠,一双银色战靴将她纤细笔直的长腿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 虽为女子之身,却无半分小家碧玉之感,反而给人一种她生来就该高高在上遨游天际的大气磅礴之势。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水神君皇 她半寐着一双猩红狭长的狐狸眼眸,手中正在把玩着一颗头颅。 极细且柔的发丝如流水般倾泻在鎏银帝冕下,发色极黑,宛如漫漫不醒的长夜。 趴在她大腿间的那颗头颅目光幽幽地看着她,道:“我可不是你的玩物。” 司离用那双狐狸眼低低睨着这位魔界的君主,略微下敛的眼梢带出缕缕邪魅,她轻笑道:“怎么说也是一颗美人头,哪里来这么大的脾气。” 见她仍旧死性不改,美人头闭上眼眸,不再多嘴一句。 就在这时,一股滔天的气势袭来,眼前不远处,被她黑暗气场所覆的空间骤然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一个男人挟着一身锋芒从缺口中走了出来。 男人做紫色常服打扮,不论是发冠还是腰间佩剑都显得十分简约,但这些简约的配饰都因为这个男人的身份而变得不同寻常。 男人正眼看着王座上的女人,微嘲道:“何时尸魔一族也能够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踏足仙人之地了。” 司离敛眸低睨,却不看他,目光停驻在脚下这片仙陵城中。 她漫声不以为然:“六界四海,天曜八荒,哪里是孤不能来的,而且如你所见,孤不仅来了,还很嚣张。” 这哪里是嚣张二字能够简单证明此女气焰的。 仙陵城内,绝大部分的各方仙门势力都早已进入鬼山之中,唯有一些身份高贵的居安之人,并未轻举妄动,而是派出自己身边得力的客卿修士,一探鬼山。 争先者,未必就是胜利者。 这些身居高位的真正贵人们,一向都很有耐心。 只是这份耐心尚未消磨完,仙陵城内竟是迎来一场如此让人望尘莫及的画面来。 虽说仙陵城城主大考,是几百年来的盛举大事,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能引来传说级别的人物。 在此等人物面前,他们在如何复杂高贵的身份也亦同于城中凡人百姓甚至于蝼蚁一般,轻微而渺小。 他们从未见过君皇陛下,可是当那个男人出现在破碎的万道阵光之中,他们皆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君皇是最古老也是最强大的司海之神,即为水神。 光是简简单单地凌厉于此,便给人一种万钧沉渊之海倒倾与天巅之上,光是气势隐隐外放,便给他们一种世界即将倾淹的动魄之感。 有人目光穿越雷海,强忍着雷电刺痛双目,死死盯着王座上的女人,满眼震撼。 “她她竟是将臣后裔,十六王族之一的司离!” “尸魔王族怎会来此!看其模样,竟是要挑衅君皇之威仪?!” “尸魔王族血脉特殊,强则强矣,可要知晓她面对的可是天地辟易时期的创世水神,沉寂这么多年的唯一王族,不好生珍惜血脉传承,是想尸王将臣彻底无后吗?” 一时之间,仙陵城内各方高楼之中,传出纷纷议论震惊的声音,同时,还有隐隐的惶畏。 神仙打架,素来殃及地可是池鱼。 虽说王族司离未必就能够敌过君皇陛下,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资,光是余威横扫,就有他们这波人好生消受的了。 高楼雅座之中,十方城的两位公子面色皆是隐隐难看。 幽鬼郎之事尚未有答案,如今竟是直接惊动出了君皇陛下。 二公子方卓仲看了十方雷电中的血袍女子,很快又避如蛇蝎般收了回来,眼底是出于对这种高等黑暗生灵骨子里的畏惧,他冷声道:“仙陵城的水,可真是越来越深了。” 大公子方卓杭摇了摇首,面色亦是难看,自我安慰般地说道:“司离确实有着纵横天下的神魔之力,今日她出现在此地虽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二弟也不用过于担心,今日她活不成的。” “此话怎说?”方卓仲目光微微闪烁。 仙尊祝斩出手都尚不能将尸魔一族尽数诛灭,就连尸王也只能种下帝仙金印,永世封印。 尸魔王族是将臣直系后裔,当初灭烬十五为王族,仙界不知耗费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最为王族之中最年幼也是最强大的底牌,他觉得哪里是这么容易轻易赴死。 方卓杭摇了摇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颗头颅,不肯再多言一句。 城中纷议不绝,司离神色如常,宛若未察。 就当所有人以为君皇会亲手将她拿下的时候,他却只是将手掌慢慢压在剑柄之上,神色很平淡地道:“回吧,这颗头颅,你带不进去。” 并未透露半分杀机与战意,也许是孤高,也许是不屑。 他的眼神之中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没有因为对象是司离而磨灭半分,从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站在与她等同的高度里,却一直宛若俯视。 然而,不会有人觉得他此举无礼。 因为不论是城中的修行者,还是君皇他自己本身,都认为他有这个资格。 司离轻笑出声来,目光隐隐轻蔑:“你可是觉得,当年我是因你的一念之仁,才得以在那场‘焚海’之战中获救,并未像我那十五位哥哥一般生剜尸珠,焚晒而亡?” 君皇默然不语,看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严厉。 雷霆煌煌而曜,夜风吹动大地林深里的野草。 司离从王座上站起身来,手中头颅消失,不知被收至何方,身后王座在她离开之后骤然崩塌,她朝着前方踏出一步,三千雷阶化作无尽雷龙,在苍穹之中奔雷疾走! 在如此雷威之下,莫说雨露,就算是云汽也蒸得一干二净。 “说了这么多,念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孤还能够活着?”她缓缓张开双手,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宛若得到了天地间最大的敬意。 八方古老神碑,尽数崩塌沉默。 君皇的神色终于产生了一丝变化。 王袍在焰电之中舞动,司离猩红纤长的唇缓缓弯起,却无半分笑意,只透着比风雨还寒的无情:“劝孤归去,那也得等你有资格杀孤方可才行!” 君皇微阖的眼眸缓缓张启,这诸天闪电在他一眼之下尽数湮灭成为雷灰,他的声音似遗憾又似微嘲:“冥顽不灵。” 天地间骤然寂静。 君皇,出剑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她为王 他似不耐在陪同她继续这场无聊的对话与闹剧,纵然司离生前是人间九州之上诞生的第一位伟大女君,死后又是尸魔王族之中天赋最好,血统最接近古老神秘的存在。 但他觉得她在他的面前,依然年幼。 他是天地间第一批诞生的远古巨神,论历史甚至远于将臣之上,这个活过了九千年岁月的王族女,对于他人而言的确可怕。 可是在他面前,不过是小小寰球上的碰壁苍蝇罢了。 天云翻腾,雷霆雨露! 四海之水剑中来,君皇身后有着一道巨大的水翼展开,万仞之高的狂澜从司离足下掀腾而起,浩浩汤汤的一剑化作无形的巨海横亘苍穹,层层涌动。 这一片巨海并非无形之物,其中每一滴海水都是君皇的灵力所化。 苍穹与巨海,只有一线之隔。 而在这一线之中,是司离一袭血红王袍不灭的模样。 水是大地之根,天是万水之源。 那是最纯粹也是最恐怖的天地之威。 在这水天之间,如何能够撑开这一片天地。 血衣猎猎,银铠熠熠。 这位黑暗中的女君王被天地一衬,显得如此渺小。 不同于她那猩红狭长的红唇,她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丝毫血色,形销骨立,薄脆亦如沉舟侧畔的一缕薄冰,宛若船桨划过,便会悄然碎裂无声归水。 君皇出手之际,还不忘分化出一道水幕,落于城中,大有雨露均沾润泽天下之意,将城中百姓修士尽数庇护。 城中修士如何能够抵抗着天地君威,纷纷下跪臣服。 在抵抗君皇四海同生的一剑之刻,司离注意到了他这悠闲分心保护的举动,她唇边泛起的弧度愈发深刻,而眉眼也愈发无情冷漠。 她抬起双臂,染雨的袖风在她掌心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影,光影为刃划破掌心,她自空间里握住自己的鲜血,一道强大的气息从她指缝溢出散开,充斥于天地万水之间! 此时水意大盛,却又万物皆枯。 一柄血色长枪被她从天地一缝中抽出,猩红的枪辉在压制黎明的长夜里划出一道亘长的极线,枪啸破海而出。 分明是纤云弄巧的女子玉手,执枪挥舞间却是给人一种霸道嚣张到了极点的煌煌大势! 水天相接的一线,被她一枪撑开,宛若一场初分的新天地。 一枪砸落!四海震荡尽成雨! 一场倾世暴雨如天人之拳,重重砸落在仙陵城上的水护结界之上,溅起无数镜光波纹。 君皇亲手打下的一道护城结界不过坚持了一瞬,便骤然崩溃。 天水洗城,雨意如拳! 原本在君皇结界庇佑之下的诸人,抱着作壁上观,沾沾自喜的心态。 毕竟能得君皇陛下亲手打下结界庇佑,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大的荣耀。 可是谁曾想,那尸魔女子仅仅一枪,便崩碎了君皇陛下的水势。 仅凭落雨余威,就将结界催毁得不成体统! 看着那拳拳硕大的雨意倾盆,众人面色纷纷骇变! 就连君皇的水幕结界都直接崩塌溃散,他们凡胎得,如何能够抗下这等势威! 方家两位公子面上一派死寂! 留存于城中万道仙盟里的一些元老人物甚至都憋红了一张脸,手掌虚落于天灵之上。 抱着哪怕自爆这副肉身,也要在这场死境之中守住自己的魂灵,求一个来世。 城中惶惶不安,宛若下一秒就要迎来末世。 秋窗繁花吐蕊,女官青玄用银剪裁去多余的枝叶。 她抬头看天,轻声道:“娘娘不打算出手吗?这样下去,人会死完的。” 君皇娘娘正悠悠地剥着一颗葡萄:“急什么,待我吃完葡萄。” 青玄:“” 大雨降临,可是落在纤陌纵横的大街小巷,除了发出好大的声响以外,城仍是那座城,雨还是那片雨,人还是那些人。 雨拍重檐,水意幽深。 这座古城自然地接纳了风雨的洗礼。 人们久久难以回神,震惊地看着天上的战场。 青玄无语关窗,道:“娘娘是否早就知晓她无意伤害城中人。” 君皇娘娘微微一笑,道:“并非无意,而是本就无心。” “青玄不懂。” “这个小姑娘是天生的王者,也是战士,她那刻进骨子里的傲慢让她的战意纯粹,这个纯粹源自于她的目的,而君上便是她这次战斗的目的,她不会浪费心力在目的以外的事物身上。” 青玄面色复杂:“那君上他” 娘娘嗤笑一声:“分神庇护,自取其辱罢了,他在轻视自己的对手,也在轻视自己。 真正的王,是孤高无畏的,如何能够瞻前顾后,在战场之前显弄如此小手段来彰显自身。身为王,就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刚愎自用。回头的,无异于将致命的后颈暴露在敌人的锋刃之下。” 青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听娘娘的意思,君上竟然会败?” “你在说什么蠢话,那可是我的夫君。” 正待青玄舒上一口气的时候,娘娘那双静谧如夜的眸是化不开的倦懒,笑道:“而非是我,会败北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青玄惶惶不安起来,一名尸魔王族,而非尸魔帝王,娘娘你未免也有些将她捧得太高了些吧。 那可是与您一个时代的上古神祗啊。 君皇娘娘,昆仑境墟之主,虽未有卜算之能,但作为古老神灵之一,自然具备言出法行的灵能。 说通俗一点,那就是乌鸦嘴。 好的不灵坏的灵。 于是,城头之上,正如娘娘所言,君皇陛下理所当然地坠败落下。 交手时间不长。 君皇落于城头,但也不见如何狼狈,与来时风采并无不同。 只是他足下锦靴靴面,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白的裂痕。 他身上无伤,气息灵力依然雄浑有力。 若是生死之战,这倒也算不上什么所谓的分出胜负,不过是小试牛刀。 但这并不能改变人们的震撼与对神灵感官的颠覆。 司离仍旧立于苍天之下,而君皇陛下的双足却是落于仙城之中。 高低立下,一见即明。 城中修行者们看得分明真切。 那位尸魔一族的王女枪出如龙,枪落如龙撞天山,将君皇陛下一枪压至人间仙城中来。 何其彪悍不留余地! 君皇不动声色地咽下口中上涌的腥意,神情冷漠,可是内心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山河魂 他平视眼前虚空万物,生来高傲的头颅不愿抬起仰视。 司离倒是不以为意地逝去唇角血迹,不遮不掩,风范尽在举手投足之间。 不得不说,此刻,她真的比城中那位尊仙,更像一位孤高的王者。 她不会通过遮掩自己的伤势与脆弱来彰显自己的强大,她的情怀更为广阔,这片天地太小,或许能够将她压伤,却无法将她压灭。 凤鸣九皋,声战于野! 君王处世,当除以扫天下! 手中血色长枪消逝如影,司离手中细细玩转着四海之剑,狭长的眼眸毫不客气地低睨着城头的君皇。 语气竟似教训:“安分待着,不要来招惹孤。” 说完,手指钉然一声,将四海之剑弹至君皇足下。 剑锋入土三寸,如水如镜的剑身倒映出君皇挺拔伟岸的身躯。 君皇平视前方的眼神如淬烈火,熊熊而烧。 那本是他手中所握的王宪之剑! 被一枪砸入人间不说,就连贴身皇剑都落入对方手中。 仙城四野,一片静寂无声,因为震惊,也因为不敢相信! 君皇陛下竟然真的败了?! 还败给了一名尸魔王族?! 当年其义兄仙尊祝斩,挟诸天神佛灭进天下尸魔,以一己之力将尸王将臣封印在不可视之地。 身为同期时代的战神,尊仙人皇,天上共仙之君,居然败在了将臣后裔的手中! 他们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如此推演,本应如同魔族一般,仅是残肢断臂之力之势的尸魔一族,竟然还留存着如此可怕的实力。 那岂不是意味着,天曜大陆,即将诞生第二位足以威胁天地的魔族?! 一步步推演预测,人们心中更为惶恐不安。 若是娘娘出面,会不会也如陛下一般,落得一个颜面无光,被魔夺剑羞辱的下场? 这般设想下来,所有人遍体寒凉,对无法掌控的未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司离察觉到了城中的死寂与不安,她轻笑一声,竟是难得仁慈的安抚说道:“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了,如你们所见,并非是孤太强,而是乘荒他太弱啊。” 她用最倨傲的脸说着最诚实的话。 司离并未说谎,如今她的状况的确不佳,那时即刻进食也无法弥补的虚弱。 此刻她正在被久违的饥饿包裹。 纵然城中满是新鲜血食,但她对于食物的要求一向很高。 可是这话落入到了他们的而中,尤其是君皇,那便成了裸的羞辱! 君皇缓缓闭上双眸,一时间天苍地茫,他很乱也觉得很是荒唐。 身为君神的自尊让他若无其事地上前两步抽出四海剑,缓缓归鞘,战意逐渐湮灭消失。 他冷声道:“若非我神元已毁,山中秘宝被盗遗失,旧伤难得治愈,你觉得你还有站在我面前自称孤的资格?” 这一句像是在自解难堪,就像是在对众生做出应有的解释。 于是众生给出震惊的回应。 “君皇陛下竟然神元毁灭?!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行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原来山中被盗的君皇秘宝是为陛下治疗伤势所用,贼子该死!” “仙神皆以神元为之根本,神元遗失,魂魄无所依,大多都是以烟消云散落幕为终,陛下能应此一战,风采依旧,实属不易,令我等叹服!” 原来是神元尽毁,神染沉疴。 倒也难怪此战陛下如此吃力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为尸魔王女的力量,也是让人颇为震惊无语了。 人们心中稍稍安定,君皇神元有损,力不从心也罢。 这不还有娘娘吗? 总不能夫妻二人皆如此倒霉,同样神元也遗失了吧。 “怎么,自己打不过,就要搬出老婆来了吗?乘荒,你可真是一点未变,理由与后台总是层出不穷。” 司离似笑非笑,抱胸说道:“说到神元遗失,孤倒是想请教请教一下乘荒陛下,天地初分时期,魔灵种族,类别无数,其中有一支魔类种族,名为魅魔。 她们魂力不高,寿元浅短,繁殖能力更是艰难低下,大部门皆为女魔,为天地魔灵自生的魅邪之物,是魔族之中地位最低级无用的魔类。 可是为何,在魔界之中,七十二狱魔将魅魔便占去半数之多,甚有传言,魔界六河其中一位魔河大人,正是这魅魔出身。 如今魔土大地,当属魅魔最为昌荣强大。正道之士,死于魅魔手中着更是数不胜数。” 君皇面色早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深深不解地看着司离,似是想不明白,她如何知晓! 司离继续说道:“至于那所谓的山中秘宝,我想应当是传闻中的轮回碎片吧,这碎片无法使人回溯强大,只能重塑部分身体机能,乘荒陛下,你真觉得,那秘宝无恙,你的剑便不会被我抢走了吗?” 仿佛被触及什么难堪之事,君皇嘴唇微动,心中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他第一次收不住自己的失态。 城中观战众人却是听不懂司离口中所言何意。 纷纷小声窃窃。 “为何好端端的要提起魅魔一族,那等子放荡不堪的种族,听了真是秽人耳朵。” “原来君皇秘宝是轮回碎片吗?修复身体机能又是何意?难不成陛下除了神元损毁以外,就连圣体都被魔贼所伤不成?” “司离王女说,天地创世时分,魔族分支氏部层出不穷,当以魅魔最为衰弱,后不知何故,一朝强大崛起,这难不成与君皇陛下的神元有关?” 这些窃窃私语虽然小声,可又如何能够逃过乘荒之耳,他面皮一抽,宛若被什么毒蝎子蛰中一般。 整张脸阴云散布,压在心底的情绪伴随着那些私语之声越积越浓,如同浊云催城压境。 蕴藏着诸天闪电的双眸骤然深许了几分,从外表看,君皇陛下依然沉着冷静,君王风度可是胸中逆鳞已被触犯。 他向前踏出一步,风雨不朽的古老仙城顿时被踏出无数裂纹,亘古的灰尘从裂缝中迸溅而出,宛无重量一般漂浮在他的四周。 每一道灰尘与灰尘之间,结出丝丝缕缕的青光紫电,宛若一张遮天的雷网,耀目蜿蜒,照得满城风雨皆为青紫之色。 这一步,直接抽出四海九州大地的山河之魂!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君意 人间大地的脉络在他足下开始燃烧,滔天的神意滚滚而来,就连他的声音,都仿佛吐露着一股让人为之臣服的君意。 “本座怜你孤存不易,能够在十二金乌烈烤之下神识不灭灵魂不焦实属艰辛,放你一条生路,留你尸魔之道不灭,可你如今不知悔改,当真是欺我天道无人了吗?” 对上乘荒君威,司离无畏无惧俯视迎上,目光直如寒渊沉潭,流光暗定,身如古老魔山一般巍峨苍秀,好似视君神如尘泥,视天地如无物。 一指轻点眉心,血色的双瞳竟是如堕夜黑天般,漆黑一片。 天边无际黑暗,宛若永夜降临,一日拖曳着漆黑的尾焰,徐徐悬于长空之上。 她一袭皑皑血袍在狂风大作中凶戾翻飞,头顶苍穹的黑云随着那轮黑炎大日吞吐而变化,来自人间的君皇山河魂势,青光紫电,在这一瞬竟是被永寂的黑暗所吞埋! 窈窕纤细的身影如黑暗中唯一的一抹绯红,竟是给人一种凌越与天地之上的气度风姿。 任凭巍峨神意倾压,四海吞天,她屹然孤立于独身的王座之上。 一指崩下。 云裂,苍穹堕! 君皇面露大骇之色,看着司离那双宛若将天光都吸进去的漆黑眼眸,竟是失神震撼:“君王级天赋,司夜幽瞳!” 头顶发冠崩裂,君皇一头长发狼狈凌乱,他胸膛剧烈一震,宛若被魔钟撼然砸中,无形地坍塌出一个恐怖的凹陷形状,他半跪在地,鲜血从他唇齿之间滴答而落。 模样甚是凄厉。 满目仙城,又是唯他一人独伤! 尸魔一族,不修灵根,不修魔脉,只修尸魔天赋。 尸魔天赋与着血脉的纯度等级有着直系关联。 杂血级,卓越级,霸血级,超凡级,传说级以及最为古老神秘的君王级。 尸魔天赋极其可怕,一些强大的天赋甚至能够直接凌驾于仙道的灵根以及魔道的魔脉之上。 只是觉醒天赋的条件十分严苛,杂血尸魔基本终生无望觉醒一个天赋,哪怕是最为弱小的一类天赋也与之无缘。 唯有血脉超凡,方可有着觉醒两个天赋的资格。 在关于王族司离的相关记载中,君皇也仅仅知晓,她共修吞噬、暗血,预知,三大传说级的天赋。 尸魔王族有十六,司离的十五位王族兄长,皆是传说血脉。 传说血脉能够觉醒天赋的极限是三个,除非有幸能够得到尸王将臣再次授以魔血,方有机会再去突破第四天赋,但其过程何其艰辛危险。 直至那上古时期的十五位王座,在被粉碎尸珠之刻,也不过才拥有着三个堪称传说极限的尸魔天赋。 饶是如此,将他们尽数诛灭,也让仙界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尸魔天赋之恐怖,非是常理能够想象。 当年焚海之战,十六王族尽数活捉,那时候的司离被同化成为尸魔不过堪堪十载岁月。 莫说如同十五位兄长那般,觉醒三个传说级的尸魔天赋,怕是连融合魔血都是无比困难。 稚嫩的尸魔王族,却是十六王族中唯一一个从那金乌焚海的酷刑中保持神智,苦撑下来的幸存着。 就连尸王将臣,也是在那一年被帝印所封。 她又从何能够授得尸魔王血来觉醒新的天赋。 念及这一点,君皇心中升起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 难不成,在这尸魔失孤的几千年岁月里,她同时觉醒了三个传说天赋不说,竟是仅凭自身,打破血脉枷锁,自行进化至君王级,领悟出了如此恐怖的尸魔天赋。 君皇不再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甚至开始心惊不已。 即便他神元未损,压不压得住此女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初时不知当年事,风过林梢,人间骄阳天上金乌,蓦然回首,正是彼时那个失去山河年少的她,数尽了千年沧海,袖中云烟,成就了如今芸芸众生之上不畏是非尘埃的王。 黑云压城城欲摧,黑日炎炎摄人心。 城中一片雅雀无声。 没有人不知‘君王天赋’这一词意味着什么。 这一战,不仅仅是颓了一人,更是苦了天下修士的心。 尸魔一族的崛起,对于人间正道而言,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这并非是一场闹剧,也非是一场尊严的挑衅。 君皇这一败,正是意味着长久以来的和平即将被打破,战争将拉开序幕。 仙道的根本在动摇,这是不付出血的代价就无法停止下来的现实。 人们看着半跪在城墙之上的君皇陛下,心头苦涩且惶然,欲言且又止。 他们需要一个英雄站出来阻止司离前进的脚步,虽然他们不知司离到此仙陵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他们也多少猜出能够让她不惜暴露天赋底牌也要来此,必然是欲行一件十分可怕的大事。 哪怕无法真正地将她阻拦,但比起让她这般毫发无伤,恣意妄为的行至鬼山之中,他们更希望君皇陛下能够带领他们,举剑迎敌,让这些黑暗中的魔物知晓仙道不孤! 可是君皇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垂着头颅,宛若陷入某种沉思。 司离不再多看仙城一眼,在她身前,悬浮隐现出一道漆黑的镜面,镜面之中倒映出森森鬼山的轮廓。 荆棘密林,黑色蔷薇,爬山虎。 那成批成片的古老植物之下,缠封着一座巨大的门。 她抬起手臂,指尖即将触碰到黑镜之中的那扇门。 就在这时,天地间的风声忽然摇曳紊乱。 微风卷碎黑暗,笼罩在仙陵城之上的气场骤然间被一缕轻若片雪的风意所撕开,紧接着那道风息凝成一道难以想象的剑势,斩开了司离前方的苍穹。 天光裂云而落,带着正午骄阳的灿灿金辉,汇聚成一柄黄金古剑破意而来。 司离指尖溢出一缕鲜艳醒目的血意,眼前黑镜破裂成千片万片,镜中景象更是如被打乱的镜花水月般消失无踪。 永夜散尽,神通尽碎! 司离面容澹然平静,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无奈与痛楚。 她身后的那轮黑炎大日在急速黯淡,很快染上寂灭的悲凉。 一束两束三束,然后是纷纷洒洒无数的天光重临人间,仿佛势将苍穹裁切成无数碎块一般,压云的黑云散之无踪。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诸天至人间 城楼古道变得清晰起来,河畔溪流也随之明亮。 无数有生命之物,在这片天光中下意识的臣服,跪下。 城无碎音。 因为这是一仙一魔之间的纯粹战斗。 正如司离那煌煌枪势砸落仙城,却不损一分檐角高楼。 这片天光之中,剑势落城,却不染杀毁之意。 因为这一剑的杀劫,尽数落在了司离一个人的身上。 那柄来自遥远神殿里万法供奉的诸天神剑被借入人间来。 司离垂下手臂,眼底那一丝无奈化作无尽的漠然,她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贯穿自己心口的那把黄金古剑。 在那熠熠的光辉之中,她无法看清剑上的纹路。 只能够看到心口间被诸天剑撕裂的巨大剑口之中不断有冰冷猩红的液体喷涌而出。 诸天剑在不断燃烧,同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同溅出金色的剑火光辉,并且散发出冷漠深远的圣然之意。 这股圣然,足以让天下邪魔绝望。 诸天剑,自古而生,诞于神殿。 就连天下共主,仙尊祝斩也无法将此剑从神殿中取出,唯有点看众生命格,等待剑主诞生。 于是才有了天玺剑宗的诞生,剑主羽,便是他所等待的诸天剑主人选。 剑主羽如今不过继位于千年仙人,虽是人间巅峰的存在,但入神殿唯有尊仙之列方有资格。 如今尚未等到剑主羽带走此剑,诸天剑便先行来到了人间。 城中渭河之上,游来一叶扁舟。 扁舟之上依稀可见一道纤细窈窕的翡青色身影。 此时溪河水雾正浓,恰好将那道身影模糊入画,无人能够窥清。 但城中所有修士都清楚知晓。 是娘娘来了。 粼粼的光映着靡靡的雾霭。 水面起微风,女子青裙柔和翻飞,如云般缓慢神奇地浮动着。 城头的陛下缓缓站直身体,他压剑而立,看着那一叶扁舟,眉目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但是从他压剑的姿态来看,此刻的君皇陛下很是放心。 放心既是有了依托的安心。 他微微颔首,淡声道:“你来了。” 河面雾色透着点点金辉剑意。 那柄黄金古剑,自然是出自她手。 扁舟上是薄雾挡不住的庄严圣洁,如皑皑寒山上的隆冬新雪。 人间山河,尽在她衣袂之间。 人们依稀看到那名尊贵无双的女子抬手拂袖,落在仙陵城内的天光瞬染神意,渗透至君皇脚下恐怖开裂的城墙之中。 将危的城墙恢复如初。 天光仍在,黑暗仍在。 战斗仍未结束,但是仙陵城内却因为这名女子的到来,而陷入短暂的宁和。 君皇与娘娘,极少在人前显圣。 哪怕是在那遥远的天门世界里,这对夫妻更是极少同时出现在公众的场合之中。 今时今日,能够在这仙陵城内见到娘娘与陛下两位尊贵神祗的仙姿,人们只觉如喝琼浆玉液一般,万分荣幸感动。 但更多的是震惊与放松。 此刻他们的心情竟然与君皇乘荒的心情有着七分相似。 那个打败尊仙君皇陛下的尸魔王族,展现出来的力量实在是过于恐怖,令天地都为之震撼。 可是这样强大的黑暗之君,却被娘娘一剑分出胜负。 更可怕的是,就连君皇都未看清,她究竟是如何出剑伏魔的。 他们虽未抵达那个层次,但如何能够看不出来,那一剑,几乎让司离陷入濒死的危机! 原来,这对让六界四海人人称羡的尊仙夫妻,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宏大吗? 还是说,丢了神元的君皇陛下,当真是虚弱到了一种难堪的境界? “我是来瞧一瞧,这场闹剧何时能够结束。”娘娘的声音冷冷如玉,煞是好听。 君皇低头看着青石地面上的血迹,蹙起眉头:“你说,这是一场闹剧。” 司离低咳一声,唇齿间溢出鲜血,她以袖擦拭,眸子仍是盛夜之色,只是目光微染不屑。 娘娘的声音很轻,淡如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与贵气,先是把他好生一通赞扬:“君上倒是难得用心了一回,毕竟让君上记挂这么些岁月的年幼孤王今日可是亲临仙陵城。” 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看向司离,道:“倒是你这个小姑娘,可是玩闹够了?” 众人心惊! 玩闹?! 娘娘说这是玩闹? 难不成这尸魔王女对战君皇,竟然还未那拿出真正的实力来。 君皇颜面自然难摆,他沉声道:“山君慎言!” 娘娘轻叹一声,道:“君上还是先回内殿修养吧?” 城中人各自面色古怪。 娘娘这一上来,就赶自己夫君退场是何意? 虽说那一剑的确是重伤了尸魔王女,可魔族手段素来层出不穷,诡计多端,更莫说这等子万年不遇的君王级尸魔,保不齐在垂死之际会行出什么骇人之举来。 若是陛下与娘娘两位尊仙同时出面镇压,倒也又十足的把握将她镇得死死。 君皇眸光低敛一瞬,随即道:“诸天剑固然强大,可要知晓当年亚兄的十二金乌都未能将此魔焚化,可见其魔骨难驯,还是你我二人一同出手将她镇压拿下更为稳妥。” 娘娘沉默片刻,随即一语道破他心中事:“君上可是担忧我一剑将她斩得魂飞魄散了?” 城中修行者们满头雾水,不解娘娘此话何意。 堂堂君皇,何时会在意一名魔头的死活? 反观君皇乘荒,他面色微白,压剑的手骨青筋震动。 还未等他说话,娘娘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带着那悠扬而清冷的懒意。 “放心,她尸珠不在本体之中,即便她站在那让吾斩上个千百剑的,还不至于就此魂飞魄散了去。” 众人的心情再次沉重震撼。 尸珠乃是尸魔聚气之根本所在,尸珠若遗失,无异于自斩双臂。 而司离如今表现出来能够力压他一头的实力,竟然还是遗失了尸珠的情况下展露出来的! 若是拾回尸珠,那么她的境界修为将恐怖到怎样的程度。 君皇面色隐隐难看,但终究是并未再多说什么,真身隐离于天光之中。 司离很是耐心地听完这对仙人夫妻的对话,也并未着急拔出心口中的那柄古剑。 亦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能力拔出此剑。 她姿态从容,任由鲜血不要钱似的喷涌,染红血袍与战靴,漫声笑道:“倒也是个明智之举,你的这个废物夫君在战场上起不到半分作用,反而还很是碍眼。”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封山羽令 河水清淌,迷蒙的水雾之中金辉剑意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反而愈发圣烈逼人。 娘娘淡声道:“没有仙神怜悯尸魔一说,君上这般揽恩姿态很是幼稚可笑。” 司离眉梢飞扬,似是十分意外她的这句话。 娘娘继续言说:“仙尊祝斩不容尸魔的存在,却又不得不留下一道仅存的尸魔王族,这并非恩赐也非怜悯,而是为了稳固六道之和平。”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尸魔领域疆土与魔界接近,正如当年魔界少君欲统一魔域,正是因为司离的存在,让魔界始终难以统一。 不费仙界一兵一卒,就让魔界寸步难行。 这也就是为何当年,十六王族之中,有一人活着从那金乌神辉灌顶炼狱的酷刑之中活下来的原因。 不然以仙尊祝斩的手段,有千万种方法熬死一个尚未成年的尸魔王族。 养寇自重。 他并不希望尸魔一族过于强势对仙界产生威胁,有需要这样一股黑暗中桀骜不驯的力量来为他打压魔族。 因此,尸魔王族,有一位就行了。 决定她生死的,一直都是她最为年幼的那个身份罢了,自然也就不是所谓的君皇仁慈为其求情这个道理。 司离笑道:“听昆仑山君的口吻,竟是不打算杀我?” “你若愿意就此离去,吾自当不杀,毕竟杀人哪里有吃葡萄来得有趣。” 司离眉梢再扬,微讽道:“原来你们仙人都喜欢口不对心,你浑身的杀意漫得相隔甚远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娘娘敛容正色道:“大意了,居然没藏好自己的杀意。” 司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展颜一笑,道:“身为昆仑山主,葡萄还是少吃一些为妙,葡萄皮都粘在裙摆上了。” 娘娘低头一看,果见裙摆间沾着一片可恶的葡萄皮。 司离不再言语,直接召出魔君的头颅,目光漠然地看着魔君那张苍白的面容:“我可是顶不住了,纵然有尸珠,我也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能够连同仙尊祝斩一同封印将臣的,怎么可能实力仅在于尊仙之位。 昆仑山君,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鲜血喷溅在魔君的脸上,将她苍白秀美的容颜点染得有些妖治。 三千黛发如瀑披散,她缓缓睁开眼眸,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眸竟然叠了一轮血色,那抹血色过于浓艳,才会导致一种黑到极致的错觉。 她轻笑两声,道:“她的女儿可是在我这儿借了十三年的命,总得向她讨要点什么回来才对。” 司离道:“能否召唤百夜洛书?” 她睫毛乖顺低垂,双眸阖上,面上笑容更深:“不能。” 司离淡道:“那便按计划行事,但愿你没有骗我。” 她抬手咬破指尖,一滴金色的源血落入魔君的眉心之中,司离眼眸里的深夜之色如被净雨洗礼过一般,瞬间褪色得干干净净,点墨不沾。 甚至连尸魔原有的猩红瞳色都不复,而是褪成了一对如翡般的碧色眸子。 这双眼眸十分纯净漂亮,像是空山新雨后,寂于森林深处里神秘的湖泊。 魔君缓缓睁开了双眸,自司离眼瞳中褪色的神采随着那颗金色的源血尽数渡入到了她的眼中。 只是魔君的双瞳之中,本就含着滔天的魔意,再酿上着永夜幽瞳,天地间一下子颠转过来,再度覆灭成一片漆芜的黑。 整个世界宛若陷入到了天地未分的上古时期。 鸟兽虫鸣皆不见,诸天神佛仍沉眠。 这股遮天的黑意,不过短短一瞬,比眨眼还要短暂的一瞬。 所以就连娘娘也未曾反应过来,这片黑夜带走了司离。 天空之上,再也不见那道血袍银铠的动人风姿。 青玄语气担忧,虽看不出任何轨迹,但已猜出司离去向:“娘娘,那尸魔王族必是前往了鬼山。” 娘娘面不改色,道:“诸神剑将她一身修为血力尽数封印,你还担心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青玄立刻缄口不言。 善于对娘娘察言观色的她,如何看不出来司离与魔君联手,从娘娘眼皮子底下逃走,此刻娘娘正十分郁闷不爽着呢? 只是,她又隐隐觉得此事透着一丝古怪。 若是娘娘当真是为阻司离进入鬼山,又为何不一开始便直接将她拿下呢? 倒好似,故意留给她偷渡鬼山机会 娘娘今日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呢? 河道间的风忽然改了方向。 一叶扁舟,随着河水缓缓逆流,在迷蒙的烟雨之中逐渐朦胧,淡去轮廓。 立于舟上的娘娘忽然抬起一只手臂,指尖多出一道银羽。 青玄面露震惊之色,一时之间竟是忘了接下这枚羽令,失声道:“娘娘!” 君皇娘娘侧眸平静看她。 青玄手指僵冷,没敢接那东西,涩声道:“小山君还在鬼山之中。” 这枚银羽令正是封山之令。 此令一出,即为封山。 生者不返,死者难出。 一旦封山,其中的乱鬼之力再无娘娘的神力所压,本就可怕危险的鬼山陷入羽封的状态,无人知晓其中究竟是何状态。 更莫要说,在那鬼山之中,存在着无处不可触碰的禁忌。 河面上的水意微风拂动着娘娘鬓间的青丝,她眼底的懒意不知何时消失,眸子非黑即白的清澈分明。 “君君既为昆仑之女,那便应当为自己的任性承担后果。” “娘娘?!” “青玄以为吾会说此酸话?”娘娘弯了弯唇,可是眼底并无笑意,甚至有些漠然无情:“接令。” 淡淡的两个字,让青玄灵魂悚然,她立刻敛容弯腰,双手授令。 羽令离开娘娘的指尖,她双手负于身后,袖袍轻拂,长风起兮。 接下来,她说出了一句让青玄更为震惊匪夷的一句话:“你领轻水绿淳二人,同入鬼山。” 轻水,是昆仑山上的掌服女官。 绿淳,为娘娘贴身的捧茶女侍,平日里,娘娘喜称她为小绿瓜。 因为她是一只西瓜精。 青玄甚至都快忘记了,小绿瓜的本名,应为绿淳。 而此刻,娘娘慎重其事地念她正名,青玄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晃晃悠悠 她们三人皆为昆仑之仙,鬼山虽是凶险万分,但于她们三人而言,却如入自家后园一般简单随意。 但若封山,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性。 鬼山三境,很有可能即将开启。 若是这样,即使是她们三人入内,也很有可能仙道崩陨其中。 娘娘嘴上说得无情,并未下达明确的命令,可青玄知晓,她是希望她们三人在鬼山之中,保护好小山君。 至于娘娘为何不亲入鬼山,将小山君摘回来,青玄不敢质疑也不会质疑。 娘娘用意,一切皆有深意。 片刻。 巍巍高楼可见,西山老崖,骤然亮出一对巨大的银色古翼,翼体遮天,羽毛蔽月。 犹如一只古老的神兽,将双翼盖在了无边的悬崖深渊之上,宛若沉寂。 见此,方家大公子腾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如纸:“封……封山了。” 方家二公子也收起了面上寡薄凉寒的笑意,手中一盏茶凝上了一层霜意。 他故作平淡地抿了一口冻成冰的茶,手指平稳,冷声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尸魔王女擅闯鬼山,指不定正筹谋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娘娘封山,明智之举。” “可是小妹还在山中!”方大公子厉声咆哮,却又无能为力,颓然地一拳砸在墙壁上。 方卓仲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仍在桌面上:“你以为你视若明珠珍宝的小妹在旁人眼中同样如此吗?莫要忘了!天道三子,苏靖、尹白霜、嬴袖皆在鬼山之中!娘娘不照样封山!封山前夕,内城大开,无数修行者纷纷鱼跃深渊,可如今这些无辜的鱼儿被神翼遮覆,又该如何叫苦叫冤?!” 他无比恶毒嘲讽道:“大哥!你醒一醒,那可是昆仑之主,创世神祗,怎会区区在意今夕之损,有空在此无能咆哮,不如省省力气,去制定一口好的棺木,守着山开运气好点,说不定还能寻回一条全尸。” 方卓杭目光如欲吃人! 二公子恍若未见,扔完了茶,又去从桌上抓起一坛子酒,他挑眉笑道:“这不是挺好,没了那小丫头,我们二人之间,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斗个你死我活了。” 最后一句话是彻底捅乱了马蜂窝,方卓杭猛地翻身大步踏来,一把将二公子从椅子上揪起来,面如豹变:“畜生!你说得是人话吗?!” 二公子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手中还提着酒坛舍不得放,冷笑道:“畜生?是啊,畜生,我是畜生,但是大哥啊,你就以为你干净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他一拳不轻不重地锤在方卓杭的肚子上,没怎么用力,却让大公子面色异变,连退几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二公子理了理衣领,哈哈一笑,提着酒就走出楼外。 方卓杭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死死地看着二公子的背影,杀意宛若绷至极致的弓弦。 走出酒楼,二公子拎着酒坛,似是准备拔开塞口饮酒,只是不知为何,这封坛的塞口糊地甚是瓷实,他僵着手指撕了半天也没能撕开。 面上懒散的笑意开始充满了戾然的不耐,轻松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匆匆,直至他被路边一颗石子绊得身体一个跄踉,他终于爆发了。 哗啦! 一声碎响。 他满目戾气地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瓷片乱飞,清酒淌了一地,扭曲的酒纹里,倒映出一双赤红的眼眸。 …… 鬼山深寒,百里安忽然有所感应般,抬起了头,看向无尽的黑暗苍穹。 在这片深寒之中,仿佛多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厚重凝沉感来。 隐隐让人感到不安。 此时,山中人浑然未察,他们的后路已绝。 因为一场忽如其来的变故,这场大考,早已不仅仅是大考那般简单了。 寒鸦振翼而飞。 河水清寒。 委曲婉转的河流敲击泉石,发出鬼山之下独有的幽寒泠音。 百里安手背忽而一软,被兔子的耳朵轻轻撩过。 他低头看去,游在河水中的兔子手中正捧着一条肥美的大黑鱼,献宝似地递给他。 百里安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将兔子抱紧怀里:“腿上有伤,就莫要到处乱跑了,过一会我煮鱼汤给你喝。” 兔子腿上的鬼藤已经被百里安挑断,腹部的毒伤也得到了处理与治疗,毕竟有方歌渔在,从来就不缺治疗的灵药。 本以为,此刻顶着苏靖的皮囊,怕生的兔子定然不会同她那么亲近了。 却是不想,这兔子倒是生冷不忌。 百里安特意挑了一处清幽无人的支河。 毕竟兔子的身上的伤势是暂时处理好了,可他自己本体的伤却还得有待清洗。 蜈面女的男体常年埋压于鬼山之下,出了依靠女体在外猎捕食物意外,在大地间常年不知吃了多少腐尸烂妖。 百里安的本体离了魂魄,超凡治愈的天赋似乎也同这一起弱化了似的。 肋骨下被咬烂的伤口愈合得极为缓慢,伤口中残余着隐隐的黑意在影响皮肉的新生,须得将那些发黑的皮肉清洗甚至是用刀剜掉,方可自行缓缓痊愈。 解开衣衫,苍白略显孱弱的身躯就完全地没有了遮掩,泡在了河水之中。 说实话,这样用另一个视角看自己的身体,百里安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兔子趴在他的腿间,也静静地看着,目光却是忽然怔住,看到了百里安胸口上那浅白的一道剑痕,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神惶然了一瞬,随即惶然褪去,隐隐而怒。 百里安并未察觉兔子的异样,他弯腰去处理本体腰腹间的伤,只是这一弯腰,他胸口一阵陌生的沉坠感,让他十分不适应,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托了托。 这一托,百里安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立马僵硬着双手慢慢放下,很是尴尬地低头看着河水里的游鱼河虾,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兔子眼底的怒意悄然而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红眼睛,歪着脑袋看他。 百里安被看得颇不自在,忙解释道:“她那么凶,那么可怕,我不是故意要占苏靖便宜的。” 兔子继续歪脑袋,笑了笑,只是笑容露出一瞬,又立马收住,用黑鱼挡住自己缺掉的那颗大板牙,怯生生地望着他。 百里安恼怒道:“真不知何时能回到自己的身体,苏靖这壳子,当真是一点也不好用,腿是够长,走路也快,灵力也高深,只是一直晃,一直晃,一直晃!女人的身子真是麻烦。”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一言难尽的缘分 兔子叹了一口气,站在他的腿上就开始比划。 爪子在自己脑袋上比了比,表示自己这个破壳子更不好用,个儿矮小,屁大点高,跳起来都拍不到他的膝盖。 然后又可怜兮兮地拿出那半截胡萝卜来,一脸幽怨地摸着胡萝卜,仿佛在说兔子的武器都是这般寒酸。 最后又伸出一只毛茸茸地小短腿,泫然欲泣的模样,表示你一步抵过我五步,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百里安目瞪口呆,他家兔子不通人语,竟然还能够变着法安慰人,真是多才多艺。 不过见兔子眼底的低落与无奈,是真的对这副身子十分不满意。 百里安反过来安慰道“小兔你这是一副妖身,虽说如今不甚便利,可是只要潜心修行,来日必能够化形成人的。” 不像他,虽说苏靖身子好用,能够尝出人间百味,知春秋暖寒,是他这一世再也求不来的美好。 只不过再美好,这也是一副女儿身。 若是苏靖的魂魄招不回来,那可真是令人头大得紧。 不知何故,鬼山之下的雪势愈发的寒盛了。 这一片雄峻连绵的漆黑山脉,如同一柄即将被冰封雪藏的万丈魔刃,本就极少绿意的世界,再被玄白之色一掩,只剩下望之生畏的森严与诡异。 百里安知晓二境绝非善地,须得尽快离开。 蜈面女那一口所咬极深,伤口遍布范围也是极广,处理起来较为麻烦。 好在他是少年体格,苏靖又高他半头,百里安也并未做他想,反正酒酒有方歌渔在周旋,也不会来此。 面对自己的身体,倒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索性半倚在浅浅的溪河之中,将本体圈揽入怀,以便稳好身体,省的硬邦邦的身体老是从河水中滑落。 兔子变得十分安静,静静地看着河水中这一幕,宛若陷入某种沉思。 百里安处理伤口的手法娴熟,遍布大半胸腹的浊息黑气,很快被清理干净,流血的伤口也用绷带一一缠好。 正在系衣带时分,河对面密林之中,传来簌簌之声。 是脚步声。 而且并非一人之脚步。 那脚步声一前一后。 前方那道脚步匆匆,显得十分不耐,似是欲摆脱身后之人的紧随。 而后方更为深密的丛林里,传出了嬴袖无奈的声音。 “鬼山二境危险重重,四野皆是妖魔鬼类,尹姑娘你无视规矩渡河,已是耗费了大半灵力,体力必然不支,何必再倔强强撑。 我这一行队伍虽说并非具有畅行鬼山的通天之能,却也还算团结,不惧外敌所侵,怎么也比你一人孤立无援得好,尹姑娘……” 一听那尹姑娘三个字,百里安头皮发麻,心知要坏事。 他僵直起身正欲逃离此地,却是来不及了。 一只被绯红大袖所拢的素净手掌不耐地拨开长长的蔓草,萧瑟却不失动人的身影在黑暗中隐现而出。 秀丽的眉眼间尽是不耐的戾意与反感,腰间寒止隐隐而鸣,似是随时都有可能出鞘载她过河。 谁知,下一刻,寒止隐鸣,骤然无声。 踏过蔓草的那只秀巧小靴陷入松软湿润的草地里,就此僵住。 在身后紧随却又不敢跟太近的嬴袖见她停下,心中不由大喜。 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恳请留下的言语所打动,忙追上去,正欲乘热打铁,却听背对着他的尹白霜发出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与平日里的冷讽绝然不同,仿佛多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感情。 只见她拨开蔓草,行了出去,立于河岸边,双手抱胸,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念出一个让嬴袖都惊心动魄的名字“苏靖,好雅兴。” 苏靖? 嬴袖心头一突,顿生不妙。 这两人可真是相生相克得紧巴,鬼山二境如此之大,这才分离多久,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相遇。 这究竟是什么孽缘?! 因为少年之时,发生的种种荒诞事迹,虽说时隔百年,嬴袖自认男儿当是胸襟豁达,早已放下。 可心知即将再见苏靖,心中有不可控制的怀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怎的如此没出息? 嬴袖深深厌恶着自己骨子里的任性,却又无可奈何。 素来秉持严于律己,一生一世一心人的嬴袖绝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半分无用的情感。 他只道这是同为天下三宗少主之间的浅搁之缘,三宗命脉,本就是一道相承相依。 既是浅搁故人,又是同道者,避而不见,岂不是更显他心中藏着放不下的过往? 嬴袖为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后,一脸释然地迈过葛蔓野草,不远不近地随在尹白霜的身后。 在渡河之时,他便知晓苏靖已经醒来。 嬴袖面上一派从容镇定,内心却是微有紧张紊乱,暗道他应当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才能够看起来早已不被往事所困,不露一丝破绽,不份与风度的化解他们三人之间的尴尬呢? 直至他的目光真正捕捉到河畔里的白衣女子,嬴袖发觉自己是真的多想了。 原来,并非是三人。 而是四人。 他也终于理解,为何尹白霜会发出那般怪异的轻嘲冷笑了。 嬴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水光山色,泱泱河畔被夜色所拢,折射出幽蓝的粼泽。 粼粼的水光映着她白衣胜雪的模样像一抹云烟般飘进了他的视线里,她怀中轻揽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 清俊的少年衣衫不整,亵衣衣带整个松散开来,未来得及系上。 被徐徐的河水一冲,衣衫便荡漾开来,裸出那血口斑斑的腰腹与惨白不健康的肌肤。 只见她眼底有着短暂欲要逃离的失措与无奈,但很快平复下来,安静倚坐于潺潺溪河之中。 雪色的衣衫如一朵白莲在溪河中飘浮漫卷,她长睫若羽,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两名不速之客。 苏靖与少年。 河中相揽相依。 少年的脑袋毫无忌讳地枕在她的胸口间,睡颜苍白安宁。 怎么看都觉荒诞的一幕,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了两个人的眼前。 更莫要说那少年此刻衣难遮体,昏迷不醒,为稳好他的身形,‘苏靖’的左手正穿过他的腰侧,细腻冷白的手掌贴在少年的腹上,以至于让他并未被流水冲走。 如此画面,实在一言难尽。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无趣 不知为何,嬴袖的目光落在百里安腹间那只平静搭放的玉手上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天地间的暗光都变得狭窄了几分。 清越的流水声,震得他胸骨隐隐发疼,他觉得眼下,自己不管摆出怎样的表情都是多余不妥,只能紧绷面皮,面无表情,宛若再看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百里安面上无任何情绪,实际上头都大了,河道两侧皆陷入一场默契的安静。 良久。 百里安平静解释道“这是一场误会。” 尹白霜眼底讥色更浓,杀意渐起。 嬴袖如含黄连,喉间苦涩。 依苏靖那清冷入骨沉默寡言的性子,若真是误会,怎屑出言与旁人解释那么多。 解释,是否意味着掩饰什么呢? 尹白霜冷笑道“这少年心头有斩情之伤,我原以为你欲至他于死地,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想了,早知如此,在鬼山一境之中,我便该杀了他。” 百里安目光一沉,但尚未来得及多说什么,身侧传来破水而出的激荡之音。 阿伏兔自溪河之中一跃而起,竟是满身战意与杀机,手中无剑,却挟一身剑意流泻锋芒,四野雷火剑电,迸发四溅,朝着尹白霜围杀而去。 “凶魔,休要造次!”嬴袖面色一冷,悍然出剑,厚钝的符剑盛起遮天蔽月般的紫极之意,隐闻龙吟。 剑光崩飞无数雷火剑意,厚重的剑身拍出嗡沉的古山巨钟之音。 剑锋所指的阿伏兔脚踏剑火雷霆,甚是灵巧的翻越过嬴袖的肩头,看起来并不如何锋利的粗短爪子在黑暗中划出三道血光,深深印在嬴袖那张出奇俊美的脸上,顿时撕裂开深楚的血痕。 剧痛袭来的那一瞬,透过重重剑火焰电里,嬴袖对上兔子那双幽红而冷的眼眸,带着难掩的憎恶与反感。 嬴袖赫然心惊。 他对这个眼神并不陌生。 因为他经常从尹白霜的眼睛里捕捉到这样的眼神。 好不容易修复没几日的脸再度血肉模糊。 他惨叫一声,愤怒挥剑急刺,直追阿伏兔背心。 兔子脚尖在他袭来的剑身上轻轻一点,顿时——如山岳压顶,火海倾覆而来。 手中的凶魔符剑传来滚滚灼烫之意,将嬴袖整个手掌熔去一层皮肉,传来焦臭之意。 对于这只将嬴袖几下逼得如此狼狈的阿伏兔,尹白霜眼神都未施舍一下。 她红袖轻拂,一枚白子凭空隐现于兔子的身后,啪地一声贴在它的后背之上,将莫名其妙发怒朝她袭来的兔子稳稳地压在了地上。 任凭兔子如何挣扎,都难以起身。 “就这点修为,连一只兔子也对付不了,也敢来闯鬼山,收幽鬼? 哼!我看你还是找个山头藏起来好生修炼个千八百年再出来招摇过市好了,顶着中幽太子之名给中幽尽干一些丢人现眼的丑事也便罢了——” 她睨眸,萧瑟如死水般的双目里可见陡峭的寒“莫要来碍我的眼!” 嬴袖捂着脸颊,一时惭愧,亦是心惊。 他知晓自己与她之间的确存有差距,同为仙道三子,他起步最晚,排名最末,但这些年来从未与她们有过真正的交手。 娘亲对他一直以来虽然严苛,却也赞许有加。 他自信于这一点小小差距,只需他将幽鬼郎这名三千年厉鬼收为臣民,自当弥补而超越。 却是不想,将他逼得狼狈不堪的一只凶魔,竟是被她轻易随手镇下。 那么,同为承灵境又稳压她一头的苏靖,那该是何等的强? 嬴袖一时之间,不敢擅自猜测。 尹白霜一脚踏在阿伏兔的脑袋上,目光冷凉地看着河水中将那少年抱起放在岸边的苏靖“你为何会来鬼山?” 百里安也很想问为何苏靖会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给他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他张了张口,正欲说话。 可是尹白霜却是压根不给她张口的机会,腰间寒止夺声出鞘,剑气化龙,玄霜浩瀚的寒龙出鞘而吟,整个漫长的河道冻结成冰,纵横风雨千重来,剑气冥冥,裂魂封魄! 分明开口询问的是她,出剑打断他回应的也是她。 这些仙门里出来的大小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面对这饱含杀机的一剑,百里安尚且无从反应,苏靖体内的灵力他虽能运用,却非是能够动用全部。 尹白霜绝非蜈面女之流,一出手,便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好在斩情剑有灵,在威胁袭来之瞬,赫然出鞘自动护主。 百里安握住斩情,剑光上下翻飞,剑意化火,千百道灼灼红莲业火开得无边无际,烈烈焚雾,将寒冰剑意所化的玄霜长龙焚困其中。 尹白霜面上冷笑之意不绝,上前两步,立于河上,红衣印冰河,如火如荼仍难消她身上那抹萧瑟末路之意。 她如一朵开至尽头的凄美寒花,任由世间无数惊心动魄的浓艳色彩装饰,任凭天地间的玉露滋润,也难以润亮她眼底早已寸寸败成无烬的灰暗。 头顶之上的玄冰巨龙顷刻之间就将火莲压得熄灭无光。 嬴袖满目震撼,无法置信以棋子强行渡河,过度消耗灵力后,她竟然还能施展出如此可怕的道术神通,一颗心不由慢慢沉入冰谷。 为何…… 同境之中,还能够存在如此可怕的天地之壑。 尹白霜目光闪烁,似是不解“你竟伤重至这般虚弱的地步,手掌斩情,却连我一轮剑势都扛不住了吗?” 百里安心中暗自叫苦,他本就非这副身躯的原主,若非他熟知太玄宗秘法,怕是连着身体里的灵力都运转不开。 对付蜈面女、发妖之流,他尚有余力。 可对战尹白霜。 他才知晓了什么是真正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趣。”尹白霜漠然敛眸。 百里安见天空之上的冰龙凝滞了下来,心头微松。 也是,她们二人斗了这么多年,若是以这种胜之不武的方式杀了苏靖,难免遗憾孤单。 高手与高手之间的战斗,应当酣畅淋漓,战到灵力枯竭,战至尽心才是。 尹白霜收了冰龙,寒止剑轻提于手,她眉眼无情,漠然道“单方面的凌虐很是无趣,毕竟以你的性子,不会惨叫,也不会求饶,很没意思。” 她轻歪了一下脑袋“不过将你骨头一根根敲断,听那声音,想来也能够为这场无趣的战斗平添一些乐趣了。” 感情你的无趣是指这个!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斩情归位 杀人不过头点地,夺夫之恨也不过如此吧?! 为何你们两个女人之间的苦仇深恨,要让我莫名其妙地承担这一切? 陷入山境之危时,百里安并不觉得这是一场苦难。 被奢比尸追杀至末路时,百里安不曾怨天尤人。 去离合宗救酒酒姑娘,被苏靖一剑穿心,裂痛难当时,百里安也从未觉得委屈。 只是眼下,莫名其妙地陷入两个女人抢男人的战争中,尤其是见尹白霜满身杀机,与他针锋相对,剑刃恨不得贯穿他的头颅。 明知这目光并非是针对他袭来。 可被那双冰冷的双眸注视着的,仍旧是他,那目光陌生得让人发惶,让人委屈。 心口隐隐刺痛,不知为何,百里安难得动了怒火,他生气道“能不能听人好好解释一下!” 她讥笑不止“我同你之间有何好解释?你与我同求的,不过是一个到此为止罢了。”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百里安好不容易压下的愤怒再度灼烧起来,他沉声道“整日满口杀戮之言,行事无理不计后果!发疯也要有个度!难怪你欢喜之人要离你而去,纵然你长得千般好看,谁还敢留在你身边!”百里安从未敌人言辞如此犀利过,而且还是被他下意识认作朋友的姑娘。 只是不知为何,见她每次都是杀气腾腾一发不可控制的模样,他心中的火如何也是收不住了。 本就冰冷到了极致的杀意瞬间凝肃更甚三分。 尹白霜面上的讥色,眼底的恨意,以及不可装藏的落寞萧瑟,它们终于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寂与森然的血意! “你说——谁的欢喜之人——又当离谁而去——” 她的目光过于可怕,漆黑的瞳仁甚至能够隐隐见到她的某种情感在魔化溢出! 百里安心头寒悸,隐隐又有痛苦的情绪在滋生,那股痛苦,犹如含毒的荆棘死死缠在心头,想要连根拔起,可是随意触动一根,就疼得让人喘息不得。 这颗心,也不知是在为谁而疼。 无人察觉,趴伏在地上的兔子,身体簌簌颤抖着,眼中的悲伤凄意几乎如是海潮般涌动。 “苏——靖——”百里安从未有闻谁能够将一个人的名字念得这般字句泣血! 恨不得拆之骨,咽其血! 尹白霜双眸猩红,血丝爬满眼瞳,她足下百里冰河裂出无数蛛网般的痕迹,裂痕之中,寒意迸溅,朦胧寒雾缠绕在她绯红的衣摆间。 她宛若踏在黄泉里,望不到前路,寻不见回路。 就连沉沦,都不知往哪里沦落。 她的声音含混在山风里,如亡魂低泣,语气忽然压低了许多“我以为你同我一样,晓得错了……” “如今看来,杀你……”尹白霜扬起漆黑的眉目,不见丝毫温度“当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了。” 白子落地,困缚成囚。 百里安顿觉无数看不见的锁链将他身体乃至灵魂禁锢成笼,一时间竟然连一只手指都无法动弹。 黑子杀劫,一百八十一阵列为生死线,满盘杀机,不留余地! 百里安不觉死亡有多恐怖,一时间宛若回到了那片无边黑暗的古棺之中。 他看着尹白霜的面容,惘然地想。 其实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自从他苏醒以来,这个世界带给他的大部分皆是痛与恶意。 极为难得地占了一次人身,知晓了火锅的辣,酥糖的甜,体温的暖。 这些都不属于他。 枯竭的灵台忽然变得极其充盈,仿佛有一团温暖的事物,缓缓汇入这具身体之中。 百里安眼眸半垂,随即张开,漆黑的眸冷彻唯清,幽然深邃。 手中掌情萧寂的剑意起鸣,剑意交织,时而生长,时而湮灭。 一生一灭间,那股剑意里,便多出了无数不一样的东西。 为火,为电,为风雷,为业火! 漫布与视线里的剑影残象尚未完全消失,白子即逝,黑子已残。 白衣如翼而振,斩情归鞘,魂归位。 清清渺渺,剑辉落无声,将她衣摆间被河水浸染的湿意不着痕迹地尽数带走,衣袂灌满寒风,不存于世的冰肌雪骨,将满座山水之色尽数压下。 突如其来的气质变化,让尹白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凝眸压剑,一语不发,眼底的疯狂之意也化为不解的迷茫。 嬴袖浑然未察,惊声道“你竟详装有伤,隐藏实力。” 尹白霜苏靖二人同时露出讥讽冷笑。 嬴袖自知说错话,忙讪讪闭嘴。 苏靖薄唇轻动,似欲说话,齿间却是掠过一抹清脆的甘甜之意,她神色微动,将那抹甜意藏于舌根,淡道“求一白子。” 尹白霜眸光浅淌“倒是提醒了我。” 白子迎头而落,精准落在色变的嬴袖头顶上方,一轮阵光闪烁后,这位中幽的太子爷不知被传送至了何方。 “这张脸,看着极烦。” “这张脸,看着极烦。” 二女异口同声说道。 她们相视一眼,尹白霜再次问道“你来鬼山作甚?” 苏靖淡道“你取鬼草,我且抢来归于囊中。” 尹白霜眼底划过一道冷意,但极为难得地并未发作,她走至昏迷不醒的百里安身边,伸手挑开他的衣带,毫不客气地用手指轻抚胸膛上的那道浅显白霜剑痕。 她讥笑道“倒是符合你苏靖的回答,方才那个,不是你吧?” 如此想来,苏靖得是多么厚颜无耻才能够说出方才那一袭话来。 全天下的人,皆有资格说她疯。 唯独她,没有资格! 苏靖垂眸“什么话?” 尹白霜嗤笑“果然。” 她余光在仔细观察苏靖的神色,见她神色冷淡如常,淡淡看了一眼她抚弄少年胸膛的那根手指,便很快收回目光,一副惜字如金,懒得解释她眼下境遇的模样。 果然,这个冷心至上,不屑辩解的苏靖,才是真正的她。 “我倒是好奇,你打算如何从我这里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尹白霜目光嘲弄地看着她。 苏靖平静反问“是吗?” 尹白霜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心畅快的事“你是说他同你一起下山买的那些小玩意儿?我可真不稀罕那些东西。”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诛心 苏靖如雪般的容颜终于出现一道裂痕。 她飞快从怀中取出一个乾坤袋,快速用灵识查看,下一刻,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就生气了?”尹白霜指了指百里安,讥笑道“可别急着乱撒火,你的这些宝贝都是他亲手毁的,你若要杀他,是你的自由,不过也是他从妖藤中将你救下。” 苏靖持剑而立,并未多看一眼地上的百里安,冷淡道“尹白霜,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尹白霜眼睛睁圆,似是意外她的平静,她嗤笑道“居然转了性子。” 忽然,腕间蓦然一凉。 一只冰冷湿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尹白霜回过味来,凉凉的眸光下睨,正撞上那少年漆黑的眉目。 她的手掌正毫不客气地抚在他的胸口上。 他的手掌正不知礼仪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将那噬人的寒意打至体内来。 观山无意,远山无你。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盈盈笑意眉上来“方才在她身体里的那个人,是你吗?” 幽风清凉,她虽含笑,皓眸里,却不见人间曙光。 百里安拨开她的手掌,坐直起身,将衣衫拢理好后,抬眸看着她“是。” 尹白霜扬眉,看了一眼神情寡淡的苏靖,又看看这只眉目清秀的小尸魔。 她低声轻轻发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冰冷的事物,放在百里安的怀中。 并且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戏谑某种小动物,冷笑道“你这只小尸魔,总是能够给我带来不一样的乐趣,此物赠你,可要好生爱惜。” 说完,竟是收起了一身的剑拔弩张,与森冷杀机,她转身终于准备离去。 咔咔咔…… 就在这时,一个圆滚滚的湛蓝珠子坠饰沿着冰河一路滚至尹白霜的靴边。 那吊坠珠子看起来并非当下款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你这是何意?想打架?”尹白霜抬脚正欲将此珠碾碎。 “这是他当年下山,在广梦城里买的第一个物件。”苏靖语气淡淡,隐含不甘。 尹白霜足下微僵,正想将这坠珠踢给百里安,让他代为毁灭。 对于那个人留下的东西,哪怕是送给苏靖的,她也无法亲手摧毁。 苏靖仿佛知她性子,即刻又道“这珠子是那夜他在广梦城挑选最久的一件礼物,那年你腿伤未愈,下不得山,他想买来赠你开心。只是返回太玄宗时,你已经同你父亲离开。” 尹白霜瘦削的双肩簌簌一颤,顿时没了声响。 苏靖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磨旧的乾坤囊,她倏地垂下了眉目“至于这里头装着的全部,虽然看起来很多,但其实在他心目中没你想得那么重要。因为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双睫抖动,如振翼的墨蝶,慢慢睁开那双清冷如水的眸“是我央缠着他要来的。” 不一样的。 玉兔面具也好,花灯纸鸢也罢。 哪怕她视若珍宝,也改变不了这些东西的廉价。 “时隔两百年了,为何今日你才同我说这些,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他还有一颗未赠出手的珠子?”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尹白霜的声音含混在风里,有些更咽,那是让人参不透的绝望。 她慢慢蹲下身子,将珠子拾起捧在心口,那张苍白萧瑟的容颜宛若瞬间憔悴了许多。 眼眶涩红,却不见有泪坠落。 仿佛在这两百年的岁月里,她眸中的泪水早已枯竭。 “苏靖,你真的……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女人。”尹白霜声音嘶哑低沉,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心力与恨意。 她分明在绝望的深渊里待得好好的,为何又要施舍一颗混着血早已变质过期的糖给她? 可是,纵然明知此糖有毒不可服,她仍旧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苏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尹白霜离开了。 风声沉寂,冰河无言。 百里安目送那抹深红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心头一时间怅然发涩。 他欲渡过冰河,去抱回兔子,苏靖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她放在你怀中的,是何物?” 百里安怔楞,没想到苏靖会主动与他交谈,虽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但未藏杀机。 心头微松,百里安从怀中取出那枚玉贝,翻转细看了两遍,低头道:“我也不知此物是什么?” 软靴踏碎河道边的枯叶,发出清脆的裂音。 一只冰冷的素手穿过他的手背,很不客气的取走他手中的玉贝。 顿时间,一抹淡淡的幽冷清香飘来。 灵魂归于本体的百里安不知为何,能够辨清她身上的体香,他不动声色地侧开两步,与她拉开一段不失礼的距离。 河水已被剑意冻结成冰,河流无声,万籁俱寂。 她手中执着那枚玉贝,面容淡淡地抬眸掠了他一眼,清冷的视线雾霭风轻般不着痕迹。 昏暗的冰雾光线里,她的侧容玉白得近乎剔透,青丝垂落于雪颊间,显得格外柔黑。 百里安知晓她沉默寡言,心思又如云烟般难以捉摸,也并未打算要回那玉贝的意思。 脚步轻动,正欲离开,却听她的嗓音清淡,竟是带着极为难得的耐心,同他解释“这是千影玉贝,为记载影像回放之用。” 踏出去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百里安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枚玉贝,他想起了尹白霜在鬼山一境中就悄悄取出过这枚玉贝,心头顿生不妙,忙伸手欲要取回玉贝。 “此物既然为尹大姑娘所有,那自然是记载了她的私事,还是莫要擅自探究才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苏靖纤细的指尖围绕着玉贝紧闭严密的缝隙轻轻擦过,两扇紧闭的玉贝顿时迸发出如星屑般的清辉。 玉制的贝壳缓缓开启。 一道光束掠成清晰的影像。 恰是尹白霜逼迫百里安从她怀中取走乾坤囊时的景象。 百里安头皮一阵发麻。 景象中忽然传出尹白霜故意吓人的惊叫声,画面中正在全神贯注取物的少年受到惊吓,身体前倾整只手掌压了上去,覆盖得严严实实,隔着光影都能够看清楚那惊人的柔软轮廓。 而昏迷沉睡中的苏靖,对于这一切毫不知情。 百里安“……” 。 《长夜行》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心脏在跳动 平静沉思了片刻,只是那经脉的胀痛感再度传来,他依然没有泄力放出那股磅礴的血力。 不是贪心不懂得取舍,而是他觉得,他似乎应该有办法将这股鲜血之力炼化掉。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眸,漆黑如夜的眼眸迅然褪色,继而被一片妖异的猩红所代替。 属于他自己的黑夜暗血之力透过尸珠涌动而出,在他腹部上一寸之地现出了一道清晰的血线轮廓,如血蛛一般点亮了心脏部分的一道黑色节点。 人体内含五行,人类体内共藏三十六道修行节点,寻常凡人,唯有引燃心脏处的第一道节点,方可在体内储藏灵力,从而踏上修行之路。 而余下三十五道修行节点,在于人类的修行资质与天赋,能够引燃的节点越多,那便意味着修行的天赋越佳。 人体那三十六道节点生来便存在于身体之中,且节点都是打通的状态,能够让最大化的激发人体的潜能,以及续灵的作用。 普通未引燃的节点,无法储灵。 通过内视,百里安发现,自己体内的三十六道修行节点,尽数闭合堵塞,由三十六道节点组合而成的人体经脉犹如一片山河小世界。 只是,他的山河小世界,是万古长夜,没有黎明与一丝微光。 暗血的黑暗之力在世界中畅行游走,宛若黑夜之主,主宰着这片无极长夜,周身有天地灵力渗透之肌肤之中,很快又被吞噬,无法引燃一丝光明。 就连心脏幽府之中,那一道维持修行灵力的节点,也是被暗色染得漆黑封闭,就像是一枚古老生锈的钉子,几乎是熔长在了他不会跳动的心脏上。 现在,他要将那根钉子拔出来! 他身已死,魂魄是亡灵未归的不得安息者。 在他身死的那一瞬,体内的节点莫说储藏灵力,甚至连像正常人那般,维持体内的生机都办不到。 本应是逝者之躯,却妄想点燃修行灵力的节点。 这是一切亡灵? 尸鬼? 尸魔,邪灵? 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也许点燃那枚节点? 拔出那根生锈的钉子,他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甚至?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会变成一种怎样的存在。 因为此刻,他所行之道? 是非人道。 仙魔自古两难存? 光与暗,永远都只会是对立的阵容。 亦如黑暗之力与仙灵之力,若是两者相碰,唯有争锋相对一条路可走? 不是仙灵净化黑暗? 就是黑暗吞噬仙灵。 所以可以说,此刻百里安的想法与举动,十分愚蠢,也十分可怕。 因为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诸天神魔无一人敢尝试如此毁灭性的修行方式。 青气化蟒? 咬住尸珠之中散溢出的血气,令百里安意外的是? 那道青蟒剑气竟是与黑暗之力的特征截然不同,散发出来的气息朗朗道清? 亘古悠长,一派清明正气。 血气如潮? 不断冲击这心脏幽府处的那一道节点。 心脏处隐隐传来绞痛? 宛若被扎穿一般? 百里安眉宇间浮现出痛苦之色,这是暗魔之力在与那剑气与血气发生强烈的冲突对峙。 可是,除了剧烈的疼痛,他并未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能行! 百里安不再刻意控制试探,任由尸珠疯狂旋转,而其中所藏的至纯鲜血也疯涌而出。 很快,百里安苍白的肌肤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晕红,面颊,脖颈,都有着蛛网一般的血丝密布。 下一刻,啪的一声轻响,他心口裂开一个很小很小的口子。 可是,却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淅淅沥沥地飞溅在他的手背之上。 是冷的。 那是体内坏死的,多余的败血被排出体外。 积压在了身体里数百年,终于得以排出。 这点倒是类似于人类修行者的洗经伐髓。 两个时辰过去了。 尸珠运转飞快的速度逐渐缓慢,最后变至透明澄澈,停住不动。 而百里安的心口间,终于,燃起了星屑一般细小的、微弱的光。 那抹微光,藏于不会跳动的心脏之中 咚咚! 一声类似于节鼓阵阵的跳动声音,从他胸膛下传出,类似于人类的心跳声。 可是,他是尸魔,心脏不可能跳动,那是体内暗魔与仙灵两股力量交织共鸣发生的频率跳动。 就一下。 重重一下! 给他带来了剜骨诛心一般的剧痛! 他眼前一黑,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强烈的剧痛,摔伏在了地上,他无法呼吸,却只能无意义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若是直接将那仙灵之血藏于尸珠之中,日积夜累地慢慢炼化,绝然不用承受这般非人的折磨与痛苦,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净化送葬。 可他偏偏将那全部的仙血之力,用以冲击只属于人类的修行节点。 对于万千尸魔而言,这种自寻死路的愚蠢行为,竟然让他真的做到了。 他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猩红的眸子逐渐化作漆黑之色,身体还在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痉挛着,可他的目光却异常平静。 幽深的黑眸倒映出地面上的阵光,他缓缓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方才的那一阵剧痛,分明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微微有些感动。 本该是创造出了先例奇迹,可是他的情绪,似乎惊不起多大的激烈变化。 伴随着他苏醒过来的时间越久,他体内嵌入奢比尸的尸珠之后,虽然心性未坠入魔道。 可是他的身体特征,乃至于情绪,都愈发像一个冰冷的死者。 仿佛在逐渐远离人类该有的情感与。 他的悲伤,愤怒,喜悦,等等情绪,似乎只存在于意识得表层。 在他内心的深处,宛若一片霜雪千年的冰湖,惊不起半分波澜。 甚至是对于酒酒姑娘,纵然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亲密之事,可他却知晓,自己对于酒酒姑娘,出于更多的情感是责任。 保护好她的责任。 时至今日,他甚至已经隐隐感受不到当日在万魔古窟之中,与酒酒姑娘分别时的那种不舍与温情。 百里安隐隐有些害怕,害怕活成一个冰冷的尸体,只知行走却不知去往何方的迷途者。 《长夜行》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飞蛾扑火,未必能亡 黑暗的内心点上了一笔光明,那痛苦可以为他指路。 竹密何妨水过,山高不碍云飞。 顺逆境中,纵横自在,这便是他要走的路。 世人都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从来就不是贪心之人,即便是做那飞蛾,向往温暖光明,若是绕火而飞,疲极倦极,也可享那一时温暖。 所以,他会好好爱惜这一次上苍赋予他从来的机会。 余痛散去,破裂的尸珠也修复完整,嵌入阴阳道鱼之中安静沉默。 百里安也发现,今日修行下来,已经突破开元二品之境,而那沉寂下去的尸珠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他闭眸凝神了片刻,心头忽然一寒,并非是寒悸的感觉,而是一种黄泉冰冷的寒。 一朵鲜红的花,从他心口间生长蔓延,妖异招摇的红,那是三途河彼岸花。 其中,有一道花瓣在烈烈燃烧,并不灼热,只是更加冰冷。 百里安忽有所感,那股怪异又神奇的感觉,在他那日杀死黄康与杨钊时的感觉很相似,似乎在觉醒着什么新的东西。 心随意动,藏于阴阳道鱼之中的尸珠晃了晃,那是属于它原来主人的一段记忆,闪掠在百里安的心头。 百里安眼瞳微睁:“尸魔天赋吗” ‘天赋’,是尸魔这个暗生种族的一种能力之一,每一个尸魔觉醒的‘天赋’不一。 而且觉醒‘天赋’的条件极为苛刻,唯有影尸方有资格觉醒基本天赋能力,而且觉醒者,也是影尸之中的万里挑一之存在。 那日对战时百里安所觉醒的,在奢比尸的残余记忆中,似乎并不知晓那是怎样‘天赋’,似乎以奢比尸这样的存在都无法接触到那般地步‘天赋’。 可是眼下,百里安新觉醒的天赋? 他却十分清楚这是什么。 超凡自愈。 百里安食指一弹? 尖锐的利指生长如野兽尖锐利爪一般,锋利无比? 在手背上用力划出一道血痕。 甚至来不及看到鲜血渗出? 划开的力道尚未收尾,前端就已经飞快愈合? 速度快的惊人。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在开启人类修行者第一道节点的同时,作为尸魔的能力也有所提升。 而百里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 似乎与寻常尸魔大不相同。 以他如今的等级? 绝然到达不了影尸之列,而他却同时觉醒两种尸魔天赋,实在是匪夷所思。 或许,这是他从尸王将臣那里继承而来的王血之力? 所以给他带来了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吧。 虽然心中这般想着? 可他开启的第一天赋,却隐隐觉得远不止这一点关系。 想不通也并未过多的纠结。 调整了一下身体状况后,百里安就从地上站起来,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开始等待温含薇。 遥远的黑暗里? 时而传出剑鸣,爆出剑光。 那股令人震撼? 仰望的剑气,证明着? 此刻温含薇的平安。 百里安深知在这样的险境之地里,他若是自不量力的乱闯去寻她? 只会给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他知道她会回来? 所以他耐心等候。 剑光照澈墨山幽谷? 不断有邪灵凶兽自深谷中被逼涌出,那是比暮色还要深沉的暗潮奔疾逃窜,被那一路深入的白衣女子霸气的催逼出来。 如黑色的蝗虫流水一般漫过山峰谷道,紧接着似是嗅到了百里安的陌生气息,那些活在遗弃之地的邪道生灵们,疯了一般朝他涌撞而来。 数量多得令人头破发麻。 对于那些气息恐怖的邪灵,百里安倚靠在荒石上,纹丝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扇动一下。 噗噗噗!!! 沉闷撞击成血雾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肉身实体的邪灵被结界阵光一阵乱绞。 没有肉身的阴灵则是被阵光扫中,发出凄厉刺破耳膜的阵阵惨叫声,也随之魂飞魄散。 而那如薄幕般的阵光,却未惊起半片涟漪波纹。 此情此景,再次见证了太玄第九经的强大。 百里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道自己需要修行春秋几载,才能够像温姐姐这般强大得不讲道理。 那些邪灵明显有着灵智,看到血腥一幕,感应到了那结界的强大,不敢再靠近百里安这边。 逐渐的,黑潮朝着四面八方分别散去。 这片空间里,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无其他。 忽然,一阵簌簌的声音自血染的草丛中传出,一个小东西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长长垂下的大耳朵,毛茸茸的身体,雪白的毛发,圆溜溜的眼睛,眼睛珠子是红色的,三瓣嘴圆嘟嘟的,正一瘸一拐地从林深出惊惶逃出。 百里安平静的神色终于多了一丝变化。 半倚的身子站直了,直视前方草丛。 被阵光照应的草丛深处,有涛声微作,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夜幕倾天降临一般,将地面上那只幼小的兔子笼罩其中。 黑影不知是什么东西,通体上下被不祥的黑气所包裹着,恐怖的威势尚未袭临,地面上那个磅礴的影子却是扭曲狂动如魔。 小兔子四肢短腿惊恐颤抖,拼命奔跑,分明已经受伤,速度却是快过了寻常兔子,如一道小小闪电。 可是地面上扭曲的影子已然成就了囚笼之势,将那小家伙缠绕封死。 遥望,漆黑的眸子对上兔子的红色眼睛。 山林谷中起了一场大风。 黑幕里,阵光激起了一道涟漪。 荒石一侧,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倏忽间现在了那黑影的前方,秋水剑的剑锋划过乱草血地,剑气掌控得分毫不差,锋利的剑锋并未划破乱草,反而带起颗颗晶莹的血珠。 撩剑而起,剑锋划开空气,发出嗡鸣,宛若夜下渔火之中的乡歌引吭。 飞掠而起的血珠在半空中被剑气撩成一道道锋利的血线。 直至百里安的手臂高举于顶,剑锋指天,那一道道如雨幕般的血线嗖嗖嗖朝着丛林之上的巨大黑影射去,伴随着破空声起,那巨大得黑影轰隆隆地晃动了两下。 看似极为短暂的一瞬里,百里安手腕轻抖,剑锋朝下,深深插入影子大地,噗的飞溅之声。 剑锋与大地的交接之处,渐出一大蓬腥臭的鲜血。 那个黑影的本体,不在眼前,而是藏于大地之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阿伏兔 禁锢着小兔子的黑影一阵扭曲涣散,咕咕声起,大地之上,很快浮现出一具庞大的怪物尸体。 百里安看着地面的尸体,手臂酸疼难当。 这一剑,几乎是压榨出了他体内所有的潜能,从出剑引血,到剑势改变插入大地,击杀怪物,他所耗费的时间连一息都未到。 因为百里安很明确的感觉到了,这个怪物实力在他之上,想要获胜,只能够一击击杀,以快制胜,让它没有丝毫的反应能力。 地上的那只小兔子不知是死里逃生惊吓过盛,还是被那黑浊之气所染,已经四肢软软,趴在地上,耳朵垂垂,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百里安脸颊身上忽然一阵冰冷刺痛,宛若有无数根针扎在身上一般。 他不禁摊开手掌,有雨丝落入掌心,掌心随之也传来刺痛感,落出一片密密麻麻如针孔般的血口。 天赋维持着这副身体,很快,血口又恢复完好。 只是,百里安没有想到此处山谷之中的落雨,竟然都隐藏着如此杀机。 他随忙撑开琉璃伞,撑在地面那只小兔子的上方,替它挡住了风雨。 那只小兔子似乎很疲倦了,后腿有一只还裂了一个很深的血口,正泊泊流血。 三瓣嘴疼得一颤一颤,红色的大眼睛虚弱的半眯着,却是认真出神地盯着百里安的眼睛看。 百里安将小兔子抱起,只是那结界出来容易,进去却是极难,他若是擅闯,下场必然和那些邪灵一般。 这只被他所救的小兔子正如当初的小鹿儿一般,似乎对他很是亲近依赖,蜷在他的臂弯里,一团小小的兔子尾巴在动啊动。 当温含薇回来的时候,结界之中已经无人。 她心头一颤,心情尚未来得及变化,便看到一棵老树之下,百里安撑伞坐在粗壮的老树藤根上,低着头正在替一只兔子包扎伤口。 温含薇这才发现? 那宛若黑影巨兽般的怪物? 躺在横生的杂草从中。 百里安不识此物,她却认识? 那是魔宗护法座下妖兽之一? 恶影兽。 实力无限接近于拓海之境,虽然在这片乱幽谷中? 算不得什么极强的生灵,但也是一只极为难缠的妖兽。 而它眉心一点血红? 那是剑痕? 直接贯穿了灵台识海,魂魄分解奔散,连轮回都不用入了。 她甚是惊疑地迎了过去:“这只妖兽是你杀的?” 百里安扬眸朝她笑了笑,点头道:“正面交锋我不是它的对手? 不过它显然没有想到我敢挑战他的生死? 只要我出剑够快,打不赢它不代表着杀不死它。” 对敌是一回事。 可击杀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含薇神色极其复杂,看着他平静的笑容,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阵光明灭不定,还是黑夜中最后一蓬光。 百里安将撕下来的衣摆系在那只小兔子受伤的后腿上? 打完最后一个活结,他抱起这只精神萎靡的兔子? 放进自己的衣襟之中。 兔子在他怀中动了动,似是不适应他那冰冷的体温? 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睁着一双红色的圆眼睛看着他。 亦或者 从百里安将它抱起来的那一瞬? 这只兔子的目光便是一刻也不曾从他脸上移开。 兔子是一种安静温驯的生物? 只是当百里安触及这兔子的眼神时,只觉那圆溜溜的眼睛并不显出半分憨态可掬来。 反而让人觉得那双眼睛格外静谧幽深,时而会流露出淡淡的恹倦,如幽篁寒雾,冷极静极。 这绝非一个动物能够拥有的眼神,尤其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捕杀的危机,寻常兔子,绝然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眼神。 温含薇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微微蹙眉,看着百里安肩头上斜搭着的那把琉璃伞。 她缓声说道:“琉璃宝伞是一种防御力极高的灵器,亦有着遮掩气息的能力,乱幽谷中未知的邪灵数不胜数。 纵然是我对于那些邪灵的能力也无法窥视全貌,邪灵乱潮之中保不齐就有能够堪破琉璃伞的特殊邪物,你离开结界,只为救一只兔子,实非明智之选。” 她的归期本就不定,若是时间过于漫长,他这么一只小小尸魔藏于这危机四伏的乱幽谷中。 无疑是一块肥肉落进了嗅觉极其灵敏的食人蚁穴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啃噬得血骨不存! 温含薇漫步朝他走去,白衣翩谦,不见半分凌乱狼藉,衣领繁复整洁,仿佛方才离开那么久不是经历了一场驱邪战斗,而是闲趣春游一场归来。 可是,百里安还是自她身上嗅到了一丝血腥杀气。 黑暗之中仿佛有远方吹来的风在轻轻拂动,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充满了不祥与厄运的气息。 温含薇来到百里安面前,撤了挡雨结界,倾身探入琉璃伞下,一人一尸魔一兔子,就这般拥挤在了伞下世界里。 她的目光很澄澈,用手指点了点百里安怀中那只兔子的脑袋,淡道:“更何况,在这乱幽谷中,永远都不会存在无害的生灵,有些东西看起来纯良可爱,实际上却是杀人的凶魔,你知不知道,你沾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百里安道:“我不是因为见这兔子生得可爱才去救它的。” “是吗?”温含薇觉得他实在狡辩。 百里安读懂了她眼底的情绪,无奈道:“是真的,我养了一只小鹿儿,眼睛圆圆的,会撒娇,会暖床,有时候还会哼小曲儿给我听,比这只兔子可爱多了。” 并不可爱得兔子冷淡地动了动三瓣嘴,红红的眼睛幽幽瞥了他一眼。 百里安注意到了那兔子的眼神,意外道:“它居然听得懂我的话。” 温含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都说了,你留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在身边,这不是普通的妖兽,也不是普通的兔子,这种生物,叫阿伏兔,生于黑暗地带,别看它身体娇小,纯良无害。 在上古时期,这种生灵胃口可大着呢,有着暴食吞噬之力,阿伏兔以龙为食,饿极了可是连天都能吞下小半边的。 千年前,阿伏兔这种种族为魔界君王所收服,不过仅仅千只阿伏兔军团,却是在短短一月之中,直接吞下半边仙土,六界四海有半数疆土沦为永夜不复光明。 后得帝尊祝斩出面,以诅咒诛神古剑灭绝了阿伏兔,而人间仅存的阿伏兔也受到了诛神剑的诅咒,暴食之力被封印,不再如同当初那般强大凶残,但也是一种极为恐怖的生灵,若是它饿极了,一口吞了你,这并非什么难事。” 《长夜行》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师姐好坏 女子天性就喜欢这种娇小可爱又人畜无害的小东西。 一念及这兔子是那少年所养,还被拿来做这守门之用,她就有些想笑,全然将方才异样的感觉抛诸脑后。 心道这豆丁点个儿头,又能守住个什么东西? 它主人的想法也当真是可爱天真。 女弟子娇笑出声,蹲下身子想要将这只兔子抱入怀中:“好可爱的兔子呀,这么冷的天在此守门真是可怜,来,姐姐抱你。” 说这话时,女子全然未见自己身后老人面容已经扭曲到了一种惊骇欲绝的地步。 女子修行尚且低微,不过开元之境。 可李玄毕竟是开宗立派的前辈长者,纵然已经到了暮鼓龙钟之年,却不难发现那兔子脚下的黑影藏魔。 影中鲜血赤瞳正散发着噬人的猩光。 如此滔天肆虐的妖力,如此饱含鲜血杀戮的气息! 此时此刻,老人心中只剩下令人绝望的三个字:阿伏兔! 他简直就要崩溃了! 如此上古凶魔之物,怎会出现在他小小的离合宗内! 他们全宗上下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不够这这只小家伙一口吞的吧。 更令他肝胆欲裂的是,他名下那女弟子竟敢还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抱那害星,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玄有意出声阻止,可是他是场间修为最高的人,那股无形的威压他比任何人都要感受得真切。 恐惧! 巨大的恐惧宛若鬼影阴霾覆在心头,让他浑身僵硬。 血液冻结,只能睁大一双战栗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驾于十万大妖之上的凶魔阿伏兔,露出了爪牙。 会死!会被消灭! 那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尸魔少年,放出兔子,必然是想将他们离合宗上下所有人尽数灭杀。 这是报复! 这是对于他忘恩负义的报复! 屋内的声音,落入老人耳畔,仿佛成为了天底下最讥讽人心的恶毒诅咒,讥讽嘲弄着他的无知与无力。 这少年尸魔破开剑阵,脚步匆匆,一刻也不缓停来寻吾儿酒酒,竟是抱着如此歹毒的心思来羞辱离合宗。 驱兔吃掉他们所有人还不够,竟然还要这般凌辱他的酒酒。 酒酒我的酒酒太可怜了。 老人本该这么想的,必死无疑的绝望如黑暗潮水将他尽数吞没。 他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位女弟子被生食的悲惨模样。 而那位女弟子的手掌自是也未能够成功触及阿伏兔的娇躯。 粗胖的萝卜斜斜点地,掠起轻风寥寥。 一抹幽幽剑火,焚于夜下。 阁外落雪被映得明亮含霜。 阿伏兔爪下萝卜在自己与那女子之间冷冷地划下一道剑火燎燎,落入地面,久经不散。 渺小的剑火却蕴藏着难以明喻的力量。 女子的面色瞬间惨白,如见惊人可怕的事物,竟是骇得面容失色,仓惶狼狈的收手倒退,一屁股吓跌在地。 兔子分明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兔子。 萝卜分明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大萝卜。 可是,仙人执剑,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道剑火如线,横贯于众人身前。 剑火后方的兔儿重新捧起那根毫不起眼的萝卜,咔嚓又啃了一口。 红幽幽的眼睛锐利如杀,仿佛在说: 凡是敢跨过此道火线者,必杀之! 李玄也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那只啃萝卜的兔子。 他还从未见过,阿伏兔这种追寻本能的凶魔,竟然还能够发挥出如此精湛奥妙的剑法。 更可怕的是,那兔子爪子里头,还只是一根萝卜! 不过 李玄冷汗沁沁地看着阿伏兔。 虽说这兔子敌意极深,但似乎并未有着要将他们一干人杀死的意思。 似乎只是单纯的,不想他们靠近那间屋子。 李玄冲破了对英灵白虎的恐惧,重拾的勇气,此刻在这只小小兔子面前再度支离破碎。 而屋内的嘤嘤嘤声音也愈发激昂。 女弟子们被那兔子骇得苍白的面颊瞬间变得绯红起来。 李玄整个人如同褪色一般,颓然垂苍,在雪夜之中渐行渐远。 余下几名女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皆是无奈与佩服。 她们小声交流着。 “这下如何是好?宗主眼神好像死掉了。” “我们要退下吗?这动静听得人腿都软了。” “宗主并未下令,我们擅自退下不好吧?” “那就在这守着?” “还能怎么办,守着呗,话说酒酒师妹,好大胆啊。” “本本事真大,听说那位是中幽弟子吧。” “中幽弟子?唔虽说中幽弟子名声在外不佳,可怎么说也是底蕴堪比天下三宗的势力之一,这少年既然能够收服英灵白虎,显然在中幽皇朝地位极是不低,像咱们这样的三流仙门杂派,能与中幽弟子搭上关系,纵使名声不佳又如何,反正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师姐言之有理。” 几名女子脸红耳赤的低声在长廊间小声交谈,逐渐的,天方吐白,已见微光。 “这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师姐我觉得我这几个晚上都要不得好眠了。” “兔子的萝卜都啃完了,里头怎么还没安静下来。” 日上竿头,冬雪已停。 屋内传来沐浴之声。 片刻,屋门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 琉璃伞面微扬,阳光倾洒的伞面下是一张秀气的脸。 屋内还散着温热的白雾,淡淡的硫磺温泉清香弥散在衣袖间。 推门而出的少年见到长廊外竟是亭亭立着数名陌生女子,不由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门外竟然还藏有这么多人。 而这几名女子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百里安此刻下巴上还残留着齿痕,眼角袭红未散,显出几分无辜的狼狈。 一双黑眼睛就像是被水浸透似的微湿含露,张望过来的目光就这样直直的撞进这几名女子的心中。 要命。 几人心中同时低骂一声。 “咳咳咳。”一名年纪较长的离合宗师姐清咳一声,朝百里安行了一礼,道:“昨夜公子睡得可还安眠。”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客套的寒暄,可是话一出口,女子身后几名师妹纷纷朝她投来古怪的目光。 她们觉得师姐好坏,这是在调戏他吗。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四十八章:无处安放的兔子 见它抵触,百里安忧心忡忡,只好又换了一个问题“小兔儿,你应该不会像玄水君故事里那些山精妖怪一般,忽然哪一天就变成了人,说要来报恩以身相许吧?” 啃萝卜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小兔子有些心虚地瞥了瞥红眼睛,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两只大耳朵挡住脸。 小爪子无处安放,只好扒拉着萝卜叶子。 百里安心中咯噔一下,他的兔子是同他一起看过玄水君的爱情话本的。 背脊蓦然一凉。 话本之中就有狐妖被公子书生所救,后来化人相许报恩,长相厮守,恩爱两不离的缠绵故事。 可是…… 可是正如方歌渔所说,那青水君虽然文笔好,却是个变态! 他笔下的狐妖,都是公的啊!!! 兔子你这一副娇羞的模样是做什么?!! “不要!不要杀我哥哥!!姐姐!姐姐快逃!不要去!!” 就在百里安心情极度纠结复杂时,床上一直安稳入睡的季三儿似乎发了噩梦,掩盖在身上的锦被都挣扎着踢到了地上,梦魇般的哭喊着。 百里安心中一惊,赶过去的时候,三儿手脚都开始抽筋儿了。 她身体冰凉,嘴唇被牙齿勒出一圈血痕,许是在梦中吃了很大的梦魇苦头。 他赶紧将小姑娘抱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一阵子哄,小姑娘才从噩梦中睁开了眼睛。 她眼眸之中竟是惊魂未定的恐惧,两只眼珠子满是红红的血丝。 她缩在百里安的怀中,虽是睁着眼睛,但眼神无光而晦暗,明显还未清醒过来。 被百里安抱了好久,死死揪住他衣领的手才慢慢松开,重新睡了过去。 百里安从未想过,自己这副冰冷无温的身子,竟然也能够为人带来如此的心安与寄托。 将三儿重新躺好,盖上被子。 明日他便要离开客栈,去往云家做准备…… 百里安思量了片刻,出了屋子,向客栈老板买来一块干净的梨花木。 烛光莹然,温暖的橙光轻轻摇曳,笼罩了一室。 百里安静坐于案前,欣长的身姿倒映在烛灯下,手执刻刀,低头认真雕刻着什么。 小兔子抱着满是牙齿印的大萝卜蹲坐在他的衣袖边,静静地看着他手中雕刻的动作。 一双红幽幽的眼睛里,逐渐多出了几分温暖的笑影。 百里安手中雕刻勾勒的动作时急时缓,有时候又停下动作,侧首认真看着阿伏兔。 打量了片刻,似是将它模样给记了下来,无言轻笑一下,又继续专注雕刻。 阿伏兔萝卜都抱不住了,满心期待地看着他手中的木料逐渐成型。 它似乎知晓了,他这是在雕刻自己的模样。 小兔儿一本正经地蹬了蹬腿,将那啃得丑兮兮的大萝卜踢到了桌子底下藏起来。 再端坐出一副非常乖巧可爱的样子,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也可爱的折垂在脑袋上,后腿爪子垫坐在屁股上,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在兔儿的满心期待下,沙沙的雕刻声终于结束了。 案上满是细碎的木尘,百里安放下刻刀,手中便已经多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他咬破指尖,在兔子眼睛上点了两点,红红的眼睛冷淡无神,更是将阿伏兔的原有模样衬得入木三分。 他端起手中雕刻好的小玩意儿,在阿伏兔面前晃了晃“小兔,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他手中的雕刻物件儿晃到哪里,小兔儿的眼睛就跟到哪里,就差没把“想要!超想要!”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两只乖巧静放在身上的小爪子也兴奋地在桌案上划拉了两下。 百里安笑着说道“小兔长得可爱极了,甚是招人喜欢。” 被……被夸了? 阿伏兔睁圆了红眼睛,露出了羞赧的表情。 看着百里安笑着递出那雕刻好的那个兔子木雕。 它搓了搓爪子,两只爪子诚惶诚恐地捧了出来,素来毫无表情的那三瓣嘴儿都快咧到耳后根子去了。 在它满眼期许的目光下,百里安手中动作一转,却是生生折了一个方向,稳稳地落在了小姑娘的手中。 季三儿早就在沙沙地雕刻中醒了过来。 只是阿伏兔满心都沉浸在了那木雕之上,并未注意小家伙擦着破鞋蹬蹬蹬地蹭了过来,也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百里安手中的东西。 她小心接过木雕,如获至宝,露出了开心灿烂的笑容。 百里安揉了揉小姑娘睡得凌乱的脑袋“这个送给你,以后三儿睡觉便不是一个人了。” 阿伏兔还保持着两只爪子捧出的模样,眼神却是早已僵硬冷却,像是干涸湖水中暴晒的鱼,眼神死了个透彻,浑然无光。 三瓣嘴也缓缓沉了下来,目光空凉至极。 兔子慢慢收回爪子,假装数了数自己的爪指头,装出一副自己浑然不在意的表情。 季三儿忽然道“哥哥,你的兔子在瞪我。” 表情好凶…… 百里安“嗯?”了一声,扭头望去,却见他的兔子已经翻身下了桌子,去捡它没有吃完的大萝卜。 平日里一开心就胡乱抖动的那坨尾巴,也早已一动不动了。 季三儿抱着木雕兔子重新入睡,眉目安详。 百里安再去逗弄阿伏兔的时候,便怎么也逗不动了。 阿伏兔始终留给他一个肥屁股,爱答不理,一副赌气的模样。 无奈。 长夜漫无声。 百里安只好倚墙盘膝坐下,开始独自修炼。 自入内城以来,他已经打通两道元力节点,吸吞天地灵力的速度也远超从前。 怀中,一颗碧绿色的珠子缓缓漂浮出来。 悬浮于他的身前。 这本是一枚怨珠,饱含溺童妇生前无处可诉的毕生死怨之力,一名不入六道者的溺童妇,本也就比小鬼稍强一线。 可不知为何能够凝聚出一枚怨力珠子,在被渡化之后,由怨转愿,化作至纯的功德之力,仙城之中的灵力汇入珠子之中,不过几日之功,珠内的功德之力竟是充盈如初。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百里安未能够想到,这枚愿珠,竟然还能够做此吸纳储存灵力之用。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四十九章:我不是鬼 无数莹绿色的丝线缭绕而出,慢慢汇聚至百里安的心口剑痕之中。 功德灵力至纯如水般温柔,流入体内干枯死寂的经脉之中,宛若潺潺小溪,泽润渗透着这副身体。 虽然这枚愿珠所能够盛存的功德之力极为有限。 可百里安却能够清楚察觉,通过此珠净化过后的灵力转为功德之力,有种不同寻常的力量与气息萦绕在身体之中。 让那片深渊的血河,得以安宁沉静,不起波澜。 第二次通过此珠来修行,百里安大觉匪夷所思。 谁能料想得到,让天地都感到恐惧的魔河之力,竟然能够被一枚小小的愿珠暂时压下魔性。 修炼途中,百里安不再多想,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认真修行。 泪烛落满台,凝结成霜。 一豆灯火释放出最后的昏黄幽幽,无声寂灭。 屋室昏灭,陷入黑暗。 唯有未压严实的窗外洒落一缕月光,零零洒洒地照在他的白衣之上。 阿伏兔打了一个浅浅的瞌睡,再度醒来时,垂着的耳朵已然竖起,幽幽的目光毫无情感地落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暗影之间,忽然猩起一双赤红的眼瞳,宛若夜下妖魔一般危险而诡异。 忽而,山城古道起风。 木窗摇曳,被袭风吹得大开。 月华倾泻,照满白衣。 百里安眉间微动,忽嗅到一缕熟悉悠远的冷香,幽幽浅浅地顺着山风,盈满袖。 不知为何,他竟然能够除鲜血以外,还能够捕捉到其他的气息。 尚且来不及辨别这熟悉的冷香他何时有忆,他的意识宛若被一只温柔的手拽紧撕扯得零碎。 眼前视线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不可抗拒的昏睡之意席卷而来…… 碧绿色的愿珠啪嗒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百里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眼皮难以撑开,意识远离身体。 他在这个夜晚之下,沉沉睡去。 整间屋子,唯有阿伏兔尚且清明。 它足下影子中,猩红眼眸的光收敛了三分,竖起的耳朵并未垂下,为它小小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噬人的危险气息。 阿伏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爪中啃得狼藉的萝卜,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忽然将萝卜朝着窗外扔去。 雪袖轻舞。 一只素净的手抓住了那根满是齿痕的萝卜。 窗外世界漫漫洒洒扬起一片雪雾,漫天飞雪之中,一道纤细欣长的白色身影凌立在屋檐窗角,她乌黑的眼眸凝视着阿伏兔,神色极淡。 阿伏兔也静静地看着她,猩红的眼眸之中凶光毕露,那是极饿状态的凶戾表现。 苏靖手中萝卜翻转之间,划出一圈银白的剑火,剑火之中又暗藏某种古老的火印符文。 阿伏兔如蒙大敌,矮着身子低低咆哮一声,只是这咆哮威胁之音在她面前毫无威慑感可言。 剑火如鞭,凌厉抽打在阿伏兔的身上。 血痕毕露!深可见骨! 阿伏兔似是痛极,又畏极,眼底的凶光才一点点地谨慎藏好,不敢再流露出来半分。 它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目光冰冷无情地看着窗外女子,瞳内深藏不甘。 苏靖跨过窗户,漫步入室,眸光清浅,却是不再多看地上阿伏兔一眼。 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床榻间,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神色莫辨。 阿伏兔目光闪烁,这才发现这个女人并非双手空空,右手还提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这时,它听她道“我予你自由,成立契约,不是让你在这种时候,露出那可笑爪牙的。” 苏靖淡淡扫了兔子一眼“既然已经离开了乱幽谷,那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又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她嗓音淡离,却让阿伏兔浑身毛发炸起,方才被劈出的血伤在急速愈合,它口中发出连连的低吼声,宛若诉控。 她听懂了阿伏兔的意思,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而是朝着阿伏兔伸出一只手臂。 阿伏兔静静看了她一眼,幽红的目光低沉而贪婪,那是黑暗生灵特有的目光。 似是确认对方意图之后,阿伏兔不再犹豫,身下黑影如魔窜动,飞快脱离地面间,竟是看都未看苏靖朝它递过来的手臂一眼。 凭借着贪婪的天性,一个巨大的黑影森然立在苏靖前方,一口狠狠咬在她的肩膀之上,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甘醇的鲜血。 肩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可苏靖除了微微蹙眉,竟也未有其他的表现,神色漠然,任由黑影的啃咬。 与黑影连接在另一头的阿伏兔,口中发出愉悦怪异的吱吱声,仿佛肚子被填饱般满足。 片刻后,苏靖的面色愈发苍白,她并未出言阻止,只是静静扫了阿伏兔一眼。 吱吱声顿时停了下来,黑影意犹未尽地退回到了阿伏兔小小的身体之中。 而苏靖,半边肩膀早已是血肉翻卷,白骨森然可见。 衣衫染红大半,模样凄美昳丽。 她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姑娘,季三儿正咕哝着含糊不清的梦话,抱着木雕兔子,揉着眼,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似是渴了,想起身找水喝。 却是瞧见清朗月色下,一袭白衣半染狼藉红殇,正洇着鲜红的血色,衬得女子那张美丽动人的脸愈发苍白。 她墨发飞舞,眉目冷清,像夜半时分的一只凄美女鬼。 刚横遭鬼祸连连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这刺激场面,叫都叫不出来一声,两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苏靖也没料想到这小家伙如此浅眠,有些无语,走了过去一指搭在她的手腕间,渡了一道灵力给她。 见她惊吓后的面色转好,这才将她给拍醒。 季三儿一醒过来,就见到一张面无表情的玉脸正凝视着她,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不是鬼。” 灵力入体,让小姑娘的思绪也得以稳定几分。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身体微颤,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似是感受到了腕间手指的温度,确认她的确是人非鬼,才没有又吓晕过去。 她看了一眼昏睡在地上的百里安,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姐姐,你受伤了,肩上都是血……” 苏靖淡淡嗯了一声,没有理会自己身上的伤势,她从包袱中翻出一个小玩意儿,是一个描有漂亮油彩的陶响球,摇晃间发出沙沙悦耳之声。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章:便秘是病,得治 她将那个小球放在季三儿的床上。 季三儿愣愣地看着床上的那个小球。 这是干啥? 季三儿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不解这个姐姐为何会浑身是血,大半夜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又为何会将陶响球显摆出来。 真是诡异的行为。 苏靖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有从包袱中一一取出拨浪鼓、糖泥人、空竹、皮影人偶、孔明锁、九连环…… 不多时,季三儿地床上就堆满出了一个小山。 取出最后一件物事,白皙的手指在季三儿手中握着的那个木雕兔子上点了点,一张玉颜低头凑近至她的眼前,乌墨般的眸子直直地凝望着她“我用这些东西换这个兔子。” 分明是商量的一句话,却偏生被她说得强硬不容商量。 季三儿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兔子,目光却是被床上的那些小物件给吸引住了。 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会眼馋别人家的小孩逢年过节有家长给他们买新鲜有趣的琳琅玩具,而她就只有阿姐为她缝的沙包。 如今,这些有趣的小东西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小孩子心性,如何能够拒绝。 可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活灵活现的小兔子,迟疑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她摇头“不换,不换,你拿走,我不要这些。” 苏靖垂了垂眼眸,烟眉淡淡,纵然半身狼藉血污,立于月光之下,亦是难掩其出尘清雅之姿,皓玉之容。 城风袭窗,挟着森森冷意,卷舞雪花潇潇落下,铺满沉睡少年的白衣间。 季三儿没由来的抖了一下,看着神色如初的女子,可心中隐隐感受到了她的不耐。 而眼前这位出尘如谪仙的人,也当真是未叫她失望,清冷的眼略略掀起。 她风轻云淡地说道“不给,我就只好抢了。” 季三儿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全然没有想到这般的神仙人物,竟然将强盗之言说得这般理不直气也壮。 …… …… 清晨,天光大亮。 白雪未停。 夜间被风吹乱的窗已经闭得严实,客栈布置压制的帘子也解了绳扣,将窗户透来的阳光宛若掩在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烛台之上,染着一根新烛,昏黄的光照彻满屋。 百里安是被一阵哭声闹醒的。 一夜难得好眠。 以尸魔之身,安眠一夜,着实有些超乎常理了。 醒来时,百里安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厚绒毛毯上,身上盖着锦被,睡觉姿势规规矩矩,双手安静叠放压胸。 昨夜昏迷之时,他绝对不是这个姿势。 脑袋下枕着柔软的枕头,一侧头,便瞧见阿伏兔窝在他的枕头边上,蜷缩成团,睡得很是安宁。 肥肥的兔子脸上,不见昨夜的赌气与不满,安宁静好的模样时而吧唧一下三瓣嘴,一脸的心满意足,就像是在梦中抢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两只爪子无意识地伸张抓挠着。 这模样…… 怎么说呢…… 莫名地……有些嘚瑟欠揍啊。 对比他的这只满足开心的小兔子,小姑娘季三儿在床上哭得好不伤心,哭声肝肠寸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百里安吓了一跳,也未深思自己入睡的异样,连忙起身迎过来。 看着床榻间摔得琳琅满目的玩具小物件,他愣了愣,不由问道“三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还有这些东西……” 季三儿抽噎着,扑过去抱着百里安的腰哭得稀里哗啦“兔子,哥哥你给我的木雕兔子被一个坏女人抢走了?呜呜呜……” 木雕兔子? 被抢走? 百里安一头雾水,看着床上那些小物件,再联想昨夜种种异样,如何猜不出昨夜有外人来袭。 难不成是林归垣那出了纰漏,被万道仙盟的人给盯上了?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单单只夺走那兔子木雕? 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吧? 他脑子有点乱“坏女人?怎样的女人?她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季三儿哭得伤心极了,想要诉苦告状,可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丢人的事。 她神情愈发委屈,一副苦海仇深的模样,咬了咬牙,慢慢松开百里安,背过身钻进被子里。 小姑娘闷闷说道“没事了,我自己弄丢了大哥哥你给我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我要自己抢回来。” 虽然不大可能就是了…… 将昨夜怪事告诉了方歌渔与林苑她们。 谁知,方歌渔一脸古怪地看着百里安,道“这怕不是仙陵城中的哪位女修看上了你,觊觎你亲手做的东西小物件,这才佳人为贼,半夜入房来,将东西给偷了去吧?” 百里安觉得方歌渔的想法好生荒唐“你快别闹了,昨夜那人实力很强,而且手段很诡异,能够将我药翻过去。” 这会儿,林苑的面色变了,眼神莫名紧张地上下仔细瞧着百里安,道“司尘你被药翻了?没事吧?” 她暗自捏起拳头。 这仙陵城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女流氓,半夜不睡觉,在这祸祸药翻别人家的少年郎。 司尘长得这般好看,也不知有没有被占去便宜。 寡廉鲜耻!臭不要脸! 百里安也未多想,还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有无受伤“放心吧,昨夜那人并无加害之心。” 他神色颇为疑惑,饶是聪慧如他,一时间也拿捏不住此人的来历。 方歌渔冷哼一声,瞅了一眼窝在地上的兔子,不屑道“贼人偷东西都偷到它主人头上了,这家伙愣是一点作为都没有。 真不知这阿伏兔的凶名是怎么来的,我瞧着这小东西除了天天只会啃萝卜以外,也没多大作用,看家护院的老黄狗至少还会吠吠两声呢。” 阿伏兔好没气地翻了一个白眼,被方歌渔瞧见了它的小动作。 她嘿笑一声,蹲下身子戳了戳兔子肥嘟嘟的屁股“天天见你吃这么多萝卜,也不见兔子你打一个臭屁屁。” 她一副深感同情的模样,又摸了摸阿伏兔圆滚滚的小肚子“这便秘是病,得治。” 一番话气得阿伏兔抡起萝卜就砸在她的脑袋上。 “你这只死兔子,敢用萝卜打我,真是欠收拾!” “吱吱吱!!!”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一章:娘娘家的小山君 “行了行了。”百里安哭笑不得,看着莫名其妙就打了起来的一人一兔,颇为头疼。 “昨夜之事尚无头绪,暂且就先不论了,方歌渔,我打算今日就去云家先做准备。” 方歌渔白皙的脸上留有一道鲜红的爪印,而她口中则是叼着一坨兔子尾巴,双手扯着兔耳朵,可劲儿蹂躏。 那股子幼稚较真劲儿,林苑都不忍多看。 “行,你去了也好,也省的云家那一大口子人整日哭嚎个不停,三日后,咱们内城荒宅见。” 离去之时,百里安仍是不放心,他深深看了方歌渔一眼,取出一团雪白的丝绒,交给了她“这个你收好,毕竟我们的敌人是幽鬼郎,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方歌渔愣住,看着指尖缠绕的那一截绒白细丝,不由双眸逐渐睁大“这是……” “丝方尽!” 方歌渔面上不见获得罕有宝物的喜悦,蹙眉沉思了片刻,顿时会意过来,道:“这莫不是你入内城娘娘赏赐之物?” 除此之外,她无法想象,如此稀珍的天地灵物如何能够落在他这个小小尸魔的手中。 可是……为什么会是丝方尽? 这不是仙陵城大考前十的奖赏之一吗? 就这般轻描淡写地随手给打赏了? 不过细细一想,倒还真是符合那位娘娘随心所欲的性子。 见惯了无数珍宝灵物的方歌渔,忽然觉得手中这团丝方尽异常沉重。 百里安道:“不错,这是上次捉拿周儒言,君皇娘娘赏赐之物。” 方歌渔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那你应该清楚知晓此物有何作用,哪怕你是尸魔,这件东西在关键时刻也能够护你一命。” 不等百里安回答,方歌渔失笑一声,面带讥嘲:“还是说你觉得我方歌渔孱弱至此,需要依靠这些外物来护心守命。” “都不是。”百里安说:“上次你去乱幽谷寻我,剑上宝石有损,我一直想着若有机会便寻一颗新的宝石给你,如今宝石尚未寻得,便先拿此物代替一二好了。” 方歌渔晒然一笑:“仙陵城大考奖品,不得遗弃,不得转让于他人,你知不知晓你这是在坏谁的规矩。” 百里安轻咳一声,故意左右看了看,然后凑近方歌渔面上,小声兮兮道:“举办大考的主考官都是个不讲规矩的,咱们这么墨守成规作甚?更何况,这是拿下周儒言得的好处,与大考何干?” 他可不信,那位来自昆仑境墟的神祇真会为了这种小事动怒。 无人知晓他得了丝方尽,即便转手让与他人,也无关破坏了大考规矩。 方歌渔摇手道:“你还是太天真了,你当真以为娘娘会如此仁心,单纯的赐予你丝方尽如此神物?” 她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美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娘娘能够亲赐神物与你,自是对你起了一丝兴趣,不过你先别急着高兴,被娘娘盯上起意的,可未必就是一件仙缘良事。 无外乎是又见不得她家那小女儿伶仃一人,孤寡可怜,想要收个名义上的徒儿,陪伴她那位小山君逗个闷子。” “小山君?”百里安不解。 “可不就是她家那位小山君咯,说起这小山君也是奇怪,既是君皇陛下与娘娘所出,怎么说也应天生为神,血统纯正,是为垂御八方的统治者。 可小山君出生那日,却是夭折之相,娘娘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才保全她一命,但十分可惜,娘娘家的这位小山君血脉强则强矣,却落得了一个无法修行、久病缠身的孤寡之命。” 百里安问:“这与我收到丝方尽又有何干系?” “干系可大了去,要知晓,一般这种生来不凡却病疾缠身,依靠着半口气吊着性命的人而言,性子多是孤僻难处。 娘娘家的小女儿不喜与人过多接触,常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就连对娘娘也是百般疏离,能避则避。 可是这样一个孱弱的神祇,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总是难免发生一些危险的意外。 小山君同她娘亲一样尊傲,若是直接安排仙侍照料,难免就让小山君觉得自己是个只会累人累己的废物,因此娘娘便会假借收徒为由,安排弟子从旁照料。” 方歌渔缠着指尖的丝方尽,笑道:“这赏看似重,实则不过是娘娘不想自己新收的弟子死太快的一种保护手段罢了,如今你既已受了这赏,这便意味着娘娘对你确实起了收徒之心。” 百里安嘴角抽了一下:“听方歌渔你话中的意思,成为娘娘弟子,不仅无缘于仙道,反而还有性命之忧?” “也不尽然,成为娘娘的弟子,好处自是常人无法想象,而事实上,不少拓海承灵境的修行者被娘娘收为了弟子,仅仅几十年间便渡劫成仙者亦不占少数。” 百里安听得头皮有些发麻。 寻常人光是修行至拓海之境,都需得耗费百年光景,承灵境更是遥不可及。 至于天人之境,那更是万千之人仰望不可触及的天堑传说。 不过拜师于昆仑,仅仅几十年光景便成功渡劫…… 这岂不是意味着,扔一个李玄上昆仑,几十年后便成就出了一个温含薇? 这也太扯了。 似是读懂百里安的表情,方歌渔又道:“只可惜啊,娘娘的弟子岂是这么好当的,在我印象中,凡是成为娘娘弟子的人间修行者,那道天人生死大坎过得倒是顺利无比,可不出几年,能找出健全活蹦乱跳的还真没几个。” 林苑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拉了拉百里安:“事实证明世上没有捷径可寻,司尘你可莫要被昆仑之名给欺了双目。” 百里安哭笑不得:“二位可真是多虑了,我一小小尸魔,哪敢去那天都圣地,我从未想过要成为娘娘的弟子,纵使那位大人有心,若我不愿,她还能强人所难不成?” 方歌渔努了努嘴:“那你未免真是将君皇娘娘想的太正直了些,这种事情,她还真就做得出来。” 见方歌渔神色有异,百里安不禁奇道:“何以这般肯定?” 方歌渔喟叹:“在我十一岁那年,我随我外公去往昆仑雪山见礼,君皇娘娘对我亦是起了收徒之心,我堂堂十方城大小姐,在人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是不愿拜入这仙山圣地跟个老妈子似的伴在那小山君身边伺候。 君皇娘娘倒也有意思,她这么大一岁数的昆仑神祇,居然同我一个小姑娘较真,关了我整整三个月,日日放大老虎来吓唬我。”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二章:梦语 说到这里,方歌渔目光忽然有些闪躲,轻咳一声,道:“可本小姐哪里是容易就范的软骨头,自是万般不从不愿,君皇娘娘再不讲道理,也总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百里安见她神色有异,自是明白那三个月里方歌渔必然发生了十分窘迫的事。 也不拆穿,他呵呵一笑,道:“此番一行,安全第一,我是尸魔之躯,又有着治愈天赋护体,倒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此物方歌渔你收好,若是觉得占了我的便宜,日后再给我一个了不得的好宝贝就成,反正你有钱。” 方歌渔啧啧两声,看来在这家伙心中,她真就成了一碰就碎的闺秀小姐了。 不过见他这幅一边送宝贝还可劲儿给她找台阶下,维护她骄傲的模样,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仙陵边城的这家客栈,迎来了鬼战前夕的短暂分别。 百里安将兔子留在了客栈,虽说如今季三儿算是避过了一场鬼祸,手腕间的杏花印记也已模糊。 可模糊并非彻底消失,谁也不能够保证,幽鬼郎已经彻底放弃这个目标。 兔子毕竟是乱幽谷禁地出来的阿伏兔,有它在,想必那幽鬼郎也能有所忌惮。 百里安独自一人撑伞,来到方歌渔口中所说的边城云家。 无需向这家人证明自己的身份与来意。 光是将自己手腕间那血红的三瓣杏花印露出来给云家人一瞧,哭天抢地的一家人顿时喜出望外,如遇救星地扫榻相迎。 “小仙长您可真是及时雨,我云家的大救星啊,咱们家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是叫我家儿郎遇着这种祸事,城中仙长一听幽鬼郎之名,都不愿多管,还把我们家人当瘟神一般防着,只有您这般心仁正义,愿意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了。” 云家老爷是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家中是做织锦生意的,家中过得分外殷实,膝下儿女成群。 而被幽鬼郎选中的新郎,则是云家长子,云书朗。 似是听到了百里安前来的动静,正在前院一棵歪脖子树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云家大公子赶忙将自己手中的麻绳往边儿一扔,抹了两把眼泪就匆匆赶了过来。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位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青年,只差没跪下来朝他嗑拜了。 他嘴里头呜呜咽咽,泣不成音,说话更是颠三倒四,想来是被那幽鬼郎的凶名吓得不轻。 看这浑身湿透的模样,应该是投井未遂,被家人所救,这又开始闹着上吊寻短见。 百里安并不擅长这种哭哭闹闹的场合,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三日后的事宜,便在云家老爷的安排下,住进了内院的上等客房之中。 城内连绵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夜半时分,月光独清静无声,唯有树梢枝头的积雪坠下时的细微声响偶而响起。 百里安所居客房是一间单独的别院,虽说府中人对他态度百般感激恭敬。 但因鬼嫁印在身,这些凡人对他也是隐隐忌畏,故而入住以来,倒也无人打扰。 他也乐得清静。 灯火下,百里安正在为秋水剑上新的剑油,认真擦拭保养。 雪亮的剑刃倒映出他黑白分明的眸,上好了剑油,秋水剑在他掌下慢慢翻转,森然的剑气凝结出冰冷的霜雾,缕缕缠绕剑锋。 手中的剑,也随之变得十分的轻盈。 秋水剑属性为水,而百里安通过那颗愿珠也悟得御水之力,如今持剑,力量自然今非昔比。 以至于这柄剑的本身品级,开始渐渐跟不上他的灵力。 接下来,将会有一场鬼战。 这柄秋水剑想来对他的帮助并不会太大。 看来需要找一把趁手些的兵器了。 百里安将秋水剑归入鞘中,烛火被寒风吹得摇曳而舞,领口翻飞之间,一抹很淡很淡的余香拂面而过。 百里安慢慢蹙起眉头,细嗅了一下衣领,这抹余香与昨夜寒袭的冷香一模一样。 虽然很淡,但一整日过去,仍有余香留下。 若非近距离相贴接触,不可能余留如此久。 更让他暗自心惊的事,这香竟然能够让他宁下心神,不设防备的安然沉睡。 什么香,竟然能够让尸魔入睡。 昨夜,若真有人贴他很近,他又毫无反抗之力,杀他易如反掌。 可他却安好至此,这便证明昨夜那人并无加害之心。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昨夜那人当真只是为了一个木雕兔子来的。 百里安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笑。 不过…… 他不得不承认,出棺入世以来,昨夜是他睡得最为安宁放松的一回。 抬头看了一眼月色雪景,百里安将两扇窗户合上,借助着这一抹余香,他合衣卧于榻间浅眠。 尸魔入眠,对于百里安而言,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 不必时刻保持着绝对清醒的状态,就像是一个久于跋涉前行的人,卸下一身的疲倦于重负,终于找到了依托与栖息之地,可以倒在干燥柔软的稻草之中,安稳得眠。 棺中百年,他并无一丝记忆,就如同寻常尸者一般,是一个死去之人,只会被冰冷死亡包裹。 直至今夜双目阖上的那一刻,他才知晓,原来尸魔也是可以有梦可追,有忆可寻的。 只是这些记忆,如海面上薄冰,承载着厚重的过往。 尚未等他俯身去看,便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碎。 破碎的浮冰凌乱飘在渊沉的海中,支离破碎的光斑斓满目,再被海中无数大鱼承载着这些碎芒,连同着他一起,沉入了无止尽的深渊之中,再也寻遍不得。 在这片辽阔深沉的梦境之中,忽然响起一个遥远又熟悉的耳语声。 那个声音嗡沉而模糊,仿佛是从十万丈深海之渊内传达出来,带着某种召唤之意。 伴随着他的意识越沉越深,这个模糊遥远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地埋骸,黄沙微尘鬼守尸,赤焰沙汤血成海,当细雨洗涤残碑废塔,将君王的头颅寻来归还……” 声音由浅入深,仿佛一把烧红灼热的刻刀,千遍万遍的刻印在他的灵魂之上,不断在心间回放,声音愈演愈大。 直至百里安猛地睁开双眸,那遥远的梦中言语仍旧如一记记古老的巨钟轰鸣在他的脑海之中。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三章:翩翩公子名百里 这个梦竟是如此清晰,宛若方才那浅眠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当真陷入某种奇妙的召唤之中。 百里安低头看着手腕间鲜红的印记。 他并非是被梦中那古老沧桑的声音所惊醒,而是手腕间的印记骤然升温滚烫,犹如烙印一般发出剧烈的疼楚感,将他生生疼醒。 鬼嫁印闪烁不断,色泽愈发鲜红,宛若泣血一般。 百里安眉头蹙得深楚,手掌压覆在鬼嫁印上,灼热的气息不断从印记里传达至掌心。 尚未进入内城,如今他的处境……似乎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君王的头颅。 那又是什么? 为何他会受到那个意识的声音所召唤? 同样身负鬼嫁印的方歌渔,今夜是否也会与他发生同样的事情。 起身推窗,夜仍深静。 百里安抬头看着稀疏的星空,心情因那诡异的声音而变得沉重起来。 …… …… 风呼啸于瀚海无垠的大漠里,阳光下,卷起泛起金色的黄沙。 食腐鹫在天边盘旋,黄沙连天,烈风如刃,依稀可见大漠之中禹禹独行的寥寥人影。 在这片沙漠荒原的边境,有着落败贫瘠的边城部落。 一轮金色太阳高悬于天穹之上,并未迎来夜晚的大漠边城,气温被蒸烤得极高,以至于周遭的空气都微微有些扭曲。 这一日,贫瘠落败的小镇,迎来了许多他乡旅人。 炽烈的阳光普照着干燥的土地,浓风卷起满地黄沙,老旧的木门上的大红对联被掀落,在风沙中打着滚,吹至远方。 木门上斜插一根黄杆儿,杆儿头摇曳着未燃的破洞灯笼。 这是小镇中,唯一的客栈。 与冷清的城镇相比,客栈中的各式各样的旅人很多。 老旧的客栈久经失修,来来往往的客人在行走间,将地板踩得咯吱作响。 如此落败的客栈,自然不会有什么雅间厢房。 空间有限的大堂,自是显得过于嘈杂混乱。 唯有客栈边角的一张客座,四下拉上了暗色的帘子,帘下依稀可见一道窈窕纤细的人影,自饮自酌。 帘色很暗,边角很偏,似乎有意避开阳光,以至于这一桌的风景就显得有些孤寂与冷清,与客栈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是没有人不想去撩动掩帘,观得内里究竟是何风情。 只是当客栈内的人们,看到那暗色帘子上不知何时溅落的一串湿红,以及那道纤细人影下醉卧着的一只白狮,便自觉管好了自己的手脚。 毕竟,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边城小镇,也是偶尔能藏蛟龙的。 客栈内的气氛十分和谐,你来我往,即使互不相识,可是在这有人的江湖里,仍是可以四海结伴相识,以酒会友。 客栈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灰白,微微驼背。 可是无人敢再次闹事赊账。 纵然他给客人擦桌倒酒时,笑容恭敬讨好,看起来像极了一名出来讨生活的年长者。 因为能够在诏国边境小镇上,让这么一家破烂不堪的客栈开上数十年的老板,但凡长点脑子的,都不会选择在此闹事。 诏国不同于其他那三位大国,诏国以武为尊,以魔为信仰,创于四海之外,奉琅琊魔宗为国教信仰。 在诏国国土之境,每一寸土地,危机四伏,这并不是个什么太平的国度。 就连这看似和谐愉快的客栈,因为一行人的到来而变得诡异安静。 这一行人,身穿紫色宗袍,胸口印烫着剑齿虎纹图腾,腰间悬剑,袖中还加束以一柄短剑,正是万道仙盟的正式装束。 万道仙盟,四海诸国之中,有名的仙门势力。 可是此刻,却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了诏国境土之上。 这一行人的领头者,是一名青年男子,模样虽生得普通,可衣衫装束却微妙地与身后一众人不同,很显然,是个身份金贵的主儿。 青年男子无视客栈内,眼神逐渐变得危险凶狠的食客,自行寻了一张桌子,身后有万道仙盟的弟子替他擦桌拭凳,这才坐下,点了两盘小菜。 与周围人们态度不同的是,客栈的老板仍是保持恭敬的态度,笑脸相迎,殷勤招待。 显然,是不愿插手这场正魔相争的局面中来。 万道仙盟的一行人,看似派头十足,可放眼看去,皆是年轻一辈,在无长辈领路认道的情况下,无异于一群鲜嫩可口的小绵羊混迹在了危险的狼窝之中。 他不出手,不代表着无人会露出獠牙利爪。 独自入座的青年似乎感应到了客栈内肃杀强烈的敌意,以及四周那群如狼般虎视眈眈的凶残目光。 他呵笑一声,吃了两口菜,施施然地用一块干净帕子擦了擦嘴,做足了世家贵公子的气度与做派,这才从袖中摸出一枚重物来。 他侧眸含笑,目光扫视众人“诸位这般看着本公子,难不成是想与本公子共餐一席不成,哈哈,本公子亦非狭隘之人,若是想来喝上一杯,自是无不相迎。” 人们看到青年手中之物慢慢放在桌上,纷纷面色惊变,神情变得异常难看凝重。 那是一枚金刚杵。 杵压罗盘,四方盘蛇。 金刚杵周身缠绕着蓝色的符纸,符文以鲜红朱砂为画。 当青年的手指离开那尊金刚杵的瞬间,便让客栈内的众人感受到了无以轮比的沉重压迫感。 就连去取酒的年迈老板都不由变了脸色,浑浊的目光深定在那名青年的脸上。 见无人敢动,青年嗤笑一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悠然说道“蓬莱仙岛,果然不负苦行。”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难看,还有忌惮。 客栈老板将开封的酒送到桌案上,搓了搓食指,浑黄的眼珠子浊意变得愈发深浓,他呵呵一笑,拢起袖口说道“不知阁下是万道仙盟的哪一家公子?” 青年扬起眉梢,道“家父仙盟副盟主,百里谷。” 老人面上笑容不变“原来是百里翩翩公子。” 百里翩翩轻咦一声“竟是如此笃定?” 老人眸光莫名,看了他一眼“百里公子说笑了,世人皆知,仙盟谷盟主,子嗣有二,长者赐名为翩翩,幼者赐名为仙仙,公子风华正茂,英气逼人,自然不可能是那仙仙小姐。”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四章:埋骨他乡客 指尖正玩转着金刚杵的百里翩翩,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他轻咳一声,道“不错,本公子正是百里翩翩。” 他将手中的金刚杵在桌案上轻轻磕了嗑,发出厚重闷沉的响声。 在老人愈发深邃的目光下,他扬起嘴角,笑道“本公子听闻你们诏国这座无名小镇里藏着一家无名客栈,客栈后院有一口井,井中无水,只藏着大漠之中极为难见的赤焰流沙,今日,不知能够让本公子过过眼。” 风沙在街道上如泣如诉,将耀耀青天都蒙上了一层黄浊之意。 客栈里,安静极了。 老人许久未言。 青年极有耐心,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抠玩着金刚杵上的蓝色封条符纸。 老人终于开口说话“道仙雪承所炼制的器兵的确绝然不俗,乃蓬莱仙岛镇兵三器之一,光是那道封杵蓝符的咒杀之力便足以要了三个老朽的性命。 若公子将这蓝符撕下,任由金刚杵的威力爆发,这整座城池上,但凡修炼过魔宗功法的修士,怕是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客栈内的魔修们,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瞳开始充斥着肃杀的凶红,死死地盯着那名青年。 老人却是低笑一声,幽幽的目光注视着他,嘴角笑意莫名“可是公子若当真将仙家兵杀之物扬洒在我诏国境土之上,却能杀死满城魔修,可与此同时,公子也将面临着我魔宗无数高手无穷无尽的追杀。” 老人取下肩头的抹布,态度依然谦卑恭敬,替青年擦拭着桌上残留的水痕,语气也如一般寻常老者般懒洋洋。 “金刚杵保得了公子一时,却奈何不了我魔宗内真正的大能高手,公子若是想埋骨他乡,不妨一试。” 百里翩翩面容僵住。 老人笑容愈发可亲,语气肯定“此物,若是不显威能,公子的确能够在这片漠北之中平安南下,可若是让此物沾染了些许污血,百里公子您……可就走不出去了。” 客栈内的气氛又开始变得轻松起来,那些魔修客人们纷纷露出讥讽嘲弄的笑容,目光无比轻视鄙夷。 百里翩翩只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原以为,自己极为难得地入了蓬莱仙岛,甚至不惜用仙盟之内最为机密的消息为换,成功换取了雪承公子毕生心血炼制而成的降魔金刚杵,便可在这沙漠之中横行无阻,亦能够帮助父亲完成大业。 却不曾想,曾经震慑群魔的金刚杵如今却是连一只苍朽老魔都吓唬不得。 反观自己,被这老家伙的三言两语所威慑,以至于此刻手中的金刚杵分外沉重。 甚至隐隐担忧当真如这老人所言,若是符文损坏,在这魔土之地镇杀魔修,他怕是真的就要身陷囫囵之中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人将美酒摆好,笑容不变“公子若是诚心做客,老朽自当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为客之道,想必也不用老朽来教公子了吧?” 此刻,百里翩翩的脸上哪里还能见到方才的春风得意。 他黑沉着脸,将金刚杵小心收进怀中,一言不发。 “公子……此番任务事关重大,务必将沙海之中的头颅封印带回仙盟之中,万不可……”身后有弟子随从小声呼唤。 “闭嘴!”被扫了颜面的百里翩翩低喝一声,桀骜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本公子何时说要临阵退缩了!” 他猛灌了一口气,辛辣的味道在胸腔里肆虐泛滥,烧得他灵台滚烫。 他握紧酒杯,磨牙道“见机行事,先住下来再说。” 在客栈内人们打量百里翩翩的同时,他亦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飞快地扫视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包括黑纱帘后面的那道纤细人影。 很显然,今日,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百里翩翩并不意外这群魔修们能够提前知晓这个机密情报,因为万道仙盟之所以能够获取关于那个头颅的情报,正是从魔宗身上获取而来。 若是此地无魔,那才是奇怪。 念及此处,百里翩翩的心情蓦然变得有轻松起来。 因为在这家客栈之中,虽然十之皆是魔修,但境界修为不过大多皆是开元境,偶尔可见两三名开元巅峰,却也始终难破拓海。 荒城小镇,能引来这些苍蝇,想必已经是极限了。 如今之计,唯有在引来真正可怕强大的魔族之前,参破那沙井的秘密,至于这群虫蝇,倒也好解决。 百里翩翩朝着自己一众手下们打了个隐晦的手势,放下酒杯,便要上楼寻一间客房休息。 “叮铃……叮铃……” 就在这时,清越的铃铛声打破了寂清的黄沙古道。 酷烈的阳光忽然仿佛暗沉了许多。 因为在荒城古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匹黑马。 黑马通体幽黑,眸色更黑,过于深沉的眼睛以至于一眼看过去竟是显得这般幽深冷漠,宛若九幽之下的某些魔物。 白日沙漠的炽烈高温,却无端被酝酿出了几分冷森的气氛。 黑马被一名中年男子牵着前行,马背之上,坐着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身上套着破破烂烂的斗篷短袍,兜帽与秀发被风沙吹得乱糟糟的,左右两边还翘起来两绺。 少女的肤色异常苍白,像是山巅上的皑皑冻雪,冷白无温,一双很大的眼睛濛濛不清,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长期没有睡好,眼袋青深,眸光一点神采也无。 斗篷下,赤着一双白皙的小脚,细嫩的足踝栓着一个苍青色的环佩。 方才古道上缥缈的叮铃声,想必便是源自于此。 客栈中,喝了烈酒醉卧在帘后的雪狮打了一个响鼻,睁开了眼睛。 牵马的男人停在了客栈门口,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望向了百里翩翩,目光落在他藏有金刚杵的胸口间,然后微微一笑。 仙人雪承毕生心血炼制而成的金刚杵当人不会因为一个眼神而崩坏损毁。 但是,客栈四围墙壁上倒映出来的人影,却是在一瞬间,纷纷人首分离,鲜血的影子也随之乱渐。 百里翩翩的面色变得极度苍白,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除了他,客栈内万道仙盟的弟子已无一人安稳的站着。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五章:来自南方的黑暗 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百里翩翩的胃部开始蠕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恶心。 他看着客栈门口的那个男人,大脑一阵空白。 这一瞬间,客栈内的魔修们皆是露出了兴奋凶残的目光,包括那位善于伪装的年迈客栈老板,面上的假笑就随之消失,换做真正的恭敬与虔诚。 “弃人大人。” 随着老人这一声呼唤,客栈之中,人们纷纷起身,竟是无人敢继续安坐。 那名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摆了摆手,面上笑容收敛,道“在尊主面前,弃人尚无半分资格被诸位唤做一声大人。” 老人面露震惊之色,看向马背上的少女,好似明白了什么。 苍老干枯的面皮子,涌上一片兴奋的陀红,就要跪伏叩拜。 “省了这一套功夫吧?”弃人声音说不出的舒缓磁性,他转身朝着马背上的少女跪下,恭敬道“尊上,流沙之地,已经到了。” 看似随时都有可能昏睡过去的少女,将半阖的眼眸撑开了几许,但依然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她拢了拢身上破旧的斗篷,赤足踏在弃人的背脊上,下了马。 黑马在她什么慢慢臣服,跪下。 亦如弃人那般。 “我想看看赤焰流沙。”她如是说道,声音像一滩黑色的死水。 前不久,亦有人说要看赤焰流沙,但现在,那个人的手下全部都死了。 百里翩翩已经猜出了这名少女的身份,老老实实搭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 身体因为那巨大的恐惧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甚至有一瞬,他都觉得自己已经随着那些下属一起枭首分离死去了。 老人已经完全匍匐跪在了少女的脚下,他背脊微微颤抖,正欲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那可真是不凑巧,因为我也想要看那赤焰流沙。” 烈风卷帘,枯树蝉鸣阵阵,绝光的角落因那扬起的卷帘而落入一道天倾之光,将女子的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映得无比清晰,像是午后晴空之下的翡翠玉石。 她似乎很厌光怕热,穿着甚是清凉,一身异域风情地黑衣纱裙,玉坠牙环琳琅,臂环伶仃。 黑如鸦羽般的墨发编织成一条长长的蝎尾辫,垂于胸前,尾端还坠着一枚金钩发饰。 虽说漠北随处可见胡姬丽人,可是像她这般打扮的却是不多了。 这是古国风岚的装束。 可是……风岚国,早在九千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纵使眼下炎阳高悬,可众人看到半卷半掩帘后的美人,宛若观见静谧幽深的永夜,掩着洁白美好肌肤的黑纱衣裙,好似足以湮灭一切的沉沉黑暗。 短袍少女看着洒落在黑裙女子身上的阳光,深青的黑眼圈依旧。 只是她眼底的困倦无神,却是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神态难得深沉凝重。 弃人站直身体,目光先是茫然,再是震惊。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静静地看了女子半晌,才道“黑暗的领域,可触及不到北方沙漠里来。” 女子却未看他,平淡无波的目光看着魔宗弃人“你的主子,可真多。” 说出的话语却是说不出的伤人嘲弄。 弃人面色也未见恼意,眸色因为其他的缘故,阴沉了几分。 因为他无法理解,正魔两道之间的斗争,以及魔族内部的暗乱,为何会引来这样的黑暗生灵来。 而且,这里是沙漠。 是尸魔最厌恶畏惧的赤阳之地。 他冷漠开口“尸魔王族,虽一直未于我族交好,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陛下出现在这间客栈,似乎有些不妥了。” 听到‘尸魔王族’四字的时候,万道仙盟的那位可怜少主惊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如土,魂不附体。 怀中揣着的金刚杵,此刻却是显得如此卑微可笑。 还想着光是凭借此物,他便可以横行漠北,意气风发地取得赤焰流沙中的神圣秘宝,得意而归。 谁能设想,他不过堪堪抵达目的地,竟是引来如此可怕的传说级人物。 真是令人绝望透顶的经历。 眼下,他开始嫉妒被父亲选中派去仙陵城参加大考的百里仙仙了。 司离抚了抚雪狮的鬃毛,冷笑道“你这只小虫子擅闯我万魔古窟的时候,怎么不同我论道理了?” 弃人眉宇痛苦低压,唇角却是无声溢出一缕极细的血线,胸膛下的心脏在一股可怕的威压下跳动如鼓,甚至开始皲裂溢血。 他能够瞬杀十几名万道仙盟的弟子,的确强大。 可是在司离面前,他却只能坐以待毙,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都捕捉不得她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眼圈乌青疲倦的少女身体轻移,横于二者之间。 弃人周身被死亡包裹的那种感觉顿时豁然而散。 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鼻腔之中俱是浓烈猩红。 少女悄无声息地出手打断她的威压,自己却忍不住低咳两声,倦倦的小脸现出几分病容。 她拢了拢破旧的斗篷,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被某种咔咔的冻结之音所替代。 一眨眼的功夫,她面色苍白如雪,纤长的睫毛间埋覆着一层白霜,整个人像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一般,嘴唇都冻成了不正常的青灰之色。 少女的神色依旧漠然,因为她早已习惯了体内寒毒为她带来的痛苦,她微歪了一下脑袋“司离,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司离看着她侧颈间一直延伸至百会穴的那道鎏银光线,在肌肤下若隐若现。 她眯起眼睛,冷笑道“原来,魔界六河也可以成为魔君的吗?” 少女摸了摸耳下的银线,空洞的表情忽然展现出一个笑容。 “只要那颗头颅永埋黄沙之下,我就是这北方的尊主。司离,你身为仅有的尸魔王族,虽然我是真心想与你交好,可你若是想带那颗头颅离开,我可不答应。” 对于少女那句‘仅有的尸魔王族’,司离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尊主?还是傀儡?那日你身边的这只小虫子可是从万魔古窟之中带走了一颗蛋。” 而这名少女,显然不是那颗蛋。 弃人面无表情地拭去口鼻间的血迹,将头压得更低。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六章:魔河之首 少女侧目看了弃人一眼,眼窝之中摇曳吞吐着金炎,整间客栈都开始焚烧起来,烈火灼灼映得她眉目有些无情。 她慢悠悠道“这是我们魔族的事。” 客栈内的人们哄然而散,纷纷逃命去了。 有些逃之不及者,光是衣摆沾染上了一缕炎火,顷刻之间便被焚烧成一具漆黑的骷髅骸骨,在大火之中嘶吼哀嚎。 百里翩翩手持金刚杵,避开金色烈火,连滚带爬地滚出客栈,躲在远方的一处背风沙丘后,惊魂未定! 司离不知何时起身,雪狮发出一声怒吼咆哮,肋下毛发被烈风吹掀,露出皮肤下的暗色云纹。 “轰隆!” 天穹被一道炽白的闪电撕裂,惊雷炸响,大漠的风景色彩由黄迅速转灰,空中飞荡着一片灰沙,灰沙之中掺夹着细碎晶莹的冰粒。 风声呼啸,狂沙万里! 随着那只巨大的雪狮腰间两侧腾然张开一对冰雪缭绕的云翼,整个空间隐约被白色的流风所笼罩。 炎热的温度急速降低,脚下的黄沙大地不再松软,而是被一种刺骨的寒蔓延冻结地极其坚硬。 天空之上,开始飘荡出雪花。 被烧得仅剩枯黑残骸的客栈,四围烈火也逐渐消散。 晴朗的天空被乌云所覆,那轮曾晒死无数人间正道修行者的太阳也被宛若浓墨一般的乌云遮掩,再也窥见不得半分天光。 极昼之地,眨眼之功,便如永夜降临一般。 天地昏蒙,寒风凄惶。 余烬的星火被风扬卷者,明灭一下,便再也寻不得踪迹。 一口老井,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井缘的黄沙被层层吹散,露出覆满青苔的砖石。 无水的老井,正散发出赤红的光,好似地狱里的岩浆,又好似藏火的流沙。 一身大汗淋漓的百里翩翩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口井。 司离欣长的身影立于井口边,她弯唇一笑,看着少女“夏日繁华,不如冬爽。” 少女破旧的袍子灌风猎舞,她说“我怕冷。” 司离看着地上被烧死的黑骨残骸,漠然道“真不巧,我怕热。” 少女叹息一声“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我第一河的能力强,还是你王族司离的天赋强。” 她微微一笑,表情不再空洞木然“我于久远生死之中丧身无数,行过地狱,火烧汤煮,斧锯刀戟,灰河剑树,其痛其苦,不可具陈,最后成就出这副无上诅咒之身,不死不灭,万古冰河尚难埋此身……” 咻—— 不等她将话说完,一道蕴藏着难以想象的鲜红闪电如蛇掠出,目标正是少女的头颅。 少女微微偏首避开,锋利的闪电擦过她苍白的面颊,溅起一蓬凄丽的血珠。 她露出苦恼的神色“能否让人将话说完再开打呢?” 少女颊边本应被闪电撕碎的肌肤却是在眨眼之间飞快愈合,不见一丝伤痕。 司离淡然道“一河蜀辞,你活着就是遭罪受,何苦还要争做这魔君?” 少女名叫蜀辞,原是魔界六河之首,如今却是整个魔界之首,冠以君名。 蜀辞摇了摇首,破旧的斗篷袍子下,取出一只楠木笛子,笛尾向上蜿蜒生出一尾青藤枝芽,绿叶在枝头摇曳,有着萤火般的光辉萦绕于青藤之上,煞是梦幻而美丽。 可是,罕有人知晓,这只看似美丽的笛子,却是绝凶噬人的魔兵,那是能够让千年仙人都闻之色变的存在。 她看着司离微笑道“我知晓你们尸魔王族欠陛下一个莫大的人情,如今司离你不惜冒着烈阳之天出现在这赤炎之地,只为还情。 我只道陛下好生大的本事,都被人枭首镇压了,竟然还能以召唤之音,引王族尸魔来此,这的确令人头疼,可是我不喜欢麻烦,所以来打一架吧。” 夜色下,司离那双翡翠的碧色眸子如泼上一层血墨,猩红的色泽自瞳内晕散而开,风雪中厉然狂舞的黑裙衣纱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鲜红的血袍招摇飘舞,银色轻铠加身。 束尾的金钩滑落,青丝墨发如海般散开,随风狂舞。 司离抬起一只手臂,掌心握住一团不祥的血色力量,她一副全然应战的模样。 蜀辞扬起唇畔,凛冽的战意自她体内传出。 浩瀚的天空,都因两人全开的气场而变得极其压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天塌地陷! 可是下一刻,司离身后的那只巨大雪兽双翼扇舞,卷起漫天风沙狂雪,将她鲜红的身影掩在了一片洁白的世界之中。 皑皑风雪中,传出司离清冷高贵的嗓音“我可没有功夫陪你在这里玩。” 蜀辞身体僵硬,手中的笛子都尚忘记吹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风沙散去,狂雪平复。 老井边,哪里还有那位王族大人的半分身影。 无数暗色的影子受到了她的心绪所影响,不安深沉地在漠北的大地黄沙间攒动成魔。 她垂下手臂,掌下长笛化作点点光芒散去,目光幽沉道“千年不见,你倒是变得无耻了些。” 弃人迎了上来“尊上……” 蜀辞抬起手臂,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声音冷漠道“我知道,既然她这么爱擅闯我魔族遗迹里的禁地,那就让她永远的留在里面好了。” 弃人敛去森然的目光,又道“如此一来,拉拢尸魔一族对抗仙宗正道,可就不能如尊上所愿了。” 蜀辞冷哼一声“如此桀骜不驯的性子,她又如何甘心屈尊于他人之下,倒也不必养虎为患了。” 她微微侧首,淡淡瞟了弃人一眼“你通熟赤焰流沙的八方禁法,司离便交予你来处理了,记住,莫要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弃人背脊弯压,呵笑一声,自信应道“尊上大可放心,纵然她是尸魔一族的王族女帝,入了这赤焰流沙绝地,不才弃人,亦能够让她埋骨于流沙之中。” 少女知晓弃人沉稳的性子,从来不胡乱夸下海口,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七章:云家事 一夜过去。 漠北的极地边缘地带,依稀可见茵野绿洲,牧羊炊烟。 司离一袭红袍,仿佛夜晚下的一团火焰,孤独地行于沙漠丘陵之上。 她的手掌下,却是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颗头颅。 一路南下,接下来,她的目的地,是仙陵城。 …… …… 百里安半夜未眠,虽说昨夜梦境里宛若真实的声音已经全然消失,可那段话却是深深得印入他的心底。 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正在催使着他赶紧完成这个使命一般。 脑袋隐隐作疼。 纵然冥想了大半夜,也无法让自己的神识安定下来。 还有两日,鬼嫁的迎亲队伍就要来到云家了。 在这两日里,百里安并未出云家宅府,与方歌渔之间也仅仅只是书信来往。 方歌渔的另外两名客卿修士仍留客栈之中,林归垣被黎悲风带至万道仙盟的暗室之中,想必是她另有打算。 虽然方歌渔未同他明说,但百里安隐隐已经猜出什么。 她这是准备反击了。 孟子非并未来信,宛若是真的怕了那传说中的厉鬼幽郎一般,自那夜分别,便再也未出现过。 但百里安知晓,孟子非非同常人,旁人或许难入这内城鬼宅,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 孟子非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百里安看不透,只能暗自提防一二。 这两日内,百里安还知晓了云、陶两家的故事。 陶家老爷除去正妻以外,还有三名妾室,而这次身中鬼嫁之印的,正是那三名妾室之一的王室所出,名陶子嫣,是家中三女。 陶子嫣双十年华,虽说是妾室所出,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甚是貌美,才学亦是陶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深得陶家老爷的喜爱。 陶家三女,才情出众,娴静温良,随着年岁的增长,这边城之中的富贵人家皆瞧上了这位陶子嫣。 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云家长子,云书朗。 云家与陶家是世交,这云书朗与陶子嫣自然就成了青梅竹马,云家公子又比陶家小姐年长五岁,自年幼起便爱惯宠着她,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两家联姻,可谓是水到渠成,二人亦是成为了边城之中人们心中的天作之合。 云家织锦生意做得大,是边城之中家业最盛的商贾,更为重要的是,这云家老爷的正妻家中与那边城军挂钩,有着不浅的关系。 若真细算起来,到还是陶家高攀了云家。 陶家自是不胜欢喜。 而云书朗又爱她貌美懂事。 两家倒也算是一拍即合,早年便将亲事定下。 百里安却感到有一丝怪异之处。 按理来说,如今这陶子嫣已是双十年华,对于凡人而言,早已过了成婚生子的年岁,若两家当真是早年定下的亲事,何以拖到现在还未成婚? 若光论家世,陶家自是巴不得早些让女儿嫁人云家,等尘埃落定,便可让陶子嫣安安心心地做那云家少夫人。 如此说来,婚事延期,极有可能就是这云家大公子有意拖延了。 可是,他又为何要拖延婚期? 百里安曾问过云书朗这个问题。 云书朗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给出的回答是“吾自幼饱读诗书,自认经纶满腹,立志参考于内城的白木学府,却年年落榜。 子嫣不论是学识还是才情皆胜于我,说来惭愧,男儿心作祟,书朗自认为一日不考上白木学府,就一日无资格求娶子嫣。” 百里安自然不会信他这番鬼话。 若当真如此,又为何要早早提出联姻之心。 当真有心的话,便不会这般迟迟懦懦,平白让人家姑娘受人非议与白眼。 虽说通晓云、陶两家的联姻之事,难对接下来的战斗起到半分作用。 但是百里安习惯了缜密精算,心于细微,哪怕是一缕微尘,也值得反复推演观察。 更何况,这鬼嫁印本就来得蹊跷。 云家又有所保留,这只会让他与方歌渔接下来的处境变得未知且危险。 云书朗口中问不出什么,百里安便向府中的下人打听。 云府的家丁侍从知晓百里安是修行者,对他无不恭敬,可是当他询问云书朗婚事时,他们又左右而言其他,明显是对于主子的私密之事不愿多谈。 他们对百里安恭敬归恭敬,但心中其实也知晓,这位转接了鬼嫁印的小仙君怕是性命危矣。 幽鬼郎凶名在外,一鬼可抵城中军万人! 若是随随便便来一名修行者就能够收了幽鬼郎,那么这幽鬼郎也就不会纵横埋祸人间三千年了。 一个将将死于鬼祸的人,再厉害,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最多面子功夫做足,至于还想深知些小道消息。 那还真是抱歉。 没有。 做为云家的忠仆,自是不会去做主子厌恶反感的蠢事。 询问未果,百里安也不挫败。 他从拆房内寻来一个锄头与小剪刀,花费了一下午的功夫,陪同府中的丫鬟侍女们锄草剪花,劈柴担水。 傍晚时分,便在厨房内帮忙切菜做饭。 他做事认真,待人温和,全然没有半分架子,又借着一手好厨艺,不到半日光景,便同府中的丫鬟侍女甚至连同厨房内的那些彪悍老妈子们打成一片。 当然,以百里安的性子,倒也没有刻意想要讨好亲近谁,不过是念着打个下手,顺便悄悄套个话什么的。 可是一下午过去后,效果却是好得让他自己都有些一起啊。 他在厨房灶前挽袖颠勺,满屋油烟都挡不住四下围成一堆的女人,她们手捧瓜子,细细磕着,盈盈地目光流转在百里安的身上,那群膀大腰圆的老妈子们挥舞扫帚赶都赶不走。 一群莺莺燕燕,细语轻笑。 凡是他开口一问,便可得三答。 府中烟火最重,最为清冷的厨房,今夜倒是好不热闹。 经过这么一番热闹,百里安对于云家婚事,就全然明白得一清二楚了。 原来,云书朗不是不愿与陶家小姐成亲。 而是这位云家大公子生性风流,玩那金屋藏娇的一套戏。 云书朗年长陶子嫣五岁,早年时节,陶子嫣的面相皮骨尚未长开,仍是一副稚子女童的模样。 虽两家交好,可云书朗那会儿也只是拿她当妹妹看待照顾,并无他想。 那一年,云书朗正值少年最好的年华,在那个春花灿烂万物复苏的时节里,他在湖边遇见了一位民间浣衣女。 鲜衣怒马少年郎,烈焰繁花红颜美。 在这个世间,最不缺乏的就是相遇相知的少年男女故事。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八章:浣衣女 红尘是非,躲不了人间风月。 人间风月,少不了情深意长。 云书朗向那名浣衣女定下了白首不负,惊鸿不老的甜蜜誓言。 英俊少年郎,家世繁华如锦,又贴心以待,女子佳人又如何能够不为之沉沦迷醉。 在无人打搅的二人世界里,云书朗的确倾尽了自己一生的温柔,怜她爱她,两人也确实恩爱缠绵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甜如蜜糖,容不得他们插足半分。 只是浣衣女不知,浅滩里的河虾如何能够与海里的大鱼共度一生。 一个初出茅庐,情深似海。 一个历尽千帆,阅美无数。 两者之间,自是不同。 云家家世显赫,他贵为长子,理应继承家业,集恩宠于一身,而她只是一个让人不愿多忆名字的浣衣女,苦寒一生,举目无亲。 他怜得了她一时,也怜得了一世。 只是,他不愿。 陶家有女初长成,静姝美仪姿,多才学。 论容貌,亦是不落浣衣女子之下。 论年岁,她更年少青春。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与他,门当户对。 听府里的丫鬟们说,云、陶两家定下亲事的那一日,浣衣娘荷砂并不知情,陶家小姐亦是蒙在鼓里。 云书朗生性风流,爱美成性,虽知晓陶子嫣是他最佳的妻子人选,怜惜爱护之余,浣衣娘未至迟暮颜衰之年,又不舍放下年少时的喜欢。 于是,心中便给自己出了一个主意,在自家府宅之中另建了一处小院偏房,将浣衣娘珍藏于府宅之中,日间与陶家小姐赏花吟诗,夜间便与美娇娘花前月下。 谈情说爱与婚姻大事两不误。 这婚约已成,婚期却是因为云书朗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私念而迟迟未定。 陶子嫣是未出阁的女子,又有婚约在身,纵然与云书朗来往亲密,也绝然不会擅自主张地登门造访。 倒是陶子嫣的母亲,与云家夫人有私交旧顾,常常收到云家邀贴,入府饮茶赏画。 云书朗想着,自家院儿里头的下人丫鬟这般多,浣衣娘又为人低调安静,不会吵闹争事,纵然被自己这位未来丈母娘撞上了,想来也只会被她当做府里的寻常丫鬟看待。 倒也不会刻意限制浣衣娘在府中的自由。 谁知,天不从人愿,还真叫陶家王室给撞上了他私养的这位美娇娥,更让云书朗头疼不已的是,不仅给撞上了,还给人家一眼认了出来。 他实难想象,为何富甲一方的陶家妾室会认识江边无名的浣衣女? 东窗事发,一发不可收拾。 云家老爷平日里自是纵容儿子胡乱作为,男儿三妻四妾属实正常,只是你与人家定了亲事,却因一名苦寒出身的女子迟迟不娶,这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难免会落得一个好色糊涂的污名。 云家老爷自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最后便演变成了这一切皆是浣衣娘荷砂的痴心妄想,欲攀高枝,不过是假借自己悲苦的身世卖可怜博得云家公子一时同情收留。 至于陶家,当然不会让这门亲事平白无故被一个卑微的寒门之女所搅黄,也就借着这个台阶下了。 但浣衣娘,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继续留在云家。 湖江之畔,锦瑟和,容颜倾。 朱门一合,终独去,念一深。 人间忽晚,山河已旧。 再闻新人笑,不见故人留。 “那这名荷砂姑娘,如今又身在何方?”百里安这般问道。 正蹲在地上择菜的胖大妈嗨了一声“那荷砂姑娘是个苦命儿,自打被云家人赶出去了后,便又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住处去。 这荷砂姑娘倒是个与旁人不同的性子,被大少爷辜负以后,也未哭未闹,是个懂事儿性子,怕是知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人家,什么也未争,就连少爷平日里送她的珍珠玉宝她也一件不带,一身布衣进,一身布衣出。” 正在嗑瓜子的一名丫鬟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可惜了,早些年我可是瞧见了那荷砂姑娘的容貌,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凭借容貌真是不愁嫁得好人家,却被少爷骗了身心,最好的年华岁月都蹉跎在了这深秋大院之中。” 事实证明,女人永远都比男人要更加八卦,另一名丫鬟也接话道“大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恩宠过的画舫舞娘也不算少,真要说起来,这荷砂姑娘怕是最得少爷欢喜的一位。 少爷在外头玩乐归玩乐,却从未将哪位姑娘往家里带,荷砂姑娘被赶出府门以后,少爷也常常偷偷命家里婆子去看望接济银钱给她。” 择菜的大妈呵笑一声,绿豆点大的眼珠子带着几分嘲意“那荷砂虽是过得苦寒,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哪里是那些红尘女子比得的,少爷自是对她宠爱有加,可再宠爱又如何,薄凉情意,物是人非,最后同陶家小姐一比,还不是说赶就赶了,最后来落得一个自不量力,勾引外男的骂名。 这点小事于少爷而言自是无伤大雅,最多被人称为一段风流韵事,少爷自诩多情,将人赶了还念念不忘,巴巴地去送银子,自认为是风度慷慨。 可人家姑娘穷归穷,却不自卑自弃,祈求怜悯。云府婆子送去的银两,次日都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府门口的石狮子口中。 少爷去寻她也是碰了一鼻子灰,久而久之,这件事少爷淡了心思,便不再浪费力气去寻她,我听说那荷砂举目无亲,日子过得很苦,后来得了痨病,无钱看病,也不愿上门求他。” 择菜的大妈眼神中的嘲意赠给了自家的公子,剩余几分可惜的怜意自是因为那孤苦可怜的浣衣女。 “仙陵城的冬日最是寒冷,后来少爷也念及她了几次,再去她家中寻,却是门朽人空,不知所踪。 听街巷里的人说,那姑娘是在去年的冬天,在湖边为大户人家浣衣,忽然发病,跌落在湖水之中冻死了,尸首都没瞧见一个。” 百里安“……” 择菜大妈抬首看了他一眼,见这少年神色如常,眸色却是深得有些淡漠。 她又叹息一声,道“少爷是个多情种,又出身富贵,风流不是什么坏事,只是风流过后,却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一生,这就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我倒是好几次瞧着少爷在别院那棵荷砂姑娘亲手种的桃花树下偷偷抹了几次眼泪,想来多少还是有些情意的。” 嗑瓜子的丫鬟嗤笑“抹眼泪算了么,两只眼睛哭瞎了,人家姑娘便能回来了不成?感情陶家姑娘就是花儿一般的人,需要疼着怜着,受不得一丝委屈,穷苦人家的姑娘就不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五十九章:有什么可炫耀的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心眼儿顶大的,说得兴起了,将手中的瓜子壳一扔“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是因果报应,少爷一心一意想要娶了陶家姑娘,如今倒好,两人双双中了鬼印,喜结良缘,他又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愿了。” 择菜的胖大妈将手中的一把韭菜甩在那姑娘的脑袋上“主子的事你也该这般议论,是皮痒痒了吗?” 看似严厉的苛责,但神色却是关切地警示。 姑娘赶紧闭嘴,不再多言。 其余几名丫鬟见胖大妈神色紧张,不由相视一笑,道“不妨事的,这里都是自己人,玉儿心直口快,说得又不是什么冤枉话,进耳不进心便是了。” 胖大妈神色这才神色松缓了下来。 名唤玉儿的丫鬟朝百里安吐了吐舌头“小仙君可莫要将这话放在心上才是。” “不会。”百里安微微一笑。 玉儿被这笑容晃住了眼,又从兜儿里摸出几块用糯米纸包好的山楂酪奶糖。 她低着小脸,红着耳朵将小零嘴塞进百里安的衣袖中“小仙君愿为民除鬼害,是个大大的好人,这个奶糖给你吃……” 这裹着山楂的酪奶糖是宫廷御点,专供凡间皇宫内的贵人享用。 只是在这仙陵城内,却是没有那么多的凡间规矩与忌讳,边城之中,有一家老字号糕点店,店名取得十分雅致,名“兰皋坊”。 其中糕点老师傅正是出自于秦国宫廷御膳房,不知何故,流落于仙陵城定居。 他所做出的糕点,口味极佳,深得当地女子喜欢,只是价格异常昂贵,非大富大贵之家,是吃不起的。 云家家大业大,寻常百姓家一年都吃不到一口的零嘴奶糖,却是家中下人丫鬟兜儿中的零嘴小食。 百里安手中捏着几颗精致的奶糖,面色微微迷茫。 四周顿时漫出了一阵起哄之音,姑娘们纷纷学着玉儿那一套,也从兜儿中掏出不少精致的零嘴奶糕,都塞百里安怀里。 还有些‘胆大妄为’的姑娘们,趁着混乱的局势,顺手滑溜溜地在百里安脸颊下巴上飞快摸了一把。 百里安吓了一跳,哪里见过这阵仗,怀中抱着小山一样的零食,连连作揖行礼道谢,嘴上委婉拒绝,表示不用。 他又吃不了这些东西。 可他越是踌蹴抗拒,这些姑娘们便越是塞东西塞得越发勤,好几次百里安都眼尖儿地发现那些小食糕点中顺带着塞进了一些丝巾帕子,还有奇奇怪怪不可名状的软布一同送到了怀里。 容不得他去一一辨别拒绝,在众女的推搡护送下,他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将怀中一堆东西放在桌案上,他虎着个脸,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夜色幽沉,这时窗外忽然扑腾起信鸽展翼的声音。 百里安目光一动,推开窗户,任凭白鸽入屋,乖巧落于他的肩头。 是方歌渔来信。 信上自是一些交代鬼亲的事宜与忌讳,在未成功入内城荒宅之前,万不可暴露实力与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文末顺便还提了一笔,是她在陶家发现的一见古怪秘事。 在陶家妾室,也就是陶子嫣生母的院房之中,她无意发现这位陶家王室居然供奉着一盏不灭的长明灯,灯下燃香,香烛却是供奉着一尊没有刻字的灵位。 百里安心中莫名有些古怪。 幽鬼郎是纵横人间三千年的厉鬼,一些宗门大能都未必有十足的手段将他收服,何以见方歌渔字里行间的意思,惧是不畏,甚至……隐隐有些自信。 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盲目自信,而是一种真正有把握的自信。 百里安于窗前坐下,镇纸研磨,亦是回了一纸信。 在信中,他写明了这几日在云家所发现的一些线索,其中便包括云大公子与那位浣衣娘之间的旧事,希望身在陶家的方歌渔能够帮忙查一查浣衣娘荷砂与陶家会不会有着某种关联。 提笔书信时,百里安余光又瞥见案上那堆出自于兰皋坊的奶糖糕点,便顺笔提了一句,问她要不要吃糖。 吃的话明天假成亲的时候就给她带来路上吃。 方歌渔性懒,人又娇气,寒冬夜深时节,多是早早上床窝着当一只懒猫,一般夜间她收到了书信,都是直接无视不回,要么就是第二日想起来了再回。 而且明天夜里时分,幽鬼的迎亲队伍就要来了,他也没想着方歌渔能够再次回信于他。 冥想入定不到小半个时辰。 白鸽却是再次无约而至。 百里安还奇怪她这是转了什么性,居然这么勤快回信,莫不是查出了浣衣娘的事? 抱着几分期待拆信一看,却是发现信上未能提及浣衣娘荷砂的只言片语,微微潦草的墨字仿佛无言透露着某位大小姐不爽的心情。 信上这般写道哪个姑娘给你的糖? 字体硕大! 看着信上内容,百里安不由怔住,心道大小姐你是不是关注错了重点? 更何况他不过只是随笔提了一句,问她要不要吃糖,她竟然就推演出了这么多,一下便猜出这奶糖是旁人所赠,还是姑娘。 百里安对自己人从来不说谎,他很诚实,所以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小香、小翠、小南、小北、小兽、小冰,青儿、红儿、玉儿……这些心好的姑娘们给我的糖,奶糖是兰皋坊的,她们说很甜。 咔嚓一声! 方歌渔手中的玉笔碎成几截,她看着信纸上那一连串儿莺莺燕燕的小名儿,一脸冷笑,沉默了良久。 由窗外吹来的风雪将她眉目吹得显出了几分寒意。 仙陵城的寒风如刀,吹在脸颊上十分难受。 所以方歌渔开始生气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是她看到自己放在桌案上的两只握紧城一对小拳头的手,她便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很不开心。 什么叫心好的姑娘们? 问你是哪个姑娘给的糖,你给我写出一堆破烂名字出来! 平日里看起来对诸事迷迷糊糊甚不上心的小尸魔,居然连那群乱七八糟的女人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堆儿破糖,有什么好炫耀的。 明天本小姐就一把火烧了那兰皋坊,看你还跟谁去卖乖讨糖去! 。 《长夜行》正文 第两百六十章:方家知书达理的孝顺好孩子 越想越不爽! 方歌渔将信纸揉成一团,抬起手刚要甩到一边去,她的手臂就僵住了。 奇怪? 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方歌渔忽然醒神。 自己为何像个傻子一样,大半夜地不睡觉,在这对着一团纸生什么闷气? 砚台旁,白鸽咕咕地歪着脑袋看着闹脾气的大小姐。 方歌渔脸色莫名一红,她羞恼地哼了一声,对着不通灵性的鸽子一板一眼道“我才没有因为那些女人送糖给他而生气!” 白鸽“咕咕咕???” 方歌渔气恼,从它屁股上拔下一根毛来,表情很是用力认真地解释道“我是有起床气,你胡乱飞吵醒我了,我才生气的。” 屁股正在滋血花子的无辜白鸽委屈极了,趴在案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方歌渔自言自语地试图说服自己,故作轻松地将手中揉成一团的纸抚平摊开“对,我才不会为了那种无聊的小事生气。” 纸张摊开,那一连串莺莺燕燕的名字又不知死活地窜进了方大小姐的眼皮子里。 兹啦!!! 方歌渔顿时黑了脸,将信纸撕成碎片,扔了一地。 她反身踩着重重的步子,气急败坏地窝进被窝里。 小脚蹬飞两只鞋,裸在被子外头的两只白嫩脚丫胡乱扑腾了一下,玲珑玉趾时蜷时张,给人一种快要张牙舞爪气炸了的感觉。 她愤愤道“明天就烧了兰皋坊!” 次日,兰皋坊自然无恙。 气归气,但方歌渔总不至于在这种紧要时分,在仙陵城内纵火行凶。 毕竟方歌渔很是知书达理,干不出杀人放火这种缺德事来。 云家院儿里的侍女玉儿,一大早就在对管家抱怨“什么嘛?兰皋坊的糕点一块都买不到了???” 中年管家无奈摆了摆手,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小点声,城里那位贵人不知怎的,就爱上了哪家糕坊的味道,一大早就将坊里的糕糖搬了个空,咱们这种平头小百姓,日后可就别想了。” 玉儿不满“什么贵人这么了不得,如此霸道可还行?” 中年管家面色大变,赶紧捂住她的嘴,又伸手指了指头顶苍穹。 玉儿面色也变了,再也不敢胡言。 在不满的心思,也得收藏得干干净净,谁还敢跟那位争抢啊。 内城,古殿。 司玺女官青玄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摞成小山的糕点盒子,琳琅满目,甜香扑鼻。 糕点香是香,可是这么多数量堆积成山,这味道未免就过于甜齁腻人了些。 青玄捏着鼻子蹙着眉,有些嫌弃道“这方家小姑娘又是发那么疯?” 大殿御案上,有着一盒拆封了的山楂奶糖,一道清越的嗓音含糊不清,似是在咬着什么,声音悠悠飘了下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是夜,独月孤星。 百里安身边无人,独立于云家大宅门院前,头顶夜宇苍穹之上,郎朗明月,如水的月华倾城照映,是个诸邪退散的清正之夜。 府宅幽幽,却是如同死了一般,毫无生气可言,门房之内,不见任何烛火光明,无人敢点灯,更无人敢出声,仿佛生怕触犯了什么霉头一般。 唯有府门牌匾之下,挂着一颗如同夜明珠的宝珠,在散发着清圣的光辉。 百里安仅看了一眼,就知晓这绝非寻常的夜明珠。 云家底蕴不浅,也不知是从哪里淘来的鲛珠,每日擦拭,光可鉴人,被云家一代人当做辟邪传家之物,悬于匾下。 此珠的确可以辟邪,只不过,对于幽鬼郎这种三千年厉鬼而言,却也用处不大。 忽而,邪冷幽风自长街尽头起。 一月,犹如被恶魔的气息所染,明朗的光泽骤然变得暗淡,失去神采。 乌云渐起,覆苍穹,压古城。 四野长风都变得厚重凝滞起来。 一声凄厉破空的唢呐声,响在了夜空之下,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一阵阴风撩过,卷起地上厚尘。 鬼雾缭绕。 乌云掩月,在地上落下一道巨大的阴影。 街道上,不知何时,传来马蹄嘶鸣,唢呐声阵阵。 血红的杏花在夜下飘舞,处处腥浓甜香。 百里安目光从鲛珠上收了回来,目光平静地看着街头转角而来的阴鬼迎亲队伍。 黑马穿着霜白厚重的雾气,鬼气森浓。 一顶大红花轿摇摇晃晃,被八名矮小的身子抗在肩头,在花轿前方,还有两名生得高大的身影,吹唢呐,拉二胡。 百里安看得真切。 迎亲队伍有十人,只是这十人皆是纸扎人。 抬轿八人纸做的肌肤惨白,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防风白蜡。 一身红衣小厮的喜庆打扮,脸颊两边两坨猩红诡异的腮红映着惨白的脸,墨笔画出来的僵硬笑脸五官,看着生硬滑稽。 唢呐一吹,几个纸人跟着蹦跶一下,四周纷洒着冥币圆纸。 前方两名身材高大的纸扎人,却是一身绫罗红衣,装扮富贵,只是惨白的脸面皮子,却是没有五官。 不多时,杏花染血般的腥浓甜香飘近过来。 高头大马,殷红花轿,停在了百里安的面前。 身材高大的两名纸扎人仍旧吹拉着足以吓破人胆的凄然乐器。 一名身材矮小的轿夫却是迎了出来,面上挂着僵硬滑稽的笑,五官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画出来的猩红小嘴一动不动,却能够发出尖锐嗡嗡的笑音来“还请小公子随奴上路。” 上路,什么路,自然不言而喻。 似是早已预料到,新人必然会誓死不从,哭嚎挣扎,那小厮轿夫弯腰低头间,垂在两边的手,猛然暴涨出一米长的黑色指甲来。 谁知,出乎意料的是,百里安打量了无面纸扎人两眼,十分平静配合地点了点头。 甚至还十分客气“那便麻烦诸位了。” 说完,他便好似春游而去的惬意少年,接过马缰绳,动作行云流畅,正欲翻身上马。 那八名轿夫同时抬起神色难以变化的微笑面孔来,定定地望着百里安,那含笑的墨碳眼珠子,竟是显出了几分惊讶的情绪来。 迎亲这些年头,他们还从未见过这般积极上进去求死的好少年。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梅子酥糖 这个疯小娘! 她绝对是故意的! 如此恶劣的性格是怎么养出那么可爱的寿来的?! 被端在指尖的玉贝依然平稳,苏靖眼帘低垂,神色淡漠平和,只是那双淡红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宛若结上了一层冰霜。 咔嚓! 下一刻,指尖玉贝碎裂成无数的光粉,散去。 清冷墨色的眸朝他睨来,百里安以为她要追究问责的时候,却听她淡声道“你是如何从乱幽谷中离开的?” 百里安微怔。 竟然如此简单地就翻篇不论了吗? “呃……也许是因为我运气比较好。”百里安不擅应付像苏靖这样性子的人。 若是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反而自在。 如此平静交流,可真是让他浑身别扭。 苏靖又问“是你占了我的身子?” 这问题问得…… 怎么听起来歧义这么深? 本能的直觉在警告百里安绝不能承认此事,不然后果极其严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装傻就是了。 “那为何我处于二境之中?” “……不知。”与我何干,我只是一只找兔子的尸魔而已。 苏靖眸色深黑如墨,掌中斩情轻轻点地“我肩上伤口,是你处理的?” “嗯?苏……苏姑娘如此厉害强大,原也会受伤的吗?”苏靖分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让百里安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 “……方才藏于我灵台之中的魔物不是你?”她言辞微顿,那双黑色眼睛里如含旋涡,藏起了所有的情绪。 “我有自己的身躯,怎么可能干这种事?”百里安一口咬死,一概不知。 残风微凉,暮野凄深。 就当百里安快要无从招架她这一连番质问的时候,苏靖忽然陷入片刻沉默。 一直寒着面容的她忽然隐约之间,鼻息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冷哼……不对,与其说是冷哼不如说是一个极为清浅的轻笑。 连唇都未起伏张开,清冷的黑瞳里亦是不见任何笑意。 浅浅的鼻音轻哼,好似不可思议的错觉一般。 百里安恍惚了一下,心头防备也莫名放松了几分。 这时,又听她那年轻优美不带情感的声线响起,气势却是不再咄咄逼人,好似家常便饭般的一句随意问安“梅子酥糖可还甜?” 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与鬼山,与苏靖,看起来都毫无关联。 一直是一问三不知的百里安终于等来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危险的问题,自然不会再吝啬答案。 他轻松笑答“梅子酥糖很甜的。” 苏靖秀眉轻轻斜起,语气陡然一变,冰冷的嘲弄与揶揄“可我觉着,梅子甚酸。” 她从宽袖间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头轻轻低下,浅色薄唇微启,当即吐出一颗圆溜溜的……梅子酥糖? 那梅子酥糖也不知含了多久,外表一层甜腻的糖衣都已经被吃掉了,只留下一颗乌黑的酸梅子,很不乖觉地躺在雪白的帕子间。 仿佛无言指正着他的罪证,无情拆穿他的谎言。 百里安如遭雷殛,一时间竟是百口莫辩。 浑身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脸上,他满是赧意,面皮烧烫。 他虽能遇险临危不乱,沉稳处事,心智早熟宛若阅尽世事,涉过山水红尘而不乱衣。 可是,他再如何早熟沉稳,死时也不过十六岁。 正是少年贪吃零嘴的年华岁月。 自亘长的沉睡中醒来,他只能一尝血食鲜美。 如今难得占据人身,一顿火锅,一坛清酒,三两个甜果果,尝了这些滋味,便如同刚长开牙齿的稚子,吃到了难以想象的零食。 云家的那些侍女给他的糖果吃食还藏在身上,为自己清洗伤口时,没忍住,便偷偷剥了一颗吃。 真的很甜。 那是尸魔无法知晓的甜。 至于苏靖所说的梅子甚酸,他还尚未来得及品尝,就被驱了出来。 所以他并不知晓,梅子酥糖,其实是酸甜交加的。 就这样,中了苏靖一本正经设下的圈套里。 名门正道出来的女人一个个都这么狡诈吗? 百里安低头认栽“渡小忘川时,你坠入河中,为发妖所困,苏靖姑娘似乎是天生阴脉,引阴鬼垂涎其身,无魂之躯最易被鬼物夺舍,我修为尚弱,难抵群鬼乱妖之力,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姑娘莫怪。” 嘴上说着莫怪,但百里安十分清楚,光是论他尸魔这个身份,苏靖便有理由杀他千万次了。 苏靖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正当理由,并无龌龊,为何要说谎隐瞒?” 百里安愕然。 苏靖冷笑道“树妖,小忘川,你既救我两次,便是于我有恩,如今这般遮遮掩掩,可是觉得我是忘恩负义之辈,会继续对你赶尽杀绝?” 百里安很诚实地接话“难道不会吗?” 他这理所当然的反应让苏靖面色更加冰冷。 百里安自知语快出错,又道“听闻正道仙门中人,嫉恶如仇,尤其是苏靖姑娘,天下无人不知你那逢魔必诛的威名,离合宗山门一战,姑娘的雷霆手段,司尘不敢忘怀。” 掌剑的手指微紧,苏靖面无表情道“既然你知晓我逢魔必诛,为何还要救我?”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 …… 淅淅沥沥,寒雨不绝,森黑之夜的霜风凛冽袭人,灌入衣襟领口,肌肤被冻得隐隐刺疼。 竹林老树下,落叶无数,被阴绵细密的寒雨一润,大地潮湿,以至于软靴踏叶,不见清脆裂音,反而发出扑哧绵软的水声阵阵。 方歌渔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小脸在夜风中被吹得发白,她揉了揉脸颊,看见丛林中漫步而来的那道白色身影,即刻从玉车上一跃而下。 迎上去时,口中连连抱怨“清洗个破身子需要这么久吗?酒酒那我都快瞒不下去了。” 方歌渔境界难御鬼山二境的严寒,手指都冻僵了,走近身前,她毫不客气地拉过那宽白大袖,将自己冻僵的双手就往她衣袖中塞去,贴着那温暖细腻的肌肤,当成暖炉煨。 这时,白衣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方歌渔不禁睁大眼睛,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少年,他怀中正抱着一只沉睡的兔子。 半晌无言。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大蛇 方歌渔僵硬地转动脖子,对上苏靖那张冰雪雕琢而成的容颜,正拿凉幽幽的目光睨着她。 手指间的温热肌肤仿佛瞬间成了什么蜇人的毒物,方歌渔飞快的收回双手。 她握拳放于唇边轻咳两声,然后退后三步,行了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剑礼,道“见过苏少宗主。” 苏靖掸了掸雪白的衣袖,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来她很嫌弃“无需多礼。” 方歌渔不比旁人,心气儿大着呢,虽说有着一瞬的惊悚,但很快平复内心的翻云覆雨。 她扬眉一笑“恭喜苏少宗主魂魄正体。” 苏靖冷淡回应“客气。” “苏少宗主应该与我等并非同路吧?”这破壳子的魂儿总算是回来了,方歌渔开始下逐客令。 苏靖不语,低头整理衣袖间的褶皱。 这时,百里安上前两步,道“方歌渔,苏靖姑娘需要看看你腕间的鬼嫁印?” 方歌渔一脸狐疑“看我鬼嫁印做什么?”脚底下却是悄悄在他脚背上踩了两脚。 话说这该死的臭尸魔,身体换回来了也提前通知一声,害她在苏靖面前丢人。 苏靖对于方歌渔的小动作熟视无睹,面色甚是冷淡“我需要通过你二人的鬼嫁印,推演出幽鬼郎的方位。” “幽鬼郎?”方歌渔道“连你也要找幽鬼郎?” 百里安道“你我境界未至承灵,感知能力不足,此刻外界早已封山,我们出不去的,而且在太玄第七经经主秘密调查下,得知这次鬼山开启,有魔族混迹其中,试图借幽鬼郎之手,开启鬼山三境。” 竟然封山了! 方歌渔双眸大睁“在娘娘眼皮子底下,还能有魔族混进来,这第七经主的情报到底靠不靠谱?” 苏靖道“魔族体内魔息在娘娘面前自然无所遁形,可若是投奔魔族的人类修行者呢?” “这……”方歌渔心中大惊。 “此次未得任何征兆便强行封山,本就超乎常理,若非鬼山之中即将发生不可掌控之势,娘娘必然不会如此决断行事,鬼山三境所藏禁忌,莫说天曜人间大陆,就连六界四海也必然受其牵连。” “所以你是为了此事而来?”方歌渔目光打量着她,笑道“常年避世不出的苏靖,何时也关心起了天下大事?” 见方歌渔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刺人的毛病,百里安连声道“方歌渔,能够找到幽鬼郎,将他解决,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方歌渔静声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臂间的鬼嫁印示了出来。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苏靖,道“我想要知道,魔族的手既然已经伸入鬼山三境中来,为何娘娘不亲自出面,入鬼山平稳局势?” 冰凉的指尖落于印记之上,指腹轻收,那抹印记顿时消失不见,苏靖捏指掐诀一阵演算,后似叹息道“娘娘青丝化城几千年,你何时见过她亲入鬼山?并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方歌渔道“这世上还有娘娘去不了的地方?” 苏靖道“鬼山三境埋藏着一个传说,那个传说一旦被打破,便会放出很可怕的东西。” “很可怕的东西是指什么?”方歌渔问道。 苏靖静默片刻,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念出那个禁忌的存在。 终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让方歌渔瞬间毛骨悚然。 “大蛇。” 方歌渔忍不住倒退两步,手掌不自觉地压在腰间佩剑上,面色苍白。 剑柄上的宝石散发出幽幽的寒光。 “娘娘应天地清气而生,大蛇正是以神灵清气为食,它的气息存于三境,一旦娘娘踏足此境,周身神清之气便会成为唤醒大蛇的契机。” 大蛇,是创世远古时期的最可怕的魔祸之一,可偏偏大蛇本身又非是魔族,无人能够推演出这大蛇来历。 古老神卷记载,大蛇可引来黑水之渊,凡是大蛇历经之地,必挟黑水所吞,万法难破。 人间始古时期,迎来的最可怕的一次黑水洪荒,便有着大蛇的身影穿梭其中,无数神魔灭于黑水出焉之地。 大蛇二字,无异于象征着末世。 “方歌渔,你怎么了?”百里安发出担忧的声音。 他从未见过她面色这般难看,就连压剑的手都隐隐颤抖。 方歌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无事,我只是好奇,魔族如此大动干戈,开启三境放出大蛇后,对他们有何益处?” 苏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大蛇只是禁忌之一,鬼山三境所藏,可不仅如此。” 方歌渔咬了咬牙,眼底竟是因为大蛇二字漫出一缕杀意:“那么,幽鬼郎现在身处何方?” 苏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西北方向,三百里。” 一番对话下来,方歌渔变得异常沉默寡言,满腹心事的模样让百里安十分担心。 他好几次私底下询问了几次,方歌渔态度十分冷淡,不欲多言。 百里安不难猜出,方歌渔的变化定然与那大蛇有关。 西北方向,两百里地。 是小忘川传送鬼舫的一处彼岸。 嬴袖的那一支队伍暂且停留在忘川河边,等待太子殿下归来。 这里的地形十分奇特,左右连绵着死亡沼泽,前方是万丈深渊悬崖。 二境有些禁飞结界,无法御剑飞行,他们想要离开此地,必须徒手翻过那片悬崖。 两个时辰后,,嬴袖终于归来。 孟子非十分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还真是一点没变,一旦涉及尹姑娘的事,您便失了分寸。” 嬴袖满目阴沉,没有说话。 孟子非这才发现他一脸血迹,大吃一惊,道:“何人将殿下伤成这样?” 嬴袖嘴唇轻动,但还是保持沉默。 孟子非何等聪慧,小声发问:“太子殿下可是遇见了太玄宗,苏靖?” 嬴袖心头一时烦躁,不愿多言这个人。 孟子非心头会意,也十分贴心地不再继续发问,他取来一盒丹药,递给他道:“此丹是我这次参加大考万道仙盟给予的提前报酬,能解殿下面上伤势。” 多年心结,虽说不是一盒丹药能解,但伸手不打笑人脸这个道理嬴袖如何不知。 他收下丹药,见孟子非嘴唇竟是隐隐发黑,他不由问道:“孟公子看起来似乎身体不大爽利?” 孟子非笑笑,道:“不过一时不察,中了发妖之毒。”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鲸起忘川 嬴袖心中一动,立刻招来女鬼红樱,道:“将你的杏花给我。” 红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取过衣领间的纯白杏花,递给了嬴袖。 “发妖之毒,可侵骨髓,若是拖久了,怕是有性命之忧,此花为我式鬼所养三千年,其中阴气至纯,你佩戴在身,自然可解体内发妖之毒。” 孟子非一时不敢接此等恩惠,初年修道,他本就百般对他不起。 如今他不仅不为难他,竟然还不计前嫌,大度赠花,真是叫他诚惶诚恐,愧疚万分。 嬴袖不由分说,将那朵花塞进他的怀中。 “不管往昔如何,如今你这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应当惜命才是。” “是,子非受教了。”孟子非目光温润,眼底一派感动的笑意。 小忘川,河碑已断残。 天空上落着簌簌小雪。 黑色泥地里生出无数洁白小花,那四具傀儡修士的身躯倒在花海之中。 被风力一侵,四具身子很快就化成几滩血沙,不见白骨,血沙之中淌落无数细若的小虫尸体,毫无生机。 缪晨满目阴沉地依靠在断碑上,半边身子不知为何,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怪物给啃噬而过,手臂皆残,肋腹之中,隐隐可见内脏在蠕动。 “呵呵呵……”他口中发出秃鹫般阴冷残忍的笑声。 “真不愧是小昆仑,毫无修为也能够将我重伤至此,难杀啊,难杀。” 他面色惨白,叹息过后,艰难地抬起手臂,地面间无数洁白的小花顿时散出点点莹光,那些光芒不断飞驰上涌,汇入他的伤势之中。 离得近了,却是能够发现,那些光芒并非只是单纯的光,而是无数如流沙萤火般的毒虫,而那片花海,则是这些毒虫的巢穴与卵。 依附在他伤口间的那抹摧毁性灵力,很快被这些毒虫蚕食干净。 缪晨蹙眉咳出一缕血来,用仅存的右手朝着大地狠狠虚握,一只巨大的血兽破开花海与大地,八只猩红如血月的巨眼同时倒映出缪晨的身影,这只血兽胸口大开,仿佛一只巨大花妖的莲冠嵌入在了胸口里。 花冠中心的花蕊是由无数密密麻麻根根血红的柔软触须柱状组成,每一根花蕊极细且长,不断分泌出稠红的液体,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缕缕浓郁的鲜血甜香。 只是那馥郁的腥甜之中,有含着一抹极淡却难掩腐烂的臭。 花蕊淌落着猩红的黏液,吐蕊绽放般朝着缪晨笼罩而下,纤细极长的蕊身如同恶魔的触须,将缪晨的身体紧紧缠绕。 更有几根格外鲜红,表层生有几抹绿意的花蕊深深扎进他伤口内脏之中,将缪晨身体高拽而起。 缪晨闷哼一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额前满是冷汗,可他眼底闪烁着的却是无比疯狂的阴森,嘴角挂着扭曲的笑容,在黑夜中,他宛若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妖魔。 血兽腹间的巨莲绽放出一个疯狂血腥的姿态,莲芯黑暗如渊的深处,依稀可见锋利的肉芽在释放着邪恶。 缪晨被一股大力拖至莲花深处,血兽腹部顿时传出一阵咀嚼的渗人之音。 很快,一切归于安静。 巨大的血兽趴在河岸边,宛若沉眠。 不知过去多久。 血兽的背后忽然隆起一个肉膜鼓包,那鼓包不断涌动挣扎,很快便听得噗嗤一声轻响。 一只如恶魔般苍白修长的手臂破开那鲜红的肉膜,鲜红的筋肉沾染在那只苍白手臂的肌肤间,呈现出一种格外残忍血腥的画面。 那只手忽然折弯扣住血兽的身体,剧烈的涌动挣起,一直沉眠的血兽宛若受到了莫大的痛苦,发出凄厉的利啸之声。 可是那只手的主人却没有丝毫体贴之意,五指尖森蓝锐利的指甲无情地划开血兽的肌肉。 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人从血兽的伤口中走了出来。 那些铺在大地间的血色花蕊宛若失去了生气一般萎靡枯萎,血兽的八只眼睛也充斥着一股透支的疲倦。 男人惨白的双脚踏在血泞里,他的眼窝很深,河面倒映出的微弱月光,将他那张英俊又邪恶的脸打的半明半昧。 他是一名魔族。 可是他的模样外表却与人类相差无几。 他没有魔族的双角,瞳仁也是接近人类眼睛的黑色,除了肤色较为苍白,身材格外高大以外,浑身上下当真看不出来那点像一个魔族了。 不具备魔族身体特征的魔族,一般都是孱弱退化的失败品。 可是他不一样。 他在魔族之中,有着一个称号。 魔狱,幸无。 他是自魔界大狱之中诞生的巫灵,拥有着魔族的力量、巫灵的特征以及魔狱的法序。 承三位一体的古老存在。 他足下的血兽,便是魔狱三千道象的形态之一。 虽说他被小昆仑的百夜洛书伤至濒死,但只要魔狱不灭,他便能够不死。 行至小忘川河边,幸无看着一望无际的幽蓝碧河,河面上传来阵阵鲸声浪潮。 水波拖曳出一缕极淡极长的血色,血色尽头,是一只蓝色的巨鲸,正背负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彼岸游去。 少女面色苍白地趴在巨鲸的身后,河中无数阴物怨灵皆不敢靠近,墨色的衣裙迤逦陈铺,如瀑的秀美长发柔软地垂与肩头一侧,青丝沾水,曳与忘川,随鲸浮波泛水而去。 忘川清梦倒压月光,长鲸鸣鸣,好似悲歌。 她宛若人偶般精致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痛楚之色,覆落的长睫凝着水雾呈现出诱人的弧度,羸弱的肩头轻轻颤抖着,一道深长的伤口残忍地横贯大半背脊,黑裙开裂,绽出一缕如软玉般莹白的薄嫩肌肤。 血色不断从那片雪色的肌肤里薄薄流出,湿染了黑裙。 水流声忽然激急了几分。 身侧歪躺着的大红身影快要从鲸身上滑落。 指尖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她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小山君抬起那张苍白的小脸,咬唇睁眸,目光无辜之中又带着一丝难忍痛楚的可怜。 她勉强地抬起手臂,指尖正被一颗青丝如瀑的美人头紧紧咬住。 “我救了你们两个,如今我身受重伤,不以身相许也就罢了,居然反咬我一口,这样是不是太有失魔君风范了。”小山君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圆圆,努力做出一副很凶的模样。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以身为鞘 那颗美人头斜视了昏迷不醒的司离一眼,咬着小姑娘的手指不松开,含糊不清道“她要滑下去了。” 小山君甩了甩那颗美人头,没能甩开,她恼怒道“我疼得厉害,没力气了。” 巨鲸似是知晓她的烦恼,巨大如扇的鲸尾逆扑上来,卷起阵阵水浪,将快要从鲸背上滑落的王女殿下又重新拍了回去。 冰冷的河水击溅在司离的脸上,许是感受到了一阵凉意,竟是将她从垂死中唤醒过来。 司离睁开双眸,如翡的瞳流澈着虚弱的目光,入目之下,是连绵不绝的河与波涛,生来警惕的王女想要起身坐起,身体刚一轻动,却牵扯到了心口间的伤势。 剧痛来袭,让她眼前隐隐发黑。 她的心头,那把黄金古剑并未离去。 这时,一只冰冷的小手,撩开她沾濡在脸颊边的湿发,小山君的语气分外惊奇“受了我娘亲一剑,你居然还能够醒过来,真是奇事。” 因受诸天剑所制,司离身体僵冷得厉害,难以动弹,只能勉强转动眼珠。 她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位苍白少女“小昆仑。” 小山君浅浅一笑“是我。” 司离露出古异的神色。 小山君将那颗头颅放在司离的面前,道“可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我可没自大到要去救下为世不容的尸魔王族,我要救的是她。” 正对着她的那颗美人头,朝着司离眨了眨眼。 成熟妖治的魔君大人,天真稚美的小昆仑。 眉眼竟是有着九成相似。 司离一脸沉思。 咬着少女手指头的美人头终于松开她了,慢慢滚到司离的面前,道“她是昆仑小山君,两千年前自山外诞生,被魔狱幸无种下恶魂钉,他欲将神氏后裔的魂魄钉入魔狱之中,炼化出第二只血兽,可是他失败了。 昆仑小山君被她身边的一名贴身神侍所救,将心脏种下恶魂钉的濒死小山君带回昆仑净墟,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本座的百夜洛书却认她为主了。” 司离道“所以她才会救你?” 小山君托腮微笑“是哦,不然我可真是一点也不想和幸无打架,他太凶了。” 她竟然遇见了魔狱幸无? 司离心思微动,嗅到了空气中那抹神族特有的鲜血甜香,便知她在幸无手中吃了很大的苦头。 她斜了小山君一眼“你出生那日便被恶魂钉钉死元魂,终身不可修行,百夜洛书能够保你不死,可是却不能给你带来保护他人的余力,幸无是魔族,你何不将这颗头颅交给他?” 小山君假装打了一个哈欠,用来伪装眼角那抹不争气的泪水。 后背……好痛啊。 在外人面前,可不能没出息地哭出来。 “把魔君交给幸无?王女阁下,你这是再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戏耍吗?若是幸无拿着这颗头颅打开三境封印,复活魔君,她在将百夜洛书召唤回去,那我岂不是死翘翘了?” 美人头笑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山君殿下若是能够助本座复活,本座定当投桃报李,以此书为换。” 仍旧是个诓骗三岁小孩的话语。 小山君笑眯眯地摸了摸这位魔君大人高贵的头颅“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可是魔君陛下怎么知晓,幸无不是来杀你的呢?” 美人头与司离同时一怔。 魔狱的忠诚心十分有限,且十分冷血,自私,卑劣,薄情寡义,一生仅仅只会忠诚一人,而且这个人必须在魔族内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柄。 而魔君,无疑就是这个拥有无上权利的那个人。 在这个诸魔凋零的时代里,魔君无疑是魔界之中影响力最大,实力最强的那位。 更重要的是,她是魔君。 而非如今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一河,也非那个从长久封印中醒来的孱弱魔族少主。 不论出于何种角度,复活魔君,对于魔狱幸无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美人头觉得十分意外,于是问道“你如何肯定幸无是来杀我的。” 小山君眨巴眨巴眼睛,将快要痛出来的眼泪给逼了回去,故作大气无畏道“我不能肯定他的立场啊。” 司离眯起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冷冷看着她。 小山君又道“可是魔君陛下的命可是与我绑在一起,你若是死了,我也得死,虽然要救你的魔族很多,可是要杀你的也不占少数,我既然不能十足肯定幸无是来救你的,自然亲手将你保下最为稳妥。至于王女阁下……” 她笑眯眯地看向司离,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心口间的古剑,歪着脑袋问道“不知王女阁下这伤可还能养好,若是养不好失了战斗能力,那这一路你可就成了拖后腿的,我可是会将你扔掉的哦。” 司离冷笑“你既然是昆仑神的女儿,应当清楚,此剑插在我的身体上意味着什么?” 诸天剑虽说为仙界古剑,但生来剑气杀戮不绝,无鞘能封,故而才会常年被封印在古老的神殿之中,以殿为鞘,镇压剑气。 如今此剑入体,杀伐之意并未外散,那自然是将司离的尸魔之躯当成新的剑鞘。 此剑不拔,周身黑暗之力尽敛去,她与普通人并无区别。 小山君抿唇一笑,笑容清稚淡雅,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墨间花“王女阁下既然身重剑封,一身修为尽失,却拼死也要入鬼山中来,我可不认为你没有拔剑的手段。” 司离“……” 这名少女,年仅十三,却已然有了如此心智吗? 那个女人,可真是养了一只妖孽。 这时,水声大起! 巨鲸后方的重重波浪,如沁血红,极目望去,宛若无数鲜红的线虫在忘川河中狂游过来。 “这是什么?”小山君小脸凝重,忽然感到一丝不妙。 美人头打了一个哈欠“那是幸无的巫虫,啧,还真叫你个小丫头说中了,他真是来杀我的,真不知蜀辞那家伙许了他多大的好处,竟然让他舍得下此血本。” 这么多数量的巫虫,入了生死小忘川的河,怕是有去无回,对于魔狱的消耗可谓是伤根伤底。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寻花行乐 那血色的线虫将河水尽数染红,无数为小山君气势所镇的阴物嗅到了活物的气息,顿时纷涌而出,将那些线虫缠住撕咬。 饶是如此,如此磅礴的阴物依旧难以将那线虫尽数留下。 河岸边,幸无脚下那只巨大的血兽只剩下一座骨架,唯有胸口那朵萎靡的血花,在轻轻招展,无数血红的线虫不断花口之中纷涌而出。 这些虫体数量太多,将小忘川能够行过的空间路线尽数占领,很快,便朝着河鲸的方向追来,细线般的血虫不断朝着鲸身钻拱进去。 巨鲸口中发出悲鸣般的长吟,巨大的身躯以着恐怖的速度枯萎干瘪。 幸无发出残忍的低笑声“百夜洛书藏篇,鲸落而万物生……味道十分不错。” 他脚下血兽骨架表层,开始生长出层层血肉。 鲸落于忘川之际,美人头死死咬住司离的一缕头发,随即两人被河水冲没。 小山君将腰间古铜小书轻轻一拍,河面升起无数藤蔓枝叶,一只巨大的树妖长于河面,柔韧的树枝将她盈盈一握的小腰缠紧,往河对面远抛出去,她成功抵达彼岸。 而那新收不久的树妖,却是在无数巫虫的啃食下,沉入河底,化为淤泥。 强忍着贯穿背脊的裂伤,小山君挣扎站起身来,目光幽幽地看着被河水冲走的鲜红身影,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露出苦恼的神色。 这可真是叫人头疼呢。 一边是好香好香的气味,让人难以割舍。 一边是魔君大人的狗命关乎到她的生死。 唉。 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小山君痛苦的纠结了一瞬间,便迈着欢快的步伐,寻着那抹空气中未散的甜香去了。 轻水说了,人生在世,当晓及时行乐。 她活过了十三个春夏秋冬,天上天下之物,只要她想要的,都会有无数身份高贵的仙人诚惶诚恐地送至她的手中。 久而久之,她便失去了想要之物。 直至今日,她想寻一次那个比花儿还香的味道,为何那么像她昆仑雪山之巅,那抹最为纯净短暂的皑皑冻雪。 她需要弄清楚,这其中真相究竟是什么? 在这个真相面前,她的生命,魔君的生命,都可以微不足道。 “杀魔君即可,昆仑氏的小山君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幸无身边,忽然飘来一阵黑雾。 他身边多出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颊,只露出一个玉白尖尖的下巴。 幸无嘴角扭曲的笑意缓缓收敛起来,他忽然不合时宜地轻咳一声,素来以凶残冷血著称的魔狱,此刻面色微显不自然。 他无奈地看了黑袍人一眼,道“我刚从血兽中出来,没穿衣服,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 兜帽之下传来沙哑的笑声,黑袍之下抬起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手中拖着一展新的斗篷,这个人的手腕有着深深的伤痕,手指可见隐隐无力之感。 幸无目光从她腕间一扫而过,接过斗篷套上,他的声音又再次无比阴冷“魔君得死,那个小山君——我也不愿见她继续活下去!我无法忍受那张脸,还能够鲜明地出现在这个尘世。” 黑袍人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娘娘与我有恩,我是应她之景,而诞生在这个世间。” 幸无的脸显得冷酷无情“心魔,无需恩德,当摒弃人伦道理,不然,你将失去一切。” 黑袍人很快沉默下来。 似是不忍她情绪就此低落,幸无犹豫了片刻,又道“云容已入鬼山,在四处寻你。” 黑袍人即刻抬起头来,兜帽下的阴影露出一双优美薄唇,只见那唇畔轻启道“我想同你一样,杀了主体。” 幸无面上先是错愕,随即勃然大怒“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她抿唇“云容在这个世上,只会碍事。” “你想都不要想!”幸无气得浑身发抖“一旦杀了主体,你将永失未来!” 她自嘲一笑,语气忽然有些悲伤“心魔而已,本就是虚幻之物……还谈什么未来。” 抬头没有神明,低头难入人间,只有黑夜煌煌与噩梦相随。 她早已是半生风雨半身伤了。 幸无看着她,眸子难得乌黑温润,他语气轻缓,犹如起誓“梦还未完,大寒尚有蝉。” 小山君消失的地方,没过多久,凭空出现两道窈窕纤细的身影。 神宫女官的长袍曳地,却不染点尘。 司玺女官从地上拾起一片树妖的藤叶,碧绿新鲜的叶子上是斑驳的血迹,正散发着神族特殊的血香。 她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小山君,受伤了!” 轻水女官柔和的面容顿时多出几分寒人的杀机“必须尽快找到她。” “可是百夜洛书能够掩盖小山君的气息。” 轻水眸光闪烁,道“我们去鬼山三境,魔族试图复活魔君,必须开启三境里的青铜门,小山君必然会出现在那里。” …… …… 车轮滚滚而行。 无人知晓鬼山三境的具体方位在哪。 可是通过鬼嫁之印,百里安一行人,却是能够找出幽鬼郎之所在。 一路向西北方向行去,百里安却是发现,幽鬼郎的足迹十分混乱,他分明已有了明确目标,可是却东绕西走,似是百般犹豫挣扎。 虽然目的明确,可是通过这些痕迹,能够知晓他此刻前进的步伐跌撞而犹豫。 当百里安真正见到幽鬼郎的时候,却是发现,已经有了三支队伍与幽鬼郎迎头撞在了一起。 中幽太子嬴袖所带领的那支队伍,赫然就在其中。 更有趣的是,还有一支队伍,招展着万道仙盟的烈火玄旗,而带头攻杀幽鬼郎的,居然还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林归垣。 百里安一脸愕然。 比起分别之时,林归垣的气息强大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初入仙城之时,他与林苑同境,皆是拓海。 这短短几日时光,这雄浑的气势,一眼便能看出已是突破承灵之境。 他身上衣衫不知为何褴褛,暴露在衣衫意外的肌肤上被刻下了无数玄黑的符文,他每一次挥舞拳头,那些玄黑的符文都会迸发出激烈的强光,一时间竟是能够与幽鬼郎战个不相上下。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杀手 只有拓海境的黎悲风立于十步开外,手中执着一柄横笛,凑近唇边吹出呜呜凄凄的尖锐笛声,宛若在操控着林归垣的意识与动作。 可是百里安且看得真切,林归垣那双惨白瞳仁里的憨意未褪,明显是有着自主意识的。 这时,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只见方歌渔摸着下巴道“果不出我所料,万道仙盟的人对于林憨憨可真舍得下血本,竟然连玄武万道符都给他用上了。” 百里安眼底散发着隐隐的笑意“这便是你的目的?” 黎悲风是万道仙盟派入十方城的暗探,目标是暗杀方歌渔,这一点他们早已知晓。 可是万道仙盟内的人却并不知晓黎悲风已经暴露。 方歌渔目光在林归垣身上打了一个转,然后满意收回,道“如今的百门仙家明面上可是容不得半分邪鬼沙子,像林归垣这样的半神之躯所化的山鬼,在人间里算得上是头一位,对于万道仙盟这样一个庞大的仙门势力而言,极具研究价值。 我借黎悲风之手,将他送至万道仙盟内部去,他们自然喜不胜收,自恃抓住了我眷养山鬼的把柄,饶是丢了这只潜力极高的山鬼,也不得不哑巴吃黄连。 别看林归垣如今实力不显,可他毕竟是继承了山父那老头昔日半生神力的人,身死而化鬼,神鬼二道之力共存一身,若是万道仙盟舍得砸钱,培养得当的话,倒也不难将他喂成一名能够渡劫飞升的鬼仙。” 方歌渔啧啧两声,嘴角却是弯弯翘起,像是一只做了坏事还未被发现的小野猫。 “不过这万道仙盟可真是出乎我的意外,竟下如此血本,连玄武万道符都用在了这傻小子身上,也不知他们仙盟之中熬秃了多少符师与阵列师的头发。” 玄武万道符,是糅合了符道与阵列之道最为核心的技术制作出来的。 以精湛的阵列之术锁住天地间的符力压缩在一张空白紫符上,再由神符师以符笔在纸中世界中慢慢勾勒拆解符力,在乱象纷杂的符力之中,绘制出一尊玄武道象来。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辛苦,一张玄武万道符,可谓是能够耗尽一名神符师与阵列大师一生的精力与心血。 十方城内有着两枚万道符,却是用在了她大哥与二哥的身上。 玄武者,承厚载德。 以万道符力入体,玄武之尊为防,万敌难侵,如今林归垣这具身躯,怕是普通承灵境都难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说是千锤百炼的铜皮铁骨也不为过。 万道仙盟这下可是亏到了姥姥家。 自以为收获一只山鬼,能够为其镇压仙盟,成为开山创盟以来第一位鬼仙战将,殊不知背地里,方歌渔早已安排得明明白白,真真就空手套白狼了一回。 百里安虽不知方歌渔如何将黎悲风策反,但也隐隐猜出,此事多少与那柴烨有关。 也是,以方歌渔这呲牙必报的性子,怎会白白让人给欺负了去。 林归垣本身的实力本就不弱,再加上三方势力的强者一同围攻了这么久,幽鬼郎虽然压力颇大,可几番斗法下来,却也不见他落下乘之风。 甚至因为他是厉鬼之身,处于鬼山二境之中,对战过程中似乎还有着特殊的方法召唤出此地的阴灵鬼物,暂时听他号令,参入战局中来。 一直耐心观战的嬴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万风摇雨,凉而肃杀! 封魔凶剑的缠刃符纸上,千百道血色符文骤放光芒,封印剑刃的符纸乱吹而飞,唯有符文闪烁不定,如蛇游走依附于刃背之上,形成一道道血色闪电的纹路。 因为这些纹路的存在,让嬴袖那把三指宽的长剑瞬间看起来厚重百倍不止。 漆黑的剑锋破开重重雨幕,霹雳的血色闪电如阴雷在他剑上绽放,挑了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斩了出去。 正在与林归垣拳拳相护轰击的幽鬼郎眼皮狂乱,嬴袖的实力在众人之中无疑是最强。 他不敢托大,敲击小鼓,直接召唤出三只巨大角鬼,横栏在侧。 不敢有丝毫停顿,借着林归垣一拳攻来的力道,他的拳势一放而三收,急急脱离战场。 而那三名角鬼则是被嬴袖剑锋电火燎斩而过,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散成一地黑灰。 幽鬼郎活着时就是身经百战的修道天才,对于生死逆战,他素来有着超凡的经验与无数保命的手段。 一剑落空,嬴袖甚是遗憾。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个缥缈的身影仿佛早已预判幽鬼郎后撤的方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其身后。 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那个浑身拢在紫色宗袍里的人,手中拖出一把巨大的斩骨刀。 那个身影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单纯地出现在那里,横立起斩骨刀,一身气息接近于无。 无可避免的,幽鬼郎急撤的身体直直地撞在了那把斩骨刀上,从后背直接贯穿前胸。 所有人都惊呆在了原地。 就连林归垣也微微歪了一下脑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狡兔三窟,阴险惜命的幽鬼郎,连嬴袖都难以伤他。 而那个像幽灵一般悬浮在幽鬼郎身后的身影十分娇小,个头甚至不到幽鬼郎的肩膀,握住刀柄的那只手腕极为纤细,给人一折欲断的孱弱感。 这分明既是一只女人的手。 她身上的紫色宗袍出自于万道仙盟。 她是万道仙盟的散修。 确认清楚这一点后的嬴袖,他的呼吸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苦修百年的中幽太子殿下,竟然还不如一名外界散修女子? 虽说心情算不上有多阴郁,但终究有些不甘,剑锋翻转,撩其一阵轻柔的剑风。 不过任凭那剑风再怎么轻柔,却是用以撩女子的兜帽窥视容貌,便就显得有些无礼了。 兜帽被剑风拂顶而过。 却仍旧没有露出女子的容貌。 她脸上覆了半张流月面具,自额际至下颔,尽数被这半张面具所覆,就连唇角都不露半分,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半张脸来。 毫无疑问的刺客装装束。 在马车中观战的李酒酒顿时哟呵一声,道“这万道仙门的姑娘怎么也学起了靖妹,喜欢半遮半掩这一套。”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情人眼 “靖妹?”头一次听到如此称谓的苏靖,冷冷地斜了李酒酒一眼。 论哪家作死第一强,李酒酒当之无愧。 当真是好事不提,专提自找死路的膈应话题。 就连方歌渔都知晓苏靖那具兔子面具被其珍藏两百年,从不离身,更不见缺角裂痕。 您李大小姐下山扶道,直接将人面具给扶没了,如今还旧事重提,不知死活地调侃起她来了。 可真是天曜第一女勇士。 方歌渔扶额不忍直视,她着实是找不到方法来告诉李酒酒如今的苏靖,可不好招惹。 李酒酒浑然未察,只觉得自己后脊骨冒气一阵凉飕飕地寒意,怵人瘆得慌。 她不敢再继续多言,只道这女人的脾气可真是八月的风雨,说变就变。 “呃……”被斩骨巨刀贯穿胸膛的幽鬼郎唇角疯狂涌血,他眼底满是恨意与狞色,发狠似地狂笑两声,竟也不逃,双手抓住穿堂而过的斩骨刀。 手掌发力! 一股阴狠绵长的力量顺着斩骨刀震荡而去。 女子握刀的手瞬间绽处一片血芒! 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然后那名散修女子却是依旧安安静静,握刀的手无比平稳,甚至还在发力推刀。 幽鬼郎神色厉然,用力握紧刀身,只听咔嚓一声,直接捏断半截刀身,反手朝着身后用力捅去。 面具外的一只眉毛微微一动,刺客出身的散修反应极快,一只腿微屈绷紧,极具判断力地不再恋战,准备撤离。 “咳……” 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清咳。 散修女主目光微微闪烁,仿佛接收到某种命令一般,那只后退的腿坚定收回,站稳身形。 竟是任由幽鬼郎手中断刀深深捅至她的腹部之中。 伴随着一声微哑的低叱声,断刀在幽鬼郎的胸腹肩骤然发力,提切而起,将他胸口肩的伤口豁然撕裂至肩头。 血口温热的液体狂涌大绽。 幽鬼郎肩头松垮,整支臂膀都看起来摇摇欲坠。 得手后,散修刺客这才脚尖点地,身体如烟掠影,消失不见。 众人目瞪口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唯有百里安捕捉到方才那一声清咳,源自于万道仙盟势力之中一位身穿长老紫袍服饰的女子所为。 这名女子娇美无匹,容色艳丽不可方物,即便是茕茕黑夜也难以压住她那双眸子里的妩媚与多情。 这明女子美则美矣,只是行事作风却是叫人难以喜欢。 那名刺客女修退回她的身后,腹部还在泊泊涌血,看起来凄厉又可怜,她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感觉不到痛楚似的。 也不去处理伤势,用那双染血的手重新拢好兜帽,将脸与面具一同遮掩得严严实实。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孤僻的幼兽。 万道仙盟素来一仁爱著称,这名年轻的女长老行事作风却是大相庭径,刺客女主伤势不轻,喷涌出来的鲜血甚至有几滴溅在了她的衣袖间,她却是连看都不看。 旁边有同盟中人关切问道:“红妆……你受这么重伤,要不要上药包扎?” 名叫红妆的刺客女修一言不发,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同门,态度也依然冷淡。 早已习惯她这个性格的同盟之人也并不在意,悻悻地看了那位女长老一眼:“宁长老……” 宁长老这才慢悠悠地将视线从幽鬼郎身上收回来,轻轻看了她一眼,笑道:“做得不错,幽鬼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一声夸赞,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敷衍之意,但那名刺客女主却是抬起了头,面具外的那只眼睛又黑又亮,将宁长老深深看了一眼后,这才一人躲到树后阴影处开始处理伤势。 待到刺客女修离去后,宁长老这才慢悠悠地托起大袖,目光厌恶地看了一眼上头沾染的血迹。 那名同盟之人无奈一笑,是在不解对任何人都温柔可亲的宁长老,为何独独对红妆这般苛刻,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宁长老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个好用的武器对待。 物极所用。 她不会在意自己的剑是否卷刃开裂。 “那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宁非烟,承灵巅峰境修为,善迷谷之道,专修精神力,你瞧见她那双眼了吗?见谁都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天生的‘情人眸’,最会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她在众多万道仙盟长老里头实力不是最强的,但名声却是最盛的。”方歌渔见百里安正盯着那位宁长老瞧,不由出声提点道。 话刚一说完,宁非烟就注意到了百里安。 原因无他,因为百里安是众人之中最俊俏的一个。 那双多情的眼眸顿时熠熠生辉,流波婉转地朝他眨了一记媚眼,其中勾人之意竟是丝毫不掩。 对于一个陌生少年,竟然都比对待自己忠诚的下属来的眼神热切。 李酒酒怒斥道:“这女人好不知羞耻!” 百里安不予回应,收回视线,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哪里是不简单能形容的。”方歌渔讥笑道:“大秦帝国的长公主豢养面首,便是叫人骂得遗臭万年,革了皇籍,这位宁长老可是好本事,她生性风流不羁,妩媚多情,却依旧能够让她的那些入幕之宾和谐相处,于她更是百般夸赞,死心塌地,这点,一般的女子可做不到。” 百里安嘱咐道:“如果可以,少与她打交道。” 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隐隐叫人不安。 方歌渔冷笑:“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听。” 那方战斗,快要接近尾声。 在众人围攻之下,幽鬼郎逐渐难以支撑。 本来以幽鬼郎的资质与修行的年岁来看,应当早已能够突破渡劫一境,魂启境才是。 可他却偏偏硬生生渡了一半修为给新生厉鬼荷砂,以至于止境与承灵境。 在荒宅之中,先是为救荷砂,耗费大量阴力,后又被阴玉伤了根基,再陷入轮番苦战,终究是再难苦撑。 幽鬼郎眼底爆出决然之色。 这时,他腰间小鼓嗡然一震:“你们莫要再继续逼他了!” 女鬼荷砂竟是在最后关头,应声而出,她手敲盲鼓,魔音阵阵,五官淌血,也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换来一时阴力暴涨,将一众袭来的攻击尽数震慑开来! “荷砂!!!” 幽鬼郎面色大变,眼底的狠辣决然瞬间被紧张所替。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吹笛 他大步上前,抱住身体似欲雾化的女鬼荷砂,竟是慌乱无措,又震惊非常。 他将她视作囚笼之花,供他玩弄,供他折磨,他让她求死不能,超生尽是妄念! 他原以为,她巴不得他死! 可是,在最后时刻,她竟然甘愿魂堕也要救他?! 一时间,幽鬼郎只觉得被苦海浸泡三千年的心脏终于被施舍了一味回甜,让他忽然升起一种就此离开仙陵城的恩恩怨怨,干脆耗尽毕生心血,与她回到阳世,做一对人间夫妻好了。 方歌渔也十分震惊:“她发什么魔障,可别告诉我她爱上了幽鬼郎。” 百里安面色复杂,道:“她不是在保护幽鬼郎。” 而是在保护这群人类。 百里安可以看出,幽鬼郎并未下定决心开启三境,一路兜兜转转,犹豫不决,他似乎在顾虑忌惮些什么。 可是方才生生被人围攻逼至死地时,他眼底的决然,明显是下定决心想要开启三境。 可是为什么? 三境是他想要开启便能开启的吗? 为何感应到他心意变化的荷砂会毫不犹豫的跳出来阻止? 为何荷砂能够笃定幽鬼郎能够随时开启鬼山三境? 这个恐怖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三境的大门不在他方,而是坐落于整个鬼山二境之下! 世上,会有如此巨大的境门吗? 若是一旦开启这扇大门,整个鬼山二境的修行者以及阴灵,又该堕入何方? “这又是从哪蹦出来的女鬼!” “她身上穿着仙陵城的嫁衣,是被鬼嫁印的受害女子!” “你眼瞎啊!什么受害女子,你没看她在保护幽鬼郎吗?真是犯贱!被厉鬼糟蹋残杀,居然还巴巴倒贴上去,此女骨头怎么就这么贱!”一名散修一脸恶心,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之! “苍蝇不叮无缝蛋,幽鬼郎能看上眼的女子,能是什么好货色!” “真叫人恶心!诸位道友一起上,此女鬼能够操控幽鬼郎的人皮小鼓,修为不俗,我们将她拿下炼化她这一身阴力,用以入酒,必然滋味不凡!”又有人看着奄奄一息的荷砂,露出热切的目光。 此刻的荷砂,半边身子都消散成了阴雾,耳畔一片嗡嗡之声,听什么都听不大真切了。 她被幽鬼郎剜了双目,是一只盲鬼,瞧不见那些修士们朝她投来的鄙夷、仇恨、敌视以及虎视眈眈的目光? 还好她听不见。 还好她看不见。 她拽紧幽鬼郎胸口的衣衫,手指因为恨意与厌恶用力得都快绞断了,虚弱之中带着一丝入骨的执拗:“走……” 幽鬼郎的眼眶登时通红,险些落出泪来。 他错误的理解了这一声“走”的含义。 事实证明,不论是人也好,鬼也罢,明知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奢望,可是一旦给予他一点点的错觉,尽管那一点错觉极好分辨出来这只是错觉。 可是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深信不疑,犹如溺水之人死抓救命稻草不放。 尽管就连那根稻草也是假的。 他们仍旧难以避免去陷入可怜地……自我感动。 玉车外众修士的叫杀声异常高亢,仿佛预测到能够即将拿下幽鬼郎这样可怕的人间厉鬼让他们感到异常鼓舞兴奋。 嬴袖亦是一鼓作气,携领众人,举剑而上。 人群之中,唯有英灵红樱停影未行。 盲带在杀风中轻扬,她面向幽鬼郎与荷砂那个方向,黑纱被风漫起,依稀可见覆在她双目间的素色盲带沁出一缕血色来。 百里安身体轻动,自袖中滚出一只白玉短笛,笛尾嵌珠,犹如血泪。 苏靖闭眸抚剑,淡声道“眼前你出手救那女鬼,无异于与众人为敌。” 百里安道“此刻让幽鬼郎离开二境,是最稳妥的选择。” 苏靖道“他们可听不进去这个道理。” “那便不同他们浪费口舌好了。”说完,百里安将短笛抬于唇边,笛声潇潇而起,如千声万叶,悠远清扬,在沉沉暮夜之中缈缈而散。 举兵列阵,厮杀而去的众人,忽然只觉手中武器变得极其沉滞凝重,如沉浆汤之中,更加莫名的是,跟随相伴多年的贴身武器变得无比陌生冰冷,入手阴冷蚀骨。 笛音入耳,嬴袖面色蓦然沉了下来,他冷冷瞥了一眼密林小道上的白玉马车,瞬间辨出这是阴玉笛发出的声音。 他紧绷的双唇骤然开启,低低迸发出不似人语的一道音节,声音并不绵长,宛若惊天悍雷骤响,含着恐怖的飓风,而后爆发出奇妙的威力。 一语音节与空间中的笛声交织,激烈碰撞。 一光晕震荡开来。 众人赫然发现,自己前方竟是多出了有着无数阴物在隐息招展,那些阴物不知从何处起,被那笛声召唤醒来,如一只只没有骨头的蟒蛇,盘踞在他们的武器与手臂上。 它们正张开那苍白狭长的唇,露出猩红森然的舌,无声无息地朝着众人们手中的武器吹着阴息冷气。 那阴冷蚀骨的触感,不是错觉。 众人头皮发麻。 他们无比佩服这位中幽太子,竟然一语成音隅,将这些神鬼莫测的阴物生生逼得现行。 阴物诡谲,在于无形不可视。 一旦原形毕露,对付起来便要简单不少。 武器被阴物所缠的众人,各自纷纷施展道术秘法,开始认真对付。 如此一来,攻向幽鬼郎的火力自然大减。 潇潇余音未了,如浸干涸大地的玉露,绵绵而来。 女鬼荷砂散成阴雾的身躯被这笛音一拢三收,竟是宛若时光逆流般重绘入体内,被阴玉的气息一润,其苍白面色终于多了几分血色。 幽鬼郎先是一怔,随即狂喜,失而复得般抱紧荷砂,朝着玉车方向看去,暗藏心思,高声道“多谢相助!” 荷砂差一步就要殒灭,让他不敢继续在此耽搁周旋,起手召来大片阴沙,准备突破重围就此离去。 “他娘的,幽鬼郎狡兔三窟之名果真不假!他竟然还有同伴混迹鬼山!” “吹笛之人是谁!还不速速滚出来受死!” 那一声道谢,完全没有必要。 三千年的光阴足以磨去幽鬼郎的感恩之心,如此情形,他这一声感谢无异于将百里安推至了风尖浪口之上,无疑给众人一种他与幽鬼郎有私下合盟的龌龊之举。 如此一来,众人怒火必然或多或少转至他方。 心思何其歹毒。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葬心 不过百里安本身的目的也并非是为幽鬼郎,不管怎样,将幽鬼郎暂时逼出二境,再做他法才是上策。 他并未在意朝着他愤怒厮杀而来的几名修士,车外九头独角兽长鸣,足蹄踏出浪浪火云,重踹在那几名修士的胸膛之上,将他们直接踏晕过去。 主人的领地,不容他人侵犯。 幽鬼郎哈哈大笑出声,甚是得意,他藏于快要散尽的阴沙之中,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莫名其妙之语:“老子不干了!既得此女,我还有何好求那春秋悲梦!至此以后,仙城之中,再无我幽鬼郎!想借老子的命来为你个狗东西开门,做梦!” 不知是否有意针对,干扰嬴袖的阴灵尤为多,一时间分身乏术。 他厉声命令道:“拿下幽鬼郎!” 语令之中,暗藏言咒。 英灵红樱额前闪烁出一轮绯红五芒星的神纹,在言灵之力的催生之下,她黑发狂舞,四野起阴阵化灵,幽鬼郎逃离的方位小世界瞬间化为一片阴域战场。 赤色染血大地,残刃旌旗,一轮鲜血残阳欲从西边地平线摇摇坠落,宛若晨光逝去时渐变的暗沉。 地平线与光交接之处清洗地锁住了幽鬼郎的身影。 红樱消失在了原地,如一阵阴风过境,在黑土地面上掠起一道清烟淡影。 血幕战场之中,随着红樱如烟的影子不断闪烁出锋冷的刃芒。 幽鬼郎面色沉肃,他口中迸出一道高亢的厉啸之声,目光血红,竟是毫不犹豫地箍紧怀中女鬼,以背相迎。 红樱指尖所夹着的刃芒微微一颤,激射而出,掀起数道阴风,竟是未能落到幽鬼郎的身上。 罡风掠过他的脸颊,擦出一道细长的血红。 刃芒没入黑暗,刺破黑暗的影幕,将战场的天空撕裂出一道巨大的缺口。 幽鬼郎一怔。 惊愕。 茫然。 意外。 这些情绪在他面上一闪而逝,容不得他深想为何会在末路之际,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陌生人的帮助。 抓住一切逃生的机会,他毫不迟疑地朝着裂口之中掠去。 在他身后,传来嬴袖勃然大怒的吼声:“红樱!你敢叛我?!” 红樱?!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柔软的小刺,在幽鬼郎冷硬的心头勾跘了一下。 让他逃亡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一瞬。 许是此刻求生的欲望胜过于一切,让他一时之间并未回想起这个名字的由来,也并未注意到那名来自中幽的女英灵面上盲带早已被鲜血浸湿。 犹豫只有一瞬,他继续踏着阴沙前进,心中活下去的念头占据了一切。 至于那位背叛中幽太子的女英灵,该受到怎样的惩罚,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只是被这一瞬莫名其妙的犹豫,那道被撕裂的裂缝又愈合了一部分,难以让他通过。 幽鬼郎不耐烦地撑开一只手掌,想要强行破阵。 就在这时,一只男人的手掌穿透暮色而来,那只手掌成刃,看起来很是普通,手掌间不见灵光玄力,只见掌心留着淡淡的薄茧,仿佛一只经常插稻谷的农夫之手。 可是当那只手出现在幽鬼郎的视线中时,他的面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只手掌去入豆腐一般,将幽鬼郎探出的手掌、小臂、胳膊一一碾碎贯穿。 一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手,却是暗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于是,幽鬼郎几乎快要逃离此境的身体,生生变地残缺血腥,从高处坠落。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冷哼:“你觉得你逃的掉吗?乖徒儿。” 幽鬼郎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立刻挣扎起身,可是双膝毫无征兆地炸开两团血花,又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乖徒儿? 幽鬼郎还有师父的吗? 是了,在幽鬼郎为人时期,他的师父是一位人间正道的宗首,只不过因为他下山误杀一人,最终导致了全宗上下,无一活口。 故而,他的师父早在三千年前,就应该辞世了才是。 难不成是他化为厉鬼后,新拜的师门? 为何从未有闻? 众人茫然抬头环顾,听到了空气中穿出的嘲弄轻笑。 幽鬼郎跪在地上,模样堪称恐怖狰狞,就像是一只旧伤被骤然撕开的恶犬,不断发出凄厉的嘶吼。 孟子非听见那笑声宛如兀鹫盘旋,面上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他握紧手中拂尘,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竟是在颤抖。 他面色很是难看,空出一只手来死死扼住另一只手的手腕,这才勉强止住颤抖。 百里安的视线落定在孟子非身上片刻,将他一系列微妙的举动尽收眼底,然后便见一名身披紫袍的男人,慢慢从黑夜中渡了出来。 那个男人面上带着一副金属而制的面具,面具见隐隐缠绕着漆黑的魔息,透着森然的诡异。 他面向众人,开门见山道:“我来自遥远的北方长河之一,河名葬心。” 此言一出,所有人为之色变,有人惊呼出声:“魔……魔宗余孽……” 紫袍人呵呵一笑。 然后那个人的头颅便如瓜滚地,脖颈肩的伤口如镜,竟是被一层薄薄的剑气所覆,鲜血难破剑气而出。 四野的气氛瞬间如寒冰般冻结起来。 “我的确是魔宗之人,你们可以喊我魔头,可以称我为第二河,但是请不要用余孽这个词。” 骷髅面具下传来阵阵笑声,他的声音仿佛被什么音术处理过,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他悠然道:“毕竟,我琅琊魔宗,可还未到灭宗之日啊。” 他一脚踩在正在啊啊大叫的幽鬼郎头颅上,将他面颊深深碾至泥土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怜爱与惋惜:“乖徒儿,你若是乖乖听话,打开三境之门,为师便也就不用暴露在这群绵羊的视线之中了,你这样玩,可是在违抗师令啊。” 幽鬼郎咬牙切齿:“你休想再让我受你利用!” 紫袍轻笑两声,他大手朝着幽鬼郎方向凌空一握,幽鬼郎怀中的女鬼荷砂顿时凌空而起,被他大力吸握起来。 这时笛音忽然急促高扬,天地间的阴风为刃,朝着紫袍男人那只探出的手掌厉声斩去。 紫袍轻哼一声,似有忌惮地飞快收回手掌,凌厉的阴风擦过他的指尖,斩下一节断指。 然不见有丝毫鲜血喷涌,未等那一节断指落地,变化作一缕黑焰散烬。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常慧君 荷砂顿时不再受控,轻邈的身体在半空中灵巧转身,手掌在地面间狠狠一拍,也有自知之明不去招惹那可怕的紫袍人,身影一飘,便远远离开幽鬼郎与第二河。 四周围战数人见此,手中武器隐隐绽出灵能,蠢蠢欲动似是准备拿下这名女鬼。 他们不难看出荷砂对幽鬼郎的重要性。 拿下她,必然能够轻易钳制住幽鬼郎。 还未等他们出手,一柄长枪抖震出飓风般的激流,将他们狂扫出去,枪锋清肃荡开一条道路,荷砂感应到了这一抹善意,毫不犹豫地朝着红樱身边躲去。 “红樱!”嬴袖压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红樱长枪一横,便将荷砂护在了身后,蜿蜒的鲜血不断从她覆目的盲带里淌落,染红她苍白而倔强的唇。 眉心被嬴袖种下的五芒星神纹也隐隐闪烁出血光。 违抗令主言灵之力,这具英灵之躯,会受到极为可怕的反噬之力。 她轻声说道:“殿下,您答应过我,会留她一命的。” “今时不同往日!此女救护幽鬼郎,乃为一丘之貉,留她不得!” 对于嬴袖不留情面的冷酷,红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她持枪而立,并未退让,道:“殿下只知幽鬼郎作恶多端,凡是与他有染的阴物必法不容情,万不可恕,可是对于幽鬼郎却是只收不杀,尚留有一丝余地,殿下难道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围观的众人面色纷纷无比怪异。 中幽太子,为何连自己手底下的一名式鬼都不能完全驯服? 世人公认的诡道第一天才,莫非是要应那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毕竟,天道三子,是当代一世大修行者们对太玄宗苏靖,苍梧宫尹白霜,以及中幽皇朝嬴袖三位天才的尊称。 可是所有人心中却明确知晓一个事实。 那便是三人之中,尹白霜自出生那日,导致了苍梧十藏殿的共鸣,得仙尊祝斩钦点命格。 在此之后的十六年,再得太玄九经生玄莲,经纶之音自西方起,连绵百日不绝,成为自古以来第二位得仙尊钦点的存在。 不论是尹白霜还是苏靖,一旦渡劫魂启,便可授星冠,位列于金仙之位,论位份品阶,仅次于君皇陛下的金仙之位。 而二女果真不愧为仙尊钦点之人,在短短两百年间,通晓苍梧摩棋殿,以及太玄玄鸟经。 更有传闻,尹白霜在一百年前便已经开始修行苍梧宫至圣功法《姑射十藏术》,苏靖在五十年前则开始修行太玄宗宗主方可修行的上古秘法《浮屠决》。 再反观同被世人美誉称为天道三子的中幽太子嬴袖,如今修行已逾两百多年,论境界虽于二人同为承灵,可至今却始终未得仙尊提名,也为引来天玺十三剑其中一道剑魂的共鸣。 就连他最为引以为傲的诡道之术,如今且也连自己的式鬼都无法驾驭。 一时间,众人看向嬴袖的目光不由发生了微妙的动摇。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嬴袖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怒火,那一个个目光虽然隐晦,却是带着恶毒的猜忌与动摇,如芒在背! “给我退下!”他再度施展言灵之力,只见红樱身体微颤,黑纱下的盲带大片被染红,血水如泉般滴淌而落,甚至于额上五芒星印记都快挣离出体。 荷砂上前一步,扶稳她颤抖的肩头。 强烈的反噬痛楚并未让红樱的语气有太大的变化,她侧首轻声道:“你去玉车那边,在这里,只有他能够带你回家。” 扶着她肩头的手指微微一颤,荷砂不明白她的善意是因何缘故而起。 但她清楚知晓,这份善意是黑暗中为数不多的真实,她声音喑哑:“你会死的。” 红樱笑了:“方才若是没有你,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 荷砂未有行动,倒是百里安先掀开车帘,从玉车中走了出来。 紫袍人轻“哦?”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断指伤口,有些意外道:“竟是天玺的阴玉?” 随即他语气轻扬而起,似笑非笑:“不过这中幽的圣玺之物,怎么不是出自于太子殿下您手呢?” 嬴袖眼皮一抽,面上异彩纷呈,眼底的色泽却是暗沉得可怕,那抹暗色仿佛藏着滚烫的火,连成了瞳边纵横的蛛丝血色。 他将手中的剑压得极紧,没有说话。 那位自称第二河的男人将脚踩在幽鬼郎的头颅之上,无比恶意地用力碾了碾,漫声命令道:“乖徒儿,将青铜门的钥匙交出来,将门打开,难道你就不想亲眼再看一回家乡故土盛开的杏花树吗?” 幽鬼郎残破的肩头狠狠一耸,随即泥土里传来他憎神厌鬼的恨意连绵之声:“你——没有资格提及我的家乡!” 男人呵呵笑出声来,正欲言语相逼,恶性相向,这时,提着短笛走来的百里安却忽然出声说道:“难不成你就是道法宗末代宗主常慧君?” 那展骷髅面具上的魔息骤然凝深了几许,冰冷的面具被幽光一映,折射出冷而诡异的光泽。 他转过脸来,面具下那双异常深黑的眼睛深深定定地朝着百里安望过来。 道法宗,自三千年前便已经灭绝。 而身为三千年前正道少年剑修的幽鬼郎,正是出自于道法宗。 根据方歌渔在书中所讲述的记载,幽鬼郎封情之师,则是道法宗宗主常慧君。 常慧君死于东徊山,百里侯之手,历史记载,是为庇佑幼徒,死战不降,力竭而亡。 可是如今看来,幽鬼郎当年惨死真相,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面具下再度传来男人的声音,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见了那虚假的笑意,语气令人捉摸不透:“空沧山山主,你可真是叫人……再一次大开眼界啊。” 百里安眼瞳猝然一缩,握住短笛的手紧了紧,他低敛了眼眸,目光深邃:“山境之劫,是你一手策划的。”并非反问,而是陈述。 第二河嗯了一声,竟是直接承认了:“虽然你也是我的目标之一,但我并不想亲自动手来解决掉你这个小麻烦,更何况,今日我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四根白骨 “是吗?”百里安一手召来琉璃伞,伞面撑开,一股灵力透出,将红樱与荷砂尽数收于伞中。 他眼神凉凉,言语淡淡:“依凭你这副分神念体,今日你这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你这是做什么?!”嬴袖厉声质问道。 百里安并未理会他的质问,目光定定地看着紫袍人。 紫袍人神秘的目光掠掠扫了扫百里安手中的短笛,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天底下竟然还藏着第二枚阴玉,阴玉有着摄鬼心搜魂忆之能,想必是你在与我这傻徒儿交手之际,曾利用此玉摄了他的部分记忆,有趣有趣……这样一来,我可更是留你不得了。” 说完,他竟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子非一眼,随即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孟子非神色一紧,再无平日里的温润从容。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斜了孟子非一眼,似有所悟,很快他正回视线,淡道:“我看还是先将阁下这道分神留下,慢慢来审问得好。” 虽说场间绝大部分人对百里安方才出手救助荷砂的举动不满。 但如今连魔宗第二河都以现身鬼山,魔宗之人无异于人间正道共同的目标,纵然他们心思不一,一时间也不得不沆瀣一气,暂将矛头指向第二河。 魔界六河之名,无异于是这几千年来,最恐怖的噩梦之一。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将我留下。”紫袍人气定神闲,也不动怒。 宽大的紫袍簌簌而颤,自他足下抖出四根森白的骨头,那骨头好似什么特殊地法器,骨身纹刻着数道浅浅的纹路。 白骨插地,阵列四方,大地间顿生出一道碧绿的屏障,将众人隔绝在外。 百里安盯着地上的白骨,摸了摸短笛,没有说话。 注意到他目光的紫袍人笑了笑,指着地上的白骨道:“这个东西的主人应当算是你的半个熟人,叫……叫什么来着?” 他挠了挠头发,似是有些苦恼。 百里安视线从那四根白骨上收了回来,淡道:“齐扬。” 第二河一拍手掌,笑道:“就是这个名字,此人修为低浅,不过那求生欲望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没了一双腿,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够爬回家中,这种如藤般的求生欲,在绝境之中,但凡能够沾汲到让他活下去的养分,不管是水还是血,他都会死死地缠上去。” 话音落下,那四根白骨上的纹路亮了起来,一株株细小如蛛丝般的藤线从那纹路里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沾饱幽鬼郎的鲜血,往他伤口里钻进去。 “啊!!!”幽鬼郎惨叫出声,一身阴力竟是在被那四根白骨疯狂的汲取吸收。 在场的众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残忍的手段。 魔宗之人,果真是妖邪无比。 百里安举笛而吹,却发现那四方骨阵纹丝不动,难破一分。 而嬴袖也带领众人,各施手段想要破阵而入,一时间法宝灵器各绽灵光,道法秘术层出不穷,然那四根白骨亦如四座巍峨不倾的山,稳稳坐落于大地之间,不曾动摇。 “可怜呐可怜……”第二河蹲下身子,爱抚般地摸着幽鬼郎的头颅,幽冷的骷髅面具透着森然的魔气,他缓缓说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子,怎么如此不成气候?” 幽鬼郎抬头,浑身缠满了那恐怖的线藤,他炽烈的、仇恨的、深楚的……这一切负面情绪尽数笼罩在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 她一副恨不得食他血,啖他骨的模样:“如果说……将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常慧君疼爱弟子的方式,我宁可不要!” 第二河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时间同你叙旧,开启三境之门,是你唯一的生路。” “你当我傻!”幽鬼郎低声发笑:“你们魔族,早已找到了第四河的合适人选,你早就将我放弃了,不过是因为我身怀开启大门的钥匙碎片,才留我至今,若无当真开启三境,容你们救出魔君,这天下之大,又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他强忍着吸食阴源的苦痛,笑容放肆:“常慧,你当真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被你骗得昏头转向的傻子吗?能够开启大门的只有我,你不敢杀我,只要我一日不开启三境之门,你们便会多留我一日。 哈哈哈!我幽鬼郎多么金贵的命啊,你们侍奉为荣的伟大魔君,生死自由尽在我手!哈哈哈!想要我为你们做事?行啊,师父大人!你跪下来求我啊!给我磕头,舔我鞋子,我就帮你啊!!!” 听着幽鬼郎这疯言疯语,就连百里安都不由为之一惊。 魔族此番行动的目的,竟然是魔族君首?! 而那魔君竟然就封印在鬼山三境之中。 那如今魔界新主,又是怎么回事? 幽鬼郎的一席话实在是暴露了太多魔族的秘密,第二河不再言语,那只抚摸他头颅的手掌用力摁住,咔嚓一声,将他脑袋拧成头顶朝下,下巴朝上的可怕模样,幽鬼郎的脖子扭曲得像一只麻花,脖子骨节不规则地高高隆起,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幽鬼郎还未死,疼得眼珠子爆起一层血色,口中不断涌出血沫,只能发出破碎沙哑的‘呃……呃’之声,模样凄惨极了。 那张金属骷髅面具宛若焊死了第二河的表情,冰冷木然且无情,手里头的动作却十分柔和怜爱。 他擦着幽鬼郎唇角涌出的血沫,叹息道:“学不会尊师重道,为师可是会叫你吃苦头的啊。不过你若是将门打开,师父便不同你计较这么多。” 他的声色以及悠然未变,可是百里安听出了他语气中隐藏的狂躁与不耐,仿佛下一刻,就要做出十分可怕的举动来。 只见他慢慢俯下身子,在幽鬼郎扭曲的头颅耳畔低声道:“你不听话,那么为师就只好再次夺走你的一切了,封情……” 那一声封情,可当真是唤得情真意切,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却逼得幽鬼郎整张面皮都骇然狰狞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幽鬼郎。”这时,百里安忽然出声,琉璃伞撑在他的手中,薄透的伞面里有着两道翩谦红影。 他的声音极其清透,仿佛具备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已无一物,身已灭,命已陨,而伞在我手,他又如何从你手中夺抢?”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自裁 怒吼之音顿时止歇,幽鬼郎怔怔地看着百里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鬼面之下,戾气深浓,第二河侧眸看向百里安:“大言不惭的小东西,你连我的阵法都破不了,真以为凭借阴玉就可将我拿下不成?” “他拿不下你,那么我呢?” 伴随着清冷的嗓音,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分开暮色,缓缓行来。 那人洁白的衣衫沾着雪意的清寒,束发的薄带与缱绻的墨发同在风中轻扬,清逸绝伦的玉颜平静而深秀,光芒晕霭,浅浅淡淡地在她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晕开一抹冷意。 “太玄宗……苏靖姑娘?!” 所有人惊呼出声,震撼之余又鼓舞欢喜。 魔界第二河的到来,无异于是在众人心头埋上一层不安的阴影,纵然他并未真正对他们出手,可魔界六河一旦现于人间,必然是一片血海腥风,地狱人间。 见到苏靖现身,无异于让他们对于此战更多了一份信心与保障。 嬴袖面色复杂地看着苏靖,却发现她眼底根本无他,那双清冷如冰雪般的眼瞳,竟是他一眼望不见底的深邃与平静。 再也寻不到当年记忆中的半分熟悉影子。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让人觉得难以弥补,分明对她只有不屑与厌恶,为何再次相见,竟会觉得心头空洞酸涩。 “竟然是你?”第二河见到苏靖竟然从方歌渔的马车中走出,声音也是微惊。 忽然,大地一阵剧烈晃动,他脚下四根白骨俱是裂断崩碎,只见一片剑光疾影里,残缺的断骨纹路尽毁,阵光瞬间大破。 众人惊叹地目光朝着苏靖方向看去。 她腰间斩情,不知何时空鞘。 第二河冷哼一声,忽然抬手,以两指夹住飞驰而来的斩情剑,剑锋距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寸之离。 可是他脸上面具,却是咔咔开裂成无数细缝,仿佛随时崩开容散。 “这可真是来了个不小的麻烦啊。”第二河以手指叮飞斩情,可反震的剑力直接让他尾指炸成一团血花。 他抬起大袖,掩住面容,袖子垂落之后,复而又换上了一张新的面具,仿佛暴露长相对他而言,麻烦似乎更大。 倒飞出去的斩情剑并未飞回苏靖腰间鞘中,而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弧,打出一轮极为好看的旋儿,凌空转雾,剑锋陡然饱含凌厉杀机,燃出剑火,朝着幽鬼郎的心脏刺去。 不言不语间,这份果决,这份无情,饶是第二河都狠狠震惊了一把,他怒喝一声,长臂展揽,情急之下,直接以手臂格剑保住幽鬼郎。 然而苏靖也绝非什么省油地灯,不过微微抬首,斩情剑也跟着重重撩斩而上,将他探出格挡的那只手臂切斩落下。 未见有鲜血,第二河的本体不在鬼山,这副身躯不过是一道分神念体,断飞出去的那一截手臂如同百里安原先斩断他一根手指一样,散成点点黑焰灰烬。 斩情剑去势不停,斩断一臂,继续朝着幽鬼郎杀去。 如此惊艳一剑,也足以证明了她的无情与冷酷。 不管魔宗有何阴谋算计,只要斩灭幽鬼郎,这鬼山第三境,便无人能够开启,而魔宗的计划,自然也得以失败而告终。 苏靖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向来直接了断。 第二河摇了摇头:“好重的杀气啊。” 他断臂间的伤口漫出一片漆黑的星雾,雾气成轮,将斩情剑圈入在一方空间里。 剑势丝毫不减,但是在百里安头顶之上,却是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轮同样的星雾。 斩情剑没入第一轮星雾之中,下一刻,一缕极寒的剑锋透过漆黑的雾色与星海,笔直降落,带着锐不可挡的冰冷剑意。 琉璃伞面,倒映出了斩情剑的轮廓。 百里安一步未动,众人也无人察觉。 苏靖的剑本就非常人能够捕捉其影。 当然,她自己是一个例外。 苏靖略略掀眸,势不可挡、所向披靡的斩情剑嗡然止锋,剑鸣之音古老绵长,杀意顿止。 听到剑鸣之音,百里安头顶伞面微微倾斜,他看着黑暗中冰冷肃立的上古神剑,一言不发。 “太玄宗苏靖,以杀止杀,以戮浇戮的行事作风,可真是名不虚传。”第二河赞许一声,笑道:“不过这剑锋既止,意气总归是要磨去七八的,瞧,悬停的斩情剑这么抬头看来,与那寻常的软绵绵的世俗之剑,也并无多大区别,不是吗?” 苏靖不答,她摊开手掌,斩情剑乖乖落回她的掌心之中,她声音冰冷,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对幽鬼郎说的。 “看似无从抵抗地结局,实则却是留给了你极妙的报复机会。” 幽鬼郎呃然一声,拧歪着脖子,神色不解。 苏靖淡声道:“我若是你,面对我之憎恨仇敌,他欲取之事物,我必倾尽全力——毁之!” 斩情剑剑意尽收,剑锋却遥遥指向幽鬼郎。 剑如其主,斩情而归落于无情,无情之剑纵然不显杀意,也是锋然无限,逼得人眼睛隐隐刺痛。 她说:“这便是我认为的,最好的报复。” 苏靖的声音显得很无情,意思也十分残酷。 幽鬼郎听明白了,他低沉的嘴角开始上扬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那双漫血的眼睛看着那个立在黑暗中的白衣女子。 他嘶嘶道:“你可真是个疯子啊……因为只有疯子才能够将我又怕又想要的东西拿捏得如此准确。” 紫袍男人逐渐心生不妙,一回头,就看见幽鬼郎神色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那几乎是伴随着吼意声嘶力竭的笑声如羽翼苍老凋垂的老鹫,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凶狠与疯狂。 幽鬼郎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目光尽是诅咒,口中不断涌出自绝心脉后的黑血,死死地盯着第二河:“都说魔族之人将使命凌驾于自身一切之上,为了达成使命,什么亲情、道德、友情、恻隐之心都可以弃之如履,当初你毁我一切,今日不说如数奉还,但常慧君啊,你总得让我像你讨要一些利息吧?” 我不痛快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该轮到你来不痛快了。 第二河死死盯着他唇角溢出的黑血,面具下传来切齿的咯咯之声。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沉杀 嬴袖亦是面沉如水,以他的眼见如何看不出来,苏靖那淡淡一言竟是将幽鬼郎的求生欲磨灭了个干干净净,幽鬼郎一口口吐出来的哪里是黑血,而是他这三千年来的**本源。 他将油尽灯枯。 千里迢迢从中幽皇朝赶至这里,为的就是这具三千年的怨鬼之躯。 可是如今,却是彻底地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更堵心郁结的是,不仅仅是幽鬼郎未能得手,就连红樱都出乎意料的产生了反骨之心。 中幽有序,凡英灵式鬼,皆不可违背灵主咒令。 凡抗令者,是为大罪,需得投入中幽朱雀池内,以圣火炼魂三年为戒,方可洗去抗命之罪。 圣火炼魂三年,红樱实力也必然实力大减。 仙陵城一行,嬴袖没想到会让他有如此折损。 更让他气闷的是,苏靖明知他是为幽鬼郎而来,却仍是毫不留情地将幽鬼郎毁得干净彻底,半分余地不留。 比起嬴袖,更为愤怒发狂的是第二河了。 幽鬼郎是唯一能够开启鬼山三境之门的钥匙,无人能替,若他死,便无人能够进入那片传说之境,见到魔族伟大的君王。 他掌力朝着幽鬼郎一吸,残躯离地而起,落于他的手掌之中,滔滔不绝的灵息不断朝着他的心脉中护涌而去。 第二河的这具分神之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无光,他沉声道:“封情!是我引你入魔,赐予你三千年厉鬼生涯,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就连幽冥府君也不敢收你的魂!你信是不信?!” 幽鬼郎不答,只是发出沙哑疯狂的笑声。 环绕在面具间的魔意更深了,扣住残躯的那只手掌青筋暴起,可是面具下的声音却忽然诡异地变得温柔起来。 “乖徒儿,你都撑了三千年,三千年啊,蹉跎无数凡人一生的岁月你都熬过来了,为何到了最后一步要放弃? 你说得不错,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诞生了新的第四河,可是师父并未打算就此放弃你,你当真又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吗?” 幽鬼郎哈哈一笑,唇齿之间尽是乌黑的血,血红的目光说不出的嘲讽:“老子都要死了,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些?” 扣住他身体的手几乎都要崩不住那可怕的杀意,他侧过一双血红危险的眼睛珠子,透过面具看向苏靖,阴森悚人的目光几乎直扎人心! “好……好得很呐!多年计划一朝散!太玄宗,苏靖——果真是当年就不该留你!” 嬴袖面色一沉,眼底戾气难止而翻涌,厉声道:“拿下这个魔头!” 粥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本就非中幽座下修士,自然不必听从嬴袖号令,魔界六河之凶名本就威震古今,更莫说是其前三河那种神秘等级的存在。 哪怕仅是一道分神,他们谁也不敢去当这个出头鸟。 百里安手中短笛轻转,正欲出手,身侧却是传来一阵身影疾掠之声。 转目一看,竟是孟子非。 他面容一派沉肃,左手臂挽拂尘,右手持剑划出一道两仪阴阳图,剑意破空之声接连响起,山道之上劲风大作,无数雪絮纷转如刃,即刻化为狂风暴雪一般的绵急剑意,朝着第二河方向笼罩而去。 剑意其势,竟是隐含愤怒的狂暴之意。 绵绵无尽的锋芒之中,第二河面具下那双布满戾气的双眸血色微敛,轻咦一声,似是意外第一个向他出手的人是孟子非。 断裂一指的手掌朝着脚下大地深深一压,漫天飞雪,绵绵剑意在这个瞬间,宛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重力,朝着大地垂直重坠而去,轻盈如无物的飞雪将黑土大地打出无数深深的小洞,虫蛀过后般的千疮百孔。 力量之间的悬殊一眼即明。 可是百里安分明捕捉到了第二河的一瞬迟疑,似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孟子非毙命于此。 随即只听他轻叹一声。 杀机便不再按捺掩饰。 压下的手掌复而抬起,地面间无数如虫食的千万小洞里,悬浮起根根无数纤细的冰针,每一根冰针凝着强大的神念,咻地横立成无数杀机,山道上寒风乍起,穿风过雪一般激射而出。 孟子非感应到了第二河那森然的杀机,他面上一片苍白,却并无退惧之意,手中剑一横,护住双目要害,左手拂尘翻飞如三千白丝乱舞。 细长的冰针如碎草乱飞,却又极锋锐,白色的拂尘丝缤纷而散,一根根冰针毫无悬念地深深打至孟子非的手、腿、胸口里,点点血色斑痕染红他一身。 更有一根尤为细长恶毒的冰针朝着他的心口刺来。 孟子非低吼一声,生死一线间,在半空急急侧身躲避。 冰针划破衣衫,渐起一蓬鲜血,就连他贴心而藏用以驱散发妖之毒的那朵鬼花也如碎纸一般染着血花飘落而出。 孟子非带头出手,虽未给幽鬼郎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反而还染了一身血伤重重坠地。 但是却成功地激发起了众人的战意,他们齐吼一声,各方势力纷纷结阵杀了上去。 也正是因为孟子非的出手,让众人知晓了第二河这道分神的底子深浅。 便再无顾忌。 毕竟哪怕拿下的只是一道分神,那也是第二河的分神。 嬴袖大步上前,扶起孟子非,手掌贴在他的背后不断为他相渡灵力,护他心脉。 “不知死活!这在场的各方势力,比起厉害的岂是一掌之数,哪里轮得到你来送死!” 孟子非虚弱睁眼,嘴唇惨白没有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无言动了动唇。 百里安并未跟上围杀第二河的队伍之中,伞下那双显得格外干净的眼睛微微一转,看着嬴袖怀中奄奄一息的孟子非。 他沉默了半晌,直至见到孟子非满是鲜血的左手正颤抖地抚摸着千丝断尽的拂尘,看着他的目光逐渐湿润,百里安这才叹了一口气,稍显无奈道:“孟公子伤重体弱,还是好生休息疗伤为上。” 孟子非抖了抖嘴唇,朝他感激般的笑了笑,然后脑袋一偏,人便昏死了过去。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碎山 天上阴雪未绝,事已定尘埃。 直至幽鬼郎一死,在这世上便再无鬼山第三境了。 一切仿佛皆从定局,虽然第二河狂怒至极,却也懂得及时止损。 他一掌扫开向来杀来的众人,冷哼一声,便见隐于黑暗之中。 百里安看了一眼立在漫天飞霜中的白衣女子一眼,不知是偶然还是意外,她所立方位离他并不遥远,就在三步开外。 宛若天上银雪一般的人物,如今却给人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 青丝风凌,鸦羽般的墨发覆落上了一层浅浅薄雪,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雪一般清冷。 伴随着百里安的目光,一缕雪花恰逢沿着她雪白宽大的后领落入那纤细易折的秀颈之中。 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百里安手臂一展,琉璃伞面倾覆大半过去,遮去大半风雪。 斩情无声归鞘,苏靖侧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直,双眸墨黑,内里毫无波澜。 可是她并未推开琉璃伞,只是静静地看着百里安,也不说一句话。 气氛忽然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百里安感觉若是自己不说些什么,她能用这样淡淡的眼神一直看下去。 “咳……幽鬼郎这算是死在苏靖姑娘的手中,如此算来,仙陵城大考的第一个试题,还是让苏靖姑娘解了。” 苏靖终于收回目光,她道:“我无意于仙陵城。” 百里安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果然,他不擅应付这样的性冷的女子。 两人俱是沉默。 百里安低头看着脚下大地,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接下来有何打算,这琢磨着如何与她道别。 余光微动轻撇,无意中却是瞧见苏靖目不斜视,一只手并未垂于大袖之中,正以手指慢慢抠着云袖上的白鹤线纹。 那只手指甚是灵巧,不多时她袖间的暗纹白鹤就少了一只尖尖小嘴。 一根歪歪拧拧的长线挂在她的袖口间。 若是放任不管,怕是整个鹤脑袋都要没。 百里安微感差异,于是便问:“苏靖姑娘可有苦恼之事?” “未有。”答话时,苏靖那根略显烦躁的手指很规矩的安静了下来,端庄地搭放在左手手背上。 苏靖姑娘目不斜视,端的一副不怎么平易近人的清冷模样。 她言简意赅,又惜字如金。 百里安心道她正道仙门出身,对那第二河、幽鬼郎之流何等铁面无私,冷酷无情,想来必是十分反感厌恶他们这类妖魔。 估计是念着那两次救命之恩,这才绷着脸并未对他发作。 实际上想必是早已不耐他的接近与交谈了吧。 百里安素来是个知情识趣的好性子,嗯了一声,便不再出言扰她耳朵了。 谁知,那只安静下来没多久的手指,又开始抠袖口上的线纹了,而且动作还更快了一些,透着一丝焦急之意。 百里安终于察觉她的别扭了。 心道莫不是与第二河交手时受了什么暗伤,拉不下脸来问他寻要伤药? 正想细问,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沉悲怒吼,似老鹫濒死时最后的凶狠与悲狂。 “这……这该死的幽鬼郎,他怎么突然发狂啦!” “快!快结法阵至住他!” 百里安视线尚未从脚下大地收回,只见大地一阵猛烈颤动,宛若远方群山崩塌传来的可怕动静,脚底深处不断传来深沉的隆隆之声。 宛若大地深处,火山即将爆发! 幽鬼郎疯癫的狂笑肆意而起,百里安心中一惊,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他猛然抬手,只见幽鬼郎歪拧的头颅不知何时正了过来,眉心开裂出一道森长的黑色裂口,不断有阴凄的黑色飓风从他眉心里狂涌而出。 那黑色的飓风仿佛具备着唤醒大地的神奇即将。 死气沉沉的鬼山仿佛在这个瞬间赋予了生命一般,整个空间都紊乱了。 仿佛巨鬼在苏醒,在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有几名最先靠近幽鬼郎的修士,本来试图将他当为此番入鬼山的战利品,洋洋得意地将之羞辱一番。 可谁曾想变故突生,他们被那黑色的飓风一绞,瞬间尸骨无存。 “这是怎么一回事?!”嬴袖背起昏迷过去的孟子非,厉声咆哮道。 “沙沙沙……” 飓风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无比怪异的声音。 幽鬼郎嘶吼一声,他的眉心竟是爬出一只漆黑的蜘蛛,那只蜘蛛飞快跳在大地上,然后化成一滩漆黑的液体,如渗海绵一般渗入大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苏靖面色苍白,忽然高声道:“马上离开这里!” “开……开什么玩笑,幽鬼郎方才杀了我师兄,我要为他报仇!” 百里安还是头一次看到苏靖面色如此难看,漆黑眉目下,目光冰冷如刀,划向那人:“三境已经开启!现在立刻离开此地,前往一境!” 众人纷纷回首,震惊地看着她。 似乎不明白幽鬼郎无缘无故为何又愿意开启三境了。 分明方才他的师父都那样逼迫他了,他都未曾妥协。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红樱!红樱!原来你竟未入轮回!原来你还在人间与这岁月蹉跎!” 幽鬼郎发疯地大喊着,跪在地上,笑得浑身抽搐:“你来收我!你来收我这个人间厉鬼!我要让你陪葬!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仇恨的火焰都不知是何原因,猛然高涨到了这般地步。 轰隆一声巨响。 大地裂开了…… 百里安身体骤然一沉,脚底下的黑土大地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消融了一般。 古道丛林,大树河道。 皆一寸一寸地开始消散。 裸露在地皮表面的,是一扇青铜门。 一扇无比巨大的青铜门。 哪怕只显露出了冰山一角来,依旧庞大得可怕。 那一滩蜘蛛所化的黑色液体,正渗透在青铜门的门缝之中。 随着黑液地上下流动,那扇大门竟然缓缓开启了。 幽蓝而神秘的光,从门缝中宛若穿透了无数古老有隐秘的岁月,照寒满山风雪,映冷人间青霜。 鬼山三境,时隔两千年。 终于再度现世于人间。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一眼见冥 暮夜沉沉,西山最后一点雾霭般的微红霞光终于被长夜墨渊给吞噬殆尽。 一望无际的夜空里,仿佛星辰日月尽数隐灭于星河之中。 天空中落下的不再是细雪绵绵,墨蓝色的苍穹里忽然降落无数惨白的天光,在高高云层中飞翔的异鸟被天光扫中,顿时咔咔冻结成一肃冰雕,被风一散,便成了银屑般的光辉。 惨白天光幽冷,宛若来自远古国度的可怕天刑,隆隆雷音宛若幽冥低泣,宛若凄惶末日即将降临。 更多的天光在降临,星河仿佛被某种禁忌的力量打破一般,浩瀚无边的夜色在一声声沉闷的巨响里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数以万计、密密麻麻的光点在那天光之中如酿混沌。 立于殿宇檐牙上的乘荒见此一幕,心里顿生无限恐惧,他回过头,去寻大殿之中那个身影,震撼喃喃:“青铜门……开启了。” 青铜门是远古复苏时期,与天地共同诞生的九门之一,门后所藏着的大千世界自古而尘封,曾经亦有古老的仙部亦或者氏神试图开启探究,可每一次开启青铜门的代价尽是不可估量! 而关于青铜门的秘密,至今一无所获。 于是九大神秘远古之门,被封印在四海八荒各个地域之中,未曾开启。 青铜门是一座杀戮镜像之门,其中关押着吞世大蛇,门内世界无所窥,。 可是一旦开启,青铜门的镜像之力会折映苍穹大陆之上,将整个仙陵城视为一个真切的坐标,让无数自那个冰冷而死寂的、不属于六界之中的恐怖神灵被召唤而出。 遥远天空之上那些无数惨白的光点无穷无尽,吞噬着这方天地的灵息,带着世间最原始贪婪、邪恶、掠夺、弑杀的欲望狂涌而来。 那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门后一只堪比上古神魔的存在。 乘荒光是以神念扫视,一被那些光点触及就被吞噬得一去不返,半点不存。 他面色苍白,冷汗津津,以他君皇神念,甚至都窥视不得半分真象来,甚至体内灵魂气息都隐隐不稳。 仿佛天空之上有着一个巨口,欲将神灵的魂魄吸食而去。 天光侵入人间,四海不复,八荒共渊! 君皇往城中一扫,但见凡人无恙,而未入鬼山的名家修士,未得天光扫中,却抱头痛苦嘶嚎,灵台神府竟显崩溃之征。 他心中一惊,忽然回想起她前几日下达的那道莫名指令,令城中一众修士尽数入至鬼山之中,莫不是早已料到,身处于仙陵城内的修士会受青铜门后的恐怖生灵所吞害? 小山君私闯鬼山,她迟迟不予理会,甚至在封山前夕,将一众昆仑女官尽数派遣至鬼山之中。 曾经绝危之地,如今却巧妙地成为了众多修士绝佳的避难净土…… 那么他呢? 心中所演算之事,竟然对他这个君上并未透露半分!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情绪,乘荒消失在了檐牙之上。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山河大殿之中。 “青铜门大开!仙陵城沦为坐标之地!人间即将沦丧,仙界也将不得安宁!沧南衣!这便是你守护的门境!” 青纱帐内,落拓着一道青翡色的动人身影,正高座于王位之上。 昏定的微光里,她侧脸的轮廓带着细致的雪光,漆黑的长发披垂在肩后,银丝细线将她青丝编成一绺绺精致的小辫,尾端还坠着珊瑚色的小石与青珠,看起来真是像极了古策之中所记载着古老神域里的美丽天神。 她柔美而精致的指尖正在细细把玩着一颗水滴般透明的珠子,那是仙人所坠之泪。 “急什么,这不还未得沦陷吗?”珠帘帐内,传来慵懒的轻笑声。 她端起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仙人泪,大梦千年,独泣幽冥,一切始于此泪,如今吾倒想要瞧一瞧,她究竟给吾准备了一个怎样精彩而又绝望的世界。” 乘荒沉声道:“平日里任你痴狂也罢,事到如今你还在妄言,青铜门失守,六界必乱!纵然是我,也护你不得了!” 沧南衣悠悠说道:“神人言微,圣人言简,贤人言明,众人言多,小人才妄言,原来在君上心中,吾与小人无异。” 乘荒一时语塞,正欲挽救,便又听她不以为意道:“如此小人,在‘天光’侵世之下,必然是无从保护君上了,还望君上自立安身才是。” 乘荒面色有些难看,青铜门一开,神明难逃,他实在不能够理解,她为何还能如此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嘲讽他。 冷哼一声,君皇甩袖怒道:“我去请示仙尊祝斩!希望此劫过后,你能好自反省!” 沧南衣轻笑一声,道了一声是。 “君上贵体关乎苍生水泽,君子居安不立危墙之下,的确不宜身陷如此危境之中,仙路遥遥,吾便不相多送了,君上慢走。” 这搪塞敷衍一般的请送之词,将君皇乘荒气得差点灵魂出窍。 但他并未继续争执,因为天空之上那股可怕的威胁已经距离皇城越来越近。 他黑着脸,一剑斩出三千小世界,世界尽头便是那遥遥的紫极帝宫。 君皇大步跨入其中,决计不肯再多留片刻。 只是君皇并未离开多久,大殿上方再一次裂开一道星蓝的空间,满脸惊骇的乘荒从那片天空中重重坠落,口中喷血,束发的紫冠都不知落到了何方。 “空间道锁!竟然是空间道锁!那东西竟然能够将一名尊仙强行锁留人间!” 他会被这群鬼东西吃掉! 沧南衣叹了一口气,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了山河殿。 “解意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澜,即名为此岸。” 一刹那间,山河司起,沧南衣抚指弄珠,抬首望月。 她并非立于山河殿前,而是一步踏入人间矮矮小巷之中,红墙白雪,寒峭压枝头。 天不见月,冥晦不终绝。 山河在她脚下,她想清明中见月,于是,天空升起一轮明月。 明月起昆仑,昆仑沉天渊。 数以万计的古老神灵在她一眼见冥里纷纷陨落,化为真正的光点星屑,比雪还轻,比雨还细的飘洒入人间。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烟花盛世给三文 君皇满眼震惊看着眼前的天幕如屑,坠落极陨落,那缤纷落下的,皆是未知的生命,时隔三万年,他再次亲眼见证了昆仑神的强大与无情。 人间稚子孩童正在小巷雪地里放爆竹烟花。 一缕光屑落在女童手中烟花里,亦如烟花璀璨而逝。 她忽然抬首,看着墙角下的青衣女子,愣了愣,然后扯嘴一笑,露出一张正在换牙的天真笑容,竟也不怕生地将手中一束未燃的烟花递给她。 “娘娘,这个给你玩。” 沧南衣一怔,心道小小稚子竟有此等眼光,竟然一语道破她的身份?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此娘娘非彼娘娘。 在人间有一种对长辈的称呼,正是娘娘,与婶婶大姨这类俗称的意义并无多大区别。 她莞尔一笑,接过她手中烟花,弯腰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豆丁,你赠吾一束小烟花,吾便许你一场盛世之景如何?” 烟花无火自燃,在夜色中宛若一道星辰升起。 豆丁小姑娘哪里是那种附风庸雅的人,她见自己给出的烟花被点了,心中窃喜,小脸却崩得紧紧地,居然坐地起价道:“娘娘,这一束烟花十文钱。” 实际上她爹爹买烟花的时候,三文钱一大捧。 素手中的烟花微抖,沧南衣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堂堂昆仑净墟之主,活过了亿万年的岁月,居然给一个小姑娘给讹了去。 她长眸流转,装作没听见,将手中烟花朝着夜空轻扬而起,宛若久远时期天界被盗的第一束火种,点亮人间冰川山雪色。 墨蓝镜渊里奔涌而出的古老生灵,被她手中那束烟花点亮成一片五光十色的盛世之光,其光澈曜整个草原,延绵四海。 仿佛那一根浅短的烟花,能够盛放一世。 豆丁小姑娘直接傻眼了,小手不自觉地抓紧沧南衣华美而精致的裙摆,一双天真乌黑的大眼睛里盈彻璀璨天光。 盖因有人间烟火,天光不再惨白冰冷,宛若银花火树悬满夜空,落英缤纷,散尽满目辉煌。 人间,好漂亮。 沧南衣侧眸一笑,看着未及自己膝盖高的小家伙:“现在可还要十文?” 小姑娘脑袋盯着两个傻里傻气的羊角辫,小脸红扑扑的,她抬首看着这个异常美丽的女人。 她觉得她眼底一定是藏着星星,不然怎会如此明亮好看。 不知是不是那双眸子过于明亮盛世,夺去了世间一切的神采,以至于他的面容剔透得近乎苍白无色。 她虽是含笑,可是眼底却有着隐隐藏不住的疲倦与沉重。 那双象征着无尽光明的眼瞳背后,似乎也蕴藏着庞大的阴影,只是那片阴影被光所掩,未至人间。 小丫头一下子心软了,抱紧她的腿,脸颊蹭蹭道:“那……那就只收你三文钱好了。” 这小丫头片子…… 夜穹深远,远山寒黛里压云之重,尽显雍容。 无人窥见,这夜,低房矮巷里,有烟火净人间。 …… …… 天未塌,地已陷。 鬼山二境,无法御剑飞行。 众人脚下,一尊盖阔无疆的青瞳门正在以着缓慢而沉重的速度开启。 粥粥众人,如惊慌失措的鸟兽散尽,不再生死相逼,诛魔除鬼。 幽鬼郎残破的身体,正在朝着缓缓开启的门缝中蠕动而去,许是垂死之身,他眼底的疯狂与恨意都被黯淡的惶然所覆盖,依凭着最后那点执念,向往着门内世界。 冥冥之中,百里安似乎听到他在低声呢喃:“我……想回家……” “红樱……我想带你回家……” 残躯跪爬,鲜血涂溢青铜门。 百里安正欲回首,手腕蓦然一紧,却是被疾跑而来的方歌渔抓住手腕,她面色难看至极,急声道:“青铜门一开,但凡落入门中世界便再无回归之可能,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百里安正欲点头,手中琉璃伞蓦然一震,一道红影飘出,落在幽鬼郎的身侧。 是红樱。 她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抹,自幽鬼郎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尽数逆流回到他的身体之中。 红樱抱起幽鬼郎,不让他继续朝着门内世界爬去。 嬴袖见到这一幕,连动怒的都懒得怒了,只是用那双无比失望的眼神看着红樱。 百里安看着她,目光复杂:“他已经自觉阴脉,你即便将他鲜血拾回,也无法救他了。” 红樱摇首道:“并非救他,封情以鲜血涂青铜,是为加速大门的开启,而且身为守门鬼,他的鲜血能够诱发门内大蛇苏醒。” 听到大蛇二字,抓住百里安腕骨的那只手蓦然一紧,方歌渔面色苍白难看,眼底尽是幽光。 红樱摘了黑纱,取了盲带,被鲜血涂红的眼眶里,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灰白眼眸,她说:“鬼山已封,纵然这里所有人逃至一境,一旦大门开启,整个鬼山都会被青铜门吞噬。” “该死的鬼东西!原来你们早有预谋!” 听到封山消息的众人,顿时崩溃大怒,恨不得冲上去将红樱与她怀中的幽鬼郎一起撕成碎片! 万道仙盟的宁长老冷笑道:“我觉得此事中幽应当给我们一个交代,毕竟这名英灵,可是太子殿下您的式鬼。” 虽说嬴袖也恼红樱的恣意抗令,可他中幽的人还轮不到一群散修之流来质问,他抬首冷声道:“红樱是我中幽英灵,奉我为主,她做错事情,自然有我中幽律法来惩治,鬼山一事,我嬴袖亦会彻查到底。” 虽说红樱几番抗令,且眼下又有维护幽鬼郎之态,无异成为众矢之的。 可对于嬴袖而言,红樱与他的意义截然不同。 自古以来,中幽储君,有十二主式之鬼,力量皆是不俗,仅次于阴王之下。 而中幽东宫太子,则能够拥有四大主式之鬼,分别赐字为:胥、邢、夭、景。 以他如今的修为,尚且只能够操控两大式鬼。 而红樱便是其中之一的胥鬼,自他年幼有记忆起,便一直陪伴左右。 不然,光凭她今日重重罪责,嬴袖便有一千种理由将她遗弃至此,收回胥印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胥 嬴袖扔出一道阴符,招来鬼山之中一只苍天鬼鹤,他跃上鹤背,冷冷地看着下方红樱,道“我念你我主仆一场,今日重重过错,来日回到中幽再行惩处,幽鬼郎已经于我无用,你若担心他的身躯引来大蛇,那便将他残躯喂于这只鬼鹤,正好也可以叫我省些功夫以灵力喂养这只鬼物。” 以嬴袖的修为,自是不缺这点灵力,他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让红樱表态,她与幽鬼郎并无纠葛。 这样,他才方可理所当然地带她离开。 本想将幽鬼郎炼成夭鬼,如今却是不成了,他不想连胥鬼都就此失去。 红樱抿唇不语,用那双灰白无神的眼眸‘看’着嬴袖。 嬴袖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就窝火,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红樱!你莫要挑战我对你的容忍!” “太子殿下。”红樱忽然开口了:“红樱侍奉殿下两百余载,今日想求殿下为红樱做一件事,不知殿下能否恩准?” 嬴袖压着浓浓不耐,沉声道:“何事?” 红樱面容转至一个方位,灰白的眼眸正对着青铜门眼,那里插着一柄古迹斑驳的青铜大剑。 她说:“殿下能否为我将那柄剑拔出来?” 嬴袖面色一变,他虽看不出此剑是何来历,但插在青铜门上的一柄剑,用脚想也知道不简单。 贸然拔剑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危险,无人得知。 “红樱,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殿下不愿吗?” 大地间已经开启了一道亘长的巨缝,红樱抱着幽鬼郎的身体正不自往裂缝中滑落。 她没有如同其他修士那般,朝着一境方向逃去,平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嬴袖语气一下子变得焦急起来,他捏动召唤灵诀,却发现红樱没有半分回应。 “先离开这里再说!” 红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地缝中传来可怕的吸力,嬴袖脚底下的鬼鹤不受控制地开始下坠。 嬴袖操控鬼鹤,拉远了一点距离,他忽然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不知何时来到红樱所指的青铜剑旁,他握住剑柄,认真道:“我要多管闲事。” 话音落定,大地轰隆一声,缓缓开启的大门速度忽然暴增,宛若天坑巨裂,恐怖的吸力将四周一群修士尽数吸了进去。 就连嬴袖脚底下的鬼鹤双翼一沉,带着他一同齐坠而下。 仿佛那狂风吸力里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扣住他的命门,让他灵力无法调动半分,眼看着就要撞进裂缝之中。 咔嚓一声。 百里安拔出了青铜剑,他正欲将剑送给红樱,谁知就听到她忽然仰天长啸,手中青铜剑顿时脱手而出! 大开的青铜门诡异地停了下来,维持着扇门倾斜的姿态,嬴袖重重撞在冰冷的大门上,他闷哼一声,五指扣住大门,稳住坠势,险而又险地避免坠落。 忽然,手掌之下仿佛有着什么冰冷的液体淌过,又冷又湿。 惊魂未定的嬴袖猛然抬手,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冬意寒晚,百里安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丝丝寒冷,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被青铜剑柄擦出的模糊血迹。 当红樱发出厉啸声时,他便下意识地死死握住剑柄,可是徒劳无功。 原本插在青铜门上的那柄剑,此刻将幽鬼郎与红樱的身体同时贯穿钉在了门面上。 泊泊殷红的鲜血不断从红樱的身体下蔓延而出,染红了嬴袖的袍服与手掌。 画面竟是那样绝望、震撼、凄凉。 嬴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口泛滥出无以言状的悲痛,他的嘴唇瞬间惨然无色,高喊一声:“红樱!!!” 她求他拔剑,不是为己,竟是为了弥补幽鬼郎开门的过错,将这一旦开启再无转圜的青铜门压至住了。 但代价却是她的生命。 幽鬼郎在她怀中,早已没有了生机,血红的眼眶里,有着风干的泪痕。 红樱拢了拢他凌乱的头发,抬手时其实扯到胸口贯穿的伤口,她眼底漫出一缕痛楚之色。 嬴袖狂奔过来,双手抓住剑柄,双目通红,因为着急面色都扭曲了:“红樱姐姐你别怕,我现在就拔剑救你,我身藏中幽紫血秘法,哪怕你眼下魂飞魄散我也能救你!” 他嗓子哽了哽,吐出来的气息都是惶然发苦的。 红樱待他,虽说冷淡,却也是长年陪伴的赤诚与真心,可是他却到了最后一刻都在猜忌她,迁怒她。 悔恨之意几乎要将他埋没。 他知晓,若是连她都走了,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式鬼能够像她这般待他了。 他发蛮地拔剑,咔咔颤动的巨剑产生动摇。 红樱身下的鲜血越流越多,她面上的痛楚之意也越深,可是她的声音依然平静柔和:“殿下,若是此剑离开我的身体,三境大门便会继续开启,鬼山中的所有人,包括你,都会死。” 嬴袖双手狠狠一颤,他的动作迟疑地停了下来,他喉咙发酸,心脏仓惶,眼泪不争气地淌了出来,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自欺欺人地大吼一声:“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红樱轻笑一声,失血过多的面容苍白而寡淡,剑锋的颤抖清楚地传来他掌心迟疑与动摇的情感。 红樱笑道:“殿下,能够救我时,您在隔岸观火,渡我者,从来都不是你啊……” 不是你啊。 一直都不是你啊。 我所侍奉的殿下,也不是你啊。 她抬起手掌,灰白色眼瞳里的光在一点点的消散暗淡,她的指尖忽然燃起湛青色的光辉,光辉凝结出一个字印,是为“胥”字。 胥命者,相约而不誓。 嬴袖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字印,一时间悲痛交加,不可置信道:“红樱姐姐你要将胥印还给我?你真的不愿意再做我的胥鬼了吗?” 胥印落指而出,嬴袖含泪忍痛去接。 可是他的手指穿过胥印,竟是难以挽留。 述说红樱这一生的字印,燃着生命中最后的光辉之火,落至百里安的面前。 百里安面色苍白,看着那幽幽青芒,一切显得如此迷离扑朔。 他摊开手掌,胥印落于掌心,一隐而灭。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人故去 百里安不知面上应该挂出怎样的神色,他双目阖实,长睫交叠,心绪几乎乱成一锅粥。 胥印落入相归处,红樱浅浅一笑,对他轻声道:“君清独绝,世无其二。红樱愿您衣襟带花,岁月风平,未来不惧。” 赠以胥印以忠诚,与君同行成远客。 枯荣与共,作伴而行。 百里安握紧拳头,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轻声问道:“第二河说,开启青铜门,能够让封情看到家长故土,红樱你……还寻得到回家的路吗?” 红樱微怔,随即笑道:“嗯。” 人之所以会撒谎,是为隐藏内心的脆弱。 雪花凋零落舞,红樱即逝。 胥印之中,他窥得一份久远的记忆。 那一年,山花如翡。 封情是道法宗年轻一代的天才弟子,幼年告别故乡,独上天山路。 道法宗所修绝尘斩凡道,一旦拜入山门,自当斩去一切俗缘。 未能破脉承灵不得归家探望。 这是道法宗第一宗律。 离家二十五年,他终破镜承灵,成为一代皎皎者。 他自豪无比,其师常慧准他下山除魔卫道之后,便可归乡故土,以望父母,以尽孝道。 只是当他除魔之后归家,却发现自己的村子早已被沙匪屠尽,为此心中种下心魔,痛苦不堪。 闭关数年,险些为心魔所吞,好在他心志坚定,一心向道,清肃魔念,以正其身。 次年,他再次下山除乱魔之祸,他遇见了他年幼时同乡青梅女子,红樱。 红樱此时只是一名凡人,从军而战,成为一代名将,且在同年,以一己之力找出当年仇家,复仇将沙匪一一杀死,头颅钉死在木桩之上,暴晒三月,不求以德报怨,望恨不计。 只求快意恩仇,恣意人生。 那时的她同他说:“身在人间,怎可不见人间,修道在红尘,避乱红尘,如此之道有何好修?” 封情恍然大悟,豁然开朗,心中魔念彻底泯灭。 至后,两人携手渡江湖,结发共此生。 美好的回忆到此为止,不知是红樱不愿再触当年事,还是往事过于黑暗,已被尘封。 她与封情的故事,就到此为止。 而她这一生,不论是为人还是为鬼,也到此为止。 风吹寒尸,人故去。 嬴袖立在风口里,面色苍白得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尸体。 他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复而抬头转身看着百里安,目光中尽是彷徨不解,还有一丝晦暗的情绪在慢慢滋生。 他不能理解,为何他的式鬼,会将那象征她一切意义的胥印交给一个外人。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同他作对。 众人逃命而去,早已散去。 苏靖翩然而至,目光深楚楚地看了一眼青铜剑下的红樱,淡道:“英灵红樱,以血为祭,的确成功延缓了青铜门的开启,可是门一旦开启,耗尽她那一身鬼体价值,门依然会持续打开,想要破劫,唯有找到关闭青铜门的真正方……” 她语气忽然一顿,目光转至百里安,平静道:“看着我做什么?” 百里安眸光湛湛,看着她:“鬼体价值?苏少宗主难道觉得英灵红樱的死,是用来体现所谓价值的吗?” 苏靖:“……” 她眼中仿佛有着莫名的心绪起伏片刻,但很快就归于波澜不惊。 “天曜大陆,正魔两道之战持续已逾万年之久,阴谋,劫杀,死难,每一刻在不同的战场之上都有人在牺牲,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追求价值。” 方歌渔怒道:“如今鬼山都封了,是谈生死哲学的时候吗?!魔宗之人也不知混迹了多少进来,红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可不是给你们闲聊的!” 百里安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视线忽然一动,却是瞧见重伤昏迷的孟子非身体正不受控制地朝着地缝里滑落下去,他无奈上前,将他抗至肩头,道:“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关闭青铜门吧。” “慢着!”嬴袖从久远的呆滞中反应过来,他横栏在前,眼底隐忍着杀意绽放,沉声道:“胥印乃是我中幽之物,还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染指!” 方歌渔哈了一声,对上中幽太子也丝毫不给面子,她白眼轻翻,小手一叉细细蛮腰,冷笑道:“嬴公子果然不愧为中幽太子,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不过草莽,其脸可真是比你们中幽的焚无海还要大。 这胥印是以英灵的结灵之源,类似于人类的灵根,魔族的魔核,只是这胥印过于特殊,自古以来的确是只有中幽皇室的诡修者才有驾驭使其臣服。 但胥印之主向谁臣服,将印交之与谁,那一直是英灵们自己择选的自由,怎么到了殿下口中,这胥印反而成了你赏赐给英灵红樱的了?” 嬴袖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幽黑深沉地盯着百里安。 纵然方歌渔说得在理尽是事实,可是事实归事实,让人接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如她所说,胥印虽说是英灵结灵的自主之物,胥印只会自行则英灵为主,而收服胥印英灵者,自古以来都是中幽的东宫太子。 从未有人能够打破这个平衡。 如今百里安横空而出,将这个平衡打破,那么这是要将他这个东宫太子置于何位? 身为中幽女帝嬴姬的嫡长子,嬴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外人在他面前将胥印占为己有,然后扬长而去。 百里安藏于袖中的拳头紧了紧,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青铜剑下气息全无的红樱,并未多言什么,抬袖轻展间,‘胥’字印飘出,落在嬴袖面前萦绕两圈。 嬴袖面色稍缓,抬手去抓握。 谁知在他勉强萦舞的胥印,瞬间散成无数莹莹细芒,如同指间沙,从他指缝中流散。 碎芒重聚,再度回到百里安的掌心之中,隐而明灭。 嬴袖睁大眼睛,面上一抹煞气瞬间腾至眉心,他慢慢垂下手掌,袖袍抖颤。 百里安一拢衣袖,胥印彻底从嬴袖眼中消失,他目光澄澈如镜:“嬴袖殿下想要的东西,我给的起。可是殿下却……”他语气一顿,淡而平静的目光注视而来。 “受不住。” 轻飘飘地三个字彻底击垮嬴袖的自尊,他阴着脸上前一步,看百里安的眼神如看一具尸体。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天从棺来 嬴袖杀机肆意。 冰冷的青铜门,陡然间燃起三朵赤红火莲,将嬴袖围绕其中,每一朵火莲都只有巴掌大,可是被围绕其中的嬴袖面皮滚烫,头发以着肉眼可见变得焦枯翻卷。 嬴袖脚步蓦然怔住,他眼中有着千重情绪叠加,凶光攒动,但很快又悍然压下。 他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垂落眼眸,道:“太玄宗这是打算干预我中幽皇朝之事吗?” 青铜门下不知从何处打上来的微薄光晕落在她的侧颊间,白衣乌发,一袭剪影单薄,苍冷肌肤透着幽凉的光泽,墨色的双瞳倒映着红莲灼灼,她说:“让开,你挡路了。” 嬴袖眼底是止不住的寒意,他面皮崩了又紧,紧了又崩,他深沉道:“你……要护他?!” 苏靖眼底耐心尽失,不再多言,墨瞳微微闪烁,青铜门间一朵红莲摇曳而起,灼灼赤红里可见一道紫极之气,扶摇之上,小小一朵红莲之焰摇曳之间却给人一种沉重如山的势感,噗地一声撞在嬴袖的胸口上。 嬴袖面色大变,没想到苏靖竟然真的会对他出手,凶剑横栏于胸,万般符文乱泄。 一时间,他气机大乱,踉跄两步,面上涌起一阵潮红,握剑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靖。 余下两朵火莲将他前后两方锁死。 苏靖道:“你无力改变眼下局势倒也罢,还要在乎这些小事来浪费你的式鬼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时间,简直愚蠢。” 嬴袖勃然大怒:“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是吗?”苏靖淡淡启唇,红莲画地成笼,罗火地缚,八方为锁,极为霸道地将嬴袖锁缚在半空之上。 未等百里安等人抬步跟上,她白衣轻缓,抬步向前,平静道:“我若真要教训你,你又能如何?” 李酒酒简直要对她膜拜了,抱着佩剑就小碎步跟了上去。 那可是中幽的太子爷啊,就这般情面都不留的吗? 方歌渔冷笑连连,看着天空之上,被烈火所困、面色苍白的嬴袖:“自取其辱。” 百里安摇了摇首,正欲说话,忽然间,胸膛心口蓦地重重震动了一下,其力之深,其势之重,震得他胸口隐隐发麻。 这时,天空之上传来一道类似于鹰呖之音,破云彻空,将亘古长渊的鬼山苍穹渡来一抹冥光。 簌簌灰羽如雪扑朔而下,很轻。 可是却划破他的脸颊,羽缘锋利。 冥冥玄寒之意,让裸露在地表以外的青铜门都凝结出了一层重重的霜意,让门面上的古痕与青苔尽数覆盖。 百里安脚底下一片晦暗,仿佛被一片极大的阴影覆盖头顶上空。 霜意逆拂,百草低杀。 恐怖的罡风席卷大地,那风势过于沉重,让百里安忍不住被风压逼得倒退几步,额前碎发被吹乱,他勉力抬首看向天空。 那是一只巨大的鹏鸟,灰黑交加的羽翼延绵十里,共生五头,每一枚毛羽如利剑般锋芒毕露,它的利爪之下,赫然抓握着一座巨大漆黑的冰棺。 百里安睁大眼睛。 心口之下,那类似于心跳的频率愈发急促明显了。 死寂的心脏下,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他不自觉捂着心口,那只巨大的怪鸟戾鸣一声,五头首齐齐朝着那尊冰棺啄去,天空之上顿时传来一阵金石交击的脆利之声。 那漆黑的冰棺咔咔开裂,但始终并未裂得彻底,反而将那怪鸟的五只嘴反震吐血。 冰棺上蛛网般的裂痕复而又缓缓恢复。 “那……是什么?”巨大的怪鸟浑身散发着冲天的妖鬼气息,巨大的鸟翼如一对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李酒酒的心头,她颤声低语,心惊不已。 方歌渔亦是睁大眼睛,善于解百鬼乱妖经谱的她,一时之间也竟不知此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无端猜测道:“这……莫又不是魔宗余孽的杀机手段?” 困缚嬴袖的红莲囚笼被巨翼的罡风吹得熄灭,他从半空坠下,手中封魔剑被罡风中的寒意一侵,剑上铭文竟是乱碎成靡靡光华。 他一脸痛意,飞快将封魔剑收入乾坤囊内。 苏靖手中斩情持地,眉头微蹙,目光冷寒,道:“玄妖辟鹚。” 百里安不解:“玄妖辟鹚?” 苏靖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她大袖轻拂而起,转瞬间化去大半罡风寒意:“玄妖辟鹚,是一种濒临灭绝的垂苍老妖,因受娘娘一滴仙血,而延绵无尽寿元,介于妖与仙二者本以为此妖早已回归山海之境,却不曾想竟是被娘娘安置在了鬼山之中。” 方歌渔目有异色:“娘娘为何要以血养妖?” 苏靖漆黑的眼瞳倒映着漫天乱羽:“辟鹚玄鸟,虽为妖类,却是以剑气为食,神殿位于昆仑东山,其殿藏剑,名诸天。 诸天为上古杀戮道剑,染无数神魔之血,戾气终年不绝,虽有东天神殿镇压神剑,却偶有剑气外溢,伤尽昆仑东山灵物,自从娘娘以血食喂养此鸟,辟鹚便为娘娘镇守东山,食剑气,护生灵。” 百里安诧异道:“既然是昆仑东山食剑气之鸟,为何会出现在这鬼山之中?” 苏靖目光锁死那口漆黑的冰棺,嗓音低冷如寒刃:“是啊,与诸天剑气常伴的玄鸟辟鹚,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忽然间,她眼瞳急促一缩,四下的罡风变得愈发猛烈。 疯狂啄食着冰棺的五只利嘴非但没能将冰棺啄碎,反而被那棺中一股莫名充沛的力量震地狂吐鲜血。 五头鸟狂怒嘶鸣,愤怒的十只眼睛齐齐打转,蓦然看见地面间宛若天坑开裂般开启一缝的青铜门,在空中盘旋飞舞时,巨大的利爪松开,冰棺朝着裂缝之中直坠而下。 漆黑的冰棺魔息极重,凡是在天空上飘舞的灰羽被棺体一触,锋利的妖羽瞬间湮灭成烟。 一直冰冷沉肃的青铜门,遥远的深渊之中,忽然传来一道与之呼应的长鸣声,成人大小的漆黑冰棺徐徐降落,而被红樱灵魂为祭的青铜封印正在颤抖松动,裂成一缝的地门竟然在缓缓重新开启。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好没道理 砰然一声巨响,冰棺落实,重重砸在青铜门上,整个大地群山都跟着颤了一颤。 红樱的残躯被撞得一歪,青铜剑松落,与幽鬼郎齐齐坠入深渊之中。 咔咔咔…… 开启的裂痕在持续蔓延,整个大地在倾斜。 百里安睁大眼睛,看着那漆黑冰棺发呆。 不知为何,方歌渔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长鸣之声依旧回荡在深渊之中,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痛苦的水汽:“司尘,快离开这里。” 百里安吓了一跳,抵在他后背上的额头竟是滚烫,他赶紧转身扶住方歌渔的双肩,衣衫都挡不住她那烫手的体温,他关切问道:“方歌渔,你怎么了?” 方歌渔摇了摇首,语气催促之中竟是带着几分焦虑的哀求:“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 一旦青铜门的封印被破,鬼山已封,他们就像是末日大陆上的一群浮游,又能离开去哪里? 心中虽然清楚知晓这一点,但百里安哪里还敢说不好,半扶着方歌渔柔软无力的身体,将她送上玉车,复而折身,来到那座冰棺前。 他五指成锋,深深插入那冰棺之中,拖犁着黑色的冰棺,将昏迷过去的孟子非抗在肩头上,开始奔跑跟在玉车后面。 李酒酒脑袋从玉车中钻出,看着百里安问道:“你为何要将这东西一起带上?” 百里安道:“此棺魔气很重,能够加速青铜门的开启。” 他没有说实话。 在冰棺坠落的那一瞬间,他死寂的心脏就如复苏一般,开始剧烈跳动,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能够感觉到,在这冰棺之中,有着一个心跳正在与他的心跳,产生着一种极为可怕的同步率。 地陷在持续,速度绝然不慢,好在鬼山地势十分庞大,尽数没落于深渊之中,还需要几日时间。 所以这并不是目前让人觉得最可怕的。 真正让人心头沉重的是,在这片鬼山之中,黑幕之中暗藏窥视着无数来自北域的人间恶魔。 谁也不知,这些魔修们,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 羽令封山,不见人间寒山与白雪。 就连小忘川,都凝成了一片令人绝望的皑皑冰河,鬼语无声,夜风刺骨。 满目山河,如被这片大地深渊所吞噬。 百里安一行人返回鬼山一境,距离青铜门开启之地尚远,较为安全之后,这才开始停下休息。 孟子非早在颠簸之中就已醒来。 第一时间,他便是去摸自己的剑与拂尘。 剑尚且完好地在他怀中躺着,只是那柄被第二河破坏的拂尘不知丢到了哪里去。 他瞬间方寸大乱,唇齿都咬得溢血,也不处理自己的伤势,起身就朝着二境方向冲去。 李酒酒心好,见不得他就这样送死,忙道:“青铜门已经将整个二境都吞了,你现在去就是在送死?” 孟子非脚步一僵,他忽然折身返回,走至百里安面前,深深作揖,正色道:“多谢司尘兄救命之恩,子非有一句话藏在心中已久,今日若是不说,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百里安坐在冰棺上,低头皱眉看着自己被魔息侵蚀得满是鲜血裂口的指尖,忽然听到孟子非的声音,他目光微动,抬首道:“那拂尘不过死物而已,值得孟公子付出生命去找寻回来吗?” 山风吹动着他的锦袍玉带,他面上的神色很淡,温润漆黑的眸子里却包藏着隆盛久远的情绪。 孟子非不觉抱紧怀中剑,喃喃失神道:“宸月与古道就是我的命,两者不可缺也,如今我的命丢了一半,总得找回才能继续活下去啊。” 百里安将受伤的手指藏于袖子里,点点头,竟未挽留:“如此也好。” 孟子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嗓子滚动一阵,复而隐晦的负面情绪笼上面容:“司尘兄,对不起……” 李酒酒面色古怪:“你自己去送死有何好对不起司尘的。” 百里安从冰棺上起身,目光清明直视着他:“看来孟公子是在向我承认,当日在山境之中你其实是找到了幕后施展傀儡术的第二河了。” 面色苍白虚弱的方歌渔目光陡然犀利起来,如刀一般射向孟子非,冷笑两声。 听到第二河这三个字,就连苏靖都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孟子非颓然一笑,道:“是我糊涂了,一时障目。” 百里安直言问道:“他留你一命的目的是什么?” 孟子非并未犹豫,他有些疲倦的拢了拢衣襟,道:“他希望我来继承山境之中的鲜血长河,成为他的同伴,所以这次来仙陵城,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司尘兄你,司尘兄身为新山主,只要伺机让你死于鬼山之中,我便有望继承鲜血长河。” 他语气微顿,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我承认,我对司尘兄动过不该动的杀心。” 孟子非无比坦诚,莫说方歌渔露出惊诧之色,就连百里安也微微动容。 他正欲说话,忽然间,空气里忽然吹来一阵的劲风,杀机灼灼,朝着孟子非的脖颈方向袭去。 百里安眼皮一跳,不假思索地用力伸手一推,孟子非踉跄两步,劲风偏歪了一寸,但威力惊人,仍旧划破他的肩膀,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孟子非疼的嘴唇苍白,面色悸悸。 所有人同时看向那位白衣清冷的太玄少主。 她大袖飘摇,若隐若现的一点瓷白指尖里,酿着一抹未息的杀意。 苏靖仿佛未察觉众人怪异的目光,她目光毫无波澜地回敬众人,淡道:“怎么,我杀不得?” 方歌渔道:“这两百年间,仙门正道里无一不知你苏靖生了一颗寒心冷肠,可谁又知晓,你是一位杀心如此重的人,孟子非十句里一句未提及在少主大人你身上,你这出手得好没道理。” 苏靖一派波澜不惊的沉静,指尖的杀意不减反增:“勾结魔界二河,试图染指成为魔界六河之一,心性已堕魔道,不论是哪一点,都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什么都懂的李酒酒 方歌渔倒是不怎么在意孟子非的死活,她上下将苏靖打量了一眼,狐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如果真是如此,你早该听见孟子非私下面见第二河就该动手了,怎么还如此有耐心的听他将自述条条罪状?” 大小姐眼珠子一转,道:“可是他的自述还尚未结束,你既然都这么有耐心了,为何不继续听下去再将他千刀万剐?突然绷不住性子突然出手又是缘何?” 苏靖淡道:“想出手便出手。” 方歌渔目光一抬:“你在生什么气啊?” 咻! 方歌渔额前断落几缕秀发,剑意在那只玉白的指尖缭绕不散。 方歌渔面色僵硬。 苏靖掸了掸衣袖,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她面容清冷,与往常无异,只是她说话时目光下意识望向了别处,然后才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会让她显得心虚,然后转过首来。 靖姑娘冷冷清清且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生气。” 一众人:“……” 为何忽然觉得方才还冰冷吓人充满杀机的苏靖突然不那么可怕了。 百里安为孟子非上好伤药,止了血,他神色微凝,看着孟子非身上被第二河重创出来的伤痕,垂了眼敛,道:“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孟子非面容复杂:“我这一生,过得潦草平庸,荒唐混账,可偏偏还想叫旁人晓得我是一位仁礼孝义的君子,可是我知晓,我只是一个卑劣的俗子凡人。 我有,有无法得到满足的巨大愿望,生成了骨子里也有无法逆转的劣根性,我并非君子,却要强装君子,到头来变作这副模样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百里安很平静,也很冷静:“这并非是你让你自白的理由。” “是的。”孟子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自嘲一笑,道:“说来说去,都只是让我自己更体面的借口罢了,我只是见到了幽鬼郎那般模样,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第二河善于蛊惑人心,看透人内心最深的,牵引出里的黑暗无限放大,然后步步沦为他的掌中之物。 幽鬼郎也曾是皎皎天骄,名门正士,他也曾有着飞升之资,遨游天地间的剑侠风采。 可是一朝一夕,败给了自己的愿望,就连生死都难从本愿。 孟子非承认,他并不是那么的伟大,选择当时与第二河英勇一战。 他不过是,想死得体面一些,叫第二河知晓,纵然是他这样难逃命运捉弄的小人物,也不是可以让他随意玩弄的。 “我知晓今日种种坦白,不会叫我显得有多坦荡真诚,只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说出来,真的很令人轻松。 司尘兄,子非虽未真正对你行下恶举之事,但心中毕竟还是动了恶念,自是不敢再以朋友自居,今日一别,望司尘兄能够遇真心友人,千帆过后,仍然赤诚。” 孟子非说完,便不再回头,纵身一跃,跳入那噬人的深渊之中。 公子与剑,不再得见。 “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想不到这孟公子也是个痴情之人。”李酒酒唏嘘道。 虽说一柄拂尘只是死物,但他仍旧愿意未此付出生命。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她毁去苏靖的兔子面具时,她会不顾身份对一个无名之辈怒下杀机了。 “见你这副平静的模样,似乎早就知晓孟子非那点子心思?”方歌渔看着百里安说道。 百里安点了点头。 方歌渔又道:“此人执欲颇深,看似身在正道,实则危悬于黑暗与光明两界之间,心有阴影,却仍有悯善之心,你放过他我倒也不意外,只是苏靖你……” 方歌渔语气一转,腔调让人不可琢磨:“方才还要他性命,眼下倒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太玄少主大人不再追究他私结魔河一事了吗?” 苏靖微启的眸子仿佛蒙上一层纱,她平静道:“二境已覆,他自寻死路,又何必劳我多此一举。” 方歌渔浅浅一笑,目光之中却颇有针锋相对之意:“孟子非一早就明了态度,要前往二境赴死,可少主大人已经“多此一举”了,为何又不劳烦倒底了呢?” 苏靖不语,但目光逐渐冰冷化。 李酒酒见势不对,忙戳了戳方歌渔腰间软肉,道:“歌渔你怎么回事?说话含枪夹棒的,前些日子你不还和靖妹好生腻歪黏糊的吗?为何要因为一点小事咄咄逼人?” 方歌渔睨眸:“你到底帮哪一边?” 李酒酒一愣,随即会心一笑。 感情是小两口子在闹小脾气。 她打量了一眼苏靖的脸色,心中暗自无奈摇首,然后附耳过去,悄悄在方歌渔耳边说道:“我晓得这几日靖妹对你颇为冷淡,话都不愿意同你多讲了,你铁定是在她那碰了一鼻子灰,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闷气,你想故意招惹她,引起她对你的注意力是不是?这个我懂。” 你懂个屁! 方歌渔想锤爆她的狗头。 苏靖的脸色也是挂满凌冽寒霜,墨水清瞳里仿佛有着很危险的光泽流动:“你若是再让我听见那无礼可笑的称谓,我不介意学那疯子一回,将离合宗屠个干干净净。” 李酒酒顿时噤若寒蝉。 你们两个吵架,牵扯我离合宗做什么,真是无妄之灾。 百里安并未在意这边的小打小闹,因为他带回来的那座冰棺,在吞了他的鲜血之后,其中冰冷的气息忽然开始逐渐活化。 他感觉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气息。 是司离姐姐! 百里安心头瞬息惊变。 司离姐姐怎么会出现以结棺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一个简简单单的仙陵城大考,究竟要牵扯进来多少久远古老的人物进来才肯善罢甘休。 当初在空沧山说,他便亲眼见证过司离的强大,可是如今困在这冷冰冰的黑棺之中,气息虚弱得需要引进他的鲜血方可活化被他捕捉感应。 百里安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够将她伤至这般孱弱的地步。 尸魔结棺,是至末路之时,最后的保护手段,但付出的代价也极大,需要在棺中沉眠百年,方可破棺重生。 难怪就连那辟鹚,都无法攻破这黑冰的防线。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情人眼 百里安将手掌贴近冰棺之上,缭绕在棺体上的黑息一下子就缠绕咬了上来,将他掌心划破出数道伤口,鲜血渗至冰棺之中,这才将那道濒临的气息从垂危的边缘拉了回来。 虽然那道气息仍旧虚弱,但那枯竭近乎麻木的状态却是已经得到改变与复苏。 异体同源。 尸魔王族之间的鲜血,对于对方而言,本就是世上最为甘醇的养分。 苏靖似乎也感应到了黑棺之中那道异常气息的波动,她眼中似有细光微凝,将那冰棺静默打量片刻后,似是分辨出了什么,墨瞳微微一缩,藏于袖中的指尖紧了紧。 百里安背脊蓦然一僵,察觉到了苏靖审量的目光,他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悸。 他为自己大意的行为感到后悔。 分明苏靖也在此地,谨慎小心如他,为何会忽然大意放松了警惕,明知棺中是司离姐姐,却是忘了防备这位眼底容不得半分沙子,法不容情的太玄宗少主,竟然就直接喂养起了血食。 司离孱弱之际,血气内息皆不显,如今吞了他几口鲜血后,那尸魔的特殊气息再难掩饰,更莫说她是久远时代的尸魔王族。 苏靖怎能容她? 他这不是至司离于险境之中吗? 百里安并未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抹属于司离姐姐微弱的血气不会被苏靖察觉,他并未转身也能够感受到她那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掌之下。 许久不曾有过的寒意又泛上脊骨。 苏靖静静地看着他掌下的鲜血注入棺体之中,形成浅浅一层血色脉搏般的纹路,她凝眸蹙眉了一阵后。 令人意外的是未见发难,忽而偏过首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宛若并未察觉棺中异样。 百里安略感不安,也未多言,放了一会血,等到棺体内的气息逐渐平复下来,能够自主的隐藏气息与活性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掌,将冰棺收入碧水生玉之中,转目安宁地看了她一眼。 苏靖并未再看他,目光投向二境深渊之中,神情莫辨。 一阵铃佩之音远远袭来,是万道仙盟一众散修在那位宁姓长老的带领下,款款而来。 “久闻太玄盛名,今日有幸,竟然能够在鬼山绝境之中得缘一见靖姑娘真容,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宁非烟这厢有礼了。” 宁非烟虽为万道仙盟的长老人物,可模样实在是生得年轻动人,那双情人眸虽是正儿八经地看着苏靖。 眼波流转之际,总有一股子耐人寻味的风流韵味。 纵然是对着女子,那眼底也能透出温情款款的含情脉脉来。 只可惜,苏靖冰冷严酷,生人莫近,天生灵魂里就沾染了捂不暖的霜雪冷寒,故而对于宁非烟的攀谈,她连眼皮子都未掀开,墨色的眸映着漆黑的深渊。 苏靖高冷之名,宁非烟早有所耳闻,也不见怪,她面容一抬,那柔软的目光忽然朝着百里安方向视来,脸上便是挂起了令人如痴如醉的温柔笑容,十分自然地取出一张软帕,去拉他的袖子。 看着模样竟是准备纡尊降贵地亲自为他处理伤口。 “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怎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手都伤成这般模样了,也不知晓包扎一下,鬼山此地可不比凡间尘世,这里的风都是阴寒蚀骨的,伤口侵了阴风可是要削骨治疗的。” 她的声音软糯甜腻,酥进人心头骨子里,却不会叫人觉得她轻佻放肆。 她仿佛与苏靖是两个极端,虽说行为言语有些出格,却又给人一种恰到好处地温柔亲和,黑褐色的眼睛里仿佛天生含笑一般,很容易让人对她心生好感。 可是百里安却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光是从她对待那名女刺客的行为举止,他便隐隐觉得,此女柔软温柔之下所包裹着的,却是一颗真正的无情心。 百里安小退半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道“多谢宁前辈关心,不过一点皮外伤,不妨事。” “宁前辈?”她双目流光婉转,盈盈含笑似嗔“小郎君觉得我很老吗?唤我前辈?” 百里安很是谦卑温顺“哪里哪里,宁前辈德隆望尊,一点也不老。” 德隆望尊? 万道仙盟一众人面色古怪。 这一般不是用来称颂声望高年岁大的长者吗? 这小子,嘴可真够损的。 若是换做其他女子,早就恼了,宁非烟却是一脸笑吟吟地近他一步,这一下倒是并未动手动脚,只是退而求次地递出那张帕子“小郎君生了一个好正经的性子,若是害羞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话,那此帕赠你,你自行包扎好了。” 她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百里安正要拒绝,方歌渔黑着一张脸,直接夺过她手里的帕子,然后捏着一口闷闷的鼻音,很不讲究地直接糊了一口鼻涕水在上头。 大小姐鼻尖红红,揉成团,重新塞回给她,冷笑道“万道仙盟就这点底蕴?这种云鸾蜀绣在我十方城都是给小孩子擦鼻涕的,小郎君们可看不上你这点小家子气的东西。” “方小姐果然大气。”宁非烟不走心的夸赞一句,然后随手将那湿哒哒的丝帕抖掉,拭了拭掌心的湿润。 “哪里哪里。”方歌渔倨傲地昂起苍白的小脸。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位万道仙盟宁长老的厚脸皮,只见她慢条斯理地将掌心拭干净后,竟然锲而不舍地又取出一张不一样的帕子。 她目光如水地朝着百里安看去,笑道“此帕赠君,还望小郎君莫要嫌弃才是。” 这下莫说方歌渔了,就连万道仙盟一众里的百里仙仙都看不下去了,他在后面悄悄道“宁长老,那个……咱能含蓄点吗?” 虽说您长得年轻,可您怎么说也是一个仙家长辈不是,这少年满打满算,年岁都还没有我大呢,你这掐嫩菜的行为是不是太掉节操了些。 更何况,您第二次拿出来的帕子……似乎跟着你已经有了百年光景了吧,还是一件不俗的防御法器,看似怀柔,实则隐隐施压,饶是那位十方城的大小姐也不能随手将你这件帕子给糟蹋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帕子很好 长老大人,霸王花硬吃小白菜可不符合您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啊。 百里安自是认出了那帕子是件非凡的宝贝,他悄悄地吸了吸鼻子,试图有样学样也挤出一点鼻涕水出来,可是尸魔无泪,自然也不可能有鼻涕。 他甚是遗憾为难的时候,李酒酒哼了一声,小地方出来的她并未认出那张云帕灵性神隐。 也不知晓上头绣着的仙云代表何意,很是争气地将鼻子揉红,学着方歌渔那一套,夺手取过那张云帕,在万道仙盟的众目睽睽之下,往小鼻子上一拢。 擤鼻涕的声音那叫一个嚣张动颇。 酒酒姑娘眼睛一斜,小手一抖,将团成团的云帕给甩了回去,道:“万道仙盟就这点分量?送出手的东西一个不如一个,擤鼻子都粗糙扎人得很,还没我家后山茅厕的手纸柔软呢。” 老女人的花花肠子可真不少,小安若是收了她的帕子那可还得了? 李酒酒自认为她这一系列的有样学样十分到位,将方大小姐的狂酷拽学了个十成十,甚至还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得意间,他忽然发现场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山风古道里,变得一片安静。 这一回,宁非烟并未抖落手中的云帕,她挑眉含笑不语。 在长久死寂中,百里仙仙眼底的震惊之意未退,他蹙眉沉脸:“此物名为破云袖,乃是西天母神的一缕广袖所化,五千年前,西海发生战乱,引水覆灭不周山,西王母割断神袖化帕,将西海封印千年,化解了水淹尘世之危,是以袖帕流转人世四千年。 后为我盟有幸收藏,视为供奉西王母之圣物,能够力压西海之物,自然不那般柔软,我们宁长老将如此珍贵之物相赠,乃是诚心与好意,姑娘这般辱人行径,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挑衅我万道仙盟?” 说这话时,百里仙仙都忍不住给自己翻了一个白眼。 鬼的诚心与好意,他们家宁长老不过是风流成性惯了,看见好看的少年郎,素来大方。 只是今日,格外大方。 但如此折辱西王母之物,罪过可着实不小。 留存千年的宝物被岁月风霜所侵,自然不那般柔软,但也绝不是什么茅厕手纸这般低俗之流。 也就宁非烟收得住神色,她身后一众万道仙盟的修士都早已露出吃人般的目光。 李酒酒万万没有想到,她好不容易跋扈一回,却没想到一头栽进坑里了,。 她完全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更是迷茫不知将鼻涕擤在了此等圣物上的她该迎来怎样的麻烦。 李酒酒一下子怂了,目光怯怯地看着宁非烟手中的云帕,欲言又止,似是准备取回来洗干净毁灭证据。 然后宁非烟确实不给她留半分机会,慢条斯理地将帕子叠好,收入怀中,笑道:“姑娘好胆识,我万道仙盟的人甚是钦佩,来日有机会,希望能够与姑娘切磋切磋。” 李酒酒忐忑不安。 说是切磋,实则是准备寻个机会,要她狗命才是。 百里安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偏移几步,护在李酒酒身前,挡住众人的视线,道“酒酒不识此物珍贵,出言不逊,的确不对,司尘在此替她向诸位赔个不是。” 他话锋忽然一转,又道“只是我与宁前辈您不过萍水相逢,前辈以如此珍贵法器相赠着实不妥,我等不过是小地方出身的凡人,难以认知此物的真正价值,授予在下未免让此物明珠蒙尘,还望前辈能够体谅一二。” 百里安姿态放得极低,做足了一副我们是小辈没眼见,不懂事的模样。 不知者不怪。 若宁非烟执意发难,那也就未免落得一个以大欺小,咄咄逼人的名头。 百里仙仙小声道“宁长老,这少年当初在荒宅之中救过我一命,你就莫要为难他了。” 宁非烟一脸伤心黯然“仙仙这话好生没道理,我这般欢喜他,想要待他好,他不受我的好,怎就成了我在为难这少年?” 李酒酒一下没忍住,出声道“你……你身为一代长老,怎……怎能如此轻佻浮夸地调戏少年郎,你欢喜他也没有用,他早就是我家郎君了。” 宁非烟忍俊不禁“小姑娘,这世上的欢喜可是分很多种的,正比如我瞧着这西王母的云帕好看,我心生欢喜之意,可无关男女之情。 你家郎君模样生得好,我瞧着开心,见不得这样一个标致的少年郎受伤难受,不过是身为前辈长者的关怀与怜爱,怎就轻佻浮夸了?” 这宁长老倒也有意思,百里安以小辈自居,四两拨千斤。 她倒好,直接坐稳了前辈姿态,正正当当地将调戏说成了长者的怜爱。 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反倒成就了是她小心眼,内心龌龊看谁都龌龊了。 比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初出茅庐的李酒酒又如何是她这只老狐狸的对手,这便也是她风流成性,招蜂引蝶却仍旧只会叫人春风温柔,脉脉含情却不滥情的缘故了。 李酒酒顿时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宁非烟嫣然一笑,这次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展新的普通手帕,洁白的软帕绣着三只妖娆美丽的紫蝶,道“小郎君若是肯收下妾身的帕子,妾身便不再计较你家姑娘污我万道仙盟圣物这件小事了,如何?” 百里安颇为头疼“前辈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只帕子?” 宁非烟柔媚笑道“小郎君不妨自己猜猜?” 百里仙仙扶额道“阁下莫要见怪,我们七长老性格如此,见着称她心意之人总是免不了要送上一张帕子,若是对方不收,她可是能够不甘心好几日的。” 虽然至今以来,还无人能够拒绝她帕子的。 这少年倒是头一个。 方歌渔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锲而不舍的人,只差没用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手段了。 百里安无奈,只好伸手接过。 这时一只纤长白皙的玉手先他一步的取走了宁非烟手上的丝帕。 众人皆是一愣,连宁非烟都不由为之惊愕,神色一滞。 方歌渔与李酒酒齐齐看向苏靖,目光古怪。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御妖师 苏靖一副没有察觉旁人异样目光,将那丝帕慢条斯理地反复看了看,软帕上的纹着几只蜀绣紫蝶,寥寥几笔却勾勒出活灵活现的韵味,她墨黑的眸倒映着那几笔蜀绣织纹。 长眸微眯,当她抬首时,那张帕子就稳稳当当地被她收至袖子里了。 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这帕子本来就是她的。 “这帕子不错,绣功很漂亮。”完了,还不忘很敷衍的夸奖一句。 众人:“……” 宁非烟眼底异色转瞬即逝,面色惊愕的神情说收就收,她婉约轻笑:“能得靖姑娘喜欢,是妾身的荣幸。” 苏靖丝毫不同她客气,甚至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味,墨黑的秀眉轻轻一扬,道:“林长老有很多手帕?” 宁非烟温和一笑:“妾身姓宁,字非烟。” 万道仙盟众人齐汗了一下。 感情靖姑娘您在那站了半天,连他们七长老姓什么都听错了去,还好意思拿人家帕子。 咋的? 听您这话问的意思,是一张帕子不够,还想多来几张? 苏靖纠正后道:“宁长老有很多帕子?” 宁非烟朝她眨眨眼,道:“不多不少,正好三条,怕是要让靖姑娘失望了。” 苏靖淡淡道:“那还真是令人遗憾,我还挺喜欢宁长老的帕子。” 万道仙盟一众:“……” 不,看您的神色,一点也不遗憾,甚至连方才那条帕子也没见您有多喜欢。 别以为我们没有瞧见方才您随手就给揉成团塞袖子里了。 不过,她夺那少年的帕子又是什么心态? 如果说十方城那位大小姐是无礼逼人,恶意刁难。 李家姑娘是打翻醋坛子,在宣示主权。 那么这位太玄宗的少主,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毫无道理地抢了这张帕子? 百里安忽然觉得有两道视线扎了过来,一左一右,分别是李酒酒和方歌渔。 恨不得把他脖子扎穿! 百里安也好生奇怪? 苏靖抢他帕子做什么? 他是人见人憎的尸魔,苏靖清楚知晓这一点的,不一剑斩了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对他产生其他的感情。 总不至于也是吃醋闹小脾气吧? 奇怪,他为何要用‘也’? 李酒酒是他的人,吃醋是理所当然,可是他又凭什么擅自主张地觉得方歌渔抢帕子也是因为醋了? 百里安一时间脸颊发热,不由看了方歌渔一眼。 正目光不善盯着他侧脸死瞧的大小姐与他视线撞在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可是一缕若有若无的暧昧在无形的空气里交织在了一起。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方歌渔却仿佛从他目光中看出了些什么,前一刻还如小老虎般凶悍的眼神一下子就虚了,她哼了一声,偏头看向黑夜深渊,心跳有些加速。 然后做贼心虚般的吸了吸红红的小鼻子,表示自己是真的只是鼻子不舒服,而宁非烟又正好拿出一张干净帕子来,她才勉为其难一用的。 百里安忽然觉得她这副又傲又娇的模样好生可爱,一生气脸颊就鼓得像个包子。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指尖,忽然很想捏捏她那红红的小鼻子? “帕子已经送完了,你还有事吗?”收了帕子的靖姑娘开始下逐客令,她想一个人清净了。 宁非烟目光好奇地看着她。 苏靖此人虽然性冷,但该有的场面礼仪不会有失,纵然她记错她的姓名,也会清清冷冷地喊她一声前辈。 眼下看起来与方才没多大区别,可是却是直接称呼她为‘你’。 其中微妙的情绪,让人难以猜测。 宁非烟自然不会认为苏靖也是同她一般,见到模样俊俏的少年便心生喜欢。 这姑娘冷了几百年,争风吃醋这种事想来与她无缘,如此想来,那她可真是有些本事,竟然能够看出她送帕子的真正意图。 “靖姑娘,妾身也不仅仅只是来送帕子的。” 宁非烟心思百转,面上仍自保持着一副柔和动人的微笑:“鬼山三境已开,二境被吞噬不过在于朝夕之间,此番入鬼山一众,亦有不少道友来不及撤离,被青铜门所吞实乃一件沉痛遗憾之事。 如今一境结界也即将告破,青铜门之乱不平,封山羽令绝不会轻易打开,如此一来,我们一行人的安危也是岌岌可危。” 她轻抚鬓间一缕青丝,接着道:“在仙人眼中,我等凡人性命不过沧海一粟,覆手可平,高高在上的谪仙可不会在意我们的生死,所以我们需得将性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是。” 方歌渔奇道:“青铜门已被开启,鬼山内的亡灵与妖皆难逃一死,宁长老竟然还有本事在此等绝境中安于一隅不成?” 宁非烟腼腆一笑,道:“青铜门开启,能够将整个鬼山吞噬至门后世界之中,可是要知晓,有一种大妖,虽说在鬼山之中可随处可见,可是此妖的根茎贯穿整个鬼山三境,是唯一一只能够在青铜门下生存的妖,只要能够藏在树妖的藤蔓之中,便能够免去被青铜门吞噬的厄运。” 深受树妖其害的苏靖蹙起眉头,不认可道:“树妖凶残,如何能够让人以它枝藤为巢,庇佑人类?” 听此发问,宁非烟身后一众人,不由挺胸抬头,神态得意。 宁非烟面上倒是不见自满之态,她笑道:“万道仙盟,广纳散修异士,说来甚巧,妾身所领的这支队伍之中,就有一名实力精湛的御妖师。” 一名宗袍青年站了出来,朝着苏靖恭敬见礼道:“御妖师,余澄,见过靖姑娘,见过方大小姐。” 这名青年看似姿态放得很低,透出的境界气息不怎么高,想来平日里在宗门之中地位不显,眉眼间中有一种身居下位的讨要之意。 只是此刻,他的眼中不自觉间又隐隐有些骄傲。 他应当骄傲,如今在整个一境中,不管是那位中幽的太子爷还是这位太玄宗的靖姑娘,都得仰仗他的能力才能够活下去。 就连宗门内那些平日里看他不起的师兄师姐们,这一路逃回来间,都对他颇为献媚讨好。 他的手中可是攥实了这群天才们的性命。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舍身方可取义 宁非烟向他们介绍道“余澄御妖之术即便是妾身也不得不为之佩服,他能够催眠树妖,让它放下敌意,使得我们为树妖所庇。” 方歌渔大有深意地笑了笑,直言道“我们可不属于万道仙盟一众,宁长老也非接济天下苍生的圣人,若我们也想得树妖庇护,不知得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够让贵盟大发善心一回呢?” 一语道破。 宁非烟摸出一把玉骨折扇来,含笑摇扇不语。 那位御妖师轻咳两声,道“在下不才,虽有御妖之能,但灵力有限,无法广泛催眠大面积的树妖枝藤,此刻持续催眠树妖全靠同盟道友们的灵石支撑,故而想要受到树妖庇佑,需得贡献出三千灵石,以供在下持续施法催眠大妖才行。” 方歌渔啧啧两声“三千灵石,光我们四人那就是一万两千枚灵石了,虽说这点灵石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可入鬼山者何止千百人,万道仙盟何时学起了我十方城那一套,这般会做生意了。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万道仙盟的先知长老道法突破桎梏,早已演算出鬼山之危了。 如若不然,以仙陵城如此珍贵的客卿修士名额,怎会给了你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御妖师头上。” 方歌渔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余澄见这尊贵傲慢的大小姐事到临头了还要嘴硬损人。 面色不由一冷,语气也沉了下来“生死临头,还望大小姐慎言,三千大道,各有神通奥义,您这般看不起我等御妖师,可莫要等到青铜门完全开启时再来求人,那可就晚了。” “余澄。”宁非烟慢条斯理地念了他一声,一双眼波脉脉的情人眸朝他看来“万道仙盟教你的规矩,莫不是都忘了?” 她那双含情眼如水般温柔宁和,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一时间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绵绵入骨的酥意,仍谁听了都会心驰神往。 余澄的心也跟着狠狠动摇了一把,可是他面容明显一僵,不敢再有半分无礼,忙道“是在下出言不逊了,还望方大小姐恕罪。” 见此一幕,百里安不由多看了宁非烟一眼。 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所有人都要仰仗这位御妖师来暂时保住性命。 万道仙盟一行人里,还另有三名长老,可是不论是长老还是那些实力不俗的强者们,都对这位御妖师格外尊敬,唯恐得罪了他。 而这余澄也并非什么心有城府之人,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对于旁人的奉承与恭敬,可以看得出来他十分得意。 这样一个人,却能够因为宁非烟的一句话而收敛自己所有的情绪,完全臣服的姿态着实让人意外。 这个女人,可真是叫人觉得深不可测。 宁非烟手中玉扇一拢,扬眉笑道“不知方大小姐意下如何?” 方歌渔道“纵然能得树妖庇佑,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羽令不开,我们迟早会耗死其中。” “非也。”宁非烟道“世间有万法,可防亦可破,有开必有合,有生自有死,青铜门既然能够叫世人所知,那自然是在历史中有过开启的先例。 虽无人知晓如何关门,但只要一息尚存,便总能叫人找到法子突破这里离开,更何况鬼山一境没有禁飞制令,只要我们在妖藤内活下去,便能够一直调息恢复灵力,再御剑在深渊边缘寻找关门之法。” 说着,她笑了笑,指尖轻转玉扇“虽说这是一个笨法子,但总比束手待毙要来得强吧,更何况灵石本就是身外之物,人死了,这些东西也留不住不是吗?” 方歌渔耐心听完她的一番话,眼底隐晦地划过一丝讥诮的色彩,但很快消失,她故作恍然道“言之有理。” 宁非烟眼眸微弯“方大小姐甚明事理。” 一万两千枚灵石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在鬼山之中幸存下来的一众修行者们能够一人拿出三千灵石的少之又少。 来仙陵城参加大考的修士仅是代表个人,哪怕在宗门之中修为不俗,是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可宗门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将如此数量的灵石授予一名弟子。 以至于场间绝大部分人,都拿不出这么多数量的灵石。 看得出来宁非烟是个外热内冷的人,她的外表看起来又多么柔情似水,内心就有多么冷硬无情。 任凭那些交不起灵石的修士们如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都是一副笑如春风却又不为所动的模样。 等待被死亡吞噬的这个过程无疑是很漫长煎熬的。 那些即将被无情抛弃的修士们,大多都是人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在外不论游历诸国哪一方,都是被供为上上之宾,礼遇有加,如何能够甘心忍受这般处境。 一来二去,自然有人心生怨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私底下暗自结盟试图强行拿下万道仙盟的那名御妖师,为他们所用。 对于一众人的暴乱之举,宁非烟丝毫不乱,好整以暇地摇着玉骨轻扇,一双情人眸似有春风桃花灼灼。 这哪里还像是在避难保命,不知道的,还以为宁七长老是来春游赏花的。 事实证明,宁非烟的确通晓人心,她作壁上观,甚至无需出手,那些缴纳了灵石的修士们如何愿意甘心他人不付灵石就强行与他们享受同样的待遇。 发生暴乱的人们没过多久,便被地位修为更高者拿下。 青铜门大开,就连一境都不知晓何时会沦陷, 濒临绝境下,交了灵石的上位者们自然不愿再多生事端,索性杀鸡儆猴,将带头闹事的几人直接毙命,毫不留情地扔进深渊之中。 狠辣出完手解决掉几人的天龙门少主擦拭着手上的鲜血,目光冷冷扫视余下蠢蠢欲动的众人。 “亏你们这群人平日里还自诩名门正派,一遇危机劣根性便全显了出来,竟敢行如此强盗之举,我瞧着你们这群沽名钓誉之徒也别担心被那青铜门所吞了,索性让本少主提前送你们上路好了!” 当即就有人一脸鄙夷地附和道“没有灵石也想苟活,真是够自私的,这里的御妖师只有一名,若是灵力不支,我们岂不是要被你们这些自私之辈生生累死!”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雷杀 “目光短浅!死不足惜!”交了灵石的一众人十分愤怒。 那名出身高贵的天龙门少主目光厌弃地扫了扫眼前这群人。 其中还有一部分老实并未参与暴乱的。 他心中暗想,留下这么一群人可真是一个隐患,若是待到一境沦陷,这群即将跌入死境的人们,还不得抓救命稻草般地累人累己? 他抬起血迹未干的手掌,掌心灵力吞吐不定,肃杀的青光将他面容映得分外冷硬,他冷声道:“大家精力都有限,可禁不住你们一来二次的闹腾,既然包藏祸心,其行自该当诛。” 大部分缴纳了灵石的人也是纷纷附和,杀机涌现。 “不错,若是让这些愚辈们累的我们全军覆没,可真是叫他们百死难辞其罪了!” “割舍小肉,方可保全大义。” 而一些囊中羞涩的老实修士们纷纷都慌了,不甘心道:“凭何要杀我们?我们自讲道理,不会强取豪夺,行事清白,光明磊落,为何你们还想赶尽杀绝?” 天龙门少主明显是个口无遮拦的傲徒,完全不懂婉转变通,一句话直接惹了众怒。 “早死晚死都是死,青铜门开了,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这点子修为可以逃出生天? 别天真了!你们若真明道理,那不如早早些跃入青铜门内,一了百了,省的在这担惊受怕,鬼山一境内的灵力本就有限,若少了你们,余道友不就省的一些力气了吗?” 此言极不讲道理,直接让对面一群人都炸了。 “你说得这是人话吗?!” “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死?!” 而缴纳了灵石的一批人却是认为天龙门少主话糙理不糙,事实本是如此。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暴乱一下,横生变故? 就算这群人老老实实地待着,一大帮子人调息恢复,不也是浪费鬼山之中为数不多的灵气吗? 索性迟早要死,何必拖拖拉拉累及旁人。 一时间,很多人露出了冷漠、嫌恶、怀疑、阴郁、不容置疑的目光,让那些本不愿闹事的一群人瞬间愤怒了。 两股势力一下子交战起来,画面乱不可言。 方歌渔懒懒打了个哈欠,对于眼前这一幕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李酒酒人微言轻,有心劝解,但她也自知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自然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百里安静默无言地看着施施然坐于妖藤之上的宁非烟,正饶有兴趣地看眼前乱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这场动静将正在山头后方调息冥想的嬴袖给惊动了过来,他蹙起眉头,终于忍不住出手调解双方矛盾。 可是几经交战下来,兵刃都已经见血,甚至双方都死了几条人命,哪里是他一人能够稳定得住的。 百里安本不愿参与人类的斗争之中,但他总隐隐觉得宁非烟意不在灵石。 不然为何有人愿意拿珍贵的法器代替灵石她都不同意,仿佛正道仙门里的这些天才人物,成堆死去她都不甚在意一般。 他一时之间看不出此女究竟心思为何,但不能这样一直顺她心意地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就在这时,双方持续厮杀的战局已经彻底闹得不可开交。 就连在从中周旋的嬴袖身上都不甚中了几剑。 他面色逐渐绷不住了,不由也是压不住脾气,出手逐渐失控暴躁,封魔凶剑裹挟着戾气横扫而出。 生性张狂的天龙门少主被余威扫中,一阵气血翻腾,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他有心发作,可入目之下才发现竟然是中幽太子。 一见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只好强行咽下口中逆血,压住戾气,将怒火发泄在旁人身上。 他不敢明着与嬴袖作对,但心中对他多管闲事的行径颇为不服。 既然你要做那圣人,救这群废物,那老子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看你拿什么来救! 伸手入怀,天龙门少主直接取出四张雷符,朝四天方向起手一扔,冥蓝色的闪电光辉瞬间撕开黑暗的空间,暴掠四射! 嬴袖面色骇然大变! 雷光如刃,煌煌怒轰,在天龙门少主的灵力支配下,雷力精准无比得轰扫在交不起灵力的众人身上。 想来这四道雷符是大符师的手笔,威力无穷,横扫千军! 众人根本无从抵抗,凡是被雷符扫中者,非死即残。 而天龙门少主毫不留情,也不管那群人有没有心参与战斗,御雷直劈而下,面临雷电的众人骇然色变,纷纷御剑如受惊鸟兽般散尽。 乌压压分散开的来的场面一度混乱。 雷符可灭千法邪魔,是霸道无匹的正阳之法,是诛灭魑魅魍魉珍贵神符。 此符本应用在正魔两道的战场之上,四符同出,可以用来瞬杀一名魔将。 可是他却用在了同道仙门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分散出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她正蹙着秀气的眉跟着众人躲避,却被后面一名身材魁梧的修士慌忙逃雷的时候撞了一下,不稳摔扑在地。 女孩儿似乎身上有伤,脸色苍白很难看,当那个人撞过来的时候,小脸浮现出一抹痛楚之色,被撞得往前一扑重重跌摔在地上。 黑裙浸在地面上的鲜血里,一双干净的小手也在地上摩擦出一片淤红,看着很是可怜无助。 她抬起一双神采流转、异常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朝她激射而来的雷电。 青丝被厉风掀起而乱舞,青紫光电将她面色映照得愈发柔弱苍白,雷符化刃,无情地朝着她的双眼锋切而去。 四周逃散的人们自顾不暇,哪里还念及去拉她一下。 天龙门少主眉头一扬,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人群之中这位格外年幼的女孩,似是有些意外。 但他并未因此而收手,嘴角吮着冷笑,抬起一根手指在额侧轻轻一点,灵台神府之中散出无形的精神力,继续操控雷符。 雷刃如咆哮的凶兽,狂呼落下,瞬间将女孩的身影吞没,在地面间劈出数道数尺之深的痕迹。 焦土之中兹啦着未散的紫色电光,高温的热雾沸腾而起,四周被那雷电余温热雾所触,衣衫焦枯,肌肤烫成恐怖的鲜红水泡疤痕。 嬴袖大怒:“毕平!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你也杀!此举你与邪魔何异?!”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教育与教训 天龙门少主毕平神色甚是无辜:“一个手无寸铁、毫无修为的少女是如何能够出现在鬼山之中?方才二境之中发生的一切嬴公子想必也看见了,魔族无孔不入,谁知此女是不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嬴袖面沉如水,见他滥杀无辜且毫不知悔改,正欲出手教育。 毕平目光一转,将他神情尽收眼底,忙又笑道:“嬴公子贵为中幽太子,管的是厉鬼三千事,怎么,如今人间我辈之事你也要管?” 他目光陡然肃正,客客气气地看了一眼苏靖,继续道:“靖姑娘在此都未多言,不知嬴公子是拔出了十三剑中的哪一柄尊剑,又有何立场来教育在下?” 嬴袖脸色一下子无比青白,身为天玺少主却与剑道终身无缘,本就是天下最大的笑柄,毕平可谓是一针见血,何其恶毒。 他憋着一口郁气,目光不善地看着苏靖:“身为三宗少主,你也不管此事吗?” “有这个必要吗?”苏靖黑如墨玉的眸子映着四方雷电,却惊不起半分波澜,她淡淡道:“你若真想管,何必多说废话,你若不想管,又何必惺惺作态假手他人?” 毕平哈哈抚掌,甚为得意:“说得好!” 苏靖言辞并不犀利,却字字诛心,嬴袖怒极,抖着袖子指着她,眼底又生着几分莫名沉痛地情绪:“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本已闭上眼眸,不愿在搭理他的苏靖听了这话,垂落的长睫轻轻一簌,再度睁开双眼时,她的目光比平日里更加漠然:“放心,尚还有良药可医。” 话音刚刚落定,悬于四方的一角雷符忽然发出一声轻嗤之音,紧接着便化为邈邈青焰,如燃烧的枯纸般,卷焰落下。 众人皆是一怔。 苏靖重新垂落眼帘。 焦土间的雷火浓烟滚滚散去的同时,一道端端正正的身影自落尽的烟尘里缓缓行出。 一身红衣的少年踏入众人的视线中来,当他出现的那一刻,焦土大地上的浓浓余火宛若被一场温和绵绵的细雨渡淋,尽数浇熄。 少年单臂托抱着一个女孩,她染血的黑裙兀自滴落着鲜血,满是血迹的小手轻轻拽着他的衣领,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动人,虽然唇色苍白无力,但神色很平静。 因为她的眼睛,正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所覆,并未让一道雷火电刃落入她眼中。 冥蓝色的电焰在他手背上擦出一道烈烈燃烧的血口伤痕,随着他的步伐缓缓,逐渐湮灭成烬,只留下一道醒目的绽红伤口。 众人见此,鸦雀无声。 良久后,少女平静的声音响起。 她说:“哥哥,你救了我。” 百里安看着众人,没有说话。 在方才雷符正法直临而下的情况下,众人无法想象谁能够在短短瞬间救人且全身而退的。 如此恐怖的雷刃劈在身上,竟然不过是简单的擦伤? 这少年什么来头,为何江湖上从未听闻过有这样一位体修天才,竟然可以抵挡得住雷符的攻击?! 嬴姬面色有些挂不住,悄然看了一眼闭眸不语的苏靖,这时才明白她为何会说没有必要出手。 因为想出手的人不会犹豫,想救人的人也不会思考那么多后果。 面对毕平的滥杀无辜,他愤怒气恼,当众指责,看似公平,为弱者出头,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他提剑站在原地未动的事实。 百里安一言不发,可是此时此刻他站在了焦土大地上,怀中护着一个女孩,战火雷杀之中,她毫发无损。 嬴袖的呼吸莫名沉重起来。 苏靖口中所说的良药可医……那良药,又是指什么? 坐于老藤之上的宁非烟手中玉扇一合,目光隐隐流转出莫名神采。 毕平面色阴郁地看着那张燃烧殆尽的雷符,磨牙森然道:“你很不错。” 四张珍贵雷符,直接被其破一,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毕方召手引雷诀,余下三道雷符化作三道光柱钉入大地之中,积埋于大地间的鲜血瞬间逆飞乱溅成珠珠血红,萦绕他的周身盘旋不定,每一颗升起的血珠晶莹剔透,倒映着雷霆电光。 大地宛若嵌入一个小型雷阵般,龟裂的大地蜿蜒出道道光阵,血珠噼啪而碎,每碎一珠,便会炸裂出一道令人心悸的雷团能量。 围绕在百里安四周的空间传出恐怖的惊爆声,足以掀翻一只成年妖兽的厉风将衣袍掀舞而起。 红衣猎猎,黑裙招招。 少女羸弱纤细的手臂不由环紧他的脖颈,稚嫩柔软的脸颊往他掌心里蹭了蹭,倒也不见不安惶恐,反而更像是一只孤弱的幼兽在撒娇。 百里安微诧,因为他感觉到怀中这个陌生的少女很喜欢用她的鼻尖试探性地蹭他掌心,似是在捕捉细嗅他的气味。 怎么像是一只奶里奶气的小猫? 他笑了笑,伸手拂去朝她脸颊乱袭而来的罡风雷花,然后平静抬眼敛去了眼底的淡笑之意,面无惧色地向前继续走去,全然不在意自己即将踏入雷霆法阵的中心方位。 毕平冷嘲道:“自取灭亡,再往前一步,你会死无葬……” 咔嚓! 百里安并未因为他的威胁警告而停下脚步,直接踏在一道硕硕闪耀的雷符之上,便听一声脆响,那道雷符就像是被吸干水分的枯叶,便碾成一地齑粉。 毕平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珠子微突。 百里安继续踏出两步,又是两声脆响。 围绕盘旋在他四周的无数血珠如失去神奇力量操控一般,如一场颓然的落雨,重新洒入大地之中。 百里安来到浑身僵硬的毕平身前,平静问道:“打够了吗?” 毕平咽了咽口水,却发现嗓子眼干哑无比,仿佛被一团火烧得干干净净,喉结滚动涩然地疼:“你……” “算了。”百里安打断道:“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 说着,他温柔地将怀中少女轻轻拢紧,抬起一脚简单直接地直接朝着毕平的胸膛踏去。 一阵雷动之音袭来,毕平眼皮狂跳,双手交叉成十快速格挡在胸前。 紧接着,他双臂手骨咔嚓一声深深凹折下去,剧痛袭来,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只觉双臂被一只洪荒巨象踏中一般,双手重重撞在胸膛上,整个人被重重抛飞出去。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山门 他惊得魂魄俱散,不是因为百里安那一脚恐怖的力势,而是他的身后便是鬼山深渊。 “救我!救我!”他在半空之中撕心裂肺地怒吼命令着,试图让自己的手下接住他。 可是见证了百里安强悍的力量后,就连雷符都能不动声色的踏碎,谁敢找死去接他,那不是一起坠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了吗? 无人出手救她,收了三千灵石的宁非烟只负责催眠大妖庇佑他,也无相救之职,亦是抚袖旁观,笑意盈盈的情人眸黑深不可测。 毕平心生绝望,死死闭上眼睛,耳侧满是狂风呼啸。 可是忽然间,腰间骤然一紧,他急急的悬停在了深渊侧畔。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惊恐的冷汗打湿衣衫,双手无力地耸搭垂着,他一点点睁开眼睛,朝身下看了看,尽是不可窥测的深渊黑暗,宛若饕餮恶兽无底的巨口般,仿佛随时将人吞噬。 他骇得不敢多看,忙道:“救我!快拉我上去!” 脖子扭到一半,蓦然僵住,上方视线里正是那个少年,靴底正踩着他的腰带,故而并未让他彻底坠入深渊。 “毕平少主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灵石?”少年眸中清光徐徐,像是映入了一泉清月。 分明是个居高临下的看人姿态,可却是不会叫人觉得他身上会有倨傲的气质。 他的神态依旧平和,仿佛脚底下踏着的并非是条人命,而是价值有度的灵石。 听着他干净的嗓音,毕平劣根恶性瞬间憋不住了,他眼神凶恶:“你敢讹我?!” 百里安不作回答,靴底轻放,毕平就朝着深渊重坠下去。 “有!有!有!我给你灵石!该死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毕平不得不认怂。 百里安靴子重新踩紧腰带。 他气喘吁吁,被折磨得不轻:“你……你要多少灵石?” 百里安目光掠掠一扫,道:“三万六千枚灵石。” 他看得真切,被雷符所伤的,有十二人,一人三千灵石,那便是三万六千灵石。 毕平面色大变:“你不觉自己的胃口太大了吗?” 百里安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简单平静的一眼,让毕平没由来的狠狠心悸了一下,瞬间丧失了继续与他讨价还价的勇气。 他满脸肉痛地解了腰间的乾坤袋,忍着手臂间的剧痛,将乾坤袋扔在百里安的脚下:“里头有三万灵石,再多就没有了,余下的我可以让我的下属给你凑凑,你……你快拉我上去?!” 百里安没有动。 毕平如欲喷火的目光狠狠瞪向自己的下属们:“你们这群蠢东西还傻站着做什么?!我若死了,你们真以为出去后也能苟活不成!都给我将灵石交出来,只要我活着,还怕少了了你们一口肉吃不成?” 于是天龙门一众人强忍着不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余下六千灵石给凑齐了。 宁非烟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侧首看着身边一直相随的女子,道:“雷符之威,就连承灵境的修行者都不得不忌惮一二,更莫说直接身陷雷阵中央,受四方雷火所劈,这少年风云不动,轻而易举地三步破阵,属实算得上是个迷了,红妆,你怎么看?” 浑身裹着大袍的少女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面具下的神色漠然平静,微显沙哑不是那么动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他的修为不高,生死拼杀,我有九成把握能够成功偷袭将他杀死。” 她的语气很冷漠,也很平静,可是出于宁非烟对他的了解,她听出了红妆话语中的隐隐不屑与轻视,甚至还隐隐有着一丝敌意。 宁非烟故意刺激她道:“你的刀固然锋利,可是你却破不开那雷法。” 红妆微妙的沉默了一下,随即道:“雷符以精神力操控威力远在灵力操控之上,这少年修了精神力,且造诣似乎在毕平之上,可以在毕平引符的过程中取而代之,成为新的符主,散去雷符中的力量,所以踏碎雷符,如踏薄冰。” 宁非烟玉扇轻敲掌心,又道:“一个能够抗住雷火霹雳的强大肉身,十有八九是名体修天才,在这三千世界中,这并不是什么奇事,可是体修能够将精神力修得这般厉害,我还是头一回见,嗯……这神秘又漂亮的少年,可真是看着愈发可人了。” 红妆语气骤然冷了:“变成死人,就不那么可人。” 宁非烟谓叹道:“真是可惜了,比起只会动嘴皮子教育人的家伙,我可是更喜欢直接出手教训的少年郎啊。” 纤长的指尖细细摩挲着扇柄间的刻纹,她眸色幽幽不可测。 被救上来的天龙门少主在下属的搀扶下,手臂不自然的耸塌着,双臂肿大,断骨的巨疼让他面色难看阴狠,死死盯着百里安道:“你敢不敢报上你的来历,今日毁符夺灵石一事,来日我天龙门必然好生登门拜访!” 百里安道:“空沧山,司尘。” 毕平皱眉:“空沧山临近乱魔海,我从未听说过山中有擅体修者在空沧开山立派的,怎么?阁下敢做还不敢当不成?” 百里安认真想了想,道:“若你想去空沧山秋后算账的话,却是不妥,山中无一人,你找麻烦的话怕是无人招待。” 他一脸体贴的样子。 百里安并未说瞎话,如今的空沧山,只有一条鱼,一名山鬼,一只尸魔,还有小鹿,真是无一人能够招待他了。 毕平见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心中更是愤怒,他磨牙切切道:“阁下何必对自己的宗门来历遮遮掩掩?” 他暗知体修虽强,肉身固然强悍可怕,能够雷法不侵,但那也仅限于拓海同境界,可他天龙门也并非泛泛之辈,门中承灵长老无数。 区区体修肉体的武夫,纵然一时强大,但修行进展比起走灵修的修行者更为艰难。 在这世上真正突破承灵境的武夫屈指可数,如何能够抵得过他天龙门的万法倾压。 在这世上,体修者前期的确多数强于灵修者,可提休息武夫从来都不占据灵力方面的优势,寿元远不如寻常修行者,故而真正能够走至武道巅峰的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几人。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武修的正确使用方法 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武夫也就被当世修行者认为不过是灵根驳杂,悟性不佳者,退而求次选择的一个速成修行法门。 毕平咽不下心中这口恶气,眼下他拿他没有办法,但等到仙陵城大考结束之后,他定要他宗门师长百倍偿还今日之恶果! 天龙门少主一看便是生性跋扈且还一副直肠子的人,根本藏不住眼底情绪。 百里安心道他真未遮掩,他本就孑然在世,背后除了偌大空荡的空沧山,再无其他。 “真是要叫阁下失望了,我……”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既然都诚心诚意的发问了,司尘你又何必扫他兴致。” 方歌渔迈着懒散的步子,远远而来。 比起趾高气扬,十个毕平也比不过一个方歌渔。 她黛色的小眉毛桀骜扬起:“这孩子是我十方城出来的,你待如何?” 毕平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干笑两声,道:“方大小姐可真会开玩笑,十方城则选弟子,可收符师,器师,药师,剑师为客卿修士,独独不收武夫。” 武夫灵根天赋有限,旁人或许通过一山灵脉就可破境提升修为,而武夫则需要十山灵脉方可达到寻常修行者的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培养出一名武夫,所耗费的代价不菲。 对于行商遍布天下的十方城而言,自然不会愿意养潜力有限的武夫。 此女明显是在多管闲事,有意偏袒! 方歌渔冷笑道:“本小姐想收灵修者还是武修者,何须过问旁人意愿?我说他是十方城的人,就连我的父亲都不敢反对,区区一个边陲地带的小宗派少主,也敢质疑本小姐的话?” 毕平气极。 制霸一方,诸方大国臣服供奉的一流仙宗天龙门,到了她的口中就如此上不了台面。 更让人郁闷的是,在方歌渔背后势力前,他还无从反驳。 毕平干笑两声,不甘心道:“方大小姐执意偏袒,在下还能说什么。呵呵,天下万法仙宗,当以十方城最为轻视武修狂徒,大小姐轻轻松松三言两语就打破城主制定的规矩,这份恃宠而骄的本事,在下自愧不如。” 百里安眉头一皱。 他本不在意毕平对他冷言冷语的态度,但方歌渔是他能够嘲讽的人? 目光渐冷,这时,人群之中穿出仙陵城守城军蓝幼蝶的声音:“毕平你有完没完,虽说方歌渔平日里气焰嚣张,老拿鼻孔看人,甚是讨厌。 可方歌渔收个可人儿关你屁事啊!惹不起十方城就惹不起,非得扯这些有的没的,难怪被人打在地上嗷嗷叫。 你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点大出息了。就你这德行还想找人秋后算账,我怕你光是看见十方城的城碑腿都要软。” 毕平整个人雷劈一般:“可……可人儿?” 方歌渔也傻了,才瞧见黑压压的人群里还有这货。 且看蓝幼蝶摇头晃脑地拨开人群,目光不屑地看着方歌渔:“什么叫这孩子是你十方城的人,十方城是不收武夫,但这并不妨碍方大小姐她收面首啊。” 一众人面色瞬间无比怪异,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李酒酒手中的剑都惊掉了。 宁非烟哇了一声,张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一双情人眸笑意盈盈。 李酒酒呆若木鸡。 苏靖平静阖眸不语。 而部分男修包括嬴袖,都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目光隐隐不屑。 方歌渔只觉得四周微妙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顿时面红耳赤,像是一只踩了尾巴的猫:“蓝幼蝶看我不撕烂你那张讨嫌的嘴!” 蓝幼蝶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你凶什么凶,这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咋?如今都玩起了同穿新人红衣的小情调,藏藏捏捏的有意思吗?” 众人目光更加微妙了,这才发现原来少年红衣,竟是一对新人礼服。 好家伙,十方城盛宠最重的大小姐都养起了面首,百家仙门的风气何时糟糕成了这样? 十方城出来的人真会玩,来鬼山捉拿千年厉鬼还不忘整这种小情调。 那天龙门少主可真正是提到了铁板上头,十方城虽并未列于仙道三宗之内,但论背景实力,一百个天龙门势力集众起来,也未必能够破其一道外缘城门。 眼下看来,方才毕平的一方质问,可真是在挖坑给自己跳。 毕平神色悸悸,不敢再提秋收算账之事,只悻悻嘴硬地哼了一声:“既然有人甘愿自我践踏,屈于女子身下,行那败坏男儿门风的窝囊事,我又何必在于此等平庸自堕之辈斤斤计较。” 话说得倒是硬气,可是众人却知晓,这位十方城的大小姐绝非蓝幼蝶之流,十方城家风甚言,从未听闻过她私养过面首相公的谣言,人间英杰无数,哪怕是面首,还从未有谁能够入得了大小姐的眼。 方大小姐不近男色,不近女色,独身骄傲地活着,像是一只高贵的雏凤,就连让她真正交心的朋友都屈指可数。 可是这少年竟然能得她亲自出面护短,想来不单单是面首这般简单。 退一万步而言,能够傍上十方城,就算是屈身一回又能如何,众人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委屈的事。 要知晓这位大小姐体内可是流淌着纯正的仙人之血,若能春风一度,风流一夜,元阴极补,对于男子而言也是极为难求的一件天大好事。 在场的每一位敢担保,这位天龙门少主若是能有机会,莫说三千灵石,即便是出三万,三十万灵石能够换取成为她面首的机会,也绝不是一件赔本的买卖。 自我践踏,败坏门风,那也要看看屈身在谁的身下。 毕平这吃不到葡萄还要说葡萄酸的行为,当真是有失水准。 蓝幼蝶还在那嘀嘀咕咕,分外气恼不甘:“还是方歌渔会玩,知晓养一名俊俏的武修面首,难怪那夜一眼瞧着就知道有副好腰,怕顶是有力爽人,姥姥个腿的,这下可真是完败给她了,居然连玩男人都玩不过她了。” 看戏的众人眼珠子乱突。 感情武修的正确用法是这样? 他们什么时候成了你们攀比的工具。 你们这些仙门小姐够了! 给我向全天下的武修道歉啊!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养家糊口是正道 方歌渔一时之间都有些承受不住来自李酒酒怨念极深的幽怨眼神。 重山如乌墨,叠影而深。 经过蓝幼蝶这么一闹,鬼山一境之中剑拔弩张的氛围虽说没有改变,双方阵容仍旧对立分明,但一番乱战也算是缓停了下来。 百里安怀中抱着那名受伤的少女,手中提着乾坤囊,朝着宁非烟方向走去。 宁非烟玉骨纸扇轻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百里安将乾坤袋扔给她:“三万六千枚灵石,给你。” 宁非烟抬起眉梢,却不吃惊:“小郎君这是要替毕平雷符所伤十二人缴灵石?” 原本气息恹恹,垂头丧气坐在地上放任伤口流血等死的那十二人顿时抬起首来,目光震撼意外地看着百里安。 三万六千枚灵石,都可以养活一个三流宗门势力五年光景了。 他不惜得罪天龙门少主,索要灵石,竟是为了他们? 一时间,那十二人目光莹热,嗓子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像毕平这样的上位者,交了灵石便可安居平安之地,冷眼坐观他们像蝼蚁一般垂死挣扎,这是残酷修真世界的常态,他们并不会因此抱怨憎恨毕平的漠然无情。 毕竟灵石是人家口袋里的财富,没有义务来浪费保你一介陌路人的性命。 只是当毕平言语轻视侮辱,不分青红皂白,仗着自己的背景与修为便大开杀戒,这让他们感受到了命运的不公与涩然的无奈。 在毕平这样人物的眼中,他们的命不是命,只是道路上的基石,他们生死之间,只是在于这基石是否平坦温顺。 若是稍稍生得尖锐了些,必然会被人磨去棱角,挫去锋芒,直至看起来无害安全,踩上去舒坦,才算是结束。 他们没有想到,在绝境之中,还能看到一只公平的手,朝他们伸来。 至始至终,那个少年都未与他们有过交集,甚至是说上一句话,但是他的善意,却是真真切切的在那里。 “怎么?不能代交灵石?”百里安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宁非烟。 宁非烟嫣然一笑,伸手接过乾坤袋:“自是可以。” 百里安点头,摸了摸怀中少女的脑袋,然后目光无比自然地看向方歌渔,道:“方歌渔,她受伤了。” 并非是被毕平所伤,所以她的那三千灵石并未算在毕平的头上。 一众人无语至极。 这吃软饭要钱的模样这么理所当然真的好吗? 方歌渔掏钱的动作更是自然利落,将三千灵石稀里哗啦地倒给了宁非烟,她刚系好乾坤袋地软绳,便注意到四周众人朝她投来的异样目光。 她耳根子发烫,这才察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将富婆小钱袋子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下,十方城大小姐养面首的是,还真真是得四方皆知了。 李酒酒捏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得努力赚钱养家糊口了…… …… …… 东方不知何处起,竟是在羽令封山下,簌簌落下了婆娑月影,在交错的树藤间稀疏落下,为幽暗的鬼山世界渡下了一层冷冷的幽光。 宁非烟半倚在一处断崖侧畔,周身妖藤如蛇轻绕慢舞,她的宗群边安静放着一坛开封的清酒,散溢出缕缕酒香。 “我被那狂徒差点杀死的时候,你为何要袖手旁观,不予理会?!”毕平面色阴沉地从阴影中度步而出,咬牙道:“今日这场乱局,我如你意愿,被我一手挑起,你便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别那么生气嘛?”宁非烟侧过一张倾颜,笑容昳丽,灼人眼球:“小郎君意在你的灵石,我晓得他不会杀你。” 毕平被她那张笑容晃了一下神,狂傲无礼如他,却也在这个不算解释的解释下释了怒意,缓了颜色。 他又问道:“若我没有那么多灵石,你觉得他也不会杀我?” 宁非烟笑而不语,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手斟了一碗酒,举手相递。 她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让人将心都掏出来供给她的本事,纵然前一刻毕平还对她满心质疑与怨恼,可当她就这样简单柔柔笑着,递酒给他,便化去了他浑身的戾气。 毕平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接过那碗酒,她玉白的指尖就抵在碗沿间,看似触手可及,可桀骜的天龙门少主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甚至知守礼道,并未触碰,只是端碗将酒一饮而尽。 他看着她,浑身锋芒利刺都收了起来,柔声道:“我今日可有助你成事?” 宁非烟道:“算是成了一半。” 毕平面色一下子慌张了起来:“什么叫成了一半?会不会影响到你接下来的计划?” 宁非烟抬起指尖,细细拨弄着在她指尖缠绕的妖藤,她极清地叹息一声,后道:“毕平,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吧?” 她的语气是这般温柔,分明是让他为她做事,却偏能给人一种体贴之意。 可是这份温柔的体贴下,却是从未正面回答过毕平的问题。 可是毕平不在意,他重重点头:“我本就是你手中的刀锋利刃,莫说一件,就算是千百件我也愿意为你去做。” 宁非烟笑出了声来,那双情人眼透着灼灼的光,可是光明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大黑暗,她摇头说道:“我的刀,有红妆就够了,毕平,这次我让你做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让你掉进那片深渊之中,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她的坦然与直接让毕平神色一僵,陷入久久的迟疑与沉默。 宁非烟并未催促,也未因为他的迟疑犹豫而出言嘲讽,她的目光依旧温和脉脉,令人沉迷。 她重新转过了头去,目光平静地看着深渊下的巨大门影。 良久,他才闷声道:“你说得是青铜门吗?” “是。” “我会死吗?”他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可怜,未等宁非烟回答,他自己先笑了:“瞧我问的傻问题,千古以来,凡入青铜门着,就从未有人活着回来的先例。” 宁非烟眼瞳之中光华一闪而过,她悠然道:“可我觉着这问题问得极好,而且我能很认真的回答你,坠入青铜门的人,不一定就会死。”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魅者 青铜门是自创世万古时期的遗迹,这个世界无人能解的秘密。 即便是尊仙也难参悟此门留给世人的迷题。 可是此刻,宁非烟却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入门者,可不死。 毕平觉得十分荒唐,也十分震撼:“可是,至今无人能够” “无人能够走出青铜门,这不代表着历史上那些进入门中世界的人就已经死了。”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魔族为何要混迹鬼山中来? 有传言魔界主君被封印于青铜门内,他们是为复活魔君而来,既然魔君被封印千年未死,那么门中世界也非是必死的绝境之地。” 毕平身躯一震,整个人僵了良久,面上因为饮酒而染上的红潮也逐渐退散成苍白之色。 他看着眼前身穿紫虎宗袍的女人,她眼底坦然清澈的色彩,让他忽然觉得鬼山断崖处的风,竟是砭骨的寒。 “你”他喉咙深处慢慢滚出沙哑的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喉咙如火烧。 宁非烟从断崖间站起身来,紫袍滚滚拂动山石,犹如烟云袅袅,她眯起眼睛笑了笑,声音清淡:“我?你想说什么?” 恰时,山风自深渊中卷烈而起,扬起她的衣袍黑发,宁非烟两颊青丝漫漫舞动,露出一双莹白的耳。 毕平一时间忘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生怕错过了什么。 那双莹白如玉的耳朵,非同常人能有的美丽精致,上耳缘比起人类要显得长些也要尖细一些,平日里被堆云般的乌发所掩,倒也瞧之不见。 可眼下,在这狂烈寒风之下,那对耳朵异常醒目。 尤其是在左耳间,还悬坠着一颗晶红珠子,色泽浓烈,在涟涟暗夜之中宛若烈火般摇曳生辉,分外夺目美丽。 毕平一眼就认出了这珠子的来历,也清楚知晓这颗火红色的珠子在北方那座古老神秘的森林里意味着什么。 他的脑子空白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毕平终是再度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你也是为了复活魔君而来。” 宁非烟周身枝藤盘踞轻舞,她在万千藤蔓之中,宛若一只美丽温柔的妖魔。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她眼底的笑意仿佛永不会散:“更准确一点,我是来复活我的主君。” 毕平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一时无力,可经过深深无力后,他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丝丝窃喜的得意。 宁非烟身居万道仙盟长老之位,已有百年,这也便意味着她在人间隐藏身份也有百年,却全未叫人看出半分端倪来。 可是今时今日,她却毫无忌讳地在他面前坦诚了身份。 岂不是意味着,他与其他那些讨好为她卖命的男人不一样? 毕平知晓,他身为天龙门的少主,可以疯狂地痴迷一个女人,可是绝不可在一个魔类面前,如此低贱自己。 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心意从来不由己。 “古卷有言,北渊之地,森林伊始之地,自天地深秀间,有灵诞生,被记载为魅灵。 魅灵者,是游走于天地法则边缘的存在,故而不受天地仙灵之庇佑,纵然初醒诞生之际,有着堪比神灵的清清灵息,但很快也会受到人间浊息所染,堕化成魔,所以” 毕平面色无尽复杂地看着她:“你是魔。” 昔日北渊之地,今夕魔界故土。 而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她是纵横魔界从灵而堕的魅魔。 而且魅魔在出生虚弱之时,未能够拥有实体的身子,凡是想从虚幻的灵体纱雾状态变幻做成魔,须得受到森林伊始之力的淬炼,方可凝聚成型。 而森林伊始,便是那北渊森林一处极寒古泊之中的一道圣魂之火。 而继承那道圣魂之火的,历来都只能是魅灵之主。 而那颗能够掌控万数魅魔化形之生死的圣魂之火,却是悬挂在了宁非烟的耳朵之上。 所以,她不仅仅只是魅魔,还是继承了魔界六河之一的河主。 位列第四的圣魂河! 月光尽残褪,整个世界犹如裹上了一层漆黑的厚茧,时而还隐隐能够感悟到自外边天地世界流淌进来的零星灵力,也断了联系。 渺渺小忘川,河底阴魂皆无声。 延绵三百里的河道,宛若被天人泼下了浓墨一般,浸染地乌黑深不见底。 足以让时间绝望的大黑暗如涨潮一般,朝着一境世界慢慢吞噬而来。 交了灵石的众人,早已在御妖师的催眠术下,早早地避至了妖藤之中。 透过藤蔓之间的细缝,能够清楚地看到那片黑暗,犹如实质一般,带着冰冷、古老、神秘的气息漫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地极为无声,却不缓慢。 那些交不起灵石的修行者们,只能抱紧自己手中的武器,绝望地看着那片让人心生不起任何希望的黑暗。 涨潮的黑暗渡境而来,如河如海,而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们,声音都仿佛被黑暗的大海说吞灭,撕心裂肺地求助怒吼声皆不见。 隔着妖藤观望,宛若看着一场无声的影像。 画面何其诡异。 黑暗退去,不受妖藤所庇佑的众人,无声消失干净,宛若从未来过这个世上一般。 李酒酒煞白着一张小脸,结结巴巴道:“他他们是都死了吗?” 外头待着的人数不说成千上万,少说也有小几百人,放在人间各方,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如今说没就没了。 百里安目光深深,隔着几重藤蔓看着李酒酒,温声道:“不要怕。” 李酒酒道:“万道仙盟的人真不是个东西,非得上交灵石才可以保护他们,都不许用珍贵的法器灵丹来换,这么多正道之士的性命都枉费在了这里,岂不是助涨了魔宗的气焰。 方歌渔,你灵石有不少,我觉着一开始便该由你来收他们身上有价值的东西用以换取灵石,这样一来既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二来你也不亏。” 黑暗潮汐来袭,躲在妖藤之中的众人未能受到那冰冷磅礴的黑暗意识影响。 可是方歌渔面色越显苍白,向来处事不惊地她,看向那片黑暗世界里时,目光隐隐混乱而不安。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四害 她用以嗤笑,来压抑住心中的翻涌的情绪,道:“不亏?若真拿灵石换物,怕是连自己的性命都得亏搭进去,酒酒,你什么时候能够动动脑子再出口说话?” 她语气中的戾气比以往更深,说话也更直更加伤人。 李酒酒委屈极了:“方歌渔你这人怎么这样,司尘不也拿了灵石救下十三人,他让你出三千灵石救下那小姑娘你也未多言一句,就利落地给了。 我这会儿又不是白让你出灵石,还是用以物换物方式,你为何就要独独针对我一人?还是说,这么多人当中,你就只偏爱你的面首一人?” 她早已习惯方歌渔的毒舌犀利之言,自然不会觉得因此而委屈,表情是装出来的,但语气是真的酸。 方歌渔好没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皮儿,道:“李酒酒,你下山时日不常,我不与你多加争论辩解什么,但是你要知晓,一个人可以好心,但你的好心与善意必须要带点锐气与锋芒,如若不然,那就是等同于零,这样的善心毫无作为,只会害人害己。 在生死绝境之下,你永远都不能够低估人心中所藏的险恶与鬼蜮,外头有数百人,一人就要三千灵石。 我十方城虽然富家天下,容他几百人也不是不可,可是你要知晓,在外界,他们又何苦愁那没有灵石而丧失性命。 我一人在此,乾坤囊内灵石是有不少,可毕竟不是我那十方城库,救得了一人两人,乃至十人百人,可这几百人算下来,岂不是要吸干我的血,吃尽我的肉? 我若救下十人,便会有百人闻着生的希望,就像是蚊子嗅到了血,焉有放过之理? 如今鬼山凶险,外界天地灵力已然被羽令所封,你无灵石恢复灵力,在万道仙盟的眼中,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 万道仙盟只收灵石不收其他的心思难道你看不出来?你说司尘以灵石救下那十三人,当真以为他仅仅自是出于善心不成?” 李酒酒一怔,喃喃道:“难难道不是瞧他们受伤可怜吗?” 方歌渔扶额,为她的天真感到深深地无语。 百里安轻咳一声道:“宁非烟提前准备了一名御妖师,仿佛早有所料青铜门会开启,她后又以征收灵石为由,挑起事端。 若是放任不管,今日双方阵容,必然死伤惨重,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难免战火会燎烧到我们身上。 天龙门少主伤了十二人,我便索要十二人的灵石,为他们买下一个庇护的名额,如此一来,那毕平便不敢在继续伤人。” 李酒酒终于懂了:“这就是所谓的杀鸡儆猴,有了毕平这个先例,缴纳了灵石的那一方,便不会再战,因为他们不想伤人,而被逼交出灵石。” 方歌渔笑了笑:“还不算太傻。” 百里安道:“在眼下这个情况下,灵石,便是保命的最后手段,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虽说鬼山之中的灵力近乎枯竭,但这里空间中有着很浓郁的黑暗之力,即便咱们身上灵石用完了,我也可以保护你们。” 李酒酒甜丝丝一笑,道:“司尘你正可靠。” 隔壁间,一直闭目眼神的苏靖,目光凉幽幽地睨了过来。 捕捉到她眼神的方歌渔立刻道:“你瞅啥瞅,还没问你为何要夺司尘的帕子呢?” 苏靖纠正道:“帕子,宁非烟的。” 方歌渔直言不讳,冷嘲道:“倒是瞧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这只被你伤过的小尸魔了。” 苏靖面不改色:“无聊。” 方歌渔对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一点办法也没有,也是,以苏靖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张帕子而失态。 纵然她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误会,可不论苏靖做出怎样让人想入非非的事来,也不会让人将她与男女之事联想到一块去。 哪怕是她从一个女子手中夺走了一张本应送给异性少年的帕子,也会叫人觉得,她是真的只是对那帕子感兴趣罢了。 百里安亦是这样认为的,他出声问道:“宁非烟的帕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靖静默了片刻,将袖中揉成团的帕子取了出来,展开道:“帕子很寻常,但是帕子上的紫蝶绣纹,很成问题?” 百里安心中一动,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苏靖颔首道:“图案所纹的是骨耶魔蝶,来自与魔狱。” “骨耶魔蝶?那是什么?”莫说孤陋寡闻的李酒酒了,就连熟读各家图经妖录的方歌渔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一种失绝的妖魔,此蝶有着寄生繁殖的可怕能力,食人脑髓,夺人修行与躯壳,是魔界四害之一。” 李酒酒不解道:“魔界四害?魔界不是只有三害吗?” 魔界三害:魔狱幸无、守门食尸鬼以及魔骨生花。 苏靖道:“本有四害,骨耶魔蝶本是四害之首,只是当魔狱幸无诞生那日,便将三千魔蝶以无尽狱火焚烧灭绝,将之在魔界四害中除名,并毁去关于此蝶的一切相关记载,如今尘世,极少人知晓此蝶是何模样。” 方歌渔面色沉凝:“那为何你会知晓?” 对于她质问的目光,苏靖波澜不惊道:“因为在这世上,只有我太玄宗藏有培育此蝶的旧卷。” 此言一出,方歌渔沉默了。 培育魔界四害之一的旧卷为太玄宗所藏,那必然是被其宗主苏观海亲自所封,自然不可能外传。 百里安问道:“为何不毁了这旧卷?” 苏靖道:“世上万物,相生相克,魔蝶过于危险,哪怕灭绝,但那也是魔界捕风捉影的传闻,哪怕失迹数千年,可谁也无法保证人间是否会再度出现此蝶魔影,留下此卷,只为参悟出破译骨耶魔蝶的道法。” 事实证明,她的父亲,太玄之主,所担忧的事情变成了事实。 骨耶魔蝶是灭种无人可认的妖魔,可是万道仙盟的长老帕子上,却印有了此蝶的图案。 百里安目光微动,这才发现那帕子上本三只的紫蝶,已经少了两只,仅剩一只孤存于帕。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没人要的好孩子…… 苏靖察觉到他的目光,并未多言什么。 修长的手指并作剑指,在其中一只魔蝶上轻轻一点。 雪白帕子上的紫纹蝴蝶,宛若当真受了一剑似的,双翼被锋利的切断,泊泊地流出殷红的鲜血。 空气之中,顿时漫出一股浓郁异样的甜香。 这股子甜香尤为古异,并不如何好闻爽人,却隐隐让人感到上瘾,恨不得将空气剩余的味道全都吸到肺里。 这种感觉很恐怖。 明知不可为,却无法控制。 苏靖指尖窜出一道幽蓝色的莲火,将那鲜血残蝶包裹燃烧,连带着那股子异香都仿佛被一场大火洗礼干净了一般,空气中只剩下一股子清爽的气味。 气味消失,方歌渔与李酒酒的面色这才好看一点。 她们二人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毫无所查地将此物佩在身上,当真是毫无抵抗力,脑子什么时候被吃掉的都不晓得了。 百里安并不受这个味道所影响,他发下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说除灭帕中蝴蝶会引发如此浓郁的味道,为何消失的那两只魔蝶却无声无味? 他问出心中的疑惑:“另外两只呢?应该没有被你杀死吧?” 苏靖眼底压着一抹寒光,如沉沉墨夜,目光冰冷非常地朝着百里安这边看来。 “帕子是宁非烟杀人的毒,也可以是我的饵。藏物为图的魔蝶一旦感到威胁被逼出原形,第一时间是寻找气息强大的魔族受其庇佑。” 百里安皱起了眉头。 李酒酒、方歌渔都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都看到,有两只紫翼妖娆的蝴蝶,正安静地落在百里安怀中那名少女的袖间。 袖上蝶,恰似墨间花。 那两只蝴蝶很安静,也很老实,一副很安心的模样,并未释放出那股恐怖的异香来袭击众人。 一只未说一句话的少女似是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安静氛围,她这才懒懒地将脑袋从百里安的怀中侧探了出来。 她随着众人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袖间的蝴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细细打量了许久,才伸手捉住那两只蝴蝶,用力一捏,将那两只蝴蝶捏死。 至死,那蝴蝶都未再释放出一缕异香。 少女看了看众人,道:“如果我说我不是魔族,你们会信吗?” 李酒酒与方歌渔皆露出不信的神色来。 苏靖的神色很冷淡,但杀意很深。 百里安道:“我信。” 三人齐齐朝着百里安看去。 百里安道:“我救她的那一刻起,就探了她的气息与经脉,经脉的修行灵力节点俱断,她根本极无法修行,没有修为这一点,她并未作假。” 苏靖很漠然地道:“这并不能够足以证明什么。” 而魔蝶,却是强有力的证据。 百里安不与苏靖辩解争论什么,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很坦诚地低头看着怀中少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亦很坦诚:“我不是人,从修行的角度上来看,我应该是一名鬼仙。” 她面上忽然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竖起一根小尾指尖尖:“虽然是一名很弱很弱鬼仙就是了,我并不擅长打架的。” “看出来了。”百里安看了一眼自己满掌的鲜血,问道:“伤口痛不痛?” 少女立刻嘶了一声,很会装可怜,眼角挤出一点泪光,软着声音道:“痛得快要哭出来了,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方歌渔道:“既然是鬼仙,为何能够吸引魔蝶?” 少女一脸伤心:“你戳到我的伤心事了。” “你就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吗?” 少女道:“解释起来很麻烦啊,反正你们也不是那种宁杀错勿放过的人,我又何必浪费口水,各位姐姐哥哥们,我真的是无害的。” 百里安见这名神秘的少女对于自己的身份与来历有意避谈,便换了一种方式问道:“你的父母呢?” 她说自己是鬼仙,百里安认为这倒不是谎言。 少女的魂魄似有严重的残损,若是换做常人甚至是修行者都未必能够以肉身躯壳保住这魂魄不散,而她体内却又有一股古老而又神奇的力量让她残损的魂魄得以固稳于身体之中。 唯有另辟仙道的鬼修正法,位列仙躯,方可做到这一点。 在中幽皇朝,十万鬼众都未必能够成就出一具鬼仙之躯,自中幽皇朝创立以来,唯有中幽女帝与四大阴王炼就成仙道之体,堪称人间巅峰至尊的存在。 而现在这名骨龄不过十三载的小丫头,却成了一个不会打架的孱弱鬼仙。 如此推演,便能够得知,想必是她幼年时期遭遇了某种不好的厄运,其父母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通天本领,另寻手段,将她炼成鬼仙,以保性命。 当世之中,又有何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百里安想不通。 少女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泛起忧郁之色,吸了吸鼻子道:“我爹死了,我娘出去寻花问柳后就跟着野男人跑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百里安心道竟然还有如此过分的母亲,竟然扔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出去寻花问柳?当真是有辱门楣。 “可亏你小小年纪,失孤无亲,流落险地,真是怪可怜见的。”百里安感叹一声。 “对啊,对啊。”少女眸光瞬间明亮起来,拉着他的衣带就开始撒娇:“我这么可怜,爹都没了,哥哥你可以让我跟着你吗?” 百里安看着她,笑了笑,道:“我说不可以,你便不会跟了吗?” 少女一怔,随即有些挫败,失望道:“啊,原来早就被你看出来了啊。” 看百里安的神色,有些深测难定,他唇边勾出来的一缕笑意让少女隐隐有些慌张不安。 她忙松了开他的衣带道:“我只是太喜欢哥哥你身上的味道了,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因为你在这里,我才下鬼山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坏心。” 方歌渔嗤笑一声:“感情司尘你是属肉包子自带香味儿的吗?哪里窜出来的小狗崽子都要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过来。” 小娘皮这嘴毒的,顿时让那名少女虎起了面容:“谁是那种只会哈赤哈赤吐舌头摇尾巴的狗崽子。”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以血御妖 她可是世上最高贵优雅的生灵。 百里安听出了她稚嫩嗓音中隐隐的不屑与自傲,忽然联想到了一种生物,下意识道:“难怪你身上有一股奶味儿,小姑娘你应该是一只尚未断奶的小奶猫吧?” 肯定的语气让少女面色登时大红,诺诺不语。 李酒酒奇道:“司尘你能够闻到她身上的味儿?” 方歌渔道:“这猫崽子是鬼仙,气息清气本就是与尸……咳,与司尘异出同源,能够嗅出半个同类身上的气息,并不困难。” “难怪我闻着她身上的奶味儿会犯困。”百里安如是说道。 就像是一个认床已久的人,寻着那点子熟悉的味儿,困意就泛了上来。 若是此刻在她身边大睡一场,肯定很舒服。 方歌渔讽道:“可我瞧着她闻你身上的味道却能够兴奋得十天十夜睡不着了。” 百里安心道这情况倒与那也荒宅之中他开启鲜血长河时,引动宅地之下的万数妖虫异常兴奋狂乱格外相似。 这丫头,莫不是哪家妖王之子? “呜!!!” 就在这时,退散的黑暗潮汐里,忽然传来一声长鲸悲鸣之声,声音贯穿整个鬼山世界,宛若暗夜之中一曲悲伤的葬歌。 落入在每个人的心头,犹如迎来冰冷的死亡。 方歌渔轻唔一声,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她眉心有着一点金光在飞快闪烁,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快呼之欲出。 黑暗的浓雾之中,看不见任何的光,就连百里安的尸魔夜视能力,也不能在那片黑暗中窥视出神秘的真理。 他只能隐隐地感知到,在那片黑暗的深渊空间里,那两扇横亘整个三境世界的青铜门,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缓缓的撞开。 隐藏在青铜门下的那只巨鲸的悲鸣之声戛然而止,仿佛在某个瞬间,被一个更为可怕巨大的存在给吞吃。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涌动着,分明无光,却能够在某个微妙的时刻,折射出光滑细腻且冰冷的光,仿佛某种冷血生物的鳞片。 百里安还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不是鳞片,便隐没于黑暗之中,难以捕捉,看不见那个黑暗中的东西了,但它又仿佛无处不在,似乎在后背幽冷地盯着你的脖子,让人背脊发麻。 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与时间,当冰冷漆黑的鳞片被一双巨大幽蓝的瞳火照亮的那个瞬间,不祥的腥风狂卷而来。 本以为能够挡住这片黑暗气息的妖藤被那腥风卷过,瞬间犹如风干腐朽的木头,纷纷飞落。 惊恐尖叫声四起。 “什么鬼东西?!” “御妖师!御妖师干什么吃的!” 腐朽的妖藤失去了庇佑的生机,其中所包裹着的人类纷纷从中掉落,他们御剑四起,却终难逃被那股黑暗包裹拖入深渊之中的厄运。 余下尚未被那邪风所袭的众人,各自面色苍白,如临地狱。 一直腻在百里安怀中的少女终于轻轻推开了他的身体,自狭小的藤内空间里站起身来。 她无畏亦无惧地看着远方那对幽蓝的瞳火,疑惑道:“青铜门的大蛇终年藏于三境之中,有传言它似乎在守护着一个古老的秘密,从未离开过那扇青铜门,今日为何却离奇出现在了这里?” 不同于旁人那般惊慌失措,少女此刻表现出来的是真正的平静。 她很孱弱,不懂修行,也很怕痛怕吃苦,但她从不畏死亡。 她的手细细抚摸着腰间的古铜小书,清稚的双眸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凛冽。 上达千米的老树妖发出痛苦的利啸悲鸣声,它的子子孙孙正在飞速死亡,而它的生命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而在妖藤最顶端的那名御妖师,早已没了人色,整个人抖如筛糠,涕泪俱淌。 他一个人拢好全部的灵石,甚至不顾那些叫了灵石的修士安全,操控着妖藤尽数召唤在了自己的身边,将他重重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藤球。 绝望的破口大骂声,一时不绝于耳。 “畜生!狗东西!拿了老子的灵石,你竟然卖我!” “万道仙盟的人可真是卑鄙无耻!吾辈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娘的!那狗东西连他们同宗长老都顾不得了,只晓得保自己的性命,真是个无耻小人!” “区区散修,也就这点德行了!” “快别骂了,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吧?小心别被黑暗给吞了!” 李酒酒也咬牙骂了一声无耻。 她们身上的妖藤都在飞快离开,方歌渔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巨大的黑影与幽瞳,她苍白的面容变得极致漠然:“无用之举,大蛇已现,树妖护不住他的。” 百里安看着她苍白的面色,隐隐有些心疼,但神色很快化作冷酷的坚定。 取出秋水剑,划破掌心,融合了鲜血长河的尸魔之血,在空气中散发出异常的冷香,腥甜惑妖。 手掌捏握成全,鲜血如一道细流长线,慢慢流注在脚下的藤蔓间,那些被召唤离去的妖藤蓦然一僵,随即仿佛被滋润一般瞬间狂舞起来,显得异常兴奋。 那些被邪风吹得干裂快要散去的妖藤飞快的恢复生机,新嫩的枝芽绿叶从裂口之中缓缓延伸出来,象征着新鲜而倔强的生命。 形势瞬间逆转。 妖藤被赋予了一股极为特殊而强大的力量,不再畏惧那只大蛇的吐息之风,枝藤蛮横的疯涨着,将那些落入黑暗,本应瞬间不见的人们竟是气机般的寻了回来,继续以藤为囚笼,将他们安稳的护在其中。 正在疯狂吸收灵石内灵力的那名御妖师忽然惊骇发现,那些被他召唤而去的妖藤陡然失控,如潮水般离他而起,甚至连他足下的飞剑都被数根妖藤直接拧扭搅碎。 他绝望大喊,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胡乱攀爬,试图抓住那些妖藤的避免坠入深渊。 可那些妖藤却如一根根泥鳅滑蛇从他指缝间溜走,不留情面,正如他无情自私地从他人那里抽去妖藤庇佑一般。 御妖师惊骇大喊:“长老救我!” 宁非烟哎呀一声:“真是可怜,那妾身就来救救你吧?” 话音刚落,根本不待御妖师落入黑暗之中,一根妖藤便如长枪利茅般,直接将他的咽喉贯穿,然后用力一甩,被当成诱饵挑衅一般,朝着大蛇方向扔去。 果然,大蛇头颅一转,漠然地吐息出冰冷的吐息,将他尸体吹成无数冰屑。 百里安朝着宁非烟微微一笑,然后耸了耸肩,道:“手滑了一下。”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银蝎 宁非烟眯起眼睛,看着百里安掌心滴落的鲜血,莞尔一笑道“想不到小郎君竟有如此本领,不但能够操控树妖,还能够强化妖藤之体,如此御妖之能真是叫人望尘莫及,原来反倒是我万道仙盟夜郎自大了。 不过小郎君也真是狠心,手误害了他的性命倒也罢,可莫要一不小心,将妾身也给抛弃了。” “宁长老严重了。”百里安并未理会她的试探,目光略略一扫,看着汹汹黑暗中被打捞出来的修士们。 他们个个面无人色,抱膝低头,茫然地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口中不断流涎,宛若中了离魂之术般。 宁非烟悠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可真是件奇事,妾身还以为青铜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物,原来坠入黑暗中的人还是可以被完好无损地打捞回来,长见识了。” 百里安侧目看了一眼这个八风不动的女子,纵然眼下濒临绝境,大蛇已现,也不见她露出丝毫胆怯恐惧,反而还十分享受当下境遇似的。 他直接操控妖藤,将一名神智尚可清醒的修行者牵引至面前来。 那人是百里仙仙,在方才绝境之下,他们万道仙盟的御妖师并未因为他是少主就厚此薄彼,依旧撤了他身上的妖藤,使其被黑暗潮汐所吞。 只是被打捞上来的时间不长,他脖子上悬挂着一枚正在闪烁的温润玉石,光芒温暖,带着某种神圣的佛性,似是保住了他的魂灵并未涣散。 百里仙仙虽然面色苍白,神色惊恐,但眼神还是清明的。 也不知是在黑暗中受了怎样的苦楚,他衣衫完整,可是肌肤却仿佛被冻雪埋了数百年,惨白冰冷,齿关咯咯打颤,整个身体都会僵硬的。 百里安看着他问道“你在那片黑暗中可有看到什么?” 虽说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青铜门,但也清楚知晓,开启不到一日光景,便能够引来传说中的上古凶物大蛇,必是事出反常。 他不信眼下这一切没有人在暗中算计。 百里仙仙被问得一愣,随眼底惊恐之意更甚,他拼命摇头,含混呜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虽未离魂,但也被吓得不轻了。 “百里仙仙。”百里安一字一定地将他名字念了出来,丝毫不为所动,乌黑的眼睛很漠然,也很明亮“你如果不想被人一直玩弄于股掌之中,那就别这么窝囊。” 百里仙仙浑身一僵,死死抓着自己头发的两只手慢慢垂了下来,身体间的颤抖全凭一股毅力慢慢平稳恢复。 他咬着咯咯颤抖的牙,低声道“那里太黑了,四周都很冷,那个世界里的气息与我们这里全然不同,仿佛有很多冰冷可怕的意识在咬着你不放,像极了神魔绘本中所描述的大暗天魔所处的世界,我看不见它们,也看不见同伴,可是……我在里面,看见了毕平——” “毕平?”百里安眼眸一眯,心中零散的珠子仿佛被一根细线慢慢串起。 百里仙仙失神喃喃道“原以为他只是狂傲,没想到还是一个疯子,他是主动下去的,他手里有根灯熔草,那是鬼山二境的灯熔草,能够破尽世间一切黑暗,我不知道他要下去是要找什么?可是他下去了,他自己下去了!” 百里仙仙觉得这很疯狂,亦很让人惊恐不安“毕平在很深的地方看着我们,他真的看得到我们!他在狞笑,这个疯子!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附体迷了心智,要干出这种事情来。” 远方隐没于黑暗中的大蛇,双瞳幽火熄灭消失。 可是它的气息却给百里安一种更近更危险的感觉。 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冰冷滑腻的气息仿佛盘踞上了心脏之中。 宁非烟是魔。 这是她早已得出的结论与事实,而毕平看似张狂暴戾,实则却也是个深有心机之人,他故意挑起纷争,制造乱局,让一众正道之士离心互相猜忌。 纵然队伍庞大,个个修为不俗,却也极易被人攻克防线。 而眼下,毕平又离奇地出现在了绝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不难猜出他与宁非烟之间绝对有着一定的联系,可若身为魔族的宁非烟意在青铜门,为何不直接随着毕平踏入黑暗之中去寻魔君。 为何要引出青铜门下的禁忌大蛇,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微妙且关键的一点犹如无形的线,感觉得到,却难以触及。 此刻他已经开启鲜血长河的力量,光是抵抗魔河的魔念侵蚀识海,就极耗心神,心中几番快速推演下来,面色已经变得苍白。 可知的线索实在太少,黑暗中窥视的死亡的凝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为实质的恐怖杀意降临。 百里安眼眸微凝,如电芒般看向百里仙仙,再度发问道“你在黑暗中看见的毕平,他手中除了灯熔草,可还有它物。” 百里仙仙涣散的神色被他严肃近乎冷酷的目光给生生逼得一个激灵,不由认真回想一番,忽然间,他眸子骤地一亮“我想起来了,他还带着一张帕子,那帕子很眼熟,是……” 一句话尚未说完,不同于黑暗息风的劲风歹毒袭来,刃光在黑暗中闪烁一下瞬间被血光吞灭。 只听得轻嗤一声。 一柄细小的弯弯刀刃,穿透了百里仙仙的胸口。 血色自他胸口间的紫色宗袍晕散开来,一片殷红里,只透露出一点剑尖寒刃。 寒刃如钩,像是一只银蝎的毒刺。 这是一把很适合用来暗杀的武器。 百里仙仙胸口间悬挂着的玉佩应声而裂。 伤口很小,血涌得却极快,撕裂的痛楚蓦然自胸膛间爆裂开。 身为尸魔,百里安的感应能力十分敏锐,可是在暗杀之刻,他竟然未能感觉到任何气息的存在。 那染血的一点寒刃很快抽离,百里仙仙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软倒的身体被百里安接住。 他艰难的转过头,目光震惊地看着那名身穿宗袍斗篷的女子。 流月银白的金属面具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让她看起来异常漠然血腥。 “红……妆?” 出手伤他的,竟然是他万道仙盟里的刺客杀手,红妆?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吞境 那一刀极其阴险歹毒,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阴绵的暗劲在他四肢五骸中摧残着经脉,冰冷的死亡感觉瞬间就笼罩了上来。 百里安亦是遍体冰冷,并非是因为看到百里仙仙的这副惨状,而是当他听到那‘帕子’二字时,就感到了异常不对劲,尚未理清全部的线索,那股子寒意就从他的后背瞬间密密麻麻的涌上了头皮! 整个心绪都是空白的,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去思考,甚至忘记了大蛇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百里安毫不犹豫地召出短笛,丹田与幽府齐齐大亮,笛尾殷红宝珠泣血而绽,灵力与黑暗之力在一瞬间全无保留的释放而出,他近乎惊悚地将短笛朝着黑暗中倒映出鳞光的方向扔过去。 笛啸之音,犹如万鬼同泣,将一片黑暗尽数压碎! 猩红的珠芒照出了大蛇的部分身躯轮廓,短笛落下,砸在大蛇的身体上,却是传来破裂之音。 就像是铁锤砸碎镜面,那只观看不得全貌的大蛇犹如镜中花一般,支离破碎,化为一片泡影。 百里安瞬间毛骨悚然。 竟然是虚假镜像。 嗡然一声,众人头顶上方的空间被一面巨大的黑色镜子所撑开,那盏镜子倒映拓印出来一个同样的世界,只是镜中,多出了一只恐怖的蛇影轮廓。 大蛇在镜中快速游动,被黑暗包裹着的大蛇之首朝着某个方向张口吞咬,而被它‘咬’中的那片空间,便缺了一块。 那片空间里,只有一人。 是方歌渔。 百里安僵硬茫然地抬起头来,手脚冰冷地看到那大蛇的巨口高扬而起,穿着火红嫁衣的少女以及断裂的妖藤都纷纷消失在了那只巨口之下。 山水一色里,两处皆茫茫。 心亦茫茫。 “歌渔!”面色苍白的李酒酒失声尖叫,召出佩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挣开妖藤的庇护,御剑朝着那片被咬掉的空间冲去。 那片空间来自大蛇的气息未散,还连接着镜中世界。 李酒酒知晓自己又在犯蠢了,无能又无力的她懦弱又没有本事,纵然傻乎乎的冲了过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可是…… 方歌渔那混账都知晓她们是朋友啊。 前一刻还被黑暗与大蛇吓得腿软的李酒酒毅然冲了出去,可是黑暗中有着一团莲火无声而焚,色泽潋滟,却无端给人一种无情之意,将大蛇的那抹气息焚得一干二净。 李酒酒扑个空,并未落至镜中世界里。 她茫然地御剑僵在那里,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李酒酒看着苏靖,无言而哽咽。 苏靖神情毫无波澜,清眸如月光般幽冷,垂下的眼睫慢慢扬起,只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想死?” 李酒酒没有说话,眼中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而镜中那只看不清全貌的大蛇,气息则是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真实世界无法看清的青铜门,却在那一轮黑镜之中清晰的倒映出了门的模样。 那是两扇不满青苔与古痕的巨门,一扇的面积足以容纳整个鬼山一境世界。 红樱与幽鬼郎留下来的斑驳血迹尚且遗留,还未散去。 原本大开的两扇门,在大蛇吞下方歌渔回归门后世界之后便关闭了一扇,浓郁的黑暗气息也随之收敛大半。 虽然不能说完全消失安全,可总不至于直漫过于一境中来,宛若退散的海水般,渐渐裸露出二境的部分世界来。 见此一幕,修士们总归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百里安的心中却是蒙上了一股暴戾的气息,那股气息堵也堵不住,根本无力挣扎反抗,几乎让他压抑不住鲜血长河魔意的侵蚀,鲜血的戾意止不住的往他眼眸里拢聚,百里仙仙痛苦的低吟一声。 原来他扶住他身体的五根手指指节捏得发白,快要嵌进他的皮肉之中。 百里安低头看了他一眼,从百里仙仙的惊恐骇然眼瞳中,看到了自己双眸赤红的模样。 他的意识杂乱无章,耳中一片嗡嗡之声。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宁非烟甜丝丝的笑声“仙仙少主果真是不凡,在那样的大黑暗之中居然还有勇气睁眼看世界,妾身好生佩服。” 暗夜之中,她轮廓清美秀丽,烈风吹动着她的紫色宗袍,将袅娜玲珑的娇躯勾勒凹凸有致,一时间看起来竟是比她容貌还要引人遐想。 山水无言,风长卷。 百里安睁开眼睛看向她,那双比常人大上一圈的眼睛如枯井般幽深不见底,漆黑无边际。 仿佛方才眼底的猩红凶戾都只是错觉一般。 他变得异常平静。 那枚打出去的短笛在他意念的操控下,玉笛周身的灵力炸开,呼啸驰来,隐隐竟是牵发出雷动龙吟之声。 阴玉为玺,玺为君王之象征,即便是鬼道的中幽皇朝,王者,自有尊龙气相。 名为红妆的女刺客瞬间感受到了威胁,冷哼一声,滚滚斗篷中翻转出一柄巨大的斩骨刀,折身成旋,只见轰隆一声,瘦弱的身躯竟是直接斩出霸道无比的一刀,狂风气浪将整个空间斩成两半。 疾驰而来的玉笛仿佛受到了阻力,凝在半空之中。 百里安前进一步,以指为剑,抵在眉心灵台,精神力飘离出体,化为实质般的光。 见此一幕的宁非烟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看着自他指尖凝实成银白光丝的无数精神力竟是如此纯透凝炼。 修行百年的符师也不可能有如此纯净凝练的精神力,倒是有一副干净通透的灵魂。 精神光丝无视空间与速度,汇入玉笛之中,光滑玉润的笛身浅浅勾勒出银白的神纹,一路绘至尾端,光丝不灭攀绕而上,自尾端描绘生长出一截银白的枝芽,宛若某种神秘古树的一截枝藤。 刀风气浪大破! 一缕极深极寒的霜意宛若附着冻结大地的恐怖力量,又如一柄霜雪天神的重锤,狠狠打在红妆的肩头。 冷漠少言的女子此刻口中终于爆出愤怒不甘的利啸声,她右边肩膀尽数骨折粉碎,紫袍斗篷也被撕开数道裂口,鲜血从裂口中迸溅而出,又很快冻结成霜。 她被掀翻出数十米远,覆容的面具像是被风吹散的冰雪,在那股强悍冰冷的力量下寸寸剥离成斑驳的铁屑。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面具 渐渐露出全貌真容。 不同于那半张白皙无暇的脸,面具之下的肌肤布满了藏青色的污痕。 那污痕深深嵌入肌肤之中,宛若生来降下的诅咒般,甚至蔓延至了眼球之中,整个瞳色都被那可怕而不祥的纹路所覆,看着十分丑陋。 四周观战地众人见此模样,不由纷纷露出恶心厌恶的神色。 就连万道仙盟的那群人,也是一脸震惊与反胃。 他们并未想到,常年跟随在宁长老身边的杀手红妆,有着动听的名字,令人遐想的半张美丽之容,可面具之下竟是如此不堪。 红妆那双正常的眼眸看着那斑驳的分解的铁屑,眼瞳陡然一缩,瞳仁在眼眶中剧烈颤抖,那藏青色的污痕瞬间反应极大,疯狂地在她肌肤间游走不定。 四周那些环绕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犹如一只只蝎子毒刺,四面八方地朝她狠毒蛰来。 那是她熟悉的观赏般的恶意。 胃部开始翻涌出异样的冰冷恶心。 红妆眼底杀意盛极,她看向对立面的那个少年,不同于旁人厌恶反感的目光,他的神色有些漠然平静,清秀俊美的脸庞在光影中透出冷凉的寒意,看她如看一个死人。 她心头一凛,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以及身体在被玉笛震飞的瞬间,有着无数漆黑的气息如同粘密的蛛丝般依附在她的身体间。 那漆黑的气息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迹象,她试图运气震开,却发现根本是无用之中。 她蓦然睁大眼睛,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不同于正道仙门的灵法也非魔道手段,这是一种未知而神秘的力量,隐隐让人心悸。 红妆冷哼一声,索性无视周身那黑息的缠绕与威胁,目光冰冷凛然地看向百里安,斩骨刀高扬而起,四野长风大涨,掀起她的斗篷与长发,一对尖细精致的耳朵在浓密的乌发间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压在了她的刀背上,朝大地轻轻一压,刀意大破而瞬沉。 红妆只觉自己手中所握的那柄斩骨刀瞬有万钧之重,双臂一沉,刀柄脱手而出。 耳侧传来宁非烟近在咫尺的冰冷嗓音“不成器的蠢东西!命都被别人拿捏在了手心里,还敢如此造次,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红妆不甘心地压低声音道“我能杀了他!” 宁非烟眯起眼睛,里头罕见地全无了笑意“你能杀他?刀都握不住的窝囊废,你杀一个给我瞧瞧?” 红妆面色一紧,被那窝囊废三字伤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唇偏开脑袋不再看她。 宁非烟目光一转,看向百里安“小郎君,眼下你即便杀了她,也改变不了方家大小姐被带走的事实,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毕竟你手里头捏着红妆的命,她对妾身而言还算是一把较为好用的刀,依妾身之见,小郎君应该聪明一些,借着她的命为自己谋一些有用的东西。” 看似柔风细雨,却隐含威胁。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折了我的刀,今日生死,便由不得你自己了。 百里仙仙一脸被人欺骗背叛的痛苦与怨恨“不能放过她,我看见了她的耳朵,红妆是魔!宁长老私养魔族,其心昭昭,今日绝不能让她们两人离开这里。” 宁非烟轻笑道“看来仙仙少主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啊。”她眼底的讥笑之意一闪而逝,抬首轻抚发丝,动作风情万种“不过小郎君是个聪明人,知晓该怎么做。” “嗤!”一声利器切开骨肉的刺耳之声响起。 她身侧的杀手女子身体狠狠一晃,握刀的右臂扬飞而出,魔血喷洒。 缠绕在她手臂间的黑息蓦然收紧成锋,也不知是何种力量,竟然直接切开她的魔族身躯。 红妆咬着牙,面色惨白,却死不吭声。 “我不想与你谈条件,她的命我要,你的命——我也要。”百里安的语气很轻,神情很平静,所以给人一种异样的危险感。 宁非烟面色微变,桃花般美丽的面容染上了一层寒霜“当着妾身的面动妾身的人,小郎君,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百里安不语,一缕漆黑的气息盘踞上了红妆的心头,不论是魔族还是人类,心脏都是致命的弱点。 黑息尖锐,刺破红妆的衣衫与肌肤。 宁非烟觉得他真的是疯了,若非红妆被控,她杀他易如反掌。 这一点他不会不知,可他偏偏就要毁去自己所有的退路,她不懂分明一个冷静的人为何会忽然如此偏执疯狂。 她心思百转,灵光一现,好似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是想为方大小姐报仇的话,妾身觉得此举很是愚蠢,大蛇虽说将她一口给吞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已经死了。” 刺入红妆心口间的黑息一顿,百里安如死水般漆黑的眸子折射出淡淡的涟漪清光,他垂头,看着深渊“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 宁非烟见简单一句便平息了他的杀意,有些意外地动了动眉梢。 她道“不然你以为妾身为何要算计她来取那云帕?我本想用太玄苏靖所触的袖帕来引出大蛇,将她吃下。 只不过靖姑娘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竟然知晓帕中藏计,自己将帕子给收了起来,如此妾身便只好退而求次,利用方大小姐扔弃的那张帕子了。” 她轻轻一笑,神色似得意满足“事实证明,方大小姐比妾身想象中的要好用许多,大蛇对她的气息十分感兴趣,甚至远超靖姑娘之上。 大蛇既得如此美食,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将她吞噬消化,所以呢,小郎君还有时间将她救出。” 百里安神情有些麻木“你的计划是以进为退,引出大蛇吃下方歌渔,然后带着它心仪的‘食物’沉入青铜门深处,得到满足的大蛇便不会在袭击旁人,这样一来,你便可以安心的进入青铜门。” 宁非烟颔首一笑“不错,毕竟在青铜门内,大蛇是真正的主宰之灵,纵然是六河齐聚,金仙降临,也未必能够在大蛇口中全身而退。 小郎君,你可想好了,大蛇口中夺食,无异于自寻地狱之门,可若你不下去救人,方大小姐可是连白骨都不会剩下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灵 原以为这般说法,能够见到这名少年痛苦纠结,为难挣扎的有趣模样。 人心诡测,唯有在死亡面前,才能见到真实的黑暗。 而宁非烟,便喜欢亲手刨出这样的黑暗。 百里安缓缓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眉目,不复方才深邃幽冷,眸光甚是清亮,一眼望去,只能看见简单干净的黑白两色。 他没有说话,但是答案已经写在了他的眼底。 在这世上,人心又哪里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只有想与不想,愿与不愿。 饶是宁非烟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也不由微微怔楞动容了一下,随即她又笑道“你若信得过妾身,便就此放过红妆,妾身可以为你指一条明路,让你以最短的时间找到大蛇,并且告诉你,大蛇的弱点是什么。” 百里安直白道“我信不过你。” 宁非烟又是一愣,无奈摇了摇首。 缠绕在红妆周身的黑息被百里安五爪虚虚抓扣,失血过多半跪在地上的她瞬间被一股大力抓吸过去。 宁非烟并未阻止,目光淡淡地看着红妆落入百里安的手中。 红妆知晓跟着他将会面临大蛇那样的恐怖怪物,若是就这样被带走必然九死一生,可她并未出声求宁非烟出手救她。 “苏靖姑娘,念在我救你两次的份上,不知能否拜托你一件事?”百里安将杀手红妆擒制住,看着苏靖说道。 苏靖轻轻皱眉,似是不喜被人挟恩求报,但被他所救是事实,半晌后,她缓缓舒展眉目,淡道“知道了。” 百里安苦笑道“我还未说是什么事呢。” 苏靖不言,只淡淡扫了李酒酒一眼。 百里安诚恳道“多谢。” 泛着冷光的指尖轻轻捻住雪白袖口上的垂落的线,不远方有着孤鸾渐鸣,那根绣纹的暗线被抽离出了袖口,白鹤图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她扣了扣光滑的袖口,已经没有什么线头能够继续给她无聊烦闷的时候扣玩了。 她偏首,声音是凉凉珠玉“大蛇并无弱点,宁非烟是骗你的。” 百里安一怔,随即心头微暖,暗想这位靖姑娘也并非传闻中的那么不近人情,此言用意,似乎是在劝他莫要去绝危之地送死。 他目光真诚地看着她,认真道“谢谢你,苏靖姑娘。” 同样是道谢,却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无言的温度。 苏靖慢慢垂了眉目,声音极轻亦冷“不要谢我,我没有什么值得你来谢的。” 李酒酒被百里安托付给了苏靖,本应寻死觅活要求同往的她,忽然变得无比安静听话了起来。 好似忽如其来的厄难变化,让李酒酒懂事了许多。 看着百里安慢慢消失在二境中的背影,李酒酒面容仿佛一下子变得无比憔悴,也无比坚毅。 无人察觉,人群之中那个自称是鬼仙的小姑娘,不知何时,也安静地消失了,不留任何气息。 宁非烟亦未察觉,她展开玉骨折扇,扇面之上瞬间翩谦招展出一只魔蝶,蝶翼化火,冲向天际化为一道光束。 没过多久,幸无出现在了黑暗之中。 宁非烟道“大蛇已经沉寂,开门时间有限,必须尽快救出魔君大人。” 幸无看着她,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宁非烟神色一凝,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 …… 二境密林,夜色更浓,恍惚的黑暗中,偶有几寸月光洒落,照清地面间那些妖类的残肢断臂,鲜血横流。 就仿佛在前不久的那片黑暗降临时,藏身于黑暗之中的某种东西,在此处满意的饕足一场。 细微沉稳的脚步声在林间响起。 “我劝你最好杀了我。”被百里安提在手中的红妆冷漠说道。 百里安低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断臂间的伤口已经没有在继续流血,而随着他一路走来,后方黑暗中一路跟来斑斑点点的血芒,缓缓汇入她的身体之中。 残缺的手臂竟是慢慢生长了回来,只是那只手臂的色泽透明,宛若虚幻的灵体。 百里安伸手将她额前发丝撩至耳后,认真凝视着她那对细尖的长耳。 红妆似是不习惯甚至是厌恶被人这般触碰,尤其是耳朵。 她抬起那张凶痕遍布的脸来狠狠瞪着他“不要碰我!” 百里安不知在想写什么,目光深沉莫测“魅魔?” 红妆以为他在嘲弄她。 这样一个满是戾气杀机的女人做了一个莫名的举动。 她有些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扯斗篷与发丝,看样子似乎准备遮住那半张凄惨的面容,可是她右臂已残,虚灵状态的手掌触了个空,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遮不住。 百里安眸光深了一瞬,目光从她脸上收了回来,平静道“不许哭。” 红妆这才发觉自己脸颊一阵冰凉湿漉,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无以言状的耻辱感。 她竟然在一个人类面前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红妆只觉得那只搁在她耳尖的手指是令人如此屈辱,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扭脑袋,挣开他的手掌,一口狠狠咬在他的手指上,眼眸里看得到星火燎原的恨意在烧。 “是!我是魅魔!所以你可以尽情发笑了!素来以貌美灵秀著称的魅魔却诞生了我这样不伦不类的丑陋怪物,任谁也无法想象,我这样的人原来也是一只魅魔吧?” 百里安抽出手指,看着指间那两排发白的牙齿印,皱起眉头将她兜帽拉下,遮住她的面容“你好吵。” 她闷闷的声音从兜帽里传来“我这样的,算什么魅魔,只配活在黑暗里,生命只能够在刀尖上绽放。宁非烟她……才是真正的魅魔。” 百里安来到青铜门的深渊边缘,将红妆扔在地上,黑息缠绕,她逃无可逃。 透过兜帽,红妆看到百里安那双清澈而冰冷的眼眸,听他说道“你卖可怜找错对象了。” 他性子温和,但不代表没有底线。 方歌渔便是他的底线。 红妆冷冷道“杀手从来不会同人卖可怜。” 百里安丝毫不留情面“那就把眼泪擦干净,希望在遇见大蛇的时候,你不是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你是我的人质,我的诱饵,太懦弱无用的话,我会提前杀了你。” 红妆道“求之不得。”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血棺与头 百里安淡淡看了她一眼,捅她心窝子:“你死了,相信宁非烟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一把有用的刀,难道不该拼命的展现自己的锋芒与价值吗?” 红妆:“……” “助我救出方歌渔,我便放你回去,你依然是她的刀,她的刺客,而不是毫无价值的死在你主人所不知的某个角落。” 红妆失了言语,不再说话。 百里安盘膝坐在地上,道:“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红妆觉得他有些可笑:“你不与我家主人谈条件,却与我这个阶下囚谈条件?” “你真的以为她能够完成此行的目的?” 红妆自豪道:“她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她所谋算想要达成的事情便一定能够做到,她是少君亲点至此的唯一人选,也是少君最为信任依靠的人,如果说她不能完成此次任务,那么全天下便无人能够完成了。” 言语之中,对其的崇敬与孺慕丝毫不加以掩饰。 “很遗憾,只要我不同意,那么她谋划的一切都是白忙活一场。”百里安淡淡说道。 碧水生玉玄光闪烁,一尊沉重的血棺放了出来。 他割破手掌,贴于棺面之上,这一次,血棺并未再吸食他的鲜血,而是开始融化。 融化的速度惊人,眨眼之际就化为了一地血水。 一个黑裙长发女子安静地躺在血水之中,被鲜血浸染的一颗头颅滚了出来,漫漫青丝长发映着那张妖娆美丽的动人脸庞,她的眉心印拓着一枚金色的残余痕迹。 那颗美人头缓缓睁开双眸,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那双布满邪意的眼瞳倒映出百里安的影子时,她勾唇一笑,道:“原来司离落的关键一子在这里。” 见到那个熟悉的印记,红妆浑身一震,失声道:“怎么可能?” 百里安俯身抱起魔君的头颅,青丝零洒下来的鲜血将他衣摆染得点点猩红。 女魔君懒懒转动眼眸,似笑非笑地睨着红妆,并不意外的道:“哟?这里有一只小魅魔。” 红妆立刻翻身跪拜,颤抖着声音激动道:“属下参见魔君?!” 她的内心凌乱成粥。 女魔君嘴唇弯成一个薄而微笑的弧度,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瞳色极黑,仿佛任何光落入其中都会被吞噬不见:“原来魔界之中,还是有孩子会认我为主啊。” “放你出来不是让你们叙旧的。”前一刻还高深莫测的魔君大人脸颊就被一只手捏住,雪白的面颊像是被捏变形的包子,在属下面前装深沉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 “放肆!”红妆眼珠子瞬间给瞪圆了,咬牙切齿道:“魔君尊容岂容你放肆亵渎!还不赶紧将你的狗爪拿下来!”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抱着魔君的头颅当成球一样朝上抛了抛,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红妆气得七窍生烟,面色铁青,若不是被魔息所控,她早就扑上去将他撕个稀烂了。 除了愤怒,红妆心中的更是惶恐不安,青铜门是个绝危禁地,宁非烟可谓是赌上了一切来此复活魔君。 一切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可是谁能够想到,至关重要的魔君头颅居然落在了此人手中。 而他现在却是要带着魔君头颅自寻死路去寻凶祸大蛇…… 那宁非烟即便是经历险阻,成功找到魔君身躯,那也是无用之功。 红妆目光闪烁,慢慢收起了眼底的戾气凶光。 将女魔君晃得头晕眼花,差点吐出来的时候,百里安终于放过了她,他低声问道:“十三日前,是你在召唤我,让我去寻你的头颅?” 女魔君被他玩转得气息恹恹,有气无力道:“是我。” “这么说来,是司离姐姐成功进入赤焰流沙之地,将你带到了这里?” “嗯,不错。” 百里安皱眉:“为何你能够入梦召唤我们。” 女魔君面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因为是本君在千年前亲手毁去了封印将臣的八根枷锁之一,将他沉睡的身躯带回万魔古窟,尸魔一族欠我一个天大人情,只要我想,便可召唤一个尸魔王族为我完成一件事。” 百里安看着面色苍白犹自沉睡的司离,心口间被撕开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光是看一眼便觉灵魂刺痛的黄金古剑深深插在她的身体里。 百里安第一次见司离的时候,是在空沧山。 那时候的司离是锋芒毕露的强大,那是让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女子也可是可以君临天下的。 她就像是鲜红战场上绽放在金戈铁马,白骨枯荣里的血色繁花。 美丽,冷酷,绝世,孤高。 纵然身染血腥,也倾城无双。 可是这会,她没半点生息地躺在血泊里,面色苍白得没了丁点儿人气,像是被汲干了水与血的花,失了娇艳,有的只是娇气的垂败。 那柄剑,在吸收她的性命。 这究竟是什么剑,竟然连她也无法拔出,只能束手无策任凭被吸干生命。 百里安托起她一只冰冷的手掌,指尖没有什么血色,惨白惨白的,就连淡细的青筋都清晰可见,看得人隐隐心疼。 他冷冷地斜了女魔君一眼,道:“为了魔君陛下那点子事,连家姐都搬了出来,只是不知,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结束这一切。” 女魔君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她容貌本就生得妖娆蛊惑人心,正儿八经的轻轻一笑,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秀美与冷淡。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才死了多少人,放心,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女魔君漆黑的眼睛如望千山万水般的岁月,悠悠盯着百里安看,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她那一双眼睛色泽是一片秾丽极深的血墨,颜色深到了极致,才会给人一种黑不见底的错觉。 百里安眉头轻扬而起,平静淡声道:“听魔君陛下这语气,似想出世自由后,不将整个六界人间搅杀个干净便不会甘心了。” 女魔君又是一声轻笑,语气泛着意味不明的危险:“那你未免也太小瞧本君了,六界天地太小,可容不下本君之心愿。”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拔剑 百里安的五根冰冷手指来到她的头顶间,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你说,我能够毁去你这颗头颅吗?” 红妆厉声道“你敢!” 女魔君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可以试一试。” 百里安沉默了半晌,手指终于还是缓缓放松了力道。 女魔君见威慑起了作用,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便对了,虽说履行恩约的是司离,可同为将臣后裔,若无我带出将臣的本体与一缕灵识,你便也不会在这个世上诞生,乖乖替你姐姐偿了恩情,你们尸魔一族也就……等等,你在做什么?” 喋喋不休的魔君大人忽然皱起了眉头,感到了一丝不对。 虽说按在自己头颅上的手指松了力度,可他的手掌并未就此收回。 指尖灵巧地在她发丝间编了两根长长的小辫儿,模样看着分外滑稽可笑。 但更可笑的是,这尸魔小鬼居然以辨为系绳,一本正经地将她伟大魔君高贵的头颅系在了裤腰带上…… 虽说被分尸多年,可魔君陛下也未曾受过这般的屈辱。 纵然只剩下一颗头颅,也绝不低头成为他人腰间挂件! 女魔君在他腰间乱晃,头发扯得生疼,怒道“你给我放下来!” 百里安半抱起司离,将那颗头颅嫌弃地往边上拨了拨,很敷衍的教育道“阿头,你要乖。” “阿头?那是什么鬼称呼?”女魔君气得绷紧了面皮,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魔君陛下并未告知自己的名讳。” “所以你便自行给本君冠上了这么个蠢名字?!” 百里安不予理会,两指轻按在司离心口剑锋伤口两边,轻轻按压之时并未见到有鲜血溢出,不由皱起眉头,暗道昨夜才喂于的血食,竟然这么快就消耗殆尽了。 此剑吞噬生命的速度果然恐怖。 “此剑究竟是何来头?”百里安不敢贸然拔剑,便出声询问女魔君。 女魔君冷哼一声“你将本君放下来,好生捧着怀中拱着,本君便告诉你。” 百里安完全不吃这一套,凉飕飕道“我马上就要下青铜门世界了,你是希望被我当成球一路圆润地踢滚下去,还是挂腰带上当大爷看风景自己决定。” 女魔君沉默良久,目光幽怨地看了这名少年一眼,见他神色不似玩笑,决定坚持魔君的傲骨意志当大爷。 “此剑名为诸天,被供奉于昆仑神殿之上,为仙尊祝斩所得,是天地间第一剑杀伐之兵,其剑曾饮饱过诸天神魔之血故而得名于此,神剑天生桀骜难驯,锋芒无匹,亦是无鞘可封,唯有神魔道体成鞘,方可封其锋杀。 由于诸天剑是无主之剑,无人能够强行拔剑,因此一旦认鞘成囚,除非‘鞘’毁,不然它不会离鞘回殿的。” “既然此剑归于神殿之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女魔君在他腰间晃啊晃,咬着他的衣带轻笑道“所以不得不说那个女人十分了不起,她总是能够打破常理创造奇迹,若非我曾亲身试过此剑锋芒,我亦是不敢相信,她能够借剑出东天。” 百里安并未纠结于‘那个女人’是谁,指腹擦破剑锋,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淌入司离的心口之中。 喂血的过程并不漫长,直至她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复苍白,百里安这才收回手掌,握住那柄黄金古剑。 触碰到剑柄的那个瞬间,宛若被蜂蛰过一般,掌心遍布起刺痛的剧痛,古老沉寂的诸天剑受到了外界气息的影响,整个剑身开始颤抖嗡鸣。 留余大半的剑锋不受控制地朝着司离的身体里继续沉默,仿佛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愤怒。 沉睡中的司离蓦然闷哼一声,苍白的手掌无意识猛地抬起,死死扣紧百里安的手臂,力度之大仿佛能够将他臂骨捏碎。 看着她手背间凸起的青筋,皱得极紧的眉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痛苦。 奇怪的是女魔君并未出言阻止,而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百里安,道“你为何拔剑?” 百里安抿紧薄唇,低头对上她的视线“若不出所料的话,魔君陛下是自古以来第一位被诸天剑所伤的不死者,既然如此,陛下自然知晓如何保‘鞘’拔剑,鬼山之境如此大,你却偏偏将姐姐带到了我的面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够拔出这把剑?” “仅凭这一点,你便如此自信?” “当然不止这一点。”百里安握剑的手在剧烈颤抖,恐怖的剑意将他掌心震裂出无数细小锋利的伤口,鲜血泊泊地从他的指缝间溢出,顺着剑锋一路绘至司离的心脏之中。 他没有告诉魔君,曾经乱幽谷内,嗣冥胸膛上的那柄剑,也是他亲手拔下的。 虽不明白此缘何故,但冥冥之中,他似乎与剑有缘。 红妆并未出言打扰,她知晓诸天之名,所以她冷漠旁观,等待着这个少年自取灭亡,她当奉领魔君尊首,完成魔族大业。 天地渺渺,深渊冥冥。 百里安拔剑的速度可谓艰难,不出反入,锋冷的剑锋寸寸没入皮肉之中,司离的气息也愈发虚弱渺茫。 不知为何,女魔君舒展眼帘,再度抬起目光时,眼窝中那对秾丽的墨瞳色泽乌黑温润了几分,她低声道“你可之辟鹚就在附近。” 百里安闭眸专心拔剑“知道。” “辟鹚以剑气为食,你若强行拔剑,必会被诸天剑气所伤,如此一来,辟鹚鸟便会认定你是它的食物,昆仑山上的收剑兽,就连渡劫境的仙人都忌惮三分,你又要护着这个半死不活的王族姐姐,就不怕剑气爆发之下引来这个祸端,将你们两人一口同吞了?” 百里安睁开眼睛,古道边野蛮横生的葛蔓兰叶长而优雅地被月光拓落出一缕淡泊阴影,洒落在他的侧颊间,眼底有着一闪即逝的凉凉笑意。 “既然我与我家姐姐要报阿头君恩,自然会将您送至该送的地方,若我们姐弟注定要命丧辟鹚腹中,未免失信于您,司尘只好抱着阿头您同归同去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剑消 女魔君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瞬间勃然大怒“好狡猾的小子,尚未将本君头颅复位,就想着这一路上我来保护你们?!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百里安回了一个甚假却十分好看的眉眼弯弯给她。 这时,深插在司离心口间的冰冷剑锋上缭绕的剑意开始燃烧,金色的剑火与流淌的鲜血喷溅而出。 女魔君知晓到了拔剑的关键时期,肃容凝眸,安静了下来。 剑火与鲜血在燃烧,可是掀舞而起的剑风却是冰冷噬骨的。 白色的汽流掀起百里安额前刘海,乱吹的发丝很快凝结出淡淡的寒霜。 伴随着他手中的黄金古剑越沉越深,剑锋划破的手掌不再继续淌落鲜血,晶红的液体凝结成霜。 啪! 一声细微的轻响,从百里安额脸颊上响起。 他的肌肤毫无征兆的裂开,血红的小花在他脸上绽放。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若是再不松剑,碎去的可就不仅仅是面颊上这一点肌肤。 剑风在天地间缓缓流撤,红妆多看两眼,眼睛便如被利剑刺中般巨疼。 她骇然地后退两步,被那古老浩瀚的剑意所慑,在那古剑久远的庄严肃杀下,她心中竟是提不起半分戾气。 她不能理解,若是魔君陛下能够直接面临古剑威压倒也罢,为何这小子在触碰黄金古剑后,竟也未被剑意逼压而退。 他如何能够抵挡得住沾染了无数诸天神佛之血的上古杀伐之兵带来的恐惧? 百里安额眼瞳也随着发丝布上了一层浅浅的霜色,眼前的视野变得模糊,他所见的那柄古剑,逐渐转化成为一个复杂的世界。 他在一柄剑上,仿佛看到了天地。 一个亘古沧桑,让人陌生的世界。 剑上细细的纹路玄奥,可是给百里安的感觉,这并非天地自生形成的存在,反而更像是被神祗以意念开辟出来的星空古路。 百里安灵台闪烁,府门大开一缕缕清泉般透彻纯净的精神力缓缓渗入那些古路痕迹之中。 以神念创造出来的剑纹,自然可以接纳精神力。 虽说精神力主修者在大陆之中不占多数。 可四海八荒,仙者如星,从来就不缺乏苦修精神力的天才。 红妆茫然的想着,可是自这个天曜大陆诞生以来,似乎从未有过诸天剑能够接纳世人精神力供奉的先例。 她震撼不解,为何这个少年却可以做到这一点。 若她能够睁眼认真看一看百里安,便能够看到此刻百里安展现出来的精神力无比纯透,没有丝毫杂,仿佛一场尚未被浊世所污的无根之雨。 落入剑中,宛若洗礼一般,冲刷着细密连绵的剑中纹路。 红妆强撑死精神,看了一眼魔君陛下,愕然发现她正阖目小息,没有丝毫意外震惊。 疾风将她面色吹的有些苍白。 她认真的想着,宁非烟究竟算计了一个怎样的少年啊。 诸天剑上繁密细致的剑纹被一寸寸点亮。 可熟知诸天剑强大与神秘的红妆却知晓,已养数亿万年的剑纹不再是剑纹。 其中每一道纹路都代表着一座山,一片海,一尊山河,千年岁月。 究竟是需要怎样绵绵的精神力,才能够点燃这把剑的全部纹路。 她感受着百里安那精纯却稀薄的精神力,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百里安感悟精神力也不过数月之功。 任由他天赋再怎么妖孽,也不可能点燃这堪比山河世界,百川湖海的全部剑纹。 事实上,百里安却是无法做到这一点,他的手掌慢慢松开剑锋,取出那柄许久不用的银色小剑。 女魔君阖着的双目被剑光映亮,她蓦然睁开双眼,深深凝视着那把小剑,那双万丈峡谷深渊般的瞳仁,瞬间闪烁出绚丽又罪恶的幽光。 银色小剑在诸天剑上轻轻一划,并未划刻下任何痕迹,但小剑的剑尖宛若路标般,指引着百里安有限却无比纯净的精神力。 他无需点燃全部剑纹,百里安还没有狂妄到让这柄绝世神兵臣服于他的掌下。 他只需要寻得一个贯穿此剑的神纹。 足以。 纯净无色的精神力犹如一道笔直流下的水银线,从剑柄一端一直落入剑尖。 诸天剑仿佛得到了久违的满足与安抚,不再继续破坏司离的身体,雀跃的震动一下,就此安静。 像是一把普通的古剑。 百里安吐出一口虚弱的浊气。 慢慢将诸天剑抽了出来。 女魔君幽冷诡异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柄小剑上收了回来:“松剑,它会自行回归神殿。” 百里安皱眉,沉声道:“松不了。” 女魔君面色一变,这才瞧那柄桀骜不驯,只能被喂饱而不会臣服的杀戮之剑,气息竟然紧紧地依附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紧接着,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那柄剑化作星星点点的金光从他掌下消失了…… 百里安不安地揉了揉被摧残得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白骨的手掌,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女魔君目光闪烁了一下,道:“不出意外的话,这把剑方才在你身上打下了一个印记。” “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它若饿了无聊了冷了不舒坦了都有可能来找你聊聊天。” 百里安:“……” 女魔君眯起眼睛,调笑道“少年郎,不要露出这么落寂的神情来嘛,要知道古有仙剑修出灵体人身,与其主成就一段鸳好佳话来,这诸天剑乃为天地间第一柄上古神剑,说不准来日便化作了一个倾城佳人来同你好呢。” 诸天剑的气息完全消失后,百里安体内传来阵阵的虚弱感,他淡淡地睨了一眼腰间晃荡不休的美人头“魔界之君,都是这般老不正经的吗?” 女魔君晃荡的动作一僵,眼皮直抽,磨牙道“不长眼的臭小子,本君花容正貌,青春美丽,怎就老了?!” 百里安不再理会这个话痨的魔君陛下,挨着青铜门的边缘盘腿坐下,开始调息,调养体内那股巨大空虚的虚弱感。 冰冷的深渊之中,一眼见不到底,门下的世界冰冷而死寂,但并非是枯竭空洞的世界,那足以让世人不安的黑暗气息,对于尸魔而言,却是堪比一个灵力枯竭的修士忽然来到一座灵脉充沛不绝的灵山之中,可就地取材,这里冰冷的黑暗之力,能够很快有效滋补他体内的那颗尸珠。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她无珠 百里安喂了不少血食给司离,腹中开始饥肠辘辘,黑暗之力能够帮助他稳住体内那颗空洞叫嚣不止的尸珠,却不能够抵消他的饥饿感。 调息过程中,他淡淡看了一眼离他甚远的刺客红妆一眼。 红妆正倚着一棵漆黑古树,隐约可以看到她袖中正在暗自玩转着那把精致小巧的银蝎小刃,面容藏在兜帽阴影里,只留下一个森冷尖尖的下巴。 注意到百里安的目光,她背脊一僵,指尖银色小刃化作一道锋利的流芒,藏进袖口之中消失不见。 百里安正欲勾动手指,牵动黑息将红妆拽扯过来,目光忽然一动,他低下了头去。 伴随着他心口之中,一个未知细微的冰冷的东西微微一震,血泊之中沉睡的尸魔王女睫翼扑朔轻动,缓缓睁开了眼眸。 百里安面上明显一怔。 漆黑的眼睫掀开,美丽狭长的狐狸眸却并非是他想象中凌厉明亮的血瞳,瞳色在沉睡中早已改变,那是一种纯粹清澈带有深林气息的榛绿色,干净又神秘。 漆黑的墨发衬得她肌肤异常冷白,平日里那双猩红似血的薄唇也褪成了淡淡的粉色,初醒时分,她的眼睛异常清澈,能够将她眼底茫然之色观测得一清二楚。 就像只刚睡醒的无辜幼犬。 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柔软的,无害的。 有那么一瞬,百里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救错了人,他带着几分迟疑,小声念道“司离……姐姐。” 一声轻语,宛若小石投湖,那双宛若平静碧湖的眸子泛起层层涟漪。 涟漪碎去她眼底的迷茫。 那双浅碧色的眸子色泽愈发深邃神秘,宛若窥测不得的幽石。 纵然她依然虚弱,但在不知不觉间,却陡然给人一种强大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她抚了抚额头,缓缓坐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身下这一滩血泊,又漠然睨了一眼百里安腰间悬挂着的魔君头颅,然后举起一个手刀劈在百里安的脑门上。 司离冷着脸道“姐姐便是姐姐,带上名字还停顿一下,这是谁教你的无礼规矩。” 对于百里安能够拔剑,将她唤醒,司离竟是无半分意外。 百里安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没躲,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苍白虚弱的女子,心道果然是他的姐姐啊。 不知为何,心中升起这个念头的他,面上不知不觉的就笑了。 司离眯起眼睛“有何可笑的?” 百里安摇了摇头,看着她浅淡的唇色,有些担忧地问道“姐姐,你饿吗?” 司离眉头一蹙,漠然着嗓音道“不饿。” “真不饿?” 司离不耐“凡是血脉到达了高阶尸魔,便可以黑暗之力维持尸珠本源,类似于辟谷修士,根本无需时时刻刻的进食。” “可是姐姐你饿得眼睛都发绿了。” 司离墨眉怒竖,冷声道“我生而为人时,便是这般瞳色,你有何不满?” 可是百里安却知道,若非出了问题,她绝非会以人类姿态面以世界。 他并未多言,直接以指甲划破脖颈,淡淡的鲜血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百里安撑起身子,朝司离方向探去。 谁知司离那张冰冷的面色瞬间大变,仿佛看见一只毒蛇朝她游来一般,以袖捂鼻,尚且虚弱的她跌跌撞撞的急急起身,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甚至还厉声道“你给我滚开!” 百里安不解,方才沉睡之际,他不是没有将自己的鲜血灌注至她的体内,而且她能这么快醒来,显然是他的鲜血对她极有帮助。 为何她却隐隐表现出忌惮与害怕的意思。 司离神情严厉逼人,但绝无对他鲜血有厌恶的情绪,因为百里安清楚地看到,她因强忍食欲而微微滚动喉咙。 无疑是极度饥饿的状态。 百里安指腹轻抹伤口,血口瞬间消失不见,鲜血的味道也在空气中消失。 他并未强行喂血,无奈道“也罢,此地黑暗之力充沛,姐姐可自行调息恢复伤势。” 司离面色不怎么好的嗯了一声,但她却并未听话汲取此地黑暗之力,而是陷入某种思索之中。 这时女魔君发声道“我说小离你不吃东西怎么养伤,伤不养好怎么将本君归还于本体,你这不听话的弟弟可不是什么善茬,虽说他也是要入青铜门的,却不打算复活本君,而是要去寻那大蛇找死,你可得好好管管他。” 百里安与司离齐齐看向这个会告状的女魔君。 司离冷笑道“一个恩情,还想劳烦两名王族为你卖命,魔君未免也是天真了些。” 女魔君哈哈一笑,神情诡异道“可在此之前,你也隐瞒了本君你遗失了本命尸珠这个事实,如今你被诸天剑所伤,实力大打折扣,又拒绝进食。 纵然这里黑暗之力无穷无尽,以你这个枯竭烂根的身体,根本无法汲取鬼山之力,一个强壮一点的凡人都能够将你杀死,要本君将命压在你的身上,那才是真的天真。” 百里安听得大为皱眉头,目光一震,急急看向司离,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晓,尸魔者,生来并非自生尸珠,唯有力量修为到达已经境界,方可将一身精魄力量化为本源凝聚出一颗尸珠。 人类最重要的是心脏。 尸魔自重要的则是尸珠。 就那奢比尸而言,纵然他肉身化为血泥融入大地之中散尽,可他尸珠离体,却能够千年不灭。 没有尸珠的尸魔,源无归处,灵魂与意识易散。 而本来拥有尸珠的尸魔,若是遗失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尸魔,下场又当如何? 百里安简直不敢多想。 究竟是谁有如此本事,竟然能够生夺司离的尸魔? 司离淡淡看了女魔君一眼“你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女魔君妖娆一笑“不多不多,就知道得刚刚正好。” 司离道“我虽未长姐,我尊他幼,他需得敬我爱我,但我不会拘束他的行为意志。 他若想救你,自然会救,若是不想,你若胆敢强求我便劈开你的头颅翻个面缝起来再将你送回去,不要试图质疑我的话。” 她冷冷一笑,全无半点绝境孤弱之中的狼狈,睨着那颗美人头“你只道孤能不能做,敢不敢做便是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臣服的意识 女魔君慢慢眯起妖娆危险的长眸,其中流露这捉摸不定的光。 司离又漠然问道:“你去寻大蛇做什么?” 这话是对百里安说的。 百里安尚且还在纠结司离失了尸珠一事,被她冷冷注视了良久,才缓缓低头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被大蛇所吞,我要带她回家。” 听到朋友二字,司离眼底露出了不屑的讥诮之意:“被深渊大蛇所吞,十死无生,即便如此,你也要去。” 百里安认真道:“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要去!” 司离露出憎恶的目光:“来人间一行,你愈发的像一个人类了,若真是如我想象中那般窝囊。 既然那么想死,那便死远一些,莫要盼着我会去寻你尸骨将你带回,尸魔这一生,本就是身无可归的,死无所葬的。” 女魔君趣味地挑起眉梢看着司离:“喂喂,你认真的吗?他若死了,你……” “干你底事!”司离眼睛珠子冷冷一斜。 女魔君唇角轻弯,笑容带着几分恶意的邪气。 “也是,我同你在这争论个什么劲儿,算算时间,辟鹚鸟也当上门找麻烦了,他虽能拔剑,可境界实力却远远不够,还要带上你这么个半残的家伙,能够保护自己不被吞吃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话音刚落,青铜门上积覆的古老青苔尘屑被一阵可怖狂暴的罡风历掀而起,一声厉鸣带着死亡的气息从天上降临。 遮云蔽日般的灰白双翼如天人大伞般,拢在了众人的头顶上方。 重重黑暗里,两团巨大的妖火在剧烈燃烧,那是辟鹚的双瞳,在冰冷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女魔君懒懒一笑,道:“那个女人既然能够放心大胆的将你放进鬼山之中,自然留有手段来对付你,亦或者她早已演算出有人能够拔出诸天神剑,司离啊司离,你自以为留有后招,殊不知你的后招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司离斜目一笑,道:“可你又怎知,我不是再等这只辟鹚?” 女魔君怔住。 司离轻笑出声,看着她:“身为被分首禁锢的魔君,你却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能力,以魔君意识遍布四海,直达人间,将残存的魔界治理得即将恢复辉煌。 你知道很多事情,世上很多事亦是在你的算计与掌控之中,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在这世上除了魔君你以外,旁人都是无脑的庸人了。” 司离目光一转,看向百里安:“你可知为何你会在万魔古窟之中?” 百里安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漫天飞羽,他叹了一口气,道:“因为空沧山有河。” 司离淡淡一笑:“你虽窝囊,但却不傻。” “河?”女魔君睁大眼睛,里面很难得的出现了真实愕然不解的情绪,但随即那情绪逐渐变得失控而危险,就仿佛:“这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到这一步,他怎么会……” 磅礴的黑暗阴影倾压而止,空间被那恐怖的妖力压出无数爆破的飓风,女魔君接下来的话音消失在了飓风之中。 两团妖火变成六团。 三首齐齐醒来,一时之间,妖力欺天。 已经合上的半壁青铜门甚至都在他们的脚底下狠狠震动,草木与尘要被妖力与飓风震得粉碎,甚至连深渊之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冰冷的黑暗气息都在这场妖力之下隐隐被压制了下去。 红妆的兜帽被吹气,满是诅咒青纹的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忍不住单膝跪地,心神动荡。 一派惊天巨浪里,妖风无数。 百里安的衣摆被八方风雨般的妖风掀起,不住起伏摇摆。 兹啦一声,他手臂间的衣服被撕裂出一个锋利的血口,空间中无数气流妖风宛若一柄柄看不见的绝世神兵,不见锋芒却锋利无双。 百里安抬起手掌,手臂与衣衫皆被撕裂出数道横竖不一的血口,他宛若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握住了一团风。 这时,他才确定,撕开他身体的不是风,而是藏在风中的无形剑气。 辟鹚以剑气为食,自然能够释放无数强大的剑气。 掌下那道剑气震裂他手心里被诸天剑给他带来的伤口,一滴殷红的鲜血自剑气妖风中遥遥坠落。 鲜血触及大地,溅起一朵血红的羽花。 一只巨大锋利的鸟爪,从天而降。 百里安等的便是这个,眼中精光一闪,足踏七烬步,避开这一爪杀。 利爪落空,远方群山狠狠颤动,落石滚滚,而藏在大地间的那道血羽却是无声没入它的利爪之中。 百里安的灵台之中顿时多出了一道强大的意识,可供他为主的意识。 他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团意识,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大的妖鸟如山崩塌,双翼俱拢,安静地蛰伏在青铜大地之间。 妖风寂静,四野无声。 黑夜之中,女魔君漆黑长发安静顺垂着,苍白妖异的面庞在光影交错的斑驳里忽明忽暗,面色诡异的沉静。 红妆陷入良久的震惊,看着地上那庞大如山的古老妖鸟,久久不能回神。 虽说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对于百里安能够这么快将辟鹚收服,司离仍是感到意外。 当年,她被将臣的意识召唤至万魔古窟,第一次见到古棺中那个苍白毫无生息的少年。 那时的他已经授过了尸魔王族圣池的洗礼,纵然孱弱地仿佛一捏就碎,但司离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体内与她相知呼应的血脉。 司离并不明白,以将臣宁缺毋滥的严苛性子,怎会在封印孱弱期间,不惜浪费珍贵圣池的源力,再创后裔。 数百万年来也只创造出了十六名直系纯血后裔,她前面的十五位哥哥,不论是哪一位都是惊艳岁月,震古烁今的传奇人物。 这个少年,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甚至生前修为可低弱得可笑。 可是将臣却对他寄予了哥哥们不曾拥有的厚望,将他身躯安放在万魔古窟受万鬼日夜朝拜,更是断言,在海的彼岸之山,可以让他去看看那支古老神秘魔河之中的风景。 纵然那支魔河是六河之中名次最末,能力最为不显。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银蝶为剑 可熟悉一些昆仑秘事的司离却知晓,魔界第六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极有可能会成为一支最为可怕的魔河。 她并不认为一个无法依靠自身而魔化的尸者少年能够收服魔河,之所以并不怀疑这一荒唐的现实,只是建立与这是将臣所能认可。 司离从来不会怀疑将臣的决断,但这并不能够改变她对百里安从骨子里隐藏的轻视。 在她深意识的认知里,这样一个需要时时刻刻被她照看保护的孱弱少年根本就不能与她那十五名哥哥相提并论。 如今看来,倒是对他一无是处的印象,稍稍提高一些改观了。 “算是解决了一个小麻烦,鬼山二境之下,有着禁飞禁制,你既已驯服辟鹚,倒是可以借以它的力量,入青铜门世界。”司离收拾好自己回忆的情绪,敛眸说道。 百里安嗯了一声,抬起指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辟鹚的妖力极为盛强,若非借助掌心伤口之中残余的诸天剑意,他未必能够一击化羽,将它捕捉。 论实力修为,辟鹚鸟远超于他,神识之力也是强大得让人望尘莫及。 灵台之中那道辟鹚鸟的神识足以占据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就像是个吃了十二成饱,撑得他隐隐作痛,需要慢慢消化这道神识,才能够再次动用魔河的力量。 正闭眸调息,揉着眉心的百里安眼睛骤然大睁,顷刻之间,一道明确的指令在灵台中发出。 安静匍匐在地上的巨大鸟妖眼瞳之中再度燃起森然的妖火。 它长鸣一声,巨翼拔地而起,三只鸟首分别叼起百里安、司离以及那位魔族女刺客,竟是毫不犹豫地投身飞入青铜门世界之中。 几乎是在消失在黑暗的那个瞬间,辟鹚鸟紧紧叼住三人的鸟嘴之中发出痛苦的哀鸣之声,在它的右翼上,爆起一道极长森然的血口,大量的血红喷涌极洒,宛若一场鲜红的暴雨淅淅沥沥。 女魔君眯起长眸,目光穿透重重黑幕,看到了半壁青铜门的边缘地带,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影。 他右手提着一柄巨大幽蓝的魔刀,刀柄处尚镶嵌着一颗鲜红的眼珠,无比邪恶地疯狂转动。 而那个男人的双眸却是比他手中诡邪魔刃上的眼珠子还要邪恶、冰冷、阴森,甚至是残酷。 眼睛被黑暗罡风掀刮的涩疼,但红妆仍旧倔强地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左手手臂。 他的手臂已经不能够用手臂来形容了,宽大的袖口之中延伸出来的并非是人类的手掌与五指,而是无数鲜红细长的花蕊,正死死缠绕拖曳着一个女人。 一个身穿绛紫宗袍的女人。 她无力地低歪着脑袋,双目安静的阖着,不知是断了气息还是陷入了极度虚弱的沉眠,以至于看起来似乎没有半分生机。 苍白如雪的面颊间沾染着点点斑驳的殷红血液,有种凄楚的美。 树根柔软的花蕊,早已从她的后背贯穿至前胸,衣衫染红了大半,不知是不是那鲜血的色泽过于艳红招摇,以至于她左耳间的那枚浓丽的宝珠色泽显得暗淡垂败了几分。 红妆握紧了手中的银蝎小刃,不顾锋利的刃尖刺破掌心,指缝溢出鲜血,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绝望地看着她。 司离声音无比深沉:“居然是魔狱幸无。” 她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女魔君,微嘲道:“魔土之上,无一不知魔狱只忠于魔君一人,如今,你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却是借来了‘万夜’不惜千里来杀你。” 女魔君面上不见挫败,也不见遭遇背叛的怨恨,她面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瞳深邃:“是啊,就连你一个外人都觉得奇怪,本君更是奇怪,他为何会不惜付出一切的来杀死本君了。” 她的声音在混乱的风声了依然清晰,格外阴冷:“真的……好奇怪啊。” 不知为何,百里安肌骨隐隐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一刻,他竟是觉得,或许从本质上而言,这位失去了身躯的魔君,极有可能比魔狱幸无还要来得可怕。 二境禁飞,魔狱幸无亦是不能够打破这个规矩。 他低头看着飞行歪斜的辟鹚,大袖一振,将宁非烟扔入青铜门之中。 随即纵身跃下,残酷地踩踏在她的后背上,将宁非烟当做缓冲黑暗罡风的垫脚石。 在半空之中调整好姿势与方位,膝盖深深弯曲,用力绷直,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朝着辟鹚鸟的方向激射而来。 而宁非烟的身躯,则是瞬间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见。 红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手中银刃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色的利刃朝着幸无的眉心射去! 幸无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意,张口吐出一只漆黑的蛊虫,蛊虫急飞,咬住那一线流银之刃,嘎嘣一声,银蝎小刃碎成点点斑尘。 残酷的笑容笼罩在动荡的杀气里,他跃上辟鹚鸟的背后,价值堪比魔土八州七十三城的‘万夜’魔刃,卷动起无数恐怖的气息灵流,深深捅入辟鹚鸟的身体之中。 没有任何鲜血涌出。 可是辟鹚鸟却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哀叫声,凄厉的声音裂破九霄,它再也强耐不得,三首齐松。 百里安等人皆朝着深渊之中坠去。 耳侧是呼啸的风声,鬼哭狼嚎一般的厉音灌入耳中,十分难受。 幸无就像是一只紧咬不放的疯狗,那锲而不舍的杀意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他拔出魔刃,带着疯狂与残忍的目光飞身而下,举刃崩下,目标自是他腰间的那颗头颅。 那柄刀的威力百里安亲眼见识过的,连辟鹚鸟都可轻易杀伤,若是落实,他怕是得直接被腰斩成两半。 女魔君漆黑深邃的目光微微一凝,见此一幕并不绝望惊恐,眼神只是透着淡淡的疑惑与怀疑。 百里安自是不会坐等死亡,眼瞳里的漆黑瞬间褪色成血红之色。 吞噬天赋大开。 伴随着冰冷绝迹的死亡之意,一株鲜红彼岸花在他腹间绽放。 他知晓光凭天赋无法拦下这恐怖一刀,左手握笛,右手执剑,交叉格挡。 可是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瞬息横移而制,拦在了百里安的身前,银白的剑光在黑暗的世界里璀璨大盛光芒。 庄严的剑意凛然逼人,在那片璀璨的剑光之中,百里安似乎看到了薄冰般绽放的剑光之中有无数银蝶飞舞,恰如寂冷恒夜之中无数枯死的星星被点燃。 幸无全身黑紫色的魔力疯狂喷涌,‘万夜’之势足以影响一个巨大的空间,那颗疯狂打转的眼珠骤然凝住不动,宛若死亡凝视一般,随着足以撕开一切的刀芒绽放,横栏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肩头被切开一个入骨断筋的鲜红伤口。 兹啦一声,遮掩容貌的斗篷兜帽被刀风切开,漆黑秀美的三千漫漫青丝不断凌舞。 是一个女人。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章:他不是你能伤的 这个女人身躯修长,略显消瘦。 从这个角度,百里安无法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长相,只能看见她柔软长发间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秀颈,如瓷般清朗白皙。 以及猎猎作响的袖袍里,那只伤痕斑驳的右手…… 冰冷的发丝带着几分夜色的幽凉轻洒在百里安的脸颊上。 温度极凉,却十分柔软温柔。 不知为何,百里安心中忽然有些难过,指尖都跟着这抹心揪的难受而微微发紧。 小剑滑入袖中,鬼使神差地…… 他朝着那个背影伸出了手掌。 指尖尚未触及,在那风吹蝶散里,宛若隔世的岑静岁月之中,她缓缓转过半张脸来。 那侧脸在银蝶逆光之中有着难以描绘的宁静与神圣。 可是她那双墨黑的眼瞳里,在倒影出他身影的瞬间,仿似惊起了难以掩饰的波澜,目光是他看不懂的隐晦与炙热,宛若灰烬里沉寂的余火。 她看着那只朝她伸来的手掌,薄冷的眼眸里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暖色。 女人薄唇轻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她感受到了一个冰冷漠然的视线,淡色的嘴唇轻轻抿起,终是失了言语。 以至于方才还觉得她十分圣然宁静的面容平添多出了几分伶仃的味道。 柔若羽绒的长睫低垂,她的目光避开了那只手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女魔君,她随手打出一只剑蝶,轻柔地落在他的肩头,给百里安带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远远推至了远方。 落空的手掌,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握住。 百里安身体不断朝着深渊落下,一颗心也宛若永无尽头的不断落下。 他茫然地蹙起眉头,混乱的心绪让他忘了耳侧狂啸的风声。 离他越来越远的那张脸,分明就是云容的脸。 可是,在这一模一样的皮囊下,他却仿佛看到了一个永世不安的灵魂。 “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她肩头绽出的大片殷红,鲜血很快转为黑色,宛若泊泊的毒液浸透骨肉,幸无眼底的杀意顿散而去。 但他勃然大怒,神色愈发疯狂:“你在犯什么蠢!我差一步就能杀了她?!” 巨大的血兽凭空出现在这片空间之中,无翼的血兽却能够同载两人,在这片虚空之中漂浮不坠。 她的目光从百里安坠落消失的方向慢慢收回,用那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望着他,认真说道:“是的,你差点杀了他。” 不同于幸无勃然大怒的怒吼声,她的语气很低,也很平静。 但幸无浑身一僵。 因为他清楚知晓,此时此刻,她的愤怒程度丝毫不亚于自己。 她在生气,十分生气。 幸无面上的愤怒一点点消散干净,他将手中万夜扔至血兽口中吞下。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语气慢慢温和了下来:“万夜乃上古禁魔妖刀,其刀气能够侵蚀灵脉,若不及时拔除,恐有大隐患。” 她不为所动,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幸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动用禁魔妖刀,让他身体承受了极大的负荷,此刻他苍白的面容上已经浮现出了淡淡的死意。 他捂唇低咳了两声,神色复杂道:“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他,你我之间有过约定。” 她看了他的脸色一眼,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从入鬼山,你先是被小昆仑的百夜洛书所伤,又与第四河苦战,看似赢得轻松,可她的毒蝶却已经打入你的魔狱之中,正在侵蚀你的本体。 这只血兽的内部已经开始腐烂,再无法修复你的身躯,你此刻又为杀她而强行取刀,是不想活了吗?”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幸无放下捂唇的手,掌心里早已覆满一片黑血。 他看着掌心里的黑血,眼底一派疯狂的幽火扭曲燃烧:“死有什么可怕的,比死更可怕的苦楚你我都经历了个遍,真正可怕的是,让那个怪物还活在这个世上。” 幸无抬起头来,那仇恨的火焰烧得他整个眼瞳都是焦枯死寂的。 “她尚未完全复活就已经开始朝着这个世界露出毒牙,编织罗网,以猎牧众生为乐,她是一个唯有死亡与绝望才能取悦到她的恶魔,我不相信在你见到她的那个瞬间,不想她死。” 她看着他,肯定道:“我想她死。” 她的荣耀,尊严,信仰,乃至一切,都曾被那个恶魔践踏在尘埃里,碎成了一地斑驳。 她不喜杀戮,也厌烦仇恨,但是如果可以,她愿以此身落为诅咒,望世间的一切恶意杀戮皆从她体,让她永世沉沦堕落。 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恨她。 可是她…… “可是我更不希望看到他受伤。”黑色的眼睛拂去了所有的涟漪,只余平静。 她说:“尤其是不希望他在你手中受伤,哪怕我知道因为约定,你不会真杀他。” 幸无定定地看着她,袖中的拳头慢慢握紧。 她拢了拢斗篷,将肩头凄楚的伤势遮住,阖眸轻声道:“幸无,你的手中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对于你而言,举世可杀,苍生可屠。 或许到了最后万不得已的一步,为了达成你心中的目的,你甚至连我都会杀,毕竟你狠起来是连自己都可以肆意伤害屠杀的人。 可是即便如此,我不怪你,但是我不允许你的手沾染到他的一丝鲜血。” 她无比认真,甚至音染秋杀之意:“听清楚我的话,是一丝都不允许有。” “哪怕是打乱我们的计划,他,也不是你能伤的人。” 对于这隐隐的威胁之言,幸无并未动怒,他安静了许久许久,最终缓缓答道:“我知道了。” …… …… 深渊归墟,静寂无声。 司离许久没有意识像现在这般陷入昏蒙难定、徘徊于清醒与沉睡之间,将醒未醒之际,她觉得全身好冷,寒意砭骨。 那种冷意并非源自于外界,而是仿佛自四肢百骸深处的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寒冷,似乎要将心口之中那巨大的空虚都冻结。 这种感觉,极像又经历了一次冰冷的死亡。 很奇怪的感觉,她竟丝毫不觉恐惧,甚至能够从这熟悉的死亡之中感到一丝安心。 身体的感官逐渐清晰,清越的淙淙流水声划过耳畔,很宁和的声音,宁和到不禁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心与疲惫。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孤的獠牙 司离并不喜欢这种消磨意志的舒心,她想要醒来,可是她的精神极度困倦无力,就连撑开眼皮子的力气也被那流水带走了一般。 她疲倦地想着。 奇怪,原来传说中的青铜门世界里,也有流水清泉的吗? 哗啦,一声轻响,扰乱了流水敲击泉石的声音。 忽然间,司离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处,将她轻轻提起,被河水淹没依旧的脸颊河水轻淌,慢慢浮出水面,她被人拦腰整个抱起。 湿漉漉的手掌还掌控着她的后颈,他的身体极冷,像冰块一样。 司离并不畏寒,可是身体里的寒意却止不住的侵蚀着她的骨髓,让人忍不住在她怀中瑟缩了一下。 真是没出息啊。 那人的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前行。 不知行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模糊的人语交流声,他身边似乎还跟了旁人。 紧接着,周身很快有着温和的暖意升起,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够感受道一丝橙色温暖的漫漫火光。 无尽的黑暗里,时而响起树枝噼啪燃裂的声音。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并不喜欢火与光这种象征着太阳的东西,哪怕只有细微,也仍觉刺眼。 身上湿漉的衣衫在被慢慢蒸暖,她并不适应那火光,疲倦地轻动了一下身体。 她的反应很细致,但抱着她的那个人很敏锐地察觉到了。 托在她后颈的手掌缓缓松开,然后带着几分犹豫,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无礼之徒! 司离蜷了蜷无力的指尖,心中涌起一抹杀意。 然后,那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往里轻轻一推,她的脑袋便枕进了一个冰冷的心口之中。 司离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十分抵触这种忽如其来的被迫亲昵依靠的举动。 他想远离这个怀抱,可是自他心口间,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勾着她,令她不自觉地朝他怀中用力拱了拱。 一旁传来两个倒吸凉气的声音。 贴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掌也是微微一僵,那人沉默了良久,才语气颇为复杂的谓叹:“果然啊。” 脸颊上的手掌离开了她,很快,一根修长冰冷的手指慢慢探入她的唇中来,那根手指在她唇内慢慢摩挲,终于在她齿关间找到了一粒獠牙。 难以睁开眼皮子的司离眉宇间顿时升腾起一股森然的戾气,无力的指尖蜷得更厉害了。 尸魔獠牙,乃是象征着尸魔一族骄傲与尊严的高贵存在。 一般产生意识的尸魔,都会在濒死时刻,宁可强忍着难以忍受的极大痛苦,毁去獠牙,也绝不失尊严地死后让自己的獠牙随意被人触碰。 更莫要说,像她这样身为王族的伟大存在。 自古以来,还无人敢如此不知死活地恣意触碰她的獠牙。 近乎枯竭的气血又有了上涌翻腾的气相,难当的耻辱让她不禁收紧牙齿,恨不得一口咬穿他这根可恶的手指。 可是司离低估了自己的虚弱,她被诸天剑重创身体的同时,剑上更是被那个女人种下了封魔尊仙印,体质与常人无异,又自高处坠落,体内的五脏六腑皆受重损。 此刻连带着唇齿间都无力虚弱得紧,咬人的气力全失,纵然眉间满是煞气,可啃咬的力度与那些刚出生的奶猫无异,软绵无力。 非但没能将那根手指咬穿,獠牙利齿的无力摩挲似乎还将他给咬得发痒,也不知是哪里取悦到了这个人,头顶上方传来阵阵轻笑声。 那根手指非但没有收出去,竟是更为过分地捏捏她的这颗獠牙,然后又换了令一颗獠牙把玩捏捏,似乎在比对那个更为牙尖锋利。 这下,两颗獠牙都被亵渎了! 尸魔不用呼吸,可是此刻司离的胸口都在微微起伏着。 她真的很生气。 那根冰冷的手指忽然停在了一颗獠牙上,司离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危机感。 在人类修行者中,其中不缺乏一些无礼狂徒,以收藏尸魔的獠牙为乐,认为这是他们斩杀猎物而获得战利品的荣耀。 更何况,尸魔獠牙本身价值就极为不菲,是炼器的珍稀材料。 此人若是动了某些大逆不道的心思,也在常理之中。 这个冰冷的念头刚从心中升起,唇中的手指轻轻一动,竟是以柔软的指腹压住尖锐的獠牙,一丝冰冷的甘甜血气在她舌尖绽晕开来。 仅是一丝,但那血气之中所蕴含的特殊气息却是让她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刺激,甚至是战栗。 极度虚弱饥饿的身体瞬间达到了一种沸腾的状态。 毫无疑问的,这正是此刻司离所强烈渴望的东西。 哪怕是尸魔王族,在这道特殊甘美的气息里,也毫无抵抗之力。 司离被那鲜血的味道引得浑身一震,费劲艰辛都未能撑开的眼皮子一下子豁然猛地睁开,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那双山花如翡的漂亮眼睛开始闪烁变幻出猩红的绯光,她眼前视线一片模糊,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出那人的长相,她便奋力一推,万分狼狈地从他怀中滚落,摔在了篝火旁。 黑色的衣裙都沾满了泥尘与枯叶。 百里安也受到了惊吓,举起那根受伤的手指,一脸错愕得看着反应极大的王族姐姐。 见她满身狼狈,他愣愣的伸手去扶。 “不要过来!”司离一只手死死揪住胸口间的衣衫,伏在地上清淡的唇微张,轻轻喘息的模样分外撩人性感。 令人意外的是,她面色不见了尸魔独特的苍白之色,眼尾晕出了淡淡的两抹红潮,翡绿色的眼眸灼灼明亮,眼底映着篝火的光,里头宛若有着盛方的花正开得如火如荼,秾艳无双。 她就这般伏在地面上,咬着唇,勾起眼梢瞪人,竟是毫无半分威慑力,流露出了与平日里张扬的锋利绝然不同的妩媚气韵来,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百里安看呆了片刻。 心道,他只是喂了一口血给她,何以就成了一副她被他欺负惨了的画面来。 “我……我只是见司离姐姐你饿得厉害,便喂了一点血。” 百里安很知晓分寸,并未直接送脖子给她啃,所以就只送了一根手指头,谁曾想她反应如此之大。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她在苍生之上 莫不是尸魔同族之间不得饮血? 可是也不对啊,当初在空沧山上,她不也让他啃了她一口吗? 司离眼尾的潮红之意浅褪了几分,显然是个意志力极强的性子,那一抹诱人的甘甜入了腹,索性不多,她能够慢慢压下了心中的野性。 她以手背拭去唇上余留的血迹,目光不善地凝视着他“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不知死活!长姐的獠牙也是你能随便触碰的?!” 女魔君早已在百里安的腰间笑翻了“尸魔一族,将獠牙视为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哪怕是自己的创始者都不能触碰,你可是摸爽了?” 百里安沉了脸面“你为何不一早告诉我?” 女魔君笑容间尽是满满恶意“如此一来,那岂不是没这场好戏看了?” 百里安瞪了她一眼,晓得自己犯了禁忌,只好老老实实地对着司离鞠躬认错。 司离神情冰冷,心中虽又怒,但看他这模样,显然是对尸魔一族的主办规矩与禁忌皆不晓得。 一时之间也难以对他发作,只好冷着脸道“念在你不懂规矩又是初犯的份上,下不为例。” “是,司尘晓得了。” “还有,你无需擅自喂血于我,一时半会,死不了。” 不知为何,司离似乎对他的鲜血十分抵触,甚至是隐隐避之不及。 百里安自然不会继续自作聪明乱帮倒忙,他应了一声,道“如今我们已入青铜门,似乎与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司离坐正了身体,陷入沉吟。 确实,有传说言,一入青铜之门,万世不出,终身与日月青山,白云苍狗再无相见之日, 故而在世人的认知里。 青铜门,是一个吃人的地狱。 可是如今真正身临青铜门之后,却是发现这里的世界完全颠覆了他们对青铜门的认知。 这里的灵气十分浓郁充沛,黑暗之力也未曾缺乏,在这里,抬首可见星辰明月,极目之下可观连绵青山,山河万里,海纳百川。 这里似乎,像是另一个人间世界。 但又有一种隐隐说不出来的不同之处。 细细感悟远观,却能发现,这片世界的实地大陆并不多,空气里更多弥散着的是冰冷潮湿的海风气息。 山河有万里,可是光那河海世界,便占据了九成以上。 故此,司离很是幸运地在那场疯狂的追杀中坠入了一片冰海之中,而他们现下所立之处,是一片地理面积不大的小型岛屿。 青铜门之下,竟然是一片浩瀚无际的三千位面世界。 这可世界或许存在着很多未知的危险,但并非世人所想,是个一入既死的恐怖世界。 百里安细细一想。 或许那些坠入青铜门世界的修士们,亦有在这片世界里定居修行继续生活下来的。 那么,他所要寻的大蛇,又当该去何处去觅。 “你若想寻找大蛇,我可告诉你它的栖息之地在何方。”就在这时,一直沉寂不语的此刻红妆忽然出声说道。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名魔族刺客并未继续用兜帽遮住自己已毁的面容,她的目光比起初见时还要死寂冰冷,像是一滩失了感情的死水“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百里安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你希望我替你杀了幸无?” 红妆低垂着毫无情感的视线,看着脚下青草被夜风吹拂,冷声道“他的命只能我来取,替她报仇这件事,我绝不会懦弱到去假手他人替我完成。” 她慢慢抬起那张青痕魔纹交加的脸,看着百里安道“我要你将魔君陛下的尊首交给我,我的姐姐已经死了,她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会继续替她完成下去。” 百里安没有任何犹豫,解了腰间那颗头颅,抛给了她。 红妆抱住女魔君的头颅,目光有了一丝变化,似是对于他这般爽快的态度感到有些意外。 司离眯起了狭长的狐狸眸“这是我从赤焰流沙带出来的头颅,你便这般轻易地归还给了魔族?” 百里安道“司离姐姐的目的是复活魔君,她的目的亦是如此,二者之间并不冲突,更何况司离姐姐如今尸珠以失,又中封魔尊仙印,如今半点修为不剩,就算强留这颗头颅,司离姐姐你也无法复活她。” 红妆冷声道“都说人类是自私自利之辈,你虽为尸魔,可人心未灭,亦是如此,居然为了区区一名女子,罔顾天下苍生于不顾,你可知我族君主一旦完全复活,魔族战士将以琅琊魔宗为人间基业,屠戮百家仙门。” 本以为一番嘲讽能引来百里安怒目相视,却不曾想只见他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甚是赞同的道“你说得甚是在理,那我后悔了,你将阿头还给我吧?” 说着,竟是两步上前,要去抢回那颗头颅。 红妆刺人不成,反被他堵得气闷得不行,她连连倒退两步,竟是将他的话当了真,做出一副防御的冰冷姿态。 女魔君则是一脸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百里安停下脚步,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我是骗你的,这么紧张做什么?” 红妆那半张未被青痕魔纹所覆盖的脸瞬间被戏弄得涨红起来,她抱紧怀中头颅,用力瞪了他一眼“有意思吗?” 百里安面上全无戏弄玩笑之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漠然“你生而为魔,心择杀戮,心无万物苍生,却想以苍生道义来压我,难道不也是在戏弄我吗?” 他目光低睨,看着她怀中那颗魔界君主的尊贵头颅“苍生于我,太过于缥缈,我既非神佛,又非圣人,所以对我而言,苍生在后,她在前,我很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 红妆张了张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心中却起了一丝敬意。 世上沽名钓誉之人太多太多,纵有私心,却要故作大义,遮遮掩掩,才显龌龊。 世间万物,皆有私心,若人人都能像他这般坦荡直言的,却是少之又少。 “好一个苍生在后,她在前。”女魔君低笑两声,可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幽邃的眼瞳深深凝视着少年“真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句话。”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剑谣 百里安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女魔君的眼神又变得危险了起来,他蹙了蹙眉,并未应答,只是对红妆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大蛇的下落了吗?” 红妆道:“大蛇喜听剑谣,若是你能吟唱一段剑谣,无需刻意去寻,它会不远万里地来找你。” “剑谣?” “不用怀疑我的话,我的姐姐宁非烟是唯一一个进入青铜门活着出来的魔,她知晓许多我们并不知晓的事,关于大蛇喜听剑谣这一点,也是她同我说的。” 女魔君收起了危险的目光,又恢复成了以往懒散的模样,打了一个哈欠道:“非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好孩子,第一次入青铜门时,本君的意识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只可惜她准备得不够周全,本君亦是尚未破去灵印感知到自己的具体方位,这才错失被救良机,如今看来,时机已至,本君也该睁眼好好正视一下这个新世界了。” “魔君陛下?”红妆不解低问。 女魔君掀了掀眉毛,道:“小红妆你运气不错,你与他的目标再度一致,本君的身躯封印的地方不在别处,正是在大蛇的右眼之中。” 红妆因为震惊而无言沉默。 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本领,竟然能够将他们伟大的君主封印不说,竟然还能够接近象征这厄运与灾祸的大蛇,直视它那双可怕的双瞳,将魔君陛下封印在其中。 这一点,怕是连仙界至尊祝斩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吧。 见她沉默,女魔君轻笑出声:“怎么,知晓本君的遗躯在大蛇眼中,小红妆这是怕了?” 红妆目光凛然不畏:“愿为陛下献出我的灵魂。” “小红妆真乖。”女魔君欣然接纳她忠诚的誓言,露出一个薄凉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跃入百里安的怀中,道:“小红妆虽乖,但本君觉得她还是太弱了。” “小司尘。”她腻腻歪歪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眯起那双妩媚的眼睛:“本君可是你爹爹姐姐的恩人,你可得好生保护着本君,打架途中可莫要伤了本君如花似玉的脸。” 虽说百里安境界不显,但好歹也是个六河之主,手段颇多,血脉也很是非凡靠谱,魔君陛下很是杀伐果决地为自己寻了一个安心窝。 哪怕会被人毫无尊严的栓裤腰带上。 百里安皱了皱眉,心道魔界之主,怎会是一个这般无耻的女人。 刚刚一番以灵魂宣誓誓死效命的忠臣红妆,此刻神情更是别提有多精彩了。 百里安将这颗美人头重新挂在了腰间,说了一句:“我算是知晓,为何身为魔界至尊的你,会被这么多自己的手下追杀了。” “为何这么说?” “因为魔君陛下您真的是又贱又作,惹人讨厌得很。” 直白的骂人之语非但没有让魔君大人怒动杀心,她却仿佛被这句话给取悦到了一般,那双凉薄的眸子终于多出了几分真正的笑意来。 “原来你骂起人来,也会丝毫不留情面的啊,小司尘,快来多说两句,本君喜欢看你骂人的模样。” 百里安:“……” 魔君陛下您是没有尊严的吗? 天空呼啸着潮湿的海风,天际厚实的黑云被大风吹散,百里安立于一座巨大漆黑的礁石之上,海上世界极广,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个世界里的大海不同于凡间的四海那般波涛汹涌,狂风惊浪。 这里的风很大,但是海面却是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安详与死寂,就像是一片巨大的寒镜,覆在了海面之上,不见丝毫惊澜波纹。 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悬在这个世界的天穹里,凛冽凄寒的冷光铺在如镜的海面上,寂静的大海就这样被月光映照成一片凄清的世界。 不知是这片海中的生灵藏在了深处不出还是因为其他缘故,百里安以神识探测了一番,并未在这片海域之中感受道有生命气息的波动。 这个与人间相差无几,却又处处透着陌生怪异的世界,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百里安闭上眼睛,开始吟唱剑谣。 在天曜大陆上,剑谣并非什么稀罕的歌谣,民间亦有不少江湖游侠,酷爱自创剑谣用以饮酒作乐。 更有一些潇洒非凡的剑客,喜爱将剑法与口诀改编成剑谣的方式,授以年幼一代的徒孙弟子,这样会更为朗朗上口,通俗易懂。 百里安不明白,为何大蛇会被这种教育幼童弟子的剑谣所深深吸引。 若是就这样立于这个世界一角,简简单单地吟唱一首剑谣,当真会引来万里以外的灾祸大蛇吗? “梅月寒清一点萤,烽火青灯照壁冷,借君三尺剑沧流敬荒寒,曲无痕,锋无意,千山暮雪何相随,青丝成白发,云剑试千秋,望君安兮望君息。” 清澈的歌声在海岸一侧响起,宛若具备穿透一切的温柔力量,少年的黑眸映着天海一线,天际夜空有着无数流星从他眼底划落。 那些陨落的星星不再升起,宛若那些历史之中逝去的尘埃生命。 少年的歌声阴阳顿挫,却无半分犹豫停歇,温柔之中又暗藏着战音凌凌。 在不远处静听剑谣的红妆不知触发了怎样情绪,心中对这个少年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敬意。 她前不久曾立誓效忠,愿以灵魂为祭,也要完成复活魔君的大业与使命。 身为一名魔族杀手,她的誓言容不得半分虚假水分,只要能够完成此行任务,她能够毫不犹豫地祭出自己,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对于那只象征着死亡与厄难的灾祸大蛇,她没有心怀恐惧。 在鬼山之中,她亲眼见过这只大蛇,哪怕只是一抹镜像,未见全廓,那样一个巨大而恐怖存在也让她血骨冰寒,握刀的手隐隐发抖。 大蛇给人带来恐惧的不知是它那磅礴如山可敬的身躯,还有它的气息,本就能够点燃生灵们心中最深的黑暗,让众生看到死亡。 魔君问她是否害怕大蛇。 红妆虽未回答,但事实答案,显然不可否认。 可是这个少年,在距离大海最近的地方召唤大蛇,哪怕救人的决心不可改变,可是红妆不能理解,为何在这场召唤的剑谣之中,他能够毫不动摇,吟唱的嗓音里,更是感受不到任何恐惧。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大蛇的真容 她看了一眼少年腰间长发乱舞的那颗头颅,心道魔君陛下既然会选择他,或许,这少年真的有能力将魔君的头颅归还回去吧。 百里安的歌声未绝,远方天海一线的地平线忽然开始发生扭曲。 平静安详的大海,开始有无数黑色的鳞鱼跳跃而出。 如镜的海面被这些游鱼大乱吹成无数皱波,在这一刻之前,百里安并未感受到任何生命的波动。 这些鳞鱼宛若沉睡在大海的深处,不愿见世到这个世界。 可是此刻却不知为何,它们开始拼了命地宁可离开活命的水源也要逃离这片大海。 鳞鱼一只比一只飞跃得更高,宛若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道天门等着它们一跃而成仙。 天空之上自然什么都没有,可是碧蓝的大海里,却是忽然间多出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那道阴影来地毫无生息,海水的色泽一下子变得深沉可怖起来,让天地为之一敬的气息亘立在这个无边的世界里。 天上的银月消失不见,被风吹散的乌云又仿佛得到了某种召唤,重重围聚而来。 乌云压境,天空变得极低,仿佛一抬手便触之可及。 昏定的光线里,开始飘散出缕缕银屑,寒流卷天而起,四海的气温变得极低。 大海之中,一对如血焰般的瞳火燃烧了起来,广阔的海面开始隆起一个极为恐怖的弧面,如一座高山从海中瞬间拔长而起。 破海的声音惊天动地,漆黑的鳞片层层叠叠,细密而光滑,每一片都闪烁着死亡不祥的幽光。 淅淅沥沥降落如暴雨的海水顷刻之间就将百里安的身体湿透。 他腰间的魔君陛下亦是难以避免被淋了个通透,漆黑柔软的长发浸透,贴在脸颊间,没有身体的头颅被湿漉如海藻的发丝包裹着,更添诡异惊悚。 凄风暴雨之中,女魔君似乎低声抱怨了两句,听不太真切。 风雨飘零中,百里安的面容被冰冷的海水淋得有些苍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怪物。 那双如神火般的双瞳近在咫尺,可是它亘长的身躯却是从海的另一边延展至了海的这边。 身躯磅礴得让人绝望。 百里安揪住女魔君脑袋上的一咎头发,道“你们称这个东西为‘大蛇’?” 长须飘扬,腹下生爪,首有双角,额间含珠,身躯虽然庞大恐怖,但浮于世间的画面却给人一种别样惊心动魄的优美神韵。 这还哪里是蛇,分明就是人间绝迹只活在传说里的真龙! 女魔君哎呀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书中不是常说神龙见尾不见首吗?鬼山本就千年难开一次,青铜门下大蛇更是无人窥视真容,只晓得雾中藏瞳,见隐中窥得一鳞半爪之意,谁能晓得大蛇便是这世上最后那一只真龙。” 司离蹙起眉头,显然也是感到惊诧震撼的。 红妆在这场龙威之下,冷汗直淌,眼底的恐惧之意终是藏不住了。 ‘大蛇’的双瞳赤红,尤其是右瞳,色泽深浓得不可思议,其中便藏着魔君的残躯。 龙乃凡人众生供奉的神圣生灵,绝非妖魔之流,可百里安眼前这只龙,浑身染满了凄森的魔意,一双赤红龙眸满是暴戾的凶光,显然早已被污染堕魔了无数年月。 通体再无龙族的半分皎洁圣然之意,反倒更像是深藏堕落与深海之中的一只可怕怪物。 百里安对于魔君的残躯不敢兴趣,他目光落于‘大蛇’的巨口上,他心口蓦地一痛。 虽然早听宁非烟说,‘大蛇’对方歌渔极感兴趣,不会这么快将她消化吞噬。 可当他一想到方歌渔被这样一个庞大的怪物吞入腹中,生死不明,他心中那抹藏不住的戾气就直往外翻。 身为魔君,美人头对于戾气这种负面情绪极为敏感,她似笑非笑,蛊惑般的说道“小司尘,你想救人,本君便帮你救人,若是成功救出十方城那个小姑娘,你便做我魔界第六河效忠于我,如何?” 百里安目光一动,并未说话。 司离眉目一沉,眼底隐隐见起怒意“可笑!我尸魔一族再怎么不济,还不至于沦落到成为魔族的走狗。” 就在这时,天空降临的暴雨骤然凝滞,停下不再继续降落,重重雨幕宛若时光静止般,悬在天空里。 墨色深沉的大海被吹皱无数波澜,一道危险的气息犹如八方风雨般未歇而至。 魔君面色大变,厉声道“快避开,是君瞳凝视!” 不用她来提醒,百里安便已先看到那些不断疯狂跳出水面的鳞鱼被那大蛇的视线扫中,纷纷化为幽蓝色的冰晶,生命瞬间被无情剥夺,扑通扑通,重新坠入大海深处。 百里安正待要退,背后却撞上一个冰冷漠然的视线。 背上衣衫骤然一寒,他回首看去,只见身后凝滞不动的无数晶莹雨线里,将那大蛇的一双瞳仁视线尽数折射出来。 八方风雨,处处是君瞳凝视。 视线触及之下,百里安的眼瞳骤然寒痛,漆黑的眸子覆上了一层极寒的冰霜诅咒之意。 未等诅咒继续蔓延,他的双瞳瞬间绽出猩红的光,眼瞳深处,两朵灼灼彼岸之花吐蕊绽放,将那道折射出来的视线尽数吞噬,而后归反回去。 他身后的重重雨幕瞬间炸裂出一片安全的空间。 司离与红妆,飞身一闪,毫不迟疑地闪至那片空间之中。 可是在这片渺小的岛屿之上,暴雨连天不绝,他们又能退往何方。 百里安双眸剧痛,忍不住闭上双眼,两条极细冰冷的血线从眼角裂流而出,神识剧痛。 他飞快撕下衣摆,覆在双眼间,急声道“遮住双眼,只要不对上它的视线,便不会被晶化!” 司离与红妆纷纷效仿。 早就将眼睛闭得死紧,且很是黑心肠地没有提前告诉百里安他们这个方法的女魔君大方夸赞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果真如百里安所言,蒙上双眼后,任凭他们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死亡凝视,如针刺入骨髓般冰冷寒疼,但他们却并未像那些鳞鱼一样晶化。 可是危险并未因此而离去。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少年与龙 冰冷而庞大的呼吸声由远转近,拂面而来的寒风如刮骨的刀锋般裂痛。 女魔君也感受到了大蛇的逼近,她在百里安的腰间晃了晃道:“这下都成瞎子了,可如何是好啊?” “你闭嘴。”百里安抿紧嘴唇,摊开手掌,一片血羽从他掌心里浮现而出。 女魔君甚是失望:“一来二去,你就只会用这一招吗?虽然魔河的力量很好用,但大蛇非妖,你这血羽河可是对它起不了任何作用,更何况,以你的境界修为,收服一只辟鹚就已经是极限了吧?” 百里安并未理会她的嘲讽,他掌心骤然一紧,那道浮出的血羽瞬间支离破碎。 他闷哼一声,如受重创般身体狠狠一晃,甚至都站立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的眉心开裂出一道醒目猩红的血口,那伤口极深,几乎连通着神藏之府。 女魔君脸颊一凉,感受到了鲜血滴落在她颊上,在那片死亡凝视的危境之中,她仍是没能忍住睁开了双眼,看着百里安眉心的伤口,深深震惊,觉得他真的是疯了! “你竟然毁去了辟鹚鸟的契羽,你杀了它!” 血羽河之所以在六河之中排至最末,是因为此河有着种种不利于河主的因素。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若是通过特殊手法收服了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妖,一旦此妖受伤或是身亡,河主的身体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反噬与重创。 血羽河中妖命,便是河主之命。 这个疯子,他竟然亲手毁了自己的羽妖! 女魔君心智如妖,当然清楚明白百里安此举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但是她不能理解,他为了一个认识不过数月的人类少女,竟然不惜做到这一步。 女魔君眼底的震撼复杂情绪是真切的,也是短暂的,但很快,她眸子里的激荡情绪很快平息不见,只余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邪性。 贴在脸颊间的湿发很快被烈风吹干,墨色长发在空中飘舞了一阵,女魔君只觉周身一晃,风声变得更急更烈。 亲手毁去辟鹚妖羽的那个少年开始朝着海中大蛇的方向奔跑。 半空之中无数悬停的暴雨雨丝,撞在他肩头,脸颊衣衫间瞬间炸裂成水雾粉尘。 广阔无涯的海面不知何时,染红了大片的血红之色,殷红的色彩如同血海倒灌般侵蚀着墨色的海水。 在那片血红的尽头,斜斜插着一柄银色的短剑。 海面再次沸腾,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海底深处苏醒过来。 代表着灾祸与死亡的大蛇双眸之中燃烧者冰冷的瞳火,漠然地看着岛岸之中覆眼奔来的少年。 血红而沸腾的海水蒸腾成云雾,绯红的云雾将海中大蛇见隐得只剩下一个巨大而神秘的轮廓。 云雾渺渺升起,比天空之上的乌云还要深浓,不断在海中蔓延,强大无匹的气息随之而生,气息属妖,无比狂暴地迅猛地离海而起。 那是藏于深海之中的群居之妖,海族异妖蠃鱼。 蠃鱼体积不大,实力中规中矩,可此妖真正恐怖之处在于它们有着‘海上群狼’之名。 在海中的冒险者,宁愿遇见一只大妖蛟龙,也不愿看见这么一只小小的蠃鱼。 此妖鱼绝不落单而行,若是见一只游与海中,那么势必在不可见之处,更有属于千记,万记的蠃鱼紧跟其后。 北海之妖,为蠃鱼,腹生双翼,化风为笼。 其尾蓝白,定水为牢,可困蛟龙百年不出。 蠃鱼为妖,可授鲜血长河所控。 这也是为何百里安要毁去辟鹚印羽的真正原因。 若不放出占据整座神府的辟鹚鸟,他便无法再次操控新的妖类。 一片皑皑雾色里,数以千计的蓝白双翼蠃鱼乘风而动,长风卷大海。 数千道如柱般的海水在蠃鱼的承载之中冲天而起,化作一座天下海上的浮屠水牢,将大蛇困入其中。 百里安眉心绽开的鲜红裂口里的血液越涌越多。 鲜血长河的力量固然神奇,可他先是借以诸天剑残余剑气,结合血羽之力将大妖辟鹚强行收服,本就造成了神府灵台的动荡不稳。 辟鹚的妖力尚未消化完成,接着便自毁印羽,再遭反噬。 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炽痛难当的神府再度催生血河之力,一口气操控千只蠃鱼,灵台稳压的魔性又开始躁动不安,泛起极为强烈的凶兆。 浮屠水牢,承天接海,在大蛇亘长庞大的身躯上盘踞囚笼。 大蛇虽已魔化,却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真龙,绝非蛟龙之流。 毫无疑问的,它便是这片世界里的海中霸主。 蠃鱼一改常态的肆虐暴动,竟是化风水为囚牢将他气机封死。 这让大蛇冷漠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残暴,它高高弓起庄严宏大的龙脊,缠绕在它身上的参天水柱顿时隐隐裂出千百道细密的水波急纹。 被血羽河催生得疯狂暴戾失去了自主能力的蠃鱼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齐齐发出刺破骨膜的尖锐利啸声。 大蛇不比蛟龙,数千蠃鱼化作的浮屠水牢能够控住蛟龙百年,却制不住它一日。 但无需一日,百里安只争这朝夕之功。 正急速奔跑的百里安呕出一口鲜血,却擦也不擦地死死绷住精神,勉力支撑才能够让这些蠃鱼避免失控。 乌靴白底踏在沸腾的海面之上,溅起一轮灼灼火圈,百里安指尖溢出残羽的碎片,辟鹚鸟的巨大妖尸如天幕般降临砸下。 沉重的罡风将他面上的覆带垂落,百里安并未睁开双眼。 他将右掌贴于胸口,一道迷蒙的幽碧色光辉徐徐燃起,胥印从他指尖飘出,如雪花落海般飘至辟鹚鸟的身躯之中,消失不见。 先前,辟鹚鸟中了幸无一刀,那一刀已中要害,早已成了强弩之末,纵然他不亲手毁了印羽,辟鹚也会在难熬的魔刀解体的痛苦中死亡。 他回去印羽,并不代表着就要抛弃自己的妖臣,妖成亡者,不在妖众之中,如此唯有以诡道之术,再行办法将它留余人世。 “戾————”辟鹚鸟六瞳齐睁,幽蓝的眸子如鬼火般照澈雨夜,被魔刃斩裂的巨大伤口在胥印的作用下飞快愈合。 它双翼齐展,接住半空中跃起的百里安,载着他在囚牢未碎之前飞至大蛇的腹部之下。 龙是凌驾于苍生之上的伟大造物,对于万妖有着莫大的威压,彼海有龙,于是海中亿万生灵尽沉于海,不甘有丝毫逾越之举。 可是那个岸岛一隅的少年,却是真真切切地一路奔跑,然后站到了大蛇的面前,就连他足下的妖鸟辟鹚,也不曾有惧。 一人一妖,渺小的就像是龙目之下的一缕尘埃,浪潮海起,便可轻易地卷入水中,不再沉浮。 少年与龙,在天空相会。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破鳞 雨夜已散,只余残湿之意飘散在空中,红妆摘去眼上的衣带,怔怔看着那个不知死活一去不返的少年,心绪颤动。 她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喃喃道“他怎么敢的……” 司离面上遮目衣带未解,唇角一勾,看起来心情不错“无心知畏,自然不惧。” 天空中的浮屠水牢开始一根根崩塌成为连天的暴雨,少年与辟鹚鸟已经全然变作了一片血色的风景画。 极寒的暴雨每一丝都染上了可怖的龙威,淅淅沥沥的冲刷着百里安的身体。 每一记都如同重锤般砸在他的身上,发出坑坑噗噗的沉闷声。 暴雨将他身体上的鲜血洗净,露出苍白的面容与肌肤,但很快又有新的鲜血从他的肌肤毛孔里绽放出来,浸透得如血人一般。 辟鹚鸟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饶是冷漠的魔族刺客红妆,也不忍地偏开视线不愿多看,她低声道“我觉得他十分愚蠢,这是无用之功。” 司离不可置否道“亦如你愚蠢地试图复活魔君?” 红妆被呛得面色一堵,随即道“即便他成功将大蛇引来这里,他也救不出那个女孩,大蛇为龙,光是它腹部上的龙鳞便不是他能打破的界限。” 司离倒是不反对这一点,她语气漠然凉薄“可唯有让他真正知晓,那界限的存在,才能够认清楚自己的实力,虽说勇气可佳,但为人类的情感所左右,这一点,的确很愚蠢。” 红妆见她反应如此平淡,很是不解“他既然是你的同族王弟,为何你丝毫不担心他。” “我有何好担心的。”司离嗤笑一声,很是平静道“该给的东西都已经给他了,虽说过于年幼稚嫩,他无法运用那东西所藏的真正力量,但也足够庇佑他不会葬身大海了。” 红妆听得愈发懵懂不解。 这时,海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半空里寒意大作,浮屠水牢骤然凝结成冰。 海面上凸出的坚硬礁石被那寒意一扫,覆上一层厚雪冰霜,咔嚓一声冻成粉尘没入大海。 数十里方圆的海面齐齐下陷成一个恐怖的半圆,足有百仞之深。 无数蠃鱼死于其中。 辟鹚鸟羽毛凋零,巨大的身躯也同坠大海之中。 百里安的身体亦如那些漆黑的礁石,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仿佛像个雪人一般。 他脚下踏出一圈火浪,衣衫轻振,厚雪簌簌而落,苍白的肌肤瞬间多出青红交加的恐怖冻痕。 “海中礁石,历经千年风霜而不朽,一遇龙息而尽枯,尸魔一族的肉身天赋果然一绝,在如此恐怖的冰寒龙息下,竟然还能够保证身躯不坏。”见此一幕,红妆不由出声点评道。 司离未语,她轻蹙眉头,抬掌捂了一下心口,眼底微染迷茫之意。 她缓缓抬起头来,翡色沉沉的双眸里仿佛有两颗星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点亮了。 司离看向那个踏着火浪一步步朝着大蛇逼近过去的少年,捂住心口的手指蓦然收紧了几分。 冰冷胸膛下的那一抹悸动,细微得宛若错觉一般。 这个错觉让司离联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却又隐隐不可置信。 手指慢慢松开,掌心轻柔心口,仿佛似欲将那点错觉揉散,她的目光恢复深色的平静。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宛若自嘲般的弧度“在胡乱开什么玩笑。” 浮屠水牢彻底崩决,在大蛇高高弓起的龙脊重新落入海面的前一刻,百里安已经飞身而至,左手紧紧抓住它腹下因为愤怒而早已倒立而起的一片龙鳞上。 堪比神兵般锋利的鳞片直接破开他掌心的血肉,倒立而起的鳞片缓缓收贴回去,巨大的碾压之力几乎要将百里安的四根手指碾碎一般。 手掌一片冷僵,百里安只觉自己的手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他仍旧稳稳的挂在大蛇身上。 “疯子。”红妆面色震撼,看着那巨大弓起的龙躯陡然间绷直落下,如同天人的一记雷鞭,压着百里安的身体重若万钧般狠狠砸落在了海面之中。 龙躯两侧掀起的巨浪足有千仞之高,红妆脚下所立的这片岛屿直接在这股巨力之下四分五裂,尽数崩塌毁灭。 她横身一闪,抱起司离跃入天空之上,招来法器踩在脚下。 而大海之中,气浪阵阵,声势之浩大,丝毫不亚于一场小型火山的爆发。 红妆苍白着面色,目光担忧飞快扫视海面。 她不认为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活下来,纵然尸魔肉身天赋为六界最强,如何能够强得过灭迹于天地之间的古老龙族。 她并不在意那少年尸魔的死活。 但是那少年身上还带着她们的魔君陛下。 早知那少年如此不要命的胡来,说什么也不能任着魔君陛下的性子将她交出去了。 红妆心急如焚,正欲冲入海中施救,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极低难抑的呻吟声。 她豁然一惊,尚未去看这位王族尸魔,抱住她的手心里就是一阵恐怖的灼人滚烫,宛若烧红的碳火快要将她的掌心灼穿一般。 红妆面上不由露出骇然之色。 尸魔乃是常年失温的死灵之物,无需呼吸,更无体温,何以现下她的身体竟然滚烫得超乎常人。 司离手掌死死压住心口,喘息不止,面上神色看着十分痛苦,可是一双眸子却烧得极为明亮,蹙着眉一眨不眨地看着翻涌不断的海水浪潮,生怕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一幕。 “吼——” 伴随着宛若天地间响起的第一声龙吟,沉寂的海面再度爆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 漆黑的龙躯破海而出,世间一切的声音在这片龙吟里都仿佛变得极为渺远不可闻。 海水冲天,浪仞几乎直达天际,洪水翻腾,漫天暴雨里,黑云再次凝结,隐隐爆发出雷动之声。 红妆惊呼一声,只见大蛇腹下成五爪,鳞片流溢着皎洁的光辉,独独失了那少年的身影。 但是这并不值得她如此失态惊呼出声,真正让她色变的是,大蛇的腹上,正插着一柄银枪! 她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这枪是从哪里来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雏鸟当高飞 枪身通体银白,不见枪锋,因为整个枪头早已穿透一片龙鳞,深深没入绽红的伤口之中。 鲜红的血浆染红了一片海水,很快那片波涛汹涌的海面开始冻结冰封。 轰!轰!轰! 冰面之上不断破出巨大而尖锐的冰柱。 一道身影破冰而出,与此同时,他满是鲜血的掌心一阵漆黑的血气涌动,在那浓重如厚雾的暗影之中,闪烁出一道银白冷芒。 又是一柄银白长枪。 宛若从另一个玄妙的空间里抽出,在空间中横扫出一道狭长的银影。 银枪抖出数道枪花,将一个朝他轰来的尖锐巨大冰柱直接震成无数碎裂的冰华。 在这可怕的反震之力下,长枪亦是脱手而出,百里安脱力一般的重重摔在了一片厚厚的浮冰上,那只左手鲜红之中可见惨白的手骨,简直凄惨得不能再看。 “这枪……是什么?”红妆根本无法在那两把枪上感受到任何法器应有的气息与灵力。 但是此枪的威力,都可以直逼仙器了。 她并未发现,此刻司离的眼眸亮得惊人,身体上的痛苦并未消失,但她面上的神采近乎逼人! 她朝着狂暴的大海伸出一只手。 然后一柄银枪穿透风雨利啸而来,最终稳稳地落在她的掌心之中。 银枪极沉,失去了力量的司离单手握得十分吃力,可见雪白皓腕间的青筋浮现。 她眼底尽是难抑的激动色彩。 红妆低头打量一眼,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这并非实体武器。” 司离唇边多出了一道很明显的弧度“当然不是。” 不知是不是红妆的错觉,从她的回答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丝骄傲味道。 以司离这般高傲的性子,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产生一丝骄傲的情绪,极是不易。 可是今日她看着这柄令人意外的银枪,真的很骄傲。 若是红妆并未早早下入鬼山之中,若是几日前她在仙陵城内看到了司离与君皇陛下的那一战,便会清楚,此枪意味着什么。 司离入城一战,对战君皇,便是以无比霸气的一枪将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祗从云间砸至了尘世中来。 霸气的一枪象征着她那霸道的血脉天赋,暗血之力。 如果说吞噬天赋是源自于尸珠对他的馈赠,那么着暗血之力,可着实是一件意料之外的莫大惊喜。 短短几月苏醒的光景,他竟然能够从她这里继承如此超凡的天赋。 暗血之力能伤神祗,那么贯穿一片龙鳞,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今日臣弟表现不错。”司离手掌一松,那柄长枪重新坠入大海,语气中是藏不住的赞许之意。 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狐狸眸里隐隐含笑“只不过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你退下,稍后我会授你奖励。” 语气之中竟是带着一丝不适合她的慈爱怜悯,宛若在冷眼旁观自己羽翼下的幼鹏在风中振翼学飞了许久许久,终于见了成效且落得了满身伤势的同时,她仿佛看到了他的极限。 于是欣慰开口,示意你可以回归安逸的暖窝中来休息了。 休息好了,便快快长大吧。 趴在冰面上的百里安蹙眉沉默。 他心中也不合时宜的浮现出了慈爱两字。 可是这两字一点也不适合司离,因为这就像是一个冷漠的君主在努力扮演好一个并不适合她的长者角色。 所以百里安觉得十分别扭。 他看着司离从袖口中摸出一个红绳系好的卷轴,卷轴边皮已经泛黄开卷,可是从中,百里安却感受到了一道古老而沧桑的力量。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卷轴很危险。 司离看着怔怔不动的百里安,耐心解释道“此道卷轴封印了父亲的一道强大意识,能够将大蛇封印其中,不消三日,即便大蛇为龙,也会被父亲的意识绞杀。” 女魔君立刻叫嚷“喂喂!你这做事可不地道,不是说好要来救本君的吗,都绞杀了,我那身子不取了吗?” 司离道“我会在大蛇左瞳上打下我族标记,自然不会坏去封印你身躯的左瞳。” 百里安没有吭声,只觉得身体冷得厉害,骨头里的虚弱感仿佛随时都要将他击溃。 他忍着身体间的剧痛,每拉扯一下肌肉都是刀绞一般疼得让人崩溃,但他还是艰难地从浮冰上站了起来,背对着司离,并未离开战场。 司离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晦暗冰冷,她并未多说什么来示明自己的不满,只是语气沉沉地念了一声他的名。 “司尘。” 百里安并未回头,他于乱风之中站定,缓缓抬首看着大蛇那双冷漠、猩红、残忍的双瞳,一直都处于清醒状态的头脑让他的身体忽然无力。 让他瞬息之间,天地山川都变得无比沉重,恶性昭昭地一股脑朝他一人倾塌压来。 他知晓这不是谁的过错。 司离姐姐的目的十分明确,她是来弑杀大蛇救魔君的。 而他的目的也从未有过变化,他要救方歌渔。 司离手拥卷轴,能够杀死大蛇,标记左瞳,从而救出魔君。 可是她无心去救方歌渔,正如他无心去救魔君一样。 尸魔厌恶人类亦如人类反感尸魔。 两道之间,本就是你死我亡。 毕竟,在寒岭上猎食的孤高寒鹰从来不会去怜悯野边即将被蟒蛇勒死吞食的兔子。 天性如此。 方歌渔身陷龙腹,肉眼根本就不可测她如今在腹中何方,如何能够说服司离为他标记救出方歌渔。 司离从始至终未言方歌渔之名,因此从一开始,便已经没有协商的可能性。 虽说银枪穿透龙鳞,灌入大蛇的身体之中,枪口极深,可是对于大蛇这般庞然巨大的身体,那一点伤口,当真是犹如人类擦破了指甲盖一般无伤大雅。 可是当他看着龙腹下若隐若现的那柄长枪,却并不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无用努力很可笑。 纵然不知司离的耐心何时会耗尽,然后动用那张卷轴完成复活魔君的承诺。 但他想着,既然还有力气,那总得继续做些什么吧。 毕竟那个来自十方城的小姑娘是该被他藏进心里的,怎么能一直让她待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烈火沦丧 拖着沉重又疲倦的身体,所有该用的底牌都已经用尽,他低头看着自己虚弱无力又血迹苍苍的双手,破损的十指因为过度脱力而微微痉挛抽筋。 然后他握紧一只拳头,举了起来。 少年的眼眸依然清明,他如是说道“来吧。” 咔嚓。 似是回应少年不熄的战意,贯穿腹部那片龙鳞的长枪发生了微微的颤动。 百里安睁大眼睛,惊讶地歪了一下脑袋。 于是在他惊讶的目光里,那柄长枪的枪锋被一股力量顶了出来。 大蛇发出了怒吼长吟,愤怒不可交加。 百里安看得真切,断鳞崩开的那一瞬,是一截明亮的剑刃,破开一轮血色,嗤地一声也长枪交锋,然后将枪顶飞了出去。 剑刃寸寸切出,明晃晃的剑身折射出这个世界的光影。 冰冷的龙血离体喷溅而出,顿时化为金色的龙焰燃烧在这片狂暴的风雨之中。 璀璨的龙辉里,一名浴血已久的少女持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那道剑口中挣脱了出来。 隔着遥遥风雨与焰,她勉力将眼眸撑成一线。 燃烧的龙血,狂暴的风雪,怒嗥的波涛,分明这一切景物无比强烈夺目。 可是她的视野早已被虚弱所夺。 仍是如此,她却看清楚了龙血风雪波涛后的那个小尸魔。 力竭的少女与疲倦的少年,终于在风雨海上相会重逢。 …… …… 在天地万物都在周身消失的那一瞬,方歌渔无需去看去想,便知晓自己落入到了龙腹之中。 因为当她无法看见这个尘世的时候,已然如临火海地狱。 亿万年间,在这个世上关于龙族有着无数古老的传说。 龙者,能幽能明,能细能巨,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能请致风雨。 其可化为箕宿毕宿,玄霜千万里,真龙一怒可令日月消散,天地终结。 象征着玄霜大雨的神圣巨龙,其腹肺呼吸却是犹如炎阳烈火,凡是入腹之食,血肉尽焚,灵魂枯焦,无异于业火地狱,烈火焦灼。 龙本就是活在神话中的圣灵,关于龙族的传说虽说广为流传,可终究无人亲眼见证过能够呼风唤雨的神圣巨龙腹中是怎样的传奇色彩。 唯有真正身处于龙腹之中的方歌渔,才知晓那些广为流传的故事背后,是怎样的生死绝望。 宁非烟曾对百里安说过,既然能得大蛇如此感兴趣的的食物,必然不会第一时间将她吞噬消化。 可龙肺如岩浆烈火,一入龙腹,是否吞噬哪里能够由己。 方歌渔清楚知晓,大蛇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她。 而她亦没有宁非烟想象得那般神秘强大,她的境界修为真的也只有开元之境,并未有假,肉身并未脱离凡胎,道法并未通神。 在落入龙口的那个瞬间,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来自龙腹深渊之中喷涌而来的烈火将她吞没。 甚至来不及恐惧。 衣衫,血肉,白骨,倾灭不过眨眼之际。 万物沦丧,她在中央。 也是这一刻,方歌渔才知晓,死亡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亲身经历过一场死亡后,后知后觉的,如潮水般推不开挡不掉覆面而来的孤独与恐惧。 在焚焚烈火之中,丝方尽将她的心脏保护得极好,如蚕丝般冰凉润骨的细丝千丝万缕地将那颗渺小的心脏包裹在无尽的肺火烈焰之中。 作为昆仑山上的仙物,丝方尽具备着神奇的修复苏生之力。 血肉之躯在狂暴无情的烈火之中开始生长,并未感受到痛苦的意识慢慢聚拢回归,丝方尽散发着世上最治愈温柔也最无情冷漠的力量,将她的身躯一点点重新凝聚。 方歌渔的整个世界,除了龙肺喷吐出烈火,罡风凝聚出玄霜的声音,再无其他。 龙腹中的世界,时间是不收天地法则限制的,这里的时间一瞬极永恒。 烈火不熄,玄霜不灭。 方歌渔不知将那双焦枯的眸子睁开过多少个轮回,饱受折磨再行溃散的意识在无数次被重新拾回后,被侵蚀得沧桑斑驳。 她浑浑噩噩,痛苦不堪。 看着自己的身躯焚化再生,再焚化。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方歌渔不知自己坠落的尽头在何处,也不清楚龙火焚身,玄霜裂骨的折磨何时能够结束。 心头丝方尽永不止疲倦地释放着温暖又让人害怕的力量。 意识偶归于清明的那一瞬,方歌渔只觉得自己身体一沉,坠入到了一片岩浆火海之中,沸烈的浆炎无孔不入地灌入她的口中,脏腑被烈火岩浆滚上这么一遭,只会叫人觉得去十八层地狱里走一趟也不过如此了。 地狱尚有终始,火海无涯,不见彼方之路。 当她的身躯再度重聚,方歌渔在火海中缓缓抬起正在焚化地手掌,用残破的指尖碰了碰心头的温暖,她喉咙发出细微的微嘲低笑。 忽的,火海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徐徐分开,无形的气浪如载人的基石般铺在了方歌渔的身下,少女纤细美丽的双腿早在火海中焚毁,她跪伏在气浪之中。 缓缓睁开那双被痛苦折磨得有些涣散的眼睛,看着那柄不知何时出鞘的十方剑。 剑柄上幽蓝宝石在一片火海中散发出幽冷的光泽,宝石上遍布着无数裂痕,时而迸溅出冰冷的残渣碎片。 那些碎片将火海气浪中的少女凄惨的模样倒映出无数个残象,剑气分开火海,却难抵炎热的息风呛进她的口中,伴随着她难抑的呛咳,滚烫的血水从她唇齿中喷涌而出,嗓子牵扯出撕裂般的巨疼。 头顶上方,忽而闪现出了一抹幽幽的白光。 这道白光成就了赤炎火海之中第二种色泽,虽然细微,但是瞬间将方歌渔的视线给占据了过去。 一只冰冷苍白的手破光而来,握住了那柄陪伴她多年的十方剑。 迸溅悬浮的晶莹宝石碎片伴随着那只手的动作尽数回归于剑上宝石之中。 裂痕如融合的冰般,慢慢消失。 无边无尽的孤独世界里,在方歌渔的眼前,悄然浮亮起了幽幽温柔的细碎轻光,一个盛装雪服的美丽女子执剑漂浮。 她的气息如同轻烟一般,比丝方尽还要温柔地缠绕着方歌渔。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好疼 女子如冰雪般漠然的目光落在方歌渔身上时,融雪般露出了一抹即将消融的凄清之意。 方歌渔迷茫的眼眸微微一定,她眼中即便身处于永无止境的烈火焚烧也不曾消失的傲慢,在这一刻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 干净的东西,总是透露出一分脆弱来的。 她就像是一只双翼俱损,羽毛凋零却不愿垂翼放弃,仍自天空盘旋飞舞的傲然白鹤,骤然间,猝不及防地被一箭射中,命中要害。 喉中深处的血腥气味未绝,眼底起了一层雾气,她缓缓启唇,带着灼烧般的鲜血烈痛,嗓音哽了,轻轻而唤:“阿娘。” 滚动的风声里,那名女子好似应了这一声唤,她右手负剑于身后,忽伏下身子,左手轻抚上少女开裂绽血的脸庞,两额相抵。 她手掌里的温度是那般柔软温实,好似在茕茕无尽的痛苦里终于给她带来了救赎。 幽幽白光里的容颜清冷而妩媚,美丽得好似幻境里走出来的人物。 女子细细摩挲着少女的脸庞,目光一时怅然一时疼怜,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安慰与怜爱都揉进掌心里给她。 为了将方歌渔抱紧,女子将身体压得更低,抚在脸颊上的手掌穿过少女的青丝,温柔地弯住她瘦弱的肩膀,将她圈入怀中。 方歌渔将下巴枕在女子的肩上,淡淡的芬芳是她记忆中遥远的气息,忽如其来的亲昵安慰让这个倨傲的大小姐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并未尝过亲情的滋味,也不晓得该怎样回应这个拥抱。 只能僵硬着背脊,双手虚立在半空中,哽咽着嗓音,小心翼翼地向自己最亲近的人诉说着自己的苦痛与委屈。 “阿娘,我疼……” 世上没有哪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不怕疼的。 事实证明,即便是方歌渔,她也会委屈卖哭。 人之所以坚强无畏,满身利刺,只是因为那个能够让她撒娇的人早已不在了而已。 火光映着女子温柔的目光,她将少女纤弱的身子抱得极紧,好似失而复得般地珍之重之,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呵护起来。 她的声音是说不出的柔软呵护:“阿娘在这里,好孩子。” 方歌渔放声大哭,抱紧了这个让她贪恋不可求的怀抱,鼻息间满是娘亲衣袖上熟悉的雪花冷意。 一时间混乱糊涂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道自己又回到了那片冰雪银城,绝巘的高塔之上。 她哭得抽噎,吃力地往他怀里缩,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不叫所有人瞧见,开始语无伦次: “阿娘,我好疼啊——他们都说我不是阿娘的孩子,庚言她熄了幽室的碳火,好黑……好冷啊阿娘,你不要再把我关起来了好不好,她们待我不好,阿娘你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人们只道今夕十方城大小姐光耀无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仙兽拉车,醉酒焚城。 可谁又知晓,这个外边光鲜亮丽的大小姐,也曾独临于幽室之中,陷入身份虚假的危机之中,为人人所疑,为侍女所欺。 寒城风雪不绝,关住她的那间幽室,让她蜷缩取暖的那盏碳火也曾被恶意浇熄。 这些委屈,当年阿娘不曾听,她亦不敢言。 女子轻轻谓叹,她轻抚少女的发丝说道:“阿娘却带不走你,阿娘灭陨于乾塔,身为逝者,是无法引导生者的。” “可是我好疼啊,阿娘——无尽龙腹,谁来救我。烈火焚体,谁来替我。” 她又为何要受这样的苦难? 她若真如他们所说,并非阿娘的孩子,那么又为何要让她成为十方剑的主人? 抱着她身体的手臂蓦然收紧了几分。 原本方歌渔便是被她用力抱紧,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中融为一体的。 如今力道再次收紧,身体上的灼伤绽裂,这个怀抱便不单单只是一个怀抱,还给她带来了几分压抑的痛苦。 她听到阿娘柔软的声音倏然间冷漠严厉:“无人能够救你,苍生要你亡,何人会来救你?人人都想活,又有何人——会来替你?即便是阿娘也无法替你做出决定,若想同阿娘在一起,那便只能依靠你自己。” 方歌渔心绪大乱,茫然地扬起脖颈,眸光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阿娘,我不懂……你教我?” 她的唇慢慢贴近少女的耳缘,轻声道:“烈火灌体焚身,可痛?” “痛……” “一人孤独流离,可苦?” “苦……” “是啊,一次次摧毁带来的苏生根本不是救赎,歌儿何不亲手扯了那丝方尽,与阿娘共度幽冥?” “……” “黄泉虽冷,可是有阿娘伴你左右,日后的孤独苦痛,都有阿娘。” 剑刃如镜,锋寒擦出一寸少女眼眸,方歌渔慢慢移开了视线。 侧目看着火海的眸子,早已化作了幽深一片。 冷得煞人! “阿娘的陪伴会不会太晚了些?”嗓音犹自哽咽,吐出来的话语却是凉飕飕的寒风。 女子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你这孩子,再说什么傻话。” 方歌渔低低发出一声笑,面色冷的厉害,就像是干涸大地上冻晒已久的鱼,眼神死了个透彻:“阿娘果然不愧是常年孤身立于高塔上的上位者,就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不会。” “歌儿?” “阿娘……”方歌渔从她怀中慢慢抬起那张绽血的脸,这一声阿娘唤得不再可怜,满是讥诮之意:“阿娘难道不知,抱人的时候用一只手来抱,很没诚意吗?我另外半边身子都是冷的,阿娘,何不放下另一手里头的剑,来给我一个完整的拥抱。” 女子负在身后的十方剑纹丝不动,好似屹立多年的庄严之物,不容颤动。 即便明知是假的,可当方歌渔看到那丝毫不颤的剑锋,眼眶还是湿红了一瞬。 女子默了良久,耳侧是滚滚的岩浆烈焰之声,她轻叹一声,然后将方歌渔慢慢推开,再次看向她那张脸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怜爱与关怀,一对金色的眼瞳陌生而冷漠。 方歌渔目光冰冷:“还真是够恶趣味的。” 女子后退两步,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作了雌雄莫辨的低沉之音:“吾并不认为在这世上有谁是坚不可摧的。” “不过……” 她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方歌渔的心口间:“你的确是吾见过最顽强的人类。” 也是活得最清醒的人类。 清醒得……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纵我一生自由 分明肉体如此孱弱,烈火轻易可摧毁。 可正是这样一个柔软孱弱的身躯之下,包裹着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坚不可摧的魂灵。 这十几年来,十方剑从未离开过这位大小姐的身体。 它亦是无所不在地依存在她的身体之中,如同一只暗夜下的魔鬼,无时无刻不再窥视着,引诱着,击毁着她。 它能够清楚知晓,这个身娇体贵的大小姐性子是真的娇气,她怕疼,怕苦,怕累,怕一个人走夜路。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比温室里花朵还要娇气的小姐,谁能知晓她日夜与着它这样一位乱古时期的邪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斗。 它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悄无声息,惊心动魄。 但是那个总是一个人孤独又骄傲活着的小姑娘却每次都全身而退了。 原以为这一次会不一样,它本觉得,当一个人重复经历着死亡与苏生这个可怕的过程时,内心便是最好趁虚而入的时刻。 事实证明,这一次的确是十六年来,她动摇得最厉害的一次。 可暴风雨中的松柏动摇得再厉害,她的根茎却仍旧稳稳地驻扎着,任凭你如何洗礼摧折,仿佛永远都无法击毁这个少女真正的内心。 它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真的很可怕。 她的心中,就像住着一个怪物。 丝方尽的力量让方歌渔的双腿再度生长了出来。 她体内的灵力已经耗尽,丝方尽只能够修复她的肉身,无法恢复她的灵力。 此时的她,与寻常的孱弱少女并无两样。 方歌渔抬起那张憔悴的面容,目光仍旧明亮:“如果你不是来救我的,那请你消失可以吗?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真的很扎眼。” “吾以为身处此境,你应当感到绝望。” 方歌渔露出不屑的目光:“该绝望的不应该是你吗?如今我身困龙腹,甲子不知岁月,你与我异心同命,我永失自由,你也会永世沦丧。” 女子并未说话,目光看向剑气之下的无尽岩浆烈火。 方歌渔嗤笑:“你大可重新将我抛至烈火之中,熬煮上个千八百年,我却只道是此地烘炉与天地之大烘炉并无分别,不过是换了一处更小的地儿继续煎熬罢了。” 她是怕疼,可是不代表着她扛不住这疼。 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歌渔,她身下的剑气骤然开裂。 方歌渔重新坠入火海之中,美丽的少女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肌肤皮肉,大片大片绽红的肌肤就像是沸水里翻卷的血肠,很快面目全非,骨头融化成烟。 勃勃跳动的心脏在丝方尽的包裹之下,一路顺着烈火之海朝着下游飘去。 那名女子坐在十方剑上,一路追随而去,漠然地看着少女残忍的复生,身躯重聚,继续苦受烈火的煎熬。 “吾以欲望而食,但凡是人,皆有欲,六欲之中,当以爱恨二欲最为根深蒂固,可我瞧着,你将自己的欲,藏得这般好,当真快活吗?” 方歌渔在烈火之中痛不欲生,她在外头喋喋不休,吵得她脑袋疼,毫不客气的怒骂回去:“我去你奶奶的!” “妄念也是欲,方才你问吾,何人来救你,却未起欲念,你是希望有人来救你却又不抱期望对吗?” “你……好吵。” “可是如果,他来救你了呢?” 她并未明言那个“他”是谁,方歌渔仍旧沉寂在烈火之中焚烧。 可是坐在剑上的那个女子却忽然笑了,她仿佛品味到了什么甘美至纯的东西:“少女,你还真是惹人怜爱呢。” 方歌渔一改虚弱常态,凄厉的模样在烈火之中还不忘张牙舞爪:“愚蠢也要有个限度,这是大蛇,藏渊之龙,不是什么人都有那本事找上来的。” 女子像是浑身没骨头似的缠绕在十方剑上,剑柄上的宝石色泽变得更加深邃,显出了几分邪恶的味道。 她幽幽笑着:“你将身体交给吾,吾有屠龙之力,自可带你去见他。” 方歌渔:“滚!” 她死死咬牙,为自己的怯懦感到耻辱。 若非自己如今的弱点太过明显,这个家伙往日碰了壁便会自行消失,哪里会像今日这般,死缠不放,喋喋不休。 “你还在坚持什么?莫要忘了,他将丝方尽给了你,若他真正寻着了大蛇,被吞入腹中,龙火可是瞬间就将他给烧成了灰烬,届时,你又如何寻他?” 回应她的是滚滚烈焰炎浆之中伸出来的那只手。 少女独特纤细柔软的手臂上,肌肤在寸寸熔化凋零,露出凄森的白骨。 她虽然失去了灵力与修为,但她仍是十方之主,亦是这把剑的主人。 无需刻意召唤,无需捏动剑诀,一个简单的抬首动作,便可让女子身下那柄剑嗡然起鸣,回到主人的手中。 剑上女子便如幻影一般散去。 可是她的意志并未消失,声音如影相随地响彻在这片空间之中:“将你的心给吾,你认吾为主,奉出此身与吾结合,天下之大,何处去达不得?” 许是十方剑残余的邪神之力并未消退,将烈火稍稍分开几许,露出方歌渔那张被烈火焚得可怖面容。 她的双瞳在烈火之中显得格外静谧,她的声音嘶哑而讥嘲:“区区一个附剑而生的邪神,也妄异想天开?” 那个强大意志的声音沉沉而响,隐含怒雷般牵动着这片烈火载沉载浮:“小儿可恨!那你便永世沉沦这片无间火海之中,吾要亲眼看你剥骨焚身,不得轮回!” 方歌渔讥笑一声:“放心,这世上有的是人见不得我好,可本小姐是谁。” 她面上满是骄傲之情,在最绝望凄厉的时候满目皆是触目惊心的神采飞扬:“我可是方歌渔,就偏不从你愿,我偏就要千姿百态,去见未来,恣意一生,看尽春去秋华,尝遍人间喜乐。” 血骨熔去的白骨手掌紧握十方剑,她眼底精芒一闪,手中静待已久的剑以着一个极为调转灵巧的角度拍出,击打在一处龙腹之中凸起的坚硬骨石之上。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心尖上的净土 方歌渔顺着火海直流而下的身体终于变幻了一个方向,时机抓得精准得变态,正迎大蛇再一次吐息换气。 一口如火山爆发的炎浪袭来,方歌渔的血骨再次在炎浪之中湮灭成灰。 只余一颗心脏,被浪火拍打至了龙腹身体更深之处。 丝方尽仍孜孜不倦地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在漫长的过程里,方歌渔的身躯一点点重聚修复。 在强烈的痛楚中,她缓缓醒来。 四周的空气清爽而微凉,并无半分炎热灼息焚体,带着泌凉怡体的轻柔霜风,方歌渔滚烫焦灼的痛苦,稍有缓解。 她扯着剑慢慢半跪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被十方剑破开一层的浅浅结界正在慢慢修复,外界的浊息与灼息并未进入半分。 她轻叹般的吐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在大蛇腹中,竟然还能够藏着这样一处安详静谧的小空间。 这里的灵力十分充沛,丝毫不亚于一处能够开宗立派的灵山,灵力浓郁得竟然化作了肉眼可见的实质莹辉,干净剔透,浸染着黑暗中的心跳。 剑中邪神的意志并未消失,可她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方歌渔挑衅般地掂了掂手中的剑,嘴角轻蔑勾起:“方才你话不是还挺多的吗?” “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理解。”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语气深沉莫定:“在承受烈火焚身,无限轮回死亡的痛苦之下,你竟然还能够冷静分析现状,为自己寻得这样一条出路。” 方歌渔嗤笑,缓缓抬起手臂,那些浓郁的灵力光辉如萤火一般慢慢落在她柔嫩粉红的肌肤间,温柔地浸润着她的身体。 身体里枯竭的灵脉汇入潺潺流水般的灵力,高温滚烫而微红的肌肤也慢慢降下了温度。 少女的肌肤恢复成诱人的细嫩白皙,漆黑的双瞳灼灼明亮,眼底映着灵辉,宛若开出一朵新生的花朵。 “一味等待厄难的宠幸可不是我方歌渔的作风,既然还活着,那总得做些什么才是。” 方歌渔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脚下流动的鲜红液体,才发现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宛若一处浅浅血池。 那鲜红的液体自然是血,堪堪只能够将少女幼嫩的脚踝浸没,这些血液并不粘稠,反而如清水般莹润,立于血池之中的方歌渔并不会觉得反感血腥。 反而觉得无比的澄澈干净。 清凉的鲜血划过脚尖,给人一种异样温柔的感觉。 不同于结界以外那摧毁一切的狂暴龙息,这片血池却是莫名叫人觉得心安,仿佛被一股力量无声守护着。 方歌渔捧起一掌鲜血,细细轻嗅,这鲜血的气息温淙而清新,透着泊泊的朝气与生机,根本不像是陈年已久的老血。 “这是龙族的心头血。”掌中十方剑剑气旋绕,再次化作出一个雪衣身影,邪神女子垂着金色的眼眸,看着这片血池,目光隐隐惊叹不已。 “只是吾还从未见过,哪位龙族的心头血会如此温柔干净的。” 龙族生性残暴,天生为王,性喜杀戮争夺。 她曾挖出无数龙族的心脏,那些心脏所藏的心头血无疑是威严霸气,孤独而又骄傲的。 龙族更擅长破坏,并不擅长守护。 如红宝石般璀璨的龙血从方歌渔的指缝流散:“这么说来,我是落至了大蛇的心脏之中。” 大蛇不惜将自己的心脏化出一片狭小的空间,藏着心尖儿一抹干净鲜红的心头血,这里无处不充满着守护的气息。 那么自然,这里被大蛇藏着无人得知的秘密。 方歌渔目光忽的一动,看到了血池中央生着一个龙骨祭台,祭台之上躺着一具尸骸。 祭台不高,正好让那具骸骨浸泡在鲜血之中。 大蛇的心头血干净到了一种纯粹的地步,这具尸骸不知浸泡了多少年,白骨依然如新,甚至泛着一种玉制的色泽。 在那骸骨的眉心出,悬落着一颗巴掌大的心脏。 那是大蛇的心脏,与它庞大恐怖的身躯不一样,这可心脏甚小,也不知在此守护了多少年,竟然消磨成了这般模样,用尽一身清气润补着这具尸骸的神府。 灵魂已灭,神府具陨。 此举却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徒消一身清气神力。 独留青铜长海之中,倒也不为好奇大蛇何以失智于此,沦为灾祸野兽了。 以骨为载,以血为护,以心相守。 可以看出,身为龙族的大蛇,满身的骄傲都交付给了这个无名的尸骨。 神性已失的大蛇,却留有了一片方寸净土。 血池浸白骨,竟也能凄美至此。 方歌渔心中动容,不禁想起一句话。 万物皆有灵,生命相依缘相伴。 方歌渔再次看向那具尸骨,看体型似乎是一具人类成年男子的尸骨,肉身已经朽无了,只余白骨。 让她十分意外的是,这具白骨身上的穿着打扮,竟然是人间修士的打扮。 若是寻常打扮倒也不会让方歌渔意外至此,而是她认出了这服饰的来源。 黑红剑袍,胸绣山河日月,暗夜麒麟,白骨指尖缠绕的那片白羽,正是天玺剑宗至高身份象征的宗主宫羽! 此人竟然是天玺剑宗之主? 方歌渔自然不会认为此人便是当世剑主羽公子。 羽公子为天玺剑宗第十八任剑宗之主,尚在人间并未羽化,而这宫羽亦是历代宗主的随身之物,在身去辞世之时,宫羽便会随其主身一同下葬。 方歌渔不知此人究竟是第几代宗主,但让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是。 传说中的灾祸大蛇,竟然与天玺剑宗有着如此密切的关联! 为何她从未听过,天玺剑宗有过饲养龙族的传闻。 若是这个消息放出人世,必然举世震惊。 方歌渔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动荡的情绪。 这时,邪神充满蛊惑的声音再度响起:“龙族心头血,万年难求之神物,有着淬体之能,若是你汲取了此间心头血,肉体可堪比神灵,再也不惧外界烈火焚烧之痛了。” 方歌渔冷哼一声,屈指用力在剑身上用力一弹,道:“此话说得可真是有失水准,不惧烈火焚烧又能如何,肉体堪称神灵又能怎样,我无法穿透大蛇之鳞,还不是永封龙腹。” 她与大蛇并无渊源,却也动容它生生世世独守一人的执念。 这样高贵的生灵,不惜沦为魔物,也要为一个无魂的躯壳留下一片干净的鲜红。 她又何必为了一己私念去脏了这血。 神灵化了肉体,却污了心。 这种恶心自己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白蛇与青鸾 “你做什么?!”方歌渔双眸陡然凛冽成霜,她忽然横剑压掌,手中十方剑止不住的铮鸣不休。 裂开的掌心鲜血浸润,以封剑中意念。 可还是迟了一步,一道庞大的灵魂意识朝着那具尸骸笼罩而去,竟是试图将那具尸骸夺舍占据。 这可真是大出方歌渔的意料之外了,这只邪神乃是洪荒恶兽的真身所化,是世间邪神的始祖。 亦是出自于这个可怕的青铜门世界,在这浩渺无边的世界里,她绝对是主宰级别的存在。 因此她对于夺舍复活的个体条件十分挑剔,等待了千万年,她才不过是邪神的第一位宿主。 如今面对一具灵魂陨灭的空荡尸骸,竟是按捺不住,直接动身夺舍吞噬。 这具尸骸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她这般失态。 方歌渔自然不会让她轻易得逞,满是鲜血的掌心擦过剑刃。 鲜血涂满剑身,长剑一抖,殷红的血珠倏地化为一道笔直的细线朝着那个虚幻的意志射去。 十六年间,方歌渔既然能够压制她半分气息不显,如今自然也能够轻易将她压回剑中。 那道意志发出不甘的怒吼之声,掀起阵阵狂风,将整个血池震荡起来,躺在祭台上的尸骸亦是被一股巨浪掀飞腾空而起。 邪神有意报复方歌渔的从中作梗,在被收回剑中的那个瞬间,故意将那具可望不可即的尸骸重重掀向方歌渔。 方歌渔被那冷硬的白骨之身撞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噗地一声喷出鲜血,淅淅沥沥地溅在尸骸森白的骨颊上,透露出几分异样的妖。 冰冷的骸骨被鲜血一浸,仿佛重拾了温度一般,触手之下的骨躯逐渐发烫滚灼。 腾腾的黑气从白骨内慢慢渗了出来,那是噬血的浊息,宛若自神秘的大天魔世界里涌现出来的不祥魔意,毫无生气的尸骸仿佛瞬间成为了至凶之物。 那些黑气化作丝丝缕缕的烟雾朝着方歌渔的眼耳口鼻中疯钻进去,离了心头血浸泡的骨躯上即刻蔓延出无数蛛网般的魔痕,看着邪恶非常。 方歌渔只觉脑子轰的一声,五脏六腑中止不住翻腾起一股冰寒的恶心。 意识宛若沉睡一般中断,好似瞬间投入记忆回廊中,又好似死亡时的走马灯。 并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是一把锥子,强行将她的头颅凿开不容拒绝的关注进去。 尚且还来不及反应其中痛楚…… 悲伤。 绝望。 孤独。 痛苦。 哀恸。 耻辱。 种种复杂的情绪泛滥心头,一幕幕画面犹如深海之中大鱼鳞片般浮过。 方歌渔身体下意识挣扎反抗那至凶魔性气息的动作逐渐放弃。 耳侧一片混乱不止的嘈杂之音,好似市井车水马龙繁杂的乱声在耳内一下炸开,兵荒马乱的岁月繁声挥之不去。 她眼前一黑,宛若沉入了万丈深海之中。 她忽然看到了一缕如浮梦般的清华月光。 神州浩土,一片山明水秀之地,古老的山峰如剑巍峨高耸,直入云端。 一缕缕白云,在轻纱浮烟般的月光映照下环绕山顶。 这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大寒之夜。 正是霜凋落叶草木殇,万物蛰伏皆冬藏的凄美时节。 在那遥遥的顶巅之上,方歌渔似乎听到了零星的戏谑笑声。 几名身负长剑的少年笑声无比至满得意,其中一位手中正抛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件。 “千池山果然不愧为与蓬莱齐名的仙灵圣地,传说成不欺我,千池有蛇,应雪而生,为女娲点化命格,修行千年而生角,有着化龙之资。” 方歌渔恰好看见,那少年手中抛玩之物,正是一颗血淋淋的龙角。 山中长灯点明,视野亮而清晰。 这几名少年所立之地,是一片剑海,他们身后屹立着一尊黑金古碑,碑文写着“罪剑池”三个庞然大字。 罪剑池…… 方歌渔心有所动。 原来这里是天玺剑宗的妖魔伏罪之地。 剑海一望无际,望眼而去,许多剑意凛然的灵剑宛若一尊镇妖塔般,都会穿透一只妖魔,将之钉入剑石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另一名少年笑着笑着忽然面上浮现一抹忧色“虽说这只白蛇尚未完全化龙,仍是妖身,但毕竟未有恶性,更是深得上古之神的点化,我们就这样将它与罪大恶极的妖魔一并论罪,若是叫宗主知晓……” “呵……少见多怪,妖便是妖,魔便是魔,你何时见过宗主对一只妖魔心慈手软过,更何况,是这只小蛇自己蠢笨,误食了我可以放出的一只小鬼,褪变紧要关头染了魔意,故而妖性大发,伤了我宗弟子,我等这才不得已出手,渡它罪孽的吗?” 那几名少年分明毫发无损,满口颠倒黑白之言,他笑呵呵地用那龙角在自己手背间划拉出一道鲜红的伤口,怪声怪气地大叫一声“恶妖伤我!好疼啊!” 余下几人见状,纷纷会心一笑,也嘻嘻哈哈地伸出手来,故意伤在龙角之下。 少年哈哈大笑,细细端详着手中龙角,目光狂热而向往“这龙角可是稀世珍材,若是投以练剑,我们几日来日便可成为新的天玺十三剑。” 绣着剑纹的长灯通明,将他们的目光映得有些疯狂可怖。 一柄幽蓝冰寒的灵剑之下,正贯穿钉着一只白蛇。 失了角的小蛇蜷缩成团,被剑中严酷的寒气冻得麻木而僵硬。 这些少年时常会出现在罪剑池中,他们以折磨剥削罪剑池中的妖魔为乐,每一日更是会徒手撕下白蛇身上的一枚鳞片,当成战利品佩戴在身上。 虽说模样大不相同,可方歌渔看着那只剑下孤弱无助的小蛇,不知为何,能够十分确定,它便是让人人闻风丧胆的灾祸大蛇。 所以这只蛇妖自然不会死在这里。 事实正如方歌渔心中所想,在一个不见天光的至寒之夜,从遥远的东方飞来一只青鸾。 《古奇典籍》中有记,青鸾为千池山上的护山之灵,不知何故,灭绝于两百年前,人间再无青鸾踪影。 守护千池是青鸾之责,曾有仙人落言,若青鸾鸟能居山守护千年,羽翼间生出九只白羽,便可蜕妖成仙。 方歌渔眼瞧着这只青鸾鸟羽翼间已经生出了八只白羽,再有百年,便可成仙。 可是她知晓,这只青鸾注定成不了仙……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养蛇成龙 在青鸾撕开寒冰剑上的镇妖咒印,它身上的八道白羽尽数凋零成灰,永失仙道的青鸾叼起奄奄一息的白蛇,朝着山外飞去。 失去了灵羽的青鸾却怎么也飞不出白驼山的,山中封妖剑阵结界足有三千重。 青鸾叼着白蛇在大雪连天的白驼山的高空上盘旋飞舞了三日,双翼覆上一层振不掉的厚雪。 它越飞越低,终于落在积雪大地之中,滑出一道鲜红长长的曳痕。 它腹下的羽毛染血残凋,早已被山中剑阵伤了肺腑,苦撑三日,终于坠落。 伏在雪地中的青鸾开始啄自己身上的羽毛,然后振翼将羽毛铺盖在自己的身上。 白蛇以为它冷,便用尾巴帮它扫动羽毛覆在她的身上。 青鸾欢呼般的鸣唤了一声,用脑袋将白蛇拱了拱,将它拱远了些,然后张口吐焰,引燃覆在身上的羽毛,雪白的地面很快只剩下一滩焦黑的痕迹。 原来它啄羽毛,是为了火葬自己。 苍苍浩渺天穹,皑皑白雪大地。 白蛇茫然地看着那处焦黑的痕迹看了许久,它身上沾满雪花也未离去。 直至山中燃起几支火把的光辉,是守护罪剑池的那几名少年追了上来。 白蛇大梦惊醒般抖去身上细碎的雪花,用尾巴小心翼翼触了触那滩焦黑的痕迹,然后顶着风雪,冲进了一间屋子里。 方歌渔这才发现,原来青鸾所落之地,是一处桃花小院。 她暗道这只小蛇够蠢,既然能够在白驼山上独设居所庭院,那么这间小屋的主人必然在天玺剑宗身份不低。 没头没脑的闯进去,若是碰上长老级别的剑修,怕是可以直接一剑斩了它。 画面陡然一转。 视线已经落入那间小屋之中。 方歌渔愕然。 镂空的雕花窗棂,飞雪飘入室内,风满衣袖。 被夜半惊醒的小屋主人立于窗前,个头格外矮小,竟然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男孩年岁莫约四五岁,眉目稚嫩得能够一把掐出水来,五官玲珑,饶是不怎么喜欢小孩的方歌渔一眼瞧去都觉得他生得甚是标致可爱。 方歌渔四处看了看,并未瞧见那小蛇的身影,藏得倒好,只可惜天玺剑宗的弟子没一个是吃素的,一番搜寻下来,怕仍是难逃。 果不其然,门外传来那几名少年的声音。 “少主,有妖夜逃罪剑池,我等一路寻着妖迹而来,见那不知死活的蛇妖似是闯入少主卧房之中,唯恐此妖伤了少主,还望少主谅解我等无礼之举了。” 原来是天玺剑宗的少主。 只是不晓得,是哪任宗主之子。 也不知是欺这少主年幼还是真的担心他遇险,这少年竟也不等回应,直接一掌推开大门,携着几人冲了进来。 站在窗前的孩子愣愣地看着这几人,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擅闯给惊吓到了,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惨白惨白,赤着一对小脚丫蹬蹬后退两步,撞翻了案上砚台。 乌黑的墨水染污了他大片衣袖。 少年们见他怕成这样,面上恭敬,却无一人上前安慰,眼底更是隐隐不屑,也不再理会这个话都说不通透的年幼少主,便自行在屋内搜寻了起来。 一番搜寻未果。 他们看了看被打开的窗户,于是抱怨道:“这天寒地冻的,少主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晚上睡觉还开窗。” 方歌渔却看得出来,他们是抱怨这个孩子开窗睡觉,所以才让那白蛇逃离了此地。 少年们并未在屋内寻到妖气,只好匆匆离去,继续去山中搜寻。 窗外风雪呼啸,寒风入室。 年幼的少主瑟缩地打了一个寒颤,似是觉得冷了,很懂事地自己搬来一个板凳,将窗户关好,然后晃着一对脚丫坐在床缘。 他慢慢撸起被墨迹染黑的宽大袖子。 见此一幕,方歌渔心神不由动摇震惊。 细嫩的手臂间居然紧紧死缠着一条白蛇,小蛇妖冰冷的竖瞳满是对人类的警惕与恨意,尖锐的獠牙扎穿了他的手臂,鲜红的血液泊泊流着,只是透白的衣袖被墨迹所染,因此血迹被掩,无人察觉。 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竟能忍痛至此? 面对蛇妖,居然丝毫不惧。 明显那只青鸾的死,对白蛇打击极大,先前又有天玺剑宗弟子以小鬼诱养白蛇,让它灵息污染,眼下吃了一口鲜血,已然已经隐隐有了魔化的迹象。 眉心剜角伤红深楚,逐渐发黑,魔气森涌。 那孩子真真是将不知者不惧发挥得淋漓尽致,方歌渔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他却全然不知危险地低头亲在了白蛇的眉心间。 白蛇的尾巴陡然立了起来! 他却伸手压住它的尾巴,嘴唇离开小白蛇时,双颊鼓得像个胖胖嫩嫩的包子,然后吐出一口蛇血。 这孩子原来是误认为它中了毒伤,见伤口发黑,便一口一口地吸吮了出来。 于是正逢魔化之危的白蛇尾巴软软垂落,因为被吸多了血,生生晕厥了过去。 他一口接一口,差点没把它给吸干了去。 夜深血静。 那个看起来懂事又孤独的年幼孩子,将血迹小心清理干净,将白蛇从自己手臂上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然后捧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就这么抱着它睡了一夜。 裸在被外的小小手臂上,那两个尖锐的鲜红小点,像两点朱砂,深刻入骨。 方歌渔觉得这孩子奇怪极了,如果说是孩子心性,天生喜爱小动物,心生偷养之意倒也罢。 可寻常人家的孩子都是喜欢一些毛绒可爱的小猫小狗。 至于蛇类,莫说孩童了,就连大人都见了害怕,为何这孩子却如获珍宝般的将它给藏了起来。 零星的画面再次浮动。 方歌渔终于知道了答案。 孩子的父亲是天玺剑主,当他一袭黑红剑装出现在方歌渔的视线中时,面容却是不清模糊的。 仿佛在这段记忆中,他对这位剑主大人十分畏惧,就好似常年不敢与他对视,以至于长久下来的岁月里,将他的面容都已经模糊风化了。 年幼的天玺少主被寄予厚望,他也的确天资过人,灵慧非常,因此剑主对自己独子极为严苛甚至是严厉。 他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起玩闹戏耍,更不能分心在杂事杂物之上,养花养草养动物,对于追求完美的剑主而言那是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每日要读上四个时辰的道经剑法,昏定之时开始练剑。 一整日下来,苦累不堪,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桃花小院,就连一只蟋蟀都抓不着。 如今他身边多了一只小蛇,再也不用望天看苍鸟远飞,山鹰盘踞了。 不知为何,方歌渔瞧着这团子大的小孩儿,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柔软,挠人心尖儿。 她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分明有着这样一个狠心的父亲,他却一点也没长歪了去。 他会在练剑之时,故意伤到自己,如此便得来了药库之中的灵药,给白蛇身上因为剥鳞时留下的伤口上药治疗。 仗着自己身上的剑伤不重,便偷偷一人舔舐两口,让伤口自行结痂愈合。 小蛇被他一点点的喂养长大,日益也与他愈发亲近,年幼的少主聪慧过人,竟然愣是没有叫旁人察觉他在私养妖物。 而小白蛇,也成为了天玺伏妖录上唯一一只从罪剑池逃脱的妖。 也不知时间流淌到了哪一日。 冰雪消融,野花开满山头。 个头长了一丁点儿的孩子,指了指天穹,对着身下那只小白蛇道:“小白,龙若离水,虎若离山,便是要受人狎侮的……” 长空烈阳之下,他稚嫩的眼睛闪烁着比炎阳还要明盛的光:“你当高飞。” 于是,小小的孩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角。 曾经遗失的重要之物,如今却是被这孩子不知用什么手段从那些歹毒少年手中给重新拾回。 小小白蛇,终是被白驼山上的一个孩子亲手养成了真龙。 龙角归位,三年前难渡的劫难被他一手所化。 褪蛇鳞,生龙爪,烈日消失,天地昏蒙而万物否。 春光明媚的这一日,有龙飞升。 天地一切云气,星宿尽皆随于身后,雷霆雨露,出于天门,震撼天地四极。 草长莺飞里,花朵荼蘼的一片灿烂里。 生于长空之上的白龙,在四海共庆,百鸟飞跃天穹的时刻里,它本应骄傲高抬的头颅却臣服垂下,龙须宛若亲吻一般,点在了那个孩子的眉心间。 然后离去。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折翼的魔女 离了白蛇的孩子终于长成了少年。 远山鸟雀夜鸣,古老剑山上的钟声响起,年轻的天玺少主得以授剑,惊世成名。 这一日,山门之上,人潮如浪,皆尽收剑低伏。 在那片低伏的人群之中,方歌渔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容。 那是盛名于天下的天玺十三剑。 云容亦在其中。 只不过这时候的第十三剑缺了一剑,锦生不再其列之中。 古乐百器齐奏,高台之上,一袭暗夜麒麟,黑红剑装的天玺之主面容依旧模糊。 他手持杖剑,剑锋轻点单膝跪在地上的少年肩头,而后收剑,剑锋将天光撕裂,凌厉无双的剑气指向北方。 于是少年骑鹤北上,率天玺十二剑,门下三千众宗门弟子,以破竹之势大败魔都七十三郡,长驱直入魔宗禁地,一剑斩开禁地封碑,以凡人之躯打开了魔地之门。 仙门百家浩浩荡荡,随着他只身一人打破的缺口,鱼贯入耳,侵入魔界。 方歌渔大约已经推演出这个故事的时节是哪一年。 彼时的魔界无主,锁界自封,断了与外界的一切,年幼的魔族少君因挑衅尸魔王族,而被打回原形,封于万魔古窟。 偌大的魔界,毫无疑问是史前低谷时期。 集结百家仙门之力,虽说难以一锅端了整个魔界,但也足够让魔族受以重创。 这一战赢得并不困难,真正的上位魔族那些真正可怕的存在隐于魔界不可知之地,居于魔界之中的魔族奋起反抗,但是成败之势早已高低立下。 在这场伐魔之战中,魔道一众死伤惨重,却余一处遗民,降而不杀。 那些遗民是生活在魔界废土之都最低等失去战力的遗弃之魔民。 废土之都,顾名思义,乃是仅能依靠拾荒赖以生存的最底层世界。 在弱肉强食的魔界之中,那些生来残缺没有资质的魔族会被视认为毫无价值的废物,地沟里的蛆虫。 这样的魔族生来便是被剥削榨干的存在,废土之都在魔界的边缘危绝地带,根本无需刻意诛杀他们。 这里每日都会死上成群的废魔,不是被魔兽吞噬,便是受不住废土酷寒的生存条件而自然死亡。 那少年踏足废土之都的第一时间,便是下令,不允正道之士行无意义的屠杀之举。 能够突破魔界之门,论功勋,年轻的少主无人能出其右,他的言令自是极具分量。 一场战争下来,废土之地上的遗弃之民鲜有伤亡。 而却有魔族战士试图掩藏与这群弃民魔族之中得以保命,被正道之士察觉,大战一场,伏诛之时难免殃及池鱼,一名折翼的年幼魔族女童,被那修士的剑气伤了双目,从盲再不可视。 那名修士自然不会在意一名低贱魔族弃民的生死,对于生性冷漠的魔族而言,那些弃民更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天生折了魔翼,如今又瞎了双目,仅有的价值大打折扣,带在身边反而累己。 如此一来,重伤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的年幼魔女,只能够听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任人践踏在尘埃之中。 无人会刻意来杀他,但也不会有人来对她心存仁念。 大战结束,百家仙门陆陆续续离开魔界,战利品无数,得意而归。 拿起弃魔也各自归安,如沟渠里的老鼠躲回石窟之中,继续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 瞎了双目的幼魔安静无声地伏在脏污的血泥地里,似是早已认命,安静等死。 可是方歌渔却看得真切,第一个突破魔界大门的少年,却成为了最后离开魔界的那个人。 长靴踏碎血泥的声音打破了魔地里死寂般的安宁。 身份尊贵的天玺少主在那幼魔身边蹲了下来,华美高贵的黑红剑袍被血污大地脏染,他低头看着疼得瑟瑟发抖却倔强不发丁点声音的年幼魔族,轻叹一声。 他以手掌覆在她的双目前,掌心透出淡淡的灵力光辉,止她疼痛,慰她孤殇。 年幼的魔女初时十分畏惧他身上的明明清气,受惊瑟缩。 他嗓音浅浅,低声安慰“莫怕。” 随即从佩剑流苏上取下一根红绳,将她凌乱被汗水贴在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梳拢,打了一个尾结。 方歌渔不能理解,身为天玺少主,在父亲堪称酷吏的教育方式下,他为何还敢对一只魔心存悯善之意。 或许是因为伤这只小魔的是他天玺剑宗弟子,亦或者是他看到了本来伤她双眼的那一道剑气其实原本是朝着另一只魔女袭去的。 那只魔女似是她的长姐,危机时刻,她们的父亲却将她推了出来,至此伤了双目,然后被人随手遗弃。 魔族对于人间正道而言,是为大不敬的禁忌污邪之物。 凡是有与魔族来往者,皆会被一道视为邪魔歪道,千万年来,更无人类敢私养魔族。 此举无疑会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想到这里,方歌渔心中不由对这少年连连作揖,佩服得紧。 他将那年幼的女魔抱起,脱了外袍将她包好,竟是就这般风轻云淡地抱着她带回了人间。 神态轻松得仿佛并非带走的不是一个魔族,而不过是旁人随手抛弃,然后被他一眼相中,随手给拾了回去。 方歌渔瞧得是冷汗津津,这少年神奇得很,捡了一只蛇回去饲养多年,竟是楞生生将蛇养成了唯有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真龙。 如今再又抱走这么一个脏不拉几,瘦弱兮兮的小魔女回去,谁晓得又会被他养出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东西来。 感叹完毕,方歌渔又觉自己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可笑杞人忧天了。 那少年气运深厚,能将一只白蛇养成真龙本就是万年间的一个奇迹,机缘的确不浅。 如今不过是在废土之地随随便便抱了一个生来残缺了双翼的魔女,总不至于再给他亲手养出一个震撼六界的魔族大君来吧。 可事实证明,方歌渔的想法一点也不杞人忧天。 如果说养蛇成龙是这少年集了一生的运气创造出来的奇迹,那么这个被带回人间的魔女,则是他厄难的起始之地。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那一年的云容甚是敷衍 少年承冠那年,亦是满堂新客婚宴时。 软红千丈,南离殿灯煌煌明亮如昼,锦帐纱幔,一路红妆,飘絮鲜花,大婚之景美不胜收。 已经授了冠礼的天玺少主退下了身上那件黑红道袍,换做了一身耀目的红袍喜服,端端正正行过三拜,他身边凤冠霞帔的新人,让方歌渔震惊得久久不得回神。 竟是天玺第四剑,云容?! 竟然是那个爱剑成痴,不知世间情为何物的云容?! 云容何时嫁了人家? 方歌渔混乱极了。 宾客之中,贺词恭祝之言不绝于耳。 一派喜气里,无人察觉落灯下,那个双翼收于衣袍里的少女将自己藏进了逆光的阴影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将心中难以止沸的隐晦心思一同掩藏,情绪按捺不表。 年幼的魔女终是长大成人,魔族的寿命很长,如若想要真正成年,须得渡过一个极为漫长的幼年期。 而她的幼年期却十分短暂,别的魔族需要几千年的时光来成年化,她却只花了短短几十年的时光。 如此特殊的变化一是因为她血脉特殊,而是因为……魔女动了情丝凡心。 方歌渔能够看出那魔女想要迫切长大,与他并肩而行的心思,可是他却并未看出魔女心中对他所藏的情愫。 “送入洞房!”随着司仪一道长声起。 依稀可见逆光里的魔女身体踉跄微晃了一下,不甚碰落一枚琉璃盏。 盏内火舌轻舐华贵的地毯,微起的火光让无数人朝她投望了过来,然后纷纷露出冷漠厌恶的神色。 但不知为何,这些对魔族喊打喊杀的仙门正道,却十分平静,并不意外她的到来,也无人出手伏魔。 对于这些正道之士的目光,她熟视无睹,亦或者说从进入南离殿的那一瞬起,她的目光便一直胶在了他的身上,再无旁人。 正牵起云容素手的他抬起了目光,看到了火光对面的魔族女子。 “阿娆来了。”风神静朗的天玺少主唇边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开心,那天生带着几分暖意温润的目光,毫不避嫌的温柔称谓,直直穿透了她的内心。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他的声音,的的确确的是在囚禁着她,让她束手无策,万法无用。 方歌渔有那么一瞬,觉得她眼底被火光映出的情绪有些疯狂危险。 那是对云容深深的嫉妒与不甘。 “阿娆,你过来。”可是在他期盼的声音下,她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眼角,将其中情绪揉得尽散。 然后姿态优雅地走出逆光阴影,她衣袂蹁跹飞扬,锦缎般的墨发随意披散与身后,尾端用一根红绳简单系了一个轻结,随着柔软的青丝发尾荡曳。 一阵山风席卷内殿来,挟着森森雪意,殿外有数不清的枯叶潇潇而落。 在众人的注目下,她尽可能地将自己迈出的步伐显得轻快,不露一丝破绽。 “今日是师尊大喜之日,弟子特来参拜,愿师尊与师娘芝兰茂千年,琴瑟乐百年,以此祝福,以此为证。” 名唤阿娆的魔女低下了人间难得一见的妖娆容颜,跪下认真嗑首,瞧不清出此刻说着甜丝丝祝福语调的她,此刻面上是何颜色。 方歌渔暗叹这天玺少主真乃神人也。 举世讳莫如深的魔族,得众生修士鄙夷排斥,生怕走近一点污了名声,这位可倒好,竟是直接收为名下弟子。 这是何等好本领,他究竟是怎么说服他那死板严格、极重清誉的老父亲的。 酒过三巡,夜已深去。 烛火明亮,新人成双,龙凤红烛高照,金丝楠木喜床四边垂落细雪牡丹勾勒的轻纱帷帐。 朦胧的两道新人身影坐落其中。 见此一幕,方歌渔莫名羞恼,暗道难不成被卷入这场亘长记忆之中,还要她亲眼看着天玺第四剑与她家少主行周公之礼不成? 她气恼万分,却不知如何摆脱眼前这个画面。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床帷内的少主为自家娘子掀了盖头,然后悉心温柔,一步步亲手为她解下繁沉的凤冠步摇,头花朱钗,再是绣鞋外衣。 不出意外的,红盖头之下,是一张明玉生辉的面容,剪水双瞳隐隐带笑,眉梢微扬慵懒而轻狂,是她平时的味道。 即便是新婚大喜之夜,也丝毫不见女子应有的娇羞喜悦。 更过分的是,她屁股底下还压着几本剑经,脱去外衣的时候都没藏好,被她夫君瞧了个真真切切。 瞧这模样,莫不是想上半夜将自家夫君应付了事之后,下半夜再秉烛夜读,专心钻研剑道? 都到了洞房之夜了,能不能不要这般敷衍。 反倒是她的夫君,可真是一个好性子的,丝毫也不见怒。 瞧见那几本剑经,俊眉微微一动,也是欣喜雀跃道:“万里繁花剑?乱披风剑?竟然还有青字南十剑?云容师姐这又是从哪里搜罗来的好东西,快叫我瞧瞧?” 方歌渔听得牙疼无比,这天玺少主莫不是脑壳有包? 云容也是一怔,显得有些意外,然后目光似笑非笑地瞧了他半晌,见他面上神色不似作假有虚,便就大方地掏出那几本剑诀来。 于是这对天玺剑宗里身份最为独一无二的一对夫妻,新婚之夜,就在房中论了大半夜的剑道。 新郎官礼服都没脱,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当真是比君子还君子。 这傻不拉几的模样,方歌渔忽然觉得他有些像一个人。 两人无一不是剑道天才,看得出来云容对这位夫君虽无儿女之情,但也因他在剑道之上能与自己有着不少话题这一点而感到满意。 方歌渔甚至都生出一种错觉,云容莫不是将他当成了一把活剑,索性给嫁了。 天将麻亮时,饶是云容脸皮之厚也不由因为自己未尽妻子之责而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红鸾喜榻上叠放得工工整整的大红锦被,以及床上柔软平铺的雪白巾帕。 又看了看夫君因一夜未睡眼底泛起的一层浅浅青意,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便道:“师弟,参悟剑道极耗精神,平日里用功刻苦也便罢了,今日是你我二人成婚之日,不如早些休息。” 虽然已经一点也不早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蹭蹭就睡了 经她一言点拨,天玺少主抬头果见红烛快要燃到了尽头,泪烛淌落满台。 他歉意一笑,道“夜深了还要劳累师姐授我剑道,是我愚笨了。” 方歌渔心道你这呆瓜何止是愚笨,简直是木头脑袋,不开窍! 可不知为何,看到这里,她心中感到好笑之余,又莫名觉得有些庆幸。 虽然她也不知晓自己在庆幸些。 云容微笑不语,挥手灭了烛火余光,她心澄透冷定,知晓自己是何身份,当以予她夫君欢愉,倾心取悦。 黑暗中,她那张慵懒惯了的面容竟也显得有些清润媚人。 她用那双常年与剑相伴的手为他脱下礼服,摘去玉冠发带,瓷白的指尖不颤一分,动作极致从容里透着冷静的温和。 纵然这份安之若素的温和美丽得让人觉得不那么真实,就像是雾中看花,水中观月一般。 凉凉冷冷,亦如她薄凉的指尖。 女子柔软温热的身体,隔着衣物倾了过来,骨骼纤细匀长的手臂穿过他的腰侧,轻轻搂住少年的腰身。 月白里衣本就宽松,随着她动作之间半敞开来,他一低头便能看见云容肩上雪般肌肤,影影绰绰的锁骨精致诱人。 这忽如其来的亲近,让他背脊蓦地僵直起来,后知后觉似的才反应过来如今他的师姐不仅仅是师姐了,还是他的妻子。 他这才晓得,选择今夜论道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夫妻之间,本就该理所当然地行一些亲近之事。 过于生疏客套很不妥当。 于是他探身过去,回应这份亲近,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云容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蹭完了脸颊后,他便扯过被子,拉着云容一起躺下了…… 夜光中,云容微楞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方才被蹭过的脸颊,神色难得地迷糊了许久,模样看着有些傻气。 随即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忽然就好似明白了什么。 方歌渔对天玺剑宗之家风严谨不得不深感佩服。 剑主他自个儿活得一丝不苟,清规戒律大过于天的模样倒也罢了,居然将自己唯一的子嗣也养成了这副不懂风月之事的榆木疙瘩。 仔细想来也是,在那快速翻阅的回忆之中,方歌渔见他从小到大,似乎没有一日是闲心快活的。 他天赋极高,剑主一心想让自己独子能够像他一样,修成十三剑魂之体,每日给他留下的课业可谓是堆积如山。 虽说并未明确限制他的自由,可每日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在自己修炼室中度过。 虽然身份高贵,但山上苦心清修,身边却连个斟茶倒水的侍女都未曾有过,如何晓得那些人间世俗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 未开窍的石头不去敲击点拨,自然一辈子都不能开窍。 念及这里,方歌渔也终于晓得这么多年,他愣是没能瞧见自己女徒弟对他的思慕之情了。 这种性子,莫说去察觉旁人对他的欢喜爱意,怕是某日自己动了凡心,以这温吞慢热的性子怕是自己都察觉不到。 这云容也是个性懒的人,除了剑道以外,对于旁事更是提不起半分心思来,至于男女之道也无多大兴趣,也是乐得清闲。 想来还对自己夫君的简单好应付十分满意。 这对夫妻虽说是奇葩了些,可方歌渔却也觉得这两人的性子意外给人一种莫名合适的感觉。 不贪不慕,随遇而安。 倒也算得上是一对淡泊的夫妻了。 只是可惜,这两个都不晓得情爱的夫妻之中,还插足着一个情愫浓烈的魔族女徒儿。 这对夫妻,方歌渔心想,怕是长久不得。 画面一转,果真真是应了方歌渔的猜测。 平静未过多久的日子,还真就出事了。 正道大破魔界那一战,的确赢得轻松。 但实际上,那一战魔界之中真正的强者尚未觉醒,上位魔将亦是以秘法石封与不可知的魔狱之地。 岁月不知长,魔界势力卷土从来,六河坐镇与北方昭国,魔宗势力日益见长,正魔两道之间的战斗,终究没能哪方彻底压过哪一方的,再次掀起了一场伤亡惨重的战役。 这时的天玺少主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天玺之主。 少年长成了青年,修为实力蒸蒸日上,已是完全掌控十三剑魂,与天玺山上那座古老的剑石成功感应,成就无上剑体。 可谓是人人敬重有加的存在。 他是昂昂之鹤,是世人公认不磷不缁的君子,他能够为人间带来太平盛世,故而深受爱戴。 今夕战火一起,他自然而然也就被众生推在了第一位。 魔族行事,素来不计后果,恶毒狡诈的手段层出不穷,看似平静的数百年光景。 实则在这平静的背后,魔族如毒汁一般的势力早已浸透在了正道各家仙门之中,扎根蛰伏。 几番大战下来,正道之士总是面临着腹背受敌的陷阱,伤亡一年比一年惨重。 如此,各家仙门便不得不怀疑,正道之中是否藏有魔族势力。 只是魔族善于伪装成人,高深莫测,鬼神难辨,几经调查下来始终无果。 但有一人,无需调查,众人皆知,她是一个真正的魔族。 哪怕是一个弃魔,那也是魔族。 只是碍于那个人的身份,人们只敢在心中暗自揣测提防,亦或是在战场之上,刻意刁难,设计让她大吃苦头,若是能够委婉地让她死在正魔两道的大战之中,自然更是让人高枕无忧了。 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天玺之主竟是将他唯一的魔族徒弟,保护得滴水不漏,似是早已猜到她会落得被人猜忌背后设计陷害的困境之中,丝毫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如此护短的行为,自是引来不少正道之士心中暗自不满。 觉得他这是为了一己私欲,完全不顾念大局。 方歌渔曾看见过阿娆眼底的疯狂执着,虽然是一介弃魔,但的确给人一种危险隐秘的不安之感。 但她并不认为,这个对自己师尊产生仰慕之情的魔族女子,会真的背叛他。 因为她恰好看到了这一日,仙雾缭绕的峰顶上,生着一处天然的灵脉寒泉,位于天玺南山处。 这座寒泉有着生肌疗养的神奇功效,灵气浓郁,乃是一片风水宝地。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师尊是医我良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泼皮 她瞧着那小魔女不以为然地偏了偏嘴,一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的不服气模样。 不过嘴上却是另外一套:“师尊教训得是。” 她笑容甜丝丝地,如掺蜜糖:“当初我伤了羽,师尊将我养在身边养了十年才将养好,如今伤得更是深重,那师尊可要日夜将我待在身边养个千年万年才是。” 任谁也听得出来她话中的夸张之意,换做了旁人,怕是一笑而之。 可这青年却是个认真死板的性子,他沉吟片刻,竟是深以为然道:“如此也好。” 阿娆背脊一僵,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脸颊飘红道:“师……师尊。” 他似是起了几分倦意,收回的手指轻轻搭在额间,道:“你身份特殊,如今形势不必昔年,在为师身边,倒也不必担心旁人欺你。” 他细细算道:“千年万年,为师还是护得起的。” 她这才晓得自己会错了他的话中意,面上不免失望。 她本还想拉着他说些体贴的话,但见他唇色苍白,面容泛倦。 便猜晓这几个月来,接连大战,他必然精力不足,如今又为她抚琴施咒,想必十分辛苦。 她心疼不已,忙道:“师尊可是累了。” 他并未逞能,点了点头,道:“起了些困意,此泉灵脉已经被为师稳定下来,阿娆可安心在此养伤。” 她以为他要走,拉拉他的袖子:“师尊莫走,就在此地一眠可好,阿娆唱谣给师尊听。” 他任由她拽湿自己的袖口,也不恼,温和一笑,道:“既然应了阿娆陪你至伤好,为师自不会食言。” 美丽妖娆的魔女喜上眉梢,得了承诺却也不舍松开手中衣袖,她就这么轻轻拽着他的袖口,在长风微起,草絮轻飘里,动听的歌声清越荡起。 年轻的剑主靠在泉边柳树下,呼吸声渐渐宁静。 歌音止了,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渐渐痴了,情不自禁地问道:“世人都说我是邪魔外道,身在天玺,必为天玺带来大祸,近月以来,战事不尽人意,人间对阿娆的非议颇多,师尊可会听他们口中之言,认为阿娆会叛呢?” 她恃宠而骄不假,却也卑怯踌蹴。 若是他醒时,她断是不敢如此直白发问的。 自古正魔两立,亘古不变。 师尊救下弃魔,那是因为她是弃魔。 可若……她不仅仅是弃魔呢? 清绵细风将他青色的衣袖吹得翩然拂动,仲春时节的柳叶飘曳散撒,恰逢纤薄一叶落在他俊挺的鼻尖上,气氛没由来的静谧而祥和。 她将他看了许久,被泉水沁得水润的双眸泛起了倾倾涟漪,魔女阿娆手指微紧地抬起,欲摘去那枚翠绿欲滴的青叶。 “尽会胡言。”安静坐在绿荫下的男人,却忽然出声打破了这片静谧。 阿娆抬起的手掌悬停在半空,目光有些心虚偏开,看着地面间覆落在青衣大袖间的柳叶簌簌滑落,他抬手摘去鼻尖上的柳叶,骨节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脉叶上的经络。 “师尊……”她手指紧张地蜷了回去。 他竟然没有入睡。 坐姿端正的师尊大人微微抬起了下颔:“你若真能干出这等子欺师灭祖的事来那也是你的本事,为师最多也就是祭出本宗戒尺来打断你的双腿,然后再好生欣慰一番吾徒出息了。” 他屈膝抬手慢慢托起下巴,遮目的青帛下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对她似笑非笑:“毕竟阿娆你都这么大了,还整日黏在师父身边,着实让人苦恼,若能借此机会一棒子将你挥开,不必带小孩子的日子可真是不要太轻松。” 分明晓得他是打趣她,可听了这话,魔女阿娆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光是想想从他身边被赶离的画面,她皮儿立刻紧了紧,只差没掏心歃血对天发誓了:“师尊又在说混话了!就算您将阿娆浑身骨头一根根捏碎拼起来再捏,阿娆也不叛离师尊。” 师尊大人“哦?”了一声:“既然是你我师徒二人都知晓不会发生的事,又是在这问什么混话?难不成就因旁人爱猜忌,阿娆便要舍我其谁特意去应了这些猜忌念想给这些讨人厌的家伙争一个神机妙算的美名来不成?” 阿娆知晓自己这位温和静润的师尊时而会坏心眼的打趣人,她亦是尤为钟爱他的坏心眼。 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觉得他们之间,不那么像是一对师徒了。 “师尊,徒儿心口疼……” “嗯?” 她贪慕着静淌的每一寸时光。 她其实已经不小了,在旁人眼中她是妖娆成熟的魔女,可独独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当年那个被他亲手抱回白驼山上一勺勺热粥喂养长大的孩子。 阿娆很矛盾,她并不喜欢他这样看待自己,但同时又庆幸自己能有就连他妻子都没有的撒娇特权。 “师尊就阿娆这么一个徒儿,须得好生宠着爱着疼着怜着,即便是徒儿做错事情,师尊须得看着徒儿年幼不懂事儿的份上,耐心教导徒儿,怎么随便使出棍棒来,赶徒儿离去,若是没了阿娆,谁为师尊添置冬衣,研磨伴剑,采雨煎茶呢?师娘可不晓得师尊的喜好。” “感情你离经叛道还有理了。”他好气又好笑。 “不是。”阿娆分外执着,神色认真:“徒儿的意思是,既然师尊自五百年前将阿娆抱回山中,收为弟子,那么阿娆便是师尊的,一辈子都是师尊的,阿娆不要离开师尊,哪怕是假如,也不要!” 从方歌渔的视角看来,能够看到她说出那句“阿娆是师尊的”时,眼底流露出的光,是那般惊心动魄,仿佛藏着无从诉说的兵荒马乱。 可偏偏,她便是用这般低微,认清身份的欺瞒之音规规矩矩地念了出来。 “哪怕是假如弟子离经叛道,师尊可以打断弟子的双腿,折了弟子的羽翼,将弟子永世封印在暗无天日的罪剑池中,弟子也绝不要离开师尊!”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无奈一笑:“你这泼皮。” 他这一笑,她瞧出了里头的一丝宠,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弟子泼皮师尊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心火难止沸 何止是泼皮,她儿时不懂事时,让他动了几次真火,每次都说要取戒尺断她双腿,将她关押在静室之中反省自书,再也不放出来。 她每次都表现出一副惶怕的样子,实则暗自却是隐隐期待的。 因为他整日光景里,大半时间便是在静室之中独自修行。 再也不放出来…… 多么奢侈的惩罚啊。 可每次……他也都只是说说而已。 她知晓,他其实是舍不得的。 毕竟,一个强撑着精神等她问出心结所在,再故作无意,实则耐心温柔地将她心结一一拆解开来的师尊,本就是让她这般喜爱的一个人啊。 风落无言。 他倦意深了,将手中把玩许久的柳叶横覆在青帛之上,这一次是真的睡去。 阿娆觉得那枚青叶好看极了,亦如她师尊那般。 她贼心不死,慢慢从泉水中撑起身子,微湿地指尖朝着那枚青叶小心摘去。 不要紧的。 只是一枚青叶罢了,即便她不取,也会被那些不知珍惜的无意清风偷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由她来摘藏一生。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青叶与师尊安宁如水的脸庞,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摘藏的是哪一个。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枚青叶。 她缓缓闭上眼睛,压下心中旖旎。 这样便好。 不可贪心。 曾一度失去一切的她知晓,心中若贪,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都会成为指间沙。 就收一枚叶子便好了。 淅淅沥沥。 天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场急雨。 雨水很快沁湿两人的衣衫与发丝,她蓦然睁开眼睛,正欲抬手打下一道拦雨结界。 一颗雨珠…… 恰逢顺着他额前发丝,润着他的气息抵在了她的指尖上,微寒而凉。 她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嘴唇慢慢抿出一个苍白的细线。 寒雨与他的气息糅在了一处,宛若一场新酿的毒药。 亦或者说眼前这个近在咫尺却绝不能摘的男人,本就是她的毒,早就汲在了致命之处,无药可解。 慢一些。 不可贪。 不可贪…… 可是如何能够不贪! 心火怎甘被急雨止沸。 方歌渔看着她眼底一点点浮起藏不住的晦暗与疯劲,不觉心惊肉跳。 “师尊?”她手中青叶划出一个好看的旋儿,便消失不见,而后轻声念道。 她晓得,若他醒着,必会回应。 泉畔一片安宁。 她亦晓得,他的师尊每日睡眠时间极短,只有一个时辰,故而每次入睡,都很沉,尤其是疲倦之时睡下,非雷动之音难以惊醒。 念及这里,她不由有些感谢师尊那位严厉的父亲了。 柳絮在雨幕之中轻拂,万叶千声,碎了满池朦胧天光。 青帛松垮散落,被她起了一层微微薄汗的手紧紧缠攥抓住,阿娆小心又异常大胆地俯身上前,柔软轻薄的唇落在了他的眼角间。 “师尊……”唇畔擦过他的眼角,落于他的耳侧,轻轻呢喃道:“您不说话,弟子可要继续泼皮师尊了啊……” 全然不同方才的泼皮,眼下这个泼皮二字满是粉色的暧昧之意。 并未得到回应的她,眼眸危险得眯了眯,而后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唇。 搭在青袖上的指尖蓦然收紧,能够瞧出她心中那一瞬的天崩地裂与莫大满足。 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轻柔入骨,到后来的压制不可控,不过是与一瞬间争了个长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倦鸟归林,啼鸣乱了雨声。 她甘之若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师尊的唇角后,这才慢慢与他分开。 阿娆十分满意也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正欲捏诀去了师尊大人身上的湿意,目光蓦地一僵。 被落雨惊乱的寒泉水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撑伞而立的高挑倒影。 云容目光平静地看着泉岸彼端的妖娆女子。 之所以妖娆,不仅仅是因为她模样好看妖娆,更是因为她此刻并未穿任何衣物。 被雨水浸湿的身子,异常白皙绝美,宛若晕着天光水泽的玉石一般,漆黑微卷的发丝贴在她光裸的肩头与纤细的背脊,黑白分明却又诱人至极。 所以,异常妖娆。 可是这个妖娆的女人,此刻面上已经全无颜色。 云容撑着青竹骨伞,手中提着三层食盒,她看着阿娆唇畔上的湿意,宛若两瓣刚承露水的柔嫩花瓣,又偏开视线看了看她家剑主夫君微微红肿的唇,而后颔首平静说道:“我是来送膳食的。” 方歌渔已经无语得没有了任何想法。 魔女阿娆没有接话。 她默不作声地拾起青石上的衣衫,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在云容面前反而端庄得更像是个合格的徒儿弟子,眼底无半分不恭不敬,更无娇气黏人。 她跪在地上,任由湿泥染脏长裙:“弟子参见师娘。” 方歌渔心想,这种时候,最后登场的女主人公必然会冷笑讥嘲地挑起眼角,来上一句:“师娘?也也知晓我是你师娘?” 未曾想,这云容果真是与众不同,开口的第一句竟是:“阿娆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现在是关心伤口的时候吗? 魔女阿娆眼底的僵意一点点散去,但脸色依旧苍白,她应道:“已无大恙。” 云容甚是大度:“起来吧。” 然后她便真起来了。 两人俱是没提方才之事。 云容姿态端得那叫一个“大方得体”。 阿娆态度端得那叫一个“坦诚无愧”。 师娘云容踏雨渡泉,替阿娆完成了未能完成的避水咒,将夫君身上水意蒸干,挡去漫天雨水。 她站在树下,沉默了片刻,气氛微妙地有些尴尬。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 林中透着一股清透湿润的气息。 云容将伞收了,朝着阿娆伸出一只手掌去。 阿娆的心脏顿时间仿佛被一根纤细锋利的细线勒紧,疼涩无比:“师娘……您也喜欢柳叶吗?” 云容一怔,不解道:“柳叶?” 阿娆的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心道果然不愧是剑痴云容,果然在她眼中,摘叶也仅仅只是摘叶那般简单罢了。 无心情爱的人,怎会懂这些。 她无力的庆幸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索要何物,便将手中湿润的青帛水意用道术烘干,递了给她。 云容蹲下身子,将青帛重新覆在男人的双目间,又伸手细心拂去他身上被揉得凌乱的衣衫。 做完这些后,她蹲在地上,看着夫君那泛红的唇发了一会呆,道心坚固如磐石的她一时之间也感到有些茫然。 她一心痴于剑道,对于旁事不甚上心,身为宗主夫人,平日里遇到一些难以处理的麻烦琐碎事,她不过稍稍对她家夫君随口一提,他家夫君都能完美的安排妥善。 可是如今这事儿,她还能同她家夫君提吗? 为何她嫁人的时候,没人同她说,原来当人师娘是件这么头疼的事吗? 果然世上琐事繁多,不如剑之一道简单至极。 就在她着实不知如何处理此事的时候,她家沉默许久的小弟子终于开口出声道:“师娘。” 云容心说你这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二吗? 可是我方才分明瞧得真切,剑修的眼睛不可能出现错觉。 不过你既然要解释一二,那我便好生听道听道好了。 若是借口合理,她也不会多加为难。 毕竟这是他最疼爱的弟子。 “方才弟子偷偷亲了师尊。” 居然如此坦诚的吗!!! 云容:“……” “方才弟子还偷偷揉了师尊的腰,手感还不错。” 还要跟她说感想吗?! 真是过分!!! 真是不教训你这个小东西都不行了。 “弟子知道错了。” 云容:“???” 认错态度这么快? 她忽然有些无从招架。 “所以……”阿娆理不直气也壮:“能不能请师娘当做没有看见?” 饶是性子淡泊的云容一时间也是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咽不下去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阿娆再次无比诚恳:“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云容细细一想,虽说好像她的要求听起来十分无礼,但好像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揉了揉眉心,道:“伤好以后,回去抄写一百遍静心诀。” “是,师娘。”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师姐娘子 是夜,润凉。 陈设极简的汤池小苑水烟氤氲,玉白小石铺就的小路上飘落着潺潺温泉流水与落花。 年轻的天玺剑主靠在温暖的温泉池水中,竹架案上有叠整的柔软睡袍。 他微阖双眸,那双眉眼里有着难得的安宁放松。 潺潺温泉流水之音被一阵轻细的脚步声打破。 浴池之中的男人抬起目光,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托盏而来。 她并未着靴袜,光裸着一对雪玉玲珑的足,踏过白石清水,广袖飘逸,美不胜收。 “师姐?”男人的声音微显错愕:“眼下可是戌时修剑时分,你怎么……” 出现在了这里…… 云容落落大方地俯身坐于他身后的玉石侧畔,将泡好的一壶茶斟入杯中递给了他。 男人愣愣接过那杯茶,端在手中未饮。 “今日有一事参不透,便不修剑了。”云容躬身将手探入温暖的浴池之中,将她夫君浸在水中的湿发轻柔捞起,以灵力驱了水汽,亲手替他束了一个方便入浴的高马尾。 他险些端不住手中茶盏。 平日里沐浴更衣,晨起修容,皆是他自己亲力亲为,云容性疏懒,像今日这般又是煮茶又是束发的周道侍奉,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有些不适应她忽如其来的变化,轻咳一声,道:“师姐是因何事烦心?” “我近日再想,身为宗主之妻,云容是否未免过于失责了些。” 还当是什么要紧事。 他轻笑出声:“师姐多虑了,我师姐看着长大的,师姐一直以来都待我极好,何来失责之说。” 说着无心,云容却听得百般不对味儿。 听这话语,她倒更像是个看着小儿长大的老妈子了。 虽说事实上,她的确大他整整二十余载,当她成为天玺第四剑的时候,他还尚未出世…… 如今她是他妻,他是她君。 可是为何感觉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变化。 她从不会想着要照料他生活上的细碎琐事,只觉得他都已经成了一宗之主,天下剑主,怎么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身为他妻,她只需要执剑替他坐守人间正道即可。 但转念一想,哪怕不是他的妻子,身为天玺第四剑,她难道就没有责任守护他了吗? 如此想来,她与他成亲的意义何在? 就是因为老剑主的一道令言,奉令成婚,却害的他正妻之位形同虚设? 往日到不怎么觉得,只是今日寒泉一游,让她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云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慢慢端起了茶水,滚烫的茶水刚一触唇,便见他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随即放下手中茶盏。 “怎么了?”她问。 他有些茫然地用手指摸了摸唇角,然后微抿起唇道:“无妨,许是近日以来过于干燥,易上火,被茶水烫了一下才发现唇角有些裂口。” 云容陷入微妙的沉默,久久不语。 直到他将杯中茶吹凉饮下,她才语出惊人道:“师弟,要不然我给你纳个妾吧?” 看到这里,方歌渔已经是对这位天玺剑宗正宫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男人依靠在泉石上的肩膀狠狠一滑,整个人差点跌沉下去,他好生呛了几口温泉,面色薄红道:“师姐,你晚上吃酒了?说什么醉话?” 云容也自知表达不对,微赧道:“抱歉,是我说错话了,纳妾的确不大好。” 他抚了抚自己惊魂未定的胸口:“师姐可莫要大晚上的打趣人。” 云容接着道:“师弟以为,再多收一个平妻如何?” 语气很贴心,青年很惊悚。 哗啦一声,他豁然从温泉中站起身来,清透的水珠顺着他的胸膛一路下曳。 他面色难得地有些恼羞成怒:“我可是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惹师姐生气了?竟让师姐不惜浪费修剑的好时节,如此无聊地来试探于我?” 云容也未想到他反应如此巨大,他起身得突然,毫无设防地便被她近在咫尺地瞧了个清楚。 她面上一热,略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视线,道:“我并未同你生气,今日一言皆是认真,来的路上我也问过了叶师弟,他说世间没有那个男子不喜欢纳妾娶妻的,我以为师弟会开心。” 这个男人的面上倒是瞧不出半分开心的色彩来,他沉着脸:“师姐竟然会去听那风流浪子的一派胡言!” 瞧他是动了真火,云容甚是意外,又有些苦恼:“这么说师弟不愿?” 她那微妙的苦恼之色当真是让他肝火燎原不止,饶是好脾气的他也忍不住紧了紧拳头,随即又无奈松开。 浴池中的泉水轻荡,俊美如画的男人并未答自己愿是不愿,他只是沉默上前两步,忽一弯腰,去握池边裙裾下的玉足。 坐在玉石间的云容本能地缩了缩。 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位是他夫君来着,缩回裙下的脚又慢慢探出,主动放在了他的掌心里,竟是难得有了几分乖巧之意。 他眼底的恼意早已不见了踪迹,低头的目光宛若静川明波。 来时,她未着鞋袜,踏过白石小道时,脚掌间不甚沾染到的几片落地花瓣被他的手指一一摘下。 去了花瓣,他又掬了一捧温泉,悉心温柔地将她脚上的细沙濯净。 指尖擦过脚心,微痒。 云容微弓起脚背,玉足宛若一轮精致白皙的弯月,她说:“这本应该是我这个妻子为你做的。” 他却不怎么在意:“谁为谁做都一样。” 将她双足慢慢浸泡在微烫的温泉中,起身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云容对于他的举动微感吃惊,但并未拒绝反抗,身子微微后仰,双臂反撑在身后的青石上,任由他埋首入她的怀中。 他耳侧枕听着她宁和平静的心跳,闭眸说道:“从拜堂之礼到举案齐眉,只有师姐就好了,只要娘子一人就好了。” 云容僵了僵身子,微不可查地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今日这一声‘师姐娘子’,何以听来有些脸热? 看着夜下相拥的二人,方歌渔终于知晓,以云容那般痴狂自逍遥的性子,会嫁于他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剑柳 原来他们二人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一见如故,炙热浓烈的情。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他们之间的夫妻之道,便是简简单单的八字:相看不厌,久处不累。 谁又能说,这样的夫妻不长久。 胸中自有青山在,又何必随人看桃花。 对于这段平静有安宁的记忆,方歌渔并不反感。 可她知晓,在这安宁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暗流。 如若不然,身为神龙的大蛇怎会吞骸藏腹,堕魔沉渊。 眼前画面再转,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春秋。 正魔两道之间的争斗也将近收至尾声。 魔界六河,其中五河皆被天玺剑主斩灭,唯有六河之首的蜀辞,长眠于种魔之地,泰器山。 魔界六河,每一位都有着特殊的能力,既然能够身居众河之首,在三千位面的偌大魔界冥州内,实力与地位仅次于魔君的存在。 此次北征,自是亘古以来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 若能够让魔界河首永远沉寂于泰器山中,六河将永远的除名于世。 对于这一场战役,各方仙门可谓是准备得十分充分。 若能够在魔河蜀辞沉睡之间在她身上种下封魔金仙之印,自是能够大为降低伤亡损失。 泰器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山中蛰伏着三千群魔,又有无数古老的杀劫结界护山环绕。 各家仙门势力近乎是倾巢而出,只为彻底根绝了这六河之害。 这一年,天玺剑宗之主成功登临金仙之位,道法之高深,神意之玄妙,莫说人间四海,哪怕是仙界芸芸神州,他亦是无比尊贵强大的存在,深得仙尊祝斩器重。 此番伏魔战役,他将天玺十三剑,名下大半弟子,尽数带在身边,前往泰器山。 独独将他身边那位魔女阿娆留在了白驼山中。 虽说方歌渔不能理解他此举何意,但想必也是有着自己的道理。 但她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什么用,通过那些画面回忆,方歌渔能够看出那位魔女阿娆骨子里是一个十分偏执疯狂的人,脆弱又敏感。 宗门上下,但凡有些实力的弟子尽数被带往北境魔土之上,唯独她这个魔族却被遗留在了人间之中,难免不会多心多想。 大战再度拉起帷幕。 在方歌渔所见的画面凌乱而模糊,时而隐约看到修士与群魔大战杀伐的惨烈情形,整个世界都充斥着一层挥散不去的朦胧血意。 而传说中长眠于泰器山上的一河蜀辞,也始终未能找出其真身。 就在正道之中有人提出放火烧山逼出蜀辞之际,发生了一件失控的大事。 三宗之一,苍梧宫十藏殿的第四玄武殿,执素殿主,惨死于山中悬空洞内。 像苍梧十藏殿这样的大人物,在正魔两道大战之中,纵有极为罕见的陨落牺牲,那无一不是悲壮山河,死得惊天动地。 可是这位执素殿主却死得无声无息,当众人发现她的时候,她的灵魂已经被抽去,尸身已然风干,尊严丧尽地被倒悬在山洞之中,死不瞑目。 而将她悬于山洞之上的法器不是旁物,而是天玺剑宗亲传弟子才能拥有的百里剑柳。 百里剑柳为当世剑主亲手锻造的一件护身法器,杀伤力也是极为可观,且早已认主。 而这主,自然便是当世剑主唯一的弟子,魔女阿娆。 玄武殿主执素的神秘身亡,无疑是让百家仙门一下子炸开了锅。 其中最为愤怒的自然是苍梧宫,可是苍梧宫余下九殿,除了面色阴沉,气氛压抑之外,竟是一俱沉默。 反倒是旁的修真世家,个个拧眉开始质疑了。 “这勒死执素大人的剑柳可是剑主大人赠予爱徒的傍身法器,难不成执素大人的死与天玺剑宗有关?” “混账东西,你这是在质疑谁呢?”有人立刻愤愤出言,道:“天玺煌煌天宗,名下弟子个个皆是君子,怎会行如此酷戾残忍之事。” “皆是君子?我瞧未必,那白驼山上可不就养着一只弃魔吗?” “剑主大人算无遗策,早就将那弃魔禁于山中,怕不就是担忧此魔坏事?” “日防夜防,终究是家贼难防啊。” “养虎为患啊,剑主大人当年终究是过于年轻软性了些,要我说当年破魔关一战,就该将那废土之都,以雷符一一渡成灰烬了才是,自此人间干干净净,多好。” 围观的人群愈发嘈杂,一开始还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可随着声音潮浪的叠加,逐渐汇聚成了能够击毁人心的乱音。 见此一幕。 方歌渔心想,这正道的天,终究是要变了。 天玺剑主立于人群首列,垂眸好似静思,分明是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孤独。 就当事态快要愈演愈烈的时候,苍梧宫内走出一道人影。 “逝者为大,如今我宫殿主执素尸骨未寒,各位就在此喋喋不休,擅自揣测,挑拨是非真相,是当我苍梧宫无人了吗?” 说话者正是苍梧宫当代至高掌权人,宫主尹白霜。 她一袭青衫道袍,外披白色纱衣,肩绣纹白色应龙暗纹,玉人美若空谷幽兰,一双眸子却是泛起冷色犀利扫向众人,顿时止了所有的质疑话音。 人群之首的他终于慢慢抬起了眉目,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许,看向了这个宛若神界清风的女子。 尹白霜视线从众人身上慢慢收回,眼底有着痛失同门手足的悲伤,但很快被掩饰藏好,她朝他行了一礼,道:“敢问剑主,这剑柳可是出自于天玺剑宗。” “是。” “再问剑主,这剑柳可是为剑主亲手锻造,天上天下,仅此一枚。” “仅此一枚。” 她慢慢挺直腰身,目光直视着他脸:“如此一来,想必在这世上还没有哪位杀人凶手,会愚蠢到在杀人之后留下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真正身份的罪证来,不是吗?” 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严重的失态点拨到了不过是栽赃嫁祸。 剑主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道:“我并不认为,剑主身边的那位小徒有如此能耐解了您亲手设下的禁令,她既为剑主之徒,自是没有理由出现在此地。不是吗?” “尹宫主不必费心为小徒辩解。”他低头抚弄着收回缠绕在指尖的一寸剑柳,平静道:“此物做不得假,除我以外,在这世上也只有她能驱使此物。” 他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意外至极。 他继续道:“尹宫主还有一点说得不对,我的确下令禁止她下山随行,但并未禁她自由。” 听了这话,当时就有人色变道:“剑主大人不觉此举大为不妥吗?” “有何不妥?”他反问道:“她是我徒儿,而非罪人,不知她犯了何罪,还是说就要因为世人偏见,让她身负无形镣铐?” 他的目光依然平静:“我收徒儿,可不是让她来受人白眼的。”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断腿 虽说身陷魔族领地的大部分正道之士对于他这护短的行为甚是不喜,可却不得不碍于他的身份,隐忍不去发作。 虽说收了一个魔族弟子,是这位清正端庄君子一生中唯一的污点,白纸难遮暇,却也不能因为点墨大小的污痕去触犯剑主金仙威仪。 更何况身亡者是苍梧宫的人,人家宗主都尚未表态发作,哪里轮得到他们一直喋喋不休。 执素被杀害一事算是暂且被压了下来,但也因此在所有人心中埋下了一颗黑色的种子。 虽未萌芽,但方歌渔相信,只要一场落雨下的及时,这一颗黑色的种子总会长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参天大树。 而泰器山正是多雨时节,自战事初起之日,便终日未绝。 正道以不小的代价将这三千真魔尽数诛杀,各方势力仍旧盘踞山中,并未离去。 毕竟真正的首河危害尚未拔除,一路上的种种牺牲,总不能落得个无功而返的下场。 数日后,苍梧宫再次出事。 这是出事的是在山中负责布下封锁净化魔气结界的第九藏殿,仙乐殿,林曦。 不同于玄武殿执素的暴毙惨死而无人知,林曦是拖着一身垂死重伤,奄奄一息地返回了营地之中。 当她回来时,众人都知晓,这位第九殿主幽府灵光已灭,灵识尽碎,决计是活不成了。 她强撑着一口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提出要见天玺剑主的要求。 众人看到她蜷在剑主怀中,染血的唇不断喃喃启伏,由于是传音之法,旁人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 只见她将剑主的手腕捏得死紧,眼中尽是回光返照的炽烈执念。 他们可以瞧见剑主大人平和的双眉逐渐蹙起,眉头皱得极深极深,昏暗的雨夜里,他眼底仿佛有着焰电在灼灼跳跃。 而后,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声音极轻极轻:“我知道的。” 林曦猝然睁大了眼睛,里头盛着深深的震惊与不解,抓住他手腕的手,指甲都几乎深深嵌入皮肉之中,血珠从她指缝里不断溢出。 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心,不断运送灵力,可也仅仅只能拖延时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林曦再未传音,最后留下来的一句话是…… “剑主之徒,绝不可再留人间!” 方歌渔只见那个男人手掌一颤,死死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终于松开,无力垂落。 被修的精致圆润的指甲里,还残余着他的鲜浓血色。 绝不可再留人间…… 如果说死人尚无对证之言,可以说是腌臜魔族的设计无限,可如今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临死之前最后留下来的一句话,可谓是铁证如山了。 众人一阵胆战心寒。 剑宗之徒果然可怕,先杀四殿执素,后灭九殿林曦。 这活在传说中的仙人都被她一一灭杀,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死亡,会落在谁的身上。 “剑主这是打算去哪里?”接过林曦遗体的尹白霜看着他转身,似是准备离开。 “去找我那徒儿。” 扔完这句话后,他便消失在了重重雨幕之中,无人再能够感应到他的半分气息,宛若天地之间,有关他的气息半点不存。 他这一去便去了整整两日。 两日后,大雨终停。 山中再次浮现出剑主的气息。 众人寻着那道气息纷纷追去。 最终,他们是在一处山谷中找到了他。 天霜石青,洁白的野花花瓣碎洒在路野之间,成色颓败,衬得这个荒芜的山谷素素如洗。 剑主大人独坐在一棵古老的枯树之下,在他身外三尺之离里,那片被花瓣覆满的大地间,有着殷红的血液丝丝蔓延而出。 他的那位徒儿阿娆就跪在泱泱血色里,青丝早已被雨浇打的凌乱,脸色白的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厉鬼。 她单薄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双手艰辛的撑在地面间,仿佛受了莫大的酷刑。鲜血从她裙摆出流淌蔓延。 看得出来,光是简简单单地跪在那里,便让她已经十分艰辛了。 因为她的双腿腿骨……断了。 若非双臂苦力支撑,怕是整个人都要跌趴下去。 众人这才发现,那位剑主大人的身下,扔弃着一柄刻有天玺剑纹的戒尺,上头满是嫣嫣血迹。 居然连天玺戒尺都拿了出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窃窃私语。 “这……怎会下手如此之狠?” “剑主大人生平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出了名的护短,平日里对她可谓是恩宠有加,真没想到,此生竟然还有幸亲眼看到剑主大动肝火的一天,居然将她腿都给打断了。” “我看她是活该,此魔女可是都杀了苍梧宫两名藏殿大人,罪大恶极!莫说要她两条腿,即便是让她就此伏罪,天雷灌顶也不为过。” “该罚自是一样都逃不了,不过我瞧这剑主大人也真是心狠,怎么说也是放在身边养了几百年的徒弟,好好的一个美人被打成了这副血淋淋的模样,真是看了叫人觉得于心不忍。” “哪里是心狠,若非怒极怎会如此,要怎样的圣人遭了如此背叛还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叛徒好生讲道理的?” 在这些交头接耳的私语声里,坐在树下的男人慢慢阖上了双眸。 至始至终,他都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倔强跪在地上的阿娆,终于承受不住身体上的苦痛,断骨强撑跪了两日后,终于倒地晕了过去。 夜深露重。 营地帐篷里,阿娆尚且昏迷不醒。 看来苍梧宫并未急着向天玺剑宗讨要杀人凶手。 营帐内一角的炭盆中正烧着旺火。 案上铜台烛泪积潭,微弱的灯火无声流曳着,暖光流照下,他清俊的侧脸竟是有些朦胧模糊。 “师弟,这两日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云容换来一盏新的烛灯,帐内的昏暗被橙色的暖光驱散了几分。 他静默了良久,低声道:“不知,我什么都没有问她,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云容并不相信他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出手断她双腿。 她颇为头疼道:“这么说来,是她自己动的手?”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魔君之女 他胸口明显重重起伏了一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眸里顿时有着浊云压境。 深知他性子的云容心知他性子淡泊温和,不常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可是一旦动怒,那就是叫谁都吃不消的真怒了。 “也是,天玺戒尺好生生的端在祠堂内供奉着,你又怎会随身带在身上。” 如此说来,是阿娆自己下山将戒尺取下,随身一路带到了泰器山上来。 “师尊……”这时,榻上昏睡的女子醒了过来,幽幽地喊了一声后,便默不作声地摔下床榻,继续跪在了地上。 他冷笑两声:“现在可真是出息了,你违令出现在泰器山,还容不得我这当师尊的多问两句,便开始那愚蠢的自残行为,你真当我是不忍动你不成!” 狼狈跪在地上的阿娆感受道自己腿上断骨竟有着包扎处理的感觉,心头一时暖胀一时酸涩,方才摔得狠急了些,牵扯到了伤口,她面上早已被汗湿透,脸色看起来无比苍白。 她重重磕了一首,道:“弟子做错了事情,理应受到惩罚。” 他面如沉玉,声音凉凉,不冒丁点热气:“那你来跟我说说,究竟是犯了和错,需要生生打断双腿的?” 一听他气得竟是自称都变了,直接从‘为师’变作了生疏的“你我”。 阿娆心中不由一慌,忙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不顾腿伤一路爬到他的身下,紧紧抱住他的大腿道:“师尊答应过我的,不论阿娆犯了怎样的错事,您只要打断了阿娆的双腿便不会驱阿娆离开您的。” 他面色一寒,低低睨着她:“你倒是会取巧?只可惜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种小聪明。” 他冷冷抽出腿:“你又何时瞧见我亲手断你双腿了?” 阿娆听明白了他话中含义,顿时呆立当场。 天崩地裂都没有眼下对她带来的打击深重,眼眶中一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双唇止不住的颤抖着:“师……师尊,求您不要舍了阿娆……” 这几字说得极为艰难生涩,抽噎不断,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就连一旁的云容都有些不忍地蹙了蹙眉,轻声道:“师弟,好好说话,不要同徒儿赌气吵架。” 他面色发青得厉害:“我像是赌气吵架那么幼稚不堪的人吗?” 云容:“……”难道不像吗?难不成你还真会逐了这个一手被你养大的孩子出师门? 只见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总算是稳定了些许心绪,至少面上不再是那般的喜怒无常了。 “阿娆我问你,我分明敕令不许你随行到此山中来,你为何违抗师令?” 阿娆将头慢慢低下:“我……我不能说。” 他干净细长的眸子里蕴着难辨的光:“执素是你杀的吗?” 跪在地上的阿娆一怔,眸子里透过一抹奇异的惶然,她喃喃道:“执……执素,她应当是我杀的吧?”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应当?!” 见他再次动怒,阿娆慌乱道:“师尊你别生气,我真的不记得当时情形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死了,我也不晓得我为何要杀她……我……” “够了。”他蹙眉打断道:“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此事我自会彻查清楚,至于你……”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淡目光低斜了她一眼:“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在阿娆面无人色的神情下,他振衣甩袖,一掀帐篷门帘便消失在了朗朗月色之中。 云容无奈将阿娆重新扶上榻后,很快追了出去。 “师弟。” 云容将他叫住,失笑道:“你这一句好自为之,怕是得叫你这好徒儿整宿都睡不着了。” 他低头看着脚下石子,很生气:“闯了祸事还想睡,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好了,不逗你了。”云容面上笑容敛去,正色道:“对于这几日发生的事,师弟你是怎么看待的。” “阿娆突然出现在泰器山,必然事出有因,她素来嘴硬,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不管怎样,她都必须尽快下山。” 云容道:“师弟为何只问她执素之死是否与她有关,却不问林曦呢?”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没有这个必要,林曦死时便已经告诉了我,杀她者,正是阿娆。” 云容眉头一蹙:“既然如此,师弟还要包庇她吗?” 他低头转动了一下指间的剑柳:“此事有关林曦的身世之秘,我答应过她,不会告知旁人,她死时同我说了,是她自己有意求死,所以她不怨阿娆。” “有意求死?”云容心中有惑,却未追问到底,只道:“既然不怨,为何死前,说人间不能容下阿娆?” 雨过的浊云渐渐散了,晴明的星辉落进他的眼中,一派戚戚冷冷的色泽:“人间容不得阿娆,意思便是,这里并非她的归处啊……” 世人都以为,林曦死时,是要仇人血债血偿,实则不是。 林曦只是觉得,她当归去。 云容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出声问道:“夫君,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他眸光一动,旋即无奈道:“师姐从来都只唤我师弟的。” 云容平静道:“可师弟也是云容的夫君。” 他静默良久,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娆她是魔君之女。” 云容那双剪水双瞳猝然大睁,随即缓缓眯起时,很快里头的震惊之意一点点的散去,恢复平静。 她并未出言叱责他的荒唐与疯狂,也未反驳他的行为有多么可笑,只是就这么清淡如水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冷静分析道:“如果世人知晓这件事,六界四海,怕是再无夫君的立足之地了,即便是仙尊祝斩,也容你不得。” 他说:“孤立无援与我而言,并不可怕。” “孤立无援?”云容眼底浮现出淡而无畏的笑意:“一人那才叫孤,师弟身边有我,怎会落得孤立无援的下场。” “师姐……” 云容抬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简单说道:“魔君之女,好一个骇人的身份,我终于知晓师弟为何要独独将她留在天玺剑宗内了,只不过如今她都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师弟难道不认为她已经身投魔族一方了吗?” 他目光一闪,唇边又隐隐凝起了隐隐的冷笑:“她若真敢这样做,腿都给她打断。”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不速之客 方歌渔算是彻底地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是在相信维护他那徒儿的。 即便确认了执素的死与魔女阿娆有着直接的关系,他甚至都不继续逼问。 方歌渔不能理解这份信任究竟是建立在了怎样的牢固基础之上。 但她觉得,不论是信任还是爱人,都是付七分,留三分。 若是完完整整地将一颗心掏出来,必然会因此付出惨不忍睹地代价。 此刻,他袖口间就连云容都不曾察觉的隐隐血迹,便是最好的证明。 方才她分明瞧得真切。 他才迈出帐篷后,没有叫任何人瞧见,他低头捂唇无声喘咳了一下,于是袖口便红了。 想来,在找到魔女阿娆的那段时间里,不仅仅只是发生了她自断双腿这么一件事。 是夜,乱变再生。 灭绝了三千真魔的泰器山本应只余一些道行低微的小妖魔,可是在当夜深静之时,营地防线却是被大破而入。 杀闯进来的魔族实力不低,显然是一只极为凶悍的大魔,众人合力都未能将她拦下。 这是一个容颜尽毁的女魔疯子,突如其来的袭杀,让天玺剑宗短短几息之间便死伤了数十名弟子。 就连天玺十三剑中都伤了几人,如此可怕的实力,目测直逼六河了。 可即便如此,只她一魔,在浩浩如海的正道修士围杀之下,任凭她实力通天,又能掀起怎样的风浪。 很快,女魔在众人围攻之下落入罗网。 “真没想到,除去六河之外,魔界之中竟然还藏有这般实力的魔族。”说话者是天玺第一剑君河。 他面有忌色,胸口上留下了三道狰狞皮肉翻卷的伤口,说话隐隐中期不顺,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天玺剑主看着趴在金光伏魔剑阵中的披头散发女子,眉头蹙了蹙。 方才一战他观得真切,此女看似疯狂不要命的袭杀,实则却隐藏目标,若非这剑阵施展得及时,真还叫她一路杀进帐篷里去了。 她的目标,竟然是阿娆。 他能够看出来的事情,粥粥众人之中亦是不缺目光毒辣者。 当即便有人一脸凝重的站了出来“剑主大人,我怎么瞧着这女魔头似乎是冲着贵宗弟子阿娆来的?” 他的声音之中压着怒气在,原因无他,因为这名袭杀,可是将他门下弟子重伤了不少。 如果说,此魔当真与天玺剑宗的那位女魔头有着什么苟且的龌龊之事,那她必然是来相救她的。 如此细算来,他门下那些弟子身上的重创之伤,可都是因那魔女阿娆而起的。 第一剑君河当即眯起眼睛,脸色沉了下来“黄霆君此话是何意?” 黄霆君显然是不敢对剑主不敬,却也不甘有魔族妖女一直混迹在他们正道仙门之中搅弄风云,分明惹出了不少血案却还要被安护,心中颇为愤慨道 “这天下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的确这几日发生的种种血案,尚未有明确证据证明此女勾结魔族,残害我仙门同道,可这一桩桩悬案搁置不破,这要让逝者如何安息瞑目?” “黄霆君所言极是。”有人立刻附和道“且不说这一桩桩恶行究竟是不是此女所为,早些彻查清楚,总归不是什么害事。” 天玺剑主神色不动,平静垂眸“你们想怎么查?” 那位黄霆君将剑阵中的魔女一指,沉声道“简单,如果说此魔真是为救剑主爱徒所来,她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擅闯诸多仙门势力中,可见二者之间必然有着不浅的关系。 若剑主爱徒真想自证清白,也简单,只需让她亲手屠了此魔,剜出魔丹,用以祭奠死去的英灵烈士,我便相信,她是真正弃暗投明的天玺弟子。” 此言一出,无数人纷纷点头赞同。 甚至连方才沉脸皱眉的第一剑,也敛了神色,颇为意动地看向剑主。 天玺名下弟子更是不消多说了,魔女阿娆的存在,本就是他们心中一根磨灭不掉的软刺。 因为她的存在,天玺剑中的清正之名,不知在暗地里被同门正道谈论怀疑了多少次。 若她是清清白白的,倒也好说,堵了这群人的嘴自是最好。 可若她当真是魔族设计派来的奸细,借此机会将她除了,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剑主看着眼前一派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以及那些明晃晃朝他看来的目光,他垂了垂眼帘,浓墨色的眸底有着浮光掠影,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云容脚步轻动,正欲上前说话,却被他一手拦下。 他抬起头来,深夜的月光打在他脸庞上,冷白色的肌肤,像是剔透的玉,透着微寒的气意。 他说“好。” 帐篷里的碳火不再旺烈,无人再去添加碳火,橙橙的烈碳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室内陷入昏暗朦胧的死寂。 阿娆并无睡意,她躺在床上,神思有些涣散地看着帐顶。 这时,帐外的动静小了几分,似是围聚的人群已经散了。 帘子掀开,她的师尊走了进来。 搭放在被子上的食指轻轻一动,她有些艰难的转动脖子,看着站在逆光下的男人,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才闹出来的动静,你都听到了?” “师尊要我杀了她?”阿娆的声线有些干涩沙哑。 他看见她唇角干裂的厉害,便想起她几日下来未进食进水,眉头蹙起,走到案前倒了一盏清水,递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捧过水杯,一点点地轻抿润着裂疼的嗓子,手指踌蹴不安地扣紧杯缘。 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可认识今日擅闯而来的不速之客?” 阿娆手指一僵,她并未说话,只是低头摇了摇首。 他的目光渐冷“是吗?莫非是我眼花错认了,她难道不是我天玺剑中南山上负责弟子昏定课业后的厨娘?” 阿娆面色一白,瓷杯骤然从她掌心滑落,清水溅得满榻湿润,她无力虚张的十指渐渐痉挛蜷缩起来,身体发抖地厉害,脑袋越压越低,根本不敢去看他眼下是在用怎样的神色看着她。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醋溜排骨 他慢悠悠的语调听起来更为危险“你说你不认识她?那你同我说说,你不惜每日跨半个山头也要去吃南山食堂她亲手炒的一碗醋溜排骨,这一吃便是几百年,如今再来同我说,你不认识她?” 阿娆苍白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扣住被褥,死死咬唇不语。 他似是无情地瞧着这个惶惶发抖的小徒弟,见她久久不语,他半边身子都压了过去,以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苍白的俏脸。 他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眯起眼睛,生起起来都生得稍显清淡“逆徒,你何时学会了欺师?” 被那双透亮的眸光近在咫尺地盯着,那双眼睛似是想读懂她心中藏好的所有秘密。 阿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腰肢隐隐发软,苍白的小脸刹那红了。 她虽晓得她家师尊是一个淡泊情爱的人,从不会刻意去释放妖气勾引良家女子,纵然是捏下巴这样轻佻的举动被他做出来,也是满身世家公子的清贵味道。 他是正儿八经的君子,可她在他面前,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守得住本心的良家女子。 她其实很想告诉师尊,莫要以为您捏着徒儿的下巴您就是猎物了,实则,真正危险的那个人将会是您老人家啊。 师尊靠上来的气息这般近,若她稍一松懈,压不住本性了,她可是会将这份气息咬进肚子里,将您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的。 她想告诉他。 其实您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她是逆徒,她更想欺他。 诚然此‘欺’非彼‘欺’也。 阿娆从未被他这般冷言冷语地捏着下巴对待过,他一改常态的温润怀柔,逼问之时他身上极为罕见地透出的那丝威严侵略之意可谓是完全拨乱了她的防线。 一下子眼神里的眷恋温存并未藏好,许是过于直白入骨了些,叫他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察觉到了她目光里的渴慕与。 他不谙情事,成亲这几百年间,与妻子云容之间也不过是浅尝岁月,得趣不在多,蓬窗竹屋,风月自取。 恰如常饮清茶者,不知烈酒浓。 一时刹那间,他确不懂这渴慕的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入骨火热的目光让他隐隐感到有些怪异与不自在。 阿娆何时也会用如此放肆的目光来看他了? 他松开她的下巴,朝她倾压的身子慢慢收回站正,道“你可知如今你身陷怎样的杀劫当中,如今那魔族因你而来,故此暴露身份,正道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咬在你身上,都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欺瞒于我,打算擅自行动吗?” “师尊……”她慢慢坐直身体,认真说道“我知晓眼下种种证据皆对我不利,因为弟子的存在,害的天玺清誉要收到众仙质疑,但是弟子此番入山皆为了保护师尊而来,弟子能够向师尊保证她并非什么害人之魔,她在山中只是为了远远地看着我,阿娆不求师尊能够放过她,阿娆只求师尊能够宽限我三日时间,三日后,我定会给师尊一个圆满的交代。” 对于她的要求,他仍是冷着一张脸,但终究还是退让了一步“三日后,若你还敢心存欺瞒,我看你这双腿不要了也罢。” 阿娆重重点头,目光欣喜明亮。 她就知道,即便天下人都对她心存偏见怀疑,唯有师尊不一样,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即便无需过多的言语解释,他都愿意相信她,宽容她。 可是…… 她未能够等来三日后的那场自荐清白的机会。 第二日入夜,躺在床上百般无聊的阿娆翻身跌跌撞撞地下床去寻案上水喝。 这时,帐外的冷风汹涌灌入室内中来,一片肃杀紫芒大作里,漫天夜色骤然不见,只有煌煌明灭不定的御天神雷在空间中狂舞交织,目标正是取杯倒水的阿娆。 死亡的阴影瞬间拢上心头。 阿娆浑身寒毛悚然竖起,这杀机来得过于突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那些暗中对她心含杀机的正道之士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出手了。 但这可是师尊的帐篷,纵然师尊不在,他们怎敢如此猖狂? 容不得她细想。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反手祭出金光熠熠的剑柳,柔软的金色柳叶如鳞片般锋利折射出激烈的雷光,无数鳞片柳叶汇聚成一柄如剑般三尺长的形态,朝着那紫意烈烈的雷芒杀劫里直斩而去。 这一击,她不惜动用十成的功力用以自保。 不求能够重创这个不速之客,只求斩灭大半雷霆威力,撑到师尊回来。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消失的夜色瞬间重拾魔界。 那恐怖的雷杀炽芒宛若被一剑打破的幻境一般,一触及消,雷光尽敛之下,锋利的剑柳尽数贯入这名杀手的咽喉之中。 夜色逆光里,杀手的面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容颜尽毁的可怖脸庞。 阿娆不由屏住了呼吸,整个人如坠冰窟,所有的感官仿佛被尽数剥夺。 她看着从对方脖子里灌出的大片血花,仿佛有着什么猩红的东西爬满快要占据她的整个眼眶,心口沉的发慌。 指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剑柳从她掌心慢慢滑出,逐渐失去灵光。 她踉跄地倒退两步,腿骨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巨疼,让她一下子跌坐在地,她站不稳,只能痛苦地手脚并用朝着身后瑟缩退去。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那是她入白驼山正式成为天玺弟子的第一年。 她的出身与模样和旁人皆是不同,那时的她生得瘦小怪异,额头上有着两只断角,一对残破的黑翼也因灵力不支而收敛不起,目盲不可视,在所有天玺弟子的眼中,她与一个半残的废物并无多大两样。 更为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明明可以任人碾压诛杀的半残魔族,却是成为了那个人唯一的弟子。 宗门之中暗自排挤厌恶她的人自然不占少数。 他可以将她藏得极好,保护得极好,可他身为天玺之主,万剑共主,也并非是时时在她身边,事无巨细地照料她。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眼角的皱纹 人前那些天玺弟子对她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小师姐,人后却是冷眼讥嘲当头笑骂她弃魔死瞎子。 她的童年并无玩伴,每次做完功课,若是他在,自会心无芥蒂地背她去食堂,悉心亲手喂她饭食。 这时,宗门内自是不缺一群年轻的女弟子以及有意攀附的男弟子围来,与她故作亲热照顾,纷纷在他面前表现。 可若待到他去往仙界听礼,数月不归,这些人要么避她如蛇蝎,要么胆大恶意,欺她目盲,在她饭菜中投活虫苍蝇。 所有人都瞧她不起,认为她是用最贱的命霸着旁人死求不来的机缘。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并不那么难以忍受。 虽然这群人让她觉得分外恶心。 可是山中有他,能够常常伴她左右,足矣。 没过多久,西山膳堂新招了一批手艺不凡的厨子,其中一位厨娘待她极好,不会像其他攀炎附势的厨子那般,故意将剩菜打给她。 她每次敲着盲杖,去到那里的时候,她总是会在她的位置上单独留一盒恰好温热的醋溜排骨,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精致的小炒,能够让人感受到淡淡的温情味道。 那个厨娘姓沈,她每日的活很多,话很少,身边养着一只不乱叫的乖巧小黄狗。 在阿娆来用膳的时候,那只软乎乎的小黄狗不去别的地方,每次都会跑到她的桌子底下蹭着她的脚裸讨骨头。 后来,她的眼睛治好了,小黄狗长成了老黄狗,她已经不记得它小时候肥嘟嘟软乎乎的模样了。 可她仍旧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扔几块骨头给它。 喜欢在饭后窝在厨房后院的柴堆里,抱着上了年纪的老黄狗一起晒太阳。 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个每日都会留一盒醋溜排骨给她的厨娘,长相很平凡,就像是师尊口中所说的普通凡人女子那般,整日咯咯哒地洒米喂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尾纹并不怎么好看。 可是她喜欢在晒太阳的时候看她笑的样子。 因为每次看到她笑的时候,心中很深很深的一处空缺的地方,仿佛就得到了填满一般。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晓,将那块填满的感觉,叫做幸福。 因为她发现了厨娘的一个秘密。 她终于知道,为何在她成为宗主弟子,名动天下的第一年,白驼山上会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平凡却又待她一般般好的厨娘了。 她并不怎么在人前的时候,随人一起唤她沈姨,唯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分,她以饿为名,沐风披雪地跨过半个山头来到膳堂厨房,央她下厨煮面的时候,才会对着那个正在切菜剥蒜的背影,涩红着眼圈,轻轻地唤一声娘亲。 她从未应过这一声唤,但每次切菜的声音总是会顿停好久好久…… 阿娆晓得,每次这个时候,那个一笑就露出眼角皱纹的女人,这会儿一定是哭了。 敞开的帐帘外,有细碎的雨花无声落下,带着山中独有的寒,吹进屋内来。 风吹花散般的记忆终究成了一场回不去的梦。 面容尽毁连模样平凡都称不上的魔族女子身体轰然倒下,一直神情麻木看着她的阿娆仿佛一下子从噩梦里惊醒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引来了无数人纷纷围来。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黑压压的人群拥挤而来,你推我我压你的涌入帐篷里来。 那些挤不进去的人们就只能在外围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巴巴往里头往观望,十分好奇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那些一个个看热闹的期待目光,无疑此刻成为了人间最可怕的恶意。 挤进来的一群修士惊讶地看着抱住自己的头,蜷成一团缩在床底下睁大眼睛,不停尖叫的魔女阿娆,她那一双眼睛却是不像惊吓过度的模样,黑沉沉的,无泪无光瞧不见底,仿佛里头囚禁着一个奄奄一息永远也走不出来的灵魂。 “娘的,怎么吓成了这副模样了?” “怕是刚睡醒就遇到袭击了,吓得魂不附体了吧,嘿嘿,不过我真没想到,这魔族丑妇居然真的是来杀剑主之徒的?” “还笑,若是叫剑主晓得你们提前私放这魔头试探此女,就不怕问罪下来?” “我怕什么,咱们又不是他天玺名下的弟子,再说了,剑主大人的徒儿这不是没事吗?若非今夜突袭,怎么试探出她是否正与魔族有所勾结。魔族素来心思狡诈,咱们剑主大人又是个心软护短的性子,非要提出什么三日后在验此女真性的糊涂话来,谁晓得这三日里又会多出什么事端来。” “不错,如今倒是瞧清楚了,此女下手可真是半点没含糊,啧啧啧,一剑捅穿了喉咙,死相真是太惨了,当真是半分余地都不留,心可真是够狠的,我算是相信,剑主大人的爱徒与魔族没有瓜葛了。” “我说大家还要看热闹看到什么时候去,这尸体横在这里怪吓人的,赶紧拖出去随便找个地儿埋了,这张死不瞑目的脸丑得真是叫人三天吃不下饭了。” “围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让开!” 就在这时,剑主大人冰冷难掩怒意的声音在外传了进来。 围挤在帐篷内的人顿时纷纷散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他沉着脸,步伐匆匆地进了帐篷,低头扫视间,看到地上那具尸体时眼眸微微一眯,里头攒动着骇人的怒火,他没有说话,抱起地上蜷成一团的阿娆,小心的放在床榻上。 “剑……剑主大人,此事是这样的,我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 “滚。”他淡淡吐出冰冷一字,竟显了三分杀意。 众人心头一凛,顿时不敢再多说半字,你拍拍我,我看看你,便轰然而散了。 阿娆在床上抱着脑袋,伏着冰冷的床榻大口大口喘息着,浑身痉挛得厉害。 这将他吓得着实不轻,他大声唤她名字,一把将她扯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中,手掌不断安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忽然放缓“想哭,就哭出来吧。” 怀中瘦弱的身子狠狠震了一下,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师尊……都知道了?” 他嗯了一声。 她没有哭,只是抖着身体蜷在他怀里,两只拳头紧紧收在两个人的胸口间,她牙齿咯咯打着颤,分明整个人恐惧极了,却还是强撑着骨子里的本能,茫然问道“师尊身上有血腥味,方才去哪了,有没有受伤?” 她觉得她是无药可救了,烂透了,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她啊。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自以为是的救赎 “阿娆,你听我说,今夜这场袭杀应当不是真的,沈秋止她……” “师尊……”她低低轻唤一声。 他胸口间顿时摊开一层湿暖的猩温之意,伏在他胸口间的阿娆听到那个名字后呼吸愈发急促。 她唇角不自觉地汹淌着鲜血,一身灵力隐隐压抑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暴动的征兆。 她苍白的面颊上,浮然上一层层猩红的古老魔纹,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枯。 她干干涩涩的凝视着他身后的虚空,低声道“我今日才知晓,原来她的全名是叫沈秋止,真好听啊,这个名字。” 黑红之色的腾腾魔气从她周身涌现而出,他见此不由大皱眉头。 感觉到了她此刻不妙的状态,不由紧紧将她抱住,他灵台幽府之中荡出滢滢清气,将她一身魔气吞至自己体内,并未叫帐篷以外的任何人有感应捕捉的机会。 他正欲出言解释,安抚她的情绪,可谁知一张口,一股腥浓的甜意涌了上来,喉咙说不出的涩痒难受。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将那一口腥甜咽下,只好先行调顺气息。 阿娆目光犹自呆愣麻木,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后背间有着一对黑金色的雾化魔翼若隐若现。 “师尊您说得一点也没错,今日这场袭杀当不得真,我一剑贯穿她咽喉的时候,一点也不困难,她根本就无心杀我,甚至可以说是她……自己撞上来。” 她干涩眼眶里的红丝越来越多,看起来触目惊心:“是她知晓我如今困入两难的境地,他们放她出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想好要让自己怎样死得更有价值!” 阿娆似是无力的笑了一下:“她一向都活得很明白,所以她不是来救我的,而是想用自己的死,来换我一身干净的留在人间。” 噼啪一声,铜台里的灯芯发出细微的炸响。 烛光明亮了几许,仿佛在这一刻,一直很平静的一根弦勒紧绷直到了一个极致的状态。 忽然地,就断了。 阿娆麻木茫然的双瞳里重新拾回了火光,里头的悲伤消失了,那火光烧的她神色有些癫狂,甚至是狰狞。 “可是谁允许她这么做了!这世界的人情冷暖,生死喜怒她凭何替我做主!谁又允许她擅自出现在我的生命当中然后又不声不响的离开! 她的鲜血染在我夺命的武器上,她横死在我的面前————她又凭什么觉得!这是一种救赎!” “可笑!” “可悲!” “可叹!” 她整个人都是偏执又阴沉的,最后重重吐出两字:“可恨!” 脸颊上的魔纹犹如恶魔的笔触,最后在眉心汇聚成一团难以磨灭的黑焰。 剑主瞳孔狠狠一缩,认清这黑焰的作用后,涌到口中的话语顿时滞止,一颗心蓦地沉凉,意识到了今夜发生种种必然是落到了别人的掌控与算计之中。 阿娆的情绪过于危险,不能这样继续放任下去。 他手掌轻抬,掌心印着一道金符。 阿娆目光一颤,骤然间将他狠狠一推,她看着他掌心泛起的金光,皱起了眉:“师尊,徒儿没疯。” 她伸手召来剑柳,不等他说些什么,便御起剑诀,道:“如今她已身亡,危局暂解,但弟子答应师尊三日后的交代,自然不会食言。” “我很清楚,我应该做什么……” 扔完这句话,她便御剑冲出帐篷之外,消失在沉沉雨夜之中。 天雨飘摇,打湿衣衫。 不胜清寒的雨风呼啸,宛若亡灵低泣。 阿娆的眉目被风袭得冷寒一片,她御剑一路北行,终于落到了一片山湖之中。 湖水清泱,她立于如镜的水面上,湖风吹摇起她黑色的裙摆,手中剑柳化作万叶千声,将雨意尽数逼于湖外之山。 这时,如镜的湖泊荡起涟漪,有一双冷漠的双眸自谷底缓缓睁开眼睛。 “您来祭我?”湖底传来少女冷漠的声音。 那个声音带着丝丝困倦,仿佛刚从长久的沉眠里苏醒。 “我来杀你。”阿娆眼底一派死水,惊不起半分波澜。 三只黑蛟破湖而出,它们身上有些浓烈的腐朽死意,可是这份死意下,确实藏着真正的蛟龙灵魂。 在这股匪夷所思的力量下,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君主可知,您今日之举,意味着您将成为千古以来第一位抛弃自己臣民与国境的王。” 阿娆冷笑道:“难道最先被抛弃的那个人,不是我吗?” “吾君若是一意孤行,将会未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少女的声音隐含警告。 阿娆面无表情道:“你以身为引,将我师尊一众引入山中,想以众仙之血解你封印复活六河,再招魂无尽魔兵,颠覆苍生,而我师尊是这苍生之一,你既然胆敢试图毁了他,又在这和我妄谈什么代价?!” “原来如此。” 三只蛟龙不断盘踞上升,张口吐出水元大阵,隔了此湖空间。 少女声音自然平静冷漠:“您之所以出现在此地,全因秋止大人将我复苏大计告知于您,您先杀执素,再杀林曦,毁了我局杀天玺剑主最为重要的两颗棋子。 您不惜身陷被世人怀疑逼问的绝境,也要打乱我的全盘计划,得以让那些正道之士多活些时日,可是我想问问君主,您做了这么多,何人能够理解您的苦心,您又能在这个人间得到什么回馈?” 少女忽然笑出声来:“我想应该只有怀疑,忌惮,试探,还有……” “杀心!” 阿娆指尖蓦然僵紧,指节捏的泛白。 少女的笑声愈发清晰起来,带着游刃有余的悠闲语调:“看君主这副姿态模样,想来秋止大人已经牺牲了,是吗?” 阿娆咬牙道:“一河蜀辞,你究竟还想将我惹怒至怎样的程度!” “不,属下只是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您分明可以成为统御六界的王,魔界版图皆在您的脚下。 至高无上的权利,天下无双的力量这些您都不要,却偏执地守着一个不可触碰的人,蜀辞从未见过哪一位魔君活成了一副圣人的模样。” 薄透的柳叶自湖面间缤纷飞舞,像是被风扬起的金色柳絮,阿娆那张苍白冰冷的面容如覆寒霜,她说:“像你这样的魔,是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杀身咒 湖面的涟漪在蜀辞的笑声中荡漾得愈发激烈,她声音里满是讥嘲的笑意:“原来这一任君主是这般性子的吗?” 她语气忽然沉幽下来:“君主在人间待的久了,莫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一只魔了?” 阿娆不自觉收紧了指尖,却未动摇:“即便是魔,我也是师尊的……” 蜀辞近乎一针见血地道:“可若他知晓你并非一般魔类,而是我们的魔君陛下,他……还会要你吗?” 即便早已知晓这个现实,但当她听到蜀辞这般直言不讳地将她最恐惧最动摇的一件事大白于天下,她的身体仍是止不住地一点点变冷。 少女冷漠清越的声音在夜色中开始变得森然入骨:“他是天下剑主,天上金仙,未入尘世的净雪也比不上他那一身清白。君主您说您是他的……可您有没有问过,他敢不敢要您?” 在她逼问的话音下,阿娆心如锥刺,不禁想要后退两步,却骇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身体已经大沉于湖水之中,直没腰际。 身下如镜的湖水变作一展真正的湖镜,镜面的另一方接连着魔界真正的大黑暗之地! 蜀辞的声音再度响起:“人类总是对比自己弱小的生灵心存包容,好来彰显自己的神圣伟大,可那些比他们强大会让他们产生不安与忌惮的存在,他们则会不择手段想方设法的将之毁灭。” “君主,您的师尊是人类之首,仙界最尊贵的金仙,正魔两道之间的战争,几乎每一场都有他的影子,您觉得他会放任一个尚且年幼的魔君日益壮大吗?” “在天鹅的世界里,乌鸦生来便有罪,您见证过了无数的生死,理应知晓,天敌之间是永远也没有办法共存的。” 阿娆前方不远处,湖水涌动,在镜面上浮现出一个透明的少女身形来:“君主,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给我闭嘴!”锋薄的柳叶细刃急掠而来,将那水色凝结的人影轰炸成淅淅沥沥的水珠。 阿娆漆黑的墨发很快被水珠湿透,她缓缓抬起头来,笼着万千金色柳絮的双瞳里,其中所藏的灵魂不曾动摇,瞳孔深处尽是执着的神采。 困住她腰身的水面逆旋成涡,她一步步重新踏出水面,脚尖在如镜的水面上轻点两下。 于是整座湖畔凝结成冰! 湖镜之下的大黑暗也在冰中封印。 随着她手臂一扬,万千金色柳叶如大地润无声般的浸如冰湖之中,点起圈圈金色圣然的涟漪。 湖底深处,立刻传来蜀辞愤怒虚弱的声音:“你竟以杀身禁咒将我封印!国灭家亡,身为魔君,你竟敢————” “我有什么可不敢的?”阿娆神情无比平静:“我平日里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师尊教我’,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他认真教,我便认真学。 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故而,是神是鬼皆取决于我自己的一念之间。” 她抬着头,不去看脚下那片大黑暗:“任凭他们伤我,误我,憎我,忌我,诋我,想见我万劫不复,自怨自艾,身入黑暗?我偏不从他人意愿而活。身在黑暗又如何?前方有他为我举引火炬,道路虽窄,可我能够将前路看得一清二楚。” “我是师尊的阿娆。” “所以,我又有什么可不敢呢?”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也无比清醒。 伴随着最后一叶金柳没入水镜之中,冰湖之下,游曳着无数金色游鱼般的微光细线。 阿娆眉心的魔纹若隐若现,漆黑镶着金色细花的宽大袖摆随风飘扬,她的心口蓦然一痛。 她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去,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心间开出的一朵血蝶花翼。 她皱了皱眉,随即很快展开,面色露出一个苍白颤抖的笑容。 “原来做好准备后,还是逃不掉怯懦啊。” 杀身咒给她带来的巨大恐惧开始缓慢爬上心头,曾佝偻残躯活在废土之都的阿娆一直都觉得自己其实是不畏死亡的。 可随着她来到人间,慢慢长大后她才发现,因为她开始拥有了很多东西,所以变得胆小怯懦,逐渐畏惧失去。 亦如前不久她失去了生命中最为珍贵的那个人。 阿娆忽然将脸颊埋入双手之中,有泪水从指缝里缓缓淌出,这双眼睛是他给的。 在这个时候,她又再次想起了那个带给她无限光明的人,忆起了在她双目淌血的时候,从他剑穗上取下的一根红绳在她发尾绾了一个温柔的细结,对她说:“莫怕。” 想着想着,她哭出了声来,嗓音哽咽得像是当年血泊里的那个无助孩子:“师尊,我害怕……” 好似方才对阵蜀辞时的平静与无畏都只是伪装出来的,这一刻,胆小无用的她仿佛才是真正的她。 或者,她本就成为不了魔君那样强大的存在。 在这片天光交叠中,杀身咒开始起效了。 脚下冰湖深处,发出滚滚的沉闷之音,那是蜀辞极端愤怒造成的恐怖声音。 天空之上,酿出一大片乌浓压境的魔云,里头滚动着恐怖的血雷,每当阿娆身上开出一只血蝶花翼,便会自那片乌云之中轰隆坠下蟒蛇粗的鲜红血雷,轰劈在她的头顶上。 寒风正怒,大地狂吼,天雷萧杀里。 冰湖之上的阿娆,身体摇摇欲坠似上方顶着百万魔灵戾气灌顶,肩上好似压着万钧大山,片刻换气喘息的机会都不得。 血雷如瀑倾泻不绝。 她忽然腰身一弯,手掌捂唇,有着鲜血不断从指缝流淌而出,混杂着泪水,满掌辛涩。 阿娆身上的血蝶越开越多,打在身上的天雷也越来越重。 她觉得自己应该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天威,也不咬牙倔骨,很识时务的在这重重雷光里被打趴在了地上,七窍流血,视线模糊。 反正这里无人,即便丢脸了,也不会被那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瞧见。 这场杀身咒需要持续三天三夜。 三日后,她即便不魂飞魄散,也免不了一个被打回原形的下场。 阿娆想着,如果能够活着,那还是不要魂飞魄散好了,即便变成了一只灰扑扑像乌鸦般的鸟儿,师尊应该也会要她的吧。 她亲手毁去了魔族复兴的最后希望,换来了师尊心中所期望的天下大同。 这样一来,没了魔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魔君了。 在雷声滚滚里,她的意识逐远。 唔……好困啊。 那便先睡上一觉。 如果运气好点,或许醒来能够看见师尊再次将她藏进怀里。 到那时,她便不必害怕了。 因为师尊,一直以来,都是医她良药啊。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梦境与现实 从阿娆身体里生长出来的血蝶如茧,在雷火之中不知焚烧了几日。 那三只黑蛟早已支离破碎地横浮在湖水之中,湖面天光之上的结界终于散去。 湖畔山外,千林萧瑟。 阿娆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着无数光怪陆离的尘世景象冲着她张牙舞爪。 无数莫名其妙的嘈杂叱责人语声在她脑海中剧烈晃荡,但很快又被击碎,沉到了无尽的海水之中。 属于她的世界仿佛破了一个极大的洞,浓烈如墨般的鲜血从里头翻涌而出了,将她淹没。 她抬起双手开始挣扎,浓稠的鲜血从她指尖不断散溢,黑压压的浊云压境之下到处是散乱的尸体。 埋着阿娆身体的血被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一衬,更显诡秾殷红。 阿娆畏极了这恐怖的噩梦,本能地将四下游离不定的金色柳叶召集成剑,以剑分开身下的靡丽的鲜血死亡。 她在重重的血色湖河里走了好久好久,刹那间,她忽然看到剑柳锋刃上倒映出来的一双妖娆而冷漠的眼,那双眼中寒意渗人,犹如寒冰碾碎,眼尾挂着几滴嫣嫣红的血珠。 杀意如麻。 阿娆恍惚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眼睛。 血色的浓雾漫漫而起,一个朦胧的少女身影逐渐清晰。 她赤足在血流成河的大地上,那张满是病容倦怠的脸缓缓抬起,她忽然朝着阿娆诡异一笑。 阿娆心头涌起一股没由来的厌烦之意,抬手便是一剑。 鲜血四溅。 温温洒洒地血珠点坠在她那张妖娆漠然的脸庞上。 很好。 十分畅快淋漓。 蜀辞面上诡异的笑容终于消失,目光变得平静,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阿娆将剑上鲜血尽数抖落,然后整个世界开始燃烧了起来。 雷火在她头顶坠落,宛若千万铁骑带来的怒吼战音。 “阿娆……” 她猛地睁开眼睛,意识骤然回归现实。 阿娆只觉身体深处空虚寂寒到了一种极致,骨头里泛起的全是寒意。 就像是浑身的生机在这几日里都已经消耗殆尽,可偏偏周身肌肤却是滚烫烈灼得仿佛刚从业火炼狱中滚了一遍。 寒热交替袭身的滋味并不好受,分外的折磨。 可是她还活着! 还活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是斑红裂口痕迹的双手,虽然没一寸肌肤是好的,手指抽动一下就是十指连心的剧疼传来。 但是她仍是难免狂喜。 她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并未被打回原形。 阿娆心中茫然且惊喜,如至梦境一般感觉不可思议。 但很快,她心中又是一沉。 蜀辞呢? 可否有封印得彻底? 还是说因为她杀身咒法在昏迷后,并未施全,从而导致给她身体带来的反噬伤害也并不如何厉害,别说陨落再此了,就连原形也不曾被打回! 阿娆不怎么相信世上还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她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就要撑起身子。 却惊愕发现,身下的湖水早已在雷火之中干涸见底了。 她正趴在时而迸发出烈火的干裂湖底大地上,两条腿宛若生在了大地里,有着无数藤根从地底攀出,扎进她的双腿肌肤里,根本动弹不得。 她愣了足足好久,这才苦涩一笑。 终于明白过来,一河蜀辞是真的被她亲手永远封印了,湖底的魔界大黑暗气息已经完全消失。 整个世界的浊息也在渐渐减少,看来要不了多久,这个魔界将会被人间同化成第二片红尘人世。 她本以为占了未退化成人形的便宜,却发现,原来她是永失自由,成为了封印那片混沌黑暗的阵眼所在。 阿娆微感到迷茫。 她这是……去不了师尊身边了吗? 曾得他亲手所赠的剑柳在重重雷火之中早已失去了灵辉,乱絮般零散一地。 她指尖前尚有一片黯淡的剑柳碎片。 手指轻动,正欲拾起。 忽而,那黯淡失辉的碎片浮现出淡淡的金光,从她指尖溢离而去。 安静四落的碎片飘舞升起,重新汇聚成一柄金色的长剑,轻盈如风的落在一只修长的手掌之中。 初阳恰逢登上山头,浅浅的晨光照暖他清亮的眼睛与苍白唇,剑袍飘舞,宗羽轻曳。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男人,阿娆眼中的茫然之色瞬间褪去,她万分惊喜地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裂痛难当,竟是失声。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只是抬臂将剑柳放在手臂衣袖间,一点点的将上面的血污擦净。 阿娆楞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方才那一下,师尊看她的眼神竟是有些……陌生。 这时,有陆陆续续的人围了上来。 其中有着在仙门正道中手掌真正权柄的大人物,例如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太玄九经,他们在其首列之中。 亦有各家大大小小的仙门弟子,围绕在其后,黑压压密麻麻的都是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跟随者他的目光与视线,朝着湖底的她一起投望过来。 成千上万的人群里,尽是安静得无一人吭声。 就连空气都是凝滞厚重的寂然。 阿娆一时间读不懂师尊那看不出是何情绪的眼神,却看到了他身后一众人的目光里,尽是忌惮、惊恐、震惊、怀疑、不安。 说来有些可笑,她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发声都是不能,就像是一只拨了皮的鱼放在干涸的土里暴晒,全无威胁。 可这群人却如同看到一只从阴冷又潮湿的地狱里爬上了的鬼。 阿娆一时间不能理解这样的目光。 她从来没妄想过由她亲手封印蜀辞,彻底绝灭了六河的复苏,魔域版图的扩张,结束了千万年来长久的仙魔之战能够换来这群人的另眼相看。 她也从未想过要做一名救世的英雄。 但为何,他们会一副觉得她很可怖的模样。 她分明没有伤害任何人。 阿娆艰难地撑起手臂,这时,后背传来一阵痒痛,一股力量根本不受控制地汇聚在了背脊间。 豁然间,大地掀起了一阵带着毁灭之意的恐怖烈风。 一对金色的双翼自她身后招展而起,金光流熠,将太阳的光辉都尽数夺去! 古老而傲然的气息瞬间凌驾在这片天地之间,双翼间如枝叶般伸展开来的十三道翅羽如沾饱浓重色彩的墨水般,烧着漆黑的魔焰,诚然一副无上霸道的姿态展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愿君不为我异 这一现象,无异于一滴水坠入油锅,瞬间激烈炸开了。 本就与她相隔甚远的众人如见毒蝎般,呼啦啦地齐齐后退,个个面容惊恐而惨白。 “君翼!这是魔族君翼!此女不是弃魔!她竟是这魔界之主!” “恐怖!这六界之中最大的魔头竟然就藏在我们身边!难怪我正道之士死了这么多人!” “她竟然藏在剑主大人身边这么多年!竟然连剑主大人都给她欺瞒了过去!可恨!” “这魔头藏得好深!她究竟在做何算计!六河!六河呢!莫不是诈死!她究竟打得什么鬼主意!” 一声声,一阵阵里,阿娆本就寒冷的血骨宛若冻结成冰。 不是的…… 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已经没事了,世上再无魔界,人间再无六河。 天下已安啊,王座已毁的魔君不会再对你们构成任何威胁,我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不要这样看我。 我不曾做过坏事…… 后退老远的众人与她拉开很大的距离,而他却未曾后退一步,已然立在那处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对身后那些质疑愤怒忌惮的声音充耳不闻。 可是他的目光,依然陌生得让她觉得害怕。 与那金色双翼傲然霸道的姿态截然不同,她伏在地上,簌簌颤抖着。 她想对他说:“信我,我不是坏魔。” 师尊养育了她数百年,她怎会甘心成为那片黑暗之地的魔君,下山那年,她成为魔君皆是事出有因的。 可是她却连一声师尊都喊不出来,就连辩解的机会也被残忍剥夺。 一名象音阁的得道老僧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的走了出来。 阿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就连眼角出的那片褐色老人斑都透着恐惧的意味,可他还是走了出来,要为天下苍生做一回主。 “剑主大人,此女身为魔君,不知您原先可曾知晓?” 他并未说话,漠然地立在那里,面色格外苍白。 那老僧见他不言,只好自说自话道:“剑主高义,心系苍生,自然不可能放任魔头在身边做大,想来着一切皆是这魔头一手策划,如今她已现形,不知剑主大人准备如何裁决?” 他掌心的剑柳嗡然一动,化作柔软的金芒,静静缠绕回了他的指尖。 他忽然抬起步伐,一双长靴踏进地上积水中,里头的天光破碎了。 阿娆这时才察觉到,天空上的绵绵细雨就一直没有歇过。 只因她身处的这片湖泊里被她血蝶引来的雷火焚烧了数日不绝,大地滚烫,雨丝根本不及落下便被湖底的高温给蒸干了。 实际上,这会儿的天很冷。 她的师尊身上多一件压鹤黑氅,想来是师娘为他亲手添加的。 他朝她走来,却并未靠近,只是在十步开外便堪堪停下。 他终于开口:“逆徒,你可有话说?” 比起他身后那群恶意交加,无比直接的寒言寒语,他这一声问,可谓是淡极了,轻极了。 可是阿娆却不寒而栗起来! “我给你三日时间,所以这便是你给我的交代?”他的语气淡凉,可吐出来的淡淡腥意却是像血。 不要再说了。 师尊与他们不一样…… 他能够对一只弃魔施以援手,不离不弃。 “这一切,真的都是你算好的吗?” 为何你的声音要这般心灰意冷? 师尊与他们一样…… 容不下她这样一个快要碎在泥土里的魔君。 暴烈狂躁不受控制的金色双翼,慢慢垂拢覆地,好似一下子没了所有的生机。 她……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 说她其实是一个舍弃了王座的魔君,甘愿折了双翼,焚了故乡,也要为他完成天下大同的梦? 可那又能怎样? 魔君不死。 如何大同? 她本就是那个大同里,让人觉得最可怕的异类! 君喜我则喜,君憎我则憎。 我与君同心,愿君不为我异。 原来此愿……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惨然一笑,慢慢跪伏了下去。 那名老僧面色忌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道:“此魔不辩,剑主以为……” “镇魔塔。”他淡淡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黑漆漆的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苍白的唇冷冷启道:“长凡大师以为如何?” 长凡大师色有意动,但随即又是轻轻皱起稀疏的白眉:“镇魔塔乃是帝尊御赐神物,凡是投身入塔的妖魔的确可消魔性,万世不出。可……此魔毕竟作恶多端,身份特殊,贫僧以为,还是以除后患得好。” “作恶多端?”他冷笑一声,指尖拂过自己的心口,淡声道:“她虽为魔君,但毕竟与我有着师徒这份关系,既然大师认为她是作恶多端的魔,那我亦是有着不可逃脱的干系。” 他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那好,我便以身作则,愿受地火焚身之痛百年,再受魔狱苦寒百年,昆仑之巅镇心百年,以偿恶行,不知这样,此魔的后患能否叛得公正些,还是交给镇魔塔来裁决如何?” 长凡大师被他口中那一声声神明难熬的酷刑苦罚骇得是魂不附体,那还敢说不行,忙喏喏点头:“剑主大义,一切皆从剑主尊命好了。” 此时的长风忽然刮得寒猛了几分,掀动起他身上的御寒黑氅。 他手掌压在心口上,面色不好地低咳了两声,将吹得松垮的大氅拢了拢,这么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忽然就多出了几分病恹恹的味道。 他说:“那便就这样吧。” 阿娆肩头一颤,将身体压得更低。 就当他正要取出镇魔塔的时候,来自蓬莱岛的一名古老仙人忽然开口说道:“剑主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他取物的动作一顿,安静地看向那名仙人。 那名须发洁白,仙风道骨的老仙人目光遗憾地看了一眼阿娆,道:“当年剑主身临蓬莱,与其弟子共过蓬莱试炼,取走我蓬莱圣物,琉璃净瞳。 实话说,当年琉璃净瞳竟然真自愿被您弟子炼化如体,化作双眼看尽人世,令我十分惊叹。 可剑主那日也应了我蓬莱一事,此女若是心思澄澈,可令我蓬莱圣物清明流芳百世,这双眼睛便可赠她,可若此女一旦堕入魔道,我们也断不会容许让琉璃净瞳染上一丝污秽。” 他语气一顿,眼底透过几分淡淡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虽说赠人之物再无收回之礼,可琉璃净瞳是蓬莱的圣物,我只好厚颜……” “您不必多言。”他有些疲倦般地抬首捏了捏眉心,指尖没有什么血色,冷白冷白的,说话声也是渐而无力:“约定如此,何来厚颜之说。”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天权 这一回,十步之遥因为一双要被索回的眼睛而被拉近了距离。 他来到阿娆的身前:“抬起头来。” 阿娆心中一阵无力,就连酸楚都感觉不到了,胸口下仿佛有着一处什么东西被彻底挖开,空落落地,再也找不回来。 她抬起了头。 只见他指间缠绕的剑柳飞出,带起一片血淋淋的剧痛。 那个曾经为她捧来光芒的少年,终于还是冷漠地将她重新推回了黑暗之中。 这一千年来,就好像做了一场天真的梦。 她不晓得师尊是用怎样的神情捧着她鲜血淋漓的眼睛珠子还给那名蓬莱仙人的。 可有犹豫? 可有心疼? 毕竟眼珠子是别人的,可上头的血还是她的啊。 她被强行收进了镇魔塔内。 那些生在她身上连接着大地的藤根就像是她的手足一般,被强行一根根拔断撕扯下来的时候,她直接疼晕了过去。 一河蜀辞被永世封印。 魔界末代君主被收镇魔塔内,莫说当代世人觉得将迎来六界有史以来最长久的一次和平。 就连最为旁观历史洪流流逝的方歌渔,也是觉得魔君阿娆最后那一记跪拜里,心中是并无恨意的。 哪怕双眼被剜,她也仅仅只是心灰意懒的不辩而伏,彻底失了抵抗挣扎之心。 魔界无君,六河长寂。 应当是人人都如愿以偿才是。 可是这场和平却是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漫长。 魔界一役,他从金仙荣登尊仙,是自古以来第一位以人类之躯与天地自生的古老神明共位者。 在授予星冠之时,诸天星辰齐燃三千位面,现日月同辉之奇景,此乃帝星之相。 自天地出分,混沌伊始,碧海之上,在创造万物之前便出了祝斩这么一位帝君。 如今共星同庆,自是预示着六界之主,将会出现第二位新神帝君。 这一日,他身穿黑红冠服,立于众星之间,成为了一名真正能够手可摘星辰的仙神。 东方有玄鸟衔来青色古玉,刻天权二字,是为帝名。 仙尊祝斩当年授玉之时,是由北方瑞兽孔雀衔玉,只是衔来之玉为一枚黑玉,故而成就为北方黑帝。 当玉上帝名被点燃之际,便是这六界迎来新主之时。 祝斩之名已燃,名辉正盛。 可月盈则亏这个法则即便是神明也在劫难逃,当祝斩之名燃至烈盛之后,便是日下西山,金鸦往山沉。 而新玉成名,正是新帝更替旧帝之象。 这亦是一种灾难的预知。 若无大祸灾劫,六界之主,仙道至尊,怎会陨落。 而这一灾劫,便是源自那尊镇魔塔。 镇魔千层塔一夜崩塌,乱魔横生之夜倾覆苍生。 魔君携十万妖魔携着一身滔天戾气杀上西天帝宫,打翻天地烘炉,炎炎业火将苍生六界烧得只余三界,她自烘炉之中炼就九只金乌魔鸦。 以九鸦开道,一路杀回魔界,重登魔位。 当他再次看见魔女阿娆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黑暗王座上真正的君王。 天地之间的翻覆,不过是一念成魔之间。 隔着遥遥无尽的一条幽冥碧河,他仍是正道唯一的希望之子,地位更甚从前。 阿娆身在彼岸,其后是无尽魔域,浊息压城,金乌魔鸦如九日高悬。 她睥睨高坐于冰冷的白骨王座之上,垂眸冷笑,抬手翻掌之间,诸世黎明尽褪,变成永恒长夜。 那双曾经被挖空的眼眶重新被填满,仍是世界至净的琉璃瞳,可是那双眼睛早已不再澄澈似琉璃,里头只有一派黑不见天的死寂荒芜。 曾倾万仙之力毁去或是封印的六河被重聚与她的脚下。 以蜀辞为首,黑压压跪成一片,那些曾经呼风唤雨、为祸一方的大魔,如今在她脚下,却好同一片尘埃那般不起眼。 她手中正细细把玩着一柄银白色的小剑,那柄小剑透着诡邪弑神的气息。 可她全不在意,指尖在锋芒上轻轻一拭,清寒的剑刃上便留下了一抹危险的绯红。 “师尊,经年一别,不知尊体安否?”她轻轻笑着,抬起指尖往唇上一抹,明明是锋利血腥的行为,却又莫名暧昧。 唇间残红,红的妩媚妖娆,妖艳欲滴,好似一只食人美丽的妖魔。 他遥遥得望着她,语气平静,竟是听不出喜怒:“你屠了蓬莱仙山。” 阿娆将唇弯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可眼底却无半分笑影。 她的语气有些悠闲,又有些无辜:“我可是有好好听师尊大人的教诲,不会徒增无畏的杀戮。 可是啊,蓬莱山上尽是一些顽固不化的死脑筋,我不过是想要回我的眼睛,他们举剑相杀,我不过是小小自保了一下。 谁知千年过去,他们的修为全无半分长进,一不小心便成为了刃下亡魂,可怨不得别人。” 他沉默了良久,并未出言叱责她的弑杀行为,也未与她争那琉璃净瞳本就是蓬莱之物,他只是淡淡问道:“可杀够了吗?” 阿娆微诧的睁开了眼睛,她本以为,在这场罪不可赦的杀戮下,他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冷眼训斥教育。 却是不曾想,他还是这么平静。 答案自然是未杀够的。 他若不乱,还是这么镇定自若。 怎么能够? 阿娆并不回答,面上只是乖巧笑着,心平气和地道:“大战未至,不知师尊这会儿只身一人来我魔界是为何故?” 很寻常的一句问话,却是让他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骤然一眯,目光渐冷:“明知故问。” 她抬首故作恍然的啊了一声,那双荒芜死寂深色眼瞳里终于有了冰冷的笑意一丝一丝的浮了上来,带着无形的诡异。 “弟子想起来了,昨日蓬莱一行,恰逢师娘大人在蓬莱仙山坐尊上客,毕竟梵阴剑经温含薇本就出自于蓬莱,她与师娘素来有着谈剑之交,想必那温含薇早已书信一封,告知了师娘我来取眼。 嗯徒儿着实不喜欢温含薇,便让她与蓬莱一同归寂,至于师娘呢,她既是师尊的心中挚爱,若是徒儿不小心将她杀了,师尊怕是怒极之下,又得将挖徒儿的眼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师尊恨我吗 “我不想同你废话。”他阖上双目,覆又睁开,魔界的烈火映在他的眼底,脸色却比霜雪还白:“把云容还给我。” “把云容还给我?”她将他的话细细重复了一遍,眼底似有这瞬息万变的扭曲,笑容宛若淬毒的刀光,瑰丽而又邪性。 “师尊为了她可真是煞费苦心了,知晓我厌恶那些正道修士,便一人前往来向我讨要她,你知晓,若是你带人前来,我必不会叫你再见到她。” 这一次,她并未再唤师娘,冷冷侧眸看向虚空某处,幽幽冥河之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一座皑皑凄森的魔狱。 那是关押魔族大逆的绝凶之地! 魔狱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被困缚在铁十字架上的身影缓缓破暗而出,冰冷血腥弑杀的气息铺面而来。 看到这一幕,他平静冰冷的目光终于被彻底打破,双眸赤红,周身剑风暴怒而起,十三道剑魂如剑屏开斩,直接将那森然魔狱斩得破碎! 阿娆垂眸浅笑,却是根本不给他相救的机会,抬手虚抓,空气中两道漆黑的锁链隐现,另一头竟是连接着云容身后的肩胛骨,她抬臂一扯。 破碎魔狱中的女子便远远摔进她的王座之下。 她指尖轻松,那柄银色小剑悬于云容头顶。 阿娆从王座上起身,看着彼岸对面那个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的男人,轻声问道:“我碎了她的肩骨,用魔骨链穿开她的身体。” “师尊,您恨我吗?” 夜雷惊动,沉闷犹如天人巨锤鸣击战鼓,煌煌雷光照澈他冰湖般清俊的脸庞,惨淡苍白,他说:“不是我恨你,而是你在恨我。” 阿娆眼睛深眯,眸中有着森意翻涌,但很快她又诡异危险地将这些情绪尽数抚平。 她嫣然一笑,道:“我想碎了她的剑心通明。” “师尊,您恨我吗?” “……” “只可惜,她道心坚稳,全然不给半分机会,那么我只好废了她的右手,让她永远也拿不了剑了。” 那双又黑又冷的眼睛远远深深地凝视着他,近乎病态偏执,不死心地再一次轻声发问:“师尊,您恨我吗?”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在冒着森然的寒意,目光颤抖惊惶地看向云容,她一身剑袍还算完好,身上莫说致命重伤,就连受刑的痕迹也不曾看见。 唯有右手间的衣袖一派暗红之色,有着鲜血不断滴答。 只见她右手几乎从指尖到手腕,尽是横竖交错不断的恐怖血口剑痕! 也不知多少锋刃利器曾在上头挥舞切割。 尤其是她纤细的手腕间几乎被什么钝刃横切而过,血肉筋肤向两侧开绽成一个恐怖的血伤,其中最为重要的那道灵力节点已经被彻底摧毁。 曾经修长漂亮,为他绾发束冠的手,凋零成了眼前这副血淋淋的模样。 正如她口中所言。 他的发妻,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拿剑了。 他心口感到一阵窒息的剧疼,他无法回答阿娆的问题。 “咳咳……”伏在魔地之上的云容慢慢撑起身子,闷咳几声后,一身狼狈沦为阶下囚的女子拭净唇上的血迹,惨白的唇微微弯起,笑容像平日那般轻松慵懒。 “阿娆你这三问‘恨我否’是不是问错了人?三问之中伤得俱是你师娘我,这有权利应当恨你者,可不是他。” 阿娆闻言,视线下睨,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忽而一笑道:“你倒是性子从容,云容,你难道不知你眼下究竟是何处境吗?你便一点也不害怕?” “害怕?”云容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身上那两条魔骨链,唇边笑意不散:“如果说若是害怕的话,我便能够回到我夫君身边……” 她拍了拍裙间的灰尘,态度竟似敷衍:“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害怕一下吧。” 阿娆冷笑摇首:“你当果真是不负剑痴之名。” 手中两条锁链骤然崩起,如恶蛟起海,将她掀飞离地,竟是朝着幽冥河中重重甩扔而去。 幽冥河,一入幽冥,生者难归。 他面色大变,急急的声音里竟是多了几分哀求:“不要!!!” 高甩而起的魔链顿时崩紧,云容险而又险的停在了河面之上。 “师尊这是再求我?”阿娆冷笑:“若是真要求人,那么阿娆斗胆再向师尊求回一物。” 他绷紧身体,问道:“你要什么。” 她微妙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慢慢吐出两个字:“剑柳。” 听到这两个字,他微微出神,神色不动的抿紧了唇。 见他这副模样,阿娆顿时笑了,笑容戾气深重:“师尊便这么对我待见不得,将我打入镇魂塔眼不见为净不够,就连曾经赠我的天玺剑柳你也要毁了。” 她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毕竟我是师尊这干净一生里,唯一的污点,谁又会将这些东西留在身边千年,可惜可惜……” 她声音漠然得近乎可怕:“这原本……还能换她一命的。” 长链抽出离体,云容朝着幽蓝的冥河坠落而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汹涌的急于吞噬万物的冥河在他足下一分为二,剑气冥冥渺渺,万取一收,竟是将万古不得撼动的冥河直接斩开。 她身后无尽的妖魔都发出震撼的呼声。 那一剑,风流尽得,剑意所过之处,犹如天剑断河,壮观奇丽。 竟无一滴冥河之水沾到云容身上。 他身体化作白虹,手中剑势未绝,宽阔的河水越分越大,他落入分开的河道之中,将云容接住,一路逼近前行。 最后身体落定在魔土大地之上,他单手稳稳抱紧云容,面沉如水,扬手便是驰骋无情的一剑斩出。 阿娆身后的百万魔兵,在这霸道愤怒一剑下,顿时湮灭大半。 跪在地上的六河皆露出震惊骇然之色。 尚未成就帝体的他,竟就已经有了如此超然的实力了吗? 阿娆面不改色:“师尊好重的杀气。” 她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哪怕是知晓她是魔君时,下手虽然绝情,却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杀意尽显。 一剑既斩,他手中古朴长剑便化作点点萤芒散归神府之中。 单手很快改成双手将怀中的女子抱紧,他面上神情虽无任何变化,但任谁也能够感受得到他失而复得的紧张与珍视。 云容在他怀中躺着不由蹙眉:“师弟,别抖,我腰疼得厉害。” 他的身体,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妖魔入人间 魔界有风呼啸,吹在身上像刀子刮似的。 他脱了外氅将她裹了又裹,小心将她藏好,看着雪白狐裘下的那张清逸绝伦的笑颜,却是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他酸涩心疼得难受,不忍般地低头在她黛色冰凉的眉间落了一吻。 他说:“我带你回家。” 风声一下静了很多。 云容慵懒半垂的眸子一下子张开来,像是吓到了,有些可爱的无措。 她从未被他这般主动亲近过,那柔软微凉的触感还有所残留,端庄妍丽的面容上顷刻间晕开淡淡的红意。 其她的女子害羞红的是脸颊,剑痴姑娘红的却是俏鼻尖尖。 嫁人数千年来,破天荒头一次感到害羞。 她轻咳一声,脑袋微偏,将那红红的鼻尖藏了起来。 “九月初七,白驼山,恭迎魔君大驾。” 他对整个魔界扔下这句话后,便带着云容渡河离开。 方歌渔本以为阿娆会出手阻拦他的离去。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整个魔界都充斥那一剑带来的死亡鲜血得的恐惧。 无人敢出声。 直至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在魔界之中。 阿娆才声音低低地发出一个轻笑,那个声音仿佛低到了尘埃里:“带她回家……” 她一个人孤单的坐回王位之上,死寂荒芜的眼眸似是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面上却是带着轻嘲笑容: “蜀辞你说说看,我不过是毁去这个女人的一只手,穿了她的一对琵琶骨,这点伤就值得他这般大动干戈了?” 蜀辞问道:“魔君难过了?” “当年我为千夫所指,受雷火焚烧数日不绝,几乎耗尽一身心力,剜眼之痛,裂骨之伤,千年封印之苦!”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黑暗的无尽虚空:“我以为我能等来他回头看我一眼,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这句话,我也心甘情愿,可是他却轻而易举地对她说了……” 她自嘲一笑:“果真是命各有不同,她不知如何去爱,却能够成为他的结发妻子,霸了他数千年,我流干血,碎尽骨为他完成夙愿也换不来的一句话,她理所当然就得到了手。” “蜀辞你说说,我活着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蜀辞低声道:“魔君可以让苍生与他成为一个笑话,天地有法则,他贵为真仙,却强行杀分幽冥河,此乃大忌,必是心神消耗过盛。 今日冲动之举对于他即将成为新尊帝君,必有极大的影响,他想让帝玉上的名字燃星,想必是不能,如今祝斩已死,君主何不在九月初七,彻底了结了前尘往事?” 被剑气分开的幽冥河水缓缓聚拢,滔滔的河水声在寒风中凄声戾泣。 她看着河畔,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河中被划破一面的纸船,在风中摇曳,不知归处。 良久后,她才幽幽吐出四个字来“这样也好。” 九月人间已入深秋,淅淅阴雨不绝,大地冰冷潮湿,霜风拂过尘世,污浊的寒意凛冽袭人。 历史如尘,光阴如骨。 末代中崛起的魔君以着纵横之姿,重临人间。 九只金鸦从长夜尽头划破光暗,浩浩天曜大陆之上,无尽阴雨尽数焚成黑金色的恐怖魔焰。 六河之首的蜀辞,能力可谓是凌驾于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的任何一位之上。 她生来就有着不死与操控魔兵的能力。 金鸦开道,百万雄雄魔兵前仆后继,白昼不归的人间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怖末日。 远在它界的仙岛灵山,如万千流星般坠陨人间,她向亿万众生展现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残酷。 短短数日,百家仙门,甚至是避世归隐的仙人前辈都难逃厄运。 太玄宗,苍梧宫尽数沦陷,金乌双翼所过之处,必化炼狱火海。 未绝的阴雨被鲜血染红一片红雨,天地凄然里,那是一片真正的血雨腥风尘世。 妖魔横行,厉鬼在人间。 路野长草难遮皑皑白骨,曾经繁荣的都城古道尽是被蜀辞的不死尸鬼大军,见人便掏腹而食,皇城守卫军早已在这场灭顶的灾难下弃甲而逃。 偶能见到一些各方宗派的仙门弟子,在城中布阵守护百姓,但也都是负隅顽抗,下场凄惨。 魔族大军如黑潮吞世一般,过境碾压。 九月初七,在白驼山山门结界孤身一人立了三日的魔君阿娆,看到了远山以外如云覆盖而来的魔族大军。 六河为首,蜀辞来到她的身下跪下,恭敬道“君主,百家仙门早在三日之前,尽数屠灭,太玄宗,苍梧宫门下弟子,死战不降,尽数沦为金乌烈火里的灰烬。” “太玄苏靖,苍梧尹白霜呢?” “依照君主之令,已被蜀辞摄魂捉拿,成为我魔族战虏。” 阿娆看了一眼被困缚在铜雀青柱上的两名女子,嘴角勾起残忍的冷笑“很好,那便……上山吧。” 话音刚落,天玺剑宗山门前的护山剑阵,尽崩而毁。 她脚下山地开裂,山中所埋的数十道珍贵灵脉瞬间被浊息所污,幽紫的地火从裂缝中炸裂而起。 人间最后一处仙家净土,最终也慢慢被恶魔的獠牙浸入毒汁。 当她再行一步,山门前的试剑石散发出百万道金光,无数剑鸣之声压于长空之下,逆行疾飞而舞,天玺之上,传说中的剑石藏百万剑魂的传说,终现世醒来。 阿娆漆黑双眸里的荒芜与死寂因为这撼世的百万剑魂而映出了灼人的神采。 古碑之上,浮现出一个剑气萦绕的身影。 逆光中,他站得笔挺如青竹。 天空仍落下淅淅阴雨,被压湿润着的发丝下,是一张温润若玉的白皙脸容,被长空里疾飞的剑光映耀得迷离。 黑红剑袍猎猎,雨落浇打在上头,很快振成无数晶莹圆润的雨珠飞散。 因为衣衫湿透,纵然站姿如青竹笔直,也难免勾勒出了几分单薄的身影。 隔着重重雨幕,看着剑碑上的男子,阿娆目光迷离恍惚了一瞬,随即她眼底的情绪风吹雪散了,眼底笼上了一层阴影“师尊,我来赴约了。” 他看着长碑之下不远处的女魔君,眼眸似浮澹澹之光,似痛苦,似沉悲,他微抿起薄唇,道“你竟然疯魔至此。” 。 《长夜行》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帝死 阿娆听了这话,顿时笑开了颜,眉眼弯弯如当年,幽眸沉沉不复清透。 “师尊这便觉得我疯魔了?你这么聪明,不如来猜一猜,我重获自由不过短短数月光景,何以就能够登及圣顶,将这芸芸众仙踩在脚底下?” 他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但心中却是生起了战栗寒然的一个荒谬想法。 她面上微笑着打了一个手势。 身后黑压压的魔云顿时如潮水般分开,其中走出一个高大伟岸的人影,随着他一步步沿着山阶走出,身上包裹成斗篷的漆黑魔雾随风淡去,露出一张英武威严的面容。 他身着一袭尊贵而华丽的黑色帝袍,袍服上点缀熔铸着金色的滚边,在金乌烈焰下折射出圣然耀眼的光。 天上人间,六界四海,八荒古地,只有一位尊者,才有资格身穿的袍服。 只是这袭高贵的帝袍已经略显血腥破旧,上头有着点点暗红以及无数裂口。 他高挺的鼻梁上绑着一道被血色浸染的缎带,被覆的双眼下方肌肤,四下蔓延者色泽不祥的幽绿色的尸纹。 肌肤异常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 他浑身一震,脸色白如金纸,长碑上挺拔笔直的身影一时间竟是摇摇欲坠,他眼瞳剧烈收缩,手中古剑止不住颤抖,厉声喝道:“你竟敢!!!”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六界共主,仙界唯一的帝君,祝斩! 他竟然被炼成了尸傀这般至邪至恶的存在。 炼就尸傀,需要先堕灭去本体之中的魂魄,将尸体皮囊投入魔狱大污秽之地,灌入被打下印记的远古邪灵。 这样一来,既可保存此身生前的全部修为力量,又能完全受控于邪灵印主。 这乃亵渎尸体的大不敬行为。 丧心病狂! 无药可救! 难怪她在短短数日之内,便颠覆苍生! 只因她手中有着如此一名强大无双的帝君尸傀! 人间怎能不败! 疯子! 这可是众生所敬的神祗啊! “我有什么可不敢的。”阿娆轻笑出声:“说来还得感谢师尊将我收入镇魔塔内,此塔本就是由仙尊祝斩的帝骨所炼而成,一损俱损,若非他自大,认为无魔可破此塔,怎会给我重创他的机会?” 他怒得浑身直抖,百万剑魂受到主人的心绪所影响,齐齐发出震撼天地的金戈鸣泣。 长碑炸裂,碑中剑光铭文缀入长空,被永夜所覆的天空紫气升腾,剑魂挂满苍穹,如星光璀璨。 天穹碧落如大河之剑天上来,白驼山如神国拔地而起,直破九霄。 一道不属于人间的神桥横跨长河,剑光如洗,晨光如炼,剑魂入天海,奔流而下! 磅礴古圣的力量让万千魔兵魂魄齐齐动荡! 在那百万金光剑魂里,尸傀祝斩横步一闪,在天海之中遨游。 身后一轮紫黑帝星高悬而起,他一拳轰出,破开帝星,无量神通缠绕在他掌心,竟是直接破开天海剑魂,拳意漫天无尽,没一拳都轰出了能够动摇天地法则的道韵。 他腰间刻着“祝斩”二字的黑玉闪烁着威力无量的神意。 而剑主剑柄处悬挂着的青玉帝名依然黯淡,更因他曾剑分幽冥,那枚青玉中央裂开一道深楚的痕迹,宛若天壑。 两者之间的悬殊,一眼即明。 在这位帝君面前,他微不足道得近乎可怜。 然而他横剑而出,如有斩龙般的气机力量,竟然硬生生抗住这充满帝威的拳意无上神通。 祝斩双手合十,黑紫帝星之中融出一个顶天立地的正神法相,尸傀与法相异体相合。 在无尽的天河星辰里,逝去的神明与凡世的剑仙激烈碰撞,昏天黑地不分日月的激战起来。 星屑与雷火在崩塌的空间里迸溅乱飞。 六河震撼,蜀辞那张冷漠的脸色亦是慢慢褪了血色,她声线微微颤抖:“天玺剑主尚未称帝,竟然已有了与仙尊祝斩正面交锋的力量?” 第二河葬心双臂抑制不住的发抖,他眼底似有癫色,又似饱含恨意与不甘。 “可莫要忘了,强行灌入祝斩体内的邪灵可是老魔君,神魔邪三位一体,剑主再怎么强大,也绝非是其对手。” 话音刚落,风声俱寂。 祝斩庞大的神魔正体法相竟是寸寸崩碎成黑紫交加的雷屑,尸傀祝斩从法相里飞速坠落,就连肉身本体竟然也不断被金色的剑意瓦解成尘灰烟雾。 黑紫帝星爆开。 天海归于虚境,剑魂明灭消失,帝陨而天降大寒,深秋落隆隆暮雪,天山雪花大如席,漫漫吹落覆人间。 九只金乌烈火魔鸟的羽翼在密密大雪中被压覆而落,无声埋死于厚雪之中。 一片烟雾弥漫里,他拖剑缓缓走出,宽大的剑袍垂地,在洁白的大雪之中曳出一道猩长而醒目的红。 他倾尽全力,亲手送葬先帝。 蜿蜒的鲜血不断从他脸颊淌落,淡雅如雾的星光里,他好像一名不容侵犯的神祗,剑上垂着的青玉裂痕加重,终于一分为二,半块残玉坠在雪地之中。 今时今日,孤傲的六河才是对这位剑主大人彻底地心生折服与敬佩之意。 他孤默抬剑,剑锋遥指阿娆。 这一指,便代表了他的生死决心! 阿娆神思安宁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交谈,他们二人之间,再无言可说。 一场巅峰之战结束,匆匆再起一战。 这一场大战,不讲究什么所谓的公平,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尊师重道。 六河齐出,百万魔兵带着令人绝望窒息的声势以着碾压之势狂卷而来。 最终,六河死五河,百万魔兵沉寂与无尽的长雪之中。 就连蜀辞,也未此战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如梦魇缠身般的不死诅咒之体终于告破,魔兵之体已解,她被剑渡成了普通的魔族。 天玺弟子更是死伤无数。 巍巍战场之上,唯有魔君阿娆,不损分毫。 她手中不知何时招来了一柄赤金魔枪,将他穿膛而过,狠狠钉在了天玺长碑上。 密布这斑驳火云纹路的枪体吸食了他的鲜血后,便开始密布燃烧起来,贯穿的血伤瞬间四散开道道如大地炎浆流淌的血伤。 他再也握不住手中古剑,无力滑落,斜插在雪地间,半块青玉在剑柄出凄楚飘摇。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故土沉沦 身体间的难忍贯穿灼伤之痛,他眼底不禁流露出一抹难耐的痛楚之色。 凄风寒雪,砭骨的凉,不消一会儿,沾着雪花的寒风便将他苍白的脸吹出几分病态垂死的红来。 战后云散的惨淡月光慢慢透了出来,照着这个荒芜的人间,苍凉的大地。 “师尊,你败了。” 她终于将他踩在了脚底下。 握住魔枪的手,白皙的手背上沾满了他身体里喷涌而出的猩猩点点液体。 阿娆慢慢松开手掌,歪着脑袋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出了会儿神。 鲜血顺着她的手背一路蜿蜒流淌在腕间,殷红浸入一根系在那里的破旧红绳上。 她心中忽然有些恍惚怪异。 这根红绳,她竟然还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阿娆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得意大笑,所以她勾起唇来,唇边笑意扩散。 她正欲发笑出声,可是唇角一凉,泪水竟是不知何时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竟是忍不住想要用双手去捂他身上的伤口,想要像从前那样大哭说“师尊,我错了。” 这时,他低咳呛血,声音里尽是心灰意冷的沙哑与寒凉“你满意了吗?” 心中翻涌的冲动止了沸意,她慢慢垂了微颤的双手,俯身将剑柄上缠曳着的半块青玉解了下来。 再次抬首时,阿娆面上的泪水已随风散去,她轻笑道“师尊您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的死去,我会叫你亲眼看见这众生如何跪在我的脚下,你我之间的故事,可不是能由生死这么简单来结束的。” 他声音嘶哑,不复温润清越,宛若黄昏暮下的垂危寒鸦“我的生死不由你。” 阿娆哈哈一笑,她甚至他的性子,所以能够牢牢掌住他的命脉,眼中阴狠之意不绝“师尊,你放心,我没有杀光所有人,苏靖、尹白霜、云容甚至包括中幽皇朝等等,我都未动,就为了好好跟你玩一场游戏。” 她用手掌轻抚他的脸庞,另一只衣袖袖口里滑出一柄银色小剑,剑锋狠狠贯进他的腹部之中,比蚀骨裂心还要痛苦百倍的残酷刑罚让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哼声。 他的气海灵府被灌入凄森的魔意,灵力结点被染得斑驳漆黑。 这柄银色小剑的气息极邪极恶,仿佛汲取了魔界大混沌之地的无尽魔力。 哪怕是仙尊祝斩也抗不出此剑的黑魔浊息侵蚀。 阿娆反手抽出小剑,波涌而出的鲜血里掺夹着世间最为纯净的神意光辉,宛若一场凄美血腥的美丽之景。 千年绝望,背叛孤独,岂是一场生死就能简单平复这场仇恨的。 她最终还是亲手将她那位高在云端上的谪仙师尊,打入了尘埃血泞里。 她早已万劫不复,早已找不到了当年的自己,如此,他又怎好继续干干净净地坐他的天下共主?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沉沦在这地狱烘炉里,永世挣扎好了。 她会叫他知晓,死亡也会是一种奢侈的救赎。 人间沦丧,仙土沉沦。 泱泱六界,宛若回到了洪荒伊始群魔共舞的时代。 妖魔牧人而食,苍生祸绝。 可是人族的血脉却并未就此断绝,这场战争也并非魔族单方面的压倒性胜利。 以太玄,苍梧两方势力的死战不退,换来了人间半数的修士与人类有着充足的时间逃至白驼山避难。 天玺剑宗落败之后,魔族大军侵山搜查,却发现那半数众生的修士与人类竟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天玺剑宗虽然地域旷阔,却怎么也容不下如此数量的人类。 如此看来,竟是天玺早有准备。 魔君阿娆知晓剑主必是动用了开启位面空间的禁术,救护住了那批人类。 她也知晓他的嘴究竟有多硬,若他不愿开口,她便永远无法找到那群人类。 不过她虽有着灭世屠尽苍生的意愿,但追根究底,她心中最深的执念也只有一个。 如今他重伤战败,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蝼蚁们,她更情愿将心思花费在他的身上,陪他慢慢继续这场永无尽头的残酷游戏。 太玄宗,苍梧宫一众弟子死战不退,尽数牺牲,而天玺弟子自然也不会随那些逃难的人类一同退避于安全之地。 身为天玺第四剑,宗主夫人的云容,纵然无法执剑,却也身在战场,与山门一众弟子长留天玺。 当天晚上。 星野四垂,死尸浮地,空气里漫着的都是浓烈似酒的血腥之意,战场上残留的战火无声的焚烧着大地与尸体。 当阿娆再次见到云容时,她眼底尽是一片懒散无趣,其中的杀意难藏。 她欺身过去,在动手杀她之前,做了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将她手腕间包扎好伤口的雪白纱布一点点地撕扯开,纤细冰冷的手指锋利如钩,慢条斯理的插进她手腕间那道豁大恐怖的伤口之中,将缝合伤口的灵线一根根挑开。 未愈的伤口再添新伤,指尖毫不留情的穿透筋肉,最后用力抵在腕骨间。 “师尊神通广大,不惜为你求来东天神殿的云烟入符,也要治好你这只手。只可惜,他真的是多此一举,不过是让你再多痛上这么一回罢了。” 阿娆轻笑一声,眼底却是划过一丝狞色,&nbp;指尖下压,便听得令人牙酸心麻的骨碎之声。 鲜血淋淋的手无力垂塌在积血之中,冷汗顺着云容苍白伶仃的脸颊落下,紧紧咬牙才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来。 阿娆那一指力道缠加了一股阴邪诡异的力量,像是一柄金属小锤,一节节地将她腕骨,手骨,指骨敲碎。 寻再多的东天神殿云烟,也无济于事了。 这只手,说废便是废了。 云容不觉有什么遗憾,只是一来二去的折磨,疼得让她深感疲倦“阿娆你不也一样,既然都动了杀心,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浪费力气。怎么,在这月黑风高杀人夜里,莫不是是让你起了凌迟的雅兴?” 都到了这个程度,她仍不失第四剑之从容风采。 阿娆被她逗笑了,用那双鲜红的手拍了拍她的脸颊“云容啊云容,你说你若是同那批人一起离开,便也不用受这般苦楚折磨了,你这般碍人眼睛,不得让你多疼一下再死?”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从恶如崩 云容缓缓睁开那双懒倦深重的眼睛,她看了一眼覆雪剑碑上被长枪贯钉的他,美丽眉眼间毓秀之意要显得比平日黯淡很多。 她缓缓摇了摇首,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着世间难得好皮囊的恶魔,那双剪水双瞳里是尘俗不染的净明,没有任何怨戾。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阿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阿娆的声音悠悠荡荡,犹如断线的纸鸢:“众生负我,神不渡我,你又有什么资格劝我回头?” 她抬起看起来苍白孱弱的双手,掌心指尖上的鲜血可以洗净,可死在这双手上的无数亡魂并不会就此安息。 “我杀人无数,弑神无数,便是将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劝我向善?” 阿娆低笑两声,抬手捏起云容的下巴,目露寒光,声音陡然戾煞冰寒:“你敢说你第四剑此生便是问心无愧,干干净净了吗?!” 云容怔住,见她眼底藏不住的恨意噬人,不由蹙起眉头,忽察觉到她眼下状况有些微妙怪异。 她质问她是否问心无愧…… 那么她又何时认为,她做了有愧于她的事? 云容暂且想不通这一点,正欲说话,却被阿娆一脸嫌恶甩开脑袋,冷冷地道: “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今日你既然能够在此从容赴死,不是因为在这绝望死地里有你牵挂之人,只是因为责任二字束缚了你罢了。 你不求不妄,过往不念,当下不杂,未来不忧,所以你永远也不知道永失所爱的滋味是怎样。” “哪怕我当着你的面将他杀死,你也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这便是剑心通明的强大之处,所以你会觉得回头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可是云容我告诉你,一杯水泼在地上,沾了土地,是没有办法再干净回来的。” 她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会为你今天留下来的这份自傲,而后悔莫及。” 云容静默了良久,她并未反驳阿娆的话,良久后,静静说道:“枯荣与共,作伴而行。” 她的眼睛清澈得竟是认真:“我与他。” 并非责任,而是…… 我与他。 阿娆眼睛一点一点地危险眯了起来犹如蟒伏于林,杀机盎然! 随着她兀自垂滴着鲜血的指尖轻轻一动。 下一刻,她的整只手掌破开一片血光,深深插进云容的身体之中,鲜血四溅,手掌并拢如一把绝世利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云容的胸口。 她微微压弯身体,沾染了几滴鲜血而显得妖娆无比的唇贴在云容的耳侧,吐露出死亡的轻语:“那我便让他瞧着你死。” 云容垂了眼帘,唇中不住有鲜血淌出,那双清明的剪水双瞳瞬间覆上一层死意,随着阿娆无情地抽回手掌,她身子一歪,便歪倒在了血泊之中。 将死之际,她并未去瞧安静躺在冰冷残雪里的贴身佩剑,而是远远地再次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阖上眼眸。 阿娆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冷嘲一笑道:“她死了,师尊表现得好平静,我还以为,你会失态戾吼教育我一番呢?果然,这谪仙一样的人,谪仙一般的父妻,生离死别都淡淡如水的,叫人瞧了心中难免寡凉。” 天霜地白风色寒,万里雪花大如手。 他抬头看着这片星辰俱灭的灰色天空,平静的闭上双目道:“你很吵,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阿娆并未见到期待里的歇斯底里,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便冷笑一声,故意将他一人仍在山上,让他亲眼看着云容生命在他眼前流逝却无能为力。 战争结束,总有胜利一方要品尝硕果的。 她携着一众魔族,去往了天玺剑中的罪剑池。 一夜之间,毁去这千万年来的无数天玺灵剑,剑下所镇压的恶鬼妖魔重现人间,皆对她一人俯首称臣。 几番整理战场下来,她又来到了供奉历代宗主牌位的供奉祠堂,他的师尊之父,百里羽的灵位,便在其中一列。 百里羽的死,纯属意外,可在当年,天玺剑宗上上下下,皆认为因她而起,故此,这座祠堂,是她一人的禁忌之地。 当年,她本也无意参拜人类的剑道先祖,却因年幼无知,被宗门内一些嫉妒排挤她的弟子设计,引诱入此,被宗门刑罚长老发现。 长老怒极之下,将她绑在仙石台上,以罚杖杖打三日。 师尊知晓此事,却扔是放任不管,坐视不理。 如今,她故地重游,曾经的一人禁忌之地,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莫说有那威严的长老胆敢出面惩罚。 她想放火,那些曾经鄙弃她的正道之士,如今为了投降苟且,甚至都可以主动脱衣制成火把,无比殷勤讨好的上前供递给她。 她本还想推了正殿之上属于剑主的那张椅子。 可是当她手掌触及那张椅子的时候,又莫名迟疑,随后放弃。 驱了正殿下恭恭敬敬跪成一排的魔族子民后,她便一个人蜷在那张椅子上头,看着大殿内也不知是天玺剑宗里哪一位年轻少年弟子点燃的明烛就这样发起了呆。 故地重游,大仇得报。 可是这具身子怎么仍是空空如也的冷。 携着这份空洞的寒冷之意,她在那张椅子上渐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当她睁眼醒来时,大殿里的长烛早已燃到了尽头,殿内一片漆黑。 唯有点点萤辉,也不知是从哪个山头里飞上来的萤火虫,在黑暗中释放着那点微弱自不量力的光,照着她漆黑眼底的荒寂冷凉。 天玺剑宗上上下下的弟子早已死绝,可是山中萤火倒是未曾灭绝。 不知为何,阿娆心中的那抹空洞仿佛因为这一点萤火,得到了一丝的填补。 她想了想。 今夜已经让他吃够了苦头,外头雪大碑冷,想必云容早已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想必眼下是恨极了她,就像是当初她在镇魔塔内知晓了娘亲死因真相时的那份绝望心情。 她甚是期待,被贯钉在剑碑上的师尊,此刻究竟是怎样有趣的表情。 从酒窖中取了一坛平日里自己最爱的浮玉白。 当她折返山门时,见到眼前一幕,手中那坛酿了百年的好酒,不觉松落坠地,哗啦而碎,清冽的酒香苍雪,竟是腥浓如血般醉人。 她眼前阵阵发黑,抽空力气般的天旋地转。 染血的剑碑,魔枪仍旧稳稳地插在那里,只是碑上人却早已不见。 赤金色的枪身沾满了鲜红之血,血液早在寒风里冻结成晶,沾着缕缕雪花,无处诉说凄寒。 大雪掩着残红的脚印,一路拖曳向她倒去的那片血泊。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以身做赌 离了剑碑的他,眼下正跪在皑皑地雪地里。 他的身前横躺着一座冰棺,冰棺周身缥缈着银灰色的玄霜之气。 棺面四周升起缠绕着一缕缕盘根交错的新嫩绿藤,藤蔓间开着稀疏几朵莹莹颤颤的小花,满是朝气生命的气息。 云容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座冰棺里,怀中抱着入鞘的洗雪剑,闭眸沉静。 胸口那森然的血洞竟是在玄霜的寒意里慢慢愈合,贯穿的伤口已经结成苍白的新生肌肤。 气息虽然孱弱,却不失生机。 阿娆此刻却是顾不得她究竟是死是活,一股蚀骨的寒意从心头一下蔓延至全身。 半跪倚在冰棺旁的那个男人满身是血,被魔枪穿膛的血伤深红发黑。 但源源不断淌出的鲜红不是出自于那里,而是源自于他结丹储藏灵根的腹部处。 黑红剑袍被风吹得凌乱,大雪也掩不住他腹间里狰狞如兽齿般的伤口! 里头空空如也! 藏着毕生修为与根基的灵根早已不在里头。 雪地里埋躺着一把染血的断刃匕首。 这个疯子! 他竟然生生挖出了自己的灵根化成一座灵泉冰棺镇住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眼前的血腥,凄惨的一幕幕!根本无法让人想到前半夜那个剑碑上重伤却也冷静自若的男人。 阿娆惨然一笑,今夜她登及众生之顶,成为六界唯一的王,是最后的赢家胜者。 可是蓦然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输得一败涂地! 她麻木地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指尖颤抖地拨开他的衣衫,森红的血洞里神元金丹尽数破碎。 他的师尊是极为罕见的两仪双性灵根,冰系灵根化成了灵泉冰棺,木系灵根化成了缠绵不尽的藤蔓维持她生机不灭。 真是好啊! 真是好得很呐! 若是晓得云容在他心中竟有着如此分量,她便该亲眼看着她死! “我还道师尊是怎样的圣人,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心系苍生,可实际上,不也只是一个心存自私的凡人。”她面上浮现出的笑容不知是嘲弄还是悲苦。 深知他性子的阿娆,从未怀疑过师尊的决心与执意。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敢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断了自己一身修为,去选择她。 他难道不知,这天上地下,唯一能够与她抗衡的人,便只有他了吗? 她都不舍亲手毁掉的东西他怎么敢!!! 阿娆恨得浑身发抖,没由来的暴怒让她陡然心生毁灭一切之意,她脸上神色疯狂,瞳孔在眼眶中激烈徘徊,犹如残虐的困兽在恶笼中兜着圈子。 “你以为这样她便能成活?即便你牺牲自己的灵根护住她的生机,她永远无法走出这座冰棺!你的自以为是不过是为她画地囚牢罢了!” 他面色冷白,神情倦怠,抿紧了嘴唇仍是有止不住的鲜血从他唇线里流出。 生剜灵根,果真是其痛难熬。 他此刻双耳嗡嗡作响,其实对阿娆的怒吼是听不大真切的,他低着头轻声说:“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这句话,终于,他的身体骤然失去支撑,无力的倒在了冰棺上。 阿娆静寂良久,低头看着自己满掌鲜血的手,淹没在黑暗里,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方歌渔本以为情绪已经危险到了这个地步的女魔君,必然不会容下云容。 可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未再动云容的命。 森然夜色里,她将手掌贴在他腹部间的伤口上,指间绽放出来的淡淡灵光竟然是天玺剑宗的治愈功法。 灵力缓缓灌入,止了鲜血。 一夜光景过去,趴在冰棺上与云容同睡的他自沉重疲倦的梦境中醒来。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霜棺上,感受到了其中安稳平静的气息,紧绷的双肩才缓缓松弛几分。 站在稀薄惨白天光里的阿娆并未回头看他,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尖蜷紧苍白。 “师尊,你我之间的游戏尚未结束,你便亲手毁了你这一身修为,你说说,如今我又该找谁寻乐子去?” 风雪吹动着她的衣带,缠绕在腕间的那根旧红绳磨损严重,终于断裂,被风雪带向远山之外。 她的目光渐远,看着这满目无尽山河,忽然一笑道:“师尊可是打算去那昆仑之巅,去寻传说中的净池为她疗伤?” 他并未说话。 阿娆终于从天光里转身,逆光之下,她的容颜有些模糊不清,身后是漫漫泛起的一轮灰色太阳。 “师尊应该庆幸,我对你还有些许趣味之情,既然你对自己都这般残忍无情,不去就赌上你自己与我设下一个约定。 若是你当真以这副凡人之躯,登上那座方外之境,天山海楼,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云容的命我也可以给你,可若是你没能成功抵达昆仑山” “那么你。”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便要自愿成为我永生永世的囚徒,生死不由你,伤苦不由你,有权利杀你、让你疼的那个人,都将只能是我。” 当今人间,妖魔开道,万鬼同游。 莫说毫无修为的凡人,就连道法精湛的仙人也未必能够在这场乱世之中安稳求活。 跨越这万里山河,去寻那避世不出的山外之山,海外之海,简直是痴心妄想。 昆仑净墟不存于六界之中,就连仙尊祝斩都沉沦在这场祸乱之中,可唯有昆仑,在那缥缈不可知之地,无从触及。 得道仙人、乱世魔头都寻不到的地方,一个灵根残缺,沦为凡人的剑主,如何能够找到真正的昆仑。 这场赌约,本就设得极不公平。 可是他却说:“好。” 存于未来的画面迅速翻转,最后定格成零星的画面。 方歌渔看见那个男人在乱世之中,撑着残剑,拖着冰棺,穿过山溪谷底,跨过流沙绝地,其中艰辛万苦,自是不必多说。 妖魔横行的人间并不太平,他每一次吸纳灵力入体,震退妖魔,都会因为没有灵根存纳灵力,腹间的伤口总是会在战后震裂开来。 这是一场累或不累都无路可退的绝望旅行。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夜魅 冰棺之中修养的云容并非是日日夜夜都在长眠。 被修行成了尊仙的木系灵根何其强大,短短数月光景,那股力量便将她重新唤醒。 只是她无法离开冰棺,她能够听到外界的尘世之音,却无法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外界。 对于她的醒来的那个夜晚,他十分开心,在荒凉无人居的古城里,寻来一枚锈迹斑驳的风铃,以藤蔓悬在冰棺前,叮铃叮铃,清越而鸣,避她孤单。 方歌渔觉得这对夫妻总是有着自己的独道相处方式。 纵然沦落至此,跌进尘埃,他们二人也能够活得尽兴,清白而归。 她能够常常看到夜深之际,他寻林而栖,一蓬篝火,幽人空山。 无事时,他便会安宁地坐卧在冰棺前,同她讲述烟火日常,绿松白雪。 他不善聊天,所说的大多之事都很无趣,听了叫方歌渔都想要发困。 可是云容却始终能够耐心安静的双手抱膝坐在冰棺里,下巴枕在膝盖上,青丝泻在肩头,从不离身的洗雪剑此刻却是安安静静地搁放在脚边,剪水双瞳里含着几分柔柔的浅笑。 她会格外珍惜认真地听他一字一句地讲述完。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真的是很安宁沉静的一副美好画面。 看到这里,方歌渔忽然觉得,这对身陷绝望大祸里的男女,比起往日的相敬如宾,细水长流反而更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阿娆曾说云容是无心之人,可方歌渔觉得那是一种对她的偏见。 万物初发清净明,可知此芽成何草。 她在云容的眼睛里,分明看见了岁岁年年恰逢其时的情与温柔。 说到底,被世人敬供的剑痴,原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女子。 雪越落越大,他身上穿着的仍是离开故土天玺时的一身单薄剑袍,他已无灵根护身,这具凡人之躯晓得了岁月暮寒的侵蚀之苦,许久未染的风寒竟也知晓趁虚而入。 他陪她闲聊一会儿后,便觉身子发热,骨头砭寒,心知不好,便倚着枯藤老树,准备入睡休息。 云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这时才忽然晓得,原来有些为妻之道是不用教的。 她屈起指节,在冰面上敲出清脆的两声轻响。 他看着她在棺面上哈了一口热气,反笔写下一行字:“来年雪寒起,我为君郎缝冬衣。” 当时他便弯起眼睛笑了起来,道了一声好。 这时,云雾初分,一轮不祥的苍灰冷月慢慢透出云层。 篝火无风而暗灭,四野起妖风。 凄冷邪寒的月光清洒在山林之间,褐色丛林古地忽然宛若受到了某种毒汁的沁润,开始生出密密麻麻的柔软荆棘,荆棘所覆的大地开出一朵朵妖异而苍白的危险蔷薇,宛若含毒般的致命美丽诱惑。 他倏地睁开双眼,执起残剑,眼底闪过一丝肃然地警惕,本能地护在冰棺前,环视四周。 这一路而来,他所遇的无数大大小小妖魔,皆是能避则避,若是不能避,他只好一战。 虽然灵根被废,但这几千年来所学的道术并非全然无法派上用场,引气入体的法子他亦不曾望。 只是此刻他的身子就像是一个漏气的筛子,引入体内的灵力不能长存,不管是怎样的战斗,他都必须冷静对待,速战速决。 但这一次,他所遇到的妖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比起那些祸乱一方的大妖要更为棘手难缠。 林中起迷雾,蕴着凄迷的月光,一个巨大的身影踏着花丛由远至近,慢慢走过来。 那是一头成年的吊睛黑虎,虎背之上侧坐着一名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子,林间花露萤火绕着她玲珑曼妙的身躯好似散发着夜魅的寒意。 她手中提着一盏青花压檐的灯笼,灯笼下坠着的繁玉在寒雾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名女子生着一双妖娆动人的清颜,宛若暗夜森林里的一只神秘妖精,身着一身流银坠青玉的长裙。 她的一双耳朵比常人略尖,肌肤白皙,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很显然,她是一只女性魅魔。 她遥遥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眸里有着掩藏不住的火热之意:“瞧瞧我这是遇见了谁?这不是天上谪仙一般的扶夜仙君吗?” 他目光沉沉,执剑不动。 扶夜仙君,乃是他得道飞升之后,仙尊祝斩亲赐的仙号,只是在人间,百家仙门的修士更习惯称呼他为剑主。 今夕仙界已然覆灭,这一称谓无不嘲弄揶揄。 篝火灭了,借着月光,女魅魔细细打量着树下的男子,在这妖魔横行的百鬼乱夜里,他的背脊仿佛永远都是挺直的。 寒劲苍松一样挺秀的身材中,似是蕴含着坚韧难催的力量。 她眼眸一亮,原本只是望名而来的趣意,却不曾想,这高岭之上的仙人剑主,竟是生得这般好看。 光是远远看着,便能感受道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将她感染。 在这个诸仙殒灭的时代里,她瞧得多了那些仙风道骨的神仙为保住性命而褪去一身清华高傲,献媚软骨的模样瞧了分外到人胃口。 而眼前这位,纵使剑袍破旧,却洗得十分干净清爽,分明身在尘世,偏偏给她一种哪怕他落魄了,骨子里也合该仍是那高高在上,古朴端庄不可侵的神像。 女魅魔的轻笑声荡澈长夜,她的身影忽然消失。 在遥远的距离里,地面投映出一道缥缈虚幻的倩影,有着殷红如宝石般的血珠纷纷洒洒在地面间的白色花瓣里。 那本就生得妖异的花瓣吸收了她的鲜血后,沁润红染,更显妖艳猩娆。 一只纤美柔软的素手穿过他的发丝,暧昧缠绵地贴在了他的脸颊上,指尖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揩出了一道血色的红痕。 那是魅魔之血,生来含香,能够蛊惑出人心中最深的欲望。 她另一只手软若无骨地缠上了他的腰,从身后紧紧地将他抱住,在他侧耳呵气如兰道:“我原不知,扶夜仙君竟是生得这般好看,可真是叫我白活了这些岁月。” 他面色微冷,手中残剑带起千万道剑意,朝着身后激射而去。 女魅魔眉梢微挑,身体化为一片桃色迷雾,气息消失在了剑意之中。 下一刻,她又飘至了他的前方三步之遥里,尚在淌血的素手里却是多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剑袍。 他心中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的外袍被这女魔给解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不必劳烦仙君了 他平和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怒意,修道至今,他还从未被人这般轻浮无礼得对待过。 “仙君模样气质深得绯颜心意,特来以赠春风十里柔情,还望仙君莫要狠心拒绝妾身。” 她本就是六欲红尘中恣意一生的魅魔,见到心仪的猎物自然也就直白露骨的直接下手。 更莫说,她今夜就是冲着他来的。 虽说他灵根已残,分外可惜,但毕竟是天上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仙君。 这副仙人的身子不知沐过了怎样至纯的星辰日月。 若能一夜采补下来,她不难代替那位非烟前辈,成为新的六河之一。 万没想到今夜竟然招来这样一只女魔,他无语良久,对于她野心勃勃的求欢之言,他竟是认真对待回答“家中已有贤良妻室,怕是不能应姑娘之愿。” “姑娘?”原本一脸逗趣的魅魔绯颜面上一怔,对着称呼颇感怪异,但并不讨厌。 世人厌憎魅魔的生性放荡,多数人类正道之士无不鄙夷唾弃,自诩正人君子,多数以正邪人魔自古不两立挂在嘴边。 可待到无人时分,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却比魅魔还要无耻下流。 像他这般一本正经的回答拒绝,并非她是恶名昭著的魅魔,而只是因为他已有发妻这个简单的原因而已。 倒是一个不怎么惹人厌的仙君。 对于这样一个人,她自是也不愿在过多的虚与委蛇,便扔了手中的剑袍,缓步朝他行去,面上笑道“公子心中清明,并无邪念,妾身再搔首弄姿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绯颜无比坦诚道“不瞒公子,今夜我本就是冲着公子而来,如今魔界复兴,六河之一的魅魔非烟死于正魔大战之中,如今河位虚悬,若想传承我魅魔一脉不灭,唯有成为新的六河。 公子贵为仙君之体,虽说元阳已失,可这依旧改变不了公子是这天下最佳的修炼鼎炉,今日你愿也好,不愿也罢……” 她微微一笑,道“公子这副身子,绯颜是要定了。” 待在冰棺里的云容早已惊得下巴从膝盖上滑落。 方歌渔也简直没眼再看,虎落平阳被犬欺都没他惨。 他也是被这直白露骨的求欢之言逼得忍不住后退两步。 堂堂剑主紧张地捏起了手中残剑,手足无措地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竟是一下结巴了“你……你找错人了,我……我不懂男女之事,你……你不会觉得快活的。” 魅魔绯颜一下笑出声来,心道一个成亲千余年的男子,怎会不懂男女之事? 全是当他情急之下找的随口托词,便耐着心抚慰道“公子可真是一个好心人,妾身说了,今日前来可是来采补你的,公子却还忧心妾身的感受?未免有些多余。” 他面色微红,当即反驳道“我并非此意。” 女魅魔再次上前两步,态度无比诚恳认真“方才我摸公子脸颊甚烫,想来是连夜赶路染了风寒,像公子这般的贴心人,妾身自是不会多加为难……” 他听了这话,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赞姑娘你也是个贴心体面讲道理的好魔,同外头那些上来便生死相杀的妖魔比起来,可真是好说话千百倍。 谁知下头又来上这么一句。 她一脸笑眯眯,眼底染着几分热切的期待“所以今夜无需劳公子辛苦,妾身可以自己来动。” 他差点被这话气得一口血喷出来,气血翻腾下牵扯得旧伤还隐隐作痛。 这姑娘可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他正欲有所动作,这时却骇然发现脑袋隐隐发晕,身子似是后继无力般传来如潮水般不可席挡的虚弱绵软。 手中残剑无力松落,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不停。 他忍不住踉跄两步,脚底下如踩棉花般头重脚轻,身体不由自主地倾栽下去。 一阵香风袭来,那魅魔绯颜发出阵阵轻笑,将他身体稳稳抱在怀中。 看着他困惑不解的表情,绯颜不禁心头一痒,忍不住在他脸颊上香啄了一口“原来白驼山上的剑主大人是傻的吗?魅魔制服于人,用的可不全是武力。” 脸上染着淡红胭脂的他不由蹙眉看着地上染血花开的鲜红蔷薇,淡而绵长的靡丽花香,袭人灵魂。 他身体开始渐渐不妙的发烫,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是酥软无力的。 “这花……” 女魅魔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挑散他腰间的衣带,手掌覆在他光裸的侧腰上。 光从手感上而言,便感受到了他腰间肌肉削薄而紧致,覆在掌心里手感甚佳。 她笑道“这花名为英雄冢,女儿家的英雄冢,公子可还喜欢?” “还请姑娘自重。”他被这女魅魔上来就十分不老实的手摸得面色薄红,许是从未遭遇过此等境地,他此刻眼底的迷茫之意藏不住。 如今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里,莫说女子了,竟然连男子的处境都变得这般危险了吗? 刚欲抬手去推,身体却反倒被她轻轻一推。 花香四溢里,他被她压倒在了蔷薇花丛里。 云容早已从冰棺里站起身来,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凝严肃,不停用手将冰棺捶打得咚咚作响。 “你家娘子这可是着急生气了?像公子这般人物,她占了已有千年之余,公子又非女儿家,如今让妾身一试天剑风采又有何妨?大家同为女子,可莫要小心眼了去。” 绯颜长眸浅笑,柔软的娇躯轻若无骨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另一只手却如游鱼般一路滑游。 魅魔犹豫了微妙的片刻后,她咬着下唇,目光媚若滴水,白嫩的脸庞微微晕出一抹羞人的红意。 很是让卿卿惊喜呢。 云容敲击冰棺的声音愈发强烈了。 女魅魔身下的男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眶都被刺激发红了,被那英雄冢夺去的气力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反应极大地开始挣扎扭动,屈腿踢踹。 他咬牙怒道“手往哪放呢?!给我拿开!” 魅魔绯颜也未想到他反应如此大,若非早就知晓他成亲多年,还以为这位仙君是第一次呢。 见他中了英雄冢还能挣扎得如此厉害,她不由只好用自己的膝盖紧紧压着他的双腿。 然后屈指打了一个脆响,两条生着血色蔷薇的荆棘藤蔓将他两只手腕缠死,身下的仙君与待宰的鱼肉没有多大分别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夜魅厉鬼行 她温柔缠绵的动作里里又带着几分微妙的紧张生疏,再结合她那异常年轻貌美的脸,不难推测出这只女性魅魔尚未成年。 刚一成灵,入手的第一位猎物便是所有魅魔都梦寐以求的极品,她如何能够不欢喜兴奋。 魅魔行事,生性素来恣意放肆,越是这般无欲无求,高高在上的谪仙,便越能够勾起她们的亵玷之心。 “公子好生了不得的定力,我这英雄冢乃是红尘六欲中最厉害的情,寻常仙君哪怕是吸染了一星半点,都会沦陷其中。”她无不欣赏地娇笑道:“可公子偏偏就不为所动,岂不是辜负了卿卿苦心炼制的魅毒?” 身为仙君剑主,他还从未被女子这般毫不忌讳的狎昵过,刹那间他的面色被气得一阵青红交加,胸口重重起伏。 他闭上双眼,咬了咬牙,心中默念了一遍清心诀,被女魔压在身下这般捉弄,换做寻常心傲气高的仙君,怕是早已怒骂不绝了。 他却压着性子,耐心道:“男女之事,爱欲两者不可分,若有一人能真心得姑娘喜欢悦爱,方可情致两娆。 我与你不过陌路初逢,又怎可以轻易荒唐风流,姑娘意欲守护氏族生死存亡,此乃相守大道,还望勿由小径,轻贱了自己。” 女魅魔见他这般紧要关头了,竟然还一板一眼地说教,不由噗嗤一笑,道:“仙君是古板的老先生吗?我可是沉沦六欲的魅魔,与寻常女儿家自是不同,仙君却还反过来忧我自取轻贱。” 绯颜目光渐渐柔软:“仙君,你是个好人。” 她神色微染黯淡,语气似有遗憾:“只可惜,在当今这乱世之中,好人往往都是要受人欺辱的。” 正如眼下现在这般。 她轻叹一声,道:“仙君字字真诚,甚得我心,妾身怕再让你说下去真会心软就此放过了你,所以还是得委屈一下仙君了。” 说着,她解下腰间束带,鎏银般的神秘长裙顺着肩头滑落,透过凄冷的月光,清晰可见她那曲线玲珑白皙的动人娇躯。 他目光视线瞬间如被火舐一般飞快的移开,脸皮红得如滴血一般。 刚一偏开脑袋,他的唇齿间便勒覆上了一道柔软的衣带,紧紧打了个轻巧的结,这下连张口痛骂都是不能。 他身上的衣衫更是被这女魅魔扯得凌乱不堪,鼻息间竟是那危险暧昧的蔷薇花香,浓烈的气息熏得他意识阵阵发晕,什么自我解救的对策都难以思考出来。 这浓郁迷人的花香仿佛不仅是对他有效,在那暖蒸的花香雾气里,那女魅魔的眼波也愈发迷离放肆。 她俯身倾压,趴在他胸膛上轻轻吹气。 身下年轻俊美的仙君一脸抵触不喜的将脑袋半侧过去,严肃地紧闭双眸。 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真真是惹人生气。 魅魔绯颜一双柳眉竖起,也是逐渐失了耐心,索性大胆放肆起来。 玄霜冰棺的锤击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指甲用力划刮着冰面的尖锐刺耳声。 魅魔绯颜眸光清媚,侧眸媚眼看向云容:“又不知第四剑大人可有曾在仙君帐内身软成泥,骨化成酥过呢?” 棺中的第四剑云容,早已红了双眼,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从容镇定。 “仙君心清意正,不受英雄冢的欲望所扰,妾身十分佩服,可今夜妾身既已前来,自是准备万全,不会就这样空手而归。” 绯颜的指甲修的妖娆尖细,很符合她魅魔的身份气质,只是唯有尾指指甲,涂抹了一层魅惑猩红的豆蔻。 她轻叹一声,似是有些不忍道:“仙君不肯成全,妾身唯有用些不好的手段了,起初会有些疼楚不适,但稍后妾身定会叫仙君感到舒服的。” 纤细白嫩的尾指轻轻擦过他的脖子,轻轻刺入肌肤里。 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一阵惊悚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还未从有所反应,细微尖锐的刺痛便让他身体一麻,喉咙忍不住发出难抑的闷哼声。 滚烫噬人的毒侵入身体,不可控制,这一下,念再多遍的清心诀已是无用。 瞧着这一幕的方歌渔简直恨不得就此羞晕过去,她想要用双手捂脸,却发现这种意识侵入的状态下根本不能从她心愿,只得眼睁睁地继续看着。 她在心中不断大骂这魅魔无耻下流,卑鄙放荡。 可又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并非是她真的想看,而是她有些踹踹不安…… 为何眼下的剑主大人竟是与那夜她身边的小尸魔有着九分相似? 还有一分虽然不同。 可是……可是…… 她养的尸魔面首还只是一副少年的身子啊! 方歌渔心中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也终于隐隐意识到,她在观看这些回忆的时候,瞧着他与那第四剑还有魔君徒弟腻歪的时候为何会浑身不得滋味了。 原本只是置身事外,全当图一乐,若是有条件,方大小姐甚至还想点两碟瓜子儿几盘瓜果磕磕啃啃。 可是现在,她只想冲过去将那恬不知耻的女人撕成碎片拿去喂狗! 他娘的!老天爷是在同她开什么天大玩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 兴致正欢的女魅魔忽然轻咦一声,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将手掌贴在他腹间灵根损毁的创伤上,细细感应,眼底透出一抹精光来,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般。 这位地位非凡的尊贵仙君,竟然与那第四剑云容清清白白! 老天爷这是何等厚爱于她。 光是想想她将是第一个吃下那个传闻中高不可侵的扶夜仙君身子的魅魔,她便兴奋得不能自已。 啊,不好,光是想想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比起绯颜的欣喜若狂,剑主大人简直是快要被她逼疯了。 他对魅魔这种生灵算是彻底颠覆了认知。 他再也难持镇定平静,口中呜呜不止,催促着她赶紧走开。 可是绯颜光是摸腰摸肚子就激动得差点飞起,如何甘心就此放过他,她掀眸媚眼如丝地看了他一眼,觉得玩得也差不多了,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撑起身子,挺胸抬臀。 这时,林中掀起一阵阵蚀骨寒凉的阴风。 那片阴风里魔雾森然,将地上的丛丛叠花过境一卷,血色的蔷薇迷迭而枯,就仿佛被吸干精气一般灰败而落。 死寂冰冷的寒意如麻,仿佛那片无形的风中有着无数冰冷滑腻的毒蛇朝这边游来。 忽如其来的冰冷杀机让正在兴头上的绯颜浑身一僵,像是被冻住的鹌鹑,光裸背上肌肤瞬间爬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串串香 天穹覆乌云,月光寂灭里,有着鞋底捏碎枯叶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乌云天裂,一道惨淡冰冷的月光如洗,漫漫斜洒人间,照清一张冰冷含着煞气的绝美容颜。 她手中撑着一把金叶压花的罗伞,漆黑的君袍在枯萎的花瓣中滚滚拂动,身上坠着华美高贵的珠翠环绕。 衣摆处以金丝绣着千云万缕的山河日月,整个人被漆黑的夜色包裹,幽幽冷冷的,像是月光里游荡而来的孤魂野鬼。 此刻女魅魔绯颜的表情是真的像见了鬼。 身体僵停在那里,一时间坐也不是,起也不是,她面上的情欲红潮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惨白惨白。 她结结巴巴道:“君……君君君上,您怎么来了?” 女魔君身后的夜风萧萧,阴森异常,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绯颜身下衣衫凌乱难以蔽体的男子。 周身甚至都可以瞧见肉眼清晰可辨的黑色气场如妖魔般狂乱而扭曲,看着恐怖非常。 她脑袋微微一歪,深青色的发丝从肩头倾斜落下,飘舞的没一根发丝都是森森然的味道。 魔君漆黑的眸子异常青苍空洞,声音都是麻木不仁的:“你身下压着的那个男人,是本座的师尊,你这小魔觉得,本座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落在她脚边的那盏琉璃青灯噗地一声轻响就烈烈燃烧了起来,幽森的火焰宛若地狱升上来的鬼火。 “自不量力的小魔,这是想成为本座的师娘不成?”说到这里,女魔君那美异绝伦的脸上已经蒙上了病态萧瑟的青灰,地狱厉鬼也没她此刻神情来的骇然惊悚。 饶是并不存在这个世界的方歌渔都感到了一阵头皮发紧,骨头发寒。 而听到阿娆声音的剑主,更是羞耻难当。 如此尴尬耻辱的场面被他那一手养大的逆徒观得一清二楚,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初次下山想借这位仙君大人渡了这次成人礼的小魅魔被那君威魔压震慑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身体瑟瑟发抖,眼泪都被憋了出来,两腿发软道:“不不不,就是借绯颜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如此妄念,我……我只是……我只是见扶夜仙君容貌俊美,求一夕欢愉……” 步步逼来的身影忽然一顿,女魔君睁着一双无神空苍的眸子看着她不断打着摆子的双腿,怕极她脚下一滑,就这么直接坐了下去。 她微歪的脑袋越歪越厉害,脚下大地四分五裂的崩开,面上表情是漠然的,嘴上却是呵呵冷笑一声:“他是本座的师尊,也是你能肖想的!” 话音刚落,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几根尖锐的土刺破地而起,斜斜将绯颜的身体高高贯穿挑起,像是挂咸鱼一般挂在了半空上。 绯颜身体巨疼,但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再次惹怒了她。 要命! 早就知晓这魔君性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生杀皆在一念之间。 可谁能想到,在这千山万水之遥里,远离天玺白驼山的荒僻树林里还能遇上这么一位。 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一个让魔君恨之入骨,不惜颠覆苍生的人,即便是她师尊,那估摸着也只有仇恨了,师徒之名形同虚设,怕是也早已在这场正魔大战中消磨殆尽了。 即便是她偷吃两口,这山高皇帝远的,魔君陛下也无心去管不是? 若她真在意她家师尊,又怎会放任这一路上那些妖魔的欺压暗算? 如今她杀伐之刃都没亮,就想同他好生亲热亲热也不算过分吧。 怎地就将魔君这般恐怖的存在给引来了,还二话没说就将她串成了签子。 感情这一路上,您都黏在他屁股后头呢? 虽然满心腹诽,可命在顷刻之间,魅魔绯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听着那沙沙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阿娆来到那片花丛旁,伸手一挥,便散去捆缚在他双腕间的荆棘藤蔓。 “师尊,这场赌约,可是认输了?” 他不语,偏头将视线埋入花丛里,看不清他此刻眼底是愤怒还是屈辱。 见他这副惨淡模样,她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忍与心疼还是留给了他。 阿娆在他身侧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替他解了勒在唇齿间的发带,心疼地摩挲着他腕间被荆疼勒出的红痕。 她柔声道:“师尊,你便服一回软,认一次输,就当让让徒儿,以后我还像从前那般好好孝敬你,好不好?” 她好像怕吓到他,轻声道:“师尊,那日我说让你奉我为主的话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 他自然明白这服软认输的意味着什么,要他就此抛下自己的发妻,去求存苟活,他宁可就在这里让那魅魔采补了去。 刺入他身体里的魅毒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摧毁着他的身体与意志,方才被那女魅魔轻蹭撩拨时还尚且能够得以舒缓。 如今停了下来,他虽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身体里烧起的那股热火却怎么也灭不下去,浑身上下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噬咬。 他怕自己败给魅毒那炽烈的欲望,怕克制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魅魔一族的毒竟是这般可怕的烧人心智。 他根本就不敢去看阿娆的眼睛,更没有勇气去抬手指在自己徒儿面前姿态狼狈地去拾衣裳一点点穿好。 阿娆看着他衣衫敞开的胸膛上汗水津津,又轻声问道:“师尊很难受吗,要不要徒儿帮您……” 她皙白的手掌毫无避讳地就这么探了过去,仿佛为他这么做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当她指尖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宛若被毒蛇咬中一般,头猛地就扭了过来,目光湿红地狠狠瞪了她一眼:“我需要你帮什么?!手往那伸呢?!” 阿娆似被这凶狠的眼神给吓到,手连忙缩了回来。 但很快又意识到,如今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早已今非昔比,她已经成了天上天下唯一的至尊,为何还要怕他。 “师尊的身子染了魅魔的气息,我替师尊擦擦。”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取出软帕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飞快的将他身体擦拭干净,然后漠然无情地打出一团火来,将那软帕烧得干干净净。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逆徒混账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觉得方才发生地一切简直就像是假的一样。 他那敬他爱他重他尊他又恨他的徒儿,被他一手养到大的徒儿! 怎会做出此等忌讳举动来。 如果说魅魔意在求欢采补,他还好想一点,可是阿娆她……她又为何胆敢如此。 一张俊脸顿时涨的通红,他挣扎起身,绵软歪着身体就要去捡自己的衣物。 此刻除了羞耻心中又平添了一种罪恶的情绪,他低声怒斥道:“女孩子家,不知羞耻!” 本应冠在女魅魔脑袋上的‘不知羞耻’一下子就扣在魔君头上了,这令人怀念的教育口吻,诚然是平日里那个恼羞成怒的师尊无疑了。 阿娆眸色一深,面上伪装出来的乖巧顿时凝固破裂,她冷冷一笑,心中分外不平衡。 “在师尊心中,我比不上云容也罢,如今就连一个陌路小魔都可以比我更亲近师尊了,她脏了师尊的身子,不见您生她气,如今我替师尊擦擦,便是不知羞耻了?” 这无理取闹不讲道理的言论让他怒火难止,一句话便这么脱口而出了:“你与她能一样吗?!” 阿娆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瞬间被掀揭而起,她的目光幽邃而危险。 不等他穿起衣物,毫无征兆的伸出双手狠狠揽紧他的腰将她揉进怀中,生得小巧尖锐的虎牙一口咬在他发烫的耳垂上,声音近乎阴冷偏执。 “为何不一样!凭什么不一样!一个小魔能碰的,我便是碰不得了吗!” 被魅毒浸染的身体莫约是承受不住她给他带来的刺激与愤怒,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给这逆徒孽障揉碎了去。 耳垂被她含咬得无比生疼,他更是气得胸口沸腾:“放肆!要发疯去别处!莫来招惹我!” 阿娆呼吸滚烫,神色却是痴迷:“发疯?师尊觉得我这是在发疯?你究竟还要天真到什么地步。” 她抓住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心口处,那里的心跳在强烈炽热地疯狂震动:“是我是疯了,疯得无可救药,哪怕知晓了你纵容云容设计杀我生母,我仍旧无法放开你!你独独不该在我心上,又退我千万丈!” 他浑身一震,胸膛里仿佛有着什么东西炸开一般,又闷又疼,他震惊喃喃:“什么……云容设计,杀你生母,这……”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的唇便被阿娆狠狠堵住。 心中掀起的惊澜尚未平复,再度掀起一道万仞凶澜,他整个人全无心里准备的被高抛而起,久久不能落下。 他睁大眼睛,所有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掌心下的心跳声无疑是疯狂地,悸动地…… 他忽然感到十分的不安,想要抽回手掌,却被她死死摁压在怀里。 她微喘着慢慢松开他的唇,抬起那双漆黑的眼,深深定定地看着他道:“师尊,你可知晓,不论我登临怎样的巅峰,哪怕成为六界主宰,只要有你在,我一身傲气,都会输你。” “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尊,而是我想要你!” “是那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同人分享的想要,是无时无刻都想看见你的想要,是望与你融为一体的想要。” 她握住他手腕的手蓦然收紧了些,眸子黑得有些可怕:“师尊,我可以同她不一样,因为我不会采补你。” “师尊,我也可以同她一样,因为我是真的贪图你的一切,自然也就包括你的这副身子。” 师尊大人震惊喃喃:“你是我徒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他生出这种逾越之情来。 仿佛看懂了他眼底震惊的意思,阿娆面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师尊,你碰到徒儿了。” 他先是一怔,很快那张俊美的脸庞青红之色瞬息万变。 忽然间,身体一阵天旋地转,他又被人压在了身下。 这一次欺压他的人,是那胆大包天的逆徒。 而逆徒的手也顺其自然地摸了上来。 师徒这一层背德的关系却是让他头皮发麻。 他试图将手臂抬高去推开阿娆,可英雄冢的药性越来越强,整条手臂都是酥软无力的。 他只好用手臂挡住自己脸上的狼狈,唇齿颤抖紧咬,竭力去忍耐这羞耻的感受。 他的身体越来越难受,风寒给他带来的高热让他昏昏沉沉。 这时,衣袍间的坠玉轻响,脱去衣袍的声音在夜下无比清晰。 很快,阿娆那具柔软而神秘的身躯覆了上来。 不同于魔君的强势,她的身体有种纤薄易碎的美,掩在肌肤宛若玉石雕琢,没有一丝瑕疵,所有美丽而神秘的气息都藏在光影里,干净又不失妖异。 方歌渔心道这是什么乱魔之夜,打发走了一个竟然又来一个,她简直不忍去看云容此刻的表情了。 瞧,这便是新婚之夜,偷懒随意,放着正事不干,去讨论什么剑道的下场。 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夫君的天剑都要给这些女魔头给磨平了锋芒去。 虽说这两魔做事都不地道,可这云容却也是实打实的不争气。 几缕湿润的长发贴在魔君瓷白圆润的香肩上。 撑在师尊胸膛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纵然他对她只有师徒之情,也知晓她性子叛逆可恶,但不得不说她低咬下唇,含疼蹙眉的模样分外妖娆含具风情。 侧跪在他腿间两侧的玉色小趾蜷缩,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蜷起了爪子。 阿娆喉间轻轻逸出一抹低吟的喘,她眼底一派暗夜迷离,似梦非梦般的恍惚着伸手去摸他的脸。 她忽然有些开始害怕了。 原来师徒之间的双修,会好疼好疼的。 他看出了她眼底的怵怕之意,心头一松,也不知眼下算不算失了纲常,他蹙眉道:“阿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阿娆眼底的茫然之色一点一点地散去,她脑袋一歪,忽然笑了。 撑在他胸膛上的手缓缓滑开,她的指尖停留在了师尊胸口上,她的手指纤长漂亮,指甲也是修的圆润干净,淡淡樱粉色的指甲在此刻却是透着几分暧昧。 薄薄地汗覆了他全身,男子乌黑而凌乱的长发,千丝万缕,陈铺在他被汗水打湿的身体间。 少去了惯有的温润以内敛的锋芒,躺在身下的师尊满身都是被欺负摧折出来的破绽。 (长夜行书友群:917572815)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百里名安字藏剑 见他这般模样,阿娆眼底寂冷荒芜的深色开始变得愈发迷离而危险了。 她呼吸渐重,低声道“师尊又误会了,阿娆这可不是赌气,我已经忍耐得足够久了,并非一朝一夕的冲动,而是长长久久对师尊的依恋已经万法无用,天地无解。” 她就像是一张布满妖娆危险的藤,不给他一丝退路地将他缠紧“我并非六欲清明的神明。” 她忽然伸手将他手掌压在他脸颊一侧的花丛里,十指缠扣,深夜色的眼瞳里写满了令人心惊的情浓色彩。 她无比认真,纵然害怕也毫无回旋之地的说道“师尊。” “我想要你。” “现在就要。” “一刻也不想等了。” 她将他身子缠绕得那么紧,就像是无法离水的鱼,想要将他吞噬的意志是那般坚决,引人发慌。 怎么会这样? 他茫然地睁大双眼,已是说不出话来。 而阿娆也不打算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事已至此,她不想再循循渐进地温水煮青蛙。 她一向都是偏执疯狂的,既然对于吃掉师尊这件事,她是害怕而期待的。 那不如直接贯彻到底,不留余地。 远山吹来得风,让林木萧瑟尽伏,乱夜之中有树影如冤魂晃动,一直平静苍败的天穹仿佛发出最后垂死的愤怒之音,一时间电闪雷鸣,怒雷撕开长夜。 乌云垂顶,闪电轰鸣,曾经陨落暗灭的星辰齐齐闪烁发光,奔腾汹涌的星河如银龙悬天,无声怒斥着这位末代魔尊的大不敬行为。 她是魔界之君。 他是天界之神。 她是徒儿。 他为尊师。 生死难改的那一层关系,便被她这么亲手残忍撕开。 他茫然地睁大双眸,看着万星亮起,复而无力垂灭的天空,心中执受的东西仿佛也随之空灭了。 不该是这样的…… “师尊,我喜欢你。”她喜欢师尊的体温。 她得到了师尊宝贵的第一次。 她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真实地将他拥有。 她是一个魔头,擅自做主亵渎了天人谪仙般的师尊,心中甚是愧疚。 可是怎么办。 她还想要继续弄脏他,将他的身体,灵魂,都尽数落下她的痕迹! 她知道这是一份病态偏执的爱,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可她还是想里里外外得将师尊彻底品尝一遍,哪怕是血腥的,凋零的,残酷的,也能让她喜欢极了。 方歌渔瞧着那冰棺里的正宫娘娘,云容的脸色已经是说不出的可怕冰冷了。 她从未见过那位逍遥如鹤,望之如云的剑痴姑娘目光也能凌厉如刀至此。 漂亮的眼珠子都瞪红了。 看样子,她若是能够出来,怕是第一时间就要将那逆徒给凌迟了先! 方歌渔的心很累,也觉得这样的云容很可怜。 这情窍刚刚初开,夫君便是别人的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娆对那目光熟视无睹,将双手攀附上了他的脖子,看着师尊浓墨般绘出来的睫羽深阖,簌簌颤抖着,她在他耳侧轻声道“师尊这般忍着,就不难受吗?” 他紧闭的面容又被她这无耻的调戏慢慢爬上一层红色。 她面上尽是得逞的笑容,笑得不再像是那个暴戾的魔君,反而更像是一只偷腥的小猫儿,声音软软“师尊,很疼啊。” 他终于忍受不了她的越来越放肆的言语,睁开眼睛瞪着她,呼吸却是紊乱的,耳朵红得不像样“疼的话,那就自己滚下去!” 阿娆轻轻一笑,去咬住他的耳垂,端得一手好泼皮无赖“不下去,师尊染了风寒,不动便不动吧,阿娆给你暖暖身子。” 他仿佛彻底被这逆徒簒紧在了手心里,这种感觉无比刺激又难熬。 阿娆青丝乱舞,长眸深眯,他的表情似是取悦到了她,精致妖娆的面容里透出一抹澹澹绯红。 夜下,回响清歌。 时而玩转,时而高亢。 他的世界被倾覆得天昏地暗,逆徒柔若无骨的身子明明不重,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满身都缠绕着她馥郁幽香的气息。 阿娆的身体沁出一层薄汗,细小的汗珠顺着他的鼻尖落了下来,纤细滑腻的收紧,坐在了他腰间声音似吟似泣“师娘,你夫君好棒。” 隔着一层厚重冰棺的云容面色惨白,神崩。 十指都在厚重的冰面上划出几道浅淡的白痕,她只觉眼前一片忽明忽暗,心脏一阵剧烈的窒闷,一口气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一张口,吐出来的却是止不住的猩红,星星点点铺洒在霜冰上。 一股难以明喻的剧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一刻,她仿佛听到自己千年不灭的剑心竟是开始寸寸崩塌。 云容仿佛有着惶然的失神,脸上透出一股痛楚的神色,秀眉紧蹙,接着她以手掌缓缓拽紧心口,唇齿间尽是腥甜。 她的剑心通明,碎了。 平日里作风严谨,常年深山独修的剑主大人今日苦受的刺激可真是一重皆一重,十分厌恶这种身体被掌控的感觉,灭顶的羞耻心快要将他淹没。 他被刺激得牙齿都在咯咯打颤,些怒其不争她的自甘堕落“孽障!谁教你的这些混话!唔……孽徒!” 他正怒斥着,余光却瞥见一抹血光,心中忽然一寒,朝云容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猩红血色里,是云容那张惨白悲伤的容颜。 她眸子里的星光,已经黯淡了。 “师姐……”他手掌虚虚地朝她那个方向伸展握去,又反应过来他此刻模样是何等狼狈不堪,抬起来的手又无力地倒回了花丛里,他眼眸发红“别看了,师姐……” “不要看了……” 云容很听话红着眼睛地慢慢蹲了下去,将面容埋进双膝里,囚蹲在一方狭小的世界里。 果然,在这个末日天崩的世界里,神明也在劫难逃。 他眼睛都熬红了,手掌在尖锐的荆棘倒刺上狠狠一划,血珠乱洒,疼痛让他手臂恢复了几分力气,猛地抱住阿娆柔腻的腰,报复般的一口咬在她雪润的香肩,鲜血溢淌,喘息说道“别动,感觉……太奇怪了,好难受……你别动了。” 阿娆十分惊喜这份主动亲密的拥抱,她在他耳边轻呢“藏剑……”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千重塔 天玺剑主,少年授表字,名安,字藏剑。 只是这藏剑之名,唯有身边极为亲密的人在私下场合才会唤上一两次。 神灵与魔君的气息在空气里勾缠交结着。 良久,紧紧抱住她腰身的双臂慢慢松开,他问:“你满意了吗?” 阿娆缓缓撑起身体,蹙眉揉腰。 好像……疯过头了。 “自甘堕落,作践自己,我教你的东西是都学进狗肚子里了吗?!” “自甘堕落?”她摸了摸分外温暖充实的小腹,面上没心没肺地笑着:“师尊怎么觉得我是在作践自己而得偿所愿呢,云容她自己不知珍惜的宝物,我提前替她取了又有什么不对?” 说着,她神情微黯,垂下了头:“我知晓师尊今夜是不情愿的,若非那魅魔做了好事,师尊的清心诀就已经叫我无计可施了,可我不后悔。”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低声道:“阿娆,你过来。” 阿娆一怔,慢慢凑了过去:“师尊?” 他扯过一件衣衫,撕下一截干净的衣布,递给她:“我有话同你说。” 阿娆不情愿地又退了回去:“我不要!这是师尊留给我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又说了一遍:“过来。” 名字他此刻修为尽丧,对她而言毫无威胁能力,可阿娆仍是忍不住冒了一下鸡皮疙瘩,还是慢慢蹭了过去,低头道:“我就不……” 他简直要被她气得鼻子歪了去:“你还打算一辈子不洗澡了吗?”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听不太清楚。 他忽然问道:“为何你从来都不说?” 阿娆道:“说了师尊便会接受吗?从今日你的种种反抗与排斥,显然不会,师尊,如果我猜得不错地话,当初若是叫师尊知晓了阿娆的心意,你必然会及时止损,将我推得远远,送去中幽给你娘亲照看了吧。” 她忽然一笑,笑容有些卑微可怜:“可是你瞧,我小心翼翼地藏好那份情,不仅在师尊身边同经了千年岁月,如今的师尊,更是我的人了。我得到的,远比云容多,不是吗?” 她知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只有欲没有情的两副身子再怎么滚烫的纠缠,分开后还是会各自冷却。 她的师尊有着让人切齿的冷静与理智,这荒唐一夜,纵然她格外珍惜,却也不过黄粱一梦,各自疏远。 他一时无言,良久,他才垂眸道:“阿娆,不应该是这样的……” “师尊究竟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她在师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悲伤:“如果说一切误会源自于你觉得是云容害你娘亲的话,我……” 她眼底讥讽,忽然笑着打断道:“师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继续包庇她吗?” 他抿了抿唇,那双藏了许多心事的眼睛被睫羽覆落遮掩,声音也随之冷了几分:“行所无愧,何来包庇之说。” “好一个行所无愧!”阿娆眼眸里欢愉的红晕尚未褪去,便已透出了三分恨意的森冷:“当初师尊可记得答应了阿娆,愿意给我三日时间自证清白?” 他说:“如果早知晓你去寻蜀辞,我不会容你这三日时间。” 阿娆冷笑:“时隔千年,师尊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说到底,师尊就是觉得我前往泰器山的目的不纯!觉得我是为了唤醒一河蜀辞,助我复活六河,稳固魔界疆土。 可是师尊是怎样的君子圣人啊,在无确凿证据下,你怎会因为这些流言猜忌与我断绝师徒关系,你一面许我三日之承诺,一面又坐视那些弟子将我生母接触禁锢放出。” 她悲惨一笑,道:“我可真傻,悟了千年再知晓,原来在师尊眼中,我终究还是与你的人间风雨所不容,我骨子里的魔血在你眼中是洗不净的污痕。” “其实师尊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的,只要师尊你说一句,说一句阿娆这里不需要你,我便会乖乖藏好,不会叫旁人发现丢你颜面。” “可是你为什么要试探我!分明不信我又为何要宽限我那三日时间!你说我娘的死与云容无关!可为何我娘的遗体上会有天玺御魔术的痕迹? 究竟是何人操控了她的意识来我身边,任我杀灭?!师尊你告诉我!整个天玺上下,只有两人有资格习得天玺禁术!师尊杀人素来光明正大,不是云容还能是谁?!” 说到这里,她笑容尽敛,眼底的情欲爱恋消退得干干净净,声音森冷如夜下厉鬼,目露寒光恨意。 默默听着这一切的他浑身一震,不知是心神过于震惊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手掌不自觉地捂紧心口,面色苍白缀满汗珠。 他目光深处似有隐忍难熬的痛苦,只可惜谈及往事的阿娆情绪有些失控,并未察觉。 他苍白的嘴唇轻动,声音沙哑道:“你既然知晓我杀人光明正大,何以就认为我会允许云容这般行事?” 她目光冰冷,偏执阴狠:“伏魔大战在即,我遭受所有人的怀疑质疑,唯有让我娘死在我的手中,这才是最快稳定人心的方法,云容一生忠于手中之剑,她是天玺的剑,你为宗主,她自会不惜手段地为你排忧解难。” “她素来无心无情,死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魔头,对于她而言,很容易种下那天玺御魔咒吧?” 他心口下藏着的暗伤又开始疼了,他死死压眉,声音冷得可:“这些话都是谁同你说的?” 阿娆面色一怔,随即也冷了脸道:“谁说的重要吗?师尊素来尊敬死者,若是不知云容所作所为,为何又要在我娘死后,将她遗体以天雷轰散,难道不正是怕我发现云容的术法痕迹吗?” 他那张苍白清瘦的脸已经冷如玉石般,深邃的眼睛看起来又黑又冷,仿佛承载了许多交杂错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被仇恨折磨支配得面目全非的徒儿,启唇说道:“师姐并非无情,当她过于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其他方面,她只是……会对于自己喜爱之物格外认真用心。” “阿娆,你的怀疑与猜忌,不是你毁她伤她的理由,有些事情,错了便是错了。” 阿娆当真是厌极了他这副冷静无心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的事他都能参透明白。 他凭什么觉得站在黑暗中的人应当仰望光明,而光明中的人就可以漠视黑暗。 “师尊,你又知道什么?”她闭上眼睛,声音颓然。 一个整日与光明常伴的人,只能够看到阳光带来的灿烂花香,如何能够知晓那灿烂底下浓郁的黑暗与糜烂。 他神色茫然,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我又……知道什么?” 阿娆看见他神情有些莫名惨淡,又道:“师尊如今再来解释这些,又有何用,当初在泰器山,师尊又何曾给过我辩解的机会?” “在知晓我是魔君后,你不也毫不犹豫地将我打入镇魔塔内。” “这一千年,我日日盼着师尊能够来瞧我一眼,哪怕一眼,我也心甘情愿受了这一切我不该受的苦难。” “可是师尊就好像忘了我一般,我在塔内与那些妖魔为伍,在你们世人眼中,那千重宝塔是你们仙界无上的成就,不可撼动的神圣至宝,可是于我而言……” “千重之塔,便是千重地狱!” “一狱百年啊师尊,我熬过了一重又一重,可还是不见你,纵然我是魔,我也希望……有人能够来疼疼我啊。” 她惨然一笑,道:“算了,同师尊说了这么多,在师尊眼中,我便就是那个屠了苍生罪无可赦的大魔头,若是你有能力,必然还是会亲手伏魔,斩于剑下。” 他神态渐冷,虽然对她说的这些往事,虽心有所触,但那双眼睛仍是黑白分明,对错擅辨的:“你说的不错,过往身苦,也改变不了你双手沾满鲜血酿下大错的事实,若我有力,必不容你。” “不容我?师尊你如何不容我,今日这场赌约你已经输了,你是我的,云容的命也是我的。” 他怒火中烧:“无稽之谈!” “师尊难不成还想真叫那女魔采补了去?”阿娆长眸危险眯起。 他脸色铁青似是想起了方才发生的种种,心中无比抵触排斥:“纵是被魅魔采补,也好过受你肆意欺辱!”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竟是真觉得比起她来,宁觉得那魅魔的身子更易接受些,阿娆勃然大怒,妒火中烧:“师尊既然这么想,那今日徒儿不欺师欺个痛快,还真是对不住你的这份厌恶之情了!” “你敢!” “天真!” 阿娆捏起他的下巴重重地堵住师尊的呼吸。 他扬起手掌便欲要一巴掌扇在这混账的脸上,但手掌抬起后便僵住了,他偏头躲开她的亲吻,气得胸膛起伏,目光狠厉厌恶:“滚开!” 阿娆一下就被他目光里的厌恶情绪给刺到,这是她头一次在师尊眼中见到怎的情绪,心神震动下,眉间的火焰魔纹都现了出来。 最终,她还是慢慢放开他,声音苍凉得有些吓人:“好,我不碰师尊,可若是师尊今日还想持续这场赌约保护云容的话,你便自己来如何?” 听了这话,他语气都森然了起来:“逆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疯了! 彻底疯了! 他究竟养成了一只怎样的恶魔!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天已亮 “师尊对于一只路野边的小魔都可以随便接受,既然徒儿这般入不了你的眼,那我只好一点一点将你的自尊心亲手敲碎了去。 如果一个云容不够的话,我再加上着天下苍生那些得以苟活的人类性命如何? 一夜过后,我便平了这群魔祸世的现象,允许人类开邦立国,恩准修士修行道法,恢复人间灵脉天泉,不再乱行杀戮。” 她心中有些空茫,明知这样会永远的失去他,但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 或许她知晓,他本就不是她的,既然在他生命中她可有可无,那就干脆让他毕生难忘今夜耻辱。 毕竟恨往往都比爱来得更加持久。 留不住的东西,那便彻底弄脏吧,总比干净给了别人要好。 果然,他眼底的厌恶、失望之色越来越浓:“你除了威胁以外,就不会别的了吗?” “用别的手段,师尊便会妥协?” 他沉默下来,没有再与她做口舌之争,他闭上眼睛,睫羽颤抖,竭力压下心中难以平复的骇浪。 他心中并未有过多的纠结与挣扎,他那善于自我检讨的性子认为,阿娆今日会变成这副模样,与他这个当师尊的有着不可洗清的关系。 是他做得不够好,是他不知如何为人师表,将她溺杀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心中一片渺茫,甚至有些绝望,但面上还是平静得近乎无情,道:“今夜一过,你莫要再喊我师尊了。” 阿娆瞳孔收缩了一下,目光异样一瞬,随即唇角勾起:“师尊与我做不了陌路人。” 他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阿娆并不妥协:“师尊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闭上眼睛:“那便以后,我不再应你之唤。” “师尊……” 阿娆肩头被起身的他推到在地,月光下,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发丝洒落在她脸颊侧畔,声音如冰湖般冷冽刺骨。 “你要的,我给你。希望魔君陛下承诺我的事,你莫要忘了,今夜一别纵是我无用死在了这条道路上,你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阿娆手指篡紧,心口裂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零落在四野的衣衫已经没有在拾起的必要。 荆棘丛林的花瓣轻摇乱颤。 阿娆神色迷离的睁开眼睛,月光倾洒下,她看着男人俊美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薄红,那双眼睛里在懊悔,在不甘。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去抱他给予安慰与鼓励。 谁知她刚一坐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被他推倒下去。 “躺好,别说话,不要动。” 他沉沉的瞳仁早已湿润,他喘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要什么,都给你了便是。” 阿娆微睁眼眸,正准备开口说话,师尊便吻住了她娇艳欲滴的唇。 她震惊他的主动,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欣喜欢愉,她情不自禁地撬开师尊生涩的唇,小心偷取。 立刻间,她感受到他身体微僵,眼睛色泽变得深楚危险。 阿娆有些怕他这副模样,只好怯怯地退回来。 谁知在这时候,师尊忽然摁住她的脑袋,带着不容置疑地霸道反吻了上来。 亲完以后,他唇艳丽通红,格外诱人,她忍不住还想继续亲。 看出她眼底渴望的师尊问道:“喜欢吗?” 她痴痴点头。 “还想要?” 她继续点头。 他动作止了,手掌覆在阿娆的身体上,她心跳声非常快,但声音却很冷静:“可是我不喜欢这里,换一个地方,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不想云容看见,听见。 如果一开始便提出这个要求,以逆徒变态霸道的性子必然不会答应。 他只好步步为诱,以退为进。 果然,阿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林间更深处。 阿娆躺在荒石间,忽然轻笑道起来。 “师尊藏剑数千年,这会儿可是让阿娆藏了一回剑。” 就连姓名都被她用如此羞耻的理由给弄污了去,最后一根隐忍的弦终于崩裂。 阿娆见识到了动怒的师尊其实是很恐怖的。 魔君开始很没尊严的哭喊求饶。 他薄薄的长唇一叩一起,无不认真道:“说好一夜便是一夜,从小我便教育过你,自己种下的因,自己来尝这份恶果,不该惹的东西,你惹了,将我惹怒了,所以即便是疼也要给我哭着挨过今晚。” “我说了,你要的我都给,要不起也得给我受着。” “呜呜呜……师尊,不藏剑了,我不藏剑了,求求你……我知道错了。” 对于他而言,如果可以,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教育徒儿,让她认错。 听那魔君陛下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饶声,见她被毫无修为的师尊制得服服帖帖,方歌渔直呼解气,心中郁结顿时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爽完半晌,方大小姐陡然反应过来,她在这乐呵个什么劲? 冬去春来,潦收野水净,云阵布重阴。 西来一夜惊风雨,满地残红染枯寒。 肩上蝶,雪满簪,簌簌寒砧振衣乱。 风清无言,星辰藏云而不见,东有一轮青苍灰日,颓上山头。 烫金边镶翠玉的玄黑君袍拢在魔君阿娆的身上,衣带早不知仍在了哪方丛林深处,所以庄重华美的君袍有些松垮凌乱,她扶腰撑树,面色苍白,唇却嫣红,一双精致漂亮的双眼下覆着倦怠的青黑眼袋。 纵欲过度的魔君大人隐有后怕的看着林中深处换一身素色青衣的百里安。 他正依着一棵老树,用帕子细细擦拭净手,林间落下的凄冷阳光被他身上青衣拓成一抹凉冷的光晕。 若非他眼梢残红湿意未散得干净,阿娆真的难以将眼前这个人昨夜是属于她的。 他抬眸看她时,目光真真是与看陌路无异了。 “天已亮。” 阿娆嗯了一声,眼中的疯意与偏执都已小心藏好。 从这一日起,他再未喊她阿娆。 她也不再唤他师尊。 他这一生的记忆,宛若风吹雪散,漫漫飘零,谁也不知哪一天雪花融化,消逝于尘世之间。 零星的记忆碎片被打散凌乱。 昆仑净墟,山海境,还有无数个小世界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纷纷闪过。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找了你好久 最后,她看到了一片仿佛被血染红的世界,天在落坠,地在崩塌,可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很奇异的死寂里。 没有人声兽鸣,世界在真正的毁灭。 万里山河仿佛被一把巨剑平削斩过,天空裂火,大地淌河,整个世界流火无数,世界裂开的碎片在飓风中爆炸,血红的天空都因为破裂而变得晦暗起来。 她忽然在这个破灭的世界里,看到了一把剑,剑锋垂落着异样鲜红的血。 曾为世界之主的魔君阿娆躺在剑下血泊之中,阖目生死不知。 握着那把剑的人,忽然抬手摘了一颗星辰,他将那星辰扔入大地长海里,于是,河水开始燃烧,从人间的尽头一直燃烧至深渊魔界的尽头。 他扔了手中的剑,俯身抱起魔君,纵身一跃,身入长海。 世界熬焚,不知年岁,有应龙展翼东飞而来,白龙沉海,撞开了隐秘在禁忌里的青铜门,焚烧的烈焰火海纷纷灌入门内世界里。 死寂破碎的末世里,再无任何生命的气息。 但是方歌渔却透过岁月,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里有着一种超越自然法则的力量在逐渐成型。 破碎的山河在这股力量里开始修复…… 不对,不是修复。 而是重塑。 岁月时间在逆行,人间有四季良辰,春夏秋冬。 可在方歌渔眼中,却是冬秋夏春,雨逆苍穹。 最后画面回溯定格在天玺剑宗,白驼山上,新儿落地,呱呱而鸣。年轻的剑主百里羽握着妻子嬴姬的手,双眸微湿地看着襁褓中的幼婴,轻声道:“君子居安以俟命,当如藏剑淡泊亦无言。” “日后,便唤你百里安,字藏剑吧。” 婴孩的眉心,有着一片斑驳的星辰破碎成灭。 新的故事结束。 旧的光阴重启。 耳边的兵荒马乱如风曳蒲英般散去,龙焰翻滚的声音翻覆而来,方歌渔一直下意识挣扎反抗那骸骨里凶魔侵蚀灵台的动作逐渐放弃。 一瞬间,仿佛经历了千般岁月,灵魂被缚上了枷锁。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骷髅骨头,两眼漆黑的空洞诉说着历史的沧桑斑驳。 这具骸骨里的灵魂是枯寂不存的,可是一直藏于少女体内的那道灵魂却宛若受到了颠覆性的共鸣。 这般轻易地就打破了少女十六年间固若金汤的坚守。 她的道心出现了一道破绽裂痕。 十方剑大绽幽光,其中一束光辉趁着她意识还残留于未来,趁虚而入钻进了方歌渔的眉心之中,污浊的邪意侵入少女纯洁的神府之中,留下了一个黑种斑痕。 方歌渔颅内剧烈刺痛。 她抬起指尖,茫然的接住面颊上的一抹泪痕。 心中一片空茫,那混乱久远的记忆,被她在短短一瞬里,整理有序,然后无比清晰地得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漆黑的魔纹不知何时开始在她身上蔓延,眉心裂出一道纤细如线的朱砂邪红。 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被恶魔污染的少女。 一双漆黑的瞳眸深处,慢慢渗透出一抹不祥的金意来。 十方剑在她手中逐渐敛了剑气,却也变得更加可怕。 被那邪神灵魂主宰着的负面情绪如春生的种子般,在心中疯狂滋生。 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握住,生死不由己。 方歌渔漠然提剑,将尸骸背负在身后,抬步前行,度过了那层浅浅的结界。 她漫步于烈火炎浆之中,因为这具尸骨,那些折磨了她千百次的烈火竟然好似有灵般唯恐毁去了什么重要之物。 竟然自觉一路徐徐分开,让出一条干净的路来。 火舌不敢再舔舐少女柔软的肌肤,大蛇腹内狂暴的呼吸也变得极为清浅小心。 方歌渔提起了十方剑,目光漠然,眉心如蕊般的红痕邪意至深。 戾气深重的十方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大蛇斩杀,破开一片新的天地。 龙战于野,退海成蛇。 与其像个怪物一样活着,荒守枯骨,不如我来亲手送你解脱! 神府之中的那一点斑痕像是毒汁一般快速蔓延,如黑夜降临一般将倾。 她的剑锋高举于顶,面上的笑容逐渐失去人类的本性。 噗嗤! 就在这时。 一抹银芒侵入这片血色世界里…… 沉重麻木的意识里,她仿佛听到了龙鳞破裂的声音。 冰冷的龙血溅了她一身,有外界的光透了进来。 重临尘世的那个瞬间,她第一眼见到的人。 会是谁呢? 她忽然很迫切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于是手中的剑便随着那道光一起送了出去。 银枪抵落。 是海上暴风雨的独特气息,她看到了大海冰面上…… 那个满身血污狼狈,比她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少年。 他的眼神惊人的亮,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将他眼底的光磨灭。 邪神的灵魂如同浊云压境一般,几乎侵占她的整个灵台,手中十方剑剑气也越来越危险。 前一刻还想着迫切离开龙腹的方歌渔,看到他的这一瞬,又不想把这份危险带到有他的世界里了。 与那份可怕的意识抗衡着,她又朝着龙腹里退去。 可刚将身子堪堪缩回一条腿去,身前疾风席卷,她手臂一紧,被一只冰冷的手掌用力攥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将她从龙腹里奋力捞出。 她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十方间几次震裂出噬人待放的剑气,都被方歌渔竭力压下。 耳边劲风猎猎。 两人身上浴满了龙血,百里安没有力气在御剑,抱紧怀中的少女,将她护得死紧,一起坠入海面的厚冰上。 冰屑震起,方歌渔的脑袋重重嗑在他的下巴上,耳边是大蛇无与伦比的怒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她以剑杵地,正欲离开。 自己身体情况绝不容轻视,而那大蛇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威胁,它的目标是她体内的那个存在。 可是就在这时,她刚撑起的腰被一只手臂紧紧揽住,身下的少年突然翻而而起,将她用力压在身下,一改往日的温吞柔和,手中力道大得惊人,几乎快要将她的腰给折断。 海面的寒层刺骨的寒,方歌渔觉得屁股很冷,腰很痛,一点负面情绪的滋生就让那邪神的意识疯狂叫嚣,杏眸里顿时溅起杀意。 方歌渔脑袋高傲扬起:“你找……” 杀气如麻的‘死’字被他用唇封死了。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急促而沉重,寸寸而进,在不经意间,甚至都能够感受到他獠牙带来的锐利刺痒。 方歌渔脑子轰得一声,杏眸支起的身子一下子软倒了下去,她躺在冰面上,双手紧张地捏成一对小拳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并不丰满的小胸脯,急促起伏着。 她目光如水迷离,金意退散,斑驳的魔痕也一点点隐没在少女洁白的肌肤里。 邪神的意志在这毫无征兆的亲吻在也被压制下去。 一吻过后,百里安声音有些闷闷地响起:“我找了你好久。” 方歌渔用手背掩着被磕疼的门牙,俏脸红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又想跑到哪里去。”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剑雪洗海 厚冰在海面上载沉载浮,方歌渔慢慢放下手背,脸颊已然很红,但迷离的星眸已经恢复清澈:“不跑等着被大蛇吃掉吗。” 话音刚落,二人上方蓦然盖下一大片黑色恐怖的阴影,狂风劲舞,漆黑的大蛇,倾压而至。 空气中交织着的玄霜深寒之意充斥着大蛇的极怒,那是来自死亡的压力。 百里安眸色一冷,身后再次凝聚出一柄银色寒枪。 “不要。”方歌渔虽然知晓这柄寒气无法给大蛇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道。 她拽过身旁那具尸骸,高高举起在两人的前方。 早已被魔意将意识灵魂侵蚀彻底的大蛇近乎是以本能堪堪地收住了杀势,莫说那万千的冰棱霜刺,就连一片风雪也未让其落下。 它森然猩红的竖瞳死死凝视着方歌渔,庞大的身躯一点一点地藏进了沉渊大海之中。 龙游于海,海面突然盘踞出一个巨大的旋涡,厚有数丈之深的寒冰被那旋涡卷入,顿时粉碎。 方歌渔与百里安两人脚下的冰层也开始剧烈晃动。 百里安召出一柄银枪,准备御枪离去。 腾腾腾!!! 恐怖的水柱冲天而起,掀起无数风暴,将八方风雨尽数所死,退无可退。 百里安被那冲天水珠掀起的暴风正面扫中,轰的一声,两袖炸裂,一口鲜血喷出,严重负荷的身体再难支撑。 龙族体魄强悍,本就造极众生巅峰,纵然百里安是尸魔之体,也难以抵抗。 取巧的手段已经用尽,还是无法安身撤退。 百里安面色惨白,忍不住握紧方歌渔的手,抿紧唇道:“这次我们怕是得一起死了。” 方歌渔心道那大蛇虽然疯了,可它断是不会害你性命的,可见他这副认真模样,方歌渔一本正经地挺了挺胸口,道:“怎么,你怕了。” “其实我挺后悔的。”两人朝着海水深处沉沉坠去,百里安目光落定她的身上,眸色异样深邃。 “傻子,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现在知晓什么叫自不量力,救人不成反舍己了吧?”不叫他怕一怕,日后再做这种傻事那可真是叫人不放心。 百里安含笑的目光宛若胶在她身上,轻声道:“早知道这样,当日在荒宅里,便应当将该行之事继续下去,白挨了三脚,真是疼得冤枉。” 方歌渔脸色腾地通红一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物早被龙炎给烧了干净,被丝方尽重塑了不知多少次的身体,可是片缕不存的。 骄傲挺起的胸口又红着脸收了回去,她用力横了他一眼。 感情他在后悔这个? 方歌渔正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单纯的调戏还是因为…… 可话尚未问出口,两人脚下的厚冰被海水的重力崩碎,四面八方掺夹着尖锐碎冰的海水朝着两人吞没而来。 而在那片海水之中,大蛇的巨口藏在其中。 “不要闹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细柔的嗓音仿佛与天风融为一体,四字清淡平静,好似呵斥又好似安抚,染着几分秋霜剑气。 一柄剑从天而降,剑身窄长锋寒冷若秋水,剑气映着山河雾霭,轻泛泠泠寒意,接近剑格处的剑体上刻着两个篆体小字:洗雪。 剑落之际,一道剑化作千万道惊人数量,破海而入! 倾天水柱炸裂成雨,无尽风暴被剑气平寂安宁。 重重剑海将真正的海水分开,百里安与方歌渔目光震惊地看着那千万道犹如实质的剑。 甚至不见此剑的主人,大蛇便被剑气压制在了海中,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柔和的剑气托载着百里安与方歌渔的身体,将他们从海中打捞而起,千万道寒剑合而为一,最后稳稳落在一只干净瓷白的素手中。 天风微掠,覆容兜帽下的青丝拂动,裳衣如云漫卷,她半张脸融在阴影里,尖尖白皙的下巴,色泽清淡沾晕的薄唇,未观全貌,也能推演出这必是一位容姿极为出色的美人。 远山,孤峰。 成为了众人暂时的落脚地。 方歌渔身上披着百里安脱下来的外套,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这个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地女人,问道:“你是谁?” 被人出手相救,饶是傲慢无礼的大小姐也会第一时间致谢,可她一张口却先问来历。 原因无他,因为眼前这个神秘女子手中所执之剑,乃是天玺第四剑,洗雪。 可是天玺十三剑的传说,不容动摇,一旦认主的剑魂绝不侍二主,可是眼前这人不仅能够将此剑运用得心应手,甚至远比如今第四剑云容大人更为强大。 光是渡劫境修为的云容,可无法一剑就将发狂的大蛇制服。 方歌渔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极为荒诞的想法。 神秘的黑袍女子淡淡道:“你们在仙陵城内遇见了云容,我以为,她早就将我的身份告知与你们二位了。” 云容曾说,她修行出了一些问题,心魔化体而出,盗去剑心通明,不知所踪。 她此言,无疑是认了自己心魔的身份。 百里安看着她,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伤?”方歌渔不解。 百里安嗯了一声:“她救过我的命。” 黑袍女子并未解释自己为何会多管闲事在幸无手中将他救下,语气仍自平静,听不出任何变化:“心魔之体,小伤无妨。” 可是听了两人对话的方歌渔藏在袖子中的手指颤了颤,背脊发寒。 自称是云容心魔的女人早已将洗雪剑藏进衣袍之中,仿佛那柄剑见不得光似的,她又说道:“方姑娘身边那具尸骨曾被魔火焚熬千年,戾气深重,虽说是仙人之骨,但对于修行者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方歌渔眯起眼睛道:“所以?” 心魔朝她平静伸出一只手来:“还请将他交给我。” 方歌渔看着她伸出来的那只右手,与左手全然不同,指尖苍白无力,手腕掌心满是可怖的陈年伤痕,她心中顿生一种无力感,声音轻轻:“给你了,又能有什么用?”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习惯性的动作,不管过去多少年。 这个人的右手明显经脉尽废,就连端茶怕是都不稳。 可她准备去接这具骸骨时,仍是下意识地递出右手。 因为这只右手,曾经对她很重要。 重要之手,去接重要之物。 这很正常。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谁的骨 百里安看出她有些异样,不由道:“方歌渔,我觉得心魔姑娘说的有道理。” 方歌渔轻叹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 百里安一怔:“我又知道什么?” 方歌渔对那心魔姑娘道:“今日十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想同他一起求证一二,您能稍避片刻吗?证实我心中所惑后,这具尸骸,方歌渔必双手奉上。” 言语微妙间,称呼的是“您”。 她并未多加为难,十分利落洒脱地朝着后山背坡那里去了。 “你跟我过来。”方歌渔背起那具白骨尸骸,将百里安带到一处隐蔽的山洞之中。 篝火点燃,暖晕幽芒。 百里安皱眉看着她,问:“方歌渔,你想单独和我说什么?” 他皱眉,是因为此刻方歌渔正蹲在那具骸骨旁,用手仔细在白骨衣物里摸索着。 只见方歌渔秀美的眉尖一挑,从骸骨的腰间摸出一枚青色古玉,不过仔细一看,此玉并不完整,用半枚来形容更为贴切。 这枚青玉中间部分仿佛是被一股什么力量脆裂开来,玉上刻着一个古篆金字:天。 另一半玉珏应当还有一字。 方歌渔看见那个子,手掌不由捏紧了几分,半敛的长睫神思不明:“司尘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这尸骨的主人是谁吗?”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黑红剑袍,长夜火麒麟,他自然是天玺剑宗的人,腰悬宗羽,那么他便不仅仅只是普通天玺弟子,而是天玺剑宗之主。” 方歌渔嗯了一声。 百里安接着又是谓叹:“原来羽宗主竟是早已陨落在了此地之中,那如今世上的天玺剑主……莫不是假的?” “咳咳咳!”方歌渔一下呛咳住了:“陨落什么的,此话可是不能胡说的。” 百里安不能理解她反应为何如此大:“难道我猜错了?” 方歌渔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道:“不仅错了,还是大错特错,你可不能随便诅咒剑主羽的。” 百里安捂着额头:“逝者已矣,这具白骨的主人是谁,当真有如此重要吗?” 方歌渔目光幽幽地凝视他许久,将百里安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才轻叹一声,语出惊人:“如果我说这是你的尸骨呢?” 百里安愣了一下,没能听懂这话意思,倒是感受到怀中藏着的那颗美人头似是轻轻动了一下。 他轻笑道:“方歌渔你是累了吗?净说胡话,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尸骨?” 方歌渔语气凝重:“我们谁也不知青铜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会发生一些常理无法想象的匪夷之事也无可厚非,你看。” 说着,方歌渔翻开骸骨身上的衣袖,右手臂骨上有些两枚朱砂般的小点,深刻入骨。 百里安面色一变,陡然睁大眼睛,手掌因为震惊不自觉捏紧手指,他声音有些僵硬道:“这……这是?” 方歌渔并不意外他的反应:“我记得你手臂间亦是有着同样的痕迹,你死了两百多年都为消散,尸魔的修复力都不能祛除,你说说,那伤口是不是长进了你的骨头里。” 百里安觉得心口中仿佛堵了一口气,思绪混乱,觉得这太荒唐了! 没有谁看到自己的尸骨摆在自己的面前还能做到镇定自如的。 他有些呆愣道:“即……即便如此,这也不能证明,这就是我的尸骨啊,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你却告诉我,我的尸骸从龙肚子里找到了,那么我现在又算是什么?” 百里安觉得这根本就不现实,很快恢复理智,手掌覆在脸颊上:“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方歌渔也知晓这的确让人难以接受,若非她亲眼看到那么多的事情,光凭这两枚红点,她当然也不敢往那方面想。 “我外公曾经教过我一种回敬生死的秘术,便是以血为引,能够将骸骨重塑尸身肉体,有许多渡劫仙人都会提前用至宝储藏自己的鲜血。 待到陨落成骨之时,再由自己的子孙后代施以术法,让血肉再生,虽然这样做不到真正的复活,但却能够为自己的子孙弟子留下一具完整的肉身,以镇魔邪。”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将这肉身重塑?” 方歌渔看着他,目光异常执着:“我想要知道真相。” 百里安实在拿她没办法:“需要我怎么做。” 方歌渔二话没错,手掐咒诀,舌绽古法神通,她柔软纤细的唇瓣轻喃起伏,很快从口中吐出一根红色的光丝。 那光丝游出,将百里安的食指缠紧,异常锋利,将他肌肤勒出鲜红的血液,淌滴而下。 “你修为尚浅,我术法修得也不算精通,你无需将尸骨的全部血肉重塑,我们只需看清楚面容长相即刻。” 百里安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将鲜血滴落在骷髅白骨上。 浸润了术法红丝的鲜血将那白骨骷髅一点点重聚出鲜红的筋肉,在是肌肤。 眼睛,鼻梁,嘴唇,双耳。 一张近乎完美的五官呈现在了他们二人面前。 百里安一直紧绷的弦也慢慢松开,他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这不是我的脸。” 不过也很奇怪,这张脸竟然是嬴袖的。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嬴袖虽说是天玺剑主,他身穿天玺服饰很正常,可是宗门宫羽怎会佩戴在他的身上? 剑宗少主通常都是身佩宫玉的,并无资格佩戴一宗之长羽。 进入青铜门世界这么久,这是百里安第一次体会到了门下世界的神秘与未知。 方歌渔:“……”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瞳却漆黑森冷得有些可怕。 指尖红线散去,百里安低头舔着伤口,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半晌,方歌渔将手中那半枚青玉交给他,幽幽问道:“司尘。” “嗯?”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你……” “唉,现在的人类小姑娘说话都是这般吞吞吐吐的吗?就不能学习学习我们魔族女儿家,有爱便许,大方将心许配给他。 若是不接,那就大棒抡晕扛回去,待到无人处,倾身将郎抱,这人不就是你的了吗?” 未等方歌渔将话说完,自百里安宽大松垮的胸襟衣袍里钻出一张容貌如画,漂亮妖异得不似真人的脸来。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不能为人知 魔君美人头从他怀中探出,眉眼间绽放着分外妖娆潋滟的美,她的眼底仿佛刚睡醒的雾气未散。 那双笑盈盈的眸子正盯着方歌渔瞧,瞳仁宛若浓墨画点出来的,深邃得让人有些难以直视。 她嘴上说着不着调的话语,看起来人畜又无害。 可方歌渔却是慢慢张大了眼睛,青眸了两簇火光蓦地烧了起来,里头风吹野烧,有惊涛骇浪伏涌。 那张妖异绝美的脸,在她眼中无异于世上最残酷的事物。 她指骨都忍不住捏得咯吱作响,手中十方剑杀意几乎快要按捺不住。 前日种种,尚且历历在目。 那个活在传说以及噩梦里的一张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方歌渔慢慢低下了头去,她看似平静地将十方剑放在身下,十指安逸般交叉叠放在膝间,淡粉色的指甲一点点地苍白了下去。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底的种种情绪仿佛被昨夜伏杀。 她面上带着无波无澜的笑意,雪白的下颔倨傲一抬,尾音长长地“嗯?”了一声“这又是从哪里来的牛鬼蛇神?” 说着,她目光颇为怒其不争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平日里爱捡一些小猫小狗,小鹿小兔什么的倒也罢了,至少看着可爱纯良,当个吉祥物也算养眼。” 她很是鄙夷地继续道“是兔子不够可爱还是鹿儿不够肥美?野犬才会叼着乱跑的大头鬼你也抢着玩?也忒没眼力劲了。” 正准备将那颗美人头抓出来的百里安目瞪口呆。 他知晓大小姐的毒舌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言辞格外犀利,杀伤力更甚从前。 堂堂魔界之主,硬生生给她糟践成好似刑场上可被狗子随意叼玩的老犯人枭下来的头。 他不禁低头看了怀中那颗美人头一眼,她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若非她额角崩起的几根青筋,这份忍功可谓是一绝。 “何其放肆!”正与司离一起并肩走进山洞的魔族女杀手红妆满脸怒容,一把斩骨刀破风而出,落在她掌心里,一副恨不得将方歌渔碎尸万段的模样。 “竟敢对吾君出言不逊,万死难辞!” 司离双手抱胸,面上倒是不见多大情绪,只是心中暗自思量着…… 这颗头颅是她千里迢迢从北方烈焰流沙之地带到这里,转而交到了那小子手里。 这人类小姑娘莫不是在含沙射影她其实才是叼玩头颅的狗?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方歌渔看着气势汹汹地魔族杀手女子,细眉凝肃,冷笑不止“原来是混迹在万道仙盟中的魔族走狗,近些年,这魔族的手也真是越深越长了。” 红妆冷起眉目,杀意大起。 方歌渔敛去面上冷笑,漠然冷声吐出两个字“滚开。” 随着话音吐露,她漆黑杏眸深处掠过一轮恐怖的金意。 红妆被那目光一触,灵魂悚然发麻战栗,一瞬间,就好像蛰伏在地上的毒蛇忽然受到了苍穹之上来自天敌一般存在的冰冷注视,本能般的将杀意散了。 …… …… 青山入云,就连自东方吹来的风都卷着丝丝云间寒雾,经年斑驳的山石可见蔓延出柔软细腻的古尘青苔。 疏影横斜,天穹挂着一轮清浅的月。 满腹心事的方歌渔沐着云风孤身来到山间背风之地。 她看到于霜云皑皑中仰天伫立的那名黑袍女子。 分明是一个简单好看的背影。 可方歌渔却觉得,她更像是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突兀地伫立在那里,无声而悲悯地俯瞰万世风雨。 而她的世界里,只有无数尸身横斜,孤魂游荡。 她涉水红尘过,却点尘不沾衣。 光是这般远远的看着,就有种美好的绝望。 月下,以心魔自称的她缓缓转过身来,淡声道“方大小姐可想好交出那具尸骨了?” 方歌渔一时无话,良久才低声道“心魔应谁而生于世?” 她微微一怔,似是对于她这有些莫名的问题感到惊讶,随即道“应心而生,随愿诞世。” 方歌渔走到她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天玺云容,天生剑体无垢心,常年执于剑道,为剑而生,区区红尘怎能拦她心,从生魔呢?” “看来大小姐今日并不打算交出那具仙人遗骨了,既然如此,人魔殊途,你我之间也无话可说。” 看得出来,她平静的态度下却是微妙地并不想与她谈论关于心魔如何诞生的话题,况且她也无义务为她解惑。 抬手招来一道剑风,衣袂猎猎,她似准备乘风而去。 方歌渔见她这般滴水不漏,便是知晓旁敲侧击是无用之举。 无奈之下只好拿出杀手锏来,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云容姑娘……你夫君真棒。” 你夫君真棒! 这句话,无异于一记长鞭狠狠抽在了她的心上。 下一刻,她明显感觉到对方运气的真灵重重凝滞了一下,离去的身影骤然僵住,脚下如生根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吹拂起她的大袖,就连裸出来的指尖都是苍白颤抖的。 见她并未转身,方歌渔无奈吐了一口气,自行绕至她的面前,又道“师娘,你夫君真……” “好了。”兜帽下淡薄苍白的唇蓦然抿紧了,她不想在听到这句屈辱至极的话,淡淡道“你赢了。” 见她这副模样,方歌渔眼底浮现出一抹愧意,难得放下她那倨傲无礼的壳子,诚恳道“抱歉,事急从权,我必须尽快弄清楚你的身份。” 天边的云风仍在轻卷缭绕,云容抬手摘去掩容的宽大兜帽。 一张容颜很快映在云雾间,她整个人都因为这张脸而变得明净起来。 亦如白玉沁了月光,温润而剔透,白润得近乎炫目,被那黑如墨迹的黛眉长发一映,黑白两色格外分明。 她用那双剪水双瞳深深凝视着方歌渔,仿佛欲将她灵魂看透一般。 半晌,她眼底透出几分怜悯之意,道“原来如此,你身体里藏着一个古秘的存在,那个存在能够让你通过生死,与那尸骨共鸣,从而看到过去。” 方歌渔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是过去,可对于我而言,那是未来。” 云容不可置否“你将你看到的未来告诉他了?” 方歌渔老实道“没有,正打算告诉他的时候,我发现了他怀中的魔君。”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不可知云 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这一点做得很对,但是还请你以后也不要告诉他这些真相。” 方歌渔不解“为什么?” 提及到百里安,云容唇边多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与他有过约定,我答应过他,会在未来等他。” “而那个未来,绝非我所经历的那个未来,对于你们而言,或许我是这世间多余出来的一部分,可我身上有着他的约定,并不想就此消失。” 方歌渔听懂了这话,心情复杂“你的意思是,你能够出现现身在这个世界的代价是……不为人知。” 意思便是,若一旦有人知晓,她来自未来,那么她便会……就此消失。 方歌渔觉得这样,真的很可怜。 在未来世界里,她失去了一切,世界重塑,所有人都回到了原点。 唯有她,成为了唯一的格格不入,好像是历史之中一枚多余出来的齿轮。 因为这个世间的法则,不允许同时存在两个她。 而方歌渔体内亦是有着一个不被世间法则束缚的存在,故而哪怕她知晓云容身份,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云容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唇边笑意不散,道“他很聪明,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很多,如果他知晓了这些事,便不难推演出我的真实身份了。” 方歌渔不能理解,于是问道“在未来里不是已经灭世?为何你又会出现在这里?” “灭世……”云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想到你竟窥测到了这一步……嗯,不错正如你说见,未来世界的六界苍生都已灭亡,所有人都死了。”她的语气很轻松。 “只有我……”下一刻,轻松的语气满满便沉“活了下来。” 方歌渔忽然想到了大蛇肚子里的那具尸骸,便道“云容大人……也是从这片青铜门世界里走出来的?” 云容眼底暗色消失,目光恢复明净,她笑了笑。 “你在青铜门看到的世界可并非是我所身处的那个世界,这里超脱自然法则的时间、空间所束缚。 你之所以会在这里找到师弟的尸骨,是因为小白以龙堕的代价撞开了青铜门,将他遗骨带到了这里。 青铜门长年被封印,小白都无法从这里离开,我非青铜门之主,又怎么可能从这里走到外面去。” 不出意外的话,她口中的小白就是大蛇了。 方歌渔准备就此止口,不再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着不能叫人知晓的秘密,她没有继续探究下去的意义。 却不曾想,云容竟似毫不在意地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那里轻轻闪烁出无数由繁杂铭文勾勒出的金色印记,她继续道“但我却是另一道门的拥有者。” 方歌渔呼吸一下掐紧了,面色大变道“这……这是……”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云容眉心印记消失,她眼底浮现出一抹了然之色“方大小姐如此吃惊,想来应该是早就知晓在这世上,不仅仅只存在着一扇门。” 方歌渔反应极快,她忽然明白过来,面色复杂之中带着难以明喻的惊恐道“是昆仑净池,昆仑净池下藏着着的便是第二扇门,对吗?” 云容露出了欣赏的目光“方大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不错,师弟将我带上昆仑,与南衣妹妹达成共识,将我身处的冰棺藏入净池之中。 净池之下的大门,乃是九门之一的黄金门,想要在这无数沉睡的岁月中苏醒过来,必须要先将支配门的钥匙融合,这也就是我为何还活着的真正原因。” “南衣妹妹?这又是谁?” 云容眯眼浅笑的模样透着几分微妙的不自然:“沧南衣,也就是你们如今口中的君皇娘娘。” 方歌渔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你管一名天地自身的尊贵昆仑神叫南衣妹妹?!若论岁数她都可以当你祖奶奶了吧?!” 云容眼睛眯得跟深了,可眼睛里的笑意是一点也找不着了:“她既然可以为老不尊,没有自祖奶奶的半点自知之明,我唤她一声妹妹不为过吧?” 方歌渔毛骨悚然:“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云容目光意味深长:“谁知道呢……” 方歌渔觉得今日知晓的一切来得过于震撼。 世人只知青铜门为禁忌之门,却不知这样的禁忌一共有九扇,而她体内的祭渊邪神,便是这九扇门力量创造出来的共同产物。 从她佩剑在身的那一刻起,她般亲眼接触到了九个完全不同的庞大世界。 十方城留存至今的意义,便是参破十方剑里所藏的秘密,所有人都认为,历代佩以十方神剑后,需要历经一个漫长的修行过程,才可破解剑语。 而十方城创建以来,一只都只有两位城主。 第一位是她的娘亲,第二位是她的父亲。 可是娘亲从那座万仞高塔上跃下之后,这柄剑便选择了她。 从那一刻起,她才知晓,无数人想要破解的剑语,真相却是这一直都是她娘亲守护的秘密。 佩剑同时,剑中邪神的灵魂会以宿主的心脏为居,以宿主的为食,会蛊惑引导宿主去寻找那九扇大门。 可是在这六界四海,纵横八荒里,人们对门的认知,也仅仅只是有一扇青铜门罢了。 而她的娘亲,一生也从未踏足过仙陵城。 所以纵然没有人告诉方歌渔,她在得到十方剑后应该做些什么。 她心中也十分清楚,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是什么。 那张本应受邀仙陵城的玉帖,从来都不是什么十方城内的暗部势力毁去,不愿她与两位哥哥争夺城主之位。 而是从一开始,那枚玉帖就被她亲手毁了去。 只是不知为何,会有一枚新的玉帖,再次送到了她的手中。 而恰好这个时候,她身边这只没有前尘往事记忆的小尸魔,他需要仙人泪。 于是她如今站在了青铜门的世界里,而不被世界知晓的黄金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方歌渔忽然有种毛骨悚然地寒意爬上心头,她自诩聪明绝顶,视阴谋算计于无物,可直到步入这仙陵城中来,发恍然察觉,自己所走的每一条路,好似都是被人提前铺设好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南衣妹妹 方歌渔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山上的寒云被风吹起阵阵,掀起衣领双袖中,冷汗砭骨袭寒。 这时,她的额头忽然覆上一只温暖如玉的手掌,将她脑袋轻揉。 那只手仿佛有着某种神奇安定人心的力量,将她烦躁不安的思绪慢慢揉散。 云容逆光而立,身后云上的天光清浅地洒了她一身,透着淡淡的温柔“莫怕,要想破局唯有先入局,我既然能够让你看见黄金门,便不怕你体内的那个存在。” 方歌渔低着脑袋问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这应该是你最大的秘密吧?” 云容淡淡一笑,道“一个从出生起便能够将十方剑守护得如此完好,并且让这十六年间的尘世并未窥见毒牙的小姑娘,我觉得是有资格知道这些的。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小姑娘,是这样认真地喜欢着我家那位小师弟。” 方歌渔顿时又羞又窘,拨开脑袋上的那只手掌,红着一张小脸极力反驳“谁喜欢你家小师弟了啊?谁啊?!谁啊?!谁啊?!他是你夫君你将他当成宝就可以了,我可一点也不稀罕!” 每说一次“谁啊!”的时候,大小姐都会两手叉腰踮起脚尖恨不得上去用她那青涩的小胸脯去顶撞云容的气愤模样。 “是吗?”云容将自己那双剪水双瞳细细拉长了几分,带着莫名的调笑之意。 “那这可真是让人十分好奇啊,如今师弟的长相与你在记忆中看到的诚不一样,为何你便能够笃定,他便是我的夫君呢?” 原本云容只是想要调侃调侃她对百里安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若非亲密之人怎会如此了解一个人。 却不曾想,方歌渔腾得一下,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杏眸陡然窜过一抹慌乱与羞耻。 一旦心虚起来便全然不会伪装自己的方大小姐两只手捂着嘴唇倒退两步,犹自强撑倔强道“我……我就是猜出来的。” 云容含笑的双眸一愣,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明玉般的白皙面容也透出一抹淡淡的红润来。 她心道这方大小姐与师弟真算起来,年纪也不过才十六吧? 便是已经如此大胆了吗? 方歌渔这才亦是到自己的反应过大,忙又将双手放下来,轻咳两声,理了理衣摆,道“所以说,司尘他陨于少年时期,成为尸魔,因此未来得到改变,是云容大人你一手而为吗?” 听到尸魔二字,云容蓦然抿紧了嘴唇,神情凝肃且认真“我不会伤害他,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会。” 方歌渔默然片刻后道“本应制定好的未来,不可能毫无因果地得到变化,正如此刻本应在白驼山上被尚未继承宗主之位的剑宗少主所收养的魔君,却是被人头首分离,身躯封印在了青铜门内,那么……这又是谁将青铜门开启的,又是谁在改变这一切?” 云容以手扶额,目光微寒“我是近几年才复苏的,醒来之后,外界的一切都发生了天大的变化…… 我找不到师弟,天玺剑宗根本就没有他的踪影,反倒是中幽多出了一个嬴袖太子,直到近月以来,我才逐渐在这个世界上感应他的气息,可是……” 可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是浑身冰冷没有呼吸的模样…… 云容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与他初见重逢的心情了。 她并不知晓这两百年间发生了,淡声道“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这一次的改变对谁最有利,那么谁便是那幕后的布局者。” 方歌渔眼底划过一丝冷芒“你是说魔君阿娆也看到了未来的那些记忆?” 云容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方歌渔有些担忧道“那你岂不是十分危险?” 如果魔君知晓那些记忆的,那么一旦云容暴露在她的面前,她便不难猜出云容的真实身份。 那么眼前这位云容,将会第一时间被这个世界抹杀! “放心,如果仅仅只是怀疑,还不会到那一步。”仿佛知晓方歌渔心中所想,云容平静说道。 方歌渔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你是另有打算了?” 云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不过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小尸魔他竟然会是天玺剑宗的少宗主,中幽皇太子。 那么如今那个嬴袖又是什么东西?还有与司尘定下婚约最后成亲的人分明是你,为何据我所知自幼与他定下婚约的是太玄宗的苏靖,苍梧宫的尹白霜你知道吗?” 方歌渔小声兮兮地说道“据传闻,她与你家师弟也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往事,听说当年她都已经准备和太原鬼门少主郑司阎成亲了。 就因为那郑司阎背地里小小算计了她心中那个人,于是一场婚宴变成了血宴,就连你们宗主都说,只需要郑司阎的命就够了,可是那个女疯子却是屠了人家满门,据说连后山的野猴子都没放过一只。” 云容甚是惊讶“竟还有这种事?”随即她又沉吟道“如今这个世界的确有着极大的改变之处,亦如据我所知,方大小姐你的出生时间也是不对的。” 这一回轮到方歌渔惊住了“我的……出生时间?” “不错,我与师弟第一次见到雪城主的时候,还是我们成亲后的第三年,那时候师弟已经成为了天玺宗主,而雪城主那时尚待字闺中。 她并未成亲有子,直至灭世之战的前夕,我才听师弟提及雪城主怀有身孕,孕有一女,但始终没有与男子成亲。” 云容语破惊天,如一记大锤将她砸得晕头转向,血液难供大脑,眼前阵阵发黑,语无伦次道“什……什么叫孕有一女?什么又叫并未成亲,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的,我也有父亲……” 这太荒唐了! 云容摇了摇首“在我印象中雪城主是个性子清孤的仙人,她常年独居十方城内,与世难容,很难想象她会对一名男子动情且为其生儿育女,更莫说还是在那末法时代诞孕子嗣无疑是一件搏命之事。” 方歌渔觉得自从进入青铜门内来,发生的匪夷之事一件接一件,一番交谈下来,她都快被这些信息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自觉地捂紧心口,低头抬起手中的十方剑,似是准备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涩着嗓音道“接下里云容大人有何打算?阻止魔君复活吗?” 云容摇了摇首道“接下来,我打算找出天玺剑宗隐藏着的叛徒?” “叛徒?” 云容道“阿娆认为是我给她娘亲种下天玺御魔咒,操控她娘亲主动死在她的剑下,我与师弟皆不可能行此之事,可是我却知晓,天玺上下,除了我与师弟以外,是有第三人也熟知此术的。” 方歌渔问“你不知这人是谁?” 云容摇首“在正魔大战中,战场上有魔族被此术操控过的痕迹,我与师弟都为此感到奇怪,只不过这些都是并无证据捕风捉影的猜测,无从查证,阿娆会因此误会也无可厚非?” 方歌渔思考了片刻,又问“那么他为何又要为魔君争取那宽限的三日时间,如果他想要阿娆自证清白,当夜就可令她亲手斩杀那女魔才是。” 云容目光有些异样地看着方歌渔,良久她才似谓叹般“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你都能猜出他别有用意,那般痴迷爱怜他的徒儿却是认为她的师尊真的会逼她亲手弑母?” 她缓缓闭上眼睛,又道“阿娆并未杀死自己的母亲,是师弟……他玉牌中封印着一名罪大恶极尚未渡化的魔族,他以秘术将那魔族替了沈秋止。” 方歌渔震惊道“堂堂天玺剑主竟然包庇一名魔族?”可仔细一想,不论是剑主还是尸魔,他的本性果然是一点也没变。 云容垂下眼帘,淡声道“何为魔,何为仙?不过是世人以偏概全的自我认知。 他既然能够在战场上救下一名弃魔,自然也不会阻止一名背弃故土也要来到自己女儿身边的母亲,沈秋止虽未大魔,在魔族之中却是魔医出身。 她无法改变仙魔之间的斗争,可是你又怎知,那些叫嚣着让阿娆亲手弑母以证清白的人里,有多少是在战场上被沈秋止心怀善意私自救助而得以保住性命的。” “人得恩却不知念,魔物尚且有一念之词,那么这黑白正邪之间的界限,还有必要那般清楚分明吗?” 方歌渔道“所以沈秋止是没有死的?那么既然如此,为何他不直接告诉阿娆?” 这样,又怎会发生接下来那些事情? 云容道“想要将一滴水藏好,那需要将其置身于大海,魔界是沈秋止的最好藏身之地,她不便留在人间,至少在阿娆清白之前。 师弟当夜便带着沈秋止离开泰器山,藏于魔界,这也是为何,那一夜有人私下设咒放出那伪装成沈秋止时,师弟并不在剑阵守护的缘故。”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当年真相 说到这里,云容面色浮现出几抹难过之色:“并非是阿娆认为的他不便亲自动手,故而放任我施咒设局杀她娘亲,以解危机,他那么疼她,怎么可能让她背负如此沉重的罪孽在身上。” “当夜,他返回泰器山时,阿娆的精神状况就已经濒临崩溃,他本打算告诉她真相,让她下山与母亲重逢的,可是正是在那时,阿娆意识混乱下,暴露出了眉心的君焰魔纹。” 方歌渔蹙眉道:“我并不认为司尘他会因为区区一个魔君的焰纹而将她遗弃。” “不错。”云容轻笑道:“师弟与旁人真的很不一样,整个仙门正道都忌讳恐畏的魔君,在他眼中,只是一个长不大格外依赖他的小姑娘罢了,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他便知晓,她在下山扶道的时候,被迫成为魔界之新君。” “那么又是为何?” 云容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敛了:“那是因为成为魔君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君焰魔纹之中,残留了老魔君的神识意念,那时候师弟才知晓阿娆的君父无时无刻不在监听着阿娆的一举一动。” 方歌渔背脊一寒,全然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如果那时候,他并未发现魔纹中的异样,直接将真相吐露而出,那么后果将比当时发生的一切还要严重。 “那么在阿娆以杀身咒封印蜀辞后,司尘为何将她毫不犹豫地封在了镇魔塔内?” 方歌渔相信,在那种情况下,如何他执意护她,纵然是芸芸众生,他也能斗上一斗。 阿娆既然为正道付出这么多,大义在手,不难论出一个稍稍公平的结局来。 听到这个问题,云容蓦地闭上了双眸,神色显得很疲倦:“你当真以为是阿娆亲手封印的蜀辞吗?” 方歌渔浑身一震,心道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不由忙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容嘴唇轻动,吐出来的声音却是微微有些心疼苦涩:“师弟不让阿娆一起进入泰器山,并非是猜忌心疑,而是唤醒蜀辞的唯一契机,便是魔君的血啊” 方歌渔心口狠狠一紧又是茫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这样? “阿娆因是魔族出身,虽常年得他伴随,可师弟也知晓她心思敏感又脆弱,她成为魔君那一年起,便整整十年未曾回到天玺剑宗来,她害怕因自己的身份而惨遭憎恶遗弃,整日书信不绝。 她以降妖扶道各种理由拖延归山之期,生怕师弟看出她已继君位,如此,师弟泰器山一战,也仅仅只是下令,许她跟随,并未同她明说血脉之中的隐患,恐她多想。” “可谁能想到,素来对他师令如奉圣旨的阿娆,会一改反常地只身前往泰器山。” 方歌渔眉头深敛,沉思道:“所以,阿娆出现在泰器山,正是某人心中所愿。” 而这个某人,很有可能便是云容口中所说的天玺剑宗里所藏着的那个叛徒。 云容道:“魔界六河历代更换河主,力量超绝,而一河蜀辞却是六河之中真正的怪物,她不同于其余五河在漫长的历史中河主陨落便会有新的河主代替,蜀辞自六河创立以来,她便一直稳居六河之首,无人可替,她的能力是不死与魔兵。” “她不仅仅能够让自己的身躯不朽,还能驱使魔笛将山中陨落的魔族残余的亡灵炼制成不灭魔兵,阿娆不知从哪里得知来的消息,听说这次泰器山一行是蜀辞将正道一众一网打尽的圈套,一旦深入山中,蜀辞便会召唤出十万魔兵,将以师弟为首的正道之士尽数杀埋。” “当师弟看到阿娆出现在泰器山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宗门之内出了叛徒,可是当时执素、林曦惨死于泰器山,各种不利的证据指向阿娆,纵然他有心驱她离山,群雄正道也不会答应。” 方歌渔心道那幕后的叛徒党当真是心机缜密,一场无声的计划竟是布置得如此周详,有条不紊。 光是想到这样一个犹如阴魂野鬼般可怕的敌手,正披着完美的人皮藏匿在泱泱红尘里操控着天下棋局,她便隐隐头皮发麻。 方歌渔本以为自己便是聪明过人,能辨鬼神,如今才是真正知晓。 人间行路难,厉鬼伴同行,尚且不自知。 “如果说,阿娆的杀身咒并不能将蜀辞封印,那么为何泰器山上又是一片太平?”方歌渔心中仍有疑惑。 “一片太平?”云容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慢慢爬上一层灰败的气息:“在这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毫无因果的太平。” 她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很轻:“真正将蜀辞封印的那个人,其实是师弟啊。” 被山风吹得冰冷的身子渐渐开始发起烫来,方歌渔喉咙里宛若吃进去了一个咽不下取的火炭,那滚烫的烈灼一下烧进了心里,她声音多少有些干涩炙人:“什么” 她一下难以反应这一些,脑海中闪烁着的,尽是阿娆那张被恨意疯狂扭曲的脸。 长枪贯穿那个人的胸膛。 银刃破开他的腹部,邪污侵体,鲜血淋漓时,背贴着黑色剑碑的他又是怎样支离破碎的神情。 曾经为她遮风避雨的那个强者,那个英雄,又是怎样被迫佝偻在她的身前,剑袍衣衫被她一手撕碎,再也难拾起穿好。 云容逆着天光的脸在徘徊弄影,眉眼间的细润温柔也开始明暗不定。 “我们那时候并未想到,亲手弑母后的阿娆会心存死意,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念去与蜀辞同归。” “我只能说藏在天玺剑宗的那个暗子实在是过于可怕,他熟知人心的黑暗与绝望,能够步步演算引导棋局的走势。” “阿娆以鲜血起咒,招来雷霆闪电,大湖血燃十日不绝,那时候的泰器山真的就像是一片地狱。” “蜀辞得到了魔君的鲜血力量,复苏醒来,召唤出来的魔兵不仅仅是十万,而是整整百万。” “魑魅魍魉嗅着人身上的气味寻了过来,空气里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正道修士死伤无数,各方势力明面上不说,这这一笔笔血债却是尽数都算在了师弟的‘教徒无方’上。”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可怕的敌人 “源源不断的魔兵从如潮般从那片大湖中疯涌而出,嬴姬娘娘留给师弟的四大式鬼胥、邢、夭、景尽数灭道牺牲,为众人开辟出一条下山的血路。” “魔界的复苏,只在蜀辞的一念之间。” 短短数语,就让方歌渔嗅到了那一年山中的惨烈与危绝。 云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众人下山,此战任务将以失败告终,师弟仍是站在众首之位,可是他身后的追随者,目光由虔诚、尊敬变成了阴暗、质疑与含恨。” “蜀辞的苏醒如噩梦般覆上所有人的心头,百万魔兵纵然庞然可怕,可是人心已失,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失了继续战斗的决心。 他们开始胆怯,心生退意,无比迫切地想要回到人间安守一隅,可百万魔兵的诞生之势不除,将会继续发展成千万亿数,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从战场上不战先降的怯懦之人。” “他们各萌异心,在等待着一个人率先带领他们离开魔界疆土,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理所应当地让那人背负弃战的骂名。” “可我知晓,不会有这样的人。”云容用冰凉的薄唇诉说着冰冷的往事。 “当夜师弟在山下设下封山结界后,便一人独身重上泰器山,山中百万魔兵,再无一只邪魔重返魔界。” “整整十天十夜,他一个人将那百万魔兵尽数封杀于湖底,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在这样的绝境中将吸食了魔君之血的蜀辞封印。” “那时候的师弟尚为金仙之体,并未修成尊仙,一个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我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做到了。” “当我破开结界入山寻到他的时候,看到……”说到这里,云容的情绪隐隐有些难定“她伤了师弟……” “就用师弟亲手锻造的那把金色剑柳。” 方歌渔不由想起了阿娆的那个梦境,血流成河的大地,坍塌的废墟,废墟后从血色浸染而出的蜀辞。 梦境中,阿娆一剑贯体所伤的不是蜀辞! 原来……当阿娆自意识清醒后,她说在意云容为他亲手披上的黑色斗篷仅仅只是为了掩盖伤口。 如若不然,在触犯众怒下,重伤难撑的天玺剑主便再难压制住芸芸众生就地伏魔的可怕决心。 方歌渔心情复杂,道“究竟是怎样的圣人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到完全信任谅解她,饶是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晓她每行一步皆有苦衷,可是当她手中的利剑贯穿自己胸膛的那一刻起,即便是圣人也不得不去怀疑她的用心吧。” 在那种情况下,谁人能够用肉眼去辨她心智是否遭到控制。 当时在梦境之中,阿娆见蜀辞的眼神杀意有多么狠绝,那么当时刺他一剑的眼神就有多么可怕。 所以真正的误会不是弑母之夜,也不是唤醒蜀辞,招来百万魔兵。 而是对他那充满杀意的一剑,让人不得不去怀疑,她是否真的倒戈相向了。 云容道“所以我十分佩服天玺剑宗里的那个叛徒,能够将人心掌控得分毫不差。” 方歌渔问“对于这名叛徒身份可有线索?” 按照云容这个说法,那么藏身在白驼山上的这名叛徒的行事作风的确是毫无破绽可言,心机深沉地让人发指。 可云容是带着记忆来到这个回溯的世界里,在这场棋局中,多少是占领一些先机的。 果然,云容很快说道“当年泰器山上,阿娆暗杀执素,手段残忍,师弟当初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曾与苍梧宫主尹白霜秘密彻查过此事,。 知晓原来执素道种鸦杀,被魔种所占据成黑殿之相,一番抽丝剥茧之下,还意外得知为祸人间一方的煞婴小鬼竟是执素胎死腹中的孩子。” 方歌渔无不震惊“玄武殿执素竟然未婚怀子?” 云容嗯了一声“这一点令尹姑娘也万分匪夷,执素独修多年,从未对谁表达过倾慕爱怜之情,更何况她实力不凡,世上也无男子能够逼迫她半分,所以我们怀疑,她是私下恋慕了一位不可叫世人知晓身份的男子?” 方歌渔“这算什么?堂堂苍梧位列第四的藏殿大人,怎会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戾婴小鬼,那是一种极为邪恶歹毒的血术,在婴儿在母体中方一成型,便以术法咒死震碎在胎腹之中,血炼成厉煞小鬼。 这样出世的小鬼,怨气极重,杀伤力极强,可堪比一只百年老鬼的戾气之深,对于鬼修而言,后天培养的价值极高。 更莫说,这是苍梧四藏殿的孩子了? “不仅如此,当我们找到那孩子的时候,它身上有着极为强大的魔息,那是从母体中带出来的。”云容语气凝肃道。 方歌渔哑然了半晌,道“这么说,执素喜欢的那个人……是魔族?” 云容语气带着三分肯定“而且这名魔族,很有可能便是我宗叛徒?” 方歌渔心中一沉,能够将魔息掩盖得连剑主都难以察觉,那么这名魔族的必然是魔界之中上位魔将般的存在。 甚至……很有可能是六河之一。 云容冷不丁地忽然念出一个名字“魔界第二河,葬心。” “什么?”方歌渔悚然,忽然想到了幽鬼郎被人玩弄至惨死的情形。 幽鬼郎封情,也曾是正法道宗的名门正道弟子,却被自己的师尊常慧君步步引入魔道,妻离人亡,成为祸害人间的三千年厉鬼。 常慧君,精于算计,擅玩弄蛊惑人心,谁又能想到堂堂仙门之首会是魔界二河。 他既然能够以一个魔族的身份创办举世闻名的仙门世家,自然也能够收起利爪魔牙,跻身入天玺十三剑。 “你是说,与执素私下苟且生子的是第二河,葬心?”方歌渔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为何你能这般肯定?” 云容面上淡淡一笑,道“得以肯定这点的并不是我,而是师弟,魔界落下暗部势力打在人间各方宗门之中,他亦有藏剑于魔界之中,为他打探消息。” 方歌渔心道能够得以肯定第二河便是执素私相授受的魔族,那么百里安那家伙藏在魔界之中的那枚暗子身份,必然身份不低于六河之下。 这都是些什么神仙人物? 一个比一个精。 “可我觉得,二河葬心手段再怎么狡诈奸猾,没有魔君这柄利刃在手,他也难以颠覆苍生,比起去抓出这样一只沟渠里的老鼠,不如先想着如何将眼前最大的威胁除掉!”方歌渔说道。 “你是说魔君阿娆?”云容问道。 “不错。” 云容摇了摇首,道“光是毁去一颗头颅,是不足以将她完全杀死的,如今阿娆的修为成长速度实在是惊人可怕,贸然行动,只会将师弟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目光深定地看着方歌渔,沉声道“这个世间,远比你表面上看得要危险得多。” 方歌渔“……”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十六岁 …… …… 重新返回山洞中时,躺在丘石间那具尸骨重塑的面容又重新散作了点点尸灰散尘。 见到方歌渔与云容两人返回,百里安不禁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去了这么久。” 云容此时已经重新覆上了斗篷兜帽,藏在阴影里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着的美人头,忽然说道“那具尸骸暂时先放在你这里吧?” 听了这话的美人头眼睛里夹着一丝没睡醒的泪花,长长打了一个哈欠,道“不过是个陈旧的尸骨,又算不得什么好宝贝,用得着放来放去的吗?随地找个坑挖了埋了不就成了。” 百里安在方歌渔的注目下,并未多说什么,很干脆果决地将那尸骨收进了碧水生玉中。 “我瞧着该先将你这个唠唠叨叨惊悚吓人的大头鬼挖坑埋了些,顺便在给你施个肥,来年说不得就能长出好多狗尾巴花来,你说是不是。” 方歌渔不知从哪真摸出一根狗尾巴草,插在那颗美人头的发丝间,冷笑容甜丝丝的“瞧,多适合你,毕竟同样都是随手路边捡来的。” 魔君皮笑肉不笑道:“小姑娘小嘴巴真甜。” 方歌渔冷笑两声,正欲说话,这时,山洞间却是忽然传来阵阵地烤肉香。 三人一头目光齐齐朝着洞内看去。 只见司离支颐坐在篝火侧畔,一身黑色衣裙如黑夜中的罂栗,淡淡的火光漫过眉梢,落进那双白水青山般的深邃瞳孔里,照出了几分无意的疏冷。 她似对青铜门内发生的一切都不大关心,黑色衣裙下堆着一蓬染血的灰色兔毛,架着烤兔肉的那只手骨骼分明,肤冷若瓷胎,修尖的指端还沾着几缕残血。 怎么看也应当是指尖不沾阳春水的尊贵之手……此刻竟是做了那五谷之事,自行烤起了野兔子。 魔族杀手红妆也难能听话地坐在她身边,面具下的一只眼睛转也不转地认真盯着她手中那只烤兔子。 百里安看着那一地兔毛儿,他不动声色地将怀中熟睡已久的阿伏兔藏进碧水生玉中,这才安心下来,问道“司离姐姐在烤兔子?” 司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肚子饿了。” 她轻轻转动手中兔子,诱人的油脂滴落在篝火之中,窜起一蓬火花。 百里安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你吃兔子?” 司离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吃兔子,难不成可以吃你身边那位人类小女孩?” 百里安连连摇首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尸魔不是不可以吃人类食物的吗?” 司离眼底透出几抹淡淡的不愉“你这是在将孤与那些下等尸魔相提并论?” 百里安心有所然,暗道那像司离姐姐这样的存在,除了不喜阳光,尤爱鲜血这一点外,其他的生活习性倒也与常人并无区别了。 他看了看皮脆酥黄的野兔子,虽没有嗅觉,但看红妆正襟危坐,直勾勾盯着她手中野兔瞧的模样,便知晓这兔子烤得定是喷香诱人。 真想不到司离姐姐竟然还有这等好手艺。 “火小了,添柴。” “潮叶不要,有烟,熏到我兔子了。” 仗着自己有好手艺的司离,在懒懒转动着木棒上的兔肉同时,还很不客气地指挥着一言不发的魅魔红妆。 百里安也是头一次知晓魅魔这种生物原来可以为了讨一口吃的,毫无尊严地添柴加火打下手。 不过,他瞧得出来,两人都是乐在其中。 司离姐姐在烤兔子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清冷高贵,不为所侵。 可是当众人视线无不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烤兔肉的时候,她仍是不自觉的眯起了那张妖气凌厉的狐狸眼,眼尾慢慢拉长后,凌厉少了三分,便只剩浅浅得意的妖气。 “呃……我前不久放出了辟鹚鸟环山观察这个世界,想必眼下快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不能吃兔子肉的百里安离开了这片山洞。 方歌渔也觉得有些饿了,正想着要不要也出去打些野兔小鸡回来吃一吃。 可一想到自己生活能力极其低下,莫说烤肉了,就连鸡毛都不会拔,想想还是作罢算了。 “人类小姑娘。”这时,司离却忽然喊了她一声。 方歌渔抬头看她,便见这位王女殿下慢悠悠地私下了一只肥兔儿腿,金黄的油渍沾在她冷白的指尖上,她用那双狭长美丽的狐狸眼半明半昧地将她打量了一眼,道“给你吃。” “给……给我?”方歌渔站在那里,极为难得地忽然升起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无措感。 尸魔一族是出了名的厌恶抵触人类,他们将人类作为自己的食物看待,越是高等的尸魔便越是轻视鄙夷人类。 这烤好的第一只兔子腿,司离王女这是发的什么慈悲,居然愿意让给她? 面具上沾满木灰的魅魔红妆愣愣地看了一眼司离手中那只兔子腿,慢慢拧巴起了眉毛,没有说话,缩到一旁重新端正坐好,只留了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背影给她们。 方歌渔对上司离的目光,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小脸蓦地一红,扭扭捏捏地哼了一声偏开脑袋道“我才不稀罕他姐姐亲手烤的兔肉。” 说话间,大小姐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蹭到了司离身边,接过了那只兔子腿,小心捧着,微嘟起小嘴轻轻吹凉酥皮上流脂的热油。 司离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秀颈,看起来脆弱易折的后颈生着一圈只有少女才会有的细软绒毛,她问“人类小姑娘,你今年多少岁了?” 方歌渔眼睛微眨,道“十六岁。” “十六岁……”正是甘醇甜美的时节。 司离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忽然抬起指端在她雪白的颈项间轻轻抚弄“我家弟弟可有咬过你脖子?尝过你鲜血的味道?” 方歌渔险些抓不住手里的兔子腿,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司离展眉一笑“看来是咬过了?” 而且看这反应,竟然还是主动让他喂咬的。 自古以来,会主动献上血食的人类可是少之又少,至少在司离的认知里,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类。 冰凉的气息忽然袭近,方歌渔猝然睁大眼睛,将手中兔子腿横栏在她的唇间,不让她的獠牙刺进自己脖颈间的肌肤里。 她慢慢竖起小眉毛,生气地看着司离“不给你咬。”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兔兔可以吃 司离也不生气,唇角勾妩,似笑似嘲道“只给他咬?” 方歌渔心想我养一只小尸魔每天就已经够累了,如今若是还要来喂你这只大尸魔,那她岂不是得被吸得干干的了。 好吧,她承认这是借口,她就是不想给出了她家小面首以外的尸魔咬。 方歌渔收回兔腿,轻咬一口,决定回避她这个问题,吃两口兔子肉,便再来夸夸她手艺超绝来转移话题好了。 温热的兔肉方一沾舌,一股爆炸般的诡异味道在她唇舌间一下爆发了。 好可怕的摧残味蕾的力量!!! 方歌渔眼前一黑,脑海中瞬间炸开一片天怒人怨的奇怪吼叫声,吞剑入喉也绝对没有这么致命强烈的杀伤力。 两行清泪从她眼眶中缓缓流出,方歌渔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升天了。 没有半分自知之明的司离颇为期待地脚尖轻轻互点,看着呆滞过去的方歌渔问道“如何?” 方歌渔泪流满面,正准备一番痛骂,可看到王女大人隐隐期待的眼睛,她只好强撑着晕死过去的意志,咬牙道“好吃得让我想把舌头割下来。” 有妖魔想毒害本小姐! 云容见她模样如此夸张,不由道“看你着模样怎么也不像好吃的样子。” “你懂什么?”美人头一路滚到司离脚底下,在某方面变得格外单纯好骗的魔君陛下也觉得这兔肉必然是能够让人尝之落泪的人间至味“司离,司离,我也要。” 还不容方歌渔好心阻止,司离便大方地撕下一只兔腿,塞进魔君大人的尊口之中。 于是魔君大人疯了一般胡言乱语的冲滚出了洞府,灵台欲崩! 司离慢悠悠地撕下第三条腿,微笑看着身体微微颤抖的云容。 …… …… 山洞之中,唯一算是躲过一场大劫的百里安,手中正捏握着那半枚残缺的青玉。 一时间,心绪难定。 虽然他极力反驳方歌渔说那具尸骨就是他的想法。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当他接过这枚玉佩的时候,他的身体深处,多出了一种不可捕捉、难以明喻的微妙感觉。 就好似冥冥之中,此玉历经无数岁月,仿佛就是为了被他这般握在手里一般。 残玉上刻着的‘天’字篆体,仿佛自亘久的沉寂中散发出即将苏醒的淡淡微光。 百里安并不知道这枚青色玉佩另一半上刻印着的是什么字,但是他静下心来,能够感受到这半枚青玉中所残存的能量是世间不曾记载的。 指尖在那古篆小字上一笔一划慢慢临摹着,道道难以明喻的清气从他指尖里散发出来,飘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念出这个字。 “天……” 青铜门的世界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夜空苍穹下的云风依旧缭绕舒缓。 唯有在东方之初里,有着一颗表面粗糙至极,色泽灰暗的星辰,看上去就像是被厚重斑驳的锈迹古灰缩覆盖着的普通陨石,随着山巅上的一声轻语,隐隐悸动般地晃动了一下。 被粗糙陨石所覆着的表层有着轻尘簌簌震落,有一抹清亮的星光从陨石裂缝中渗透出来。 仙陵城,被无数惨白神魔光点说吞噬的夜空,无数星辰宛若与天地同辉般,大绽光明,流光飒沓洗山陵。 正坐于矮屋斜墙手执璀璨烟花的青衣女子目光微动,一道盈盈清气从她衣摆间扬起,晶莹剔透的仙人泪毫无征兆地悬浮在她的眉心前端。 昆仑神沧南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滴仙人泪,其中有如萤海般的星光飘坠其中。 夜空苍穹下自境渊中涌贯而出的无尽神魔,速度稍渐几分。 她肩上屹然巍峨的压力也随之层层清减下来,沧南衣抬首望天,轻叹一声,眉眼间起了几分淡淡的倦烦之意。 境渊里的无尽神魔在人间是杀不绝的,只要青铜之门未关,这片人间异象就绝对无法消失。 世界尚有天涯海角,九重天,九重地,可是青铜门内的世界却是一片无际浩瀚旷伟的大世界。 谁也不知其中所藏着的上古神魔究竟有多少。 随着她轻叹一声,指间那枚烟花恰逢燃至尽头,被夜风掐灭烟火,青色裙裾在青苔斑驳的矮墙上轻轻翻舞,她自红墙陋巷里缓缓起身,并未有多高的倾斜小墙撑起了并不高大的她。 可是当她起身的那一刻,广阔的天地仿佛在这个瞬间都匍匐在了她的裙摆之下。 她的脑后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光晕,那道光晕宛若一道吞噬一切神魔与黑暗的光轮。 足以震撼千古的神意从她体内涌出,将天地方圆化为一片净墟的神国领域。 光明大如手。 那无数惨白之光里所存的魔神,被她体内散发出的道长神意浩大壮观将那一片无尽魔神扫荡至镜渊最深处,神道毁灭的力量远远凌驾于那镜渊创造无尽魔神的速度。 沧南衣如一道浩荡天风,振衣而起,飞入那片极渊的大黑暗之中。 对于仙陵城内此刻发生的一切,百里安半分不知,他静静地看着那半枚青玉缓缓融入他的掌心之中,如冰沉水面般很快消失不见。 掌心中所藏着的山印隐隐闪烁了一下,一切归于正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可冥冥之中,他仿佛自己的身体得到了某种特殊的改变。 当他再次这片青铜门内的世界时,仿佛整个世界变得十分清晰,就连无形的山风落在了他的眼中都变得有迹可循。 这时,天空之上传来一声呖鸣。 五头辟鹚鸟羽翼划破流云,掀起山峰上无数草木尘屑,最后缓缓降落在百里安的身前。 得到胥印的百里安在这段时间里,隐隐已经大概知晓了胥印的一些特殊能力。 他蹲下身子,手掌轻抚辟鹚鸟的羽翼。 五头辟鹚鸟其中一只头颅缓缓睁开双眼,眼瞳化为一片深红之色。 而与它身体触碰相接的百里安的双眼也同样变成深红之色,于是,辟鹚鸟飞越千山万水,绵绵海域所见到的风景,便尽数回应到了他的视线回忆之中。 百里安看到这片世界与人间大不相同,他来到青铜门内世界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这里没有白昼,星辰孤月永远冷挂苍穹。 这里的海域面积是陆地面积的千百倍,在辟鹚鸟所飞的世界里,甚至可以看到这个无尽大世界,被黑色的海水与黑暗的潮流所覆,真正能够让生灵生存的世界面积极少极少。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冥狼 百里安还通过辟鹚鸟的视线,看到了那些坠入青铜门内的修行者,他们果然没有死亡灭绝,而是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 甚至,他还能够看到这片世界里一些奇特古怪的生灵。 比如生着四翼的猿猴在天上飞翔,黑色的俊美遨游在大海之中,天空之上时而可见倒悬着的火海,有雷霆之声鸣动于十万丈地深海之中。 罕见的陆地上亦有类似于人类的生物构建出部落与氏族生活的痕迹。 广阔云层之中,偶尔还能够得以窥见早已在人间失了踪迹的古老神灵的影子。 不管怎样,这个世间真的很奇妙而古怪。 百里安眼底的红意渐渐退散,他轻抚辟鹚鸟的鬃羽,正欲起身时,却箭它背后羽毛簌簌一响,几缕血迹漫了出来。 他神色微动,倾身过去,拂开辟鹚鸟背上根根如剑般的巨羽,只见在一片灰白羽毛里,伏着一只浑身是血的黑色恶犬。 百里安不由愣住。 只见这恶犬毛发漆黑,瞳色却是奇异地银灰色,它浑身是血,瘦骨嶙峋,腹下肋骨饿瘦得清晰可见,拖曳着斑秃的尾巴,模样丑陋而凶恶,目光满是敌意与警惕。 虽然这只黑狗看起来就像是人间市集上随处可见的一只普通野犬。 但百里安却是知晓,它其实一点也不普通。 且不说辟鹚鸟受他命令一直翱翔于苍穹之上,一只普通的野犬怎么可能能够随意近这样一只大妖之身。 这是凶恶无比的黑犬气息虚弱至极,可还不忘时时释放自己的敌意与凶狠。 这时,百里安才发现,它身上其实并无多大的伤痕,那么多的鲜血都是从它的口中流淌而出,染红了皮毛。 它无法合上嘴巴,因为不知是谁,在它獠牙满布的口中插上了一把青铜钝剑。 那柄间将它上下颚蛮横撑开,剑柄处缠绕着锈迹斑驳的锁链,十分残忍地如项圈般缠绕在它的脖子上。 若是想要进食咀嚼,便必要受那利剑穿破口颚的酷刑。 口水混着鲜血淌地它皮毛满身都是,让它看起来脏污得就像是一只刚从沟渠里爬出来的。 听着它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般的威胁之声,百里安沉思了片刻,他忽然从碧水生玉中取出一块红豆酥油饼,在那恶犬面前晃了晃。 那恶犬银灰色的眼瞳陡然剧烈收缩了一下,口中涎水汹淌不止,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红豆饼。 它瘦弱的背脊低拱,那是一个扑食待发的姿势,若非口中被剑所缚,疼痛难当,怕是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他拿着红豆饼的手给一同恶食吃下去。 百里安伸手去摸它脑袋,准备安抚一二,谁知那黑犬猛地挥舞利爪,竟是在他手背上划出三道猩红的血口。 尸魔强悍之体,竟然被一只看起来普通至极的恶犬爪子给轻易划开。 百里安隐隐心惊,他将红豆饼放在它沾满鲜血的爪子背上,简单的善意动作并未让恶犬眼底的凶光减灭半分,但是对于百里安的再次主动接触,它却是并未再次发动起攻击。 百里安手背间的血口逐渐愈合,他轻声道“虽说你我是陌路相逢,但我也不至于去落井下石,我帮你拔去口中那把碍事的剑,红豆饼也可以给你吃,但是你不许咬我。” 也不知这黑狗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当百里安伸手探入他口中的时候,它明显是极为警惕抵触的,口中不断发出威胁的恐怖低吼声。 百里安握紧那青铜剑刃,掌心用力,将那柄间震断成两截。 “呃呃呃……”恶犬口中獠牙恐怖的暴突生起,眼中凶光毕露,似是随时准备给他来上一口。 百里安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道“嘴巴张大一些。” “咕噜咕噜噜……”恶犬喉咙深处的低吼声越来越危险,表情也越来越凶,但是它还是乖乖听话,将嘴巴张大了些。 因为它此刻看百里安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忌惮。 那把留在它体内数百年的青铜剑,就这样在他手中断了。 百里安用手指夹住断剑,无比轻松地将剑取了出来。 他一圈圈解了锁链,然后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黑狗子面前的红豆饼,淡淡地嗓音里带着几分夸奖鼓励的意味,道“你很听话,吃吧。” 从来都是以蛮横姿态猎捕食物的冥狼头一回被人主动奖赏鼓励,斑秃的高傲尾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 它低头一口将那红豆饼吃下,然后舌头舔了一圈鼻子,意犹未尽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眉头微挑,上下将它细细打量了一眼,道“比起鹿儿小兔,你这毛也不亮盘,尾巴也磨秃噜皮了,模样实在是让人难以心生收养之意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取出碧水生玉中的果蔬糕点,一一放在它的爪子面前,道“我不怎么喜欢狗子,你吃完这些后就自己下山吧。” 一直以来都活在食物链顶端的冥狼如遭雷殛般地僵在了那里,一度大受打击。 一向给众神以及万物生灵带来恐惧与死亡的它,居然被个喂饼子的少年给嫌弃毛秃噜了。 它将眼前那些食物清扫干净,孤高骄傲入它,摇着尾巴准备离开。 但仔细想想,又分外不甘心,它转着尾巴朝着百里安爬了过来,不断用爪子扒拉着他的衣摆。 一向与动物有着特殊共鸣能力的百里安一下明白了它的意思,道“你是想要名字吗?” 确实,毕竟是有灵智的生物,一口一个狗子的确不大好。 他沉吟片刻,将那遗弃的青铜剑拆了一块剑刃下来,做成薄片铜牌的模样,在上头刻下‘望月’二字,穿绳挂在它的脖子上,道“你们这个世界,永夜占据光阴,一抬首便看得见月亮,日后你便唤望月吧。” 此时的百里安不知,冥狼是一种吃神食魔的恐怖魔物,它象征着冥府与死亡,它像人索取名字的同时,便是意味着将此人收为眷属仆役,将以冥狼之名永世庇佑加护的意思。 可冥狼这时也不知晓,那半枚玉牌正是主宰这个青铜门世界的半枚关键钥匙。 百里安既是钥匙之主,它不论有多么凶残强大,得他赐名,无异于是主动献上忠诚,认其为主的一场主仆契约。 将这个‘狗子’打发走了后,百里安不知为何,体内灵力仿佛被抽空了般,隐隐透着一股虚弱之力。 他全然不晓得,自己随意赠赐的名字,形成了这样大的因果,他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洞府之中。 方歌渔正捂着肚子,面色发青,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魅魔红妆身边摆放着半只烤兔肉,可她如临大敌般,缩在一团瑟瑟发抖,可怜无助。 黑袍神秘女子揉着额头,手中捏着一只咬了一口的兔子腿,身体微微摇晃不稳。 司离看着跳跃的篝火,陷入良久的沉思。 百里安心道,莫不是司离姐姐烤的那只兔子也是一只了不得的妖魔,被拔毛烤了,怨气不散,来向众人索命了不成。 不然何以气氛如此凝重。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黑潮里的部落 大蛇盘踞的气息仍旧弥散在空间里,挥之不去。 百里安对于眼下这个世界还不算了解,也不知应当如何找到那扇青铜门而离开这里。 只不过既然辟鹚鸟看到这个世界里似乎有着人类生存的痕迹,那么对于这个世界的秘密也并非是无处可寻。 众人一路下山朝南出发。 南方丛林杂生,极目之下,隐隐可窥见渺茫的人族部落轮廓。 御剑南行,如长夜般的星辰忽然间似是黯淡了许多,而东方的天空终于在比人间漫长不知多少倍夜晚里迎来一缕朦胧的亮光。 这样的天地现象表明太阳不用过多久就会从天空升起,普照大地。 百里安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提前撑开了琉璃伞。 人间部落里传来几声雄鸡的鸣叫声。 万家灯火蔓延般飞快燃起。 部落里的人们似乎并未因为这场久等的黎明而感到欢喜与轻松,百里安看到有人背着一袋行囊,朝着东方山头狂奔而去。 那一行人宛若草原上的雄狮,逐日般在山丘上奔跑。 他们的速度极快,丝毫不弱于御剑的速度,显然并非寻常人类。 他们来到东方山顶,飞快摘了行囊铺开,行囊里居然是满满一包黑色的种子。 那些种子得到了黎明的曙光照耀,漆黑如石头般的种子变得松软,色泽浅淡,化为不同颜色的种子。 未等山头太阳破暗而出,那方透出来的曙光有如夕阳挂落般,满满消失。 东方青山上的那数十名人类速度迅猛地收拾好种子行囊背在身后,齐齐发出厉吼之声,势若疯狂地往部落方向赶回来。 直至最有一缕曙光从天空中消失,人们日如一日地没有等来青铜门世界里的黎明清晨。 星辰日月皆寂灭不见,天地间忽然一下子变得无比死寂安宁,没有一点声音。 就连那十几人奔跑咆哮喘息的声音也仿佛被这个世界所吞噬一般。 黑暗从世界的四面八方无声降临,就连天空与大地都被吞噬了。 那十几人浑身肌肉高高绷起,压榨出体内极限的力量,速度甚至超越了御剑飞行的速度,每奔跑一下,大地间的尘土碎石都会震起数米高。 部落四周墙壁外围,设立着四个古老的碑石神像,神像沧桑古老,斑驳覆面,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 黑暗漫漫如潮。 很快来到那十几人的身后,如涨潮的海水般朝着他们吞噬而来。 “这股黑暗的力量……”方歌渔低低蹙起眉头“倒是比青铜门开启是漫出黑暗气息可怕多了。” 司离睨视一眼,道“青铜门开启时的黑暗不过是将鬼山里的有生命的生灵拉拽至这片世界里来,而眼下这片黑暗里多出来的东西,可是能够吃人的。” 当那十几人接近部落的时候,那四块神像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宛若其中包含着让那片黑暗阴影忌惮的力量,越是靠近部落,那片黑暗漫涌的速度便是越慢。 十几人鱼贯而入,就在这时,众人身后黑暗里,探出一只肌肤惨白,蓝色血管的狰狞大手,骤然抓住落于跑在最后一个的男子手臂上,青黑色的长长指甲将他肌肤直接扎穿。 他痛苦大呼一声,但并未像自己的同伴求救,而冲进部落里的十几人也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他们隔着石木栅栏看着那名男子,仿佛每日都会有类似的惨状事情发生,所以他们的表情十分平静,近乎漠然。 就当那名男子快要被拖进黑暗中时,百里安御剑而下,出手如电,紧紧扣住那只惨白冰冷的手。 黑暗中传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那只手就像是被烈火烫灼过一般,飞快熔成一片青烟。 百里安拎起男人的后领,疾驰飞入部落之中。 方歌渔等人也御剑紧随而入。 那名手臂受伤的男人来不及道谢,他捂着伤口痛苦倒在地上痉挛抽搐,鲜红掺夹着几分诡异绿意的血从他指缝里粘稠溢出,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恶臭。 围观的十几名男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并未上前靠近。 百里安皱眉环视,问道“你们没有治疗的伤药吗?” 同一个部落出来的人,同胞一场,可是这些人却显得异常冷漠。 有一名男子目光带着几分异色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对于他这样突然从天而降的陌生人也并不感到意外。 神色隐隐有些畏惧他的样子,他低声道“他被尸鬼伤了,染了鬼毒,活不成了,你……你便是救了他,他也只会祸害人,哪有什么伤药救他。” 这时,人群慢慢分开,一个小小的,粉妆玉琢的孩童双手负背而来。 分明长得一副稚嫩可爱的团子模样,脑袋上顶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冲天鬏,看模样也最多四五岁,走起路来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严肃模样。 受伤的男子不断呛咳出鲜红的血,一口接一口,到了最后,咳出来的血竟然变得腥臭发绿,他双眼痛苦暴突而起,取过身后背上的装有种子的行囊,艰难说道“大……大人,这是我今日……的成果,我家孩子……还小,望大人日后能够多多照拂……一二。” 那稚子孩童蹙起眉头,一张包子脸严肃板起没有说话,他直接从袖子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将瓶子里所盛的青色汁液淋在那个男人的手臂上。 腥臭发绿的脓血很快被净化冲淡,五只鲜红的指洞也飞快愈合。 男人面上的死意一点点消失,连连伏在地上嗑首涕零。 那孩子举起小瓶晃了晃,瞧着已经快要见底的汁液,团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肉痛,他面色不耐道“好了好了,别磕了,我此生最烦小孩子了,你自己去养那小鬼就好了。” “大人……那是这个月上供神使的贡品之一,您这样给用了,怕是……” “怕是什么?我还怕那区区神使?!”小孩冷冷斜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分明是个看起来无害至极的模样,可目光中威严的气势却非一名孩子能有的。 那人被他视线扫中,战战兢兢地禁声不语。 跪在地上的男人嗑完首离开时,还不忘对百里安连连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又是一批倒霉的新人啊。”明显在这个部落之中地位极高的那个孩子理了理宽大曳地的袖子。 稚子个小,却偏要穿成人款式的宽袍大袖,玉带封腰,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滑稽可爱。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无名 百里安不会被这孩子的外表所骗,因为他能够感应到,这个孩子的身体里蕴藏着极为可怕的修为力量,甚至隐隐凌驾于渡劫之上。 他朝那孩子行了一礼,道“晚辈司尘,初次误入青铜门,许多地方不懂之处,还望前辈能够指教。” 那孩子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方才你救人的时候我瞧见了,你的右手藏着很奇怪的力量,黑暗中的尸鬼又称之为不死者,即便是我想要将那东西彻底杀死都十分棘手,为何你一碰到它,它便化了去?” 从他进入青铜门以来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现象。 百里安心想应当是那玉牌里的神意力量,对于那些妖魔邪鬼而言毫无疑问有着绝对地克制力量。 但他不会傻到将此全盘托出,轻笑道“晚辈曾继承过山神之印。” “山神之印。”小孩眼底仍有一丝疑惑,但他并未过于追问别人的,懒懒地挥了挥手,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人,我算承你这一份情。”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小孩摆手的动作一僵,旁人看着百里安的目光也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 气氛微妙地安静了片刻。 小孩那张团子脸一点点地变得阴郁了下来,仿佛触及了什么伤口一般,他语调放慢,幽幽道“没有称呼。” “没有称呼?”百里安不解。 “先别急着献上你的同情,凡是进入青铜门的人,不管你是神是人还是仙,都会慢慢被这个世界所同化剥夺,在这里,你不要妄想还能保留生而为人的半分尊严。” 小孩的语气很严肃,声音很沉重“你父母授予你的名字,人间赋予你的智慧,天生具备的条件,都会被这个世界剥夺,逐渐的,你将只会是这个世间的一种养分。” “听前辈的意思,您也是来自于人间?”百里安问道,但他不能理解,什么叫名字也会被剥夺。 小孩叹了一口气,并未否认自己的来历“这个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人间修行者,你看到那袋种子了吗?”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农食种子。” “不错,正是人间市集上花十两银子就可买一担粮食的种子。想必你也已经看到了,这是一片失昼的青铜世界,这里不缺乏灵力,但是没有阳光,能供人食用的五谷粮食无法生长,我们需要在每次大黑暗降临的时候,用那短暂黎明的曙光将种子照暖发芽,方可种植。” 从这个小孩的诉说中,百里安慢慢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构造。 一旦进入青铜门,在时间的推移下,自己本身的名字会得到剥夺,他口中所说人类天生具备的条件,则是种植、猎捕、土地甚至是交配。 在没有得到这个世界的许可,他们连拾回自己名字的权利都没有。 落入青铜门里的外来人类,亦如被圈养的家畜一般。 他们可以猎杀这个世界的生灵,正如司离从山中抓来烤了的那只兔子,只是如果在这个世界逗留到一定的时间,便会慢慢失去进食的‘权利’。 正如这部落中的人们,如果是他们猎杀而来的兔子,根本不等他们架火生烤,那兔子便会被世界抹除存在,从而彻底消失。 他们所拥有的土地也十分稀少,这个世界便会赐予神像,镇住八方黑暗潮袭,如果需要扩建领土范围,他们则需要提十桶新鲜热血,三桶甘油,十七株茱萸,去往东南方向的河岸对面。 那里有一座巨大高长,直入苍穹的青铜神树。 将热血甘油灌溉在神树底端,十七株茱萸束在树枝上,那么部落四方的神像说蕴含的力量则会逐渐递增,从而扩充人类生存的土地。 从这个小孩的口中得知,在这个世界里,本土的生灵是由三个种族共同主宰着的。 古神。 道魔。 天鬼。 自古以来,凡是进入青铜门世界者,不论是渡劫仙人还是名门修士还是魔族生灵,无一能够离开这个世界的。 因为身处青铜世界后,是无法窥测真实的青铜门在何方。 而他们口中的‘神使’则本是外来进入青铜世界的人类,在臣服于神灵后得到庇佑。 如此想来,在这个神魔共舞的世界里,误入青铜门内的人类修士可真是举步维艰。 青铜门世界极为辽阔无边,想来像这样的人族部落也并非少数。 “行了,如今情况你们也已知晓,我族部落内还有闲置空屋,你们可自行下去休息一夜,这片黑暗之潮还要持续大半日,暂时无法离开。”那孩子抬首看了一眼被黑潮所笼的天空,眼底一派阴郁。 朝不保夕下,这里的居民对于外客并不热情,一名沉默寡言的青年领着百里安一众来到那几间空闲的屋子,也并未交代一句多余的话,就此离开。 几日连番苦战,身心俱疲,不论是魔族杀手红妆,还是方歌渔,都早早地挑了一间屋子熄灯歇息了。 司离虽然不用睡觉休息,但她不喜群居,也寻了一间屋子单独住下。 百里安怀中揣着一颗美人头,没敢叫部落里的人给瞧见,直至回到屋内,他才将那颗头颅从怀中取出,放在了窗台花盆里,便在床上盘膝打坐冥想了起来。 灯花微凉,黑夜无声。 魔君目光清定,那双幽深墨黑的眼瞳里映着二人之间的微弱灯光,她眼底深处仿佛藏着十分隐晦而深厚的东西,整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张苍白如妖的脸庞便幽冷得有些可怕。 时间慢慢流逝。 灯芯无声燃到尽头,火光湮灭。 她眸中如其一场大雾,将点点烛光掩藏,所有隐晦的情绪尽数消失不见。 “叩叩叩……”一日时间过去,有人在敲门。 百里安睁开双眼,起身开门。 门外敲门人正是昨日那个得他所救的中年男子,他面上带着敦厚的笑容,挠了挠头道“小哥,黑暗之潮已经散去,部落正在用饭,我来喊你一起。” 百里安看了一眼他身后,空无一人。 那名男子又笑道“那几位姑娘累极了,说是要再休息一会儿,叫我莫要打扰。”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 他随着这个男人一路穿过石林小路,朝着用饭的地方并肩行去,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道“昨日那位前辈说你们的名字皆被剥夺,那日常相处时,大家无名难区分,那生活中岂不是多有不便。” 那男子嗐了一声,道“那又能有什么办法,早就已经习惯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赐名 百里安道“为何你们不互相给自己重新取一个名字?莫不是连新的名字也会被剥夺?” 男子哈哈一笑,道“这一点大家不是没有想过,在我们凡尘俗世里,父母授名,那是天经地义,可是在这个世界里,能够为人‘命名’的,无疑是一件至高无上的权利。” “要知晓青铜门乃是失主世界,别看这里的神魔有着搬山焚海的大神通,就连他们都是‘无名者’。 我们通常都是以华胥氏,羲和氏,风阴氏,太阿氏来区分这些神灵,能够有权利赋予名字的,只有这个‘世界’,而当你重新拥有了名字,那便意味着,你将得到这个世界的大庇佑。” 男人一脸惋惜道“只可惜,神灵都渴望的‘名字’与我们而言,无疑是连想都不可妄想的奢望。 所以啊,我也就不问小哥你的名字了,因为反正要不了几年,你如今的名字也会被这个世界所剥夺的。” 没由来的,百里安忽然想到了山上那只找他索要名字的大黑狗子。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又问道“如果强行为人‘命名’,又会怎样?” 男人一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不会怎样,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可能性,小哥你若是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为我取一个名字试试,一旦你有‘命名’之心,‘世界’可是会让你暂时失声的。” “赵钱。”百里安想了想,然后念出百家姓的前两字,当然他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但并未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抵制。 男人愣了办响,没能反应过来“什么赵钱?”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赵钱,你的名字。嗯……抱歉,方才就这么脱口而出,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的话,我……” “赵钱!!!!!!!!!!”男人眼睛暴突,好似被什么从天而降地天大好运给砸中一般,那张粗犷的脸庞瞬间憋得通红。 只见他低头一拍腹部,储藏灵根的气海骤然大亮起来,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子气海内竟是生着一枚中品灵根。 橙黄的灵根摇曳不变,在一股玄妙的力量里,如双生花般,傍着那枚土系中品灵根再度伸出一枚金色的灵根! 更让人疯狂的是,这枚灵根……竟是一枚上品灵根! 新得了名字的男人手脚止不住地一阵颤抖,简直要狂喜得晕了过去。 因为他清楚知晓,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获得名字,将会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赵钱不敢再与身边这个少年并肩而立,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亵渎与不敬。 他眼眶满是激动的热泪,后退三步,以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跪在百里安的身后,虔诚嗑首,宛若敬畏神灵“多谢恩主赐名!” 百里安停在原地,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掌心,再次缓缓蹙起了眉头。 他眼神微茫,并不理解为何自己在冥冥之中,仿佛多出了一种无形难以明喻的力量。 “这件事情,莫要与旁人同说了。” 初涉青铜门世界的百里安也清楚知晓,他异于常人的特殊,将会颠覆起一场怎样不可控制的狂澜。 赵钱自是无所不应,态度更是对他敬畏到了骨子里,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恭。 用饭的地方并非是在什么堂屋大厅内,因为部落之中人数众多,而食物紧缺的他们也难得一次开炉做饭,所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只好露天而餐食。 凡是修行者,未能跨越过渡劫那道门槛,始终都还是一个凡夫俗子,需要五谷杂粮来维持身体最基本的机能。 不少正在领取饭食的部落中人,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赵钱,总觉得今日他身上仿佛多出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变化。 百里安环视人群,有些失望,他并未看到昨日那个像是首领的小孩儿。 巧妙的是,目光尚未收回,他的视线与一道视线相撞,然后怎么也移不开了。 粥粥人群之中,一袭朱雀红衣判官袍格外醒目扎眼。 嬴袖惊愕地立在簇拥之地,身后是这次一起坠入青铜门世界的各方修士。 此刻,这名来自中幽皇朝的太子殿下手中正拿着一只空碗,模样与在荒宅初遇时并无多大变化,翩翩君子美仪姿。 他不卑不亢地立在人群之中,正贴心谦让地为身后一众以他为首的修士领取饭食。 虽说与乞讨不同,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向主家不断为身后那些人讨要食物,嬴袖变现得再怎么完美的神态也不免有些尴尬不自然。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看到嬴袖那张脸时,平静地内心无端起了几分烦闷之意。 天穹里仿佛也受到他情绪所影响般,轰隆轰隆,发出滚滚的闷雷之声。 赵钱缩了缩脖子,小声咕哝了几句“真不知道又是哪路神仙在天上乱发脾气了。” 嬴袖姿态端秀地将打来的一碗饭食递给身后的部下,便朝着百里安方向迎来,淡声道“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赵钱十分意外,看了看嬴袖,又看了看百里安,惊讶道“恩主,你们……认识?” 恩主?嬴袖更是意外地看了赵钱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道“算不上认识,不过萍水相逢。” 百里安并不想继续寒暄下去,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记得嬴袖本应该是在安全的鬼山一境之中,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青铜门内。 百里安正欲绕开嬴袖,却被他伸手拦下。 “嬴袖公子还有事?” 嬴袖轻咳一声,眼中已经不见了在鬼山时敌意冰冷的情绪,他对百里安颔首一笑,目光温润里却又不禁流露出一抹淡薄的傲意“先失阴玉、鬼泣珠,道友再又取我胥印,这些至宝与我而言每一样无不重要,不过念在道友手段光明也并非强取豪夺之徒,只要道友愿意主动奉上这三物,从今以后,司尘道友便可换的我中幽皇朝长久的友谊。”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神侍造访 当初眼见这三件至宝接连与他失手,嬴袖难免情绪过激,言语过盛逼人了些。 如今细细想来,有些人天生硬骨头,最是不喜被人以势欺压相逼,更何况这三物不论单取其中任何一件出来,其价值都是难以估量的。 不论是谁,恐怕都不愿平白无故地拖手相交。 嬴袖此言说得委婉,在隐晦暗示若你奉上他要之物,人间最强皇朝将会成为你一生靠山的同时,又给足了他颜面。 ‘友谊’二字,何等矜傲。 百里安自是读懂他的言下之意,只道这中幽的太子殿下原是如此天真的一个性子吗? 且不说中幽皇朝是一个怎样庞大的势力,的确在人间有无数修士挤破脑袋想与中幽结下一份密不可分的机缘。 可如今他们身处于青铜门世界,要不了多久,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被青铜门所剥夺殆尽。 许下如此承诺,也不过是空画大饼罢了。 更莫要说百里安对这所谓的大饼,更是没有半分兴趣。 “嬴袖公子有空在这与我浪费口舌,不如再多去讨要几份饭食,莫要叫您身后的人空等一场。” 嬴袖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但天生高人一等的身份涵养让他并未当场发作。 他神情恢复漠然,道“青铜门世界,处处绝危,还望司尘公子日后好自为之。”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 部落的大门被一只凶兽轰然撞塌,烟尘弥漫里,慢慢浮现出十道身影。 赵钱面色大变,道“是神使……” 正在吃饭的部落一众损失陷入一片混乱,碗筷掉了一地。 “神使怎么会忽然造访?不是还未到供奉献礼的时节吗?” 那十名神使看起来与人类无异,手执金环,腰悬银饰,与凡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绘着一道神圣的金色油彩印记。 每个人透露出来的实力不俗,皆在承灵境之上。 他们手中金环锁着一条长链,金属锁链长长拖曳在他们的身后,十条锁链束缚着十条漫长队伍的人类。 那些宛若阶下囚的人类,皆是此番入鬼山的修行者。 为首的那名神使身穿金衣,冷冷地扫视人群,声音高傲“青铜门大开,各个部落之中,发现大批量人类,古神有令,冥狼降世,即将迎来大寒武纪,需在各个部落共集千名新入青铜世界的人类修行者,前往中庭守护青铜神树。” 此言一出,所有人神情纷纷大变,如迎来莫大的灾世,面色惨白,惊恐不安。 还有一少部分人不由露出同情的目光,看向百里安嬴袖等人。 那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看即将走上末日祭台的牺牲品。 显然嬴袖也是从部落里的人得知神侍是怎样的存在,他蹙眉看了他们一眼,眼底似是不愉,问道“大寒武纪是什么?” 赵钱为他解惑时,牙齿都是咯咯颤抖着的“大寒武纪,是冥狼带来的三个漫长可怖的严冬,天地为之冻结,冥狼的呼吸会变作暴风寒雪从四海八方刮起,终年不绝。 它试图报复整个世界,曾经我们迎来过一场小寒武纪,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灵便逝去了三成。 他们要人类守护青铜神树,那是因为古神就存在于那神树之中,他们想用人类之躯,来守护神树,不受冥狼的气息侵蚀。” 嬴袖面色一沉,看那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无异于看待他们身后那些俘虏一模一样,他声音骤然一冷“真是一个道德沦丧的世界。” 那十人对于嬴袖的愤怒的神态视而不见“还请部落之长尽快清点人数。” 昨日见到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了广场之上,他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几人,道“同是人类,又何必为难同类!” 为首的神侍哈笑一声,目光轻嘲“谁与你们这群蝼蚁是人类,我等是古神侍者,以侍奉青铜神树为无上尊荣,与你们这些只知捡石头放血而生的人怎么会是同类。” 另外一名神侍神情冷冽,目光无情“若是私藏包庇,休怪我等不客气!” 部落之中,人心惶惶。 “大……大人,索性这次入住我们部落的新人不多,便交了吧?” “是啊大人,没必要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平白惹得古神震怒,若是断了神像的力量,日后黑潮来袭,我们可是都要死的啊。” “切不可优柔寡断啊。” 与嬴袖一众的修行者顿时怒瞪双目,纷纷冷声道“说得这是人话吗?” “别以为收留了我们几日,吃了你们几口闲饭,我们就当把性命都卖给你们!” “简直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够了!”那身材矮小的孩童厉喝一声,凌厉注视部落一众,冷声道“起初我收容你们时,你们又是与我有何相干的什么人?” 部落众人顿时禁声,不敢言语。 那孩子容貌年幼,可却有一种凡人难及的风采与气势。 他冰冷的目光扫视那十人,道“古神赐予神像,护我等抵御黑潮,此为恩。我等月月上供,是为还情。可是他们的命,并非供奉回礼,你们若是想要,那便拔剑自己来取。” 那十人互相对视,眼底杀意尽显,却也不再多言,手中金环深深钉入大地,将那十条队伍人类锁在大地之上。 十道人影为首一人召出一柄五彩小伞,伞帜迎风就涨,很快便如一尊参天大树般的庞然大物,将整个部落笼罩其中,他冷笑一声“就知道你同西南两方部落里的长首一样冥顽不灵,神主早有所料,特赐我仙器镇你逆骨!” 无匹强悍的器杀之意瞬间席卷全场,前一刻还隐含怒意,蓄势待发的嬴袖被那仙器释放出来的威力扫中,面色刹那惨白,一口逆血狂涌而起,噗的喷出大量猩红,心魂动荡。 他身后的那些人类修士更是不济。 一片扑通跪倒的声音里,有人直接晕死了过去。 倒是部落里的这群居民,虽眼有骇色,纷纷吐血,承受灵力竟是超过了那一般的修行者。 “欺人太甚!”嬴袖眼底杀机毕露,正待要解开封魔剑上的符纸,与之拼杀,一只手却瞬间探来,掐住他的脖子一把提起。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好好讲道理 一名神侍突然袭来,他歪着脑袋,看着嬴袖手中的黑色封魔剑,哟了一声,意外道:“竟然也是一柄仙器灵剑,难怪你小子这般猖狂无礼,不过你娘没有告诉你,下品仙器与上品仙器之间可是有着云泥之别的。” 天上那把黑色巨伞不仅能够震伤众人,甚至都够汲取修为灵力,甚至是灵器兵魂。 对于武器,更是有着可怕的压制能力。 握着封魔剑的嬴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佩剑品阶竟然隐隐有着坠落之相。 那名神侍一脸不屑地看着他,那陌生近乎无礼玩弄的目光让嬴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 太子殿下脸色涨红难堪,他出自于中幽皇朝,血统高贵,是千古以来诡道第一人。 纵然人间百家仙门对中幽皇朝颇有言辞,那也只敢私下议论,他生来尊贵的身份,无数平辈天才见了他无不低头,就连宗师长者也对他也不敢有半分失礼。 这一路走来,他自持怀柔待人,谈不上受人众星捧月,但也决计无人敢这般掐着他的脖子,眼神戏谑如看蝼蚁。 那名神侍看出了他眼底的愤怒与耻辱,他笑了两声,慢慢松开了他的脖子,将他放在地上,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道:“看得出来,你应当出身不凡,是这批人类中地位身份最高者。” 嬴袖愤怒地将衣领间的那只手甩开,冷声道:“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那神侍冷笑一声,握紧拳头,指间溢绽劲气,一拳轰在嬴袖的脸上。 齿裂骨断,嬴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来,脸上的拳头深深凹陷进去,鲜血牙齿混合飞出。 他跌跌撞撞地倒退两步,满是鲜血的脸很快被愤怒所覆,太子殿下怒吼一声,红衣官袍鼓胀猎舞,衣摆处飘飞起无数漆黑阴冷的鸦羽。 可是在那仙器大伞下,嬴袖的力量被完全压制,召唤阴鸦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那名神侍手往虚空用力一抓。 嬴袖脸颊一侧,冰冷的鲜血狂飙,一只死去的阴鸦就这样被他随手抛弃在地上。 神侍表情错愕惊茫的嬴袖的头发一把抓住朝下狠拽,抬起膝盖重重顶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 嬴袖终于承受不住,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头皮脸颊剧痛难当,但更令人难受地是这极具羞辱人的行为,无疑是将他的自尊踩在了地上狠狠践踏。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跟在嬴袖身边的那群修士齐齐发出惊呼之声。 抓住嬴袖头发的神侍露出嘲弄的目光,轻笑道:“给我跪下。” 嬴袖浑身一震,原本被迫低头的脑袋不顾头皮巨疼猛地抬起,双眸赤红的瞪着他:“你说什么!你!” 神侍手指轻抬,指尖劲气掠出,在他腹部前后贯穿出一个鲜红的小洞,那小洞距离他的灵根只有半寸之遥。 他冷冷重复了一遍:“跪下。” 身体的痛苦被深深的恐惧所代替。 灵根对于修行者乃是极为重要的根基之一,灵根若毁,修为尽废,就连人体也会快速变得苍老衰败孱弱。 冷汗顺着他脸颊上的鲜血淌落,神侍冷漠的语气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要他稍有反抗,下一指,就会毫不犹豫地贯穿他的灵根。 作为天道三子之一,作为中幽太子殿下,他决不允许自己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 死死咬着牙根,衣衫背脊下的一条条肌肉因为隐忍的耻辱而凸起绷紧,嬴袖一言不发,口中发出犹如濒死野兽般的粗重喘息声。 他慢慢压低身子,双膝抵在坚硬的大地上,身体剧烈颤抖。 他身后所有的修士都惊呆了,虽然他们心中清楚,比起毁去道基灵根,他们也会选择一时忍辱下跪。 可是当他们看到嬴袖真的将背脊弯折下去的那一刻,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心中暗道,将中幽太子、天玺少主这个身份撕下后,原来他也只是一个不过而此的凡夫俗子啊。 嬴袖跪下后,便陷入死一般的安静,那名神侍满意地将他头发松开,他冷漠环视众人。 那些人面面相觊,心中虽然万般愤怒不甘,但太子殿下都跪下了,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还咬牙倔骨,岂不是蜉蝣撼大树,自取灭亡。 一阵窸窸窣窣下,众人陆续而跪。 为首的神侍面上带着轻嘲的微笑,道:“事实证明,我们无需拔剑,有些人的骨头便自己软了下来。” 长相稚嫩的孩子并未理会他的嘲讽之言,他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未战骨先弯的众人,然后移开视线,看着人群之中的那个少年。 少年生得并不如何高大,但是他没有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所以他此刻看起来。 显得格外的高。 他不知何时拦在了一名神侍的面前。 那名神侍本来是要绕到部落休息入住的石屋长廊方向搜寻而去。 在那大伞的气息遍布下,方歌渔她们的气息方位清晰可知。 那名神侍面色生冷:“这世上总是不缺乏愚蠢之徒。” 百里安轻叹一声,道:“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不将道理的人,所以……” 神侍:“所以?” 百里安举起拳头,很是干脆果决地朝他脸部砸了过去。 “所以就直接用拳头来和他们讲道理好了。” 神侍愕然抬头,看着眼前略显孱弱苍白的少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拳朝他脸色轰来,并未掀起任何厉风,也未附带任何飓风灵力。 神侍冷笑回拳,拳头上裹着狂暴的闪电灵能,刺目耀眼无比,仿佛将大伞下的黑暗都要点燃。 承灵境的何其可怖。 跪在地上的那群修士悄然看着敢鼓起勇气与神侍一战的少年,心中并无钦佩,只觉愚蠢。 同样都是任人鱼肉的弱者,又何必浪费气力来博人眼球。 纵然争得一时之气,能够站在他们的面前,可是要不了多久,他便会迎来极为惨痛的代价。 两拳相接的同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一个尖锐刺耳的痛苦怪叫声。 然后一个人影仿佛被巨山撞上一般,疾疾倒飞而出,轰的一声撞在一座巨石上。 石面龟裂里,深深嵌着那名神侍,他歪着脑袋,满脸痛苦,整只右手手臂骨折拧塌,鲜红的裂骨刺出筋肉,不断有滋滋的鲜血往外涌着。 嬴袖猛地抬起那张鼻梁断裂俊美不复的脸,震惊地看着巨石上的神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我是你老祖宗 赢袖记得,这个少年应该不过是拓海境才是。 拓海一拳,竟然直接重创承灵神侍,更不要说天空之上还有仙器附灵镇压。 自古以来,真正能够做到渡劫之下无差别的也仅仅只有想他父亲羽剑主那样的天才人物。 站在嬴袖面前的那名神侍目光一冷,手掌光团闪动,在众人齐齐惊呼声里,他竟然也召出一件仙器。 那是一个战锤形态的仙器,他一锤砸落在地,咔咔咔的剧烈晃动下,尖锐的土刺朝着百里安的方向一路拔长而去。 百里安身影不断闪动,脚下荡起一层层火圈,土刺尽数擦身而过,无一能中。 这时,他的双手已经多出了一张厚重的棺材板,闷雷般的挥动之声重重砸来,那名神侍脸色微变,毫不迟疑地举锤相迎。 锤尾尖锐的一端轰在厚重的棺面上,神侍忍不住低吼一声,双腿齐齐嵌埋大地。 他双臂衣衫炸裂,咔嚓一声。 终于…… 朱雀棺的棺面被那仙器重锤震出道道裂缝。 可神侍还来不及得意,裂缝之中便有光芒渗出,幽红的光在他双眸上轻轻一掠。 他的一对眼球竟是凌空从眼眶中被夺飞出,眼球后方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鲜红筋络。 “啊啊啊啊!!!”他口中发出痛苦嘶吼惨叫声。 朱雀棺轰隆下沉,彻底与大地相合,惨叫声戛然而止,有鲜血从棺体下蔓延而出。 百里安站在朱雀棺之上,侧目看着那孩子,神情平静,仿佛他脚底下所践踏的并非是一条人命。 “圈笼里的牛羊在待宰时刻都知晓徒劳挣扎许久,直至死亡那一刻也不放弃,能够主宰牛羊生死的人,到头来却连家禽都不如。” 那孩子冷硬死板的面容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 为首的神侍眼神终于变得凝重起来,他双臂一展,天空上悬浮的大伞火光四溅。 炎炎熔光里,一只巨大的牛身虎面的怪物咆哮而出。 八只铁蹄踏着风雷闪电,守护在部落的四方神像都因承受不住这怪物的咆哮之音,而咔咔颤抖不止。 “竟是伞魂器灵!”孩童模样的部落之长面色微变,他一步瞬行,来到百里安的身边,抬手打出一道参天剑指。 一指燃去,却被那器灵一口咬住,瞬间支离破碎。 孩童面色铁青,道“若是此刻我能有一把剑,区区孽畜也只配匍匐!” 百里安听他此言,心中不知为何,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那心魔女子在从大蛇口中将他们救下时,万道洗雪天下的风采一剑。 这时,天地长风里,仿佛有着一缕淡淡的风雪之意拂面而来。 可是藏星苍穹,并未降雪。 一阵很有礼貌的敲门声突兀响起。 众人不由朝着门口方向看去。 部落大门早已被神侍掀翻在地,早已无门遮掩入口。 红衣黑裳的女子站在宽厚的石门上,远方淡淡的星光仿似在她身上渡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精致绝美的容颜在逆光之中有着几分难以描绘的清雅与神圣。 她正用手中长剑鞘尾,很有礼貌地轻轻敲击石门。 她偏首一笑,不经意间,一缕青丝自肩头滑落,露出点染嫣红小痣的莹莹耳垂。 “远闻饭食香,甚是馋人,不知今日可是烧有炙鹿肉?” 云容一袭黑红剑袍早已叠染血迹斑驳,衣摆间还残存着尸鬼那特殊的冰冷煞气,脚下云靴满是红泥土尘。 她远道而来,在那黑暗之潮里,与那无边无尽的尸鬼魔物战了整整一夜之久! 这个疯痴女人! 她误入青铜门世界,竟然还有闲心雅致借以尸鬼凶魔磨剑养心?! 剑杀尸鬼斩凶魔,末了再厚颜无耻地敲门讨要一碗炙鹿肉? 仿佛这天大地大,大不过修剑吃饭。 天玺第四剑,果真奇人也。 神侍之首也从这个柔和似雪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尸鬼弑戮时的残存煞气,面色不由大变,仿佛看到什么怪物一般,厉声道“你是何人?” 云容尚未回答,孩子模样的部落之长漆黑的眉目里仿佛落入了星光,明亮至极,他弯唇一笑,道“天玺十三剑,洗雪剑。” 话音落下,云容掌下洗雪剑应声出鞘,在天地间发出清越剑鸣,落在那孩子的掌中。 飞跃而来带起的剑弧亮起一道明寒的清光,清光掠影,银丝乱闪。 如细密连绵的雪,逆上苍穹。 雪光覆于大伞之下,然后无声穿透,继续而上。 极珍的上品仙器至宝,就这样当真在那孩子的手中被戳出无数个窟窿眼,牛身虎首的器灵之身也随即支离破碎,不甘散去。 那孩子随手挽了几个好看的剑花,余下八名神侍脖颈同时飙起一蓬鲜血,然后纷纷倒地死亡。 他目光极其认真地看着云容,沉声道“你唤何名?” 云容神色似有不解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她说“天玺剑宗,云容。你又是何人?” 那孩子大笑出声,眼底高兴欣喜的情绪怎么也藏不住“我是你祖宗!” 云容先是一怔,然后认认真真的上下将他打量许久,因为不解而微微拧起的秀眉慢慢舒展开来,她微微一笑,道“祖宗,还有炙鹿肉吗?” 这一声‘祖宗’,因为那孩子过于稚嫩可爱的外表而唤得极不正经,失了敬意。 屋内,一双剪水双瞳骤然张开,昨夜早已冷灭的烛芯轻‘啪’一声,如薪火般重燃点亮。 伏在她腿间的少女,纤眉轻蹙,仿似这一整夜都在隐忍着体内某种难抑的痛楚,颊边青丝被汗水濡以湿透,贝齿紧咬苍白的唇慢慢松开,方歌渔问道“怎么了?” 云容纤细修长的手指落覆在少女纤细的背脊间,指尖剑意涌动。 光洁的肌肤上有着丝丝鲜红的脉络在游离不断,试图朝着她的百会穴占据侵蚀而去,那是邪神可怕意识的实质形态。 大蛇魔化的浊息无疑成为了邪神成长的最佳养分。 原本只是寄宿在剑体之中的祭渊邪神如今却是紧紧的依附在了方歌渔的肉身与灵魂之中。 此刻方歌渔与祭渊之间,就像是黑白分明的水与浓墨,完全融合,再难分开。 云容耗费一夜时间,也仅仅只能在她身上打下三道剑封,暂时延缓邪神的意识侵蚀。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剑骨不折 云容收回手指,将方歌渔身上褪至腰间的衣衫轻轻拉上,覆在肩头。 她神色似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道:“云容来了?” 方歌渔起身系腰带,俏首轻歪,道:“这里可是青铜门,她脑子进水了吗?居然一路追到了这里来。” 话一出口,她便反应过来这句‘脑子进水’骂的都是同一个人。 …… …… 看着一地神侍冷尸,部落内的气氛难免有些沉重。 露天石桌,云容得偿所愿地从老祖宗这得来一碗热滚滚的炙鹿肉。 百里安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下筷如飞,碗内鹿肉很快见空,他不由想起了当初在空沧山将小鹿儿交付给她的情形。 短短几日,小鹿儿便被她养的膘肥体壮原来是有原因的。 他想,若是那日他没去赴约接鹿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被金环锁链所束缚的一众人类也被陆陆续续地放了出来,原来那些簇拥嬴袖的修行者们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们火热恭敬地目光不由慢慢地朝着那位把玩洗雪剑的孩子方向汇聚而去。 云容的强大他们虽未亲眼见识,可在能够在那尸鬼黑潮里大战一夜且逍遥全身而退的人,无一不是赢得了他们所有人的尊重与敬仰。 而这样一个强大的第四剑,竟然唤那豆丁蒜苗点大的小孩子为祖宗? 嬴袖正低头重重拍打着腿间的尘土与脏泥,仿佛要将方才所受的屈辱一同拍走。 “四师姐何时来的仙陵城,我怎么没有收到半分消息?” 若是云容早来一刻,他根本就不用受那份罪。 若他知晓消息,便可要求随同他一起行动,不论是荒宅捉拿幽鬼郎还是鬼泣珠他又怎会失利。 他不过是离了白驼山数百年,便真当他不是天玺剑宗的少主了不成? 吃完最后一口炙鹿肉的云容将筷子平放在空碗后方,用软帕细细擦拭唇侧不经意沾染的肉汁? 她侧眸看着一脸血污的天玺少主,摆手笑道:“少主严重了,此番仙陵城一行,云容所为私事而已,怎敢惊劳少主。” 嬴袖蹙起眉头,追问道:“私事所为何事?竟值得四师姐不惜一人前往如此险境?” 云容笑了笑,并未继续回答他的问题,她轻掸衣袖,看向百里安,目光幽远之中又带着些许浅浅趣意:“真是去哪里都能遇见你啊,小……司尘。” 百里安心说方才那一下她绝对是想唤他小尸魔来着。 嬴袖面色变得愈发不好看了。 虽说他的这位四师姐是个水火难近的无情性子。 若是性子犯懒了,莫说是自家少主了,即便是天玺剑主她也是能无视便绝不去敷衍搭理的。 宗门之中,其他师兄妹都知晓她这性子,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平日里嬴袖被她无视的次数也并非一回两回了。 本应早已习惯才是,可是那个夺他中幽至宝的外来小子刚在这里大出了一场风头不说,就连将他无视的四师姐都主动含笑与一个外人搭话。 嬴袖看在眼底,心中颇不是滋味。 百里安目光在她耳垂上的朱砂剑印一掠而过,颇为无奈道:“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我知道。”云容指了指自己落在豆丁蒜苗手里头的洗雪剑,道:“所以老祖宗这不是才将我的剑给收了吗?” 那一夜三千尸鬼凶魔的煞气非但没能洗去她的一身锋芒,反而将她战意淬练得愈发逼人收不住了。 若非他那一手借剑,云容怕是不能在此谈笑风生地吃烤肉了。 嬴袖压下心中隐隐不快,听她一口一个老祖宗虽然唤得极不正经,但他知晓云容不会乱开这种玩笑,好奇问道:“老祖宗?四师姐你的父母不是尘世凡俗人家吗?” 豆丁蒜苗仔屈指轻弹剑身,一脸享受愉悦地听着清冷越然的剑鸣声,目光似感怀,又是欣慰。 然后将嬴袖轻瞥一眼:“我乃开创天玺剑宗初代宗主,参宝真人是也。你方才唤她四师姐,可我在你体内感应不到半分剑重的存在,很明显你并非十三剑中的某一位,而且光论你这份资质,怕是连成为天玺剑宗的内门弟子资格都没有。” 参宝真人怒其不争般地皱起了眉:“你实力不差,但并非修剑之材。” 听到参宝真人四个字的时候,嬴袖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玉雪可爱的小人儿,整个人天崩地裂了。 “参……宝祖师爷?是您……怎么可能?!” 云容:“是真的哦?如果不是祖师爷,旁人又怎能用得了洗雪剑?” 嬴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得不能自已:“天玺剑宗第八代宗主百里羽之子,嬴袖,见过参宝祖师爷?!” 谁还能想到,天玺剑宗首代宗主,竟然还活着! 将洗雪剑把玩尽兴的参宝真人将剑归还。 “百里羽?本座在剑魂石上见过这个名字,剑石预言十三剑将会在他手中得到兴起与辉煌,是千古以来不可多得的好剑胚子,怎么……” 他并无恶意地看了嬴袖一眼,但语气中的怀疑之意仍是不由将他深深刺伤:“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 嬴袖脸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他将头埋低,声音涩然道:“我的娘亲乃是中幽皇朝女帝,嬴姬,我身负鬼脉,故而在剑道之上,道阻且长,叫祖师爷失望了。” 个头小小的祖师爷双眉齐齐低压,语气竟是瞬间严厉逼人:“混账东西!资质不足,可通过勤勉努力来日益补足,古道之中,从不缺乏后来者居上的勉励之人,你以为我是因你剑体难成而失望?” 他一甩大袖,失望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凡我天玺者,此身可朽,剑骨不折!你既然身为堂堂天玺剑宗之子,面对强敌,当身先士卒,当仁不让!你可知方才你未求保己的一跪,又是跪碎了什么?” 嬴袖面色刹那惨白,肩膀微微颤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做了一件不可挽回之事。 参宝真人连连摇首,道:“无法认知自己的懦弱,将本座对你的失望强加在你的母亲因果之上,我看你此生剑体难承,这中幽之术,怕也是日后难登大雅之堂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天冷,添衣 嬴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跪在地上的他,仿佛看到属于自己的光芒与骄傲尽数熄灭了。 他的父亲从来都不会对他说这些话,如今参宝真人的一席话,无疑是将他打进了不堪的泥泞之中。 云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主动安慰人的性子,哪怕此刻像个落水狗一样跪在她身旁的男子是她的少主。 但出于日后能够在天玺剑宗日子过得更加闲心安逸,她不免还是耐心敷衍了他几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祖师爷这都是为了少主,少主应当虚心受教才是。” 万金油般‘这都是为你好’的安慰之词,当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百里安失笑摇首,忽然袖子被轻轻拉扯。 他低头一看,那小古板模样的参宝真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下。 小家伙个头未及他膝,小藕般的手拉着他的衣袖,正色道:“你这小娃娃倒是不错,有没有兴趣随本座习剑?” 云容目光一亮,甚为来劲道:“此子的确是个可塑之才,您老人家可要好生将教出来才是,这样日后我也好与他好好的论一论本宗剑道了。” 还容不得百里安出言拒绝,地面卷轻尘,随即而来的是万千剑光,如雾中飘雪,令人无迹可寻,却又处处剑意庄严,鼎盛难匹。 分明是绵绵无尽柔若轻雪般的剑意化势,可其中蕴含的力量却堪比巍巍群山,壮丽无比。 百里安发丝逆拂脸颊,瞪大眼睛,尚且来不及观清剑势。 他眼前一花,只见那位剑痴女子身前气机大破,剑围崩溃,整个人就像是被山巅倾泻而来的大洪水拍重。 二话没说,人如流星般倒飞出去,轰隆一声撞进垒石之中,半点生息也无。 莫说百里安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就连那小古板真人也被那气势恐怖的一剑给惊得小手一抖,面无人色。 慢慢烟尘中,传来一声冷哼。 以心魔自称的女子立于缭绕不息的轻尘剑气之中,掩容宽大的帽檐在劲风中载沉载浮,依稀可见阴影之下冰雪般清冷的剪水双瞳。 她紧抿的薄唇冷冷吐字成音,好听的音色入耳都是凉飕飕的:“你想论剑?你竟然还敢想与人论剑?” 云容这下可伤得不轻,一口一口的鲜血往外不要钱似地吐着,浑身气机大乱,剑骨剧痛铮鸣,仿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可她眸光中的沸意却是难止。 “咳咳……咳咳咳,这便是我的心魔吗?”云容以袖擦去唇边血迹,轻笑道:“我为何就不能找人论剑了?你为何要这么生气?” 看着她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心魔’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复气息。 嬴袖一脸茫然,心道这是什么心魔,竟然逆天成这样。 祖师爷真人轻咳两声,不敢细想这心魔来历,道:“这十名神侍已死,怕是会触犯青铜神树内的古神,这司座神像也将会慢慢失去神性,接下来的黑潮以及冥狼降世的灾难,都要依靠我们人类自己来渡了。” 知晓即将失去圣灵庇佑的众人,听了这话,不由露出绝望之色。 百里安沉思片刻,忽然伸手指向一个方位,问道:“前辈您说的青铜神树,可是那个方位?” 参宝真人一怔:“不错。” 青铜神树高大天际,甚至有传说言此树的顶端甚至已经跨越他们所见的这片天穹,如此壮观庞大的青铜神树,按常理而言,哪怕是在遥远他方也能够看见树影轮廓。 可是事实上却是,未进入青铜树的领域世界,是无法窥其模样的。 可是这个少年,却能够精准指出树的方向。 百里安抬首看着遥远的天空:“我想去那里看一下。” 参宝真人皱眉并不同意:“你杀了神侍,此刻接近青铜树被其中古神捕捉到你的气息,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百里安朝着他深深揖了一礼,道:“还望前辈能够再多收容我的同伴几日。” 参宝真人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说话。 “我去去就回。”百里安说这话时,是看着“心魔”的。 兜帽下透亮的目光看着他,微微错愕。 一句无意之言,什么特殊的含义都没有,却又带着些许的熟悉,亦如往昔白驼山上,他的每次离家前的温声告别。 莫名的,让她心生几分久远的、按捺不住的暖涩与感动。 当她将这五个字在心中慢慢滚了一遍,就突然感觉心里头又一根根柔软的尖刺,温柔轻飘地将她最柔软的地方挑开,泛滥出血肉模糊的红。 这让她一直以来完美克制的情绪终于产生一道裂痕,她目光深远地看着他,轻声却又冲动道:“天将大寒,路不知其长,寒来袖间,未免衣裳单薄,可要……可要……” 话说道最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一般,慢慢失声。 她是疯了吗? 前生未能完成的遗憾,怎能任性得负重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不可以再是她的夫君了啊。 百里安不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要什么?” 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不甘胜过了理智,手中多出一件从界宝中取出的轻裘斗篷:“天冷,记得添衣。” 百里安错愕,心道我是尸魔,不知寒热,不食五味,难道你不知道。 云容也怔住,看他神情如此,顿时会意过来,她不由有些狼狈的倒退两步,手中冬衣变得无比沉重。 这一刻,她才清楚认知到,不论是她自己本身,还是这件冬衣,其实都应是不容见世的。 正欲将那缝制柔软厚实的冬衣藏于身后,手掌陡然一轻,轻裘衣摆擦过她的指尖,打出一个好看的旋儿。 眼前这个少年便被那天青色的轻裘裹得严实了,他低头看了看拖曳在地的轻摆流苏,心道这间斗篷缝制地似乎大了些,但是针脚十分严密,反复细绣,上头绣花虽然算不上什么精致好看,但能够看出缝制这件冬衣斗篷的女子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在上头的。 他抬起眉眼,看着她说道:“谢谢。” 虽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但真的很柔软舒服。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劫网之上 云容微微睁开眼睛,兜帽下黑成一片的阴影里,仿佛她眼底有光,并不如何明亮,那是小心谨慎恰到好处的光。 “不客气。”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那边鼻子还在流血的云容小声嘀咕了一句:“奇怪,原来我也是会刺绣的吗?” …… …… 远山的天空一点点沉了下来。 不是黑云压城的阴沉,而是天际在某种恐怖的毁灭力量下,正在一点点的下沉。 百里安御剑飞行时,明显能够感受到来自天空上的重量,以及冥意深重侵入灵魂的寒。 忽然,他脸颊传来一道裂痛。 风中擦出一串血珠。 他目光微动,伸手抓住一枚青铜薄叶。 脚下的秋水剑慢慢失去灵辉,这片天地不再允许他在天上飞行。 百里安御剑而下,看到了一座青铜神树,此树神辉宛若与天地同芒,巨如山峦,树枝铁叶间弥散着终年不绝的云雾。 巨大的树体就隐秘在那云雾之中,轮廓若隐若现,像是盘踞在这里的巨伟神灵。 也许是掌藏‘天’字青玉的缘故,百里安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在这巨大的青铜树内,的确居住着四方古神。 他立在青铜树下,光是暴露在土壤外部的树根都已经高过他的头顶,他就像是无异闯进巨人国度的渺小蚂蚁,一眼看到青铜树的尽头。 风起与青铜老叶。 冷冷幽香缠衣而过。 百里安忽然感应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朝着青铜树的深处再行数十米。 簌簌重叶下,夜色落白衣,星光落雪袖。 墨发在轻风里无声而舞,女子身姿如清冷白鹤,立于树下,手掌贴于纹路古老的树体上,眉间神藏灵府藏不住地微微闪烁不绝。 她的神念,已经完全进入这座青铜神树之中。 百里安惊愕地睁大双眸,不能理解为何会在这里看到她。 “苏靖……姑娘?” “哦?”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林叶中回响而起。 粗劲苍然的青铜根藤下,慢慢行出一个身材佝偻,身穿麻衣的老妪,她鸡皮枯黄的皮肤衰迟而垂,但那双眼睛却是分外明亮清澈,根本不似一名年迈老者能够拥有的眼睛。 那名老妪目光幽远地看着百里安,道:“你竟然认识我家靖儿?” 我家靖儿? 百里安微惊,朝着老人行了一礼道:“曾有过数面之缘,不知前辈是……” 从那名老妪体内传出来的气息宛若深海般庞然,但她对百里安并无明显敌意,将他细细打量几眼后,道:“老身乃是太玄宗初任宗主,靖儿当是唤我一声祖奶奶。” 经天玺剑宗首任宗主之后,再便是太玄宗了吗? 百里安心中不由无奈苦笑,真不知这天曜大陆上,有多少修行者的祖辈大能落入青铜门内,被困一生,不得出路。 倒是叫那些后代弟子们,白白供奉牌位了。 老妪问道:“你因何而来?” 百里安指了指青铜树,道:“我想见一见这棵树里头的古神,不过现在看起来,苏靖姑娘已经和树中神灵开始交涉了。” 他有些不能理解,分明在第一境中的苏靖,为何也会出现在青铜门内,她既然答应过会帮忙保护酒酒、三儿她们,自然理应不会食言才是。 “见一见树中古神?”老妪面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但她并未出言嘲笑百里安自不量力的想法,她身上麻衣袖袍陡然一展,青铜树叶如风铃般摇曳震颤。 百里安周围的风景在飞快旋转,成无数模糊的幻影。 忽然间,天地间的声音尽数消失。 脑海中,宛若有一滴水落入了静寂的湖面之中。 声音很是安宁。 天地皆不见,远方苍茫茫。 就连那老妪的身影都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极目的遥远之地,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有巨大的山海、日月、星辰的轮廓如剪影般印在脚下。 这片空间仿佛被富有裁决之意的神剑一剑斩分光明与黑暗两个大世界。 在光明与黑暗之中,凌空伫立着一座座巨大的青铜古座,那座椅宛若小型山体般巨大威严,而那座椅之上,分别坐着被光与暗所覆盖的巨大身影。 百里安被那些青铜古座环绕其中,渺小得如一只蝼蚁。 又是一滴水落入的安宁声音回响在脑海之中。 他前方地面忽然起了一层浅浅涟漪,光影交错里,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渐渐清晰可见。 那纤细窈窕的背影烟染冷冷,忽一回首,水墨静画般的乌黑眸子看着他,眼底的薄薄夜色似泛起微光。 百里安不由伸手掐了掐脸颊,并未感受到任何痛觉,便是知晓,自己的精神意识,被那老前辈特殊的神通道法强行带进了青铜树内的世界。 围绕在四周青铜古座上的神灵对于百里安的忽然闯入,并未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神念都懒得分化一丝来停留在他的身上,直接无视。 显然,百里安对于他们而言,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 “小女孩,吾怜汝体,汝若当愿以身饲火,吾将为你冠上羲和之姓,千秋万代,薪火不绝。” 说这话的,正是接近那道白色衣裳的一座青铜古座。 说话间,那古座上的重光散去几分,依稀可见是一个周身燃着金色神火、纤细秀美的女子身影。 苏靖目光慢慢从百里安身上收回,她平静说道:“我对成为这个世界的新神不感兴趣。” “汝之愿,可说来一听。”那名羲和神氏之主,似乎对于苏靖格外宽容。 苏靖抬首,看着众神,嘴唇轻动,清冷的嗓音被世界吞噬无声,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到了每个青铜座上。 羲和氏周身的火焰危险摇曳,狂暴而可怖起来。 一时间,苏靖脚底下的山河星空有诸天闪电烁烁而鸣。 仿佛似要将她坠入劫网之中。 苏靖的身形不动,未得半分动摇。 这时,一声轻笑响起。 百里安看到在苏靖身前不远处,有着一道漆黑的冷雾缭绕盘旋,那是六河之一,葬心的笑声。 “在下早就说过,天道三子之一苏靖,诸神氏没有必要一见的。” 他身边黑雾里,不断传来吱吱呀呀的厉鬼婴童声,衬得他整个人阴气森森。 他继续说道:“因为在她身上,诸位永远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倒是不如可以反过来说,别小看她是一个人类,既然能够得到天道认可,稍有松懈,她可是能够毁去诸位心中所期盼之愿的。”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我知道 看其模样,魔界第二河葬心似乎来到这青铜神树内已有一段时日了。 青铜台上的古神对于他的存在似是习以为常。 “比起此女无礼要求,在下所提出的条件,可真就是微不足道了。”葬心勾唇一笑,渺小的身影立在群神环绕里,给人一种异样的邪气感。 透过那森然的骷髅面具,见他双眼,能够看出他眼中对待这些青铜世界里的古老神灵法相并未真正的心存敬意。 他本就是魔,且是一名早已渡劫的魔。 如果说,苏靖是凭借着她天道加身的气运以及身藏玄经获得的资格再此与神对话。 那么他,则是完全凭借自己那强大修为实力,站在了这里,得到了树内居神的认可。 铜台之上,仍旧未有一道视线会去刻意关注或者停留在百里安的身上。 对于葬心的发言,铜台之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静。 须臾,暗部大世界里,一尊青铜台上的巨灵存在缓缓开口,声如飓风擦过金石,正是掌管刑罚与司秋的神魔蓐收:“人类之子,胆敢妄图染指大圣之物,身当受刑,魂当诛灭!” 随着这道金石之音念意大起,一股恐怖的精神念力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天空之上,一柄金色巨斧宛若为苍生断头的大刑之兵,悬于苏靖头顶上空,却迟迟并未落下。 苏靖不动声色地轻掀眼帘,只听那铜台之上的蓐收话锋一转,沉声道:“若你留下人间九经,可免你亵渎之罪!” 葬心饶有兴趣的双臂抱胸,看着陷入困境的女子,骷髅面具下,目光时而闪烁出邪意的光。 苏靖微仰脖颈,黑山白水般的秀瞳直视那柄看起来随时落下的大刑之斧。 在她的视线中所看到的,却不仅仅只是一柄巨斧,还有那如同天斧之下无数霸道的精神游丝,如噬魂锋利的雨,无声坠入她雪白的衣裳间。 百里安看到她的身影被那雨丝一触,开始变得逐渐淡薄失色。 衣裙如轻烟般淡缈,仿似随时都有可能随风化去。 她却不为所动,目光依然清冷似雪。 那巨斧威势沉沉,斧锋虽未落下,可那精神游丝却从微雨转至大雨,飘覆之势甚急,不远处的百里安未免波及其中,心神一阵剧烈刺痛,魂魄竟有些摇曳不稳。 苏靖眉眼轻阖间,她缓缓抬手,洁净的掌心凝聚出一个黄皮古卷,书面翻飞,猎猎轻响里,朝她落下而来的精神游丝仿佛被一股庞然浑厚的力量击弹开来。 崩崩撞击之声丝毫不弱于耳侧巨钟晨响,巍峨庄严。 一座金铜瀚然的古钟自古卷中展露成型,盘旋于她头顶上方,钟体之下泛出淡淡圣然的守护金辉,将她单薄纤细的身影笼罩其中。 八方风雨,再难侵蚀。 葬心充满邪意的眸子骤然凝滞,眼睛慢慢睁开一线,沉声道:“真是没想到,当年在太玄小雷山巅一朝浮屠,天雷引窍通灵门,继十六岁少年时初次觉醒太玄第三玄鸟经,两百年后的今夕,竟是再次觉醒太玄第五铜皇经。” 黄皮古卷自行凌立于苏靖身前,无人执卷,却自行一篇一篇翻书成篇。 光、暗两部之中,青铜台上无数各异的目光朝着苏靖汇聚而来。 葬心语气也是深沉莫定:“铜皇经,掌司守,故为众生先,而太玄宗之上心法,大浮屠诀,在杀不在守,苏少宗主两百年不曾翻阅新经,如今觉醒的第二本玄经。竟然是这以守护为生的铜皇经,实在是叫人难以捉摸。”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苏靖睁开覆霜般的黑眸,皙白的指尖忽然抬起,停在某一页轻轻一点。 笼与她周身的那座金铜古钟以着山河蔓延之势扩展,厚重古朴的力量将八方风雨震散开来。 光、暗无形,皆被逼退。 纯粹的灵魂力量注入那古卷之中,不多时,金铜古钟宛若一座连绵的山体,亘立与黑暗与光明之中。 巧妙的是,那金色巨钟扩散守护的范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堪堪停留在百里安身后的三尺范围里。 “我知晓我所愿之物于你们而言,极珍极重。”苏靖慢慢启唇,声线轻缓而凉:“但我能够赋予你们更为宝贵之物,作为交换。” 看中苏靖血脉之力的羲和氏,手臂轻抬间,阻止了那巨灵大斧的劈落之势,她道:“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比你所愿之事更为宝贵。” 苏靖道:“冥狼渡海而来,天难将至,大寒来袭吞世,此等怪物饥饿千年,便要食世苍生,报复你们以青铜树枝化剑,贯穿它上下两颚之仇。 据我所知,这一次,它饿了尚有五千年,一朝放出,它此番又该冻食多少苍生神灵,在场诸位,又有谁能获得好运,在如此一场灾难之中,护此身不灭。” 羲和氏沉声道:“小女孩,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苏靖平静道:“不多,刚好够用而已。” 比如她知道这青铜神树与天地阴阳之道,阳开以生物,阴何以成物,在这座通天的神树顶端,结了一颗立名以命的阴阳种子,有着逆阴改阳,守而司之的郎玄之能。 比如她还知道那颗阴阳种子,是这个青铜神树的根基之所在。 再比如她知道,神树中的居神虽然神力伟大,但他们也受青铜诅咒,无法离开青铜神树,去往那个永恒失昼的国度。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她知道在青铜门世界里,有一处被黑暗所覆的永宁西海,那里是三日一次的初熹起始之地,曾有一只来自域外天门之上的金鸦西沉于海。 于是,世间便没有了太阳。 在进入这个世界的短短三日里,她一手托莲,玄鸟开炉,跨越过了重重尸潮魔海,找到了那片沉金西海。 而这,也是她与神谈判的最大地盘之一。 “小女孩,你究竟要做什么?”羲和氏不能理解,这个尚未渡劫的年轻人类女孩,是何以来的底气。 苏靖不再言语,黄皮古卷继续翻书成新的篇章,她一手执剑,一手点在自己的眉心处。 腰间斩情长鸣而响,风拔长剑,一线斩出红莲之火,灼灼烈火之中,如镜像般分化出一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出来。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金乌藏魂殿 苏靖双眸微睁,烈火之中的白衣女子却仍在安静沉睡,她的胸口开出一朵火莲,两人眉心之间,勾缠着千丝万缕的灵魂之光。 见此一幕,青铜台上的无数古神纷纷气息动荡不稳,宛若急风吹皱满池。 其中最为激动的是羲和氏,她周身神火动荡:“这竟是传说中的金乌神鸟?!不!这不可能,青铜门内唯一的金乌神鸟形意已散死与西海之滨,怎么可能……” “形意散死,魂灵藏海罢了。”苏靖眉心涌出的灵光愈发明亮,而她的脸色也开始随之苍白起来:“我以魂魄为殿,藏熔金乌,不知以我这半数魂魄祭万古星辰,凝聚一轮明日,可否换取我心中所愿之物。” 青铜台上再次一阵剧烈的动摇! 日月轨迹为正,星辰为辅,大千世界得到完美运行,他们便不必受控与神树之中。 神可化三千灵,长渡青铜!!! 数千万年都未能完成的夙愿,竟然被区区一名人类之子,轻易达成! 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展示在眼前的奇迹,不论是对于人类还是神灵而言,总是能够不经意的忽视过程,所以觉得轻易。 可是又哪有什么奇迹,是值得起这‘轻易’二字的。 羲和氏几乎快要很难维持神隐之姿,声音微微颤抖之中又带着一丝不解:“小女孩,你可知半数魂魄意味着什么?” 她是太玄少主,天道三子之一,授仙尊钦点,一旦渡劫飞升,便可冠以金仙之大位者。 她生来便注定可以在这个显赫时代里,读完一卷又一卷的古经秘法,她将成为太玄九经之主,若是气运好些,在久远的未来,哪怕是尊仙之位也可一争。 但前提是,她必须以魂魄为基。 半数魂魄足以将她摧毁在大道之上的第一步里,甚至能够影响来生来世。 凡魂魄不全者,轮回九世,世世投于孽畜道亦或是苦厄道。 天地人鬼神,无一不知,魂魄之重要性,远在肉体躯壳之上。 就连盘膝坐在地上,安静旁观的百里安也不由站起身来,神情莫测。 苏靖目不斜视地看着她,神情平静:“我只知晓,在这世上想要什么,须得自己去拿,凡是需要自己去拿的,那就不要妄想一点代价也不付。” “我付代价,你们予以成果,很公平。” 仿佛日后的大道失孤,九世孽道,都抵不过这‘很公平’三字上。 苏靖一旦想要一件物事,她便会做足准备,势在必得!不论后果! 哪怕将她自己刺伤,她也要用自己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去握住属于她的成果。 当年如此。 今夕亦如此。 青铜台上响起了躁动之声,脚下的山川大地,百海星辰世界都在那神意混乱交流里,变得模糊不清。 “您这样,可真是叫人觉得十分为难啊。”骷髅鬼面之下,传来葬心无奈又似钦佩的声音:“我觉得这样,真的很不妥啊……” 渐渐地,神意交流产生的混乱景象慢慢平复,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星辰万古未变,唯一改变的是,青铜台上动摇激动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死寂。 “真的很遗憾,小姑娘。”羲和氏周身的神火退散,是一名美丽的女子模样,她神色惋惜:“你的胆识还有能力,我十分欣赏,但你的命真的……实在是太不好了。” 羲和氏女子,手臂垂落,支撑着巨斧不坠的神意豁然消失。 如山倾般的重视朝着苏靖倾压而来,巨斧所过的空间寸寸崩塌爆出裂毁之音。 苏靖身前的烈火溃散,那熔入金乌灵沉睡魂灵眉心与她本体眉心千丝万缕的光芒在那恐怖的斧势之下,瞬间如藕丝裂扯,断裂开来。 苏靖面白如金纸,平静地目光终于多出了几分不能理解的情绪。 她不能理解,他们的杀意从何而起? 这一斧落下,莫说是她,就连她魂魄之中的金乌之灵,都将覆灭成劫灰。 被禁自由的古神,怎会亲手毁去自己重获自由的唯一钥匙? 隆隆巨音里。 苏靖面无表情的看了葬心一眼。 葬心手掌覆在冰冷的骷髅面具上,慢慢抬起一角,露出一只诡异微笑的嘴唇。 苏靖眼瞳微动。 除非…… 这把钥匙,并非只有一把。 来不及细想,巫魔蓐收的巨兵战斧已经落了下来。 眼前即将如烟雾散去的半数魂魄里忽然穿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掌将魂魄心口间的一朵红莲摘下,顺势而来,揽住她的腰身。 一股力道袭来,两人在半空中回旋,视线相触。 轰隆一声巨响! 战斧劈落在朱雀棺上,一声清亢的呖鸣响彻空间里,浑身染着鲜红火焰的朱雀神鸟破棺而出。 裂痕很快遍布棺体,咔嚓咔嚓。 朱雀棺终于粉碎而裂。 一张绘有火红图纹的黑色古琴自破裂的棺中飞落而下,琴弦如银丝飞舞而起,温柔得像是巫山仙殿里神女的发丝,轻柔地缠上巨斧,一卷一收。 巨斧散成无数块精神碎片,点点散去。 银丝收琴,朱雀神鸟双眸燃着明亮的火焰,飞回古琴之中,琴面上的流火图纹绘走如急,最后形成一只朱雀的图案。 黑红两色交织出来的一张古琴,十分具备中幽皇朝诡异而庄圣的气韵。 百里安心情微微杂乱。 收殓他尸身的朱雀棺面里,谁能知晓其中竟然藏琴。 而这把琴,显然绝非普通的琴。 因为琴中所藏,正是中幽皇朝的护国神兽,神鸟朱雀。 “你又救了我。”苏靖平静清冷的嗓音响起,打乱的百里安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略一低头,想要去查看怀中女子的情况,却不曾想,微感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死时是少年之躯,而活过了两百多岁月的苏靖这副身子却是成年之姿,纵然暂时受他保护,但这样清冷高傲的一名女子怎会小鸟依人地窝在他怀中,等他目光关切。 这一略略低头,所见到的,却是一段白皙如玉的美人颈子,冷白肌肤无言诠释了什么是水沉为骨玉为肌。 这漂亮雪白的秀颈无情地告诫着百里安,他还没有一名女子高。 更可怕的是,日后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身子,估计是再也长不高了。 有些挫败的百里安不甘心地抬起目光,这才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清逸容颜,正用一种低睨的平静目光凝视着他。 周身散去的半数魂魄化为点点朝露银芒,汇入那火莲之中,莲瓣再度招展几支,花开正是情浓时。 百里安身体微微僵硬地松开她,将那红莲递给她,道:“二河葬心既然能够现身如此,且居于青铜树内,自是私下与古神之间达成协议,羲和氏说姑娘命不好,想必是你挑选错了谈判的时间。” 她眼底透出来的眸光一时之间有些捉摸不定,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淡寡凉:“是吗?可我觉得今日……来得正是时候。” 百里安真不知此人是哪里来的淡定从容。 就连他方才出手之际,都不知棺内藏朱雀,也未又十足把握那朱雀棺能够抗住那巨灵大斧的劈砍。 她倒是澹然清释得很。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寒武来至 青铜台上羲和氏双眸微眯,漆黑的双眸里似有神火跳跃。 巫族蓐收看着化为一片斑驳碎影的残斧,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一只备受忽略与蔑视的百里安,此时此刻,终于引来无数冰冷、警惕、专注的目光。 只是这些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皆落在了少年的后颈处。 那些目光宛若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又似断头台上锋利的一把刀,审视危险。 葬心轻击双掌走了出来,语气赞叹:“了不起,了不起,传说中幽氏的护国神兽都召唤了出来,看来二位当真是有备而来啊。” 百里安望向一身紫袍笼体的魔族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中幽氏’。 如今这铜台之上,有羲和氏,蓐收氏,华胥氏等等。 那么如果说中幽也能为氏,那么岂不是…… 葬心看着他的眼睛,很快给出解答:“中幽是一个神灵的古称,而这个神灵便是天之四灵之一的阳神朱雀,后陨百川之地,身朽于后土,为幽冥府君太阴大帝所救,魂灵不灭,故臣服。后太阴义女嬴姬开创国境,太阴大帝赐朱雀灵神,藏琴式微,护国运长绵。” 说话间,他眼底又异色一纵即逝,那双诡异阴邪的眼睛认真地将百里安细细打量了一番。 同时,目光又有些微妙地去试探苏靖的神色,他轻笑一声,道:“非中幽皇室,不得召唤朱雀之灵,如果说你是中幽的那位嬴袖殿下,这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百里安手指压弦,他不通琴理,可是指尖触碰道那冰冷琴弦时,却有一股让人感到怀念又迷惘的气息缠绕上他的肌肤间,久久不散。 心中惘然的情绪转瞬即定,他微睁眼眸,手指重拨琴弦,一道劲风自他指尖迸出,化为一道急速的风刃,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葬心眼底的邪笑陡然一凝,通体紫袍鼓胀而起,如灌长风般,他大袖展翼而起,挡住面颊。 可是那琴弦之力产生的风刃力量绝伦,兹啦一声,两双袖子齐齐割裂出一个锋利的裂口。 骷髅鬼面清脆裂开,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分明的男人下巴与唇。 苏靖眉头紧蹙,目光深深凝视而去,只觉得这面具下的半张脸极为熟悉,可未等她细看,葬心周身黑气如潮而笼,将他面容再度遮掩下去,再也观测不得半分。 百里安指尖弦颤余音,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葬心:“显而易见,我并非是中幽嬴袖。” 葬心不怒反笑:“也是,你自然不可能是中幽太子,虽然不知这式微会听令与你,但很可惜的是,我观阁下修为不过拓海之境,怕是难以发挥出此琴威力。” “这不重要。”百里安拂衣跪坐在地,黑色古琴平放于双腿间,目光落雨琴尾处铭刻着的‘式微’二字上。 他嘴角轻勾,似笑非笑地看着葬心,平静道:“魔界二河,不论你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出现在这里,又是手执怎样的底牌让他们愿意与你进行一场交易,我觉得你应该还是……” “还是?”葬心也隐隐发笑。 百里安微微一笑,黑眸清亮:“还是先消停会儿吧。” 从三千年算计封情开始,这一年年的谋划,直至仙陵城的种种阴谋诡计,他真的很想问一句,这样日以继夜的,真的不累吗。 葬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看得出来这少年并非愚蠢之辈,可惜仍是难以免俗‘少年天真’。 难道这少年不知这青铜台上的一众古神,从一开始态度就已经十分明确,即便是上古金乌也无法改变动摇他们的决意。 纵然此刻那位昆仑净墟之主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此处,也无法阻挡他魔族复活计划的即将完成。 葬心捧腹笑了许久,渐渐的,笑声止了,他轻咳两声,道:“可我觉得,二位还是早些去死比较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青铜树内的世界之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墨蓝的天空。 天空里,落下了一滴雨。 紧接而来的,是一场滂沱大雨,雨势连天,落在了脚下的山河百川里,也落在了百里安与苏靖的身上。 每一滴雨丝,都包含着对待众生古灵莫大的敬意。 百里安与苏靖二人的身体并非实质,大滴大滴的雨水如离弦的箭矢将他们的身体穿透,荡开一层层激荡的涟漪,将魂体状态的二人身体拍打出哗哗的响,落到身上也有血疼之意。 青铜台上的古神们神色漠然地看着这场大雨,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清洗尘世的神圣祭祀。 苏靖的神情逐渐凝重,肃杀。 一场雨势降落而停,便是她与他魂魄驶至尽头之时。 可是天上古神之多,仅凭他们二人又能做什么? 就连快速找出这场布下歃魂之雨的古神他们都办不到。 百里安依旧平静坐地,琴弦在那雨势中急颤而鸣,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体内春华般的灵魂一下入了深秋之季,寒意渐起。 那是来自灵魂的苦寒绝境。 在这场令人敬畏的大雨中,他缓缓扬起漆黑的眉目。 一场大雨一场寒。 这个世界的神灵对外来者充满了恶意,同时,也会有更大的恶意在背后默默窥视。 大雨渐疏,苏靖看着少年跪坐在地的背影,笔直腰身,雨中轮廓生得甚是清俊,仿佛八方风雨中难以扶风动摇的竹。 她眼底渐渐起了一层薄薄夜色,浓墨般的眸子里光华尽敛,在无人察觉的角度里,手中那朵撑着半生魂灵的灼灼红莲,朝着少年背后贴着心脏的方向悄然递送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随着少年的一声轻笑声起,大地漫起一层冰冷的霜雾,在那些霜雾之中,有着凝冰的逆雨,倒飞苍穹! 漫长严冬,正是降临。 青铜树内的世界,骤然失去了全部的温度。 葬心唇边笑意骤然一僵,眼底竟是泛起恐意,失声道:“大寒武纪!” 天空之上悬立无数的巨大青铜台纷纷轰然坠地,仿佛被一股可怕的寒意从天空上拉扯至大地之中,所有古神气息动荡不稳起来,羲和氏眼瞳深处的神火摇曳不止,仿佛大风中的残烛火光,一张美丽的面容微微扭曲:“大寒武纪怎会提前降临,青铜树受世界庇佑,冥狼天鬼怎会这么快找到神树坐标?!”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望月过来 一声撼动天地的狼啸声撞进这片神妙的世界中来,大地里的星河寒月,山川大海,开始寸寸凝结成冰。 千年不曾进食,苦受裂口之苦的冥狼,这一刻,开始提前向这个世界露出了饥饿的、森然的獠牙。 一场秋寒大雨,终究是胜不过大寒武纪,并未落得完成。 百里安站起身来,转身回首,便见苏靖神色冷清地立在那里,素白衣袖下,灼灼红莲藏着一角枝叶,独自绽放魂火的光芒。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认真说道:“苏靖姑娘,大寒武纪将临,这半生魂魄实不好在离魂而分。” 苏靖淡淡应了一声,但始终并未捏碎那朵红莲。 百里安不能理解她的用意,古神们分明已经明确拒绝她的交易条件,为何她仍是执意不肯收回半魂。 他并未多问,因为这时候葬心声音分外急促焦急,此刻他的怀中已经多了一枚魔纹密布的巨蛋:“诸位,已经不能再等了,还请诸位尽快为我少主炼魂苏生,我家少主身负老魔君的半数修为,一经苏生,必会为各位召出六河之力,弑杀冥狼,彻底绝了这大寒武纪之害!” 原本面上尚且抱有迟疑之色的华胥氏、蓐收氏等,神色也不由因为绝境的催逼而变得坚定孤掷。 已经无人再去顾及百里安苏靖他们的存在,霜寒的厚冰开始蔓延上青铜台,一道道护灵大阵崩溃其中,凡是有灵之物,都被这恐怖的寒意冻结吞杀。 古神们纷纷默念灵诀,大地之上,瞬生一株半米之高的翡翠小树,小树枝腾新嫩缠绕拧股间,有着涓涓碧绿色的汁源从藤蔓间渗透而出。 葬心见此,面露狂喜之色,终于等到期盼已久之物,身形化作一团黑雾,朝着那小树急掠而去。 只是在靠近那小树三米之围时,那树中散发出一股莫名净化的力量,将他一身魔意减退大半。 黑雾散去,不免露出原身,葬心的灵息力量被那小树同化一般,变得不再强大。 他怔楞一下,但并未犹豫,仍是快步朝着那流动的汁源方向奔去,用手中的蛋去承受那含有神奇复生力量的汁液。 这时,让人心悸的弦音再响。 葬心只觉双腕一凉,两只手齐飞而出,与此同时,出鞘的斩情剑利啸而来,将那魔蛋直径贯穿,森然的黑气魔息自裂口喷涌而出,。 “不!!!!!” 葬心甚至顾不上自己散成飞雾的双手,声嘶力竭地发出兽类般的嘶嚎之音,面具下的双眼具是一片血腥。 百里安诧异地侧眸看了苏靖一眼,心道他一言未发,何以她能够明确地推演出他的目标,甚至能够精准快速地瞬间配合,将那魔君之蛋剑杀贯穿。 苏靖并未做任何解释,伸手召回斩情剑。 魔君之蛋裂碎一地,鲜红的液体渗透涌出的同时,一名浑然染血,模样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般大的男童蜷缩着从那蛋壳中翻滚出来。 腹部间的剑口不断在流血,他并未能够汲取到那翡翠小树里的汁源,身体生得骨瘦如柴,背后两只羽翼也是光秃凋零,气息孱弱到了极致,唯有那双狭长阴柔的双眸,根本不似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目光。 他叫弥路。 是老魔君长子。 若非魔都之乱那年,被封印于王族司离之手,他便应当是坐上魔界王位上的伟大君王。 冥狼与战鬼的声音在咆哮不断。 古神们看着碎壳之中的那个男童,身体逐渐冰冷了下去。 百里安上前两步,微妙地立在了大地间一轮寒月之上。 他笑道:“这便是得了老魔君一半修为的魔族少主?我想看这模样,他虽得了魔君半数修为,但也不过是由这半数修为弥补了他自身天生残缺不足,才得以修炼成魔。 后又因封印,魔体退化成初始状态,诸位觉得,这样的魔君少主,即便是汲取了树脉灵源,怎的能为你们杀死冥狼,带来自由吗?” 立场骤变,古神们愤怒冰冷的目光纷纷看向葬心。 伟大如他们这般的存在,竟然被一只狡诈阴险的魔族所愚弄欺骗了。 树脉灵源何其珍贵,仅次于阴阳之种。 用在这样一个废物身上,岂不白搭! 百里安再补一刀:“诸位觉得,这样一只年幼的魔君少主,其价值真的在那朵红莲之上吗?” 羲和氏眼角一抽,脸颊却是忽然间有种火辣辣的痛感。 蓐收氏一想到自己曾差点亲手杀死那名重要的人类女子,他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好了,闹剧结束了。”百里安将手中长琴垂放于地:“天冥苦寒,想必各位也已经足够冷静,所以接下来,我们能够好好谈一谈了吗?” 古神们实在不知这少年是哪里来的底气,这般气定神闲。 冥狼降世,他们永失自由,困与青铜树的他们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而他区区拓海境小辈,绝境之中又能如何求生? 羲和氏道:“小女孩,你若肯交出那朵红莲,半魂化作天上大日,为我等抵侵冥寒,你心中所愿之物,我等愿意为你达成。” 纵然突生变故,但古神们仍旧并未觉得他这样低小的存在有与他们对话涉谈的资格。 苏靖神色一动,黑眸变得无比明亮,她正欲踏出一步,抬起执莲的那只手臂。 百里安却是忽然回首,瞪了她一眼:“你也给我消停一点。” 苏靖被他瞪得一愣,抬出去的脚一时间都忘了收回来。 羲和氏瞬间愤怒,神火惶动。 “少年人,你若执迷不悟,那便只能随着我们与这个世界一同覆灭!” 仿佛为了证实她这句话一般,一只巨大的狼影拓印在大地之中,头颅高昂,诚然一副灭世的恐怖姿态。 冥狼的气息已经侵入青铜树内中来。 天空之上飘降下漆黑连绵的大雪。 其意不祥。 羲和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的一只手臂开始结霜冰化,面色惨淡苍白至极。 她心中忽然升起莫大的悔意。 如果一开始她便答应与那人类女孩交易,那么眼下青铜世界里,便可迎来白昼赤炎,冥狼天鬼,又何惧之有! 百里安低头望月,在绝望的寂静里,他忽然轻声唤道:“望月。” “嗷呜~~~~~~~~” 大地的黑影被打破,一只巨大黑狼以一个绝对傲然、冷漠、睥睨、侵占的姿态降临于世。 他的复仇之路终于即将完成。 可是这时,灵魂深处的铭印闪动了一下,他巨大的身体再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急速缩水变小。 那般傲慢、蛮横巨大的姿态终于变成成年大狗的模样,趴在少年的身下,依旧高昂它恐怖威严的头颅,厉声咆哮。 可是它的尾巴却是摇得飞快无比。 像是一只正在向主人讨要肉骨头的大黑狗。 全场震撼无语,骤然陷入良久的失声。 百里安慢条斯理地将长琴收起,看着浑身僵硬亦是一脸不可置信模样的冥狼,他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心道他这是被这个世界眷顾了吗? 一切真的发生得好生巧妙。 所以他很有底气地朝着那些活在神话里的存在们认真说道:“现在,我有资格和你们进行一场新的交谈了吗?” 《长夜行》正文 对不起大家,要请假一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华胥氏 全场安静,只有冥狼摇动尾巴的声音在响。 百里安脚下落拓着无数恐怖的天鬼倒影,试图姿态霸道地入侵这个世界。 二河葬心目光呆滞,随即视线很快变得锋利阴毒起来。 青铜台上的寒意停止了蔓延,古神们的看着那少年的目光无一不是充满了困惑与动容。 他们不能够理解,素来生性凶残的冥狼为何能够坐在那少年的脚边,而停止大寒武纪? 更让它们震骇的是,他们合力锻造出来的青铜剑竟已不再了冥狼的口中。 究竟何人有如此本事?! 他们不敢想象,失去了青铜剑镇压的冥狼,今日这场带来的大寒武纪又是何等的可怕。 羲和氏目光变幻莫测,神情很是复杂,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少年人,你想与我们谈什么?” 百里安指了指天穹头顶,道:“此次进入青铜门世界,皆从身不由己,我想要借树一程,希望诸位能够让误入青铜门内的人类修士返回人间。” 听了这话,羲和氏不由蹙紧眉头,似是感到十分为难。 华胥氏却忽然出声道:“我等乃无名神氏,以信仰之力而存与大天地之间,若是无人继续信仰供奉青铜神树,我们自然会逐渐消散于这片天地之间,所以你的要求,对于我们而言并不公平。” 说话时,华胥氏的神情却是平静的,并且散去周身护体神光,面上不见任何觉得不公平的意思,反而目光极为明亮地看着百里安,隐隐含着几分期待之意。 百里安轻抚冥狼硕大的头颅,让它乖乖合上嘴巴。 冥狼凶残的目光明显满是抗拒之意,但它却无法反抗他的触碰与抚摸,心中顿时悔意大生。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吃他一块酥糕! “那诸位觉得,怎样才能公平?” 华胥氏周身神意尽敛,在众数古神诧异的目光下,这位古老高傲的神氏从青铜台上缓缓走下,来到百里安的面前。 然后深深一礼。 苏靖的目光发生微妙的变化。 葬心身体微震,面具覆落的阴影与他细长的眉目几乎快要连成一线,模样说不出的深沉。 在众人齐齐注目下,百里安竟也不闪不避,坦然安之地受了这一礼。 华胥氏光是简简单单地立在那里,青衫无风自浮,一双黑润透亮的双眸里却散发着清冽的气息,宛若一把绝世神兵尽情展现出不朽的锋芒。 纵然目光温和,不带敌意,却也无法令人直视他眼中那无上剑意。 很显然,华胥氏的真身乃是剑体所化。 自古有名之剑,刚折不弯。 但凡修剑之人,皆有傲然风骨,更遑论剑体化神的华胥氏。 纵然那少年手掌冥狼,可是当他们看到华胥氏竟然真的向一个拓海境的小辈低头弯脊,仍是难免感到震撼匪夷。 生死尚且不能折弯华胥剑氏一族,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又凭何可以坦然受之? 受古神一拜,他难道也不怕折了自己的气数? 华胥氏压弯的腰脊便一直持续着见礼的姿势,百里安未说话,他也就不曾直腰。 百里安对他这份足够分量尊敬的态度转变也是微感错愕,随即道:“华胥氏神不妨有话直说。” 这会儿,华胥氏才缓缓收腰挺身,看着百里安目光微敛,声音低缓道:“若是方才不曾听从的话,大人唤冥狼为望月?” “不错。”百里安注意到了他言语称呼的微妙尊敬。 华胥氏睫毛低敛,却藏不住眼中即将呼之欲出的强烈期盼:“凡青铜门内亿万生灵,不论神魔,名字皆会被‘世界’剥夺,青铜门一日无主,我们便一日不得重拾名字,如今这‘望月’之名既已出,是不是意味着,阁下有着赐名之力?” 说到后来,这样一个沉稳锋利的男人,尾音竟是隐隐颤抖。 瞬间,百里安忽然感受到周围朝他投放过来的目光无比炽烈,火热,甚至是疯狂。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道:“望月的确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华胥氏如剑般高飞的双眉慢慢舒缓开来,他再恭敬前进一步,双眸也愈发的明**人。 两人之间的交涉十分简洁,如剑一般笔直干脆,他直言问道:“大人您想要什么?” 百里安道:“我说了,我想带我的同伴离开这里。” 这时,青铜台上的一众古神纷纷下了那座古老高大的神台,来到华胥氏的身后。 在华胥氏身后,有着更为可怕古老、实力更强的玄冥氏,祝融氏,可是他们无比安静。 只因为现在在同百里安交涉的是华胥氏,所以他们十分安静地站在了华胥氏的身后。 华胥氏如一柄苍然自巍的利剑,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气息与势,他沉声道:“不够,大人所需甚少,不足以换取我们心中所愿。” 百里安一怔,旋即有些为难道:“我无法一次性给你们所有人名字。” 他犹记当时,为黑狗子取名字的时候,浑身精气被抽空的虚弱与无力,如此便可知,即便他能为这个世界里的生灵个体授予名字,但想来也并非是毫无代价的。 个体的存在愈为古老恐怖,那么取名时,从他这里汲取的精气也自然等同地愈发庞大。 华胥氏并不失望,反倒是因为百里安这句变相承认的话,眼神变得更加热切期待:“赐名乃是天大之事,不敢奢望大人能一日赐名授以自由,千年万年我之一辈皆等得,又岂敢争朝夕?” 见局势将定,葬心不合时宜地忽然出声道:“诸位可要想要了,一经俗子赐名,虽说能够离开这片神树诅咒之地,可与此同时,各位也将成为此子脚下神臣!” 他似叹息继续道:“巍巍古神,臣服于拓海小境俗子之手,何等笑话,此举不过是解下神树枷锁再上一道名字枷锁罢了。” 华胥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虚弱萎靡在地的阴郁魔族少君,唇角微扬顺着他的话语道:“那依你之见,我等应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葬身于冥狼之腹,永世不得超生了?” 葬心本还有一肚子算计之语正欲循循诱之,可是当他看到华胥氏唇边那若有若无的讥诮弧度,一颗心也随之变得忐忑起来。 华胥氏收回目光,淡道:“终究不过是门外之人,你又怎知,名字于我等而言,远胜过一切。” ……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收魔 夜色深沉,星光溶溶。 青铜树外,老妪手中拐杖轻轻点地,老朽的木头与青铜树根相护碰撞,发出沉重嗡然的巨音。 那些匍匐于黑暗中的天鬼陡然睁开一双双猩红的眼,利角撕开黑暗,一片片黑色鬼魅之影疾驰下。 锃锃锃!!! 青铜神树上不断遗留出无数道浅浅锋利的白色利痕。 随着老妪手中木杖点击粗大根藤的速度越来越急,她身下躺倒的天鬼之尸也越堆越多,几乎快要将她佝偻驼背的身影淹没。 但随着她十轻一重地敲击着根藤大地,那重重一击之下,掀起一股难以想象的暴风能量,将那些堆积如山的战鬼尸体横扫成无数血雾挥洒出去。 淅淅沥沥的血珠飞溅在冰冷的树躯间,留下斑驳而又残忍的痕迹。 老妪一头花白的头发如乱絮般飘舞着,利爪擦过坚硬树根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她佝偻的腰身也越压越低,面上松松垮垮的枯黄皮肤像是被汲了精气般凋朽渐渐惨白下去。 这时,她肩头传来噗的一声轻响,一阵厉风里,那里留下三道鲜红的爪痕,深刻入骨。 老妪反身一杖,拐杖上的龙头将一只天鬼头颅贯穿。 而那只天鬼生着一对鲜红的利角,生命力异常顽强,头都被打烂了仍未气绝,喉咙深处发出嘶哑地低吼声,五爪飞速生长,在空中划出锋锐的闪电之音,朝着老妪的心口狠狠掏抓而去。 老妪冷哼一声,枯瘦如鸡爪的手握拳,轰出的却是无法形容的霸道一拳,稳定如山地撞在天鬼强悍的五爪上。 天鬼发出垂死般的痛苦厉吼声,整只手臂直接爆开,凉透了的尸体悬挂在龙头拐杖上,被老妪重重甩至一边。 不知是被那老妪的强大气场所摄还是因为什么,森林中天鬼们的咆哮之音忽然变低了许多,无数猩红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不定,逐渐安静。 可是老妪的一颗心却是逐渐沉了下去。 她守护的苏靖灵体尚未归位,大寒武纪提前开启,无异于厄运的阴影覆盖心头,她的修为被这个世界一点一滴地吞噬多年,实力早已不复当年。 如今这如潮海般厮杀而来的天鬼已是让她应接不暇,更让她无法松懈喘息的是,这天鬼一族中的四大鬼王竟无一位现身至此。 她来到青铜门世界这些年月,虽说从未见过四大战鬼真身,但她知晓,若是四大战鬼亲临至此,光凭她一人是绝然抵挡不住的。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她尚未有所反应,一只混不起眼,只有八岁孩童般大小的天鬼混迹在暮影之中,悄无声息。 浑身气息恰好被其他天鬼一族完美掩饰,额头一只漆黑的独角却是有着武士镰刀般大小,上头刻印着幽蓝雷霆电纹。 他如幽灵般出现,当老妪用神识将他捕捉到的那一瞬,已然迟了。 那只天鬼与老妪飞快的错身而过,漆黑衣袍带起的裂鸣之声如锋利的蜂尾从她的太阳穴刺进脑海之中,分明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她的身体却犹如注入了强烈的毒素一般,气血翻涌不止,身体全然僵麻。 值得庆幸的是,那只可怕天鬼的目标似乎不是她,擦身而过的瞬间,老妪清楚地看到黑雾之下那双冰冷猩红的眼睛连一丝余光都不曾分化给她。 让老妪无比诧异的是,他袭杀而去的目标,竟然是倚倒在青铜神树下的那个少年? 她心中顿生愧疚,若非是她将这少年灵魂引入树中,他也不会毫无防备地遭逢此难。 那只天鬼浑身迸发出冷白的电流,电流环绕手臂,化为一柄极为长大的电刃,已经完全闪现到百里安的面前,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咽喉。 老妪无力阻止,心道这只天鬼实力异常,想必正是那神秘的四大战鬼之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中那冷白电刃残忍斩落。 青铜树下的少年依然沉睡,双眸安宁阖闭。 与此同时…… 有一双墨玉黑瞳在暗夜森林中蓦然睁开。 匣中古剑,悍然出鞘,流泻锋芒! 如练如洗的剑光无边无际,烈烈焚烧千里,照澈黑夜之下那些匿藏于见隐之地的天鬼身影。 炽烈的剑意宛若破云而出的火烧大日,宛若漫漫星辰皆可成为此剑之下的薪柴燃料。 浑身僵麻的老妪不由失声颤抖起来:“大浮屠诀!竟然是我太玄宗至高玄法神通,大浮屠诀!我宗后继有人……后继有人了啊……” 催然泪下。 那名天鬼落臂的动作被逼得凝滞下来,冷白森冷的电刃能量也随之消减大半,可是他的袭杀的动作却并未就此停下。 手臂横劈斩下,其威其势,饶是巍峨不朽的青铜树也不由微微动摇簌簌,青铜树叶锋利摩擦,发出清脆的颤叶之音。 但是他的攻击,却是落空了。 身材矮小却异常强大的天鬼微感迷茫地看着手臂下不知所踪的少年。 清冷的残月透出云层,幽幽的月光,稀疏的星,一同揉合出的清冷夜光照满白衣。 苏靖的斩情剑不知何时归鞘,她单臂抱着尚未苏醒的少年,身影单薄清冷得宛若薄纱下的美丽剪影,乌黑的眼眸冷冷睨着那只天鬼,脸上表情极淡寡凉。 她空出来的右手手臂垂于身侧,有殷红的液体从她雪白的袖口蜿蜒至白皙的指尖,聚落成殷殷血珠,如一颗颗红宝石般滴落在地。 老妪睁大眼睛,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醒过来,更为想到性情漠然寡凉的曾曾曾孙女竟然会贸然出手相救。 那一刻她看得分明,天鬼余下难以抵消的攻势并非落空,而是被她一人用身体尽数抗了下来。 四大战鬼之一的笛童鬼目露凶残冷光,缓缓转身重新站起,正欲继续厮杀。 可是就在这时,百里安身下的深色漆黑的影子一阵翻涌滚动,最后竟是化成一只孤狼黑影的形态。 笛童鬼面色一僵,大为警惕地倒退三步,面色阴骘。 灵魂逐渐复位,当百里安意识回归现实世界,第一时间便嗅到了空气中异常幽冷的鲜血甜香,引诱他胃袋空鸣。 他睁开双眼,凄清的月光度过她苍白若雪的肌肤,映入少年幽深的眼眸之中。 百里安怔怔反应良久,才理解此刻抱着他的女子究竟是谁。 苏靖略一低头,目光冷静地看着他,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方才为华胥氏、羲和氏二人赐名,消耗极大,故此你醒的比我有些晚。” 百里安身上衣衫穿得很是温厚,可是偏巧此刻她单手抱他的时候,手掌却是穿过了他身上的大氅斗篷,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她掌心的温度是那样真切。 他无言得张了张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无法理解眼下这令人理解的状况。 苏靖微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眉头轻蹙,将他细细打量,却是误会了百里安张口无言的动作,犹豫了片刻,她这才抬起受伤的那只手,将染着鲜血的指尖在他唇间轻落下去。 这个举动可真是将他着实惊着了。 苏靖乃是名门之后,素来憎厌妖魔,见之必除,不问因果。 虽说前几日相处下来,因救她两回,这才得太玄少主大人法外开恩,并未在提要除了他这只妖魔。 可是喂养鲜血于尸魔这件事,百里安还真不敢想这是苏靖能干出来的事。 温热至纯的甜美液体缓缓淌入口中。 百里安却是头皮隐隐发麻。 可是转念一想…… 她是何时受的伤? 百里安眼眸微张,反应过来后挣开箍在腰间的那只手,唇边尚且还沾着鲜红的血迹,站稳身体时便看到了重重青铜树叶下的无数天鬼身影。 他惊声:“你受伤了?” 百里安并未继续食她鲜血。 苏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片刻,她才淡声嗯出一个字来。 虽说谈不上受宠若惊,但百里安今日着实是惊了又惊:“苏靖姑娘方才……救了我?” 苏靖双手负在身后:“还恩罢了,你救我三次,我理应报恩三回,再还你两次恩情,我自当来继续收魔降妖。” 百里安此刻并未注意到,她说的是收魔而非人人顺口所言的除魔。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陇笛 百里安也不知她这性子算不算是爱憎分明了。 不过得了她这一句话,百里安难免也感到轻松不少,至少在苏靖还完这两次恩情之前,在她身边倒也不必担心被她那斩情剑所诛了去。 天鬼伺服,蠢蠢欲动。 杵着拐杖的老妪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离了良久,忽然出声唤道:“靖儿。” 苏靖扫视林中黑暗,平静道:“您不必忧心,大寒武纪,已经结束。” 老妪愣了片刻,一时间竟是没能理解这句话:“什么” 清风徐来,拂过林叶。 那些暴露凸起在土地之外的粗壮根藤宛若活了过来一般,纷纷如蛇般涌入大地,扎根稳稳生长。 林风微寒,被万叶千声的青铜枝叶裁切得风声都显得有了三分锋芒之意。 老妪不禁慢慢睁大了双眸,苍老垂塌的皮肤像是残叶般激动得簌簌颤抖起来。 她在青铜树下守护多日,自是知晓这里的寒风在烈,对于她而言,断不会认为这锋芒毕露之意是来自风声里的错觉。 青衫摆落,剑起长林。 老妪看到那名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不知从林中那处深暗之地走了出来。 分明老妪并未提前感知到任何气息,而在重重天鬼的包围之下,更是无人能够突破外围。 那么,这两个人又是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老妪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这两人绝非普通人。 因为她在笛童鬼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于那两人的警惕与尊敬。 在这煌煌青铜世界里,能够得到天鬼一族的四大战鬼尊敬的存在 这个答案显然呼之欲出。 老妪不由屏住了呼吸,内心掀起骇然惊澜。 神树中的伟大存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震撼未能得以平复,那修为可以称得上是不堪入目的少年郎身下又陡然疾驰出一个恐怖的身影。 一只巨大的黑狼破影而出,浑身冥焰环绕,冷漠孤傲的一双狼瞳里倒映出双月,仰天长啸! 老妪在这啸声里几乎站立不稳,苍苍白发抖动惨烈:“冥冥狼?!” 冥狼亦属于天鬼一族,且绝然是巅峰般的存在。 笛童鬼怒吼一声,目光阴沉地看了看百里安身后的两人,但终究是不敢再有所妄动。 天地间的霜意开始逐渐消散。 让神魔为之骇然的大寒武纪终究并未彻底降临。 冥狼很是不甘地低趴在地上,满眼怨言。 被取名为离戟的华胥氏虽说模样与青铜树内并无多大区别,可是当他立于树下时,这片天地之间便多出了纯粹的锋芒之意,宛若一柄绝世神兵出土现世。 他已经不需要依靠人类修行者日夜祭祀提供的信仰之力而维持神性不灭。 光是站在那里,便能够感受到神意清清,因名而不绝。 而他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好,甚至主动请缨道:“司尘大人,可是需要离戟为大人扫清这一片天鬼之害,荡平前路。” 笛童鬼愤怒至极,眼神无比尖锐,他羡慕嫉妒这些活在光明神道之上的家伙们。 果真是天生好运,紫气加身,在大寒武纪这样的恐怖灭顶之灾里,竟然能够有人为他们赐予名字,给予自由与神性。 这也便意味着,从今日起,获得新名的华胥氏与羲和氏,便不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们日后的神性与信仰也不必同化给这个世界一半,甚至可以说,要不了多久,在这片大陆上,他们便不会再有天敌。 得了名字的华胥氏,便不再是无根之身。 他若铁了心灭去天鬼一族,显然不是没有可能。 笛童鬼看着倒戈相向的冥狼,心中恨意滔天,却又无可奈何。 天鬼一族,天生性弑杀,屠戮之路无极无终,在这群神意悯然的生灵眼中,他们就是不配活在这世上的怪物,纵然是黑暗中的道魔也摒弃天鬼的存在。 天鬼之间,并无什么种族概念,更缺乏共生的能力,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抱团取暖,一同向其他种族发起掠夺,侵占,与厮杀。 但是它们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自己的同族,所以,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可以撕开同伴的血肉而强壮自己。 因此,在极其久远的历史之中,青铜门尚且有主所掌之时,像天鬼这样以杀戮为本能而生的存在,是没有人愿意赐予名字的。 对于古神们而言,获得名字尚且是奢望,对于天鬼一族而言,这种奢望他们却是连想的念头都不曾敢妄动的。 笛童鬼不禁暗藏羡慕地看了冥狼一眼。 人类因为畏惧大寒武纪的到来,因此赐名给它,至此以后,它便不必再受苦饥之刑,撑颚之苦。 他心知今日这场战斗的反转,即将成为他们天鬼一族的亡灭的重要契机,心中万般不甘,却怎么也不愿意就此束手待毙。 笛童鬼眼神不曾视死如归,而是心如死灰的坦然与平静。 他从破旧的短袍中取出一只乌黑弯长如你就一样的号角,呜呜涩涩地吹响起来。 宛若拉开一场悲壮的战争序曲。 啪的一声轻响。 呜呜沉重的号角声骤然被打断了。 笛童鬼口中的号角被一只手重重地拍飞出去。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利角上有冷白电焰霹雳闪烁。 他看到那少年颇为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似是抱怨道:“你们不打架会死吗?” 笛童鬼愣住了。 心道他们天鬼如果不会打架,是真的会死的。 他这是问得什么蠢问题。 百里安小囊袋里的甜糕早就已经吃完了,而且这天鬼一脸精明样,根本不似黑狗子那般投食好骗。 他绞尽脑汁的憋了半晌,只好厚着脸皮空手套一回大白狼了:“陇上行人夜吹笛,你若喜欢,那日后便叫陇笛好了。” 笛童鬼呆呆抬起头来,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里藏着的万般杀戮戾气都在一点点的崩塌下去,堪堪只剩下一副渴求而又可怜的皮囊,凝滞不动地看着这个少年。 利角上的恐怖电焰就这么被风轻轻吹散了去。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困了 离戟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动,显然并不认可天鬼也能与他一样,获得主人赐名。 虽说眼中隐含抵触之意,却也不曾出言反驳。 羲和氏昭舞平静垂眸,神态安宁。 百里安见笛童鬼一副说不出来是大受打击还是傻掉的模样,以为他同冥狼一般骄傲不驯,不满被人擅自赐名,便又道:“你若愿得此名,回头我便做一道红烧狗头的菜好生为你欢迎庆祝一番,然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若是你不愿还想继续跟我们打架的话,那便划出道来,我们也是不怕的。” 在红烧狗头与划道打架这两个选项里,陇笛颇为扭捏假意权衡挣扎了一下,终于选择了饱餐一顿。 青铜神树一行,谈不上收获颇深。 因为一切都在百里安的预测之中。 如果非要说意外收获的话,那便是魔族少君弥路了。 青铜神树内的精神世界,并未能够留下二河葬心,十分遗憾。 但任凭那二河葬心本事通天,也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保全自家少君了。 理所当然的,魔族的这对兄妹,也算是皆落入到了百里安的手中。 返回部落的途中,百里安等人乘的是离戟的千里剑风之势。 举手投足之间,离戟两袖起大风,剑气无双,在清明盛夜之下,风翼如传说中的大鹏展翱,招式壮丽得令人叹为观止。 当老妪鬓发颤巍巍地上了那剑风之中,拘谨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哪里还像是堂堂太玄宗开宗立派的老祖宗,反倒更像是一名年迈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太婆。 直至现在,她都宛若置身梦境之中,不敢相信这场灾难就这么轻易地化解了过去。 百里安跟在苏靖身后,正踏风而上没多远,青丝忽然拂面而来,眼前那名白衣女子仿佛脚下被什么重物绊住一般,身体微微一晃,便如一张轻飘飘地薄纸般侧倒下去。 忽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得过于突然了些。 以至于百里安愣了一下,在那老妪地低呼声才反应过来,伸手连忙将身前的女子接住。 轻若无骨的身子入怀,百里安这时才深刻体会到了她身体的单薄与清瘦。 苏靖并未昏迷过去,尚有意识,只是身子失温得有些吓人。 她苍白又孱弱地萎在他的怀中,清冷如她,傲然如她,此刻却连抬手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如枯败的秋叶委与淤泥般,再也起身不得。 如水的月光笼在她的苍白地脸颊间,为她肌肤勾勒出一抹凄冷的晕霭之色。 百里安手掌一摸她单薄的背脊,衣衫竟是被冷汗晕透。 这时,走在前方的羲和氏转过了身来,目光凝在苏靖身上,有些疑惑地伸出指尖,点在她的眉心间,细细查探。 只见她眉头蹙了又蹙,紧了又紧,看得百里安不免都有些紧张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昭舞平静收回手指,淡声道:“没什么,自己找死罢了?” 苏靖略微掀了掀眼眸,满眼都是疲倦之意,仿佛说话都觉困累。 百里安蹙眉道:“什么叫自己找死?” 昭舞故作一脸佩服:“她近月以来,三魂七魄便一直都是不稳灵台肉身的危险状况,身上旧伤未愈,近日以来,想来也是连番折腾苦战,天人五衰极为严重了还不知精心调养,竟还不自量力地离魂进入青铜树内与神谈判,这与找死又有何异?” 一番话听下来,百里安都觉惊心动魄。 心道这苏靖平日里原来都是这般糟践自己的,更令人钦佩的是,浑然叫人看不出半点不对劲儿来。 若非身子撑到了极致,想必这一路撑回了部落,也不会叫人察觉她身子的不适吧。 百里安无奈将她打横抱起,带上华胥剑风里,其剑南行。 风声在耳畔呼啸不绝,天穹洒落雪花冰粒,落在人的脸上,生疼不已。 百里安想了想,又将冬衣大氅给解了,严严实实地裹在苏靖的身上,还不忘细心的用狐裘将她脸颊一圈围好,遮掩风雪。 苏靖连手指都是疲软无力的,抽动一下都万分艰难,她忍不住低咳两声,苍白的唇难免随着咳嗽地动作泛起了几分病态的嫣红。 这样一个清冷的女子,发起病来,模样越来也会分外惹人怜惜的。 羲和氏虽然神色冷漠,但毕竟是一眼就相中这孩子的神氏,终究是不忍她继续受苦。 犹豫了一会,才道:“司尘大人,灵魂创伤外物并无大用,可是今日可救魔族少君弥路的神树汁源却是对她帮助极大的。” 百里安道:“那是你们青铜树的灵药,可以给我们用吗?” 羲和氏笑了笑,道:“司尘大人是吾辈之主,自然有权使用青铜树内的一切之物。”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那便劳驾了。” 羲和氏昭舞取出一株树苗,树苗中央正流淌着一叶清液,正散发着生命圣泉般的气息,沁人心脾。 百里安取过那盛放汁源的厚宽绿液,知晓此物珍贵,小心翼翼地凑近苏靖的唇边,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 刚喂完最后一口,百里安用袖子给她擦擦嘴,便又听到羲和氏道:“大人,我忽然想起来,这树源用处虽妙,却也是有些许副作用的。” 百里安身子一僵,嘴角抽搐:“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饮下树源的苏靖气息以着肉眼速度很快平复下来,苍白的面颊也慢慢透出几分血色来,不稳的灵台魂魄也在缓缓正府神藏。 身子虽然仍旧疲乏得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但终究还是回复了几分气力,她慢慢撑起身子,以手扶了扶疼痛欲裂的额头,轻声道:“已经好多了,不过是区区副作用罢了,抗过这一夜便好了。” 她本以为,羲和氏口中的副作用便是灵力缓滞,身体虚冷无力,与小时候的风寒差不多感觉。 可事实上,却是大错特错。 百里安见她气色不佳,身体很有分寸地往后头退了退,抬首对羲和氏道:“我体温低寒,怕是招呼不周,要不昭舞你来给她暖暖身子吧?” 闻言羲和氏皱了皱眉,她本意不愿亲近人类,不过苏靖在她心中倒是个例外,心道同为女子,倒也无妨。 她正欲俯身凑近过去,这时恰逢苏靖缓缓抬起那双黑白分明地眉目,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羲和氏对天发誓,当真就只是十分普通平静的一个眼神,但她偏偏就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发寒,隐隐地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不想靠近她。 于是羲和氏很诚实地退了两步,也没说可以或是不可以。 苏靖似是有些难受地低咳了两声,面上倦意更浓,清冷似玉的嗓音里多出了些许磁性的沙哑,淡淡道:“困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可怕的后遗症 百里安静了片刻,着实不知如何接话。 他望向老妪,正准备让她过来照顾苏靖,谁知腿间微沉,只见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寻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膝上,垂落了眼眸。 苏靖的身量分外纤弱,垂眸安静的静颜看不见半分羞意。 因为此刻她的姿态并不如何亲密,脸颊是隔着软厚的狐裘枕在他的膝间,淡然平静的模样仿佛脑袋下枕靠着的不过是个普通的枕头。 百里安恍然间,想起了当初在离合宗山头初遇苏靖时的情景。 当时他伤重失血意识模糊之时,温姐姐不知为何,将他推向了苏靖。 换做寻常修仙女子,哪里容得下一名异性尸魔胡乱近身。 可他记得当时苏靖却诡异地不闪不避,任由渴血状态下的他挂在她的身上…… 那会儿,他似乎还不知死活地在她颈间嗅舔,准备啃咬吸血。 虽然当时她面色冷得吓人,他下场也挺惨,被无情地扔进了乱幽谷中。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由始至终,苏靖似乎都并未将他给推开。 念及这里,百里安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心道这位太玄宗的少宗主虽说看起来是个生人勿进的清冷无情性子,却是不怎么讳防男女之事。 亦或者说,尸魔这种生物在她眼中,其实是不分男人或是女人的? 在那老妪直勾勾的注视下,百里安两只手推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僵了半天,他只好委婉地表达此举不妥“苏靖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被斗篷裘衣包裹着的女子慢慢掀开眼帘,那双墨色双眸冷幽幽地盯着他瞧,眼尾眸梢都染起了几分淡淡地不解,凉声道“尸魔也分男女的吗?” 这回答果真是应了百里安心中所想。 他忽然觉得很受伤,虽说尸魔的确与人类大有不同,无法通过与人类相交来繁衍子嗣,只能通过传授血源来创造后裔。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丧失了人类的最基本的能力。 真没想到世人对尸魔的偏见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百里安好没气的解释道“我是一个男人。” 听了这话,苏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眸沉若玉,声线也不知因何缘故冷了几分,淡淡嗯了一声,神色似是倦烦“别吵人耳朵了,我困了。” 如果说前不久,她古井无波,惊澜不起,就像是一块叫人看不透的雪中藏玉,瞧不出丁点情绪可言。 眼下这一声‘我困了’,百里安却是听出了一丝隐隐不愉快的味道来。 就仿佛他是男人这个事实,叫她很不高兴了。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心道你若是嫌弃我是男人的话,那倒是自觉点赶紧换个地儿啊。 夜风吹斜飘雪,正是无言时。 膝间女子阖眸没过多久,纤眉忽然蹙紧,白狐软氅兜帽下似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轻动着。 百里安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断抖动的帽子。 这是什么时候藏进去了什么东西? 她大概是觉得有些痒,皎白的素手从斗篷披风中探出,一贯少有表情的玉颜也略显迷茫,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模样,抬手揉了揉兜帽。 揉着揉着,兜帽就被里头藏着一对柔软的东西给慢慢撑动开来。 狐裘系绳轻散,披风上的宽松兜帽缓缓自后滑落。 墨发千丝万缕,铺落如烟,躺靠在他膝上的女子依旧那么美丽得宛若一卷清墨雅画。 只是此刻,这位远山寒黛般的女子,她青丝发间却是多出了一双白绒绒的柔软……耳朵。 那双耳朵,一只无精打采地低垂耸搭着,另一只则是高高立起,诚然竟是一双兔子耳朵。 百里安呆在原地半晌,如遭雷击,张大的下巴怎么也收不回去了。 苏靖探出去的手掌触碰到那对柔软的耳朵,身体不由微微一僵,静阖的眼眸蓦地睁开,一下子坐直起身,那双清冷的墨色眸子里有着短暂的失态,似赧然,似难堪。 她脑子有那么一瞬是陷入了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却发现百里安那目瞪口呆的模样正傻傻地盯着她的头顶。 柔软白皙的耳根渐渐红烫起来。 那只独然立起的兔耳也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垂塌了下去。 突发的状况已经让苏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能尽可能地绷着一张高冷的表情,两只手却心虚地藏在了身后,手指互相绞扣着袖子上的绣纹。 百里安的表情可以说是天崩地裂。 人类女子怎么能够无缘无故地长出一双兔子耳朵来?!! 而且还是这么一对软萌让人看着便想凑近狂吸一番的茸茸耳朵,生在苏靖身上,当真是有种强烈的反差感。 百里安知晓此刻自己摆出一副震惊的姿态很失礼,他强忍着想要去揉捏那对耳朵的冲动,嗓子滚动道“苏靖姑娘,你这耳朵……” 那对耳朵在风雪中抖啊抖,却怎么也藏不好了。 苏靖抿着嘴唇,睫羽簌颤,面无表情地冷着一张脸,但那双堆雪而藏的耳朵尖尖却是泛起了绯红之意。 她拢了拢披风,修雅得体地侧过脸颊,耳朵轻动,细细覆雪被抖落开来,然后拈起兜帽重新将那对兔子耳朵罩好。 阴影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双墨黑清湛的眸子,淡淡地看着百里安道“什么耳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啊这…… 百里安不能理解她为何要装傻,但见她一副极度抵触的模样,他识趣不再多问。 可是这里偏偏就要不识趣的人,昭舞啊了一声,道“想来着便是服用树源的副作用了。” 苏靖拳头微紧,她冷冷斜了昭舞一眼“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昭舞眼睛一瞪,道“方才同你说了,是你自己不在意说不打紧的,如今反过来怨怪于我,你们人类都是这般不讲道理的吗?” 苏靖无言。 接下来这一路,饶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精神不济,可苏靖止口不提要继续困睡一事了。 …… …… 黑土部落起狼烟。 参宝真人看着围墙之外的三名不速之客,雪团般稚嫩的脸颊有着凝重的汗水滑落。 那三名外来者身材格外魁梧,如三堵巨墙似的立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异常凶煞的气息。 他们说是三人,却也不大正确。 因为这三人横立在黑沙黄土间,身体却是横排紧密畸形相连的。 世间两人同体婴并不难见,可是三人同体共心的,却是格外罕见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不冤 在过去青铜门开启时期,参宝真人记得来自人间遥远北方大陆里,有三名出自于大昭帝国的魔修,不甚误入青铜门之地。 他们实力不俗,运气却是不怎么好的,在误入青铜门后,便迎来了第一个西山日出。 三人并未躲过黑暗之潮,被其中尸鬼凶魔掏心而食,后不知因何原果,这三名魔修被黑暗之潮同化成了异体同心的阴魔。 他们仍旧保留着人类时期,的意识,可是身体却怎么看都算不上是一名人类。 再加上他们本就是残忍的魔修出声,一朝沦为更为强大邪恶的阴魔,在这个世界里,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们闻风丧胆的存在。 不少有大修行者的部落村庄,都被这三只阴魔劫杀一空,沦为腹中之食。 他们不受青铜神像的庇佑,也不屑为其庇佑,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惧怕那黑暗之潮来袭,甚至在饿极了的状态下,还会以其中的尸鬼为食。 在坐落于各方的人类眼中,阴魔无异于食腐的秃鹫,食尸的冥鸦。 甚至一些渡劫境的仙人,单独见了这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逃。 换做以往,这三只阴魔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招惹曾经天玺剑宗的开山立派祖师爷参宝真人了。 他是人间尘世为数不多地真正强者,即便落难于青铜门世界里,也并非邪魔能欺的存在。 可如今形势却大不一样了。 如同蚊子嗅到了血的阴魔在得知参宝真人竟然狂妄自负地在自家领土上大开杀戒,杀的不是旁人,竟然是那万万不可得罪的神侍。 这般亵渎神灵的大罪,即便是在供上再多的鲜血与信仰献于青铜神树,树中的古老神灵也断然不会在施舍半分抵御黑暗的光明之力,注入那庇佑四方的神像之中。 西山再次迎来初日的黎明光辉。 然而在那淡泊微熹的黎明之后,却是无穷无尽的大黑暗。 失了神灵庇佑的参宝真人,无疑是拔了牙的猛虎,不足为惧。 其中一只阴魔眼中凶光毕露,目光里满是贪婪的食欲,扫视部落中压压人群,不由伸出猩红森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道:“小真人,我们兄弟三人敬你是个人物,多年苦守这么一群软弱可欺的绵羊着实辛苦,如今这黑暗之潮即将再临,你座下四方神像神性不支,再难庇佑一方,若是你愿意交出百名人类来,供我兄弟三人饱美一顿,我们不介意为你护夜一回。” 说出来的话虽然是有商有量,但是要求无不嗜血残忍,出言期间,那三人的目光如野兽般森冷贪婪。 参宝真人冷笑一声,一道剑指并出袖外,剑气滚滚,化为一道无形的三尺剑意,凝于之下:“以肉驱蝇,蝇愈至,废话少说,本座倒要看看,那片大黑暗里养出来的妖魔,与毙于本座剑下的妖魔究竟有何不同!” 其中一名格外高大的阴魔哈哈一笑,目光带着讥讽的森然死死凝视着他,道:“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小真人弑戮神侍,已然违背这个‘世界’的意愿,你不过空有一身修为,却失了灵力接济,真要硬撑,你觉得你又能守住几块宝贝疙瘩肉?” 被一语道破的参宝真人面色十分难看,他冷着眉目,一剑递出,庞然剑气催山裂海,照亮长夜,有着贯穿一切之势。 三名阴魔同时哈哈一笑,张口吐气成刃,猩红的魔光将那一剑气意分噬殆尽,只余一抹清风拂面。 这一剑便试出了参宝真人此刻的真实水平,阴魔们顿时心中大定,更是得意。 他们齐齐抬手凝于空中,身后肌肉陡然爆出二十四支漆黑锋利的蛛腿,也不知平日里这阴魔是吃了什么,身体同化成了这副可怕模样。 每一截蛛腿都力大无穷,弹射之间,三人齐齐高飞而起,覆落于部落之上,九只手掌齐舞之间,那二十四支蜘蛛魔腿如大网般张开来,以着一个吞噬的姿态朝着整个部落狠狠吃下! 他们齐声恶狠狠道:“正道君子,修正剑之道者,你自大骄傲,在摒弃虚伪光明的同时,又不愿堕身与黑暗之中,便是注定了今日自取灭亡的结果,真以为天上神灵会为你这一身傲骨坚持所打动不成。” 参宝真人对于他的魔语充耳不闻,抬臂一展,张开万道剑气大阵,轰然撞上那恐怖的蛛腿,他雪白的团子脸顿时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之色,他咽下口中猩意,冷声道:“聒噪!” 西方,曙光退散,黑暗将倾。 阴魔抬首看天,冷冷一笑,道:“真不知你在坚持什么,神灵若是当真有心,悯怀苍生,可你在这数千年以来,可曾见过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交替?” “神灵无心,不会怜悯世人。” “哦?是吗?”很突兀的…… 一道漠然清雅的嗓音自天穹抵达大地,带着无上的圣意:“如此那就只好让三位好生看一看……吾辈究竟有没有心了。” 一只柔荑素手,捧落西山,万年覆夜的冷寂巍山里,一轮大日朝阳跨越千山万水,万里黑暗,灼耀无双! 那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太阳。 在羲和的手中,万山沉寂,捧入苍穹之上! 黑暗之潮宛若怕光的人间厉鬼,纷纷倒退会冥门之下。 三只阴魔后背灼痛难当,只觉从骨肉中生离出来的魔蛛之腿开始在炽烈的天光之中快速消融。 他们三人面上露出骇然之色,纷纷转身,只见一名身披赤色金衣的神明女子立于苍穹之下,她身后一轮大日缓缓升起,将她纤细窈窕的身躯嵌入其中,她是踏日而来的神! 当然是神! 可是神怎么会来到此地施舍救赎?! 她不容侵犯,蔑视阴魔。 参宝真人见此一幕,真气都走岔了,万道剑气骤然消逝。 而然,有着一道缥缈的剑意在天地间忽然生起。 那道剑意极轻,因为近体之时,无人能查。 那道剑意极重,因为十分轻易简单地就斩开了强悍恐怖的阴魔之体。 三人千年未分的身躯在半空中如斩豆腐般,齐齐分开。 鲜血喷洒之下,倒霉无心的两名阴魔顷刻之间粉化成尘。 只剩下一只阴魔,浑身鲜血淋漓地趴在黑土黄沙里,匍匐低首,目光全然不敢直视神灵。 于是,参宝真人眼睁睁地看着天上降临两位神灵,那是两名风采逼人的一男一女,他们降落的方位十分微妙,并非是在部落地围之中,而是部落开启的石门两侧,与看门的两尊神像同行而立。 他们无若旁人朝着苍天跪了下去,说是顶礼膜拜也不为过。 参宝真人身体狠狠晃了晃,觉得这一切发生得都好不真实。 谁能想到,他苦守多年的贫瘠之地,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引来青铜世界里的神灵亲身而制。 他更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里,竟然还能够看到古神朝拜跪下的精彩一幕。 话说回来。 这两位尊贵的古神在打完一场压倒性胜利的架后,又是在向谁虔诚膜拜邀功呢? 满肚子疑惑的参宝真人很快便见到了八百里长风意剑里,一名少年披风带雪地降落在了跪在地上的两名古神面前,然后抬了抬手,平静道:“起来吧。” 魂魄开始动荡的参宝真人看着那二位在少年的指示下,恭敬起身,面上哪里还有对阵阴魔时的高傲与神圣。 见到这一幕,残活的最后一只阴魔,也终于意识到,今日他们兄弟三人之死,不冤。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人间曙光 参宝真人彻底打消了收百里安为徒传授剑道的这个念头。 他不禁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早早将这想法说出口。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如传奇般存在的华胥剑神都对这少年俯首称臣,参宝真人对于自己的剑术在如何自信,在华胥氏离戟面前,也不得不自惭形秽。 前两日,在百里安提出要前往青铜神树的要求时,参宝真人只当他是病急乱投医。 一个骨龄不过十六年载,毛都未长齐的少年,又怎能打破这千万年来不破的天地秩序,青铜囚笼? 听着那少年正一脸认真地嘱咐离戟、昭舞二人收敛周身的气场与神性,莫要在凡人面前暴露了身份。 毕竟若他带着两名古神这般招摇过市,返回人间时,难免会被人过分关注。 他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参宝真人见那老妪也跟在其后,不由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询问具体情况。 老妪谓叹般地拍了怕参宝真人的小脑袋瓜,一双苍老的眼睛却是异常明亮“老不死的,准备收拾收拾铺盖,是时候回归故里了。” 参宝真人先是一怔,随即目光微寒道“你这是在同我开什么玩笑。” 老妪反笑道“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参宝真人上上下下将她认真打量许久,见她神色当真不似开玩笑,情绪这才开始有些失控。 老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竟是有些幸灾乐祸“老不死的,当初我便劝你莫要做那大道独寒里的傻子,我老婆子虽然一生未成就什么大器,大半辈子就困在了青铜门中,可好歹也知晓传承香火,瞧……” 那张老脸无比得意地朝着苏靖方向指了指,无不炫耀道“那是我太孙女,模样生得水灵不。” 参宝真人嘴角抽搐“生得水灵不水灵的,与我又有何干系?!” 见他死不开窍,老妪摇了摇头,面上却是含笑看着少年挺俊的背影,感慨道“皓月清凉,人间曙光。青山人来,清酒深杯啊……” 一头雾水的参宝真人愤愤甩袖“你这又是发得什么魔障?” 后来,参宝真人才知晓,这个少年原是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门之所在,而且有意将误入青铜门的人类带回人间。 这自然对于身处于苦难煎熬世界里的众人而言,无疑是一场天大的救赎。 哪怕是性情古板的参宝真人也是难免对百里安有着几分真心感激。 参宝真人很快带着能够返回人间的消息下去了。 自古以来,流落与青铜门内的人类修行者何止万千。 世界之广大,这个消息要彻底传递下去,自然也需要些许时日。 当方歌渔见到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苏靖时,不由很是吃惊“以你的本事,居然也流落到了这里来?” 苏靖气色不佳,心情也极为不好,她脑袋一偏,显然不愿过多搭理方歌渔。 可也是这一偏首,苏靖好巧不巧地与一个目光撞在一起。 那是一个立在树荫下的女人,她的身姿格外修长纤秀,宽松的黑衣大袍也无法掩饰那一身美人骨相,宽帽将她容貌遮掩,只可见微尖下颔,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单薄的凉意。 与苏靖目光相触,让原本她那身浸到骨子里的当仁不让的浩然雅韵陡然间烟消云散了。 苏靖不禁蹙起眉头,只觉得此人看她的目光里仿佛掺杂了些别的异样情绪。 还不容她深究此人究竟是何意,无声静看她的那名古怪女子便独自一人绕林离开了。 昭舞以神通召来太阳,青铜世界时隔数万年,终于迎来白昼之光。 身为尸魔的百里安并不适应这强烈的曙光,撑着琉璃伞很快回到自己原先所住的屋中。 被当成盆栽数日的女魔君从他进门起就开始眯长了眼睛开始发泄自己的满腹怨气。 “小东西,你可是将本君晾在这里晾了整整三日,虽说本君如今没了身子,但脑袋也不是用来给你种花的!你倒是细心谨慎得紧,还晓得捏个诀将本君伪装成一朵大红花,这部落里,日日夜夜都有不重样的小姑娘来你房间给本君浇水,我脑袋从你离开到现在就没干透过!” “你若是再敢将本君扔一边自己离开,信不信我一口咬死你!” 百里安被她吵得脑袋疼,振臂一甩,碧水生玉中便甩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魔君少君,弥路。 弥路并未受到神树汁源的洗礼治愈,又被强行破壳生出,身体孱弱年幼得不像话,莫约岁的模样,手脚麻杆似地萎在地上撑不起来。 女魔君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她脑袋在盆栽里摇了摇,抬首平静道“啊,是兄长啊。” 弥路趴在地上,目光阴沉“是你?” 女魔君眯眼轻笑,面上独独不见吃惊与意外“多年不见,兄长近来可好?” 弥路面色生冷,语气轻嘲“如你所见,尚还活着,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女魔君唇间笑意更深“兄长这怨气发得好没道理,您不是被弃人从万魔古窟中救离出来,带往魔界修养去了吗?怎会出现在封印本君的青铜世界里。” 弥路沉着脸,不语。 女魔君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道“莫不是兄长也是出于好心,来此境救我于水火之中的?” 弥路忽然抬首,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道“你我如今已经深陷困境,又何必多说虚言,一山不容二虎,偌大的青州魔界,自古以来也只能有一位王,父君沉寂与魔海之际,将半生修为尽数渡于我体,我为魔后正统所出,魔君之位本就应属于我,你自己心中应当也十分清楚,当年父君离世前夕,让你替我继承君位,本意便是让你替我受这永世之劫,如今你欲破劫而出,是准备违抗君令让我来抗续此劫不成?!” 百里安全然没有想到,她身首异处,竟还有这般因果。 他真切地看到女魔君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地散去了。 虽说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觉得女魔君是个心思极深,擅于洞彻人心,那张妖娆的面容上就像是带上了千层假面,叫人看不透她捉摸不透的笑容下深藏着怎样的情绪。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她是人间噩梦 可是就在方才,百里安放出弥路的那一瞬,她的表情极为平静,甚至是平淡。 可他却意外地在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色彩。 那一声兄长虽然唤得生疏,却也包含了几分真意在里头。 这样一个心思莫深的女魔,再问出她家兄长是否来救她于水火时,听起来或许十分像是在反讽嘲弄。 但百里安却是从她语气中尝出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天真来。 可是弥路的一句话,却是将她从天真拉至了现实中来。 对于弥路的质问,女魔君并未出言解释什么,她轻轻一笑,道:“兄长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弥路道:“你什么意思?” 女魔君笑着将额前一缕湿发吹散,继续道:“我以承受永世之劫为代价,换来着这魔君之位,虽说身首异处,却因为百夜洛书寻得新主,此身不休不灭,纵然头颅在烈焰中无尽焚熬,身躯冻结于万丈寒冰之中,可我依然不会死,。要我一日还在承受这永世之劫,兄长你便永远都只能是魔族少君。” “如今我破劫而出,反倒是兄长你继承大典的最好开端。” 弥路冷笑,自是不信。 女魔君语调悠悠:“兄长明面上不好亲手将我送葬,毕竟我好歹如今还是魔界之主,更是替兄长你受了这劫苦之难,如此难免落得一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骂名。 于是便自以为聪明,在暗中擅自培养一河蜀辞,欲妄借她之手,将我取而代之,是吗?” 弥路面上一僵,没想到她的手掌竟然伸得如此之广,在封印绝世的状态下,竟然还能知道这么多事。 “兄长。”女魔君神情难得凝肃,深幽的眸子看着弥路,沉声道:“一河蜀辞,远比你想象得要可怕难测,她有着惊世的野望与满腹的机关算计。” “兄长今日之举,不过是以身饲虎,养毒为患。” 弥路嘿嘿冷笑:“天底下又有那只猛虎比你更可怕,又有什么毒能够毒得过你。” 虽说在弥路的印象中,她从未做过背叛魔界,背叛他们父子二人的行径来,但他觉得眼前这个喊他兄长的女人依然可怕。 那种刻进他骨子里的恐惧正是源自于当年神魔大战,魔族战败求和,各方仙人要求魔界以祭牺牲魔君后主,以示诚意。 他是魔后之子,父君长子,魔界储君。 仙人们提出的要求对于父君母后而言,无疑是件沉痛的打击。 魔界不可无君。 父君在寂于魔海前夕,宣而告知,魔界废土之都,有一残弃翼魔,是为魔君血脉。 对于当时的魔界而言,牺牲一只弃魔自然总比牺牲未来储君要好。 但终究,未免此事暴露,登临魔君之位,需得她自行甘愿方可实施计划。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 魔族高层内部不是没有想过无数手段与对策来逼她就范,可是对于一名孤身流离的弃魔而言,又有什么能够让她甘愿自我牺牲的呢。 这个问题并未得到解决,让弥路无比意外的是,她自己站了出来。 残败凋零地魔翼垂落于瘦弱的背后,她怀中抱着一本足以震慑群魔的百夜洛书。 年幼的少女立在群魔之巅里,用孱弱的姿态,站在冰冷皑皑的王座前,淡而平静道:“得父赐此生,虽未宠儿却也为大幸之事,吾授之以慷慨,既事于无奈,儿臣,愿听从己任,全凭父君安排。” 这是身为弃魔的她,第一次以儿臣自称,也是第一次称魔界之王为父君。 那时的弥路尚且正值少年心傲之时,他仰目无言地立在长阶之下,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无法想象,遭受魔界抛弃的孱弱幼魔,在废土之都里长大的王族公主,却并未享受过一天公主应有的恩宠,为何她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祭出去。 不伤不怨,不忧不怜,不悔不恨。 就这样,她成为的走向末代的魔君。 一位,不得任何期待的魔君。 用那样一个简单随意的姿态成为魔界之主,他的妹妹,瘦弱无害地坐在王座上静待屠刀戮颈的模样,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孤弱惨遭遗弃的小姑娘。 可是当时弥路却觉得,他所看到的魔君妹妹,仿似不可一世的神。 当刀锋斩落,头颅滚地的那一刹,弥路心中生不起半分劫后重生的庆幸与喜悦,他不知为何,看着那血淋淋的身躯倒下,他竟生出一脚踩进噩梦里的错觉。 至此以后,她带给他的恐惧,挥之不去,如刻骨髓。 窗外,不知何时落下大雨,天光慢慢阴沉了下去。 飘雨斜飞,掺夹着冰冷袭人的雪花冰粒,落在破旧的窗棂上,发出清脆的拍打之声。 女魔君点漆般的眸子里仿佛深藏幽钩,深黑得无边无际,她静静地忘着弥路半晌,目光有着深入灵魂的力量,将他所藏的一切心事都一一看破眼中。 她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兄长若是非要一意孤行,迟早有一日,你会死在蜀辞手中。” 弥路抬起那张满是鲜血而又狼狈的枯瘦脸颊,提及蜀辞时,他那双阴沉的双眸里竟是多出了几分熠熠地神采,他一字一顿,深藏信任,认真道:“她不会。” 女魔君仿佛失了继续与他交谈下去的性子,眼中恍惚不可知的情绪尽数消退。 她打了一个长长地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百里安,道:“小东西藏得好深的心思啊,将兄长带到本君面前,可是叫你听去了不少我族秘事啊。” 看她神情,却是不在意的。 甚至……似乎有着故意让他听到这些的意思。 百里安看着窗外风雨交加。 这雨来得蹊跷,分明是由羲和氏的神力暂时召唤出的太阳,虽说失了金乌镇日,长久不得,但也不可能如此不济,连一个白日都未能坚持,便被风雨欺了下去。 他静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至少通过这样,我能够得以确定一些想法。” 女魔君饶有兴趣:“什么想法?” 百里安将弥路收回碧水生玉中,道:“此番混入仙陵城的魔族们,至少分了三批势力。” 女魔君眼底浮笑:“说下去。” “第一批势力,那自然便是抱着杀你这个目的而来的,如幸无。” 女魔君挑起眉头,道:“为何不算上二河葬心?”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与幸无不同,他不单纯是来杀你的,他更想彻底复活弥路,看得出来,他有着自己应当效忠的主儿,那个主子不是你。”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唉,养不熟的白眼狼啊。那让我来猜猜第三批势力,那自然是诚心诚意地来救本君的好人了,如你姐姐司离,如宁非烟,如红妆她们是不是?” 百里安再次摇首,目光奇怪地看着女魔君,不能理解她这样一个心智如妖的女魔怎么可能看不透其中暗藏的机锋。 他不能理解,为何她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刻意做出一副与她身份模样不符的天真憨傻一面来。 百里安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伪装,道:“陛下应当清楚,出现在这里的,真正愿意救你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司离姐姐。”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一场秋雨寒 女魔君摇头晃脑,不已为耻,反是叹息道“可怜,可怜。” 这可怜之人自然不是她自己,也非司离,而是宁非烟与红妆那两名魅魔了。 宁非烟在老魔君在位时便已经成了六河之一。 她受老魔君所托隶属于弥路,而红妆又是她手底下最为忠诚的死士,同样的,红妆也是忠于弥路。 正如她方才所言,毕竟她是替了弥路受劫,身为兄长,对于魔君这番复活一战,明面上怎可不相助一回。 而宁非烟与红妆,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维持魔族少君心胸阔达形象的弃子。 看红妆那傻孩子百般维护她的模样,想来此番受到的命令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魔君。 那宁非烟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多年以来,在六河之中,她虽实力并非至强,但却是最难掌控的那位。 以弥路的手腕,自是不足以将她完全驯服,如此,不牺牲她又当来牺牲谁呢。 如此细细算来,果然还真就是约定而换的司离,是真心实意地来此救她。 只可惜,眼下唯一一个救她之人,已经中了诸天剑的封魔剑印,如今修为丧失,她可真是全无出路可言了。 女魔君自然也清楚自己眼下是何处境。 她侧首凝看满院风雨摇曳“少年,你不觉得,这一场雨来的分外诡异吗?” 百里安目光微动,却没有说话。 女魔君轻叹一声,道“你将弥路带到我面前,却不见他的守护魔河,如此想来,二河葬心必是逃离而去,但你真的觉得,他会舍弃自己的君主吗?” 百里安道“他潜入青铜门,目的不仅仅只是让弥路恢复修为吧?” 女魔君不可置否道“青铜门,失主多年,封情则是青铜门的钥匙碎片之一,拥有了钥匙,便有资格继承青铜门的权利。 三千年前,他一手创办道法宗,为的便是得到封情这把钥匙碎片,换句话说,这门中的一切,古神,道魔,天鬼,皆是他此行的目标。” 百里安的手掌不动声色地往袖子里拢了拢,道“你的意思是,二河他并不会轻易放任我们返回人间?” 女魔君笑出声来,用那双宛若生着钩子的妖娆眼眸看着百里安,道“少年,虽说你这一路上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可是你当真觉得事事都能如你所愿,好运便合该一直眷顾着你吗?” 百里安并未理会她的微讽之言,起步来到窗边,伸手接了一掌冰冷的雨水。 这场雨果然落得十分凄凉寒冷,掌中雨水乍一看清澈见底。 可若是用动用精神力细细观察的话,却能够发现在那雨中,藏着无数透明纤细的虫卵扭动挣扎。 他蹙紧眉头,面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女魔君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这雨落得当真是冷进了心里。” 百里安眉梢一动,手里头的雨水瞬间冻结成冰。 他掌心暗劲催生,将那些不知名的虫子连同寒冰一同震得粉碎,散去。 咯吱一声轻响。 两扇陈旧的窗缓缓合上关紧。 正盘算着自己小心思的女魔君,忽然脑袋一轻,被一双冰冷的手捧了起来。 微湿的青丝长发从指间漫溢而出,女魔君好似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怔在了他的怀里。 百里安抱着她返回床榻,取来床头叠放整齐的干净浴巾,裹在她的脑袋上细细擦拭头发与面容间的湿漉。 天色将暗的屋内并未燃烛明灯,半明半昧里,是少年俊美年轻的脸庞,低头时,他乌黑的眸子是温润的。 女魔君无端安静了下来,睫羽缓缓垂敛轻颤,宛若一对受伤的蝶翼簌簌抖动。 百里安擦拭时,是动用了灵力的,发丝间的湿意很快被一点点蒸干晕暖,微卷的墨色长发在他指间逐渐变得柔软蓬松,散于身后。 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里头仿佛有着久远的困意以及含糊的疲倦一闪而逝,那双眸子里深藏的情绪又是叫人难以臆测了。 她说“谢谢,我已经不冷了。” 百里安放下帕子,沉默了下来。 女魔君本以为他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套问这场诡异的秋风急雨。 她唇角一笑,正欲引而诱导之,索性助他成事,也是她复活的关键一步。 谁曾想,还未等她主动交代,他却耐不住先声开口了。 “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魔君?” 这个问题当真是问得她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那一瞬间,她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似有稍纵即逝的震惊与费解。 但很快,这些都被她平复下来。 女魔君黑沉沉的眼眸里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为何会想要知道这个?” 百里安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好奇。” “好奇?”对于他这个回答,女魔君似觉好笑。 她目光低垂成一个自嘲的弧度,道“善人君子,也会好奇这种无聊的问题吗?在你们人类的认知中,都知晓魔界君位象征着无上的权利,人人向往登临极顶,手掌生死,口吞日月,统辖魔界十二洲,各方鬼怪妖魔莫敢不从,何等壮阔风光。” “所以,我这样一只常年活在欺压剥削里的弃魔想要成为魔君,是需要什么正当理由的吗?”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不能理解,而且……我也并非是人类。” 女魔君愣了良久,随即大笑起来“对对,我怎么给忘了,你原是一只尸魔,人类们的想法,又与你有何干系。” 百里安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可是他看到魔君陛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也止不住。 笑声渐止,女魔君的表情有种纹丝不动的漠然,她说“因为我想见识到真正的天高海阔,可以在希望之中安身立命,我不想依靠攀附谁而苟活,也不愿再被人施恩怜悯,最后惨遭利用抛弃。” “所以,我要成为魔君。” “一名,真正的魔君。” 蓬松柔软的墨发自她额际轻微滑落,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看起来竟是有些诡秘的幽冷。 百里安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看了半晌,他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即便不当魔君,也能活的十分恣意精彩,所以,这并非是真正的原因。”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尊仙之骨 女魔君面上又是一阵意外,她不由有些恼怒:“你就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百里安笑道:“我说了,只是好奇罢了,你若不愿回答,拒绝便是,又何苦扯些空洞的理由来搪塞于我。” 女魔君表情噎滞,半晌才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道:“我编了一堆像样的理由你不信,而真正的答案才更像是搪塞之言。” “那陛下不如继续搪塞搪塞?” 女魔君好没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说我是为了养魔宫里的一只小白猫才成为魔君的,你信吗?” 百里安愣了一下,旋即轻笑出声道:“我信。” 女魔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信个屁!” 百里安问:“那你可有养到那只小白猫。” “没有。”女魔君脸上的表情变得漠然起来。 她幽冷的眼眸里似覆上了一层蒙昧不清的膜,语气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 “当我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可以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那么轻易的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翻遍了整个魔宫,也未能找到我的猫。” 年少时,那只陪她一起蹚过尸骸血水予她温暖的那只白猫,终究是被她弄丢了。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的吗?本君近日以来心情很好,不介意为你一一解惑。” 女魔君面上长着一张千变万化的脸,那些仿似感怀、悲伤、阴郁的复杂感情总是能够说收就收,最后化作一副薄如烟霭的薄情假笑模样。 她知晓百里安十分在意青铜门的事,可是他偏偏对于此事止口不提,再次提出来的问题反而又是叫她错楞难料。 “陛下的娘亲呢?” 妖娆姽婳的面庞陡然一凝,薄情的微笑骤然绽裂,再深沉可怕的心机也遮不住她眼底的晦暗与疯狂。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暗了下去,不敬鬼神的魔君陛下此刻语气竟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警惕:“你,在说什么?” 百里安神情略显复杂:“如果说,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苦受折磨的,我不能理解……那为什么要将他们生下来?我并不认为这世上有谁就应该因死而生,因劫而荣。” 在他说话间,女魔君的神情逐渐冷静下来,她忽而笑道:“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百里安道:“我只是厌恶你父亲的行径作风。” 女魔君又笑了:“如果你发现有一日,你需要牺牲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物件,来保全你所拥有的一切,你也会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百里安目光深定地看着她:“你恨他吗?” 女魔君浅笑嫣然:“你来教教我,如何对一个人恨之入骨好吗?”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若助你寻回身体,日后你便只当一个养猫的闲散魔君可好?” 女魔君叹息一声,道:“少年,并非所有黑暗的地方,都需要光。” 你,劝错了人。 她需要百里安的帮助,可是对于他的好意,她却是厌恶拒绝了。 百里安看出了她眼底的执念与偏执,便也不再多言,将她放在柔软的枕头上,便自行准备打坐冥想。 女魔君分明不喜他的施恩怜悯与那有意无意的渡化之意,但仍旧不甘寂寞地打了一个滚,滚在他的腿边,咬着衣摆说道:“这就不继续聊天了?” 百里安睁开眼睛看她:“还有什么可聊?” 女魔君道:“即便你看得到那扇青铜门,但你真的以为凭借你这点修为就能够登树开启青铜门不成?” 百里安皱眉:“你什么意思?” “青铜门的入口的确在那神树之上不假,可你要知晓,那棵青铜树上达天听,下至幽海,它的树枝与叶锋利无比,能够切开巨龙的骨头,萦绕在神树之上的罡风能够将金仙的肉体骨骼撕裂成灰。 纵然你有古神相助,可青铜树巅,是古神都无法触及之地,而且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场寒雨应当是二河葬心的手臂。 此雨含咒虫,能够深入土壤,将神树根须蛀食殆尽,届时,神树崩塌,人间与青铜,再无桥梁归路可言。” “那依你之见?” 女魔君用鼻尖撞了撞他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道:“你这块玉里头不是藏着一名堕仙遗骨,你若是真心想解救这群人,倒是不妨试试这剥骨替换之痛。” “尸魔之躯,尊仙之骨。这才是离开青铜门最关键的一把钥匙啊。”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 “好。” 女魔君甚是意外,仿佛是头一回认识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般行径乃是亵渎逝者的大不敬之举。” 百里安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逝者的缘故吧。” 一夜雨疏风狂,远山苍穹欲压顶催山而下。 当参宝真人进屋来寻百里安时,发现他正坐于镜前洗剑,身前静放一盆清水,水中依稀可见淡淡殷红意。 “本座以剑言形式,广而告知返回人间的消息,一夜过去,已有陆陆续续的人类集合至此,你可做好准备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起身收剑入鞘,问道:“不知还需要几日时间,人员能够集齐?” 参宝真人看着眼前少年,只觉一夜时间,他似乎长高了些许。 这并不是错觉。 但真正给参宝真人带来一种错觉是,这少年起身之际,他没由来感到一种难以明喻的压力。 正如一座巍峨青山,缓缓拔地而起,伫立在他的面前,并不如何高大魁梧的少年,却让他有种如敬生死阴阳的庄严感来。 参宝真人忍不住倒退两步,素来沉稳古板的声音竟是有些生涩紧张:“还……还需三日。” “三日么……”百里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推门而出,琉璃伞面撑于雨幕之中,他折身来到苏靖的房门前,轻叩两下。 两扇木门很快被拉开。 苏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事?” 她换回了一身白衣常服,一袭帷帽轻纱遮容。 但百里安知晓,她遮的不是容貌,而是脑袋上的那两只耳朵。 隔着轻纱白帷,他甚至还能够看到那对影影绰绰、生动可爱的兔子耳朵,开门时迎风颤抖,竟是平添了几分憨态可爱。 这样一名清冷绝世的女剑修,顶着这样一双有损她气质形象的耳朵,换做是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虽说百里安觉得那对耳朵挺好看就是了。 他轻咳一声,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道:“苏靖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并无大碍。”苏靖退开两步,似是让路迎他进屋。 百里安却并未进屋,他轻声道:“昨日我借姑娘的那件冬衣披风,可否归还?” 苏靖脚步一顿,帷帘下,墨眸朝他凝视过来,静默片刻,她也非是多言之人,并未寒暄什么,只是淡漠颔首,折身回房。 很快,她取来那件厚软的冬衣披风,交到百里安的手中。 “没事了?”她面无表情地问道。 她看着百里安甚是小心珍视地将那件冬衣折叠整齐,抱在怀中,愣是没叫伞缘滴下来的冷雨沁湿一滴。 百里安站在门外,礼貌客套地行了一礼:“不敢再继续叨扰姑娘清修了。” 嘭的一声,两扇木门重重合上。 一如既往的,这位姑娘的脾气可谓是差极了。 百里安摸摸鼻子,不知她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也懒得深思缘由,便抬步原路返回。 谁知刚经长亭转角,他目光闪动,却见雨点连成线,密集成白茫茫一片的大雨之中,有一人独立于长石侧畔,浑身湿透。 他眼皮一跳,心道这烂根的咒雨其实能够胡乱淋湿的。 不由快步撑伞迎了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一剑破雨 雨影斑驳,风声萧瑟 近身之时,百里安这才发现心魔女子虽浑身衣衫被雨水浸透。 可是她周身却自行划出无形的三尺剑围,雨中咒虫为那剑气一触,顿如积雪消融,散去无踪。 “此雨乃是魔族的‘界海雨术’,魔河葬心借的是青铜四海之力,雨中藏着九幽巫虫,能腐万物之根基。 魔界之中玩虫的高手只有两人,一是幸无,而是四河宁非烟,雨越落越大,说明此术施展的威力越来越强。” 她指间缭绕着暴雪与流火般的剑意,在风雨中交织狂舞。 指尖轻弹,长石间寒风乍起,濡湿的衣摆飞扬,剑意破开重重暴雨,在万里长空里留下一道极为醒目的湍流剑痕,那道剑痕过于恐怖,甚至将天地间的痕迹都尽压在这一剑风采之下。 剑意向南而飞,如陨石一般拖曳出尾焰与霜风,消失在了天际的雨幕之中。 漫无涯际的海洋,鲸歌如同大海的灵魂拍响在渊沉的世界里。 东海十日风,巨浪碎山谷。 上古的雷火盈彻海面,漆黑的巨鲸沐浴雷火,从渊而来。 重水之中紫衣飘漫,如若长鲸肩上蝶,宁非烟裙裾飞扬里,有着无数细密至极的灰色光粒凝聚入海。 长鲸吸水吞海,那些融入她魔河气源的深沉海水被巨鲸吸吞入腹,随着它头顶喷出冲天水柱,如水龙升天,乌云变化莫测,搅弄起隆隆雷音,黑天不绝里,暴雨如倾如注。 “再快些!”长鲸体内,传出二河葬心的催促之音。 宁非烟恣意优雅地立于长鲸背脊之上,她乌发如云,清艳而妩媚的容颜虽然勾唇含笑,却又有种淡漠而神圣的气息。 她自宽袍大袖中取出一朵纤净无尘的南木栀花,花瓣嫩白,片片绽放,娇嫩的花瓣在风雨中摇曳微颤,中心纤细的花蕊如迎风吐露。 墨渊沉海里,缓缓浮映出无数腐朽猩红的鲸尸。 巨大的尸骸里埋藏万物。 鲸落而万物生的万物。 那万物是与鲸同葬的腐食微生灵。 在深海之中,就连一只普通的鱼类都不会畏惧这样的微生灵。 但是日积月累的年月里这样的微生灵数以亿计,以至于它们在这片海域之中没有天敌。 宁非烟手中那朵楠木栀花的花蕊纤细招展而出,如同钓叟的鱼线垂落入海。 如无数庞大阴影落拓与海中的鲸尸开始飞快分解成无色的光粒,混着海水灌入长鲸巨口之中。 天空惊雷闪电弥补,如同一张巨大的电网覆落于苍穹之上。 厚重的乌云里闪电的颜色开始变得猩红邪意。 立于鲸脊上的宁非烟翩然起舞于乱海之上,亘古长夜下,轻舞美仪姿蔚为可观,在那流风飞雪,轻盈如絮的舞姿里,南木所开的花一株接一株的盛放。 此刻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过于强盛,以至于她足下长鲸都不由开始轻微战栗颤抖。 就在这时,有剑北来,栉风沐雨,气长千万里。 长空万里剑归来,风霜紫焰,止了舞步。 宁非烟手中的南木断成两截,那去势不停的剑气继续将她身体贯穿,花朵皆枯,凋乱在风雨中。 她的脸色血色尽褪苍白,姣好的身姿如折翼的紫蝶坠落,混杂着斑驳血珠雨珠里,宁非烟目光里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但神情却是无比澹然平静的。 她无甚重量可言摔在长鲸背脊间,鲜血被雨水很快冲刷入海。 横贯整个海域的剑气在漆黑巨鲸的背脊间绽开一个深刻入骨的巨大血口,鲸歌悲鸣难止,藏于鲸体之中的葬心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声。 倾盆暴雨止了。 海面逐渐归于平静。 宁非烟牵动鲜血溢缕的唇角,轻笑出声:“我怎不知,原来天玺还藏有如此强大的一剑?” 葬心愤怒的声音如雷响起:“失败了!” 宁非烟语气轻松:“算不得失败,此人耗费一夜时间,通过剑心问世的方式找到我们的具体方位,再施以如此可怕一剑的确是叫人叹为观止,不过一夜风雨,足以让神树之根动摇腐蚀了。” 葬心道:“再有两日,这个世界的人类便要动身启程,一场并未落完的死亡之雨,如何能够将那巍巍神树倾倒挖掘。” 宁非烟似是叹息:“已经开始动摇的根基,自是需要一只手来推它一推了。”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剑止风雨,然后淡定拢拢袖口,道:“想必你已经看出此雨大有蹊跷,两日后必会有一场苦战,你当是好生休养生息,准备迎战才是。” 百里安侧身收好琉璃伞,抖去伞上雨珠,道:“我有好好准备。” 云容并不能理解他有好好准备什么。 刚至清晨,便出现在苏靖的房屋之外徘徊,她并不认为这对两日后的行程有任何的帮助。 “太玄宗苏靖,乃是避世不出的清修之人,她年纪轻轻便有着大修为在身,实属难得,趁着这两日时间,她若能得静心养伤,必然对你两日后的登树之行大有帮助。” 她目光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相当吃味:“虽说苏姑娘神仙玉骨,风姿绰约,但若你当真用心救助此境之人,就莫要时时刻刻想着来此见她,扰人静修。” 百里安被她批判得好生冤枉,这话说得,仿佛他对人间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似的,不由忙解释道:“我从未想过要时时刻刻见到她,苏靖姑娘人冷剑凶,我躲她都来不及,怎会上赶着去触她霉头,姑娘日后此刻可莫要乱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训斥我是贪人美色的登徒子呢。” “那为何你要……”云容话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百里安怀中小心抱好的那件白裘披风。 压在心中的那块冷石不知为何,就好似突然消失了。 百里安看着她,不由好奇问:“我要如何?” 云容轻咳一声,不知为何一向静心自守的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故作平静不在意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居然还好意思要回来?” 百里安不由愣住,反应了好一半天才理解过来那‘东西’应当是他怀中的那件披风。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当此以归 他忽然觉得有些生气,拧起眉头看着她道:“司尘就算再怎么不懂事,也知晓此物珍贵,怎会轻易转赠与她人,昨日苏靖姑娘忽然伤病爆发,身寒难耐,故而我才将这件披风借她一用,如今我来取回又有何不对?” 云容见他竟是生气,心中不由懊恼。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对他已经百般了解,知晓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做出如此轻贱他人心意之事来。 可是当她看见苏靖身披她送给他的衣服走到自己视线中时,以往对他的了解熟知全无了用武之地,心口莫名地一抽一跳,今日瞧见他竟是撑伞又往她屋方向走去时,浑身上下更是说不出的不对劲。 有时候想不通恼极了,甚至生出想要冲过去将她斩情剑给撅折了的卑劣念头。 她的度量何时变得这般不仁道了。 云容有些尴尬得僵立在那里,沉默了半晌,这才垂头说道:“对不起……” 都说像是剑仙大修行者的心魔,皆是随着修为道法越高,戾气魔心则是越强,怎么到了第四剑云容这的心魔,却是比乡下小姑娘的脾性还好。 谁能想到这个低头像是错了什么坏事模样的女人能是施展出千里绝痕一剑的狠人。 百里安见她这般在意此事,不由轻声解释道:“姑娘这件冬衣,我很喜欢,因此是不会给别人的。” 云容又是头疼,又是宽心。 真是的,活过了这般岁月,怎么性子越还活回去了,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事事计较。 乌云如铅墨寒重。 虽说云容一剑逼回逆海之雨,一剑封死雨门,但是在魔族秘术的送海化雨下,天空之上的咒雨并未消散,凝聚于空,等待着一场新的异动。 两日光景转瞬即逝。 压压人群围聚于青铜神树四方,不可思议地抬首看着平日里这个可敬又可怕的古老存在。 他们不敢相信,那座连接两界的青铜门竟然藏于神树云巅里。 世有九重天,比起那个人间更为庞大的世界,这天自是更难攀登。 光是抬首就能看到那绝望的无尽距离,叫人怎么也心生不起攀登之意。 曾经也有一些胆大妄为的人类修行者,试图攀树寻神。 可是青铜神树撑在了天地之间,世界万物的重力。 那名道法高深、长海可跨、寒山可跃的渡劫境仙人御剑绕树不过飞行三里之遥,便被重压压成血沫,化作根藤养分。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提出登树离开此界的那名少年,不过是在哗众取宠贻笑大方罢了。 可是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少年身边的那名青衫男子,漫步而上,抬手竟是视若神明于无物地……将一截树枝摘了下来。 那截树枝在他手中变成一柄三尺长的青铜剑,被那少年接过手中。 长剑指天,偌大的青铜神树竟是运作起来,古老苍劲的树枝盘旋成一座巨大亘长的天梯。 那少年抬步上天梯,云气环绕里,众人看到了无形的恐怖天地之势,尽数倾压在那少年的身上。 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沉,整座青铜神树都开始承压剧烈颤抖起来。 这座神树仿佛生于世界的尽头,树下南方,是一片无尽地深海,海水也随着他步步上行,而掀起千仞巨浪,不断拍击着崖石,溅起水花荡荡。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紧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仿佛感觉到那少年所立之地,天地开始交叠合并,似是回到了混沌之初。 步伐并未停歇的百里安声音依旧平稳有力:“跟上。” 他肩上衣衫骤然炸裂成花,手中青铜剑锋将重重云气斩开一道生死路。 第一时间跟上去的是方歌渔。 并未给大家质疑的时间,比起凌驾在少年肩身上的重压,他们在方歌渔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天地之势。 仿佛她只是在行一座普通的山路罢了。 人人面面相觊了片刻,前一刻还嘈杂质疑的声音顿时陷入死寂般的安宁,然后很快爆发出如潮如海般的兴奋之声。 黑压压一片人,鱼贯而上。 离戟与昭舞分别立于百里安的左右两侧。 身为古神,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倾压在他身上的重势有多么可怕。 青铜门内的世界是无比公平的。 因此有一人踏上神树的旅程,这片天地便会施压于一人的“分量”在领路之人的身上。 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当百里安行至百里处,便会被一堵云墙挡住去路,如此,他便会用手中青铜剑再斩百里之路,继续前行。 直至那柄剑斑驳裂痕四起,离戟则会再替他折来一剑。 剑裂可寻新,可是离戟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百里安的身体在逐渐崩坏,直到芸芸人海一同踏上青铜树上时,他才知晓原来带着众生一同离开是一件极为艰难不可达成的事。 如若他一人离开,其实不难。 离戟不由摇了摇首,道:“山水可两两相望,日月可毫无瓜葛,主人与您身后众生并不同道,何以自招重苦于一身?” 昭舞看着黑如长龙的人群,眼底亦是起了动容之色:“人海十万里,人心善变多诡,不会有人因此恩而想要善待主人,仙骨难寻,主人应当好生珍惜才是。” 百里安再断一剑,他似觉疲倦,若无尊仙之骨支撑,他早已曾为这云中泥尘。 而正因如此,他才感受到了那位尊仙之骨的强大与逆天。 他每斩出百里一剑,在众人眼中,似乎只是平常地斩出一剑,可青铜神树之枝都无法承载的势重之力,凭何他的身体就撑了下来? 原因自然是并非真正地撑了下来。 一剑斩出,灭的不仅仅是那缥缈云路,更是他这具尸魔肉身。 而正因为以骨为源,竟是让他的尸魔天赋治愈力得到了千倍提升,肉身散去瞬又得到苏生重聚。 这个从死到生的过程,却是无一人知晓。 绷断的剑锋倒飞了出去,百里安脚步踉跄不由浅退半步,背后却是忽然撑来一只柔软的手掌,抵在他的背心。 身后的方歌渔并未说话,但是她一直都在。 百里安低眸笑了笑,他侧眸看着离戟,道:“子贡赎人,子路受牛,这对我而言未必就是一场坏事。” 身为古神的离戟并不赞同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但是他能够感受到百里安此刻的痛苦,他不由担忧道: “我怕主人的身体扛不住,况且,在这群人类眼中,主人您不过只是做了一件很简单的领路小事罢了。” 百里安静了一会儿,他再次接过一柄青铜剑,继续前行,目光坚毅:“天下事只有做不做,没有小不小。”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风雨俱来 离戟不由怔住,一时间竟是忘了抬步继续前行。 昭舞看着他出神的目光,不由问道“怎么了?” 离戟神情复杂“羲和氏,你说我们是不是其实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 离戟看着百里安不断前行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便继续跟上他的步伐。 “我等皆是生杀予夺,被世人归附逢迎的古神,青铜门失主,我们流离于青铜古树之中,日以继日都有不同的人类坠入这片暗不见天的大世界中来。 古神御人以奴,自命高贵不凡,要求凡人献出信仰供奉我们英灵不灭,我们身后这些凡人,在你我眼中与畜牧无异,但凡他们能够如约而至,将供品送达树下,我等便会施恩怜悯,赐予神辉庇佑。” 昭舞淡漠一笑,道“有舍才有得,顾影自怜只会命丧于此境之中,他们甘愿供奉,也不过是自我救赎的一种。” 因百里安一句话而变得身心俱静,离戟侧眸看着昭舞,平静道“可是人类尚且知晓自我救赎,他们看似艰难,哀恐惶惶,可是他们却在为每一日而拼命认真活着,真正生命不能自已的,是我们才对。” 天下事没有大小,只有做与不做。 正因是芸芸,这才便有了众生。 离戟轻笑道“直至现在,我才终于理解,为何是这少年拥有取名之资了。” 漫漫云路,百里安手中树枝化成地青铜剑似乎不受时间距离的控制。 每一剑斩出的道路看似只有百里,可是当众人行过百里,回首之际,却是发现困住他们的那片山与海已经尽数模糊朦胧于视线之中,已经变得极其遥远。 人们心中暗自称奇不已。 剑拨重云,两扇巨大的青铜门轮廓影影绰绰,宛若屹立于云端之上的神国之门,无双庄严肃穆。 见此,众人心中无比激动,眸中泛起狂喜的光亮。 然而,正在此际,天光忽然暗沉,乌云垂坠里,宛若天穹压世。 顷刻之间,惊雷滚动之音宛若卧龙苏醒,天光云气破碎,如苍穹乍裂。 悬于云端之上的青铜门似开始摇摇欲坠。 越接近苍穹,人们便越是能够感受到这股自然的暴风雷动是何等可怕,煌煌天威油然而生。 人们不由纷纷止住脚步,目光惶恐地看着天空,分明御剑行过天地的他们,此刻却忽然畏高起来,仿佛脚下道路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哗啦啦! 在一片银光泻世里,倾盆大雨从乌黑如墨的天空里倾水如注。 众人衣衫顷刻之间冰冷湿透。 他们心惊肉跳,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是雨了,而是狂乱交响里的、叫人站不住脚的大河,是狂暴的充满了旋卷的黑暗的大水,从发八方风雨里倾泻下来。 这场雨来得突然,毫无征兆。 谁都知晓,此雨不祥。 众人尽是悚然止步,有人高呼出生道“前方那小公子!这……还能再行上去吗?” 百里安孤身立于众人之前,硕大的雨珠砸在肩头生疼无比,他面色不改,眉宇却是压得极低,双眸拢上一层阴霾之色。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在他这个高度与角度里,百里安恰好看见了乌云黑天里……一双猩红可怖的巨大龙瞳。 四面八方的风雨齐聚于此。 脚下的青铜之路,一时间竟是难以承受重压般的发出钢铁扭曲的咯吱动摇之声。 漆黑幽冷的鳞在乌云中若隐若现,亘长巨大的龙躯竟是不知何时盘踞在了这棵青铜神树上。 钢铁般的鳞甲与青铜树枝与叶发出恐怖的金属摩擦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人们纷纷色变,身体颤抖。 离戟、昭舞面色大变,失声道“渊海大蛇怎会出现在此?!” 百里安目光沉了下来,这时,心魔云容飘身而至,兜帽下神情凝而冷肃,一只手探来抓在他的腕间,声音竟是急促破碎的“你……将他腹中的那具遗骨炼化了?” 腕间五指隐隐颤抖。 百里安冷了眉目,低头看着腰间那颗美人头“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女魔君睁开正在假寐的眼,似笑非笑道“可若非如此,你也走不到这里啊。” 早就应该想到的,被大蛇用心头血净养多年的遗骨,正是它化魔堕海也不肯放下的执念。 如今百里安将那具遗骨炼化入体,纵然抵过了这天地重压,可在青铜门乱海之中失去了依托的大蛇,怎会让他轻易携骨离开。 猩红如焰的龙瞳里,无疑是怒不可揭的疯狂,以及摧毁一切的暴戾。 龙声怒吟千万里,瓢泼暴雨落世入土,咒虫肆意腐蚀根基,巍峨如山的青铜神树宛若被开崛的山体,开始摇动轻斜。 青铜门近在咫尺,可是青铜神树在众人的心中自古便是不可撼动的圣然存在,如今竟是被一场风雨吹摇根基,人心不由也跟着彻底方寸大乱。 龙尾拍雨振云而来,犹如陨石撞山,狠狠击在树体之间。 轰隆隆!!! 青铜神树开始真正地崩塌倾落。 昭舞心惊肉跳地蹙起双眉,甚是遗憾地垂下双眸,对离戟道“很遗憾,大蛇既出,主人无法带这群人类离开这里了。” 离戟并未回应她语,目光深深地凝视追随着那少年的背影,但见他仍自冷静,并无抱怨,更无退怯地朝天再斩一剑。 天门之路彻底被贯劈开来。 听他吐字清晰,冷而坚定“走!” 方歌渔立在他身侧未动,第一个御剑离开此境的,是中幽太子嬴袖。 但他却非是贪生,跃门而上的嬴袖并未就此匆匆离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宛若从天穹之上的另一个世界传达而来“此路无险,可入!” 青铜树以着一个沉重而缓的力势朝着悬崖大海塌落。 于是那条黑色长龙般的漫长队伍里,有人拼了命地朝着门上跃去。 百里安侧开身体,并未着急离开此地,远远凝视着乌云中的大蛇。 离戟面上浮现出一抹敬佩之意,他两袖宽袍发出剑鸣铿锵之音,苍茫天地起万剑,涤荡重重云气,无形之剑化有形,剑气流云绕树一圈,那湍白的剑气狠狠撞在神树倾塌一侧里。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最后一手 沉重可怕的坠势有所凝滞,为众人的起身争取了关键重要的时间。 离戟轻袍随风而振舞,极致风雨狂暴里,天地仿似肃穆庄严。 昭舞失神道:“你疯了!竟然胆敢剑向神树!” 离戟淡然一笑,双瞳剑意逼人,傲然抬首道:“这是我觉得,这样很帅。” 昭舞无语至极,但当她看到队伍之中如一支支离弦之箭,迫不及待地飞上苍穹的人们,以及剑劈道路将众生引向归途的少年此刻正避身让路,安宁的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目光里没有任何怨念。 不知为何,她仿佛好像明白了什么。 无奈一笑,她一指点入眉心,破云而出的天光大亮,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神鸟自东方而来,与那愤怒陷入疯狂的大蛇缠斗在了一起。 而她的脸色随着神性的流失,也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百里安侧身看着方歌渔,认真说道:“你先离开。” 方歌渔反问:“你为何不走?” 百里安道:“我若走了,那大蛇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毁去此树,如此,谁也无法离开。” 方歌渔沉默了片刻,不禁抬首看着那些迫不及待离开这里的人们,问道:“这样值得吗?” 百里安忽然笑了:“方才有人同我说谢谢。” 虽说众人之中,不缺急于逃命之人,可是当百里安立于青铜之下时,仍是有人在离开之际,朝他揖礼致谢,心怀感激的。 他与众生皆无意,可是百里安却也希望,若是自己身临黑暗,也会期盼着得到救赎与离开。 方歌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不会跟你说谢谢。” 扔完这句话,她竟也未胡搅蛮缠,飞身离开了这里。 这时,踏上登天之路的队伍已经少了一半。 百里安伸手解开腰间那颗美人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未多言什么,振臂一甩,便将这颗头颅抛入海中。 就在这时,百里安身后的风雨空间一片扭曲,一柄血红镰刀切开暴雨,深红色的刀身又带着星星点点的银斑,依附着莫名诡邪的力量。 人群之中,竟然还混迹着敌手! 百里安并未转身,他脚下影子扭动,似有什么更为可怕的气息将要破影而出。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足下的影子更开,精湛无息的身法彰示着此人深暗刺杀之道的娴熟技艺,巨大的斩骨刀掀起一阵狂风,轰天的刀意在空间中斩出一道自然天成的平滑弧度。 在那片弧影里,飚出一大团血花。 见隐的敌人仰面倒出风雨中来,鲜血混着雨水冲刷青铜神树。 那是一名魔族男性杀手,他面上伪装的那层皮子尚未褪去,五官看起来十分普通,正是参宝真人部落里此番新收容的一名修行者。 那一刀几乎将他身体斩成两半,鲜红的内脏从伤口中挤压出来,画面异常血腥。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仿佛吸不进任何空气般,濒死的杀手露出冰冷的目光,看着与百里安背身而立的红妆:“身为魅魔,你竟敢背叛!” 红妆以袖擦去刀锋上的血水,目光平静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刀:“我的主人是她,而非魔界。” 杀手呛出一口血来,阴森森道:“为他族拔刀相向自己的族人,你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红妆淡淡道:“刀在我手,该拔刀斩谁杀谁,我说了算。” 那名杀手头一歪,咽了气。 红妆持刀而立,站在他身后,目光环视八方风雨,冷得煞人。 风雨之中,那些隐蔽而又在逐渐逼近的气息凝滞了下来。 百里安道:“你没必要将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 红妆轻抚面容上的丑陋伤疤,低声道:“非烟死了,我便自然没有了后路。” 可是当她随着众生一同前进踏上归程时,他分明注意到了她,却始终保持沉默,并未叫旁人知晓她是人类的天敌。 更未将她驱赶到别的地方去。 这一次拔刀而战,不过是凭心而已。 百里安轻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将一枚新制好的银铜半月面具叫到她手中:“打完了这场架,记得回家。” 红妆错愕地看着手中面具,她是知道部落中有工匠的,但是她却是不知,他何时竟是找人重新做了一副面具出来。 “呖!!!” 一声悲鸣里。 火焰魂散,流火四散在风雨之中。 羲和氏昭舞忽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她捂着心口跌摔在地,气息飞快萎靡了下来,目光黯淡地看着那只被她召唤而来的火焰神鸟在龙息里飞速灭亡。 失去了缠斗束缚的大蛇再次撞上青铜神树。 离戟的万道剑骤崩,他头上剑冠陡然炸裂,他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但索性好过昭舞,他并未吐血,可是两只手臂就像是被人卸去了筋骨,软垂无力地耸于两侧,再难抬起。 失去了万道剑支撑的神树,坠下的速度陡然增添。 深深扎进地脉之中的粗壮根藤乱崩而起。 而此刻,尚未离开的队伍还有小半。 大蛇龙脊高拱,龙口大张,龙肺里发出的呼吸声让整个天地都听得一清二楚。 龙霜寒意在它恐怖的巨口之中酝酿成灾。 百里安黑暗气场开启,在一片冰冷空间里,银枪乍现,他御枪穿透风雨,拦在龙目之前,枪锋遥遥直点它双眸中心。 陷入癫狂的大蛇陡然停了下来,口中寒灾瞬间散去。 猩红的目光里有着若隐若现的情绪闪动。 但终究,它是停了下来。 轰隆一声沉山落海般的巨响里。 万古不朽的青铜神树一朝之间,终于彻底坍塌坠海。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树坠的那个瞬间而颤动悲鸣。 树上已无一人。 海上暴雨里,唯有一龙一少年,相互注视。 他的身后,已无归途之路。 遥遥远山,孟子非摘下一片被暴雨淋湿的树叶,放在唇边呜呜吹奏一曲。 他的拂尘与剑不知何时被他寻了回来,视若珍宝地抱在怀中。 他面无表情地吹奏完一曲,视线却是被暴雨与泪水模糊。 将那片叶子揉碎扔落,他忽然低笑出声:“走不完的江湖路,撒不尽的英雄血,一息尚存人不倒。年少长歌……终是负了少年时。” 二河葬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他看着远方神树崩塌坠海,眼中满是扭曲疯狂的快意。 令人诡异的是,他的声音却是静如春风般舒缓的:“我真的没有想到,完成最后一手的那个人会是你。” “孟子非,我真的小瞧你内心的黑暗了。”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三河 孟子非一身锦衣在风雨中若隐若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让曾经那张温润若玉的脸看起来有种难以掩饰的冷漠。 他捧起长剑,贴于脸颊间,喃喃道“心存阴影,却又不舍光明,夹缝之中模棱两可了数百年,不亲手刨开我这副光鲜荣耀的身子,我都不知,这胸膛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坏心,烂心。”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就当这两百年间,做了一场自欺欺人的春秋大梦吧。” 孟子非侧眸看着二河葬心,笑着反问道“这便是心黑了?“ “两百年前,我对表姐商莹举起屠刀的那一瞬,那才是真正黑了心,狠了肠。” “是我看不清自己,觉得放下手中染血的屠刀,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风雅的公子之身拖着惨败没落的灵魂,将自己丢进了那条万人俱向往觅矣的长生之路里。” “眼睛阖眸闭上,就会有那么一个自掏心肠的美丽女子,揣着一颗至死不渝的心,混着血,发着光,立在忘川彼岸远远地瞧着我,用那样悲伤而不悔的目光目送我渐行渐远渐无书。” “日日夜夜,生生世世,灵魂覆上一重又一重的愧疚与沉重,叫我在这条路上走得风尘仆仆,如此艰难。” 隆隆雷音仿佛成为了他身后山海里的风景。 孟子非原本清润的眸子似乎散发出磷一般的阴火“怀念过去,过去遥远。逃避过去,过去紧随,渐渐的,我开始害怕回忆商莹。 曾经我藏在我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成为了我一生难以摆脱的梦魇,她仿佛一直都在我身后,远远地看着我,我害怕她的目光,又惊恐她离去,挣扎与纠结折磨了我整整数百年。” 二河葬心看着陷入这样状态的孟子非,意外发现他陷进去的深度真是让人意外惊喜,他低声轻笑道“直到你进入鬼山中来,见到了幽鬼郎?” 孟子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漠然、肯定“直到我进入鬼山中来,见到了幽鬼郎。” “他活得这般疯魔,可我看着他竟是觉得有些羡慕。”孟子非目光是诡异平静的“或许,非黑即白,那才是最简单的活法。” 他朝着山石悬崖走出两步,海风卷起他湿寒厚重的衣摆。 孟子非看着无尽黑水海域,慢慢吐出一口气来,黑眸深处隐隐透着浓郁的痛楚与悲凉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消失,最后只剩下宛似原野间霜尘般的冷漠。 他忽然觉得有些厌倦了。 于是,两百年来,从不离身的剑与拂尘坠进了沉渊的大海之中。 翻涌不息的黑水海域宛若巨兽之口,顷刻之间,将他留在尘世里的最后执念也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吞如其中,再也寻不回来。 终究,不过是死物罢了。 二河葬心面具下的笑容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满意。 孟子非转过身来,他的眼眸反射出八方风雨的寒,幽然无光,里头已经没有了人类应该拥有的情绪,他认真说道“我不会继承第六河。” 二河葬心笑容一僵,不由疑惑问道“为何?” 孟子非忽然笑了,目光死死地胶在他的面具上“若是成魔,我更想成为第三河啊。” 葬心愣了办响,随即哈哈捧腹大笑出声“第三河,第三河啊,你很不错,你简直比幽鬼郎还要棒啊孟子非!” 魔界第三河,能力仅次于他之下。 位列首三的魔河,无异于是魔河之中的上位王者。 三河望夷,神秘程度丝毫不弱于一河蜀辞,自六河成立以来,六河尊首蜀辞凭借着不死不灭的能力,一直稳居首河之位,从未有过河主更迭变化。 而三河望夷,他在少年时期便亲手弑杀前任河主,成为第二任魔界第三河。 不论是二河葬心,四河宁非烟,虚悬无人的五河,六河,望夷是继蜀辞之后,最为古老的河主,能力也是最为神秘,至今无人能够撼动篡夺他的河主之位。 如今这么一个小小拓海境的小修士,送到他手中的六河他不要,一张口便是要成为三河。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心气! 不过,葬心他是真的开始期待起来了。 他喜欢黑夜,喜欢死亡,喜欢杀戮,更喜欢战争! 葬心抬首望天,微笑道“就让这少年与龙的尸身鲜血来替你铺垫接下来要走的道路吧。” 仿佛是要为了验证他的话音一般,盘踞于云层之中的黑龙朝着百里安张口咬去。 它并未动用君瞳凝视,连绵暴雨也并未龙化成为极金之色。 大蛇的目的很明确。 它要将百里安吞入腹中,而非将他杀死。 那猩红狂乱的龙瞳里,早已分不清过去与未来,黑暗与光明了。 百里安浑身流淌出黑暗的气息,手腕一翻,暗血之力汹汹灌入银枪之中,枪刃破风而起,狠狠钉撞在一颗龙牙之上,擦出剧烈银花四溅。 执枪的虎口骤然崩裂出鲜红的血花,掌心绽裂,剧痛钻心。 百里安面不改色,借着这巨大的反震之力,折枪直入苍穹,身体化为一道笔直的白线,朝着青铜门方向飞冲而去。 耳侧,漂浮的重云忽然被一道恐怖的气机炸裂开来。 一柄漆黑飞剑朝着他的双目先行而至,剑气未至,双目却先感刺痛。 这一剑之强,断了百里安的去路,身体骤凝于高空之上,眉间彼岸花开,漆黑锋然的小剑刺入眉心,花绽而枯,阴险歹毒的飞剑也沉花而逝,消失不见。 不过转瞬间,一柄同样的漆黑飞剑自他眉间飞出,划入天际远方。 葬心举手叮开那只小剑,面上挂着愉悦戏弄的笑容“这可不行,坏了我的好事,怎么可能让你轻易离开。”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漆黑巨大的龙尾破云摆振,如倾盖苍穹的黑幕一般朝着百里安头顶方向沉重落势下来。 眉心正溢着鲜血的百里安避无可避,一青一红两道身影转瞬即至,护在他的身前。 三股磅礴的力量撞击在了一起,在天空之上横扫出一轮巨大的能量波动。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吞神 百里安被那股能量扫中,倒飞落入冰冷的大海之中。 视线随着沉渊的海水变得越来越深远,耳边是沉重的海水之声,大陆天空之上遥远的神与龙激烈的交战声也随之原来越遥远。 天海之间起法相。 一柄巨剑,一轮金乌大日。 剑分山海,金乌焚天,浓烈的神性横扫寰宇! 可即便如此,天地间,只属于大蛇的残暴疯魔的气息从未有过半分减逝。 它是天地间唯一的真龙,被青铜古世压制了无尽岁月,一朝出海入天,仍旧惊世撼界,龙威无以轮比。 魔化的应龙之尾堪称天地间绝强的神器,与那巨剑交锋,剑气在龙气之下黯然失色,如覆古尘锈痕,砸入大地之中。 龙翼一揽一收之间,噬日吞月,金乌神鸟的双翼在那遮天蔽月的应龙之翼下,宛若麻雀入罗网,自不量力。 太阳神辉如冷铁擦过兵刃迸溅出的摧残火花,虽然盛极,但是转瞬即逝。 战斗的极致喧嚣里,迎来了短暂的死寂安宁。 天地间,再难感应到那两道神秘而古老的神意气息。 沉海世界里,百里安身后海中世界里,有着青铜神树缓缓坠入深渊的巨大阴影轮廓。 这里的海水皆听从大蛇之令,深海无情,水成大囚之牢,附着极为可怕的束缚之力。 身体在海中无比沉重,仿佛被无数看不清的绳索将他身体限制。 海水涛涛里,一双巨大的血瞳如两轮血日般当空曳坠入海。 龙入深海,整个大海开始冻结。 巨大的海面一寸寸朝着深处冻结,亿万海中生灵都在悲鸣战栗! 极为震撼的一面发生了。 海上云正低,风行入雨来。 暴雨未得好歇,浩浩沧海,掀起的万仞海浪仍有万仞之高,却不会再载沉载浮重归入海,冻结成冰,不知流动。 天空落下的暴雨皆成拳头大小的冰雹,咒虫冻死其中,淅淅沥沥地砸在坚硬如石的冰海之上。 真龙一怒,十万丈绝域深海尽数冰杀! 百里安的视线开始在深寒里凝滞下来,一时间,他的内心不知为何,变得极为平静。 看着近在咫尺地那双血瞳,他便是知道,今日他不会死,但也将永远无法回到人间。 云容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她身下开出的一片如火如荼的烈焰繁花。 花蕊轻摇而曳,邪恶而美丽。 她的气机被锁死,她不在山中,不在海上,不在天空里,而是在一只血兽的深腹之中。 洗雪剑在压鞘绽出愤怒的杀伐之音。 相较于铮铮剑鸣,她的声音却是有种暴风雨前来的平静压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花瓣中的花蕊吐出无数只如尸惨白的眼珠子,幸无的声音从那些眼珠子里传出:“那片海杀不死他,你……也救不了他。” “我救不了他?”喃喃一语在她口中滚落,她双眸飞快地红了:“所以,连你也觉得,我救不了他?” 幸无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现在不是两千年以后!现在的他不需要救赎!” 云容散乱的目光慢慢凝出有焦距的一点,双瞳冷而幽深,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模样看着竟是有些吓人。 那些惨白的眼睛珠子缓缓低垂下去。 幸无的声音慢慢放缓了许多,听起来有些无奈:“应龙沉渊,冰封四海,唯一解去苍封之印的办法就是杀了大蛇,他在海中,难道你真的要当着他的面,杀了它吗?” 执剑的手微微一颤,云容抿唇沉默了半晌,她一下子忽然变得好像憔悴了许多,目光空洞洞地。 幸无坚定而有力道:“我绝不会让那个女人复活!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改变未来!” 云容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种无力让她再次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谈不上痛彻心腑,因为她早已度过了最痛的、粉身碎骨的年华岁月,再也生不起抵死纠缠的痛苦。 最后有的,不过是近乎绝望、两手空空的澄净罢了。 她早已不再朝气,失了年轻应有的歇斯底里、孤注一掷的力量。 疲惫满身,只能无力受着、守着。 …… …… 暴雨冰雹涂曳满海,海天世界再无任何声音,一切都归于远古寂然般。 孟子非与葬心仍旧站在遥远的山海之中,并未离去。 他们安静地看着万丈冰寒,仿佛再等待着什么破茧成蝶。 青铜门,无尽之海,一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传说。 天上青铜,海中祭渊。 祭渊为神,是青铜天地之中唯一一只不受神树禁锢被剥夺名字权利的神。 而葬心伟大的主人,却是吞噬过一名类似于这样的神。 老魔君为何要在大战之际,将半生修为尽数渡入他的体内。 并非只是为了单纯地传衍魔君正统的力量与修为,真正的原因老魔君不得不牺牲自己一半修为去压制住他体内那道恐怖古老的力量。 化我半生修为,渡子强大无双。 百里安拇指间的碧水生玉发出湛湛青光,其中清晰地传来弥路的呼吸声。 浅浅的呼吸声,却如魔王复苏,其意虽轻,却深藏吞噬万象的莫大意威。 咔嚓,一声轻响。 碧水生玉骤然开裂。 一道带着召唤的意念袭便全海,一遍又一遍地召唤着海底深藏着的那个神秘存在。 孟子非目光跳跃了一下,不知为何,拓海境修为的他竟是能够听到海中来自弥路的沉重召唤之声,他道:“若依你之言,祭渊既是古灵邪神,你便不怕他反吞少君之身?” 葬心哈哈一笑,道:“数千年以前,殿下少年之时便可强吞邪神之灵,如今更添老魔君半生修为,再吞一邪神,又有何难!” 孟子非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当真只吞祭渊?” “自然不是。” 葬心目光极其明亮:“大蛇,魔君,都将成为殿下腹中残灵,身下王座。” 他大臂一展,傲然漠视苍穹:“这青铜之上的万丈红尘,九天宫阙,也将被殿下一步步吞入!践踏!称臣!” 孟子非无比折服:“倒是落得一手好子,原来你们一开始的目的,并非是青铜树源。” 葬心笑道:“这便也是为何泱泱魔界之中,大部分魔族皆愿臣服殿下之手的真正原因。” 魔君虽强,但终非正统。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食鱼 百里安见玉中有势将成,他目光微微转动,冷冷僵寒,掌心玉令随之在冰冷暗潮的海水之中散发出淡淡的青色玄光。 他并不知道弥路此刻在召唤什么,但是他却能够深深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召唤之意将能够引出海中让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 那个存在甚至凌驾于大蛇之上。 因为他清楚感应到了来自弥路对那大蛇不容置疑的誓杀之心。 弥路自碧水生玉中的裂缝破界而出,他仍旧是那副枯瘦孩童孱弱般的模样,目光格外阴骘,他嘴角吮着一抹冷笑,手掌朝着海底用力一抓。 他似乎动用了不属于自己的恐怖力量,尚未生长完全的身体遭受强烈的反噬,那整只胳膊在海底蓬然炸成一团血浆。 但他眉目间疯狂阴森的笑意却是越发浓烈。 他抓握的海底方向卷起一个巨大的龙卷水旋涡,在那巨大旋涡之中一条沉寂于海底深处的黑色龙鱼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被力卷上来。 弥路不顾冰冷的海水涌入口中,他将嘴巴张大,口中利齿如同某种阴森地蛇类毒牙,一口狠狠咬在那条鳞甲如钢片的龙鱼活腮上。 哼哧一声穿肉入骨声。 猩红的鲜血从他口中爆开一团,尝到大妖鲜血的那一刻,弥路那双被阴冷、杀戮、疯狂充斥的眼睛瞬间变得如钢铁般冷漠平静。 但是他口中大力的吸吮声音连沉重的海水也抵挡不住,就像是一只饿极了的幼兽,贪婪地汲吮着。 不同于他那双冷漠的眼睛,他苍白的脸上因为得到了妖血的刺激与补给而涌现出极为怪异兴奋的猩红。 弥路的牙齿很像毒蛇,但他的本体终究并非是蛇,可是他的齿间仿佛含着无数有毒的瘴气,冰冷而秽臭疯狂的侵蚀入那龙鱼的血肉之中。 成年雄狮般大小的龙鱼眼睛已经翻白成了一片,。 它庞大的身躯开始抽空干瘪,鳞片肉身之下的妖骨融化。 就在这漫漫海底,那样一只强大沉寂千年的龙鱼,就这样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皮,再也无法吹鼓起来。 弥路的右臂不知何时诡异地再生了回来,他吐出那张妖皮,仍有体内那股不祥而邪恶的力量游走于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的骨骼开始在这股力量里被撑大,一双漆黑的眸子色泽逐渐褪去,与眼白相融,化作一种极为浅淡的银灰色。 他的身体彻底长开,但并未就此停下,那股收不住的力量还在近乎蛮横的生长不断,如长矛般的骨刺从他的背脊中横生出来,将他那对斑秃的羽翼彻底撑破震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对从他脊骨中生出来的巨大骨翼,长在他的后背之上。 那个孱弱阴冷的魔族少君,沉寂着、长眠着屈辱佝偻了这么长的岁月,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开始从深渊中探出头来,露出爪牙,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等待着咆哮与颠覆。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成熟强大,强大到甚至能够让他背对着世间唯一的真龙。 只是唯一让他不是很满意的是,曾经被尸魔王女断去的君角,并未就此恢复。 他失望地抬起手,摸了摸头顶角跟处的凄惨断痕。 不着急,待他吞噬了那只真祖邪神,莫说区区一只魔角,便是极顶之上的六界,也不难取入手心了。 他漠然微笑地看着百里安,唇未动却有语声响起:“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仅是打算依靠那树源而活吧?” 弥路在海中懒懒挺了一个懒腰,万倾海水在他身下翻涌成狂。 他忽然出手,抓住百里安的衣襟,将他带至到自己的面前。 鼻尖几乎抵着鼻尖。 银灰色的邪瞳里仿佛有无数厉鬼冤魂的影子在摇曳,他森然笑着:“小鬼,你当真觉得我御下如此无能,葬心有力逃退却无力救我拼死一战?” 他轻蔑地拍了拍百里安的脸颊:“那是因为我知晓,能够为神命名的你,能够将我带到大蛇的海域中来。” “瞧,大蛇里的魔君之体,海中的魔君头颅,以及海底的真祖邪神,都在这里了。” 海水万丈深幽,百里安并未见到他口中所谓的真祖邪神。 但通过弥路此刻的眼神,他能够感觉到,他所在意的那个存在,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在弥路的冰冷戏谑注视下,百里安忽然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他抬起手掌,似是准备学弥路的动作,但是他拍的却是弥路的肩膀。 他的目光并未有任何意外或是惊恐,正如等待良机许久的弥路,他也亦是等待着这一刻地到来。 葬心的弃主而离,本就反常。 魔族狡诈成性,被他一手逼养出来的幽鬼郎尚且都知晓狡兔三窟。 他如何能信六河已出其二的偌大魔族底牌已尽。 沦落至万魔古窟之地数千年之久,仍自保留完好的幼君,如何就能够如此轻易的流落在他的手中。 真祖邪神吗? 魔族的野心,可真是一重套一重。 掌心的玉印青光像是雪花融水般消失在他的肩头。 弥路面色一僵,邪瞳里涌出无穷震惊与匪夷所思的情绪,他厉声怒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体内曾经被他吞噬的邪神之力,以及并未消化完全的力量,顷刻间仿佛陷进了无尽深渊的神秘世界中,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体内。 弥路心中难以遏制的暴怒情绪狂涨而起,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邪神本就是这世上堪比真龙一般稀少的古灵,召唤令已出,他若失了邪神之力,便与这海中鱼虾并无区别。 邪神乃是出自于青铜之门,纵然不受法则剥夺其名,但终究其力仍受钥匙的掌控。 索性弥路对于体内那只邪神的力量只能够掌控十之一二,百里安凭借那枚青玉的力量,倒也能够暂且压制下去。 这样一来,他的野心与梦,终究只能够同海而沉渊了。 动用那青玉的神力终究是触动了海中大蛇,那熟悉的玉中气息宛若一把火,彻底点燃了它满身的恐怖杀性。 龙吟压海里,弥路身后那对巨大的白骨之翼瞬间粉碎,沉在百里安面前的少魔君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般,整个人以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向后折腰弯叠。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谁是真祖 巨浪海水席卷而来,弥路就像是一颗渺小的石子卷进海中旋涡之中,在重重翻叠的海水里打了几个转影,便再也瞧见不得。 然后,那巨浪沉渊般的海水强烈拍砸在百里安的心口间,无以轮比的重势压得他喘息不得。 排山倒海的重量将他淹没,将他侵蚀,将他吞死。 尊仙之骨仿佛都熬不住这真龙海域的压迫之力。 他解决掉了弥路这个大麻烦,狡诈诡谲的二河葬心也因棋差一招而将永失君主,魔界失去了少君,待到由他召唤的真祖邪神到此,不论是大蛇还是左瞳之中封印的魔君之体,都将会成为海中泡影。 魔界不但会因此失去魔君还会失去唯一有资格继承那王权之位的储君。 细细算来,倒也不亏。 对于往生过往,一片空白的百里安不知此为因何而战。 但对于阻止魔族侵入人间这件事,仿佛再很久以前,就已经成为刻进他骨子里的使命。 纵然拖着一具冰冷的残躯,空白的灵魂,面目全非的皮囊,近乎本能地,他都想要做好这件事。 眼前,比海底还要深幽的巨口找他张吞下来。 海底十万里,传来碎冰声。 神秘的大魔天音,起始而来,浩大而又深奥气息仿似从远古洪荒划破时空震荡倾海。 令人战栗发麻的海崩渊裂之势叫人一下子仿佛置身与天魔大黑暗时代里。 深海之中,裂开一道漆黑的闪电响彻十万丈海域。 漆黑的电萦绕着金色的焰,剑光无匹,斩开厚海! 蓦然之间,百里安仿佛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 他仿佛会错了什么东西! 弥路召唤而来的真祖邪神,并非是从深海中苏醒过来的! 竟然是从海外世界,天穹之上,一剑斩明大海世界,破开万里冰封,带着绝然的杀势来到了这里。 幽远的剑鸣宛若上古的禅唱,又像是初始神祗的长吟,源源不绝,斩开亘古的水域。 银铃流苏在剑风中飞曳,少女凛然的身姿从天而降。 落入分开的巨大海水里,左手执剑,右手拈着一朵黑色繁花,沸腾而绽的花蕊轻缠剑身,一拭划过,化为漆黑的电焰将剑锋引燃。 她转瞬即至,少女屠龙,那柄来自遥远的冰雪之城里的镇世绝剑,深深灌入大蛇的双目正中心里。 那里原本生着一道逆鳞。 逆鳞护心而缺,这一剑,深入神藏龙府。 痛苦的龙吟声震碎万水千山,它身上的龙鳞陡然竖起,绽放出恐怖的幽光。 幽光转瞬即逝,仿佛开败的花蕊般,黯然垂肤。 真龙难死,纵然受到了难以修复的致命之伤,它仍旧有着极为恐怖的反噬之力,每一片龙鳞里都开始迸发出猩红的血雾,它震怒嘶吼着,一对猩红龙瞳愤怒上扬。 君瞳凝视,不再睥睨四海苍生,而是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大海世界变得极为安静。 百里安看着凝滞在海中的龙与少女,浑身僵冷,缓缓下沉的他抬手抓住冰冷锋利的龙须,不顾那龙须割破掌心,他似是抓住,不让自己继续下沉。 在面临无尽深海黑暗以及死亡时都不曾动摇的情感,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种无力感一下子深邃到了骨血里。 立在龙躯之上的少女,手握十方剑,她浑身上下透露出根本不似人类的神秘气息,鲜红复杂的纹路爬满她那张清嫩而美丽的脸颊,她的双足开始寸寸晶化死去。 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了潇潇风雨。 看着断分的大海开始缓缓合拢,百里安只觉得自己冰冷的心腔里又千万种情绪在崩塌。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 他知晓迟了。 但他仍旧费力地抓紧龙须,费力地踩着坚硬锋利的龙鳞朝上挣去,冰冷的身体一离开冰冷的海水,他便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双眼飞快地红了下去,眼眶却是干涩的。 “方歌渔……” 他没有想到,弥路口中所说的真祖邪神,竟然会是她。 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登上青铜门时,方歌渔目光不屑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对他说谢谢’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打算离开。 她听话登入门上鬼山世界,为的不过就是让他后顾无忧地折腾一场。 这个性子别扭的大小姐难得极有耐心了一回,慢条斯理地看着他折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再将她任性不将道理的脾气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方歌渔此刻面上的情绪十分混乱复杂,一会是无情无念的极致漠然,一会是他熟悉的傲气不驯。 显然,此刻有着两个灵魂在争夺着这具肉身。 最后,宛若回光返照般的,在晶化漫上她腰间时,方歌渔双眸渐渐变得明亮美丽起来,她的双手没有离开剑,而是缓缓低下了头。 那个飞扬桀骜,长与烈空之下的肆意又在那双清明杏眸里信马由缰,霁月风光。 她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小姐斩龙啊?” 百里安没有说话,目光失神地看着她。 方歌渔面色的笑容神采慢慢消失了,因为她晓得自己此刻笑起来定是十分的难看,因为她能够感觉到有冰凉猩意的液体从她眼眸、双耳、口鼻里不住的淌落而出。 鲜红的视野让她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脸。 耳边大蛇垂死的喘息声落进了她的耳中都仿佛是破碎不堪地。 她咽下一口猩甜的血沫,用一种宽慰的语气道“好了,我讨厌诀别,总之就同你说上一句好了。” 她微笑的唇缓缓沉了下去,被鲜血映得凄凉鲜红的明眸竟是有些悲伤地看着他“对不起啊……” 在你的面前杀了它。 纵然你如今不识它,但是她仍是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 百里安发着抖,他很害怕。 晶化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脖子,那一身灵动华美的外衣再也无法美丽的飘舞起来,这个少女仿佛就快要随着她的一切,一起定格在这片时间里。 方歌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说“你乖,亲一下它的龙角好不好,它挣扎得好厉害,我骨头都快给它震断了。” 已经完全被晶化的身体怎么可能还能感觉到痛。 一个敢骗,一个也敢就这么信了。 百里安看着她脆弱晶化的身体,并未犹豫,低头就吻在了那只龙角上。 依稀间,他似乎看到那对生满古老青苔的龙角上,隐隐约约刻着两笔清秀的小字。 少颜。 来不及捕捉什么,身下暴戾狂怒的巨龙,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就仿佛一个得不到自己想要糖果的孩子,在长久以来的哭泣胡闹里,忽然得到了嘉奖与安慰。 真的,就是这样的安静了下来。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千字文 被十方剑分开的两岸海水倾灭覆落,缠绕在百里安手掌间的龙须骤然间失去了全部的锋性。 那双如血焰般燃烧的龙瞳疯意一点点散成天海般湛然平和的冰蓝色。 海水倒灌将他们淹没,方歌渔陷入无声,彻底晶化,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生命与灵魂的气息。 万里冰封海域失去了龙力的维持,顷刻间融解如海。 一片乱潮黑暗里,少女被金色淡膜所覆盖的眸子渐渐失去焦距,慢慢涣散。 她眼中的世界渐渐地什么也瞧不真切。 最后,黑色潮海涌灭了一切。 意识终于被断去。 深渊长海里,油尽灯枯的大蛇发出最后一声悲壮镇山河的龙吟之声,宛若离歌,无言也悲。 朦胧潮乱里,冰冷的海水灌进脏腑之中,尸魔不用呼吸,可是百里安仍旧有种强烈的窒息与恐慌。 自清醒以来,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处境。 巨大的龙躯以着山堕之势朝着深海沉去,那恐怖巨大的阴影在百里安的眼中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几乎快要难以看见。 百里安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是空的,四面八方的海水仿佛有着巨大无形的阻力,将他重拍至远方。 巨大的深海里,除了一片黑暗,他什么都没有了。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沉重而冰冷的疲倦感袭上身体,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费力地抬起手掌。 却再难握住那只曾经与他红线鬼嫁相连的手。 二河葬心不知何时来到一处山石之上。 他眯起面具下的那双阴冷长眸看着翻滚不绝地汹汹海域里。 冰冷的海水卷起巨大的浪花,忽然海面之上被拍起一张像薄纸一样的事物,被浪花拍打得载沉载浮。 葬心眼皮狠狠一跳,背脊骤然一寒,不疑有他,飞快掠至海面之上,将海中那个事物打捞而起。 “少君!” 他双瞳战栗,满是忧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奄奄一息软在他怀中的弥路。 弥路的背脊已然被震碎抽空,背后双翼已经完全不见消失,只剩下一对森森血洞,堪称奇迹般地微弱喘息活着。 他缓缓睁开冰冷阴沉的双眼,其中满是诅咒的怨毒之色“杀了他!给我杀了那小子!他毁了我!他毁了我!!!” “少君……”二河葬心目光阴晴不定。 “一切都完了!我魔族完了!”弥路仿佛疯了。 二河神色骤然一戾,因为他看见海面之上,缓缓飘沉上来一个面色苍白的昏迷少年。 怒意如暴烈的火焰,烧得他双瞳焦枯。 杀意大盛,葬心的呼吸声都透出一股子凄厉阴恻的恐怖味道。 漫漫海面之上忽然响起一道怒铮的啷锵声。 葬心在弥路的命令下,冷漠地屈指而弹,这一次,并非是一柄小剑破风而出。 而是极盛暴怒下,剑光如梨花暴雨般喷洒过去。 他要这全无防抗之力的少年,死无全尸! 遥远山外里的孟子非见此一幕,面色微显复杂,他手掌微僵抬起,似是准备阻止这一幕的发生。 如今大计落空,魔君成亡,少君已废。 多年落子终成空,纵然杀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过也是徒添一道无意义的人命罢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力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 僵硬地手掌缓缓握成拳头,最终,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成为了一个无用漠然的旁观者。 谁也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 更何况,这还是他人的死亡。 可是,此刻他却不知晓,他无法阻止的死亡,却是有人能够阻止的。 有人看到了那暴雨般弑杀的剑光。 忽然间,海面狂风大起,剑光被吹得微显动摇。 大海之上起铜钟,钟洗海水,如天音震动,数百金色古字如涓涓细流在钟体之上流淌盘踞。 透明的金铜皇钟将海中那名昏迷的少年笼罩其中,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道断折的金属崩裂之声。 暴雨般的剑光擦过钟声,留下无数道斑驳深楚的剑痕。 而古钟之内,有剑舞轻起。 剑锋如笔,剑气如墨,意走龙蛇,勾勒点墨之间,一气呵成。 笔锋剑寒里像是蕴藏了某种神奇的力量,落剑成字,百字古文转瞬之间成为千字古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 “这是……”葬心怀中弥路,眼瞳剧烈一缩,面色惨白难看“太古钟魂圣文!” 二河葬心也是心惊不已,感受到了一种并不强烈却让人十分不安的危机感“太玄铜皇经,冷修通过寒山苦行五百载方才领悟的铜皇精髓,她不过参悟铜皇经数日,便已然觉醒至此……传闻,果然都是真的!” 暴雨剑光渐散,铜皇钟屹然巍海而立。 钟内,她一袭白衣清寒,幂篱轻纱遮容,纤细如清竹般的身影好似纤云如月,在破碎的金色钟光里,姿影如微风清云飘飘出尘。 只是她湛然如雪的白衣间,依稀可以看出有过战斗的凌乱痕迹,衣领与轻纱有着剑痕锋利切过的痕迹,低垂的轻透白纱被裁切得不甚整齐,依稀之间可窥以见得一张如雪清冷剔透的玉颜,眉目似墨,无人冷寂。 面对传说中的上位河主,苏靖眼底却是平静,墨玉乌黑的眸,宛若沉寂的黑夜“你再落一剑试试?” 言语之间,竟是隐隐胁迫威胁。 葬心眯起眼睛,目光既是震惊又是费解,不由抬头看天。 青铜门依旧高悬,却已经有了合上之迹象,但是世上已经再无青铜树,供人登天离界了。 “太玄宗,苏靖。你竟然还没有走?” “走?”苏靖目光投向葬心身后,她缓缓抬起斩情剑,横于胸前“当我斩魔之名,是白来的吗?” 葬心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出声“尚未渡劫的黄口小儿,也敢妄谈斩魔。” “先离开这里……”弥路忽然虚弱出声道。 “少主?!” 弥路双目戾然,忽然发狠说道“你没注意到这个疯女人正在默念祭剑咒吗?斩情剑乃为仙界天兵阁所出的护道神器,她以斩情为祭,纵然杀不死你我,却能也能够将我等永世封于长海,再也无法回归人间!”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海上生孤月 葬心胸口狠狠一跳,放眼望去,果见那个一本正清疯魔的女人手掌斩情剑剑心部分开始蔓延出一道极细的金色祭纹,大海深处似有火山燃烧,不知何时便能够侵吞而起。 他不能够理解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为何会忽然发疯。 如果真为斩魔,身为天道之子里最强的苏靖,她有着无限的未来与可能。 只需累积一定岁月,她便能够在渡劫之后彻底掌控太玄九经,届时,甚至都有能力与一河蜀辞一战。 为何她要在这种时候,不计后果地发疯吓人? 葬心不能理解,但也知晓,若是祭剑咒一旦完成,他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虚弱的少君必然命丧于兵杀之下。 狠狠咬牙,葬心不敢再继续耽搁,他脚下踏碎万道剑光,便遁入长空万里之外去了。 铜皇经缓缓散去,因为未完成的咒术而滚烫的斩情也归入鞘中,慢慢冷寂。 苏靖忽然低头蹙眉,面上隐隐痛苦的呕出一小口鲜血,她面无表情地拭去唇边血迹,袖口微红。 然后出神似地看向天边,目光渐渐深远。 她不知在想写什么,从外表看,她身体没有一丝变化,但事实上神藏灵府却早已是千疮百孔,难以修复。 情急之下,领悟千字圣文并不能对她此刻沉疴的身体带来任何帮助,甚至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反而为她的灵台带来了极为严重的负荷。 若长此下去,疲惫不得修养,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但她并未多想那不堪的后果。 苏靖俯身弯腰,伸手正欲去抓少年的腰带,将他提起。 哗啦…… 令人无法预料的一幕发生了。 一只冰冷苍白,生得十分漂亮但是看起来却异常邪性的手毫无征兆地……破海而出。 那只手,用力扼住了苏靖的手腕。 海水在她衣袖间晕出一片湿痕。 苏靖眸光一深,指尖暴起一道冷冽剑意,穿透入海。 可是却如泥牛入海般,毫无反应。 在她冰冷目光的注目下,一抹诱人的莹白之色缓缓透过海水浮出,宛若沉浮而起的润玉,又似海面积堆而上的白雪。 微微曲卷诱人的长发缱绻浮出水面,淋淋湿润的黑发如海藻般美丽地散在莹白耀眼的若雪肌肤里,画面夺人眼眸。 发丝轻裹翘臀,宛若错点瓷白上的黑色鸿羽,纤细高挑的女子从海水中行了出来,站在一个与苏靖对等的高度里。 她身上不着寸缕,傲人身姿完美的呈现在了这片天海之间,肌肤苍白的脖颈间,上头横绕着一圈似是牺牲愈合的浅红疤痕。 天地间的色彩因为她的出现而陡然阴晦了几分。 女魔君用那双充满盈盈笑意的眸子凝视着苏靖,两汪幽黑的眼眸宛若藏着宝石的毒药,闪烁着致命的光泽“哟,你好啊,太玄宗的少主大人……” 深海之中,沉闷闪烁出了诸天闪电,仿佛在为古老君王的重生复苏献上礼炮。 整个海上,泛起了死亡的气息。 …… …… 当百里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海水冲到了海岸之上。 天仍旧是繁星高照的黑夜。 当他睁开双眸,下意识地吐出口中一大团冰冷海水后,空白僵硬的脑子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开始有所反应。 百里安几欲摧折,心脏仿佛被冰渣灌满,冷得裂疼难当,从未有过的战栗让他上下牙齿咯咯开始打颤。 死,原来是一件如此恐怖的事吗? 四肢沉重如灌铅一般,他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也懒得去思考青铜门外的人间之事。 夜落无良人,月下孤影碎。 只剩星河漫漫,仅他一人。 百里安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缓缓坐起,将空洞的身体慢慢抱蜷成团。 海浪潮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东西,你这是在哭吗?” 百里安没有抬首,也没有任何动作。 世界沉默了片刻。 随后沙沙声响起。 那是柔软的玉足踩过潮湿海沙的声音。 百里安肩膀忽然微沉,一只冰冷小巧的脚踏在了他的肩头,微潮的白沙沾落衣间,暗夜之下,平添多了几分威胁的暧昧之意。 头顶上方传来她轻笑的声音“说起来,本君因你而复生而活,小东西,你有何心愿未了?本君自是知恩图报。” 百里安终于动了,他抬手握住女魔君细嫩的足踝,指间用力推开踩在他肩头的那只脚。 一张空而冷漠的脸缓缓抬起,对于一件衣衫也不穿的夜下魔女,他目光没有一丝闪躲,漆黑的双眸凝视着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女魔君长眸深深眯起,目光看起来有些危险。 但下一刻,她却是又人畜无害地笑了起来,她很愉悦地托腮蹲下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不会真的以为,真祖邪神的宿主有那么容易陨灭吧?” “你什么意思?”像个死人一样的百里安终于开口说话了。 女魔君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百里安的眼睛看了很久,那双妖冶无双的眼眸里逐渐变得十分凉薄,可她面上却是在依然笑着“看不出来,尸者从魔,断绝人之本性的你,竟是喜欢上了一名人类?” 有些微妙的……她将喜欢二字咬得很轻,仿似不怎么甘心将喜欢与人类结合在一起。 百里安抬起眼睛,空洞的目光里忽然有些迷茫惘然,他右手抚上疼痛一刻也未消失的心口“喜欢?” 将这两个字反复在心中滚了好几遍,他才啊了一声,慢慢放下右手,道“原来,这便是喜欢吗?” 女魔君凉薄的目光慢慢沉寂了下来,唇边仍是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她眯起眼睛说道“或许这未必就是喜欢,人也好,魔也罢,总是难以免俗对于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心生向往,最后那东西毁在自己眼前,心痛总是在所难免的,要本君说,如果你真是得到了手,便是也没有那般珍视喜欢了,不是吗?” 百里安不能理解堂堂魔君为何也会天真可笑地说出‘如果’,“便是”这样的自我结论来。 虽然女魔君方才那番话隐隐暗示方歌渔很有可能还有得救,但他并不打算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一个心存大业,自然无情的女魔君,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环环相扣。 就像是猎物落进陷阱时的前一刻看到的一块美肉。 百里安并不打算就此上当。 他拍去肩头的湿沙,朝着女魔君行了一礼,面无表情道“恭喜魔君陛下得偿所愿,打破诅咒,重获新生。” 女魔君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却是不理会他的冷漠,笑道“同本君回魔界吧,人类世界,并不适合尸魔生存。” 百里安道“既是尸魔,身本就以死,谈何从生。” “本君可授你千秋大业,与故人相逢。” “陛下的千秋大业太重,我亦是不敢碰,至于故人……”百里安低垂眼眸,认真道“若她在,我自会去寻逢,无需假手他人。” 他站直身体,推开脑袋上那只柔软冰冷的手,根本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平静说道“陛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还请就此别过吧?” 女魔君蹙起眉头。 百里安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事,那便憋着吧,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了。”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看到了身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苏靖。 他微微一怔,十分意外,随即抬步上去,轻声道“苏靖姑娘,我送你一程吧?” 苏靖侧眸看了一眼脸色莫测的女魔君,然后点了点头。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苦了寻糖 女魔君没有阻止二人的离去,她自海岸间起身,伸手虚抓天地,长风为衣,夜色深染。 风气化衣,漫裹身躯,她叹了一口气,坐在礁石背上,仰头看着繁星夜色,乌云将散。 清凉的海风吹在脸上却是难解心中半分郁躁。 夜风徐徐里,有着一道藏青色的身影踏着浅海白沙而来。 女魔君幽暗的眸子慢慢睁开,瞳仁里深不见底的暗色被笑意一点点地填满。 “本君终得圆满自由,小离你也算是了了一桩恩事,今夜天色正好,不知小离可有提前备好两壶好酒来庆贺一番?” 漆黑昏暗里,司离侧面轮廓带着被月色晕拓的微弱雪光,她翡青色的眸子远远凝视过来“你这也叫终得圆满?” 被夜色深染的黑裙在礁石上轻扬而起,女魔君背后有着两团淡淡的血迹开始晕湿裙袍,那正是生着羽翼的位置。 她轻展背脊,却不见有翼翱飞。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道“不论再怎么周密完善的棋,总是会有发生偏差的时候,虽说在海中终究是成功完整复活融合,可我还是在关键时期被那个自称是第四剑心魔的女人一剑斩去了君翼。” 她面上含笑,指尖轻抚肩头一道剑痕伤口“更让人心惊不已的是,这剑若是未偏的话,本君的一颗心都能给她斩出来,真是好大的仇恨呐……” 司离对此并不感兴趣“吾族之恩,已当还清,自今日起,你我两族之间,再无恩怨纠葛。” 女魔君自礁石上跃了下来,漫步来到司离面前,微微一笑。 她看着司离那双不似尸魔的碧色双瞳,道“当是如此,不过小离此番救我可真是尽心尽力,又被诸天剑剑气所伤,如今可谓是功力进失,与普通人无异,本君实在不懂,为何你还有胆量留在这里?” 司离并不喜欢她身上的气息,抵触般的蹙眉退了半步,声音微寒道“我讨厌人类。” 没有一头狼,是愿意在灾难来临时,会去与成年的羊羔混迹在一处同归同去的。 女魔君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答案,她忽然朝天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的指甲忽然尖锐地生了出来,仿佛恶魔的妖异利爪。 尖锐狭长的指甲将漫长的夜色划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青铜门世界便这样被撕开一个空间,来自于两个不同世界里的力量在那片空间里相交碾压。 女魔君扬眉一笑,朝着司离伸出一只手掌,道“本君可不是人类。” 司离看都没看她递过来的那只手掌一眼,孤傲地独身一人步入那道空间裂缝中。 女魔君摇了摇首“尸魔王族,可真是有够骄傲的啊,这两界空间里的气息极为狂暴紊乱,以你现下的状态,不要本君护你,怕是得狠吃些苦头呢。” 她感叹了两句后,目光漠然冰冷地看了一眼,这片天空大陆,随手打出三道空间之刃掠上苍穹。 虽说身怀异心,但终究是她魔界里的狗,烂死在这种地方,可是有些不像话的。 至于他…… 女魔君心中冷笑。 若是能够被轻易困死在这种地方,他也就不是他了。 …… …… “要不要休息一下?”百里安忽然顿住了脚步。 穿过一片小石林,苏靖虽然一路平静,面上瞧不出任何动静。 可是一张脸却是比来时还要苍白几分,衬着青丝黑发披散下来,骨子里的憔悴之意便怎么也藏不住了。 苏靖正欲摇头,目光掠瞥之下,却是瞧见前方少年立在月光里的背影甚是萧索。 她默默看了那背影一会,轻嗯一声,便抱剑自行寻了一棵树倚靠休息去了。 眼眸尚未阖实,余光里,只见那少年的背影倾斜一晃,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苏靖双眸蓦然睁开,她怔怔地看着,清冷的眸子似有着一瞬的迷茫与失措。 但她面色很快恢复如常,走了过去,将他身子轻轻翻了过来。 百里安的意识似乎只是陷入短暂的中断昏迷,在她手掌触碰到肩头时,他便睁开了眼睛,但视线却是模糊的,什么也瞧不清明。 轻轻浅浅的冷香绕入鼻尖,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去瞧,却只能瞧见暗沉夜色下一袭模糊的白影。 瞧不清不代表他不知晓她是谁,百里安蹙了蹙眉,并不想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露出这般懦弱无用的一面来。 但他的身体却好像累得很,尽管他有试着站起来,身体却反而慢慢软进了泥尘里,心口并不存在的伤又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疼得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摔倒时溅起的轻尘灌入口中,毫无味觉的他头一次尝到了什么是苦彻心扉。 苏靖目光里跟撒了一层冰似的,幽幽冷冷,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仿似无意识地将手伸入怀中,摸索着什么。 可她晓得,他怀里头是空的,没有东西。 她终于忍不住出手抓住他的手臂,不知是否因为乌云渐散的缘故,苏靖的清冷苍白的嗓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平静与温柔“你在找什么?” 百里安挣开她的手,继续在怀中找着,神情隐隐有些可怜的困扰“口里好苦……我的糖去哪里了?” 哪里还有糖。 最后一块从云府里带来的糖糕都给了冥狼。 可是苏靖却竟是真从衣袖中摸出一块什么东西来,她低头认真地剥去糖纸,喂至他的口中。 百里安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但还是含进了口中,困扰惘然的神色稍稍安定了几分。 苏靖低着眉,清墨般的眸子里荡开浅浅涟漪,她十分安静地用细长的指尖摘去他额前发丝上沾染地草屑尸灰,然后将斩情剑放进他的怀中让他帮忙抱好。 纤细的手臂轻轻环上他的背,身体微倾,另一只手抄过他的膝弯。 生得那样羸弱纤细的她,竟是毫不费力地将他悬空抱了起来。 百里安这下彻底清醒了过来,口中那颗糖因为受到了强烈的惊吓,一下子圆溜溜地滚进了肚子里,咽下。 他悚然色变“苏靖姑娘!!!” 。 《长夜行》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袖子里的糖 苏靖幽幽冷冷地应了一声,却并未将他放下,也并未去看他,目光平稳地直视前方,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颗石头,表情毫无动摇,严肃清冷。 “你这是在干什么?!!”百里安被她诡异难测的行为吓得心脏都快要跳起来,悬空的两条腿相护乱晃了一阵。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样蹬腿的行为有些幼稚可笑,于是他立马崩直了腿,抱紧了剑,眼睛珠子瞪得圆圆大大。 苏靖终于给点反应了,她低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女抱男画面多少有些怪异,但好歹她身量比他高出一些,他又是一副少年模样,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一紧张,他拼命绷直了双腿,整个人挺尸般直直地横躺在她的怀中,活像是让这位清冷出尘的女大剑仙抱了一根木头桩子。 画面已经不是怪异,而是诡异了。 苏靖似是没能忍住,唇边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很轻很轻的一声,就像是错觉一样,但是她微微弯起的清丽眸子,却绝然不是错觉。 百里安僵得更厉害了,忽然想起了李酒酒所说的那个传闻。 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苏靖固然可怕,可若是一旦笑出声的苏靖却是比平时的苏靖要可怕千万倍。 因为这意味着,她要开始发疯了。 可是直到她唇边那抹犹如初光融雪般的浅浅笑意消失散去,也没见着她有任何反常异样。 步伐依然平稳,目光如故清澹。 偶尔路经密林深处,碧叶沾白裳,夜露浸衣带,画面幽然美丽不胜收。 美则美矣,但百里安完全弄不明白这状况了。 谁能相信,在数月以前,离合宗山门之上,那个冰冷肃杀的女子、一剑贯穿他胸膛的女子,此刻正抱着他漫步与夜色之下? 就连宗之重器都随手扔他怀里头了。 同样是修剑之人,就不能像温姐姐与第四剑那般好生珍视一下自己的佩剑吗? 百里安觉得她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吃那树源的副作用还没有散去。 行为当真是愈发的匪夷所思,叫人难以猜测了。 “那个,苏靖姑娘你这是打算去哪里?”百里安见她丝毫没有要将他放下来的意思,也不敢在她怀中过于挣扎。 毕竟身体相贴,动作过大免不了磕着碰着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苏靖淡声道:“人间。” 百里安在她怀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苏靖脚步停了下来,问道:“你不想回去?” 百里安:“……” 苏靖静了片刻,又道:“是因为十方城那位大小姐?” 看来,方歌渔从青铜门上执剑一跃而下的那一幕也是被她看见了。 苏靖低头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道:“其实你知道,她活下来的可能性根本就不大。” 百里安轻扯了一下嘴唇,道:“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委婉,你我都知晓,被君瞳凝视彻底晶化的人,断没有任何生机可言。” 苏靖直言道:“你要同她殉葬吗?” 百里安心口一疼,摇了摇头。 被人拼死相救,再巴巴地赶回去,自认感动地殉葬行为不过是糟蹋对方的心意罢了。 苏靖道:“青铜门已关,云端之上再无门影,前不久我在海中遇上了神性虚弱的华胥氏与羲和氏,他们告知于我,门开门合,皆有镜影。” 青铜门第一次在鬼山开启时,大蛇将方歌渔带入门中,并非经过的是青铜门,而是一片镜像空间。 这也便意味着,门合上以后,这个世界也同样的,会出现一次连接人间世界的镜像空间。 唯有再外界,方能够打开青铜门。 百里安问:“你可知那回到人间的镜像空间,在何处?” 苏靖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道:“南海之滨,域外海界十里,跨越那道十里距离,便可回到人间。” 听起来似乎比登天要简单许多。 可是明知镜像存在的华胥氏却止口不提域外海界那十里的归途之路。 那是因为那片仿佛被圈封在外、不被长夜所覆的更为深暗之地,是连古神都不愿沾染的禁地。 十里,听起来不过是御剑便能一纵即去的距离。 可百里安知晓,这十里,绝不简单。 但是他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要去吗?”苏靖问道。 “嗯。”百里安点了点头:“还请姑娘放我下来吧?” 苏靖继续朝着南方走去,仿似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反而问道:“你口中的那颗糖呢?” 百里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好像被她喂了一颗什么东西:“呃,好像方才吞进肚子里了。” 被她给惊的。 苏靖嗯了一声,道:“我袖中还有两颗梅子酥糖。” 这是何意? 百里安脑子乱做一团,半天拿捏不定她的想法。 她同他说她袖子里还有两颗梅子酥糖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自己空不出手来,叫他自己取? 百里安不能肯定,正欲开口发问,却又听她言简意赅地补充了一句:“左手袖子。” 好吧,是真的叫他自己取。 太玄宗苏靖,真是怪女人一个。 他无言轻动翻身,苏靖脚步不慢却也平稳,将斩情剑放在怀里头也不会滑落出去。 一只手探索着摸进那只揽在他膝弯里的手腕衣袖里,穿过轻雾冷纱般的袖口薄衫。 指尖入触之下,是一处温凉的皓腕,肌肤雪腻软滑,那极佳的触感不禁让他心口一紧,不敢再继续触碰,飞快地摸出两颗梅子酥糖。 躺在这个陌生清冷的怀里,百里安浑身不得滋味,手指有些僵硬剥开糖纸,举起手臂将糖放在她的唇下,心道方才剥下来的糖纸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甘甜的糖香散于唇边,苏靖用一种诧异地目光看着他,她嘴角略有上浮,目光有种意味深长的隐晦幽邃:“这是给你吃的。” 百里安一怔,这才知晓竟是自己会错了意,他目光狼狈地收了回来,举起地手臂也随之落下。 可谁晓得,贴在她唇上的那颗糖将将离开松落,苏靖眸色忽地一深。 下一刻竟是做出一个极为反常的举动来,浅淡柔软的唇追糖随来,微微张开,就这么含住了他指尖上的那颗糖。 她不动声色地将糖含走,看着表情愣愣的百里安,煞有其事地道:“虽说是给你吃的糖,可是既然被我的唇碰过了,又怎好再叫你吃进肚子里。” 婆娑月色里,百里安好像看到一只高贵清冷的白狐狸,视线淡淡朝他睨来:“毕竟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吗?” 是个鬼啊! 你若晓得授受不亲,怎还随便抱男人。 可怕,这魂魄不稳的太玄宗少主大人,莫不是又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给附体了吧。 愈发相处,越觉得她邪乎得紧。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章:海上有人 南海之滨,观水出焉而寂,不听潮汐涨幅,不见飞鸟渡海。 眺望远方,树木犹如荠菜一般可窥得黑夜之中影影绰绰的雄峻高山。 濯峰层叠,裂海之处俯瞰可见万丈寒渊,山与海仿佛笼不受这个世界神性眷顾的黑暗之地。 百里安能够明显感觉到,对面海域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森严神秘的气息。 他曾御剑天地间,俯瞰过这个世界。 青铜门世界海域极广,陆地极为稀少,可供人类以及本土生灵生活的版图空间似乎不足整个世界的百分之一。 初入青铜门时,百里安就隐隐感觉到了这个世界透露出来的诡异。 在这个不知其广的世界里,仿佛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画地成圈。 神在树中,人类如被圈养的羊羔一般围揽在看不见的高墙之中。 十里南海之滨,正是在这看不见的高墙之外。 海面上的黑云入海,压得极低,云与海仿佛也成为了天空的一部分,仿佛永远不会分离散去。 浓云翻滚,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雷电纵横不绝,不断沉闷轰鸣。 甚至时而能够看到一道雷霆闪电可以长达贯穿整个十里海域,狠重劈在礁岩上。 更诡异的是,那些屹立与海面上的岩石竟然在这煌煌天威下毫发无损,闪电落在上头,如重锤般击打出无数无处银屑碎华。 许是常年被雷电罡风劈打锤炼的远古,那些大海礁石都变得极为莹润光滑。 飞溅起的碎华里掺夹着大量的细碎斑驳的晶石。 其中蕴藏的能量,丝毫不弱于一枚上品雷系灵石,可见那十里海上是何等凶险可怕。 他想,哪怕是一名肉身修炼稍弱些的渡劫境仙修士,也难以挡得住雷霆闪电的一次霹雳。 雷霆如雨,深海无路。 看到这里,百里安一颗心略显沉重。 果然,青铜门下的世界,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诡秘与未知。 尊仙之骨抗得住那天上罡风与天地的重量,却不知能不能抗得下这足以侵蚀天地灵力的雷霆。 苏靖显然也看出了这雷电与世俗的雷霆截然不同,哪怕是未伤全盛时期的她也触及非死即残。 更莫要说他们二人才接连经历了几场生死之战,身心俱疲。 可时间并不会等人,青铜门关闭,谁也不知那片镜像空间何时会消失。 他们根本就没有调息修养的时间。 当海面上的雷霆消失,而十里外的镜像空间也将不复存在,纵然百里安身负半阙钥匙,也绝然无法从门中内部将青铜门大开。 百里安目光落定海面,沉声道:“海上皆是雷霆风暴,凡胎之身根本难以渡过去,要不要试一试从海底穿过去?” 苏靖摇了摇首,道:“海下远比海上更要危险。” 她方才用神识探入海中,却发现消耗的神识之力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分毫回应,就像是被什么诡异的东西吃掉了一般。 他们二人入海,无异于自入罗网。 “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也未必。”苏靖眸光渐深:“雷霆变化自有一定规律,如同四季变化,遵守天地法则之道,未必就要硬抗雷霆。” “若是身法神通超绝,避雷而渡,也未尝不可。” 百里安瞬间想起什么:“你是说太玄宗七烬步?” 苏靖没有说话,她拾起海沙间的一枚贝壳,屈指弹入那片十里雷霆里,只见那贝壳通体燃焰,飞快穿梭那片空间,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光来。 那贝壳穿梭之间仿佛长眼活了过来,并非笔直穿梭飞行,而是灵巧左右环绕,轻易避开重重雷光,转眼的功夫,竟是快要抵达彼岸。 光是这一手,百里安便看出来他与苏靖之间的差距了,她竟是将七烬步的神通功法运转在了一枚死物之上,瞬步百里,绝非难事。 可是,眼看着那贝壳就要渡过那片空间,可是它在穿梭的过程中,拉曳出来的长长尾光终究是有迹可循。 丝丝电光雷霆如蛇般紧咬住那道尾光,速度奇快地追了上去。 贝壳终是炸裂成一片碎末。 “七烬步虽然在人间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的步法之一,但同时也有一个无法改变的缺点,七烬步在施展过程中会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步法痕迹,但对于雷电水火这种无形之物而言,转瞬即逝,没有任何意义。” 百里安道:“那可还有其他破解之法?” 苏靖想了想,清冷的面容多出了几分不愿提起的抗拒,但还是开口说道:“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功法,步法亦是如此,但可集百家之长,弥补功法之中的缺陷与不完美,若是……” “若是什么?” 苏靖垂眸道:“若是能够结合神闪术,便可完善七烬步。” “神闪术?” 苏靖点了点头,眸光深邃地看着他道:“苍梧宫,天地洗痕之遁法神通,神闪术。宫主不二之秘传道法,在这世上,只有两人会,所以……” 正认真倾听她语的百里安目光忽然一动,他眯起眼睛忽然打断道:“天空上有人?!” 话语间,天地风霜大起,平静如死海的万倾之水已然覆上一层厚重的玄冰,雷霆之中乌露凝结成簌簌倾落的大雪冰雹。 一道震天惊雷闪电,破云而劈,将厚重不可见明的云海劈分成两半,正正劈中裂云之中的一道人影。 百里安心中陡然一惊! 十里雷海里,竟然有人?! 更惊人的是,被雷电劈中的那人气息尚未断绝,一袭红裳,有血倾洒而落。 衣摆尚且燃着天雷之火,那道凄绝的身影直直坠入冰海之上,她仰起头,抬起一张倔强萧瑟的面容,双臂撑海,似苦苦挣扎支撑,可是与此同时,天空再度落下四道雷柱。 苏靖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纤眉蹙起时分,墨色双瞳便多出了几分锋利冷然的味道,她似不喜,但足间衣摆轻扬而起,有火蔓延而出。 她一步抬出,踏出重重火浪之步。 虽然不喜,但是看其模样,竟是打算入海一救。 可是有一人动作却是比她还要快,近乎本能的,一步瞬行了出去,生于石缝中的野花荒草前倾低伏,然后飞快地燃烧了起来。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共求 苏靖低头静静地看了一眼那燃烧的火光,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 收回来时,还不忘用靴底将一只不知从哪横走出来的软壳小螃蟹给无情碾进了沙土里。 举止多少有些幼稚。 那刚换了壳子的小螃蟹摇头晃脑艰难地从沙坑中挣了出来,方才还张牙舞爪地两只大钳子都被可怜压得凹瘪,看起来一点也不威风凛凛了。 遭受无妄之灾的螃蟹君,当真是欲哭无泪。 它只是借个道的小螃蟹,又是招谁惹谁了? 百里安很快将冰海之上的尹白霜带了回来,险而又险地避开那四道倾天雷柱。 但正如方才一般,雷柱中的电光疾闪,紧咬着七烬步的轨迹方向急劈而来。 苏靖抽出斩情,一剑截斩闪电,却如击实物,迸溅出强烈的金石之言。 闪电逝,剑气崩。 锋刃被反震得嗡颤不知,苏靖暗自蹙眉,反噬回来的雷意让她整条手臂隐隐发麻,就连右手处的那道灵力节点都凝滞难通了起来。 这雷霆闪电,当真是诡异得叫人头疼心惊。 她正拂去剑锋上残存的雷霜电焰,便察觉道一个冰冷的目光充满敌意地朝她方向刺来。 苏靖玉雪雕琢般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提着剑慢慢走来:“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长夜正无声,前一刻尚且顺口提了她一笔,眼下她便不知好歹地撞进了视线中来。 这鬼,说得自然正是尹白霜。 真不知这是什么孽缘。 百里安抬首看看面色一如往昔清冷的苏靖,又看了看红衣沾血伏地不起的苍梧宫大小姐,便是想起了锦生对他说的那个警告之言。 世上有两个生得顶好看的女子,却都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她们少年时期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 这两个女人都是疯子,不碰在一起倒也还好,若是两人撞在了一处,那可真是鬼神皆畏。 百里安觉得,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妙不可言。 初入鬼山之时,他见到了半死不活的苏靖姑娘,遇上杀气腾腾的尹大小姐。 如今立场却是彻底颠倒了过来,杀气腾腾的尹大小姐依旧是杀气腾腾,但被雷劈得貌似也挺惨,半天站不起身来。 反观苏靖姑娘,她漫步而来时的气质虽说是雅正端庄,清姿皎洁,自有一番从容到骨子里的优雅。 可是她提剑映清颜的模样,不得不让百里安怀疑,她手中的剑是否下一刻就要落在尹大姑娘的脑袋上了。 尹白霜那双生得如杏花春雨般的眸子陡然一凛,唇边未散的血让她平添多出了几分煞气,她似讥似嘲:“原来太玄宗苏靖你常常都是将我挂在嘴边的,还真是叫人倍感荣幸。” 一人冷笑。 一人冷淡。 但周围气氛却无端开始剑拔弩张了起来,两人目光交触,简直可以擦出比海面上还要恐怖的电光来。 空气中的烽火味儿越来越浓,百里安忙出声打破两人间愈发恐怖的气场,问道:“尹大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她的修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被吸入这个世界里来的。 尹白霜似是懒得再多看苏靖一眼,偏开了视线。 许是因为方才被百里安冒死相救,又或许是因为他勉强算的上是她的一个‘朋友’。 她擦去唇边血迹,冷声道:“托那嬴袖的福,二境鬼草毁于一旦,三境青铜门忽然大开,万里植物尽数坏死,一株鬼草未能存活,我便只好借着门开,来此寻草了。” 百里安听得鸡皮疙瘩直冒。 这心是得有多大啊,采草采到这不要命的份上,他也是佩服得紧。 “呃……姑娘在四日前,难道没有收到剑言之声,前往中庭青铜树返回人间的消息吗?” 尹白霜表情薄凉:“我不喜欢往人堆里扎。” 不论是天玺的人,还是太玄的人,她都不怎么喜欢。 她是无处可归终日与小鬼为伴的荒魂,入不了他们路遥马急的人道中去。 所以她宁可选择一条沉寂在夜与黑暗的艰险之路,也不想与人大道同行。 的确,百里安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人双剑,一壶一玉一小棺,独行在无人之地。 像苏靖这般清冷孤独的一个人,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身边尚可见温含薇那样的女子陪伴在右。 而尹白霜,她似乎身边永远再难容下半分位置给第二人了。 百里安将灵力缓缓渡入她的体内,为她调养震荡的气息:“尹大姑娘可是会神闪术?” 尹白霜眉头似有意外地轻扬而起,面上带着一丝冷笑看着苏靖,道:“一向惜字如金的你,居然将我会神闪术的事都告诉了他?” 苏靖并未说话。 尹白霜那双杏眸转为冷冽寒人,萧瑟的眉目间是压不住的冷漠:“前尘旧事别今日,明朝日月换新天。” “呵……苏靖,你也不过如此了。” 苏靖指尖的手微微一紧,面上却是没有任何情绪:“你觉得现下是说废话的时候吗?” 尹白霜冷哼一声。 苏靖面色愈发冰冷,声音却是极轻的:“还是说,你想要你棺中那只小鬼同你一起永世流离在这种鬼地方?” 一击命中要害。 纵然在苏靖面前,百般要强的尹大小姐,也不得不阴沉着脸妥协了:“苏靖,哪怕是同你各求所需,我都觉得恶心。” 苏靖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推开百里安贴在她背心处的那只手,也是一脸反感地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一边渡入灵力,一边凉凉说道:“恶心也给我忍着,待到‘共’求所需的时候,你不还得委屈死?”话落尾声,淡淡嘲讽。 尹白霜感受到她的灵力缓缓注入自己的体内来,虽然温暖养人,但她仍是厌恶,哈笑一声,觉得无比可笑:“苏靖,你觉得在这世上我还会沦落到与你同求需要一物的地步吗?” 她以为苏靖指的是天道之子的那个身份。 苏靖脑袋微不可查地歪了一下,幂篱轻纱下的两只兔耳朵也跟着倾斜歪倒,轻撩发丝。 “谁知道呢?” 尹白霜厌极了她这种说话方式,冷声冷气地将话狠狠放在了这里:“你放心,你苏靖所求之物,在我心中轻若浮尘,岂屑与你相争!” 身后沉默了良久。 “嗯。”良久后,竟是极为反常地应了一声。 听起来竟是极为认同,心情很好的样子。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渡海 虽说这两个女人的确如锦生所言,势如水火,寸草不生。 但百里安算却是能够看出来她们二人之间微妙的相处方式。 相较于苏靖,尹大姑娘明显要疯得彻底一些,多数时候用寿来威胁她远比同她讲道理要管用得多。 而且她无时无刻,都未掩饰对苏靖的敌意与杀心。 同为天下名门三宗之大传人,她却丝毫不怕打破太玄宗与苍梧宫多年以来的和平,该下狠手时绝不含糊。 反观苏靖,百里安不得不承认她的杀伤力更为可怕,实力隐隐在尹白霜之上,但她多数时候都是如古井之水般波澜不惊的,淡薄凉情,情绪叫人难以猜测。 倒也不会叫人觉得她有多吓人,最多是不近人情,冷漠难交。 苏靖称不上脾气有多好,但除非触犯到她的逆鳞底线,否则她不会轻易含怒发疯。 正如当日离合宗上,执剑携火杀上门来时,若非有温含薇在,盛怒之下的她怕是连屠戮宗门上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通过观察可得,她们二人虽然互相厌恶反感,但若其中只要有一人敛了性子,晓得退让一步,这场剑拔弩张的架事就打不起来。 而此刻,苏靖却是做出敛性退让的那一方,饶是尹白霜再怎么疯魔不讲道理,在这紧要关头,她也难得安静下来的配合了。 看尹白霜那微妙的表情变化,百里安便是猜出往日两人相遇的场面绝无今日这般和风细雨。 但总算是让她们将七烬步与神闪术的功法要诀同时分享出来。 苏靖与尹白霜皆是千古难见的天纵奇才,又得仙尊祝斩亲提命格。 虽说这两门道术步法乃是仙术之上上乘,但她们根本无需过多相护点拨,各自记下灵诀后,便已尽数融会贯通。 云海之中的闷雷之声愈发高涨恐怖,当其中雷霆聚集到了一定的极致,镜像空间必然难以承受得住这雷霆的摧毁之力。 尹白霜简单调息片刻后,睁开眼睛,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海水一岸的百里安,不由蹙眉道: “喂,小尸魔,虽说以你的体质与资质难以修行人类的功法,但也不至于让你直接就这样撒手放弃了吧?” 她与苏靖作为三宗之子,受到天道眷顾,修行领悟可谓是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且不说尸魔与人类之间隔着巨大的种族差异。 尸魔没有人类修行的灵力节点,就连最基本的呼吸吐纳之法他们都难以学会。 更莫要说太玄、苍梧两大上乘遁术功法了。 就连他们本宗之内的内门弟子想要习得也需得耗费一定年月方可。 尹白霜明白其中道理,一般情况下主动放弃也是正常。 可神闪术乃是她苍梧宫不秘之技,换做旁人怕是明知难学,也难以抵挡这美学诱惑,不死心地试一试。 就算一时不成,将那功法灵诀记下也是一件极大的美事才对。 怎么到了他这,便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了。 百里安转过身来,正欲说话,一旁的苏靖却冷声打断道:“入海之后,你只需尽管施展七烬步,我自会替你消除步法痕迹。” 尹白霜一怔,凝眸看着百里安,道:“你竟然会太玄宗七烬步?谁教你的?” 自然不可能是眼下即学即会的。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若是说出温姐姐的名字,难保不会为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拥有尸魔身份的他,就像是一滴墨,谁沾上谁麻烦。 若是叫旁人知晓身为太玄九经的温含薇将本宗秘法传授给一只尸魔,怕是极为不妥。 “谁教的重要吗?”苏靖神情冷淡道。 尹白霜嗤笑一声,冷笑道:“既然你自己要将这个麻烦带在身边,可莫要怪我不等你了。” 说完,她便率先踏入那片海域之中去了。 “那个……”百里安似有话要说,后肩一紧,双脚悬空,整个人被苏靖单手拎起。 疾风拂面掠耳,身边传来她的声音:“踏诀。” 两个都是不好好听人把话说完的…… 百里安无奈,只好与她同步踏诀,渡入电闪雷鸣的十里海域之中。 墨海厚云,这片海上空间的气息十分古怪,这里蕴含着极为恐怖的黑暗之力以及天地灵力,如烈焰暴风般冲突对撞,四周不断激发出轰天电火,幽蓝色的闪电劈在海中,墨蓝色的海水顷刻之间燃起大火。 十里长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是在这漫天如雨急落的雷霆电火里,他们想要笔直横跨海域基本是痴人说梦。 在踏火飞遁时,稍有不甚,一点雷花子落在身上,都有可能让他们永远葬身在这片漆黑的海域之中。 渡海的过程中,他们要不断的位移横闪,来躲避雷电。 如此极为消耗体力与灵力,而且半分松懈不得。 苏靖带着百里安的速度不快,但颇为从容,游刃有余。 独身一人的尹白霜更是没有任何负担,一袭红衣却始终不近不远地在前方若隐若现。 十分精准地抓住几个漏缝空间,她如一只翩然流畅的锦鲤红鱼,穿过雷幕电火。 人间的气息越来越近,尹白霜很快来到那十里之围的边缘地带,包裹着她身姿的空间如涟漪般轻曳,那袭红衣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苏靖紧随而上,就在这时,云幕之中的雷光忽然大炽,原本还有一定规律可言的雷电忽然变得极为狂暴紊乱起来。 原本可行之路,毫无征兆的,被三道长长的闪电封死前路,身后并无任何退路可言。 苏靖眼中寒光凛冽不失稳重,她手握斩情,合鞘挥剑,古朴轻盈的长剑在不显锋芒里,竟是挥舞出了山岳巍巍之意。 斩情剑稳定如山地被她送进了一道雷霆闪电之中,握剑的右手衣袖,在煌煌雷光中无声炸裂成无数碎片,雷霆之中恐怖的侵蚀之力瞬间碾压而来,鲜血从她光裸纤细的手臂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渗透出来,凝成一颗颗细密的血珠。 苏靖苍白的肌肤霎时透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粉红之色。 但三道雷霆总算是被她硬生生劈开一道,正欲穿过离去时,天空之上传来一声撼海的巨吼之声,一只蓝灰色的犄角闪烁着天火电光穿云透出,一只缭绕着紫电的漆黑大手压碎无数雷电,倾覆压下。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耳朵即逆鳞 苏靖神情冰冷,声音却是微微颤抖:“雷兽……” 百里安正想问雷兽是什么的时候,周身掀来一股大力,苏靖振臂,似是准备将他甩到对面去。 百里安暗自皱眉,哪里能肯。 方才她借助神兵斩情,硬生生劈开一道雷霆,身体已是承受着极重的伤害,这一甩之下,自己怕是连自保的余力都没有了。 百里安立马反手扣住苏靖的手腕,正欲将她牢牢抓住。 哪曾想苏靖似是早有所料,她手臂震出气劲,将他手掌荡开。 百里安已经呈现出了甩飞出去的姿势,整个人横在半空之中。 在即将飞出去的那一瞬,他有些生气她的蛮横不讲理。 恼人得很。 百里安准备学她方才拎他后领的无礼之举,不曾想却是伸偏了方向,将她头上的幂篱打落下来。 情急之下,百里安也未多想,胡乱地就好像抓住了一对什么极为顺手之物。 只听雷声阵阵里,苏靖似是发出了一声奇怪的低吟,抓住他的那只手掌狠狠一颤,骤然就松了力道。 百里安见她终于老实下来,心中大松一口气,愉快的提起苏靖施展出七烬步与神闪术,速度奇快无比地穿过那道雷霆裂缝,带着她飞遁了出去。 前半段路,是苏靖带着他不断横闪穿越雷海。 如今,换做了他拎着苏靖开始渡海。 疾风掠影,风声里传来苏靖凉幽幽地嗓音:“抓够了吗?” 她的声音,似是气得隐隐发抖。 百里安吓了一跳,回首看去,心肝儿齐齐猛抽,差点跳出嗓子眼。 好家伙,方才顺手一抓,不偏不倚地抓住了苏靖姑娘脑袋上顶着的那对兔耳朵! 难怪入手时感觉那么柔软好摸。 他知晓,苏靖的逆鳞不多,这对兔子耳朵勉强算是其中一个。 她不喜欢自己生出这么一对耳朵来,也不喜欢将这耳朵暴露给旁人看。 百里安不仅看过了,还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拎萝卜似地拖在了身后。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这种不雅的姿势。 百里安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抱歉,赶紧松开她的耳朵,换而揽住她的腰,再度横踏十米之遥。 腰可以随便碰耳朵不可胡乱摸的苏靖冷着脸,揉了揉被捏痛的兔子耳朵,紧咬着薄唇,目光似怨似恼:“你学会了神闪术不早说?” 百里安颇为无奈:“我想说的,但两位小姑奶奶你们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谁是你姑奶奶。”苏靖侧眸冷厉,很不高兴。 “好好好,是苏靖姑娘。”百里安低头瞥了一眼她鲜血难止的右手,看样子短期里是无法提剑了。 想起方才生死关头,她第一时间并非是抛下他这个‘拖油瓶’,反而还试图将他推出危险之外,心头不由微暖。 “你手疼不疼?” 正试图将那对兔子耳朵塞进墨发中藏好的苏靖慢慢垂下手臂。 她冷哼一声,两只耳朵竖起来,平静道:“嗯,疼得很。” 百里安神情古怪。 疼便是疼,你冷哼个什么劲儿? 还有在百里安的见解之中,像是她这般清冷孤傲的女剑仙,一般都是颇为坚强有骨气的。 她们受再重的伤也能八风不动,不露分毫脆弱,嘴巴更是硬的像石头一样,哪怕疼得手指头抽筋儿,面上也是崩得死死地,打死了都是不疼的。 怎么到了她这,反应却是这样? 坚强有骨气的清冷女剑仙种种特点她都有,湛然平静的面上也是瞧不出一星半点的痛苦异样,嘴上却是认疼认得比谁都利索……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苏靖幽幽说道。 百里安收回目光,哈哈干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苏靖姑娘你……嗯,是个实诚的人。” 苏靖偏开头去,眉眼冷淡:“受伤了自然会疼,我不喜欢某些人明明疼得要死却说不疼,死死捂着伤口溃烂了也不愿意给别人看的那种傻子,这种说谎强撑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隐隐约约地,百里安怎么感觉她是在讽刺谁呢? “嗯,也是,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此刻,百里安除了认同意外,还能说什么。 苏靖目光一下变得幽幽凄凄的:“撒娇?你在说谁?” 百里安着实招架不住她那思维方式,只好投降:“我,是我,我撒娇行了吧,真是怕你了。” 对话之中,天空之上的雷霆逐渐快要消散,因为他们二人也快要跨过海域。 百里安正准备踏出最后一步,有什么东西忽然破海而出,怀中人的身体骤然一紧,好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将她紧紧扯住。 苏靖目光骤寒,刹那间竟是难以提气,小腿传来剧烈的勒死感。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专心躲过了天上雷电的百里安却未能注意到海下的危机。 两个皆是凌空悬浮的状态,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单方面地被狠拽入大海之中。 苏靖没有惊叫出声,十分冷静地反手将百里安拍开,不等他追上,破海而出的藤蔓便将她狠狠拖入了下去。 百里安身后便是通往人间的道路,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坠海之时苏靖是怎样的神情,人便已经消失在了海面上。 他僵硬呆立。 这时,一只手却忽然拍在了他的后脑上:“发什么呆,想救人那就不要犹豫!” 令人无比意外的是,早已跨过十里雷海的尹白霜竟然没有离开,居然一直站在附近等待他们。 “那是海妖之藤,不畏水火,不畏雷电,唯一能够对付它的办法就只有神兵之锋。” 她神情无比凝重地扔下一句话,然后毫不犹豫的跃入海中。 纤细伶仃的背影绝然而美丽。 她的寒止以及苏靖的斩情,皆是神兵。 但她与苏靖都十分清楚,海下的世界,远比海上的危机要恐怖神秘百倍。 但她仍是没有一丝动摇犹豫,只身前往,去救她恨了两百年的那个女人。 百里安看着她入海的背影,心想,如果尹白霜没有经历那场痛失挚爱的苦,定是一个温柔细致,干净如新雨一样的人吧。 因为,这样一个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女子,依旧叫人觉得她很好很好,真无法想象,少年时期的她,又该是怎样的美好。 百里安没有神兵,他亦是随着尹白霜一同入了那片神秘之海。 既然是三人之行,那怎么说,都要三人一起完完整整的离开才是。 无关恩怨,无关爱恨。 有时候杀人与救人,不过只是一念之间。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大凶 一入墨海,百里安便看见深海之中被海妖藤蔓重重裹缚的苏靖。 她手中斩情被藤蔓绕死,根本无法出鞘,而她身上缠绕上来的藤蔓无穷无尽,将她往深处里拖去。 尸魔能观黑暗的眼睛,此刻也只能看见在这片深海之底,有着一片明显而巨大的黑暗阴影。 那体积庞大得令人绝望,如连绵的山海沉入深处里去,阴影的边缘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竟然就是那海妖的本体。 海妖无法离开海底,因为活过了太长的岁月无法自由行动,只能够通过藤蔓猎食。 若是拖近它的进食范围以内,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了。 尹白霜以寒止剑气分开海水,剑气落在苏靖身下那些延伸出来的无尽藤蔓上,瞬间覆上一层淡淡的冰霜。 那霜意极淡,却让那藤蔓拖曳的速度明显缓慢凝滞了不少。 百里安与她很快追赶上来。 百里安飞快抽出小剑,发力劈砍,却发现那些藤蔓竟然在诡异地吸收那把小剑里的气息,愈发壮大坚韧。 海底深黑,尹白霜的视线有限,看不清百里安手中小剑的模样,却也能够感受到那剑中的邪气之深。 她即可传音入耳,厉声道:“海妖以邪气为食,你不要用这把邪剑!去取斩情!” 寒止剑气斩开缠在斩情剑上的藤,百里安飞速接过,然后拔剑。 滋滋滋 手掌与剑柄触握之间,顿时发出烧灼的炽烈之声。 百里安手掌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入骨的疼。 斩情剑乃是天地神兵,司杀伐,至正至清,无上霸道,是天下邪魔的克星。 平日里倒是不觉,剑在鞘中,剑气长存不显,如今他以尸魔之身强行拔剑,沉寂藏锋的剑气瞬间狂暴地释放出来。 此剑又得苏靖常年以道火喂养,纯阳剑火可净化妖魔邪祟。 百里安右手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枯绽血,尹白霜看得心惊不已,因为她也是此刻才知晓原来斩情剑气对尸魔之身这般激烈敏感。 她正欲传音让他归剑,但百里安已经飞快的拔出斩情剑,饱含纯质道火的剑气在墨海之中发出强烈此言的焰光,但此处海水极其诡异,竟是能够将剑火慢慢吞噬浇熄。 当剑劈落在苏靖身上的那些藤蔓上时,火焰早已是十不存一,只能够面前斩开表层藤蔓。 持续飞快连劈十剑,竟还不敌尹白霜的寒止一剑灭杀的藤蔓多。 斩情剑极耗灵力,百里安又非此剑之主,兼因尸魔之体,气息与此剑相冲克,连此剑千分之一的力量都难以发挥出来。 唯有借助神兵之锋,效果甚微地斩断藤蔓。 尹白霜立即传音道:“别耗费功夫了,斩情乃是上古降魔神兵,剑气会将你身体一一崩解净化。” 对于妖魔而言,斩情无异于一柄大凶之剑。 百里安无法借助体内尊仙之骨来压制住此间,那尊仙之骨流落龙腹不知几载岁月,虽仍保留了仙骨的特性,但也不知为何,被魔性污染多年,入骨发黑。 斩情剑正是被那具堕化的尊仙之骨的气息,逼得铮鸣戾然。 与此同时,深海之底的海妖察觉到了这两名阻碍它进食的不速之客,蓦然张开犹如深渊巨大的嘴巴,同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更多的藤蔓以及肉须从那只大口中飞舞而出。 如同天罗地网般朝着四方无限伸展延长。 形势开始愈发危险,将苏靖包裹成茧的藤蔓隐隐爆出一团炽烈的火光,但是缠绕而来的藤越来越多,而且那藤似乎还有着隔绝灵力的特殊能力。 以至于想要从内部突破藤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百里安掌心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 斩情剑气一触骨躯,愈发肆虐狂暴起来,甚至让他难以继续掌控此剑。 百里安只好将剑归鞘,纵然唯有神兵可破海妖之藤,但斩情剑属实不是他能够驾驭的神兵。 但他知道,在这里,还有第三把神兵。 虽然在百里安的印象之中,尹白霜的每一场战斗,所用之剑皆是腰间所悬的那把寒止剑。 但是她从不离身的,却有两把剑。 自她身后背负的那把剑。 百里安从未尹白霜的第二柄剑是何模样,因为那把剑被黑布紧密包裹,难以窥见。 布是普通的凡尘俗布,却是无法遮掩此剑流露出的不凡气息。 百里安不假思索地传音道:“尹大姑娘,借你身后一剑用。” 正专心对付四面八方滕杀的尹白霜眼神骤然一寒,脸色可怕:“你说什么!” 这一刻,百里安竟是感觉到了她冰冷的杀意朝他而来。 他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救人之事刻不容缓,他也顾不得她发不发疯了:“尹大姑娘,借剑一用!” 传音结束,百里安周身压力陡然增大! 杀气冷然! 海水中卷起厉风,强盛极寒的锐利无匹,正是源自于寒止剑。 而目标,却是百里安。 这尹大姑娘发疯当真是随心所欲不看场合,眼看那一剑避无可避,落实必然重伤。 也不知算不算的上是好运,盛怒之下明显有些失去理智的尹白霜分了神,瞬间被海妖抓住机会钻了空子,一根藤蔓宛若水中无声的毒蛇,咻的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动作打偏几分。 冰寒的剑气擦肩而过,切开一条长而恐怖的水痕。 百里安有些无语。 这下好了。 苏靖还没救出呢,尹大小姐也一并被卷了无尽的藤蔓之中。 百里安一个闪身紧随而上,召出秋水剑堪堪击出,将她身后背负的那柄剑挑飞而起。 看着飞出去的那柄剑,尹白霜的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着惊心动魄的天崩地裂,手指痉挛地揪紧藤蔓,前所未有的愤怒。 “这把剑你用不了,不许碰这把剑!”传音猛然高起来,带着一些颤抖,似是隐隐有些崩溃。 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这把剑。 纵然此剑被她血封两百余年,世间无人能够让此剑出鞘,哪怕她自己也是不能。 这是一把因为约定而诞生成灵的剑,也是因为约定,而立誓永不出鞘的剑。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十指紧扣缠绕 百里安见她大半身子都被缠得严严实实了,还不忘发出凶狠威胁的目光,真心觉得这个女人陷入过往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执迷地步。 褪去封剑的层层黑布,裸露出来的是一柄通体泛着黑金色的长剑,剑鞘上镌刻这古朴的灵纹,锻造的手法与做工皆是优良的精品。 剑镗处刻印着一轮淡金色的太阳之火的纹路,看起来神秘又古老。 此剑属性倒是与那寒止截然不同,其中蕴含着极为沉重的炎之气息,握在手掌之中,如握一座巨大安静的火山一般。 这把剑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却又不是斩情剑那般。 百里安心中泛起一个说不清的念头。 他的手掌来到剑柄处,握紧,然后抽出。 剑镗处描绘这金边炎日的纹路仿佛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如火云一般开始燃烧起来。 自剑成之日,仅向这个世间展现过一次锋芒的墨阳剑,再度出鞘。 剑锋与剑鞘无声摩擦,如星屑般的碎芒火花在剑锋之下迸发,破损的手掌与剑柄紧密相贴,温暖而强大的剑气萦绕在他的指间,不似斩情剑流露出来的气息那般无情,只会让人无比心安。 剑锋两端缭绕而印着的翻覆银色剑纹也随着百里安的气息与意志灌入剑中,慢慢觉醒成黑金色,宛若活物。 百里安惊讶的发现,这柄剑竟是衬手极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柄剑散发出来的呼吸。 黑暗潮水中,尹白霜眼睛慢慢睁大,表情变得精彩万分,她想要凝神运气,气海灵台却是支撑不住的一片动荡与混乱,脑子都是空白的,一时间竟是忘了挣扎。 初生即死之剑,今日,竟然出鞘了? 炎炎剑火,燃于海底。 不论是灵力还是属于尸魔的黑暗之力,皆可成为此剑的源力,海水也淹不灭这剑纹中散发出来的强烈火光。 百里安足下御着秋水剑,连绵不断的炎火爆裂之音炸起。 那些难以攻克的藤蔓被墨阳剑气触而一扫,纷纷枯萎干瘪,他将包裹着苏靖的藤茧斩出一道口子,恰好露出她的右手来。 那只纤细修长的右手飞速捏诀,斩情剑铮鸣一声,仿佛受到主人邀请,自行出鞘,最后稳稳落在苏靖的手中。 这一下,百里安可谓是压力骤减。 海妖察觉到了威胁,也不再继续对三人施压,而是撤去遍布的藤蔓与肉须,专心拉尹白霜一人入口而食。 挣开藤蔓束缚的苏靖目沉若玉,她眯起眼睛看着尹白霜被越拉越深,接连踏出七轮步法,手指在剑身上狠狠抹过,带起一片血光。 殷红的血液在冰冷的海水中蔓延出一片凄冷的红,剑尖在那片红意中轻挑顺斩,一剑之下,竟是斩出十里声势浩大的火莲剑阵。 狂暴的海水没有让她的剑势减弱一分,反而让那剑阵愈发肃杀强大。 巨大的火莲剑阵在沉重若渊的海水里畅行无阻,火光如暴雨流星,烈火陨石降落,砸入海底那个横铺海域的巨大阴影之中。 海妖发出怒吼凄厉的惨叫之声,而缠绕在尹白霜身上的藤蔓也随之松开大半。 苏靖寒着一张脸,知晓三人合力都绝非是这海妖的对手,她不去恋战,飞身而上,七烬步与神闪术发挥到了极限,朝着尹白霜伸出手臂。 换做以往,哪怕死劫难逃,尹白霜也绝然不会去接受来自苏靖的援手。 可是此刻,朝夕间忽然出鞘的墨阳剑给她带来了太大的震撼与费解,她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解开,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能够拔出墨阳剑? 一脸惘然的尹白霜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苏靖递过来的手掌。 可是残存在她身上的藤蔓仍旧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拉着二人持续降落。 百里安御剑而至,以手中墨阳朝着那火莲剑阵中的阵眼斩去,同时,也朝着苏靖伸出一只手掌。 苏靖反手握住他的手,终于,在剑阵爆发之下,缠绕在尹白霜身上的藤蔓尽数瓦解枯萎。 百里安奋力将两人拉出剑阵范围,借着剑阵爆炸的反震巨力,三人齐齐御剑飞速离开了这片海域,片刻不敢有歇地穿越过了那片镜像空间。 …… …… 人间,仙陵城。 郊外,野湖草岸。 三人无不浑身湿透地躺在湖边,精疲力尽,大口喘息,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的精神气力都仿佛被大地抽空了一般,仿佛抬一根手指都是艰难无比。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呼吸时,肺部都是一片强烈的灼烧感。 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 不论是尹白霜身抗雷霆,还是苏靖剑斩雷火,两人此刻的身体都不容客观。 百里安更是不用说了,被斩情剑气所伤,若是不吸血,但靠他的尸魔体质,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夜深寒重,身上厚重的湿衣将草甸晕透成片,寒风过体,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百里安试着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腰间一下的血液都是麻木的,胃袋空鸣饥饿难当。 可是此时此刻那个说愿意养他,主动喂食的少女却是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心口传来的涩疼之意一时间压过了渴血的痛苦。 他强忍着骨头的疼痛,空落落地慢慢坐起身来,忽愕然发现,自己左手正被一只温凉的玉手紧紧握住,仿佛彼此相连,牢牢粘在了一起,一刻也未分开。 他有些尴尬,百里安一时间拿捏不住苏靖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被他救了几次,对他心生了那要命的好感? 正欲出声提点,这时,那一头却响起了尹白霜冰冷厌恶的声音:“姓苏的,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做什么?故意恶心人吗?” 百里安一怔,这才看到不仅仅是他,还有尹白霜与苏靖,二人说不出好看纤细的手紧紧相扣,十指交缠,画面甚是养眼。 但是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对,脸色黑得快滴出水来。 苏靖躺在两人中间,她寒着一张脸慢慢起身,目光似剑般刺向尹白霜与她亲密相连的那只手上,抿唇冷声道:“是海妖的禁术,抵死相缠。” 听到“抵死相缠”四个字的时候,尹白霜的脸色已经由黑转绿,一副恶心得不行的模样,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惯来萧瑟孤独的那张脸难得花容失色了一回,她翻身急急抽出寒止剑,在两人手腕上虚虚比划了一下。 “谁要同你抵死相缠一辈子!斩了斩了!”她要斩的,自然是苏靖的手。 百里安虽然不知道抵死相缠是何意思,但从两人的对话里也听出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有所了解此术的恶趣味与难缠。 再看到尹白霜那副猫踩了尾巴的天塌模样,便知晓此术必然极其难解,复而又听到她那句‘一辈子’,心更是狠狠咯噔一下,暗道难不成要一辈子三人横成一排地招摇过市了? 而且还是和这两个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拼命的两个女疯子。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好肥一只兔子 百里安也试着用力甩了甩手掌,可两人的手掌就像是被焊死了似的,牢牢黏在了一起,明显并非外力导致而成的。 三人之中,就数两只手都被占用着的苏靖最为镇定平静。 她将尹白霜细细看了一会,墨色的纤眉微微挑起,声音一如既往的寡淡:“你要斩我的手?” 尹白霜冷哼一声:“废话,难不成还斩我自己的手?”她的脾气很差很差。 苏靖不可置否,竟是难得温顺平静地抬起左臂,往她那边一推,慢悠悠道:“斩吧?” 正欲凶狠落剑的尹白霜被她这大方干脆的架势整的一楞,反而不好下手了。 苏靖态度端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不以为意,语气轻松得好似在开玩笑。 可是尹白霜却知晓,苏靖从来不说玩笑话。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寒止剑捏在手中紧了又紧。 尹白霜一时之间拿捏不定苏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于是阴着一张脸抬首去打量苏靖的神情。 她这一抬头,哪里还有心情去瞧苏靖那张脸,目光瞬间被她脑袋上那对随风招摇的兔子耳朵给吸住了。 尹白霜嘴角一抽,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僵持在手中的寒止剑陡然划出一道寒流剑芒,剑尖直直点在苏靖雪白的侧颈间。 她陡然起身,警惕厉然道:“何方妖孽!” 难怪今日这可恨的女人如此大方反常? 原来是千年王八着了道,在青铜门内落了算计,被兔子精给上身了! 也不知是怎样一只邪乎兔子,竟是将苏靖的一言一行学得淋漓尽致。 若非道行不深,耳朵没藏好叫她看出了破绽,还真叫她给伪装瞒混了过去。 苏靖随心平静的一张脸瞬间黑如锅底,两只耳朵上的细软绒毛都炸了起来。 百里安:“……” 尹白霜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眸,低头睨着她,冷冷一笑:“兔子肥胆好本事,但她不是你能动的,速速给我滚出来受死。” 苏靖眼瞳尽是不入俗世的疏冷:“不长脑子也就罢了,连眼睛都是白生的吗?” 她的声音冰寒摄人,不怒自威。 只可惜此时的苏靖正仰着头,睫毛上落满月光,束发的帛带在战斗中不知遗落到了何处去。 被风干的发丝是乱的,发质软软耸拉着,减轻了她天生而来的清冷感,多了几分少女气意。 东倒西歪地翘起几绺的凌乱发丝间藏着那对柔白可爱的小耳朵,在生气时一抖一颤…… 当真是……毫无威势可言的模样。 威严冷清的她尹白霜都尚且不惧,更莫论眼下这只耳朵焉软的兔子。 她哈笑一声,索性将寒止剑往地上草地里一插。 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客气探去,一把抓住苏靖脑袋上的那对小耳朵,面带讥讽嘲意:“我没长脑子?你这只死兔子好狂妄的口气,真当我傻吗?以苏靖那女人高傲的性子,怎可容许自己落得如此可笑模样?” 百里安瞧得是惊心动魄,暗道平日里那双耳朵他多看一眼,苏靖都恨不得一副想要将他眼睛扣瞎的模样。 这小姑奶奶倒是豪横,直接上下齐手肆意揉捏撸玩。 这下,兔子姑娘还不得将肚子气炸了去。 果然,苏靖纤眉怒竖,清冷的眸煞气横生,目光如欲吃人:“放开。” 该死,两只手都被占着,她连抬手挥开都是不能。 尹白霜愈发来劲,五指灵巧地将那对兔子耳朵打结、解开,然后再打结,如此反复挑弄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百里安看得是心惊胆寒。 “我本还奇怪,以苏靖的性子,怎会主动献上一只手来让我砍?原来是巴不得早些将我甩开,怎么,怕在我身边待久了,被我瞧出你的真身?还是说……” 尹白霜目光一斜,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百里安,眯起眼睛冷声玩笑嘲讽:“你是想趁着无人之际,将这小尸魔给吃掉吗?坏兔子,也不怕将你那门牙给崩了去。” 前一刻还怒目而视的苏靖倏然垂落睫帘,冰冷沉默。 百里安见状,忙出言解释道:“尹大姑娘误会了,苏靖姑娘这般模样实属无奈,乃是服用了神树汁源而带来的副作用才会如此,而非是被兔子精夺舍了。” “神树汁源。”尹白霜眉头一皱,这才慢慢松开苏靖的耳朵,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着,凉凉一笑,道:“这么说,还真是苏靖了?” 苏靖眼底波澜尽平,抬首看着她:“我以为,你应当纠结的不是这件事。” 尹白霜眉头蹙得更深,一下没了声音。 苏靖淡声道:“你还想霸着那把墨阳剑到什么时候?” 这话,自是对百里安说的。 百里安怔住,这才想起当时在海中借剑时尹白霜她那激动的异常情绪属实吓人。 只是不知为何被人间的风一吹,整个人又诡异地变得无比冷静起来,仿佛有意逃避着什么似的。 他将她宝贝得要死的剑揣身上半天了也没见她开口要回去。 百里安忙将这烫手之剑归还回去。 尹白霜接过墨阳剑,剑上太阳纹路慢慢失去灵性,咔咔冻结声从剑中传来,剑镗与剑鞘的相合之处有血色的冰蔓延而出,将剑气冰封。 这柄剑,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死寂长眠。 她安静了半晌,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萧瑟的弧度,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擦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道:“你说,这算不算是背叛?” 谁也不知道她在向谁发问。 所以苏靖与百里安都未说话。 但是墨阳剑上的血冰越来越厚,开始朝着整个剑身遍布蔓延而去。 尹白霜神情冰冷,扬手一挥,这把贴身而藏的佩剑墨阳,就这样被她抛入湖中,渐沉渐消。 她看着湖光夜色,眸中荡起冷漠的阴霾:“至今日起,世上只有寒止,再无墨阳。” 百里安面色微变,他没有想到自己借一场剑,竟然生生让这样一把稀世好剑被自己的主人冷漠遗弃,他忙出声道:“尹大姑娘,你……” “够了。”尹白霜声音冷淡平静,双眸好似一口干枯幽邃的古井,她嗤笑一声,道:“在不对的时间里,被不正确的人拔出它,我便不再需要墨阳剑了。” 苏靖忽然道:“为何你会觉得,是不正确的人?”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不妙啊 这一刻,百里安似乎看到脸颊埋进阴影里的尹白霜,仿佛有着什么东西从她眼尾溢出,迎着夜晓的微光,反射出一抹似星光般的盈然。 不知为何,百里安见此心口蓦然一痛,那里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尹白霜垂了眼,淡而忧伤地说了一句:“苏靖,别天真了,人死……又怎能复生?” 那个破坏了她孤独终老计划的少年,不再了就是不再了。 最终倦鸟归栖,她早已是自甘认命。 因为一把剑,而让她再对这个世间抱有不切实际的荒唐梦,属实无趣。 人生百般苦,不可欺人,更不可自欺。 她宁愿痛苦的活着,也不愿再去大梦一场了。 百里安觉得眼前这名身着一袭红衣喜丧的女人,有那么一瞬,似乎将他当做了某个人,但这样的错觉转瞬即逝,很快便浑然无迹了。 苏靖沉默了良久,忽幽幽道:“真是可惜了一把好剑。” “有何好可惜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把剑吗?”身随双剑的女子终是孤剑悬腰,让她本就消瘦纤细的身影遇显单薄无依。 她轻笑了两声,忽蹲下身子指了指苏靖身边的斩情,道:“倒是忘了,斩情剑为庚金之剑,可破邪木,今日我便不斩你手了,赶紧给我将这藤缠之术给解了,我酒壶空了,要回北燎镇打上一坛泥儿酒去。” 苏靖并未说话,利落引剑斩术,顷刻间,她与尹白霜十指缠绕间不断生长出柔韧的古藤,两人手指一一松分,仅剩古藤缠绕在两人腕间,被剑气一扫,顿时散成无数木屑。 “我要你身上那枚鬼草。”苏靖十分光明磊落,在解了藤术后,这才开始提条件。 揉着手腕的尹白霜意外挑起秀眉,她也并未一口回绝苏靖的要求:“好,在离开仙陵城前,我还需要办一件事情,三日后,你我在城外打上一架,你若赢了,草便给你。” 离去经过百里安时,尹白霜足下一停,她伸手在百里安胸口处轻轻一拍:“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我一次,便不计较你处处维护我要杀之人的罪责了。” 藏在百里安体内的那道寒冰剑气,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她随手化了去。 尹白霜离去后,压在百里安心中的那股子沉闷感这才慢慢有所减退,他看着正抬手解开打结耳朵的苏靖,轻唤道:“苏靖姑娘。” 苏靖没有说话,尾指轻勾,插在地面上的斩情剑再次自行飞动起来,与方才一样,剑斩藤缠之术。 枯藤从两人掌心里不断冒出,然后丝丝勒缠在两人的手腕间,剑锋直斩枯藤,这一下,却是远没有方才那般顺利。 斩情剑,竟是被那毫不起眼的枯藤给崩开了。 百里安眉头一蹙,逐渐感觉到不妙。 苏靖单手笨拙解耳朵的动作一顿,神情逐渐凝肃起来,她招来被崩飞的斩情剑握在手中。 灵力灌入,斩情剑大绽红莲业火,声势骇人斩下。 那汹汹业火之光,落在枯藤之上,却宛若被一场急雨浇熄,骤然消失。 这一剑威势更甚方才那一剑,却仍未能将古藤斩开,反倒是那藤体间慢慢伸出无数黑叶,紧紧贴在斩情剑上。 苏靖眼瞳急缩,飞快撤力收剑,但还是晚了一步,剑锋变得乌黑黯淡,灵气尽失。 百里安有些傻眼,看着半路歇菜的斩情剑,无语至极:“这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苏靖反复观看自己的佩剑,蹙眉凝重道:“大意了,是海妖之血。” “海妖之血。” 方才要砍手都不见心疼一下的苏靖,此刻眼底竟是隐隐泛起心疼之色。 “斩情剑为庚金之剑,能斩万邪克木,但海妖之血却是能够腐蚀剑气,方才在解开第一道藤咒之时,不甚染到一些,方才再斩第二剑时,便挡不住那妖血的趁虚而入了。” 见她心疼斩情剑被污,百里安顿时心生愧疚之意,心道若非自己方才催促,以苏靖谨慎沉稳的性子,怎会发现不了隐晦。 他忙宽慰道:“苏靖姑娘不必过于忧心,天下秘宝无数,相生相克,定有净物能够祛除此剑血污的。” 苏靖平静嗯了一声,随手就将变得乌黑麻漆的斩情剑插入鞘中。 果然不愧是太玄宗冷静不凡的少宗主,那股子心疼劲儿居然说收就收,光是这份心境的掌控就让百里安自愧不如。 他打量了两眼捆在两人手腕间的枯藤,缠缠绕绕地盘起来莫约有两米之长,虽说两人的手并未再紧紧粘合在了一块,但这样日日夜夜地连在一起,显然也不是个事。 百里安忽然想起林归垣的那把金藤之枪,也可仿造出庚金之气来,倒是不妨借来一用。 只是不知,在无数故人归还人间后的仙陵城,此刻究竟是个怎样的形式了。 …… …… 冰冷海底十万丈,这里没有游鱼,没有海妖,甚至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就连能够在深海之中生存的灵鲸巨妖也无法到达此方。 这片被黑暗与压迫充斥着的世界,是一片古老的海底遗迹。 很像是古卷中记载着的龙宫神殿。 古朴庄严的神像斑驳倾塌,无尽漆黑的海底时而会被幽然的鳞光折射出微淡的光线。 那些光线宛若没有生命的死寂萤火,缓慢漂浮着,若隐若现地照出一片巨大的黑龙遗体轮廓。 在这个死寂而冰冷的海底世界,就连时间都仿佛变得十分漫长。 就在这时,无波平静如死水般的海底遗迹里,带着无形的诡异,忽然荡起了轻而微乱的波纹。 一个少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遗迹的神道之上。 她宛若一副美丽的景致,忽然降临来到这片黑暗深沉的海底世界,少女身上静谧而优美的黑裙似是比此间黑暗色泽更深,裙摆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繁复绣纹,宛若指长的小鱼在衣间蹁跹而游。 裙摆扬起神道上不知沉积多少年的尘灰。 尘土如毫无重量的烟云般缭绕在她的身下,风景如画。 黛青色的发丝柔美地在她身后徐徐飘浮着,少女有着绝俗空灵的气质,行于海底,娴静姿态宛若寻常踏青夜游。 她行过漫漫神道,忽然,前方巨大的龙尸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女揉了揉眼睛,可惜她无法修行,在黑暗中她无法视物。 无奈之下,她解下腰间的古铜小书。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阿娘,他好香 百夜洛书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自行翻动起来,最后定格在某一页。 那也篇章骤放光芒,宛若海中有日燃燃而起,彻曜海底。 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龙尸是何模样。 那是一只没有了气息的黑龙,唯有龙角处,泛着纯洁的银白。 少女睁着一双清稚且大的眼睛,空灵之中又带着残褪未去的童真。 她歪着脑袋安静看着龙首之上执剑而立的屠龙少女,然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一点也不畏惧龙尸身上的龙威,如攀登大石般,手脚笨拙地爬了上去。 她抬起一根手指,朝着方歌渔的眉心点去。 死气沉沉的晶体少女,眉心骤然燃起亮光,一个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慢慢苏醒过来。 那是邪神的恐怖意志。 少女浑然不惧,掌心的书页再次快速翻动起来,最后定格在末页空白篇章里。 随着她指尖前端的光芒愈演愈烈,那空白的书页开始一笔一划勾勒出真祖邪神的影子来。 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愈发变得苍白透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海底忽起大风。 平静死寂的海底,再次多出一道圣然澹清的气息,宛若圣山降临,涤清俗世。 万倾海水在那股气息之下,尽数无声消失! 偌大海域,瞬间海水空殿,再无半分水汽。 甚至就连少女身上的衣裙厚湿,都被尽数蒸干。 一只修然美丽的手指,在少女的脑后曲起,教训似的狠狠赏了她一个脑瓜崩:“胡闹。” 真祖邪神的光辉骤然退会方歌渔的体内,消失沉寂,而那本百夜洛书中,勾勒出来的邪神之影,也仅仅只有半边轮廓罢了。 少女透明苍白的身体也一下恢复成了实体,她转身便撞进沧南衣的怀中,嗓音含混撒着娇:“娘亲~” 沧南衣眉梢轻抬,拎起小姑娘的后颈将她给提了起来,拎小狗崽似的,似笑非笑地与她四目相对:“小君君还知晓有我这个娘亲啊。” 小山君叹了一口气,道:“娘亲,我近日遇见了一个人。” “然后?” “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好香好香。” “是挺香的。”沧南衣摸着下巴。 “他长得特别好看。” “是吗?这个为娘倒是还没见识过。” “我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想睡觉。” 这下,沧南衣似笑非笑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妩媚的眼睛轻轻眯起,笑道:“所以?” 小山君扬眉一笑,道:“所以,我还想见他一面。” 沧南衣心道寻花问柳没出息到了你这番田地,实属可悲。 逃家离殿,就连那两名女官都捉不住她这只小狐狸,瞧着她背上似乎还有伤,这一路眼巴巴的追来,竟是连个人影都没留住,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娘娘家里去。 她将小山君放下,牵起她的小手,应允道:“那便早些回家候着吧?” 小山君在娘娘面前自是无比乖巧,因为她也没有想到,此次离家竟然惊动到了娘亲,让她亲身入青铜接她回家,难免有些心虚。 沧南衣目光微转,看着已经毫无生命气息的方歌渔,她轻叹一声,露出头疼之色:“都是一群顽劣的小孩子啊。” 袖袍轻展,龙首之上的持剑少女被她收入袖中。 三人,一同返回人间。 坐落于内城之中的仙陵客栈,一时间,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各方客人几乎踏破客栈门槛,生意火爆。 客栈老板是个修着八撇小胡子做文士大半的中年男子,他倚在柜台后方,五根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敲打这算盘珠子,眯起眼睛很是惬意享受。 仙陵客栈是仙陵城最大的一家客栈,也是最有牌面的客栈,因为这家客栈建得极高,且位置选的极好,正坐落于供奉昆仑神庙的大央宫外。 在这里,上了二楼雅间,可将大央宫外的神道观测得一清二楚。 当然,反是上了仙陵客栈二楼的人,感兴趣的自然并非是那神道,而是神道尽头曾经被那孟先生一头撞死的圣碑极为感兴趣。 因为就在今日早晨,天生异象,天云跌宕如坠,西有白虎神兽踏云而来,吐珠入碑,这正是仙陵城成立新主的征兆。 珠化圣碑,待到缭绕在长碑之上的祥云散去,碑面之上自会显现出一个名字。 异象初生,所有人都变得异常兴奋,纷纷聚于内城客栈之中,喝茶等待观望。 众人兴奋之余,又十分迷惑。 且不说仙陵城的三月之期尚未达至,就连娘娘亲定的大考也不见正式开启,不论是文试还是武试都不曾有。 何以这城主之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定了下来。 来自河西大泽国碧血山庄的少庄主罗青渐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后生。 他懒洋洋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指轻叩桌面,立刻便有如花似玉的茶侍婢女为他斟满茶水。 他掠了一眼那泱泱云浓的长陵圣碑,低头吹去清茶茶面上的碎沫茶花:“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说说这各方名仕的参试贴都尚未送进那大央宫内,怎地这城主之位便已经定了下来。” 奉茶的婢女笑道:“少爷觉得这人会是谁呢?” 罗青渐数着手指头算道:“天海一剑长明侯,悲清庭君太岁,中幽太子嬴袖,万道仙盟渡道人,再加上本少爷我,皆是天地皎皎者,太玄苏靖,苍梧尹白霜这两人无意于城主之位,这人,自然只会是我们五人之中的一位。” 他的语气很谦虚,也很骄傲。 因为他将那位与苏靖、尹白霜齐名的中幽太子,放在了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语气虽是不显,但对于那天下第一皇朝中幽,可见隐隐不屑之意。 婢女抿唇一笑,道:“天底下,除那两位姑娘外,敢将自己与那太子殿下相提并论的,怕是也只有少爷你了。” 罗青渐将茶一口饮尽,他呵呵一笑,看向雕花镂空的阁楼对面,那里正是中幽势力的休息之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番鬼山大开,真正上位者自会坐上壁观,少爷我虽不知青铜门内世界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那太子殿下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便是知晓他在其中吃了一鼻子的灰,何苦来哉啊~”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以色事渔 他悠悠叹息一声:“就为了区区一只幽鬼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太子殿下的情怀,也不过如此了。” 婢女又道:“十方城那两位少爷公子,实力可都在少爷方才点名指出的五人之上,何以少爷不将他们算进去?” 罗青渐低头笑了笑:“不错,在入城之前,本少爷可是觉得这仙陵城之位,十有会二选其一,被方家那两位公子继承。 毕竟十方城与昆仑净墟的钟华仙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这层关系,可惜啊可惜……” 他面上笑容愈发愉悦:“这两位公子却是有着一个空有一身天赋却只知嚣张胡闹耍性子的妹妹啊。” 婢女目光迷茫,表示不解。 罗青渐从太师椅上缓缓站起,笑着拍了拍她光滑的脸颊:“也是了,方家人消息封锁得好,又怎会让外人知晓。” “”那方家三小姐虽然生得好,可她属实命不好,早早地就死在了青铜门里,这对兄弟俩差不多也是废人了,哪还有心思争夺那城主之位,能够在他们父亲的盛怒里保住性命,已是天大幸事了。” 婢女诧异:“十方城竟有如此荒唐的宠女灭子之规矩?” 自古以来,哪家不是男尊女卑,兄长妹幼的。 罗青渐哈哈一笑:“十方城,历来都是女者继承主位,若非雪城主辞世过早,那方家小姐太过年幼,想必这城主之位,还轮不到姓方的来坐。” 他笑着笑着,目光忽然一闪,瞬间来了兴趣,下巴一抬指向某个方位道:“瞧瞧,这么快就上来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 婢女顺着自家少爷的目光望去,却见客栈大堂,人满为患的人群被一支护卫队伍肃清分开。 分开的道路行来两名面色沉凝阴冷的公子,正是方家那两名少爷。 他们二人绕开五座七厅,脚步匆匆地上了楼道,隔着老远,都能够嗅到他们身上的血腥戾气。 罗青渐扒在栏杆上,兴趣满满:“万道仙盟里传来一个小道消息,常年孤身在外挥金如土、肆意刁蛮的方家三小姐,从来不带小厮,甚至连随身婢女也没有一位。 可是就在近期,有那么一位相貌清秀俊逸的少年不知怎么就入了方歌渔的眼,被她收做了面首好生养着,甚至还带上了她父亲兄长都不曾进过的白玉马车,可见这少年颇有手段。” 他嘴上表面听起来虽是在夸赞,可实则却是隐含讽刺之意。 那一句‘颇有手段’不是在夸人,分明是在比喻他堂堂男儿,只会凡俗后宫女子里的那些歪心思手段。 如此之人,能勉强一入仙陵城,与他同坐在这间客栈里,怕是多少沾了那方大小姐的福气。 只可惜,人都不在了,这种福气,长久不得。 显然,那婢女也是听过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她目光好奇地看着那两位来势不善的少爷公子,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沉吟道:“方家小姐没了,十方城里的方城主定然会怒然问罪那方家两位公子,此刻,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替罪羊。” 罗青渐脑袋轻摇晃荡:“而这只会卖皮相的少年,便是他们最好的挡劫石啊,毕竟,方歌渔可是与这小子同入鬼山的啊。” 各方雅间阁楼,很多目光都聚集在了方家那两位公子身上。 方才他口中一一点名的天海一剑长明侯,悲清庭君太岁,中幽太子嬴袖,万道仙盟渡道人,目光皆在其中。 其中自然少不了像罗青渐这样闲来无事,坐等看戏的人了。 罗青渐幸灾乐祸:“以色事她人,能得几时好啊。” 真不知这小子哪里来的肥胆,祸事临头了竟然还敢逗留在此境之地,不舍离去。 乡野小儿,莫不是以为自己在这仙泽之地多待上一刻,便是立地成仙的大仙人了? 咣当一声巨响! 隔拦木门粉碎成屑。 方家兄弟二人,目光如虎狼凶视,阴骘冰冷,一入屋内,便看到了屏风帐下,一人独坐的那个少年。 率先开口的是大哥方卓杭,他的表情如欲杀人,说话间脖颈的青筋都高高鼓起,分外骇人:“你便是司尘?!” 百里安桌前筷碗干净,茶水未动,他将目光从神道上收了回来,黑白二色分外分明的眼睛朝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凝望过来,平静道:“是我,不知二位又是哪方朋友?” “谁跟你这下三滥是朋友!”方卓杭眼珠子都瞪得赤红一片,他厉声道:“我乃十方城大公子,你也敢称与我是朋友?!” 方卓仲神情略显安静,但也因为这份安静,让他气质阴骘诡谲起来,他声音幽寒道:“十方城二公子,方卓仲,我们是方歌渔的哥哥。” 说话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百里安身上离开,似乎恨不得想要将他里里外外翻开来瞧个仔细清楚。 能够让妹妹破格收为身边人的男人,究竟与天下人有何不同。 清明时分,太阳刚过山头,而屋内却已设好重帘纱窗将那并不如何晒人的阳光尽数隔拦在外,只留下一个小小窗隙,可依稀看见神道与长碑。 光是看到这一点,方家兄弟二人心中无比失望鄙夷,暗道小妹眼光也不过如此,竟是喜欢这般矫情娇气的少年。 如此做派,与那些闺中爱美惜容的女人小姐有何分别。 再细瞧此人,唇色不红,肌肤异常苍白,一看便是身子骨不大好,这般凝着眼、沉默不语的模样,倒像是一副精细的画作,仅看外表,像是个温顺的少年。 也不知是什么嗜好,还是说早早被那些馆主调教好了的,搭放在桌案上的左手手腕间,竟然还缠缚着一圈枯藤。 那枯藤蜿蜿蜒蜒地委在地上,穿过屏风一侧,也不知伸至了何处龌龊,还是说令寻了新主,等人来将他给牵回拎走。 方卓杭看得火气不打一处来,胸膛剧烈起伏间,他哗啦一扫,将桌面上的茶水菜样尽数扫落在地上。 百里安目光掠掠一低,复而抬起,缓缓起身道:“二位不妨先行移步,事后我自会登门造访。” 方卓杭只当他这是缓兵之计,推延之词,自是不信的,他赤红着一双眼,满目猩光:“我家小妹,尸骨何在?” 简简单单八字,让百里安喉间深处顿涌出一抹痒痒的腥甜之意,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交代道:“青铜门,深海之渊,巨龙之首。” 一句话说完,可是会觉得锥心刺骨? 方卓杭身体狠狠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方卓仲亦是面色青白交加,拳头捏得咯吱响。 两人异口同声道:“同我回十方城。” 虽说是这般要求的,可是两人已经顾不上带回去的究竟是活人还是尸体了,一时之间,小小雅屋内,杀机环绕四伏。 两人身后,凶兽法相在他们沉重呼吸吞吐间,缓缓沉浮而起,气势骇人。 “天还没黑,毛头小子在说什么梦话。” 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蒜苗点高的可爱小童。 他身上穿着与他模样不复的死板道袍,食指轻搭中指,一道剑意瞬斩而出,将那十方护城兵神之兽斩得法意崩溃。 方家兄弟二人面色震骇,蹬蹬连退三步,捂胸闷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恐怖的小童:“天玺铭剑?!”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兵奴 客栈内,正以神识探知看戏的众人为之一怔,交谈之声渐渐变得细微起来,无数目光穿透那碎裂的门房之中,看向方家公子二人对面的道袍小童身上。 天玺铭剑,乃是白驼山上天玺剑宗的嫡传绝学,以剑中阵列铭文回路形成的浩然剑气,可破万法神通,乃是内门上乘剑诀。 可是,铭剑铭剑,唯先有剑方可观铭剑意,一气长存制敌,无往不胜。 可是他们看得真切,那小童分明是以一双赤手,施展出来的天玺铭剑。 一道没有阵列铭文回路的铭剑。 却是让方家二位公子,法相尽崩,毫无还手之力。 仙陵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强者? 他们更是从未听闻,在天玺剑宗内有如此人物。 道袍小童的一剑浩然风采,怕是都足以媲美剑主羽公子的太上道清剑诀了。 虽说那小童过分年幼的模样让众人心中着实狠狠震惊了一把。 但转念一想,便猜想他必然是哪家换璞归真的大能前辈,如若不然,几岁孩童怎么可能够斩出如此古朴大气之剑来。 参宝真人抖了抖衣袖,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地上的一派狼藉“这菜,我还一口没动呢?” 客栈内的人们心中不由再次动容。 听这话的意思,那位被女子私养的面首少年,竟是再此设席宴请这位? 而这位竟也真应邀而来。 众人看戏的目光,渐渐开始诧异不解起来。 方家兄弟一眼看出这小童不俗,但今日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护不住这小子。 方卓仲面色阴沉道“此乃我十方城的内事,还望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参宝真人冷哼一声,抬起短短的手臂凌空挥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方卓仲脑袋狠狠一偏,牙齿从口中崩飞而出,脸颊一侧瞬间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手印。 “多管闲事?我看是你们这些猴头小子每日吃太饱了才对!” 参宝真人眸光冷冽,抽出一巴掌后,双手负背,冷声道“虽说如今四海太平,不缺粮物,可这一桌桌美菜却也是很多人求望不可及的,米粒虽小犹不易,莫把辛苦当儿戏。” 教育人时,他当真看起来一点也不再像是个小孩子,反而更像是宗堂内刻板的说教老人“鹿走苏台,腐朽之相,当今世上名家儿郎,也不过如此。” 方卓杭被他这一番叨叨之言惹得心火躁动难安,再看静立一旁,坦然安沉模样的少年,心中杀意更是难耐。 他厉喝一声“兵奴!” 十方城乃是符兵世家,主修符武之道,而他口中召来的兵奴,则是十方城内符兵排行第三十六的傀儡甲兵,奉他为主。 而这兵奴二字,自是因为他并非真正完全的傀儡机甲,而是一名体修卓然的武夫,以剔除大半肉身,融入十方城的傀术之中,合二为一。 浑身缭绕着风雷之音站出来的男子足有三米之高,头顶几乎挨着天花板,一身铜木钉轴噼里啪啦地闪烁着电火与长雷。 兵奴在十方城内是种极为残忍且强大的存在,在成为兵奴之前,必先受刮肉换骨之痛,兵主会以自身鲜血入蓝符,炼成符刺钉入兵奴心脏之中。 若是能够抗下那符刺之伤,便可成为一只真正的兵奴。 兵奴之道,乃是世界唯一成功能够渡劫的速成之法。 而大公子召唤出来的兵奴,窥起骨龄不过五十年载,却是已经有了能与尹白霜、苏靖之流抗衡的承灵八品之境。 他心口间印着一枚道符,一旦将那枚道符撕碎,他便可以在燃烧十年寿元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成为魂启境的渡劫仙人。 方卓杭冷冷命令道“撕符。” 淡而肃杀的两字,让在场众人心中皆是狠狠一惊。 这方家大公子此番为了拿下那面首少年,可真是舍得下血本了啊。 符家兵奴,异常珍贵,要知晓在这四千多年以来,十方城不惜耗费重资财力也才打造培养出三百名兵奴出来,更莫说这只兵奴位列三十六,若是撕符,实力怕也是魂启五品之境往上走去了。 更莫要忘了,方家二公子,身边也随了一名排名四十七的兵奴。 今日,这小童前辈,不管他与那少年有何交情,今日,也是护他不得了。 魁梧如塔的兵奴,一双漆黑威严的双目看向百里安。 参宝真人冷哼一声,袖袍如灌大风,正欲拿下这只破铜烂铁,却是不曾想,异变突生。 来自十方城的兵奴忽然举起拳头,一拳狠狠轮砸在自己的心口之中,蓝符上的阵列符力瞬间向他的四肢五骸疯狂游走。 游走之间,生生点燃二十枚阵列元点。 一枚元点代表着正是一年寿元。 他竟然一下祭了二十年寿元,幽蓝的道符瞬间扎进他的心脏之中。 魁梧的身体狠狠一晃,他倾栽下去,单膝跪在地上,身体间的纹路不断开裂,泛出一股铁锈味的鲜血来,一看便是再无战斗之力。 如此匪夷所思地一幕,不禁让所有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那小童的邪术。 方家大公子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无视我的命令吗?!” 兵奴男子脑袋低垂,看着脚下蔓延出的鲜红,沉声道“符家兵奴,从不向有恩之人杀兵相向,今日奴以二十年寿元为换,还请公子恩准。” 坐都做了,再来请辞恩准又有何用?! 方家大公子肺都快气炸了。 兵奴何其宝贵,纵然他身为大公子,家中一众长老也只恩许了他一名兵奴。 兵奴能够解符而用的寿命只有百年,若是将这百年寿元挥霍殆尽,他的兵核自然就会崩坏,再难得新的兵奴继承相传。 他今日尚未出手,便自毁二十年寿元,让他如何不肉痛。 百里安目光奇异,道“我何时于你有恩了?” 这血淋淋的一幕,着实叫他大吃一惊。 那名兵奴道“我奉公子之命,身入鬼山,青铜世界,芸芸众生,亦有我那一份。” 模样生得天高地阔的兵奴,一字一顿,继续道“公子力抗天地,引我等入门之恩,一时……不敢忘。”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讲道理的人讨打 参宝真人鼓动的袖袍渐渐平复,稚嫩的小脸隐含佩服。 百里安默然。 心道这是何苦。 方卓杭咬牙切齿地偏头看了弟弟一眼。 方卓仲大蹙眉头,却是不敢学他将自己的兵奴给召唤出来,因为他的兵奴亦是个十分有骨气血性的家伙,若是强行下令。 在那忠恩两难全的境地下,这二十年寿元怕也得是丢得不明不白。 一时间,形势就这样诡异的僵持了下来。 参宝真人几步上前,手指在那名剑奴身后连点三下,将他受损的各大要穴尽数封死。 这时有剑气缠东风,入窗而来。 天光侵室的那一瞬,百里安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站在了阳光倾照不到的阴影处里,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忽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仙风道骨,流风遗俗的中年男子。 那一身剑齿紫虎袍,赫然便是万道仙盟中人。 “碑陵字未显,仙神未出殿,二位公子便在这喊打喊杀,是不是过了些。” 方家兄弟二人见到来人相貌,神色俱是一惊,随即弯腰行礼:“见过谷君。” 三百年前,西南有大国,国号为‘乾’,而这谷君,便是那乾国后主,百里谷。 如今的百里谷虽然只是在仙盟之中占据了一个副盟主的虚名,极少掌理盟中事物,其本人可谓是仙盟山中的闲云孤鹤。 可是方家两位少爷却是知晓,百里谷在仙盟中的地位,比起那盟主而言,也是只高不低。 秉承‘天下大同’为宗旨的万道仙盟,初时创立十分艰难,说白了不过是个毫无底蕴言辞华丽的空架子。 大舍而微取之道,对于当时的势力单薄的万道仙盟而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与凡间那些修道下九流的野路子仙门一时之间难以区分。 而这百里谷也是奇人一枚,放着大乾盛世的君王不当,竟是一夜之间散尽国库,摘了龙冠,横纵朝堂上下,三军之力,将那万道仙盟给一手扶了上来。 自此,乾国不复,君王退位。 万道仙盟能有今日这般繁荣昌盛,甚至隐隐与三宗有着并肩之势。 百里谷,可谓是居功至伟第一人。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他那道心不争又极其讲道理的性子,在众多仙门之中,亦有着极高的声望。 百里谷侧身看向立在阴影处的百里安,微微一笑,道:“终究是至亲之人,出言愤怒,行为过激亦是在情理之中,据我所知,方家小姐是单独与公子同入荒宅,后来才有种种之事的,不是吗?” 百里安沉默了一会,说道:“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百里谷目光含笑,只是他眼中笑意却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方才听闻,是公子以一己之力,解了青铜之乱,将坠入青铜门内的一众道友带回人间,属实令人钦佩不已。” 说话间,他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参宝真人。 这位剑术不凡的小童,显然仙陵城内的人,却无端出现在了这里,更令人不得不在意地是,此番从青铜门内回归的人数远远超过于十几日前进入鬼山里的数量。 如此,便不难猜出,这些多余出来一部分的人,自然便是自古以来,不甚坠入青铜门内的人间修士了。 这少年看起来实力不显,但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在,受他救命之恩的,可不仅仅只是兵奴了。 方家少爷这会儿,虽然不肯善罢甘休,但真相拿这位如何,怕是也有些困难。 但这两人,可不能因为那位三小姐,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废在了他们的父亲手中。 “过誉。”百里安神情平静,不显风雨。 百里谷眼底笑意微敛,继续道:“恩归恩,情归情,公子毕竟是方小姐的人,自然也归属于十方城了,可是芸芸众生皆可获救,唯独公子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命丧于青铜之下,如此怎么想,也不该是这个道理。”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此人一眼,也不辩解说话,知晓此人能言善道,若他接答,必然会有千言万语在等待着他。 显然,百里谷也未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如此能够沉得住气,他索性开门见山道:“方佑城主极其疼爱幼女,如今若是知晓爱女死的不明不白,难免怒极之下,牵连其他,二位公子实属无辜,若公子能得公子出面辩解一二,自也是无伤大雅的一场好事,当然了,若是公子担忧方佑城主会为难于你,万道仙盟愿保公子平安,由我出面,信请方佑城主来我仙盟与公子会谈,而公子也只需来我仙盟小住几日即可。” 三言两语之间,不仅师出有名,甚至更是将方家两位兄弟的情绪也安抚下来。 温温和和的怀柔建议,这下,甚至连那些得了百里安恩惠的人们,都没有理由再出来强行维护了。 而且,虽说十方城那位大小姐死了,属实算的上是件天大的大事了,可是对于个人而言,却也不算那么大了。 毕竟,方歌渔本已安全,却又自己找死从青铜门上跳了下去,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说到底,这场悲剧本就是没有什么凶手的。 既然百里谷愿意出面从中周旋调和,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想闹出了这么大一场的动静来,最后竟是这般和风细雨的收了场,那些暗中看戏的人难免觉得有些乏味无聊。 百里安这一次沉默了很久,他看着两扇开启的窗户,其中有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他说:“你这是特意来同我讲道理的?” 百里谷不可置否一笑,道:“倒也可以这么说。” 百里安看着他非常平静地说道:“可我怎么看,你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原本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客栈一下子又哗然了起来。 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说这世上连百里谷都不讲道理,那天底下又哪里有道理可言。 一番好心,竟是得到了一场这样的质疑与冷漠对待。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更叫人无语至极的是,他们听到百里安末了又补充一句:“我看你不是来讲道理的,而是来讨打的。” 瞬间,有很多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碑云散 百里谷神色微显得有些迷惑:“什么?” 不知何时,委在地上的枯藤变长了几寸,弯弯绕绕地盘在地上有些碍眼,百里安耐心地将藤一点点整齐卷入袖中,他说:“这间客房是我花了钱的,方家二位兄长怒极之下冲门而入尚且在情理之中,而阁下与方歌渔都算不得沾亲带故,便破窗而入,就开始自说自话没完没了,这便是讲道理了?” 百里安脑袋轻歪,看着他,认真道:“小孩子都知道进屋前应该先敲门这个道理,大叔,我看你比那些泼皮孩子都还要欠收拾。” 他用最简单浅显的道理,瞬间推翻了百里谷的大义道理。 一个连基本礼貌都不知晓的人,又何谈什么道理。 要想说教晚辈,那便请你做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出去好好敲了一遍门再进来。 当然,以百里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这么做,他面带笑意将百里安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话锋一转,道:“我等不过是想知道当日发生的真相罢了,为何独独方家小姐命丧在那个世界之中,毕竟,公子才是最后一个离开青铜门的,我们谁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百里安眉目疏冷:“当日事发重重,我自会如实相告方城主,只是现在,我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来满足阁下的好奇心吧?” 百里谷微笑不语。 反倒是方卓仲冷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谷君在位为君之时,不仅仅是一国之君王,还是天上司法仙神亲赐执法令者,谷君渡劫之后,乃为仙界刑法使官,若得他质疑,你可就必须得来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是遇害之人乃是我十方城最为尊贵的继承者,你认为,你不值得谷君亲自出面问话,带回仙盟吗?” “聒噪之言,吵人耳朵。” 刹那之间,屏风以内,两枚剪芯凝歇的冷烛嗤地一声,无火自燃起来。 跳跃的晕黄火光,在屏风下拓印出一道美好清冷的剪影。 方家兄弟二人先是一愣,再是震惊,不由齐齐望向那屏风,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连百里谷也是不由惊诧,面色笑意全失,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一名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篱帽轻纱遮容,白衣素净里,弯弯绕绕出一段枯藤,而另一端则是连接在那少年手腕之间。 画面一时之间,极为诡异。 从入门之时,屏风后方之人不曾刻意隐去气息,他们从一开始也是知晓那里是有人存在的。 只是那少年手腕缠藤,怎么看都是勾栏馆子里那些不入流的调教手段,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这面首失了旧主,凭借着一身好手段本领再觅新欢。 虽说对此道他们嗤之以鼻,也不屑去查证那后方之人是谁,真怕污了眼睛,但也暗自猜测,许是口味独特的放纵小姐,喜欢玩拘禁捆绑这种变态的调调。 真是瞎了狗眼,也万万没有想到,走出来的竟然是南泽山上那位雪山高岭之花,苏靖! 这个最不可能玩男人的女子! 其中必然有着什么天大的误会! 见此一幕,嬴袖没能忍住,手中瓷杯碎成满袖粉末,目光阴沉难看。 苏靖目光冷冷地看向百里安:“你可没同我说过,陪你来此一趟会惹来这么多苍蝇。” 三位不速之客顿时面色挂不住了。 “苏少宗主,您怎么在此地?”百里谷额角隐隐见汗,不由无奈一笑,朝她方向走去,目光落在那枯藤上:“还是说少宗主受了算计,一时间难解此物?” 他好心准备去看一看此物如何化解。 苏靖平静的目光骤然一寒,手臂抬起,握在手中的斩情剑冰冷地横在他们二人之间,冷声道:“此乃海妖之藤,非庚金秘宝不能破,你偏意手执司法之令要带他回万道仙盟,那我必然也要随你走上一趟。” 轻纱之下,清冷寡意的双眸微微眯起,斩情剑蓦然垂地,她双手交叠搭放在剑柄之上,吐字异常清晰凛冽:“那么,万道仙盟这是做好了请人的准备吗?” 一旁看戏的参宝真人不知何时摸出了一袋瓜子来,慢条斯理地磕着。 百里谷面色一僵:“苏少宗主,此事可与你并无任何干系啊……” 苏靖言语简洁,十分干脆:“我没兴趣同你讲道理。” 百里谷属实无奈,他虽是司法使官一员,可苏靖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在仙界,都非他能掌管的。 能得仙尊亲点命格之人,哪怕是真正的司法天神在此,也断然不可动她分毫。 他今日若真将这少年同她一起‘请’回了万道仙盟,那可还真是得跟天天伺候祖宗似的不得善终了。 百里谷拱手一礼,客气微笑,识趣地止口不再提及此事。 苏靖目光淡淡轻瞥,看向方家兄弟二人:“都说十方城的巴山雀舌乃世间佳品,看来苏靖能是有幸一品茶香了?” 方家二位公子一时间嘴巴发苦,哪里敢请这女人回去喝茶。 方卓杭万分不甘,但也知此事已成定局,百里谷都请不动的人,他们又如何能够能请,便只好打碎了牙和血吞,他看着百里安冷声道:“你便也只配永远躲在女人的背后了。” 先是他的妹妹,再是太玄苏靖。 好! 好得很呐! 他便不信,这小子能有一辈子的好运气! 方卓仲不失冷静道:“若是我能够寻来庚金之气,断了此藤,苏少宗主是否能够就此置身事外。” 苏靖面无表情道:“是。” 方卓仲笑了:“大哥,那便在多等上几日吧,他,跑不掉的。” 咚————咚————咚———— 这时,不知从何处起,传来隆隆巨钟之声,响彻整个仙陵城。 在那巨大钟声里,缭绕在长碑之上祥云散退,一名青衣女官,踏云而来。 她的手中,托着一枚让城内所有人分外眼热之物。 那是仙陵城主之印。 与此同时,长碑上现出了两字之名,在钟声不绝里,神韵道意皆在其中,宛若天地喝彩。 人们第一时间便看见了长碑上的那两个字。 罗青渐不可置信地揉着通红的眼睛,面色不解。 嬴袖一拍桌子,愤然离去。 那些天才皎皎者,一时无言,心情复杂。 当然,他们心情再复杂,也复杂不过这间屋子里的三人心情。 百里谷轻叹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的司法使官之名变得无比可笑。 方家二位公子如雷劈一般,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 碑上二字:司尘。 这座半仙遍地走的仙城之主。 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半个昆仑之人了。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印来 仙陵城客栈大堂内不断敲击着算盘珠子的中年掌柜手指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客栈内骤然陷入短暂的安静,然后轰然炸开。 绝大多数来自于世界各方的天才皎皎公子少爷,一时间面色复杂而不解,隐隐有些难看。 对于司尘之名,不过是他们对十方城大小姐私养面首的饭后茶余闲谈,多少沾着几分不入流的轻夷鄙视。 且不说,成为仙陵城之主,首要条件那便必须是身负仙人血脉,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哪家客卿修士替了自家主子占了这座仙陵城的先例。 众人心中顿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娘娘……是不是一时糊涂从中搞错了什么。 城墙那一头,一身银色轻铠的蓝幼蝶前一刻还琢磨着怎么花费心思将那死鬼没福气享用的俊俏面首给勾到手。 这会儿,那长碑之上明晃晃,闪亮亮的两个古篆大字就像是一把锤子,瞬间将她心中那点小心思给击碎成了一地碎渣。 她呆滞无语,怎么也无法想到,这小相公怎么就成了城主大人呢? 正从客栈内打了一壶老酒的云容,放了一锭碎银在柜台上,她抬首看了一眼那间阁楼雅屋:“真是奇也怪也。” 君皇娘娘法眼可通天地,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那尸魔少年的身份她不可能不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娘娘选中了。 客栈老板将那锭银子顺手一拨,拨回了自己的口袋之中,他摸着嘴边两撇小胡须,笑道:“娘娘行事,一切自有深意,师妹饮完了这壶酒,可要好生准备准备了。” 云容将酒壶系在腕间,听闻此言挑眉意外道:“宗主要亲临仙陵城了?” 客栈老板笑了笑:“毕竟这一任的城主不同往日,乃是娘娘下凡亲选,城主继位之礼,宗主自是要来此诚心礼贺的。” 客栈里的人纷纷走了出去,黑压压一片地挤满神道。 有人质疑,有人喝彩,有人称赞,亦有人开始互相争论这不切实际的结果。 喝彩称赞之人多数皆是那些为百里安所救的客卿修士,但是他们的声音不大,毕竟此刻主家落选,正值黑脸之际。 比起那漫漫无尽的嘈杂人群,百里安目光遥望长碑,神情平静。 蓦然之间,在他那个千般荒凉的空白一生里,他曾所求的仙人之泪,这一刻,忽然好似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重要了。 入城已久,不知不觉,已入初春。 司玺女官青玄执印漫过神道间的三千长阶,她来到客栈门外,声音清越,涤荡漫城:“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是为仙陵,长泽之印为城之重器,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她将手中长泽城印高高托起,肃容道:“请司尘之名,接印册封!” 参宝真人看了百里安一眼,道:“这是好事,你为何就不能看起来开心一点。” 百里安没有说话,取出琉璃伞撑开,出门朝着楼下方向走去。 苏靖紧随而上。 参宝真人却没有跟上的意思,他忽然好像忆起什么似的,对着他的背影道:“仙陵城历代择主之时,都会让新主手执城印如殿武之库择选一件仙器,若是可以,本座希望你能选择一把剑。” 下了客栈楼梯,柜台上的掌柜不如那些激动难抑的人群,而是撑着下巴,用一只毛笔在宣纸上练着狂草。 百里安略略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字写得着实粗蛮狂野,形同鸡爪鬼画符,不堪入目。 他摇了摇首很快收回视线,来到客栈外,向青玄女官行了一礼。 青玄余光瞥了一眼鸦鸦人群,又看着眼前这位异常平静的少年,他那双黑色眼睛里仿佛载满了心事,独独不见任何欢喜高兴之意。 她只当是今日城主之名出现得突然,且无任何因果缘纪,自是少不了旁人的不甘与敌视。 青玄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嫉妒之心,既然此印是由我亲手交予你手中的,你大可不必多心。”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这偏颇误会的安慰,只好低头沉默。 青玄最是看不惯男子这种不温不显的性子,也不再多言什么,淡淡道:“随我入殿。” 仙陵城每一任城主继位,都会由青玄女官司礼,宴请四方,而城主则需要提前入殿。 而今时更是不同往日,如今的仙陵城,有娘娘坐镇其中。 百里安点头应是。 青玄侧目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衣女子,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的枯藤上轻掠而过,眼底似有意外,但未表现得并不明显。 她平静道:“此乃海妖之藤,需以庚金之气来化解,继任之礼不可耽搁,如此看来,还得劳烦太玄宗少宗主随行一趟了。” …… …… 这是百里安第二次来到仙陵城内院宫殿。 在行过长廊转角之时,他不由再次想起那个心魔云容,一时不解若是心魔,那么为何能够自由出入这圣宫之地。 怀着这份疑惑,他被女官青玄安置在了一间主殿之中。 这间主殿又内设小殿,想必是念及他与苏靖此刻的尴尬,特意关照为之。 青玄交代了一些简单的夜宴礼仪与程序后,也未久留,放下城主礼服并告知让他换好,一更天时,自有内殿小官会领他入宴。 苏靖一路行来,都表现得极为安静,即便是入了这万人倾慕向往的圣宫之殿,她也如入简室般,从容静修打坐。 百里安换好城主袍服后推开屏风走出,算算日子,他离开青铜门已有三日。 在这三日中,他有将季盈的尸骨带回小巷寒院中安葬好,至于季盈鬼灵,在得了辟鹚鸟的胥印分灵气息后,也可常宁于仙陵城内,守着季三儿。 仙陵城不同于人间凡地,这里对鬼修或是死灵都格外宽容,若非行恶之怨灵,也不会特意诛杀驱逐。 方歌渔的死讯没能够瞒住林苑与林归垣,当夜,林苑坐在长湖一畔发了一晚上的呆,天明时分,她红着一双眼睛,同百里安说她想回空沧山了。 而林归垣,却是选择留在了万道仙盟内,继续为那些仙盟里的人做鬼修符炼。 他说,终有一日会需要他回去的,但并非是现在。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抱着西瓜来偶遇 在这三日中,百里安身边的人,一下子全都散没了。 这个世间的风很大,可以将有些温柔都吹跑了。 对于百里安而言,来到人世头年的春天,格外的寒冷。 这三日,他都过得十分安静,即便身边有着一位大活人,二人都少有交流。 毕竟,维持着两人同行的,只有这难斩一枯藤罢了。 殿外,落下了疏疏春雨,雨打竹叶,泛起清冽的冷竹淡香。 距离一更天尚有些时辰,百里安无心修炼冥想。 因为此刻他心难静,正是无聊之际,屋外几只躲雨的绿苔青蛙呱呱几声,带着几分湿意,一蹦一跳地跳进了殿内。 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一共三只,你拥我挤挨在一块儿,赫然是那一家三口的模样。 分明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画面,看到这里,百里安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安宁了许多,他唇中发出笑声。 笑声里,竟是隐隐含着开心之意。 那是长碑显出司尘二字时,不曾有过的开心。 这一声笑,让静坐在蒲团之上的白衣女子睫毛微抖,随后不动声色地睁开眼幕,轻轻看了过来。 那个少年就立在殿前夜色里,淡温衔笑,惟眉目如墨,目光如冬去春来的拂晓清光,明亮,薄澈,勾勒出一笔浅浅温情的韵。 他的眼睛总是很亮的,仿佛夜色也无法抹去那抹光亮。 苏靖的目光深邃而安静,烛光打在她的脸庞间,面容宛若山中冷雾,反倒是叫人瞧得有些不是那么真切。 她看着少年,少年看着新雨里而来的三只青蛙很快又跳出门框外,呱呱两声,消失不见。 百里安唇边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平静收了回来。 苏靖重新合上眼睛,闭眸打坐。 二人之间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分明身处于同一间屋殿,却宛若两个世界里的人。 随着时日过去,渐渐增长拖在地上的藤却是不知为何,蓦然收拢了几寸。 立在门口看雨的百里安被拉拽了一下,身体微栽,复而站直目光不解地看向苏靖。 这几日他也有琢磨过这海妖之藤,它的脾气十分古怪,能够随着宿主的心情时长时短,若是心情没有过大的波澜动静,这藤便会自己慢慢地长开变长。 可若是心绪起了很大的变化,这藤便会很兴奋的缩短回去,半点没得商量。 他自认为方才他的情绪还算稳定的,可是为何这藤突然就短了几寸? 百里安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唤道“苏靖姑娘。” 苏靖嗯了一声,没睁眼。 藤又短了,百里安被迫朝她方向拉去几步。 他再问“可是旧伤复发,不舒服了?” 同样深知海妖之藤的苏靖很‘坦然’“嗯。” 百里安不懂看伤,身上也没有灵丹妙药,他想了想,觉得关切问了以后什么都不做似乎显得不大真诚。 于是他便走到案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苏靖姑娘,不舒服那便多喝些热水吧。” 苏靖“……” 一更天将至。 青玄口中所说的仙城小官终于来了。 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女官,年纪不大,行事却十分沉稳老道,她一路掌着灯笼在前方为二人领路。 穿过细雨长阶,三庭五阁,百里安与苏靖被带到了一个牌匾并未题字的殿堂前。 此刻天色已暗,殿内点着莹莹火烛。 女官推开大门,里头却是空无一人,大殿尽头设着两座无面神像,看衣衫服饰打扮,似乎正是水神君皇以及山神昆仑。 百里安“这似乎并非夜宴之殿。” 那女官回眸一笑,道“启禀城主大人,历来有规矩,新任城主在继位之夜,需要提前些许时刻,来正殿参拜君上与娘娘,正式见礼之后,方可去宴堂之上。” 百里安问“如何见礼参拜。” 那女官道“城主大人可见到案上那两支香了吗?燃香敬拜入坛,便算是完礼了。” “多谢相告。” “还请城主大人见谅,我乃城中引礼小官,并无资格入殿,只可引路到门口为止了,接下来的参礼还需要城主大人独自完成。” 百里安自然不会为难强迫她继续引路入殿。 但是苏靖却与他难以分开,他有些为难地说出因果。 那女官也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她盈盈笑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苏少宗主既为仙尊亲点之人,地位比之大人只高不低,自是同样有着入殿资格的。” 既然如此,百里安自然也没有其他顾忌了。 二人同入正殿之中,苏靖一言不发,静看他执香引燃,殿中香与人间的香也是截然不同的,只有一指长,色泽洁白如雪,香尖儿一抹嫣红。 在未燃之时,嗅不到任何气味,反倒是在引燃时分,一缕异香邈邈幽幽地随之散开,荡满殿堂。 两人衣袖发丝均是染满了这并不熏人甚是好闻的幽香。 百里安行完了礼,回首欲离开之时,却是发现,领路的女官不知何时,消失已不见在了门口。 苏靖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她沉凝面容,转身堪堪行出几步,周围景象顿时极速变幻起来。 高大神圣的神像在殿堂中蓦然消失,悬在殿梁下的经幡不住飞舞,如幻象般化为点点轻尘。 四周景象大变,青罗软帐,梳妆铜镜…… 这……竟然是一间女子闺房。 苏靖赫然发现,百里安与她身上沾满的异香,竟是与那处子女儿香有着七分相似! “事情不对,先离开这里。”百里安一张脸微沉下来,反应过来这是被人算计了。 此番倒也并非是他大意,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仙陵城圣殿之中,竟然还有人胆大至此,假冒仙城女官,在娘娘眼皮子底下行此鬼蜮伎俩。 二人方一抬步,殿门之外,一个少女怀中抱着一只绿皮大西瓜,手中托着一把雪亮的寒刀,身上穿着的正是与那仙城小官如出一辙的侍女服,正脚步匆匆地走向大殿。 百里安与苏靖脚步蓦然而止。 而那少女也显然没有想到殿中竟然有人,表情似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抱紧西瓜,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分外可爱“你们怎么在这里?” 百里安与苏靖都认得这少女,因为他们在鬼山之中有过相遇之缘。 只是为何,她分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女,却是能够出现在这仙陵城内就职女官? 百里安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看着她抱着西瓜如老鼠偷粮“姑娘又是为何在此?” 少女本是下意识想说这里是我的寝宫,我为何不能在此,可是她鼻尖忽然一动,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大眼睛滴溜溜一转。 她嫣然一笑,即刻改口“我是这宫里头的小女官,被小山君殿下自由收养在身边侍读,今夜小山君殿下说她嘴馋,想吃西瓜,我便去殿外小野棚子里摸西瓜去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衍香 百里安看着少女怀中抱着的那颗西瓜滚圆硕大,瓜面上的纹理细腻漂亮,蒂藤上的瓜叶沁着雨露,格外朝气新鲜,看起来的确像是新摘不久的西瓜。 可是……仙陵城内殿之中,何时设有了小瓜棚。 为何这一路走来,他从未见过? 瞧她抱瓜模样分外吃力艰难,一副生怕从怀中滑落摔坏了。 百里安心想这少女真是个实诚的小丫头。 她家殿下说要吃西瓜,遣她去摘,她怕是将棚子里最大的西瓜给抱了过来。 瞧瞧这西瓜,都有她半个身子那般大了,若是再在棚子里养下去,许是都要养成了精。 他走过去接过她怀中西瓜,好心替她抱好,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小山君微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鬼山时曾经被那些仙家名门的修士误伤过。 只是百夜洛书有着续命阴阳的治愈之力,背上那道深刻入骨的伤口不消几日,便自行愈合好了。 她都记不大清自己受了伤,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小山君乖巧一笑,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表示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早就好了呢,哥哥。” 百里安见她这副康健活泼的可爱模样,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君皇娘娘为昆仑山神,她口中的小山君殿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方才你说你家殿下要吃瓜,这里既然是她的寝宫,为何不见小山君呢?” 那名女官将他一路引来此地,如今身上又染了这奇怪的异香,若是他猜得没错的话。 天上天下,怕是只有小山君的寝宫中才会拥有此香了。 新任城主,如宫第一日,身上便染了娘娘爱女身上的熏香,如此模样出现今日夜宴之上,怕是张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这高光一日的城主,也算是做到了头。 当时他一下点燃两根熏香,不出意外,此香寻常凡水怕是难以濯净。 可是今日,他却又不得不前去参加夜宴。 百里安心中顿时有了思量。 今日那女官绝非司玺青玄安排的,她的时间抓得十分巧妙,胆子也很大,在一更天将近之时出现。 如此想来,那么这名女子便只能是仙陵城内宫之人,且对这仙陵城殿内事物颇为熟悉。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来继承这城主之位。 虽说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百里安相信,今日他不难在满堂宾客的夜宴里找到她究竟是谁的人。 但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一旦现身在夜宴之上,必然会迎来极大的麻烦。 少女很乖巧地任由他揉着自己的脑袋,眯起眼睛心思飞转道“小山君素来孤僻,不喜见到生人,常常一个人溜出宫去看草原上的星星。” 百里安心道也是。 毕竟论那名女官再如何胆大包天,敢算计他与苏靖,但怎么也不敢真的去算计昆仑之女头上去。 若今夜当真惊扰到了那位小殿下,任凭她满腹心事,也得算盘尽数落空。 百里安很快收回手掌,宽大的衣袖掠过少女雪白的鼻尖,熏满衣袖的衍香飘入鼻息之间。 少女没能忍住,打了一个喷嚏,鼻尖儿一下红了起来,她眼眸里都泛起了一片朦朦水雾。 衍香乃是昆仑奇香,香则香矣,只是此香提炼的手法过于特殊,轻燃一息之间,绕梁三日余香不绝。 莫说这一下点燃整整两根。 对于仙兽出身的她,嗅觉异常敏感,这一下可真是熏过头了,味儿过于秾炽了些,当真是叫她喜欢不起来。 当然,更让她喜欢不起来的是,她原本喜欢的那个清爽如雨的味道,此刻丁点也闻不着了。 她不断揉着鼻子,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道“哥哥,我不喜欢你身上的这个味道,你能去洗洗吗?” 百里安目光微动,不由问道“此香可有办法祛除?” 小山君捂着鼻子道“此香名为衍香,又名为君香,是我……我们娘娘亲手提炼出来君香,本是在很久以前打算在清元祭君皇登基为四海君神时所炼之香。” “此香能够护陛下神体不为八荒劫火所蚀,只是当时君皇陛下在登基之前神元便已经受损严重,纵然有此香相助,他也无法扛过那八千荒劫之火。 最后乃是娘娘一人独身抗下全部劫火大业,君皇陛下这才顺利登基称‘君’,自是自此以来,君皇陛下也再无理由来使用此香,反倒是最后留给了小山君殿下。” “能得娘娘亲手提炼之香,自然不可能以寻常法子洗去的。” 听到这里,百里安心中再是狠狠一沉。 事情竟然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本以为那名女官的心思是在他擅闯小山君闺房寝宫上,染了这一身女儿家的香,自当是跳进天河里也洗不清了,难免落得一个试图染指昆仑之女的重罪。 可听了小丫头的话,这香……似乎只有娘娘夫君,那位水神陛下方有资格用的。 且不说君皇陛下是否还在这仙陵城中,光是他携着这一身衍香,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名女子,可谓是心思毒辣,下手可以说是没有留任何余地了。 “不过……”少女话锋一转,她黑如葡萄的大眼睛碌碌转着,看着有些狡黠可爱。 “我倒是知晓有处地方可以洗去这些味道,毕竟小山君她不喜欢此香,每次逃离出殿,青玄女官都能寻着此香将她找到,后来,她每次出殿之前,都会去一个地方将身上的香味洗净。” 这少女虽是内宫小女官出身,但不论是言辞还是行为都格外大胆。 说话间,她甚至毫无女儿家的羞涩与腼腆,居然主动去牵起百里安的手。 一双灵动秀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安“哥哥,我带你去啊。” 百里安微惊,倒不是因为这位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三岁的少女那异常的胆大与放肆。 而是因为她的掌心,好冷。 无半点活人的温度。 可是她指间却是有着脉搏,虽然很轻,但的确存在。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心道能够在仙陵城内宫之中当职的女官,却无法修行,浑身上下全无灵力,脉搏又如此孱弱。 想来必是某位仙人的后裔血脉,得娘娘照拂,但因身有沉疴重疾,这才安排在了小殿下身边当一名摘瓜小史了吧?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哥哥不怕,我还没长大呢 少女一手牵着百里安,一手提起裙摆,裙下竟是未着罗袜绣鞋。 她赤着一对玲珑玉足,迈过大殿门槛时,她仿佛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人,回眸一笑,看向苏靖道“姐姐也来呀。” 苏靖沉默以对,平静跟上。 但见少女那明媚如风如夏花灿烂的笑容,对于自己梧桐半死的命运尚且还能含笑以对,双眸澄澈无垢的模样真的很好看可爱。 只是这份过于懂事的样子,难免叫人怜惜。 殿檐之上,竹铃轻摇,百里安被她牵在身后小步急跑,他忽然出声问道“你的父母呢?” 少女轻盈的脚步未停,她摇了摇头,瞧不清面上是何神色,轻柔极长的发丝擦过百里安的鼻尖,撩起几分痒。 她似谓叹,又似自怜,仿佛有着许多烦恼愁丝,剪不断,理还乱。 “我……我爹他是个极好的人,奈何身边总有一些觊觎他英俊相貌的坏女人,害的我爹年纪轻轻便得了一身花柳病,没过多久,腿一伸儿眼一瞪,便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丢下我们娘儿两孤苦无依……” 在前端步伐格外轻盈欢快的小姑娘仿佛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提起袖子悄悄抹眼泪。 “我娘她……待我自是极好的,只是我生来身子不大好,心脏是坏的,半边身子算是都入了鬼门关的人,娘亲养我极为不易,好用极为珍贵的药材来替我虚命。” 她吸了吸鼻子,渐渐起了哭音“可是娘亲穷,为了那些药材吃了不少苦头,我不愿让娘亲因为我继续受苦,从家里溜了出去,准备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老头,凡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叫母凭子贵吗?可谁晓得还未让我等来花轿,娘亲便先是相中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跟那个野男人跑了,嘤嘤嘤……” “好在小山君人美心善,愿意收留我,不然我小小年纪,就该与我死鬼老爹早早去见上一面了。” 啊这…… 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问了一件很不该问的问题。 这少女,当真是……命运多舛坎坷,年幼失孤之人,倒也难怪性情古怪不同寻常了些。 百里安十分同情小姑娘的遭遇,心道她人这般的好,又如此诚实可靠愿意助他化解劫难,此事过去后,他便想想法子,看有没有什么古方仙典能够治一治她的心疾。 …… …… 少女口中所说的洗香净味之地,是一片湖。 宫殿之中设立湖泊,倒是极为罕见。 此湖名为碧潮湖,说是湖,但看规模却也不过是一处建得颇大的池子。 湖岸一侧种着几株桃花,正灼灼开着,花瓣如烟铺满湖面,风起一阵,千叶万语簌簌而响,带起片片花香,雅极美极。 树下有着一座干净光滑的青石台,上面一把古琴,冷弦静音。 的确是一处幽然静美之处。 可是当百里安看到那一揽芳华清澈见底的湖水,他的脸不由隐隐发黑。 他下意识地偷看了一眼苏靖的脸色,斗笠轻纱下,却是观不清容颜。 少女催促道“哥哥还不快些脱衣服去洗澡?” 她单纯的只是不喜欢那衍香掩去了他身上的气味,想早些闻到那好香好香的味道。 但百里安却十分清楚,一更天早已过去,时间不等人,这会儿青玄女官怕是早已在派人四处寻他,可真是半点都耽搁不得。 可是……他此刻与苏靖以枯藤为连,两人具是难分,根本离不大太远,而这碧潮湖里许是依了这里的主人性子喜好而建,湖中干净得愣是找不着半块天然湖石来,连一处掩体之地都没有。 而时间根本就不足以让两人一一先后下水净身沐浴。 沉默已久的苏靖终于开口了,她问“此处湖水能够净去香味?” 少女答道“自然。” 苏靖道“如此好办。” 轻纱下,她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道“速去取两个浴桶来。” 百里安眼睛一亮,正欲行动,却又听那少女说道“不行的,此湖湖水的净化之力源自于湖底灵脉,而衍香可融骨入肤,若不在湖中浸泡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根本洗不去那味道的。” 苏靖顿时没了声儿,但不用想,那面纱下的表情此刻近乎是可怕了吧。 那少女也不知从何摸出一串糖葫芦,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地舔着,看看苏靖又看看百里安,她笑道“姐姐可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 苏靖淡声道“我与他,不熟。” 不熟之人面前,如何宽衣解带,裸身相对? 百里安问道“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少女晃着手中的糖葫芦,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这刀都悬脖子了,二位还在意男女之间这点小事吗?再者说了,你们大可背身入湖,相互自觉不看,不就成了吗?” 男人和女人,果真是麻烦得紧啊。 夜宴之事迫在眉睫,百里安是非参与不可的,但这几日来与这位冷冰冰的女子共处一室就已经让他十分窒息了,眼下竟然还要与她同沐一湖,他不如直接去洗岩浆浴好了。 正为难之际,那便兹啦一声,苏靖撕下自己的衣摆,递给百里安,碎玉般清冷的声音从轻纱下传出“蒙眼,入湖。” 声音倒是极为冷静的,听不出喜怒羞愤。 百里安看见她捏着一截衣摆的手,指节都捏得隐隐发白了。 今日之事,本就与她无关,对于百里安而言,他只有一种选择,可是对于苏靖而言,她却有很多种选择,比如说就此离开仙陵城,以她强大的实力以及强硬的手段,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却并未离开。 百里安心怀感激地接过那截衣摆,他看着苏靖收回手指后,便漠然转身,开始轻解腰带。 百里安赶紧也转过身去,将衣摆在双眸间缠覆好后,手指也摸向腰间。 他宽衣的动作忽然一顿。 因为耳边咔嚓咔嚓咬着脆皮糖衣的声音并未远去。 他面色古怪道“你不回避一下吗?” 好歹也是个女孩啊。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哥哥,你与这个姐姐一起洗澡定然是十分无聊的,我可以唱歌给你听陪你解闷啊。” 这小小年纪的,居然变着法找借口看男人,百里安不免为之气结“不需要。” 少女锲而不舍道“哥哥,我才十三岁,还没长大呢,凡间兄妹,可是有不少哥哥带着像我这般大的妹妹一同洗澡的呢。” 这洋洋得意的口气又是闹哪样。 百里安磨牙道“你避不避?” 小山君终是无奈地吃完了糖葫芦,老实巴交地蹲在了青石台后头去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湖起笛声 蹲在青石台后头的少女眼珠子微微一动,高声道:“哥哥,将脱了的衣服扔过来吧,我帮你们洗衣服。” 过后有一会,云纹繁复的城主袍服与一袭白衫远远抛了过来。 少女掂了掂,抱起衣裳就往湖水下游跑没影了。 湖水清寒,春分时分,有着刺骨的寒凉。 百里安体温本就极低,自是不畏湖水的寒凉,他一步一步走入湖水之中,水波绕膝,在浅水之地的湖底并非是污泥水草,而是设有平滑光洁的鹅卵玉石。 赤足踩在上头,甚是舒服。 只是百里安无心享受,因为坐在池水之中,闭着眼也能够感受到身后不远处那清清冷冷的气息。 以及她漫步入湖水中,荡起的的层层水漪如冷冷轻轻地流环了过来,勾在他腰间的肌肤里,仿佛无时无刻地都在告诉着他,这里有着一个寸缕不着的姑娘,就在他身边不远处里。 轻软的幽香如夜昙之花,清冷绽放,萦绕而来。 百里安心中不免忐忑紧张,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如此忌惮那女子身体间传来的气息,他尽可能地距离她远一些,一点一点地往着反方向避开。 直至手腕间的枯藤一紧,距离被拉到了极致,百里安这才将身体慢慢沉入湖水之中。 苏靖那一边极为安静,除了一开始入水之时有点细微的动静以外,这会儿,却无半点声音。 百里安也不敢多动,生怕惊扰到了对方。 心中只盼着这一炷香快些过去。 忽时,夜里寒风大起,阵阵松涛在天风里翻响不绝,卷起花叶与碧草的清香。 零星的青竹细叶带着夜色的幽凉之意,飘簌而落,好似稀疏的凉雨点坠入湖。 几片清凉的竹叶沾濡在百里安微湿的胸口间,他正欲抬手摘下,这时,不远处水声清浅而响,似女子玉臂轻离水面,摘去湖面漂浮着的一枚细长竹叶。 闻得叶笛之声悠远低婉,在寒夜之中缥缈而起,宛若青鸟飞鸾穿过寒山,骤见天远湖阔。 百里安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吹笛之人是苏靖。 果然不愧为道心冷如冰的苏少宗主,在这种要命尴尬的处境里,她竟然还能有如此闲心功夫。 哪里像百里安,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湖底里藏好,不敢露出半点声音。 不过,这笛声……莫名给人一种亲切好听的感觉,甚至会叫人下意识的忽略吹笛之人的疏离难近。 一曲终了,笛声散去。 静心聆听整首曲子的百里安心道虽说这笛声自然不可能是专门吹给他听的,许是苏靖忽然起了雅兴自愉,但作为听众,默然听完这一曲极为好听的笛声,还不给半点回应,那多少就是有着不尊重人了。 他小声赞道:“真好听。” 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得不到半点回应的他,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百里安轻声问:“这小曲可有名字?” 苏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有名字,他未同我说过这些。” 百里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他”字。 无名无姓,无前缀称呼的“他”。 百里安多少猜出这个“他”许就是两百年前那个被她与尹大姑娘争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那个人。 他本来是的压得住好奇心的人,对于这些名门天才之间的风月之事本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也许是今夜这曲笛声很好听,也或许是这件事被苏靖毫无忌讳的主动提了出来。 百里安顺着她的话便继续问道:“那个他……是苏靖姑娘你的意中人吗?” 另一侧湖水中的苏靖眉梢轻抬,她懒懒地倚靠在石壁上,淡然平静道:“也是尹白霜的意中人。” 变相承认,还无比坦然两人相争的事实。 百里安心道让你们二人结仇两百年不可化解的事情,被世人共同认知乃是太玄宗与苍梧宫最大的逆鳞,原来可以这般轻松平静地拿来在泡澡沐浴的时候闲聊的吗? 他颇为无语,继续道:“我曾听锦生说过苏靖姑娘你与尹大姑娘之间的恩怨,苏靖姑娘在少年时便与一人有过一纸婚约,只是姑娘尚未见过此人,他便先与尹大姑娘结下了情。” 苏靖双眸间覆着一截衣摆,观不清那双似夜眼眸里是何情绪,淡淡烟眉缓缓沉了下去。 百里安听她没了声,忙又道:“当然,世间三人成虎之事不少,口口相传的故事也常有虚,人间流传的故事或许……” “并非虚假。”苏靖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语气极轻:“这些都是真的。” 百里安心道如此狗血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了这天道三子身上,可他又觉得十分奇怪,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听说……苏靖姑娘您的婚约者是中幽太子?” 苏靖黛墨色的眉轻轻一蹙,却未反驳。 百里安思索片刻,回忆起在鬼山之中赢袖对她的态度,难怪隐隐透着几分乖张戾意。 他不难看出苏靖骨子里其实是个偏执强硬的人,当年占着婚约的优势,她又心许与中幽太子,可偏偏那位太子殿下又与苍梧宫那位不清不楚,其中必然是叫那位太子殿下吃了不少的苦头。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那赢袖既然不喜欢苏靖,独爱尹白霜一人,那么两情相悦之下,她们为何最后却没有在一起。 更叫人想笑的是,他若是真的反感厌恶苏靖,又为何看到苏靖与他走到一块儿时,会露出那样微妙的表情来。 如果说赢袖对苏靖没有动半点心思,百里安自是不信的。 见到苏靖陷入沉默,百里安不免有着同情她的遭遇。 说到底,苏靖虽然看似无情冷酷,实则本性也是个极好的人。 他不禁轻声安慰道:“苏靖姑娘其实也不用或许心伤,我瞧着那赢袖估摸着对姑娘与对常人还是大为不同的。” 听着他这一本正经的安慰之言,苏靖唇边若有若无的勾起,清冷如碎玉般的嗓音泛着几丝柔和之意,神情却是有着微妙的:“你是说,赢袖他喜欢我?” 百里安再次无语,暗想姑娘您可真是够直接的。 他不知如何应答,却又听苏靖的声音悠悠响起:“那可如何是好,我现在……可是相当厌恶这个人啊。”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噩梦催白雪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但里头却是确确实实地含着一抹厌弃的杀意。 百里安心中寒悸,头皮跟着狠狠麻了一下。 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的感情可真是奇奇怪怪,莫不是还玩起了相爱相杀的一套? 不过有一说一,从鬼山苏靖与赢袖的相处方式来看。 她的厌弃与杀意,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更诡异的是,不仅仅是她,还有那疯痴醉梦的尹大姑娘…… 如果百里安记得不错的话,那姑娘貌似就从未拿过正眼瞧过他一眼吧。 感情这两百年来,争男人都是争着玩儿的啊。 百里安有些脑瓜子疼。 “说起来,你不觉得今日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吗?”苏靖并未再继续透露那过往的故事,话锋一转,她嗓音沉沉,有些严肃:“亦或者说,长得很像一只魔。” 百里安嗯了一声:“当我捡到血棺之中那颗魔君头颅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他语气微顿,然后继续道:“这小姑娘能够留在小山君身边侍奉,想来不仅仅只是身世孤苦那么简单了。” 苏靖道:“世上没有绝对相同的花,她与魔君之间,必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百里安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你是说,她很有可能是魔君的身外化身?” 苏靖静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若当真是魔君的安排,她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那张脸毫无修饰,而且……” 百里安接话道:“而且她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灵力,当真就如她身世所言,只是一个生来病弱的凡人,而且骨龄也不过十三年载。” 苏靖:“不管怎样,事关魔君,还是小心为上。” 百里安嗯了一声,算算时间,心道两人这交谈的功夫,一炷香怕是早已过了大半。 而他亦是没有方才入湖时那般紧张忐忑了。 许是苏靖那过于平静从容的语气态度,叫人也难以心生其他的念头来。 气氛仿佛一下回到了这三日里同居一室的平静里。 百里安正欲高声呼喊那小丫头,问她何时能将洗好的衣服送过来。 可话到了嘴边,他幡然醒悟过来。 沐浴净身也是洗,洗衣服也是洗,为何他要用最笨最尴尬的法子,多此一举的脱去衣服入湖。 他脑海中忽然闪出少女那张可爱如花的笑容,不由咬牙低语:“可恶。” 故意的。 那性子焉儿坏的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她知道,故意不说! 不过好在这一炷香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变故。 百里安正欲起身动作,浸润在湖底的脚腕处忽然传来一记针扎般的刺痛,仿佛一只极细的银针在肌肤里轻轻刺点。 不疼,也不深。 但是肌肤却是传来肌肤真切被刺破的感觉。 百里安心中一惊。 肉身修炼到了他这种程度的,凡间几乎能够简单刺破他肌肤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这湖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 百里安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的背过身去,确保这个方向不会以视线触犯到苏靖,这才抬首摘来眼带,疑惑好奇地低头朝着湖水中看去。 湖水侧岸不深,水清浅可见。 只见在那鹅卵玉石里,居然有着一只通体银白不过半掌长的小蝎,摇着一只针尾在湖水中游走不断。 百里安慢慢睁大了眼睛,勃然色变。 不知为何,初次面对深渊里那只漆黑恐怖的大蛇挟着死亡的气息朝他张咬而来都不曾动摇的心情,此刻那深邃到了骨血里的恐惧感一下攥紧了他的身体。 耳朵嗡的一声,刻骨铭心的惧怕感在他空白的记忆里刻印出了一个信息。 蝎子这种东西,是伤他至深的噩梦。 面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他连叫都叫不出来,看着湖底那小东西,僵硬麻木着倒退两步。 湖水中的银色小蝎子两只钳子开合两下,似是对百里安那被吓到的表情感到十分自豪,它耀武扬威地继续逼近两步。 百里安胸臆中千万稳定从容瞬间崩塌,被恐惧占据的意识让海妖之藤瞬间感应到了。 缠绕在两人之间的枯藤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刺激,飞快绞紧手腕。 苏靖吃疼,面色微变之下,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掀扯过去,还未等她有所反应,水花四溅里一个冰冷的身体就这么撞了过来。 纵然方才吹笛交谈之时多有从容,但毕竟是女儿之身,她亦是清楚此刻两人身上没有任何遮掩衣物。 身体相触撞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壁去推,墨色烟眉一沉,同时冷声严肃的同时,隐含错乱:“做什么!” 谁曾想,手臂方一抬起,她的腰便被一双手死死环抱攀附住了。 怀中无礼放肆冲过来的少年身体冰冷的吓人,在她怀中簌簌发着抖,那袭人的体温,当即让她凉出一身鸡皮疙瘩。 苏靖冷淡的玉容出现隐忍的羞恼,出于本能的,她抬起胳膊就去推开这个身体重量全部压上来的少年,清冷的嗓音微微有着颤抖:“松手!” 她淡白的唇瓣都泛起了樱红的色泽,分外惹人,一向寡淡冷静被扰乱了。 混乱失措下,颤抖的指尖甚至都凝聚起了一抹攻击意的灵力光团,似是准备将他震开。 可是浑然已经被吓得失智的百里安苍白冷硬的手抱紧了她的身子,抖得厉害拼命地往她怀中躲,往她怀里钻,几乎是哭音:“不要……” 也不知在这胡乱钻拱里,让他碰到了什么要命的地方,让苏靖猝然踉跄,就像是抽去了骨头似的,腰身瞬间软了。 她狼狈咬唇,再难承受他的体温与重量,纤细白皙的长腿一弯,两人齐齐摔在了湖水里。 身后是冷硬硌人的鹅卵石,身上是手脚并用抱她去抱救命稻草的少年。 被恐惧占据精神的百里安寻到了一处比湖水要温热软绵许多的深壑。 如受到惊吓的仓鼠般,脸颊深埋白雪。 含混不清的声音颤抖难安。 僵抬起的那只手指尖尖上的光团,如微火被大雨浇熄,半点不存。 苏靖仿佛自己被四面八方的湖水给沉溺了,呼吸声隐隐随着这动荡的湖水乱了起来。 她似是察觉到了百里安那异样的恐惧感,即便是这样紧紧贴着,他身体的颤抖也一刻未停。 苏靖纤眉紧蹙,隐忍强撑身体里不安的躁动,认真思索了片刻,忽然仿佛忆起了什么似的,她微抿薄唇,却抿不淡唇间绯樱血色。 她别扭僵硬地抬起手臂,轻拍安抚少年的后背,面颊微显红润:“已经没有蝎子了,你……莫怕。”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穿水起波澜 温润细腻之中,幽香入鼻,这熟悉却又忆不起来的气息让百里安混乱的情绪稍定下来,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了苏靖的那句话。 他声音深深闷闷“蝎子……你怎么知道有蝎子的?” 他是除去面上衣带才看清楚湖中之物,苏靖又怎能一语道破? 苏靖神色微妙一动,感应到了怀中那个人正在慢慢抬起头朝他看来。 她不动声色反应极快地抬起手掌,摘去眉眼间的衣带,手指轻抬间,打出一道莲火,无声的瞬间,长长的衣带焚烧成墟烬。 百里安一抬首便对上她那双清寒似墨的眼瞳,正冷冷澈澈地盯着他瞧。 百里安身体一僵,觉得很不公平“你没有蒙眼!” 那方才在湖中净浴了那么久,她一直都是正常视物的! 苏靖凝眸,眉微微低敛着,姣好的玉颜下是沾水流泻的青丝墨发,她目光极为平静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也没有蒙眼,而且……” 她眼底映起着薄薄夜色,看起来有着几分诡秘的危险之意“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百里安愕然楞楞,这才惊觉自己眼下是一种怎样的姿势压在她的身上,两只手臂环紧了她那纤细一握的腰肢,掌心手臂里冷凉滑腻触感竟如软玉。 此刻他的下巴正轻抵她芙蓉堆雪,微一用力便轻陷其中,自他肩头落下的湿发长长沾入湖水之中,如随波的海草与女人的墨发交织纠缠得难舍难分。 画面瞬间就变得触目惊心了起来! 百里安整个人如被雷击中,被惊地打了一个膈,然后猛的一下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这觉得是他此生之中惊心动魄事迹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诡异的是,以苏靖这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性子,竟然没有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里直接掌劈了他。 即便是他与她有多次救命之恩,但这知恩图报得也太过慷慨大度了些把?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而且此刻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他在兽性大发,趁人之危。 一个大男人,且还是将臣后裔尸魔王族,居然还怕蝎子。 说出去,谁信。 就连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百里安只好硬着头皮不吭声,慢慢松开她,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 正动作间,谁知脚下碰着一块被磨得较为粗糙尖锐的玉石,百里安双眸颤抖大睁,只当是又碰着了那只小银蝎。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危险害怕的咕噜声,浑身寒毛陡然乍起,还未完全被他松开的玉体,又被她狠狠反手抱住。 藏在湖水之中的白皙手指压抑地蓦然收紧了几分,极为诡异的是,对于百里安的种种行为,苏靖竟然都默默忍了去。 没有暴怒拔剑,也没有奋起杀人。 胸口里冰冷的吐息在厮磨着她,与肌肤间的残存体温交缠糅杂在了一起,让人困顿难抑。 苏靖不敢剧烈喘息呼吸,尽可能地将胸口起伏的弧度放轻,她慢而绵长的深呼吸了一下,被夜色浸冷的面色甚是端庄“方才握瞧得真切,那东西朝着下游去了。” 两人又在水中僵持了一会儿,百里安听那蝎子游走了,心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只是百里安实在不能理解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下她是怎样还能够做到这般镇定自若的。 方一支起身子,百里安正欲致歉,可撞进视线里的纤细秀颈一下勾住了他的目光,沾着盈盈水珠更显剔透雪白。 莹润光洁的肩头,精致如蝶翼般的锁骨,冰雪的肌肤在月光下被透出一抹冷冷的晕。 女人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躺在湖水之中,这样一副单薄消瘦的身子,如藏玉般浸润在微薄的水光中,安静无声,浑然天成的高贵。 随着百里安慢慢支起身子,她似是下意识地抬起玉手撑在他的肩膀上,无言催促他快些起开。 百里安自认并非是沉沦美色之人,只是此刻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水中这个端庄妍丽看起来不可侵犯的女人,此时此刻的确有着引人沉沦,勾人心魄的诱惑魅力。 他喉结不由轻轻滚动了一下,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却是被苏靖瞧见了,她目光似是奇特,细细凝望过来,抬起指尖似欲好奇触碰。 分明不带任何勾诱的行为,她的动作甚至有些懒懒的好奇,却异常挠人心。 未等她指尖落实,百里安忽然察觉到了气氛的危险,他目光幽然一暗,深沉若海,凝视着水中玉般的女子,他握住了她的指尖,止住动作。 苏靖似是也反应过来了此举的不妥之处,纤长的手指如一尾柔滑的游鱼从他掌心快速滑走。 耳尖微红。 天上银辉穿云过林,稀疏洒下,皎皎若华。 映得湖水更加幽寒。 可是百里安却觉得有一把莫名的火,从掌心蔓延开来,他视线有些狼狈地转开,水中的一只腿轻轻动作,曲起膝盖,准备起身。 两人此刻身体相依,一举一动间难免有所触碰,百里安自己的那只腿在水中轻轻擦过女人柔细的小腿,冷凉的肌肤好似贴肤而过的轻羽,不动声色地呵着他的痒。 百里安嘴角一抽,动作停了下来,将将不动了…… 反倒是躺在湖水中的苏靖终于有了反应,一双清冷湛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什么,心潮翻涌不绝,一下子抿紧了唇,再难维持端庄清冷。 若雪的肌肤很快泛起一层迷离的湛粉之意,玉白的面容瞬间烧成了桃花色,睫毛轻颤,眼尾泛着微微的红潮,一时间好似秋水梨花,分外妖娆媚人。 僵硬傻住的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苏靖,一下子看呆了,更可怕的是,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也因此而变得更加难堪。 仿佛隐忍到了极致的苏靖,慈悲心终于走到了尽头。 百里安脸颊啪的一声脆响,被重重扇了一巴掌,他偏着头,又被她重重推开。 一阵水声响起,他失魂落魄且难堪的坐在湖水之中。 bqg99。bqg99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下次不许这样了 苏靖慢慢坐直身子,始终一言不发,唇死死抿成一条嫣红的线。 她坐在湖中玉石里,泛着红润的脸侧向一旁,墨黑的长发沾濡在雪背肩头,发丝如水中随波轻飘的海藻,与剔透经营的肌肤相之对称,黑白分明里又染出一抹及淡的羞怯之意。 她一只手臂环抱双膝,另一只手着茫然无措地掩着小腹,两只雪白可爱的小耳朵都向后低垂贴在脑袋上了。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了欺负无处诉苦的小兔子,就连生气羞恼,都不知道叫唤一声。 暗沉沉地夜色里,两人背对而坐。 百里安扣着池底鹅卵石,一时间,羞愧,无言以对,懊恼,重重情绪压得他都快喘不过起来了。 今日这都是什么事…… 仔细纠结想了想,他觉得此刻沉默逃避着实懦弱可憎,百里安用手掌蹭了蹭鹅卵石,紧张道:“对……对不起,苏靖姑娘,方才是在下无礼了,若……若是不解气的话,你再打我两巴掌吧?” 苏靖两只耳朵垂得更深了,藏在湖水里的两只玉足不安地来回在石面上踩了踩。 她昆仑玉碎般的清寒嗓音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也喜怒难明:“你戳我。” 可话一出口,却是给人一种莫名委屈控诉的感觉。 百里安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清冷寒人的语调原来也可以将人心都软化了去。 他被这坦然的直言之语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谁知,苏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只戳了一下。” 百里安:“……” “还你一巴掌。” “……” “便是了。” “………………” 百里安仿佛听到身后传来磨牙声,她恼怒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怎么感觉…… 她的脾气…… 意外的好啊。 居然这样就算过去了? 根据话本里的故事来,心高气傲的女子光是身子被看了去,都要仙子一怒,追杀百里的。 怎么到了她这,就只是一句下次不许在这样了,给打发了。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中难免对酒酒姑娘心生佩服之意。 她当初坏苏靖面具究竟是坏得怎样一个酣畅淋漓、理直气壮的气势啊,竟然能够将她惹怒到提剑屠宗门的地步。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完全过去。 小山君是个极为守时的人,她抱着一堆洗净蒸干的衣服回到湖水一岸时,小小脑袋瓜子也有点傻掉。 她红扑扑着一双小脸蛋,含羞而兴奋地看看两人,心道人类果然最是口是心非,虚伪做作的。 那会儿她在的时候,两人那叫一个受礼君子勿视。 后脚一走,两人的遮眼带子都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就连手上那枯藤都缩短了许多。 她将叠好的衣服放在干燥的青石上,距离两人都很近,触手可及。 放下衣物后,少女两只小手羞怯地捂着脸颊,十根手指大大分开,完整地露出了一双天真可爱的大眼睛,她状似乖巧道:“哥哥,你衣服我给你放在这里了,洗干净了也用法宝蒸干了,可以穿的。” 说话间,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百里安黑着脸,想冲上岸将她脑袋锤爆:“好看吗?” 小山君甜甜一笑,天真烂漫:“好看啊,只是哥哥你现在的模样与方才好大不同哦,真厉害。” 披着可爱无害的绵羊皮子的少女渐渐露出小恶魔的本性,两颗见见小虎牙从唇中探了出来。 两只小手在空气中比划出两个大小不一的圈圈来,又重复道:“真厉害哦~” 百里安成功地从湖底扣出了一块圆润的鹅卵石,扔在了她的小脑袋瓜子上。 二人很快穿好衣衫,远方宫殿里传来阵阵钟鼓之声。 这意味着夜宴已经开始。 林中深处的黑暗里也传来夜火灯烛的光辉,百里安心知莫约是青玄派人来寻了。 “不管怎样,今日解围之事,多谢了。”虽说这小丫头一肚子黑黑的墨水,但终究帮了他极大的一个忙。 少女揉着肩膀打了一个哈欠,摆手道:“哥哥不必同我客气,我只是觉得你好香,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不喜欢其他香味掩住了哥哥的味道而已。” 这该叫他如何回答,莫不是还得要他表达感激之情,送一件贴身衣物给她聊表心意? 怎么看都好猥琐。 索性小姑娘也未胡搅蛮缠:“哥哥是仙陵城的新城主吧,夜宴之事半点耽搁不得,你且去吧。” 百里安邀请道:“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少女摇手,心道自己去了,身份必然暴露,那便一点也不好玩儿了,她祥装出困倦的模样,摆了摆手道:“我便不同哥哥一起了,有些困了。” 百里安知晓她身子不好,熬不得精气神的,便也不再勉强,离去时,他问了一句:“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来日在宫中也好寻你。” 小山君一笑,两只眼睛弯弯如月:“哥哥可以唤我君君。” 与少女告别后,二人在幽谧林道间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已深,春蝉起鸣音。 少女抬头望了一眼湖水中央里盛着的那轮泱泱明月,并未急着离开这片碧潮湖。 她来到桃花树下,随手拨弄青石案上的古琴琴弦,弹出几个颇为清雅的音色来。 风起长林,拂过她稚嫩秀美的脸庞,她身披女官白袍,冷冷立在夜风百叶里,渐渐地,她便与少女这个年岁应有的天真烂漫彻底划开了界限。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随着弦音慢慢蹙起,纤细柔软的睫羽铺落下的阴影仿佛沉入了眼瞳的最深处,瞧起来孤独又寂寞。 若是此刻百里安在此见到这一幕,必然会极为吃惊她的气质变化,哪里还有半点少女的娇憨。 这时,一只精致小桥的银蝎慢悠慢悠地爬上了青石案上。 小山君轻掀眼帘,瞳孔深处里的孤独寂寞又好似全然成了幻影般散去。 她睁着眼睛看着案上的小银蝎,托腮沉思道:“小蝎子,你说说绿瓜姐姐怕你也便算了,为何他……竟会比她更加怕你呢?” 徐徐夜风吹开一卷银白衣裙,案上的小蝎子随风耳变,竟是化身成为一名身材高挑,容颜不凡的女子。 她发间别着的银蝎配饰有些妖里妖气,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委屈,她咬着衣袖抱怨道:“小殿下,您可真是越来越没良心了,呜呜呜……” 小山君小眉毛一抬,轻笑道:“我可没招你,是你自己本体长得太惊世骇人了些,同我来委屈个什么劲儿。” 银裙女子愤然拍桌:“小殿下,那可是男人,我修行了千年,在这湖里清苦修行,从未见过男人,您这一带就带个不穿衣服的来的,小蝎子眼睛都要污瞎了,呜呜呜……” 小山君眼睛眨巴眨巴:“有这么委屈吗?哥哥腿长腰窄,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 银裙女子继续呜呜:“您也忒不懂事了些,这碧潮湖都是娘娘下凡时用来濯足沐浴的,您将个外室男子带来此处,我都不干净了!”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三宗之尊 …… …… 是夜,长明灯悬与檐角之上遥遥可见。 不夜仙城的神道上,陆陆续续而来的各方仙门势力也逐渐入殿落座,丝毫不敢误了时辰。 出了竹林,百里安这才遇见了真正的青玄女官派遣来寻他的小官。 她立于百里安身侧,静声引路,模样温婉娴静,一身女官侍服熨烫的一丝不苟,对于百里安的无故失踪离殿,她也未曾好奇多问一句。 穿过庄严的神道,百里安在她的带领之下顺着长阶向大殿走去。 今年的仙陵城大考不同于昔年。 没有演武赛,亦没有文道试考,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开了一场鬼山,这名少年成为了最后一位从那青铜门世界里走出来的人,于是便有了碑陵成文的经典一幕。 这仙陵城的城主之位落选得实是有些莫名其妙。 而此刻,有资格落座在各方势力主位之上的皆是祖辈之中出了渡劫仙人的后裔公子小姐们。 在鬼山开启试炼之时,这些贵人也不曾以身涉险进入青铜门,对于其中发生种种,虽有所耳闻,却也未能知晓为何他能引导众人离开险境。 只当是这小子一时好运,记得在青铜门初开之时,中幽女鬼红樱与幽鬼郎命丧于门上的青铜剑下,临死之际,那女鬼红樱似乎交出一个什么东西给那个小子。 自此,人们便暗自猜测,许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门下世界,看到常人所不能看见的青铜门藏在何方。 异常的好运,给他带来了异于常人的先机。 所以对于此刻殿内绝大多数的人们来说,今年的仙陵城大考,当是娘娘偷了一回懒,完全不按规矩来,于是考试规则就变得十分简单,不过是单纯地比拼运气罢了。 所以,当众人看到殿门口,迟到的新城主,望过去的目光有疑惑、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却独独不是万众瞩目的诚心祝福与钦佩。 见百里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一旁引路的女官声音轻柔响起:“大人,夜宴马上开始了,您的位置青玄大人那边。” 百里安举目望去,那位来自昆仑山上的司玺女官早已亲自登场。 她并未如同众位宾客一同落座,殿前的帷幕拢曳在他的身后,烛台上的琉璃灯盏里的光辉落在了她美丽的脸庞上,将他纤细动人的眉目照亮,眉心点缀着的金色花钿在灯火里熠熠生辉,分外妖娆。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没有说话。 但场间所有的人都在这个瞬间反应了过来,举场纷纷振衣起立。 百里安虽说少年沉稳,但毕竟从未经历过如此隆重的场合,许是一人独眠在黑暗中太久,一下子暴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中,他微感不适。 但他没有说什么,抬步来到属于他的主座上,然后沉默垂衣坐下。 一早便知晓了他被海妖之藤缠上的青玄,自然也早已在他身边准备好了苏靖的位置。 她目光注视着百里安入座,然后平伸双臂,广袖垂曳,示意众人重新入座用席。 夜宴正式开启。 有红衣女官上场开始赞礼,随后便是乐舞等尽兴节目开始了表演。 原本沉闷压抑的场合,在歌舞声里,也渐渐地开始起了交谈私语之声。 与百里安一同坐在主位之上的女官青玄,目光微斜,却见百里安正襟危坐与案前,安静地欣赏歌舞。 他并未动筷,也未饮酒,案上各式各样的珍馐菜肴整整齐齐,眼看就要冷了。 青玄沉吟片刻,轻托酒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清酒,道:“不动菜肴,唇不沾酒,你莫不是想将这场夜宴之礼生生硬坐过去?” 百里安一怔,感受到了青玄平淡举止里隐含的好意,似是误会他年少初次参加这种场合,主动缓解他的紧张。 她放下酒壶,将那杯酒望百里安放下轻推过去,目光又回到了宴席歌舞表演间:“放轻松一些,今夜台下这些人,可是不会让你这么安安稳稳地静坐一晚的。” 入城之时,百里安便将仙陵城的规矩早已摸透,他知晓,在大考结束,即便由女官青玄拟定出了城主人选,但是在夜宴之上,仍是会有一夜余地。 若是在夜宴之上,有人愿以一件仙器作为交换,便可拥有一次挑战城主的机会。 只是仙器难炼,天下最为盛名的仙器极其珍贵,其地位,仅次于天玺剑宗里的那十三把剑,太玄经阁里的九本古老经书,苍梧神宫里妙法之地的十尊藏殿。 这个代价过于昂贵,罕有人能够拿得出手,即便是有幸能够拥有仙器的人,也不得不用心权衡一下利弊了。 故而,在上半场宴会里,倒也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但百里安知晓,今夜这场宴会,绝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注意到了,殿中席面之上,有着极为重要的三处主坐席位尚且空悬,而来自天玺剑宗的剑痴姑娘云容,也才不过落座于其中次席里。 今日这场宴会,必是人尚未到齐。 这时,殿外拨云幻夜,两潮月光如洗如练,如万丈银堤泼天破海而过,仙云霞光将这不夜之城的百里长明灯盏光辉都压得黯然失色了。 三道身影,不分先后,齐齐化为三道颜色不一的剑虹,落入大殿之中。 见此,席面众人面色无不震惊讶然。 世有传说,五百年谪在红尘,略成游戏。 千年击开沧海,便得逍遥。 逍遥二字,说的便是这三位入世人间的逍遥仙人。 人间最强的三位渡劫真仙。 天玺剑主,羽公子。 苍梧宫主,尹渡风。 太玄之主,苏观海。 “恭候已久,还请三位仙友上座。”女官青玄起身相迎,她既为昆仑女官,早已过了渡劫之身,虽说这三位皆承上古绝仙神脉,在未来羽化授以星冠仙位之时,最少也是那尊贵的金仙。 但在昆仑司玺女官面前,即便此刻是真正的金仙下凡入殿,也只有与她平辈论交的资格。 这一声仙友,唤得可是颇为礼贤下士了。 三位人间正道仙门的尊主与青玄简单寒暄了几句场面话,便各自入座。 百里安发现那三位尊主之中,有一位模样生的颇为儒雅英俊的男子目光不断朝他这个方向掠视而来,神情带着些许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心道此人应当便是太玄宗宗主,苏观海了吧? 而他此刻看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苏靖。 百里安侧目看了她一眼,但见苏靖姑娘跪坐姿势挺拔优美,目不斜视,幽冷双瞳如两口千年古井,无波无澜。 对于苏观海几次投来的目光,她熟视无睹,仿似方才入殿而来的并非是她的父亲一般。 她虽然神态没有任何变化,但百里安还是隐隐的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 那是比陌路之人还要冷漠的淡离疏远。 百里安不知这对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意去探究其中的秘密。 只是感觉到了苏靖此时情绪的不佳,他目光微动,对方才湖中发生的事还存有几分窘迫的歉意。 思索了一会,于是举箸夹起小碟子里一颗圆滚滚的挂爽丸子,放在了她面前的玉白空碟里。 苏靖侧目朝他凝望过来,黑瞳雪颜,面容静谧。 百里安放下筷子,身子往她那边侧了侧,轻声道:“我看你一日没有吃东西了。” 不知是不是对方才那件轻薄无礼的事尚有怨气,苏靖没有看碟中那颗圆滚滚的小丸子,目光寡淡地从他脸上又收了回去。 百里安轻咳一声,又道:“方才看歌舞表演的时候,我看见你多瞧了我这边盘子里的挂霜丸子两眼,还以为你想要,若是你不喜欢吃甜的,那便不吃了吧。” 他怕那小丸子碍了她的眼,提箸准备又给去夹回来放回去。 百里安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的行为落在旁人的眼中有多傻。 苏靖眉梢一抬,原本在她面前平放工整的玉箸不知何时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指间。 她抬手压住百里安伸过来的筷子,目光隐隐有些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我对食物不感兴趣,也没有偷看你盘中的小菜。” 百里安怔住,心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阻拦我? 苏靖手腕轻抖,将百里安的筷子拨开,然后慢条斯理地夹起那颗酥脆诱人的挂霜丸子。 乌黑的眼睛看着雪白的丸子,她说:“但是未经允许,你又怎么夹走我的小菜。” 淡淡言语,很是霸道。 落了她的碗,便是她的小菜了。 丢进来可以。 夹走,不行。 于是,百里安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颗挂霜丸子给吃进肚子里了。 嘴上说着不敢兴趣,但实际上,看那眼神,果然还是很喜欢吃甜食吧。 正与尹渡风举杯论道的苏观海余光一直未从自家女儿身上移开,他不知青铜门之事,也并不知晓此刻两人之间有着一层海妖之藤的联系。 入殿时分,他看到孤僻寡淡的女儿竟然同一名少年并肩而坐时,心中难免掀起了惊涛骇浪。 见那少年所坐之位,他便知晓他是这仙陵城新主。 可是即便如此,寻常之人都难进他女儿三尺之身,这少年又是如何做到的。 本就一肚子疑惑的苏观海因为场合不对,便只能强忍。 谁曾想那少年胆大包天,竟然敢往她碗里夹菜。 起初苏靖爱答不理的模样的确在他的演算当中,苏观海心想他家阿靖与这少年并肩同座,想必是另有因果。 可接下来,当他看见苏靖真的小口小口吃下那颗丸子的时候,苏观海整个人是震惊无语的。 一时间,举杯的动作都停在了那里。 当然,席面之间,震惊无语的人不仅仅是苏观海。 当苏靖入殿高座于殿台之上后,目光一刻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的赢袖面色铁青难看。 与他同坐在一间席面上的少年吴部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桌上的琳琅美食,出身苦寒的少年,儿时多是食不果腹,常年糙米养出来的舌头难以抵挡着一桌的美食。 忽然,他低头见,看到正襟平静而坐的太子殿下,藏在桌下的手背,青筋隐隐凸起,指节发白。 吴部不由一怔,吐出口中的肉骨头,愣愣地顺着赢袖的目光看了殿上一眼,心中立即会意。 他连忙放下手中碗筷,凑了过去低声道:“太子殿下,我这里可是有着一件仙器的。” 隐隐意有所指。 赢袖目光一动,低头睨了一眼安放在他案角一侧的雷吴枪,他似有意动,蹙眉道:“这是我父亲的枪。” 吴部咧嘴一笑,道:“宗主大人将此枪赠予我。” 赢袖阴沉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几分暖色,他摇了摇手,道:“你需要依靠此枪来提升修为炼雷,如此才能极可能地炼成天雷之体,完整的掌控鸢戾剑,成为真正的天玺十三剑。” 吴部见他拒绝,心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更加感动少主的体谅之情,他忙道:“即便没有此枪,那锦生剑心已裂,终生再难渡劫成仙,反道是我,宗主看中我天生雷力,有意培养,即便没有此枪,我也迟早能够赶上锦生,取而代之。”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赢袖,情真意切道:“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的出身一直都是宗主大人心中的刺,两百年了。 宗主大人从未松口让殿下返回白驼山继承宗业,近日殿下收鬼一事又因为这小子的从中阻挠,连连失利,就连三千年难遇的幽鬼郎也死了。 若是我能够为殿下夺来这仙陵城,自然可成为殿下归山的最大转折机会,且宗主大人如今就在这里,机会千载难逢,纵然雷吴珍贵,但为了殿下,吴部甘愿献上似锦前程,为殿下铺平前路,直上青云。” 赢袖见他字字情深,不免心中动容欣慰,他张了张唇,发现嗓子微哽,他低咳两声,抬手拍了拍吴部的肩膀,道:“承君今日之恩,待到父亲正眼看我之时,天玺……必然有阿部你的一席之地。赢袖在此承诺。” 吴部眼眶热得不行,他重重点头,趁着一曲歌舞完毕,他提枪而起,高声道:“天玺剑宗,十三剑后主,吴部,还望司尘城主能够请教一二。” 舒懒悠然的场面气氛,瞬间开始不一样了。 羽公子放下手中酒杯,目光深邃地朝着吴部方向看了一眼,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苏观海似笑非笑道:“羽兄,我怎么记得当今十三剑并未有折,怎就迎来了剑之后主,你这小徒儿,可真是有点意思。” 羽公子沉默以对,目光深寂难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速来性格与他颇为不对付的尹渡风呵呵一笑,语气却是寡嘲。 “所以说,剑主大人又何必浪费心力在两百年前,收了那么一个灵根平庸,资质凡俗的少年为弟子,苦心培养了两百年,生生将他扶上了十三剑的位置,却落得一个名不符其实的蔑称,魔宗之人稍稍算计,便落得了个剑心裂损的地步,何至于此啊,再寻来一名天才少年,也不怕寒了你家孩子的心。” 这两百年间,尹大宫主可谓是憋了一肚子怨火无处发泄,若非两百年年那档子事,他那花儿一般开朗娇艳的闺女,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半疯半痴的模样。 该死的是,这家伙行事作风,当真是没有丝毫改过之心,霸道偏执得令人发指。 因为这句话,羽公子的面色唰地一下冷了下来,那双如若千年寒墨的眼睛里,仿佛瞬间陷入一种疾病似的晦暗,叫他那张奢侈浓颜英俊的脸有种说不出的骇人可怕。 苏观海眉头一蹙,觉得尹渡风这滚刀肉,嘴巴当真是欠得厉害,这种藏在他们心中一直未好的伤疤又怎可拿到明面上来掀开再提。 他心惊肉跳地悄悄打量了一眼台面上的苏靖,心情忐忑不已,也不晓得方才那句暗有所指的话,有没有被她给听出来。 他家阿靖素来敏感,真是担忧她不分场合的冷眼发疯。 这一眼瞧过去,苏观海心脏差点没给看停了。 他家女儿正冷眼平静、置身事外地坐在台面上,认真安静地对付着一盘子松鼠鳜鱼。 只是不知为何,她并未用常用的右手,而是以左手略显艰难地用着筷子。 旁边遭遇挑战的少年并未回应吴部的邀请,他侧脸平静地看着苏靖下筷夹鱼,忽的轻轻一笑,居然再次主动抬筷帮她分开鱼刺,挑出其中嫩白酥脆的鱼肉,沾满色泽诱人的汤汁,然后放在苏靖的筷子间,让她稳稳夹好。 然后用一种隐隐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到是与人类幼崽给小动物投食时有着几分神似。 苏靖掀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头将鱼肉乖乖给吃了。 虽然模样谈不上有多温顺乖巧,但诚然已经不像他家那个阿靖了。 异常和谐又平凡的一幕,让苏观海心中一时不得滋味,他怔怔出神地看着百里安。 心中不知为何,有个荒谬的念头如野草的种子慢慢滋生出来。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个念头太过于可笑自欺了些,将这个想法掐断,他摇了摇手,心情难免复杂。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雷霆之怒可谓逆鳞 乐舞已停,吴部一人独立于场间,未得回应难免有些尴尬。 席面间,许多名门之士端着酒杯目光戏谑地看着这位忽然跳出来发出挑战的少年。 虽说他们同样也不希望今日这场夜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能有人站出来挑战城主之位,自然是个极好的开端。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那闲工夫去看一个骨龄不过十九,刚刚突破开元境不久的少年出来瞎胡闹。 吴部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朝他投来的轻蔑嘲讽的目光,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被羽剑主收入门下的时间并不长,他六岁上的白驼山,自幼便跟随在宗主身边学习雷法,修行十三年漫漫岁月,看似漫长,但是在这些道法卓然的名门眼中,不过弹指。 再加上公子羽为人速来低调简朴,纵然收得一名天生雷体的好苗子,也不会刻意向外界公布示意。 莫说这些外人了,就连如今席面上所坐着的第四剑云容,他未来的四师姐,今日也是初次见面。 故而,此刻吴部的身份落在旁人的眼中,难免有些尴尬了。 如同被人当看猴戏的吴部脸色慢慢涨红起来,他瞪了百里安一眼,道:“你莫不是怕了?”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虽然在座场中有大部分人对这位新城主不以为意,但他们也知晓,台上那位坐着的,是一名拓海境修行者。 而他一个小小开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让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比起殿中戏笑不止的众人,青玄女官面容平静地看了吴部一眼,侧目看着百里安轻声道。 “这名少年,天生雷体,十九岁便突破开元境,可谓是凡人中万里挑一的天才了,论修为实力他不如你。 但是他手中那柄雷吴神枪,乃是上古雷神陨落之时的一根脊骨所化,他天生雷体,看他这副架势想必是修道十几年来,专修雷枪之道。” 说着,她低笑两声,摇了摇首,道:“并非是以人御枪,而是以枪御人,他信誓旦旦而来,无非是仗着那柄雷吴枪的威力,天生雷体遇上雷吴神枪,若是施以燃血代价,的确可以在短时间里发挥出承灵境的力量。” 如此说来,这名看着名不经传的少年,拼起命来,可谓是殿中除了那三尊之外,年轻一辈里的实力佼佼者了。 百里安放下手中玉箸,他看着战意汹汹的少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吴部眉毛高扬,握枪的手电流滋啦,整个人的身体逐渐散发出湛然的蓝光,他咧嘴一笑,高声道:“请君赐教!” 围观的众人见此,神色陡然一变,纷纷惊呼出声:“天生雷体!” “此子手中所握之枪,莫非是天玺剑宗之主的神枪雷吴?!” 周围目光顷刻之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有人小声细语道:“雷体与神枪雷吴天生相配,可短时间高爆发出承灵境的战斗实力,一上来便是如此厉害狂野的人物,这新城主怕是有苦头吃了。” “方才答应得那般干脆,这会儿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有一部分人下意识地看向公子羽,心道这慧眼如炬的天玺剑主,当真是运气好竟然找到了这样一名天生雷修的好苗子。 可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天玺剑宗里,十三剑中,那位锦生大人也是雷修吧…… 有着天海一剑之称的长明候似笑非笑地低头抿了一口酒水:“有点意思。” 百里安自座位上起身,他并未佩任何武器,看着战意盎然的少年吴部,他朝他伸出一只手掌,道:“拿来吧?” 背脊绷直入弦,正欲发起攻击的吴部面上一怔:“什么?” 百里安淡道:“枪给我。” 吴部顿时无言,浑身湛然蓝光闪电慢慢退去。 百里安主动上前两步,见他一动不动,脑袋一歪,一张脸拉得好似驴长:“难道你想空手套白狼?” “噗……”场间有人没忍住,一时笑出了声来。 那个人正是女官青玄。 仙陵城有规矩,但凡在夜宴之时,挑战城主之位,必先以仙器为代价换取资格。 而吴部只有一件仙器,就是他那高爆发的神枪雷吴。 将这把枪交了出去,他便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开元境了。 吴部立在那里,抱着枪,模样看着有些傻楞。 他仿佛才反应过来其中因果,呆了半天,憋红了一张脸,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就不能让我打完了这场架,再将此枪给你吗?” 殿中,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吴部顿时颜面有些挂不住了。 百里安微微一笑:“你见过有人在即将挨打的时候,会耐心等对方去找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好来砍我的吗?” 百里安笑容天生里带着几分人畜无害,可是此刻将人畜无害用在了这种场合里,杀伤力却是无与伦比的诛心。 吴部面上涨得越来越红,只觉自己眼下就像是个小丑,满堂笑声刺耳无比。 有心就这么退回去,可方才才向少主表名决心,此刻提着枪灰溜溜退下,简直丢人! 索性他牙一咬,眼一横,将雷吴枪插入白玉石地里,高声道:“我愿出此枪换取挑战之资,场中有谁愿意替我一站!” 此刻,吴部没有注意到,天玺剑主的脸早已经冷漠如玉石了。 赢袖脸色亦是差到了极点,这小子当真是蠢得可以,以雷吴枪为换,给他人做嫁衣,若是旁人打败了那小子,这城主之位自然也与他毫无关系。 真不知此番作为,除了出一口恶气,不知究竟还有何意义? 苏观海摇了摇首,心道这小子空有一身天赋,但心性却是幼稚得难堪大用。 羽兄这看人只看天资,不看心性的坏毛病,当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场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是蠢蠢欲动之时,天海一剑长明候站了出来。 吴部目光一亮,正欲说话,却被长明候抬手打断,他面上笑道:“小兄弟可别误会,我长明虽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还不至于借他人至宝来成全自己心愿,我看这位小兄弟是诚心想与城主大人一站,既然如此,本侯愿出一枚倾天鉴,替小兄弟换来这次的挑战资格。” 他从袖中取来一枚五曜天方的鉴令,赫然正是一枚品阶不俗的仙器。 这一下,全场人又是大为吃惊,不能明白长明候此举又是有何真意。 长明候似笑非笑地轻抚着倾天鉴,一双细长略显阴柔的眸子看向百里安,道:“不知城主大人,可敢接鉴?” 天海一剑长明候,百里安知晓他是此番大考参试的黑马之一。 其余几位悲清庭君太岁,赢袖太子,万道仙盟渡道人,以及碧血山庄少庄主在人间四海内皆具名望。 而天海一剑长明候,在人间之中名望远远不及这四位。 盖因他常年不出门户,以城殿为家,守护圣碑百余年。 他不需要在人间有多大的声望,他只需在仙陵城内,有着不出其右的名望与地位即可。 因为他的父亲,便是上任仙陵城之主。 在仙陵城,亦有过世袭的历史。 若非此年,娘娘心血来潮,亲选仙陵城城主之位,他天海一剑长明候,便有着七成把握,能够世袭承来这城主之位。 因为长明候的横插一脚,百里安与天生雷体吴部的一站,终究是不可避免。 吴部懒得深思长明候的用意何在,既然此时有人愿意送上枕头,他自当高枕无忧一回,拱手谢道:“今日相助之情,天玺剑宗十三剑传人吴部,莫不敢忘。” 长明候但笑不语。 百里安目光轻动,蹙眉道:“天玺剑宗十三剑传人?” 吴部恐有变故再生,手腕一抖,二话不说,直接拉起战斗,枪芒奔袭,他整个人湛蓝如若透明,浑身灵力如大江之水,滚滚灌入枪体之中。 枪锋划开空间,隐隐响起龙吟之声。 百里安额前碎发逆飞,露出一双微凉的眼眸,他侧身躲过直劈而来的一枪,衣袍翻飞里,他并未取剑,因为此刻他能够用的唯有秋水剑。 秋水剑品阶太低,根本承受不住雷吴枪的一击锋芒,取来无用。 而小剑诡邪,在这么多仙门正道里自然也不可公然使用。 无趁手之兵,那便不用好了。 尊仙之骨对上雷神脊骨,他倒是十分好奇,谁的骨头更硬。 雷丝穿梭里,数道锋利的线条撕破雷气,百里安探出衣袍的五指成锋,修的干净圆润的指甲在无形的空间里破开五道清晰的划痕。 那五道划痕穿雷过意,带着几位恐怖难明的力量。 吴部虽是少年天才,但实战经验明显不足,侧脸瞬间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直直横贯鼻梁嘴唇,他口中顿时发出痛苦之声,但脚下还不忘踏出天玺剑宗的玄妙剑步。 横移快闪,躲开百里安的手掌。 他手肘微曲收枪,张口吐咒,青霜紫电化丝成蛇,枪尖旋转不停,爆发出飓风雷霆,瞬间的光彩将整座大殿的灯光尽数躲去,悍然银枪散发出的明亮雷辉正如嚣张霸道的少年。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战斗,只见飓风雷霆里那汲汲青丝剑气,有人颤然失声,道:“绣口一吐半盛世,这竟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 云容眉目轻抬,状若沉思。 苏观海与尹渡风亦是有所色变,表情复杂。 容不得他们震惊无语。 太上道清剑诀亦如苍梧宫的镇胎灵息诀以及太玄宗的大浮屠诀,皆是天地三宗至高无上的道法神术,那是十三剑都没有资格学习的宗主传承剑道。 唯有继任传人,方可在年少十分习得。 这少年的太上道清剑诀明显才初入门径,太上道清剑诀第一层,可见青霜剑莽,威力绝俗。 而他的枪意之中,所藏剑意而是青光小蛇之形态,第一层都尚未修炼完成。 但尽管如此,这也足以惊骇世俗了。 因为身为剑主之子的赢袖太子,修行两百余载,也未能够修出一道青光剑意,而这名骨龄不过十九的少年,竟然天赋已经可怕到了这种境地。 殿上无数长明灯被掀得明灭难定,寂静里,不知何方想起了锐利刺耳的声音。 仿佛冷铁卷刃。 好似天雷击石。 最终,在那重重枪芒雷光里,一道身影举拳破光而出。 吴部登登连退三步,不可置信。 雷吴枪在手中嗡然剧颤,仿佛被一柄天神的巨锤轮砸而过,整个枪身都在颤抖不休,手臂臂骨难承重压般时而传来骨骼轻裂的声音。 他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整只手臂此刻都是麻木的。 究竟之怎样恐怖的肉身,竟然能够生抗过雷吴枪的锋芒雷击。 吴部绝然不强,但是在场的每一位,都不得不承认神枪雷吴的风采与可怕。 毕竟,那是剑主羽以道体气养千年的极品仙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枪早已染了剑主气运,若有朝一日能认器主,其主境界突破渡劫,此枪有着九成气运突破神器之品,在十三剑面前,丝毫不落下成。 破开重重枪围的百里安也并非毫发无损,他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表层有着浅浅开裂的细弱线痕。 说到底,尊仙之骨远胜于雷神之骨。 但骨身之外,却是尸魔之体,天下万物雷法可克的尸魔之体。 雷意侵入肌肤之中,此刻他所承受的,可当真是切肤之痛。 百里安落身立于房梁之上,他低头俯瞰着那柄雷吴神枪,眼底再也没有吴部的半分身影。 那双眼睛静水深流,清澈,深邃,没有什么情绪,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了雷吴枪上,看着枪锋之上缭绕不绝的青色剑气。 就像是忽然激起了一种原始的直觉,分明那柄枪并未给他带来过分的伤害,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到那熟悉的青色剑气,以及持枪而立,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 百里安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里突然空出了一个无底的洞。 那柄神枪,枪上剑气,仿佛天生含有某种力量叩击心魂,让百里安陡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激荡。 看着忽然停下来的百里安,吴部说不出的无地自容。 动用雷吴神枪力量的他,竟然难以拿下一名拓海境的少年,更让他羞愧难当的是,再方才交手之际,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攻开他的枪势的。 脸上的烧烫之意越来越滚烫灼热,吴部死死咬牙,打定主意此战必不能败。 他冷冷一笑,咬破指腹,血液渗透而出,被枪身迸溅出来的雷光一触,瞬间燃了起来。 光耀的枪体很快成为一柄熊熊燃烧的长枪,有着雷光荆棘不断从枪身生长出来,缭绕枝展着。 其中一道分化出来的荆棘如闪电般探出,勒紧百里安的腰身,随着他骤然松开枪身,雷吴枪如开弓离弦的箭,奔驰而去! 其中一道荆棘雷光锁死百里安的身体,即便他遁逃于千里之外,此枪顷刻之间也能够囚牢而去。 百里安漆黑双瞳倒映着白炽枪芒,他压根就没打算逃避这一击,他抬首吞吸天地气,剑指指地,头顶虚空有着剑气起舞,好似青莽抬头。 台下,支颐冷漠的公子羽仿佛在这个瞬间感应到了什么,剑眉高飞入鬓,一双黑瞳猛地大睁,正欲抬首相望求证着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如鬼魅般袭来的红衣身影隔绝了他的视线。 那红衣仿佛从天而降,挟了一身雷霆震怒。 百里安剑指未起,一只素手就已经穿雷而来,恐怖的雷光剑气劈在她皙白的手背间,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只手稳稳握住了疾驰的雷吴神枪枪尾一端,红衣之下,一双清露般的眼眸似藏恐怖的疯意。 她正背对着下方吴部,枪停之后,这才慢慢侧出半张萧瑟得近乎阴森的脸来。 于此同时,好似宿命一般,并未参与战斗一直身隐于侧的苏靖也显出真身,修然的手掌与尹同一时间地握住了枪锋,殷红如宝石的鲜血颗颗从她指间溢出。 黑发缱绻寒照白衣,双瞳沉静,修长清瘦的身影飘浮在半空之中,她周身上下,尽是摄人的冷压,脸上绽出一抹可怕的凛厉,叫人看了心寒悚然。 吴部面上势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完全撑不住来自那两个女人的气场与冷势,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苏观海不知何时,将杯中的酒换成了清茶,他以茶洗了洗舌尖的酒意,忽然开口道:“这样下去,你这小徒儿可算是废了。” 尹渡风见到女儿毫无征兆地登场,先是一怔,随即眼底露出一抹心疼之色,他冷哼一声,道:“自己找死,怨不得人,我倒是不知,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在我家女儿面前使出荆棘雷笼这一招。” 苏观海叹了一口气,道:“这又何尝不是阿靖的逆鳞。” 两人说话间,俱是看了剑主羽一眼:“活该啊……” 随着两位道尊的话音落定,一声震耳欲聋的脆音暴响于大殿之上。 铛!!! 传说中的珍贵仙器,雷吴枪断做两截,纷纷在那两名煞星女子的手掌之中化烬成灰。 吴部甚至都来不及表现出心疼之色,上方红、白二影同时闪来,白影后头还扯着一个百里安。 两人同时飞起一脚,落在吴部的胸口与心口上。 藏于心口之中的灵根骤然炸碎,而落在他胸口上的那一脚,直接震散他那一身天恩浩赐的雷体。 荆棘雷笼似是彻底触怒了二女,两人的疯举可谓是毫不留情面。 吴部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之声,口中不断含着“师尊护我!” 四字说完,他抬起的脑袋就被一只白靴一只红靴踩了回去。 满堂宾客,目瞪口呆。 心道这一见面就互相斗了两百年的女人今日又是抽得哪门子疯,竟然同时欺负起了一名小辈。 而且她们知不知道方才她们废去可是世间罕见的天生雷体。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对的药,错的人 在吴部哀嚎连连的惨叫声里,席面间太子赢袖怒然起身。 苏靖、尹白霜同时抬眸冷视而来。 赢袖站起的身子骤然一僵,感受到了两人冰冷目光渐渐化为实质性的威压,他怔怔地看着两人,语凝于喉,有种苦意不断从他喉咙深处滋生出来。 最终,他又带着几分颓然与无力,慢慢坐了回去,什么也没有说。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间陷入久久的寂静里。 天海一剑长明候不动声色地朝着台上方向看了一眼,女官青玄正低头悠然品酒,仿佛被场间忽然介入城主挑战赛的二女熟视无睹。 长明候有些不能理解她此刻袖手旁观的态度,低低蹙眉道:“二位姑娘忽然出手伤人,坏了我仙陵城的规矩不说,这位吴部公子怎么说也是天玺剑宗的门徒,剑主大人尚尊坐于席面之间,二位伤人毁器,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毁去的是天玺的好苗子以及宝贵仙器,如此过分嚣张的行为天玺剑主怕是不会简单了事。 他目光轻移,转向天玺剑主那方,弯腰拱手道:“不知剑主大人对今日之事,有何高见?” 天玺剑主平淡掀开眼帘,视线定定望过来,却让他莫名有种寒人的压迫力。 他只是淡淡看了长明候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从袖中摸出一盒玉膏,放在苏观海的席面之上。 他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是本座错了,雷吴锋刃之伤,此药有着极效。” 全场哗然声大起。 长明候面色僵硬,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自见世以来,他们又何曾听闻过剑主大人亲口承错,更莫说此刻门下天才弟子被废,神枪雷吴被毁,怎么看都是剑主大人损失惨重才是。 苏观海一眼便看出那玉盒之中所藏着的乃是天玺剑宗秘宝阁内的极珍天地灵药。 他目光微动,微笑道:“我可是记得羽兄将雷吴神枪以道气韵养千年已久,今日这毁的可着实是……” “毁了也好。”剑主羽平静敛眸,仿佛那神枪雷吴不过是件可随意可扔弃的小玩意儿罢了。 一道劲风掠过,还未等苏观海收起那玉膏,便砰然炸裂,冰凉的清液骤然四分五裂,清清洒洒飞溅满桌。 苏靖逆光而立,宽袍大袖灌满劲风,垂于一侧的指尖洇着鲜红的血水。 琉璃灯辉映的清光在她侧颊间描绘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晕边,看不清她面上表情。 只听得她冷冷一笑:“不合时宜的好意,灵药再珍,在错的时间给了错的人,又能医好什么伤疼。剑主大人这份灵药……靖,受之不起。” 剑主羽面色陡然陷入苍白,喉咙深处瞬间翻涌起了极苦极涩之意,冷硬漠然躯壳下的旧伤疤好像忽然被一柄无形的刺刀将血痂挑掀而起,疼的四肢五骸都隐隐发麻。 他的呼吸声明显急促粗重了几分,坐与一旁的云容见状,不由连连蹙眉:“宗主……” 剑主羽抬手止了她的话音,他摇了摇首,不再做任何言语。 青玄女官稳坐于主席之上,淡淡抬手,招来殿中两名侍官,道:“天玺剑宗吴部,已经落败,不知可还有挑战之人?” 那两名侍官很快将重伤吐血不止的吴部带下去疗伤。 众人面面相悸,心道挑战赛还能这么打的? 万道仙盟的渡道人站起来敬声道:“青玄大人,这胜负之判未免有些不公平,既然是挑战之赛,那自然需要城主大人亲自打败那名少年方可作数才是。” 青玄微微挑眉:“我既司掌玺印,自是不会平白乱判仙陵之事。” 她淡淡扫视了这名年轻道士一眼,微微一笑,语气却十分平静亦有不容置疑地霸道:“你既连方才一战的胜负都难以断清,这便只能意味着,你若发起挑战,也不过是平白浪费仙器罢了。” 渡道人面色涨红,昆仑女仙青玄大人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多少猜出方才那一战远没有表面看得那么简单,他慢慢坐回座位,不敢再出声自取其辱。 悲清庭君太岁目光沉吟地看着百里安,他虽无心去耗费一名仙器发起挑战,但也十分好奇,在方才面临仙器雷吴的枪融太上道清剑气的强大一战里,这少年究竟有何本事反败为胜。 他又并非苏靖,尹白霜之流,仅仅拓海境,当真能够创造奇迹不成。 悲清庭君太岁行事一步三算,并未如渡道人冲动开口询问。 他知晓在场之中,天底下最为奉公不阿、执法如山的天玺剑主坐镇于此,他对于每一场战斗的态度都极为认真。 若当真青玄女官心存偏袒新城主,他不可能坐观沉默。 念清这一点,悲清庭君心中隐隐震撼,暗道娘娘首次新选出来的仙陵城之主,或许比之昔日历代城主有着绝然不同的意义。 想到这里,悲清庭君不由自主地看了青玄女官一眼,唇角微弯。 今夜这场挑战赛,想来不过是这位大人有意为新城主收揽仙器。 这不,长明候的倾天鉴此刻便是新城主的袖中之舞了。 今日这场夜宴举办得……当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青玄女官目光再转,似笑非笑地流转至长明候的身上:“据说长明候的天海剑在十五年前便已经成功修出器灵,今日倒是不妨再出仙器,以证锋芒。” 无故输失了倾天鉴也不曾见面上有丝毫变化的长明候此刻却是因为青玄女官的一句话,额角隐隐见汗,他低笑两声,忙道:“青玄大人过誉了,在大人面前,区区天海一剑,不敢献丑。” 青玄面上露出遗憾之色,也未勉强。 夜宴已过中旬。 殿中绝大部分人并不知晓,是因为雷吴神枪的荆棘雷笼引出了苏、尹二女,只当是见到了那位天生雷体的天才落得如此下场,又哪里还敢上台挑战。 乖乖低头喝酒吃菜就是了。 尹白霜眉头一皱,低头看着苏靖手腕间缠绕的枯藤:“你们竟然还未斩断此藤?” 苏靖冷声道:“与你何干?”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孩子还差个爹 眼看两人又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掐起来,苏观海与尹渡风面色大变,齐齐起身准备拉开自家的宝贝闺女。 不曾想,苏靖后头那名少年却突然插进了两人的中间,温声软语地对她说道:“苏靖姑娘,你可行行好,你若是再继续打架,拽着我东拉西扯,可是有着吃不消。” 苏靖目光淡淡看了一眼百里安手腕间被海藤勒出的一圈浅浅红痕,她眸光低敛,不再说话。 身体还没站直就打算冲出来止战的苏观海瞬间像个冻僵的鸭子停在了那里,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家阿靖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说好每次与尹家那丫头见面的刀光血影,不死不休,山摇地动的呢? 虽说一心不愿看到这两丫头打起来,因为一旦惹在了一起,那当真每每都是伤筋断骨的收了场。 可眼下闺女你忽然乖巧低头敛目是几个意思?也不怕被那尹家丫头给狠狠欺负了去。 看着自家女儿打架心疼,可是女儿沉默乖巧,当爹的自然又怕她受了欺负。 苏观海纠结得眉毛都快拧到了一起去。 尹渡风也是意外吃惊,随即隐隐又有些得意,心道咱家闺女同那面瘫斗了这些年,终于能够稳压对方一头了。 欣慰欣慰。 这会儿,尹家爹爹正是欣慰时,百里安头一扭,看着面色冷煞之意十足的尹白霜,又很是好心的问候道:“尹大姑娘,有几日没见到小寿了,他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尹大姑娘面容惊变,双手直捂自己腰间的乾坤宝囊,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警惕起来:“你……你打什么心思呢?” 都结巴了。 百里安略一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态度很是诚恳地安慰道:“尹大姑娘放心,我没想要当你孩子父亲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颇有掩耳盗铃、图谋不轨的意思,让尹白霜听得愈发悚然。 她心道寿这般喜欢他,若是他真有那心思,那她岂不是还得给小家伙找了个爹回来供着?! 这怎么可以! 眼眶中的眼泪一下子泛了出来,眼睛都晕红了,哪里还有半分杀气,她气的跺了跺脚,嗓音都泛起了一丝哭腔:“你去死!” 说完,捂着小荷包头一扭,仿佛屁股后头有恶犬在追,逃一般的飞快冲出殿外跑掉了…… 尹渡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闺女你咋就突然怂了?! 修真界两大巨头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殿中少年,哑口无言,心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莫不是给那两丫头下了咒,竟然可以将她们二人吃得死死的。 要不趁着敬酒的机会向他好生讨教讨教高招。 两位尊首并未等来敬酒请教的机会,来自昆仑山上另外一名地位不俗的女官大人轻水姑娘一步一蹁跹的步入殿中来。 她目光含笑,朝着百里安施了一个标准的人间扶额礼,道:“司尘公子,娘娘有请。” 百里安一怔,有些不解:“娘娘……要见我?” 轻水含笑点头:“还请公子移步紫薇阁。” 百里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什么,隐隐猜出此番娘娘要见他,想必是因为青铜门大开一事,心中自有定数,他点了点头,抬步跟上。 轻水施礼微笑,忽然态度温和地拦住苏靖:“还请苏姑娘止步,娘娘要见的只有司尘公子一人。” 她目光低垂,看着两人手腕间的海妖之藤,摇首笑了笑:“轻水并未有庚金之剑来断此物,只能暂且委屈一下二位了。” 只见眼前这名温婉如水的女官大人指间银色指环微微闪烁,掌心便托住了一盏净瓶,其中盛满了清澈的水液。 她将瓶中清水浇满枯藤之上,原本只有三村长的枯藤饮饱清水,瞬间漫长生长,在两人脚下盘踞出一圈又一圈的距离。 轻水微笑道:“此乃我昆仑净池中的泉水,能生万木,我虽斩不得此藤,却也能够在短时间里叫它无限生长。” 苏靖揽袖观藤,也未说话,折身返回宴席座位里,表示对面见昆仑神一事她并不感兴趣。 洁白巍峨的神宫玉殿浸染在夜色之下,天上云层雍容厚重,观不清寒月何方,春寒之意自远山寒黛里袭来,带着草原独有的青涩寒香。 穿庭过角,在前方引路的女子换做了轻水女官,她手中提着一站青灯,背影仿佛隐在烟雨里,甚是迷蒙美丽。 不同于初时引路的侍官那般沉默,轻水声音柔柔响起,在漫漫夜色中,微染甘甜:“不知公子是因何想要成为仙陵城之主的?” 百里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道路,他说:“我想再次开启鬼山青铜门。” 轻水女官脚步停下,忽然转身,手中青灯一下照清两人的眉目,她面容间的笑意不减:“公子可知,山中鬼脉关系着娘娘家小殿下的性命,即便公子是山城之主,若无娘娘点头,你也并无资格开启鬼山。” 她上前一步,仰起脸,鼻尖几乎快要挨着百里安的鼻尖,黑眸沾着夜色的微润:“即便你是青铜门的主人,也不行。” 百里安眼睛猝然大睁,她那仿佛早已纵观全局的气场让他不禁想要后退半步,可当他触及轻水宛若薄烟的目光,他眼眸微沉,心中似有定夺,反而随着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逼近前去。 轻水瞳眸微张,澹然平静的外表出现了一丝破绽,她微惊地后倾柔韧腰肢,发丝沾地,避开了两人鼻尖的亲密相触。 百里安双手负背,反客为主地压了回去,身体前倾下压,鼻尖巧妙地停在了一个将即未即的距离:“姑娘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早了些?” 黑暗与男子冰冷陌生的气息笼了上来,轻水手腕微抖,青灯里的烛火倾斜,火光溢出,瞬间将那薄纱而制的灯笼卷烈燃烧了起来。 她面颊微红地扔开烧得不成模样的灯笼,很想抬起手指戳开这小子的脸,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她连退几步,道:“莫要让娘娘久等了。” 百里安站直身子,微微一笑:“好的,轻水姑娘。” 二人很快来到紫薇阁。 内殿,烟篆袅袅,雪软铺地,古色生香的露台外有着野花梧桐开进了屋内,窗棂之间花影重叠,有种野性自生的凌乱美感。 阁屋深处,轻纱帷幔隔绝了外界的天光与视线,借助灯火,隐隐只能窥见其中一坐一卧着的两道身影。 “娘娘,司尘公子已经带到了。” 殿中只有两人。 但是百里安一眼便知晓了,她口中的娘娘是坐着抚琴的那位。 他从未见过君皇娘娘是和模样,此刻之所以能够辨别出来何人是她,只是因为他在步入阁内的那个瞬间,便认出了软塌之上躺着的那道少女轮廓是谁。 “方歌渔?!” 不复从容,再难淡定,乱了分寸,乱了仪态。 百里安几乎是飞奔一般,甚至直接忽略了轻纱软帐里那位伟大的存在,惟恐如遇梦幻泡影般,诚惶诚恐地迎了上去。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慧极必伤 窗棂间花枝摇曳,榻坐前垂落着的三重湘色软帐重重叠叠的柔软飘浮起来。 柔软的风掀起柔软的帷帐,拂身袭来,无尽绵绵柔和的劲风里却是隐含着不容抗衡的恐怖重量,轻纱软帐落在百里安的胸膛上,难以想象的阻力如万钧海水倾压而来,将他逼得再难近身半步。 百里安被迫强行退后七八步,轻水女官见状即可两步上前,素手撑在他的身后。 她轻叹一声,道:“司尘公子,娘娘尊前,还请莫要失了仪态。” 神明之容,不当轻窥。 百里安如被凉水浇透,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绣着山水青墨画的重重软帐,随风而舞,漫漫无声。 这让他瞬间明白了,他与那软帐之下的昆仑之神,纵然身处一室,但仍然是两个世界的里的存在。 她是不同位阶的古老氏神,甚至无需一个眼神便可将他轻易杀死。 这一刻,他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认知来衡量他与她之间力量的差距。 那是无法依靠数量、时间、境界来弥补的巨大鸿沟。 甚至软帐幕帘之下的女人并未抬首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可是当百里安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这具身体里所藏的全部秘密,都毫无保留地被展示了出来。 包括他此刻这具死去的身体,冰冷的肉躯,尸魔嗜血的身份。 百里安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起来,但他心中却是真正地明白了,危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更可怕的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帷幔下的那位昆仑神若是动了一丝杀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等死。 这种杂乱无章的烦乱心情,他清楚知晓这是对于自己的命运而无能为力。 轻水女光目光微诧地看着眼前冷静沉默下来的少年,方才那失控激动的一瞬就好似错觉一般。 但她明白,手掌下的身体从战栗颤抖到冰冷安然的这个过程,绝不是因为得到了安抚。 因为榻上少女,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窗棂间的野枝花叶忽然平静了下来,紫薇阁里很是安静。 就连他一路走来时,所经的庭院长廊里的虫鸣鸟语都消失了。 这并非是神迹,因为此刻神就在这里。 很长时间的宁静过后,百里安终于开口,朝着那边行了一礼,道:“空沧山司尘,拜见娘娘。” 回应他的,是湘色软帐下,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宛若兰花般优雅,纤长,柔美,手掌与指尖的弧度近乎完美,无可挑剔。 随着她纤折素手,修长的手指朝上轻挑微勾,百里安掌心顿时传来滚烫巨疼之意,他翻开掌心,只见在青铜门内那枚融进他骨血之中的青色帝仙之玉竟是再度隐现脱离。 半枚残玉自他掌心中飘浮而起,倏地飞入重重纱幔之中。 百里安看着那青玉被娘娘一手稳稳握住,不由慢慢眯起了眼睛。 素手执玉,沧南衣慵慵支起身子,墨青长发自青衣间铺落如烟,半垂半敛的眸子里是散不开的慵懒与高贵。 她将手中冷玉细细把玩了一番,狭长妩媚的眼眸微微一瞥,看着榻间少女:“原来那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几日沉睡,方歌渔那张玉容雕琢的脸看上去清减不少,面色也苍白极了。 她几乎瘦了一圈,纤细易折的秀颈间的肌肤却是浮现出一缕缕黑红相间的花纹,暗藏的不详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里头藏着光,经历了一场生死之边,也未曾磨灭。 她依靠在柔软的榻枕间,清丽的秀发不扎不束,简单地披在雪枕间。 方歌渔正低头玩着一枚乌黑的小方盒,盒中放着一只灰黑色的小蜘蛛,正慢悠悠地在光滑的盒底徘徊。 方歌渔随意逗弄了一下那只小蜘蛛,也不见它争气吐出一根丝线来给她瞧瞧。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合上盒面,她看着娘娘,认真道:“如果是假话,娘娘又怎会放任她在仙陵城内自由出入?” 沧南衣不可置否地挑起眉梢,她将掌心半阙青玉抵在方歌渔的心口肩,柔和的神意渡进玉中,以玉为媒介,神意注入少女的身躯之中。 随即,她颈间那些黑红诡异的花纹慢慢消融被净化。 做完这些,青玉上的‘天’字篆体,逐渐黯淡失辉。 沧南衣将手掌收回,如青墨般的眉缓缓沉了沉,唇角微勾,声音却毫无情绪:“传说中的青之帝玉,果然不凡。” 成神之日,她亦是拥有过这样一枚帝玉,只不过后来,又被她亲手捏碎了。 这一点,即便是仙尊祝斩,也不曾知晓。 听着两人间的对话,轻水女官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将头放得更低,来掩饰自己的震撼。 方歌渔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但百里安并未因此冲动上前,他平静地站在远处,沉思默然,安静地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 只是那一双眼睛,愈发的深黑寂寞。 窗外的风依然静止,就连夜下微微小雨也不知何时陷入无声。 沧南衣手中的青玉很快化为点点光斑,重新归入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少年,你如今是仙陵城主,可还想再次开启鬼山?”娘娘如是问道。 百里安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沧南衣自然知晓他所谢何意,她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夜之盛宴,尊客满殿,身为今日东道主,少年你离宴久了些。” 百里安再行一礼,道:“司尘告退。” 随着轻水的背影正准备一同离开紫薇阁的百里安,背影忽然一顿,他没有转身,轻轻念道:“方歌渔,你要回家了吗?” 仍是连名带姓的古板认真的唤法。 沧南衣看了少女一眼,没有说话。 她整衣起身,背身漫步于窗台前,随意抬手摘了一朵野花梧桐,放在鼻尖轻嗅。 窗外微风起,阁楼雨潇潇。 方才还在与娘娘对话的少女一时无声沉默,并未回应。 百里安没有转身,殿外的斜打过来的雨丝落在他的衣衫间,身体忽然有些冰冷。 趁着雨势未大,轻水取来一纸青伞,轻声道:“司尘公子,回吧?” 百里安闭上眼眸,复而睁开,他轻轻嗯了一声,身子低倾探入伞下,与女官轻水在阁外渐行渐远渐无影。 方歌渔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盒子,神情恍惚,似在发呆。 这时,一只优雅美丽的手探了过来,轻轻拨开盒面,娘娘倾身过来低低看了两眼,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道:“恩,不错,与那少年见了一面,这鉴心蛛倒是真的开始吐丝了。” 方歌渔神色微显不耐烦躁,她挥开娘娘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沧南衣将折来的那朵野梧桐放在床头,道:“那少年是尸魔之身,他知晓今日夜宴面见本座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来了,天真狂妄地认为能够以一己之力开启鬼山,重入青铜门。” 她轻笑一声:“这一点倒是令人不怎么讨厌。” 方歌渔皱眉。 沧南衣侧目看着她,道:“本座很是好奇,他分明知晓仙者不容于魔,为何在知晓你还活着,却未能以客卿的身份将城主之位让于你。” 对于常人而言,仙陵城之主,是炙手可热、梦寐以求的宝座。 可是对于尸魔而言,那无异于颈间悬剑。 仙不渡魔,只戮魔。 沧南衣也不否认,若非是那半阙青玉,以及那个女人所说的半曲故事,她的确会在今夜夜宴之时,取来净土,渡了此魔。 身为将臣后裔,王族尸魔,他倒也有资格让她出手了。 方歌渔随手将那装着蜘蛛的盒子与野花放在一起,她看向夜雨风吹的窗外,轻声道:“我若想要,他自然会给,我不曾开口,他便是晓得,我不想要了。” 他一直都很聪明,比她还要聪明。 只是,慧极必伤。 无需她开口,他却能自行明悟。 细雨洗梧桐,枕边花,盒中蛛。 一丝挂得虚空住,百忆丝头杀气生。 设方寸罗网,非是杀众生。 吐纬逢萦缠,丝成纵横大为网,蛛为昆仑见心蛛,以方歌渔的心头血喂养成活,蛛即本心,蛛丝成茧,将情忆欲望封死盒中。 如此,便是对付她体内邪神最彻底的唯一办法。 拔剑斩龙的她,已经无法再以本心之力来压制那个存在。 见心封心,这样一来,真祖邪神便再无欲望七情可食。 而这,也是方歌渔离开那边黑水海域应当付出的代价。 蛛丝成霜,见那自缚罗网初成,方歌渔才恍然知晓,原来她终究还是活成了她娘亲的模样。 夜宴,席上。 筹光交错。 虽说城主之位,终是与他们无缘,但各方名门大家难得齐聚一殿,笙歌乐舞,极佳的气氛里,自然少不了君子结交,高谈阔论。 酒至酣时,就连心情不佳的赢袖也被一群仰慕他俊美年轻的女修们拉着多灌了几杯。 虽说赢袖酒量不浅,本多喝几杯也无事,只是当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台面间端方而坐的苏靖,她似乎此处氛围格格不入,一袭白衣仿佛难容这灯光歌舞里。 那清冷不沾凡俗事的眸光,只是定定地看向殿外虚空里,全然没有一瞬,有落在他身上过。 赢袖心中顿时塞满了郁结的燥火,就着几名女修抵在唇边的酒,顺势饮下。 酒意上头,他不由想起了两百多年前,他与太玄宗的那一纸婚盟。 时间已经过去久远,少年时的记忆与他而言多少有些朦胧难寻了,模糊间,他只记得当年在南泽山下,野蔬瓜棚一派狼藉里,他初见苏靖少年时,她并非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再后来,他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从对她的不喜欢化为了憎恶,厌烦,最后行至陌路。 当初她活在他记忆力的模样,渐渐远去,回忆不清了。 他只记得,眼下玉兔面具之下,那清逸绝伦的容颜,让他深感怀疑,当初他又是如何对着这样一个人,一张脸,而开始恨之入骨的? 他想,当初你分明那般霸道偏执地喜欢我,为何又要在两百年后,一副故作放下的高傲姿态来惹他心烦。 为何喜欢一个人,就不能长久一些。 若是能够长久一些,他自当也能…… 也能…… 也能如何,赢袖一时间想不下去了,心中猛然浮起尹白霜的那张脸,他心中隐隐刺痛。 于是,他从旁人的递酒到自己端壶大口猛灌。 仙陵城盛产烈酒,饶是赢袖有着一副好酒底子,也逐渐扛不住酒意上涌。 他喝得面色驼红,忽然将手中一坛酒扔在地上,砸的稀碎。 巨大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就连苏靖也不由被那声音所吸引,目光淡淡望了过来。 然后见他俊脸蒸红,醉态百出,她冰冷完美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黛眉轻蹙,隐隐起了几分摄人的寒意。 见她终于将目光投望过来,赢袖不免得意。 他唇角一勾,看也没看地伸手拦住距离身边一名最近的女修,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 一时间,惊声四起,目瞪口呆。 不少醉饮之人甚至开始鼓掌叫好,场间气氛隐隐开始变得火热暧昧。 赢袖怀中那名女子被猝不及防地索吻调戏,身子蓦地软成了泥,嘤咛一声,便委在他的怀中,羞涩不敢见人。 女子家中师长见此,呆愣良久,震惊不可置信,但很快,眼中满满皆是钦佩感动。 环绕在赢袖身边的女子轰然散去,一边离开一边低声私语地离开了。 “赢袖殿下怎么这样啊……”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实在是太可怕了,妾身方才居然还喂酒给了他。” 苏靖垂下眼,裹挟着寒意的杀气隐隐,手掌不知何时落在了腰间斩情剑上,似是想把赢袖那张脸皮给撕下来。 青伞入殿,夹着丝丝雨气。 百里安步子方一跨入大殿,便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了席面间那位中幽太子殿下正抱着一名女子亲热的画面。 他嘴角一抽,下意识地看向青玄女官。 却见她低头品酒,仿佛对殿下发生的那荒唐放肆一幕熟视无睹。 百里安心道这种事他也不好出面多说什么,更何况赢袖怀中那名女子似是心甘情愿,他又何必棒打鸳鸯。 滋润枯藤的泉水似是作用渐渐淡去,委拖在地的枯藤又开始渐渐缩短勒紧。 百里安只好穿过人群,回到座位间,静待夜宴结束。 苏靖眼底的杀意不知何时散了去,她侧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定沉静。 席面间,因为赢袖,原本严肃的场合忽然变得放松火热起来。 甚至有人开始了行酒令。 长明候目光一转,举杯托展,对百里安虚敬一杯,笑道:“入席这么久,本侯似还未见城主大人饮过一杯酒水,甚至就连青玄大人为您亲斟之酒,大人似乎都并不赏脸啊。” 百里安并不想为了所谓的赏脸而去喝下尸魔无法吸收的酒水,而后待到无人十分再去催吐,直言拒绝:“我不擅饮酒。” 万道仙盟的渡道人与长明候相视一笑,他甚至举杯直接站起敬酒,道:“今日夜宴,百年难遇,城主大人既得娘娘亲点传召,今日喜上加喜,何不饮下此杯,我等祝福之心,可皆在酒中啊。” 百里安心中表示,他并不需要你们这些人所谓的祝福之心,此刻他的心情很混乱,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也知晓,若是因为一杯酒,怕是能够纠缠许久。 百里安想图个清静,也未多加坚持,他端起酒杯,与他们二人虚虚一敬,正欲往唇边凑饮时,一只微凉的玉手忽然伸了过来,夺去那杯清酒。 百里安愕然侧首,看着苏靖将他的那杯酒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放在桌案间,冷冷注视两人,沉默不语。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疼吗 百里安低头愣愣看着空空的白玉酒杯,似有不解。 苏观海亦是张着嘴巴,表情震撼。 台下无数仰慕苏靖仙名已久的各方男儿看着这一幕,难免费解心酸。 在他们心中,苏靖这般如白玉般通透绝俗的女子,财色酒气皆不沾。 如果说与那少年同席而坐是因为那海妖之藤所束。 那么眼下为其挡酒,又是何意? 长明候与渡道人端着酒杯怔惊了许久,见苏靖目光冷淡斜来,二人才苦笑举杯,将杯中三清之酒饮尽。 这三清酒乃是仙陵城的当地名酒,以昆仑山上千年霜雪而酿,百年光景才只能酿出三十坛来,可谓是杯杯珍贵,清酒醉人。 若非夜宴,掌城殿酒事的长明候,断不会一夜慷慨,满席三清。 这三清酒的后劲儿,可是连修行者都难以抵抗的。 长明候许是常年与酒为伴,一杯下肚,面色不改,反倒是渡道人有些熏然。 长明候摇了摇首目光含笑转身,取来一壶酒,再斟满一杯,笑道“本侯只道苏少宗主谪仙般的人物,常年与青山为伴,风雪为友,倒是不知原来您与司城主关系这般好?” 苏靖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不熟。” 各家仙门公子听了这话,心头不免松了一口气,他们知晓以苏靖的性子,她说不熟,那自然只能是不熟了。 长明候眉目轻扬,道“方才本侯那杯酒,敬的是司城主,若是少宗主当真不熟,不知又是因何缘故为城主挡酒?此举怕是不妥吧?” 苏靖冷冷掀眉,道“他说他不擅饮酒。” 长明候眼底笑意更深。 百里安见他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暗自蹙眉,侧目看向身边女子,低声道“苏靖姑娘,不必担心,没有关系的。” 苏靖也将目光侧看过来,凝视百里安,道“你觉得我是在担心你?”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听她继续说道“你说你不擅饮酒,他若敬你一杯,自然还有人继续来敬,若是醉死在此处,你是希望我抱你离开还是拖你离开。” 也只有苏靖这样的人,才可以将‘抱你离开’这种话说的冰冷入骨,生生冷冷地毫无旖旎可言。 百里安这才感觉到了海妖之藤带来的尴尬,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是苏靖多心了,他既是尸魔,自然不会为酒所醉,最多是事后腹中难受一会儿。 可当着芸芸仙门的面,百里安总不至于自爆身份。 长明候哈哈一笑,再次举杯说道“苏少宗主这是说得哪里话,司城主可是娘娘亲选之人,即便不擅酒道,饮满一杯又有何妨?” 渡道人也迎合说道“不错,既是新城主继位之宴,怎么也得赏脸一二才是。” 二人对于敬酒一事异常执着,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干饮入腹。 百里安无奈,只好给自己到了一杯三清酒,举杯饮下。 清酒入喉,烈香席舌,醇浓的酒香烧喉,突如其来的味觉冲击让百里安没有丝毫反应。 一杯酒滚滚入腹,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能够尝出这三清酒的滋味。 百里安蹙眉看着空杯残存的酒液,心道由昆仑之雪酿出来的酒,似乎不一般啊。 余光所见,青玄女官手中捏着一壶三清酒,轻晃轻摇,也不知是有意赞美此酒,还是无意之中为谁解惑。 “昆仑雪,三清酒,乃为六道之酒,天地万物有灵之物,但凡有心,皆可品出此酒至味清欢,此酒饮下,入腹入骨也入心,城主品一品此酒,并非坏事。” 难怪。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能够感觉仅仅一杯,就有酒气缠骨而来。 心道若真烂醉如泥在这种地方,想必下场当真就是苏靖拖着藤,藤拖着他一路离殿而归了。 他默然放下酒杯,海妖之藤未断,今夜必然又要与苏靖单独身在一处,喝醉了去,难免不好。 见他饮下一杯,长明候与渡道人果然也没有继续为难他的意思,提着酒杯回了席面座位间。 可今夜百里安身为主场,又坐首席,殿中修士不敢拉着青玄女官敬酒,但与百里安攀谈之心却是一刻也不曾淡化。 于是,席面之上一批又一批的人纷纷起身,端起酒盏“在下风波城王欢,敬新城主一杯,还望城主大人能赏个薄面。” 长明候渡道人敬酒,他喝了,换做旁人若是不喝,难免落得一个避凉附炎的名声。 百里安心思清明,自然知晓那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笑着摇了摇首,直言道“我面子很薄,再给就没有了。” 意思很明显,我就不喝,你奈我何? 那人脸色一黑,没想到仙陵城新城主竟然是名桀骜之徒,他正欲发作,百里安身边的苏靖再次举杯,端酒饮下,目光颇为冷淡地睨了一眼那人。 王欢面上一僵,哪里敢找死冲这位发火,讪讪一笑,道“能与苏少宗主共饮,实乃王欢生平一大幸事,既然少宗主愿替司城主挡酒,那王欢斗胆,再敬一杯。” 苏靖沉默不语,端壶满杯,欲再饮,却被百里安忽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他沉声问道“你无需如此?” 他本就非凡尘之人,避凉附炎也好,目中无人也罢,他又何须去在意这些人的对他的看法。 他想饮便饮,不想饮,何人又能勉强得了他。 苏靖侧眸,目光轻凝道“太吵了,耳朵疼,索性让他们闭嘴安静好了。” 她又何时在意过别人的想法,只是这些人如吸血的盯上了鲜血般一个个围咬过来,嗡嗡不休,的确烦人。 百里安颇为无语,心道台下一众男儿,也不知是谁让谁闭嘴安静。 苏靖挣开百里安的手,不愉道“你的眼神很无礼。” 百里安初时还不知她这‘无礼’一言,所指何意,直至看到那位自称来自风波城的王欢滚到桌子底下,醉软成泥,再也爬不起来。 反观他身边的苏靖姑娘,定定坐着,背脊笔直如兰枝玉树,身子没有半分摇晃倾斜,目光依旧沉稳清明,不见半分熏意。 百里安这才知晓她话指何意了? 感情是不开心他低估小瞧了她的酒量。 这姑娘,平时不显山不显水,不动声色地,酒量竟然如此厉害。 那卖酒的长明候,饮下三清酒都微染红意,她竟半分变化都没有。 吃惊的不仅仅是百里安,还有席面间的人们。 于是,人们一个一个的都举杯围了过来,赶着这股热闹劲儿,各起心思。 毕竟平日里能与这位冰若冰霜,极难接近的苏姑娘说上一句话都千难万难,如今能共席饮三清,自是难得一遇。 那些心思各异的公子少主们有如何能够放过这次天赐良机。 众人默契十足地一手举壶,一手端杯,心照不宣的开始了车轮战术。 “司城主年少英才,还请一杯清酒,以表敬意。” 苏靖平稳倒酒,执杯,饮下,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我也敬城主一杯,还望城主务必赏脸。” 苏靖再饮。 “苏少宗主好酒量,来请酒满上,再来一杯。” 这回儿,苏靖放下酒杯,目光冷冷,不再举杯。 那人一怔,心道已经喝了过几轮了,怎么到了他这就直接选择无视了呢? 心思一转,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忙又转口,试探性般地端酒轻声道“司城主,请吧?” 案上杯酒再起,苏靖这才开始继续饮酒。 百里安看着她脚底下的空酒坛子越堆越深,而台下席面横躺着的凉拌死狗也越来越多。 在她静然无声的举壶倒酒里,扑通声不绝于耳,果然逐渐归于安静。 尹渡风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可是醉心醉骨醉前尘的三清酒啊,我都饮不下三壶,这丫头何时练出了这一身好酒量,吓人……” 苏观海见此,口中清酒也难免变得有些苦涩起来,他神色复杂道“阿靖在十六岁以前,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啊。” 尹渡风表情骤然一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席面间还能够平稳坐着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剑主羽目光深楚地看了一眼那名端杯执雅的白衣女子一眼,他扔了手中酒杯,起身道“此处酒气太重,本座出去吹吹风。” 苏观海与尹渡风相视一眼,也跟着一同吹风观景去了。 苏靖从来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说求个耳朵清宁安静,果真便是用了最为直接霸道的方式喝趴了众人。 真真女英雄也。 殿中,那些喋喋不休爱惹是非者,基本都在桌子底下了。 百里安佩服不已,他瞧着苏靖脚底下那堆触目惊心的酒坛子,心道陈酿千百年的好酒,差不多有一半都得在这儿了吧。 琉璃灯打在苏靖的脸颊上,是冷白色的,白玉般的指尖稳稳端着酒杯,目光清雅,安静澹然,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静视全场。 她神态无异,仿佛脚底下的那些空坛子里的酒都不是落进她一人肚子里去了。 “你……没事吧?”百里安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苏靖目光从殿中收了回来,她无波无澜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浓重的墨色,看着前方摇晃的手掌,不由细细凝眸,似有些看不清他掌心的纹路了。 她不动声色地轻蹙纤眉毛,揉了揉眉心,淡声道“你指什么?” 百里安见她这样,不由有些担心“你身上酒气很重。” 苏靖半倚半靠在座位间,抬首看着头顶上方光晕温柔的琉璃灯“夜宴结束了。” 百里安“嗯,结束了。” 那团光晕在她眼前越来越亮,四围的景物都开始模糊黯去,唯有那清明之光,占据她整个视线。 “那便走吧。” 苏靖拂衣起身,脚步平稳地朝着殿外走去。 百里安随忙添了一杯清水,漱了漱口中那令人不适的酒味,正欲抬步跟上,便听扑通一声,前方修长纤细的白影倒地难起。 他下了一跳,忙上去,将她扶起。 此时的苏靖,雪白玉颜慢慢蒸起一缕淡淡的润红之色,眸子里一片雾霭深沉,哪里还能见半分清明。 百里安瞬间无语,心道方才那个傲视群雄,独战不败的姑娘是谁啊? 将手掌试探性地贴在她的额头上,入手微烫,薄汗微晕。 青玄慢条斯理地品着酒,还不忘赞许一声,道“苏姑娘酒量的确是我生平所见难出其二,只是这三清酒,需得细品,这二十几壶入了腹,莫说凡人了,即便是金仙在此,也是在劫难逃。” 根本无需青玄多言,百里安都知道此酒烈性有多厉害了。 他此刻亲身体会到方才下肚的那一杯酒正在腹中烧着一股热气,隐隐难受,酒气上涌,四肢也逐渐沉重发软。 苏靖酒量再好,也顶不过这般作死造作。 可总不能酒这么将她扔在这与大殿里的这群凉拌死狗们放一块,怎么说今日也是为他挡了酒。 百里安心道这夜过得,怎就不能让人消停安静会儿。 托起苏靖身子,将她背在身后,酒香萦绕着女子体香从身后笼了上来,自他肩头流泻下来的柔软发丝仿佛都带着一层浓浓的酒意。 侧目凝望,便可看见她那双半阖难睁的眼眸,淡色的薄唇间,还隐隐散发出含着酒香的淡淡呼吸。 百里安腹中火烧翻涌之意莫名更浓了几分,唇中传来微微尖锐刺痛,隐藏的尸魔獠牙在尚未渴血时不受控制还是头一回。 百里安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心道这酒果然好厉害。 初春寒时之夜,溶溶浸冷的月色照雨。 回到寝宫时,百里安的步伐已然逐渐沉重不稳。 他脸颊烧热,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软帐外,许是骨头醉得有些发软难熬,百里安动作没轻没重了些,反手就将苏靖给甩扔在了榻上。 许是额角撞在了床头,猝不及防地吃了痛,苏靖一身白衣微显凌乱地蜷在床角落里,眉头隐隐痛苦地低蹙起来,忍不住低嗯一声。 百里安瞧见她白皙的额头很快就青红了一片,看着有些可怜。 原本只是想将她扔在床上大睡几日解了酒气便好,可见状如此,他又着实过意不去,口中忙道对不住,曲腿跪坐在软塌上,身上替她给揉揉额头“撞疼了吗?” 她鼻息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百里安奇怪她脑袋撞疼了为什么要抱着肚子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转念一想,今夜本就是春寒时分,大晚上灌了那么多冷酒,肚子能不难受吗?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睡前小故事 殿外寒雨淅淅沥沥的落着,空气有些潮湿。 偌大的宫落略显冷清。 百里安冒着雨在庭院小池中摸满衣兜的圆润鹅卵石,自屋檐下接了一碗干净的雨水。 雨水煮沸烧滚,圆石浸泡滚水之中烫了一遍,再用纱巾包裹严实,放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女子的肚子间,让她抱着。 一来一回,风一吹,雨一淋,酒意渐渐散开,百里安本还有些清明的意识逐渐开始有些迷迷瞪瞪。 清醒之时,人总是能够残忍地将自己的情绪内心克制隐忍,砌上一层坚固的城墙,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当酒意入侵,意志力仿佛变得无用柔软起来,一时间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任凭酒意挥洒,身体里仿佛烧起了一把浇不灭的火,常年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体温。 百里安随手将衣襟扯开,脖颈间露出的一串水滴吊坠被带了出来,清凉的温度打在手背上,让他低头多看了两眼。 神志开始有些模糊不清的百里安凝望良久,这才反应回想起来这是离开紫薇阁的路上时,那名轻水女官交给他的东西。 是仙人泪。 不知为何,百里安看到这个,情绪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他扯了扯细银而制的坠链,想要将它扯下来。 却发现那链子坚韧异常,将掌心都扯疼了还稳稳挂在脖子上。 一番折腾下来,体内那热燥之意愈发地压不住了,逼得他想要寻一处清凉的地方凉凉身子。 目光四转之下,他看到榻上的白衣女子撑着头斜卧浅阖双目,一只手臂抱着那暖然的圆石热袋。 纵然醉酒都醉得这般不温不火,即便不清明了,她也绝非是个无理取闹的性子。 甚至脾气似乎比平日里还要温顺听话些,让她抱着那些暖石,她便乖乖抱着。 一双清瞳剪影,好似风平浪静的青山湖水,风神俱静。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 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 疏雨清风,雪清玉瘦的人,仿佛照见历史。 仙人泪在灯火烛光里散发出静谧的微光。 恍惚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百里安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经历了一场长久的等待。 而类似于眼前光景,似乎也并非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所经历的烟尘岁月。 山川不改,桐花万里,似是还有谁在眷顾这那一场温柔岁月的相知相遇。 百里安怔看良久,他摇摇晃晃地想要站稳身体去开窗吹吹焊缝,脚下却踩住自己的衣带,趔趄一下。 三清酿的后劲儿一下如潮海般涌了上来,头重脚轻地笔直朝着床榻方向摔了下去。 脸是朝着床沿栽下去的,这一下摔瓷实了一定很痛。 百里安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但预感中的摔痛并未传来,后颈衣领瞬间被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提住。 百里安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对上一双深邃安静的眼眸。 微凉的指尖贴在颈间肌肤,犹如冰凉的玉石,循着那一丝舒适的凉意,百里安不由自主地往那只手指上蹭了蹭。 那只提着他衣领的玉白手指微微发力,将他提上的床榻,开口低声道“还以为这些年你多少有了些长进,谁曾想还是这般不济事,才一杯,就倒了。” 她黑白分明的眸色格外清明好看,可终究还是醉了,说出来的话不慎暴露了些不该暴露的自己也未曾发现。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的嗓音清冷沉凉,好似覆雪古井里清澈的寒水。 此刻清雅的声音却端得是柔语千种,绵绵温情,仿佛寒雨被温水洗刷浸泡,扑面而来的氤氲温柔,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色都是足以溺杀人心的若水婉约。 百里安半边身体被迫提上了床榻,趴在她的腿间。 在方才起身动作间,她束发的缎子松散曳下,玲珑柔顺的一垂而下,原本编织藏在发丝间的一对兔子耳朵也随之弹了起来。 白色的月光透过纱窗,陈铺于室。 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他看着那对耳朵,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受控制的强烈冲动。 他勉力地撑起醉软的身体,整个人慢慢地攀压上去,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两只迎风竖起的小耳朵抓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柔腻软滑,看着好好吃的样子。 苏靖抬起睫,深瞳定定地望着他的脸,大概是觉得有些痒了,耳朵在他掌心动了动,伸手将他轻推了一把。 纵然饮醉了,也是倔强不愿让人多碰她这多生出来的两只兔耳朵。 喝醉酒的百里安却比平日里要不老实多了。 他锲而不舍地又爬了过去,虚虚张着手掌去抓,怕她躲开,另一只手将她揽住,继续去摸她耳朵。 他声音含混不轻道“我今日难过,你给我摸摸耳朵好不好。” 那双兔子耳朵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苏靖眉头一蹙,隐隐有些不高兴。 “阿靖……”他极为难缠地惹了上来,忽如其来的称呼宛若晴天霹雳。 怀中女子呼吸瞬间有些不稳起来,她蓦然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竟有些失声“你唤我什么?” 百里安并未回答,光是摸耳朵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了,将衣襟扯敞开来,他多少带点无理取闹地蛮不讲理蹭了上去,张口就咬住其中一只耳朵,轻摩吸咬。 这种忽如其来的侵略逼近让苏靖有种窒息的无力感,她的呼吸声愈发急促,腰一下子软了,整个身子倾倒下去,睁着一双惘然似梦的眼睛,竟是忘了继续方才的问题。 两人交叠抱了许久,百里安专心致志地咬耳朵,时轻时重的力道分外折磨人。 苏靖紧紧咬唇,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紧那暖烫舒服的热石袋,脸颊侧开低声道“我不是兔子。” 百里安咬着耳朵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微微睁开眼睛,黑成一片的眼睛里仿佛有着光斑浮动。 搭放在她肩上的手臂无比自然地下滑抱住她的腰,口中细细咕哝不断。 苏靖听不太真切,两只兔子耳朵尖尖轻轻垂落聆听,这才听清楚原来他是在碎碎叨叨地同她讲述着睡前故事。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心潮翻涌成记忆花,揪紧热石软袋的手只见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小的声音在耳畔轻声低喃着。 平凡的小故事在他的口中逐渐变得生动起来,带着几分幼稚的安哄之意。 苏靖乌黑的眸子温润地迎着烛光花火,心中陡然一阵酸楚温热,悸动不止,就连指尖都开始逐渐发烫。 她格外珍惜认真地听完了一个故事,他咬咬耳朵,伸出手掌拢了拢她的发丝“阿靖,听完了故事,鬼都离开了,乖乖睡觉,明日下山带你买胭脂擦你那张小黑脸。” 他从袖中摸来一根短笛,塞给她低声笑了笑“阿靖不怕,扶乩笛给你,它们不敢再害你。” 犹如致命一击,苏靖只觉得喉咙里压抑的剧痛再也藏不住。 她轻仰起头,侧面的轮廓带着微弱的泪光,极罕见的温柔伤又伤心的神色在她眼瞳中凝聚,她身体微微颤抖,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安。” 幽幽的风声再窗外响起,细雨滴落枝叶,是个宁静的夜晚。 幕帷轻舞间,本以为能归宁入睡的百里安浓醉的眸子里惘然不解。 听她开始一只道歉颤抖,仿佛在不断责怪自己,他心中也不由莫名酸楚难过起来,眉头也跟着蹙紧起来。 这会儿两人意识基本都是混乱分不清岁月年时的。 蓦然间,百里安只觉后颈搭上了一只冰凉的玉手,身下女子便轻柔悲伤地印上来一个吻。 面颊间泪痕滑落,沾入两人唇中,微显苦涩。 青色的纱帐将两人依叠的身影淹没,累赘松垮的袍服里里内内被一只纤细的玉手层层剥开,敞露出苍白略显孱弱的胸膛。 轻柔含泪的吻一路向下,绵绵如细雨,辗转过他侧颈间的肌肤。 瓷白的玉齿咬开少年衣襟间的系带与纽扣,沉亘繁复的衣袍被拆开滑落,女人微凉柔软的唇落在他心口间那贯穿致命的剑痕出时,她的动作蓦然疯狂发狠了。 肌肤在她齿唇间刺痛敏感,被咬噬着,仿佛带着几分悲伤的含恨报复。 百里安浑身气力都无了,身体眩晕而沉重,被对方那铺天盖地的复杂情感所倾覆得不能自已。 他无法撑身防抗,仿佛就要这么沉沦陷进她这具纤细柔软的身体里。 最后,剑痕的那处肌肤被咬破见了血。 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散开来,百里安幽黑的眼瞳里陡然划过一丝血色。 他口中发出一声危险的低音,忽然抬手端起她的下巴,目光迷离危险地看着她苍白唇间沾染着的淡淡血迹。 他反客为主地吻咬了上去,将她唇角沾染的血迹舔干净,微尖的牙齿将她柔软的唇厮磨咬破,幽甜的味道让他逐渐开始失去控制。 安静的夜晚开始变得迷乱起来。 怀中柔弱无骨的身体似是并不适应他忽然强烈的反攻,光裸白皙的小腿在水色的床榻上不安纠缠蹬着,开始四处乱躲,好似水泽中忽然受惊的白鹤。 许是感觉到了她挣扎得厉害,百里安放过了她的唇,在她微微汗湿的玉颈间轻轻咬了一口“别躲,会痛的。” 身下传来细喘妩媚的声音,不知是真的怕痛还是别的缘故,她挣扎的似乎没有那么厉害了。 尖锐的獠牙缓缓刺破女人雪白娇嫩的肌肤,令人沉沦着迷的鲜血吸引力远胜世间所有美酒佳酿。 人类的鲜血最是能够刺激出尸魔骨子里原始的。 无需多教,百里安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腰间的系带活结,白衣轻衫扯滑落,在夜色青灯下隐约现出一肩雪白,纤细修长的藕玉手臂。 冷玉生香,莫过如是。 海妖之藤在两人腕间细细交缠着,斩情剑孤零零地被扔在青纱帐外。 精致若蝶的锁骨下,是一片旖旎诱人的润白风光,一展无遗。 夜风忽地大起,两扇殿窗被吹敞开来,幽凉的春风寒雨侵室,谁也不曾注意到殿外檐牙之上翩然立着一道纤然的紫色身影。 正兴致勃勃地凝视着殿内风情。 百里安目光灼灼,忽然凑低身子,鼻尖轻蹭嫩香,染血的唇微张几许,一对若隐若现地尖尖牙看起来很有攻击性,动作却是无比温和地将她一点点的含住。 苏靖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尾袭红,清丽妖娆,声音隐隐哽咽,碎不成音的低吟“小安……” 她全无了平日里的敌意冰冷,一身修为也毫无用武之地,她被迫在他身下翻了一个身,缠裹在腰间的衣衫被就此褪去。 玲珑一握的纤细腰肢含着两点诱人的腰窝,衣衫再褪,窄腰翘臀,那里居然含着一团雪白可爱的茸茸尾巴,随着身体间的隐忍战栗,那团精致小巧的尾巴抖动轻颤。 百里安慢慢张大了眼睛,尸魔的本性本就带着几分天生的野兽天性。 亦如孤狼俯瞰爪下的猎物兔子,生的愈发可爱,便愈发让人想要撕咬欺负。 苏靖被迫弓起曲线姣好的身体玉背轮廓,在三清酒的醉意侵蚀下反应总是比平日里要慢上许多。 衣衫被彻底解了,寒风袭肌,感到了几分凉意侵体,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身体不仅仅只藏着耳朵那一个秘密。 耳朵难藏,又如春笋般冒得毫无征兆,被他瞧得清楚,再怎么遮掩都断不了他对那双耳朵的兴趣。 可他却不晓得,那神树汁源的副作用远不止于此。 还有更为窘迫令人难堪的是……那一团决不能叫人看见的兔子尾巴。 索性这并非狐狸尾巴,小小一团,穿上衣物甚是好藏,前半夜湖中坦诚相对时,也隐藏得极好没叫他发现。 眼下……可是被瞧得一干二净了,什么都不剩了。 苏靖面容烧红了起来,当尾巴被小尸魔一口叼咬住的时候,她终于崩溃失态,睫毛簌簌,眼睛可怜湿红,回首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碰我。” 许是明知威胁无用,她两只纤细白皙的玉臂胡乱在榻上乱抓乱蹭,试图逃掉。 在胡乱抓扯之间,散在一旁的雪白衣衫被扯得凌乱,肚兜玉带都落了出来。 于此同时,白衣藏袖里的一件物事也随之滑落出来,衣衫轻甩间,那东西被甩飞出来,不轻不重地砸在了百里安的脑袋上。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苏靖也尚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飞出去了,但冥冥之中有感觉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反手去捞。 百里安被砸得一愣,他咬着那团尾巴不松,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狼崽子。 目光捕捉到了落在床榻上的那东西上,脑袋疑惑地歪了歪,目光有种犬类的不解与懵懂。 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此刻醉酒不清明了,但这是他亲手雕刻出来的小木雕兔子,他如何能够认不出来。 他虎这个脸,松开苏靖的尾巴,先她一步的抓住那小兔子木雕。 然后撑起身子趴在她微微汗湿玉凉舒润的背上,将那兔子木雕在苏靖面前晃了晃,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危险不解声音。 苏靖剧烈挣扎的反应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手里头的东西,然后目光心虚转到另一边。 气势登然大减。 百里安锲而不舍地换了一边,将那木头兔子摆在她的面前,语气很不高兴“这兔子是我的。” 苏靖试图狡辩,小小声“你送出去了,就不是你的。” 赃物都摆在她面前了,居然还死不认罪。 百里安一时间想起来木雕被偷整宿整宿以泪洗面的三儿小姑娘,他便气得胸膛微微有些起伏。 恼怒之下,他甩起手掌啪的一声打在她的屁股上“阿靖你学坏了,偷人小姑娘的东西,是不对的!” 那坨小尾巴吃痛般的抖了抖,苏靖恼羞成怒地回首瞪他,双眸蕴满了水汽,很委屈“我没偷,我用东西换的。” 百里安仔细想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他含含混混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又给伸手揉揉痛的地方。 可反应迟钝的转念一想,那似乎是一场强买强卖的可恶交易,人家三儿根本就不稀罕那些小玩意儿。 也是,那些小玩意儿哪有他的小兔子好。 小脾气瞬间又上来,反手跟着又甩了两巴掌上去“小姑娘不愿意换的,你把她欺负哭了都。” 小姑娘哭没哭苏靖不知道,她这会儿是真气哭了,倔强又霸道还带着几分醉酒不讲道理的幼稚“我便是抢了!偷了!以大欺小了!有本事,你便欺负回来啊!”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压在她背后的气息隐隐紊乱开始失控,少年滚烫的嗓音磨着她的耳朵“你这个坏女人,我要好好地教训你。” 炽热的温度,让她气势全无。 百里安怕她逃走,提前从背后揽紧她的细腰,似是准备寻找一个舒适方便的姿势。 苏靖轻哼一声,隐隐含着几分哭腔。 剔透如冰花般的美丽被试探,花雪玉里,软红昳丽,堪称完美令人沉醉。 纤白的十指揪紧被子,苏靖唇中发出细碎的呢喃之声,呼吸声越来越剧烈,她退无可退,亦是无处可逃,仿佛身体完全落入了他的掌中。 晶莹剔透的汗水沿着她纤细完美的背脊缓缓滑落,轻纱在风中摇曳。 轻风掺雨入室而来,带着夜色里迷蝶暗香,如夜魅袭来。 幽光摇曳,在她眼底跳跃成一抹迷离的暧昧危险。 宁非烟立于窗台前,随手拾了一把银色小剪,将一盏青灯内的灯芯剪断。 花火明亮的寝殿光芒黯去几分。 轻纱软帐内依叠的身影也随之朦胧掩去不少。 女子轮廓精致的耳垂曳着两颗色泽炽烈鲜艳的宝珠坠子,仿佛两团神秘的异火,就连长夜也无法夺去那珠中的璀璨鲜浓。 她的容貌映着这两颗极为美丽夺目的宝珠,非但没有黯然失色,反而愈发清丽绝俗,。 她天生含笑的眼眸细细凝望着床榻,轻叹一声,浅浅笑道“这可真是叫人无奈得紧,我请长明候诱小哥你饮下三清酒,想看到的可不是如此香艳的一幕啊。” 她笑容似无奈,又似亲和包容,素手撩开青纱幕帐,也不避讳地直身而入,打断了今夜狼崽子吞吃小白兔的好事。 百里安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危险,五指成锋,含着隐隐的幽光朝着身后袭杀而去。 宁非烟指尖缠蝶而舞,抬手轻松迎上,与他手掌对撞在一起,指尖的紫色魔蝶出自于四河的本源力量,四河本就天生压制六河,威力不可想象。 魔蝶爆成一团紫色的迷雾,将百里安的身体轻柔包裹,其中却是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将他重重弹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倒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仙人泪在半空中闪烁出微弱清亮的细长光线,谁也不曾发现。 宁非烟抿唇一笑,歉意惋惜地朝着百里安笑了笑,道“实在抱歉了小哥,若是平时,非烟再不识趣,也绝然不会扰乱如此美好的风花雪月之事,只是你身份特殊,既为我魔界河主,我辈之人,自然不会坐看河主流落与他人之手。” 她虽面上含笑,可那双黑青色妩媚清美的眼睛里,却是真正的大无情“凡魔河之主,需得经众叛亲离、万物沦丧、众生遗弃之苦悲大绝望,涅槃重生渡魔,方可成主。” 宁非烟摇了摇首,又笑吟吟地看着榻间软被里的白玉美人“昆仑三清酒果真是不俗,能得缘一见酒色财气均不沾靖姑娘的玉身美仪姿,当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只可惜啊,为了我族大事,还是请姑娘安心上路可好?” 她拢来薄被,覆在苏靖雪白的肩头,轻笑道“放心,靖姑娘大可安心的死,我会为姑娘穿好衣衫,不叫那些臭男人瞧见姑娘半点身子去的。” 宁非烟说话间,指尖细细抚摸过她莹润雪白的肌肤,最后落在她玉颈间那两颗被百里安咬过吸血的齿痕上。 纵然杀人,她眼底盈盈笑意不减分毫,不见半分阴冷毒辣,仿佛不过随手簪花抚琴,做尽天下风流事般。 指尖修的干净圆润的指甲忽然蔓延出来一缕极为尖细的鲜红之意来,缭绕在她指间的魔蝶纷纷振翼而逃,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不安地抖动着翅膀。 苏靖趴在床榻间,意识似乎早已被三清酒摧毁,仿佛没有察觉到半分危机异样。 而宁非烟的目的很明确,将指间毒注入这尸魔咬出的伤口里,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苏靖必亡。 天亮时分,她再以女官侍女的身份,将苏靖死于尸魔之手的消息快速传播出去,如今那太玄之主正在此城之中。 司尘又是娘娘亲选之人,其中诡测的阴谋论自然成型,无法可解。 只不过,这太玄宗的苏靖,今夜似乎格外好杀。 果然,一道,最是磨人心智,毁人根基的。 关于欲之一道,宁非烟从来都是立于食物链顶端的强大存在。 她杀人,不杀则以,出手必亡!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逆徒,看剑! 鲜红尖锐的尾指抵在鲜红细小的伤口上,只需她指尖轻轻用力的这么刺进去,天道三子便只剩下苍梧宫那么一位了。 两百年前,天玺剑宗的那一位死于第二河葬心的算计之下,固若金汤、同气连枝的三宗便彻底被挑起了难以修复的矛盾。 这两百年间,浩盛三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是因一人之死,早已相互背离难以同道同心。 近来听说那二河又开始坐不住了,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太玄九经之间也被他暗中埋了无数杀劫。 可对于宁非烟而言,这些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那家伙筹谋了三千年之久,终究未能引那幽鬼郎彻底沉沦堕入魔道。 他的妻子红樱一来,千年道行一朝散,幽鬼郎没了,三千年苦心经营终是落得一场空。 虽说中途随手收来的那个孟子非有点意思。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真有成为三河的资格。 不过他修为毕竟是从她人身上转渡而来,并非自己的根基灵根。 日后修为愈深,体内灵根的排斥现象便愈为严重。 人类修魔,本就存在着极大的隐患,这孟子非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二河葬心筹谋的计划太过于复杂,将来要走的路也十分漫长。 宁非烟虽然很有耐心,但她等不起。 今日苏靖一死,天道三子只剩下那个疯痴的女人,一个违背了心魔大誓的天才,此生难以渡劫,不足为惧。 三宗丢了传承之人,自然也就不难慢慢分崩离析,抽丝剥茧地瓦解下去了。 今夜杀苏靖,收六河,而她暗中培养的第五魔河也将问世。 六河在她手中齐聚,三宗未来崩于她手中,如此以来,她也有了足够的资格来与魔君谈判,从而改变魅魔这一声可笑的宿命。 说实话,宁非烟也未曾想到,今夜进展竟然会如此顺利。 苏靖修道两百余载,她的名字可谓常年占据魔界暗杀名单上的榜首之位,很受魔将刺客们的青睐。 就连那心思缜密恶毒的葬心也不是没有设下杀劫来对付她。 苏靖两百年独修游历天曜,多少次险境环生,从容游历生死线间,都不曾将她性命留下。 今夜不知为何,苏靖格外的叫人觉得她好趁虚而入。 何时,她变得这般没有防备之心了。 宁非烟摇首笑了笑,不再多想这些,指腹微陷轻肌,鲜红的指甲凝成一抹极尖的弧度。 指尖正是发力间,窗外忽然掀来一阵急风,将偌大寝殿青灯吹得乱曳而灭。 宁非烟眼波轻动,慢慢蹙起了眉。 因为她感觉到了一抹寒意袭来。 她仰起眉目,看到月窗下的少年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在用一种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少年,他身上淡青色的里袍半敞半褪,眼底的清辉很淡,满目荒凉。 垂落身侧一边的手掌方才被宁非烟所伤,鲜血正沿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滴落在雪白的床褥间。 少年还是方才的那个少年。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因为宁非烟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眼神,而停下手中毒杀苏靖的动作。 不知何时,少年脖颈间悬挂仙人泪的银链绷断,如水滴般的一颗仙人泪并未滚落到别处,而是被他捏在指间里,悠悠一转。 他半阖着一双熏然醉意的眼睛,低头将仙人泪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令宁非烟大感不解的行为。 他将那颗仙人泪,深深地嵌入自己肩膀下的锁骨之中,鲜血溢溢之中,含着一颗干净透亮的仙人泪。 宁非烟对上他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却十分明亮,令人有些心慌。 她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将那颗仙人泪嵌入自己的骨中,那一瞬,仿佛有着两个看不到似跨越了时空隔阂的灵魂,重叠在了一起。 那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子低低一睨,微弱的碎光在他眼底掠影而过“你还是要杀她?” 宁非烟不能明白他口中的‘还’是何意,但理智告诉她,此刻她应该无视这个少年,第一时间将毒注入苏靖的体内。 但是不知为何,在他的注目下,她莫名心声出一种错觉。 被那少年这样看着,她今日终是难动苏靖一根手指了。 她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可笑荒唐,可是当她想到,方才魔蝶毒素爆发,即便是苏靖都陷入了毫无反抗之力的麻痹状态,而他却是正面硬生生受了她一击,眼下却宛若无事人般站了起来。 看来,这少年的身份怕不仅仅只是六河那么简单啊。 宁非烟不急不缓地将手指收了回来,她嫣然一笑,道“是啊,我今夜便是来杀人的。” 她改了主意,暂时不打算杀苏靖了,尾指如刃,屈指轻弹间,一道猩红锋利的光线急飞而出,目标直取百里安的双眼。 面色带着醉人的笑意,做着最残忍歹毒的事。 自她指甲里弹射出来的毒速度急快,瞬息而至,而百里安的动作却是显得十分缓慢随意,他脑袋微偏,猩红的光线擦过脸颊,留下一道锋利的血线。 比寻常鲜血要更为红艳的鲜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魅魔之毒,最为剧毒可怕的皆藏于尾指之中,即便是生命力最为强大可怕的龙族,一旦感染,若不得解药,也无法支撑太久。 哪怕只是轻伤。 可是宁非烟的眼色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她看到眼前这少年随手擦去脸颊上的血迹,渐渐地,从伤口中渗透出来的鲜血色泽越来越深,犹如黑血。 那触目惊心地黑色,让她心弦一颤。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道这少年小小年纪,何时服下了魔禁之物焚心果? 焚心果乃是九渊之地的魔树所生之果,可焚化双心,一心炼一骨。 服用此果,将会苦受烈火浇心之痛,最后焚炼出净心与魔心,净心养一身仙骨不灭,纵然是十万天魔为祭化为无上心魔也无法将一名拥有净心之人拉入无间魔道之中。 魔心则养黑骨,黑骨一成,永世沦丧,黑魔诅咒缠身,至死不灭。 焚心果太过于残酷,即便是上一辈的老魔君也绝对不敢轻易尝试,就连魔树也被魔君一手毁去,这少年又是如何得来的黑骨? 宁非烟欺身而上,一掌落至百里安的心口之间,将他身体倾压抵在墙壁上,掌吐玄光,一番感知试探之下,她不由震惊失声“竟没有那一半净心?” 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旦黑骨之体大成,堕入魔道毋庸置疑,可魔道尚有本性,也有善恶之分。 但若黑骨之体没有了净心镇骨,那将会彻底沦为被杀戮怨念戾所支配的怪物。 可是这个少年,明显绝非如此的。 那么……这黑骨之躯又是从何而来。 宁非烟越想越发的触目惊心,她仿佛触及了这个世界都无法解释的秘密。 六河,尸魔,黑骨…… 他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她开始越发想要将他带回去好生研究研究了。 宁非烟眼眸流转,抬首看着百里安“我可真是越来越想将你带回魔界了,你这一身黑骨,可是叫人十分的好奇啊。” 当她说到魔界二字时,紧贴在他心口的那只手,腕间蓦然一凉,被他的手掌忽然用力扼住。 “黑骨?”百里安睫毛覆落,遮住眼睛,似有些漫不经心“是有这么一回事。” 宁非烟兴趣盎然地挑起眉梢,可尚未等来他的回答,扼住她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掌骤然凝聚出一道泱泱可怕的青龙剑气,灌入她的体内。 她虽面上盈盈笑着,同时身体也是警惕到了极致的防备状态,在青龙剑气大起之时,她周身紫蝶缤纷四起,璀璨如繁花共绽,两股力量相互交错之间,紫蝶乍碎。 宁非烟只觉经脉气海几乎要被那瀚然无匹的剑气撕裂,与万箭穿身般别无二致的剧痛让她灵魂俱伤。 她双膝一软,跪在软塌之上,面色霎时惨白如霜。 分明前一刻,他还只是一个任凭她随意摔杀的拓海境尸魔,可眼下这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宁非烟眼前一阵阵发黑,体内的灵力被控得死死的,难以调动分毫。 她的手腕扔被百里安稳稳地扼在掌中,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瞳深得看不见底,覆着一层令人压抑的幽冷,不寒而栗地吐出两个字“逆徒。” 宁非烟只觉得手腕疼得仿佛要折断一般,冷汗沁沁,但她也仅仅只是微蹙了一下眉毛。 逆徒? 他这是将她当成了谁? 她抬起头,看着少年眼底酿出来的一片浓墨漆黑。 他此刻似乎……记忆与精神是混乱的。 但如果她没有感应错误的话,方才他那一手指间青龙剑气,应当就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 一个自黑暗中觉醒的尸魔,继承六河之力的少年,竟然还与天玺剑宗有着这样一层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手中无剑,便可使出青龙剑气,这太上道清剑诀的造诣甚至都远在如今的剑主之上。 为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天曜大陆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宁非烟隐隐动了几分杀心,这样一个诡异的存在,根本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 他非但难以能够成为她手中可用的利刃,反而还极有可能割破自己的手掌。 她轻叹一声“很遗憾,虽然我对你极感兴趣,但以眼下这种情况来看,只能够将你牺牲了。” 宁非烟眼中升起两簇火光,越烧越烈,她神情清淡平和,可是她被控的细细手腕却是陡然拧动,狠倔而断,手掌以着一个极不正常的姿势曲折着,也不知动用了怎样的秘法,瞬间睁开了百里安的牵制。 紫色宗袍下,陡然飞出一轮散发着幽寒诡邪气息的弯刀,那柄刀,刃如残月,无柄无格。 翻飞出来的那一瞬,殿内的光线空间暗寂扭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 空气中的轻尘被那刀气扫中,瞬间如磷火般燃烧起来,萦绕在百里安的周身,将他气息封死。 只听轻嗤一声,锋寒如月的弯刃将百里安的身体横斩而过。 在那一瞬间,宁非烟瞳孔微张,没有半分犹豫地召回弯刃,以气御刃,弯刃在半空之中飞快折回,斩向苏靖。 宁非烟表情凝肃而沉静,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的震撼。 被弯刃横斩而过的百里安,身体慢慢消散成烟,宛若镜花水月一般,气息也随之散得干干净净,就此消失。 宁非烟两次出手未果,绝不久留,打算一击要了苏靖的性命后,便就此撤离。 可是那弯刃并未真正落实,便被一道看不见的无形力量崩开,纤薄的刀锋在空中擦除激烈的火花,如撞击金石一般。 弯刃急弹回来,与她擦肩而过带起的无数厉风,将她衣衫炸裂,锋利的刀气割掠在肌肤上,生疼无比。 不等宁非烟召回弯刃,一只手穿过后方的黑暗,握住了她的后颈。 掌心不似人类的冰冷体温让宁非烟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她没有转身,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她任由身上的那件残破衣衫自肌肤间缓缓滑落,露出一具玲珑有致的娇躯,钟秀玲珑的曲线在昏暗不定的光线之中若隐若现。 因为她感应到了身后那名少年的强大以及可怕的压迫气场,还有无与伦比的愤怒,但偏偏就是她感受不到他的杀心。 她很好奇,他口中的逆徒,究竟是谁。 可是身后的那个人却是根本不给她反应思考的机会,冰冷的手掌骤然发力,无情地将她身体狠狠压下。 宁非烟被迫双膝重重跪下,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做错事的孩子,被家中长辈终于抓住,态度强硬地让她被迫跪下认错一般,膝盖被砸得隐隐生疼。 宁非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她的心态素来强大,即便是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的被一名陌生异性看到,她的面色也不见任何羞耻的情绪。 纵然以她的身份,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礼放肆对待,第一次与人赤身以对。 但早在很多年前,她便已经做好了觉悟。 并非故作镇定,而是真正的内心漠然平静。 但当她被人被迫摁着跪下的时候,宁非烟少见的面沉如水。 身后少年的声音缓缓响起“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口言之,身必行之。” 她能够感受到来自背后那个居高临下的视线,少年忽然倾低身子,冰冷的吐息声萦绕在她耳畔“阿娆,我既承了你的折辱,履了你的约定,既已满意,为何你还要背弃誓言杀她,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阿娆? 阿娆…… 宁非烟眼瞳泛起惊天动地的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血液仿佛难供大脑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念了谁的名字。 她面上的震惊愕然如走马游灯般飞快掠过,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趣意的弧度。 她似乎……发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 在这世间,知晓女魔君真正名讳的人少之又少,更莫说她的闺中小名。 但十分巧妙的是,她与魔族之中的一名女医师私交甚好,甚至在魔君幼年时期,她曾受那女医师私下请托,一月去往一次废土之都,在魔君名义上的弃魔父母家中授赠补给食物。 或许连魔君她自己都不曾知晓。 其实她,魔界五河宁非烟,是知晓魔君陛下真正名讳的。 但有趣的是,她竟然能够在这名尸魔少年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冠以逆徒之称。 宁非烟索性顺了这场误会,她想要从这少年口中得知,魔君陛下究竟还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回首轻笑,眼尾慢慢拉长成一条细线,将魔君陛下的妩媚与凉薄学了个十足。 她不知魔君陛下是如何折辱自己的这位少年师尊大人的,也不晓得两人之间作何约定,但看这气氛,大抵不过如是魔君陛下要杀一人,少年师尊要保一人。 师尊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 魔君陛下收了那代价,却又翻脸不认打破约定,还是伤害了他要保护的那人,因此落得满身仇恨。 她对这个故事十分感兴趣,挑唇一笑“师尊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何时满意过了,即是折辱,需得将你折辱弄哭,这才能叫是满意,更何况,我这不还没将她杀死吗?怎么就算是背弃誓言了呢?” 她有意挑衅,殊不知字字直指要害。 身后陷入诡异的死寂。 宁非烟不死心,继续笑道“怪只怪师尊给徒儿的东西过于轻浅了些,无甚满意可言,时间已久,徒儿可是全无了记忆,师尊不妨来说说,徒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啊,她很好奇,魔君陛下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何非这少年不可? 难不成,在他身上,还藏有制衡魔君的秘密? 今夜,可当真是不需此行呢。 身后,终于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他一字一顿,咬字无不清晰,隐隐切齿“轻!浅!” “百年如一日!你这逆徒同我说清浅!全无记忆!” 怎么反应这么大? 宁非烟眉头方一蹙起,正想着措辞回应,扼在她后颈间的手掌骤然沉压,她被重重压在冰冷的墙壁上,脸颊撞得隐隐发疼。 身后淡淡的三清酒的清香酒气如风覆来,从身后瞬笼上来,宁非烟无从反应他突如其来暴涨的愤怒,身体难以明喻的地方陡然传来一阵难以抵挡的剧痛。 她一只纤细的手臂猛地撑在墙壁上,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跪趴在软榻上的双腿狠狠哆嗦了一下,几乎连跪都跪不稳了。 宁非烟猝然睁圆了眼睛,紧蹙的眉尖含着难以隐忍的痛楚与不堪。 前一刻还想着不虚此行的她,此刻彻底茫然无措了。 她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为何事情就忽然发展演变成了这样? 蒸在一团紫色蝶雾里,浑身麻痹状态的苏靖也是满目呆滞,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两个紧密相连的人影,然后整个人开始慢慢褪色,表情都傻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魔君陛下是藏剑大师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仙陵城素有不夜城之城,檐牙殿上,属于夜明珠的光辉挑着窗棂前灯笼清影,淡淡的碎华散了一地,斜斜透过殿窗向内陈铺过去。 风花雨月,平添惹人心烦意乱。 宁非烟目光呆滞地看着墙壁上刻画精致的纹路,脑子一时懵了。 她全无准备,令人难以启齿的羞耻让她蹙眉含疼的面容上霎时浮现出一缕惊心动魄的晕红艳色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干净雪白的软褥点缀入梅画。 宁非烟挣扎动作骤然僵住,她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素来迎风清雅的淡色瞳子陷入良久的空洞与惘然。 扼在她后颈间的手掌不知何时松开,苍白冷硬的手指划过她的背脊与腰线,将她试图逃避的身体强硬掌控。 带着一丝酒醉气息的唇忽然覆落在她雪白的秀肩上。 那并不是一个吻,而是进食的姿态。 肌肤传来深楚的刺痛感,冰冷的獠牙深深将她咬开,令人糜软的尸毒徐徐灌注至她的身体之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宁非烟难以忍耐地发出颤抖的压抑的声音,纤细的眉蹙得更低了些。 宁非烟从未受过如此对待,那陌生冰冷的手掌让她心生恼怒厌恶。 虽说魅魔本性放纵易沦爱欲,可平日里她身居高位,自是无人敢侵。 纵然在外界她出了名的风流薄情,游戏红尘,可唯有她自己知晓,她的风流薄情,怕是只有薄情二字占据其真。 她极极厌恶魅魔的种族天性,就只因魅魔品貌,名动六界四海,却因力量不强,自古以来没有自保能力的魅魔命运十有九悲。 即便是当今正邪分明的世道里,不论是她们魔界各方贵族的王殿之中,还是仙门百家的寒山独院里,仍是藏有不少供人享乐折磨的魅奴,被强者采补修行。 打破自己命运与本性的魅魔本就多,如今能够在魔族一方之地站稳脚跟上得了台面的魅魔哪个不是一路打滚爬过魔君、魔将、王爵的床。 纵然一开始憎恶抵触又如何,魅魔放荡的天性就像是一个诅咒,要么半点不沾之事,一沾,那便是永世沉沦,日日放纵。 宁非烟擅长将男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但她涉事红尘这般年月,却也始终衣不沾水,叶不沾身。 今日,她算是狠狠地栽了一个大跟头。 灯火摇烛,斜影入墙。 侵压在她身后的少年依旧咬着她的肩膀,鲜血从他唇下溢出,蜿蜒而落,积入纤薄精致的锁骨之中,看起来凄妍绝伦。 她死死咬唇,也难以抑制痛苦的声音溢出,漆黑瞳仁满是沉甸甸的暗泽,眼睛里的神色乱得一塌糊涂。 她将汗湿的下巴抵在墙面上,轻轻抹出一指。 她看着指尖的红痕发了一会儿呆,她忽然凄涩一笑。 多么不堪的身体啊,她分明无情无心,对身后那少年更是没有半分有关男女风月的执念,可这具如诅咒般的身体却又是无比嘲讽。 更可笑的是,这少年还将她当成了旁人。 宁非烟将指尖血抹在百里安苍白的脸颊间,百里安抬起一双猩红妖异的眼眸看着她,目光浑然不复人类的清明意识。 宁非烟顺势捏起他的下巴,脸颊晕红,目光微冷地看着他,声音却是出奇的轻松随意“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少年,我这身子坏了便是坏了,反正终归最后都是要被人糟践烂到土里去的……” 都快被人撞在墙面里头去了,满身狼狈,她还不忘闲心淡气地端着他的下巴,细细端凝打量着百里安的脸,点评道“索性这小模样长得倒是异常出众,得人喜欢,毁在你手里头倒也不是叫人那般恶心。” 随着女人摇晃的动作,她额间发丝柔软的垂了下来,难免糅杂了几分妩媚的风情。 她低喘一声,媚而寒凉的嗓音继续“但我希望你能够到此为止,现在你吃下去的可是一只魅魔,若是彻底激出了我的种族天性,遭殃的可是你。” 百里安那双猩红的眼睛凝了过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头一低,张口将她一根手指含进了口中,用尖尖的细牙轻咬道“不要了?” 宁非烟眼皮一跳,心道居然还真能有商有量,这少年不错。 她认真说道“不要了。” 苏靖目光幽沉,十指紧揪床单。 谁知,百里安忽然低头咬了她一口脖子,冷声道“阿娆,既是你自己提出一夜,那便是一夜,既要藏剑,那边该是说到做到!” 宁非烟连一段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口中断断续续地呜咽着,低骂着,也听不清话音骂的是什么内容。 隐隐约约只能够听见‘混蛋’、‘蛮子’、“谁是你家阿娆”几个混乱的字眼。 也不知是不是害怕,她身体抖得不像样,俏脸埋在墙面里。 她薄凉的眸子逐渐不复清明,心绪混乱极了。 魔君陛下与这少年玩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藏剑?这玩意儿能叫剑?还能这么个藏法? 感情过往陛下也被这小子欺负得不要不要的。 可陛下喜欢当藏剑大家,不代表着她也喜欢啊。 青纱摇晃,如风起室。 玉榻曳响,女声娇软动听。 被吃了个里外透彻的宁非烟有恨难言,她有些无力疲惫道“你不许再继续了。” 百里安眉头一挑,在她耳垂上用力咬了一口“不许我什么?这不是你自己在动吗?” 宁非烟“……” 的确,魅魔的天性一旦被打开,便会无休止的下去,直至饕足。 可她内心不愿,身体却无比诚实。 就连百里安伸手拨开她手掌时,她都难以拒绝反抗。 她的反抗逐渐无力,再次一脸懵地被拍在了墙面上。 如果她不是魅魔,今夜定然有着无数解脱之法,可她生来就收到了天性命运的诅咒,渐渐的她开始丧失本性。 墙面不知何时留下来猫爪印般的道道指甲痕迹,宁非烟俏丽的容颜如饮烈酒一般滚烫通红。 她眼中亦如几欲滴出的水汪汪,模模糊糊间,她觉得跪着十分吃力,似是还央着他换一个姿势。 他沉默不肯。 宁非烟只好耍小手段,轻轻蹭他,撒娇央求“师尊~徒儿腿都跪软了,师尊换个姿势惩罚徒儿可好?我再也不杀人了,你便换一个吧?” 一场迷乱之中,其实她发现这少年很好哄的,当他捏疼她的伤手,她若是能够软软的唤上一声‘师尊,我疼~’,他便会运转灵力,将她那只折断的手疗好。 亦如现在,她说跪着好累,他也会大发慈悲地恩准她换了一个舒服偷懒的姿势。 但若是她求他轻一点,那却是万万不可的。 这少年用事实向她证明了,他绝对不是什么清浅之辈。 是城,放纵之夜。 清池,冷石。 君皇娘娘难得闲心,自己亲自泡了一盏雪茶,姿态闲适怡然。 小山君在她身边不远处架了一个小火堆,插着几根烤串,慢慢转烤,若是安静不闹腾了,小姑娘的样子也是颇为乖巧可爱的。 女官青玄今夜亦是饮了几杯三清酒,眼眸微熏,倒也未失仪态,今夜不需要她奉茶,难得休息,半倚在一张玉枕凉榻上,任由春夜寒风拂面,吸去醉燥。 她忽然翻了一个身,一贯知礼守规的她,难得心浮气躁了一回“娘娘。” 君皇娘娘端着茶杯的手很稳“嗯。” 青玄愤愤“我们到底还要看这场闹剧折腾到什么时候?那可是魔界四河,那少年好歹也是新城主,您就这么坐看他们……他们在您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来吗?” 夜间采露的轻水女官笑了笑,道“这小公子倒是好腰。” 小山君手中的一支烤串忘了打转,被烤焦了,她睁着一双明媚天真的大眼睛,仰起小脑袋“娘亲,你们在看什么闹剧,为何我什么也瞧不见,还有好腰是什么意思,轻水姐姐是在夸谁呢。” 君皇娘娘附身喂了她一口茶水,并不嫌弃得将她手中那根烤焦的烤串给取来吃了。 她垂眸一笑,可是眼睛里的笑意略显淡漠“年轻人,有朝气,闹腾点终归是好的。” “娘娘不觉得那四河实在是太过于猖狂无度些了吗?她当仙陵城是什么地方!” “猖狂?”女人唇角轻勾,语气隐隐轻蔑“那不知比起当年那场天地初分的神魔之战里,在两族不死不休之际时,我们家那位君上日日不惜折了身骨也要去往魔都之森,谁又更加猖狂呢? 他日夜流连忘返落与他土之乡,即便是埋骨在了那处地儿我也不甚在意,只是他丢了不能丢的东西,这一丢便是是几百万年……” 她轻轻一笑,继续道“倒是硬生生将魅魔这个氏族扶了起来,今夕更是出了一个魅魔一族的河主,倒也算他做了一件天大不得了的壮举了。” 青玄面色复杂,道“娘娘,君上丢失的神源不仅关乎他自身道脉,更关乎于昆仑水泽之灵韵,如今君上神体难承天运,日夜汲取昆仑山上的水脉灵泽来护神体,从未替娘娘考虑过…… 纵然是仙尊被娘娘有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如今那神源化作传承,便在那只小魅魔的体内,娘娘何不杀了那魅魔,取回神源……” “取回神源?”沧南衣淡淡侧目,平静一笑,道“取回神源再交予君上,最后再任由他挥霍干净,再养出一批不得了的小魔女们来?” 他管得住自己吗? 青玄顿时禁声。 沧南衣抬首望向沉沉夜色,她忽然想起了从冰棺之中出来的那个女人对她说过的一番话。 昆仑之危可解,关键之所在便是那尸魔少年身上。 只是她所提出来的那个解局之法,属实叫人觉得有些可笑。 她不会选择这条路。 但那少年与她,的确有用。 至少,比那此刻不知去哪厮混的君上陛下稍稍有用那么一些。 那只小魅魔算是一个小礼物,送到了那少年的身边。 至于今夜,能够取回多少神源,那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与造化吧。 好歹也是魔界四河河主,魅魔一族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又身负道之神源的核心传承。 她并不期待那少年能够取回多少神源回来,以他那小身子骨,能取来百分之一怕都是件奇迹了,虽然少是少了点,但或多或少对她还算是有点用处。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道“若是他能撑过一夜,倒也算是有点本事,如此倒也不妨带回昆仑,由小绿瓜你亲自教导培养。” 青玄心想,那可是魅魔啊,撑过一夜那还不得躺着出来? 娘娘这心可真够狠的。 饶是当年的君上陛下,也难以不眠不休地努力一晚上吧? 天光初透,终于大亮。 殿内醉酒之人尚且在大梦之中。 苏靖体内蝶毒以解,酒意已清,但她未动,蜷着被子缩成小小可怜一团窝在墙角落里,一双清冷的眸子下满是黛色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睡,耳朵都无精打采地耸拉着。 天光入室,床帐内的动静仍未消停。 她耳朵轻轻一动,冷着一张脸起身关好殿窗,拉上窗帘,不让阳光照进屋,又将凌乱一地的衣物收拾叠好,至于那些紫衣罗衫,水色肚兜尽数被她踢到了床底下去。 她将叠好的衣衫放在床榻下,将蹬乱的靴子也安放整齐,做完这些,她游魂一般在殿内徘徊了一阵,不知应当再做些什么好。 当她发现自己无事可做,苏靖又将被子一裹,蜷回了墙角落,可怜兮兮地裹成一团,两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萎靡不振,毛色都黯淡了不少。 一整日就这么过去了,苏靖的脸色越来越冷。 娘娘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轻水女官采的夜露已经盛满玉器,今夜她也无事可做,索性坐在庭院中抬头看星星。 她感慨了一声,道“一天一夜了啊。” 少女绿瓜也装模作样地感慨了一声。 娘娘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认真说道“我觉得这少年资质不错,上了昆仑,还是轻水你带在身边吧。” 轻水微微一笑,道“荣幸之至。” 又是一日过去,夜间的小蘑菇冒土而出。 娘娘颇为凝重的蹙起了眉,看向青玄女官。 青玄眼皮子一跳,正欲发表反对的意见,可触及娘娘那幽深的目光,她无奈道“青玄知道了,青玄定当尽心竭力培养这孩子。” 日落月升,整整三日过去了。 庭院中们一起观星的女官们整夜无言,无语。 暗想,那小魅魔该不会是死里头了吧? 虽说神魔不两立,但是以如此方式将魔族鼎鼎大名的四河大人给折腾死了,难免有些掉名声啊。 娘娘掐指演算一番,得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遗失数百万年的泽水神元,此刻怕是十有三四归入那少年的体内。 这可是真的了不得了啊。 娘娘认真盘算了一下,她忽然俯身摸了摸怀中小山君的脑袋,笑道“君君,娘亲给你生个哥哥如何?” 因为这句话,小山君手中的糖葫芦一下子惊掉在了地上。 当她是只会吃糖葫芦的三岁小孩儿吗? 哥哥这种生物,也是能从娘亲肚子里生出来的? 她颇为苦愁道“娘亲,您收徒儿都是收两个死一个残一个的,如今若是再收一个儿子,他怕是连下辈子都要给您玩没了,我还挺喜欢他的呢,您可手下留情吧。” 小家伙不同意有个哥哥,看来……得另寻别的法子将那少年养在身边了。 可是……真不能当儿子养吗? 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冷不丁地觉得这小棉袄时常漏风漏气,养得甚无乐趣可言,她也想养个儿子来玩玩啊。 娘娘颇为惆怅失落。 。 《长夜行》正文 今日再次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斩情剑很争气 微雨黄昏,空气中皆是清新湿润的草木奇香。 在这三日之中,醉死在夜殿之中的各家名门修士也纷纷醒酒清明。 三清酒酒劲极重,睡罢三日后虽说身体依旧绵软使不上劲儿来,可入腹的三清酒意却是极为养人,余韵不绝的灵力充斥在神府之中。 一觉醒来,三日不知不觉过去,却仿佛修行了三十载般,修为蒸蒸,如何不令人欣喜,只恨在夜宴里未能多生出几张嘴来胡饮仙酿。 客房偏殿,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赢袖衣冠整齐,配剑环腰,脚步的慢慢走了出来。 他一身行头整齐归整齐,可若是细看的话,他腰间系带明显是在慌乱之中错系了一个结扣,脚上一双靴子也着反了去。 他不似平日里那般气质清贵,周正端庄。 不知为何,他脚步匆匆,颇为慌乱,面上一阵失魂落魄的颜色,紧紧绷着一张唇,面容竟是显得有些枯槁窘迫,仿佛收到了什么极大的屈辱。 “赢袖殿下?”好巧不巧,他正面撞上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看服饰打扮,似是来自天南宗的一名师妹。 天南宗! 赢袖急匆匆正欲快步离去的脚步一下刹住,他似是吃了一惊,又连退三步。 慌乱又警惕地看着这名女子,赢袖一时头大。 虽说心中知晓纸包不住火,可眼下被拆穿那档子令人难以启齿的事,终究是难堪难受了些。 赢袖咬了咬牙,勉强做出一副温和镇定的姿态,道:“我醉酒在此歇了几日,方才醒来,说来惭愧,我也不知如何怎么就倒了此处偏殿歇了脚,眼下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师妹能否为我引路,赢袖感激不尽。” 那名女子先是一愣,旋即仿佛一眼猜出他的心思,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无情拆穿道:“三日前,殿下醉得厉害,是杜师姐一路搀扶照顾殿下入睡的,殿下这刚刚醒来便急着要走,不知……我家杜师姐可曾晓得?” 赢袖脑子‘轰隆’一声,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紧接着那股子没能遮掩住的难堪子劲儿便如潮水般朝他倾覆淹没而来。 像天南宗这样的二流仙门势力,即便是他们宗主亲至,他也有着资格无视。 可是眼下,他却有种无法直视这名女子的羞耻与不堪。 见赢袖这副姿态模样,她哪里还猜不出来赢袖此刻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们天南宗虽说比不得天玺剑宗以及中幽皇朝那样的庞然势力,但也并非任人轻辱的。 那夜分明是这位殿下当着昭昭众人以及他身生父亲的面,搂过她们家杜师姐就是一顿猛亲。 赢袖是什么人? 坐怀不乱的真君子,苦守苍梧宫那位大小姐,痴情等待一等便是两百年,在这两百年间,从未有闻关于赢袖的半分风流韵事。 这位中幽皇朝的太子爷,天玺剑宗的少宗主,痴情又专一的男人,无异于是她们这群仙门女子们心中最佳的如意夫婿。 如今难得逮着他一次酒后乱性的机会,她们天南宗又怎会甘心就这样放过这位送上门的金龟婿。 虽说这位金龟婿殿下口味独特得很,众女之中,随手一拉就拉中的那位待字闺中四百年无人追的杜师姐。 但杜师姐便杜师姐吧,好歹是本门中人,若是缠上了中幽与天玺这两条线,她们天南宗崛起,岂不是指日可待? 赢袖在女子逼问的目光下,一时站不住脚跟,他无力辩解道:“我……我不是有意如此的。” 那女子气笑了:“这世上每个醉酒过后的男人都会这么说,可若非垂涎美色,又怎会行事荒唐?”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赢袖便如被兔子给咬了一般,气恼不堪:“我垂涎美色?!就她那般尊容,你说那是美色?!” 女子也是一时嘴快,说话过心没过脑,一溜串万金油的损言损语冒豆芽似地冒了出来。 如今反应过来,她家杜师姐那张被天打雷劈过的脸用‘美色’二字来形容,的确有些丧心病狂。 她轻咳一声,正欲说话,可赢袖却急于脱身,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目光冰冷扫去,顿时让她止了话音。 赢袖收拾好满身的狼狈情绪,甩袖离去。 当那名天南宗的女弟子快步赶到偏殿卧房时,杜以翠正趴在桌案上百般无赖地数着一颗颗金豆子发呆。 本以为还能够看到她家杜师姐可怜兮兮地裹着被窝嘤嘤嘤,却不曾想衣衫整齐,发型一丝不苟地趴在那数豆子玩儿。 女子倍感眩晕无语,难不成这事儿没成? 可那金豆子分明就是中幽盛产之物,炼器珍宝,秘金。 这一小盘子,可谓是价值连城啊。 “啊,是曹师妹啊。”杜以翠一颗颗将金豆子收拾好,捋了捋发丝,微嘲一笑,道:“这赢袖,倒也算是大方。” 曹师妹甚是无语不解:“啊?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杜以翠冷眸嗤笑,怨气不轻:“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一点就炸,还以为传说中的中幽太子殿下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是纸糊的假老虎,一沾水便不行了,老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算是成了吧,只是这货,着实中看不中用,完事半柱香,虚弱直睡了三日才起。” 瞧她那模样,似是失望到了骨子里,不然若是满意的话,怎会将那太子殿下比作‘这货’? 不过好歹是成事了,中幽皇朝、天玺剑宗可算是被她们天南宗沾上了。 这沾亲带故的,可就没那么好甩开了。 毕竟,这可是中幽……唯一的太子爷啊。 睡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又怎能想着不负责任呢? 百里安是被生生冻醒的,那入腹的一杯三清酒仿佛在他体内烧起了一场好大的烈火后,焚寂一场,便开始慢慢透出一抹骨寒来。 成为尸魔苏醒以来,百里安许久没有感受到冷意了,空气中飘浮的丝絮轻落在鼻间,微痒,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微微一动,发现自己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衣衫。 一睁眼便瞧见身侧的软枕仿佛被人生生撕扯过一般,绽出雪白雪白的软絮蓬松炸开。 被单也皱皱巴巴的,仿佛是被几名不懂事的孩子在床榻上好生闹腾打了一场枕头架。 空气中尚还浮游着轻尘般的雪絮,安宁之中勾缠着几分未散的暧昧之意。 榻上就他一人,柔软的床褥不知为何有些晕润,睡着上头不怎么舒服。 百里安撑臂起身,衣衫滑落至腰际,他只觉头疼欲裂,模糊之间感觉到自己醉酒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精神却异常疲倦。 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腰酸背疼腿还隐隐有些使不上力的软。 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尤其是腰子那一块儿,仿佛被抽空了般虚。 百里安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若单是醉酒,怎会连衣衫都除褪得一干二净? 苏靖自然是与他同居一室的,断不会让他行如此无礼之举。 海妖之藤仍缠绕在腕间,百里安憋着一股子慌乱劲儿,抬手一拽,枯藤骤然收紧,扯动了另一头。 百里安忙顺着藤蔓那一方抬首望去。 她仍旧是那一身古静如素的雪衣,白带束发,仍是一贯清清冷冷的模样。 她睫羽细长,眼眸深远清伦,长身玉坐于案,斩情出鞘,落于她皙白掌中,擦剑模样说不出的安静美好,是个彻头彻尾的美人。 只是随着百里安方才那一拽,带着她手腕轻抖,剑锋偏落,在她指腹间擦出一道细长殷红的血线,衬着她瓷白如玉的肌肤,竟有几分血红妖娆之意。 百里安正欲道歉,她便已经转过投来看向他,清冷的眉眼间不知为何比起平日多出了几分摄人的薄凉,如染刀霜剑锋一般,透出几分难明的冰冷危险。 这份危险又不同于离合宗初见时的危险,其中没有杀意,却更叫人难以生安。 那危险的眼神里,似是有些……幽怨? 百里安一颗心莫名地就因为一个眼神悬了起来,整个人毛骨悚然。 他忽然回忆起了夜宴之夜,他似乎与苏靖都醉了酒,最后来到这间寝宫之中,至于后头的记忆却是完全没有的。 可是孤男寡女,醉酒共处一室也就罢了,眼下他一身衣衫还莫名其妙地被脱了个干净,不远处又坐着这么一名满目幽怨的冷美人。 百里安简直不敢再往那方面多想。 他喉咙干涩,扯过一旁薄被正欲给自己盖上,可他手掌还未落到薄被之上,便看到了褥间痕迹。 他身子一阵发僵,再联想到自己这一身酸软疲惫,脑子一下如生锈了般,半晌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滞了。 苏靖见他半天没了反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一暗,她提着剑慢慢朝他行来。 覆落在斩情剑上的浊息不知何时散了去,恢复澄明如镜般的锋利秋水寒。 百里安还以为她是要提剑斩他,可转念一想,若是真有杀心,哪里能够等他慢慢醒来。 剑锋冷冷划过,剑气横扫,将那海妖之藤斩成灰烬。 “苏靖姑娘……”百里安动了动嘴唇,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微微倾身,替他扯过薄被,如包粽子似的将他裹好。 她玉颜神情莫辨,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可是她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斩去妖藤之后,她竟是就这般折身欲行离去。 百里安心头一慌,极不是滋味,若是真让她这般含着一肚子委屈走了,那他岂不是极其混账。 他忙握住苏靖一截冷凉柔软的皓腕,一双眼睛却不知当往哪里放,一着急,睁大了一双圆圆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脑袋上的那对小耳朵,急声道:“苏靖姑娘,你……你喜不喜欢吃胡萝卜?!” 嗯?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不管了,自己先傻为敬吧。 如此不着调的混账话,换来人家姑娘反手一巴掌大耳瓜子都不为过。 苏靖收了脚步,脑袋为不可查地疑惑微歪了一下,那两只可爱的兔耳朵也齐齐随着微微轻晃起来:“嗯?” 百里安觉得自己傻极了,蠢透了:“啊,那个……不是,我的意思是……” “嗯。” 她的声音轻轻传来,如轻花沾水,不留痕迹。 竟是应了!!!??? 虽然声音语调极轻极淡,但的确是用心思考后再回答的这个问题。 她慢慢侧过一张玉颜,乌黑黑的眸子凝视着百里安,两只耳朵交错相互轻跳了一下。 “喜欢的。”语气轻轻,不含情绪,却又无端撩人。 百里安的目光再次被那只耳朵所吸引,如被蛊惑了一般,傻言傻语接连的往外蹦,完全不计后果的脱口而出:“你莫走,我种胡萝卜养你一辈子。” 听到‘一辈子’那三个字的时候,苏靖眼眸微张,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深深凝视着百里安。 有那么一瞬她目光里含着一种近乎隐晦的温柔,却如流水般而逝。 两百年了,足够她活得明白通透了。 她折身在床榻边缘挑了一处干净地儿缓缓坐下,任由百里安红着一张脸拽着她的手腕。 她面上一派平静地缓缓提起袖口,雪藕般的玉臂间,一点熠熠朱砂如玉瓷错点般落印在肌肤间。 那是女儿家的守宫砂。 她看着百里安逐渐呆傻然后陷入窘迫的表情,心中积累的阴郁不知为何淡去几分。 苏靖眼底含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柔柔浅笑,面上倒是一派湛然冷清,一本正经道:“如此,我可还能吃你一辈子的胡萝卜?” 百里安脸如火烧,看着榻间痕迹,近乎口吃:“可……可可可是……” 苏靖风轻云淡得一瞥,道:“那夜我肚子疼,你不是不知晓。” 百里安整个人僵住,反应过来:“所以,这只是……” 苏靖端得是静然正经的模样在那胡说八道:“嗯,月信来了。” 亏得她能够一本正经地将女儿家的羞人事说出来,模样还甚是大方得体,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百里安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烫手般的撒回了手,窘迫尴尬的情绪瞬间蜂拥而至。 天哪,他方才再说什么浑话! 居然要用胡萝卜去养一名正道仙士之女。 快快一刀杀了他吧! 苏靖淡然收手落袖,看着整个人快要蜷进被窝里藏起来的百里安,她眉眼染笑,清浅美丽得令人心颤。 只可惜,百里安未能瞧到,当他脑袋重新从被窝里探出来的时候,苏靖眼眸又恢复了以往如墨点落般的清冷模样。 百里安心中疑惑还是没能等到开解,他唇齿酝酿良久,低声道:“那个……苏靖姑娘。” “嗯。”她淡淡应道,疏离冷清之中却隐含着耐心。 “我怎么没穿衣服啊?”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到她了。 “还有……我腰又是撞哪了吗?为何浑身无力得紧,你喝了三清酒也是这般吗?” “……” 苏靖眼睫覆落,平平淡淡地一句话给他打发了:“我亦是喝醉了你又不是不知晓,你衣裳怎么没的,腰是怎么软的,我怎晓得?”语气里,隐隐起了几分小脾气。 百里安心惊胆战地想着,莫不是他喝醉了还撒了酒疯? 他瞧了一眼叠放在床头整整齐齐的衣衫,心中便清楚这是苏靖的作为。 她人真好,还帮他叠衣服。 百里安扯过衣服,躲进被子里去穿。 穿着穿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声音从薄被中传出:“苏靖姑娘,你的斩情剑好了?” 苏靖手指微僵,这才想起方才那赌气的一剑,她不动声色道:“斩情很是争气,自己撑了过来。” 百里安心道它好了不起,不过海妖之藤这个大麻烦算是解决了。 一番简单收拾,他穿好了衣衫,正要掀开被窝,这时苏靖带着几分凉意清爽的声音轻轻响起:“胡萝卜不贵,很好养的。” 被窝掀开,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哪里还见苏靖的半分身影。 百里安愣愣地跪坐在床榻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她那句话的意思? 胡萝卜不贵,很好养…… 她的好养是指自己,还是指胡萝卜? 如若是自己,可为何要与他这样一只毫无干系的尸魔来说。 如若是胡萝卜……她又为何要同他来着重强调这件很平常的事? 百里安心情凌乱,愈发看不懂这位白衣姑娘了。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心之所向无所求 浮云遮月,入幕时分,风勾起薄薄的花雾细雨,淡朦的月光透云而出。 兼有少许夜风吹零的残冷花香,在这片云雾虚浮缭乱的城殿之上,一道清绝郁美的身影掠上琉璃檐角,身子灵动蹁跹。 不知是否微雨洗瓦,太过湿滑的缘故,那道宛若轻烟般窈窕的身影足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从檐牙之上摔落下去。 一只手忽然穿雨而来,稳稳拉住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拽回屋檐上。 宁非烟方一站稳,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掌,轻眯眼睛,没有说话。 忽然隐现在夜色之下的是魔族女刺客红妆,她面上覆着一张新的残月面具,大半张脸都裹进了斗篷里。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慢慢松开手掌,语气隐隐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宁非烟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几许,半染寒意的眼眸清净寂灭,不见丝毫人间风情百态,无情无欲亦无所求。 她掸了掸衣袖,平静道:“我能有什么事?” 可若是细看她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却是能够细品出几分带着倒刺的毒与狠来。 红妆表情僵硬,见她一身紫色荷衣仿佛被无数利器划过,难以裹体,长腿细腰都露在外头勾人眼睛,原本白皙的肌肤间也多出了许多红妆看不懂的痕迹。 青一块红一块的,看起来像是被狠狠虐待了一场。 她面容更是苍白虚弱,眼中雾气未散,嘴唇干裂,就连声音都是哑的。 此刻连站着都有些艰难,一副被人要去半条命的模样。 眼中的容光不复,耳间那对悬曳着的火红珠坠曳黯淡不少。 红妆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纵然外表看起来清冽如霜,疏离沉静,可骨子里的无助狼狈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忍不住心口一揪:“我一直有听你的话隐秘在城中等你命令,可你一入内殿便是三日,那小子虽然修为不高,但手段颇为诡异,我忧心了你许久。” 雨势渐大,冰冷的玉珠砸落在身上颇为寒凉,红妆忙解了外跑披在宁非烟的身上,不经意间,看到她破绽衣衫下肩上那鲜红的齿痕。 风吹袖衣,拂起了她身上的淡淡花芷清香,红妆眼瞳微张,侧了一下头,只觉在这雅致的体香外还有一抹极淡、雨露难掩的味道。 未被面具所掩的半张脸颊瞬息浮涌出一抹晕红之色,她手指微僵,不能理解,但出于魅魔的敏锐天性,又让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宁非烟淡淡扫了她一眼,轻拢外袍,将身体间的狼狈与羞辱尽数遮掩,而后随手扔出一道紫色神符,那道符瞬间化为一座踏云金车,凌空而行。 “先上车再说。” 二人脚尖轻点檐角,掠入金车之中。 车内焚香设茶,宁非烟半倚美人榻,饮了一口清茶,这才得以让喊哑的嗓子得到了几分清润。 红妆屏声静气地候在一旁,虽说此刻宁非烟举手投足与往昔看着无不两样,可她隐隐地感觉到,此刻她的心情极差。 她不敢想象宁非烟这三日遭遇了什么,因为她不认为在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叫她吃下如此大亏。 即便是在族变的那一年,前任四河河主屠戮血洗魅魔一族,那是的魅魔一族尚未崛起,举族上下合力也无法与那可怕的四河河主一战。 宁非烟作为族中选中的牺牲品,被送入四河王殿之中侍奉,只为平息河主怒火,换取族内生机。 前任四河河主是出名的残暴不仁,被他虐杀至死的魅魔数不胜数,没有哪一个是能够完整走出他王殿的。 他酷爱戏弄口中的猎物,承诺魅魔一族若是那年送进他王殿的玩具能够撑过三日,他便放过魅魔一族上下万千性命。 红妆记得她在被送进四河王殿前夕,被娘亲爹爹灌入了无数透支生命来增强体质秘药,不顾那宛若刮骨钢刀入腹的痛苦,也要一碗皆连一碗的灌进去,只为她能够为了全族上下的存亡能够撑过这三日。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那河主大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时候。 三日殿门开,众魔看到的却是一副极为血腥可怖的画面。 宁非烟正坐落窗前,细细擦拭手指间的血迹,姿态温雅,眉宇间尽是从容恬淡,目光亦如平日那般温柔友善。 身上衣衫完完整整,与三日前并无任何变化。 可真是因为这般平静如初的温柔友善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能够让人瞧见的美好大抵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真正的歹毒隐现若是能够藏埋入骨不叫你瞧见分毫,那才是真正的叫人惧怕不已。 也是那一年,红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位姐姐。 那位让无数魔族闻风丧胆的四河大人浑身是血的被吊在王殿之中,整张皮竟然被拨了下来,完完整整地摊开架在窗台前风干。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送入罗网的猎物,可谁又曾能够知晓,在这三日之中,她才是真正的猎捕者。 更可怕的是,当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他们所敬重的四河大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了,在这三日之中,他被寸寸片肉割下,受尽非人的折磨,竟然还有气儿未死。 三日前的那个不死之约,处境完全颠倒了过来。 宁非烟完完整整地入了王殿,成为了那座王殿的新主,而前一任四河大人则被放逐在了废土之都,屈辱的过完他的下半生。 红妆深知前任四河河主是个何等可怕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在宁非烟手中讨得半分便宜。 故而今日,纵使宁非烟一身狼藉,红妆也不敢往那方面多想。 因为这些年头,她在她的心中早已是宛若神明一般无人能侵的存在了。 手中杯盏里的清茶很快被她小口小口饮完,宁非烟将那空杯随手扔在案上,姿态慵懒地拢了拢袍衣。 她目光空远的看着满天飞雨,忽然开口道:“此番计划算是落了空,还反遭昆仑算计了去。” 她的语态很平静,仿佛在说毫不关己的事:“你猜的不错,我身子丢了,就在方才那间寝殿之中。” 天边惊雷震响,雷光将红妆的半边脸颊映得惨白森然,她浑身战栗颤抖,良久不能平复,磨牙切齿道:“我回去帮你杀了他!” “杀他?”宁非烟轻笑出声:“他如今可是六河之主,弑戮河主乃是灭族之死罪,你敢吗?” 红妆脸色一僵,但她仍是无比认真地道:“他欺负了你,我敢!” 宁非烟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轻笑,在她面前丝毫不加以掩饰:“一气之下杀人,又能改变什么?不过区区皮囊身子,丢了便丢了,你觉得我真会因为这种事情烦心在意?” 红妆眼睛微红,不知为何,见她这副轻松随意对待自己的姿态,她心中便是愈发难过。 “他这般对你与毁了你又有何异?非烟你是少君亲选的少妃,如今弥路少君已经解除封印,回归魔界,来日定当娶你为妃,若是叫他知晓此事,必然雷霆震怒,纵然你身为四河之主,也难消少主怒罚。” 听闻这些,宁非烟眼底讽意更深,她慢慢自袖中张开一只皙白纤细的手掌,细细凝望着自己的指尖,轻笑道:“毁了我?呵……他若真有能耐毁了我,那还真是一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情,至于弥路。” 宁非烟目光微转,轻忽薄凉:“还在那做少妃的美梦呢?在你心中,我们魅魔一族皆听令与少君,当为他最忠诚的眷属部下,他若有需,我们便该主动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即便是此番解救魔君的命令,不惜让我废去深埋在万道仙盟数百年的暗子心血也要替他完成。” 红妆一怔,听出了语气中的讽刺与轻视,微惘道:“魅魔一族世代忠于魔界,忠于君主,少君乃是老魔君唯一的正嗣继承者,我们听从他的尊令,不应当吗?” 宁非烟冷笑道:“可是在他眼中,你我皆是他棋盘上的弃子罢了,魔君陛下虽并非正统出身,但那浩浩功勋在身,何人敢撼? 弥路一心想让自己的妹妹死于这场青铜之战,可一面又想笼络人心,魔界皆知你我是她手底下的肱骨之势,便下死令,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救出魔君,另一头却又安排二河葬心来阻止魔君复活,如此以来,你我二人不过是这场阴谋论里的可怜牺牲品。” 四河如何斗得过二河,在他的心中,早已知晓如何抉择。 以牺牲四河为代价,换得救护血脉亲缘的大义之名,最后众望所归,赢得魔族上下同心而向,义理他一人占全了去。 若她死了,魔界上下只会叹息敬佩少君不惜断骨救亲,心声折服。 若她好运未死,此番回去,这副魅魔炉鼎之体,也将应了当年之誓,献给弥路,供他修行采补,牺牲元阴修为,为他镇压克制体内的那个祭渊祸兽。 以她精气补他形体,如此以来,魔界四河也当重新易主儿了。 比起沦为弥路掌中玩物,如今这区区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更莫说那少年根本不精采补之道,这三日下来,倒不如说她采取收益更多。 虽说是被好生折腾羞辱了一番,各种玩法都尝了个遍,枕头都被他挠破了,身子透支疲倦得厉害。 但那少年的大半精气也尽数被她炼化采补,益处惊人,竟是叫她在这三日里不知不觉凝出了魔元。 魅魔一族天生灵体,却历来弱小不惧武力,只因魔体特殊,其他魔族皆能凝聚出大小质量属性不已的魔元供养魔灵,可她们魅魔一族对于魔元这一处却是天生残缺。 若非当年魅魔先祖蛊惑君皇沉沦,让他携天地神元入体,夜夜流连与古秘森林,最终被魅魔先祖盗得神元,与森林同化,世世代代庇护。 她们魅魔一族也难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来。 只是宁非烟万没有想到,与那身具黑仙之骨的少年纵横荒唐一场下来,竟能够给她带来如此意外的惊喜。 虽说宁非烟厌恶用这种方式来修出魔元,但仔细算来,也总好过被那弥路当成工具使用然后随手扔弃得要好。 红妆神情复杂,忧心忡忡:“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此番返回魔界,少君势必会要求让你嫁他为妃,身为人臣,又当如何欺瞒逃避。” 宁非烟轻笑道:“只有弱者才会任由人拿捏,如今,我可是找着了一件好玩的趣事儿能够好生陪我们的魔君陛下玩上一玩了,至于弥路……” “他还尚无与我们一道玩的资格呢。” 红妆一时哑然。 宁非烟三日未能得到休眠,眼中泛起倦意,她慵懒打了一个哈欠,道:“莫要想着杀那尸魔小子了,虽说不是个怎么讨喜的小东西,但耐不过我们陛下喜欢玩藏剑的那一套,将他当做一个玩意儿养在身边,日后可是有乐子瞧了。” 红妆不明觉厉,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怀疑,她当真对于失身一事毫无芥蒂吗? 寻常女儿家,这会不该是悲愤交加,失魂落魄一番吗? 为何她还能够冷静得近乎变态,来同她分析魔界大势? 有时候,红妆真的不知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叫她这样的人真正去在意上心的。 宁非烟是她的神明,一直以来从未有变。 只是至今她才恍然觉得,她的神明不知何时,变成了这副空空如也的模样。 亦或是从一开始,她便是如此了。 家族逢难,她惨遭毁容之痛,不人不鬼地活着,父母嫌恶遗弃,是宁非烟救她护她。 那日起,她以守护姐姐为活,成为弥路少君手中最锋利的刀,刃之所指,心之所向。 可是姐姐呢,在她心中可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来守护的? 许是真的累了,宁非烟裹着红妆的外袍,趴在美人榻上渐渐入睡。 她这般闭着眼,不说话的安静模样,依旧美好得叫人瞧不出任何心事来。 红妆轻叹一声,靠近过去替她扯来轻毯,覆盖在她的身上,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终于忍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姐姐……晚安。” 她晓得,即便是睡着了,哪怕身边是她在守护她,她的姐姐也绝然不会露出半分破绽与弱点来叫她瞧见。 “看样子,这几日睡得倒是不错?”女官青玄瞧着百里安惨白惨白的面色,不由打趣说道。 百里安也不知为何饮了三清酒后竟然会越睡越累,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腰,蹙眉道:“青玄大人可是有事?” 女官青玄微微一笑,道:“不知城主以为,这几日下来,身体可有感到变化?” 见她笑的高深莫测,百里安不由一怔。 说是变化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是极大的变化。 醉酒三日,百里安糊涂大睡一场,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节点竟是生生打通点燃了三道。 中庭。 日月。 神阙。 这是胸腹之间最为重要的三大灵力节点,朝夕之间,同步打通点燃,连接心脏幽府之间,竟是自行形成一道宛若细脉支流般的小河灵线,将这四道灵力节点蜿蜒结灵出一个极细极细的桥梁。 神阙在腹,幽府在心。 他腹中藏结着奢比尸的一枚尸珠,他这一身黑暗之力尽藏于那枚尸珠之中。 可是当这三道宛若桥梁般的灵力节点连接搭桥成线后,尸珠之中所藏着的黑暗之力与幽府遥之呼应。 每一次黑暗之力如涨潮一般汇入心脉幽府,那里都会产生一种其妙的共鸣,随之震动一下。 有时,会让百里安生出一种自己心脏复苏跳动的错觉。 但尸魔本就是逝去之身,死去的心不可能重新恢复跳动。 可他却是真实的感受到了,藏在自己心中的某个存在,的确在慢慢‘醒来’。 随着那个存在的变化,他体内那枚尸珠也随之产生一种战栗的臣服之意。 也正因为如此,百里安的修为以着惊人的速度见涨,甚至无需刻意破境修行,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替他冲洗着经脉与节点。 醒来稍稍打坐冥想稳固,他竟是直接突破至了拓海九品之境。 距离承灵,也不过只有一个简单叩门的距离。 他完全不知这三日内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他的身体产生如此惊人的变化。 看青玄那表情,百里安敏锐地感觉到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敛眉说道:“仙陵城三清酒,果有奇效,这几日司尘修为精进不少,十分感谢大人赠授机缘。” 青玄不可置否一笑,她一路将百里安引至仙陵城神武库,道:“这一切本应你所得,何来言谢一说,除夜宴三清酒以外,凡历代新城主,都有入神武库则选武器的一次资格,我瞧着司城主至今以来手中都未能有一件合适的武器,今日不妨挑上三件。” 能够入库则选武器的规矩,百里安早已知晓,但他并不知晓竟然还能挑选三件。 这挑选神武之器,也是一件考验眼力的测试,青玄自是不会随身而入。 百里安入库的时间不长,很快手中拿着三件东西便出来了。 看清他手中那三件东西,青玄目光微顿,难免有些失望。 一柄剑。 一块石。 以及一枚玉壶。 都是神武库内被人挑剩下的。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觅食去 这少年一双眼睛生得虽然明亮好看,但眼光却是不怎么样的。 他挑选的那柄剑,名为天策钧山。 青玄记得这的确是一柄上古名剑,而且还是一柄年级非常古老的老剑了。 这柄剑老到即便是青玄也难以追溯其历史来源了。 她只知晓,在她有记忆起,这柄剑便出现在了昆仑武库之中。 只是在早年,被昆仑山上的守库人清点,当做废剑清扫出库。 毕竟是出自于昆仑山之物,哪怕是一块废铁,那也极具收藏价值,后来便流入了仙陵城之中。 这天策钧山剑之所以被历代城主挑剩不用,并非是此剑残缺,只是对于修行者而言,一柄具备年代史的老剑而言,一般历经千年,都有资格铭印结魂。 一柄武器有无兵魂那绝对是天地之差,一旦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任凭你武器品阶再高,若无兵魂,也不过凡物而已。 铭印结魂,结的是妖兽之魂。 在这世上,妖分两种,一种妖臣服于魔族,是为妖魔,与正道为敌。 还有一种妖则是隶属于仙,是为妖灵。 若妖灵欲想修成妖仙最为捷径的一个办法便是与人类修行者缔结契约,以身为兵,以魂入器,便可成为修行者手中武器之器灵。 若是这名修行者来日得道成仙,而与他缔结契约的妖灵则能够洗去妖古,飞升成为妖仙。 所以,当世之人,寻得一件能够附灵结印的武器,也是人身之中极为重大之事。 百里安所选的这柄剑,虽然是柄古剑,却是一柄从未附过灵的剑,就连属性品阶也是成迷,看起来就如同凡铁一般。 可你若说他是凡铁,他却又与凡铁有些不一样。 天策钧山并不具备灵剑的任何特征,甚至连简单的御剑飞行都做不到,但它唯一的特点那便是重。 重如山海,势定乾坤。 可即便如此,光重又能如何,战斗之时,剑的主人自己都拿不稳此剑,难以驾驭,还不如空手而战。 至于百里安挑选的宝石,名为镇心石,的确价值不凡,但对于修行战斗却没有丝毫益处,不过是对于镇压封印道心有着极为可观的用处。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会想要用到这种东西来镇压自己的道心。 比起那天策钧山,这镇心石可谓是更为鸡肋。 至于最后那一件玉壶,里头所盛的不过是一泉灵脉。 若他需要开宗立派,这一泉灵脉与他而言的确用处极大。 可如今他已是仙陵城之主,人间百泉灵脉加起来都抵不过娘娘一口仙气吹丝化城。 武库之中有那么多东西不选,偏偏挑了这三样。 青玄本还对百里安驾驭四河那三日的成就颇为认可,如今从他挑选的这三样东西来看,难免就有些小家子气,难登大堂了些。 挑完了东西,女官青玄便简单为百里安介绍了一下仙陵城的规模与实力。 边城之中,多数都是凡间没有修为的凡人,由守城军守卫边城界碑。 而内城之中,则是一些半仙修士,亦或是仙人后裔,皆受命于昆仑,如今城已则主,自然也是要听令于百里安的。 仙陵城资源富饶,与人间大陆各国也有着不少的生意往来,只是这些凡尘俗世,青玄从不过问,皆是由内城之中的长明候打理。 如今城主已定,至于百里安要如何从长明候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权利也非是她想要去操心的,她自然也不会去干预。 娘娘虽然有意将他收为义子培养,可终究百里安乃是尸魔之身,且还绝非普通尸魔,乃为将臣王族后裔。 仙尊暗中早有严令,若是那将臣安分守己倒也罢。 但如若他再创新的后裔血脉,那必将成为天道诛杀的首要之人。 即便是她家娘娘想要收了这孩子,也绝非是件简单的事情。 如今将他真实身份欺天压下,不被九重天上那位所察觉,其实也是触犯了天道律法的。 索性小山君还需要在这仙陵城内修养一段时间,至于半年后要不要将他带回昆仑,娘娘自然也是要再行斟酌一二的。 仙陵城大考,也算是告一段落。 聚集在城中的各方仙门,也怀着沉重的心情一一逐渐离去。 百里安知晓,此番祝贺新城主继位,能够引来三宗之首到此,绝非仅是为了祝贺。 鬼山开启,青铜门大开,魔族河主混迹其中,就连万道仙盟内的长老也是魔族演化而来。 魔君复苏,解除封印,那绝对是整个天曜大陆最大的动荡与灾难。 多年避世不出的三宗之首,在夜宴之夜齐聚一方,自然是为了商议出对付六河势力卷土出来的对策。 光是一个琅琊魔宗的昭河便让整个天曜大陆如陷末日,是集天下三宗以及中幽皇朝之力,方才将昭河诛杀,恢复海晏河清的大好江山。 而如今破开封印复苏的魔君陛下,其恐怖程度远在昭河之上,仅凭人间仙门势力,如何能够抗衡。 且不说当下局势对正道仙门极为不利,人间最强的皇朝中幽,早在两百年前与天玺决裂,不再往来。 失了中幽这一强大助力,正邪两道之间的力量已经开始失衡。 三宗之主,如今亲身前往仙陵城,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能够得缘求见那位传说中的昆仑境主,望她能够出手化解此番危机形势。 只可惜,天玺、太玄、苍梧之主在城中诚请三日,却始终无缘一见。 城中辞令已下,其中请客之意自然不言而喻,外来修士自是不好在仙陵城内继续逗留,哪怕是三宗之主,也不得违抗。 众人见此,心道这天外天,海外海,山外山的境墟昆仑之名,果真名副其实,即便是人间最强的三名渡劫仙人亲临请见,都难以请出这位昆仑之神。 也是,昆仑不在六界之中,不掌五行之事,这是仙尊祝斩都没办法左右的事,娘娘仙姿,又岂是俗子能窥之一见的。 三宗之首,失望而归。 各方参试之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城而去。 苍茫草原之上,御剑流行,一日不绝。 而偌大的仙陵城,外客已清,骤然也显得冷清空荡不少。 百里安将从武库中得来的镇心石遣人送至十方城,又将那玉壶灵泉以及在鬼山之中得那化身为缪晨的幸无所赠的幽晶矿脉请人秘密送往离合宗。 交代完这些琐碎之事,百里安 私下也于身处于万道仙盟的林跪垣有过联系,将方歌渔还活着的事告知于他。 至于远在空沧山的林苑姐姐,百里安本想即刻动身,将这个消息带回去。 也不知小鹿儿,锦生他们现下过得如何了。 他一直十分在意天玺剑宗的那位雷体天才吴部,纵然他被苏靖尹白霜二人废去了雷体,但他看得出来,那位天玺剑主的确有心让吴部取代锦生继承鸢戾剑。 可是还未等他计划离开,百里安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正写完一封日常问候的书信寄往太玄南泽山给许久未曾联系的温姐姐,方一放出飞鸾传信,百里安脚下影子便是一阵不安翻涌。 鬼气森然里,一只秃毛尾巴黑狼从他影子里翻涌而出。 百里安差点将眼睛珠子惊掉在地上。 竟然是战鬼一族的冥狼望月? 青铜门内世界的生灵竟然躲进他的影子里被带到了人间中来?! 得了名字的望月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召唤,断然不会自行脱影而出。 除非是极度饥饿状态。 冥狼曾受过饿道酷刑,被门内世界的一众氏神合力以青铜神剑贯穿上下两颚,每一次进食都需要受到切骨裂齿的剧痛折磨。 故而,常年难以进食的冥狼,再每次饥饿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才会给青铜门带来大寒武纪那样的灭顶灾祸。 看着望月眼中森光外露,口中流涎,那口水滴落在地,瞬间凝出一片极为可怕的黑色寒冰,几滴口水便让整个大殿如坠寒冰无间地狱。 百里安悚然,忙从案上取来几块茶点扔它口里,命它老实下来。 饿疯了的望月此刻哪里是几块茶点能够打发的,囫囵吞下后,它眼中凶光愈发森然,身形气息也逐渐变得恐怖起来。 利爪在地上狂躁的刨刮着,瞧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百里安给生吞了去。 琉璃伞中的阴灵鬼虎对于鬼厉之气最为敏感,瞬间挣脱伞面,踏着阴火怒嗥而出,忠心耿耿地护在百里安身前,虎威炯炯。 阴灵鬼虎强则强矣,可比起那冥狼却是连一争的力量都没有,百里安惟恐冥狼一口将他老虎给吞了,低喝一声:“望月!” 冥狼望月足下瞬间影子狂舞,将它又强行吞噬至黑暗的影子之中,冥狼剧烈挣扎,百里安隐隐觉得精神力也有些耐不住它这样折腾消耗。 如今想要它老实下来,那需得让它好生饱餐一顿才是。 只是这仙陵城内城严守城规,过时不食,如今已过亥时,想要寻得食物喂养冥狼,怕是得去边城才行。 百里安无奈,只好将荷包装满,准备出发。 阴灵鬼虎极通灵性,估计知晓百里安是要带那头秃尾巴狼去寻吃食,它垂着尾巴趴在琉璃伞旁,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安,目光渴求。 百里安一愣,随即笑道:“你肚子也饿了吗?” 阴灵白虎扭着庞大的身体来带百里安身下,硕大的脑袋在他小腿上蹭啊蹭。 百里安甚为苦恼,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它那体格,为难道:“你生得这般大,我要如何将你带出去?” 边城内都是凡人,冥狼尚且可以藏在他影子里偷偷喂食,但阴灵白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出去,怕是得吓倒一大片人吧。 脚底下的大老虎目光幽怨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为了讨要一口吃的,最后决定还是放下它高贵的尊严,连放了三个阴火响屁,它那成年巨虎的体格便开始飞快缩小。 雾火散去,最后缩成小狗儿般大小,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只是它体格儿虽然便小了,但是那张成年的老虎脸却是怎么看都没有变化,倒像是一只害了侏儒症的老虎。 用最弱小无助的身体顶着一张凶狠的老脸,着实……可爱不起来。 百里安想不到它竟然还能有这般变化,被逗笑了,俯身将它抱在怀中:“如此,倒是方便了许多。” 出了寝殿,寒月高悬。 还未等百里安走出城殿,在一处小鱼池旁,他又遇见了那位君君小姑娘。 她趴在玉池边,悠闲挥洒着鱼饵在喂养池中鱼儿。 百里安见了她,殿中风景未变,却是骤然间直觉周遭空气轻灵,仿佛身处空山幽谷,眼前似有青竹万千,有桑鸟振翼而飞。 这小姑娘,似乎身体里藏着一股莫名净化凡尘浊息的气息与力量,每当百里安一靠近她,莫名感到一阵干净舒朗,令人心旷神怡,就连心情也变得莫名平静。 养在仙陵内殿的池中鱼自然也非凡鱼,多少沾了些仙气,它们似乎对百里安的气息感到敏感,鱼食尚未吃完,便受惊一般纷纷归入池底之中。 小姑娘回眸见到是百里安,明亮的眼眸璀然一笑,如月牙般弯了起来,似惊喜:“哥哥。” 百里安见她趴在玉池边,绣鞋小袜都脱在一旁,裸着一对玲珑玉足在身后来回晃荡,不由出声道:“夜晚寒凉,你身子不好,更应注意防寒才是,怎可赤足戏水?” 她似乎并不反感百里安这种长辈般的说教方式,她很是乖巧的起身穿小袜,笑道:“哥哥这么晚了,是准备去哪呢?” 百里安抖了抖怀中的鬼虎:“小家伙肚子饿了,带它出去觅觅食。” 君君歪着脑袋将他怀中的鬼虎打量了许久,展颜一笑,道:“哥哥,这是中幽的阴灵鬼虎,本体可大着呢,算不得什么小家伙。” 百里安不明白她为何要纠结阴灵鬼虎算不算‘小家伙’,瞧着眼前这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从玉池上跳了下来,略显宽松的裙袍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更衬她模样娇小可爱。 她来到百里安的面前,仰着一张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俏脸蛋,点漆般的明眸宛若流水静淌,她说:“哥哥,我晓得边城有一家烤肉馆,味道极佳,你怀里头的丑虎虎应当会喜欢的。” 阴灵鬼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口中的丑虎虎是它,不由呆傻。 百里安不禁失笑,丑虎虎又是什么称呼? 这小姑娘语气之中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百里安说些什么,君君小姑娘忽然蹲下身子,做出一个抱抱的姿势:“哥哥,我也肚子饿了。” 百里安看着她嘴边没擦干净的糕点屑子,静默不语。 小山君见撒娇不管用,她也不嫌地面尘土脏了裙摆,索性坐在地上,双手如猫儿抱小鱼干儿似的抱紧他的大腿,将小脸蛋紧紧贴在他的腿上,可怜兮兮道:“哥哥,你就带我出去玩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百里安头疼,这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不知为何,黏他黏得实在厉害,可他们也不过才见了数次面,且前几日在碧潮湖里他深切了解到了这小姑娘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分外腹黑的麻烦性子。 带她一同出去,他总觉得会发生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情来。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大娘的娘 正盘算着如何将这小姑娘骗回去乖乖睡觉,抱着他大腿的两只小手力道忽然一轻。 百里安眼前衣裙吹涌翻动里,小姑娘不见了。 他表情有点傻地低头看去,原本扒拉他大腿的小姑娘竟是在死缠烂打之间,一言不合就变成了一只软乎乎的小白虎。 两只小爪子正勾在他的腿上晃啊晃,尾巴可腻人了缠在百里安小腿间,圆脑袋在他身上蹭着,使尽浑身解数撒娇。 口中还不断发出奶声奶气的喵喵叫,水汪汪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安,可怜兮兮。 阴灵鬼虎见状,雷劈一般僵在百里安的怀中,大受打击地将脑袋埋藏好,不好意思将自己的那张老脸给显露出来。 百里安也是惊得不轻,睁大眼睛道:“你不是普通女孩子吗?怎么能变成这副模样?” 扒在他腿间的小白虎用爪子慢慢爬了上来,用两颗尖尖的小奶牙咬着百里安袖口间的一颗扣子。 看那模样似乎是想往他怀里钻。 小白虎发出软糯清甜的女孩子声音:“既然是在小山君身边混的,总有一两招讨喜的变幻之术不是?哥哥,你快将我揣怀里,我生得比它好看,而且我的尾巴可以变成爱你的形状。” 说着,她颇为得意地摇起尾巴臭显摆,茸茸软软的尾端居然轻而易举地卷成一个小爱心的模样,软绵绵地撒着娇:“哥哥,我想吃肉肉。” 难怪她毫无修为就能够常年待在小山君殿下身边伺候,这讨喜的本事可当真是一绝。 百里安瞧着她这副软乎乎的可爱娇憨模样,心也跟着要一起软掉了。 他抵挡得了美色,却挡不住这种绝杀的诱惑。 他本就喜欢那些毛多柔软的小动物。 阿伏兔自鬼山回来,不知为何就对他爱答不理了,就连萝卜也不吃了,整日整日的睡,也不给吸耳朵,变得不爱洗澡,眼神还凶得很,莫名就觉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如今对着这只勾人的小妖精,他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妥协。 于是,缩在他怀中的阴灵鬼虎将地儿给腾了出来,被百里安装进了袖子里。 美名其曰它方才放了好几个屁,熏人。 不如去袖口里吹吹风去去味儿。 虽然尸魔没有嗅觉就是了。 …… …… 雨落满都城,婆娑敲窗。 烤肉小馆外的罗帷在微雨轻风里被吹得飘舞摇曳,好似烟篆,天色深黑。 撑伞行人不绝,灯笼招摇,红墙白瓦的房屋林立,小桥枕水,不夜之城在真正入夜之后,这座千年古城为这一场挽风微雨平添了几分婉约之感。 肉香四溢沾饱长街,就连雨幕也难以抵挡这家小馆火爆的生意。 这家烤肉小馆规模不大,开在了一间很接地气的短巷之中,小馆内大抵都是一些凡人。 偶有几名身负修为的半仙入了小馆也会入乡随俗得敛去一身灵气,混迹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 百里安来到小馆门口,侧身收伞,将伞上的雨水抖落,看着人满的小馆大堂,他不免有些紧张。 因为他在这样一件寻常的烤肉小馆里,感受到了不属于他的人间烟火,五味茶盐。 成为尸魔后,没有过往的记忆,百里安极少会去热闹的集市,凡人集聚的地方。 因为看到这些,他总会觉得,自己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 他面对夜宴里的名门大家,各方修士天才,也能坦然置之,对于吴部的挑衅,修士们的斗酒,他亦不曾胆怯失仪。 反倒是这样一家温馨的小馆,竟是叫他有些无从落脚。 夜晚的都城,飘落的细雨。 少年立足在小馆门前,静静地看着店内的人来人往,推杯换盏,不知为何,越是平凡的东西,且越是叫他觉得惊慌害怕。 灵台传来动荡的刺痛。 是冥狼在他影子里疯狂叫嚣。 百里安回过神来,最终还是收了伞,抬步走进小馆之中。 这里生意极好,夜宵之人也多,老板伙计似乎都忙得手脚不够用了,即便有新客入馆,他们也是在腾不开身去一一接客,只能仍由客人自己寻位坐下。 只是店内已无空桌,大多新客都是要与人拼桌而坐的。 百里安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着实人满为患,即便是拼桌也难寻得出来可拼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堂偏角一隅,那里有一张小桌,只坐了一个女人。 她对面座位是空的,身边立着两名好似护卫一般的存在,而馆内多数人皆是平民凡人,自然也不会那么不识趣上去与这样的人物拼桌。 百里安瞧她不像是内城里的半仙修士,身上没有半分修为气息。 身边的两名女护卫似乎也只是普通武者,那女人着一身质地轻盈的青裙,衣袖间镶着银边暗纹隐约闪烁着华泽,看这身打扮,倒像是世俗女子夫人的装扮。 再瞧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就连烤肉都是一旁侍者为她烤好夹入碟盘之中才开始落筷。 百里安心道这样讲究的女子,怕是不愿同人拼桌的。 只是怀中的白虎小姑娘一直念叨着要吃这家烤肉,百里安总不能叫她失望了去,只好上前礼貌问道:“您好,叨扰了,店内客多,已无闲置空位,不知可否拼桌?” 女子身边的两名护卫目光瞬间变得极为古怪精彩,其中一人皱起眉头,似是不喜,准备将百里安就此打发走。 可还未等他出声,她家主人就先放下手中筷子,抬眸将百里安看了一眼,似觉有些意外,但很快神色恢复平静:“少年人自便就好。” 谈不上有多客气,但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倨傲难近。 百里安得到主人准许,在那两名护卫暗藏吃惊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入了座。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模样生得算不上有多漂亮,长相十分平凡,是那种看了第一眼便会忘记的那种普通人。 不是话本里说的那种长相普通,气度不凡大隐于市的高人。 至少,此刻在百里安的眼中,她真的就只是一个看起来出身富贵的寻常女子罢了。 她盘了妇人簪,也不知是不是早已嫁做人妇,观不清年龄几何。 但眼中隐隐透露出来的风韵气质,想来真实年龄远大于外表年龄。 她的话不多,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是陌生人的缘故,嫁为人妇的女子多少是会避讳一二的,也未再多看他一眼。 百里安也是个安静的性子,得了别人的方便自然不会再不懂事地给人带来麻烦。 烤肉小馆虽然生意火爆,人来人往,但屋子里的炕桌板凳都收拾得极为干净,四四方方的砌泥红砖小桌里烧着旺烈的青瓦碳,桌面上铺着一层烤肉的铁盘与网架。 店内配料盐巴丰富充足,将新鲜切薄的肉片往上铁架上一贴,顷刻间便会发出滋滋冒油的美妙之声。 百里安先点了五大盘牛羊肉,几只羊腿,一只大鹅,三筒牛大骨,还有一些瓜果美蔬。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刚宰的牛羊肉片还沾着新鲜的血。 坐在对面的女人依然很安静,身边那两名随从看起来厨艺也颇有水准,烤肉的手法十分专业,百里安瞧见从他们手中烤出来的肉基本每一块火候都掌控得十分的好。 女人进食的动作不快,许是书香世家出身,旁若无人一小口一小口吃东西的模样十分温文尔雅。 每一次新烤好放入她碗中的肉,都要搁置一会儿放得温凉了才人口咀嚼,吃饭跟只猫儿似的。 两人的桌子不大,可为了方便烤肉,桌子上类似于辣椒面、花椒、扶留藤的基本烤肉配料都被那两名护卫取至了桌案的另一方。 百里安没有要起身去取的意思,那样难免有些无礼失仪,索性就着手边上的盐巴,在铁盘的另一头自己动手烤肉。 将羊腿大鹅还有牛大骨铺平放在网架上,用小刀在肉比较厚实的地方划开几道小口,撒上盐巴。 取来事先点好的浆果,将浓香的果汁涂抹均匀,不多时便烤出了一阵肉香。 br/> 将比较难烤的羊腿大鹅牛骨收拾好后,百里安在来煎烤肉片。 肉片切得极薄,只需简单烫煎一下两面,肉便已经熟透,百里安洒上盐巴,将切得薄大烤好的肉片裹住两片黄瓜片。 很快,三大盘子烤肉尽数烤好,堆得满满,百里安一口不吃,不动声色地喂给了影子里的冥狼。 望月也是个贪食的,百里安素来手艺极妙,即便是方歌渔那样一个事事挑剔的人,对他做出来的食物也是十分满意,更莫说这个一饿便饿了几千年的下里巴狼了。 三大盘满满的熟肉进了肚,望月仿佛找到了衣食父母般,哪里还有半分戾气可言,吊嗷着嗓子乖乖待在他的影子里也不闹腾了,摇着尾巴就等着投食。 女人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端茶浅抿,神情安逸地看着眼前这少年端着几盘满满烤肉,一弯腰,那盘子便干净得仿佛被牛舔了似的,上头的肉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都省的店家再去洗盘子里。 她微微怔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少年其实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 清浅的眸光凝出了一抹寡淡无味的笑意,眼尾拉长,漫不经心的样子:“少年人手艺不错。” 女人身边的两名护卫烤肉的动作顿时一僵,她们侍奉主子这么多年了,都没得来主子这样一句赞美…… 百里安有些意外地看向女人,他没想过安静许久的她竟然会主动与他聊天。 既然被夸了,出于礼貌,百里安自然是要做些什么回应的。 只是对方明显已非少女,头发盘起,这称谓自然不可用姑娘了。 可若是用夫人也不大妥当,若她尚未嫁人,只凭一己猜测唤人夫人必然很不合适。 再听她方才唤他少年人,语气颇像一名慈祥年长的老母亲。 百里安认真思索了一下,决定用一个乖巧又亲切的称呼:“大娘,您要不要尝尝我烤的肉?” 都说人类之间的情意都是饭桌上一杯一酒一菜吃出来。 虽说同桌而陌路,但被那碳火酒香一蒸,隔着重重烟火,听她温声细语的夸赞之言,难免觉得对面之人很是亲切和蔼。 一声大娘,自是顺口而出。 握在他怀中的小白虎似是姿势没换好,身体发起了抖,四只小爪子也跟抽筋儿似的止不住。 贴在他胸口肌肤间的小胡须也是一颤一颤的,好像是……笑抽了。 女人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僵,那双不贪风月的清浅眸子微微惘然,显然是被这忽如其来的亲近称呼给震撼到了。 她身边一左一右的两名护卫早已是满面超脱,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成佛了去。 女人放下手中茶杯,沉吟琢磨了一番。 心道她本就是想将这少年日后当成儿子养的,如今尚未开口。 他便是自觉的喊了一声大娘,虽说‘大娘’与‘娘’之间的意义相差是大了点,但多少占了一个娘不是? 辈分没差,年龄嘛……倒不如说这一声大娘还将她唤得更年轻了些。 想到这里,女人面上释怀,她推了推手中的盘子,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度与精细:“好,就让老身尝尝你的烤肉。” 那两名护卫算是瞧出来了,她们家娘娘面子上是释怀了,可里子可是还闷着气儿呢。 这会儿的羊腿大鹅已经好了,百里安很是大方地挑了一只最大的羊腿给她。 再用小刀从烤得焦黄的大鹅上片了一块最嫩的腿肉,放在女人的瓷盘里:“这家肉的肉质的确很是鲜嫩,其实吃这种肉不必放太多的作料,用最基本的盐巴在淋上一层浆果汁,便十分的爽口好吃,都不用喝茶解腻的。” 听他说得这般好,女人明显起了几分兴致。 她夹起那一片油酥酥的鹅肉,放入口中,酥脆金黄的烤鹅被咬得发出咔嚓一声诱人的声响。 滚烫的油脂入唇激得她眉头一蹙,似是被烫到了,眼瞳瞬间荡起水意,一时间竟是看起来分外妩媚幽深。 她属猫舌的,吃不得太烫的东西,但这鹅肉烤出来的味道的确极好,齿颊生香,她从未吃过这般甜爽的鹅肉。 尝了鲜味便不愿再像方才那般放回盘中干凉着。 她鼓起雪颊,小口小口将鹅肉吹凉,一口吃掉,然后轻咬筷尖,用那双水雾尚未散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那巨大的羊腿,有些苦恼不知如何下手。 这般姿态,倒是再无方才的举止优雅,慢条斯理,瞧起来反而更为真实可亲。 百里安瞧她这副模样便知平日里肯定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娇小姐,他笑了笑,索性搬了板凳,坐到她身边去。 “放肆!”一名护卫顿时脸色一冷,目光隐隐溅起愤怒的杀意。 女人也是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可转念一想,这少年日后是要做她儿子的,对于这种‘母子’之间的天伦之乐,她应当提前适应学会享受才是。 她淡淡一个眼神扫出,止了护卫的话音,甚至主动腾了半边身子出来。 看那少年用茶水帕子将手掌清洗干净,再将那烤好的羊腿撕成一条条,身边还配了一小碟方才他自己调好的果酱。 这小家伙心思倒是细腻。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百里安这个懂事‘晚辈’的伺候,也十分喜欢他的这份手艺。 羊肉烤得皮薄酥脆,里头的嫩肉软糯一点也不柴,又有百里安时不时递过来的两片新鲜黄瓜,这油汪汪的烤肉入了腹,竟也不觉油腻。 更讨人欢喜的是,这少年并不闹腾,也不刻意献媚讨好,就像是那一小碟子果酱,味道清淡,解人烦腻。 那两名护卫从未见过她们家娘娘胃口如此好过,原先那少年点那么多菜,还想着这是哪里来的饿死鬼,点这么多东西他吃得完吗? 谁曾想,那少年愣是一口没动,那一只只烤羊腿大半都入了娘娘肚子里去。 百里安正片着鹅肉,怀中的小老虎饿得尾巴都卷了起来,备受冷落良久的小山君气呼呼地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口中发出咕噜噜的低吼声。 她饿了,要吃肉! 有些吃累了正准备休息休息的女人冷不丁地看到百里安怀中拱出一团白花花的小东西。 它正气得胡须直颤,一对尖尖的小奶牙都呲了出来,奶凶奶凶地张牙舞爪。 女人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没能反应过来。 从少年怀中钻出来的小白虎此刻半边身子都跑了出来,正伸出爪子去勾百里安的手腕,那喵着音儿奶着气儿讨食没出息的模样,看得让人不禁想要扶额捶胸。 这……不是她家那傻闺女吗? 两名护卫也看直了眼去,浑身冷汗直淌。 我的小殿下啊,您怎么这么不懂事,大晚上的跑男人怀里窝着去了?! 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中邪了? 百里安还以为怀中跑出来的小老虎吓到了她们,忙撕了一只鹅腿给白虎小姑娘抱在怀中啃。 将她安抚安静了后,对女人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释道:“还请大娘见谅,这是我家养的一只小宠,她很乖,不凶的。” 小山君得了肉腿,很满意,于是配合地喵喵了两声,将卷成爱心模样的小尾巴缠在百里安的手腕间可劲撩蹭,努力做出我不咬人的乖巧模样。 沧南衣:“……” 她觉得这个少年的笑容十分可恶,她家女儿乖不乖凶不凶,何须他来评价! 堂堂昆仑小山君,哥哥还没认呢,就先给人当了小宠去。 百里安挠了挠小白虎柔软的肚皮,又见身边这位大娘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小家伙,目光不像厌恶害怕,心中顿时了然,暗道女人不分年纪,果然都很喜欢这种软乎乎的小动物啊。 他凑近跟前去,将小山君给抱了出来,一只手托着她的小屁股,献宝似的道:“大娘,您要不要摸摸看,小家伙的肚子可软了。” 沧南衣:“……” 当着人家娘亲的面公然调戏她的女儿,还评论她的肚子有多软……真是够可以的。 跟着娘娘一同出来的两名护卫对百里安的佩服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即便是君皇陛下也不敢这么触娘娘的霉头吧。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明烛昆仑 细雨霏霏,西风卷道。 夜色入深,小馆内的客人稀疏散去,不大的馆堂内不再热闹,显得有些冷清。 曲有终时,人有离散。 更莫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之缘。 百里安的这一顿喂养晚饭也已结束,女子起身离去之时,她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百里安身后的那柄墨色古剑,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少年人,你这把剑瞧着倒是不错。” 窝在百里安怀中啃着肉骨头的小白虎抬起了目光,若有所思。 女子身边的两名护卫也好奇侧目,面色微异地看着百里安身后的古剑,随即又很快低下头去。 不等百里安回应说些什么,女人便已跨越过了黄木门阶,登上在外安静久候的马车之中。 夜风吹拂,马车徐徐行驶在边城街道之上,清越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静谧了夜晚之中。 细雨微作,车厢帷帘轻拂,隔着轻纱薄幔,依稀可见车中人影微摇,点灯驱寒夜。 古城远山,一切皆未有变。 只是天高地远,仿佛都在这个在夜晚中行驶的马车之下变得极其遥远,岁月风尘,烟火人间,都在那疏窗寒帘下流离逝去。 被淡月铺满的轻帘忽然簌簌而动,一只毛发洁白晕着几圈淡色墨痕的小老虎拱开车帘,跳到了女子的腿上。 她爪子间的油渍未净,在那袭干净青衣间留下几道油汪汪的爪印。 女人素手轻拂,将她的小爪子还有衣间油腻拂逝干净,顺手屈指在小老虎的脑袋上轻弹一下。 她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玩闹够了?” 小山君的尾巴垂在女人的腿边,不摇也不晃,她声音软软,晃似撒娇:“娘亲~” 沧南衣瞧了一眼她的尾巴尖尖,不是爱心的形状,也不再打着卷儿,她随手将小山君的尾巴打了一个结,挑眉道:“平日里见你都是一个人玩,如今怎与那少年格外亲近?” 小山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目光幽怨,立即变回了人身,半倚在窗便,清风吹拂着她稚嫩的眉目,她说:“娘亲,你是想将他带回昆仑吗?” 沧南衣沉思道:“未尝不可。” 小山君微妙的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提醒:“娘亲,他是一只尸魔,您为何想要将他带回昆仑境墟?” 少女依窗,身上衣衫穿得格外单薄,显得清颜有些寂寞。 沧南衣看了她一眼,道:“我以为,君君会很喜欢他的,却不曾想,原来你竟不希望他做你哥哥?” 小山君回眸一笑,方才神情见的寂寞宛若错觉一般:“娘亲有女儿就够了,养儿子怕是养不好的。” 沧南衣故作古怪神情,轻轻一笑,抬手刮了刮小山君的鼻子:“我瞧了青玄的话本子,还道以为只有凡间的小孩子会吃味父母再给她找来新的兄弟姐妹,怕被分了宠爱,原来我家君君也不可免俗的吗?” 小山君眯起眼睛,像一只小懒猫似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指尖:“娘亲是我一个人的娘亲,若是日后宠了他,爱了他,君君可是会难过得想要杀人的。” 沧南衣掀眉一笑:“你何时性子变得这般霸道了?” 在昆仑为神,她独身青衣华年惯了,对于如何做好一名妻子、母亲这个问题她从未深刻琢磨过,。 许是正是因为她这般随心随性的性子,养在她手里头的小山君日久下来,也随了她,情疏迹远,全无了少年时的朝气任性。 比较山中那些同龄孩子,她未免就要显得有些孤僻难处许多。 她能陪她的时间并不多,偶尔起性收徒,也不过是想找个人伴她成长。 平日里也未见小家伙有多依赖粘她,如今这忽如其来的占有欲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沧南衣好生反思了一下,只觉是自己平日里对女儿关心不够,竟是未能发现她的内心竟然如此敏感。 也是,每一只小老虎对也自己的领地意识都十分强烈,她家这只……毕竟也是生着獠牙的。 小山君忽敛了唇角边的笑意,她看着沧南衣的眼睛说道:“娘亲想要将他带回昆仑自有深意,只是娘亲觉得,他当真适合昆仑吗?” 沧南衣眼眸沉了一下,看着她没有说话。 细雨蒙蒙如雾的飘至车厢中来,少女纤细的睫羽上覆落着一层细微的水珠,衬得眉目愈发分明。 “至少,他不适合成为昆仑之子。” 帷帘在夜雨中掀舞着,沧南衣将目光投向车外,看着满城风雨,嗓音也如雨幕一般轻忽飘远:“你说得不错,在未见到这名少年以前,我的确有心将他带回昆仑,只是方才一顿饭后,我改变主意了。” 小山君眸光微动,沉默了下来。 沧南衣轻叹一声,有些惋惜:“他同往日那些孩子不一样,这个少年的眼睛太干净,根本不是尸魔能够拥有的眼睛,他既然能够选择那把天策钧山,这便意味着他与这世人大不相同。” 小山君慢慢低下头去,手指玩弄着腰间的流苏。 她说“苍山负雪,明烛昆仑,世人只道方外之境山海好,可那皑皑苍雪之下所覆盖的原罪足以将这样一个干净的人吞食得面目全非。” 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越是干净的东西便越是难以承受墨污。 “他应该是一个拥有大风和长夜,享受孤独与自由,至少现在……不是他上昆仑的好时候。” 沧南衣拈来盒中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棋子,在指尖细细玩转:“君君说得字字在理,可君君又知不知晓,这名少年……他继承了血羽河。” 她的话题转移得未免太显突兀了些,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小山君明显未能反应过来,那双含笑的眼睛微惘,愣愣道:“什么……” 沧南衣随手将那枚棋子扔了棋盒里去,语气之中也多了几分无奈:“君君或许不知,原本在这世上,只有五河,那时候的血羽池,还是我昆仑山上的净魂池。” 后面她说的那些,小山君似乎没能听进去,她神色怔楞,似是对于百里安继承了血羽河这件事久久无法平静,双眸失神的睁着,眉间蹙起的折痕纠结得难以平复。 难得享受这夜里一时宁静的时光,沧南衣慵懒地支起头,眼中泛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虽说直接将他带回昆仑的确是着急了些,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机会让他去魔界好生磨砺磨砺,来日方长,昆仑与他之间的缘分,还尚未可知。” 幽幽烛火摇曳,忽而灭了。 但此时已无点灯的必要。 神道之上的三千盏明灯齐亮,辉映天南。 小山君看着那齐燃升起的三千明灯,幽幽的眼瞳里多出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 …… 将望月与阴灵鬼虎喂饱,百里安便已启程离开了仙陵城。 虽说他已成为仙陵城的新城中,但仙陵城没有特别的规矩来约束城主不得离开仙陵城。 再者说,历代在选出城主后,新城主都有返回故土的习惯。 对此,即便是女官青玄,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百里安新选的天策钧山剑并未附灵,难以做到以气驭剑,因此百里安仍是以秋水剑暂且代步。 初春时节绵雨长,春雨润物,新山草木泽。 来时,百里安乘坐白玉金车,他晕车得厉害,几乎是一路吐过来的,也未细看这人间红尘的山河之景。 如今折返途中,夜墨入画,山海河川尽在脚下,无尽的夜风微雨洗面,天地浩大间,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也陡然变得广阔自由起来。 他想起什么似的,不由摸了摸锁骨间的那颗仙人泪。 他不记得是何时将这仙人泪嵌入自己的骨中。 只是在得到这仙人泪后,冥冥之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体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饮下三清酒醉眠的三日里,他似乎做了一个极为久远的梦。 梦境如指尖沙,眼前走马灯,琳琅闪过,便吹灰烟灭了。 仙人泪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神奇效果,但他隐隐也有所感悟,这颗仙人泪对他而言,绝对是有用的。 只是想通过此泪寻回记忆,必须在入梦一观才行。 尸魔入梦,谈何容易。 百里安暂且打消这个念头,他抬首望向雨夜天空,一时间心有所念,目光触及之下,漫天雨丝在这一瞬,仿佛都成为了他意念的一部分,他微微掀眸,自天河落下的漫天飞雨竟是化作逆雨,纷纷逆上苍穹。 就连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也离衣化雨,随着一众逆雨直入天顶。 百里安知晓,他的确能够参控水行之力,但同时他也清楚,雨乃四季之势,属天地阴阳,无根玄冥。 在人间修行至极道巅峰的修士,甚至或是已经渡劫成仙的仙人,也没有能力与权利来恣意操控天下雨势。 除了神话中的真龙能够施云布雨,以及司掌四海的水神之君,无人能够让这一方天雨听令。 百里安明白自己体内多出了一个未知的‘宝藏’,而这‘宝藏’多半也是那记忆空白的三日里因为某种‘契机’获得而来。 并未再继续任性胡乱操控天雨,人间四季风雨变化,皆遵循天地法则秩序,百里安重新让雨夜重现。 雨幕沙沙而落,无法再将他衣衫打湿。 御剑北行,百里安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前方百米处,有着一道飘渺婀娜的纤细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百里安认识这个女人。 万道仙盟的七长老。 魔界第四河,宁非烟。 雨声未绝,天云在苍穹里缓慢浮游。 夜色很深沉,百里安的神色亦很深沉。 因为前方凌立在天穹之下的女人,她足下没有踏御着任何灵剑或是法器。 不借助法器,单靠自己的力量飞天遁地,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之间的修为,所隔山海。 宁非烟朝着他微微一笑,初春风寒,雨中白皙容颜静美无双,目光中写满了宁静,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没有要客气打招呼的意思,直接在微笑沉默中抬起右臂,纤细的食指隔空点出。 被雨雾沾湿的指尖萦绕出一枚紫蝶,淡淡的气息能量在她指尖喷吐而出。 天地间落雨之势陡然缓慢,高处里原本被寒风斜吹细长的雨丝在空气中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被挤压凝缩成一颗颗雨珠。 那些雨珠不过黄豆般大小,不再继续朝着下方山脉中落下,而是朝着百里安当头砸下。 每一颗雨珠看似轻盈,却势若千钧之重。 漫天急雨下的百里安渺小得好似大海中的一枚落叶,一声巨响里,掀起一阵如怒涛般重重雨浪,飓风与水沫儿以百里安未中心向两侧排开。 宁非烟微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点出的食指朝着大地放下轻压重点,耳间宝珠闪烁出烈火般的光芒。 重打在百里安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恐怖起来,在四周剧烈流动的空气与扭曲的光线里,他被重重击入下方的林海之中。 宁非烟垂了手臂,身影如烟般消失在了远处。 密林立的参天大树被百里安轰然撞塌了整整三棵。 烟雨尘土弥漫里,木碎成屑,雨裂成雾。 百里安持剑单膝跪地,衣衫色泽濡深,水意正浓。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了一下。 紧接着微抿的苍白薄唇间,极慢的涌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沿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淌红衣襟。 尘雾之中,宁非烟缓缓行来,她的神情甚为意外。 因为方才那一击她是认真的,本以为能够将他重创击倒,却没想到他竟未能晕厥过去。 这下可真是有些麻烦了,还得继续打架。 下一刻,更让宁非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百里安用手背拭去唇边血迹,他慢慢起身,目光极为平静的看着她,唇边忽然微微一笑。 宁非烟下意识蹙起了眉头,目光微低,眼角下方忽然传来一抹刺痛。 她的脸颊缓慢的裂出一道锋利的血口,殷红的液体细细流出,将她肌肤衬得更为白皙。 宁非烟这下可真是起了几分兴致。 原以为是单方面的捕杀,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百里安在方才仓惶迎击里,竟然还有实力反击让她受伤。 他不过是夺去了藏在她体内的三成神源,对于天地雨势的变化操控,她应当稳压他一头才是。 而且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他竟然就能将那三成神源的力量领悟到这种程度。 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宁非烟看着百里安,微笑道:“你很厉害,但如果你不听话的话,今夜,我能够杀你。” 百里安思考了一下,他提了提手中新得的剑,也是一笑,道:“姑娘也很厉害,但如果你非要胡搅蛮缠的话,今夜,我能够让你流血。” 不过是句简单的反唇相讥,百里安也没想着仅凭言语就能够伤害到这位心之如妖的四河大人。 可他话一出口,宁非烟眼中的笑意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仿佛被人拨动了逆鳞一般,周遭一片寂静,气氛陡然变得诡异压抑。 “你想死吗?”宁非烟眼帘覆落,暗藏杀意。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伏杀的诅咒 百里安觉得有些可笑:“难道阁下今日不是来杀我的吗?” 说完这话,宁非烟目光古怪地将他盯了许久。 确认方才他那句话并无歧义,不过是简单的字面间意思,她眼中冰冷的杀意这才浅退了几分。 宁非烟微显疑惑道:“你,可知我是谁?” 百里安一愣,生死绝杀之际,没想到她竟有如此一问。 不知其中真意的他态度仍是客客气气:“阁下乃是万道仙盟七长老,兼是魔界四河之主,青铜门一别,却是没想到姑娘本领通天,得魔狱幸无重伤,竟还能绝处逢生,令人佩服。” 说到这里,百里安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不知红妆可知晓你无恙的消息?” 宁非烟皱了一下眉,见他是当真不记得那几日发生了什么,更诡异的是,她离去之时并未刻意修整屋中狼藉痕迹,那苏靖当真是好本领,也不知是如何将他给欺瞒蒙混了过去。 她唇边一笑。 这样也好。 倒是省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公子此话问得……”宁非烟眸中似有烟波流转:“是在担心她吗?” 百里安见她唇角时时含笑,眉眼里却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凉薄之意,在夜雨之中显得有些清冷。 他只道魔族中人大抵冷血绝情,可当日在青铜门内,杀手红妆对她无疑是付了真心的。 可是眼下,宁非烟在谈及红妆之时,言语目光里,有的只是漫不经心的轻佻怠慢。 两相对比起来,百里安反倒是觉得那不苟言笑的冷漠杀手来得更叫人讨喜一些。 百里安低头拂去剑上雨水,也不多说什么废话,陡然翻转剑锋,体内涌出的灵力无法灌入剑体之中,只能够依附在剑身表层。 剑锋亮起淡淡清辉,光芒破开重重风雨,百里安与宁非烟两人之间的直线百米距离的地面间仿佛难以承受天策钧山挥舞时倾覆而来的罡风重势,数道狭长的龟裂出现在地面里。 宁非烟神情不变,一点也不意外百里安的主动出击。 她轻而淡写地抬起右臂,轻松架住了这一剑带来的沛大罡风。 两人周围的雨丝骤然全部崩裂炸开,黛紫的衣裙在风中劲舞。 她五指用力抓扣,无形而沉重的罡风竟是在她掌下发出恐怖的炸裂之音。 地面间的湿土随石震荡暴起,青翠苍茫的重重参天古树被摧折而断,粗壮的树桩被炸成无尽碎片。 劲风平复,裙衫垂覆。 宁非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那个少年失去了踪迹。 原来方才那一剑,不过是个幌子。 林叶潇潇而落,宁非烟面含微笑,抬手摘来一片,轻薄锋利的绿叶在她指间轻轻打了一个转,屈指轻弹间,绿叶自她指尖消失,入夜不见。 她闲庭信步般朝着那枚树叶消失的方向行去。 不久后,宁非烟出现在一片峡谷之中,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深切在山壁岩石上的那一片沾血的落叶,沉默片刻,随即轻叹一声。 这少年似是比她想象中的要难以抓捕许多。 不过,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她自然不会失算空手而归。 雨夜之天,是最能够洗掩气息的天气,而百里安并非是人类,不用呼吸,没有体温的尸魔在夜晚天里,更难遗留出痕迹。 而此刻,他的气息确实也完美地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宁非烟平静地看着雨水洗去叶间血珠,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只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 她看似随意的寻了一个方位,身影如烟轻盈而起,似夜下妖魅,恣意穿梭。 …… 百里安并未御剑飞行,他在山林之中穿梭疾跑,翻过一座山岭。 即使手中极为沉重的天策钧山对他疾行的速度带来了难以忽略的影响,但他也没有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若非方才他反应极快的用剑格挡一下,那枚悄无声息的一枚轻叶怕是已经贯穿他的心脏。 生死一线,是天策钧山抵消了那枚叶子中所蕴含的可怕之力。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能够勉强让那一叶的攻势偏离轨迹,最终还是在他肩头撕裂开一道血口。 伤口不大,但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包扎,在剧烈疾跑间,伤口里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透。 不多时,他半边身子就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 他全程都没有回头,在极短的时间里与方才那片森林拉出了极远的距离,他感知不到任何危险。 同样的,他也感知不到半分属于宁非烟的气息。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清楚,只有看不见的危机,才是最为致命的。 天空之上的阴云积压入墨,小雨转大雨,雨点敲打在身上,砭骨的寒! 他感应不到宁非烟的存在,但这片风雨极为诡异,仿佛已经成为她视线的一部分。 百里安并非漫无目的地奔逃,在御剑途中,他有将自己所见的人间地形大致记入心中。 他穿过森林与山丘,雨意始终未歇,最终,百里安来到一座隐秘的山谷深处,三面皆是深山绝壁,若想继续前行,必须御剑飞行。 这片山谷死寂,听不见任何鸟兽虫鸣,在未进山谷之前,百里安满身风雨寒气。 可是当他踏进这片山谷之中后,风雨骤歇,上空乱云飞渡,一轮透着几分绯红之意的残月冷悬与天穹之上。 山谷空寂,基本不见什么绿植,大片大片的枯藤老树覆于黑沙荒地里。 草木皆枯,依稀有几片枯叶沾水,阴潮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霉臭。 百里安就在这间山谷之中停了下来,并没有御剑的意思,他来到一条小溪边,捧起溪水将身上的血污简单处理了一下。 正包扎打结,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这是打算束手就擒了?” 百里安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随眼一扫,便看见溪河水中的倒影里,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双手握紧天策钧山剑,两袖鼓荡,青蟒剑气顺着他的双臂紧紧缠绕剑锋之上,刹那之间,华清明朗的剑气将夜色沉浸的溪河照得明亮,如一束天光横过空间。 宁非烟微笑的面容在剑光之中半明半昧,仿似魔魅。 她挥袖抬手,周身平静的空间瞬间剧烈动荡起来,黑土间的枯叶被无形的暴风卷起。 风卷狂杀枯叶,脱离地面,仿佛瞬间被灌入了生命一般,化为一只巨大的风蝶。 风蝶振翼而起,黑土大地难承那恐怖之势,风翼划过之处,无火自焚,满地焦枯。 百里安剑之所向却并非是宁非烟,沉重如附山岳之威的黑色古剑重重砸在溪河之中,潺潺的水面断分开来,裸出溪底深处的沙石。 剑势不歇,继续深劈,溪河深处继续被深断开来,漆森的裂口之中阴霾漫溢而出,裹挟着森森阴气。 飞快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百里安脚踏七烬步决,闪退百米之遥。 但风本就是世上无迹可寻地疾物,百里安只觉后腰隐有阴寒剧痛,恐怖的麻意很快从腰间蔓延开来,他深知腰肋之处必然是被那宁非烟的气息化风所伤。 疾退百米,那只巨大的风蝶在次振翼俯冲,百里安召出短笛扶乩,笛尾鬼泣阴珠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幽然猩光,如厉鬼凝视。 笛贴唇而吹,萧瑟的笛声响起,被断分的河水再难重聚,被他一剑断开的裂口之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复苏醒来,裂口飞快扩大,似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强行撕开。 鬼哭狼嚎的哀泣之声从那大地深口中渗透而出,纵然相隔甚远,那声音如影随形,仿佛附在人耳侧哀鸣哭泣,极尽凄厉。 漆黑的魔气入狂龙出渊,将大地之上的风蝶笼罩吞噬。 没有实体的黑气不断在地面间蔓延成灾,最后笼聚成一排排陈列有序的虚影。 那些虚影身披铠甲,手执战斧,身体间插满了无数利箭铁刃,皆是战死前夕的模样。 “这是……”宁非烟不由自主地眯起眸子,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意外的情绪:“鬼兵。” 这间山谷竟然是一片战场乱葬之地,人间各国素有交战,战场是怨阴之气最重的地方,这少年精通六爻诡道之术,居然能够借助此山地势阴气,布下这样一场杀阵。 宁非烟看着吹笛少年,含笑的眸子里依然不见任何情绪。 “你会不会觉得,像我这样渡劫境魔头纡尊降贵的来对付你这样一只拓海境的修为,我便该觉得自己稳操胜算,如猫戏老鼠一般?” 百里安心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方才在森林初遇之时,以宁非烟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永远地留在那里,可是她没有。 而是极具耐心地同他周旋,犹如山猫戏弄猎物,在尽情享受抓捕猎物的过程。 若宁非烟对他当真存有如此玩弄的心态,这对百里安而言并非是什么坏事。 因为在戏弄抓捕的过程之中,这也意味着他同时也有一定的时间来寻取机会逃离。 亦如眼下这山谷之中的地理条件,无异于是他绝佳的护命之符。 可百里安却忘记了那三日之中所发生的事,宁非烟曾亲身体会过那夜记忆错乱的百里安是何等的强大与可怕。 又怎会轻忽大意? 今日这场局本就是为那样可怕的他所设。 而此时的百里安,虽然发挥出了超乎同境修行者的心智与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解她的杀机,手段的确不凡。 可宁非烟感应得十分清楚,此刻他所面对的百里安,并不具备那夜的恐怖的实力。 故而,今夜不论百里安能够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对于宁非都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罢了。 从一开始,她便是十分认真的,狮子搏兔亦用,包括百里安会选择在这片山谷之中一战,也皆在她的推演之中。 宁非烟最擅观察,鬼山之中百里安的那几场战斗她皆有目睹。 他的能力,他的武器,不说十分了解,其中八分,自然是有的。 而百里安,却从不知晓宁非烟有着怎样的能力与底牌。 月光幽然,残月浸润出的那抹绯红之意迷离而散,在阴云之中拓落出一层猩红的晕边。 宁非烟注目着大地间鬼气森然的鬼兵,此谷背阴,幽冥之气养成的一方鬼兵极为可怕,怨气本就极其深重,在加上是被阴玉与鬼泣珠驾御,这些鬼兵更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里的每一只鬼兵,皆有堪比承灵巅峰的实力。 死于战场之上的怨魂何止成千上万,裂缝之中的黑气似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宁非烟面上忽然露出神秘诡谲的笑意:“你可知,为何魔界六河会成为这片大陆之上最为久远的恐惧噩梦吗?” “今夜……便由我来告诉你。” 她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在指尖纠缠缭绕的发黑意退散,血染一般变红。 柔软的红发在她尾指间如结缘红绳般细细缠绕,绾出一个轻巧的蝴蝶结。 她便带着指尖那一缕红发,掠至泱泱无尽的黑气之中。 黛紫的身影在黑色阴舞之中蹁跹起舞,红色发丝温柔的切拂而过,发出异样的身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有像是在伏杀着什么。 她如一场旋涡,落入这片幽谷之中,人鬼皆难幸免。 笛声渐止,在宁非烟身影落入那片鬼兵黑潮之中时,他的笛声便遭受到了极大的反噬,灵魂深处甚至传来极大的扭曲与刺痛感,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台。 她的影子是黑色的,那是鬼兵的黑气也无法吞噬的倒影,如同来自深渊里延伸而来的倒影,不断在鬼兵之中蔓延覆盖。 指间发丝深度赤红,在这一抹红色里,无数亡魂在哀悼同泣,灵魂在破碎,怨灵在哀嚎。 她就像是穿梭在黑土幽冥里的一个诅咒。 阴兵早已死去,肉身早已腐烂,血液早已枯竭。 可是每当那道紫色身影飞掠而过的时候,干净白皙的指尖总能撕开一蓬猩红来。 她让这些与死亡常伴的阴物们,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穿云破空,声声嘶鸣。 潺潺溪河逐渐深染血红。 宁非烟缓步来到溪岸一侧,她的裙袂之下,鬼尸横遍,如人间鬼狱,她如鬼狱白骨之中开出来的一朵邪花。 两道分开的溪流久久难合,裂口之中仍有黑气翻涌,似有新的鬼兵要复苏醒来。 宁非烟淡淡地扫了一眼,裂缝之中翻涌不安的黑气陡然凝固。 最后,在她的目光下,如冬眠的毒蛇,慢慢归于巢穴深处。 溪河归拢,残月隐云,惨叫声终于止了。 未散的凄惶月光之下,宁非烟美丽白皙的面容间笼着一层难以掩藏的残忍又冷漠的杀意,颊边沾着一抹猩红的残血,衬得她眉眼惊艳绝伦。 她如黑土幽冥里,一把染血的剑。 百里安浑身冰冷,喉咙深处莫名一痒,猩甜上涌,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之中有血蝶展翼飞出。 喉咙深处剧痛无比,难以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声带被割破。 他身体里,不知何时,竟然被她种下了蝶蛊之毒?! 那只浴血而生的血蝶飞回宁非烟的指尖,只见她展颜一笑,道:“知道吗?每次我杀人,都习惯用自己的刀。” 百里安尚未明白她这句话是何含义,他的身后,红妆如幽灵般浮现,黑袍无声翻舞,半月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冷漠空然,她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红色泽的朴刀。 刀锋从百里安的背后,狠狠贯入,洞穿整个胸膛。 这柄刀似乎是提前准备好专门来对付他的。 此刀饮血,百里安只觉刀入身体的那一瞬,浑身鲜血飞快的被刀吸噬吞走,就连体内的尸珠,力量也近乎枯竭。 眼前黑夜之中含笑凝望着她的女子,身影逐渐模糊。 他,重归黑暗。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献给魔君的礼物 当百里安再次回归意识的时候,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却是一片黑暗,就连尸魔天生以来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在此处仿佛也毫无用武之地。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的身体是麻木的,而胸口那道贯穿伤口给他带来的疼痛也是慢一拍到来。 一阵烈火灼烧难以形容的剧痛从那片血肉之中侵了上来,身体被血濡湿了大片,说不出的冰冷黏腻,难受至极。 在缓慢的思考中,他回忆起了当时红妆手中那柄穿透他身体的长刀。 幽寒刀锋穿透他身体的那一瞬感觉似乎还残存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柄刀,似乎有着封印尸珠的特殊力量。 体内那颗尸珠仿佛死掉了一般,无论百里安如何召唤试图与它产生联系,都始终无果。 就连尸魔的治愈天赋也失灵了,胸口的伤势没有得到半分愈合,甚至在颠簸的路途之中,血肉在不断震裂伤势加重。 身体下的悬空感让百里安清楚,他现在并非在实地里,周身狭小的空间在微微摇晃,他似乎被关进了一个容器空间里。 这时,外界传来隆隆巨门开启之声,紧接着他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对话。 “恭迎四河大人回归魔界。”听这声音,似是冥界守城魔卫。 宁非烟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是随口一问:“陛下可回了冥洲王城?” 魔卫答道:“魔君陛下早在七日前便回了王殿,一直在殿内静心修养。” “嗯。”宁非烟又应了一声:“这是我从河洛一族中寻来的秘羽,听闻你们青州十三部有古灵作乱,死伤了不少守城军卫,此羽能够修复镇压古灵的破损结界,望能对青州十三部能少死一些人。” 她的语气温言又随和,与那夜弑杀千军鬼兵时完全判若两人。 那名魔卫顿时诚惶诚恐无比感激道:“这……四河大人体贴入微,百忙之中竟还能对青州十三部的微末小事这般上心,青州何德何能……” “辅车相依,唇寒齿亡,青州十三部乃我界要部,自然不容有失。”宁非烟说话既有水准,即给足了恩惠好处,又不会叫这些魔族里的小人物感到是拾人牙慧,受人施舍。 三言两语之间,这名小小魔卫怕是都已经可以将自己的心肺个掏出来给她。 百里安也不知这宁非烟哪里来的耐心,归界之时,竟也能同魔卫简单拉扯两句。 可渐渐地,他也真的体会到了宁非烟的不简单。 两人交流之中,那魔卫忽然说道:“对了,四河大人,前日二河葬心大人与陛下汇报魔界军报之时,被陛下伤了魔骨,这几日陛下心情似乎……极为暴戾不佳,属下听说弥路少君要求您这几日去往镇明殿给陛下燃香守心,属下觉得……此事还是能推便推了吧?” “陛下心情不佳?”宁非烟语气似笑非笑,听不出情绪:“那真是巧了,近日我恰好捉来一只小玩意儿,可以给陛下逗个闷子。” 她声音含笑,却又有些高深莫测:“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魔卫看着宁非烟盈盈笑容,心中是在不忍点醒她的天真。 陛下纵横魔界多年,屠戮过神魔,身入过幽冥府司,一身雷霆手段的魔煞又怎会被区区一只小玩物赢得欢喜。 可莫要等到闷子被逗成,反倒自己落得了一身伤痛。 他看了一眼宁非烟身后被红妆提在手中的铁笼子。 笼子外围笼上了一层黑帘,隔绝了其中气息,也瞧不大清是个什么东西。 但多半这东西是从人间带回来了。 魔君不喜人间之物,这小玩意儿若是送出去,四河大人的下场怕是比那二河好不到哪里去。 从两人的对话之中,百里安听出来了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身处在了魔界之中。 宁非烟将他的修为封印了,禁锢在这牢笼之中似是为了打算去讨那魔君的欢喜。 可是她凭何觉得,将他当成礼物送出去,便能得魔君欢喜了? 宁非烟绝非如此肤浅之人,百里安不相信她将他强行带来魔界的目的仅有如此简单。 这时,外界传来那名魔兵的声音:“不知四河大人这笼中的小玩物是何物?” 宁非烟意味深长一笑,还未等她说话,一阵隐含杀意的寒风从裂谷方向厉吹而来。 红妆在这卷狂风之中难以站稳,踉跄了几步,手中铁笼上所覆着的黑布被掀起一角。 几缕来自魔界的星光淡淡洒落至冰冷的铁笼之中。 借助着微弱的星光,百里安看到了自乱风中安稳站定的宁非烟,她目光如烟,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肩头青丝在风中凌乱飘舞,真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是本君离界太久了,以至于魔界失序如此,什么人间脏俗之物也往王殿中带,非烟,你何时变得这般没规没矩了?” 随着这段话音起,一个格外病瘦的少年拾级而上。 他的模样显得年龄很小,穿着一身与他年龄外貌极为不符的绣着玄金色成熟暗纹的华美袍子。 他眉眼阴郁,声音毫不遮掩他骨子里的骄傲与冷酷。 他的声音也不同他外表那般稚嫩,微微沙哑的嗓音里满是血腥的味道,隐隐含着几分令人不舒服的疯狂。 也许是因为他本就生得不是十分高大的身材还隐隐有些佝偻,背脊弯下的幅度很深,仿佛没有骨头支撑一般,以至于他此刻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丑陋难看。 他自称本君,那么他便只能是魔族的少君弥路了。 百里安指尖微僵。 那日在海中他将弥路重伤成那样,他竟然还是活着离开了青铜门。 百里安确定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只觉得实在是太糟糕了。 若是此刻弥路掀开帘子见到了他,甚至无需跨越这魔界殿门,深入那龙潭虎穴之中,他怕是就要永远长眠在此了。 而世间往往总是充满了巧合,当你心中期盼一件事情不要发生的时候,现实总是难以如你所意的。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极不客气的伸了过来,捏起黑布一角。 宁非烟并未阻止,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弥路含着几分冷戾将那黑布一把掀开。 铁笼外,百里安果然看到魔族少君那张阴鸷的脸,面容阴中带狠,整个人的气质都是病瘦,尖细,残忍的。 他目光入蛇一般在百里安身上冷冷一滑,令人意外的是,百里安从他那双阴冷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他想象中仇视怨恨的情绪。 他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薄笑,目光如陌生初次相见:“还当是什么东西,就这小玩意儿,你也拿得出手?” 百里安皱了皱眉,弥路此时看他的眼神……的确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类。 宁非烟笑道:“少君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我在魔都领养的一只小猫儿,三十年前因贪嘴去了人间便失了踪迹,近日才得以找回,魔君陛下一直以来都独身一人,非烟觉着这小猫长得可爱讨喜,说不得能为陛下解解寂寞。” 小猫? 百里安愕然抬首看向宁非烟,她正好也是低头朝他望了过来,含笑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玩弄于讥讽。 他在宁非烟漆黑如镜的眼眸里看到了一方清澈明净的倒影。 红妆手中的笼子并不大,根本装不下一个人类,他在冰冷的铁笼之中,浑然竟是一只毛发雪白晕着几圈墨色的猫儿? 模样竟是与小君君幻化的那只小老虎有着几分神似。 百里安如遭雷击,愈发看不懂宁非烟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弥路冷哼一声,凉飕飕地道:“那小丫头不过刚刚破开封印几日,才回魔界,那头打伤了葬心,这头你便巴巴上赶着去给她送礼,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觉得本君断了魔翼,折了脊骨,瞧着本君无能无用了,这是急着易主儿侍奉呢。” “殿下这是说得哪里话。”宁非烟笑道:“陛下为魔界之君,自是魔界之主,又谈何易主之说。” 如被拂了逆鳞,弥路漆森的眼中掀起森然戾气。 他面色冰冷一巴掌将铁笼重重翻打在地,袍袖之中腾飞出一道漆黑魔雾。 那雾气飞快笼在宁非烟的袖颈间,她也不反抗,满眼盈盈笑意地任由自己被那魔雾扼紧脖子,整个人被悬空提起。 弥路眉眼深染苦毒之色,他目光凄怨地死死盯着宁非烟。 “竟敢同我逞口舌之能当真是骨头硬了!你是本君未来的少妃!你的主儿从始至终都只能是我,莫要动那些歪心思试图从我手中逃脱。 宁非烟,你的心与身子甚至是一根头发丝都只能是我的!你的生死灭亡皆从本君之意!莫要忘了,你诞生的使命是什么?!” 那名守城魔卫顿时吓得僵在那里,面色苍白,手背间的青筋绷起,却始终不敢胡乱发一言声语。 宁非烟纤细的秀颈肌肤被勒得变形,她目光依然清润,声音温柔而甜蜜,瞧不出半分反逆的模样。 “殿下在恼什么?殿下说的这些非烟自然心中清楚,今日非烟不过是想将自己的猫带回王城里,殿下既然不喜,非烟也就不送了。” 弥路见她神色不似敷衍,模样更是温顺得不像样,一颗暴戾的、自卑的、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下来。 魔雾陡然散去,宁非烟重落大地,雪白的脖颈间落印着一圈丑陋的污红痕迹。 弥路在方才盛怒之下,神志本来就不大清明,想也没想地就给她用了大魔巫疆那里采来的秽咒之毒。 此毒一旦沾体,三年不得驱净,肤如火烧,秽毒缠体,极是难熬。 秽咒之毒的解药尚未炼制出来,弥路这时悔然心疼已是晚了。 不过见宁非烟眉眼温宁,不见任何怨恨,他心中微松了一口气,阴郁的面容难得柔软下来。 他温声哄道:“方才我在气头上,你莫要怨我,说起来此事本就是非烟做得不讨人喜欢,逗人开心的小玩意儿第一时间不是拿来给我看,还不许我醋上一醋了?” 弥路显然是个患得患失的扭曲性子,前一刻还暴风阴戾,这一刻便和风细雨的开始好脾气哄人了。 瞧得出来,他也是真喜欢宁非烟,不然也不会在她回到魔界的第一时间早早在这里守着。 弥路带着几分补救的讨好之意,随即又弯腰俯身屈尊降贵地替她去捡摔在地上笼里的那只猫。 宁非烟目光一动,却是根本不让他碰自己的猫,轻袖一舞,便是先他一步的将那铁笼招回自己的手中。 她淡淡地瞧了一眼笼中摔得不轻的百里安,眉头不动声色地蹙起,旋即很快散开。 宁非烟浅浅一笑,将笼中的猫儿取了出来亲手抱在怀中,说道:“我这只猫受了伤,一身血污脏了殿下的华服就不好了。” 弥路见她轻纱云袖果真被染出一片殷殷血迹,果真看起来好脏,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至于为她燃香守心的麻烦事,我自会为你摆平,不必担心。” 宁非烟眼帘垂落,眸中浮出一抹淡淡的讥讽,只有躺在她怀中的百里安瞧见了。 “如此,便劳烦殿下多加费心了。” 百里安从来不知,魔界第四河宁非烟,竟然是未来的魔族少妃,初入魔界便知这样的辛秘之事,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宁非烟身为四河,她有着自己专属的王殿寝宫居住。 令人意外的是,她所居住的地方陈设并不铺张华丽,偌大的宫殿只燃了四盏明灯,座椅皆落了一层浅浅的轻尘。 殿中并无多余的侍奉之人,冷冷清清,只有她与红妆两人罢了。 入了殿,宁非烟也不怕百里安跑了,随手将他扔在了榻下,对红妆道:“去,给他做个猫窝。” 红妆一脸为难,杀人夺命她在行,这种手艺活她是真不行。 但对于宁非烟的命令,她素来无所不从,即使为难,她也没有一丝犹豫地退下研究如何做猫窝去了。 百里安胸口的伤口没有得到任何包扎,宁非烟似乎对他极为放心,哪怕是这样致命的重创伤势,她都觉得即便不处理他也死不了。 百里安的身体很虚弱,失血过多的他暂时还动不了。 宁非烟不喜喝茶,她殿中只有清水,她用清水打湿绣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间的血迹:“既已醒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侧过脸来,用那双神采逼人的眼睛专注凝视着百里安,笑道:“我虽禁了你的身,可没禁你的言啊。” 百里安一肚子疑问,不知从何问起,而且他知晓,以宁非烟的性子,若他问些关键问题,她也不会真正给出答案。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方才你为何先弥路一步将我捡起,你似乎不想他触碰到我。” 宁非烟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放下手中帕子,素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了啊,很脏的啊。” 百里安沉默片刻,道:“若是觉得脏的话,不如给我先止一下血如何?” 宁非烟笑出声来:“我说的是,弥路很脏啊,若是叫他碰了你,我可是不愿再抱你了,这可是不行的,若是如此,日后我又当如何用你啊?” 百里安不解:“用?” 宁非烟眯起眼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小混账~”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黄雀在后 她神韵秀楚,一副端方真挚的做派,也是亏她那一番暧昧玩话说出来不显一丝轻佻风流。 百里安不知自己怎就成了一个‘小混账’,趴在地面间的爪子似乎恢复了几分只觉,勉强能够抬动两下,但想要从这个女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无奈地在地板上扒拉出数道爪痕,道:“将我变成这副模样对你有何好处?” 宁非烟悠然一笑,道:“我乃魔界四河河主,泱泱魔界冥都,有多少眼睛在我身上数都数不清,如今你可是那昆仑亲选的仙陵城城主,要想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魔界中来,可不简单。” 将外界之人带入魔都之中的确绝非易事,但百里安相信,这点对于宁非烟来说,却并不困难。 虽然她面上不显,但百里安却能够感觉到,她将他变成猫儿,关进铁笼之中,多少有些发泄的情绪。 “我是不是在某些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过你?”百里安直言问道。 宁非烟回报一笑,道:“何以见得?” 百里安道:“虽说此刻我还活着,可那夜伏杀,你见到我时,眼中的杀意却是真的。” 被变作了猫儿,百里安一对眼睛珠子也成了蓝色的竖瞳,被灯火一衬,如琉璃般清澈漂亮,他目光微微一转,道:“这样我能不能理解为,其实你很不喜欢我那副模样所以才将我变成了猫?” 宁非烟笑了笑,起身上前,捏住百里安的后颈,将他慢慢拎起,竟也没有加以掩饰,索性认了:“你这小家伙的心是生了多少洞,心思如此通透,不错,虽说你模样生得好,可我却不喜你那副样子,瞧了叫人怪害怕的。” 百里安眼眸微睁:“害怕?” 宁非烟眉梢轻抬,道:“你还是如今这副样子最衬人心意了。”她拍了拍百里安的脑袋,笑道:“放心,我说了,你很好用,不会叫你一直是这副模样的。” “半月以后,魔界王殿之中会举行一场君归宴,届时各方河主齐聚一方,冥洲十三州共庆魔君归来,说起来,此次魔君能够破开那千年封印,复苏醒来,还多亏了你的帮助,魔君陛下有恩必偿,我带你去那君归宴上玩玩可好?” 百里安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说:“我为何要帮你?” 魔族的君归宴自然不可能只是一场宴会那么简单,而她口中的带他玩玩,当然也不会是玩玩而已。 宁非烟笑容微淡,指尖在百里安的腰际轻轻抹过,动作极轻,百里安麻木的那处身体却好似陡然被插进一根烧红的长针,钻心裂肺的疼。 “你觉得我这是在和你谈条件?”宁非烟抿了笑意,收回手掌,指尖盘踞出一只散发着猩红光辉的血蝶:“你没有选择。” 这只血蝶正是那夜一战之中,不知何时种在百里安体内,破喉而出的那只。 身体间那股抓不到源头的剧痛,毫无疑问,他被宁非烟下了蛊。 百里安被这忽如其来的痛给一噎,嗓音都嘶哑了:“你就这点手段了吗?” 宁非烟指尖把玩着血蝶:“我以为对付你这样一只小尸魔足够了。” 她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种在他人体内的蛊,很显然,此刻她引发了蛊毒故意将他折磨,百里安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神色萎靡虚弱,但他眼睛却是异常明亮地盯着宁非烟。 猫儿天生下垂的唇角忽然一弯儿,一对儿琉璃似的眼瞳隐含几分莫名的笑意。 乌黑的血珠还挂在他脸颊两边的胡须上,令他看起来可怜里又有些滑稽可爱。 宁非烟没有想到他都沦落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了竟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那是并非虚张声势的笑。 正是疑惑间,缭绕在她指尖飞舞的血蝶忽然蝶翼紊乱震动,显得有些失控狂躁起来。 薄透的翼锋划破她白皙的指尖,渗出一抹殷红的色泽来。 宁非烟眼睛微眯,低头看着指尖的细小伤处,正修炼扩散出丝丝缕缕的血色丝线,如藤蔓般攀绕至她的体内筋脉之中,那是来自百里安的尸毒。 她眯起的眼睛很快舒展开来,受伤的指尖微蜷,放在唇边轻轻一舔。 宁非烟露出认真思索的神情,然后分析说道:“这么说起来,你故意装作不知,任我在你体内种下蛊毒的?” 他倒是会借势将计就计,用尸毒养她的蛊毒,在尽数馈赠回来。 如今他体内有她的蛊毒,而她体内却又被他种下了尸毒。 这样算起来,他居然还真具备了与她谈条件的资格。 百里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疼痛感渐渐消退,他道:“亦或者说红妆那一刀,我并没有打算要避开的意思。” 这下可真是让宁非烟无比吃惊了,她提起百里安的小身子,将他拉近距离细细端详了一番,见他神情竟不似作伪,再结合他重伤醒来后的异常平静,宁非烟蹙起眉头,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反被算计的不愉快。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故意以这一身重伤为代价,不惜封去修为落在我手中,其实是为了来到这魔界王殿之中?” 宁非烟觉得这少年简直是荒唐至极,疯狂至极。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道:“我的确有想要身入魔界的想法,只是我并非魔界中人,想要一人擅闯这魔都王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返途之中遇见四河大人你。” 宁非烟见他语气淡淡诉说着好似极为寻常平凡的事,心中起了几分不平静的惊澜:“你就不怕当时死在我手中吗?” 百里安语气笃定:“你若真想杀我,便不会耐着性子陪我翻山越岭了,当时我便得以肯定,你要的是活着的我。” 宁非烟眉头紧紧凝起,愈发地看不懂他了:“你来到魔界的目的是什么?” 处境反转,三言两语之间,百里安成功的反客为主,让宁非烟对他产生了疑惑与好奇。 他笑了笑,逐渐恢复直觉的爪子在她手腕间挠了挠,道:“我不喜欢被人拎在手中这种交流方式。” 宁非烟瞧他挺会蹬鼻子上脸,也不计较,眼波流转间,她折拧腰身,蹬了绣鞋小袜,卧在床间,手臂柔软的将百里安揽在怀中,姿态悠然闲散,一只手指缠玩着他的尾巴,似笑非笑道:“如此,你可还喜欢?” 怀中猫儿微微一僵,四只爪子似是不知往哪里放,小腿蜷缩成团,也未挣扎,百里安缓缓吐出两字:“弥路。” 宁非烟兴致盎然:“弥路?你居然敢将心思打在他身上?” 百里安甩了甩尾巴,躲开她的手。 青铜门内一战,弥路虽然表现得极为孱弱,可百里安却是在他体内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方歌渔体内那个存在流露出来的气息正是与他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弥路隐藏的极好,而且他体内那道气息似乎不足以像影响方歌渔那般有着致命的威胁性。 如果……如果说,魔界之中记载着有如何破解镇压那个东西的方法,他愿意在这魔界之中闯上一闯。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今日见到弥路时,他体内流露出的邪神气息愈发浓烈,甚至快要盖过了他魔族的气息味道。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弥路,而绝非其他的存在。 若他能够解开弥路身上的秘密,那是不是意味着……方歌渔也不用再受此苦难了。 百里安看着宁非烟袖颈那一圈儿污红的伤迹,道:“四河大人又何尝不是在打弥路的主意,我觉得至少在眼下时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宁非烟毫不客气地圈紧百里安的身体,一只手抬起他圆润绒绒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轻声呵气如兰:“我发觉……你可真是一个危险的小东西啊。” 百里安毫不客气地将嘴边沾着的血糊糊蹭在她的衣袖间,眯起眼睛笑了笑:“彼此彼此。” 经过短暂的一夜相处,百里安发现宁非烟是一个极其现实冷漠的一个人。 若你过于孱弱无用,她会面含最温柔的微笑一点点的榨干你的价值,再慢慢无情扼杀,你休想在她这里得到一分一毫施舍怜悯的回馈。 可是若你能够拥有一个与她对等的谈判资格,却是能够从她口中得知一些弥足珍贵的信息。 比如说少君弥路,年少时分做了一个难以弥补的荒唐大错,为求力量,陷了执念,寻了一时捷径开启了魔族封印的禁忌,吞噬了一只邪兽,后来几乎被那只邪兽吞噬本心,是得老魔君耗费半生修为强渡了给他,这才得以同化邪兽。 可诡异的是这些年过去,他体内的邪兽以他体内为食,日益渐大,以弥路如今的修为,本应早已难压制它。 可不知为何,那只邪兽依然沉寂在他体内,并没有发难夺舍的征兆。 宁非烟给出的信息不多,老样子明显是隐藏了不少她知晓的事。 百里安并不心急,既然已经成功来到魔界,便不难寻到机会与宁非烟完善这场协议。 对于自己暂时失去力量修为这件事,百里安也并不在意。 因为他知晓,魔界远比他想象地还要危险残酷。 他那一身拓海境修为,放眼人间,依然算得上是一方强者,可在这魔界之中,一旦身份暴露,这点子修为可帮不到他。 索性他随遇而安,当一只猫儿好了。 不论是人还是魔,总是对弱小无害的东西产生轻视忽略的。 他既然对宁非烟有用,她又费劲心思将他带入魔界,自然不会让他随便死在别人手中。 与其费尽心思想着如何从宁非烟手中夺回力量,引她猜忌不满,倒不如省心省性一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庇佑保护。 宁非烟虽不能时时照看他,不过在他脖间圈了一枚玉铃铛,那时她的信物,魔界之中寻常魔物见了,也就知晓他是宁非烟的猫,自然不会为难。 他与宁非烟也算是进入了一个平和的状态。 她不会再将他关进铁笼之中,没日在外头忙事回来,偶尔还会故作亲昵地将他逗玩一番。 可百里安知晓,这个女人虽说外表看起来百般柔情,可心中冷漠无人能及。 入殿多日以来,他日渐虚弱,对于他的一身伤势,宁非烟更是浑然不见似的,并不会让红妆为他处理身上之伤。 而是日日用最温和可亲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溃烂发脓,然后无不愉悦满意地离开。 百里安觉得这个女人心里多半是有病。 红妆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她似乎近来任务少,在寝殿内时常能够看到她在倒腾猫床的身影。 自打第一位夜,百里安睡她做出来的那个咯吱作响地小床,半夜塌垮,将他腿给摔折一只后,这女人便对于做出一张完美小床这件事异常执着。 红妆甚至不惜寻来人间木匠知识的书籍,日夜研究琢磨。 百里安瞧她都快要发魔怔了,一时不忍,道:“我不怕冷的,睡地上就可以了,你其实不必如此。” 这姑娘舞得一手好大刀,但对于这种精细的活却是笨得无处教,几日下来,她十指满是钝伤血口,也不知在跟谁较劲儿。 她将小床的被子铺好,瞥了百里安一眼,然后飞快移开,道:“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百里安:“啊?” “你觉得她……宁非烟怎么样?” 百里安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那个阴险,表里不一,满肚子墨水的女人能怎么样? 红妆沉默了一会,又道:“宁非烟她很讨厌你,所以我也十分讨厌你,讨厌得甚至到了明知道你曾救过我但我还是能够毫不犹豫捅穿你胸膛的地步。” 百里安嘴巴抽搐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有着不能理解地问道:“所以你每天给我做小床,是想摔死我?” 红妆冷冷道:“我杀人不会用如此幼稚的手段,只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非烟她将对一个人的讨厌、恶意表现得这般清楚,不加以任何掩饰。” 宁非烟讨厌的人有很多,甚至可以说在这世上值得她喜欢的人极少极少。 可她从不会将这些情绪溢于言表,即便是对待那些她厌恶至极的人,宁非烟也从来都是笑脸迎合,就像是带了一张完美的假面,不会叫你本人察觉半分。 可是在这只猫面前,她能明显的感受到,宁非烟常年习惯的善意伪装被她不知不觉地撕了下来,露出来的是难得真实的自己。 她喜欢这样坦白而又真实的宁非烟。 如果这个少年能够让她常常看到这样的宁非烟,她……不介意对他好一些的。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致命弱点 魔界的都城多是见鬼妖行之地,这里的天空色泽如血般嚣张鲜浓 就连天生悬着的一轮明月也是猩红不详的,偶有几抹来自其他位面的流行划过这片苍穹大地。 如幕纱般的月光照满都城,将这巍巍冥洲映得好似大片大片灰色的巨大剪影,仿佛一只沉眠的恶兽。 血月在魔界之中并不罕见,但多半皆是残缺的鲜红月相,像今夜这般满月血红,却是极难一见的。 挥洒在魔域里的淡淡绯红月光隐含着暴虐的气息。 当满月压城,在这片界域之中的妖魔难免也将变得更加嗜血残暴。 就连王殿守城魔卫,目光之中也隐隐戾气大增。 君王冥殿之中,宁非烟静坐在一张蒲团上,白皙纤细的手执着一根玉筹,正低头认真调制了金炉里的护心香。 今夜,是她为魔君陛下护法守心的日子。 她抬手看了一眼窗外的猩红月景。 魔君的一举一动,一心一念,皆与魔界的四季气相息息相关。 绯红满月现,必是与魔君的心情有关。 只是她有些不解,如今她还尚未出手,陛下怎就先遭不住了呢? 殿中长明灯幽幽地吐着光芒,魔君陛下披着一身黑狐裘,殿榻之上,她支颐躺在软帐深处。 她身边珠帘环绕,香炉里的冷烟一寸寸地燃着,淡色迷离的烟霭渺渺,那张苍白细瘦的脸晕拓在冷烟之中,模糊得好似一场镜花水月。 她阖着眼眸,也难遮掩住眉眼间的无端妖冶,随着周身渺渺青烟起,她眉心间隐隐浮现出一道淡红竖痕。 在那金炉熏香快要燃毕之前,宁非烟手法极为老道,有条不紊地调制好新的护心香,点燃。 女魔君听到外殿那细微的声音,缓缓睁眸,沉黑的眼睛难映出一缕微光。 她面容平静地看着宁非烟调香的背影,忽然开口:“听说四河主前些日子在人间寻回了三十年前走丢的猫儿?” 宁非烟手指微微一顿,一时之间难以听出她口中暗藏的真意,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是的,陛下。” 她本是以为女魔君多少有些猜忌那只猫的身份。 却不曾想,她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极低:“失而复得,挺好的。” 宁非烟将新燃好的护心香折身送至她的榻前,又去取来那两炉燃尽的冷香,准备带下去清洗重新调制新香。 原本起了几分倦意的女魔君目光忽然落在宁非烟伸来的那只纤细手臂上,隔着一层淡淡的云纱,清晰可见纱袖下洁白如雪的肌肤。 女魔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忽然抬手轻轻压住宁非烟雪白的皓腕:“四河主手臂间的守宫砂何时消了?” 宁非烟微怔,旋即抿唇一笑,道:“陛下何时关心起来部下的风韵私事?魅魔贪欢,实乃常态。” 女魔君松开她的手腕,凝眉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未来是要成为兄长的少妃。” 宁非烟垂下眼眸:“陛下这是打算问罪?” 女魔君唇边勾出一抹浅笑,道:“魔界素来信奉强者为尊,你能以孱弱的魅魔之身一步步爬至今天这个位置,这便足以证明你的心性与手段远在兄长弥路之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非烟你与朕十分相似,皆是从举步维艰地最底层里爬出来的恶鬼,论价值,你远在兄长之上,若是真叫你成为了魔族少妃,他为了镇压体内的灾兽,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这一身修为采补汲取干净。” 女魔君目光含笑,忽然抬手将宁非烟的一缕青丝缠绕在苍白的指尖:“耗尽四河主这一身修为,只为来弥补兄长当初所犯下的错事恶果,细细算来,可真是一笔奢侈的交易,朕亦是觉得十分可惜。” 宁非烟神情不动,眼眸没有一丝情绪变化,她柔柔一笑,道:“此乃属下当尽之责,何来可惜一说。” 女魔君闻言神情莫测起来,她看着宁非烟的那双眼睛,语气竟是难得的轻柔真挚。 “若四河主心有委屈不愿,不愿嫁给兄长,大可同朕直言,朕自会为你做主。” “陛下说笑了。”明灯青烟里,宁非烟眉如墨画,仪姿优雅自如地换了一盏金兽,她轻掀眼帘,认真说道:“属下更喜欢自己为自己做主。” 女魔君眼梢微抬:“你是说十日后的君归宴?” 君归之宴,换榜之时。 此榜自是为河主之榜,魔界六河的排名并非固定,每隔百年,魔界便会举行一次换榜之礼。 届时,冥洲上上下下,四方妖王魔将齐聚一方,若有勇气者,皆可向六河的每一位河主发起挑战。 若是挑战成功,自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一任河主。 魔族素来信奉弱肉强食为准则,哪怕是六河之间,也是以此准则为信念。 在六河与六河之间,下位河主能够借这次榜宴之机,向上位河主发起挑战,若是战胜,排名自可提升。 如今的宁非烟,恰好排在六河第四这个不高不低的尴尬位置上,若她能够借此机会,成为前三的上位河主,她与弥路少君之间的婚约自是可以不攻而破。 宁非烟轻声笑道:“比起将命运交给他人来抉择,属下更喜欢自己来掌控。” 女魔君目光在她耳下的宝珠上一掠而过:“可朕瞧着,你当下状况可不大好啊,魅族代代相传的神源,怎么去了一趟人间,便亏损了三成?此番君归宴,三河并不会到场,如此你便只能向二河发起挑战,四河对二河,这种胜算,可微乎其微啊。” 宁非烟面色笑容不散,道:“未来之事不可知,若属下战败身亡,那也是属下的命数,属下甘愿自尝苦果。”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道:“如此,那四河主便自己好自为之吧。” “陛下。”宁非烟轻轻唤道:“君归宴时,属下可是为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陛下能够喜欢。” 女魔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早有听王城了的人们谈及了此事,说是你有心将你养的那只猫送给朕,只可惜,朕不喜欢猫,你也无需折腾了。” 宁非烟笑而不语,正欲退下时,她忽然故作无意地问道:“陛下可知阿娆这个名字?” 女魔君眼眸骤然深邃,她如鬼魅一般飘身而起,来到宁非烟的身后,苍凉冰冷的手轻抚在她纤细的后颈之上,细长妖冶的一双冷眸里流动的光泽极为明显,可她声调却是异常温柔,温柔得不禁令人心生忌讳。 “你,从何处听来这个名字的?” 宁非烟下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仿佛感受不到来自后颈间那只手带来的危险死亡之意,面上恍惚不分明的笑意不减。 她看着斜映在墙上的影子,状似无意般的说道:“不过是属下近来寻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床伴,不经意在他意乱之时,抱着我喊出了这个名字,嗯……这坏东西睡着我的床,念着其她姑娘的名字,属下自是不怎么甘心的,便同他醉酒之时稍稍探了几句话。 这才晓得这叫阿娆的姑娘,原是一名十分厉害的魔族,属下寡闻,倒是从未听说过在我们王城之中还有着这样的人物,竟然能够将我看上的公子欺负成那般伤心模样。” 停在后颈肌肤上的手指蓦然一僵,身后陷入良久的沉默,在这场沉默之中,身后的杀意只浓不淡。 良久,女魔君幽幽开口说道:“你手臂间的守宫砂,便是因他而消失的?” 宁非烟语气颇为轻松:“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公子呢。” 那只手指以及轻轻抚摸着她那处的肌肤,温柔缱绻,好似抚弄,女魔君语气隐隐带着几分迟疑地试问:“你说的那个人,当真喊出了那个名字?” 宁非烟恼道:“可不是吗?陛下可要来评评理,世上哪有男人像他这般寒人心的,一夜下来,那阿娆的名字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若当真喜欢那个叫阿娆姑娘,又何必来招惹我?” 女魔君的声音喃喃不可置信,似又有几分脆弱的茫然慌张:“你说……他喜欢阿娆?” 宁非烟眉梢落了下来,隐藏着眼帘下的莫名笑意,表现出来的情绪却是被人辜负的苦涩与难过。 “若非喜欢,怎会在那种时候将一个人的名字念这么久,就连人家姑娘喜欢什么,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女魔君下意识问道:“喜欢什么?” 宁非烟恼道:“那姑娘想必是个剑痴,尤爱藏剑。” 女魔君抿了抿唇,眼角微浮晕红之色,基本已经确定宁非烟所言非虚,她缓缓收回手指,继续发问:“他可还说了其他什么?” 她的手指离开,宁非烟这才敢转过身来,故意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陛下的癖好似乎有些……奇怪啊,怎会对属下的房事私语这般好奇?” 女魔君略一低身,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不错,是挺好奇如此一个混账东西,怎就能够让你不惜冒着遭受兄长的雷霆怒火就这样舍了身子?” 被反将一军了。 宁非烟轻咳一声,道:“倒是没再多说其他什么了?” 女魔君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今夜你侍奉得极好,朕心情不错,你可以早些回去了?” 宁非烟侧眸看了一眼窗外愈发猩红如血的月色,实在不知她心情好从何来。 不过今夜,她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一点一点挖出陛下藏在心里的致命弱点,这个过程,当真是有趣极了。 “是,陛下。” 宁非烟走后,大殿空荡荡的,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空融入夜。 女魔君身影孤单地立在榻上,目光出神地看着金炉小兽里吐出来的幽幽青烟,乌黑的眸子时而温情,时而残忍,时而又陷入难解自困的迷茫里。 今夜本就是她镇心融魂的关键时期,心绪受不得半分刺激波澜,可宁非烟的一袭话,却是乱她心曲,久久不能平复。 眉心间的淡红竖痕并不安定的闪烁了几下,色泽渐深,最后,在她混乱的心跳与目光下,慢慢渗透出一缕鲜红的血线。 女魔君身体摇晃不稳,面色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苍白肃戾了起来,她屈起手指抵在眉心,似乎在按捺着极大的痛苦。 四下的护心香显然对她眼下的情况已无了用处,她蹙紧了眉头,烦躁踢翻了那两枚香炉,脱去身上那件黑狐裘,借着月色,离殿而去。 而此刻的百里安,正面临着一个不小的麻烦。 宁非烟的寝殿之中,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四河居住于朝暮殿,因宁非烟常年不喜外人随身伺候,殿内无一名魔族侍奉,就连看守殿门的魔兵也没有一名。 只是在这偌大的魔州之中,一般人也无人敢不请自来,擅闯四河居住的寝宫。 但若有一日,当真有人敢擅闯这朝暮殿,那自然也就并非常人。 弥路提着一壶酒,满身醉气的就这么闯了进来。 他苦受封印多年,又提前破壳而出,身子始终难以长开,他模样本生得不丑,与女魔君有着三分相似的容貌自然也是瞧着好看的。 只是他那阴郁狠戾的模样,再配上脊骨被抽,腰身佝偻,让他看起来倒是更像是个充满怨气的阴鸷怪物。 一进入殿内,他哗啦将酒壶摔得四分五裂,被酒气蒸红的眼睛不善地看着红妆:“宁非烟呢?让她给本少君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红妆正在给百里安试新做好的小床,哪里晓得这个煞星会主动找上门来。 她面色不大好看,但明显对弥路是忌惮也恭顺的,毕竟魅魔一族,历来忠诚隶属于魔族少君所掌。 她忙起身相迎:“少君殿下,今日是非烟大人为陛下护心燃香的日子,她不再殿中。” 弥路显然是饮酒过盛,意识都不大清楚了,他戾气满满,也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怒火,竟是直接抽出腰间的魔骨钢鞭,破风狠辣地朝着红妆的脸上抽去! “少跟我废话,今日我才知晓,她原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献身给本君!她从一开始就想尽一切办法从我掌心逃脱!君归宴!好一个君归宴!她想借着这次挑战换榜的机会成为上位河主!本君偏不让她称心如意,今日我便要她取了她的魔阴!我看她还敢如何推辞!” 红妆似乎根本不敢躲闪,一动不动咬牙硬站在那里。 窝在小床上的百里安见此一幕,眼睛深眯,四肢在床架上用力蹬跳出来,将红妆撞偏开来,让她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一击。 鞭上的锐刺锋利如刀,却是在他的背上炸裂出一道鲜红的血口,伤口如火烧一般,传来恶毒的疼痛感。 红妆面色复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她正欲起身去看它身上的伤势。 却见弥路凉着眼神,将虚弱躺在地上的百里安一把提起,不屑冷笑道:“区区病猫,也胆敢在本君面前护我要打杀之人?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红妆面色大变,深知此番君归宴百里安对她姐姐有着极大的用处,忙道:“殿下,这是姐姐最疼爱的猫。” 弥路眼中杀意一凝,这才想起前几日入城之时,他摔伤这只猫宁非烟看他时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走至窗前,将百里安甩出窗外,随即冷冷扭过头来,看着红妆残酷一笑。 红妆对上他的目光,身子忍不住的战栗起来,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那些藏在骨子里的伤痛,开始隐隐灼烧起来。 窗外,摔得骨头裂疼的百里安并未急着再次回到殿中,以他如今状态,面对那弥路,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仔细算了算时间,宁非烟应当快要回来了,如此,只能去将她快些寻回来,好叫红妆少吃些苦头了。 身上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若非这几日夜里,红妆时而会背着宁非烟悄悄喂他一些鲜血,他此刻怕是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也难免起了几分火气。 强忍着身体伤痛,百里安一刻也不敢耽搁,朝着君王冥殿放下疾奔而去,在黑石铺就的道路间,留下一串醒目的斑驳血迹。 王殿之中的魔卫皆认识百里安脖颈间的玉牌,他们自然不会随意阻拦,一路行来,他都并未遇见宁非烟,心中难免焦急。 在穿过冥殿前方的一处桃林时,夜下落英缤纷的桃色花瓣一下迷了视线,百里安一时间寻不得出路,不知奔跑了多久,体内鲜血不断流失,身体间的虚弱让他渐渐连路都看不清了。 最后一脑袋撞在一个人的小腿上,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撑着眼皮子,掀开视线,隔着漫天飞舞的桃花,他对上了一双妖娆美丽的眼瞳。 他的身子被她轻柔抱起,那双眼睛极其复杂地看着他,晃似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听见她对他这般无尽欢喜地说道:“猫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百里安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境地下与魔界之君重遇。 更是没有想到,他不过是被宁非烟随手变幻成了一只猫,竟会如此巧妙奇迹地,让他与魔君曾经养的猫儿是一个模样。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朕与我 一路疾跑过来,未能寻见宁非烟,却是直接撞上了这位魔界之君。 她背后是泱泱夜色,三春桃花灼燃里,那轮绯红如血的明月色泽缓缓隐淡在长夜之中。 妖冶的血夜变化褪色成清墨般的泠泠色泽。 花雾婆娑里,熏熏荡荡,女魔君眉心那一线淡红竖痕也随着那绯月光辉的淡去而揉散。 绽裂伤口里的鲜血很快在她袖间晕染出几抹鲜红的色泽来,脏了她的王袍。 可她却不甚在意,嫣然的眉目下,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不含阴霾,不掺任何伪装,方才说话的嗓音清润得宛似郎朗的风,带着难以描述的轻柔与美好,丝毫不同于初遇时的邪魅狡猾。 若非她交叠衣领下,那秀白的颈腕间有着一道猩红残忍的断首伤痕,百里安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个阴险狡诈,残忍强大的魔界女君,怎会对一只猫儿露出一副这样……温柔依恋的神情来。 她的指尖正细细抚过它背脊上的伤,眼中的欣喜情绪慢慢覆上一层危险的晦暗。 可她说出来的话音依旧温和轻柔,好似在隐忍压抑着什么,惟恐吓到他:“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百里安当然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如此一来,必然将自己的身份所暴露。 眼前这位女魔君实在是过于强大,危险程度远在宁非烟之上。 他与宁非烟之间尚有条件可谈,可是在魔君面前,他将只能处于绝对的被动状态。 更莫要说他身负六河的力量,若在魔界之中暴露身份,无非两个结局。 要么以魔族秘法将他体内的六河力量强行剥离出体。 要么,他将以六河的承载体永远被就在魔族之中。 百里安自是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如此他眼下就唯有一条出路了。 “喵~” “喵喵喵~” 他伸出爪子勾住女魔君的衣袖,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并且有意无意地露出脖子间悬挂着的那枚玉牌。 女魔君目光果然被那玉牌吸引过去,她神情微动,以手轻抚那玉牌,似是有些疑惑不解:“这是……宁非烟的玉牌,你怎会是她养的猫?” 她的神色极为吃惊,目光变幻莫测。 百里安在她怀中挣扎,唤声中充满了焦急。 虽说不知道像魔君这样等级的人物会不会去管朝暮殿里的闲事,但此刻他找不到宁非烟,唯有先将魔君引入殿中,希望能让那弥路收敛一二。 但想让堂堂魔君陛下随着一只猫的意愿而挪步,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毕竟像她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又怎会随性被一只猫牵着鼻子走。 怎么引她去朝暮殿,看来这还是一件麻烦事。 女魔君将他脖间的玉牌放下,问道:“小白,你可是从朝暮殿跑出来的?” “喵,喵?”小白是在唤谁? 女魔君冷笑一声,漫天桃花残舞纷纷:“我倒要看看何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将你伤成这样?” 百里安真没想到,魔君陛下竟然是一个爱猫疯魔成性的人。 这宁非烟也当真是神了,莫不是早知晓魔君爱猫的这个性子,这才将他变做了一只猫? 去时,百里安一路疾跑,奈何腿短外加一身的伤痛,耗费了两炷香的功夫才来到这片桃林。 回时,他不过轻眨眼皮,入目之下漫天桃花与巍峨冥殿好似斗转星移般在他眼前飞快消逝,四周的景物飞快变化,瞬息之间,便重新回到了朝暮殿前。 这时殿内正传来弥路少君的冷笑声与鞭子抽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 百里安并未听到红妆的声音,哪怕是一丝痛苦的惨叫声也听不到。 他吓了一跳,暗道莫不是弥路下手没轻没重,将人给打坏了? 女魔君听着殿内的动静,眉头一蹙,似是意外弥路竟然出现在了朝暮殿内。 宁非烟显然还尚未回来,一入殿,百里安便瞧见倒在地上浑身血痕的红妆。 她没有反抗,也未在酷刑之中昏厥过去,弥路正在殿内发着酒疯,抬起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体上,也不知他手中那钢鞭是何而至,几分诡异,鞭身上满是钢针利刺。 一鞭子落下,却是连衣衫都不能裂破,可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劈开肉身的惊悚声音。 红妆身上的玄衣晕湿大半,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滩醒目的血迹。 她始终一言不发,面具落在了一旁,露出半张可怖的脸,面容早就没了血色,额间满是细汗,唇角正不断往外渗着血,模样看着凄惨悲凉。 她死死咬着唇,并非是为了颜面而倔强强忍着惨叫声。 从她目光里,百里安能够看得出来,她是在恐惧,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 弥路也不知从哪得知宁非烟参加君归宴的真正意图,大醉一场后终是忍不住来朝暮殿闹。 若是此刻宁非烟在殿内倒还好说,以她的性子与手段,她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弥路。 只可惜,他是冲着宁非烟来的,没有得到自己预料中的安抚,弥路就像是一只暴怒狂躁的雄狮,满心怒火发泄不出,便只好拿红妆撒气。 “下九流的低贱货!看着你那张脸本少君都倒尽了胃口!听说魅魔一族原本则定是你成为本君的少妃,可笑至极!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这副尊容!真是什么货色都敢往本君床上送啊!” 弥路恶心透了眼前这张脸,他一想到原本自己的少妃人选原本是她,若不是因为这个玩意儿在从中耽搁,宁非烟早早就是他的了。 越想越气,他扬起手中钢鞭,掀起一阵厉风,角度极为恶毒,竟是朝着红妆的后腰狠狠抽去。 殿内,陡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猫叫。 女魔君眼眸深深一眯,那如毒蛇般刁钻掠出的钢鞭陡然扭曲歪折,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之声,碰的一声炸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四分五裂地乱渐而出。 她无意解救红妆,故而那乱飞而出的碎片有不少扎进了红妆与弥路的身体之中。 弥路没想到忽然竟有此变故,他惨叫一声,身体被划出无数血口,捏着半截钢鞭,一脸森然地转过身来,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红妆眼瞳一缩,极其震惊,不敢有丝毫怠慢,浑身是血地委身跪下,颤声道:“拜……拜见陛下。” 女魔君狭长的眸子微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半分误伤人的愧疚。 弥路一下子僵在那里,酒意瞬间散了大半,面上明显畏惧忌惮,但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他硬着声音道:“你怎会在这里?” 对面自己的至亲兄长,女魔君眸中没有多大情绪变化:“擅闯河主寝殿,兄长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弥路拭去脸颊间的血痕,怒笑道:“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还胆敢说我没有规矩?” “兄长似是糊涂了。”女魔君淡声言语,随意上前了两步,只见弥路膝盖骤然一弯,单膝跪地,竟是被她一身无形的气势压迫在地。 她仅仅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一身无形的气场逼迫弥路以一个臣服的姿态跪拜在她的脚下。 女魔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容似愚弄有似嘲讽:“在这魔界上上下下,又有谁尊得过朕?” 弥路暴睁双目,眼眶赤红,似是没有想到这孽障竟然敢这般对待于他,如今父亲被封,她竟敢猖狂至此! 往日在魔界之中,她虽说谈不上对自己客客气气,但应该早已认清楚自己的作用与地位才是。 父亲扶她坐上这魔君之位,皆是出于在那场魔族末法时代,需要一名魔君的牺牲来换取魔界世代苟且平安。 她只不过是个牺牲品,竟然胆敢如此迫他跪下! 对于弥路那双暴戾猩红的眼眸,女魔君视若无睹般地淡淡一笑,目光却是冰冷的:“兄长,这只猫儿,不知是何人所伤,朕十分好奇,还望兄长能够为朕解惑。” 弥路惊愕,瞧着女魔君这满身阴冷杀气的模样,甚至不惜亲至朝暮殿,大动干戈,竟然只是为了一只猫? 女魔君又是一笑,似是对于弥路的回答并不感兴趣,她说:“猫儿身上的新伤残留了兄长的地罡煞气,想来这道伤,是兄长的杰作了?” 弥路蹙眉,尚且来不及说话,女魔君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她尾指轻抬,殿内烛火摇曳乱颤,大风起于指尖,凝结出一道恐怖的劲风,还施彼身地将弥路的后腰裂开一个深刻入骨的血口。 他俯首之姿,丝毫未变,根本没有躲避反抗的能力,再加上脊骨被抽,这一下几乎是快要将他横劈成两半。 在他痛苦嘶嚎中里,身体没有骨头支撑似的软爬在地,就连惨叫声都是极为艰难的,最后还俯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披头散发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魔族少君的风范,哪里还看得到方才入殿时分的猖狂唯姿。 百里安亦是被他这副悲惨模样被弄得头皮发麻,这女魔君对待自己的亲生兄长,竟然都如此心狠手辣,丝毫颜面都不留。 弥路疼的气都喘不均匀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魔君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显然,方才她那一手,给他造成的显然不仅仅是简单的皮外之上。 女魔君直接将他无视过去,抬步来到红妆身前,目光低睨道:“朕问你,这只猫儿,从何得来?” 红妆将头埋低,声音颤抖道:“这是我家河主大人三十年前眷养的一只小猫,因贪事离了魔界许久未归,前些日子在人间得以寻回。” 她心中忐忑不已,暗道陛下本领当真通天不成,莫不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只秘法掩化的小猫本体? 如此,那非烟她此时的处境岂不是极为危险? 女魔君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宁非烟,三十年前,养猫?” 她仿佛就像是再看一场笑话,自然是不信她这番鬼话连篇的。 若非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变化,她提前成长,登基成君,那么这只小猫,应该是在两百年,于魔界罗炎部,她被它所救所捡才是。 那时的猫儿无主,三十年前也不会认主。 红妆正顶着无形可怕的君威,额前冷汗不断顺着脸颊淌落。 殿内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宁非烟迟迟而归,目光诧异地看着殿内发生地一切,当她看到女魔君的身影时,目光微动,随即很快平复,她先躬身行礼:“臣参见魔君陛下。” 前不久才在冥殿中分别的魔君陛下此刻便又再自己的寝宫中相遇。 而且还紧巴巴地抱着一只猫…… 宁非烟心中难免也是有些复杂难以平静。 “无事。”女魔君没有要与她们继续寒暄下去的心情,她淡淡说道:“朕来此不过是想同你说一声。” 她纤细的指尖灵活地穿过百里安颈间的细链,随手将那枚玉牌摘了下来,指尖一松,任由玉牌衰落在地,四分五裂。 “这只猫儿,朕要了。” “你,可有异?” 宁非烟看着她怀中眼睛珠子慢慢瞪圆了的小猫,心中亦是五味陈杂。 小猫不过是掩饰百里安身份的影子,她以魅族秘法令他化成这副脱胎换骨的模样,便是为了瞒过魔界上下一众人的眼睛。 待到君归宴时,她再解开秘法,为魔君陛下准备一场精彩的大礼。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魔君陛下人还未瞧对眼,竟是直接开口向她索要这只猫,语气冷漠霸道得没有一丝商量的语气。 宁非烟脑壳隐隐有些发疼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夜在冥殿之中,她曾提及了准备一只猫做为礼物准备献敬给她。 是魔君陛下自己说她不爱猫的,叫她莫要白费功夫乱折腾了。 可是眼下您老人家一副抢猫的架势出现在她寝殿之中,不知又是闹哪一出啊? 更为无语的事实还在后头。 前一刻还一副强取豪夺,根本不想同你多讲一下道理的魔君陛下,小心翼翼地给她怀中的小猫瘙挠了一下脑袋后面的柔软绒毛,语气竟是有商有量的好脾气:“小白,你是愿意同我走的,对吗?” 所以魔君陛下您对着一只小猫是连“朕”都不用了对吗?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师尊不在 瞧她这副恨不得将猫儿当祖宗哄的模样,便是知晓,若是成了她的宠物,哪怕丢了一身修为,在这魔界之中怕是也能够横行四方,无忧无虑。 但与此同时,他也将只能以一只宠物的身份被永远的禁锢在她的身边,任人撸玩,哪也别想去了。 百里安此行魔界的目的是弥路,自然不愿意同她走的。 他喵喵两声,爪子在她衣袖间挣扎扒拉着,浑身毛发抗拒似的炸起。 惟恐自己表达得不够明显,甚至开始利用起一边的宁非烟,浅蓝竖瞳吮着一圈水汪汪的泪意眼巴巴地凝望着她。 一双耳朵可怜兮兮地耸搭垂着,轻软的唤声百转千回,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一副誓死也不愿与自己主人离开的忠贞模样。 前头两只爪子求抱似的张开,极力想要重新回到主人的怀抱中。 猝不及防被他秀了一脸的宁非烟目光古怪,觉得他这矫揉做作的演技实在是引人发笑。 她强忍着唇边浮起的笑意,也十分配合装出爱他情深,不舍分离的悲伤表情。 但又是一副不敢违逆魔君的为难模样,她看着百里安涩然一笑,极为勉强,忍痛割爱:“陛下能够看上你那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你当好自为之才是。” 听了这话,百里安唤得愈发可怜卑微,眼睛里还适当地挤出两滴眼泪,扭腰颠臀,用力挣出魔君的怀抱,跃在宁非烟的脚边,不断用脸颊蹭着她裙间的流苏,模样好不粘人。 宁非烟以指尖拭泪,想要蹲下身去抱他,但又看了一眼魔君的脸色,强忍着这才没有动作。 脚边的猫儿小小一团,不断绕着她的脚边转圈圈,喵喵的叫唤声哽咽沙哑。 仿佛知晓自己即将被抛弃的命运,尾巴都失落地垂在地上,嗲着毛,爪子讨好似地勾着她的裙裳,目光湿漉漉的。 跪在一旁的红妆看到一人一猫仅仅依靠眼神交流就默契得天衣无缝,直接傻眼了。 不过这样一来,猫儿将自己不愿离去的意愿也终是表达得明明白白了。 身居上位,君临妖魔界的魔君陛下,再怎么喜欢这只猫儿,想必也不会不讲道理地多人所爱了吧。 红妆不由看了一眼女魔君的脸色,身子不由轻轻一抖。 女魔君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沉下不见了,她看着宁非烟脚边的白猫儿,墨眉敛起,眼神当即就凉了下来。 她一言不发,走过去将那只猫儿重新抱了起来,眼神冰冷地扫了宁非烟一眼:“这只猫,朕要了。” 听她这蛮横不讲理的语气,宁非烟心中不由一沉,是在有些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看出了这猫的来历。 此时绝非是将百里安送至她手中的最佳时机,但此刻她面对的是魔君,反抗与忤逆,只能是死路一条。 终究,百里安还是被女魔君带走了。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来到案几前坐下,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她看着躺在血泊中痛得昏厥过去的少君弥路,很快冷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嗤笑道:“看来葬心将我参与君归宴的事告诉他了。” 对于被凌虐得一身伤势起不来身的红妆,宁非烟却是连一个冷淡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她为自己倒了一盏冷茶,细嗅茶香却不饮:“你还是与当年一样无用,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起身,瓷白的手指稳稳端着茶杯,来到弥路身侧,手腕轻翻。 那一盏冷凉的苦茶尽数浇淋在他的脸颊上,她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扔回案上,淡淡道:“就这样的废物,也值得让你恐惧这么多年?” 红妆一脸震惊地看着宁非烟的行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魅魔一族世代侍奉的君主,就连二河河主也不敢对他心存半分无礼,她竟然胆敢如此大不敬…… …… …… 百里安不能理解,像魔君这样一个手段残酷的女人,怎会对一只猫的执念如此深。 他本以为,魔君不过一时兴起,将他当做玩物闲养逗趣,可当他被带回冥殿之时,他才知晓魔君陛下对于养猫这件事,是无比认真的。 在朝暮殿时,百里安能够看得出来,宁非烟其实是不喜欢养猫的,亦或者说她对所有的小动物都不感兴趣。 宁非烟从不允许他上殿榻一步,若非红妆念着青铜门时的那点子恩情,给他坐了一张小床,怕是日夜都得睡在那冷硬的石地上。 可是到了冥殿,待遇却是全然不一样了。 魔君一声令下,冥殿内的陈设在顷刻之间尽数给换了,游龙雕花的墨玉古床,堇色帷幕纱帐重重如云,殿内新添了三十七盏琉璃灯。 就连地板上也铺上了一层织锦软毯,一只脚落上去,如踩在云端之上。 原本森然冷清的冥殿,几番精心收拾下来,春光涤荡,暖殿生香。 遣退了殿中闲杂人等,女魔君懒散地蹬了鞋袜,抱着百里安,毫无避讳地将他带上了千古以来无人敢近的君之卧榻,悉心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势。 殿中奇珍之药并不缺乏,在山谷之中与宁非烟一战的伤势一直并未得到治疗,胸腹的那一刀贯穿之伤拖久了甚至隐隐有些化脓的迹象。 鲜血的味道并不好闻,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将窝成小小一团的百里安放在光裸的脚背上。 她用湿巾动作轻柔地将他毛发间的血迹擦拭干净后,这才开始上药处理伤口。 她束好的青丝长发不知何时解了,千丝万缕地顺着她的肩头垂落,轻柔的发丝落在他的身上。 淡淡的光晕下,她眉目盈盈,皓容如玉,褪去了惯有的阴毒锋利,此刻这张面容里难得多了几分安静的乖巧。 百里安仰着脑袋,对上她那双沉玉般墨黑的眼眸,正在朝他浅笑吟吟。 一时间,他有些不能理解,对面一只猫尚且能够笑得这般清浅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令六界都为之敬畏恐惧的女魔头呢? 身上的伤势很快处理好,爪下的肌肤甚是柔软温暖,是活人的体温。 她放下湿巾与药,取来干净的帕子将手掌间的血迹擦拭干净,又拈花来一块芙蓉糕,放在百里安的唇边,两眼弯弯地看着他,道:“小白,这是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尝尝看。” 对着这张笑容,百里安心中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乖乖张口咬了一小口,软酥的口感一下在舌尖泛滥开来,这芙蓉糕制作得相当细腻。 只可惜,他尝不出什么甜与苦来。 小口小口将一块糕吃下,又被她喂了一口温茶,肚子就隐隐地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变成猫后,百里安保留了大部分的尸魔特征,比如没有味觉,对于人类的食物无法消化。 但又有些地方与人身时不同,比如身为猫儿,他会时而犯困,许是尸珠被封印的缘故,他的精神会十分虚弱。 意识逐渐开始疲倦迷糊,很奇怪,自入魔界以来,百里安的精神一直都出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虽说他与宁非烟有着那一份契约关系,但自始至终他都对她十分警惕。 魔君的危险程度远在宁非烟之上,她更可怕,更残忍? 可是如今窝在她的脚上,百里安一时间心绪竟是慢慢的松懈了下来,眼皮沉重阖上,用肚皮蹭了蹭她的脚,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 琉璃灯盏烛影深,玉炉正燃,青烟缕缕。 女魔君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脚上的那团小东西,乌黑温润的眸子里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她低声缓缓说道:“还好,你还在……” 睡意深浓时,百里安恍恍惚惚地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揽起,圈抱在一个温软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将他萦绕包裹,很奇妙的感觉。 他分明是第一次当猫,可是,这样被人完完整整地圈进怀中一同入眠的感觉,却仿佛早有体会过一般。 隐约之间,他听见她说:“小白,这样抱着你,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我们一起相依为命的时光里,那时师尊不在,还好……有你。” 骨子里的仙人泪似是在某一瞬间,钻动了一下。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知晓,自己尚且还在梦中。 映入眼帘的是八荒赤土之地,他从未抵达过的地方,头顶上的残阳临照他身,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毒灼之痛。 身下映着一汪血泊,血泊之中倒影出来的竟是一只猫儿的身影。 那是他? 恹恹黄昏,四野废墟,废墟之后,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大漠黄沙,他越过废墟,穿过砂石凌厉的戈壁断崖,他跑得极快,不知为何,心情十分焦躁不安。 他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也不知自己在着急什么。 直至他来到一片焚烧的炎河彼岸,汹汹烈火之中,是无数煎熬的妖魔,宛若天地烘炉一般,焚熬众生。 妖魔在烈火之中相互厮杀,肠穿肚烂,斧枭头颅,鲜血如汤泼洒。 烈火乱鬼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烈火如毒,却并不能将他拦下。 他要寻找的东西似乎就在那片烈火炎河之中。 当他冲进炎河的那一瞬,万千互相厮杀的妖魔仿佛瞬间找到了共同的目标一般,纷纷朝他疯涌而来。 百里安不知道自己这副孱弱猫躯又能够做些什么。 可是下一刻,他见到自己口吐剑芒,剑气化龙,横扫而过,厮杀的地狱成为修罗场,妖魔的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死意魔气森然浓烈,竟是无一只妖魔能够将他留下。 他似乎强得有些过分了。 只是这里的烈火似乎在不断吞噬他体内的灵力,他的力量在不断削弱。 前方,仍有黑皑皑看不到尽头的妖魔之海。 在这神灵都不敢多待半日的全煞之地,随时都有可能被烈火之中的魔灵夺舍缠身,他却从河的彼端一路杀至此端。 最终,他在皑皑白骨的王座后方,找到了胆小无助的少女魔君。 她蜷缩躺在妖骨的尸骸里,漆黑微卷的发丝如烟铺落在身后。 她涣散着目光,仿佛陷入某种可怕难以醒来的噩梦之中,呜咽低喃着,像是被强行推入地狱中再也找不到归途与出路。 “师尊教我念善……”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矿照,千里通明。” 她浑身染满同族的鲜血,躺在那里,怀中护着一根红绳,却是未曾让其沾染到一丝血迹,在她怀中,干干净净。 身下的白骨无声叙说着残酷的邪恶,她重复低喃不断,意识早已不清,声音带着极为浓重的委屈与埋怨:“师尊……我不要成为害人的魔君,他们逼我害我,你何时来带我回家……” 百里安胸腔中似有异样在翻腾不休,他不知她口中的师尊是何人,但他还是朝那少女慢慢伸出一只前爪。 在他目光所及之下,那只爪子忽然变成一只苍白染血的人类手掌,修长的指腹下,依稀可见练剑之人才会拥有的薄茧。 那只手掌安抚着少女纤薄的肩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他说:“阿娆,再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回家。” 他背着年幼的无冕之王,离开了这片烈火黄沙的世界。 当她醒来,他已经难以维持人身,修为散去,化作一只白猫。 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里,在她艰难的岁月之中,他以幼猫的形态守护在少女的身边,看着她如何一步步走向高台,觉醒魔血,成为一名真正的魔君。 那一年登基大典,魔界君座之上,她并非独身一人,她还有一只猫。 当她离开魔界前夕,她脱下一身玄色君袍,换上熟悉的黑红剑装,神色落寂地抱着猫儿说道:“小白,师尊要成亲了,我得回山为他庆贺,不能带你离开。” “我……终于要回家了。” “可是这么多年,师尊为何不来寻我?” “如果,师尊知晓我成了魔君,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我吧?” “小白,你是妖,我不能将你带到他的面前,他……会生气。” “小白,对不起,我要抛弃你了。” “对不起……” 在少女喃喃重复的嗓音中,两世的回音仿佛重叠,耳边的歉语掺夹着窗外零星的细雨微声,仿似微微哽咽。 百里安头疼欲裂,脑海仿佛被尖刀狠狠搅乱了一番,扛过这阵子疼,意识逐渐回归。 他缓缓睁开眼睛,便瞧见一片柔雪般的肌肤,将他小小的身子包裹保护。 堇色流云纹帷幔轻轻飘拂,入室微风清徐微凉。 魔君陛下身上仅仅只覆了一层薄被,薄被之下是她与他,榻下则是凌乱洒落一地的君袍衣衫,小袜亵衣,甚至是抹胸都扔的随意,挂在了床架上。 她抱着猫睡觉,竟然将衣服都脱了个干净,这是什么怪癖! 两颊深陷埋入的柔软触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百里安尾巴炸毛竖起,浑身抽弹了一下,将睡颜静好的女魔君终于惊醒了过来。 柔软纤细的睫毛轻掀,一对沉黑如墨的眼睛深深定定地看着怀中小猫,她轻轻一笑:“早安小白,你昨夜身子好凉,我可是将你煨了一晚上,才将你给捂暖和了。” 听着这一声小白,百里安忽然想起了那场梦境,一时间,竟是觉得她面上这副清淡的笑容有些招人可怜,他别扭地在她怀中蹭了蹭,抽起只爪子,在她肩头拍了拍。 女魔君怔了怔,随即弯起眼眸在他脑袋上用唇亲昵得蹭了蹭,道:“我得起来批折子了,我事先准备好了你爱看的书,晚点再来陪你玩可好?”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毒杀 魔界诸事繁多,身为一界之主,每日自然不可能太过清闲。 更何况她被封印在青铜门内这般岁月,如今她重掌魔界,堆积在内殿之中的宗卷暗轴更是数不胜数。 百里安本以为,魔君批阅折子乃是君之秘事,自然不容外人在侧窥视。 而魔君并不会拘禁他的自由,趁着她批阅折子的时候,他倒是能够悄悄回到朝暮殿去寻宁非烟,毕竟君归宴在即,他却连宁非烟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都不清楚。 却是不曾想,魔君连自己的卧榻都能同他一只猫儿共享,更莫说批阅折子这等子‘闲’事了。 她理所当然地在内殿案侧另设了一张案几软塌,批阅折子时,都将百里安置在了身边,茶糕甜点小鱼干,一一俱全,甚至连猫儿戏耍的毛团都样式不一地陈列在案。 对于一只懒散的猫儿而言,这里无疑是最美妙的天堂了。 只可惜,他并非一只真正的猫,对于魔君陛下精心为他准备的这些东西自然也不感兴趣。 一时间难以脱离她的掌控,百里安倒也沉得住气,并未妄动。 他趴在软垫上,很快安静入定。 体内仍旧调动不了半分灵力,尸珠亦是死气沉沉,宁非烟手段很绝毒辣,将他一身修为封得死死。 他也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秘法手段,将他变成一只妖猫,甚至连魔君的眼睛都欺瞒了过去。 无法修炼冥想,静心入定的百里安不禁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境。 他知晓,世上绝无如此巧合之事,有时逝者尸魔的梦境冥冥之中会昭示着过去与未来的点点痕迹,他在梦境之中看到了一只与他一模一样的猫。 昏迷的少女魔君在白骨尸山之中喃喃念喊着师尊。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生而为人之时,便与她已经有了瓜葛? 可是,她被封印在青铜门世界了已逾千年,而他辞世不过两百年,这时间如何推演计算,时间线也是难以对上的。 百里安脑子几乎乱成一锅粥了,仙人泪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反倒是让他的记忆愈发繁乱扑朔迷离起来。 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前尘往事早已随身死而灭,或许,作为尸魔重生的他,是不是不应该再纠结这些。 前尘身已死,往事不可知。 越是追寻过去,便在那看不到尽头的零散回忆之中越陷越深。 亦如现在这般,所见过往梦境,百里安不知日后若是在与魔君成为敌手,是否还能够像当日在青铜门世界里待她依然冷静存粹。 他现在隐隐有些明白,为何执着于人类过往的记忆乃是尸魔一族的大禁忌了。 几番梦境下来,百里安反倒是对仙人泪没有以往那般执着了。 自打百里安入殿以来,偌大的魔界,便再无出现血月之景。 几日下来,魔界倒也算的上是太平。 百里安偶尔无聊,爬上魔君的桌案,看到了几篇她翻阅批过的折子: 二百年前秋之夜,有凶灵动荡,青州十三城,魔将亡十一,凶灵聚怨成山,侵城扰乱秩序,欲夺舍青州之主,三河望夷下落不明。 魔君批:弃望夷,固青州。 又一百三十八年,蛟龙一族的妖王集结党羽,发起魔族内战,九蛇一族附妖王同兵乱。 魔君批:诛! 还有一本折子,记载着的皆是近日以来的秘事。 例如怨魔一族举全族之力,血祭炼出了一颗弑神杀生的舍魔利,怨魔魔主受剥皮换骨之刑,脱胎换骨,混迹在冥洲七十六部中,伺机借舍魔利刺杀魔君及六河。 魔君批:诱之。 还有一折子上写着:极北之森,北渊妖帝,解伊始而醒,携怒而归,气动沧溟,四海共焚,乃为一场复仇之战。 魔君批:饥苦千余之年,破封而出,必以食魔,投万毒之花入伊始之森,以十万魅魔引毒入体,献以妖帝,毒杀之! 她落笔之字并不多,可每一笔皆露峥嵘之势,杀伐之意,字字残酷果决! 百里安默默观测着这些折子,心道这魔界果真是极不太平,魔君这才归来几日,这偌大魔界竟已是分崩离析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她这般繁忙,倒也难怪没有闲暇功夫将屠戮的战火引入人间了。 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百里安真不知还有多少麻烦事要等着她来处理。 而且他记得,在六河之中,真正终于魔君的河主并不多,光他知晓的二河葬心以及四河宁非烟,似乎皆是听令与于魔族少君。 还有那魔狱幸无,对她亦是怀恨在心,欲杀之而后快。 如今魔君的处境说不上是四面楚歌,但也算是腹背受敌了。 百里安瞧着她批折子落笔倒是干净利落,杀气腾腾。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真要完美解决,哪里能够如她批阅得那般容易解决。 堂堂魔君陛下,批阅折子身边却连个奉笔内官都没有,她一人研磨洗笔,添茶,投香。 偌大的内殿,身边也只准许一只猫儿陪伴,再无其他。 卯时起床批阅折子,直至金鸦将沉,西方天际尚有余日未尽。 女魔君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合了折子,决定带她的猫儿出殿吹风走走。 虽说魔界风景多肃杀,倒也没有什么好瞧的,但她知晓有一处旧山,观星极好,在那里,能够看到人间东方的星星。 猫儿以前似乎很喜欢。 百里安哪里想得到,就因为魔君陛下这忽如奇想,他生生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变成了猫,他算是孑然一身,就连随身所带着的碧水生玉也被宁非烟给收了去,琉璃伞不在身边。 他被魔君带着推门而出,余烬的阳光映照下来,女魔君毫无设防,百里安烈火灼心,日光如毒,半边身子都血糊了一大片,疼得他撕心裂肺。 女魔君当即就是一道羽令下去,招来了宁非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这话时,女魔君的嗓音微抖,目光晦暗,犹如幽井之中压着两簇危险的幽火。 宁非烟进入冥殿,自是发现殿中陈设与两日前的冰冷森然大不相同,她甚至陛下从不追求骄奢华美,冥殿素来都是冷冰冰的根本不似一个人能够安心居住的寝宫。 可如今为了一只猫,破天荒地竟是将这冥殿置办得温情又舒适,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她几乎都要以为陛下已经认出了这猫的身份。 可转念一想,若她真知晓这猫儿就是那少年尸魔的话,又怎会毫无防备地将他带到了太阳底下,烧成这般模样。 宁非烟目光轻飘飘地看了君王卧榻的百里安,心中并无半分愧疚之情。 她心知尸魔无法触及阳光,而她也是故意不同魔君说,她的这只猫……是晒不得太阳的。 如今这么浅浅一试,果然,陛下并不知晓这猫儿的真实身份。 如此,那就真是好办极了。 宁非烟心思玲珑,张口便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家这只猫儿在一百年前为我所养,一次意外,被那九蛇部的幽蛇所伤,自此通体冰冷,畏惧阳光。” 女魔君面色阴沉:“我已为他上药,可是却毫无用处,小白的气息愈发微弱。” 她语气微微压低几分,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如刀锋般危险的光泽:“他若死了,你也无需活着走出这冥殿。” 宁非烟心中好笑,这小尸魔命硬着呢,不过是被太阳晒了晒,又能有什么生命危险,之所以灼伤难愈,不过是没有鲜血之力的维持。 这会儿只需喂两口鲜血,便可活蹦乱跳的。 对着一只猫儿关心则乱,可真是一点也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 “陛下放心,属下自有办法保全猫儿的性命,只是斗胆还望陛下能够移步一避,九蛇幽毒非同小可,半点大意不得,您在此处,属下怕是会分心难料。” 魔君的心乱了,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她竟然毫不犹豫地默认信了。 也未多说一言,直接转身离去。 将她支开后,宁非烟这才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将手掌割破,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她来到榻前,递在百里安的唇边,道:“我知晓红妆那丫头尝尝夜间背着我喂你血食,想必在陛下这,怕是要常常饿肚子的吧?” 百里安淡淡看了一眼她伸过来的手掌,也没客气,伸出舌头将她掌心流淌出来的鲜血一点点吞进肚子里,身体的灼烧感这才慢慢退去。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吞咽着,宁非烟虽说是四河河主,但她似乎与其他魔族大不一样,似是因为天生的种族缺陷,她的身体很容易受伤,而且受的伤极难愈合。 掌心那么小的一点口子,他舔了许久,才将血慢慢止住。 而且几日过去了,她脖颈间被浊息侵蚀的伤痕也并未浅退多少。 舔完了鲜血,百里安用爪子擦了擦嘴,他抬眸看着宁非烟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 他忽然开口道:“我听闻魅魔一族,多数都是通过双修采补来维持修为与生命,将不同的男人视为不同的猎物,以精元为食,一日不可荒度。” 宁非烟纤眉一挑,不知他忽然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这是因她故意知情不报,害他被太阳灼伤,特意出言嘲讽她? 她屈指弹了弹他的猫脑袋,笑道:“你说的这些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秘事了吧?” 百里安抬起爪子,压住她的手指,目光平静问道:“你以后也会有很多男人吗?” 宁非烟眯起眼睛,神色似有些嘲弄轻挑:“何须日后,如今我便有很多男人,怎样?治疗时间尚且还不少,需不需要我将你便回人身,亲身一试?” 本以为会看到这只正儿八经的小猫气急败坏骂她不知羞耻,谁知他却十分平静地摇了摇头,道:“今日你来找我,何事?” 宁非烟故作惊讶:“哪里是我来找你,不是被陛下召来的吗?” “你故意隐瞒不报我不能见光,无非就是为了借此机会来找我议事。”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家时间都有限,既然你我已经达成协议,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机锋话语上,不妨坦诚一点,我想对我们都有好处。” 宁非烟也不再继续假笑了,她面容一正,道:“我需要你在君归宴那日,想办法从她身边离开,然后以六河之主的身份出现在君归宴上,唤她一声阿娆。” 百里安蹙了蹙眉,道:“恕难从命。” 若他自认六河身份,无异于与魔为伍,若他只是尸魔倒也还好说,可如今他尚且还是仙陵城之主,若是消息放出去,他必然会引来昆仑敌视,这是公然与百家仙门为敌,日后在人间又如何能有立足之地? 他在人间尚有牵挂,自然不会如此任性妄为。 不等宁非烟露出不愉之色,百里安又道:“虽然我不能答应你这一点要求,但是我想有几个消息,你会十分感兴趣。” “什么消息?” 百里安看着她,道:“极北之森,北渊妖帝,即将复苏醒来,他似乎与你魔族有大仇,魔君感到十分棘手,她下令,投万毒之花入魅魔一族,是以牺牲十万魅魔,以供妖帝食用,特设毒杀之计。” 宁非烟出自于魅魔一族,魔君既然要以她本族子民为毒,祭献出去,自然不会叫她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宁非烟当即就眯起了描摹红晕黛色的眼睛,脸上薄入轻蝉的伪装一掀而过,隐隐震惊。 她那一双眼睛变得又黑又冷,没有立刻说话。 很快,黑眸子里情绪隐下,寒意浮起,她淡淡应了一声:“这既然是魔君陛下决定之事,自然谁也无法更改。” 百里安觉得她的表现极不合乎情理,他一直觉得宁非烟都是一个十分骄傲不信命运的女人,她这般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十分反常。 百里安本还想同她多说些什么,可是她似乎对于其他折子里的内容更敢兴趣,对于本族灾祸竟是不再多言一句。 “你还知道些其他的消息吗?”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人心思当真是一个迷,魔君的残酷,将她氏族当做随意可以仍抛遗弃的棋子,她似乎心中都未起一丝波澜。 亦或者说,在魔界之中,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心中波澜,早已成了死海。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玄庭洞府 对于折子上记载的种种,百里安并未隐瞒。 凶灵祸乱,伺机而动,怨魔祭炼舍魔利,蛟龙妖王蠢蠢欲动,九蛇一族彻底反叛。 听完这些,宁非烟沉吟道:“魔界怨气深重,常年战乱杀伐不断,凶灵汲怨而生,这一直以来皆是历代魔君极为头疼之事。 凶灵灭之不尽,不过以当今陛下的手腕能力,这凶灵虽然棘手,但也难撼魔界之根基。” “蛟龙族与九蛇族叛乱,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晓,这两族之间一直与弥路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 魔君离位千余载,少君被封万魔古窟,群龙无首之际他们不判,偏偏待到魔君继任归来时发起叛乱,自然是想为这次的君归宴制造压力。” “至于怨魔祭炼舍魔利……”宁非烟眸光微转,轻笑道:“这倒是有趣,舍魔利有着弑神戮魔之名,唯有怨魔一族方可炼制,只是代价极大,看得出来怨魔一族这是下了血本。” 她目光轻动,看向百里安,似笑非笑道:“你这般聪明,不妨猜一猜,这舍魔利又是为何人准备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极为明显,皆是针对那孤高王座上的魔君而来。 能够在分尸多年,在赤炎之地,绝寒之境受尽酷刑而不死的女魔君,不仅仅对于仙门正道是一场噩梦。 对于魔界那些别有心思之人,自然也是如此。 要想杀她,自然得用非常手段。 这舍魔利,怕不正是为她而准备的。 百里安没有回答宁非烟的问题,他抬首说道:“魔族对于邪祸灾兽的了解有多少?” 宁非烟道:“世有九门,那邪祸灾兽皆是九门之力共创的产物,上古之时被人称之为邪神,九门为世不知,即便是上位魔族对九门与灾兽的了解也所知甚少。 老魔君在世之时尚有涉猎,不过你若真对此物感兴趣,我倒也不是不能为你在弥路口中敲出一些消息来。” 百里安直言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聪明。”宁非烟一展衣摆,毫无忌讳地坐在君榻上,将百里安抱起。 纤细柔软的手指摸进他脖颈间的绒毛里,撩起一枚勾玉。 她低声笑道:“魔君陛下素来霸道,自己看对眼的东西从来不允许被他人染指,我给你带上的那枚玉牌被她摔碎了,她便给你换了个更好的宝玉,玄庭山府最重要的钥匙竟然就这么挂在了你的身上。” “玄庭山府?那是什么?” “玄庭山府乃是我魔族大秘之地,历代魔君的秘密皆会藏于其中。 两日后,陛下会进入一次玄庭山府,我需要你在两日后,带着这把钥匙来寻我。” 百里安皱眉:“你要入玄庭山府?” 宁非烟点了点头,道:“两日后,陛下会前往岚州第九部修复结界,镇压凶灵,岚州凶灵危险,她自然不可能将你带在身边。 我会制造出九蛇部的妖魔潜入冥殿将你打伤带走的假象,她如此珍视你,定会去九蛇领域中寻你。 两日后,我再将修为还给你,送你出城,你在九蛇部落之中护好自己,帮我将她拖延三日。” 宁非烟知晓魔君的身世,她曾身为弃魔,天生魔心残缺,羽翼被废,为何还能够在幼年时期觉醒魔元。 当年穷奇之乱,她一战成名,得老魔君青睐有加,成为第一个仅凭一己之力就离开废土之都的弃魔。 穷奇乃是天下至毒之凶兽,她却能够知晓通幽草能够解其毒杀。 她,又为何能够知晓凶兽名门之所在? 自她被老魔君认可被带回冥洲那日起,她事事占尽先机,老魔君与溪仙尊祝斩一战,败亡得更是扑朔迷离。 宁非烟相信,魔君的身上定然藏着一个惊世的秘密。 百里安觉得宁非烟胆子当真是泼天的大,竟然敢在魔君眼皮子底下行这种大逆之事。 “纵然你将我的修为尽数还来,这里可是你魔族的地界,九蛇部正值叛乱,我连自保都难,又如何能够保证能够成功帮你拖住她三日。” 宁非烟眯眼笑道:“司公子也真是自谦,在青铜门拿等子绝境之地,你尚且来去自如,就连大蛇都无法将你的性命留下,区区九蛇部又能奈你何?” 百里安道:“今日我已经给你了足够的情报。” 宁非烟一副将他吃得死死的表情:“历代魔君的秘密都在玄庭洞府之中,你便不好奇其中记载的祸兽是何模样?” 百里安陷入沉默。 宁非烟循循诱之,笑道:“那日在青铜门内,我瞧着十方城的那位大小姐以剑屠龙,风采逼人,她今年不过十六岁,便能够击杀大蛇十分厉害,可厉害归厉害,自古以来凡是动用禁忌之力者,又有几人落得了一个好下场。” “仙陵城大考,公子作为方小姐的客卿修士获得榜首,可她却无故弃了这仙陵城城主之位,日夜兼程匆匆返回至十方城内,公子觉得这又是为何?” 宁非烟根本不需要百里安亲口承诺什么,她目光含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完这些,便施施然起身离去。 金鸦西沉,夜已至。 殿外正值雷雨之夜,长廊罗帷在风雨之中载沉载浮,飘飞荡荡。 百里安看着宁非烟离开冥殿,未合的殿门以外,魔君与她的影子映拓在门墙之上,斜斜洒洒。 风雨飘声里,隐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小白如何了?” “陛下无需担忧,猫儿伤势已经疗愈,臣先行告退了。” 魔君淡淡嗯了一声,片刻后,她又将宁非烟叫住:“两日后,朕将前往岚州,猫儿独在殿内,劳四河主多多费心照料一二了。 他这几日胃口不佳,吃的东西都吐了,身子娇气得很,沿途归来,朕会在各州寻一寻当地吃食带给他,你注意一些,莫要将他养瘦了。” 百里安看着外头的滂沱暴雨,默不作声。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女魔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言语之中多温和交托,却是不知,她此刻交托之人,却是时时想要害算于她的一只毒蛇。 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听见宁非烟细语温柔:“陛下放心,臣自当竭力照顾好猫儿,不会叫他到处乱跑的。” 咯吱一声,殿门缓缓阖上。 外界风雨之景视断于门外。 很快,百里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的袖口微湿,似是被飘雨所袭。 她在殿外,站了许久。 两日后,魔君果然离殿,启程前往岚州。 云破月开,凄冷之夜。 宁非烟正在殿内调试新香,满袖嫣然,忽闻窗外传来一道细微的动静声,一扇窗户缓缓开启,有月光凝满窗台, 宁非烟波澜不惊,掠了一眼月光之下的小小白猫,她将案上的一杯满茶轻轻一推,道:“饮了此茶,你修为自当恢复,这猫身我也给你留着,授你一道口诀,可自由变幻两身。” 百里安从窗台跃下,将那一杯满茶饮尽,清香怡人的茶中掺夹着淡淡的血香,那是宁非烟的血。 汤茶入腹,百里安只觉得周身四肢胀疼得厉害,身子很快开始发生极大的变化。 几息之间,终于化为了熟悉的人身。 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间,周身颇为清凉,不由大蹙眉头。 宁非烟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扫了一眼,又对红妆吩咐道:“去寻件衣服来给他穿上。” 踌躇一瞬,红妆面无表情僵硬着身子去衣架上取来一套衣衫,披在百里安的身上。 百里安拢了拢衣衫,飞快系好衣带,道:“将碧水生玉还给我。” 宁非烟很干脆地将碧水生玉还给了他,道:“里头我备好了几瓶鲜血,供你路上食用,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 百里安将碧水生玉收好,远处已经传来嘈杂的动乱之声,想必这正是她的手笔。 百里安眼眸半敛,终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想法,低声道:“君归宴在即,你在魔君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动作难道不觉太过于冒险了吗?她既然能够在青铜门那样的绝境之中全身而退,冲破千年的封印,心机可见一斑,我并不认为你会是她的对手。” 宁非烟笑了笑,起身抬手,亲自去过他脖间悬挂着的勾玉。 “真当我不清局势,当局者迷吗?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只不过正是因为君归宴在即,我的机会只有一次。 二河葬心修为在我之上,想要将他打败替代,我必须准备万全,而玄庭洞府……便是我此时正需要的机缘。” 明知此举危险,极有可能因此万劫不复,可她面上笑容仍是从容冷静的,言辞更是异常坚定,一瞬间那双宛若青墨般的眼睛里绽放出决然骄傲的神采。 她说:“我,不会认输。” 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疯子,他又如何能够劝说得动。 按照宁非烟的计划,百里安很快出了冥洲王城,根据她所提供的路线,绕过魔界各方险境之地。 当他悄然抵达九蛇族落之时,已经是半日之后。 而本应在岚州加固封印凶灵结界的魔君,正以一个绝对残暴冷厉的姿态凌于九蛇部落之上。 她一身君袍在猎猎而舞,一双妖娆的眸子煞气横生,居于九天之上,抬指间刹那,万物静寂无声。 身后是诸天闪电,陨星坠落产生的风暴在云层之中对撞,席卷,爆裂。 随着她一指点下,连绵的山体崩塌,九蛇地域开始被无情的摧毁,四野哀嚎诅咒声不断,战火连天,防御大阵一重皆一重的焚燃而起,却始终无法阻挡魔君的杀伐。 百里安不能理解,一日不到的功夫,她怎就出现在了这里? 岚州凶灵呢?结界呢? 她是弃之不顾了吗? 还是说……仅仅半日光景,她便以雷霆手段,将那岚州万数凶灵强势镇压了? 在烽火连天的战火之中,乱石纷飞,厮杀声不断,魔君看似下手毫无章法只求屠戮,可百里安却能够感觉得到魔君的意识,正一点点的覆落在整间大陆之上。 她在寻自己的猫。 见到这一幕,百里安嘴巴不禁有些苦涩。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能够将她困在这里三日。 她这般疯狂姿态,又何须三日,一夜光景,这犯上作乱的九蛇一部,怕是就要彻底从魔界的领土上根绝灭亡了。 到那时,他又能够藏到哪里去。 相较于九蛇一部的战场绝望,宁非烟那一头算得上是进行得无比顺利了。 勾玉在手,她幻成魔君模样,自然是无人敢疑。 玄庭洞府内,宁非烟穿过重门。 说是洞府,可步入其中,入目之下却是一座巨大得令人不禁心生敬仰之意的殿堂。 殿堂内的石壁构造极为特殊,并非是四臂,而是六壁。 身后缓缓合上的巨门,以及四壁之上刻绘满了古老的油彩壁画,画风久远而细腻,刻触精良。 画中内容大部分皆是图相形势呈现在眼帘之中,刻绘着无数诸天世代,古老神魔之间的残酷斗争,她在壁画之中看到了传说中的昆仑境墟,北天之神,穹苍之帝。 饶是宁非烟性子再如何淡定,看到眼前这宏大壮阔的一幕,心中难免激动难抑。 她双掌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心口一阵阵发烫。 这里,本应是历代魔君尚有资格进入的神禁之地,不论是身份尊贵的魔界少君还是六河,皆没有资格进入这里。 而她,却成为了除魔君以外,来到这里的第一人。 宁非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使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当她看着那六壁之上的古老壁画,便知晓自己赌对了。 正如她预料的那般,这每一道石壁上不仅仅刻画了无数诸天世代的激烈大战,消逝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不被记录在卷的上古凶物。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六展巨大石壁的最中心部分,各自绘画出来一副难以常理描绘形容的河洛之图。 其上记载着魔界六河每一河的来源、历史、能力与弱点。 而这也就是为何,不论历代以来六河之力被怎样可怕的魔族强者继任,都无法真正战胜魔君的原因吧? 对于六河而言,魔君的血统以及那对象征着死亡的黑翼,无异于是未知的、神秘的。 而在魔君眼中,六河的弱点尽在眼前,地位自然永不可撼动。 宁非烟是一个有大野心、大想法、大欲望的人。 但她真正可怕的一点却是……她能够完美的支配自己的野心、想法、欲望,而不会被眼前的权利所迷了眼,失了心。 她足够冷静,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 想要的欲望深如海,但她却能够完美地操控自己的欲望,只取一瓢。 她来到第二道石壁世上,手指贴于巨壁中心,对于其他石壁,竟然能够控制自己的好奇心,目光不分一道过去。 能够进入玄庭洞府,她本就冒了极大的生死风险,若是暴露她假扮魔君,将她投入焚渊之地,收魔阳灌顶之刑那都是极轻的惩罚了。 她的时间极为有限,她清楚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二河,她不能贪心,再去试图妄想获得其他的东西。 哪怕,不死不灭的一河蜀辞,那个怪物的弱点也深刻地记载在了这里,她也绝不能贪婪分心。 慢一点,越是到了这一步,心便越是不能乱。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精密暗杀 古老的殿堂宛若陷入亘古的沉寂。 千年不曾惊扰的灰尘在这片空间游离飘浮着,如渺渺雾霭,覆掩着殿中古老神秘的历史。 宁非烟指尖在壁画刻绘的纹理上缓缓划过,第二扇壁画中央的河洛似是被唤醒一般,如焰一般的鎏金色彩一寸寸在她指下点燃,辉煌绚烂的流火如浪,将河洛图燎燃席卷。 无数金色的流火光芒从壁画之中绽放透盏出来,一眼望去,巨大如抵苍穹的壁画鎏金绚丽,竟是格外神圣美丽。 穹顶之上并没有殿宇遮掩,奇异的是一片广阔壮丽的汪洋天穹,这片天穹不知出自于何方位面,被那金色的流火映成一派汪洋的宙宇,千变万化,一时星河璀璨,一时苍穹枯寂。 如生死阴阳,枯荣鼎衰相互交替轮回。 宁非烟安宁阖目,细细感悟,苍穹天河宙宇映着魔界之河,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天地合气而生的奇妙,以及阴阳生死交替的枯荣与共。 她体内的魔河之力慢慢渗透至壁画中的河流之中,金色的流火不断蔓延,最后归流落入至壁画前的一个漆黑祭坛之中。 祭坛不大,坛口却是深黑如渊,仿佛恶魔的深渊巨口,流火落入其中,绚烂的光芒瞬间被吞噬不见。 很快,祭坛之中回流出一股新的能量。 那股能量漆黑,邪恶,冰冷,死寂,如焚烧在三途河间的地狱之火。 黑色的焰火汹汹而起,很快壁画上的金意覆盖流掩,前一刻还看起来十分神圣伟大的绘画,一时间好似大天魔世界。 冰冷邪恶的气息透过宁非烟的手掌,将她气息侵蚀,瞬间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甚至连对外界的感官也尽数消失。 冰冷的邪恶的黑焰将她身躯包裹,宁非烟并未失措惊慌,直至那黑焰如无实质般渗透至她的肌肤之中,对于壁画上的二河,她忽然感应到了许多信息内容。 六河之力,本就同根同源。 她平静地掌控好自己的心绪,并未对这尊壁画产生丝毫敌意,而那冰冷的黑炎渗透至她的肌肤之中,缓慢地在她经络中流淌而过,却不摧毁她体内的生机。 感悟壁画内所藏河力的这个过程极为漫长。 一日光景无声而逝。 空气中细微的尘灰都焚烧成漆黑的碎火流华。 宁非烟忽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冰冷的黑炎,她勾唇一笑,轻声缓缓:“找到了。” 茕茕黑暗壁画之中,她找到河床中央里的一点殷红,在这一天一夜之中,她在自己意识幻境之中推演了无数次,找到了这一抹宛若心头血般的朱砂色。 她手指轻抬,指尖在那抹红意上轻轻一点,萦绕在她周身上的黑炎顷刻之间消失殆尽,眼前的壁画也恢复成了原来厚重古老的色彩。 宁非烟会心一笑,六河皆有本质的特殊的名字,只是对于河主而言,这个名字便是自己应当守护的最大秘密。 当然除了一河蜀辞以外,她的河名有两个,乃是不死与魔兵,她从未刻意隐瞒这个名字,可见性子骄傲得有多目中无人。 她根本不担心暴露河名会撼动自己的力量与地位,她不屑掩饰。 可其他河主却是无法做到她这般无法无天。 不过此时此刻,宁非烟却是已经彻底清楚,二河的名字是什么了。 杀生河。 这是一条以杀戮证道的河,唯有彻底摒弃人性,良知,以杀心方可入道。 杀性越重,便越是强大。 难怪这葬心千年以来,仅居于蜀辞之下,二河地位不容撼动。 但正因为他无比强大,这微末的弱点,也是极为致命的。 宁非烟细细瞧着河图之上的那一点殷红慢慢随着流沙而逝,她眼中的笑意愈发深浓。 既然是以杀心成道,曾经摒弃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拾回,那一点如心头血的红,也不知是藏着对谁的最后一丝善念。 宁非烟已经知道要如何对付二河葬心了。 他的秘密,她已经知晓,算算时间,还有两日。 接下来,便是魔君陛下的秘密了。 宁非烟翩然而起,身姿轻若微尘,立在一根高耸壮观的殿柱之上,可即便如此,殿堂之上的顶穹依旧遥远得不可触及。 她神情凝重认真地观测着头顶上星河流转的轨迹,宽袍大袖之中无声掠舞出无数的紫翼的妖蝶,蝶翅振风而化雾,迷蒙的雾霭深入天穹。 于是宁非烟开始进行一场浩大的推演之术,在穹顶生死枯荣不断变化之中找寻。 这片天穹似乎记载了诸天万世的体系运转,宁非烟推演得极为吃力,神识在以雪崩之势飞快崩泻。 她仿佛看到了最初的末日黑暗,占据着天穹所有光明的阴影,是长夜。 最后,星空流殇寂逝,整个世界在寂灭中开始重塑,那些陨落的星辰碎片化为世界纯净的星辉,斑驳的辉光在黑暗中开出一朵花。 一朵宁非烟在这个世间从未见过黄金色的花,幽然绽放在长夜之中。 吐蕊绽瓣之时,花心部分韵养着一缕残魂神念。 仅仅一缕,微弱得好似风轻轻一吹,便要散去。 可就是这样一缕孱弱的神念意识,正养在了这浩瀚的长夜古宇之中。 紫蝶化作的渺渺雾气被那花蕊轻染,沉睡在那金色花中的残魂神念仿佛干枯已久的花瓣陡然间汲取到了滋润它的养分一般。 花蕊间陡然升腾起一抹深紫色的意识,贪婪地咬住宁非烟的神识,疯狂汲取起来。 宁非烟的推演过程本就极其消耗心神,如今异样突生,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立在殿柱之上的身子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那缕残魂的意识很虚弱,但是宁非烟却发现在它面前却无法反抗,就像是天生被那道残魂所压制一般,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之上缓缓吐蕊绽放的灵魂,内心深处的恐惧竟然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她无比震惊地看着天上那朵金色花,失了言语。 面对那朵金色花中残魂给她带来的恐惧,宁非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抉择。 这种恐惧让人极度不安,此刻明哲保身的最正确做法,应当是壁虎断尾,舍弃流失在体外的神识,哪怕魔元因此受损,她也应当在第一时间远离那朵花。 宁非烟强行稳定心神,沉默了许久,当她再次抬首的时候,眸中隐现的痛苦与恐惧渐渐地被一股决然癫狂所代替。 她的面容极致苍白,身体在微微发着抖,面容间的疯狂之意竟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散在殿堂之中的神识并未试图召回,也未斩断身体与神识的联系,宁非烟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双指并拢成剑,用力抵在心口间,咬牙低声道:“神藏,开!” 每一个人身体里都蕴含着一个巨大的宝藏,只是修为未到,机缘未至,并无钥匙将这间宝藏大开。 若是强行将那扇门毁坏大开,那么这扇门将永远无法关上,只能任由神藏内的气机、寿元、天赋、潜能不断流逝。 她眉心崩裂,有鲜血顺着她的白皙的鼻梁蜿蜒而落。 这哪里是壁虎断尾,分明是以身饲虎。 神藏大开,气机乱泻。 那朵金色花中的残魂意识缓缓苏醒过来。 那个意识并不强大,却庞然恐怖,将宁非烟外泄的神识尽数席卷。 “熟悉 的巫魂之力啊,身为魔界六河之一能够打破秩序,现身玄庭之境,朕十分惊讶。” 巫魂,乃是二河之名。 宁非烟消耗巨大,身体摇摇欲坠,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可饶是如此,她仪态未失,从容得体地在殿柱上跪下,心脏剧烈跳动,声音却是极致沉稳平和:“四河宁非烟,参拜钦罗陛下。” 钦罗乃上一代老魔君名讳。 正是现任魔君陛下的父亲,战亡于那场神魔之战里的亡君。 宁非烟一直怀疑老魔君之死大有蹊跷,今日玄庭一行,果真是应了她的猜想。 谁能想到,在这世上,竟然尚有一道老魔君的残魂神念尚存未灭,而魔君陛下,却将此事隐瞒得滴水不漏。 “魅魔继承魔河,乃朕生平所见之罕事,且位列第四,品阶着实不低。” 金色花中的意念停止汲取她的神识之力,显然是认出了宁非烟对他毫无敌意。 宁非烟苍白的面容泛起一抹兴奋激动的潮红之色,道:“若是魔界上下知晓钦罗陛下尚且在世的消息,必然士气大涨,何愁攻不下六界,登基神鼎。” “朕早已灭亡,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道未逝的残念罢了,千年无人进这玄庭之境了,吾儿弥路如今可还安好?” 宁非烟故作犹豫道:“钦罗陛下战亡之后,弥路少君触怒尸魔王族被打回原形封印与万魔古窟,伤了根基,索性近日已被少君护道者弃人救出返回魔界,一切并无大碍。” 老魔君的意识诡异地沉默了许久。 “你是说弥路少君,吾儿历经数千年,竟然还未登临正统王位,才仅仅只是少君?” 宁非烟捕捉到了一抹怪异蹊跷的气氛,目光微诧道:“钦罗陛下您寂灭之时,将君位传给了您的女儿,而非少君,您……忘记了吗?” 老魔君的意念隐隐含着震怒之意:“若非她耗燃三千年寿元,自斩头颅,以魔君之身为吾儿挡下灾劫,朕又怎会将君位传给一个杂血弃魔?她曾承诺于我,千年后便将君位归还吾儿,她竟违诺?!” 宁非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万没有想到当年新君诞生竟然还有这般因果在里头。 可既是如此,魔君陛下又为何要养虎为患,将老魔君的一缕残念养在那金色花中? 她隐隐觉得此事绝不简单,那个女人必然还藏着更深的计划与阴谋。 宁非烟正待多问,骤然间,天上星辰开始发生恐怖的紊乱变化,偌大殿堂的四十八根殿柱剧烈摇晃起来,颤起无数灰尘,像四处溅落。 六面壁画上的图案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惊扰,慢慢淡化散去,就连天空里那朵金色花轮廓也变得极为飘渺,宛若虚幻一般,老魔君残余的神念几乎都快要感应捕捉不到。 这是……有人在强行破开玄庭之门! 放眼整个魔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唯有一河蜀辞了。 强行破门的代价极为可怕,宁非烟不能理解魔界之中究竟是发生了何等大事,竟然让她都亲自出手了。 宁非烟目光微冷,拭去眉心的血迹,站直身子激动道:“钦罗陛下,您的女儿违背誓言,这些年来对少君殿下处处打压,如今的少君魔翼已毁,脊骨已折,想要夺回王位几乎不可能,我乃殿下少妃钦定人选,今日冒死前来,只求为我家殿下寻来一个足以逆风翻盘的机会,还请钦罗殿下能够为臣指点迷津。” 老魔君即将散去地意识听到‘殿下少妃’这四字的时候,竟是再次凝聚而来,朝着宁非烟探知而去,果真感应到了她体内属于少妃的禁印,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温和起来。 金色花迎风颤颤,花蕊如吐露一般,渗透出一缕金色的液体,液体在坠落的过程之中,飞快化为一道赤金色的羽毛,飘浮在宁非烟的身前。 “朕如今不过残念尔,帮不了你太多,唯有以祭分魂余念,凝出这一枚片君之羽,其中蕴含了朕的功法秘诀‘九秘死卷’,你将此羽交给吾儿,可令他重淬君翼魔骨。” 宁非烟庄而重之地将那枚金色片羽收好,长眸微阖,温声道:“谨遵圣令!” “还有,虽然朕之残念将消,但主魂尚在,唯有那逆女知晓朕之主魂在何方,那是一把剑,一把银色的剑,你既身为吾儿之妃,务必想尽一切办法从她口中得知那把剑的下落,唯有如此,朕方可重临人世……” 说出最后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道残念终究难承消耗的虚弱,化为一点点的星芒,消散在夜空之中,唯有那一朵金色花,亘古不变,迤逦绽放。 确认老魔君的意识彻底从此境之中消失无迹后,宁非烟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枚金色的片羽,任由君王级别的玄奥功法一点点地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九秘死卷果然神奇强大,方才她强开的神藏之门,在功法融入体内的瞬间,竟是飞快稳定下来,遗失的神识也一朝补回圆满。 她的确身负魔族少妃的禁印不假,可她何时说过,她真的要与那弥路成亲了? 将这片羽交出,任由弥路壮大,自己将陷入无力抗衡的境地任由宰割? 那还真是抱歉了,她宁非烟可没有这么强烈的使命感。 至于老魔君托她寻那把封藏着他主魂的小剑,宁非烟可没有那闲工夫,今日她收获颇丰,同样的必然也会引来魔君陛下的怀疑,她又何必在这种水深火热的时节里再去招惹她引她怀疑。 而且,老魔君死了,对她而言利处更大。 如今她上头便已经有两个主儿压着她了,又何苦再为自己寻来一个更大更可怕的主儿。 她宁非烟要的是烈焰长空,骄阳似我,无拘无束,而非是给人永生永世的当一只狗,任人差遣使唤。 外界传来的动静愈发大了。 在一河蜀辞破门而入的前夕,宁非烟重新幻成魔君的模样神态,以勾玉开启洞府之门,凭借那片羽的气息拟出一手完美的魔君气场,冷眸漠视而出。 巨大山石之上,如幽灵飘然而立的苍白少女面无表情,她嘴唇透着一抹中毒般的青灰之色,浑身死气森森,破败的灰袍子不知多久没洗,看着有些邋遢凌乱,在山风中飘舞不断。 她静静地看着宁非烟,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是有多么的大不敬,缓缓开口道:“陛下,青州十三部陷危,蛟龙族妖王长驱直入,直逼冥洲王城而来,还望陛下能够定夺对策。” 宁非烟神情冷淡:“王城有你蜀辞,有那二河葬心,四河宁非烟,必是固若金汤,为了此等小事,便来扰朕修行,看来朕平日里当真是太纵着你了!” 蜀辞面色不改,平静道:“战事乃国事,怎会事小,此番蛟龙妖王修为一改往昔,处处透着不平静,若当真王城结界大破,王城之下封印的凶灵比他界凶灵更为凶煞百倍,皆是王城之都必然大乱,蜀辞斗胆,还望陛下能够坐镇壮我势威!” 宁非烟不敢在此处与她耗下去,蜀辞眼光毒辣,若是与她呆久了必然会被看出端倪,她故作不耐地淡淡应了一声:“朕自会处理此事,河主你可以退下了。” “是。”蜀辞低首告退,掠入深崖之上,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宁非烟正欲掩去身形,换去这副魔君的身份。 就在这时,她身后洞府以下的深渊之中,忽然升起一道强烈的魔怨气息,一颗猩红的珠子悄无声地掩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合十万怨魔的舍魔利竟然不知何时藏在了冥洲王城之中。 而那怨魔族长,瞬息之间决然自爆,将那颗珠子成功地送入至了宁非烟的身体之中。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 魔君前往岚州乃是绝密,对外宣称,她会入玄庭洞府修行。 可谁又能想到,外族魔类,竟然能够早早守在此处。 不惜灭族的代价,完美成功完成了暗杀。 但无人知晓,魔君竟是她人。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魔君归城 怨魔一族,随着这颗舍魔利顷刻间爆发引燃,彻底灭绝于魔界之中。 如此决然,悲壮,孤注一掷的暗杀,又能会失手。 宁非烟甚至都来不起观清那只怨魔的模样,他便已经在这片天地之间灰飞烟灭。 一道难以想象地恐怖力量侵入她的身体之中,宁非烟清楚听到自己骨骼被震碎的声音响起。 她噗的一声,口吐鲜血,向前倒了下去,跌摔在冰冷的石阶上。 整个后背肌肤开始缓慢地裂开无数细长的小口,冰冷阴毒的力量从她那些伤口之中穿透起来,仿佛在不断剔开她的骨肉脏腑。 那无与伦比的痛楚足以撕碎一切,在这样的痛楚面前,宁非烟忽然觉得曾经所受到的酷刑苦楚加起来在这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她卧倒在台阶上,口中不断呛咳出乌黑的血。 衣衫下不断淌出大片大片血液,淌在石阶里,渗入石缝之中。 这一刻,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漫山起大雾,雾起里无数五彩缤纷地蝴蝶翩翩起舞,那是来自四河巫魂的本源力量在崩溃大泻。 宁非烟被那股磅礴难御的肃然毁灭之意深深笼罩着,制控着。 她尽可能地避免多余的动作来给身子造成更大的创伤。 可即便如此,哪怕是来自心脏最微弱的跳动也会将后背那些细长的伤口撕裂得更深。 在如此绝望的处境下,宁非烟迫使自己的意识清醒冷静,这无疑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清醒意味着要将这一切的痛楚,恐惧,死亡尽数忍耐下来。 她并未因此而绝望,因为她清楚,舍魔利能够弑戮神魔,即便是魔君真身在此,也是九死一生。 她本应在舍魔利在她体内爆发的那一瞬便魂飞魄散,可是她没有,奇迹般地挣扎活了下来。 宁非烟知晓那是老魔君留给她的那枚羽毛的作用,九秘死卷当然没有办法在舍魔利的摧毁之力下将她性命保下。 是玄庭天穹里那朵金色花,韵养了老魔君残魂意识的神秘之花将那枚君羽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竟然能够抵挡得住那舍魔利的爆发。 虽然她此刻的处境依然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陨落。 但至少眼下她还活着,既然活着,那就还有希望,宁非烟不会放弃任何生的可能。 洞府外的密林里传来无数嘈杂的脚步声,火光映撤长夜,显然那场暗杀怨魔暴露了自己一直以来掩藏完美的气息。 宁非烟伸出颤抖的双掌,在地面上用力撑起身子,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她背后的伤口血流得愈发汹涌,苍白的脸颊上满身湿汗。 强忍着身体撕裂的剧痛,她抬手将林中雾气蝶飞的乱象尽数平复,死死咬牙将四河的气息掩饰得分毫不露,一时间身体如烈火灼焦般,疼得恨不得就此自毙而亡。 她艰难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压压的一群魔众以二河葬心为首,纷纷赶到了这里。 魔族一众尖锐而惶恐的呼喊声四起:“护驾!护驾!” “魔君遇刺!斩尸卫四方严守,见犯当诛!” 魔族们心中震惊且惶恐,冥洲王殿,竟然叫一只怨魔混迹其中这么久,他们丝毫没有察觉,竟然还叫其得手了去。 怨魔一族炼制舍魔利之事并未外传,唯有魔君与上奏折子的魔族暗探才知晓,当成的魔族们并不知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看着禁地玄庭洞府外,魔君满身鲜血的凄厉模样,便猜知方才那只可恶的怨魔竟是伤了陛下的圣体。 一名医师打扮的魔族老人走了出来,诚惶焦急道:“陛下圣体伤势如何?斗胆请求陛下恩准臣为陛下治疗伤势。” 宁非烟仅用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了他靠近的步伐,眼中煞气横秋,入骨寒凉,她冷声道:“区区怨魔之流,竟然能知玄庭之境,在此潜伏,尔等便是这样守护冥洲王城的吗?” 二河葬心看了宁非烟一眼,也是暗自皱眉,虽然怨魔一族炼制舍魔利是少君陛下授意。 可真正的刺杀之日当是在君归宴上,怎会今日忽然出手? 更匪夷所思地是,她竟然遭受舍魔利的重创,还能够活下来。 当今陛下修为竟然已经强大到能与舍魔利抗衡的地步了吗? 正沉默思考之际,长阶之上,宁非烟冰冷的目光远远朝他落了过来。 二河葬心背脊一寒,只听她嗓音之中满是狂怒的戾意:“若非王城之中有我族之人里应外合,朕不觉得怨魔有如此本事找到玄庭洞府此等禁地。” 二河葬心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道:“陛下息怒,若我族内部当真有如此叛逆,臣必然法不姑息!只是此刻陛下伤得极重,应是以圣体为主尽快治疗才是。” 宁非烟目光戾然猩红:“二河主就重避轻,是想放任我族叛逆藏好尾巴,继续窝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不成?!” 见她是动了真怒,葬心甚至陛下此番重伤怕是触了逆鳞,也不好在继续多言什么,只好带着众人又各自退下去搜寻城中叛逆。 而未得陛下准许,魔族一众医师更是不敢近身主动为其治疗,谁都能够看出她眼中深含的杀意。 魔君一怒,可谓是十方俱灭。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她不快。 聚集而来的魔族又如鸟兽般飞快散尽,各司其职去了。 宁非烟看着深沉的夜色,眼中伪装出的杀意气场逐渐被颓然的虚弱所占据,她又低头呕出两口鲜血,正欲折回冥殿,压制体内肆虐的伤势。 可偏偏天意不从人怨,远方天际传来深沉的隆隆雷音,在那恐怖的诸天闪电里,黑色的魔气横扫劈开大半苍穹。 神秘而冥浩的气息跨过山河国境,以着惊人的速度与霸道的姿态正往冥洲这个方向回归而来。 宁非烟面色苍白,只觉齿寒。 距离三日之约,尚还有一日她便已经回来了。 她的双眸一下子失了所有的生气,精神上的死亡压力让她格外疲倦沉重,知 晓今日再无可能披着魔君的身份保全自己,她不做任何停留,毫不犹豫地朝着朝暮殿方向疾飞而去。 趁着魔君归来的片息机会,掩入夜色之中,浑身鲜血淋漓,却十分警惕小心并未在地面间留下丝毫痕迹。 山崖之上,本因早早离去的一河蜀辞身影模糊地出现在了昏暗的阴影里,她仿佛拥有着一双魔鬼般的眼瞳,冰冷而深邃,洞悉着宁非烟的悸乱,冷漠青灰色的薄唇忽然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当魔君返回城殿之时,四下早已是一片哗然,王城之下的街道百巷守满了魔兵,甚至还有魔将坐镇驻守。 正挨家挨户地盘点审问,虽说王城此刻倒也还算不上乱成一锅粥,但很多年王城之中都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天空上的魔气滚滚化为一头凶戾的魔龙,魔君立在龙首之上,玄袍如墨,目光薄凉平静地看着城中发生的一切。 她并未收敛自己的气息,故而二河葬心大惊,飞快赶来,震惊动容地看着满身肃杀却毫发无损的魔君陛下,不可思议道:“陛……陛下?” 魔君那双妖异的眸子轻轻转动,语气平静得好似古井下的静水:“今日王城,好热闹。” 葬心头皮发麻,小心谨慎地问道:“陛下为何是从外界归城而来,这几日不是前往玄庭洞府的日子吗?” 魔君淡淡嗯了一声:“朕去了一趟青州,今日才归。” 眼下葬心已经完全确认方才在玄庭洞府见到的那个陛下是假的了。 究竟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化成魔君陛下的模样,混入魔族古禁之地。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她又是如何办到的? 葬心整个心乱成一团,少君殿下自断一臂,甚至忍痛牺牲老魔君为他留下来的暗部势力怨魔一族,也要炼制出舍魔利,不惜代价地也要除去这个天大的祸患。 谁曾想,舍魔利已舍,怨魔一族上上下下尽数灭亡,换来的竟是不知哪里来的孽畜被重伤。 这样一颗珍贵的舍魔利就白白浪费得不明不白了。 日后在想刺杀魔君怕更是千难万难了。 葬心恨意滔天,心疼得揪成一团,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来,他肃然说道:“今日有怨魔潜伏,试图弑杀魔君陛下,我等在玄庭洞府之前,发现陛下受其重伤,如此想来,必是有人胆大妄为,竟然化成陛下模样,擅闯禁地。” 魔君陛下面上不见任何意外之色,眼帘低垂笼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葬心忽然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变得压抑起来。 只听魔君轻笑出声,右手从袖缘中缓缓探了出来,她指尖托着一朵吐蕊的金色花,手指均长皙白,指节分明,一时间竟是难分花与手,谁更养眼。 她将那朵花举在眼前,妖娆狭长的眸子里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她微眯起眼眸,平静道:“既是受了重伤,那么在城中找到此人,自然不难,不是吗?” 泼天的夜色里,长明灯幽幽摇曳,殿前有萤火虫结串而行。 宁非烟回到朝暮殿中,脱下一身血衣焚尽,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月白色睡袍,随意松垮在身上,衬得双肩愈发羸弱单薄。 她在屋中点了案香,掩去一身的鲜血气息。 立在殿前的红妆颇为不知所措,她看着非烟在殿中异常焦虑暴躁地飞快翻找着什么,唇鼻之中正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映得模样苍白又憔悴,面上更是隐约有种灰败的死气,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红妆从未见过宁非烟如此狼狈的一面,她眼睛飞快的红了,她忙上前哽着嗓子道:“姐,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宁非烟翻找的动作刹时顿住,幽幽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看着她冷笑道:“帮我?你拿什么来帮我,当年你这张脸毁得彻底,逃了那场劫难,就连四河王殿都是我替你去的,弥路表面上是要娶一个少妃,可全族上下都知晓,他要的是一个能够承受他体内反噬苦厄的炉鼎,于是在父母的偏爱下还是由我来替你完成这场婚约,从小到大,你的哪一场灾劫不是我替你挡下的。” 殿门未合,寒风席卷,清冷的朝暮殿寂静无声。 红妆僵在原地,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脸颊仿佛受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她无从反驳,更绝羞愧无地自容。 因为宁非烟说得皆是事实。 宁非烟目光之中透着一抹讥讽,言语如利箭般伤人:“我从未要求过你在我身边为我做些什么,你又何必陷入这场可笑的自我感动,你以为我厌恶的是你面具下的那张脸?” 红妆木然地站在那里,喉咙就像是被什么硬硬酸酸的东西给堵住了,她眼眶越来越红:“姐……” 宁非烟垂下头去,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充满恨意的话语慢慢道出。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要掉眼泪去你娘那里哭去,我看了犯恶心。” 宁非烟虽说心性冷漠,但她极少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来伤人,她说恶心,那必然是真的恶心。 红妆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污渍,不敢再这里多待一刻,狼狈不堪地收拾好自己最后那一点自尊,逃似地飞快离开了朝暮殿。 殿外的夜色更深了,长夜漫漫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 宁非烟并未多看红妆一眼,她寻来一个火盆,烧旺碳火。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成年人手臂长的森白獠牙,用烈火炙烤。 獠牙尖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诡异黑紫,泛着恶毒的幽光,宛若晶体一般。 这时,殿窗忽然被推开,寒雨零星,打湿窗台。 百里安翻窗入殿,第一眼便看到平静坐在长椅上的宁非烟,她的气息极度微弱,近乎濒死,可眼神却是无比明亮,映着碳炉,瞳仁深处仿佛有一团火焰怎么也无法浇熄。 他蹙眉看着她手中那枚锋利弯长的獠牙,尖端如淬毒汁般,紫黑深然,看着令人极为不适。 宁非烟侧眸看了百里安一眼,并未指责他未能成功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神色淡淡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百里安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目光微动,蹙眉快步来到她的身后,手指拉起她衣领缘口,便是看到她那片惨不忍睹的后背,死怨之气极为浓重。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陛下,见笑了 他眼瞳一缩,不动声色地收了手指,淡声道:“我没有办法拖她三日,仅仅两日,她便以一己之力,将九蛇七十二部生屠得干干净净。” 百里安语气微顿,声音沉了沉,显得有些抵触,继续道:“老弱妇孺,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未放过。” 宁非烟低笑出声,道:“你这是在怨怪是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导致了那些无辜之人死在魔君的手中。” 她抬眸斜眼看着他,继续说道:“强者生,弱者亡,这一直都是魔界不变的生存定律,既然九蛇一族有那胆子反叛,便早该料想得到会有这么一日,老弱妇孺或许是无辜的,可是在这世上在战场上牺牲的无辜者何止千万。” 碳炉之中的烈火烧得极旺,火光如血,映在宁非烟平静的双瞳之中,她苍白的笑容依然不失嫣然。 “比起来日战败,沦为敌人手中的玩物阶下囚,这样的死法,倒也不失痛快了。” 她回眸一笑,雪颈间尚还沾染着薄汗。 分明说着一件极为残酷的事实,她一言一笑却是别样温润,没有波澜的眼睛如晕开的一笔水墨。 她呵呵一笑:“司公子,有功夫来可怜这群毫不相干的人,倒不如来可怜可怜妾身。” “我啊,马上就要死了呢。” 百里安当然能够看出她此刻濒死绝危的状态,她说话没有半分夸张,身体里那股恐怖邪戾的力量正一点点地蚕食着她为数不多的生机。 只是他真的从未见过那个女人,能够将自己的生死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百里安道:“魔君正在来的路上,你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火红的宝珠在她耳间熠熠闪烁,宁非烟转过那张清艳无双的脸庞来,目光幽深地凝望着百里安,唇边笑意不散:“那么,司公子舍得我死吗?” “如今偌大的魔界,只有我能够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难道司公子就不好奇,我在玄庭洞府之中看到了怎样的趣事?” 百里安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你我之间的这场交易,至此以来,都是我在单方面助你成事,我希望在不久后,你不会让人失望。” “这是自然。”宁非烟勾唇一笑,又是熟悉的戏弄眼神。 耳根子柔软的人,都是极好拿捏的,起初她本以为百里安虽然性子温吞,但骨子里却是极为倔强,有着自己的处事原则。 可近日相处下来,却发现他真的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果然,她听到百里安又继续妥协一步,说道:“我可以再帮你一回。” 宁非烟目光嘲意更深。 “不过……”百里安盯着她看了许久,平静的面容忽然笑了,他伸手摘去宁非烟脖颈间的那枚勾玉,明净的眼眸十分深远神秘。 他说:“如果我发现你说谎骗我,日后我会给你苦头吃。” 他面上笑容端得是纯良无辜,放出来的狠话也没有半分威胁性可言,反而更像是玩笑话。 宁非烟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将手中那枚森然的獠牙递给他,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苍白的双手在肩侧两边轻轻一拉,便将宽松的睡袍轻松褪至腰际。 挺秀的脊线十分流畅动人,盈盈一握的腰肢单薄纤细,给人一种纤薄易碎的脆弱美。 原本光滑白皙的雪背此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细口伤痕,那些伤口看似纤薄,却是有入骨极深漆黑的魔怨之气不断在侵蚀着她的经脉与神府。 一颗鲜红色的珠子深深嵌入在她的脊骨之中,不断释放出恐怖的弑杀气息,看起来不禁令人头皮发麻。 百里安低头看着手中如妖兽骸骨般的森白獠牙,蹙眉道:“这是什么?” “北渊妖帝的獠牙,他曾在这颗獠牙之中渡了两千年的修为,我炼化了五百年,还余一千五百年,大帝的獠牙深藏剧毒,与蛟龙一族的龙毒十分相似,方才我以玄火将余下的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尽数解封释放,皆用来催生獠牙之中的毒意。” 此刻宁非烟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呼吸逐渐粗重起来,音线颤抖而急促。 “我要你帮我用那枚大帝的毒牙,划开我全身的伤口,贯碎那颗舍魔利,然后将獠牙里的剧毒尽数灌入我的身体之中。” 末了,这厮竟然还能够诚心诚意地来上这么一句:“就这么多了,谢谢。” 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去替我采碗茶来喝喝,可是却无法隐藏其中的狠倔与疯狂。 百里安握住獠牙的指节隐隐发白,他一时间不能理解为何这个女人对自己也能够如此残忍决绝。 见他沉默,宁非烟以为他是不忍心疼,无奈只好开口解释道:“唯有大帝的千年修为才可以完美的将舍魔利的气息掩饰干净,这里是魔界,想要生存,只能如此。” “我不怕疼。” 百里安道:“你无需与我解释那么多,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在思考该从那个部位下手。”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准备动手吃烤全羊。 宁非烟皱了皱眉,道:“速度快一……” “啊!”一句话尚未说完,锋利黑紫的獠牙毫无征兆地将她后背间的一道伤口骤然撕裂。 剧痛的苦毒快速注入她的身体之中,汹涌淌出的伤口飞快变得黑红,毒气森森,血口溃烂,伤口狰狞如蜈蚣爬过,分外可怖。 全无防备的宁非烟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呼声喊了出来,疼的面色煞白,嘴唇都咬出缕缕鲜血来。 百里安抬手,看着獠牙尖端缓缓滴落的黑色血珠,他掀眉道:“惨叫声听起来不错,至少这样让你看起来更像是个正常人了。” 宁非烟恨恨咬牙,疼得已经没有力气与他做口舌之争,肩膀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继续……” 根本不用她多说什么,百里安动作未停,背后密布的大大小小伤痕皆被他稳准狠地一一挑开划破,下手不带一丝抖的。 随着动作间,他漆黑的眼睛珠子微微转动,白皙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硬是叫他那张俊秀干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凄厉。 一滴鲜血恰好溅落在他的嘴角边,他用舌尖轻沾那抹血意,简单一尝便知这血中包含着极为可怕的剧毒,也不知晓,伤上加毒的宁非烟能不能够撑得下去。 他动作不停,继续划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声音平静道:“为何不让红妆帮你做这件事?” 宁非烟疼得死去活来,几乎晕厥过去,但她清楚此刻晕了过去便再也难以醒过来,百里安同她说话,便是想要她保持清醒。 她声音低微,似是自嘲:“虽然我厌极了她,却也十分了解她的性子,她十分重视我,若是让她动手,能有司公子这般你冷静果决,快刀斩乱麻吗。她越是犹豫,便越容易出现差错,自然我所受的痛苦更甚当下十倍。”她语气看似夸奖,实则嘲讽。 “嗯……”有一处连着筋骨极深的伤口被挑开,宁非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浑身脱力般地覆在桌案上的织锦蜀绣上。 很快,背上的伤口尽数被撕开,看起来就像是被恶兽的獠牙撕开过一般。 百里安将獠牙的尖端抵在她腰骨间的那枚珠子上,头也不抬继续说道:“你虽厌极了她,可是在最后关头还是将她支走保护了她。” 宁非烟发出轻嘲的笑声:“原来在你的认知中,我居然是个这么温柔的人啊,有点受宠若惊呢。” 百里安摇首道:“今日之局,你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活下来,若是败露,在此殿之中的红妆自然也会在第一时间死在魔君的盛怒之下。” 宁非烟显然不想与他进行如此无聊的话题,她语气催促道:“魔君快来了,还不快将那枚珠子毁去。” “如今你深受重创,能够活下来本就是一件奇迹了,若是伤毒加身,珠子毁去的那个瞬间,舍魔利那毁灭性的力量将永远留在你的体内,到那时,你会觉得死去比活着还要幸运。” 因为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苦楚。 宁非烟终于忍受不住,回首狠狠瞪了他一眼,因为苦痛的折磨,眼眸都是湿润的,瞧着有些可怜。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遮掩不了她目光中的平静与无畏。 映着这样的目光,百里安不再多说什么,手掌用力,将那颗獠牙深深地推送了进去。 这一刻,无疑是极痛的。 黑红色的鲜血滚滚而出,宁非烟蓦然揪紧案上的织锦蜀绣,手指苍白。 可她这一次口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双眼睛涣散幽黑,平静得有些诡异,趴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苍白模样活像是一只鬼。 獠牙的尖端仍然深深插在她背上那片血肉狰狞的伤口之中,珠子的碎片还扎在血骨之中。 百里安眼皮一跳,眸色也深了几许,他一言不发,将那些染血的碎片一一挖出,他的动作极快。 清理干净后,他正欲抽出獠牙,一只被汗水湿透的冰冷手掌蓦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腕。 宁非烟死死抓牢他的手,用力往外一划,深深插在她血肉之中的獠牙骤然将她背脊斜斜横拉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皮肉翻卷,森然可怖! 这个女人是真的狠,为了掩盖舍魔利造成的血洞伤口,她可真是下得去手。 在百里安奇异的目光下,她做完这些,手掌蓦然无力松开,脸色青白,脑袋也软软地歪在一边,像是一只即将渴死的鱼,半点不似活人了。 去掉大半条命的她,真不知接下来要如何与魔君周旋。 在百里安的帮助下,伤口上了一层对她伤势根本没有太大帮助的药,裹上一层纱布,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将血衣处理干净。 宁非烟抖着手,倒了一杯冷茶尽数浇在自己的脸颊上。 …… 夜色慕凉,雨下檐牙,光亮如水。 魔君陛下很快带人搜查倒了朝暮殿,她淡淡扫了一眼,坐在雅案上采雨煎茶的女子,目光里凝这一片幽潭似的静水:“如今都城之中满风雨,四河主倒是好雅兴。” 宁非烟低头搅拌着汤茶,隔着热气,掩饰住了眉宇间的那抹憔悴苍白,很是优雅斯文的模样。 取来一盏青瓷盏,斟满茶水,她做出一副请的手势,道:“风雨虽大,又怎可湿衣乱步。” 她微微一笑,笑容风雅:“雨夜天寒,陛下何不坐下饮一口热茶?” 殿内气氛极其压抑沉重,甚至连重伤在养的弥路少君也忧心忡忡地赶到了这里,宁非烟目光淡淡扫向魔君身后的鸦鸦群众,笑道:“朝暮殿可是好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除了魔君以外,无人敢安然入那茶坐。 她与宁非烟相对而坐,端起青瓷盏细细嗅闻,天生妖冶的眼眸轻掀抬起,道:“四河主看到朕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宁非烟道:“对于城中之事略有耳闻,陛下在搜寻那名胆大包天的贼子,如今既现身在臣的朝暮殿内,在陛下眼中,臣自然也有嫌疑。” 魔君并未饮茶,轻嗅片刻,便放下了手中磁盏,目光默然地审视着她。 她身后的葬心、弥路等人神情同样凝重深然,因为一入殿,空气中便弥散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汤药味。 这是朝暮殿,而宁非烟又喜独居。 何人受伤,这个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了。 宁非烟轻叹一声,也学着魔君的动作,将茶放下,她态度诚恳又认真的看着她:“那么非烟需要做些什么来自证清白呢?” 热壶已烹,沸烈的滚水将磁壶小盖撞得噗噗作响,隔着重重雾气,魔君的目光平如镜水,她语气悠悠,听不出喜怒。 “按常理言,中了舍魔利的人,根本是活不长的,其实顺其自然,任由那人死在无人知晓的潮湿角落里倒也省事轻松,但此人行事太过于猖獗,碰了不该碰的玩意儿,朕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宁非烟还以为她指的是玄庭洞府里的那枚君羽,面上不动声色道:“臣以为,此事也应当彻查清楚才是。” 魔君点了点头,侧眸对着身后众人道:“你们下去吧。” 弥路面色阴沉,冷声道:“什么意思,这是本君钦点的少妃,还轮不到你来审讯?” 宁非烟从未想过能够利用少妃这个身份来解今日困局,甚至可以说不报任何期望。 听着弥路那聒噪不休的声音,她甚是心烦,面上却好脾性地温声道:“还请殿下离殿。” 如今的魔君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风暴戾怒。 弥路狂妄,自己要往火堆里扎,宁非烟可以不顾他的死活,但一旦魔君开了杀戒,今日的局势便非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弥路神色一噎,被她这不温不火的态度给怄到了,当即带领众人拂袖离去,管她死活。 魔君起身将那两扇殿门拂袖合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宁非烟,命令道:“将衣服脱了。” 宁非烟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出,她不徐不缓起身,解开封腰衣带,长裙委曳在她脚踝处,一点也不羞涩地将自己的身体呈现在明灯之下。 不等魔君主动出声,她默然转身,将自己的后背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来。 层层雪白的纱布里,泌浸出一缕缕黑红的湿泽,横错交叠的纱布下有的一些狰狞血口都未包裹严实,正渗着色泽不正常的血液,濡红了雪背。 魔君眼中明显划过一丝诧异之色,她两步上前,直接将她后背间的纱布撕开,不顾这样会给宁非烟带来巨大的伤害,她随手扔了染血的纱布,看着她背后的伤口,冷笑一声:“四河在宫里头待得好好的,也能伤成了这般田地。” 宁非烟唉了一声,然后曲起尾指吹响,随即一只小猫从幕帘后的榻上钻了出来,小声喵喵唤着,来到宁非烟的身下,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踝。 见此,魔君陛下长眸深深眯起,虽说神情依然严肃,但猫儿现身的那一刻起,她眼中的戾气确实消了不少。 宁非烟低头看着猫儿,也宠溺般地对它笑了笑,抬起脚尖抖弄着猫儿的绒绒小脑袋,她轻笑道。 “那日冥洲内乱,猫儿被九蛇族的刺客杀手掳走而去,想必正是因为他身上那枚勾玉带来的祸患,臣放心不下猫儿。 在陛下治理岚州灵乱之时,我便动身前往九蛇领域,将猫儿救出,只是不曾想,在那里遇上了蛟龙族的三名妖王,被其围攻,这才落得一身毒伤,让陛下见笑了。”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我替你止疼 九蛇一族上下早已灭绝,宁非烟一番颠倒黑白,可谓是死无对证。 同时也为自己这几日不在王城之中找到了一个极为完美的借口。 而本应被九蛇一族捉走的猫儿,如今安安稳稳地与她一同出现在了朝暮殿内,便是最好的解释。 三言两语之间,她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魔君当然知晓事情绝非她所说的那般简单,放眼整个魔界,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惹事的人不多,这宁非烟绝对是个反骨极深之人。 她不信宁非烟这一套说辞,半点也不信。 但宁非烟极为聪明,即便在那样突生变故的绝望之下,也能够将自己的尾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证据不留,倒也没能给她发难的机会。 宁非烟目光浅浅地从魔君领口间的金花一带而过,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变化。 女魔君薄而冰凉的手指慢慢抚过她背脊上原本是舍魔利留下的狰狞伤口,动作轻柔,却又说不出的无情残酷,白皙的指尖一点点地没入伤口之中。 宁非烟疼得蹙起眉头,目光晕着一片柔弱的湿润:“陛下……” 女魔君长长嗯了一声,指尖用力抵在她血肉深处,直达脊骨,她只需手指稍稍发力,便可将她这一身骨头震得粉碎。 她慢条斯理道:“这蛟龙妖王下手可真是够重的,四河主这副身子若不好好保养,怕是随时都有可能就此陨落了去,剧毒已深入骨髓。 过几日的君归宴,你说说看若是王城之中的七十二狱法魔将知晓了四河主身体抱恙,又当是如何?” 浩浩魔界,以魔君为首,君位之下即使六河,而这七十二狱法魔将则隶属于六河所管辖,其中的上位魔将亦是不缺乏渡劫境的魔修觊觎六河之位。 君归宴不仅仅是六河之间地位排名的挑战变化,对于魔将而言,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机会。 即便今日宁非烟为自己洗去了嫌疑,君归宴也将会是她的死期。 六河之名,千古以来,一旦选定,极难撼动其地位,原因无他,只因六河的特殊能力是在过于强大逆天,对于众生魔族而言天生有着可怕的压制力。 如今宁非烟重伤垂危,这些实力恐怖强大的魔将们自然也就会如同嗅了血的蚊子一般,纷纷朝她一个人吸咬过来。 魔族素来残酷自私,四河之力的诱惑力太大,纵然宁非烟在魔界之中素有佳名,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却是微不足道的。 也不知是在强撑镇定还是心机太深,宁非烟面色不见任何焦虑惶恐之色,她淡笑道:“自然是一切以魔界秩序为重。” “但愿这是你的真心话。” 魔君弯腰俯身拾起地上的裙衫,亲手给宁非烟披上:“朕可是十分期待四河主在君归宴上的表现啊。” 宁非烟嫣然相视以对,敛衽一礼,恭敬认真道:“臣必然不负陛下所期。” 魔君扶起她的手掌,眼眸里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因她皮相生得太好,简单一笑便轻易蛊惑了人心,以至于总是叫人容易忽略掉糖霜下遮掩的砒霜剧毒。 “朕今日才归城,还不知那胆大包天的贼子盗去了玄庭洞府里的什么东西,朕需得闭关几日,猫儿便交由四河主照顾了,切记,可莫要再被来路不明的逆贼抓了去。” 她似一语双关,又似暗藏嘲讽,但终究没有再多加为难宁非烟,取下百里安脖颈间的勾玉后,就此离开了朝暮殿。 直至魔君陛下的气息完全消失,宁非烟强撑起的精神终于撑不住了,苍白的面容顷刻间爬上一层灰败的死意,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倾栽下去。 百里安即刻变作人身,将她扶稳打横抱起,往床榻方向走去。 虚弱的宁非烟十分老实地萎靡在他的怀中,最后被安置在了柔软的榻上,趴在枕头间。 虽说立场不同,但百里安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女人,他是十分佩服。 一身重伤加剧毒,换作一般人,意志力早已被折磨的崩溃了。 她却仅仅依靠一盏冷茶便强打起了精神,硬生生地撑过来了这么长的时间。 方才一番周旋下来,从外表愣是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异样来。 被扯乱的纱布绷带散了一地,没有止血上药的必要,她伤势极重,这些药物对她没有丝毫帮助。 百里安坐在床头,将案上迷人神志的暗香给拨弄熄灭。 他看着金炉小兽里的渺渺青烟逐渐散去,沉吟道:“今日这劫,算是过去了。” “过去了?”宁非烟虚弱地笑了笑:“那你未免也将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今日不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我,你都说了,我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她心中压着怒火,自然不会让我太舒服的死去。” 宁非烟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说句没骨气的话,此刻我真的是疼得快要哭出来了。” 百里安扔了手中香片,看着她道:“我看你应该要急哭了才是,几日后的君归宴我劝你还是不要参加了。” 宁非烟目光一沉,神色难得失了几分掩饰,透出几抹阴郁来:“今日她下达了命令,我若不参加君归宴,便是违抗君令,同样是死路一条。 她无非是想赐我一个漫长等待死亡的这个痛苦过程,那比直接面对死亡的惩罚还要难熬。 我知晓死局难解,可那又如何,即便走投无路,万劫加身,便是合该我一身罪孽永世不得超生死到临头,又如何?” 她抓紧枕头,昂首冷笑:“只要我骨子里的血还在流淌,只要我还能够感受到疼痛,我便绝不自弃,偏要活下来给那群人瞧瞧。” 宁非烟的眼眸里仿佛含着不熄的火炬,好像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抹去那层光亮。 百里安凝视着她,虽然他并不喜欢宁非烟的行事作风,太过于无情冷漠,仿佛一切事物到了她的手中都只有‘可利用’和‘可舍弃’这两个区别。 可是,她眼中那抹不熄的神采,真的令人很动容。 他垂了眸子,指尖细细摩挲着袖口的边缘,说道:“据我猜测,你原定的计划是打算挑战二河葬心,跻身进入上位魔河之列,从而摆脱弥路的使命掌控。” 宁非烟道:“我在玄庭洞府之中找到了他的弱点。” 百里安的目光淡淡扫视了她的后背一眼:“可是我并不认为你在这几天能够把伤养好,实力恢复全盛与他一站。” “是啊,那便再等一百年好了。”宁非烟语气清淡,仿似这一场精心的部署以失败而告终在她心中并未留下半分波澜痕迹:“虽然我讨厌嫁人,但以弥路如今这身子状态 ,还没有那能力将我祭献。 行一场名义上的婚礼,给他一点虚假的甜头,再撑百年倒也不难,至于那七十二狱法魔将,若要来触我霉头,我也并非是毫无对策,虽说一切皆得重来,但我耐心一向很好。” 百里安摩擦袖口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我竟不知,原来嫁人是件如此简单的事。” 宁非烟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百里安取来一张干净柔软的毛巾,擦去她额角的细汗,淡声道:“你若不喜欢,又何须委屈自己。” 宁非烟觉得他当真是天真至极,笑道:“如果一个人在身份地位上,处处限制与你,你从一开始便注定要为他奉上自己的一切,这是你的使命与义务,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百里安看着她,认真道:“我会给他苦头吃,很大很大的苦头,叫他再也不敢起半分心思。” “至于使命,这种强加而来令人十分讨厌的使命,破了又有何妨?” 宁非烟嫣然一笑,道:“这么说,你愿意继续帮我了?” 百里安将手中毛巾扔她脸上:“你是雁过拔毛的狐狸吗?” “好嘛,好嘛,别生气,我给你一个好东西,就当是提前支付的报酬了。” 宁非烟艰难伸手,往腰间一处隐蔽的小荷包里摸去,背后伤口随着动作震裂,鲜血顺着腰线蜿蜒淌落,濡湿了床榻。 百里安忙压住她的肩膀,自己将那荷包摸了出来,拆开一看,其中竟然安放着一枚鬼草?! 此乃鬼山之物,百里安记得尹大姑娘深入鬼山便是为了此草,只是一境之中的鬼草被赢袖无意毁去,后来是在青铜门内才成功摘采了一株来。 宁非烟身上竟然也有一株鬼草。 她浅笑嫣然地看着他,道:“你应当知晓此草作何之用吧?” 百里安点点头,心中有些欣喜:“嗯,可以助阴鬼之类恢复味觉。” 当然,此物对于尸魔也有用。 “这是我特意为你抢来的,当日离开仙陵城不久,我便遇上了苏靖、尹白霜那两位仙家大小姐,正为了这株草打得不可开交,两人都负了不轻的伤势,很好偷袭,我一下便得了手,将这株草给抢了来。” “说起来有些可惜,本来当是可以杀了那两人,但苍梧宫那位大小姐操得一手好棋子,被她给逃掉了。 不过她这人也有趣极了,我还以为在这世上最想苏靖死的人会是她,却不曾想,她离开的时候,居然还敢自不量力负荷使用摩棋殿的空间力量,将苏靖一同带走了。” 百里安面上清浅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目光深黑地看着宁非烟,问道:“二人伤得很重?” 宁非烟语气颇为轻松:“死不了,但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尹白霜带苏靖离开,必遭藏殿反噬,没个三年五载怕是养不好身子。 而在此之前,苏靖行事也很叫人不能理解,竟然会为尹白霜挡下骨耶魔蝶的杀劫。 若她不好生闭关解毒,一旦被魔蝶的巫毒侵入灵根之中,日后也将沦为被魔粉巫毒所支配的废物了。”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将那株草小心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这是尹大姑娘为寿准备的,他不会动。 宁非烟问:“你不吃这鬼草吗?” 百里安嗯了一声,目光浅凉:“宁姑娘难得一片拔毛心意,我想留着好好纪念几天,对了,方才你说伤口疼得快要哭出来了,我记得你书柜下藏着一些清阳散,虽然对你的伤势没有治疗效果,却也能止疼,我帮你取来吧?” 他声音温柔且轻,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叫人听了心里十分舒服。 宁非烟自然不会拒绝,懒懒嗯了一声。 待到百里安取来药,动作轻柔地为她上好。 初时还十分清凉爽人,待到三瓶药全涂在了伤患处,宁非烟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清凉之意满满散去,化为酥痒,又麻又热,仿佛无数蚂蚁爬。 如果说一开始那非人折磨的剧痛,宁非烟还能够强自忍受,可是这药散一抹,那奇痒难耐的苦楚却是叫人生不如死。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抓挠,那样的确能够止痒,但一旦没能忍住下手抓挠了,便会越来越放纵地往伤口里狠狠抓深进去。 到那时,怕是后背一整块都没一处好肉了。 她被折腾得眼眶都红了,死死咬牙强忍着那痒痛交加带给她的崩溃:“你都做了什么?” 昔日她送礼,不论男女,哪个不是感恩戴德,涕泪相接,甚至都巴心巴肝地回赠给她。 像是今日这般,礼送出去了,回一肚子坏水给她的遭遇还真是生平头一回。 百里安低头摇了摇手中的空瓶子,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呀,我拿成千机散了。” 这一日,宁非烟清楚知晓了,这小子是个生气了都叫人瞧不出来的焉儿坏腹黑货,裹着兔子皮的小狼崽子。 不仅仅嘴里藏了獠牙,就连心里都藏着毒牙,比那大帝的毒牙还要恶毒。 宁非烟被折腾了一宿没睡,最后一点精神都给熬没了,形容可谓枯槁憔悴。 怕是十壶冷茶都泼不回半点精气神来了。 而红妆一夜未归,想来是宁非烟说得那袭话真的伤了她的心,每夜都要守在朝暮殿的她,竟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后来,百里安没能忍住,变作了小猫的模样在王城之中溜达了一圈,才是晓得原来不是伤了心,而是出了事。 宁非烟这一身重伤非同小可,即便是君王宝库里至珍的天地灵药也无法治疗,可偏偏在魔君冥殿之中,藏着一颗涤尘丹。 那是魔界华黎族在魔君继位之时献上供奉的灵药,也不知红妆从哪里打听到此药对宁非烟的伤势有着极大的帮助,竟然不知死活暗自擅闯冥殿,当夜便被殿中千枪阵钉穿了四肢,当场就被拿了下来。 如今被魔卫们关押在了水牢之中。 涤尘丹能解万毒,疗血骨,化戾气。 在这满城风火之际,她盗去疗伤至宝,众人自然是不难将她此举与幻化成为魔君的那名重伤反贼联想到一块儿去。 宁非烟不是没有嫌疑,但她毕竟是六河之一,没有明确的证据,魔卫自然不会轻易动她。 一日下来,水牢之中的酷刑基本上是轮番在红妆身上用了一个遍。 而这个消息,也被人刻意地放给了朝暮殿。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北渊之森 宁非烟一身伤势爆发下来,自身都难保,无暇顾及红妆,而且看她那副懒倦的模样,百里安认为她留有余手,也不会浪费力气去就她。 百里安与红妆交集不深,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去自不量力地试图将她从魔族水牢中救出来。 不过借着猫儿的身份,倒是可以去探望一番。 魔界水牢,立于一口幽井之下,幽井中的寒水落羽无踪,风吹平静,幽冷如镜的水面经年落拓着一轮残月。 幽井以八根巨大的锁链地缚困灵。 八根巨大的锁链散发着白银般金属的光泽。 在月光的映照下,上头的纹路古老而神秘,隐隐约约更是散发一缕若有若无的龙威来。 这是由八只不同的螭龙脊骨所化的牢笼之链。 自五千年前,世间最后一只真龙陨落在南海,万里海域冰封至今未能融化,就连栖息在天柱山下的螭龙后裔也随着真龙的陨落而慢慢绝迹。 活在上古神话之中的生灵,就这么被炼制成了阵器,冰冷死寂与幽井为伴。 魔界手笔,非同一般。 百里安越过那八根锁链,奇异的是并未触发那锁阵,当他入了幽井出现在水牢之中时,守境的魔卫看到他不由露出了十分震惊骇然的神色。 以龙骨为阵,龙魂为法,即便是魔界六河想要擅闯这座水牢也必然得耗费一番好大的功夫。 而这只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只小猫,竟然并未触动一丝阵法波动。 如果说穿过那八只龙魂脊骨结界的是一只年幼的真龙,他们都绝然不会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来。 真龙乃是龙族中的皇者,至尊,即便是位列四方星宿的青龙,在真龙面前也唯有俯首称臣的份。 螭龙在龙族内位阶不低,即便他们身负魔令,再次守境,也时常会被那螭龙脊骨里的龙威所摄。 这样一个小东西,竟然全无影响? 他们又哪里晓得,在百里安身上,却是有着一个比龙骨还要尊贵的认主印记。 印记不消,真龙即是他的护身神兽,他为真龙之主。 莫说会受到这里龙威的半分影响,甚至当他出现在幽井附近时,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知道龙骨之中残存气息的臣服之意。 一名额生双角的魔卫目光冰冷地凝视着百里安,手掌压刀,似是准备将这不知死活,擅闯禁地的小家伙当场就地处决了去。 旁边一名长角魔卫感应到了他的杀意,面色微变,道:“你疯了,这可是魔君陛下的爱猫,你伤了它,不要脑袋了吗?” 双角魔兵冷冷一笑,目光锁死百里安:“区区一只小妖宠物,也敢擅闯魔界水牢,纵然魔君陛下知晓了,也必法不容情!” 长角魔卫呃了一声,面色古怪道:“你这几日一直在水牢之中值守,城中事多有不清,五日前,少君殿下赏了这只小猫妖一鞭子,后来陛下知晓了此事后,差一点就将少君殿下给腰斩了去,如今可是送至了嘉鲁公那去医治了。” 双角魔卫面色一僵,声色动容:“陛下为了一只猫竟然对自己的兄长下手如此狠毒?” 压在刀上的手飞快地收了回去。 长角魔卫哼哼一笑,斜眼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所以你觉得你比少君殿下面子还大的话,尽管可以将这只猫宰了。” 双角魔卫面色讪讪,哪里还敢妄动,他为难道:“无令擅闯死牢乃是大罪,难不成我们就放任这只猫不管?” “一只猫罢了,难不成还能劫囚不成,别看它只是一只畜生,论身份地位,你我都得喊他一声爷儿,等这猫主子什么时候玩腻回去了,事情不就过去了?做魔不要那么死板嘛。” 于是,在达成一致的两只魔卫目光下,百里安踩着猫步,钻进了幽暗的深牢之中。 此处阴冷潮湿,空气中都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百里安对鲜血的气味十分敏感,循着空气中那抹熟悉的气味,他很快找到了红妆。 幽牢之中未燃烛火,仅仅凭借着天窗一角的铁栏月光,能够依稀看到如黑铁一般的墙壁上爬满了漆黑的荆棘。 地上残存着魔族的骷髅白骨,不大的一间幽牢,却已经有了地狱的三分模样。 红妆便吊缚在荆棘丛的墙壁上,她低垂着头,沾染鲜血变成一缕一缕的长发下,半张凄森恐怖的脸不知被什么钝器劈出一个好大的豁口。 平日遮掩容貌的半月面具扔在了一边,似是被人践踏过,碎成了几片。 锋利细长的银勾见她两只手腕刺穿,伤口隐隐发黑。 那银勾似乎有毒。 “红妆。”百里安轻轻唤道。 墙壁上的女人微微一动,睫毛簌簌抬起,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只猫,没有说话。 百里安跳到荆棘上,从嘴巴里吐出一颗小药丸,用爪子勾着,送至她的唇边:“这是长春丸,能治伤。” 红妆没有动,声音有些虚弱:“何必多次一举,擅闯冥殿是死罪,即便撑过了今夜,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 百里安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是你姐姐托我送过来的。” 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她枯井一般的眼眸瞬间明亮起来,红妆期翼地看着他:“真的?” 百里安点头:“真的。” 红妆的嘴角顿时露出一个浅薄开心的笑容来,她低头乖巧地将那颗长春丸给吃了下去。 她就像是一个被冷落许久忽然吃到一块糖的孩子,一身伤也能够那么的心满意足。 吃下一颗长春丸,红妆的面色明显多了几分血色,脸颊上那道血色的豁口虽然并未愈合,却也逐渐止了血。 她侧眸对上百里安那双冰蓝色的竖瞳,清晰澄澈得可鉴人影,红妆常年生长在魔界,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 即便是映着她这样一张丑陋的面容,在里头也瞧不见任何会让人觉得不堪自卑的情绪。 她静默了片刻,又缓缓开口道:“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百里安一怔:“什么?” 红妆抿了抿唇:“我知晓擅闯冥殿盗取奉品的下场是什么,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为她带来麻烦,可是我不后悔。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她失望,而且我也知道,她不怕麻烦,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在这场乱局之中自有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她笑了笑:“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当她一个人的刀,因为不管我怎样胡作非为,哪怕是将天捅穿了,她也不会叫我担心我会连累到她。” 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 百里安心情有些复杂:“他们打算何时处决你?” 红妆淡道:“我身为少君魔侍,他们没有权利剥夺我参与君归宴的资格,魔君陛下是在君归宴那日出关,所以我最快,也是在君归宴后等候发落。” 0 “此事无解?” 红妆笑了笑,道:“若是阿姐能够选择挑战一河蜀辞,并从她手中活下来,自然有资格向魔君陛下讨要一件东西,而作为挑战的奖赏,陛下自当是所求必应。” 一河蜀辞的名声太大,地位更是不由撼动,在无数人心中,她算得上是接近魔君的存在。 莫说挑战将她打败,若是真有人胆敢挑战她,魔君曾言,在她手中不死,便可成为上位魔河,且赏一个恩典。 可这个规矩成立以来,始终无人敢挑战那位大人,即便是二河葬心。 宁非烟当然不会为了红妆而去挑战这个如同死神般的人物,即便她挑战成功的活了下来,红妆也相信,她不会将那珍贵的恩典求在她的身上。 …… …… “你去水牢看红妆了?” 日暮,黄昏。 刚回到朝暮殿的百里安便听到床帷下传来宁非烟慵懒平淡的声音传来。 帷幔白纱之下,有蝶轻舞非人,百里安嗯了一声,走进前去,掀开床帷,便看到无数蓝紫二色的魔蝶栖息在她的背间。 大帝獠牙的剧毒与舍魔利的力量被那无穷无尽的魔蝶一点一滴的吸收,而后飞快化为冷雾寒香。 她在透支魔河的力量来镇压沉重的伤势,但除了魔河之力,百里安还在她体内感应到了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掌,指甲划破手腕,鲜血瞬间没有重量似的从他伤口中虚浮飘出。 血珠飘浮在冷雾之中,鲜血长河的气息滚滚而出,将那些散去的魔蝶气机尽数包裹。 魔蝶乃为妖灵堕魔所化,虽说被巫魂所炼,但终究还残余一些难灭的妖性。 血羽河有着催生孵化妖灵的特殊能力,在百里安鲜血的帮助下,层层寒舞之中拭去的生灵重新化茧成蝶,振翼而出。 而这些新生的魔蝶蝶翼上多出了一道羽的浅浅纹路痕迹。 它们重新依附在宁非烟的伤口上,那些日夜崩裂绽开的伤口,终于凝固止血,慢慢结痂。 虽然还有大部分的妖毒与舍魔利的气息还在体内,但伤势终究不会在日益加重了。 宁非烟有些意外:“今日你对我这般好,莫不是想让我挑战一河蜀辞?” 百里安舔了舔手腕间的伤口,道:“我没那么天真。”他目光忽然轻轻一动,瞥见宁非烟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红色的便筏。 他离开朝暮殿时,还没有这个东西的。 对于魔族的私事,百里安不感兴趣,也不会多问。 但宁非烟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 她随手摘来那张便筏,展开说道:“今日清晨,我阿娘从北渊深林来到这冥洲王城内,请帖今夜一见,想必是为了红妆的事而来。” 百里安看着那张红帖,问道:“所以你要去吗?” 宁非烟笑道:“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我的娘亲,百年未见,今日她不惜以身涉险来此王城,作为女儿,我当然要赴约一见了。” “只是我伤重难行,还得劳烦司公子送我一程了。” 夜色昏暗幽昧,浮云遮月,重重屋檐下,暗影幽幽。 请帖上的地点在一处荒僻的孤凉苑落内,寒叶摇影,沧月照影,深青色的远山如海,难免衍生出无边天地壮阔的浩然苍古之韵味。 夜至三更,万籁俱寂。 这如何是约见的好时节。 四下处处透着诡异的安静,苑落外缘,种满了洁白的芳花无数,莹然秀致,花木扶疏,幽雅绽放,一簇接一簇,在夜间盛放,足足遥开了三里地才肯罢休。 三里之围,俱是夜间梦昙之花。 苑中屋舍,灯火通明,透过淡薄的窗纱,能够依稀看到对影三人。 但如若是要想接近那间屋子,无异于要穿过这片白色的花海。 百里安停下来脚步,看着那片花海露出沉思的神色。 宁非烟身影不停,漫步而去,很快身影被花海映得有些模糊。 百里安皱了皱眉,心道这片花海分明有异,此刻她重伤再身,为何还能毫不设防地走进去。 难道就因为那屋中有一人是她的娘亲吗? 并未迟疑思考太久,百里安很快也追入花丛之中,紧紧跟在宁非烟的身后,低声道:“此地有些奇怪。” 宁非烟回眸朝他一笑,失去血色的嘴唇苍白憔悴,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即将开到尽头快要惨败的花。 她说:“既来之,则安之,世间事大抵都是生死总相依,几日前,我方出玄庭洞府,还以为求得一道自解的生机,险中求来腰缠万贯的改命机缘,却不曾想,死境就在眼前。” “如此想来,诡异与危险里说不许也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宁非烟也未能看穿此境所藏玄机,但她知晓,从北渊森林出来的母亲,可没有这般本事来装神弄鬼。 身后百里安紧步相随,可两人之间的气息却诡异得越来越远,仿佛一下子被分离到了两个世界之中。 风过林梢,在一片摇晃的浮光中,花间起大雾,或明或暗,只能够辨清周围景物的大致轮廓。 渺渺花雾久滞不散,飘渺如烟,宁非烟纤细窈窕的背影渐渐被冷白的雾色所吞没,复而不见。 百里安眯起眼睛,并未惊慌。 直至宁非烟的气息完全消失,天空上的残月不知何时化成了满月的形态。 他依然身处于一片洁白的花海之中,只是前方雅致的苑落却是不知何时消失了。 百里安缓步走到花海的尽头,花海以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森林。 冷光,银芒,月辉相互交映,照得这片诡异广阔的夜之森林妖冶而神秘。 林木深重,岩脉起伏叠嶂,这绝非是冥洲王城里的该存在的风景。 百里安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昙花丛深之地,他眉若思索,忽然召出秋水剑,稳稳握在手中,将自己的掌心奋力划破。 没有丝毫疼痛感。 这也就是说,此刻他所见所闻所听所感所悟,皆是幻想虚假的。 可是若宁非烟的娘亲意有所求,有为何要设下如此迷阵来为难于她。 除非……送出那张便筏请帖的人,不是她的娘亲。 那么,此刻他所看到的幻相之地,又是何方? 百里安心中方一划过这个念头,再次转身之际,他的面前就诡异地矗立起了一方巨大的古碑。 碑文上写着:北渊之森。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古城幻境 林森之地,依稀可见古老城池的轮廓。 彼时,火光凄厉地照亮天际长夜,天边勾着一抹残月的晕凉。 森林的地域极为广阔,而百里安穿过这片古老的森林,却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来到了隐藏在森林内部的城池之下。 城头青石长阶,染满了未干的鲜血。 猩浓的风将四野长枪上的旗幡被撕扯得烈烈作响,城门惨败而破,有鲜血从长街的尽头一路蔓延在森林之中。 虽说这里一切皆是一场环境,可这里弥散着的鲜血气息都无比真实,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响惊雷,大夜雨滂沱,呜咽洗城。 显然,这座城早已大破。 百里安踏着一路的血水,进入城中,无数生着一对薄入蝉翼光翅的魅魔躺在血泊之中垂死呻吟。 城内到处都是来自各方妖魔一族的侵略者,其中出现最为频繁且强大的妖魔是钩蛇族,人身蛇尾的男男女女纵横肆虐。 百里安记得,钩蛇族乃为魔界一大凶,曾经在人间也十分活跃。 仙门卷宗里记载,钩蛇性情凶猛好斗,含剧毒,大祸也。 可在很多年前,却不知何故,钩蛇一族尽数灭绝于魔界疆土里,如今唯有遗留在人间的少部分钩蛇族在淤泥险地之中苟且,尚不敢现世。 眼下情景,钩蛇一族在北渊之森如此猖獗,竟然肆意杀捕魅魔一族。 显然时间线是不对的。 当世魅魔一族并不孱弱,且数量极广,魔界种族有无数,而魅魔便占据其中三分之一的巨大数量,且在神源的庇佑下,魅魔一族的实力蒸蒸日上,其他妖魔不敢放肆来犯。 可是此时此刻,他在这片城中见到的魅魔十分孱弱。 虽然她们天身灵体,论体质而言灵力堪比仙人,可武力却十分低下,三名魅魔合力就连一只刚成年的钩蛇都打不过。 因此在那些妖魔的眼中,他们无异于是灵力充沛却无自保能力的修为养分。 这里是北渊之森,魅魔栖息的一座城池。 没有獠牙的羊群,被野兽入侵,焚城的烈火之中,百里安看到那些贪婪的妖魔以着原始粗暴残忍的方式掠夺,生杀,进食,采补。 与人间相似的古城,烧毁了遮风避雨的屋檐,城墙被推倒,旗幡卷入烈火之中。 所有的秩序、礼法与规则都被打破,剩下的仅是腐烂的欲望,无法抹杀的兽性。 男性魅魔被分食而亡,骨骸被当做炼器的珍贵材料收集起来。 女性魅魔一身灵力被采补干净,最后如一朵开败的残花,在血泊之中逐渐冰冷腐烂。 而容貌灵力出众,百里挑一的那些上品魅魔,则不会被如此如此直接残忍的对待。 这群侵略者虽然野蛮残酷,却也知晓不能够得鱼忘筌,竭泽而渔这个道理。 少数部分的一群极品上佳的魅魔则被当做货物一般,三六五等分地分别关押在囚车之中,被四方妖魔瓜分夺去。 魅魔一族灵力充沛,若是就此灭绝,对于这群妖魔而言,他们的下一代将难以品尝到魅魔的鲜美养人。 最后残活下来,未遭遇非人对待的魅魔,则是被当成繁育的养殖家畜而继续幸存。 可怕的妖兽拉着巨大的牢车,隔着冰冷的铁笼,有被迫分离的至亲魅魔遥遥相望,空洞麻木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绝望惊恐的情绪。 偶有小声啜泣者在挨了几记重鞭下,也老实了下来。 牢车外,一片狂欢。 囚牢内,死寂无声。 眼前这一幕就像是被光与暗分割出来的两个世界。 宁非烟说得对,魔界一直都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钩蛇乃为此战役之中,最为强大的妖魔种族,它们的首领分到的魅魔数量自然最多,品质也最好。 车轮滚滚而过,行过长街古道,在荒凉的森林之中碾压出碎石破裂的声音。 钩蛇的本族领地距离北渊之深极为遥远,泱泱大军压着不少数量的战虏,归途自然不会太快。 百里安跟在这支队伍后方,幻境之中的人看不到他,也无法触碰到他。 而他则需要破解这幻境之迷,回到现实。 夜深林静,篝火昏黄。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长寂的安宁。 百里安寻声望去,目光不由一颤。 一名少女提着一把卷了刃的短匕首,站在渗透树梢的斑驳月光里,她身上穿着一件及膝的脏灰裙子,纤细瘦弱的小腿在寒夜里冻得苍白,手中的短刃兀自滴落着血珠。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睁大猩红眼睛,被割破气管已经无救,却一时半会死不了的钩蛇男魔不甘缓缓倒下。 少女与那些眼神空洞麻木的魅魔绝然不同,她的目光黑白分明,映着光,映着火,却又显得格外冰冷残酷。 正在休息的钩蛇妖魔们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部族之中,一只成年的钩蛇战士,竟然在归途的第一个夜晚里栽在了一个尚未成年的年幼魅魔手中。 那少女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牢车,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并未选择逃走,而是选择绝地反杀。 百里安看着那名少女,震惊无言。 这名少女竟然是宁非烟?! 虽然此刻她模样与成年时期大不相同,身材瘦弱娇小得不像样,区别最大的是她的脸。 她现在生得并不怎么好看,半张脸颊上有着如青墨般纵横交错的伤痕,仿佛某种神秘的古咒,此刻沾染着死去钩蛇的点点鲜红血迹,映得她整个人充满了不详的气质。 这竟然是宁非烟曾经所经历过的往事。 毫无悬念的,执刀的少女被一名气息强大的钩蛇妖魔擒住后脖子。 被重重碾压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手中的那柄短刃被他狠夺而去,刃锋贯穿她的手腕,残忍地钉穿在地上,可她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胆肥的小东西,老子现在就捏死你!” 钩蛇手掌下的脖颈骨骼被捏得咯咯作响,他掌下的少女也不反抗挣扎,贴在地面上 的半张脸颊窒息涨红,也未发出一声求饶的软弱话。 “住手。” 妖魔钩蛇的首领是一名气质阴柔的男子,脸色过于苍白,十分符合他冷血生物的特征,眉如锋,唇红似血,俊则俊矣,却满身邪气。 他一出场,扣住少女的那只残暴钩蛇竟是连一丝犹豫都不敢有,几乎是遵从天性般的飞快松开了宁非烟。 他跪在地上,目光深深惧恐:“大……大君。” 钩蛇首领并未理会他的战栗发抖,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女缓缓起身,在他面前,竟然还敢自己动手将那把短刃拔出来,随手扔在了他的脚边。 终究还是过于年轻了些,百里安看着此时的宁非烟,虽然心思颇多,却更像是一只尚未得道的小狐狸,并不能完美地藏好自己的情绪与心思。 这一行为,多少带些泄愤。 钩蛇首领低头看着他脚边染血的匕首,笑了笑,道:“我认为在这种生死关头,手无寸铁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宁非烟仍由手腕间的伤口肆意淌血,她看着那个男人,也笑了起来,却不说话。 男人阴冷的竖瞳里兴致满满,脚尖一抬,将那枚匕首震入那受伤垂死的钩蛇男魔心脏中,彻底断送了他的性命。 他摸着下巴打量着宁非烟,笑道:“我记得你是魅魔之主的小孙女,虽说并未继承魔魅的容貌,可你体内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神源眷属能量,凭借这一点,我不会动你,而且会将你带回魔部好生栽培,但前提是,你足够乖巧。” 宁非烟冷笑不语。 他声音舒缓,仿佛天生带着某种诱人的深毒之意:“告诉我,你分明可以一刀毙命,却为何要用残忍的方式来折磨他?” 宁非烟平静侧眸,看着那名钩蛇男魔咽气,“他用鞭子打伤了我的妹妹,我给他一些苦头吃,很公平,不是吗?” “妹妹?”男人看了一眼囚车中瑟瑟发抖抱成一团的一对母女。 母亲看到他将目光投放过来,忙面色骇然惶恐地将怀中的女儿抱紧藏好,神情警惕而幽冷地死死盯着宁非烟,仿佛是在怨恨,丝毫没有感激。 而她怀中的小女儿,虽然身体不断发抖,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用一只惊人发亮的眼睛看着立在群魔中央的姐姐。 彼时的红妆面上不见任何疤痕,模样生得极巧极秀,清稚的眉眼竟是与宁非烟成年时期绝美的模样有着九成相似,毫无疑问,她是这批魅魔之中容貌最美的一位。 男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很快收了回来,颇为遗憾地看着宁非烟:“生而为魅魔,当真是可惜了。” 钩蛇族的大君首领终究还是没能处决宁非烟。 她重新被关押在了那间囚车之中,并未问责,甚至连鞭罚都没有。 但他却下令,她那一车的人因为包庇她擅离牢笼,便禁去了一切水食。 几日下来,被折磨得身心疲惫的魅魔终于有人扛不住死掉了。 这么一死,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未来自己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宁非烟,她自然也就成为了所有人针对的对象。 每日下来,她基本身上都会落得一些被同族之人欺负的累累伤痕。 不同于对待那钩蛇男魔的狠毒,对于同族之人,她的态度就要逆来顺受许多。 别人踩她践踏,她也闷不做声地一一受了。 倒也夜深人静的时分,百里安又会瞧见她一个人缩在囚车角落里,在旁人看不到的黑暗阴影里摩挲着袖口里藏着的一颗碧绿色的圆石。 一路下来,她表现得极为平静,也鲜有与自己的母亲还有妹妹交流,唯有一些魅魔同族迁怒红妆。 说若非是她一开始忍不住哭出声来,又怎会惹出这样的麻烦来。 言说怒极之下,一名魅魔女性没能忍住,狠狠地给了红妆一巴掌,打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哭出声来。 第二日,那名魅魔女性就死在了牢车之中,然后被人当舍弃垃圾一般,从车上清扫下来,扔在了路野边。 隔着重重牢笼,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被野草所覆的同族尸体,面上一点情绪也没有。 所有人都以为这名魅魔女性是疲累交加,饿死的。 可百里安看得真切,知晓不是这样的。 他心中难免有些意外,对于宁非烟种种冷漠残忍的行径,他早已有了见识。 哪怕是弑杀同族,他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奇事。 但他没有想到,宁非烟曾经竟是如此重视红妆的。 牢车的空间极大,一车能够容纳下二三十人,可短短几日下来,宁非烟这一车人就已经连十人都不到了。 自宁非烟杀人那夜起,他们就没有再获得一滴水,一粒米。 在病饿交加下,终于有人忍受不住饥寒与死亡带来的恐惧与绝望,向自己灭族的仇人低下了头,折了身段,为了一口粮,一碗冷茶,在其他牢车里轻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主动贱卖了自己。 魅魔主动侍奉与被迫夺去,感官差别是极大的。 而且能够在这场侵略战争中活下来的魅魔,皆是北渊之森地位不俗,灵力超凡的尊贵存在。 钩蛇首领深知这批魅魔对自己的重要性,也未行那没必要的折辱之事。 可若是为了求活而主动献身,他自然也不会苦了自己的下属。 有了人起头,坚持底线的痕迹自然也就开始逐渐松动,磨灭。 看着一名魅魔获得了炙肉与清泉归返牢笼内,吃得狼吞虎咽,香气四溢。 当夜便又有三人离开了这间牢车。 其中有一人还趁着宁非烟母亲睡着之际,悄悄拉着红妆的手,红妆生得极美,想让她同自己一道去得更多的食物赏赐。 红妆当时年幼,根本不知她要带自己去做什么,懵懵懂懂地就要跟着一起离开,心中许是想着出去找些食物回来给娘亲与姐姐。 这一幕被宁非烟瞧见了,她一句话没说,只冷冷扫了那个女人一眼,森冷的目光宛若刀子一般刮在女人的脸上。 那魅魔面色一滞,不敢再打红妆的主意,提着裙摆就朝着钩蛇一族的群体中走了去。 当是,宁非烟对红妆的态度颇为冷淡:“你若是胆敢走下这辆车,我将你腿给打断。” 红妆顿时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母亲与小兽 尚未渡劫者,不论妖魔人灵,皆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 魅魔天生灵体,却无法化为己用,肉身孱弱,武力低下。 城破之后,遭逢战乱的苦痛,身心折磨,再随着断水断粮,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红妆没能随自己的同伴一起出囚车,又硬生生饿了一夜。 在几日前,她还是魅魔族首之孙,身娇肉贵至极,从未受过这般苦楚。 寒夜,大风起,饥寒交迫的几个晚上下来,她终于扛不住,像一只瘦弱奄奄一息的猫崽子,窝在娘亲怀中,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皆是冰凉的。 她的娘亲抱着红妆,目光凄惶无助,她忍不住朝着宁非烟的方向看过去,干裂的双唇之中含着恨怨的意味:“若非你恣意妄为,你的妹妹又何须受这种苦楚?” 宁非烟没有说话反驳,心中却是升起一抹冷嘲之意,她与红妆皆是血统良纯的魅魔,钩蛇一族舍得其他人死,却是舍不得她们二人就这样烂死在囚车之中。 如今不过是给些苦头吃,这便熬不住了,若是等到了钩蛇的领地上,那才是真正如临地狱深渊的日子。 百里安发现,那个母亲对待自己两个孩子的态度差别十分大。 她十分珍视红妆,对宁非烟却十分冷漠疏远,这种感觉……很像是如今在冥洲王城时,宁非烟对待红妆的那般态度。 彼时红妆容颜丝毫未损,反倒是宁非烟面上有着青墨伤痕,多年之后,红妆面容尽毁,巧妙的是,她毁去的那半张脸的位置竟然与宁非烟的脸上的伤痕在同一处。 看到这里,百里安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舒服。 囚车里的魅魔女子基本都下了车,被不同的钩蛇带到了隐秘的地方兑换食物。 母亲摸着肌肉薄削,几乎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女儿,她强忍着心酸地泪水,眼中多日以来的坚持倔强,在看到女儿日益虚弱憔悴的面容下,终于逐渐崩溃瓦解。 她将红妆搂紧,在她发梢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将她抱住推给了宁非烟。 她看着同样瘦小的宁非烟,眼中的慈爱逐渐散淡消失,仅剩逼人的阴郁:“护好她。” 宁非烟被她推过来的力道撞地往后踉跄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扔完一句话,整理衣裙就准备离开囚车的女人。 少女脸色近乎苍白,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胸中千万道坚持的信念都在崩塌。 女人在囚车上整理这憔悴的仪容,抚平裙摆,正欲跳下车去,袖口忽然一紧,她皱眉回首看着拽紧她衣袖不松手的少女。 “不要去。”她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微哑,垂在一侧的手腕伤口隐隐有些溃烂发炎,苍白的脸颊间有着一抹不健康的潮红,整个人似是在发着低热。 对上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女人只觉得耻辱,羞恨种种复杂的情绪烧得她五内俱焚,她一只都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女儿。 在她出生那一年,她身子大出血,为了将她生出来,几乎耗去了大半条命。 她当是就觉得这个孩子就是上苍派来惩罚她的祸害,宁非烟一出生面上就带着那宛若符咒一般的青墨胎痕, 魅魔一族素来自重美貌,自古以来莫说丑陋之容,即便是平平无奇的相貌也不曾出现过。 宁非烟的诞世引来了族中巫灵特意为其占卜一挂。 她犹记当年那张占卜演算,灵幡无火自焚,巫灵一边口吐鲜血,一边骇然道:“厄摩古文,此子天生含厄摩古文,乃大煞也!” 说完,那名德高望重的年迈巫灵就因此结束了自己漫长的生涯。 厄摩古文乃是远古煞魔的产物,唯有历代魔君的君库之中偶有珍藏这宛若禁忌般的魔文。 一出生便被冠上‘大煞’之名的宁非烟自是遭受着族人父母的冷落与忌惮。 后又逢南荒古魔引发战乱,宁非烟被她的父亲当成质子送往南荒,求来了十年短暂的和平,幸得冥洲出来的一名魔将血洗南荒。 宁非烟于那场屠杀中活了下来,被送回了北渊之森。 而当她回到故土时,她的母亲早已再诞新女,全族上下,和睦美满。 就当所有人都遗忘掉了那段不堪的往事,毫不设防的,在不被任何人期许之下,她又擅自地……回来了。 宁非烟的回归在她眼中就像是一根醒目的毒刺,要坏掉她的氏族,要坏掉她的人生。 可事实证明,她们魅魔一族果真应了誓言,最终一步步走向了灭亡的死路。 她心中本就有怨气,当下又被宁飞烟拉住袖口,眉间顿时腾起一道煞气,她反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宁非烟的脸颊上。 丝毫没有留手的力道直接将宁非烟掀翻在车上,她耳朵淌出一道温湿的液体,耳膜似是被震破了,低低伏着的身体半天站不起身来。 百里安来到囚车边,近距离地观察着宁非烟的情况。 红妆几日滴水未进,她又何尝不是,况且暗杀那名钩蛇男魔,她落得一身伤势,若真论起来,宁非烟的身体情况要比红妆严重许多许多。 她此刻身子明显是发烧了,嘴唇干裂,眼睛烧得通红通红,身体情况很不可观。 女人那一巴掌打得分外瓷实,这会儿显然神志都不甚清明了。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囚车里的少女,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抚上她的面颊,手掌却穿过她的身子,半分也触碰不得。 离开的女人并未过多久,折返回到了囚车之中,她怀中抱着一张炊饼,手中端着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将眼中的难堪与耻辱收拾好。 她先是将清水喂了一口给红妆,然后将那硬脆的炊饼撕成小块小块地碎片,满目慈爱与悲伤地看着红妆,不动声色地将心中最柔软干净的感情不求回报地同着这些食物一起喂给了她。 正撕着硬饼的女人忽然察觉到了一个视线,她目光微动,循着那视线张望了过去,便瞧见宁非烟趴在地上,一双烧红了的眼睛格外平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太过于平静,十分识趣,绝不会过分聒噪惹人嫌,没有孩子看母亲的孺慕、依赖、渴求等等情绪,可是她却看了她许久。 没有来的,女人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她仔细回想来,这孩子终究对她们母子二人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即便是那一年她从南荒回来,也显得格外温顺,不会无理取闹地奢望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她以手指掐住炊饼的一角,正欲发力,而后又看了红妆一眼,挣扎了许久,手指还是往外挪了挪,终究只是撕下来一块很小干硬发裂的边角料。 她将那一点点干硬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在碗中沾了些许清水,然后提着裙子走过去,放 在宁非烟的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又迅速地折返了回去。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眼前沾濡了一点湿润的边角干饼子,被晦暗冷漠覆盖的目光里似乎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慢慢伸出手,拾起一角饼,身子慢慢蜷进了阴影之中,叫人瞧不清面上的表情。 百里安看着年幼的少女魅魔,觉得她此刻就像是一只虚弱濒死的小兽,在饥寒交加许久的煎熬之中嗅到了一丝弥足珍贵娘的味道。 可是,她却朝着娘方方向拱远了些,似是怕惊扰到了她。 百里安瞧着这一幕,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因为当一个人想要将心交出去的时候,就该做好撕心裂肺的准备。 千年以后的宁非烟与此刻环境之中的她,出处极大,百里安很难想象,她经历了怎样的往事,熬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全非,水火难侵的模样了。 钩蛇一族的大军终究还是没能够成功的返回到自己的氏族领地之中。 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走出北渊深林,大军之中便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一些怪异的病症,一开始只是三两位钩蛇战士身体开始脱落鳞片,肌肤轻微腐烂。 可是随着天降寒雨,那些溃烂的伤口遇水便飞快蔓延,最后血肉一块块地从身体上不断掉落,就像是体内藏着无数把小刀一般,从内部一块块剔除血肉,竟如千刀万剐一般。 那种怪异的病症在军队中传播速度极快,而且他们根本查不出感染源是什么。 而病疫爆发最盛的最佳时期,好死不死,他们大军行到了一处树林梳稀的谷底处,这里的四季变化难以被他们以魔息影响。 大雨转为倾盆暴雨不过一夕之间。 在这深山迷谷之中,一场早已伺伏在此久候的魅魔杀手,展开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战斗。 被那古怪毒病缠身的钩蛇一族战斗力今非昔比,再加上暴雨连连,他们苦受千刀万剐之刑,如何有力再战。 直至钩蛇首领的脑袋被一名中年魅魔一刀斩下,战斗得以告终谢幕。 隔着铁笼栏杆,红妆涕泪交加,无比惊喜大呼:“爹爹!” 女人看着中年男子,亦是泪眼模糊,嗓音哽咽。 中年男子乃是魅族魔主之子,也是女人的夫君,红妆与宁非烟的身生父亲。 他一刀劈开牢笼的枷锁,将女人与红妆紧紧抱住:“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时,宁非烟正捧开双掌,接过雨水,小口小口的无言喝水,神情极为平静。 没有劫后重生的狂喜与对生命的敬畏,她饮完水,目光漠然地看着地上横尸遍野的钩蛇们,仿佛这一切都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将妻子与幼女的情绪安抚好后,中年男人走向宁非烟,也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个给魅魔一族上下带来胜利的男人此刻看着她的眼神里的情绪竟然是隐隐震撼钦佩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 得以获救的魅魔们皆是露出愕然的神色,宁非烟的母亲也是不解问道:“夫君,你在说什么?” 男人道:“城破之死,一切生死难料,我本以为我族上下渡不过这场劫难,可烟儿却同我说,她有办法让钩蛇一族死无葬身之地。” 他目光赞许:“烟儿做得很好。” 女人显然从未想过,一个未成年的孱弱魅魔,竟然能能够将战局扭转到这种程度。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看着宁非烟问道:“你做了什么?” 宁非烟从怀中取出一颗碧色的溪石,平静道:“这是我向大帝请来的毒妖石,能够让万魔蚀骨而亡。” 女人不能理解:“即便是这样,你根本就没有给钩蛇大军下毒的机会,更莫说接近那位大君首领了。” 对于众人的疑惑,宁非烟只是回答了四个字。 “蛇性本*******人轰然雷劈一般,面色变得极为铁青难看。 与她一间囚车关押的魅魔们也露出了崩溃的情绪,此妖毒,自然是以她们为源,暗自下毒在她们的身体之中。 她的父亲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面色也是有些难看。 他涩着嗓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非烟,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你……竟然对自己的同族下手。” 宁非烟一句话将那些还抱着庆幸心理的魅魔们打入地狱:“比起战争的胜利,死几个人又能如何?比起城中数以万计被烧死的同族,今日的牺牲可以说是能够忽略不计了。” “况且北渊之森的灵罗果能解此毒,只要父亲能够在今日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早日归族取果,她们的性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听得这一切,女人只觉得唇寒齿凉。 她虽怨恨这个孩子在那一夜暗杀钩蛇一族,但不得不承认,她心中还是念着她的一点好,觉得她是给妹妹出一口恶气,这才含怒出手。 可不曾想,这一切都是一环套着一环,她从一开始出手,便是为了惹怒钩蛇首领,给她们那一车人禁食禁水,逼得众人走投无路,不得不委曲求全,为了生存而与那群蛇魔交易食物。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都不能够确定自己是否也在她的设计一环之中。 钩蛇首领本人极为挑剔,对于一般自荐枕席的魅魔女性他一般都是拒之门外。 而她则是避开了无人注意的时分,去过他帐中几次。 她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女人去过魅魔首领的帐中,如果没有,那便意味着,这个该死的孽畜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放过。 中年男人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本族族人为了生存委身于仇敌本就是一件极为耻辱之事。 更叫他心中燥怒的是,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也向敌人妥协过。 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无疑是一生之中巨大的耻辱。 他沉着声音,耐着最后一丝性子,下令请来族内医师:“给她们查查身体,看都有哪些人种了妖毒,回族之后好尽快医治。” 女人因为这句话,心中为之一沉,一旦查出她体内种有妖毒,这便意味着她失节这件事彻底藏不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宁非烟,却见她也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还朝她微微一笑。 女人心中顿时不寒而栗。 这样一个小小年纪便会揣测算计人心的孩子,如何能够不令人心生忌讳。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戏言成真 宁非烟与红妆的父亲名为宁观应,为魅魔魔主之独子,在族中不论是心性、才智、修为、还是地位都极高。 老魔主在这场侵略之战中壮烈牺牲后,如今的魅魔一族上上下下,皆奉他为主。 魅魔一族在北渊之森皆有据点,在战争中,幸存活下来的魅魔们就安排在深林秘密之处修养。 回到休息区后,宁观应便下令要求请族内医师一一清点检查被俘虏的魅魔们身体状况。 如若发现身中妖毒者,需要尽快祛毒治疗。 清点名单很快罗列出来,那些名字出现在名单上的魅魔们虽然不会被驱逐出境,但终究还是极为难堪的为族人所不齿的。 宁夫人就这样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却发现那些名单上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 正当她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她的丈夫一改温柔常态,面沉如水的端来一碗汤药,让她喝下。 她口中没滋没味的将汤药喝入腹中。 若是未染妖毒,身子康健,他又怎会要她无故吃药。 自这日起,丈夫待她的态度也是日渐疏冷。 至于名单上为何没有她的名字,那更是不难猜想。 她不同于寻常魅魔,她是魔主之子的正妻。 她的丈夫身居高位,若是叫他人知晓自己的妻子为了一张饼,一碗水,竟然卑微得委身于自己灭族仇人。 那无异于是魅魔一族历史上最大的丑闻。 她一早便知晓宁非烟性格异常冷漠,根本不将人命当回事,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对自己的生母也能下此毒手。 夫君的疏远冷漠,自己内心的羞愧耻辱,最后酿成无边的恨意。 于是,那夜,撕饼沾水时那为数不多的动摇温情之心,终是烟消云散了。 画面飞速流转,时间在百里安面前匆然而逝。 昔日的魅魔少女已经完全长开,如同被岁月洗练过一般。 百里安看见梅林之下,红妆盛雪,容色过人,她长开的眉眼诚然是现实世界里的宁非烟模样。 只是她的眼睛不似宁非烟那一双天生似含着一抹云雾似的情人眼,生得明媚清澈,如同山溪小鹿般的眼睛里,有着少女的天真与清俊。 冥洲魔都彼时正逢春秋会试,是十年一度年轻魔族们参加选拔魔将的重要会试。 魅魔一族因受先祖的神源庇佑,在三十年前曾出过几位参加春秋会而脱颖而出跻身成为魔将的前辈。 只是在那场灭顶灾害中,这几位前辈在战斗中献身陨落。 此番春秋会,红妆自来在族中以学识资质修为见长,论根基底蕴,她甚至在三十年前那几位前辈之上。 对于此番春秋会试,她勤练刀法,信心满满准备充分,势必要成功战胜此次风头最盛的九头蛇族的十公子,一举夺魁。 族中上下亦是对她抱有极大的期待,近日以来,族中但凡有珍贵的资源皆毫不吝啬地用在了她的身上。 而红妆也属实争气,一人独自深入北渊之森的生死绝境之地,猎杀了一只实力恐怖的地煞大影象,如山般的妖兽被她抗回族中,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许与喝彩。 就连常年独居寒室性格逐渐孤僻的宁夫人也难得出了静室,为她举杯欢庆。 在宁观应的带领下,组织了一批年轻的魅魔前往冥洲魔都。 在这个秋雨洗尘的季节里,春秋萧瑟而过。 千里迢迢一纸书榜归入北渊。 叫所有人喟叹震惊的是,她们魅魔一族最为年轻的天才少女,在这场春秋会上不仅仅与魁首失之交臂,竟然不过得了个第三的名次。 她并未在大家期许之下战胜九蛇族的十公子,据说那十公子修出了道兵魔魂。 春秋会那一战,她败得极为惨淡,就连象征着尊严的佩刀都被对方给夺了去。 但叫人最意外的是,十公子也非魁首。 真正的魁首另有其人。 都说祸福相依,红妆榜上第三,的确有资格担任王城魔将的职位,只是魔将之上还有狱法魔将,成为狱法魔将的条件极为严苛,每隔十年只会则选春秋阁首榜入选。 居人之后的第二尚且都叫人记不住,何况是这第三。 如此成绩,可谓是大失所望。 春秋会试的魁首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人正是与红妆同出一系,她的胞姐,宁非烟。 宁非烟在族内表现并不惊艳,若非要说印象深刻之处,便是当年那场绝境之战,她以毒杀之计力挽狂澜,解救了全族上下。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魅魔一族上下对她的不喜与反感。 魅魔一族天生势弱,习惯了抱团相互依靠,抵御强敌,魅魔们的种族同伴意识极强,可宁非烟在他们的眼中反倒更像是个冷血的异类。 再加上她幼年时便送去了南荒野蛮之地,宁观应夫妻二人都明显更加偏爱于红妆。 上行下效,比起那性子孤僻难以捉摸心性的宁非烟,他们自然也更加喜欢心性单纯无害的红妆少主了。 纵然此番春秋会的魁首之位是他们魅魔一族的,所有人欣慰庆幸之余,难免又有些担忧红妆少主的心情。 惟恐她的这次屈尊她人之下,心中委屈想不开。 宁夫人更是接连几日不停抱怨,责备丈夫为何春秋会这样的庄重场合要将宁非烟一同带去。 宁观应虽然心中隐隐也有些不舒服,但毕竟最终收益的是他们魅魔一族,总好过叫九蛇部将势力发扬壮大了去。 当夜,他简单潦草举办了一场冷清的庆宴,比起三十年前那场一夜长明三千盏灵命之灯、百鸟同贺的盛宴,简直是天差地别。 冷视程度,可见一斑。 百里安瞧着宴台之上,宁观应夫妻二人早早离席,折了方向去红妆居所那边,似是惟恐小女儿吃了败仗心里头难受憋屈,各自提着她爱吃的小菜茶糕去哄。 宁非烟则一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偌大的宴席席座之上默然不语,眼神淡淡,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屋檐前的铜铃轻轻摆动,森林夜色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两盏青灯照影,沉寂的夜晚里忽然落起了潇潇微雨。 本就冷清的宴席更是人去空景,宁非烟舒展眼帘,抬起目光看了一眼乌云遮蔽的长夜,没有起身离开。 青灯明灭熄了,在黯淡的残辉下,她的影子随着光线的角度一点点没入黑暗之中。 直至清晨的第一束光穿透烈云,她衣衫湿透,正欲离席之时,宁观应却又折返了归来,对她说:“为父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宁非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红妆虽说年轻气盛,对于战败一事心有不甘,却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哭闹一宿。 真正叫她烦恼的是,在魔都春秋会上那一战,她未能以修为实力夺魁,却是因为出色的容貌入了魔族四河之主的眼,意图将她收为房中人。 四河风流之名,各州皆知。 性子残暴变态,极易将床帷风月之事玩成一手好酷刑,每年死在他床上的魔女数不胜数,她看上的女子不少,可是真正能够成为他正室夫人的,却始终没有。 魅魔被上位魔族相中,美名其曰心悦,实则下场凄惨,多数都是成为他们的玩物炉鼎。 红妆乃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心头肉,掌中宝,如何能够割舍给别人随意糟蹋了去。 他提出来的要求很荒唐,也很过分。 魅魔族有一秘法,需要族长以半生修为之力为媒介代价施展,能破万法恶咒,他认为宁非烟脸上那青痕是生下来就带着的诅咒,若是施以此术,必能破咒。 只是此术极为霸道,一旦侵入体内,伤了灵体根基,终身不可渡劫。 中此术者,肉身孱弱如凡人,即便试图强行渡劫,也会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此术太过残忍霸道,伤人也伤己,但却能够让宁非烟脸上痕迹消失,她的半张脸与红妆并无差别。 宁观应深信,若去除着青痕,旁人必然难以区分谁是宁非烟谁是红妆。 伤了根基灵体的宁非烟便可替小女儿嫁入魔界。 至于他的红妆,容貌与姐姐相似,再寻办法在她脸上幻出那青痕,红妆实力本就不俗,若能替代她继任魔将之职,修行个百年光景,渡劫破境并非难事。 “如今魅魔一族势微地位低下,各方魔类皆觊觎我们天生灵体,五年前那场战争便是残酷的血例。 虽然四河大人凶名在外,可非烟若是能够讨得他的欢心,我族地位也必将水涨船高,谁敢来犯?到那时我族上上下下所有人必然齐心感激记怀非烟你所做的一切。”宁观应无不诚恳请言说道。 说着,他看了宁非烟一眼,见她神情淡楚,心中不由又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又道: “我知晓你打小懂事聪明,红妆她不像你,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苦头,性子又倔,即便是将她送去了王殿之中也只会惹四河大人不快。 可非烟你不同,你知晓变通转弯,在南荒魔地尚且都知晓如何保全自己,对于红妆而言这是一条死路,可对于吾儿你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大好的机缘,若你能够抓住四河大人的心,为父以及全族上下日后可要仰仗你来过活了啊。” 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一个人真若铁了心想要偏心,不论眼前之人多么优秀,多么努力,也难得他心中真正一句夸好。 百里安觉得,作为父亲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当真是比鸩酒还毒,比利剑还伤。 红妆在他心中是谁都不能染指破坏的宝,而宁非烟便是一个能够轻描淡写祭献出去的野草。 当年送为质子是如此,今夕亦是如此。 即便身为旁观者看了心中都觉难受酸涩,浑身湿透的宁非烟却似入境般自然深远。 她眼中看不到任何悲戚忧伤,不愤怒不乞求怜悯,仿似人家这么说,她便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宁非烟低眉顺目,笑意清浅道:“父亲愿牺牲修为为女儿谋未来,女儿感激不尽。” 宁非烟轻抚脸颊上的青痕伤疤,盈盈笑道:“不过女儿另有办法解了这脸上伤痕,又何苦劳烦父亲耗费修为心力。” 对于宁非烟的一口干脆的应承,宁观应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吾儿当真愿意为我族牺牲?” 宁非烟眼底的淡淡讥讽一闪而逝:“父亲这是说得哪里话,将女儿送往四河王殿,父亲难道不是为了我好吗?” 宁观应没能想到她竟能如此想得开,心中大感欣慰,又深深庆幸自己无需耗损修为便能够解除眼前困境而十分高兴。 几日后,宁非烟果然信守承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面上的丑陋青痕洗得干干净净,容貌大改,从外表看果真与红妆一模一样。 再加上她天生善于伪装,被送往王殿的前几日,她以红妆的身份在族中活跃,竟无一人能够将她区分出来。 只是,在她被送往魔都王殿的那一日,北渊之森同时也发生了一场极为恐怖的动荡之乱。 封印在北渊极木之地的妖帝,横空出世,他口中咬着上古禁忌的厄摩古文,吐声成咒,将封印他数万年的伊始森林焚烧半数。 古怪的是,原本栖息在深林部落里的大量群居魅魔本有充分的时间逃走,可却不知何故,在妖帝波及的领域之中,竟无一名魅魔逃离出来。 整整十万魅魔,尽数被妖帝焚食入腹。 魅魔一族伤亡惨重,即便是五年前那场侵略之战也无眼下这般绝望气铲,正当整座森林即将覆落灭族的时候。 在森林火海之中,无端出现了一名生着残翼的年幼少女。 她穿得分外单薄,两只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破旧的短衫外,系着一截红绳的手腕之上烙印着属于弃魔的印记。 一名孱弱的弃魔少女,却出现在了极渊的古老森林。 在无数绝望的目光下,少女缓缓抬起了一只苍白弱细的手臂,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将妖帝的头颅斩下。 头颅与身子间的切口燃烧着恐怖的魔焰,黑色的火炎转眼之间将妖帝千古不灭的身躯焚烧吞噬,仅剩一颗头颅尚且嘶鸣喘气。 那名少女有着彻底将妖帝杀死的能力,可她却将那颗头颅重新抛入林海结界之中,重新镇压。 她的身后是漫漫火海,她背对着无尽火海,目光平静的注视他们。 少女忽然唇边一笑,将染血的手指竖直抵在唇上,稚嫩清美的小脸笑得分外妖娆动人,像是一个美丽弑人的妖魔。 “好孩子不可以将今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哦。” 再后来,宁非烟弑杀四河之主,夺位取而代之的壮举轰动整个魔界。 她用实力证明,父亲说得那句举族上下日后都得仰仗她的那句戏言,她可以让它成为真正的现实。 而宁观应那夜见到的弃魔少女,则在不久后,顺利登基成为他们们新的君主。 一切,发生得都令人无比猝不及防。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功过相抵 那名弃魔少女斩下妖帝头颅,重新封印至北渊之中,却未出手将魅魔群居森林里的妖言咒火熄灭。 大火连绵,如火蛇一般吞噬千林万野。 昔日山河家园,昨日辉煌,一夕之间覆灭大半,不知被妖火所覆的森林之中又有几人能够生还。 宁观应身为魅魔魔主,有着守护北渊之森的使命于义务。 魅魔生于长森,养于万水,妖火乱,万魔残,更惨烈的是,他们没有退路。 若是让这烈焰妖火将整个北渊之森吞噬燃尽,那无主的妖火之物汲取了北渊的地脉灵气,在那连绵的烈火之中必然会诞生拥有意识的怪物新灵。 届时莫说北渊,就连其他魔土也必遭其害,如此魅魔一族必将在这片大陆上留下千古骂名。 于是,宁观应结全族上下,誓死结印封山,将天地魔息灵气尽数隔绝在林海以外。 如此,风水灵盛之地的北渊之森难免就要陷入千万年的焦枯死寂,土地贫瘠难养生灵。 长河渐落晓星沉,山寂北野,大火无声。 疾火骤风里,宁非烟踏河而归,脚下如踩慢慢星河天水。 她一步踩浪,山河犹如崩塌般,魔河水灌,连绵千里不绝的妖火便在此刻毁灭。 烈烈的妖火被卷入河水之中,宛若纸上墨渍一般飞快扩散,然后淡去。 吞噬千山古森的火,被流水卷逝,最后落在宁非烟的手掌之中,化为一道澄然的烈火光辉。 光中生灵,最后成器。 妖火灵器乖巧地向她俯首称臣,变作一把闪熠着流过光泽的弯刀,薄如蝶翼,美而近妖。 见此一幕,百里安便明白过来宁非烟的用意。 她将厄摩咒文交给北渊妖帝,妖帝出言化为咒,报复魔界,咒火吞噬北渊大半森林的灵息本源,最终终于自炼成为天地的自生灵器。 那厄摩咒文自她出生起便生在她的体内,宁非烟自然有一百种方法来将其收服。 宁观应呆愣半晌,看着狼藉焦枯的四野山林,哪里还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勃然大怒:“你这逆子!为了成全自己的野望,竟然牺牲残害自己的同族!疯子!你真是个疯子,如此行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宁非烟手腕轻转,掌中那把流火迸溅的弯刀灵光闪烁,化为一枚银色的手环。 她慢条斯理地将银环圈在腕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父亲一颗心生得不甚公平也就罢了,怎还如此不明事理。” 她与清冷的月光下伸出手,翻转仔细瞧了瞧,那只手白皙秀美,诚然好似闺阁世家女子抚琴簪花的纤纤软玉。 她淡淡一笑,道:“我这双手生得分外干净,同族人的血,非烟半分也未曾沾染过。” 宁观应气得浑身直抖,若非忌惮她身下冥冥魔气深重的长河,他几乎恨不得冲过去将她撕成碎片:“孽障,满口胡言!” 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神情惶恐的粥粥众人,她笑了笑,上前几步正欲说话。 就在这时,林中寻风飘曳的枯叶轨迹忽然紊乱,一道流风急矢的灵箭将重重树叶撕裂成粉尘。 光影之中,宁非烟面上的笑容如烟拭去,她余光捕捉到了箭锋的轨迹,却冷眼任由长满倒钩的剑锋灌入自己的肩骨之中。 鲜血淅淅沥沥地落入墨色的河水之中。 她视线倏地移开,看向立在古树上满脸含煞的女人,她的目光警惕含恨,那眼神似如看到一只恶狼即将入侵他们的家园,恨不得食其肉,吮其血。 而宁非烟只是静静看着她不说话,肩头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原本潋滟好看的薄唇也失了血色。 她苍白的薄唇微动了一下,轻叹道:“何来如此苦仇深恨,我说了,同族之人的性命,我不曾动。” 宁夫人凄声道:“狡辩!你自幼心思就不纯,族中那些人也曾欺你,辱你,打骂你,即便是我也不喜欢你,我们有多么偏爱红妆,你便有多么恨我们。 如今你做的这些丧心病狂的事,皆是因为你妒忌怨恨,怪只怪我当初心软,生出你这么个孽障的时候,怎么没有一把将你掐死!” 听到这里,百里安心道,宁非烟自由便被她亲手送往南荒魔地成为质子,一别十年,何来如此肯定她就心思不纯了? 说来说去,还是愧疚与心虚作祟,她心中自认苛薄与她,同时也认为被她苛薄的孩子,对于故土亲人必然只有恨而无爱。 如此又如何能够比得过在他们身边受尽单纯宠爱的红妆。 这个女人既然清楚知晓她的偏心会令人嫉妒成狂,极易让人一步走错,又为何还要固执己见连一丝关怀都这般吝啬。 临崖勒马尚且收缰晚,船到江心再补已迟。 可如今都以坠马沉江,她尚且连一丝弥补之心都未有。 她厉声呵斥宁非烟丧心病狂,可又怎知,究竟是谁一错再错,大错特错。 稀疏而落的林叶将月光裁剪成无数细微的微光碎片。 宁非烟借着那抹微光,将女人眼中的恨意细细体悟了一遍。 她眼底似是浮掠出一抹无奈,转瞬即逝:“我自认为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出自于怨恨,阿娘说我因为您的偏爱而嫉妒扭曲。 可我却知晓嫉妒怨恨这很没有道理,您与父亲于我有生育之恩,收养之情,即便你们觉得我生而不详,却留我至今,在我心中一直都念着这份情。” “我说我不动同族之命,并非妄言。” “人心向恶,性本自私。”宁非烟淡淡道:“若非颜家那小子来招惹我,又何至于此。” 她目光扫向宁归应,眼中已无了笑意:“当年我受爷爷所托,承了妖毒之石,父亲知晓给所有被俘虏的同族之人检查治疗,为何就独独忘了我?” 宁归应眼瞳陡然猛烈收缩,震惊茫然地看着她,语无伦次:“你是说……你是说……” 宁非烟平静道:“身怀毒石,怎可安然无事?你们永远也无法想象,那段日子我有多难熬。” 她语气清浅淡漠,抬起的目光却极为深邃逼人。 “血骨焚熬,筋脉断痛,这些都算是好过的,真正叫人绝望的是,我不敢碰一滴水,不敢吃一口食物,因为任性的后果会让我五内俱焚,生不如死。” “可是阿娘你……” 宁非烟顿了一下,眸子弯起,可是却已经没有了任何笑意:“那夜给我的炊饼真的很好吃。” 人心不是铁做的,饶是宁夫人,也不由睁大了眼睛,失了言语。 宁非烟敛了面上神色,又道:“父亲您说得对,我长于南荒蛮地,知晓如何保护自己,不怕疼痛,不畏苦伤,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若非族部之中颜家那小子试图将我扼死在井边,又怎会沾染到我吐出来的鲜血,感染妖毒,我既为毒石宿主,感染症状自然与她人不同。” “他欺我时,他族中父母长辈皆冷眼旁观,如看他虐杀一只动物,父亲责我残害同族,可又怎知,其实是同族先残害于我。 我只不过是有样学样与他们一样冷眼沉默,看着他体内的妖毒肆虐传播,最后只因他们自己自私丑恶,秘密将那些感染的人体尽数圈封起来唯恐沾染自身。 以至于妖帝将世,谁也顾及不上那些关起来的人,于是那些害我欺我的同族,举头无路,葬身火海,这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宁非烟又叹息道:“在父亲眼中,他们死了时间十分痛心疾首之事,可是在我眼中,却与他们昔日想法一样,死的不过是些家禽野狗,这又值得谁来大动肝火?事实证明,比起这群废物,我更有出息不是吗?” 在宁非烟的三言两语下,她将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更可怕的是,宁观应也逐渐的意有松动,目光迟疑地看着她:“可终究北渊之森毁于一旦,族人伤亡惨重,我魅魔一族再难崛起,你所行之事终究是过了……” “过了?”宁非烟眉梢轻挑,她摊开手掌,即刻掌心之上浮现出一枚大帝的毒牙以及两颗殷红如宝石的珠子。 见此,宁观应顿时震惊失声,竟是失态得向前跌壮两步,目光向往地看着她手中的东西:“这竟然是……这竟然是……” 宁非烟淡淡道:“大帝的獠牙,以及司水神源。” “獠牙之中封存了大帝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在入四河王殿前,我便已炼化五百年修为,至于这神之本源,不正是父亲心心念念之物吗?司水神源乃是仙尊御赐君皇之圣物。 当年魅魔一族全倾而出,这才得以将此物从君皇体内夺舍而来,福泽森林万灵,可此物后被封印中的妖帝气机吞噬。 他于神源无用,却要求我族每年供奉千名魅魔供他食用换去神源力量,前夕他破封再即,我便以那十万家禽野狗的性命换来了此物,父亲如今可还觉得我做错了?” 宁观应从未想过魅魔一族有朝一日能够完全掌控传说中的神源之力,这如何不令人欣喜若狂。 莫说十万魅魔,当初为了采补君皇,他族先辈可是足足牺牲了三十万同族的精元性命,只为能博一个未来。 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好好!甚好!乖女儿此事做得甚得心意。” 他面若癫狂,甚至冲到了宁夫人那边,将她一掌掴在地上,怒声斥责道:“身为人母,竞对自己的孩子利器相向,你这般成何体统。” 形势的转变让宁夫人期期艾艾地收起了长弓。 在宁非烟的印象中,宁观应从来都是个沉稳大气之人,可今日失态得竟与那些小人野狗无异。 果然,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如此的。 既然生在这天地烘炉里,又何苦摒弃这虚伪去求那一份飘渺的真实。 宁非烟漠然地笑了笑,今时今日才发现,这片生她养她的森林竟然是一处如此无趣之地。 她屈指一弹,将掌心一颗珠子叮的一声弹至红妆的怀中,淡淡道:“生我,养我,憎我,弃我,我念着这份恩情,当是知恩不怨,只是这份恩情……” 她反手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体内的那根灵剑,倒钩的锋锐切筋断骨,带出凄红的血肉:“就当是与这一箭,功过相抵了吧?” 天清,河霜,月白。 眼前的一切画面皆定格于此。 百里安站在这片幻境之中,他抬首看了一眼即将远逝的月亮。 月华照影,他足下影子忽然一阵扭动。 一道浑身缠绕着迷雾的男人手执夜昙花,浮影而出,观不清容貌,衣领间缀着一点莹火。 “认识一下,魔界三河河主,望夷。”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干净清润,浑身上下感应不到任何魔气,观其轮廓,反倒更像是人间浊世里走出来的儒雅佳公子。 百里安倒是没想到,今夜设局之人竟然是那最为神秘的三河望夷。 据说此人沉眠在不可知之处,即便是魔君召唤,也数次抗命未应,今日却是不知何故,竟然现身在这片幻境之中。 百里安看着他平静道:“久睡之人醒来,都喜欢做一些无聊之事吗?” 眼前这个男人无声地笑了笑,他抬起手臂,指尖执着的那枚白色夜昙花化为一把幽银长剑,剑气如丝缠锋,在月华中竟显出几分缠绵柔美的华丽美感来。 他笑道:“我不怎么喜欢葬心这个人,若是有人能够替我在君归宴上杀了他,日后倒也能够真正好眠一场,故此,今日特别设宴,宴请四河主与六河主来此观剑。” 百里安看着他手中的剑,没有说话。 “此剑名为相丝大刑,可斩万相梦,只要六河主愿意执剑杀了梦中人,便可破境而出。” 破境,破的是幻境,亦是修为之境。 百里安并未接剑,而是态度诚恳道:“不如你自己杀梦破境,再去宰了葬心好了。” 并不中他借刀杀人之计,魔界六河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三河望夷,如果说他今日来此只是单单赠梦机缘。 谁信。 遭遇拒绝,望夷也不动恼,他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长剑,轻声笑道:“阁下或许有所不知,相丝大刑,相丝即相思,斩梦斩思,但凡身怀情丝者,此剑皆可斩,今日你若执剑斩四河,便可继承她的魔河之力离开此境。” “当然,我很公平,在另一头,想必四河主正也在细瞧君之往事,待到故事风吹雪散,另一个我亦会携剑相赠。” 他的笑声徐徐不断:“这位心性如何,想必君亦亲眼所见,她若见剑,可不会如君一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她若在梦中斩你,君未来的命运可是要同这片夜昙花海一同腐烂沉沦的。” “有道理。”百里安点点头,似是被他吓住,又似被说服,他十分干脆地接过那把大刑之剑,在男人期待含笑的视线下,他挥剑而出,将眼前这个男人斩成无数支离破碎的碎片。 他看着剑上缭绕的相丝锋意,淡淡道:“无聊至极。” 三河望夷的意识从这片梦境开始淡化远去,最后,他飘忽无奈的声音响起:“真叫人吃惊,竟然没有半分动摇犹豫,不知是该说你可怕还是天真,这任六河之主,倒是与往日那些货色大不相同啊。” 天真吗? 百里安抬起手中长剑,如镜的剑锋倒映出一双漆黑平静的眉目。 他只是早已看穿这个梦境,如何抉择在他自己,而非他人蛊惑逼迫给出的二选一答案。 他将剑锋横抵在自己的脖颈之间,神情淡淡地看向宁非烟画面凝固的那个放下,忽嗤笑道:“骗子,哪有女孩子是不怕疼的。” 百里安眉间微凝,正欲动手结束这场无聊透顶的幻境。 就在这时,静止的森林起万蝶,一只白皙苍冷的手掌穿蝶而来,十分轻巧地划去了剑上的力势,夺过剑柄,翻转剑身,用平滑的那一面剑镜不轻不重地在百里安脑袋上敲了一下。 熟悉的慵懒音色在耳畔间响起:“自尽这种事,一点也不适合你啊,藏剑公子。”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采血 四野长风已随着空间静止,可是在百里安身后却是传来衣衫拂动的声音。 他转身,正对上一双低眉浅笑的含情眼。 宁非烟立在月光下,面上虽然含着笑,一张脸苍白得如纸糊似的,她伤重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是强越幻境,出现在了这里。 百里安目光低垂一掠,瞧见她袖缘处沾着几缕不怎么明显的殷红血迹,他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非烟将相丝大刑剑托于臂间,细细打量:“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百里安问:“你在幻境另一端,应该也会遇到望夷赠剑于你。”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司尘公子觉得,我会选择此剑杀你离境?” 百里安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道:“原先出入幻境之时,我便猜到了这是望夷的手笔,也知晓他是何用意,的确打算舍你顾我自行离境,可是啊,司尘公子往昔的故事十分有趣,看到后面,倒还真是叫人不忍下手啊。” 百里安皱眉,身为尸魔,他并未有过往的半点记忆:“望夷手段竟如此诡异,能够窥伺每个人的过去,如此以来,在他面前,岂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宁非烟道:“那倒不至于,他所施行的乃是双相幻境,入境之人,在踏入花海时,两人之间便会形成一个无形的阵法,能够看到对方曾经的重要的过往,身为河主的望夷,却是看不到我们所能见之事。” 听她这么说,百里安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好奇道:“我的过去是怎样的?” 宁非烟悠悠一笑,道:“比起探究这些,我们难道不该想想如何尽快离开此处吗?境外的夜昙花就要凋谢了,若还走不出这里,明日你我都将成为枯花中的残骸。” 很显然,想从这个女人口中免费挖出一些想要知道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宁非烟抬步间,轻拢衣袍,纤细而袅娜的身影缓缓走至漫漫长河之中,她举剑轻抵在幻境之中自己的颈项间。 百里安神情微动,蹙眉:“宁非烟……” “好啦……”宁非烟回眸朝他浅浅一笑,清淡的语气中好似哄人一般:“记得将我带出这片花海,我便不会死在这里。” 相丝幻境真正恐怖致命之处,在于人心猜忌,若想在幻境中求生,需要夺去对方的性命方能保全自己,二者必祭其一。 天际破晓的光辉将夜色吞噬一角,永夜将逝,一夜盛放的梦昙也将随夜而残。 宁非烟耳垂间两颗明珠殷红的光辉柔腻华美,她幽幽叹道:“当年戏如真,今夕真是戏,两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 剑锋划过,白皙的秀颈裂开一道深红极细极深的伤口,剑锋擦出一大蓬血珠。 鲜血溅落长河,烈焰鲜红的火光顷刻之间将整个山林所覆。 幻境之中的宁非烟被河水烈焰顷刻之间吞噬死去,陈列在烈火之中纤细柔美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拓落潇洒。 烈火鲜血的气息远去。 孤月残悬,风清百花残,天际有光漫漫浮白。 空气中似是残存着什么沉重又腐朽的气味,宁非烟躺在沾满湿露的草甸间,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 百里安正站在她身侧不远处,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正盯着她瞧,仿佛要将她的脸瞧出一朵花来似的。 他苍白的脸颊间不知何时落下来一些横竖交错的细红小口,仿佛被什么锋利的植物给割伤一般,素来工工整整的发丝衣衫也凌乱不堪,袖口裂破,像是刚从坟场里爬出来一般。 宁非烟恍惚了许久,手臂撑地正欲起身,脖颈间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蹙起眉头摸了摸颈项,指尖却触到一层柔软的纱布,已经将伤口包扎止血。 “先躺一会儿吧,好不容易才止的血,在幻境之中,你执剑杀死过去的自己,同样的,你自己也会因此受伤,甚至是丧命,你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可她还是拔剑杀了自己。 这个女人对世人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是格外的狠。 宁非烟虚弱地闭上眼睛,笑了笑,道:“可若你能够及时将我带出那片花海,这伤便算不得什么致命之伤了。” 百里安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自信与底气,当他从幻境中醒来时,周身夜昙花尽数开始落败,枯萎的魔花彼时会将置身花丛之中的人当成养分,疯狂地缠紧拖入大地冥土之中。 当百里安发现宁非烟的时候,她大半边身子都被裹进了花蕊尘土之中,当时危机的情况说什么都是轻的,若是百里安再慢上半步,他们二人皆要死在这里。 见他半天不语,宁非烟睁开眼睛,她手指落在他的手背间轻轻划动,语气莫名:“方才那种情况,在花海之中多待一分,便危险多一分,司尘公子费尽心力救助妾身,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百里安拧眉抽回手掌:“你打算何时回去?” 宁非烟安之若素地躺在地上,任由青丝被草里的露水沾湿,她甚是轻松道:“司尘公子好没良心,我眼下都伤重成这般了还催我离开,稍有不慎,我可是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哦。” 百里安气笑道:“你这是在用你自己的死来威胁我?” 宁非烟眯眼笑笑:“妾身可不想死啊。” “伤口已经帮你包扎了,你还想怎样?” 宁非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缓缓撑起身子,懒散半坐在地上:“劳烦公子为我疗伤。” 百里安摇首道:“我不通医道,恕无能为力。” 宁非烟支颐托腮道:“魔族里最厉害的医师也治不了我身上的伤,妾身要公子精通医道做什么?司尘公子可莫要忘了,妾身的本体是什么?” 她的目光有些莫名奇异,带着几分蛊惑的暗示。 百里安很快会意。 魅魔一族,天生精通采补阴阳之术,她们天生灵力,天赋异禀,能够采补他人的精气修为来弥补自身的境界,同时也能够疗伤养魂。 舍魔利之伤,獠毒之蚀,颈间剑伤,这一重又一重的致命伤加在一块,对宁非烟而言,几乎是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绝望之境。 但百里安,无疑是她最好的良药。 对上宁非烟逗弄的目光,百里安面色微微发青,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半边,很委婉地道:“我不通双修之道,帮不了姑娘你。” 宁非烟被他这表现弄得一怔,旋即眸光流转,轻笑随意道:“无妨,妾身可以教你啊。” 说完,她似牵扯到了身体伤口,忽然蹙眉脸色苍白地捂唇一阵撕心裂肺地猛咳,带她好一半天缓和过劲儿来时,脖颈间的纱布都浸出一片殷色,整个人透着虚弱的苍白无力。 那一句随时会死掉,并非夸张之言。 百里安踌躇了一下,最终蹲下身子,极为勉强道:“就你这身子又能采补了什么,别越折腾伤得越重了。” 宁非烟屈膝埋脸,肩头簌簌颤抖起来。 百里安瞧她这样着实吓人,凝眉咬牙正欲说些什么,宁非烟却忽然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娇躯乱颤,眼泪都出来了:“公子你是傻的吗?这荒山野外的,你真以为我在同你求欢?” 百里安身体大僵,面皮滚烫。 宁非烟抓住百里安的袖子摇了摇,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被百里安方才那为难妥协的表情给取悦到了:“方才你是真的在动摇思考要不要助我疗伤吧?什么叫担心我越折腾伤得越重?你的意思是你来动不成?” “去!”百里安用力抽回袖子,羞恼得獠牙都龇了出来:“你们魅魔女子都是这般下流的吗,真是什么厚颜无耻的话都说得出来。” 宁非烟拿他那双含情眼掠掠瞥了他一下,忽然起身双手拽住百里安的衣领朝两边拉开,露出几许精细的肌理,她倾压扑上去,双腿分开坐在百里安的腰间轻笑道:“女儿家怎能是下流,当是风流才是。” “你给我下去!”百里安知她现在和一个一碰就碎的裂瓷娃娃,没敢挣脱掀她。 宁非烟伸出纤细的食指抵住他的嘴唇,许是一番动作折腾下来,是真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神情憔悴苍白得有些吓人,倒也并未在胡开玩笑,神色认真道:“放心,妾身不馋公子此身,不过是取你颈间一点元阳之血补补身子,公子乃是慷慨之人,想必不会拒绝妾身这一小小要求吧。” 百里安心情说不出的一言难尽。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几分,若只是取血的话,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这魅魔行事,果然不同凡响,要血疗伤,眼神调调与那求欢双修一般暧昧勾人,怎能不叫人想歪了去。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我乃尸魔,你若取我鲜血,便不怕尸毒伤你吗?” 宁非烟笑道:“你这般修为的尸毒,又能奈我何?” 当初乱幽谷里温姐姐也说过类似的话,最后还不是同样腿软体虚了去。 不过渡劫境的魔头,又有四河之力护体,倒也的确不畏这点尸毒。 百里安阖上眼皮,侧开脸颊,将颈部露出,终究还是应允了。 宁非烟也不同他客气什么,俯身咬破他颈腕脖子,小口小口吸吮着他体内里冰冷却异常甘醇的鲜血。 半晌,压在他身上女子温凉虚弱的娇躯开始渐渐回温,百里安瞧见她耳后一处白莹肌肤里浮现起一道道细小的魔文,那魔文将他的元阳精血吞噬炼化,最后隐没消失。 终究宁非烟是个极能隐忍克制地人,熟悉的元阳气息勾起的妄念被她不显分毫地冷静镇压了下去,她并未多取,待到气息稍稍稳定不那么虚弱后,她的唇才离开了他的脖颈,两排小巧的齿痕之中尚且渗出缕缕血珠,未免浪费,她又柔柔软软地贴了上去,像只小猫似的舔干净。 苍白的薄唇被血迹轻染,竟显得分外妖娆,耳边两颗宝珠仿佛也随着主人气息的稳定,如**气般灼灼烈烈,极是好看。 百里安摸着颈间刺痛的伤口,心情有些微妙。 原来被人咬脖子的感觉如此奇怪,平日里他都是他咬别人的脖子饮血,如今本末颠倒,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虽说仅是取了一些元阳血,但百里安总觉得眼前这位像只狐狸似的女人从他这偷走了什么东西。 忽而,身侧屋苑里穿来一阵开门声。 青灯微光驱散寒意的黑暗,一位穿着朴素的高挑女子掌灯而来,神情愕然地看着眼前女上男下的一幕,宁非烟唇边还沾着殷红血迹,一看便是刚刚对那少年实施了‘采血’。 宁非烟与百里安同时转动目光,看向女人。 百里安在幻境之中见过这个女人,她是宁非烟的母亲。 比起昔日是的模样,她眼角多了些细密的皱纹,目光里少了当初的怨恨癫狂,多了几分看不透的沧桑与疲惫。 当真人家母亲的面,被她女儿这般压在身下多少有些不太像样,他撑坐起身子,拍了拍宁非烟的屁股,示意她赶紧起开。 没拍她背主要是她背后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在女人诡异沉默的注视下,宁非烟非但没有起身,反而还顺势贴在了百里安的怀中,眉梢扬起几分妩媚的笑意,道:“原以为这是三河望夷的一场算计,却不曾想阿娘您也参与了其中。” 宁夫人眼角微抽,她垂眸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三河大人说他能助我救出红妆,条件便是引你来此。” 宁非烟嗤笑:“阿娘是觉得我会对我自己的亲妹妹坐视不理?” 宁夫人豁然掀眸,卑微期翼地看着她:“你愿意救她?” 宁非烟冷笑,毫不留情:“自然不会。” 宁夫人表情瞬间凝固。 宁非烟讥讽道:“时隔千年,阿娘当真是一点记性也不长,昔日那一箭我便已经说了,功过相抵,恩怨两清,我以四河之名守护北渊已是仁至义尽,今日我朝夕难保,或许下一刻就伤重身亡了,阿娘您还要联合外人来算计于我,又凭何觉得我愿意为你救人?” 宁夫人目光一滑,看向百里安:“若我没有猜错,他应当非我魔界中人?” 宁非烟唇角勾出一个凉薄的冷笑:“若阿娘是个聪明人,便应该忘记今日看到的一切,如若不然,魅魔一族灭死的可不仅仅是那十万人了。” 宁夫人手臂轻晃,青灯内的烛火倾斜歪出,将整个灯扇都点燃了,橙色的火光下,她的一张脸明暗难定,有些森然诡异:“你会后悔的。”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过来,吃鱼 宁非烟低声笑笑,从未对任何人抱过期望,她属实不知自己又有什么好可后悔的。 虽说觉得这个女人天真又愚蠢,只是对上她那双只余下漫无边际死寂与恨意的眼眸,宁非烟不由也有些惘然。 她自认为她处事圆滑老道,善讨人欢喜,身边之人无不喜欢她。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的生身母亲竟然这般恨着她。 宁夫人提着燃燃的青灯,面色阴郁地走了过来:“望夷大人曾恩准过我,若是今日能够叫你们葬身一人在此,他便会保红妆无恙,我不明白,你分明有机会杀了此子,为何又要手下留情?” “真是可笑至极,不过是一个用来‘采食’的玩物你都舍不得,至亲妹妹你却说舍就舍。” 她愈发激动,周身魔息鼓荡不绝,长发扭曲如蛇。 “她心中时时刻刻都念着你,她为你盗取奉药,深陷死境,你却连一个生机都不肯为她争一争。 枉她敬你如神明,我真后悔没有告诉她当年是你狠下毒手,伤她容貌的真相。” 悲怨至心头深处,宁夫人面上泪水不绝,唏然涕落:“若非如此,她又怎会遭遇今日这番苦难。” 宁非烟静静地看着她凄声诉控,许是宁夫人眼尖得瞧见了宁非烟背后那层层叠叠的森然血迹,又似察觉到了她气息极度虚弱。 心头恨意大起之下,竟是举起那盏烈火燎烧的残灯恶毒地朝着宁非烟背上伤口烫烧而去。 注意到她动作的宁非烟眸光一沉,指尖无声缭绕出一道冥冥剑气。 剑气未至,她腰肢忽然一紧,却是被身下的少年伸手揽住,往怀里一带。 漆黑昏暗里,她抬首便瞧见百里安目光格外冷沉锐利,眼底划过一丝暗红的光芒。 紧接着猩红长枪破风而去,带着贯日之势穿透那盏燃烧的青灯。 长枪去势不减,卷着烈火的残骸在广阔的野草间划出一道极长的流光。 宁夫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轻易被重伤之人压在身下死意欺凌的少年,他抬起的手掌间还弥散缭绕着让人心悸的黑暗之力。 她面上含着惊恐往后跌坐下去。 那青灯看似平常,实际上却是三河望夷从幽冥土司采来的阴魂之火,可就这样被这少年一枪轻易所破。 百里安看着她平静道:“玩物,你在说谁?” 宁夫人嘴唇颤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宁非烟指尖的剑气消逝而去,她眸色恢复如常,眼梢挑起,轻笑道:“你手往哪放呢?” 百里安低头睨了她一眼:“不是你自己往我身上贴的吗?” 他索性起身将宁非烟打横抱起,并未理会那个女人,直接召出秋水剑,御剑朝着王城方向行去。 宁非烟病猫似的窝在他的怀里,大风吹动他的长发撩在她的脸颊间甚痒。 她抬手揪住他的一缕发丝,不让乱飘,于乱风之中,她睁着一双含情的眼睛看着他。 “司尘公子,妾身可不可以理解你方才的举动是在担心我受伤?” 百里安很诚实地回答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舍魔利都要不了你的命,区区引魂火最多叫你吃些苦头罢了。” 宁非烟面色微冷:“这么说方才你是在救那个女人的命?”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相丝大刑剑得之不易,你悠着点。” 宁非烟嘲弄讥笑:“方才到底是何人不讲道理,一眼明了,她与你非亲非故,她的生死与你何干?公子热心出手为她解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妾身的娘亲了呢。” 百里安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目光古怪地睨了她一眼:“我倒不知一口混账话的宁姑娘原来还是个会讲道理的人,我再不济,也不会看上一个年纪能做我娘的女人。” 宁非烟嗤笑道:“若单论年纪,妾身都可以做娘亲了,司尘公子不还是……” 许是真恼了百里安这次的多管闲事,长了七八个心眼的宁非烟这回儿话难得没过脑子,一顺便出来了。 说到半截,陡然反应过来,宁非烟面色微变,齿关猛地合上,又硬生生地将下半段话给强行咽了下去。 百里安捉摸不定的目光似乎一下子胶在了她的脸色,似笑非笑,声音微妙地压得极轻,道:“我还不是……如何?”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宁非烟苍白脸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她将脸颊侧开,气息弱得很,哼出来的话也是娇娇轻轻的:“方才还不是摸妾身屁股。” 百里安收了目光,看向沉远的夜色天边,也不知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道:“杀向至亲的剑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不论是伤人还是伤己难免都要落得一身伤痕,杀了她是解了一时之气,可是你根本就不想杀她。”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他的下巴,人心如十万丈红尘深海,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将她的心思看得这般透彻。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般话,也没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 鼻尖的红意慢慢褪去,她松开指尖那缕发丝,轻声道:“我生来不详,遭族人唾弃,因我的出生让她蒙尘一生,她却并未因此杀我,我便觉得,我亦是没有理由杀她,纵然她这般待我,纵然我是打心眼里恨她不公。 可是……直至那一夜,她掰开一角饼衣给我,我才知晓自己原来一只都是在期盼她能够分我一点温情。” 她抬起手指,细细摩挲着耳坠宝珠,用一种格外凉薄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她,只是那块饼子叫我受宠若惊了很多年,每次当我想要动手将那妖毒下在她身上让她也尝一尝痛不欲生滋味的时候,我又念起了那沾了水的饼子吃进嘴里的味道,杀她的心一下子就散了。” 夜风中,被拂乱的发丝下她的容颜有些朦胧不清:“毕竟我就只有一个娘亲,不管是好是赖,杀掉了……就没有了。” 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我舍不得。” 每一个看似自强不息的人,心中都藏着一份无处可依。 夜色天地间,高处尽是浮游的雾霭,如天穹落下流转的飞烟,百里安御剑落于王城无人的边境一角,夜雾在两人周身渐渐淡远而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轮廓逐渐清晰的女子面容,道:“得不到又舍不得的东西,那便搁远些,瞧不见,心不烦,总比自己亲手打碎了难过强。” 宁非烟抬眸笑了笑,眼底那些不曾捕捉的情绪好似镜花水月一般散了去。 身入王城,百里安便不好在用人身,接下来一段返回朝暮殿的路程,就不得不让宁非烟自己走了。 两日静养的功夫,君归宴悄然而至。 清晨时分,魔君破关,魔宫地脉天柱前,一时间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魔界众生芸芸。 烈火旌旗在神台上张扬而招舞,丝竹奏乐。 魔君高座于御座之上,魔界大臣们分坐两侧,天穹之上有异兽贯云腾飞,八方魔焰如柱承天,君座之下的三千长阶,有滚动的流浆烈烈。 二河葬心到得最早,他依旧做紫袍骷髅面具的打扮,寻到自己的尊位坐下。 宁非烟来得并不算太晚,当她抱着变作猫儿的百里安出现在君归宴上是,属于五河之主的那个位置已经坐有一人。 那人在宴席之上显得格外突兀,让百里安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在魔君御前。 他一身魔气丝毫不加以收敛,张扬外放,震慑得其他想要敬酒的魔将纷纷止步远观。 他身上笼罩一件烫金玄衣,与大部分不愿显露真容的魔族一样,脸上笼着一层黑气。 他身上衣裳宽大曳地,衣摆间仿佛是用某种兽类的鲜血纹些出一段段古老神秘的经文,让人目光落在那经文上,稍不注意意念神识仿佛都要陷进去一般。 但格外值得叫人注意的是,此人的双手与双脚却是上了刑具。 刑具森然惨白,是兽骨所制,分别贯穿手腕与脚腕,骨尾之处连接着一串极长的符链。 链子另一端却是被一只祸斗恶兽擒在了手中,。 很明显,这个男人的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抛开身份不论,百里安觉得此人到更像是个被迫囚禁在此处的阶下囚。 可偏偏此人却是风轻云淡地倒酒吃菜,举手投足之间,表露出来的都是来看热闹的轻松。 三河的座位无人,显然那夜那个男人今日不会到此。 属于六河的座位上了一层黑色的封条,毕竟对于魔界而言,六河已有继承之人这件事,所指之人甚是寥寥。 宁非烟也寻位坐下,面上接过别人敬过来的酒,暗下却于百里安传音介绍道: “一河蜀辞架子最大,每次出场最晚,二河葬心乃是六河之中心思最深,恶性最强者。 三河望夷最神秘,年年君归宴都不会参加,许多人猜测他实力难以精进,怕经历洗河换代的残酷,可即便年年有人置疑,他仍是稳坐上位魔河之宝位,那夜他展示出来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能居葬心之下者,绝不简单。” “当然,今日他不会到此,暂时算不上我们的敌人,不多做考虑。” “四河便是妾身我了,司尘公子若想深入了解,晚上回殿妾身可以与公子慢慢到来。” 一本正经的介绍同时,还不忘言语调戏,魅魔本性可见极是恶劣。 “方才你望了半天的五河名唤苏息,他极是年轻,今年不过四百余岁,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在六河之中活得最是疯魔糊涂的一个,保不齐那一日疯起来连自己都杀了。” 百里安心说,一个手脚都被贯穿的人还有心思慢慢品酒,是有够疯的。 他目光从五河苏息身上收了回来,喵喵两声,抬起爪子压住她手中的杯口,传音提醒道:“身上有伤,就不要喝酒了。” 宁非烟笑出声来,这次却并非传音,而是有意出声打趣道:“平日里红妆那个小管家婆都不敢阻我喝酒,你这只猫儿倒是谱摆得挺大。” 话是这么说着,可是对着那名相貌英俊的年轻魔将的敬酒动作,她还是顺着猫爪子的力道,将酒杯放在了案上。 她抬眸朝着那名年轻魔将礼貌一笑,道:“失礼了,我家猫儿爱干净不喜欢酒气,若妾身沾了酒意,晚上它便不愿同我一块睡了。” 那魔将本就地位不如宁非烟,此番敬酒也是冲着结交而来。 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为难,连连笑着打圆场,只是目光无不艳羡地看了她怀中那只猫儿一眼,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猫,如此夜夜与美人同睡同暖,何不快哉。 百里安心说这女人说谎当真是连草稿都不打的,究竟是谁爱干净嫌他掉毛,不准他靠近她床榻半步。 他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忽然又察觉到一个冰冷寒凉的视线远远投来。 高台御座之上,魔君陛下一身玄色君服,冠冕下的黑玉珠帘,一双妖冶的眼睛灼灼凝视,瞳内深处似乎有光影在跳动,像是万丈寒海里汹汹燃烧的冻火,摄人得紧。 遥遥相隔甚远的外围魔族都感受到了来自魔君陛下不同凡响的气场变化,原本四下私语交谈之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连五河苏息也停了倒酒的动作,身体微僵,看向御座,似是不解魔君陛下因何这般反应。 偏偏场中就有人无从察觉似的,宁非烟对于魔君陛下的目光熟视无睹。 只顾着逗弄怀中小猫,摸他小胡须,低头亲他爪子肉垫,将他尾巴缠在自己手腕间,态度亲昵地不像样。 魔君陛下蓦然垂了眼帘,她案上的盛着佳酿的玉壶怦然炸裂,四分五裂,酒水四溢。 这番动静可是吓坏了侍官。 谁知,魔君陛下没事人一般,提起玉箸,夹来一片新鲜雪嫩的鱼片自己吃了,似是十分满意,又夹来一片,对着宁非烟怀中的猫儿温声道:“过来,吃鱼。” 百里安觉得宁非烟似乎是在故意整他似的,才刚一开场便将魔君的战火吸引到了他这来。 他是见识过这位君主的霸道与不可理喻的,这会儿和风细雨的,若是不依从了她,怕是一会儿不好收场。 百里安甩了一个眼神给宁非烟。 宁非烟却直接无视,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笑盈盈道:“你这讨打的小猫儿,虽说念旧是好事儿,可陛下终究是你新主,她待你极好,你该腻着她才是,整日黏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此言一出,百里安明显瞧见魔君陛下指下的那对青玉筷无声裂出数道蛛网的细痕。 可怕的是,那位新主儿面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今日这场君归宴,怎么感觉……有些可怕。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针锋相对 君归宴上,一众魔臣们也纷纷露出了微妙奇异的神色来。 早些日子就听闻朝暮殿里有只小妖猫儿深得陛下欢喜,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宠不假。 自打陛下继位以来,他们又可是见到过陛下露出这般明显的失态情绪来。 位坐于少君之位的弥路面色更是阴沉,他一看到宁非烟怀中那只猫,背脊间的伤口又隐隐犯疼了起来。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百里安实在不好忤逆她的意思,便跳到御桌之上,叼起那片雪嫩的鱼肉给吃了。 魔君陛下见他乖乖将鱼肉吃下,神情稍缓,这才将筷子放下。 长阶里流淌着的地脉之火光辉摇曳,照着冠冕碎珠一副画墨眉眼。 魔君生得一张好皮相,天生浓墨重彩的妖颜,分明着的一身肃然沉寂的玄君袍服,却无端会叫人想起志怪话本里让公子书生们怦然心动的妖孽。 她揽臂收怀,将百里安软软地抱在怀中,神情模样倒是与往昔无甚不同。 白皙纤细的颈项间还能够依稀看到一圈淡淡的斩伤红痕,那是当年枭首受刑留下难散的痕迹。 百里安身为尸魔,嗅觉之对鲜血之气格外敏感,凡俗五味皆是难寻。 可是此刻他被圈在魔君的怀中,却总是能够隐隐嗅到一抹幽幽的淡香。 那味道极淡,意味却是极为绵长,若不细闻,极难嗅到。 这抹淡香绝非是由魔君体内散发出来的,因为百里安发现唯有每次她心情不好时,会一个人待上一阵子,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接近。 待到她再次出现在人前是,身上便沾了这种幽然神秘的气息。 而此番她闭关从玄庭洞府内出来后,这抹淡香便格外容易捕捉了些。 想到这里,百里安不由抬头多将她打量了几眼,果见她眉宇之间的戾意要比往昔更加深浓骇人了几分。 今年这一场君归宴,怕是要狠狠见上一场血才能好好收场了。 百里安心情莫名有些躁动不安,隐隐感觉到即将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人无法掌控的事来。 他下意识地往宁非烟的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却见她神色如常,不知何时将壶中的酒水换做了清茶,面对那些朝他敬酒的魔臣们谈笑风生,一派和谐。 若不是此刻她那张脸比围在脖子一圈上的狐裘还要白,百里安真怀疑这个女人伤得到底严不严重了。 这时,地脉天柱以外,鸦鸦魔群忽然自行朝着两道分开。 君归宴外围不比主宴,魔满为患,却能够如此默契快速地分出一条道路来极为不易。 那些来自各方的魔族纷纷顺眉低首,做臣服姿态。 一匹黑色的战马拉金车,出现在了魔群自行分开的道路之上。 那匹战马比寻常马儿足足高大三倍不知,异常雄伟,一双冒着青色火焰的眼眸凶戾非常。 一身气息比妖兽都要来的更为危险可怕,一车一马,行驶在道路之上,却生生造就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就连御座之下的地脉流火,在这场气息的威慑之下,流淌的轨迹都明显的凝滞了许多。 更引人注意的是,那匹黑色战马额前竟是生了一只龙角。 很显然,此马体内流淌着龙族后裔的血脉。 自世上最后一只真龙绝迹,古龙灭亡,在这六界四海之中,再难寻见一只龙族来。 龙族自古血脉稀薄,极其珍贵,即便是杂血的龙族后裔,也是极为罕见的。 所有魔族都露出了动容之色,只见那黑色战马拉着金车,来到祭坛之下,车帘无风自行分开,一名模样看似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战马与金车,皆是盛装出席。 反倒是这马车的主人,却是一副不修边幅的装束打扮。 许是她真的不精此道,亦或许是天性对礼仪之道漠不关心。 少女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身量未足,却已有了惊人的容色,灰扑扑的短裙及膝,落在裙袍外头的小腿纤细笔直。 一枚银色的金属圆环极为神奇仿佛不受重量一般浮圈在她的脚踝处,她肌肤如冰雪之色,腰身格外细小。 只是她未曾修容,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个未睡醒被强行拉起床的小姑娘,她眼睛生得极大,却是无神,给人一种木讷漠然的无情感。 可是在座的每一位,都无人敢将她当成一名普通的小姑娘对待。 除了魔君以外,场间所有人纷纷起身相迎,包括那位重伤尚未痊愈的魔族少君也随之一同起身。 “见过首河大人。” 蜀辞并未理会他们,她幼小的身姿离开马车,**如白雪般的双足却并未落在大地之上,宛若一只小小的神明,不涉水红尘,足不沾地,一路浮飞至自己座位上。 待她坐下,旁人才敢纷纷重新入座。 入了座,宴会之上的气氛难免有些压抑沉闷。 虽说蜀辞在魔界之中地位极高,辈分仅次于魔君。 这些年来,魔君陛下封印于青铜门之下,少君弥路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大部分资源来扶持这位。 王城亦有传闻,这些年魔君不再的日子里,为了震慑仙门正道,少君弥路甚至有让蜀辞大人暂掌魔君职务之意。 只是如今魔君归来,一河风头正盛,如今这两位大能齐聚一首,也不知会擦除怎样的火花来。 他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方才蜀辞大人到场,可是未向魔君陛下进礼请安,便直接入了座。 有胆大之人揣着不安的心思偷偷瞧了一眼魔君陛下的脸色。 却见陛下正低头拔着猫儿的胡须,那几根胡须诚然都是被四河大人碰过的。 弥路少君座位离蜀辞不远,两人私下自成一派的传闻众人也早已是心照不宣。 弥路也是个胆大桀骜的主儿,毫不避嫌地朝着蜀辞举起酒杯道:“蜀辞大人来晚了,可是要自罚三杯。” 蜀辞空洞漠然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她虽生得精致,气质却是养得极为诡异,旁人女子眼波流转那叫一个生动风情。 到了她这,眼珠子轻轻一转,却好似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眼珠子僵硬转动,既不生动也不风情,反而渗人寒骨居多。 她并未多言,直接自满三杯,尽数饮下。 虽说含着几分敷衍之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像无视旁人一般将弥路少君给无视了去。 但要知晓,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叫蜀辞喝下三杯罚酒的。 少君弥路顿时面上大感有光,十分满意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下,想要继续同她攀谈。 可蜀辞却收了目光,神情漠然的看向宁非烟:“你倒是命大。” 宁非烟目光里划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一般一般,首河大人过誉了。” “只可惜,你活不到君归宴结束后的那一日。”她声音幽幽的,如一潭黑色的死水。 席面上,不少人纷纷露出了古怪奇异的神色。 宁非烟为蛟龙一族重伤之事,外界皆有所耳闻。 今日这场君归宴又名洗河宴,三河神秘不出,六河尚未临世,而她自然也就成为了众人最好趁虚而入的对象。 在座的不少魔将的确都在打宁非烟的主意,魔族一向信奉弱肉强食。 但宁非烟素来美名在外,四处逢源交好,不论男性魔将还是女性魔将都对她有着不浅的好感,大部分魔族都想着将她打败让她臣服就好。 真正想杀她的人少之又少,蜀辞这番言语,难免叫人有些寒心。 宁非烟却不见恼,依然好脾气地笑着:“生死祸福本相依,未来之事尚未可之。” 这时,东天传来隆隆古钟之音。 人已齐至,各方魔族皆归君宴,今日这场盛世宴礼,正式开启。 魔土泱泱,界域辽阔。 王城乃为魔界君主所居都城,而魔界与人间在国度的秩序上却有着几分相似之处,这里是诸方势力共建的魔土势力,以魔君为主首,四方亦有无数强大的附属魔族势力。 君归宴并非一开始就行洗河大事,盛宴之上,自有许多国之重事要是以解决。 “陛下五日前南行,独灭九蛇,招九幽冥天雷,将万土江山之地毁于一旦,枯土难生,荒死蔓延,世上再无九蛇一族不说,就连临近九蛇族落的其他小国也随之受到了灾难的波及。 正所谓君之一怒,十方俱灭,陛下的一言一行关乎着界之根本,陛下才归魔界,便行如此杀戮之事,臣心中有惑,还望陛下能够施恩解惑。” 说话者,是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 他来自青阳部,领土与九蛇一部相交,长年累月下来与九蛇一部暗下关系极好。 常年私底下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暗部交易,九蛇族灭毁,对青阳部而言,无异于是痛失一臂。 百里安知道那些折子上的事乃是秘事,这老头未必知晓蛟龙族叛乱,九蛇一部附属臣服蛟龙族,在魔君心中早与叛军无异。 亦或者说,这老头一早就知晓了,此刻却故作不知。 因魔君初归,魔界之中必然有着许多势力是与她对立的,如今不过是借此机会带头发难。 果不其然,把玩着酒杯的弥路少君冷笑开口,接过话题,道:“陛下幼时继任魔君之位,父君寂陨之时本就对陛下的能力诸多置疑,只是当年情势危机,他老人家不得已才临终传位于陛下您。 举界皆可之,您是弃魔半残出身,他对您始终放心不下,拼尽全力留下来一道残存的意识依附在令羽之上,您行的每一件大事决策都要经过父君令羽的意识同意方可行事。 怎么?如今去了一趟青铜门玩玩,陛下便忘了规矩,胆敢自行大肆屠杀自己的子民了?” 他一口一个尊称‘您’,可话语之中轻蔑讥讽的意思却丝毫不加以掩饰。 女魔君显然心智远在他之上,当着群魔之面被臣子如此轻言放肆,她面上仍是不露任何山水,目光淡淡一扫,便止了台下无数窃窃私语之声。 她平静开口道:“方才兄长也说了,需得是国之大事,方可请劳父君,不过是小小叛逆九蛇一部,逆了朕的心思,宰了不就宰了。” 弥路‘哦?’了一声:“小小九蛇一部,连个渡劫境的魔修都没有,也胆敢行叛逆之事?” “起兵主叛者乃是蛟龙族,九蛇一族素来渴求与蛟龙族结亲交好,此番不过是依附随叛。” 弥路的目光骤然有些咄咄逼人起来:“既是依附随叛,那自有魔界律法来定,此罪尚不至祸及全族上下。 他们纵是有罪,也乃是我魔界的子民,他们足下大地,亦是我魔界疆土,陛下孤行之举,为了一只猫行灭族屠杀,毁我疆土万年寸草不生,怕是难免落得一个昏君之名吧?” 那名山羊胡子的老头顿时涕泪纵横:“可怜我青阳部,世代忠良,从未行过半分叛乱之举,却也苦受波及之伤。” 在老者的哭声里,有人觉得此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些。 既是叛贼,杀了便杀了,灭了便灭了,何故做此姿态。 陛下君威,岂是能因这些宵小之事而被触犯的? 可有人又觉得,界有律法,无规矩不成方圆,正因为是万魔之上的君主,才正应该以身作则,怎可如血溅五步的屠夫一般,自行杀戮。 更何况,还是为了一只猫。 这不荒唐吗? 高台之上的旗帜在扬扬猎猎,在地火的映照之下,旗面如血般深沉肃然。 魔君慵坐在至高处,仿似感受不到来自周身的压力一般,轻抚猫儿,睥睨众生,将台下群魔乱舞的万物之景尽收眼底。 漠然的目光有似目空一切,仿佛再看一群跳梁小丑。 她轻轻一笑,尽显蔑意:“族,朕已经灭了;人,朕已经杀了;兄长这是打算为九蛇一族秋后算账?” 弥路抬起的嘴角微僵,十分不喜她的这份从容与轻蔑。 他眯起阴冷的眼睛,道:“陛下言重了,臣还不至于为叛贼触犯陛下,只是臣以为,陛下有着通天之能,又何必浪费修为气力来灭一小小蚯蛇。 罪魁祸首乃是远在幽川大泽的蛟龙族,更何况近日以来让魔界难安的还有青州十三城的凶灵镇压。 凶灵乱,凶门开,光是镇压修补结界终究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与其为了一只猫儿大开杀戒,若真有本事,倒不如抓几只蛟龙来血祭今日这场君归宴来壮我势威,以血祭阵,来将那些凶灵再镇是上个百八十年的,省的我族守阵将士白白牺牲受苦。” “抓着几只蝇头苍蝇耍威风又有几个意思,蛟龙猖狂数千年,也唯有本少君敢出手镇一镇。 陛下对蛟龙族久不镇压,莫不是怕了这幽川大泽的凶龙了?也是也是,蛟龙族近年来渡劫者屡破不断,更有甚者,听闻已然觉醒龙脉之力,陛下忌惮无可厚非啊。” 弥路面上敬她尊为魔君,可言语中的嫉妒与嘲讽却怎么也藏不住:“若是无法解决这些麻烦事,臣规劝陛下,能够将界之大事一一交予父君残念定夺,虽然父君已死,但仅凭一道残念也远不是陛下能及的。” 正统王室终究还是正统王室,骨子里的轻蔑与傲慢即便是折骨也不曾消失。 终究,在弥路眼中,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君与当年废土之都脏兮兮的弃魔无甚分别。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请君观雪 少君弥路的突然发难,让在座不少的魔族都捏了一把冷汗。 在女魔君尚未继位,年幼初入魔都王城时,少君弥路就对她百般低视轻辱。 身为正统魔族王裔魔子看不起卑微出身的胞妹也属实正常。 即便是老魔君陛下本人知晓在废土之都那片烂泥之地有着自己的血脉也是轻忽冷漠,旁人踩上两脚也属实正常。 只是后来这位主儿在魔界之中屡建奇功,不论是平复穷奇乱,还是封印镇压北渊妖帝,这两件事不论哪一件无不震动魔界,为老魔君赞许有加,特破格将她的名字记载入册。 后魔界与仙界大战,少君弥路又身陷禁忌。 为了保住这位正统子嗣,老魔君不惜耗费半生修为强渡给他,才放将他体内祸乱镇压。 但也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后与仙尊祝斩一战,败得惨烈,魔元尽碎。 仙界有意轻辱魔界,逼让老魔君交出储君,如若不然,便以天业净火焚烧魔界疆土千年不绝,直至魔界成为一片烈火岩浆的死境之地。 当时正是这个弃魔出生的妹妹,自荐成为末代之君。 当时魔界势微,仙界各方武神仙官对魔界极尽打压羞辱。得了老魔君半生修为的弥路少君心高气傲,难堪屈辱,避事独居于老魔君的冥殿之中,受六河重重保护,并未受到当是来自仙界一分一毫的白眼与羞辱。 反倒是他的弃魔妹妹,在风尖浪口之上,独承君位,冠冕君服都尚未来得及脱下,便被天上那群金仙以伏魔印镇压在麒麟台上,受八荒天火极刑,再遭斩首分体之苦,这才得以为魔界也少君弥路争下百年安息光景。 如今魔君陛下得以回归,身份与往昔大不相同。 于公,她为君,弥路为臣。 于私,他深受妹妹诸般恩惠,在君归宴上,开场便联合外人出口刁难,怎么看都十分的不像样。 当然,抱有这类想法的,只是当年那场仙魔大战里侥幸存活下来的老人。 魔君不在的这几千年里,弥路羽翼已丰,纵然为司离封印多年,魔界之中亦一河蜀辞,二河葬心以及他最为忠诚的护道者弃人为他运筹周旋,其中大部分者皆是新派贵党,最重出身血脉。 他们暗拥弥路为君,认为如今御座之上坐着的魔君陛下当年继位终究不过是形势所逼。 如今魔界四方安邦,弥路少君虽说眼下失利未成气候,但体内终究有老魔君留下来的半生修为以及最为纯正的魔君血脉。 比起眼下连君翼不过残生之相的魔君陛下,未来成就更可期。 况且弥路今日的逼人言行也并无道理,魔君归界诸多大乱之事不见她上心解决,反倒是拿那九蛇一部下手,也不知是在杀鸡儆猴给谁看的。 “咳咳!” 席座之中,一名满脸黑斑、手背生着褐色翎羽的老妪轻咳出声道:“早年听闻老魔君留下一道手令,当年传位于陛下是为陛下诚心所感动,迫于当时危及形势,也尚未考证陛下的心性、实力、资质是否适合成为一名真正的魔君,如若来日发觉陛下并无承位资格,需得将君位交还于弥路少君继承。” 一只缄口不言的二河葬心也徐徐开口说道:“如今仙盛魔衰,魔界又有蛟龙叛逆,凶灵作乱,就连当初被陛下亲手封印的北渊妖帝也以复苏醒来。 更有南离妖帝,东擎妖帝,西蛮妖帝皆随时都有可能被北渊妖帝召唤醒来的迹象,若是魔君陛下未能有建树,臣下以为,也当是履行当初老魔君手令,不若趁此君归洗河盛宴,完成昔日陛下遗愿好了。” “可笑,建树之言不知又该从何说起?魔君大破青铜门,重见天日不过短短数月,二河大人口中所说的魔界大事皆是近千年来沉积下来的大麻烦。 即便数位河主联手千年,也未能从根本上将这些麻烦解决。 您这一开口,好像造成这些大麻烦的都是陛下的不是,还是说由少君大人继承大统,在这一月时间里,便能伏诛根绝叛逆了不成?” 出言反驳的,竟是那位打扮古怪的五河苏息。 苏息乃是近百年来新继的河主之位,在魔界之中都尚且算得上是一名年轻的幼魔。 平日里又过得疯癫,虽说难以为少君弥路所用,但葬心却未想到,在关键时刻,他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立场给站明白了。 葬心面色当即一沉,可转念一想,区区一名五河河主与那些年迈半残的老一辈魔将们拥护她又能如何?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淡淡一扫,御座台下,便陆陆续续有身份高贵的魔族继续开口附和。 “毕竟那是老魔君留下来的手令,吾辈之人当尽力完成魔君遗愿才是。” “不错,何况陛下与少君乃是同父兄妹,自古长兄为父,少君殿下继承大典,魔君陛下在殿前辅佐,如此以来,不失大统,臣认为倒是一个完全之策。” 你言一句,我语一声,台下交谈之声逐渐嘈杂,这场洗河之宴,仿佛倒是更像一场换君之宴了。 百里安心道,若是由弥路少君继承魔君之位,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比起这位让人看不透的女魔君,弥路显然要更容易对付许多。 他心机不如宁非烟,修为不如蜀辞,却偏生了一副孤傲目中无人的性子,魔界在他手中,怕是难成大事。 只不过,今日,他借着一河、二河以及众多羽翼势力,当真能够如此容易的达成目的吗? 一声轻笑响起,女魔君掀眸瞭望台下的群魔共舞,唇角,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 直至在她的目光下交谈声渐小,她才悠悠启唇笑道:“说完了吗?” 台下说话的声音完全消失,只剩下晨风卷动烈火的声音漫漫而起。 女魔君目光一转,看向兄长弥路,唇边笑意更深了:“听兄长方才话中意思,竟是想捉几只蛟龙与凶灵来玩一玩?” 在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弥路表情略显僵硬的低头饮了一口酒,只冷笑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 魔界里的蛟龙不必人间蛟蛇之流,每一头蛟龙皆是恶龙潭里的魔蛟所化,生来便有渡劫境的修为,凶恶非凡。 论单杀捕捉,他倒是不惧,可蛟龙族是群居凶物,要想活捉几只来玩玩,谈何容易。 若是此刻受她一激,逞一时之快,顺口应下,反倒是将自己逼近了死路里。 葬心即刻解围开口说道:“陛下何苦以激将之法……” “二河主真是多心了。”女魔君不等他说完便将他的话截断道:“朕只不过是想说,兄长难得有此雅兴,只可惜要叫他失望一回了。” “失望?”葬心目光似是不解。 女魔君淡淡一笑,道:“今日乃是朕首次设宴,多年与诸君分离两界,朕特为今日之宴备下厚礼。” 随着她话音落定,清晨初破晓的昏定天光之下,灵气如流风般回旋飘落。 忽然间,一道宛若星辰碎片的锋芒划破天光,斑驳落于长阶之下。 众魔放眼望去,目光落定,只见静躺再青玉长阶里的那片东西闪烁着幽蓝阴冷的光辉。 那竟然是一片鳞! 而且是一片蛟龙之逆鳞! 逆鳞落!龙身陨! 世上龙族,唯有真龙可受生拔逆鳞而不亡。 魔界蛟龙,若逆鳞离体,必是落得一个长寂而亡的凄惨下场。 魔君竟然当真去过恶龙潭了? 弥路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蛟龙逆鳞,眼球泛起一层血丝,他胸口压抑着什么,眯起眼睛阴沉道:“陛下算无遗策,有备而来,当真是好手段呐,不过一只蛟龙逆鳞而已,若陛下喜欢,待到君归宴结束,本少君倒也可以为陛下摘去两片来观赏一用。” 到时带上他的护道人弃人,以及二河蜀辞,由他二人开道,他有大义在手,便不信自己赢不得她! 御台之高,带起的风极大,魔君玄色的君袍仿佛都要融入天光里。 她立在万人绝顶的高度里,轻轻笑道:“听闻今年凶灵作乱,巍巍魔土十重地火袭界,即便是冬日都难见一场盛世之雪,今日倒是不防为诸君请雪一观。” 被晨光染得清透的天穹忽然如蒙一层黑幕一般,天空阴沉下来,而在那片阴沉的天色里,有漆黑狂暴的暴风凝聚在高空之上,卷动着云层魔气。 然后,更多如碎星仿佛从天穹上的缝隙里降落簌簌,画面盛世,如星海倒坠后土大地。 被黑幕遮掩变暗的世界骤然大放光明,如天起异象一般,宛若千万颗星辰齐然大亮。 但众人知晓,不论是日月还是星辰皆被魔君一手遮天。 天都遮住了,何来星辰绽放这个说法。 那宛若千万颗星辰的碎华,自然不可能是星辰,那些光芒落在弥路,葬心等人的眼睛里,却是比星辰陨落还要可怕的东西。 那是逆鳞! 千千万,数之不尽的龙之逆鳞! 逆鳞卷大风,暴雪与流云在天地间狂暴交织着,天空之上,宛若大雪崩塌一般,碎冰狂雪卷云疏。 好一场盛世之雪! 落入王城中,寒慑了亿万魔族的心。 魔君陛下不知何时来到了御台边缘,晨风拂动着她冠冕的珠帘,舞动的玄袍好似待振而飞的羽翼。 虽然她天生君翼残缺,可是此刻,何人还敢置疑她,九天四海哪里又是她去不得的。 宁非烟举起杯子,用杯中清水接住一片龙之逆鳞。 杯中水很快结霜成冰,冰寒之中,散发着这片龙鳞主人死后未散的强烈怨气、恐惧、绝望。 她轻声笑了笑,抬首看上御台上的女帝君王。 比起当年,当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最先开始出言声讨的山羊胡老头,此刻几乎都要跪进尘埃里了,面色惨白骇然得不像样。 那名生着黑斑褐羽的魔族老妪也抖如筛糠,本就佝偻的背也几乎快要弯到地下去了。 少君弥路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无数毒蛇游过一般,身体止不住的冰冷发悸。 一个被封印数千年的弃魔,怎会有如此能力! 那可是恶龙潭! 若非集结魔界大军,非能讨伐的生死绝地! 她一人便独身将其中千万蛟龙生屠待尽,逆鳞乃是龙之不可触的禁忌。 弥路只觉得身体恶寒难止,如果说生生屠杀恶龙潭但凡修为通天,倒也罢了。 这群心高气傲自认生而为龙高贵无双的蛟龙们,究竟是因为怎样的恐惧,在她的面前竟然未能自爆身体元灵,而生生苦受生拔逆鳞的屈辱。 女魔君低头一笑,指尖梳拢着百里安脑瓜子顶的猫毛,瞧他正怔怔瞧着天上的光景,她眼底的暗色一收,竟是露出了一个与方才笑容大不相同的宠溺微笑来。 “小白,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千千万逆鳞归没大地,雪烟尘敛,墨云散尽,世界重新恢复清明。 而在那片厚重的墨云之上,九天之下,无数蛟龙的浮尸就像是收藏品一般挂在高空里。 以天穹为画,浮尸为墨,勾勒出一副极为庞大、残忍、壮观的天海画卷。 所有人都要为此场面窒息而去。 一河蜀辞低头把玩笛子,目光依旧漠然空洞,她打了一个喷嚏,似是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破袍子,偏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弥路,复而很快收回视线。 然而事情还未就此结束。 “听闻一河蜀辞极为钟爱笛器,恰好朕近来新得了一只笛子,今日便赠与一河主,还望河主能够喜欢。” 言罢,女魔君袖中便是甩出一枚白骨所制的笛子。 一河蜀辞抬手接过高抛而来的骨笛,入手一看,却发现这枚笛子的骨质颜色,竟然是极为诡异的红骨。 在这世上,从未有任何生灵的骨头是红色的。 但她却认出来,这是凶灵之骨。 凶灵乃为灵体,本无骨,却又凶灵中的异王者,修行到了一定恐怖的境界,便能生骨化肉,练就出一副实体肉身。 灵体修出肉身,那早已是超乎想象的至伟存在了。 她瞳孔在眼眶之中激烈地收缩不断,良久,蜀辞才恢复了空洞漠然地神色,将那笛子给收了:“谢陛下恩赏。” 弥路当然不觉得像一河蜀辞这样的魔会被一根笛子给简单打动。 恨只恨自己无力无能,还累得蜀辞也因为他一同遭受这般戏谑羞辱,心中难受得如火焚烧。 前一刻,他才发难嘲讽魔君无所建树,只知无畏屠杀九蛇这样的弱小流派,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抓几只蛟龙、凶灵来玩玩。 结果轮了一番众人一片质疑生后,她在不急不缓地正式拉开君归宴的序幕。 此刻,弥路的脸颊仿佛遭受了几百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莲华 女魔君扔完了笛子便重新回到御座之上逗猫去了,她面上不见任何骄傲自负之色,也未反讽质问二河葬心她此举算不算是小有建树。 但众人都知晓,积压在冥殿桌案上折子上的那些麻烦大事,怕是在无声无息间都被陛下在这短短一月之间,解决了大半。 至于那北渊妖帝,当年全盛时期便被少女时期的魔君给斩首重新封印,如今卷土重来,有陛下在,又有何忧心可言? 席面之间,再也无人开口过问退位更换魔君之事。 很多人看着天空之上飘浮着的蛟龙群尸,不由陷入久久的沉思。 女魔君桌案上陈列摆放着六枚玄铁盒,盒面依次写着数字从一至六。 第三枚盒子与第六枚盒子呈封闭状,这显然意味着今日这场君归宴,在魔君心中,第三河与第四河皆未能至。 百里安心细地瞧见女魔君手指一一抚摸过那些盒子,最终停顿在第六枚盒子上时,微妙地停顿许久。 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上的那个六字,她嘴角无声地泛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目光晦暗得近乎有些危险。 这些盒子无一不是代表了六河的身份。 而参加六河之间,各自皆有属于自己的战令。 战令与这些铁盒有着玄妙的联系,若是六河之中的下位河主想要挑战上位河主,只需对自己的战令发一道指令,战令便会从手中消失,隔空传送至铁盒之中,十分方便。 因六河之间的挑战赛非同儿戏,需得经深思熟虑方可下达指令挑战。 战令一出,生死不限,至于魔河之下的狱法魔将,以及魔将甚至是魔兵魔民发出的挑战则无需这般正式,直接站出来提名挑战即刻。 战令是属于六河的殊荣,也是属于下位六河的特权。 一旦战令出现在魔君的铁盒之中,双方皆不得改变拒绝。 百里安就被抱在魔君的怀中,从自己的这个角度里来看,他将那六枚盒子看得清清楚楚。 竟是发现,在开启的一河、二河、五河之中,皆安放了一枚河主的战令。 见此一幕,百里安顿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看着魔君嘴角含笑,为他拾来糕点放在他爪子上的模样,觉得这个女人,当真是可怕到了极点。 在六河之后的便是七十二狱法魔将,在君归宴上,除了能够挑战六河以外,魔将之间亦是能够相互挑战,从而改变在魔界之中的地位与排名。 女魔君手指从第六枚铁盒上收了回去,她颔首说道:“蛟龙之尸能够炼成魔尸傀儡,放置在这里未免浪费,那这些便交予毒公处理,往能够壮我魔界山河之势。” 蛟龙之尸何其珍贵,足足千万条,若是就此分发下去,于各家势力绝对是一场盛大的资源赏赐。 可如今她一句话,便将这全部的蛟龙尸体赏赐给了毒公一人。 而毒公正是当年仙魔之战的元老,如今上了年纪,久久难以突破毒功境界,眼瞧着就要随那些老人一同去了。 方才在宴席上倒是为魔君陛下争取辩驳了几句,如今这漫天龙尸,说赏就赏了。 可真是够随意大方的。 若是叫他从这些龙尸中提炼出尸毒来,一旦破境,寿元那即是千年千年的往下续了。 毒公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然有这等子天大的恩赐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苍老如橘子皮的脸顿时激动涨红起来,连忙叩首谢拜:“叩……叩叩叩谢君恩!” 话都说不利索了。 女魔君又道:“还有这一地的逆鳞,当灰尘扫了也是可惜,朕记得苏息你早年一只想要一件护身锁子甲,这蛟龙逆鳞是上好的材料,朕便赐予你了,你自行煅炼吧。” 五河苏息倒是显得平静,却也难掩话语中的高兴意味:“多谢陛下赏赐。” 蛟龙浮尸,逆鳞,尽数都赏了出去。 很显然,魔君陛下这是正式打算着手培养自己的真正势力了。 “好了,朕的心意与礼物已经送到,接下来便是诸君的舞台了。” 随着魔君的令下,君归宴上,终于有人发起了挑战。 挑战的战场为那九重祭台,祭台之上有设有千叶法阵,一叶之中包藏这一个空间战场。 在那不大的祭台之中,有着千花万叶。 君归宴上,但凡发起挑战赛者,双方皆可则选一叶进入其中世界,战斗直至结束,青叶变红,代表着战斗已经结出胜负。 每一片叶子上的脉络象征着秩序法则,窥伺着每一场战斗,无人能够在这场君归宴的挑战赛中做出任何违规的行为。 而观战的方法也十分简单,只需将自己的一道神识专注投入自己想要看的一片青叶上,便可看到叶中世界的战斗景象。 不过,第一位发起挑战的,却不是魔将与魔将之间,而是一名没有爵位的魔族向魔河发起了挑战。 众人见到第一位发起挑战的那个人,面上不由皆是纷纷露出吃惊感慨之色。 因为发起挑战之人,并非是七十二狱法魔将之一,甚至称不得是魔将? 因为他入住魔界四千年来,老魔君在位之时便对他有过多番敕封,却皆遭受婉拒。 可见心气之高。 也是,毕竟此人原是出自于仙界瀛洲的神灵孔雀明王,后因性情凶猛,吞食仙人神灵为仙尊祝斩所查,仙尊大怒之下,将他剔了仙骨,流放瀛洲牢地静思己过。 却不曾想,孔雀明王何等傲性,一怒之下,竟是反修仙术,练就出一身魔骨赤羽来。 飞堕成魔,破了牢狱,一路飞至魔界中来,成为一只为祸四方的孔雀冥王。 他的实力远在七十二狱法魔将之上,甚至在久远的过去,更有魔界第六河惨败于他手的传闻。 传闻属实是否为真众人不知,但众人心中清楚的是,这位孔雀冥王莲华,实力可怕,的确有着与六河一战的能力。 只是他多年以来,对于魔河之位并不敢兴趣。 他原是神兽出身,体内命格与魔河相冲,强行炼化魔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身体常年要遭受魔河冲击反噬之苦。 他素来信奉及时行乐,从不会叫自己吃了苦头去,今日又怎会第一个出场挑战魔河? 旁人不知其中缘由,弥路可是猜得一清二楚,不由脸都绿了。 他是知晓孔雀冥王心悦于当今的魔君陛下,只是孔雀生来就是个格外骄傲的性子,这份心意一藏便是数千年。 如今魔君回归,又施以恩裳毒公与苏息,显然是要正式成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孔雀冥王莲华明显便是沉不住气了,宁可自己苦受魔河反噬之苦,也要拿下这第四河之尊位,为魔君分忧。 再者,他是知晓宁非烟为弥路未来的少妃,那么自然也是清楚宁非烟乃是弥路阵容的人。 如今趁她重病伤体,一举将她给毁在这场君归宴中,弥路少君无异于痛失一臂,而他亦可带着新夺到手的这份魔河诚意,来投诚魔君,壮她威风。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孔雀殇 孔雀冥王的出现让君归宴上所有的魔族不禁都朝着宁非烟方向望过去。 魔族素来体魄肉身强大,不畏四季酷寒。 她却格外畏寒似的着一身云锦长衫,外头裹着红色狐裘,姿仪优雅垂首静坐。 锦缎般的墨发披散在肩后,秾丽的红,浓墨似的黑。 在这格外鲜艳的颜色下,她如画的眉目也难掩面色的苍白,以及身量的纤细羸弱,病恹恹的,仿似风一吹便就要跟着倒了似的。 明眼人哪里不知前几日她在九蛇一部中所受的重伤根本没有养好。 也是,毕竟那可是蛟龙之毒,一旦沾上了没个一年半载根本难以下床。 如今能够强撑着身体来参加君归宴,已经是叫不少人十分意外震惊,如今哪里还能一战。 不少人也在打宁非烟的主意,只是如今孔雀冥王焌祎先声夺人了。 在场内,除了五河大人,又有人能够与他一争。 不过毕竟他并非是六河之一,没有战令的特权。 而六河收到挑战,有着三次拒绝的权利。 虽然身为河主拒绝魔族发起的挑战,十分有损威严名声。 但他毕竟是强大的古老仙兽,孔雀冥王,实力非比寻常。 而宁非烟又一身重伤,若是拒绝邀战,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以孔雀王的那胡搅蛮缠的专横性子,拒绝起来怕是还得费些功夫。 弥路见焌祎来势汹汹,目中无人的模样,只当是他私下为魔君授意而为,强忍着中烧的怒火,他冷哼一声,道:“区区堕仙之流,也胆敢觊觎我界魔河之位,简直异想天开!” 焌祎目光轻蔑道:“我身入魔界,饮过血魔之酒,骨身皆从魔脉,千年来也屠过万数仙灵,镇守魔界疆土,少君这是不打算承认堕仙为魔了?” 自古以来堕仙成魔着有何止他一位,若是此刻少君承认他所言,那无疑是叫魔界之中其余的堕仙者尽数寒了心。 “你!”弥路正欲发作。 宁非烟那方却是已目不斜视地缓缓起身,敛首微笑道:“孔雀王言重了,这场挑战,妾身接了。” “非烟!”弥路焦急出声,此战接了,她岂有活路可言。 孔雀冥王素来痴心于魔君,宁非烟即为四河,又为未来的魔界少妃,对于魔君而言,是为不小的阻碍。 他素来心狠残忍,好不容易抓此机会,又怎会手下留情。 果然,焌祎见她接了,哈哈大笑出声,一双生来残戾的眸子看向御座之上,眼底划过一丝柔情,无比嚣张恣意:“魔君陛下,您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只需您一句话里,焌祎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我先要你死!”弥路眼中戾气大增,拍案起身。 一旁奉酒的弃人却忽然将他拉住:“殿下,还请注意自己的言辞。” 弥路发力就要挣开,弃人缓缓抬起一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他。 “若非方才殿下轻视堕仙之言,非烟大人自有解困脱身之法,只是因为殿下一时的口无遮拦,若非烟大人当真拒绝这场挑战,那无异于叫魔界上下都认为她仗着少君的宠爱不将堕仙们放在眼中,若是因此叫魔界堕仙们离了心,随焌祎投诚于魔君陛下,那岂不是正随了她的心意?” 弥路浑身一僵,心中豁然开朗,怔怔看着宁非烟那道羸弱的身影,心口因为自责揪疼不已,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她竟为了我,能够不顾性命,决然到这般地步。 弃人将弥路强拉坐下,平静道:“还望殿下莫要辜负了非烟大人的这番心意。” 比起弥路的心疼自责,弃人显得就要冷静许多。 反正宁非烟对他而言,就是一枚早已准备好为殿下牺牲一切的棋子,如今用来为殿下一时失言来承担后果,也属她命数不好。 焌祎的请言未能得到魔君陛下的任何回应,他难免有些失望。 宁非烟并未受到他那嚣张残酷的话语影响,清眸含着一抹平静的笑影,翩身遁入一枚青叶小世界之中去了。 焌祎不死心地深深看了女魔君一眼,却是看见她眼中仿佛全无自己的半分影子,只是低头逗弄小猫,心中难免含着几分涩然之意进入战场。 虽说君归宴连设三日,但此境魔族何其之多,真真一一挑战起来,也极占时间。 除了宁非烟与焌祎之间的战斗以外,接下来也纷纷有魔将们相互挑战,跃入那万花千叶之中,开始比斗。 女魔君逗弄百里安脑袋的手指忽然一动,因为她发现怀中这只猫儿眉心闪烁,正出神盯着属于宁非烟的那片叶子瞧。 她呵笑一声,道:“怎么?在担心你那旧主子?” 百里安余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她案前的那几枚铁盒子,若有所思。 他知晓宁非烟的手段,既然她选择参加这场君归宴,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败在第一场挑战赛中。 只是他比较在意方才一河蜀辞说的那句话。 她说宁非烟在这场君归宴中必死,那么这场比死的阴谋又是什么? 百里安并不认为会是那孔雀冥王。 这时,君归宴上,传来一阵阵如潮汐般的惊呼之声。 因为在祭台之上,属于孔雀冥王以及宁非烟的那片叶子正飞快变红,叶面之上,不断渗透出鲜红细密的血珠。 而这场战斗所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来挑战者的比斗都没有这么快结束的。 一片炫光闪烁里,孔雀冥王缓缓走下祭台。 众魔看着他身后不知何时展开的一对五彩斑斓的孔雀光翼,目光惊疑震撼。 心道对付这样一名重伤之人,素来桀骜的孔雀王竟是召唤出了自己的双翼,看来四河河主纵然重伤也绝非是任人宰割之辈。 不过从青叶小世界中走出来的,只有他一人,难道他当真狠下毒手,将宁非烟强杀在了青叶世界之中? 往年的君归宴上,挑战赛上从不缺乏战败而亡的死者,故而场中早有设好专门负责清理叶中世界遗失的魔侍。 早在场外等候的魔侍虽对宁非烟的死感慨万分,但职责所在,他们并未犹豫,便快速上场,准备清理战场。 弥路一张脸惨白,整个人丢了魂似的,目光死死盯着祭台之下,面容沉肃的孔雀冥王,恨得身体直发抖。 焌祎步伐颇为沉稳一步步走出,似是打算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里去,众魔宛若身处于梦幻之中。 魔界第四河,就这样改朝换代了? 忽然间,焌祎双翼大展而开,一时间竟是掀起万丈翼风与暴火,将一些围观的魔族纷纷逼退震开。 众魔只当他是赢了战斗,新进成为魔河,心中激动亢奋,只是魔君陛下临坐在此,他还如此专横跋扈,显然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于是,有不少魔族纷纷发出不满的怒喝之声。 焌祎充耳不闻,他继续朝着自己原定的方向走去,眉宇也随着步伐越压越低,面容间的戾气也愈来愈深。 高座在御台之上的女魔君忽然屈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磕,仿佛触发了某种开关一般,焌祎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身体如抖落细雪一般开始微弱颤抖起来,猩红的长唇下缓缓流出一道细长的血线。 在众魔震撼的目光里,他方才大展的双翼羽毛纷纷倒竖而起,而后羽毛与羽毛之间发出密集凄厉的声音,仿佛剑芒切割利器的声音。 焌祎的面色陡然间变得极为可怖起来,一颗颗鲜红的血珠从他毛孔肌肤中挤渗出来。 他背上的羽毛缤纷而落,羽翼之间弥散起肉眼可见的白色细线气流不断穿梭,无数锋然的剑意在他双翼间爆发开来。 最终,这位意气风发,桀骜难驯的孔雀冥王如一棵被生崛挖出的树,笔直挺然地仰倒了下去,身下很快就积出一大滩血迹。 “咳咳。”一阵轻咳声,惊扰了群魔深悸的目光。 红叶转青,宁非烟虚虚幻幻地从叶中世界行出。 她与去时无甚两样,衣衫发丝不见一分凌乱,出来时,她以手掌压着心口,时而低咳两声,还是那副病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因为咳嗽不断,她失去血色的淡唇也透出几抹病态的嫣红来,映着苍白的肤色,显得病态又娇媚,浑身上下找不到半分激战的痕迹。 若不是地上还横躺着一位生死不知的孔雀冥王,他们还以为这样以为苍白精致的美人,方从踏青赏花中回归来呢。 在这一片鸦雀无声里,宁非烟眼皮子懒懒倦倦的一抬,就连说话声都显得有些后继无力:“才落的一场暴雪,地上凉,还不赶紧将孔雀冥王扶起来。” 负责打扫战场的魔侍这才如梦初醒般的赶紧上去将焌祎扶起。 一探脉搏,还好,非是死脉。 只是令人心惊的是,入手之下,这位孔雀冥王浑身的骨骼,竟是被人寸寸捏断了一般。 手法何等残忍。 方才他离了青叶世界,竟还能够强撑着苦痛行出这么多步来,简直是个奇迹。 孔雀冥王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弥路呆傻许久,然后哈哈大笑出声,目光愚弄似的看了女魔君一眼,这一回他倒是学乖了,只是暗爽,并未逞口舌之看恣意嘲讽。 弃人亦是十分意外不解,心道今日她难不成还真能保住自己的魔河之位? 宁非烟刚折回自己的座位上,蜀辞便举杯恭贺道:“伤得这般重了,我还以为四河主多喘一口气都有可能随时将命给折了进去,倒是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本事,重创焌祎,吾辈佩服。” 宁非烟笑抿唇一笑:“运气使然罢了。” 蜀辞漠然道:“若是运气当真眷顾四河主,便不会叫四河主落得这一身要命的伤了。 眼下这般绝境,四河主都能够轻易击败焌祎,容吾辈斗胆猜想猜想,若是四河主身上未着伤势,是不是都有能耐战一战前三位河主了?” 宁非烟以袖掩唇又咳了两声,放下袖子,便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嫣然惹人怜爱的模样,她失笑似的摇了摇首,道:“非烟自知学艺不精,资质有限,又如何能够与前三位河主大人相提并论,如今又沉疴在身,但求能保一保这河位不丢,便已是幸事了。” 蜀辞将杯中酒饮完,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宁非烟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她目光低垂,轻拢袖口,笑道:“妾身运气的确似乎欠佳了些,衣服上沾了些许血迹,还望陛下能够恩准臣能够下去换身干净衣衫。” 女魔君:“准。” 宁非烟不再与蜀辞做言语上的周旋,提起裙摆姿态优雅的离开了席面。 百里安身子忽然一松,被女魔君轻放在了地上,一回首便是瞧见她用一副大发慈悲的表情看着他,竟是主动放他离开,目光分外莫名:“去瞧一瞧你主人吧,过了今日,可就瞧不到了。” 大有深意的一句话让百里安心生不安,他略加思索后,便朝着宁非烟离去的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怀中无猫的女魔君用指尖拈来一颗红果果,慢条斯理地拨着果皮,深沉晦暗的目光看向台下,似是捕捉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瞳色当即深了几许,面上露出趣意残忍之色。 虽说那两道人影做了易容变幻,可她何等眼力,对盛世仙门之中的那两位绝道天才,又怎会看走了眼去。 瞧着两人,目光多数时候都是在宁非烟的身上。 指尖拨开果皮的红果果轻轻递送入唇,她眼底笑意更深了,露出了猫戏老鼠般的目光。 果然,不管时隔多少年,这两个女人的胆子都是这么的大,虽说不知目的何为,但倒也不妨拿她们来好好逗一逗闷子好了。 君归宴,另设休息区房。 此时君归宴正刚刚开启,四下无人,百里安化成人身,循着宁非烟的气息,推开一间屋子的木门。 方一入门,便看到原本在宁非烟身上披着的大红狐裘披风随意地扔在了织锦的云毯上。 此时正值清晨,屋内并未点灯,光线有些昏暗,但并不阻碍百里安对黑暗早已适应的视力。 清冷的天光穿透纱窗斜斜洒入地板间,有斑驳的碎光影照拓落在宁非烟的衣衫间。 大红披风下穿着的一身长裙衣衫颜色竟是格外素净,与平日里她颇为喜爱的招摇紫色大不相同。 素白的衣裳,袖口绣着一圈玄色的边纹,她此刻正靠在案头边,动也不动。 那一身宽大素净的衣衫,此时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丧服一般。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罗网自缚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百里安的到来,百里安快步走过去,目光掠掠一扫,奢华的地毯铺就的地面上散落着一路星星点点的血迹。 座椅案面上一面狼藉,宁非烟就趴在这片狼藉里,发带不知何时散断了。 墨发自她纤臂案沿倾泻而下,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濡相贴在她瓷白如玉的秀颈间,肩头微弱低低起伏着。 自窗外透近来的天光犹如薄辉般沿着她眉骨秀鼻下颔倾泻流淌出一片优美的线条,宛似清丽脆弱的画。 百里安来到她的身后,目光一低,看见她纤薄的后背间有血色漫过重重白衣,温热晕染。 百里安如何还能够瞧不出来方才宁非烟那一战盛得绝不轻松, 她此刻的情况比起孔雀冥王好不到哪里去,却偏偏在群魔面前装出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 一时之间百里安也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 他手指来到宁非烟背后衣衫上,正欲将她染红的衣裳撕开查看伤势,手指刚一触碰到她的身体,宁非烟低阖的眼睫轻轻一颤,被惊醒了。 “不必处理伤口了,舍魔利带来的伤势寻常灵药无法止血的。” 见她这么说,百里安便不再碰她,他收回手指看着她平静问道:“宁姑娘,你这是要死了吗?” 宁非烟十分意外他的直言,她浑身无力般伏在案上低声笑了笑,语态甚是轻松:“谁知道呢?” 她目光轻轻一转,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没有生气,却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薄凉模样:“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百里安没有理会她的讽刺,他蹲下身子,上下认真将她打量了许久,眉间含着几分不解的思索之色,他认真问道:“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宁非烟:“什么?” 百里安道:“今日君归宴于你而言,是一场死局,可是你参宴的兴致且异常高涨,如果我是你,此时此刻应该想方设法离开王城才是。 魔君想杀你,一河蜀辞也想杀你,甚至是君归宴上那些千千万万的魔族都盯着你的这个位置,唯有离开,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宁非烟苍白的嘴角微扬,轻声说道:“比起逃走,我更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她手指轻动,招来一只紫蝶,紫色的蝴蝶在她指尖变幻形态,最后化作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尖端散发着邪恶的紫色幽光。 百里安看不清她手指如何动作的,那根针咻的一声轻响,飞快没入她的肩骨之中。 想必这是极为痛苦的,她额前的汗水如雨,苍白的唇缓缓溢出一缕猩红的鲜血,可她面上神情却并无多大变化。 百里安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些天来,她都是用如此极端残忍的手法来稳定体内的伤势,背后的伤口很快得以止血。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进入她体内的毒针便永远也难以拔除体外,即使她有幸将这一身伤势治好,日后也要苦受毒针穿骨之痛。 这种毒针不要命,但是疼起来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那根毒针在她体内开始游走穿梭,而宁非烟苍白的脸色也犹如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血色。 她起身拾来扔在一旁的红色斗篷,穿好披上,将背后的血色尽数掩了。 宁非烟忍不住又低咳两声,她从袖口里摸出一颗糖来放入口中。 甜意在口中散开,将喉咙深处里涌上来的血腥之意尽数压下,她笑了笑,继续道:“魅魔继承第四河史无前例,要想成为历史中这唯一的先例,你可知我走过怎样的路?” 宁非烟把玩着手中的糖纸:“不错,在那梦昙幻境之中,你的确是看到了我不少的过往,但那并非是全部,当年父亲与阿娘将我替献给四河,我很害怕,亦是想过要逃离北渊森林。 可是即便成功逃走又如何?我始终都是弱小等待被猎捕的那一个,等到屠刀悬顶,身临悬崖,退无可退的那一天,你便会发现这世上虽大,可仅供你选择的退路就只有那么几条,走完了,便没有了。 比起那种安逸又简单的选择,我更喜欢在逆境之中寻找希望,即便那条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既然是我选择的,那我自然也要睁着眼走下去。” 她的眼神太倔强了。 百里安隐约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不由深深皱起眉头,说道:“你还是要借今日机会,挑战二河?” 宁非烟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浮现出丝丝缕缕地笑意:“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葬心会借此机会杀了我?不过是战令挑战罢了,这非是生死对决,他忠于弥路,而我又有着少妃这一身份,他纵然不会放水让我赢他,但也不至于对我狠下死手。” “这便是你的底气?” 宁非烟不可置否,神情即是轻松又是认真,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虽然说弥路是我这一生之中难以摆脱的枷锁,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份枷锁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她很少将自信的神采展现在眼眸之中,但百里安知晓,她是一个极为骄傲自信的人。 她可以将每一步算得精准,将每个人的立场、心思、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然后在将这些得到的结论化为己用。 就像是在万丈高空上的一根绳索上保持着某种精准无误的平衡悠然前行。 只要计算得当,她便自信能够走过这一段险峻山峰,不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可是在这世上,哪里又有什么绝对的平衡,即便她能够算计得精准,人心拿捏得透彻,可是在高空之上,会起大风。 人不过沧海一粟,浮游又如何能够撼天。 如若她当真步步走得准确,又怎会再次狼狈吐血,重伤垂危。 他不信宁非烟没有看出自己此刻的处境,就像是一只被敲断腿饿了许久的狼,扔进了猛虎的窝中,诱人的肉食在熟睡的猛虎爪下,让她误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小心,算计的当地话,能够在虎口之下夺食。 殊不知,她自己才是即将送入虎口的猎物。 她清楚这是陷阱,却还要往下跳。 百里安隐约猜出了其中的原因,所以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异常的可怜。 他看着她,认真说道:“今日的你无法战胜葬心,甚至连向他发起挑战的资格都不由你,逆境之中,有时候抓到的不一定是希望,很有可能反而还是一把杀向你的刀。” 宁非烟看着她的眼睛,听出了他话中意有所指。 她唇边凉薄的笑意一点点地散去,仿佛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指朝着腰间的乾坤囊探入进去。 百里安明显看见她的手腕微僵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抽出手指,然后揉了揉眉心,然后满怀自讽满心强烈不甘地笑了起来,那双天生含情生动的眼眸一时间空成了荒凉灰白的灰烬。 “原来如此。”宁非烟声音极轻,隐约能够听出几分绝望疲倦的意味。 百里安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今日在女魔君怀中,他将御桌上的六枚玄盒看得一清二楚。 在第一枚盒子、第二枚盒子以及第五枚盒子里,皆静静躺着一枚河主战令。 宁非烟的目标是二河,故此第二枚盒子里存在一枚战令是在情理之中。 第五枚盒子与第一枚盒子里的战令却是出现得无比蹊跷。 蜀辞位列首河,自古不朽,实力直逼魔君,在魔界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余下的五河,不管是谁,都没有理由向她发起无用的挑衅。 其他魔河之间的挑战,需得战胜方可替代其河主之位。 而挑战蜀辞,却是能够在她手中战而不死,便可成为上位河主,何等目中无人嚣张骄傲的规矩。 战而不死。 有这样的规矩约束,百里安觉得,即便是二河葬心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战令抛入属于蜀辞的盒子里吧。 至于属于五河苏息盒子里的那枚战令,更为诡异了,唯有下位魔河方可挑战上位魔河,而在五河之下的,只有六河。 但六河之主是他百里安,他确实可以在魔界领域之中召唤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枚战令。 但他从未有过召唤,那么……第五枚盒子里的那一枚战令,又是何人的? 就在此时,百里安的下巴忽然被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捏住,一双情人眸近在咫尺地递了过来,四目相对。 宁非烟泼墨似的青丝垂落于两颊边,她墨色眼瞳里的光影犹如切碎的琉璃,却是沉着无边冷意没有半点涟漪。 她手指用力一收,距离本就极近的鼻尖就这样挨到了一块。 这分明是一个隐秘而暧昧的举动,可是周遭的气氛却是含着几分不明觉厉的猜忌、怀疑、与杀机。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唇齿之间含着的那颗糖果吐息出来的微妙甜意。 “小猫儿好手段,我竟是不知你何时将妾身的那枚战令给盗了去,若猜的不错的话,此刻属于蜀辞的那枚盒子里装着的便是妾身的第四战令了吧?” 对于她的这个猜测想法百里安并不意外。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是用毒互相牵制利用合作的关系。 宁非烟生性本就多疑,自她重伤以来,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是他。 远的不说,光是那夜幻境,她失血昏迷,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他。 有几只紫蝶蹁跹而舞,萦绕着百里安的脖颈而悬飞不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含情而冰冷的眼眸,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平静道:“我若是盗你战令,又为何要提前告知提醒?” 宁非烟眯起眼睛将他审视:“或许你盗我战令,为的便是逼诱我离开冥洲王城,你不希望我与二河争斗。 因为我死,便无人帮你查弥路体内灾兽。 我活,战胜二河,取而代之,你于我再无利用价值,便可随意丢弃,你需要我活着,却又不需要我太强。” 分析得合情合理,其中利害关系也的确直指要害,十分符合当下魔界生存幻境里的尔虞我诈。 由始至终,她都是不信任他的,这是必然现象。 百里安已经给出回答,她既不信,他也未在多言解释,挣开宁非烟的手指。 他浅退半步,任由在他颈后飞舞的紫蝶薄翼划破他的肌肤。 百里安低声笑笑,道:“如今再来深究这些可还有意义?你若不走,不过是死路一条。” 宁非烟看着鲜血从他脖颈间滑落,将内衫白色的领子染红,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也难怪蜀辞那家伙说我活不过今日,原来这一切都早已算计好了,枉我自诩聪明,魔君陛下竟是将玄庭洞府那一层都想到了,原以为你是妾身的破局之剑,到头来却不过是我一直在庸人自缚罗网中了。” 她太过于骄傲了,可正是因为这份骄傲,才更让人难以接受在自己认为能够改变命运的时候,猝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之上耐心设计准备随手玩弄吃下的一颗棋子。 她引以为傲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实际上却一直都在别人的股掌之中。 越是骄傲,便越是痛苦难熬。 宁非烟笑起来素来是温柔沉稳的,此刻她的笑容却是如烈火般秾丽张狂,好像即将耗尽生命里最后一把炽烈旺盛的熊熊大火,一时间,容貌丽得惊人。 只是那笑容似乎又含着些悲哀,仿佛将她最后那点子骄傲与自信燃烧得快要油尽灯枯。 魔界上下,除了魔君,无人能够在蜀辞的手中活下来,即便是葬心也不能。 百里安看着她,又问:“不走?” 宁非烟笑容未失,目光却是极冷,含着几分疯癫的意味:“不走。” 百里安毫不留情地诉说着残酷的现实:“你没有自救的能力。” 为何还不认命? 风吹起帷幔,在两人间隔出重重叠叠的轮廓来,宁非烟撤了周身的魔蝶,面上的颜色白而颓废:“也没有人能够来救我。” 她极爱笑,不论是阴谋计划得逞时,还是绝望颓然时,面上的那副笑容不知何时成了她的一个保护色。 百里安认识她至今为止,从未见过哪一次的笑容是真正达及眼底的。 宁非烟最终是绕开了帷幔与他,鲜红的披风掩饰着鲜红的伤口,她说她来此处换身衣裳就回去,可衣裳未换,袖口的血迹仍在。 百里安转身看着消失在天光里的那道身影,心中还是那个问题。 她,究竟在坚持着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五河战令 回到君归宴上,百里安发现五河苏息已经不在席面间了,他目光微转,在祭台万叶之中找寻。 女魔君一手端着酒杯,单手将他托抱起来,用手中酒杯指向一枚青叶,笑道:“回来得倒是挺快,瞧,有趣的好戏开演了。” 那枚青叶小世界中,战斗的两人竟然是五河苏息与二河葬心。 原来第二枚盒子里的战令是五河苏息放进去的。 他与葬心之间的排名生生隔着三位,而且他并未进过玄庭洞府,不知二河葬心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每一位河主之间的实力相差宛若天壑,这位五河主的心倒也是真够大的,中间隔着一个重伤好欺的宁非烟不挑战,偏偏找这位第二河下手。 而宁非烟回归席位不久,出乎意料的是,继孔雀冥王重伤被拖下去后,前后又有两名不知死活、落井下石的女魔向她发起挑战。 其中一名女魔来自白州,另一名来自赤州,两人面上皆带着面具,观其服饰,似乎并非魔将,只是普通魔族,可出乎意料的却是极为难缠。 宁非烟在对战孔雀冥王时,为了稳固伤势也才只用了一根魔蝶针。 可是与这两名女魔战完,虽说也赢了战斗,可身上却也挂了彩,手臂与脸颊上皆留下了一道深楚的血痕,事后,她甚至都懒得掩饰浪费力气找借口离开为自己扎针。 结束战斗后,大庭广众之下,直取四根魔蝶之针,堂而皇之地扎进身体之中。 一次性四针入体,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那两名女魔虽是落败,可最后看到宁非烟这个近乎自残的行为举动,她们二人似乎极为满意。 看起来倒不像是来挑战夺去她四河之位,反倒是给人一种恶意报复找茬的感觉。 更为难得的是,那两名女魔展现出了超乎魔将的实力与修为,这让百里安不由多看了两眼。 看完又莫名觉得这两人的身影……分外眼熟。 直至宁非烟接连解决两位女魔,五河与二河之间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毫无悬念的,苏息未能战胜葬心,他浑身是血的走出青叶世界,即使是战斗,身上的枷锁也未能脱下。 都说他在魔界有疯狗之称,可此刻战斗结束,他满身鲜血的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竹,大袖垂地,狼狈血腥之中却又带着几分温雅的禅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并无战败后的颓然与不甘,十分平静:“第一次与二河主正式切磋,不知是否为苏息的错觉,我觉得二河主的剑法给人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二河葬心垂于一侧的手有鲜血正不断沿着他的指尖滴落,可见这一战他盛得并不轻松。 面具之下,他一双漆黑的眼睛观测不出任何情绪:“我用的是刀。” 苏息发出笑声:“虽说你在极力掩饰,可你执刀劈砍之时,总有几分剑道的影子,我能确定你痴心主修剑道,葬心葬心,你葬的非是自己的心,而是敌人的剑心,好在我不修剑,不然今日我将败得极惨。” 一番言语,让葬心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仿佛方才赢得战斗胜利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苏息继续道:“你为何要掩藏自己会使剑这件事,若是为了掩藏自己的某种身份,天下间的剑修何止千万,纵然你会剑,旁人也难以揣测出你的身份才是。” 葬心此刻的眼神有些可怕:“方才我便应该杀了你。” 苏息笑了笑,道:“你杀不了我,今日我没想与你生死对决,我是输了,可是二河主想要杀我,却也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你的反应这般大,那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在魔界你忌讳自己会剑的事实,害怕旁人推演出你想要隐藏的那个身份。” “够了。”在葬心越来越可怕的气息下,女魔君开了口,打断了苏息接下来的话语,显然是不想他在继续说下去。 她淡淡看了苏息一眼,指尖探入第五枚玄盒之中,拾起那一枚战令:“朕觉得比起二河主是否修剑,五河主还是先来解决一下这件事吧。” 她取来战令,然后扔在苏息的脚边,玄铁鎏金的战斗令牌上,赫然描绘着一个“伍”字。 看清那个数字的百里安大吃一惊,第五枚盒子里的战令,竟然是五河的战令。 苏息怔怔看着脚边上的那块令牌,目光惘然迷茫,他似是觉得惊奇,又似觉得疑惑。 他的战令用以挑战二河了,可是眼下怎会又有一枚同样的战令出现在自己的盒中。 难不成他还准备自己挑战自己不成? 这枚战令绝不可能作假,因为假的战令是绝然没有办法出现在魔君的盒子中。 沙沙沙…… 就在这时,软靴踩过细碎砂砾的声音五不清晰地响了起来。 一只镶着一颗翠珠的绣鞋来到那枚战令前,只瞧着那鞋间在地面上轻轻一点,那枚战令振地而起,稳稳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站在苏靖面前的是一名年轻的女魔,她模样生得分外普通,叫人记不清楚长相。 百里安却觉得,这并非是她真正的模样,显然是施展了换容之术。 如若不然,再普通的容貌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不可能看了一眼再倒闭上眼睛后边将她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苏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下子怔住了,就仿佛看到了什么猝不及防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东西。 他眼中的茫然之意更深,随即深深眯起眼睛,眼睛里流露出恶犬般的目光,警惕而仇视,咬牙切齿:“是你。” 那个女人对他眼中敌视的恶意熟视无睹,反而淡笑回应说道:“苏息,是我。” 苏息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的沉闷声,语气冰冷含恨:“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深深地凝望着他,轻叹一声,认真道:“我来杀你。” 瞬间!苏息如一只恶兽从地面间暴起,不顾身上伤口的炸裂,手掌大力扼住女人的脖颈,带着她一同冲入青叶世界之中。 方一入青叶世界,祭坛之上的土壤颜色都变得极为深沉暗红,仿佛包含着某种仇恨的污血。 而那枚青叶,也是啪的一声,裂开了一道锋利的口子,战场之中,两人爆发出来的能量几乎要将这枚青叶世界崩毁而去。 女魔君随手将那片叶子给修补了去,她目光一转,竟是看向蜀辞,问道:“一河主可是看出了此人的来历。” 蜀辞平静饮酒,说出来的话却是轰动全场。 “太玄九经之一,圣清经叶帘。” 百里安亦是震惊无比。 太玄九经,竟然是温姐姐的师姐! 仙门中人怎会有五河战令,她与那苏息又是何关系? 今日这场君归宴,可是愈发地乱七八糟了。 二河葬心冷冷一笑,道:“太玄宗叶帘?她还真敢来啊,我可是记得早在四百年前,五河主的师门便是这位叶帘带头灭杀的吧? 仙门之人,行事可真是愈发的目中无人了,她设下挑战赛又是何意思?莫不是想以仙人之躯,来继承我魔界之河,一边兼着九经之职,一边又觊觎着我魔河之位,正道中人,果真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 “沽名钓誉啊……”女魔君意味深长地看着葬心,似讽似笑道:“那不知一边兼着魔河之位,一边又担着不知是天玺名剑还是太玄九经还是苍梧藏殿的人,又当是如何呢?” 二河葬心浑身一震,面具下的目光几近破碎地看着她,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能够知道自己隐藏得最深的这个秘密。 一众魔族也因为叶帘自寻死路般的到来而一时炸开了锅,他们无比愤怒,一名正道九经也敢来参加他们至高神圣的君归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亵渎行为。 一片嘈杂里,唯有宁非烟一人独自静坐在席位间,用杯中清水洗着指尖的血迹,她显得格外平静。 百里安算了算时间,看女魔君的表情神色,心想着应该差不大她也打断来判她的死刑了。 “呕……”百里安趴在女魔君的手臂间,忽然做出一个食物中毒十分痛苦的表情来。 他呕的一声,翻着痛苦的白眼,稀里哗啦地将今天白天被她喂下的小鱼干糖糕梅子等食物尽数吐了她满袖子。 女魔君面上冰冷戏谑的表情顿时僵住,目光担忧地捧起百里安的小身子,丝毫不顾自己满身污秽,神情竟是有些慌乱:“小白,你怎么了?” 百里安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位干呕抽搐。 女魔君当即招来医师为他诊治。 百里安有意催吐,魔族医师自然是诊治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那样显得自己十分无能? 所以在魔君面前,只能够含糊其辞地说是食物中毒,带下去静养就好。 女魔君当即就要离开君归宴,可她毕竟是女魔君,今日君归宴的主场人物,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在这里,她是不能随意离场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百里安交给医师,让他带他下去好生照料。 如此,暂时的脱身之法就得以解决了。 对于百里安做作离去的行为,宁非烟并未出言戳穿,只是那医师抱着他与她擦身而过时,百里安真切地捕捉到了宁非烟那双冷冷嘲弄的目光。 她或许觉得,百里安迫不及待的准备离开是因为她马上就要陷入死亡的困境之中,自我难以保全。 而此刻趁着君归宴群魔聚集时刻,自然正是百里安离开这里的绝佳机会。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心头血 天空响动雷隆惊轰,祭台之上的青叶小树簌簌而颤,宛若天地起大劫难一般,诸天闪电如龙,共五色,猩红,青霜,极紫,天白,黄金。 盘中复杂的闪电雷霆在天穹之上如编织出一盘泾渭分明的雷图,雷如天网,雷屑四渐,顷刻之间在这片浩大的天威之中,苍穹之下落下一场灵力暴雨。 天地无水,魔界里的四季之相,魔灵之气分别化为实质的恐怖暴雨,淅淅沥沥地降临在岁月台上。 祭坛之中自魔土而生的一株小树在乱风暴雨之中摇曳不断。 忽如其来的气相变化,让四周守卫的魔侍惊慌色变,纷纷起阵布下结界。 滂沱的大雨,在惊雷阵阵中瓢泼而下,起于天脉苍穹,头顶气象万千,雨擦雷花,落于岁月台的大阵之上,水银一般的雨线如细针穿透宣纸般渗透结界。 御阵的千名魔侍如遭重创般纷纷口吐鲜血,手中阵枪断折,在这片天威气相之中跪倒在地。 席面中的无数魔将也纷纷施展手段,摇曳艰难而立。 女魔君稳坐高台之上,寸雨不染,在这片大雨水幕之中,她所坐的方寸世界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风雨难侵。 一河蜀辞任由这倾天大雨将她浑身湿透,她推了面前的酒杯,看着那株青叶小树上的万千落叶在暴雨之中开始飞速变红,一道皆一道的身影从那青叶小世界中强行逼退而出。 在青叶世界中正战得火热酣畅的魔将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从小世界重坠魔界也不过眨眼之际,他们各自跪倒在大雨之中,只觉得一身气机如鲸吸水一般飞快被某种力量抽去殆尽,身体阵阵发虚,魔元干枯,竟隐隐有着败境之象。 众位魔将面色惨白茫然,看着这场暴雨,不知所措。 宁非烟身后轻轻展开一只巨大的蝶魂,双翼如伞,未让雨中气机近身伤害。 葬心取酒朝天泼洒,湛湛清酒被那雷火一劈,瞬燃三尺火围,他立于烈火之中,骷髅所制的金属面具倒映着赤红的火光,他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小树之上,千叶皆残,独自盛开的傲然一花叶,声音深沉道:“五河主这是在做什么?” 他自认为比起太玄宗的圣清经叶帘更为强大,而且叶帘所修功法并不适合战斗厮杀。 圣清经,主镇心魔,涤邪祟,清浊气,经法温和,并不擅斗。 可是苏息在面对叶帘之时,竟是一开始便全力倾覆而战,而他与葬心在叶中世界争斗,也不过是点到即止,二人虽皆有所伤,却也未伤魔元根基。 眼下这场倾天之雨,苏息怕是以一损俱损的自祭方式以命相搏。 对付一名太玄九经,何至于此? 比起旁人的如临大阵,一河蜀辞全然不惧这大雨侵蚀,如淋一场红尘凡雨,发丝裙衣皆是湿透,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落,她抬手接了一捧雨水,目光含着几分异色,语调却是依然冷漠的:“他疯了不成,如此以来,岂非是将自己的魔河之名堂而皇之的公诸于世了。” 天雨,惊雷,闪电,这万千气象,皆不过是魔界五河的能力所至,君归宴上的众魔,体内力量正在飞快流失,就连君归宴上的四方法阵的防御之力也大不如从前。 反观小世界内的苏息,不论是气息还是修为,如日中天,好似万千柴木投薪火,那片承载他的青叶叶面之上都不断呈现出无数的裂痕,偌大的小世界仿佛难承承他一人之重。 就连那古老的祭坛,都深深下陷三米之深,暴雨压枝,雷霆震树。 宁非烟细细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弥路仍自看雨怔楞,面色震撼,显然还未能以此雨势观出河名,她好心点明道:“取天地万法,盗四季绝杀,万物并作,吾以复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盗古天地,五河之名,是故为窃灵。” “窃灵……”弥路喃喃,面色怔忡。 “说起来,五河之主常年失音于凡间四百年,有传言他早已为正道仙门所封,此番回归魔界,参加君归之宴,还是宁河主手法高明,竟能将失落红尘的五河主找寻回来,当真可谓是功不可没。” 高台之上,女魔君忽然出声,看似赞扬说道。 宁非烟垂眸一笑,道:“臣下不过行我力所能及之事,当不起功不可没。” 蜀辞转动眼珠,瞥了她一眼,道:“四河主旷古博今,似是知晓不少的事,吾辈十分好奇,四河主究竟是从何方将苏息寻回的。” 魔界六河,是不属于人间尘世的魑魅魍魉,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除了蜀辞以外,都有一张皮。 空气如流,雨光疏影,宁非烟优雅自如地抬起一只兰花般的玉手,有蹁跹美丽的魔蝶展翼落于她的指端,她目光幽而深邃地看着指尖蝴蝶,柔声道:“或许是因为……妾身的运气真的很好吧。” 若是运气不好,她又怎会因为一杯酒而识清何为女儿红,何为花雕酒,只是她却没能想到,一钩却能咬双饵,钓出了一个苏息本就是意外之喜,谁曾想还引来了一个叶帘。 若非今日她死结将至,宁非烟倒还真会起几分兴致,酌酒慢慢欣赏坐看今日这一出好戏。 只可惜,看戏者皆是局中人,不过都是任人抛捡打杀的玩意儿罢了。 蜀辞面不改色道:“运气终有用光的一日,分明是不可胜者,守则不足,非有攻心,岂不是自取灭亡?” 雨水沾湿宁非烟的裙袂,她只是笑笑不语,如今场下,自取灭亡者,又何止她一人。 太玄第一经贺莲都未必是那苏息的对手,叶帘却敢只影前来。 光是这几番对话下来,那片叶子红了青,青了红,几许青红辗转,她本应早早败亡,可唯见此叶死意连绵之中,又透着几分凄凉绝望的生机。 被暴雨雷霆浇得恹恹的祭台青树,都快被那浩大的灵威压弯至地上,这颗小小青树乃是魔族极为重要的洞天法宝,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让它轻易毁去。 葬心举刀成火,正欲将青树之上的雨幕劈开一道痕迹,却被蜀辞拦下:“你若此刻动手,便是干预这场战斗。” 葬心道:“难不成要我族圣物就此陨丧在苏息的河力之中。” 蜀辞轻蔑一笑:“既是圣物,又怎会轻易摧折。” 她的话很快得到验证,被暴雨所淹的青树如死幕逢生一般,湿润的土壤里不断生出新嫩的枝芽绿藤,藤树缠绕而上,孜孜不倦地汲取着天上的暴雨雷露。 淹死的千叶万花凋残而落,新生的绿藤在次开花结叶,枝繁茂盛,亦如生死阴阳一轮回,道如浑沌。 二河葬心面露诧色,他身归魔界数千年,今时今日才知晓,原来棵青树小洞天,竟是有自我的生命意识。 世外暴雨,叶间微雨。 叶帘一袭白裳曳于脚下积雨之中,鲜血沿着她洁白的衣裳混杂这雨水在她脚边累积蔓延,宛如水中慢生的一朵摇曳红花。 她手中道剑碎得斑驳,零落一地,小世界内鲜血的气味浓重弥散开来,掩压着尘埃泥土与微雨的味道,猩浓得竟是有些呛人。 苏息手脚间的束缚贯穿之伤拖曳着四条长而冰冷的符链,他此刻目光并未落在浑身是血的叶帘身上,而是漠然侧转开身子,冷冷看着身后的恶兽祸斗。 擒缚他自由落于祸斗手中的四根符链已断其三,断碎的符文散成幽幽的冷光,被微雨清洗冲刷。 还余一根符链未断,恶兽祸斗仍旧主掌着他的自由,可是在苏息那双幽冷冰凉的目光注视下,祸斗在他身后竟是忍不住地轻轻发抖,悬晃在空中的符链因为它身体的颤抖而发出泠冷之音。 叶中世界,四起的微雨虽轻,可是叶帘似乎难承其雨意之重般,咳呕出一口鲜血,淅红溅散与雨水之中。 苏息被这一声咳所惊扰,收了目光,这才慢幽幽地看向自己的手下败者,他在微雨之中与她一同淋着冰冷的雨水,踏碎积雨,来到叶帘身前,用手中凄冷的魔剑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冷冷注视着她的双眼。 压抑着狂躁与杀意的声音沉沉响起:“圣清经叶帘,四百年前,在你屠我师门上下三千众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叶帘的目光说不上平静,也谈不上绝望,她没有故作轻松的发笑,但语气里却也不见紧张,她说:“哪般下场?” 苏息眼底戾气翻涌,魔剑递送,在她颈间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魔息蚀入肌肤,黑意蔓延开来:“你杀不了我,而我却能取你性命。” 叶帘摇了摇头,道:“你办不到的,四百年前,我杀你父母的时候,你体内有我种下的一枚道果,那枚道果取自于圣清一经字,你若杀我,圣清经毁,世上再无……” 她语气微妙一顿,复而好不动摇地看着他魔气所覆的那双眼睛,道:“世上再无苏息。” 禅语有云,出离淤泥,乃可苏息。 苏息者,脱离俗欲,意为方向与归途。 她若身亡,苏息并不会随之而去,但他会被魔河彻底吞噬,心陷黑暗,不见归途。 当年,她以正之名,诛他全族,却独留他稚子无归,却又赠他道果镇心,半世清明半世癫魔。 划破她颈项的冷间慢慢收回,苏息似嘲冷笑,低眸睨她:“食尽烟火,仙客皮囊,坐近风月,冷杀宵邪,你若做你那正道肃清的仙人倒也罢,一剑屠了干干净净,我自当佩服,可为何又要独留我一人在世,受尽苦难。叶帘,我说你虚伪至极,你说你当不当得起?” 叶帘顺着他的意愿,做出了虚伪又真实的回答:“稚子何辜。” 收回的冷剑瞬间贯穿她的肩骨,鲜血顺着冷白的剑锋缓缓滑落,握剑的那只手捏得指节森然惨白,他咬字清晰,森然残戾:“好一个稚子何辜!你既救我,许我名字,取文成道,将我这头恶狼带出炼狱如你们人道,最后又为何要弃我舍我!将我推入更深的地狱!同为你救下的那个秃驴和尚你便当做命根子似的留在身边,就因为他是正,我是邪,我便该为你所舍,你们合该就是同道同归者!” 他仿似一个疯子,凄森冰冷的大笑着,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仿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狠狠一僵,死死盯着她,两只眼睛散发出磷火般的阴光,恨恨道:“你明知今日是死局,却还要出现在这里,你来此地,为的也是他!” 叶帘态度端得是坦诚坦荡:“是,迦臣为四河魔蝶所伤,牵出幼时旧伤,你是勒蒙魔族,取你一颗心头血,能镇他灵伤。” 鲜血自她淋漓淌落,如此伤人如刀的话,亏她能够这般平静说出口,她一身伤红,可是没有一剑,是真正捅入她的心口之中。 苏息强她太多,她没有一剑是能够落在他的身上,无损风雨的一句话却是真正叫他伤了心肺。 苏息陷入良久的沉默,闪烁着疯狂暴戾的眼神里带着隐约的伤痕,他咬着喉咙里的那一抹猩意,执剑的手都在隐隐颤抖:“你便就这么不喜欢我,厌极了我吗?” 不等叶帘回答,苏息眼中疯狂跳跃的火焰忽然熄了,被雨水冲洗干净的冷剑再次抬起,切开风雨无声,毫不留情地贯穿而去。 地面染着微红雨水间的女子倒影,微微摇晃了一下。 叶帘低头看着没入自己心口中的那把剑,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失了血色,冰冷的雨水将她的体温一并带走。 叶中世界的微雨不知何时转为了狂暴的大雨。 执剑站着的苏息,他的身体也似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目光漠然地看着她,道:“你若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必求着你来喜欢我了。” 叶帘抬头舒展了一下眉眼,冲他笑了笑,声音轻若尘埃:“这样,挺好的。” 看着眼前缓缓倒入血泊中的身影,苏息收剑转身,看着身后散得凋零的符剑,似自言自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若是来杀我,又为何剑剑不落我身,而只斩缚我之身的符链呢?” 真可惜,还有一道符链未断。 若是断了,或许他一高兴,真的就将自己的心头血许给她了呢。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你是变态吗 暴雨已停,天空之上蛟龙般的五色雷霆闪电也涣散于天地之间。 一切归于平静,开得枝繁叶茂的青叶小树簌簌阵叶,千叶万花中的积雨震落出一串串晶莹的水花。 时至三月大雨轻散,水面风来,青树阴浓,有十七年蝉蛰伏破土出,鸣音聒耳,却能定心。 软跪于水泊之中的一众魔将们,也并未再感受到身体被抽空枯竭的那般诡异无力,岁月台上紊乱的灵流与魔气随着大风止兮恢复正常的天地运行轨迹。 暴雨袭世时,对于众数魔将而言,虽说方才异象不足以危机性命,可枯竭的魔元却是犹如窒息一般,久久难以得到滋养补充。 随着云开雨散,众魔终于宛若得到喘息一般,可是此时此刻四方空间里的魔气却是变得极为稀少,就连御台长阶里流淌的魔火流浆都不知何时,变得寂灭冷熄。 祭坛小树上的那一枚转红的青叶色泽越来越深,泣血般的自叶尖垂滴而落。 寒叶摇影,天光隔着婆娑水雾,慢慢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与轮廓。 他面上缠着缕缕黑气,一场战斗下来,仍旧观不清五官容貌,只透过那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出一双如妖魔般的眼瞳来。 男人身后亦步亦趋地紧紧相随着那只恶兽祸斗。 它手中符链已断其三,唯有一根孤零零地挂在它的手中。 众魔看到五河苏息从青叶世界中走出,他一身黑袍如墨云般飘浮涌动,手中提着一名面色苍白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子。 观那女子黯灭的眉间灵台,显然是生机已逝。 回想起了方才那般可怕的天象变化,众魔不由心寒胆颤地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 初归魔界的年轻五河,竟就有了此等掠夺天地之灵的力量,可见方才与二河葬心一战,怕是都未用出十分之一的修为力量。 宁非烟淡淡扫了一眼惊悸惶恐不敢抬首的众魔,心中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此时此刻那些低下头来的众魔抬眼相看,便会发现此刻走在冷雾之中的那个男人,身上一根符链未断。 虽是赢了挑战比斗,可他浑身湿漉地走在雨雾之中,就像是一只被牵制于手的恶犬,看入眼底,多少显得有些狼狈孤弱。 女魔君波澜不动,掠了一眼雾散雨收里的那个男人。 她以手支腮手臂搁在扶座上,像是没有看到座下那些惊悸难安的群魔臣子,看着苏息手中那个生机断绝的圣清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就杀了?” 苏息随手将叶帘的尸体扔在雨水地上,他单膝跪下,道:“太玄宗叶帘,独闯我冥洲王城,扰乱君归之宴,当诛。” “很好。”女魔君额前坠下的九旒冕帘微微曳动,黑玉碎珠投下的阴影恰好挡住她眼眸。 她虽声音含笑,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格外地不显人情: “太玄圣清经经主已亡,于我魔界而言,实属益事,未免夜长梦多,他日苏观海再寻新的七经之主,当是趁她体内圣清经文尚未离体,将叶帘尸身扔入七怨池内化骨焚经以绝后患。” 苏息不由紧了紧袖中的拳头,他面上不动声色地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沉声道:“魔君陛下,叶帘杀我恩师,屠我手足,毁我故土,此仇不共戴天,刻骨难忘! 光是一剑将她杀了远远不足泄我心头只恨,还望陛下能够将叶帘尸身赐于臣,来日臣定当将叶帘此躯炼成魔傀,为我魔族所用,叫那太玄之主尝一尝自己门下爱徒戮杀他仙门弟子的滋味,必是十分畅快!” 女魔君漫然把盏,却不做饮,她静默许久并未答话。 长睫下的深目幽然凝望,仿佛将他的灵魂一切洞悉透彻。 冷汗从苏息的额前滑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将背脊压得更弯。 整个人几乎快要跪入尘埃里,死死咬牙道:“陛下有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纵使是死了,也觉得那十八层地狱对他而言太过于便宜安逸,挫骨扬灰太轻,唯有看着她完完整整地在我面前永世不得超生,那才是得以真正的解恨。” 女魔君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颔首,冕珠之下妖异的容颜一时间竟是诡异和熙: “你说得对,亲手将那个人从十八层地狱之中生挖而出,叫他重新尝尽这人间苦难的滋味的确让人十分愉悦,可是你又有何资格与朕一样同享这般愉悦的心境呢?比起成为那无趣的魔傀,朕倒是对她粉身碎骨的模样更感兴趣。” 她说话素来简单直白,又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地叫人感到绝望。 苏息呼吸发紧,贯穿右手兽骨连接着的那一枚符链震发出微弱的战栗颤音。 他低压的头颅离开尘土,一双布满血丝猩红的眸子就要抬起来的时候,宁非烟忽然轻笑一声,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说起来这还是五河主入魔界以来第一次跪拜陛下,既然这叶帘败死于五河主之手,如何处置她的尸身,倒不如就交由五河主来处理好了。” 这话说得中听,但却可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了。 身为魔臣,跪拜魔君,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从未有过臣子跪拜君王而得以为此讨赏这一说法。 平日里这般精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会说出如此愚蠢的一句话来。 弥路也是急切皱眉,实在不解她去管苏息的破事作甚。 女魔君长眸半敛,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并未再多做为难:“既然四河主都开口了,朕又如何好在让五河主失望而归呢?” 她坐直身子,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苏息可以将这晦气的尸体带下去自行给处理了。 黑气之下,苏息那双猩红的眼睛血丝渐渐退了。 他跪伏的身体缓缓撑直,目光深沉复杂地看了宁非烟一眼,却什么感激之言都未说,默不作声地起身将叶帘抱起,转身就此离开君归宴,朝着内阁方向寻去。 女魔君手指轻轻叩击放在她面前的那枚玄铁盒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宁非烟。 “今日这场君归宴人未至齐,三河自封眠于魔界的大地山脉之中,即便是朕也唤醒不得。 六河尚未寻回,如今五河已向二河发出挑战,战令已用,如今这第一枚盒子中,可是还存放有一位河主的战令,只是不知,这战令是二河主投的还是四河主投的呢?” 御座设与长阶云台之上,立于至高点,宴中群魔若无魔君准许,皆无资格直视君容,自然也就无魔能够窥测那六枚盒子之中,是否有投入战令。 历代君归宴,属于一河的那枚玄铁之河,年年空寂无人敢投,今年君归宴竟是如此动魄精彩的吗? 居然有下位河主胆敢挑战一河双灵的蜀辞大人。 二河葬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神识探入自己的乾坤囊中,冷汗济济之下,只当莫不是自是遭了算计,战令何时被人给盗用了去? 神识入囊,发现战令好端端地安与乾坤袋内,葬心的一颗心这才沉进了肚子里。 随即他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正在安静低头饮茶的宁非烟,不由慢慢露出了同情怜悯的目光。 …… …… 苏息怀中抱着叶帘冰冷的身体,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淌落一地。 他来到自己的屋殿前,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回首冷冷看了一眼身后的恶兽祸斗。 恶兽祸斗身子轻抖,目光忌惮,心领神会地不见、不闻、不听、不言,身子如水中镜花般被打散消失。 虽说祸斗的任务是看束五河苏息的自由,不让他轻易离开魔界王城。 但毕竟对方身份摆在那里,他无权干涉苏息的**,更不敢窥视他的生活习性。 每每到了苏息露出这样的冰冷眼神,它都会自封五感,不敢多瞧多听。 只要符链不断就好。 祸斗的形态从他身后完全消失,再也感受不到那令人厌恶如同看门犬般的气息后,苏息这才一脚将门踹开。 当他身子迈入屋中的那一瞬,他动作骤然一僵,眼神当即就沉了下来,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致命般的如麻杀机。 室内帷幔飞舞鼓荡,榻前少年身下堆积着许多衣衫襦裙,怀中抱着一整套衣衫男装,愕然地看着门口那位不速之客。 瞬息之间,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满室杀机陡然凝滞,气氛陷入微妙的安静与尴尬。 苏息目光微偏,看着一侧柜中翻乱的衣衫,大部分皆是衣裙女装,显然,这并非是他休息的那间屋子。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就是他走错屋子了。 苏息从小就有一个改不了的毛病,他路痴不认路,幼时常常在南泽后山中走丢,不知被她从狼窝蛇洞里找回去多少次数都数不清了。 他是五河,宁非烟是四河,两人参宴时暂且安排休息的殿屋也是按照名次依列排序。 故而他的屋子与宁非烟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 但是苏息并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路痴的事实。 他目光淡淡一瞥,扫了一眼百里安身下丢乱成堆的女子衣物:“你是变态吗?” 宁非烟的衣服也敢偷,看来并非是一般的变态。 即便是苏息,在心中也不由对这名少年十分佩服。 百里安身子微僵,嘴角抽了抽,态度诚恳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变态。” 苏息眯起眼睛,看着他怀中抱着的那一整套衣衫,果然并非裙子女装,而是一套男子所用的衣衫服饰。 他心有所悟,怕是被人瞧见似的反脚将门勾住关上,抱着叶帘步入殿内正厅。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百里安,冷笑道:“你身上所着衣物,乃是仙灵城城主继承主位时的祭服,如此想来,你便是前不久为昆仑神钦点的仙陵城之主了。” 苏息目光隐隐带着几分轻蔑的意味:“宁非烟的确有备男装的习惯,她在人间身份多重,时而会以男子身份示人。你来她屋中盗取衣物,换下你那一身扎眼的打扮的确可以为你解决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百里安觉得此人说了一堆废话,他连忙开口打断对方的叨叨不休:“阁下别说了,方才你路痴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心思被瞬间戳破的苏息难得窘恼了一回,他恶狠狠地瞪了百里安一眼:“你找死吗?” 百里安见他到此,心中自是晓得君归宴上河主之中的挑战之争此刻怕是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期。 他飞快解了身上的仙陵城的祭袍外服,取下发冠,换上宁非烟备用的男装外袍,白玉簪子。 换衣时,他视线极有分寸地看了一眼苏息怀中所抱着的那名女子不动声色地说着: “阁下难道又不是在自寻死路吗?太玄九经在魔界必杀明榜之上,可今日一战,你却手下留情,以假死欺瞒魔君。 若是此事败迹,她不仅要死,即便是阁下,下场怕是也难逃一死。” 苏息默然抿住嘴唇,眼中似有狂风暴雨,即是混乱危险。 他眯着眼睛迈步向前,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冷声道:“你怎知晓她还活着?” 百里安对于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意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好心提点到:“方才在你说话的时候,她便醒了。” 在叶帘面前,苏息一击必中的剑,总是会偏了分寸的。 这次,亦不例外。 苏息脚步顿住,脖子微僵地低下头去,正对上叶帘那双平和清净的眼睛。 他呼吸一紧,声音冷硬道:“既然醒了,又为何装死?” 叶帘唇色仍很苍白,她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面容间的重重魔气黑雾,凝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方才你们二人在讨论路痴这个话题,我若那会儿出声,你岂不是很尴尬?” 苏息额角前顿时暴出一根青筋,咬牙切齿:“我——不——是——路——痴——” 叶帘:“放我下来。” 苏息声音异常冷漠:“你以为我乐意抱着你吗?”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还是脚步放轻,身边明明有椅子,却舍近求远地将她一路抱至床榻,动作十分小心地将她安放在床榻上。 百里安目光古怪。 魔界都说这五河苏息是一只不牵绳子就胡乱咬人的疯狗,可眼下看来,怎么倒是更像一只嗲着毛不知所措的可怜弃犬。 百里安整理好了衣衫,正欲将这间屋子单独留给这两人,谁知叶帘却忽然出声将他叫住:“公子可是名唤司尘?” 百里安目光诧异地看着她:“叶姑娘认识在下?” 叶帘朝他歉意一笑,道:“半年前,离合宗山城酒事,我替我家少主跟公子说一声对不住。”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莲火浮屠 百里安怔住,有点反应不及:“山城酒事,你……” 叶帘道:“半年前,酒魔作乱,于西合城内分身化为魔酒三千,蛊惑当地张家从身魔道,暗中猎杀城内未出阁的女子,以少女之血酿酒养魄。 张家上下皆知晓此事,养魔为求饮酒长生,叶帘自认为我家少主灭杀张家上下并无过错,那属是张家自食恶果,但终究因为此事牵连到了公子。” 百里安失笑道:“叶姑娘放心,仙陵城内我与苏靖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其中误会已经解开,算不得什么大事。” 叶帘愕然怔住:“少主最珍爱的面具毁了,她再次见你竟未继续向你发难?” 从不离身佩戴两百余年的面具碎成那样,当日在张家后院中,她瞧着少主那副模样都觉吓人,如今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瞧着叶帘那匪夷所思的神情,百里安觉得她未免真是小题大做了些。 怎么在她们心中,自己的少主便是这般不通情达理的吗? “叶姑娘说笑了,兔子面具虽说珍贵,但终究不过死物罢了,苏靖姑娘人很好,未同我计较这些。” 百里安看了一眼在边上安静沉默许久的苏息,提点说道:“魔君并非泛泛之辈,叶姑娘诈死瞒不了她太久,养好伤,就尽快想办法送她离开魔界吧?” 苏息冷笑连连:“我何时说过要放过她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随你。” 并未与二人有太多的寒暄,说完便推门匆匆离去。 苏息眼眸深沉地目送百里安的背影消失,他目光微动,发现叶帘不知何时正盯着他看。 背脊微僵,他声音冷硬:“看着我做什么?” “我以为……”叶帘欲言又止,神情带着些许茫然的疑惑。 苏息瞬间会意,讥讽冷笑道:“你以为,他在这里看到了我,我会出手杀了他。” 叶帘瞬间没了言语,低头轻抚伤口,平日里生得一场清净明亮的眸子似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霾,仿佛藏着许多心事。 她藏着的心事从来不同他说,因为她的心事只会同迦臣诉说,而他也永远无法猜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息面色冷淡,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愈发烦闷,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场战斗下来,他气血烧得旺盛,如今一点点地冷却了下来,超负荷动用魔河之力的后遗症也隐隐侵蚀着身体。 他折身正欲去倒杯茶水定定神,半掩的屋门顷然大开,长风灌入,厚实的木门被剑气撕过,瞬间四分五裂,散开的木屑如无数细小的飞剑,朝着苏息面门激射而来。 苏息目光骤然一冷,手中端得平稳的茶水在杯中飞快聚拢,向内部压缩挤压,水乃无形之物,却在他玄妙的气机掌控之下不断挤压变小。 整整满杯茶水,最后在杯中凝聚出一枚极细极长的薄冰来,冰体成清茶的碧绿之色,匕首长短。 随着他手指轻弹,冰凝成的细刃带着可怕的气势如离弦之箭射出,那些细密灵力的木屑为那薄冰细刃穿风而过,瞬间碎成千万细碎的絮尘,轻洒落下。 薄冰去势未停,在半空之中继而飞快分化出无数薄利的碎华冰锋,零零洒洒的碎片薄冰的画面极为好看,将四周的光辉都折射切碎。 碎裂的天光之中,一柄湛然古朴的剑在苑道的微风中闪烁着淡若的光,白皙似玉的一只手驾驭着这柄杀伐之刃与分化的万千碎冰在空中相会。 碎屑四溅,满屋帷幔如花叶翻卷,火莲在剑光中轻舞。 冰与火在两股气韵之下,如流沙而逝。 简单的一击交手,苏息已经完全掌控了解这位不速之客的境界修为。 那柄杀伐之兵的确非同寻常,其主对兵道剑意的掌控也可谓是让人叹为观止,即便是他也不由心生折服之意。 剑是古剑,可执剑者却是新人,在他面前过分年轻。 虽说对方天赋过于优秀,但终究只是一名‘晚辈’罢了。 苏息冷笑一声,眼中杀意大涨,左手合拳,拳意走势而急,黑色的电纹走笔游龙般从拳头蔓延道整条手臂。 臂间衣袖寸寸炸裂成灰,露出一只覆满漆黑雷电的古老魔纹,没一笔都蕴含着恐怖的天地之威。 雷气满霄汉,一拳轰出,磅礴的力量漫散开三千游龙黑蟒般的雷光,密不透风的雷光之中,映照出一角洁白的衣袂,与一双白水黑山的清冷眼眸。 斩情剑在这一拳之势下,灵力尽数崩散,古朴的剑身灵流溃乱,长剑悲鸣而颤。 执剑的那只手仿佛难承剑中力势,斩情剑脱手而出,在空中飞旋打转,最后钉入天花板之中。 苏息五指成张,三千雷蟒在他头顶上方汇聚成龙。 叶帘面色大变,急急出声:“不要杀她!” 覆盖着雷电魔纹的拳头堪堪悬停在苏靖面前,她肩头两边秀逸垂散着的黑发在她身后疯狂乱舞。 翻卷狂飞的垂帘帷幔在空中猎猎作响,她于乱风中站定,漆黑的眸子静如深潭,波澜不惊,洁白雪袖下一只纤细秀美的玉手掐决,足下阵光闪烁。 而苏息恰好,若是再进一步,必然落足于她事先设好的莲火剑阵之中。 见此,苏息不由慢慢挑起了眉梢,面容凝重沉肃起来。 脚下那方阵法看似毫不起眼,却是以浮屠为基,玄经为骨,业火为翼的剑舍之阵。 此阵术为太玄宗内阁天谕秘术,唯有习得浮屠诀的宗主苏观海熟晓此阵秘法。 太玄宗浮屠诀与苍梧宫的十藏姑射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齐名天曜,流芳百世。 其中以太玄宗的浮屠诀最为霸道难修,不同于十藏姑射术与太上道清剑诀的温和气性,这两道秘法幼年时便可勤勤修行养道。 浮屠诀对修行者的体脉、资质、修为以及神府的要求极为严苛,**凡胎无法承受浮屠诀的霸道真气。 若非渡劫之境便强行修炼此术,无异于玩火**,必是落得神府崩塌,筋脉寸断的下场。 虽说苏靖身为太玄宗的不二传人,但毕竟过于年轻,修为难成浮屠之重。 可是眼下,她却是真正地施展出了莲火剑阵,而且观其模样,竟是游刃有余。 苏息自认为若是他落入此阵之中,虽说杀他不得,却也要困他好些功夫,如此,倒也不难从他身边带走叶帘了。 此时苏靖眼中的杀意不比苏息弱上多少,她亦是听得叶帘一声急切呼喊,目光偏移之下,看见了床榻间浑身血迹斑斑的同宗女子,眼中杀意这才敛去几分。 她语气淡淡:“七经主无恙?” 叶帘此时顾不上身体间的虚弱,忙起身下床,心口伤口陡然撕裂,鲜血绽漫而出。 她四肢无力狼狈跌摔再地,惨白着唇色神情愧然:“叶帘违背宗规,未得宗主首肯独身前来魔界犯下大错,竟劳少主亲身而至,叶帘死不足惜!” 苏息听见身后动静,几乎是第一时间收拳而退,立刻赶到叶帘身前。 苏靖淡淡看了二人一眼,眼眸深处似是压着秋霜夜雨般的寒,她抬手招回斩情,声音格外冷淡:“七经主不必忙着自责,我并非是为你而入魔界。” 此时她做一身魔族女子的打扮,黑衣夜裙,额生魔角,面容也应幻术加持而有了极大的变化。 若非斩情剑与那莲火剑阵,即便是叶帘也难以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叶帘心思敏捷,听她这般言语,便是猜出她此行魔界,必是另有要事。 此刻她出现在此,无非是在君归宴上看见了她为苏息所杀,这才随身而至。 叶帘可死,但圣清经绝然不可落入魔界手中。 叶帘猜想,自己此番行径,怕是打乱了少主的一番周全计划,心中不由更是愧疚难当,她正待说话,却被苏靖冷冷打断。 “原是不知,七经主竟与魔界五河之主还有着这般深厚渊源,竟连苏观海都瞒了过去。”苏靖身体里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冷压,黑眸锁死叶帘。 叶帘并未多做解释,跪身在地,声音静楚,也未辩解:“叶帘自知罪无可恕,愿听少主处置。” 苏息终于忍无可忍,他不顾叶帘伤重,一把抓住她的肩头用力提起,眼睛里爬起来的血丝透着危险的疯狂与残暴,细看之下却是还能够捕捉到一抹苦涩惶然。 他声音嘶哑:“我知晓我身份不为你们人类所容!我是害人的魔,你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认过我,如何我就与你渊源深厚了,并非是事实的事,为何又要承认?!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恶心透了你们正道仙人的这副做派。” 这个人,分明是来杀他的。 “我对你与他之间的事不感兴趣。”苏靖收剑归鞘,端的是一副冷情无心的模样。 她来魔界也好,与魔族渊源匪浅也罢,这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 如今见叶帘还活着,自也不会再去考虑圣清经是否为魔界所得。 “我不管七经主来此界目的为何,既然还活着,那守好圣清经便是你身为太玄七经的职责与天命,要怎么做,无需我多做提点。你,自己好自为之。” 每个人都应为自己的私心而承担责任,叶帘私入魔界有自己的原因,她不会过多干涉。 亦如她自己此刻,身陷魔都,也只是因为自己心存那一点执念私心,她不会觉得自己身为太玄少主而比叶帘要特殊高贵多少。 如今叶帘有着苏息这一层掩饰关系,自然比她眼下处境更为安全,而她也从未想过要借叶帘与苏息的这一层关系来助自己脱身困境。 撤下身前莲火剑阵,苏靖转身准备离开。 被苏息钳制在手的叶帘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她忽然出声叫住苏靖:“少主,方才我见到了仙陵城的新城主,也就是温师妹口中的那位好友司尘,我不知为何他也会出现在魔界之中,但温师妹对那少年颇为重视,少主如遇这少年,他若是落难,还望少主能够顺手一救。” 苏靖离开的动作一下停滞在了那里。 她好看的墨色双瞳缓缓大睁,就像是猝不及防地重了一箭,击碎了她清冷无心的伪装,眼神一瞬茫然空阔成了万里无际的模样。 纷繁复杂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了一起,她转身,看着叶帘,艰涩不畅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方才说,见着了谁?” 叶帘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靖,她怔怔道:“仙陵城新城主,温师妹挚友司尘。” 当她说完这句话,门前,早已无了苏靖的身影。 …… …… 君归宴,岁月台。 三千长阶,冥火幽燃。 女魔君转玩着手中的玄盒,似笑非笑道:“自君归宴设立以来,从未有过下位河主越阶位挑战蜀辞之先河,今日朕倒是有幸能够长眼了,只是听闻前些日子,四河主为蛟龙大妖所伤,朕也亲眼瞧见四河主背上伤势属实不轻,如此还敢出手战令投于盒内。” 事已至此,宁非烟苦笑道:“陛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臣下了。” 不得不承认,比起猫戏老鼠这种手段,宁非烟觉得魔君陛下可真谓是魔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女魔君目光一转,幽幽深瞳凝望着下方席位上的宁非烟:“前几日朕闭关于玄庭洞府,听说冥殿内抓住了一位偷盗奉品的刺客,这名胆大包天的刺客竟是出自于四河主的朝暮殿。 嗯……盗取君物乃是死罪,四河主今日这般作为莫不是想为那小魔刺客求一条生路?” 本来还震撼不解宁非烟找死行为的众魔一下子得到了明悟恍然。 朝暮殿杀手红妆,与宁非烟为同姓本族姐妹,她常年与四河主如影随形,忠诚于她数千年。 如今她遭逢罪难,宁非烟情急之下,会一时冲动挑战一河蜀辞必是因为情深难舍。 只可惜,那可是一河蜀辞啊。 与初代魔君同寿天地而不死的怪物。 即便是葬心都未能有把握在她手中一战而不亡,宁非烟今日之举与飞蛾扑火又有何异? 宁非烟也自知今日死劫难破,她不得不佩服魔君陛下的手段高明。 即便是杀人取命也是杀得名正言顺。 纵然她今日血溅在此,也无人会觉得是魔君杀戮成性,只会觉得是她宁非烟自命天高,蜉蝣撼树最终死与树下,属实可怜可悲。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敢请赐教 宁非烟看着岁月台上,居高临下俯瞰一切掌权魔界的女帝魔君。 冕帘之下细长的双眸犹如子夜妖狐注视爪下猎物一般,她嘴角挂着冰冷讥嘲的笑意,起身从岁月台长阶上缓缓走了下来。 宴上群魔除了一河蜀辞以外,皆纷纷跪倒在地,俯首礼拜,纵然是弥路也不例外。 宁非烟也欲随行跪下,女魔君开口道:“四河主不必多礼,站着说话便好,毕竟……” 女魔君面上露出一个残忍而美丽的微笑,抬手抚弄她耳下的吊坠宝珠:“若是四河主今日运气不好,日后可就没有站着与朕说话的机会了。” 宁非烟真切感受到了女魔君那毒蛇吐信般的姿态,杀机快要漫出眼眶。 她指尖蓦然收紧,面色神情如常,天光照在她苍白的脸,轻狐裘斗篷下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湿透,背脊都是僵麻的。 纵然此时此刻被逼近绝境,宁非烟也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很担心自己会难以抑制地从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恨意来。 眼前这个女人如同高高在上的天,而她终究只是她脚下的一只蝼蚁,一生都在仰望这天的风云变幻,呼风引雷,她若要她生,她必是求死不能,她若要她亡,便只能静等屠刀就颈。 她做出一切努力,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却依然在被命运掌控一切。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虽然此刻她的处境已成死局,生命不能自已,但天生骨子里不认命的倔强让她死咬牙根将涌上来的那抹哀恐惶悸和着口中的腥意一同吞入腹中。 她抿了抿苍白干涩的唇,眼睫垂帘道:“陛下,臣自知自己无力与蜀辞大人一战,如今伤体沉疴,只想静静看完这场君归宴礼,并无任何逾越之心。” 女魔君眉梢轻挑,似是十分意外到了这般程度,她竟然还有垂死挣扎的心情。 究竟是她太看不清形势,还是骨子太过于倔强。 “哦?这么说,四河主是觉得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于你了?” 宁非烟眼皮低垂:“许是臣那只猫儿贪玩,叼了战令不甚落入蜀辞大人的盒中。” 一旁早是心急如焚的弥路连忙出声道:“本少君早就瞧那只该死的畜生性子野得很,非烟伤势未愈,怎会自寻死路挑战首河?这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不如这张战令就此作废好了。” 女魔君目光低瞥,眸色冷得很:“兄长此言,是觉得我魔界千万年来的君归之宴,可以随随便便的因为一场误会而作废规矩?” 弥路恼怒道:“如何就随随便便!那是魔界少妃,本少君将来要娶的女人,那是你的嫂嫂,如今你要将她往死路上逼,又是作何意欲?!” 面对盛怒的少君弥路,一直沉默不语的蜀辞终于表态了。 “界有秩序,君有法度,规矩便是规矩,若是人人都能随便打破规矩,这君归宴岂非不过一场儿戏?” 蜀辞麻木冷漠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弥路:“还望少君谨言。” 弥路就坐在蜀辞身侧不远处的坐席之上,听了这话,他怒得直取酒壶奋力砸在蜀辞的脚下,四分五裂的碎瓷浸润着清香的美酒,弥路胸膛愤怒起伏:“你这是在教我规矩?!” 若非他一手扶她上位,近千年来,魔君封印于青铜门之下,魔界上下至高的权柄又岂会落在她的手中。 若是没有他弥路救助帮衬,纵然她有着与天地同寿的不死之躯,因那天生的诅咒之体,此刻都不知被封印在何方受苦受难。 如今他所看中的女人遭逢劫难,她只需一句话便可化解危机,今日却偏偏要故意与他作对。 扔完酒壶,弥路怒然起身,不再跪拜。 由于背脊间那横贯的伤势未愈,他起身站起的姿态多少显得有些畸形可笑。 他朝着宁非烟大步走去,欲去牵她的手:“非烟你与本少君之间的婚约乃是父君钦定,今日有本少君在此护你,我倒要看看谁敢伤你!” 对于弥路那只朝她伸抵过来的手,宁非烟目光压低,她知晓若是今日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今日此局必然能破。 可是,她不喜欢若是。 这并不是一只拉她出地狱的手。 她一贯的优雅,从容不失礼貌地避开了那只手,小退半步,敛容低声道:“多谢殿下好意,只不过战令落盒是事实,君归宴也绝不可因臣下一人而形同儿戏。” 比起被救,她更喜欢自救。 因为在宁非烟的世界之中,不存在什么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便可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好意援手。 通常在这些援手之下,是更令人厌恶的、虎视眈眈的一双眼睛,如看食物一般。 弥路救她,只不过是不想看到自己心悦的一盘美食被人就此毁去罢了。 如今她不过是孤身一人面临绝境,没什么可怕的,可若是她一旦握住弥路那只手,那无异于是她将自己推入了更深的、令人厌恶的罗网之中。 她可以忍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轻易地将她的生命践踏在尘埃里,但她绝不允许自己折了自己的骄傲。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解除老魔君定下的那场婚约,如今又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原点中去。 宁非烟可以什么都失去,但她绝不会为了这样一只手而孱弱自弃,软骨魅颜地依附而活。 她宁可孤独地走上那条百转千万劫难的道路,即便在那条道路上的业火焚烧成灰烬,她也会在余烬之中一直走下去。 弥路从未想过在这种境地下,他还能够一手抓空了去。 枯瘦的手掌僵在半空之中,少君难免神情阴鸷,觉得宁非烟简直是不识好歹了些。 蜀辞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她呵然冷笑了一声:“我方才规劝殿下谨言不听,这慎行二字想必也不用我来多说提点了吧?” 宁非烟笑了笑,道:“何须如此麻烦,既然这战令已下,非烟认战便是。” 女魔君与蜀辞齐齐看向她。 宁非烟看向蜀辞,无不认真的行了一礼,又道:“非烟自认为修为境界远不如蜀辞大人,此行一战,非烟认输。” “认输?”女魔君目光微动,唇泛冷笑。 她倒是心思玲珑,竟会这般进退取舍。 认输的确是个简单又粗暴的解决方式,只是这样一来,方才弥路的那番愤怒相护之举,未免就显得有些可笑人小丑一般了。 果然,弥路面色隐隐发青。 君归宴河主之间的战斗的确可以认输,但正如蜀辞而言,这百年一度的盛典,又怎会是一场儿戏。 若非经过深思熟虑,不可投放战令。 认输虽然得以认可,但认输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魔界奉武为尊,最为蔑视不战而降着。 上至魔河,下至魔兵,但凡请战而降着,皆会夺去身在魔界中的一切权利、地位、已经名字,从而被流放至废土之都。 未得魔君首肯,永世不得归回。 弥路面色隐隐有些扭曲,父君在位之时,为他亲选少妃,当年与他定下婚约者,乃是身为魔界四河的宁非烟。 他承认她十分喜欢宁非烟,而叫他更喜欢的是宁非烟恰恰还是这魔界尊贵的四河河主,她的身份、修为、心智以及模样都当以配得上成为他的少妃。 可今日她一声认输之言,那无疑是剥去了她那一身高贵强大的外衣,独剩那魅魔的身份,再若被放逐至魔土之都,弥路万分求娶的心思也仅剩了一分。 废土之都已经出了一个站在他头顶上的妹妹魔君,弥路对弃魔二字可谓是憎恶到了心底。 能够配得上他的是身为魔界四河之主的宁非烟,而非是被夺了名字流放之魔。 前一刻还厉声不惧与魔君对抗,试图从她手中抢人的弥路,此刻便是带着含恨的目光,拖着那副畸形的身子,一脸阴鸷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间。 女魔君却是十分欣赏宁非烟如此果断的抉择,可这依然改变不了她讨厌宁非烟的这个事实。 宁非烟身上有着太多的影子与她过于相似,这一点真是叫人恶心得想吐。 “四河主当真要认输?”女魔君咬着一抹淡淡的嘲弄口音,幽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很显然,宁非烟断臂自救的行为已经将她惹怒了。 宁非烟正欲答话,蜀辞却是打断说道:“四河主可要想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 宁非烟目光一动,看向她:“蜀辞大人此话何意?” 此刻魔君站着,蜀辞依旧没有要起身或是跪下的意思。 她端正地坐在席面间,手中转玩着一个空杯子。 “当年老魔君给四河主定下这场婚事,不仅仅求的是一场婚约,想必四河主心中也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为殿下祭献元红,以身为炉,以灵为鼎,护殿下不为邪兽所侵。 老魔君怜惜你这一身修为得来不易,便赐下这一场婚约,许你少妃之位,纵失修为,也是尊荣无限的。” “可若是四河主自弃不战,此番婚事倒也可以就此作罢,但同时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蜀辞目光一抬,那双麻木不仁的眼眸仍旧空空无也,冷漠非常:“身为弃魔的你,是不是就可以得弥路殿下任意轻辱,便是你今日走出魔都,我也可以将你活捉回来,供殿下采补行乐,这样,以身侍奉少君殿下的而非四河宁非烟了。” 她将手中的杯盏轻轻一推,侧目看着弥路,平静道:“如此一来,殿下对待她可是要与您殿中女奴一视同仁才是。” 弥路面上的闷烦之气顿时席卷而空,容光焕发无比惊喜地看着蜀辞,心道她竟深思熟虑到了这番境界。 果然,他亲手扶持上位的河主是心系于他的。 这些年,他苦求宁非烟而久久不得,莫说采补得她那一身修为来弥补反噬伤痛了,分明是自己的未婚之妻,可她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让碰。 今日能够借此机会,敲碎她一身骄傲的骨头,让她跪在他的脚下祈求恩免,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悦的了。 如此以来,场间众魔看向宁非烟的目光难免就带有一些暧昧嘲笑的恶性了。 宁非烟陷入良久的沉默,不知是身体里穿骨过筋的魔针压抑不住了还是因为其他,此刻她身子隐隐发寒,苍白薄冷的唇慢慢抿成一道笔直的线条。 此刻,她清楚的知道,蜀辞这是将她在往死路上逼。 她没有退路,更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既然深处于罪恶的深渊地狱,便早该清楚,与恶魔为伴的也仅仅只能是恶魔罢了。 恶魔,是趁着同类虚弱栖息之时,冷漠毫不留情地张开爪牙,将你一口吞下的残忍存在。 留给她的,从来都只有死亡与被玩弄至死亡这两个选项罢了。 弱小便该要挨打。 天地间的风雨早已停歇,岁月台上还依稀留有着斑驳的雨水痕迹。 宁非烟紧抿的唇慢慢松开,在少君弥路淫·邪火热的目光下,她衽衣行礼,看着蜀辞平静且认真道:“北渊之森,宁非烟,敢请蜀辞大人赐教。” 女魔君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目光。 蜀辞将指尖贴于青灰色的唇下,轻舔指腹间沾染的酒意,她姿态懒散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目光轻蔑:“听说你朝暮殿里那个叫红妆的小魔如今被关押在了水牢之中,如此说来,今日你死在了叶子里,也是无人与你收尸了。” 宁非烟道:“我会努力活下来。” 蜀辞看着她:“你辜负了殿下的心意,这是你应得的惩罚,但若你今日答应与殿下完婚,我不杀你。” 宁非烟在此沉默许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还请大人努力杀死我,莫要留情。” 蜀辞失望摇首。 魔君转身回座。 一切皆已成定局。 宁非烟眯起眼睛,看着那道身影在云台之上越行越高的背影。 虽说她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非是自弃之举,可眼下终于被逼至绝路,退无可退的时候,心中难免总是会生出一些自弃的情绪来。 可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那个女人,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残虐的快感。 如今她就要死了,瞧她还能再去求谁这般毫无底线地去救护她的红妆。 这样,也挺好。 收拾好自己的不甘与狼狈,宁非烟抬手摸了摸耳边的珠坠子,笑了笑,放眼看向祭台,准备为自己寻一片生得好看的叶子,好叫它作为自己最后的埋骨之地。 可是未能等她将那千叶万花的风景挑选清楚,皑皑魔群如云里,不知何方,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魔界六河,司尘,敢请蜀辞大人赐教。” 云阶之上,那一身玄衣冠冕的磨具陛下蓦然停下了脚步,她足下,万丈深长的地脉流火仿佛恐畏一般凝滞了下来。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君臣之礼 待到她转身之际,玉珠碎撞里,魔君漆黑如墨的眼瞳竟是酿出一片血色来。 魔群之中,手中提着一个青玉葫芦酒的年轻魔女露出诧异目光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地捂紧荷包里的震动不止的小棺。 天风浩荡,跪在地上的鸦鸦魔众开外,一名少年提剑撑伞独行而来。 他自称是魔界六河,做一身魔族打扮,周身血羽缭绕凌舞,鲜红的魔气随着他步行之间衣袂的飘荡漫漫成浑然天成的气韵之相。 可是此刻,他与跪拜在地上的那些魔族,气质截然不同,走在芸芸魔将之间,独身自立的模样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这是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撞进了宁非烟的视线中。 方才那句话,她仿佛听懂了,又仿佛一个字也未能听懂。 她目光深幽地看着百里安分开人群,走至这一方世界中,落足于被天雨摧残而落的花瓣上。 琉璃色的伞缘隐约又水泽的光芒滚动,晶莹闪烁着,折射出一抹雨过天晴的淡淡暖色光晕。 雨收云远,恰时情韵的盛好风光,此刻倒是从那一角薄透的伞缘里瞧出几分真意来。 风起振衣,百里安额前柔软乌黑的碎发逆颊飘飞,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微抬的眼眸静水深流,目光清透,没有什么复杂特殊的情绪。 他停在岁月台下,青树的叶影摇风而动,簌簌地落拓在他手中的伞面上,宁非烟目光落注于他身上,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换下了那一身仙陵城的服饰衣裳。 深紫色的华服,衣领内袖上绣着暗色的流云纹,乌黑的长发只用了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束起。 这一身装束宁非烟从未见他穿过,但觉得分外熟悉。 然而还未容她细想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撑伞的少年随手将手中沉黑的古剑插在地面间,从袖中摸出一块铁牌,交到宁非烟的面前 “昨夜与宁河主切磋棋艺,不知不觉夜深昏暗,一时难辨,错拿了此物,如此珍贵之物,还望宁河主小心收好才是,若是叫有心之人取了去,可是不好。” 他手中铁牌,赫然正是她的身份战令牌。 宁非烟思绪万千,表面平静地点点头,接过铁牌收好,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她原先却有怀疑是百里安盗取她的令牌,与魔君联手设计害她。 方才在偏殿之中,他说不是他所为,她觉得他在说谎。 如今,他将自己的战令带到自己的面前,说是他失手错拿了这令牌,宁非烟觉得他又是在说谎。 “是你?!”弥路满脸杀机地看着百里安,腾然起身。 青铜门一战,他害的他双翼俱毁,脊骨尽断,这份大仇他弥路还尚未找他相报,如今竟是胆大包天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河蜀辞并不识得眼前这名少年,听他自称魔界六河,又见他周身血羽环绕,便知他身份并未作假。 只是血羽河流失人间数千年,为何今夕忽然认主回归,她偏首看着面色怨毒的弥路“殿下认识他?” 弥路恨恨道“青铜门内,他害我不浅,其罪当诛!” 百里安不慌不忙地将手掌压在天策钧山剑柄上端,平静道“当时情势所迫,为救魔君陛下,不得已为之,还望弥路殿下谅怀。” 与葬心同入过青铜门的宁非烟面带诧异,故作不解道“殿下去青铜门做什么?” 弥路面色一窒,他入青铜门与葬心一道阻止魔君复活乃是秘密行事,虽说他血统尊贵,但终究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名少君,弑君之名,他担待不起。 若此刻他执意借此机会发难于他,无异于给了魔君惩治打杀他的理由。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莫过如是。 多言多错,弥路满心不甘地咬了咬牙,沉默闭口不言。 然而,百里安这张生面容的忽然来至,让君归宴上的无数魔族不解得很。 “这少年自称是魔界六河?何时出的新魔主,如此大事,为何从未见过陛下拟旨授名?” “他体内的气息是魔河不假,不过他方才说什么?是他要挑战蜀辞大人不是非烟大人?那方才为何非烟大人要认战?”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莫说这些魔兵魔将们思绪乱成一团,就连宁非烟脑子也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她极力维持着平静的外表,可心中却有着太多的疑惑。 魔君那副信誓旦旦逼她入绝境死路的模样绝不似作假,很显然那第一枚盒子中所放着的战令就是属于她的那一枚,可是为何此刻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聪明如宁非烟,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却又觉得荒诞可笑至极。 这里是魔界,十面埋伏着的尽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人性尚且本恶,更遑论在这黑暗之地汲取罪恶而生的魔,她从未奢求过在这一片魔间地狱里有谁能够向她伸来援助之手。 可是,袖中那枚冰冷的令牌却无比令人心安地躺在那里,而非是在那吃人的盒子之中。 那么,此刻盒子中的令牌,又是谁的? 她不由抬首望向岁月台。 原本立在长阶之上的魔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案前,黑色的玄铁盒子扔弃在了她的脚边,很快被烈火卷噬。 一枚漆黑的令牌正被她端在手中,瞧那令牌之上,正反两面皆刻着古篆‘陆’字。 落入一盒中的战令,果真是属于六河的那一枚。 烈烈的火光映着她深幽的瞳仁,其中满是如被打碎的幽光残骸。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百里安。 不知是不是宁非烟的错觉,此刻魔君陛下的神态模样与往日并无两样,可眼底却隐隐多出了一丝极为可怕的危险侵略之意。 纵然那种危险的感觉并非是针对她而来,但就这么远远看着,都能够感到一种彻骨寒心令人无比恐惧的气息。 即便是蜀辞也仿似很不舒服地蹙了蹙眉,神情带着一丝微妙的古怪之意看着百里安。 这少年是何来头,竟然能够将那位魔君陛下触怒到这种程度。 遥隔三千长阶,魔君周身的压人之势越发明显,可她面上却是莞尔一笑,极淡的笑意却是莫名生冷。 “今日,你可是以魔界六河的身份挑战蜀辞?” 百里安视线顺着长阶烈火遥遥看去,认真回答道“是。” 她手中的那枚令牌骤然扭曲化为一滩烧的炽红的铁水,沿着她的手掌与指缝缓缓滴落而出,魔君唇角的笑意愈发盛然“你可知入我魔门,终生魔门,即便来日身死腐朽,也是不得人间后土所葬的。”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一下,宁非烟将这一幕瞧得真切,但很快,他神情恢复平静“是。” 闻言,魔君这会竟是直接笑出了声来,仿佛生平第一次遇见了这般有趣的事情。 她唇边扬起的弧度更深,可面上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一挑眼尾,散漫的语音中隐隐含着切齿之意。 “你自许六河,我为魔君。如此,你是臣,我是君,君归之宴,当受满朝跪拜之礼。” 她远远注目着台下的身影,隔着重重火光,经年仿似在一个身躯之中看到了两世的灵魂,眉梢染着几分苦毒之色,冷冷的声音从她薄唇中吐出,料峭凌冽“你,可跪我?!” 宁非烟心口默然发紧,她是知晓那夜情乱之时他口中含混的一语‘逆徒阿娆’,在众魔眼中,他仅是六河。 可她却知晓,此刻魔君此意之中包含着怎样的重大意义。 她偏头一看,果见百里安深深蹙起眉头,但很快,他眉梢舒展开来,恢复平静,撑伞持剑,背脊笔直如竹,端端正正地跪下“拜见魔君陛下。” 女魔君如墨点落的眼眸深不见底,面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莫名渗人“你就这么急着找死?” 百里安目光沉静,没有波澜,却十分坚定“尚未起战,生死胜负未可知。” 巴不得百里安早些死在蜀辞手中的弥路即刻开口冷笑道“战令既已落盒,此战本少君瞧着也可以开始了。” 他阴恻恻一笑,看着蜀辞大有深意道“这位可毕竟是救助我们魔君陛下的大功臣,蜀辞大人可要手下留情些啊。” 虽然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等隐情,但眼下这般情况实在是太中他的下怀了。 宁非烟无需挑战蜀辞,那么自然也就没有理由被流放至那废土之都。 蜀辞并未理会弥路,只是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扔下一句“我在叶中等你。” 而后便御光干脆果决地进入那片小世界之中。 百里安持剑起身,随行也进入同一枚青叶之中。 此刻时辰正值正午,在几声隆隆震耳的雷音里,天穹之上的一日轮廓被一缕月光劈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猩红的血月自远方天际的地平线徐徐上升。 在魔君逐渐阴沉冷去的目光下,千山万里,整个魔界都笼罩上了一层不详的绯红之色。 一道身影自远方急急赶来,面色不大好看的赤部魔女瞧见了那一抹动静,忙悄然落子瞬移至那身影后方,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那人拽进了隐秘的黑暗阴影之中。 苏靖回眸冷冷地看着身穿赤部服饰的魔女。 那魔女正是与她同入魔界的苍梧宫大小姐,尹白霜。 她随手结印压住了荷包中小棺狂暴的震动,因那绯月的气息影响,凡是魔土之上的任何妖魔鬼怪,皆会变得一场凶戾狂暴。 此棺是中幽至宝,尚且能够保住小寿一丝清明不灭。 可若是开棺放出,难保不会再出现两百年前那样的情况。 “你发什么疯,到处乱跑!方才我看见那尸魔小子了,他竟是为魔界六河认主了。” 尹白霜凝眉肃容,对上苏靖那双冰冷的眼睛“你错过了一场好戏,那小子自寻死路,向那蜀辞发起了战令,如今已经身入青叶世界之中。” 苏靖面上原本尚存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殇消殆尽,唯有苍白的唇色间,缓缓溢出一缕惹眼的血色来。 青叶世界,内含界法三千。 每一片青叶世界各不相同,百里安所处的是一片静寂无声的大雪之夜。 地上积雪深没脚踝,耳边有大风吹雪的呼啸之音。 他看着赤足飘然立于雪地之上的年幼少女,破败及膝的裙子在风中飞舞,在深色的夜色里,少女的目光空洞无神,正虚虚地凝视着他。 她脑袋忽然一歪,青灰色的唇缓缓开启“我能不能将你的这种行为理解为……你打算保全宁非烟的性命?” 百里安摇了摇头,看着她“我只是想同你打上一架。” “说谎。”平地起风,卷起漫漫碎雪。 蜀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虽不具备人类的七情六欲,可是我的能力却能够感知到别人的情绪,你在说谎,骗不了我。” 百里安一怔,随即笑道“这重要吗?” 蜀辞歪着的脑袋慢慢扭正了过来“的确,这并不重要,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将战令换成了六河的战令。” 百里安学着她方才的动作,歪了歪头,用一种刻板的眼神看着她“我觉得,这也并非是一件值得蜀辞大人你格外注意的事情。” 蜀辞眉头一下子挑了起来,她极不喜欢别人学她的习惯动作,她觉得这样有被冒犯到,所以很是生气。 她决定杀死眼前这名不知死活的少年。 风雪骤狂。 蜀辞眼神亦是被这场寒人的风雪吹得冷漠至极,她探出一臂,掌心朝向大地,纤细柔软的手掌之中,有掌纹被寸寸点亮,好似亘古死墓之中长眠被唤醒的妖魔睁开了双眼。 五指成钩,被连绵积雪所覆的大地顿时翻滚如浪! 一根宛若深海巨鲸般的脊骨如弓身而起的蛟龙破开雪面,大地开裂千里,大雪如瀑,纷纷滚涌落入裂开的深渊裂缝之中。 蜀辞抬起小手,握住脊骨一端,不见如何发力动作,那巨大如龙的脊骨骨身发出可怕的震动频率。 骨骼之间发出咔咔的摩擦之声,眨眼间甩出一个气势雄浑的弧度,重而狠戾地砸向那名少年。 未等那裂缝蔓延至脚下,百里安高高跃起,秋水剑化成几道清越的剑光,承载住他的身体,带着他急急飞出。 那脊骨巨大,去势却是快若惊雷,秋水剑刚至脚下,百里安眼前的全部视线便被白骨所占据。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少年与死剑 境外群魔,窃窃私语不断。 这是有史以来首河蜀辞在君归宴上的第一战。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够想到,六河之中,最弱竟会挑战魔河最强。 无人看好百里安能够在这一战中活下来,所以这片窃窃私语之中包含着嘲讽、窃喜、期待、贪婪的意味。 魔界六河失迹数千年于人间,始终未能认主归界。 如今这名少年带着六河回到魔界,挑战一河蜀辞,不必设想,他今日必亡与那小千世界之中。 如此归位无主的六河,自然会另寻新主。 知晓其中道理的魔族们如何不能够蠢蠢欲动,拭目以待。 宁非烟回到自己的席面间,对于耳边讨论之声充耳不闻,也未将神识探入叶中世界,去看那一场能够预判出结局的悬殊之战。 她低头出神看着掌中摩挲的战令,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蜀辞大人说,红妆入狱,世上再无人为你收尸,如今瞧来,宁河主这么大的本事,必是岁岁平安,长生久视,又怎会需要别人来为你收尸。” 久不出言的葬心缓缓出声,言语含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宁河主可真是天生专为男人而生的毒药,只是不知此战过后,宁河主可会为那少年收尸立冢,聊以安慰?” 宁非烟手指收紧令牌,她扬起那双似乎含着一抹云雾的眼眸,谁也难以臆测她的心事“请恕妾身听不懂二河主在说些什么?” 葬心声音中的笑意还未褪去,继续说道“不论正邪仙魔,这世上有太多的男儿愿意为宁河主低头,愿你为你而死的男儿有千万,天龙门少主如此,万道仙盟的盟主亦是如此,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男儿为你流干了眼泪,今日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可有为这名少年所打动,你可会为他的牺牲而落一次泪?” 宁非烟静静地看了他良久,浅颜轻笑,甚是云淡风轻“未来之事谁又说得清楚,待到他死了,二河主不妨再来一探究竟妾身是否会哭好了。” 何等凉薄冷情的人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收起那枚令牌,好似刹那释怀。 葬心说得对极了,世上男儿皆图利,美色亦为利。 为美色甘愿赴死的男子太多。 天龙门少主在鬼山之中的至死方休,莫说换来她的一滴眼泪,甚至连半分心颤怜惜之意都不曾有。 又何来伤心一说。 她便是这样一个薄情的性子,坏的流油,从来都是她来玩弄别人人心,又怎会沦落到连自己的心都无法主宰? 当然,若哭泣落泪就能够简单达成目的,换来她想要的东西。 她倒是不介意逢场作戏一回,赠你两行惹人怜惜的清泪又何妨。 只可惜,她的眼泪太贵,岂止至今都未遇见自己看对眼的价值之物能够换来她那三两滴泪。 亦或者说,那些曾甘愿为她算计而死的男人,性命太过于廉价不值,换不来她的逢场作戏。 所以,何须心乱。 不过是与往常一样,只需心安理得地借用他人性命来为自己挡劫即可。 不过是她随手捡来的一个小玩意儿,如今再随手弃了,死了便死了。 所以,何须心乱? 宁非烟抚平袖间褶皱,随着动作仿佛将那抹复杂的心曲一同抚平了去。 她随着群魔一同成为台下看客,眉心神识探出,如那些冷眼旁观的一众魔族一样,观起了战斗。 葬心见此,不由微微蹙眉。 这个女人……内心强大得当真是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如若来日殿下当真娶了此女,还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弥路双翼脊骨废于青铜门之中,拥有者纯正魔王血脉的他与寻常魔族的身体构造截然不同。 双翼损,一损俱损,神识也远不如当初,观叶片刻后,他的识海便因为蜀辞那强大的气机而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 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魔族弃人为他奉来一盏灵茶。 弥路目光落在弃人脸上的那张面具上,忽然压低声音同他说道“你觉得此战,那小子能够活着出来吗?” 很显然,弥路问了一句废话,但弃人侍奉他多年,早已将这位少君殿下的心思摸得透彻,他视线低压,沉声道“殿下手中掌控的河主越多,来日对于殿下的夺位大计便越有利,弃人心中清楚知道该怎么办。” 弥路这才满意地低头饮茶。 六河出世,对于魔界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这六河之主是那名少年,对于弥路而言,可就不算是什么好事了。 幸是他活不过今日,打那六河之位主意的,可不仅仅是台下那些围观的魔族一众。 比起这血羽河落入其他魔族手中,弥路倒是更希望他身边的护道者来继承这第六河的位置。 弃人是自他出生起便一直护他成长,弥路对他的信任甚至可以说远在葬心之上。 弃人实力放眼魔界绝不算弱,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无缘于魔河之力。 如今若是能够赶在魔君动手之前,将这六河收入囊中,今日这场君归宴,那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只是得魔河认主,哪里是一件容易之事。 弃人若想强行融收魔河,需得提前施展燃魂之术为祭,方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魔河的本源力量汲取至体内中来。 燃魂之术施展的代价极大,不过弃人既已应承,自然是甘愿为他牺牲。 只是施展此术的时长不短,若是半炷香内,蜀辞就已经结束战斗,那便自然也就失了先机。 盼只盼这小子,能够争点气,在那青叶世界之中苟延残喘得久一点了。 …… …… 剑鸣越于雪地之间,雷动响于九天之上。 高高跃起的百里安重重的撞进了厚雪大地,在地面上拖曳出一道极长的痕迹。 秋水剑失去灵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清光,剑锋没雪,斜斜插进一颗天然磐石之中。 自地脉而生的巨大脊骨缓缓垂躺在少女的脚边,她鬓间发丝沾着花白的霜雪,很快又被大风吹敛。 她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眸子像是雪夜之下的冰珠,苍茫而静谧。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单膝跪在雪地里的少年,忍不住又歪了歪脑袋,似是好奇在方才那一击下,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透过重重雪幕,她看见少年依然明亮的双眸,她歪脑袋的坏习惯又生生扳正了回去。 赤足踏雪,未能在大雪之中留下丝毫脚印痕迹。 她拖着手中巨大的脊骨,娇小柔弱的身体如拖山岳一般在大雪中缓缓前行,画面极为庄广。 最后,蜀辞停下脚步目光定定落在百里安手中那柄泛着幽黑光泽的剑上“这是……天策钧山剑?” 漠然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未免的神情变化。 百里安心中一动,她竟然也识得这把剑。 看清他手中那柄剑的轮廓,蜀辞的脚步竟是停了下来,她漠然空洞的面容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一种深重庄严的态度。 她静然静立在雪地之中,并未做出任何特殊的动作,可百里安却能够察觉到此刻来自蜀辞体内的朝拜之意。 传说中的不死之河,魔界的第一强者,竟然对一把无法附灵的剑心生朝拜。 对于此战,百里安并非毫无准备,他甚至知道今日这把天策钧山剑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帮助。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此剑竟然会造成如此特殊的效果。 风雪依稀,一片静默无言后,蜀辞终于再度开口“我乃器兵灵长成生之魔,此剑不俗,承昆仑之重,当奉一敬,只可惜你的命不好,还未得此剑认主,不然,今日光是看在天策钧山剑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 六界有传闻,魔族蜀辞,出生不详,来历不详,过往成迷,唯一叫世人知晓的却是她所掌御的魔河能力乃是不死与魔兵。 魔界兵者,是以将活灵炼制为兵,抹去神识灵智,为河所控,力量为生前百倍。 可是却有极少部分人知晓,这魔兵二字,不是蜀辞魔河所控成器后的万千尸兵。 并非是不死与魔兵,而是她魔河蜀辞,是不死的魔兵。 她为兵,为器,为灵,亦为魔。 她乃界之重器。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之剑,蜀辞说得不错,他虽获得此剑,但至今尚未成为天策钧天真正的主人。 不过他认为,并非是他未能得到此剑的认可。 当日在仙陵城宝库之中,他择以此剑的时候便已观出,此剑古老沉重的特性,一开始他是并未打算选择此剑的。 原因无他,正如青玄女官所言,此剑无法附灵,剑中灵性已寂。 天策钧山是一把历史悠久的古剑,但正因为如此,它也亡于历史之中。 这是一把死剑。 死剑,又能如何认主。 当时的天策钧山,落于积灰一角,百里安原是打算选择与天策钧山剑坐落于同一方位的一把剑。 那把剑名为‘寒傲’,剑如其名,是一把锋不藏鞘,傲世无双的一把凌霜之剑,纵然经放多年,天生傲气也未能容许片缕尘埃锋藏。 岁月老去,寒傲仍似不灭少年一身轻狂的张扬意气。 那是百里安不曾拥有却也十分向往憧憬的意气,他被那把剑的风采所深深吸引,只是当他真正择剑之时,他仍旧选择了蒙尘死去的天策钧山。 尘如棺,剑如冢。 透过一把冰冷死寂的剑,他仿佛看到了冰冷死寂的自己。 许是因为同情,许是因为自顾自怜,百里安觉得,若是那一刻他也不要那把剑了,它真的很有可能就这样一直冷逝于岁月之中,永远的被人遗忘。 所以他擦去了剑上的尘垢,将它带上了战场。 这是一把生于昆仑,死于昆仑,承重昆仑的剑。 昆仑境墟,藏于天外之天,海外之海,山外之山的飘渺之地,故此,承其昆仑之重的天策钧山可以很重,亦可很轻。 百里安在最轻的时候拿起来剑,无需认主,他也可以斩出最重的锋势来。 蜀辞方才那句话已然表明了自己势杀之心,可她仍是感知到了来自那个少年身上的战意与决心。 她很意外,很惊喜,也很赞赏他的这份行为与心意。 然后,她看到少年举起了手中的剑,以他为圆心,周围十丈茫茫雪花蓦然席卷而升,如绽放出一朵气势恢宏的白色繁花。 一眨眼,百里安的身影消失不见。 恢宏的白色流雪暴风里,天策钧天剑快逾惊雷闪电,带着惊人的重势,如十万大山起昆仑,仿佛将天地都要随之被撑开。 蜀辞空洞苍茫的眼眸微微明亮起来,她手握地脉脊骨,扬起手臂,如龙白骨惊弹暴起,巨大的骨躯迎上那把死去的古剑。 她手中地之脉骨,所承重的不过是三千青叶世界里的一方小世界,但论重势如何能够与那巍巍昆仑撼比。 巨骨前段轰然作响,犹如夏日惊雷响,又似节节爆竹震炸,巨大的骨节一丈一丈地化为齑尘,被大风一吹,更添雪意寒浓。 骨长百丈,百丈之后是一只柔弱纤细的小手。 剑锋大破百丈深,那只沐浴在风雪骨尘中的小手随意轻抬,然后一指虚点,去势沉重如山岳的天策钧山便稳稳地悬停于空,不得再进一寸。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任何重与势,都不过是形同虚设。 天策钧山的确承了昆仑之重,但此剑却并非是真正的昆仑山。 昆仑神山,森罗万象,为重之一势,压得了十万大山,却是难镇她一根手指。 “也就这点本事了。”蜀辞语气轻蔑,尾指翘起,正点中一片斜斜而落的雪花之上。 那片雪花无声飞出,难寻踪迹,却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笔直锋利的气流。 几滴殷红的血珠纷洒而落,如错落的红梅点血。 百里安站在蜀辞身后十丈开外,衣摆吹扬间,可见右间小腿上洞穿出一道手指粗细的血洞。 伤口不大,血却难止,不断流淌。 长风四起,那片消失的雪花在此扬飞,红雪独舞,如一只白夜之下的振翼赤蝶。 蜀辞漠然收指,天策钧山在空中急飞成圆,如被意识操控般回到百里安的面前。 她此举轻视低蔑之意不可谓不重,她虽对天策钧山心存敬意,却丝毫不在意百里安重握此剑。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残破 “真令人意外,他竟然未使用魔河之力便在蜀辞大人手中撑过一招而不死,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来历。” 境外世界的葬心面具下的眼睛微眯,魔意森然的眼光里变得有些惊疑。 天策钧山亡于十万年前的昆仑山,葬心并不属于那个时代,所以他不识此剑来历。 葬心不由看向岁月台上静坐无言的魔君陛下。 见她瞳仁幽幽,诡异可怕地识观青叶,目光瞬也不瞬,神情莫辨,倒也难知她是否认出此剑来历。 强打起精神的弥路认真观战,心情不由微松。 没想到这小子修为不行,倒是藏着一把好剑,看样子撑过半炷香的功夫倒是不难。 宁非烟神情依故,平静观战,收入袖中的战令不知何时又被她无聊摸出,在指间把玩轻转。 葬心目光从青叶上收回,蓦地看向宁非烟,他微微一笑,道“宁河主这是紧张了?” 宁非烟指间轻转的令牌顿时停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把玩的动作。 她看着那片随风摇曳不知何时就会变红的青叶,笑了笑,道“能不紧张吗?亲眼见证了蜀辞大人的强大,妾身当真是既紧张又庆幸,此刻站在那片世界的里人不是我。” 还好,不是她。 境内,百里安并未急着握剑战斗,他任由天策钧山沉浮于半空之中,面对蜀辞的强大自信,百里安只是报之一笑。 蜀辞侧身蹙眉,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古怪。 可还容不得她细想,这片天地之间,忽然间,多出了另外一道比风雪还寒的气息。 不知何时,天上落下的雪花更大了些,砸在人的身上,生疼无比。 可是大雪无声,纵然再大也轻若片羽,又怎会疼痛。 蜀辞抬起眉目,这才发现,天上大雪不知何时转为可怕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进雪堆里,广阔如银的大地,瞬间如灾虫洞食一般。 气机瞬间被锁死,蜀辞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一道如夜如冥的身影骤然从她身后跃起,此刻蜀辞的注意力尚且还停留在百里安的身上,无从反应,肩头便传来一阵剧痛。 蜀辞自打破封印出世以来,极少让这具身体为痛楚所侵。 忽如其来的疼痛不禁让她眼前一黑,有力的狼爪扑在她瘦弱的背脊上,将她生生扑压再地。 她重重地摔倒再地,獠牙利齿如含毒的锋刃,贯穿她的肩头,骨骼破碎摩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蜀辞趴在地上,嘴角隐约渗出血丝,她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任何痛苦之色,空洞的眼神也为茫然所占据。 她问“这是什么?” 百里安深知冥狼的强大,即便是青铜门内世界的古老神族也对它多有忌惮。 但冥狼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百里安不知贸然将它召唤出来,这个世界是否会发生未知的改变。 故而,未到万非得已的时刻,百里安绝不会动召唤之心。 而蜀辞,便是这万不得已,令人绝望的存在。 只是这一切未免也发生地过于顺利了些,百里安未敢大意。 他握剑横于胸前,为她解惑说道“青铜世界里的冥狼。” 蜀辞眼中的迷茫之意更深了,此刻冥狼的爪子如锋刀般探出,足足长有三寸之长,毫不留情地将她一只手臂贯穿,牢牢钉死与雪地之中。 冥狼生性凶残弑杀,对鲜血的气息尤为敏感,此刻它已经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如何甘愿能够停下,它那一双碧绿幽戾的眼睛珠子慢慢爬上一层血色。 它开始啃咬噬吃蜀辞肩头上的血肉。 画面极为血腥残酷,不多时,百里安就看到了蜀辞肩头血肉之躯下的森森白骨。 咀嚼进食的声音在大雪夜中缓慢响起,听起来压抑至极。 百里安已经下达指令,让冥狼住口,可显然尝了荤腥的恶鬼,又怎能甘心就此停下。 反而因为百里安的精神意念阻挠,让冥狼变得更为狂躁暴戾,下口也愈发凶狠,口中不断发出野兽低嚎的声音。 蜀辞纤细的手臂深深埋入雪地之中,她乌黑的大眼睛依旧没有什么神采,面上不见痛苦害怕的情绪。 若非她会说话,她会杀人,百里安几乎都要觉得她与这个世界里的大雪石头没有任何分别了。 她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人偶,被路边的野犬拾到,在荒凉冷寂的大雪之中啃咬斑驳,慢慢变得残破旧烂。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被啃下的血肉里露出白骨,倒下的首河蜀辞不再爬起,君归宴上的众魔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一排排倒吸冷气的声音齐齐响起,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惊呼声,质疑声。 弥路整个人都惊傻了,僵在那里扭头看向正在暗自施展秘术的弃人。 弃人目光闪烁,低声道“殿下,一切尚未可知,不必心慌,蜀辞大人乃是不死之躯,怎会轻易命丧狼口,更何况……” 他沉稳有力的声音缓缓吐出“由始至终,蜀辞大人都未动用真正的实力,楠笛未出,魔兵未现,而那少年,却是底牌用尽。” 弥路顿时释然。 宁非烟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冥狼…… 青铜世界大寒武纪的灾难之源,竟是被他带入到了现实世界中来,这小子,当真是处处给人留有‘惊喜’啊。 “青铜门,冥狼……”蜀辞半张脸颊被积雪所埋,一张生得精致的小脸比雪色还要苍白,她低声道“如此说来,你救魔君陛下之事果真不假了?” 百里安道“假与不假,这重要吗?” “应该很重要。”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想一想如何摆脱眼下困境为好。” 蜀辞眉梢一抬,看着百里安,似是在观察他究竟是在嘲讽于她还是单纯地不想就此取她性命。 看了半天,蜀辞觉得多半是后者。 如此看来,这少年虽身为冥狼之主,却也无法真正得心应手地参控此狼,让它完全听令于自己。 虽说冥狼的出现,让这少年变得有些难杀。 但对于蜀辞而言,也仅仅只是有些罢了。 多费一些功夫,那便……不难杀了。 。 《长夜行》正文 兄弟们,请假一天 北北今天去医院看老中医,回来很晚了,请假一天,实在抱歉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剑气三千万 风雪愈胜,窸窸窣窣,四周山上的层层的松枝,压着如厚绒般的积雪,沉沉下垂,偶尔追下三两片松软的雪块,无声的堆在雪地上。 境外群魔早已震惊无声。 白雪所覆的世界,蜀辞体内缓缓淌出的鲜血如慢慢晕染在洁白宣纸上的一团血墨,慢慢散开。 毛发灰白而不详的冥狼獠牙贪婪地死死咬住少女的身躯,如饿了许久的恶犬,左右摆动头颅,狠狠撕咬血肉。 呼啸的风雪之中,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骨碎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蜀辞的血肉似乎对望月而言,有着极大的吸引之力,以至于就连铭契都难以压制住属于天鬼的嗜血本性。 极其残忍的一幕,不论是身为旁观者的百里安,还是正在被进食的蜀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蜀辞半张两颊几乎埋进了白雪地里,她目光深深定定地看着冥狼将自己的身体撕咬开来,锋利的獠牙啃去一块又一块的血肉。 这个过程想必是极痛的,她抿着苍白的唇,那双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里更是难以捕捉到半分痛苦来。 可越是如此,蜀辞的这般模样才更显诡异,令人心中发寒。 她半边身子都被啃没了,瀑布般的长发铺路在红雪之中,一时间,风声如鬼泣般凄厉,在幽静的世界里不停响起。 冥狼的残忍嗜血,侧面地证明了蜀辞生命力的可怕强大,她体内流淌出来的鲜血淌动的速度比寻常之人要更为缓慢,却不会叫人觉得粘稠。 血液之中凝聚这一股分外清幽强大的气息。 雪乃死物,被鲜雪轻染,那片红雪便瞬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奇的生命一般。 新嫩的枝芽破雪而出,如棺,如冢。 红雪枝芽里,残骨覆凉,血迹残残。 岁月台下,看着一河蜀辞被撕扯啃咬,最终被那头灰狼彻底吃入腹中,群魔宛若齐齐陷入了良久的窒息一般安静。 弥路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身躯微颤,显然极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宁非烟蹙眉极深,目光昏幽。 进食完的冥狼独自坐在大雪地中,眼中的猩红魔光也因饕足而散尽,舔着爪子上残存的血迹,神情格外安逸。 立在暗处的尹白霜面色古怪,夷然道“冥狼……他是如何办到的?” 弥路倏忽起身,额头上青筋暴露“作弊!此子作弊!那是青铜世界的冥狼,并非是以他自身的手段战胜一河蜀辞,这场挑战胜败,本少君绝不认可!” 宁非烟道“少君殿下此言不妥,吾道如海,界之三千,世有修行者,可御剑、御妖、御鬼、御灵、御兽,但凡手中所御之物若能甘愿任由驱使对阵,又与手中的杀伐之兵有何区别?” 弥路眼睛眯起“你这是狡辩!” 宁非烟缓缓吐了一口气,面上不见了往日的笑意,神色淡静道“殿下何必急心否认此战胜败,青叶尚未转红,这便意味着战斗尚未结束,蜀辞大人不死之名,殿下以为只是世人单纯的歌赞不成?” 弥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青叶当真是如宁非烟所言,半点红意未生,顿时心有所安。 一旁弃人藏于桌案之下的手掌握拳,有鲜血自指缝中缓缓溢出。 他不动声色道“殿下无需心焦,那可是蜀辞大人,冥狼固然强大可怕,可这里是魔界,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未得青铜门世界的加护,翻不起什么风浪。” 弥路觉得此言甚为有理,自天地初开以来,历经几个世纪的混沌之战都未能让蜀辞真正死亡。 即便此刻冥狼不受法则秩序所影响,甚至招来真正的大寒武纪最多也只是将蜀辞冰封长眠,怎会永寂。 想通这一点,弥路紧绷的肌肉随之慢慢松弛下来,目光变得极为期待地看向那片小世界。 毕竟能近距离亲眼一观蜀辞的战斗,即便是在魔界之中也是极为难得一见的事。 虽说世人皆知蜀辞的能力是不死与魔兵,可即便是弥路、葬心等人,对于蜀辞的实力所窥,也不过是太仓稊米,冰山一角罢了。 百里安如何不知这青叶世界的规矩,但凡入界者,胜负未分,不得离叶而出。 既然他还身处于此境之中,那便意味着,此战尚未结束。 风雪依盛。 正低头舔爪的冥狼骤然发出一声暴怒凄厉的吼叫,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瞬间横越千里,远山雪崩,滚滚而下。 掺假着大雪的风异常猛烈,扬尘播雪,飞砂崩走,天空变得昏暗、灰黄、混沌了,宛若即将坍塌。 百里安沉默不语,面色隐隐发白,因为他发现他竟是无法将冥狼重新收入自己的影子之中。 “噗嗤!” 利刃切开的声音响起。 冥狼背脊间忽然破开一柄气剑。 气剑无形,但喷流出的鲜红液体却是将剑的轮廓清晰绘出。 冥狼倒在风雪之中,气机如断水江河一般,锁在那具躯壳之中,它痛苦嘶嚎,发红的眼眶里散发着仇恨的目光,狼口上下两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开。 嘴巴大张的裂口直接被撕裂至脑后,它疼地在地上狂滚挣扎,却始终难以抵挡一道又一道的气剑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苍凉的穿过风雪,轻轻地搭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如果说你挑战吾辈的信心是来自这头小狼崽子,那真的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那只搭在他头上的凉手并未施以任何威压在上头,却依然沉重得如一座无法抗衡的山岳倾压于头顶。 本应葬身于狼腹的蜀辞宛若凭空出现一般,飘浮悬立在百里安的身后。 她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眸此刻好似褪色一般,色泽变成了极浅的银灰色,无法包含任何情绪,好似湖面上轻摇而过的风,空空荡荡,寂静到了一种空然的极致。 若是百里安此刻能够回头,便可对上一双平静而恐怖的眼睛,如俯瞰苍生般看着他。 已经被暮色完全笼罩着的天地凄惶。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冥狼此刻的惨状,内心却是极不平静的。 蜀辞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似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不解与震惊,蜀辞空寂的声音徐徐从后方再度传来。 也许是因为百里安手中的那把剑,她并未急着将他杀死。 “吾乃魔兵之刃,剑气三千万,每一道剑气皆可化为吾辈之分身。” 风过平原,雪起剑意。 随着蜀辞的话音徐徐响起,雪地、平原、长风、雪丘、大石、牧野、山巅之中走出无数个蜀辞的身影。 气长三千万,一寸风雪一寸寒。 在这整个小千世界之中,她无处不在,亦可不在无处。 百里安所面对的,岂止是蜀辞一人之身。 冥狼为祸青铜之乱,曾受神兵贯开双颚,永受剑锋切体之刑。 而蜀辞天生魔兵,恰恰正是这冥狼的命中克星,若是方才冥狼听百里安劝阻,不食蜀辞分躯,如何能够引刃入体,刑锋切骨断魂! 魔兵剑气,生生不息,她一人蜀辞,何止是千军万马,诸世金戈。 那是一种世人无法理解,超出世俗范畴的力量。 观战的弥路、葬心甚至是宁非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百里安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一幕,手中的天策钧山变得无比沉重。 搭在他头顶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并未离开,另一名蜀辞却踏着飘雪,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双宛若受到诅咒般的银灰眼眸细细凝望着他。 她那不健康的青灰色嘴唇弯起一个冷漠的弧度,她似嘲讽般肯定地说道“你在害怕。” 百里安抬起眉目,迎上她的那双眼睛,如此绝境之下,他竟是老实回答道“是,此刻,很害怕。” 蜀辞唇边的弧度依然冷漠,其中笑意却是扩散了几分,以至于那双空洞的银灰色眼眸此时看起来竟是生动不少。 “你是第一个敢直视我这双眼睛并且说害怕的人。” 万千蜀辞从风雪之中走了出来,百里安被围在中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蜀辞已经停止了对百里安的攻击。 可就单单只是被她这样眼观于视,百里安失去温度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 仿佛身体里的生机正从整个身体毛孔里向着这个世界逃逸离去。 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却能够让你见到真正的死亡。 这一刻,百里安也终于知晓,为何宁非烟在知晓自己令牌丢失的那一瞬,会露出那般失控的神情来了。 因为魔界蜀辞,真的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存在。 一个……能够让亲身经历过死亡的他,再度对死亡产生恐惧的怪物。 口中说着他很害怕的少年缓缓阖上眼眸,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瞳亦如万里无云般空阔寂广。 四目相对,百里安此刻空阔的双眸乍一看与蜀辞那双毫无神采的银灰色眼眸极为相似。 可相似并非相同。 他终于动了,抬手推开脑袋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向前迈出一步。 蜀辞清楚察觉到了百里安身上气息微妙的变化,她神情依然漠然。 对于他不知死活的主动逼近,她自是未退,抬手一掌推出,稚嫩苍白的小手,生生推出侵伐天地元气的恐怖气势。 百里安横剑格挡,死剑天策钧山在那掌力之中如一座千年不化的老山,巍峨不塌,不受丝毫影响侵蚀。 可身在剑后的百里安身体却难以承受这股力量的侵蚀,尽管他手腕、心脏、肩头三处地方开出数多鲜红似血的彼岸花,仍有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肌肤表层狂渗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衫。 一步踏出,一步瞬止。 天策钧山逆风重重迎上去,以重锋拍在蜀辞的那只手掌之上。 好似重石碾过蚊子一般,那只手掌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推进向前。 这种时候,百里安的尸魔体魄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早已在这一掌一下粉身碎骨。 他契机掌控得分毫不差,在骨骼崩断之前,借着蜀辞打过来的力道向后重跃而去,天策钧山重锋急转,连人带剑朝着身后重重撞去。 身后的漫天飞雪触及他的背后,瞬间被碾压成无数尘雾粒子。 但是在他身后,不仅仅只有风雪。 方才将手掌搭放在他脑袋上的蜀辞避无可避,锋转折后的天策钧山带着无与伦比的掌势重重没入她的腹部之中。 身后的少女面色骤然寒冷,然而还未等她出掌推开,紧随而来地,百里安的身体便已经撞上了她。 被剑锋贯体的蜀辞身体炸开,化作一团血污,凄凄厉厉的扬洒在大血地间。 在雪中盛放的彼岸花张开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将纷纷洒洒在半空中的血雾吞噬吸收大半,而后飞快凋零消散。 庞大的血气瞬间充斥在百里安的身体之中,腹部深藏的尸珠几乎快要被撑裂开来。 血气之力飞快运转周身,将那开始震裂的骨骼内伤急速修复。 百里安后撤的身影不停,直直滑出十丈距离,才稳稳停下来。 如此命悬一线,试探生死边缘的打法莫说震惊了观战的一众魔将,就连蜀辞她自己也不由哑然失声。 这个实力不过拓海境的少年,竟是接连毁去她两道剑气分身。 如果说第一道剑气分身是依托于冥狼,那么第二道分身被毁,可真是大大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了。 观战许久的宁非烟目光闪烁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对着岁月台上的那位说道“魔君陛下,君归宴的规矩是挑战蜀辞大人,胜负不记,不死则过。妾身斗胆一问,不知战斗维持多久,才能够成就这‘不死’的条件。” 毕竟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敢挑战蜀辞,规矩虽说战而不死即可。 可这不死却未规划时限,谁也不知晓,究竟要撑过多长时间,才算真正的结束。 宁非烟看似无意地提出了此战规矩之中的漏洞。 场间大部分魔将都觉得极为有理。 可谁曾想,台上那位魔君陛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下来,目光如刀子似的“这规矩既然是蜀辞河主定下的,那么自然由她自行而定。” 众魔心想魔君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让这位新的六河河主命丧蜀辞大人的手中啊。 若是换做了以往,宁非烟想必也是到此为止,就此收了口,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是没有了平日里的聪慧,格外没有眼力见“陛下,剑会折,人会亡。” 魔君目光骤然一冷,声音沉沉“宁河主若是心疼了,不妨替之一战,朕自当成全。” 宁非烟一怔,很快她面上消失的笑意一点点地拾了回来“陛下说笑了。” 魔君目光深不见底“朕,从不与人说笑。”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阵破 漫漫无边世界,是惊涛骇浪的大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百里安的身影淹没。 风雪之中,万道只属于蜀辞的身影如雨如幕,黑云压顶,永夜长雪,悲风掀起飘渺如雾的剑气。 四野草木俱颤,树上依稀几片枯叶飘零飞落,蜀辞面色冷漠,即便赤足踏雪也不觉周遭寒冷。 她曲指御气,冬夜之下的风雪骤然加疾,沉寂的连天大雪,瞬间好似奔袭而来千军万马势走龙蛇。 横如魔兵掠阵,斩似疾风摧草,仿似行渊蛟龙在暗夜里汹涌沸腾而来。 百里安恰如连天暴雨之中泱泱将灭的火苗,随时都有可能扑灭于这片剑气长霜之中。 面对这样的蜀辞,观战的众魔觉得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再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而事实上,百里安也确实并未再继续战斗,他提剑折身,目光极为刁钻地寻了一个攻势薄弱的方位。 起剑斩风,浑身灵力以及尸珠里的黑暗之力瞬间沸腾,他在大雪之中开始疾跑。 蜀辞意外地扬起眉角,虽说在这种境地下害怕想逃乃是人之常情。 可在她的认知里,这少年不应如此愚蠢,竟会主动将后背对于自己。 难道他不知,这样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吗? 或许他所选择的方位的确薄弱,可是依然存有两道她的剑气分身。 若他还想用方才借力打力的方式,运气好或许能够成功毁去其中一道剑气化身。 可于此同时,身后的杀剑便会顷刻贯穿他的身体,仍是死路一条。 如万人军团的蜀辞在百里安紧紧相随。 在雪地之中疾跑的百里安重剑拖于身后,竟是没有丝毫要出手对阵的举动。 立于山谷两侧的分身蜀辞眉眼间如染刀剑锋芒,目光冷漠麻木地缓缓抬起手掌,银白色的恐怖能量光团在她掌心快速凝聚。 百里安直线前行,速度越来越快,视前方于无物,如此找死的行为还未等群魔出言嘲讽,一道黑影从他脚下破雪而出。 喷洒的鲜血在半空之中焚烧如焰,焰火如屏障一般将百里安的身体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火团。 头颅几乎分裂成两半的冥狼竟是不知何时在此躲进了他的影子脚下? 它浑身上下都是血口深洞,换做寻常妖兽怕是早已气绝身亡,可它却表现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受伤的凶兽露出爪牙,无疑于是更为可怕狂暴的。 如神兵般的利爪直接将两位蜀辞的手臂连同着身体一同撕碎。 两捧血雾在洁白的世界之中凄然绽放。 同时,其中一位蜀辞手中的银芒炸成一道光束,将冥狼与百里安的腹部一同贯穿。 冥狼痛嚎一声,身体从半空中跌落,再次藏影不见。 百里安死死咬牙,腹部传来一阵极为可怕的灼烈感,他一声不吭,脚下不停穿过雪谷,继续疾跑。 狭长如一线之天的雪谷自然难容万人之军的蜀辞快速通过。 穿越过雪谷大山的那一瞬,百里安拖于身后的天策钧山剑抬起,剑锋在山体世上重重一撞。 雪山隆隆,如雷如吼,那声音来自于雪山顶峰,是大雪崩的声音。 如天地伟岸神柱一般巍峨挺拔的雪山崩塌,眼看就要将万人之军倾压掩埋,蜀辞并未将自己的剑气分身招回,她视雪山如尘泥,视雪崩如无物。 一人当前,她闭眼握拳,举拳崩出,稚嫩小巧的拳头熊熊燃烧着剑火,小小的拳头轰出恐怖、霸道至极的能量,将百里之围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横亘于天地之间的那座银色绚烂的剑气飞雨从下往上,起于大地雪原,头顶气象万千,滚滚的雪崩之势逆天而起,整个雪谷发出嗡嗡的金石之响,如无数魔兵尽来,声势如雷贯耳。 坐落于地脉之上的山岳直接在这一拳之下,被轰上天穹之中,细碎的落石与雪花如大雨冰雹,淅淅沥沥地在松软厚雪大地间留下无数虫蛀的小洞。 百里安被拳意的余波扫中,整个人离地被掀飞出去,背后衣衫炸裂,背脊肌肤皮开肉绽,若是距离那拳意在近一些,怕是半边身子都要随之炸毁。 蜀辞出现自濛濛细尘重,她们看起来像是走在薄雾轻云里,眉眼冷漠空洞地看着那个少年自空中摔落,在地上连翻几个滚。 他看似狼狈却完美地卸去了身上残存的拳势,身上鲜血洋洋洒洒了一地,他步伐未歇,继续朝着远方疾滑而去。 雪地间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 毁去的雪山之后并非是实地,而是一片无际的冰封长海。 海面之上结着厚有数丈的冰层,冰层之上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厚雪,雪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 少年在冰面上奔跑,遥远的地平线仿佛永远都是那么遥远。 这里是青叶小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暗藏着空间法则,这个世界不如现实世界那般广阔。 可对于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 纵然他再一次险象环生,可是在这个世界之中,他又能够逃到哪里去。 时间早已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弃人暗自施展的祭身秘法早已完全,现在隐隐开始产生反噬夺魂的可怕现象了。 弥路心急如焚,万没有想到百里安竟然能够在青叶世界之中支撑如此之久,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前不久还真心期盼着他能够争气多苟延残喘些时刻。 如今却瞧见他仗着冥狼护主,仍在里头活蹦乱跳,内心无端的怅恨。 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蜀辞瞧这少年生得俊俏,刻意放水不忍下手了。 如若不然,为何她迟迟不取南笛? 南笛一出,任凭那小子遁法千万,取他性命,当是易如反掌。 冰海无林无山,没有任何遮掩的障碍物,纵然百里安踏着太玄秘法七烬步,瞬步至肉眼难观的距离以外,可他的气息仍旧被蜀辞牢牢抓死。 她无需多看,心随意动,指尖当胸画了个圈,剑芒乍现,数千道剑意如雨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百里安那个方向。 洁白如银的剑气如流星箭矢,所到之处,剑痕尽显。 几息过后,蜀辞双目沉如渊水,定定望着远方。 那小小如一点的身影仍在冰海之上,逃亡的速度没有受到半分递减,自她指尖流逝而出的剑气居然宛若泥牛入海一般。 未容她细想,远方天如淡墨的地平线在微微扭曲,一片庞大的阴影从天际朝着世界笼罩下来,向南方席卷吹去的风开始逆吹回来。 宛若天神的双翼在天的另一头振翼。 蜀辞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一双沉寂幽黑的眼瞳里,倒映出无数剑气轨迹。 夜空里狂暴的剑气一轨同风,由她指尖打出的剑,并未落在那名少年的身上。 而是极其诡异地如入镜像世界之中,尽数折返回馈,朝她攻杀而来。 且威势更强,银白色的剑气里如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霜之意,光华璀璨,不可逼视。 细观之下,魔兵剑气之中竟一出一反之间,竟含几分古老的圣意。 两股力量没有道理地交织在了一起,却是强得可怕。 蜀辞漠然握拳轰出,她们的身前浮现出数道扇形的屏障,剑气撞入屏障上,蜀辞缓慢却从未停歇的步伐终于被迫停留了下来。 狂暴盛然的剑气不停地击打着她们的身体,发出尖锐刺耳的切割之声。 渐渐的,她们身上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击打的剑气渐渐无声,融入那层浅浅的冰霜之中。 风雪越来越剧烈,她们如一座座冰雕般立于长海之间。 眉梢发丝在剑风之中结冰染霜,万千道身影之中,唯有一道身影并未受到剑气的丝毫影响。 而那道身影,就是真正的蜀辞。 天际地平线那一端的阴影带着庞然之势,眨眼之际已经来到她们的眼前,随着天穹上的罡风缓缓载沉载浮,如墨般的乌云遮盖住了整片天空。 但那并非是乌云,而是一只禽鸟巨大的双翼,彻底展开在这片小千世界之中,足有万里之遥。 神火般的双眼在乱云飞渡缓缓睁开,睥睨着风雪之中的少女们,眸子与她一样漠然超凡。 蜀辞慢而且绵软的声线响起“竟是东天神殿的辟鹚鸟……” 辟鹚妖鸟,千秋万世都在守护着一把极为古老神圣的剑,它食剑气为生,身养诸天剑气,可破万法。 蜀辞方才说,她天生相克令诸神畏惧的天鬼冥狼。 如今,真正克她的存在也出现在了这片天小世界之中。 她抬首看着羽翼之上的负伤累累的少年,殷红的血迹随之风雪流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鲜血染红他的长衣时,宁非烟低头饮完了一杯酒,执着空杯沉默片刻,这才发现茶杯在她袖子一侧,她错取了酒杯。 果然,烈酒如喉,体内那刀一样刮得她肠穿肚烂的伤痛果真是骤然剧烈难忍了起来。 她看着空杯不语,神情略带遗憾。 心说这便是你的依仗了? 虽说足以令人惊喜,但要想凭借这把外力来打败蜀辞,只能是痴心妄想。 葬心见此一幕,微微皱眉来掩饰心中的震惊“这样也行?” 这样当然不行,远不足以打败蜀辞,亦或是在此战之中保全自己,成功的活下来。 辟鹚鸟身为东天神殿的护剑之兽,实力自然已经达到了那个神圣的领域之中。 但很可惜,它死于青铜门之中,唯靠胥印而存。 它与百里安一荣俱荣,一灭俱灭。 “这便是你的手段了?”蜀辞轻蔑一笑,本体未动,剑气化身们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肌肤衣衫发丝间的薄冰剑气也随之破裂成银灰,落入大地。 本体微微颔首,张开小口,万千化身化为一道道气息强盛的灵流回归之她的体内。 蜀辞那双无神空洞的银灰色眼瞳,瞬息直接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生命一般。 那双长眸里头像有一把火在烧,她遥遥地看着百里安的那双眼睛,轻忽一笑“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自己都没有信心今日能够从我手中活下来,我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你,胆敢站在我的面前,与我一战。” 百里安张了张唇,正欲说话,但他却低估了这位的任性与霸道,性子活像是个不讲道理,独断专行的坏小孩儿,她提出问题,却根本不给他对答的时间。 一只楠木笛子出现在她的手掌之中。 当那个笛子出现的瞬间,观战的群魔极为默契地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纵然隔着一个天小世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无法掩饰地露出了恐惧之色。 蜀辞手中笛尾生枝,散开碧绿莹莹的繁茂枝芽,嫩叶之间萦绕着流萤的光辉,有花开罂栗泣泪,一团团沉坠枝头,美不胜收之中又蕴含着难以明喻的招魂之意。 当她举笛的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变成了单调简单的黑白二色,一切皆独白,为她一人如像皑皑雪地间的一滴墨。 天地间唯一的色彩仅剩下楠笛尾间花,淡淡的朱色点缀着死亡的颜色。 笛子在苍凉的暮色之中划出一缕幽光,淡得好似白夜间的冥火。 天地陡然静止,原本大风摇撼的嘶吼声仿佛定格在了耳边,世界如一卷画轴。 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封卷起是带来的浓密黑暗很快将黯淡的微光静静吞噬了。 而天空之上,如同阴影降临的辟鹚鸟也一同消逝在了这卷画轴之中。 画中的世界尽数破碎。 “一切都结束了。”在这片天地之间,蜀辞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特征存在。 她十分满意地收回笛子,在唇边轻轻吹奏,试了试音色,转身准备去寻界眼离开。 她闭眸片刻,复而再度睁开,银灰色的眸子淡染不解迷茫。 为何她,感觉不到界眼的存在? 但凡青叶世界,战斗结束分出胜负的那一瞬,界眼为门,迎她离开。 界眼并不存在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便是胜负尚未可知。 这个荒唐的念头在蜀辞心中成型的那一瞬,重归宁静夜色的浓厚苍然天穹里,一道身影若花瓣飘动坠下,又如流云散影一般,出现在了蜀辞的身后。 蜀辞眼瞳蓦然大睁,她仍旧未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但在这一刻,她嗅到了冰冷鲜血的气息。 毫无生气的鲜血,宛若冥河之中流淌着的亡血。 一只冷而硬瘦的手轻轻搭在了蜀辞的脑袋上,指尖沾着雪意,亦沾着血意。 那只手无甚重量可言,可是蜀辞赤足之下,咔嚓一声,厚深丈的冰面裂开。 她低头,看着风吹雪散冰面下那少年的倒影,他宛若刚从那个苍白的世界里归来,整个人亦是没有颜色的孤冷。 唯有他手中一只短笛,尾端嵌珠,珠色血红,是鲜浓破世的颜色。 那鲜红的颜色宛若鲜红的火焰一般,在洁白的世界里孤单燃烧着。 蜀辞目光微动,她忽然发现那点微弱的火光开始在她脚下蔓延成灾,她凝眸瞬望而去,这才发现她竟是站在一片血色的图案之中。 以身供阵,以血饲符。 她的足下,竟然不知何时,被人绘出了一副阔大如蟠龙翻涌般的血色灭灵大阵。 身后血腥之意愈发浓厚,蜀辞陡然会意。 原来一开始,他并非是负伤而逃,而是以己身鲜血养阵喂符,千里逃亡里,硬生生绘出这样一道可怕的灭灵大阵来。 可是,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阵以符为基础,但凡符道入境,皆需要以符纸承载灵力不散。 天有风云地有雪。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那么广阔的符纸能够容纳下如此庞大的灭灵大阵。 而他竟然索性直接以大地冰海为符纸,身为笔,血为墨,刻下一撇一捺,与这个天下世界共鸣入道。 这场战斗的幻境是绝对公平的。 不论是他还是她,皆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既然世界是陌生的,那么他又是如何做到与这个青叶世界产生共鸣的。 蜀辞还未细想其中真理,冰面间蜿蜒曲折猩红的血不论落下多大的雪都无法将其掩盖,鲜红的阵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蜀辞足下的冰面越烈越深,直至冰冷的海水没入脚踝,再无重量可依撑,她被那只手掌压入冰冷的深海之中。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妖者 深秋寒重,子时月阴,苍茫的雪夜世界再也不见百里安与蜀辞二人的身影。 冰层之下的深海不含任何气息,却能够将无数魔众的神识尽数隔界在外。 浮裂的碎冰在阵火的光辉之中载沉载浮,星月隐于云后,苍穹压得极低,似乎快要与海面相接,天海之中隐隐的传来雷动之声。 冠冕珠帘下,女魔君的面容半明半暗,宛若魔魅,令人望而生寒。 葬心墨青半晌沉默,那双黑瞳里像一个漩涡,藏住了内心之中翻云覆雨的情绪。 宁非烟望着青叶世界的目光变深,变浓。 一时间,君归宴上陷入了某种默契般的沉默,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弥路哑然半晌,忍不住低声对一旁的弃人说道“蜀辞她不可能会输吧?” 弃人手臂撑在地上低低喘息,体内反噬紊乱的气息几欲沸腾,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在承受莫大痛苦的同时,他声音平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殿下说笑了。” 弥路也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期盼着战斗能够早些结束。 蜀辞在冰冷的渊海之中越沉越深,战场三度转变。 如水的月芒被漆黑的海水吞噬,宛若置身无光阴沉的黑暗世界之中,凛然寒意无止境地扩展着,直渗入骨血。 那寒意来自于这沉渊的海水,亦来自于那鲜血绘画出来的灭灵阵。 海中仿佛存在着无数肉眼不可观,神识不可察的无形绳索,将蜀辞的身体紧紧束缚,裸露在裙外纤细苍白的小腿被勒出数道鲜红的血痕。 血意在海水中蔓延,飘浮的衣裙被绳索紧贴缚压,紧紧勾勒出少女单薄纤弱的身躯。 蜀辞微微蹙眉,空洞冷漠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隐隐愤怒的神情。 她还是低估了这名少年的手段。 无尽的黑暗之中,一抹血红殷殷的色泽在浓密黑暗的海水之中如莹火般明灭不定。 那是鬼泣珠散发出来的光辉,微弱的光泽在沉沉的海水世界里拉出一条极长极细的鲜红长线。 线头的终端目标则是她的眉心神府。 蜀辞眼中寒意更深,她浑身气机被灭灵阵锁死,无法防御闪躲,于是她真真实实地承受到了这记威力无伦的重击,纤弱的身躯如同没有生命的的人偶,肌肤表层开裂出无数鲜红崩裂的血口。 一击命中,百里安却发现抵在她眉心间的笛子宛若沉入一片黑暗无际的死亡沼泽之中,被深深吸附着,难以抽动半分回来。 透过黑暗,他看见少女那张如蛊毒美丽而危险的面容透出濛濛银辉,周身紫黑色灵力喷涌,灭灵阵虽然困住了她的身体,却无法控住她体内那股庞然的力量。 她的眉心生出一道紫电环绕的黑色旋涡,嵌在笛尾的鬼泣珠被那黑色旋涡瞬间吞没,红光消失,短笛仍一寸一寸地没入那旋涡之中。 百里安眼睛大睁,手掌仿佛也笛子成为一体,根本无法松手分离。 蜀辞面色异常苍白,在沉沉黑暗的海水世界中,有种让人一看就触目惊心的脆弱和优雅。 手中楠笛尾间花,由白转黑,色泽愈黑,就连深沉的海水也无法压住这朵笛花的颜色。 那朵罂栗花仿佛成为了比这片海水还要冰冷,深不见底的深渊存在,不断地抽取着百里安体内的气息。 短笛不长,很快陷入旋涡之中消失不见。 巨大的吸引之力,让百里安无从撤离,身体如山体沉降般重重地落压在了蜀辞的身体上。 自蜀辞体内透出一股森冷的肃杀的气息,慢慢地盖上他全身上下,如茧一般将他厚厚包裹,几乎冻僵了每一寸骨头和血液。 那股肃杀的气息强大难测,将周身冰冷的海水以及无形的绳索尽数挤压排开,那力量在水中挤压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屏障。 上下相互依叠的两人就悬浮在这个圆球之中。 两人的气机都相互紧紧纠缠在一起,乍看上去是个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姿态。 蜀辞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冷漠空然地银色双瞳看着近在咫尺地百里安,不给他离开的机会,抬手捏住百里安的下巴,迫使他以额抵额。 裹挟着闪电的旋涡消失在两人额头相触的部位,百里安的目光一下陷入蜀辞那对诡异晦暗的银色眼瞳之中。 直至目前为止,在这场战斗中,不论是修为、战斗力、体魄、回复力,身为魔界首河的蜀辞在各个方面宛若步入了极为可怕的神圣领域,常人无法匹敌的地步。 对此,百里安只能够险中求胜,以精血入阵之一道,试图借助魔河之力将她封印在这片长海之中。 他深信在这片天地之间,万物万法相生相克,本就没什么不可抗衡的存在。 可事实却是,蜀辞她的确能够做实她的怪物之名。 一个精通魔道,兵道,炼体化神道的她,如何还能够拥有如此强大到如此不可理喻的精神力。 绘符者,最根本之所在正是精神力入符方能成阵。 百里安耗尽半身精血,借助六河的能量,不惜耗费重伤的代价绘出的灭灵阵,却是难敌她的一次心随意动。 双方皆已止戈,但接下来的,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亦或者说是单方面的一场精神屠杀,比真刀实枪更加凶险。 百里安身体几乎麻木,尸珠里的血气与黑暗之力如蒙尘一般萎靡下去,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以及灵魂都在无声地被她吃进身体之中。 这是一个比死亡还要恐怖的过程。 那是一种凌驾于之上强烈的痛苦和绝望,无法摆脱的血腥杀戮。 银灰色的瞳仁毫无情感地盯着百里安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蜀辞声音如死亡的寒风般冷漠响起“很意外?” 百里安已无气力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蜀辞分明躺在他的身下,目光却是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吾辈与天地同生,见过日月同辉,天海倒灌苍穹,承受过一万年的孤独时光,吾辈的生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在如此漫长又无聊的岁月里,吾辈有足够的学习时间。” 世间大道三千,一人择一道踏上顶峰,都需要耗费一生的岁月时光来心无旁骛的钻研修行。 可蜀辞不同,仙人会羽化,星辰会陨落,大海会干涸,雪山会融化,她与死亡常伴,却永远不会死亡。 大道三千,她可以每一条道路走来回走上一遍。 因为她的命,真的很硬。 捏住百里安下巴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颚滑去,指尖穿透他身后的发丝,拢了一把,手掌贴住他像斑驳的伤痕的后背,压实紧贴。 蜀辞面色丝毫不带应有的羞怯,将自己的身体与他的身体紧紧相贴,仿佛相爱千年的恋人一般,恨不得将他揉紧自己的骨子里去。 百里安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在承受极限的上的痛苦,他忍不出紧蹙双眉,只觉得整个人如被冰封水溺,冷到骨头里。 “能将吾辈逼到这个份上,最为魔界末河的你真的很了不起,你很聪明,心思如发,知晓利用青树本体为妖的这个条件,以血羽河的力量御控这片天地将我压制。” 血羽河的能力是以血御妖,以羽为令。 她相信,这名少年定时感应出了青树的气息,这才胆敢入界与她一战。 公平的环境其实从一开始就为百里安造就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但蜀辞依然不能理解。 世代以来的血羽河河主的确能够御妖而无往不利,但这青之树妖却绝非寻常妖辈。 它乃是昆仑山上一棵青藤所化女身,游历人间,十万年前为老魔君看中,意收为魔妃,强行带回魔界。 那青藤女妖虽未妖身,修的却是一身正儿八经的仙术,亦为君皇娘娘坐下的侍剑女官,自是抵死不从,不惧玉碎,决然地撞死在了岁月台下。 老魔君一怒之下,连她尸首都未放过,取来阿鼻地狱之中的秽土将她尸骨魂魄镇压,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数十万年,她被阴煞气侵蚀,终破土生妖界,形成这三千道天小世界,却永生永世的被禁锢在这秽土之中。 老魔君生性残忍,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素来都会亲手毁得彻底。 于是他设下君归宴这一习俗,每隔百年,都会在岁月台下举办一场君归之宴,洗河之典。 他就是要让这不识好歹的藤妖以身为界,亲眼见证他魔界日益浩盛。 历代的血羽河河主不是没有尝试过以羽令迫使青树之妖臣服,可收得了魔界万妖的血羽河一旦试图收服青树,便会受到她强烈的抵触与恨意。 今时今日,百里安却能够打破常理,让青树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之杀劫,真的令蜀辞很是意外。 蜀辞瞳仁里倒影出远方海面上飘浮着的血红之意,她似讥似讽的笑了笑。 “灭灵阵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你真正的杀招是这片海,这片海为外界不可视之地,这里的每一滴海水皆是青树的妖力所化。 你想借助此海的力量将我镇压在此,想法的确很好,我十分好奇,你究竟何时看出我的真身为妖的?” 她能够轻易斩灭辟鹚鸟,并非是她强大到不讲道理,而是从根本上而言,辟鹚鸟并非是她的克星。 她真正的克星,正是世人们眼中魔河之中排名最末的六河血羽。 她以妖身练就魔兵之躯,而魔兵并非她的本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魔兵到更像是保护她的一层完美的盔甲。 完美的盔甲之下是不灭的无疆妖体。 在这世上,无人能够穿透这名为魔兵的盔甲,窥其本体的真相。 自然,谁也无从想象,万古排名不变的六河,其实是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克制蜀辞的存在。 蜀辞的气息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球形的光圈包裹着两人不断朝着海中深处沉去。 她一如既往的霸道任性,提出心中疑问,又再一次地不赋予他回答的权利。 撑在她双肩上的手掌逐渐无力滑落,百里安的双眸也在凉薄漠然的嗓音中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死气沉沉。 他就像是落入蛛网里的蚊虫,被蜀辞庞大的意识束缚包裹着,在她的精神夺去下,百里安的肌肉缓缓,指甲泛出青白色来。 意识变得极为沉重。 他知道自己,就要在此死去…… 深海之中,少女的眼眸寒冷而明亮,静静地凝视着百里安眼瞳深处最后一丝神采如余烬沉寂,仿佛一潭死水,再也没有灵魂的波动。 就是这一刻,蜀辞感应到了这个世界里界门的存在。 就在海底深处。 沉海犹如鲸落,是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 蜀辞并未打乱这个过程,她宛若一只静止的尘埃沉落,细细品味着少年的这个死亡过程。 因为这个少年灵魂的味道,实属当世罕见,作为正餐,的确美味得让人不想就此囫囵吞咽下去。 当百里安意识消失的那一瞬,他陷进了一个奇妙的梦境之中。 山涧泠泠,清风自许,在云海间若隐若现的千山万水似淡墨涂抹,天穹净雨冲洗白了的天地,天边云层厚厚累积,遮星蔽月。 在一处青石之畔,立着一个身着黑红相间的剑装青年,他手中拿着一把朱雀血木雕的剑鞘。 青年生得甚是好看,眉眼深远,蕴染风流,清润干净,笔墨绘成的眉目清润似染禅意,温沉柔和的眸子远远凝望过来,像是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这一眼,让百里安心中生出一种正与前世之人经年流传相视。 百里安认得眼前这张脸,却又仿佛头一次见到这张面容一般。 因为眼前这人如松竹映月冠,与他印象中的那个人气质相差甚远。 他凝眸相望,开口瞬间,心头莫名悸动难安“你是谁?” 那人在月影的光圈里微笑,温和的笑容却是一点也不温暖,只让人莫名心生悲意“不过一道残意念相罢了,我已死灭,姓氏早已忘却。”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他身上那道熟悉的气息源自何方,不由惊心道“你是仙人泪中的那一缕执念?!”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你输了 “执念吗……”只是一瞬,这个青年仿似就垂垂老矣去,他定定看着百里安,轻声道“我身已灭,我心已死,心照神交,为我与子。” 百里安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遗憾地摇了摇首,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平静道“我身已死,我心将灭。” 青年听闻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抬手轻抚百里安的脑袋。 “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处暗者能间明中区事,自井中观星,所见不过数星,唯有跳出生死五行,方能见一片天地山河。”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此时站在百里安面前的青年无疑是一名仙人,只是仙人已逝,寿之清尽,如荣穽水,如何又能够授他知命长生。 百里安抬首看着他“我不懂。” 青年将手中朱雀血雕的剑鞘交入他的手中“金自矿出,玉从食生,道中酒得,仙遇花里,剑从鞘出。吾道如剑,以刃割物即利即伤,以剑在手,可护生死,剑在你手,斩出去便是。” 百里安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剑鞘,他凝眸蹙眉,道“先生,这是一把空鞘。” 青年问“那么,剑鞘又为何会空?” 一瞬间,百里安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他喃喃道“鞘空,因为剑已出鞘,不再藏锋。” 青年目光温和而沉远“鞘在我身,剑在你手,你还在犹豫什么?” 百里安低头看去,果真见到自己掌纹裂痛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黄金古剑。 剑气明明,正是藏于他手中,未曾散去的一场诸天春秋渡。 海水沉沉,一片黑暗里,下沉的光圈骤止。 蜀辞眼瞳蓦然大睁,眼中的那抹银辉之色渐渐散淡而去。 两相接触的额头轻轻分开,百里安死意沉沉的眼瞳如被一点星火点燃,倒映着璀璨地金色剑气。 一柄名为天策钧山的死剑,深深没入至了蜀辞的胸膛里。 他的掌心里,不断溢出金色如龙的剑气,环绕在天策钧山剑上,点燃了剑脊剑脊上古老死寂的纹路。 熊熊地剑气灌入蜀辞的身体之中,血色如花,在深海中绽放。 蜀辞眉心血光大起,玉笛扶乩激射而出,被百里安反手握住抬起,用鬼泣珠那一端重重击打在她的灵台之上。 方才那一剑,几乎夺去了蜀辞体内的全部灵力。 同时,施展出这一剑的百里安也失去一身的灵力与黑暗之力。 二人体内同时陷入尴尬的灵力枯竭状态。 失去了灵力,唯一还能够比拼的便是体魄的力量了。 他们一个为妖体,一个为尸魔之体。 蜀辞目光凌厉,即便是长剑贯体的重伤也未能让她直接倒下死去,她那惊人的生命力难免叫人感到有些绝望。 她举拳砸出,毫无花哨的一拳落在扶乩笛上,不带丝毫灵力的一拳直接将鬼泣珠轰得灵光震荡。 百里安的身体重重飞出,扶乩笛也在那股势不可挡的巨力之下弹飞了出去。 背后撞在光圈的屏障上,他双腿微屈,不顾身体里腐朽的沉伤,他咬牙再次冲了出去。 这一拳不攻精妙,只求威力,正中蜀辞的肚子。 拳头凹陷入腹,蜀辞苍白的小脸涌红,唇角溢血,显然是极为不好过的。 不过她反应也是极快,飞快抽出胸口里的那把剑,就势拧腰下沉,以手臂绞主百里安的拳头,屈腿顶在他的手肘处,咔嚓一声,百里安的手臂反向折扭,骨头断裂。 两人身上皆是剧痛难当,却没有时间喘息调整,肢体交缠,一起摔翻,拳拳到肉,你来我往翻来滚去。 打至红眼时,就连小孩子的头槌都使上了,两人现在就像乡村里的地痞流氓斗殴,胡乱撕扯扭打,毫无章法套路可言。 几番下来,二人不知交了多少次手,深知蜀辞强大的百里安倒也算了。 可是身为魔界不死不败的首河蜀辞,却是体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心惊心颤。 这个少年,难道他不会感到疲倦的吗。 百里安本就破碎的衣袍更显凋零,上半身的衣袍早已化为了斑驳的碎片,蜀辞身上宽大的灰旧袍子毁去大半,露出来的苍白身子满是伤痕累累。 两人却毫无羞耻之心地紧紧欺压相贴,你来我往,扭曲疯狂的攻伐纠缠。 沉入海中的画面近乎香艳。 可光圈里却不断有鲜血随着拳头的起落喷溅而出,斑斑点点地洒在透明的屏障上,又是血腥。 电光火石之间,百里安不知自己身上挨了多少记重创,也不知自己轰出去多少拳。 蜀辞被他压在身下,奋力挣扎抵抗,纵然失去灵力修为,仅凭肉搏也表现出了极为可怕的韧性。 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了百里安拳头里的致命的杀伤力,体质也是惊人。 但凡百里安稍有松懈,她都会抓住机会欺身而上。 极其歹毒的一拳正中百里安的额头。 百里安胸膛剧烈起伏,脑中一片眩晕,耳边传来头骨开裂的声音,鲜血顺着他的额头鼻梁蜿蜒而下,眼前视线变得赤红,身上骤然无力。 蜀辞抓住机会,一只手臂架住百里安的腰,猛然翻身,将他甩飞出去,纤弱娇小的身子蕴含的力量惊人。 身上裙子半脱半落,胸口大敞,在光晕之中隐约现出大片雪白,以及莹润肩头。 她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狠狠朝着百里安的脖子抽去。 百里安反应也不慢,双腿落实光圈,腰身一沉,左手横抬,砰的一声闷响,他单手生生架住了蜀辞的鞭腿。 手与腿相交错的那一瞬,百里安整个手臂都麻了,他缓缓抬起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手臂如滑动的游鱼一般,化去她腿间的力道。 反手极富技巧地扣住蜀辞细嫩的脚踝,正欲翻身用力将她摔震在地。 只是从这个角度抬首向上看时,漆黑凌厉的目光骤然一怔,视线微妙地滞了滞,他侧开脑袋,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百里安难得分了一回神,此时本应是蜀辞最好乘胜追击的机会,可是两人仿佛同时陷入某种默契的僵硬里。 蜀辞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色红晕渐生,她看着百里安微红的耳垂,青灰色的嘴唇轻轻一瞥,声若蚊音地哼了一声。 染血受伤的小手还略显不自然地拉了拉破烂的裙子。 方才沉浸在战斗中,两人皆未察觉不妥,战红了眼,谁还会顾及得上男女之分。 百里安落拳更无忌讳,脸颊,肩背,后腰,大腿,胸口,但凡是弱点,他几乎都招呼了个遍。 蜀辞亦是半点含糊都没有,撩阴腿,咬胸口,小孩子撒泼打架的手段都用上了,此刻百里安苍白冷硬的胸膛上还留着她的数道牙齿印与口水。 战至酣畅时,蜀辞的表现不带丝毫含蓄腼腆,像一只发了狠的小野兽。 如今瞧着百里安露出如此别扭不对劲的神态,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羞。 虽说是个不死不灭的小怪物,但终究还是个女孩子,比不得没皮没脸会将身子随意给百里安看的宁非烟。 银辉散去的眼眸幽幽下睨,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百里安,声音荒凉“你,看到了?” 百里安觉得这种事情,即便是看到了也只能当做没有看到,正欲矢口否认,蜀辞仍旧没有打算听他答案的意思。 染着红晕的小脸爬上一层阴冷煞气,下劈的小腿骤然绷直,另一条腿闪电般屈膝抬起,重重撞顶在百里安的下巴上。 鲜血顿时从百里安的口鼻之中喷涌而出。 蜀辞出手如电,两根手指如锋钩般插向百里安的眼睛,试图将他的眼睛珠子生生抠出! 而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抓向百里安的小腹丹田。 百里安低头,用尚且流淌着鲜血的额头硬抗,将那两根手指壮裂骨折,于此同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蜀辞的五根手指极为冷酷的没入一半至他的身体之中,甚至持续深插进腹部,他感觉到她的指尖都触及到了腹中的那颗尸珠。 这可非同小可,百里安面色惨白,不等她挖出自己的尸珠,左手瞬势绞住她的手臂,将她一下掀翻压在自己的膝腿间。 这个过程中,哪怕扣住百里安小腹的那只手臂以着一个诡异扭曲的姿势折弯着,蜀辞趴在他的大腿间,五根手指仍旧如扎根般死死抓着他的身体。 想法极其歹毒,挖不出他的眼睛,这是要生挖他尸珠的节奏。 百里安面色一沉,用一只手死死将她身子钳制住,只觉得这个小怪物性格当真是恶劣极了。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日后仗着这一身修为本事,还不知道要怎样的无法无天。 身体严重失血的他,眼珠子虽然还是沉黑之色,但心中却渐渐生出尸魔的暴虐天性,他扬起手臂,巴掌用力甩了下去。 啪! 一个极为清晰有力的声音在深海中响起。 蜀辞竭力挣脱的动作骤然僵住,当时连挣扎都忘了,浑身大僵,跟让九天神雷给劈了一样,就连染血的手掌从他腹中伤口滑出也无从反应了。 她不知此刻外境的魔将魔河们是否还在继续观战。 但不管怎样,身为一君之下,万魔之上的魔河蜀辞,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放眼魔界,无人胆敢不尊。 如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压在腿上打屁股? 更重要的是,他下手极重,没有一丝余地。 再加上她一身破烂衣裙在方才打斗过程中被翻卷到了腰间,蜀辞甚至都能够够亲肤感受到他手掌冰凉的温度。 此情此景,几乎是与教训寻常民间调皮捣蛋的小儿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数十万年来从未动过大怒的蜀辞大人何曾受过此等屈辱,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不想活了。 她侧过半张涨红的脸来,咬牙切齿道“无耻之徒!你——找——死!” 百里安冷着一张脸,又是一巴掌重重落下“你方才不都是一直在下死手吗?如今杀不死我,只会嘴上逞能了?” 蜀辞不说话了,她埋头张口狠狠咬在百里安的大腿上,锋利的牙齿瞬间咬开衣衫皮肉,鲜血渗出。 百里安丝毫不为所动,比起方才拳拳到肉带来的伤害,如今被逼到只能用小猫小狗的打架方式来对付他,还真是不值一提。 “你就这点本事了,蜀辞大人?” 百里安能够感觉到她逐渐力竭,他的精神也渐渐地开始支撑不住。 说话间喉咙里象着了火一样,干得几欲裂开,自知自己也撑不了太久,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离开此境。 如若不然,到时候两人皆力竭晕死过去,必然会迷失在这片深海之中。 寻常法子必然是奈何不得蜀辞,百里安沉着脸,也顾不上行为无耻不无耻了。 索性蜀辞面皮骨相生得极嫩,身段尚未长开,被迫撅着屁股趴在他腿间受罚的画面,倒更像是在教训小他一轮的小侄女。 于是他落掌起风,一时间光圈之中响起了阵雨击鼓的啪啪声。 每一巴掌的力道都不轻,若是拍击在常人的身上,那必是皮开肉绽,骨断筋爆。 几十个巴掌急疾如雨的落了下来,饶是蜀辞的身子也大为吃不消。 要命的是有一巴掌落得分外瓷实了,也不知击到了她那处不该碰的地儿,死死咬着他腿肉的蜀辞喉间忽然发出悲鸣呜咽般的低吟,眼眶都红了。 两只纤细的小腿陡然绷直,身子一阵剧烈抽搐,整个人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刺激。 百里安还未反应过来她这是个什么情况,落在她肌肤上的掌心忽然被一团极其柔软好摸的事物给缠开了。 入目之下,一只雪白而蓬松柔软的尾巴从他眼皮子底下晃了出来,百里安墨青透亮的眸光盯着我,神情三分错愕。 趴在他大腿间的小怪物足足呆滞了十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陡然撕心尖叫,扭头目光如欲吃人“你不许看!” 个人修养告诉百里安此时必是不能看的,于是他很干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很干脆地抓住那只尾巴,将她整个人悬空提起,寒声道“你输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暴雨洗城 输。 输也就算了,还是以如此颜面无存,尊严丧尽的羞耻方式输了战斗。 蜀辞一阵气血翻涌气得意识都模糊了。 她怎能绝不允许这样可笑的事情发生,眼中的强悍冷漠荡然无存,蜀辞强忍着眼里微微泛起的水润,咬破舌尖。 舌尖血溢唇而出,她以指间拭去唇间鲜血,一颗莹然剔透的妖血从她指尖飞出,穿透光圈,渗入大海之中。 做完这些,她好似脱力一般,浑身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地萎靡了下去。 可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残忍冰冷,让人一看就从脊椎里窜上一股冰寒。 轰然巨响声中,一团妖力风暴在深沉的海水中与这个天小世界里的妖力对撞、翻腾、席卷。 受到蜀辞妖血所影响的大海瞬间狂暴,暗沉沉的深海里划出两道泾渭分明的妖力,相互交织干扰。 薄脆的光圈屏障瞬间被海水狂暴的力量撕碎裂开,幽碧的海水如怪兽般,朝着两人吞噬而来。 瞬息间,汹涌的海水搅动,形成无数巨大的旋涡,翻滚的海水,狂乱的妖力交织出来的声音如雷贯耳,砸在两人身上,仿佛要将浑身的骨头碾碎一般。 百里安再也把握不住任何东西,手里头的小东西就这样被狂暴的海水吞噬卷入远方。 界外,天空一下子暗下来了,厚浓的乌云遮住了大半边天,阵风吹着沙土尘叶不住打旋乱飞。 群魔满目震惊地看着满树青叶万花转为绯红迷离之色,如被血浸泡染过一般。 原本静止着,花叶和花蕾在夜风中簌簌不安地颤抖着。 青叶为红,那必是胜负已分。 可是蜀辞与六河河主的战场是在一片青叶之中,何意整树青叶皆化成血红之色。 再者,胜负已分出,那么为何蜀辞大人迟迟不出,莫不是上头了,在里头玩尸体? 这个念头一起,众魔心中不由恶寒不已。 弥路沉着脸,面色担忧地看了一眼弃人,悄声道“可准备好了,我们定要抢在所有人前面,收复六河!” 痛苦的冷汗不断从弃人的面具里淌落,他声音隐隐颤抖,但却十分坚定自信“必不负殿下所托!” 暗处里的尹白霜看着脸白得跟个死人似的苏靖,漠然说道“看戏看够了吗?那小尸魔怕是没有命活着出来了,虽说君归宴例行举办三日,但六河之间的战斗已然结束,魔君想必就要退宴离去了。 宁非烟伤得不轻,必然也会离席修养,这是我们一雪前恨,夺会鬼草的最好时机,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猩红的惊雷闪电撕开暮色的苍穹,直劈而下,正中岁月台下的祭坛之中。 从未有过的异象突生,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里,青树上的千叶振枝而落,鲜红残落满泥,冥土焦黑,冒着青烟,与人间焦土无两样。 一场暴雨洗魔都。 倾盆大雨从黑沉沉的天空里,倾泻下来,雨帘密集,卷起漫天烟尘雨雾。 大雨希声,天色如晦,雷声轰鸣,极致喧嚣之后,天地仿似肃静。 一道身影,漫过雨帘,穿过重峦叠嶂,出现在了黯淡的夜色中。 看清雨中那人的眉目,天地间安静得宛若仅剩下雨声。 他们瞪大眼睛,心神激荡地看着雨中少年低眉淡目,身上殷红血迹被雨水一点点地冲刷至脚下。 一路行来,满道斑红。 他怀中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身上披着与她身材极不相称的外衫衣袍。 百里安缓缓抬首,看向黑压压的魔群。 实际上,他的视线早已模糊,看什么都是昏暗重影的,他轻声开口“我想这场战斗应该是我胜了,你们……有异议吗?” 他语调极轻极缓,还带着几分重伤时的无力,可每一个字,落在人心头上,都十分强悍。 整个青叶世界都崩毁了,魔界最强的魔河此刻都晕死在他的怀中,何人还敢有任何异议。 即便此刻弥路少君表情如吃了狗屎一般,对于百里安的提问,他亦是没有任何表态。 没有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百里安点了点头,抬步前行,魔群在他面前主动分开道路,亦如今日君归宴蜀辞出场时的待遇。 他来到岁月台下,准备将蜀辞放回她原先的席座间。 弥路沉着脸,面色极为可怕阴沉地准备接过他怀中的蜀辞,谁知百里安忽然折身,将蜀辞放到了六河的席座上。 弥路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一想到了从今日起,数十万年来,魔界不可撼动的首河再也不是他一手扶持上位的蜀辞了,心里就烧起了一把火,一路烧到嗓子。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少年有什么理由能够活着从青叶世界中出来。 更荒谬的是,他竟然真的打败了蜀辞。 百里安来到原先属于蜀辞的座位,衽衣坐下,目光平静得仿佛寻常吃酒席一般。 看那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就她方才那么一搁一坐,魔界将迎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宁非烟面上的神情也是十分的精彩,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从被算计为舍魔利所伤,到那只猫儿坐上了蜀辞的位置,这几日的跌峦起伏真真是叫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曾经不败的魔河一路溜滑到了六河的位置,她随手打晕掳来的一个小家伙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今魔界第二人,地位仅次于魔君之下。 虽说不知他用了怎样的手段,将蜀辞逼成这样,但眼下看他浑身灵力尽枯,气息虚君归宴尚未结束,那是不是意味着此刻她只要投牌战令,趁他重伤,便可借此机会发起新的一轮挑战赛。 她不似蜀辞那般冷酷决然,百里安对他有恩,她自然不会对他狠下死手,只求他败。 反正他已助她良多,如今最后一程,不如再助她登上神坛? 手指轻抚冰冷的战令,只需她意念一动,便可将这枚战令送至盒中。 “咳咳……”这时,她听见对面那方,传来隐隐嘶哑的咳嗽声。 宁非烟抬眸望去,隔着重重雨帘,看着安坐在席的少年,他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紫衫,低头咳嗽间,袖口微染红意。 面色苍白得吓人,眼睛又黑得像湖水一般。 因见他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下方肌肤青青红红触目惊心的伤,像是烙印一般刻在那里,便知今日这一战,纵然是他赢了,但代价也是足够让他去掉半条命的。 许是这漫天瓢泼大雨让入目之下的山河显得有些破碎苍凉,雨寒霜中,凉意刺得她胸口有些疼。 掌心的令牌幽然地滑进了袖口之中。 算了…… 青树都已经毁了,寒雨伤身,她背上的伤口太疼了,宁非烟不想吃苦淋雨。 所以……且是放他一马好了。 百里安强忍着胸腔内上涌的猩气。 他压下咳意,抬眸看向岁月台上高高在上的女魔君,道“听闻魔界君归宴有一个规矩,但凡能够在挑战赛上挑战蜀辞而不死者,皆可以向魔君陛下讨一个恩赏,若是运气好些,能够战胜蜀辞者,便可讨两个恩赏,敢问陛下,可是有此事?” 女魔君眼神凉薄,看着她的时候,竟有隆冬腊月的深寒之意,暗藏的凌厉“大凡恩赏,皆在三日君归宴结束之后,朕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百里安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弥路一眼,心中已有定夺“多谢陛下。” 女魔君收回目光,起身离座“朕乏了,回殿休息去,诸位自行为便。” 仿佛对这场君归宴失去了最后的兴趣,女魔君周身魔雾大起,风雨一卷,便消失在了岁月台上。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温柔刀 暴雨渐疏,地脉里的流火将地面的湿意渐渐蒸干。 雨声渐渐的住了,天穹里隐隐的透进清光来,凉云浅退。 牙檐枝头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莹光千点。 一番苦雨幽城后,倒也没有想到在这魔界之地,能够见到这样一场清美的画面。 岁月台外,所有的魔族都盯着魔河首席上的那位少年看。 暴雨洗魔都旧城,而这城上万古不变的天,终于要变了吗? 魔君已经离场,弥路心心念念的六河之力未能得手不说,他还摇身一变,将蜀辞从那神坛上拉了下来,取而代之。 且不说难以再寻机会报青铜门断骨毁翼之仇了。 如今他身为魔界首河,即便他这个魔族少君日后见了他都得行礼。 就连弃人也为了今日一战,为祭法伤了根基。 弥路心情愈发烦闷,哪里在这宴会上还能安稳而坐,沉着脸便带着弃人离场而去。 重要人物皆陆续而去,如此盛典难免落得冷清。 葬心目光讳莫如深,眼眸深处映着百里安的影子,忽然举杯沉声说道“恭喜司尘河主今日拔得头筹,千古以来,以尚未渡劫之身便敢挑战不死魔河,且战胜而归,您无异于是当之无愧第一人?” 百里安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二河主严重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全凭蜀辞大人手下留情,我才能够安稳地坐在这里。” 葬心将他打量许久,半晌,他忽然眯起眼睛笑道“司尘河主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垂下的眼睫扬起,他看着葬心脸上的面具,苍白的嘴唇含笑勾起。 只是那副笑容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能够与葬心河主成为故交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毕竟常慧君与封情的故事可是在人间流传纠缠了三千年,近日才得以告终。” 葬心目光一沉,面具下的笑声愈发诡异低沉“司尘河主说得极是。” 这时,一名守城魔卫匆匆来到二河葬心身边,附耳同他说了几句私语。 葬心声音惊奇“竟有此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百里安对于魔界之事不敢兴趣,倒是宁非烟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葬心轻抚着脸上面具,玩味的语调之中染着几分冰冷的杀意。 “倒也算不得什么秘事,方才城中暗眼来报,说是在魔都之中发现了太玄九经叶帘与迦臣的踪迹。 太玄九经温含薇忽然现身于魔殿,重创掳走了五河主苏息,还打伤了四名魔将,在重重围攻之下,带着受伤的叶帘与迦臣一同躲进了天干山。” 说着,他似是嗤笑“我瞧这苏息也是愈发不济事了,今日那一战竟然未能将叶帘杀死,还为太玄九经排名最末实力最低的温含薇所伤。” “天干山?”宁非烟神情古怪,不由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我记得天干山乃是六河统辖的地域……” 葬心道“不错,正是因为如此,六河常年流落人间,无主镇守魔山,山中结界大多都老旧无法使用,不过今日司尘河主已经回归,如今这山中事,倒也不妨入手管一管了。” 宁非烟微笑道“二河主记性不大好呢,如今司尘河主可非是六河了,这天干山的事即便是要管,也应该是蜀辞大人出面才是。” 葬心看了她一眼,道“蜀辞大人经此一战,伤势未愈……” 百里安低咳两声,打断葬心的话,道“二河主,对于天干山之事,还恕我无能为力,如今天色已晴,若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还容我先退一步。” 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连温姐姐也来了魔界。 百里安对于冥洲魔都的形势尚且不明,但单论台下那群七十二狱法魔将,其中便有半数魔将修为已至渡劫。 更莫说还有数名实力深不可测的魔河几人以及那更能够手不沾刃,生屠四方的魔君了。 仙门中人在魔界暴露行迹,如何能够逃脱得了这危机重重的围攻之势。 叶帘是个不要命的,怎么常年避世清修的温姐姐也跟着胡闹了起来,竟然还打伤了五河苏息。 百里安瞧苏息的模样分明格外在意珍视叶帘,即使她不出现,苏息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帘与迦臣送出魔界。 虽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能够重伤苏息,但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事情一桩一桩。 百里安分外头疼。 被困于天干山的温姐姐她们自然要救,只是若他真的明着出面揽下剿杀天干山入侵者的任务,魔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瞧。 葬心心思缜密,他进入无端出现在君归宴,不可能不引他怀疑他的来意,方才他要求百里安来掌管天干山一事,怕也是试探居多。 眼下,唯有避嫌,私下暗中行动,反而更为稳妥。 君归宴连开三日,各位河主皆有属于自己的偏殿休息。 蜀辞住的一河魔殿他没有去,他没有兴趣在这种小事上头来宣示自己的主权与地位。 更何况暴露自己身负魔河也属实是无奈之举,众魔趋之若狂的首河身份,对于他而言,反而还是累赘。 回到殿中,百里安强撑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与蜀辞一战,他早已力竭,尸珠之中所储存的血气以及灵力节点里的灵力早已挥霍一空。 尸魔体内的血气一旦枯竭并且得不到鲜血补充,大抵都会入腐朽的老木一般,凋零烂去。 但百里安不同,他为将臣直系血裔,可以通过休眠的方式来自行回补血气。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百里安醒过来的时候,一双手缠在他的手臂间,被压得隐隐发麻。 帘外夜雨寒,软帷春帐暖。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轻窗,温软若兰的呼吸扑洒在他的鼻尖,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 百里安眼睛半开,疏朗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沉静的眼瞳。 他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那张玉瓷般剔透的脸庞透着两抹红晕,水润漂亮的唇,一双含情眼静谧之中透出几分妖意,即便是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天然风流神韵。 原本应当安稳披在女子身上的大红披风斗篷此刻正当软被盖在他们身上。 披风下,两具身子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百里安的冰凉的身子被她的体温偎得甚是温暖。 她朝着百里安眨了眨眼睛,目光含笑“早安。” 百里安也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宁非烟怎会出现在他的床上。 他抽出自己被压得发麻的手臂,坐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平静道“现在是晚上。” 宁非烟面上那两抹信手拈来的羞红晕色说收即收,没有看到百里安露出自己期待的失措表现来,难免有些失望。 她拢了拢散在肩后的秀发,笑道“你昏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当然是晚上了。” 庭院里的风穿进殿门,将熏香暖烟拂动。 百里安低头整理了一下睡得凌乱的衣衫,问道“葬心动身去天干山了吗?” 宁非烟仿佛将他心思看穿,莞尔一笑,道“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百里安心中暂且松了一口气,他目光忽然一动,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看着宁非烟雪白的脖颈,眉头轻蹙,不由抬起指尖“这是……” 宁非烟挑起细细的眉尖,分明能够十分亲密毫不避嫌地抱着他的身体睡觉,此刻对于百里安的主动触碰她却是躲开了他的手。 她摸了摸脖颈间的齿洞,笑道“与蜀辞一战,你血气灵力严重透支,若我不来,你当真以为你这么快就能醒过来不成?” 听她这么说,百里安便是猜出定是昏迷时,她主动送上门来,又被他咬脖子吸了血。 百里安收回手指,又看了看她脖颈间咬痕深重的血洞,轻声道“谢谢。” “客气了,若是论谢,也当是妾身要好好感谢司尘公子一番才是。”宁非烟盈盈低语,目光含着深邃不明的笑意“当时你劝我离开冥洲王城,我还以为你是怕了蜀辞。” 百里安看着她,诚实说道“蜀辞那般强大,又是魔界之中最为恐怖的存在,怕她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吧?” 听出他此话不似作伪,宁非烟不由一怔,她又问“其实一开始盒子中的战令是我的,对吗?” 百里安坐在床边弯腰穿靴子,头也不回地说道“是啊,我偷了你的令牌放进盒子里,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一时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在赌气还是嘲讽,宁非烟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见过人间都城小巷子里的野狗吗?” 这时百里安已经穿好了一只靴子,他侧首看着宁非烟,没有说话。 宁非烟倚靠在床头,火烛明灭,暖黄色的光晕渡在她容颜,把肌肤衬得透明,有种入目三分的病态美感。 “深雪绝境,野狗被逼至深巷死地,看到来人朝它靠近过来,便会以为,那人定是提着棍棒要来取它性命,毕竟,寒冬腊月的,谁会无缘无故地愿意身往那腌臜陋巷去靠近一只浑身是血狼狈的野狗。” 她的唇轻轻扬起,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我想,当时被逼进绝境的我,比那野狗好看不到哪里去。” 心心念念想着要娶她为妃的弥路,都可以任意的落井下石,冷眼旁观,可见人心藏着那么多阴暗的沟壑。 至亲手足都未必能够同心,谁不是别有所图?谁的爱是坦诚无求? 即便如今知晓真相,宁非烟也不后悔当时的猜忌之心,她便是这般活法,改不了了。 “所以……”宁非烟目光似有只小钩子,深而带笑地凝望着他,支起身子,慢慢朝他靠近过来,语音清浅朦胧。 “我现在倒是真的挺想扒开你这只小猫的皮子瞧一瞧里子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思,你分明也怕极了蜀辞,分明一点也不想成为魔河之主,却偏偏将自己的令牌换了进去,当场揭了自己的身份跪在了魔君的面前,当时行为与求死无异,我瞧的真切,你明明一点也不想跪她的。” 她的眼眸深沉若海,天生含情的那双眼眸里若有若无地染着几分怜爱之意,可眼瞳深处分明是雨雪连绵,连天不见阳光的阴沉风景。 “你做这么多事儿,总不至于……是不忍心见我死在蜀辞手里头吧?” 百里安搭在床外的腿收了回来,他盘腿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膝盖,似是漫不经心地支腮笑道“你觉得呢?” 他这样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干净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猫儿似的唇角翘起。 宁非烟是个善于玩弄风月的高手,世界为她迷了心智的男儿多如河沙,她还是头一回这般难以看透一个男子。 不知为何,她心绪起几分异样的感触来,轻蹙细眉。 她伸出手捏了捏百里安的脸颊,满口胡邹道“我觉得?我觉得你是一早在打蜀辞那个位置的主意了,索性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卖我一个人情,既救了我的命,欠你一个恩情,又成功战胜了蜀辞,成就了这一人之下万魔之上的高位,我若是你,可真是开心坏了。” 这下百里安直接笑出了声来,不知道是因为逆着月光的缘故还是错觉,他的眼睛十分安静柔和“是,姑娘说得对极了,我可真是开心坏了。” 宁非烟眉头蹙得更深了,总觉得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虽说看起来像是一只懒散的猫,可那双清浅的眸子似乎稍有不慎就极易溺死进去。 温柔刀,刀刀致命,宁非烟从未想过会有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天, 心中不知为何,愈发的烦躁,她索性直言道“百里安,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百里安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当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你伤我,禁锢我,将我变作一只猫随意轻辱,害我深陷险境,在这样的所作所为下,在下还对姑娘起非分之想,那岂不是自找虐受吗?” 宁非烟怔了怔,觉得他所说话很是有道理,一颗紧绷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不少“不是那便在好不过了。” 她目光深楚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了伪装的笑影,可见她的认真程度“看在你此番救我的份上,再奉劝你一句,日后也最好莫要起念,我不想要你的喜欢,你也莫要喜欢上我这样的女人。” 宁非烟的话,从来都是掺着甜蜜的砒霜,十句话里头有九句是假的。 剩下的那一句除了假,还含着引人致命的毒,当你听到第十句话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害命之时了。 今日当着百里安的面,倒是难得露出了一丝不掺假的本性,虽话是说得冰冷无情了些,但多少还是含着几分知恩的好意。 7017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洗手吃饭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的那一丝丝好意,但他仍觉得这个女人别扭极了,不由蹙眉道 “你说的这些倒是不难做到,只不过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求我喜欢,那么姑娘日后的举止行为是不是也该收敛一些,莫要随便上我的床了。”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你怕把持不住?” 百里安正色道“我是一个男人,你不可以随随便便上我的床抱着我睡觉。” “男人?”宁非烟勾唇一笑,目光调侃“小尸魔毛长齐了吗就敢自称是男人?”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你怎知我没长齐整?” 宁非烟被这句话噎得不轻,她一口气没岔上来,连连咳嗽了起来,咳得耳朵根子都红了,她颇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百里安支起下巴,感叹道“可我觉得,平日里是你调戏我更多一些。” 宁非烟并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好不容易止了咳音,后背的伤势疼得难受。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枕头间,问道“你赢了蜀辞,可以讨两个恩赏,你准备要什么?” “你觉得我会要什么?” “你不惜被我重伤,沦为笼中猫也要入魔界一行,都是为了十方城里的那位大小姐,这第一个恩赏自然是与弥路有关,至于第二个……” 百里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出声打断道“第二个恩赏我暂且还未想好,你觉得我应该要什么?” 宁非烟沉默了一会,眼中倒是未见什么挣扎的复杂情绪,她平静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救红妆一命,当然,作为等价交换,我可以将红妆送给你,她是个不错的杀手与护卫,而且忠诚度很高,你不必担心她会背叛。 我知晓区区一个红妆自然换不来那得之不易的一次恩赏,若你觉得不够,尽管提要求,力所能及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百里安眼底起了笑意“所以你当时不愿随我离开冥洲都城,是因为红妆还在这里?” 宁非烟笑了“我为何要因为她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不过是当时形势不容我有所退罢了,与红妆无关。 如今既然你赢了战斗,倒是不妨救她一救,省的日后那个女人三天两头寻死觅活地来小我麻烦。” 百里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道“如果我说可以向魔君提出让你位阶魔河第二,你愿不愿意用红妆的性命来换?” 前一刻还在微笑的宁非烟一下子失了言语。 她目光变得极其幽怨。 从来没有被人欺负成这样过。 百里安捧腹笑出声来,本以为在这世上,方歌渔就已经够傲娇了,没想到宁非烟也是如此。 逗她逗得差不多了,也不继续戏弄她了,在她幽怨的目光下,百里安渐渐止了笑声,抿唇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救她的。” 还什么条件都没有谈呢,就这样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宁非烟还在那琢磨着应当还需要再晓之以情一波,他这头便就知道了? 自认为能够看穿人心的宁非烟此刻完全无法理解百里安是何想法。 分明达成了目的,却偏偏这让她有种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 她纠结地沉吟许久,又道“你是不是想救被困于天干山的那几人?” 百里安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宁非烟目光瞥了一眼他指间的碧水生玉“将你抓来的时候,我翻了翻你里头藏着的东西,里头有太玄九经的流苏信物,我便猜想你与温含薇关系不浅。天干山,我倒是可以陪你走一趟。” 虽说以她平日里的作风,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达成自己的目的自是省心。 但到了百里安这,从他身上拿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不能够取的心安理得,毫无成就感。 百里安颇为意外她的主动请缨,不过还是委婉拒绝了“你身上有伤,还是好好养伤吧,若是一不小心死在山里头,我还得寻地儿埋了你。” 说得这是人话? 宁非烟“……” 百里安在殿内睡了一整日,同样重伤昏迷过去的蜀辞这会儿才从六河的席位上幽幽醒来。 无人敢随意搬动她的身子,当她醒来时,身上并不合身的男子衣衫被雨水浸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入骨的寒。 当她意识恢复睁眼时,目光微显迷茫,似是不明白自己在海里头的怎会忽然回到了君归宴上。 雨丝掉落成线,天干山的轮廓在巍峨雄城以外的世界若隐若现,苍然自巍。 天干山内,有着重兵把守巡逻,魔卫们手中点燃的火把几乎要将大半个山头映亮。 百里安玉中藏有温含薇的流苏信物,此物被她贴身蕴养佩戴百年已久,早已养出了灵性,与主人之间也总能够产生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 天干山内虽说阵法残缺,但仍有上古大阵遗留在山中,巡逻守卫的魔卫们并不隶属于此山,山中大阵的杀伤力不分敌我,故而山中守卫虽然森严,但好在数量并不多。 百里安废了一些功夫避开山中的那些魔卫们,通过流苏里蕴含的灵性,运气极好地捕捉到了温含薇的气息。 最后,他是在一间临崖绝壁的山洞中找到了温含薇。 正在山洞中照顾着昏迷不醒的叶帘与迦臣二人的温含薇看到了百里安的出现并不吃惊震撼,甚至还在一蛊石器里提前准备好了新鲜的血食。 分明将近大半年未见,她从容平静得却好似他刚离开不久这会儿回来准备洗手吃饭似的。 原本魔界一行,诸事繁多一身伤疲的百里安,分外奇妙,当他来到这间陌生的山洞,听着洞外的雨声,见到了眼前这个如花扶疏般的女子时,心就莫名安定了下来,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归属感。 两人之间甚至无需过多的寒暄问候,便知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百里安在山洞外寻了一些枯枝干叶,并设下一层阻拦光亮气息的结界在洞外。 他体内的鲜血长河原是主控此山大阵的主河,如今这山中阵法倒是可以信手拈来,随意借用。 将篝火烧旺,百里安捧着石器一点点地将里头的鲜血喝干净。 洞内除了他们四人,再无他人,显得空荡荡的。 百里安忽然开口问道“温姐姐,你是将苏息杀掉抛尸了吗?” 洞内并未看到苏息的身影。 正在为叶帘换伤药的温含薇抬眸不解地看着他“苏息?那是谁?”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挚友一生走 魔界六位的姓名在魔界各部都算得上是一件秘事,人间正道里的百家仙门修行者不知苏息之名也无可厚非。 百里安接着又道“苏息,魔界第五魔河,他应当是与叶姑娘在一块儿的。” 温含薇摇了摇首,低头继续为叶帘换药。 “若是在魔界之中遇到魔河这样等级的人物,我焉能如此轻松地将叶师姐与迦臣师兄救出来。 当我在魔都遇见叶师姐时,倒是遇见了好几位魔将,我将他们逼退后,这才带着师姐他们入此天干山暂避风头。” 百里安不由愣住,温姐姐她竟然没有碰到苏息? 可他见苏息是那般重视叶帘,又怎会弃她任由在魔都之中颠沛流离,置身危险? 况且他分明从那魔卫口中得知,是温含薇出手打伤掳走了五河苏息,将他一同带进了天干山中,如果她自始至终都未见过五河苏息本尊,那么苏息他此刻又去了哪里。 百里安满腹疑问,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去。 “温姐姐,你在遇到叶姑娘的时候,她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温含薇将叶帘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好后,又伸手贴额,试了试她的体温,她抬起睫羽,琥珀色的眼眸蕴着篝火初透的橙黄暖光。 她语态宁静,淡声道“叶师姐未经调令,擅入魔界,我奉小师叔之命寻回叶师姐与迦臣师兄,数月以前,迦臣师兄与叶师姐下山扶道为魔蝶所伤,那魔蝶诡异非凡,虽说得阿靖及时发现隐患,但蝶中蛊毒仍是入了迦臣师兄的心脉之中,此伤难愈,若是长久下去,迦臣师兄的经脉必会为蛊毒魔化,沦为废人。 小师叔说此局唯有魔界五河的心头血可解,却没想到素来最守规矩的叶师姐竟然瞒着众人带着迦臣师兄私入魔界,当我找到她的时候,迦臣师兄体内的毒素已清,心口也有被剖开置入魔族心头血的痕迹。” “至于五河苏息,叶师姐她只口未提此人。” 一番话,百里安听得是心惊不已。 原来叶帘现身魔界,竟是为取苏息的心头血救助同门,难怪苏息当时对叶帘的态度是爱恨交加,百里安原是以为两人碍于正邪两道的阵容而百般别扭,不曾想这中间竟然还夹着一个迦臣。 真不知苏息听到叶帘要取他心头血时,内心是何等的难过绝望。 更叫人心酸的是,此刻属于苏息的心头血正安安静静地流淌在迦臣的身体之中。 他那般强大,叶帘、迦臣、温含薇三人加起来都远不是他的对手,若非心甘情愿,谁又能够剖开他的胸膛,生生挖出那滴心头血来。 都说魔界六河残忍弑杀成性,百里安见过漠然冷酷的蜀辞,虚假险恶的葬心,神秘未知的望夷,凉薄自私的宁非烟,倒是这五河苏息,人人都说他疯狗一条,一张皮囊下压抑着的是歇斯底里和疯狂。 可谁又能知晓,扒开这些疯狂与歇斯底里,深处藏着的却是一颗鲜红淋漓的赤子之心。 他为叶帘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却成了一个不能提及的人。 百里安沉吟许久,最后还是将叶帘与苏息之间的关系告知了温含薇。 对此,温含薇虽说意外自己的叶师姐竟然与魔界的魔河有如此瓜葛,虽说当年太玄宗讨伐勒蒙魔族时温含薇尚未出声,但是对于勒蒙魔族残忍血腥的恶名也早有所耳闻。 本以为在叶师姐带领剿杀之下,勒蒙魔族早已绝迹于六界之中倒是没有想到典则婉约的叶师姐居然也有如此纵性的一面,在当年诛魔一战之中,竟然还留下了苏息这一勒蒙血脉,私养多年,竟是没有叫旁人知晓半分。 “叶师姐这可真是给太玄宗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温含薇头疼似的以指尖捏了捏眉心“万象皆有道,这世上的是非曲直、正邪仙魔又哪里是光凭简单的出身血脉种族来辩论,人情鬼域,所在皆然,师姐当年留下苏息自然有她的道理,我自也不会过多干预她的私事。” 虽说温含薇一脸头疼的模样,但看其神色却是并未对叶帘此举行为有多大的反感与偏见。 正邪自古同冰炭,自古以来,百家仙门之士最忌与魔有染,正邪两道亦如黑白两线。 黑中掺白不易现,宣白墨染万人知。 只可惜他家的温姐姐常年是个家里蹲,极少身涉红尘,衣沾水,惹尘埃。 这界限分明的人间黑白道理却是束缚不得她那颗格外明澈的心。 虽立于方寸山林洞府之地,却也盖之如天,容之如地。 百里安笑问道“像温姐姐这般说法,当年即便是温姐姐你处理此事,也会同叶姑娘一般作为了?” 温含薇小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道“倒也不是,我习惯了一个人清修,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更况且昭昭之债,冥冥之偿,说到底毕竟是我太玄宗灭了他全族上下,其中命盘早已乱成一团,又何必将这孩子拖进这因果中来。 叶师姐当年分明有很多选择,即便是将那孩子送至普通人家生养,也好过现在这般将他逼至进退两难,爱不得,恨难生的绝望境地。 若无这一层因果,他们今日相会便是陌路之人,他寻仇也好,报恩也罢,都会变得存粹简单许多。” 百里安没想到满脑子都是闭关修炼的温姐姐看事竟然还能够如此客观,他笑了笑,正想说话,这是一旁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温师妹平日里瞧着话不多,今日言辞却是格外犀利,一针见血得很,师姐受教了。” 叶帘不知何时醒来,靠在铺好隔寒的洞石上,脸色呈现出近乎病态的苍白,眉眼唇色皆浅淡,却格外宁和的看着温含薇,嘴角含着一丝难化的苦笑。 “叶师姐醒了?”温含薇没有半分背后说人而应该感到心虚的自觉,她神色坦然地替叶帘把了把脉,神色稍舒,道“脉象虽然还很虚弱,但多是因为失血过多所致,应无大碍。” “有劳温师妹了。”叶帘又问“迦臣如何了?” 醒来第一时间开口询问的便是迦臣,对于那个为她剖心取血的苏息她甚至连分一丝关心的余地都没有,甚至都未在意他何时消失。 这人若偏起心来,可当真是比利剑还要伤人。 “前不久我已为迦臣师兄割腕放出毒血,勒魔魔族的心头血对于抑制魔蝶的蛊毒有奇效,现已无恙,叶师姐不必忧心。” 听到两人谈及迦臣,百里安这才将目光投去打量昏睡在篝火一角的那个青年身上。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青年着一身袈裟僧袍,赫然是名和尚。 他面色虽是惨白,眉目五官却生得极为干净清秀,淡淡朱唇未描而红,男生女相,百里安极少见到一个男子能够生得如此秀而雅致,出尘脱俗。 和尚身上的雪白袈裟胸前心口间浸透着一抹深红的血色,他浑身透着清净如白莲的圣然气息,唯有那抹血色之中,缭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那正是属于苏息的鲜血气息。 显然为了解毒,他的心口也被挖开,注入了苏息的心头血。 相信过不了多久,他醒来之后,便能够自行运转灵力,将身体里最后一丝魔气净化炼除,了无痕迹。 百里安莫名为苏息感到有些悲哀。 叶帘见迦臣无恙,苍白的面容也是一松,她缓缓吐了一口气,看着百里安“见过司尘小友。” 百里安颔首回礼。 叶帘轻咳一声,又道“对了,昨日小友离殿之时,我家少主也随之寻来,听闻你亦是身在魔界的消息,又匆匆赶至了君归宴,不知小友可有见到我家少主?” 温含薇失声道“阿靖也来魔界了?” 百里安也很是震惊,他记得宁非烟出城不久,就遇上了尹白霜苏靖二人,并将她们二人打伤夺去了这世上唯一的鬼草,顺道还将他打晕掳来魔界,可谓是满载而归。 那两人此刻不应该是伤重各自在家中静修疗养吗,怎地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了魔界中来。 叶帘道“想必是为了宁非烟而来的,更麻烦的是,如果猜的不错,尹家那位大小姐应当也因为同一件事入了魔界。” 百里安觉得这可能性还真就一点也不低,那鬼草是尹白霜寻来给小寿吃的,草被宁非烟夺走,苏靖都能一路找来魔界,她又如何能够甘心在家养伤。 这两个小姑奶奶,当真是嫌事儿还不够多的。 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任性得跟个两个小姑娘似的。 这边温姐姐一行人还不知如何处理,那头又冒出两个有待解决的大麻烦,百里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不过这两人倒也是有手段,入界多日竟也没有叫人抓住半只尾巴。 “我并未在魔界内见到过苏靖姑娘,想来她身份隐藏得极好,应该是暂无危险的,君归宴连开三日,这几日魔都内的守卫必是比往日更加森严。 而且八经主此刻昏迷尚未清醒,叶姑娘又有伤在身,此时并非是强行突破重围离开的最佳时机,山洞以外我已设下多重雾掩结界,一时半会魔族发现不了这个地方,不如这几日我先在魔都内寻一寻尹大姑娘河苏靖姑娘的踪迹,若是能够找到她们二人,借助尹大姑娘的棋子力量,倒也不难离开这里了。” 见他分析得他井然有序,计划周详,温含薇与叶帘都没有异议。 只是叶帘念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眉目间含着几分忧色“我在魔都内听闻小道消息,今年君归宴发生了一件极为动荡的大事,那位不死不败的魔河蜀辞竟是被流失人间多年的六河河主打败,蜀辞之强本就足以颠覆三界。 我实在不敢想象,这新晋的六河河主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是能够生跨四名河主越阶挑战那个传说中的存在,魔界的天怕是已经变了,司尘小友,你在魔都内行事之时,切莫要万分小心,若是遇上那位血羽河主,能避则避,切莫惹劫上身。” “竟有这等子事?”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含薇听了这话,也不由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她心知百里安以尸魔身份在魔都中行事必然比她安全不少,可如今一听魔界竟然出了一位比蜀辞更加凶残可怕的魔河,心中难免担忧。 温含薇取过腿边的御霄剑,咬破指尖,并作剑指,以精血绘出复杂强大的护身剑符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符意入剑后,便毫无保留地将贴身配剑塞进百里安的怀中“此剑借你,但若真遇见了那个大麻烦,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那便引燃剑中符意,御霄剑乃是神兵,神兵自爆护主,想必即便是那血羽河,也能够你一时无恙。” 百里安有些傻愣愣地抱着她的御霄剑,虽说被温含薇这副严肃谨慎的模样惹得心中无语又好笑,但莫名的,他亦有几分按耐不住的感动。 她修的是正统剑经一道,多年痴于修炼,剑从不离身,甚至连云容那样的剑痴人物也认为她与自己是同路知己。 世上皆知,爱剑如命者,当属天玺剑宗四剑云容以及太玄九经温含薇,她们二人,可谓是东、西两国内最为盛名的两把绝世名剑。 云容爱剑痴狂的模样百里安不是没有见过,但能够与她齐名的温含薇却是这般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最重要的剑祭了出去。 浅淡的琥珀眼眸里未含丝毫不舍,是真情实意地认为,百里安的安危远胜于她手中的这把剑。 得友如此,此生何憾?! 莫说百里安感动,就连一旁的叶帘也变了颜色“温师妹,这可是御霄,梵阴剑经毕生心血皆系于此剑之中,若是剑毁,你这三百年间的修为可是相当于两百年白修了。” 温含薇一脸奇怪地看着叶帘,似是不能理解她在震惊什么“剑没了可以重铸,修为失了可以重修,可是我的挚友独一无二,他若丢了,我再想去寻,行单只影又该去何处寻?” 温含薇自认为自己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这点权衡的脑子还是有的。 剑与修为皆是死物,可是小安……好吧,虽然小安本质上而言也是死物,但他如今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出现在她面前,她极是高兴,格外珍惜。 失而复得是好事。 得而复失是坏事。 若是还为了那朝夕的修为,一个不小心没看好小安,又要他死掉了,温含薇觉得自己是能够伤心一辈子的。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你是中邪了吗 怀中抱着的御霄剑格外沉手,百里安正想解释他是真的无需用到这把剑来护身。 话到唇边,山洞外的野风大起,一阵紧似一阵,将洞缘横生的疯草吹压倒伏。 野风掺夹着寒凉雨水青涩草香的同时,慢慢渗透飘进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意。 这股子血腥之意格外冰冷浓烈,似是有死物在洞口外界蛰伏已久。 百里安目光微变,不动声色地将剑归还回去。 温含薇接过御霄剑与叶帘双目交接,两人双眸都似夜色般深沉冰冷,目光透着浓浓的警惕。 原本宁和的空气中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百里安心情也有些复杂,前一刻他还说凭借这山中旧阵,能够暂且护她们一时安宁。 却不曾想这么快竟然就有魔族发现了此地,在洞外窥伺已久。 若非风起,洞内竟无一人能够察觉洞外异样。 而且,即便是现在,三人也只能够捕捉到空气中弥散开来的冰冷鲜血气味。 而对于正主的气息,却是难以感应到半分。 如此可见,来者绝不简单。 久久不见有动静传来,温含薇眼底压着一丝冷光,正欲起身,却被百里安伸手压下。 他招出天策钧山,沉声道:“我出去看一看。” 如今他已成魔界首河,这魔界上下,除了魔君以外的魔族,即便是葬心、弥路之流见了他面子上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由他会一会这位不俗之客,远比温含薇出面合适。 就在这时,静静燃烧的篝火忽然无端跳跃起来,火势烈涨,橘黄的火光映着薄薄夜色,一道高挑纤细的轮廓勾勒在光影交错的洞口内,翩然走近三人的视线中。 百里安起身的动作骤然僵住,眼睛慢慢睁大,一脸惊愕地看着那个缓步行来的不速之客。 微光中的紫衣女子有着绰约的轮廓,皓容烟眉,流云般的脚步轻盈蹁跹。 她墨色长发以佩簪束在脑后,扎成高马尾的青丝如瀑般顺着肩头泻下,千丝万缕,透着一股纤尘不染的风流,令人望而惊艳。 来着不是别人,正是魔界四河宁非烟。 宁大魔女眸中光泽涌动,看着百里安错愕的模样不禁唇角轻勾,玉颜流露出暧昧的薄笑: “君归宴上妾身还奇怪着小相公身上那件紫袍怎地看着分外眼熟,今日回殿翻了衣柜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妾身云游时男儿装束时的衣衫吗。” 玉簪紫衣,腰悬紫玉流苏,不同于往日青丝绾发。 今日她一身高马尾的男儿打扮清俊如玉树,与那日百里安所穿的衣衫款式极为接近。 只是此时洞外正落着小雨,她不知在外头待了多久,身上紫衣以及发丝的色泽微深,显然是被雨淋湿了身子。 宁非烟唇描淡红,眉眼弯弯道:“小相公觉得妾身做这副打扮,可有你好看?” 说话时,她面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温柔小意。 可是在她面含微笑的同时,袖缘中探出来的一只白玉琢成的纤手里却提着两个血淋淋的头颅。 那头颅乱发披散,外观与人类的头颅十分相似,额前生着对角,肤色青紫,面皮上还生着如鱼鳞般的纹路,赫然正是魔界之中高等的魔将。 这般血腥美人,着实看得叫人心中一紧。 宁非烟见百里安一言不发,只是紧紧蹙眉目光凝视着她。 她只当是自己不请自来的出现惹得众人警惕不快。 宁非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提起手中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晃了晃,语气轻松得好似在向众人介绍甜瓜一般简单。 “这是影魔,最擅追踪暗杀之道,是二河葬心的眷属之魔,昨日葬心当众放出天干山的消息,你以为他只是单纯地说给你听听而已?虽然你是我带进魔界的,可葬心生性多疑,怎会不怀疑你的来历与用意?” 温含薇并没有因为宁非烟的亲昵姿态而放松警惕。 她虽不认识魔河苏息,却是认得眼前这一位正是魔界第四河宁非烟。 她眼中寒意凝而不散,瞬间抓住重点:“你说是你将他带进魔界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脸和颜悦色的宁非烟直接无视了温含薇与叶帘两人。 几步之间拉近与百里安之间的距离,一双如水的眸勾着他:“小相公,可莫要低估了魔界,你瞧,聪明似你不也留了两只小尾巴吗?” 锃! 一声清越剑鸣。 篝火紊乱跳跃。 出鞘的御霄剑冷冷横在宁非烟的面前,拦住了她继续向百里安靠近的脚步。 如秋水冷寒的剑刃后,是一双毫无波澜的澄澈眸子。 那双眸子过于清澈,好似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宁非烟的幢幢影子。 宁非烟停下脚步,目光幽怨地看着百里安:“小相公,我帮你解决了两个麻烦,你不夸夸我吗?” 百里安看着她那笑容,脑壳隐隐作疼。 最近这魔女对他常常都是直呼其名,多数时候亦或者换公子,调侃人时最出格地也不过是小公子。 今日不知又犯起了什么大病,竟然旧态复萌,又换成了鬼山初见之时那副轻佻散漫的语调。 虽然她解决了那两个影魔的确算是做了见好事,可他怎么觉得宁非烟今日到此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 见他露出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宁非烟眼中笑意更深,等着他主动发难质问。 她今日心情很是不佳,能用来逗闷调解心情的玩具又擅自主张的扔下她跑掉了,她不快活,自然也不会叫他太过于安逸。 百里安头疼归头疼,但他皱眉却不是因为她出现在这里,而是提在手中的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见她还在那抛玩着,眉头蹙得更深了。 他忍不住教育道:“别什么东西都拿在手里玩,脏不脏,还不赶紧扔了。” 宁非烟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楞,下意识地竟是真的听话将手中那两个脏东西扔掉。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什么,凝着一身杀意的温含薇不知为何,在看了百里安一眼后,莫名地就收了手中的剑,退开了去。 叶帘见温含薇止戈,也大是意外:“温师妹?” 太玄九经对着魔界魔河竟然主动收剑了? 温含薇回到篝火前,又往火光里添了几把干柴,将火烧得更盛了,旺烈的火光散发着烤人的温暖,洞内的湿寒之气也随之淡了几分。 她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橙红的火光,淡淡道:“自己人,无妨。” 这下莫说叶帘面上变了颜色,就连宁非烟也不由愣住,表情变得精彩万分。 她今日就是来搞事情的,怎地就成了她们这些仙门榆木脑袋的自己人? 这时,百里安已经取来一个干净地帕子,替她擦拭指间的血迹,许是感受到了她手掌的冰冷,又扯着她的袖子将她带到篝火处取暖坐下。 他看着她苍白难掩虚弱病态的面容。意义丰富地说:“看来舍魔利与蛟毒伤你伤得不够轻,竟然还能够满山的野,索性趁着君归宴还有一日光景,明日你将葬心也给挑战了得了。” 曾几何时,宁非烟以人类修士的身份混迹于各家名门仙宗内,与各方雅士高人安座一室高谈论阔的风景也属是常态了。 但那些自命清高的名门正士只知她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却不知她其实是魔河之主。 可此刻,阵容格外鲜明,山洞内无一人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她以魔河河主的身份与这些渡劫仙人齐坐篝火,一旁还躺着一个被她害得几乎奄奄一息的八经主。 她竟然还能够在太玄九经的口中听到‘自己人’这样荒唐又天真的话语来。 可笑,即便是放眼整个魔界,能够与她声称是‘自己人’的魔族,也难以找出一位来。 她怎么敢的。 光凭着这句话,就能够让这位太玄宗的梵阴剑经在人间遗臭万年,不得超生了。 酷爱拿捏人把柄的宁非烟今日不知为何,坐在这里竟然感到了几分别扭的不自在。 所以她决定说些什么。 “嗯?那边躺着的妾身记得是太玄宗的八经主迦臣吧?真令人意外,中了妾身骨蝶魔毒,竟还活着,妾身还以为再过个三年,便又能入手一个新的蚕蛹玩具了呢。” 静坐不语的叶帘眉目当即就冷了下来。 温含薇仿佛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河主与她师兄其实还是存在着仇怨的。 她的小眉毛纠结地拧了一会儿,而后看了看地上两颗圆滚滚的头颅,即刻释怀。 “对于你伤了迦臣师兄这件事,来日我自会与你打上一架,为他找回场子,可是你今日帮了我们,又是我家小朋友的朋友,你身上有伤,我自然不会趁人之危此刻发难于你。” 宁非烟觉得这个女人的脑结构当真是清奇极了。 如果正邪之间的恩怨如此简单明了地就能够看开区分,仙魔之间又何苦从古至今争上个数十万年还不休。 不知为何,分明温含薇一言一语虽然古板得恩怨分明,极易叫人心生喜欢。 可宁非烟听入耳中却是异常烦闷,她擅长应付那些志得意满的诈善伪君子,肆恶恣意的真小人。 可是对于温含薇这一类脑子有坑认死理的家伙却还真是格外的束手无策。 宁非烟算是瞧出来了,其实对于温含薇而言,躺那头昏迷不醒八师兄伤不伤的无所谓,只要还有一口气健在,恢复是迟早的事。 同门之间比试斗武还有伤重得下不来床的呢。 斩杀影魔,为她们解决麻烦,她亦是不甚在意这份好意不好意,方才提剑杀气腾腾的时候怎么不说她帮了她而不好趁人之危。 说来说去,真正得她重视在意、能够轻易让她改变态度立场的,其实还是百里安。 只因为她认为她是百里安的朋友,所以她毫无保留地收起了防备与敌意。 并非恩怨分明,只是活得极为存粹罢了。 但宁非烟心中有个大大的疑惑,这家伙是怎么觉得她会是那小子的朋友啊?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她又见温含薇用她的御霄剑从篝火里翻了几个外皮焦脆的红薯来,捡来一只红薯剥皮递给宁非烟。 看得出来,她并不擅长做这种日常交际的温情之事,认真剥皮的动作异常笨拙,好几块焦黑的皮都沾到了软糯的薯肉上。 烤得极好的红薯就这样被她剥得如狗啃一般。 宁非烟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愣愣地看着温含薇:“你这是做什么?” 温含薇将红薯强硬地塞到宁非烟的手中,分明举止里含着好意,却拉长了一张冷脸,声音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与我家小朋友当朋友可以,但是他是我们太玄宗的女婿相公,你日后莫要乱喊了。” 叶帘如雷劈一般,震惊捂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温含薇。 她家小师妹开窍怎地开得这般突然,还这般直接大胆。 原以为是在宽容接纳,原来是在宣示主权吗? 百里安听了这句无声霹雳般的震惊之语,也是差点一头栽进篝火堆中,他看着神情格外认真不似开玩笑的温含薇,心中似有万马奔腾。 她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郑重其事的警告让宁非烟楞了一瞬,但很快,她眼中慢慢浮起如掺着蜜糖般的笑意。 横刀夺爱,让人后宫起火的事情,她宁非烟最爱做了。 她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狗啃一般的红薯给吃了,唇边染着几分诱人的蜜色,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眸掠掠一瞥,瞧见搁在石台上余留着一丝残血的空盏上。 宁非烟托腮看着百里安,满目怜惜几乎溢于情表:“妾身瞧着,成为太玄宗的女婿可真没多大意思的,就连喂你吃饱都这般敷衍,怎地?喂你食一口新鲜热乎的又能如何?净是叫你吃这些残羹冷菜,我可舍不得。” 说着,她抬手轻拢发丝,将衣领拉开几许,露出乌发下一截皙白的细颈以及雪白的肩头,淡青色的血管隐于柔软的肌肤下。 在温含薇的冰冷注目之下,她‘恬不知耻’地凑了上去,与百里安贴得极近。 “小相公……”轻柔如低吟浅唱的三字腻滑出口,其音软靡,数不尽的缠绵入骨:“你瞧,你若饿了,妾身主动送于你吃,可是新鲜?” 百里安身子后倾,低头睨着莫名其妙忽然就风情万种的魅魔女子,静身道:“你是中邪了吗?烦请你正常一点。”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聘礼 太玄宗建于南国,占仙山避红尘,门下弟子虽说算不得苦寒出身,但人自皆绝尘避世。 叶帘清修百年,再加上性格端庄婉约,故而对人对物都是格外的博文约礼,守节不淫。 她与迦臣身为同归之人,纵是关系亲密,平日也是目不妄视,口不妄言,身不妄乱。 如何又能够看得下去宁非烟这般荡检逾闲的妖女作态。 叶帘蹙眉看向百里安,温声里带着几分严肃之意:“司尘公子与这位宁河主究竟是何关系,公子若是与温师妹交好,对待其她女子是否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 百里安听这话便知她定时误会了什么,他与温含薇之间交好是交好,不过是纯粹的友情关系。 况且什么叫让他多加注意一下。 分明是宁非烟这家伙自己贴上来的。 只是她问他与宁非烟之间的关系……这叫百里安一时之间还真不好答上来。 一句话的功夫,宁非烟非但没能被百里安推走,反而凭借她那一身练到家的缠人功夫,整个人如灵活的水蛇般勾缠了上去,姿势暧昧地坐在他的腿间,目光盈盈然盛满了妖气看着叶帘,从容道来: “仙陵城初缘相见,妾身便对相公一见钟情,此生难忘,只盼与唯愿能与相公喜结连理,执子之手,同枕共眠,今生独此一双。 妾身知晓不问意愿就将相公强行带至魔界很自私,但妾身实在是不想日后连多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才极端行事。 索性君不负卿意,这一个月来日夜相伴不离,同寝一榻,妾身已将他视为在这世上最为亲密之人,虽然我二人尚未行天地之礼,但在妾身心中,他早已是我的相公。” 她说着,话语低喃而情深,柔软的嗓音好似裹了一层糖浆似的只是糖浆下头包裹着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戏演得是真好,情真意切,言辞诚恳,眸光含情。 莫说旁人听了像这么回事,就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温含薇与叶帘是不知这一个月来,她将百里安变成小猫宠物,恣意利用。 莫说同枕而眠了,他还是一只小猫满身重伤的时候,她连床都不让他上。 若非红妆多管闲事给他造了一个小床,那小半个月里怕是日日都要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觉了。 如果说这就是女儿家的一见钟情,深情难忘,那未免也太过于廉价了些。 宁非烟并不在意百里安看穿她的虚伪假意。 她觉得只要戏做得足,叫那两位太玄宗的女弟子心生芥蒂便是件极开心的事了。 果不其然,叶帘面容间最后一点温柔的婉约之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目光冰冷地看着百里安,眼神疏冷。 温含薇一双秀美也是蹙得极深,目光带着审量之意看着二人,似是在思考宁非烟话中真伪。 两位太玄经主的威压可不是盖的,无形的气场刺得宁非烟皮儿发紧,索性她脸皮够厚,心思够深,全然不受影响,安之若素地继续脉脉含情看向百里安。 自入魔界以来,二人之间虽说谈不上两看相厌,但也不过是陌路之人相互利用的关系。 她这一番不打草稿的情深直言能叫他信了去那才是见鬼。 宁非烟倒是十分期待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想与她摆脱关系的无措模样。 谁曾想,这小子听了半天没了反应,初时还会伸手推开她,此时却是在她满口胡邹中平静了下来,任由她暧昧在怀。 他不接话,饶是宁非烟有着通天地本事也难以继续撩拨。 篝火蒙蒙,山洞地面间枯败的野草被火光染成了一派暖色,百里安眸色幽深的盯着她。 没有失措,没有成怒,有的仅是空阔万里无云的平静。 “真的?” 他的声音一下子似雨幕篝火般轻忽静远,轻飘飘地落入宁非烟的耳畔里。 宁非烟面色微怔,心起几分异样微妙的感触来,有些古怪,有些别扭,又有些茫然:“嗯?” 百里安眉梢轻抬,唇如仰月,眼底间尽是无可言传的深远宁静:“你方才说的一见钟情,可是当真?” 不知怎的,素来八面玲珑的宁非烟一时陷入尴尬的哑然。 当真是见了鬼了,这小子怎么回事? 平日里她有意虚假的情意欺骗他时,他总能一眼看清真假虚实。 今日这明显裹着一层华而不实的假糖虚言,她只是打算用来糊弄挑拨那两个女人的,怎的他反倒深信不疑了去? 宁非烟有些不自在地将衣衫拉好,掩住主动送食的肩脖。 一时之间那些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的手段感觉都不大好使了,她避开百里安看过来的视线。 低头看着鞋尖上的绣花:“自是当真。” 两人之间气氛正好,可宁非烟不知为何就收了攻势,并未再继续得寸进尺。 叶帘瞧见静坐一旁的温师妹蹙着眉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剥在地上的地瓜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师妹露出这般罕见复杂纠结的神色来,心中难免有些心疼。 然而还未当她将责备的眼神投向百里安,又听他声音沉稳,处变不惊道: “可昨日你还同我说,叫我千万不要上喜欢你,那般决然不容置疑的模样,就差没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答应。 不负宁河主所托,在下自认为守心如磐石,于你未起半分惊澜,如今你却擅自主场的喜欢我,姑娘,你着实叫人很是为难啊。” 正用剑鞘戳着地上红薯皮的温含薇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眨啊眨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侧过脸,也看向她,回了一个眨啊眨的眼神。 温含薇一下没忍住,被逗得笑出了声来。 见此,宁非烟如何不知自己被他给反将了一军,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加重了几分。 好在她性子极为能忍,伸手捏了捏百里安的脸颊,八方风雨不显的笑了笑:“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在妾身手上的。”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没搭茬,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衣领,见她衣衫干得差不多了,取出琉璃伞,准备就此带她离开天干山。 毕竟如今他与宁非烟皆为魔河之主,君归宴都尚未结束,离殿太久难免引人怀疑。 山中的夜晚,火把如长龙般点燃山道,南星启明,黑夜将尽,百里安撑伞御剑,寻了一个荒凉隐蔽的方位折返魔界都城。 宁非烟与他同乘一剑,厚着脸皮躲在他的伞下,以避风雨。 清凉的发丝被风吹拂,冰冰凉凉的拂落在百里安的脸颊上,他忽然出声问道:“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 宁非烟回眸一笑:“怎么?你关心我?” 百里安看着她静而不语。 他知晓她身上伤势不轻,舍魔利与那蛟毒即便是现在也无时无刻地不断侵蚀摧残着她的身体。 以她那凉薄的性子,平日里都不会多管闲事,更莫说此刻她身体正忍受着非人的痛苦折磨。 若非是遇上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她也不会闷得发慌到此来寻他的不痛快。 宁非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是那个女人知晓你打败了蜀辞,希望能够见一见你。” 百里安不解道:“我打败了蜀辞与她见我有何关系?” 宁非烟道:“望夷设局的那一夜,她见过你,许是那时候见你与我在一起,便误以为你我关系亲密,只当你是我往日那些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便想借助这层关系,让你救下她的那个宝贝女儿。” 百里安目光古怪:“怎么你以前有很多入幕之宾?” 看她那冷清的朝暮殿,倒是一点也不像有过外客的模样。 宁非烟大有深意地看着他:“看来你还是对于魅魔这一种族了解不深啊,魅灵成魔者,天性风流,对于**之事的需求远盛其他任何种族。 大多魅魔都以男儿精气为食进行修行,凡大修为魅魔者,身边自是从来不缺性侣者,我如今乃是渡劫境的魔修,你觉着……我的入幕之宾又会少到哪里去呢?” 百里安对于魅魔一族的知识也有所涉猎,只是今日听她亲口诉说这些真相,难免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摇了摇首,道:“我怎么觉着你口中所说的魅魔与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生物?” 宁非烟哈哈大笑出声,眼神勾人地看着他,又用那种轻佻的语调说道:“小相公,妾身这是瞧你太过于嫩小了,像土里刚长出来的小白菜,这才不忍心对你下手,没想到竟然在你心中竟然落得这样一个好印象,那不如今夜我们回殿试一试,你便会知晓魅魔女子的床,可是好上不好离的。” 百里安算是看开她的日常调戏了,早已习惯了如何应付她这种故作放荡的勾人姿态。 他一脸老实巴交地看着她,道:“回殿试一试?回你的朝暮殿还是我的新殿?我睡过你的床,枕头太高了,睡着不大舒服,有空你记得换一个好一点的枕头。” 宁非烟拳头不由收紧了几分,慢慢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真是一个趣儿人。” 百里安轻咳一声,不再同她开玩笑了:“你准备何时见她?” 宁非烟意外:“你真打算见她?” 百里安道:“不是我打算见她,而是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拒绝她不是吗?” 宁非烟沉默了片刻,道:“天亮之后吧,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百里安倒是不绝此事有多复杂麻烦,他本就答应了宁非烟会救红妆,她那娘亲倒也好对付。 “嗯,陪你再走一趟倒也不妨事,只是今日山洞里的那番作为,我希望你日后能够收敛几分。” 宁非烟笑道:“我不是没有戏弄成功吗?” “所以你这是承认你是故意戏弄我了?”百里安目光凉凉地看着她:“而且我觉得你是误会我与温含薇之间的关系了。” 宁非烟倒是不否认这一点,她观察细微,怎会看不出来温含薇看他的眼神极为清澈冷静,根本不似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最后那几下皱眉,她倒是没读懂其中是何含义。 “好了,今日我也算是白费了一场功夫,看来日后戏弄你时,得当着喜欢你的姑娘面才能见一见血。” 百里安好没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懒得同她多说话了。 驱雨御剑,百里安带着宁非烟很快回到魔都王城。 两人脚刚一落地,还未来得及踏入殿门之中,就看到未点明灯的长廊间,立着一个黛色纤影,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清妖窈窕。 彼时,她已解了君冕,换上一身常服,披散着一头长发,手中托着一个玉制的锦盒,身上着件纯青丝袍,黄昏的光影幽浓浅淡,让她五官的轮廓,越发神秘深邃。 百里安与宁非烟身子同时大僵,看着深夜造访的魔君陛下,不由失了言语。 女魔君的身影落拓在巍峨的宫阙之中,殿宇檐牙后方高悬的一轮幽蓝残月,在见到百里安与宁非烟携手同来的那一瞬,正诡异地慢慢变红。 宁非烟面色发紧,上前一步,恭迎道:“见过陛下。” 百里安也紧随同言。 风雨正是凄迷,遥远东方正隐约破暗的天光又慢慢被黑暗的长夜吞噬殆尽。 女魔君越过长廊下的石阶,看着百里安,面上浮起的笑容格外轻柔如风。 只是那风中却带起一种叫人战栗的血腥气来:“你倒是好雅兴,如此雨夜不在殿中修养,反而与四河主漫游冥洲天地,看来在蜀辞手里头,伤得还是不够轻啊。” 观她这副神情,百里安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她究竟看没看出他今夜去过天干山,口中只能含混应答: “早就听闻冥洲东山生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异兽数斯,传闻数斯应风而生,应雨而来,今夜是个观兽的好时节,我在魔界相熟之人不多,便只好请宁河主为我指路一道同去。” 听闻这番解释,女魔君面色稍缓,点了点头,道:“异兽数斯模样生得的确苍姿英阔值得一观,只不过君归之宴尚未结束,擅自离城终归是有违规矩。” 百里安一脸受教:“下次不会了。” 女魔君目光凉凉一滑,落到宁非烟身上:“我记得道听殿乃是首河所居的城殿,不知四河主可还有何请教?” 宁非烟连连告退而去。 天上血月色泽渐浅,空阔的宫阙只余百里安与魔君二人,四下空寂清冷。 当女魔君眸光定定朝着百里安凝视过来时,百里安还以为她会对他好生审问一番。 结果,对于他为何出现在魔界,又为何要帮助宁非烟破去死劫,她止口不问。 并非不敢兴趣,而是隐隐地压抑着什么本性似的有意忽略过去。 她将手中那枚锦盒递给百里安,道:“打开看看。” 百里安心存疑惑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安静工整地躺着一条男款的青色玉簪,簪子造型古异,莹润如脂,一看便知名贵非凡。 但超乎这玉簪本身珍贵价值的,却是玉中所藏掩着的一道鸿蒙神力。 百里安看不出此簪的来历:“这是……” 女魔君目光低睨,看着的却并非是他手中那枚极为珍贵的簪子,而是那只执簪子的手。 “我莫约猜出你来魔界的目的,这枚簪子乃是太古时期,鸿蒙天神的仙骨所化,后至乱古台日夜为八荒雷火淬炼,最后煅成簪子形态,其中的鸿蒙神力能够杀死青铜门里那些未知的怪物,包括十方剑里的那个,所以你无需在弥路身上多耗功夫了,此簪给你,可解十方劫难。” 她语气轻松得仿佛送出去的并非是魔族历代相传的至宝,女魔君深幽的眼眸凝视着百里安的眼睛:“所以,你要是不要?” 这一刻,手执玉簪的百里安恍惚出现一个混乱的错觉。 眼前女子问他‘要是不要’的时候,让他觉得她想问他要不要的其实不是那枚簪子,而是另有其物。 百里安虽然明知此事绝不简单,世上更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但事关方歌渔,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深思。 他含着几分感激,将簪子收下,无不认真地看着女魔君,道:“要!” 残月里的最后一抹绯意也随着浮云一并散去,她身后披着万丈月光,唇边一丝淡笑勾勒而过,面容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浅晕之色。 她不由向前逼近一步,风在二人之间荡过,拂起的衣摆大袖飞扬。 腕间一抹细旧红绳若隐若现,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如此,甚好。你既收了这枚长诀玉,待到君归宴结束,我便命星官占卜,寻一个良日成礼完婚。” 盒子啪的一声惊掉再地。 百里安怔了片刻,然后平静俯身拾起盒子,平静地拍去盒子上的灰尘,然后平静问道:“魔君陛下,您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女魔君目光像是在看世上最有趣的东西,她悠悠说道:“我说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夫,方才赠你的那玉……” “是聘礼。”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魔君的婚后计划 轻飘飘的三字如同五雷轰顶般在百里安耳朵边炸响。 他惊得倒退两步,脑海中反反复复琢磨着那三个字,只觉得方才女魔君方才所言,他竟怎么也难以理解似的。 这什么东西? 聘礼? 谁给谁的聘礼?还王夫? 百里安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不够用了,他狠狠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情绪,才没有让自己的獠牙龇出来。 透过暗夜,近在咫尺的那张在月光摇曳映照下模糊的面容,便是模糊也是极为美丽的一张脸。 眼前这个人,是魔界至君。 百里安勉强定了定神,声音艰涩开口道:“那个……我记得君归宴的规矩是成功挑战蜀辞大人后,便可向陛下讨要两个恩赏。” 女魔君似是看懂了他的意思,眉梢轻抬,道:“你若想用一个恩赏来求此簪,倒也不是不行。” 百里安心头一松,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那……” “只不过这样一来,那便是你主动要求成为本君王夫,要与本君成婚了。对于本君而言,不管出于哪一点,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对于你来说,无异于就白白浪费了一个得来不易的恩典。” 女魔君忽然走近两步,呼吸之音好似贴肤而过的鸿羽,带着几分迷离的暧昧气息擦过百里安的耳朵,她含着一缕莫名期待的意味:“当然,如果是由你主动要求的,我会更开心。” 百里安在与蜀辞生死决战的时候都远没有此刻这般崩溃。 他莫约已经猜出这枚玉簪在魔界之中象征着怎样的意义。 他却不知为何女魔君铁了心要他做她的王夫,这件事当真是处处透着叫人猜不透的古怪与诡异。 如果说是青铜门一战中,他助她破开封印赢来了一丝好感,但也不至于凭借着这一丝好感,上来就直接谈婚论嫁吧? 百里安手探入袖中,道:“那这枚簪子我不……” “从你答应本君的求婚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莫不是就反悔打算违婚了?” 女魔君面上含着迷人的微笑,一副脾气极好的模样。 但那眼神**裸的,就差点没说:本君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拒一个试试看? 百里安彻底凌乱。 他何时答应过求婚了?他如何知晓接了要了这玉簪子都等同于要了魔君陛下您? 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你不一开始就讲述清楚?! 这光天化月之下,您堂堂魔君,强抢王夫当真好吗? 百里安真真是不知自己何时惹上了这条破裤子的青睐。 他只好斟酌回道:“司尘只是觉得自己资质尚浅,修为又低,不论是身份、学识、还是辈分都难以配上陛下之厚爱,还望魔君陛下能够收回成命。” 女魔君听了这话,眸色幽深,再近一步,一双透着薄色的唇几乎亲上他的耳朵。 “如今你是六河之首,论身份,本君之下万人之上,你若不配,何人能配?” 细雨挠心般的嗓音逼得百里安本能绷紧。 他下意识地身子后仰,女魔君察觉他的动作,妩媚狭长的眼眸微眯间,薄唇轻张,快速地咬住他的耳朵又将他给叼了回来。 百里安身子一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狼叼回窝里准备慢慢享用的兔子。 还未等他惊得滚到地上去,耳缘被她牙齿摩得发痒,不知为何,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的性感。 “你若是乖一些,我也不介意让你骑到本君身上去撒野,随便你怎么折腾怎么搞,可若你不乖,我可是会给你苦头吃的。” 百里安自认为自己绝非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魔君这一番惊世骇俗地言语给吓得不轻。 感情一君之下万人之上是这么用的? 还有为什么会是让他骑到魔君身上去?一般不是骑到头上去吗? 百里安自我安慰这不过是魔君陛下的一场口误,绝无其他歧义。 接连宁非烟无故发一场大病后,如今又惹来一个叫人看不透的女魔君。 百里安心力交瘁,这一个接一个的,真是有些让他招架不住的。 魔界原来是这般恐怖的吗? 索性女魔君很快松开了他的耳朵,并未继续刺激他。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红的耳尖,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的样子。 百里安强打精神,勉力站稳,正色道:“陛下应当知晓,我乃尸魔之身,尸魔而逝者,身死精神气散,若让我为陛下王夫,恐司尘无法行王夫之责。” 见女魔君面色逐渐古怪起来,百里安开始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继续言道: “尸魔并无欢好之力,也无繁衍子嗣之能,魔君拥有者世上最显赫的身份,最无上的权威,最珍贵的血统,司尘万不敢耽误陛下。” 话至半途,女魔君便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究竟能不能同本君欢好,这得试了才能知晓,不是吗?” 百里安呆若木鸡,被她的厚颜无耻给震撼了,憋了半晌,他才在此开口道:“怕……怕是会让陛下扫兴而归。” 女魔君目光讥讽微嘲:“你这是拿本君当三岁小儿糊弄,大凡尸王将臣直系王族后裔,除体寒嗜血畏阳以外,其他皆于常人无异。” 这欺人霸男的坏东西不得了,求婚之前明显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居然糊弄不过去。 百里安脑壳隐隐胀痛,硬着头皮继续道:“便是如此,陛下又何必拿自己的子嗣后代开玩笑。” 此话一出口,百里安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琢磨过味儿来的时候,就感觉她就像是人间宫廷里的寻花问柳的君王,他像是红鸾帐里坐等垂怜的美人在规劝君王当以雨露均沾,子嗣为重? 百里安狠狠恶寒了一下,还以为脸皮厚得与宁非烟有的一拼的魔君陛下会说出‘你只负责侍寝,至于子嗣方面朕可以纳很多王夫面首由他们来完成’等芸芸之语。 谁曾想,她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喜欢孩子吗?” 自觉不能生孩子的百里安可劲点头:“喜欢,我超喜欢孩子!” 女魔君眉头紧蹙,看着模样似是很嫌弃有孩子,极不情愿地模样。 但她看了百里安一眼后,面色又慢慢舒展开来,温声道:“你若喜欢小孩子,我们可以生一个,但只准是男孩儿,女孩儿太喜欢黏父亲,烦得很。” 这是什么霸道又无礼的发言,话说与堂堂一界之君的对话,何时变得如此接地气了。 百里安心累得不行,又解释了一遍,道:“那个……即便是陛下愿意生,我却是不行的。” 女魔君唇角一勾,笑道:“世上确有尸魔创造后裔,皆是通过血契来替代人类繁衍孕育的这个过程。 可事实并非如此,寻常尸魔没有行事之力,而王族虽有此能,却未通过此举真正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血裔。 真正造成后裔无果的并非是不行,而是尸魔王族血脉对待另一半血脉之力的要求极为严苛,非真神界主不可,若仔细算一算,放眼六界……”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百里安,眼里慢慢透出几分病态偏执的意味:“也只有我有资格为你生下孩子。” “你瞧,你想要的我都能给。而我想要的,天上地下,也唯有你能满足于我,独无二人。” 得,到头来,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跳进去。 甚至挥土埋上,用铲子压实,出不去,逃不掉,再无半分退路可言。 可魔君这感情爆发得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昨日还满身肃杀地执掌他与蜀辞一战,直至失兴倦怠离去之时,百里安愣是都没能瞧出她对自己有一星半点意思。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今日就跑到他殿门前与他海誓山盟,瓜田李下,讨论以后到底是生男孩还是女孩…… 百里安觉得她病得是真不轻,他呵呵干笑一声,心思转得飞快,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女魔君将他这一声干笑自顾自地理解为妥协接受,目光低敛之间,见他腰间衣带似是被风吹得打结系乱。 不知为何,见此一幕,她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柔软,便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衣带,想要替他整齐衣衫。 可谁曾想,这系带结乱实则是山洞时,宁非烟起挑拨坏心思时,手不老实的成果。 魔君尚且不知这结轻轻一拉就散,所以她也就真的只是轻轻拉了一下。 衣带豁然散开,在她错愕反应不及的目光下,腰带应声落地,两襟左右大敞,风灌满衣,宽大散开的衣衫再风中荡阿荡。 苍白的肤,劲瘦的腰,匀称紧实的腹肌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青蓝色的衣带在魔君手中顺然垂下,她半天没了动静。 百里安震惊之意顺着天灵盖一下冲至顶峰,心中万匹烈马再度奔腾了起来。 疯了!疯了!堂堂一界之主,魔界至君,竟然想要对他动强?!! 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女魔君见他表情便将他心事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但这是委实是个误会,她正欲出言解释。 百里安整个人反应过来,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朝后蹦出三米远,两只手抓紧散开衣服,激动紧张之下,脑子一抽,居然来了一句。 “今今今今……今夜残月落雨,天寒地冻,凄凉得很,不适合生孩子,我我我我我们来日再说!” 说完,连封腰衣带都忘了要,逃似地奔回了大殿。 女魔君手中捏着衣带,听到这一句话,不由摸摸下巴,呢喃重复了一句:“来日……再说?” 她笑了笑,又抬手看了一眼这满城风雨,收起衣带,身影气息消失在漫漫雨夜之中。 丝丝凉风吹入殿中,屋内未明灯烛,百里安明明不渴,却抖着手,无措慌乱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也不顾自己待会儿会不会难受,汹汹灌入腹中。 一时之间,思绪难理。 这叫什么事都! 情绪尚未冷静下来,这时床榻方向又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你跑这么急做什么?魔君都同你说了什么?” 宁非烟将气息掩得极好,冷不丁的忽然出声,把百里安吓了一跳。 他转目望去,只见床帷不知何时被人拉开,宁非烟姿态安逸悠闲地倚卧在榻上,床榻间还极为安逸地置了一张小案几,上头摆着几碟子糕点甜瓜,都有吃动过的痕迹。 她侧视过来,目光在百里安身上一瞥,面容间的懒怠之意顿时一扫而空,双眸不禁睁大,很是惊讶:“你这衣服给谁扒了?”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是白问了。 方才他一直都与魔君在一块,还能是谁扒的? 饶是宁非烟也忍不住毛骨悚然了一把。 她目光同情怜悯地看着百里安,看似安慰实则嘲讽道:“这外头雨寒风大的,陛下倒是一点也不挑地儿,不过你这未免也太快了些,我一个甜瓜都还没吃完你就结束了?” 一杯凉茶好不容易灌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地涌了上来,百里安气得面色涨红,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作势要揍她。 宁非烟最会卖乖,她眉头含着一丝痛苦低蹙,轻哼一声,昏暗的光线里她的侧脸白得透明,头发垂落在眉梢前,平添多了几分柔弱的憔悴:“唉,下雨天,背上的伤口更加疼了。” 百里安要揍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他好没气道:“你不是走了吗?又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说着,他视线一低,看见小案几下扔得随意的果皮瓜子壳,眉头大皱:“你怎地这般邋遢,哪有人在床上吃东西的?” 宁非烟对于他的教训充耳不闻,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抓了一把蚕豆瓜子放在百里安的面前示意让他帮忙把壳给咬开。 “今夜魔君陛下来得突然,妾身这不是担心你吗?特在此候你回来,看你无恙,才能安心入眠。” 百里安自是不信她这番假言假语,若真担心,又怎会如此安逸地吃豆子嗑瓜子。 他冷哼一声,下逐客令:“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吗?” “别这么无情嘛?这蚕豆太硬了,你牙尖,快给我咬咬,反正你也无需睡眠,我陪你聊聊天啊。” 大半夜地在这磕蚕豆,她这也是开始跟着魔君一块犯病了吧? 百里安觉得这一天天的,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疼的。 但终究还是磨不过宁非烟那缠人的性子,他蹬了靴子,坐上床榻。 取来几个坚硬的蚕豆咔嚓咔嚓咬开,将里头炒的酥脆的果肉丢到宁非烟面前的小碟子里,又取出袖中那枚玉簪,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东西,我听魔君说这个叫长诀玉。” 正喝着温茶的宁非烟眯起眼睛看清楚了案上的那个玉润事物,一时没忍住,一口茶水就这么喷了出来。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学到用时方恨少 “咳咳咳……”宁非烟毫无形象地伏在桌面上,连连呛咳不止,苍白的面容顿时浮上一抹晕红。 她抖着手拾起案上那枚青玉簪子,不可置信道:“我就吃个瓜的功夫,你就与她私定终身了?” 果然……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百里安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这玉簪对于你们魔族而言,是不是意义很重大?” 宁非烟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后,终于将眼中的震撼与混乱压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簪子还回去,非常专注的凝视着百里安,认真道: “何止是意义很重大,要知晓自魔界开创以来,我魔族从古至今也不过才出了三位魔之正君,每一代魔君则选君后皆为冥洲最为盛大重要之事,容不得有半分差池与轻视。 选定君后之日,便是由魔君亲自开启玄庭洞府,取界玉至宝,作为聘礼,赠予心悦之人,从而视为定情之物。” “界之重宝共有九,代表着我魔界的九个纪元春秋,兴衰荣辱。老魔君娶妃之时,也不过才从洞府内之中取来排名第六的千古玉用来定情,。 魔界开辟之时的首位伟大魔君取的是排名第四的长意玉,也就是说,玉宝的排名决定着魔君对于这场婚事的重视程度。 而这九枚玉,无一不是足以令三界陷入疯狂的绝秘至宝,即便是金仙在此,怕也要为此争个头破血流。” 百里安越听越心惊,暗忖如今这一任魔君羽翼将丰之时便被分体封印数千年,饶是她再怎么出色也比不过她前头那两位老魔君。 总不至于如此败家,取了一块比那长意玉还要珍贵的玉簪来当聘礼吧…… 结果,宁非烟一句话无情泯灭了百里安的侥幸心理。 她啧啧称奇道:“恐怖如斯,陛下这次可当真是下了血本,竟然将这位列第一的仙骨之玉给取了出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此生竟然有幸见到我魔界第一至宝。” 百里安手掌抵住额头,语气格外无力道:“所以这玉是还不回去了?” 宁非烟听得是心惊不已,他竟然还敢生出试图将玉还回去的心思? 她无不佩服地看着他,道:“你若执意要还,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要做好承担魔君陛下滔天怒火的准备。” “人间君王一怒尚且血流漂杵,魔界至君一怒,你身边所熟识的一切人或事物,可都要做好被毁灭的心理准备了。” 百里安觉得自己可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危机,且不说天干山的温姐姐她们,听魔君那语气显然是知晓了他与方歌渔之间的关系。 以魔君当下的实力,灭去一个十方城又有何难。 若他一开始没接那簪子一切都还好说,可当试图收下那簪子用来救方歌渔的那一瞬,就注定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他揪着头发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与她成亲并不会为她带来任何好处,又何必耗此代价将长诀玉都拿了出来。” 宁非烟莫约猜出魔君陛下的真实想法,看百里安分外苦恼,她起了坏心思故意带偏引导他。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魔界素来秉承利益至上的原则,若是当一个人拿出极大的利益那必然是想换取更大的利益。 长诀玉固然珍贵,但终究是死物,你如今可是魔河之首,地位仅次于魔君之下,历代魔君在婚娶之时,不是没有动过蜀辞的念头。 只是蜀辞这人实在不解风情,整日阴嗖嗖的,难讨魔君欢喜,更何况她实力不俗,风头极盛,有时连老魔君都难以压下她的气焰。 蜀辞这人极其难以驾驭,将她培养成自己人,养在身边无异于放了一把不知何时就会割伤自己掌心的寒刀。 渐渐地,老魔君他们也就收起了征服之心,这一任魔君陛下又是女子,自然不可能对蜀辞大人起意。” 宁非烟很是同情的拍了拍百里安的手背,满眼愧疚溢于言表:“好巧不巧的是,你正好碰上君归宴打败了蜀辞取而代之,再者你生了一副瞧着就讨人喜欢的皮囊,又是男子,陛下如何能够不起上一番征服之心?” 她言之凿凿,仿似说得字字在理。 百里安瞬间恍然,仿佛一切都说的通了。 原来魔君看上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为一河的这个身份。 早知如此,当初他何必这么拼命,只要保证在蜀辞手中不死就好了,干甚要多此一举去打她屁股。 宁非烟将小碟子的的蚕豆都给对付吃掉了,拍了拍手掌,懒散说道:“好了,被魔君看上并非什么坏事,你也不必如此沮丧。 你想想,仙陵城城主之位固然珍贵,但莫要忘了你的真实身份。 在万年前,仙界帝尊祝斩敕令,永世驱逐尸魔于人、仙两界之外,。 至此,人界那些专门炼制圈养尸魔的邪修皆纷纷焚去自己所掌的尸魔,惟恐引来天怒。” 宁非烟目光一勾,大有深意道:“莫看你一夕夺魁,成为仙陵城百世城主,明似威风凛凛,实则朝不保夕,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我想第一时间将你诛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至高存在的仙神娘娘。” “如今放眼整个六界,胆敢肆无忌惮收养你的,也只有魔君陛下,在这里你会获得无上的荣耀与权利,将会有无数真魔奉你为主,在仙陵城,供你驱使的也不过是一群血脉稀薄的半仙罢了。” “打住!打住!”百里安连忙摆手打断她那滔滔不绝的洗脑言论。 他磨了磨牙,道:“我若真同魔君成婚,第一时间就将你这个祸害流放到魔疆边境去,省的在此碍眼恼人。” 宁非烟笑了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说起来魔君今日如此过激行为与我也占了一部分原因,你若当真不想同她成亲,我倒是可以给你出几个主意。” 百里安微楞:“此事还与你有干系?” 这厮背地里居然还干这种拉皮条的缺德事?! 宁非烟轻咳两声,心道若非君归宴是他替她挡下那场杀劫,刺激到了那位,她又何至于此这般极端行事。 虽说宁非烟觉着百里安如此行事,必然有着自己的目的。 比如说成为魔界首河,比如说可得魔君恩赐而讨要弥路身上的秘密。 但在魔君陛下眼中,怕是味道就全然变了。 寻常女子吃起醋来,都可以杀人不见血,更莫说是那至高无上的魔君陛下了。 宁非烟道:“想什么呢?我即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左右不了魔君陛下的婚事。” 百里安仔细想想也是,魔君一心想要弄死她,有怎会受她影响随意同人成亲。 “方才你说有办法解决掉这场婚事,说来听听。” 宁非烟朝百里安勾了勾手指,笑道:“你附耳过来,我同你慢慢言说。” 百里安面容一肃,知晓她又要作妖,正欲叫她好好说话,这时窗外风雨却诡异地停了。 并非是循循渐进地云散雨收,而是十分突兀,戛然而止地…… 就像是某个画面陡然被人掐断一般,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个瞬间停了下来。 殿内中的两人,后背俱是一麻,仿佛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再靠近。 然而不容他们有任何思考,这片界域之中唯有魔君所有的气息自深沉的天际黑暗中流溢出来。 就像是黑暗的潮水,同天的那一头,顷刻之间覆盖至了这一头。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那股气息并非是针对某人而来,而是在力量宣泄之时散发出来的恐怖余威。 魔君这是在同何人交手,竟是让整个魔都都感受到了她的那份气势威压。 然而还未等百里安纠结出答案,那气息出现得快,消失地也极快。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出现在了殿外廊阶上。 百里安飞快与宁非烟对视一眼,他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惊骇与雪白的颈项被渗透的汗水打湿,脸色霎时苍白。 魔君一番交战过后,残余的神念无意识地覆盖整个内殿。 此时宁非烟重伤之下,气息虚弱,灵力不显,若不刻意捕捉,倒也难以感知到她的存在。 但若是她施展身法,隐蔽离去,无异于在黑夜之中高举火把,瞬间将自己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万没有想到,前脚离开没多久的魔君陛下竟然还能够杀一个回马枪。 百里安如今尚且衣衫不整,还未来得及寻找衣带将衣衫整理好,。 大半夜的,本应该尊令离开的魅魔宁非烟又姿态慵懒,鬓发微乱地赖在他的床上…… 任谁看了都会多心。 前一刻受了魔君求婚,下一刻卧榻之上便躺着其她女子…… 妥妥的捉奸在床的精彩戏码!!! 百里安与宁非烟简直不敢细想眼前这一幕若是被魔君抓到而将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两人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反应极快,百里安伸手一拂,将那张小案几以及榻下属于宁非烟的绣鞋小袜都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宁非烟好似一条敏捷的游鱼,嗖的一下钻进了被子之中。 百里安也随之一起躺在被子里端正侧卧,好在殿内并未燃烛火,宁非烟身材纤细极瘦,缩成一团窝在他身后倒也不显。 百里安抖着手,紧张地压实被窝,惟恐露出一块衣角来。 若是暴露了这害人的妖孽,他们二人也无需多加讨论婚约一事了,一起手牵手去青青河边坟头草上玩鬼捉鬼的游戏好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沐雨栉风而来的魔君殿下跨过殿门,出现在了内殿之中。 窗外止停的风雨,这才开始淅淅沥沥起来。 女魔君身上衣衫微湿,雪腮间不知被什么锋利之物,划出一道血痕,但她面容染笑,似是并不在意这点小伤小痛。 她手中提了秘银打制而成的华丽鸟笼,笼中一只蓝色异鸟极富精神地扑腾着双翼,羽毛凌乱满笼,一双猩红的眸子充满不甘的戾气,在笼内啾啾不止。 尖锐的鸟嘴每一次暴躁地啄击在银色的鸟笼上,都会激出一道炽白的闪电,显然绝非寻常鸟兽能比。 入殿那一刻,她的视线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躺在榻间上的那个少年身上。 她脸上晕着浅浅一丝笑意,快步走了过去,顺手将他蹬乱踢飞的长靴摆正在床头,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 “我记得尸魔是不用睡觉的,这大晚上的,你拿被子将自己裹得这般严实做甚?” 还能作甚? 防火防盗防魔君啊。 百里安暗忖一番,格外紧张地将宁非烟压实藏好,若是他此刻能够流汗地话,必是汗湿全身了,他勉强给出解释:“我……我有些冷,捂一捂。” “哦?是吗?”女魔君眉梢一挑,目光含笑地将他打量了一遍,道:“身子抖得这么厉害,看来是真的冷,不过我怎么记得尸魔的身子是寒的。没有热源,再怎么捂怕也是白费功夫。” 怎么会是白费功夫,宁非烟这么一大活人就窝在他身下头。 突然杀来的魔君怕是将她吓得不轻,此刻她出了一身热汗,体温高得骇人,像是一口热碳似地挤贴在他腰后,惹得他也热得发慌。 百里安干笑两声,道:“还好还好……” 魔君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一丝异样,蹙眉道:“你在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紧张。” 女魔君目光一扫,发现了他枕头底下那只尚未藏好的青玉簪子,狐疑的目光既而变得有些柔软。 若非是回到殿中,取出这枚簪子反复观看,原本藏在袖中的簪子又怎会贴身放在枕头边上? 唇角轻勾,她忽然俯下身子,一半的重量几乎压在百里安身上,。 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百里安的额头上,四目相对,轻笑道:“你瞧,我是不是很暖,方才出门打了一场架,气血翻腾得厉害,正想找个地方凉凉身子,索性我们各求所需,你要不要……” 她离得太近,以至于她那双微挑的眼际线条清晰可见,浓墨描绘而成的睫羽轻轻扑朔,呢喃若柳絮的磁性嗓音性感而蛊惑人心:“抱抱我?” 躲在被窝深处的宁非烟即便是隔着一个百里安,也能够感受到来自女魔君的那份重量。 她被两个人压得几乎喘息不得,这种刀尖上跳舞的莫大刺激感让她差点灵魂出窍。 魅魔一族,寻花问柳找小相公时,如若不能逍遥自得,来去自如,采花而去,反而被人抓个正着…… 那无异于是魅魔之耻! 真没想到,她游历红尘大河千百年,自认手段超绝,无需以色侍人,光凭一个眼神便可让那些男子奉上自己的灵魂。 所以她从来不去考虑若是勾引了有妇之夫,应当如何不着痕迹的地潇洒扬长而去。 以至于其他魅魔都会的这套‘明哲保身’技能,她从未有过钻研…… 学到用时方恨少啊! 所以导致了此刻,她陷入了悲催的命运与无奈的窘境。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琴手 宁非烟恼得直磨牙,恨不得将百里安这傻子的皮拔下来。 在这样一个饥渴的女魔头面前,他找什么借口不好,要找这样一个羊送虎口的蠢借口。 百里安将被子捏得死死地,惟恐这魔头按捺不住玩那霸王硬上弓的一套。 他抖着身子愣是不敢接话,游离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她手中提着的那精致鸟笼子上头。 他如找到救星般忙转移话题道:“这笼子的鸟是从哪抓来的?生得挺好看,就是模样看着凶了些。” 听他这般发问,女魔君眉目轻展,眸中那抹暧昧之意悄然收了回去。 她坐直身子,提了提手中的鸟笼,眸子勾笑,水一般的清浅动人。 “你不是说你想瞧一瞧我魔界的异兽数斯吗?此兽天性狡诈,今夜你怕是没瞧真切,怕你失望,索性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一趟东山顺手将它给抓来给你逗逗闷子。” 那头,笼子里头的异兽数斯尚且还在疯狂地啄着鸟笼,闪电五光十色,看起来凶暴难驯。 女魔君淡淡一个眼神扫过去,那鸟嚣张狂躁的动作骤然一僵,浑身根根炸起的羽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抚平了。 它拢翼缩着脑袋,闹也不闹地蜷在笼子角落里,半分张狂劲儿都瞧不着了。 百里安不过是随口一说找的借口,她竟是当了真。 方才那般动静,赫然正是她在猎捕魔界四大凶兽之一的数斯。 紧张僵硬得有些麻木的身体不由放松了几分,百里安心里的茫然却越来越大。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值得堂堂一界魔君,需要做到这般地步。 看着女魔君腮边上的那抹血色挠痕,百里安有些不得滋味。 女魔君随手将鸟笼放置床头,她状似无意,实则深有大意地说道:“虽说宁四河主在魔界之中风评极佳,你寻她为你引路,陪你观兽也属实正常,只是她能力有限,你喜欢的东西她多是陪你看两眼,可本君不一样,但凡是你想要的,本君都可为你摘来。” “司尘,你说是也不是?” 百里安心说他虽然对异兽数斯一点兴趣也无,但如今看起来似乎还真是这样,只好低声道:“好像是这样……” 女魔君眯起眼睛,又问:“那你觉得是她好还是我好?” 这个问题问得当真是叫人窒息。 世上没有女子喜欢同人作比较还落了下成的。 百里安硬着头皮道:“魔君陛下为当世之主,自然举界无双。” 话一出口,女魔君便开心的笑了起来,而百里安腰间却是传来一阵剧痛。 宁非烟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恼怒地掐他腰间软肉。 这疯婆娘,较劲儿也不看看场合…… 如今鸟也送了,好听话也哄了,然而女魔君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仿佛她寝殿之中那些堆积如山的公务都不甚重要。 她甚至蹬掉了脚上的那双云靴,裸着一对光滑温润的细足插进百里安的被窝中,微凉的脚趾轻轻勾了勾百里安的脚心。 魔君陛下一双细长秀美的眸子盈满了笑意,她竟是用一种商量似的语气同他说道: “这几日落雨连绵,我殿中窗户未关,床榻都晕湿了,要不今夜我便在你这睡了?” 百里安脚心被她缠勾得痒极了,不由缩了缩腿,被她这话惊得不轻,忙回绝道:“我不习惯同人睡一张榻,陛下还是回殿就寝吧?” 他这猛地一收腿,将宁非烟本就可怜有限的空间挤得无处安放,宁非烟惟恐自己的腿蹭到魔君陛下的圣体,以几个极为难受的姿势缩在百里安的身子下头。 她何时受过这等子憋屈事,有一瞬间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直接掀开被子好生刺激报复魔君一番。 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被子外头又响起了魔君陛下喜怒难定的声音:“哦?是吗?若是宁四河主此刻卧在你的床上,你也会如此地不习惯?” 宁非烟明显感受到百里安的身子极不正常的狠狠一僵,显然是会错了意以为女魔君看穿一切。 但只有宁非烟知晓,女魔君是因为知晓他与她那三天三夜的漫长故事,故而才有此酸言一问。 惟恐百里安失态,她急急地张口在他腰间重重咬了一口,无声示意他镇定一点。 百里安吃痛蹙眉,难免也起了几分真火。 他在这头百般周旋,藏他被子里的宁女魔头不老实一点也就罢了,居然还动不动就又掐又咬的。 百里安不至于失智到自乱阵脚,他崩紧了表情,手底下暗自反击回掐过去。 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应付着女魔君,道:“陛下说笑了,我与宁河主之间清清白白,她又怎会做出如此不知检点之事来。” 窝藏在他床上不知检点的宁大河主被他成功偷袭,咬着他腰间软肉的唇齿蓦然无力松了开,被窝深处,传来一声轻而软的低吟声。 那声音极轻,隐忍而压抑,若不细听,根本极难发现。 可魔君何等耳力,只是她并未设想过此刻这张床上还躺着第三人,面色狐疑道:“什么声音?唤得跟猫叫似的。” 百里安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突地乱跳,方才并未察觉有异,听着那一声轻唤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落在了哪处。 即便隔着一层衣衫。 要命! 百里安再傻也清楚贴紧在他腰后的那具身子正开始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灼灼的呼吸,急促扑打在他的肌肤间。 烤人得很。 掐在他腰上的那只手,簌簌颤抖个不停。 显然是气得不轻。 “呃……这几日老是有一些不知哪里来的野猫乱闯乱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百里安口中做出胡乱的解释,怀着紧张万分的心情正欲将手收回来。 谁知他手指甫一松开,手腕便被被窝里藏着的一只手紧紧抓住,指尖在他腕间不断战栗颤抖,仿佛极不平静。 可不平静归不平静,这般抓着他的手不让松开是几个意思? 百里安整个人混乱极了,也不敢挣扎得过于激烈,他僵着手没敢有太大的动作,被窝里承着两个女人的体温,蒸得他身子也是异样的燥。 “野猫?”女魔君若有所思道:“也是,自从上次小白吃坏肚子便一直看不到它的踪迹,小白平日里就极招那些小母猫的喜爱,这时又正逢春季,王宫之中总少不了一些闹人的野猫四下乱窜。” 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纤眉蹙了一下,又道:“说起来,北渊森林里的那群魅魔一族天性倒是于那些野猫极为相似,每年春季,总有几日是那极为难熬的发乱期,算算时间也是这几日了,王城之中的魅魔不多,旁人倒是无需防范,至于那宁非烟,你记得离远一些。” 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前半夜他还同那女人游夜山观兽。 若非她早早将她给遣去,那性子大胆放肆的女魅魔怕是就同着他一起回殿,放肆勾引了。 百里安心中奔腾的万马彻底撞死在了女魔君的话声里。 仿佛为了验证女魔君话语的真实性,扼住他腕骨的那只手缓缓松开几分,然而还未等百里安松口气,他食指指尖蓦然一热,仿似被一只猫儿般的小口叼住。 她一面细细咬着百里安的那根手指,由于百里安来不及穿好衣带,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无比顺畅地顺着他的腰线摸了上去。 毕竟是魅魔出身,宁非烟天生就有着一双好手艺,极轻地动作之下侵略性却是极强。 在魔君未能察觉出半点异样下,亵衣被她扯得凌乱不堪,半边身子几乎都要挂在百里安的身上。 那只柔软而火热的手绕过百里安的腰侧,指尖沿着肌肉肋骨缓缓地朝上描摹而去,但在女魔君的注目下他死死咬牙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俊脸不禁染上了一抹红晕。 饶是他素来极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想要想要骂娘了。 魅魔这是个什么神奇的物种,自己的日子都不记的吗? 还好整以暇地备好蚕豆瓜子在他床榻上来吃瓜? 她哪里来的自信。 外有女魔君如狼,内有女魅魔似虎。 濒临崩溃的百里安绷紧了表情,故作好奇无意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解决魅魔一族的这种状况吗?” 女魔君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目光隐隐透着几分危险之意,轻飘飘道: 百里安的气息隐隐有些乱了 战栗的鸡皮疙瘩一粒一粒随着脊骨爬升,莫名的燥火烧得愈发昏定难安。 他眼眸覆上了一层浅浅朦胧的水汽,不由眯起长眸,低语的嗓音颇为咬牙切齿: “不用试我也知晓这定是一件极为麻烦的可恶事,若是再见到她,我定离这祸害远远的。” 也不知是哪句话取悦到了魔君陛下,她不由轻笑出声来:“好,离那个祸害远远的,离本君近些可好。” 她俯下身子想要拉开他身上盖的严实的被子,同他窝在一块去。 可是被角却被百里安死死拽紧,半点不撒手,脸都憋红了。 许是他过分维护那小被子的行为很是反常,女魔君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的眸隐在黑暗中,定定地锁了百里安,目光渐渐冷了,诡异的是语调还在带笑调侃:“你将被子捂得这般紧,莫不是床上藏了女人?” 被一语正中要害的百里安身子大僵,而被榻之中的宁非烟也极不安分地继续惹火闹事,似是恨不得一口将他吃进肚子里。 在女魔君冰冷注视的目光下,百里安索性觉得干脆将一切挑明摊开了得了,省的这样一直生不如死。 他双眼一闭,认命似的将脑袋偏开。 女魔君长眸闪着危险的光芒,她阴恻恻的笑出声来,脚也从被中抽了出来,起身跨坐在百里安的身上。 魔君两只手撑在他的两颊枕头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儿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气氛平添森冷的诡意。 正欲开口时,百里安猝然睁开眼眸,后腰仿佛被毒蛇噬命舔过一般,他整个重重挺腰弹了起来,而后又像个泄气的球摔了回去。 激红的脸颊,晕色始终难消。 肚子猝不及防就被撞到了的女魔君眼眸一下子豁然睁大了。 妩媚妖娆的脸上刹那闪过惊愕,随即立刻,面上尽是不解与惊愕,隐隐还有一丝惊慌失措的羞赧。 前一刻还气势压人攻气十足的魔君陛下,此刻就像是一只冻僵的鹌鹑,撅着屁股撑起身子,而身子下方是裹成粽子,急促喘息的百里安。 气氛尴尬了许久,女魔君慢腾腾地从他身上挪了开,抱膝坐在一边。 两只晶莹玉透的小脚纠结地相互蹭磨着。 她抬头看了百里安身上起来的小被子,又飞快的移开视线,干咳一声,道:“天确实挺冷的,我……就不同你抢被子了。” 她只道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他万分抵触她掀他被子。 原来…… 原来如此。 怪她,怪她。 今日许是太出格了些,仔细算算,他也不过才十七岁,哪里经得住这般强烈火热的攻势。 女魔君知晓他极好自尊,也不会擅自点破。 不过……见他对她,她内心还很是高兴的。 殊不知百里安此刻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竟不知自己何时在这两个女人的围攻之下变得如此精神难控。 窝在他后腰间的那个女人似是不满如此的安于现状。 两只手相互缠紧他,顺势一点点地攀了上来。 他里衣都被完全扯了下来,揉成一团凌乱地散在被子中。 百里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确了今日的两个大麻烦。 平日里有多睿智克制的宁非烟,失了乱便愈是一发不可收拾,若是不先将她这个麻烦给解决了,便难以控出手来解决魔君这个麻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被窝中藏着地一只手暗自发力摁住宁非烟的腰,叫她难以再近一步。 窗外的风雨骤急,他目光深楚定定地看着低头看着自己脚背的女魔君,出声尽可能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想向陛下提前讨一个恩赐,毕竟距离君归宴结束只有一日,不知陛下能够提前放了红妆。” 发言之间,他另一只手无声而行,好似琴师的手,食指轻扬,试琴般轻轻拨动微弹,无声的乐谱荡出一泓清泉,澹澹清音。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红妆?” 魔君皱了皱眉,似是微微有些不喜这种时候听他谈及其她女人。 但又许是觉得红妆对她的威胁性并不大,也并未发作什么。 “一个举无轻重的魅魔杀手罢了,你若想留她性命倒也无妨。” 庭园细雨洒青竹,潺潺微声淅沥,好似润雨入掌来,又好似小鱼入海去,衍生出浩然沛沛之意。 百里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手掌压住的细腰肌肤间覆满了薄汗,入手格外湿滑柔软。 他几乎快要压不住这个女人惊悸颤抖的起伏动作。 他有些死板地转动眼眸,看向榻侧的魔君陛下,嗓音之中压着一丝难抑的颤音:“天色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回殿睡觉休息吧?” 被窝中,一只胳膊被宁非烟抱得紧紧的,冰凉的胳膊陷入温暖柔软的体温里,那种感觉很是舒服,但百里安根本无心去体会这份舒适感。 他只知道,若是这女魔头还不走,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去。 这一会儿,女魔君倒是并未继续胡搅蛮缠,而是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她如一只懒散的猫儿似地,在榻上翻了一个身,两手撑床,跪趴在百里安的身侧。 一张妖冶无双的玉颜凑近过来,莹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百里安的唇上 “你亲我一口。” 百里安一口气岔在喉咙里,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什么?” 女魔君侧过半张脸来:“你亲我一口,我今夜便回去睡觉了。” 似是惟恐百里安不答应,她忙又用眼神指了指床案上的精致鸟笼:“我都送你鸟了。” 若换做往日,拧折百里安的骨头他也断不会轻易做出此等轻佻风流之事来,更何况对象还是堂堂魔界至君。 只是此刻形势,哪里容得了他继续傲骨铮铮,被这两个女魔折磨的七上八下的百里安只求快点将她给打发走。 他脑袋从被子下抬起探出,百里安十分干脆地一口亲在了女魔君的脸颊上。 还担心她不够满意,亲得分外瓷实,吧唧了一口。 动作许是重了些,雪白的粉腮都被嘬红了。 许是完全没有料到百里安痛快,女魔君捧着侧脸,神情呆愣,耳垂那处莹白的肌肤很快烫红了一片。 百里安见她还不挪窝,只是捂着脸颊慢慢垂下头去,肩侧的青丝慢慢泻落,将她面容掩藏,观不清任何神色。 莫不是觉得亲脸太敷衍? 正值纠结时,身下的那只小野猫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百里安凝神静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捏住女魔君温暖细腻的下巴,强硬的抬起她的脸。 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她微启的唇畔,身子撑起,根本不容女魔君有任何反应,就将她急促的呼吸一下封住。 隔着夜色,女魔君宝石般深邃的幽瞳由浅转浓,眸中的景物仿佛一下子定格住了。 白皙的雪腮间还残留着红润,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小欢愉。 半跪在床榻上的女魔君骤失神志,整个身子都要软成一滩水了,双手攀着她的肩膀,眼尾掐着一抹胭脂色的红痕,这般的娇软模样惹人无端生怜。 唇良久而分,二人嘴唇俱是透着暧昧薄红,对着女魔君那双直勾勾的湿润眼眸,百里安略显不自然的偏开头:“回去睡觉?” 女魔君摸了摸下巴被他手指捏过的地方。 怎么感觉润润湿湿的? 脑子早已成了一团浆糊,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女魔君失魂落魄,含含糊糊的声音里却压抑着难以掩饰的羞涩与喜悦的惊颤:“唔,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说罢,就手忙脚乱地翻身摔下床去,连鞋子小袜都顾不上穿了,黑灯瞎火里,就像是个偷香窃玉,满载而归的小贼。 跨过殿门时,还被那甚矮的门阶绊了一跟头,一界之君差点就毫无形象地摔个狗吃屎。 百里安紧绷着神志,以神识极为专注地感应着魔君的气息,直至完全确认她是真的离开,百里安才猛地掀开被子。 宁非烟就蜷在凌乱皱巴的床榻里,两只纤细的玉臂紧紧搂着百里安的腰。 身上宽大的紫衣不知何时滑落,露出她的雪肩玉臂。 她细细喘息的模样分外的妖娆媚人,恍若露水梨花,半合半张的眸中勾着迷离的水波。 百里安黑着脸低头一看,自己的腰间残留着像斑驳的伤一样的齿痕,连片成串的爬了满腰。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右手无意识地在床榻上蹭了蹭,他飞快取过衣衫套好,想要去案上倒一杯凉茶来泼在宁非烟的脸上。 可还未等他起身,百里安的尾指便被宁非烟的伸递过来的一根纤细尾指轻轻勾缠住,只听她喘息了阵,轻轻勾着,像勾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无意时的轻喘声如今细细听来,倒还真是有几分向猫儿的软音调调。 百里安被她这举动惹得一怔,不由低头朝她张望过去。 魅魔发乱素来都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自尊与情绪的。 此时的宁非烟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藏着几分狼狈与不堪,染着汗水的脸颊深深埋在柔软的榻上。 可她却仿佛仍旧在死死地咬着最后的一丝倔强与尊严,并非出声求助。 那勾着百里安小指的尾指轻轻颤颤,仿佛轻轻一挣就能松开。 百里安看着桌案上的茶盏静默了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蜷起小指勾紧了她的手指,轻轻拉了拉,声音清浅:“你过来些。” 宁非烟水汽模糊的眼眸微微一怔,似是诧异于他那温柔的语音。 她缓缓抬起那张带着几分隐忍的俏脸,晕着情动时分的勾人,她牙齿咬得磕磕颤响,缓缓地朝他爬了过去。 整个人温顺得像是一只嗲着毛的小猫,安安静静地趴在百里安的大腿上,眼眶晕红。 凉风入室,吹拂着床帷轻纱。 百里安伸手轻轻抚过覆落在她背间的柔软青丝,动作好似安抚受惊的小猫儿一般。 宁非烟从来不喜被旁人触碰,可属于魅魔的身体却是极为喜欢那只手掌的抚摸,她眯起眼睛低哼一声,模样显得愈发温顺乖巧。 她脸颊不由轻轻蹭了蹭百里安的大腿,背脊微弓,不经意间便傲然地展示出了优雅灵秀的腰背曲线。 渐渐地,光是触摸发丝仿佛不足以让她满足,宁非烟俏脸高抬,雪白的喉头滑动,发出轻软的不安声音。 百里安有些无措,他收回落在她发丝间的手掌,动作轻柔地抹了抹她滚烫的两颊,冰凉的体温似是让她瞬间抓住了什么慰藉一般。 宁非烟将下巴搁放在他的掌心里蹭啊蹭。 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的百里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或许这也是魅魔一族天生而来的一种本事,那目光太具有引导性以及暗示性。 即便是对风月之事不甚涉猎的的百里安,冥冥之中也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抽出修长的食指,在她白皙如玉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带着几分试探的问道:“这个?” 宁非烟半撑起身子,整个人往他怀中软软腻了过去,脸颊埋在他的胸膛里,两只颤抖的小手抓着他两边散开的衣襟,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媚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殿内昏光浮游,安静极了。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两根手指慢慢分开后,他这才起身燃炉温茶,添杯入盏,端来一杯热雾淼淼的清茶放在床头。 宁非烟本欲想要装睡敷衍了事,可是听着床榻下细微的脚步声又忍不住抬眸去看,好死不死地正对上百里安的那双乌黑眸子。 心曲微乱,自知装睡无用,宁非烟分外纠结地抱紧了怀中柔软的枕头,咬着手指指甲,凝重沉眉。 本以为性子腼腆的少年郎会就此离去。 谁曾想他从衣柜中取来新的一根衣带细上,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便端着一副衣冠楚楚地模样坐在了床边上。 他端过一碗温好的清茶,递到她的面前,道:“喝口热茶顺顺气吧?” 宁非烟下意识地抵触他这种温情的举动,下意识蹙眉道:“我不渴。” 话音出口,却是沙哑得不像个东西。 百里安眉头一沉,声音难得严肃:“喝掉。” 这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宁非烟正欲出言教训,目光却陡然凝在了他端茶的指尖上。 他茶水端得极稳,那么指尖上的湿意又是从何而来。 宁非烟面色一红,什么气势都没了,她别别扭扭地抱紧枕头,就一只脑袋就过去,去吸他手中的那盏茶水。 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自己此刻的行为像极了一只被人养乖的宠物。 很快,一杯茶见了底。 干热的喉咙温温而热,的确舒服了不少。 宁非烟舔了舔嘴唇,正欲说话。 那头,百里安稳稳当当地放下空盏,手肘撑膝,手掌托腮地看着宁非烟,目光透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深意: “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你不回殿好好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吃蚕豆嗑瓜子儿,可是玩得开心尽兴了?” 话语之中倒是听不出嘲讽的意味,多是调侃,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宁非烟无颜以对了。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羞耻而像个小女人似地窃窃不胜娇羞,压根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宁非烟,即便是一败涂地,也要不失从容的完美应对一切。 “尽兴?司尘小公子不知是太过于自信还是瞧不起妾身。”她潮意未散的妩媚眸子低低一滑,落在他的手上,似嘲似笑道:“这就能够让人尽兴了?” 百里安气笑了,这种穿上裙子就不认人的狗模样真是讨打。 他抬手作势欲要拍她脑袋惩罚,宁非烟全然不惧,却做出一副害怕怯怯的模样,缩了缩脑袋。 百里安手掌的用力落下的动作却忽然放轻了下来,改变了一个方向,手掌收起,小指轻勾。 轻轻地勾住了宁非烟抱着枕头的那只手掌小指。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是吗?” 语声轻缓,恍若鸿羽勾心而过,宁非烟听闻此言,感觉自己的心微微抖了一下,又痒,却仿佛挠不到痒处。 大意了。 这家伙长着一张书生般温润干净的脸,怎么说起话来,反倒更像是一只刚下山化作书生皮囊的小妖精,勾人的紧。 宁非烟不屑得紧,心说这都是她玩剩下不要了的边角料,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心中鄙夷屑视了一把后,她却未曾发现自己的小手指不知何时也发力勾了回去。 她脸颊偏开,轻哼了:“你手艺虽是差了些,但那茶却是挺好喝的。” 百里安低笑出声。 宁非烟微恼地瞪了他一眼:“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ps:好多人不知道群号,北北在这再发一次吧,长夜行书友群:)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如盘走珠 “我才没那么无聊。”百里安面带异色地看了宁非烟一眼,目光有些犹豫。 宁非烟正揉着酥软的腰身,体内深处那种酥麻卷起的无力疲惫感浅退了几分。 她勉力撑起身子时,忍不住并紧了双腿,眼神轻抬间,捕捉到了百里安眼底的神色: “你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好了,犹犹豫豫的像个女儿家,莫不是还想我来猜你的心思?” 百里安皱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沉默片刻,终是语气略带沉重地开了口:“像你这般情况,莫约还需要多少日子来结束?” 宁非烟一怔,两边的脸颊顿时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你小小年纪怎如此变态,居然对魅魔的私密之事如此感兴趣?” 对于她的打趣嘲讽,百里安只是波澜不动地掠了她一眼,声音不带一丝起伏,语调却拉得极长:“私——密——之——事?” 方才都亲手负距离地接触了,如今又如此一问,未免有些太过于多余。 宁非烟被他这态度堵得面色一窒,磨了磨牙,再未与他进行言语上的周旋,淡声解答道:“魅魔发乱,素来都是一年一次,一次一月。” 而这,也就是为何魅魔会成为六界之中艳名远播,风评最乱的一个种族了。 宁非烟目光低低一滑,语气凉凉冷冷:“且发乱的强烈程度一次强于一次,怎么?你觉得待到下一次的时候,你还能用如此幼稚可笑的手段不成?” 许是一次失智放纵了一回,宁非烟极其厌恶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无力、无能感。 谈及那不可摆脱的魅魔天性时,言语之中难免起了几分刻薄之意。 百里安摇了摇首,问道:“那往年,你又是如何度过这难熬的光景的?” 宁非烟嗤笑道:“难熬?谁同你说难熬了,这发乱的一月之景,对于魅魔而言是何等的醉生梦死,正是沉于本性,放纵享受的绝妙时光,你是哪里来的天真想法,觉得我会是那种品性告诫,出泥不染的廉贞之人?” 她靠墙倚坐,怀中抱紧枕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道:“莫不是说,你认为我在为谁守身如玉?” 宁非烟目光定定直视过来,笑道:“我可不是那想象中的良家女子,旁人觉得难熬之事,对于魅魔而言,却也不过如此。” 见她面上笑意轻松且凉薄,百里安未应也未答。 宁非烟理了理凌乱的裙摆,自己俯身穿好鞋袜,道:“有些困了,我且先回殿眠一眠,辰时你再来寻我同去赴约好了。” 赴约,赴的自然是她的母亲,宁夫人之约。 对此,百里安并无异议,待到宁非烟离去后,百里安收起枕头下压着的那枚青玉簪子,心情格外复杂。 虽说与女魔君成婚,或许能够让一切的麻烦都变得简单许多,至少如今深陷在天干山里的温姐姐一行人,安全却是能够得以保障的。 正如宁非烟所言,以此簪为信,的确是他一步登天的大好时机。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他对这世间的权势并没有那么大的执着。 魔界的水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深许多,况且他对魔君并无男女之情,也并不想成为历史中那种以色侍人,坐镇后宫的男宠玩物。 落入魔界,本就是无奈之举。 冥洲虽大,而非故土。 他的家,在空沧山。 那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家。 而且她答应过一个人,只做她一人的面首,即便是形势所逼,堂堂男儿又怎可失信于人。 百里安将簪子收入袖中收好,虽然此物珍贵,但终究意义重大。 若是可以,他还是会寻个机会将这信物交还回去。 最终目标仍旧是弥路,不可逆转,不可改变。 窗外天光渐明,百里安起身下床,心想着耽误了一夜的功夫,也是时候抽空在城中去打探一下苏靖与尹白霜她们的下落了。 毕竟是正道之子,若身份暴露在魔界,就地为狱法魔将诛杀的可能性极大。 脚刚一落地,百里安便感觉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床侧踏板上静静地放着一双秀靴小袜,靴面绣着描金的异鸟图,一看便知是何人遗留下来的。 百里安静了片刻,颇为头疼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俯身将靴子小袜拾起,收入到了碧水生玉之中。 …… …… 魔都,尊药堂,魔族医师们忙碌的身影早早地就徘徊于其中。 近日以来,君归宴龙争虎斗,魔族之间的争斗两日下来,伤亡无数,将优胜劣汰四个字,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魔族医师们自然也就是在这百年间里,此刻最忙时。 一棵老树梧桐下,云画秋挥笔成疾,十张新鲜的药方飞速而就,奉笔小童接过那十张新鲜出炉的药方,拾来一张黄蒲扇,就十分乖巧地下去为主人熬药去了。 云画秋素来性懒喜贪乐,虽说她在魔族之中,医术可谓上乘,但却没有一个身为医者的菩萨心肠。 入住尊药堂,也不过只为寻一方大能庇佑,混口闲饭吃。 今日问诊十位魔将,那可是远超她平日里的工作量。 另外一名奉茶小童见主人搁笔,忙添了一壶新茶,为她细细揉肩捏腿:“主人今日辛苦了。” 云秋画满脸倦懒,舔了舔唇角,笑道:“倒也不算白忙活一场,那十位魔将哥哥虽说伤得重了些,但养养都能用,最重要的是,问诊只是我细细瞧了瞧他们的身子,肌肉结实,腿长手长,是块当炉鼎的好料。” 那小童犹豫开口,道:“主人,您可还是悠着点些吧,那毕竟可都是魔将大人。” “嗤,魔将又如何,男欢女爱,皆是你情我愿之事,魔君陛下都管不到我的头上来,更何况如今可是魅魔的特殊日子,我不得早些囤囤粮食,以备无患吗?不然这一个月我可要怎么熬下来。” 云画秋端起茶水喝了两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噗嗤笑出声来。 她半倚在太师椅上,悠哉悠哉地垂了眼眸,道:“说起来我们魅魔族还真是出了一个另类,就如今的四河河主,那个宁非烟你知道吧。 她儿时同我一起作为质子被送往蛮荒之地,我那会儿就佩服她佩服得紧,你说她起初生得那副鬼神似的模样,找不到男人也就罢了。 后来成为了六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即便是那七十二狱法魔将,不也任由她钦点侍寝?有福不享,偏偏就要那命来死扛,也不知是在跟什么较劲。 我们可是魅魔,魅魔诶,不玩男人去玩命,你说她是不是自找苦头吃? 欸?干什么你,没吃饭啊,捏两下就停了,我看你是皮痒了。” 云画秋很是生气,她恼意十足地睁开眼睛,正要教训那偷懒耍滑的小小童。 谁知一睁眼,入目之下,却是一张宁非烟那张毫无瑕疵的雪玉面容,宛若自然的精心雕琢。 晨光下她眉目盈盈,皓齿如玉,瓷白的指尖里正端着一杯满茶,来时无声,只是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盯着她瞧。 云画秋手狠狠一抖,面上哪里还能够见到半分懒散之意,勉强一笑,道:“宁……宁河主,今日怎得您大驾光临,得善啊,还不赶紧奉茶。” “不必了。”宁非烟笑了笑,道:“还是我请你喝茶吧?” 说着,她皓腕轻轻翻转,那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水就这样尽数淋在了云画秋的面容上。 云画秋完全不敢有任何怨言,甚至连那迎头浇上来的茶水都不敢躲,花了精致的妆容不说,面皮也被那茶水烫得通红。 她呵呵笑着,直至宁非烟手中的茶水空了,才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随忙起身让座,语气贴心关切:“宁河主莫不是身子有哪些不适之处?” 宁非烟也未同她客气,霸了那太师椅坐下,两只修长的腿懒懒地搭在桌子上,生来妩媚的情人眸掠掠一抬,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是来同你算账的。” 云画秋头皮一紧,心中一寒,忙干笑道:“算……算账?哎哟喂,宁河主您可别为难人了,谁敢得罪您啊?” 宁非烟冷着一张脸,取出一个小玉瓶扔在桌子上,道:“这是你给我的血莲丹。” 云画秋兢兢战战地捡起那瓶子:“宁河主,您这可真是叫人愿望得紧啊,当初给您血莲丹的时候我便同您说了,此丹极损寿命,您就是不听,如今吃出毛病来了,怎能又来找我来算这笔冤枉账呢?” 宁非烟冷冷道:“若是真能让我吃出毛病来,倒也算得上你的本事。” 云画秋有点楞:“什么?” 宁非烟眼底浮现出一抹戾气:“此丹无用。” “无用?”云画秋见她一脸阴云密布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讪讪笑道:“这个……是这样的,血莲丹本就是当初我用来打发时间炼的,此丹治病不能,夺命却是一把好手。 当年属下也劝过您了,说了此药不宜服用,您偏偏不信,非要剑走偏锋,更何况抵抗魅性,本就是一分靠药,九分靠忍的,您看这……” 宁非烟眯起眼睛,道:“往年倒也能够起到一分作用,我那三株寒霜幻蕊花得倒也值当,可是今年,却是半分作用都没有,莫不是今年你所炼的血莲丹偷了工减了料,刻意敷衍?” 云画秋打呼冤枉,急得直拍大腿:“属下哪里敢啊!宁河主,这药效之事本就玄之又玄,有时候药效失灵不仅仅是因为丹药本身存在问题,亦或有可能是其他因素导致的。 恰如您近来身中蛟毒,也许毒侵丹效,有所变化也不无可能,不若让属下为您诊一诊脉,好找出真正的原因,为您重新炼药。” 宁非烟皱了皱眉,她身中蛟毒本就是为了自保而捏造的谎言,自然不存在她方才的那般假设。 但昨夜身体的变化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她沉吟片刻,还是将手腕递了出去。 云画秋不敢有半分轻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脉问诊,甚至不惜动用神府灵息,切脉而入,细细量知。 片刻后,宁非烟感觉到自己腕间的那根手指忽然狠狠一僵。 云画秋睁开眼睛面色古怪地悄悄打量了她一眼,正好与宁非烟冰冷的目光对上,然后又飞快闭上眼睛。 宁非烟逐渐不耐,抽回手道:“你若再装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云画秋忙睁开眼睛,目光却是迟疑犹豫,极为艰难地开口问道:“那个……宁河主您,近日以来,可是有过行房?” 宁非烟袖子中的手腕狠狠一抖,目光极冷地看着她,双眉冷戾:“你究竟想说什么?” 云画秋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吓人的神情来,腿都软了。 细细斟酌了许久,才嗫喏开口道:“宁河主您的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非数之动象,如盘走珠,如胎行走,身子虽虚,气意却旺,这赫然是……赫然是……” 宁非烟不由绷紧了背脊,挺直坐起身子,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赫然是什么?” 云画秋被她气势逼得不行,闭上眼睛豁出去道:“赫然是腹中孕事已一月有余!恭喜宁河主,您要当娘了!” 宁非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即便是坐在她身子似乎都定不稳了,若非她及时出手掌住扶手,就要一头倾栽下去。 血流突突突地冲击着骨膜,宁非烟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整个人都是僵凝的。 那庞大的信息量如若黑云压城,压得她心中洪波涌起。 饶是宁非烟心思鬼神莫辩,晦莫如深,在遭遇到这种事,也难免被击溃得毫无还手之力。 云画烟将她这副表情悉数计入心中,暗道错过了今日,日后怕是永远也瞧不见她的这副模样了吧。 叶落枝头,初晨的光辉被裁切两半。 无言良久,宁非烟用力死死扣在扶手的指节发白。 她阖上眼眸,用了许久才将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消化入腹。 待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眸色恢复成了毫无波澜的色彩,宛若沉寂的深夜,她平静开口道:“所以,这血莲丹可就补救之法?” 即便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形形色色之人的云画秋见此也是不由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感情怀孕了还没有那血莲丹来得重要。 现在难道不应该是想着如何安胎保命要紧吗? 方才她把脉,可是将她那一身麻烦伤势把得清清楚楚。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赴约 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心深。 总而言之,宁大河主的心思不可琢磨,更不可胡乱猜臆。 云画秋清咳两声,道:“倒也不难解,如今把脉一看,显而易见绝非是属下炼制的血莲丹出了问题。 宁河主一身两息,必是腹中的小生命分担去了半分药性,如今只需加重药量,便可得以缓解了。” 宁非烟手掌在扶手上下意识地来回摩擦,动作忽然停下。 似是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小腹,可是手抬到一半便又放了回去,又继续摩擦扶手。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而后神情平静地取过那一瓶血莲丹,扒开瓶封。 一股脑将里头剩下的二十多颗血莲丹尽数倒了出来,正欲往嘴里送。 那豪气干云的姿态让云画秋瞧得是惊心动魄,汗如雨下。 虽说她巴不得宁非烟这磨人的恶人多吃些苦头。 但她毕竟是六河之主,若是在她这嗑药嗑死了去,她十个脑袋也不够削的。 云画秋忙出手拦住她的动作,冷汗津津道:“多了多了多了……一次性吃这么多极损身子精元,您万不可能因为发乱这等子小事来糟践自己啊。” 说着,她话头一顿,不由蹙起眉头,仿佛抓到什么重点一般,灵光乍现道: “话说您大可不必烦恼啊,反正如今都破戒了,何必还要像那些庙里的和尚道士一般苦守戒律清规?您若是不愿随便找个男人,那便让孩子父亲多加出出力好了。 虽然一个月长是长了些,但自古以来能够让魅魔怀孕的,素来多是很厉害的。 属下可以开些药方子,您带回去给弥路殿下煮了吃,问题应该不大的。” 宁非烟睁开她拉过来的那只手,不为所动。 拈豆子似的一颗一颗将那血莲丹捡起来吃了。 她淡淡地眼神里含着几分轻嘲讥讽:“你在说什么?一个毛都未长齐全的小兔崽子罢了,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本事让我怀孕,我可是宁非烟。” 一个毛都未长齐全的小兔崽子?!!! 云画秋眼睛都睁直了,内心天崩地裂。 这显然并非是在形容弥路殿下,这这这……这孩子竟然另有其人? 究竟是一只怎样的小兔崽子,竟然能够让守身如玉两千多年的魅魔马失前蹄? 如今二人婚期在即,弥路殿下貌似连手都不曾碰过,堂堂魔界少妃,竟然怀了旁人的孩子? 这也太太太……太刺激了吧? 这是她可以知道的秘密吗? 宁非烟掌心里的那二十多颗血莲丹很快没了大半,吃得倒是挺快。 可就是忘了嚼碎吞进去,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还在那自恃高贵冷艳地傲然冷笑:“怀孕?可笑,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的。” 云画秋总觉得她好像哪里坏掉了,眼神都死掉了,有总自欺欺人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额,大人您先冷静一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宁非烟将掌心里最后几颗血莲丹都送进了口中,看着云画秋阴恻恻一笑:“你说什么呢?我冷静得很。” 真的冷静的话就不要用这种咬牙切齿的语气啊,云画秋都吓坏了。 那血莲丹可是不能乱吃,她这一下子将一年的量都给吃了,哪里还能够压得主那崩坏的药性。 云画秋可是眼瞧着她如瀑的青丝秀发间,生出了几咎刺目的白发来,显然那血莲丹正在以虎狼之势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宁非烟将空瓶子往地上一扔,屈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檀木桌面,冷声下令道:“再炼一瓶血莲丹来,现在就要。” 云秋画退了两步,声音都吓得哽咽了:“您别这样,我害怕……” 宁非烟一双情人眼微沉,竟说不出的凌厉戾气深重,她一脚将身前的桌子掀翻,瓷器玉壶热茶碎得满地都是。 云秋画腿都软了,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您这般可劲儿糟践自己也没用啊,血莲丹送走不了那孩子,您若当真不开心,属下……属下给您开一剂药,去了这烦根就好了嘛。” 宁非烟听闻此言,眼中的戾气豁然一僵。 她眼睛腥红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魅魔同族,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挣扎。 她终是忍不住低头轻抚小腹,温凉的掌心下似有一个微弱的、小小的生命在回应她。 眼中冰冷的戾意一下子被掩盖了下来,似散了的沙,变得有些茫然无措。 可这一瞬的复杂变化转瞬即逝,她面上很快又被冷漠的坚毅所代替,一个‘好’字,就这般轻易的快要呼之欲出。 这时,抖伞震叶的声音回荡在三里庭里,琉璃伞折射下来的朦胧微光落洒在他的衣襟间,好似走在天光之中。 “开药去烦根?宁河主?你这是……生病了?”那一头,清润声线缓缓响起,宛若明净的玉,带着几分疑惑,又染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徐徐飘进人的耳朵中来。 宁非烟身子大僵。 云画秋视线寻声望去,心中还尚自疑惑为何魔界里还能听到如此干净清透的嗓音。 天光琉璃里,那少年长长一道身影,清俊如玉树,一身薄衣清简,眉如墨画,骨相极佳,在幽庭小树,浅湖青色里轻易便能成画。 在这片魔都王城里,见惯了大鱼大肉的云画秋何时见到过这样一个鲜嫩可口的少年郎,简直叫人不能挪开眼,不能忘记他。 百里安许是感受到了她火热的目光,蹙了蹙眉,看向她问道:“不知宁河主是害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宁非烟脸色微变,正待出言阻止云画秋的回答,谁知那厮一脸巴心巴肝,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他: “害……你说她啊,无甚大事,就是怀孕了,堪堪才一个月,刚诊脉确认的。 许是此事对她冲击性太大,闹脾气闹得不轻,将我桌子都给掀翻了。 嘿,魅魔一族本就不是易受孕的体质,也不知哪家兔崽子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够让大名鼎鼎的宁非烟怀孕,我都不得不佩服他,真是厉害死了。 不过瞧她方才那样子,似乎不想要这孩子,我们正商量着,何时吃药堕掉。” 如今看到心仪的美少年,连宁河主都不尊称一声了,直接一口一个‘她啊’‘宁非烟’的。 当真是‘美色当前’,性命无可顾。 宁非烟杀人的心都有了。 百里安怔了许久,乌黑温润的眼睛珠子微微一转,不急不缓地抬步行至宁非烟面前,目光似黑夜般静谧,而温柔:“你……怀孕了?” 宁非烟以手捂着脸颊,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她心乱又心累:“你怎么到这来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系着蓝色细绳的小布包来,里头鼓鼓囊囊:“你的蚕豆瓜子忘在我那了,给你装好送过来,今日参宴无聊的时候可以吃一吃。” 宁非烟目光在他手中的布包上轻轻滑过,眼底没什么情绪,伸手去接。 在她快要碰到的时候,百里安递出去的手却是往回缩了缩,他那一双乌黑的眼,墨色渺渺,似有夜雨停驻:“你要堕掉孩子?” 宁非烟蹙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继续伸手去取那包小零食。 百里安退了一步,手再缩不给她,眼睛看着她认真问道:“那样很疼的,你不怕疼吗?要不算了吧?” 宁非烟伸出去的手一颤,停住了。 半晌,她才嗯了一声,道:“我怕疼,最怕疼了。” 百里安笑了,这一次他主动将那小布包放进她的掌心里,道:“不是让我辰时来寻你一道赴约吗?” 宁非烟哦了一声:“好像是到时辰了。” 踏着青草晨露,两人并肩而去。 伞下,宁非烟打开了手中的那个小布包。 里头都是剥好了的去壳蚕豆与瓜子仁,白白胖胖地堆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酥香。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山楂 清晨穆色,远山之外,有耀眼的星辰来敬。 赴约之地,在魔都王城内的一间冷清偏僻的茶楼里。 宁非烟的目光从一家不起眼的包子小铺收了回来,与百里安一起来到这茶楼门口的石狮子处。 彼时,茶楼清冷无人,唯有二楼一间雅房灯火独明,赫然是早已静候多时。 踏上楼阶,百里安与宁非烟二人来到那间门房以外,两扇轻门大敞。 宁夫人便静坐屋内,早已备好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 见二人到来,宁夫人一展裙摆,盈盈起身,收敛了那一夜怨毒与疯狂之色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倒也显出几分雍容端庄来: “贱妾恭候多时了,还请二位大人移步入座。” 瞧她这副恭敬有礼模样,似是全然忘了那一夜发生的暗算陷害之事。 这对母女两人皆是天生的演员,宁非烟神色亦是如常,表情淡淡一扬唇角,不冷不热地说道:“夫人客气了。” 说罢,还故作亲昵地牵起百里安的手,一同入座。 百里安眉头微挑,却未多说什么。 宁夫人低垂的眼帘深深眯起,眼底闪过一抹深邃的幽寒,但很快收敛藏好,未显分毫。 入席坐下后,屋中某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锁链摩擦晃动声。 桌上尽是酒楼厨师精心制作的珍馐美食,但百里安无法嗅出这人间五味,反倒是在这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里,捕捉到了浓郁的鲜血气味。 他目光投放到房间角落,阴影中缓缓爬出来的一个瘦弱身影身上。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穿着一身露臂的破旧短袍,整个人都是灰扑扑脏兮兮的,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了。 身上除了伤口发脓的血腥味意外,还散发着一抹难闻的酸涩味道。 蓬头垢面,脸上黑一块紫一块,脖子上勾着一个项圈与铁链,以阵法禁锢在那里。 不知是不是被食物的味道吸引了过来,她满身伤痕,四肢并用地缓缓从屏风里爬了出来。 可是她看人时的眼神却并不怯怯惶恐,反而更像是一只阴沟里爬出来的饥饿小兽,充满了渴望与**。 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桌案上的美食,即便是不断做吞咽的动作,也有许多口水不断从她嘴巴下淌落。 百里安不由抬眸看了宁夫人一眼。 这看起来,可真不像是设宴求人的态度啊。 果然,宁非烟露出厌恶嫌弃的表情,蹙眉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 宁夫人用筷子夹起半只烤鹅,扔到那个女人的手掌边,目光冷冷将她一扫,道:“滚回去,现在还不是你出来的时候。” 那浑身脏兮兮出女人捧起烤鹅,一阵狼吞虎咽,仿佛饿极了,连骨头都没有放过,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又藏回了阴影处。 百里安眉头也是蹙得极深,不知为何,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让人隐隐地有些不舒服,他于是侧目看着宁非烟,问道:“她的气息……很奇怪。” 宁非烟淡淡道:“那是北渊之森里在逝去的魅魔尸体上诞生的秽妖,森林里如尘埃般浮游的妖灵本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在汲取了魅魔尸体里的精华后,从而诞生的有灵之物,即为秽妖。” “秽妖被北渊视为不洁之物,不净之妖,即便是魔界之中最为邪恶的巫师也即为摒弃的存在。 凡是秽妖说过之地,必起瘟灾,北渊之森难容此物,但宁夫人却偏偏喜欢圈养这种脏东西来讨好二河葬心,今日设宴都不忘将这东西待在身边,当真是诚意十足啊。” 宁非烟低嘲一笑,道:“如此那又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去请大发慈悲的二河主解救红妆好了。” 宁夫人亲手舀了一勺鱼羹放在她的碗中,她嗓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心思:“区区一只畜生,如何能够请得动葬心大人出手,救我红妆。” “可是首河大人就不一样了。”宁夫人目光一抬,又舀了一勺鱼羹为百里安布菜,眼神之中含着一抹意味难明的深意: “那夜,贱妾观大人面对夜昙魔梦之时对吾家女儿不离不弃,心意可见一斑,贱妾斗胆,望大人能够慷慨一救贱妾的另一个女儿。” 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点明心意。 百里安倒是不讨厌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 反正今日来此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正欲告知红妆此时想必已是无恙,可还未等他开口,手背忽然覆上一层暖意。 他愕然抬首,正对上宁夫人那对盈盈妩媚的眼眸。 那双眼睛,全然将宁非烟无视了去,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安,面容潮红道: “贱妾深知魔君恩典不易,让大人平白救我家女儿属实贪心,只是大人今日既然愿赴约而来,显然对于此事也并非是毫无商谈之地,若是大人能救红妆一命,妾愿以身侍君,终生为奴为婢,自此再无二心。” 百里安垂了垂眼眸,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着鲜红豆蔻的手。 他自然平静的抽回了手,自然平静地接过宁非烟递过来的帕子,细细将手背指尖擦拭干净。 “夫人说笑了,宁河主昨夜便与我说过红妆之事,我已答应她会救红妆,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宁夫人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四河主是妾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何等性子,贱妾怎会不知,首河大人又何必以这样一个荒谬的谎言来搪塞贱妾。 即便是魔君大人法外开恩,贱妾相信以四河主的性子,也绝不会为我那可怜的红妆提出只言片语的求情话来。” 百里安眉头大皱,看着宁夫人这副泫然欲泣的悲戚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难以明说的厌烦感。 余光之中,宁非烟神色如常,端着酒杯眼神透着淡淡的嘲讽。 “话以至此,宁夫人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君归宴上,一切自见分晓就是。” 百里安推桌起身,并不打算久留,目光淡淡一扫案上那些美味珍馐菜肴,道:“今日之约,看得出来这间酒楼的厨子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每一道菜精致得都令人不忍下筷,只不过宁夫人似乎忘了,眼下不过辰时,这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我觉得还不如夫人您亲手做的清粥小菜来得更为爽口舒心。”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由望向宁夫人,温润的眼神含着一丝无形的压迫感: “如此想来,一个连家常小菜都不愿亲手为自己孩子做的母亲,会说出如此极端的求人之语来,倒也属实正常了。” 百里安看了一眼天色,乌云已散,天光渐起。 他对坐着还未起身的宁非烟道:“方才来的路上,我瞧着街角有一家店子的蟹粉小笼包和青瓜虾仁粥瞧着极是不错,宁河主要不要陪我去尝一尝?” 宁非烟一怔,方才她来时不过是多瞧了那家无名包子小铺两眼,竟是被他给记入心里去了,她隐隐含笑道:“说得好像你能吃包子似的。” 百里安眼眸微微一弯:“那就劳烦宁河主帮我多吃一份好了。” 或许宁非烟都未察觉自己方才轻快打趣的语气有多么的像是在同人打情骂俏。 宁夫人极是见不得她这样微笑的模样,看见二人相继起身,眼睛不由慢慢恨红了眼,身子隐忍颤抖。 她不等百里安离开,忽然出手拉住他的袖子,眼睛里,再次流露出了那一夜疯魔癫狂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她每次待人这般笑的时候,都在盘算着如何算计死对方!她就是个疯子,恶鬼!她恨我们所有人,你说她会请你救红妆?别开玩笑了!她巴不得吾儿红妆死! 她有多心狠我是知晓的,族中十万人皆葬送在她一人之手,吾儿红妆的脸也是她亲手毁的!她本是我族最优天赋的少年天才,在结出魔元的那一日却被这个贱人一手捏碎! 还有,你不知道吧?吾儿红妆本与她长得极为相似,当年老魔君大宴天下,弥路少君真正看上的人并不是她而是红妆。 归族没有多久,红妆便毁于她手!本应是尊宠无限的魔族少妃,如今却成了她手中一把见不得光的杀器!” 宁夫人精心描绘好的妆容全然被扭曲的表情给毁了,她唇齿森然相碰: “她今日能够毁去她身边的至亲之人,明日便可将你啃食得血骨不存!” 她大哭:“可怜红妆对这些一无所知,甘心为她驱使这么多年,如今我若不救她,怕是至死都不知自己效忠了一条怎样灭绝人性的毒蛇!” 百里安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对。 她这灭绝地又何止是人性,分明是人心。 百里安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哭了许久,直至她声音渐小,百里安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你不相信的并不是宁非烟,而是自己吧?” 宁夫人一怔,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神情微显茫然:“什……么?” 百里安直视她的那双乌黑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够一眼看穿人心: “宁红妆与宁非烟皆是你的孩子,但你却独爱宁红妆。其实不是因为你有多爱这个孩子,只是你因为愧疚而将对两个孩子的爱交付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宁非烟神情起了一丝异样。 宁夫人喃喃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百里安抽回袖子,认真分析:“当年之事,你迫于无奈,舍了本族之中人人忌讳的不详之子,但她毕竟是你的孩子,夫人心有不舍,也心有愧疚,煎熬挣扎。 直至后来,您有了宁红妆,她聪明伶俐,天赋极佳,深得所有人的喜爱,您便是在此刻找到了依托,将未能给予宁非烟的爱双倍地交付给了她。” “宁红妆是你心中最完美的孩子,弥补了宁非烟给你带来的愧疚感,以及不安感。 可是你没有想到宁非烟能够在那样的荒邪地狱里活着回来,当你看见她满身伤痕的时候,你的第一时间想来必不是心疼,还是恐惧与迷茫。”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百里安今日本不想多费口舌,可一看到宁非烟这样一个冷静果决对自己都残忍的家伙有着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母亲,他便十分地想扒开眼前这个女人以爱为由的虚假外衣。 不将她扒得鲜血淋漓,仿佛永远都不知晓,当年那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会有多痛。 “由始至终,你不愿意相信宁非烟,不是因为她有多坏。 而是源自于你待她是真的极为残忍与冷漠,你清楚知晓自己的残忍冷漠对待的孩子,如何能够对你不能够心生怨恨,所以你防她,忌她,厌她,憎她,谤她。” 宁夫人软跌在地上,忽然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心中的厉鬼被扒了出来,暴晒在太阳底下的撕心裂肺,她失魂落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百里安眼眸深而微凉,低低睨着这个女人:“你说她是一条毒蛇,殊不知,那只毒蛇却是早已盘踞在了你自己的心中。” “如果你当真有过睁开眼睛,认真看一眼她的话,你便会发现人心所藏的鬼蜮之下也藏着一片桃源。”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宁夫人慢慢垂下了头去,脸颊藏进了阴影里,刚哭喊过的声音有些沙哑,艰难开口道: “河主大人,能否让我与非烟单独说几句话?” 百里安目光微微一动,看向宁非烟。 宁非烟正也在看他,见他视线转望过来,目光一偏,道:“你先去街角等我。” 百里安见她并无抵触之心,便也就将她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酒楼巷子分外冷清,尘雾凄迷,巍巍魔都,一隅清愁。 街角那家无名的包子小铺做的是人间的凡世里民家最为常见的食物,纵然香气绵绵暖人,但生意却始终冷清的很。 店老板是个年迈的商熊魔族,原本魁梧的身材被岁月欺压得有些佝偻,面上长着褐色的老人斑, 笑着招呼百里安坐下时,倒是没有魔族身上那种戾气弑杀的感觉。 百里安点了两屉包子,一碗粥,由小炉碳火温着。 热粥咕咕翻滚冒泡了不知多久,一只素手忽然撩开蓝布幌子。 宁非烟走进小铺在他面前坐下,为自己盛了一碗热粥,道:“君归宴今日就要结束的,你当真……会为我救下红妆吗?” 百里安手中正打算替她夹来一颗蟹粉小笼包的筷子顿在了空中,他微带异色地看着她,问道:“宁夫人同你说了什么?” 宁非烟放下手中喝粥的勺子,眯眼说道:“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百里安见她碗中热粥一口未动,取过来一旁的小碟子,递过去:“心情不好的话,吃些酸的开开胃吧?” 小碟子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鲜红的山楂果子,宁非烟看了一眼,并未拒绝。 取来两颗吃了。 她看着百里安,忽然一笑,道:“你待我这般好,今日,我陪你看一场好戏如何?” 百里安兴趣似是不浓,目光落在她指尖拾取山楂时遗留的那抹残红上,低声问道:“什么好戏?” 这时拐角处迎面荡来一阵冷风,吹的包子蒸笼上的热雾飘散而去。 她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散落在风中,有些听不太真切:“一场……关于救赎的好戏。” 风止,这场赴约之行到此结束。 当店铺的魔族老者收拾桌子时发现,案上的碳火已熄,粥已凉,两屉包子与一盅粥,分毫未动,残冷无温。 唯有那小碟中的山楂,少了两颗。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路边的尾巴不要捉 回到魔都王宫,魔君陛下果然言而有信,将红妆从水牢之中放了出来。 朝暮殿前,红妆显然是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来此守候的。 她脸上的面具已碎在了水牢之中,尚且来不及打造新的。 一身简单朴素的长袍披在身上,衣领下还依稀能够看到酷刑的痕迹。 在看到宁非烟与百里安二人时,她眸光豁然一亮。 抬首瞬间,她似是想起自己未戴面具,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她手中握着一个漂亮精致的锦盒,手指不安踌蹴地不断抠弄着盒子上复杂繁密的雕花。 见宁非烟跨过殿庭而来,她将面容往兜帽里藏了藏,往宁非烟方向迎过去,低声道: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换做往日,宁非烟多半是就这样无视了过去,置之不理,独自入殿。 今日倒是难得停在了殿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既然知道自己惹了泼天大的麻烦,宁红妆,看来也不算太无药可救。” 宁红妆? 自从红妆来到她身边做她的影卫杀手时,便依她要求舍了自己的姓氏,今日……她竟然唤她宁红妆?! 她一下子变得无比惊慌起来,还以为经此事后,她打算不要她了:“我……我知道错了,非烟……你别赶我走。”说道后面,竟是起了哭腔之音。 “谁说要赶你了。”宁非烟失笑出声,在红妆无措期艾的眼神下,她竟是亲自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新的月牙面具来,替她覆在面容间。 红妆豁然呆住,一下子忘记了哭泣,眼眶中的眼泪将落未落,整个人都惊傻掉了。 宁非烟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就像是在安抚某种小动物:“日后莫要再干这种蠢事了。” 她这是在……担心她? 红妆捧着盒子不可置信,几乎都要给她那副笑容给迷晕了眼,她忙捧起手中的盒子,磕磕巴巴道:“奉……奉品,这是魔君陛下恩赐的,对……对你有用。” 宁非烟并未接过那盒子,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笑了笑,道:“现在,我用不上了这个了。” 说完便对百里安知会了一声回殿换件衣服,便独自入了朝暮殿。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红妆捧着盒子,满脸激动道:“方才非烟对我笑了!你看见了吗?” 百里安嗯了一声:“看见了。” 红妆兴奋地像是一个得了糖的孩子,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她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 百里安失笑道:“不过是送了你一个面具,摸了摸你的脑袋,怎么就对你温柔了。” 这姑娘,未免也太容易满足了些。 “你不懂!”红妆涨红了脸,蹬着百里安。 可能想起眼下的他不是那只随意可欺的小白猫,而是他们魔界至高无上的一河大人。 凶瞪的眼神立马又收了回来,她声音愤愤却压得极低:“她心中对我有着怨恨,过往绝不会对我这样笑的。” 看来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红妆看着百里安,不解问道:“非烟她近日以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好事?”百里安故作思考状,道:“说起好事,今日她身子不舒服,去了尊药堂一趟,医师说她有喜了,不知这算不算喜事?” 啪嗒一声,红妆手中装着珍贵奉品的盒子一下子摔落再地。 她呆若木鸡,嘴巴张得极大,看向百里安的眼神震惊之中又含着几分复杂:“有……有喜?你在开什么玩笑?” 百里安细细打量着红妆的反应:“这是一个叫云画秋的医师说的,我又为何要同你开这种玩笑?” 红妆呆了半晌,眼中蓄满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甚至也顾不得他身份是不是一河大人了,抬起一脚狠狠踹在百里安的小腿上,哭得惊天动地。 “我姐姐真是给你害惨了,你这个混蛋!破裤子!臭狗屎!” 百里安不躲不闪,任由她打踹,只是见她哭起来没个头,不由出声道:“被我害惨了?” 他张开手掌捏住红妆朝他胸膛砸来的拳头,神情不解道:“你倒是说说,如何是被我害惨了?” 红妆动作一僵,哭音乍止,她默默收回拳头,吸了吸鼻子道:“哦,没什么,只是非烟她如今是弥路的婚约者,未来的魔族少妃,你这般轻易宣扬她怀孕之事,岂不是将她给害惨了。”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里面像是晕着一滩化不开的墨水似的,他笑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这么大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孩子父亲是我的。” 红妆顿时如踩了尾巴的猫:“你在做梦!” 百里安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只同你一人说了。” “算你识趣。”红妆看着他,忽然面色复杂地问道:“听说你打败了蜀辞成为了魔界一河,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以后都不会离开魔界了?” 百里安并不打算瞒她:“我来魔界的目的并非是成为一河,在完成自己的目的后,我自然会离开这里。” 红妆抿了抿唇,心情杂乱无章。 百里安看了一眼天色,道:“君归宴快开始了,我也回去准备准备。” 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百里安袖口一紧却是被红妆拉出。 她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忽然幽幽说道:“虽说非烟她性子天生凉薄,她待人永远都是百般交错的温柔恶意,在她的世界里,身边的人都可以无情利用,冷漠割舍。 可是即便如此,我希望至少,能够看穿她本性的你……不要讨厌她就,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温柔。” 风过袖摆,影子摇曳。 百里安静了片刻:“你误会了,其实像宁非烟这样的蛇蝎美人还挺有意思的,我并不觉得她有哪点值得我去讨厌。” 蛇蝎美人?还觉得有趣? 红妆觉得他的想法当真是清奇得可以:“非烟自然哪哪都好,可是我还是更喜欢她待我亲近的模样。 若像她这样的一个人,真心愿意主动亲近一个人的时候,当真是让人想要将性命捧在手心里交给她来保管。” 这想法真傻。 百里安在心中摇首笑了笑,却也不想点破其中利害,只是委婉地说道:“世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愿意主动去亲近谁,太盲目地去追寻喜欢一个人,到头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出了朝暮殿,百里安并未返回自己的宫殿之中去。 在询问了值守魔卫最近的藏书阁在何方,确认位置后,百里安便折了方向,朝着王宫之中最高的那栋琼楼宝塔里走去。 那座琼楼正名不谙阁,乃是魔界之中各方典籍、秘法、医传、野史、乱记、魔藏最为齐全的藏书阁。 阁楼共分九层,下三层可供魔族内的魔官与魔将借览,而上六层,每一层都由相应的河主所掌管。 百里安现已是一河河主,自然有资格前往最高层的藏书阁览阅典籍。 他对于魔宗功法并不怎么感兴趣,却需要几本杂书借阅。 登上九重宝塔,来至最高处。 两扇隔绝空间的光门,感性到了百里安的气息靠近,主动如瀑布水帘般,无声散开。 百里安根据各卷宗分类的标引,很快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几本杂书,他统统来者不拒。 凡是有关自己所需知识的书籍尽数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借完了书,他正欲离开。 只是当他经过第三十六行书架时,余光之中,竟是在某处角落里捕捉到了一抹白色会动的事物。 毛茸茸地……看起来似乎是一只尾巴? 那只尾巴雪白,生得甚是漂亮,却萎靡得无精打采地耸拉在地上,也不知这尾巴的主人是受了伤还是怎地? 百里安心中一动,怎会有小动物闯入这藏书阁中来。 莫不是触发了藏书阁内的结界机关,受伤无助,奄奄一息? 于是,素来爱捡小动物回家的百里安蹑手蹑脚地无声猫了过去,担心小家伙受到惊吓,挣扎逃走。 那尾巴无力萎靡地在地上懒懒扫来扫去,百里安将气息收敛得极好,小家伙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走近了,百里安出手入电,一把握住那团毛茸茸的尾巴,触感柔若无骨,毛发顺滑柔软。 嗯?手感为何如此的似曾相识。 被他抓住的那条尾巴登时不动了,柔软毛发登时根根炸毛而起,可是小家伙诡异地安静极了,没有发出任何龇牙咧嘴的低吼声。 百里安感到微微愕然,目光寻着尾巴向前扫视过去。 书架转角的后方,却是并未瞧见他想象中的小猫或是小狗。 而是一对纤细洁白的**,乖巧并拢地跪趴在地板上,玉雪可爱的脚趾轻轻蜷缩,泛着一抹淡淡的粉嫩之意,少女乌黑的头发略显凌乱的委散在身后,发丝轻沾点地。 那双毫无神采的漆黑大眼睛回望过来时,下方乌青的眼袋清晰可见,目光凉凉地看着百里安:“你,做什么?” 百里安雷劈一般僵在那里,一时间,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尾巴的主人……竟然是蜀辞大人! 她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跪趴在地板上,书架上挂着一条意味不明的小裤裤,看起来是她嫌麻烦随手扔掉的。 少女身前立着一盏大镜子,手中抱着一本比她身子还要大的巨厚大书,翻览了几页,上头赫然写着“奇效活血化瘀大力神膏的制作方法”。 百里安目光尴尬收回来的时候,好似不死又瞧见了她身上可怜肿起的伤处。 那日贴身近战肉搏时,身上大部分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却不知为何,那处伤地还透着大片鲜红的湛湛血丝,瞧起来似是伤得不轻。 似是注意到百里安的目光,蜀辞眼底浮现出一丝羞恼, 她尾巴就好似命门一般被百里安捏住,毫无力气将尾巴抽回来,只好踮起尾巴尖尖用力戳百里安的肚子,冷声道:“还不赶紧松开吾辈的尾巴!” 百里安忙将她尾巴松开,蜀辞如看蝎子一般快速将蓬松柔软的尾巴收回去,紧巴巴地抱在怀中。 她一脸冰冷警惕地看着他,似是惟恐自己的尾巴被这贼人给偷了去。 蜀辞蹙起细细的小眉毛,语气极为不善:“这是我的地盘,谁借你的胆子到这里来的。” 百里安呃了一声,好心提点到:“似乎现在我才是魔界首河?” 蜀辞一怔,坐惯了这个绝高位置数十万年,一时间跌了下去,竟也未反应过来,面色很是精彩。 百里安见她伤成那样,可怜极了,虽然心知这个小不点是个活了无尽岁月的老怪物,但对着这样一张稚嫩的小脸,着实无心去为难她。 “那个,其实这间藏书阁这么大,我一个人也看不完,你日后若是想来找书,没关系的。” 蜀辞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那本巨书,两只手同时紧紧抱住自己的尾巴。 她起身道:“谁需要你的可怜,昨日你胜我无非是占了青树老妖的便宜,若我真想取你性命,你当真觉得你能够从我手中活下来吗?” 扔下这句话,蜀辞对此间藏书阁毫不留恋,理了理身上的灰袍子,抱着肥软蓬松的尾巴,颠颠儿地像只小狐狸似的跑掉了。 正当百里安思索着她这话意思的时候,颠颠儿跑掉的小狐狸又木讷着一张俏脸颠颠儿跑地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来到百里安前方的书架前,仰着漠然的小脸,高傲地抬着呆板的眼神。 看着高高挂在书架上的那条小裤裤,不禁陷入久久的沉思。 方才她是怎么将那玩意儿扔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 瞧她尾巴都苦恼地快搭在了地上,百里安差点笑出声来。 知晓她穿裙子不方便跳飞起来取物,于是他上前两步,抬手替她取了下来。 上头还绣着一只斜眼冷视的呆滞小狐狸…… 嗯,很好,这个很蜀辞。 脑袋堪堪才到百里安胸口的蜀辞仰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抽个空,我们再打一架。” 百里安好没气地将小裤裤塞进她手里,道:“不打。” 蜀辞将小裤裤收好,锲而不舍地又道:“放心,我不打死你。” 百里安一眼看出她的企图,低眸看她:“怎么,你是想找个机会将我摁在地上打屁股来一雪前耻?” 蜀辞阴恻恻一笑,像是一只中了邪术的坏人偶。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投诚的两人 天穹之上落下的阳光正透过薄透的青云,洒落魔都,岁月台清气横流,地火幽幽。 魔都之中,大凡有身份者,皆以陆续入座在岁月台下。 比起前两日打扮简约朴素的宁非烟,今日倒是盛装出席了一回。 她眼尾眉梢描绘着妩媚的黛色,唇畔袭红,眉贴精致花钿,身上穿了一件霜青色的里衣配上绛紫色外裙。 好巧不巧的,她席位座下的一树桃花食了雨露,开得正浓,愈发衬得她蛾眉曼纤,令人望而惊艳,品之沉迷。 不知是体贴自己的贴身影子受伤深重还是今日心情格外好,从来未允与她并肩而坐的杀手红妆,今日竟是难得破格恩准与她同座一席。 红妆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温酒洗箸。 余光偷瞥之下,却发现宁非烟正在打量着岁月台上,坐在魔君陛下次席的两道身影上头,目光流连,久久难收。 只听她声音含着低迷浅笑,道:“早就从那道听途说里,听闻今日魔界将迎来两件大喜事,其中一件喜事与魔君的私事息息相关,尚未可知。 还有一件喜事则是说,独掌一域的魔狱幸无,近日来不知是怎地,竟然破天荒主动要求投诚于魔界,今日一看,这看似荒唐的传言竟是真的。” 魔君次席之上,正坐着一位肤色诡异苍白,眼神腐朽的青年男子。 正是那让妖魔都为之闻风丧胆的魔狱幸无。 魔界有狱,创与十万丈九幽冥海之下,虽立于魔界,却不受任何魔族哪怕是魔君的管辖。 魔狱是关押魔族罪无可恕,犯下滔天恶行的罪徒的绝狱死地,但凡入魔狱者,绝无半分存活归来的可能。 九幽冥海之下的狱牢,万法无用,汲取了上十万年的罪徒戾气,从而滋生了十万丈深海之下,第一道有意识的狱灵。 那便是幸无。 据传说,在魔界的第一位君主,为老魔君篡位而陨亡,而那第一位魔君灵魂本不灭。 却为老魔君连同肉身魂魄一同投入魔狱之中,炼化仅仅十年,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曾剩下。 唯剩一身戾气滋魔狱,使得魔狱之中恶之花盛放永恒不凋。 以戾气为生,七苦八怨为食的魔狱幸无,无异于在这片大陆上,是最为灭绝人性、丧心病狂的存在。 但正因为如此,才侧面证明了幸无的可怕与强大。 今日能得他的投诚,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 目光细细打量的宁非烟忽然为幸无感应到了。 他那双死海般漆黑的幽然瞳子漆漆凝视过来,视线冰冷如刀,一触之间,宛若直劈魂灵,彻骨的寒。 宁非烟面色微变,忙收回目光,低头饮了一口酒,深深吸了一口气。 “魔狱投诚一事,早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台上另一人又是什么来头。” 红妆知她指的是台上那位带着白银面具的女子:“据说是幸无在人间徘徊时,一次意外捕捉到的一缕心魔,天地冥三界之中,不论神佛魔妖,凡离体心魔,皆化单独的立体意识。 魔狱之中生灵难存,却可养心魔,听说是他将这道心魔残念生生养得无比壮观强大。 今日前来,投诚的诚意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这位心魔化身成人的可怕存在。” 宁非烟有些不解:“区区心魔而已,又如何能够有此资格,与魔君陛下同座岁月台?” 红妆摇了摇首,道:“此事我也不知,只晓得那是天玺剑宗里,一个地位极为重要之人的心魔所化,既然能得魔君招揽,那自然也有着她自己的存在意义,我等自然也不能窥视圣意。” 岁月台上,三人成语,其音不为台下人所窥听。 女魔君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穿了一件颜色极浓极艳的鲜红君袍,就如一幅盛世的画,以笔触勾出轮廓,君袍上染颜色,最后形筑成一种惊世骇俗的美丽。 她举杯朝着心魔女子方向一敬,举头投足间尽是洒脱大气感。 “都说天玺洗雪剑,乃是神界之风,仙山之秀,行如千年古树,心修一口明净通明之剑,斩红尘,断凡丝,洁尘如雪。 先生却能入住她心,为清净剑斩而不灭,盗心而离,自生魔脉,属实令朕钦佩不已。” 心魔女子看到魔君朝她敬来的酒,正欲取下脸上的面具,却被魔君立刻出言阻止: “面具还是不要摘了?朕虽然十分佩服先生的本事,但云容的那张脸瞧着属实令人厌烦。 朕怕你摘了面具,朕忍不住出手将你给杀了,所以还请先生能够容忍一二。” 面具下,云容目光在女魔君那张脸上流转一圈,静声道:“理解,即便是我,看到了那张愚蠢又自大的脸,掌中久消磨的剑也压抑不住,想要出鞘。” 女魔君神念在她身上细扫数圈,几番都得以确认她体内的气息正属心魔无异。 且听她方才的语气,对那云容的反感厌烦之情也不似伪装,不由打消了心中对她身份的怀疑。 在确认她当真是云容生出的一道心魔所化后,女魔君心生畅意,一时间想到了不少折腾人的法子,待日后来好生试上一试。 她举了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目光扫视台下,却不见百里安的身影。 心魔女子瞧出了女魔君一抹难掩的不安来,她淡声道: “早就听闻魔界一河河主蜀辞大人所掌魔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吾专修心剑一道,不知今日可有机会讨教一二?” 女魔君收回目光,心道魔狱幸无与她才从人界归来,怕是不知前两日的君归宴洗河变化。 今日一来便急着向蜀辞讨教,莫不是看上了那一河的宝座。 她笑了笑,解释道:“自然可以,只是先生有所不知,早在君归宴的第一日,魔河蜀辞被遭逢挑战,已然落败。如今早已不是什么一河蜀辞,而是六河蜀辞了。” 心魔女子诧异:“魔界竟然寻回了六河河主?” 女魔君微微一笑,道:“朕运气极好,也算是失而复得。” 心魔女子感慨:“也不知这六河河主究竟何等来头,竟然能够打破不死的传说?” 女魔君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得意幼稚起来,她正欲将这位新的一河河主,也就是她未来的王夫好生炫耀夸赞一番。 只是目光一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远方人群之中缓缓行入宴中的那道人影身上。 她唇角一勾,开心地笑了起来,用目光为心魔女子指引方向,道:“我们的一河河主大人,这不是来了吗?” 心魔女子寻迹望去,面具之下的那张脸飞快地闪过许多情绪,她前所未有的失态,霍然从席座上站起身来。 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深深震颤,仿佛看到了鬼!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如拥故人 一时间,台下的众人目光皆被那道惊站而起的身影吸引过去。 百里安也注意到了岁月台上多出来的两道坐席,不由目光好奇的展望过去。 隔着重重人海,三千长阶,正好对上了面具之下那双惊颤复杂的眼神。 女魔君放下手中杯盏,眼睛随即慢慢眯起。 她抬起头来看着心魔女子,眼神映着地脉中的流火盈盈发光,瞳仁却很空阔。 “先生何事值得你如此震惊失措。” 心魔女子遥遥看着万千魔族之中的那个少年,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窒闷,。 目光极为艰难地从他身上收了回来,看着御座之上风华绝代的魔界君王,声音渐沉渐冷“他不可能是魔河。” 女魔君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面上却是带笑“哦?先生说说看,他为何就不能是我魔界河主呢?” 衽衣而坐的幸无从他这个角度看见心魔女子袖口微微颤动,似有凄杀的剑风在指尖酝酿。 他目光一动,低沉喑哑的嗓音忽然响起“一月以前,我带着阿容同入青铜门与那位少年有过几次交手,若幸无没有记错的话,他应当是今年仙陵城的夺魁者。 昆仑神钦定的天选之人,陛下认命这样一个与仙界有着如此密切怜惜之人为魔河尊首,会不会有些过于大意?” 说话时,幸无不带任何情绪地眼神轻轻掠了心魔女子一眼。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她不安难抑的心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道“不错,仙城之主又怎能成为魔界河主,陛下就不怕这是有心之人的一场谋划算计吗?” 女魔君无畏大笑出声“魔界六河,哪一位河主在人间仙门正道之中不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伪装特殊身份,仙城之主又如何?即便来日他成为了昆仑之子,朕若想要他入住我魔界王殿,谁敢说三道四!” 心魔女子清浅的呼吸不知不觉加重了几分,幸无再次开口,道“今日是君归宴,你还想失态到什么时候去?” “还望陛下见谅。”心魔女子敛下眼眸,如一个隐藏了所有情绪的剑者,重新归位而坐,直如寒渊沉潭般,无人冷寂。 “无妨,先生初入魔界,许多事情无需这般介怀。”女魔君收了目光。 岁月台上的隔音结界也随之散去,她遥遥望着百里安正在寻自己的位置,眼底笑意不由变得深浓。 在她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百里安只觉浑身不自在,一步一行之间宛若进入狼窝般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一名端着酒水的魔族侍女正面迎上百里安,似是脚下不稳,踩空一步。 她面带惶恐的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 她并非是魔狱幸无带来的尊客,只是一名小小的魔族侍女,御前失态,是可以定她死罪的。 百里安也是清楚知晓这一点的,索性自己离她极近,拉她一把也不过是顺手之事。 谁曾想,那魔族侍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跌倒的途中,浑身的重量将将朝着他摔了过来,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的怀中。 诡异的是,那魔族侍女摔得既有水准。 女子不甚摔入男子怀,本应当显几分暧昧来,可她却摔得甚为规矩受礼,瞧不出半点旖旎来,身子几乎是与百里安一触即分。 魔族侍女极为懂事腼腆地朝着百里安柔柔一礼“多谢大人。” 百里安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也不想过多纠缠,只点了点头,道“走路小心一些。” 那名侍女忙不迭送地颔首点头,她目光忽然定住,惊啊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一脸夸张惊奇地表情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百里安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魔族侍女飞快蹲下身子,飞快从地上拾起一只不知何时掉落的青玉簪子。 她用细嫩的手拂去青簪上的尘灰,起身递给百里安道“奴婢该死,竟将大人的玉簪给撞掉了,还请大人责罚。” 君归宴上,刹那间鸦雀无声,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凝神看着侍女手中的那根簪子。 即便是弥路也不由慢慢坐正身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百里安不瞎,能够感受到来自周围犹如实质的目光,空气中某种凝重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压了过来。 他看着侍女捏着簪子的食指与食指格外纤细修长,指腹间养着一层淡淡的薄茧,赫然是一名偷盗巧手。 在四面八方充满凝重的目光下,百里安手指发凉地接过她手中那枚簪子。 岁月台上,魔君的声音非常合时宜从岁月台上悠悠传来“不长眼的东西,朕送司河主的定情之物岂是能容你随意撞摔的,自己滚下去领十五戎鞭。” 马上就要吃罚鞭的侍女笑得那是一个盈盈灿烂“奴婢谨遵陛下圣令。” 然后就一脸欢脱的下去了,哪里像是领罚,看着领赏还差不多。 百里安再傻也猜出了那侍女的所作所为,多半都是受了那女魔头的指示。 真就一点退路都不留了是吧。 堂堂魔君陛下,做到这个份上也当真是没谁了。 “定情之物?”前两日与宁非烟一战输得极为难看的大明孔雀王嘴角抽搐,急急出声道“陛下万不可儿戏!此子手中青玉乃是长诀,界之重器,怎可轻易从玄庭洞府取出送人?” 相较于众人们的惊骇绝伦,心魔女子倒要显得沉静寡言许多。 她低头为自己倒酒,酒水如线,细细入杯,杯满而未停,酒水缓缓溢出,染湿华美的桌毯尚不自知。 女魔君目光冷冷滑落下去,睨着大明孔雀王“朕既相送长诀,又怎会是一场儿戏。” 一名老学究似的魔族长老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虽眼底的震惊之色还未来得及散去,但显然不似大明孔雀王那般排斥此事。 他面容无不庄严沉重,缓声说道“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幻之父母,生杀之本始,两仪遵道恒长,阴阳乾坤定太平。 魔君姻事乃我族之大事,陛下早已于界印中成年,君位空悬千年,后宫更是空虚无主。 君归君归,今日借此盛浩之宴,纳天下之中业精六艺、才备九能的俊才,扩充后宫,延衍我魔族王血正统后裔,可解这千年魔血稀薄之隐患。 一河大人出类拔萃,正是是何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能有此觉悟,老臣倍感欣慰。” 一名牙齿都掉光的老人家,说话口齿都有些不清了,言辞却还是如此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可百里安分明记得,前两日的君归宴上还没有这老头子的,今日出现得倒是奇巧,一套接一套的。 原本看到那长诀玉现身于君归宴上,众人从震惊、难以接受、匪夷所思的神情,在这老人的一番激昂演说下,也逐渐松弛了表情,似是觉得极有道理。 百里安心说也是,能得魔君陛下请来的演说带动氛围的魔族老人,地位又怎会一般。 只是那老人显然到了后头,越说越激动有些收不住了,显然没按剧本走。 以至于听不出那老人与魔君其实有着私下黑暗交易的年轻一辈魔族们不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魔君以玉为媒,意图纳收一河添做后宫,以繁衍子嗣为己任。 可是这繁衍子嗣……显然也不止是只有一河大人可以完成啊。 他们年轻力壮,勇猛威武,当然也能为魔族大业出一份心力啊。 “赤老说得极是,臣附议,臣亦愿为陛下分忧。” “臣愿奉上家业万千,还望陛下垂怜。” “臣愿自上贞枷,只为陛下一人之臣,一人之佳偶,望陛下能够成全。” “臣可以结家中兄弟十三人,为陛下长守王宫!” “臣愿……” “臣可以……” 一时之间,自荐之言犹如鸡毛乱飞,浪潮纷涌。 平日里都不敢窥看女魔君圣容一眼的那些魔族男将们,此刻眼睛里都发出了恶狼看肉一般的光芒来。 魔族求偶示爱,素来简单粗暴,霸道直接。 如今魔君陛下都开了口要招夫了,凤君之位自然是一河大人的他们抢不过。 但此时不积极热情些,日后怕是连骨头汤都轮不到了。 原本还头疼脑涨的百里安瞧见了脸色逐渐发青一脸被狗粪惹到眼睛恶心表情的魔君陛下…… 他一时间绷不住捧腹低笑了起来。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群表情开始逐渐激动放肆的魔族男将们,甚至又胆大着开始了即兴表演,脱衣显露自己的完美肌肉身材,各种比划姿势。 而另外一些风格迥异者,则是抽扇吟诗,求爱的情诗铺天盖地而去,也不知是打算以色来侍君还是打算以油来腻君的。 女魔君被那闹哄哄地气氛惹得脸色都冷了,阴嗖嗖的目光含着犹如实质般的威压,如千柄神兵利剑似地迸发出去。 岁月台下,那群即兴表演收都收不住的魔将们各自脸色骤然惨白,仿佛遭受到了什么重创一般,很快一个个都萎了下去。 女魔君轻轻转着手中的酒杯,面含迷人的微笑看向百里安“朕广开后宫之门,司河主似乎笑得很是灿烂开心啊。” 百里安面上笑容顿时僵住。 女魔君敛了面上笑容,漂亮的长眸深沉莫定,一双眼睛又黑又冷环视群魔 “朕既赠长诀玉,那么司河主自然便只属于朕,自此只为朕一人之夫,旁人休要嚣想!” 心魔女子寒霜似是冰封了深楚的眼眸,凝成了一种煞雪的寒“陛下纳婿自是好事,只是不知可有曾问过司河主的意愿?他又是否愿意成为魔界的君婿?” 女魔君看了她一眼,得意一笑“司河主若是不愿与朕共结鸳好,又怎会收下朕的簪子?” 心魔女子眼底挂霜,令人望之生寒“以陛下的身份,想要送人一件如此贵重的东西,又怎会容人拒绝?而且在下十分怀疑,司河主在收下长诀之时,是否知晓此物意义为何?” 百里安心中惊了一把,这姑娘果然不愧是心魔所化的意识产物,竟是将那女魔头看得如此透彻。 台下人也纷纷不解相视,心道这心魔女子今日不是来投诚魔界的吗? 怎的如此大胆,莫名其妙地就与陛下针锋对上了? 女魔君也绷不住笑容了,面色当即就冷了下来“你这是在置疑朕!” “不敢。”心魔女子语调不卑不亢,也听不出任何尊敬地意思“只是我家阿尘是个好孩子,从不会乱收她人的定情信物,在下觉得,这其中必然有着什么误会。” 她目光一转,温润似水的眸子瞬间锁定在了百里安的身上,嗓音清浅柔和,全然不复与魔君对话时的锋芒“你说是吗,阿尘。” 阿尘?那是谁啊? 百里安心头一抽,还以为又一个不看场合开始发起大病了。 可当他对上心魔女子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时,心中莫名有所触动,分明相隔三千长阶,却不知为何,能够微妙地捕捉到她的情绪与用意。 她是想……助他解开这场困境? 百里安心怀深深感激,瞬间入戏,不可置信且还带惊喜万分地看着她,寻了一个分外亲昵的称呼“阿……阿容,是你吗?” 一轮红月从西方升起,天空被映红了,那片天空像着了火似的,布满了赤红阴森的厚云。 女魔君的脸,已经说不出的恐怖了。 台下的群魔脸色已经说不出的精彩了。 心魔女子就在那片厚云之下,她自坐席上情不自禁起身,只因这一声恍若隔世的‘阿容’湿红了眼,她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夫君,是我。” 从司河主到阿尘,再从阿尘到夫君…… 这角色称呼得跳跃得让百里安很是反应不及。 他纠结地想着这会儿莫不是该唤她娘子? 终究脸皮是没有那么厚,百里安只好还是选择那顺口又温馨的称呼。 他喃喃“阿容,我好想你。”毕竟,想魔君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桀骜成性,必然不会容忍自己看上的男人心系她属吧。 虽说当众如此有损她的魔君颜面,但总比真的留在这里当她的后宫同她一起生儿育女的强吧。 好在在青铜门内,他与心魔女子也算得上是同经历了一场生死,结下了不浅的交情。 今日她愿意出手相救,这份大恩,百里安铭记于心,日后可真要寻个机会请她吃上一场酒作为报答才是。 百里安进行着一场深情而精湛的表演,正盘算着女魔君什么时候忍至极限,含怒收回玉簪的时候。 前方忽然荡过来一阵剑风,在周围一声感叹的惊呼声里,百里安有些反应不及,还以为是谁在偷袭于他,下意识地想要召出天策钧山用以御敌。 只是那剑风速度急快,下一刻一个柔软温软的娇躯穿过剑风,撞入他的怀中,将他用力抱紧。 撞得他措手不及。 她冰冷的面具抵着他冰冷的脖颈,似有冰凉的液体沿着面具滑落,纤细的手臂失而复得似地环紧他的腰身,惟恐他消失一般,身体簌簌颤抖着。 百里安僵硬虚张着两只手臂,心想这戏会不会太过了,没瞧见那头魔君陛下的眼睛红得都快滴血了吗? 怀中女子似是感应到了他身子的僵硬,一只手臂将他腰身微松开来。 皎白的手指在面具下头轻轻一推,只露出了一个线条伶仃的下颔,和一双柔软淡红的唇。 她微微踮起脚尖,沾着泪水微凉的唇在他耳垂边似触似沾地轻轻碰了一下,温热却不暧昧的气息丝丝熨着耳际,酿出一种异样凄苦“我也很想你,夫君……” 百里安僵硬在半空中的双臂,终于缓缓地放了下去,反手将她用力抱紧,如拥故人。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我心如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安静,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沉闷到了极点。 方才发言的年迈老魔颤巍巍地指着相拥的两人,面色骇然不解:“你……你们……” 你了个半天也没能有个所以然来,面色涨红,又带着几分惶恐不安悄悄打量女魔君的脸色。 女魔君眼神攒动着危险的光,又是阴沉,又是闪烁。 她沉默地看着心魔女子,由于此刻血云高悬浓烈,显得天色格外昏沉,她坐在高高在上的岁月台上整个人被阴郁的气氛笼罩。 良久,她面上慢慢显出几分森然的笑意,将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冰冷的滚动了一下:“阿容?” 她双手交叠托腮,眼睛深邃,内里似有海浪涌动:“朕怎么不知,你们二人关系何时亲密至此了?怎么,心魔原来也可以爱人的吗?” 魔狱幸无深深地看了心魔女子一眼,青灰色的眼珠子仿佛一潭死水。 台下相拥的两人慢慢松开对方,百里安看见她将半推而起的面具重新拉了下去,浅淡的薄唇一隐而逝,耳垂间残留的凉意宛若错觉一般。 面具下传来她淡淡的轻笑声:“心魔之影,本就应执念而生,情之一事,本就是这世上最易让人心乱意乱的执念。 这一切的缘起,皆归根于一年之前万魔古窟异变,我心正主前往万魔古窟途,无尽海上,与阿尘初自相遇,结识与空沧山。” “陛下……相信一见钟情吗?” 女魔君手指捏得发白,眼神冰冷:“一派胡言!传闻中逍遥无心的剑痴云容,你同朕说她会对一名陌路之人一见钟情?!” 台下,隐隐回响起哗然之声。 眼下这名女子,竟然是那位心净无尘,洁若明月生平唯爱一剑的剑痴云容所生出来的心魔?! 这怎么可能? 红尘痴男怨女万千无数,为爱痴狂者自古从不在少数,可却极少能够因情而生魔,离化本体的例子。 这究竟是爱得哪般深沉决然,竟然能够将自己的心魔滋养成这般成熟可怕的程度。 对于女魔君暴露她本体身份,心魔女子似是不怎么如何在意,她静谧而深邃的黑瞳若雪夜映长霜,目光难分悲喜: “人有七苦三生疾,唯心难控,浮世三千,但某个瞬间,便会觉得有那么一个人,敌得过千般岁月,四海潮生。” “天地为烘炉,云容既在这万丈红昭之中,又岂能免俗。” 女魔君笑出声来,那笑容却透着一种逼人的美感,并不柔和:“朕倒是不知,那天玺云容竟是这般容易开窍之人。” 心魔女子笑了笑:“纵使一面惊鸿孤短,却亦可叫人生万千欢喜心,云容如经大梦,梦中见剑山古殿,满眼尽是山花如翡,我从未见过梦中那般景,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前世早已注定好的。”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女魔君一眼,又道:“陛下归为魔界至君,高高在上,无人能及,却偏偏对阿尘百般不肯放手,可见情之一事,本就难定,无迹可寻,无源可溯,也叫人无计可施。” “故而一心向道的云容,只好剑走偏锋,挥剑自斩心魔,因此诞生了我,我初临人世,大梦红尘一场,浑浑噩噩游荡人间,这才叫阿尘空候苦等一年多载。” “云容不知爱,我知。云容不懂情,我懂。” “我与阿尘定情再先乃是事实,还望陛下能够割爱成全。” 她的一番过往情事似水不漏地在女魔君面前徐徐道来,缓缓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完美借口谎言。 就连言辞之中的那抹沉重之意都展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是擅于观测人心的百里安,都有几个瞬间觉得她话中凄惶都是她真正亲生经历过的一般,从言也悲。 若非这个故事中的主人是他,他几乎都要觉得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了。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天玺剑宗里的那位云容姑娘,似乎就这样被自己的心魔给不明不白的坑害了一笔。 果然,心魔对待正主的敌意,往往都是颇深难解的。 心魔女子回身取过百里安手中的那枚长诀玉,两只手高举于顶:“还请陛下收回此物。” 百里安觉得那个女魔头绝没有如此容易打发。 但话已经说至这个份上,当着群魔万将百官,自己亲选的王夫却早与她人定情结心? 饶是她心中再如何不甘,为了保存颜面,也不得不将此事暂且缓一缓了吧? 一脸阴云密布的女魔君果真在自己的臣民面前,不得不认可妥协:“朕既为魔君,自然不会横刀夺爱,强人所难,只是……” 未等百里安心头放松,便听她话锋一转:“先生以为,他当真爱你吗?” 只当她是垂死挣扎,百里安即刻出声镇压局面:“我心如匪,不可转也。” “是吗?”岁月台上,女魔君面上的阴郁忽然一扫而空,她唇角勾起,眼神如含钩子一般勾着百里安的脸。 她的笑容之中带着隐隐的挑衅之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凄楚委屈:“可是昨夜,你在朕的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一滴水落入油锅一般,让整个场面轰然炸开了。 众人看百里安的眼神都不禁变了。 你小子都把我们魔君陛下给睡了,竟然还敢在这大放厥词,与旁的女人你侬我侬,还不可转也? 分明对魔君陛下的身子孜孜不倦,还一副被强迫的苦主模样,当真是令人发指! 谁给你的勇气拒绝这场婚事的。 四周刀子似的目光让百里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这女魔头,还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什么在她床上! 明明是她擅自跑到他床上去的。 心魔女子倒还冷静,许是女魔君的一面之词有待考验,亦或是觉得她口中所言之事太过于荒唐。 她十分平静地回眸看着百里安问道:“有这回事?”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我没上她的床。” 他掷地有声:“我同她清清白白。” 心魔女子点了点头,用仅百里安能够听到的声音淡淡说道:“真是个厚颜无耻之徒。” 百里安觉得她点评得十分到位。 堂堂一界之魔君,行事作风一点也不大气,与市井里那些恶霸无赖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清清白白?”御座之上,女魔君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怨起来。 台下众人见惯了她杀伐果决,暴戾冷酷的模样,何时见过他们的陛下如此小女人的一面,如何能够叫人不为之神魂颠倒一回。 一时间,对于百里安那不识好歹的行为愈发愤怒感慨。 而女魔君丝毫不怕事情发展得更乱。 她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条堇色腰带,一看那腰带便是男子所用。 就在众人不解时分,她又张开了那要人命的动人小嘴:“昨夜朕问你要不要那枚簪子的时候,你满心欢喜的同朕说要。 当时你身上并无合适的定情回礼之物,便是让朕亲手替你解了腰带,而后你同朕在榻上说着体己的贴心话,百般缠绵,事后也未曾要回腰带,朕以为,这是司河主给朕下的聘礼?”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什么时候叫她解他衣带了?不是魔君陛下你一言不合自己就上来动手动脚,扯人衣带的吗? 还有什么叫事后?什么叫聘礼? 能不能不要用红着脸害羞回忆的表情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词汇? “欺人太甚!庶子可恨!”那老学究一样的老魔族气得吹胡子瞪眼,瞧那模样,似是恨不得提起那人头拐杖,打断百里安的狗腿。 大明孔雀王的眼神都要杀人了,若非百里安此刻归为一河尊首,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群魔头们都要冲上来将他活活撕碎了去! 瞧她说得煞有其事,冷静的心魔女子忍不住回头看了百里安一眼,问道:“有此事?” 百里安肃容道:“我从未赠过什么定情之物。” 心魔女子松了一口气,然后冷哼唾弃:“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司河主此番作为可当真是应了那句男人床上说的话可是信不得的。” 女魔君慢条斯理地将腰带叠好,放在案上,耐心十足地说道:“难道这腰带不是朕亲手解的?” 对着特别会钻字眼的魔君陛下,百里安万般无奈:“是陛下解的,可那是……” “是就好,朕再问你,昨夜亲朕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女魔君单手托腮,尾指似是无意地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划过,眼神戏谑。 百里安有些受不住那吃人的眼神:“是我,但我……” “你还亲过她?”心魔女子忽然打断了百里安的解释之言,目光不可置信:“你亲她?!” 百里安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可怕,忍不住退了两步,愣愣道:“是亲……亲了。” 心魔女子呵了一声,声音凉凉听得让人揪心:“倒也难为你了。” “你承认便好。”女魔君不合时宜,忽然有失仪态的捂唇干呕了一声,而后面色极差的拾起果盘里一颗酸溜溜的青葡萄给剥了吃掉。 正待百里安心生一种极度不安时,便瞧见女魔君又干呕一声,目光可怜兮兮泪盈盈地看着他,手掌轻抚小腹,幽幽说道:“如此以来,朕腹中的孩儿也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这头女魔君的话还尚未说完,那头一大批年迈的老学究魔族大臣们极已经是老泪纵横,扬天痛哭了起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老东西们悲嚎有愧旧主所托,有愧君王,让贼子有机可乘,竟敢此般轻辱他们最重要的君主,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头撞死在那参天的地脉魔柱上。 百里安脑壳都要炸开了,这一代魔君不要脸起来,简直比乡村里的那些泼皮老太太还要胡搅蛮缠。 这破裤子竟然连孩子都扯出来了,感情昨夜她在那讨论日后是要男孩儿女孩儿,如今就立竿见影立马给你揣肚儿造一个现成的? 即便你是能够填海移山的魔君大能,也没这本事一夜承孕吧? 况且君归宴开了大半日不见你孕吐,如今一到他想退簪子就开始矫揉造作呕个不停了。 百里安被这混人气得獠牙紧咬:“我说陛下差不多得了,这戏过了头,可就不好收场了。” 女魔君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硬生生挤出几滴梨花带雨的美人泪来: “君授子嗣之恩,朕自是不会疑你真心,司河主若当真离她不得,朕愿成人之美,日后与阿容妹妹姐妹相称,自是不会叫君左右为难。” 这一声阿容妹妹,看似谦让,实则恶毒到了骨子里,以退为进,软刀子割头,温柔不觉死。 百里安都看到了心魔女子中箭一般忍不住簌簌颤抖了起来,仿佛在极力抑制着什么,气得眼眶都红润了。 在那群老魔‘万万不可!’的呐喊声里,女魔君将手里头的葡萄皮一扔,低头红着眼小猫似的委屈呜咽了一声。 而后故作坚强地起身,一步瞬行而至,无不亲昵温柔地去牵心魔女子的手,带着她的手似是准备往自己的小腹上触摸过去。 她面上勉力一笑,道:“朕这头已经有着落了,阿容妹妹日后可要多加努力才是。” 为等那只手掌落实她的肚子,心魔女子就冷冷的抽回了手,红着眼转身就跑掉了…… 百里安目光无助地看着她驾着剑光头也不回,心中颇为无力。 不是姑娘……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这种荒唐的事情你居然也信?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还是以魔君这方大获全胜。 真是不知女魔君为何能够将阿容的心理掌控得这般精准,不动一刀一剑就轻易击垮她的攻势,最终让百里安落得孤立无援的下场。 这哪里是魔界,简直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 而且狼窝里头求偶母狼,才是真正叫人毛骨悚然的吓人。 女魔君心满意足地摸出一个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碰过阿容的那只手。 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指甲缝都未放过,仿佛就像是摸过了什么不干净的毒物一般。 百里安心说,就你这样还同人家做好姐妹?日后困觉的时候裹一个被窝你岂不是得膈应死? 啊呸!怎么还给无耻的这厮给绕了进去,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唐一天?! 女魔君打出一道黑炎,将帕子烧干净,解决完心魔女子后,她似是心情大好。 也不打算回到岁月台上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去了,自行走到百里安的席座上,拂衣端端正正地坐好。 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面上哪里还见得半分可怜委屈的模样。 站在的她简直就像是一只得道飞升的小狐狸,偷着了肥肥鸡,没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觊觎她的食物, 她笑得好不惬意:“好了,朕的王夫已经择好,子嗣储君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的,幽阁老不妨帮朕算个好日子?” 幽阁老乃是魔界的司星官,可占气运,卦乾坤,至于推演黄道吉日这种小事,自然也难不到他。 他见魔君那副模样,便知晓她是要定了这位来路不明的新河主, 深知多言无意,只得掐指推算道:“嗯……两百七十年后的十月初一吉足胜凶,万事从宜,是个极好的婚嫁之日,陛下您看……” 还未“您看”完,幽阁老便看到了女魔君目光冰冷正在用一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看着他。 下半句话一下子噎进了嗓子里,他心说魔君婚娶婚嫁皆是一等一的大事,从择人拟定,皆至少需要筹备五百年的时间,才能够得以显得隆重庄严。 今日幽阁老看得明白,他瞧着魔君那猴急的模样,显然是等不了五百年那么长的。 时间被他一下子砍掉一半,未得来一句夸赞不说,还用这样的眼神凶他…… 老头子很是憋屈,但不得不改口又道:“十七年的八月初三亦是个极好的日子,陛下以为如……” 好吧,陛下的眼神仍旧丝毫未变,老头子懂了,他又汗津津地止了话头,道:“七年……” “啊不,五年……” “好吧,三年后的……” “得,总不至于是半个月后的满日之时吧,虽说那的确极宜婚嫁,但这日子未免也太赶了,陛下您这……”老头子破罐子破摔了。 “幽阁老果然不愧为我魔界第一司星官,朕以为,这个日子极好。”女魔君目光恰如冰雪消融,微微一笑,顿时让老头子认命似地唉声叹气,垂头搭脑的无力坐了回去。 得,魔界有了一个如此明目张胆好男色的昏君陛下了,未来堪矣啊。 莫说老头子了,就连二河葬心以及弥路等人也始料未及。 这君归宴开着开着,一河河主换了不说,怎的还莫名其妙地惹来了一场魔君大婚? 还他娘的是奉子成婚?! 魔界就从来没出过这么没出息的魔君陛下! 魔界史官,含泪挥笔,在厚重的史书上记载了一笔,天曜年间,一河之君,蛊惑君上,实乃祸国之相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听一场雨 半个月? 也就是十五天,寻常百姓人家娶亲都不会置办得如此仓促。 百里安甚至都还没有盘算法子如何让天干山温姐姐一行人安全离开这片虎狼之地,甚至连答应温姐姐要找的苏靖与尹白霜,这两人也是半点踪迹消息都没有。 十五日,时间仓促得根本叫人无从反应。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一眼首河坐席上的女魔君,她嫣然眉目浅浅含笑,目光深许,似是十分期待这场婚事。 可百里安还是从她的神情之中,微妙地捕捉到了一抹极为强烈不安的情绪。 即便得了昨夜那安抚一眼,即便那枚尊贵无双的长诀玉被她成功地送出了手。 可百里安觉得她似乎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其实是决意要从她身边离开的。 对于那些泱泱魔臣的激烈反对谏言,她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相当的从容达练,视天下群魔于无物。 但在司星官定下那十五日婚期后,百里安发现女魔君与他视线相对时显然带着几分闪躲之意,似是惟恐害怕百里安对于这场婚期再次提议反对。 虽说百里安并不打算真的入住魔界,但也清楚,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是整个魔界,以及魔君。纵然他极力抗衡反对,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无济于事。 十五日光景虽然极短,但好歹也算是给了他暂且的喘息时间,更何况,今日他来参加君归宴的尾宴之礼,还有更重要事情要做。 在这一场小小闹剧过后,君归宴四周又重新响起了柔靡万端的乐曲,那几位老魔族也被同僚安抚下来,魔将与魔将之间也开始了相互敬酒。 百里安忍不住看了一眼伏坐于案的弥路少君一眼,目光微垂。 在魔君余光打量下,他也未再多说什么反对之言,收好簪子,来到自己的席位间安静坐下。 女魔君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不吵不闹安静坐在他身边的百里安。 不知为何,见他这般冷肃沉稳的模样,心中又开始有些不安。 她取过案上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将那红彤彤的苹果削成一只只兔子模样,然后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推给百里安,低声道:“你看,这有一盘小兔子。” 百里安不知她这般作为是真的想同他成亲过日子,还只是说将他当做一个衬心意的玩意儿来哄。 他低头看了一眼玉盘之中那几只削得玲珑有致的小兔子苹果,不由拾起其中一只,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女魔君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紧张之色不由慢慢松缓柔和了几分,她说:“你若是喜欢,我再削一盘子给你?” 百里安不答,端起手中的兔子苹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 女魔君面色微变,忙出声阻拦道:“你吃不得这个。” 百里安并不理会,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沾染的果汁舔干净,侧眸看着女魔君,问道:“今日陛下现身于此,想来不仅仅是为了定下这场婚期吧?” 女魔君拦下他朝着玉盘中拾去的那只手,将他指尖的兔子苹果挥落,蹙眉道:“为何这么说?” 百里安看她眼中不解之色不似作伪,不由暗自皱眉,心道那今日这场未开演的棋局,难道不是她筹谋布下的? 这时,台面上迎来了三十多名魔族舞姬在丝竹琴萧的乐音下翩然起舞,华丽的舞衣掩映着一具具玲珑有致的玉人,纱衣飞旋,舞步轻扬,令人不饮自醉。 这些舞女们的身份都极为讲究,并非寻常的舞姬乐宠。 能够在君归宴这样盛大的场合中上台演舞的,各自皆是在魔界各城势力里出身极为不俗者。 寻常有点地位的贵族们都不可任意侵犯抢夺的。 如今借着君归之宴,她们以动人的舞姿示人,一来是希望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结实真正的贵人。 例如七十二狱法魔将,再例如魔界六河。 她们就像是一株株含苞待放,极为珍贵的名花,等待着宴会之上那些身份地位不容撼动的强者来采摘入室,珍藏怜爱。 往往这类出身不凡的舞姬们,在一场舞毕后,通常都是会叫那些正主们赐酒宣示主权,很快将这群美人瓜分而去的。 百里安对那些舞姬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兴致,而台上那群舞姬们,多半余光都悄然地落在他的身上,却碍于女魔君在侧,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就在这时。 咚! 一声与那糜软乐音截然不同的沉重鼓声被击响而起。 用于表演的台面一隅,天光洒落而下,八面古老沉重的青皮立鼓威严矗立。 天光里映出一道纤然的白色身影,她面上虽是带着一只獠牙鬼面面具,也难掩那身端庄妍丽的独特气质。 白衣随着天风慢慢拂动,青丝如瀑,手执三尺青锋长剑,清寒冷冽的剑锋缭绕着银白的剑气。 方才那一段鼓声,赫然便是剑气袭鼓,余声不散,可见此女对于剑术之道造诣极深。 未等观众喝彩,四下风起而剑起,那道纤细出挑的身形一转,雪白的衣摆也同着一起旋转,白鹤流云般的迎风而起。 霜色剑花翻转时如挽天云,剑气击鼓,声如瀚海之沙,倾没于天云大地,苍苍莽莽,初如细雨润无声,而后渐渐至大至寒,将人间尘埃,一夕烟雨洗清尘。 绵绵鼓声入而,无尽剑鸣争休,人停音未休,起起伏伏余音起承转合,尾音犹如玉藕游丝一般缠绵不断。 如听一场细雨净人间。 如此剑鼓之声,刹那之间引来无数掌声与赞叹声。 原本对歌舞乐声并不感兴趣的百里安目光不由也被吸引了过去。 原因却并非是那舞姿过于倾城动人,只因那名魔族女的青丝秀发里……招摇着一对雪白可爱的兔子耳朵。 在旁人眼中,魔界里出现兔子耳朵不足为奇,这里的妖女魔女横行,什么狐耳,猫耳,犬耳,兔子耳实在是过于常见了些。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这双耳朵,他再是熟悉不过了。 一名气势雄浑的上位狱法魔河赫然起身离位。 不知是醉了酒还是因何,他面色驼红,一双微熏的眼蒸着火似的。 竟是不顾礼法,大步上前,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那道洁若明月的身影,略挑着嘴角,语气无不霸道:“好!这剑舞得甚好,且同我一去饮酒罢!” 瞧那登徒子的模样,显然是想将她打横抱起,带回席位强行授酒。 白衣女子微微侧首,半侧过来的面具下,一只黑白分明的清冷眸子如酿霜雪,负在身后的长剑冷电般出势。 其中拒绝之意,自然不明而喻。 那名上位狱法魔将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看中的尽是如此一个不识好歹的。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森然的冷笑,他抬手濛濛发光的手掌,那只手掌的色泽骤然变深变暗,好似历经了千锤百炼的精铁之色。 他身为狱法首位魔将,如今实力早已迈过渡劫的那道门槛,眼前这名女子虽说剑法精湛,若论修为,距离渡劫境却是还差一步之遥。 这一步之遥,实差千里。 光拼肉身的力量,他随意一拳都可以轰散她的剑体魂脉。 深青色的铁拳与寒剑相碰撞,女子手中长剑应身而碎,那名魔将正待要冷笑两声去将她擒拿入怀,可入手之下,却如捕幻境一般,从他掌指之间流散而去。 他面色一冷,神识咬着那抹难以捕获的气息,身体跟着紧追而去。 如雾霭般冷清飘渺的身影一路疾驰后退,终归是修为境界悬殊相差太大,她退无可退,小腿狼狈的撞在百里安身前的桌案上。 震得他面前盘中的小兔子七零八落,她似脱力一般向后仰倒下去。 百里安反应极快,在未等女魔君面色阴冷下来之前,他飞快起身,揽住了白衣女子柔弱无骨的纤细腰肢。 同时,他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来势汹汹地狱法魔将男子一眼。 那男子袭来的动作顿时一滞,纵然心中千般不情愿,但是在魔河面前,他却是万不敢造次的。 只得抹去拳中气势,恭恭敬敬地委屈说道:“大人,这名女子是我先看上的。” 魔界从来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之说,他言下之意,实则是在示警,您如今已是魔君陛下的人了,是不是该守守规矩,莫要再同自己的下臣抢女人了? 谁知百里安完全不吃这一套,他单手搂着怀中女子,低头与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相视对望。 方才那一战,她看似吃了修为不足的大亏,一路狼狈逃避。 可此刻,百里安却从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惊慌失措的神情,黑夜似的眼睛如覆清霜,若是有风拂过,仿似就此淡去无痕。 这样的一双眼睛,这样的一双耳朵。 百里安无奈的笑了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仿似与她相遇。 他从案上取过一杯清酒,举于她的面前,语气淡淡地对那名魔将说道:“她若是喝了我的酒,便与你看上或是不看上,毫无相干了。” 魔将男子面色登时憋得涨红:“大人您便是如此当陛下王夫的?” 女魔君的面色很难看,但是她没有说话。 百里安将怀中女子的面具用小指轻轻推开一点,只露出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来,他将酒杯贴近,那双紧抿的唇随即十分乖巧的张开,任由他将酒水喂入口中。 对于魔将男子的发问,他做足了风流的姿态,在喂完了酒后,指尖在她唇边滑落的酒线上轻轻一滑,他慢慢舔去指尖的酒意,回眸与那人笑了笑,道:“与你何干?” 许是这行径过于暧昧了些,搭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素手蓦然蜷紧了几分,她目光落在他的唇上,瞳色幽邃,情绪难测。 百里安知晓苏靖是何等性子,但眼下这般状况,却容不得他去避嫌做君子了,索性沉腰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回到座位上。 一副我便是如此风流多情了,见着好看的魔女都想收走,你们又能乃我何的欠揍模样。 那名魔将男子气得牙痒痒,看着方才还冷傲清孤的女子此刻就乖巧安静地缩在他的怀中,任由被其喂酒,果真也是个只会看皮囊的肤浅之人! 一侧的女魔君看着案上凌乱散落的兔子苹果,盈盈地笑着:“司河主连人家的容貌都未见过就将人给抱了回来,莫不是故作轻佻风流,想让朕生气,退了这门婚事?” 百里安忧心苏靖的身份暴露,倒是没有想到女魔君竟生出如此正中人下怀的想法来。 他索性就坐实了这份想法,斜眼轻笑道:“虽说我未曾见过此女的容貌,或许她生得不如陛下好看,但耐不过身段却是养得极好的。” 女魔君眼一眯,看了看他怀中女子白衣胸前朦朦胧胧勾勒出的娇挺弧度,傲人资本确实可以让那个魔君陛下自叹不如。 她颇为不甘地捏起了拳头,心中明知他并非如此肤浅好色之人,但被如此对比点评后,仍旧难免气愤难受。 别看百里安此刻怡然自得,风流享尽,实则如坐针毡,抱着苏靖姑娘的身子说着调戏人的话,他是浑身不自在。 苏靖许是感受到了他身子的僵硬,目光微垂,一只手悄然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表示让他无需在意这些。 百里安没想到一月未见,苏靖姑娘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他也回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无声表示今日一定会护她周全,让她莫要担心。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如何又能够瞒得过魔君陛下的法眼。 她哪里能够想到今日君归宴上,不要命的小妖精这般多,打发走了一个这又来一个? 她觉得百里安当真是一刻也不想让她安宁下来,非要将她往绝路上逼,逼得她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来。 理智告诉着她,决然不可失控到那般地步。 明知他此番做派是假,故意做给她看的,又何须在意。 女魔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决定眼不见为净。 台上的歌舞表演并未因为苏靖一人的离去而就此停下来,靡靡之音里,这时,一曲若长广流,绵绵清婉的箜篌声压住了五乐丝竹之声。 一名红衣女子,灼灼如妖,指勾琴弦,隆重登场。 她并未如苏靖一般,容掩面具,而是一袭待嫁红裳,鲜红的薄纱盖头掩容而饰,妖娆之中带着一抹殇。 远方老山上的铜钟似与她手中的箜篌之意发生共鸣,无人老山的古钟忽然被振振敲响,柔和中正的五乐之音猛地一转,变作了激昂刚烈,如兵临城下,画角连天。 天地间的杀气霜寒融为一体,让周遭众人的心似乎都要随着这震撼的箜篌琴音里跳跃而出。 魔界中人,最喜这杀伐铿锵之音,如何能够想到那缠绵入骨的箜篌柔软弦音,竟也能够弹奏出舍我其谁的煌煌大势来。 所以那位不甘退下的魔将男子又激动了,又让他起了无比强烈的征服之意。 他提起一坛子酒,就要上前施威拿下这女子,一补遗憾。 然而还未等那女子反抗,还未等人从中作梗,那红衣女子便极为自觉地飘至百里安的座前,自斟杯酒,一饮而尽。 魔将大人有些傻眼。 轻纱盖头下的清寂眸子在苏靖身上略略一扫,嘴上却是这般说道:“我既然喝了大人的酒,不知大人可是要我?” 咔嚓一声,女魔君捏碎了手中的被子,酒水溢出指尖,她冷冷一笑,在那笑声里,尹白霜手中所提的箜篌之弦,根根尽数断去,崩溅的弦丝锋利,伤红了她的指尖。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笼子里的秽妖 尹白霜略一掀眉,隔着轻纱盖头轻飘飘地看了魔君陛下一眼,丝毫未被她的身份所摄,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瞥开了视线。 她随手将弦断音垮的箜篌扔在地上,杏眸微凛,反倒是对百里安怀中的面具女子含着一丝隐隐的冷冽挑衅。 “我喝了大人的酒,大人不请我入席坐下?” 这一声‘大人’当真是唤得毫无温情可言。 百里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究竟玩的是哪一出。 但不管怎样,也算是借了这次的君归宴,将这两人寻至。 有他一河的身份做为掩饰,寻常魔族们倒也不敢随意找她们二人的麻烦。 先将二人留在身边,再寻一个机会与温姐姐她们回合,倒也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百里安正欲起身让座,谁知那头的尹白霜视线率先落在苏靖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上,目光深了一瞬,若有所思。 于是未等百里安起身,她便自行越过桌案,在百里安不解的注目下,俯身将苏靖的半边身子往外拨了拨。 动作看似适可而止有分寸,实则挑衅之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霸道。 苏靖并未反抗她那略显无礼的动作,只是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顺势倚坐在百里安空出来的那只大腿上。 分明是个极为亲近的举止,却不带丝毫惹人的暧昧,说不出的尊贵,又颓废,仿佛身下所坐着的,不过是寻常椅座。 反倒是让左拥右抱的百里安颇为不自在,只好谁都不抱了,将苏靖安置在一旁的座位上。 尹白霜瞥了一眼端正坐在席位上的苏靖,这才敛眸收容,起身安静地坐在百里安的另一侧,风致楚楚,不献不媚。 许是瞧着了这两位惹上门来的魔女令人意外地居然都是极为规矩的,女魔君虽然脸色阴郁,但也未当众发作什么。 一次性看中两位心仪的美人都被人截胡夺走,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魔将男子出声说道: “一河大人先是与那来路不明的心魔女子不清不楚,大人与她先是在人间结识定情倒也罢了,如今当着昭昭众人之面,揽收此二女,可当真是心无君主,目中无人啊!” 百里安将凌乱散落在盘子外头的兔子苹果一块块捡回摆好在玉盘之中。 他低笑两声,道:“急什么,如今才只有两位姑娘饮了我的酒,台上可都还有三十多位姑娘呢?若是我一一都请了酒,那岂不是犯了滔天的罪过?” 魔将男子被他这无耻的发言给惊呆了:“你还想一个都不给人留?!” 百里安端起酒壶,缓缓将酒注入杯中,恰好只剩下最后一杯酒了: “魔族姑娘容貌个个不俗,风情无限,我倒是想一个都不留,只是可惜我酒壶里的酒只够一人喝了,如此便只能勉为其难地再请一位姑娘饮满此杯了。” 听他这么一说,魔将男子这才面色稍有好转,这小子明显仗着魔君陛下对他的偏爱而恃宠若娇。 如今又贵为魔河之首,地位超凡,若他当真要全了这些姑娘,莫说他了,即便是二河葬心都没法与他一争。 魔将男子不敢在以言语激他,君归宴百年就这么一回。 像这样等级出身的魔女舞姬也唯有在君归宴上才可一寻,若真激得他一人全揽独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场间其他魔族忙出声顺着百里安的话,陪笑道:“真不知那位姑娘有如此服气,竟然还能得大人这最后一尊美酒相赠?” 未等百里安说话,弥路却是对于百里安这副皇帝选妃的姿态彻底看不下去了。 他不耐烦的打断道:“近日来,本君修为尽至瓶颈,后背重要脊翼为小人搅烂,身体近日来已经负荷到了极致。 一旦酝灵引气窍穴便会引来锥心剧痛,自解除封印重获自由以来,此身境界再难寸进,听闻葬心河主有为我寻来特殊法门,可解祸端?” 弥路少君身为老魔君的正统后裔子嗣,同时继承了老魔君的半生纯元修为,身体的康健,修为的进展关乎着魔界山河的气运命脉。 他此言一出,场间众人自是无心再去欣赏选取台上那些舞姬美人了。 二河葬心道:“殿下未能得神树汁源洗髓通脉,提前破窍而出,此时身体本就孱弱,后又痛失双翼,更是难承老魔君的那半生修为。 长此下去,老魔君为殿下留下的那半生修为非但无益反而对殿下的身体有着极大的危害,若想解除隐患,还需得四河非烟大人尽心相助才是。” 众人目光不由看向属于四河的那个席位。 宁非烟以手撑额,没有说话,似乎在养神,又似在假寐。 而葬心的这句话正是说在了弥路的心坎上,他眼眸豁然一亮,嘴角吮笑,明知故问道:“二河主何出此言?” 当年老魔君虽说定下来少君的那场婚约。 但由于仙魔大战开启得突然,至于婚期却是迟迟未定。 嫁给弥路,无异于是一件以身为祭,牺牲修为贞洁为代价,来保他渡劫平安,以镇祸乱灾兽。 说白了,弥路自己贪一时之快,种下了恶因,却无力承担,希望旁人为他食下这份恶果。 可宁非烟又哪里是一个甘心屈服于命运的人。 这些年,婚期一拖再拖,弥路能够忍至今日发难,也无非是看出了宁非烟暗中与魔君不合,又重伤孱弱,此时正是趁虚而入逼婚的好时节。 他又怎会甘心放过这次机会。 二河葬心道:“若是殿下与四河主早日完婚,以成就阴杀阳补之势,殿下之困境自可迎刃而解。 恰好,方才得司星魔官占卜,殿下何不借着陛下的光,将喜事一同操办了去,对我魔界而言,也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旁观的众人如何看不出来二河葬心与少君殿下有意施压,一些有心之人不由也纷纷附和起来,表示极为赞同。 弥路少君眸光一动,强压着眼底的欢喜之意,道:“本君觉着二河主此话在理,不知非烟怎么看?” 女魔君目光微瞥,看见百里安正低着头,手指轻轻转动着满酒的玉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对于弥路与葬心的逼婚之举,不甚在意。 红妆一时间也没了对策,她急于出声反对,却被宁非烟打断道:“殿下既有心娶妾身,这自然是妾身三生之幸,妾身自无反对之意。 只是近日以来妾身为蛟龙所伤,毒以侵入肺腑,也不知日后还能有多少岁月可成活,又何必白占这少妃之位,叫殿下为妾身伤心呢?”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临危不惧,还未等弥路变脸。 她面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话锋一转,道:“听闻二河主从我阿娘那得了一只秽妖,若取这只秽妖元灵给我,当可解体内之毒伤,护我平安。” 对于宁非烟能够提前知晓秽妖落入他手中的这个消息,葬心并不意外。 毕竟秽妖本就出自于北渊之森,近年来秽妖被抓捕屠杀得厉害,濒临灭绝,而得宁夫人馈赠的那只秽妖又实属珍品,得之不易。 葬心笑着摇了摇首道:“杀一只秽妖不难,可是取秽妖元灵,四河主是不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秽妖一身污邪之气应体而生,那是魔族都不愿意沾染的诅咒恶畜气息。 故而这种诞于北渊之森的妖邪,人人摒弃,得而诛之。 而秽妖元灵正是集那秽气精元之地,若是强取元灵,必遭那污邪之气侵体,百世难除。 这东西就像是一滴散发着恶臭的污墨,谁都不愿意沾染。 宁非烟微微一笑,道:“若非如此,妾身又怎能知晓殿下待我又是否真心呢?” 弥路一怔,不解道:“非烟此话何意?” 宁非烟眼眸微张,分明滴酒未沾,可那双含水的眸子好似饮了酒一般,紧紧勾住了弥路的心: “殿下若是愿意为我杀妖取元灵,以证心意,十五日之后,妾身自然愿意与君成好,过往岁月,自当尽心侍奉君身,永不背弃。” 永不背弃。 何等诱人的四个字。 弥路为此动心了。 虽说秽妖污浊气息一旦侵体,难以根除浊息,但青铜门下的灾祸邪兽他弥路都敢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将之引入体内。 这小小秽妖的污浊气息即便入体,被那灾兽吞噬也不过是瞬息之事。 对旁人而言斩杀秽妖的确是一件极大的麻烦恶心事,可对于弥路而言,那当真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简简单单。 他哈哈一笑,畅意道:“若能保你平安,莫说这区区一只秽妖元灵了,即便你是要那北渊大帝的妖心,本君都愿不惜倾尽一切代价,为你达成心愿。” 此番发言可着实是惊了众魔的心。 弥路少君对四河河主竟是用心至此?竟然连秽妖都愿意为她斩杀取元灵。 二河葬心发出无奈的笑声:“殿下您娶得美人归,可真是害惨了属下我啊,这秽妖我寻之不易,就这么一只,给您就这么杀了,可真是叫人心疼的紧。” 弥路笑骂道:“二河主何时做事这般不大气了,不就是一只秽妖吗?来日本君还你百只就是了,如今这只可是非烟要的,二河主无论如何可都不能吝啬了去。” 葬心无奈投降:“好好好,我当给了殿下的便是。” 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枚铃铛,葬心握在手中轻轻一摇,铃铛应声而碎。 随之四名赤头小魔凌空而现,手握锁链,拉动这一座铁色牢笼,落入宴会台面之上,供人观赏。 牢笼是由千年精铁所制,上头贴满了来自人界仙门里得来的净尘符。 其中关押束缚着一只浑身血迹脏污,观不清容貌的秽妖,铁链绕在她颈中几圈,牢牢缠住。 四肢皆以铁环圈缚,双手被高高吊起,两条腿以着一个畸形别扭的姿势勉强吊站在牢笼之中。 她身上伤势之重,以后背尤为显著,不知是落了怎样的酷刑,衣衫被鲜血湿透,色泽变暗厚重。 粘稠的鲜血顺着衣摆染红精铁,而后很快被净尘符清洗净化干净。 纵然有着千百张净尘符镇压秽污之气,在秽妖出现的那一瞬,众魔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脏污恶心的事物,忙捂鼻蹙眉,露出极为厌恶的神色。 百里安却是清楚的看到,那只秽妖的双腿赫然是被人用残忍的手段强行将骨头关节拧断却不接好。 然后故意用以药物快速治愈好腿上,最后便落得这副扭曲畸形的奇怪模样。 亦如荆棘在体,每动一下,如针入骨髓,撕心裂肺。 以她现在这般状况,强行站着无异于是自讨酷刑。 若是不发力,任由膝盖弯曲,跪在铁笼之中,她必然会比现在舒适百倍不止。 百里安看见她疼得双手手腕都在铁环处摩擦出了深红的血口,拽紧铁链的手指都捏得苍白,仿佛下一刻都要将自己的手指捏断。 可即便如此,她宁愿承受这种极端的疼,被人折断骨头,腰也未曾弯下,膝也未曾及地。 昨日在客栈之中,见到这只秽妖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的她双腿还并未被人打断。 笼中的秽妖似是在寐,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厌恶、好奇、身世、讥讽、嘲弄等目光一般。 可席面上,那起伏不定的哗然讨论之声,又怎能轻视。 正在为宁非烟添酒的红妆目光扫了一眼那秽妖很快就收回。 北渊之森出身的魅魔对于秽妖这种生灵当真是痛恨厌弃到了骨子里,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可她对于宁非烟提出的要求很是不解,低声道:“非烟,你身上的伤分明是为舍魔利所伤,秽妖元灵于你无用的,你为何要弥路少君为你斩妖取灵,白做无用之功呢?” 宁非烟接过她倒来的酒水,微微一笑,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发丝,道:“你无需懂太多。” 对于她主动亲昵的举动,红妆心脏跳得很快,欣喜之余,又难免有些患得患失,总觉得这好似像一场梦。 这时,弥路少君已经离座而起,手中招来一把赤骨獠牙剑,他面上带着残忍森然的笑意,慢慢逼近那座牢笼。 他无脊骨的姿态像是一个畸形弑杀的怪物,手掌在剑身雄厚无伦地狠狠一拍。 那柄剑中仿佛藏着一只古老的屠神巨魔,随着弥路的气息荡开,缓缓苏醒过来。 漫地裂纹如蛛网在他脚下蔓延延伸,随着弥路吐气开声,手中剑宛若一只真正的恶魔掌吐獠牙。 剑光如飞蝗般恐怖席卷而出,压得天幕上的云影都为之一黯。 猩红残忍的剑光穿过净尘符,穿过精铁牢笼,他甚至都不愿意近身杀那象征着污秽的存在。 凄厉的剑风吹开秽妖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血迹斑驳却异常冷漠的眼睛来。 那双眼睛黑白早已不是那般分明,如同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污痂黄膜,那双眼睛并不清亮,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浑浊,同时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隐藏太多复杂的情绪。 只有平淡与漠然。 她静静地看着几张净尘符被剑风吹起,看着精铁牢笼上留下了数道清晰的剑痕,看着那猩红残忍的剑光即将没入自己的眉心。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故乡里的那场大火,色泽也是这般鲜红,残忍,夺人性命。 只是今日,她从剥夺者,成为了被剥夺者。 而被剥夺者,从来都没有得到救赎的资格。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章:小变态 染血的衣摆和长发在风中纷乱而舞,吊环锁链铃叮作响,于昏暗之中,她已经无法看清台下那些人的脸。 猩红的剑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无比,到了最后,那一点昏暗不轻的视线也森杀的剑气所夺。 她眼角裂开,洇出鲜红的血水来。 渺茫浮世,寥寥一生,仿佛在这一刻,天地间仅剩她一人。 她忍不住闭上双眸,弥路的杀剑尚未抵至,额心处传来的撕裂疼楚宛若凌迟的刀,一刀一刀拨开皮肉,势要直取灵魂。 驾着牢笼的四只赤魔早已逃离,精铁而至的牢笼在暴风中被吹得咯吱摇曳。 这时,争鸣一声不知从何处起,扰乱了猩红剑气的肃杀轨迹。 一柄银枪在空间里划出一道潇洒无伦的弧度,皎如游龙,凌锐而不可当,枪锋漫空一绞,将袭入笼中的剑气尽数绞碎。 于此同时,穿过牢笼的赤骨獠牙剑正好撞在那柄破空而来的枪身上。 闪烁着黑色星芒的银枪当即断碎成两截,断裂同时,银枪爆散成为无数暗黑的光斑能量。 赤骨獠牙剑没入那股爆散的能量之中,再难进寸。 一声巨大的轰响里,赤骨獠牙剑自笼中倒飞出去,深深地扎进古老的基石之中。 然而还未等弥路脸色阴沉下来,牢笼之上的净尘符就在这场爆风中被吹散凋零。 随着众魔的一声惊呼,笼中属于那只秽妖的浊息好似从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倾泻蔓延而出。 蔓延这令人恶寒的阴秽气息让众人为之色变。 秽妖本就是从尸体上诞生的浊物,天生集了阴、妖两气共体一身。 她们身上的浊息秽气无法夺人性命,却是能够将世间任何有灵之物的气运染黑。 而秽妖重伤或是濒死之际,正是浊息最浓之时。 宴会上的众魔纷纷急急起身,仿佛遇见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惟恐衣摆沾染半分那不干净的气息。 在众人皆退,雾浪失控倾泻而出时,隐约有道身影不知死活地朝着牢笼里走了进去。 笼中的秽妖阖上的眉眼带着几分不解。 似是不明白什么人会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里阻止弥路,体内的秽气大泻,这让她沉重不堪的身体得到了几分释放的舒缓。 “谁?”似是感觉到有人在朝她靠近过来,她略一偏首,眼角洇出来的鲜血将她面颊染红成两条血线。 出口成音,声带似是也被磨伤过一般,沙哑生涩。 崩!崩!两声。 束缚她双手的铁环似是被什么力量给崩断。 她只觉得身子豁然一松,双腿膝骨本就错位难以发力,没有了铁环锁链的支撑,她再难站稳。 可是印象中膝骨里应当传来的锥心刺痛并未发生。 因为在她双膝弯曲摔倒之前,便被一双冰冷的手臂抱住。 熟悉的气息与温度,让她瞬间有些失神。 她的手凝在半空中,缓缓睁开眼眸,覆上了一层浊垢的眼眸有些空凉,像是一场茫茫大雪里瓦上轻霜。 她眼角残余着一缕血意,很吃力地凝起目光看着眼前逆光中的那张脸。 他眸色竟是难得凌厉,墨色的眉宇看起来像是一张绷紧的弓弦,尽呈杀伐之态。 她仿佛怎么也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似的,勉强抬起被风吹得麻木的手,用指尖在他唇上轻轻戳了两下。 将他唇角戳开一些,得以窥见那一角獠牙,这才故作恍然的啊了一声。 百里安神色微收,低眉敛目看了她一眼“都成了一副破锣嗓子,还啊什么啊,张口。” 唇边清凉,在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手中竟然还不忘端了一盏酒杯,只是杯中非酒,而是清水。 她表面平静地张唇,清水入喉,一点点地滋润着干裂焦枯的嗓子,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实在不明白她这副模样,即便是朝夕相伴的红妆都未能认出她来,那么他又如何能够将她认出。 随着一杯清水饮尽,她心中的茫然也如台上霜,越积越深。 她这样本来应该湮灭在众人眼中的泥垢,旁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他不应该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她体内不受控制的浊息不断侵入者他这个不知死活的外来者,在他肌肤表层留下一道道浅色黑痕。 百里安却不甚在意,仿佛不知那浊息代表着什么似的随手将杯子扔了。 手指拭去她眼角处的血痂,眉头蹙起说道“被人当做一只困兽摆弄,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啊,宁非烟。” 亲耳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宁非烟眼眸微微睁大,仿佛梦游一般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彼时,她体内的浊息大盛,如沙如雾般的黑气裹遍整个台面,一时之间无人敢近。 百里安隐约感受到了来自牢笼意外女魔君审视的目光,她并未远离,似也是不惧秽妖崩坏乱走的浊息影响。 但不知为何,她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去靠近打扰,只是静静地审视着这一切。 百里安已经莫约推演出,女魔君虽然想要宁非烟的命,但今日四河与秽妖互换身份的局,似乎并非是她的安排。 “嗯……那日出了客栈,在街角小铺的时候便知晓你被人掉了包。” “你是如何看出来我被人掉了包?” 百里安手掌刻意避开她背后的伤势,为舍魔利还有妖帝獠牙所伤的后背,由始至终就从未得到过好转。 妖帝獠牙的毒虽然棘手,但慢慢以修为慢慢渡净獠毒,也非是什么要紧的伤。 可那引爆入体的舍魔利,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舍魔利万法无解,即便是魔君在这东西面前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自打上次重伤至此,那害命的伤势就从未得到过真正的治疗。 那几日看似背伤洁白光滑如初,实际上也不过是用了些粗浅的欺天手法将伤口给掩饰了过去。 像她这样心机深沉,且过分骄傲的一个人,又怎能甘心将自己狼狈的、绝望的伤口显露于人前? 百里安没有想到的是,她落入葬心手中还不到半日功夫,君归宴在即,也不知是藏着怎样的怨气,他竟然还有心思将她好生折磨一番。 手掌往她背上轻轻一贴,掌心便沾满了触目惊心的红。 百里安也没浪费,低头将掌心里的血迹一点点舔干净,然后语气笃定道“宁夫人这是将秽妖的血喂你喝了?” 此时宁非烟体内的鲜血不比往常,早已染了秽妖的污毒,他一尝就尝出了其中的问题。 宁非烟道“我的血不干净,你吃了怕是得闹肚子。” 百里安笑了笑,那笑容掺夹着几分冷意“秽妖之血虽然苦毒,可再毒,能毒得过尸魔之血不成。” 秽妖时从尸诞生的浊灵,尸魔是汲天地阴气而诞生的阴物,而百里安体内流淌着的又是正统王族血脉。 二者之间,存在着压倒性的克制力。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不论是沦为困兽面临死境,还是此时劫后获救,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如旧。 她不断用手背蹭揉着眼睛,有更多的鲜红血水从她眼角里溢出来,直至双眼血水中混杂着两只黄色的蜈蚣小虫流淌而出,她才停止了动作。 葬心那家伙,竟然将两条毒虫放置到了她的眼球之中。 眼睛被揉得通红,眼白布满了血丝,血水难止,看着极痛。 但是覆在眼眸上的那一层浑浊黄膜化为清液流出,一双被污染的眼睛恢复了清亮的色泽。 百里安瞧见她疼得指尖都捏得发白了,眼睛里却还是含着一抹不化的笑意。 他看得出来,此刻她很是愤怒,也很委屈,因为她被迫接受了一场令人无法接受的屈辱与背叛。 尽管她没有将这些情绪给表达出来,可百里安却还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些。 “我先看看你的腿伤。”百里安并未出言安慰,因为她知晓宁非烟不是需要在这种时候获得安慰的女人。 他手掌刚一落到她的膝盖上,正摸到一处凸起的异样骨头,却被宁非烟抬手敏感的拨开。 “腿被打断的伤早已被葬心用药治好,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如何看出来外头那个是假货的。” 百里安只当她要强不让碰腿上断伤,他也未多管闲事,垂眸淡道“那日你同我约定好了,要一起吃街角的热粥小笼包,可是她一口未动。” 宁非烟觉得这当真算不得什么理由“仅是如此?” 百里安目光一滑,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有道“途中我取了一盘山楂果子给她,她将那山楂果子取着吃了。” 宁非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孕事者最忌入口山楂。 纵然她从宁夫人口中得知她的生活习惯,性子往事,可怀孕一事,当时也唯有她与百里安知晓罢了。 宁非烟注意到百里安方才那一瞥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陡然涌起一抹别扭的情绪,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我受刑不过半日,孩子应该没丢。” 百里安眸色一深,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这般情况,应当优先护好自……” “咔嚓!” 一句话尚未说完,百里安便听得一声骨头错位的裂响,紧接着怀中的人身体剧烈一颤,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深深地锁紧了眉头,这个女人,竟然趁着说话的功夫,生生将自己畸形错位的骨头给再次掰断拧正了回来。 百里安看见她额头上的汗水瞬间就垮了出来,如此非常人能够忍受的巨大痛苦,她竟自己动手。 即便是对自己的身体也心狠如此,骄傲得不容他人来假手。 宁非烟呵笑了一声,道“别这么看着我,不管是旁人动手还是我自己动手,痛苦不会因此减少半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又何必劳烦别人,我可不喜欢徒劳欠人人情。” 可她诓骗利用别人反手就扔的事干得还少吗? 百里安眉毛皱成一团,见她不紧不慢地继续将自己的另一条腿给借着掰断然后复位回去,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几番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折腾下来,她那两条腿这才恢复纤细修直的模样。 只是关节处的骨头此时怕是都碎得差不多了,包在血肉里,像是易碎的瓷器,此时站起怕都是不能。 宁非烟此时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大好,都呈现出怵人的青色,嘴唇疼得发白,可眼神却是异常清亮。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活着,还能够感受到疼痛的感觉,真好。” 百里安替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你可真是一个变态。” 一个自强不息得都有些令人感到心疼的小变态。 “多谢公子夸奖,小女子愧不敢……” 当字还尚未说出口,额头忽然印上了一个冰冰凉凉却十分柔软的事物,虽然不过是点到即止,一触及分,但眉心间还是留下了只属于他的寒冷气息。 两人坐落于秽气横生之地,偶有厉风掀起,被卷起的净尘符擦过两人的脸颊。 宁非烟长眸擅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被血迹污痕惹得并不如何美丽的脸上霎那闪过惊愕与无措。 毕竟……在我记忆里,真是罕有人敢这般对她。 眼前这个轻薄完人的少年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举动。 他将她身体轻柔托抱而起,牢笼以外的绯红世界覆上一层灰白色的厚云,雷霆在云中酝酿成音,顷刻之间沛然地降下淅淅沥沥的迷蒙小雨。 雨洗世界,黑色的秽污之气被这天降之雨打入尘埃大地之中。 倾泻涌出的黑色大雾也将行将散。 百里安一脚迈开,足下的精铁牢笼崩然溃散垮下。 他行在雨幕天下,仍由雨水打湿二人的衣衫,洗净她身上的尘垢血污。 他站在群魔面前,看着魔君陛下,朗声道“陛下,臣还有第二道恩典请陛下赏。” 女魔君也未施行避雨之术,天上的小雨转狂,湿透她的冠冕与青丝,玉珠沿着她额前的珠帘滴滴答答垂落而下,她目光非常专注的凝视着百里安,一瞬间就将他的想法心思看穿“你要她?” 大雨另一端的弥路少君看清了被雨水洗净铅华的那张容颜。 他震惊愕然良久,一时无措地看向席座假宁非烟的那个方向,却是见她面色苍白地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与她怀中女子。 心中顿时什么都懂了! 他方才竟然险些杀死他最深爱的人! 弥路双目猩红,声音高亢激动“狗东西!她是本殿下的人!魔界的少妃!也是你能觊觎的!” 百里安唇角微勾,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声音平淡如水,却叩击灵魂的力量感:“现在,不是了。” 。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最后的恩典 怀中女子身体微微一震,手指不由下意识的蜷紧揪住他的一缕衣带。 似是无从反应困扰她这么多年,如同诅咒般的无边暗境,宛若宿命一般抓着她死死不不放的命运,因着这一句话,就这样轻易的解脱改变? 可是他分明只有两个恩典,红妆之事已经浪费了其中一个,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恩典,他是为了十方城的那个姑娘所求。 魔界一行,他受尽苦难,不惜以身做饵,冒着被她杀死的风险,一步步走上了这个没有退路的位置换来的恩典。 就这样换了一个不该要的人? 不应该是她。 真是一个没有眼力见的小猫崽子。 分明获救了,却没有半分释然轻松的感觉,反而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颓然的无力感。 对于百里安平静又理所当然的挑衅,弥路眼睛几乎快要被怒火点燃。 周身腾燃而起的魔炎黑压压的在他身后烧成一片,一只古老的兽瞳在魔火之中缓缓睁眸“你——在——找——死!” 未等那只巨大的兽瞳完全张开眼睛,一颗剥了皮的葡萄破风而来,没入火焰之中,如墨入海般,轻易穿透了那只眼睛。 弥路周身的魔火登时溃散!他面色一白,口中不禁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身体摇摇欲坠,神情骇然惊恐。 与此同时火焰之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野兽痛苦嘶嚎声。 女魔君此时手指间正捏着一片沾着晶莹汁水的葡萄皮,显然方才那颗葡萄便是出自于魔君之手。 “你敢伤我!”弥路见出手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整个人瞬间就像是一只被触怒的雄狮,瞠目欲裂。 这是二河葬心及时站出来架住他,虽然看向百里安的目光复杂之际,但声音兀自冷静,倒也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失了分寸。 他手掌强硬而不失尊敬地压着弥路的手臂,沉声道“殿下,君归宴规矩如此,礼不可废。” 弥路脖子粗红,反手死死揪住葬心的衣服,嘶声怒吼“那是本少君的女人,本少君未来的妻子,狗屁的礼不可废!你这是叫我为了那所为的规矩,将自己深爱的女人拱手让给他人吗?” 百里安觉得这话可笑至极。 深爱的女子? 如何深爱? 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将人错认的惊鸿一瞥?还是她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个必不可失的重要炉鼎? 若当真深爱,怎会想要做出食她之肉,来补自身缺陷的残忍之事来。 若当真深爱,又怎会连秽妖与四河都分不清楚。 葬心压着快要暴走的弥路,冷静道“殿下莫要忘了,方才是您差点杀了四河主。” 弥路挣扎的动作豁然僵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咬牙道“我又不知她是非烟,若我知晓……” “若你知晓,也与我要她这件事没有半分干系。”百里安淡淡打断道“陛下,臣想知晓,战胜蜀辞大人的规矩,可曾有变?” 女魔君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声音肃然“不曾。” “那么我要宁非烟宁河主,可曾过分?” 女魔君袖中的手掌捏拳,神情不变“莫说你要宁非烟了,即便你要蜀辞,朕都得给。” “那么再敢问陛下,弥路少君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君归宴规矩,不知当如何惩治?” “你还敢惩治本少君!当真是给你脸了!你这个……” 女魔君眼神淡淡一扫,也不知使了怎样的神通,瞬间让弥路闭了口。 她抬手朝着弥路那个方向轻轻一抓一拽,弥路双膝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弥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面色变得极为狰狞难堪,额头青筋凸起,死死咬紧牙关,眼中恨意滔天。 女魔君熟视无睹,淡声道“那便罚他去那思量崖面壁三年,不知司河主以为如何?” 百里安并不想浪费力气亲自动手处理弥路,如此自然甚好“陛下英明。” 女魔君随手一挥,弥路足下顿时升起一道地寸结界,顷刻之间被传送至了无人的罪罚之地。 一直乖巧坐在假宁非烟也就是真正的秽妖身边的红妆,脸色灰白,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百里安,又看了一眼浑身簌簌发抖的秽妖。 此时秽妖眼睛里伪装出来的妩媚含情早已被败露的恐惧与阴险所替代。 不待红妆抖着嘴唇明知故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待她温情无限的阿姐,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脚踩遁光,仿似绝望垂死挣扎般,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本能,化为一道流虹,驰离了君归宴。 对于这只魅妖的处置,百里安并不打算假手于人。 他一步踏诀,天地雨幕锁死那魅妖的气机,看似早已逃到了百里以外,可她的身影仍旧停留在了百里安的目光之中。 七烬步在雨帘中接连闪动出了七个火焰色的影子,百里安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女魔君不再多看,低头剥着葡萄,她冷笑一声,这句话是对葬心说得“你说着算不算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葬心目光微动,低声道“臣听不懂陛下此话何意?” 女魔君低声一笑,目光凉薄透骨“若非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宁家夫人怎么敢有这泼天的狗胆,竟然都算计到了魔界河主的头上来。 那秽妖的确是北渊森林里的一个异类,由她幻化出来的宁非烟即便是朕也没能瞧出半分异样端倪来,那宁家夫人打着怎样的李代桃僵的心思,朕暂且管不着。” 她目光陡然凌厉,刺向葬心“可是你!却是有意借着弥路兄长的手,来杀死真正的宁非烟。魔河之间,最忌地便是互相残杀,你今日这般作为,让朕十分的不喜!” 二河葬心笑了起来,眼眸深而寒冷“殿下痴恋四河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那宁非烟惑人极有手段,殿下为她沉迷,道心逐渐不坚。 近日以来,甚至连灾兽都有了可乘之机,从而导致殿下苦遭反噬之痛,若是能够引诱殿下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的女人,斩杀因果孽缘,杀心证道,日后成就非尺可量,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殿下,皆是为了魔界未来。” 女魔君如看智障般看着他,嗤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弥路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解气 千万载重云浮空,深青色群山如海,魔界巍巍之浩然气象,的确让人间四海九州难以匹敌。 那只离开岁月台的秽妖,遁术施展到了极致,犹如水滴入海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墨海山林之中。 急流般的大雨纷纷落在山林间的青石地面上,溅起极大的水花,雨势一直没未停。 一片继续不断的波动充塞了这个世界,落下来的水,反复倒影出了万千视眼。 百里安飘然落于一处天然的山石上,茫茫山林已经彻底地失去了那只魅妖的踪迹。 虽说此时正值白日,但乌云遮天,无一缕阳光落下,在这片阴暗的大雨世界里,十分适合尸魔活动。 他并未撑伞刻意避雨,山石间溅起的水花溅湿两人的衣摆,衣衫晕透。 淅淅沥沥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宁非烟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反而混杂在体内的那股浑浊的秽气,在这场大雨的挥洒之中,身心逐渐归于干净宁和。 她对于这种如同月光,如同清溪的纯澈力量并不陌生,她摊开手掌,接了一捧清澈的雨水,清凉的水意宛若刚从至纯至净的雪山之巅里捧来的一掌清泉。 又好似亘古天地之间,落下的第一场无根之水。 宁非烟将手中那捧雨淋在脸颊上,眼睛里被毒虫灼伤的刺痛感随着雨水的凉意减轻了许多。 她目光复杂地抬首看了一眼百里安,心道她自北渊之森得来那司水神源已有数千年。 在这数千年的岁月里,司水神源对她有着极大的帮助与益处,甚至可以此番舍魔利的必死劫难,若无神源护体,她甚至根本活不至此刻。 司水神源无惧五行阴阳,可化兵罚杀劫,可破四象乱季,堪称神之至宝。 可她将神源融炼如体这般岁月以来,其实是知晓这司水神源有着净化万物的神圣力量。 天地初分,天为上清之境,地为浊世之间。 水神君皇受仙尊之灵,获掌天地六界万水之源之灵能。 传说,那水神君皇自继位以来耗费千年光景,也不过才堪堪领悟这司水神源的净世之力。 再耗万年功载,才将天地间的浊息压入幽冥,人界得以清明纳德载物。 宁非烟自诩自己修的并非是那圣人大道,内心里藏着是世间最黑暗的鬼蜮伎俩。 她虽有极高的天赋,这司水神源的攻杀守心她皆可参悟。 唯独对这净化之术,她却是基本无缘观其真谛。 可是百里安从她这里窃取神源也不过数月光景。 且窃去的神源之力不过十之二三,承载神源的念珠有在她身。 纵然一时盗去那三分源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藏于他体内的司水之力也会随着天地的四季变化,重归于她手。 所以对于他从她体内窃去神源,宁非烟虽然一时不甘,但也并未将此事真正记挂心头。 但她没能想到的是,他竟然仅仅依靠着那三分无心窃取而来的源力就将无人能参的净化雨术给参悟出来。 当年君皇继位,以神灵之躯掌仙尊赐予的完整神源都未能办到的事他竟然如此轻易就…… 宁非烟震惊得有些失言。 一只尸魔,对于神源的操控与融合度竟然远胜一名古老的自生神灵?! 如若是……完整的神源尽数交予给他,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未来的成就甚至有可能在那君皇之上? 宁非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疯狂荒唐了些。 被诸天神佛永世放逐的尸魔,若掌管象征着司水之君的神源,对于仙界而言,那将无疑迎来一场难以想象的动荡。 宁非烟忽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臂,声音凝重道“你在魔界引一场雨倒也罢了,日后莫要再使这股力量了。” 神灵各自司掌属于自己的神源之力,六界之中对于司水神源能力所了解的几乎少之又少。 魔界上下,即便是魔君也无从接触了解这般古老神灵的本源之力。 可是在人界那个鱼龙混杂之地,若是叫那些卧在泥潭子里的大龙瞧见了这场风雨,君皇昆仑两脉,岂能容得下他?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脚下却找准了一个方向,朝着林中深处走去。 “这股御水引雨的力量来的莫名其妙,我自是不会随意乱用,况且近日以来这股力量有着渐渐淡化的征兆,日后即便是想用,怕也难了。” 宁非烟眉头紧蹙,道“那秽妖在你的雨势范围之中,你无需浪费功夫寻她,再过半个时辰,她自然就为你的这场雨净化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百里安脚步不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湿润的发梢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垂落一簇点在她的耳垂间。 他勾唇轻笑,颊边梨涡浅浅,掩在长睫下的眼睛黑润而温柔,就那样看着她“我素来瞧你常戴那两颗珠子耳坠,挺好看的。” 宁非烟下意识地抹了抹耳垂,那里空空如也,原本坠在那里的宝珠早在客栈之中被宁夫人夺取,亲手带在了那只秽妖的耳上。 “我去帮你抢回来。”他这般说道。 宁非烟将扫落在她耳垂间的湿发缠在指尖上溜溜打了一个滚,方才饮了水的嗓子不知为何仿佛塞上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堵得她有些烦闷难受。 她抿抿嘴唇,着实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这句话。 最后,他们是在一处浅滩小河里找到了那只逃亡的秽妖。 她萎倒在河石,半边身子都浸倒了河水里去,双唇早已泛白,一场大雨将她原本的幽蓝肤色给洗练了出来。 她尚且含着一口微弱的吐息,浑身冰冷,将将死去,却还未死去。 因为百里安撤去了这一场急雨。 秽妖听到脚步声,缓缓掀开绝望的眼眸,褪去正常肤色的秽妖,通体幽蓝。 但诡异的是,她的五官容貌并未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宁非烟的那张脸。 她咳出一口浑浊的鲜血,绝望之际,她看着百里安竟然笑出了声,嗓音嘶哑道“虽然说以假未必能够乱真,但红妆她其实真的很喜欢我,不是吗?” 百里安没有说话。 宁非烟目光冰冷。 秽妖艰难地抹去唇边的血迹,她看着指尖那脏污的浊血,咧嘴自嘲一笑,道“秽妖就一定该死吗?如果我不是秽妖,而是真正的宁非烟,红妆会开心,宁夫人也会开心。” 她抬头看着宁非烟,分明就快死了,可是她看她的眼神,竟是含着几分可怜的怜悯。 “你不想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完成,比如嫁给弥路殿下,你做不到的事,我也可以替你完成,比如成为宁夫人最为期待的女儿。” 宁非烟冷笑道“我再不受她待见,也轮不到一只秽妖来成为魅魔的女儿。” 秽妖女子唇边的笑意愈发放肆,目光透着几分诡异“若当真如此,你觉得我又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 宁非烟目光一冷,面容显得有些阴郁“你什么意思?” 秽妖女子笑容讥讽“你素来自恃甚高,一个能够从蛮荒妖地活着回来的魅魔,却迟迟难开魔元,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宁非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百里安却不打算听她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脚步方一抬起,胸口衣襟就被宁非烟双手死死拽紧。 她眼睛里流动的光泽十分危险“我要听她把话说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非烟绝对是一个宁可痛苦清醒的死去,也绝不愿意糊涂舒心的过活每一天。 虽然善意的谎言可以为人编织出一场沉沦的美梦,但百里安想,宁非烟却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 秽妖转动着冰冷的眼珠,低低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宁非烟,你含咒出身,被魅魔一族视为不详之物,当年全族上下,皆是同意将你投入业火之中烧成灰烬,渡尽不详,那时候的宁夫人同你的父亲,皆无异议。” 宁非烟先是一怔,然后双手慢慢松开百里安的衣襟,她眯起眼睛微微扬起下巴。 她用戏谑不不屑压着那一抹藏得极深的悲哀“意料之中的事,倒不如说我能够活着长大,那才是真正叫人觉得意外的。” “你以为你能够活着被放逐至蛮荒妖地只是运气好?还是说天真的以为你的父母动了恻隐之心? 别傻了,在北渊之森,每一个新生的魅魔都会受到先知祭祀的占卜卦运。 在你的命盘之中,早已注定你会成为魔界四河,他们一边忌惮着你身上的不详咒印,一边又不舍未来的四河大人,他们纠结挣扎,最后终于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秽妖无不认真地说道“所以他们决定用一种最稳妥,也是最残忍的方法来让你继续活下去。 在你出生的那一日,宁夫人特意寻来了一只阴蛊,用以食去了你的一魄。 她每日以不同的魅魔指尖血杀养那只阴蛊,最后阴蛊大成,投入亡故的魅魔先辈陵墓之中,最后诞生了我。”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最恐怖黑暗的往事真相。 宁非烟蓦然抿紧了嘴唇,瞳孔在眼眶中收缩着。 她似是觉得有些可笑,想一如既往的从容勾唇发笑,可又在那个瞬间仿佛被触及到了什么陈年旧伤一般,脸色呈现出近乎病态的苍白,眉眼唇色皆浅淡。 百里安气息一紧,他只知那秽妖特殊,却不知她竟然还藏着这般复杂的身世。 “宁非烟,你自幼便是残魄之人,就连天赋资质百般不如你的宁红妆都能够结出魔元,而你却始终结元无果,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秽妖嘴角勾着冰冷残忍的笑容,继续说道“还不明白吗?今日你即便是真的杀了我,你也回不到那片故土中去,因为魅魔一族上上下下,从来就无一人期许过你啊。” 宁非烟目光若血,但诡异地慢慢平静了下来“这种事情,需要你来多加提点我吗?” 秽妖面上笑容一下子僵住。 宁非烟呵笑,眼神凉凉“他们期不期许你,和我要杀你,有关系吗?”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为了成全他们的野心,,贪婪从而选择放过你,然后天真低贱地继续给予那些伤我害我毁我的人希望吧?” 论歹毒,论强大,论残忍,秽妖又如何能及宁非烟的万分之一。 宁非烟何曾在敌人面示弱过,她目光低睨,带着明显的鄙夷。 “看来生养你的那只阴蛊的风水不大好,生出来你这么一个不长脑子的玩意儿,如此想来,还多亏了那个女人食去我那一魄,不然,一想到你还留在我的体内,还真是令人膈应得紧。” 秽妖被羞辱得不轻,伏在地上孱弱的身体都抖了起来。 宁非烟捧起百里安的下巴,语气生冷道“现在,你可以杀她了。” 由始至终,百里安一言都未发,他缓步来到秽妖面前,却也未尊她的意思直接将她杀死。 他抬脚落下,只听得咔咔两声,秽妖浸在河水中的两条腿从膝盖部分应声而断。 秽妖疼得嘶吼不止,口中咒骂声不断。 百里安看都未多看她一眼,脚尖在河面轻轻一点,两滴晶莹的雨水逆出河面,射入秽妖的双目之中。 秽妖手掌捧着双眼,痛苦地在河主挣扎打滚。 雨水柔软,并无任何杀伤力,可集阴秽之气于一体的秽妖被那含有净化之力的雨水侵入眼眶之中,无异于葬心强放毒虫入宁非烟眼睛那般,甚至痛苦程度更甚。 血泪源源不断地从她指缝中溢出,她被折磨地不断抽气。 前一刻还满心想着如何活下去的秽妖此刻恨不得宁非烟直接一刀将她给杀了。 她再也无法叫嚣攻心,一边哭喊一边恳求“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宁非烟一脸诧异地看着百里安,被他这一番行为惊得不轻。 这只纯良无害的小猫崽子,何时将爪子也磨得这般锋利伤人了? 脚底下还撕心裂肺得喊着一位,百里安似觉有些无聊,打了一个哈欠,低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道“解气吗?” 幼稚! 宁非烟想要这般评判他的行为。 当真幼稚极了,将葬心给予她的伤痛,加倍奉还给了那秽妖又能如何,这又不能改变她所承受过的痛苦与伤。 原道他少年老成,想不到做起事来也是这般的幼稚。 但……这好像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有人用这样表情对她说着这样的话。 虽然幼稚极了,但宁非烟不得不承认,他做出来的事,当真十分的解气。 甚至,比她亲自动手还要解气。 宁非烟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感觉她若应了,仿佛她是真的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感到生气一般,她觉得这样极没有面子。 于是她用下巴指了指秽妖,道“我的耳坠珠子还没给我取来。”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找上门的麻烦 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是很解气了。 百里安寻了一处干净的溪石,让她坐在溪河边上,将她受伤的双腿浸泡在天雨灌满的清凉河水中。 他毫不费功夫地就从秽妖耳间取下那两枚珠子,放置在水中细细清洗一番。 清洗涤净的宝珠璀璨剔透,流光一照,仿佛珠内映出千山万水。 略一摇晃,宝珠内立刻涌起无尽烟云,海市蜃影,与天海蔚然相映。 在夜昙梦境之中,百里安就已经知晓这两颗珠子的不凡来历。 它们掌管着天下水运道象,万物荣生,若是这两颗珠子重回君皇之手,他相信仙、人两界,在百年之内,必然会迎来灵山如海,万物初新的盛然绝景之相。 本应造福苍生,变律天地的神之本源落在宁非烟手中,除了让她个人修为精进,弥补魔元之损以外,对于人间自是远没有君皇那般建树伟大。 想来也是正常,宁非烟素来性子自私凉薄惯了,得了如此至宝,怎么可能有海隅苍生的广远之心。 两颗珠子在百里安掌心滴溜溜打了个转后,他便折身回去,将那对宝珠递向给她。 对于那失而复得的至宝宁非烟不过是用余光轻飘飘扫了一眼。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现在的眼神仿佛好像在说,如此宝物落在了我这样为祸一方的魔女手里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百里安并不反驳,很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挺可惜的,若此物回归神灵之手,的确可以灵泽出难以想象的仙山福地,世上修仙之人怕是再无缺乏灵脉修行的困扰。” 宁非烟眸光流转,浅浅而笑:“所以啊,你若是将此物奉上昆仑,即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皇陛下,也会对你万分感激,必将你奉为座上之宾,天下修士也会视你为造福苍生、为君皇寻回神源的英雄,日后在百家仙门之中不难有一席之地。” 百里安用目光滑了她一眼,没搭话。 只是见她久久不接耳坠珠子,他甫一弯腰,指尖夹来一颗珠子,亲手为她挂在耳垂间。 宁非烟一愣,又道:“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此物的重要性,我是说……” 不等她说完,百里安屈指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弹,一颗宝珠安安稳稳地坠在她耳侧晃荡,他打断说道:“人间灵脉仙山泽不泽沛,君皇陛下过得好与不好,同我们……” 百里安朝她眨了眨眼,笑道:“有关系吗?” 我们? 这一瞬,在这雨收云散的山间,不知为何,宁非烟竟倏尔觉得心头一跳。 竟有种,冷不丁就被人不讲道理地偏爱了一回。 百里安很快又取来掌心里另一枚珠子,继续给她戴上去。 “况且君皇将这神源都丢失了数十万年,在这数十万年间,六界四海依然鼎盛平和,每年的修士如云而出。 瞧他一点也不缺珠子的模样,又何必巴心巴肝地给他送回去,说不定这头送他珠子,那一头他又胡作非为,四处播撒雨种给丢了出去。” 宁非烟被他这番比喻给逗笑了,不等他将那颗珠子戴好,她先伸手中途拦下。 宁非烟执起那枚耳坠珠子端凝了两眼,轻笑道:“蠢猫,你知不知晓自打你入魔界以来,我便一直在利用你,虽说我答应了你会为你探查关于灾兽的一切消息,但那也不过是口头敷衍。 即便我入了玄庭洞府,明知其中藏有着关于灾兽的秘卷,可我却始终未曾将这件事真正地放在心上。”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你的帮助,更没有人教过我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怎么写,我只当你是憨傻好欺负,纵然你与蜀辞一战,救我性命,我的心也一刻不曾因为感动而柔软。” 殷红的宝珠在她指尖轻轻晃动,她十分坦诚地诉说着自己的狡诈奸猾与冷漠: “我骗人一生,从未有愧,也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若是有人愿意将自己心捧至我的面前,我也可以随手取了,待到无用之时再随手给弃了。” 她学着方才百里安的动作,神态轻松地也朝他眨了眨眼,目光里涌动的却是无奈的笑意:“今日不知怎么,我忽然想做一回知恩图报的蠢人。” 宁非烟用那颗宝珠在百里安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微嘲笑道:“你这只蠢猫,若是日后还待人这般胡乱的好,可就不是这么简单被人一剑诛心毙命这么简单了。” 她未将那枚珠子收回去,而是用尖锐的那一头银钩刺穿百里安的耳垂。 一颗晶莹的血珠渗透出来,沿着宝珠滴落,在她衣袖间落下一点殷红。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不愿以身相许,便以这颗珠子来充数还恩好了。” 雁过拔毛,狼走留皮的宁大河主,今日倒是破天荒的大方了一回。 百里安皱起眉头,取下耳间的那颗坠珠不肯戴,但也未归还回去,只是将珠子收进袖子里,他很是认真的说道:“只有女子才戴耳饰。” 宁非烟看着他耳垂间的殷红小点,神情颇为遗憾:“是吗?我觉着你戴着也挺是养眼的。” 百里安眯起眼睛,哼道:“虽说救命之恩,不必相报,但宁河主莫不是忘了,君归宴上你可是我以恩典从魔君陛下手中讨要来的,你本就是我的,若真要以身相许来报恩,仔细算来那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宁非烟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愣了愣,随即甜甜一笑:“官人说得极是,若官人有需,今夜妾身便可提前准备准备,提前沐浴更衣,暖香身子,好以身侍君,还望官人莫要嫌弃妾身身怀六甲,多有不便才是。” 百里安嘴角一抽,索性与她相处久了,脸皮也练得甚厚:“无妨,我不介意。” 两人就这样愉快你来我往,分了这笔不为人知的赃物,而那一头的秽妖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痛苦抽搐不止了。 宁非烟觉得有些倦了,想早些回朝暮殿好好睡上一觉。 她淡淡扫了那秽妖一眼:“教训得也差不多了吧,赶紧打杀了吧,叫得惹人心烦。” 百里安道:“好歹也是你的一道阴魄,若是杀了,你将就是残魄之人,终身难以弥补回来的。” 宁非烟倒也看得极开,对于应当割舍之物,毫不留恋:“当她从我体内剥离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了,永世残魄也好,我不想与她再有半分瓜葛。” 百里安看得出来她那强烈的抵触之心,也不再多言,便以神识操控她体内那两滴雨水,将秽妖气府灵台震碎。 秽妖的惨叫声中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 君归宴也因为这只秽妖的死,而彻底落幕告终。 当百里安返回魔都王城时,宴上的群魔早已散去,岁月台一片冷清,偶有几名魔侍留在那里收拾残局。 百里安并未在朝暮殿内看到红妆,听说在君归宴结束后,她便出了一趟王城,如今天色已黑,仍然未归。 他莫约猜出红妆的去向,对于红妆的离去,宁非烟不甚在意,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朝暮殿虽然不见红妆身影,但有一位身着黑色官袍的魔族女子早早地候在哪里。 她身边左右两侧分别站着幻化成为魔女模样的苏靖尹白霜二人。 百里安分外诧异,见那魔官女子手执金丈,看到百里安后她面上微微一笑,见礼道:“下臣拂夙,见过一河大人。” 百里安将目光从苏靖尹白霜二人身上收了回来,凝眸看着她道:“你……找我有事儿?” “奉魔君陛下之令,一是来为一河大人量身,好让尚方司的人提前裁备好几套婚服让大人过过眼,看大人喜欢怎般样式。” “呃……”百里安万没有想到女魔君成起亲来竟是这般火急火燎:“那个,稍后我自会将我的穿衣尺寸写给你,我想无需让你特意亲量了吧?” 拂夙抿唇一笑,道:“如此自然也可,二来,下臣行一魔君之令,还望二位大人恕下臣无礼得罪了。” 在宁非烟极为难看的表情下,她手中金丈快点而出,并未落实在百里安与宁非烟的身上,只是在虚空中半画为圆,即逝而灭,仿佛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般。 拂夙低眉恭声道:“陛下说,君子恩典,既然一河大人在君归宴上向她讨要了非烟大人,自然不可儿戏,更不能将如此庄重的恩典当做随便讨着玩玩就算过去了。 陛下特赐予臣这只君权金丈,还望非烟大人日后以一河大人为君,为主,认清自己的身份。 四河之位陛下尚且给您留着,但切记从今日起,您的主子只有一个,莫要失了本分,千万要好生伺候着才是。” 百里安算是看出来,这魔官便是那魔君派来给她下马威的。 真不知宁非烟是干出了怎样天怒人怨罪大恶极的事,竟惹得魔君一路紧咬不放,最后还不忘再来补上一刀。 宁非烟的脸色铁青,却偏偏发作不得。 她这般傲性,从未与人为奴,如今虽说借此机会彻底摆脱了弥路那个大麻烦,断了与他之间的婚事这点让她十分满意。 但阴差阳错地反倒成了这只蠢猫的所有物,又当真是叫人大起肝火。 瞧着宁非烟的神情变化,拂夙知晓这次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她面上笑意不散,继续道:“还有下臣身后的这两位,既是大人在君归宴上看中的,魔君陛下自然也就一并允了,陛下对大人一片热诚之心,还望大人莫要辜负了咱们陛下的宠爱才是。” 这‘宠爱’二字,使得是让百里安真真牙酸不止。 崩紧了精神好不容易将魔君陛下派来的狗腿子给打发走了,宁非烟眼皮子一撩,没有半分与人为奴的自觉。 她看着门口俏生生的那两位,哟呵讽笑,主动挑衅:“看来也没有白让你参加君归宴嘛,这不让你白得两个大美人,平日里看着正儿八经的,原来背地里也是学会了男人那一套的闷骚劲儿。 我就同你分开半日功夫,你就耐不住寂寞开始学那勾栏公子里做派,一下带回来两儿。 嗯?瞧着有些眼熟,那不是君归宴第一日不自量力挑战我的两只小女魔吗?虽说年纪小是小了点,修为弱是弱了殿,但是打起架来可是生猛不要命,就你那小身板,受的住吗?” 因那金丈一事,宁非烟本就一肚子火没出撒。 她的朝暮殿素来不迎外客,如今红妆走了,蠢猫成了她的主子,可以随意出入她的寝宫不说,还朝三暮四,招蜂引蝶,这是做什么? 想将她的寝宫当成他寻欢作乐的地儿不成? 宁非烟完全没有将拂夙的话给听进去,轻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所以她并未发现百里安此刻朝她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叫她平日里坏事做尽,作恶多端,如今人家苦主找上门来了,她还没认出人家来。 见她那眼皮子翻得别致之中又带着几分狂妄,百里安也觉得她欠收拾得很。 故意不点破说穿,他看着苍梧宫的那位尹大小姐皮笑肉不笑地捏了捏拳头,迎上来凉凉说道: “若你是个懂事之小尸魔,就听我的话,将她翻个面,匀一个趁手的姿势给我下手,放心,我不欺负重伤之人,不会往死里打的。” 一听这横不讲理的小魔竟然要打自己,宁非烟睁圆了眼睛,面带薄色:“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你知不知晓你在和谁说话,呀!司尘,你做什么?!” 在宁非烟惊叫声了,她震惊地发现百里安竟然真的无比听话地将她翻荷包蛋似地翻了一个面。 还未等她怒骂出声,尹白霜就已冷笑出声,甩起手臂,寻了一个肉多结实部位一巴掌甩了出去:“春风荡漾的四河主,你又知不知晓你现下是在同谁说话?” 宁非烟被那一巴掌给打傻了,待到反应过来,她低头一口就咬在了百里安的手背上,气得声音发抖: “蠢猫!你就帮着外人这般欺辱我!珠子白瞎送给你了!” 宁非烟素来心狠牙利,这一口直接就见了血。 远处,不屑趁人之危的苏靖本还想着待她手脚恢复利落了再来秋后算账。 她纤眉忽然拧得死紧,淡漠的视线从百里安的脸上瞬间转移至了宁非烟的嘴下,一双墨黑的眸子死死地勾着她的牙,眉宇间的墨色带着几丝摄人寒。 她几步上前,并列站在尹白霜身边,折起袖口,也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啪啪两个巴掌甩了出去。 动作甚大,以至于脑袋上的两只兔耳朵都随着一起晃荡了起来,苏靖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着威胁人的狠话:“再胡乱咬人,就打烂你的屁股。” 这来的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一天天的,就不肯让她轻松消停一下是吧。 宁非烟给气笑了。 咬你家肉了,至于这般生气下手这般狠毒吗。 对待一名伤患,两巴掌下来居然还使暗劲儿,半边屁股都疼麻木了,这兔娘们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界门 宁非烟不傻,她自认为她与这两名魔女素昧平生,可是君归宴上二人接连不知死活向她发起挑战不说,交手起来更是卯足了劲不要命似地同她乱斗。 今日君归宴收尾之时,她尚且被封印在了二河葬心的牢笼结狱之中,虽说对于外界之事并无所查。 但以她对百里安的了解,他连主动送上门来的魔君陛下都不要,又怎会在君归宴上一连相中两名陌生的魔女。 更何况这两名魔女尚未渡劫,实力等级不过魔将罢了。 即便是狱法魔界,也不敢对她这般无礼。 而这两人上来便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毫不惧怕她身份。 宁非烟如何猜不出来她们有问题。 再者说,百里安对那两个女人的态度也是乖得很,显然绝非第一次相识。 宁非烟牙齿松开百里安的手臂,感受到了那两个女人不善的目光与敌意。 她抬眸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她们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安见她难得被人逼得如此狼狈窘迫,不由笑出了声,半是玩笑半是感慨道“也许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尹白霜冷笑道“魔界四河之主可真是贵人多往事,数月之前,仙陵城边境,你夺我鬼草,伤我根基,这份‘恩情’可不是几个巴掌就能还清的。” 听闻此言,宁非烟眼眸大睁,被她这句话给着实惊得不轻。 太玄、苍梧两大仙门宗派的少主竟是如此的不着调,她们不知道自己在百家仙门之中有着怎样的身份与责任吗? 纵然当时宁非烟在仙陵城边境有着杀死她们二人的实力,却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下杀死这两人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数百万年来,仙、人两界同时出现三名天道之子还数当兮头一回,即便是仙界至尊也对这两人无不关注在意。 若这两人同时身死一方,莫说人界,即便是仙界那潭子深水也会被搅得一团糟乱。 她们竟然为了一株鬼草,一时意气,两人同时以身犯险深入魔界中来。 不得不说,宁非烟也着实是佩服这两人的本事。 渡劫境都没有,狱法魔将之中随便一名上位魔将都可以将她们活捉生捕。 这两位姑奶奶丝毫不带怕的。 君归宴照常参加,河主挑战赛依旧大张旗鼓地上前发起挑战。 既然能够在君归收尾宴上叫百里安认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两人又是如何高调地吸睛了一回。 当真是浑然不怕死! 宁非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能这么快找上门来秋后算账。 瞧着来势汹汹的模样,估计这几巴掌打屁股都是轻的。 百里安那小子与她们又是一丘之貉,对待她们自然别想像是对待秽妖那般了。 也不知会如何联起手来整治她。 尹白霜那疯婆子倒是暂时不足为惧。 只是那长耳朵的苏靖……宁非烟着实有些悚她。 那日在仙陵城宫殿之中,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若是哪会儿子她不出现,这苏靖就彻底和蠢猫生米煮成熟饭了。 虽说两人都有酒后乱性的行为,可好歹后头的三天三夜,怎么着酒也醒了过来。 她被那蠢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她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万分羞耻难堪。 这女人的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当初竟然能够面不改色地从头观摩至尾,结束后甚至还不忘给那小子拉上被子盖好,然后平静起身擦剑。 这也就罢了,如今重遇,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竟是瞧不出任何异样色彩来,仿佛全然已忘当初发生的那些破烂事。 可越是平静,宁非烟觉得这个女人便越不正常。 她心思百转,天生含情的眼眸脉脉在苏靖与尹白霜身上来回划动一番。 到底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瞬息间她脸上的愤怒犹如积雪融化,春回大地般绽放出一张妩媚的笑颜 “当初争夺鬼草的确是妾身藏了私心,今日二位要打要罚,妾身都认了,只是我家主子今天白日里也说了,今夜还要妾身侍奉就寝呢,还望二位能够悠着点些。” 说着,竟还主动翘起屁股,目光可怜含泪地看着她们二人。 苏靖唇一抿,原本乖巧垂落在发间的兔子耳朵慢慢地竖立了起来。 寒凉的眸子瞬间含出一股黑白分明的冷寂感,她略一抬眸,就那样淡淡地看着百里安。 眼眸过于平静幽邃,反而叫人无端生出一种毛骨悚然。 宁非烟十分满意她的表情,然而还未让她多加欣赏片刻,撅起来的屁股又是被人狠狠一拍。 尹白霜唇角含着讥诮的冷笑,竟是丝毫不吃她这一套,她冷声道“放心,我说了打不死你就绝对会给你留下一口气,让你晚上好好伺候人。” 宁非烟这一巴掌受地可是毫无防备,唉哟一声就痛喊了出来,尹白霜的表现可真是大出她的意外。 她竟是一点也不在意这小子晚上要同她恩爱缠绵? 可是当年她分明同这小子…… 宁非烟瞬间反应过来了其中的原委,她蹙眉揉了揉吃痛的屁股,先是看了看苏靖,又看了看尹白霜。 嗯……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好了,二位的气还是过几日再出好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想想怎么脱身离开才是。”百里安将宁非烟抱回寝宫榻上,折身泡了两壶好茶。 他与二女同坐一案,相互了解了一下近日以来的情况。 虽说苏靖身为太玄宗的少宗主,但显有掌管本宗事物? 此番叶帘独自一人擅闯魔界,连宗主苏观海都是事后才迟迟知晓,至于苏靖对于叶帘深入魔界之事,也是不知。 直至那日叶帘现身于君归宴,接连又传来温含薇也入魔界,一同被逼至天干山中陷入生死困境,这才让苏靖也尹白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太玄九经,如今有三经身陷魔界而举头无路。 虽然尹白霜平日里过得疯痴我行我素,对太玄宗上下一众人更是皆无好感,但事关九经古秘的延续与传承。 若是三经皆葬送于魔界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至此,两见相厌的两人,极为难得地达成某种暂时合作的协议,故而才有了君归宴上那献舞献曲那么一出。 否则区区魔将之女,常常流连出现在一河尊首身边,怎么看都免不了引来被魔都之中的暗探盯上细查一番。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不过出世一年多载的小尸魔,竟然能够打败那位传说中的不死蜀辞,荣登首河之位。” 尹白霜取了腰间的玉葫芦,将面前的茶盏一推,放在案上,当日亲眼观战便已经好生震惊了一回这个不可思议的结果,如今谈言起来,只余平静。 她斜眼瞥了百里安一眼“不过我瞧着你也不是那么想待在魔界,不然,也不会公然抗婚了。” 感情这两姑娘当时都在场,百里安不由尴尬地轻咳两声 “我入魔界,情非得已,成为一河也属实形势所迫,若是可以,此番我自然是也想同着诸位一同离开魔界的,毕竟空沧山才是我的家。” “你还想着离开呢?魔君陛下将叶帘一众人逼至天干山禁而不杀的目的极为明显,为的就是借此要挟与你完婚。 你若是乖乖地在魔界当你的王夫,莫说太玄三位经主了,即便是天下三宗之首被压在了这里,魔君陛下为了讨你欢喜,想必也都会妥协放了。” 趴在床榻上说着要睡觉养伤的宁大河主又不甘寂寞地出声挑事了。 百里安正要瞪她,身侧就传来一声杯底撞桌的声音。 他转眸望去,是苏靖正敛着眉目,一张冰雪铸成的俏脸甚为严肃,原本手中平稳端着的一杯热茶此刻已经搁放在了桌上。 许是注意到百里安在看她,她掀起眸子睨了他一眼,字字冰冷如珠“茶太烫。” 百里安哦了一声,心说烫就给吹吹啊,发这么大火做什么,莫名其妙的紧。 宁非烟远远瞧着苏靖被茶水染湿的衣袖,狡黠一笑,目的达到,便是老实地将自己藏了起来,不再多言。 相较于苏靖的冷淡表现,尹白霜倒是十分好奇地将百里安上上下下细看打量了一番。 然后不屑嗤笑道“倒也的确是生了一副想要人糟蹋的小模样,只是没想到堂堂魔界至君也是这般钟情于皮囊的肤浅之辈。 不过我瞧那女魔君生得倒也是与你相配,与其出了魔界日后被别家长相磕碜的豺狼虎豹盯上给叼走了,倒不如就此从了她,大权在握,恩宠在身,日后想去哪里不成。” 百里安脸色一黑“我对成为佞臣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尹白霜转着手中的玉葫芦,神情恢复了平静漠然“放心,太玄宗里的人虽然个个命金贵着,但也不至于要牺牲你这样一只小尸魔来成全她们,要想离开魔界,也并非全无办法。” 说着,她指尖凝出数枚白色的棋子,白字成阵,阵中隐约可见大开界门之相。 只可惜这道门相格外模糊飘忽,光是引阵成型都耗费掉了她极大的灵力,尹白霜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 “我以白字入灵成阵,可瞬移空间,但我终究实力不够,修为太浅,无法做到跨界传送。 但若是能够找到魔界与人间相连的界门之所在,莫约是可以通过棋子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人间。” 听了这话的百里安不由看向宁非烟。 宁非烟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界门一直以来都是魔界最高的机密,虽说我们能够自由穿梭两界,但我们魔族所行的界路皆是由魔界的暗鸦搭建成桥。 这一点二位姑娘想必也清楚,如今温含薇等人的身份暴露,那座鸦桥早已被撤下,至于界门这种魔族机密,即便是我也无缘得知。” 尹白霜并不相信她的这套说辞“听闻这魔界之门历年以来皆是由魔河所掌,你会不知?” 宁非烟笑道“魔河?魔界之中可有六位魔河之主呢,要知晓,能够有资格接触到界门机密者,也唯有首河了。” 百里安眼睛微亮,道“如此说来,那岂不是……” “笨!”宁非烟好没气道“两河变更交替之际,双方最为重要的职权皆会被魔君暂且收回,过些时日才会慢慢审批各类司权职能然后在授拟于双发河主。 当然了,在这期间,河主若有需求可以提前向魔君陛下请取权利,但你若是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去寻问她界门之事,是个傻子都晓得你要潜逃悔婚,到那时,你怕是连魔君的殿门都出不了。” “明要不成,暗取如何?” 尹白霜眸光微动,道“听闻如今你们魔界并不太平,近日以来,魔界各方地脉魔气涌动,将各处古老秘境的结界震得松动,四方妖帝皆有复苏醒来的征兆。 其中当以北渊妖帝复苏之相最为显著,这一堆烂事杂陈,便够这位魔君陛下喝上一壶的了。 小尸魔不妨趁她困顿之时,在她冥殿之中窃上一窃,确认界门之所在后再还回去好了。” 百里安斟酌一番,觉得此法子可以一试,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月色渐起,是个入眠的好时辰。 他理了理衣衫,道“我去去就回。” 对此,苏、尹二人皆无异议。 直至目送百里安背影远去后,宁非烟这才慢悠悠地来上这么一句 “我觉得尹姑娘你这法子属实不算好,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孤男寡女,你觉得他这是去窃取机密还是羊入虎口呢?” 尹白霜想了想,道“好歹也是一代魔君,再有半月就要成亲了,她再如何熏心,也不至于这般不成体统吧?” 宁非烟眉梢一扬,笑道“那尹姑娘不如来和妾身打个赌,瞧他何时能归好了?” 于是,暮色初起时分离去的百里安一夜未归,直至次日深夜,他才面容憔悴地抱着一堆书案踉跄而归。 尹白霜茫然地看着百里安侧颈、脸颊、衣袖、额头上的嫣红的口胭吻痕,她呆了半晌,脸上都像是在做梦般的神色,不由失声道“还真送上门去给人糟蹋啦?” 刚踏过门阶的百里安差点被绊摔在地上。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梦生烟罗 百里安怀中几本书都惊掉在地上,他一面俯身去拾,微恼道“什么糟蹋?尹大姑娘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尹白霜道“我且在这等你的好消息等了一天一夜,你便是顶着一脸的姑娘家胭脂回来,究竟是谁不正经?” 百里安将怀中那一堆书小心整理好摞放在书桌上,无奈道“我们低估魔君陛下的本事了,我上门寻她时,还瞧着她似是累极趴在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打了个盹。 没曾想我刚一入冥殿就将她给惊醒了,谁知她精气神可好着呢,居然命我同她下棋、斗蛐蛐、打珠子、调香研磨。 她倒是玩的可开心着呢,连公文也不批了,孩子似地胡闹了一天一夜,我身上这些印子就是同她斗蛐蛐输惨了,叫她给啃的。” 这魔君陛下耍起孩子脾性来,百里安自认为是招架不住,同她玩了一整日,骨头都快累散了。 正倚在床上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精致细长的金烟杆在那吞云吐雾的宁非烟吃吃发笑道 “你确定她不是故意赢你多回,好在你身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记,好叫你回来给睡在你宫里头的女人们瞧见? 什么胡闹了一天一夜,当真觉得陛下是玩心重的小孩子吗?她分明这是在向我们宣示主权啊。” 尹白霜暗自大为皱眉,心想这魔界之君怎么净干一些小家子气的多余事来。 当真觉得这小尸魔模样俊,是个女人都要上赶着去喜欢他是吧? 那大红色的胭脂印仿佛谁啃不出来似的,还特意耍这种小心机来给她们瞧。 这是想堵谁的心呢? 那花毒蛇般的宁河主自是不用说了,瞧那笑得妩媚灿烂的模样显然便是个无情心冷的性子,又怎会在意小尸魔同谁去勾三搭四。 而她早已为那个人穿上这一身的嫁衣,两百年从未有变,纵然这只小尸魔性子习性像极了他,但终究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至于苏靖,尹白霜同她斗了两百年,可谓是两人之中其中一人不死,这场恩怨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虽说她的确打心眼里厌恶苏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执念绝不比她浅。 苏靖更是没理由胡乱吃这种乌七八糟的干醋。 在场的三个女人,无一人对小尸魔有意,魔君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尹白霜在那兀自冷笑,然而还未等她嘲笑完魔君的幼稚行为…… “擦了。”苏靖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神情寡淡而严肃,没有半点情绪表露在那张脸上头,但是她……递出了一张帕子。 尹白霜面上的冷笑渐渐消失了。 她侧目看着苏靖,眼中似是掀起了瞬间的骤雨疾风,含着几分混乱的惘然,凉薄的审视。 但很快这些复杂的情绪随着她睫帘一垂,尽数风吹雨散了。 百里安被苏靖那凉飕飕的语气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着苏靖手中递来的帕子。 他不解得“啊?”了一声。 不晓得为何,虽说平日里的苏姑娘性冷情疏,但今日仿佛对他格外冷淡。 百里安瞧着她侧脸都湮没在半洒的阴影里,墨色的幽瞳冷凉如水,寒意渗人,她吐字清晰地再次开了口“你应当知晓,我不喜红色,看着扎眼。” “不许擦。”尹白霜冷笑连连,只当苏靖这是在指桑骂槐,刻意针对她“不喜红色?那还真是巧了,本姑娘最是不喜你这一身奔丧的打扮,看着甚是晦气,不如你自行盘圆了滚出去,省的在这碍眼!” 苏靖面色当即变得无比生冷。 瞧着好不容易安静相处一室的两个女人马上就要因为一点小事掐起来。 百里安忙接过苏靖手里头的帕子,在脸颊额头上一顿猛擦“好了好了,二位姑娘等了我一天想必也是累了,这里有偏殿,二位不妨先下去休息一番,养足精神我们才好商量出好的对策离开这里不是吗?” 尹白霜冷哼一声,情绪不怎么好的转身走了。 苏靖收回目光,也未多说什么,自行离去了。 朝暮殿甚广,偏殿也多,这两位十分默契地选了两处遥隔最远的地段住下。 百里安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调养了一日,气色始终不见好的宁非烟慢慢地吐出几轮烟圈来,磕了磕手中烟杆里烧白的烟灰。 她勾起妖艳的唇,露出个美丽的笑容“方才主子不是说要沐浴更衣地吗?需不需要妾身为主子备好热水,侍奉主子入浴啊?” 百里安倒是第一次瞧见她手中那个物事,宁非烟此刻精神看着不错,眼神极亮。 可在那烟雾缭绕下,脸色却是显得异常苍白,仿佛由那薄唇里一圈圈吐露出来的白烟都是她的体内的精气一般。 她吐出来的烟雾带着一缕很熟悉的淡香,百里安在魔君身上嗅到过相似的味道。 他不由蹙眉道“你手中的那东西是什么?以前从未见你抽过。” “啊,你说这个。”宁非烟抬了抬手中那根华美精致的杆子,笑眼迷离道“此物可是好东西,名唤梦生烟罗,是提取了地狱孽镜台下的梦生花所炼制而成的迷香,此香可以致幻麻痹精神。 我背上伤疼得很,叫人不得好眠,索性早年间从魔君陛下手中得来了两筒梦生烟罗,对于止疼有着奇效,正好此时算是派上用场了。” 虽然说宁非烟平日里说话十有九虚,但今日这话确实不假。 她身受舍魔利所伤已有多日,每夜都疼得厉害,可今日取出此香吸吞倒是头一回。 百里安知晓若非疼得难以忍受,这香必是拿不出手的。 他瞧着宁非烟明亮双眸下压着地一股子蚀骨的颓靡气意,便猜出此物虽能解一时之痛,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尸魔本无嗅觉,能够叫尸魔闻出来的气味多半都与死亡挂钩。 他眉头越蹙越深“别抽那东西了,若是真疼得厉害,便叫你那同族医师来给你瞧瞧。” 宁非烟挑眉一笑,竟是从床榻上赤足走了下来,昨日还断着的双腿今日便可活动了,看来她还藏着不少的好本事,倒也难怪被舍魔利折磨许久,也不见她倒下。 薄色袅袅之中,她体态婀娜,鬓发如墨,肌肤冷白似玉,耳垂与宝珠相连,轮廓秀雅,眉目多情地来到百里安的身前,随手拾了案上一本书。 宁非烟面带异色道“嗯?这不是陛下殿里的那些奏折小书吗?怎会被你给抱来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司空 不等宁非烟翻览,百里安便将那小书用手掌压合了。 他说“魔君并未入眠,也未离殿,我寻不到机会在冥殿中找寻界门的相关记载,昨夜你说得对,若是此时我开口向她询问关于界门的事,她必然起疑。” 宁非烟目光在案上那一摞书籍玉简上扫动一番。 莞尔一笑,道“我懂了,所以你用了这种蠢法子,主动向魔君陛下提出你想要早些掌管一河的权柄与相关职务。 你对界门一事止口不提,反而叫魔君陛下以为你当真定了心性,想要长长久久地待在魔界。 她本应至少三日后才能够将一河河主权利分批慢慢归还于你的,如今她一高兴,竟是破了魔界的规矩,今夜便将这些古籍秘卷分发给了你。” 宁非烟眼眸流转,似乎对书桌上的那些东西十分感兴趣。 身为四河她自是知晓这些古籍秘卷具备着怎样的非凡价值。 她当年亦是从魔君手中得到了属于四河古籍秘卷,深知这是一笔怎样的宝藏。 如今展现万族部落眼前的魔土世界,不过是他们所看到的冰山一角罢了。 而这些古籍秘卷,却是记载着冰山之下真正不为人知的庞然势力。 魔君之所以能够鼎立于一界之上,不单单只是依靠自身的境界与修为,还有秘卷之中记载着的暗部力量。 身为四河之主的宁非烟自然有接触过这些暗部的力量,亦如她的朝暮殿的静室之中,也秘藏了许多属于四河所掌的古秘。 四河与一河相差甚远,成为魔河数千年,宁非烟还从未过资格接触到属于上位河主的古秘。 魔界有四大妖帝,皆是能够媲美一代魔君的恐怖存在。 可是这四位霸道而强大的存在却被永世封印在魔界四方,不得出世。 可是宁非烟只知晓那北渊妖帝是为当世魔君重新亲手封印与极木之地,最后的镇压权交予一河蜀辞所掌。 而镇压其余三名妖帝的暗部力量,皆直系隶属于魔君所管。 宁非烟亲眼见过北渊妖帝,却不知真正镇压它的那股力量是什么。 而这个答案,很有可能就在这些案上的古秘卷轴之中。 百里安将她弄乱的几本小书摆弄整齐,坐于案前,随手取来一本黑色封皮的秘卷。 他缓声道“虽说方法是蠢了些,但这是目前唯一找出界门的办法了。” 距离婚期还有十四日,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在这十四日之内,快速参悟完从魔君那讨要来的古籍秘卷。 这无疑是个极为浩大的工作量。 原本属于一河蜀辞的权柄累积了足有数万年,即便是一目十行,朝夕之间想要将这些古秘看完也是近乎奇迹了。 如今百里安带回来的这些古秘摞,也不过是魔君随即抽取出来的一鳞半爪,接下来靠的就是毅力与运气了。 即便其中并无关于界门的记载,他也必须要尽快读完这些,才有说辞去找魔君要下一批古秘来寻找界门。 宁非烟扫视桌案,目光分外火热“你说得在理,方式虽笨,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强,不过魔族古秘素来晦涩难读,十四日功夫怕是不够你用的。” 百里安一听便知她在打这古秘的主意,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这不要命的疯女人…… 有野心并非是什么坏事,况且他对魔族的这些大秘之事本也不感兴趣。 换做以往,他做个顺水推舟于她一观倒也无妨。 只是如今她以与弥路解了婚约,不再是魔族少妃。 而魔君对她的杀心也一刻未减,若是此时叫她越界观了这些古秘,无异授人于柄,给了旁人好向她发难的借口。 更重要的是,他随意翻阅了几页那黑皮小书,竟发现被归为魔族重要机密的秘卷入目观字,极耗精神力。 眼下宁非烟这副破身子还需得依靠那梦生烟罗来强撑精气神。 若是强观这些古秘,对于神识亦是有着极大的劳损。 百里安侧了侧身子,很是巧妙地将手中摊开的小卷避开了宁非烟的视角。 他微微一笑,道“你若老实安分一下,莫要打扰我,今夜怕是也能够读完这些的。” 这小子…… 宁非烟深深眯起眼眸,知晓在这家伙面前玩虚的那一套基本无用,索性连装也懒得装了,直言道 “我对这些古秘很感兴趣,如今你一个人看也是看,不如让我来帮你分担一些,一同早日找出界门来,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百里安目光一抬,笑道“帮我?宁大河主每次这话说得倒是极为利索,可每每都是过嘴不过心,实难叫人相信你所说的话啊。” 宁非烟气结,她手中的金杆在桌案上敲了敲,道“不看便不看。” 百里安不再打理她,并且抬指灭了案上的烛光,尸魔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可宁非烟却是不行。 他慢悠悠地摊开书卷,用心细读起来,这才慢慢察觉这些卷案之中的玄妙之处。 这里的每一本书,其中每一页都记载着不为人知的一股黑暗种族势力,纵然仙魔两界交战这么多年,书中描述的那些存在也不曾真正显露与世。 他惊讶地发现,书中竟然还记载有关于尸王将臣的一些斑驳历史,虽然不多,却弥足珍贵。 其中标注了尸王将臣的起源之地,魔堕之年。以及创造出的第一位直系血裔。 令百里安十分意外的是,这小卷对于将臣的记载甚少,但是对于第一位王族血裔的记载却是格外详细。 太荒时期,有渊四方,万丈红尘从渊之地,有仙山之国,名‘太庚’,居住西海之外,仙人两界交汇之地。 太庚国有散仙而居上者之位,由大凡之人居下国之境,司监者,太子后尧也。 山成四百年,天生十日,为山中一名大凡者以弓箭射杀九阳,炎阳坠山而落,炎火不绝,山中仙名凡者,岌岌可危。 太子后尧杀仙成仁,将其妹月神望舒,投入十万丈炎阳烘炉之中,以熄罪业之火。 山火止,大地安。 尧父帝俊,闻之大怒,以罪之名,受刑与幽畜台,雷火鞭骨百年。 太子陨,尸魂起,为将臣所拾,成就尸魔血裔,故赐名为‘司空’。 看到这里,百里安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尸王将臣创造出来的第一位后裔,竟是天神之子?! 自古神魔不两立,将臣如此行为,无异于藐视诸神,何等嚣张,何等张狂不可一世! 司空? 看到这个一行字,百里安不禁想起了乱幽谷中,执着于寻找前世生前记忆的尸魔嗣空。 嗣空嗣空,谐音不正是司空吗? 如果说,他正是这书中记载着的司空,那么他便是‘父亲’将臣创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被永世放逐、夺去姓氏的尸魔。 这一本黑皮小书很薄,记载的历史却极为详细。 百里安不禁感慨,如果说对于尸魔而言,执着于生前的记忆是一种大罪的话,那么他此刻所做的一切,怕是都违背了将臣制定的‘规则’。 百里安合上书本,面上慢慢泛起一丝苦笑。 这又是一场怎样弄人的命运,他与嗣空都在找寻自己过往的记忆。 嗣空寻便红尘千万载,甚至被仙尊祝斩剑封黑暗国度不知岁月长,至今也未能知晓自己是谁。 如今阴差阳错,百里安并未寻回自己的记忆,反倒是知晓了嗣空的前生。 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他将黑色小本里的细节内容都用心记下,日后倒是也可随了他的这个夙愿。 帝俊乃是上古神祇,与昆仑山神,君皇水神为同一时期古老存在,百里安略有耳闻。 只是对于太庚山这个山国之名,百里安却是十分陌生的,不由问道“宁河主,你知晓从渊之地太庚山是在什么地方吗?” 无法观书一揽的宁非烟并未回到自己的榻上休息,她半倚窗枢,姿态优雅执金杆。 正吞云吐雾间,听到百里安的问话,眉头不由蹙起“太庚山?从未听闻过世上有此山,至于从渊之地倒是极为盛名。 只是那都已经是太荒时期的故事了,如今的六界四海,早已不见了从渊之地,听闻在太荒十日共存的时代,从渊之地就已经化为一片火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她语气一顿,神色略带不愉“你既不给我观书,又何必问我书中内容?” 百里安好不妥协,笑道“你若不喜欢,那我便不问了,时辰不早了,快去睡觉。” 宁非烟挑起那双生得极为妩媚多情的好看眼睛,却是不肯听话老实回去睡觉。 虽说这小子愈发精明似鬼,绝不让她逾越雷池半步。 但宁非烟自恃他发问也有发问的好处,以她旁敲侧击的好本事,倒也不难从这些细节问题中找出一些秘密来。 借着窗外浅透的月光,他唇角勾出的笑容有些漂亮神秘。 “虽说我不知那太庚山是何山,但是在太荒时期,许多鼎立的仙山如春笋般崛起,又如雪崩般散尽。 古卷中所记载着的旧山当世没有任何记载属实正常,毕竟当时统领人间国度的并非是人类,而皆是仙界之中派遣下来的散仙云客。” “你口中所说的太庚山,怕也是当年那个时代某位散仙所统治的山中仙国之境吧。” 百里安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仙人统治凡人?” “不错,正是仙人统治凡人,不是类似于如今仙陵城的那种统治秩序,仙陵城是君皇娘娘的仙城,山城中的仙人无权拘束凡人的自由。 但是太荒时期不一样,那时候的凡人灵窍未开,多数凡人都不知如何修行,在仙人们的眼中凡人同那些牛羊家禽唯一的区别便是能够说话交流,仙人与凡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就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 宁非烟又低头吸了两口梦生烟罗,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却是悄然的泛起了几分异样病态的红来,双目七分闭三分睁,姿势奇异而优美,有种说不出来的颓废美来。 “当时的人类,就连生命都不能自已,如何还有心情去记载着这样的过往与山名。 想来也只有当时横行在人间大陆里的妖魔一族有心记载入册,才叫你今日能够得知一见了。” “怎么?这太庚山有什么值得让人在意的地方吗?”宁非烟状似无意地问道。 百里安正欲抽来第二本古秘来看,余光里却瞥见宁非烟脸上愈发不正常的泛红脸色。 见她还再将手中的金杆儿往嘴里送,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抹无名火来,伸手就夺过那枚金杆。 谁知宁非烟将那东西捏得生紧,可身子却是极为虚弱无力。 百里安这么一抓一拽,宁非烟还未反应过来,脑袋便撞在了他冷硬的胸膛上,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生疼。 “你做什么?!”见他要抢自己的梦生烟罗,宁非烟格外生气。 隔着薄薄的衣衫,百里安抖能够感受到她脸颊不正常的温度。 手掌不由发力,态度强硬地夺过金杆,取于鼻尖细闻了两下,那诡异的暗香带着几分神秘而又危险的意味掠入鼻中。 百里安瞬息间脑子里的意识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一般。 那种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有种冰寒三尺天里忽然沉浸到了温暖糜烂的沼泽地里的错觉,很是舒适,也很是诱人沉沦。 他眉头蹙得更深了,手一甩就将金杆扔在了地上,恼怒道“这种东西吸了会上瘾,而且极损神识精神,你疯了,这样不要命的吸!” 宁非烟脸色越来越红,天生含情的眼眸覆上了一层迷离的水光,仅看一眼便觉醉人得紧。 梦生烟罗一时脱了手,她浑身的韧筋儿仿佛都被抽去了一般,整个人绵软又疲惫地趴在他的身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话的哼声轻而软,水做似的“第一次抽梦生烟罗是这般反应的,倒也不是什么害命的东西,魔君陛下在被封印以前,此香可是从不离手的,只是近日你来了魔界,她许是不想身上的魔香影响到你,这才暂且将此香给禁了。”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面颊脖颈的汗珠子同落雨般滚滚而下,她本就收了重伤,身体哪禁得起这般大量的脱水。 百里安忙倒了一盏清茶给她,宁非烟却不接,神情恹恹“喝不下,没胃口。” 将茶放下后,百里安沉默许久,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语出惊人道“你……是不是又发乱了?” 想来也是,一个能面不改色地拧断自己的骨头重新接好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难忍病痛而抽这么危险的魔香。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相由心生 趴在百里安胸口前的宁非烟身子微微一僵,但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敷敷衍衍地嗯了一声,鼻音甚浓,安静了半晌。 她才从他怀中慢慢抬起下巴,懒洋洋地掀起那双情人眼。 白日里瞧着格外妩媚的一张脸此刻借着淡淡的月光瞧来,轮廓极是深刻清晰。 许是染着几分病容的缘故,以至于她此刻眼尾的那一抹袭红格外惹人垂怜。 她看着百里安,半是自嘲半是暧昧地笑道“你若是再不将梦生烟罗还给我,今夜妾身要吃的……怕就是公子你了。” 未等百里安说话,搭放在他膝盖上的那只手柔柔向上滑了过去。 她轻轻勾住他的修长的手指,目光含着几分讥诮,道“妾身早些时候就说过了,第二次遇上这等子事,您的手段……莫约就不管用了呢。” 百里安从她手心里抽出手指,沉吟道“不妨让云画秋开些能够让人强行入睡的药来,你老实睡上一觉,明日许是就没事了。” 宁非烟嗤笑“若真有这等子药,你觉得妾身我这些年来还有必要吃损人寿元的血莲丹吗?” 血莲丹? 百里安眼帘微阖,他记得前几日云画秋曾给了她许多可以抑制本性的血炼丹。 虽效果不如往昔,但若成倍服用,仍有效用。 虽说血莲丹的副作用极大,但远比那冥府死亡之花炼制出来的禁香要安全许多。 可是她放着血莲丹不用却偏偏用了那梦生烟罗…… 百里安望着宁非烟的目光变深,变浓,眼角眉梢处带着某种叫人难以猜测的柔软。 他手指十分自然地抬起,轻轻捻起她肩头的一缕秀发,慢慢地一圈圈卷在指间上,神情若有所思。 下意识熟稔亲昵的动作,让宁非烟微微一怔,浅色的眸子缓缓眯起,目光逐渐深沉若海,变得晦暗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蓦然收紧了几分。 虽然百里安并未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来。 但宁非烟却不喜与人这种恰到好处的亲近,仿佛被人随手拿捏着,叫人莫名不安。 搭在百里安膝盖上的双手骤然发力,正欲撑起离开,对她动作有所察觉的百里安小腿抬起轻勾。 体力虚弱的宁非烟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勾了回来。 锦色的长靴复而落地,好巧不巧地将宁非烟垂落的一角衣带踩在脚下叫她起不来身。 他从案角取来一枚火折子,那两盏熄灭的青灯重新点燃,火光若水般散开殿室一隅,也照亮了两人的眉目。 趴在他腿间的宁非烟因他这莫名的行为难得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皱眉拽了拽衣带,没拽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百里安将手中书本放下,平静道“梦生烟罗极损神识灵智,如此禁香莫碰为好。血莲丹药性霸道,如此耗损寿元的虎狼之药不用也罢。” 说话间,他慢慢弯下腰去,纯良无害的模样与眼神瞧不出半分攻击性来,很易让人联想到食草的兔子。 他将自己好端端地摆在宁非烟的面前“我,你要不要用用看?” 宁非烟着实被他这句话惊得不轻,纤细的秀眉都抖了起来。 原来不是食草的兔子,而是主动将自己养肥了做成一盘美食奉献出去的蠢兔子。 活着这般岁月的宁河主自认为自己若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解苦难,她又怎会缺男人来为她纾解。 不由轻笑出声,语含淡讽“主子玩得一手好妙的‘师出有名’啊,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占妾身的便宜,反倒成了妾身央主子献身排忧解难了?书上说男人皆是虚伪无耻之徒,今日一见,果真不曾欺我。” 百里安瞧得出来她是死鸭子嘴硬,知晓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也未同她辩论什么。 他将腰弯得更低一下,手臂环抱起她的腰身,将身子用力往上一提。 四目相对,气息相闻的距离里,他抬眉一笑,道“你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好了,毕竟您老人家可是堂堂魔界四河,不屈傲骨铮铮然,打断了骨头都不愿屈膝跪下的女英雄又怎会败给这小小的天性。 宁河主机辩过人,一针见血直点要害,不过你方才既唤我主子,昨日也是常常将侍寝之言挂在嘴边,怎么,宁河主原来也只是说的虚伪之言不成?” 瞧他这副以退为进,同时步步紧逼的模样,宁非烟便牙紧得很。 偏偏又被逼得无可反驳,她面皮一沉,想要狠狠给这家伙一巴掌。 只是此刻体内那股袭人的劲儿十分上头,那种令她发疯的情绪在迅速滋生,渐渐地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要被那两盏灯光吞噬得模糊不清。 唯有灯光下那少年含笑的脸无比清晰,苍白的肌肤,深远的眉目,两片薄而漂亮的嘴唇似笑非笑般的微微翘起。 这惑人皮相,叫快要被魅魔天性压制住的宁非烟生出一种想要去咬他嘴唇的冲动来。 宁非烟紧紧咬着下唇,也清楚知晓若是此刻他真想硬来,以她现下这般状况必然没有半分抵抗能力。 一来是力量上的悬殊,二来是在魅魔发乱时期,这小子一举一动无不对她有着莫大的诱惑吸引力。 宁非烟虽然狂妄,却也不至于认不清现实。 只是魅魔是一种专一又滥情的种族。 正是因为这骨子里没法改变的放荡天性,反而成就了魅魔对于道侣有着一种异常的执着。 对于魅魔而言,异性伴侣分为两种。 一种是单纯为了满足而精挑细选的床伴玩具,今夕喜欢,那便时时腻在一起好生快活。 厌了倦了再去寻些新鲜听话的玩具,断没有玩腻了舍弃的玩具再回头重新拾取回来宠爱的道理。 而另一种,则是此生认定的唯一,能够共度一生真正能够藏进心里,想要共渡方长之人。 可是魅魔极少有成婚者,但凡对着北渊之森起誓立约共许白首同归混沌者,即是魅魔一族中极为罕见的‘夫’与‘妻’。 宁非烟不知对她而言,百里安算不算得上是第一种人,但她得以肯定的是。 百里安绝不可能成为第二种。 经历着凉薄岁月的宁非烟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大可不必去执着追求。 她生而为魔,求得是能够睥睨天下的力量,她的世界里没有梦。 若还像当初那般试图多求些别的什么,无异于徒手取刃自伤。 这种教训,太苦,太痛,她不知吃过多少回。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自扰烦忙。 如此细细想来,那还是将他当做寻常玩意儿对待好了。 纵然这是她做为魅魔生涯第一个在他手中吃了血亏的小玩意儿。 但时隔上次仙陵城的荒唐几日也已有数月,纵使当时她是被强迫的那一方。 但出于魅魔的自尊心,她还是固执己见的觉得百里安是她玩腻了不再需要的小家伙。 作为魅魔,回头再去拾回自己扔弃掉的玩具是一件十分令魔不耻的事。 可若是叫她去寻其他男人来纾解困境……她似乎也做不到。 挣扎衡量许久,宁非烟决定寻一个折中的法子。 她美眸轻抬,正对上百里安那双乌黑宁和的眼睛,仿佛水中藏着的黑色宝玉,倒是瞧不见任何风月情韵。 这让宁非烟不由想起了那夜的狼狈与不堪。 索性他半分也忆不起来了,今日她绝不可再像那夜一般,处处受他挟制掌控了。 半开的窗棂夜透着初春夜风的清寒凉爽,长廊遥遥相对的尽头,两屋中的灯火不知何时熄了。 静谧的长夜,静谧的烛火。 宁非烟缓缓阖了眼帘,再度睁开之际,她又换上了以往那般从容妩媚的模样。 含情的眸光柔软,令人捉摸不透。 她浅浅一笑,似是不以为意“陛下既然将妾身赏给了主子,妾身自当尽心侍奉,只是眼下乃是要命时期,主子有这些书卷未观,怕是行事不大方便,妾身倒个想法,即可叫主子从愿,又可解发乱之危,不知主子可否让妾身一试。” 那一声声的‘主子’,唤得可真是缠绵入骨又讥讽万千。 百里安本还估测着前几夜她在她被窝里闹腾了那阵子功夫,估计要耗费小半夜的功夫来陪她而了放下手中观书的任务了。 如今听她竟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倒也好奇起来“你若真有手段,不妨试试?” 宁非烟眸光流转,浅浅而笑,不语。 她慢慢从他怀中滑落下去,在牢笼之中那般痛苦都不曾弯下的膝,此刻竟是落落大方的跪在了他的腿间,纤细漂亮的手指拈果皮儿似的一挑一分将他衣带给解了。 衣袍宽敞散开,露出少年人紧致有力的腰肌。 作为玩男人不怎么合格的魅魔大人,解衣服倒是很有一套。 百里安手掌一紧,感受到柔柔贴上来的那只手,脸上顿时有些慌乱无措,似是没有想到她出手竟是如此果决利落。 他与酒酒之间可不是这样的。 难道不应该先温存抱抱,酝酿一下感情先吗? 急忙之中,他忍不住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宁非烟的手腕“你……” “我?”宁非烟一歪脑袋,笑道“主子不是?这般捏捏作态又是为何?” 说着,她又恍然的啊了一声,唇角轻勾,妩媚的面容流露出暧昧的薄嘲“妾身明白了,主子喜欢这样~” 不等百里安发话,她肩膀沉了下去,漂亮的嘴唇微张,慢慢咬住他的腰带轻轻拽扯着,妖娆若花的眸子无声扬了起来,看似妩媚勾人实则是在无声发起挑衅。 这画面极具冲击性,百里安脑子先是一懵,随即浑身的血液冲上头顶。 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让她做起来,缠绵旖旎,风情万种,让人倍感羞耻刺激。 心中难免只落得三个字。 这妖精! 五殿亭檐,梨花满目,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月华清波,小窗暮色,烛照幽台,泱泱行夜都城宛若一幅静谧的晚宁画卷。 衣带松落散地,女子独有的幽兰般温热呼吸轻洒了上来,自她鬓角滑落的青丝温顺滑落,发尾好似贴肤而过的鸿羽,呵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她的动作慢极了,这个女人像一只狡黠的狐狸,诱惑而危险。 百里安一颗心紧张地抬到嗓子眼,他嗓音绷紧“你做什么?” 宁非烟眼波流转,漂亮的唇锋勾起,媚态横生地一掀眼眸,柔腻的眼神里含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羞涩。 “汝怜吾色,吾求汝身,主子今夜有要事在身,妾身不敢放肆,魅魔天性说难也难,说好解倒也好解,原先妾身就同主子说过了,魅魔天生是以修行者的精气神为食,主子老实些即可,妾身自有方法缓解发乱的苦毒之害。” 百里安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虽说宁非烟的这一番话难得婉转了几分,但其中的隐晦暗示之意他听出来了。 脑海之中不由忆起了鬼山荒宅与方歌渔的那荒唐一幕。 他轻咳一声,目光落在案上的那些小书上。 心想如此也好,看样子似乎也无需他来劳心劳力。 将这省下来的功夫用来用心读书倒也是一举两得。 将他那隐晦的小眼神尽收眼底的宁非烟笑出声来,语气微嘲道“主子也莫要以为无需您费心这事儿就轻松了,既然您主动招惹了魅魔,就应当知晓发乱的魅魔可厉害着,若是不济了,大婚之日,陛下那可就不好交代了啊。” 百里安从上方望着她“宁河主嘴巴可真是厉害。” “是吗?”宁非烟那双含情眼里勾着几分妖意,又带着遮不住的妩媚“妾身还有更厉害的,您还未瞧见呢。” 在百里安的低眸注视下,她含羞带怯地垂下了头。 天生就会做戏含情的眼眸流转之间微微一滞,眼中的笑影似是扭捏了一瞬。 作为魅魔虽说需得精通风花雪月,对于男男女女的那点子破事,她多数也是画册子看得多。 今日细细瞧来,倒是想起了一个词。 果真是应了书上的那句话。 相由心生。 这小子生着一对干净的眼睛,面皮生得白净,看着像是精雕细琢出来一个人。 只是…… 宁非烟目光溜溜打了个转,没忍住,一时间竟是笑出了声来。 。 《长夜行》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残响(求订阅) 百里安总觉得这笑声里含着几分调戏的意味,还以为自己哪里有异惹人笑话,他愤恼道“有什么可笑的,世间男子皆是如此,你若觉得可笑,就修要胡乱撩拨。” 宁非烟性子虽然薄寡无情,但瞧他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一时间竟也生出想要好好欺负他一下的心情来。 玉白的指尖在他脸颊上一戳,倒是含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夸赞“尽是一派胡言,妾身瞧小主子生得极是水灵,怎会与那些俗人一样。” 百里安被她没轻没重地戳得闷哼一声,她指甲修的妖长,点在上头隐隐有些生疼。 可是宁非烟极少这般真诚夸人,被调戏之余,百里安又感到有些开心。 “若是如此,那你方才无端发笑又是何故?” 宁非烟指尖的力道点到为止,换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了上去。 她歪头一笑,目光意味深长道“主子生前逢难归去之时,应该才堪堪年满十六吧?” 百里安不明就里地回答道“若按骨龄来说,当是如此,怎么了?” 宁非烟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角都含出一抹泪花来“倒也难怪了,平日里瞧着你沉稳大气,一时间倒也难以让人想起你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她眼帘一低,含笑地瞥了一眼“如今才是知晓原来是乳臭未干,绣绒尘软,卷起半帘疏狂,空挂纤纤缕。” 百里安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狭促意味 一张俊脸顿时滴血般憋得通红,他一把扼住宁非烟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满口浑话,我瞧你是讨打。” 宁非烟见他似被真的欺负到了,很会见好就收,安抚般的温柔抚摸她脸颊。 “莫气莫气,虽是不荣,但也未影响主子茁壮成长。”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百里安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恼得想要尥蹶子不干了。 “你莫乱动,妾身还没放肆够呢?”这下又换做宁非烟不肯了。 看着他气得跳脚的模样,她笑得东倒西歪,往日怎么没发现逗弄这小家伙这般好玩呢。 她收回前言,这般有趣的玩具,倒也适合她再耐心地多玩些时日了。 百里安扬起的头慢慢低了下来,好没气地看着她,伸手替她揉了揉脸颊,道“莫再胡闹了。” 见她完全不知悔改,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甚至继续恶意挑衅。 如一只不懂事地坏猫张牙舞爪。 百里安为之气结,他弯腰低头,在她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把话放这了“小变态,你若再不听话,那今夜便不是你吃我,而是我吃你了。” 宁非烟小手一抖,耳尖红了起来,但她这只坏得流油的黑心猫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受人威胁的。 她悄挺的鼻尖起了一层浅浅的薄汗。 百里安耳尖儿红红。 宁非烟目光迷离一笑,捏捏他的耳垂“你瞧,是不是与我唇儿一个色?” 换做平日里,她再如何风流轻狂也断说不出眼下这般话来。 宁非烟的本意就是要将他调戏得无地自容,要他知晓她可不是这般好欺负的。 毕竟这可当真是宁非烟生平头一回纡尊降贵,强忍着心中羞意,她得意一笑,扬起脑袋正欲甩给百里安一个挑衅的眼神。 谁知那小子一改态度,手执书卷,悠然撑着脸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虽说眼底轻染出一抹出挑的艳色,但仍旧端得是一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的模样。 见她怔愣,表情停了下来,他竟还含着几分可恶的无辜与单纯,这般问道“不继续调戏了吗?” 正当宁非烟一时间分不清楚他是真无辜还是假单纯的时候,这小子竟是学着她方才夸张的演技,恍然大悟似地长长啊了一声“小非烟这是在向我讨夸奖吗?” 他一脸诚实纯良地朝她眨巴眨巴眼睛,摸摸小脑袋,笑道“嗯,满足你。” 这般拙劣的夸赞本就很不成体统。 再加之此刻她正乖乖巧巧地跪坐在他的身下,被他居高临下地抚摸着脑袋。 一时间竟真生出一种她不过是他养的一只小动物,将他成功取悦到了,正在接受主人的夸赞与奖赏,试图讨要小鱼干。 只是他怎么敢的,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竟然唤她做‘小非烟’? 宁非烟脸色当即就阴郁了下来,在心中狠狠记了他一笔。 她沉着脸挥开脑袋上的那只手,决心不再同他说一句话,她双膝并作,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 体内的发乱的天性又开始较劲作怪折腾她了。 莫名的火自背上蔓延开来,分明腹中并未有饥寒之感,却有种十分空洞需要弥补的灼烧感。 平日里行事宁非烟虽然心狠冷血,可在风月之事上终究还是忠于本能上的一众温柔。 这种温柔让百里安恍惚,仿佛水归融进于大海。 余光中,她看见他的手掌死死抓紧了座椅的把手,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宁非烟看得出来这小子极爱干净,应该是有轻微的洁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抹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一个人,怎么可以闻起来就像是雨后的月光,非但不引人反感厌恶,这种感觉反而还叫人沉沦。 百里安原本心中盘算好的一切尽数被推翻了去,手中捏着的珍贵秘卷被捏成一团,哪里还有心思翻阅,任她施为的想法也进了狗肚子里去。 这小妖精,厉害极了! 穿过她发丝的手指。顺着她的后脑慢慢滑落至颈项间,温柔地将她扶稳了些。 下意识的温柔动作,让宁非烟眼底划过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体内深处,为舍魔利摧毁后的死寂身体也宛若在这个瞬间得到了一丝生机的填补,为那股死亡气息折磨得日夜翻腾蠕动的五脏六腑也终是得以的缓解。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十分的舒服放松,一直以来身处于魔界的高度紧绷的精神也彻底舒缓了下来。 少年人满盈着朝气与清爽的气息很是招人待见,她十分喜欢。 忽然间百里安目光定定落在她的唇间,蹙了蹙眉,他忽然将脑袋凑得更近一些。 宁非烟心中一惊,还以为他是要吻她,手指蓦然蜷紧,眼神方一变冷,对方却堪堪停了下来。 近在咫尺的嘴唇微张,轻轻在她唇角边吹了几口清凉的气息。 宁非烟很不适应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问道“你做什么?” 百里安脸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你受伤了,我给你吹吹。” 宁非烟一怔,忍不住摸了摸唇角,果真摸着有些刺痛感,但很轻微,想来裂口极小,但他却观察入微,瞧进了眼底。 不知为何,看着他脸红害羞的模样,宁非烟心头窝起来的怒火莫名地散淡了几分。 宁非烟深知女子为这种细节小事而感动是一件极为愚蠢而不自知的行为。 可是这只蠢猫,在有些时候,蠢得真真是心都能给你搞痒了去。 也罢,既然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同他计较这些旁枝细节。 宁非烟面上又绽出一抹恣意风流的笑容来,她侧颜轻收,咬着他的一根手指,媚眼如丝地嗔笑撒娇“是啊,可疼了呢。” 百里安素日里极是反感那类矫揉做作,刻意卖弄风骚的放荡女子。 如今眼前的这位小妖精便十分刻意,亦很做作,可是她天生就是做戏的高手。 若当真要骗一个男子,又怎会将眼中的虚情假意展示出来,这般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这就是在哄你罢了。 百里安自认为听不得那些不入流的浪荡之语,只是由宁非烟说来,他却是真的无端耳热得很。 换做往日,百里安并非是个会得寸进尺的人,更不会向女子主动提及无礼过分的要求。 他忍不住倾身抱起宁非烟柔软的身子“背上的伤还疼吗?身体还难受吗?” 宁非烟身体微僵,两只手悬在他的身后。 莫名其妙地感觉又被人给宠了一回是怎么回事。 她摇了摇首,轻声回应道“倒是不怎么疼了。” 百里安瞧着她的面色红润,心里的那块大石也跟着放了下来,他目光忽然捕捉到了地板间的一处痕迹,神色微怔。 宁非烟看见了他的表情,俏脸登时红了,忙用裙摆遮掩。 百里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撑着下巴笑道“你都放肆这么久了,要不咱们换一下试试看?” 宁非烟表情一僵,旋即笑道“爷儿说笑了,如今妾身可怀着他人的孩子呢,若是您心大,不妨等我的孩子出世了,您在做那孩子的干爹,届时妾身自当将身子完完整整地交给您?” 她心眼可多着呢,与他放肆是一回事,给他睡又是另一回事了,此刻宁非烟有意拿怀孕的事恶心他,好叫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知百里安竟是笑出了声来,被取悦到了开怀笑容根本不似作伪。 他看她的眼神十分逗趣,似是根本不在意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宁非烟被他笑得有些不安起来。 心想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蠢猫莫不是个变态? 竟然喜欢有身孕的女子。 百里安并未察觉到她脸色古怪,他从椅子上起身,委于地面坐了下来。 他的双臂穿过她的腰间,轻松一揽便贴近了她,脑袋闲闲地趴在她的肚子上,身后的长发千丝万缕地顺散在她的腿边。 在橙黄色的烛火下,少年柔黑发丝映出软和的柔光,当真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大猫趴在她的身上撒娇。 他那柔如夏夜凉风的嗓音细细入耳,含着几分憧憬、期待、与紧张 “这可是你说的,要将孩子生下来,可不许反悔,只是不知你们魅魔生孩子一般需要多长时日?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我听说凡人女子生孩子会很疼很疼,你也会这样吗? 其实我那夜同魔君说喜欢小孩子是真的,你呢?你喜欢小孩子吗? 我这有几个好名儿,你要不要听听,给孩子提前选一个?” 连珠似的问题让宁非烟彻底的措手不及。 她胸口一窒,一种没有来的恐惧如黑幕一般笼罩了过来。 火烧般的情绪瞬间疯涨起来,她眼眸半垂半阖,睫毛簌簌颤抖着,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嘴唇抿紧了都抑不住的颤抖。 魔界都城春时多雨,窗外不知何时雨声簌簌,隐隐有疾风穿过枝头,婆娑沙沙。 她陷入良久的沉默,任由百里安抱着她,最终嗓音生涩地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 宁非烟藏在袖中的指尖蜷紧苍白,眼中的桃夭之色也褪了个干净,她从未有过向现在这般气息艰涩不畅。 毫无防备地被他一下子戳穿了试图烂在肚子里的真相,宁非烟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她忽然用力推开百里安,身体狼狈地往后藏了藏。 在面对舍魔利的摧残,被一河蜀辞逼至绝境时的绝望,生母的背叛,被强行灌服秽妖污血的屈辱与折磨,都未曾叫她露出半分胆怯。 可是眼下,她竟是露出了害怕与惶恐的一面来。 宁非烟目光寒幽幽地看着百里安,简直就像是一只被逼至角落绝境里的小兽。 她手指深深地抠在地板上,修地漂亮纤长的指甲都崩断了,鲜血从她指缝里不断溢出,却感觉不到痛似的。 冰冷的眼神凝成了一种悚人的煞意“你何时知道的?” 百里安坐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宁非烟。 仔细想想,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尖锐、冰冷、漠然、警惕还有一丝孤弱气息的女子,对整个世间默默滋生着阴郁敌意的她,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宁非烟吧? 早在夜昙花的回忆幻境之中,他见到了幼年时期的宁非烟。 那时候的她还这般的小,正应是满眼山花如翡的灿烂时节。 即便是红妆都有着朝阳似火,张扬肆意的年轻岁月。 可在宁非烟身上百里安瞧见的,却是一个扎根在那片深林土地里的少女,宛若游荡尘世的幽灵,继续挣扎。 不抱有希望,不眷恋光明,不展望未来。 同时她也一无所有,看似追寻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利与力量,实则内心早已空空如也,不再渴求任何东西。 一场大火,被送入王殿的少女一夕之间获得了最显赫的身份,最无上的权威,看似拥有了许多,实际上却是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值得她去失去。 唯一剩下的,是对心中那抹憧憬残响的眷恋。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章:负心汉 百里安曾多次暗想,为何宁非烟对于旁人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杀劫,以及折磨总能一笑而过,从容完美的隐藏好自己所有的情绪? 现在,看着眼前的她,百里安终于理解。 或许是因为至始至终,她被至亲之人弃入深渊不顾,不知光明为何物,所以才不会感到痛苦。 百里安无法想象,当年那样一个空空如也的少女,是用怎样无力的一双手,一点点堆砌出一座铜墙铁壁来。 又是如何一人独守冰冷空虚又偌大的空城堡垒,像是一个刺猬般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 可是当年那个女人却只用了一块残缺的饼,让那看起来铜墙铁壁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坚不可摧了。 她终究还是渴求着墙外头有人能够朝她递过来一只温暖的手。 轻轻敲击墙壁,坚固的墙砖里便会有簌簌的厚尘松动落下。 也许是因为那转瞬即逝的温情太过于美好,以至于让她长年累月里堆砌好的铜墙铁壁,轻而易举就被那只手敲击出了一条细窄的裂缝。 脚下一片黑暗,裂缝之中,那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深陷井隅者,见到光,难免会有那么一瞬冲动,心向璀璨。 循着这道渺弱的光,满是尘土十指斑驳的手,含着一丝期待将自己堆砌好的城墙再一点点的掘开,掘得鲜血淋漓,痛不可当。 终于在她决定舍弃自己身后那座冰冷孤寂却可以保护她的那座空城时,她从缺口中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 可是她却发现城墙外的风很大,将那仅剩的温柔也吹散了。 山河人海十万里,无一人在城外等她,人间星火,也无半点属于她。 这时的她才彻底明白,以希望为生的人,最后都将绝食而亡。 将心锁死,回到孤城,自己亲手挖开的一角墙缺便只能自食恶果地冲洗堆砌成原来的模样。 最终倦鸟归林,有人自甘认命。 四季成冬,等到有人再次叩响城墙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城墙早已凝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再无墙灰松落。 自然也不会再放任一丝光明进入自己的世界中来。 说到底,又有谁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失望罢了。 对于宁非烟而言,温情固然美好。 可是美好的东西皆是短暂易逝的,亦如她娘亲递给她的那一角残饼,也是唯有那一刻也是唯一一次让她嗅到了娘的味道。 可是她那般吝啬,只给她一点点,便叫她心心念念记了这么多年。 这太不公平了。 在百里安身上,她不止一次感受到类似于那夜娘亲给她带来的温情。 在那次面临一河蜀辞的杀劫时,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弥路都退避三舍,他站出来的那一瞬,宁非烟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只是苦头吃得太多,日子久了,便越来越无动于衷,得到什么都觉不安惶恐。 一个给予不了别人半分温情的人,又凭什么觉得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 这些看似美好实则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宁非烟的眼中,远没有利益得失的交换来得更加真实。 百里安看着她目光一点点地疏冷了下去,他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平静道“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宁非烟眉宇低压,前一刻还热情似火的一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冷却了下来,她问“在仙陵城的时候?” 见她还要执意问到底,百里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实答道“在我变成猫被你送给魔君的第一日被太阳晒伤后,你喂我血的时候发现的。” 宁非烟眉头蹙得极深,似很是不解。 百里安耐心解释道“若我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接触鲜血,是能够辨清楚血的主人是谁的。” 宁非烟觉得这个说法荒谬之际,有种被人戏耍的愤怒“可笑,我潜入仙陵城宫殿的那一夜并未受伤,你又如何知晓那人是我。” 她觉得他满口谎言,在欺骗于她,宁非烟甚至怀疑,那一夜他根本未醉,从头至尾都是清醒的。 “你怎么那么笨。” 百里安耳垂描写一点红意,朝她逼近了几分,道“谁说那夜你未受伤,平日里瞧着你算无遗策,怎么落在这事儿上便这般粗心,榻上有血你都不知道清理,当时我辨不清那是谁留下的,但绝不可能是苏靖的。” 宁非烟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也红了起来,却还强自嘴硬,试图维护自己身为魔魅的尊严。 她哼了一声,极为不屑道“可笑,我可是北渊之森生得最美的魅魔,玩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还有什么清白身子留着便宜你,那不过是我去寻苏靖麻烦时,同她打了一架受的伤。” 方才还说自己在仙陵城内并未受伤,此时有同人打架受伤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想来那股子聪明劲是用完了,这坏猫从不轻易紧张,一紧张脑子就变笨了。 百里安极不乐意她这种态度,与话本子里的那些白嫖干净后又不认账的恩客简直一个臭德行。 “是吗?”他眼眸一低,道“那你受伤受得可真是巧了,血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你竟是半点不知?” &bsp&bsp宁非烟冰冷的俏容登时迅速漫上一抹红晕,烧得如同天边红霞,她又气又恼,有种被自己打脸的羞辱感。 前一刻还扬言自己玩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如今又变相地暴露了自己的保留了数千年的东西就交代在了他的身上。 宁非烟懊恼不已地朝着百里安身下踹去“当初就该饿死你这只丧猫,真是脑子进水了才想着去给你喂血。” 百里安忙一把拽住她的脚腕,方歌渔上次给他带来的伤害还心有余悸得很。 他看着她神色极其认真“若非如此,你莫不是真打算瞒我一辈子不成?” 宁非烟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真以为占了姑娘我的身子,我就当嫁给你不成?” 百里安直直地觑着她“你这只坏猫。” 宁非烟眼睛睁大了一瞬“什……什么?” 百里安哼了一声“你若不打算嫁给我,那夜又何必趁我喝醉潜入我的寝屋中?你这叫趁虚而入,你这叫吃干抹净占完便宜还拒不认账,你自己算过日子吗? 整整三天啊,醒来我腰都是软的,你倒好,穿上裙子翻脸不认人。 我连正主是谁都不知晓,当时苏靖姑娘看我的眼神奇怪极了,我都不敢多问那夜之人是谁,你这种行为若是搁男子身上,可就是负心汉。” 宁非烟五雷轰顶般的僵住了。 她干了什么就负心汉了? 宁非烟被这倒打一耙的冤枉话气地眼珠子登时红了。 “什么叫我趁虚而入吃干抹净!你自己喝醉了干的那点子混账事不记得了还赖我占你便宜! 我今日就将话说明白了,那夜是你小子认错了人,将我摁在墙面上整整三日!三日你懂吗?!我当时半条命都快搭你身上了,你个混账东西,摁着姑奶奶我,喊着的却是别人的名字,你现在同我说我是负心汉?!” 宁非烟恨不得掐死这混账东西。 她方才是食了个什么玩意儿?! 百里安觉得这话里头的真实性很有待考验,他疑惑道“可是当时我压根就打不过你,你若不愿,我又如何能够强迫你?况且当时案发现场是我的床,难道不是你自己爬上来的?” 宁非烟心口一堵,瞬间百口莫辩。 当时的她的确是打不过他的。 这小子身份成迷,体内蕴藏着凌驾于时间与空间的一股神秘的尊仙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那股力量似乎与着魔君的秘密有着极大的关联。 宁非烟暗中对于此事一直深有思量,还待慢慢追查下去。 若说如今宁非烟捕捉到的皆是一些蛛丝马迹,但她也清楚知晓,这些东西牵扯得过于庞大。 一开始是不想叫这小子知晓这些,省得他借着那点子痕迹一点点地查出自己的身世, 若是真叫他成就出了尊仙之体,那无疑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极难抗衡的敌人。 至于如今…… 宁非烟看过百里安生前遗失的回忆,他的死亡看似简单,实则其中暗网密布。 看不见的丝线一环套着一环,看起来似乎地位崇高的剑宗少主,实则身边杀劫阴影环绕难逃。 如今这小子若是知晓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 那些曾经以为他死去的幕后棋手们岂不是皆要如蚂蟥一般嗅着血气死死咬过来。 更重要的是,宁非烟觉得,百里安两百年前的那场死亡,怕是与魔君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眼下魔君一心想着与他成亲,看似对他有着极深的眷恋与执意。 可这世上大凡执掌王权的强者,喜欢的是对她没有威胁的人,这小子重生为魔,记忆如白纸一般,并未包含着过去的爱恨。 女魔君深知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将他强行留在身边。 但如若是他回忆起了过往的事迹,生与死也不过是魔君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对于他的身份与暗藏的力量,她自是不可轻易提及,如今被他这般有理有据的一问,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活了半辈子,宁非烟从未向像现在这般无语郁闷过。 百里安瞧着她的反应,不由失笑出声,将她脚腕往怀里一拽,将她从地上抱起。 宁非烟面色一慌,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怒道“即便我腹中孩子是你的,这也不代表着我愿意当你的女人。” 百里安一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肢,一手穿过她的肩背,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坐回了靠椅上。 他手掌下滑而去,绕至她的腿下,将她裙子细细挽撩而起。 见他好似充耳不闻,宁非烟神色如挂寒霜,正欲厉声斥责,裙角却只是堪堪挽至她的膝头处便停了下来。 “腿伤都还没有养好,自己也不知晓爱惜一点。”百里安目光一垂,果然见到她双膝间覆落着一片扎眼的淤红。 他叹了一口气,将冰冷的手掌覆上烛火上方暖烤了一番,干净苍白的手背烛火一烤,泛起了几分暖意的色泽。 驱散了几分死人般冰冷的温度,他这才将手掌覆落在她的膝头处,以掌心摩挲着,轻而巧妙地按揉着。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烛火下的少年,一时间竟是觉得他手心里的温度暖人极了。 仿佛在这个巧妙的瞬间轻而易举地就将她身上僵死且硬冷了许久的一处坏死之伤给呵护住了。 她不能理解,为何自己身体深处藏了许久的疼与痒总是能够这般轻而易举地被他给触碰到。 恍惚间,她满身的尖锐利刺在他掌心抚揉下,似是泡过了醋一般,稍稍软化了许多。 以一个绝对抵触防备的姿势撑在百里安胸口上的那两只手也慢慢地松落了下去。 在宁非烟的生命中,她不是没有遇见过温润如玉,体贴呵护之人。 只是诸如此类者,宁非烟自恃认为从未有过半分觉得稀罕有趣过。 但如今这家伙的一举一动,自然流露出的每一笔细心呵护,温柔疼宠……竟是叫她觉得仿佛在饮一碗温暖的毒药。 一向以明哲保身自诩的宁非烟,此刻竟是有种被人细嚼慢咽,即将被蚕食的错觉。 她觉得自己今夜当真是发乱发得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 惯于玩弄风月,却凉薄成性从不真正与男人亲近的她。 居然有一日会这般乖巧安静地窝在一个人的怀中,放下满心的算计,像是一只猫享受着被人抚摸毛发的愉悦过程。 宁非烟觉得他掌心的力度揉捏得极为舒适,身上清爽的气息也好闻极了,忍不住朝他怀里拱了拱,完全不经过思考的本能依赖的行为。 百里安感觉到了,揽着她肩背的手臂力道轻收,将她拢得更紧了些。 待宁非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心中不由悔意大生。 她抬眸悄悄去瞧他的表情,结果正对上百里安勾起笑意的眼眸,被抓了个正着。 她别别扭扭地蹬掉了脚上的秀鞋,用白净光裸的脚踝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冷哼道“世上臭男人都一个德行,若你当真心疼我腿伤,为何又会放任我跪那么久?” 百里安轻咳一声,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让你起来过几次,可你太用心了没听见。” 宁非烟俏脸微红,羞恼道“你就不知道拉我一把吗?”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你哄哄我 百里安脑袋偏向一边,耳朵很红,声音很小“当时很舒服啊,我哪里还有那气力。” 他声音好似低哼,但宁非烟还是听到了,她一脸坏笑地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眉眼间顿时透着一股子妖娆冶丽“当真有那么舒服吗?” 不等百里安搭话,她就用手臂轻轻蹭了蹭他的腰,笑道“瞧着的确是很舒服了。” 百里安目光低低一斜“你若是再调皮惹事,我就叫你也舒服舒服。” 宁非烟瞧他眼神有些不对劲,忙老实了下来。 “我看一会儿书,你若是累了便先睡一会儿。”见她乖顺老实下来,百里安眼底含笑,柔声嘱咐了一句。 宁非烟哪里是个能够安分守己乖乖待在别人怀中睡一晚上的人。 她的寝宫卧榻,从不允许旁人近身,即便是红妆,在她夜间入眠之时,也是相离甚远,规规矩矩在安全距离里为她守夜。 只是百里安揉腿揉得她是实在是舒服,宁非烟一时间也并未反抗回绝。 心想着在让他给揉揉,便离开回榻上去睡好了。 因为要观书,宁非烟感觉到揽着自己肩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随即书页翻动声沙沙响起。 静谧的夜晚,安宁的雨声,长夜清平,一点莹然灯烛在黑夜的映衬下,宛若晕染上了一抹古意的昏黄,细碎的光晕飘渺地在空气中浮动着。 听雨吹窗,书纸在少年的手中沙沙掠动,宁非烟的心绪也随之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奇迹般地对这个世界没有了那种居无定所不再安全的感觉。 嗅着他身上清晨雾霭般干净好闻的气息,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宁非烟眼皮子如覆千斤般地沉重起来,方才打定主意揉完了腿就离开的想法不知扔到了哪里去,自个儿在他怀中寻了一个很是舒服的姿势,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熬不住了这才闭眼沉沉睡去。 明烛垂泪,薰炉生烟。 时间慢慢流淌,百里安翻阅完第三本书时,忽然间听到一丝细微而隐忍的响动,他目光微动,放下手中的书,低头朝怀中看去。 昏黄的光线里,缩在他怀中的女子轮廓影子是模糊的,她脸颊埋在他的胸膛里,两只手无力地揪着他的衣襟,肩膀微微颤抖着,口中好像说着什么。 但咬字实在过于模糊,百里安听不清楚。 只是瞧她这副模样似是被什么梦给魇住了,于是他低头靠近了些。 却发现宁非烟紧紧蹙眉的苍白俏脸上,满是汗水,像是在大海中的溺水之人,嘴里含糊念经般念叨不断。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脸颊,触之滚烫,似是身子发了低热。 瞧着这样睡下去,对精神很不好,百里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宁姑娘,醒一醒。” 宁非烟不知是睡得极沉还是被那梦魇缚得厉害,纤眉痛苦地拧成一团,怎么也不肯醒来。 百里安并未再继续试图唤醒她,取来帕子用凉茶浸湿些许,替她擦拭额间热汗。 谁知帕子刚一触及她的肌肤,宁非烟受惊一般突然出手死死拽住百里安的手腕,断裂的指甲几乎都要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她指节捏得苍白,眼睛却还是死死紧闭着,意识仿佛陷进泥潭里了。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挣扎的过程中,百里安看见她唇角溢血,竟是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许是瞧惯了她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眼下这般少见的柔弱无助,反无端惹人心生怜爱。 百里安怕她咬破自己的舌头,捏开她的下巴,将食指递送她的口中。 宁非烟痛苦蹙眉,紧紧咬着他的手指,原本苍白的唇被鲜血一衬红得妩媚,殇得凄丽,她的声音嗡嗡合合,喃喃不断。 这一次百里安辨认清楚她口中重复不断的字句了。 “疼,好疼……” 她竟在说好疼?! 那般一个要强的人,即便是浑身鲜血淋漓也能容姿雅致,端庄得体的她,竟然再喊疼? 百里安陡然恍惚。 说起来,这还是他进入魔界王城以来,第一次瞧见她入睡的模样。 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和柔软。 她不喜别人靠近她的床榻,不让红妆接近护望她入眠,原来是因为每个夜晚里都是这般无助卑微的吗。 不能够同白日的从容强大,只能好似幼猫般发出细微自怜的哭泣声。 谁说一身钢铁盔甲覆体的人,便全无弱点了。 宁非烟的体温越来越烫,面容间被梦魇困厄住的神色也愈发痛苦无助。 百里安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一凝,忍不住出手翻开她的衣襟领口,却是瞧见她衣衫里藏着的雪白肌肤间正慢慢游走着浊红的魔气。 那污浊的魔气在肌肤中四处游荡,不断侵蚀同化着周边的血肉与精气,所过之处想必是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所以才会将人的神志折磨地渐渐模糊软弱。 百里安手指轻轻按压在那浊红的肌肤间,指甲刺破肌肤,格外红艳的鲜血沾着他的指尖。 他尝了一口,探知出了其中蕴含着秽妖的浊气,还有舍魔利的侵蚀之力。 他目光沉了沉,宁非烟伤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 也是,那只秽妖本就是她的一魄所化,灵化的秽气对她有着根本性的创伤。 而那舍魔利本就是天地绝杀之物,其中蕴含狂暴的侵蚀之力,叫神魔都要为之畏惧。 她这般硬抗,怕是根本抗不了多久。 “疼……”她吃力的他怀里钻,气息紊乱颤抖“救我……” 她抓着百里安的衣襟,苦苦哀求“不要舍弃我,蛮荒妖域好黑,我一个人害怕,阿娘,烟儿想回家……” 如同迷路孩子般的哭音让百里安忍不住心头一涩。 当年被父母所弃的那个孩子,在远离故土的途中,其实还是很害怕的吧。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烟儿别怕,这个世界欠你温柔,我来还给你,所以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怀中的女子哭了,泫然的声音隐隐约约,猫儿似的格外惹人心软。 百里安如捧珍宝似地将她捧在怀里,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耐心爱抚哄她入睡,渐渐地,怀中的啜泣声小了。 许是感受到了自己被人用心珍视对待着,她逐渐安稳平静下来。 女人神志不清地将他衣衫扯开了些,将滚烫难受的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软软地蹭着“阿娘,我疼,你快哄哄我。” 瞧她撒娇的小模样着实可爱,百里安无奈地笑了笑,便给她哼了一首记忆中的曲子。 奇异的曲调似月光,似清溪,在夜风中荡开几圈涟漪。 宁非烟的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的放松了下去,由始至终她都并未醒过来。 听着陌生的歌谣,她的双手松开他的衣襟,摸索着,如抱浮木一般抱住了她的小主人,迷迷瞪瞪地就这样睡了过去。 百里安身体微僵,试图挣脱,几次无果后,索性任由她,只好继续哼着哄她入睡的小曲看书去了。 天幕上,逐渐淡去的黑云间,残星渐落,在这片绝域魔都里的星星变得稀疏了,瑟瑟颤摇着,将夜幕映得麻麻微亮。 烛火染烬,宁非烟幽幽转醒时,窗外小雨落了一夜,铅灰色的夜幕苍穹随着星光的黯淡,笼上了一层淡而神秘的幽蓝之色。 光线沿着她的眼帘滑落,长睫毛之下,投下一片柳絮般静谧的影, 她缓缓睁开眼眸,意识前所未有的轻松舒适,让她忍不住眼角夹泪,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夜晚与黎明交替时节的光恰好,并不刺眼,浅淡如琉璃色的眼睛轻眨了两下。 她神色带着些许懵懂,宛若初生孩子般的眼眸如被净水洗过一般,清亮干净。 百里安枕着手背,低头看着她初醒,真心觉得这个时候的宁非烟模样最是可爱人意。 睁着一双小兽般懵懵懂懂眼睛的她,仿佛还未睡醒一般,表情安逸地在百里安衣襟散开的怀里蹭了蹭。 她手指轻动,似是准备揉揉睡得惺忪的眼睛,感觉到了手心里的一丝异样。 她猫儿般轻哼了一下,似是疑惑,一脸迷迷糊糊地上下摸索了许久。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舒适的低笑声。 那声音宛若一盆凉水当头浇淋下来,宁非烟脑子中的那股迷蒙黏糊劲儿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她惊悸一般的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竟是在这小子怀中睡着了。 脸瞬间烧成了灼灼桃夭华色,宁非烟脸颊滚烫,僵硬地低了低脖子,也不知在睡梦中做了些什么。 宁非烟面皮滚烫,强撑镇定地取过案上的一张宣纸擦拭。 百里安忙阻止道“诶?那是魔君给的小札记纸……” 宁非烟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定睛仔细看了两眼,还真是,她颇为无语“你不早说。” “……你动作太快。” 宁非烟冷哼一声,坏心大起,将那材质古老上乘,异常珍贵的小札记在他身上蹭了蹭,斜眼笑道“现在我们可是共犯了,爷儿日后可不能向魔君陛下告状,说是我弄脏了她的秘纪。” 百里安眉头蹙得更深“你轻些,那很珍贵。” 宁非烟笑着将纸裹着成团,随手扔到脚步,不知为何,昨夜对那些古秘记载还十分感兴趣地她,此刻却是对纸上所见的内容懒得去深究思考了。 她对于昨夜毫无防备就这么在他怀中睡着的事始终耿耿于怀,觉得大失颜面,她目光流转,轻笑道“其实昨夜妾身根本未睡着,想着春时夜雨寒,爷儿身子常年失温,妾身这才想着给爷儿暖暖身子。” “是吗?”百里安笑了笑,低下头,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原来你昨夜压根没睡啊,如此瞧来,其心当真是可诛,莫不是存了坏心思,想要淹杀于我?” 宁非烟这时才瞧见他胸口上落了一滩水迹,她盯着那处痕迹看了很久,面无表情,似乎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这是……她睡觉时流的口水? 百里安看着她那犯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指轻勾她的唇角,带出一抹湿润来“原来魅魔都是水做的啊。” 宁非烟任由他小小地调戏了一把,眉头蹙紧,眼神迷茫地看了百里安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喃喃道“为什么?” 她竟然在一个男人怀中睡觉流口水?这是得睡得有多舒服安逸才会如此失态而不自知…… 宁非烟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奇异地看着百里安问道“昨夜你莫不是给我下迷药了?” 百里安不解她此话何意“迷药?” 宁非烟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烦躁,不愿再继续搭理她,推开百里安的身子,就去找自己的绣鞋。 只是昨夜蹬鞋子蹬得有些远了,宁非烟环视了一周都并未找到,便懒得再废力气去找,索性赤足准备去榻上在眠上一眠。 她素来觉浅,极少有过睡眠超过一个时辰的时候。 眼下已至丑时,算算时间莫约竟是睡了三个时辰。 精神劲儿难得松散一回,借着这股子难得的困劲儿,她想再回榻上睡个回笼觉。 宁非烟脚刚一沾地,立足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好在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勉强站稳。 她蹙了蹙眉,若无其事地又站直了身子。 一晃即逝里,百里安瞧见了她衣领滑落下时,侧过去的白皙脖颈,留下一道宛若浊污般的血红斑痕。 他掩着火光的眼底眸色一深,长眸深处映着她单薄的背影,沉默了半晌,终是起身从身后将她揽腰紧紧抱住。 宁非烟心跟着一颤,面色骤然冷了下来,可出于魅魔那不堪撩拨的身体,竟是本能地踮起脚尖,腻进他的怀里。 宁非烟通红的俏脸含着几分煞气,回首就要给百里安一巴掌。 百里安将脑袋埋入她的肩颈处,抬手钳制住她扬起的手腕,极为精妙地拿捏住她的脉门,宁非烟毫无抵抗力,身子瞬间麻软了下去。 百里安将她双手手腕擒制,高举于头顶,顺势将她的上半边身子欺压在桌案上。 宁非烟被迫收腰抬臀,屁股高高撅起,从这个角度看上起,魅魔的身子发育得极是完美。 纤长窈窕,翘臀窄腰,曲线玲珑配着优雅的身段,又融合着几分清妩柔美的味道,浑身上下无不具备着成熟女子的诱惑气息,穿起裙子地伏的模样当真是…… 百里安忍不住在她细颈间重重咬了一口。 “呀~”宁非烟惊叫出声,纤眉倒竖“你这蠢猫!一大早发什么情!” 百里安有种渴血的冲动,却极力抑制着,只用獠牙轻轻细细磨咬着她的肌肤,声音又低又哑“是你亲手撩起来。” 宁非烟恼怒道“你找死!”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蠢猫与坏猫 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是凛凛得很,可身体被他钳制却是半分动弹不得,只能扭动着腰肢负隅顽抗,几番动作下来,宁非烟身子陡然僵硬,不敢乱动。 百里安在她颈间用冰凉的呼吸细细蹭着,他抬首轻轻咬住宁非烟的耳垂,低声道“想不想?” 宁非烟被他蹭得舒服极了,眯起妩媚的眼睛,却咬牙切齿“滚开!老娘不伺候你!” 一向最爱装端方大气的她,连‘老娘’都被逼出来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百里安笑了笑,丝毫不惧,空闲出来的那只手顺着她的细腰衣裙,往上捞。 柔软宽松的裙摆轻巧地在她的腰间绕上一圈,打了一个活结,勾勒得腰肢盈盈一握。 腰脊间诡异邪肆蔓延地黑红魔线。 宁非烟急得直勾腿踹他,眼睛都怒红了“你今日若是敢胡乱,下次我绝对一口咬死你,唔……” 话说一半,便偃旗息鼓了去。 宁非烟心中涌起一股子强烈的自弃感,不禁放下身段含着一丝哭音“你起开……” 百里安被她那软软的哭音惹地心都跟着一起软了下来,他莫约也猜出了她排斥的大致原因。 百里安慢慢松开宁非烟的手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替她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柔声道“怎么胆子小的同猫儿似的,若你今日拒绝我,来日又打算如何抗衡那舍魔利的侵蚀之力,昨夜你可是喊了一夜的疼。” 宁非烟转身回眸,水色晕染的眼眸挂着浅霜与警惕防备“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百里安还没有说话,她又冷笑一声,道“我若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纾解痛苦,天下男子千千万,你凭什么这般自信我便非你不可?” 如此诛心之言,任凭哪个男儿听了心中都不会舒服。 百里安却并未生气,因为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只会对他锐利针芒相对。 如今瞧起来,又有几分像从前那般从容优雅,八面玲珑。 这样的宁非烟只会比以前的她更难对付,因为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尖锐,敏感,厌世,自弃,难以接近。 但百里安很有耐心,他双手撑在案沿边,将她封锁在胸膛下方,笑道“是啊,世间男儿千千万,为何就不能是我呢?” 宁非眼中映着碎光点点,生硬的面容瞧着仿佛都带着一瞬即逝的难过,她忽然低声道“你想听真话吗?” “那就要看姑娘愿意同我说多少真话了。” 宁非烟抬起眼眸,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你的心思太干净了,干净得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女人,便自觉地想要待她一辈子好,即便这个女人伤你害你算计你,你却还是时时刻刻的保护我。” 宁非烟摇了摇首,眼中似有万千悲伤浮现,复而很快沉下。 她说“可我不需要旁人对我真心实意的好,我的心中盛的是利益算计,权势力量。 你待我的那些好,却不是俗世利益能够偿还的,我还不起便会在局中渐渐乱花眯了眼,一不小心便会被深不见渊的苦夏春秋所吞得一点骨头都不剩。” 她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如一把伤情的利刃,轻轻点在百里安的胸膛上。 “一颗真心固然美好,可是于我而言太过于沉重。我接不起也不想接,纵然我薄凉成性,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温暖,可我却不够勇敢觉得自己能够守好这份温暖。 沧海尚且都能枯化为桑田,星辰皆有陨落之日,谁能确保一颗温暖美好的心何时会冷化。 既然如此,那一开始还是不要那么温暖好了,我喜欢旁人怀着一颗虚情假意的心来靠近我,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失去与利用。” 对于世间的千般劫难与恶意,她素来不畏,可是对于感情一事,她却是避之如蛇蝎的。 指尖沿着他的胸膛划过喉线,将他下巴轻轻托起,拇指轻轻摩挲着百里安的唇角。 她垂眸道“你瞧,我便是这般坏的一个女人,所以何须来浪费力气在意我的疼楚,我们就这样一直做对手相互交易利用不好吗?”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乌黑的眼睛平静如夜,他忽莞尔一笑,道“坏猫你可真是自恋得紧,我何时说过喜欢你了?” 宁非烟不由怔住。 百里安握住她的手,微微压低了一下身子,乌黑的眼睛仿佛要吃人一般“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你罢了,你说得对,就这么相互利用下去挺好。案上那些古秘我给你瞧,如何,这笔交易对你我而言,可谓公平?” 听起来何止是公平,简直是心动,但宁非烟总感觉哪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看起来像是在百般套路,可仔细深想,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倒不如说是在为她找好台阶,即便沉沦于本性的也师出有名。 宁非烟仍觉得难以接受这个说法,可瞧着他那双像小狗狗般湿漉漉的眼睛,心思也随之一动,笑道“你若真想同我论一论公平,如今眼下这番可不算公平,昨夜我是叫你好过了,可你却想以陛下的古秘威逼利诱,那可不成,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见她语气松动,百里安笑道“你待如何?” 宁非烟妖冶一笑,道“若爷儿能与昨夜我待你那般待我,妾身今日无一不从。” 她知晓百里安性子看似温吞好相处,实则骨子里有种宁折不弯的傲性,世间大多男子虽说皆馋魅魔的身子,但能够甘愿为之屈膝者,倒是无一人。 毕竟在世人的认知中,魅魔身子妖则妖矣,但名声太差,多数不过是将魅魔当成玩具对待,又哪有堂堂男儿愿意在魅魔面前低眉侍奉的。 果然,她未见百里安犹豫思考,只是伸手推开了她的手。 宁非烟清楚他这是知难而退,心中轻松之余,古怪地竟又有些失落难过。 也是,他这般一个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又怎会同她一样胡作非为。 正欲蜷腿解开腰间活结的宁非烟,忽然脚心一凉,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宁非烟心中一惊,睁大眼睛看着百里安竟是缓缓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 他将她的脚掌轻轻放在自己的膝头处,一抬眸,看见的是水般温和的清浅笑意,眉睫间看似从容,却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踌躇紧张。 他俊脸微红,如饮酒般“风月之事我不及你,若是哪里做得不周到的,还得劳烦你指教一二。” 宁非烟脑子一团糟乱,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百里安说完,身子微倾了下去。 窗外的雨声渐大,凉风入室,将宁非烟肌肤间的体温吹浅了几分。 百里安并未急着不起身,将下巴枕在她肚子上,长发温顺地散着,笑着说到道“坏猫,你可真甜。” 宁非烟被那‘甜’字惹得心肝儿一颤。 这小子……是在同她说情话? 香炉漫吐静烟,窗外雨声泣淋,空气中湿意正浓,百里安安静了片刻,没有说话,伸手揽过宁非烟的肩膀。 宁非烟知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但终究没有方才那般尖锐冷漠了。 百里安勾唇一笑,许是与她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了些许多没必要的知识,暮夜里,他青涩地撩着人“烟儿姐姐,想要。” 宁非烟震惊非常“你从哪学来的这般无耻下作手段。” 百里安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宁非烟沉默了。 好吧,是跟着她学坏的。 但终究僵硬的身子还是放软了下来,她说“把蜡烛灭了。” 百里安依言造作,一回首,满室光线淡入归暗。 他伸手将她捞了捞,低声道“宁姑娘,你翻个面趴着吧?” 宁非烟沉默了下来。 “宁姑娘?” 她凉幽幽地扫了他一眼“你为何不继续喊姐姐了?”说完,脸又红着偏开了。 宁非烟觉得自己当真是越来越索求无度了,真是什么羞耻的要求都敢提。 百里安眼眸微睁,旋即低笑道“烟儿姐姐,您还是趴着吧?” 宁非烟又看了他一眼,心中隐隐猜出什么“多次一举,谁要你担心我身后的伤势了。” 话是这么说着,但还是乖乖听话,趴在了案前,眼神尽量放空看向窗外。 未散尽的月光渡在女人白皙的肌肤,墨色的长发妖娆地缠在她玉白的手臂间,身材浮凸有致。 她身体有着细密的薄汗,可以看得出来她紧张,汗水顺着秀丽的脊线朝下流淌,汇聚在低敛的腰窝,妖得绝美。 百里安得寸进尺“这一个月你有需要都来找我好不好?” 好呀。 鬼使神差的,她被这腹黑的小狼崽子给迷惑了去,差点开口应承了下来。 见她不答话,蠢猫的小牙齿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咬上她的脖子,宁非烟简直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忙开口道“你乖一点,我考虑考虑。” 百里安开心地笑了起来。 身下美人体温渐起,格外醉人,在百里安目光中,她那精致小巧的耳朵逐渐变得细长,耳缘微尖,空洞迷蒙虚虚看着窗外的一双眼眸也褪变成了妖冶的黄金瞳。 耳垂下的红色宝珠色泽愈发秾丽漂亮,在夜色中摇摆晃荡。 窗户被风雨吹的连连做响,宁非烟语无伦次的连连喊着蠢猫坏蛋,气儿都难以连成一道音了。 最后她不剩一点力气,懒洋洋地轻轻踢了百里安一下,哼哼唧唧地轻吟着妩媚的嗓音“我好热,热得难受,你将身子贴上来给我凉一凉。” 百里安听她说热,身体轻动,她又不满意的哼哼道“你别乱动,你没听过魅魔天生灵体,韵养万灵吗?今日你表现不错,我给你养养身子。” 百里安轻咳一声,凉凉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背脊,轻笑道“我怎么不知魅魔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宁非烟舒服地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了,她声音都是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若非魅魔的身子有大用,怎会连那些名门正道都趋之若狂,当然了,这还需得魅魔本身自愿方可,如若不然……” 她妩媚的眼角一勾儿“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只有认栽的份。” 百里安很乖巧的讨饶“那姐姐可千万要手下留情了。” 宁非烟被他逗笑了,道“换个姿势,你压着我不舒服。” 百里安嗯了一声“我抱你去床上吧?” 这回宁非烟倒没有什么心情去抵触反抗他上自己的卧榻了。 她勾眼儿含着妩媚,如娇蕊半阖,在夜色幽光中有一种茬弱颤摇的美。 水光潋滟里,又透着几分艳丽。 百里安瞧着她这副模样,不由气息一紧,目光晦暗了起来。 宁非烟被他的目光瞧得面皮一红,忍不住捏起小拳头砸在他的胸膛上“蠢猫,胡乱看什么呢!” 不轻不重的小拳头尚未落瓷实,宁非烟目光轻动,看见了他心口间的那处早已结痂的剑口伤痕。 尸魔天生有着极强的自愈力,若非太阳直照带来的伤势,随着时间的治愈基本是不留伤疤的。 宁非烟心有所动,想起了那是的回忆之夜,便是已然猜出这必然是那把诡异的银色小剑杀死他时留下来的不可磨灭的伤痕。 她细细盯着那块伤疤许久,脸上绯色渐退,不禁问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百里安似是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宁非烟自知失言,抚在他心口剑的手指略略蜷起,她故作无意地轻笑道“我只是比较好奇罢了,你倒也不必一定要回答。” 百里安沉思了片刻,后道“死亡,就像是一场漫长冰冷的沉睡,除了空虚寒冷,倒也没有其他特殊的感受,我虽没有生前的记忆,但在死亡的那一刻,能够感受到一种放空的轻松,倒也不觉痛苦。” 搭放在他胸口间的手指蜷缩得更紧了些,宁非烟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所以对你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件痛苦可怕的事,反而活着才是?”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生食 百里安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笑,道“不会啊,活着当然必死去更加美好啊,活着的人可以向阳而生,可以尝遍天下美食,还可以看日出日落,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啊。” 宁非烟望着他的目光深许了几分,她静默许久,又道“虽然我出生于魔界,性子也绝非善类,但人间正道里未必就都是一些好人,我一直都觉得落在身上最痛的刀,并不是来自敌人,而是身边最信赖亲近之人,以爱之名向你伸出来的屠刀。” 百里安一时不能理解她此话何意,微感迷惑地看着她。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倾身过去在他心口伤痕上落下了一个温热的轻吻 “如今这么瞧来,像我们眼下这般相处方式倒也不错,情爱本无罪,可是却会叫人身不由己,陷在里面便与行尸走肉并无两样。 丢掉性命,舍了尊严,最后沦落成为惶惶不知终日的野怪,当真是可悲极了。” 字面上听起来,她倒像是在讽刺自己,可细细听来,百里安又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仿佛还深藏一些它意。 他知晓她素来掌控知晓的秘密不在少数,即便是自己过去的记忆她也能够有所窥测,只是宁非烟若是又不想说的秘密,谁也不能从她口中撬开一星半点来。 百里安也未想着从她口中探知些什么,微微一笑,道“我们眼下这般相处方式?那又是什么相处方式?” 宁非烟懒懒地掀起眸子,一点也不知情识趣地回答道“露水夫妻,财尽缘尽。” 百里安面上一脸纯良好欺,肚子里却藏着许多黑水。 他‘颇为意外’地瞅着她,惊讶道“我不过是想同烟儿姐姐你开心快活几夜,你竟是想得这般深远,都想同我做夫妻了?” 宁非烟再次被他那要命的嘴给噎得有些郁闷气堵。 她不甘示弱道“那你可得好生看好自己的身子了,若是被妾身掏空了去,妾身可是会毫不怜惜的转身就去的。”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首“你我之间账目,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算得清楚的。” 宁非烟刚想问他什么意思,撑在他胸膛上的手掌忽然摸到一颗硬物。 她借着天光不由眯起眼睛细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个殷红的宝珠,被他镶了一根素色的绳子圈好,挂在了脖颈间。 宁非烟眉梢一挑,唇儿勾了勾,却也不再说话。 殿榻外罗纱半敛,残烛冷照。 百里安抱着宁非烟穿过隔间屏风的同时,幽幽残烛之火无声而熄。 榻上枕头只有一个,瓷白精致的玉枕,上头描绘着云烟山峦的景秀图案。 百里安将宁非烟安置在床榻里边,未等她去取那枕头,便先行一步的将那枕头给扔下了榻,惹来宁非烟一脸不满。 她说“你是第一个敢上我床榻的男人,也是第一个扔我枕头的男人。” 百里安以手支着脸颊,侧躺在她身边“初春夜晚里的寒意还是很重的,玉枕虽好,但枕多了你也不怕头疼。” 宁非烟道“我不枕枕头难不成枕你吗?” 百里安笑笑不语,撑在侧脸间的手臂忽然放下,细细穿过她清凉的发丝与纤颈,整个身子朝她靠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是枕了我,又如何?” 宁非烟觉得这小子又在不动声色地撩着人了。 她也未吵着要枕头,十分自然顺手地揽过百里安的腰,忽然抬起一只纤细的玉臂。 指尖凝来一只漂亮的银蝶,蝶翼煽动着星火般的碎焰,振翼蹁跹地飞入香炉之中。 不消多时,淡淡的烟霭带着安宁的浅香飘渺而出。 百里安问“那是什么?” 宁非烟指尖细细把玩着另一只银蝶,那双绮丽的情人眼勾起笑道“害人的蛊毒,你怕不怕?” 百里安牵过她的手腕,在她指尖细细轻闻了一下,眼眸微亮道“安宁香?” 见他一点也忌讳的模样,宁非烟觉得有些无趣,散了指尖蝶,打了一个哈欠 “这是安魂蝶,引导逝者安息的亡蝶,我这一生害人无数,总有几个硬骨头不得善终,死后还不忘来寻我麻烦,难缠得紧。 便炼了此碟将那些麻烦精都给度化了去,你虽非亡魂,但此香却也可以安你魂魄,容你安静片刻,所以……” “所以?”百里安眼眸含笑地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中,宁非烟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地伸出一只手臂来搭在百里安的腰间,轻轻地道“所以,陪我睡一会儿。” 百里安轻嗯一声,拉过被子刚一覆落在两人的身上,就被宁非烟抬腿给蹬开“我热得紧,莫盖被子。”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侧颈,满是热汗,体温也是烫手,看着她细尖的耳朵,淡金色的瞳孔,便猜测出这莫约是魅魔情动时的模样,便也不再执着为她盖被子了。 眼睛刚一闭上,搭在腰间的那只小手又不安分了起来。 百里安被她这放肆而大胆的动作弄得心旌晃荡,他面颊泛红,道“你这便不怕热了?” 宁非烟狭促一笑,道“将你养一养,日后更好用啊。” 百里安瞧她笑得像是一只奸诈狡猾的小猫,心中忍不住一动,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宁非烟却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小鸟依人的姿势。 她挣开百里安的怀抱,反手圈紧百里安,大大方方地将他的脑袋紧紧摁入自己的怀中。 她轻笑起来“爷儿可莫要反客为主了,这可是我的床。” 她肌肤软极,百里安脸颊深陷其中,触感柔弱无骨,嫩滑软和。 带着微微薄汗气息的体温扑入鼻翼蒸暖出一抹女儿香来。 一时间仿佛陷入一片温暖柔软的海洋之中,又似倦鸟归林,如投母亲的柔软的怀抱,舒服得叫人不想说话。 百里安倒是没有宁非烟的那种争强好胜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温暖的服务,沉沉睡去。 见使坏了一晚上终于安静下来的他,宁非烟眼底也浮掠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纤长的手指轻轻梳拢着他背后的长发,她低头将脸颊埋入他的发丝间,嗅着她喜欢的清爽味道,困意也渐渐泛起。 两人相拥而眠,天方大白,时歇时停的雨声在清晨卷来的时分,终于酣畅淋漓地落下了好大一场雨。 重雨击檐,一道纤细的疾影穿风过雨而来。 残影入室,如鬼魅般速度极快,甚至难以捕捉到那一抹残象,地面间就已经留下两行湿痕足迹。 熄灭的残烛陡然重燃,照亮了昏定的一角光线。 烛光照着床榻上女人宁静的脸庞,微阖的长睫毛缓缓睁开,淡金色的眼眸波澜不惊地斜了帐外一眼,却未出声。 红妆浑身湿透,目光震惊地僵立在床沿的两米开外,不可思议地看着床榻上紧紧相拥纠缠在一块的两人。 与黑暗常伴左右的女杀手瞳孔战栗,她近乎失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忽如其来的质问声让熟睡得正香的百里安身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宁非烟蹙了蹙眉,看着红妆语气冷凉“这么大声做什么?” 难得一场好眠的百里安迷迷糊糊地从宁非烟怀中钻了出来,他揉着眼睛,慢慢坐直身子,声音带着清晨时分的微哑“唔……不多睡一会儿吗?” 被自己妹妹亲眼瞧见如此荒唐的一幕,宁非烟非但没有半分慌张含羞,反而慢条斯理地侧卧支颐“再睡下去,你今日的书都不必看了。” 百里安打着哈欠说道“那些书昨夜我便已经尽数看完了,今日整理整理倒是可以去向魔君换新的一批来瞧。” 他一面说着,一面准备翻身下床,结果腿刚一迈出床沿,便看见了不远处如幽灵般满身怨气阴寒的红妆立在那里。 她腰间的斩骨巨刀已经稳稳当当地架在了手里头,她目光如欲吃人,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百里安嘴皮一抽,那条腿快速地缩了回去,头皮发麻地飞快扯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用力瞪着宁非烟“来人了你都不同我说一声!” 宁非烟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曲线玲珑,雪白的肌肤间点缀着妖娆若花的红痕。 她丝毫不以为意地将两条光洁的小腿伸进被窝里,腻腻地撒着娇“我冷得很。” 百里安黑着个脸,但还是张开被窝将她一同裹了进来,两人蜷缩窝在一张被窝里,只露出两个小脑袋来,两个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红妆这个不识趣的家伙。 宁非烟勾唇慵懒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讽弄道“小红妆,瞧儿,魔君陛下的男人如今被姐姐我勾到床上来了,吓到了吗?” 何止是吓到了,红妆简直要给她这不要命的找死行为给吓咽气了。 但惊吓之余,她更多的是震惊不解,那可是宁非烟的床榻啊,何时容第二人酣睡过? 不仅如此,他们竟然还…… 红妆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看姐姐的模样并非是被迫不情愿的,那么她手中的这刀,劈还是不劈? 百里安用自己的脑袋用力撞了一下旁边那个小脑袋,恼怒道“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扔出去。” 宁非烟明显是有意装乖给红妆看,脸颊软软地贴了上来,在百里安的脸上可劲儿蹭着。 她眼睛猫儿似地半眯了起来,看起来又坏又迷人“官人,你莫生气,红妆嘴巴可严了,咱们偷情的事儿不会叫魔君陛下知晓的。” 百里安气笑了“你管这叫偷情?” 见他是真生气了,宁非烟很有分寸地不再胡开他们二人的玩笑。 她随眼瞥着红妆,与往日里不将她放在眼中的态度别无二致“擅自主张的离开,又擅自主张的回来,我可不记得我养了这么一个不知规矩的刀。” 前一刻还小意温柔,这一刻便是冷漠疏离了。 红妆面上一僵,慢慢低下了头去。 宁非烟又道“还有,未经允许,谁让你在我殿内自主拔刀的?” 换做以往,红妆怕是早早将刀收回。 可这次却不一样,她肩头微微颤抖,手中的刀也跟着不断颤抖,但是刀并未就此收回去。 她缓缓抬起头来,单手解了脸上的面具,那半张毁得彻底的面容形如恶鬼,瞧之难免触目惊心。 红妆眼眶微红,声音颤抖“我前几日回了一趟家。” 宁非烟点了点头道“你是随我入的魔都王城,两千年不曾归家了,如今回去瞧瞧倒也不错。” 红妆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姐姐,你在魔都王城斗了两千年,与天争,与命争,可有想过回家?” 宁非烟轻笑道“好端端的回那里去做什么?怎么?莫不是有好事发生,阿娘她要给我们生个妹妹了?” “宁非烟!”这是红妆第一次如此大声同她说话。 流动的烛火中,她睫毛蓦然湿润了,身体抖得极为厉害,干红的眼睛里偏偏没有泪水滑落,也不知是不是在归来的途中哭干了眼泪。 她声音嘶哑道“阿爹他没了……” 窗外,轰雷乍响,天幕被劈裂,重云在劫雷之中宛若为之燃烧。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被窝里另一个身体滚烫火热的体温慢慢沉寂下去。 宁非烟静静枕着软被,没有说话,神情很是平静,淡金色的眼眸却深邃灼灼,其中仿佛有劫火燃烧。 她似是再静心等待着红妆将话说完,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红妆继续开口。 宁非烟“然后呢?”三字一落,宛若清风一扫,无波无澜。 红妆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宁非烟却是轻笑了起来“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他老人家活了少说也有三万年了,纵然魅魔年岁远胜于人类,但三万岁的魅魔也算不上是盛年了。 再加上他修为不济,再加上早年受的那些伤,大限已至也非是什么稀奇事。” 红妆用力以袖子狠狠擦拭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她摇了摇首“阿爹他不是寿终正寝的,他是被人活活生食了,连尸体都未留下,如今只立了一个衣冠冢。”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印章 宁非烟眼眸诧异微张“生食?” 随即她会心一笑,道“敢在北渊之森食杀魅魔之主者,想来也就只有那位刚从封印中苏醒的北渊妖帝了吧? 父亲也真是够死板的,以他的修为又如何能够对抗妖帝,北渊之森虽然是一片灵力肥沃之地,可对于力量不足以能够守护这块土地的魅魔一族而言,却是致命的诱惑。 若是早年让以修罗魔部来执掌,以他们的雷霆手段,那北渊妖帝未必就能够这么快醒来。 父亲身死是小,但守护结界不力的罪事,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如今的魔君陛下眼底可是容不下半点沙子的。” “死得那是我们的阿爹!”红妆厉吼出声,眼眶赤红,终于忍不住对她发火了,眼中尽是支离破碎的神采。 她厉声吼完,仿佛耗尽了一身的力气,垂着头,无力喃喃“那是我们的阿爹……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啊……”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般冷静自制,漠不关己了,至少……至少现下,不要再去算计那些利益得失了好吗?” 对于红妆的哭泣与无助,宁非烟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比往日更加不近人情。 她言语之中透着不耐“若你只是来哭鼻子的怕是找错了人,我没那闲工夫看你在这哭哭啼啼。” 红妆凄然一笑,侧目看了一眼散乱在窗台上的乱衫衣带,眼神也逐渐失控了起来 “所以你便有功夫与男人在这厮磨一晚上,姐姐,初时我是不信的……阿娘说你生性凉薄自私,唯图权与利,至亲在你眼中都不过是棋盘上可落可舍的棋子。 她说当年你为了成为魔界四河之主,只身一人前往北渊禁地,与妖帝交易,奉上三千族人的性命换来了妖帝的千年修为,助你弑杀前任河主,而妖帝在生食我族族人的肉身魂魄后,几乎一举破开封印。 虽然最后为魔君陛下亲手镇压,可如今那妖帝重新现世,与你当年那一手的推波助澜有着极大的干系,姐姐我问你,阿爹他死了,你可曾有过愧疚?” “愧疚?”宁非烟心中忽升起一种荒谬之感。 “我为何要愧疚,这本就是魅魔一族自己无力承担自己的使命,在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所谓的推波助澜,说到底弱小本就该是要挨打的。 若真要细算下来,当年若非我智取妖帝的一枚獠牙,诱骗他吞噬那身中妖毒的十万魅魔同族,你当真以为魔君陛下有那么容易在年少时期斩下妖帝的头颅,将他重新封印?” 红妆倏地抬起睁大的淹没,听她所言,心中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更多的是愤怒与惊惧。 她仿佛头一次认清眼前这个女人一般,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唇色苍白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在那个时候你便与魔君陛下联手,以我族十万族众为你们建功立业的根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完成了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伟大奇迹,引得老魔君都对你们二人青睐有加……” 红妆似哭似笑,喉头阻哽,眼神盛满了悲伤与失望。 “难怪废土之都出生的弃魔可以破格重回王都,执掌生杀大权,难怪魅魔可以成为千古以来第一任河主,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与狼为谋,算计自己的整个家族了。” “算计?”对于红妆凄然的质问,宁非烟只是平静地扬起眉梢。 她轻轻一笑道“你若要这么说,倒也没错,可事实上却是,我在算计自己家族的同时,也给家族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利益与成就。 如果你希望我同你一般怀着不切之际的梦想,与自己的族人玩扮家家酒的幼稚游戏,早在三千年以前,魅族上上下下无一不是落得两个结局。 一是沦为妖帝的腹中之食,二是背弃使命,逃离故土,最后以罪之身为魔君永世流放。” 宁非烟眼中浮起淡淡的讥嘲“我想若是这般结局,不论是人间还是魔界,魅魔都将是众多生灵种族里最低贱最肮脏男人们的玩物了吧,细算起来,这几千年的安逸时光,还算是父亲赚到了,如今你来质问我可曾愧疚?” 幽邃的金瞳仿佛是血与火铸成的剑,张狂至极艳烈至极,哪里瞧得出来有过半分动摇与愧疚。 她心如冰,冷似铁,曾经的那些人带给她的摒弃,伤害,怨恨,轻视,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 最终,她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语落尘埃般“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 宁非烟的目光淡极,可是却让红妆有种陡然被一根尖锐的毒针刺中一般,心脏都骤然停了一瞬。 巨大的委屈与痛苦如海浪般朝她倾覆而来,周身空气也宛若冻结一般,让她窒息得难以呼吸。 这一刻,分明她才是质问的那个人,在宁非烟的注视下,却偏偏有种无地自容的灼烧感。 红妆有种转身逃离这里的冲动,可是身子刚转过去,她又似想起什么重要之事一般,硬生生地扭转了回来。 红妆眼眶通红地看着宁非烟,艰难开口道“若你不愿去在意逝者亲人倒也罢,可如今北渊妖帝复破开封印的第一件是就是报复北渊之森。 如今魅魔一族岌岌可危,无数族老族人都落在了妖帝的手中,还望你看在我侍奉多年的份上,将你的玉章借我一用。” 红妆口中的玉章乃是宁非烟的身份私章,正如昨夜百里安所阅的古秘。 宁非烟在成为河主数千年以来,亦是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古秘,而那玉章则是她执掌驾驭的那些古秘之中的暗部势力的信物。 随着她成为河主以来,魅魔一族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可毕竟限制于自己的种族天赋,魅魔并不适合战斗,却能够安稳居于北渊之森,不受外敌侵犯。 其中绝大部分原因便是出自于宁非烟的那枚玉章之下。 旁人虽然不知宁非烟手中的暗部势力有哪些,又归于何方,却也知晓在北渊之森有着一股看不见的势力盘踞在黑暗之中。 宁非烟听闻她这样的想法,不由失笑出声“你竟是想用我的天狼卫去救那群废物?” 听到废物二字,红妆怒道“那是我们的故土,是我们的族人!” 宁非烟面上带笑,语调却是漠然的“那你又可知,即便是君归宴上,我都并未舍得动用一名天狼卫。 如今你一张口,要的却是我的全部天狼卫,宁红妆啊宁红妆,你莫不是被那秽妖温柔相处了几日,便是觉得我也得同她一样,对你有求必应了吧?” 见她竟是这般无情,红妆心口像是被鞭子抽打凌迟过的一般剧痛,她紧紧抿唇“北渊妖帝是为你而来,全族人都在为你逢难遭殃,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宁非烟托腮笑道“什么是见死不救?那得先有人死在我的面前,我才有机会坐稳这不救的骂名啊。” 红妆凄然一笑,也不再多求多说,她将手中的斩骨刀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地朝着宁非烟行了一礼,恭声道 “今日与四河主一别,怕是再也盼不到与四河主同归故里的那一日了,红妆生于北渊,也当死于北渊,你……好好保重。” 说完,她扔了手中的面具,满身风雨来,又满身风雨去。 殿内归落无声。 良久后,百里安缓缓开口道“她受了伤。” 宁非烟嗯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翻柜寻了一套新的衣衫穿上“妖帝苏醒,北渊沦陷,她从那般险境之中厮杀出来,不受伤反而说不过去。” 正穿衣服的宁非烟语调忽然一顿,不由回眸看向百里安“听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我看在她受伤可怜的份上,将玉章给她?”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就连魔君那般的存在也无法正面与妖帝硬碰硬,你将玉章给她,无非不过是替魅魔族多加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可是魔君若无万全之策,断也不会轻易出兵攻伐徒增牺牲,所以即便争取了那一点时间,对于局势也不会有任何扭转性的改变,而且……” 宁非烟勾唇一笑“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说我手中所掌的章棋天狼卫皆由我管辖,且绝无二心,纵然当今陛下出面,也未必能够让其听令。 但这一切终究是陛下赐予的荣耀与权利,她容得下我们圈养暗部,但绝不容许我们河主将手中的暗部势力无用损耗掉。” 她慢悠悠从乾坤囊中摸出一块玉制的私章,随意在指尖把看两眼后,将那凝脂玉白的章印凑近唇边轻呵晕润,然后转身在百里安胸膛处轻轻盖了上去。 玉章正好覆落在百里安心口处的那道剑伤上头,雕刻精致的白玉私章四壁雕刻着细细的暗纹线落,上方顶着异兽头颅,兽口衔蝶,造型古意。 宁非烟笑道“但凡为我所掌的暗部者,身上皆落印有兽口中的蝴蝶印记,一来这象征着某种归属权,二来,也利于魔君陛下的监视,如若这蝶印无端消亡过多,陛下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百里安瞧着她这一时兴起给他印章子的动作,本还以为是她惯用调戏人的小情趣。 可一听她手底下那么多暗部身上几乎都留下了这章子蝴蝶的印记,百里安心中难免有些不适别扭。 宁非烟将他不满的表情尽收眼底,露出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来“如何,我给你盖个小印,你可喜欢?” “去。”百里安不高兴地拨开她的小手,伸手就要擦去身上的印记。 可是低头一看,胸膛上落着的描金淡印,却并非是蝴蝶的图案,而是端端正正的篆体小字“烟”。 他诧异抬首,恰好瞧见宁非烟那妖精唇角轻勾,正慢悠悠地将自己的小章子收会乾坤囊里。 瞧着她那笑得极其不正经的勾人模样,落在心口里那冰凉凉的触感宛若被羽毛撩过一般,又痒又酥。 他又开口问道“虽说对于北渊之森的妖帝祸乱,如今按兵不动是理智的选择,可你当真不想管此事了吗?” 宁非烟穿好了衣衫,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她在铜镜中瞧见自己金瞳尖耳的模样不由意外地整了整,似是没有料想到百里安竟如此生猛,将她原型都给害了出来。 她目光从铜镜上偏移开来,若无其事道“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百里安笑道“可你也不是服输的人。” 宁非烟含情眼徐徐绕过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目光“红妆有一点说得不错,那妖帝觉醒,的确是为我而来,纵然我身远至魔都之中,但以北渊妖帝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打消对我的杀意。 若我此刻身负北渊之森,反叫如了他的愿,届时落入他手中的人质们只会死得更快,可若我迟迟不现身不作为,如今沦陷的北渊之森倒是会成为他手中一张极好的底牌,反而不会叫他杀绝了去。” 百里安会心一笑,只可惜红妆难以体会宁非烟的用心,而宁非烟她性子骄傲,又从来不会同她说明这些。 不过眼下,但是会同他说上一些自己心中的想法。 “行了,天也快大亮了,既然昨夜寻来的古秘已经看完,今日不妨再去找找陛下,虽然关于界门的相关记事不能明着同她讨要,但北渊妖帝的却是可以。 说起来,爷儿可真算得上是我的救星,偏偏一河的古秘权限里就包含了北渊妖帝的详细记载,昨儿个的交易,倒也划算。” 梳好妆发,宁非烟知晓百里安去冥殿讨要古秘,怕是少不了又得被魔君好生一番纠缠。 “想你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来的,我出王宫一趟去见一个人,嗯……对了,你若回来得早,不妨提两壶好酒给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送去,至于东殿房里的那个小白菜。” 说到这里,宁非烟似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我瞧着不像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尽量离她远一些,可莫要着了她的道。”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当年弃人 “啊?”百里安一时摸不清她这一出的门路所谓何意。 宁非烟理着穿戴好的衣裳,瞥了他一眼,道“笨,你若想离开魔界,还需得仰仗尹白霜的摩棋殿,不妨借着几日光景与她亲近亲近,省的她临时变卦。” 可是百里安却觉得宁非烟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尹大姑娘虽然为人不好相处,但绝非是背信之人,她既然答应带他一同离开,便觉不会因为与她关心不亲近而抛弃谁。 至于远离苏靖的,他倒是不难理解,毕竟苏靖是出了名的逢魔必诛,在宁非烟这样的魔头眼中,自然算得上是个百般不顺眼的女子。 瞧他一脸懵懂迷糊,宁非烟叹了一口气“算了,懒得管你了。” 补,百里安看得出来宁非烟气色好了许多,体内为舍魔利不断侵蚀夺去的生命力也不再流逝,倒也放心她出门折腾。 待到宁非烟离去后,窗外大雨收停。 百里安起身预备穿衣去冥殿,却发现昨夜衣服扔得极远,都挂在了窗架子上头。 无奈,只好赤足去捡。 他手刚搭上窗绯,指尖还未沾意,一抹淡淡的酒气从廊道飘来。 当真是晚上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 方才还在谈及的尹大姑娘此时面带薄醉,提着青玉酒壶,一袭红衣如烟从西殿而来。 西殿与主殿相隔甚近,不过两窗之隔,她一出门走两步就瞧见窗户下头正勾着手臂去扯窗扇上衣服的百里安。 尹白霜瞧他赤着身子,惊得忍不住打了一个酒隔,蹙眉道“你这人什么毛病?居然裸睡?” 面上倒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那般羞涩,只是半掩着眼睛,一脸晦气地准备扭头换个方向离开。 百里安倒是没想到她能起这么早,亦或者说根据这一身酒气的模样,怕是一晚上都未睡。 他无不尴尬地准备拉上窗子回屋。 “你等一下。”也不知本已经转过头去的尹大姑娘瞧见了什么,她目光滞了滞,竟是又转了过来。 她几步走近,眯起眼睛脑袋从窗户口探了进去,在百里安身上细细打量许久,眼神诡异。 百里安被她瞧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了起来,紧张地扯过衣服套上。 尹白霜非常专注的凝视着百里安,那清冽深楚的目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她举手饮了一口玉葫芦中的浊酒,眼底缓缓浮出几抹醉意,她面上含着几分落寞萧寂的笑“你胸口上的那个章印挺好看的。” 百里安见她神色有异,不由说道“姑娘您究竟想问什么?” 尹白霜举起玉葫芦的手掌一抖,酒水洒落出来,染湿她的衣襟,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酒葫芦,凝着眸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无不认真地问道“你心口处的剑伤怎么来的?” 雨落云收的清晨,天空是蟹青色的,魔都皇城里的江面雾气逐渐稀薄,袅袅烟霭分明。 宁非烟手中撑着一把青色竹骨伞,来到都城以外的一间杂货铺前。 正准备开张铺面的店老板年纪很大,额头上的魔角都断裂开纹了。 他手背脸颊上皆是稀碎腐朽的老人斑,正颤颤巍巍地推开木板门,目光诧异地看着门外撑伞的女子,但眼中却并无多大的震撼与波澜。 宁非烟朝着那名老人轻轻点头致意,上前两步立于屋檐下,侧身收伞。 那名老人低着头,干瘪苍老的嘴角微微垂了下去,他低声道“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孩子的命已经够苦了。” 宁非烟随手将竹骨伞搁放在门沿边上,轻轻一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也得饶得是人才行啊,既然大家同为魔,可就莫要守着人类那点规矩道义了。” 老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似是准备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宁非烟金意尚未残褪的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总是会相逢的,就像是山川河流,万河归海,属于他自己的命运逃也逃不掉,在这路遥马急的岁月里,他既然已经见过了叶帘,自然也就不可能再继续浑噩下去。” 老人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佝偻着背影,慢慢侧开身子。 宁非烟斜着一身清晨的雨寒入了这间简陋的铺子,铺内的窗扇为开,光线昏暗,货架上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魔界常见的货物。 屋子一角,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火,就这那一点昏芒,苏息就坐在一个矮板凳上,剪着皮纸。 这间店铺的老者年轻时是魔界盛名的幻术师,经他手裁剪出来的皮纸能够幻化出各种妖魔来。 虽说并未实质的战斗力,可仿真出来的上古妖魔威压在旁人不知的情况下却是可以震慑四方的。 幻术师虽然有着一身的好手艺,可在以实力为尊的魔界之中,却也不过是空有一身花架子。 幻术修到极致也终究不过是一场空幻,并不为魔君器重。 四处受挫的天才幻术师,投身无门,终究还是委身于一方小天地里,平淡度日。 静燃的烛火下,苏息低头认真专注地捡着皮纸,胸口前依稀可见一滩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宁非烟随手捡起一张他裁剪好的皮纸,纸面上绘画着异兽旋龟,笔触精良,轮廓逼真。 苏息头也不抬地道“别碰。” 宁非烟目光在他心口间的暗上轻轻掠过,语声含笑“你竟真将自己的心头血给了那和尚?” 静燃的烛火陡然不安定地飘忽了起来,他手中锋利的剪刀因为一时分神,在他指腹间划开一个豁大的血口,鲜血染红了黄皮纸,精心裁剪的一张作品就这样毁于一旦。 苏息放下剪刀,慢慢将手中的那团纸揉捏成团,手背间的青筋慢慢凸起,面具下,他冰冷的嗓音满是戾意“我的心头血给的是叶帘,而非迦臣。” 宁非烟随手拉过来一张椅子,风致楚楚地坐了下去,她说“怎么说也是我将你从人间找回来的,你欠我的人情,不如现在还了可好?” 苏息冷笑一声“与你未谋,无异于引火。” 宁非烟笑道“与我合作,至少能够保得了叶帘不死,你没得选。” 苏息骤然沉默了下去。 宁非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金色如掺着蜜糖的毒,明知致命却叫人挪不开眼 “我的耐心给魔君陛下给消磨完了,往日还会给你半日功夫考虑考虑,但今日,我没打算耐心等你的回答。” 苏息拳头慢慢捏紧,他沉声道“如今我丧失心头血,实力大不如前,又如何能够帮得到你。” 宁非烟轻笑了起来,熠熠金瞳与那妖娆的笑容两相映衬,透着几分凉薄的残忍 “苏息,既然打算为我所用,那就应当做好奉献出自己一切的觉悟,或许区区一个叶帘不值得你这般做,但是关于你的身世,以及当年她将你抛弃的真相,却是值得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宁非烟笑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为我所有的棋子也都是叫我利用的明明白白,至少不会像你如今这般,浑浑噩噩地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自知,苏息我且问你,这几百年来,你可有一日是活得通透的?” 苏息受伤的手指蓦然捏紧了几分,血线顺着他的指缝延绵,染红衣袖。 他眼中似有百般苦楚挣扎,思绪纠结。 良久,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剪刀,阖上眼眸“你需要我做什么?” 宁非烟将自己恶劣的性子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分明目的已经达到,却故意感叹道“苏河主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说话许多。” “宁河主将人心掌控得分毫不差,三言两语便可以陈情利弊,一击必中,区区不才在下,又如何能够是你的对手。”苏息目光微嘲冷笑道。 宁非烟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她取出怀中玉章,屈指轻点章兽异兽,异兽口中魔蝶化灵飞舞而出,朝着苏息眉心灵府飞去。 苏息眼神一寒,但并未出手阻止抵抗,任由那魔蝶没入自己的身体之中,随即眉心光蝶闪烁数下,最后隐没不见。 他看着宁非烟冷声道“魔河隶属于魔君,若是陛下知晓你行天下之大不讳,将我收为你章棋暗部,大人焚身魂堕之刑怕都是轻的了。” 宁非烟丝毫不惧,嫣然笑道“所以还得劳烦苏河主以窃灵之力为我掩饰一番才是。” 苏息不想再同她多说什么废话“你究竟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宁非烟眸光忽然冷寂下来,看着他正色道“帮我查一个人。” “谁?” “弃人。” 苏息眉头一皱“弃人,那不是弥路的护道人吗?他的身份有何好调查的?” 宁非烟道“我们所认识的是身为魔族的弃人,但是他在人间仙门里,还有这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有传言,两百年前,他死于太玄宗山门之下天玺少主之手,可是最后他相安无事的返身入魔界,反倒是那小子他……” “那小子?”苏息眼睛眯起,似是不解。 宁非烟微笑道“总而言之,你帮我查清楚弃人在太玄宗内,扮演的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苏息漠然道“我一界魔修,你让我调查太玄宗的人,岂不是可笑?” 宁非烟目光低睨案上的那些皮影剪纸,笑道“虽说张老头他实力不行,但幻术超绝,你在他这借宿多年,日夜为他裁剪幻纸,幻术水平比他只高不低,你若扮做太玄九经之一,一般人怕是极难辨认出来。” 苏息眼珠子拉低了几分,声音显得格外阴沉“百密尚有一疏,更何况是假扮太玄九经去抓出弃人那只老狐狸,你未免也太高看了我一些。” 宁非烟大有深意一笑“换做旁人或许不行,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完成。” “什么意思?” “苏河主自幼为叶帘收养,虽然你极是厌恶嫉妒迦臣,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与他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一同长大,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你比叶帘更要了解迦臣这个人。” 苏息浑身一震,声音里满是厌恶与抗拒“你让我扮成他?!我做不到!” 对于他的反对,宁非烟只说了一句话“叶帘选择的同归者是迦臣,而非苏息。” 苏息眼中先是暴涨起苦毒的烈火。 随即在宁非烟那诡异的目光下,他眼中的毒火又一点点地被安抚熄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莫测的情绪。 一时间,他心口烫得极为厉害,一个疯狂的念头油然而生,苏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涩声道“如果……我说如果,我为你查出弃人的身份,我……” “随你。”宁非烟轻飘飘的两字将他打断。 苏息豁然抬首“什么?” 宁非烟微笑道“苏河主想继续当迦臣也好,继续伴她左右也罢,索性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过河拆桥的事,妾身也是不屑为之。” 苏息耳朵瞬间滚烫了起来,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呼吸急促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甘愿留在一个我的杀父仇人身边,我……” “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宁非烟玩着手中的皮影剪纸,昏黄的烛光闪烁,点缀着她的眼睛,说不出的妖异。 “当年受命剿杀勒蒙魔族的人,其实不是叶帘,她虽为主战之力,但在此之前,她运气不怎么好,遇上了我,与我的魔蝶们好好的玩了好几日,伤得不轻。 待她赶至任务地时,那里早已被正道仙门剿杀成了一片废墟,太玄宗虽为主战之军,但也有着老弱病儒不欺杀的规矩。 最后你那年幼的妹妹,以及断了魔脉无法修行的母亲,皆是死在了捡漏的万道仙盟中人手里头。 我那会儿还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亲眼瞧见是叶帘将你从废墟中救下,掩去了一身魔气,带回了太玄宗。” “你……说什么?”苏息脚步骤然停住,整个人犹如雷电殁体,灵魂遭受重创一般,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宁非烟的话语宛若湍急的海水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朝他倾湮过来,几乎将他拆解成一地支离破碎的碎片。 他眼前阵阵发黑,站都站不稳似的狠狠一晃,手掌撑着矮桌子,双眸猩红地看着宁非烟,厉声道“你可知玩弄欺骗我的人,我不会轻易放过她!”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抢亲大作战 宁非烟不慌不忙的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认真: “若非我亲眼所见事实,你觉得我为何能够这般笃定,我们魔界的五河大人,实际上就藏在叶帘的庇佑之下?” 庇佑二字狠狠地扎痛了苏息的心,他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如一只即将渴死的鱼,眼睛却是惊人的明亮滚烫。 宁非烟眯眼笑道:“至于事实如何,不如你自己化身为迦臣亲自验证一下? 啊,对了,要想马儿跑得快,需得给马儿吃吃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若成为迦臣,那么他便是这世界上多余出来的那个人。 索性他还留在魔界里,我可以帮你除了他,如此一来,叶帘的同归者只能是你了,如何?” 她就像是一个美丽危险的恶魔,一步步引人入深渊而不知回头。 魔本就是一种尊于本能而活的残忍生灵,他们不会觉得不择手段得来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是一件多么卑劣的事情。 伏在桌案上的苏息就像是落入她罗网之中的一个猎物,再也挣脱不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眼底湍急的洪流,他无不认真的看着宁非烟,再无半分轻视之意:“宁河主位列魔河第四,当真是屈才了。” “过奖过奖。” 苏息手指轻点眉心,终于向她露出了一个虔诚的、恭敬的姿态:“此身此灵魂,愿为奉上。” 不虚此行的宁非烟满意起身,临走之时还不忘将手中的那张皮影剪纸抚平放在桌面间,喟叹般道:“深渊在侧,地狱随行,惶惶不可终日也,或许,糊涂一生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出了杂货店铺的木门,宁非烟正欲返回行宫,却被佝偻在旮旯角落里的年迈老板叫住:“大人,你的伞忘记了。” 宁非烟侧眸看着身子半掩在阴暗处的老人,笑了笑,道:“雨已停,伞便送给老人家你吧,毕竟你比我更需要此物不是吗?” 老人呵呵地笑出了声来:“老人家……吗?” 宁非烟听着这笑声,不由摇了摇首,道:“您都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了,您将他的先生放干血不说,还剥皮抽筋,制成皮影原材给他亲手剪制,这般行径可比我恶趣味多了。” 阴暗处,身材佝偻的老人不再佝偻。 他脚下的影子淡去,仿佛融入身后的黑暗之中,一双白金色的眼瞳在角落里宛若神火般慢慢浮亮而起。 老人的声音不再苍老沙哑,反而带着几分雄浑的性感:“小姑娘,你真的叫我很是意外啊。” 能够叫活了数千年的宁非烟为小姑娘,那么此人必然是更加古老悠久的存在。 宁非烟感受到了身后那人气息的逐渐变化,不由无奈转身,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了,嗣空大人。” 那人一手环胸,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宁非烟,眼中似是对她含着极大的兴趣:“你何时认出我来的?” 宁非烟答道:“看到那些皮影剪纸的时候,便知晓张老头已经死了。” 她抬首,微微一笑:“剥皮能剥得如此毫无痕迹,精妙绝伦得宛若一件艺术品的,在这世上怕是只有嗣空大人您了。” 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出声:“你可真是有趣,我听说在青铜门内,有一群杂碎欺负了我家的小司离。 巧的是,其中一条杂鱼便是你,今日原本是想将你的皮也给剥开,制成一套皮影戏给小司离当见面礼,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他笑眯眯地走出一步,脚下的影子如无边的黑暗潮汐般朝着宁非烟的方向狂涌而来,男人面上的笑容格外和蔼可亲。 “小姑娘,你同我说说,为何你身上会有我家小司尘的气息?还是这般强烈地由内自外散发出来。这股气息,可真是令人着迷,叫人不忍下手呢。” 宁非烟面上神情不变,额角却有细密的冷汗缓缓滑落。 眼前这名男子虽然曾经也是尸魔王族中的珍贵一员,如今对那只蠢猫的称呼也是格外亲切。 可宁非烟却知晓,他因当年触犯尸魔一族的禁律,早已被尸王将臣生剥姓氏,永世被放逐出那片黑暗大陆。 明面上他与尸魔一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实则当年死于焚海之战的十六名尸魔王族却也有他的手笔。 一个被剥夺了姓氏的放逐者,早已与将臣一脉反目决裂。 宁非烟一时心中拿捏不定他对百里安究竟是何想法,只知晓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一个残暴肆虐的变态血腥性子。 纵是张老头与他素无积怨,他也能够凭借一时喜好,手段极其残忍地将他剥皮虐杀。 如今若是回答不出叫他满意的答案,宁非烟觉得自己的下场比起张老头,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令人无法喘息的黑暗气场下来,宁非烟额角间的冷汗渐渐被寒风吹干。 她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抬首直视黑暗中那双白金色的眼眸,道:“我是他的女人。” 嗣空面上浮现出一个邪傲的笑容:“在尸魔眼中,只有食物,没有女人。” 他面上带笑,可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甚至隐隐感觉到了愤怒。 因为街道上的风忽然疾烈起来,店铺外的幡帜猎猎作响。 在那些空气中,仿佛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锋利丝线,过风无痕,在宁非烟纤细的雪颈间慢慢收紧,勒出一道细红的血线。 瞬间,宁非烟仿佛被一只被死神的手掌紧紧攥握住,她心中竟生不起丝毫抵抗之心,只需对方心收意动,她便会彻底在这个世界中被抹杀消失。 纵然面对生死绝杀之际,宁非烟完美地掌控着心绪不乱,但身体却还是回本能对这种恐怖的气息产生一种难以明喻的绝望感。 这种绝望感,清晰地告知了宁非烟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他是创世时期自尸王将臣的血池之中诞生的第一位王族尸魔,也曾覆手震慑千古万灵,惊天动地,纵是盛法时期的神魔亦有无数为之俯首称臣。 对于尸魔王族的真正境界修为,自古以来极难有人能够证实。 渡劫境共分五个小境。 魂启,合神,融道,千劫,通瞑。 宁非烟早在两百年前便已突破至合神一品境,可如今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感觉仍是遥看山海一般,无终无迹。 能够给她带来这般感受的,修为怕是早已不仅仅是通瞑那般简单。 风侵衣,满背湿寒。 但宁非烟不退反进,任由那无形的丝线切开颈项间的肌肤,立于矮墙的影子下方,静声笑道:“他若真将我视为食物,又怎会赐我后裔?” 且不论嗣空对百里安的态度是好是坏,尸魔诞孕子嗣,本就是不可为之事,她深信嗣空对于她怀中的孩子极感兴趣。 能得他感兴趣的人,一般都不会死得太快。 果然,嗣空眼眸大张,透亮的眸光盯着我,神情震惊错愕。 那宛若神火燃烧的眼瞳粗略在她腹间扫视一眼,宁非烟看到他眼皮子明显狠狠一挑,整个人竟是就此愣住了,眼里瞬间仿佛腾起燃烧火焰,表情说不出的精彩。 脖颈间的切割痛意骤然松开,嗣空摸着下巴,目光惊叹地看着宁非烟,无不感慨道: “魅魔如此低贱的血脉,竟然也能够承住我尸魔王族的血气传承,小姑娘,你可是千古一来头一回打破此等奇迹的人。” 宁非烟拭去颈间的血迹,并不打算与他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只是笑道:“自乱幽谷一别,已是四百年未见,没想到嗣空大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嗣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起来,同你下棋,倒也是我空寂生涯里的一见趣事。” 宁非烟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这家伙的乐趣素来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当年她为万道仙盟的盟主猜忌,不得已擅入乱幽谷中,落入到了那片黑暗城境之中,耗费了整整十年功夫才走出那片险境。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被仙尊祝斩亲手封印在遗弃之地的那个魔鬼,竟然破了那道剑印重新现世。 以这家伙残忍嗜血的性子,重获自由竟然未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反而无声无息的潜入魔界中来,也不知是何道理。 宁非烟问出心中疑惑:“大人怎会现身在魔界之中?” 嗣空低低一笑,目光像是一只野性未驯的恶狼。 “许久不见人间,时隔沧海桑田,竟是不知人间何时出现了那样强大的剑修女子,我在一处国境边城饮血为乐,叫那名女子察觉出真身。 与她酣战一场,竟是吃了她的一道剑气,落斩在了我的本命尸珠上,如今每每饮宴,血食入腹时,便会牵引那道剑气刺激尸珠,虽说不致命,但这道剑气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输给了一名人类剑修。” 分明在说着一件极其屈辱之事,可嗣空空阔的眼眸里却尽是盈盈笑意,仿佛一点也不生气。 优雅的目光如酿着两汪毒药般的光泽:“这般有趣的人类女子,我想要么将她收为我的血裔新娘。 要么找到她,将她体内的鲜血一点点的抽干酿成美酒,皮囊剥落下来,制成我宫殿墙壁上的装艺品,那画面一点十分美丽。” 宁非烟瞧着眼前这个优雅如贵公子的男人平静地诉说着极其残忍血腥的想法,她面上波澜不惊,笑着打趣道:“能得大人动心的女子,自是极为不凡。” 宁非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能够伤到这个老怪物的人类剑修…… 仙门正道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她竟是丝毫不知? …… …… 正处理完手头琐碎麻烦事的幸无得闲,本想从自己的魔狱领域中释放出两头妖魔来磨磨手中利刃,可一想到前几日在君归宴上失控与魔君对质反落了下乘的‘心魔’女子…… 仔细想了想,去了一趟尚食宫,提了两屉小笼包,便移步去了内殿幽阁。 穿过几轮剑阵结界,他来到一间密室。 一身暗色绣纹的‘心魔’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认真擦拭着手中的洗雪剑,在她身前不远处,软倒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那女人长发披肩,一身黑红剑装,身负一柄素布缠好的长剑。 幸无步子刚迈入暗室,便瞧见的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手中两屉包子顿时惊落在地。 他那张如僵尸般冷硬的面容竟是一时变色,两步上前,震惊地看着擦拭配剑的女子:“你疯了!怎么将她给带到了魔界中来!” 拭剑的女子不语。 幸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着脸沉声道:“你莫不是真想杀了她?不行,我决不允许!” ‘心魔’女子终于慢慢抬起手来,石壁上的烛火照亮她那双白山黑水似的眼眸,她将洗雪剑归入鞘中,道:“她虽是蠢了些,但我仔细想了想,倒也不是毫无用处。” 幸无看着她那厌弃的目光,嘴角不由狠狠抽搐了一下:“你这是疯起来连自己都骂吗?” ‘心魔’女子冷哼一声。 幸无无比头疼:“魔界连通人间的鸦桥已关,你是如何出去将她带入魔界中来的?” ‘心魔’女子说:“仙陵城大考结束之夜,我看见她与宗主在城中后山论剑,瞧着一时心结郁塞,便待到宗主归山之时,忍不住将她揍了一顿。 谁知她这般不抗揍,晕死了过去,索性就一直放置入了小千界宝中,随身带着,不曾想,这种时候竟是派上了用场。” 幸无听得是头皮发麻,心肝齐跳,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硬生生给她当成挂件给收拾了…… 心知这几日,小姑奶奶心情不太爽利,幸无倒也耐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心魔’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道:“阿娆欲想同他成亲,我偏不如她所愿。” “所以……” 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要抢亲。” 幸无:“……” 暗室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半晌,幸无扶额重新开了口:“我觉得此事应当从长计议,你若是在这个时候抢亲,那个女人必然会对你的身世用意起疑,我们这些年的筹备也必将功亏于溃。 她若是知晓你我的真正身份,无需她亲自动手,这个世界的规则就会将我们直接抹杀,若是这样,三千年后的未来,又当由谁来更改?” “这些我自是都考虑进去了,所以我才将她带到了你的面前。” “什么意思?” ‘心魔’女子淡淡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云容,道:“很简单,王车易位,我与她的身份互置,我以天玺剑宗云容的身份来抢亲就好了,即便阿娆要怀疑,也应当是怀疑第四剑的身份有异。” 祖宗您可真是太聪明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我有毒,我很甜 幸无的脑子拧成一团麻花了,震惊匪夷。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姑奶奶您轻飘飘两句话就将可怜无辜的云容给祭了出去? 这是人干的事儿? “不不不,我觉得这件事有待商议。若是如此,她回归正位,魔君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如今的云容什么都不知道,修为也不过渡劫境,你便将这么大的一口重锅甩在她的脑袋上,就不怕把她压死?” ‘心魔’女子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平静道“勇敢云容,不怕困难。” 幸无一口气堵在胸口中差点起不上来,心道莫不是那日魔君说怀了百里安的孩子给这祖宗刺激疯了吧? “我觉得那日魔君所言,未必属实,多半气你是真,你可莫要失了分寸。” ‘心魔’女子放下手中茶杯“这点我自然清楚,且不说尸魔之身极难让女子受孕。 即便两人血脉等级相近,但若是她真怀了他的孩子,他又怎会对于这场婚事百般推辞。 当时我气昏了头,也未深思,如今知晓了,自然断是不可能让这场婚事顺利进行下去的。” 幸无斟酌片刻,道“其实我觉得此事未尝不可。” ‘心魔’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抿唇不语,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幸无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如今他无生前半分记忆,如一张白纸,这样的他能得魔君阿娆放下往昔对他的恨意与敌视,反而愿意将他收为王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你无法时时刻刻保护他的周全,而魔君安插在各家仙门中的暗子,始终未能清查出来,两百年前他的那场死亡本就疑点重重,如今他既是能够在她身边,阿娆定会想方设法护他周全。” 心魔云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做不到。” “你冷静一点。” “我说我做不到!”哗啦一声碎响,桌案上的茶壶杯盏尽数被她挥落再地,云容那张素洁秀颜笼上了一层难以明喻的悲伤,一瞬间,眼中蒸成了水气盈盈。 她目光通红“谁都可以同他成亲,唯独她不行!” “我无法忍受他们二人整日朝夕相处,无法忍受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那个人的王夫。 你知道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即便那一年她亲手折断了他的双腿,将他镇在罪剑池中,为那些被他曾经亲手镇压的邪祟日夜羞辱诋毁,也不曾向她低头让她称心如意,如今你要我如何看着他与那个孽障成亲?!” “我做不到!” ‘心魔’女子声线颤抖,泪水聚在她的眼眶中,似是拼劲了全力才未让眼泪落下来。 她目光格外倔强地抬着头,看着幸无,整个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忧愁、无助、困惑、哀惶、脆弱。 他看着她的手指在轻轻颤抖着,她说“我如何不知他若与阿娆成亲,将会一生无忧安全,我承认我有很大的私心。 因为我害怕极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沉溺在与她的朝朝暮暮里,未来有一天终于对她动心怎么办。 如果他喜欢上她了,我手中的剑,又该指向何方呢?是要我伤他所爱,毁他之妻?” 她露出一个自嘲又苦涩的笑容“何等的讽刺……” 幸无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也一点点的泛起了红。 他没有说话,折身拾起地上那两屉包子,放在案上,轻声道“便是如此,你又如何能够肯定云容她愿意帮你。” 他话既已说道这个份上,显然是放纵了她这份任性的想法。 ‘心魔’女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云容,道“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我自有办法让她答应下来。” …… …… 清晨的春雨收停,日光渐盛,百里安出神地看着冥殿窗外枝头垂落的露水,心中对于尹白霜那句话一直感到困顿。 她当时以那样一个悲伤颓然的表情问着他心间剑上从何而来,却又没有勇气聆听答案的模样萧瑟又清浅。 那样陌生的眼神竟是叫他莫名有种心口某处冰冷空荡的一处地方里仿似骨鲠郁结。 原本重生为尸魔,不记前尘往事,六欲清净,入世以来一颗空落落本应感到轻松的心一下子变得艰涩难畅起来。 咯吱一声轻响。 木窗被一只手拉拢合上,断去了外界的视线景象。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魔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百里安恍惚的目光一点点地重聚出清澈的光泽来。 他微一转目,便看见女魔君那张深秀的轮廓的脸,美丽的瞳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宛若诉状般“你莫不是身在本君这,心思却在别的女人身上?” 百里安做不惯那些情场高手的公子做派。 原本女魔君这也不过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他只需顺着她的意愿哄上两句,方才出神无礼的事自当就这么一揭而过了。 可偏偏他是个格外实诚的性子,魔君怀着女儿家的心思想要与他打情骂俏,他偏生是个睁眼瞎。 百里安面带歉意地朝着她笑了笑,道“抱歉。” 这种时候,她要的是他的道歉? 女魔君的脸色瞬间冷凝了下来,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她眼底压着危险的狂风暴雨,冷笑了两声。 魔君陛下近身前来,鼻端凑近在他的颈项间细嗅了片刻,眸子异常暗冷“你,昨夜这是招了何人侍寝?那两名舞姬魔女?还是宁非烟?” 百里安眼睛微张,忙退开两步,因她这直白的问话不免有些错乱。 可转念一想,与其多做解释,倒不如给魔君一个他本性风流,日夜贪欢的印象,毕竟世间女子没有谁喜欢男子风流多情的。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那两位舞姬姑娘是陛下亲眼看着我带回朝暮殿的,而宁河主也是我以一道恩泽为代价换来的,夜间招寝,不应当是件很正常的事吗?” 女魔君神情一怔,似是十分意外他的回答。 若是百里安左右而言起来,为自己辩解掩饰,她自是认为这一身仿佛融入至肌骨之中的女儿香必然极不正常。 如今他这般堂而皇之地认了自己一夜风流,反倒叫她觉得他这是在有意自污,好叫她死心。 女魔君未免觉得有些好笑,眼中的阴郁气息一点点地散去了。 她懒洋洋地倚靠在美人榻上,身上拥着一条白狐软氅,随手捏了一枚果子送入口中 “你说得极是在理,我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既然认可了你将那三人带回宫中,莫说你一晚上招了一个姑娘侍寝,便是让她们三人同时侍奉,我也不怨你。” “咳咳咳!!!”百里安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呛死,这魔君也忒大方了。 瞧他这副惊乱的模样,女魔君更加确定了他是在故意气她。 她笑了笑,口中衔着那枚的圆果子,眼眸微微阖出一个慵懒的弧度,她伸手拉住百里安的衣领,将他往榻上一带。 前几日百里安便被她时而放肆大胆的行为举止给整弄习惯了。 他反应极快地将两手张开,撑在她肩边两侧的柔榻上,身子才没有被迫倾倒下去。 谁知缠人的女魔君没完没了,另一只柔软的手臂缠住他的脖腕,勾染晕色的淡淡樱唇轻衔果子,将那果子往他唇边喂来。 百里安心中一惊,偏首避开,喂来的果子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露水湿痕。 他欲撑起身子,脖颈却为那只手臂勾得死紧。 百里安无奈道“我吃不得这些食物。” 女魔君笑道“哪个要将果子给你吃了,这果子的皮衣太酸太涩,你帮我给剥开。” 百里安脑袋轻仰,尽量避开她口中传来的温热呼吸,蹙眉道“陛下没有手吗,为何不自己剥?” 见他不听话,女魔君眉梢不高兴地挑了起来,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手来,动作含着几分闲闲的懒,手掌在榻前案上摆放着的一把银制工艺小刀刀锋伤轻轻划过。 殷红的血珠滴滴坠坠,染红了雪白的毯子。 她唇角扬起,笑道“现在我的手受伤了,剥不得果子。” 这个疯女人。 百里安心知若是自己再继续违抗,她说不准还要做出什么可怕的行为来,无奈只好撑身用手去取她唇中的果子。 谁知勾在脖子上的手压他压得极紧,根本不让他起身。 用力撑在榻上的双手若是松抬一只,势必承受不知魔君那惊人的力道,整个人生扑进她的怀中。 那画面想想不是太美,百里安磨了磨牙,道“陛下不让我起身,如何给你剥?” 露在狐毯边缘的尖尖一点皎白的足趾缓缓撩起,柔腻如软玉的小脚轻轻勾蹭着百里安的大腿,活像是一只缠人的小妖精“我要你用嘴帮我剥开。” 百里安避不开那只不安分的小脚,只能任由她恣意揩油。 他目光朝那果子沉沉一落,光滑薄透的果皮滚着几颗晶莹的水珠,看着极是诱人,他身体僵硬道“陛下,我的口水是有毒的。” 女魔君眉梢挑起,笑出声来“是吗?听说世上至毒之物都是甜的,你说得朕都想亲自试一试了。” 听这语气,怕不是要霸王硬上弓? 百里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深知魔君陛下脸皮堪比城墙,若继续同她拉扯下去,怕不就是剥果子这么简单了。 他心一横,低首凑了过去,轻轻咬住那果子,用尖牙将轻薄的果皮拨开一角,沛润的果汁流溅而出,染甜了两人的唇。 他舔了舔唇边的汁液,然后张唇含住半颗果子,轻轻一咬。 那果子的皮衣极为好脱,圆滚滚的果子轻轻一溜,就从百里安的口中滚至了魔君陛下的口中。 女魔君尝着了口中的甜,心满意足地松开了他的脖子,却舍不得将那果子吞吃入腹一般,细细地在唇齿间滚玩着。 她支颐托腮看着百里安笑道“你说要是来日你入住冥殿,估摸着我迟早要沦落成为一代色令智昏的昏君。” “可别。”百里安听这比喻,整得他跟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姬似的,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忙道“昏君一般都是短命鬼,您还是好生勤政爱民吧。” 瞧着他脸色发青的恶寒模样,女魔君哈哈大笑了起来。 许是被取悦到了,勾人的动作也收敛了许多,将那细嫩的玉足缓缓缩回毛毯中。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司尘河主深得朕意,即便你夜夜寻欢,朕也纵你容你,毕竟……” 女魔君不安分的爪子戳了戳百里安的腰子,笑道“朕未来王夫的腰上功夫要命厉害,朕一人,可受不住。” 话当真是越说越荤,这哪里是一代魔君了,简直就是个女流氓。 百里安好没气地挥开她的爪子“满口胡言,陛下又没试过,怎知厉害?” 女魔君目光含着一抹难以描绘的深意凝着他“朕藏剑数千年,早已知晓剑上龙形雕琢风格与锋戾走向,怎会不知其厉害?”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端端地怎又论起了剑来? 百里安虽不知她想表达何意,但瞧着那妖娆小脸上的笑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他很聪明地赶紧换了一个话题,道“昨夜的书我都看完了,陛下能否再换一轮新的给我。” 女魔君虽说有些时候难缠了些,可对于百里安所要之物倒是利落大方的很。 他要,她便干干脆脆地给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他如此急阅这些古秘的用意所在。 百里安得了新的古秘,魔君打着要检查他送来的古秘是否有遗失的幌子,又强留了他一阵子。 她不知时间宝贵似的慢慢整理着那些编号一眼既明的古秘,百里安是个整齐的性子,纵然一晚上赶工看完了这些书,仍旧整理得极为井然有序,完美地送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 女魔君目光忽然落在一张夹在两本秘卷之间的小筏上,轻咦了一声,抽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小筏,上面布满了奇怪的痕迹,污痕虽然早已干结,但身为过来人的女魔君还是一眼认出了上头的东西是什么。 她目光诧异地看着百里安,仿佛发现什么新世界般,绷紧唇角,忍着强烈的笑意,道“你何时变得这把坏了,拿着我送你的东西,竟然……”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夜下行 百里安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飞快夺过她手中的小筏揉成一团,藏到身后头,结结巴巴道“这上头关于一些隐秘我……我尚未参透,你容我再看几日。” 他在心中将宁非烟那手欠的家伙骂了无数遍。 女魔君笑得肚子都疼了,毫无形象地在美人榻上滚来滚去,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喜欢,这个小筏就送你了,无需还了。” 百里安面上青红交加,一时间拿她又没有办法,拉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结果没过多久,他折返回来“你能不能将记载北渊妖帝的古秘给我一观?” 论规矩,一河是有权利执掌北渊妖帝古秘的,百里安不能明面上求界门古秘。 但提出要北渊妖帝的古秘记卷,并不过分。 女魔君立马脸色一垮,不高兴道“你这是为了宁非烟求的。” 百里安刚想说是,可看到女魔君那刀子般的眼神,心说若是应了,宁非烟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只好转口道“我见你这几日被那四方妖帝的事情缠得焦头烂额,精神憔悴了不少,想着北渊妖帝正属于我的知情权柄范围以内,便想看看能不能为你分担一些压力。” 如此拙劣的借口,他没想瞒过精明似鬼的女魔君,不过是维持一下两人的面子功夫。 魔君是个聪明人,想必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过多的为难他。 不曾想,他今日倒是高估了女魔君的智商。 侧卧在美人榻上的魔君陛下愣愣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无限惊喜,格外柔软的目光里似是含着几分卑微与窃喜。 她一只小手慢慢地蹭了过来,拉住他的一角衣袖,黑黑的眼睛里又流溢着一抹惟恐是梦的不安“你……这是在心疼我?” 这…… 百里安一时之间难以区分魔君陛下这是在卖乖还是演戏,话不敢应得太满,只好委婉道“我是担心陛下难以承受那四名妖族大帝的压力。” 女魔君笑了起来,不同往日那张扬妖娆的笑,面前的这张笑容浅浅温软,像是一下子就被人捋顺了毛发的小猫,找到了窝的感觉。 听到他亲口说是真的担心她,她才松开他的衣袖,身子慢慢靠了过去,抱着他的一只手臂,轻声道“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被女魔君又磨去了大半日的功夫,当百里安回到朝暮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宁非烟回来得甚早,殿内膳桌上准备了一个红泥小炉,里头正滚滚地煮着红油汤水,里头飘着薄嫩的肉片鱼片还有脑花。 她竟是准备了一大桌子的巴蜀火锅。 估计是寻着味儿,苏靖与尹白霜也来了,遥遥而坐,分明是一张桌子,却生生给她们二人隔离出了两个冰火世界的感觉。 “今日回来得倒是挺早呀,陛下身子这就虚了,不过半日功夫就舍得放你回来了?”宁非烟那祸害正咬着筷子,对百里安盈盈笑道。 百里安瞥了一眼那一桌子美食,嘴巴一沉,他又不能吃,只能干看着。 他可是最喜欢巴蜀的火锅了。 不过对于苏靖也尹白霜二人同坐一桌的画面他倒是感到分外惊奇,平日里如同水火的两人,竟然会为了一顿火锅齐聚,倒是难得。 “如今四方妖帝作祟,魔君近日一段时间怕是过得极为艰难,晚上她要同葬心去一趟南方观灾,今夜不再魔都。” 百里安放下手中那一摞古秘书籍,也寻了一个空位坐下,道“北渊妖帝的古秘我要来了,你要不要看?” 膳桌上的三人齐齐朝他看来,宁非烟目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未拒绝“拿来我瞧瞧。” 百里安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将那些书卷摆放整齐,找出关于北渊妖帝的记载交给她。 期间为了能够尽快找出界门之所在,尹白霜与苏靖也随手翻来两本观阅,却发现经她们之眼所触目的,却是空白的纸张书页,寸字不显。 宁非烟笑道“二位姑娘还是省些功夫吧,这些皆是我魔族秘卷,若非身负魔河之力者,皆不可观。” 苏靖看着雪白书卷上浮现出的几点晦涩玄奥的墨迹如刻印入心,让她灵台隐隐刺痛,仿佛一枚黑色的种子埋入神府之中,驱之不散。 她目光一沉,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书卷,看向百里安,话语之中隐含警诫“一旦成就魔河之身,他日你再归人间,便再无独善其身之日。” 百里安正欲说话,却被尹白霜冷笑不止地打断道“纵然不是魔河,他亦是于世不容的尸魔,即便没有那魔河加身,以如今这正道仙门的形势,一点小妖小灵都要除灭诛杀,苏少宗主告诉我,他又当如何独善其身?” 苏靖目光一凉,淡道“你想说什么?” 尹白霜双手托腮,寒幽幽的目光细细观察着苏靖面上的神色表情,她冷笑道“我想说,一只小尸魔罢了,何时能够劳驾苏少宗主这般记挂?” 苏靖墨色眸子往她脸上冷冷滑落,寡淡的神情叫人难以捕捉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尸魔者,承魔河,如此大事,得我记挂很奇怪?” 滴水不漏的回答让尹白霜纤眉蹙起。 百里安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忙岔开话题,道“近日以来,天干山可还太平?魔族日夜巡山,也不知温姐姐她们现下如何了?” 原本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对于天干山中的干扰结界,百里安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魔族上下,近日以来为那四方妖帝的事惹得焦头烂额,如今又哪有那闲工夫去专心对付天干山中的温含薇她们。 虽然有人日夜巡山,但兵力显然远不及前几日。 谁知,苏靖却是难得地沉了目光,脸色并不大好看“昨夜温含薇她们夜间受到了山中原生的妖鬼所袭,她受了一些伤,昏迷了大半日,今夜才得以醒来。” 百里安脸色一变“什么?温姐姐受伤了?” 宁非烟奇道“你一直未离开此殿,何时对温含薇那边发生的事知晓得这般清楚。” 苏靖道“我幼年时,温含薇在我体内种下了一道剑念,可用以传音定位。” 她抬首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天干山中的原生妖鬼虽来势汹汹,但不知为何,并无杀意,伤了洞中几人后,便又各自散尽离开,也未将她们方位上报魔都中来,温含薇暂无性命之虞,你无需过分担心。” 听闻此言,百里安与宁非烟皆是暗自皱眉,总觉得这事透着几分古怪。 且不说能够在重重魔将之中杀出重围一路逃至天干山的温含薇为何能够这般不设防为山中妖鬼所伤。 而这妖鬼伤而不杀,只是默默离去,亦是让人难以猜测出其用以何在。 苏靖道“温含薇身上伤药不多,入夜了,我想上山送些伤药。” 宁非烟笑道“观书寻界门之事刻不容缓,不如妾身陪你一行可好?” 苏靖看了她一眼,并未拒绝她的‘好意’,微微颔首“有劳。” 宁非烟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竟然会主动要求跑这么一遭,百里安颇为意外,但看到她那双不可捉摸的含笑眼眸,似有所悟。 真正叫宁非烟跑上这么一趟的,怕是因为那山中伤人的妖鬼叫她感了兴趣。 一顿火锅晚膳很快结束,宁非烟搜罗出一些秘藏的伤药,与苏靖很快前往天干山。 以她们二人的本事,很好避开山上守卫军的眼睛。 尹白霜正欲回屋打坐休息,却被百里安叫住“尹大姑娘。” 尹白霜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株鬼草,格外诧异“这是……” 百里安道“如今鬼山青铜门已经关闭,整个六界也仅剩这么一株鬼草,我知晓你入魔界是为了给寿寻回这株鬼草。” 尹白霜看着他手中的那株鬼草,萧瑟的眉宇间难得多了一丝温宁的笑意,她说“我以为你和苏靖的关系更好?” 百里安一愣“什么?” 尹白霜也未同他客气,接过那株鬼草,道“你难道不知苏靖来此界,也是因为此草吗?” 她面上的笑意更深“若是她知晓,你将鬼草给了我而非是她,想必心情必定十分微妙。” 瞧她这副模样,并未将草喂给小寿,莫不是还想拿着鬼草到苏靖面前炫耀显摆一番。 苏靖那样一个波澜不惊的性子,能给她这种幼稚的小手段气到那才有怪。 尹白霜脚刚一跨过门槛,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回首看着百里安道“其实上山送药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可你却选择留下来,今夜你怕不只是看书这么简单吧?” 对于她那敏锐的直觉,百里安无奈地摇了摇首,道“魔君给的秘卷有限,这些我看得快的话,一夜时间可尽数观完。 但她前往魔界南部镇压妖帝,怕是这几日都不会在王城之中,而我昨夜观了那么多魔族古秘,心有所悟,倒是想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虽然他对魔界的权利并不感兴趣,但他也清楚,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长久,没有力量一起都是空谈。 如今君归宴已然结束,这也就是说,他至少有着百年时间,这些古秘上的知识是属于他一人的。 既然如此,何不将这些知识,化为力量,抓在自己的手中。 尹白霜理了理袖子,道“这几日在魔界隐瞒身份,许久为活动身子了,不如带我一个?” 百里安想了想,道“也好。” …… …… 这是尹白霜第一次深入魔界,对于魔界的地形势力分布,并不熟悉。 对于百里安而言,昨夜观阅的那些秘卷,侧面地向他展示了魔界的大致地形结构图。 凄风满都城。 浩荡的夜风下,晚间萦绕的蠓虫在兽笼的厩栏中明灭扑飞,寒凉的风贴地而卷,升起一层灰扑扑的厚尘与枯叶。 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山谷峡道中,有数十只庞大的妖兽犁地而行。 寒凉的夜晚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腥气,妖兽在山谷丛林中自由猎捕。 这片山谷看似无人管辖,其中林木恣意疯生,纵然是体型庞大的妖兽没入林海之中,身躯也会被淹没不见一半。 而那高密的林叶,则成为了这片世界之中,猎物们最好的掩体。 只是黑暗的丛林山谷世界对于妖兽而言,却是天生自然生长的故土家园。 这里的任何掩体阻碍,对它们而言,都称不上是一件值得麻烦的事情。 山丘上,一只体型庞大,身背一座巨形小山的人面白猿森然嗜血的眸子在眼眶中幽然转动着。 它足足生着八只手臂,其中六只手臂生得格外长悍,反向抱山,如生根一般紧紧稳在那座小石山上,余下的两只手臂也不短,微一弓腰,手指就能够触及地面。 它忽然仰头长啸,天地间的长风气流陡然转了一个方向,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被它吞吸入腹。 这只人面白猿的肚子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起来,而山丘下方茂密的丛林里传来簌簌急促的抖动声音,仿佛有无数潜伏在草丛中的生物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纷纷疯狂逃窜了起来。 人面白猿背上的小型山体忽然嗡然一震,发出了天鼓击雷的恐怖爆鸣声。 它腹中积载着的狂风化为卷杀一切的风暴,朝着山林狂卷而去,百草尽伏杀,林木摧折崩断,乱石狂飞里。 被掀起的不仅仅是乱石狂草,在无数惊恐的惨叫急呼声中,几十名人影崛地般被掀飞而起,然而还未等他们落地,四野凌冽如刀的厉风便将他们的身体撕扯开来。 鲜血内脏汤汤水水般淋洒一地,染红残草枯石。 长风拂境,卷起新鲜的热血气息,亘古的长夜之中,很快便引来了数百头妖狼,将丛林中的那些残肢断臂分食而尽。 还有一些幸运者尚未死绝,却只能迎来更加绝望的残酷一面,眼睁睁地看着数只妖狼滴落着腥臭的涎水,朝他靠近而来。 巨大的惊恐让他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只能够发出怪异的沙哑声。 那名垂死的人类嘴巴张张合合,疯狂嘶吼大叫着,却无力阻止那几只妖狼咬住他的头手,疯狂甩头的同时,将他生生撕开啃食。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阴丝手 白面猿似是看不上那些低阶的食物。 它任由那些群居的妖狼将草丛中的人类分食干净。 人面猿舔着厚厚的嘴唇,目光残忍森然地看着方才风杀袭林时,从它的视线里逃窜离去的几个有本事的小家伙们。 肚子空鸣作响,它似是食欲大起,自山丘上一跃而下,身后背负着的小型山体如陨石倾坠大地般,沉重的罡风让结实的地面都下陷三寸。 但是当人面猿双脚落地时,整个身子轻若如羽般的飘浮在了地面上。 随着长风一拂,身影竟是轻盈灵活地化为一道巨大的闪电,消失在了山丘之下。 两名男子结伴同逃,在山林间疯狂奔逃。 他们不敢御剑,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天空不仅仅是修士的主场。 若是脱离了大地间自然的掩体,活生生地暴露在了苍穹之下,伺伏在风云中的某些恐怖妖兽,只会把玩小老鼠似地将他们生生折磨至死。 一场暴风猎杀的巨大动静过后,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与死寂,身后的追杀猎捕仿佛也在这场宁静中消停了下来。 但这两个人绝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深知,无声的死亡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 身后的山林密集,古树参天,对于背负重山的人面猿来说,极耗脚程,它若是近身追来,身后必然会响起恐怖的树木坍塌之声。 可是没有。 更恐怖的是,偶尔颤抖回望间,他们却能够看见木林深处,那巨大的阴影宛若大海潮汐般朝着他们二人追袭而来,如影随形,距离越拉越近。 这一回头,其中一名人类修士瞬间崩溃心乱了,竟是未察觉脚下鬼蛛设下的一道阴丝手陷阱。 魔界山谷危机重重,有时候真正的危险不仅仅是来自身后的追杀,与虎视眈眈的獠牙。 还有山林之中日积月累,那些妖兽习惯性留下自己用以猎杀食物甚至是同类的残忍陷阱。 在每夜生死逃亡时,若是不注意脚下,甚至无需那些怪物撕开自己的身体,便会自己沉死在这片丛林之中。 脚下传来的剧痛感并不致命,却让这名青年修士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阴丝手,是以鬼蛛吐丝成网,结于林叶之下,大地之上。 诡异的是此丝包含剧毒,且色泽能够随着周围的环境、天色而同化隐蔽。 一旦被缠上了,便是切肤入骨,极难拆除。 丝是死丝,其中却含着无穷的力道,如鬼手一般撕扯伤口,除非将筋骨扯断,血肉分离,绝不离体。 若非极为心细之人,极难发现这阴丝手的存在。 每日死在这阴丝手上的不仅仅有人类修士,就连一些妖魔都幸免于难。 青年修士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绝望之色,缠在脚腕处的蛛丝疯狂扭动勒紧,瞬息之间,脚腕以下的部位仿佛被一只鬼手撕断般离体飞出。 他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再地,而他周身附近,有着更多的阴丝手朝他这个方向攀爬过来。 修士绝望撑起剑,想要自刎。 他没想过那位短暂结情的同伴能够回头救他,本就是在绝境处相逢的陌路人,为了活下去才相互结伴联手,如今他毫无价值,身后重重死亡杀机。 人皆是自私的,他并不抱有那种天真的想法。 噗嗤! 谁知,周身的阴丝手忽然被一道剑火引燃,烧成灰烬,逃出数十名远的那名修士竟是不知何时回了头,一手夹起他的手臂,一手执剑,荡开一条出路。 他面上满是大汗淋漓,显然疲倦到了极点,捏剑的手都不稳了, 可他却对那名受伤的修士说道“前方千米处有一处峡谷,人面猿身背山体,无法跨越那道峡谷间隙,再撑一回儿,我们便安全了。” 受伤的年轻修士眼眶蓦然湿润了。 千米距离…… 对他们二人而言,无疑是一道难以跨越的生死沟壑。 他独身一人都未必能够从那人面猿的追杀下活着越过那道峡谷,更莫说带上他这么一个残废不便行走的累赘了。 两人能够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本为人间仙门白玉宫的内门弟子,名蒋绍宇,受宫门师长委以重任,潜入魔界蛰伏,为白玉宫精心栽培的重要暗子之一。 他不惜耗费十余载的时光来倾力伪装身份,近年来终于成功深入魔都安稳扎根。 却不曾想,与他一同潜入魔界的一名同门手足,在城中魔将宅府之中窃取机报时所俘后,难堪重刑,将他身份出卖。 他为魔将乱雀所捕,沦为魔奴,被扔入这满是妖兽横行的山谷之中。 山中妖兽凶残成性,且胃口极大,被扔入这死亡之地不过堪堪三日,他便见证了无数同族人的死亡。 每一日度日如年,但好在这山中妖兽受到了驯奴师所管辖,昼伏夜出。 只要他们撑至天明,白日恢复了秩序,总是比夜晚要来得安全许多。 可是,今夜魔气格外浓重,竟然连人面猿这样的高阶妖魔都出来觅食。 今夜为魔族所圈禁起来的人类九成都死在了那只妖魔的猎杀之中。 眼下还能够活着奔逃的,少之又少。 在这里仅仅度过了三个夜晚,蒋绍宇如经一场大梦般。 往昔在宫门内师长教导他们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同心同德,一生无奴骨,至死不绕罪,都在生死绝境中碎得斑驳难拾。 同门手足为了求活尚可抛弃自己的仁义道德,本应在魔界之中团结一致,抵抗魔族的人族同胞们,却在这片山谷之中为了多苟活一日,相互争踩。 人性,不外如是。 看着朝他迎面过来,将他抗在背上的异宗修士,他与他相识不过三日,却能够得他舍身相救。 掩压在骨子里的那股血性与冲动仿佛被火点燃一般,君子处世宁风霜自挟,毋鱼鸟亲人! 若是为了一己之私,累他同死,蒋绍宇将自愧一生。 与其当人累赘,倒不如在最后一刻磊落漂亮地成全他人一回。 蒋绍宇用力提起手中的剑,目光孤注一掷地抬起,看向身后。 黑幕如夜,滚滚而来,强大的妖力倾天。 不见草木倾塌,不见乱石滚滚,唯见一双犹如岩浆般的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烁不断。 与那双眼睛对视之时,他忍不住呼吸骤然一窒,无形的恐惧已溶入骨髓,让他汗毛根根立起! 在死亡面前,他终究不过是个胆怯的凡人,一腔慷慨激昂的诀别之言随着吞吸入肺的冷空气一下子冻结住了。 丛林深处响起的细细咀嚼之声,让他濒临崩溃,神志几乎被摧毁。 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自己身入魔界的意义何在。 毫无建树地死在这种鬼地方,即便是来日有师长为他报仇,都无法从那妖兽的粪便之中寻到自己尸骨的半点残渣痕迹。 这般没出息地想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最终他只能压着嗓子,卑微地抖着手,如拽救命稻草般死死揪着那人锦衣袖口,说着不争气的无助话语“我……我不想死……孟兄,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血腥的黑夜下,背着自己呼吸急促粗重的青年修士回首看了他一眼。 他头上戴着的玉冠早不知散落在了哪里去,头发凌乱纠结地披散着。 英俊的面容上也沾满了血与泥土,漆黑的眼底压着一丝惊悸与恐惧,仿佛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丛林中疾驰的脚步未歇,他整个神经都是高度紧绷着的,没有多余的功夫再去安抚身后的那位。 但同时,他也始终没有抛弃他。 茂盛的丛林渐渐稀疏,借着天空上那抹渺弱的月光,他很快看到了那座峡谷巨大的轮廓。 然而还未等他升起希望,身后方再次传来人面猿的长啸声。 恐怖的狂风逆向卷来,身后仿佛形成一道巨大吸引力的旋涡,将天地间的长风尽数吸卷过去。 二人周身的参天巨数在狂风中被崛地而起,飞沙走石,凌厉的劲势之中,让孟姓修士有种寸步难行的艰难感。 还未等他将手中长剑插入大地之中稳好身形,前方卷来的一道巨石仿佛被一只大手操控一般,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之上。 他再难站稳,噗地一声口中喷出鲜血,面白如金纸,双脚瞬间离地,连同着身后的蒋绍宇一同倒飞出去。 黑暗的厉风中,缓缓浮现出一张诡异森然的人面脸来,它抬起一只手臂,朝着那两人抓握过去。 很显然,他选中了那两人成为自己今夜的食物。 就在两人绝望战栗至极,一柄黑金色的长剑从天而降,镇住了四野狂风,乱沙走石。 人面猿厚实的手掌整个被贯穿,看似笔直落坠而下的剑势却如万钧之重。 伴随着一声惊吼的惨叫声,人面猿身体骤然一软,重重跪趴再地,朝它聚集而来的乱木巨石以那把剑为中心的气浪掀飞横扫出去。 倒飞过来的孟姓修士也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在半空中打了几个侧空翻后,便稳好身形。 孟姓修士压抑住胸膛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心有所感似的朝着人面猿的惨叫声方向看了过去。 一柄古老的长剑穿透人面猿的手掌,牢牢钉死在大地之上。 平定的微风在夜下起伏,满地斑驳碎石地里,有一把剑。 剑柄上立着一名衣摆随风飘荡的少年。 他头顶是一轮吐云而出的残月,身后是人面猿背负着的小型山体,淡月飘渺,仿佛在他身上披了一层白蒙蒙的月光。 那名少年看着近处满身伤痕的两人,目光淡静,并无波澜“许久不见了,孟公子。” 孟子非慢慢张大了眼睛“司……司尘兄?” 就在这时,百里安身下长剑所镇的人面猿疯狂嘶吼,巨大的身躯挣扎震撼大地。 余下来一只长长的手臂朝着百里安重挥而来,溅起无数重石劲风,试图将剑上之人掀翻再地。 百里安收回目光,身形翩然一转,飞鸟渡云一般侧身避开人面猿重轰过来的拳头。 他抬起的手掌看似毫无起伏地伸展而出,贴拳虚绕一周,平平无奇的动作竟是卸去人面猿拳上的大半劲气。 啪的一声轻响。 他一掌轻松拍在拳下手肘下三寸之地,人面猿粗壮结实的手臂顿时传来炒豆子般气机炸裂的声音。 一蓬蓬地血雾从它的毛孔中迸发喷出,拳头骤然松开,整只手臂如卸去了关节一般,软软地坍塌在地。 这一幕简直看呆了观战的两人。 突如其来的不俗之客彻底激怒了人面猿。 它背上的六只手臂如撑天地般轰然抬起,那座小型山体如复苏般簌簌落石不绝。 就连稳稳深插在他手掌之上的天策钧山也隐有松动之迹。 人面猿一生修为皆耗费在了搬山之上,那六只手臂力量近乎无穷,似黏背而生的沉重山体隆隆而起,朝着百里安当头怒压滚滚而去。 巨大的阴影带着泼天之势,将残月的天空尽数遮蔽。 孟子非胆颤心寒,急声道“司尘兄快撤离!” 百里安恍若未闻,神情不变,衣袍随风一振,他跃至人面猿的头颅之上,举拳迎上那座漆黑的山体。 这只人面妖魔猿的力量很强悍,实力亦是极为可观,可比起曾经在青叶小世界中绝死一战的蜀辞,那它可当真是无丝毫分量可言了。 人面猿引以为傲的重山倾坠,砸落在那只略显单薄的拳头上,却并未造成什么恐怖的声势与响动。 一重重拳劲气浪包裹着山体升腾不断,重势与拳势的相接,百里安身子重重沉落下去。 只是他站立的姿势丝毫未变,腰身笔直,就连膝盖都不曾弯曲半寸。 之所以沉落下去,是因为他身下人面猿的头颅难承重量,在它愤怒的嘶吼声中,大量猩红的妖血如泉水般从它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 它的脑袋重重砸在地面之上,碎溅出一地红白交加的浆浆汤汤,就此气绝而亡。 百里安略显意外地看着头顶上方被拳头支撑起来的小型山体。 方才那一拳竟是未破开山体一寸裂石,反而拳头相接之触,隐隐传来一股叫人很不舒服的阴邪之气。 他不动声色地沉了沉眉,化拳为掌托住山体,推扔了出去。 树木倾塌,烟尘滚滚,那无名的山体离了人面猿的背负,沉沉落入大地之上,如一座亘老的死山。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战奴 战斗结束,孟子非即刻迎了上来,他面色激动地看着百里安,道“司尘兄,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百里安正欲说话,却看到枕在他肩头上的那名青年修士虚弱的面容间泛起了一层阴灰的死意。 他目光一动,沉声道“先救人。” 孟子非醒悟过来“对对!先救人,先救人。” 他呼吸十分紊乱,显然也受到了不轻的内伤,却依然有条不紊地将蒋绍宇交给百里安。 孟子非悉心解了外衫铺在地面上,再将他小心安放在铺了一层衣衫的地面上。 蒋绍宇此时神志显然有些不清明了,死死拽着孟子非的衣袖,张大了嘴巴,呼吸急促道“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孟子非拍了拍他的手背,稍作安抚,低身凝眉去检查他腿上的伤势。 被阴丝手扯裂的断脚已经无力续上,筋骨都被扯断了不说,参差不齐血肉模糊的断伤处还泛着一层明显含着剧毒的青灰色,不断朝着小腿蔓延,眼下已经爬上了大腿。 孟子非当机立断,没有一丝犹豫,横剑切过,将他那一整条腿斩断。 此时的蒋绍宇已经被那阴丝手的剧毒侵蚀得痛感已经没有了,苍白的嘴唇抖都没有抖一下,只是神情悲哀地看着自己飞出去的那条残腿,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涩声道“谢谢……谢谢孟兄救我……” 孟子非忙道“已经没事了,是司尘兄救了我们,今夜我们不会有事了。” 蒋绍宇目光感激之余还带着深深的敬重,看着百里安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相助。” “客气了。”百里安身上有止血的伤药,为他简单包扎处理了一下伤口后,道“这间山谷怎么回事?我看见山中设建不少厩栏,其中还关押着大批人类修士,看起来似乎像是……” 孟子非苦涩一笑,道“看起来就像是被圈养起来的牛羊家畜是不是?” 百里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孟子非的眼睛,问道“鬼山一别,孟公子去了哪里,我在青铜门寻了你许久,都未曾找到你的足迹,我还以为孟公子在青铜门内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孟子非神色微僵,然后慢慢低下了头去,用衣袖轻轻擦拭着臂腕间的长剑。 这是他平日里最为常见的一个习惯,每次他有心事时都会下意识地擦拭挽在手臂间的那柄拂尘。 只是拂尘旧剑已不在,此刻他手中的那把剑,百里安从未见他佩过,显然是已换新的灵剑。 孟子非沉默良久,就当百里安以为他是刻意逃避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忽然开了口“司尘兄不必言语试探我了。” 孟子非抬起头来,眼窝中的一双瞳仁太过深邃,仿佛有烈火焚烧,他认真且坦白“你猜得不错,我……投靠了魔族。” 对于他的坦白,百里安微感诧异。 反倒是闭目养伤的蒋绍宇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句话,耳边似炸起惊雷。 他急急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道“孟兄怎么可能投靠魔族?!你在同我开什么玩笑?” 如果是投靠魔族的贪生怕死之徒,又怎会在方才那样的绝境之中毅然出手相救。 孟子非那格外的坦诚,反倒是叫百里安不好再继续发声质问了。 百里安似对孟子非投诚于魔族这件事并不在意,只是看了他臂间的那把剑,摇了摇首,道“只是可惜了那一剑一拂尘,孟公子也当真是舍得。” 孟子非身体微震,喉咙涌上一抹猩意,面色隐隐青白,神思不属,半晌,他喃喃道“司尘兄可怨我?”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地薄者大物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孟公子本就非是池中物,蜣螂团腐尚可化蝉,孟公子从魔之举究竟为何,你心中自有计量,无须外人来评判。我一非制裁人间万恶的圣人,二非诛妖除魔的道士,怨之一字,过重。” 孟子非瞳色深深,自惭一笑,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忌妒之心,倒是孟某人短浅了。” 百里安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容人之量。 只是觉得这世上的妖魔鬼怪本就多不胜数,他自己本身也绝非善类。 如果说因为一名人类修士投靠于魔族,他都要一一去怨去恼,那岂不是活得太累了些。 他只是没有那么多愤世嫉俗罢了。 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剑上的妖血擦拭干净,又道“孟公子既然投诚于魔族,为何又会沦落自此?还有在这山谷之中,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类被圈禁?” 孟子非面色尽是苦涩与不堪,他解释道“这些都是战奴。” “战奴?” “嗯,类似于人间各家仙宫宗门里那些被镇压降服的妖魔。太玄宗、苍梧宫、天玺剑宗各设下镇魔山、刑妖殿、罪剑池专门用来关押门下弟子降服的妖魔,而这座百丘山,正是魔族专为我们人类修士建立的战奴营。” “纵横在人间的妖魔会为仙门势力所降服镇压,而在魔界之中,每年亦是会有百家仙门之中精心培养出来的天才弟子潜入魔界,监听魔界各方大事,将重要消息传递人间。 这数千年来,葬身魔界的天才修士数不胜数,但同时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才得以让我人间正道仙门多次避开毁灭性的灾难。” “这些修士责任极其重大,不过一旦身份暴露,落入魔族手中,便会被钉上奴锁,流放至这座百丘山之中,沦为战奴,供山中妖兽们训练,取乐,甚至是填饱肚子。 而能够在这百丘山中平安度过三年者,即可重新背召唤魔都,递上投名状,起誓一生为魔族所用,自此一生,终将成为战场上,魔族指向人间正道的一把利刃之兵。” 说到这里,孟子非自嘲一笑,道“说来惭愧,我孟某人非是舍身取义的英雄,也非心系天下的君子,与魔为伍,功成名就尚未求之到手,反叫魔族所弃所辱,沦落至此,实乃咎由自取。” 蒋绍宇本还对他自曝与魔有染一事而万分反感抵触,如今又听他言语之中悔意十足,对于自己的错行错事能够毫无遮掩的展示出来。 这份坦荡的心性反倒是叫他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来。 “孟兄莫要过于苛责自己了,人非圣贤,皆藏凡者私心。 魔族奸猾狡诈,擅于蛊惑玩弄人心,你一时不甚找了魔道虽是不对,但胜在有一颗善恶分明的是非之心,如今既有悔意,过则改之就好,无需这般耿耿于怀。” 在蒋绍宇的温声劝解之下,孟子非似仍没有那么容易轻松释怀,只勉强一笑,不再做言语了。 对于孟子非的自弃自嘲,百里安并未发表太多的想法,目光在他们二人衣领下方淡淡一扫,见到一道刻满纹路的金属项圈。 那项圈是一个活环,看似可以轻易取下,但两人皆未取下这件屈辱性的标志。 “孟公子说的奴锁便是你们脖子上的这个东西?” 孟公子点头道“正是。” 百里安打量了两眼,那项圈似内有乾坤“这奴锁似乎不能锁人修为,方才我看孟公子身法依旧,并未受其丝毫影响,何不借着夜色,逃离此谷,想办法离开魔界。” 蒋绍宇愤愤捏起拳头,道“我们时时刻刻都想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魔族折磨人的手段实在太过高明,这项圈是对我们的修为无损,可这奴锁却是离不得钥匙太远,若是擅自离山,必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对于脖颈间的那轮项圈,孟子非虽感耻辱,但也未在百里安面前遮遮掩掩,反倒大方地拉开衣领,露出全貌。 “况且此奴锁看似能够自行拆解,实则在颈后内圈处打造了一根长七寸的铁刺,在套上项圈的同时,那根铁刺便会自后颈颈骨处一路深插进脊骨之中。 若强行取下这根项圈,那铁刺中的力量瞬间失控便会一寸一寸地折断我们的脊骨,叫我们轮为一世废人,再无翻身之日。” 魔族手段,果真是高明,这是变着法将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们分明有一百种方法将这些人类修士的性命与尊严踩在脚底下,却偏偏要给人留下一丝希望。 尊严,活着,二者只能取其一。 不论是孟子非还是蒋绍宇,他们都有能力解开这屈辱意味的项圈。 可若是一旦将这项圈取下,无异于亲手折断自己的脊骨,在这乱魔之夜,如何能够挣扎求存。 可若是为了在这乱夜之中活下来,任由项圈覆颈,则意味着自己亲手葬送了为人的尊严。 其中痛苦纠结,又岂是言语能够概括的。 三年…… 若是当真有人能够毫无尊严如家畜一般在此山之中挣扎求活三年,一身棱角傲性怕是早已被磨灭殆尽了去,再为魔族所用,终生难敢起一丝异性。 魔族这般手法,倒是与训狗无异了。 “我在山中并未看到看管人类的魔将,那么这山中的人类与妖魔又是受何人所管辖?” 孟子非整理好衣领,道“在这山中阶级分明,即便是沦为战奴的人类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在奴营之中站得更高,赢来特权,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 实力较强又愿意为魔族驱使者,便会被赋予一下管辖我们的权利,那么这样的人,夜间便不用当成猎物被妖魔捕食。 但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还是这山中里妖魔,安全度过一夜的战奴们不敢掩藏自己,都会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牢笼之中,不敢造次。”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复而又问道“圈养人类,喂饲妖魔,培育战奴,这些都是魔君的意思?” 孟子非一怔,随即苦笑道“我初入魔界没几日,这个规矩是谁制定的,孟某便是不知了。” 好在潜伏在魔界已有十年的蒋绍宇能够为百里安解惑。 “这个我清楚,魔君对人类倒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凡是冲撞过她的人类,基本都活不过第二日,她也不喜欢留人类在魔界之中,建立百丘山的人听说是魔族少君弥路。” 原来是弥路。 百里安将擦拭好的天策钧山剑归入鞘中。 这时,孟子非声音含着几分犹豫说道“司尘兄,孟某人自知德行有亏,不配得你耗费心思救我,但小徒无辜,能不能请你救一救我那凡人徒儿。” 百里安面色微变,眼神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你将小兰姑娘也牵扯了进来?!” 孟子非愧疚至深,后悔至极“因我当时一念之差,牵连无辜,抽筋剥骨对我来说都是轻的,可我那徒儿从未做过恶事,还望司尘兄看在当年空沧山结难同行的情谊下,至少……至少能够救下我那徒儿。” 百里安不再多说废话,沉声道“引路。” “多谢司尘兄仗义相救!”孟子非喜形于色,忙弯腰搀起蒋绍宇,随一转身,鼻子便撞在了一处山壁之上。 可是他坐下时,身后明明是空荡荡的。 突入起来的变化,让他脸上血色骤然大失,冷汗遍布全身。 是人面猿背上的那座小型山体! 可是方才,那猿背之后的那座山分明被百里安推至了出去,何时竟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到了他的身后。 莫说孟子非尚未察觉,就连神识一直外放时时关注着四周环境的百里安都无从反应。 就仿佛那座小山瞬息之间消失,又瞬息之间出现在了孟子非身后。 就在孟子非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的同时,一张人面,缓缓自山体间浮现出来。 诡异的是,那张人面的五官轮廓,竟是与孟子非一模一样。 五官神情扭曲痛苦,如遭酷刑一般,石头制成的空洞双眼不断渗出细密的鲜血。 画面诡异至极,令人头皮发麻。 那张脸的嘴巴张张合合,发出音节不明宛若诅咒般的细碎之声,甫一入耳,仿佛有千万根针扎着耳膜。 那声音仿佛有股无形的魔力,孟子非本想第一时间逃离撤退,双腿却生根般的长在了地上。 他面部发僵,竟是不受控制地随着那山体上的那张脸一起将嘴巴张开。 扭曲的人面发出急促锐利的嘶叫声,孟子非口鼻之中不断溢出肉眼可见的纯白精气,不断被那张脸吸收过去。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张人面脸上的碎石不断剥落,露出宛若人类一般的肌肤。 再反观孟子非的脸,正在逐渐斑驳石化,将他面上惊恐扭曲的表情寸寸凝结。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武道者 百里安正欲拔剑。 这时,一颗黑子如雨落下。 空间里斜斜落下一缕棋杀的余韵,清脆的棋子落盘声轻松地压过了那张人面口中迸发出来的尖锐厉啸声。 那颗磨得格外圆润有力的棋子如一滴清墨,点落至人面脸的眉心之中。 一股并不霸道强悍却十分玄奥的力量,好似破局之兵,气息在那人面石纹相互交错分解。 只听砰然一声,山体上的那张脸炸开一道深圆小坑。 坑中不断流淌着鲜血,仿佛人体肌肤被炸裂受伤一般。 孟子非精气不再流逝,亡魂皆冒地大吸了两口阳气。 他声嘶力竭地呛咳不断,连连弯腰后退,脸色青灰交加。 不断短短一瞬,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乌黑的两鬓也染几寸霜色。 这是什么东西!竟是如此邪性! 他背后的蒋绍宇也被吓傻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你们还想谈多久,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清冽脆绝的嗓音自长风中飘坠而来。 众人不禁抬首看去,在那诡异的黑山之上,缀着一抹绯红绝影,嶙峋的婆娑长夜寂风下,如魅如影的绯红女子好似一幅画,慢慢的勾出了凄清美丽的轮廓。 孟子非一眼认出那名女子的身份,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回避。 可目光闪动之间,却又见她所立的山体脚下,竟是再次浮现出几张人面脸来,睁着眼,张着嘴,仿佛要将她拉入深渊。 孟子非脸色大变,嘶哑大声提醒道“小心脚下!” 尹白霜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细白的指尖再次凝执来一枚黑子,莹莹折射出幽冷的光泽。 那一张张面孔仿佛嗅到了什么极为危险的气息,石头做的眼珠子在眼眶之中齐齐疯狂转动着,一时弑杀、一时贪婪、一时不甘。 最后,这些情绪尽数化成忌惮,那些脸孔又一点点地消失在了山面间。 尹白霜神情冷淡地瞥了一眼脚下,似是不屑。 红衣招展之间,她如烈火般轻坠飘落,反手之间,将手中那枚黑子弹射至山脊间。 小小一颗圆润的棋子却仿佛打出了天人重锤之势。 那座漆黑的小山轰然倒飞出去,震起无数烟尘弥散,草屑纷飞,漆黑巨大的轮廓瞬间被夜色吞噬消失。 不久后,山林深处传来厚重压抑的脚步声。 尹白霜身前再度悬立出十三枚黑子,她杏眸冰冷沉寂,冷笑道“石妖什么时候也能够和猴子一起厮混了?” 人面白猿自己本身就是一只承灵境巅峰的强大妖兽,而它身后常年所背负的重山,竟也是一只如此可怕的妖魔。 黑暗之中,一只魁梧如山的男人踢开阻碍在身前的几断粗壮横木,走至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舔着手臂间被洞穿的伤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尹白霜,声音隆隆如雷,似含某种天地之威“苍梧宫,摩棋殿。” 对于石妖散发出来的滔天敌意,尹白霜却不以为意。 石妖者,结石灵而生,是妖族之中最难修行也是最难生出灵智的一种妖。 他们天生化形不易,需受千年风霜,千年雷锻,千年海浸之苦,方可结出一丝灵智,日积月累地吸收天地之灵,方能成妖。 而这只石妖的修行不浅,距离渡劫只有临门一脚,但是观其石龄,却并未历经石妖本应经历的悠久历史,最多不至千年。 瞧这气息模样,显然是用了非正常的法子来用以修行。 方才那石中藏脸,吸吞修士阳气的神通,一看就不是石妖应有的神通。 他身上阴气极浓,想来山石之体源自于一处背阴极邪之地,结阴噬而生,成灵后,需大量吸取人类修士的阳气来调养体内的阴气平衡。 这般非正常的结灵者,实力远胜于同境的妖魔,实属正常。 但很可惜的是,万物相生相克。 摩棋殿,殿中三百六十一颗棋子皆取应于西方梵境的菩提子炼化而至。 菩提子本属木。 石妖本属土。 圣木克阴土,无往不利。 百里安一拳都未能够在石妖之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叫尹白霜两子落伤其体。 再者,尹白霜自身境界修为本也不弱,那只阴变的石妖,自然很难在她面前造次了。 石妖手臂间的上伤口越裂越深,任凭他怎么舔舐,那鲜血都难以止住。 他眼珠子森然转动,戾气大生之下,竟是徒手将自己的那只手臂生撕下来,弃之一旁。 不多时,他肩膀鼓动不断,竟是再度生出一只新的手臂来。 石妖捏了捏拳头,寒声道“苍梧宫的人也敢只身闯我魔界,你以为你今日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吗?纵然你灵性克我,但这满山妖魔,群而攻之,想必即便你有位移白子在手,也难逃死运。” 尹白霜冷声道“那在此之前,我先除了你这只石妖。” 石妖目光冰冷森然,上前一步,踏碎自己那只扯断的手臂。 那只手臂瞬间碎成无数石块,却又在某个瞬间被赋予了神奇的气机,细碎的石块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分化成无数个小石人,四散而去。 此举显然是打算去召集隐蔽在山中的妖魔。 “麻烦。”尹白霜淡淡吐出两字,虚浮在周身的数十枚黑子翻转成白,嗖嗖嗖携着穿云裂山之事,激射至四方虚空之中。 数十道白色火焰盘踞成一方空间领域,那些四散而去的小石人撞上白子形成的领域绝壁之上,瞬间烧成灰烬。 那只阴山石妖面色冷沉至极,他冷漠的眼瞳之中涌起一片阴炎,左手朝着天际残月方向虚虚一握。 一瞬间,那道残月的光辉骤然间黯淡不少,丝丝玄黑之气,从天空流绘至他的掌心,瞬间凝结成森严的气象。 周身气场大变,被长风掀摇的树枝残叶也仿佛被空间冻结一般,忽然寂静,就连适应黑夜氛围的百里安也不由感到了一股不详的压迫感。 气势酝酿之间,忽然震响闷雷之声,两枚白子应声炸裂,那是一股来自于领域之外的力量,霸道强横地闯入这片领域中来。 尹白霜目光骤冷,看向了深林某处。 “够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简单的两句话,却是让石妖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惊恐。 他拳上的黑色的光华随之淡散而去,魁梧的身躯颤抖间,竟是缓缓压低头颅朝着声音的方向跪了下去“昊农大人,您怎么来了。” 孟子非与蒋绍宇二人见那石妖的转变态度,不由狠狠吃了一惊。 在百丘山,虽说战奴之间阶级分明,但是山中妖魔生性好战凶残,谁也不服谁的管教,妖魔之间只存在掠夺、吞噬、撕咬,除了狱法魔将以外,从不见它们又像谁臣服过。 然而,这片百丘山,为弥路一手所创,狱法魔将的手却是无法伸到这里来的。 抱着几分好奇的目光看去。 只见阴暗的丛林之中,漫步而出一名身材中等的中轻人。 他衣着极为普通,简短干练的开衫布衣,粗麻制成的裤子挽至小腿,裤腿收紧勒好,露出一双结实有力的小腿,脚上穿着的也是简陋的草鞋。 浑身上下,瞧不出半点不同寻常的气质,他肩抗锄头走过来的模样,反倒更像是一位刚在地里做完农活的乡间农民。 平平无奇的长相,平平无奇的打扮,平平无奇的气息。 却是让那石妖为之瑟然发抖。 名为昊农的中年男子随手将肩上的锄头搭放在地上,表情透着几分不愉。 “半个月前我便嘱咐过你,魔界闯入了一个了不起的疯子,他对月之气象极为看重,你这般安然抽取月之精气来御敌,叫那疯子察觉,怕是整个百丘山都要为你陪葬。” 石妖在这个人面前不敢有丝毫造次与不敬,忙将头压得更低“是下魔疏忽了。” 昊农不再看他,目光一转,比他外表要沧桑许多的眼眸倒映出尹白霜的轮廓“人类何时可以在魔界如此招摇过市了?” 尹白霜看着这个浑身上下普通至极的男人“你不一样也是人类?” 此言一出,让孟子非等人大惊失色。 在此山中,竟然还有能够稳压妖魔一头的人类? 孟子非入山多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奴营以外不带项圈的人类,看来此人的身份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不错,我与你一样也是人类。”昊农很坦诚“可有一点我又与你大不相同,我虽是人类,但我心向魔,用你们世家宗门的话来说,我应该就是人间败类,邪魔外道了吧。” 尹白霜蹙了蹙眉“魔修?” 百里安摇首道“他体内并无魔气,应当不修魔道。” 昊农笑了“谁说人心向魔者就一定要是魔修了,纵然我修行的是玄门正统之术,可这依然改变不了我常年捕杀人类,覆灭各家道门的事实。” 坏还坏得这般理直气壮,尹白霜脸色不由一沉。 百里安这时又开口说道“可我瞧你并不属含玄门正统的术士,你体内的气息驳杂,修行灵力结点十塞一通,灵根浅短,神藏灰暗不见灵息韵气,反倒是一身体脉灵气充沛,溢于肌肤表层。” 说话间,他目光一眨,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你是一名武夫体修。” 这下莫说孟子非,就连尹白霜都不由露出了惊诧之色。 在当今这个灵气鼎盛充沛的时代里,体修一道近乎没落,且不说天下三宗无一家是主修体魄之道的。 即便放眼整个一流仙门世家,也寻不出一家武者体修势力来。 纵是集天下各路散修的万道仙盟,对于体修者入盟的条件也是极为严苛。 自古以来,武夫体修一道,本就是一条偏僻的小路。 在当今世上,炼气士多是看不起体修者,认为武夫一道皆是灵根驳杂无路仙缘者才会选择的修行之道。 炼气士凡达到开元境便可御剑飞行。 而反观武夫体修者,即便是达到了与炼气士渡劫境同阶境界的元府之境,也难御剑。 这一切源自于修行武道者皆是一些草根级别的灵根,根本无法大量储存灵力。 且武夫寿元远不如炼气士。 渡劫境的修士寿元可达千年,而元府境的武夫却只有五百年。 久而久之,大陆之上,体修者越发艰难,此道也逐渐没落。 反倒是一些天生含有仙人血脉,体魄强大者对体修一道甚是感兴趣,可以凭借自身血脉弥补灵根不全的缺点。 但是在人间,能够在武夫一道上深有造诣者,已经绝迹千年。 名为昊农的男人听到武夫二字,觉得极为刺耳,他沉下眉目,声音渐冷“是又如何?” 但百里安却没有要讽刺他的意思,面上起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说道“我很好奇,自千年前,百家仙门如云而起,灵山韵生,仙灵鼎盛,而武夫一道逐渐没落,天曜大陆之上,再无人类能够将体脉一道修至元府之境,你又是如何办到的?” 昊农目光一转,似是不能理解这少年为何会对体修之道这般感兴趣,他颇为冷淡道“修至了元府境又能如何,人族崇尚地乃是天人之道,纵是我成为武道巅峰,也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炼气士们口中不屑为伍的笑话。” 蒋绍宇听闻此言,面色铁青道“所以你就投身入魔道,为魔族培养战奴,放过了屠杀我人族修士?!” 昊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双沧桑的眼睛仿佛有怒电跳跃“在你们这些炼气士心中,怕是我等武夫皆是狭隘之辈。” 蒋绍宇冷哼一声,愤愤不平道“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若非狭隘之辈,又为何要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怒火发泄在他人的身上。 原来我本以为武夫凡心,难进寸丈,是拘于自身灵根品质,如今瞧来,当真是灵根心性皆不行,倒也难怪体修没落,无志之徒才会选择的道路,又怎能妄想堪破大道走得长远?” 昊农脸骤然一沉,看不清喜怒,但那双眼睛,似欲吃人一样的戾红,衬得那张平凡的面容,倒恐怖得好似妖魔的一张脸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灵根心性皆不行?你到真是好生狂妄,若你有大志气,又何必任凭狗圈拘颈,若你有傲骨,自行取了那圈子,我在此承诺,不杀你,并且待到鸦桥连界之日,亲自送你返回人间,那么这位正道之子,你敢是不敢?” 蒋绍宇面色一滞,顿时气得失了言语。 没有人愿意当一个废人,如今他失了一腿,若是脊骨也断去,纵然回到宗门之内,也是生不如死。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不灭的规则 “昊农大人,这两人擅闯百丘山,乃是死罪,尤其是那名红衣女,她是苍梧宫的弟子,恳请大人出手斩杀此二人!”跪在地上的石妖忽然谏言道。 然而那昊农是个有脑子的,虽然对百里安等人态度不明,但似乎也是知晓,能够在不触动魔将醒觉下进入百丘山,这两人身份自然极不简单。 两个小小承灵境,虽是好杀,但他显然也别想惹没必要的麻烦。 “今夜我便不于二位计较擅闯百丘山之罪了,但这两人,乃是我手下的战奴,二位若是插手执意要护,弥路少君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啊。” 昊农无比生硬地开口说道,实则暗中若是在试探这两人的态度。 魔族少君弥路,在魔界之中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 纵然是狱法魔将,下位魔河在此,也不得不敬这名讳三分。 可是他观察百里安面上神态,似是并未太将弥路放在心中。 百里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昊农,道“印咒之咒,一玄所秘,上君所宗,供奉真子,精心受持。” 说话间,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来,捏了一道玄奥的命诀,他说“昊农,我是为你而来。” 孟子非与蒋绍宇纷纷皱眉,神情隐隐不安。 尹白霜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反观昊农,他阴冷戾浓的目光瞬间变得平静了下来。 他将手中锄头随手一扔,眼眸深而冷漠,将百里安认真打量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是古秘之主?” “是。” 昊农淡淡扫了他身后那几人一眼,道“借一步说话。” 很快,百里安随着昊农来到一处山峰之上,尹白霜并未跟随过来。 借着山峰青石间的积水,昊农接了一捧清水,将手掌间的泥沙细细洗净,仿佛是在认真地完成某种仪式。 他蹲在地上,背对着百里安说道“我不知你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打败了蜀辞大人,但我能够肯定的是,青叶世界内的蜀辞大人,并不想杀你,不然你现在无法站在我的面前。” 他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君归宴上,魔河挑战赛上,蜀辞暗中放水了。 这一点,百里安亦有所查,虽不知蜀辞用意何在。 但的确,那日与蜀辞一战,虽说有青叶世界的藤妖相助,但这并不是他战胜蜀辞唯一的理由。 “但这并不能改变,我替代了蜀辞成为新的一河古秘之主。” 昊农道“我并不在意你是如何成为一河的,但是要想我为你所用,只有一个规矩。” “什么?” 昊农缓缓起身,目光炯炯如电“散去灵力护体,以肉身生抗我一拳而不死,我便成为你的暗部一员,在你为一河期间,任君调遣。” 元府境的武夫一拳,可沉海碎山,一拳之下,百丘万魔皆朝拜,那是妖魔之体都难以承受的重势,更莫说散去护体灵力。 他这简单一言,与杀人无异。 百里安并未思考太久“好,你出拳吧。” 昊农眼睛眯起“你可知,放眼整个魔界,敢散去一身灵力硬受我一拳的,只有蜀辞大人一人。” 百里安道“现在,有第二人了。” 昊农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失笑起来,眼神却好似再看一个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 “年轻气盛并非是什么坏事,但不论是做人还是做魔,都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为了自己不该奢求的东西,而枉送性命。” 百里安笑道“我试试。” “不知所谓!”昊农面上狂笑,可眼中尽是森森寒意,没有一丝笑意达至眼中。 狂风大作里,他身上的开衫短衣发出撕拉裂帛之声,片片斑驳碎裂,被风扬卷而起。 随着他一步踏出,整个山峰都生生朝着大地塌陷数丈,四面八方的压力凝聚于他的拳头之上。 昊农左手握拳,整只拳头化为青铁般的生冷色泽,向百里安正面轰出一拳。 拳动刹那,宛若暴雨倾盆,怒雷裂空。 带动出如此天地异变声势的一拳,看起来却如同他人一样,平平无奇,没有玄奥的灵光,没有精湛的秘法。 仅是一拳,却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动荡破碎。 那个拳头,速度如电,掀起的劲风堪比世界最为锋利霸道的神兵利器,无形的拳风却带着极为可怕的切割之力。 一些不知死活隐蔽在黑暗之中观战的山中妖魔为那拳风所掠,不论是身上堪比钢铁的鳞片还是风雨不朽的护体妖羽,皆是被这拳风轻而易举的一切而过。 黑暗中,暴起的无数血红印证了此人的霸道与目中无人。 弥路所圈养的妖魔,他说杀便杀了,倒也难怪那性子邪性的石妖都对他百般忌惮。 昊农的拳头极然不慢,瞬间便来到了百里安的面前,正中胸膛。 尚未正面硬接的拳风尚且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要了这些妖魔的性命,散去一身灵力的百里安,又如何能够硬抗下这恐怖的武道一拳。 直至拳头重重落在百里安的胸膛那一刻,昊农眼底的讥笑这才随之散去。 且不论今日这少年会不会死,但他至少感觉到了百里安是认真地依照规矩,一身灵力半点不存,硬接他这一拳。 且不说这行为是不是不知死活,他昊农,喜欢遵守承诺的人。 可怕拳劲掀起的白色气浪呈扇形荡向四周,覆盖了大半空间视线。 昊农并未修炼过目视神通,他观测不到气浪后方的情况,却能够清晰地听到那少年身后发出的重重爆响,将整个山头轰崩坍塌。 紧接着便传来沙石滚落的声音。 良久,风渐安宁。 为他拳势所系的范围以内,妖魔横陈,鲜红的妖血淌红了整间山路。 而在那血色的顶端,有一人屹立未倒。 昊农眼瞳骤然一缩,不可置信。 四野狂风已停,唯有百里安一身长袍鼓动不绝,宛若被灌长风,猎猎作响。 天边清清冷冷残月所吐的光芒惨淡地铺满他一身,映得他肌肤格外苍白。 月光之中,昊农看到了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眸,以及一朵自他拳下妖冶绽放的死亡冥花。 一瞬间,昊农似是被那双血腥又无端漂亮的眼瞳所摄,僵持许久,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落在百里安胸口上的拳头微微颤抖,昊农震惊且不甘地收回了手。 建绵起伏的云沉重拂动,风灌满袖。 百里安依然笔直地立在原地,胸口缓缓绽放的血红彼岸花随着昊农收拳的动作复而又缓缓凋零。 他身体微动间,身上的外衣顿时如烧白的灰烬一般片片裂落,胸口处的肌肤可以看到无数纵横开裂的细密血口。 看到这一幕,昊农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心头微松。 虽然不知这少年动用了怎样的手段还能站在他的面前,但是在毫无灵力护体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元府境的一拳。 昊农将百里安从头到脚细细审视许久,沉肃着眉目道“我这一拳足以让你五脏尽碎,若你惜命,此时即刻返回魔都王城中,传召魔族圣手云中纪为你诊治,尚可保你一命不死。” 虽然他并不认可百里安的实力,但他能够有此勇气接他一拳,对于这一点,昊农并不讨厌。 百里安失笑摇了摇首。 这一拳虽强,但论肉身体魄,尸魔可谓是六界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个种族。 虽然他脏腑俱受伤损,但远远还不达他口中尽碎的地步。 昊农面色一沉,冷声道“你莫要不识好歹!” 百里安语出惊人“我再受你一拳。” 昊农将他这态度当成目中无人的挑衅,声绽如雷,厉声喝道“你当我是好戏耍的……” 话未说完,他含怒的眼睛瞳孔急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胸口处震裂伤口中深处的血珠仿佛被宣纸吸收一般,又重新归入他的体内。 然后不再出血。 鲜红的血口竟也在两人的对话过程之中一点点地淡化而去。 百里安又重复道“我再受你一拳。” 昊农终于变得凝重起来,他确认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年,神情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道“方才我只使用了三成力道。” 百里安心中暗自敬佩。 仅仅三成力道,便能够将他内脏受损,这十成功力落下来,怕是还叫人真有些吃不消。 不等百里安开口说话,风雷绽放的声音响彻残山断锋之间,昊农平直一拳击出。 这一回,他毫不吝啬地使出了五成力量,轻而易举地就将天地间无形的灵力逼成实质状态,瞬息之间撕成无数湍流的柳絮。 凡胎结元府,府藏一天地。 虽武夫体内难存灵力,但元府之中所藏的天地能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质上与天地间的气息亦是同根同源。 武夫修行,难进寸丈,但一旦越过那道天人门槛,此身此体,再不是普通的凡胎了。 武道巅峰,亦可窥天同齐。 如覆青灰铁削般的拳头在此与百里安的胸膛相撞,可是想象中那少年上半身躯被轰碎成泥的画面不曾出现。 百里安身体一震,脚下山地骤然开裂,裂口一路延绵百里不曾停。 那熟悉想鲜红冥花,双生而绽。 百里安依然没有倒下。 昊农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两朵冥花,眉头纠结紧蹙,似是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冥花之中并未包含任何灵力,这也就是说,百里安并未打破规矩。 而昊农也知晓,即便是他们体修,将肉身修炼至某种程度,在生抗伤害的同时,身体也会发生一些非凡的变化。 他眼中战意渐起,兴趣深浓地看着百里安道“我现在很是好奇,你受我三拳后,能不能够还像现在这样安稳地站着。” 百里安裸露在山风间的苍白肌肤此刻已经慢慢透出一抹诡异的淡红,仿佛身体正无声承受着极为可怕的重量与伤害。 他却笑道“你可以再出一拳,但是三拳过后,就该我向你出拳了。” 昊农怔住,他看着百里安的眼睛,似是明白了他今夜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在武夫的修行世界中,有一个铁血规则。 武夫之间的正式决斗,并不会像炼气修士那般,比拼修为、灵力、道术、神通、法器这些。 他们的比斗方式十分简单,也十分庄严。 那就是两名决斗的武夫之间,先后各出三拳,三拳过后,谁若倒下,则为落败。 武夫者,忌以武乱纪,非至没必要的特殊时刻,绝不轻易发起决斗。 他们视决斗为一件十分庄严神圣的事,一旦分出胜负,那么败者将向胜者会奉上一生忠诚与性命,永不背叛。 这样的决斗非是古秘能够承载的重量。 蜀辞曾掌古秘,来到百丘山,不死不伤接他一拳,他起誓承诺,愿为一河蜀辞暗部之一。 可是这起誓的誓言是有时限的,蜀辞一日为魔界首河,他便一日是她手下的一枚暗部。 直至今日,蜀辞不再是魔界首河,他自也就不用再受誓言所缚。 百里安却不是在同他论古秘的规则,论的而是武者之间定下的规则。 “在这片大陆上,记得武者之间规矩的人很多,但是愿意遵守执行这个规矩的,千年来,你是第一个。”昊农收了拳,那双沧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名少年,莫名地,心中竟是起了几分按耐不住的感动。 世上人皆分三六九等,在修行的流派之中,炼气士素来瞧武夫不起,更莫说弃己之长,迎敌之强了。 “那么这场挑战,阁下接是不接?”百里安一句话说得简单直白,寥寥数句皆是命中昊农之心。 他哈哈大笑出声,笑声之中说不出的畅快轻狂,仿佛眼底深处那些多年积压的阴郁冷戾一扫而空“接,为何不接,若你当真有力降我,吾身吾心皆为你双手奉上。” 亦不再多说什么废话,昊农迫不及待地再次出拳。 而这一拳,他无比认真,认真得让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拳意之中的深深敬意。 拳出之际,再也不见武者那返璞归真的普通一拳,昊农的拳头裹挟出一股金石之气,拳起的一瞬间,微湿的夜雾仿佛被点燃一般,残山垣壁上,燃起了无数细密碎华的光芒,好似陨落星辰的光屑自天穹挥洒落下。 陡峭的山石被照亮清晰,两人之间的视野也随之通透起来。 昊农出拳的速度极快,百里安胸口绽放的彼岸花明显凝滞了一瞬,拳头尚未落至,可他的胸口却是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凹陷下去,宛若水面之上被倒扣了一个圆碗。 胸骨咔嚓断裂的声音随之响起,而于此同时,昊农一拳正中他的胸膛。 数朵彼岸花齐齐绽放,花蕊宛若地狱的火舌,将昊农的拳头尽数包裹,而后又瞬间垂败凋零。 昊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三拳 百里安的身体仍然没有在这一拳之下被轰然炸开,但他终于后退了。 蹬蹬蹬!!! 他足足连退三步,胸口深深地凹陷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变形。 原本身体肌肤间的粉红之色在他连退三步间,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深。 然后有着无数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肌肤之中渗透出来。 百里安捂着胸口,头一低,呕出一口带着内脏碎末的深红鲜血。 这最后一拳,才是真正地叫他五脏尽碎了去。 被星碎般的火芒点燃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百里安仍未倒下。 昊农面色一时震惊一时钦佩,他不由上前想要搀扶。 “你以承灵之境,散去灵力护体受我三拳不倒,已是极为不易,我本就占了境界修为高你一重的便宜。 如今你伤重至此,便是再出拳也难以伤我分毫,你能与我以武夫之间的规矩一战,而非是以古秘相欺,我昊农已是十分感激…… 我看你也不必出拳了,从今日起,我愿为君驱使,永不背弃。” 百里安再度浅退半步,避开了他前来搀扶的那只手。 他重重呛咳几声,将口中血腥咳尽,摇首道“有些规则可以打破,但有些规则却是不可以,境界修为不足,那不是改变规则的原因,若我不按规矩行事,那终究还是证明了我不够强大。” 如此,又如何能够真正让一名元府境的武夫折服。 如今他愿承他之下,却也不过是因一时热血与感动。 百里安觉得,对于一个心向强者世界的人来说,以德服人,那才是最为天真的空谈。 昊农再次怔住,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露声色的表面之下,深藏着的那抹子令人心惊不已的气性,不由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言语着实可笑。 他收了脚步,看着百里安塌陷变形的胸口一点点复位,看着他面不改色从容地将自己错位的断骨一一续好。 展现出来的惊人回复能力让昊农心惊不已。 他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是我狭隘了。” 百里安擦去唇角的血迹,五脏六腑传来烈火般的焚烧痛苦,那一拳捣碎了他的全部内脏。 若果他是一名人类,亦或者哪怕是妖魔仙人,都极有可能陨命。 但很可惜,他是一只尸魔。 尸魔者,不靠五行阴阳脏腑而维持生命。 他丹田气海之中的那颗尸珠,依旧完好无损,体内的鲜血之气也可以逐步一一修复他体内的损坏的气机。 闭上眼睛简单粗略的恢复了片刻,那昊农虽对闯入魔界的人类修行者格外无情残忍。 但对于百里安的调息恢复,他却持有了几分敬意,默默等待,不曾出声打扰。 百里安酝酿完毕,睁开眼睛看着他,忽然一笑,道“不知阁下,又能接下自己几拳?” “嗯?”昊农神色不解。 百里安并未多做解释,干脆利落的一拳打出。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拳头,角度极为刁钻,不偏不倚,正中胸膛。 昊农健壮的上半身身体骤然通红,宛若烧红的赤铁般,他目光大睁,整个人大为愣住,似是惊得不轻。 心绪极端不稳下,他被逼退一步,然后如看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微笑收拳,然后再次出拳。 本已经地陷数丈的山峰,再次朝着大地塌陷出相同的高度,昊农硬生生受他一拳,鼻下溢出一缕鲜红的血液,再退两步。 百里安身后幻红的彼岸花齐连绽放,宛若置身于花海之中,他几乎不给对方半分喘息的机会,欺身而上,送上最后一拳。 沉寂于黑暗中的夜雾被他的拳头点燃,碎华星火燃燃里,照亮了两人深黑的眼瞳。 在这片光芒之中,昊农仿佛看到了死亡。 可是过了许久,他依然站在山峰断崖间。 百里安的拳头,在距离他胸口一寸处,堪堪停了下来。 昊农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嗓音涩哑“为何……不落拳。” 百里安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接下来的那句话会有多么地打击人,一脸坦然道“这一拳落下,你会死。 我想要的是你为我所用,而非是带着一具尸体回家。” 其实昊农方才那一分析,说得也不尽然全对。 他说他占了修为境界的便宜不假,但是作为先手,他却并未占到多少便宜。 反倒不如说吃了一个尸魔天赋很大的亏。 早在空沧之境,百里安便是觉醒了与司离姐姐同样等级的王族天赋。 吞噬。 吞噬天赋开展同时,彼岸花会自心间绽放,将对方的攻势力量,尽数吞噬于幻花之中。 百里安并非体修者,若是单纯拼杀拳力,他自然难损昊农之身。 他受他三拳,为的便是将这三拳之力尽数吃于体内,再尽数回馈给对方。 如此以来,他由始至终都并未打破武者的规矩,而且这也断然算不上是投机取巧。 毕竟武者之间,比拼的是肉身与体魄。 当百里安吞噬天赋觉醒的那日,那彼岸花便也算得上是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只是昊农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败在自己的拳头之下。 今日决斗,他出拳战得酣畅淋漓,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哈哈哈!!!”昊农豪放大笑,也不再多言半句废话,执礼单膝重重跪下,大声道“江山宗弟子,昊农!愿世代为君驱使,君心所向,莫不敢从!效死输忠,永不背弃!”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他将永不背弃四个字咬得格外深重,隐含悲壮。 百里安从碧水生玉中取了一件外衫换上,硬接昊农三拳后,体内尸珠血气也近乎枯竭。 碎损的五脏六腑回复的速度很是缓慢,不过好在今夜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我听孟子非说,在这山中建着多处战奴营,其中关押着许多人类。” 昊农神色奇异,道“公子是打算救下这群人类修士?” 百里安摇了摇首,他还不至于这般意气用事。 他与这些人类修士无亲无故,若是因为一时热血之心,要求昊农放过这批人类,打草惊蛇不说,他必会引来弥路的发难。 在魔界之中,立场分明,魔族敌视人类,若是叫他们知晓,魔界魔河费尽心思保护俘虏战奴,必然会引来极大的动荡。 如今婚期将近,正值寻找界门的关键时期,百里安自然不容许自己为了一时的正义感而将自己的全盘计划给大乱。 “这群人类修士既为弥路所有,我自然不会为了一群陌生人公然与他作对,只是其中有一位姑娘,名陈小兰,是孟子非的徒儿,也是我曾经一位交好的故友。” 昊农一怔,随忙道“我这就去放了那姑娘。” 百里安点了点头,又道“虽说掌管饲养山中妖魔,是你的职责,人弃常,则妖兴,纵然人间修士对你有百般不是,但这并不是你牵连他人,养强妖魔的理由。” 两人相继朝着山下走去,昊农陷入沉默不再说话。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他的不甘与愤怒,又道“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体修武夫之道在众人的认知之中本就离异难行。 百家仙门虽是瞧之不起,可你身入魔道,敌对仙门,岂不是正合了他们心中的想法认为炼体者不过是歪径小道。 若你继续作为下去,久而久之,小道便会成为人人口中相传的邪道。” 昊农脚步停住,神情纠结复杂。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与其琢磨着如何疯活一世,倒不如一路顺着那遥遥无期的偏远小道一直走,走至芸芸众生之上,叫那些人瞧见了你,不得不仰望你,如此,那条小道便会被更多人发现,千人行,万人行,小道如何不成大道幽玄。” 淡淡一言,却让昊农醍醐灌顶,血忽然滚沸。 似有一隅光照进自己幽暗的世界中来,让他沉沦迷茫的心绪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感。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百里安,沉声道“大道不由别物,只由心上行持,是昊农偏激执障了。” “不需你善待那些人类修士,但莫要再做无畏迁怒发泄之事了,为弥路培养战争奴器,并不能改变你的处境。” “公子点拨之情,昊农铭记于心。” 虽说百里安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借助昊农这层关系去将战奴营的那些人类救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眼睁睁看着妖魔食人的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昊农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想来类似于今夜猎捕人类而食的行为,当是不会再继续发生。 与尹白霜等人会和后,孟子非与蒋绍宇二人看着满身煞气而去一脸臣服顺从而归的昊农,再次震惊失语,完全不知那两人离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竟然能够在短短时间里,让那驾驭妖魔的人类这般放低姿态。 蒋绍宇精神一振,暗自猜想百里安的身份决计不凡,便起了几分结交之心 “司尘公子年年轻轻修为便已达承灵,实在是令在下钦佩不已,公子今日大义相救,在下此生定不敢忘。 只是不知公子出身何处,若能侥幸离开魔界,在下定备厚礼,登门致谢。” 经过山境劫难一事,百里安并不想让不熟识之人随意踏足空沧山,便委婉拒绝。 在昊农的指引下,众人很快来到山中一处最大的战奴营。 此方营地皆有妖魔驻守瞭望台,以观四方。 对于昊农带着外人靠近,这些妖魔虽感疑惑,却并非发起暴动与置疑。 昊农甚至连交代都懒得同这些妖魔交代,带着百里安直接进入战奴营中。 可见昊农在这些妖魔们的眼中,声望极高。 一个人类,在自己的种族世界之中不为重用,反倒在这妖魔横行的魔界之中,争下这般不容置疑的地位。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为昊农感到悲哀还是该为人间仙门内的现状而感到悲哀。 当昊农掀开战奴营帘幕的时候,透过昏幽的碳盆火光,百里安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一尊巨大兽笼内锁着的那名少女。 正是陈小兰。 此时的陈小兰正蜷缩在冷铁而铸的兽笼一角之中,她脖子上套着与孟子非等人同样的项圈奴锁,满身伤痕血迹,奄奄一息。 “小兰!”第一时间孟子非就箭步上前冲了过去,然而兽笼内还关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色妖虎猛地睁开汹如火焰般的眼瞳,盘踞地身体瞬间张起,怒吼咆哮。 孟子非在它的眼前,宛若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在自然的妖威下,他噗地一声,生生被逼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难进一步,魂飞魄散般地看着那兽笼,连他都难抗那虎妖的气息威压。 实难以想象小怜这几日过的是怎样生不如死、惶恐怨遂的艰难日子。 昊农眼神一沉,扫了那只虎妖一眼。 前一刻还嚣张至极的虎妖顿时为那眼神所摄,四肢匍匐再地,不敢再继续造次。 昊农快步上前,徒手将那手臂粗的钢铁牢笼生生扯断,取了钥匙将小兰姑娘脖子上的奴锁给取了下来。 当百里安从他手中接过陈小兰的时候,她小脸煞白,早已失去了意识。 “孟公子平日里是个事无巨细的缜密之人,我以为孟公子在选择魔族阵营的之前,至少会将小兰姑娘提前安顿好,毕竟她是一个毫无灵根的普通人。”百里安一伸手就摸到了她后背间湿透的鲜血,便知伤口极深,目光不由冷了下来。 孟子非唇边血迹微干,喃喃道“我没想将小兰卷进来的……” 昊农道“这点我倒是可以证明,一个月以前,二河葬心将孟子非送到我这来时,我本还好奇堂堂魔河大人,怎会活捉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姑娘,他说当时在人间时,其实并不想浪费力气去对于一个普通人。 只是这小姑娘见葬心要带走她的师父,不肯一人离开,葬心耐性不好一时被她给磨起了火,索性一并带来扔进了战奴营内,好在虎妖非修行者不食,对于毫无灵力的凡人,这孽畜多半存了玩弄老鼠的心思,每日叫她吃尽苦头却不会真的弄死她,这姑娘每日依靠着冷羹残汤,能够撑到现在,也属实令人钦佩。” 孟子非眼底酸涩,昊农的一番话像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叫他难受至极。 入了战奴营的人类,皆是妖魔们手中的玩物,每夜都有无数修行者死无葬身之地。 毫无修为的陈小兰却是一路勉强地扛了下来,也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月光酒 百里安看孟子非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也未再多说什么责备之言。 他快速地给陈小兰喂了一些恢复气血的伤药后,又对昊农说“今夜我们来此地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 昊农面容一肃,道“公子放心,即便是这些妖魔,我也会叫它们的嘴巴闭得严严实实。” 王城耳目众多,而且也不知魔君何时就会归来,若是叫她知晓朝暮殿内又住进了新的女子,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将陈小兰放在昊农这养伤,反倒更为安全许多。 百里安留了许多伤药给昊农,认真叮嘱他未必要照顾好小兰姑娘,昊农也是一一应允下来。 “对了公子,既然公子已经开始继承一河古秘,可是不知公子已经选好了古秘信物?” 古秘信物,是各河主执掌古秘暗部重要且唯一的标识。 在河主收服暗部的同时会出示古秘信物,在臣服的暗部身体上留下信物的标记。 这类标记则类似于一些古老遗民所用的图腾。 宁非烟的信物是她的印章,不过河主信物从不轻易示人,而且不同的河主信物也是不同,如此也避免了叫人仿造。 不过百里安今日,倒是还真没有想到信物这一方面上去。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出于想要将昊农收为自己古秘暗部这个目的而行动的。 但古秘信物,却是也必不可失,毕竟古秘上的暗部有万千,不可能人人都像昊农这般信仰意念明确。 昊农看百里安那神情便知他并未准备信物,不由笑道“若是公子并未准备的话,属下斗胆,自献一物,若承公子不弃,此物倒也应是好用。” 瞧他那信誓旦旦的模样,百里安不由好奇道“何物?” “请公子随我来。” 很快,二人出了营帐,来带一片空旷的演武场。 场地之外,那只离了人面猿背负的石妖正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地矗立在长夜之中。 昊农道“公子可知,为何这石妖在短短千年岁月里,能够修炼至这般程度?” 百里安道“它体内有着一股很强的阴气。” “不错,这只石妖出自于背阴之山,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那座山地势特殊,长年望月,山也确实是一座奇山。 山中有藏玉,玉纳阴月之精华,长年累月下来,反倒是叫傍玉而生的山石生出了灵智。 那山石吞了月精灵玉,修行千年,借助那天地月之精华,修出神识,一点点地将那座山体同化成为自己的身体。 久而久之,石妖有了搬山之能,离开了那处背阴之地,去往人间作乱。 若是有凡人入山踏青,或是修士进山寻宝,多半是会被那石妖吸气,化为白骨遗山。” 昊农眼含笑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公子难道就不好奇,是怎样的神玉,竟然能够让本应千年产生灵智的石妖在如此岁月里成就一世如此妖魔的吗?” 百里安听得极为认真“愿闻其详。” “公子稍等片刻。”昊农眼中笑意一敛,浑身气势无声而起,身体在风中扭曲变幻了一阵,便从百里安眼前消失不见。 紧接着,百里安便看到石妖之下的昊农双手抬起,脚朝大地狠狠一踏,大地间顿时传来裂山地震之势。 烈浓的地火宛若实质的岩浆,皆听从他的号令冲天而起,形成四方光助。 原本沉眠的石妖豁然化为人体形态,目光大惧,亡魂皆冒,似是不能理解昊农好端端地为何要对他出手。 他甚至来不及求饶,四面八方的烈火岩浆扩散如网,将他牢牢锁死其中。 石妖属性为阴,最具这些烈炎之力,被控制得明明白白,丁点退路都无。 昊农举步向前,视烈火如无物,一步迈入重重烈火之中,焦灼的地火触及他身,却连烫红都不曾烫红一下。 他进去未过多久,烈火的声音掩盖了领域中的声音,待到昊农重新走出来时。 手中便多了一颗石头心脏。 那石头心脏扔在他手中鲜活地跳动着,每跳动一下,都有纯净浓郁的月之精气渗透成缕缕的寒雾状。 那硕大的心脏被昊农一掌捏碎,斑驳的石面体簌簌如尘,很快裸露出晶莹碧绿的一抹玉色。 待到那石体完全剥落,一枚精致完整的碧绿玉葫芦就呈现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昊农目光惊叹地打量了那碧玉葫芦许久,这枚玉葫芦的宿主石妖已死,千年前他曾落印在这枚玉葫芦上的印记也随风散去。 昊农忍不住将手中葫芦高举于顶,遥遥指月。 月光如水,好似自九天流落,缥缈如雾如纱,尽数拢入那葫口之中。 碧色的玉葫芦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色泽变深,变浓。 昊农晃荡了一下手中的葫芦,便听到里头穿出清脆的水声碰撞,他忍不住赞叹道“月光化酒,当真是神奇。” 百里安听得心头忍不住一动。 月光化酒? 尸魔正是借助月之精华来觉醒种族天赋,提高纯血度的。 如果说修行者离不开天地灵气,那么尸魔则是离不开这月光气韵。 自古以来尸魔难成大体,无非是夜间光阴有限,且提供尸魔气韵修行的只有独月。 不同于人类,天上有亿万颗星辰为人间提供星光灵力。 而若是有此灵玉葫芦为他蕴藏月光,那日后不论是修行还是觉醒种族天赋,那绝然是事半功倍。 昊农,倒是给他送了一个大礼。 对于如此神奇妙物,昊农也不过是捏在手中细细把玩了片刻,眼中不藏贪念,很快便将那玉葫芦递给百里安“公子以为此物如何?” 百里安赞道“甚好!” 他也未同他有太多矫情客套,大方接过那枚玉葫芦。 谁曾想,原本在昊农手中吸收月光的葫芦落至百里安手中的那一瞬,天穹月芒大盛,白银流丝般的飘渺月光瞬息之间宛若潺潺涓水般灌注而来。 百里安端着玉葫芦的手不禁一沉。 那玉色澄澈的葫芦之中,原本只有浅浅掩盖底部的白色银辉瞬间漫过了小半的容量,沉沉荡荡映得整个葫芦璀璨至极,漂亮至极。 昊农呆了呆,随即会心一笑,道“果然,这间信物,只有公子有资格配以拥有。”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根据古秘上记载,他将自己的指尖咬破,挤入一滴鲜血,落入葫中。 那一滴鲜血入酒,缓慢沉寂入底,最后在葫芦底部呈印出一道月亮的图腾标记。 昊农目光大亮,忙道“还请公子饮下第一口月酒。” 百里安不疑有他,正欲饮下之时,他忽然好似想起什么,又从碧水生玉之中取出那颗溺童妇所化愿的灵珠投入葫芦清液之中。 愿珠入葫,发出清脆的玉石之声,丝丝至纯的净化愿力与那月光酒液交织缠绕,荡去了玉葫之中石妖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邪气息,使得玉色葫芦变得更加清透漂亮。 玉中酿珠,于壁轻撞,宛若轻雪碎玉声,在夜下泠泠清脆。 百里安端起酒葫芦便可闻见一股清温醇香,气息绵绵无尽,嗅之不由沁人心脾,有着淡淡清冽的灵气顺着鼻子涌入胸腹之中。 就连损伤的五脏六腑带来的灼烧痛感,一时之间仿佛得以清润,气机不足的尸珠也随之得到了灵补。 将酒葫芦中的清辉之液顺饮一口,清凉的滋味入喉,瞬间仿佛有千百种滋味流转入腹,归入四肢百骸之中,所过之处无不舒爽抚温。 体内被打通的灵力节点被一一点亮,色泽充盈之余,那股强大的生机犹然未停,流过冰冷塞堵的暗色节点时,气息十分温和,犹如一捧薪火,点燃了湿冷的柴火,流畅而过。 一口月光酒饮入腹中,其中蕴藏的灵息竟是足足冲开十道灵力节点! 人体灵力节点好似蓄养灵力的灵池,开辟出来的节点越多,那便意味着灵池的容量更广。 十道灵力节点,在人类修行者的世界里,倒也算得上是普通灵根能够达到的水平。 可百里安作为一只尸魔,在没有灵根的情况下,借着一口月光酒,达到十道灵力节点全开,实属奇迹了。 百里安闭上眼睛细细感悟体会,神奇地发现那十道灵力节点为月光酒流韵一番后不必在固守一方。 随着他意念指引,那些节点宛若一只只活过来的小蝌蚪,可游四方身体天地。 再一牵引,汇至丹田尸珠处,十道灵力节点所蕴藏的灵力竟然能够掩盖住尸珠的气息,一眼望去,竟是瞧着与人类的灵根有着九成相似。 这可着实让百里安狠吃了一惊,若是他日回归人间,纵然是遇上一些道术高深者,怕是也难堪破他的真身乃是尸魔。 节点悄然复位。 百里安一睁眼,便看见昊农那双热切期待的眼睛。 他笑着递送出手中酒葫芦,昊农珍之又珍地认真接过,也不贪杯,倒了一掌,就此饮下。 那张粗糙沧桑的脸颊顿时泛起一片醉酒的潮红,他身体一晃,结实的身体肌肤顿时间化为生铁般的色泽,腾腾白雾化的灵气不断充斥在他的肌肤毛孔之中。 昊农本想着,借此酒壶信物内的月晕之力,完成暗部仪式,却未想过,这一掌酒入腹,竟是给他身体带来了如此大的变化。 然后更叫人惊喜的在后面。 继心脏那道燃气的灵力节点后,在他心脏下三寸之地,第二道灵力节点也随之复苏醒来。 昊农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珠看着自己盈盈散着灵光的双臂,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夫体修者,专于炼体,并非是有多钟情此道,而是天生灵根杂弱,难以修灵。 炼气者一身修为灵力皆藏于灵根之中,而武者一身修为皆续于体,由于灵根品质太次,所以根本无法与体内的灵力节点产生共鸣。 若非昊农已修至元府境,怕是连心脏那颗重要的灵力节点都难以打通点燃。 如今一掌月光酒入腹,竟是叫他直接点燃第二颗灵力节点。 百里安收回玉葫芦,抬眼看了一眼被乌云逐渐遮蔽的月亮,略感遗憾道“今夜快要过去,怕是酿不出多少月光酒来,如若不然,倒是可以叫你名下那些弟子也同饮一杯了。” 因这一句话,昊农又是忍不住心中一热。 对于百里安知晓他手中还藏有三百名炼体武夫这间秘事,他并不感到意外,但惊喜意外的是,听他话中意思,竟是有意要将这五百名炼体武夫尽数收于暗部的意思。 昊农心思百转,看了百里安一眼,试探性地问道“见公子这般作为,似是不想与魔君完婚?” 百里安晃着手中的玉葫芦“我只是不喜欢坐以待毙罢了。” 今夜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天色将亮,百里安与尹白霜往返归程。 两人御剑沐风而行,天边那座古老的魔都王城的轮廓在黑暗之中渐渐变得清晰。 途中,尹白霜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看来今夜随他出来看戏散心,也没寻得多大的乐子,反倒不如说是,出来一趟,仿佛心事更多了些。 女子的墨色青丝在雾霭薄流中飘然穿舞,她忽然开了口,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你与孟子非,很熟?” 百里安道“不熟。” “可他看起来同你很熟。” 百里安想了想,道“也许他比较自来熟。” 尹白霜瞥了他一眼,杏眸冷淡“离他远一点。” 扔下这句话,她脚下所踏的寒止剑在夜风中划出一道霜痕,御剑忽然加速,一人独自遥遥领先了去。 百里安反复琢磨着她这句话,也催动灵力,追了上去“你与孟子非有仇?” 风拂红衣,绯色绝绝里,她的一双眼睛黑得深邃,半晌,她才幽幽吐出四个字来“生死之仇!” 百里安大吃一惊。 一是惊与孟子非那样一个小心谨慎,圆滑处世的性子,竟然还敢开罪于尹大姑娘。 二是更为吃惊于尹白霜说她与孟子非之间有着生死之仇,可是却在石妖将杀孟子非之际,反倒是她出手相救,且事后神色如常,如见陌路,反倒是孟子非神辞颇为有异。 似是猜出百里安的想法,尹白霜毫无情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奇怪,他与我有仇,我却不杀他?”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剥皮换骨 百里安诚实达道:“尹大姑娘你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尹白霜嗤笑一声,笑容之中掺夹着几分寒凉的恶意:“他若是就这般死了,岂不是太过于便宜他了。我孤身孑然,游荡人世两百年,深知在这渺茫三千浮世里,心无归安的滋味,我尝着这份苦,他孟子非又怎能安然坦之地死去。” 透过苍穹洒落下来的渺茫天光,百里安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份刻骨铭心的绝望,那双浑浑无终日的眼睛仿佛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他若是个绝对的恶者,一刀杀了倒也干净省事,只可惜他不是,孟子非这人昔旧,他想做君子,可私心太重,想当小人,执念又太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恶根善心皆有的寻常之人罢了。” “人死了,便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彻底地忘记商莹这个人,他会将对商莹的愧疚、悔恨、爱慕、思念都一同随着死亡放下,可是世上,哪有这么好解脱的事。” 尹白霜的这番言论看似很不讲道理,但却又含着几分强烈真切的报复仇恨之心。 但由百里安听来,她所报复折磨的对象似并不是孟子非,反倒更像是在说自己。 百里安沉吟道:“或许正如姑娘所言,孟子非绝非道德丧尽的大恶之徒,可我观此人,却远没有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尹白霜一眼将他心思看穿般道:“所以石妖发难之际,你是故意不出手援救的?” 百里安道:“我看不透孟子非出现在百丘山的用意。” 尹白霜冷哼一声,道:“他不是说自己为魔族所弃所辱,故而扔至这里的吗?” “尹大姑娘都不信他的这番说辞,又为何觉得我会相信?” 百里安不禁失笑道:“孟子非绝非蒋绍宇之流,他城府心计不在葬心之下,他在决定与葬心合作之前,不可能不为自己准备后路仍由人利用完后随手就扔,所以说,孟子非此番落入战奴营的目的,并不简单。” 百里安将所有人事,交错纵横的杂线分析得有条不紊,清晰明昭。 尹白霜注目他良久,也不知是想从他的那双眼睛里找到谁的影子,良久后:“也是,再百般粗心之人,也不会将自己毫无灵力修为的徒儿也牵扯如此至深。” 百里安浅笑道:“也不尽然,或许孟子非自己都没有想过,在生死危机关头,小兰姑娘并没有选择弃之不顾,哪怕她毫无修为,哪怕明知留下是死路一条。” 尹白霜蹙起眉头,沉思片刻:“你是说,本应千思万算的孟子非,反倒是在那小姑娘身上失策了。” 百里安道:“尹大姑娘可知,城府至深之人,最怕的又是什么人?” 尹白霜被他一语点醒:“心思至诚之人。” 城府算计之人,从不会惧怕自己的同类,因为他们会将他们当成棋逢对手的一场游戏。 反倒是一些拥有赤子之心者,总是能够能够叫心有城府着猝不及防地棋差一着。 百里安道:“小兰姑娘虽然出身于乡野,但身为山中信奉神灵的祭祀少女,她有着自己的信念与信仰。 孟子非收徒收得随意,她拜师却皆是真心实意的,当初仙陵城相遇,我便看出来了,虽然孟子非不能改变她身无灵根的现实。 但一路走来,却也是用心教导她各类的玄门道术,在扶道降妖时,也将她保护的极好。 或许在孟子非眼中这些都是他最基本的仪养与责任,可对于小兰姑娘而言,却是真正地认定了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话。” 所以,并非是孟子非对陈小兰毫无安排,只是在他的认知里,相识不到一年的师徒情谊,远不足让人交付生死。 他以为,在葬心这样一个残忍冷血的妖魔面前,一名人类少女,如何能有勇气地继续死缠烂打。 葬心与孟子非皆是因利而聚,陈小兰此番作为,怕也是误打误撞地,将孟子非的弱点阴差阳错地交到了葬心的手中。 估计,这也就是孟子非进入战奴营,迟迟难以施展作为的重要原因之一了吧。 孟子非为人虽然看似谦和,但骨子里却绝非软弱之辈,若非陈小兰深困兽笼,他又如何能够甘愿让那奴锁屈辱地束缚他这般时日。 今日,陈小兰已经被他救出,想必安分已久的孟子非也该有了自己的小动作了。 百里安很是好奇,孟子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 天干山,山路崎岖,路间湿滑多雾,果真依了宁非烟所预料,山中搜寻的魔将们大为减少了许多。 她与苏靖并未耗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温含薇等人。 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不轻的伤势,其中当以温含薇伤势最为麻烦棘手。 倒也不是说伤得有多重,宁非烟为她检查伤势的时候,倒是并未发现有多少外伤,反倒是神识损得不轻,以至于这几日来,频频陷入昏迷的状态。 好在宁非烟擅于蛊术之道,她所养的魔蝶种类繁多,其中亦有修补神识之用的奇蝶。 为温含薇处理伤势的同时,宁非烟不觉有些奇怪。 她记得,在天干山内,能够伤人神识的妖魔少之又少。 那么,这太玄九经,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东西呢? 三人之中,为何独独只有她,神识被伤食而去了呢? 宁非烟虽是满腹疑问,但在山洞之中也未多嘴发问一句,她探了探温含薇脉搏后,见温含薇气息渐渐稳定,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够醒过来。 她心中忽而一动,转头对叶帘说道:“虽说山洞空阔,但山中妖魔们还是能够捕捉到你们身上的血腥味,还得劳烦叶姑娘同我去山中寻一寻遮掩气息的竹衍草,在洞中烧上一烧,好叫那些妖魔鼻子难以分辨。” 对此提议叶帘并未反对,正欲起身同她离开,却被她身边的迦臣伸手拉住:“你身上有伤,我替你去吧?” 风吹荒山,空寂照冷。 无主的空山野草疯长,参天横生的无尽古树下盘着蜿蜒无数的畸形根藤,几乎快要被野生植物覆盖的山道上爬满了青苔暗藓,时而能够瞧见凄凄荒草里隐蔽爬行而过的斑斓毒蛇与虫豸。 迦臣那一身雪白的袈裟倒是与这片寒雾迷障弥漫四起的夜邪世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周身仿佛散发着极为祥和宁静的气息,叫周围那些虫豸毒蛇都不敢随意近身。 他跟在宁非烟的身后,认真分辨着荒草之中的竹衍草。 宁非烟余光轻扫他一眼,道:“小师父衣裳洗得可真干净。” 迦臣在一簇粗藤盘根下,寻到了两株竹衍草,轻嗅两下后将那两株草用心包好,藏进袖中。 和尚抬眉一笑,道:“阿帘不喜血气,前几日身上染血颇深,若是不洗干净,我怕阿帘不高兴。” 宁非烟似是并非来寻遮掩竹衍草的,行了两段路,便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散地慵靠在一棵树下,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迦臣。 这和尚好鼻子好眼睛,长相着实不赖,俏生生地在夜里一站,像极了凡间话本子里那些墨客书生镌笔出来的谪仙人物。 长长一道身影拓在四野里,绝世暗雅。 这怕是自小就养育出来的上乘骨相,倒也难怪能够让叶帘这般费尽心思当宝贝似地护养着了。 若是换做了以往,遇上这般身份长相的人物,宁非烟免不了要惹得言语勾缠一番。 如今也不知是这和尚气质禁欲过头了,还是说这模样过于男生女相了些,分明瞧起来毫无瑕疵的一张脸,却怎般看都难叫宁非烟看入眼去。 这般瞧着看着,宁非烟心中有忍不住浮现出了那只蠢猫的脸,两相对比了下,忽然觉得还是那家伙生得更好看些。 被人如此放肆无礼的打量许久,迦臣涵养极好,面上不露半分失礼:“姑娘今夜是故意引小僧出来的?” 宁非烟并不否认:“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一名和尚,竟然能够让堂堂太玄九经,不惜违抗宗令也要擅闯魔界中来救你。” 迦臣眉目低垂,神态瞧起来莫名疏冷了些:“姑娘好奇的事,小僧亦是很好奇,我……又究竟是一名怎样的和尚呢?” 听了这话,宁非烟微怔了一下,继而她又笑道:“其实我并不关心你们这行人是伤还是死,只是我来天干山之前,答应了一个人,来此取你性命。” 迦臣面上不见忌惮与愤怒,他很平静地分析道:“姑娘尊为魔河第四,你若想杀我,在这山中,怕是无人能拦。” 宁非烟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忽而一笑,道:“你这和尚,当得倒也挺有趣的。” 宁非烟虽然含笑,但迦臣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杀意,他惆怅似地叹了一口气,道:“小僧能问一下,他杀人的理由是什么吗?” 迦臣并未问世谁请她来杀自己的,显然早已知晓那人是谁。 宁非烟后背离了古树,树梢上依稀可见紫色的蝶翼扑朔成妖,她缓步而来,笑容里含着几分玩弄道:“我杀了你,待你死后,再将你这具皮囊一点点的剥下来套在让他套上,你说,他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迦臣沉默了会儿,似有片刻失神,手指轻轻转动了两轮佛珠后,他又从衣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便筏与炭笔。 见他提笔,宁非烟不由好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迦臣道:“将小僧平日里的一些生活习性写下来,这样也好叫他扮得像一些,莫要让阿帘轻易地瞧出来,不然她会难过。” 居然连反抗都不带反抗一下的? 宁非烟面上笑容更甚:“时辰也不早了,又何须多此一举,他与你自幼生于南泽山上,二人整日朝夕相伴,我想叶帘都没有他那般了解你的习性。” 迦臣怔了良久,无言放下纸笔,轻笑道:“姑娘不提此时,小僧都快忘了原还有这么一段时光。” 寒刃妖刀破暗而至,轻轻点在迦臣的心口处,宁非烟问道:“你当真不努力挣扎一下?” 迦臣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本就是因我一时大意,累她沦陷至此,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眼下我却护她不得,苏息他,却是可以的。” 宁非烟颇为意外他这份坦然的态度,倒是与苏息形成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对比。 苏息因爱中成大恨,这和尚,却能够因爱中生成全。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苏息才难成为叶帘的同归之人。 “你便不担心,叶帘日后知晓真相,会因此痛苦不堪吗?” 迦臣笑道:“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 宁非烟纤眉轻挑:“那可还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手中妖刀看似随和地递送出去,带出一抹细红的血光,从胸前穿透至身后,温热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溅落至枯叶之间。 宁非烟出手很快,并未刻意折磨,可迦臣还是感受到了一丝痛楚,忍不住蹙了蹙眉,那双澄澈如玉的眼眸里,神采一点点的涣散而去,而后很快覆上一层不详的死意。 一双眸子在夜色里变得极黑,沉没的似乎能吞没一切生命。 膝盖枕在厚软的林间落叶上,碾出薄脆的碎音,随着宁非烟漠然抽刀的动作,他身子向前一倾,倒了下去,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宁非烟慢条斯理地收了妖刀,从乾坤囊内摸出一把更薄更小巧蝉翼般的小刃来,甚为苦恼地来了一句:“杀人我在行,可剥皮换术的功夫,可远不如嗣空啊。” 月光如练,血色猩红,天地间,一片凄愁。 宁非烟转着手中血迹斑驳的银薄小刃,脚下那片落叶堆中,早已没有了迦臣的遗体,只余一抹快要霜化的血迹依附在残叶间,无处话凄凉。 她目光忽而一动,弯腰拾起落叶堆旁那两株染血的竹衍草,叹了一口气,道:“小和尚瞧着比苏息听话多了,就这么死了,可惜可惜。” 不过再可惜,这样一个至诚至善的佛子也不可能为她所用。 收好竹衍草,正欲返回山洞去,宁非烟刚起身站直身体,山林深处,月光斜洒的一片清辉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清绝纤细的身影。 宁非烟目光轻敛,微不可查地划过一丝危险的冷芒。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三叶 软靴踏碎落叶的声音簌簌响起,那道清绝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古剑斩情被一只素手稳稳压在鞘中,不见锋鸣戾杀。 就着薄薄夜色,苏靖走至宁非烟的面前,清寒的嗓音如藏碎冰:“愚弄我师姐,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她墨色的眼眸虽是清寒,语含质问,可清冷的神色上,却未见杀意。 宁非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这女人到此多久了。 如若说她全须全尾地看明白了,依着太玄宗培养出来的牛脾气,没道理不及时出剑阻止。 可听这语气,看着又不像是看了一鳞半爪的模样。 宁非烟思量许久,反而有些看不懂这位太玄宗的少宗主究竟是在扮演着身影的角色了。 她收起心中疑惑,淡淡一笑,道:“可妾身觉得,迦臣小师父说得也并无道理,如此既满足了苏息的夙愿,又能够让他甘愿为我们所用,救出你的两位好师姐,何乐为不为呢?” 苏靖淡淡扫了她一眼:“是为你一人所用才对吧?” 宁非烟微笑道:“我认为区别不大,毕竟我家那位爷儿可是牢牢心系于你们宗的那位九经大人呢,身为奴婢,我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苏靖眸色一深,终现出了一抹寒凉砭骨的杀意来。 宁非烟丝毫不惧,反而还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掩嘴失笑出声道: “苏靖姑娘,您这敌意也给错了人,如今想要抢你未婚夫婿的,是魔君陛下而非我,您若有这闲工夫看戏,不如琢磨琢磨如何叫魔君陛下吃一次亏。” 简单一句话,好似惊雷在耳边炸响,苏靖淡色的眼睛缓缓睁大,眸中似有眸中心绪溃散,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斩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 “我?” 宁非烟面上又浮现出惯有的恶性笑容,她上前两步,食指轻轻挑起苏靖散在胸前的一缕青丝秀发。 “姑娘可别先急着自乱阵脚。我啊,知晓的秘密,可是多着呢。” “我瞧着苏靖姑娘也真是够狠心的,竟然舍得让他这般稀里糊涂的活着,不过我瞧着他那股机灵劲,想要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似乎也不难,您这秘密,可守不长久。” 苏靖面容惨白,她凄凄凉凉地斜睨了宁非烟一眼,却未说话。 宁非烟继续笑道:“我看那尹姑娘,也是个心眼瓷实的人,求她看出点端倪来,怕也是白日做梦,苏靖姑娘既然一早便认出了他来,却迟迟不点破这层关系,想来也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子私心。” 她手指轻轻绕着那缕青丝,狭促的笑容忽然敛了去,正色道:“想来你也是清楚,你们太玄宗的水可远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干净,当年鬼门少主为何会无故出现在南泽山边城附近,还有他为何偏偏要找上云梦城的孟子非? 当年鬼童食人一事,叫孟子非危在旦夕,逼得商莹不得不自弃灵根换他性命,惹得离合宗宗主李玄亲至,最后反倒叫祸水牵引在了那小子的身上,又是何人这般及时地将消息告诉了剑主羽? 为何发放消息的那个人就这般笃定,他的生身父亲会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信他?还有那两场看似鸳盟结好的婚约,殊不知成为了害死他的真正催命符。 当年这些你未考虑的事情,今夕不得不一步步考虑琢磨透彻了,才敢进行下一步,不是吗?” 宁非烟连珠般的一袭话,宛若在苏靖耳边落下了一场急雨,白色衣衫下纤细的身子都是微颤的。 她缓缓闭上眼眸,不露一丝情绪,嗓音极冷:“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这就多了?”宁非烟笑着伸出手来,轻抚她纤尘不染的眉心:“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你一生下来,百窍不通,灵台暗藏,气机为黑吗?” 苏靖猝然睁开寒星凌冽般的眼,死死注目着宁非烟。 宁非烟笑道:“两百年前,天启预言,人类大陆上会出现三名天道之子,皆出于三宗,初时,二河葬心为了给弥路铺平后路,自是不允许仙门之中再出剑主羽、苏观海、尹渡风这般的传奇人物,便从魔狱之中取来三枚黑绳业水。 只是那魔狱幸无着实难缠,待葬心取来业水,尹白霜已然出世一月有余,出世那日便与十尊藏殿共鸣觉醒,她为藏殿之力庇佑,那黑绳业水与她无用。 反倒是你与百里安那小子,尚在母体之中,即将临盆。事情巧就巧在,你与那小子即将出世,任凭葬心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白驼山与南泽山中。 可他偏偏就在你们二人出生前夕,那黑绳业水还是无人察觉地让你们二人的母亲饮下。 厄黑之气渡入你们二人体内,叫你们一人天生平庸,难以结灵生出剑体。一人生来灵性、神智、百窍皆不通,气运一生黑染,稍有不慎,便有生戾成魔之相。” 对于本族的大计辛秘,宁非烟极为慷慨地都说与了她听,她似是说累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继续道: “所以说,葬心这人绝不简单,且在人间应当有多重身份,如若不是我今日告知,怕是你还不知在这世上还有黑绳业水这种邪秽之物吧?” 苏靖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复杂:“我的确不知,当年之事,竟是从我们三人出生就开始算计筹谋了。” 宁非烟闲适一笑,道:“就连我都不得不说,葬心这一步棋走得极妙,虽说尹大姑娘她未受黑绳业水的毒害,可至少叫太玄宗与天玺剑宗,永失传人。” 她每说的一句话,苏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就冻结一寸,她黑沉沉的眼睛里,翻涌着说不出的寒意。 宁非烟继续笑道:“好奇葬心的计划吗?来,妾身为苏少宗主解惑好了。” 她委身席地而坐,取来地面间三枚枯叶,轻点说道:“天启预言,人间将现三名天道之子,而这三名天道之子生来便可以各自继承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的,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的父亲苏观海,以及尹渡风,公子羽,皆可继承我所说的这些,但他们渡劫之后,所冠上的也不过是未来金仙的名头。 他们修行时日尚短,人间的三位千年仙人的确可以制霸一方,压得琅琊魔宗毫无回击之能。 他们渡劫授命,三宗同气连枝,可点星魂之力,短时间内成就真仙之体,纵然是魔君陛下想要掀了人间,怕也非是易事。 这三位本就是让魔界头疼不已了,可是他们出世时,都未能引来天启异动,可想而知,葬心是有多么不想你们三人成功诞世了。” 宁非烟笑着捏碎手中一枚叶子:“再来说说天玺这位剑主羽,在那个正道末法时期里,他原就是出身于人间的一位名家公子,自由受良好的教育熏陶,坐镇雅俗,才高气清,因魔宗肆虐为祸诸国,他这才弃文从武,上山求道。 百里羽因根骨灵根皆为上上乘,不出意外地,他成为了一名道宗弟子。 自此百年间,他修剑道,观剑碑,登剑山,一手创下天玺剑宗及十三剑,在那样一个魔道纵横的时代里,广交各方名士,让没落的仙门流派逐渐崛起。 在世人的认知中,羽公子他清誉一生,慎思慎行,守端君子剑道,在这个刚烈冷酷的男人世界里,从未留下过一丝违背正道的丑污痕迹,被世人誉为当世第一公子。 只是后来,这位美名颇佳的第一公子,娶了中幽皇朝的那位女帝赢姬,即便是到了当世,许多人都觉得这位羽公子牺牲颇大。 中幽势力虽然强盛,可终究是成日与死人阴物打交道的鬼修之流,更莫说追溯中幽皇朝的历史,原本就是魔界疆土分割浮离的一方势力。 若非各家仙门势有不逮,难敌中幽皇朝,怕是早早就将其驱逐出境,道清一方了,更莫说与当世第一正道剑宗之首联姻。 在世人的认知中,羽公子是未来金仙,即便配以仙人神女也是不为过的,但他为了拯救苍生,稳固战事,这才牺牲自己的姻缘之道,娶了一个身份不正的女子。 而羽公子果然不负君子正道之名,身居重位,纵是娶妻,也独则一人,数百年以来,再未纳妾另娶。” 宁非烟口中所言这些,在人间大陆广为流传了许多年,所以苏靖并不奇怪她知晓这些。 但不得不承认,宁非烟口中所说的,皆是她极为感兴趣的。 苏靖拂衣坐下,剑平放于膝:“你说的这些,对也不对。” 宁非烟笑道:“还请苏靖姑娘赐教。” 苏靖道:“天玺与中幽联姻,乃是赢姬娘娘下嫁,何来他一男子深受牺牲这一说?” 宁非烟笑眯眯道:“可世人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实。” 苏靖面色渐冷,一张脸宛若寒刀裁刻出来的:“论当时天下大势,中幽势力远胜于三宗,若无那场联姻,以当时的魔宗的虎狼之军,仅凭三位刚坐稳正道魁首的年轻仙人,又能挽回怎样的狂澜。 我虽未参与那场正魔两道大战,但也知晓,在那场持续百年的战争里,百家仙门的弟子与传承皆得到了延续。 反倒是中幽皇朝,六大阴王战死其二,二十万英灵魂散他乡,女帝赢姬因此战役,而伤损阴魂,修为不复往昔。” 当年一战,宁非烟亦有所参与,只是当年她主要对付的是苍梧宫那一脉系。 倒是不知中幽皇朝在那场战争之中,伤亡代价竟是如此巨大,居然连那位中幽女帝都伤了根基。 她听懂了苏靖话中暗指的含义,不由失笑摇首道:“倒也难怪了,当年中幽皇朝可是一家鼎盛之势,纵然琅琊魔宗发展得再百般壮盛强大,也难动固守一方的中幽根基。 当年人间处处尸积如山,白骨累累,擅诡道术的中幽邪名可远胜今夕,可在当年却无人敢对中幽皇朝高谈论阔。 反倒是两家联姻,在那一场伤亡惨重的战役后,中幽势落,仙门昌荣,三宗鼎盛撑起整个人间山河。 这会儿子,反而成了羽公子为了苍生安定而政治联姻,甚至不惜为了肩负起与中幽结好的责任,甚至忍痛拒绝了秦国第一美人赵文君的求婚。” 宁非烟故作不屑地摇了摇头:“说到底,你们人间那些所为的名门正道,分论正邪好坏,无非都是取决于自己的腰板儿够不够硬,对方好不好欺负。” 苏靖淡道:“纵然到了当世,中幽皇朝也是不好欺负的。” 宁非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是再强,在世人眼中超脱伦理的外道,虽说称不上邪魔,却也难在人世独善其身。百里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苏靖压剑的手指捏得发白,胸口也随着她这句话微微起伏起来。 宁非烟继续说道:“他生在天玺,本应一世无双,可偏偏母亲非是正统,他一半中幽血脉,一半天玺血脉。 任凭那羽公子如何重视珍视这个孩子,外界乃至于宗门亲信之中,想必是多有言辞。 这个时候,待到孩子慢慢长大,却发现他灵根资质普通,羽公子一生引以为傲的剑术他却难悟半分,可偏偏……又身怀诡道其脉天赋!” 她目光流转间,带着丝丝怜悯之情,叹息道:“你说,一生浩然干净,白璧无瑕的羽公子,又会如何看待这个孩子?” 宁非烟的声音婉转柔和,落在了苏靖的耳中却隐隐有锥心之感,她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道:“剑主羽一生都在努力证明自己,也包括对自己的孩子。” 宁非烟执叶浅笑:“只可惜,他并不知晓自己的孩子是为黑绳业水限制了天赋剑体,如若不然,中幽与天玺的孩子,将会成为我魔界最大的敌人。于是,只要葬心在暗中稍稍挑拨起计。 比如说,教唆天玺剑宗上的年轻一脉弟子趁宗主闭关时分,百般欺负恶意发难这个孩子,孩子嘛,可远没有如今这般聪敏劲儿,被人欺负狠了,总是想着要还手的。 可若比天玺剑术他是绝然打不过的,激动之余,使了一些中幽诡术叫那群年轻的孩子狠吃了些苦头,想必他那会儿该是很开心得意,但没过多久,那群孩子就死了,这当然是葬心动的手。 当然了,我猜想他当时定是做得十分干净果决,会叫所有人都觉得,那群孩子就是死在了诡道之术下。” 苏靖指尖冰冷,眼神漆寒。 宁非烟十分满意她眼下这副表情,接着又道:“接下来,羽公子会发现这个孩子与自己期望的相差实在是太大太大,资质不行,天赋不行,就连心性也逐渐有着朝邪道靠拢的趋势。 于是他只会对这个孩子更加严厉乃至于严酷,不敢放任他回到中幽皇朝。 所以,这一切就顺理成章地让葬心达到目的,中幽与天玺,因为这个孩子出现感情嫌隙,夫妻关系也日渐疏冷。 外界的流言,父亲的逼迫打压,所以这第一枚叶子,也算是毁了一半去。” “我们接下来再说说这第二枚叶子。” 宁非烟翻来第二枚枯叶,反复在指尖端望。 “黑绳业水,让你气运黑染,百穴难通,情窍堵塞,叫你不知人间四季,不知父母宗亲,天性含戾,对人世一切都会感到一种异常的背弃与敌意,我记得苏靖姑娘是十六岁才开始修行的吧?” 苏靖淡淡答了个是。 “那么在此之前,必然不是不想修行,而是根本无法修行。” 谈论到自己的过往事迹时,苏靖的眼眸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冷静道:“认字读书尚且愚钝不能,更莫说妄想修行了。” 宁非烟笑道:“看来苏靖姑娘少年时分过得很苦?” 苏靖看着她指间那枚叶子,淡道:“不知五味,何来知苦,待知晓苦处时,那必然是在此之前,得到了一抹甜头,这才知晓,比起小时候的浑浑失智……失去与求而不得才是真正的苦入肝胆。” 宁非烟面上的笑容终于渐收渐敛,她眯起那双含情眼,细细看了她一番,认真开了口,道:“瞧苏靖姑娘如今这番语气,想来是后悔不该当初了?” 苏靖闭上眼睛:“悔了,也错了。” 宁非烟道:“说来说去,当年葬心能够成事,运气十分不错,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未能够想到,苍梧宫的那位大小姐会喜欢那傻小子吧?” 苏靖不着痕迹地垂了眼睫,墨色的瞳仁忽而看起来温润了许多,她轻声道:“他很好,能得人喜欢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看着堂堂斩情剑之主,一脸追忆儿时白月光的表情,宁非烟只想说那只蠢猫除了长得好看了些,腰子厉害了些,抱起来手感好些,吃起来鲜嫩可口些,又有哪里好了? 居然值得你们两个天之娇女心心念念两百余年还未放下。 果然,为情所困者,当真皆是作茧自缚。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一箭三雕 “可不管怎样,都不得不承认葬心手段之高明,纵然当年尹白霜未受黑绳业水所害,可终究天道三子,无一人逃离了他的算计。” 宁非烟捏碎手中第三枚叶子:“他是身负厚望重任的剑宗少主,却灵根普通,资质平平无奇,在剑主羽眼中不仅难堪大用,更是禁令他学习诡道之术。 而你灵窍未通,无法修行,纵然苏观海夫妇二人对你百般关爱无无法改变你不能修行的现状。 在他们眼中,你们二人皆无法达至开元境,资质普通,寿元也将如常人一般,不过百年,如此,倒也成为了长辈们眼中的天作之合。” 苏靖言辞颇为冷淡,道:“天作之合?何须将话说得这般好听,不过是废物利用,让两大宗门世家走得更近罢了。” 听她言辞之中多有自讽之意,宁非烟摇了摇首,道:“可是太玄宗与天玺剑宗不仅未能走近交好,反而还因为这场罢休的姻亲,让两大世家的关系变得十分尴尬。” 苏靖纠正道:“是三大世家。” 宁非烟哦了一声,道:“我倒是忘了,尹大姑娘与太原鬼门少主的婚事也因此黄了,且在悔婚之日,屠了人家山门上上下下。” 她将手掌里的碎叶抖落,抚掌道:“我记得,尹大姑娘一直不同意这场婚事,鬼门少主使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逼她发下心魔大誓,终生与他一人为妻,尹大姑娘非但没能遵守誓言,在大婚之日当着满堂宾客,剑杀鬼门少主。” 苏靖缓缓抬首,双眸之中揉着一抹黑白分明的寒寂感,却未说话。 见这冰坨子不再搭腔,宁非烟只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葬心再次达到自己的目的,当尹白霜杀死鬼门少主的那一瞬,心魔大誓的黑色种子就深深地种在了她的体内。 待到后来,那人的死讯千里传开,一夜之间,她疯魔似的屠人满门,也是至此彻底伤了根基,多年道行一朝溃散。 妾身可是听闻,尹大姑娘十七岁那年可是好生苦受了一回心魔誓言反噬之痛。 纵然她出生那年侥幸了一回,当了十七年的天之娇女,可最终,还是难逃被人毁去彻底的厄运。” “直至后来,苍梧宫三殿主伽离在一次扶道降魔时,无意收服了一只失去主人游离人间的戾化小鬼,打算收入刑妖山时,叫尹白霜无意所见,被她索要了去。 谁曾想,经过此事后,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尹白霜应该同普通凡人一般变老死去,却奇迹般地好似一只渴死的蜗牛汲取到了一点水,慢慢地又重拾起了修为。” 说到这里,宁非烟看了苏靖一眼,笑道:“对比这般惨烈的尹大姑娘,苏少宗主接下来的人生可谓称得上是跌宕起伏啊。 据说在那人死后,您夜上镇魔山,借着山上茕茕无尽的雷火煅炼,一朝之间感悟天道大门,叫九经共开,云间月下,梵生九瓣白莲。 也是那一年,你脱胎换骨,一夜开元,继苍梧宫尹白霜后,成为天曜大陆上位仙尊祝斩点命应名的第二人。” 苏靖平静冷淡的眸子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她淡声问道:“你很羡慕?” “不不不,我可一点也不羡慕。” 宁非烟托腮撑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纵然你有着九经护体,可是那黑绳业水在你体内养了足有十六年,这种时候觉醒开窍,看似让你脱胎换骨,可实际上却是早已深埋祸根。 太玄宗功法本就属火,而你随父修行的宗门道法大浮屠诀更是霸道,极易走火入魔。 或许你的父亲苏观海尚未察觉你的气相有异,但苏靖姑娘你自己,灵台神藏里,当真只有九朵白色道莲吗?” 苏靖眸光轻动,神情依然平静。 但宁非烟所猜测的不错,当年在镇魔山上,觉醒九经之际,在那九朵盛放的白莲之前,她先看到的是……一朵生着三十六瓣的纯黑之莲。 在这两百年间,她有过试图净化那道黑莲,却发现在神识洗练的刺激下,那朵黑莲非但不减,反而有着日益渐盛,准备开始吞噬同化第一朵白莲。 她知晓宁非烟点破这一点的用意何在,这个女人喜掌控别人的弱点与秘密,好用以牵制对方的一举一动,但苏靖的神情却是格外的坦然平静:“我的确能够看到第十朵莲。” 见她不以为意,宁非烟倒是不由一怔,随即道:“九乃道数之大着,阳之变也,正合玄之一道,破九而成十,大大违背了太玄九阳之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苏靖原是不知道的,可是当她见到了魔河古秘上常人所不能见的文字后,便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体正在因为那朵黑莲而发生变化。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意味着这多出来的黑莲,会累我成魔。” 宁非烟略显意外:“这么冷静?”随即她猜出什么似的,又是一笑:“还是对你来说,成仙成魔都无所谓,毕竟那小子走的可是尸魔一道,你若来日成魔,也好随他左右了?” 苏靖目光一抬:“我想你误会了。” “什么?” 苏靖淡道:“前尘已往,物是人非,过往我行诸多错事,如今应身而来,只为查清背后控棋之人,而非是为结缘而来。” 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可宁非烟却没能忍住,一下笑出了声来,她说:“苏靖姑娘,您可真是一个聪明人。” 苏靖目光清冷:“比不上宁河主聪明。” 宁非烟面上笑意不减:“今夜我可是为苏靖姑娘解惑颇多,关于迦臣一事,姑娘可还是要替我保密才好,毕竟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 风过林梢,千叶婆娑。 苏靖拂去衣摆间被风吹卷落散的枯叶泥尘,静然起身地看了宁非烟一眼。 她面上是一成不变的寡淡颜色:“宁河主行事,难得留了一回分寸,你既然未伤八经主的性命,今夜之事,我可以不叫第三人知晓。” 宁非烟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只子夜妖狐,她正欲说话,这时,天边一道不详的血云掺夹着不详的邪光划破苍穹。 即便相隔甚远,她们二人也能够感受到大地不安的震动,随着那团血云越散越浓,几乎压没天际那道广阔的地平线,天地忽然寂静,宛若末日前兆般,一种无法形容的无声可怖。 就连天地间的长风,都带着一股子猩浓如血的味道。 宁非烟遥望天际,面色不由大变。 苏靖蹙眉:“怎么了?” 宁非烟神情沉重:“魔都皇城的结界破了,有人在攻城!” 听闻此言,苏靖也觉有些不可思议:“攻城?”对那巍巍魔都皇城攻城? “人间尚有诸子百家相互争战,仙界亦有兵变之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魔界里,种族有万千,攻伐魔都皇城之事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 历代魔君掌界,皆会发生君位动摇,四方造反起叛之事,但这般突然起兵进攻魔都的,的确少见。 如此可见,今日这场反叛作乱,怕是做足了准备的。 宁非烟再无闲谈的心情,飞快起身打出三只紫蝶,一只飞入皇城以观情况,一只飞入南方不知魔君归程达至何方,还有一只飞的不远,仿佛在与谁传信召唤。 回到山洞,温含薇已经醒了过来,她眉心灵台闪烁,御霄剑已然不再鞘中,见到苏靖回归,面染忧色道:“魔界忽然起了一股很强烈的邪气,正直逼魔都皇城方向。” 宁非烟道:“山中巡逻守卫军已经撤离归城,此山我们也不可多待了,天干山乃是乱军杀来的必经之路,眼下除了皇城以外,都不安全,你们必须同我尽快折回皇城。” 叶帘道:“进城容易,想要再次出城,怕是难如登天了。”她看向苏靖身后那个清俊如玉树的白衣和尚,道:“迦臣,你怎么看?” 和尚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目光就粘了上去仿佛挪不开了。 他良久才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声线微显涩然,道:“理应先度过眼下这道难关,更何况司尘小施主尚在皇城之中,他陷困境,不能坐视不理。” 叶帘神情微异,似是觉得迦臣与往日里有些不一样了,一种奇怪的劲儿说不上来,她压下心中古怪的想法,点了点头:“也是。” 商量好去向的众人未得停留,在宁非烟的一番帮忙掩饰气息下,众人朝着魔都皇城的方向浩浩荡荡地赶了过去。 御剑飞出天干山,便可以看到来自天际之下,血云低压的远方大地上,黑压压一大片大军已破开各路防线,以着绝对的碾压之势,布阵围城,碾压而来。 看到这一幕,叶帘终于明白宁非烟为何要提出重回魔都的提议了。 那片大军声势浩荡,且空陆两方的去路皆被堵死,待到众人察觉之事,围城之事已然大成,若是此刻孤军离开,怕只有思路一条。 此刻的魔都皇城持有的态度也十分明确坚定,阵列四方,聚城坚守。 纵然宁非烟依靠着四河主的身份,带着这一批陌生的面孔返回魔都在这紧要关头,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待到众人齐齐归城时,外界的天空早已被一片血云裹覆,而于此同时,魔都皇城内也以着雷霆之势,防务及时地部署完毕。 四方兵塔瞭望台也驻扎了魔眼箭卫,将偌大的战场观的一览无余。 百里安与尹白霜前脚刚一落地,便与匆匆赶回朝暮殿的宁非烟一众人碰在了一起。 众人之中对于魔族大势最为了解的莫过于宁非烟了,她挑了一些紧要的消息,飞快向百里安说明道:“是内斗,带头起兵叛乱者是老魔君手下最为忠诚的部氏之一,蛮邪一族。” 因为是千万年来最忠诚的魔族部氏,所以在此之前,一直被视为自己人,所以是内斗。 百里安却抓住了极为重要的一点:“是老魔君手下,而非现任魔君?” 宁非烟摇了摇首,道:“于此无关,蛮邪一族是魔族之中最为古老的一个氏族,它们实力极为强大,种族子民繁盛,但天生智力低下,只知一味认主效忠,故而,此部族也是历代魔君最不设防的种族。” 可是偏偏就是智力低下的蛮邪一族,挑在了魔君与葬心二人离开魔都的时候挑起了战争。 若宁非烟没有猜错的话,妖帝复苏这等子大事,纵然蜀辞不复首河之位,怕是也早已接授命,去往东部或是西部镇压乱局了吧。 如此,魔君、蜀辞、二河、三河这几大主力皆不在皇城之中。 四河宁非烟身中奇毒之事也非是秘密。 如此算来,此刻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也只有新晋的一河司尘,以及行踪未定的五河苏息了。 尹白霜听百里安同她讨论得格外火热,蹙了蹙眉,道:“你在这同人聊得热火朝天做什么,这与魔君的婚事还未成呢,就将自己当成魔界的女婿急着给那女人守‘家业’了?这是魔族的战事,你在此凑个什么热闹劲?” 不等百里安说话,宁非烟就已是先开了口,笑容可掬道:“这是魔界之事不假,可待到蛮邪一族踏平魔都皇城,尹大姑娘觉得一河古秘在战火之中安能尚存?” 尹白霜被她不温不火的言语呛得顿时失了言语。 百里安也未想到在如此时候里,魔界竟然还会发生如此大事,想必女魔君她也是吃死了蛮邪一族的愚笨蠢忠,实力强横,这才放心离去的。 且不说关于记载界门的古秘至关重要,如今战军早已围城,纵然想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怕已是不能。 很快,城中一名魔将内官匆匆赶入朝暮殿内,说是奉弥路少君之命,请宁非烟前往内政大厅指挥战事。 这倒是不奇怪,反倒说弥路会在如此紧要关头请宁非烟主控战事太正常不过。 宁非烟素来谨慎诡诈,算无遗策,更为难得的是,她的这份心智不仅仅表现在了争权夺势、勾心斗角这一方面,纵然对于政治上的军政大事的熟悉掌控程度,在魔都之中也难出其右。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灵根 弥路在这种时候,没有将战事大包大揽,反而放低姿态来请宁非烟,可见这蛮邪一族,当真已经到了超乎寻常难以对付的程度。 宁非烟应了传召,但是观面上难得凝重的神色,百里安也猜知今日战事怕是让她也感到了棘手,他说:“我同你一起去。” 宁非烟并未拒绝他的提议,很快,两人在内官的指路下,很快来到内政大厅。 大厅陈设奇特,设于一片错落有致的极广宫殿之中,宫殿也玄色为主,殿中悬空虚浮着一座巨大的圆形镜面,镜面之中可观得魔都皇城四方战场画面,倒也极为方便。 坐在一张殿椅上的弥路看到宁非烟身边的百里安,一双充斥着戾气的眼睛珠子不受控住的滚动了一下。 他眉间极为不悦,嘴唇一低,似是准备说一些刺人讽言来。 将弥路少君表情尽收眼底的弃人及时出声道:“殿下,一河大人来得也正是时候,正好能为今日守城一战,献上一份心力。” 弥路心脏一抽,这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他并无资格下令让他离去,甚至因为百里安的到来,论照规矩,他屁股底下的主座之位都应该让给他来坐。 一张本就戾气深重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好在百里安对他屁股坐过的椅子并不感兴趣,挨着宁非烟凑一边坐下后,目光便投放入了战场的镜面之上。 宁非烟单刀直入道:“为何蛮邪一族会反?” 说话时,她的眼睛时直勾勾地看着弥路的,目光之中,有少君殿下从未见过的审视之意。 许是宁非烟那目光太过于直接,让弥路眼底戾色大盛,以至于悬浮在展望台上的那尊悬镜镜面也产生了不稳的波动幻象。 “你这是在质问本少君!” 如今不过是借着君归宴的机会换了个新主子,算是让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纸婚约给作废了。 可奴才就是奴才,这些年来,若非仰仗着他这层关系,她这四河之位,又岂能坐得如此安生? 弥路觉得宁非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放肆无礼,往日在他面前何尝不是俯首帖耳的低姿态,哪里敢像这样这般目无尊上的直言质问,几乎恨不得要骑到他头上来了。 宁非烟目光在那悬镜镜面上虚虚一落,对弥路眼中的戾气视而不见:“殿下,您若是来请我指挥战局,还得请你莫要刻意隐瞒战报,毕竟臣的性命只有一条,可若不得殿下这般大意挥霍。” 宁非烟的态度不算尖锐,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软刀子模样,这让弥路那张覆满戾气的脸瞬间又阴郁三分。 咔嚓一声,他硬生生掰断玄铁而制的椅子扶手,他冷冷说道:“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本少君宠你,你在六河之中尚有一地之席,若失了本少君的扶持,你这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与那些卑贱的魅魔又有何分别!本少君挥霍便是挥霍了,一个天生为我祭献的奴命,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成?!” “还望弥路少君谨言。”入殿以来,一直安静观测镜中战场的百里安收回了目光,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地看了他一眼。 弥路冷笑道:“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然后将身子坐直了些,朝着宁非烟伸出一只手臂,道:“烟儿,过来。” 如今这座议事大殿内坐着的可不仅仅只有弥路弃人,七十二狱法魔将的中坚的古老人物也安坐其中,百里安这番堂而皇之的一番唤,让场内众人面色纷纷怪异起来。 宁非烟那双深色眼眸里的质色一收,俏脸微红地轻提裙摆,轻颤的睫毛含着几分女儿家的娇羞,软软的腻了过来。 百里安瞧她入戏还挺真,在弥路异常难看的脸色下,他顺势揽过宁非烟柔软的细腰,让她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宁非烟也极为配合,双臂勾着百里安的脖子,倒不像是坐在他大腿上,反倒更像是一只粘人的懒猫挂在了主人的身上。 虽说宁非烟在外界颇具风流多情之名,瞧人的目光素来含情又大胆,但事实上谁也未曾见过她在公共场合与人发生任何的肢体暧昧。 许是这女人太过于有手段,无需多余的举动,暧昧的触碰,有时候一个暧昧的眼神就会叫男人浮想联翩,以至于眼下看见她竟然真的应了这声唤,极致温顺的让那少年抱着,不禁叫在场众人心中升起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尤其是弥路。 他后槽牙几乎都要被咬崩血了! 他与宁非烟定下婚约已有数千年,这只肥鸭子莫说吃到嘴了,就连身体都未曾叫他触挨过,如今这婚约刚毁,竟是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是故意要气死他吗?! 百里安察觉到了弥路大起的杀机,他目光淡淡一滑:“原来弥路少君娶亲都是用来挥霍的,只是少君莫不是忘了,现在她的性命你可没有资格挥霍。” 弥路胸口一堵,阴森森道:“好!好得很呐!” “少君。”弃人忽然打断道:“大战将近,可不是与人争风吃醋的时候。” 仿佛是在验证弃人所说的战事吃紧,悬镜之中,蛮邪率领的大军其势如林,动之如火,来势汹汹,极快地就已兵临城下。 令人震撼的是,那些蛮邪大军似是不畏死亡般,竟以自身血躯炼咒,自爆于城墙之外,将自身精血涂于界墙之上,不多时,那些千年屹立不倒的结界光墙开始滋滋泛起大片的血雾。 鲜红的雾气蒸腾而上,随着第一批蛮邪军的自爆牺牲,天空上盘踞而来的血云变得愈发浓重,几欲压城。 重云之中,酝酿着雷霆之声,随着雾气归云,猩红的闪电如急雨般霹雳落于皇城之上。 纵然身处于议事大厅内的众人,也不由感受到了皇城的巨大震荡。 悬镜里的皇城之上,飞快浮现出无数古老的五光十色的符文,那些符文汇聚成一个半圆的大阵,将整个皇城笼罩保护其中。 猩红不绝的闪电劈在那结界大阵上,荡除层层如热浪翻滚的恐怖涟漪,雷屑乱溅之中,结界未破,只是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变淡。 皇城之中,无数瞭望台上的祭师不断催动古法,加持结界,可人有力竭之时,天上那片血云却越酿越深。 结界告破,显然也只是时间问题。 弥路脸色阴沉到了极致,这才意识到今日他匆忙急请宁非烟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眼中流露着明显的不安。 他深深看了宁非烟一眼,终究还是为她解答疑惑了:“蛮邪一族,素来智力低下,武力超凡,一直以来都是我族最为忠诚的眷属,只是如今的蛮邪不比以往,他们体内被种下了灵根,怕是灵智大涨,也知晓王朝争霸,强者为王的道理了。” 弥路答话,明显是答一半掩一半,但宁非烟还是根据这些只言片语,推演出了整个过程。 生种灵根…… 且不说这一违逆阴阳改变法则的神通道术,放眼整个人间魔界都无一人拥有如此技术,就说那灵根,本就是人类所修行的道之基础。 魔族修行,依靠的乃是魔元。 魔族体内生种灵根,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可弥路说得这般笃定,且话语之中含着明显的悔意,宁非烟往深想了几分,不由嘲弄一笑,道:“殿下当真是小小身体,天大野望啊,放眼六界,唯一能够掌控灵根造化者,也唯有仙界古吟国太子沈机白了。” 此言一出,场内在座的众人面色纷纷大变。 古吟国沈机白乃是上仙界的仙国太子,仙魔自古势不两立,古吟国自然也是魔界要对付的大敌之一。 如今听宁非烟的意思,他们的少君殿下竟是与仙界有勾结? 弥路的脸阴沉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桌子,还未发声又听宁非烟开了口。 “今日兵临城下的蛮邪大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创下如此多的灵根数量,那沈机白可真是下了血本。 只不过即便是这位仙国太子亲手捏创出来的灵根,也非朝夕之日能够觉醒养熟的,瞧着阵仗,怕是在弥路殿下被那王女司离封印于万魔古窟前就已经种下了吧。” 殿内,顿时引起众人的哗然骚动。 他们如何还猜不出来弥路少君此举何意,当真是野心巨大得很啊,他显然是想将这偌大的蛮邪一族当成死士培养,只是蛮邪一族历代都是死脑筋,只会忠诚于界之君王,心无大智,自然也不会权衡利弊,只是一味尊令。 可弥路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竟是换来大批量的灵根赐予蛮邪一族,看护道者弃人的模样,显然也是不知此事的。 以至于事后弥路挑衅尸魔疆土,为司离封印千年,便无人知晓这蛮邪一族实际上灵窍渐开,最终埋下祸端。 千年光阴,一个灵智见涨,欲望滋生的强大魔氏,又如何会安于现状,为他人卖命? 一名狱法魔将开了口:“殿下此举却是有欠妥当。” 事迹败露,弥路全然不惧,冷哼一声,道:“怎么,你还想问罪于本君不成?” 那名魔将面色一沉,但终究忌于弥路的身份,并未继续发声。 弃人再次开口:“眼下并不是追寻罪责的时候,如今蛮邪大军侵袭而来,应当尽快解决困境才是,如若不然,城外结界大破,叫他们占领魔都天脉,那将万劫不复。” 魔都天脉之中沉眠地皆是魔族上古时期的大魔骨骸,甚至连初代魔君都沉眠于此,以身以骨蕴养魔土大地,兹万灵魔生,后世魔君皆为其庇佑传承。 可若是魔都失土,叫这群蛮邪之血污染了天脉,日后世世代代的魔君正统王血都将被污化。 弃人看了宁非烟一眼,道:“宁河主一向机辩过人,不知对于此战,有如何看法?” 宁非烟道:“守则本族,攻则有余。” 战法很简单,也很残忍。 攻则有余自然不是与那万数大军硬碰硬地生死对战,毕竟为了镇压四方妖帝,魔都内的主要兵力可谓是倾囊而出,如今加上狱法魔将,也不过只有三千魔兵可用。 进攻,自然是以着雷霆之势,直破三军,取将首之命,杀一人使三军震。 如此,剩下的大军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弃人沉吟片刻,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道好计,只是宁河主觉得何人能够胜任?” 弥路冷笑道:“自然是能者胜之,在座里,当属一河大人最强,如此艰巨的任务,一河大人难道不该当仁不让?” “少君殿下说笑了,君归宴上一战,我家爷儿伤势落得可是不轻呢?”宁非烟眯眼笑道,那一声“爷儿”,差点把弥路的鼻子给气歪了去。 弃人也极为难得地迎合了宁非烟一回,许是觉得守城一战事关重要,决不可由着弥路那伺机报复的性子胡来。 “宁河主说得不无道理,反守为攻的机会只有一次,如今悬镜之上尚且还能够准确地找到对方将首的具体方位,若是一击难成,死于敌腹,无异于打草惊蛇,叫对方更加小心谨慎地保护好那位将首了。所以,此战必须施以奇袭,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弥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重要性,干脆闭嘴不言。 最后,这一攻战取将首首级的任务,终究还是被弃人自动请缨了去。 而弥路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铁青。 百里安看他那脸色,便知这一战,弥路与弃人这一对主仆可谓是陷入了一场极大的被动。 可以得见,此番镇压四方妖帝,兵力全出出的尽是魔君与蜀辞的底牌与战力,而葬心不过是做做样子与魔君同行镇压。 而弥路却是想要借此机会,拉近他与魔君之间的距离,养兵自用,蛮邪一族的战力几乎全留在了边城防线内不说,在这皇城之中,怕是也有弥路暗自培养的战子暗将。 如今这一战,因他而起,自然也是逃避不得。 透过悬镜,百里安看到弃人早已换下了身上那件常袍,一身暗色轻甲覆体,脸上面具未摘,他立于一处隐秘的墙头,手中未见武器,但袖口飘荡时,隐约可见一抹恶毒的锋寒,显然藏了一把极为锋利嗜血的袖刃。 他如一滴墨水,自墙头没入结界以外,周身气息瞬息隐而不见。 随之自他消失的地方,腾起重重黑色纱雾,雾气之中,似有百人军团奇兽而上,却不见有多大的阵仗,好似幻象一般,无声扑入敌方云海之中,悄无声息。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城破 议事大厅内,观战的众人了,即刻有魔将发声赞道:“护道者大人的潜匿之术果真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啊。” 有人附和道:“不错,那蛮邪一族的大军虽然强盛可怕,但终究开灵不过千年,如何敌得过大人的暗杀之术。” 弥路大为受用旁人的吹捧与夸赞,弃人是他手底下的人,也是他唯一的护道者。 平日里不显山水,老是被六河的名头压下,如今这守城一战,还不是得靠他力挽狂澜。 时间渐渐过去,以身自爆,血溅攻城的势头还未停下。 百里安自座椅上站起身来,离开了议事大厅。 弥路目光不屑地轻嗤一声,并不在意百里安的去留。 直至宁非烟也跟着离开,随之而去,弥路面色黑沉,恨恨地看着宁非烟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低声道:“宁非烟,别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去哪里?”宁非烟追上百里安的脚步,出声问道。 百里安摇了摇首,神色认真道:“蛮邪一族的智力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浅短,从边城到魔都,共有着八十一道严防关卡。 他们却能够以着雷霆之势,半日不到的功夫攻至城下,且事先没有半点斥候消息回报,可见那指挥一万大军的将首是个奇才。” 既然是奇才,那么又会如何正大光明地在战场上暴露自己的方位与身份。 宁非烟如何看不出来这一点,可两人却极为默契地没有点破,而是任由那弃人集结暗军攻了出去。 不出意外,弃人的下场,不是战死,就是被生捕。 战争最惧两件事。 内忧。 外患。 百里安与宁非烟很清楚,纵然同在一个议事大厅,他们与弥路、弃人之流也绝非同一个阵营。 如今先耗去弥路的重要臂膀之一,如此,方能真正的主掌战局。 当然,除此之外,因方才弥路言中无礼轻辱放肆,百里安更是存了些报复的私心。 大战将即,宁非烟却发现自己并未有着即将死战的半点紧张。 她闲适地将手负在背后,悠哉悠哉地跟着百里安的脚步,看着他并不宽阔却笔直挺拔的背脊,心中竟格外安宁享受。 她享受眼下这种无需任何言语,却能够十分默契阴戳戳地联手算计人的坏心思。 尤其被算计的这个人还是自己讨厌的人。 宁非烟自认为自己生性狡诈奸猾,以玩弄猎物为爱好,最喜一人掌控全局,摆弄阴谋诡计的小门道了。 只是不知,原来两个人一起耍阴谋要比一个人使坏有意思多了。 猩红血雷劈煅结界的声势依然未歇,而弃人离去了很长的时间,皇城上的结界好似被压变形的水面般,开始了动荡摇曳,不知何时就要崩散开来。 事实正如百里安所言。 弃人失败了。 他带去的百人暗杀部队尽数被生屠祭酒,尸体喂了天上引雷的苍鹰。 而弃人,也浑身是血地被活捉了下来,挂在十字铁架上,悬在了战线最前方,无声嘲讽着皇城中指挥官的失策与无能。 弥路目光滴血般地死死看着镜面,见弃人如此轻易就被活捉了去,如何猜不出他这是中了宁非烟的算计。 他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怒声吼道:“贱人!这个贱人!” 那百人暗杀部队,皆是杀千取一的精锐战力,如今听信了那女人的妖言,竟是尽数折损了进去,连水花子都不曾拍打出半分来。 轰隆一声巨响,城墙以外,在一片血光炸放里,一角的守城结界,终于告破了…… 城外的蛮邪大军,如同蚂蟥嗅着了新鲜血液般,挥舞着手中的兵戈,蜂拥而至。 一角结界告破,整个护城结界都变得薄脆起来,如一个倒扣在皇城中的破锅,接受着血雷的霹雳洗礼。 结界一破,城外蛮邪的气息如潮水般倾涌过来,好在结界虽破,可皇城四方建立的古老城墙被岁月垒地极为坚不可摧。 高耸入云的城墙一时之间难以突破,蛮邪的陆兵共有一万,可天空上的骑兵却只有两千众。 城墙四方,瞭望台的箭卫魔兵有无数,且经年累月地训练苦修,箭术极精,骑兵在天空上乘雷而下,稍一靠近,便会迎来无数流星箭羽,射杀于城上。 结界告破,弃人被俘,纵然是弥路无法继续安稳坐在议事大厅内隔岸观火了。 他携领城中狱法魔将赶至城头第一战线,目光阴沉至极,袖中拳头不由大力握紧。 身为堂堂魔族少君,千年前他养兵自用,是打算将这批脑子蠢笨空有忠诚之心的蛮邪一族培育成全能的战争武器。 好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与魔君有着绝对的抗衡之力。 却不曾想,今却遭受如此惨痛的反噬,竟是叫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蛮邪给逼至这番境地,就连弃人也舍了出去。 弥路深知,今日一战拖得越久,若是这些底牌暴露到了魔君都不能容忍的程度,纵然此战过去,待到魔君回归,她又岂能容他继续放肆? 骤然想清楚这一点的弥路,背脊忽然陷入一片寒凉。 他发现,今日这蛮邪起兵造反一战,不仅仅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反而还将自己的底牌逐渐剥离抽出,如此,其中最大的得益者,竟是那再无顾虑皇权之争的魔君陛下了。 她休想! 弥路立于城墙,一声令下,苍劲雄浑的号角声迎风响起,他身先士卒,率城中明军三千众,正式拉开战争的序幕。 弥路虽身躯畸形瘦小,立于重军之前,毫无半分气质可言,可终究他是魔族的少君,他一拔剑,皇城魔将的士气登时大涨,阵列四方。 皇城之下的玄铁城墙外,如黑潮般的大军以着人墙之术,狠狠撞击在城墙之上,蛮邪们挥舞着手中的重锤狠砸城门,隆隆之声犹如战鼓击鸣。 身后紧随而上的蛮邪们身姿敏捷得不像话,即便提着巨大的重锤,也丝毫不影响自身的速度。 他们借着同伴的肩膀高高飞跃而起,不顾城墙上的四季绝杀大阵将他们身体上的血肉筋皮生削而去。 一时间,皮肉血浆乱舞的猩红画面惨烈非凡,将战场的残酷渲染得淋漓尽致。 弥路看着城下那群不知死活的蛮邪将士,如一只只被片开的鲜鱼般,为那城墙上的阵法一扫,顷刻之间都可见血肉凋零的白骨之身了。 他露出一个残忍又得意的笑容:“自不量力!” 然而飞跃在城墙上被阵法所重创的蛮邪们展示出了惊人的生命力,并未因此坠落下去。 他们轮动大锤,将身边的同伴互相钉锤入墙面之上。 蛮邪一族素来骨躯如铁如刃,水火难朽,这一锤锤狠狠砸上去,他们只剩白骨的手掌与手臂竟是生生破奇铁而铸的厚墙。 魔界的城墙极厚极深,纵然白骨入墙也难以动摇根基半分,只是那些皑皑白骨稳稳悬挂在墙面之上,反倒成为了敌军登临城墙的白骨阶梯。 那些后来居上的蛮邪大军踏着同伴的白骨,顶着战友的尸体,冲锋而上,眼看百丈之高的城墙已经被一片黑潮覆上大半。 如此疯狂残忍地一幕,饶是弥路也不由瞧得心惊胆战,战栗不已。 待他一身冷汗地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地急吼一声:“上巨灵战斧!” 很快,城头架来一尊巨大的狮子石像,那石像推出来的瞬间,整个城墙都发出了簌簌的沉重震颤之声。 铁墙与铁壁中经年累积的的厚尘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在墙缝中迸溅而出。 推出那石像的足有八名魔将,看起模样竟还十分吃力。 那石像狮口下,衔着一把足有二十米长,两掌厚的巨大石斧,斧面边角似是被岁月磨损了出古黄的痕迹,上头天然雕刻着巨灵神魔的纹路图案。 推出来的那一瞬,依稀可见那些纹路之中迸发缭绕着的荒火雷电。 弥路一脸肉疼地看着那把战斧,无可奈何地上前将手掌托于厚重的斧锋之下擦出一条鲜长的血迹。 叼着巨斧的狮子石像,双眸陡然赋予了某种灵韵一般,黑曜石镶嵌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一下,它口下的巨斧表层石面,寸寸剥落,露出赤金色的斧身,明蓝色的锋芒来。 那石狮子四肢自行而走,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墙头,大口咆哮之下,那巨大的战斧脱口而出,两相之间连着一根锁链。 巨灵斧直劈而下,掀起千里厉风,层叠汹涌的风海像是被一只神灵巨手骤然撕下,一寸厉风划过便是分筋断骨。 城下攀爬而上的蛮邪大军,如同碾豆腐般,不论是蜂拥而上的大军,还是墙壁上钉挂着的皑皑白骨,在这巨斧一削之下,顿时扫荡得干干净净。 “哈哈哈!!!”弥路扬天猖狂大笑,厉声戾气道:“宵小之辈,也敢造次!” 冷铁沉重的巨灵斧落于大地,漫地裂纹如蛛网延伸,斧锋气势未绝,掀起无数雷火,将侥幸存活下来的登墙蛮邪们尽数焚烧成一团火焰。 一直势若疯狂,发起进攻的蛮邪大军也终于不再前进,收兵列阵,黑压压一片立于城外三里处。 弥路额角汗水渐渐被风干冷却,看着重重围压四方的大军,心情沉重。 巨灵斧固然强大,却也非长时间能够为战场所用的,待到斧身石化时,要想再度开锋,虚得再耗一次他的魔血。 如今他双翼残缺,脊骨断裂,却是消耗不起的。 然而还未等他想出退兵的完全之策,重重黄沙下的蛮邪军队,忽然有序地朝着两道分开,一个骑着野蛮巨兽的人影缓缓自军队之中走了出来。 看清那人身形轮廓,弥路眼角忍不住狠狠抽动了一下,磨牙吮血般地开了口:“司空悬!” 此人正是他意气风发那个时代里的心腹之一,与弃人同为他手下的肱骨之士。 当年出往仙岛赴约古吟国太子之约,诚借灵根的重任,便是交到了此人手中。 而他确实也很有本事,十年之间,竟是成功说服了沈机白,并且全身而退。 只是在与尸魔大军一战中,弥路一直以为他是死在了王女司离的手中,却不曾想,竟是在今日重遇了这位故人部下。 对于弥路那几欲吃人的目光,巨兽背上名为司空悬的年轻魔人却未多看自己昔日旧主一眼。 他双手轻抚巨兽背上的脊骨,凝思片刻,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红色的小旗。 旌旗自他手中翻飞而舞,旗面上以鲜血绘画着暗色的兽纹,他咬破指尖在旗面上划过一道血痕。 天空之上浓烈如墨的血云缓缓分开,在巨大的隆隆轰声里,整个天空仿似塌陷得快要压城。 弥路心中升起一抹强烈的不安,身前的石狮子也抬起了巨大的头颅,目光森然地盯着天空。 在一阵刺耳的崩碎雷霆声里,一只宛若来自深渊的恶魔一角慢慢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冷漠地俯瞰大地。 但那并非是一只真正的恶魔,那是一尊闪烁着幽蓝闪电的远古战车。 一只白骨巨人立在战车之上,手持缰绳,随着司空悬手中旌旗一摇。 噼啪轰鸣声里,蓝色的巨大闪电扫开重云,缭绕着战车俯冲而下,惶惶雷声里,然似有破开天地之势。 弥路惊骇绝然,不知当年司空震前往仙岛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连古吟国的镇魔战车都借到了手。 还悄无声息地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待入魔界中来,不叫一只冥鸦察觉异样。 本就千疮百孔的护城结界在那战车面前,薄脆如纸,应声而碎。 “殿下!危险快退!!”破开结界的战车去势不停,倾斜而下撞在了弥路所在的城头方位,衔着巨灵战斧的石狮子在一片哀嚎声里被碾成碎块。 高耸入云的城墙轰然坍塌出一个巨大的缺角。 四名魔将反应极快地闪现至弥路身前,以肉身格挡。 其中一人反手将弥路推至千米开外,而四人在那战车之下爆出一团血雾,就此牺牲。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的弥路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再战,城门彻底告破,停兵三里开外的蛮邪大军扬声起鼓杀来。 他惊魂未定,收拾着残余的精锐部队,朝着内城的重要要塞一退再退。 蛮邪大军以着绝对的碾压之势杀了近来,魔都内的战营,将营被踏成一片废墟。 一些待守的魔将官员,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死在了蛮邪铁骑之下。 弥路在重重维护之下,最终逃至了自己的昭瑜殿内。 老魔君生前极为疼爱自己的这位独子。 这昭瑜殿虽然只为少君寝殿,论位阶甚至不如上位魔河。 可殿中的防御魔阵,却是暗着君王冥殿的等级来设立的,甚至还留有后手,将上古四大魔兽的骸骨炼成石奴,镇守此殿,可御千军万马。 弥路在无闲暇功夫去救助自己的部下与子民,一时间,曾经威严古老的魔都,在战火的侵袭之下,伤亡惨重,尸骨遍地。 “你若再不拿主意,那蛮邪的大军可就杀上朝暮殿了,别忘了,你的两个小情人可还在那里呢。” 一处瞭望城楼上,战火掀起的厉风不断地撕扯宁非烟的裙摆。 看着魔土一寸一寸地被敌军侵占,她面容虽然沉重,却也不似弥路那般惊骇失措。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天玑伞 百里安一时忽略了她的调侃,双手抱胸地倚坐在城楼护栏上,瞭望下方的战火如荼。 似是静待许久的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是时候了。” 宁非烟好奇道:“你这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百里安继续往城楼登高处走上去,笑道:“宁河主有没有兴趣同我大闹一场?” 在宁非烟的注视下,百里安站在了这座混不起眼的一角城楼最高处寒风拂袂,洒然而立。 他身后是万数大军与镇魔战车,在这样凄烈的背景映照下,他有着一种安然不惊的气质。 他朝她微微一笑,道:“我问魔君借书的时候,她常常拉我同她下棋聊天,看得出来她不是很喜欢魔界。 但她却很喜欢同我聊魔界里的一举一动,说的都是我未听过的知识与见解。 有时候聊得累了,她便让我同她一起夜游皇城,这间城楼她与我来过一次,她说站在这里能够俯瞰整个魔都皇城。 偌大魔界,宁河主有秘密,其他河主有秘密,弥路有秘密,就连魔君她自己也藏有秘密。” 宁非烟问:“她的秘密?” 百里安手掌轻轻搭在护栏上一处混不起眼的扶手上,道:“她同我说,她憎恶这里的一风一景,一砖一瓦,她从小就有一种强烈的欲望。 就是将她完全成为这片天地的主宰时刻,她想要亲手毁去这里的一切。” 听到这里,宁非烟完全不能理解魔君陛下的思想了。 如果说,得到权利就是为了毁灭一切,那这个人未免也太过于可怕了。 百里安手指轻点扶手,仿佛触动什么机关一般,指腹下的石面凹陷一角下去,只见随着石面轻动,绘画出繁复的结印图案。 城楼开始剧烈摇晃,空荡荡的一片空间里,虚浮出一个青色的石台,石台上设立着方方正正表面却浮现着一片鱼鳞纹路的铁匣子。 那铁匣子现世的时候,宁非烟瞬间嗅到了一丝极为危险可怕的气息,叫她浑身冰冷,手指僵麻。 那铁匣子的表面镶嵌着一颗紫色的晶核,那晶核好似某种生灵的心脏一般,跳动着牵引天地气机万象的脉搏。 宁非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可以在这种地方看见这种可怕的东西! “这是……君之魔元!” 放眼整个魔界,唯有魔君的魔元乃是紫极之色,而且这颗魔元深紫之中透着极黑之意。 显然绝非如今魔君这般年轻的年龄能够酿养出来的魔元。 如此,答案只有一个。 她生挖了自己父君的魔元,炼融出了这样的一件魔器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竟然打算,用自己身生父亲的魔元来毁去魔界这万古基业! 百里安握住那冰冷沉重的铁匣子。 在此之前,他没同任何人说过他曾与魔君来过这个无名的城楼。 魔君说她幼年还是弃魔的时候,就常常一人偷偷登高来到此处,将战场上收集而来的废弃材料一点点地制成此器。 她看着西方冉冉落下的余晖,跟他说,她的初心其实不是打算成为魔君。 而是想要得到一个人,想要助那个人彻底颠覆摧毁魔界。 她问他,信不信她的这份初心? 百里安看着她那双灼灼明亮,却一眼看不见底的眼睛里满是令人心惊的执念。 他给她的回答是:“我信。” 那时候,女魔君明显地怔了一下的,然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多出了许多他看不懂的惶然与迷茫。 百里安不知女魔君是如何一点点的收集废料成器,最后连老魔君的魔元都生挖祭于此器之中。 但他知晓,与他说着灭世之语的女魔君,那时候的她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居多。 这个孩子在疯狂与理智之间徘徊游离,看不到前路,寻不至归途。 当魔君将这个秘密告诉百里安的时候,多数是抱着一些宣泄之意,其实并未想过要将这道屠城杀器交到百里安的手中。 而百里安也清楚,魔君她既然能够创出此器,自然也有着凌驾于此器之上的力量,若他想要借着这道杀器逃婚离开,可能性却是不大的。 但女魔君并未想到,她仅一次开启铁匣的复杂禁咒,百里安只看了一眼,便记了下来。 百里安握住那贴匣子,紫色的魔元宝石在夜晚中折射出冰冷的光辉。 今夜战火烧得好生大,他不介意借此机会,再添一把薪柴。 手指轻叩魔元,咔嚓一声,那颗宝石瞬间化为液体般的流水,如海流百川般地流入那些纹路之中。 细细的光流顺着铁匣子的鳞形纹路缓缓地流淌,犹如为这把绝世杀器进行了一次冷冽神圣的洗礼。 铁匣的表面的鳞纹如花开般瓣瓣绽裂,染着细碎幽蓝的火光,化为无数冷铁的碎片,在夜风中四散消失。 随着百里安的意识灌入这冰冷的铁匣之中,只听得细碎的咔嚓声,铁匣的八个角面分别弹出裂开,然后整个四四方方的铁匣子就像是被那些光线分解般,不断拆解然后重新组合。 玄妙的气息在百里安的指尖缭绕不散,那颗魔元分散成无数游离的细丝,极有规律的循着周天轨迹运转游动,铁匣中心,缓缓浮亮起一粒星辰般的光辉。 那光辉将紫色游丝般的魔元一点点纳入其中,那一粒光辉骤然大放光明。 百里安如在黑夜之中手捧皓日,至盛的光芒将整个城楼吞噬。 紧接着那片光辉之中传来百器共鸣的铿锵之声,雷霆闪电不断在光中交织成器。 没过多久,光芒尽敛,百里安手中出现了一把幽蓝色的长枪,枪尾拖曳着连接城楼的火焰,枪成时,那火焰顺着城楼流覆大地,将整个魔都后土所覆。 枪锋之上,撑开三十六道薄膜般的光翼伞面,不见伞骨,那伞面与伞面之间也不见任何连轴之物,违背了器基法则,虚结成三十六道光伞以锋。 百里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枪与伞结合的武器,他握着这把枪身远不足巨灵战斧夸张巨大的武器,手臂轻抬间,却仿佛提起了整个魔都皇城的重量。 他的手指无意间轻抚道枪身上镌刻地三字。 “天玑伞……”百里安忍不住轻轻念出这把武器的名字。 这时,近处传来蛮邪的厮杀叫嚣声。 许是方才那极度高调的盛光吸引到了蛮邪战军的注意,偏僻的城楼一时间围满了大军,天空上的骑兵也如黑云压城般,虎视眈眈地逼压而来。 这一幕宁非烟也瞧得难免面容沉重了些,她一手召出妖刀:“蠢猫,若是你这玩意儿不好使,今日我们二人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她语气调侃,看向大军的目光却是异常犀利。 由此可见,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宁非烟,一时之间也未认出百里安手中那枪伞究竟是一把怎样的武器。 天空忽然一黯,黑压压覆临而来的蛮邪空军骑着狮鹫俯冲而来,从两边斜飞而出,并未急着发起进攻。 而是形成包抄之势,将城墙上两人的退路堵死,然后在空中架起弓弩,依附着恶毒尸火的骨箭如疾风暴雨般朝着城上两人激射而去。 宁非烟眉头一蹙:“沈机白一手所创的后天灵根可当真是个好东西,竟是叫这些没脑子的蛮货都知晓玩起了尸火毒箭。” 磷白色的尸火将城墙映得好似鬼火炼狱,那把薄如蝉翼的窄长妖刀在空中拉出一片点点火光。 她手中妖刀本就是集了妖帝咒言之火以及北渊半数疆土灵脉自生而成的本命器灵,星星点点的微弱火光好似一片银白暴雨下无处可逃的萤火。 可是那明灭不定的星火却含着令人战栗的帝威,顷刻之间,斩出一片燎原之势,一刀便截住了千军纷沓。 数十道狮鹫头颅鲜血喷洒而落,宁非烟收起了面容间的笑容,沐浴着战场上的血雨腥风,踏过狮鹫的头颅,一刀挑飞迎面俯冲而来的五名蛮邪战士,顺手一滑,接过战亡落下的一只弓弩。 纤细的手指灵巧开弦上箭,十只骨箭稳稳当当地架在那巨大的弓弩之上,箭身紫蝶缭绕飞舞,手指一送,弦丝湍急而颤,那十只骨箭便消失在了弓弩之上。 天空应声爆开十个巨大的血色空白空间。 黑压压的战军中,竟是被她一人开出十个血淋淋的空间来。 未等宁非烟召唤魔蝶,足下所踏着的狮鹫头颅忽然一颤,死意覆盖的眼珠子陡然爆开,一只血淋淋的大手破眼而出,抓住宁非烟的脚踝! 宁非烟全然未想过狮鹫的脑袋里竟然还能藏人,只觉身下传来一股无伦的巨力,脚骤然沉入一片泥泞的血浆之中。 血浆瞬间沸腾如油,翻腾不止,一个生着双翼浑身沐浴着滚烫鲜血的魔人从那颗头颅里爬了出来。 宁非烟余光之中,看到了那些沸腾血浆里扭曲翻滚的血虫,瞬间了然。 这战场上的每一头狮鹫怕是早已练就成尸,真正操控狮鹫身体的,正是这尸体中的蛊虫了。 宁非烟亦是蛊道高手,魅魔一族不从此道,她这一身蛊虫养魔之术,还是从蛮荒妖域里的一个种族里学习得来的。 翼妖。 她想也未想,折身以刀下劈,足下发力,将那颗狮鹫头颅震成一片血雾。 藏在头颅之中的翼妖露出全貌,他肌肤赤红,腰间令生双眼,眼中似是不断淌落血泪,但仔细一看,那猩红的‘血泪’却是一片片源源不断的血红尸虫。 他背脊鼓动,竟是再生两臂,左右横开,一手架住宁非烟劈斩而来的妖刀,另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掌扼住她的后颈。 刀锋入肌切肉,却未能断骨。 这只翼魔竟然徒手就接住了她的刀,宁非烟惊觉自己怕是遇上翼魔中的将王级存在了。 果然,身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徐徐响起:“早就听闻四河主为九头蛇族的蛟毒重伤,今日一战,果然不假。” 换作以往,纵然他是翼魔中的王,纵然使得了偷袭的手段,面对魔界河主这样真正的霸主人物,他又如何敢与她近身一战。 即便到了此刻,他亦是不敢同宁非烟多说废话,怕生变故。 他双翼垂展落下,似是准备将宁非烟整个裹进自己的身体之中慢慢蚕食。 宁非烟感受到了他的用意,目光一寒,回首瞬间,那对朝她包裹过来的双翼却是瞬间被风吹乱的蒲公英一般雪散凋零而去。 毫无征兆的…… 翼魔的一双缓缓睁大的竖瞳里慢慢浮现出痛苦的惶然之色来,他似是完全不能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扼住宁非烟后颈的手掌仿佛不受控住般,变得僵冷无力。 宁非烟慢慢转过身体,直直地觑着他,只见一根细红的血线从他的肩膀一路下斜到腰腹间,血色一点点地爬满他的眼球,翼魔眼眶中扭动的尸虫也仿佛瞬间被抽空了生气般死寂了下去。 他的身体被切开,切口如镜,上半身斜斜滑落了下去。 “啊啊……”翼魔口中发出濒死沙哑的音节,他六只手臂不甘心地在半空中虚虚抓晃着,似是想要握住什么。 可伸出去的六只手臂也在他的动作间飞快分解成细小的血块,四散的血块再分解成更小的血珠,血珠化成血雾,最终彻底消失。 翼魔之首,就这样消散不见了。 宁非烟透过绯色的血雾,看见城头上持枪而立的百里安,他手中那把枪伞伞面缓缓旋转,其中一枚伞叶闪烁浮动着光丝,那光丝正勾着翼魔的生命力缓缓归入回去。 光如薄膜的伞面上,顿时多出一道血色的脉络。 翼魔将王的死,让余下的狮鹫军团怒然大怒,瞬间失控,甚至不听蛮邪骑兵的命令控制,怒吼咆哮着疯狂涌杀上来。 百里安目光在伞面上斜斜一扫,极致从容地在伞面与枪身上找到了相对应的符文。 手指轻触符文,灵力灌入其中,三十六枚伞叶徐徐旋转,枪锋流转处一道紫色的枪意,如指针般点中相对应伞叶上的那一行符文上。 伞叶随之定格不动,一种说不出来的庞大、深远、冷漠、残虐的气息传递到了每个人的心中,震慑得他们灵台冰冷,仿佛一下子堕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幽紫色的光丝浮线,如同死神的触手伸展开来,将天空千余骑兵的身躯洞穿。 那光丝极细极为绵长,迅如闪电洞穿一瞬即收,画面极致柔美温和,不见血腥,唯有收势之时,丝梢轻扯出一点血色,这天玑伞纵是杀人夺命,也透着一种雅致精细的杀人美学。 尸如雨下。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剑器残篇 宁非烟将这一幕瞧得那是惊心动魄。 她收刀撤回到百里安的身边,目光惊叹地流连着他手中的那把枪伞:“魔君陛下竟在王城之中藏了一件如此恐怖的东西?” 没有人能够比手握天玑伞的百里安更能够了解到这东西的恐怖了。 如饮饱鲜血般,那一叶伞面上缓缓描边勾勒出一朵血色猩红的桃花,点蕊轻曳,仿佛将将成灵。 那抹血色拓入眼底,仿佛能够牵动百里安的一心一绪。 并不渴血的他,眼珠子却一点点变成深红之色。 一股无端暴戾的杀意入骨而来,他无神而森幽冷漠地看着四面八方围杀过来的蛮邪大军。 他操控这把天玑伞的同时,神智心绪仿佛也在被这把伞所指引着,他目光朝着城下淡淡一扫,手指在触碰一道陌生的符文。 伞面旋转不停,指针划过伞面发出机簧咔咔掠动之声,最后一声沉响,指针定格在另一片伞叶上。 一种庞然的气息随之酝酿而出,令众生都要为之战栗。 漆黑的吞噬气场随之扩散,枪锋所指的战队,瞬间如被抽干灵魂般,肌肤失去水分干瘪贴骨,倒下瞬间,骨头酥脆坍塌。 不论是有生命的活物,还是古老基石的死物,在那黑色的吞噬气场席卷下,都仿佛失去了原有的本质,腐化,发白。 骑着巨兽的司空悬终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他神情沉重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悄然地打出了一道旗令。 那一角城头下,前扑后继冲上来的蛮邪军队顿时如潮水般散去。 司空悬来到那城头百米远处便停了下来,显然是十分忌惮百里安手中那把武器。 这位蛮邪军师眯起眼睛将他手中的枪伞打量了许久也看不出来这把武器究竟是何来历。 但在其构造上,却是瞧出了一些端倪痕迹,可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司空悬一双墨描的浓眉慢慢拧起,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翻身从巨兽背上跳了下来,朝着百里安手中的天玑伞行了一礼,表示敬意。 战场之上,我方军师敬敌方手中武器这一行为实在是太过于荒唐猎奇了些。 他身后的大军皆露出不解之色,一名蛮邪主将即刻站了出来,沉声道:“大人!生死对阵,不可示弱!” 司空悬生生郑重三拜后站直身子,他摇了摇首,目光一刻也没有从天玑伞上移开: “并非示弱,乃是致敬,我虽看不出那少年手中枪伞是何来历,但此器有着天玺剑宗《剑器残篇》的锻造痕迹,不,不对,亦或是此等技术比《剑器残篇》要更为深奥精湛。” 蛮邪主将诧异极了:“天玺剑宗的……《剑器残篇》?” 司空悬喃喃道:“沈公子幼年落魄时授学于天玺,最为崇尚天玺剑宗的剑器之道,如今我既得见此器,行三拜之礼,并不过分。” 蛮邪主将实在不能理解天玺剑宗的《剑器残篇》乃是无上秘学,魔界怎会拥有此等技术? 司空悬再次取出旗幡,血云与战车在他身后集结阵列,他目光平静凛然地看着台上的百里安:“虽说当敬公子之所敬,但此战,吾绝不可败!” 白骨战车已经就位,在恐怖的灵流推动下,战车扬帆而起,轰然推进,卷起重云雷电,好似奔赴远古战场而来,碾碎了空间道场,攻势汹汹。 雷霆化龙,轰杀城头。 百里安举枪迎上,伞面大开,散出无数濛濛紫芒,张吐出森严气象,有着吞海山崩之势,双方力量交接,剧烈碰撞,发出震撼天地的轰鸣声。 两股力量激烈迸溅,光是残辉余雷的席卷波及,都让魔都皇城内的四方古建基业毁于一旦,蛮邪大军很快死伤无数再难侵进半寸。 而司空悬头顶上的那尊巨大战车,幽蓝色的战甲车体,正一寸一寸地变得灰白古朴,仿佛被千古岁月风化的化石一般,正在逐步被抽去灵息。 蛮邪主将惊魂失色:“大人,若是长久下去……” “若是长久下去,这名少年必先落败!”司空悬无比自信地截断他的话语。 凡天地屠戮弑杀之器,煞气至浓,以身驱之,必先遭其噬。 那少年手持枪伞,立于城上,一时间虽然看起来可立不败之地。 但司空悬相信,若自身修为与器相差甚远,久而久之,那就非是以人御器,而是为器所控。 且不说他向沈公子借来的那尊战车能够有效抵挡那枪伞的攻势,即便是他手底下的万数大军,以人海战术耗也能够将那少年耗死在城头之上。 司空悬眸光沉稳而冷酷,对于那战车的损毁并未见有不舍之色。 在他军令之下,身后大军随即又分化出千人军队,那千人军队化整为零,阵列有序地清扫着王城战场,丝毫不将逃入昭瑜殿内的弥路等人放在眼中。 当然,司空悬心中也是清楚,若是此刻弥路带领着撤入阵殿之中的魔将们重回战场,那么这场人海战术的消耗之战,对于他们蛮邪大军将会变得更为吃力艰难。 但一个一心想要保存自己底牌实力的魔族少君,司空悬笃定城门口那一战便将弥路的战火彻底敲击熄灭了。 战场上的退兵之将,若非压倒性的局面,怕是再难重回战场了。 魔君、蜀辞、葬心以及狱法魔将中的元老人物远赴四方,叫他十分忌惮的四河宁非烟也极为难得地身负重伤了一回,如今的皇城不堪一击。 却不曾想,遇上了这样一名古怪的少年。 原以为,君归宴上青叶世界的河主一战,这少年赢得不明不白,怕是多少有着运气的成分在里头。 况且新晋的首河修为不过刚破承灵之境,怎么看对于这样庞大的一场夺城之战,都难发挥出扭转性的力量来。 眼下这么一看,倒是他的失策了。 魔界史官册录记载,沧澜年间,首河异位,换主司尘,为祸国乱君之相,倒是所言非虚啊。 如此少年郎,不仅能够让魔君打破规矩,取得界之重宝长诀玉为嫁妆,竟是连如此秘之杀器都交托于他手。 看起来这位新晋的首河大人,比起蜀辞,可在魔君陛下的心中重要多了。 若是将这少年活捉于此,即便待到魔君归城,怕是也有了一道制衡之力。 心念至此,司空悬会心一笑,命人取来一把椅子,执旗端然坐下,连下几个指令,身后大军以着坚决而迅速的气势,训练有素地阵装其发。 而天空上那尊巨大的战车上的灰化点不断在扩散成灾,驾御战车的白骨仙人的身体也在伞面散发出来的侵蚀之力下一扫而溃。 但渐渐的,天玑伞的威力在那尊战车面前终究变得有些后继无力,万千紫色游丝齐齐大盛,将那半壁巨大战车切割成无数碎块,但这一幕反而更像是回光返照般,负隅顽抗。 司空悬沉声喝道:“举城皆可屠,唯有城头上那两人,必须给我活捉拿下!” 失了控制的半壁战车自他头顶轰塌砸落,司空悬头也不抬。 他身后的那只蛮荒巨兽昂首咆哮,头上两队紫黑色的利角滋啦吐雷。 两颗拳头大的雷团电射而出,将那举世无双的珍贵战车轰得支离破碎,玄铁垒块如崩塌的城堡般碎碎而落。 对于战车轰碎后掉落的石块铁块,身处于战场上的司空悬也未有那么多讲究去清理,周身散开一层濛濛魔气,不论是多么沉重的铁块残骸都一一被击弹飞出。 司空悬目不转睛地看着城楼上逐渐黯淡的战斗光辉,却未曾察觉,一块残骸碎石当头砸落下来的时候,并未被魔气推挡开来。 他周身夹起的魔气屏障随着那块碎石一同一分为二,剑光自切口中斜斜斩落,目标正是司空悬的后颈之处。 蛮荒巨兽发出示警般的怒吼声。 司空悬眼皮一跳,抬起一双幽邃冷凝的眸子,正对上百里安那对异常乌黑的眼睛。 他身下的铁椅崩裂,碎成无数铁屑碎块。 司空悬暴喝一声,屈指重弹,他掌下一枚碎块如铁珠般重击飞出,击碎剑光,正中百里安的头颅眉心。 这一指力极为惊人,但预测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 秋水寒刃的剑芒在烟尘中闪烁不绝,几乎是在击中对方的同时,那把在司空悬眼中上不了档次的秋水剑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 百里安在半空中急急一个后翻,足足被逼退百米才堪堪落地停下。 秋水剑为他念力牵引,在他周身飞旋转了几圈后,便自觉乖乖隐入指间碧水生玉中消失不见。 被人于千军万马之中近身所伤,司空悬眼中并未腾起戾怒之意。 他十分理智地看了一眼城头,只见驾驭那不知名的枪伞杀器的人不知何时换做了一脸笑意盈盈的四河主。 她看起来操控那把武器的熟练度远不如那少年,不知如何激活对应伞面与枪身上的符文。 三十六叶伞面的符文阵列,她只能有样学样地从他手中学来两叶。 如此反复利用这两叶扇面的力量,竟是骗过了他司空悬的眼睛。 执器人何时交替换下的,他竟是不知。 百里安抬手取出嵌入额头头骨之中地那片碎铁,鲜血顺着他的鼻梁一路淌下,看起来十分惨烈的模样。 但司空悬知晓,方才那一击并未给这少年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司空悬不禁动容。 这少年的肉身强悍力,怕是与他所养的那只蛮荒巨兽都有得一拼了。 司空悬周身亲卫队见他竟如此大胆,在这般巨大悬殊的战力下,竟然还敢反扑刺杀他们的主军师,勃然大怒。 甚至不等司空悬下达指令,他们就已经朝着百里安前后包抄而上了。 司空悬遥遥直望百里安,忽而一笑,道:“你想于万军之中取我首级?” “我偏不如你所愿。”战场上,真正的天才大多都是钟情于赌命的疯子,司空悬亦是不例外。 他并未召回杀向城头上的主战大军,而是任由身边数十名亲卫队的稀薄保护,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手中小旗朝着城头遥遥一指,肃声道:“重将士听令,不可回撤护我,务必将城上宁非烟的头颅给我取下献来!” 此令一下,他不求稳妥战法,无异于将两人的后路完全堵死。 司空悬看着百里安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唇角扬起一抹冷酷残忍的笑意:“你说,我与她,谁会先死呢?” 话语森然落定,司空悬身边数十多名亲卫军已经架好阵势,一半留护,一半朝着百里安方向围杀而去。 能留在蛮邪万人大军军师身边坐镇着的亲卫军,自然是这万人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部队,虽然仅仅只有三十余人。 但全副武装起来,却是足以媲美千人精军,个个都是承灵境的高手。 百里安看了一眼城头上那道紫衣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持起手中天策钧山剑,横剑劈扫而出,生劈出千军之势,正正扫中一名欺身朝他腰肋处刺杀而来的蛮邪魔人。 那名蛮邪魔人不躲不闪,显然是对自己的肉身体魄极有信心,准备打算生抗这一剑。 但未曾料想,看似不如何厚重的剑锋,竟是生生劈出煌煌断山大势。 托大之下,这名蛮邪直接被一剑腰斩。 百里安快速夺过他手中重盾,大半身子藏于盾身之后,沐浴着这名蛮邪尚未冷却的热血,冲进战军之中。 司空悬饶有兴趣地扶住下巴,似是不能理解那少年如此清瘦的身体里,怎会蕴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在短短时间里,说过之处,竟是已经无比强悍地碾开他手下十名精锐战士。 “啪!”司空悬举起手臂,打了一个响指指令。 余下的二十多名蛮邪战士极为默契的分成两线,让出的宽阔道路里,那只蛮荒巨兽再度被司空悬给放了出来。 “吼!!!!!!————” 蛮荒巨兽的铁蹄如雷刮刨大地,弯如山脊的恐怖魔角滋啦着雷团电流,青铁般的肌肤高高隆耸而起,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与体魄。 这个从远古战场一直流转至今的怪物体型巨大,身形却快若奔雷闪电,一声咆哮长吼里,它疾奔起来掀起的厉风将身边余下的二十多名蛮邪战将全部掀飞,狠狠撞向百里安。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穿过月光的手 场间,唯有司空悬的身体如钉子般钉死在大地之上,就连衣袂都不成飘舞一分。 与那巨兽猛恶至极的身躯相比,百里安看起来简直弱小得难成气候,双方身体重重对轰在了一起,恐怖的气浪让整个地皮表面像是被刀锋刮过一般,露出魔都大地内积埋千年的基石轮廓。 百里安手中的重盾应声而破,司空悬挑起眉梢看见那少年身体一晃,退了半步,但也仅仅只有半步。 在那纷飞的重盾碎片中,一柄黑色的古剑破破开蛮荒巨兽撞来的重势,百里安侧身出剑,竟是以着自己半边的肩膀撞上蛮荒巨兽的牛角。 那对牛角并未能够破开百里安的身躯,牛角上盘踞的雷团忽然不受控制地爆炸,咔嚓裂响,那对巨角被轰然炸断,蛮荒巨兽的四肢竟是疼得一软,重重压趴在了地上。 天策钧山以着它无法匹敌的力量一举刺进巨兽的头颅之中,直至没柄斩碎它体内的那颗魔元。 活过了蛮荒岁月的怪物巨兽,在地上挣扎片刻激起重尘后,便没了一点动静。 百里安肩膀上的血色红花渐敛,肩头衣衫与血肉也炸得模糊了一块,绽裂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抽出天策君山,自巨兽体内喷溅出来的鲜血染红他那张俊秀的脸颊。 那温热的鲜血中包裹着无比狂蛮,野性的气息,百里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上溅落的猩意,体内冰冷的鲜血也一点点地开始变得战意沸腾起来。 掌心所握天玑伞残余下来的戾气犹自未尽,一场激烈的战斗下来,这股浸心的戾气愈发浓烈炽盛。 司空悬陡然迎上他那双血色涌现的眼睛,心头禁不住一寒,眉头蹙起,看着地上蛮荒巨兽的尸体,神情格外凝重。 百里安肩头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血气缭绕隐现,渐渐地开出一朵猩红地彼岸花,攀上他的半边脸颊,衬得那张脸有种无法形容的孤寂与肃杀。 他周围的亲卫军被这名少年一剑洗空,周身空荡荡,两人之间百米远的距离再无任何能够挡住他脚步的人或着事物。 身为一部之军师,司空悬当年既然能够以着魔人之躯,登临仙岛净土之地,那么他自身所仰仗的,也绝非是来自外物的庇佑与保护。 除了有着可怕精细的算计头脑以外,司空悬的修为也绝然不弱,他目光认真地注视着百里安,缓缓吐气成声:“自十年前,我渡劫成魔,便在未与承灵境的修士交过手,如今,怕是得打破这个规矩了。” 重重防线被破,司空悬静立不动,单手抬起右掌,大地黄沙四起,龙虎相融之大势在这一掌之下如欲凿开夜宇苍穹,惊起的气相每一瞬每一息都含着大开大合的磅礴之意。 两重巍巍青山魔相左右双起,如蛟龙出海,似山脉崛起,百里安脚下所立大地忽然下陷,水意汪则的领域如大江大河,将他吞噬入地水之中。 两岸是青山,脚下是江河。 在这样气象万千变化的领域之中,百里安如沉渊水,随着司空悬双臂开合,两岸青山朝着狭长江河里的百里安靠拢倾压而来。 移山填海,本就是仙人之能。 尚未渡劫,那就非是仙人。 司空悬沉稳静立,目光无波无澜地看着被山水大势吞噬的那个少年,心说你肉身再强,也不过是尚未脱离世俗凡胎的修道士,有如何能够与这真正仙魔神通的道术所抗衡。 然而还未等他抬起头颅,等待那少年的死亡到来。 被两重青山合拢碾压的百里安将手中剑高抛而起,漆黑的剑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百里安左右双臂一展,撑在了两岸山壁之上,他居中央。 双臂隐隐发力,合拢即将同化江河的两座青山在一股极为强横的推立之下,竟是缓缓重新分开! 司空悬震惊愕然,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这是怎样的存在,竟然能够光凭借体魄肉身便与天地大势抗衡的! 他又怎知,一场战争的洗礼,让百里安这样一只新生不满两年的尸魔王族,这具不灭身躯,真正的初露头角! 司空悬呼进肺腑的空气都是冰寒的,他长长换了一口气息,深知决不可在继续拖延下去,正欲给百里安致命一击,而于此同时,蛮邪大军也已经逼近宁非烟那个方向的城头。 百里安此刻也正是与司空悬抱有着同样的想法。 他横跨一步,踏碎江河之水,一拳击碎一边青山气相,取来蛰藏已久的玉笛扶乩。 笛尾阴玉泣血而泽,横笛与唇下,笛音幽凉而起,宛若夜下鬼曲,拓音于乱夜之中。 天上一轮圆月,仿佛被某种东西吞噬了一般,逐渐成残钩。 冷落凝血于大地战场上已死的蛮邪翼魔,在这连绵的笛音中纷纷起尸,被轰碎身子的那一部分,竟也在一片森森阴气里活化入体,成就出一副完整的尸身鬼将之体。 从出现在战场便一直持有绝对冷静的司空悬。 终于。 额角渗出一缕冷汗。 他目光落在百里安手中的那根短笛上,声音低沉:“中幽皇朝的诡道之术。” 这位新晋的首河河主究竟是什么人? 他可从未听说过中幽皇朝的诡修者还兼修体魄,更为重要的是,他司空悬借着古吟国太子沈机白的帮助,隐身立命于仙、魔、人三界之中,可谓是心于细微,握三界大小人事于指掌。 放眼整个中幽,年轻一辈,对于诡道之术造诣入深造化者,也唯有太子赢袖一人而已。 可如今看来,这名少年在诡道之术的操控力与领悟力上,远在那赢袖之上。 至此之前,他可从未听说过世间出了个这般人物。 活着的千军万马一旦被战火屠杀倒下,便在难成为他手中的利器。 可死去的千军万马,在那小小玉笛的操控之下,气势更甚,为阴气一养,集结出来的军队更是叫人难以逼视。 念及此处,单在战术上,司空悬却也不得不对这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原以为他只会借助魔界杀器之威,却不曾想在引兵布阵上,竟也丝毫不弱于他这一族军师。 先是隐忍待发,任由蛮邪大军破城而入,与城中魔将守城军厮杀,后再以杀器横扫屠杀,战场上的尸体越多,战术上,却反而对他更加有力。 “不过很可惜啊,如若是在十年前,我倒还真想与你正面交锋一回,试一试这中幽诡道之术究竟有多强。” 司空悬露出遗憾的目光,他看着百里安,周身战意渐隐,语气竟是含着几分无奈:“但这里是战场,我只是一名军师,而非战士。” 在战场上,不顾自己的军队与身上的责任,与自己感兴趣的敌人酣战,对于军师而言,那实在是一件奢侈之事。 司空悬并非热血冲动之人,而且他也并非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性子。 随着他目光从百里安身上收回,一只隐蔽在黑暗无人知的暗箭,无声而歹毒隐在月光里,如轻羽,如微尘,速度却是快过世上一切有形之物,破开空间,自百里安的背后穿膛而过。 笛声骤然一停,满战场上的尸山邪魔,如同脱线的木偶,溃散倒地。 鲜血沿着玉笛缓缓淌落。 百里安慢慢放下手中玉笛,插在他身上的那根暗箭箭尾出的翎羽为斑斓幽色,取至余南方至毒之鸟,孔雀身上的一根毒羽所制。 箭羽上的幽色一点点的消散,毒意如流不给人丝毫反应的时间,注入百里安的身体之中,让他整个背脊都陷入了麻痹的状态。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从胸口抽出那根暗箭,看到自己的十指指甲都变成了乌黑之色。 他意有所感地回首,穿过长风黄沙,在一座殿宇檐牙上,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人影,瞧那人影轮廓,莫约是一名女子。 他的视线,逐渐被一抹阴冷死寂的幽蓝色所整个覆盖,随之而来头颅内传来欲裂的剧痛,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地仿佛要将他的神识灵台切碎。 擅于忍痛的百里安,对于这点程度的疼痛,并不能够影响他的行动,乌青的嘴唇微微一动,隔着皇城中沉重的风沙,他轻缓平静的声音传达到了司空悬的耳侧:“不巧,从一开始,我也没打算让你见识到真正的中幽诡道之术。” 为他那双殷红目光所触,司空悬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安的寒意。 身为仙国异兽的孔雀羽毒,甚至更甚于魔界至毒恶兽穷奇,方才那只暗箭上的翎羽取自于孔雀身上含毒最深的一个部位,司空悬并不认为百里安还有任何反杀他的能力。 可冥冥之中,司空悬在无数战场上锤炼出来的直觉告诉他在方才交手一战之中,他遗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然而还未等他细想,本就凄惶森戾的皇城战场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而压抑,城外暗夜远山里传来悠长的狼嚎声,空气骤然凝滞紧绷。 天空上的血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拂散,露出来的是一轮猩红的绯月。 绯月之下,渐生出一种异常可怕的凝肃,那轮绯月忽然好似被人投入了一枚打破冰冷湖面的石子打破,那轮天上的绯月似是沉落了几分,仿佛快要倾压入城来。 即便站在城内,一仰头几乎都能够看到那轮绯月表层月体上连绵地雄伟山脉的经纬与触目惊醒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恐怖的气息从那个世界里跨越而来,血色的长夜中仿似有一双魔鬼般狭长的眼眸,缓缓睁开,冰冷洞悉着整个世界。 饶是司空悬经历过万般死亡战场,在感应到那道视线气息时分,面上也是不由惨然变色。 一只苍白漂亮,却又隐隐含着几分邪气血腥的手穿过绯色的月光,朝着大地成虚虚合握之势。 司空悬面色刹那煞白,胸膛下的心脏陡然传来一阵难以明喻的剧痛,仿佛那只遥隔千里的手,在这一瞬冰冷地将他的心脏握在了掌心之中。 耳膜在飞快地鼓胀跳动着,血管中剧烈奔急流淌着的血液在耳中清晰可闻,未等那只手掌合拢而握,他便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震破,有滚烫的心血溢出。 擅于思考两军对阵的司空悬,头一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失去了思考的,对于站在这片天地间顶点的那个存在,思考与谋断在她的面前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此刻的司空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 前一刻还无比嘲讽愚弄魔族少君的胆小怯懦,这一刻他便体会到了与弥路一样的恐惧之心。 手掌旌旗飞快翻转,旗面上的图阵千变万化,呈阵列替死易位之相。 旗位变化之时,司空悬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军队,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也不知是下定多大的决心,他将目光收了回来,双臂一抬,咬牙道:“幽微玄门,澹山实腹!” 话音落定,司空悬的身影陡然消失在了原地,而他原本所立之处,则凭空搬移来了一座青山。 并非是气相化成的青山,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座青山。 随着暗夜中那只手合握而拢,那座青山无声爆开,化为灰色的尘碾,山中无数妖兽的白骨残骸在战场上浮而不落,那座青山仿佛如一场梦境从未出现过一般。 千里之外,原本一座自古而生的魔脉青山如天人移位般,骤然搬空消失不见。 天空上,忽然急急落下一个人影,狼狈地摔落在空无一物,寸草不生的大地上。 司空悬手中的小旗早已断成两截,不能再用。 惊出一身冷汗的他还未喘息两口新鲜气,来自虚空中的一道剑光忽然撕裂夜幕,响起一道铮然之声。 那声音好似极远,又好似极近。 司空悬双目大睁,当他终于看到那抹熟悉的剑光是来自方才一战少年手中之剑时,冷冽的剑芒划过他的双目,鲜血飚出,一声惨痛的叫声中里,他捂着已然毁去的双目,鲜血不断从十指中溢出。 心中的恐惧丝毫不必面对魔君临城的那一刻轻松多少。 甚至还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死里逃生的冷汗。 原来那个少年在与他对战之时,生死绝杀之际,抛剑取笛,笛御千尸军团只不过是他掩饰真正杀招的幌子。 自他高高抛出那一剑时,那把古剑便一直无声无息地藏匿在了他所不能见之处。 从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二人之间的胜负。 原来,他说从一开始,他便没打算让他见识中幽诡道之术是这般深意。 在双眸毁去的剧痛之中,司空悬竟是一点点地拾回了自己的冷静,他双肩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着,可捧着脸颊的双掌里,却缓缓穿出劫后重生的欢喜低笑声。 少年藏剑,待时而动。 他那把剑藏得极好,竟叫他半点未能察觉杀机在何方,若非魔君突然归城,让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及时动用了沈公子为他准备的保命替死之术,那么如今落在他身上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一道剑气这么简单了。 今夜他司空悬大败而归,却也不得不承认,今日一战,他用尽了一生的运气。 天地黄沙,都城残楼。 魔君余光倒映出一把古剑的轮廓,自苍穹重云深处来,如疾驰的黑色闪电般,落入皇城,破开战场上静浮不落的残骸浮沙,深深插在了大地之上。 冰冷的剑锋上,缓缓滑落出一道猩红的鲜血,无声而肃杀。 魔君合拢的手掌慢慢摊开,目光幽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她抬起目光,看了一眼城头上的蛮邪大军,淡而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杀!” 隐于她身后的二河葬心以及上位狱法魔将们纷纷化为疾影,掠入战场之中。 接下来,便是一场碾压性的屠杀了。 百里安为那翎毒所侵,双目如被烈火滚烧过一番,难以视物,可他却能够感受到二河葬心他们参与战场的声音。 可是对于宁非烟那便战况他仍不放心,他一抬步,便感应到了此刻身体正处于极为疲劳的状态,双腿如灌铅般异常沉重,每行一步都显得异常艰涩不稳。 他一只手摸索着前行,去寻自己的天策钧山剑。 耳边厮杀对阵之声不绝,百里安一时之间也不知宁非烟那头是个什么情况,虽然明知以宁非烟的性子,绝不可能让自己出事,但心中难免还是担忧,忍不住颤声高喊道:“宁非烟!” 他的声音几乎被金戈乱马声所覆,百里安并未听见宁非烟的回应,他的脚步更急了些,伸手急急去探自己的剑。 可探出去的那只手未能寻到天策钧山,反而先是触碰到了一只冷凉如玉的手。 百里安怔在了原地,正欲收手间,却被那只手抓来紧紧握住。 一抹寂寂迷幻的幽香穿过两人的衣袖,如一缕青烟似地撩过他的鼻尖。 百里安瞬间知晓了来者是谁。 女魔君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百里安,眼神透亮,薄唇抿成一条红线:“你担心她?” 百里安没答话,用力抽了抽被握住的那只手,没能抽出,但力气许是大了些,挣脱之下,剧痛难当的一双眼睛顿时淌出两条猩红的血线。 女魔君面色微变,但未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不让他挣逃开来,她声音冷沉沉的,似是含着几分压抑的怒意:“宁非烟无事,她好得很,在担心别人之前先顾好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你种的是什么毒!” 这是百里安入魔界以来,第一次看见她发这么大的火。 他抽回手掌的力道松了松,只觉得掌心里传来一抹粘稠滑腻的感觉。 是血。 百里安静了片刻,后轻声问道:“你受伤了?” 女魔君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惶然的情绪瞬间盖过了愤怒。 这回,竟是她主动松开了他的手,身上的魔君王袍还未换下,直接暗纹华丽的袖口将双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托起百里安的那只手掌,细细擦拭他的指尖血迹。 “我没受伤,只是归程途中开启月之界桥,被几个不知死活的界兽所拦截,便顺手屠了它们,这是它们的血。” 百里安不能理解,都已经身处于战场上了,为何还要如此讲究地注重手上的干净:“我手上本就沾了蛮邪战士的鲜血,你无需在意。” 可他却是不知,并非是她太爱干净。 她只是,不愿再弄脏他的手了。 女魔君低着头,注视着他那逐渐为魔气侵染发黑的手指,呼吸声重了几分,她似是再强忍着什么,咬了咬牙,说出发狠的话:“你别以为你如此胡来找死便可结束我们之间的婚礼,纵然你死了,我也会抱着你的尸体完成大礼的!” 百里安不知道魔君大人这玩尸体的癖好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无奈摇了摇首,带着几分遗憾道:“方才若非魔君陛下出现及时,蛮邪军师怕是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了。” 女魔君凶狠的表情一滞,难得窘迫了一回,恼羞成怒道:“界门已封,你真当他在这魔界之中,能逃得掉不成?”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窗前请酒 听到界门二字,百里安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女魔君将这一变化看进眼底,目光晦暗了几许,没有说话。 蛮邪大军失了军师指挥,再得葬心携领狱法魔将镇压,终究变成一盘散沙,再无力对战。 冲上城头的蛮邪大军很快被单方面的屠杀崩散,血染城墙,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们如离群之鸟,奔逃四散而去。 葬心率领众人,全力击杀。 城下大军溃散而去,宁非烟压力骤轻。 清扫完周身战场,她将手中那夺命的屠城杀器随手一扔,离手的枪伞重新变化成了四四方方的铁匣模样,悬浮在城台之上。 她格外疲惫地倚靠在墙头上,掌心麻痛难当,撩开衣袖,便可以看到手掌之中还残余着天玑伞的煞气,在她手腕间留下道道灰色的木痕。 她蹙了蹙眉,心道这天玑伞果然诡邪无比。 城下,女魔君冷哼一声,提起百里安的手臂,身形一闪,带着他掠至墙头,目光幽冷地看了那方铁匣子一眼。 宁非烟眸光低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恭迎陛下归城。” 女魔君并未搭理她,只冷冷地看了那铁匣一眼,漆黑的眸子幽冷,觑着百里安,脸上却是晕着一丝浅浅笑意:“司尘河主当真是好本事,这天工城朕只带你来了一回,天玑伞朕也只给你瞧了一次,你便能够运用得这般得心应手,将朕之秘器闹得满城皆知,朕甚是欣慰佩服。” 自打百里安入魔界以来,女魔君素来对他一向的好脾气,何时说话这般阴阳怪气过。 纵然面上笑意如春风,可宁非烟那机敏的直觉还是嗅到了魔君陛下积压可怕的怒火与戾意。 宁非烟忙道:“陛下,蛮邪一族举兵反叛,来势急凶,魔都皇城连连告破,大军直逼冥殿,欲取龙脉滋养凶灵屠界,敌众我寡,司尘河主情急之下才不得已借以陛下之秘器制敌,还望陛下……” 女魔君目光冷冷一斜,眼底挂满凛冽寒霜:“你觉得,朕是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生气?” 宁非烟将头压得更低,似惶恐般道:“臣不敢妄自揣测。” 女魔君冷笑,招来那枚铁匣子,幽紫色的魔元无声彰显着她大逆不道的罪行。 女魔君却一脸不以为意地将那匣子在手中转了转,对父亲的魔元毫无敬畏之心,她神情漠然:“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在魔界,还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动的东西。 只是不知司尘河主取出这天玑伞是真的想要替朕收城,还是说想连同着此城与那蛮邪大军一同毁去?!” 百里安不答话,女魔君笑得更加欢愉了,她终于拿正眼瞧向宁非烟,道:“方才宁河主说,蛮邪起叛,直逼冥殿,欲取龙脉,那还请宁河主好生抬头看一看朕所居冥殿眼下又成了何般模样?” 宁非烟心中一惊,转首遥遥望去,放眼望去。 偌大的魔都皇城,烽烟四起,大半都城宫落都在方才那一战中,为天玑伞释放出的能量所波及,皆是化作与那战车朽化的模样。 其中,以魔君所居的冥殿被侵蚀破坏得最为严重,以及制作君王礼服帝冕的尚衣局以及占星司、尚仪司皆在这场大战中毁于一旦。 本来婚期将近,这几处的魔都机构则主要负责当日婚礼大典的各项事宜与魔君王夫行大礼时所穿的婚服冠冕。 如今倒是被这天玑伞毁得干干净净,冥殿乃为魔君寝宫,是为完婚礼成时夜停红烛之地。 如此一来,本就仓惶筹备的一场大婚之礼,被他这样一闹,需得重建冥殿四礼尚宫。 这样下来,莫说十日后完婚,怕是半年都难以将这些建全筹备好了。 宁非烟没有想到百里安竟如此大胆,公然借以战争之名,无言抗婚抗得这般明明白白。 虽说长诀玉本就是魔君连哄带骗被迫叫百里安收下,婚期也是她一人蛮横专行地定下,以温含薇等人的性命做要挟,叫他无从拒绝反驳她的决意。 但怕是连魔君她自己都未想到,他竟会以如此方式,坚定自己的立场与决心吧? 对于魔君而言,这比公然拒婚,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在这片阴沉沉地天色里,女魔君偏过半张脸来眉目间充斥着阴暗,看着百里安:“你可有话要同朕说?” 百里安缓缓睁开手臂间的那只手掌,摇了摇首。 至始至终他的态度并不尖锐咄咄,用最柔和的态度说着最令人决绝的话语:“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便是默认了。 似有浓重的血色慢慢自魔君的眼中弥散开来,她手中的铁匣一时间似是受她情绪所影响,紫红色的煞气不断滋生成实体的电流,在她指间滋啦闪烁不停。 暗红的电光映得她那张妖异绝伦的脸有些狠戾,又有些破碎的绝望。 “好!很好!”女魔君森然笑着点了点头,眼中的熔流愈盛,恨怒嗔怨,似欲择人而噬:“既然司尘河主宁可亲手毁了冥殿,也不愿入住,那么你就自行且去幽牢安静些时日吧,何时想清楚了,何时朕再放你出来。” 即便看起来再怎么温顺像猫的狼,也终有褪去皮囊,露出森然爪牙的真实一面。 她磨尽了耐心,也在他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纵然时光倒流,生死易位,这个皮囊下固执倔强得令人发恨的灵魂仍是那个灵魂,从未有过一丝改变。 …… …… 朝暮殿,血洗冷池,猩红铺地。 砰! 一声粗暴响声里,外苑大门被一双手狠狠推开。 伴随着急促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凌乱惊慌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是血的蛮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朝暮殿来。 他身后传来冷酷的追杀声。 这名浑身染血的蛮邪少年就像是一只被逼近绝境里的受伤野兽,眼中满是绝望的戾色。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得不背负着骨骼极端的疼痛,寻着一条不知是生路还是死路的地方就往里冲。 身后的魔将追兵来到了朝暮殿外,似是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冲入进来追杀。 毕竟朝暮殿乃是魔界四河宁非烟的寝宫,在魔界本就有着不成文的规定,魔河之殿,未地河主首肯,不得擅自闯入。 而且宁非烟殿中从不待客的道理,这群魔将也早有所耳闻,一时间,踌躇难行。 听到身后追杀的动静渐远,蛮邪少年心中仿佛燃起了希望之光。 他压下心中动荡的狂喜,重重喘息调养了片刻,这时才发现在逃亡的过程中,有一道箭矢正从背后深深穿透了自己的左边胸膛。 值得庆幸的是,箭上无毒,但箭矢上刻有沟槽,体内的鲜血正在疯狂流逝,就这么停下来片刻的功夫,他手脚嘴唇都是失温冰冷的。 蛮邪少年咬了咬牙,冲进一间殿屋之中,祈祷着能够在殿内找到一些疗伤的药物。 他从未想过在这混战之中,这间殿屋之中还能有人。 所以当他入殿看到窗前那个正在以棉布擦拭长剑的白衣女子时,他面色大变,目光凶狠警惕地提起手中蛮刀,释放出冰冷的杀机。 那白衣女子将三尺青锋寒剑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随手将擦剑的棉布扔进盛着清水的铜盆中。 鲜血在水面缓缓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来。 她淡淡地扫了那少年一眼。 对上她冰冷的双眼,蛮邪少年握刀的手忍不住狠狠一抖,这时他才发现并未掌灯的大殿里,横躺着无数蛮邪战士的尸体。 纵然在战场上见证了无数同胞的惨烈牺牲死亡,如今见此一幕,难免还是忍不住眼中升起一丝恨意来。 但恨过头后,恐惧又一点点的笼罩心头,冷汗大冒。 殿中躺着的,有他的前辈,亲人,兄长。 其中无一都比他强大,修为比他高超。 可这些人联起手来都不敌她一人,他在这里,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意识到这一点的蛮邪少年身体冰冷,四肢僵硬得连手指头都不敢伸曲一下。 他不想死,但是身为战士的尊严又决不允许他像敌人投降求饶。 这时,剑锋擦过鞘口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响起。 蛮邪少年眼瞳一颤,看见纵然一身杀伐却也如玉渲墨染般的女子将剑归鞘,然后衽衣坐下,闭目安静打坐,仿似对于他的存在罔若未察。 见此一幕,蛮邪少年浑身气力一松,知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他不敢在此殿多待,收起手中的蛮刀,惟恐她后悔,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苑外的追兵似是受到了什么铁令,不再犹豫,声势浩大地杀了进来。 蛮邪少年咬了咬牙,手中的蛮刀已经无法再继续保护他了,反而还会成为他这句重伤之躯奔逃时的累赘。 他将自己的刀折断,扔入池中,然后逃进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夜起迷障,竹叶也开得颓败,血月高悬于野,绯色的月光将这片竹林照得好似一片凄清的坟冢之地,没有一丝人气。 整间林子静得可怕,仿佛隔绝了外界了一切乱刃之音。 原本听着身后追杀的冷酷之音,惶恐的一颗心在来到这片寂清的世界里,竟是愈发不安陡然狂跳了起来。 他浑身寒毛冷寂,一身冷汗被野风一吹,身体凉得可怕。 容不得他多想,蛮邪少年看出了这间林子设了迷阵,眼下他这般状态断然是走脱不得的,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的恩施怜悯,竟是叫他寻到了一处繁密野蛮横生的林洞。 那林洞生得格外隐秘,背阴背光,藏进去,若运气好,逃过今夜追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很快,追兵赶到,以剑劈砍竹林寻路查杀。 “姑娘,我等奉命追杀叛军,不知您可有看见蛮邪叛逆进入此林?”一名魔将的声音从外界传来,让蛮邪少年呼吸一紧。 借着一缕微光看去,他这才发现在那些追兵赶到这里的之前,原来林中还藏着第二人。 那是一名衣如嫁裳的女子,正醉卧与一株竹树上,白似霜雪的手里提着一个酒葫,眼中似起醉倦之意,懒懒掀了掀眉,道:“今夜入林的叛军有不少。” 那名魔将目光一扫,林间起大风,卷起层层如浪的青叶,裸露出林叶下的无数寒尸,心中便知这名能够侍奉首河大人的女子果不简单。 一支军队的战力,竟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丧在了这里,倒也省了他们收拾的功夫。 至于方才那个漏网之鱼,区区一个尚未成年的小蛮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想来入了此林,也是第一时间便被此女斩杀了去。 念及此处,便也懒得再白费力气搜查下去,那名魔将手臂一挥,向红衣女子致谢后,便率领众人离去。 蛮邪少年觉得自己运气当真是好极了,遇上这么个恐怖的女人,他竟是借了她一时酣醉的功夫避开了她的视线。 许是魔将追杀至此,扰乱了她的醉困之意。 竹枝轻压,红衣舞动,如一团轻盈的冷火飘逸落下。 她似步伐有些不稳,红衣之下,削瘦得近乎病弱,苍白的面容在夜色竹林里看着有些萧瑟冷漠,眸子冷冷寂寂,从中倒也不见醉意,像是常年盛了一潭死水似的。 没有人气的竹林,没有活气的女人,满地遗尸,鲜血冷凝里,瞧得让那蛮邪少年一时间竟是身处于他是否已经来到了幽凉的黄泉。 “走了,寿。”那女人的一声轻唤,偏偏又将他拉近了现实里。 蛮邪少年看到她鲜红的衣摆后方,滚出来个圆头圆脑的稚儿小童,小童肤色苍白不似活人,一双圆溜溜几乎不见眼白的眼睛在夜色中朝着他这个方向黑漆漆地看过来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森森的牙齿,渗得他头皮一麻! 被发现了! 他被那只小鬼发现了! 心战如擂! 蛮邪少年浑身弓弦般绷紧了,如一只窝在洞穴里的小兽,露出如同野兽看到了猎人的目光。 提着酒葫在林中晃悠着脚步的红衣女人,袖中似是滑落出什么东西来。 那小鬼眼疾手快的双手抱住,在少年惊恐警惕瑟缩的目光下,那小东西扭着屁股跑到竹洞外头,扔了一个瓶子物事的东西,扭头就跟上了女子。 一大一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迷雾竹林里。 蛮邪少年紧绷弓起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取过那瓶子,打开嗅了嗅,都是一些恢复气血的丹药。 他怔怔地捧着瓶子,像是一只冻僵的小兽,怯怯地探出头去,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神情迷茫。 经过西殿时,尹白霜在窗前停驻了脚步,冷冷斜视了一眼窗台前闭目打坐调息的白衣女子,屈指敲了敲门窗,眼神厌恶道:“出来,请你喝酒。” 如墨轻描绘出的纤睫缓缓掀开,苏靖波澜不惊抬眸看她,轻轻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不喝泥儿酒。” 尹白霜眼底的厌恶之色更深了:“我也不会请你喝泥儿酒。”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皇城中的杀伐持续了整整一夜,一片鲜血残垣里,朝暮殿与昭瑜殿在这片战火之中还算保存得较为完好。 当宁非烟回到寝殿时,殿外花园小道里的满地遗尸都被皇城里的魔军们清扫干净,依稀可见房梁门柱上的一些打斗厮杀痕迹与花叶间淋洒的风干血迹。 朝阳初升,晓光浮云,为魔都皇城镀上一层晕霭的浅辉,恍如隔世。 宁非烟在殿中寻了一圈,未见着温含薇等人的身影,心说这几个受了伤的太玄弟子怕是给那位少宗主藏得极好,一番大战下来,竟也未暴露了丝毫气息痕迹。 只可惜,如今魔君归城,藏得再好怕是也难以瞒过魔君那双毒辣的眼睛。 殿外烽火渐熄,宁非烟在偏殿小院的一处葡萄藤架下找到了那两位小姑奶奶。 一地空坛,满院酒气。 瞧着架势,怕不是喝了小半夜。 苏靖一手撑额而坐,瞧那模样似是醉得不轻,双眸紧闭隐含痛苦地捏捏眉心,喝得小脸煞白煞白。 她对面那位坐如千年古树的尹大姑娘,身下酒坛子堆得极多,面上却是不见丝毫醉态,目光比往日更加清明。 她一手持着空杯,手臂懒懒搭在藤椅上看着东方初晓的光辉,眼底映出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灰色苍穹。 许是感知到了宁非烟的气息靠近,尹白霜目光自天边收回,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放下酒杯:“看来你们魔界也没有多少太平日子可过,我这才混入魔界几日,连皇城都叫人给破了去。” 宁非烟直接开门见山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个?” 尹白霜漫不经心道:“好消息。” “皇城损毁大半,魔君婚期怕是得推延些时日了。” 尹白霜颔首道:“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听闻魔界首河古秘法藏有三万,我亦是觉得小尸魔在短短十几日内难以找出界门之所在,如今婚期推延,倒也不错。” 捏着眉心的苏靖缓缓放下手来,睁眸看向宁非烟:“司尘为何没有回来?” 宁非烟道:“这就是另外一个坏消息了,魔都毁成这般程度,大半都出于与他的杰作,魔君盛怒之下,将他压入幽牢之中,看着架势,怕是不到婚期之日,不会放出来了。” 所以也就是说,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苏靖眼中醉意退散,眸光冷极,却未说话。 尹白霜嗤笑一声,瞧其模样竟还有些幸灾乐祸:“真是小瞧这小尸魔了,他竟有这般大的本事将魔君的皇城都城闹得如此,不过却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魔君软塌哪有那幽牢睡得舒服。” 宁非烟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尹大姑娘说得真真有道理极了。” 安静陪同尹白霜喝了一夜酒的苏靖这时不知为何突然发作,声音冷冷:“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 “苏靖姑娘别这么大火气,妾身将消息带回来不就是同大家一起商议解决对策的吗?” 苏靖目光冷如寒锋,清冽的嗓音里含着滚烫的血气:“你那只眼睛看见我发火了。” 宁非烟两只眼睛齐眨,笑而不语。 尹白霜两手空空地摊了摊,道:“我只负责出棋子,至于其他,那是你们该头疼的。” 不过现实却是即便她不想管,麻烦事也还是会找上门来的。 一名魔族内官穿花过苑而来,执魔君手令,召苏靖与尹白霜二人入长秋殿面见君上,不得有误。 苏靖、尹白霜听闻此言并未露怯惊慌,皆是一副不动声色的好定力的模样。 宁非烟没想到战后多事之秋,魔君竟还有闲工夫来找这两个女人的麻烦,一时之间也难以臆测魔君是作何想法。 压下心中疑惑,宁非烟看着内官问道:“陛下可有传唤我?” 那名内官恭声道:“不曾,但四河大人若是放心不下朝暮殿的两位姑娘,亦可同行。” 如此一说,宁非烟倒是将魔君的心思猜出了七七八八,她目光在二女身上落落一扫,道:“毕竟是我家尘爷儿的人,我自当得好生看管着,未免御前失仪。” 在内官的指引下,众人很快行出朝暮殿,三人之间并无过多言语交流。 正穿过殿门一尊石狮子,外头的魔将们正在清点殿内拖出来的蛮邪遗尸。 叫人意外的是,除了魔将以外,那位君归宴上败于宁非烟之手的孔雀明王莲华也在其中清理战场。 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快要超过殿墙,就当三人快要行过那堆尸山的时候,一具残缺的尸体不稳地从尸堆中滚摔落下,重重地摔在了三人的面前的道路上。 走在前方的魔族内官听到动静,即刻回头,看到孔雀明王正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地上的蛮邪尸体,忍不住提点到:“莲华大人,这里毕竟是朝暮殿,您可得斯文着点。” 朝暮殿原先是宁非烟的寝宫,而自君归宴后,百里安向魔君请要了宁非烟,如今自然是连人带殿都是这位未来王夫的所有物了。 虽说如今这位未来王夫被魔君关入了幽牢,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当今陛下对那场婚礼的重视。 借着清扫战场后事在此胡闹,孔雀明王那点子心思内官又如何不知。 一向跋扈的孔雀明王这会儿对内官的态度倒也还算客套:“见谅见谅,对待这种硬骨头的家伙,还真没法斯文,您瞧这小家伙,看着怕是刚学会拿起武器的幼魔,却偏偏能够逃过重重追杀,愣是在这朝暮殿躲了一夜,今天早晨才叫本王给抓了。 你说蛮邪一族这一战也是发了狠,举族上下强的弱的都上了战场,连这看起来刚断奶的小家伙也知晓侵犯君威。 可本王一瞧,一个连佩刀都丢不见了小家伙是如何躲过本王手底下那些人查杀的。” 宁非烟看着地上被腰斩挖心的蛮邪少年,孔雀明王说得一点也不夸张。 他看外表也不过人类十三四岁的模样,按照魔族年纪来算也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死相却比寻常蛮邪还要凄惨,死无全尸,眼睛死不瞑目。 惨是惨了些,但对于宁非烟这种硬心肠的,实在是难以触动她半分慈悲之心,略略看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道:“明王秉公执法自有一道,但朝暮殿不是慎刑司,明王下次审逆贼,记得挪个地。” 莲华低声笑道:“这逆贼昨夜在四河主的朝暮殿藏了一夜,本王怀疑有人暗中包庇逆贼,故而刑审了一番,若是惹四河主不快,本王在此给河主赔个不是,只是四河主当真不认识这逆贼吗?” 很显然,对于一个身受重伤的蛮邪余孽,莲华自是不信他能够独自躲过昨夜追杀。 明面上恭敬客套,字里行间却皆是怀疑宁非烟私藏逆贼之意。 宁非烟失笑道:“我今晨从陛下身边归来,明王觉得我该认识谁?” 莲华眼睛眯起,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苏靖与尹白霜,又问道:“昨夜二位可是一直在朝暮殿中,不知二位姑娘可见过这小子。” 苏靖淡淡扫了一眼,形容寡淡,无波无澜:“未曾。” 尹白霜也一副懒得同他废话的模样:“你既审了他,想必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在此耽误工夫逮人就问。” 莲华眼底划过一丝阴冷的光华:“这位姑娘说得极是,但本王说了这家伙是个硬骨头,审了一早上也没能让他松口昨夜究竟是何人包庇了他,哦对了。”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冷笑道:“本王在这小子手里头找到了这个,他握得可紧了,硬生生掰断了他的五根手指头才取出来的,嗯……里头的伤药是吃进肚子里了,但这看这瓶子的材质,似乎是人间之物吧?一个从未出过自己领地的年幼蛮邪,姑娘说说看,为何他身上会有人间修士的东西。” 尹白霜目光一滑,果真看见地上那死不瞑目的蛮邪少年的五根手指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扭曲折断着,有断骨从皮肉里血淋淋地呲出。 她平静地敛了目光,微讽道:“查清楚这瓶子的来历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我有义务在这里陪你废话?” 莲华哈哈大笑出声,眉锋阴冷勾起:“你说得对,这件事情,本王定会替陛下彻查清楚的,若是叫本王知晓,当真有人间的杂碎混迹到陛下身边,本王可不管他河不河主的,定会叫他碎尸万段!” 尹白霜没兴趣再听他的叫嚣,而那位魔族内官也怕误了时辰,很快引路带着她们离开。 行在破损的宫道上,宁非烟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步子放慢了些,来到两人相隔极为宽阔的中间。 宁非烟侧眸看着尹白霜,低声戏谑道:“那孔雀明王是个见识短浅的蠢货,他不认识那瓷瓶上的宗门标记,我却是认识的。 我记得早些年,尹大姑娘便立过誓言,要屠尽天下魔类,怎么,如今看着这魔类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便心慈手软忍不住破了誓言?” 尹白霜斜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我破过的誓言又何止这一两件。” 宁非烟笑眯眯道:“说得是极,只不过妾身以为,像尹大姑娘这般的疯癫美人,早已不复当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华少年美好时,如今瞧起来,倒也能够瞧见当年的几分影子了。” 尹白霜眉头一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非烟看着她微笑道:“我想说,姑娘你当得起那人的喜欢。” 在这世上,唯有柔软的事物才可以触碰到温暖,无心之人有怎能相配。 她与苏靖,皆为人传疯痴成性,可本质上,从一开始,尹白霜骨子里就是灵魂柔软的人。 无论那副灵魂被岁月蹉跎得斑驳满伤,不经意间,在那冷硬残缺的灵魂一角里还是能够窥得零星美好的痕迹来。 尹白霜听懂了她话中隐藏的含义,可是对于她而言,这种隐含祝福的话语却是令人感到十分刺痛的。 她失去了再与宁非烟交谈的兴趣,面色也在晨光渐起里,渐渐变得阴郁锐利起来。 一路无言,很快,三人抵达长秋殿。 殿内没有其他外臣,只有魔君一人,她隔帘而坐,纵然满室灯火,也难掩屋内弓弦紧崩的冷凝气氛。 殿内退下的内官早早地备好了茶水糕点,宁非烟领她们二人入了座,低眸一扫,发现案上备好的酒是泽国的女儿红,糕点是卫国的千柒糕。 嗯…… 太玄宗位处于南方泽国,苍梧宫位处于西方卫国。 这糕点与酒,即是明面上点出她已经看出二女的身份了。 苏靖、尹白霜二人见了案上备好的糕点与酒,脸色虽说极不好看,但也未因此失态。 见事态朝着越来越危险的方向发展去,宁非烟一颗心也变得异常冷静。 她不知魔君是何时看出二女身份的,或许是在百里安将她们带回朝暮殿后暗中查了她们的来历,亦或者说在君归宴上便已经看穿她们二人的伪装。 不管怎样,既然魔君能留她们到现在,自然不会轻易杀了她们。 只是如今忽然点破她们的身份,又不知是藏着怎样的深意。 未容宁非烟多猜,珠帘后方的女魔君倒是难得没有拐弯抹角打机锋,直接开门见山道: “二位身份来历,朕已然知晓,就连那三位太玄经主如今藏身何处,朕也知晓。魔界不容修行者的规矩想必二位也清楚。 诸位擅闯魔界,犯了禁忌不说,就连朕的河主窝藏人类修士,也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今日请二位过来,这赐酒既是敬酒,也是罚酒,至于要如何喝下这酒,全在二位一念之间。” 一字一句,莫说将苏靖也尹白霜的死穴给拿捏死了,就连宁非烟也被逼至了进退两难之地。 只是,听这语气,给她们二人还留有了抉择的余地,既是抉择,那就意味着苏靖、尹白霜二人对魔君还有用处。 如若不然,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客客气气地被请入长秋殿中来。 对于窝藏正道修士的罪名,宁非烟既未反驳也未澄清,沉吟了片刻后,道:“陛下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香炉青烟渺渺。 珠帘后的人沉默了许久。 半晌,才有声音缓缓飘去:“弥路私养战奴营之事,宁河主可知?” 这并非是什么秘事,宁非烟点头道:“知晓。” “战奴营成立已有千年,一直都是弃人为弥路打理,这么多年以来,兄长手底下的确培养了一些战斗力不错的战奴,成功驯化了那些正道的天才之士,但兄长似乎忘记了,战奴营内,皆是人类修士,纵然弃人驯养手段超绝,其中难免存在一些意志力惊人的死士。” “陛下的意思是……” “昨夜蛮邪侵城一战,叛得毫无征兆,看似是我界一场预谋已久的内战,可他们的军师偏偏却是在太子沈机白所居仙岛住了十年的司空悬。 这场战争背后显然是有仙人在推波助澜,虽说叛军被一夜镇压,但沈机白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宁非烟眸光一闪,隐隐心惊:“依陛下所言,这万数种下灵根的蛮邪大军都只不过是此战的炮灰幌子,真正的杀机反而藏在战奴营中!” 魔君冷声道:“宁河主应该知晓,昨夜蛮邪一族进军魔都皇城的目的是什么?” 宁非烟面色有些阴郁:“都城龙脉。” 魔界都城,本就起源于一座冥龙的巨大山脉之中,如今她们脚下所立着的十万丈深土之下,就沉眠着一条冥龙。 冥龙不同于真龙,真龙乃是创世时期福泽众生的神灵,而冥龙则是沐地狱冥火,淬九幽罡风而生的上古魔灵。 人类乃至仙人供奉真龙。 而妖魔则是尚敬冥龙,而冥龙应魔气而生,当年老魔君尊为一界之首,以一己之力将冥龙收服,化为一道龙脉长存于魔都山河之下,借其龙气镇压后土之下的亿万凶灵。 而在这皇城之中,错落有序的宫殿当为魔君所居的冥殿以及老魔君最受宠爱的长子弥路的昭瑜殿最为至关重要。 冥殿居龙心,昭瑜殿位居龙尾。 冥龙被封印沉睡之时,卧心于尾,昭瑜殿虽居尾端,却也至关重要,一动而牵起全身,一旦昭瑜殿有失,势必会惊醒后土之下沉眠的冥龙。 冥龙关系着魔界之大气运,而老魔君今已陨落,无人能够压制一只完全苏醒的冥龙觉醒暴起。 便是如今的魔君,因修为不足,也是不可与一只成年十万年的冥龙正面抗衡。 那沈机白根本不在乎蛮邪一族的生死,他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正压在弥路手底下的那些战奴营上。 弥路近千年来被关押在万魔古窟那样的黑暗绝地,血气心性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吃了司离的一次大亏后,每场大战都几乎力求稳守本身。 昨夜蛮邪一族叛起得突然,气势凶绝,在百里安祭出天玑伞之前,大半兵力皆是用来了冲击昭瑜殿上。 魔都皇城的守城军死伤无数,却唯独不见本应该在这种非常时期毫不吝啬用在战场上的战奴们。 那是弥路为求保己而万无一失,将自己多年培养的战奴们尽数驱于殿阵后土之下,命令他们以自身精血魂魄将护殿结界强化至固若金汤,万魔难侵的地步。 弥路没有想到城中还藏着天玑伞这样的杀器,更为想到魔君会如此快的赶回都城中来。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了沈机白事先设好的陷阱之中,将魔族最大的秘密与弱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了出去。 他不知晓,他自认为早已驯服听话的那匹家犬之中,实则暗藏了几只流涎已久,虎视眈眈的野狼。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宁非烟心有顿悟,但仍觉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弥路少君他真的将战奴营内的人类驱至昭瑜殿的后土之中去了?”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过分自信了,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愚蠢至极。 将老魔君那一脉遗留下来的秘密这般坦然地亲手暴露在人类修士眼前。 如此行径,简直就像是野狼主动为杀手献上脖颈,将最柔软的腹部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珠帘后,传出女魔君的一声冷笑:“朕的这位兄长,自幼就为父君保护得极好,生来就被捧上了一个高高在上理所当然剥夺万物的位置上。 对于他而言,带上了项圈的敌人,一旦低头臣服与他的脚下,敲断他们的犬齿与利爪,便无力再防抗扑咬,过分自信便是愚蠢,他所行的愚蠢之事还少了吗?” 女魔君单手支颐,眸光嘲弄:“更何况,兄长身边擅于为他出谋划策的护道者弃人也为蛮邪所俘不再身边,以他的脑子又如何能够区分得了站奴营里的那批人类究竟是羊还是狼。” “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一夜过去,在昭瑜殿阵门之下本以身祭阵的那群人类修士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宁河主觉得朕的这位兄长行事愚不愚蠢?” 虽说此刻听女魔君的语气神态仍自轻松淡定,但宁非烟却深知事态的严峻性。 如今这十万丈后土之下镇锁着的冥龙,是以魔气为生。 当年老魔君以着通天的手段,将冥龙的一身魔气本源抽干广散于魔土十三州后,才得以用斩龙五剑分别镇于龙首,龙脊,龙心,龙尾,龙肺处,生生将起龙躯开拓成为魔界龙脉。 自老魔君归陨后,这道龙脉一直都被镇压守护得滴水不漏,出于一个绝对平衡的状态。 当然,其中极大部分的原因则是魔界上下,没有一个魔族敢如此不长眼,身入龙脉之地,以身饲龙。 但凡叫魔元枯竭的冥龙食得一丝魔气,打破平衡,使得斩龙五剑其中任意一把剑松动一丝,整个魔界都将迎来一场极大的浩劫。 如此,这也就意味着纵然此刻魔君对于深入地底的那群人类杀心极盛,却也没有办法去往昭瑜殿的地门之中将他们屠杀干净。 那么这一大早客客气气将苏靖、尹白霜二人请至这长秋殿中,魔君的目的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陛下是想让这二位替您行一趟地门龙脉除去战奴营那批人?”宁非烟慢条斯理地从白玉盘中拈来一枚茶糕,饶有兴趣地说道。 女魔君轻笑一声,隔着小炉青烟,她眼底的讥色更深:“虽说以杀止战是朕喜好的行事风格,但朕如何不知这二位的性情,二位姑娘或许能够对待这群战奴们视而不见,但绝对不会以手中之剑,锋染同族之血。 二位贵为当世正道中坚兴星,又是天道三宗少主,如今身处于龙脉的那行人想必对于二位的面子不会不给。 只要二位能够替朕行此一趟,朕对于二位已经太玄经主擅闯魔界一事,可既往不咎,待到界门一开,各位去留,朕一概皆不过问。” 听起来是一笔极为公平划算且安全的交易。 既能够省了寻找界门的功夫劲儿,又能够兵不血刃地返回人间。 如若说唯一被牺牲放弃的,那便只有是无法借助尹白霜棋子力量离开魔界的那个小尸魔了。 对于苍梧宫那位来说,她与那小尸魔‘非亲非故’,会如何抉择实在是太好猜不过了。 宁非烟慢悠悠地吃完手中茶糕,细细摩挲着指尖残余地糖泥,果然不出所料,听到尹白霜这般说道:“可以。” 宁非烟眉头微不可查地紧拧了一下,随即很快松开。 蒙昧之人总是好有商有量的。 宁非烟觉着,被雷劈得清醒了两百年的靖姑娘,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女魔君这如意算盘,怕是只能打一半…… “何时可以动身?” 结果两人都是迫不及待的准备自保。 宁非烟摩挲手指的动作一僵,形状秀美而含情的美人眸略微眯起,眸光闪烁着一丝说不清明的色泽。 她微显茫然地看着对面那位坐姿笔直得近乎料峭不近人情的白衣姑娘。 但见她眉目微垂,乌黑平静的双瞳瞧不出丁点异样的颜色。 女魔君似是被二人的识趣给取悦到了,语调含笑道:“即刻动身。” …… …… 意识昏沉的百里安,在不可视的黑暗之中,听到了隔壁幽牢的牢门枷锁被打开,然后再一阵暴怒的骂声中,响起了几声极为沉重的闷响,紧接着那无比嚣张的怒骂声变成了痛苦的咬牙呻吟声。 隔壁新关押进来的家伙闹腾不到一下子,似是就被看守幽牢的魔卫,无情冷酷地扔进囚牢之中去了。 上锁冰冷清脆的声音响了几响。 世界再次回归死寂一般的安静。 为孔雀翎剧毒侵蚀的双眼,所见的世界是漆黑的,这对于百里安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一件极为难得的新鲜事了。 自打成为尸魔后,百里安所见的世界,黑夜远比昼日来得更加清晰。 如今睁眼间不见万物,宛若置身于日月星辰暗寂的长夜之中,反倒叫他觉得尤为安宁。 只是百里安知晓,此时并非夜间,而是中午日头最盛之时。 而他所处于的这间幽牢,似也是受到了女魔君的特殊照拂,虽隔绝了外界的任何气息,即便是神识也无法穿透这里的围墙,但他的身体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太阳光辉的炙烤烈痛。 那疼痛要不了他的性命,百里安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肌肤绽裂焦灼,并不似直接暴露在阳光下那般给他带来了致命的伤害。 但即便如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油锅之中细温煎炸,如无数烧红的钢针无孔不入地给他带来灼伤般的痛苦。 总而言之,魔君是动了真火,即便是将他关入幽牢中来,似乎也没打算让他面壁的日子过得太安逸。 当宁非烟出现在这间幽牢门口时,看到与其他囚牢截然不同的满室生辉的风景模样,也着实大吃了一惊。 心道这魔君爱惨了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塞进那个人的怀中,恨极了一个人的时候那也是真的舍得将他往死里折腾。 引满室太阳之辉灌尸魔之体。 无异于活剐凌迟! 悬在门口的那只脚足足僵了许久,宁非烟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目光。 宛若毒火的光辉中,她看到百里安格外安静地坐在幽牢一角,一只脚腕间象征性的圈了一道锁链,乌黑的碎发自额前晃荡下来,将那双毒深幽紫的眼瞳半遮半掩着,肩膀歪歪斜斜地倚靠在石壁上,瞧得身影格外苍白削瘦。 对于宁非烟来说,那些被囚壁晶石弱化过并不刺眼的光辉被那身影衬落入眼中,全数成了燃烧的灼灼火焰。 刺目得紧。 叮铃—— 锁链擦过石壁的声音响起,宁非烟看到他缓缓将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朝她这个方向转望了过来:“宁非烟?” 声音带着询问,可见他神情,似是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宁非烟压下心中那丝难以解释的情绪,面上含着一贯勾唇浅笑的模样进入这间幽牢中来:“我都未出声,你怎知是我?” 她步伐很是轻快地来到百里安身前,用身子堪堪替他挡了挡部分阳光。 百里安并未说自己是如何认出她来的,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坐,道:“我倒是没有想到魔君她居然这么快就放你来见我,看来她此番遇到的麻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宁非烟诧异地低头看着他:“你知道?” 百里安笑了笑:“猜出来的。” 见他沦落到了这番田地还有心情笑,宁非烟便猜出来这小家伙多半是还留有了脱身的后手。 她思索片刻后,道:“昨日你放任蛮邪一族破开城门后,才取天玑伞杀敌,目的不仅仅是想要毁去皇城,拖延婚期吧?” 百里安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角,没有说话。 宁非烟道:“放心,进来时我驱散了魔卫,这间囚牢也设了隔音术。” 百里安心中暗赞宁非烟的心细如尘,他轻笑两声,正欲开口说话,唇间却是忽然一暖。 那是一截柔软的指腹,被咬开了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细细涂抹在他开裂的唇畔上。 裂疼随之缓解不少。 随着她指尖往他唇间递送,被甘美气息包裹着的指尖轻轻点触舌尖,温热的甜意在口中轻散开来。 百里安饿了许久,忍不住含紧她的指尖,舌尖在她伤口上扫了几圈。 看着这一幕,宁非烟心中没由来地竟是生出一种喂饱家养小宠物的成就感来。 百里安咬着她的手指,声音有些含混地道:“嗯,根据昊农所描述的,战奴营本就是为了满足弥路一人私心而成立的,对于弥路而言,战奴们是战场上用来牺牲放弃的炮灰。 经过妖魔们生死锤炼而不死的战奴生命力格外强悍,可是在昨夜一战中,我却未在战场上见到一位战奴的身影,由此可见,这群专门用以牺牲的战奴们则是用到了对于弥路来说更为关键的地方去了。” 宁非烟自认为自己行事布局,都习惯性地推演三分未来局势,却没想到在这一方面,这小子也是不落下乘。 见他猜的分毫不差,她忍不住带着几分戏弄之意以指尖勾了勾他的舌尖,笑道:“你倒是时时刻刻都聪明得紧啊,不过叫你猜对了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 百里安轻轻咬了一口她的手指:“怎么个说法?” 宁非烟扬眉,故作怜悯道:“小爷儿您还不知道吧,弥路手底下的那群召奴们的确别有他用,被他安排进了龙脉的尾阵之门中。 寻着这条路,他们能够深入龙脉,盗取龙珠,魔君自然不会容许这群人恣意妄为,便与你的那两位小美人做了交易,由她们出面说服那群战奴,给出的回报便是,安然地将她们与太玄经主放回人间。” 百里安歪头沉吟了片刻,后道:“那苏靖姑娘与尹大姑娘的选择是?” 宁非烟拍了拍他的脑袋,摇头道:“当然是选择抛弃你啦,像你这样一只小尸魔,又是魔河之主,正道门人眼中的毒瘤祸害。 她们贵为一代天骄,若非形势所逼,又怎会与你牵连过深。 如今不过是几句口舌的功夫,便能安然自保离开,何须浪费气力等你去一页一页翻览古秘寻找界门。” 百里安眼眸微睁:“她们已经下去了?” 宁非烟道了一声是,调侃道:“瞧吧,如今那二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出发干活去了,就只有妾身还念着小爷儿在此受苦受罚,小爷儿日后成了魔君陛下的王夫,可要记得多照拂照拂妾身才是。” 百里安面上倒是不见任何失望之色,反倒有些反常地笑出声来:“那二位姑娘看起来一副极不好说话的性子,倒是没有想到在大事上倒也是个能听人劝的。” 这番反应可着实叫宁非烟意外,她怔楞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匪夷所思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这一步都算到了,知晓魔君会找她们二人,所以……”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倒也算得并不是如何精准,只是将各种可能性都事先细想推演了一遍。 眼下这般形势也不过是许多个猜想的可能性之一,以防万一,便事先嘱咐了她们二人,若是魔君提出合作要求,只管应下即是。 至于要不要认真完成魔君所求之事,还得看她们二人自己见机行事了。” 那简单轻松的语气,仿佛就像是刚刚完成了几个简单的学术思考。 宁非烟张了张唇,一时无言。 看来,魔君所托之事,那两位姑娘怕是得蒙混摸鱼、走马观花一回了。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苏靖、尹白霜二人入了龙脉之地也是难以脱身出来,你又身困此境,不论是对于魔君还是你来说,皆是一场僵局。” 百里安从容自信:“僵局本就是用时间来打破的。” 他说过,他并不喜欢坐以待毙。 比起坐以待毙,他更喜欢坐以待时而动。 宁非烟瞧他这模样,便也猜出这样的困境幽牢多半是困不了他多少时日了。 这家伙,可真是处处不经意间,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行了,既然你自有对策解局,今日就当我白来一场了,小爷儿您好生歇息,妾身一夜未眠,也先回殿好生眠一眠补补脑子。” 宁非烟抽动手指,正欲离开。 可还未等她及时抽手,腕间忽然一紧,却是被一只手掌用力握住,紧接着身子被一股力势拉扯过去,不受控制地跌在百里安的身上。 那家伙的手臂很不客气地环上了她的腰,抱上了就不肯撒手。 宁非烟面色微变,起先是挣扎了片刻,但感受到腰间那只手掌不容置疑的力道后,便缓缓放松了身子。 宁非烟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含着她手指不肯松开的家伙,她和颜悦色地笑着在他眼睫毛上吹了一口气,言语尽是嘲弄调戏:“怎么?小爷儿这是关饿了,需要为娘喂你一口奶吃不成?”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坐以待时 宁非烟心有顿悟,但仍觉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弥路少君他真的将战奴营内的人类驱至昭瑜殿的后土之中去了?”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过分自信了,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愚蠢至极。 将老魔君那一脉遗留下来的秘密这般坦然地亲手暴露在人类修士眼前。 如此行径,简直就像是野狼主动为杀手献上脖颈,将最柔软的腹部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珠帘后,传出女魔君的一声冷笑:“朕的这位兄长,自幼就为父君保护得极好,生来就被捧上了一个高高在上理所当然剥夺万物的位置上。 对于他而言,带上了项圈的敌人,一旦低头臣服与他的脚下,敲断他们的犬齿与利爪,便无力再防抗扑咬,过分自信便是愚蠢,他所行的愚蠢之事还少了吗?” 女魔君单手支颐,眸光嘲弄:“更何况,兄长身边擅于为他出谋划策的护道者弃人也为蛮邪所俘不再身边,以他的脑子又如何能够区分得了站奴营里的那批人类究竟是羊还是狼。” “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一夜过去,在昭瑜殿阵门之下本以身祭阵的那群人类修士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宁河主觉得朕的这位兄长行事愚不愚蠢?” 虽说此刻听女魔君的语气神态仍自轻松淡定,但宁非烟却深知事态的严峻性。 如今这十万丈后土之下镇锁着的冥龙,是以魔气为生。 当年老魔君以着通天的手段,将冥龙的一身魔气本源抽干广散于魔土十三州后,才得以用斩龙五剑分别镇于龙首,龙脊,龙心,龙尾,龙肺处,生生将起龙躯开拓成为魔界龙脉。 自老魔君归陨后,这道龙脉一直都被镇压守护得滴水不漏,出于一个绝对平衡的状态。 当然,其中极大部分的原因则是魔界上下,没有一个魔族敢如此不长眼,身入龙脉之地,以身饲龙。 但凡叫魔元枯竭的冥龙食得一丝魔气,打破平衡,使得斩龙五剑其中任意一把剑松动一丝,整个魔界都将迎来一场极大的浩劫。 如此,这也就意味着纵然此刻魔君对于深入地底的那群人类杀心极盛,却也没有办法去往昭瑜殿的地门之中将他们屠杀干净。 那么这一大早客客气气将苏靖、尹白霜二人请至这长秋殿中,魔君的目的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陛下是想让这二位替您行一趟地门龙脉除去战奴营那批人?”宁非烟慢条斯理地从白玉盘中拈来一枚茶糕,饶有兴趣地说道。 女魔君轻笑一声,隔着小炉青烟,她眼底的讥色更深:“虽说以杀止战是朕喜好的行事风格,但朕如何不知这二位的性情,二位姑娘或许能够对待这群战奴们视而不见,但绝对不会以手中之剑,锋染同族之血。 二位贵为当世正道中坚兴星,又是天道三宗少主,如今身处于龙脉的那行人想必对于二位的面子不会不给。 只要二位能够替朕行此一趟,朕对于二位已经太玄经主擅闯魔界一事,可既往不咎,待到界门一开,各位去留,朕一概皆不过问。” 听起来是一笔极为公平划算且安全的交易。 既能够省了寻找界门的功夫劲儿,又能够兵不血刃地返回人间。 如若说唯一被牺牲放弃的,那便只有是无法借助尹白霜棋子力量离开魔界的那个小尸魔了。 对于苍梧宫那位来说,她与那小尸魔‘非亲非故’,会如何抉择实在是太好猜不过了。 宁非烟慢悠悠地吃完手中茶糕,细细摩挲着指尖残余地糖泥,果然不出所料,听到尹白霜这般说道:“可以。” 宁非烟眉头微不可查地紧拧了一下,随即很快松开。 蒙昧之人总是好有商有量的。 宁非烟觉着,被雷劈得清醒了两百年的靖姑娘,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女魔君这如意算盘,怕是只能打一半…… “何时可以动身?” 结果两人都是迫不及待的准备自保。 宁非烟摩挲手指的动作一僵,形状秀美而含情的美人眸略微眯起,眸光闪烁着一丝说不清明的色泽。 她微显茫然地看着对面那位坐姿笔直得近乎料峭不近人情的白衣姑娘。 但见她眉目微垂,乌黑平静的双瞳瞧不出丁点异样的颜色。 女魔君似是被二人的识趣给取悦到了,语调含笑道:“即刻动身。” …… …… 意识昏沉的百里安,在不可视的黑暗之中,听到了隔壁幽牢的牢门枷锁被打开,然后再一阵暴怒的骂声中,响起了几声极为沉重的闷响,紧接着那无比嚣张的怒骂声变成了痛苦的咬牙呻吟声。 隔壁新关押进来的家伙闹腾不到一下子,似是就被看守幽牢的魔卫,无情冷酷地扔进囚牢之中去了。 上锁冰冷清脆的声音响了几响。 世界再次回归死寂一般的安静。 为孔雀翎剧毒侵蚀的双眼,所见的世界是漆黑的,这对于百里安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一件极为难得的新鲜事了。 自打成为尸魔后,百里安所见的世界,黑夜远比昼日来得更加清晰。 如今睁眼间不见万物,宛若置身于日月星辰暗寂的长夜之中,反倒叫他觉得尤为安宁。 只是百里安知晓,此时并非夜间,而是中午日头最盛之时。 而他所处于的这间幽牢,似也是受到了女魔君的特殊照拂,虽隔绝了外界的任何气息,即便是神识也无法穿透这里的围墙,但他的身体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太阳光辉的炙烤烈痛。 那疼痛要不了他的性命,百里安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肌肤绽裂焦灼,并不似直接暴露在阳光下那般给他带来了致命的伤害。 但即便如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油锅之中细温煎炸,如无数烧红的钢针无孔不入地给他带来灼伤般的痛苦。 总而言之,魔君是动了真火,即便是将他关入幽牢中来,似乎也没打算让他面壁的日子过得太安逸。 当宁非烟出现在这间幽牢门口时,看到与其他囚牢截然不同的满室生辉的风景模样,也着实大吃了一惊。 心道这魔君爱惨了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塞进那个人的怀中,恨极了一个人的时候那也是真的舍得将他往死里折腾。 引满室太阳之辉灌尸魔之体。 无异于活剐凌迟! 悬在门口的那只脚足足僵了许久,宁非烟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目光。 宛若毒火的光辉中,她看到百里安格外安静地坐在幽牢一角,一只脚腕间象征性的圈了一道锁链,乌黑的碎发自额前晃荡下来,将那双毒深幽紫的眼瞳半遮半掩着,肩膀歪歪斜斜地倚靠在石壁上,瞧得身影格外苍白削瘦。 对于宁非烟来说,那些被囚壁晶石弱化过并不刺眼的光辉被那身影衬落入眼中,全数成了燃烧的灼灼火焰。 刺目得紧。 叮铃—— 锁链擦过石壁的声音响起,宁非烟看到他缓缓将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朝她这个方向转望了过来:“宁非烟?” 声音带着询问,可见他神情,似是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宁非烟压下心中那丝难以解释的情绪,面上含着一贯勾唇浅笑的模样进入这间幽牢中来:“我都未出声,你怎知是我?” 她步伐很是轻快地来到百里安身前,用身子堪堪替他挡了挡部分阳光。 百里安并未说自己是如何认出她来的,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坐,道:“我倒是没有想到魔君她居然这么快就放你来见我,看来她此番遇到的麻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宁非烟诧异地低头看着他:“你知道?” 百里安笑了笑:“猜出来的。” 见他沦落到了这番田地还有心情笑,宁非烟便猜出来这小家伙多半是还留有了脱身的后手。 她思索片刻后,道:“昨日你放任蛮邪一族破开城门后,才取天玑伞杀敌,目的不仅仅是想要毁去皇城,拖延婚期吧?” 百里安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角,没有说话。 宁非烟道:“放心,进来时我驱散了魔卫,这间囚牢也设了隔音术。” 百里安心中暗赞宁非烟的心细如尘,他轻笑两声,正欲开口说话,唇间却是忽然一暖。 那是一截柔软的指腹,被咬开了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细细涂抹在他开裂的唇畔上。 裂疼随之缓解不少。 随着她指尖往他唇间递送,被甘美气息包裹着的指尖轻轻点触舌尖,温热的甜意在口中轻散开来。 百里安饿了许久,忍不住含紧她的指尖,舌尖在她伤口上扫了几圈。 看着这一幕,宁非烟心中没由来地竟是生出一种喂饱家养小宠物的成就感来。 百里安咬着她的手指,声音有些含混地道:“嗯,根据昊农所描述的,战奴营本就是为了满足弥路一人私心而成立的,对于弥路而言,战奴们是战场上用来牺牲放弃的炮灰。 经过妖魔们生死锤炼而不死的战奴生命力格外强悍,可是在昨夜一战中,我却未在战场上见到一位战奴的身影,由此可见,这群专门用以牺牲的战奴们则是用到了对于弥路来说更为关键的地方去了。” 宁非烟自认为自己行事布局,都习惯性地推演三分未来局势,却没想到在这一方面,这小子也是不落下乘。 见他猜的分毫不差,她忍不住带着几分戏弄之意以指尖勾了勾他的舌尖,笑道:“你倒是时时刻刻都聪明得紧啊,不过叫你猜对了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 百里安轻轻咬了一口她的手指:“怎么个说法?” 宁非烟扬眉,故作怜悯道:“小爷儿您还不知道吧,弥路手底下的那群召奴们的确别有他用,被他安排进了龙脉的尾阵之门中。 寻着这条路,他们能够深入龙脉,盗取龙珠,魔君自然不会容许这群人恣意妄为,便与你的那两位小美人做了交易,由她们出面说服那群战奴,给出的回报便是,安然地将她们与太玄经主放回人间。” 百里安歪头沉吟了片刻,后道:“那苏靖姑娘与尹大姑娘的选择是?” 宁非烟拍了拍他的脑袋,摇头道:“当然是选择抛弃你啦,像你这样一只小尸魔,又是魔河之主,正道门人眼中的毒瘤祸害。 她们贵为一代天骄,若非形势所逼,又怎会与你牵连过深。 如今不过是几句口舌的功夫,便能安然自保离开,何须浪费气力等你去一页一页翻览古秘寻找界门。” 百里安眼眸微睁:“她们已经下去了?” 宁非烟道了一声是,调侃道:“瞧吧,如今那二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出发干活去了,就只有妾身还念着小爷儿在此受苦受罚,小爷儿日后成了魔君陛下的王夫,可要记得多照拂照拂妾身才是。” 百里安面上倒是不见任何失望之色,反倒有些反常地笑出声来:“那二位姑娘看起来一副极不好说话的性子,倒是没有想到在大事上倒也是个能听人劝的。” 这番反应可着实叫宁非烟意外,她怔楞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匪夷所思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这一步都算到了,知晓魔君会找她们二人,所以……”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倒也算得并不是如何精准,只是将各种可能性都事先细想推演了一遍。 眼下这般形势也不过是许多个猜想的可能性之一,以防万一,便事先嘱咐了她们二人,若是魔君提出合作要求,只管应下即是。 至于要不要认真完成魔君所求之事,还得看她们二人自己见机行事了。” 那简单轻松的语气,仿佛就像是刚刚完成了几个简单的学术思考。 宁非烟张了张唇,一时无言。 看来,魔君所托之事,那两位姑娘怕是得蒙混摸鱼、走马观花一回了。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苏靖、尹白霜二人入了龙脉之地也是难以脱身出来,你又身困此境,不论是对于魔君还是你来说,皆是一场僵局。” 百里安从容自信:“僵局本就是用时间来打破的。” 他说过,他并不喜欢坐以待毙。 比起坐以待毙,他更喜欢坐以待时而动。 宁非烟瞧他这模样,便也猜出这样的困境幽牢多半是困不了他多少时日了。 这家伙,可真是处处不经意间,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行了,既然你自有对策解局,今日就当我白来一场了,小爷儿您好生歇息,妾身一夜未眠,也先回殿好生眠一眠补补脑子。” 宁非烟抽动手指,正欲离开。 可还未等她及时抽手,腕间忽然一紧,却是被一只手掌用力握住,紧接着身子被一股力势拉扯过去,不受控制地跌在百里安的身上。 那家伙的手臂很不客气地环上了她的腰,抱上了就不肯撒手。 宁非烟面色微变,起先是挣扎了片刻,但感受到腰间那只手掌不容置疑的力道后,便缓缓放松了身子。 宁非烟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含着她手指不肯松开的家伙,她和颜悦色地笑着在他眼睫毛上吹了一口气,言语尽是嘲弄调戏:“怎么?小爷儿这是关饿了,需要为娘喂你一口奶吃不成?”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百里安一改懒散坐姿,端正起了身子,手臂揽过宁非烟的纤腰后,倒也没有多余出格的行为。 听了宁非烟的调侃之言,百里安失笑伸手,摸索着将手掌覆在她的小腹间:“说什么混话,你可当不了我的娘亲。” 却是可以当他孩子的娘亲。 宁非烟如何听不出他话中藏话,耳根蓦然滚烫红透。 好在他目盲瞧不见,她别扭地躲过他的那只手掌:“你的手凉得很,别乱摸。” 百里安听了这话,也是点到即止地收回了手掌。 手指沿着她纤细的腰线勾住柔软的腰带,指尖灵活地挑断那根纤细的带子。 宁非烟倒是没有想到他都在此受刑了,居然还有此等“雅兴”。 为容她多加反应,入春时分本就穿得轻薄的衣衫便失了束缚一下子松松垮垮地滑了下来,露出一截纤长细腻的脖颈,以及莹白如玉的圆润肩头。 坐姿端正,一脸老实的家伙那只手眼看着就要顺着侧腰攀附上来,宁非烟面颊红染,再也坐不住了,伸手压住他的手掌,微恼道:“你做什么?!” 百里安面容倒是显得沉静得很,眼底不见任何迷乱的绯色暧昧,。 他老老实实任由她压着自己的手,默了片刻,道:“你今日过来就是想同我说这些的?” 宁非烟冷笑了两声:“难不成你觉得我是来自荐枕席的?这里可是魔君的幽牢,我纵是有着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在她的地界上睡她未来的夫婿吧?” 百里安眉梢轻动,笑道:“偌大的魔都王城皆属于魔君的地界,你又不是没睡过。胡作非为的大胆之事你干得还少了?” 说着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 宁非烟竟是无从反驳。 环在腰间的手就在这时又略略地松了松,百里安道:“其实苏靖姑娘与尹大姑娘答应魔君入那后土阵门的消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传达。 你这般懒散嫌麻烦的性子,怎么会为了这点子小事大费周章地来此一趟,更何况你宁大河主也非是矫情之人,在明知眼下没有办法助我离开此境的情况下,你也不会浪费时间花在无用的寒暄上头。” 宁非烟没有想到自己的性子竟是被这个相识不到半年的小家伙拿捏得这般清楚。 她来此处的确是别有他意。 只是瞧他都被太阳之辉折磨成了这番虚弱的模样,纵是她性子再如何混账,也是不忍心对着这样一个病残人士下手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本以为自己同他有过两次经验了,必然这一次求助于他也能够行如流水的一气呵成。 却不曾想一见到这家伙,她才发现自己仍是拉不下来脸皮的。 宁非烟脸颊发热,语气却是尤为镇定地狡辩解释道:“昨夜魔君大发雷霆,我也不知她是如何折腾你的,一时好奇,便想来此瞧瞧魔君折磨人的手段罢了,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无趣得紧。” 百里安脑袋凑近了些,鼻子轻动,嗅着她身上未散尽的干净水气,道:“一时好奇来瞧瞧我,需要提前沐浴净身吗?” 宁非烟身体僵了一下,又道:“昨夜大战,一身血腥,还不许我爱干净洗个澡?” 百里安道:“宁河主,你要诚实一点,和爱干净没有关系,发乱期还没过,这才第四日,你需要我帮助你。” 这话说得委实太不含蓄了,纵是心机深如海的宁非烟听了也是忍不住被堵得一阵气血翻腾,面红耳赤。 那点子小心思都被点得明明白白了,宁非烟索性也不再藏着捏着了。 她凶狠狠地翻了个身,反客为主地骑在了百里安的大腿上,双手揪紧他的衣领,鼻尖几乎压着他的鼻尖,呼吸滚烫地扑打在他的脸颊: “你真当以为我会同你客气不成?魅魔一族,可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只主动送上门来的小点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一点也不挑食,你都虚弱无力成了这副模样,真用起来,又如何能够叫人满意呢?” 百里安轻咳一声,道:“话是这么说,但宁河主散布界法领域可真是一点也没含糊。” 就方才说话间,许是怕接下来被人搅了好事,百里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宁大河主的气场领域广散于这间幽牢的每个角落。 宁非烟那双漂亮的情人眸明灭幽深,雪白的颈项渐起薄红,她说:“你老实些,别乱动,我自己来。” 没过多久,百里安的动静忽然一停,听着隔壁间传来势若疯狂地沉重锤墙声,他似是楞了下神:“什么声音?” 宁非烟手臂轻勾他的后颈,看着他无神的双瞳透着几分茫然无辜,她面上狭促地笑容淡了几许。 手指虚虚临摹着他那双眼睛的轮廓,不知为何,在这般高涨的情绪下,她竟是失了片刻神。 不过也只有片刻,她便恢复了往昔不着调的模样,在他耳边吹着气儿道:“弥路少君愚蠢行事,犯下大错,如今可就关在你隔壁呢,虽说他瞧不见你,但方才我可是悄悄淡化了些许的隔音术。” 宁非烟忽然惊叫一声,像是一只被烫到了尾巴的猫儿似的,张口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怒道:“你可真不惊吓。” 百里安面色微赧:“你声音小一点。” 明星渐疏,东有拂晓之意。 宁非烟起身穿衣时,淡粉的指尖都还是颤抖着的,她金色的眼瞳随着晨曦的微光一同燃亮,眸底晕霭渺渺,似有春雨余歇未散。 百里安抬了抬手臂,疼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使了:“帮我穿穿衣服。” 宁非烟低头为他整顿袍襟,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瞟见他胸口那处的暗箭贯伤。 尸魔强悍地体质让伤口早已结痂,只是那千丝万缕蔓延开的墨绿毒纹瞧着实在是扎眼得紧。 捏着他衣襟的手指忽然蜷了蜷,宁非烟蹲在他身前,默了片刻,忽然低声说道:“其实前日在天工城下,你唤我名字的时候,我听见了。” 百里安一怔,心想当时战事那般吃紧,四周皆是厮杀怒吼声,他当时唤她全凭一时忧虑,倒是真没想过她能够听见。 宁非烟替他系着衣带,许是从未做过这种侍奉之事,一向灵巧的手也显得有些生涩笨拙,她语气平淡:“日后上了战场,莫要顾念着我。” 百里安正欲说话,却听她又再次开了口:“倒也不是同你客气矫情,只是在战场上,无人能够比我更清楚应该如何保全自己的生命。” 她抬手碰了碰百里安的眼角,语调凉薄含笑:“你瞧,如今我分毫不伤,你却落狱一身苦毒,可是你看我有为此而感到一丝触动吗。” 百里安果然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的好本事。 解决完了天性上的麻烦事后,宁非烟还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丝毫不带留恋温存地就这样走了。 百里安也不是那种爱胡乱纠缠的性子,纵然宁非烟此刻撤下空间领域离去时地模样像极了一个嫖完不给钱的无情恩客…… 反倒是隔壁间关着的弥路,在见到宁非烟穿戴整齐走出来后,他整个人砰的一声重响里狠狠地撞上了玄晶幽铁制成的牢门上,眼睛里布满了猩红骇人的血丝,只紧紧盯着宁非烟,胸口重重起伏着,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 宁非烟却是看都懒得看这位昔日的婚约者一眼,听着他怒吼咆哮,她吃饱了的魅魔河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幽色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战后的魔都皇朝格外沉寂安宁。 不论是二河葬心,还是自战场上救回来的弃人,对于弥路少君被打入幽牢一事,皆是极为默契地并未发表任何求情的谏语。 而苏靖、尹白霜二人前往昭瑜殿下,便也再无任何动静消息传出。 战后第五日,魔君终于按捺不住,出现在了幽牢之中。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让女魔君有时间足够冷静了下来,再次相见后,倒也没有了那日天工城上的剑拔弩张之意。 甚至她还亲自俯身为百里安解下他脚上镣铐。 见女魔君始终一言不发,百里安在主动打破了沉默,道:“多谢陛下。” 女魔君随手扔了那镣铐:“举手之劳罢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是指这陛下准备的满室生辉。” 虽说她盛怒之下,将他压入幽牢便不闻不问。 这太阳之辉灌体之刑看似是为尸魔专门准备的酷刑,就连百里安一开始也是这般认为的。 可几日下来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体内孔雀翎游走的剧毒在这阳辉的洗照下,流淌得格外迟缓。 无聊至极,百里安也研究了一下这幽牢石壁,发现这五曜之石锻造出来的石壁自含净化之力。 二者相结合,这才让他体内的孔雀翎毒得到了的压制与缓解。 女魔君安静了片刻,道:“宁非烟将近日的消息想必早已告知于你,苏靖尹白霜二人至今没有半分消息传出,瞧你这副模样,显然是与她们早有预谋了?” 几日过去,她嘱咐二人之事半分进展也无。 幽牢魔官来报,说这位知晓自己被人所弃的魔河大人没有半分绝望颓然,每日照常发呆冥想,日子过得分外安逸。 女魔君心思何等缜密,再联想到那日二女答应合作时的果决态度,她如何猜测不到其中原委。 百里安认真道:“我只是想陛下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女魔君眯起眼睛。 百里安点头道:“你我二人婚事,我始终觉得不妥,只是见陛下这般不容人商议的强硬态度,让人不得已只好换一种方式来个陛下商讨了。” 女魔君笑了,目光寒凉刺骨:“你在威胁朕?” “陛下。”百里安微微颔首,语气极为认真:“我只是用陛下的方式来对待陛下,陛下若觉得这是威胁,那便是威胁好了。” 女魔君袖中拳头握紧,面上煞气森浓,但好在并未发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五把斩龙之剑动不得,冥龙的龙珠也盗不得,这批人类修士的确是让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你应该也清楚,他们此番作为也显然是被人当成了棋子利用,背后那人意不在龙珠,也并非是龙脉,而是想惊醒冥龙,以至于魔界后土十亿万凶灵冲破龙脉,吞噬魔土十三州。 届时,下一步沦为十亿万凶灵腹中食的,怕就是人间正道三千万了吧。” “这已经不是你我之间婚约之事了,朕许你一次公平谈判的机会,你帮朕将那群不知死活的人类给朕带出来。 朕知晓你在寻找界门,待你归来,我自当将全部古秘交于你,若你能够在婚期之前,找到界门离开,你我之间一切,便全不作数。” 她的话语十分冷漠,也十分决绝。 听得出来,她此刻心情极差。 但百里安的目的,却达到了。 入狱三日,百里安成为魔界历史上最快离开幽牢的人。 昭瑜殿地脉入口,魔族禁止入内。 百里安身为尸魔,要想入此地脉,需敛一身魔气血气,万不可流泻一丝一缕出来叫冥龙偷食了去。 好在他同寻常尸魔不同,尸珠可自藏不显。 体内为那月光酒养活的灵力节点可化出一道人类灵根,完美的压住尸魔的气息。 这地脉之深,就连魔君都不可轻入,他却是不受束缚,可以一探究竟。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天才也可以很幼稚 自弥路入狱后,昭瑜殿成了无主之殿,日夜却有重兵把守。 冥殿幽城,正在日以继夜的修葺损毁的宫殿与结界。 战后的王城,并未迎来胜利的轻松,在那一夜苦战之中,固守于皇城之中的众多魔将们亲眼目睹了天工城上那把枪伞的恐怖威力。 镇守王城千年,他们却是今日才知晓,在这皇城之中,竟是藏有如此足以能够毁天灭地的可怕杀器。 弥路下狱的原因,没有刻意隐瞒封锁,整个皇城里的空气都弥散着一股紧绷的气息。 接百里安出狱的人是魔河蜀辞。 这个面相寡淡的小狐狸本就是一个默言的性子,面对讨厌之人,自然更是无话可说。 一路无言,将百里安引至昭瑜殿后殿的地脉之门后,她简单嘱咐了一些地脉之中的情形与禁忌后,随手塞了一个灯笼给他,便离开了昭瑜殿。 百里安看得出来,纵然是蜀辞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对于那只冥龙也颇有忌惮,。 她在这地门入口处,也决计不肯多待一刻,似是担忧自己的气息为那地门所食。 这般谨而慎行的态度,反而更加证实了冥龙对于魔界而言的重要性。 蜀辞给百里安的灯笼自然并非普通的灯笼。 这盏灯笼名为风影灯,有着捕风捉影之意。 握在手中,灯笼中的烛火不明,行在地脉之中,却能够清晰地辨别地下的各种气息。 昭瑜殿下的地脉镇着五把剑,而那五把剑有镇着冥龙,冥龙庞大如山河的身躯之下又镇着亿万凶灵。 虽说自古仙魔不两立,魔族残忍弑杀,历来爱逞凶斗狠,是为夺慧命,坏道法,皆是大力邪鬼之流,万恶根源之所在。 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当年老魔君以五剑伏龙镇凶灵,却也为六界平衡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凶灵者,乃是九幽阴冥十万丈下盘古遗迹里最深处被黑暗同化侵蚀的神识所化。 灵为无形之物,皆应念而生,而念之所广处,则是灵之所诞处,故而凶灵的繁衍,不受空间、时间、的法则限制。 亿万凶灵,那也不过是世人对那个庞大的数量定义出来的一个预估的幻想罢了。 冥龙的确能够镇住这亿万凶灵不侵魔土,可是在地脉边缘地带,却总是能够遇上一些‘漏网之鱼’的。 而那五把斩龙之剑,剑气长年不化,。 用蜀辞的话说,九幽阴冥十万丈的意识都可以化为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些长年与凶灵打交道的剑气怕也早已熬成了一些不是省油灯的存在。 自地脉成立以来,莫说六河了,即便是老魔君也从不踏足此境,万年以来,谁也不知这里头演化出了些什么东西。 在外界不明的风影灯,一入地脉之门,黯灭的烛火竖立燃起,一只幼小的火妖在青灯中缓缓睁开了双眸,明灭微弱的火光如暗世界里的残烛,幽幽跳跃。 百里安眼睛看不见那灯笼里散发出来的火光是何模样,却能够感受到灯盏之中,那只苏醒过来的火妖的意念。 眼下,百里安涉入地脉不深,倒也未能感知到凶灵亦或是其他不干净的气息,火妖之所以苏醒,那是因为嗅到了人的气息。 沿着地脉道路莫约又深行了五里地,脚下坚硬的大地渐渐松软,阴冷而清凉的空气中裹挟着浓浓的潮湿意味,百里安手中灯笼里的光火为那阴冷的风一卷,变得明亮了些。 “什么人?!”一个含着明显警惕敌意的声音在这片安静的世界里乍然响起。 百里安停下步伐。 一片足有两人高的奇异植物丛林里,缓缓走出两个人类修士。 他们手中各举一个火把,在观清百里安的模样时,许是感应到了他体内的灵力气息,误认为他是人类,面色稍松,但眼中的戒备之意却依然很深。 百里安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将这群修士劝归回去。 虽说他并不想与魔君成婚,但也清楚知晓,若是叫这群人惊醒了冥龙,惹得亿万凶灵失控,将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他自然不可能再报魔河身份,心中暗自权衡了片刻。 他取出温含薇给他的流苏信物,道:“我是太玄宗弟子,奉宗主之命,特来魔界助家姐一臂之力。” 那两人明显认出了他手中信物,的确是太玄之物,面上的戒备稍稍松缓了些,眉梢之间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惊喜诧异:“阁下的姐姐又是何人?” 百里安从善如流答道:“梵阴剑经温含薇。” 二人倒是从未听说过九经主温含薇在人间还有一个弟弟,但他手中信物又的确做不了假。 虽说亦有可能此人是心思不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得到了此物。 但二人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如此还真是巧了,前日我等一行人在此境之中也是巧遇了太玄宗的靖姑娘与苍梧宫的尹大小姐。 看阁下的样子显然还是未能找到温经主,倒是不妨先与贵宗的靖姑娘会面结伴,再做打算?” 百里安并不意外苏靖与尹白霜二人能够这么快找到这行人,他故作诧异惊喜道:“少主也来魔界了?还劳烦二位快快引路。” 百里安的这份表现,倒是让二人的怀疑淡了几分。 若真是太玄宗的人,那自然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更莫说这少年还是那名动天下的梵音剑经的弟弟。 二人暗自将手中的武器无声归鞘,自是无不热诚地为百里安指引道路了。 在同行的过程中,许是因为敬仰百里安是太玄弟子的原因,二人十分热诚的与他攀谈闲聊。 当然,其中亦有部分的试探之意。 一番闲聊下来,百里安知道了这两人师出同门,来自于大泽国境的上阳学宫。 不同于避世修行的远山修士,上阳学宫乃是为大泽国钟鼎世家专设的修真机构,隶属泽国皇室所统。 而二人也是多加旁敲侧击的询问温含薇前来魔界的是何用意。 百里安给出的解释则是迦臣为魔毒所伤,叶帘深入魔界为他寻得疗伤良药,陷入困境,宗主下令命温含薇与他到此救助同门。 只是不料,魔族迎来大战,混乱之际姐姐温含薇等人误入此地,他这才前来找寻。 半真半假的话倒也难察破绽。 几番交谈下来,二人对百里安的身份与来意本是信了八成。 再待到将他引至与苏靖相见时,见他恭恭敬敬地换了一声少主后,便彻底打消了心中的警惕与怀疑。 弥路所培养的战奴营,并非一山而立,而是在魔界四方群山之中,皆有据点训练营。 即便是昊农,所掌管的站奴营也不过是十之一二。 能够在妖魔夜猎中活下的,皆是修为资质不俗的修士。 如今进入这地脉中的修士不少,且在不同阵门进来者,皆分布在了不同的方位之中,如今上阳宫这一派系的人就共有百余人。 令百里安惊讶的是,这群人的准备十分充分,看来在成为战奴期间弥路却并未收去他们的乾坤囊。 想必是每日口粮极为节省,经年下来倒也屯了不少食物,如今进了这龙脉之下,他们的粮食倒是没有丝毫短缺。 想来是早早地就有了此等计划了。 如今休息的据点在一座隐秘的地脉矿洞之中,无需燃火,矿洞两壁上的天然矿石自烁磷光,将周围一切照耀得格外清晰。 “司尘兄独身一路行来怕是诸多不易,格外辛苦,地脉阴寒之气极重,先喝碗热水暖暖身子吧。” 端来这碗热水的男子名荀关,正是方才为他引路的修士之一。 百里安微微侧首,循着他说话的声音去接那碗热水。 虽说尸魔从不饮水,但如今既然是以太玄宗弟子的身份混迹在这里,总不好不吃不喝叫人察觉出异样来吧。 他道了一声谢,可当他手指刚一触碰到碗沿,一只白皙似雪的手先取过那碗水,让他接了个空。 荀关惊诧回身看着手中稳稳端碗的靖姑娘。 忽然想起这两日下来,她与尹大姑娘从不接受他们的水和食物,原以为是像她们这样清高的天才难以接近。 如今看起来,似乎是在防备着他们在水中投毒啊。 可下一刻,苏靖低眸,目光清冷地扫了一眼碗中热水,缓缓端起碗来,将热水饮尽,看起来一个极为简单的喝水动作,却有种说不出的雅致和精细。 一脸震惊的荀关缓缓张大了嘴巴。 百里安一时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伸出去的那只手还未放下。 他轻咳一声,正欲询问的时候,苏靖便将空碗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清冷绵长,与平日并无多大分别,听起来就像是同门弟子之间的简单寒暄。 百里安略有吃惊,倒也没有想到她的眼睛这么尖儿,。 来时他刻意做了掩饰,一路走来就连荀关师兄弟二人都未察觉到他无法视物,她竟是如此敏感,一眼便察觉出了异样。 当着这行人的面,百里安自是不好说这是在那夜蛮邪战乱中为对方箭手所伤。 他做出了一个含糊的解释:“嗯……出了一点意外,问题不大,少主无需担心。” 许是看出了他不方便作答,苏靖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再多问。 荀关意外地重新打量了百里安一眼,心道他竟是个瞎的? 这时,百里安端着碗的手忽然被一股力道推了一下,空碗应声摔碎在地。 紧接着下巴一紧,被两根细腻柔软的手指捏住。 百里安诧异地睁开眼眸。 尹白霜不知从什么地方神出鬼没地窜了出来,她眯起那双好看的杏目。 手指略一使力,挑起百里安的下巴声音长长地“嗯?”了一声,她打量道:“瞧着倒像是天下奇毒—孔雀翎,这也叫问题不大?” 她凉凉一笑,在苏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松开了百里安的下巴: “这毒虽说短时间内要不了性命,可发作起来可真真是能将人的魂都给痛丢了去,小子,怎么感觉遇着你这么久以来,就没见到你这身子有过一天舒坦的,再这般折腾下去,也不怕将你这小身板给整散架了去。” 苏靖扫了一眼地上摔裂的碎碗,声音显得格外冷漠:“尹大小姐何时也会关心起我太玄弟子了?” 尹白霜眉梢轻挑,红衣轻展间,一只红色薄靴恰恰正是踩落在瓷碗碎片上,碾成齑粉。 她神情淡淡,唇角却偏要桀骜勾起:“怎么,想打架?” 苏靖面上平静,袖中的手指却慢慢收紧。 荀关心道要糟! 这两个女人碰一块,两天内不知明里暗里掐上了多少回,今日好不容易消停了,这会儿好端端地怎么又争锋相对了起来。 对万物皆无心的靖姑娘独独在尹大姑娘面前是个危险的炮仗,惊不得激。 天可怜见,他们好不容易寻到的一处安全据点,怕是又要挪窝了。 不曾想,靖姑娘眉眼落殇似地垂了眼帘,很是冷淡静然地吐出了两个字:“无聊。” 竟然忍住了并未发作。 尹白霜挑衅未果,面上也不见得意之色,她慢悠悠地说道:“世上值得本姑娘关心的人或事还真不多,只是这小子还我鬼草,于寿有恩。 本姑娘与你这个冷心肝的家伙不一样,更何况在空沧山上他便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如今他眼睛瞎了,我自是会想办法帮他一帮。” 说着,尹小祖宗下巴一抬,冷意嘲讽:“怎么,他不过是你们太玄宗名下的‘弟子’而非太玄宗的新姑爷,还不许其他人忧心忧心了?” 百里安听她说得愈发邪乎了,不由冷汗直淌:“尹大姑娘……” 这时,苏靖冷冷开口打断道:“鬼草,你给她了?”方才遭人那般挑衅都忍了气性的苏小祖宗,这会儿嗓音听得叫人背脊发寒得很。 百里安怔怔道:“鬼草本就是尹大姑娘的,我归还于她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我也很喜欢寿,它若是……” “呵呵。”苏靖姑娘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 一旁的荀关何曾见过这位冰山美人这般皮笑肉不笑过,他又惊又悸得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她那副模样瞧着渗人得紧。 百里安:“……” 尹白霜讽笑一声,复而又道:“孔雀翎之毒虽是无药可解,但我这有四象丹一枚,可暂缓你眼睛毒伤。” 百里安对丹药灵草的书籍也略有涉猎,也是知晓这四象丹的珍贵性,。 他也未同她客气,正欲道谢去接,这时苏靖又开了口:“太玄宗并非山野贫瘠之流,门下弟子受伤,还不至于沦落到受他派施舍馈赠,更何况暂缓毒伤非是能够完全恢复双目清明,我太玄宗有一秘法,可开第三灵目,你稍作休息后,我便授于你。” 这话说得甚为轻飘,荀关却是听得惊心动魄。 苍梧宫的四象丹?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东西? 他记得大卫国国君生来便有眼疾,曾诚心亲覆苍梧,三次求药未果,求得便是这四象丹。 好家伙,如今君王难求的灵丹就这么转手送给了太玄宗内一个名不经传的弟子? 还有那什么……什么叫太玄一秘法可开第三灵目? 这轻飘飘的语气就像是寻常农乡间的野鸡道士要开坛做法授道那般简单。 据他所知,灵目神藏与三寸灵台之间,在那三寸小日月世界里,以灵为目,辟开天眼,此等道法……那不是太玄宗至上圣法——《大浮屠诀》吗? 荀关凌乱至极。 心道传闻中的这两位天道之子,何时变得这般像是民间不懂事垂髫小儿,在这相互置气比拼看谁兜里更有钱的幼稚模样。 于是,问题来了。 苏小祖宗和尹小祖宗这一回倒也不互相掐架了,极有默契的目光一齐,指向那名无辜的少年。 两人异口同声,神情同样冷淡,眼神一致寒凉:“所以,你选哪个?” 荀关露出怜悯的神色,看着面色渐渐发白的百里安。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英烈之后 百里安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们二人之间展开的无形战场与硝烟,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手掌因为不安下意识地在大腿上摩擦了几下。 正值两难之际,洞穴以外传来一些动静,让这群调养闭目休息的修士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无比惊喜地欢声道:“是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 “快快烧水煮面,公子去了一整日,怕是早就饿了。” “哎哟喂,公子受伤啦!医师快备伤药给公子包扎!” 突如其来的变化,倒也打断了那二位小姑奶奶们之间的针芒相对,苏靖尹白霜二人相互无言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偏开头去,谁也不看谁。 百里安大松一口气,后怕似地抚了抚胸口。 众人们口中的那位公子,百里安原是在荀关的口中了解了一二。 此人乃是大泽国名将之后,世袭一等侯,地位尊高,妥妥的皇亲贵族,其父承袭国姓‘林’,授业于上阳学宫国师尊首,其母与其父师出同门,父母二人皆是学宫顶尖精英出身,纵然是如今的泽国皇子宫中们见了这位,也不得不尊称一声小侯爷。 不论怎么看,这样一个贵族出生的小少爷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险境之地。 将一位本应养尊处优的小侯爷逼至这种尊严丧尽沦为魔族战奴境地的,自然并非是他自己做着不切实际的英雄少年梦。 他的父母皆为国之将领,帝之勋帅,尊贵强大的纯血贵族。 只可惜,近年来,他父母二人因当年参与抗昭一战,苦战琅琊魔宗留下的沉疴旧伤日益眼中,林氏夫妇二人双双归去,只留下年幼的独子林征抗下整个家族。 一夜之间,两名家族主心骨离得突然,林家至此逐渐没落,而林征如今也只是空落得烈士之后的佳名了。 林征一心想要重兴家族名望,甚至不惜以身涉险,深入魔界,在战奴营那样的生死之地整日在妖魔的利爪下备受折磨,为的就是今日,夺得龙珠,立不世功勋,再现当年林家辉煌。 如此热血的想法虽是极好,但百里安却觉得这位小侯爷林征布局行事终归是有欠妥当。 纵然他成功借弥路之手,来到了这龙脉之地找到了龙珠,在这群魔环伺,暗鸦界桥断收的情况下,他又如何能够将那龙珠带回人间去兴耀家族? 不过,看众人对他那般信任有加的模样,似乎十分相信,这位小侯爷能够成功地将他们带离这片苦海子弟。 旷幽荒凉,杂石丛生的矿洞内因为林征的归来一下子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虽然一众人大喊大叫,嚷嚷着快拿伤药,但那位小侯爷伤得却也不算严重,胳膊处化了出了一道血口,看起来是剑伤,伤口似是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得到了处理,血早已止住。 再看林征步伐稳健,一张年轻的被矿石照得格外英气夺目,除了一身衣衫沾满尘泥略有破损看起来较为狼狈以外,倒也没有看出身上还有其他严重的伤势了。 他越过众人,摆手示意大家莫要大惊小怪,手中提着一个布囊,囊内仿佛猎捕到了什么动物,在不断挣扎低吼,他健步如飞第一时间来到苏靖的面前,眼中隐含激动:“靖姑娘,我外出探查地势的时候,侥幸猎到了一个成灵的小家伙,您广涉道灵之术,不知您能不能与这小家伙结下通灵言术?” 地底龙脉广覆山河,纵然是龙尾之地,版图又何止千里以长。 要想寻至龙珠的具体方位,怕是还得需要通过问言地灵来辨知方位。 百里安听着林征那意气满满的模样,倒是不由好生意外了一回。 观他修为也不过是拓海之境,在矿洞之中,倒是有着不少承灵境的老前辈,他们都不敢随意单独乱闯这地脉深幽世界,这小侯爷在没有火妖灯笼的情况下竟然能够活捉一只灵体。 手段倒是不俗。 泽居南国,基上阳,奉太玄。 上阳学宫为皇家的修真学院,而太玄宗乃是泽国国教,论地位,太玄居上阳之上。 故而林征眼中那份对苏靖的格外尊崇敬仰也是不无道理。 苏靖扫了他一眼手中的布囊,甚至未命他打开相看,清澄的目光似是一眼看穿此灵来历,她眼中并无任何波澜之色,冷薄如烟地吐出四字:“剑气之灵。” 林征目光骤然大亮,神色更为激动:“剑气之灵?!” 苏靖收了目光,似是对此物并不太感兴趣:“剑气化灵,只与剑语,你给它吞下一把灵剑,它自会同你结言。” 听闻此言,林征面上欣喜之意更甚,他朝着苏靖深深一礼后,便解开布囊,伸手朝后方一招,道:“叶书,借你剑一用。” 他伸手伸得无比自然,索要得理所当然,仿佛从未意识到一把配剑对于一名修士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更何况,身在战奴营的修士们,自由尊严皆被驯奴官所剥夺,以弥路那蛮横专行的性子,又怎会给他们私下多配兵器的机会。 所以在场间内的人,基本都是一人配以一剑。 前方还不知会遇上怎样的危机,若失剑,那自保能力无疑是要大打折扣。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林征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名青衣少年,他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可在林征那样一个朝阳似火存在感极强的人面前,他仿佛变得极为微不足道,叫人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林征说的是借剑,而且语气之中听不出任何命令的口吻来。 但纵然是百里安这样的局外人,也能够感觉得出来二人的身份高低之差。 叶书兀自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动,也许是低着头的缘故,他背后那对突兀的肩胛骨衬得他身形格外硬瘦、冰冷。 未能够得到回应的林征渐渐不耐,他将话语又重复了一遍,道:“叶书,将你的剑借我一用,待回去后,我还你一把更好的。” 认识林征的人,几乎没有一人会去怀疑他这句话的分量。 虽然林征此人有时候行事格外嚣张,肆无忌惮,仿佛永远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心大模样,但他承诺的事情,还从未反悔过。 他说会还他一把更好的剑,绝然不是敷衍之词。 众人看出了林征的急切与紧迫,不由纷纷皱起眉头,指责叶书的不是:“小侯爷都等着用剑呢,这可是你家主子的命令,你一个家臣之子,莫不是要抗令不成?” “小侯爷一诺千金,说了会还你一把更好的剑自然不会白要你的剑,更何况,你既为林家家仆,莫说一把剑了,身上的吃穿用度哪个不是林家所有,怎么主子有令,你还这般没有眼力见的。” “哼,要换做是我,区区一把配剑便能够换来一线生机,我早早地就双手奉剑了。” 叶书肩膀一颤,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半晌,他慢慢抬起脸来,眼神间充斥着阴郁,声音冷得很:“那你来。” 方才说话的那人,喋喋不休的嘴巴当即一僵,不由恼羞成怒道:“小侯爷要的是你的配剑,与我又有何干系!你休要推脱,为主子成事,本就是你们这些家奴应尽的本分,还敢这般推三阻四,若非当年老侯爷在战场上收留你这遗孤,你早不知死在哪军铁骑之下了。 我记得就连如今你手里头的那把剑,也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赐予你的吧。怎么?如今老侯爷不在了,小侯爷便使唤不动你了不成。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你该如传言中所说,得了上阳学宫的承道之剑后,便可以翻身做王侯府主了不成!” 常年在群魔乱舞的生死之夜中打滚的人类修士,整日为死亡黑暗相逼,经年下来,这性子又能落得几分好。 这样的人,早已被鲜血、酷寒、死亡的种种威胁磨砺成了如今这番尖酸刻薄的模样。 咣的一声巨响。 坚固的矿洞石壁上,硬生生被一只手抠下一块寒石,愤怒地在那人的脚底下摔得四分五裂。 林征脸上有极端忿怒的血色逆流而上,一双眼睛暗得吓人,里头有翻沸的铁水浇筑成焰。 那人惊得跳了起来,一脸惶恐不安:“小……小侯爷。” 就像是被触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话题,林征那张朝气年轻的脸上浮涌着戾色:“我林家侯府的事,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这个三流世家子弟来说三道四了!” 那人也仿佛意识到了自己激动胡言之下,掀起了这位小侯爷的逆鳞,赶紧闭嘴噤声。 相较于小侯爷的愤怒,被尖锐针对的叶书反倒是反应极为异常地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抬起眼眸看向林征,目光阴冷点落,深不见底。 压在剑柄上的捏得苍白的指节一点点地松开了,他解了剑带,将剑连鞘扔出,然后转身就离开了这间矿洞。 林征拔出他扔过来的那把剑,漆黑的眼睛珠子倒映出剑身上的‘白水’二字上,语气寒凉:“好一个白水剑。” 身为上阳学宫内一个品德兼优的学子而言,按道理来说,纵然为了也剑气之灵产生联系,也断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葬送了一把学宫极为重要的承道之剑。 百里安看着林征那张冷笑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笑容里,隐隐含着几分嫉妒发苦的情绪。 一个王侯将相之子,竟然在嫉妒一个家仆? 布囊里被放出来的剑气之灵是一个稚子孩童的模样,体型倒是与寿极为相近,却没有寿身上那种阴物独有的阴寒气息。 很快,它将林征喂来的那把白水剑毫不客气地吃了下去,然后抚摸着肚皮打了一个饱嗝,看起来似是十分满意。 许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太久没有吃饱饭了,忽然被人喂了这么一口‘大餐’,它看林征的眼神不由从敌意也化成了几分亲近来。 对于林征主动施展出来的通灵之术,它倒也没有多大的反抗抵触,很是配合地与他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灵言交流。 在旁人听不懂的交谈过程中,林征面上喜色越来越浓,看那剑气之灵的目光也愈发地好似如获至宝。 灵言结束后,林征告知了众人一个好消息。 他的运气果真是得上苍庇佑,辛苦捕来的一只剑气之灵,竟然正是龙尾处所镇的斩龙剑的三千剑气之一。 如此,距离众人找到龙珠的日子,自然也就不远了。 众人欣喜非常,一时间矿洞内在这个惊喜的消息下气氛瞬间变得极为火热兴奋,甚至还有几人吵闹着要开坛酒好生畅饮一番。 心情大好的林征自然是畅快叫好。 百里安有些受不了这种闹哄哄地气氛,他同荀关简单地交代了几声表示自己想四处走走。 荀关也沉浸在了这么快就寻到了斩龙剑的剑气之灵的喜悦之中,也没有闲暇来多加招呼百里安,随便嘱咐了他几句莫要离开众人设下的防御阵围太远后,便加入众人的队伍之中,向林征小侯爷庆贺敬酒去了。 提着灯,百里安很快出了矿洞,地脉里的潮湿阴风卷衣而起,入面一阵清凉,风似染悲意,为这个世界平添了一抹萧瑟空寂。 “你眼睛看不见,提灯行路,不觉得有些多次一举吗?”不远处,叶书的声音穿风过沙而来,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倒是不像是少年的嗓音。 也是,他修为与林征同境,年岁又怎会是少年。 只是不知因何缘故,让他身子停了生长的周期,岁月永远停留在了少年时期,不再长大。 百里安侧目一对,循着叶书说话的方向笑了笑,道:“此灯能够寻灵,并非是用来引路之用。” 对于叶书而言,百里安应当是个陌生的面孔,对于一个陌生人突然加入他们的队伍,就连荀关那样一个看起来没多少心机的人都在不断旁强侧推他的身份。 可是叶书对于这些却似乎是并不感兴趣,他静了片刻,才开口问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你为何不同他们一起喝酒庆祝?” 百里安歪了歪脑袋,不解道:“为何要庆祝,是有什么喜事吗?” 叶书道:“有了剑气之灵引路,他们很快就能够找到龙珠,找到了龙珠,便可以离开魔界。” 百里安失笑摇了摇首,却不再说话。 这时,扶着石窟的叶书他一手捂住嘴巴,似是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肩膀簌簌颤抖着,显得格外削瘦的后背狠狠弯了下去,形成了一个绷紧的弓弧,他咳得撕心裂肺,喉咙肺腑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锋刃残忍划开。 随着他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隐忍的呕吐声,热血从他指缝里喷溅而出,流的满地斑斓,猩红悲凉。 单薄的青衣一点点的洇拓出大片的湿红,那样一个阴冷忧郁的人,仿佛一瞬间变得无比憔悴。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主与仆 嗅到了空气中迅速弥散开来的血腥味,百里安蹙了蹙眉,似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什么了。 嘶哑凄厉的闷咳声持续了很久才逐渐消停下来,叶书慢慢抬起半边白得发青的侧脸,虚弱地倚靠在地石上,冷汗沿着额头的湿发滑至鼻梁。 他将掌心里触目惊心红染的血迹随意在衣摆上擦了擦,发着抖的嘴唇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你有药吗?” 百里安问“你需要什么药?” 叶书疲惫地闭上眼睛“随便。” 对于自己的伤势,仿佛都是准备随意应付一下了事,百里安觉着若非他是吐血吐得实在扛不住了,怕是也懒得开这个口。 百里安也不知他具体伤得怎么样,便走过去简单查探了一番他身上的伤势。 性子孤僻的叶书对于百里安的接近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抵触心理,他倚靠在石头上任由百里安对他‘动手动脚’,忽然,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睁开眼睛看着百里安“你眼睛看不见?” 百里安嗯了一声,从碧水生玉中取了一些回补气血的丹药以及灵石放在他的手中 “你身上大多皆是外伤,只是那外伤极深,看起来似是被剑气所伤,那股剑气已经侵入骨脉脏腑之中,这些伤药只能为你止血,无法拔除剑气。” “你用这些灵石恢复一下灵力,这剑气虽然棘手,但是以你的修为多耗些功夫,应当不难将这伤势稳定下来的。” 叶书嗯了一声,倒也十分不客气地将百里安所赠之物尽数收下,也未说受了恩惠会事后报答之类的感激话语。 他甚至连一句礼貌的谢谢都没有,将丹药服下后,道“你好好跟紧林征,虽然他平日里看着极不着调,但是在在大事方面,还是深有盘算的,他是真的有办法带众人平安离开魔界,跟着他,你不至于丧命在这种鬼地方。”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道“林征带回来的那只剑气化灵,其实是你拿下的吧?” 斩龙剑剑气,又岂是寻常。 林征虽然贵为藩王小侯爷,在这批修士当中身份尊崇,但论修为,在那矿洞之中有好几名年长的修士皆在他之上。 他们都不敢随意单独闯走抓捕剑气之灵,以林征的修为,更不可能在成功抓捕剑气之灵后,只受了点轻伤。 反倒是与他一同外出归来的叶书,落得一身劫难重伤,而享受成就与荣耀的那个人,却是林征。 叶书冰冻似的眉眼瞧不出什么情绪“正如方才那些人所言,林征他是我主,我既为家仆之子,我拿下的剑气化灵与他拿下的又有何分别。” 语气之中倒是听不出任何不甘的情绪,而‘家仆之子’四个字似乎也未给他带来多大的屈辱心。 可是百里安却注意到了,他没有和那群人一样,尊称林征为小侯爷,而是直呼其名。 论气质,听谈吐,他并不像是一名普通的家奴,对待林征的态度也十分微妙。 百里安观不出他对林征有多尊重,但是在林征摈弃小侯爷这个身份的时候,在他忍辱负重甘心成为一名战奴的时候,林征身边的家仆却只有他一人。 要知晓,拓海境的修士哪怕是在泽国上阳学宫内,也是出类拔萃的中坚人才。 可是他却选择了在这片异族土地上与林征带上了项圈,日夜苦度着妖魔的死亡威胁,丧失尊严地忍辱而活这些年月。 百里安觉得奇怪极了。 光是论这些行为,叶书都算得上是顶尖忠诚的死士了,而那林征看起来也不像是缺心眼的纨绔子弟,既能得此忠诚之士,他却连最基本的以礼相待都没有。 甚至……对于叶书的死活,极为漠不关心。 这对主仆的相处方式,倒也是极为奇怪的。 百里安给出的灵石早已消耗了干净,可不知是叶书体内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还是因为他自身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体内棘手的剑气皆靠他自己驱除干净了。 偏偏那一身外伤,却没有丝毫没能止住血。 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百里安只好取出满月酒葫在手中轻轻晃荡一下,愿珠与葫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着他手指轻滑,将葫芦低端的那一抹血色痕迹隐没去后,他才将酒葫芦推了出去“请你喝口酒。” 叶书目光微微一动,见那清透玉葫芦中装着的酒水,堪堪只没过葫底,酒不过,果真是只有一口。 他接过葫芦灌了一口,却未能感受到液体入喉的那种感觉,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线一路淌至小腹之中。 周身一暖,身体各处的伤口传来酥麻轻痒的感觉,很舒服。 不多时,血便止凝,伤口神奇地结痂愈合。 体内亏空的气血,衰竭的灵力,一时间竟是充沛至极,浑身上下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叶书手中捧着酒葫芦,不再苍白的脸满是错愕,他愣愣地看着百里安,道“这酒……” 百里安道“好歹也是今夜猎捕剑气化灵的功臣英雄,饮一口酒而已,并不过分。” 握住酒葫芦的手指不觉收紧了些,叶书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良久,他才自嘲一笑,道“英雄?你还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可他却是不配做有英雄梦的。 铁骨忠心,抛洒热血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属于像林征那种人的特权。 叶书敛眸摩挲着指尖下的玉葫芦“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酒,你日后若是有机会去往泽国‘云中’,我便请你尝一尝当地一家的美食杏仁豆花,是甜的。” 百里安看不见,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是柔和,又似悲戚。 “杏仁豆花?呵,你随我左右侍奉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喜欢这种东西。” 突如其来地一声冷哼,不禁让周遭空气陡然凝起,气氛一下子好似如弓紧绷。 料峭寒风吹起叶书染血的青衣,也带走了他脸上的血色。 小侯爷林征拎着两壶酒,面含醉意地抬步而来,才走几步,他就打了一个酒嗝,醉气熏人地来到叶书这边。 林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刻意避开他身上的那些伤势,甚是意外地‘哟?’了一声“瞧这身子,伤好得够快啊,真是叫人白担心一场了。” 说话间,林征凝望了一眼叶书手中的酒葫芦,他目光陡然锐利,冷笑一声“怎么?觉着是我抢了你的风头,没能让你喝到那些人的敬酒,便背着我在此独自偷喝饮酒了?” 叶书身子往后微倾,似是十分厌恶他身上的酒气,见他神色有异,便将手中把玩的酒葫赶紧还给了百里安。 林征却仿佛感受不到百里安的存在一般,将手中开封的一坛子酒往叶书怀中扔去,酒水溅出,湿染衣襟“既有如此雅兴,来陪你家主子喝两杯。” 对于那近乎粗鲁砸过来的酒坛,叶书接都未接,木然着,任由那坛子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清冽的酒香四溢而散。 林征面色一冷,正要发作,却见叶书木然地抬起一双又黑又冷的眼睛,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怒,沉默又克制。 那样的眼神直直望进人的心里,竟是叫林征莫名一悸。 叶书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为自己损毁的那把珍贵佩剑声讨一句。 他慢慢撑起身子,推开林征,仿佛是要与他保持距离似的,像是一只嗅到猎刀气息的野兽,弓着背离开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林征提着剩下的一坛子酒,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直至叶书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墨林之间,林征这才收回目光,转目看向百里安,满身的尖刺与恶意瞬间收拾了个干净,他朝百里安笑了笑,道“兄弟也是太玄弟子吧?这么晚了,地脉阴寒之气极重,要不要喝一杯?” 百里安道“方才在洞内,小侯爷同那些道友们还未喝够吗?” “道友?”林征嗤笑一声,言语格外不屑“一群阿谀奉承之徒罢了。” 百里安神情诧异。 林征随着方才叶书坐过的石头坐下,道“他们皆是为魔族所虏获的战利品,投身与战奴营中,被剥夺尊严与为人的权利,当他们佩戴那项圈像狗一样偷生被魔圈养的那一刻起,他们便不是我的道友了。” 百里安神补刀地来了一句“我想小侯爷脖子上的项圈应当也刚摘不久吧?” 林征醉红的面色一僵,随即无奈道“若非家道中落,我又何必放着贵族少爷的福不享,到这鬼地方来为奴受苦。” “那么叶书呢?” “什么?” “在下认为,叶书与小侯爷口中的阿谀奉承之辈偏差颇大,那不知为何,小侯爷对他似乎更为反感厌恶?” 提及叶书,林征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举起手中的酒坛猛灌了一口,道“如果你的父亲在外头生了一个私生子并且带入家中养着,你也会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的。” 私生子? 百里安惊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林征呵笑一声,眼底有着复杂的情绪在交织摇曳“可能在阁下眼中,方才我借剑的行为格外霸道不讲道理,是在以势欺人,可说句实在话,我看那把白水剑不顺眼很久了。” 看得出来,林征是真的很讨厌洞里头的那群人,抛开他崇拜敬重的苏靖不论,那两位姑娘的性子比他还要高傲,自然不可能有如此耐心倾听他的烦心事。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百里安这个听客,醉意使然下,他便也没有了那么多忌讳。 “白水剑,上阳学宫承道之剑,呵……学宫承道之剑统共就只有两把,除了今日毁去的这把白水剑,在我父亲的遗物里,还有一把黑山剑,呵呵呵,好一个黑山白水。” “父亲临终前,将黑山剑永封禁室,即便是我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但他却把白水剑传给了叶书。” 林征面容说不出的苦涩不甘“我一个正统侯爵公子,父亲不将剑传给我,却传给他这样一个私生子,你可知府中的客卿下属们都是如何看待我这个小侯爷的?” 所以他宁可亲手毁了那把象征着侯府名誉的剑,也不肯在让叶书手执此剑了。 百里安无法表态,他从未经历过这种豪门恩怨,也不知如何劝慰林征,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林征将手中那坛子酒喝完,醉得坐都坐不稳了“我林征只是一介凡人,我也有私心,我只想好好地当一个小侯爷,如若叶书他不是爹爹的私生子,我一定拿他当兄弟看,一定……” 喃喃而坚定的话语不知是在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谁给自己听的,但百里安感觉得到,白水剑亲手毁在了他的手里头,林征的心比叶书似乎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最后,林征醉得口齿都不清了,手中空坛子摔落,没有一点形象地歪倒下去,四仰八叉。 酒醉之夜过后,一行队伍收拾整齐,得了剑气化灵的指引,目的明确,整装待发。 百里安随着众人,也正待要上路,这时,身侧脚步声响起,却是醉了一夜的小侯爷林征。 他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塞了一根竹棍在百里安的手中“昨夜我醉得厉害,惹得兄台听我这只醉鬼说了一夜的醉话,兄台眼睛不便,今晨我寻了一根地阴竹做了一把手杖,这地阴竹有着辟邪之效,兄台持有此竹在手,在地脉中行事怕是要方便一些。” 百里安并未拒绝他的好意,颔首笑道“小侯爷放心,既是醉话,自是记不得心的。” 林征见他这么说,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哈哈笑道“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太玄宗的弟子了。” 许是经历了一夜的醉谈,林征对百里安也亲热不少。 虽说他对同行的那些修士们也极为客套有礼,但明眼人却都能够看出来林征对百里安的态度与常人不太一样了。 百里安也是发现此人自来熟的本领当真是与孟子非有得一拼了,但论心智与性格,却又与孟子非大相径庭。 孟子非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可谓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若有复杂心事,绝不会叫旁人看出分毫来,他待人,不论是喜欢的还是讨厌的,基本都是一个温和清润的好模样。 比起孟子非,林征反倒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眼,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过也只是个有私心的凡人,难能坦诚。 百里安与林征渐渐熟识下来后,私底下,林征对于如何盗取龙珠,离开魔界的计划,倒也没有隐瞒,尽数相告与他了。 林征的计划极具取舍之意。 他的打算便是深入龙脉,在战龙剑镇压冥龙的情况下,以秘法夺取龙珠。 届时,失了龙珠的冥龙气息自然会外泄失控。 相传在地脉之中,其实还藏有第六把斩龙剑,只是当年在老魔君封印冥龙的时候,龙珠护心,第六把斩龙剑无法穿透龙珠的防御,遗失在了地脉之中。 他可借着剑气化灵的感应能力,找到与它血脉相连的第六把剑,在取得龙珠的那一瞬间,将第六把剑插进冥龙的心脏里,将它再次镇压。 与此同时,取得龙珠的瞬间,再由一人,吞食一缕冥龙的气息,引入体内,然后将这一人作为制衡魔君的底牌,留在地脉之中。 余下众人,则带着龙珠与魔君谈判,让她打开界门,放他们回归人间。 若不应允,那位吞食了冥龙气息的道友,则将以身殉道,借助冥龙的那缕气息将自身炼化成魔,喂饲地脉之下的亿万凶灵,让之暴走,与整个魔界同归于尽。 这个计划布置得确实周详,林征清楚地把握到了魔君的弱点是什么,也知晓如何将成事的代价降至最低。 只是问题却在于,地脉之中,人人皆是凡人,而且皆是宁可套上项圈也要苟活的凡人。 谁都想带着龙珠光鲜无限地回到人间。 又有谁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了呢? 林征给出的答案却是,这些人在人间皆有儿女家人至亲,他们做不到为陌生人牺牲,但是在绝大的利益面前,其中总有人能够愿意为了成全自己的家人而答应完成这个计划的。 可百里安仍旧觉得这个想法并不是万全之策。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在死亡面前,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慷慨就义? 瞧林征对于自己的计划这般自信满满的模样,百里安隐约地觉得,他心中或许早已经定出来这个人选是谁了。 林征看起来对于那龙珠势在必得,纵然百里安此刻有心规劝他就此停手,怕也是只能无端引来他的反感与猜忌。 百里安最是能够沉心定气了,也不心急,决定见机行事。 毕竟虽然林征计划看似周详,但那冥龙的龙珠,怕也不是那么好轻易到手的。 在剑气化灵的指引下,众人穿过巨大的矿脉山谷,来到一片十里幽潭。 那十里幽潭所见漆黑一片,宛若一片巨大的黑镜沉浮于地面之间,湖水荡漾着清冷的光,偶尔能够捕捉到清浊交错的蜉蝣在水中掠动。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地宫求温 在那幽潭尽头,依着一尊黑色的古山峰脉,流水泊泊而落,形成一道气势惊人的天然瀑布飞泻落下。 流泻如狂的瀑布流水里,哗啦啦作响着的并非是泉水与山石激荡的声音,而是无数白骨骷髅头颅,在瀑布飞溅中流撞而下,沉于幽潭之中。 这一幕着实是惊悚壮观,那一颗颗白骨骷髅也不知死去多时,惨白的颧骨,黑森森的眼洞,惨白的头骨已经没有了半分生机,可是却依旧能够叫人感受到一丝奇异的灵魂气息。 那缕灵魂气息极为渺弱,可是这里的每一颗人头骨都存有一道。 一丝一缕地累积起来,也是形成了极为恐怖磅礴的灵魂气场,怨气冲天! 来到这片幽潭,那孩童模样的剑气化灵面上便浮现出一抹惧色,不肯继续向前,化为一缕剑气飘散于四野之中。 一名修士惨白着脸,显然是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了,他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小……小侯爷,它这是何意?” 能与那剑气化灵以神识交流的林征蹙紧了眉头,眼中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剑气化灵说,这片幽潭便是那龙尾脉地。” 那名修士瞠目结舌。 龙尾脉地……竟是生在了这般诡异的地方? “那……那……我们又要去何处去寻龙珠?”修士悻悻问道。 林征紧锁的眉头并未散开,目光凝重地看着幽潭与瀑布,沉声道“小家伙说封印冥龙龙尾的斩龙剑,在六把剑中排名第五,掌控着世间至强的空间之力,三千剑气可分化斩出三千个不同的道化空间。 而其中的一个道化空间正连轴着冥龙的心脏之地,要想寻到龙珠,必须先深入潭底,不仅要找到那把剑,还需要解析推演出那三千剑气的具体空间方位。” 虽然找到了龙尾地脉,但果然正如百里安所想,寻找龙珠远没有林征想象得那么简单。 林征站在幽潭岸上凝视许久,叹了一口气,道“我先下去看看吧,若是没有大的危险,诸位再跟随上来。” 众位修士脸色纷纷大变“不可啊,小侯爷,您这般尊贵的人怎可叫你为我们以身涉险。” “是啊是啊,咱们再权衡一下对策,切不可鲁莽行事啊。” 这群人字字句句深含关切,可百里安却记得,昨夜猎捕剑气化灵的任务,这群人却是无一人跟随林征参与其中的。 反而是叫这位尊贵的小侯爷带着自己的一位贴身侍从,在外苦战,才得来了如此战果。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群修士必先是涕泪纵横一番,然后再含泪不舍的被说服,最后心怀感激敬佩地目送林征前去探路。 正待林征与众人拉扯之间,脸色不大好的叶书走了出来,将林征往潭岸边拽了回来,他说“既然想当主子,那多少也得有点主子的样,我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身先士卒了。” 不容林征反应,叶书脱了外衣,没有同那群人废话半句,极为干脆果决地跃入幽潭之中,溅起片片水花。 在他身影沉入水中的那一瞬,为那瀑布冲刷流落至潭底的无数人头骨宛若白色的游鱼一般,纷纷浮涌上来,如同蚂蟥嗅到了新鲜的血味儿,势若疯狂地朝着叶书扑裹过来,将他生生拖入湖底。 这一幕发生地极快,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叶书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众人脸色惨白,身体忍不住颤若颠筛,惊恐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 林征在原地傻了整整三息功夫,猛然惊醒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身体一震,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地往潭边上冲过去,却被百里安一个横步阻拦住了。 “没有血腥味散上来,小侯爷冷静些,叶书应该还活着。” 虽说这潭水幽寒,但百里安甚为尸魔对于鲜血的嗅觉却是超乎想象的灵敏。 在叶书被那群人头骨吞没的瞬间,他并未捕捉到一丝鲜血的气息。 这也就意味着,叶书并未受伤。 “是啊是啊,司尘公子言之有理,小侯爷您看这水面之上没有半分血色浮现,想来那白骨骷髅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您可莫要莽撞行事,咱们先静观其变片刻吧。” 周围出声的修士们说话的声音底气便远不如百里安了,方才那惊悚骇人的一幕将他们震慑得不轻。 虽然他们听百里安说没有血腥味飘上来,但这潭水如此至深,谁能保证那小子是不是一口被阴鬼生嚼吃去了。 他们还指望着林小侯爷带他们安全离开魔界,自然不允许他轻易发生意外。 在那群人三言两语的劝慰下,林征难看地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可是此刻除了等待,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百里安静立于潭岸边上,因为毒意扩散眸色极深的瞳孔看起来十分安静。 时间逐渐流逝,远方瀑布卷骨直落不停。 林征在岸边上来回踱步,隆起的眉心一刻也未曾松开过,就在他即将忍不住快要爆发的时候,平静的湖面忽然拱起一个水弧。 众人齐齐色变,目光警惕地转望过去。 只见叶书破水而出,浑身湿透地上了岸,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他手臂、腰侧、大腿间皆被几只人头骨紧紧咬住,咬合的牙齿还不断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但并未见到有鲜血渗出的痕迹。 叶书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他极为平静地拾起地上的外衫随意套在身上,道“下面的水很深,我下潜了莫约有上千米,都未能潜入潭底,这片水域看着不大,却极深,需要众人合力一同下去,支起避水结界才可以探测到底。” 深水之地不比陆地,虽说他们皆是修行者,体质异于常人,但毕竟也是要呼吸换气的。 更何况下潜得越深,深水的压力便越强,若这幽潭当真深不见底,一人入水怕是还真探不到底。 有人立即站出来紧张问道“你在下头可有遇见什么危险?”说话时,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紧咬在他身上的那几只骷髅头。 叶书随手将身上那些骷髅头一个一个地扯了下来“偶见阴物,但都不足为惧。” 众人看到他将身上的骷髅头扯下来后,身上没有留下一道伤口,当即便放宽了心,哈哈大笑道“原来这白骨骷髅大阵也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 林征冷着脸看了叶书一眼,似是十分厌恶他这种擅作主张的行为,连一句好话都懒得同他多说。 “诸位准备一下,我们即刻下潭。” 有了叶书的这次探路,众人行事便也没有那般畏首畏尾了。 众人联手布下避水阵,一路下潜而去。 也不知叶书方才在水中使了怎样的法子,那些一嗅到人类气息就蜂拥而至的骷髅头们这次倒是极为安静地沉入潭底。 幽深的水中世界却并不黑暗,那些惨白人头骨的眼窝之中时而闪烁出微弱的魂火光亮,如星辰碎片坠河般,殇染坠亮这片黑暗不为人知的世界。 众人越潜越深,仿佛世外一切的声音都被隔绝消失。 耳畔甚至连深沉的水音流动都听不见了,终于,他们看到了水底深处的一隅残缺地宫的轮廓。 林征见此大喜,然而还未容他们反应,潭底深处忽掀起一阵阴煞罡风,浓密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一只巨鬼吹息,众人支起的避水结界在那罡风面前,薄脆如纸般为那煞气蚀燃而烬。 众人没有丝毫反应能力,裹挟着万顷之力的水压瞬间倾覆过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更可怕的是,在这幽潭深处的水犹如冰川之水般寒入骨髓。 一些肉身体魄稍若者,甚至来不及驭起灵力抵抗,周身为那水寒入侵,身体筋脉连通着血液冻结成冰,为那重水倾压,瞬间碾成一片鲜红的碎冰渣子。 百里安无法视物,因此感知力先人一步地感受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他心中一寒,反应极快地准备用身体去护苏靖、尹白霜二人。 可是有两只手反应比他还要快,各自分别紧紧抓住百里安的一只手腕,百里安甚至还来不及去辨别这是何人的手,大水倾覆过来的无尽重压直接将他给撞晕了过去。 意识一沉,失重感从四周袭来,他宛若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当百里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后背正抵着一片冰冷的实地。 他缓缓睁开眼睛,所见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的色彩。 身体里也不知灌了多少冷水,胸口堵得厉害,百里安喉咙痛苦滚动,难受得连连呕出胸腹中积压的潭水。 吐了半天,腹部空空,可胸前仍是压着一股子吐不出来的重量。 意识逐渐回归清明的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压着两个人。 百里安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是被潭水冲到了何方,但毫无疑问地是他被人当成了肉垫子用。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抬手都十分地艰难,因为他发现压在他身上的两个家伙正死死地拽紧了他的手腕不曾松开。 方才那般可怕的冲击力下,竟是未能将他们三人冲散。 百里安动了动身子,正想起身摸索查探这两人的是谁的时候,身上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吟声,好似即将醒来。 百里安脑子轰然一炸,顿时不敢再继续动弹了。 女……女人的声音? 而且听这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尹大姑娘。 刹那间百里安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点空白,似是不能理解怎会是她。 原以为很快就能够醒过来的尹大姑娘哼完了一声后,浑身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身上,蒙昧不清地吐出一口寒气,身子似是被那幽潭之水寒侵太久,冻得瑟瑟发抖,难忍之下,下意识地蜷紧身子。 湿透的衣衫本就轻薄,她这么一动,百里安几乎感觉到了她衣衫下冷滑细嫩的肌肤,以及那份柔若无骨的绵软。 百里安仿佛被定住了似的,身体紧僵,低低唤了一声“尹大姑娘?” 尹大姑娘没能被喊醒,趴在他胸口另一边上的那位似有回响地颤抖了一下,动静不如尹白霜那般大,但在寒意的侵蚀下,意识也未能回归清明。 百里安莫约猜出了压在他身上的另一位姑娘是谁。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落到了哪里,周围阴风阵阵,极寒的风似是能够穿魂而过,渗皮透骨,直直地冷进了心里去。 百里安体温很低,尹白霜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慰藉的暖,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就往有温度的地方靠过去。 压在他身上的两人都冷得够呛,对于团缩起身子蛮横不讲理挤过来的尹白霜,昏迷中的苏靖没有推开她的那份意志力。 两人都无法抵御对方身体的余温,如两只冻坏的雏鸟紧紧贴了上去,汲取着对方的体温。 你来我往的相互厮磨紧蹭,纵是不清醒的状态下,苏靖的表现也较为含蓄委婉,任由尹白霜直直往她怀里钻,一声不吭地接纳了她的热度。 苏靖主修火系功法,抗寒能力在她之上,借着尹白霜的一点体温,身子也渐渐起暖。 尹白霜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何人抱在怀中,近乎胡搅蛮缠地贴上去,一只柔软纤细的长腿探出去,勾着靖姑娘的大腿。 她似是怎么取暖也取不够似的,索性将自己湿靴子给蹭落,露出一双白净的小脚,足背精瘦秀美,玉趾白里透。 雪白嫩软的猫爪子似的蜷起了脚趾,不安地往在她靴口里蹭进去,没蹭两下,苏靖脚上的软靴小袜就被她不讲道理地给蹭掉了。 尹白霜的两只脚,寒玉冰冷似地贴上了她的足心,颇有几分抵死缠绵地味道可劲儿蹭。 苏靖被她那双冰凉的小脚给冻得身子一颤,纤眉紧蹙,忍不住缩了缩腿,结果惹得尹白霜不高兴地咕哝了两声,更加不要脸地上赶着凑紧挨着她。 两人你来我往的缠缚着勾勾搭搭,简直比神仙打架还要更加折磨人。 垫在二人身下的百里安简直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煎熬,他想要逃离战场,但这两位小姑奶奶虽说相互争得正起劲,可死死拽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却丝毫未松,百里安挣脱几次未果。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花中鬼事(大章整合,求订阅) 这样下去可不行,自打他与宁非烟有那几遭没羞没臊的经历吃下了发乱期魅魔的鲜血后,近日以来便不经受撩拨了。 若是再缠下去,不小心顶撞了她们其中哪一位,今日这事怕是就不好交代了。 百里安沉沉低喝一声,腰板骤然发力,身子承载着二位姑娘的重量,笔直直地一下子坐起身来。 这番动静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二位小祖宗也终于被彻底惊醒了过来。 幽寒地宫里荡起的阴风微微拂来,拂过三人的衣摆飘飘带起,裙摆衣带时缠时绕,时而分散。 静,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有时候,恰逢其时的不仅仅会是世界的美好温情。 还有可能是一睁眼,一抬眸,入目之下是两见红眼的情敌,正缠缠绵绵地不分你我地抱成一团,衣襟散乱。 你的足心贴着我的脚背,手臂紧紧圈揽着对方的腰,胸前的柔软紧紧相抵,彼此的体温与呼吸近在咫尺。 这简直比酒后还要令人发指!!! 一片沉默,诡谲的气氛慢慢酝酿开来,良久过后,这片空间还是绝对的安静与死寂。 百里安不用眼睛看,也能够感受到两人身体里传达出来的不愿面对事实的抗拒与崩溃。 活了两百年岁月的天之骄子,今日这场经历怕是能够成为她们二人心中毕生难忘地一场噩梦。 百里安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因为他感受到两股浓烈的煞意从她们二人体内缓缓升起。 良久,三人的身子都僵持麻了。 苏靖纤长的睫毛低低垂压下去,敛了眼中危险流淌的幽光,她一言不发地松开圈在尹白霜腰上的那只手。 尹白霜也沉默着,慢慢收回贴在她足心的小脚,蜷缩成团的脚趾因为羞耻与恼怒泛起了红通通的色泽,她抻长了小腿,脚无意识地在白沙地面上尴尬地蹭了蹭。 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两人皆是极为默契地全然当做未曾发生,止口不提。 “呃……我们这是掉到了什么地方?”百里安觉得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静。 正在弯腰穿小袜的尹白霜头也未抬地道“看样子应该是幽潭之底的地宫遗迹,四周设有结界,将水阻开了。” 百里安又问“周围可有其他人。” 尹白霜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这里就我们三个。” 当时避水结界被攻破得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深潭底部的寒水竟如此可怕,居然将修士的身体都能够冻结成冰。 就那一阵子,怕是就死了不少修士。 根据剑气化灵所描述,第五把斩龙剑正是藏在潭底的一处遗迹之中,百里安无意于争夺龙珠,但是林征势在必得,他若活着,必然会先去找剑。 “二位姑娘可有受伤?”百里安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不曾受伤。”这次开口说话的是苏靖“危难之际,幸得你及时张开了红色彼岸花的领域,卸去了大半的重压,所以我们三人,都未受伤。” 百里安倒是不知自己在那时候竟然还下意识地动用了吞噬能力保护了她们二人,不过二人没有受伤是真,最多就是被那水中的阴寒之气侵蚀了身子。 两人相互慰藉,灵气互辅下,也已无大碍。 既然都未受伤,百里安便提议去探一探这座地宫遗迹。 苏靖与尹白霜都没有异议,整理好衣衫后,很快再次起身出发。 百里安无法探视周遭环境,却也感应得到周身阴气极甚,他忽然想起了苏靖那特殊的麻烦体质,不由担心道“苏靖姑娘,此地阴气深浓,你若是……” “无妨。”苏靖淡淡打断道“若随意一只阴鬼就能够夺舍去我这副身子,早在两百年前我便死了。” 听她这般说道,百里安也松了一口气。 一旁尹大姑娘啧了一声,似是遗憾这家伙怎么没在两百年前就被厉鬼夺舍了去,这样她也好名正言顺地除了这一祸害。 三人沿着地宫的白沙泥路行了莫约三里深,忽然,安静的地宫遗迹深处,传来隐约的呼救之声。 “救救我……” “救救我……” 那求救声飘忽不定,似远似近,听起来好似一人垂死的呻吟声在耳边呢喃不定,可细听之下,又似男男女女许多人被投入了烘炉之中发出痛苦的煎熬之声。 在这种地宫深幽处,自然不可能是寻常落难之人发出来的动静,多半是魂游九渊的阴物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引人过去。 偌大的地宫不知其广,百里安正愁对这片地方无处下手,他召出扶乩,道“我们过去瞧瞧?” 年少时期就已经常常与妖魔厉鬼打交道的两位姑娘对于这种邪性之事自是不惧。 三人循着那音迹,在地宫之中深行。 此间水底地宫建筑得极为广大,神奇的是,在这地宫基石垒壁的古建遗迹里,还野生着一片茂盛的林子。 残破的古迹,幽广的地宫,大半面积都被野植山林所覆。 朝西走了一阵子,周边的随处可见的头骨磷火渐盛,清晰地照清楚了一个红色的人影轮廓。 那是一名身材枯槁憔悴的女子,深深佝偻着背脊,姿势怪异,肩膀与头都几乎埋进了土里。 她所立的那片土地上,覆满了白色的野草,藏蓝色的花海,她的上半边身子几乎都被花海所埋覆。 女子身上的红衣格外褴褛,仿佛起棺时所见的古旧嫁衣,错落于花海之中,有种说不出的凄丽阴森。 与此同时,那女子闷闷沉沉的凄怨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地底传来 “疼……好疼啊……” “救我……救救我……” 那女子距离百里安一行人甚远,可那断断续续的哭腔却仿佛离他们极近。 纵是百里安这个不长眼睛的叶能够分辨出来这名女子是一只死去许多年的阴物了,只是无法探知她的怨气深重。 “救我……救救我……” 女子哭泣的嗓音充满了无助与可怜,四野空荡荡,她仿佛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上半边身子从地里拔出来。 不论是百里安还是苏靖尹白霜都是不惧鬼邪之人,三人也未迟疑,缓缓靠近过去。 “好疼啊……救救我……”那女鬼好像就只会说这两句话,可离奇的事,随着他们行走间的靠近,那个声音远近没有一丝改变,就仿佛从他们脚底下传来了一般。 百里安来到那女鬼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需要拉你一把吗?” 低伏在地面间的红衣女鬼一只涂着鲜红指甲、鸡爪子般枯瘦的手飞电般朝着百里安的手腕用力抓了过来。 尖锐的指甲划过他手背的肌肤,发出了刀子尖锐刮过钢板的刺耳之声 ,未能伤他分毫。 指甲生疼,那女鬼的手狠狠抖了一下,似是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硬茬子,鸡爪子般的鬼手猛然受惊般地准备缩回去。 百里安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笑道“不是让我救你吗?躲什么?” 随着土地下头传来一声凄厉惊恐的破音尖叫声,百里安用力一拽,野草蓝花破碎飞扬,几蓬大片的湿泥土飞溅而起,这只女鬼的身子就被他从地里头扯带了出来。 星星点点的猩臭血珠子从深坑中扬洒而起。 那味道极为浓臭。 苏靖眉头冷蹙,尹白霜满脸厌恶,两人齐齐撤退避开那鲜血的喷洒,惟恐沾染到了那要命的味道。 百里安带着女鬼站稳了身子,她佝偻垂地的身子慢慢站直转过身来。 可即便她转过身来百里安也未能看清楚这女鬼的长相。 因为这只女鬼没有头颅,自脖颈间一道猩红的伤疤,几根层次不齐的血筋儿从狰狞腐烂的断口中呲出来,咕咕冒着新鲜的血花子。 纵然是以鲜血为生的百里安见了这一幕,也生不起半分食欲来。 女鬼干瘦的肩膀斜斜一垮,将身形耸拉成一个惊悚的吊死鬼姿势,直直地对着百里安 “你踩着……我的头了……” 话音刚落,百里安就感觉到脚底下有着什么东西在钻拱出土,苏靖目光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官浮肿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死人头从地表中钻了出来。 森然漆黑的长发下,鲜血铺红野草,她睁大着一对惨白的眼仁,涂抹成丹朱猩红的嘴巴一开一合,仿佛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一般。 尹白霜眉头一跳,忽然大声道“她再吃你的影子!快闪……” 砰的一声凄厉炸响打断了尹白霜的话语。 百里安脚底下的那颗头颅脸颊一股生生爆成一片红的白的脑浆肉酱,炸开的瞬间却没有一点秽物沾染在百里安的衣服上,女鬼黑色的长发零散地被风扬起。 尹白霜眯起眼眸看了苏靖一眼,深色的眼瞳微微压紧了些,却也不再说话。 苏靖淡然而立,目光漠然的看着空中飞舞的发丝飘至回那红衣女鬼的手掌间,发丝丝丝缠绕成缕,然后一张惨白的脸从结缕成团的黑发中慢慢浮现出来。 她猩红的嘴巴咔吧咔吧嚼动两下,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美食一般,神情陶醉道“好香甜的味道……” 女鬼手抱自己的头颅,惨白的瞳仁咕噜转溜,惨绿色的眼睛珠子翻出,目光炙热,痴痴地笑着,头颅在掌上起舞,仿佛要扑上去啃他一口似的“为什么你的影子这么好吃啊!你再给我吃一口好不……” 话还未说完,女鬼足下的花海刹那间烈烈燃烧了起来,绯红的火光映着女鬼眼底的疯狂之意逐渐转变成惊恐忌惮。 她在地宫深处,从未见过这种火焰,尖锐着嗓子凄厉怪叫一声,发丝疯涨,包裹着她整个身体,如一片黑雾一般穿过花火之海,飞遁逃走。 娇艳的蓝花在烈火之中卷边枯萎焦黑。 雪色的衣摆荡起一片火光,苏靖缓步走至火海之中,她面无表情地拔出斩情,剑光清冽映火,看着模样,似是要对那逃走的女鬼穷追不舍。 感受到了斩情剑冷冽剑意的百里安忙道“苏靖姑娘别追了,那影子是我故意放给她吃掉引路用的。” 方才那阴物是一名影怨,在凡间极为罕见,性凶残,食影而生。 苏靖顿下脚步,周身火势仿佛被一场看不见的急雨浇熄。 尹白霜一脸鄙视地看着这个沉不住气的家伙“那女鬼是跟你有仇还是勾走了你家相好的,突然发这么大火,差点把我裙子都烧了。” 苏靖淡然收剑,风姿清雅,点墨不染的模样瞧不出半点雷霆雨露的异样来。 百里安也奇怪她怎么冷不丁地动这么大的架势,居然连斩情剑都拔了出来。 苏靖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半晌没吭声,鸦翎般纤睫低压收敛,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抠了抠袖口勾勒的镶绣。 直至那白雪似的指尖将那白鹤压花的纹绣抠出一根细长的银线后,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冷淡道“我没有发火,只是瞧着那女鬼着一身红妆,看着扎眼罢了。” 面无表情地将锅盖在了尹白霜的脑袋上。 穿着一身红衣服的尹大姑娘眉宇倏沉,只当苏靖这是一语双关,随即冷笑两声“知道你苏少宗主法力无边,欺负一只小小阴物算什么,真想练练手,不如找我陪你玩玩啊。” 这两人,吵架朝着朝着就把尹大姑娘吵到了敌方阵容里去了。 见这两人又有要打起来的趋势,百里安正要劝慰,就在这时候,脚底下又传来哀怨凄厉的呻吟声。 “哎哟……哎哟……” “疼死我了……谁放的火这么缺德!” 尹白霜眉梢挑起,冷笑道“怎么,原来这地里头的影怨都是属萝卜的,成批成批地要往外窜了?” 百里安听这呻吟的声音有些熟悉,神情微变道“不是影怨的声音,是活人。” 听起来好像还是方才走丢分散的那批修士。 百里安没有犹豫,召出秋水剑,举剑开挖,刨开土地才发现那群幸存下来的修士一个个像是尸体横陈般被草藤紧紧粘附在了土壤之中。 这让百里安着实吃了一惊,影怨虽然说手段诡异,能够让一两个修士着道实属正常,但二十多人同时落入那阴物的陷阱中,那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了。 又不是不懂修为的凡人,能够在妖魔的生死煅炼中活下来的,大多都是经验老道的修士了。 将众人解救出来后,百里安不解询问他们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结果他们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尹白霜一脸鄙夷“那是影怨,从来不以邪力伤人,她们食人影子,能通晓人类七情六欲的味道,从而掌控人性的弱点,设下陷阱等人落套,我们方才看见的是个没有头的厉鬼,他们看到的说不定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了。” 此言一出,那些个修士个个面色通红,羞愧地低下头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救出众人后,百里安借着自己那点影子的气息,带领众人朝着某个方向追了过去。 地宫越探越深,脚下的土地松软,皆被野草蓝花所覆盖,踩上上头传来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触感。 柔软,冰冷。 就像是在腐烂尸体上行走着的感觉。 随着深行渐远,这片土地的草植蓝花生长得也愈发旺盛,一脚才进去,直没脚踝。 行走间,偶尔能够踩碎几根白骨残骸,叫这片地方显得更加不详阴森了。 地脉之中,无法观至外界天色,却也知晓在这片花海之中行了许久,可依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回首再望,甚至都已经寻不到来路了。 也地宫,建得未免也太大了些。 就在众人不安与恐惧在心中逐渐扩大,愈发不耐焦躁之下,前方花海与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两道朱漆正红的柱子笔直而立,两根柱子相隔不过十米,中间以粗麻绳与黑色残符相连。 看起来很像古时候祭祀用了神柱。 而那两根神柱上,分别束缚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正是林征与叶书。 有人当即大惊失色“小侯爷!” 正要上前解救。 歪着头,唇角留着一丝血迹的林征似是被那一声给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到众人朝他奔来相救,面上却没有任何欢喜之意,睁大的恐惧剧烈发着抖,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不要过来!!!” 这一声吼将众人给着实唬住了,还以为他那有什么陷阱危险,不由纷纷将灵力引至双眸,细细探查四周的阴气,看是否有被那鬼物结下什么害人的阵法没有。 一番灵视下来,却发现花海还是那片花海,并没有半分危险。 有人疑惑道“小侯爷,你怎么了?” 林征满目心切,又要大吼示警出声,可捆缚在身上的粗麻绳像是一条黄蛇般游走上来,勒紧他的脖子,将他勒得呼吸困难,脸色涨红。 众人大惊失色,心道这小侯爷可是他们唯一的救星,万万死不得的。 灵视并未发现任何陷阱,众人看小侯爷那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猜测莫不是初醒过来,眼有幻觉,把他们当成了害他的鬼物才会流露出如此惊恐的神色来。 不再犹豫,众人各自御剑朝他冲救过来,还不忘温声安慰道“小侯爷莫怕,我等是来救你的。” “呜!!!呜!!!!”林征两只眼睛都瞪红了,却无法阻拦这群人飞奔过来的脚步。 靠近过来后,众人还格外小心的探视了一番,发现果然没有危险,这才上手替他们二人解开绳索。 林征身子一被放下来,急急大吼道“小心叶书!!!” 小心叶书? 众人一头雾水,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似是不明白为何要小心叶书。 他不是侯府最忠诚的家臣之子吗?他与你小侯爷一同长大,如此险境,你最该依赖的那个人便应该就是他了,为何要小心他? 昏迷在一人怀中的叶书却没有给众人们想清楚这一句话隐藏含义的机会。 他手臂看似自然的无力一垂,袖袍之中滚落出一颗赤红生角的头骨,那头骨落地而碎,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骷髅法相从那两颗神柱抬首而起,它张大了黑洞洞的巨口,磅礴的吸力将众人的灵魂吞至口中。 那些修士们眼中刚起惊愕之意,眼睛陡然失去了神辉,仿佛断线的木偶般各自纷纷倒地不起。 叶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周身骨骼发出一声沉闷的炸响,毛孔里迸发出浓白色的强烈气机,奋力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两名修士给重重推了出去,躲开了那骷髅法相的吞噬范围。 他闷哼一声,鼻子淌出两道鲜血,浑身无力地伏在地上,目光猩红,如欲吃人“叶书——————!!” 前一刻看起来虚弱得马上就要死去的叶书站起身来,他终身一跃,跳到了鲜红巨大的骷髅法相上,适然而坐。 叶书翘起一只二郎腿,目光淡漠地看着花海之中,并未中计无脑往上冲的百里安三人“可惜了,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 死里逃生的那两名修士其中一名正是为百里安引路的荀关,他又惊又惧,死里逃生的后怕让他牙齿咯咯打颤,忍不住怒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书没理他,看着鼻孔淌血不止的林征,道“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去管别人死活。” 林征一副受了极大刺激的模样,喃喃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林征。”叶书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幽幽的磷火映在他那张阴郁俊秀的脸上,神情乏味“我跟你说过的,让你不要来魔界打龙珠的注意,你为何对我的话,总是听不进去呢?” 林征怒吼“叶书!谁教你的这等子邪术?!” 叶书缓缓吐了一口气,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他遥遥抬手朝着百里安方向一指,身下的赤骨骷髅张大了嘴巴,漆黑的巨口之中缓缓浮现出方才那只影怨的身影,那只影怨张口吐出百里安的那道残影。 看模样似是打算与那赤骨骷髅合力吸吞百里安的灵魂。 百里安一步未动,身下的影子却仿佛被风吹乱的烈火一般,失控摇曳起来,隐隐有着被抽吸过去的失重感。 他摊手招来天策钧山剑,势大力沉地以剑锋朝着大地镇压过去,剑锋入影,黑金色的古剑宛若一座古老的圣山镇影,自他头顶上方,隐隐可见群山万壑,月涌大江流。 赤骨骷髅浑身大震,两瞳阴火簇然大绽光芒,叶书只觉脚下一沉,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披靡的定坤山势,宛若十万群山齐齐当顶镇来! 赤鬼骷髅两排牙齿齐齐炸裂被碾成齑粉,口中所含的红衣女鬼也在一声凄厉惨叫声中炸成一片血雾,那本体黑色长发也在烈风之中燃烧成雾。 叶书眼皮狠狠一跳,双手朝着大地狠狠拍去,绝非寻常拓海境的磅礴灵力击中在掌心,拍击在骷髅法相的天灵盖上,借着爆裂的罡风,电光火石之中,他急急倒飞出去,避开了那股沉重雄浑的镇压之力。 刚一落地,他面上涌出一阵病态的潮红,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的衣衫也在厉风之中撕毁炸裂,裸露出一具苍白消瘦、伤痕累累的身躯来。 叶书支立不稳,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唇边淌落的血迹,反衬出他的发色异常的黑,一身肌肤又冷得发白,远远望去竟然浑然不似一名人类。 更为诡异的是,他那青红交加、旧伤无数的身体上,宛若朱砂描绘似的,勾勒出了一道复杂的纹路图。 大片的猩红图案为那消瘦孱弱的身体带来了一种狰狞狂野的美感。 苏靖看清他身上的纹路痕迹,目光凝肃,冷声道“魔宗弟子。” 琅琊魔宗承其魔界一派,盘踞天曜大陆至北邪国。 但琅琊魔宗内,除了魔界六河,魔修基本皆是走邪教路子的人类修士。 按照常理来说,修行魔功的人类,体内灵根会随着修为的加深而逐渐魔元化。 可是她在叶书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魔气,甚至他方才驾驭骷髅法相吞噬修士灵魂的手法,也不过是驭鬼之术,与魔功大相径庭。 若非看到他身上的刺青,她根本看不出来他竟是一名魔修。 听到苏靖所言,荀关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魔修弟子?林家侯府里竟然出了一名魔修弟子?!” 叶书丝毫不介意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了众人眼前,他擦拭嘴角的血迹,艰难地站起身来,目光复杂地看向百里安“你的骨龄分明只有十六岁,为何强成这样?” 有如此人物,怕是那所为的天道三子在他面前都要逊色万分。 百里安提起天策钧山剑,陷入片刻沉吟,后道“叶书,你来魔界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听这话,林征也飞快抬起头来,目光死死盯着叶书,似是十分迫切地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想知道答案?他是不会告诉你的,不如就让我来为你们解惑吧?”叶书并未答话,一个声音从他身后黑暗中缓缓响起,紧接着一名身穿文士服衫的男子分开花海走了出来。 说是男子也不全然,只是听声音他应该是一名成年男子,但是被那一身文士衣衫包裹着的,却是一具肉身腐朽凋零,只余骨躯的骸身模样。 叶书偏开身子,让出道路,对着那个白骨男人轻轻侧礼“舅舅。” “舅舅?”林征面色惨白,显然没办法接受这一事实,目眦俱裂地大吼道“你喊这个怪物叫什么?” 尹白霜目光闪动,间那白骨男子肩佩赤羽,脚环银色镣铐,头骨眼窝下方仿佛被刀刻上去一般,遗留着一道赤鸾图腾。 自古以来青鸾为人们奉为神明玄鸟,象征着光明与神圣。 而赤鸾则反之,则是为魔宗门信奉的主要图腾之一。 纵然他模样腐烂成枯骨,尹白霜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身份,眉头紧蹙,清瘦乖戾的气意一下子涌至眉心,声音不寒而栗“你是魔宗亡故的右护法,凤巨!” 她对琅琊魔宗之人,恨意极深,憎恨之程度甚至远甚于魔族。 百里安对于北国琅琊魔宗的历史也深有了解,叶书唤凤巨为舅舅,那么他的娘亲……竟然就是琅琊魔宗的第十六代圣女,姜夷! 林征说他与叶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世代公卿的名门世家,竟是与魔宗圣女诞孕了一个孩子! 林征趴在地上,面上的神情从茫然到愤怒,从愤怒到耻辱,最后又从耻辱到无力无言的悲伤,各种情绪复杂交织在了一起,隐隐窥见崩溃之意。 却独独不见震惊错愕。 显然,他是早已知晓了叶书身世的。 他知晓叶书的身世,但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真的会选择那片无尽海域的对立面,站在黑暗里,与他遥遥剑指,南北分明……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以希望为生 在林征出神之际,百里安收起了天策钧山剑,一伸手便压制住了隐隐暴怒的尹白霜,道“如此说来,叶书公子你主动要求先下幽潭,目的并非单单是为了帮助小侯爷探路?” 原本众人为水中骷髅头骨所慑,犹豫不知要不要下水。 是叶书同众人说,水中并无危险,需要人们齐心协力方可成功抵达潭底。 三言两语间便引得众人尽数下水,包括林征在内。 想通这一点的荀关当即惨白着脸,怒骂道“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就知道他主动下水没安好心!咱们就不该相信他!” 这句话明面上是在怒骂痛斥叶书,也暗里也隐隐对林征养出这么个吃人的白眼狼,起了几分怨气。 什么狗屁家臣之子,他便不信老侯爷对这小魔头的来历一概不知! 叶书那张冰冷雕塑似的脸看不出半点异样情绪,也许是角度原因,他站在半明半昧的神柱下,阴影笼在他的面容之上,看起来有种毫无生气的冷漠。 他语调平平地开了口“正确来说,在我要求陪同林征潜入魔界的那一刻起,所抱有着的目的就并非是助他夺得龙珠,光耀侯府。” 叶书似讥似嘲地笑了笑,道“林清远,他是谁啊?他的家业荣耀,又有什么道理让我来为他守护?” “叶——书!!!你大逆不道!!”林征忿怒厉吼出声。 林清远正是林征之父,泽国世袭一等侯,军机重臣,一代英烈。 对于林征的怒吼,叶书冷冷一笑,道“在你心中,他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伟大的英雄,可是对于我来说,他却是一个虚伪懦弱,自私自利的家伙罢了。” “我不许你这么污蔑我的父亲!!”愤起的狂怒在林征眼中燎天吞日,五官都扭曲了。 “污蔑?”叶书整个人就像是冰笼罩了起来,字字森寒,穿魂而过“你以为,当年北昭之战,林清远为何能够在百家争鸣之中大放光彩,立不世功勋,将门氏衰败的林家一手扶兴而起?” 林征自幼与叶书一同长大,在他心中,叶书虽然常年一副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模样,因为那见不得光的出身缘故,他总是能够从容平静的接受任何的轻辱与漫骂。 即便府中常有下人私底下骂他是野种怪胎,林征也从未见到过他像此时此刻这般,将怒恨交杂的仇恨明晃晃地展示了出来。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是恨着林家的。 林征愤怒之余,心中没由来地无端升起几分恐惧无措来。 他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被叶书冷声打断道“琅琊魔宗,制霸于北,征服于世,当年正魔两道之战被三宗平息,可残余魔修支撑起的昭国屡犯诸国,诸国之争,何其惨烈。 泽国当时不过是一方小国,在那场战役之下,本该覆灭于土,却因你父亲一人力挽狂澜,人兴而国起,你以为这些赫赫显耀地功勋都是踏着谁的尸骨成就出来的?” 林征见他言辞之间,大有要将自己敬若神明的父亲贬低得一文不值,怒吼道“我父亲他行事素来端正,无愧于心!更何况那是战争,海上千烽火,沙中百战场,白骨露于野本就是战争的常态!” 叶书漠然道“无愧于心?一个身有婚约的男人,为了赢得战争,获得权势,对另一名女子虚情欺骗,百般撩拨,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素来端正?” 林征一怔,旋即大怒“你胡说八道!” 叶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论年龄,我年长你三岁,你当唤我一声兄长。” 林征脑子轰的一声,仿佛心中有着什么东西在崩塌。 年长三岁…… 这也就是意味着,父亲在与母亲定下婚约,尚未成亲之时,便已经与魔宗圣女姜夷无媒而合,从而诞下了叶书。 根据时间推算,叶书出生那年,正是泽国与昭国战事平定安邦之年。 所有的答案仿佛瞬间破水而出,浑身的血流仿佛一下子涌上头顶,震得他筋骨战栗。 “方才你问我来此的目的为何?”叶书看向安静立于花海之中的百里安,眉心间的戾气稍退了些,恢复平静“我的母亲为林清远所欺,为他所辱,为他所弃,最后也为他而死!” 从叶书的只言片语里,百里安不难推断出那位魔族圣女的下场会有多凄惨。 百里安沉默。 魔宗好杀嗜血,她继圣女之重位,若一心为魔宗效力,自是风光无限,反之,若是联合正道名门望士背叛魔宗,怕是一人之死都不足以泄愤。 “我的母亲她死了,就在那个男人离开她的第二天。” “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头骨不会伤害我吗?” 叶书语气平静地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我的母族上上下下,皆因她一人而灭,分尸斩首,头颅祭献魔族,投入这龙脉幽池之中,基建地宫。” 他眼睛幽幽转动,神色似哭似笑“白骨为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是来带他们入土为安的。” 这惊人的信息量,早已让荀关与侥幸活下来的那名修士震惊得不知所措。 暗道小魔头这般不加以掩饰地将自己的身世公之大白,显然是铁了心不会放他们一条活路了。 荀关抖着嗓音,求助般地看向苏靖、尹白霜二人“靖姑娘,尹小姐,这厮实乃魔宗余孽,且极端仇视我等正道之士,万是留之不得的啊!” “什么狗屁亲人!”林征猩红着双目,不顾口鼻中肆意流淌的鲜血,靠着身后的神柱慢慢站起身来,声音嘶哑粗砺“父亲十五岁将你带回侯府,亲手教导,费劲心血传业授道,甚至不顾师长反对也要将你送进上阳学宫,享受着的资源待遇甚至连我这正统小侯爷都望尘莫及。 你十七岁那年发大病,父亲连夜背着你去求他毕生憎恶的死对头,医官薛冯救你,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在他府邸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如今你同我说!这些白骨骷髅是你的亲人!” 林征一拳狠狠砸在神柱上“叶书!如果你还有半分良知的话,就离你身后那个害人的怪物远一些,然后给我滚过来!” 怒吼咆哮完的林征嘴巴嗫喏蠕动,似还有话要说,可对上叶书的那双眼睛,最后那一句话又生生咽下入腹。 凤巨哈哈大笑,笑声里讥嘲无限,似是在笑他无知猖狂,他缓缓抬起两只惨白的白骨胳膊,将叶书紧紧环绕抱住,头骨森然地搁放在他的肩头,牙齿咔咔作响道 “我可怜的好外甥,你这备受宠爱的侯府公子弟弟,可当真是一点也不知人间疾苦啊。” “林征。”叶书看着狂怒的林征,语态平淡道“你知道为什么侯府里附庸你的那些下人们在骂我是野种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生气吗?” 林征“你现在是打算和我翻旧账吗?” 叶书并未理会他的质问,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觉得一个叛徒之子,在琅琊魔宗内应该过着怎样的日子?因为是阿娘的儿子,那群魔修们觉得将我望死里折磨都是觉得便宜了我。 所以他们选择放过了我,让我就像是一只野狗一样被仇人养大,每日都要经历着任人鱼肉的恐惧绝望,三岁那年,我才这么高。” 叶书伸手比划了一下当年自己的身高,低着头“一点点大,刚学会思考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却是如何去死。” 林征身体大僵。 叶书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追忆着往事“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清远出现了,他同我说,要带我离开,会让我过好日子,告诉我泽国‘云中’是一个怎样富饶繁华,美好的都城,他说终有一日,会给我一个家。” “他同我说的这些,我都信了,也十分向往,不敢想象这样的我当真能够过上他所描绘地那种天国般的生活,借着这份希望,我等他带我回家。” 白骨尸炎泛起的磷火在蓝色野花里明灭闪烁,殇起一丝凄意。 林征忽觉唇齿发寒。 他在三岁的时候遇见父亲,可是父亲真正接他回去的时候,却是十三岁。 中间整整隔了十年! 叶书十分欣赏林征此刻的神态,阴郁的眸子里也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笑意“他给了我生的希望,我十分感谢他,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人间炼狱。” “在我十一岁那年,魔宗卷土再战中土,惨败而归,这次惨败让他们再次想到了当年圣女背叛,重要一战败于泽国的耻辱,一名魔宗长老提议歃我之血,剥我皮骨,以祭英魂。” “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不想死,可是没人能够救我,我只能自救。” 荀关无法想象,一个十一岁的孩童在一群豺狼虎豹面前,如何能够做到自救? 可是荀关无法想象的事情,林征却是知道的,他从母亲那里听说过,父亲是从昭国的哪里,将叶书带回来的。 “住口!”可是他不想从叶书自己的口中听到这些。 叶书轻笑了起来,笑容有种说不出的突兀尖刻“好在我运气极好,提出生剥我的那名长老极好男色,性情虽是残忍弑杀,但对于自己的禁脔很是护短。” “我让你住口啊!!!” “我爬上了他的床,等到林清远接我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十五岁。” 叶书歪着脑袋轻笑“来到侯府,果然啊,这里和我生活的地方简直是两个世界,比起过往承受的那些,你手底下那些走狗的辱骂轻视对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我想着,如果每天不用被鞭子抽打,过得那么辛苦,我其实可以不用那么贪心去当什么侯府公子的,哪怕让我给你们看家护院我也心甘情愿。” “可是啊……可是啊,我后来才知晓,在我三岁那年,林清远有机会带我离开那里的,可是他没有,因为那一年他要成亲,夫人肚子里怀了你,必须那一年成亲! 侯爷要娶的正室不是魔宗圣女,而是上阳学宫国师之女,‘云中’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他瞧,这种时候,他自然不可能带一个私生子回去,所以啊你看,就干脆让我等十年好了。” 叶书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即便最深的伤口被他亲手剥开,鲜血淋漓,他的情绪仍然没有太大的波动“你总说林清远对我极好,几乎当成正室之子来养,可你知道吗?因为你,他让我多等了十年。” 听着这一波三折的离奇故事,荀关等人张大了嘴巴,三观尽碎,惊讶震撼至极的同时,对于叶书那苟且偷生的恶心行为又感到无比膈应,正想开口啐几口唾沫脏话。 这时尹白霜开了口“被一生渴求之物伤之至深,你忍至今时今日才发作报复,未免也太过于懦弱了些,若我是你,在知晓真相的那一日,便屠了整个侯府。 打不过的话,那便暗中下毒毒死他们,看林清远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总不至于来提防你这个亲生儿子吧?” 冰冷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愤慨之意,但那认真的模样,仿佛换做是她,她就真的会打算这么做了一般。 荀关一阵恶寒,想要说的话顿时止了口,吱都不敢吱一声。 叶书冷不丁地听了这句话,不由楞了又楞,模样有点傻。 他从未想过,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言语之上,还有人能够如此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这一边支持这种大逆不道行为的。 一时间啼笑皆非“多谢姑娘指点了,只可惜林清远没能活到我想明白应该下毒害他的那一天,真是可惜可惜……” 尹白霜道“无妨,他还留了个儿子给你杀,也不算太可惜。” 叶书面上多出了几分笑意“听闻当年太原鬼门伤了姑娘挚爱,姑娘一怒之下,屠戮满门,这般敢爱敢恨的性子,倒是让叶书甚是钦佩向往。” “喂喂……”百里安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尹白霜“尹大姑娘,你究竟是哪一边的啊?” “是啊尹小姐,你可得悠着点别看他身世可怜就乱发同情心啊。” 荀关也大哭大叫了起来,生怕这个疯癫美人一时想不开脑子犯抽去偏帮那个小魔头了,那这时可真真是死路一条了。 尹白霜双手抱胸,挑眉倒“虽说你要找林家复仇是件出息事,可你将本姑娘我也算计进来,也是干了一件找死的蠢事儿啊。” 叶书摆了摆手,道“虽然我很喜欢尹姑娘和司尘公子二人,但很抱歉,今日真的不能让二位活着离开这里。” 闲话到此为止,看得出来叶书也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侧目对身后的白骨骷髅说道“舅舅,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靠你了。” 两簇鬼火从骷髅眼中腾燃起“放心吧,今日他们一个也走不了。” 凤巨放开叶书的身子,两掌齐齐一推,花海之中那两道参天神柱轰然倒塌,黑暗深处,似有厉鬼爬出,浓重的血腥气息自四野而起顿时朝着众人围了上来。 大风起于地宫深处,宛若不知名的深渊回荡出了奇异的吟唱古咒之音,似诸渊阴冥低唱,似万古大鬼嚎哭。 那两根被推榻的柱子很快被地面的野草藤蔓吞噬所覆盖,白骨如水,疯狂漫溢于草面之间。 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白骨大军在凤巨的召唤之下,茫茫野起,转瞬之间,就朝着那批活人吞噬杀去。 “若非食了活人的气息精血,我们的这些同胞族亲们,怕是也难以被召唤出这么多数量来,果然,饿了这么多年,闻得一丁点血腥味,疯杀起来,纵是我瞧了都害怕极了呢。” 凤巨嘴里说着害怕,却发出了满意的笑声,他爱怜般地摸了摸叶书的头发,慈爱道“好孩子,龙珠就在西南七十里地第十三坐宫殿的望阙位,你快快去取了服下,好开启你身上的灵匙之力,打开九门之一的黑晶门,我族兴旺皆系你一人之手了。” 胜利就在眼前,可叶书面上却不见任何兴奋之色,他看着凤巨那张凄森的白骨面容,低垂眼帘,轻声问道“舅舅,我阿娘的头骨在何方?” 凤巨一怔,旋即道“好孩子,你先去取龙珠,待到舅舅解决了这群人类修士后,便亲自带你去接你阿娘可好?” 叶书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有话要说,但还是忍住了,他点了点头,道“定不负舅舅所托。” 这时,在被一群白骨阴尸围攻下的林征忽然厉声大吼了起来“叶书!叶书!叶书!!!” 事已至此,他似是不知自己还能再跟他说些什么,只能毫无意义地大喊着他的名字,望他能够回头。 叶书没有回头,召出凤巨留给他的新剑御起时,他背对着林征,淡淡道“其实你误会了,白山剑本就是我娘的遗物,不是林清远给的,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授过剑给我。” 林征眼眶不由红了,急切大喊“我不知那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若我知晓我一定……一定不会毁了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叶书!” 你回头…… “叶书!” 对不起…… 两百年来,他们一起长大,每当他遭遇危险的时候,甚至无需林征呼喊他的名字,叶书总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像兄长一般护他周全。 可是今日。 没人能够再护着他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白骨成山,笛音起 “吼!”浮骨如山,刹那间,阴灵白骨的嘶吼声传遍百里,白骨如尸山倾塌,此起彼伏,踏碎野草疯涌而来。 惊恐悚然的吼叫声在骨尸大起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响起。 原本被影怨以美色吸引掉落陷阱之中的修士不过只有二十多位,方才在叶书的暗算之下,死得只剩下荀关与另外一名同门修士。 而散尽地宫各方的修士们还容不得凤巨有空闲时间去挨个收拾。 只不过这些骷髅头骨大多都是从地宫外围的幽潭水域召唤包围过来。 这样一来,散布于地宫之中的各方修士就像是草原上被野狼以着包围之势驱赶过来的羊。 在一阵阵凄厉的惊吼声里,各自御剑,汇合至此方来。 一时间,人头攒动,狼狈逃窜过来的修士们也有百人之多。 他们看见那惨白的头骨尸潮,早已是惊恐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绝望之际,恰好看到了苏靖、尹白霜二人,登时如见救星般,口中喊着救命,朝着那方狂奔汇合过去。 面临那白骨尸阵,二女面容之间未见惧容,背立而站,冷静执剑迎战。 百里安横剑扫出,剑锋卷起千层气浪,将身前冲杀而来的数名白骨骷髅绞杀成飞溅的碎片。 他腾身而起,落至浑浑噩噩的林征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足下轻踏火浪,左脚脚尖点地,右腿屈起,整个人宛若没有重量一般带着林征向后直线滑行退去。 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两只朝着林征掏挖而来的鬼爪子,救了他一命。 百里安返回原位,随手将林征甩到荀关的怀中,淡道“劳驾搭把手,好叫小侯爷脑子清醒清醒。” 这话说的较为委婉文雅,但荀关听出了他话里头的意思,也未含糊,上去就在小侯爷那张尊贵英俊的脸上狠狠连呼了两巴掌。 下手的力道丁点没有收敛。 在荀关心中,是林家侯府养出了叶书那么一个丧心病狂的魔头来,若非是他步步引诱,他们这一行人又怎会落得如此困境。 抡圆了膀子的两巴掌扇得林征唇齿崩血,脸颊红肿。 这是荀关语气微讽道“小侯爷明知那叶书出身于魔教,不是个好东西,还将他养在了侯府之中。 如今酿下大祸,小侯爷自个儿要寻死觅活,我们这些小人物自是拦不住,可纵是被人耍得团团转,我等也要扒了那畜生的皮肉才肯甘心,小侯爷竟是连这点复仇的志气都没有,真是叫人看之不起!” 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让林征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生气。 他擦去脸上不争气的泪水后,一言不发地撑起身子,拔出配剑,冷冷地环视白骨尸海。 只见方才被百里安一剑扫荡成碎片的白骨碎片在风中凝而不散,林征道“这些鬼东西杀不死的,继续战斗下去只会将自己慢慢耗死在这里,操控这些东西的是凤巨,我们齐心协力杀出一条通道来斩了那邪首,白骨尸阵自然不攻而破了!” 倒也不愧是侯府出身的公子,纵然经历了一场这么大的打击,也很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狼狈的情绪。 纵观战局,一眼便能够点出其中要害。 难怪这批修士这般相信他能够带离众人逃脱这片绝境苦海了。 听闻此言的凤巨不由哈哈大笑出声,道“侯爷公子说得是极,杀了我,这些尸骸们自然就消停下来了,但前提是,你们要真的破得开这骨尸大阵的防线才……” 轰!!!!! 最后一个字都尚未落定,幽暗的地宫世界里仿佛多出了一轮赤金大日,恐怖的剑气化火如阳光普耀九州,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只见在那片灼灼红莲业火之中,苏靖那张被烈火映得白净清冷的玉容凛冽秀美,肌肤如珠玉般剔透耀目,说不出的圣然不可侵犯。 腰间斩情借风而起,落入她手,随着她举臂一斩,斩情剑的神威席卷天空,一路破开重重野草寒尸。 磅礴的剑气像是浴火而行的空桑神木,乘风之势,愈演愈盛,不消顷刻,万道鳞火如破海的烈龙,随开浪潮般倾涌而来的尸潮,直朝凤巨吞没而去。 凤巨那张骷髅脸在那灼灼火光之下,似要被烤融化一般,两簇阴火猛地毒戾大涨,竟是在这一剑之威中嗅到了死亡的危险气息。 他心中一悚,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成灵境的小辈能够斩出来的一剑,凤巨急急后撤,双臂左右大展,然后迅速合拢双掌相击了两下。 在那一剑之下,如同潮海断流般分开的白骨尸海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巨大丝线控制住,再度飞快合流靠拢,浓重的阴气狂涌,将那熊熊不绝的剑火吞熄浇灭。 然而还未等他歇喘一下,骤然风起,四野乍乱,一道如云似血的红衣飘然而起。 长寂的风拂起衣裳,带起凉意,平添一抹空寂飘渺,皑皑白骨如山里一点红色甚是醒目。 她御剑而起,寒止如霜凝悬托于足下,周身卷起冲天而起的寒流风暴。 随着她一指点出,巨大的还留把空气撕裂,卷动着银白剑芒的寒风过境席卷,凤巨周身的白骨被那恐怖的寒流吹得东倒西歪,身子迅速凝结成冰。 很快,那些骨躯身上盘踞生长出无数冰晶锋利的寒冰藤蔓,拔地而起,四面八方地朝着凤巨裹挟而去。 凤巨被放逐此地已有两百余年,从来不知人间天道三子的存在。 今日得见一名承灵境的小辈修行火系灵法造诣之深,丝毫不弱于一名渡劫境的修士,本是惊骇万分。 正欲尽心竭力专心对付那穿白衣服的年轻女子,这会儿又蹦出来个实力境界相差无几的怪物。 人间的天才何时变得像是春笋一般随处可见了? 凤巨急急调动阵法,双手展臂大起,无形的阵气脉意在他体内相互交错,构建出一个玄妙的尸解阴阵。 被冰封的白骨骷髅们眼窝中的鬼火大燃,地赖长啸,阴火眨眼之间遍野燃烧,冻结的厚霜玄冰不见融化,直接在这诡绿色的大火之中无端消失不见。 尹白霜展开的气场杀意宛若滴水如炎渊,顷刻之间被吞没不见。 大涨的阴火如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瞬间渡火千尺高,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将那道红色的身影湮没。 尹白霜面容沉肃,满目杀机浮现。 这白骨阴火皆是以灵魂入阵祭现而出的噬灵之火,不论是活人还是有灵的鬼魂,挨着半缕怕是难免要落得一个魂堕九幽的凄惨下场。 众人惊呼出声,就要为天才的牺牲陨落而悲怆怒愤。 一枚白子落入指尖,化为一缕青烟而逝。 红衣似烟飘渺消失,下一刻,尹白霜稳而又稳地落在了百里安的身侧,面色隐隐发白。 见她无恙,修士们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转念一想,他们这一行人之中,最强的两人都无法破开这白骨大阵,伤那魔头分毫,难不成今日他们真的要命丧于此? “完了……一切都完了……”众人心灰意冷,看着卷动阴火朝着他们吞噬淹没过来的白骨大军,仿佛好似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绝望的黑幕仰面袭来,巨大恐慌笼上每个人的心头。 凤巨眼窝中的鬼火消灭了几分,显然方才那两下对他的消耗也极为庞大,他声音也愈发沙哑难听 “终究不过是一群坐井观天自命清高的正道小儿,平日里也就只能够耍耍剑,抓几只小鬼逞威风了。 我这白骨大阵研究了整整五百年,五百年不曾出世一战,就凭你们这些小家伙,是寻不到破解之法的。” 这魔头占尽优势还这般猖狂,修士们绝望之余还要受这份恶气,不由气得丹田阵痛。 凤巨心系外甥叶书的取龙珠之事,也不想同这群人牵制太久,白骨手掌轻轻一挥,淡道“给我上。” 呜~~~~~~ 就在这时,一曲笛音轻扬而起,曲音好似金刀裂帛,清越于野。 一尾泣血鬼珠划破阴绿火光,宛若镇魂之曲,安寂心魂。 嘶吼着、燃烧着的骨尸们仿佛受了定身术般停了下来。 凤巨身子大僵,不可置信地看着鸦鸦人群之中的那名盲眼少年。 满眼泪痕绝望大喊的修士们也跟着那群鬼哭狼嚎的骨尸们安静了下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百里安,着实震撼。 似是没有想到,跟在苏靖身边一口一个少主叫着的少年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居然有此等本事,一下子控住了这尸山骨海。 林征怔楞出神,定定地看着百里安,认出了他这是中幽的诡道之术,不由心下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太玄宗素来与中幽皇朝积恶极深,血仇似海的吗? 怎么门下弟子也可以偷学中幽之术了吗? 尹白霜一脸深沉,眼神阴郁了下来。 其中,唯有苏靖,由始至终澹然平静,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安安静静地看了百里安手中玉笛一眼,很快又收了目光。 随着百里安手指起伏错落,笛音尖锐一抬,纵然是音道门外汉也听出了笛声中的杀伐之意。 明确的指令让那群皑皑骨尸纷纷僵硬身体的动了起来,笛音宛若春风化丝,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提弄着这群白骨阴尸,尽数调转方向。 前一刻,还威胁着众人生命的鬼物一下子成为了他手中反击的利器,战局扭转,众人一阵欢呼。 凤巨鬼目阴森,双掌拍击肩头两下,欲撤去骨尸身上的阴火,却发现在那笛音的干扰之下,这群白骨们根本不再听他号令。 他怒吼一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屈辱,眼神决然,五指如勾,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掏挖而去! 生生抠出一根赤红的胸骨,骤然捏成粉碎。 红色的骨粉被他一扬,双手起势结印,粉末状的骨灰宛若细弱的红色蠓虫一般飞入骨尸的眉心之中。 他捏碎的骨灰有限,堪堪只能够召回半数的骨尸控住权,两相对垒之下,粉碎的骨尸再难恢复原样。 一时之间,震骨爆裂之声响彻地宫。 凤巨养这些骨尸不易,心疼不已。 再去看那少年一曲笛音御千尸,便知自己低估了他的诡道能力,知晓若是再拖下去,他的骨尸怕是得都交代在这里。 他咬了咬牙,手指探入自己的眉心之中,抽去出自己的一股灵魂之力,挥洒覆盖整个战场。 对垒的骨尸再度发生极大的变化,他们不再继续进攻,而是形成一个绝对的防御之势。 臂骨相接,头颅相连,隆隆巨音之下,竟是化作一座巨大的白骨围墙,将众人四四方方地围死其中。 “破!”随着凤巨一声暴喝,化作城墙的白骨们眉心的残魂余魄齐齐绽放光明,骤然自爆。 掀起的爆风将百里安操控的骨尸们尽数掀飞而起,震成一片洋洋洒洒的白色骨灰。 激烈的战斗暂时陷入诡异的平静。 凤巨仿佛手段用尽,不再进攻。 但白骨围墙里的人们也无法离开。 百里安收了短笛,身体摇摇一晃,过度消耗灵力,反倒是叫他体内的孔雀翎毒有些难以压制了。 一时间,心肺如烈火燎烧,眼睛涩痛难当,几乎站立不稳,向后仰倒而去。 一直在注视百里安状况的尹白霜脸色微变,正要有所动作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阴沉,生生放下了紧握的拳头,僵持不动。 苏靖反应最快,莲步轻移过去,不扶不搀,只是安然静立在百里安的身后,以剑撑地,静然背对而立。 纤细柔软的肩背稳稳抵靠住了他冰冷硬瘦的背脊,动作流畅自然,画面静然和谐。 荀关被他这模样吓了一大跳,生怕他猝死了,忙道“司尘公子,您没事吧?” 百里安缓了一阵子,捏了捏胀痛的眉心,摆手道“无妨。” 荀关道“那骨头怪物没有再进攻我们了,可是我们也被那破城墙困在了这里,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叫叶书真的取了龙珠圆满而归吧?” 毒意攻心之下,就连体内那颗不属于他的尸珠也开始造次肆虐他的经脉了。 百里安再次尝到了那孔雀翎毒的厉害,四肢百骸像是都要被撕碎了似的疼。 他咬了咬压根,未将痛苦现于眉梢之间,平静认真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突破离开。” 苦战多日不得休息的修士道“公子你的笛子这么厉害,我看外头那怪物一时半会也不敢攻进来,不如我们先在这里稍作休息,回补一下气力再战吧,我真的是累的不行了。” “不可。”百里安斩钉截铁道“凤巨本意在杀不在困,他将我们困在这里绝不是来坐看我们调整修养的,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大多修士都听不进去,他们亲生经历了外界的种种危险,几番冒险下来,早已心力交瘁,不想再继续苦战下去。 人不比阴鬼,不是铁打的身子,他们很累了,身体需要休息,一直紧绷的情绪也需要得到调解放松。 纵然是在战奴营内,他们也没有整夜整夜接连战斗的道理。 “司尘公子,您看看您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听我一句劝,休息一下再战吧?” 这群人格外惜命,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苦战拼命了。 况且他们分明瞧得真切,那些白骨尸们建筑成墙,是牺牲了眉骨之间的最后一丝残魂才结下的这座防御骨阵。 既是防御之阵,自然再无杀伐之力。 他们虽说出不去,带外头的祸害也进不来,在这危机重重的地宫之中,又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呢。 况且他们人多势大,外头的魔头只有一个,那何不将状态调整至巅峰圆满时期,蓄力一战,何愁打不死这怪物? 众人纷纷盘腿坐下冥想调息,更有甚者,居然还拿出食物炙烤,填饱肚子,不可谓心之不大。 林征看得是无奈至极,若非无从选择,他是断然不会选择与这些为了活下去什么底线志气都可以不要的修士们合作的。 他无奈地看着百里安,不知不觉间,一向以智力见长的他竟是将主意都交给百里安来判定了“司尘公子,他们是使唤不动的,要不我们四人齐心突破一试可好?” 百里安倚靠着身后柔软的肩背,身子慢慢滑落坐在野草堆中,他无力地滑下身子,身后那人的身子也跟着慢慢蹲坐下去与他肩齐。 “不必过度消耗自己的灵力了。”百里安摇首拒绝,觉得这个提议甚蠢。 如今扎堆坐在这里的修士们看似无害,可实际上各存心思。 看起来是累极了想要调整休息,可实际上却是巴不得旁人出力打破这围城,好叫自己保存实力。 这样一来,围城告破,若百里安尚有余力,他们同心协力随之一战。 可若是百里安等人力竭,一直休而未战的他们,则也保存了实力尚有见势不利可以及时逃走的余力。 百里安虽然生性纯善,却也不想给人当枪使。 他虽然肯定凤巨将他们困在这里必是留了后手来对付,但百里安觉得,即便这样也难以杀死他与苏靖尹白霜。 真正有危险的反倒是这群安逸休息的修士们。 他好心提醒他们齐心一战,可解死局。 可他们不听,还在这同他耍小心思,百里安自然也没有必要浪费气力来同他们多做口舌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蓝色小花 白骨俱籁,那位魔宗右护法也未急于进攻,双手抱胸,身体隐没于黑暗之中匿藏起来。 林征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看了看百里安一眼,不死心,又去一一将众人奉劝了一回。 可出了叶书那档子事后,这位小侯爷说话的分量大不比从前。 奉劝不成,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换做以往他的傲性,林征必然发作。 可如今也是自知理亏,未果后便心事重重地退了回来,寻了一块空地,神情颓然地坐下,不再言语。 尹白霜坐在百里安身边,忽然开口说道“如今我们皆都受困于此,无人阻那叶书取珠,在这样下去,你可完不成魔君交代的事情了。” 百里安面上神情虽然凝重,却不见任何慌乱“无妨,事情还有转圜之机。” 尹白霜眸光微动,正欲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吟地惨叫声。 这惨叫声响得着实突兀,不禁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力过去。 “宋兄!宋兄你怎么了!” 一名安静打坐休息的修士好似突然害病一般,浑身痉挛抽搐,手臂腿脚打结似的拧扭成团,口吐白沫,眼珠子暴凸翻白,以一个极为狰狞扭曲的姿势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惊呆了。 然而那位被称之为宋兄的中年修士并未一口咽气过去。 整个人像是一只中毒的蚯蚓,在地上痛苦打滚抽搐,口中呃呃得发出不成音节的痛苦嘶吼声。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开始慌乱失措起来,压根不敢靠近那人,逐渐的,那名男子身体爬满了密密麻麻地红点。 翻白的眼睛也爬满了血色,很快就充血鼓胀成金鱼眼似的突出眼眶,血荡荡地如同囊袋坠曳般。 不多时,随着他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那肿胀不堪的双眼飚射出猩臭的血箭,隐约之间可以看见两条红色的肉须爬出来,然后肉须很快枯萎发黑。 随之那人五官里的鲜血也爆炸般的狂涌喷出,将他整个脑袋都血糊成片,彻底没了生机。 气绝之后,他扭曲的身体还在抽搐动弹,慢慢充水肿大。 那怪异的死相让人头皮发麻,又是不解好端端的一个活人怎会死成这副鬼模样。 受到了惊吓的众人抱着强烈的不解与好奇,纷纷朝那便围观过去,就连林征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脸色发白地跟了上去。 坐在地上的百里安脑袋轻扬,鼻尖微动,似是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默默站起身来。 尹白霜诧异道“你眼睛看不见还想凑热闹?” 百里安没搭话,只是默默牵起苏靖与尹白霜的手腕,拉着她们往后撤远了些。 尹白霜眉头冰冷紧蹙,正要发作,却见苏靖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被他牵起手模样很是听话的往后退。 不知为何,尹白霜隐隐觉得若是这会儿自己不配合的话,待会儿一定会很惨。 于是也就任由他牵着,一退再退,后背几乎抵住了骨墙。 那一头,众人看到百里安那小心翼翼、退避三舍的模样,心中大为不屑。 暗道那两位姑娘家爱惜干净也就罢了,你堂堂男儿竟也一副扭捏怕事作态,当真是令人不耻。 这宋兄死因离奇,也不知是收了谁的暗害,若不解尸查清此事,难保不会有人再遭毒手。 纵然死相可怖,但毕竟是个死人,真不知有什么好怕的…… 一名修士正收起眼中对百里安轻视的目光,在众人围观的注视下,他伸出手正欲翻过那宋姓男子的身体。 不曾想,待他手掌刚刚碰到那异常浮水肿大的尸体上时,指尖就传来一种仿佛触及某种极度腐烂黏软的事物。 于此同时,那高高肿起尸体内部发出噗嗤一声气流涌动的声响。 尸体皮开肉绽的一幕就这么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周遭空气仿佛有着一瞬间的凝滞静止。 下一刻,伸出手去的那名修士惊骇地张大了嘴巴,大吼一声“撤撤撤!!!快撤啊!” 此时,当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纵然他们遁术通天也无济于事。 一声难以明喻的闷声爆响回荡在了野风之中,于此同时,爆裂开来的还有一股子浓郁掀顶的腐烂恶臭。 那具刚死没多久的尸体,炸开了! 就像是腐烂积液已久的尸体,忽然见了天日,红黄绿紫五彩斑斓的腐烂浆液好似岩浆爆发般喷了出来,飞洒漫天。 光是一缕饶鼻而过都足以让人灵魂爆炸的恶心味道铺天盖地的迎头而来,一时间,愤怒的嘶吼声,绝望地惊叫声不绝于耳。 那尸体爆炸的威力极为可怕,实在难想象一个人死后的尸身爆出来的东西竟可以如此滔滔不绝。 以至于围观上去的人,无一幸免,红红绿绿的黏液蛆虫浇了人满头满身,那处尸体还在不断喷洒恶臭。 方才试图去翻看的那名修士最惨,张大嘴巴怒吼让旁人快撤的自我牺牲精神虽然值得尊敬。 但此时此刻口中灌满了团团块块、血糊糊内脏的模样着实是凄惨无比,令人心生同情。 前一刻还满眼冰冷,不满百里安肢体接触的尹白霜俏脸刷地惨白,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百里安的手臂,整个人摇摇欲坠,惊魂未定。 扑鼻而来的恶臭让她面色难看到了极点,雪白地脖颈不住地滚动,似欲作呕,她发出无比愤怒的声音“这什么鬼东西!恶心成这样!” 百里安感觉到了她手指惊得都在颤抖。 终究还是女孩子,纵使不惧阴鬼魔物,对于这种血淋淋的高腐恶臭,果然还是会流露出柔弱无助的一面来。 百里安默默松开她的手腕,抬起手臂拦住她颤抖的瘦弱纤美的肩膀,手掌轻托住她的脑袋,令她将脸颊埋入自己的肩头处。 尹白霜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 可鼻尖触及百里安身上冰凉的衣料时,似乎有种干净清冽的气息环绕过来,将四周浓郁靠散过来的恶心味道冲淡了许多。 这样细细轻嗅着,被苦意纠缠了一辈子的灵魂竟是一瞬莫名地得到了安抚。 紧紧揪着他手臂间衣衫的指尖不由随之放松了几分,柔软乌黑的发丝遮了眉眼。 一阵凄乱声里,苏靖双眸墨黑,内里看不出半点波澜,清冷端方立如松竹,表面一派清风霁月,无情无感的冷漠。 极好的珠玉之姿,眼前一派狼藉污秽以及周身种种恶臭,都未能够让她多掀一分眼皮子。 简直比那庙里供着的神像还要淡定无惧,毫无知觉。 她从从容容地一览乱象,似是觉得有些闹腾无趣,清冷的目光轻斜一瞥。 便看到尹白霜依靠在他身上的柔弱安静模样,乌黑平静的眼眸不由怔楞了一下。 她漆黑眼眸里似起了一片浓浓夜色,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沉沉欲坠。 苏靖嘴角微微收紧了些,鼻息间吐出一抹微不可查的低哼声。 她素来安静,故此这一声极轻极轻的哼声很是不像她的习性作风,百里安不由扭头轻声问道“苏靖姑娘,你怎么了?” 苏靖少有表情“这什么鬼东西?” 嗯?怎么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苏靖表情严肃,一字不差地补充道“恶心成这样。”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这不是方才尹大姑娘的台词吗? 似是察觉到了百里安奇妙的沉默,而苏靖也未能等得到己想要的效果。 她唇角轻抿,抬起睫,眼眸又黑又静地看着百里安,往他那靠了靠,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的另一只胳膊摇了摇,一板一眼道“真吓人呐。” “……”百里安总觉得哪里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他问“苏靖姑娘是觉恶心。” 苏靖姑娘从善如流对答道“嗯,恶心。” 百里安默了片刻,只好别别扭扭地抬起手臂,僵硬地揽住她的肩背,让她也靠过来,轻声安慰道“那就莫要多看了。” 苏靖清清冷冷地嗯了一声,一副觉得周围气味熏人很是难忍的模样,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去。 那头被喷得满头满脸的修士们,跪爬在地上,吐得稀里哗啦,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荀关欲哭无泪,呕得心肝脾肺脏都生疼无比,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 这才想到方才百里安极有先见之明地退得远远地,不由抬首一看,心中不由大呼好家伙! 他们在这被那恶心至极的秽物淋了一头一脸,这家伙可真真是了不得,竟是一身干净悠闲地在那左拥右抱了起来。 真他娘地见了鬼啊,两大正道魁首之女,生来就势不两立、见面就掐架最不能招惹的两个小姑奶奶居然也能有如此乖巧柔弱的一面。 强烈的反差对比之下,荀关难免有些愤愤难平,诉控道“司尘公子,您早就知晓这尸体碰不得,为何不早同我们说?” 众人也反应了过来,不由纷纷恼怒附和道“是啊,司尘公子若是多提点一句,我们何至于此满身污秽狼藉。” “娘的!这一身腐臭味儿,真是三年难去,一生噩梦啊!” 百里安平静道“我让诸位早些离开此地,诸位不听,等到害乱子了再来指控我不提醒你们,既然我的忠告各位不爱听,又何必多加浪费唇舌。” “此事非彼事,公子此举显然是小心眼儿了!” 百里安轻笑道“可在我眼中,这是一件事,诸位难道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什……什么意思?” 百里安还未出言解释,一人就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惊呼一声“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正在用力擦拭自己肌肤上沾染的秽物的修士忽然发现自己身体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块块的红斑。 这红斑模样竟是与方才死去那人身上的红斑一模一样! 则红斑不痛不痒,一点感觉也无,可是蔓延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长满了整只手臂。 他惊恐不已地赶紧运转灵力抵抗,却也只能够稍稍延缓蔓延之势,消除不得那可怕的红斑。 “啊!我身上也有!这是什么东西!是毒吗?我何时中的毒!” “我身上也有!” “该死啊!!我身上也长了这鬼东西!” 那大片大片的鲜红痕迹,让众人心如火烹,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想那宋姓修士一样死得极为惨烈,一时间大为崩溃绝望。 有人粗喘着站起身来,双眼赤红满是血丝地看向百里安,手中的剑锋厉指他道“你是故意看我们接近尸体,坐视我等被剧毒感染,你好狠得心呐!” 他们起初都还好好的,就是挨着那爆裂飞溅出来的秽物尸液后才开始生红斑的。 听得此言,所有人都奋起大怒,如欲吃人般地要扑杀过来,凄厉道“我们不就是方才没为你所战吗?这也能够让你存了如此害人的心思,当真是丧心病狂!” 小侯爷林征早已是吐得三魂不见七魄,见变故又起,惨白着脸,绷紧嘴唇,厉喝道“你们又要发什么邪疯!” 百里安不急不缓地松开二女,一语不发,从容不破地召出短笛横于胸前。 这群人是见识过他那短笛的威力的,不由面色一滞,极为忌惮地收住了脚步不敢再继续靠近,只拿那猩红扭曲的目光死死盯着百里安。 似是不给一个交代,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的吃人模样。 百里安道“我若想要杀你们,无异于画蛇添足,你们体内之毒,绝非因为秽物所染。” “放屁,若非如此我们本生就好端端的,怎会忽然同时毒发,而且就你们三人无事,还在狡辩!” “并非狡辩!”林征冷着脸,撸起袖子,擦拭掉手臂间的秽物与蛆虫,露出无损的肌肤来“我也沾了这些脏东西,我没中毒。” “我……我也没有中毒啊……”人群之中,又有一部分人冷静了下来,方才见众多人又是愤怒又是激烈地如困兽恶起,便以为自己也同他们一般中招了。 可再自己翻看,自己身上极其幸运,没有长那些红色的怪东西,于是庆幸欢呼出声。 而那些中毒的人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愈发崩溃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我中毒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见不是百里安的过失害他们无端种的毒,这群人又开始痛哭流涕,收起狰狞的神色,姿态放软道 “司尘公子,您见多识广,既然能够一眼看出那宋姓道友的不对劲,定然能够知晓此毒的来头,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百里安真不知是该叹息人性的变化无常还是该称赞弥路的手段高超,竟是能将这些修士们打磨得半分风骨都不剩了。 瞧着那些人跪在地上,求助般地朝着百里安这个方向跪爬抓来。 尹白霜极受不了他们身上挂着的那些花花绿绿,几乎崩溃地厉声道“敢用你们那脏手摸过来,我便一剑斩了你们!” 苏靖未语,一张脸却是冷寒犹如玉石,无形的威慑力硬生生逼得众人不敢再近身。 场间,多数人都慑于二女的威名,不敢再继续造次,只是跪在地上大哭不止。 尹白霜强忍着恶心,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眼,道“怎么看起来像是被种了赤尾尸虫?” 众人听她这一声低语,不由大喜过望! 中毒并不可怕,怕就怕在连中的什么毒都不知晓。 天地之大,万物相生相克,唯有通晓一物来历,方能寻出专门的克制之法。 他们倒也相信尹白霜并非是无端猜认的,相较于太玄宗那位靖姑娘。 虽说她自幼与天玺剑宗的那位公子定下婚约,可对于中幽皇朝而言,得赢姬娘娘认可的太子妃,却也只有尹白霜一人。 虽说三宗貌合神离,更是与中幽皇朝决裂交恶,逼得中幽封土自称为王,不受人间诸国所管辖,更不喜人类修士踏足中幽世界。 但对于这位苍梧宫的尹大小姐,却是一个最大的例外。 而尹白霜纵使疯癫半生,孤生流离在外,仿似不将天下人放入眼中。 唯独对中幽那位女帝敬重有加,一边修着苍梧宫的至上功法,一边又对诡道之术深以专研。 对此,赢姬娘娘对于自己的中幽宝库也是毫不吝啬地尽数传道于这位尹大小姐。 所说尹白霜从不在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诡道之术,但即便如此,很多人心中也十分清楚,若单拼诡道之术,她怕是都能够与赢袖太子有的一拼了。 诡道者,亦有不少以尸虫控尸之人。 尹白霜能够一眼看出他们所重尸虫剧毒,那也不足为奇了。 “赤尾尸虫生于沙石之地,微尘大小,顺着呼吸可入人体寄生,待到吸食阳气过盛,便会长出两条赤红的尾巴,待到彻底成熟,尾巴便会破眼而出,也就是你们方才所见那般。” 有修士如抓救命稻草般,忙开口问道“这赤尾尸虫可有解救之法?” 尹白霜道“相克相生之法从来都是如影随形,赤尾尸虫生与沙石之地,而能够解其毒性的幽蓝草则生于肥沃绿野之上。” 说着,她目光冷冷往下一滑,扫了一眼众人脚下的野草蓝花,便不再多言,但其中的提点之意,却也再明显不过了。 只是方才一战,大多数的野草蓝花都在骨尸的践踏之下十不存一,后又是被苏靖剑火燎烧,被尹白霜灵力冻结霜杀的…… 幽蓝草大多都是半死不活地蔫儿吧唧地,半点灵力不剩了。 甚至来不及欣喜,刚起的希望一下子再次被浇灭透顶了。 中了毒的人,失魂落魄,绝望至极“完了……全完了。” 当真是上苍不给他们留活路啊。 “倒也不算全完了,需不需要我为诸君提供保命之法啊。”一个突兀阴险的声音从重人的头顶上传了下来。 只见那白骨围墙之上,翘腿坐着白骨之身的右护法大人,凤巨。 他似早已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笑声愉悦道“这幽蓝草乃是我日夜亲手浇植灌溉的,只要并非是连根被人崛起,那么只需浇喂大量的鲜血给它们,便可养活过来。” “嗯,巧的是,一人分量的鲜血刚好可以养活一株幽蓝草,至于要如何抉择保命,还是得看各位的心够不够狠了。” 凤巨如看戏般,悠然地晃着小腿,眼窝之中散发着阴险恶毒的目光。 林征愣了愣,随即大怒道“一派胡言!大家不要上当!此魔头就是想引我们自相残杀!” 噗嗤一声! 林征的话音刚刚落定,身边不远处便传来令人心寒地刀刃切肌入腹的声音。 他睁大眼珠子,慢慢回首,战栗的眼瞳中看到一把雪寒的刀穿透一名修士的腹部,然后用力翻转刀锋,一拉一提,那把刀就将那名修士的身体从腹部一路划斩至肩头,热血喷溅淋洒。 肆意的血腥中里,残败的野草里,幽幽开出一朵蓝色的小花。 邪恶,又充满了蛊惑希望的蓝色小花。 。 《长夜行》正文 单章请假,容许北北再任性一回吧 今天早上起来,吃了冷粥包子,就开始拉血,急急忙忙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如果出血量再大点就要住院观察了,要做肠镜,明天去医院拿药,后天做肠镜,今天蒸腾一天现在才到家,人已经虚得不行了。 胃也疼的厉害,一直干呕,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心情也很差很差,很担心身子出什么毛病,这几天身体状况很不好,晚上肚子都疼醒,所以北北想调养三天,做完肠镜,身体好了再更新。 真的很抱歉,一直以来身体这个状况,一直让大家追更真的辛苦大家了,但北北真的没办法,很害怕,害怕得都要抑郁了,今天一个人拖着难受的身体在医院上下奔波,医生还说这么年轻就拉血,然后做心电图,因为做肠镜打麻药需要做心电图,结果心电图还是心律不齐的状态,真的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一下北北,让我放松三天。 感激不尽!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冥桥与奈何 粗重的喘息声在惊慌怒吼的嘈杂声中格外清晰。 一名两鬓斑白的修士赤红着眼,像是一只磨牙吮血恶兽,重重喘息着抹去脸颊上的鲜血,目光激动而疯狂地死死盯着那朵从残草之中生出来的蓝色小花。 他整个人生扑上去,像是一只在荒野之中饿了许久,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那朵花生咽下去。 一时间,嘈杂声诡异得变得无比安静。 林征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满是压抑着的怒火“曾之善!那是跟了你二十年的小徒弟!你竟如此狠心!” 名为曾之善的老人对于林征的质问恍若未闻,鸡皮打皱似的的那张老脸上浮涌起一抹病态激动的潮红,他飞快地撸开袖子,看着肌肤上那可怕的红斑一点点消退,眼睛惊喜睁大“退了!退了!真的退了!” 可怜他那徒儿而一截两半地倒在草地里,死不瞑目。 在曾之善惊叫声中里,那些身种尸虫剧毒的人们死死盯着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尸体,眼冒绿光,那副模样,瞧得林征毛骨悚然。 曾之善用事实证明了凤巨所言非虚。 众修士们虽然并未如同曾之善那般火急火燎地出手杀人,但一双双森然的眸子也在眼眶之中不住打转,扫视着周身的同伴。 似是在对比实力的强弱,准备寻一个好杀之人用以祭花。 “疯了!疯了!你们这群疯子!”林征如何看不懂他们那样的眼神,一时间怒不可遏! 怒吼之间,林征忽然感受到腰间左侧传来一阵恶毒的刺痛感,电光火石之间,他反应极为迅敏,起剑朝着腰间横格挡出,叮的一声金属交击声。 在他手掌阵痛间,低头回首,便看见一个矮小各自的侏儒修士满面歹毒地将手中一把棱刺暗器用力抵在他的腰间,尖锐的那一部分已经扎进肉里。 伤口不深,可是那处伤口却一派僵麻,全无知觉了,显然是喂了深毒。 虽说比起场间的众多修士来说,林征岁数不大,比起这些老一辈的前辈修士们来说,他的确是个很好捏的软柿子。 可这里的人都指望着他能够带他们离开魔界,林征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对他出手。 侏儒修士似是看懂了他眼底的震惊与迷茫,那修士不屑冷笑道“大吼大叫地吵死人了,老子早就看不惯你这个侯门出身的公子哥了,借着有个好头脑,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如今我等命都快没了,纵使你有方法离开魔界,老子也活不到那一日了!” 林征怒吼一声,剑光大盛里,他震开那名侏儒修士后,身影在空中急急拉出数道残影,避开又是几人齐齐杀来的偷袭。 见了血后,场面彻底混乱了。 除去林征这个好欺的年轻小侯爷以外,场内实力属于中下游者皆被那群人当成猎物似地,拔剑厮杀。 诡异的是,那些中毒之人以及未中毒之人,虽说皆是五五开,可一只小队伍内的同宗师兄弟,或是师徒,或是结义兄弟,其中大多都是一人中毒,一人康健。 这些人寻找目标时,惟恐杀了别人的至亲至爱,惹来别人的报复仇杀,几番权衡之下,竟是生生将手中刀刃指向了自己的亲者。 “哈哈哈!!!”围墙之上的凤巨大笑出声,似是在为自己兵不血刃的高明手段而感到得意畅快。 他无不猖狂地看着林征,道“颖悟绝伦的小侯爷?眼下这般,我看你还有何等破解之法啊?” 被数人围攻的林征,不多时身上就挂满了伤,尤其是腰间的毒意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如何还有多余的心思去计算这些。 他心中迷茫至极,心道难不成今日真的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念及此处,心中不由大悔。 如若他早些猜到叶书的心思,当初只身入魔界,又怎会发生今日这些事。 叶书与魔宗凤巨勾结,怕是早已包藏了祸心,如今他未取得龙珠,缚困于此,反而叫叶书得到龙珠,届时没落的怕就不仅仅是他一个林家侯府了。 若魔道因叶书而昌盛崛起,他林征将是泽国万古罪人,百死难赎! 不能死! 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一定要阻止叶书! 可还未容得林征想到完全之策,忽然间火光大起。 紧接着,一声声撕心裂肺地怒吼声如诅咒般蔓延而起,那些举剑厮杀地修士们赤红着眼,神色变得愈发癫狂,可诡异地是,手中的动作绝僵硬地停了下来。 受人围攻的林征压力骤轻,他咳出一口鲜血,捂着腹部流血不止地伤口,目光诧异地看着一片幽白火焰之中,琉璃伞面轻摇,鬼气森森地白虎吐焰咆哮。 地面间,那些半残的蓝色小花触火即燃,土壤里传来小儿痛苦扭曲啼哭的声音,一根根花草的根茎在阴火之中翻掘而起,像是无数被挑开了经脉的八爪鱼般疯狂扭曲,而后尽数枯萎。 纵使有修士屠杀了一人,将血疯狂涂抹上去,也难阻凋零之势。 火势蔓延极快,顷刻之间,围墙内的鲜血、内脏、尸虫、野草蓝花,如同都被净化一般,干干净净,露出一层不染的地表。 凤巨得意地笑容骤然僵住。 一只硬瘦修长的手穿过火焰,轻轻揉了揉阴灵白虎的脑袋,百里安抬首一笑,道“尖刀去以腐肉,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护法大人觉得呢?” 人人争夺的救命之花没有了,那群修士怒红了眼睛恨不得冲上来吧百里安生撕了去。 林征恨不得拍手叫好,大呼妙得很呐! 如此以来,此境中的救命花草没了,可围墙外头却多得是。 这群一心想要获得他人庇佑,自己保存实力用以保命的小人们,却是被逼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得不出力轰开这围城。 “怎么办!那解毒的花被毁了,我们要不要冲出去跟那魔头拼了?” “疯了吧!你也不看看是谁把我们逼成现在这样,是那魔头!在这里,虽然那小子不人性,毁了我们的花草,但他最多也就是见死不救,绝不会加害我们。”说话这人,倒是将利弊权衡得极为清楚。 “是极是极!我们惹恼了那小子,即便是出去后,他也不会在那魔头手中保护我们,出去也是个死,我不出去!” “我也不出去!靖姑娘与尹小姐既同为天道三子,又是人间正首未来继承者,有着恒安天下的责任,如今魔宗余孽在前,自是该以除杀为己任,不杀了那祸端,我死也不出去。” 吃了蓝花解药的曾之善嘿嘿一笑,没了性命之虞的他无不幸灾乐祸道“马行千里吃草,不想出去,那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 曾之善行事虽说心狠手辣,可脑子却不大好,平日里也就算了。 可在这般情况下,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们又如何惊得起这般冷嘲热讽。 瞧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讨嫌模样,那群讨论激烈的修士们目光陡然森冷。 这时,躲在阴影处的那名侏儒修士阴声道“他服了那蓝花,时间不长,想必药性此刻还体内血液之中。” 他没将话中恶毒的用意表达得太明显,因为那太过于灭绝人性。 但即便如此,那些想活下来的修士们也听明白了他话里头想表达的含义。 于是,那些抢先下手杀了人而解了体内赤尾尸虫剧毒的人们,瞬间好似混入了狼群中的幼羊羔,被一群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残暴的人们团团围了起来。 前一刻还在心中叫好的林征蓦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剧烈颤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随即,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林征惨白着脸,慢慢偏开头去,喉结不住滚动着,似是恶心至极。 就连围墙之上的那位魔宗护法,见此一幕,眼窝之中的两团鬼火因为愕然而簇然跳跃着,他显然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还能发展成这一步。 他呆了半晌,牙齿咔咔,讥讽笑声里隐隐含着兴奋“真是亏了你们这群正道修士斥责我们魔道中人心狠手辣,我看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修士们的嘴脸比起我们的,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啊,哈哈哈!杀得好!杀得好!” 百里安虽然看不见,但听着动静也知晓发生了什么,他神情凝肃,眼中渐渐浮现出一缕冰冷的杀意。 尹白霜侧眸睨视,看着苏靖腰间斩情剑已经出鞘,冷笑道“我记得太玄宗戒律有一条,不可弑杀同道。” 苏靖眉眼冷漠,无情无感“你何时见我守过太玄宗律。” 剑锋雪寒如镜,倒映出她那双宝石般深邃的黑瞳,难分悲喜“更何况,你看他们如今这般模样,还有几分像人?” 素来与她不对付的尹白霜也不得不认可此言有礼。 人弃之常理,则妖兴。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人反德为乱,乱则怨灾生。 在人世间作乱的魔物,亦是不乏丧失人性,以怨堕魔的修士。 食了鲜血灌溉的妖花,这群人戾怨加身,若再放任下去不管的话,怕是也离魔不远了。 轰隆! 白骨为筑的围墙忽然崩塌,白骨骷髅簌簌震落,还未等苏靖出手,整个沉寂的地宫仿似活了过来滚滚而动。 忽然间,地宫荒草之中浮游的魂火陡然寂灭,地底间的裂纹不断扩散,冰冷潭水的气息从地底深处涌了起来。 令人震撼地是,从地面裂纹中冲涌而出的竟是重重血浪,腥浓的气息似鲜血般袭人。 滚滚重浪里,苍老虬劲的树藤好似一只只巨莽穿水破土而来,声势浩大地结成一棵棵令人震撼的老槐树。 血浪奔涌,将趴在地面间唇齿挂着斑驳血肉的修士们倾覆淹没,只听得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起,那群肌肤上血瘢未消的人们一个个如落烧红滚烫的铁水之中,炸成一蓬蓬炽烈的血雾挥洒。 异象突生,血浪过境极快,冲垮了围墙,直直淹没至众人的腰间。 尹白霜苏靖二人正欲御剑而起,躲开这些不知是何来历的诡异血浪。 可未等她们有所动作,便看到不远处神情迷茫未曾反应过来的林征被那血浪淋了满头满脸,却不见有任何损伤。 在细看之下,未曾参与去抢夺曾之善的修士们在血浪之中也是完好无损。 这些血浪,貌似只吞噬人性堕落者。 吞噬了那数十人后,自地脉深处生长而出的老槐树疯生不绝,顷刻之间,足有百丈之高,繁叶盛开之时,发出了铁片盔盔之声,一片片巴掌大的树叶皆是泛起了铁甲般的冰冷光辉。 树叶滕根飞舞而起,裹挟着鲜红的血浪斜斜向西南,结出一道铁血长桥。 血浪如焰,映在尹白霜黑沉沉的眼中,说不出的冰冷幽森。 她不发一语,周身悬现整整百颗棋子,棋子如穿林羽箭,飞梭而去,裹挟着强大的空间气场之力激射在那座玄铁血浪的长桥之上。 下一刻,幽长诡异的桥栏上,游出无数双尾铜蛇,如争餐夺食一般将那百颗棋子竟是尽数吞入腹中,然后吐舌嘶鸣。 尹白霜面色一沉“果然是冥堕桥。” 听她语气说不出的沉重凝肃,百里安便知眼前情况必是十分的糟糕,只是对于冥堕桥,他却是从未耳闻“冥堕桥?那是什么?” 尹白霜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就白的面色因四周魂火骤散,光线阴暗,令她那张侧颊看起来更加冷浸浸地 “相传九幽世界,集三千秽阴冷火而自生冥龙,其龙天生双尾,一尾护心,一尾遨游,授听于幽冥酆都太阴大帝讲座经坛千年,生出灵智,与神鸟朱雀同为守界之兽。 只是冥龙应怨而生,戾气远在朱雀之上,为界守护不过百年,戾气大生之下破界而出,使得冥河桥断,帝怒,一手生斩其遨游之尾,重塑奈何之桥。” 尹白霜看了一眼桥栏上嘶嘶而鸣的蛇海,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复而继续说道“龙生双尾,离体而同心,遨游之尾已化奈何,余下的护心之尾,亦可效仿而之,在冥龙逃离冥界之后,那条护心尾便是世界最为可怕的一道阴器,可取魂勾命,被中幽皇朝称之为冥堕桥。” 百里安沉声道“如此,那槐树化桥,竟是地脉之中的龙尾所化?!” 尹白霜脸色难看“倒是低估了叶书此人,他独身前往,竟真的能够取得龙珠。” 龙珠离体,可惊龙复苏。 失了龙珠的冥龙将会可怕狂暴到何种地步,尹白霜无法想象,但她清楚的是。 若冥龙彻底复苏醒来,今日所有人,都会死! 尹白霜冷笑一声,面上倒也不见任何恐惧之色,似是死亡在她眼前,算不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她看着逐渐陷入沉思的百里安,讽笑道“如今可算是好了,因为一个叶书,魔君下达给你的任务是彻底失败了。 如何?若是此刻认输离去,回到魔州王朝,乖乖地与魔君成婚,在她的庇佑宠爱之下,这冥龙强则强矣,是有着灭界之能,可她一个魔君,想要护你小小一只尸魔,却也不费什么功夫的。” 见她到了此刻还有心情挖苦人,百里安不由失笑道“却也不失为是个好法子呢。” 话音刚落定,百里安忽觉侧颊如芒在刺,虽说看不见,却也能够感受到一双格外冰冷的视线如寒刀似的在他面皮上晃晃而过。 百里安知晓苏靖姑娘此人最是厌恶邪魔宵小,他此番自甘堕落的言语怕是真将她惹怒了,以至于叫她也没能听出其中的玩笑意味。 他忙轻咳一声,道“我是说笑的,今日局面尚有转机,二位姑娘也不必过于忧心。” 冥堕桥上的双尾黑蛇纷纷朝着有活人的地方游窜过来,这些蛇通体漆黑无鳞,身体看似软极,可就连尹白霜的黑子都无法伤之半分。 蛇爬到人身上,切肤而过,便留下无数灼烂入骨的痕迹。 更为可怕的是,纵然等到众人御剑而起,惊恐地避开群蛇。 落空的双尾黑蛇下一瞬,腹生肉翼,竟是腾飞破浪,速度丝毫不必修士们御剑的速度慢,顷刻之间便追赶了上去。 也不用毒牙撕咬,仅凭身躯成批粘附上去,便可轻易腐化修士们身上的护体灵气,一缠一裹,不消片刻,活生生的一个人血肉如受了高温的冻油般,融化地不见血肉,只见白骨。 诡异的是,血肉之躯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没了,那白骨之身却还系着一身灵魂活气,在半空之中御剑死命挣扎。 一人身上或多或少缠着四五条蛇,那些蛇争先恐后地扬起尾巴,嘶嘶声里。 分叉开来的两条尾巴竟是缓缓开出两朵邪绿色的小花来,那花口张得极大,朝着化成了白骨修士的嘴巴喷吐出一团薄如烟雾的阴冥之气。 那团阴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修士们的口鼻之中,他们剧烈的挣扎渐止渐静,仿佛得了离魂症般,手脚松弛耸搭。 眉骨中心原本洁白的灵魂之色被染成碧绿状,随着双尾黑蛇尾巴剧烈响动,发出某种指令一般,那些修士们一个个如同提线木偶般,歪着头骨,斜着身子,任由双尾黑蛇钻进自己的眼睛口鼻之中,森森然地看着余下幸存的活人们。 场面近乎绝望。 游离于血浪之中的黑蛇如线,苏靖眉眼冷寂,一根纤细雪白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抬起,指尖光晕缭绕,变化绽放出一朵微小的火焰莲花。 莲火冥烧摇曳似的在她指尖缓缓旋转,照亮一方清明净地。 四周赤水为那火光一映,水中黑蛇望而却步,宛若十分忌惮她指尖之物般,不敢继续向前,在三人周身打了个转,便舍弃目标,换了个方向离去。 雪白又单薄的衣裳在水面间轻轻拂动着,浪风吹得她墨发缭乱,有几缕落在颊上,竟是衬得苏靖脸色极其苍白,由此可见,那缕看似召唤轻巧的莲火,怕是极为消耗她的身子。 被围困于水中的林征也不似旁人那般急着御剑飞起,他虽面色难看,却也不失冷静,反手将剑插回腰间鞘中,两只紧握脖间一枚蓝玉,握起一团光亮,飞快召出一把长弓。 光线在指尖轻拉而长,数支白银箭羽搭弓上弦,根本无需刻意瞄准,手指乍松,四支白银箭破风而出。 银箭未中一只黑蛇,却落于四方周身,寒意大起,飞快凝结出四面厚霜冰墙,将他包裹保护其中。 这四箭不求威力,只求自保,林征反应不可谓不快,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群双尾蛇的智商。 还未等他喘息换气,脚下左右大地骤然分裂,鲜红的浪水汹汹奔涌冲了上来,浪水之中,数条张大两颚嘶咬而来的黑蛇借水而上,正是朝着他的张开的两腿之间疾驰上来。 林征脸色唰地一下子雪白了,心道被这怪蛇缠上至多是血肉消融沦为没有意识的阴物,可这第一口就要将他咬变成不男不女的德行,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危急关头—— “把手给我!”一道冷喝声自头顶上方传来,林征想也没想地飞快抬起手臂。 一个冰冷的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一股巨力将他拽里出水,带着他腾空而起。 林征低头看见两条黑蛇咬了个空,在水中锲而不舍地展开肉翼,准备继续追来,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紧紧反握住救他那人的手腕。 那人手掌极冷,手腕极瘦,凸起的腕骨似是还佩戴了什么冷硬锋利的饰物,硌得他手掌生疼不已。 林征正欲抬首去看事何人救了自己,可是一道刺目的剑光飞速掠下,未能看清那人的长相,只见那剑光看似普通平凡,却将飞追上来的两条黑蛇生生斩成两截落了下去。 林征大松了一口气,揉着刺痛的眼角正欲感恩道谢,恢复清明的视线里,瞳孔剧烈收缩,他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那个人眉眼生冷入故,一身青衣残褪,形容削瘦的上半身裸露出大片漆黑繁复的魔纹,衬得他肌肤格外苍白,在重重血浪魂光的映衬下,即便是那张脸生得再没有任何杀伤力,此刻瞧来,也像是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林征蓦地犹如雷电击身,声线颤抖,绷到极致“叶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救下他的那个人竟会是叶书。 叶书没有答话,带着他御剑来到槐树枝头,那棵自龙尾处生长而来的槐树被他气息一触,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般,纷纷展开枝叶,将他接纳包容,好似迎接。 见此,凤巨不由大喜“书儿,你果真将龙珠得手了?” 听到龙珠二字,林征心中对叶书残余的那抹幻想瞬间破灭,仿佛一下子被人拉进了残忍的现实中来。 他面色大变,奋力甩开叶书的手掌,厉声道“我不需要你来救!” 凤巨面色有些不满“你救他做什么?” 叶书抬起手腕,宛若吃痛般揉了揉腕骨,神情淡淡道“舅舅,我已经依你之言,取得龙珠炼化入体,我何时能够见到我的母亲。” 这时,林征才发现他的手腕间系着一条朴素的细麻绳,麻绳上头穿着一枚凡间庙里极为常见占卜用的五帝铜钱。 那铜钱磨得老旧,边缘粗糙,方才他掌心被硌痛,便是这铜钱在作怪。 凤巨一听他已经炼化龙珠,心中不由大诧,暗道果然不愧是魔宗圣女之子,能够包容封印门匙的身体当真是非凡,竟连龙珠如此戾物都能轻易融炼。 他不再纠结林征的存在,呵呵笑道“不急不急,如今你我二人大业将成,先行成事,可莫要为小节所拘。” 叶书自幼缺爱,在亲人长辈面前,素来温驯听话,听凤巨这般说法,他也绝不无礼强求,只平静颔首说道“虽说龙珠已取,可冥龙终究为老魔君封印了数十万年,虽有复苏迹象,但这个过程未免也太过于缓慢了些,叶书斗胆,想请向舅舅要一人祭献催生冥龙复活。” “哦?你觉得何人祭献比较合适?” 叶书一指百里安,淡道“此人。” 凤巨倒是不意外他的抉择,暗道那少年身怀阴玉,与冥龙倒是同宗同源。 若能够得他祭献,怕必是事半功倍,当即爽口应允了“莫说一人,纵是你要百人千人,舅舅我都给得。” 谁知叶书也丝毫不同他客气,淡淡一笑,一手扣住林征命门,道“那此人的命,我也要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虚合镜 凤巨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执着于林征的性命,皱眉道“这小子活着碍事,你又何必带个累赘在身边?” 叶书道“此人心思聪慧,善解绝道,我在入魔界之前,他便同我说有办法在不惊醒冥龙的情况下顺利取得龙珠,虽说冥龙将醒,正中我等下怀。 可此物毕竟是从九幽之中诞生而来的邪物,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将林征带在身边,或许在危急时刻,能够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凤巨觉得叶书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对于冥龙这种天灾级别的邪物,能够多重保障总是没错的“还是书儿你思虑得周全,也好,那就暂且留这小子一命。” 林征一听此言,才知晓叶书出手救他竟是别有私心,一双明亮的眼睛慢慢地暗下去,眼中因为愤怒与酸苦,似有翻沸的铁水而灼滚,他嘶哑道“我纵是化为厉鬼!也绝不会叫你们如愿以偿的!” 叶书不去理会他的愤怒,只是对凤巨请求说道“还请舅舅将虚合镜借我一用。” 对于叶书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凤巨眼窝鬼火凝滞了一瞬,道“你要虚合镜作甚?” 看来他死去的母亲还真是没少同他说关于自己的秘密,虚合镜乃是琅琊魔宗三大秘宝之一,镜光所过之处,皆可化为周身的空间领域。 是个极为难得的上品仙器。 叶书道“我需要那小子的性命祭祀龙魂,可舅舅你瞧,太玄宗与苍梧宫的那两位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想要活捉于他,我们必先需要解决她们二人。” 说着,叶书微微一笑,道“可是舅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凤巨沉默了几许,然后深深地看了叶书一眼,似想通过他那双眼睛看清楚他灵魂的本质。 那双眼睛眸色太深,里头载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沉重心事,可越是能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心中所藏的黑暗便越深。 凤巨轻笑一声,笑声里能够听出明显的满意情绪。 血浪开始在四野长风之中涨潮,短短时间里,水位便已经从腰间蔓延至了胸口。 极寒的水温贪婪地带走人体的体温,苏靖指尖摇曳的莲火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指尖玩转着两枚白子的尹白霜眉目轻抬,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指尖渐熄渐灭的火焰,垂袖的指尖轻动,凝出第三枚白子。 闭眸之间,三枚棋子尽数落于三人眉心前方,玄光闪烁着长夜未央般的奇妙光辉。 一个浪头打向三人方才所立着的方位,扑了个空。 三人齐齐瞬移消失不见。 簌簌叶声,阴鸦嘲哳,地风呼啸,地下世界一片沉寂,正是肃杀之际。 尹白霜的白子不知落入何方,四周空气干燥,入眼之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皱了皱眉,从袖口中摸出一道灵石捏碎,斑驳粉碎的碎片自她之间迸溅出浓郁的灵流光辉,如星辰碎片般,清晰地照亮了四周的幻境。 她们似乎被传送到了一处很像野兽的巨大巢穴中来,旷野荒凉,杂草丛生,风一吹就掀起荒芜的气息。 一袭白衣古静如素地立在她身侧不远处,二人静默无言了片刻,风起过境,她们的背脊忽然有些发寒。 苏靖静静地看着尹白霜,没有说话,但那双乌黑清透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无措的迷茫。 尹白霜皱着眉,缓缓摊开手指,掌心里的三枚白子,不知何时,竟是裂了一枚。 而本应同她们一起传送至此的百里安,却没了踪迹。 …… …… 虚浮缥缈的云府之境,清云飘拂,碎尽了朦胧天光,耳畔之间可闻风语漱雪之声,雪花满天,线落如珠。 百里安立在这片与真实世界断绝的空间之中,身无重量般,四周仿佛叠生着三千不同的领域空间,好似狂歌如旋盘流,感受不到任何真实的气息。 这时,叶书的声音随着云风飘来“未经允许,擅自请阁下入镜一叙,还望海涵。” 未等百里安回应,被叶书摁控于掌下的林征奋力挣扎大吼道“他欲以你血肉献祭冥龙,以补龙珠之缺,莫要同他废话,赶紧杀了他!” 可是这虚合镜的力量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神奇强大,整个空间天旋地转之间,砸在脸颊上的云气雪粒陡然消失不见,周身清凉的寒意也不断攀升成冻结万物山水的砭骨严寒。 百里安脚底忽然落在了一片冰冷的实物上,不似幽冷的岩石,因为岩石不会散发出如此惊人的寒意,纵然隔着一层靴底,那寒意也是刺痛脚下肌肤。 于此同时,他听到了林征倒吸寒气的声音。 叶书手执虚合镜,神情淡然平静道“如今阁下脚下所踩着的,便是那沉睡的冥龙。” 他视线微转,看到了沉寂千古的黑暗之中,一双沉重如山缓缓睁开眼皮的一线眼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现在这只沉重的冥龙,正在醒来。” 这只黑色的巨龙宛若即将从定格在永恒虚空中的禁忌空间里复苏醒来,光是简单地睁眼动作,便让地宫崩塌,空间动荡,万数阴魂狂躁暴戾。 果真不愧为上古凶龙,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可轻易引动万物春秋。 百里安脸颊忽然裂痛,抬手一触,摸到一截飘浮的龙须,入手黏腻,足有枪身之粗,一手难以合握,触碰之时掌心里还传来细细密密的阴雷霹雳,震得肌肤生疼不已。 这时,一双眼睛震撼乱瞄乱看的林征惊呼一声,喃喃道“龙珠还在……龙珠竟然还在?!怎么会这样?”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叶书“你没有成功取得龙珠!你欺骗了凤巨?!” 百里安面上倒是不见任何意外之色,他松开掌心里的龙须,道“你应该不是为了龙珠才来魔界的吧?” 或许正如叶书他自己所言,他来魔界并不是为了帮助林征,而是另有目的,但百里安总觉得,他另有的目的,与龙珠无关。 如果说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谋思考如何利用林征进入魔界得到龙珠的可能性不大。 魔宗护法凤巨早在两百年前便受到火焚之刑,放逐至魔族地宫之中镇守。 此乃机密之事,总是魔宗内部之人也不知晓魔族将凤巨放逐到了何方,更莫说当年的叶书还只是个刚出世的孩子了。 这也就是说,叶书是在深入幽潭地宫之事,恰好遇见了凤巨,在此之前,他对凤巨的计划应当是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共同筹谋算计众人了。 此刻四下无人,叶书坦诚道“我只要我娘的头骨,龙珠什么的,我不感兴趣。” 林征深然不信“你放屁!若你只是来寻你娘亲的,方才你又为何要害死那些无辜的同道之人?!” 对于林征的质问,叶书面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无辜?若是无辜,他们又怎会为那罪池之水所吞噬,一群能够分食同族的人,谈何无辜?” 林征被噎得不轻,整个脑子都是混乱的,他满面痛苦地抓紧自己的头发,道“我不能理解,为了一个逝去的人,你竟然选择牺牲这么多的人。” 叶书面色一冷,正欲说话,这时,百里安却先开了口,道“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纵然没有叶书,我相信,那群人也会禁不住诱惑深入幽潭地宫,而且到那时的处境,应该比现下还要艰难。” 至少当下,叶书提前知晓了凤巨的阴谋。 “只是我不能理解,凤巨唤醒冥龙,引得亿万凶灵肆虐而起,于他而言,又有什么益处?” 叶书淡道“能有什么益处?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泄愤罢了,当年因为我娘犯下宗门大罪,以至于母族上上下下皆受牵连,害他丢了护法之位,被魔将抽皮拨筋,流放至此永失自由与尊严,不人不鬼地活着。 他恨魔族,恨这些人给他带来的永不超生的痛苦,愤恨之下,他便将整个魔界颠覆化为废土的疯狂想法。但他不想与魔族陪葬,便想利用我的身体融合龙珠,从而淬炼出一个强大的肉身,可供养他的魂魄寄生共存。” 百里安道“你相信他所说的话吗?” 叶书嗤笑一声,道“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寄生共存是假,夺舍取而代之怕才是真吧?” 被摁在地上的林征喃喃道“所以你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叶书那双淡然平静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讽刺“你真觉得我有那么多的心力去恨一个人吗,林清远死都死了,我若还执迷于上一代的恩怨,那岂不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林征脸皮滚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叶书见他终于安分下来,松开了林征的后颈,然后朝他扔出一把剑以及一枚圆润的黑石珠子,轻笑道“你所求之物,近在咫尺,如今在你眼前的有两个选择,我与他,你打算牺牲谁来为你取珠?” 林征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把剑“这……这是?” 叶书道“第六把斩龙剑,取珠之时,将此剑插进冥龙心脏里,便可让他老实下来,那枚珠子则是我自冥龙鼻息下取得的一口气息所化,正如你的计划,我们需要一个人吞吸冥龙气息用以守剑制衡魔君,让她答应让你带着龙珠安全回归人间。”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万事俱备的条件下,你会选择牺牲谁来成就侯府未来大道呢?” 叶书那张一贯表情甚少的脸上,一时间竟是笑意晏晏,目光幽深,里头隐隐藏着一些令人心惊的东西。 林征一下子又慌又怒,第六把斩龙剑烫手般地飞快扔了出去,他脖子憋得粗红,怒道“我不选!司尘兄他几番救我,我怎可恩将仇报。” 叶书面上笑容淡去,目光恢复疏离冷漠“我知道了。” 他伸手招来那把剑,光滑的剑身在林征后颈上看似不轻不重地拍击了一下,林征眼皮一番,就此晕死了过去。 叶书蹲下身子,拾起那枚黑色的圆石,并未详细端凝,仰头往嘴里一送,就此吞入腹中。 感觉到了叶书身体气息变化的百里安不解皱眉,道“他并未选择让你留下,你为何要……” 叶书笑了笑,道“他若真不想选,方才的回答又何必只提及你一人,这份心理暗示已经极为明显,又何必逼他将话说得那么明白。” 百里安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叶书眉梢落下,隐隐笼罩着一层悲意似的“怎么说他的双亲皆是因救我而落得一身重伤沉疴,侯府毕竟因我落败,他这一身复兴执念多少也是因我而起,林夫人临终之前让我照顾好他,我总得为他做些什么才是。” 百里安觉得有些奇怪,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对那林家夫妇二人怨恨未见有多深厚。 叶书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还请阁下见谅,我引你入镜并无半分加害之心,只求司尘公子能够帮我完成一件事。” “何事?” 叶书将目光淡淡转去,看向了这片卧龙之地,说道“冥龙苏醒之刻,这些白骨骷髅皆会化为尘碾,我阿娘的头骨便是这片地宫的主阵之骨,镇于龙脉骨桥之中,司尘公子身怀阴玉,能够在不损其魂魄的条件下召出我阿娘的头骨,”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恳请公子能够助我让阿娘安息!” 与子骨肉亲,愿言长相随。 说到底,叶书放下尊严入界为奴的目的其实是比林征的还要简单存粹的。 百里安握笛的手不觉微微收紧了些,不知为何,听着叶书淡淡请求言语之中所隐含着的沉重悲凉之意,他心中竟也逐渐升起来一种感同身受的低徊惆怅。 他沉默几许,终是开口缓缓道“你希望我将她葬在何处?” 叶书一怔,似是没有想到他竟想得如此深远,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缕难能可贵的善意,他唇边勾出一抹很淡却十分真诚的笑意“南丘之上,白溪河畔,那是我阿娘与阿爹初时相遇之地,她很喜欢的那个地方。” “……好。” …… …… 叶书口中所说的那个龙脉骨桥正落于巨龙头首下方,好似拘禁黑龙脖颈的一轮白骨项圈,环颈而过。 这里的每一只头骨眉心出,皆释放着经年不朽的魂火,这是受到诅咒,永世不得安息的象征。 这里的头骨成千上万,是历代以来魔宗大罪门人的头骨,想要从中找到一人的头骨,何其艰难,可是叶书却在方才离开的短暂时间里,找到了自己娘亲的头骨。 由此可见,他对他娘亲的爱意埋得是怎样深沉又浓烈。 凤巨有心以魔宗圣女的头骨来制衡叶书,故而对于叶书的要求,他百般推辞左右,估计就连凤巨也不曾想到,叶书竟真的能够在千万人中,找到自己的至亲吧。 百里安立于一片冰冷的龙鳞之上,唇边玉笛声声,呜咽而起,是凡间修士们常用的招魂曲。 在叶书的鲜血指引之下,一颗头骨自桥梁上松落浮出,飘然而来。 叶书定定地看着那颗头骨,忍不住喉咙一紧,苍白的表情仿佛初生的小动物般,满怀期切,那张宛若傀儡般冷漠淡然的脸也仿佛被注入了生气似的,一点点地活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紧紧抱住那颗头骨,如若珍宝似的紧紧抱了许久,仿佛要在那颗冰冷的头骨里找寻到一丝念念许久的温暖。 他一言不发,跪在了龙背上,肩膀微颤,因为生养得极瘦,后颈骨清晰地凸起出来一个可怜的弧度。 百里安本以为他会哭,可是叶书始终安静如初,即便是悲伤入骨,也是个不动声色的人。 良久,他才起身,珍之重之地将那枚头骨交付在了百里安的手中,声音沙哑道“谢谢,真的……谢谢你。” 百里安心知这一颗小小的头骨被他赋予了怎样的沉重的分量,能得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人将如此重要之物交付给他,其中所包含的信任自然不言而喻。 他认真收好头骨,问道“你阿娘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为他立一个碑牌。” 百里安看不见,所以此刻他没有注意到叶书眼中万千悲伤的那一瞬脆弱无助,他喉咙轻滚,低声道“不必了,俗名而已,何须介怀。” 可百里安格外疑惑,因为他能够感觉到叶书很介怀,十分介怀的复杂情绪。 但理智与涵养让他没有深问这些。 “凤巨设下生死劫诱活人入魔,为的便是吸收这些魔气,回阴反阳,修成真魔,重返世间,如今我以寻得第六把剑,只需将剑镇入冥龙心口,凤巨的阴谋自可不告而破。” 说这些话时,叶书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全无半分坑害舅舅的心虚与内疚,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隐含钦佩道“我瞧公子这面临绝境,诚然一副屹然不动的模样,瞧来是早已看穿我有本事寻来第六把斩龙剑了。” 百里安笑道“越是危急时刻,着急越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沉下心来思考一番,出路反而更广。” 叶书点了点头,正想带着百里安原路返回龙心之地去完成宿命,可刚一召来虚合镜,脚下如山势缓缓生长的黑龙竟是忽然仰天狂吼,空中忽然剧烈动荡,四周幽风突然尖锐呼啸,身下一片片大如屏风扇面的鳞片宛若愤怒的巨蛇竖起鳞甲,其中喷出滚滚火雾。 近在咫尺的黑暗之中,那对睁势极缓的龙瞳竟是骤然加快,清晰可见巨大的竖瞳在眼皮之下幽幽转动森然。 叶书遍体生寒,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股寒意蹿上头顶! 冥龙,竟然加快苏醒了! 可是怎么会! 他分明还没有取龙珠! 虚合镜玄光闪烁,将他们二人的身体尽数纳入镜中世界,下一刻,百里安与叶书同时出现在了龙心外缘之地。 双足刚一落地,喷涌而出的龙血如雨,淅淅沥沥地浇洒在怒起的鳞片间。 。 《长夜行》正文 再次请假一天,过两天补上,人太倒霉了 前两天不是去医院做检查吗,拿了药,要把药喝完,半夜全吐了,昨天重新拿了药,又灌了下去,今天去医院的路上,手欠,看到一个小姐姐牵着一条长得像猪的狗,去撸了两把,很悲惨的……血哗哗流。 花了近两千打去疫苗(我也不知道为啥这么贵),除了狂犬疫苗还打了另外一种不知道啥玩意儿的,贵的要命还巨疼,一只手打了五针,肿成桃子了,就跟整个手油汪汪的水肿了,不能碰水,手指麻了动不了,手臂也疼,医生说明天才能消肿。 回到家又因为这件事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现在一个人肿着胳膊,在外头马路上发呆,也不想回家。 这几天发生的事真的快把我整抑郁了。 。 《长夜行》正文 头疼欲裂,请假一天 后脑勺跟电钻绞痛一样,思路一片混乱,勉强写了三千字,感觉写得很不如意,还是不发出来糊弄大家了,这个月最后一次请假,还望各位见谅。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魔君的野望 一颗圆润的珠子恰好朝着叶书的胸口砸来,正是那龙珠! 林征浑身沐浴着沸腾的龙血,整个人仿佛快要燃烧起来,独自立于龙心凹陷的深坑之中,半个身体都被开绽的龙鳞裂口下勃勃跳动的心脏所吞噬进去。 叶书面色惨白。 而林征神情却是极为平静地,他将双手手掌交叠贴放在身前的一片龙鳞上,第六把斩情剑正深深贯穿他的两只手掌,钉死在龙躯之上,他体内的鲜血飞快流失。 林征低头念咒,双手血流成河的伤口里,随着咒语飞快开出一棵枝芽小树,在巨龙痛苦挣扎的震颤里,那颗小树簌簌而颤,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折断一般。 看神色,林征似是痛苦至极,可他没有放弃念咒。 叶书见状,从强烈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他究竟要做什么,沉怒着脸,大步朝他走过去“你莫要胡来!谁都可以用那把斩龙剑镇压冥龙,独独你不可以!” 可刚走出几步,那疯生的小树已经长成大树,粗壮的树枝将叶书重重扫开,根本不容他近身。 林征见咒树已经成熟,借助斩龙剑,以身为咒,已经完全可以压制住,他满意地吐出一口鲜血,虚弱地朝着叶书笑了笑,道“瞧你那阴沉沉的死德行,我虽讨厌你,可你毕竟是阿爹的孩子,我再不争气,也不可能用自己兄弟的自由与性命来换取王权富贵。” 林征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色,他定定地看着叶书,眸子里痛苦隐下,浮起复杂的神情“我承认,或许从你进侯府的那日起,我便从未看透过你,可叶书我告诉你,由始至终,你也未曾懂过我半分。在入魔界前,我心中便定好了牺牲的人选,可那人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你。” 林征一脸厌弃“所以你少自以为是地做那些自我感动的无聊之举了,我是很讨厌你,厌极了你一回来,父亲便逼着我将我的一切都要分予一半给你,也恶心你的出身,你的经历,你那不正之风的作为,一身风尘气息的腌臜货又凭什么和我争!” 林征慢慢抬起那张血迹斑斑的脸,生死咒的痛苦让他嘴唇乌青,痛的面皮都开始发抖痉挛,他猩红着眼眶,一字一顿道“可我从未想过要你死。” 从某种意义上,林家这两位侯府公子,其实都是狠进骨子里的人物。 倒跌出去的叶书却根本听不进去这些真切之言,他几乎是要疯了,红着眼再次冲了过来“你什么都不懂便擅自主张地尽干蠢事!赶紧给我滚出来!” “叶书!!!”林征喘着粗气,倔强得近乎发狠来喊他的名字,他一字一顿道“所以你给我听着!你未来所拥有的,是我让给你的!从来都不是你从我手中争来的!你不配!你没有资格让我输!” 听着林征那撕心裂肺的吼声,百里安觉得他对叶书有种很深的感情,重视是真,恨意也是真。 入骨的憎厌和至亲的手足,将林征那满腹复杂的情感几乎要生生撕裂开来。 叶书全然听不进去,他从未表达过像现在这般激烈的情绪,愤怒失控大吼道“蠢货!你真是个蠢货!这里所有的人都要被你害死了!我们都出不去了!都要为你这愚蠢的行为一同陪葬!司尘兄,快助我将那蠢货拽出来!求你!求你了!” 可是迟了…… 盛开的咒树在叶书近乎癫狂的神色下,盛放不过一瞬,便开始飞快凋零成灰。 冥龙那颗跳动的心脏忽然间,仿佛受到了什么有效的滋补,疯狂滚涌出几颗硕大的肉瘤,将林征紧紧包裹,像是含糖般紧紧咬住他不放,似是欲将他拖入心脏本源之中融为一体。 完全超乎预测想象的变故让林征倔强癫狂地神情瞬间失控僵硬,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惶恐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只见林征周身气场已经尽数全变,将他‘吃下’的那颗沉眠已久的巨龙心脏竟然开始活化! 随着那沉重如山的心脏跳动声在虚空中回响起来,冥冥之中似隐含着无数厉鬼窃窃私语,又似利齿在黑暗之中细细咀嚼。 黑白色的斑斓肉须从心脏中密密麻麻地蠕动生长出来,肉须尖端一个个肉瘤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贪婪地啃咬在林征的身体各个部位间。 仿佛他的血肉对它们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 一些未生出脑袋的肉须则是挑开他身上鲜淋淋的伤口,无数蛛网线虫般在他身体表层底下不断钻拱。 在一阵惨叫声里,林征的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只可惜百里安此时眼睛看不见,无法观测到他此刻的身体变化具体是怎样,只能够听见林征那痛苦的嘶吼声正在渐渐野兽化。 斩龙剑在他手中,被钉入冥龙的心脏之中。 可非但没能够将冥龙完全封印,反而在这一瞬间就将冥龙近乎枯竭的力量所填补了一般。 林征毫无疑问的,只是一个人类修士,可是为何他的气机能够滔滔不绝地喂养冥龙? 感受到空间里被掀起的恐怖气息,百里安心中悚然,知晓若是叫那林征再继续被吞噬下去,事情将会朝着更加可怕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然而叶书的反应也很奇怪,仿佛在这些异象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便已经预知到了林征的下场。 百里安无从去追究叶书到底还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眉峰深蹙,隐隐蕴藏着一股凝重之势,不多说一句废话,天策钧山剑漫空一绞,冷锋华色尽敛,剑气纵横捭阖,挑、削、斩,将林征周身缠绕的心脏触须斩去大半。 然而仅仅不过一瞬,更多的长须如海底繁花盛开,斩之不绝。 由林征那茕茕不绝的气息喂补之下,百里安所斩去的触须不过是九牛一毛。 甚至容不得他近身,那斑斓诡异的触须不仅将林征一步步拖入龙鳞之下,试图将他活化出第二颗心脏。 似乎还对百里安的气息极感兴趣,疯狂招舞着,朝着百里安缠裹而来。 此时,叶书出手,双目折射出犀利冷冽的光,沉杀一剑卷起巨浪长风,绞住大半触须。 正欲继续发力,但可惜,他手中的剑并非是自己常年使用的白水剑,不过是他随手拾来别人遗弃的普通灵剑,终究难以承受他体内雄厚的灵力。 只听得‘崩’的一声断响。 叶书手中之剑断成数截,崩飞出去,他面色阴沉至极,却还不愿退,整只腿都被触须紧紧缠绕上了,他还拼命朝着林征方向撕扯过去。 而此刻的林征,双眼上翻,眼珠子滚滚一动,好似墨水在眼白里蔓延开来似的,毫无神采,冷漠地像是一个雕像般,歪着脑袋,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时,虚空中传来雷鸣般的轰响,一双如电似焰的眼眸好似远古时焚烧而来的两团神火,燃烧到了极致,也冰冷到了极致,漠然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那是从大黑暗中渗出来的恐怖气息,可是下一刻,浓密的黑暗被流浆炽火所大面积吞噬。 鲜红的地火从大地深处爆发喷涌,如海如潮,带着令天地都战栗的意识,向整个世界发出复仇的咆哮。 百里安一剑扫开叶书腿上的肉须,沉声道“走!” 叶书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里仿佛有野火在烧,看着林征一点点没入冥龙的身体之中,漆黑的鳞片闭合成完成的形态。 肉须尽数不见,将那个人的痕迹带走得干干净净,他身体一震,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了。 他像是个游魂般,被百里安抗在肩头,御剑避开翻滚而来的岩浆流火。 冥龙漆黑庞大的身躯像是连绵的山体,沐浴在岩浆烈火的洪流之中。 咕咕滚动翻涌的岩浆里,爬出无数只大小不一的黑色大手,那些黑色大手长满了眼睛与鳞片。 手背之上坐落着类似于人类的上半身躯干,惨白的肌肤,手臂左右各自生出两把骨刃,并未续发的脑袋上刻印着繁密的灵纹。 他们是自烈火封印中,爬出来的第一批凶灵。 …… …… 魔都,王城。 九天重云,欲催城。 魔君一袭暗绣繁复花纹的黑色衣裙被高处地风撕得猎猎作响,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天之上的乱云飞渡,阴霾笼世。 今夜,天有异象。 她站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阴霾的暗色落于她的裙裾一角,如暗花绽放,无声冷寂。 魔君陛下神情漠然地看着眼前裂口极深的四檐祭坛,丝丝肉眼可见的黑红浊气翻涌。 六河蜀辞,二河葬心,四河宁非烟,甚至是沉寂在不知何处之山的三河望夷都被惊动了出来。 四人统一身穿祭祀黑袍,单膝跪在四方,脸色皆是惨白“冥龙,复苏了……” 女魔君眯起描摹着晕红的狭长淹没,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裂缝深渊,冷哼一声,道“进展倒是比朕想象得还要快。” 二河葬心豁然抬起头来,面具下一双如夜下野狼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女魔君白皙的下颔“看来陛下一早便知晓即便是派遣一河大人入地宫之境是无用之举了?” 女魔君冷笑道“虽说他性子不错,却也过于柔软,朕既给他这次机会,同时便也只会给他一个选项,他若不想输,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群不知死活的人类修士一剑荡个干净。” 凉薄无情的目光从深渊裂口之中收了回来,她淡淡道“只可惜,如今看来,他是收拾不了这场残局了。” 听魔君那波澜不动的语气,二河葬心露出震惊诧异的目光。 她说那小子收拾不了的残局,是否意味着魔君陛下有那个能力可以收拾干净? 但那可是冥龙,传说之中仅次于真龙之下的创世时期的古龙。 女魔君继位不过数千年,是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魔君,她又不是老魔君,又何来的底气,能够让她说出这番轻描淡写的话来。 “传令下去。” 未等葬心想明白,魔君已经发出淡漠的命令之语。 葬心随忙压低头颅,聆听旨意。 “王城七十二将,一百九十六氏族,不日之内退于王城以外千里之地,未经传召,不得归城!” “陛下?”葬心震惊抬首。 蜀辞呆板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身下影子摇曳,却未发声。 三河望夷发出低低沉哑佩服的笑声。 宁非烟沉吟片刻,唯有她一人发言说道“魔君陛下这是想一人守空城,重封冥龙?” “不是。”女魔君镶锈繁复花纹的裙摆随风一振,在这个万星陨落极致喧嚣后,四位河主看到了魔君陛下回眸一瞬,那双眼睛里令人心惊战栗的野心与。 “朕不想看到成也冥龙,败也冥龙的魔界未来,父君性子并不柔软,但行事也是叫人难以满意,既然这只冥龙隐患重重,不如今日借此机会,屠了那龙。” 她抬眸看着四位河主,软而慵懒的嗓音似有莫名的缠绵之意,可任谁也能够听出里头,藏着的却是波涛汹涌的危险“诸君以为,以龙骨为脉,龙筋为业,可否能够助朕六道归一呢?” 四人皆不敢答话,身上衣衫尽数被汗水湿透,将头深深埋下。 宁非烟听了这话,瞬间只觉得那入骨的寒意犹如浪潮翻涌背脊,冰冷发麻! 她只知魔君素来视世间生死于无物,不动声色的皮囊下裹着地尽是无边的狂傲与疯狂。 可未想到,她竟是狂妄到了这种程度。 屠龙! 那可是六界法则上唯一明确记载着的大不敬之罪。 在这个世上,每一只巨龙的诞生都与六界的四季、气机、星盘、道运息息相关。 不论神魔仙人妖,自古以来,众生以龙为尊,即便是几乎颠覆三界的老魔君,对于这只冥龙也只能以镇而不杀。 而女魔君她,不仅动了杀心,且马上就要付出实质性的行动,这如何能够令人不惊。 不过看她这副模样,似有在这场疯狂大战之中,保全蠢猫的意思。 既然如此,她宁非烟的泄·欲工具性命能够得到保障,魔君要怎么闹,那也是她一人的事了。 对于此事,四名河主震撼归震撼,但各自都心怀鬼胎的并未阻拦,全权授命,打算坐井观天而去了 …… …… 黄沙卷地,凤巨行走于地宫废墟之中,他身上宽大的衣袍被裹着血色的风一振,竟是逐渐变得合身起来。 他眼中的鬼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张森白头骨上的皮肉层层生长出来。 空荡荡的文衫变得充盈而饱满,他神情陶醉而激动地面向西南方向,虔诚无比地行了一个匍匐礼,似是在表达冥龙赐予他新生与自由的感谢。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拂去衣间尘沙,微笑道“书儿果然没有叫我失望,本以为还要三日冥龙大人才可以苏醒过来,没想到竟还能候来如此意外之喜。” “只可惜我这具冥气凝结重聚出来的身子见不得阳光,不过倒也好在有冥龙大人的恩赐之下,授我回养出精纯阳魂,我与书儿乃是血亲,待他接纳我的魂体入他识海之时,便是我夺舍重生之日。” “冥龙大人堪堪醒来,必是饥饿,好在有太玄宗与苍梧宫的那两位少主大人做补,业火焚城将即,看来我凤巨还得在此之前,擒下二女,献于美食,冥龙大人定会记得于我。”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化劫入掌 凤巨周身风雪大盛,在荒草横行的地宫道路上留下苍野的痕迹。 这片风雪,是由他的神识具象化而成,凡是踏足渡劫境这个领域的修士,神识领域会得到一种超越本质的强化与改变,在这一过程中,领域气场有的可化为四季绝杀,有的可化为天地法相,异景奇境。 风雪乃是四季中的一种,虽然在领域气场的划分中属于最常见的一种,可正是因为如此,也证实了凤巨的修为乃是实打实的渡劫境强者。 那张从模糊逐渐转为清晰的男人面庞在乱风中抬起,他拢了拢自己新生出来的凌乱头发,看着虚空之中残余的属于那两人的气息被风雪为盘,推演成相。 濛濛迷离的雪风冰尘飘渺地勾勒出大片的云雾,许多景物在那片云雾之中缩小具象化,其中可见地脉山川,松海波涛,细看的话,便能发现,其中呈现出来的景象正是这片地脉的结构缩略图。 凤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云雾,抬起一只附着死意青灰色的枯瘦手掌,隔着虚空轻轻一拨。 风景掠动,这一次,那片渺茫云雾里,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景物,仿佛推演出来的地脉山河图已达尽头。 可是领域气场依旧,并未有一丝改变。 凤巨眼底微微赞叹,感慨一声“藏露之道,涉世大道,西南二女,果真未愧于天骄二字。” 言辞之中,感慨之余还能听出一抹强烈的不甘与嫉恨。 想他魔宗纵横诸国千余年,非是时运不济,而是败于人才凋零。 先是有剑主羽惊鸿现世,相继再出苏观海、尹渡风之流,三人合力一举开创了千年仙人的鼎盛黄金世代。 五百年后,盛世的世代丝毫未衰,接连再出苏靖、尹白霜、赢袖三位天赋出众的天才人物。 凤巨虽不曾见过中幽皇朝的太子赢袖,但今日观此二女惊艳绝伦的表现,心情不可谓不沉重万分。 正道有子三人,北国魔宗谈何能够迎来卷土重来之日? 他叹息一声,神情很快恢复漠然的冰冷,眼中的杀意也变得更加坚决,他轻抚小指,然后折断取下一小节尾骨,碾碎成尘,往那片风雪之中抛洒出去。 相缠相依的风雪二物,在那骨尘的抛洒之下,竟是自行相隔开来,形成一条虚无的通道。 他漫步于通道之间,左是凝聚不动的雪尘粒子,右是呼啸不绝的纯澈长风。 雪尘与长风化成的道路尽头,可见碧树如伞,沿着大道一路向上,满眼所见皆是绿色,一片万木生长之地,可见劲虬根茎盘踞大道之上。 在往前,便可见一座大湖,湖心莲花堆叠,水意正浓,雾气如纱。 茫茫湖岸边,红衣如火,宛若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她目光漠然冰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如银蝶在她身边缭绕飞舞的寒止剑悬立轻沾湖水。 咔咔冻结之声蔓延数里,湖水冻结成冰,雾气渐沉,湖面成镜。 苏靖闭眸坐在莲花深处里,如镜的冰面映着清玉之姿,远远瞧去如同一幅清远的画卷,蕴籍着阳春白雪之气韵。 凤巨目光诧异地打量许久,却发现莲花深处里的那名女子,美则美矣,却也不过是肉身在此,灵台暗寂,灵魂不知归落于何方去了。 凤巨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面上狩猎的笑意也逐渐消失淡去,沉声道“魂解术。” 说完,他冷笑一声,脚下布鞋碾碎湖畔荒草,周身黑气瞬间如铅云聚拢碰撞,冻结的冰湖骤然炸裂分解,崩溅而起,湖心中央的层叠睡莲摇曳飞速落败。 沉睡与莲花深处的苏靖,周身的护体灵气骤然崩散,眼见就要就此失控。 尹白霜一抹红衣如鬼魅浮现横断于凤巨身前,数十颗白子悬于虚空,好似落子入不可见的棋盘之上,玄妙的空间之力如水刃断墨,凤巨周身黑气难侵进冰湖半寸。 尹白霜闭眸手掐剑诀,寒止剑剑光大盛,好似铺天盖地的雨丝般朝着整个湖面蔓延而去,碎裂崩飞的碎冰为那剑气扫中,纷纷化雨重落湖水之中,击打出片片涟漪。 凤巨眼中戾气横生,极不耐烦的一掌推出,白子尽碎,冰融的湖面被推出千重激浪,裹含着寒冷至极的肃杀意味,势必朝着莲花深处的那名魂解女子重拍过去。 离魂状态的苏靖,肉身正是脆弱至极,莫说这千钧巨浪拍打在身上,哪怕是一层浪花加身,怕也难承重荷。 尹白霜面容如玉石苍冷,一袭红袖震荡而起,两袖金雷绽破而出,将那一掌之力抵消八成。 只因两者之间修为悬殊巨大,纵是抵消那一掌八成之力让凤巨无不惊诧愕然地抬起眉梢,余下的两成掌力却也并非寻常承灵境修士能够轻易抗下的。 雷屑崩飞的那个瞬间,尹白霜若反应极快地凝出白子易位,便可轻易躲开这余下的两成掌力。 可自她身前落子而出的,却是整整十三颗玄黑棋子,墨杀棋意再削一成掌力。 余下一成,却是始终无法改变,尹白霜纤眉紧蹙,银牙紧咬,不闪不避,竟是以身硬抗。 一掌落肩,红衣震荡,鲜血洋洒而起,染红大片清澈的湖水。 借着这巨大的反推之力,尹白霜身形急退,身子无甚重量地踏着重浪而行。 她随意展开一臂,正好握住破水而来的寒止剑,剑气如霜似雪,薄如宣纸的剑锋下撩分水切浪,重若千钧的湖浪在这一剑之下平复如镜,不惹半缕轻风残沫。 湖心摇曳颤抖的睡莲也恢复平静。 尹白霜高高跃起,掷剑入湖,如藏一尊巨大雪山的寒剑深入湖底,湖水再度冻结成千年玄冰,肉眼可见地寒气顺着白衣蔓延,将苏靖冰封冻结。 任由凤巨再进数步,有寒止剑镇压的冰湖不再瓦解半分,宛若亘古霜寒长夜里不容侵占的古老冰川大海。 尹白霜半跪在冰面上,一只手臂自然无力垂落,肩膀坍塌,原本一袭红衣倒也不显,刚一落定身形,血便沿着冰面淌落,像是洁白雪地里渐渐开出一片红色花朵。 凤巨目光冰冷至极,如看死人般说道“从古至今,能得本护法敬佩者不多,今日你们二人倒也算是个特例了,一个敢于魂解,此术稍有不慎,便会身魂俱灭,永丧六道,一个在本护法面前,竟也敢起守护之心,仅凭你那承灵境的凡体修为,又能拦我到几时。” 凤巨之言,绝不托大。 他早在两百年前便破劫入境,属实乃为魔宗一代太才人物,后得剥其皮肉,剔其魂骨,但在这片地宫之中,常年与冥龙相伴,早已练就出了白骨阴体之身,今日又得那群魔化的修士滋补吞噬,重聚肉身。 虽说这具肉身见不得人世,可是在这片冥龙庇佑的地脉之中,对于他而言却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如今随着冥龙气机苏醒见涨,与其一脉同息的凤巨,气息修为也节节攀升,远胜于寻常渡劫境强者。 尹白霜对此并无太多的看法,心中亦无半分敬畏之心,她将唇边血迹缓缓擦拭干净,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冷笑道“要打便打,何来废话!” 凤巨面色一沉,随即收敛阴郁之色,低笑道“魂解之术,何其艰危,区区人类之子,竟试图以三魂七魄混撒地脉,净化这魔泉之地,这份心境属实令人钦佩得紧啊,倒也难怪是苏宗主的爱女了,真可是应了太玄宗宗旨,道心当明如烛,四方上下,无所不照也。只是我不明白,你与她皆为天道之子,神的宠儿,为何最终选择魂解的人是她而不是你。” 魂解之术,是上古时期的一名无名却伟大的贤者圣人开创出来的道术,与兵解相似,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魂解是灵魂相分,以三魂七魄解灵化风,灵渡苍生大地,净魔渡世,亦如冬雪净人间,彻底根消天地魔息,可断其魔修魔族两脉,永不延续。 只可惜,那位开创魂解之术的大修行者,在诞创此功法后,肉身垂苍老化,未先魂解试道,却先兵解羽化消散。 至此以后,百家仙门的入道首修之术,便是这魂解之术,以敬先辈圣贤。 魂解之术是人人必修皆精之术,可自上古以来,却始终无一人能够真正地做到冬雪净人间。 人有七情六欲,始终无法做到如雪般洁白无垢,纵然是千年仙人,在历经千山沧桑后,何人又能够保持初心如故。 稍有不慎,净魔不成,反为浊息污魂,灵魂不必肉身,一旦沾染到了这黑浊之气,莫说此生纵是修成了仙,也不过是个魔仙,即便身陨道消,永生永世灵魂黑染,永不得救赎净化。 正因人有自知之明,所有纵然人人习得此术,却也无一人敢施展此术。 可是一旦当人施展出了魂解之术,那便意味着此人必是做好了殊死一搏的万全准备。 这不得不引起凤巨的重视。 且不说他自身是依仗冥龙的力量气息,苟活至今,若是魔脉被净化导致枯竭,以魔气为食的冥龙也将苦饿成骨,迎来真正的死亡。 纵然这个死亡的过程极为漫长,却也不是凤巨能够承受得起的代价。 心中升起的大恐惧让凤巨变得尤为尖酸刻薄,他看着血色沁染的女子,冷笑连连“还是说,比起太玄宗的姑娘,你更加畏惧死亡,不舍于这片红尘人间,大道长生?” 寒湖如霜,冷莲照人。 尹白霜立于冰湖之上,红衣好似一团不灭的焰火,在寒风之中招展不定,一时间瞧去,恍惚间竟觉风光无双,世间难寻一二。 她听闻凤巨此言,仰起头闭上眼睛,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那双萧瑟眼眸之中难以言喻的万千情绪皆被掩去,待她再次睁眼之时,那双眼睛好似倦鸟归林,了无痕迹。 她讥讽反问“你的红尘人间,于我而言不过是人间炼狱,这大道长生,更是茕茕无尽的十八层炼狱反复轮回煎熬,你说我惧怕死亡,其实不过是背负着太多珍贵难舍的记忆。” 染血的薄唇轻起,说到这里,那张柔美的笑容说不出的凄楚“我死不起。” 凤巨定定地看着她,在这个瞬间,他宛若明悟了什么,不由摇首笑道“原来是心魔大势缠命,倒也难怪你无法魂解了。” 尹白霜面上笑容未失,道“你若以为我是因为无法魂解而站在你的面前,那这可真是你对我最大的认知误区。” 凤巨微楞,不知是否为错觉,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变了,虽然遥隔不过数里,恍惚之间却又仿佛遥隔着千里云端,云中观蜃楼般不可捉摸。 可这种不可捉摸的感觉又能改变什么? 承灵与渡劫,那是凡与仙的云泥之别,这个被人世间赞颂为天才的人物,又能依靠什么,来扭转战局。 凤巨不知道答案,但他知晓,今日不论发生怎样的奇迹,都无法改变她们终将沦为龙食的结局。 仿佛将凤巨心思尽数看穿的尹白霜唇角笑意变浅,却未完全消失,她静立如林中松竹,身姿如玉似火,不再言语,只是朝着凤巨缓缓摊开一只洁白似雪的手掌。 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缠绕她的指间,好似春风拂动,又似冬雷伏醒,赤风紫电交织成数道小型的旋涡,掌心之上,一派电闪雷鸣,气象万千。 随着她尾指优美轻抬,风雷闪电的旋涡之上,再聚黑云苍穹气象。 凤巨的面容大变,再难遮掩眼中地惊骇与震撼,声音发抖道“这……这竟是天劫气相!” 她一名小小人类之子,竟然有劫不渡,将象征着天地法则的劫数尽数握于一手之中。 这时,尹白霜淡淡的嗓音响起,听不出任何骄傲之意,只余平淡“世人只道,两百年承灵,三百年渡劫成仙,乃为圣迹,神恩浩荡,可何人知晓,我三岁求道,十六岁开元,十七岁拓海,当年心魔缠身,跌进入凡,二十岁重拾修行之剑,自求道一品荣登承灵,不过之花了三年时间,第四年,天劫来至,万法临身,我推门观天,满天雷劫催我跨越天门,我拒成仙,引八方震怒,我一手收握天劫藏袖,这一藏便是两百年。” 在她淡淡的话语之中,凤巨脸色早已成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尹白霜轻嘲笑道“魔宗护法大人,你又可知,何为真正的天才?” “不可能……” “今日,你有幸见到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待你魂归阴司,请我一杯红烛喜酒 湖畔的风雪大作,学瓣簌簌落着,飘在寒结的湖面上,积起一层晶莹。 凤巨这时发现自己周身领域气场在这一瞬间被陌生的风雪领域所入侵,周身气息陡然狂乱,衣摆被撕扯得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随着她那双白皙的手掌握碎雷劫,湖面反推大作的狂风吹得她身上那件红裳逆拂狂舞,衣摆间荡起的血珠纷洒在洁白的湖面上,如冬雪红梅,凄美之余亦透露着几分萧瑟肃杀的意味。 耀耀雷光,照澈满湖,亦是照清凤巨那双骇然的眼。 碎裂的雷劫同化入风雪,化为万千火树银花般的雷屑扬洒入高空之上,地底世界不见穹顶,于是在没有了九重天镇压的雷劫在这片幽小世界挤压酝酿出了一种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似要将这整片世界化为雷火灰烬。 尹白霜立雷光之下,雷云汇聚于她的头顶,她抬首看了一眼上方积压两百年不得释放的雷劫,终日以她灵力喂食,早已丝毫不弱于千年修道士所要经历的雷劫。 凤巨眉头紧皱,一剑斩向那片雷劫,试图毁去。 可那剑光所掠,却不过是滴水如沉渊,为那雷花一揽一收,便尽数消失。 他面色隐隐惨白,虽说这场雷劫浩荡绝危不同寻常,可若是就此渡了过去,那无疑将士淬体煅魂的神降甘霖。 想他破境数百年的魔宗护法,今日一时,竟是拿这道天劫没有丝毫办法。 可是,如此可怕的天劫,她一个修道不过短短两百年的凡胎,怎敢硬抗? 尹白霜收回目光,看着凤巨淡淡道“今日,我只行一步。” 凤巨还未听明白这句话,湖面上的红衣女子便缓步向前简单行了一步。 漫天雷光光线骤然炸开,汇聚成山般的雷池倒悬,倾盖如滂沱暴雨,洗礼红衣一人。 一步渡劫,画地雷池。 倾天如注的雷劫未能损害湖面半分,莲花依旧,湖光如镜。 尹白霜一步站定身形,红衣间滋滋缠绕着雷光电流,头顶上方雷池持续倾注崩塌,显然雷劫应为她微抿薄唇,杏目不怒自威“休要造次!” 她说一步,那便是一步。 一步渡劫而魂启,可属于她的那一掌雷劫竟还未散去,隐隐约约酝酿出更为可怕的天地劫势,显然绝非魂启境这样的渡劫一境该有的动静。 随着她一个言语,一个眼神,雷池之中带起一阵秋风生寒,隐约之间霜气成龙,一口吞下那道雷池天劫,霜龙收尾藏于红袖之中。 凤巨僵立在原地,身心俱颤,只觉眼前这一幕荒唐得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大风止兮,尹白霜朝着凤巨缓缓摊开一只苍白如雪的手掌,冷笑道“我以一步之境败你,魔宗护法凤巨,你可是不服?” 下一刻,有真正的霜雪凝聚于掌,她自霜雪之中缓缓抽出一把薄如寒冰的灵剑。 漫漫舞动的发缕之间,似是飘洒出无数洁净的雪尘。 一步跨过天人之线,凡仙之隔。 她手执普通灵剑,再次出剑时,剑锋撩切而起的风雪气象巍峨颤颤,如雪山拔地而起,剑落之时,遂又倾压镇下。 凤巨心头顿时一疚,无端的死亡示警让他手指冰冷,他目光阴沉至极,双手起势化圆,抽出地底三千重鲜红血浪,厉声道“我若不服,你又能奈我何?看来是我凤巨之名在人间消失太久,以至于让你们这种小辈,竟忘形至此,不过是堪堪破境不到一日,今日便由我来摘去你那天才之名,看你还能狂妄到几时?” 血浪成灾蔓延,在凤巨双掌狂挥之下,血浪宛若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激狂了死于血浪之中修士们的极重怨气,化作一道参天巨手,朝着湖面上的红衣女子狠抓而去。 尹白霜眉眼冷漠如故,抬起了收,横剑于胸,她手中灵剑极为普通,剑名‘为霜’,可是在她取剑之时,腰间别挂着的小棺撑开一角,一个圆圆的大头脑袋满脸欢悦兴奋地探了出来,看着那把雪寒锋长的灵剑,眼睛逐渐湿润。 她横剑出剑的动作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普普通通的一把灵剑,突然有了秋水凝清光的冰寒,横切轻扫出去,一道道青霜紫电自剑锋中绽出,点燃了剑上清远的纹路,一时间耀目蜿蜒,照得血浪青白,颜色宛若被炼洗过般。 下一刻,重重血浪在那一剑之下,宛若撕裂的秋风般,在清光剑气里,被撕扯成无数鲜红的血絮轻柳,一剑告破。 剑气不绝,甚至纠缠更猛,宛若龙蛇缠绕,顷刻之间,声势高于血浪的寒霜剑气一瞬间吞没了凤巨的身影。 半晌,剑气消散于浩渺之中,凤巨立在原地,文士衣衫在风中寂寂拂动,他身上的衣衫干净如初,未落任何剑痕,可裸露在衣衫外头的肌肤,却浮现出缕缕斑驳的痕迹。 就像是被极寒速度过后留下的斑驳尸斑,有似石台上久经岁月留下的霜雪。 他未能感受到身体上有任何疼痛,可冥冥之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冰冷地死寂之意在身体里飞快蔓延,凤巨双眸微惘,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萧瑟的无力感,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掌,手掌间不论是肌肤还是掌纹都变得十分纤薄透明,血肉之下的白骨清晰可见,仿佛被风轻扯就能散去。 宛若压死最后一个骆驼的稻草,尹白霜轻拍小寿的脑袋,让它回到小棺之中,再度挥剑。 剑风浩荡,如巨镰收割稻草,湖畔上横生的野草纷纷断飞而去,凤巨为那剑气一扫,好似大风刮过,衣摆逆风狂舞,一身好不容易长好的肌肤皮肉好似残云败叶般被风卷而过,再也不留半寸,只余一身凋零白骨。 两颗眼珠子从眼眶坠出,沿着颧骨滑落跌地,凤巨口中发出咯咯痛苦的低哑嗓音,双膝竟是一软,跪倒了再地上,形容失魂落魄。 这是,荡起的微风传来了那名红衣女子清冽脆绝的嗓音。 “不服,憋着。” 凤巨再难忍受,噗的一声,大量鲜血从他白骨眼眶口鼻之中渗透狂涌出来,打湿了衣衫,染红了旧土。 他浑身上下的骨骼因为忍耐而咯吱作响,鬼火重聚于他的眼窝之中,森然狰狞地跳跃着“你杀不了我!” 尹白霜笑声刺骨“可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凤巨怒吼咆哮道“冥龙向整个世间复仇卷土而来,今日这片地脉山川便是你们的坟冢之地!” 红衣如焰招扬而起,尹白霜眉目生冷地看着远方吞没黑暗狂卷而来的岩浆烈火,那声势,丝毫不弱于十万火山同时喷发,即便是对于仙人而言,那无疑也是灭顶之灾。 凤巨伏在地上,森然冷笑道“看来留给太玄宗的那位天才姑娘的时间不多了,纵然她愿自我牺牲,魂解净化魔息源泉,但很可惜,她只会被浴火而来的冥龙大人碾压成碎片,同这片莲华一同腐朽沉尘,永世不得超生啦!”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 类似于昆虫飞速在沙地间爬行的动静,在那片倾天火海蔓延过来的世界里,无数漆黑鬼阴手碾压过境,朝着有人气儿的地方疯狂袭杀而来。 能够在那片受到了龙息沸腾灼烧的烈火之中安然横渡的黑鬼阴手,个个皆有着堪比渡劫境的修为力量。 而这,正也是被掩封于魔土大地远离十万红尘之下的凶灵真正恐怖之处。 尹白霜神情凝肃,没想到那群鬼东西来势竟是如此之快。 藏在魔土大地的那群大秽阴物们,可远比这凤巨难对付多了。 更可怕的是,那片不详的火海,即便她有着应龙之祖的庇佑,身躯怕是也难以再那片火海岩浆之中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她为首侧看了莲花深处那个让她恨了两百余年的女人,心知此刻撤离,对她而言,绝对安全。 而且此刻没有给苏靖留下那么多净化封冥土的时间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尹白霜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心理准备。 红袖轻抬间,雷光劫火绽放于袖。 于此同时,她淡粉色的红唇慢慢退去血色,原本面上白皙如美玉般的肤色,不知为何,在雷劫第二次绽放里,逐渐呈现出一种纱月般的苍白与羸弱。 秀眉之间,缓缓裂开一道鲜红的雷纹。 冷漠的眼瞳之中,隐隐浮现出一抹难以压制的痛楚之意。 凤巨见此,不由大楞,眼窝中的鬼火灼灼跳跃“原来两百年前不曾破境成仙,并非是你不想成仙,而是心魔大誓!你曾立下过心魔大誓,且违逆了誓言!因此你的雷劫比千年仙人地还要可怕强大,因此你两百年前不能成仙!” 他森然大笑出声“难怪难怪!若非此刻被逼无奈,你也绝不会引劫而渡!不过是朝夕皓月之光,今日这场渡劫之行的代价,怕是连你的父亲尹渡风也无法化解!哈哈哈!!!” “聒噪!”尹白霜冷哼一声,衣袖招展而起,吞雷藏袖之劫眼看着就要破袖而出。 若是在今日之内,她生生连渡两道天劫,还真不知这副身子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碎冰声起,一只手穿花过叶而来,指尖还沾濡着未融的霜雪,衬托得那只手实在是过于白皙漂亮了些。 滑腻冰凉的手指攀上那只大红衣袖,扼住她细瘦的腕骨,掌心似含奇异的力量,竟是将那道雷劫尽数化隐于掌下。 尹白霜愕然回首,眉心裂纹鲜红,便看见那个沾了满身莲花香气寒露的清冷女子,正点墨不染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落下了一场清清冷冷的雪。 对方不动声色地将她抬起的手臂缓缓压了下去,淡声道“不必如此。” 此时,苏靖刚自回魂苏醒,身上还裹挟着未融的霜雪寒气,缕缕霜寒雪花沾濡在她乌黑柔软的发丝间,更衬清玉之姿,白清似雪。 尹白霜亦是定定地看着苏靖,那双杏眸里毫无掩饰地慢慢浮现出厌恶的情绪,她挣脱开她的手,冷声道“你可当真是狂妄至极,魂解术下,竟还敢留于一道半魂在那片冥土大地之中,你当真是不怕被同化成凶灵啊。” 苏靖摇了摇首,道“冥土魔气难消,非一时之功。” 尹白霜微讽道“那你这么快赶回来做什么?真当我会丢了你这身皮囊自行逃命去?” 苏靖并未理会尹白霜的嘲讽,神情异常严肃,道“你不可再行渡劫。” 尹白霜再次不屑冷笑,正欲说话,苏靖眉目一低,道“你若陨了,是想那鬼童再度沦为被怨气支配的无助阴灵吗?” 尹白霜眼瞳剧烈一缩,嘴唇紧抿,竟是不再说话。 苏靖眼中不见感激,也未见怜悯,更谈不上心心相惜,她平静说道“你先解决你体内的那个心魔誓言麻烦,我既已经醒来,接下来的事,自然无需劳你大驾了。” 尹白霜眯起眼睛,显然并不认可她的这个说法。 苏靖知晓她并不好对付,直接搬出杀手锏,目光淡淡一瞥,道“若再继续下去,纵然你死后,这天地法则为了要你应誓,怕是也会十分贴心地替你寻回鬼门少主的魂魄,在阴间同你正式完礼的吧?如此也好,中幽皇朝一向门路子广,到时候我去求一两杯喜酒,当是不难。” 苏靖一向话少,但凡一句话开始连珠往外冒时,多半是要扎心见血的。 尹白霜眼皮一抽,很显然是被拂到了逆鳞,拿捏住了要害,她脸色冷得煞人“既然你要揽下这祸事,我自是随你,若是不慎命丧火海,我可没拿闲工夫捞你尸骨再将你带回太玄宗去。” 说完,她根本不想再听到苏靖的声音,手掐剑诀,点向眉心,鲜红的裂痕开始愈合拢去,与此同时,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尹白霜身体一软,便就此晕死了过去。 苏靖极不贴心地退了半步,任由尹白霜脸朝下地跌摔在冰冷的湖面上,她招出斩情剑,横放在她的胸前,淡淡的剑火笼罩出一个结界玄光,将她保护其中。 白衣墨发,随风一振。 她清冷的目光遥遥望向由远至近的烈火岩浆,那双静水深流的眼睛里,缓缓浮现出两枚燃烧着的白莲……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两个奇迹 苏靖咬破自己的指尖,这一回,从她伤口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却是充斥着圣意的赤金色。 微小的一滴血却仿佛蕴藏着无比暴烈浓炽的能量,好似天地混沌间形化出的第一抹庚金剑气。 那滴血平铺于冰湖之上,刹那之间,那一滴血烈烈燃烧起来,化为满池赤焰流火。 神奇的是,这片流火没有给这片空间里带来任何温度,宛若虚幻一般。 就连流火之下的寒霜冰面,都未能消融半分。 远处为冥龙气息推波助澜之下,烈火岩浆滚滚而来。 满世界都是焦土的气息,腾龙般的火海顷刻之间淹没到了这片湖泊中来。 凤巨为冥龙气息所养,这片岩浆火海自是奈他不得。 只是令他震撼地是,这片岩浆烈火临近这片冰与火的湖泊时,仿佛忌惮湖中两股交结的气息似的,竟是分流成两侧朝着黑暗深处继续流淌下去。 凤巨两排牙齿咯咯作响,目光紧紧地盯着湖面之上的两名女子,似对于这份得天独厚的优资与血脉怨嫉到了骨子里。 他试图撑起身子,浑身骨骼却是裂痛难当,不由恼恨道 “即便是不出于世的孤道天才又如何?纵然你此刻也随她那般一步渡劫,可要知晓你今日面对的是冥龙,是无穷无尽的凶灵!这些凶灵修为最低者也是渡劫之境,你真的认为你能活着离开不成。” 冰湖上的赤金火炎完美地将岩浆地火隔绝在外,内部世界格外清凉,不复外界喧嚣。 可正如凤巨所言,魔界冥土之下所镇压的亿万凶灵,皆是域外之物,不在五行之中,身在六界之外,不受万物相生相克这一法则限制。 六曜五行,无一能克。 鬼手化的凶灵自岩浆之中陆续渡出,冲进冰湖火海之中。 焰火卷起的烈风在湖面上吹拂,白裳飘起如大氅,苏靖足下轻踏,未发一言,满湖莲火花开,无声无息直破一境。 凤巨两只白骨手掌撑在岸边,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一步破境的奇景再现,可是他并未在这片空间领域之中看到任何雷劫的影子。 比起尹白霜方才声势浩荡的巍峨大气的破境气势,眼下苏靖这一步迈得可谓是和风细雨,绵绵无声。 遥隔相望之下,他却清晰地看见,湖中白衣女子的双眸里,内藏小世界,闪耀着诸天电光。 她并未将自己的天劫展现在这个世界之中,为外人所见。 而是将乾坤大意、千机变化蕴藏于自身体内,无声而渡。 然而,落影翩翩的白衣并未就此停下,第二步继续踏出,一朵非是虚幻之体的洁白道莲破冰而出,她周身气息辟易大改。 一步生跨天地堑。 两步渡越合神桥。 宛若眼中有鬼神! 纤丽身姿之下,白衣起影步走出了经纬大势,万物俱都融化。 相互奔走袭来的鬼手皆未为她气息所碾成为渺渺阴雾,汇入绽放的道莲之中,气势巨浸,含蓄深远。 两步成收,气势犹然未绝。 白衣浴火,苏靖抬起清冷地眉目,看着眼前隆隆如山峦迭起的漆黑龙躯宛若断江横过,。 光是一截龙躯,便占据了大半的黑暗视野,就连汹汹如海的岩浆,也难完全遮掩其躯。 冥龙食魔气而生,对于冰湖之中的苏靖、尹白霜二人似是不感兴趣,横游而过。 空阔枯朽已久的地宫世界似是已经无甚可食。 反而在地宫之外的泱泱魔界,万土封疆,千万氏族,此等肥沃的食物才是冥龙最大的诱惑。 它饿了数十万年,势必要带着复仇的意志,重临魔土大地。 这份胃口,怕是谁也无能承受。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苏靖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冥龙游过地宫烈火。 乌黑眼瞳中的雷霆劫火未歇,衬得气息愈发幽冷如墨。 凤巨从怔楞中反应过来,他呵呵低笑了起来,不再作任何言语,笑声愈发高亢得意,宛若将夕之间,大仇得报。 一步魂启,两步合神。 莫说人间红尘,即便是放眼整个六界四海,在短短两百年间便破劫合神者,当真可谓是千古第一人。 哦不,不对,若是方才她不阻拦那位穿红衣的姑娘,让她再启雷劫,他凤巨说不定能够在一日之间,见证两个奇迹的诞生。 不过很可惜,若是叫天上那位帝仙知晓这两位真正的天资与潜力,如何能够安然放心她们在人间历练成长,。 怕是早已授以命石,借身大道,领回了太阙宫中,悉心亲自传道授业。 不出万年,怕是能够再出两位昆仑尊仙,届时,仙界何其鼎盛。 早慧多显者,注定多是在摇篮之中夭折。 这时,停下脚步的苏靖忽然抬手拈来一朵道莲花瓣,那花瓣的模样与寻常凡莲大不相同。 花叶修长而锋,好似一把出匣之剑,随着他指尖轻弹,花瓣穿风过浪,消逝在了岩浆之中。 再见她回指轻勾,这一回,得到回应被召回的,却是一把锈迹厚重斑驳的青紫古剑,煞气极深。 凤巨身体微颤,道“斩……斩龙之剑。” 苏靖并不理会他的震惊与不安,她横剑于臂,盘腿坐于冰面之上,细细参悟打量着这把剑,似是想从这把剑中,找到一丝破解之法。 冥龙被封印多年,五把斩龙剑的无双剑气早已像是万顷海水灌体般,一时难以排出体外。 再加上它腹中无食,仅靠地宫之中魔化的那几人气意填补,却也不过是堪堪解了封印。 而心脏出的林征,因为体质特殊,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将其体内的能量腐蚀吞化成为自己的。 以至于此刻冥龙破土而出的动作极为缓慢迟钝,只能够以着烈火岩浆开道,亿万凶灵紧随其后。 一处天然高耸的地石表层已经隐隐难耐岩浆的高温炙烤,裂出数道深刻的焦痕。 叶书伏在地石上脸色苍白,呛咳不止。 地宫之中的空气流动本就有限,如今烈火四起,将空气近乎焚烧殆尽,身为人类的叶书,久而久之,自是觉得呼吸逐渐困难。 百里安立于地石侧畔,手中握着一把鎏金古剑,脚下一片火海,他的神情若有所思。 这把剑,是他在撤离之际,冥龙挣脱剑缚时顺手拾来的。 “咳咳!!”叶书换了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鳞片在火中若隐若现,声音嘶哑道“你有没有发现,凶灵的数量似是少了些。” 亿万凶灵,当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哪怕结六界之力,也未必能够将之杀尽杀绝。 数量变少,只是看起来变少了罢了。 叶书想说的是,此境之中,似是有人在帮助他们。 虽然未能阻止冥龙的速度,却也极为有效地拦截住了第一批凶灵入侵外世的节奏。 听到叶书这般言语,百里安心中涌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苏靖与尹白霜。 虽然知晓,以她们二人尚未渡劫的修为,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百里安就是觉得,此刻在他不可见的另一方,是她们二人站在了那里,一步都未曾退让。 几乎快要被墨绿色侵占整个瞳孔的双眸微微低压,百里安轻声道“这个大麻烦,还真是必须要尽快解决掉啊。” 叶书长长吸了一口气,可脸上仍然未见丝毫血色,只是几番大战下来,他身上那些成片成片的神秘黑纹,反倒见隐了许多。 “如何解决,那可是冥龙,若林征不擅自主张的胡来,尚且还有两全之法,如今他这作茧自缚的行为当真是害了自己,也害苦了他人。” 说出这番话时,叶书早已不复方才那般绝望崩溃,反而有种心如死灰的认命。 百里安低头出神地轻抚剑身半晌,忽然开口说道“听闻泽国学宫有一道法,名曰‘摧骨生血’。” 叶书“你问这个做什么?” 百里安回首问道“你可会?” 叶书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缕极淡极淡的笑纹,看起来竟是有些不易察觉地、罕见的骄傲情绪“我家中长辈乃是当朝国师弟子,‘摧骨生血’,你说我会不会?” 百里安笑道“司尘斗胆僭越,还请兄台能够传道一二。” 叶书皱眉“摧骨生血,乃是国师大人借用妖骨或是亡故的仙人之骨或是人类修士之骨推演成器,摧逼出骨中灵力。 而此术对于骨器的要求也颇高,需皆是不凡之骨方可,如若不然,普通凡骨不过朽木罢了。 但若是不凡的妖骨、仙骨亦或是魔骨,摧生出来的鲜血富含着极为可观的灵力,有的尊贵仙骨生出来的血甚至可以比拟一座小型的灵山。 短时间内服血入体,虽说是可以大大地提升战斗力,但终究不过是借助外物之力,一损俱损,极害根基身体。 你是想借以此术阻止冥龙?别傻了,且不说行不行得通,眼下此时我又要从哪里寻来仙骨为你一战?” 百里安道“我自有主意,还望兄台能够成全。” 叶书闭上眼睛“随你,你多次助我,这点请求我自不会推辞,但希望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了。” 话说完,他取剑划破手腕,伤口淌下一颗殷红的血珠,珠中含着道咒之法,飞快没入百里安的眉心之中。 做完这些,叶书飞快撕下裤腿上的一截衣裤,紧紧缠绕在伤口上。 不知为何,他嘴唇的血色变得更加浅淡了,整个人仿佛好似害了一场大病。 他说“这是共道之法,我习摧骨生血足足学了三年才能够习得,此术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掌控得了的,通过共道之法,你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共情我习之道。” 这倒是能够节省不少的功夫。 百里安极为满意,闭上眼眸细细体酝片刻后,不再犹豫,挥剑隔切开手掌,鲜红湿染斑驳的锈迹金沉的剑身。 下一刻,那些厚重如尘垢的剑锈仿佛废星重燃,散发出星火的碎光,缓缓自剑身褪去,离而不散,环绕于透着血色的剑锋间。 这一古怪的迹象让叶书大为吃惊。 这镇压冥龙的五把斩龙剑历史悠久,无主能驱,若非老魔君生取仙界君皇的肩头血为引都未必能够驱使得了这五把剑。 可是这把剑,竟然食他血气? 不!不对! 那血气似是来自于他的血脉之中,而是来自于骨脉。 他竟以摧自身之骨,再生新血祭剑! 摧骨生血,这摧得竟然是自己的骨,叶书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到有人这样运转此术的。 人类修士,皆是以骨为根,以血为基,以为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骨脉重要性远胜于血脉。 他这番行为,长久下去,必是大伤根基。 叶书正欲劝诫,可百里安却已身化白虹,御剑远上,竟是不知死活地朝着冥龙放下冲了过去。 冥龙只食魔族,亦或者说魔堕之人。 虽然叶书与百里安共同近距离地目睹了冥龙的觉醒复苏,可是冥龙始终对于这两人的兴趣不大,一心想要挣脱牢笼,并未朝着两人主动发起攻击。 可主动挑衅,那自然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种时候选择激怒冥龙,显然是不智之举。 叶书急声道“你莫要以卵击石,快回来!” 区区摧骨生血之法,又怎么可能对那万古不朽的冥龙带来有效的杀伤力? 岩浆之中,冥龙身体沉重如山,不仅仅让这个世间万物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就连它自己本身,在枯竭虚弱地状态下,也难以完全驾驭这具庞然的身躯。 它迫切地希望能够得到进食。 因此当它看到有人竟敢不自量力地手执镇杀它的斩龙剑冲了上来,半阖的龙目豁然愤怒大睁。 狂怒而起的岩浆流火黑压压地在它周身烧成一片,龙须舞动,炎风瞬间变得狂暴起来,百里安周身空间发出恐怖的轰鸣。 冥龙身子沉重笨拙,可龙须却是格外灵活,任凭百里安反应极快地侧身闪避,脸颊一侧还是被划出一道黑红的伤口。 他不以斩龙剑硬抗,而是用空出来的左手召出天策均山,势大力沉地重重拍击在那根龙须上。 昆仑山影浮现,沛若的山势压得龙须紧紧贴入龙口之中。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没有心跳的男人 百里安身姿灵活地在半空中转了几圈,手中斩龙剑却迟迟不落。 猎猎作响的衣摆几乎都是贴着顺滑的龙鳞而过,整个人顺着龙腹贴滑而过。 经过了青铜门一战后,百里安对于对付这种体积庞大的龙蛇也极富经验。 他放出影中的望月狼,将依附在龙躯身上俯冲过来的几只鬼手撕咬吞下入腹,无需百里安四观,周围障碍危险瞬间被望月狼扫荡得干干净净。 很快他就来到龙腹心口处,鎏金色的古剑在他手中大绽光辉,。 血气凝聚于锋,再配上斩龙剑这把属性特殊的剑,烈火不侵,岁月不朽的龙鳞这一刻却好似热刀入冷油般,被轻易切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猩红的龙血裹挟着黑雾般的浊息喷涌而出,伤口不大,却极深。 百里安一剑劈入龙鳞之中,却不急着收剑,以剑尖卡在伤口深处,手臂发力压剑,反手以天策钧山锤击在斩龙剑的剑柄处。 心口间的破裂龙鳞的伤口瞬间被撬出一个深大的伤口,像是痂口被整个鲜血淋漓地掀撕开来。 鳞片之下鲜红的心脏在不断跳动,黑白斑驳的肉须森然狂舞而起。 就在这时,一条人类的手臂瘫软无力地自血肉触须中垂落了出来。 反应极快的叶书瞬间就从震撼中反应过来,激动道“是林征!掉出来了一只手!” 百里安以剑挑斩开大片触须,斩龙剑沾染了尊仙之骨以学宫秘法催生出来的鲜血,正是这些阴冥衍生物最为惧怕的存在,。 剑锋横扫之下,如笔荡散水中墨画,轻擦即逝。 只是尊仙之骨催生出来的鲜血有限,而且用意对付冥龙这种天地主宰级别的存在极耗灵性。 连斩两剑,明显便觉得吃力起来,而心脏不断滋生出来的肉须生长速度比疯草还要迅捷快猛。 百里安心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不敢继续恋战。 抓起林征的一只手臂,再次摧骨生血,涂抹于整个剑身,鎏金色的剑纹顷刻之间被鲜血引燃,朝着冥龙心脏狠狠灌入其中。 如大地震动的心脏瞬间猛地一跳,随即鲜红的心脏表层密密麻麻地爆起恐怖的经络,紧接着就仿佛被时间冻结一般,死寂了下来。 张舞飞扬的肉须瞬间萎靡垂落,吞噬林征的节奏也随之停了下来,他半边身子从一堆被剑气搅碎的烂肉了滚了出来。 百里安顺势将林征从心脏中抽扯出来,噗嗤一声,带出一大堆碎烂的鲜肉,再次折返至那片地石之上。 叶书飞快扶过林征的身体,也不去探他的呼吸,只是将手掌贴在他的后背心处,不断灌注灵力。 百里安撕下一截衣袖,飞快缠绕手掌间的伤口,道“他没有呼吸了。” 叶书黑白分明的眼底微微闪着一点光,见不到有太大的情绪波澜,很平静地吐出三个字“死不了。” 林征分明只是个人类修士,可身体却透着种种无法解释的古怪。 且不说他为何能够加速冥龙的觉醒,被心脏同化吞噬了这么久,身上却基本看不到任何外伤。 而且听叶书的语气,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他无法完全被冥龙吞噬炼化的结局。 果然未过多久,在叶书灵力的灌注之下,林征冰冷死寂的身体开始逐渐恢复生机,苍白的脸色也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叶书起身将他背在身后,看了一眼缓缓穿行于火海之间的冥龙,冷静分析道 “光靠一把斩龙剑是无法将冥龙重新封印的,它距离魔界王城已经越来越近,此地已经能够逐渐地感知到了外界渗透进来地魔气,若是让它继续这样‘吃’下去,冥龙只会变得越来越……” 话说一半,叶书语调忽然顿收,目光朝着某个方位看了过去。 百里安问道“怎么了?” “有人……” “人。” “是幸存者。”叶书语调平平,看着火海流浆之中飘着一枚放大了无数被的青翠柳叶,叶上稀稀拉拉站着十几人,皆是同入地宫的那行人。 都是能够在战奴营中打滚顽强求活下来的修士,在绝境之中,自然多少有些保命的手段。 他看着立在青叶舟头前的那名为首者,是一名中年修士,模样普普通通,手中正拎着一枚点燃者的见阴香。 渺渺的白色香雾飘而不散,笼罩在青叶小舟之间,估计是叫四周岩浆中的阴物鬼手误以为这个气息是同类,故此才安然不收打扰地渡至此方来了。 如今冥龙彻底复苏觉醒,这群人类修士也顾不得出去后是否会面临魔族君王的弑戮,纷纷逃命要紧。 只是那青叶小舟一路渡火而来,灵力渐散渐崩,显然是不足以有时间让他们安全撤离这片地宫了。 待看到一片火海之中,唯一仅存着的那一片地石,众人好似火烧猴屁股似的逃了上来。 其中一名修士刚跳上来,就抽出了剑,指着叶书厉声道“你这小魔头竟然还没死?!” 另一名修士也跟着抽剑,冷着脸“林家这么多年当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林老侯爷对你这么好,你竟欲加害小侯爷的性命!还不快快放下他!” 叶书懒得搭理这群只会无能狂吠的家伙们。 刚逃出火海就要暴动的修士们一上岸就看到将他们害得凄惨无比的罪魁祸首,个个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狗贼毙命于剑下。 直至青叶舟头上的那名中年修士提香上了岸,他未多说一句话,却是让愤言不止的人们瞬间老实安静了下来。 叶书眼神微嘲地扫了他们一眼。 弱者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总是喜欢群居的,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最轻,却叫嚣得比谁都要厉害。 而且更喜欢默契习惯性地自觉挑选出一只领头羊来,以那人马首是瞻。 不过瞧那中年修士的做派,显然香是他的,青叶小舟也是他的。 可他却没有半分颐指气使的态度,更没有像林征小侯爷那般可以八面逢源去团结众人的力量。 由始至终都显得极为安静,甚至有些毫不起眼。 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叶书本就不喜胡乱攀交没有干系的人。 他与战奴营的那群修士也素无来往,而这群修士也一贯自视甚高,不屑与家臣之子结交,以至于叶书也是到现在才察觉到,原来队伍之中还藏着这样一个人物。 那名中年修士不发一言,也没有半分要礼贤下士的意思。 可是就连长袖善舞的林征都没法做到像他这般,关键时刻往那一站,便让众人下意识地朝他低头靠拢,以一个顺从臣服的姿态,拜他为首。 叶书目光一低,看着他手中快要燃尽的香“你这见阴香倒是个稀奇的物事。” 衣着朴素的中年修士始终不言不语,捏着见阴香的两指轻分。 一截短香笔直坠地,好巧不巧地正嵌入地表开裂的口子中,冉冉生香。 他将两只手拢在袖口之中,眼皮子微耸,肩膀轻收,是个全无防备也毫无气质的姿态。 此刻他看起来就像是市井间观戏看热闹的二大爷,若是此刻手里头还抓着一把瓜子磕着便更加应景了。 百里安听着这群人的动静,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诸位这是打算先行离开地宫去王城避难吗?” 听到百里安发问,那些修士态度倒也恭顺,毕竟太玄宗这一名头实在是太盛了。 虽说当时在地宫骨墙之中与他多有争执,但如今冷静下来,自然也知晓大可不必与这位太玄宗的弟子撕破脸皮。 最先开始质问叶书的那两名修士将剑收好,正欲回话,谁曾想那名中年男子却是睁开了眼睛,将百里安上下打量了一眼“倒也不是,我来此地是来瞧瞧你准备如何收拾这头孽畜的。” 百里安“……” 冷不丁地突然开了口让全场人一时无言。 这轻描淡写的说来看他准备如何收拾孽畜? 这话说得好似城东闲来无事干的二大爷赶了个早特意跑到城北瞧人杀猪去。 百里安很是礼貌地说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答“倪跌。”奇怪的姓,奇怪的名。 百里安真诚道“跌前辈,这个我真收拾不了。”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似是十分不满意他的回答。 百里安笑着试探道“要不您老人家来试试看?” 中年男子眉头皱得更深,可这时,他眼中的情绪已经尽数敛起,让那张平凡又陌生的中人男人面容瞧着有些冷漠冥龙一时半会离不开这地宫,你自是大可借着这机会折回王城。” 百里安性子聪明,听出了他话中藏话,便问道“为何冥龙一时半会离不开地宫。” 中年男人斜挑的眼眸深幽,淡漠说道“自冥龙挣开五把剑,半个时辰里它行了远?” 这话问作旁人,定是无人能答,再这样的绝望里,人人接念着如何摆脱困境,何人还能顾念得上这些。 百里安却是答道“一千三百四十里。” 众人包括叶书在内,皆用诧异佩服地目光看着他。 中年男子无波无澜,甚至对于百里安这份异于常人的冷静表现感到理所当然。 “我再问你,一个小时后,冥龙又行了多远?” 百里安陷入沉思,神情终于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是一百九十六里。” 前后速度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在冥龙破开五剑封印的半个时辰后,它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可是在整个地宫,乃至于魔界,它都是无敌的存在。 又有什么人,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够如此有效的牵绊住冥龙的脚步? 是苏靖?还是尹白霜?! 此时,中年男子神来之笔地又添了一句“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要知晓,在此处可不仅仅你一人可观拥斩龙之剑。” 百里安眼瞳剧烈一缩,忽然联想到了不久前,地宫深处隐隐传来地雷劫之音,心中逐渐不安起来。 他不在理会众人,御剑再次冲向了火海那个方向。 叶书见势不妙,眉头紧皱地深深看了那中年修士一眼,一时间竟无法看出他究竟是何居心。 他不放心百里安一人面对冥龙,将林征背紧了些,也没犹豫,御剑也追了上去,急声道“莫要上当,此人明显激你。” 百里安道“可他说的,也都是事实。” 既然是他将苏靖尹白霜二人牵扯了进来,自然就绝无道理将她们二人抛弃在险境之中置之不理。 叶书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肃“你当真觉得你斗得了冥龙不成?他明显是在引诱你往火坑里跳。” 心脏中了一剑的冥龙沉在岩浆之中,百里安御剑距离它不近不远,道“可你觉得,他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叶书皱眉“不知。” 百里安问道“在此之前,你在队伍之中,可见到过此人?” 叶书怔道“那么多人,我没印象了。” 百里安认真道“可是我有。” 纵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他的警惕性极高,在同行之人里,他虽没有一一去结交了解,倒是他知道,一路跟随林征走进这片地宫中的人类修士里…… ——没有这个人! 叶书并不蠢,稍稍一点拨,他恍然大悟,面色惨白“你是说他不是跟我们一起的?”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人毫不留痕迹地混进了这批队伍之中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与他一舟的十几人……竟是无一人意识到队伍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个陌生人。 竟然还十分热诚自然地接纳了他,向他投以热诚与敬佩。 念清这一点,叶书顿时种毛骨悚然了起来。 可接下来百里安平平静静地一句话,差点让叶书一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我观察了许久,他体内的温度很低很低,交谈许久,更都不曾换气呼吸,他……没有心跳。” 叶书微有色变“依你这样说,我们队伍之中竟是混进了一只阴物?!他究竟有何目的!”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我莫约猜出了他的来意是什么,他对我们应该并无歹心。” 准确的说是对他一人。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入魔 叶书面色微僵,显然在这片地宫之中对于遇上这种非人之物披着同类的皮囊有意的接近,而感到极其不愉快。 咕噜……咕噜…… 插在冥龙心口处的那柄斩龙剑开始如陷沼泽地似的沉了下去。 巨大的心脏并未能为其镇压多久,又开始重新搏动,肉瘤鼓胀,将那柄剑慢慢吞了进去。 叶书目光深凝,道“光是一把剑根本无用!而且冥龙已经吞噬了魔气完全醒来,你没有老魔君的功力,根本无法将它重新封印。” 百里安一边御剑飞行,一边沉吟说道“冥龙应九幽阴气而生,万法无用,可这世上的法则是相生相克,总有能够压制他的东西?” 叶书紧紧跟在他的身边,语气渐渐焦急“但眼下又要去哪里找能够克制冥龙的东西。” 像是对付这种主宰级别的存在,那个不是生长在大秘之地的蛮荒古野之地?! 百里安一臂展抬而起,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闪耀,随即一只浑身上下软乎乎的兔子被召唤了出来。 兔子的屁股正巴掌大,被他稳稳地托在了手掌里,似是还没睡醒,两只肥大的耳朵垂在脑袋后头,四个短小的爪子团缩在圆滚滚毛茸茸的肚子里。 依稀能够在雪白的绒毛里看到四点粉嫩的肉垫,四仰八叉地睡倒在那里。 叶书脚下一滑,差点从剑上摔了下去“兔……兔子?” 他睁大眼珠,指着百里安手里头那个小玩意儿,用一种看丧心病狂之徒的眼神看着他,不可置信道 “你不会想将这豆丁点大的家伙当成诱饵,扔出去转移冥龙的注意力吧?” 百里安捏了捏兔子的屁股,笑道“别睡了,小兔帮我拖住这家伙。” 睡梦中的兔子似有很多的起床气,被捏醒后,睁开一对鲜红的眼睛,戾气很深地不耐烦一口咬在百里安的手腕上,仅剩一颗的大门牙轻而易举地就破开了尸魔的肉身,赤红赤红的血液糊了它一嘴。 叶书瞬间不觉得这只小家伙有多可爱无辜了。 被鲜血的气息彻底唤醒的兔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于怎样的环境之中。 它鲜红的眼睛珠子微微转动,看着烈火岩浆中慢慢爬动前行的冥龙,即刻松开了百里安的手腕。 哈达子从它缺了一颗门牙的三瓣嘴中哗啦啦直流,目光深深觊觎馋人地看着冥龙,搓搓短小的爪子,圆嘟嘟地小脸渐渐泛起几分嗜血的凶残。 寻常兔子见了冥龙可不会露出这么兴奋饥渴的表情来。 甚至无需百里安多加吩咐,它一抖性感肥嫩地小白臀儿,球似地从百里安掌心一跃而起,甚至无视四面八方朝它张牙舞爪撕扯过来的凶灵鬼手,直奔冥龙那个方向。 叶书愣愣地看着兔子一跃而起数百米远的小背影,不知为何,四周那些本有迹可循的凶灵鬼手们瞬间狂暴疯狂起来,如嗅着新鲜活物的食人鱼般,朝着那兔子撕咬过去。 叶书本对这种弱小可爱的生灵也就没有多大的同情怜爱心,但此刻觉得百里安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多次一举了。 那体格儿一拳就能被碾碎的小家伙,莫说去缠住冥龙了,怕是随便一只鬼手爪子都能将它给活剥了。 “司尘兄……此时我看还是……”叶书正欲劝归,远处便传来一阵躯体坠入岩浆的炸裂焚烧声。 他脸色微变,只瞧见那头被一群鬼手重重包围的小兔子做出了一个无比怪异的动作。 它仰头张嘴,做吞天状,一张三瓣嘴轻咳之间竟是张得如井口般大小,黑森森嘴巴宛若深渊不见底,拓落于火海海面之上的兔子影子飞快变化成一个巨大的魔影,影内两只猩红之瞳竟比那烈火岩浆看着还要可怕张扬。 兔子张口即合,做了一个吞咬的动作。 四周围猎而来的鬼手分明还未触碰到它,坐落于手背上手持骨刺长矛的上半身人形态凶灵从腰腹齐齐断裂消失。 伤口仿佛被什么凶恶的猛兽一口扑咬干净似的,参差不齐的利齿伤口还连着断筋儿。 余下的鬼手以及半边身子普通普通地坠入火海之中。 叶书冷汗津津地看着那小家伙鼓着腮帮子咀嚼不断,口中发出骨骼断裂撕咬的残忍之音,随着它几个吞咽,那圆滚滚地小肚子如充气球般鼓胀起来。 眼看着就要被撑炸裂破,肚中便响起几道闷雷轰,宛若有四季雷杀藏于腹中。 几番响动后,兔子鼓大的肚子又慢慢恢复原样。 它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尚未闭拢的三瓣嘴里还残余着血沫渣子,咕咕地从那缺了的一块门牙中淌了出来,染红下巴与嘴,看着竟是既滑稽又血腥。 叶书脚底下的灵剑都在咔咔颤抖着,他惨白着一张脸,再傻也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嘴唇都抿出一片青白之色来,震撼且惊“是……是上古真魔阿伏兔!” 这太玄宗的少年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六界绝迹的真魔阿伏兔竟是被他当成宠物一般随意养在了身边,此等离经叛道的行为,太玄宗的刑罚长老怎么没一鞭子抽死他! 真是什么啥玩意儿都敢胡乱养的吗?! 据传位,北部有魔,名阿伏,形貌似兔,浑身魔气缠绕,以龙为食,性凶残,灭于上古世纪帝仙之手。 叶书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如此凶物现世。 百里安嗯了一声,平静的语气里隐含着几分炫耀的意味“别看我家小兔模样生得玉雪玲珑,娇俏可爱,但它认真起来还是很靠谱的。” 叶书眼睛都直了。 你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叫玉雪玲珑?娇俏可爱? 对于百里安的前半句话,叶书难以苟同,但不得不承认他后面那句话,这只兔子在战斗力方面,当真是靠谱至极。 天可怜见的,这兔子跟在这少年身边也不知多少时日没吃饱了,一时间吃了这么多阴物凶灵,竟是一下子激出了凶性,浑身气势节节攀升,周身鬼手不敢尽它之身。 兔子再次张口做吞噬进食状,朝着冥龙张起那张血盆大口,看起来胃口极好,小餐一顿后,竟是直接打起了冥龙的主意。 冥龙沉浮在火海之中,对于阿伏兔这般猖狂的挑衅没有狂怒,竖瞳冷漠地半阖着,仿佛如看一只死物。 阿伏兔的影子在火海间迅速蔓延,巨大如山的影子张开的嘴巴正好将冥龙影子的头部吞咬进去。 可是冥龙并未想那些鬼手凶灵般,被吞进去的那个部分被撕扯消失。 咔咔地金石摩擦声从它鳞片间响起。 冥龙脖子处的鳞片凭空出现了一圈极为明显的牙印,但那印记并未能够穿透它的鳞甲,一团漆黑的魔气将冥龙的整个脑袋包裹着,像是沉入一片胃袋之中。 咯嘣一声脆响。 阿伏兔的肚子里并未传来雷霆轰鸣声,那声断裂的脆响是从它的嘴里头传来的。 一颗白晃晃地大门牙,从它大嘴里崩飞了出来! 魔气散尽,牙印渐消。 阿伏兔吃痛,用爪子捂住嘴巴,目光猩红嗜血地看着冥龙,气得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 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小小的身体开始展开真正的魔化。 脚下空间突然旋转出一个紫金色的魔气旋涡,它的身体在旋涡之中不断变化,恐怖的侵蚀之力从那旋涡之中炸裂,然后仿佛被黑洞吸纳一般卷入兔子小小的身体之中。 阿伏兔脚下悬空立着的那片火海岩浆,瞬间无声消失,形成一个半扣深陷下去的巨碗,四周的岩浆流入不进去,裸露出原始的地面表层。 它周身全是吞噬的气场,两只爪子虚虚抬起,上下做了一个隔空撕扯的动作。 轰隆! 沐浴在岩浆中的冥龙上下两颚仿佛被一股重力狠狠分开,露出巨大的龙牙与舌。 冥龙这一刻终于发出了愤怒的龙吟之声,肺息滚动,一团比岩浆还要炽烈狂暴的龙炎喷吐如天柱,将阿伏兔的身影瞬间吞没。 阿伏兔毕竟是真魔之体,冥龙正值极度饥饿虚弱的状态,所吞吐出来的龙炎威力有限。 而阿伏兔也非成年真魔,并不能在龙炎里毫发无伤,只见它尖叫连连浑身毛发都被烧秃噜了,黑着一层皮,几个翻滚,狼狈地摔落至火海之中。 兔子翻腾了两下,再次跃起,与冥龙厮杀到了一块。 虽然心知自己与冥龙之间有着遥远的差距,但对于真魔这种生灵,永远都是进食的大于求生的天性。 阿伏兔天性好斗不说,更喜欢同自己看中的事物相互斗狠斗命! 因此,斩龙剑并不能让冥龙停下来的进程,而今却是被一只兔子个短暂地阻拦了下来。 百里安不敢多加耽搁,也不知苏靖那头此刻是个什么情况,在魔族王城地宫之中引发天劫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在阿伏兔乖巧听的帮助拖延下,百里安也未犹豫,朝着龙尾之部匆匆赶了过去。 越往那处赶去,百里安便越是心惊。 按照常理来说,从地宫深处涌出来的岩浆烈火应当越往深处便越浓烈才是,可随着百里安朝着某个方向不断深入,却发现岩浆渐浅,烈火气势渐若,仿佛此处落了一场无形的大雨,将这焦灼的世界清洗了一番。 就连那凶灵鬼手,数量也是稀薄地很。 最终,他来到了一片池湖之畔。 岸上焦石处,横躺着一具没了生气的尸骨,文士长衣卷着烧焦的黑边在烈风中凄惨舞动着。 那一身白骨碎地碎,断地断,就连衣物都难以包裹着,稀稀拉拉地掉了几根出来。 森白的头骨歪在地上,眼窝之中早已没了鬼火灵魂的半分气息。 很显然,早已被人抹杀了魂魄于神识。 叶书背上背着一人,御剑的速度不如百里安,他后知后觉地紧跟着赶了过来,看清此处状况,脸色不由大变,喉头发紧道“好重的煞气!” 不是阴气,是戾煞之气。 而且这份戾煞之气,是从人类修士的身体里衍生出来的。 “是苏靖……”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湖面上传来。 叶书寻声望去,只见冰封的湖面之上,一袭红衣倚莲而座,她的长发是散落的,发丝衣领交错里,延出来的一截苍白细冷的脖颈,疲惫得像轻轻一捏就会因此折断而去。 她的神情很憔悴,眉心灵台里有着被心魔折腾过的痕迹,紫红色的劫誓纹路在眉心出隐隐蔓延,将那双格外清丽的眼睛珠子折磨得爬满了血丝,仿佛数年未得好眠一般。 “尹大姑娘?”百里安诧异地轻唤了一声,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疲惫与虚弱。 尹白霜揉了揉眉心,道“我无碍,你快去寻苏靖,她天生道莲气运黑染,至今未渡,却强行破境化劫,成身合神。 那黑色种子本就是个一通百通,一荣俱荣的麻烦东西,以她如今的道心根本难以承受合神境界蕴养成道的黑色气运,若是放任不管,必然会堕身万劫不复。” 虽说她与苏靖积怨已久,但太玄宗少主弃道成魔那将是危害众生的一大祸端,如果可以,她会亲手了结苏靖的性命,亦或是让她吃尽苦头。 但在大义面前,纵是疯魔一生,浑噩一生的尹白霜也不会任性得毫无底线。 百里安一听此言,便是知晓大事不好了。 哪有人能够在一日之内渡劫合神的,且不说肉身扛不住那劫意的侵蚀,就连精神也难以承受劫难的摧残。 “叶兄,麻烦你在此将看护着尹大姑娘,我去去就回。”百里安向叶书吩咐了一句后,便循着那煞气,不敢耽搁,直追了过去。 叶书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知所措地准备盘腿坐下,却被尹白霜狠狠推了一把。 她面色异常苍白焦急“谁需要你看护,你快去跟上他,苏靖此刻十分危险,怕是已经被黑绳业水的意志所控,会诱人杀之,决不可随意靠近。 以那小子不知死活的性子怕是顾念不及,他方才未听人将话说完就跑了,你快些去提醒他,苏靖只可远镇,决不可近身!” 叶书神情一凛,方才离得远,尹白霜又隐藏得极好,可是在推搡他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叶书这才发现在她腹间竟是留下了一道极深的鲜红剑口。 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喷洒出来的鲜血瞬间染湿了她的衣裙鞋袜。 剑气萦绕在伤口之中,看着竟像是斩情剑的剑意。 叶书看得是触目惊心,忙扔下昏迷不醒的林征,朝着百里安的方向火烧屁股似的追了上去。 天劫虽逝,劫韵未逝,杀声震野,煞气长存。 当百里安找到苏靖的时候,已经是在十里开外,一处寸草不生的焦土之地。 染着血迹的斩情剑不在手中,也不在鞘内,而是被扔弃在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面间,失去了灵性。 雪白又单薄的衣裳在风在凄森的夜晚里轻轻拂动着,她半跪在地上,手掌抚在心口间,手指将衣服痛苦紧揪,一张清冷的面颊犹如寒玉冷白,一半明一半暗,那张美丽的面容,洁白的雪衣看起来就像是刚从黑暗中诡异渗透出来似的。 苏靖似是痛苦极了,苍白的额前蓄满了薄汗,一只手掌撑在地面间,她周身散发着吞天噬地的煞气,与焦土泥地里残余的怨气彼此纠缠在了一起。 黑与红的气息在她身下具象化,一点一点地将她身子缠住,似要将她拖进无间地狱里,永受业水折磨之刑。 她头顶有黑气倾压如帐幕,跌宕起伏,翻腾的煞气似是将黑暗都要吞噬,死寂的世界里忽然响起剑啸飞来的声音。 苏靖猛地抬起头来,眼尾末梢延展出来的一缕黑线森然如魔,清丽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鲜红细线,像是根根凸起的脉络,蛛网般在她苍白的皮肤里蜿蜒纵横。 煞气蹉跎,神识几乎崩塌,看向百里安的那双眼睛早已失去了焦距,眼瞳幽黑,黑发在身后狂舞,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清冷圣然的影子。 她定定地看着那道模糊的人影,也许是在欺对方眼盲,‘苏靖’清冷开口,嗓音若似寒雨漫林间,与往昔并无不同,却隐含着几分蛊惑的意味“你……过来。” 百里安收起秋水剑,刚一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叶书急促喘息的声音“别过去!她入魔了,现在不是靖姑娘!”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飞蛾扑火和羊入虎口 百里安与苏靖相隔不远,叶书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身下地面间结着数轮莲火印阵。 其阵规模不大,堪堪在她周身三尺范围以内,偶有余火在印阵之中隐现流动,形成一道柱形的光帘,将她周身浓重失控的煞气尽数封存隐藏于其中,无法为外界感应到半分。 若是眼睛瞧不见的人,听了那声呼唤,怕还真是察觉不得半分异样来。 在叶书的急声下,百里安脚步一顿,然而还容不得叶书松上一口气,百里安就已经侧过半张脸来,对他平静嘱咐了一句“叶兄,你站远些。” 叶书愣住,已经猜出他的想法,心头悚然正欲阻拦出声,百里安一个箭步竟是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莲火印阵之中。 “司尘兄!”叶书面色大变,听百里安方才那句话,如何猜测不出他早已知晓苏靖入魔。 一个渡劫二境的仙人失控成魔,那股不为之人毁灭性力量足以毁去一切,堪比邪神,此刻的苏靖怕是比那茕茕无尽的鬼手凶灵还要可怕危险。 他这般脑子发热毫无顾防地近身冲上去的行为当真是飞蛾赴火,天真找死! 光幕在吞噬百里安的身影后,泛起了层层涟漪。 半跪在火印之中的苏靖蓦然抬首,一双幽幽黑瞳正慢慢渗透出不详的黑红色泽,将眼瞳深处那两朵缓缓旋转的莲火吞噬得轮廓格外模糊。 她双眸混沌,杀机四伏,眼神全无半分人类的温情。 百里安刚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正欲探她脉门。 按在心口处的那只纤白的手掌陡然如电般朝着百里安的脖子箍扼过来。 白皙漂亮的指尖充满杀机,深深没入他颈项间的肌肤之中,力度极狠,在他身上留下了五道醒目的淤青指印。 百里安是尸魔之体,肉身极强,若非如此,这五根手指怕是直接贯穿了他的脖子。 他吃痛蹙眉,面上却未见慌乱之色“苏……” 一个字尚且卡在口中未吐全音,他就被一股大力掀地而起,后背重重撞在地面间,火印被震得闪烁不绝。 扼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掌力度越来越深,无尽的黑红魔气铺天盖地朝着百里安覆压下来,那种浓重的煞气几乎要浸到他骨髓最深处。 百里安忍着颈骨的巨疼,动作温和地握住她纤瘦的手腕,轻轻唤了一声,道“靖姑娘,我知道你此刻并没有完全失去神志,你还认识我,对吗?” 戾煞之气在她眉心灵台之中恣意肆虐,苏靖难以自持,双眸中的莲火模糊的轮廓一点点地被那煞气不知吞噬到了何方。 按照常理而言,沦落成这般模样,即便是九重天上的净池天水也难以濯清她周身上下黑染的气机魔意。 若是此刻掏开这具皮囊,便能够发现她的五脏六腑乃至灵魂都被那黑绳业水的魔气尽数侵占。 可不知为何,百里安却能够肯定,此时此刻的苏靖,还压着最后一丝灵性未灭。 冰凉地发丝自苏靖雪白衣衫的肩头滑落,扫在百里安的脸颊边,她神情麻木冷漠地看着他,眼中深处却不断浮掠着苦楚挣扎。 被压在身下的百里安甚至都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正在承受上的极限痛苦。 发丝扫动间,百里安听到了一声细细的轻语。 他没能听清那个字是什么,但那的的确确是苏靖发出来的声音。 百里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腕,轻声道“你说了什么?” 苏靖手指间的力道不松,身子压低了些,藏匿着一抹血色的薄唇微张,她低低发音,轻若鸿羽呼吸吐落在他的鼻翼间“很疼……” 百里安眼眸微微睁大了些,有些怔楞,在那轻凉的呼吸里,他似捕捉到了些什么,握着她腕骨的手掌松开,指尖沿着她雪白的下巴摸索,触碰到了她染血的唇畔。 扼在脖颈出的那只手微微一颤,苏靖眸色愈渐深沉,薄唇微微抿合,那抹血色随之隐秘不见。 她未言,但手掌间的力道却微妙地松开了几许。 百里安试探性地揉了揉她的唇角,许是因为方才某人喊疼的缘故,他温和的语调之中带着一丝哄意,道“张嘴。” 仙人魔化,本应大杀四方,生灵涂炭,引戮入心,从心从魔。 可百里安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复杂的言语,简简单单地两个字像风起浮萍,微微掀动波澜,直见莺飞草长。 苏靖眼中微显茫然,敛首之间,竟是乖乖听话,张开了嘴巴。 百里安未曾看见,她张口之际,唇畔下的柔软舌间,落拓了一抹玄色勾勒出的一朵醒目黑莲。 九经生黑莲,藏匿于舌。 正是那黑绳业水完全侵蚀化的体现。 太玄宗以莲为尊,九经各自皆奉莲白,唯有首经道莲,为紫极之色。 色极至意深,则黑,则魔。 大浮屠诀,本就是无比霸道的修真至法,稍有不慎,一步堕渊,仙魔却也不过一念之间。 故此,由大浮屠诀衍生出来的太玄九经,紫黑二意的界度掌控,极为不易。 修道千年成仙,一步行错,则是一念成魔。 这也就是,为何苏靖能够跨越人类乃至是仙人的极限,三步合神的缘故。 百里安根据她方才的那抹吐息,便察觉到了她口中似含业咒。 一时之间却也无法确认这业咒是下在了身体深处还是哪里,沉吟片刻,便试探性地将手指轻轻探入唇中。 修长的手指穿过她两排微凉的玉齿,指尖触舌一瞬,舌尖出奇意料的那份柔软,荡入人心,百里安难免失神了片刻。 忽然,指节忽然刺痛,苏靖齿关微合,咬住他的一截手指,乌黑的眼睛半眯半寐,目光里竟是渐渐起了几分危险之意。 百里安见她不愿配合,余下一只手掌抚上她的后颈,安慰似的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纤白的细颈。 此举果然有效,苏靖眼眸眯得更深,似是十分享受着这份抚摸,很乖地将齿关松开几许,给予了他触碰的权利。 形式紧迫,百里安也未同她多加客气,只简单道了一声‘得罪了’,便端起她的下巴,捏住她的脸颊,手指探得更深了些,漾出一片柔软。 苏靖含糊不清地哼吟了一声,清冷的声线竟是多了一丝天成的妩媚。 扣在百里安脖颈间的手指蓦然轻蜷无力,指尖猫爪轻挠似地勾在他的肌肤间,像是一下子磨到了伤人的指甲,再也没有半分尖锐冰冷的力道。 接下来,百里安指尖的每一次触碰与摩挲,将那朵格外阴险藏匿在暗处的业水黑莲临摹观察了个彻底。 百里安神情凝重,面色说不出的沉重难看,手指微微抽离些去,在她唇齿间擦掠而过,指腹破裂开来。 随之百里安强忍着身体深处的亏空虚弱,再度催生出一滴尊仙之血,涂于那朵黑莲之上,稍做镇压。 做完这些,百里安收回手指,低声道“此道黑莲魔引以你我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度化,却也绝对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苏靖姑娘,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若是捉来大批量活的阴物或是魔物,可以将你口中那朵黑莲尽可能地分渡部分出去,而后余下的黑莲,便只能依靠你自己的修为来镇压净化了。” 话语声渐渐变小。 因为百里安发现自己说了一堆无用的废话。 苏靖魔化开了杀戒,方圆百里的凶灵鬼手尽数灭杀,一只不存,若是此刻背着她去百里之外,势必就要打破这锢身火印。 如此苏靖这一身魔气怕是直接就将冥龙给喂了个半饱了。 如今此地离是离不得的,地宫之中又没有魔物…… 百里安思绪忽然凝滞了一下,面色微僵。 谁说没有? 他既为尸魔,身兼逝者阴物,又见魔物,此时正是苏靖渡莲的最佳承载物。 百里安大松了一口气,忙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拉低了些,示意可以帮她承担一些痛苦与魔气侵蚀的压力。 他重生成魔,自是不畏这些魔气侵蚀神志。 在那滴尊仙之血的韵烫镇压之下,苏靖的神志稍稍恢复了些许清明,目光清冷不再如方才那般麻木不仁,她看着少年侧现出来的一只苍白脖颈,上头还残留着青淤的指印,被摧残的不像样。 苏靖抿了抿唇,微微撑起身体,以食指拭去唇边的湿润痕迹,状似平静地道“过会儿可能会有些疼。” 她的手指在他侧颈间轻轻摸了摸,似是在测试手感,想寻一块好肉下口“你若忍不住,可以喊出来。” 一时间,百里安不知为何,竟是生出一种自己有被磨拳霍霍向猪羊预备待宰的错觉。 想他好歹也是一只纯血种的尸魔,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沦落到被人类女子啃咬脖子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尸魔之耻。 百里安很老实地点了点头,道“嗯,若是疼的话,我不同你客气,知道喊出来……唔!” 话未说完,出乎意料的是……薄凉的嘴唇,瞬间贴近柔软,直接堵死了百里安的话语。 这真是猝不及防地、超乎计划之外的大意外。 百里安大脑嗡地一下,血流上涌,摧毁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对方的腰,而苏靖十分‘贴心’地顾及到了他身为尸魔的尊严,认真地挑了一块‘好肉’下口。 可这根本不似平时状态的她。 她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强硬而激烈,几乎带着疯狂撕咬的意味,牙齿咬合,瞬间弥漫开一丝血腥味,但又很快克制住,收起了那危险的牙齿,柔软的舌尖抵了过去,强硬地分开他的嘴。 黑莲印记散发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两人烫伤,双唇相贴,那道养在苏靖体内两百余年的黑绳业水在吸噬了她的修为后,顷刻之间爆发了出来,无与伦比的魔气汹涌地灌入到了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这种被迫承受的感觉实在是过于难受,百里安只觉得自己还来不及消化那股能量转换至尸珠内储藏,那股强势得不讲道理的气意如海水般强势灌了进来,嗓子都被冲得生疼无比。 在光幕外,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叶书下巴都要惊掉在地上了。 他吓得连退三步,那张清瘦苍白的脸上也因眼前那女压男不成体统的画面而激起了一片红润之色。 叶书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能看的,心脏狂跳,心道这不听人劝的家伙,主动送上门去给入了魔的仙人送阳气,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自古以来,渡劫魔化者,堕心堕身堕魂灵,当受六欲之苦毒折磨。 瞧这寸土不生,片鬼不留的煞气绝地,便不难猜出苏靖方才所受的正是杀欲之苦。 只是不知为何,在百里安冲进去后没多久,这杀欲竟是活生生地止了。 杀欲并不是六欲之中最为可怕的,但凡你若是比入魔者强,或是有自保之力,这杀欲倒也奈你不得。 可若是强撑着杀意不释,这杀意转为了念欲,那才真是磨人磨己,要人老命的啊。 叶书心知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解决的问题了,他面上变幻莫测,怀着深深地同情,对百里安大声道“司尘兄,你且先撑一撑,我去搬救兵来救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找尹白霜尹大姑娘救命去了! 百里安听着叶书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心中奇怪我就吃半朵黑莲,怎么就要沦落到让你帮忙去搬救兵去了。 他极为痛苦地接受着苏靖口中渡过来的那股力量,胸腹之间都撑胀极了地难受,他难受极了,想要开口喊上一喊,让她别这么凶。 可事到临头了才发现苏靖这个冰块脸当真是好深的心机啊。 方才还搁那同他唱白脸,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若是疼就喊出来,她会轻一些,可如今嘴巴被堵得死死的,哪里喊得出来半句话。 谁又能想到,外边清冷斯文的靖姑娘内里藏着的疯劲儿竟是叫人这么难以消受。 扶着她腰肢的手上移,撑在她的双肩处,百里安手臂发力用力一推。 双唇分开那一瞬,百里安只觉得自己的嘴巴火辣辣地疼,仿佛被磨掉了一层皮,饶是好脾气的他一时间不由也有些微恼了,支起身子,一脑瓜子撞在苏靖的额头上“你亲就亲,能不能别像小狗狗似的胡乱咬人舌头!” 苏靖雪白的额头很快红了一片,看着都疼,可她揉都不带揉一下的,唇边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圆润干净的指尖温柔地压在百里安微微红肿的唇上“怎么,你被小狗狗咬过?” 百里安总感觉她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给她脖子不咬,全无半点生人勿进的气场不说,竟是毫无男女之防地直接上口啃嘴,言辞之间也带着平日里不曾听到过的微妙调戏的调调。 居然还学他叠词词? 总而言之,眼下的苏靖……很是诡异啊。 。 《长夜行》正文 肠胃炎发了,肚子绞痛得厉害,请假一天 疼了一晚上,淌了一身冷汗,现在抱着热水袋煨在被窝里,一点力气也无,挂了明天的专家号,早上去市里医院,今天请假一天,实在抱歉。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太玄宗未来姑爷 地面间的火印滚烫,即便是隔着衣衫也能够感受到火印之中惊人的弑杀热度。 百里安皱着眉,反手在地面间摸索了片刻。 感受到了绘制火印结阵里蕴藏着的戾气与杀意,瞬间明白了过来苏靖此刻的奇怪变化是因何意。 她这是在以杀劫化业劫,此地凶灵众多,以杀止杀,无止境的杀死这些凶灵,便可冲消体内黑绳业水给她带来的魔化业劫。 只可惜,这冥龙乃是天地九幽自生的冥物,灵智并不弱于人类。 它察觉到了苏靖对自己这副身子的物及所用,竟是及时地压制住了地脉之下凶灵的滋生。 它自是打算让苏靖被自己体内的黑绳业水生生累成魔,而后又可借此来饱餐一顿。 苏靖怕是没有料想到冥龙竟然还有些如此智慧,。 她由此陷入两难之境,无可奈何,只好画地为牢,将那一身杀劫尽数封印在了这三寸之地中。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中也不由对苏靖起了深深地敬重之意。 他擅自闯入这火印之中,苏靖竟然能够以本性压制住杀性,道心之稳,可见一斑。 只不过以百里安在宁非烟那训练出来的敏锐嗅觉,也是隐隐察觉到了苏靖此刻被强行压制的杀念正在歪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过去。 此刻虽是唇分,可在两人之间,亦是残余着一缕若有若无宛若藕断丝连着的黑紫业息在苏靖与百里安的口中遥遥暧昧勾缠着。 宛若青烟一般,丝丝缕缕地从她那一头,缓缓汇至他的唇齿深处。 这时,百里安才意识到,或许苏靖方才那尊于本能的方式才是真正能够解决眼下这个问题的。 还有冥龙那个天大的麻烦没有解决,百里安也不再理会苏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打趣。 甚至连半句客套的场面话也没有,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伸手勾住对方纤细的颈项。 他支起脑袋后,手臂微一使劲儿,迫使她倾下身子。 胸膛间随之枕来绵绵似水般的柔软,垂在脸颊间的发丝顺势撩过他的耳际。 衣衫层层交错铺叠,她身上似是缠绕着一丝清冷的晕霭气息,淡而绵长,极是好闻。 苏靖一只手掌压在两人铺落在地的发丝间,本就漆黑一片的眼底夜色更浓了些,仿似有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将倾将坠。 在黑绳业水的魔生变化下,她出奇的安静,目光诡异地看着身下少年支起身子。 她双眸无神无光,瞧不清任何事物,试探性地用唇在她脸颊一侧轻蹭找寻。 幼猫似的边嗅边蹭,刚蹭及她的唇角,揽在她脖颈处的手指微僵了下,似是犹豫。 可是她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那双长夜般清冷的眼眸骤然好如野火燎原般烧了起来,。 她张唇,一口重重地咬了上去,带着一股子吃人的凶劲儿,一只手捧上他的脸颊,就要将他用力推倒。 百里安闷哼一声,满口子血腥味儿散于唇齿之间。 好在他早有准备,揉了一把她的秀发在手掌间。 一改往常温和地姿态,反客为主撬开女人的齿关攫取猛烈,将那抹柔软的、馥郁的幽冷甜香尽数夺了个干净。 突如其来的强势终于让那个清冷又疯狂的女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扑洒在他鼻翼间的呼吸渐渐紊乱起来,她身上的肌肤被燎起的热汗一浸,淡远绵长的女儿香被暖得更是满袖衣襟。 她终于隐忍地吐出了一缕轻哼,捧着百里安的手哆嗦了一下,逃似地缩了回去。 瓷白的玉容一层层地泛出红来,眉眼像水洗过一般,汗水染湿的眼睫越显漆黑修长。 而百里安逐渐适应了那莲印强有力的倾注之势,见她终于老实安分起来,还暗道是道莲成功的分化入了他体,叫她好找回了一丝理智。 于是加倍努力,正吻得认真之际,好似一尾游鱼柔滑的手不知何时竟是悄然撩起了他的衣摆,。 叫他那一小截苍白结实的腰露了出来。 她手下起起落落,不疾不徐、却莫名带着几分慢慢蚕食的意味抚慰着他。 百里安牙齿一紧,惊得将她的一抹舌尖都给咬伤了,只感觉周身要随着那只手化开了似的,一时间竟是忘了要如何应付。 如若说此刻对他这般上下其手的人是宁非烟,百里安只会觉得她不过是在同他小打小闹,勾着人玩儿。 可这人不是宁非烟,而是身居世界三大灵山之一,不食人间烟火,严于律己以扶道苍生为己任的正道仙人之女。 绵长的呼吸浇落在百里安的脸上,他反应过来,不由耳尖滚烫,极不适应被苏靖这般反差对待,忙去抓她那只作怪的手。 谁知她手上也跟长眼睛似的,覆落在他腰间的手掌鱼儿似的一滑,指尖带着一份清冷如烟的意味撩过他的侧腰。 她的一举一行都透着禁欲的味道,不会叫人感觉到刻意的勾人暧昧,动作行如流水地贴上了他的腹肌。 百里安惊得忙推开她,颤声质问道“你做什么?” 苏靖眼睛都烧成了一片迷乱的桃色,偏生嗓音还压得极缓极淡,明知故问道“你指什么?” 百里安摸了摸牙齿“手拿开。” 苏靖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拿。” 百里安几欲吐血,又去捉她那只手。 可她狡猾得厉害,溜来溜去将他肚子摸了个遍,然后意犹未尽地以手指轻点数着腹肌,似是尤为钟爱。 “你在乱摸,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百里安恶狠狠地呲了呲牙。 苏靖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寡淡之色“你若觉得亏了,给你摸回去。” 说着,她便已经撩起了层层叠叠繁复严谨的衣摆,勾起一道极为纤细玲珑的曲线。 交叠的白衣之间,隐约可见一抹雪色织梢的肚兜。 她抓过他的一只手掌,也不嫌他手温极凉,就往腰腹间贴去。 脑子被惊得尚未转过来的百里安,手掌触握到了一片细腻温热的肌肤,格外柔滑,不盈一握。 百里安慌得手掌一抖,被火燎伤似地忙抽回了手。 苏靖很是罕见地露出了沮丧的神色,惆然若失地继续数着他身上的腹肌。 竟是十分违和她的性子,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你的肚子更好看。” 百里安本是被她那放肆大胆的行径雷得外焦里内,突如其来又从她口中听到这么一句幼稚又忧愁的话,哭笑不得“什么叫我的肚子更好看,你在嫉妒个什么劲儿啊?” 苏靖道“小时候同你在竹山洗澡,那时候就觉着你的肚子生着这么多一块一块的小乌龟壳真好看,羡慕极了,我也偷偷练了许久,可还是软的。”说到后来,那清冷的音线里竟是含着几分委屈与难过来。 听这调调,竟是还不甘心极了。 百里安忙道“打住打住!我何时同你一起洗澡了,你这是把我错认成了谁啊!” 苏靖这女人似是神志愈发地不清明了,说话的风格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总觉得……听起来有些不开智商笨笨的味道在里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岁时期,前言不搭后语的。 那只手在他肚子上摸啊摸,纵然眼睛看不见也能够感受到她那垂涎的目光。 苏靖听闻他话,脑袋一歪,思索了片刻,道“我怎会认错了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太玄宗未来的姑爷,将来要同我成亲的人,我怎会认错了你?” 一句话重复了两遍,而且平日里有多惜字如金,眼下便有多话痨。 百里安却觉得变得这样幼稚的苏靖必往日里清冷疏离的她要好对付多了。 而且他得以肯定,她是真认错了人,而且错得极是离谱。 他几乎是连哄带骗地道“好好好,既然是太玄宗未来的姑爷,并非是现在的姑爷,那也就是说你我尚未成亲,你这般摸我肚子,不成体统。” 百里安承认身份的态度极为良好,成功取悦到了太玄宗的少主姑娘,她果真停了手里头的动作,正襟危坐在他身上。 百里安心道她这份混乱失智的模样,怕是那舌尖莲渡得还不甚完美,思索片刻,撑起身子又要去亲她的嘴。 谁知,苏靖凉凉掀眸抬手,捂住了唇,一下子亲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说“你我尚未成亲,你这般吻我,不成体统。” 百里安额头青筋跳起,好家伙,说得好像是他如此急色似的了。 “给我把手撒开。” 某人理直气壮且得寸进地问“那我可以摸你吗?” “……”百里安气恼道“摸吧摸吧!”怎么摊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也不知若是等到她清醒过来,记得自己干了这些个荒唐幼稚事,又该如何自处。 最后,百里安的腰整个都被揉红了去,才堪堪纳入过来了半朵道莲。 他本就是尸魔,自然不惧那黑绳业水。 而苏靖那一身合神境的修为,也随着道莲的残缺,一路跌境至魂启一品。 魂启境虽说远远比不得合神境,但也属于跨越渡劫之后的一个大境界。 地宫一行,与她而言虽经一祸劫,却也并非是毫无收获。 一身气息渐敛渐稳下来的苏靖盘膝坐在火印之中,灵力清华聚于周身不散,。 七色经文在她灵台间隐现不断,直至终于将她眼尾处的黑线逼退,凝聚于头顶上方的一朵九瓣虚莲,莲花间的紫黑之意慢慢会聚于莲心深处。 九瓣皆白时,她这才得以缓缓睁开墨玉一般的眼眸。 苏靖眉眼恢复如故,坐在那里,宛若冰天雪地里一尊千年不化冰霜的玉像,与世隔绝的孤冷,不惹世俗的出尘。 广袖轻拂,火印散去。 她自轻尘之中逸然起身,看了一眼立在印外整理衣衫的百里安,语气平淡道“地宫结界早已告破,魔都王城的魔气不断渗入这片世界,那把剑压不得冥龙许久的。” 听着她一副全然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抛诸脑后的孑然模样,倒好真像是一个冷心绝欲、万物万事不沾心镜的仙子模样。 百里安摸了摸被咬得生疼的嘴唇,道“总会有法子的。” 苏靖看着他摸唇的动作,墨色的眼眸不由敛动着一丝幽光,目光深而微妙“看来你早有主意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没法子,但尹大姑娘有。” “尹白霜?”苏靖眉头深皱。 百里安道“冥龙即是自下幽之地诞生的龙灵,又与朱雀同为阴冥府司的守护兽,虽是不求能够相生相克,但若是能有一只完全的朱雀灵在此对阵一只饥饿了数十万年的冥龙,怕也是有几分感人的胜率。” 换做旁人,定会问在这种时候,又该去何处寻那中幽的守护神兽朱雀灵呢? 可是苏靖却没有,她目光极尽复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轻声道“这样也好。” 百里安道“方才你发疯,可是将尹大姑娘的肚子捅了一剑,伤得不轻,若是见了她,你可得好生道个歉。” 苏靖玉面没有半分表情“哦?我还捅了她一剑?看来下手还是轻了些,竟是没能一剑了结了那女人,真是可惜。” 百里安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不动恼,只是对着她晏晏一笑“哦对了靖姑娘,你同尹大姑娘这般‘要好’,她晓得你苦于专研修炼出腹肌的这件事吗?” 苏靖眼睛冷冷在他脸上一滑“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百里安两只手绘声绘色地比划了起来“腹肌,就是那一块一块像像小乌龟壳的肌肉,看来您平日里也不怎么刻苦炼体嘛,肚子都是软软的。” 苏靖静默了片刻,语调平平地又开了口“我伤了她,心中十分愧疚过意不去,待会儿见了她,自会同她好生赔个不是的。” 要她在尹白霜面前低一次头,可是不简单了。 以至于后来回到湖畔之时,尹白霜看见眼前这个态度虽说清冷之中透着明显敷衍之意的女人在同她低眉顺眼的服软认错,惊得差点就要取出朱砂入符。 怪叫着要好好瞧一瞧苏靖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囚龙 虽说平日里这两个女人事事都爱计较。 可今日尹白霜在苏靖手里头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竟也未咄咄发作。 湖畔一战,虽说她与苏靖都同时破境渡劫,这不论是对于太玄宗还是苍梧宫,无疑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不过尹白霜看起来兴致似乎并未有多大高涨,。 此时她腹部的剑伤已经得以止血,腿间放着百里安的朱雀琴,细白的指尖随意在琴弦间拨弄了两下,挑起阵阵清越之音。 她眼底浮掠出一抹轻嘲,道“看着材质应是取自于钟华山的桐木,弦丝乃是铜雀山是上女妖雪姬的头发所制,琴有金石之韵,音清润,四弦一声如裂帛,琴倒是一把上好的古琴……” 尹白霜手指轻抚过琴面上的朱雀暗火流纹,唇边讥笑多了几分冷意。 她将搁放在腿间的朱雀亲随手一推,扔在了地上,冷笑道“这琴中却也封印了一只守护灵,可此灵,却并非是朱雀灵,你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竟不是朱雀? 百里安面露诧异不解,可他见琴面上所绘,的确是神鸟朱雀。 他沉吟说道“那日我在仙陵城鬼宅之中,太子赢袖曾亲口说此琴乃是中幽皇朝的圣物,其中若封印的不是朱雀,那又能是什么?” 尹白霜嗤笑连连“赢袖?一个眼睛都是靠笔墨点缀装饰的废物,又能认出什么来?” 叶书早年便对中幽皇朝的种种事迹有所耳闻。 中幽太子赢袖在这两百年间来,四海游历,除魔扶道无数,可谓是声名鹊起。 虽出自中幽,为人却极善交友,颇具周正佳名。 虽说他从未见过这位中幽的太子殿下,但今夕在地脉之中得见同为天道之子的苏靖尹白霜二人,心道那位与之齐名的太子殿下心性才能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怎么如今从尹大姑娘口中听来,却是那般不屑。 叶书不解道“靠笔墨点缀出来的眼睛?尹少宫主此话何意,?莫不是赢袖太子天生生有眼疾不成?” 经此发问,尹白霜不由目光一沉,自知自己一时语快,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她面色阴郁,换了一个话题“朱雀虽生于九幽,却是太阴大帝一手育养长大,后传于后世中幽,世代相传,。 其守护意义对于中幽皇朝的每一位子民而言,都格为重大。 朱雀子嗣艰难,传世千年来也不过共只有两只,自是得赢姬娘娘格外爱惜珍重。 既然如此,她又怎会生生剥夺朱雀魂灵,将其祭献入琴,炼成器灵?” “中幽圣物?可笑至极!如此残忍之行径,莫说赢姬娘娘不会行之,但凡有世人敢以朱雀之灵入器,怕是将会成为中幽皇城最大的死敌。” 尹白霜所言,虽是句句在理,可百里安总觉得她似乎遗漏了什么,眉头不由深皱“如若这琴中之灵不是朱雀,那又是什么?” “我又不是这琴的主人,我又怎会知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尹白霜没什么好脾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中幽诡道之术,虽为四海诸国不喜,将之视为阴邪之术,可诡道之术修行的路数对于灵根品阶低下亦或是根本没有灵根的人类而言却格外友好,故此在人间一些没有背景资质的修士尤为钟爱诡道。 早些年间,人族修士虽然排斥中幽皇城,可中幽皇城立足与人界幽冥交界处,对于人类诸国也是有教无类。 故此在城中设下太观,授道四海,于是便也有一部分人崇尚朱雀,以翼鸟仿灵入器,倒也无可厚非。” 按照尹白霜的说法,这琴中器灵,怕不过是与朱雀灵相似仿造品。 如此说来,想以中幽奇术唤醒琴中朱雀用以对付冥龙的期愿怕是要落空了。 尹白霜看了百里安一眼,面上似有不解。 “做出此琴的人怕是有些本事,这琴中的朱雀气息仿得极真,若非朱雀乃是中幽皇朝重点保护的圣灵,我都要怀疑这把琴是不是真的了,我十分好奇,你入世不久,又是从哪淘来的此物?” 百里安本意不愿欺瞒尹白霜,可眼下当着叶书的面,总不能说此琴是他死掉以后盖在他身上的棺材板陪葬物吧? 许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尹白霜又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对于此事也不甚感兴趣,不过你若还是不死心,我是可以将召唤器灵的中幽秘法教给你,但你就想凭借此琴来收服冥龙,恐怕是天方夜谭。” 百里安沉吟道“那依尹大姑娘的说法,如若能够召唤出真正的朱雀灵,是否能够降下这冥龙?” 尹白霜回答得十分稳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过……”她抬手淡淡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退一万步说,你真的召唤出来朱雀灵,可你并非中幽皇族血统,又未习得驭灵诡术,是无法发挥出朱雀的真正灵力,也是惘然。” 她没有掩饰话语中的轻视意味,可百里安听入耳中,却又觉得她话中那过于明显的轻视之意,隐约之间又似在隐藏着另一层不为人知的那抹微妙期盼。 留给百里安的时间不多了。 纵然有斩龙剑镇住龙尾,阿伏兔也牵制不了冥龙多久,从尹白霜那学得了中幽的驭灵口诀后,百里安背琴寻了一个登高处,俯瞰着连绵如山的巨大龙躯。 滚滚地岩浆已经开始烧出了黑紫色的炎浪,压在地脉之中的凶灵再度蠢蠢不安了起来。 野火四合,巨龙行渊,万鬼如影随形,周遭场景如末日将倾吞噬世间。 距离龙腹十里地,有着一座水火难侵的天然矿穴,。 山穴之上,四角隐着八枚圆润的白子,百里安安坐于山石之上,手指轻抚琴面赤红的流彩朱雀绘图。 漆黑的地石与流火融合在一起,乌黑的地底世界中点染着点点光晕,照亮琴面上神鸟的纹路。 鲜红的流彩像是斑驳的血,连成一串美丽又神秘的图案。 手指在锋利的琴弦上轻轻勾缠,雪姬柔韧的发丝瞬间割破指尖,鲜血溢出,坠于鸟瞳间。 宛若赋予了生命般,整个图案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天地之间起凤鸣之音。 于此同时,百里安身后展翼出一道朱雀的流火幻影,清越的鸣蹄声绕耳而过,百里安神情恍惚一瞬,似是微显惘然。 他手指起落,琴声幽然响起,琴面上的流火暗纹寸寸被点亮出光辉,那道光辉渗弦而出,柔和地缭绕在百里安的指尖。 古琴无言,器灵无声。 可是在这一瞬,指尖那温暖的触感竟是莫名重叠出了相隔岁月的亲切感,以及无声蔓延而来的悲恸。 熟悉的气意渗透指尖,深深淌入肺腑之中。 他停止勾弦,音却犹然未尽。 银色的弦丝嗡嗡颤鸣,好似哭泣,又好似寂寞了千百年川流不息的岁月,蓦然相得故人逢。 赤金色的流火幻影自百里安的身后振翼欲翱。 十里之外的湖泊众人,恍若微察。 可是在岩浆烈火之中,那具庞大的龙躯却宛若觉醒了某种天赋一般,诡异地竖起了浑身的龙鳞,宛若嗅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气息。 无人弹奏的琴弦自鸣,其中悲沉之意仿似经年独载着万里山河,起弦之日,只为一人而歌。 百里安不知为何,因此弦此音此鸣而心境滚烫,他激动得回身转首,准备去触碰身后的那道流火影翼。 虚幻模糊的流光里,它振翼而起,喜不自胜地朝着他扬羽而来。 “呖!!!!!” 就在这时,风过山石,掀起微尘。 风势不大,却隐含着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量,抹去了一切生灵的痕迹。 流火幻影之中的翼影发出悲凄不甘的戾鸣,双翼瞬间炸成无数光尘,如轻雪般消散而去。 崩的一声裂响,琴面间,一根主弦随之崩断,琴中神性也无力支撑,渐消渐逝。 百里安递伸出去的手一时僵立在了空无一物的半空之中。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眶涩然,心中空荡,仿佛身体里某一处重要的地方陡然被掏开了一般难过。 一个身穿简装轻袍的中年男子在暗与火的交错之地凭空出现。 他模样虽是普通,气质却从容,表情平静,一双生得极为神秘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百里安,神情捉摸不透。 百里安听到了并未刻意掩饰的脚步声。 可是在此之前,他却完全没有感应到半分气息的存在。 甚至连尹大姑娘给他的八枚棋子,此刻都安安稳稳地躺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人,竟然能够视空间于无物,直行无阻,且不会叫人察觉半分异样。 僵停在半空中的手慢慢被百里安收了回去。 他面朝着脚步那个方向,胸口起伏弧度很是微弱,可是尸魔无需呼吸,这份微微起伏的弧度便无言表达出了百里安的怒火。 中年男子淡淡开口“这就生气了。” “为什么……”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下这只器灵。” 百里安微顿了片刻,又道“你认识我。” 那个男人略一沉吟后说道“或许你对我的称呼应该用‘您’比较好。” “我并不否认你很强大。”百里安并未改变称谓。 “你很生气?”男人再次问出了相似的问题。 百里安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是的,我很生气。” 中年男人原本毫无感情的平平语调忽然变得有些冷漠起来“你觉得,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生气。” 百里安不语。 中年男人继续开口说道“你觉得你今日能够借助朱雀灵的力量力挽狂澜,解除困境?” 百里安袖中的拳头微紧,听出了他话语中极端轻蔑的意味,却仍然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步步朝他走近过来,看着他的目光似是失望至极“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生气?” 不给百里安开口的机会,中年男子便抬起一只手指,看似随意地朝着冥龙那个方向遥遥一点。 没有任何花俏,不附任何灵力,百里安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能量的波动。 这一指,好似点开了一片小天地,百里安分明双眼受了毒损,整个世界皆是黑色。 可是这一指却无比清晰地点进了他的黑暗世界中来。 让他清楚地看到了他是如何点出这随意又霸道的一指,为他手指所向之地,气息空间大变。 冥龙被他点中的那一片身躯,龙鳞好似被飓风掀起的瓦片一般,片片斑驳断裂凌舞而起。 男人越过百里安,平淡的嗓音天生有种叩击心魄的力量“我会让你知道,一个真正的霸者,是不会被这种无能、无力、无用的情感左右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百里安一瞬间仿佛被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中来。 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朝着冥龙伸出了右手,然后无比自然平静地握住了它的一只龙角,好似探囊取物般轻轻一拽,就将冥龙这个世界里拽了出来。 恐怖的龙吟咆哮声里,流淌的岩浆在冥龙漆黑冰冷的身体间化为了碎光点点。 下一刻,碎光点点的流火变作了璀璨的星火。 举目间是星辰缭绕,俯瞰间是天地浩渺,泱泱四海八荒在海天间间隐约浮现,遥远得像是一场恍世的迷梦。 百里安置身在了一片遥远的星海之中,这里并非地脉世界,也绝非魔界,。 境宛若云端,又似超越了九重天。 因为日月星芒,尽在脚下。 此刻,他立于众生之上,六界之上,这里是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百里安视野变幻,梦醒交错,可他清楚知晓,这并非是梦,也绝非幻境。 而是在方才一瞬之间,那个男人从那个世界里,带走了冥龙,也带走了他。 这里是现实的世界,也是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百里安浑身僵冷,灵魂战栗,这具冰冷的身体里,却又有着一把炽烈沸腾的野火在疯狂燃烧。 那个男人就立在他身前不远处,与森然巨大的龙首遥遥对立。 冥龙对着他咆哮不止,它巨大的身躯一动就是毁山裂地的可怕存在,可是在这片星辰大海之中,却又渺小微弱得好似天地一粟,这般不足道矣。 而那个身量不足它一只龙瞳大的男人,却好似一片真正的宇宙洪荒,遒劲苍茫。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王祖 一时间,百里安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般混乱起来。 他震撼无言地看着龙目之下的那道并不高大却自在巍然的身影。 不知为何,胸膛之下那颗死寂的心脏宛若灵犀所至般,异常澎湃!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正的……力量。 冥龙自万古虚空长夜里抬首,无形的吐息好似大江大河。 夜空里雷声大作,雨露尽来,可是此刻这个世界里的天穹不在众星之上,而是在那个男人的脚下。 天雨逆灌而上,大势磅礴如贯通天地,雨幕倒挂如帘,好似逆天而行的大河瀑布,每一滴不断涌现的雨珠看似渺微,实际上却皆大如山河。 汇聚之后,更是席卷出了浩大天威,恐怖之意难以明说,满目星河不安明灭,也随之脆弱摇晃起来。 偌大的星河,很快卷起了极寒的低温,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要冻结。 对面那声势浩大的雷霆雨势,立在飘渺虚空里的男人不曾低眉,他举臂轻抬,手掌朝着虚空轻描淡写地轻轻一拍,掌面之下,分明空无一物,却击出了战鼓之声,轰隆巨响传遍整个虚空世界。 一掌之下,冻结的云海瞬间如业火煮沸,绯云涌动。 云絮撕扯,星光混乱。 一场绚烂的绯金色云火成千上万地汇聚而来,男人面不改色地顿了顿足,于是,起于星河的重云火海由上往下,烈火浇四海,与那雨幕在天空相会。 极为壮阔的一场战斗,本应惊心动魄,冥龙游云沐雨的模样也格外波澜壮阔,可那个男人神情平静之余,甚至还有些悠然。 他向百里安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碾压性的绝对力量。 龙吟声震九霄万里,似是怒极愤极,一对漆黑的龙角穿云裂雨,甚至直接将虚空顶穿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狠狠撞向那个男人。 不惹半片雾尘的衣摆猎猎作响,男人一手负背,另一只手闲闲抬起,掌心朝外探了出去。 面对巨伟的冥龙,他却好似钓者戏弄春雨泥泞过后的蚯蚓般,清风握袖,他握龙角。 冥龙怒吼一声,试图张开嘴巴,男人却站势稳如泰山,不动分毫,冥龙难以撬开上颚,只好艰难地张开下颔。 龙肺发出火山爆发的翻涌之声,炽烈的岩浆火炎喷冲而出。 男人不闪不避,任由龙炎洗刷身躯,身后之地,竟是不容有半分逾越。 冥龙气息绵长终有尽,龙炎渐熄渐灭,男人的衣裳没有丝毫的烧毁改变,他眉目被风吹得看起来有些冷漠而淡然。 冥龙那双巨大空然的眼瞳震颤,待到火灭风清,它才看清楚握住它龙角的那只手掌,其实根本没有真正地触碰到它。 仅仅是虚合而握,龙角处却已经传来几近断裂的剧痛! 真是不知,若是等到这拳头握实了去,又会给它带来怎样的恐怖杀伤力。 男人轻轻吐气,缓缓道出四字“无灾不灭。” 四音落定,负手而立的男人向前迈出一步,仅仅一步,却踏出大道独行的霸气。 连绵千里如大山的龙躯被他一手腾掀而起,如甩长鞭般在浩阔的虚空里抡起了一个圆满的弧度,巨大的身子在这片空间中压出隆隆大雷希音。 男人一手起苍穹,沉声道“山起!” 流云千万里的无尽虚空里,凭空拔起山舞银蛇,连绵重山。 雄山百岳亦非幻象法相,而是真实的山海藏境,于乾坤搬山,应命而来。 被掀翻而起的冥龙重重砸进山岳之中,崩山裂石,鳞片崩落大如席卷。 龙血纷洒于星辉之中,冥龙吟吼不止,狂扭怒弹。 这样一个庞然恐怖的龙族,超凡的存在,在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手中,却好似玩物一般,信手抛玩。 漆黑的龙角怒起闪电狂流,终于将男人的一角衣袖撕裂开一道细微的小口。 男人眉梢轻扬,脸上却不见任何神色波澜变化,他松开冥龙龙角,一言不发,举臂出拳,姿态潇洒自如,又有着不容置疑的无双霸道。 轰隆! 一拳落下,释放着诸天闪电雷霆的龙角被一拳崩断。 冥龙狂怒,弓身欲起,他当头又是一拳砸下,冥龙的脑袋深深凹扁下去,头骨呲处,在那巨大的龙躯之下,一道毫无重量也非实体的龙魂直接被轰出体外。 冥龙本体双瞳神采骤然黯去,根根狂须也无力垂塌下来,唯有那道被生生轰出体外的龙魂在愤怒长吟不绝,周身绵绵无尽的气机千丝万缕地勾着自己的本体,拼了命地朝着自己的身体里挣扎挤去。 男人恍若未见,置之不理,只是专心出拳。 一拳紧接又一拳。 冥龙愤怒的吟吼声逐渐变得惊恐惶怨,随着那连绵不绝的拳头落下,被轰打出体的龙魂朝着天穹大地深深下陷。 直至与灵魂自己的气机完全隔断,男人再次开语,静声说道“河落!” 建绵起伏宛如浩大冰山浮动的云气化雨,瓢泼狂下,四方散汇落下,浩浩汤汤,形成大河之势。 分明是毫无重量的龙魂坠河,可是这片落河像极了传说中的弱水,不载鸿羽,任凭那道龙魂如何覆雨翻云,也难掀起半片水花,只能够为河水深深吞噬。 男人目光斜斜低睨,抬手虚握之间,言出法行“式寒!” 河水冻结成冰,龙魂就此困缚于其中。 无魂的龙躯被男人抬手在另一只龙角上轻轻一点,冥龙的身躯便随同这星光点点。 风一吹,落英拂空,眨眼之际,便只剩下一具皑皑龙骨,飘零在虚空之中。 世界回归长寂安宁,男人大袖轻摆之间,星河淌落成桥,他坐于桥上,揽臂轻收,冰河化珠,躺入他的掌心之中,溜溜打转。 百里安僵僵立在那里,好似惊傻掉了一般,久久无法回神。 冥龙在魔界,乃是主宰级别的存在,怕是与那青铜门世界里的大蛇,也有一战之力。 帝之坐骑,冥之载主,即便是老魔君也只能够镇而不杀。 而这个男人,由始至终,周身气息平平,更是不见任何道法神通的痕迹,却轻松得好似摘花取果一般,就将这么一个六界大凶之物,收于了掌中! 他!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安艰难抬首,目光落在星桥之上,一轮皓月当空,那个男人竟是给人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在他面前,仿佛六界万物,都如尘埃般渺微弱小。 抬起的头颅,重若千钧,仿佛在他面前抬头直视,是不被允许地大不敬之举。 都说死过一次的人,命都会变得格外硬,百里安不仅命硬,脾气也格外地硬。 他咬着牙,眉头紧蹙,将颈骨压得咯吱作响,目光沉沉地直视着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没有刻意营造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和冷漠的目光,但依旧给人一种极为强大的距离感,他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平静划动,淡淡道“我给过你答案。” 百里安怔楞住,回想起了这个男人曾对他报出的那个名讳。 倪跌…… 你爹…… 这真是一个恶趣味。 百里安目光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光论外貌而言,他是在无法将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与那与神齐名的王祖将臣联想到一起。 父亲…… 这个无比陌生而又遥远的词汇在百里安空荡的心头里滚上了几滚,好似平地起风,贴面而卷,最后又寂寂而落,半点惊澜不剩。 &bsp&bsp眼前这个男人,与其说是他的父亲,更贴切的倒不如说是他的创始者。 百里安沉默良久,指尖被风吹得发凉,他看着那个男人,喉咙滚动了半晌,父亲二字却是怎么也无法喊出口的。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也太陌生,最终,只是归于客气而尊重的四字称谓上“将臣大人。” 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周身衣袍长发无风自舞了起来,瞳色与发色在无声之间悄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猩红的血瞳,银白的发丝如雪沐星辉,那张看似普通平凡的中年面容,变得格外俊美,像是个无比完美的天神。 而他的年纪,看起来却也是变得更加沧桑久远。 沉远的虚空星海,巍峨壮观,璀耀夺目。 他银色的双眉因为百里安那略显无礼的称谓而微微蹙紧,淡而冷漠地启唇“跪下。” 言语淡淡,却势沉如山。 百里安周身一沉,脚下立即显现大地山河,无与伦比的沉重力量倾压在双肩之上。 那一声跪下不容置疑,更不容抗命,逼得他双膝一弯,若不跪实在地,就好似在违抗天命一般,周身法则倾压而来,压得他难以喘息。 百里安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他弯曲的双腿狠狠朝着前方踏出一步,脚下大地震颤,他艰难稳住身形,倔着骨,姿态如不屈的修竹,再度站得笔直起来。 他再次抬首,遥遥看向将臣,在那恐怖的威压之下,亦是不曾跪下。 将臣眉间舒缓了几分,这一回,他看向百里安的目光里,这才多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满意之色“你是这数十万年来,第二个不尊天命跪下的后裔。” 百里安抹去唇边血迹,道“那么在我前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司离姐姐了。” 对于司离,将臣毫不吝啬地赞许道“她的确很优秀。”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教育 因为优秀,所以在那场诸神焚海之战里,十六尸魔王族血裔,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至此千年岁月里,将臣未曾再创新的血裔氏族。 直至百里安自棺中诞生觉醒。 将臣看着自己一手创造出来最小的那个孩子,淡然的目光里不见任何属于父亲的慈爱,血色的瞳仁潋动着幽光“只可惜,你与离儿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百里安看得出来,将臣对他的态度却不如司离那般满意的。 可百里安也未有想要与旁人攀比的意思,他低头看着脚下弥散着的云雾,道“我与司离姐姐,本就是不相同的人。” 将臣听了这话,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又开口说道“你如今的这般行径,却是很像我的第一个孩子。” 将臣的语调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可百里安却隐隐感受到了一抹寒意爬上背脊。 原本的尸魔王族,加上他,其实是共有十八人的。 只是因一人反叛,投诚于仙界,在那场焚海之战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导致十七位尸魔王族尽数被俘,就连司离也曾苦受金乌神辉灌顶之刑。 经此一役,那位尸魔叛徒则被除名于十七王族之中,被剥夺姓氏,永世放逐,不得归返黑暗大陆。 百里安沉吟道“您说得可是嗣空?” 将臣举起左手,掌心之中幻化出一本黑色的古书,封皮处,刻绘着两只黑色的羽翼,中间镶嵌一颗血色的宝石,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鲜红的独眼。 古书自动翻阅篇章,共有十七页纸。 百里安看得真切,前十五页纸张上皆从司姓,名讳陌生,笔触皆是墨色,直至翻到第十六页时,司离的名字出现了,二字呈黑金之色,色泽熠熠,灵性不灭。 而第十七页纸,无名无姓,皆是空白,不见笔墨。 最后那一页纸竖立在他掌间,将臣看着那一页空白纸张,声音变得极是冷漠“这一页名册,本该在一年前就为你提笔正名,载入王册之中,可是如今,见你这般模样,我又改变主意了。” 爬在百里安背脊间的寒意更深了些,在十七页纸张之前,分明还有一页纸,只不过被撕了下来。 百里安当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如此看来,我让您很失望。” 将臣道“无谓失望,与我而言,创诞后嗣,皆不过是一时兴起,纵然司离她很优秀,我也不曾因此感到骄傲亦或是欣慰。” 因为对于尸王将臣而言,继承了王族血脉的后裔,出色优秀,那都应是理所当然的。 正像是苍鹰可以翱翔,巨龙可以行渊,鲸鱼可以游海,一切所在自然。 他给予了她超越世俗的非凡力量,强大而优秀那都是她的必经之路。 至于那些半道中卒之人,将臣更不会浪费心力去多加关注一眼。 可若是有人打破他定下的秩序与规则,触犯禁忌,那则是他所绝不能容许的。 当年引起焚海之战的起因,皆源自于司空对生前往事记忆的执着。 尸魔者,逝者不归途,往事不可忆。 这是他将臣所定下的铁般的秩序,不容任何人触犯。 司空冒下大不讳,因此被除名。 而如今,将臣到此而来,正是因为发现了百里安有着与他相同的执念,他重生入世,只为溯旧缘,寻生故。 将臣可以不在意他庸碌无为,但决不允许尸魔一族里,再出一个司空! 他微一垂眸,手掌一合,黑色古书随之消失,漠然道“你既已见过司离,便是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我立下的规矩,你还打算继续找寻自己往生的记忆吗?” 司空执着于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付出的代价是被放逐乱幽谷,与黑夜之城长伴数万年,为六界所弃,为苍生遗忘。 如今百里安若点头承认说是,怕是其惩罚比之还要严酷。 星河的光辉透过流云,映着百里安纸一般苍白的脸,他眼睫无声无息地合拢,道“我非草木,岂能无情,大人使我重生见人间,是为大恩,可是我并不想让这里,继续荒芜冷落下去。” 他手抚心口,目光落寂而坚定。 将臣却是冷笑“你既放不下过去,无非是为人时的残缺记忆如路标般为你照清长路,为黑暗死亡陪伴两百年,好不容易抓住一点光,又如何甘愿就此放弃生命中最后的一把火?” 他自星桥跃下,银发皑皑,冷而刺目,将臣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可你不是人,那把火温暖不了冰冷的尸体,更抚慰不了亡者的心,你的心除了继续荒芜冷落下去别无他法,能够继续跳动着的,只有你渴血之时饥肠辘辘的尸珠。 或许你觉得你的父母出自于修仙世家,即便时间过去了两百年,他们或许依然尚在人世。可你觉得,一个食血而生的尸魔,他们还会欣然将你接纳吗?” 将臣平静叙述的一句话,像是染着冷血铁锈的利刃生生冷冷地捅进胸腔,贯心而入,百里安紧抿的唇,血色一点点消逝无踪。 这些道理,百里安不是不知,只是从未有人会在他面前这般堂而皇之地点破。 现实,总是鲜血淋漓的。 将臣虽有过十七位后裔子嗣,但他从不是什么慈父,他平静而冷漠地说道“我为尸者铺生路,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你们续前世缘,了今生恨的,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人间阳世,百年光阴,早已无人在期许等你了。” 百里安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他说的,虽然残忍,却都是事实。 将臣目光落在他拇指间的碧水生玉上,神色淡淡道“今日我本不想出手,可你天真愚蠢得真是让人按耐不住。” 百里安知晓他指的是什么,道“我不否认我很弱小,远不如大人您这般强大。” 将臣道“你若一开始就杀了那群贪生暮死的人类,冥龙又怎会食得魔气而觉醒。” 百里安并不认同这一点“这种杀人方式是毫无道理的。” 无关人性,只是如果单是推断这群人类未来有可能作恶成魔,就不管不顾地将他们尽数杀死以绝后患的话,那他与这些魔人又有何异。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真正的取舍时刻。”对于百里安的反驳,将臣倒是没有生气,仿佛就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若是到这只冥龙食尽魔界气机,成长到连我也无法压制的那一天,你身边的一切都要被它吞噬殆尽的时候,你便会后悔自己的屠刀落得太晚。” 百里安“……” “你自重生入世以来,或许你自己觉得自己经历了无数的险阻磨难,九死一生,可在我的眼中,你所经历一切都太过于顺风顺水了,以至于你现在忘乎所以,全然不知天高地厚!” 百里安豁然抬首看着他。 将臣冷笑“怎么?不服气?” “还请将臣大人赐教。” 将臣摊开手掌,朱雀琴凭空而现,淡道“你葬品无数,出生不凡,就连你那残缺不全的记忆,哪怕一鳞半爪,对于普通凡人而言,也是极为难寻的机缘。生前,你坐拥万千修士难以想象的‘宝藏’传承,你性子虽然看似沉稳温吞,可骨子里却藏着不肯低头的骄傲。 从你出棺之日,机缘不断,破境不绝,说是奇迹也不为过,可是你每次面临危难绝境的时候,又有哪一次是借助自己力量的。” “英灵白虎,阴玉笛,鬼泣珠,天策钧山,满月酒葫,其中哪一样不是珍绝秘宝,你一人身负众宝,却仍然处处受人钳制,去留不能自已。 如今面对冥龙,你想着的却依然是借用朱雀灵的力量来抵御强敌。” “借力打力,固然完美,可你对于外物力量的依赖性实在太深,以至于现在的你,都快要忘记了你自己手中所掌握着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了。” 冷漠威严的声音犹如一声轰雷,百里安怔在原地,神识俱震。 将臣句句直点要害,毫不留情“或许你觉得你如今所拥有的这些很是强大可靠,能够护你安危,化去劫难,可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会在十六岁那年夭折身亡?” 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晃,面容变得无比惨白,神思不属。 将臣目光透着冷酷与无情“唯有自己强大那才是真的强大,单是靠着这些外物,你那双孱弱无力的手到最后怕是连握住它们的气力都失去了。” 他的话虽说让百里安心口涌来一阵剧烈的窒闷,但他也明白了,将臣来此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 百里安看着星辰桥下的银发男人,随之退了半步,敛眉低首,态度变得无比恭顺,认真说道“受教了。” 将臣淡淡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回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遥远空幻,长云流风,星辰大海,在这一瞬间都在百里安的眼前快速远去。 百里安的视线再度回归黑暗,孔雀翎的毒意仍在眼中占据成灾,恍然回神间,他发现自己坐在矿石之间,腿上平放着朱雀琴,琴案间,静放着一枚玉白色的寒珠,珠子中心有龙形的雾气缭绕,好似腾云破空,却始终破不开这颗珠子。 地宫四周的白子没有丝毫变化,唯一有所变化的,只有那烈火岩浆之中,巨大的冥龙身躯,早已化作一尊延绵火海的白骨之身。 庞然的骨身吞噬着烈火,烈火同样也在吞噬着龙骨。 两者相互裹缠着,宛若互相攀扯同入阿鼻的厉鬼与冥火,这一瞬,死寂的地宫宛若活化过来了一般,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性的意志,将那冥龙的骸骨与烈火中的凶灵一同吞入大地深渊之中。 遥远的另一头,一叶青舟上的幸存修士们看到火势渐退,不由各自发出死里逃生的欢呼高声。 青舟为首处的中年男子引香修士,举臂将手中香吹灭,渺渺白烟草蛇灰线般的消失在他指尖,他幽深的目光凝视指尖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语气微定片刻,随手扔了残响,好似自我说服般叹了一声“全当……还恩吧。” 地宫深处的百里安抱琴朝着南边某个方向深深一礼,久久未言。 直至苏靖尹白霜等人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叶书面色全是不解与震惊,一路御剑奔来的时候,气息都是紊乱的“方……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司尘兄!那冥龙是你打败的吗?它的肉身怎会忽然腐朽凋零?你是召唤出来了真的朱雀灵了吗?可是我为何完全没有看到冥龙与朱雀斗法的壮景?!!!” 问话之间,尹白霜的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百里安手中的朱雀琴上,若是细看的话,能够看到她微微颤抖不止的双肩,声音几乎是压制出来的平静“当真是朱雀灵?” 百里安道“不是。” “不是?怎会不是?!”尹白霜上前一步,一只手忽然探出,死死扼住百里安的手腕。 百里安道“解决冥龙的,另有其人,我还没来得及召唤器灵。” 相较于尹白霜叶书二人,苏靖就要显得冷静许多,她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四方白子皆未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不由紧紧地蹙起了眉头,神情凝重。 对于将臣身至地宫的真相,百里安并未告知众人。 毕竟那位大人身份过于特殊,就连仙尊祝斩颁布道杀尸魔令,也是因他一人而起。 如今一波已平,百里安不想再继续为这乱局添加薪柴,若是叫众人知晓这薪柴名为将臣,这把乱火,怕是可以永无止境地继续烧下去了。 高台处的风越刮越大,显得空荡荡的冥都王城愈发的寂寥旷阔,无言冷寂。 头顶上的黑云渐行渐散,天光破云而出,洒照在王城峥嵘的角楼间,落下一片空寂的影。 女魔君抬首看了看天,眼底疑色渐起。 复而又低头看了看祭台下黑气涌涌而出,而后在一声凄厉无双的龙吟声里,祭台下,地穴深处的黑气豁然一散,恢复朗清。 她面上慢慢露出了惊讶的情绪,似是怎么也无法理解一般,目光出神地看着祭台,久久难以回神。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三寸之下,桃花之印 夜风洗空城,鸟雀落寞扑飞,吴钩霜寒,万籁俱寂里,唯有一盏孤灯,点燃街角杂货铺子的黄纸窗棂。 晕黄的烛光在青石小路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背脊佝偻的老人坐在窗前,枯瘦的手掌中捏着一枚精致的小刀,刀锋极薄,银制的把手漂亮得宛若一件工艺品,案上摆放着几个简单的物件儿。 他以刀锋为笔,画触轻柔地在一张不知什么材质制作而成的软薄皮面,白如初雪,在他手里头细细裁切出一个漂亮的形状。 放下笔刀,老人又取来两根狼毫,以手指相夹,狼毫轻沾青墨、胭脂,那只枯瘦的手落笔却极稳。 寥寥数笔的绘画间,一张玉容雕琢的精致美人脸就这样落拓在了那层晶莹剔透的软皮上。 忽然,大风刮过,吹开虚掩的两扇窗户,烛台灯火在风中摇曳不断,老人那张忽明忽灭的脸庞显得有些安静诡异。 气氛正是微妙之际,老人鸡皮打皱的眼角忽然一跳,在这空寂的王城街道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老人眼神微诧,随即唇边勾起笑意,起身将窗扇又推开了些“如今这魔都王城都闹成了这般,竟然还有人舍不得这笔生意,你来早了,客人你的这张面皮还差一只眼睛便画好了,夜中风寒,不如在寒舍里坐一坐,稍待片……” 老人垂苍的声音一下子定格在了风声里,他蓦然睁大眼睛,面上的皱纹宛如被风吹皱一池的波澜,微微颤抖了起来。 窗外来者,并非是他印象中的东府郡主,而是一个模样衣着都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神情很随意抬起手掌,穿过古旧的窗棂,取过桌案上的那张描绘漂亮的美人皮,摊在手中细细打量了一眼,平淡普通的嗓音带着几分寒冷的嘲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啊,司空。” 老人指尖一松,染着朱红胭色的狼毫惊落,颤抖的笔尖在美人脸的眼角处划下一道鲜红的痕迹,宛若一行泣血的泪缓缓蜿蜒流出。 男人眉目一垂,淡道“好好一张脸,可惜了。” 司空这个名字,早已被放逐遗弃,六界之中,能有资格再唤出口的,仅有一人。 站在窗前的老人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手掌重重撑在桌案上才不至于狼狈摔倒下去。 男人眼眸轻抬,微讽道“怎么,当年那股子残弑手足的狂劲儿哪里去了。” 嗣空颤抖着张了张唇,那双生得病态的眼睛不该流露出半分扭曲地疯劲儿,一颗心激动得快要跳胸口。 看到男人出现的那一刻,他早已分不出自己,到底该是悲是喜,是惧还是惊了。 瞬间五脏六腑翻搅无与伦比的狂乱与战栗,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够有如此恩泽,再见他一面“父……父……” 将臣一个眼神划了过来,司空口中的称谓立刻及时收了回去,面色变得蜡白,捏紧了手指骨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小心而恭谨地开了口“您怎么来了?” “远远地就听闻小魔君有意纳王夫,我来凑凑热闹,却不曾想,这魔界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将臣语气虽然平淡得很,但作为他的第一个孩子,嗣空还是听出了他话中隐含的怒意。 为此,嗣空心中不由一紧,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位最小的王弟在将臣心中的分量怕是有些不一般啊。 当年焚海之战,他引诸天仙神渡海而过,一路杀至只属于尸魔的暗黑大陆,包括司离在内,十六位尸魔王族尽数收俘。 十五名王族被放血焚海,挫骨扬灰,头颅被众多仙神当成战利品收藏,这般惨烈的战况,也未能引得这位冷酷无情的尸王始祖怜惜多看一眼。 唯有王族司离,能够让他另眼相看之外,嗣空还从未见过将臣对何人这般上过心。 如今魔族祸乱,那个小家伙身陷劫境之中,竟然能够让他分魂离开血池,至身此境。 这让嗣空嗅到了一丝觉不寻常的气息。 将臣指尖轻动,那张美人面皮便无声化为尘埃粒子,如雪尘般消失于指尖,他看着眼前崩紧全身肌肉的嗣空,淡声说道“我既并非为你而来,今日自然不会动你的命。” 即便如此,嗣空高度紧张地精神依旧不敢有半分松懈。 从他打算叛逆的第一日起,他就便没想过自己的这条命能够时时刻刻地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很清楚,若是将臣当真有杀他之心,根本无需等到他亲自现身,他会就地自裁,以换血恩。 在将臣面前,他的生命是那般的微不足道,上不得台面的。 嗣空将头压得极低,态度恭顺“嗣空惶恐。” 将臣随手掸了掸指尖的灰缕,道“我这具分身魂念就快要消失了,在这座王城之中,怕是再无人能够压得住你的这股子疯劲儿,我对你的这些变态虐杀的手法并不感兴趣,也不知你来此目的为何,但还是要和你简单交代两句。” 嗣空忙掀开衣摆,诚惶诚恐地给男人跪下,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大人言令,嗣空无所不从!” 将臣目光低睨着这个在他面前,连真容都不敢显露,惟恐触犯到他的这个人。 将臣幽深如海的眸子瞧不出任何情绪“我虽不知如今你找回的记忆有多少,不过看你如今这副模样,显然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与来历……” 嗣空正要答是,这时将臣接着又道了一句,让他刹那间,宛若雷电殁身“以及姑嵩山上的那位羿氏神女。” 嗣空低埋的表情有些空白,肩头微颤道“是……” 将臣对于他的种种异常表现宛若未查,身姿也在月光下变得逐渐透明“三百年前,那位羿氏神女只身跨越两界,入我血池,央我一事,让我护轮回中一人此生无恙。 我将臣既入血道,从不会守人护人,纵然她挟恩求报,我亦不愿妥协,无奈之下,她退而求次,只求那人此身安危自渡,独独不可丧于你手。” 嗣空抬起首来,空白的表情含着几分错愕“您是说……” 将臣淡道“此人如今便是在这王城之中,你,不可伤了此人。” 嗣空问道“此人究竟是谁?” 将臣沉吟片刻,没有说是何人,而是说道“肩下三寸,桃花印记。” 淡淡八字,几乎是让嗣空眉角俱震,就像是一下子狠狠掀开他心口厚结的旧伤疤,瞬目之间,鲜血淋漓,半边灵魂都疼得麻木了去。 嗣空眼中几乎是止不住的翻涌起了血红戾色,手指在地面间深深抠出十道深刻的痕迹,而他面前偏偏站着的是将臣,让他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只能够将那股子疯狂的气劲儿慢慢消化在自己的体内。 嗣空抬起手掌,掩住自己猩红的眼瞳,手指微微痉挛颤抖着“多谢大人提点,嗣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此刻,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应将臣命令的,整个思绪混乱到了极致。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 那个被他亲手粉身碎骨的人,终究还是入了轮回,走近了他的命盘里,又要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了! 姑诵山羿氏神女…… 可是在这世上,又哪里还有着什么姑诵山…… …… …… 当林征意识渐归,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清晨来敬,早间的阳光卷着风气入窗而来,暖暖洒洒地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林征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床上激烈弹起,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去抽配剑。 可手掌一探之下,空空如也。 长久昏迷不醒,他混沌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这才发现他竟是睡在了一间陌生的宫殿之中。 他怔楞许久,无措茫然之际,一个人的名字正欲呼喊而出的时候,身侧却是传来一个颇为冷淡的声音“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侯门望族家的公子爷,这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你是猴头转世,睡个觉也是这般不安生。” 林征转目望去,惊喜道“叶书!” 这一嗓子喊得极为敞亮,叶书只觉吵人耳朵,不悦地皱起眉头“唤魂呢。” 林征睡了几日,嗓子干疼得厉害,看着叶书那头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茶壶与茶杯,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端起茶壶往自己口中猛灌了一口热茶。 他也不嫌烫,咕咚咕咚连水带着茶叶牛嚼牡丹似的吞了下去。 热茶入腹,林征这才觉得自己回了几口阳气似的,大大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不惊喜奇怪“我竟然还活着?!” 叶书慢条斯理地品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姿态文雅不见半分轻浮,比起林征,他反倒更像是个有涵养有家教的贵公子“英勇赴死的小侯爷自当深受老天爷的垂怜,再者说了,您尊身肉贵的,老天爷也不舍就此收了去。” 只可惜,这份阴阳怪气的调调着实不讨林征喜欢。 果然,劫后余生的小侯爷脸上一垮,再也没了半分笑容,他左看看又看看,蹙眉道“这是什么地方,看这陈设,怎么如此像魔族置办殿宇的风格。” 叶书闲闲淡淡道“自然是因为你睡得的这个地方,正是魔族王宫了。” “什么?!”林征屁股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疯了不成!” 叶书正欲说话,目光忽然闪动,忙搁下手中的茶杯,朝着门口方向施了一礼,道“司尘兄。” 林征忙转身看去,只见百里安手里头提着一方三层食盒,衣带轻缓,气质翩翩而来“林征小侯爷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林征见他进出魔界王宫如闲庭散步般轻松自由,不禁有些傻眼,他愣愣地看着他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取出一盘烧鸡,一盘东坡肉,两碟凉拌豆腐,两个馒头,很是丰富的样子。 “司尘兄……你这是……” “小侯爷为冥龙心脏吸食了不少精元,身子正虚得厉害,如今醒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林征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他蹙眉道“我听叶书说这里是魔界王宫。” 且不说他被冥龙的心脏吸收同化,本该九死一生,怎会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那觉醒的冥龙本应该屠戮一界,此刻却一切风平浪静没有半分危绝的味道。 纵然是叶书司尘有本事逃离地脉,可是前有狼后有虎,依着魔君那残忍弑杀的性子,待到地脉中的修士离开龙脉的那一瞬,没有丝毫道理会留他们一命。 更莫说还能够再此吃好喝好睡好,如同做客上宾般被人好生招待着了。 林征心思虽不如叶书细腻缜密,但他城府绝然不浅,隐隐之中他预测到了什么,一张口便带起了几分试探之意。 百里安也未隐瞒“不错,这里正是魔界王宫,你睡得这间,是魔君新赏给你的年庆殿,这里不会有外人打扰,你可以安心住下。” 林征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什么叫魔君新赏给我的……她为什么要赐我这个。” 叶书那张损人的嘴又开始了“不赐你这个,莫不是你想被赐死不成?” 林征猫踩尾巴般地勃然大怒“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堂堂大泽国侯爷,侍奉的是泽国君主,林氏天子!何时轮得到一个异族之君来赏赐了!” 叶书淡道“小侯爷好傲骨,你若不喜大可现在出殿将你方才那句铁骨铮铮的话大声重复一遍,我保证不拦着你。” 林征一滞,顿时哑声无言。 叶书总是这样的,在他面前无需过多废话解释,那种阴阳怪气、要死不活地语调虽然每每让他极为郁闷不喜,可总是能够直指要害,叫他老实安静下来。 顺过气来后,林征也不同叶书吵吵闹闹了,他看向一脸平静的百里安,目光很是复杂“司尘兄,你究竟是何人,以你这么大的本事,我想怕不仅仅怕是战奴营出身的人物吧?” 虽说林征性子桀骜不驯,行事作风也有许多方面让百里安觉得不可取,可相较于地脉之行的那群修士而言,林征倒也称得上是光明磊落了。 更何况,那日出了地脉,女魔君就守在阵门处,顷刻之间就叫那些毫无相干的修士们知晓了他的身份。 所以如今在林征面前,自然也没有了再刻意隐瞒身份来意的必要。 百里安简单梳理了一下言语,便将事情经过姗姗道来,包括他与女魔君之间的那些赌约约定。 林征听着听着,震惊至极,匪夷至极,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听了半天,小侯爷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堂堂一界之君,竟然这般没有定性,竟然行出此等强抢民男的恶事,如此说来,我这般英俊潇洒,仪表非凡的小侯爷若是给她瞧见了,岂不是也难逃厄运?” 更重要的是,说出这样一番浮夸自恋之言的林小侯爷,面上竟是没有半分玩笑之意,而是一副真的深深为此惊心受怕的担忧模样。 百里安摆弄食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首看了林征一眼,没有说话。 叶书无言看了看百里安的脸,然后又看了看林征的脸,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不要脸的话来。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卿本佳人 百里安轻咳一声,放下手中的碟筷,道“我觉得重点应该不是这个。” 林征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伸着手在那油汪汪的大肥烧鸡上撕下一根鸡腿,狠狠地往嘴巴里一塞。 他叼着鸡腿脸颊鼓动两下,很快就吐出一根光溜溜的鸡骨头,眼睛瞪得圆圆“怎么就不是重点了?听说这女魔君可是活过了几千年岁月的,这样的老婆娘纳王夫那还不跟纳小妾一样。 谁知道她手里头养了多少男宠面首,咱们圣上选女人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选秀纳妃。 她这倒好,直接玩起了霸王硬上弓那一套,兄弟我可跟你事同你招呼好,你若真上了那君王的绣榻,做好被采阳补阴的心理准备吧,就你这小身板,必被采得透透的!” 说着,这位小侯爷一边打着激灵,一边用那只油腻腻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自顾自怜道 “我生得这般俊俏,可得藏严实了,可莫要被那好男色的老婆娘给生生占了去。” 叶书扶额,面上表情很是痛苦。 小侯爷怜惜自己清白的同时,眼珠子溜溜一转,一只手侧在唇边,一副八卦的模样 “司尘兄,听说当年仙魔大战,这位魔君陛下生生被天上金仙们斩首分尸,头首各自封印在两极阴阳之地。 你说说天上仙人都是怎样仁慈怜香惜玉的好性子,当年作恶多端的混沌之兽被生生打出了原身,仔细一瞧,竟是一个女娇娥。 这些个仙人们都未伤其性命,只是带回孤生殿封印于帝座之下,生生聆听帝语千年,竟是修出了一副仙体,最后还被帝君收为了一殿天妃,小日子别提过得有多滋润了。” 眼瞧着林征越扯越远,这份八卦之魂竟是直接烧到了九重天上去,竟然连那仙尊过往韵事都能够款款道来。 百里安抬手正要打断,正在兴头上的林征油手一抬,就将他的手臂给拦下,继续说道 “你瞧啊,上古凶魔混沌之兽这些仙人们都晓得手下留情,若那女魔君生得好看,又怎会落得一个被人枭首的凄惨下场。 我想这魔君必是生得人神共愤,瞧着便是一张恨不得让人一刀砍了她脑袋的丑脸。” 百里安“……” 叶书将额头蹦起来的青筋狠狠摁回去,冷声道“你放心,若魔君真对你有想法,此刻的你就不会躺在这无人问津了。” 林征一怔,摸着脸颊道“这没道理啊。” 百里安忽然笑道“小侯爷似乎在就轻避重。” 叶书端起茶杯,又细细品了一口,他性喜茶,只可惜跟着林征委身于战奴营这般岁月,倒也许久未闻茶香了。 每当心事渐起时,他尤爱一边品茶一边思量“冥龙祸事已了,以司尘公子的心性,想必不会继续在魔界蹉跎。” 叶书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此刻他与林征还能留下这条性命,全因百里安与魔君的这层关系。 但于此同时,他亦是明白,百里安并不是甘心成为女子王夫的人,他说这话的意思很简单。 君若有意离境,吾力虽然微薄,却也愿为君一搏。 百里安神色一动,目光不动声色,道“林小侯爷。” 林征眨眼“有何吩咐?” “小厨房还煨着一盅芋头排骨汤,能否请你去看看火。” 百里安言语坦然直接,明显的支开意思没有刻意隐藏。 林征自然懂的,看看叶书,又看看百里安,也没有打算要听墙角的意思。 他打着哈欠道“芋头排骨汤啊,倒是许久未喝了,也不晓得有没有我阿娘煲的好喝,我去瞧瞧看。” 待到林征离开后,叶书重新沏了一壶茶,为百里安倒满一杯。 不等他先行开口,叶书便从腰间摸出一颗幽蓝色的珠子,放在百里安的手边上。 那颗珠子百里安并不陌生,正是冥龙心口所生的那枚龙珠! 百里安指尖触碰到了珠子的凉,错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书笑道“这是我的意思。” 百里安摇了摇首“你与林小侯爷卧薪尝胆数十年载,为的便是这颗龙珠。” 叶书道“那是他的目的,而我的目的,公子已经为我达成心愿了。” 百里安道“我对这颗龙珠不感兴趣。” 叶书看了他半晌,复而再次笑道“公子若是担心我不好向林征交差,大可不必,虽说我亦是希望侯府能够在他手中兴旺崛起,但仅凭一枚龙珠,并不足以改变不了当今大势的,倒不如说,这枚龙珠反而极有可能毁了林征。” 百里安明白他的意思,这枚龙珠于林征的作用似乎并非他心中所想那般。 生于龙心处的龙珠对林征的气息格外敏感,悄无声息间,总是能够偶尔窃取林征身上的气机与生气,从而壮大自己。 若是这枚龙珠在林征身上藏得久了,保不齐十年百年后,这枚珠子便会再生灵智。 起了吞噬之意,将与林征融为一体,也不知会活化成一只怎样的怪物。 林征不清楚的隐患,叶书却是清清楚楚。 百里安摸着那枚龙珠在掌心里滚了滚,心道这冥龙的龙魂与龙珠都落在了他的手中也不知这是一场怎样的缘分。 他笑着说道“我忽然发现,林征尽干一些捡芝麻丢西瓜的傻事。” 叶书拈来杯中飘浮了一缕茶叶,放入口中细细嚼了。 苦香的气意自唇齿间散开,他自信一笑,道“他有我在,此生自不会输。” 小厨房的排骨汤正噗噗熬得正滚,林征还没踏进厨房的门就嗅着了那股子鲜香细腻的味道。 他本也不是什么贪食之人,只不过贵家出身的小侯爷一嗅这味道便知这排骨汤熬得极有水准,一下子勾出了他浓浓地食欲。 他倒是没有想到百里安年纪轻轻不仅本事了得,竟然还有一手如此好的厨艺。 林征一时感叹你女魔君倒是好眼光,挑夫婿的本领当真是一绝,一边迫不及待地走近小厨房准备去寻一个小碗盛汤来喂一喂自己的五脏庙。 不曾想,进去之后才发现小厨房里竟还有一人,正站在灶前一碗一碗盛着排骨汤在那喝得利索。 好家伙! 林征这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心说这偌大的魔界王宫竟然还有如此明目张胆的偷腥贼。 熬给他的一盅好汤他还没尝着味儿呢,竟然一下子就给人喝掉了大半。 他一拍大腿,中气十足地怒吼一声“好你个胆儿的拾漏毛儿,偷东西居然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看小爷不撕烂你那……” 站在灶前的女子转头淡淡望来,眸如墨玉,光洁皙白的额头之心勾蕊着一道纤细红痕,妖娆之余又自生威仪,好一个妖颜祸世的绝色美人。 林征张大的嘴巴顿时一句狠话也放不出来了,他定定地看着那女子,好生失魂了一阵子。 心道这是谁家生出的女魔,养得这般水灵好看,得亏如今的魔君是个好男色的老婆娘。 如若不然,这样一个祸国级别的妖物,怕是多半都要被收进君王卧榻中去糟蹋的。 林征看呆了许久,又看了看那盅快要见底的排骨汤,不由有些心疼同情。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魔界最奢靡,最富贵的王宫之地,竟然还有女魔婢子混到了需要偷食来填饱肚子的悲催地步。 想来也是了,他这宫殿偏冷得很,一般有出息的女魔断不会来此偷东西吃。 真是可怜得紧…… 林征念及此处,不由深表同情,他搓了搓双手,步伐放缓,面上那股子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蛮狠劲儿收敛了起来。 他心疼美人,所以将声音压得极为轻缓低柔,笑道“姑娘可是饿了,这汤还未关火呢,正烫得紧,你慢些喝,不会有人同你抢的。” 林小侯爷那张生得端正风流的脸本来就是很容易吸引异性,蛮狠起来时就像是一头未驯化的野狼。 再放低的姿态温声言语后,反而会叫人更加怦然心动。 只可惜,她却是不吃这一套的。 只听得那妖里妖气的女子冷冷一笑,道“朕倒要瞧瞧,在这冥洲王城里,何人敢来抢朕的东西。” “朕?”林征一下子没能琢磨过味儿来。 好巧不巧,这时一名掌印女官脚步匆匆而来,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朝着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魔君陛下,您怎会来此偏冷之地,葬心大人到处在寻您,幽牢来报,少君弥路重病垂危,请求释放,还望陛下能够定夺。” 魔君陛下! 林征好像整个人被一棍子打懵了似的,正搓得起劲儿的两只爪子狠狠一抖,手指头都差点弄折了去。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灶台前偷喝排骨汤的妖气女子,一句过嘴不过心的要命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你就是准备霸王硬上弓我家司尘兄弟的魔君老婆娘!” 正急心于少君之事的女官眼皮子狠狠一跳,差点一口魂魄就此吐了出去! 她现在简直没眼去看魔君陛下此刻的脸了。 老婆娘?! 这混账狗崽子是在说谁? 滚烫的噗噗声渐小了,罐子里的排骨汤几乎快要被熬干了去。 女魔君将罐子里最后两块排骨肉给挑入碗中,慢条斯理姿态优雅地给吃了,面上倒是不见丝毫被诋毁侮辱的怒意。 她极有耐心地将那一罐子汤吃得干干净净,然后随手将碗筷扔给女官。 女官忙诚惶诚恐地接住,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句。 只听得魔君陛下明显含着笑音的语调悠悠响起“霸王硬上弓?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林征哪里能够想到自己醒来随便逛一个小厨房,就能碰到这样一个天杀的大祸害。 此时即便是悔青了肠子都没有用了。 谁又能够想得到,堂堂一界至君,居然会跟一盅排骨汤这般过意不去。 亏他方才还在叹息感慨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林征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您能不能就当我方才放了个屁。” 女魔君面上笑容说收就收,那张妖里妖气的脸如同冷刀裁刻出来似的,声音极冷“身处王宫,出言不讳,是为不尊君主,心无敬意,如此就送去净室房去去躁气养养性子好了。” 侯府出身的林征一听净室房三字,头皮就麻了大片? 他正要说话,便听见那祸水似的魔君淡淡吐言“带下去吧,一个腌臜货色就莫要摆放在这碍眼了。” 那名女官即刻授意,也不见如何出手的,林征便是后颈一麻,整个人雷劈一般抽搐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 女魔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离开之际,一只脚就踩在了他方才那只吃鸡腿的右手上,碾得林征惨叫连连 “娘的!小爷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小心眼的臭婆娘,不就是你看中的小相公为我熬了一盅汤,做了一场饭吗?至于嫉恨成这副模样吗!你敢绝了小爷的子孙后代,小爷跟你没完!” 女官越听越心惊。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修士,当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她简直不敢再继续往下听。 她怕被魔君陛下灭口,十分利索地抽了一块灶台上的抹布塞林征口里,将他堵老实了,往肩一抗,利利索索地就授命朝着净室房方向飞奔而去。 …… …… 弥路在牢狱中自残重病,一番狠心之下,倒也借此机会解了禁困。 逐月台,夜色大好,二河葬心特举茶会,为弥路少君接风洗尘。 蜀辞、宁非烟、孔雀明王,但凡是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各坐一席,品茶食果,沐浴夜风。 众人虽然心知葬心举办茶会的目的何在,但对于弥路少君那自残的血腥行为大感不解。 他一人好生生地关在幽牢之中,虽说暂失自有,但他好歹也是魔君陛下的兄长至亲,纵然犯了大错,也不至于用刑折磨。 在幽牢关上几日,待魔君气消想必也就放了出来。 怎的好端端地想不开,将自己脑子给抠开来了,血涂于墙,写满“贱人!”二字。 真是不知何人竟然能深得少君殿下这般痛恨,竟是逼到了歇斯底里地程度。 宁非烟一脸惬意地给自己泡了一盏花茶,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葬心大人这场茶会办得可真是应景。” 。 《长夜行》正文 请假一天,家里有事,实在忙不过来 今天开了一天车,小姨十月一出嫁,做客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精神疲惫,又困又累,本来想晚上写一章出来,但写到现在发现只有两千字,实在扛不住,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将今天欠下的一定补回来。 抱歉,诸君。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不足为奇的偏爱 宁非烟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引得哗啦一声重响,弥路案前的杯壶茶盏被他重重扫落,满地狼藉。 茶会上,窃窃私语生顿时消停下来,众多魔将们目光怪异地看向神情阴鸷的少君弥路,各自露出不解的神色。 虽说君归宴一事,他与宁河主的婚约在一河司尘的插手下暂且接触了,可在场何人不知弥路少君对宁河主的情谊之深。 朝暮殿的主人虽是易主,但弥路少君怎么说也是魔君陛下的血亲兄长,而一河司尘又将是魔君陛下未来的王夫。 有着这么一层复杂的关系在这,任凭那位新任的一河大人有滔天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种紧要关头对宁河主起那非分之想。 所以在众多魔臣们的心中,虽说这场婚事解了,可是宁非烟身为魔族少妃依然是板上钉钉地事实。 而弥路少君对宁非烟的执念刻骨之深是从年少时期便有了。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也依旧对她爱护礼敬有加。 今日这场火气明显是冲着宁非烟来的,这倒也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众魔又看了看宁非烟,却见她神情举止如常,竟是瞧不出一丝端倪异样来。 对于弥路那不正常的愤怒态度,她也不过淡淡莞尔一笑,全然不当做一回事。 二河葬心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眸光深沉,情绪难辨。 很快。他打了一个手势,很快上来两名侍从,飞快将残局收拾干净,面具下传来淡淡的笑声“宁河主这话从何说起?” 宁非烟笑道“冥龙祸事困扰了魔界这些个岁月,即便是老魔君也头疼不已,如今以着那群人类修士为引,我家主儿地脉一行,倒也是收获颇丰。 冥龙化骨长眠,亿万凶灵就此永封不出,甚至还带回了两把斩龙之剑,这一桩桩一件件于魔界而言皆是不世功勋,葬心大人这场茶会举办得可正是恰逢适宜。” 那一声‘我家主儿’唤得可真真是亲昵暧昧至极。 不过…场间众魔早已对宁非烟素日里风流勾人的做派习以为常,觉得并无不妥。 倒是刚从幽牢中出来的弥路少君,看向宁非烟的目光当真是恨不能拆她之骨,啖她之血了! 葬心即刻会意过来宁非烟的心思,她这三言两语之间,竟是想将冥龙一事的功劳尽数揽在那小子的身上。 葬心目光微寒,语气中的笑意却是未改“宁河主此言差矣,冥龙乃魔界灾祸之手,即便是老魔君也只能镇压而无法诛杀,冥龙肉身俱毁化骨镇凶灵一事,怕是另有隐情,宁河主可切莫要胡乱将人给捧杀了去。” “另有隐情?”宁非烟嫣然一笑,道“如何个另有隐情?凶灵地脉,万魔禁地,冥龙觉醒之刻,除了我家主儿在地脉之中,便是那群不堪无用的人类修士废物了。 二河主莫不是以为在那群人类修士里,竟还隐藏着如此大能之人,若真是这样,我泱泱魔界,又岂能安存至今,怕是早已被人族给颠覆了个干净了吧?” 在此事之上,宁非烟明显占尽‘道理’的便宜,她言语并不咄咄逼人,却极有说服力。 冥龙复苏醒来,对于众魔而言,原是以为魔界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大战。 亿万凶灵的破关而出,就好似蝗虫过境,而他们就是那地里的庄稼,稍不留神就会被食得丁点不剩。 虽说那日魔君一人独守空城,遣去七十二狱法魔将与多位河主大人,携领重数魔族倾巢而出,退守于王城边关之外。 魔界王城是集一界魔气深浓之地,但凡冥龙破土而出,吞食了一口天地魔气,顷刻之间便可成长为完全状态。 如今魔君按年岁算作年幼,修为境界自是远不如老魔君那一辈,面对冥龙以及镇压万年的亿数凶灵,她可谓是九死一生。 ? 但不得不承认,魔君那一日下令退城自守的壮举,的确赢得了许多魔臣们的钦佩之心。 女魔君在位时长虽然已有千余年,可在她继位之日起,便被分尸封印,真正算来继位掌权的日子,少之又少。 手底下真正忠心于她的能臣并不多。 这对于葬心弥路而言,可谓是件好事,倒也可以借着魔君掌权时日不长的空子,在暗中运筹帷幄,拉拢各方名臣将士。 可不曾想,宁非烟的手段却是更高一筹,从不出手拉拢交际的她。 出口之间,三言两语,便成功借势为那新任的一河司尘赢得了一波极大的好感。 虽说在场众人觉得百里安能够一人独杀冥龙很是荒唐。 可正如宁非烟所言,地脉之境,无魔敢行,而这群人类修士,死的死,灭的灭,伤的伤,一看尽是一群无能之辈。 冥龙却不明不白地化为了一具白骨尸山,永镇山河。 一场吞噬性的巨大灾难,竟就这样无声被填平了去。 无人能够猜测推演出地脉之中发生的真实经过,但正因为如此,这让百里安平添在众魔心中又多出了几分不为人知的神秘感。 魔族素来奉行强者为尊这一法则,魔君一位从来也是选自一界最强者。 女魔君当年能够继位君位,全因以身牺牲,换取魔界上下安危,替兄长承受仙罚罪责,论起功勋,界辈之人,难出其右。 如今百里安新任一河尊位,能够在青叶小世界内打败不死传说的蜀辞大人,本就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如今冥龙一事又与他息息相关,论起功勋,虽说有所不及魔君少年时舍我其谁的牺牲作为。 可却能够隐隐动摇其根基,正面为之一比了。 更何况,在蛮邪一族的侵族之战里,是百里安一人独守王城,而他们的少君弥路,却为保自己,不惜将人族修士引入龙脉禁地。 两相对比之下,反倒是百里安这个刚入魔界不到半年光景的年轻河主更得人心。 先是女魔君,再是一河司尘。 如今弥路少君连连受挫,魔心裂损,气运更是一败再败,葬心又怎能甘心看着这一家家各自尊大起来。 若只有女魔君一人,他尚有暗自操持之力,若是再来一个首河王夫,这日后的魔界,又哪里还能够容得下他家殿下的一席之地。 宁非烟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最是擅长把控人心,更知晓如何利用手中棋子将利益最大化。 她心中未必不知以百里安的实力难伤冥龙,可她偏偏却能够利用众魔心中那份未知神秘的猜臆,将百里安推崇上一个至高点。 茶会间,私语之声渐渐小了去,而葬心也察觉到了众魔神情微妙的变化。 他眉头深皱,渐感不妙,不由皱眉道“即便是带回了斩龙之剑,也不足以证明什么,冥龙肉身陨落,龙魂命遗,地脉之境怕是一派混乱,若是有心者能够拾到两把破开封印的斩龙剑,也不为奇。” “葬心大人说得也是在理至极,倒是妾身过于尊崇我家主儿了,各位见笑了。”宁非烟浅浅一笑,妙就妙在,对比于葬心的认真严肃,她款款而谈的姿态当真宛若茶会闲聊一般,全无炫耀攀比之心。 不争,不论,却精妙绝伦地在众魔心中种下了一个高深莫测的悬念,反而叫他们觉得,葬心极力的反驳之言,就仿佛是怎么也不愿意承认他人有多优秀一般。 两番对比下来,二河葬心难免落得一个难容贤才的狭隘之名。 显然就连葬心也未曾想到离了那场婚约束缚的宁非烟,一改往昔那个沉默温驯又克制的常态,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张扬放肆,明目张胆地借着他所举办的这场茶会来算计于他。 葬心眼神渐冷,这时,远方传来一道女官的高声“陛下到!” 茶会间,众魔神情皆是一怔,虽然不明白陛下怎会亲临二河主举办的这场茶会,但还是纷纷起身,高声恭迎。 “恭迎陛下!” 夜色渐浓,女魔君一身暗绣繁复花纹的黑色君袍,身披金凤纹绣,质地轻盈,踏月而来,显得尤为庄重大气,却也不失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美人。 “起身吧。”女魔君眼角正勾红晕蕊地描了一抹红妆,衬得那双狭长的眼眸格外妩媚惑人“都说葬心河主乃是茶道好手,殿中珍茶藏品无数,素爱独品孤芳自赏,如今倒是难得宴请四方,不知是否介意朕来上门讨要一杯好茶饮饮。” “陛下说得这是哪里话,魔界上下,莫非王土,我等即为人臣,手中所有,皆为陛下所有,皆为君恩,区区一杯茶水,下臣自是不敢吝啬。” 葬心含笑高声道“奉茶!” 女魔君被迎上尊位,沏来一壶好茶,珍果糕点,她一入座,茶会上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沉默压抑起来。 前一刻还款款而谈的宁非烟也在这份微妙的气氛之中,变得老实安静下来。 女魔君捧杯轻吹茶雾,浅饮一口茶水后,目光慢条斯理地在茶会间淡淡一扫,道“方才二河主与四河主讨论所言,朕亦有是旁听几分只言片语,虽说闲暇之余的茶会不谈国事,可正如诸君所见,昭瑜殿地脉祸事,不废我族一兵一卒,得以平安终结,的确也为一大幸事,倒也值得庆贺一番。” 说话间,她扫视的目光好巧不巧地正正落定在宁非烟的身上,似笑非笑。 宁非烟微怔片刻,她心思何其之深,瞬间领悟用意,随即接话说道“凡是先有功臣,后才得有庆贺。” 葬心面色微变,试图打断二人之间的谈话“陛下,臣今日举办茶会正是为……” “说到功臣……”可是女魔君宛若没有听到葬心的言语一般,自顾自地继续笑着开口说道“前日朕一人镇守空城,地脉重地本魔气大泻,可就在冥龙气息即将攀升至临界点时,朕本以为将迎来一场生死恶战,却不曾想,那只自九幽中诞生的冥龙竟是毫无征兆地在地脉世界中肉身俱熔,龙之白骨安稳镇与凶灵泉眼之地,永解我界后顾之忧,这番变故的确令人十分意外。” 弥路目光阴鸷地看了一眼葬心,忙插话说道“地脉之地已经千万年无魔敢入,究竟是何人陨杀冥龙,谁也不曾看见,纵使四河主认为是首河主司尘的作为,但再无确凿证据之下,这一切推断都不足信以为真。” 宁非烟笑道“当日地脉之中出了我家主儿,的确再无魔族潜入其中亲眼所见冥龙陨落地整个过程,可地脉之中还有无数战奴营出来的人类修士,听说弥路少君将手底下的这群修士调教得极为听话,事实经过究竟如何,传召战奴幸存者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弥路少君冷冷一笑,道“四河主这个意见提得可真是凑巧极了,本少君手底下所养的战奴,当日在离开地脉之后,本少君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只是还来不及多问,余下幸存者三十七人,有三十五人尽数死于首河司尘大人之手,唯留重伤两人带回眷芳殿疗养伤势,这死人的嘴自是撬不出半点东西来,而余下为司尘大人一力倾保的两个活人,能说的怕也都是一些干干净净的东西。” 女魔君道“兄长此言差矣,司尘河主非是犯人,何来怀疑审问之说?人类修士,深入我脉地深禁忌之地,唤醒冥龙试图颠倒魔界,本就其罪当诛,司尘河主剑杀当场,倒也算得上做了一件好事,至于那两人,既得他点名他们,想必也是有很多可用之处,留之倒也无伤大雅。” 若是不深知这位魔君陛下真实性子的人,在听了这番言论后,必会感叹这位陛下可是何等地色令智昏。 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 弥路还要说话,却被二河葬心一个眼神制止了下去,那眼神平凡至极,却让他成功地闭上了嘴,面色郁闷地坐了回去。 葬心嘴角吮起一个凉薄的笑纹,远远地看向魔君“依魔君陛下此言,是笃定了一个骨龄其实不过十七余载的少年河主,能够轻松动摇冥龙根基,伤其性命,毁其龙魂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魔君的野心 虽说在宁非烟的言语诱导之下,场间众魔对于地脉冥龙陨落一事大感神秘。 可在葬心的一番之言发问之下,他们亦是觉得一个骨龄不过十几载的少年怎么可能有如此力量与冥龙一斗。 莫说是他了,即便是六河力量齐聚一方,周身魔气为冥龙所吞噬,怕也是难以抵挡,唯有远离避战他方的份。 当日君归宴上,虽说他们不知这少年是如何战败一河蜀辞荣登首位的。 可不论怎么看,他的修为境界都未曾渡劫化身为真魔。 在冥龙面前,也唯有碾压地份。 冥龙突然的陨落沉寂虽然为百里安带来了一份引人忌惮的神秘感,但于此同时也让城中众魔相继心生出猜忌。 一个横空出世地少年河主,凭借着什么竟然能够在一夕之间解决冥龙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女魔君轻轻转着手中的杯盏,神色不变。 “且先不论冥龙是否当真陨在一河主的手中,他既奉朕之授命地脉一行,成功避免王城祸事,冥龙化骨为我泱泱魔界永镇山河,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这份功勋,二河主难不成也要为其给抹了去。” 葬心目光中寒光渐敛,忽而一笑,道“陛下说笑了,我界律法,素来赏罚分明,断无身有功勋藏而抹去之说。 只是臣心中有惑,界有立律,龙脉之地,妖魔不可行之,只因冥龙以魔气为食,少君殿下误放人类修士进入禁地,固然有罪,可司尘大人既然位为河主之一,为何殿下偏偏能够放任他进入地脉。” 葬心话锋忽然一转,款款而谈“如若说司尘大人天赋异禀,能够完美的掌控自己一身魔气,不为冥龙所食倒也好说。 可在地脉之中,冥龙为五把斩情剑封印数万年都不曾有变,为何独独在司尘大人进入其中后突生变故?” 这话可谓是隐意颇深,其中置疑之心不仅仅是针对百里安了。 茶会上的魔臣们纷纷色变说道“二河大人此言差矣,地脉之中可不仅仅只有司尘大人一人。” 葬心语调不变,道“人心本性自私卑劣,少君殿下所养的那批战奴营人类深入龙脉,为的便是拿捏陛下,求得是一条活路。 触犯惊醒冥龙,最先死的只会是他们,诸君觉得那群胆小怕死的蝼蚁人类们会自掘坟墓不成?” “这……”众魔面色纷纷迟疑,不知如何对言。 宁非烟眯起眼睛笑道“那依着葬心大人的意思,我家主儿便是脑子进水了,净干一些自掘坟墓的蠢事咯。” 见她一口一个主儿唤得欢乐,全然不记得当初弥路少君的提携恩情,葬心看着宁非烟冷笑说道 “司尘大人自然不是四河主口中所说地那种蠢笨平庸之人,只怕是正与之相反才对。” 宁非烟讥讽笑道“葬心大人又何必话中藏话,如今陛下亲临茶会,大人不妨将心中不平尽数道来,好叫陛下为您做主才是。” 葬心低笑一声,随即从席位间起身,朝着坐在主位方向的魔君行礼叩首,正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魔君随手将杯盏往桌案一扔,目光高深莫测地在葬心身上一扫而过“说来听听。” 葬心再叩一首,语气沉重“当日君归宴,陛下有意纳司尘大人为王夫,陛下对司尘大人用情之深,臣等皆是亲眼所见。 原是对于陛下感情之事,即便是借臣一千个胆子臣也不敢妄言一句,可昨夜是非种种,叫臣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得不言!” 女魔君淡淡的面容渐变凝肃,眉目深沉地看着葬心,目光隐隐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但并未发作。 葬心继续叩首痛声道“先是蛮邪大军侵入王城入境一事,固然弥路少君弃子民,保己身,驱人入地脉是为不对。 司尘大人镇守王城也是功不可没,可少君殿下毕竟是陛下您的血亲兄长,可他对于陛下藏器于天攻城全然不知,反而是入界不过半年的司尘大人对城中秘事了如指掌。”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不仅为弥路的懦弱避战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理由,甚至还弱化魔臣们对于百里安那守城一战的感激之心。 他的死守不退,只因事先魔君陛下藏器于城,又恰逢其时地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他。 而弥路退而守命,全因无能为力。 那么这是否说明,若是换做少君殿下知晓了城中藏器的这个秘密,这守城的英雄自然也就轮不到他了。 跪在地上的葬心抬首,遥遥直视女魔君“历代魔君皆藏不现于世的杀敌之器,臣想说的是,陛下是一界之主,可以爱一人,但决不可偏爱一人! 蛮邪一战,司尘大人手中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武器,冥龙祸起,危难之际,王城上下正军待发,欲殊死一战,可陛下却偏偏命王城一众退出城外,不容一人在城中逗留观战。” 宁非烟眸光几番变化,笑道“葬心大人此话可当真是诛心之言啊。” 葬心侧首冷冷看着她,道“臣不过是心中有惑,何来诛心?司尘大人固然河位尊崇,我等远不能及,但他所面对的毕竟是与九幽同生的邪灵巨龙,与祝斩、昆仑那些天地自生神同为一个世代的创世神魔。 司尘大人纵是百般强,也尚未渡劫,如何就能够动摇冥龙根业? 臣今日冒死妄言,只因忧心陛下偏爱过重,若是因此误国忘本,那可是万臣之罪,吾之大罪也!臣不得不言!” 主座之上的女魔君轻笑出声“二河主觉得这是朕在暗中偏帮司尘河主了?” 葬心肃容道“臣是断然不会相信司尘大人有能力独战冥龙而不败,举界上下,唯有继承老魔君一系血脉的陛下一人能够担此重任。” 葬心一番言论醍醐灌顶般地灌在了魔臣们的脑袋上。 难怪当日魔君宁可只身一人迎着独自面对冥龙的危机也要遣退万数魔军,不容一人逗留城中观战。 原来!原来陛下都是为了给司尘大人铺平前路,也不知魔君陛下付出了怎样地代价,不惜将它消磨成这般模样,也要将这不世功勋安在他的身上。 这番行为,怕已经不仅仅是偏爱了,说是隆恩盛宠都不为过。 茶会间,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虽说碍于魔君莅临,无人敢出声窃窃私语交谈,可是魔臣们之间的眼神无声交流,亦是能够相互传达出不少自己的心意。 渐渐的,众魔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蜀辞身上,神色不由变得极为复杂。 当日君归宴,青叶小世界里她与司尘大人一战,无人能够观出全貌。 可对于上半场的决战场景来看,司尘大人的修为实力远是不如蜀辞这个不死的传说。 可偏偏战到最后,赢的那个人却是绝不可能得胜的最弱六河之主。 莫不是因为一开始魔君就看上了他的那副皮相,暗中有意命蜀辞大人故意放水落败,让出河主之位? 这般细想下来,仿佛一切瞬间都得以说通了。 自古以来,不论是人间天上还是魔界九幽,各界君主最为忌讳的便是独爱专宠一人,沦为一代昏君。 以色侍人的祸国者,人间历史以来比比皆是。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们魔界的疆土之上。 为魔君者,最先要熬炼的就是一颗无情冷血、不爱众生之心。 若是一颗心不再冷静,无异于自断羽翼,将身心奉上,任人拿捏。 魔君掌一界之命脉,旁人可以因爱任性专宠,而她,却是断断不许的! 众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地严重性,手中珍茶再也无心赏品。 他们各自纷纷匆忙起身,跟着葬心在他身后压草般的接连跪下,开始痛心疾首,涕泪纵横地泣血谏言了起来。 宁非烟安坐不动,先是看了一眼葬心,然后又饶有兴趣地抬眸看向御座之上的女魔君,似是十分好奇她会如何处理此事。 为君者,最是惧怕魔臣之心乱散。 这葬心,明显就是挖了坑来等魔君来跳的。 女魔君不慌不忙地煮水煎茶,目光淡淡一扫众人,讥笑道“这一切不过皆是二河主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地便能够让诸位慌乱失态成这般模样,朕觉得该稳一稳地可不是君心,而是诸位的心才是。” 葬心重重磕首,痛心道“臣只是不愿看到陛下受人蛊惑,心陷迷网,如若司尘大人当真有如此实力,莫说陛下要纳他为王夫,便是尊他为一界凤君,臣也绝无二话!” 凤君不同于王夫。 王夫说得好听是魔君陛下的中意人,恩宠者。 说难听些不过就是类似于凡间女帝君王身下的面首男宠,手中无半点实权不说,还要时时与他人争宠共同侍奉君主。 但凤君的意义却绝然不同,若是授尊凤君之号,那将会成为魔界半数王权的拥有者。 甚至是玄庭洞府秘境的归属权也将分让一半与之同管,而魔君也会摘下自己的一枚君羽,赠与凤君,共掌山河,同享君位。 而凤君成立之日,魔君再也不可纳收王夫,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创界至今三代魔君,从未出现过一位凤君或是凤后,对于魔族而言,手中所掌的真正权利是不容分享,不容觊觎的。 而对于魔臣们而言,他们也自然不会愿意自己世界中的一个支配者变成两个支配者。 所以这凤君或是凤后一位,自古以来皆是虚位,无人敢想,也无人愿给。 而历代魔君也无一人喜欢自己立人凤后的。 葬心一番谏言说得极端且决绝,丝毫退路颜面都不给魔君陛下留。 魔臣们听得是心惊胆战,本以为回触怒魔君。 谁知女魔君眉梢轻轻挑起,似是兴致极为高涨,丝毫不见半分怒意“葬心河主一人有如此觉悟可还不够。” 得! 您老人家直接将葬心大人那句激动相逼之言还给当成了承诺认真了起来。 余下的魔臣们自是纷纷迎合葬心,各自发言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望陛下能够早日清醒回头。 更有兴起者,为表自己护君激昂之心,甚至当众竖指发起了誓来。 女魔君饶有兴趣地注目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心中却在暗中思量着,这又该要如何坐实百里安身上桩桩件件的功勋才好。 虽说今日参加这场茶会,女魔君本就是奔着这凤君之位来的,可她心中亦是如一面明镜似的,百里安有几斤几两她十分清楚。 自然也能明白冥龙绝非百里安所弑,她虽不知地脉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好歹她留了两个会说话的舌头,在她手里头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如今那林府小侯爷还在净事房中关押绝食绝水在,倒也不急着从他口中逼问出真相来。 除了百里安的事以外,她皆可以不去上心过问。 如今在她心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利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祸事来坐稳他的地位? 好将他养熟一些,好成为这魔界自古以来第一位凤君。 对于她而言,要区区一个王夫的身份怎么能够。 而她想给他的,也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凤君这个身份这么简单。 凤君,只是她想给出的第一步礼物罢了。 正自盘算着心中那点子小心思,台下一个个头磕得正是响烈。 忽然间,远方天际,一道幽蓝色的龙形雷电撕裂半边天空,阵阵雷声里,隐隐传来龙吟之声。 女魔君眉头微蹙,目光幽沉抬起。 感受着那股子磅礴的天威,场间魔臣们纷纷色变,目光惊惧地遥望远方。 竟是雷劫? 何人在渡劫,怎会引来龙形雷劫? 而且雷劫之中的那道气息,竟是与着冥龙极为相似。 雷起之时,天上圆月侵染幽蓝,冥照十四州,十万古山之中也隐约传来万鬼同哭的浩荡之声。 蜀辞停止了拨弄茶叶。 宁非烟放下杯盏,神情凝重。 那雷劫愈酿愈浓,面积也越积越广,顷刻之间眼看着就要波及至王城这边来,女魔君狭长地眼眸凌厉眯起,目光冰冷,起身施展遁术,消失在了王城之中,赶往雷劫源起的那个山头方向。 不明就里的葬心以及弥路魔将等人也纷纷跟随上去。 当众人赶至雷劫的这个山头,幽蓝色的雷电如倒悬的沉渊幽海般,隐没于云层之中,翻滚不歇,时而庞大的雷幻龙首探出云层,目光漠然幽冷地俯瞰大地,那份龙威,竟是与冥龙相差无几! 整座山中的阴物鬼灵,在轰雷阵阵的浩大声响里,宛若疯了一般灵现嘶嚎,然后飞蛾扑火般地扑进雷光之中湮灭成烟。 雷劫如雨而下,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古怪而且强悍浩荡地雷劫,皆不敢近山探测。 葬心看着天穹厚重云层旋涡里探出来的那只龙首,轮廓模样几乎与冥龙一模一样,那份天威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觉浑身气机魔气都在隐隐地被那道幻影吸入雷劫之中,然后酝酿出更可怕的能量出来。 他面色难看至极“这是什么?”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魔君的翼 幽蓝色的诸天雷电将长夜的世界映如白昼,天幕之上,如覆一座巨大雷池。 雷劫面积极广,山中灵鬼妖邪为那雷光一扫,尽数形消魂灭。 葬心面容难看至极,那山上雷霆乃是渡劫境应渡的雷劫。 以他如今渡劫二境合神境的修为,莫说魂启雷劫边缘地带了,纵然是深入雷劫中心也能够毫发无损。 可眼下这片雷劫之海,他竟然心生出一种难以仰望的敬畏感。 光是余威雷火霹雳在身,都在他的肉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焦黑痕迹,更莫要说深入山巅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地脚步声。 葬心侧眸看着蜀辞缓步而出,她旁若无人地走近雷劫波及的范围之中,抬起细嫩的小手往雷光之中轻轻一捞。 指尖缭绕着雷屑光辉,竟是全然不惧那雷劫之威,也未同葬心那般,被雷火霹雳在身从而留下焦黑的痕迹。 小小的举动让葬心眼瞳狠狠一缩,目光定落在蜀辞那只洁白如新的手上,眼神忌讳莫深。 一直以来,蜀辞的修为成迷,葬心也从未有过机会与她正面交过手,对于她的底细也无从探知。 只知晓他与蜀辞之间的差距近年来必是难以拉近抗衡。 却万没有想到,她的实力竟是隐藏得如此之深! 亦或者说……她根本不屑隐藏,偶尔举止之间流露出来冰山一角的力量就足以令人震撼战栗。 这样一个难以掌控的人,却偏偏甘愿暗中扶持少君殿下,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蜀辞轻轻摩挲指尖,轻嗅片刻,那双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睁不大开的眼睛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睫毛低垂,洒下一片阴郁的暗影,衬得眼睛下那深灰色的眼袋愈发深楚了。 “冥龙的气息,很重……” “冥龙!”这一下在场的众魔面色皆是大变,眼露惶意“怎么可能是冥龙!那祸害不是死在了地脉之中吗?怎么可能出现在天干山上!” 宁非烟眉头紧蹙,不知为何,心口莫名发紧。 纵然山中雷霆刺目,她仍是难以移开视线,目光下意识地紧紧盯向山巅雷劫那方,那个立在雷光之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这片天地之威吞噬的小小身影上。 雷云不断朝着山穹之巅聚集,一道龙形雷霆未散,云层之中再度轰霹出数道天柱般可怖的雷电,雷池中的雷光宛若盈盈月光般满溢出来。 莫说直接立于那雷劫之下了,纵然遥隔一山的宁非烟都能够感受到那股子难以硬抗的天劫之威。 雷劫之中隐含着透骨的杀意,瞬息之间就逼得她浑身寒毛竖起。 在场之中,无人能够比弥路更憷冥龙了,他面色戾然之中带着深深地惊恐 “莫不是冥龙在此渡劫?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冲进去阻止这场雷劫的发生!” 蜀辞吹散指尖雷屑,黑里透着一层青灰之意的瞳仁微微一转,看了一眼弥路,微讽道 “这并非是普通的雷劫,这些雷霆闪电与冥龙有着相同的能力,能食魔气妖力,滋生壮大自己,若是殿下这般没头没脑地生闯进去,怕是只能够喂了这一天池子雷劫罢了。” 弥路面色大僵,不敢再又任何动作。 宁非烟忽然开口说道“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山中有渡劫之人,若是天劫他渡不过去,这非自然形成的雷劫并不会消失,只会继续积存在魔界之中,吞噬天地间的魔气,直至寸土不生。” 弥路悚声道“我从未听闻过如此天劫!” 宁非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殿下见到了?” 弥路被堵得哑口无言,胸闷涨堵。 许久不发言的葬心忽然有所动作,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把青色小剑,剑身萦绕清蒙天罡正气,剑气隐约成莲花散华气象。 他口含剑诀,指间小剑瞬间脱手而出,竟是一路穿雷过电,长入深山之中。 小剑迎风就涨,剑光化龙,顷刻之间便化为一把青色巨剑,如碑如殿,青龙衔剑,威严屹立于天地之间。 青罡莲花剑气吞吐不断,扶摇直上雷池之中。 宁非烟眼睛眯起“葬心河主好手段,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把青色飞剑当是以白驼山上剑魂石锻造而成,剑中依附的火灵又是太玄宗的护宗莲火,剑身上那青龙铭文看起来又是像极了苍梧宫的青龙殿纹。 这正道三宗的压轴宝集于一剑之上,这不禁让妾身愈发地好奇葬心河主在人间所藏着的,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冥龙诞生于九幽深渊处,食魔秽而生,因魔气而强? 而天地至正三气合剑,虽不能彻底杀死冥龙,却也能够有效地冲消冥龙的气机劫相。 葬心并未理会宁非烟的言语试探,他驱使小剑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心理,额前都崩起了根根狰狞的青筋。 “我以青龙莲火剑压制此劫,还请诸位快快设下封天结界,将天地魔浊气息尽数摒除雷劫之外,莫要叫……” 一段急促之言尚未说完,一道龙形雷劫似是感受到了那把剑的不请自来,怒吼一声,携着漫天雷霆俯冲而下。 之间那青龙巨剑与雷光狠狠冲撞在了一起,冷铁如被吹飞的木屑纷舞,雷光沉稳屹然不动,如同天锤砸落。 葬心额前绷起的青筋狂飙血箭,他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红的热血,鬓发散乱地连退三步。 他目光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那把青色飞剑在雷光之中化为齑粉。 这场雷劫,似是太过于不同寻常了些。 笼罩整个天干山的雷劫似是开始狂怒起来,在吞吃了那把青龙莲火剑后,竟是开始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葬心一边吐血一边骇然道“退!快退!” 他这般发话,众魔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后退数丈之远。 就连蜀辞也未曾托大,那张麻木不仁的小脸难得露出几分谨慎之意来。 宁非烟眉头蹙起,看着女魔君一步不动的背影“陛下……” 女魔君头顶上方电流声嘶嘶作响,将她那身黑金色的君袍席卷掀舞而起,猎猎作响间,宁非烟忽眼前雷光被一层纯黑之色所笼罩,紧接着一股狂风掀来。 宁非烟双脚离地而起,她睁大眼睛看着魔君身后招展而起的漆黑双翼,半拢于身前,黑羽凌空飞舞,雷劫竟是难近她三尺之围。 这还是宁非烟头一次见到魔君召唤出双翼以这副姿态面见世人。 只见她不退也不进,那双黑翼虽然替她挡住了这龙形雷劫,但宁非烟并未在她的漆黑的羽翼间看到赤金流羽。 她虽在君位,可却不同于弥路少君,天生残缺羽翼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就是她为何,从来不在世人面前展现双翼的原因。 一代魔君生出来的双翼,却与寻常翼魔的有着九分相似。 可是如今,在这片土地之上,雷劫之下,魔君召出了自己的羽翼,满目皆藏匿着无尽戾气,仰望苍穹星宇。 雷劫劈在她黑色双翼上,发出洪重的钟鸣之声。 幽蓝色的雷浪在山中逐渐酝酿成深紫色,天干山一寸一寸地朝着大地下沉而去,仿佛难抵着天劫之威。 大地下沉间,山巅之上,那道小小的身影却是在深紫色的雷劫中众身跃起,在那片雷光如雨的世界里,传来一道遥远沉重的撼山昆仑之音。 那小小的身影仿佛被一股无匹的力势倾托而起,白虹贯日般没入雷池之中,如水滴落渊海,瞬间被吞噬得不剩半点涟漪。 女魔君目光冰冷,半拢半舒的双翼骤然伸展撑开,她朝着山上方向迎劫逆行三步,狂风厉卷而起的黑羽,殇出几抹血色来。 这一瞬,时光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轰隆一声惊响里。 倒悬于空的雷池仿佛被一只大手骤然掀翻,雷光如瀑泻下,宛若琉璃清光净世。 恐怖的雷音让天干山脚下众魔陷入短暂地失聪,四野的空气都散发出强烈的焦灼气息。 天穹上的雷龙很快被夜云长风所吞噬掩覆,狂舞的黑羽在风中变得轻盈起来。 天上雷光越演越弱,苍然自巍的山巅宛若被水洗过一般,寸草不生,地面表层被煅炼出一层玉石般的质感。 劫灰雷火落败而开,仿似一场走到尽头寂灭的烟火。 在那片烟火之中,一道形容枯槁的影子宛若被抽空重量般,飘然坠落。 逆劫而行三步的女魔君忽感周身雷劫威压大散,视线里映出那一角坠落的身影,君袍飘拂,振翼而起,展开双臂抱住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 少年入手滚烫,震得她双手发麻。 他此刻的体温丝毫不似一名尸魔,异常惨白的皮肤不见任何被雷霆劈煅过的焦黑痕迹。 毛孔肌肤间流盈着一种难以明喻的玉质光辉,宛若似是将那一池子雷劫尽数灌入到了这具身体之中来,正不受控住地满溢出肌肤之外。 天地长风间的黑羽轻拂着颗颗血珠,如朱砂泣血般飞溅在百里安苍白的脖颈间。 而后那抹血色飞快地开出一朵鲜红的三途彼岸花,在肌肤间焰焰绽放,无声无息地卷噬着她体内外散出来的魔息气机。 那红色花叶的脉络沿着他颈项一路蜿蜒向下,女魔君目光微动,掀开他的衣襟。 却见他心口之下,有着一颗血色的珠子,在微弱地释放出孱弱的光辉。 那抹光辉正在吞噬余下的一缕龙息。 在那鲜红彼岸花的吸收绽放下,将汲取而来的魔气化为雨露般的养分,一点一滴地融入那颗珠子里,像种子般将它一点一点的养大了些。 这个东西似乎是……尸珠? 而且方才百里安能够在那场雷劫中活下来,似是全然凭借着这颗尸珠的力量,护住了一身气机不灭。 可是这尸珠怎么会这么小,米粒般大小,根本不似正常尸珠的模样,却有着超越冥龙的血脉力量。 她略一蹙眉,想到什么似的,手掌沿着百里安胸前的肌肤一路摸索下去,覆在了他的腹间,再次感应到了第二颗尸珠的存在。 女魔君眼中浮现出震惊不解来。 一个尸魔怎么会拥有两颗尸珠?! 女魔君低首,看着他那张俊秀苍白的脸,渐渐出神,眼底那抹猩红的戾意也仿佛瞬间被抚平冷静下来,化作一派沉思之色。 劫火余光散尽。 众魔心有余悸地在山下等候,看着魔君陛下怀中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年河主,震惊无语。 弥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更是不能理解为何那场天劫之下的人会是百里安,更让他震撼的是为何他还能够活着。 他目光不善,看着女魔君还以为这一切又是她在搞鬼,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魔君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双翼展示在众人面前,轻轻半拢而起,将百里安滚烫地身体包裹。 在风中摇曳的黑羽拂去天地间残留的劫火余烬,平静自然地动作看起来竟是有些温柔缱绻。 她未曾言语,反倒是一向寡言的蜀辞淡淡开了口“显而易见,这小子是以冥龙命魂入劫,借此生跨九品小境,渡劫成功。” 承灵一品,破境渡劫魂启…… 蜀辞语气说得倒是轻飘飘的,但是这个过程有多么艰难危险,众人无法想象。 弥路目光阴晴不定,最后,只是能够干笑两声“司尘河主倒还真是好大的魄力啊。” 蜀辞再度开了口,语调平平没有丝毫起伏“殿下觉得,这小子怎么会拥有冥龙的龙魂呢?” 弥路、葬心二人宛若窒息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面色惨白。 而一众魔臣几番怔楞之下,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百里安的身上,竟陡然心惊肉跳起来,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起了一个念头。 地脉之下的那只冥龙……莫不是真死在了这小子的手里头? 更为可怕的是,他不仅仅杀死了冥龙,还做到了寻常之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一点。 他竟是将伟大龙族的龙魂生生抽离了出来,为自己渡劫所用。 “呵……”这时,从女魔君口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她抬起眉目,意义丰富地说道“朕记性不太好,方才葬心河主说,若司尘大人当真有本事杀死冥龙,你又要待如何啊?” 葬心面具下的睫毛不禁逐渐颤抖着,牙齿咬出了微微咯响的声音。 这一下,他是真真切切地搬起石头砸自己地脚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活药材 山下气氛一阵寂静无声。 守在四周的魔臣们压抑着安静,面上的神色情绪却极是混乱震惊的。 如若说冥龙之死当真与司尘河主无关的话,那冥龙的魂魄又怎会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如若真如葬心所言,蜀辞大人败于司尘河主是魔君暗中命令授意,如今所拥有的力量皆是假象的话…… 那么连蜀辞都无法靠近的龙魂雷劫,为何他可以生生抗渡下去? 先前种种心中对百里安实力的迷惑、怀疑,在这一场如烟花散尽的雷劫里,也瞬息消寂了下去。 他们看向女魔君怀中少年的眼神,仅存敬畏。 “今日葬心大人的这场茶会,甚得朕之心意。”女魔君看着眼神阴郁的葬心,滟滟一笑。 葬心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里压着被那笑容刺痛的愤怒,眼眸瞬间沉了下去,嗓音又阴又冷“关于设立凤君一事,还望陛下能够再三慎重思虑一番再行定夺。” 女魔君神情淡然“这一点就无需葬心河主来操心了,朕自有定夺。” 葬心低垂的目光不变,沉声道“陛下的决意之事,臣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是事到如今,臣却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醒陛下一句了。” 前一刻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此刻却如古井般无波无澜“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与蛮邪一战,司尘河主所中的孔雀翎毒乃是天下奇毒,万法无用。 毒素的强弱会根据宿主的境界修为而发生便会,这也就是说,如若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中了此毒,没有灵力修为的寄养,孔雀翎也不过是个慢性毒药。 可若是换做了修行者亦或是渡劫境的仙人,此毒才是真真的催命符啊。” 女魔君眼眸深深眯起“葬心河主对于孔雀翎毒倒是了解颇深啊。” 葬心诚恳道“臣只是不想陛下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做无用之功。” 经过葬心这么一番提点,众魔这才反应过来百里安身上还留有孔雀翎毒,心中不免大为遗憾。 女魔君目光冷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葬心河主每日为朕忧思,朕十分欣慰,只是如今王城残破,内宫损毁,葬心河主倒不如将精力多放在重建王城之上。” 不等葬心再次回话开口,女魔君已经自魔臣一众走出,路经宁非烟面前时,她淡淡扫了她一眼“朕今日心情不错,宁河主就来冥殿侍奉一日吧?” 一直垂首聆听对话的宁非烟肩头微微一颤。 女魔君话语之中隐含着的微妙杀意,让她眼中泛起一抹深沉的幽光。 当她再度抬首时,眉眼染上一片温顺无害的笑意,话间清浅“是,陛下。” …… …… 风摇轻窗,鸟雀落枝头,啾啾然。 如置身漩涡般盘流不止的百里安,意识猛然一坠,好似跌入一片实地里,周身无处不是断骨震裂地疼。 他眼皮颤抖,沉重艰难地缓缓撑开。 毒素侵入眼睛的那份涩疼灼烧感还在,可入目之下的风景却并非单调的黑暗,视线是模糊不清的,依稀辨别出来的是层层叠嶂的雾气缭绕。 周身凉凉的水意正浓,背后似是倚靠在一片滑腻的玉石间,鼻息弥散着一缕掺夹着血气的淡淡水气,味道并不鲜浓,反而格外清爽怡人。 一时之间,百里安不知自己是置身梦境还是回归现实,身体疲软得仿佛气力被抽空,脑袋也好似被斧凿过般,沉昏刺痛难当。 撑开的眼皮宛若千钧之中,碧毒之色淡去些许的眸子不断失焦收缩,反反复复眼看着就要再度沉睡过去。 这时,后颈间传来一抹刺痛感。 一只银针缓缓刺入他的肌肤之中,昏沉的意识宛若被冷水冲刷过一般,百里安轻唔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 视线仍是模糊不清的,但总算并非是失明的状态了。 他看东西看得艰难,只听得身边近处传来女魔君的声音“倒是能睡,朕衣不解带地守了你三日,这份恩情,若是还换不来司尘河主的以身相许,那朕可真是要伤心了。” 百里安耳朵嗡嗡沉沉,虽是听全了她的这句话,一时间却是没能理解话中的意思。 反倒是身侧又响起一个清冷简短的哼声,却未多说其他的话语。 百里安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发声“靖……姑娘?” “哟?这张口第一个唤得就是死人脸,小尸魔,瞧不出来啊,你这心思藏得还挺深。” 出言嘲讽者自是尹白霜了,她当然清楚百里安会唤苏靖全因方才她那冷不丁地一声哼。 她说这话,也存粹只是为了恶心苏靖与女魔君二人。 只是苏靖神态清冷依然,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叫她格外可惜。 反观那魔君陛下,前一刻还笑意吟吟的脸刷得一下阴沉了下来,瞧苏靖的目光可是危险得紧。 “尹大姑娘也在?”百里安听这动静,心中分外惊了一把。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正道宗首之女有朝一日,竟然能够与魔界之君如此和谐共处地齐聚一堂。 女魔君见他神态这般紧张,不由冷笑道“何必如此意外,朕既答应了你不动她们的命,自是会让她们好好的活着。” 百里安问“这里是哪?” 虽说此刻身体虚弱得难以抬起一根手指,浑身上下更是动弹不得,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安置在了水中。 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水不知是何物,裹含着淡淡的草药香,泡得这水冷如寒霜,贴在肌肤间,入骨的寒意冷得即便是他也有些禁受不住。 身后,女魔君自他身后水中捞起一把湿发,手指轻轻梳拢几下,便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 “冥殿,朕的寝宫。”女魔君说道“你倒是好本事,身上藏着冥龙魂魄竟是未叫朕察觉到半分,你胆子真是大极了,竟敢借用龙魂引劫强行渡境。 你难道不知,在那样的天劫之下,以你的修为,稍有不慎,随时都有可能魂飞魄散的吗?” 百里安低头不语,身下缓缓拂动的水流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之中,虽说冷得极为难熬,但身体里那股前所未有的疲倦空虚之意倒是洗淡了不少。 身子也不似方才那般绵软无力,勉强可以动一动胳膊了。 女魔君语调平平,听入耳中却莫名有些危险的意味“告诉朕,你这般急着提升修为的用意何在?” 她纤细的指尖一寸寸滑落,覆在百里安的后颈骨间,仿佛再看一个不听话时时准备逃走的小动物。 似在考虑要不要一把捏碎了去,叫他永远地老实下来。 百里安只觉后颈微凉,宛若蛇信冰冷舔舐而过,真切地感受到了一抹不耐的杀机,肌肤间瞬间爬起一片的鸡皮疙瘩。 女魔君的动作隐晦,从苏靖与尹白霜的角度看来,只是她姿态亲昵地为他梳拢发丝,倒也未能察觉出异样来。 百里安久久未语,后颈间的手指蓦然收拢了些,颈骨顿时传来一阵裂痛。 忽然间———— 身前传来一道急促地惊呼声,紧接着没过他胸口的水位陡然上升,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往水中沉坠下去,激得水花四溅。 那声音离得百里安极近,他想也未想地下意识伸手去扶,冰凉地寒水之中,手掌之下那温热的肌肤格外清晰,细腻弹滑,仿佛是女子的腰。 百里安惊得手掌一抖! 水中竟然还藏着第二人。 不知是这蒸人的水雾有着治疗的奇效还是怎样。 百里安一直以来生涩的双眼灼烧感渐渐淡去,眼前模糊的视线也仿佛拨开的云雾一般,逐渐清晰起来。 水雾氤氲里,那张近在咫尺烟眉皓容,不是宁非烟又是何人。 被宁非烟这么一打岔,女魔君也淡淡地收回了手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朕何时允许你出声了。” “回禀陛下,臣失血过多,外添此水过寒,一时难安坐稳,这次才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宁非烟白净的面皮写满了敬畏与惧怕,青丝湿漉,沾濡脸颊,端得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无害惑人骨相。 可他偏偏举动又是那般放肆大胆,整个人柔柔软软地腻进了百里安的怀里。 细长冷白的手还顺势轻搭在他的肩头上,然后无辜可怜地看着女魔君。 看清眼前情形状况的百里安烫手般地忙松开了宁非烟的腰,那入手滑腻柔软的触感,裸在水面上的白皙脖颈,圆润肩头,无一处不是散发着剔玉般的光泽。 这些都在告诉百里安,他们二人此刻水下藏匿着的身子,怕是早已衣衫尽数褪了去。 百里安神情慌乱地低头扫视了两眼,才发现自己与她被安排在了同一间浴桶之中。 浴桶内的空间极大,莫约容得下三四人,这浴桶的材质也极为特殊,琉璃色,宛若晶石打造,触之冰冷,其中这冰寒的水温多半怕是源自于这浴桶。 水的色泽偏红,仿佛被鲜血侵染过一般,鲜红的液体上飘浮着琳琅满目的珍贵药材。 百里安昏迷之时闻到的血气便是源自于这药浴。 雷劫后的重伤本不该这么快痊愈,孔雀翎的奇毒不仅没有继续扩散,还隐隐得到了抑制,甚至这双失明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 此刻不用脑子想,也知晓这一桶药浴里的药材何其珍贵,怕是样样都是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 可是,这药浴之中,不仅仅浸泡着魔宫之中珍藏依旧的古老药材,还有一个宁非烟! 百里安脑子不傻,看着怀中女子那苍白的面容便猜想到了。 女魔君这是将她,当做了为他疗伤的药引,投入到了药浴中来。 抬起冷得麻木了的手臂,百里安果见自己手腕间被割开一道口子。 手臂抬起之际,宛若牵动起了什么气机一般,水中那抹殷红的色泽也随之抽缠而起,慢慢汇入他的体内。 见此一幕,百里安眼眸深凝,循着那血色的轨迹望去,只见那药水之中,宁非烟的右手手腕同样被割了一道血口,血液浸红药浴,化为浓郁的血气,尽数汇入至了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女魔君说他昏睡了三日,那这也就是说……宁非烟竟是在此被她生生放血三日。 百里安面上的错愕之色逐渐被愤怒所替代,他重新搂紧宁非烟的细腰,甚至顾不得被人旁观的羞耻,沉着脸,就要将她抱出水面。 奈何雷劫过后的后遗症使他身子十分虚弱,双腿使不出丝毫力道,刚一发力,膝盖一软,又抱着宁非烟重新摔回了浴桶之中。 宁非烟呛了几口水,却也不慌不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这番表现。 几经无用的折腾下来,百里安非但连将她抱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反而还给了宁非烟的可乘之机,不知廉耻地借着那股子摔劲儿与他身子纠缠得愈发缠绵紧致了。 意料之中地,她看见了女魔君逐渐阴沉的脸色,心中大感畅快。 她宁非烟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心被人掌控死亡的人。 被人当成牲畜般放了三天的血,极煎骄傲地她心中不可能毫无怨怼的情绪。 更莫说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坏性子了。 女魔君冷着脸,濒临爆发地边缘,一把摁住百里安的肩膀,厉声道“你想死吗?” 百里安被那只手摁得动弹不得,眉头紧蹙“都说孔雀翎毒无药能解,陛下能够想出这种血疗之法,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女魔君冷笑道“你觉得朕是在刻意针对她?” 百里安道“陛下言重了。” 女魔君面沉如水“你以为寻常血疗之法能够解你体内孔雀翎毒不成?想必你早已听说过魅魔的种种传闻。 魅魔一族天生灵力,可为多食之用,魅魔魂魄入酒能解诅咒,血肉入药,能解万毒,以身为炉鼎,能精进修为,益养阴阳。” “不论是在魔界还是人间,在人们心中魅魔就是现取现用的活药材,像宁非烟这样身具魔河之力,又是千古以来修为最高的渡劫境魅魔,万法无用的孔雀翎,也唯有她的鲜血能够化解了。” 百里安侧眸看着女魔君“所以呢?” 女魔君极不喜他现在的眼神,不由阴了脸,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她需要放血七日,为你解毒净化毒血,她脚上被我上了镣铐,纵然你有力气,她也是离不得的。” 百里安心中翻涌起怒意“魔君陛下如此对待自己的臣子,就不怕令人心寒吗?!” 女魔君冷冷露出无情之语“朕为君,她为臣,朕要她死,她敢不死?!” 百里安咬着后槽牙,黑眼睛里满是压抑着的怒火,正要爆发之际,女魔君对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胸腔里埋藏着的伤疤仿佛又剧烈地抽痛起来。 心头微涩,她哼了一声,声音仍自冰冷,却隐隐含着几分委屈 “你瞪我做什么,若朕真想杀她,何须放这么多养命的珍贵药材进去。 你是尸魔之身,唯有鲜血才是你最好的良药,这些药物与你无用,你难道在我身上看到的就只有杀戮与嫉恨吗?” 百里安关心则乱,倒还真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点。 他怔楞了片刻,一时之间继续争吵不是,道歉也不是,在水中泡着,也不知如何继续劝说女魔君赶紧放宁非烟出来了。 这时,宁非烟轻笑出声“放点血而已,陛下又不是真要妾身的性命,主儿坐好安心养伤便是。” “可是……” “可是什么?”宁非烟笑意盈盈“君归宴上,主儿向陛下讨要了妾身,自此妾身的一切皆归主儿所有,若是主儿毒发身亡,依着魔界的规矩,妾身可是要为主儿殉葬的。” 百里安一下子怔住了。 “放七天血,妾身未必会死,可若主儿没了,妾身必然会死!” 宁非烟将百里安扶稳做正,自己也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泡在水中,斜靠在浴桶边缘,皓白细嫩的手臂轻抬,腕间的伤口触目惊心的红。 她拈来一旁盘子里的樱桃,安然惬意地送进口中细细咀嚼着“还有四日,主儿耐心等着便是。”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妾身好伤心 殷红的汁液侵染着苍白的唇,倒是显出几分妖意来。 宁非烟的一双长眸映着氤氲雾气,一片波澜不惊,仿似真的丝毫不担心自己余下四日内的境况。 百里安冷静下来后,也清楚知晓在这冥殿之中,本就是生死不由自己的。 若不是女魔君对他抱着那点子莫名的好感,光是凭他三番几次触犯她底线的行为,怕是早已被处决于太阳之下了。 女魔君决意之事,无人能够更改,。 正如宁非烟清楚知晓,女魔君既为一界至尊,主宰着万物的生死,即便是六河也不能例外。 纵然被人屈辱地放血成药,她也毫无办法,只能束手无策。 此时一切的愤怒,皆是无能、无力的表现。 依着宁非烟的性子,即便处于任人宰割的困境,她也绝不会失态自弃的。 反倒是他自己,关心则乱了。 见百里安终于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地泡在药水里不说话,女魔君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倒也十分满意他的乖巧听话。 也不再多加为难,自己寻了一张卧榻躺下,从果盘里摘来一枚青橘打发时间地认真剥着。 这其中本就没有苏靖、尹白霜什么事。 百里安也没有让人欣赏沐浴洗澡的心思,更莫说这浴桶里还一同泡着个千娇百媚的魔女。 他抬首,略显尴尬道“二位姑娘不妨先下去休息。” 尹白霜目光毫不避嫌地在水里头扫了一番,轻蔑笑道“就你这样有什么可看的。” 女魔君道“是朕请她们二人来的,你不愿同朕多说地脉里的事,朕就只好从旁人口中多加打听一二了。” 她细细剥着橘瓣上白丝脉络,神情无趣“只可惜她们二人的嘴硬得很,什么也撬不出来。” 百里安目光微动。 看来她十分在意地脉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子笃定了尹白霜苏靖二人有意隐瞒事情的真相。 只是当时出手解决冥龙的人是将臣,他的确有着夺天地造化的大神通,击杀冥龙的手法亦是波澜壮观,但他无心叫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在其他人的眼中,整个过程便是冥龙庞然的身躯陡然消失,然后又陡然出现,独剩一具白骨之身。 并非是她撬不出什么,而是她们二人真的什么都不知晓。 女魔君忽然一笑,以帕擦拭指尖 “朕本欲打算亲手解决那只冥龙的,却不曾想有人先朕一步下手取了龙魂,你能借此渡劫,心思却也是别出心裁。 如今举界上下,魔臣无一不对你认可敬重有加,就连葬心那只老狐狸眼下也是对你颇为忌惮,可朕始终觉得,冥龙并非死于你手。”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道“你若真有这等子本事,如今又怎会受困于魔界之中?” 尹白霜撇了撇嘴,冷笑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在不安罢了。” “不安?”女魔君轻笑出声“你说朕在不安?” 尹白霜道“你这般急切地想要知晓究竟是何人在你的地盘上解决掉了冥龙那个祸害,难道不是因为察觉到了那人存在着莫大的威胁。 我虽不知晓堂堂一界魔君为何会冷不丁地忽然想要这么一只连绣榻都暖不热的小尸魔。 但见魔君这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便是知晓你心里头藏着的执念必然不小。 偏偏这只小尸魔又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老想着要跑,虽说你仗着压倒性的力量压得他哪里也去不得。 可如今你知晓在这魔界之中暗藏着一个与你势均力敌亦或者说实力根本在你之上的人,你便感到了威胁,开始担忧会有人会将他从你身边抢走。” 尹白霜拂了拂大红衣袖,面上露出了一个讥诮尖刻地笑容,说不出的美丽逼人 “魔君看起来也不是不长心窍不懂道理的人,依借着这种强硬地手段将人留下,心却不在了,真不知有何滋味?靖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几番长篇大论的言语分明是针对着魔君而来。 可不知为何,还未等女魔君变脸色,苏靖那头便已先失了颜色,面色苍白。 女魔君长眸眯起,却也不见如何动怒,反而冷笑道“朕走到了如今这个位子,早已知晓世上两全之法难求。 既然是朕想要的,人或者心,总得要一样,你说强求来的东西不得滋味?可朕偏偏就要尝一尝这勉强人的滋味如何。” “得。”尹白霜翻了一个白眼,向百里安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听这语气,即便是你赢了赌约,她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你离开了。” 百里安低头看着药浴里缓缓流动着的鲜红之色,道“相信陛下不会失约。” 话一出口,对面的宁非烟便噗嗤笑出了声来。 “陛下当然会信守承诺不再执着你当她王夫了,主儿怕是还不知晓吧,你昏迷的这三日期间,陛下可是拟好了折子有意尊你为凤君呢,凤君既夫君,这一次,陛下可是相当认真呢。” 百里安皱起眉头,听了这话,面上却未见有多大反应,仿佛就当听了一个笑话一般,索性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女魔君淡淡抬起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药浴之中的宁非烟,杀意宛若游丝,又很快转瞬消逝。 冥殿内烟篆袅袅,帷帐苏幕长垂,风过窗棂,幽幽荡荡,卷起几分春夜的寒意。 期间,魔君又命女官取来新的一批药材,投入药浴之中。 虽然说女魔君还在打着其他的主意,但不得不说,对于之前的约定,她倒也没有耍赖。 属于一河的古秘之卷她尽数取了出来。 这般要紧的东西,她毫无防范地就这样展示给了尹白霜苏靖二人。 且十分大方地解了古秘的禁制,纵然她们并非魔族,也能够看到古秘中灵显的字迹。 草药的香味熏满整室,百里安看似闭目养神,藏在水中的一只手恢复了几分气力,悄然地摸向了宁非烟那边,握住她的一只脚踝。 他这动作做得隐蔽,认真看书的苏靖尹白霜二人也未察觉。 唯有女魔君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怒意般,却未发作。 却不是因为注意到了百里安私下温柔的举动,而是她忽然看到了一个该死的东西! 宁非烟面上装得轻松,可是她的身子被舍魔利所伤,早就伤了底子。 近日来接连大战,本就没有养好,如今又被女魔君抓来放血入药,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只是她这性子由不得她在人前显弱,在女官又投放了一批药材入浴后,桶内的水变得愈发寒骨袭人了。 搭放在桶沿的手指冻得发青,这药水似是只针对活人,百里安那头除了冷意外便尝不到任何苦头了。 可是那一点一点被浸出来的药力泡在她的身上,宛若万蚁噬咬,又似千万根尖针刺进皮肉,于此同时,还有来自体内失血过多的冰冷虚弱感。 几番交织起来,胸腹泛起了一阵摧人的恶心。 宁非烟正拨弄着水面间飘浮的药材,眸光不明显的闪动着。 忽然间,一只冰冷的手在水里头握住了她的脚踝,她惊得一缩,幅度很小并未惊惹出什么动静来。 紧接着那只手掌徐徐传渡过来一阵温暖地灵流,冲消了体内的痛感。 宁非烟抬眸不动声色地看着百里安闭眸的模样,有所感悟似的又朝着魔君方向看去。 果见她目光无神而又森幽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宁非烟眉梢微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细节一般,随着女魔君那幽森的目光看向了百里安的心口间。 百里安身体间原本弥散开来的一朵血色之花正随着他的气息稳定一点点淡去,恢复原有苍白的肤色。 而那处,一个混不起眼的淡金色印字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宁非烟心中微感意外。 她不由眯起眼睛,细细看着他心口间的那个‘烟’字,虽然有所模糊了,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这是二人那日在殿内胡天胡地时,她兴起随手以私章加印在他身上的痕迹。 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还在? 那小小的字印混不起眼,可宁非烟却冷不丁地被惹得内心莫名一燥。 一种复杂的心跳感攀上心头,莫名其妙地,她忽然感觉到一阵羞恼。 可是她分明即便是脱衣赤身与男子共浴,给旁人瞧见都能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 怎么一下子就给这小东西给闹得失了心绪。 再瞧着女魔君那阴森森要吃人的小表情,宁非烟便知晓这件事情怕不是放点血就这么容易能够交代过去的。 果然未过多久,分明还未到加药的时辰。 女魔君阴着脸再度招来了侍药女官,宁非烟眼睁睁地看着她命那女官加了数倍的药量一股脑地全倒了进来。 这些灵药皆是性寒之药,虽能够有效地回补气血,但用药讲究的是个循序渐进,药量若是过猛,于女子而言无疑于虎狼之药。 虽说这七日内可保气血不失,可这寒症积酿在了体内,爆发夺命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更要紧的是,她此刻腹中还揣着一个小的,女魔君心思毒辣,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人流血。 深知那些灵药吃人性命,宁非烟眯着眼睛冷眼看着,也未施以阻拦,心中冷笑连连。 既然你容我不得,她自然也没有必要同她再继续束手束脚的了。 魔君仗着身份地位,的确可以百般欺伤她的身子,但她宁非烟落刀,又何尝不是快准狠,刀刀致命入心呢。 水声荡漾里,宁非烟懒懒地倚靠在桶壁边,任由百里安握住自己的脚踝,享受着他渡过来的灵力。 而另一只脚则是不怎么安分地朝前探了出去,脚尖驾轻就熟轻轻蹭着百里安的小腿,似挑逗,又似勾引,然后一寸寸地向前滑了上去。 忽然遭受袭击的百里安猝然睁大了眼睛,额前湿润碎发垂落的水珠滴落在眼前睫毛上,衬得那双漆黑迷蒙的眼睛格外失措震惊。 冰冷的寒水中,那股子肌肤相贴的缠绵勾人劲儿一下子烧了上来。 两人的腿无声无息地蹭到了一块,百里安浑身鸡皮疙瘩都激了出来,那抹滑腻温热的触感,让他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全然不知如何应对。 宁非烟能够感觉到百里安的身体僵硬,她眼尾勾起几分惑人的妖意,若无其事地吃着樱桃。 她浅笑道“妾身是主儿的良药,主儿好生吃了妾身后可要快些好起来,古秘难读,可莫要累着人间来的那二位姑娘了。” 正在看书的尹白霜未曾察觉到宁非烟私底下的小动作。 只当她是在日常攀谈,头也不抬地道“知道就好,我非魔族,读这些河主古秘本是无用,看多了也是劳神伤眼得很。” 尹白霜怨气颇深。 界门不能不找,而这古秘事关重大,魔君又不可能让她带出冥殿。 看书倒也罢了,还要对着苏靖那张死人脸那可真是令人不愉快! 百里安面上烧烫,他何时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调戏过,可偏偏又不能直言阻止。 以女魔君那小气性子,若是知晓了宁非烟那不知死活的小动作,怕是直接将浴桶掀翻的可能性都有了。 他只好忍气吞声,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臂放进水中去捉她那只惹事乱蹭的脚。 谁知宁非烟早有准备似的,取来一旁安置好的滚茶,送进百里安的手中,道“主儿,这茶太烫了,你帮妾身吹吹嘛~” 几乎是强硬塞进他手里头的一杯茶,百里安全无准备的接过来后,下意识地想要发现,却发现他这头没有半分安置的桌案。 而水里头,她脚心覆落,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百里安手一抖,差点被端稳,滚烫的热茶溅了些许出来,眼睛红了一圈,声音都哑了。 语调不复方才那般温和,带着几分火意“你自己吹。” 女魔君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蹙着眉,目光疑惑不解地看着莫名其妙就掐起来的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宁非烟作妖的手段远不是女魔君那服软撒娇能够比拟的。 只见她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一言不合就扶起了额,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喘微微,弱柳扶风之态,病如西子胜三分 “妾身为主儿流尽一身血都毫无怨言,主儿却连一杯热茶都不愿为妾身凉一凉,妾身好伤心,不如就此溺死去算了,嘤嘤嘤……” 百里安目瞪口呆。 这抑扬顿挫的唱曲儿调调又是从那个痴情虐心的话本里瞧来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小可怜呐 宁非烟这头动静闹得不轻,引得苏靖都不由抬首望了过来。 百里安端茶的手颤抖得厉害,他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平复自己紊乱的异样,对上宁非烟那双似笑非笑的妩媚双瞳,不由心中暗骂。 彼时若是将手中杯茶不管不顾地扔出去未免也太过于反常。 百里安骨子里本是个周正受礼的人,往日为了纾解宁非烟的乱期,他也只会是在无人的时分同她行亲密之事。 如今殿阁之中,足足有着三双眼睛看守着,在旁人眼皮子底下做那玩弄风月的事,简直是荒唐至极。 百里安如何猜测不出,宁非烟是对女魔君心中生了怨气,分明知晓女魔君那份霸道独占的心思,却偏偏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干坏事。 这是要好生回敬她一回啊。 宁非烟从来都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可百里安却不得不顾念她的性命,这事儿做过了,当真惹恼了女魔君,在这魔界之中可真是无人能够护得住她。 对于这妖精的挑逗,百里安面上只好装作一切平常,无事发生,低头端茶,飞快地吹了两口,便递还给她。 宁非烟却是不接,灼灼明亮的含情眼格外幽嗔娇怨“这般烫的茶你便就吹了两下?莫不是嫌弃妾身出身卑微老实,便待我不耐敷衍了?” 说着,似是委屈极了,以指拭泪,自怜自艾,瞧着是副无害可欺的好模样。 可私底下,藏于水中的那只小脚却是稳稳当当的缠着他。 药浴冷寒,百里安劫后身子虚弱,虽说与人坦诚共浴,本也是心无邪念的。 却也耐不过宁非烟玩出了百般花样。 这莫大的刺激差点让百里安惊叫出声,好在他一向忍性极强,獠牙紧紧咬着舌尖才没有让他失态喊出来。 端着杯盏的手,指节近乎捏得青白,百里安恨不得直接撒开握住她脚踝渡送灵力的那只手,去阻止她作怪的动作。 只是又见宁非烟那苍白的唇色,额间的冷汗,他又不忍就此放手了去。 百里安一时拿这妖精没有办法,磨着牙,黑着脸道“你老实?你若老实了,这魔界上下就没剩几个坏胚子了。” 都被人抓起来放血了都不知道收敛几分,百里安愣是没能从她身上看出半点生来卑微的影子。 “你凶我~”宁非烟好不可怜地呜咽一声,嗓音软地厉害,仿佛委屈极了。 可暗自里的小动作可是没有丝毫含糊的。 百里安煎熬至极,寸寸肌肉因为战栗而紧绷,勉强维持坐姿,獠牙都难受控制地从唇中探了出来,紧咬嘴唇,眼圈泛起潮红, 原本正在暗自伤神在意百里安心口间字印的女魔君,又凶又狠地瞪了宁非烟一眼“我看你是讨打!” 原本正伤神在意百里安心口间字印的女魔君,这会儿子又瞧见坐在浴桶中的两人好端端地争吵了起来,不由愣住。 宁非烟泫然欲泣。 百里安凶狠生气。 竟然连少见的尸魔獠牙都咧了出来。 也不知是哪里惹他不开心了,女魔君一向就很会抓百里安的情绪心态,眼下一眼便看出来他是真的不高兴了,见此也未想着要过去劝言一二。 反而还抱起了几分火上浇油的心思,开口笑道“宁河主,你可是在君归宴上,经朕之手送给司尘河主的玩意儿,他既是你的主人,你需得好生侍奉,可不能胡乱顶撞,出言不逊。” 宁非烟垂头敛首,期期艾艾道“陛下君令,臣自是莫不敢从,定当好生侍奉主人,却不敢心生背弃怨言,只希望主儿可莫要嫌弃妾身侍奉不周才是。” 一脸小可怜样的魅魔又朝着百里安无辜眨了眨眼,说得仿佛煞有其事,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又肆无忌惮地招惹着他。 百里安恨不得将手里头的茶扔这女人的脸上,耳根子都欺成了血红色,低声咬牙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尹白霜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卷,被宁非烟那缠人绵软的嗓音激起了一身寒毛,也是没有心思继续观卷了,忍不住出声道 “小尸魔,不就是让你吹吹热茶吗?非要将这魔女惹得作妖发骚的作甚?这副风流姿态,不知是要污人眼睛还是污人耳朵。” 这是吹口热茶的事吗? 百里安有苦难言,只好顺着宁非烟口头上的意思,低头飞快地吹茶,隐忍得可谓是额角青筋根根跳起,憋屈得很。 “诶?主儿,您可轻点吹,口水都进去了,您是想让我吃你的口水中毒死掉吗?”那妖精还没完没了起来了。 一杯茶好不容易吹凉了些,她又借着各种理由换了一盏滚烫的热茶塞进他的手中,一本正经地道“还望主儿怜惜则个,轻些慢些给吹吹。” 尹白霜轻嗤一声,没眼再看她这副搔首弄姿的狐媚子作态。 只当是这个小心眼的女人是在刻意报复膈应女魔君,一脸烦闷地不知从哪掏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继续专心看书去了。 鬼草早已到手,她的泥儿酒也快喝完了,尹白霜甚是想念北燎镇的日落,实在不想再在这破地方耽搁时日了。 小尸魔种了孔雀翎毒,眼睛怕是不怎么好使了,寻找界门一事怕是靠他也靠不住了。 虽说每日到此冥殿观卷寻门都要遇见苏靖这张倒霉死人脸,却也不得不忍耐三分了。 百里安却是忍无可忍了,一盏热茶想也没想地抛扔了出去,青着脸一只手飞快地探入手中。 宁非烟早有所察,那只柔软的玉足游鱼似地溜走了。 百里安扑了个空,还以为她终于老实下来,激动起伏的胸膛还未有所平复,水底晃荡起铁链铃叮的清脆声。 随即一双温凉的柔荑搭上了他的肩头,白皙漂亮指尖为少年苍白的肤色映出了几分粉色暧昧的欲色。 宁非烟自水中支起身子,雪玉颤然掠出水面,细白嫩滑地肌肤贴沾着几缕湿濡柔软的药渣,黑白分明的两番色差,更衬肌肤雪白如玉。 柔软的身子在水中浮起沉落,乌黑柔软的长发慵懒地散在肩头,漫过腰际,发丝沾入水中,宛若海藻般散开,带着女子成熟的妩媚。 柔软的青丝包裹着纤细腰肢与臀,分外幽邃柔和。 她紧紧地贴了上来,双膝微分,跪坐在百里安的大腿间,弯出的曲线玲珑,在水间若隐若现。 两只手顺势勾住百里安的脖子,好看的睫羽下是水波晃荡的眸子,唇缝间吐出的温热芬芳气息直直地呵在了百里安的眉间间 “主儿~药浴冷寒,您扔了妾身的热茶,妾身冷得厉害,您可得好生为妾身暖暖才是。” 勾缠着他脖子的一只手正欲抬起去捏他耳垂,谁刚抬起的手腕就被一只手紧紧捏住,其力之大,几乎要将她手骨都捏碎了去。 宁非烟吃痛蹙眉,抬起水雾晕霭的情人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女魔君那张冰冷如玉石般的脸“陛下……” 女魔君神情暗得可怕,一双眼底仿佛有着流浆翻滚,戾气森森地启了音 “宁河主怕是泡糊涂了,这药浴虽是冷寒,可尸魔之身,熨煨不了暖意出来,你这般攀附上来,可是暖不了身子,属实误人误己,不知死活!” 百里安听见了她手骨断裂的声音,忙回首将视线落在女魔君那只发力的手掌之上,道“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陛下何须湿染了自己的手。” 女魔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面容间的担忧之色藏不住,心口便是一阵隐隐地刺痛。 她冷哼一声,甩开宁非烟的手,道“朕已经十分宽厚,容许苏靖尹白霜二人查阅古秘,界门尚未找到,你我之间的赌约便还未结束,在此之前,你都是朕的人!” 这话明显是在宣示主权,但对于男子而言,却并不讨喜。 不知死活地宁非烟见缝插针地盈盈笑道“陛下说得极是,可陛下既然将妾身赏给了主人,妾身便是主儿的人了,陛下说是也不是?” 一个是宣示主权,一个是将自己的所有权悉数双手奉上。 纵然百里安并非寻常俗子,但两相对比下来,谁的话更中听,显而易见。 女魔君眼角一沉,杀机浮游而出。 宁非烟对于她眼中的杀意恍若未察,那只被捏红的手抚上百里安的鬓间,撩起他的一缕湿发缠绕指尖,从容笑道 “陛下方才句句在理,唯有一事说得吧全然正确,我家主子虽为尸魔,却也绝非世上俗物能够比拟得了的,这身子虽然看似毫无生气,却也并非全然冰冷的。” 她眼角妩媚勾起,殇起一丝妖娆的性感,但更多的是隐隐的挑衅。 “主人的暖热,陛下不知,可妾身却是在清楚不过了。” “你找死!”宁非烟的一番话就像是什么恶性的顽疾,轻而易举猩染了女魔君的双瞳。 在这股逼人的杀意下,百里安遍体生寒。 宁非烟虽然很快收回了挑衅的目光,但在这魔君那恐怖的杀意之下全然不惧,跪坐在桶底的双膝微一用力,身体撑起来。 她唇角勾起一抹妖娆的笑意,然后身体放松沉没于药浴水中。 百里安万没有想到她竟敢如此出格大胆,一时间浑身皆震,筋骨战栗,通身上下的血流一下冲上了头顶,俊脸烧红。 他慌忙无措地伸手去扶阻她的腰,奈何经水沁润的肌肤温软滑手,难以掌控。 宁非烟嘴角挑起一抹可恨的坏笑,两只手得意地捏着他羞红的耳垂。 百里安终于忍不出,冷冷抽了一口气。 宁非烟本是苍白清丽的脸妖颜尽显,雪白的面容层层泛出红晕,衬得眉眼像是水洗过的一般漆黑漂亮。 她将脑袋搁在百里安的肩窝里,咬着唇发着抖,搭在百里安胸口上的指尖都透出了一抹红晕来。 在无人瞧见的角度下,她迷离的目光闪过一丝羞赧的混乱。 很显然,此刻她的内心远不是她表面上装得那般从容完美。 瞧两人这般勾肩搭背的德行,女魔君如何猜测不出来。 她气的浑身发抖,不敢相信宁非烟竟然当着她眼皮子底下动她的人,。 一双大睁的眼眸翻涌起滚烫的血气,眼睛泛着红光,恨不能这时谁来赐她一柄剑,一剑劈了这狗玩意儿! 女魔君一下子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殿内满头乱撞,胡乱抓过一处剑架上的一柄宝剑。 红着眼铮地一声抽出,扔掉剑鞘,喘着粗气,像个疯子一样冲过来,冠冕都摔落再地,青丝散乱,陈铺于肩。 她是真的被气疯了,失了智,竟是忘记了她是魔君,杀人从来无需用剑的。 此时的女魔君只想将那个贱人从水里头捞出来,剁吧剁吧剁碎了喂狗! 那一剑还未落下,靠在百里安肩头的宁非烟缓过了那阵子劲儿来。 她抬起那双妖娆昳丽的眸来,不紧不慢地说道“血养解毒之法,续存七日,若中断,则崩阻。原是解了的孔雀翎毒若是不尽数化去,顷刻之间的反噬归身,怕是能够直接要了我们二人的性命,陛下您可要想好了再出剑。” 宁非烟一张底牌捏得死死的,她深知百里安对女魔君的重要性,即便她心存杀心,但也绝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动手。 三日前,她仗着身份尊贵,为她施以镣铐,褪衣放血入药,种种欺人之举容不得她有半分抉择商量的余地。 备下这么多阴寒的药材入浴,更是没有打算活着让她出来。 宁非烟曾几何时沦落到会坐以待毙了? 即便是魔君又如何,她难以忤逆她的抉择,那也简单,反正她宁非烟是个‘体贴温顺’之人。 待当初的四河主如此,待弥路少君如此,如今待魔君陛下更该是如此了…… 既然是魔君所愿,她莫不敢从,索性便在这浴桶之中坐‘实’了,坐‘稳’了,恨不得像个眼中钉似的坐进女魔君的心坎里,扎着她! 陛下此刻想要后悔,再想让她下来,可就没有那么好商量了。 百里安是女魔君的命根子,此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宁非烟的手中,容不得她由着性子发疯撒野。 女魔君眼圈泛红,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居然半举着剑久久不落。 她眼底蕴满了泪水,像是一个被欺负惨了的坏小孩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不能听的尹白霜奇怪地抬起目光,看着原本好端端气定神闲的魔君陛下忽然疯了似的乱窜找剑。 前一刻还杀意腾腾,下一刻就眼圈红红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可怜相。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夜中诡事 魔君大人此刻流露出来的不是宁非烟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楚楚可怜,是真的被欺负惨了的可怜。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信堂堂一位执掌界域的魔君陛下,竟然被自己的一名小小臣子欺负成这副不中用的德行。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尹大姑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女魔君这场火发得莫名其妙。 她不禁摘了耳朵里的棉花,侧首看向苏靖,一脸奇道“方才我在认真观卷,那头发生了什么?” 苏靖单手支颐,一手执卷,侧面如精雕玉琢,画面静好无双,头也不抬地专注看书“我亦是在认真观卷,你问错人了。” 尹白霜目光惊奇地落到了她手中被捏得皱巴卷边的古秘书卷上。 心道你这‘认真’未免也太过于认真了些,她三本书都看完了,你这一页都还没翻动开来。 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属实可恶,尹白霜只知苏靖性子恶劣讨厌至极,却还不知她外表风光霁月的,内里竟还藏着这般偷懒的性子。 感情是想将寻找界门的伤神任务都交给她一人来完成了是吧! 这个贱人! 咣当! 女魔君手中宝剑被狠狠扔在了地上,她在殿中来回踱步,阴沉沉的眸子吮着雾气濛濛的泪光,瞧着倒是显得无害可怜了许多。 百里安嘴唇紧抿着,艰难伸手扳过宁非烟湿涔涔的下巴,喑哑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疯了不成?!” 宁非烟纤柔地双臂缓缓勾住他的脖颈,汗水浸湿的眉眼,深邃迷离的好容色,看着竟是叫人心颤万分。 “我可不敢疯啊,陛下此举无非是想要我性命,若不这样,我有如何能够活过这七日的放血之刑呢?” 百里安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浴桶之中叠浮的药草。 宁非烟挑眉一笑,心道果真是个聪明人啊,都无需她将话说得太过于明白便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她在他耳边轻轻笑道“眼下,我可只有一条活路了。” 百里安心说,他好端端地养个伤,怎么养出了一种偷人的错觉来。 魅魔慵懒半掀的眸子里忽然含起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像是一只从猎人手里头偷到了肥鸡的坏狐狸,志得意满搁那阴着偷笑。 百里安将那笑意抓得真切,心中顿生不详的预感。 “好!你们真是好得很啊!”女魔君不知何时从墙角落里站起了身来,宽大威仪的黑金色王袍垂曳于地,脸颊藏在披头散发的阴影之中,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她像是个被操持坏了的人偶,一根丝线崩断,魔君的脑袋咔嚓一下歪倒在了一边。 爬满红丝的眼白,无神幽森的瞳孔,满脸都充斥着诅咒的意味,仿佛有着泊泊地毒汁快要溢出她的眼眶。 “好啊!会玩!宁河主你手段高明得很呐!朕甘拜下风!” 幽洞洞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宁非烟,她嘶嘶地笑着,笑声里满是崩坏的意味“你既这般想活,那朕就施舍你四日光景好了,祝你玩得愉快。” 阴嗖嗖地说完一番话,她一边失神的诡笑着,一边东倒西歪地行出了冥殿,拖曳于王袍之下的长长斜影,说不出的森然落寞。 砰! 女魔君走后,尹白霜不知为何也没了方才那般淡定没心肺的模样。 她胸口重重起伏,杏眸恼意深浓,雪白的脸容已是漫开一片深色的红晕,烧得如火如荼。 她手中书卷扔拍在案,豁然起身,气劲儿很大,凶狠地用力瞪了百里安与宁非烟一眼,呸了一口“真不要脸!” 然后手足无措地掩实了腰间的小棺,生怕熟睡的小孩子被惊醒带坏了,火烧屁股似的飞逃了出去。 案上熏炉袅袅,苏靖端方而坐,面上未见失措迷乱,陈列在香雾中的轮廓近乎是优美清冷的。 她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看了一页的案卷合上,抚平褶皱,十分有礼周到的放置好。 然后起身抬手,将脑袋上不知何时竖立起来的两只兔耳朵顺着柔软的发丝抚平垂落。 风起夜阑珊,吹乱夜色。 苏靖缓步走至殿门前,离开时回首淡淡看了宁非烟一眼,嗓音烟雾般清冷平静“这便是你选琉璃浴桶的原因?” 百里安脑中轰然一炸,忙低头看去,只见蔓延在水中的鲜血不知何时止住,墨色的药褪色清澈。 一口老血涌上咽喉,百里安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满意了?”百里安獠牙都快磨断了,看着窝在他怀中偷笑的魅魔好没气道。 “本是有些不满意的。”宁非烟吃吃笑着,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少年不住滚动的喉结。 檀口轻张,一口咬了上去。 力气不小,是一只能咬伤人的野猫。 百里安冷静下来,不禁轻叹一声,脑袋轻轻搁放在她的肩头,低声道“非烟,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他发髻间的那根白玉簪子,那是魔君留下来的长诀玉。 说实话,百里安渡劫垂危,好端端地将她抓来到此放血,像是牛羊一般任人宰割,说她心中没有半分怨言,那自然是假的。 今日这番不要脸面的疯狂之举,也大多是出于对女魔君的报复心理。 宁非烟不想死,她这么些年煞费苦心、坚如磐石为的就是活得艳烈至极,在这千古岁月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她从来不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坠入爱河,更不会为了谁去牺牲自己的性命。 到头来只能够活在他人感慨怀念悲伤时,那几颗无足轻重不值钱的眼泪里。 她便是这样一个自私的魔,一个怕疼、怕死、怕受伤所以不肯付出真心的魔。 滚烫的身子是魅魔的天性在作祟,温情款款地迎合、卖弄可怜的撒娇,皆是为了活过这七日光景。 这副身子,本就是她可以利用的最好的武器。 惯于骗人的魅魔,惯于玩弄风月人心的魔女。 此刻百里安的歉意,便是她最好乘虚而入的弱点。 他与那些臭男人一个样,稍稍卖弄一下可怜与性感,便可以将他轻易的玩弄于鼓掌之中。 所以宁非烟,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张开獠牙,贯入他的脖颈之中,同往日猎捕食物一般,将他叼进自己的巢穴,无情冷漠地将他蚕食殆尽,叫那魔君陛下尝一尝无边的痛苦滋味。 想想真是令人兴奋啊。 手指轻抚玉簪,宁非烟正细细酝酿着爱怜的目光,缱绻地情感,思考着要如何做好这一场大戏。 睫毛扑簌,轻眨之间,宁非烟抽出百里安发间的玉簪,随手扔掉。 她的语气不知为何,淡而平静“你若非有万全之策,不会擅自渡劫冒险,你怕是早已有了解决孔雀翎毒的办法,只是渡劫之后,昏迷虚弱,叫魔君误认为你岌岌可危了。” 百里安没想到她心思竟是这般细腻,点头道“不错,孔雀翎毒的确要不了我的性命。” 宁非烟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便没有什么连累之说,你既有自救之法,我便也不算有救你之恩,细细算来,这里头的恩怨也只有我与魔君。 她知晓我怀了你的孩子,不论如何,她都容不下我,如今也不过是借题发挥了,说起来还是我借了你的光,才勉强活过这七日才是。” 她在说什么? 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宁非烟目光幽邃地看着他散落的长发,伸手捞了一把在手掌里,怔怔地看着冰冷湿润的发丝流逝指间。 不动声色地思考着。 终于……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终归,与那些可以利用的人是不同的。 世间千般男儿,多数成为她手中利用棋子,其中从不缺乏一些捧心献上的男子。 只是啊,终归不同。 她不会叫那些人随意触碰她,靠近她,抚摸她。 可是他却可以,因着那句“露水夫妻,财尽缘散”。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任他占有。 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堕入爱河的失智无脑,而是无比冷静地、她十分享受认可的一种心情。 那种正大光明地利用他,而非虚与委蛇地算计心情。 因为她所有的虚假歹毒和险恶自私他都知道。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无需伪装的。 宁非烟嘴角添起的一抹漫散笑意。 对于自己天性与渴求不加以掩饰,她的媚眼不如丝,有的只有张狂火热,择人而噬的纯粹。 “你怜我色,身以侍君,我们可还有整整四日功夫,蠢猫,你可得做好准备了。” 历来魅魔前辈都不愿意以身为补养他人,只会用残忍的手段叫那些好色愚蠢之徒付出惨痛代价。 宁非烟抬起玉手轻抚他的脸庞,却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这只蠢猫并不愚蠢,也不好色,人也是生得白净衬心意,这么一个可人的玩意儿若是给她玩坏了,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难免可惜。 她宁非烟又不是什么喜新厌旧的人,用惯了一个东西再去换下一个必是觉得膈应恶心。 更何况他的味道这般讨人喜,很合魅魔的口味。 对!她仅仅只是喜欢他的味道与气息,好似钟爱食物一般,让她心软不忍下手弄坏也是出于她的食欲,同他本人断然是半分干系也没有的。 养养也是一时兴起,哪天不需要了,玩腻了,再弄坏扔掉就好了。 宁非烟一番深思下来,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将自己说服得透透彻彻的。 可她全然不记得了,魅魔的天性终生相随,一年一发。 等到不需要、玩腻的这一天……即便是渺茫不可见的。 这个夙愿,怕是此生难以实现了。 水声摇曳,帐帘轻轻飘拂,外头天光暗沉,不见星辰。 雅阁楼台,流星飒沓而过,长夜渐远渐逝,东方启明。 繁星不见是清晨。 寒春料峭的宫阙不合时宜地落了一场大雪。 冥宫清冷照人,雪沫席卷过磐龙云海的朱漆古栏,半卷箬竹被风吹打出萧瑟之音,寥寥数名宫人在长廊台阶间认真扫雪。 清晨的王宫殿阙格外冷清安静,风卷雪而起,呼啸的风雪声惊起夜伏的雅雀叫声,无端为这恢弘大气的古老宫阙平添了几分落寞的阴森。 正在低头认真扫雪的魔族少女宫人忽然惊叫一声,手中扫帚坠地。 四周宫人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她身下清扫拂开的积雪下……洇晕着冻结的层层血色。 众人面色瞬然苍白,昨夜的雪落得极大,积雪甚深,一场诡异的风雪王宫里,不过短短一日,竟是扫出了半具被啃剩下的残尸。 那具残尸宛若被恶犬分食过,狼藉斑驳,已经观不出原有的面貌了,只是看她身上穿着的衣物,看起来竟像是魔臣内官的袍服。 那名少女宫人咽了咽冰冷的口水,毕竟是在王宫中侍奉打扫的,纵然是最低级的魔侍,她也有着最基本的心理素质。 少女并未持续慌张混乱,她压低着嗓音道“这是内官大人,侍奉魔君陛下的,怎会这般模样地出现在此?” 另一名宫人脸色苍白难看,猜测道“敢在王宫中杀人者不多,而且还是内官大人,你们说会不会是陛下……”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良久,那位少女宫人又开口说道“四……四日前,陛下从冥殿中出来心情便一直不是很好,听……听说峒山之上的四百五十七只妖兽被陛下一夜屠杀殆尽,行为好似发疯泄愤……” 另外一名宫人悻悻地觑了她一眼“四百五十七只妖兽又算得了什么?我可是记得魔君一夜屠戮未止,天明绯月不坠天,携着一身杀伐去了一趟东溟之地,将三千厉鬼幽魂惹得是泣咒大地。 不到半日功夫,便将那三千厉鬼幽魂喂了剑符,几经杀伐屠戮下,一身戾气不减反增。 回了魔州,又将老老实实回了清小山的蜀辞大人给提了出来,生生是大战一天一夜,如今蜀辞大人可是半点消息没有从山中传出,据说是生死不知。” “不会吧?”少女宫人惊呼震撼“那可是不死之河蜀辞大人啊,陛下纵然修为高过蜀辞大人,也不可能将她杀死吧?” “谁知道?”一名年迈垂苍的老宫人垂了垂腰,叹气道“总之老妪活了大半辈子,侍奉了三代君王,还没讲过那位魔君陛下是像当今这位如此疯魔不成性子的。蜀辞大人虽是死不得,却也是可以被打回原形封印于后土的。” 少女宫人打了一个寒颤“蜀辞大人可是魔河啊,陛下这般打杀了去,岂不是要魔界迎来动荡?” 老宫人嗤嗤发笑,道“这些大人物的事,你管这么多作甚,好好扫你的地就是了。” “可是……”忽然一只保持安静的一名矮小宫人打量着地上的残肢断臂,蹙眉道“纵是陛下这四日里胡乱发疯,行下的血腥行为都远远地离了这座王宫,仿似害怕将这残忍疯狂的一幕给谁瞧见了似的。 桐山,东溟之地,乃至清小山,无一不是天高地远之处,咱们扫出来的这具残尸真的会是陛下动得手吗?” 众人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少女宫人叹了一口气,虽然年幼,但出于魔界之地的她,面上却也不见对地上那残尸有半分同情隐含。 虽然叹息,可眉眼却也是一片自然冷漠的“赶紧将尸体收拾了吧,一大早扫出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真是不吉利。” 若这名内官还活着,必会时时迎来这些出身卑微宫人们的敬畏尊敬。 可如今烂肉一团,死后功名藏,到了她们的口中,却也不过是个‘不吉利的东西’罢了。 赶忙收拾间。 天地间的风雪骤然静止,如黑白的画卷般定格不动了。 一袭红衣垂血,穿过苍茫恢弘的大雪世界,落拓而来。 风静,雪凝,一切静止的画面里,唯有那招展而起的血红衣衫,以及叮铃交击脆响的脚环熠熠生辉。 众位宫人面色皆是苍白惶恐,压枝吹草般纷纷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余光之中,皆是战栗,满身气息,皆是臣服。 她们所见魔君手中物,那枚染血的银色脚环,分明正是蜀辞大人从不离身的配饰啊! 再观魔君陛下这一身装束,更是惊悚入骨。 一头凄森的黑发无风狂舞,如魔如疯,端庄着身的黑金色君袍不知落在了何方,只余一身单薄的中衣。 浅素的面料早已被鲜血晕透湿染,已经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好好的一个美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似的,暴戾姿态。 在黑白的风雪世界里远远观来,竟是有了一种扭曲病态猩红的美感。 此时,众人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寒冷的念头 魔君陛下,怕是疯了! 她们,不会也叫陛下给杀了去吧?! 绝望的死亡并未如她们所想而落在她们的身上。 就在所有人觉得魔君陛下疯了的时候。 她赤足行于白雪之间,血色衣摆轻缓飞扬,漆黑的眼眸一派平静,对于自己这副疯魔的模样宛似未察,仿佛刚下朝归殿般朝着众人微微颔首“都起来吧。” 宫人们都腿软了,哪里还站得起身来,个个你搀着我,我扶着你,颤颤巍巍地谢恩起身。 魔君又道“都退下吧。” 少女宫人犹豫道“可是宫道上的雪还没有……” 女魔君振袖轻拂,厚厚的积雪飞逝而消,青石长阶,宛若水洗一般透亮干净,她淡淡重复了一句“退下。” 她们哪里还敢再在这里逗留半分,纷纷收拾起自己的扫帚,逃似地飞离而去。 天地长风再次卷起了大雪。 女魔君踏过长阶神道,来至宫阙无人的转角之地,她缓缓地蹲下身子,抱住双膝。 角隅昏暗,她深色的瞳孔黑得发透,与鲜红的血衣不同的是她唇色不显半分颜色,眉骨、脸颊在半明半寐里交映出了寒浸浸、惊心动魄的阴森苍白。 大雪斜过重檐飞角,覆落在她瘦削肩头,很快积盖出厚厚一层,将她埋做了一个小雪人。 尊于一界的魔君,举世尊称的陛下。 此刻却像是个迷路无措的孩子,缩成小小一团,找不到家了。 周身戾气一点点地被寒雪积压埋葬,直至周身浓浓的血腥杀意被大雪洗净,她这才站起身来,抖落碎雪,肌肤冻得苍冷发白。 扑扑雪落,带去了她衣间的鲜血与杀戮,变作雪白颜色的单薄的衣裳在风里轻轻拂动着,檐下的寒风吹得乌发缭乱。 天空老鸦振翼而过,嘶哑的鸣声如同枯卷的沙叶,寂寂而远。 啪啪!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迫使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表情柔和一些。 做完这些,她抬首看了一眼东边升起的太阳,逐渐与那轮绯红的大月平齐。 魔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他不见他了吧。 她甚是体贴地将自己哄好后,手指拉了拉自己的脸颊,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后。 叫自己瞧起来与平日里没有多大的区别,这才朝着冥殿的方向走去。 咯吱! 厚重的殿门被轻推开来。 魔君不带一丝戾气血腥地走近殿中,屋内焚着的暖香早已暖寂,缭绕出了一抹微妙的气息。 她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终究还是忍住了,目光滑落过去。 只见浴桶间覆盖着几层薄纱大衣,将水面遮掩完全。 宁非烟似是疲惫极了,靠着浴桶内壁沉沉熟睡,瞧那面色红润健康的模样,赫然便是撑过了四日的寒性侵蚀。 幽幽的目光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一滑,半晌也挪不开了。 “陛下是打算掐死宁河主吗?” 百里安的声音从旁传来,女魔君眸子转动,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坐在屏风后的那个少年。 百里安在完成辛苦的‘课业’后,在殿内的书架找到了自己的碧水生玉。 里头有提前准备好的换洗衣物,便自己打了一盆清水,洗去身上的药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倒也不算御前失仪了。 女魔君却道“其实你不必防贼似的防着朕,雷劫过后,是朕将你带回了冥殿,也是朕脱去了你的衣裳,抱你入浴的。” 嘿这…… 魔界的女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大胆不要脸了是不是? 百里安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平心静气地道“昨夜凌晨,我好想在殿外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野兽在嚼食尸体。” 女魔君眉头跳了跳,道“昨夜你当是繁忙得很,力气都应该用在了宁非烟的身上,怎还能够分神去听这些无关紧要的动静声。” 语气酸中带恨,平板板的语调也掩盖不了磨牙的声音。 百里安被噎得不轻,微恼道“我是在同你说正事,昨夜有股不同寻常的诡邪气息,你……” 说着,他话语微顿,蹙眉站起了身来。 女魔君愣住“我?” 百里安两步行来,低头看着她的脚“陛下怎么不穿鞋?” 询问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是平淡,听不出任何关切的意味,只是单纯的询问。 可窗外,本该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大雪无声地停落了,与初阳平升的那轮绯红大月也渐沉天穹。 嫩绿的枝芽破雪而出,生长于冷檐碧瓦间,摇曳颤颤,几多生机。 女魔君空荡荡没有着落的一颗心也宛若青瓦檐上的那枝嫩芽,添了几番跃跃生机。 她抬头,幽幽无神的黑瞳宛如亮起了小星星,雀跃闪烁着。 染着雪泥微脏的赤足小脚却是不安踌蹴地收进了衣摆里。 一只脚背蹭着另一只脚后腕,想要将上头脏兮兮的痕迹蹭擦干净。 百里安被她这孩子气的行为给逗笑了,不知为何,又觉得她有些可怜,便递出自己方才擦拭湿发的毛巾给她“擦擦吧?我去给你找双鞋子。”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屋内冷香重燃,室温骤暖,渺渺青烟如雾,于殿内飘飞萦绕。 女魔君拥着雪白软氅,大雪浸湿的墨发披散肩头,她屈起双膝,并未召来女官侍奉,自己动手细细擦拭着脚间的雪泥尘垢。 百里安寻了一双青色绣纹小靴,放置在了美人榻前踏板间,目光无意瞥见了毛毯间半掩半藏的银环上,心中虽是意外不解,却也并未多问什么。 女魔君却是极为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不知是念起了怎样的往事让她心中一动,不由松了手中的毛巾,伸手入毯欲将那银环取来给他瞧瞧。 “这是蜀辞从不离身的配饰,据说是湫狐族世代相传的信物,这小小的物事里藏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想不想看……” 探入毯内的手忽然顿住,女魔君眉头忽然一蹙,在毯子里竟是摸到了另一件硬物,方才还透着几分轻松和缓的面容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她压低眼帘,从毛毯内将那枚玉色的簪子给取了出来。 这簪子四日前还好端端地在百里安的头上带着,如今却出现在了她的卧榻之上。 其中寓意,自然不言而喻。 百里安对蜀辞配饰的秘密不感一丝兴趣,而且既然是从不离身之物,如今却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百里安也猜出蜀辞多半已经出了意外。 一代魔君又怎会突然对魔河出死手。 百里安虽与蜀辞并不交深,但也知晓她这般苦难多半是受了他的牵连,心中难免有些不适,不愿多听这些。 倾蹲的身子正欲站起离开,肩头却忽然微沉,一只皎白如月的玉足落搭了上来。 此时殿内无人侍奉君主,女魔君的意思很是明显。 百里安未语,只是将手边上的小靴推向她推近了些,道“今晨这一场雪落得极不寻常,寒足伤身,陛下还是自己将鞋子穿好吧?” 女魔君手里执着那根白玉簪子,神情莫辩,也未再强迫要他收下这长诀玉。 她将簪子把玩了片刻,便往枕下随手一扔。 仿佛被他遗弃不要的东西,纵然是魔族君圣的王玉,也是变得一文不值了。 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钥匙,在指间转着“瞧宁非烟那副模样便知你没有本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了,也是,毕竟是魂铁锻造的锁链,铭符熔铸的琉璃。 你打不破那桶也斩不断那脚链,纵然废腰废力地在她身上折腾了四日暂且抱住了她的一条小命,也没办法让她离开。” 百里安起身的动作凝住,他静默了片刻,终是将推出去的那双小靴子又取了回来。 落在肩处的那只小脚沿着他的胸口寸寸滑落,百里安摊手握住她的玉足。 也不知她是何时走丢了自己的鞋子,虽说肌肤柔滑得很,入手却是冰凉的。 百里安取过小袜靴子,正欲为她穿上。 女魔君又挣开他的手掌,蜷起足趾,抵在了他的心口间“朕好冷。” 百里安道“陛下应该知晓,我是尸魔,暖不了陛下的身子。” 他抬首,看着她认真说道“即便陛下这般贴上来,也暖不了。” “是吗?”女魔君妖娆善眯的眸子一点点地被拉得细长,她笑道“可朕觉得,怎么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呢?” 指间的钥匙咔嚓一声轻响,金属身面无端裂开一道细长的裂痕。 百里安沉着眉目骤然出手,握住了她的足踝。 女魔君笑容凉薄如斯“怎么?你要杀朕?” 百里安没有说话,用力扼住她足踝的手间力道松了些许,将女魔君的那只冷凉地小脚搁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伸手捞来一盏暖手的香炉,将手掌贴在炉面上缓缓熨得发热后,这才双手握住大腿上的那只小脚,细细抚揉煨暖她的体温。 虽说是不情愿的,但对于百里安那种一旦动手便诸事认真的性子,按摩抚揉的手法也极是耐心仔细的。 女魔君直勾勾的看着,目光渐痴,仿佛看一眼少一眼,紧巴巴地一直看着他。 直至两只冷白的小脚都被搓揉成了嫩嫩的晕粉色,女魔君这才终于没有了过多的为难,任由他帮忙穿上了小袜靴子。 当百里安抬首起身时,女魔君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放下了手中的钥匙,自案屉中取出一杆金色镶玉的烟枪。 她姿态慵懒妖娆地托杆吸烟,目光微讽道“为了一个女人,司尘河主可真是能够隐忍的啊。” 百里安接过钥匙,不咸不淡道“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何来隐忍之说。” “是吗?”女魔君手中的烟杆将百里安的下巴挑起,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朕倒还是十分喜欢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不知日后,司尘河主可是能够一尽臣子之责,多为朕做一做这样的小事呢?” 百里安高抬下巴,侧开烟杆,道“陛下殿内侍奉者有三千,为陛下暖身暖床皆不在话下,又何必为难我一具冰冷死躯。” 说完,他似是不想再同她周旋下去,直径起身,去往浴桶那便,挽袖解锁,动作飞快轻柔地将宁非烟打捞抱起。 女魔君虽不愿多瞧这一幕,但眼睛却始终不受控制地飘过去。 刚好瞧见她身上尽是被人临幸过的痕迹,忿怒的血色失控般地逆流而上,让她眸光彻底阴沉了下来。 注意到她那目光的百里安心中也是禁不住一寒,忙扯过一帘轻纱裹覆在怀中女子的身上,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女魔君冷笑连连“怎么?藏宝贝似的看得这般紧巴,是觉得会叫朕看坏了去不成?” 百里安正思意如何作答,怀中的女子却是嘤咛一声,醒来过来。 刚裹好的轻纱一阵不安分地涌动起伏,一双细白的纤臂自轻纱中探出,勾住百里安的脖子。 美人儿像是睡迷糊的猫儿似的,脑袋贴在百里安的胸口上蹭拱着,含混不清的嗓音带着丝丝未化开的媚意“已经是早上了吗?你可不能再胡闹了,妾身的腰软得厉害,就放过我吧?” 百里安一听便知这女人是在装睡使坏,私底下在他面前,这家伙是极少自称妾身的。 他看了一眼魔君的脸色,果然阴沉如乌云密布,很是吓人。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低头一瞧,果见这只小妖精正张着一对清亮的弯弯小眼儿正对着他吐舌头。 真是不嫌事儿多啊! 女魔君磕了磕手中那杆儿里头的烟灰,冷声道“宁河主这几日倒是过得快活。” 宁非烟十分配合性的身子惊惧一抖,人如大梦泼凉水般的慌乱‘醒’来。 忙推开百里安,她拉扯住轻纱掩体,诚惶诚恐地行礼跪下,恭声道“臣参见陛下,还望陛下恕臣失仪之罪,只是昨夜实在是身虚气弱,累得昏死了过去,臣该死,竟未察觉陛下尊驾到来,失了礼数,望陛下见谅。” 态度压得极为谦卑有礼,这不知道的,还真是一点也听不出来话语中的挑衅与得意。 女魔君啪的一声,重拍桌案,面色是冷的,眼眶却是雾潮一片的,厉声道“你给朕滚出去!” 然后用力瞪了百里安一眼“你留下!” “臣遵旨!” 宁非烟十分乖巧地起身去滚,而后又见殿外雪意连绵,陈铺宫阙远道,很是刻意地做出为难之色,动作看似隐秘实则光明正大地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默契,她虽一个字也没有说,光是仅凭肢体动作,却总是觉得自己这颗莲藕似的多孔心思,这只蠢猫总能一眼通透知晓去的。 百里安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这雪虽说落得大了些,地上寒了些,可你好歹也是一界魔河,举世强者,他打死不信一场雪能够难倒她走路。 本欲想叫她老实点,可对上她那刻意做作的可怜楚楚模样,终究是好气又好笑地蹬掉了自己的靴子,无声踢给了她。 宁非烟大摇大摆、理所当然地穿上他的靴子,然后一步三回头,含情脉脉地看着百里安。 那依依不舍爱意绵绵的模样,简直是逼得女魔君差点当场发作,恨不得一掌毙了这狗玩意去! 最后还是百里安看不下去了,抬腿作势欲踹“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宁非烟这才兔子似地扶着腰跳走了。 “陛下有事要交代?”宁非烟走后,百里安将冥殿终年长明的蜡烛灯火重新点燃了。 室内的昏暗随之被驱散开来。 清晨初雪,凄楚的东风未绝,呼啸过窗台。 四帘长垂帷帐苏幕忽轻舞而起,一道尖锐的破风声穿过帷幔,直逼百里安而来。 百里安目光一跳,伸手稳稳握住那道风声。 待他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的,正是魔河蜀辞的那枚银色佩环。 先头还血迹斑驳的银环,彼时送到他手里头却是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血迹的。 “陛下将这个给我做什么?”百里安不解问道。 女魔君淡道“此环名为‘星阑’,这是朕杀蜀辞的时候,亲自从她身上取下来的,关于这环中秘密,朕参透不得,还希望司尘河主能够为朕解惑。” 百里心中一震。 蜀辞竟然真的被魔君杀死了? 可她不是不死之身吗?如何能够被人杀死? 魔君又为何要杀死这么一个强大的河主? “你是想问,朕为何要杀死蜀辞?”女魔君将百里安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百里安皱眉道“蜀辞做为最古老的魔河,见证了三代魔君的诞生,修为实力也非余下五河合力能敌,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着双生魔河能力的河主,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陛下牺牲如此之大,将之杀死?” 女魔君冷笑道“她背叛过朕,便是该死。” 百里安道“若论背叛……少君弥路、二河葬心、乃至是如今冥洲之上的大半魔臣,甚至是我,皆对陛下存着二心,如此算来,如今该死的,不止她一个。” 对于他的坦诚,女魔君不禁轻笑出声,道“你说得不对。” “不对?” “何为背叛?背叛便是先有忠诚,方可行背叛之事,你口中说的这些人包括你自己,一开始对朕便心存着的便不是存粹的忠诚,谈何背叛一说。” 女魔君毫不介意地将自己最深的棋子,最大的秘密公布给他听。 “可蜀辞不同,她既效忠于朕,将心脏献上给朕,起誓愿为朕手中之剑,身前之盾,那么朕便容不得背弃誓言,背弃于朕!” 百里安大吃一惊,可谓震撼。 据他这些时日的认知以来,蜀辞是个野心勃勃的魔,且自青铜门大开,她便一直都是那个带头阻止魔君复活的布局之人。 论阵营来看,怎么看都像是少君弥路的人,往大了说,说她觊觎魔君之位百里安都是信的。 怎么今日听她一席话,怎么蜀辞原来一开始竟是魔君的人?! “何必如此惊讶。”女魔君看着他惊愕的神色,笑道“你是觉得蜀辞一手扶持之人是朕的兄长?受他之意千方百计地阻止朕破封苏活?” “……依着我所见所感,蜀辞的确为弥路出力颇多。” “可是朕复活了,走出了那片死地,来到了众生的面前。” 女魔君眸光沉沉,无比认真地说道“虽说朕是个自大自信的人,但一人面临如此绝境,顶着的是君皇娘娘的眼睛,镇着的是远古大蛇的眼睛,仅凭我一人的手段,你觉得我当真能够破开三位尊仙合力设下的囚笼陷阱不成?” 百里安哑口无言。 “哦,对了……”女魔君继续说道“还有你的那个尸魔姐姐,如今王族为数不多的血裔,她的确很强,但朕听说她丢了尸珠,实力十不存一。 在那赤焰流沙之地,她面对的是全盛时期的蜀辞,上古不死的大妖真魔,你觉得,若不是蜀辞放水,她真的可以将朕的头颅带来还给朕吗?” 百里安微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竟是如此的千缠万缕,暗藏玄机。 “当然了,就是那君归宴上的一战,也是朕的授意,不准许她取你性命。” 女魔君揉了揉眉心,道“如若不然,蜀辞一出手,便可让你灵魂俱灭,只是朕没想到,擅于毁灭破坏的蜀辞,压着杀意处处受了自身的限制,竟然真的败于你手,最后叫你得了首河之位。” 又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真相。 百里安猜测道“难道就是因为你的这道命令,让蜀辞失了首河尊位,心存怨念,才背叛陛下你的吗?” 女魔君轻嗤笑道“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来背叛朕?” 百里安“……”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怪异的变化 百里安对于蜀辞的背叛原因不感兴趣,只是不明白为何魔君要同他说这些。 他看着掌心安放着的那枚银环。 环面表层打磨得侍奉光滑,不见半分纹雕图案,款式十分简约,瞧不出半分不同寻常的地方。 细细端详片刻后,百里安摇了摇首,道“陛下都参悟不出的秘密,我又如何能够看透,陛下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女魔君眼眸幽深地看着百里安,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当真看不出来?” 听语气,竟还隐含置疑。 百里安蹙眉“陛下若是不信,我亦是没有办法。” 女魔君的眸锁在烛光里,远远地凝视着他,又问道“那你觉得,为何蜀辞会将此环以‘星阑’命名?” 这话可当真是问得好没道理。 如今人都已经给她杀人,百里安着实不懂这些遗留之物还有什么好去在意迷惑的? “陛下这个问题是不是问错了人?我与蜀辞大人并无多少私交,这种贴身之物因何缘故命名我又怎会知晓?” “并无多少私交……”女魔君浅声喃喃了一语,眉心浅色的竖痕又渐渐变得深红了些,看起来有些妖异。 她随即失笑道“倒也是,如今的你倒也还来不及同人私交过甚,又哪里知晓这些?” 百里安神情古怪,总觉得魔君此番归来整个人精神恍惚,都变得有些神神叨叨地了。 什么叫如今的他还来不及同人私交? 看着女魔君眉心的那抹一线红痕,百里安那痕迹每每深红之时,仿佛似有什么令人不安的气息涌动而出,似要将她的心魂支配占据。 而也是每次在这种时候,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女魔君意念之强大,纵然那眉心印记戾气变得多么深重,都无法完全将她心魂灵识占据。 百里安本无意在蜀辞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浪费时间,可瞧着她这般执念深重的疯魔模样,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地提点她一句。 “说起来,魔界上下倒是罕有人知晓蜀辞大人这件配饰的名字取为‘星阑’。 陛下既然能够查此名称,倒不妨在这个名字上下手调查,或许能够查出什么来?” 许是感应到了深入识海的那抹刺痛,女魔君手指轻揉眉心,神情也渐渐倦怠了下来。 她摇了摇首,道“查不了,朕只知晓这脚环是蜀辞母亲的遗物,传给她的时候并未命名,是后来有人多管闲事解开此环的秘密,故而为其取名‘星阑’。” 眉心被她捏得泛红了一片,女魔君抬起眼眸朝着百里安这方看来“如今那人也无需找了,索性找也是找不着了。” 听这语气…… 百里安忍不住问道“解此环的人也给你杀了?” 女魔君唇抿紧,沉默了半晌,目光幽幽道“嗯,杀了。” 百里安格外无语“能解此环秘密的人都给你杀了,解不开秘密,如今再来后悔也是无用了。” 女魔君眸色渐深,瞧着竟是透着一丝难过“是啊,后悔也已是无用了,罢了,若实在解不开此环,也不强求了。” 百里安上前欲将银环送还,女魔君却摆了摆手道“这东西就放在你那吧?” 魔河蜀辞从不离身地遗物放他这? 怎么听都不大妥当。 “这女儿家的东西,我留着作甚?” 女魔君呵笑一声,眸光凉薄“女儿家的名字你都留在了心口间,一个小小地物事怎么就留不得了?” 百里安被她这强词夺理堵得哑口无言。 莫看女魔君现在言行举止还温温和和的,眼底深处的那抹子疯色却还没退干净。 百里安也不想因着这种小事同她过多的争吵,只好将那银环好生收着了。 “听说陛下拘了一位人类?” 女魔君目光一动,放下搭在眉心间的手指“啊,你说那个出言不逊的野小子?朕派人将他拉去净事房去好生管教着了,你放心,知晓是你的人,朕不会动他的性命。” 百里安正是知晓魔君不会动林征的性命,这才不是那般着急。 如今听了这话,不由是胆战心惊,声颤色变“净事房?!” 堂堂帝国小侯爷,若是在魔界被人绝了子孙命,那岂不是不要他性命还要残忍百倍?! “别这么大声,听内官们来报,刀子正下一半的时候,发现那人类小子的血有些不同寻常,便擅自停了下来,内官前来禀报于朕,依着一查,竟是发现他居然牵扯九门的秘密。” 女魔君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道“司尘河主倒也是好运气,随手带出来的一名人类竟然身藏如此秘密。” “九门?”百里安心中一惊。 “不错,正是九门,与鬼山之下的青铜门位列齐名的九门。” 女魔君道“看在司尘河主的面子上,这人朕可也还给你,但他身上的秘密,还请司尘河主务必替朕好好查查清楚了。” 百里安只道叶书隐藏关于林征的秘密与地宫冥龙有关,却不曾想,竟是还牵扯出了九门大秘。 出了冥殿,百里安快步去往了净事房。 清晨时分,只有两名内官看守, 许是先是得了魔君的授意,看见百里安匆匆赶来,那两名魔族内官也未曾多加阻拦。 见礼过后,便带着百里安入了屋阁。 老魔君虽说活着的时候宠妃无数,后宫很是充足。 只是在当年那场祸事之下,依着魔界的规矩,一代魔君离世,一代魔妃们皆是要陪以殉葬的。 自老魔君离世后,这后宫虚阔,各方宫殿皆是魔妃入住,自然也无需用以净身的侍者来入殿服侍,适才这净事房虚设多年。 推门而入,能够感受到扑鼻而来的腐朽发霉的味道。 林征这几日着实是吃了一番苦楚,百里安一进来便看见他被灌了药物,上了绳索,牢牢捆在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正双眸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一副不活了的模样。 听到吱呀开门的动静声,林征眼珠子木木地转动了一下,看见百里安朝他走来,无神的眼睛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 他如抓救命稻草般地在木板子上像个鱼儿似的使劲扑腾,激动道“司尘兄!司尘兄救我!!!” 百里安忙赶过来替他解开绳索,喂了两口回补气血的药给他后,林征身子渐渐恢复力气。 他看百里安的眼神简直比看亲娘老子还亲,连哭带嚎“想本小侯爷一世英名,竟然被两个狗男人给摸了去,还差点给他们去了势,我不活了!” 见他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模样,百里安哭笑不得“行了,已经没事了,你好端端地怎么惹到了魔君。” 林征不想待在这么晦气的地方,忙扶着百里安的手臂,就要翻身下床,忽然嘶地一声,脸色白了白,似扯着了什么伤势。 他动作赶忙放慢了些,以一个劈叉的模样小心下了床。 百里安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林征摆了摆手,面子好像怎么也挂不住似的,讪讪笑道“无妨无妨,那日主刀官好似被什么吓住了,好在及时停了下来,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这时,一名内官迎来上来,手中托盘里放着一枚银柄小刀,刀身残了一半,另一半化作了黑灰的余烬,像是烧透了的木灰,散在盘子里。 百里安目光一凝,瞧出了几分端倪来“这是……” 还未等那内官回话,林征脸如火烧猴子屁股似的,一下子炸毛了,直接掀起手臂就要去端了那托盘。 那内官不急不缓地退了半步,避开林征的动作。 他微一弯腰,对百里安恭声道“行刑之刀,不配拿到君上跟前污陛下的眼,只是陛下吩咐了,此子的血脉极其古怪,此等线索还需得让大人过目了解才是。” 正怒气连连的林征听了这话也不由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他虽脾气暴躁,但却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听了这话,他身体的异样变化竟然牵连出了魔君,林征如何猜测不出此事重大。 他不过是个凡人修士,又不是什么害人的怪物,流出来的血自然不可能让一把锋利的小刀腐朽成这般模样。 可偏偏这样古怪的事情就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林征看着盘中沙化的银刀,目光透着几分迷茫,以及对未知的惶恐不安。 他拉起百里安的袖子连忙道“我……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往日里同叶书比剑还有在地宫战斗的时候,我也有过受伤流血,血染兵刃,可从未出现过这般情况,我……我……我……” 我了半天,他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百里安看着他这般模样,沉心静气地安抚说道“林征兄冷静一些,你方才说往昔你受伤流血从未出现过这般状况,是此番头回发现异常状况的。 你仔细想想,这是你离了地宫第一次受伤,这也就意味着你的身体是在地宫中便开始了变化。 如此推算来,或许很有可能是你在被冥龙心脏吞噬同化的时候,气血发生了变化也未尝可知。” “对!对!”林征仿佛陡然抓住了什么突破口,头如点蒜道“极有可能正是如此!” 可百里安却觉得,此事或许与冥龙有着一定关联,但更多的原因还是来自于林征自身。 只是瞧着他此刻这副混乱的模样,百里安也不好将话说得太明。 如今这话是说给林征听的,也是说给魔君听的。 她让他调查林征的身体变化秘密,这也算是给了一个简单的交代。 至于更深里的东西,这是叶书死都坚持执守的秘密,百里安无意深窥。 带着林征出了净事房,将他送回到了叶书的身边照顾疗养,百里安又转了方向,忙赶回朝暮殿。 彼时天有阴云,落大雪。 不见阳光。 百里安也省了撑伞,行在这魔界的宫殿里,今日却是在大雪之中,嗅到了一些与往日不太一样的秽臭气息。 仿佛有着什么不干净地东西,正要从土雪之中钻拱出来了。 整个王宫,都笼罩上了一层阴森腐烂的味道。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心道这魔界风云诡谲之事日复一日,不见消停,当真是不可再多待了。 推开殿门,苏靖尹白霜二人不知去了哪里,并未寻见踪迹。 倒是看见了换了一身新装束的宁非烟,正在榻上收拾着乾坤囊,似在往里头塞加着备用的衣衫还有疗伤的灵药。 百里安一怔,快步迎了过去“你这是打算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他喜上眉梢,很是意外。 本猜宁非烟那不安分有野心的性子,想让她放弃魔河的位置,如今到手的权利与地位,同他一起想方法离开,怕是十分的困难。 如今见她竟是主动收拾起了衣衫细软,他如何能够不喜。 宁非烟眉梢一抬,冲百里安笑了笑,道“魔君对封你为凤君之事势在必得,如今整个魔界上下都知晓了你是魔界未来独一无二的凤君。 我这般不知死活接二连三地享用了陛下的男人,她本就对我持有了杀心,如今怕是更加容我不得了,细细想来也只能弃车保帅,暂避锋芒了。” 百里安看着她脸上的盈盈笑意,心顿时如浇了一盆凉水般,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当日药浴,是魔君逼迫所为,宁非烟后来那般放肆行为,无异于触怒逆鳞,可百里安知晓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既然那时候对他下手,自然是有了与魔君抗衡的条件与底牌。 她不是一个在手留有底牌还会去选择暂避锋芒的人。 百里安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目光缓缓滑落在宁非烟尚未隆起的腹间。 注意到他目光的宁非烟一下子笑了出来“我可不会为了一个小家伙而行事束手束脚,此番惜着性命不与陛下正面交锋,倒也与这小家伙没有多大的干系。 我生性本就厌恶束缚,若是这小家伙当真阻碍了我成事,左右不过一碗滑胎药的事。” 百里安眸子一垂,道“你是打算一个人离开。” 宁非烟将准备好的行礼在乾坤囊内安置妥善后,起身去端茶水,笑道“不错,一个人离开并非难事,女魔君眼下还不愿与你撕破脸皮,短时间内也不会向我下手。 只是我厌极了这种性命与人拿捏的不安感,总得借着这朝夕的喘息功夫,想着如何安稳立命才是。” 她端了两盏茶杯来,一杯是茶,一杯是血。 盛着鲜血的那杯递给了百里安,百里安没有接,他定定地看着宁非烟。 宁非烟被他那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了,正想俯身放下手中的茶杯。 却见百里安微一倾身,两只手环过她的双肩,将她抱进了怀了。 “你这是做什么?”宁非烟眼睛睁大了些许,两只手悬在空中,分明与他胡天胡地了四日,在水中什么刺激的玩法都试过了,可终究还是不习惯这种自然的拥抱与亲昵。 轻轻一碰,浑身的刺就立了起来。 百里安声音沉沉地开了口“你是专门来同我道别的吗?” 被他冰凉吐息吹动的发丝撩动耳畔,微痒。 宁非烟在他怀中挣了挣,没能挣开,索性放弃了,鼻尖埋进他身上柔软的衣料里,嗅着那抹干净清爽的味道,嗓音如雪般轻忽淡远 “倒也不是,我是想收拾了东西再走的,只是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百里安静了片刻,道“你这狡兔三窟的性子,乾坤囊里什么没有,若一心想走,大可来殿里拿了乾坤囊大可直接走,又怎会等到现在?” 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果然宁非烟任何隐秘的心思在百里安面前毫无藏身之地。 宁非烟又气又恼,想要胡乱发一通火,却又发现属实没有理由发火,便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百里安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接过她递来的那杯鲜血,举杯饮了个干净。 “你虽离了魔都王宫,但我想魔君暗中的追杀必不可少,你自己……小心些。”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不折既生 宁非烟抬起手中茶盏与他碰了个杯,手也轻松仿似地摸上了他的腰。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不都是我独身一人闯过来的吗?更何况这一月的发乱期也无需耗费心神刻意压制。 千年来难得一回风调雨顺地渡了一回欲劫,身上的伤经你辛苦养补,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也是不打紧了,倒是你……”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装模作样地替百里安理了理衣襟领口。 “累你了这些番时日,吃在我身上的那些亏损可得好好补回来才是,来年我若是有需要了,自会上门来寻你,借你慰藉一用的。” 好端端地又将话题给带偏了,百里安摇首笑了笑,道“来年太远了,待这场风雪过去,我便去寻你。” 惑人无数玩弄人心的魅魔,可从来不缺乏被她迷了心魂巴巴念念想着去寻她的男人。 只是对于宁非烟而言她惯来极是厌烦死缠烂打之徒。 对她来说,能被虚情假意骗到手的真心一文不值,转首可弃,更莫说给人去寻她的机会了。 宁非烟还未见过百里安同往日里的那些男人一样,巴巴地将自己的真心捧上来给她瞧见。 看着他那张笑容,却不知为何,拒绝之语到了嘴边却又无言咽下。 转而只是置之一笑,含糊说道“风雪过后,我这肚子怕是也要大起来了,怪丑得慌,可不想见到你。” 百里安轻笑出声,眼底敛着别样欢喜的色彩。 终究,临别之际,宁非烟还是心软哄他高兴了一回。 将百里安的衣襟领口整理齐整后,宁非烟忽叹一声,道“女魔君现下执念缠身,你既一心想要驳她意愿,怕是哪一日会真惹她疯魔,做出一些偏激癫狂之事来。 若是形势真要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听我一句,念她一声小名,想是能够唤回她的几分人性来。” “小名?”百里安意外地看着宁非烟“魔君的小名,你都知晓?” 宁非烟笑道“当年她是废土之都的弃魔,我为身份卑贱的魅魔,二者既是共力携手夺权,总是能够知晓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 说着,她踮起脚尖,附耳轻声道“阿娆,她小名唤作阿娆,若你身陷死局,便唤她一唤,她会心神大乱的。” “当然。”宁非烟嘴角轻掀,隐隐含着几分凉薄无情的笑意“若是你时机掐得再巧妙一些,她心神乱得能够让人趁虚而入的时候,你一刀杀了她,除了这个祸害也是未尝不可的。” 百里安心头一凛,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 …… 宁非烟早早离城,并未刻意隐瞒城中的暗眼。 在她来到城头招来一只妖兽白鹰向北行远后,冥殿里的魔君以及昭瑜殿里的弥路,皆暗自派遣了一群暗无声息的黑色尾巴跟了上去。 魔界浩大,可皆是王土。 纵然宁非烟自知杀机临头,在这片大陆之上,她又能逃至何方。 城中不少人猜测出来,这四日里魔君异常反常的戾气深杀,怕是与宁非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这般走得匆忙,显然是有心避祸。 只是在这些人心中,如此仓促毫无准备的避祸行为,实在愚不可及。 魔君要一名魔臣死,只需一声令下。 浩大魔天之下,又有哪一方势力敢收留她呢。 可数日过去了,王宫一切风平浪静,除了初日魔君派遣出去的影子追踪后,竟是再无任何杀令传出,仍由宁非烟出离在外。 更有暗自揣摩君心者,甚至隐隐觉得四河主不尊规矩擅自离城,魔君陛下其实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般生气,反而近日以来都心情极为不错的样子。 朝会之时,几名魔官涉事犯错,魔君陛下的惩戒处断方式也少了几分雷霆怒意,手段比之往昔也是温和了不少。 一封封密函往冥殿中送去,影子回报宁非烟的行踪距离魔州越来越远,而魔君陛下的心情也是显而易见地越来越好了。 仿佛四河主只要不归来,陛下的心情就可以这么一直好下去。 深雪寒重,月阴子时,夜下的茶陵格外幽寂。 四野旷静,近山蝉鸣已歇,只听见蠓蛾扑撞叶扇的细簌声,茶园里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晚风中明灭缀于野花间。 茶香拂面,百里安坐于陵道间,风过山野,荒草拂袖,青灯静于足下,散发出明濛的清光,晕照衣摆。 古剑天策钧山,斜插古道青石,偏厚的剑身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金色剑气,在濛濛的清光之下,映出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百里安左手手掌搭在膝间,右手里躺着一只体态幼小的三头妖鸟。 那只妖鸟正是鬼山之中,为插入司离胸前的那把诛天剑吸引过来辟鹚鸟。 辟鹚鸟在鬼山之中死过一回,俱灭的肉身借着中幽英灵红樱留下的胥印方才重聚。 它藏于印中数月有余,如今气息也是养得极为充沛,能够自由变幻身体形态的大小了,安静蜷在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三只毛茸茸地小脑袋在不断地轻轻啄着他的手掌心。 空空如也的掌心里,仿佛藏着什么美食一般,那三只脑袋争先恐后地啄食着,不断散发出欢愉的鸣啼声。 辟鹚鸟以剑气为食,曾出没于东天神殿。 如今养在百里安的体内,未食剑气,按常理来说,在被百里安放出来后,应当是自去寻剑而食。 可是出自昆仑的天策钧山剑就在一旁,散发着宛若香饵般的剑气。 辟鹚鸟却视之不见,埋头专心苦啄手掌心,仿佛能够啄出一朵花来似的。 百里安食指轻轻一动,辟鹚鸟便立即停了下来。 看似细瘦实则蕴藏了可怕力量的小爪子乖巧地轻轻落站在他的指节间,歪着脑袋咕声不断。 百里安抬起手指,将辟鹚鸟放在自己的肩头,举目望天。 距离他迈入渡劫之境,已经半月有余。 凡人渡劫,脱离凡胎。 尸魔渡劫,跨生死阴阳,聚阴成珠。 可时至今日,除了腹下丹田里的那颗紫色尸珠变得更为凝实强大以外,百里安始终未能在自己的身体里感知到属于自己的那颗尸珠。 反倒是藏于腹中尸珠里的那缕青色细蟒剑气有着壮生之势,静伏与尸珠深处,却未与珠内的魔气发生任何冲突碰撞,反而一只相安无事地安稳浮游其中。 淡青深紫,一正一魔,两般色泽,好似泾渭分明,相辅相成。 百里安试着以尸珠内的魔气喂养这道剑气。 却发现那道剑气避之不食。 百里安十分耐心,以灵识牵引剑气,慢慢扯离尸珠,顺着经脉节点,如蛇渡水,来到指尖缭绕。 安静坐在他肩膀上的辟鹚鸟咕咕一声,似是起了几分兴致。 百里安张口轻吐一口气息,淡白色的灵力吐息落在了那道青色剑气之中。 瞬间,如甘霖浇洒,那道剑气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茁长,凝虚如实。 几番变化之下,青色小蟒形态的剑气忽然分化出双蟒之势,尾端相连,两蟒抬头。 百里安正讶于此番古怪的变化,斜插石缝里的天策钧山嗡然一颤,似念念之中,轻有回响。 百里安目光一动,带着几分惊喜之意地看向天策钧山剑。 天策钧山剑出自于昆仑山,虽不知出于哪位炼器大师之手,可此古剑却是一把未完成品。 此剑无法附灵,更无法刻印铭文。 世间灵剑,以心御之,并非是单方面的以灵气驱物御剑。 而是需要先养剑心,以铭文为通灵之桥,与剑共语同心,方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御剑。 这也就是灵剑威力之所在。 与剑交流,心念一动,剑出九嗥! 落刻铭文的剑方可称之为灵剑。 如若不然,一把铭文难刻的剑就宛若无法点化的顽石一般,无法交流。 每一把剑出世之日,皆生剑心。 若执剑者的意念无法通过铭文入剑交流。 久而久之,听不见这个世界之语的剑心,便会随着岁月的流觞而慢慢封心死化而去。 可是在今夜,这把天策钧山剑,竟然有着瞬间的触动。 百里安也在那一个瞬间,仿佛抓到了一抹极为微弱的心跳声。 他眸光大亮,屈指点出,指尖青色双蟒剑气急飞而出,如清光如海,没入在了沉厚的剑身之中。 良久。 被淡淡剑气萦绕的天策钧山剑没有传来半分动静。 就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失聪失明老人,奄奄一息地吐着死意的剑气。 百里安静看许久,见天策钧山剑真的没有再触动一下,心道他的想法莫不是错的? 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他抬手正欲招回剑气,谁知手指轻动间,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心跳声。 不是错觉! 百里安闭上眼睛,细细凝神。 再度睁眼时,他漆黑的双眸清晰地倒映出夜下古剑的轮廓。 他摊开手掌,如召唤另一个自己。 “嗡!” 青石裂缝里,回荡起了沉重的剑鸣之声,剑音并不清越,宛若心如死灰的坦然与平静。 百里安天生清润温和的眼眸骤然严厉,他沉声道“未曾折剑,心怎可亡!” 青石裂缝为之一阔,乍现清音,古剑倏然而起。 无念而引,无意驱物,如梦方醒般划出数道切风过雪的剑光,最后稳稳落于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长剑入手重势稍减,百里安轻挽剑花,横剑与袖,细细打量这把古剑。 黑金两色交织的剑体,锋芒未曾毕露,自成一体的长剑颇具内敛之势。 他忽然轻咦一声,看见剑格之下的隐秘藏锋间,附着一层微厚的暗色血锈。 那色泽暗沉,若不细观,几乎要与鎏黑色的剑身融为一体。 彼时,那微厚的血锈剥落成灰,簌簌而落,露出了原有剑锋间一道暗藏的铭文。 青色双蟒剑气便流与这道铭文之中,清绽剑辉。 百里安没有看错。 那的确是一道铭纹,只是这道铭文浅薄,仅勾勒出了浅浅初笔,难以形势,却也只能算得上一道残纹。 可正是这道残纹,宛若是在厚茧化石上敲碎出来的一道小小裂缝,借着那缕青色剑芒,照进了剑中的世界。 此刻,这把天策钧山剑,也才是真正的被初次唤醒过来。 百里安认真观剑,面上不由挂起了一丝微笑。 那道浅淡古老的纹痕,像是剑标一般指引了这把曾经被主人遗弃的剑,清晰地给出了方向。 天策钧山剑在他手中嗡颤不止,有一种被人重拾于手的激动与喜悦。 百里安弹剑一笑,心境在悄然之中随剑变化。 渡劫半月有余,一直难以抓住的那个难解之题,仿佛在这个瞬间,一通百通,一悟千悟了。 他举剑轻朝着虚空轻敲三下,如叩门前的行礼仪式。 渡劫之境,易改的不仅仅是日就月将的灵力修为,脱俗超凡的,还有的更是那入境观世知微的心境。 天空之上启云城。 云城如远道,遥遥可见两扇门开之奇景。 一道若有若无的联系,像是心口间的红线,从彼端的世界接连到了此端。 身下影子涌动,有狼影蛰起。 天上云卷曙光,有神迹现藏。 百里安没有想到真的能成。 自离仙陵古城,鬼山重封,青铜门长关不启,百里安便仿佛与那个神秘可怕的大世界截断了联系一般。 可望月并不属于六界,若当真他与青铜门断界而开,那么望月又是如何能够存世不亡的呢? 于是,百里安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借龙魂之力,渡九死之劫,魂启开灵,以召古门。 而事实也正如百里安所料,青铜门择主而寂,并不是真正的自封于鬼山三境之下,而是被百里安带离了仙陵城,隐入了无境之境里。 如今,他竟当真在这魔界之中召出了青铜门,倒也是柳暗花明,多了一个与魔君抗衡的手段。 天空之上,那两扇门影轮廓一隐而逝,望月狼长啸一声,跳入百里安的影子里藏之不见。 风拂野草,萤火散尽。 青灯暗影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吹笛童子,做臣服状,跪在他的脚下。 这时,衣拂晚风的声音渐渐近来,百里安举目寻声望去,只见尹白霜正顺着山陵小道向夜雾中行来。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饕宴 “尹大姑娘?”百里安看着夜下穿雾而来的女子,不由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自打冥殿经宁非烟那场不着调的胡闹后,她与苏靖二人不知是觉羞耻还是恼怒,近日以来便一直有意躲他不见似的。 那日的经历属实令人尴尬不已,百里安面皮不似宁非烟那般厚。 知晓她们在王宫中没有多大危险便也安心,也不大好碰壁主动去触二位姑娘的霉头了。 今夜竟是得尹白霜主动找上门来,百里安诧异之余,也隐隐心有猜测。 魔宫之中,怕是有事发生了。 “出事了。”果不其然,尹白霜一来便开门见山,面色隐隐沉重。 她是正道仙门名女,暗常理来说魔界的乱子出得越大,便越该合她心意才是。 “究竟发生了何事?” 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辟鹚鸟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飞到他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他起身朝着尹白霜走去,谁知刚停下脚步的尹白霜见他靠近如踩蛇一般连退了几步,避他避得远远的。 本就与人疏远的那张俏脸此时更显嫌弃冷漠,好像看见什么蛇蝎似的,出言冷冷,话也简洁“你就站那!” 百里安不再上前,看着她冷冰冰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滑。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视线飞瞬移开,莹白剔透的耳垂也随似雪勾红蕊般,透起了几分晕色来。 看这般模样,显然还未放下那日之事。 也是,尹大姑娘虽曾有婚约,可是连天地三礼都未同人行过,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待嫁之身,如何能见那般东西? 百里安乖乖地站在那,绝不再近身半步,踌躇的模样透着几分束手束脚的意味。 尹白霜余光偷瞥,心道这小子脸皮倒是生得比她还薄,性子也是温吞老实的,怎地那日行事就那般放肆大胆。 混乱的脑子里胡思乱想之际,那日琉璃水波之下的幕幕景景翻涌至心头,尹白霜面皮滚烫,不禁捏紧了拳头,恼得不行。 都是这混小子,行事也没个规矩章法,竟敢这般污她心境。 叫她这半月以来不得好眠,夜夜宛若梦魇一般,一闭上眼,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扰她道心。 不过想来那丧脸女人这几日也睡不踏实,尹白霜心中又平衡了许多。 她微微颔首,冷声道“你可还记得大半个月前王宫之中那名神秘惨死的内官?” 夜风起于山野之间,吹拂百草,带起隐隐血香。 百里安神色微变,目光落在尹白霜的大红衣袖间,发现了点点湿深的痕迹“尹大姑娘受伤了?” 尹白霜蹙眉低看,这才发现自己衣袖间沾染到了一缕血迹,道“不是我的血,是太玄宗八经主的血。” “迦臣经主?” 尹白霜凝眸道“魔都之中,出现了‘饕宴’,迦臣也是为此所伤。” 百里安不解问道“‘饕宴’?那是什么?” 尹白霜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出世这么久,还是只知人间事,不知红尘万丈外的事了。” 百里安愈发糊涂了“红尘万丈外?” “边走边说吧?”尹白霜御剑而起,朝着王宫方向飞回去。 百里安也随即召出秋水剑,紧随而上。 夜空高处,寒风呼啸卷雪,却丝毫没有影响两人对话的声音。 “饕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妖,但若真要追究起来,却又是失了妖的种种属性,本质早已发生质变。”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只能说饕宴是一种邪物,它诞生于神秘而遥远的妖乡故土——回廊天渊。” “回廊天渊是六道不守之地,在那天渊尽头可以看见一片金色圣洁的无边海域,其中孕育着无数的妖,也是我们人间所言妖族的起源之地。” “据传说,黄金海的隔五千年,便会迎来一片大乱潮音,海中的妖灵会变得异常邪盛暴戾,海上守境仙人则将其中最为暴戾强大的三千妖众驱赶至相啖岛。” “妖入海岛,守护群妖的金色海水退潮千里,四面俱是火山,使这三千妖兽隔离生海,待到大乱潮音过去后再行放出。 却不曾想拿三千妖兽在相啖岛相互杀食,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妖便成为世上的第一只’饕宴‘。” 百里安听得入神,在尹白霜的介绍里,他隐隐听出几分怪异的不对劲。 但终究是口口相诉的古老传说,百里安未曾亲眼见识过那回廊天渊里的黄金海,真叫他找出那一丝不对劲来,他也是无从下手。 “既然是那六界不守之地出来的怪物,又怎会出现在魔界中来。” 尹白霜神情凝重,也是不解“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那片黄金海是不可守护之地,这也就意味着一般天上的仙人都没有资格属掌那片海域。” “你可知……黄金海的守境者究竟是何人?” 百里安这哪知道,只能虚心问道“是何人?” “昆仑净墟之主,沧澜衣!” 百里安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人是谁,不由缓缓睁大眼睛,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色彩“你是说……君皇娘娘?” “不错。” 六界不守之地,那也就是说即便是仙尊祝斩也无权掌管的域外之境。 而这片妖乡故海的守境人,竟然是那位娘娘! 尹白霜看着百里安震惊的神色,继续说道“正因为守境之人正是娘娘,饕宴这等子邪物只是流传在了《妖谱志异》之中,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每五千年相啖岛的退潮涨潮,最后活下来了的那只饕宴都会为娘娘斩杀,毫无例外,那么……魔界有怎会出现此物呢?” 百里安道“你是想说,大半个月前死得那名魔族内官是为饕食所害?” 尹白霜道“不仅仅是半月前的那名魔族内官,在你离宫修行的这几日里,魔都皇城内相继出现了遇害者,就连太玄八经主也被那怪物食去了一只手臂。” 百里安目光一沉“你是说迦臣师父也遇害了?” 尹白霜面色十分沉重“不错,而且在我等众人合力之下,都保不住八经主的那只手,饕食硬是生生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吃去了他的一只手。” “此事不对!”百里安语调忽然急促! 尹白霜侧眸看他“什么不对?” 百里安道“饕食在皇城之中缕缕作案,虽然看似目标不明确,可皇城之中的居者皆属魔族。 放着那么多魔族不下手他为何偏偏要找上迦臣师父?你方才说在你们众人合力之下都不能保住他的那只手,这也就意味着那饕宴的实力极为可怕。 可尹大姑娘你毫发无损,可见那饕食对人类的食欲并不大,那么……它为何又要去吃迦臣师父呢?” 这下,尹白霜冷漠凝重的杏眸里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你是说……八经主是魔?” 百里安摇了摇首,冷静分析道“迦臣师父从小为叶帘姑娘养大,如若他是魔的话,瞒不过叶帘姑娘,也决计瞒不过太玄宗宗主!” “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可能,在这段时间里……真正的迦臣师父——早已被人掉包替换了!” 天阙之下的风忽然大了,吹在人的身上莫名感到有些冷,尹白霜陡然间毛骨悚然,觉得此事实在是过于荒诞。 可深一细想…… 那日君归宴,对叶帘恨之入骨痛下杀手的五河苏息不过是让她假死,至此之后,她便再未见过那位五河大人。 而天干山上的魔乱大起,极有目标性地针对向了有山洞掩护的众人。 再加上今夜饕宴之事,重重结合在一起,她竟是发现……百里安的假设竟是不全无道理的。 “这……不可能,叶帘是看着迦臣长大的,他们二人素来心有灵犀,他若是被人伪装替代,叶帘不可能不知道?” 尹白霜的一席话倒也是点醒了百里安。 是啊,二位经主素来形影不离,同归同去,如若那人不是迦臣,叶帘姑娘也怎会察觉不出? 亦或者是说……叶帘姑娘或许早已看出端倪,却故作不知? 人心太过复杂,即便是百里安,彼时也有些难以看透了人们皮囊之下的那颗世俗之心了。 见百里安不语,尹白霜收了目光,看着乱风飘雪里遥遥的灯火魔都王城。 她低声道“如今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八经主是假,你说的这些也仅仅只是你的猜测,我奉劝你一句,回去后切莫要在叶帘面前提及此事,对你……没有好处的。” 百里安如何不知这一点,点了点头道“如今魔都之中是何情况,有没有其他人受伤?” 尹白霜来寻他寻得匆忙,袖口间的血迹都没能来得及处理干净,可见是迦臣一出事她便赶了过来。 百里安并不觉得尹白霜会事事以他为主心骨。 作为苍梧宫未来的传承者,纵使她为情所困,疯魔一生,也从不会失了自己的分寸。 迦臣断臂事大,却也不值得尹白霜刻意走这么一遭来刻意寻他。 “其他人未曾受伤,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 尹白霜嘴角吮起了一丝冷笑“‘饕宴’不可能自行现身于魔界,《妖谱志异》有记载,‘饕宴’要想入世,唯有通过灵献之法为祭,方可将其召唤而出。” 灵献,顾名思义,祭献灵魂。 百里安道“尹大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饕宴召唤至此界中来,暗自操控,造成乱象。” 尹白霜却是摇了摇首,道“按照常理来说,不会有人行此愚蠢之事,饕宴并非常理范围的召唤妖兽。 它为献主召唤出世,第一时间吞食的便是那召唤之人,它的自我意识极强,根本不会给人操控的时间与机会。” “地宫之事刚过去,如今又惹出这饕宴之乱,今夜迦臣受伤断臂,我本不愿来寻你,只是自迦臣出事后,那饕宴愈发疯狂放肆,竟是将魔都王陵给掘开了。” 魔都王陵,历代都是魔君以及各宫魔妃们的安葬之地。 饕宴这般掘人坟墓,掘地还是这样一个不得了的坟墓,对于魔界而言那可相当于是件泼天的大事了。 “饕宴在阴月之夜,闯入了王陵之中,掘开了老魔君十几位魔妃们的陵墓,并将其身躯啃食得不堪狼藉,直至饕宴翻掘到上代魔后的陵墓时,发生了惊人的变故!” “魔后尊为一界主母,本无需侍君殉葬,可老魔君去后,上代魔后也随之而去,不曾想经此祸乱,竟是让那魔后起尸醒来!” “起尸醒来!”这四个字听得百里安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尹白霜瞥了他一眼,道“不错,正是你所想象的那般,上代魔后……她尸魔化了!” 自从将臣堕身从魔后,阴蚀尸气荡于天地之间。 除了受他直系血脉成为尸魔以外,世间大多的尸魔诞生,皆是从死者之身,不愿归去的魂荡者集阴气尸变,而化尸魔。 而上代魔后本就是魔族,她若灵魂不能够得到安息她尸化总是比凡人要容易很多。 “在王陵阴土被翻掘开来的那一瞬,正是阴月之夜,蚀阳的月华在饕宴那没头没脑的行为下顷刻之间灌入到了魔后的圣棺之中,大为圆满地成就了她的尸魔之时。 魔后重创饕宴,叫它逃走,如今举城上下搜寻那邪物的下落,魔臣纷纷上奏于冥殿,让魔君出面主持大局。” 尹白霜口中的魔后百里安是知道的,正是如今弥路少君的生母。 现任魔君又是弃魔出生,如今魔后醒来,时过千年,发现继承王位大统者并非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出身卑贱的魔,想来是又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了。 此事魔君若是不好生认真对待处理,屁股底下那张王座怕是就要不那么稳固了。 百里安问道:“那魔君可有什么动作?” 听了这话,尹白霜忍不住白眼翻起,去看祸水般地看着百里安: “问题就出在她没有任何动作,如今魔君一心耗在了与你的那场赌约上,她甚至不惜耗费极大的心力,将隐世不出多年的阵匠大师给请出了山。 当日被你毁去的魔都内宫,如今已经被那大师修补了七七八八,最迟再有六七天,你若再找不到界门的踪迹,你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准备去接受魔君的册封大典吧!”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跪 百里安有些不敢相信,魔君竟会如此糊涂?! 魔界近日以来发生种种祸事,她无心去理会也就罢了。 如今就连上代魔后都诈尸起来了,她竟然还满身心思地放在了那场婚事上。 “随着‘饕宴’的出现,魔界的天怕是要变了,魔后重生为尸魔醒来,无意于坐稳了弥路在魔族之中的地位。” 尹白霜看了百里安一眼,有些幸灾乐祸“你与弥路积怨颇深,当日在青铜世界里,你便断他脊骨,伤他双翼。 君归宴上他处处针对与你,显然是恨你至深,眼下你又将他的少妃娘娘各种姿势给睡了个遍,你说说,如今他有了那个老妖怪娘亲撑腰,第一个要收拾的人是谁?” 这就是打跑了小的又引来了老的吗? 百里安好没气道“不就是诈尸吗?谁怕他那老妖怪娘亲了,说得好像谁没诈过尸似的。” 尹白霜被他给逗笑了“听闻上代魔君王后生前可是传说中四大境中的入圣炼虚九品境。 虽说入圣大境里,在炼虚境后,还有着不灭、古劫、圣人三境,距离那六道巅高处尚有一大段很长的路要走。 可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却也是能够一根手指头就能够碾死我们的存在,可容不得你不怕。” 百里安身体微僵,道“入圣境?那她岂不是比如今的魔君还要厉害?” 尹白霜失笑道“那可未必,你当真以为身死化尸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我想那魔后枝玉妍重生必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历来化尸成魔者,初醒之际,实力必然百不存一,由此推算,如今的魔后真正修为怕是渡劫三境千劫境了。” 百里安抚额道“如今的魔君陛下修为也是千劫境。” 魔界这是要龙虎相争了啊。 尹白霜微嘲笑道“那年轻的魔君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你当真以为她手里头没藏点什么东西了?她的千劫境怕是做给这些魔臣们看的也未尝可知。” 联想女魔君那狡兔三窟的性子,还极有可能如尹白霜所说的这般狡猾。 尹白霜道“不管怎样,如今偌大的魔界,能够以修为压制住魔君的人不多,魔后枝玉妍若是想要强杀魔君,还是颇具难度的。” 百里安想了想,道“可因着魔后这个身份,她若想打压这位魔君怕是也有千万种方法了。” 事实证明,百里安一语成截。 回到魔都王城,已是不夜之天景。 百官魔臣,夜入天都君上朝堂,还是史前第一回。 百里安御剑刚一落地,一名王宫内官提着灯笼,面色严肃沉重地迎了上来。 “司尘大人,就在今夜,有百名魔官同时击天鼓,意为大召夜朝之会,您既已回宫,还请移步君堂才是。” 百里安本就无意避开今夜祸事,点了点头,便朝内行去。 尹白霜也随步跟上,却被那名内官眼神凌厉地拦了下来“这位姑娘在都朝之上并无任何官衔加身,不过一介宠姬,并无资格入内议事。” 宠姬二字让尹白霜眸色一冷,就要当场发作。 这时百里安回首向她使了一个眼神,道“既然今夜有你的同伴为‘饕宴’所伤,你还是先回去照料他吧?” 尹白霜神情一凛,知晓了百里安的意思。 他这是要她回去好生探一探太玄八经主迦臣的底子,确认一下他那副皮囊下包裹着的究竟是不是魑魅魍魉。 尹白霜本就对魔界的夜朝之会无甚兴趣,也未在此多加纠缠,朝着行宫走去离开。 此时的君堂之殿,落满了黑压压一片的玄衣官袍。 百里安亦是从内官手中接过提前准备好的官袍,临时套在了身上,步入殿中。 偌大的朝堂,所有魔臣衣冠庄重整齐,气氛静滞而紧绷。 就连那位失了脊骨的弥路也是一身玄黑祭袍,头配额冠,腰背挺得笔直,一时间看起来,竟是容光焕发,朝气蓬勃! 在弥路身前不远处,立着一名高挑女子,鬓发如墨,眉眼含煞冷漠,深紫色的长唇有种说不出的诡邪妖冶。 她指甲乌黑修长,指锋泛出一抹恶毒的光泽,周身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这般做派打扮,眉眼气势神情,在魔界来说极为陌生。 想来便是那上代魔君王后,枝玉妍了。 唯有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女魔君,醒眼朦胧,青丝未绾,只用一根白玉簪简单的束起一半。 余下的发丝慵懒地泻落肩头,松松垮垮的玄色描金凤袍下,竟是裹着一身懒得替换的睡袍,显然是一副刚从睡梦之中拖来上朝的懒散模样。 她正百般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玉玺,对于群臣散发出来的凝重严肃的气氛恍若未察。 对于君堂之下,那位满身阴土尸气的魔后娘娘,她亦是熟视无睹般,懒懒地打着哈欠“便是为了这事,才将朕大半夜地吵醒的?” 眯地细长的凤眸在打过了一场哈欠后,缓缓睁开,正瞧见了缓步入殿而来的百里安。 那双惺忪的睡眼陡然一亮,瞬间来了精神,笔直挺腰,端正坐起了身来,她挑眉一笑,道“司尘河主这是修行结束了?” 随即目光微微一侧,对着一名内官吩咐道“还不赐座?” “这……”那名内官一脸为难地看了一眼立在殿堂之下的少君弥路以及魔后枝玉妍。 这两人,一个是魔君陛下的血亲兄长,一个是尊贵的嫡母? 魔界素来尊卑有序,君臣有别,便是如此,在这般庄重严肃的夜朝会上,这二位身份尊贵的主儿也无资格落座。 只因弥路虽是兄长,也是少君,终为臣子。 而枝玉妍是魔后,身份却也该随着上任君主的拭去而落入尘埃。 如今她成就出了尸魔之身,尸魔又是六界共同缉杀的存在,虽然依着她的身份与实力,魔界上下无人敢向她出手,但逝者亡灵终究也失了坐上太后尊位的资格。 这二人都未能赐座,怎么司尘大人一上来便可以赐座了。 朝堂之上,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魔君对这位的偏爱,目光各自愈发深沉。 百里安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皱了皱眉,道“臣还是沾着吧?” 女魔君还未回话,魔后枝玉妍便已经慢慢转过目光来,黑色瞳孔几乎占据整个眼白。 森森瞧过来的模样,隔着老远,竟是能够嗅到一股迎面扑来的浓烈尸气。 “你便是夺我儿少妃那个不知死活的孽畜?!” 尖锐撕裂的嗓音如含着一口化不开的煞气,话吐成音,竟是形成一种直面摧心融骨的力量! 四面殿堂虚恍而逝,朝堂上的魔臣以及高座上的魔君皆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尸山血海。 百里安便站在这片尸山血海的顶端,四周阴风测测。 头顶的天是血灰色的,瘦骨嶙峋的小鬼围在尸山之下,啖食人肉白骨,鬼哭悲凉,凄哭阵阵。 在那尸山的尽头,闪烁着一双血红色的大瞳,瞳下,微阖发音的深紫长唇,唇畔里,一对凄森的獠牙若隐若现,如钩的牙尖滴落着鲜红的血珠,染红唇角。 随之,百里安脚下的尸山大震,一只只森然的白骨手臂挣扎地穿过血海与骨山,咔咔爬出,嘶吼着,狂啸着朝着百里安逼近爬来。 那些白骨尸骸看似缓慢实则疯狂地很快抓住了百里安的双腿与身子。 一身巨大的响动里,皑皑的尸山血海骤然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血色深渊。 深渊之中铁索纵横,鬼火幢幢,四周弥漫着阴冷死亡的气息。 赫然正是通往地狱的大门朝他开启而来。 这般惊悚恐怖的场面,但凡是有灵惧怕死亡的生命,皆会在这千劫境的化境威压里被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百里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灰色天空里的那对巨大血瞳,他面上又哪里看得出来又半点恐惧的影子,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当真不愧为前代魔后,好凶的阴怨之气啊,刚一睁眼醒过来,便不忘卖弄自己的尸魔天赋。 这若是换做了其他河主,亦或是魔君陛下本人来,怕是一时半会还真要陷在这死亡地狱中出不来了。 只可惜啊,她用错了这给人下马威的方式。 入圣境化死劫重生的尸魔固然可以打破规则,能够直接开言成语,有着自我的思想,可谓是世间埋葬与阴土之中千万尸魔里的巅峰级别的存在了。 但是啊,在这世上,有一种超凡的血种,能够仅凭血脉便可以压制住万里阴土里所埋覆的千万尸魔。 魔后的运气很好,死了数千年能够有幸睁眼醒来。 同时,魔后的运气也很差,她醒来的第一夜,便遇见了尸魔策上的第十七页的那个存在。 百里安轻笑出声,双手抱胸,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身下大开的地狱之门。 他的灵魂不归九幽冥府所管,既是将臣亲手易改了他的生死劫命,这门下头的幽冥阎君又怎敢将他强收了去。 他俯视的双瞳飞闪过一缕血色,未见煞气,不惹腥风,可偏偏就叫门后那纵横千万的索命阴锁支离破碎,斑驳成灰地散尽开来。 他站在魔后枝玉妍的天赋领域之中,淡淡地扫视过嘶吼戾杀的尸山血海,吐字成音“跪!” 那些攀爬紧抓住他双腿的白骨大手们,顷刻之间狠狠一个哆嗦,惊惧交加,惶恐难安地如潮水般退下,然后整个空间里充斥满了臣服与膜拜的虔诚之意。 皑皑白骨尽跪伏。 随着百里安眼睛一阖一张,他再次回归到了鸦雀无声的朝殿之上。 鸦雀无声并非夸张。 因为此刻朝堂之上,所有的魔臣乃至魔河以及少君弥路,都宛若被掐住了呼吸一般,眼瞳剧烈收缩,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面容间早已不见任何血色他几乎是难以置信死死看向了朝着百里安跪伏再地,双肩簌簌震颤不止的魔后枝玉妍! “母后!你这是做什么!”弥路少君见到自己尊重深爱的母后竟是朝着他的夺妻仇人下跪,惊得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怒吼一声,肝胆都要怒裂开来了。 在台下纷纷恭敬低首的魔臣们也是两眼发懵,一头雾水。 心道魔后娘娘您前一刻还气场十足汹汹然地开声质问,那份凛然地阴气纵然没直朝他们来,都叫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战栗的气息。 正看戏等着魔后娘娘手撕这位少年魔河,没等来这精彩的一幕不说。 下一刻竟是冷不丁地扑通一声,跪了个结结实实,半点犹豫声气儿都不带的。 再观他们的河主大人百里安,他气定神闲地颔了颔首,耐心又有礼貌地开口说道 “您既然是魔后娘娘,想必也是知晓君归宴的规矩的,我既胜了蜀辞大人,便是光明正大地向陛下讨要了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秽妖’也名正言顺。 是弥路少君自己有眼不识那‘秽妖’真身,与宁河主的缘分失之交臂,而陛下也是君言一诺,将宁河主赐予了我,又何来您那‘夺人妻子’一说? 再者说,我如今位列首河,按身份尊位来算的话,仅赐予魔君之下。 您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声孽畜唤得属实不合身份,不过想来您也是年事已高,护子心切了些,这般大礼您也不必向我这个晚辈行了,还请您快快起来。” 百里安的一番说辞,正如他那礼貌诚恳不嚣张张扬的态度一般,不虚伪做作。 既为自己正名了身份,又给足了对方的颜面,看似进退张弛有度,并未咄咄逼人,很是引人好感。 可唯有魔后枝玉妍苦果自尝,在那天生霸道绝对的血脉之力压制下,她心中难生半分抵抗之意不说。 百里安的那一声声‘您’称,简直如施劫的雷针般,根根扎入心髓里,痛得她心魂剧裂,肺腑剜痛。 她这副初醒的尸魔之身,受不住百里安那一声声一句句的尊长之称。 在尸魔一族里,身具纯种王血的百里安,除了将臣,又有何人胆敢冒那大不讳,敢自称是他尊长的? 魔后枝玉妍不敢在让他继续开口说下去,更不敢在没有百里安的允许下,擅自开口拆穿他的身份。 她连忙颤声道“是,大人说得极是,是妾身僭越了。” 臣服低首的模样,简直快把弥路少君给逼疯了。 母后的苏醒无异于给了他报复夺权的底气与力量,可如今师出未捷,竟是闹了这么荒诞的一出。 堂堂魔后,纵是逝者不权者,又哪里有给魔河下跪一说?! 魔臣一遍又一遍地被震惊的情绪洗刷着心魂,唯有高台御座上的魔君陛下,仿佛早已看穿一切似的,笑得满容高深莫测。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问君 虽说百里安态度诚恳又谦卑地请她快快起来,可魔后枝玉妍浑身上下仿佛仍旧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控死,双肩簌簌地跪在地上,不能起身。 “母后!”弥路少君怒得几近三尸神暴跳,撕心裂肺地怒吼连连,看着母后这般卑微臣服模样,他直觉颜面大失,尊严丧尽! 不由通红着一张戾怒眼眸,怒不可遏地看向百里安,质问声直掀殿穹“放肆狂徒!本少君的母后乃是堂堂君之王后,岂容你这宵小肆意算计轻辱的!” 这番话虽是怒极之言,却也并非全无道理的质问。 殿堂之中明眼人瞧的真切魔后的态度变化。 前一刻咄咄逼人,煞气滔天,显然是为了弥路之事,一上来便想对着河主大人暗中下以阴手,可是看这模样,却仿佛是被一河大人给狠狠反将了一军! 虽说魔后此番戾深煞重的行为不地道,可身为魔河竟是让前代君王之后对他行跪拜之礼,显然也是大大不敬的。 不过这事坏就坏在,魔后与一河大人之间是以暗手进行较量,至少在明面上,魔后跪拜一河大人,皆是她自主臣服的敬畏之举。 弥路少君的愤怒可以理解,但真要计较起来,一河大人身上也是抓不住丝毫错处来的。 只是魔后生前便是入圣境的大魔,即便一身修为耗在了聚阴重生成尸的逆天之举里,如今怎么说也能够报得了一身千劫境的修为,若真要算起来,比起如今正道三首只强不弱。 一河大人究竟是怎么无声无息,将她全面压制成了这番抬不起头来的模样。 众多魔臣们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对百里安却是愈发地忌惮了起来。 对于少君弥路的暴跳如雷,百里安淡然忽略了过去,他一路行至殿前,看着御座之上的魔君陛下,见她佛早已料到事情会演变眼下这番模样似的,唇角似笑非笑,凤眸有恃无恐。 百里安收了目光又低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无法抬首的魔后娘娘,又重复了一遍道“天冷地寒,娘娘还是起来吧。” 这一下,魔后枝玉妍周身一震,仿佛打破了什么禁咒一般,这才能够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忌惮震惊地看着百里安。 女魔君笑着打了一个手势,这一回,她并未直言赐座,另一边早已看呆过去的内官当即反应过来魔君的意思,不敢有丝毫懈怠,忙取来一张座椅,毕恭毕敬地送到了百里安的身后。 而殿堂之中,也无一人敢出言置疑,面色神色也宛若认可陛下的命令。 魔界素来强者为尊,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身份规矩那都是虚的。 椅子已经搬了过来,百里安无奈,只好坐下。 二河葬心看着百里安皱了皱眉,却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君堂之上的魔君陛下低首行了一礼,道“陛下,近日以来,魔都王城连生诡事,‘饕宴’食祸,王陵被掘,甚至就连曾经的魔后娘娘都苏生醒来,如今举界上下,可谓是内忧外患,祸事重重,还请陛下处以决策,定群臣之心,安我界之土!” 女魔君目光在他身上一滑,忽笑出声道“朕还当是何时竟然惊动得了葬心大人举朝一数重臣夜击天鼓,原是为了这等子小事?” 此言一出,安静地殿堂瞬间变得嘈杂起来,魔臣们也是不满地交头接耳,似不敢相信魔君陛下竟会给出这般说法? 葬心倒是众人中少数沉得住气的,他语调不变,平静反问道“陛下觉得这是小事?” 女魔君淡道“‘饕宴’虽是出没于神迹之中的妖演邪物,可我泱泱魔界,人才辈出,纵使这‘饕宴’再如何凶残成性,想必以葬心大人的能力,只需多费功夫,也是不难抓获的。 你说王陵被毁,那请匠师重新修筑便是,至于魔后娘娘成尸归来,虽说却也算得上件麻烦事,毕竟天上那位帝尊早年时期便已颁了诛禁之法,尸魔者不可归容六道之中。 虽说我魔界与仙界自古不两立,可那位帝尊素来视尸魔为首要当诛之邪祟,若是叫天上那帝尊知晓了我界留藏入圣境演化而成的尸魔,怕是给了他一个极好跳动战争的理由。” 葬心听闻这语气渐生不对劲,目光微变“陛……陛下!” 女魔君一个目光冷冷划过来,眼神说不出的冰冷苛刻“不过索性魔后娘娘尸魔化还不到一个晚上,倒也并非什么棘手之事,只需在她恢复修为以前,以玄阳桃木钉穿尸珠,在置办一副好的尊棺,将娘娘好生入土为安,自是一切无恙了。” “陛下!”葬心声线陡然拔高三分! 女魔君一拍御案,一双凤眸不怒自威“诸君既为我朝之魔臣将首,为君分忧本就是你们的分内之事!这桩桩件件之事一切若都要朕来亲力亲为的话,那朕要你们又有何用?!” 并未刻意调整音调的话语蕴着可怕的压力,一界之君的威严如山压顶,如海覆面,一时间竟是叫所有人寒颤禁言,不敢再饰辞请令。 唯有弥路少君,一张苍白的面皮因为咬牙切齿而暴起的青筋也是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目光猩红,如欲吃人地看着女魔君“你敢动我母后,我必叫你碎尸万段!” “哦?”女魔君不可置否地冷冷一笑“那朕倒要瞧瞧,兄长何以来的底气,竟是敢弑君?” ‘弑君’二字的分量实在是过于可怕沉重了些。 葬心面具下的神情大变,忙站出来压住弥路的肩膀,沉声道“陛下此言过激了,弥路殿下素来循规蹈矩,恪守组训,从不敢背君意,行弑逆。” 女魔君目光一敛,漠然道“葬心大人这是话里藏话啊?” 葬心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如鹰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魔君陛下,声音肃穆道“臣以为,当年老君主正值壮年,实力与那仙尊祝斩不分伯仲,那时候老君主所掌魔界又远飞今夕能比,纵是魔界以外的五界相合,以老君主的雄韬武略,也稳有一战之力,可偏偏就在仙界久攻魔界不下之时,老君主离奇薨逝,魔界大败而归,奇耻无比地甚至将九幽阎冥的府司阴地都划给了仙界所掌。” 话至此处,葬心目光幽然,深不见底“臣很是好奇,老君主离奇薨逝前夕,他老人家为何只召见陛下您呢?还请陛下见谅,下臣觉悟半分冒犯之意,只是心中有惑,实在不解,为何陛下会想着将君位传给一名当时不过弃魔的陛下您,而非自己的膝下嫡子呢?” 这话问得着实没有技术,百里安不由抬眉侧看,道“葬心大人此言好没道理,举界上下,人人皆知,老魔君传位与陛下绝非偏心与陛下,而是一心想要保住自己唯一的嫡子,从而亲选陛下为新君,虽说是,若真论起来,却也不过是个被人压上断头台的祭品罢了,这并非是什么秘密,葬心大人又何必一直置疑陛下的君位呢?” 女魔君甚是意外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眸中与葬心针锋相对地冷意也随之浅退了几分。 魔河葬心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他道“司尘河主此言自然非虚,可司尘河主入我魔界入得晚,不知当年全貌事,老君主何等尊贵人物,纵是身死,又怎会同凡俗之子那般身消道陨、身葬轮回呢?” “当年魔尊明面上看似驾鹤西去,葬于后土王陵之中,可老君主修为早已步入不灭,灵魂与山河子民同在,只要我等一日不忘老君主之名,一日信仰不灭,老君主便觉不会灭烬身归。” “其实老君主在当年早已推演出了自己劫数将近,在与仙界完全开战之前,老君主变事先为自己血炼出了一柄养魂蕴魄的魔器,在他败于祝斩之手的那一刻,那把魔器千里之外便会辉生了感应,及时地将老陛下的灵魂藏养与魔器之中,静待肉身魂魄补全,重新归界的那一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君主他这才可以能够安心地将皇位交到陛下的手中。” 百里安愕然,没想到那老魔君竟是还留了这么一手,如此说来,那老魔君岂不是还存活于世了。 如若有人找到那把魔器,岂不是就可以有很大的可能性唤醒老魔君了? 女魔君见百里安神情愕然,竟是当着一众魔臣耐心为他解释道“父君陨落临终之前确实只招朕一人相见,确也是将那养魂的魔器交给了朕,虽说父君肉身陨灭成灰,却有清明的意识藏于魔器之中,且只能与朕一人交流,而朕之所以被选定成为魔君,不仅仅是因为要替兄长弥路受仙人劫刑,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则是朕被父君选中了成为他夺舍苏生的容器。” “夺舍苏生的容器?”百里安面上的愕然之色不浅反深,怔怔地看着嫣然含笑的魔君陛下,似是不能理解她为何能够像是在说旁人的事,那般平静地将这父欲弑女、成就自己的事淡说于口。 透过那双眼睛,他甚至能够看见她毫无波澜起伏的心湖。 再反观魔河葬心,语气极是骄傲“能为老君主夺舍完成千秋大业,自是我辈莫大的荣耀,陛下乃是弃魔出生,是老君主不弃您残缺之体,甚至史无前例地拟女为君,陛下自当是感恩戴德,奉出性命,但凡心存半分犹豫不舍,那都是滔天死罪。” 女魔君面上一笑“朕自是感恩戴德,时时为父君献出性命了,只是父君时运不济,终究没能够抵抗得住魔器的吞噬侵食,如若不然,这魔界由父君来掌,这区区五界又何惧只有?” 葬心道“陛下能有此觉悟,实乃魔界之幸,只是臣不解,臣惶然,老君主既是将魔器交予陛下您,往日的千百岁月里,您虽尊新君之位,却受仙刑,身首异处,只能以意识言念传达老君主之令。历年以来,老魔君的魂体状态都十分安好,却偏偏在两百年前魂消魄散,半分气念不存于世了呢?” 百里安将这魔族往事听得是七七八八,明里的故事以及暗里的算计结合起来,倒也不难分析出魔界的上代夺位往事了。 老魔君战败陨落,灵魂藏于器中,待时而动。 老魔君意在夺舍自己的女儿,便在临终之际将魔器传给了她,被分尸藏于两地的女魔君,时时以神念与老魔君交流联系,听令于他,正如傀儡一般,这让老魔君以另一种方式来号令魔界,主宰魔界。 而依着老魔君那狡诈的性子,想必在下达意令之时,使用了特殊的方法或是无形的信物,让魔界上上下下一众魔河魔将都清楚,这是他下达的命令。 防的便是女魔君亲政涉权。 不过这段时间与女魔君种种相处下来的感官,百里安觉着以她那野心勃勃地性子又如何能够甘愿成为傀儡,坐等被人夺舍取代。 且不说老魔君实力与仙尊祝斩旗鼓相当,再如何不可能败得如此惨烈,其中必是也有着女魔君暗中捣鬼的嫌疑。 全盛时期生龙活虎的老魔君都能给她阴得身子化为灰烬,灵魂囚于一方器境之中不见天日。 魔器到了她的手里头,女魔君又岂能坐视他重掌江山。 那还不是趁你病,要你命? 两百年前就魂消魄散…… 啧啧啧,百里安不得不心称佩服,按照这时间算,两百年前魔君还是身体和脑袋分家的虚弱状态。 这样都能够彻底把老魔君搞死,其手段可见一斑。 对于葬心的发问,女魔君轻呵一笑,道“朕知晓葬心河主的意思,您是觉得朕未了长久坐稳自己的君位,行了弑君弑父之举,是也不是?” 葬心虽阴险狂妄,却也不敢直言回答,只道“臣只是心中有惑。” 女魔君面上笑容一敛,道“你也知晓这终究只是你心中有惑罢了,世间猜忌何其多,无凭无据,仅仅凭着疑惑便想将那脏水往朕身上泼,葬心大人未免也太泼皮妇人了些。” 被如此讽刺,葬心也不见恼,只是轻轻一笑,道“臣虽无实证,却有人证!” 女魔君目光一滑,不屑笑道“你是想说,魔后娘娘?” 枝玉妍时机抓得极巧,冷煞着一张尸气阴森的脸,目光含怨,死死盯着女魔君,仿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宫便是人证。” 她黑色尖锐的长长指甲对着女魔君遥遥一指,厉声道“就连本宫,也是你亲手害死的!你还敢不承认!” 殿堂轰然一下乱成了一锅粥,纷纷不可置信地看着女魔君。 弑父的名头尚未做实,可弑母的罪名已经开始泼到了女魔君的手上。 “本宫身肩重任,有儿弥路,怎敢妄死?当年就是你这个孽畜,生生取来符钉将我四肢心脏尽数贯穿,生生将我活埋溺死在了后土之下!”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夜朝逼宫 “原来是在这等着朕。”相较于群魔的震惊与愤怒,女魔君面上依旧是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她面上笑吟吟地看向魔后枝玉妍,眼睛里却不带丝毫情感“瞧这底气十足的模样,今夜诸位想必也是有备而来的,也无需再说这些场面客套话了,还有什么问罪之言不如一并吐干净了吧,朕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同你们一搭一唱了。” 台下,当即有魔臣急急出声质问“陛下,魔后娘娘所说之言可是真的?” “您当年当真对老君主暗下毒手了不成!” “陛下您为了君王,当真如此不折手段了吗?!” “糊涂啊!当年仙魔大战,我界节节战败,势微千万岁月久矣,若老君主在世,我偌大古族魔界,何至于沦落到被那仙界处处欺压!陛下若当真为了一己私心,残杀先君明主,那当真是德不配位,该下五刑之苦洗去这一身罪孽才是!” 如今人证物证尽数确凿,可见御座上的女人一副雷打不动的不屑模样,冒着大不讳参与这次夜朝会的魔臣们怎能不怒语交加! 在众人之中尤为愤怒的自是少君弥路了“也是今时今日我才知晓,我的父君与母后竟是为你所害,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弃魔,若非父君的抬爱与赏识,你又怎会有着爬到本少君头上来撒野的一天!” 他赤红的眼睛珠子戾然一转,森森地看着百里安,嘶哑着嗓音激动道“这样一个龌龊不堪的低贱下魔怎配做我界之君,通过弑父弑母坐稳成为的魔君,纵使得她亲口承诺将宁非烟赐予给你,那自然也是做不得数的。 我尊为她兄,贵为一界少君,可魔界上下有谁不知宁非烟是我未来的妻子,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当成货物一般随口赏给你,作为庶女,却让我这个嫡子长兄颜面扫地,痛失爱妻! 哼!先前葬心大人本就对你的实力心有怀疑,蜀辞是何许人也,实力可与魔君比肩之人,为何在那青小世界里莫名其妙地败于你手,而我妻宁非烟本是地位尊崇、不容侵犯地魔河上主,为何就会遭人算计,被人污成秽妖交到葬心大人手中? 这重重诡异之事,难道不是有人在暗中设局?如此想来那布局之人的心思可当真是歹毒可怕,让本少君一生所求之挚爱受辱与眼前却不得相认!本少……” “呵。”一声轻笑打断了弥路少君愤怒激动的发言,百里安眼底微嘲笑道“既是一生所求挚爱,又怎会将秽妖本尊认作是她,如此愚蠢蒙昧倒也罢了,我只是实在不知少君殿下哪里来的底气在此义正言辞,仿佛似已忘记当日君归宴上,听信妖言,向非烟狠下死手的事了。” 纵然是这般沉重的殿堂气氛,鸦鸦魔臣之中也不乏有人忍不出笑出了声来。 弥路少君面色登时涨红,恼羞成怒道“你喊谁非烟呢!若不是你这奸邪小子背后勾结魔君!设计陷害!我与我妻又怎会离心被你很虚而入!” 百里安冷漠侧目“殿下说这话,可要有证据才行?” 弥路面容愤愤“我那冷血的妹妹早先便知我离不得宁非烟!宁非烟是魅魔一族供给我的妻子,我早年走火入魔,身子出了岔子,必须同她成亲结合,魅魔天生灵力,宁非烟又是万中挑一的良品魅魔,为我护命护心,再合适不过,如今她助你夺走我的妻子!再无合适者为我疗伤,这无疑是要继我父君之后,架空我身边之人,夺我的命!好坐稳她那魔君之位!于此同时,又能够借助区区一个女人,让你为她肝脑涂地的卖命,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啊!” 百里安笑容渐渐生冷了起来“听这口气,少君殿下缺的不是一名妻子,而是一个练功疗伤的炉鼎啊。” 原本好生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女魔君此时眼底也是戾气渐生,冷冷勾唇“原来在吾兄心中,朕会愚蠢到搬起石头来砸自己脚的啊。” 她究竟能够糊涂到何种程度,是脑子进水还是猪油蒙心,竟然能够想着给他送女人来让他为自己肝脑涂地?!! 若弥路当真有本事娶了那心藏毒蝎的贱人!她怕才是真正做梦都能够笑出声来!必是为她那贴心的兄长再添一把助力,以半壁山河为聘。 叫他早日将那偷人偷到她眼皮子底下的偷心猫早日接入那昭瑜殿去眼不见为净了! 奈何你一点本事都没有,空有一身尊贵血脉与地位不能驯服那只爪子锋利的野猫,反倒是叫她看上的那个人将那野猫也睡服了去不说,居然在这妄自揣测,往她身上泼脏水?!!! “是不是砸自己的脚你自己心中有数!”弥路完全没在意女魔君眼中浮现起的杀意,依旧高声道“你自幼便工于心计,城府极深,如若不然,在废土之都那个暗无天日地方里长大的弃魔又怎会受父君青睐带回魔都,你惯来就颇有手段,借助君归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蜀辞听命于你,竟是生生让出首河尊位,自后,你一心想要纳新河主为王夫凤君,为的便是将想要培养一名能够完全为你所用的首河走狗!” 朝堂之上,众多魔臣在弥路的厉声质问下,也开始纷纷动容,以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魔君,心情极度复杂。 葬心见气氛已经到了火候,很合事宜地开口说道“虽说少君句句皆为怒言,也无一河大人所说的实质证据,可万物万事皆有迹可循,一河大人入魔界时日浅短,再者说当初在仙陵城中与陛下更是多有摩擦,臣实在不能理解为何陛下会忽然倾心于您,甚至让陛下不惜缕缕放下朝中大事,竟是一心投于嫁娶之上,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陛下您的用心!” “再说君归宴洗河之事,蜀辞大人的确败得让人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今日夜朝会,臣本应唤蜀辞大人同击天鼓,可臣却无意得知,早在半月以前,陛下携一身滔天杀意只身入清小山中,自此,蜀辞大人便失了踪迹,唯有那从不离身的染血脚环,被陛下带回了宫中,此番想来……” 葬心缓缓抬起幽黑的眸,看似恭顺实则暗自蛰伏着噬人的阴冷“怕不是早已被陛下灭口了吧?” 朝殿顿时哗然四起。 若真如葬心所言,那这位魔君陛下可当真是不得了啊! 蜀辞不同于寻常魔河,她天地初分,世界尚未划分六界五行时,与盘古巨神同一世代的不死者,她与初代魔帝共创魔界,更是掌控魔河力量的第一任河主。 其地位不会因为君归洗河,更迭排名,而有一丝动摇与改变。 历代魔君都鲜有诛杀魔河的例子,更莫说这魔河还是蜀辞了。 即便是初代魔君,在明知蜀辞有着夺位之心,都不敢亲手诛杀,只是封印。 因为蜀辞象征着的,不仅仅是一名魔河,更是整个魔界的气运与命脉,初代魔君继重视她那不死不灭之身,一直信奉魔界有不死蜀辞,自当延绵千秋万载,江山不灭! 所以,纵然蜀辞呆板冷漠不讨喜,也丝毫不影响历代魔君都喜欢将她视为魔界唯一的吉祥物。 在蜀辞面前,纵是弑母弑后这般的大逆不道行为可以说都是不足为提的小事了。 若吉祥物蜀辞大人当真被魔君灭口诛杀了的话,偌大的魔界,想必无一人敢继续拥立与她。 这样的乱臣贼子!折去双翼,抽出魔骨,永世打入废土之都,与泥垢同朽同烂都不为过了! “我魔道虽起生于荒蛮,却也有法则秩序,子不可弑父母,臣不可弑君帝!陛下当年尚未继承大统,魔后娘娘便身陨王陵,让我等至今误认为娘娘是随君而去,若当真是陛下为稳君位而弑母,狼子野心之徒,不配为君!” 说着话者,看似愤怒出言,可话锋又急急一转,道“可陛下当时年幼,又即将授以天罚,魔界形势岌岌可危,这时动手杀死唯一的魔后,显然是不智之举。” 枝玉妍冷声道“正是因为当年魔界势危,本宫身为魔后,自当有掌界之权,她受天罚之苦,夺去自由之身,纵是早已想好了脱身之法,以她这孱弱弃魔之身,怕是也要消耗千年光阴方可解困,千年光景足以让本宫定稳河山,为我儿谋大造化,若本宫不死,她如今又如何能够在乱局中掌权定人心,稳君位呢?” “这……”那人也随着她的话开始动摇怀疑,面露难色。 各种不利的证据言辞皆针对魔君一人而来,再有葬心弥路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最终的目的也差不多表达了出来。 随着葬心一个深深鞠躬,高喊道“陛下弑父、弑母、弑杀魔河,设计使得兄长夫妻二人离心,种种罪过,已是无恕,如今嫡母再朝,若陛下还有一丝怜悯之心的话,莫要让我等起兵戈内乱,还请陛下自戕谢罪!臣当是还以君礼大葬之!” 弥路低压着眉目,也随之戾气腾腾地唤了一声陛下“还请自戕!” 有着这两人带头,夜朝会诚然演变成了一场无情血腥的逼宫之举。 一时间,本还在观望形势的魔臣们见魔君大势已去,也纷纷低首肃然高声道 “还请陛下自戕谢罪!” “还请陛下自戕谢罪!” “还请陛下自戕谢罪……” 对于百里安而言,这女魔头若当真如此轻易简单地交代在了这里,那荒唐的婚事自然就此作罢,他也不必做什么魔界的劳什子凤君了。 而且有着这一身血脉压着魔后那层子关系,弥路之流自是不惧。 这时,御座之上被四方逼问的魔君陛下目光正若有若无地朝着百里安方向打量过来,似是比起眼下的这场绝境,她更关系,他是会选择与她共同进退……还是明哲保身。 殿朝之上,多数魔臣不知本就是葬心的人还是见势不妙的墙头草,架势愈发逼人,似是恨不得她当场拔剑自斩元神方可罢休。 唯有小部分者,虽说一脸冷汗,面色极为难看,却也没有见势逼近。 许是看着女魔君久坐不动,葬心脑袋微偏,一个隐秘的眼神示意打了出去。 紧接着,一名魔臣怒啸一声“陛下若还执迷不悟,可莫要怪罪老臣以下犯上了!” 那魔臣指尖一闪,召出一把弯形魔刀,大步如山,攻势如急风骤雨,朝着殿上奔如雷走般狂杀过去。 女魔君目光从百里安身上收了回来,不知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她自嘲一笑,面容寡淡不耐地微抬起手。 谁知,搁放在台面上的那只手臂正抬一半,椅子上的百里安豁然身起,一步横跨而出,拉出数道残影,抬手沉推,殿前顿时犹如风骤暴起,殿中魔臣们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阻之力临面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齐齐倒倾下去,几乎难以站稳。 而百里安那只抬起的手掌,稳定如山地推送至了那名奋起弑君的魔臣胸膛间。 一瞬间的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只见那只手掌如覆海绵般,无视魔族强大的体魄身躯,一寸寸没入那名魔臣的胸膛里。 而魔臣的背后则清晰无比地印出了一方掌印。 “噗!” 魔臣未曾吐血,大血喷涌的声音只因他胸膛炸开了一团凄厉的血花,他双眼暴突,只觉五脏六腑瞬间齐齐错位碾压,整个人重重倒飞出去,碰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用力挣扎翻身,试图站起来,指着百里安“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未能成功站起,整个人回光返照似地一抽搐,栽倒再地便已气绝。 原本随在他身后准备一齐冲杀前去的多数魔臣,身子打了一个狠狠地寒栗,步伐生生止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手掌间的血迹兀自顺着指间往下滴落,他站在殿堂长阶上,振臂甩袖,指间滴落的鲜血纷纷洒洒点缀在了地毯之上,那双温润的眸子微微一沉,瞧得竟是令人心生寒意。 他平静开声道“既然知晓是以下犯上,还胆敢放肆?” 女魔君瞧着那挺拔如竹的背影,指尖竟是狠狠一颤,眼睛微微睁圆,心曲早已被拨弄得乱做一团。 “好!好哇!”弥路少君阴声笑道“看来这乱臣贼子果真如葬心河主所设想那般,早已与她勾结到了一块儿去!” “魔后娘娘。”百里安并不理会弥路少君的叫嚣,目光直直往枝玉妍身上淡淡一滑,道“您说您记得您生前之事,您本心系大统,心系独自,无念殉葬,是陛下当年亲手将你杀死,伪造成了随前君而去的假象,对吗?” 枝玉妍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身躯不禁一颤,面色微微发白地道“是……” “你说谎!”百里安冷冷一笑,道“你既为尸魔者,从尸而生,必先舍前尘,忘记过去,今夜乃是你的回魂之夜,爱理来说,现在的你不过是张没有记忆的白纸,你就如何知晓你是魔后枝玉妍,又如何能够言之凿凿,说是陛下将你杀害的呢?” “本……本宫……” “是否弑母之事,先别急着妄下定论,只是魔后娘娘您,凭什么打破尸魔的诞生法则,将前尘往事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这即便是尸王将臣亲手创造出来的王族血裔也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些记忆,又是谁刻意在你这张白纸上落下的笔墨真相呢?” 百里安言辞并不犀利,可是三言两语,直点要害,竟是将这一锅乱粥,瞬间端平冷却了去。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乖,听话就好 尸魔往生者,断前缘,斩记忆,逆轮回。 虽说灵魂不灭不改,可生前的记忆也会被清洗的一干二净,即便是尸魔王族血裔也不能幸免于难。 当然,若有对生前过往记忆格外执着的特别大毅力者,经年努力修行,将体内那颗尸珠修至强大,方可有着一丝机缘寻找承载着往生为人的记忆。 尸珠是尸魔之根本,需要至少两百年的纯阴之气蕴养体魄,才有可能凝聚出一颗尸珠来。 这与生前修为境界无关,尸魔一直是以血脉为尊,魔后枝玉妍并非纯血尸魔,自然不可能打破这一铁律。 殿朝之上,好不容易火热起来的气氛眼看就要平复下去,弥路微显慌乱地左右看了看大家怀疑踌躇的神色。 心下不由一急,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朝着百里安怒目道“怎么?你这是在置疑我母后的身份?!” 葬心也轻笑出声道“司尘大人对尸魔一族的古事记载可真是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同魔后娘娘一样,与尸魔一族有着颇深的渊源呢?” 对于葬心的试探,百里安不予作答,淡道“魔后娘娘今夜初醒,距离‘饕宴’掘毁王陵也不过一个时辰,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葬心河主便能够在魔后娘娘口中得知往昔魔君弑父母、夺王位的种种阴谋,并且以着雷霆的手段召集出这么多魔臣来夜击天鼓……” 说着,他目光微转,看向葬心一字一句极为平静地继续说道“此番行为看起来倒像是大人早早能够预料到魔后娘娘今夜会开棺醒来似的。” 葬心眼神一变,随即冷笑道“司尘大人,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所以你看我笑了吗?”百里安脸上不带丝毫情绪地看着他。 葬心面色阴沉“魔后娘娘深受君恩庇佑,自是与常人不同。” “哈哈。”这一下,听了葬心的这番解释,百里安却当一个笑话般笑出了声来。 “既然葬心河主说魔后娘娘深受君恩庇佑,与常人不同,好,那么敢问魔后娘娘,当今魔君生辰几许,名讳如何?” “这……”魔后枝玉妍面容大僵,不知如何作答。 葬心忙出言道“陛下非魔后娘娘所出,自幼生与废土之都,尊卑云泥之别,如何能知其生辰? 至于名讳,莫说魔后娘娘了,即便是下臣,也不知晓陛下之名讳,司尘河主又何必强人所难。” 隐约之间,暗讽魔君贱名不足为记。 百里安不慌不忙“既然如此,那便依葬心大人的意思,在下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意思意思好了。” 葬心见他那般模样,心中顿生不妙,脑子飞转,正欲阻拦。 百里安却当着满殿魔臣开始出声询问魔后枝玉妍,看这模样,竟是与方才葬心联合弥路二人共同质问魔君的情况相差无几。 “那么再问魔后娘娘,您可知晓您儿子的名讳?” 魔后枝玉妍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道“吾儿之名,我这当母亲的怎会不知,弥路,吾儿名为弥路。” 百里安循循渐进,又问“那魔后娘娘这一生,膝下又有几子几女?” 魔后枝玉妍愣了一下,似有犹豫,看了一眼弥路的眼色,随即道“只有一子。” 百里安步下阶梯,拦住她与弥路之间的眼神交流,再次发问“那么再问魔后娘娘,您可知少君弥路的生辰?” 枝玉妍面色大变,身体微颤,半晌没能继续答话,场面变得极为沉闷压抑,旁观的魔臣们再瞎也瞧出了其中的蹊跷之意。 女魔君缓缓勾唇,趣意似地看着百里安,忽然觉得今晚这夜朝会,似乎也不是那般招人讨厌了。 葬心目光都已经变得阴郁森然起来,弥路却还完全不知百里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呵笑一声,犹如‘神助’般说道“可笑,世上又哪有当娘的不知自己儿子生辰的,我母后生前在时,年年都会带我去父君的长青殿庆生,生辰记得比我自己都还清楚。” 也不知他是在得意什么,说话时还极为显摆嚣张的使眼神朝着魔君方向飞过去,仿佛是在欺负她从小没娘疼。 魔君陛下却是摇首不语。 “哦?”百里安唇边一笑,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魔后娘娘,道“那还真不知魔后娘娘是在每年的哪一日带着殿下去往的长青殿庆生呢?” 枝玉妍身体狠狠一晃,面色煞白,血瞳竟是被逼问地泛起了几分无措,她抖着嗓音,艰难道“我……我不记得了。” 弥路笑意瞬间大崩,因这一声不记得,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得沸腾惊起“母后!!!” “不记得了?”百里安轻嗤一声,道“魔后娘娘只有少君殿下一个子嗣,又是百般疼爱,年年带子入长青为其庆生,怎会说忘记就忘记了?” 他目光戏谑“既然如此,葬心大人想要凭借魔后娘娘这般模糊混乱的记忆就给魔君陛下定罪,未免也太儿戏了些吧?” 葬心筹谋这么多年的苦心,怎么甘心被他三言两语地就此毁于一旦了去,他崩紧了指尖,沉声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因司尘大人三言两语而推翻魔后娘娘的一番证词!” “无证之证,也可定罪?”百里安沉眸反问。 此时的朝堂之上,已经逐渐无人敢像方才那般义正言辞地置疑。 成为尸魔的魔后娘娘,若不能成为十足的证词,在魔君借势的威压之下,以她的手段,最后也只会演变成尸体意识不全的疯言疯语罢了。 葬心冷笑道“即便抛开魔后娘娘被害一事,那蜀辞大人命丧清小山,陛下又该作何解释呢? 宫有内官亲眼所见,陛下一身血衣,手持银环归的王宫,难不成蜀辞大人的死与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百里安神态依然平和“葬心河主说她命丧便是命丧了吗?死要见尸这么简单的道理葬心河主都不懂吗?仅凭一件血衣,一枚银环,你便说陛下杀了蜀辞大人……” 百里安目光陡然犀利冰冷,死死盯着面具下的那双阴冷眼睛,质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大人此番行为,是在污蔑陛下!” 葬心胸口重重起伏,似是隐隐动怒“可是在蜀辞大人失踪以前,只见了陛下一人!” “葬心大人都说这是失踪!又凭什么觉得蜀辞大人必死无疑了呢?这才不过短短半个月光景,魔界之中随便一名魔将闭关修行都会失踪个一年半载,葬心大人并未亲眼见证蜀辞大人的死亡,为何就要一口咬死是陛下杀死了蜀辞大人!” 百里安声音并不如何的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沉稳无比地撞进每个人的心中 “葬心大人率众击天鼓,究竟是为了给蜀辞大人讨回一个公道,还是本就图谋不轨,谋反逼宫呢!” 一语惊四座,鸦雀无声! 片刻功夫,矛头倒转,那可怕的重罪之名竟是一下指向了葬心,而被众人声讨的魔君陛下,一时间竟是成了一名受害者。 这平日里看似一副快要被人强抢上绣榻温温和和模样的首河大人,言辞之犀利,竟是能够稳压城府深似如海的葬心大人一头? 众魔哥哥噤若寒蝉,见如此绝境的形势下,陛下竟还能够得他的助威帮助,顿时不敢再继续淌这趟浑水,离殿的心都有了。 冷汗,渐渐从葬心脸上的鬼面面具下滑落,隐隐传出切齿的声音“司尘大人这般凭空污蔑,可要有证据!” 百里安道“难道方才葬心河主便不是没有证据的凭空污蔑他人吗?” 葬心被堵无言。 见势不妙,魔臣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颤声道“葬……葬心大人,今晚这夜朝会着实举办得是有些糊涂,细细一想,当年陛下功勋累累,远在弥路少君之上。 当时老君主名下只有两名王嗣,若少君殿下成就君位,被众仙擒下,授以天刑,必是难承业果,如此陛下自然可以双手干净不沾亲兄之血地登上王位,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呢?” “是啊,细想之下却是如此,至于灭口蜀辞大人,更是荒诞了,魔界上下,何人不知蜀辞大人是不死之身,纵然是老君主再次也未必能够强杀蜀辞大人吧?” “唉,臣等该死,因一时糊涂,竟是搅扰了陛下清梦,这夜朝会开得委实无趣,还不如就此退去,各回家中自写请罪书吧?” 说到底是师出无名,筹备周全的计划此刻就像是一盘散沙,风吹将逝。 眼看着形势逆转,御座之上看了许久好戏的女魔君终是起身,不禁莞尔一笑,道“各位大人栉寒夜会而来,朕若是不做些什么,反倒是十分对不住各位大人的几番心思啊。” 她一面笑着,一面绕开御座,左右轻轻摇晃着身体,缓步下了玉阶高台。 面上挂着的笑容慵惰得像是一枝春水梨花,可是谁也不知那花朵之下藏着的是盈盈露水还是斑斓毒蛇。 当她迈下台阶后,裹着一袭黑金色王袍的身影陡然如夜雾般消散在了原地。 然后下一刻,咯吱一声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声回响起来。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朝的门口处,两扇渡金镶纹的殿门在她身后应声开启。 风雪灌入殿中来,卷起她的衣裳,黑金色的凤纹宛若翱翔大气的金羽凤凰,在她衣摆袖间猎猎振舞。 她背后的殿门大开,夜幕已是漫天飞霜,沉沉无尽夜色,风侵衣,夜凉如水。 一声声重物滚动的声音在殿内诡异响起。 满朝魔臣所立之处,血溅满殿,一颗皆一颗的头颅如切瓜般滚落再地。 脖子上碗大的血洞狰狞血腥,宛若一口血泉,正泊泊地从断筋中飞溅出粘稠的魔血。 失去头颅保持方才姿势站着的躯干被风雪摇吹,就像是被掘了根的大树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女魔君的轻笑声渲染着这场泼天的血色,她依旧眉目含笑,白皙的面容上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如同阴间鬼魅妖物。 她的手中,正悠闲适然地提着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的面容覆着一张獠牙鬼面面具。 面具之下,葬心睁大了双眼,瞳孔霎时紧缩,眼睫在阴影中微微发颤,而远处,他那无头的身躯一时间竟是颤若颠筛,前所未有的惊恐失措。 女魔君面上笑意不减,随手将葬心并未气绝的头颅扔在地上,软靴毫不留情地落在在他的脸上。 含笑的模样简直像是个含着剧毒砒霜的糖,腻腻甜人,又悚寒入骨“即是知晓自己有罪搅了朕的清梦,诸位还是就此留下来吧?” 众魔完全没有想到,堂堂一界之君,纵然威严被犯,竟是敢在殿朝之上弑杀魔臣,这番雷霆手段,血腥戾气,简直要将人逼疯。 还活着的一众魔臣当即愤愤出声“陛下如此弑杀成性,就不怕与臣等离心吗?!” 对于这声嘶力竭的质问,魔君陛下闲闲淡淡地再次抬首,开口说话的那名魔臣周身一大片好似如被收割的韭菜般,扑腾倒地,头颅乱滚。 “不曾同心,又怎会惧离。”女魔君淡笑的模样落在了众人的眼中说不出的霸气强大。 众魔见此,纷纷急退,面色惶恐之余,却也不敢在表露出半分愤怒与不满。 “看诸位大人的模样,显然还是没能观清楚自己的立场啊。”女魔君面上笑容渐敛,眉目淡然“朕既为君,各位的命,生亦是朕,死亦是朕!魔界上下,唯朕独尊!” 她目光滑落众人,负在背后的一只手缓缓抬起张开,如托苍穹。 殿门外的夜雪茫空,一道紫雷自天际炸裂,宛若将整个世界撕裂一分为二,雷光乍明里,映得她纤丽身姿玲珑有致,万物俱此身之下即将融化殆尽。 “谁敢置疑朕!” 由始至终,魔君都未向魔臣辩论过一句,百里安的犀利言辞纵然能够稳压众人。 可她却是直接向这些心存二心的魔臣们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真正的力量,无需区分对错、是非、伦理、恶善,只需轻轻抬起一只手,便可让一群狼子野心之徒乖乖闭上嘴巴。 那什么所为的名正言顺,身受正统,都会在这只手掌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苍白无力。 便如此刻,她眼神所过之处,尽是魔臣跪伏朝拜之景。 她说了,她没有耐心同这群人一搭一唱。 只需叫这群人知晓,她是魔君,无需任何道理,乖乖低眉顺从她就好了。 片刻之后,除了百里安,已经再无人能够安稳地站着了。 即便是她那名义上的桀骜兄长,尊贵无双的嫡母继后,也成了这殿朝之下的跪拜之人。 魔君不屑轻笑一声,脚底下的那颗头颅更是宛若被她碾进了泥尘之中,她低睨一眼“葬心河主可还有话说。” 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从面具下不断响起,他披头散发,断头血腥。 虽说葬心不必蜀辞那不死之身,但到底身藏魔河,生命力自是不必那些魔臣,没有当场暴毙陨落。 可是头颅分家,被魔君这般紧紧踩在脚下,若是久不归身,怕是离死也远了。 良久,他头颅震颤,仿佛在隐忍着极大的压力与屈辱,终于松口开声道“陛……陛下饶命……” 摒弃尊严的求饶,这才让女魔君格外开恩,施舍般地将他的头颅给踢了回去。 葬心的躯体连扑带撞地赶紧抱起借住自己的头颅,将脑袋安在鲜血滋滋的断颈上,只见断筋飞快连接,鲜红的丝线筋脉像是触须般融合勾缠。 良久,葬心才宛若重生般狠狠喘了一口气,将头颅给接了回去。 咆哮的恶狼,听话的家狗。 很显然,活下来的这群人选择了后者。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暗中的窥视者 夜朝会的局势朝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场不为外界所知的杀戮在殿朝上无声演变。 女魔君淡而霸气的一语发问,让整个大殿都陷入的死寂般的安静,久久始终无人敢回应。 跪伏一片的魔臣里,身上的魔官袍服被地上的鲜血浸透染红。 他们身体仿佛承受了无数重量,跪下之后,未得号令,久久不敢起身。 葬心扶着脑袋跪在地上,面具下的隐晦神思难以瞧见。 而此刻殿中幸存活下来的小半数魔臣,很多都是方才参与夜朝会却并未随着葬心党羽一众兴风作浪。 虽说听信了葬心之言,一同夜击天鼓,本该是大罪。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之下,纵使魔君陛下将他们杀了个干净,他们也没处可以说理。 可偏偏就因着方才朝会之上的那一丝犹豫摇摆,竟是让魔君陛下暂且放了他们一命。 幸存的魔臣们自然深知这是不杀之恩。 今夜这场浩劫君恩一过,才让他们真正了解了究竟是何人才是这个魔界真正的主儿? 又是何人在掌控着他们的生死轮回,兴衰宠辱。 葬心以话语重利循循诱骗,成功说服他们夜击天鼓,可那些重利诱惑此刻在生死面前却是不值一提,甚至无形之中还对葬心积怨颇深。 若非他野心勃勃操持这一切,又怎会将他们逼至这番生死绝境中来。 若是再因此背负一个逼宫的奸佞罪臣的罪名,那必是会祸连九族,永世不得翻身。 女魔君目光在人群之中淡淡一扫,目光忽落定在一具尸体间,道“朕记得金大人是执掌刑律的军机重臣,方才下手也是个没轻没重的,竟是忘了留金大人一命。” 她故作懊悔无辜地拍了拍脑袋,道“刑章者,日月明,界不可一日无律法,金大人走得匆忙,其位却是万不可悬置殆停的,不如此位就由罗御史执律行法好了。” 罗御史正是方才对魔君弑杀嫡母的真相深感怀疑而发问质辞的那名老魔官。 他颤巍巍地花白胡子因为震惊而在嘴边一抖一抖,显然是被忽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有些晕头转向。 今夜来朝殿本就来得糊涂,一场血腥的盛宴,他这个无足轻重的老头子也没想过能有多大活着离开的价值。 却不曾想,事情竟还有此等反转。 执掌刑律的官位不大,却是在魔界之中少有能掌实权者了,若坐上此位,即便是七十二狱法魔将都不得不尊他一尊。 那金守崖能够坐上这刑法魔官,还是暗中多受二河葬心与少君弥路等诸多大人物的帮持的。 未等罗御史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女魔君再近几步,如点兵点将般一一说道“咦?施赫元君竟也不小心给朕杀了?可惜可惜……” 魔界元君一衔,并不同于仙界的诸多元君,魔界上下仅有一位。 元君二字代表着的,却是魔族的‘魔元’。 魔界之中,凡大罪不可恕者,在受死刑之际,会先有施赫元君以着残酷的手段取出起魔元能量,藏于秘宝之中。 而这些被生取出来的魔元系其主毕生的灵力修为,则会用以在魔族各大世家的年轻子嗣身上,为其打好根基。 而这罪魔的魔元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求得到手的? 各大家族的长者为了壮大家族根基荣耀,给自己优秀的子孙后代求取魔元,自是将会奉上难以想象的报酬与好处。 元君一职官衔极高,虽为实权,却也可以制霸一方了。 女魔君微微颔首,压低地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了一名青年魔官身上,道“陈潮风,此职就由你给朕顶上吧。” 青年魔官身子隐隐一颤,远不似那年老的魔臣失态。 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与狂喜,忙高声谢恩“谢陛下!臣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魔君陛下如儿戏般赏了两个极为重要的官衔,却尤为停下,殿中幸存活下来的魔臣们在她钦点之下,几乎人人都官升三品,否极泰来。 而殿内的尸体远比活人多,还有一些亡拭的魔臣官位却也不得不闲置出来。 女魔君意味深长地看着加封的众人,魔臣们顿时心有明悟,知晓自己离殿之后,便该是为陛下排忧解难,拉拢人心了。 这番恩威并施下来,本在魔界之中,本无多少重臣扶持的魔君,今晚一夜之间,怕是已然近乎只手遮天了去。 待一切乱局将定时,女魔君再行一棋,淡笑道“至于那‘饕宴’兽,正如葬心大人所说,此物生于六界以外的黄金海,如何能够莫名地出现在魔界中来,朕亦是好奇得紧呢?” 风雪入殿来的呼啸之声不绝。 地上的残尸也渐渐冻结凝固。 女魔君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掌,一道强大的气息,从她指间散溢开来。 一轮巨大的绯红血月从远方地平线缓缓升入天穹,猩红的月光照满都城,仿佛一切事物都将在这月光之中无所遁形。 漫天飞舞的雪花为那月光一照,变得剔透如镜,折射出了现实世界里不容得见的三千道象来。 月光照入殿中,一道隐蔽在诡异难知世界里的黑影急促地穿梭在薄纱般的月光里,留下无数残影不绝。 殿内所有魔臣的脸色都变了。 夜朝之会,君殿之上,竟是还隐藏着这样一名人物,叫所有人都未曾察觉。 毫无实质的月光却让那名神秘客如临大敌,看不见的空间里淅淅沥沥喷洒出来的热血如雨,肉眼难以捕捉的身影疾驰不断,却始终无法摆脱宛若蜘蛛黏丝般紧紧缠住他的影子。 这名神秘客显然远远超出了众多魔臣们的想象,虽说此刻殿内鲜血喷洒如雨,可是看着地面间鲜血洒扬的轨迹,却是能够看的出来那个人正朝着殿门方向缓缓靠近过去。 能够在这场血月绝杀里支撑这么长时间还未落亡已是极为不易了,竟然还能够隐见逃脱之相…… 女魔君目光轻斜侧睨,一串猩红的血迹如泼墨般在殿门侧的金玉柱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一只血色的脚印急急踏上了门槛上,眼看着就要天高海阔而去…… 她冷笑一声,纤长的手指穿过月光,指尖旋即勾缠起了一缕淡绯色的细长光线。 凄厉的切割声响彻在了殿堂之中,显得异常凄森恐怖。 坚硬的殿柱上呈现出了无数弯折的锋痕,断金切石,几乎拦腰割断。 “崩————” 犹如琴弦拉紧崩直声锐利响起,女魔君之间光丝拉得笔直如剑,仿佛在丝线尽头拉拽着一只扑腾乱飞的蝉鸟。 食指轻勾间,一道飘渺的人影从见隐的世界里瞬间拉回至了现世,那个人并未倒下,那根月光丝线穿肉过骨,紧紧拽扯住了他的心脏。 随着女魔君微微收指的动作,那人就像是提线木偶般浑身僵硬地被提着倒退三步,心口慢慢绽出一片血色如花。 “这……”看清那人的长相,魔臣们一时哗然。 倒也不是那人长相有多出众,让众人纷纷惊呼出声的是,他的脸上根本没有五官。 白纸墨符封就出来的脸庞,两只符眼做出来的观世之眼,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也尽数被惨白的符纸缠裹严实,半寸肌肤不露。 这副怪异的打扮百里安倒是不识此人的身份,不过看魔君还有其余人的神色,似是一眼便看出了此人是谁。 “杀生河……望夷?”一名魔官指着他,震撼地念出了他的名讳。 望夷?那个魔界第三魔河? 百里安神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看着被魔君钳制死死的男人,不由回想起了夜昙梦境之夜那个设局陷害宁非烟的男人。 滋啦。 血色月光线轻收扯回,望夷胸口前的衣料以及白纸如大片墙皮般被撕扯落下,裸出了大片蜜色紧实的胸肌。 只见男人心口间点缀着一缕红点,血珠正不断从那线孔般的伤口中渗透而出,在那血孔下端的肌肤上,生着一片火狐印记的咒痕。 看到那咒痕,一阵阵吸气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名魔臣瞪着眼睛震惊道“这……这是召唤咒印?!‘饕宴’竟是望夷大人召唤出来的!” 女魔君唇边现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看来望夷河主也是想给朕一个惊喜啊。” 话音落处,望夷那颗被符纸包裹严密的头颅内部传来了剧烈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钝器金属在脑髓之中撞击不断。 紧接着,只见他那颗头颅飞快扭曲变形,怦然一声炸响,滚烫的血浆与脑白炸裂涌出,望夷的身体轰然倒塌。 众人噤声,不由齐齐看向魔君陛下,冷汗如雨。 女魔君缓缓行步,宛若局外人缓步身入局中来,妖娆姣好的玉容不带丝毫情绪,很是平静“朕为动手杀他,不过是金蝉脱壳之术罢了。” 她随手抽出一名魔臣腰间的佩剑,以剑尖扎穿他的身体,血浆粘稠得犹如半干的浓墨,咕咕狂涌而出,依附着无数长满了黑色粗毛的蛾子,叼起残余的纸片,试图逃走。 女魔君眉尖挑起,寒剑漫空一卷,剑火连天焚舞,顷刻之间便将那些蛾子烧成了灰烬。 “身外化身,望夷河主倒也是会玩。”女魔君讥笑一声,将长剑扔回鞘内,两扇殿门缓缓合拢间,风雪阻绝,君袍抚过长阶,她回到御座之上。 “陛下!三河望夷竟然胆敢召唤域外禁妖入我魔界,挖我王陵,暗中窥伺,实属包藏祸心,必不可轻饶啊!” “陛下!三河无视君王,无视界规,常年不受君令,蛰伏不出,甚至连陛下的君归之礼都漠然无视,可见早已起了异心,臣恳请陛下收回三河权限,另立新河!” 女魔君手执玉笔狼毫,拟好圣旨“传令下去,罪魔望夷,藐视君威,冒犯王陵,犯下滔天死罪,举界上下,全力诛杀!” 魔界的天,已是大变。 “臣等遵旨!” 女魔君目光淡扫魔臣一众,道“诸君夜犯君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命诸位在七日之内,重修王城,方可抵罪。” 早在半月以前,魔君便已经请来了魔界最好的机匠大师,如今修葺王城的进度已经完成了大半,魔臣们也不过是起到了监工的作用。 她这般下令,自然不是因为有多需要这群魔臣们的出力,而是在变相告知众人她对首河司尘大人势在必得的决心。 果然,有人非常识趣地恭声问道“陛下可是拟定佳日,打算在七日之后册立凤君?” 女魔君目光赞许地看了那名执刑新任魔官一眼,道“朕却有此意。” “恭贺陛下。”那名新任魔官再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又转目一脸微笑地看向百里安,道“今晚夜朝之会,我等酿下大罪过错,唯有司尘河主心如明镜,几番为陛下出言维护,想必私下司尘河主便早已与陛下结下鸳盟良缘,相互心许了吧,倒真是羡煞老臣也啊。” 百里安目光从葬心脸上收了回来,沉吟片刻,后道“陛下从未与我商议过此事。” 这毫不留情面的发言让本来轻松缓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女魔君眼眸沉了一下,却也并未当场发作,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百里安会几番拒绝似的,她缓缓开口道“此事朕未与司尘大人商议是朕的疏忽,但是……” “但是臣以为……”百里安抬起眉目,面上不见方才对阵众魔于她的维护之情,深深地看了魔君陛下一眼后,他语气清淡似水“但是臣以为,能够当陛下的凤君,是臣三生有幸,万不敢自不量力拒绝陛下的心意。” 年迈的老魔官当时松了一口气,只当百里安的想法真如他口中所说,不敢自不量力。 御座之上的女魔君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泛起一片遮不住的震惊与惊喜。 巨大的喜悦之情有着一瞬冲昏了她的理智,只是逐渐回温过来的她忽然反应过来,以他那固执坚定的性子,怎会因为她展现出恐怖的力量与手段而被威慑吓住,从而就此松口呢? 渐渐地,她眼中的喜悦之色转为愕然,女魔君拧紧了眉头,死死地盯着百里安。 良久,她轻嗤一声地笑了出来,笑容里几多嘲讽,几多苦涩,只是当着中多魔臣的面,却未点破百里安的真正用意。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阿娆,你是我的什么 煞气一点点在她眼中凝结成冰,她恢复了漠然的神色。 随着她屈指一点,指间一轮镶金渡玉的指环里所藏的阳炎随手甩出,化为一道炽烈炎链。 “今夜深了,诸位就此退散去吧,至于魔后娘娘,为了避免仙界那边的麻烦,朕想诸位应该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了吧?” 只听枝玉妍撕心惨叫,被那炎链捆了个严严实实。 她刚出土的尸魔之躯宛若新生儿般见不得阳火,这般捆缚下来,身上的血肉顿时焦臭绽裂,失去了还手能力。 女魔君不好对百里安发作心中的怒怨,只好将怒火发泄到了弥路枝玉妍母子二人身上。 有此命令,幸存下来的魔臣哪里还敢耽搁,两人架起魔后枝玉妍,一人祭出阳木削尖,毫不犹豫地灌入枝玉妍的心脏之中。 这一下,枝玉妍连惨叫的气力都没有了,喉咙里发出濒死绝望的低吟。 血瞳一点点的变浅恢复成死黑色,成熟妖艳的脸上也一点点地爬满尸斑。 黑发变得皑皑垂苍,头一歪,便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不!!”弥路心口都要怒得裂开了,他大吼道“你们胆敢动我母后!不!不要带走她!” “少君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魔后娘娘早已不是当初的娘娘了,她现在不过是个受奸人操控迫害的尸体,她记不得您了,又何必再让她死后还不得安息呢!”一名魔臣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是我母后!我不许你们这么对她!拿开你们的脏手!!” “殿下莫要让我们为难了。” 一群魔官看似好言相劝,但又如何看不出来魔君与少君之间的不对付,几人下手也没个轻重,暗戳戳得在弥路手上的脊梁上重重一戳。 他登时脸色惨白,狗吃屎似的去扑摔在了地上,却还不忘紧紧地抓住枝玉研地衣摆,这回连母后都不喊了,红着眼“娘!阿娘!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啊!” 歪着头,眼睛失去神采的枝玉研仿佛一下子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 本应该意识丧尽的她不知怎地,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弥路缓缓张开了嘴巴“啊啊……”了两声。 两行血泪竟是缓缓从尸魔的眼眶中淌了出来。 鲜血从她口中狂涌而出,衬得那张惨白的脸凄森无比。 “啊……啊啊……桃儿,桃儿……” 桃儿,这个略显俗气娇嫩的名字对于别人来说是陌生的,可对于弥路而言,这是陪伴他度过少年时光世上最好的乳名。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这么唤过他? 弥路整个人几乎疯了似的,不顾身体的剧痛,他披头散发地就要从地上挣扎起来,却被一名魔官眼疾手快地死死压在了地上。 弥路死死地拽着枝玉妍的衣摆,喉咙里发出悲惨极了的哀声与怒嗥“她还有记忆!她还有记忆的啊!不要再一次杀死我的阿娘……不要!” 魔界中人,多是因利而聚捧高踩低者。 自魔君归界以来,弥路多次挑衅魔君连连失利且屡教不改。 今夜魔君当着众人与弥路殿下的面就要将魔后娘娘重新打入王陵之中,显然已经是不打算给他留任何情面了。 虽说碍着弥路那少君的身份,也不好借他来向魔君陛下邀功示好做得太过,但毕竟君令已下。 这满地遗尸都需要人来收拾干净,弥路这般激动阻挠,几番耽搁下来,怕是会叫陛下觉得他们办事不利。 刚得的高官利禄没有人想就此丢去。 渐渐地众人也失去了耐心,下手也愈发粗蛮狠重,砰砰重击在他身上的声音闷沉响起。 几人围了上来,看似温声地将他给劝开,实际上却是挡去了外界的视线,将他摁在地上,狠狠吃了几拳。 弥路哼都没哼一声,硬生生地受了众人的阴手,口鼻涌着鲜血。 他靠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疼得瑟缩起来,但始终没有松开那只牢牢拽紧衣摆的手。 滋啦! 有人眼疾手快地抽出佩剑,隔断枝玉妍的衣摆,弥路捏着那一袂衣摆拼了命地往前爬,几个人齐齐扣住他的肩膀,像是压死狗般将他狠狠压倒在地上。 弥路整个脑子乱嗡嗡地,嗓子火烧般的干疼,耳边尽是自己失智发狂的怒吼声,他也不知自己再吼些什么。 混乱之际,只听得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钉死她!” 弥路挣扎的动作陡然停住,一时间,血流宛若凝结成冰。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什么,余留在身体外的阳木头,毫不留情地尽数贯入眼前那个女人的心口之中。 贯钉的气势极凶,染血的锥头直接穿透过背后,前一刻还怨气森森的女人。 陡然间就像是个被刺穿的皮球般,阴气灌衣狂涌而出,青丝长发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白。 丰盈的肌肤飞快干瘪变黄,皮囊之下的精气被那枚木锥疯狂吞噬。 这一刻,弥路满眼所见都是鲜红色的液体,让他不禁心胆俱裂,只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是死去了一回。 枝玉妍就像是一朵开得枯败的花,再难支撑起身体的重量直直地倒了下去。 暴凸的眼睛珠子在干瘪凹陷的眼眶里凄森转动,一张脸活生生像是暴晒在太阳下的苦瓜,横横竖竖地布满狰狞的皱纹。 哪里还看得出半分身为魔后娘娘的绝代风华。 可她看向弥路的目光却是不同于这狰狞的长相,反而透出几分行将朽木的安宁与和祥。 她目光转也不转地看着弥路,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似的,微微嗡动着干瘪起皮的嘴巴,声音沙哑而低缓“桃……桃儿,莫要顽皮,要照顾好妹妹……照顾好妹妹……” 断断续续的话语好似风中残烛,骤然被掐断。 女人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地涣散而去,完全化作一具冰冷的死尸。 几人架起她,便快步朝着殿外拖离了出去。 弥路像是个被遗弃的野兽,一边嘶吼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诡异的是,早先对弥路百般忠诚维护的二河葬心,在少君殿下受此绝望大辱时刻,竟是安安静静地再未发表一句言论了。 直至殿外的动静渐行渐远,女魔君沉静地目光才从殿门口收了回来,淡道“夜戏已尽,诸君就此散了吧。” 殿中剩下的人也稀稀拉拉请礼散去。 百里安正欲随着众人的步伐离开,女魔君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首河大人还请留下,朕有话要同你一人私说。” 百里安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暗气,停下脚步。 直至殿内魔臣尽数离开,女魔君这才在御座上朝他招了招手。 轻缓的嗓音不似一名魔君在对自己的臣子说话“你上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百里安犹豫了片刻,迎上她的目光,终究还是缓步走了上去。 女魔君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大半的王座,道“坐着说话。” 百里安眉头蹙起,道“臣不……” “你心中既无君王,也无尊卑,更无心在魔界立足,又何必学旁人说那些虚话。”女魔君截断他的话语,目光不容置疑。 百里安只好依言坐下,对于旁人而言,这君之王座或许是不容觊觎侵犯的王权象征。 可对于他而言,却也不过是一把较为宽阔的铁椅子罢了。 正如女魔君所言,他无心于魔界。 与往日不同,两人难得安静和谐地同坐一张椅子,女魔君也未像以前那般对他动手动脚。 气氛沉静许久。 她忽然开口问道“今日你为何护我?” 百里安怔了几怔,自嘲一笑,道“陛下隐藏的实力深不可测,我不过是班门弄斧引人笑话罢了。” “我是问你,今日为何会站出来护我?”女魔君目光灼灼。 百里安“……” 女魔君一阵失笑,她取来发间的白玉簪子,在指尖细细摩挲 “其实你不回答我,我也猜得到,你怎会那般干脆轻易地当着众人的面答应做我的凤君。 你今夜到此,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以退为进罢了,对不对?” 百里安没想能够瞒过她,他转过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陛下既然已经猜出我的用意,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女魔君的神情有些无力“我便这般不招你代价?你宁可接受宁非烟,都不愿喜欢我吗?” 百里安摇了摇头,看着她认真问道“陛下你喜欢我?” 玉簪尖端因为错愕,陡然扎破她指腹,殷红的血珠自雪白的指腹间缓缓淌落。 女魔君怔怔地看着他,十分坦诚地道“喜欢!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万物的喜欢!” 百里安缓缓垂下眼睛“其实我好奇不解很久了,你究竟是何时对我产生了这种特殊情感的?” 一开始,百里安只是觉得她对他表达出得种种爱意,不过是某种阴谋与占据的手段罢了。 可久久相处下来,他却发现女魔君对他的情感,竟不似作伪。 那般浓烈,炽热,以至于让他感觉到这份情感甚至远远超乎了正常人的情爱范畴。 可是在青铜门的世界里,他们分明还是生死相见的仇敌。 为何一入魔界,久处下来,竟会让她改变如此良多? 还是说,从一开始在青铜门的世界里,她待他的感情便已经是宛若积压克制的沉寂火山了? 只见女魔君缓缓将手中的玉簪放在桌案上,眼睛闪烁着挣扎、阴郁、纠结的复杂情绪。 她轻动嘴唇,似是想好了措辞解释。 困扰百里安已久的问题他今夜既已经问出口来,自然不会给她轻易糊弄过去的机会。 他缓缓抬起首来,眉心紧拧,温和的神情看起来一时间竟是有些严肃,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念道。 “阿娆,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每一个音节,就像是一把银色小锤,重而有力地狠狠敲击在了阿娆敏感的血管流动末梢上! 四周空气忽然变得无比稀薄,不受控制地紊乱心跳将血流逆压至四肢百骸。 阿娆缓缓睁大了眼睛,瞬间手脚冰凉,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地这个人,仿佛产生了一种现实与噩梦两世在交织重叠的错觉。 毙命窒息的感觉将她压得眼前阵阵眩晕,阿娆身体狠狠一晃,一只手重重撑在桌案上。 一瞬间,阿娆以为百里安是想起了什么,这让她不禁露出了如狼般凶狠绝望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你……唤我什么?!” 这副反应,似乎比百里安想象中的还有剧烈激动。 百里安心下一沉,暗道自己前世果然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着错乱的女魔君,百里安眼底压着的眼神不变,心中虽是疑惑万千,但更多的是想要挖出前尘历史的真相,他再度开口沉稳轻唤“阿娆。” 那两个字,就像是浸满毒汁的细绳般,骤然死死地勒紧了她的心脏。 阿娆近乎失措悲惨地撞开了身前的御桌,想要起身逃离。 百里安怎会给她机会,身体倾起,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往君座上用力一带。 分明能够瞬杀诸多魔官的魔君陛下,这时一身已化臻境的恐怖修为全无了用武之地,心境紊乱地她在百里安面前宛若一个孩童般好欺压。 百里安将她稳稳扣在巨大的座椅之上,一只手重重搭在座椅扶手间,将她控死在怀下。 可他偏偏稳稳地半支起身子,未能触及她的半分衣摆,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竟是没有了半分旖旎之意。 女魔君头顶的冠冕已经被撞歪垂落肩头,青丝凌乱地泻落,她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身体竟是抖得厉害,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珠子,竟是给百里安一种她此刻被人挖空了身子,填补了无数可怕绝望进去的错觉。 她在害怕,她也在恨怒! 同时,她也似逃避般地偏开了头去,躲开了百里安审视的眼睛,宛若垂死挣扎般“我不知道阿娆是谁?” 这副模样,惹得百里安脑门的血管重重一跳。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 其实当日在仙陵城内,与宁非烟酒后糊涂的那三夜,他并非全无记忆空白一片的。 随着近日以来与宁非烟多番深入交流,当日丢失的风流记忆也是一星半点地如大鱼鳞片般回应在脑海之中。 其中最为清晰的几个片段字语便是那极为荒唐的 阿娆…… 逆徒…… 为师…… 藏剑…… 等等不明觉厉却又能够让人心跳加速的词汇。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我与朕 百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压低几分,自上而下地冷眼睨着她,颇有几分逼人的气势“少同为师装蒜了!我知晓,你便是我那逆徒阿娆!” 他的声音犹如旱天惊雷,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得惊起,心中烧起一片连天烈火,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仿佛有什么坍塌成墟,又有什么在空洞的身体里轰然立起。 她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不可能发生的现实“你既然已经忆起了当年事,我便……” 她竟然承认了?! 百里安心中又惊又惧,看女魔君的眼神都变了,一度认为自己心中那荒诞的猜忌想法被验证成事实,以至于一时间乱了分寸,竟未崩住,拽紧了她的手臂,急急问道“你我当真是师徒关系?若是如此……我又怎会在醉梦之中喊你的名字?!” 这种时候,多说多问都是错。 果然,阿娆紧紧闭起的双眸豁然睁开,空洞死寂的凤眸里又被重新注入了活气也光亮似的重燃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百里安许久,仿佛陡然看穿了什么似的,她嗤的一下大笑了起来,笑得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不休,宛若劫后重生似的,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百里安自知方才问话不对,板起脸故作严肃,正要有所补救“逆徒,你若是再笑……” 忽而腰间一紧,死蛇似的阿娆瞬间好似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一只纤细修长的腿紧紧勾颤住了百里安的腰身,将他重重往怀里一带。 她挺起傲然的身体,如一条美人蛇般紧紧地弓起胸口,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安,在他耳边吹起道“师尊既然都这般严肃得问话了,逆徒自然得好生回答才是。” “我与您啊,的确是师徒关系,我可是最受您宠爱的爱徒啊,故此你在那魅魔那身上攻城略地的时候,喊得是弟子的名字,自然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是个屁! 看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臭德行百里安便知自己因为自己今夜的一时冲动,算是白套话了。 他推开阿娆的身体,站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她,索性直言问道“我生前认识你?” 女魔君捡起掉落在座椅上的冠冕,也不戴在头上,而是抱在怀中,轻笑道“你觉得呢?” 若叫百里安推演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骨龄推算,不过是两百余载,若说与苏靖尹白霜这一辈人认识还尚有可能。 女魔君千年前就被分尸封印在了赤焰流沙以及青铜门的大蛇眼中,怎么看都不会同他产生任何交集。 可如此说来,那她自然也不可能对他产生这种超乎常人的情感与占有欲了。 难不成,堂堂一界魔君是花痴,只爱瞧皮相,不瞧骨相的? “我便就是一个花痴啊。”女魔君仿佛一眼看穿百里安的心思想法似的,厚颜无耻地说道“你我青铜门一遇,我瞧你生得清隽惑心,皮相出挑,小小修为却能够与我斗上一斗,叫人看了心生欢喜,起初我还未察心中心意,直至魔界再次相遇,我便知晓你是我想要执手一生之人。” 她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极为认真“难不成,你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之说吗?” 百里安怔楞良久,似是感到不可思议,这一番最像鬼话的解释听起来竟是有那么几分合乎情理。 正是这几分情理,让百里安觉得这个口里头没真话的女魔君此番给出来的解释反而最接近现实了。 阿娆见他竟是真的相信,也是意外又好笑,她忍着唇边的笑意,继续一本正经的认真道“我想同你执手,自然除你以外,不要他人,凤君是我为你谋的位置,七日后,你若同我成婚,举界上下,你与我共享青州魔界。 至于宁非烟,我知晓她怀了你的孩子,你难以割舍她,我答应她将孩子生下来再赐她全尸,甚至可以恩准她荣归故里,我允许你有其她人,但是决不允许你有机会喜欢上别人。 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而我要向你所求之物,只有一样,那便是你的心,一颗完完整整不可以装下其她人的心。” 阿娆的神情极其认真,不似作伪,甚至给百里安一种错觉,若是无法得到,即便是剖开他的胸膛,血淋淋地取出那颗完整的心也是在所不惜的。 她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地令人感到了一丝心寒与可怕。 看他的眼神却并非是单纯的爱恋与喜欢,而是仿佛在看一种让她无法摆脱,深入骨髓般容易上瘾的毒,再洒脱之人也无法摆脱这种毒入五脏无药可救的顽疾。 是的,百里安觉得她时时刻刻看他的眼神,不单单仅是心怀爱慕的女子看待男子,而是如看血痂顽疾,剥不落,也离不得。 稍稍试图撕扯离开,便会揭开伤筋动骨深红色的经年之伤。 也正是因为这样,百里安才知晓,为何自己宁可选择宁非烟也不愿选择她了。 阿娆眼中的爱意不假,却不存粹,其中掺夹了太多复杂浓郁黏稠的情感,以至于一时间竟是难分爱憎。 以至于百里安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的眼神,竟是同他渴血发作之时,看待鲜活人类时地那种激烈渴求,胃袋饥鸣时刻一模一样。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爱慕之情’。 百里安缓缓站直了身体,看向殿门外的风雪夜色,遥遥不知望向何方时,轻笑一声,道“我并不想要陛下的任何东西,而陛下想要的这颗心,我自己都尚且不能做主,又如何能够自作主张地给陛下呢?” “方才陛下自己也说过了,我意不在魔界,自然也未曾想过要与陛下共享青州魔界,我也不想欺瞒陛下……” 他目光一收,定定地看着阿娆,字句清晰道“我早已有了心许之人,那人并不是陛下,更不可能给陛下一颗完整的心了,陛下若非要强求,我想到了最后,最多不过是鱼死网破,两相生厌罢了。” 阿娆袖中的指节捏得苍白,她面色随之也阴沉了下来“所以这便是你今日在殿朝之上当着魔臣们的面答应成为凤君的理由?你早就知晓,葬心暗中早有与人勾结,断不可能让你稳坐凤君之位,坐大我势,所以你反其道行之,为的便是在七日之后,逼得他狗急跳墙,手段尽出,处处针对我来实施算计之举,而你,便好趁乱离开魔界,是也不是?” 百里安十分坦诚“对于陛下而言,想来葬心是个很好的对手,正如对于葬心来说,陛下你原没有表面看得那么简单,而葬心他又何尝不是呢?” 今夜魔君杀意已起,可他却活过了今日。 并非是因为葬心的运气好,也绝非是魔君心存宽念。 其中,自然必定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让魔君无法真正下手杀他。 葬心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今夜逼宫,他若没有完全的抽身之策,必然不可能草草动手。 魔君统率六河的同时,六河又何尝不是在隐隐地压制魔君? 女魔君眸光阴森“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从未想过要成为我的王夫,即便是那场赌约,也不过是你的缓兵之计!”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这又何尝不是陛下的缓兵之计,记载界门的古秘早已毁去,纵然我观便所有的一河古秘,也不可能找到界门具体方位之所在。” 女魔君一怔,似是没有想到百里安竟是心思澈透于此,她旋即冷笑道“我从未欺骗过你,界门之记载,便是在我给你的第一批古秘之中,只不过是以衍机秘语易改成了一卷不起眼的古秘,再将之拆解成千言字分别衍藏在给每本古秘之中。” 她虽未说谎,但是衍机秘语早已失传万年,莫说骨龄不过两百的百里安不识得,纵然四博学狡诈的二河葬心,也难解其语的只言片语。 而百里安所观过的第一批古秘内容,在他归还之际,早已被女魔君亲手焚烧毁去。 百里安再想从中找到关于界门记载的蛛丝马迹,无异于异想天开。 这也就是为何,这半月以来,百里安丝毫不慌自己的那个古秘赌约。 而是他知晓,魔君从来就没有打算让他赢。 既然是她打算好了的事,自然是不择手段地来完成了。 “不过,你此刻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慌乱?”女魔君定定地看着百里安说道。 殿外地风雪愈发盛烈了,长风席卷大如手的雪花,吹起殿帷幔幔。 百里安摊开手掌,接过一片轻薄的雪花,笑道“这雪,可是从北而来?” 阿娆慢幽幽地抬起目光,如遥遥惦念故人地看着这场大雪,平静的目光下藏着的嗜血暗示却令人毛骨悚然“你竟已经猜到了。” 百里安眉峰扬起,侧眸看着她“不知这样,算不算我赢了赌约?” 阿娆面容阴冷“自然不算,你并非是在古秘之中准确地找到界门具体方位之所在,既是由宁非烟给你的答案,又怎能算数?” 此举明显是在无赖了。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首,并不同她多加争论什么。 半月以前,宁非烟离开王城离得仓促又突然,朝暮殿苏靖、尹白霜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泼天大胆睡了魔君后宫里的第一位男人,太岁头上动了土,是急于跑路保命。 可百里安却清楚,宁非烟即便是要跑路保命,也决计不会向北而逃。 北方尽头,是北渊之森。 魅魔的故土之地。 宁非烟年少之时,与尚是弃魔之身的魔君在北渊之森一战成名,容登四河之主位。 也正是那一年,她正式远离故土,千载岁月,游便四海八荒,五界山河,却独独未能再归故里。 可她彼时,正北行。 纵然她对百里安止口不提界门之事,两人却极为默契,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七日后的凤君魂宴,远在北方隐而不见的界门…… 分明是一场几乎不可能反转挽回的困境,可是阿娆看着百里安面上那自信的笑容,仿佛早已认定,在这短短七日的最后光景里,宁非烟必然会找出那界门之所在。 他竟然将最后一步至关重要的棋,落在了宁非烟的身上?! 一个相识不过短短数月的魅魔,竟是可以让他卸下满心防备,毫不保留地奉上自己的信任?! 而整日朝夕相伴,承欢膝下的她,却是连他片刻用心相待的眼神都换不过来? 这一刻,阿娆出离得愤怒,本以为血痂厚结满满伤垢的心已经不会在伤心,可胸臆里过激的情绪在清楚地告诉她。 不论何时何地,她在他手里头,讨要来的总是淋漓的伤口。 阿娆缓缓闭上眼睛,表情出乎意料地变得沉稳平静了下来“你观世行事,总是能够先我一步看得更为长远,只是你今夜这般毫无遮掩地全盘托出,就不怕我杀了你和宁非烟吗?” 百里安沉吟片刻,后道“魔君弑杀魔河,我想不仅仅是要达到师出有名这一个要求吧?” 这又并非是洗河大典的君归宴。 魔君失去了最佳弑杀魔君的机会,宁非烟已归北渊之森,魅魔的故里深林。 她又身兼韵养在北掩之森的神源珠子,如今回了那片身体,她的身体乃至灵魂,自然深受深林的眷顾与保护。 女魔君想杀她,如今已非是什么易事了。 女魔君面色倒也不见方才那般阴沉,她沉默了片刻,道“你如此煞费苦心地想要从我身边逃离,属实叫人无趣,也清楚地让我知晓了强扭摘下来的瓜果然不甜,我也不想留一个空有躯壳,心不在这里的人,罢了罢了,你若不期待那场婚事,我也不为难你好了。” 这般干脆放人的态度,反到叫百里安愣了个措手不及。 “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觉得朕会骗你?” 百里安叫她眼神真挚,竟不似做伪,仿佛一瞬间看来了般顿悟空然。 眼睛里浓烈炽热粘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的光芒消失了,只剩平和。 百里安意外之余,竟是觉得有些欣慰。 他不知是自己的哪方面细节行为,竟让她明悟了过来。 他由衷一笑“如此,那便多谢陛下成全了。” 可是百里安并未注意到,魔君陛下的自称,已经悄然地从“我”变成了“朕”。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我心予你食 彼时长殿清寂,寒鸦返穴。 夜雪从窗枢间斜斜吹落进来,琉璃青灯里的火光被吹得摇曳。 阿娆坐于殿前的身影曲折蜿蜒在台阶上。 纵然满地血尸,气氛却有种莫名的松驰感。 她取过案上的那枚白玉簪子,百里安目光微动,还以为她另有打算。 谁知下一刻,便见她指尖微一用力,将那枚名贵的长诀玉给震成了两半。 百里安惊诧。 这长诀玉乃是君玉,魔界珍物,她竟是说毁就给毁了? 阿娆扔了断簪,面上含着几分苦笑,抬手揉了揉额角,神态却是轻松平静道 “这君玉历代以来就没有送出手往回收的道理,你既不肯收下,便是证明你与朕挑选的这块宝玉没有缘分。 此玉出了洞府,要么随它主人相伴一生,要么玉碎而亡便是它最后的宿命,如今朕亲手毁了这玉,倒也好叫你安心了?” 她揉着额角的指节微微发白,看得出来有些用力,以至于眼圈微红潮湿,看着竟是有着几分颓然地可怜。 百里安自是说不出这种‘安心’之言,若女魔君步步相逼,他能有千番利语应对。 如今她一示弱,反倒叫他无言可说了。 阿娆笑着看着他,道“别露出这副表情来,你入魔界以来,朕多番向你下套算计,如今此举也不过是想让你信我一回,至少在感情方面,朕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毕竟自你我相识以来,朕给你的印象大多都不大好,如今想放你走了,怎么也得给你留下一个不是那般讨厌模样才行。 宁非烟抓你入魔界,伤你极深,你都能那般温柔待她,如今最后时刻,放你离开的给你自由的那个人是朕,说不定来日相见,你也会念着今日此情。 不求你待朕同她那般温柔,也只是希望你不会在像如今这般讨厌朕。” 百里安从未听过女魔君这般温声细语、通情达理地同他说过话。 超乎寻常的淡然与平静与方才霸气蛮横杀人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不过生性傲横的魔君陛下能够经此改变忽说出这番话语来,倒也当真是不错难得的了。 百里安本意对她也谈不上有多大的恶感,如今再见她放软姿态,一时间倒也不会过多去计较她魔君的身份以及那份冷漠阴狠的本性。 他目光也随之放软了几分,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你,只是生在当下局势里,有些事不得不为,陛下若能看开,自是好事,七日后的婚宴我觉得倒也可以取消为你省去一些没必要的麻烦了。” 阿娆轻笑,目光令人捉摸不透“你既然能够说出这番话来,那便证明你是有将朕当成朋友看待的,如果朕请求你七日后的婚宴照常举行,只是为了引蛇出洞,助朕一起将葬心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你愿不愿意帮助朕?” 若是有意,这话中暗藏的陷阱阴谋却是极深的。 百里安自知,若他轻易答应,她若是临时反水,到那时是已成舟,再想下她的贼船却是难上加难了。 百里安正欲委婉推辞,可当他无意中瞥见地上扔弃的两截断簪,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算是默认了。 女魔君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面上笑得更加开心了,她看了一眼窗边夜色,道“天快亮了,借着夜色,朕送你回殿歇息吧?朕既答应了你放你离开,自然也不会为难远在北渊之森的宁非烟,七日后,你助朕成事,朕必会亲召界门,送你离开。”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我又不是不熟宫路,就不必劳烦陛下相送了。” 女魔君此时已经起身,脚下似是无意地踩落在地上的断玉之上,她面上笑容不减“朕还是送送你吧?” 百里安看着她走出两步,露出靴底下被碾成齑粉的玉簪,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他忙道“真不必送了,陛下今夜劳碌,还是早些回冥殿就寝吧?” “……好吧。”阿娆睫毛簌簌垂落,两缕发丝自鬓间滑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寒夜下她的吐息很快凝结成雾。 她抬眸笑了笑,亲手取过案架上的一盏御用宫灯,递给他道“那朕就不勉强你了,夜雪路滑,你回去时当心注意脚下的路。” 百里安视线从地上化为粉末的白玉上收了回来,垂下眼帘应是一声后,接过灯笼,便告退离开。 转身之际,窗外的风雪声忽被一声凄厉寒鸦嘶鸣所掩盖。 百里安正欲步下阶梯,却未发现背后身处的魔君阿娆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后劲,瞬也不瞬。 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神情阴沉地可怕,充满血丝的眼睛简直似如吃人一般! 百里安刚迈出两步,她阴冷潮湿的目光便已经从他后颈间收了回来,如蛇黏腻阴森的目光寸寸滑落至他的腰间,她悄无声息如恶鬼幽灵般靠了过去。 那样笔直地姿态似是恨不得靠融进他的骨髓血肉里去,她缓缓抬起一只手,面无表情地一掌横切狠狠在他腰后斩去。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却是曾经生生劈开了不死河蜀辞的强化体魄。 若非落掌时力道急收一半,即便百里安是渡劫后的尸魔之体,这一掌也足以绞碎他浑身的骨骼与内脏。 可即便如此,这猝不及防的阴险一招,让百里安感觉到一股剧痛犹如天崩的缝隙,从后腰炸裂,而后蔓延至全身。 黑暗瞬间倾覆他所有的感官,甚至连自己腰骨断裂的声音都听不大分明,意识宛若被捆缚上了一颗巨大的山石,沉入深海十万丈之中。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栽下去。 可百里安并未真正重摔在地上,许是因为身后那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愿他同朝堂之下的那些冷血残尸们混脏在一起。 阿娆及时伸手一捞,揽住他软绵冰冷的身子,她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肩膀脸颊,狠狠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 双幽寒狭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目光好似毒蛇啮咬的胶在他的苍白的脸上,灼热潮湿的呼吸近在咫尺地扑打在他的鼻翼间。 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本以为你是恨我毒辣占有欲强,如今见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才发现原来即便我温柔体贴,在你面前也是一文不值!竟换不来你的一次回头!” 怒恨交杂的情感宛若炽流积聚在她的双瞳之中,她指节用力,几乎将百里安的下颔骨捏得咯吱作响,却恍若未察。 她面上的疯怒之色越演越凶“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我便不该让你出生来到这个世上,你死了,我才能够做到毫无弱点,真正的所向披靡!” 杀意不受控制地快要漫出眼眶,她抱紧百里安的身体,极为缓慢地蹲下身子,将他放倒在自己的膝间。 阿娆五指成钩,悬停在百里安的心口间,状似欲要生挖出他的心脏,她双眸空洞既且疯狂麻木,喃喃道“将你弄死了都这般地不听话,那我……那我不如彻底毁了你,只藏留下一颗冰冷的心,至少不会再想着离开了,你说是不是……师尊?” 五指微沉下陷,指尖溢出一缕鲜红冰冷的液体。 下一瞬,她眼瞳紧紧一缩,仿佛被那鲜红的色泽刺痛双目一般,她又惊叫哽咽地哭了出来,飞快地收回了手,指尖颤抖惶然地在自己的衣袍间胡乱擦拭着。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样的酷刑太痛了,她受不住。 这具温暖的身子被她亲手葬送地没有了一丝体温,如果日后连个冷冰冰地怀抱慰藉都没有。 她纵然完成了千古大业,那日后的每一个夜晚,她又该如何度过? 怨恨与不舍,几乎快要把她这个活生生的身体撕裂成两半。 她重新紧紧将百里安抱紧,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阿娆肩膀簌簌颤抖着,她红着眼喃喃道 “你说说,我怎就是这般的稀罕你……稀罕得让我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肠肝胆都尽数剜出来,亲手血淋淋地揉碎在双掌里捧给你,哪怕是渴血的食欲,你将我吃下入腹融为一体也是极好的,你说是不是?” 夜半三更,这番病态依恋的呢喃话语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她目光诡异地看着百里安,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可百里安此刻被强行阻断了意识,甚至连丹田处的尸珠都停滞了下来。 他双眼紧闭,眉目漆黑,脸色苍白,没有心跳更没有体温,仿佛刚睡去不久的尸体般对外界毫无知觉。 阿娆摸着他心口间流淌出来的鲜血,正欲为他止血疗伤,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神情忽然阴冷地拨开他的衣襟领口,眸光幽深地看着血迹下淡淡的‘烟’字,然后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 …… 夜色寂然,都城有雪。 当百里安的意识缓缓沉浮回归时,他是生生被疼醒地。 半梦半醒间,他猝然睁开眼睛,瞳孔尚且还是涣散的,只能够依稀看见暖阁青帷,绣纹云飞。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让他颅内翻滚不绝,他下意识地想要猛地翻身干呕,这时腰间却传来一阵锥心刺骨般的剧痛,他低哼一声,擅于忍痛的他这点程度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拘束感。 但他却仍旧翻不了身子,因为此刻的他躺在一张大床上,四肢仿佛被柔韧的软绸紧紧束缚住了,大字形地被拷捆在了床上。 他身下的床榻极其柔软,躺在上头宛若置身陷入一片软云之中,他身上也覆盖着一张雪白的厚兽毯子。 在极短的时间里,百里安便已经整理好了乱成一麻的思绪以及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被骗了! 百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知晓了这既然是魔君出手困他自由,那么此时捆缚在四肢上看似平平无奇的柔软绸缎必没有那么简单地挣脱开来。 索性放弃做无用之功。 他面无表情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着头顶上方的那张熟悉面容,道“我只当方才陛下承诺的那番话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堂堂魔君,做不到君无戏言也就罢了,变脸比翻书还快,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这张大床上不仅仅只有百里安一人,还有魔君阿娆也在上头,她姿态慵懒地依靠在床拦边,纤细的手里执着一杆金玉烟枪,一张妖娆冶丽的脸在吞云如雾里若隐若现。 熟悉致幻的梦生烟罗的香味萦绕满床。 阿娆大方地奉出了自己的双腿,让百里安享受了一回膝枕的待遇。 只可惜,看他那副模样,似是不怎么领情。 阿娆微一俯身,缓缓吐出一缕薄烟轻洒在百里安的眉眼间,举止暧昧,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浑身血液冰冷 “先别着急,还有更叹为观止的事情朕还没做呢,宁非烟北行,朕一路上虽未怕杀手尾随,但派出去的那几只影子,却也能够牵引动北渊妖帝的杀机,让她葬身那片森林之中。” “朕虽不知,以那个女人自私凉薄的性子,怎会冒如此大的奉献,在这种时候选择北行去寻界门,但思来想去,怕主要原因还是为了你才行动的。 嗯……虽说你与她早已行了男女之事,可朕想着她那样毒蛇般的天性必不会对你动情,便也暂且留她性命好了,可若是她胆大包天,睡了朕的人,还敢起那觊觎之心,朕此番可真是留她不得了!” 百里安眼底划过一丝怒意,本放弃挣扎的身子陡然绷紧撑起,绸缎勒紧他的四肢。 在他剧烈挣扎间,并没有丝毫断了的迹象,反倒是这沉重华丽的大床被拉拽地摇曳不止。 他瞪着她,怒道“你少在那自说自话了!我何时成了你的人!” 阿娆姿态优美妖娆地端起金玉烟杆又深深吸了一口,琉璃色的烟斗之中密封好的金丝叶草幽幽燃出一点星火般的明亮。 她似漫不经心地敛眉一笑,道“朕既给你盖了章印子,如何就不是朕得人了。” 随着百里安挣扎的动作,覆盖在身上的兽毯子自肩头斜斜滑落至腰间。 百里安蓦然睁大了眼睛,震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兽毯被下,他竟是被剥了个干干净净,衣衫被随意地仍挂在了外侧的屏风上,就连指间的碧水生玉都摘了去。 但更让人窒息的是,他的脖子、胸口、手臂、上腹凡是能见之处,都盖满了鲜红的章印子,肌肤成片的宛若骤雨疾风般极是混乱的鲜红之色,赫然正是魔君陛下的丝印。 落字印为她的乳名,取自于阿娆的‘娆’! 琳琅满目,几乎晃瞎他的眼睛!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诛心 浅浅晕光之下,阿娆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眉眼附近的光,半张冶丽的脸在光线里若隐若现。 唇红齿白的容貌,在薄烟晕霭里浅浅地流淌开来,竟像个少女。 “宁非烟她能给你盖一个章印子,朕能给你盖一百个、一千个。 她给你留下的痕迹,朕能掀揭掉,而朕给你落下的印记,她却没有资格也不敢洗去。” 说这话时,她面上是笑着的,声音很淡,眼睛里却像是装着一潭死水。 看着百里安死命挣扎愤怒的模样,其实并不是如她面上那般笑得开心。 腰间的伤痛渐渐隐退,成片的强烈麻木疼楚感散去几分后,百里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心口间的撕疼。 他停止挣扎,低头看了一眼那块原本藏着宁非烟名字的肌肤已经被生生地撕下不见,结了一层浅浅的血痂。 他昏睡了许久,暗常理来说,他的尸魔体质不应该还留着这伤痂。 看来是女魔君有意将这疼痛留给他了。 百里安不知这算是示警还是教训,他眉目冷了下来“放开我。” 阿娆没有说话。 百里安看着自己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鲜红章印,看出来这些不过是普通的章泥油彩,倒也不难清洗。 只是如今他受困于魔君的绣榻之上,若她不放他,这一身痕迹根本无法擦拭掉。 宁非烟落一字在他心头,那是男女之间的风月情趣。 而阿娆这般强势无礼地在他身上落下这些痕迹,意味全然变了,。 这无疑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就像是夜狼在自己的领土上留下自己的兽爪痕迹。 真是令人不快! 百里安冷声道“你将我抓来这里,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阿娆侧身取过床榻里陷藏着的一壶酒,以口轻咬开红布封口,一声不吭地将酒强硬地灌进百里安的口中。 百里安下意识地逼紧嘴巴,偏首躲避,下一刻胸口便被一个硬物烫了一下。 是阿娆松开了手里头的梦生烟罗,砸在百里安的身上。 三根细长柔软的手指稳稳地捏住百里安的脸颊,将他脑袋强行扳正过来,迫使他张开嘴,一股股冰冷的酒水就这样灌了进去。 “唔……唔……” 百里安呛咳不止,被迫强行咽下了几大口,口中这既温醇又浓烈的酒味,竟是让他倍感熟悉。 这不是仙陵城夜宴之时,司玺女官青玄拿出来宴请宾客的仙酒吗? 她堂堂魔君,本领可当真是通天,将昆仑山上的仙酒都私藏到了魔界中来。 身为尸魔,百里安没有味觉,寻常人类的食物他亦是难以消化。 可此番灌入口中的酒产自于昆仑,一口口灌进来的酒气极摧人意识。 他挣扎扭头,酒液一半灌入腹中,另一半尽数沿着他的脸颊脖颈全部泼洒了出去染湿了她的大腿与被榻。 一坛子酒很快见空,阿娆松开他的下巴,重新取过掉落在他胸口间的梦生烟罗。 “咳咳咳咳……咳咳!!”百里安呛咳得撕心裂肺,苍白湿冷的脸庞很快泛起一片酒气的潮红。 阿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眼神凉薄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被捏红的脸颊“纵然抓你到此没有意义,可朕也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百里安胸腔里发出沉沉地闷咳之声,身子仍旧动弹不得。 他冷冷地看着女魔君,避开她的手指,张口噗的一声,将口中并未吞咽的酒水浇雨般尽数喷在了她的脸上。 阿娆眼底一沉,却并未动怒。 清澈如珠的酒液顺着她漆黑的睫羽缓缓垂落,湿漉漉的模样看着倒是比百里安还要狼狈可怜。 可她却毫不在意地轻轻舔了舔唇边的酒液,继续笑道 “说到底,那日在仙陵城,宁非烟不过也只是钻了一回你醉酒的空子,若非如此,以你的性子决计不可能喜欢她那样的女人。” 百里安偏过头,虽然不想理她。 但若真要做假设,如若没有那几日的事情,他的确也不会与宁非烟牵扯至深。 可在这个世界上,假设只能是假设,从来成为不了现实。 “你不过是怜她初次给了你,出于责任,你无法安心将她放下不管。 如若你让朕也对你趁虚而入一回,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这里也会将我放进去?” 阿娆目光如淬一层苦毒之色,纤长的指尖重重点在他心口的伤疤上,冷笑连连。 百里安心中大震,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一只温凉的手掌便已经穿过厚厚的兽绒毛毯,落在了他的腰上。 百里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倔强支起的脑袋一下子砸回了她的大腿上,他大睁着一双被酒气熏红的眼,格外愤怒“手拿开!” 对于百里安的愤怒,阿娆只冷冷地回了他两个字“做梦!” 百里安绷紧了肌肉,他俊脸薄红,瞳孔剧颤道“你堂堂一界魔君,便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吗?我不是你的男宠,给我松开!” 阿娆冷笑一声,对于百里安的怒骂,她竟是直接扯开毛毯,腿间微一用力屈起,将百里安躺下的身体撑得半坐而起。 身上那一个个醒目的‘娆’字,就像是一根根毒针深深扎进百里安的心里。 几乎无一寸肌肤有空隙,竟是连腰间肚子上都没放过,盖满了红通通的‘娆’。 红的妖娆的字样映着冷色的肌肤,瞧着倒是有种另类的昳丽美感。 但试问在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百里安气血翻腾得厉害,仅看了一眼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眼神如欲吃人地看着阿娆“你无耻!你真行!” 阿娆自重生以前的未来一世,便没少同师尊他玩这些花样的段子。 仔细算起来,这对于他而言,还是生平头一遭的新鲜事儿。 她似趣意般地打量着百里安那恼羞成怒的神色,一时间,竟是深感怀念。 虽说那段时日与师尊日夜相处,每日他都是这般红着眼睛蹬她,没一日好脸色给她相看过,叫她格外生气。 可是到了后来,师尊同昆仑山上那个表里不一的老女人联手一起端了她的魔界老巢,再然后便死在了那片长海之中。 那时候,才是叫她觉得,原来两见相恨的日子对她而言也是格外的珍重与宝贵。 她深深定定地看着百里安那张怒恨交加的脸,不禁笑道“朕素来是个公平的性子,既然要给你盖章子,自是不可冷落了任何一处。” 她如欣赏什么玉器般,点评道“虽说宁非烟难得大方一回,竟然舍得动用魅魔的本源灵力蕴养你的身子,尸魔死去的身躯本应不再成长。 可你入魔界的这些时日,看着的确也是长高了不少,可比起朕曾经看上的那个人,你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 百里安一口逆血涌上喉间,怒得不行“那你去找你的心上人去,别来招惹我!” 阿娆大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你怎不知,你长大后便不会成为朕的心上人了?” 如此风流轻佻的话平日里女魔君没少说,百里安能够看得出来她浅浅慵笑的皮囊下正压抑着怎样愤怒、阴冷、黑暗、血腥的疯狂。 如今她也算是与他同床共枕眠了,几番撩拨挑逗之下,见他始终一副不死不活的萎靡模样,也失了耐心,。 手指在沾着酒水的脸颊上重重掐揉了一下,目光冷冷地看着百里安“你对朕便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日在浴桶之中,宁非烟不过稍稍勾引,他便无法自拔。 今日她悉心侍奉,竟是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那绸绳也不知是什么法器制成,竟是将百里安的尸魔体质压制的死死地。 他左右挣扎不得,怒极说道“你即便是用这种手段在我身上落满章子,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像你这样自私!独断专行!阴险狡诈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更不可能同你有一丝一毫的干系!但凡我来日脱困,哪怕是以刀去皮肉也势必要洗去这一身痕迹!” 宁非烟同他相识不过数月,在他身上留下那么一个小小的字迹,他都当做宝贝似的,愣是一点笔痕都没蹭掉。 她给他盖了满满一身,竟是宁可刀锋过身也要将与她之间的联系断得一干二净。 说什么都没有这一句更能伤她的心了,就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命中心口,捅得鲜血淋漓,痉挛不止。 “好!好!好得很呐!”女魔君一双幽黑的瞳眸里充满了戾气,眼里疾红愈发隆盛。 能够取悦到她的,世上唯他一人。 而同时能够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她伤裂逆鳞的,也独他一份了! 隆盛的怒意却未就此发作,下一刻,她诡异地将情绪平复了下来。 阿娆慵靠在扶栏间,轻端玉烟杆,慢条斯理地深吸一口梦生烟罗,烟斗处的白玉随着她吸抽的动作逐渐烧成一缕星火橙红之色。 纵使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渺渺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一片视线,衬得她好似古卷墨画里的风流女子,蕴籍出来的动人韵味,无端惹人沉沦。 她说“你倒是舍得你这一身好皮囊,若你想洗干净,朕也阻拦不得,只不过……” 修长的指身屈起,在他头上轻轻一弹,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有些东西,能印骨髓,刮骨也是难除,朕十分期待,宁非烟看朕在你身上留下印记时的表情了。” 阿娆的眼神就像是一块冰,直直地落入到了百里安的四肢百骸之中,百里安与视线一触,竟毫无征兆地生出心惊肉来跳。 就像是本能察觉到危险的,发麻的寒意飞快漫上后颈“你……” 还未容他从魔君的眼神里臆测出什么,阿娆便倾身凑了上来,唇缝里吐出一缕干干净净的烟气,喷在了他的耳垂间“这可不比印泥那般肤浅呢。” 她手中梦生烟罗直直落下,烧着烟草泛红的烟斗玉端稳稳地压覆在百里安腰上。 烟斗烧红的温度并不算太高,倒也不会真坏了他的身子,。 可梦生烟罗里的香终究绝非俗物,即便是贴肤而过,也会留下穿肌透骨的香痕来。 剧痛袭魂,极端的疼,百里安那般坚毅的性子都一下没能压出惨叫声的迸发,骨骼都疼得抽搐起来。 他嘶哑地‘啊!’了一声,半边侧脸白得都发青了,发着抖的嘴唇一张开,狠狠地咬在了阿娆凑过来的脖颈上。 滚烫的鲜血自她雪白的玉颈蜿蜒而下,宛若昳丽盛开的红梅,滴落在他的肩头。 阿娆不闪不避,任由他狠咬。 她微一抬手,便见殷红叠嫣红,肌肤印章之上,正落着一个小小的嫣红字体。 ‘娆’自而妖,这可拿水是洗不去的。 身下火辣辣地疼,百里安抽吸着凉气,慢慢松开牙齿,他面容苍白地捏紧拳头,绷紧齿关“何须劳你这般折辱我,你若心中不快,便一刀杀了我吧。” 阿娆摸了摸颈间的血迹,面上挂着的笑容令人遍体生寒“瞧着真是好看得紧。” 百里安愤恨唾弃“你这个变态!” 阿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方才温柔待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虐你疼你,你倒是多了几分生气,这天生受虐的性子,也不知是谁更变态些。” 百里安怒道“你休要欺我!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梦生烟罗有着致幻的效果,更是魔界第一切肤入骨的情催之药!” “是吗?”女魔君她冷冷淡淡地笑了一下,手中的烟杆在他腰间悬而不收。 梦生烟罗如蒸如雾,幽幽渺渺地落洒在他腰间的伤口上,衬得字样愈发深楚。 她分明做着极为残忍冷酷的事,可偏生暧昧的举止与出挑的模样,更衬她好似夜下荒庙里妖里妖气的女妖。 慢条斯理地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挑逗味道,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招架不住了。 百里安此刻疼得已经完全找不到北了,也完全听不清她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在被痛感吞噬的那一瞬,他脑中“嗡”地一声,似有一根结连着意识的清明之线被熔断了。 他双眸逐渐失去本色,眼中爬上不属于尸魔的猩红炽盛,仿佛这具身体里还藏着其他什么诡异可怕的东西。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皮儿紧 四肢捆缚的那片肌肤里,缓缓游离出一缕缕蛛网般的黑线。 绸绳一触那黑线,便无火了起来,洁白的火焰很快将束缚他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阿娆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目光落在他手腕间的黑炎痕迹,眼瞳骤然一缩,仿佛瞬间被夺走了神志般,手中梦生烟罗都惊掉了,喃喃道“焚……焚心果?!” 他身上怎么会有焚心果?! 焚心果是魔族禁物,历代魔君历劫成心之际,都会服下一颗焚心果,虚得生渡焚心熬骨之剧痛。 唯有在这种剧痛里保持清明神志,让那焰果流汁散入四肢五骸之中,甚至需要炼化入神府灵藏,以魂魄养之,方可成就真魔之体,君劫大礼。 前世当年阿娆本无心魔君之位,更无意服食焚心果这等令人痛不欲生的东西。 她本可逃过此劫。 可是有一次,她那心系苍生的师尊,在一场抉择里,放开了她的手,让她一人独自面临绝望。 她为老魔君所擒,是生生被逼服下焚心果的。 她被这焚心果累成了真魔,一身天玺道术灵力被洗的一干二净。 魔气终年藏体,惟恐被旁人发现半分异样。 她仍旧拼了命地掩藏自己体内的魔气,弃最适合她的六河魔术不习,强忍着万蚁噬心的反噬痛苦,日夜苦修他所教授的天玺剑灵道术。 她以为,她能够有回头路走。 可是最终,她亲手毁灭了一切,也毁了自己。 她的命运,与着焚心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故而她重生至现世,第一时间毁去的,便是这挫骨烈心的毒君之果! 可是为什么! 他的身上会出现焚心果的痕迹! 阿娆眼中凉意尽散,瞳孔之中尽是阴寒的兵荒马乱,一阵血烈,一阵血寒。 难不成…… 在那个毁去的世界里活下来的,还有她所不知晓的第三人?!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布局筹谋着一切?! 想来也是! 两百年前那批盗墓贼本就出现得极为突兀。 自中幽盗来的紫棺更是离奇失踪,这两百年间,即便是她也寻不到他的半分下落。 如此……那又是谁将焚心果的种子打入了他的体内? 是想他万劫不复? 还是说想像当年如她那般,为魔界培养出一位任人摆布的傀儡魔君出来?! 阿娆心绪纠葛,脑子混乱到了极限,以至于她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百里安拿捏住了一道命门都尚未反应过来。 焚心果是她此生最为忌惮害怕的苦毒之物。 百里安滚烫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命门,一道炽烈的黑气狂涌至她的体内。 瞬间,阿娆只觉自己稳定如山海的神魂被一只无形的巨灵之手给紧紧拽握住。 她痛苦蹙眉,灵台识海里被搅得一阵天翻地覆,面色瞬间青白,唇间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漆黑是双眸也剧烈收缩起来,不受控制地变作鸟兽类的竖瞳。 未经召唤的黑色双翼嗖地一声自她背后颓然招展开来。 焚心果的强大之处,不仅仅在于能够给人带来身心极大的痛苦。 身为魔禁之物,它甚至能够无视阴阳法则,时空秩序地永生依附不灭。 只要宿主不亡,它便不亡。 阿娆曾在一个遥远的未来吃下过一枚焚心果,纵然身体重塑生长,那焚心果依附的痕迹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易位而消失。 那股黑气沿着她的命门漫入体内,阿娆痛苦地伏在床榻上,眉心的妖异红线也被染成了紫黑之色,丝丝缕缕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她眉心中溢出。 她决不允许自己再继续被百里安体内的焚心果所影响,她凝眸瞪他“你冷静一点!” 阿娆只觉得在那股熟悉的魔气侵蚀下,浑身的骨头就像是泡了醋的鱼刺,瞬间软得无处使力。 她倦极了,身子也沉得厉害,她掌心吞吐玄芒,勉强震开百里安手掌钳制,拖着格外疲倦沉痛的身子朝着外床爬去。 可还未等她爬出去多远,脚腕一紧,竟是从后方被他抓住脚踝,往后重重带去。 百里安腕间未散去的白炎一触及阿娆身上难控流露出来的气息便燃烧了起来。 身上的衣裙覆落在灼痛的脚腕间,也是一寸寸地燃烧成烬。 她色变惊呼,一掌削断衣物,这才断绝那白炎的蔓延之势。 百里安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脚踝,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扯过身边的兽毯披在肩头,猩红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她纤细玲珑的身体。 阿娆也不知此刻他究竟是何情况,也不知晓他是否保留着理智。 当初她体内焚心果爆发时,亦是做出了许多失智的疯狂之举来,她身体微微发抖,厉声喝道“百里安!” 念出来的名字并非是司尘。 存粹是在试探。 除去眼中的猩红光泽,百里安的神情倒是淡淡的,不见任何疯狂之色,他头微微偏外了一下,冷笑道“你果然认识我?” 看这模样,理智似乎并没有像是完全被焚心果所支配。 可也绝然不似平日里的模样! 阿娆对上他气场极强很有攻击性的眼神。 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许久不曾享受的寒意,她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放开朕!” 百里安的声音似是在光线里飘着,沉着冷静,却又掺夹着一缕叫人胆颤的冷漠空然“方才你可有理会过我所说的话?” 他终究不是阿娆,神志并未被焚心果支配操控,可也绝非原来的那个人,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就仿佛身体里的灵魂,忽然变得冰冷可怕了起来。 阿娆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指尖却是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扣住她脚腕的手陡然用力,将她往怀里重重一带,阿娆痛哼一声,伏在床榻间的娇躯被重重提起,姿态极不雅观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阿娆摔了个瓷实,脑袋磕在蓬松的软枕上,不由微微眯起眼,举目的灯光顺着她的眉梢照了下来,顺着血液,把耳根都熏热了。 她素来的习性擅于主动逼迫,并不擅长被人反客为主的压制。 气势上,登时弱了几分。 她如抱救命浮木般抱紧了身下的软枕,柔滑的双腿蹬蹭着百里安的腰,试图爬远一些。 百里安却紧紧地摁住她的腰,如猫戏老鼠般摁着她愣是白折腾一场,几番厮磨下,阿娆也是累的气喘吁吁。 阿娆察觉到了他掌心冰冷的温度触感,整个人宛若要烧起来似的,十指揪紧了枕头,脸上是羞怯而又略带懊恼自己大意的神情。 这时,“啪”的一声轻脆响声。 百里安不知何时,拾起来掉落在床榻间的那根金玉烟杆,如手执戒尺般,驯马般挥落在了阿娆背上。 阿娆便是那不听话的爆烈野马,她吃痛差点惊叫出声,身为魔君的骄傲让她生生咬紧了牙关。 身子绷紧,泛起湿气的眸子回首瞪望间,说不出的妖娆动人“你……无耻!” 这下好了,本末颠倒,就连百里安曾经的台词都免费赠送给了她。 百里安坐姿端正,身上披着雪白的兽毯,眉目疏离冷漠,猩红的眸子里所藏的情绪似冻结成冰,有股摄人的冷压。 阿娆曾经便是憷极了他这样熟悉又骇人的眼神,吓得屁股蛋儿不由紧了紧。 若是有小尾巴的话,怕是早就嗷嗷叫唤地地夹了起来。 可转念一想,他早已不是她的师尊,这又何惧之有? 念及此处,阿娆难免试图就要为此端起魔君的架子,冷了眉目,寒声道“放肆!你竟敢这般对待朕?!” 百里安眼睫毛都未抬抖一下,手中的烟杆在指间悠悠打了个转,而后稳稳当当地落杆如风。 “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如疾如风,残破的衣衫乱叠如飞。 阿娆疼得直吸气,屈辱感羞耻感同时袭上心头,眼眶里憋着泪花,身后火辣辣疼得厉害,纤眉不自禁地蹙起。 随着百里安手起落下的急急动作,她咬紧了下唇,终于难耐地吐出了一缕吃疼的呻吟。 软软媚媚的声音轻轻传来,莫名的撩拨人。 百里安却完全不吃这一套,眼底透着几分随心所欲的散漫,语气轻缓温和地吐出两个字来“求我。” “什么?”阿娆以为自己听错了。 百里安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你求我,我便放过你。” 阿娆愣住,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般“你让朕求你,朕堂堂魔君……啊!” 百里安手中力道忽然重了三分,他眼神淡得出水“堂堂魔君陛下,若是要你的臣子们知晓了他们尊之敬之的陛下被人摁在榻上抽得嗯嗯叫,你觉得他们背后会怎么笑话你?” 阿娆身子一颤,目光惊恐里,看见百里安抬手招来书架上的碧水生玉。 宁非烟在时,他没少从她的宫殿里搜罗来一些稀奇古怪却又很方便的小玩意儿们。 他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红玉罗盘,随意摆弄两下,平滑地推出一道青光,其中倒映着此刻他压着魔君陛下狠狠教育的画面,竟是在做刻影记载。 阿娆面色一下子泛滥烧红了起来,起身就要去抢夺那物。 百里安手中烟杆儿拥着一丝巧劲在她后腰上轻轻一戳,阿娆就像是被戳中尾巴的小老鼠似的,又栽了下去。 百里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道“求我。” 阿娆在他面前,远不如他在阿娆面前那般铁骨铮铮。 在他这,她没少干能屈能伸的窝囊事来。 若是这记录的影像流传了出去,她颜面无存不说,更让她较真的是,她不想让魔界里那群不安分的花蝴蝶瞧见他的身子。 阿娆抱紧了枕头,将脸颊深深埋进软枕里,哼哼唧唧地来了一句“求你。” “求我什么?”百里安停了抽打的动作,也学着她方才那折磨人的动作,将烟杆悬停在她那被抽得红肿泛起血丝的伤口上。 玉杆坠曳着的白金流苏柔柔而落,软乎乎,痒酥酥地在她被抽红的伤口上细细画着。 前一刻还狂风骤雨,下一刻便是细雨绵绵了。 又麻又痛又辣的那处被他那轻柔的动作酥酥痒痒地用流苏打着圈圈,那滋味简直比直接上老虎凳辣椒水还要折磨人。 阿娆埋在枕头里的声音都起了哭音了“朕求你手下留情,放过朕吧?” “朕?”百里安眸光微冷。 阿娆只好及时改口“是我,!是我!求求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反正从前丧权辱国的事她也没少干,阿娆全无压力地求饶认错。 之后再叫他好看!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一不小心玩出了只妖魔鬼怪 许是魔君陛下的服软顺从让他感受到了满意,悬停在腰间的梦生烟罗终于施恩移开了。 阿娆心头微松,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努力地平复心情正想询问百里安焚心果一事。 可谁知他却先开了口“方才那酒产自于仙陵城。” 阿娆眸子微眯,还以为他是要询问她是通过何种手段得来的仙酒。 果然,还是叫他起了疑心吗? 阿娆心思百转,正欲说话,却又听百里安语气淡淡地开口问道“可还有酒?” 他竟然不是对仙酒来历起疑感兴趣? 阿娆不禁微微一怔,暗想着他莫不是起了酒瘾? 如此也好,他素来酒量浅薄,多饮必醉。 醉了便少了几分攻击性,先将他的爪子剪了,毛捋顺,再让她好来主动下手办正事。 “自是有的,你榻上床头还有两坛子酒,你若喜欢,朕……我可以让内官再送几台来。” 百里安没说话,手臂一捞,取来深陷在软塌香枕里的两坛子酒。 “剥”的一声拔开封坛,这一坛子名贵珍品仙酒,其价值可抵诸国之中的一座中型城池。 阿娆方才算是糟蹋了半坛子出去,而百里安更是毫不心疼,直接将此等珍酒当做清水来用。 一线清凉的酒液溢落,顺着线条完美的颈项滑落,苍白肌肤间落满的红痕章印尽数被模糊洗去。 冷凉的酒液沿着他的胸口一直落下,如清泉溅玉般洒落在阿娆身上。 背上的伤痕为那冰冷的酒水一侵,火辣辣的疼痛之处顿时凉寒刺痛,。 阿娆轻呼一声,疼得额上冒汗,身子忍不住缩了缩,低哼道“好冰……” 百里安不予理会她的诉状,眼神冷漠“忍着。” 平和的嗓音虽含着命令之意,可是他待她的态度并不凌厉。 阿娆感觉到了百里安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变化,不再像是昨夜那个未经人间红尘的清稚少年,反倒是像当年的师尊居多。 可又不完全是。 明灯打下来的光辉将他的脸分成半明半暗的两色。 鸦翎墨黑的眉,骨相看着是属于那种极为乖巧温柔类型的。 纵使阿娆心中明白这极有可能是惑人沉沦的假象,可仍旧不由看呆了去。 她怔怔看着他细细将身上痕迹擦拭干净,苍冷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地落了出来。 身上披着雪白的兽毯,像是一只披着神明皮囊的魔,这张面皮气质足以叫她一而再再而三失去本心! 很快,他身上再也不见她的名字。 可阿娆却知晓,还有一处如烙如印的痕迹,是他用酒洗不净的,他身上沾了她的痕迹,这一辈子摆脱不了她了。 念及此处,阿娆身体不禁翻涌起了一层异样的躁动,身体忍不住轻轻摇晃起来。 百里安擦拭身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无波无澜,他伸手按住她的纤腰“我让你动了吗?” 帐帘轻轻飘拂,裁碎了满室风光。 阿娆轻哼一声,将下巴抵在软枕上,道“神气什么。” 百里安目光一寒,伸手捞住她的一把青丝秀发,拢入掌心指间,不轻不重地扯过她的一把头发,迫使她后仰抬头。 动作说不上有多粗暴,但也绝称不上温柔,阿娆未感觉到头发撕扯地疼痛,但她却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子野劲儿。 那样一个温吞有礼的人,生生给她逼成这副随心所欲、不守规矩的撒野模样,阿娆倒也朕有些佩服她自己。 一坛子新拆的酒,紧紧贴上她的唇边,身后传来他格外冷漠的嗓音“喝下去。” 逼迫的口吻让阿娆有些不愉快,可一想到这是他头一回亲手喂酒给她喝,心头的那点子不愉快登时也散得干干净净。 百里安此刻的状态极不对劲,可色令智昏的魔君陛下却因为他的主动,而逐渐忽视掉这一点。 她乖乖张口,喝着他倒入口中的仙酒。 百里安倒酒的动作不急不快,一滴未洒地倒了半坛子酒进她的肚子里,便收了手中的动作。 阿娆头发一松,重新跌回了枕头上。 她半撑着身体,妖异的红颜微醺,一双长眸波光流动,春意盎然,她勾着小舌舔了舔唇边的酒水,道“想灌醉我,半坛子酒可不够。” 百里安晃了晃酒壶,道“你只能喝半坛。” 阿娆眉头微蹙,忽然反应过来百里安此刻的行为竟是像极了她方才对他干的混账事。 哪里是什么主动喂酒。 他分明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阿娆混乱的脑子慢悠悠地转了几转。 灌完了酒,她又干了什么? 哦,对了,她用梦生烟罗在他身上烫了两个印记。 阿娆下意识地看向扔到一旁的梦生烟罗,神情惶恐。 注意到她目光的百里安嗤笑一声,道“上头刻着的是你的名字,纵然要还你恶报,我自然也不会用这东西?” 阿娆傻傻地问“那你打算用什么东西?” 百里安笑了,笑得很冷漠“反正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阿娆面如火烧,总觉得方才他是在讥讽调戏她,她愤恼地蹬着他“你究竟想怎样?” 百里安没说话,将她身子往前推了推,下一刻,尖锐的獠牙慢慢伸出唇缝外,眼神锋利,瞳光幽红。 阿娆陡然感到了一丝不妙,心道他难不成想给她进行血裔之礼,将她同化成为尸魔? 这个想法太过于荒唐了,她如今已承君脉,论血脉之高贵,可与将臣王裔平起平坐,两者之间,并不存在着谁压制谁。 正是疑惑间,阿娆只觉后脖子一紧,一只手掌将她脑袋狠狠地压进了绵软的枕头里。 而身后那人的另一只手穿过了她纤细的腰肢,猛然一抬,腰间肌肤紧接着传来一阵穿刺的锐疼。 又酸又麻又痒的刺痛感瞬间占据了阿娆的整个神经。 她忍不住双腿绷直,整个人都懵了过去。 她这是……腰子被人给啃了?!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那獠牙不知裹着怎样噬命的东西,被刺穿的伤口一时阴寒至际,一时滚烫无比,针扎火烧似的折磨人心! “疼!好疼!你放开我!”阿娆双腿倒后乱踢,疼得死去活来,很不中用地一下子哭出了出来。 还在这痛苦的过程并未持续太久,百里安便松开了她的身子,目光幽沉地看着她身上两道鲜红的红点齿痕。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注入属于自己的尸毒。 并非是阿娆所想的血裔之礼,而是将属于自己的气息深深落至对方的身体之中,。 单纯地落下一个刻骨不灭的痕迹。 两点齿痕里,缓缓蜿蜒生出一朵绯红的彼岸花来。 映在洁白如雪的肌肤间,别样的昳丽妖冶动人。 阿娆被看得一阵皮儿紧,几乎是拼劲全力的翻过了身子,泪痕未干地看着百里安,哭音浓重“你怎么可以咬我的腰?那种地方……那种地方……怎么可以……” 百里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眸子,唇边还沾着一缕未干的血迹“原来你也是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可以乱碰的?” 他表情陡然凶狠“那你还在我身上烫字?!” 阿娆目光一低,看着他身上鲜红烙印的字迹格外醒目清晰。 那时候她也是被他言语激恼的失去了理智,干出了这等子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她亦是很后悔。 只是事已成舟,如今后悔认错怕是难以平息他的怒火。 百里安瞪了她一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你的先生没告诉过你吗?” 阿娆被他那凶狠的模样简直是要被吓哭了,她浑身抖了一个激灵,哽着嗓子道“我……我家先生死的早,我又天生愚笨,记不大全先生说过的话,你……你别凶我。” 这会儿认怂得倒是快。,早干什么去了!! 百里安目光凉凉“你还欠我一下,得尽快还回来。” 他轻拢肩头滑落的兽毯,眼神冷漠,命令道“趴好。” 阿娆哪里敢趴好,她双手捂着腰子,拼命摇头。 百里安呲了呲牙,表情很凶。 好家伙,獠牙上还沾着血呢,。 阿娆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自己的勇气,乖乖趴了回去,脑袋靠在软枕上,小兽般呜咽一声。 前头有多疯狠,现在便有多怂包。 一旦被拿捏住了,果然什么骨气都没有了。 这个魔君,很可以。 百里安揽起她的一只小腿,野狼拖猎物似的将她又拖回了狼窝里。 阿娆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做得太过,又怂又怕疼,如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讨好似地蹭蹭磨磨他的手背。 百里安一巴掌甩在她的屁股上,冷声道“老实一点。” 阿娆红着眼回首看他“这样你有没有心里好受一点?” 百里安不吃这一套“勾引我没用。” 阿娆借着可怜卖乖试图达到同他亲热的目的被无情拆穿。 百里安将酒到入掌心,凝成一枚冰棱,在手中颠了颠。 阿娆看他那心狠的模样,心都快碎成一地了,有看看他手中的冰棱,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用那冰棱磨了磨牙,将冰锥尖端磨得更细更锋利“刻章。” 说着,锋利的尖端抵在她另一边腰子上,微一用力,血珠渗出。 阿娆即刻花容失色“不要!” 百里安抬眉“求我。” 阿娆忙毫无骨气地服软求饶“求你了……” 百里安眉头挑得更高了些“你在求谁?” 阿娆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乖“阿娆求求司尘大人了?” 百里安神情不动。 魔君的尊严丢得一干二净,她眸光转动,软着嗓音没皮没脸“求你了,司尘大人~百里公子~小安哥哥~” 随着那一声小安哥哥又娇又媚地唤出生来,让百里安生生止了手中的动作。 阿娆一脸坏笑。 百里安垂了眉目,冷冷扫了一眼身侧的梦生烟罗,抿紧了唇没说话。 阿娆给了点颜色就恨不得开染坊了,一口一个‘小安哥哥’地勾着他换。 百里安板着脸“你少来这一套。” 阿娆顿时急了“我都求饶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百里安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手中加大力道“我有说你求饶,我就一定会放过你吗?” 阿娆一时语塞,刚想同他说道说道,百里安便已经开始落字了。 虽然他并未放过她,可终究那一声哥哥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阿娆并未感受到太大的疼痛,尖锐的冰端如针,酥酥麻麻,冰冰凉凉地点落在她的臀上。 她知道,他想要刻的是‘安’字。 仙陵城的酒格外浓烈,百里安手法轻柔,起初阿娆倒是不觉得有多疼,可随着那冰融化,酒水渗进了伤口里,那酸爽滋味可想而知。 冷不丁的,阿娆尖叫一声,仿佛离水濒死的鱼,反应极为激烈地猛的一弹。 手指揪紧了床被,她一抽一噎,好不可怜地看着百里安,目光幽怨“很难受……” 这一次,百里安没再说让她忍着。 他慢慢抬起一只手支起下巴,眼里深处有着醉润的混沌。 眼眸深而微凉,漫不经心地将她的话语调悠然地重复了一遍“很难受?” 带着淡淡的讥讽。 阿娆看着他,似觉得他身上有种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的邪乎劲儿。 纯良温驯的模样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骨子里却又仿佛发生了极大的气场变化。 看着阿娆傻楞的模样,他轻笑出声,修长冰冷的指尖来到她的伤口上打着圈圈。 阿娆立刻缩了缩身子,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嗯,难受。” 百里安故作恍然“不能碰啊。” 阿娆眼尾泛起一片潮潮的红,黑发揉进雪白的枕头里,还有几缕沾染在汗湿的雪肩上,。 她身体簌簌颤抖,眼神软极“你别闹了……” 百里安目光低瞥,不过才堪堪刻成“宀”的模样。 他淡声道“算了。” 阿娆心中刚松一口气,百里安面容淡淡地融去了指尖的冰酒,道“冰化了,换种方式报复吧?” 魔君阿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她的灯 几番折腾下来,阿娆累得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身边那人将她抱了起来,换了一片柔软干净的床榻一角才将她放下。 斜阳褪尽,暮色苍凉的殿宇无声幽寂。 阿娆日夜勤政,每日也难睡饱一个好觉。 今日被人这番苦苦折磨了一回,反倒是叫她美美的睡上了一回。 许是床榻间尽是他熟悉的气息与味道,萦绕在睡梦之中,使人格外安宁,即便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可阿娆依旧睡得很是香甜。 夜色将尽,天光稀疏地洒落厚沉的重云,天色一片昏暗灰蒙。 当阿娆幽幽醒过来的时候,烛台上已经换上了一排新的烛火,幽幽明照雅阁。 她身上盖着一层柔软厚实的毛毯,是新的。 显然是有人从柜子里寻了一张新的毯子给她盖上,前夜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湿了酒,染了血,怕是已经不能用了。 阿娆撑起昏昏沉沉的脑袋,身体微动,这不禁让她面色一白,倒吸了几口凉气。 不是梦…… 阿娆揉了揉头疼的额角,目光陷入了一阵茫然。 她心想。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如此,她这样算不算将他给吃到嘴了呢? 可是手臂间的守宫砂明明还在,这欺负人的坏蛋,居然在跟她玩投机取巧的一套。 念及此处,阿娆心头怨气翻涌,她裹进了身上的毯子,哆哆嗦嗦地扶着酸软的腰,准备下床。 前脚刚一沾地,便看见原本散落在床榻间的黑羽此刻正被人整整齐齐地用扫帚堆扫好,满满地盛了一簸箕在角落里放好。 这是她的羽毛…… 魔君阿娆:“……” 在这种时候,强迫症与洁癖就知道犯了? 那怎么不记得帮她洗洗身子。 阿娆心中的怨气更深了些,她目光再转,惊喜地发现他竟然还没走,正坐在书案间玩转着什么小玩意儿。 阿娆也不知这算不算事后,但醒来多少也想同他温存温存,于是便赤着一双白嫩嫩的脚,别别扭扭地朝着他蹭了过来。 可还没等她靠近,看清了百里安手中玩转的罗盘喜上眉梢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凝着眉,声音沉沉:“你将前夜的事都记载下来了?”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淡声道:“来魔界这番时日,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你那威胁人的一套。” 他未把话说得太明,可阿娆懂他的意思。 若她不放他与他的人离开返回人间,前夜记载的影像怕是就要流遍王城了。 阿娆不可思议地震惊看着他:“你何时变得这般无耻了。” 百里安眼瞳深处的黑气未散,凝眸看来的时候,模样虽然看着乖巧平静,可隐隐还有一股子危险的野劲儿未除。 “我觉得有时候无耻一些,可以方便很多。” 在那目光注视下,阿娆皮儿紧了又紧。 因为激动展开的羽翼也怂怂地垂了下去。 可在某些事情上,她却又格外的固执倔强,不肯妥协。 阿娆眼睛一闭,心一横:“那你就将这影像流出去吧,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离开的。” “哦?”百里安抬首迎上她的视线,缓缓站起身来。 他衣襟系得随意,襟口微敞,露出的一缕苍白肌肤晃人眼球,清贵闲雅的气质化为了轻漫疏狂。 阿娆警惕的退后三步:“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却是将手中转玩的罗盘送进了她的手里头,笑意散漫道:“那么你可要好好地筹办五日后的那场婚宴才是了。” 阿娆握着手中的罗盘,有些不知所措,全然不知他心中究竟打着的是怎样的鬼主意。 “你居然这么轻易就将威胁我的筹码推还给了我?” 百里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道:“这筹码只能让你忌惮却无法让你退让,那于我而言便是毫无作用,给你也是无妨。” 他面上忽而一笑,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毫无波澜:“我们,可以再开一局。” 对着这张笑容,阿娆呼吸不由一紧,指尖发凉,她喉咙轻滚,缓缓吐出一个字来:“你……” 百里安冲她笑了笑,眸子却是冷冷淡淡的,没有融进任何东西进去。 “近日以来堆积的折子我已经都帮你批了,你身上怕是还痛着,这几日倒是不妨好好休息休息。” 温柔体贴的语气阿娆本应欢喜的。 可是不知为何,她莫名地感到了一丝惶恐与害怕,她急急地拉住百里安的袖子:“前夜我没轻没重的,可是惹恼了你。”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袖子,绕开她,平静道:“放心,我亦是没轻没重的还了回去,不会叫自己吃亏的,你早些休息。” 阿娆像是个快要被遗弃的小狗似的,眼圈蓦然红了,转身忙追上他,发软的双腿没什么力气,向前倾摔了出去。 百里安听着身后的动静,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身扶稳她的手臂,道:“别追了。” 阿娆眼里吮着泪花。 这是她追逐了了两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不继续追下去。 百里安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以前果然是认识的。” 这次阿娆没有搪塞过去,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低着头:“认识许多年了。” 百里安笑出了声来:“若我没有猜错,我们应该是仇敌。” 仇敌二字,狠狠地扎痛了阿娆的心,她猛地抬首认真看着他:“我们不会一直都是仇敌的。” 百里安不失温柔地推开她的手,平静说道:“你早些休息。” 还是那句淡而疏离的话。 阿娆红着眼眶:“那我们现下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百里安:“什么什么关系?” 阿娆跺了跺脚,又疼得小脸皱起:“你睡了我?!” 百里安平淡否决:“我没睡。” “你敢做不敢认?” 百里安眸光低瞥,用眼神指了指她手臂间的红色朱砂,无言表示你守宫砂还在,我什么都没有做。 阿娆憋屈极了,憋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你欺负人,你耍无赖。” 百里安淡道:“哪里哪里,若论无赖出尔反尔的本事,还是你更上一层楼。” 阿娆不回应,只是低头默默地哭。 百里安擦了擦她哭花的脸,道:“走了。” 阿娆抬起头,睁着一双潮湿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说道:“你前夜本就可以离开的,可是在这守了我一天一夜,是不是瞧我睡得沉,怕我就这样疼死了过去?” 百里安脚步未停,马上就要离开殿门口了,阿娆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百里安背影一顿,回首看着她:“你说什么?” 阿娆眼中泪水不绝,她自己抬起手臂混乱擦拭了一下,道:“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你同我说那样的话我便很是生气。 明明知晓宁非烟是你的命门,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地拿她的性命威胁你,我不想伤害你的,从来没有想过。 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总是会做出一些令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后悔的事情来。 我从来不觉得做错事后,一句对不起能够补救挽回什么,但是前夜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不该那么对你……” “你一定觉得我是疯了吧,老是做出一些疯疯癫癫奇奇怪怪的事情来,我也觉得我是疯了,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在背道而驰。 或许日后我还会做出一些比现在都更加匪夷所思的可怕事情来,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在那个时候,不要松开我的手。” 阿娆神情似痛苦又似悲凉期翼地抬首看着他:“在我沉沦的时候拉我一把,不要让我在深渊里坠得更远,我怕到了最后,就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了。” 百里安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魔君,他心口微妙地被浅浅撞疼了一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疼苦涩。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百里安有些生气。 他折过身走过去,动作不怎么轻柔地替她擦了擦脸色的泪痕,有些粗蛮,将她娇嫩白皙的脸蛋揉红了一片。 他一语不发,又走开了,取过烛台上了的一根蜡烛,做了一盏青灯塞进她的手里头,冷着脸道:“路在脚下,灯在手中,怎会看不清前路跌进深渊。” 他看似没有在安慰她,但终究还是送了一盏灯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一下,也不知触动到了阿娆心中的哪处要紧的开关。 无尽的悲苦铺天盖地覆压下来,那种浓重的寂寞几乎要浸到她骨髓的最软弱的深处去。 她崩溃地哭得更凶了,看着手中温暖的灯光,满目的血色溢了上来。 她疼得直不起身,蜷弓着身子,埋藏已久的一颗血淋淋的心仿佛被曝光挖出般,触目惊心地扔了斑斓满地。 她张惶失措地揪着心口:“可是没有了,我丢了我的灯,我丢了他。不见了……他丢我一个人在深渊里苦熬,我再也找不到为我引路的那盏明灯了。” 百里安深深凝起眉毛,见她精神紊乱得近乎失常,双手扣住她的肩头,知晓此刻柔软安慰全无用处,语气严厉:“你手中这盏灯若是于你无用,那便还给我。” 毫无纵容之意。 阿娆身体狠狠一颤,抱紧了手中的灯,果然变得听话了下来。 这个疯子…… 待到阿娆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百里安这才离开了冥殿。 此时,春雪已停,长殿外的远山隐见青黛碧色,唯有北方,隆隆一片黑幕,仿佛永无天光之日。 百里安捏了捏眉心,摊开手掌,凝眸看着掌心里聚散相离的黑气,眼眸不由变得逐渐深沉了下来。 阿娆口中所说的焚心果……那是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葬心的阳谋 残月如弓,尚未破晓的天际,尚有星辰垂野。 百里安行于宫道间,手中满月酒葫壁玉撞珠,对着月光,清酒伶仃。 这半月于茶陵修行以来,本已经见底的满月酒葫,如今也已经收集了小半的月光酒,如雾如星地缭绕在青玉色的小葫之中。 满月酒葫属于天地自生的上品仙器,虽不属于攻击性的仙器,但自生灵宝,可韵灵滋命。 饮下此葫酿出来的一口月光酒,可抵得上寻常修士在福地灵山上修行三月的光景。 百里安不属人族,也并非专修灵力,因为体内阴阳道鱼的缘故,他是极为罕见的灵、魔双修之体。 身为尸魔,体内本应被黑色魔气所吞噬覆盖的灵力节点却像寻常人类一般,生生地开辟出了十道灵力节点。 正是因为那灵力节点的存在,所以他才可以吸收天地间的灵力,修习人类的道法。 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他是食血而生的尸魔,体内所藏着的暗血之气正是与天地灵力生死相克。 百里安不同于寻常的魔族,即便是魔界的这片大天地里,妖魔们的修行生长也与灵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妖魔与人类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生’。 而尸魔是为死者,体内的血气无法与灵力共生,就像是日月难以同辉。 对于尸魔而言,若是体内不甚吸纳了人类妖魔所需的灵力,体内的暗血之力便会变得极为敏感暴烈,几乎让其为之发狂的地步,也会将那并不同根同源的灵力弑戮驱逐。 百里安属于灵魔中罕见的另类,他的这具身体不仅能够灵力血气共生,还能够让双方这两股力量互不干扰排斥。 这看起来似是简单轻松,可是又有谁知道,两种属性相克相反的力量共生在一个身体之中,又是何等的凶险。 自重生以来,百里安看似在这截然不同的两股力量中得心应手的切换运转,可若稍有不剩,灵力与暗血之力之间的那道平衡临界点一旦被打破,那便只会迎来两个可能性。 黑暗吞噬光明,亦或是光明吞噬黑暗。 不论是哪一种结局,对百里安而言那都绝非是好的结局。 司离姐姐曾与他说过,他只所以与其他尸魔不同,只因他并非是以正常传统的方式被同化成为尸魔的。 尸魔者,虽是逝者,却是死后执念不散,不甘流散逆赴轮回,依靠着一股强大的怨念阴养魂魄。 这样的魂魄乃是阴魂,收集了足够的阴怨之气,便可化为超自然的存在,也就是尸魔。 而百里安不同,他死后未存执念,也无怨气,甚至连魂魄都是残缺不全的,没有半点成为尸魔的资质与条件。 若非将臣强行为他行下血裔之礼,种下阴阳道鱼,他根本没有办法成为尸魔醒来。 因此,正是因为体内相生相克,绝对平衡的生死阴阳两力,才成就出了今日的司尘。 他没有办法完全复生,也无法一名完整的尸魔。 一旦体内平衡被打破,光明与黑暗的某一方消失,那便意味着行于黑夜与黎明之间的那条道路也不复存在,而只能孤行此道的司尘也将就此毁去。 一直以来,百里安都能够小心而又完美地这个度完美掌控着。 直至焚心果的爆发。 掌心隐隐散溢着的一缕黑色血线,正缓缓地朝着手臂游走,而手臂间的三道灵力节点也随着那黑气的吞噬,变得漆黑一片。 人类的灵力节点要么点亮时莹白熠熠,要么闭塞时灰暗如石,从不会像现在这样畅然疏通地漆黑一片。 他试探性地运转体内的灵力游过那三道黑色的灵力节点,纯净的灵力瞬间未那节点浸染而过,化成了一种不属于灵力也不属于暗血之力的第三种存在。 被黑染过的灵力就像是难以拔除的顽疾毒斑,侵占破坏着体内的秩序机能。 百里安将酒壶中的月光酒尽数喝下,这才压制住那黑气的蔓延,将手臂间的黑气逼回掌心,灵力节点恢复成白。 百里安看了看掌心那条极细的血线,这终究是个极大的隐患,月光酒极难收集,半个月也才收集了这么些。 若下次这黑气爆发蔓延,月光酒来不及蕴酿出来,他又该何去何从? 要想解决这个麻烦,百里安首先必须要知晓他为何体内会有焚心果这种诡异的东西。 若按照年龄推算,他生前骨龄不过十六,论修为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求道境,这样的修为在一些三流的修仙门派里都是一抓一大把的。 又有谁会将这样珍贵难寻的魔界禁果用在他这样一个修为低下的少年身上。 从修为上看,他远不值得让背后那人下此血本,如此来看,那只能从他身份上下手来查了。 思考间,百里安正穿过一条长长的深殿回廊,此时天色尚未清明,洒扫的宫人还未能得见。 可百里安却在一根殿柱后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河葬心。 他面上换了一副新的面具,脖子上的断首伤痕也已经恢复如初,紫袍麟带,装扮尊贵又神秘。 格外修长的身影站在一隅阴影之中,看其模样似是有意再此相候。 百里安停下脚步,目光神情不变:“葬心大人。” 葬心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腰间紫玉摇曳,玉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暗纹,看其品味,竟也暗藏几分风雅趣意,他嗓音温醇,正是成熟男子独有的磁性声音:“司尘大人,可否同在下谈一谈?” “葬心大人有何事见教?”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将手掌收于身后,神情淡淡。 骷髅面具下传出淡淡的轻笑声,这一回,他倒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大人与陛下的婚期将近,我只是好心想要提醒一下大人,若想在此界行的长久,莫要被眼前的利益诱骗了心,错将灾祸当成了锦绣前程才好。” 百里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葬心笑声渐收渐敛,面具下的一双眼瞳不明显地闪动着:“陛下绝非良善之人,同她走太近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很常见的离间计…… 百里安波澜不动,略略抬了抬眸子:“葬心大人的关怀来得可真是恰合时宜啊。” 葬心并未理会百里安话中的讥讽之意,倒也十分地坦诚:“魔界中人,皆存私心,我并不否认从一开始我便对司尘大人您敌意颇深,毕竟你我终究不是同一立场者,各司其位,各谋其职,而眼下,时势造就形势,我觉得司尘大人倒是不妨能够与我合作一番。” 来意倒是不加以掩饰。 百里安笑了笑,道:“绿荫树下好乘凉,有魔君陛下那么一颗参天巨树我不去依靠,为何要来靠你上头那个不中用的主子?” 侍奉的主君被人毫不留情地犀利讽刺,葬心也不见动怒,反而轻笑出声,道:“司尘大人难道觉得陛下那颗大树便可以长久屹立不倒了?您或许不知,也许这棵表面风光无限的大树实则早已烂根深藏,只需借助一阵东风,便可连根崛起,取而代之!” 百里安眸光微动,藏在身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他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看来葬心大人知晓不少事情。” 葬心微笑道:“若是司尘大人肯站到我们这边来,在下愿意将我所知晓的许多事情分享给大人您听。” 百里安自是不会让他就此轻易地空手套白狼了去,他不禁上前两步,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反客为主:“那还得看看葬心大人手里头捏着多少诚意了。” 百里安将神态表情掌控地分毫不差,既不心切热诚,却又微妙地表达出了一丝好奇的意动。 而这微妙又恰到好处的表现也正是葬心所期待的,藏于面具阴影下的目光像是猎人在审量着自己的猎物,他唇边泛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果然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 这少年看似是一只温顺可欺的羊,实际上却是一头叛逆的狼,骨子里的那份野劲儿如何甘心让自己沦为女子的男宠玩物。 在君归宴上,葬心便看出来的百里安对于那场婚事的抗拒与厌倦,魔君陛下又是那样一个蛮横霸道的性子,他的意愿在她面前怕是毫无作用。 这几日,魔君定下婚期的独断专行之举,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逼婚的意味。 为此,他对魔君陛下怕是多少已经生出一些怨恨来。 当葬心目光抬起时,眼中的打量笑意化为了一片怜悯同情:“听说夜朝会后,陛下将司尘大人打晕了一路扛回了冥殿之中,那时脸色十分可怕,司尘大人在冥殿中待了整整两日,怕是日子不怎么好过吧?” 魔君扛着他回殿,一路血雪飘然,森杀之意笼罩王宫,场景着实像是血色地狱里走出来的女鬼。 葬心甚至都没有想到这才守了两日的功夫,就真等来了他安然出殿。 这一回倒还真不用伪装,百里安的脸色是真的黑了下来,经葬心这么一提点,身上的烫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他面色发寒,冷声道:“葬心大人操心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些。” 见百里安眼中恨意不似作假,葬心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昵,眼底散发出来的却是阴狠的杀机:“若是司尘大人有需要的话,在下愿意倾力帮助大人杀了她。” 百里安冷笑,似不屑:“两日前葬心大人便有了这想法,不过脑袋差点都保不住了,还丢了枝玉妍这样一颗重要的棋子,如今又是哪里来的胆儿气说这种话。” 葬心意味深长道:“外来的刀,总是捅不死人的,正如方才在下所说,如今只欠一阵东风,便可将她倾根推倒,司尘大人有所不知,陛下的日子可是不多了呢?” 百里安眼底划过一丝奇异的光,侧眸看着他:“何意?” 葬心道:“想必司尘大人也是早有所耳闻,魔界藏有禁果焚心吧。” 百里安眼眸陡然眯起,背后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面上故作不解:“焚心果?” “不错,正是焚心果。”葬心笑道:“历代以来,若想承袭魔君之位,必先服下这焚心之果,尝其苦厄之劫,方可历劫成君。焚心果之痛,绝非寻常之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即便是老魔君,也是在七万岁那年,魔心修到了一定的境界才敢服食。” 百里安眉宇低压,他若没有记错的话,魔君阿娆如今的年岁也不过两千载。 一万岁都不到,便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魔君。 阿娆是一千多年前分尸封印的,那时候她便已经成为了魔界,还不到一千岁。 不到一千岁,服下焚心果…… 百里安眼眸漆黑,静静地注视着葬心脸上的面具。 葬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想必司尘大人也已经猜想到了,焚心果专食人心境,若非修心大能者,无法抵抗这焚心之劫,如今的陛下不似老魔君那般魔心坚厚,她在那般年幼的岁数里强服此果,无异于是以耗命的方式来换取君位。” 百里安道:“可那时候的她,别无选择。” “不。”葬心摇首道:“司尘大人如果以为陛下是在仙魔大战结束之后被老魔君逼食此果的,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其实一开始,老魔君打算逼她服食焚心果,登上君位为弥路少君挡劫之时,却发现他根本无需相逼,陛下不知何时,体内早已留下了焚心果的气息。” 葬心语气深沉:“这也就是说,她竟是在更早更年幼还是弃魔的时候便已经吃下了焚心果,老魔君不知她是何时开始觊觎这君位的,但是那时候,我与老魔君便已知道,她用来成为弥路少君的祭品最合适不过,因为没有任何一只魔,在那样的年岁里吃下焚心果,最后还能够不疯不死的。” “陛下的心太大,大到不知天高地厚。陛下的心太狠,狠到对自己都能伤得体无完肤。” “想必司尘大人也已经有所察觉了,陛下她一直都很不正常。”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换衣局 见百里安不语,葬心继续说道“如今的陛下君不像君,肆意戮杀魔臣,随意点拨庸者上位,行事全凭个人喜好,眼中蔑视一切,心无家国界律,在下觉得她倒更像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疯子。” 他深黑色瞳仁里似有有令人琢磨不透的诡光在流动,轻笑了两声,手指在百里安的心头轻轻点了点,道“今日陛下可以喜欢独爱大人,可指不定那一日,这份喜爱也会成为指向大人心口最为致命的一把刀。” 葬心擅于以游说攻心,巧妙的是,随着他手指的点落,正恰好点在了百里安心口的伤疤处。 淡淡的血色晕透衣衫,漫了出来。 “这是……”葬心微怔,似是意外,随即低低发笑“看来这一日,不会太久远。” 百里安推开葬心的手,淡色道“葬心大人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夜朝之会,是葬心大人逼宫在先,说起肆意戮杀魔臣,依我的看法,那夜她杀的一干魔臣,似乎都是葬心大人手底下的人吧。” 葬心眼眸里的冷色终于难以隐藏。 百里安笑道“葬心大人逼宫不成,反被将军,若论手段,大人似乎还比不上你口中那位喜怒无常的疯子。” 葬心沉声道“如此说来,那我与大人是无缘合作了?” 晨曦透过黎明的天空,驱散了晦暗的云层,浅淡的天光洒落下来。 百里安浅退两步,站在殿角阴影处,双手抱胸道“我说过了,这要看大人的诚意,大人方才提供的消息,我觉得并不足以让我放弃凤君之位,舍近求远的与你合作。” 葬心道“若大人愿与我共谋事,将这魔界江山送于殿下之手,来日我界挥军直上,攻下人间,大人便是那人间天下之主。” “听起来倒是不错。”百里安面上微微一笑,似是有所意动。 这二河主倒也当真能是揣测人心,这方面倒是比魔君阿娆聪明太多了。 他看出百里安心不在魔界,便止口不提封疆魔界,而是以人间山河为许。 见百里安终于松口,葬心眼中阴霾之色褪去,随即从袖口中摸出一颗褐色的木丸,道“当然,魔君陛下如今法力无边,难以匹敌,若硬碰硬只会自取灭亡,司尘大人既然选择与我们合作,在下自然也不会让大人置身于危险之中。 此乃焚心果的幼种,只要大人哄诱骗陛下吃下,接下来的事情,交由我们来办就好了。” 百里安接过那颗木丸,在指间滚了滚,笑道“此事倒是不难办,只是事已至此,我亦是不希望葬心大人对我的回报只是空画的一张大饼。” 葬心很是好说话地微笑道“司尘大人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百里安垂了眼眸,道“五日后的那场大婚,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葬心目光闪烁,看着他将焚心果的幼种手下,眼底划过一丝满意的笑意,道“司尘大人放心,您若不愿成为金丝雀、笼中鸟,当日我必会安排好人手,倾力相助,护送大人离开。” 说着,他递出一张玄色铁牌递给百里安,道“大人执此牌,不论是王城之中还是魔都以外,皆有我的暗部势力任君差遣。” 百里安收了铁牌,又道“宁河主难得回归故里,大人与殿下派出去的那些杀手我觉得可以让他们安静一些。” 他目光一敛,定定地看着葬心,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她的命,我不许任何人动。” 葬心很是识趣地笑了笑,道“司尘大人既为朝暮殿的新主儿,在下既然不会让您殿中人出事儿的,只不过……” 他话锋忽然一转,显然也不是好糊弄地主儿,葬心用眼神指了指百里安指尖的焚心果幼种,道“这颗种子极为珍贵,在下可是耗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寻来这么一颗,因此不得已才在这颗种子上中下了特殊的术法,能够感应到此物究竟是被人服下还是被人‘不慎’遗弃了,还请大人务必物有所用,切莫失了手才是。” 这只狡诈的老狐狸! 百里安眼眸深深一眯,将焚心果的幼种收入怀中,淡淡道“大人放心,婚期之前,此枚种子,必入魔君之腹。” 天空正拂晓,轻风一吹,夜里袭地残花卷尘而起,带起阵阵腐香。 葬心满意的笑声回荡在风声里“司尘大人,合作愉快。” …… …… 南殿,幽阁,白日壁提灯,书页沙沙翻动之声簌然而落,房内烛影摇摇,照清了一个黛色的纤影。 温润修长的指身忽而顿住,翻阅一角的泛黄书页也悬停了下来。 云容抬起头来,纵然是素面朝天也别有一番天然风流神韵,凝眸浅浅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她格外安静淡漠。 被烛火映照的墙壁上,忽然无声多出了一道影子。 落拓在墙壁上的影子高挑有致,纤细颀长,细看之下,与坐在案前的云容身量竟是相差无几。 见到来者,云容似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原本专注观书经的平静安然神态里也随之透出几抹疲倦来。 她问“你究竟想将我关在鬼地方关多久?” 站着的女子没说话,静了片刻,脱去身上的黑袍外衣,扔给了她,语气格外冷漠“换上。” 云容先是不解,随即脸色沉下“你是想同我互换身份?” ‘心魔’云容已经开始解身上衣带,淡漠道“这里是魔界,你若离开这间屋子,必须以我的身份才可以出去。” 云容将目光从新放在了手中的书经上,摆了摆手,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暂时还没想出去,你这里的书经典籍好生趣妙,虽说看模样是很老旧的手抄本了,但其中内容是我从未见过的,这上头的剑注释义也很是别出心裁,真是好奇,你是从何收集来的这么多孤本。” 明明身处于魔界危境之中,身份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可这位四剑大人心里全然没数似的,一心只知苦读圣贤书。 瞧那模样,甚至还隐约想拉着自己的‘心魔’一同入座深入探讨,眼神格外冲动雀跃。 不过看她眼角隐隐泛起的一片淤青便知,这些日子她没少干邀约论道之事。 只不过她这‘心魔’脾气暴躁得很,一点也不似她有万壑疏风清,两耳静闻世间语的清净之心。 她不过稍稍提了一嘴,问她可要一同入道论心,便被对方拳脚相向,摁在地上好生教训了一番。 云容也十分奇怪,何以她老是打不过自己的心魔? 不过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低头,她倒也不是怕吃苦头,只是几番确认之下。 知晓了对方极厌恶与她论道交流后,云容也是遗憾作罢,只好一人独自作乐。 正解着衣衫的‘心魔’云容见了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得趣模样,白皙的额间不由蹦起两根醒目的青筋。 她寒声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五日后,魔君大婚,请我主持婚礼,你以我的身份替我出席。” 云容先头便从那死人脸幸无口中听说了魔君大婚的消息,同她成婚的人竟然还是那颇入她眼的小尸魔。 苗红根正的小尸魔一下子入赘到了魔界,显然以后相见便是刀剑相向的立场了。 如此再想与他交心论道,几乎是不可能了。 当时听着这消息的时候,云容还好生失落了一番。 不过她的优点一向便是心中大气,凡事想得开。 虽说那样一个好苗子难寻,可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是正道剑主,自是不好干预太多。 来日路漫漫,想这样有慧根剑骨的好苗子,倒也不怕等不到第二个。 至于参加那劳什子婚礼…… 云容言简意赅道“没兴趣。” 她素来头疼这种男欢女爱的儿女情长之事,那种酸麻入骨的场合她也一向敬而远之。 有空将时间浪费在情爱礼节上,倒不如一壶酒,一把剑,一湖青山六尺地,石磐数声,清剑几击,了清静缘。 日月复岁年,毕此这生,任他红尘三两事来去。 坐地为家,在世出世,这便是剑客云容的毕生夙愿。 ‘心魔’云容目光幽幽。 她手中书卷上的字迹也幽幽,一团剑火无声而燃,落在书页之上,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焚至落下。 云容闲淡疏散的神色终于变了。 ‘心魔’云容眉眼一派无情无感的淡漠“此书我能给你看,亦能随时收回,人间天上,六界独此一份的心计摘抄,你想好了再回话。” 云容皱起眉宇,暗道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她无奈合上书,道“我便帮你这回吧,下不为例。” 终于老老实实地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衫。 云容正脱去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袍,忽轻咦一声,不禁起身朝着‘心魔’女子方向走去,目光落在她半解半露的雪色肌肤上。 她伸手准备去摸对方肌肤上的一朵桃瓣印记,其道“这胎记我生来便有了,你这心魔可真有意思,幻成了我的模样不说,竟连胎记都记得如此细致。” ‘心魔’女子蹙眉躲开她伸过来的那只手,眼神冰冷。 云容不知她为何反应如此大,于是拉下自己的衣襟领口,露出肩下三寸之地的那朵桃色花瓣印记,笑道“瞧,一模一样,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没有这胎记。” ‘心魔’云容看着眼前如照镜般的女子,嗓音冷漠道“你既有同样的胎记,摸你自己的便是,少来碰我。” 她这心魔,性子可真是生得很是叛逆嚣张啊。 云容轻声笑笑“不碰便不碰,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说起来,你想让我扮做你去主持魔君大婚,那魔君又不是傻子,虽然你同我生得一模一样,可终归还是有处地方是不同的。” 她指的是两人执剑的那只右手。 云容一生唯爱之物,乃是手中之剑,故此对于右手格外爱惜,这份爱惜之情甚至远胜过其她女子爱自己的脸。 她的右手,除了常年养剑修出来的薄茧以外,一只手生得格外白皙漂亮。 而‘心魔’女子,一只手形态生得甚是优美,可手腕,掌心,指节,手背,皆落满了酷刑般的经年伤疤。 霜雪般的皓腕处,刀口尤为触目惊心,看那伤痕模样,显然是受过手腕贯穿横切之痛。 纵横交错的伤疤,给那只手添了几分残败的美感。 云容没法想象,一个痴于爱剑之人,若是握剑的手毁成这般模样,心得该有多疼。 此事落在了她的身上,怕是足以让她崩溃半生,道心灵台皆溃塌。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不以为意地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手间伤疤上,淡声道“这个好办。” 她默念咒诀,手指轻动,如画日月,下一刻,便见手间伤口就像是剥落的痂痕般,纷纷剥落离肤,一路虚浮游离,飘到了云容的右手间,依附上去。 于是,两人便像是换了一只手似的。 云容怔怔地看着自己‘惨无人道’的右手,下意识地动了动指尖,神情古怪。 “放心,不过是幻术罢了,并未真正伤换了你那只手。” 再反观‘心魔’云容的右手,匀秀的指形似无暇的苍冷白玉琢成,一弯一折间,优美精致之余,又透着几分无力的病态颓然。 云容心有所悟,一脸惊奇“你这是蓬莱的至高幻术‘偷月换日’,倒也能够欺瞒过魔君的眼睛,只不过……你何时去的蓬莱,竟还学会了此术?” 瞧她那模样,似是觉得将心力浪费在剑道之外的术法十分无聊。 本不过是随性一问,也没想得对方能够认真回答。 却不曾想,正是这随性一问,让她眼眸好似突然被点亮似的,注入了一丝生气,簇簇的微光在她眼底荡漾,她竟是笑了,冷漠的眉眼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一日闲时,我家夫君带我游历蓬莱,他学来此术逗弄于我,将我骗的好生狼狈,我心有不甘,暗自也向山主私下请教了此术,想着来日我也要幻做他的娘亲诓骗他乖乖地唤我一声娘亲,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只不过……” 见她眸色忽然一黯,眼底的悲伤似要破碎成一湖一海,戛然无声。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是夜,乱杀 云容素来不动人心七情悲苦,所以她很不识趣,从而会因为没有眼力见而得罪很多人。 只见她脑袋轻凑,好奇地追问道“只不过什么?最后在幻术的比斗上,你有赢过你的夫君吗?”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她的心魔,这短短几年的光景,又是从哪整来的夫君? 云容自认为她自己可从未有过想嫁人的忧愁烦恼啊? 怎会就衍生出这样一名奇奇怪怪的心魔来。 果然,云容一张口,‘心魔’女子眼底的温柔顷刻之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看着她“在你的眼中,就只有输赢吗?” 云容不知她为何又在同她生气了,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流。 …… …… 风起凉意,给这座北方无边如渊的古老森林添了一抹萧瑟空寂。 残星疲倦地照耀着这一片烽火狼烟的大地森林,也映在了宁非烟隐约潋洇着血色的衣裙间。 “咔嚓……”一声脆响。 沾染着泥尘的绣靴踏碎了一截残尸断臂。 在这片血色的暗杀战场上,纵使身染尘灰,衣间血迹斑驳,她的容颜依旧美丽,眉眼仍自从容不迫。 方才森林间落了一场雨,冲淡了地面树叶间的血迹。 却洗不净半掩在湿土里的残尸肢臂。 宁非烟大衣垂袖,宽大的袖口里延出一抹白皙的指尖,血珠子正沿着指尖滴答落下。 她眉目嫣然含情地看着这满地血腥狼藉,这些断手断足甚至是内脏的主人,来自于魔都王宫,身份是刺客。 这些魔族刺客,死相极为凄惨,死无全尸,面目全非。 离了王城,宁非烟的手段似乎也不仅仅是杀人不见血的温柔刀了。 一路走来,她不知自己这是遇见了第几波追杀。 宁非烟不难猜出,这是弥路的命令。 当日她在幽牢之中那般肆无忌惮地气他一回,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这份屈辱与恶气。 他会派出刺客杀手,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宁非烟之所以毫无掩饰,大摇大摆地招摇出城,为的也正是这个原因。 魔君大婚将近,葬心不可能不闹出一番大动静,那蠢猫身在危局之中还要顾念着保护身后那群人类修士,处境怕是艰难地很。 如今由她帮忙分担了这么一批死士杀手,与他那边,想必倒也轻松不少。 当然了,那小子未必能够在这场祸事之中安然脱身活下来。 只不过引开这些死士杀手,对于宁非烟而言却也不过是顺手之便罢了。 蠢猫死不死的,对她来说不打紧,只不过他若活着,来年还可以用上一用。 所以,认真算来,她也不过是为了解决日后身体上的需求才多次一举罢了。 “好歹曾经也算是共同谋事的同僚,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其中苦衷,宁河主想来也清楚。 我等都在尽可能地希望干净利落地送大人上路,大人此番不留全尸的杀人方式,不免有些太过?” 一名黑衣死士紧紧盯着宁非烟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想着凄惨死去的那些弟兄们,纵然昔日对她颇具轻易,心中也难免生了大恨。 宁非烟淡淡一笑,道“留人全尸是死,碎肢残留也是死,既然都是死。 如何死,怎么死,杀人者在我,过于不过,自然是由妾身来定。” 但见她笑意晏晏,话间轻浅,面上挂着的是如沐春风,眼眸弯弯,似有春雨温情留驻美人眸间。 她下颔处还沾染着被杀者的殷殷血迹,这样一张明媚妖红的笑容落在了杀手们的眼中,难免有些不寒而栗。 宁非烟极少这样笑,那名为首的杀手是葬心手底下的老人了,也时有与她打交道。 见她这般模样,便知晓宁非烟此刻笑容下,压着的却是生气愤怒的情绪。 可她有什么好愤怒的? 死的全是他的弟兄手下,她四河主本事滔天,身上也不过是收了些简单的皮肉伤。 她有什么可生气的! 竟然她下手如此狠辣! 这时,一名脑子聪慧灵活地下属目光微动,似察觉到了什么,来到杀手首领的身边,附耳说道 “大人,这一路走来,宁河主下手杀人都很讲究分寸的,今夜这场杀戮似乎是小四那一刀引起来的。” 小四是他们组织中最擅偷袭暗杀的刺客,袖子里只藏了一把手掌长的匕首小刀,攻得是出其不意,在围杀剿捕之时,时常能够发挥出极为可怕的暗杀技术来。 今夜,宁非烟刚到北渊之森,在此之前已经经历了十七场真面交锋的追杀,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开始陷入疲倦。 故而今夜一战,小四袖子里的那把刀,成功地伤到了她。 但终究那把刀磨得极小,而宁非烟何等人许,虽在围杀之中受了暗算,但在那一瞬间,便将那一刀的伤害化作了最小,落在身上至多不过是个轻伤。 可怜小四,从未失过手的他,脑袋直接被她一掌轰碎,身体震得四分五裂,死相极惨,如今连个最基本的模样都怕是拼不出来了。 今夜的宁非烟,戾气格外浓重。 经过属下的提点,身后的杀手首领目光一动,不由看向了宁非烟受伤的腹部。 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几乎是在杀了小四后的第一瞬间,她便飞快地将那处伤口包扎止血。 下属眼神闪烁,小声道“小四出手并未命中要害,这对她而言连小伤都算不上,她却紧张生气成这般模样,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首领问道“什么传言。” “听闻宁河主被陛下赐给司尘河主后,正是魅魔发乱期,二人日夜不出朝暮殿鱼水为欢。 甚至连那次司尘河主被打入幽牢,她都难甘寂寞,夜入幽牢与司尘大人肆无忌惮地享了一场无边风月,这不阴沟里翻船,怕是腹中早已另有玄机。” “……什么?!!”杀手首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宁非烟平坦纤细的小腹,暗道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有孕事的人啊。 那名下属嘴角吮着一抹歹毒的笑意,冷声道“陛下大婚在即,司尘河主乃是陛下亲定凤君,陛下都还没动的人,却先叫宁河主尝了几遍的新鲜。 此番匆匆离宫,怕也正是因此躲避陛下的雷霆震怒。四河主难杀,可因要护着肚子,难免有些瞻前顾后。 若想完成少君殿下的任务,我们只需专攻她的肚子,必会叫她露出要命的破绽来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六章:我在地狱等你 那名下属虽声量压得很低,可宁非烟何等修为,如何能够瞒得了她的耳目。 当即她面上清浅笑意渐渐收敛,含情眼眸深处里的夜色渐浓,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沉沉欲坠。 杀手首领听着下属的话,下意识地正准备看向宁非烟的腹部,眼底的杀意还未凝结,身侧忽卷起一阵轻风,带起的枯叶残尘隐含几分锋利之意,刺痛眼眸。 首领忍不住闭上双眼,下一瞬脸颊间倾倾洒洒落来一片温热的湿腻,还未等他睁开眼睛,近处里便响起了重物摔地的声音。 他抬手摸了一把脸颊,睁眼定睛一看,只见掌心满是鲜红黏腻的液体,不禁心头一寒,身子不敢乱动。 余光里,他看见方才还在他耳边弯腰献计的下属脑袋已经不翼而飞,脖颈间的切口平滑,鲜红的血液如喷泉似地狂洒着,倒在枯枝落叶里的无头身体似是还未完全死透。 四肢在地上不断痉挛抽搐,十根手指狰狞如利爪似的在地面泥土里不断刨刮,显然所受痛苦极为强烈。 冷汗慢慢渗透首领的衣衫,风一吹,通体寒凉。 身后传来风起振衣声。 他却无法回首,因为一只冰凉纤细的手指,正轻轻地点搭在他的后颈之上,修的微长尖锐的指甲浅浅没入了肌肤之中。 后颈微麻,如若针扎,显然已有伤人的毒素注入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一颗冷汗从他额角缓缓滑落,他冷声道:“杀了我,今夜你也没有办法轻松逃过这场追捕。” 丛林四野,传来窸窸窣窣地掠影之声,无数影杀潜伏在黑夜的暗色之中,杀机四伏。 身为魔界的一名杀手,他清楚知晓追杀一名魔河之主,应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既然选择出现在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了付以此命,不惜殊死一战也要完成此番任务,为殿下血洗耻辱,以保君恩。 首领眼神刚冷下来,谁知后颈间的那根冰冷手指便收了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握紧了袖中的蝎尾弯刀,缓缓转身看着月下的那名紫衣女子,她情人眸微微弯起,下颔尖尖,在这夜雾深浓的云光余晖里,诡寂惑人。 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手中动作姿态从容,正提着一颗眼睛暴突的头颅,裙摆间沾染着点点血迹,像是一只从暗夜里走出来的妩媚妖魔。 “今夜,我便是不杀你,自也可以安然离开。”宁非烟手中打出一道妖火,将那颗头颅焚得焦枯成灰,自指尖随风散去。 首领似是受不了被人如此轻视嘲弄,面色不由一沉,冷声道:“弥路少君势力遍布,宁河主仗着修为甩开身后的一众尾巴杀手,安然来到这北部森林是不假,可藏据在北渊森林的二河暗部势力也绝非等闲之辈,宁河主此言未免也过于托大了些,我可记得,您在魔都受的重伤,也可是一直未能痊愈养好吧?” 首领虽不知宁非烟究竟受了何等伤势,但猜测的也是并不无道理。 舍魔利就像是一颗毒瘤,顽固恶疾似的埋在了她的身体之中,虽经百里安几番双修调补,将伤势压下,可损了根基的伤势,又岂非是朝夕能够养好的。 琉璃桶内那四日的进补调养,却也不过是化解了那药浴寒毒给她身体带来的伤害。 新伤已痊,旧伤沉疴始终难解。 要不,怎么会说,那舍魔利乃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弑杀神魔之绝物。 宁非烟笑了笑,道:“你知道得倒是不少,不过调教你的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杀人的时候,别那么多废话。” 首领冷眸看着眼前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危险女人,眼底划过一丝戾色,召出袖中蝎尾弯刀,也懒得再同她做言语上的周旋,振臂一呼,道:“给我杀了她!” 如夜下凶狼藏匿在四野丛林里的影杀们发出了簌簌颤叶之音,无形的杀机像弓弦无声无息绷到顶。 宁非烟面上笑意也已收去,眸光冷漠地环视四周。 正如那首领所言,弥路身为魔族少君,又年长当今的陛下两千岁,在这两千年的岁月里,足够弥路培养出帝国级别的杀手庞大组织了。 别看此刻森林寂静,掩藏在这片森立里的杀手怕是比夜里的繁星还要多。 她虽依靠修为境界可以碾压这群前仆后继赴死而来的杀手,但这无穷无尽的追杀,却是也会为她带来极大的消耗与战损,这于她接下来的计划,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看这架势,显然是她低估了弥路杀她的决心,想她不过是一个被驱逐出境的小小魔河,竟然能够得堂堂少君殿下放着魔君那样的大敌不去收拾,竟然将大部分的战力都用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这便是典型的得不到就要亲手毁去的报复心理吗? 真是一个幼稚愚蠢的人。 宁非烟看着这冰冷肃杀的场面不但不惊惧,反而淡淡笑起,起手招来一柄美而近妖的狭长弯刀,刀锋隐隐折射出古老的咒意。 刀尖斜斜轻点地面,枯伏于大地的落叶无声飘浮而起,枫叶如雨逆行悬空,叶与叶之间,凝聚出无数如线的金色刀意飞快连结成一个巨大的脉络玄图。 照清长夜与万器。 宁非烟静立原地,等待许久。 渐渐地,她有些不耐了,向那名首领投去了好奇询问的目光。 首领面上的冷汗越渗越多,袖子颤抖地如浪翻滚,他睁大眼睛,被冷汗浸透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脑门上,面容难看的吓人,手中蝎尾镰刀飞旋而出,如裁切碎纸般,将深林里疯长的野草齐齐切斩两段,凌厉地刀锋震散乱飞的野草碎末。 没有了那层茂密野生的乱草遮掩,洇洇的血色慢慢透过黑暗,溢了出来。 蛰伏于黑暗之中,原该是听令齐齐而出杀手们,此刻早已变作了一地冷尸,横陈遗乱,尸横遍野。 首领眼瞳急缩间,一只镶嵌铁皮的军靴碾过了乱草与积血。 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普通的男人,出现在了夜色之下。 他手中握着一把异常狂蛮粗野的铁枪,枪锋间兀自生着冷血,显然那一地杀手尸体,正是他的手笔。 宁非烟见到来人,目光里的疑色更深:“古长敬?” “长敬大人?!!!”如果说宁非烟眼中是疑惑之色,那名杀手首领可以说是震惊失色了! 古长敬,正是葬心手中所掌的二河暗部之一,也是驻守于北渊之森的主要战力之首,葬心的左膀右臂,渡劫魂启巅峰境,是面对魔界河主,都有一战之力的真正强者大能之流! 也正是这次追杀的主要的真正战力。 可是那把噬魂夺命的凶枪,此刻却沾满了同僚的鲜血。 五官生得普通,眉眼却异常冷漠的男人横枪一抖,血珠洒落野草,他目光微转,落在杀手首领的身上,缓缓吐出的嗓音宛若生铁摩擦:“葬心大人有令,尔等不得对宁河主无礼!凡刀锋指向河主者,格杀勿论!” 原本以为能够等来一场生死大战的宁非烟着实好生吃惊了一把,手中妖刀化作光华散去,她双手抱胸,进入看戏的状态,似笑非笑道:“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葬心手底下的剑,居然会去主动折了他们殿下手中的剑子,倒也真是一场奇景了。” 葬心这老狐狸,又是在打什么鬼名堂? 忽如其来的命令,让那位杀手首领犹如雷电殁身轰顶般,大脑嗡地一声,疯狂上涌的血流冲击得他没有了半分思考能力。 他咬着后槽牙,不敢对古长敬发火,但看那模样似乎是在用一辈子的忍耐来压制他心中的翻滚的不甘与怨气了:“我等一直奉命追杀传说中的魔河之主,不惜起誓堵命,万里不辞,你可知这一路走来,我们死了多少兄弟!流了多少血!如今眼看着殿下交代下来的任务就要完成,你就因为葬心大人的一句话,就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古长敬一张铁铸的脸没有丝毫变化:“我只听从葬心大人的命令,我并不隶属于弥路少君。” 他目光冷冷一滑,道:“你若不愿放下手中刀刃,古某人的枪,可不介意再饮一魔之血。” “你!”杀手首领目光赤红,敢怒却不敢言。 他身边的一众弟兄已经死绝,莫说对付一个魔河之主了,光是古长敬一人都可以瞬杀于他,他又如何能够对抗。 胸口重重起伏良久,首领咬了咬牙,召回蝎尾弯刀,沉声道:“葬心大人此举,回归王城后,我定会好好禀告给殿下的。” 古长敬神情不变,一丝不苟地摇了摇首,道:“只可惜,你怕是走不出这片森林了。” 杀手首领脸色大变,警惕地横刀于胸,冷声道:“怎么,共事多年,你连我也要杀?二河葬心这是要造反不成?!” 古长敬刻板生硬的面容泛起一抹淡淡的嘲弄:“你以为,我方才为何不杀你?” 杀手首领愣住。 古长敬淡道:“我不杀将死之人?” “古大人倒是好眼力。”宁非烟轻笑出声,在月下摊掌细细翻看手指,唇角拉起来的弧度格外迷人漂亮:“殷大人,我方才说了,今夜即便是不杀你,我也能活着走进这片林子。” 她抬眸,妩媚的笑容叫人不能挪开眼:“我说了,今夜不杀你,不代表着你就能够活过明日了。” 殷姓杀手面色大变,看着那副笑容,陡然只觉得心口间爬上来了一只斑斓巨毒的细细毒蛇,后颈隐隐发寒。 下一刻,他发现那不是错觉,后颈的寒意飞快扩散开来,让他那片肌肤整个都僵麻了。 他满心惊恐地抬手摸了摸后颈,尚有触感的手掌只觉摸到了一片黏腻酥烂的腐肉,手掌微一用力,掌心便深深压塌那片腐烂的软肉,深陷入骨。 杀手首领的身体开始快速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肌肉在开始缓缓腐败,无形的空气宛若剔骨尖刀,把他血肉正在一片片凌迟腐化。 “你……这个贱人!”绿色的鲜血,不断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发狠地指着宁非烟,眼神惊恐含怒,似是恨不得活撕了她。 原来从那名下属献计他有所意动的时候,她便已经没打算留他离开了。 宁非烟五指弄纤纤,宛若养尊处优修长的指甲线条有种锐利的优美,她浅浅一笑,道:“你这么笨,是怎么当上杀手的,还是说我做了太久的魔河之主,以至于让你们忘记了我本为魅魔。” 魅魔者,天生灵力,却难为自己所用,故此武力低下,是为魔界长年奴役的弱者。 可即便身为弱者,魅魔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自保能力。 她们擅修毒术,养指藏甲,魅魔的十根手指里,皆藏剧毒。 尾指里藏着的是勾魂夺阳、使人意乱情迷的魅毒。 而食指里藏着的,却是见骨噬心的灵蛇之毒。 杀手首领摸着自己后颈里一片烂肉,便知自己时日无多,他咯咯吐出痛苦的淤血,看着宁非烟冷笑一声,竟是出乎意料地没有软弱求饶。 他冷哼道:“四河宁非烟杀人,素来杀伐果决,一击毙命,何时需要以毒杀人,多次一举。” 宁非烟将手掌垂袖,身上披着一身皎洁月光,笑意下的冷静让人根本摸不清深浅,他简短地吐出了几个字:“姑娘我乐意。” “我看你生气了才是。”首领知晓自己必死无疑,死前的话很多,仿佛知道自己没有了报仇的机会,便咬着一口狠毒阴冷的话语,看着她冷冷一笑,道:“我倒是不知,风月无情的宁非烟也会有心甘情愿为人生儿育女的一天。” 宁非烟面上笑容消失,水色薄唇一启一合,显得尤为冰冷:“你说什么!” 首领见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了起来,唇齿间尽是绿色的毒血,他一边猛咳一边说道:“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只只你面上几多精致温柔、风情无限,骨子里却也不过薄凉成性,自私自利。却是不知,你也有栽跟头的一天,咳咳……咳咳咳!!你完了!宁非烟!!!你不过是一只低贱卑弱的魅魔,你能够有今日这番成就,靠的便是你那颗无情绝义、所向披靡的凉薄冷心。” 他狰狞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间,笑容愈发凄森冷酷:“可你如今有了软肋,往日的你,一旦生出了软肋,都会在第一时间亲手掐灭!可现在的你,居然不忍心了?!!!看看你现在紧张的样子,在真有几分当母亲的模样了!!哈哈哈!!!你完了宁非烟,你有了这个致命的弱点,注定你的来日走不长久了!” “咔嚓!!” 逐渐陷入疯狂的杀手首领,竟是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颈骨,他歪折在肩膀上的脑袋,嘴巴宛若诅咒似的凄厉开合,绿森森地眼睛看着她,桀桀发笑:“我在地狱等你。”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双珠 风过林野,沉积在湿土里腐败的臭味浓郁了几分。 杀手首领选择自裁于今夜,也全自为了保留自己的最后那点自尊。 扭曲残冷的尸体横陈再地,宁非烟目光淡扫一眼便平静收回,她手掌轻抚腹间的伤口,唇边吮着一抹冷笑。 软肋么? 原来在这些蠢人们的眼中,她宁非烟竟也是为那种会被情感所累的庸者吗? 纤细修长的指尖拈来一片被风吹来的枯黄落叶,宁非烟随手碾碎成灰,轻叹一声:“古大人出现得倒是及时。” 古长敬立在远处如一尊千年的古碑,纹丝不动,他并未应话,安静的林间这时响起了簌簌的衣衫拂叶声。 无数身着刺金黑衫的魔族们纷纷从林间深处行了出来,他们手中武器尚可见为干涸的粘稠鲜血。 看模样,显然皆是古长敬的手下。 显然,潜伏暗藏在这片林子里的大片杀手刺客,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被人血洗干净,也全是出自于这群人的手。 宁非烟目光略略从这群魔族们身上览过:“好大的手臂,看这模样,罹安一部的战力大半似乎都在这里了吧?” 古长敬那张如大漠荒石雕刻而成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回应,嘴唇轻翁道:“有人吩咐过了,宁河主的命,任何人都动不得。” 宁非烟眉梢挑起,似笑非笑:“葬心他何时变作了这样一个爱管闲事的大善人?” 古长敬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见到他这副模样,宁非烟前一刻还含笑的面容即刻沉了下来:“让你们听命行事的人,不是葬心?” 古长敬蹙了蹙浓眉,沉声道:“古某人的主人只有葬心大人。” 宁非烟心一沉,他们只听命于葬心,而葬心绝不可能管她的死活,那么如此说来,葬心能够不惜违背得罪弥路,也要下令诛杀这批死士的,只因他与旁人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协议。 宁非烟玲珑般的心思,如何猜不出那个‘旁人’是谁。 她少见地面沉如水,抬眸看向古长敬,道:“这里不需要你们,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古长敬神情态度从一而终的刻板冷漠:“我等受令在此保护宁河主,还请宁河主莫要让我等为难。” 宁非烟冷笑道:“你可知你脚下所踏的土地是哪里?” 古长敬答:“北渊之森。” 宁非烟又问:“你又可知如今占领北渊之森的霸主是何方神圣?” “北渊妖帝。” “那你又知不知晓,在这世上,让北渊妖帝恨意至深最想杀之而后快的人是谁?” 古长敬刻板冷漠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缓缓转动眼珠,看着宁非烟,声音冰冷至极:“是宁河主您。” 宁非烟笑了,眉目却森森含着一缕冷煞之意:“所以,你可想好了,在这片被北渊妖帝占领的森林大地之上,你可还要保护我?” 像是一块没有感情冷铁般的男人,这次终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回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一众下属,复而又收回目光,冷声道:“北渊妖帝是俯瞰魔界的霸者,纵使葬心大人手中所掌的全部暗部权柄倾囊而出,也无一人能是其对手,宁河主又何必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呢?” 宁非烟恢复了以往懒散的模样:“古长敬,你我也算是相识多年的故交了,以你对我性子的了解,何时见我行过回头路?” 古长敬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铁枪,眉眼似生铁般冰冷漠然,他抬起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安静片刻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古某人不会违背葬心大人的任何命令。” 看这模样,显然是宁可奋战一死,也要完成护她性命的任务了。 这种情况极为少见,以宁非烟对葬心的了解,他这人极其爱惜自己的羽毛与旗下势力。 古长敬不论是修为、心性、忠诚还是能力,绝对是葬心手底下的最强得力干将之一。 可今日,他却将这样一个暗部主将如此轻易地当做了一枚弃子使用。 宁非烟不得不承认,有古长青率领的一众暗部势力保护下,北渊一行,她至少能够提高两成的存活几率。 但那只蠢猫知不知晓自己在与什么样的人谋事?! 宁非烟是难想象,能够让葬心耗费这样大手笔条件是什么,但她清楚,能够让葬心这般尽心尽力的相帮,起背后的代价恐是极其昂贵! 袖口中的拳头收了几紧。 宁非烟缓缓闭上眼眸。 她自认为自己绝非感情用事之人,此时既然无法将古长敬等人驱离回去,物尽其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古大人舍身救护之情,万千言语实难描绘妾身心中之感激。” 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影子,再次回到她身上,渐渐化成了一层保护壳,她面上笑容无懈可击,谦卑温顺的伪装再次被她拾起,她目光里含着盈盈地月光,一双无情的情人眼深邃得仿佛能直直看进人的心底,叫人平白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情长来。 那双纤柔至极的眸子,即便是世间虽冷漠的生铁也不禁被勾出了一道重重的痕迹。 古长敬被那眼神吸住似的,竟是怔了怔,久久不能回神。 当他反应过来是,一缕挟着猩甜血腥的暗香轻拂过来,他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盈盈而立的宁非烟,微侧低臻首,皙白的指尖取下耳边那颗鲜红的宝石坠子,抬手悬挂在了铁枪的锋格间。 殷红如火的珠子映着生冷铁灰的长枪,在沉沉夜色里折射出妖冶邪美的光辉。 她报之以微笑,道:“古大人这把长青枪瞧了这么多年,古朴粗蛮的模样瞧着不免有些单一无趣了些,此珠便暂且借于古大人,改改大人的目光审美也是极好的。” 古长敬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长青枪,握枪地手似是无措地摩了摩枪杆,他犹豫了片刻,生冷单调的眼眸为那殷红漂亮的宝珠光泽映得竟有些熠熠生辉了起来。 他抬起左手,似是准备去触碰那颗美丽妖冶的珠子。 “古大人。”宁非烟的声音让他手指忽然僵住,停了下来。 古长敬看着宁非烟灼灼耀眼的妩媚容颜,不知为何,竟是有些不敢触碰那般漂亮的东西了,他僵僵地垂了手,便见宁非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含毒,古大人不碰,正是最好的。” 她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一个蛇蝎美人,美丽而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触碰。 古长敬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她说是借,这枚珠子自是会该有归还之日。 归还之日…… 古长敬看着宁非烟已经朝着林深之地渐渐行远背影,看她以指尖触了触空落落的耳垂,不知为何,心也跟着一动。 他与她认识已有七百年,上次见面已是十三年前。 那时,她的耳间,是悬挂着两枚宝珠的。 他知晓这两枚宝珠命系着的是什么,每次珠坠取于耳下离身,那便意味着她要开始布下杀局,请君入阵了。 杀事一过,她便会将那两颗宝珠重新坠在耳间,拂耳轻笑,杀人不留痕,美丽不可方物。 双珠垂耳,左右相依不离。 可是,究竟是何时开始的,她养成只佩戴一颗宝珠的习惯了? 林深,天浅。 一只狐耳小娘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自黑暗丛林中满目惊恐地一路摔逃而出。 她身材弱幼,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大小,路都走不大稳当,身后摇晃着一只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从远处奔过来的糯米团子。 身后黑暗里传来了狼嚎嘶吼,她惊叫一声,吓得脚下被一块利石划破一道血口,整个人踉跄一下面部朝下的栽摔下去。 狐耳小娘尚未摔瓷实,便哇哇哭叫起来,双手胡抓,试图攀附一处能稳身的东西。 运气好的狐耳小娘终究是没摔花了脸去,她两只软乎乎的小手臂紧紧抱着一个更加柔软的事物。 “松手。”头顶间,传来一个淡淡的语声。 狐耳小娘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抬起头。 稀薄的林叶月光下,是一张姿容妩媚却又凉薄的脸,姣好的面容被流泻的墨发遮掩半数,从狐耳小娘的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的鼻梁下巴。 “吼……吼……” 腐烂的气息穿风过叶而来,数十头身体尸化的妖狼顶着绿油油地眼睛,留着尸涎口水,甩动着猩红的长舌,眸光狰狞饥饿地弓背行来。 “呀!!!”狐耳小娘惊叫一声,小脸惊恐竟是无视了宁非烟的话,抱紧了她的小腿,将血迹斑斑的脸蛋深深埋进她的腿里。 宁非烟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抬手打出数道风刃,那十几只妖狼连呜咽都来不及,便尸肉横飞凌洒而起,化作一堆肉块血糊糊地落在杂草丛里。 狐妖素来嗅觉灵敏,许是嗅到了空气中陡然浓烈不正常的尸臭血腥味,狐耳小娘肩头簌簌一抖,惊魂未定地抬眸偷瞟了一眼,看到那方血腥骇人一幕,她又再次惊呼一声,面上不可思议极了。 宁非烟抽了抽腿,却发现这小东西跟坨团子似的黏在了她的腿上,眉目冷了下来:“你还像抱着我的腿抱到什么时候。” 狐耳小娘浑身抖了一个激灵,她不傻,瞬间明白了过来自己怕是遇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手忙脚乱地赶紧松了手,跪在地上,怯生生地望着她。 宁非烟对于这种弱小的生灵小妖,素来没有同情怜爱之心,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施舍半分,抬步便继续前行。 狐耳小娘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多话,拍了拍身上的泥屑,起身一瘸一拐地安静跟了上去。 也不知跟了多久,宁非烟忽然转身,眯起眼睛看着她:“想死不成?” 狐耳小娘用力摇首,眼中憋起了泪花。 宁非烟冷呵呵一笑,道:“北渊之森乃是魅魔的领地,你一小小妖族胆敢擅闯此地,是嫌命活得太长了吗?” 狐耳小娘眼中泪花翻滚不绝,哽着嗓音道:“姐姐,我阿娘被抓进这片森林里许多日了,我想我阿娘,不是要偷这深林里的宝物的。” 宁非烟眉头皱起,这才上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狐妖属妖族,在魅魔一族尚未因她成为魔河崛起之时,北渊之森虽盛产魅魔,可魅魔们却无力自保,这旷阔无边的地域自然也会入住一些外来种族生灵。 其中就不缺乏妖族。 有的妖族肆意凌辱魅魔,奴役魅魔,但其中也不缺乏一些性子良善者,再次驻扎成族,对魅魔一族也多有守护帮助,共同繁育这片古老的森林。 久而久之,千古岁月过去,许多妖族倒也不少成为这片森林的原始住民。 只是待到宁非烟成为魔河之主后,北渊之森的天彻底变了。 她自北渊妖帝手中取得神明本源之力,魅魔一族就此昌盛崛起,她于这片故土并无多大留恋,一生野心欲望皆在远方。 是以,这片森林也便任由魅魔一族的族人们掌管控制了。 常年被人奴役的魅魔一族,终于翻身坐主,自家领土自是不允许外人觊觎。 多年生于这片森林的妖族们纷纷被强大的武力驱逐出境,只能够靠着魅魔一族的怜悯施恩,驻扎于北渊之森的危险外缘地带,不受森林的力量庇护。 而北渊妖帝何等人物,一心复仇于魔界,自是不会将这群小妖小众们放在心上。 如此想来,这小狐狸的长辈娘亲,被抓进这片森林来,想必是为魅魔一族所抓,全是当做了挡箭的炮灰所用。 不出意外的话,曾经被驱逐至外围边境地带的一众妖族们,在战乱劫起之日,便被魅魔一族们以强硬的手段征收进来,以御妖帝。 宁非烟心中冷笑。 这番螳臂当车多次一举的懦弱行为,倒还真是像极了她本族会干出来的事。 宁非烟看着哭哭啼啼,满目悲伤绝望的狐狸团子,又皱了皱眉,被她哭得心烦:“别哭了。” 狐狸小团子很听话,果然不哭了,瘪着嘴,肉乎乎的脸颊憋的通红,眼泪不断在眼眶中打着转,小模样可怜兮兮的。 宁非烟外热心冷,不为所动地嘲弄冷笑道:“你既是来找你娘亲的,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帮你去救你的娘亲。” 狐狸小团子眼睛里转着泪花子,用一种可怜又崇拜的目光看着宁非烟,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小星星,身后的蓬松大尾巴摇啊摇:“姐姐,你方才救了我,是个好人。” 宁非烟面上冷笑之意更浓:“好人?所以我救了你一回,便合该被你赖着再去救你娘亲一回?” 狐狸小团子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她很懂事地摇了摇头,道:“姐姐,我是个不中用的狐狸,在这森林里,我根本走不大远就会被妖狼吃掉的,您就让我跟着您吧,跟着您,我就能走得远些,或许这样,我就能见到我的娘亲了。” 宁非烟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小东西:“跟着我,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狐耳小娘挠着头笑了笑:“那我也跟着您。” 宁非烟又皱了皱眉,似是很不喜欢这个小东西,但终究没有赶她离开,淡淡扔下两个字:“随你。” 小团子在她身后重重地磕了一个脑袋,不吵也不闹地就这么远远跟在她的身后,懂事极了。 夜雾渐起,再北行,远方依稀可以见到一片群居的火光。 宁非烟脚步不缓不慢,来到了这片群居的灯火部落之外。 一把巨大的斩骨刀,横在了她的身前。 红妆看着比往昔瘦了许多,脸上的面具摘下已久,半张丑陋的脸,一只盲去的眼,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宁非烟的面前。 亲手毁去这一切的宁非烟面上毫无愧色,甚至神色如常地微微一笑,同她客套地打着招呼:“真是好久不见了,红妆。”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虎头鞋 天上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古老的森林上方,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剑在夜空里飞舞,深秋寒重,子时月阴,西北的大风在林叶间发出尖厉的叫声。 红妆身上的灰衣袍子被寒风卷动带起,幽幽的月光映在她黑沉沉的眼中:“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是冷漠的,可眼底深处微微闪烁的光还是暴露了她此刻激动的真实内心。 宁非烟淡定闲适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抵在刀锋间轻轻推开红妆的斩骨巨刀。 眼尾稍微微翘起,她看了看红妆身后篝火通明的寨子部落,其中倒是有不少魅魔以及妖族流连其中,瞧着场景,倒也算是安稳太平。 见她目光完全不再自己身上,红妆面上戾气浮现,手腕翻转,斩骨刀带起一阵叠层汹涌厉风,似要将她那两根手指削斩分断。 宁非烟不徐不缓,屈指以手背轻弹刀锋,指力绵绵如春风,却是不动声色地划去那强悍锋利的刚猛刀意。 “嗡!!!”红妆手中斩骨刀锋如蝉翼疯狂震颤不止,震得她虎口剧痛,几乎难握手中之刀。 红妆一震气血翻腾,眼中怒意大盛,抡圆手中巨刀,厚重古朴的刀锋在大地间梨出一道极深的痕迹。 她断喝一声,撩天劈扫而起的刀风漫空一绞,将宁非烟的衣裙厉然掀舞而起。 宁非烟微一颦眉,似是对她这不依不饶的缠人行为感到一丝不耐。 “给我安静一些。” 未收的两根纤细手指如游水滑鱼般贴在厚重的刀背之上,她动作轻漫潇洒地轻轻一叩,那把巨大的斩骨刀在她指下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半圆弧度。 红妆肩下一沉,再也提不起丝毫力道,双臂被那股强大的指力逼压得紧绷笔直,臂骨被压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之声,看起来那双手随时都有可能随着那把斩骨刀折断而去。 宁非烟目光从篝火部落里收了回来,她淡淡地看了红妆一眼:“还不弃刀?” 红妆额前烫汗,神情痛苦,目光含恨地看着她,凄声道:“不弃!” “有骨气。”宁非烟似觉困意,眼眸清光迷离地打了一个哈欠,很是敷衍地夸赞了一句。 而后,搭在刀背上的手指毫不留情地轻叩压在。 “崩!” 斩骨刀应声而断,红妆臂间也随之传来一阵撕裂的可怕痛感,崩断的刀锋在那股力势欺压之下弹飞而起,在她腕臂间划出数道淋漓血口。 咔嚓一声,红妆两只肩膀的弧度明显极不正常的松垮下去,显然两只胳膊已然严重脱臼。 “可是再有骨气又如何?”宁非烟轻笑一声,目光嘲弄地侧眸看着失魂落魄的红妆:“没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刀,弃与不弃还不是旁人说了算?” 红妆死死抿唇,没有说话,看那神情,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似的,潮红的眼睑,很快雾湿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惹来了另一边的注意。 最先迎面而来的是一名模样俊美的中年男子,他是一名资历颇深的男性魅魔,论辈分,还是宁非烟与红妆的叔父一辈。 他快步走出寨子的时候,眼睛几乎是第一时间吸在了宁非烟的脸上,目光陡然大亮,哪里还能够注意得到一旁受伤颇重的红妆。 他忙恭敬相迎,激动得就要给她跪下:“四……四河大人,竟真的是四河大人回来了?北渊有救了!咱们北渊有救了!” 宁非烟对此人只有一面之缘,且还是在幼年时期的缘悭一面,那是她被族人视为不详,于是便有许多魅族元老谏言族长,将她放逐蛮荒妖地。 这件事,便有他那一份。 宁非烟记性素来过人,纵然千年岁月过去,此人眉目也已沧桑,可但凡她见过一次的人,素来都不会有忘。 宁非烟慢悠悠地扬起嘴角,忽而笑了:“程楚叔叔客气了,您是长辈,怎可行如此大礼。” 话是这么说的,可看宁非烟那模样,哪里有要抬首搀扶的样子,说着最客套的话,却以最高不可攀的姿态受着对方的跪拜之礼。 跪在地上的程楚听着这盈盈的笑音以及那亲昵的称谓,心肝儿不由狠狠一颤。 当年欺辱轻贱宁非烟的人何其之多,如若真算起来,他程楚不过是三千汪洋里的一滴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与她不过只见了一次面,竟是将他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 这要他如何不怕。 瞧着他那胆小如鼠的颤抖模样,宁非烟眼底讥笑更深,也懒得再戏弄这种无能鼠辈,直径入了寨子,甚至连过多的寒暄也懒得施恩两句。 怯生生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狐耳小娘,抬眼看了看被围栏高墙保护好的寨子,受伤流血的赤足小脚犹豫纠结地在地上磨了磨,似是想进又不敢进。 如今的北渊战事吃紧,像这样的寨子收留的都是一些上位魅魔以及身有战斗力的妖族。 像她这样弱小的小妖,从来都是被排挤在外的存在。 她被妖狼追杀时,也曾想过要逃进这片寨子里避难,可面对的却是那高墙护栏里齐发的冰冷箭矢。 她对这种看起来安全温暖的高墙之地有着极大的畏惧心理,一路跟着宁非烟走至这里,终于不敢再有寸步接近了。 狐耳小娘看着那道逐渐被温暖火光吞噬的颀长背影,小兽似的呜咽一声,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眼巴巴的瞅着,直至那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慢慢埋下了脑袋去。 耳边是那魅魔男子教训红妆无礼之举的咒骂之声。 一时间万木萧瑟,秋风散尽。 狐耳小娘舍不得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脑袋忽然一重,仿佛有着什么柔软的东西压在了她的脑袋上。 被水汽晕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了一角紫色衣袂,狐耳小娘下意识地双手捧过脑袋,抱着脑袋上的那两个东西,愣愣抬起头来,看着溶溶月色里美而近妖的女子。 女子的手正从她的脑袋上收了回来,目光凉薄,眼眸如墨点落,深不见底,一句话也未说,又重新折身而返。 她始终未叫她跟上来,狐耳小娘捧着脑袋上的那两个东西,表情迷糊地小心捧进怀了,细细一看。 竟是一对柔软可爱的虎头小鞋,看着暖和极了,鞋面上瓜圆的小老虎脑袋喜庆娇憨,圆圆耳朵,几瞥小胡子,绣红软面,做得惟妙惟肖。 狐耳小娘不禁睁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软和的东西在心尖上狠狠撞了下,她不由抱紧了小鞋,撅起屁股将两只小脚上的泥土蹭干净,小心翼翼地将鞋子穿好,在原地蹦了两蹦。 她又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提起褴褛的衣摆,一路小跑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了宁非烟的身后,吸了吸被寒风吹凉的鼻子,声音软软糯糯地喊着她: “姐姐,姐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小鞋子啊?” 她实难想象,这个长得比狐狸精还要好看的漂亮大姐姐,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与她气质毫不相符的小玩意儿。 宁非烟一向最烦小孩子,懒得搭理她。 狐耳小娘耳朵动了动,眼睛溜溜一转,小小年纪就会不着痕迹地拍人马屁:“姐姐,姐姐,你眼光真好,怎么会挑出这么好看漂亮的小鞋子啊。” 宁非烟漂亮的眉毛挑了起来,那双情人眸里也随之勾起了千丝万缕的妖气,丝丝入骨地笑了起来。 她居然真接了小屁孩的吹捧:“当真好看?” 狐耳小娘被这笑容彻底晃花了眼,只觉得这漂亮姐姐长得当真是太招人了,比她阿娘那只狐狸精还要勾人,她一个劲儿地点头:“好看,可好看了。” 也不知是在夸鞋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她掀起眼皮,双手负在身后,侧着脸唇儿勾起:“我选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看的。” 不知为何,狐耳小娘忽然觉得这个妖里妖气的漂亮姐姐,此刻的笑容里竟是透着几分分外纯净的柔和,温暖。 这种眼神,很像阿娘在看她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 她看得一时有些失神,前方宁非烟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了她都不知道,额头撞在她的身上。 她抬首傻愣愣地看着宁非烟。 宁非烟侧开身子,让开了道路。 “阮阮!”这时,前方忽一声惊喜似泣地唤,狐耳小娘浑身一阵,看到了寨子安置伤员的一处露天营地里,她的阿娘面上裹着层层纱布,正双眼含泪又惊又喜地看着她,激动地浑身颤抖不止。 “阿……阿娘?”小狐狸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而是懵懂茫然地看着宁非烟,神情深深不解。 宁非烟食指轻碾眉心,神情淡漠道:“早日离开北渊之森吧,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这一夜,宁非烟放归了整间寨子里所以被强制招安而来的妖族一众,此举行为自然是引来了魅魔一派极大的不满。 妖族种族杂而多乱,北渊妖帝的杀食之欲极为旺盛,若是没有这些妖族杂兵来做挡,明日成为妖帝口粮的那自然就是他们了。 明日? 可是对于宁非烟而言,她从未考虑过明日轮到何人来填饱北渊妖帝食欲的这个问题。 以肉驱饿虎,那是世上最愚蠢不过的事了。 她不会去考虑明日之后的事情。 时隔千年,重回故里。 她今夜既来到这里,自然就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亲手结束北渊妖帝与这片森林的漫长故事。 在这片寨子里,宁非烟简单处理了一下腹间的伤口,也未久留。 定居在这里的魅魔们在宁非烟放归妖族后,态度便明显有了极大的改变。 因为他们绝望地发现,这位强大尊贵的魔河之主,似乎根本没有要拯救他们的意思。 而宁非烟从来也就没有在意正视过这群蝼蚁们对她的看法,她今夜到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北渊妖帝。 寨外,红妆站在一处山丘上,似是等她许久。 宁非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红妆道:“我不明白。” 宁非烟抬眸:“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生身母亲为妖帝所擒辱已有整整两个月,北渊沦陷妖帝之手两个月,你都置之不理,你身为魔河之主,分明有着能力像陛下请命借兵,可你始终选择做了一个旁观者,对自己生母的性命熟视无睹。” “北渊妖帝此番觉醒是冲着你来的,我可以说,整个魅魔一族皆是因你而遭殃落难,妖帝有着翻手覆灭北渊所有魅魔的能力,可他在等你,等你出现,每日生杀百名魅魔,给你足够的时间回来阻止这场血腥的屠杀。” 红妆目光冰冷,走下南丘:“宁非烟,你是一个自私无情的小人,未达目的你可以抛弃亲情血缘,不择手段! 你为了稳固你的魔河之位,明知弥路少君当初心意之人是我,可你全然不顾手足之情,残我害我,毁我一生,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骗的团团转!” 她眼睛里有着极深的恨,可是水雾弥散,眼眶却先湿了:“事到如今,就连我自己都痛恨摒弃我自己的卑贱,纵然明白你就是这么一个卑劣凉薄的一个人,可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心中却又忍不住的窃喜对你心生期翼,期许着你还是难以割舍这片故土大地。” “可是我错了。”她自嘲一笑,眼泪滚落为珠。 “你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看同族的眼神都是凉薄无情的,又怎会特地为了我们这群微不足道的同族们来此一遭。” “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们的生死,可你知道吗,真正让我恨你入骨的不是因为你的凉薄冷酷。 而是你对那样的一只小妖都可以施舍你的同情怜悯,成全她们母子相见,可你却偏偏连半分恩情都不愿施舍给我和阿娘。” “宁非烟……”红妆轻轻念着她的名字,眼底满是绝望与枯死:“你的心是石头做得吗?” 宁非烟极有耐心地静静听着,直至确认她已经说完没有下文后,才悠悠开口道:“宁红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厌烦啊。” 她抬步行上南丘,放眼尽望茫茫远方云海中浮现着墨色的山峰,冷笑道: “你说你自己都摒弃自己的卑贱,可我瞧着你倒是将傲慢与高高在上的姿态拿捏得叫人望尘莫及得很啊,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对人恣意评判,今日我便来告诉你,你的那份恨意毫无道理。” “对你来说,这片大地森林是你的故土,你美好的家园与回忆,这里有你的至亲,同族,好友。 可于我而言,使你快乐的这片大地却是我一生的黑暗起始地,这里象征着冷眼,讥讽,嘲笑,鄙夷,憎恶。 让你觉得美好的这片故土却没能等到我长大,就将我放逐远方。你从这片土地上享受得到的是丰厚的馈赠,而我得到的却是伤害。” 宁非烟微微一笑:“你说,对于这里,我有什么好不可割舍的。” 红妆心口一堵,竟是难以反驳。 “你说我凉薄是真,冷酷也是真,自私是真,无情也是真。可你要说我未曾施舍过什么给你,那可真是荒天下至大谬了。” 宁非烟目光冷凉里透着几分戏弄的犀利,看着她:“你这条命都是我施舍给你的,你还想求什么?” “说我抢了你的身份?弥路一开始心意之人是你?红妆啊红妆,说你蠢啊,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了是不是? 还是说,比起当一名干干净净的刺客杀手,你更喜欢被人脱干扒光,像只贱奴母犬似的张开腿等人日益凌辱? 是魅魔的奴性刻在你的骨子里洗不掉了还是你本性就是如此的下贱愚蠢?魔界少妃?哼!” 宁非烟冷笑一声,满目讥嘲:“我宁非烟要想坐稳自己的魔河之位,你以为靠的便是这些肤浅的东西?他弥路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去借他上位?” 倒不如说,这么些年来,因那一桩婚约在身,反而还更加限制了她才是。 若没有那魔界少妃的身份压着,她又如何只会止步于魔界四河这个位置。 她只知她冷心绝性,未达目的自私地毁去她的一只眼睛与半张脸,可她又哪里知晓,若无这些,她又哪里有资格今日站在这里质问于她? 怕是早已成为了少君榻上的一缕香魂,被人当成抹布,用完随手即扔了。 宁非烟从未与她说过这些,今日言辞犀利地尽数将那些鲜红的真相挑出,红妆一时间面色煞白,轰隆一声,如同狂风海啸般的混乱情绪充斥脑海,让她难以思考。 “之所以能够轻易简单地说出‘恨’这个字来,只是因为你活得过于轻松了些,才能够让你如此任性。” 言尽于此,宁非烟不再多看失魂落魄的红妆一眼,她就像是随手解决了一个麻烦似的,脚步不停地朝着森林深行深去。 森林如海,似渊行。 宁非烟来到一片林崖间,但见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茫茫的林海和迷雾的夜空连成一片,混混沌沌,一时间难分天地。 她看着脚下深渊的混沌黑暗,高声道:“听说你想见我,如今我既来了,何不出来相迎?” 夜风巨龙般自深渊之下怒吼冲起,劲风阵阵,呼啸而来。 其风来之势,如钱塘怒潮,万马奔腾,地动天摇,向所能触及的一切渲泄它的疯狂的力量。 一双幽青色的巨大双瞳,仿佛自远古的黑暗之中复苏醒来。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信与雨 瑟瑟西风卷着夜间独有的寒意吹打重帘,古老的王宫冥殿藏在长夜深幽的晕影里,掌着红烛明灯,幽而长明。 原本窗外还有着零星辉光的天色一下子暗下来了,夜空中浓云密布,趁着风势在混乱一团的天空骤驰,阵风吹着尘土枯叶打旋,萧瑟满地乱飞,空气中带着暴雨将倾的独有潮湿气息。 明日便是大礼天成之日,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在册封凤君的前一夜,怕是会迎来一场倾世大雨。 天黑得极快,却在碧波浩兀然矗立的冥洲王城逐渐被一片浓浓的暮霭所隐没,黑云堆砌的天空后隐有闪电舞爪张牙,暴雷惊动,沉闷犹如天幕宛如被巨鼓擂动! 一场暴雨说来便来。 漫天雨幕倾泻而落,千万道连珠般的水箭贯穿世界,将天地暮色变为一片凄雨茫茫。 大雨临世,万籁俱寂。 夜半三更,半掩的窗棂透着夜雨的沁凉之意。 魔君阿娆立于窗前,着一身薄衣睡袍,青色的长发尽数柔拢垂于左肩前端,纤长的青丝秀发如流水般自身前淌下,下眼角间描着淡淡的嫣红,在灯烛的映照之下,又妖又欲。 她手中捏着一张刚拆封的信纸,神情壮似若有所思。 “哗啦啦!!” 窗外,被夜雨疾风吹落的大红喜纸贴墙打着卷儿,落入暴雨浇打的世界里,沾水成泥。 阿娆看着窗外那萧瑟清寂的一幕,乌黑明亮的眼睛里似染上一层淡淡地无言悲伤。 “陛下,司尘河主在外求见。” 这时,从旁响起了内侍女官的声音,打断了魔君阿娆的目光与思绪。 她回首看着身侧眉目清秀的女官,神情似意外又似惊喜:“你说他主动求见?” 听着声音,又仿佛带着几分隐隐地不敢相信。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她知晓他对于自己的安排必是不愿,自打上次冥殿暖阁一别,她被教训吃了一番苦头后,也敛了性子,一直不敢去主动找他。 故而这十几日来,两人也一直未能见上面。 阿娆做梦也想不到,在大婚前夜他竟会主动来见她,她面上的萧瑟落寞之色顿扫而空,眉眼都覆上了一层熠熠神采,紧张地嗓音都带着几分催促之意:“快传他进来。” 内侍女官面色带着几分犹豫迟疑:“这……陛下,恕奴婢多言,明日便是您与司尘河主的大婚之日,按照礼法规定,在礼成之前……凤君是不可以见陛下的。” 她忐忑开言,惟恐自己的言论恼了魔君。 可那一声凤君却是真真实实地取悦到了阿娆,她并未在意的笑了笑,道:“无妨的,外头雨大,你去快些唤他进来。” 见她这般坚持,女官也不再多言,敛首躬身便出殿去传召了。 暴雨洗城,风疏狂。 纵然一路行道于长廊之上撑着琉璃伞,百里安也难免被那斜风狂雨浇了个透湿。 幽静炽焰的冥殿,有三十六帘灯墙,壁间绘有山水仕女杏花枝头,不同于窗外凄楚茫茫夜雨,屋内烧着地龙,铺着柔软名贵的雪雪毯。 百里安脚刚跨过高高的门阶,动作悬在半空,目光淡淡在地面上一扫,抬出去的那只脚又十分受礼的收了回去。 在殿门外,他脱去湿冷的靴子,裤脚轻挽,脚上擦净雨水,这才重跨门阶,步入这间魔君的寝宫之中。 铺在冥殿内的地毯极为厚软舒适,踏着上面如落足于一片柔软的云团之中。 虽说浑身湿透,身上还裹着春雨的夜寒之意,可百里安衣衫端正,发冠整齐,除了未着靴袜,身上从头到尾都寻不出一丝不正经的味道来。 可阿娆光是看着雪白厚绒里所覆盖着的那对苍白干净的脚,不知为何,心跳就是快得发慌,身上那处好了的烙印之伤也隐隐滚烫起了几分不上不下的反应来。 百里安皱眉,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异样,抬手间,关了半掩的窗棂,外界夜雨之声稍静。 目光轻瞥间,他发现了君榻上摆放整齐的描金绘凤嫁衣。 注意到百里安目光的魔君朱颜泛红,轻声问道:“你的那套礼服三日前我便命人送去,样子你可喜欢。” 百里安没做声。 魔君静默片刻,又换了一种方式发问:“那礼服你可试过?不知合身否?” 百里安收了目光,淡道:“制作礼服之前,都是量身而裁,无需试也知必是合身的。” 听他这么说,魔君目光黯了黯,没同他再继续谈论礼服,忽开口问道:“多日不见,我也未能去朝暮殿见你,不知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百里安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伤?” 话一问完,他便见魔君陛下的脸红了,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后,百里安的脸却青了:“虽说是统率一界的君主,但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可如此的百无禁忌,什么话都问得出口。” 魔君阿娆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百里安被气笑了,说话也失了原有的分寸:“我身子好不好的,你不知道吗?” 他愿意本是指,他身上的伤皆拜她所赐,还问这些,不免有些多此一举。 谁知低头偷看他脚的魔君陛下听了这话,很快就误会了,耳根蓦然烧烫起来,一点也没有魔君风范地摩擦着纤细笔直的大腿,嗫嗫喏喏的模样反倒像是一位受了气的小媳妇,哼哼唧唧:“细细余想来,你身子必是极好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人现在都疼。” 百里安嘴角一抽,似是想起了什么荒唐的往事,眼珠子微微一瞪,道:“骗鬼呢你,这都十几日了过去了,什么伤都养好了,哪里还会觉得疼。” 魔君阿娆有些幽怨地抬起眸子看他:“我发现那日我伤了你,你报复回来后,便再也不会称我为陛下了。” “你那刁钻蛮狠不讲理的样子,又哪里像是一个魔君了。” 阿娆笑了笑,道:“你不换陛下也好,我不喜欢听你同那些人一样这般恭恭敬敬地唤我。” 百里安未理会她话中的暗示意味,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摊开展在阿娆的面前,纸上画着一只猫。 阿娆面上笑意凝固,下意识地抬手去触碰那张纸,百里安却退开两步,道:“听说你这近几个月来一直在找这只猫?” 阿娆急声道:“小白它离家了许久,你在何处见过它?” 见她面色焦急成这副模样,又联想到当初是宁非烟将他这只‘猫’意外送入到了魔君的手中,便知宁非烟当初必是另有用意,将他幻成了那副模样。 百里安心有定绪,随即道:“我不仅见过这只猫,还知晓这只白猫的下落在何处,你若想找回这只猫的话,不如和我做个交易。” 听到交易二字,阿娆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她虽喜欢用人或事来胁迫别人,但这不意味着她喜欢受人胁迫了。 更莫说是同他做‘交易’了。 唯有相互不信任者,方会用‘交易’二字来从对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换做以往,阿娆必会叫他好好吃一番苦头,可百里安擅于打蛇三寸。 这只猫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阿娆不得不折下身段,沉着眉目,寒声道:“你听着,即便是你,我也绝不允许你伤害小白,说出你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今夜他来找她,原来是给她备下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吗? 前一刻雀跃惊喜的心,早已随着那摇曳晃动的烛火沉进了冰谷。 百里安慢悠悠地将手中画纸放在灯罩中烧了,道:“苏靖那群人类修士被你扣太久了,既然你我明日便要举行大礼,何不就此开放冥鸦之桥,放她们回归人间。” 阿娆慢慢眯起了细长锋利的眼睛,眸中冷意渐深:“你这般威胁我,原来打的就是这个注意。”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放心,我也不过是为自己留一手罢了,我不会因为你放了苏靖她们便翻脸不认人悔婚而逃,如今我人就在你的冥殿之中,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举行册礼之日,木已成舟,你觉得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本以为以魔君多疑猜忌的心,还要多加周旋片刻,谁知。 “好,我答应你。”她竟是应得无比爽口。 阿娆瞳仁幽幽,映着橙色的烛火也难以照暖她的眸色,她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念着他的真名:“百里安,你永远也想不到小白对我有多么重要,为了它,我可以妥协这一回,苏靖她们的自由,我可以换回给她们,但是小白,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包括你。” 她幽深的眸子就像是几万米的深海,窥不见底,仿佛藏着神秘又遥远的未知故事。 百里安映着这样偏激固执的目光,情绪微有动容,他凝了凝眸,道:“放心,我不会动那只猫的。” 阿娆双手负背,缓缓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吾生逆鳞有二,旁人触及必死,你是其一,所以没有下一次了。” 流苏轻摇,烛火的微光轻照着她颀长的身姿。 逆鳞二字微微触动百里安的内心,他未能够想到,自己在她心中分量竟如此之重,居然担得起‘逆鳞’二字。 他微怔地看着阿娆纤细高挑的背影,忽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微不自然。 许是今夜试过了礼服,阿娆并未穿上平日里繁重的玄色君袍,身上的一袭黑纱睡袍,细腻的纱衣材质甚是薄透。 方才窗外飘进来的斜雨亦是湿了她大半边身子,黑色薄纱布料的睡袍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紧紧地贴在如水的肌肤上。 再被那灯烛一映,黑纱衬白肌,两相极大的色差,黑的极黑,白的极白,恰如黑夜白雪,妖冶娴都。 精雕细琢般的香肩和琵琶骨分明的秀背,背脊的线条优雅地顺着薄纱笔直而下,被那紧贴的衣衫勾勒纤白柔软的完美身段。 线条妖冶的一朵嫩红彼岸花在她肌肤间盛开,若隐若现,透过轻薄的衣衫像是雪色中带着几分血晕,格外妖娆。 从头至尾的线条,肤色,细节都瞧得真切。 这冷雨浸透紧贴的衣衫,此刻也是形同虚设了。 百里安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皱了皱眉,正欲离开之际,又仿佛响起什么似的,刚抬起头,魔君阿娆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地转过了身子。 她眼底的冷意已经不见,嘴边吮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哦,对了,差点有件事忘了同司尘河主说。” 阿娆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叠好的信纸,唇角笑意加深,道:“我派出去的影子传来了北渊之森的消息,你可要看?” 百里安眉头一紧,心中陡然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他刚一抬手准备去接那信,谁知对方屈指打出一道火焰,将那张信纸烧得干干净净。 “你!”百里安面沉如水。 阿娆轻笑出声,反手悠悠扯过一张太师椅,慵懒而坐,翘起一只二郎腿来,目光戏谑:“瞧司尘河主这心切的模样,自己看信我怕你错落重要的消息,不如有我亲口慢慢同你述来好了。” “嗯……我知晓宁非烟去北渊之森的目的是什么,就在昨夜,驱散了森林里的所有妖族势力,自渊崖与那妖帝殊死一战,我不知你以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能够说服葬心,让他付出北方那片暗部势力去保护宁非烟,其结果自然是不可逆转改变的。” 百里安袖中的拳头捏紧,沉声问道:“结果?怎样的结果是不可逆转改变的?” 阿娆换了一条腿,上下依叠,玲珑玉趾绕着地毯上的一撮细绒轻轻打着圈圈,妖娆一笑,幽深的目光透着几分疯狂的快意:“当然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了,宁非烟如何能够是北渊妖帝的对手,她带去那片森林里的四河暗部势力十不存一,大半灭亡于此,就连葬心派出去的二河暗部枪将古长敬,也死无全尸,枪折人亡。 虽说那宁非烟却也是个心狠之人,将朕传给她的暗部势力挥霍尽空,又以古长敬为牺牲的挡箭牌,竟是逼得北渊妖帝也命陨魂归,只不过她自己似乎也没能讨得了好,永寂长渊,怕是醒不过来了。” “司尘大人,你啊,估计再也见不到她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无药可医 尽管早已猜出魔君阿娆要说什么,百里安做好了准备,但这句话仍旧是如重锤擂下,这让百里安紧抿嘴唇,整个人仿佛冻住似的不言语。 阿娆却笑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朕不杀她,自有旁人来收她性命。” 她抬眸看着百里安,唇角间的讥笑之意愈发深楚:“其实你也不必多心自责,她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去往北渊之森寻找界门可不是为了你。 那样一个心狠聪明的人,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朕赐予她的古秘暗部权柄,能给自然也就能收。” “如今她既将朕得罪死了,孤注一掷地赌上手中所有的暗部力量试图夺得妖帝的权柄与那界门,再以那界门的空间之力,可随意遁隐穿梭二界…… 纵然是朕有心想要杀她,怕是也寻她踪迹不得,若事成,哪怕是十不存一的暗部力量,那也将是属于她自己的真正力量。” 阿娆莞尔一晒,继续悠悠说道:“宁非烟的这份取舍之道,即便是真也不得不心生佩服,奈何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 她目光倏然一转,看着面色苍白的百里安,淡声笑道:“司尘河主,你说说她若愿意老老实实地等死,朕借着大婚的喜气或许还能够恩准她诞下子嗣,再赏她一条全尸。北渊妖帝恨她入骨,与那妖帝一战,怕是肉骨成泥,一尸两命了吧?” 温言笑语,何其诛心! “嘭!!!” 一声沉闷巨响,两只手重重扣压在太师椅的两边扶把间,魔君阿娆被便被禁锢在了他的双臂之下。 制作精良华贵的太师椅在他双臂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一抬眸,她便看见百里安那双眼睛里压着满满的怒火,竟是滚烫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 阿娆冷冷掀眉,全然无畏地笑了笑,道:“这才听了几句便受不住了?我知晓你与葬心暗中秘密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可那又怎样?你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还将自己的一个弱点搭在了葬心的手中,你觉得葬心会让古长敬白死了不成?” 说着,她自椅间缓缓撑起身子,点着胭色的唇瓣红得妩媚,轻轻擦过百里安的脸颊,说出来的话在唇齿之间一绕,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暧昧,笑容却是生冷的: “在魔界里,没有实力便擅自主张与虎谋皮最后只会叫你反噬自身,小心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去。” 不等百里安发作,阿娆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抹过,百里安只觉腰间被微痒,被她指尖撩擦而过。 看着阿娆面上的神色,百里安瞬间明白过来这并非是单纯的调戏逗弄。 百里安面色微微一变,他即刻站直起身,手探入后腰间,一阵摸索。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阿娆身子懒懒地靠了回去,眸子冷冷淡淡,两只纤细的指间里正夹着一枚木褐色的圆丸。 那不是焚心果的幼种又是什么? 这时,窗外炸起一道惊雷,白炽的电光撕裂长空,大雨狂暴地敲打重檐,厉风刮得狂野,将两扇窗棂吹扯得大开。 乍然明亮的世界里,阿娆的眼睛在电光中流着幽光,风雨忽然灌入大殿之中,吹得她眉目生寒。 可她依然在笑:“这里是我的王土,我的天下,我是无所不知的魔君,你你与葬心的那些思量谋算我岂能不知?” 她之所以仍由葬心在背后恣意妄为,也不过是心存着一丝妄念,想看一看百里安是否会真的将这枚焚心果的恶毒幼种用在她的身上。 那夜他离殿,这十几日来,他未曾有所动作,阿娆心中惆怅之余又心难抑止地别样欢喜。 只因念想臆测着,他虽远不及称得上是喜欢她,可终究与当年不同,他其实是不忍伤她害她的。 可是今夜,大婚前夕,他来到了这里。 阿娆探手入腰摸到了那枚圆硬物事时心中涌起的无以名状的悲哀,她不愿多加回想。 她只能故作从容地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百里安无需那么紧张,轻松地笑道:“看来你今夜来此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苏靖她们而来的。” 无需她多加提醒百里安的神色已早早地冷静了下来:“看来我与葬心之间的合作失败了。” 阿娆转着手中的焚心果幼苗,眸光似笑非笑。 果然不愧为六界魔禁之物,哪怕只是一枚小小的幼种,仅仅只是共居一室这般距离下,都能够牵引出她体内曾经服食的焚心果气息。 还未正式服下,她便已经尝到了那股熟悉的万蚁噬心之痛。 “你怎知葬心的计划失败了。”阿娆眸光轻转,取来案几上的一盏冷茶,焚心果幼种投入碧透清澈的茶水之中。 木褐色的种子遇水即融,化为一片溶溶鲜红的血色。 阿娆托起茶盏,挽袖轻荡间,那血墨般的色泽随之荡散不见,茶水恢复清明。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神思似是不解。 阿娆抬眸浅笑,下一刻,竟是端起茶盏,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你……”百里安声色动容,眼睛微张。 饮完这杯冷茶,阿娆微微蹙眉地看着茶底,似是自言自语:“原来幼种时期与成熟时期的味道相差甚远。” 当年被人残忍地逼食吞下的焚心果,可真真是如烈火灼烧,五脏六腑都像是绞成了碎片的疼。 如今这焚心果幼种,竟是叫她品出了几分入口的苦甜来。 空了的杯盏随意扔在厚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来,阿娆眼波流转,唇角勾妩,看着百里安:“你是不是同葬心一样,觉得我是个疯子。” 百里安低头看着地上的茶盏:“我看你是挺疯的。” “既然如此。”阿娆扯过一张薄毯懒懒地披在身上,不知是体内的焚心果幼种发作了还是怎样,她眉心的那一线竖痕红得近乎妖娆。 她眼尾间压着一丝隐隐难耐的痛楚,可她却淡淡一笑,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我若真正疯起来,可不是现下这般模样。” 说话间,一缕殷红的血色自她唇角淌落,滴落在雪白的薄毯间。 阿娆以指尖拭去唇间血迹,低头蹙眉看了许久,忽而轻笑道:“比起当年,倒也不是那么痛了。” 百里安没搭话,他欠身拾起地上的空杯盏,提过茶壶斟满茶水,道:“明日诸事繁多,你早些休息。” 窗外雨声簌簌,夜风穿过枝桠,婆娑作响。 百里安重拾冷靴,掌伞离去。 夜雨染格窗,重角殿檐下的琉璃宫灯风雨不熄,雨疏风骤,芭蕉泣泪。 阿娆推了身上薄毯,驻足窗前,看着雨夜殿廊之下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眸光被濛濛雨幕映得有些凄迷疲倦。 那个予她清梦一场又让她半世凄凉的人啊。 她掀起万丈红昭,寻他于万物之间。 终是等不来清风草木,风雨并肩了吗? 令她相思成伤、再无良方的那个人啊,为何不回头看她一眼? 饮鸩自饮太苦,太苦…… …… …… “成了?”依然是那处转角,那尊殿柱,二河葬心仿佛如约而至似的,久久在此守候。 他是焚心果幼种之主,幼种被服入腹,他能够清楚感知。 百里安收住步子,目光冷冷:“宁非烟出事了。” “对于此事,我感到万分遗憾与抱歉。”葬心语气可惜,连连摇首。 “在下已经竭尽全力地命人保护宁河主了,为此甚至不惜忤逆少君殿下的命令,除去了他派出去的刺客杀手,最后连在下最强的暗部枪魔也死在了北渊之森,司尘大人,我的诚心不可谓不足啊。” 百里安冷冷一笑:“葬心河主好大的诚心,原来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魔界王宫之中,四处皆是魔君的眼卫,那日你那般明目张胆的再此候我,根本没打算瞒过她吧。” 葬心缓缓眯起眼睛,轻笑道:“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归根结底,我们的目的终究还是完成了。” 说着,他上下细细将百里安打量了一眼,道:“还是说,司尘大人见陛下在明知你藏毒而来,她还飞蛾扑火地饮鸩自服让你心软了?呵呵,也是,陛下终究是个女人,还是个生得十分痴情好看的女人,司尘大人会心软也是人之常情的。” 百里安周身杀意环绕,神情也越来越冷:“你早就知晓了她会自愿服毒?” “这一切还多亏了宁河主的成全,若非她妄自尊大远赴北渊,我又如何能够这般顺利成事?毕竟在下知晓她所面对的可是那北渊妖帝。 此行如何有命能归,倒不妨借此机会与你定下守护条件,哪怕失去古长敬这样一名得力的暗部忠诚将才也觉不可惜。 毕竟我的人绝不能白死,陛下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故此哪怕知晓这是我的计划,也不得不亲身入局了。” 葬心眸子弯起,微笑的模样想夜下野心勃勃的野狼:“若今夜陛下还不能够吃下那颗焚心果的幼种,她是知晓的,区区不才在下,必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为我那可怜的下属向大人您复仇了……” “如此,她也只能难果自尝了啊。” 话音方落,葬心眼前忽的一道青碧色剑芒当头闪过,迅若飞鸿影下,戾气之森,令人不禁寒毛根根倒竖而起。 饶是早有准备的葬心也是不由一惊。 暗道此人修为进展速度怎会如此神速可怕,纵然他已渡过劫境,论境界修为远不及他。 可一剑斩来之势,竟是叫他不得不认真应对。 葬心大袖灌入汹汹烈风,招展而舞,鼓胀的袖口如龙张口,卷住百里安手中斩来的天策钧山剑。 一收一揽之间,如掌熨薄雪,轻松化去那剑上杀气。 可还未等葬心收神,只听滋啦一声,黑色的玄袍袖口被撕裂开一道锋利的裂口。 袖中罡风倾灌而出,宽袖再无半分卷刃的强大气势,如泄气的皮球般无力垂落。 天策钧山剑气虽已化尽,可百里安的肉身力量还在,手腕翻转挑起剑锋。 滋啦—— 剑锋在他的金属面具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火花。 葬心身形急急而退,落入大雨之中,一身衣衫顷刻之间已是湿透。 他捂着脸颊,鲜血从指缝中溢出,目光森然地看着地面上的半张面具,表情很是危险。 “看来司尘大人很不珍惜我们之间得来不易的友谊。” 下一刻,他眼底的阴郁之色说收就收,手掌轻抹过脸颊,鲜血顿时消散干净,面上也换了一张完整的骷髅鬼面。 葬心再度成了以往受礼温润的好脾气模样:“不过念在司尘大人痛失爱妾的份上,今夜大人这一剑,葬心就此受了,还望大人明日婚礼之上,行事可莫要再失了分寸才好。” 他呵呵一笑,黑袍展动之间,化为一片浓浓雾色,气息彻底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百里安撑伞提剑,伞面之下,一双乌黑的眼睛说不出的寒冷,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雨夜,驻立良久。 直至雨声渐落渐小,他才走出廊道,半蹲身子,看着地上小坑积雨里自己的倒影。 伞面轻收间,他眸底的寒意、愤怒、悲伤种种情绪尽数消殇不见,化为一派冷静不露锋芒的深沉模样。 小坑积雨的水面间,涟漪片片荡开。 此时他在坑前,伞在上方,隔去了万千飘雨伶仃,水面又怎会惊起涟漪? 涟漪倒影里,除了百里安,他的身边又诡异地多出了另外一道小小阴幽的身影。 手里拿着阴木羌笛的鬼童稚子,出现在了百里安的脚边,它一只手臂微垂于身侧,幽灵般无神阴森的眼瞳微微转动。 它抬首,慢慢捧来一枚染血的珠子。 那枚珠子,正是水君神源的另一半,宁非烟常年佩于身上的宝珠耳坠。 自是此刻珠子不复往昔殷红秾丽,而是通体漆黑如墨色浸染过一般,被妖毒之气污染得极为严重了。 百里安接过那枚珠子,忽然肩膀一震,他捂唇轻咳半晌,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掌,双唇抿合间藏匿着一抹清浅血色。 他将黑色的珠子收下后,又取来脖颈间的宝珠吊坠,交到了鬼笛童子的手中。 他淡声命令道:“你知晓该怎么做的。” 鬼笛童子恭顺接过珠子,然后化为一片阴浓的鬼气,没入百里安的影子之中,消失不见。 百里安撑伞起身,积雨水面重新盛起了一片夜色,无声幽寂的雨夜里,再度响起了几声细微的轻咳。 百里安行出几步,身影微微一晃,竟仿似站立不稳般的斜斜靠墙。 他摊开手掌,目光幽深地看着掌心里的猩红液体,不由蹙了蹙眉。 “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痛。”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脸上也再难隐忍,流露出一抹难耐的痛楚之意。 他撑着墙壁,伞都有些拿不稳当了,整个人颤抖得像是冬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薄雪。 前一刻面对葬心强撑起的精神也逐渐不济起来,脸上呈现出怵人的苍白。 以至于眉心间,缓缓浮现出来的一抹血色竖痕也显得极为触目惊心。 缓了许久,百里安才重新撑直琉璃伞,掌心接过伞面溢落的一捧雨水,将掌心与唇角间的血迹细细洗净,再也叫人瞧不出半分端倪后,这才缓步返回朝暮殿。 听闻魔君要重开冥鸦界桥,放众人回归人间,温含薇神情凝重地看着正在侧身抖伞的百里安,声音竟是难得温怒:“太胡来了,你要一个人对付魔君不成?” 百里安揉了揉眉心,今夜解决了太多的麻烦事,他此刻精神很是疲倦。 温含薇目光一顿,忙上前替他接过手中的琉璃伞,还未等百里安出言解释说服,她便在接伞的这个短暂的过程里将自己开导了个明白。 “明日何时出发离开?”温含薇问。 叶帘听闻此言,面色不由微变,道:“温师妹,你打算留他一人?” 尹白霜轻嗤一声,道:“此时不走,难不成留下来给人当软肋拿捏,小尸魔若想逃婚,魔君压着我们几个,他自是左右施展不开。 莫要将你那太玄经主的地位看得太起了,此刻在魔界里,你我她们皆是小尸魔的累赘,此刻离开,正是明智之举。”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叶帘自入魔界以来,受百里安颇多关照,眼下关键时刻,独独扔下他一人在此同那女魔头完婚。 怎么看都有种为了自保而逼良为娼、卖女求平安的既视感。 家教颇好的叶帘神情为难地看着苏靖,只好将难题丢给她,问道:“少主,此事您怎么看?” 苏靖正在窗边逗弄百里安留在那睡觉的阿伏兔。 呃……说是逗弄也不尽然。 因为此刻阿伏兔已是被她招惹地浑身炸毛露出了凶光,龇牙咧嘴地护着怀中的一根胡萝卜,目光警惕凶狠地死死瞪着她。 而苏靖的一根手指已经强硬地塞进兔子的爪子下头,试图勾出它坏里头的胡萝卜抢夺过来。 那根胡萝卜是百里安离殿去见魔君时留给阿伏兔的,如今已经被兔子啃去了半边萝卜屁股。 不知怎么,这根胡萝卜就入了靖姑娘的法眼,以至于让她竟然同一只兔子置气。 许是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了,苏靖缓缓收回手指,低头若无其事地抠了抠袖口间的银丝线头。 瞧那模样…… 不知为何…… 竟是让人觉得她隐隐有些心虚了。 如渊之清,如玉之洁的靖姑娘会因为一根胡萝卜而心虚? 这个念头也是在众人心中可笑般的一闪而逝,觉得是在荒唐。 兔子抱着胡萝卜重新入睡,苏靖垂眸淡声道:“此处不必久留。”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透露出了她的性子冷清无情,仿佛百里安同谁成亲一点也不甘她的事。 尹白霜定定地看着她,却是丝毫不给情面地恶意点评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苏靖睨着她:“我何时没有好好说话了?” 尹白霜道:“你说话便说话,脑袋上的那对兔耳朵在那一蹦一跳的又是怎么回事?那招摇的模样,弄得好像你在昧着良心糊弄人似的。” 苏靖慢慢蹙起纤眉,她眼眸覆起了一层疏离冰霜,忽然抬手,竟是将自己脑袋上的那对不听人使唤的小耳朵对折打了个死结。 不安分的耳朵老实了下来。 苏靖的语调也冷了下来,漠然着一张精致的俏脸:“你那只眼睛看着我的耳朵一蹦一跳了?” 尹白霜:“……” 叶帘:“……” 温含薇一板一眼地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阿靖今夜心情似乎不大好。” 百里安“啊?”了一声,想也没想地问了一句:“是因为和兔子抢胡萝卜抢输了吗?” 温含薇侧眸看着百里安这根‘胡萝卜’,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嗯,是的,没错。”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衬你眉间血色 三月春雨落了整整一夜,终于停歇。 晨风里还掠有几分潮意,青石小道间,渠水淙淙,一夜雨疏风骤浇残的花在清晨来敬的时节里,反而不屈绽放愈盛了。 吹落的大红贴纸,由宫人们早起重新贴过。 晨钟几响,雁鹤远归。 古老王都,阵法随着钟声敲响,应天而起,无数江河山水气象,绕城而起,钟声不绝,携着如肃如穆的绵绵余音再度敲响,雄浑,庄重,庄重,巍峨,延绵百里。 神道古殿,万魔来朝。 神道尽头,是白玉铺成的千级台阶,每隔百阶便左右各设屹天古柱,但间金龙盘柱,徐徐吞云吐雾,鳞爪遒劲朝上九天,柱上雕刻竟非死物,活灵活现的金龙游盘于柱,庞大的龙躯起伏连绵。 神魔之战,洪荒辟易时期,真龙便以陨灭,六界之中,真龙已经成为过去的传说。 而在这魔度王宫的天柱之上,居然还能够见真龙遗迹,此场婚礼,可谓是盛大浩然。 魔族尚黑,魔君阿娆着一袭黑色滚金边的华贵礼服,黄金的凤冕步摇呼应着厚重凤袍背后披风上的金凤纹绣摇曳不知。 金色细珠摇叶下遮掩的那张容颜如妖如雪,黑发如墨,被黑金色一衬,庄重大气,光一个侧面,就已经美丽得好似神祇了。 神道两侧的编钟沉重地回荡响起,号角嗡然,白玉长阶之下,千名内侍女官左右成列,手执花盏喜灯相送,而最前方为首者,自然便是今日凤君了。 君之大礼,十方来贺。 神道两侧,黑压压地跪满了魔臣王将,甚至连魔河葬心,也再其列。 黑色烫金边的礼袍拂过三千长阶,百里安来到登高处,与魔君并肩而立。 紧随身后的千名女官高低有序地躬身伏地跪在玉阶之下,唯有侍奉常年侍奉魔君陛下的那名女官尚有资格不跪,敛首衽衣的侍奉在百里安身后为他撑伞遮阳。 她忽将肩首压得更低三分,轻声细语地开口道:“凤君殿下,在您跟前的乃是陛下,一界至君。今日大婚起,直至礼成结束,您的站位都需后陛下一步,礼法规定,是不可与陛下并肩同立的。” 百里安目光轻动,微一侧首看了这名女官一眼,也不愿多加为难一名小小的女官,轻提衣袍就要退去一步。 可阿娆却淡淡启声道:“今夕这位凤君乃是朕以半壁山河为聘迎来的,即是一人一半共拥天下,自然没有尊卑之分,并肩行礼,朕觉得并无不妥。” 女官忙敛起眉目,恭声道:“陛下说得极是。” 百里安也随之止了动作,正欲拂掌摆正衣摆的折乱痕迹,指节却是忽然一暖,被魔君握住了半边手指。 金色流苏盖头下的阿娆微微一笑,看着直上云端的天柱,眸光灼灼明亮,神采逼人:“日衍星辰,琴瑟愿与。今夕一过,你我此生金玉为龙,共沐千秋,可好?”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继续整理衣摆,也随着她的目光遥视天宇,平静道:“只怕是金玉为笼,千秋为囚,你又何必自寻烦恼,自扫兴致。” 阿娆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一僵,自嘲的话语在微苦的舌尖喃喃一绕:“好一个金玉为笼,千秋为囚……” 她收回手掌,抬眸一笑,道:“百里安,我囚你两辈子可好?” 不用担心我自扫性子,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兴致。 百里安揉了揉眉心,有些好没气地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居然连下辈子都没打算要放过我了。” 阿娆心说何止是下辈子,便是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永生永世,她都要做他命盘里那个擦不干净的鲜红顽疾。 即便是他们死了,身归混沌,她也要将他们二人的尸骨化成灰,千丝万缕地永远纠缠在一起,永堕深渊。 她低头笑了笑,流苏金珠摇晃间,阿娆忽然好似发现了什么,轻咦一声,不由抬起手指抚上百里安眉心的那处血痕,奇道:“你这是什么?” 这一回,百里安却是没有避开她的触碰,任由她指尖覆落。 他目光微垂,看着她衣袖间的烫金绣纹,淡淡一笑,道:“今日清晨装束之时,你身边的那位女官擅作主张非要在我脸上点上这么个东西,说是与魔君陛下你眉心添红相衬应景,我瞧着倒是一派胡言,尽在我脸上胡乱折腾,又不是女孩子家,画这些东西,可真是不伦不类。” 百里安嘴上说着难看,目光却轻松一抬,道:“你若是觉得难看,我擦掉便是。” 听百里安言辞之间多有抱怨不喜,那名内侍女官眸子惊恐大张,就要在此跪下:“奴婢冤枉!” 她何时给这位凤君殿下上过妆了? 魔界王宫上下,何人不知陛下对这位公子爷的占有欲之强,陛下听了这话,她一界小小女官竟然敢对未来凤君的脸动手动脚,陛下那还不得活剐了她。 “擦掉做什么?” 谁知,魔君陛下面上非但未见动怒,听这笑意竟是愉悦欢喜的,甚至还仿佛怕真的蹭掉百里安眉心那一线红痕,她不过是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及收。 “你眉心添了这道红,倒是多了几分俊俏的妖,我瞧着甚是欢喜,星觅的眼光不错,手也巧,当赏。” 能够在魔君大婚之日授到‘当赏’二字,这封赏之日即便是不用脑子想也知晓那将会是一场天恩浩赐。 大难不死反而有福的女官星觅楞了几楞,琢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多半是凤君那句“与你眉心那道添红相衬应景”取悦到了陛下,这才使得君心大悦。 想到这里,女官心中不由对百里安起了深深的佩服之意。 这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的公子,原来也是个手段高明的主儿,明明自己想描红取悦陛下,却又不想失了清高,便将这好事推到了她的身上。 如此既保全了自己的矜持之心,也得了陛下的欢心。 啧啧啧,史官大人记载的真是没错,此人当真是有着祸国之相,一举一动都将陛下的心情喜好拿捏地死死的。 陛下这辈子怕是就要彻底栽进男色里永无出头之日了。 “妖倒大可不必,不过既然你说好看,那便借着这红添添喜气好了。” 阿娆细细瞧着他,心说可不是好看吗? 今日的他格外好看。 她从未奢望过有一日,他能够穿上她们魔族的婚服礼袍,与她并肩站在这片天空之下。 念及此处,阿娆不由笑得眉眼弯弯起来,幽深的眸色里有华光璀璨,天光穿过她的发丝落在肩头,更是衬出这笑容缱绻动人。 她凑近几步,低声道:“我记得人间的习俗,凡间男女成亲之日,必着衣大红,所以昨夜试的那套红色嫁衣此刻叠穿在了君袍之下,待到礼成回宫后,我便脱了这袍子,给你瞧瞧我身上的那件嫁衣好不好看。” 说这话时,阿娆眉间眼染着一抹不同魔界风景之色的天真期许,百里安瞧得不由心中竟是生了几分软意来。 他想,若是她不做那野心勃勃的魔君,只做一只敢爱敢恨的小魔,怕也没有现在这般招人厌了吧。 百里安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他知晓,不会等到晚上回宫的时候,他必然会与她走向殊途之路。 留给二人寒暄聊天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待到百里安登台之后,礼官司仪高声而起: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圣礼。” “两相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载明鸳谱。” “授红叶!奉盏沃盥!” 两名内官分别呈来两枚红叶,一盏清水玉壶,接下来行的便是红叶沃盥之礼。 寓意为将结红叶之盟,白首之约。 阿娆神情微有忐忑,看了百里安一眼,令人意外的是,一路下来,百里安所表现的都十分配合有礼。 身为男子,他先主动净手洗尘,取来一枚红叶,倾身别于她的领口之间。 阿娆见他神情平淡如故,心中不由大松了一口气,也学着他的动作,浇水洗手,去取余下那枚红叶。 红叶尚未别入他的领间,这时,天地偏起大风,吹散重云晨间大雾,也吹碎了阿娆手中红叶。 来了。 百里安眸光微凝。 今日这场魔君盛宴,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平安而渡。 阿娆看着乱蝶般散去枫红碎叶,眼眸寒冽抬起,看着大雾自分中缓缓行出的人影,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找死!” 跪于神道一侧的葬心陡然惊呼出声,仿佛无比吃惊震撼,失色喃喃:“是……是您?” 魔臣们纷纷面色惊疑起来,不解地看着雾中那位不速之客。 十分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胆敢扰乱陛下的婚礼秩序,甚至还能够让二河葬心大人尊称为您。 不请自来的那位客人很奇怪,他浑身上下瞧不出半分魔族的痕迹来,头上未生魔角,身量中等于凡人无异,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红尘凡俗的气息。 可正是这股平凡的气息,此刻让他看起来尤为不凡。 看起来像凡人的客人,绝对不可能是凡人,因为葬心从未对一个凡人尊称过‘您’,还露出这般震撼敬畏的模样。 这时,人群之中缓缓走出几名年迈的老魔臣,他们目光里的震撼之色一点也不比葬心的少,颤巍巍地撑着拐杖:“道满王……” 颤颤巍巍地老人吐出颤颤巍巍的三个字,一下子如油炸锅般,整个王宫都喧腾沸然了起来。 “道满王?!他就是那个道满王?!” “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天呐,怎么可能?莫不是同魔后娘娘那般起尸了?!” “说什么浑话,道满王周身上下没有一丝阴尸之气,分明还是生者。” 百里安不解问道:“道满王?他是什么人?” 阿娆面色阴沉得可怕:“在魔界,一者为君为主,二者为王为辅,君为魔君,王为魔王,老魔君掌权在世的早年间,有一位至亲王弟,授封为异地之王,想来便是这位了。” 想来? 百里安皱眉:“你不曾认识他?” 阿娆道:“在我的记忆之中,自我出生起这位道满王就已经死了,死于逼宫弑君之乱,他是活在魔界史书上的人物,我从未见过他,如何认识?” 百里安道:“可是他没有死。”而且看这模样,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阿娆冷笑道:“没有死的话,那便再送他上一回黄泉路好了!” 看得出来,此刻她的情绪非常糟糕。 “乱臣贼子!不知死活!给朕将他速速拿下,打入魔间地狱!” “放肆!我看谁敢动我!”未等魔臣近身,一声戾鸣大起,道满身后显出一道巨大的黑色魔王法相。 王之威压,逼得无人敢轻易近身。 道满冷冷一笑,道:“我道满篡位逼宫是不假,可即便当年你的父亲也不敢杀我,你们一群蝼蚁之辈,也敢随意露出爪牙?!” 道满乃是纯血君裔,且还是与老魔君同一世代的魔王人物,论身份甚至比起那魔后枝玉妍还要尊贵强大。 纵然是有罪之身,可老魔君都并未发落致死,他们小小魔官,又怎敢轻举妄动。 二河葬心权衡片刻,站出来带着试探性的口吻问道:“道满大人,您近日出世现身,不知所为何事?” 众魔心中昭然,暗想一个死在了历史上的魔王忽然回归,除了抢夺君位还能是什么? 老君主当初怎么就没斩草除根了去呢? 道满身后法相不灭,他面上冷笑之意愈深了几分,他愣愣一笑,道:“我应命运而来,自然是为了剿灭乱臣贼子,还我江山盛平清明!” “这……”这道满王莫不是失心疯了? 他对魔君陛下行了无礼之事,这乱臣贼子究竟是在说谁,其心昭然若揭。 百里安笑了笑,道:“都说打了小的会引来老的,还未瞧见你欺负哪家小的,这些个老酸菜就一个个蹦出来找你麻烦了,看来这魔君也没有那么好当的嘛。” 说话间,他的余光暗自锁定在了葬心的身上。 这人果真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连这样的人物都请得动。 看来那夜的夜朝会,不过是小试牛刀,刻意示弱罢了。 真正叫世人所知的手段,却也不过冰山一角。 百里安不得不承认,葬心未必就是六河之中实力最强者,但他无疑是最危险的那个。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烈火中的灵魂 “纵然您是道满王,可今日毕竟是魔君成婚的重大日子,您今日这般作为,就足以将你打入魔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一名资深历老的魔臣站出来厉声说道,目光如电。 “哈哈哈!!!” 道满王宛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扬天大笑,目戾森然:“本王本就是从那不见天日的魔狱之中出来的,不得超生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本王何从畏惧?” 众魔面色大变,万没有想到曾经叱咤千古的道满王在当年事变战败之后,老君主竟是真的将他打进了那片大刑绝地之中。 魔狱——那是比死亡还有永恒久远的黑暗。 但凡入了魔狱的大罪之魔,无一能够重获自由。 他们相信在场内所有的人,即便选择伏诛去死,也绝不会想被放逐到那种鬼地方去。 魔群之中一阵骚动,葬心摆了摆手,压下了愤怒的哗然之声。 他站了出来,从容问道:“道满王方才口中所说的乱臣贼子是何意?” 道满王冷笑一声,抬手厉指阿娆,寒声道:“台上这位,便是千古以来最大的乱臣贼子!” “放肆!” “魔君陛下岂容你这罪人随口污蔑!” “还不快快拿下这个疯子!” 魔臣皆怒四起,地脉魔气森然滚动,一时间,竟是隐隐将有群魔乱舞的气象! 阿娆神情生冷,金珠幕帘盖头下的那张脸显出了几分乖戾的模样。 “这一声陛下唤得,可真真是感人肺腑啊。” 眼看着就要被众魔群起而攻之,道满王非但不惧,反而神情愈发猖狂炽盛。 身上衣袍汹汹灌起长风,他抬首仰天,张口吐出一尊九鼎烘炉。 那烘炉在他腹中不知焚烧了多少年,出世后迎风就涨,顷刻之间便长成了参天的模样。 鼎炉之中,烈火焚焚,烘炎如海,其炎其烈,竟是一时压过了清晨东起的那轮大日。 煌煌火光鼎盛,四野空气泛起了焦枯难闻的味道。 葬心失声道:“乾元鼎?!” 乾元烘炉乃是魔族界之重器,有着聚阴还阳之效。 当年此鼎意外遗失,实乃是魔界一大憾事。 若有此鼎,老君主大战陨落之际,便可以此鼎收集四散的魂魄,继而借助鼎内的阴雷阳炎聚灵重生。 没想到这乾元鼎,最后竟是落在了道满王的手里,难怪当年弥路少君翻遍了整个魔界也未能找到这件宝物。 “界之重器,为经恩准,你道满擅自占为己有已是大罪,还敢污蔑他人是乱臣贼子,简直该死!” 魔臣们看到顶穹之上那巨大的烘炉,似有劫火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翻,不由目眦欲裂。 这逆罪之王,莫不是携怨报复,想来个劫火焚都城? 道满目光蔑视,冷笑道:“别这么紧张,乾元鼎为君主所掌圣物,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私吞。若无王兄首肯亲赐,被剥夺一切打入魔狱的一介罪臣,又怎会身负如此重宝?” 阿娆听了这话,只觉好笑:“看来你还清楚自己是个罪臣了,既是罪臣,父君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护魂圣器交给一个狼子野心之人!” 道满王哈哈大笑,道:“本王狼子野心是不假,可本王毕竟身负圣君血脉,。自古以来,君王之位,能者居之,初代魔君更是立下规矩,夺位之际,不忌兄弟手足相残。 唯有鲜血与绝境才能逼出一名真正强大的魔君,我与王兄相争,到底是师出有名,最后至多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可是台上这位!”道满王面上笑容一敛,化为森杀戾气,唇齿间宛如淬毒:“一个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泥巴野种,也敢妄自尊君!” 满目杀机冰冷的阿娆忽然笑了,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道满王的出言不逊。 她耐心极好地并未出手将他拿下,目光讥诮如看小丑般看着台下的表演。 “也亏得众生尊称你一声王了,如此拙劣的手段也亏你想得出来,怎么?前几日出了一个枝玉妍,说朕谋害兄父大逆不道,今日便换了一种路数,直接怀疑起了朕的血脉?” 若是虚假,她又何来这苦厄一生,人间地狱。 当一个寻常的弃魔,普通的弟子,以身长寄青山桃树下,枕那人膝下,余生不悲欢,共看细水长流。 何至于变得今日这般面目全非,与黑暗孤守,千疮百孔,不归也难留。 阿娆自不会说,道满王这一番污蔑陷害之言,是她曾经期盼的可期与不可求。 道满王冷冷一笑,双手振臂大起,烘炉之中的阳炎翻滚如浪。 伴随着烈火滚动,他的声音在神道上徐徐响起。 “我本无自由之日,可若非你这孽障搅世,我那王兄又怎会只身入魔狱,将如此重要之物交予我的手中。” “你小小年纪,手段便已通天,即便是王兄也一时受你蒙骗,竟然相信你是他的子嗣后裔,将你带离废土之都。 授你课业,传你神通,而后你在魔界屡战奇功,逐渐扎根站稳脚步,待到王兄察觉到你血脉有异之时,一切皆已迟了。 你自愿牺牲,为兄挡劫,占尽大义先机,实则谋的却是那大逆不道的心思,王兄对你身世起疑却无实证,既许了你君位,自是不可轻易发落。” “王兄陨落前夕,对你深有忌惮,忧心来日你破出封印,化劫重归,会危机魔界命脉,少君性命。 所以他宁可舍了这乾元鼎护命,铤而走险地选了九死一生的魔兵养魂,为的便是阻止今日光景。” 这下莫说魔君阿娆觉得他的说法可笑了,甚至连一众魔臣们都觉得他这一番话说得荒唐。 一位魔将觉得这魔王的脑子是在魔狱里被关傻了:“可笑至极,老君主若真想防着陛下,那又与将乾元鼎送在你手里头有何关联?前言不搭后语,属实荒谬!” “魔狱里关押的罪人则可放任在此胡言,幸无何在?!还不赶紧将这乱臣贼子打入十八层狱劫之中!” “诸位若是着急赶着投胎,本王自是不会加以阻拦,但今日之事关乎魔界的生死存亡,本王虽为败寇,却也决不允许一介杂种乱我山河!”道满淡淡说道。 群魔勃然大怒。 “这混账东西,是在诅咒谁呢?这般言语放肆、口无遮拦!我现在便先送你去投胎!” 道满露出了一个讥诮而尖刻地狂妄神态:“诸位蠢货们,难道你们还没有察觉危机将倾吗?若非本王今日亲临至此,今日你们无一人能够活着离开!” 葬心道:“道满王此话何意?” 道满冷笑一声,手指在眉心一点,灵台大亮之间,烘炉巨鼎里的阳炎烈火冲天而起,化为一只怒嗥不止的巨大火龙,仰头冲上九天。 这时,被火光压下的大日从云层升起,天穹完全被映红了,东面像着了火似的,光照云海,宛若火海倒悬于天。 那冲上九天的火龙被注入了一丝神念,宛若活物一般,死物的双瞳被赋予了生命似的,神采大盛。 忽而,火龙一声哀吟狂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一只燃烧着真火烈焰的巨大手掌,自云层中缓缓地探了出来! 手掌卷起风暴般的可怕旋涡,就像是一只亡灵的巨手,从另一个世界裹着死亡的气息伸向了这个世界。 火龙被那只手一把捏碎,撕扯成絮,凋零落下。 群魔骇然,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头顶上的这片苍穹。 这魔都王城之上的天空里,何时藏起了这样一只可怕的怪物。 他们丝毫未察也就罢了,修为境界足以通神的魔君陛下,竟然也未能有半分察觉吗?! 天空中燃烧的巨手捏碎火龙后,也再未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缓缓收回云层之中,掩藏了起来。 可是王宫之中,众魔提起的心,却久久难安回腹中去了。 百里安心想,这场婚宴大戏,看来是要越闹越大了。 在这愈发难以收拾的处境下,他波澜不起地淡淡看了阿娆一眼。 见她步摇盖头下,眉心妖红,漆黑的眼瞳清晰地倒映出了那只巨手的轮廓,她死死地盯着,杀意大起,煞气惊人。 百里安忍不出天上藏着的那东西是什么,不过看阿娆这副可怕的面容,显然是一眼瞧出了那怪物的来历。 “诸位蠢货们不妨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道满张狂的语调再度响起,警示众魔。 他们忙低头看去,这一眼,看得他们筋骨战栗,灵魂差点升天了去。 “这……这是什么?!”又人似乎吓傻了去,声音都是生涩艰难的。 只见地面间,群魔黑压压的一片影子,开始逐渐不成形状。 如雪人在烈阳之下暴晒,开始融化模糊,化为水蒸气似的缕缕黑气,升向天空。 而天空之上,不可见之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咀嚼之声,仿佛有着什么东西,躲在天上享受着某种美食盛宴。 而群魔脚底下的一片影子,稀薄得近乎透明化,魔族的影子承载象征的东西是在是太多了。 魔族的三魂七魄,至少有一半都藏在了影子里,甚至一些擅于修法的魔将,还会将自己练就出来的身外化身入影而随。 影子被食去,他们也可以说至此以后,若找不回影子,便只能是一个灵魂神志不全的活死人了。 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汲取他们的阳气与命数啊! 没有人再急着赶走拿下道满王了,最先表现出来惊恐害怕的是二河葬心,他失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安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回事? 他搞得鬼,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果然,很快道满君一脸不屑地接了他的话,两人一唱一和。 “这个杂生的泥巴种,今日成婚的目的实际上却是未诸位蠢货们设下的杀影局,以魔君之命,宴请四方魔将,诸朝魔臣,齐聚一方,殊不知这王宫早已设下了天罗地网。” “诸位以自身命数为祭,成全了她还不自知,岂不是可笑至极。” “你……你胡说八道。”一名年轻的魔官厉声指责说道,但眼底藏不住的惶恐不安,终究还是出卖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本王胡说八道?”道满王低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诸位觉得,身为正统血脉传承下来的魔君陛下,在位千年,迟迟无法觉醒君翼又是何故? 千年前,劫至前夕,王兄有让她继位之时,行焚心之礼,她又为何拒绝不受?” “如今站在我们头顶之上的邪物有何止一匹?!你们又可知,这些本该生在黄金海里的禁妖怪物是如何召唤到魔界中来的?” 众人的心,在道满王的声音中开始动摇。 这份动摇不是源自于怀疑,而是来自于对未知死亡的害怕。 “这是黄金海的噬灵邪兽,虽远不及‘饕宴’那般可怕恐怖,却是同根同源的怪物了? 你们的这位陛下,因血脉卑贱驳杂,要想改变那贱泥的特征,她便只能够以你们的魂灵为祭,来借此强行觉醒自己并不存在的君翼,今日婚宴,便是你们明日的埋骨之地了!” 埋骨之地慑地众魔身躯一震,葬心也语气凝重地说道:“这一切都不过是道满王您的猜测,终究没有实据,不可胡言。” 道满王冷笑:“唯有至高无上的血统放能驱驭黄金海的邪兽,她若只是区区泥种之子,想要布下今日之局,那自然得付出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 葬心问:“什么代价?” 道满王面上露出一个意味丰富的残忍笑容:“焚心果,虽是酷刑之果,却也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提高改变一个人的血脉。 当然了,她是弃魔杂血出身,这副残疾般的身子自是承受不住焚心果的摧残。 我想,你们的这位假陛下定时退而求次,事先服下了焚心果的幼种。” “焚心果乃是酷刑之物,想必大家对此也不陌生了,凡是服下此果着,心绪绝不可起激烈的波澜,否则心性难控,如癫如狂,魔性缠身,一眼既明。” 头顶烘炉上的烈火翻滚浇灼,熊熊滚动的声音如闷雷过境,在道满愈发诡异的神情下,交织的阳炎烈火里,逐渐溢出一缕灵魂的气息。 四散的灵魂如同被尘世遗忘的历史碎片,斑驳散落在烘炉的角落,在烈火翻滚里,如烧融的铁汁慢慢融合成型。 稀薄的灵魂飘浮在了火光之中,五官容貌从模糊转为清晰,竟是一名容貌如花的魔族女子。 百里安余光看到了阿娆的身体忽然一震。 下一刻,煞气冲天!如心魔恶鬼缠身! 阿娆体内的煞气突然开始暴走,肆意蔓延到全身,黑色的魔气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吞天之势。 在这恐怖的煞气蹉跎下,世间万物形同枯骨,骤然失色! 葬心抚了抚脸颊上的面具,唇角勾起成一个阴谋得逞的弧度,吐出来的声音却是震撼失声的:“竟是……沈秋止!” 道满冷笑道:“这下……你们知晓为何王兄会将此物托于我保管了吧?”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请君一命 绯月白日现世,王宫神道四分的薄雾重聚魔。 君阿娆身上的黑金色礼服无风狂舞,周身绯红色的光芒与魔气在深浓的天光雾色里流溢,点点绯金色的星沙在她衣摆间载沉载浮,随即一双燃烧的金色瞳自她头顶缓缓睁开。 那双带着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的双瞳逐渐被杀意漫过,其中清晰地映出了道满王的身影。 仿佛下一刻,那道身影就要在她的眼瞳之中化为灰烬,彻底消失! 道满王不急不缓地抬手虚虚一握,乾元鼎内的烈火阳炎骤然暴戾翻滚,霹雳着黑紫色的阴雷,眼看着就要将沈秋止的灵魂劈散。 阿娆头顶上方的异象骤然消散,可她眼底的森然戾气只浓不减,她整个人仿佛都快融进无边的魔业之中,煞火入心,犹如鬼著,堪比邪魔。 愤怒在她的眼底燎原吞天,这让阿娆那张脸看起来尤为可怕。 这般距离下,百里安甚至都能够清楚地看见神志意识逐渐在她眼底眼睛里被烧成废墟,深浓的戾气化为燃烧的怒火,溅出星火。 她已是愤怒至极,可她却没有发出一声震怒威胁之语来。 纵然极盛,可在烈火雷霆之中熬烧着的那个人是沈秋止,两世为魔的她想救却无法救的人。 明明理智快要烧成残渣,可她却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可是一个沈秋止的出现便让她彻底的失了控,满朝魔官举首之下,光是看一眼他们的魔君陛下,就悚然感觉一种邪恶冷血的气息正朝着他们的灵魂深处侵蚀而来,只叫人心底发寒。 不同于往日的气场威压,这种隐隐失控暴走的力量实在令人不安。 王权之上无父子,更无亲情。 一个能走上魔君之位的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可以下手。 他们实难想象,区区一个沈秋止竟然能够将魔君陛下的心境扰乱成这般天地? 于是,一个怀疑的念头在众魔心中开始不安滋生…… 还是说……道满王说得都是真的? 陛下她真的在大婚前夕偷偷服用了禁果之种,布下杀局请君入瓮? 细细一想,其实也并无道理。 魔君归界不过短短数日,这君归宴,蛮邪之战都刚刚过去,魔界上下大小事务皆百废待兴,根本不适合册立凤君成大礼。 可陛下却表现的这般心切积极,怕不仅仅是图首河大人俊俏可人了…… 恐是有更深,更可怕的谋算啊…… 道满王露出自得的笑容,道:“当年战后,王兄自知时日无多,而此孽障羽翼渐丰渐满,忧弥路殿下压之不住,又恐其血脉有假,便借以乾元鼎收了沈秋止四散的魂灵,交予本王之手,为的便是来日揭穿此女的阴谋野望!” “今日能够来到此方圣地观礼者,皆为我界数一数二排得上名号的名魔将臣,此女血脉有假,在这君位之上必然坐不长久,便设下今日之局,暗自开启深渊碎片,引渡邪兽入界,诸位血祭牺牲之时,便是她血脉大成之日!” 道满王掷地有声的嗓音滚滚而起,乾元鼎内的烘炉烈火也卷天而灼,厚厚的万里云层被那烈火高温焚烧成雾一般的水蒸气。 雾拨云散里,显出了一片残酷如死地般的景象来。 视线之中,无尽的邪兽与魔族的残骸交织在一起,如巨大的天云坟墓一般,熟悉的同伴骸骨伴随着稀薄的运气宛若无重量般化为碎块虚浮在天空之上。 血肉凋零,残肢飘浮。 诚然一副大黑魔天的地狱场景。 天空之上那魔族残骸皆是王城所有,其中有守城军,魔将,魔民。 竟是不知何时,毫无所查地称为了邪兽口中的食物。 谁又能想到,一场盛世浩大,风光无限的大婚之礼,这片天空之上竟是还藏着这样血腥恐怖的真实! 神道之上所有的魔族都几乎都变了颜色,无形的恐怖已溶入骨髓,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上的魔君陛下,如看恶魔。 可仍由一部分智者,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些。 夜朝会刚过去没多久,如今又引出来了一位道满王。 即便老君王心疑陛下血脉,但仅仅凭着那点子怀疑之心,便将一名威胁更大,更为可怕的老魔王说放便放了? 这般行事作风,压根就不像老君会做的事。 以老君王的性子,如若当今陛下真不是他的种,莫说让她顶着魔君之名千年了,怕是连一日荣光都不肯恩赐了。 容她在那废土之都发烂发臭,永不见天日,才符合一名魔君的冷酷无情的手段。 可这份怀疑并未持续多久,道满王冷笑说道:“我知晓诸位之中还有人心存疑惑,可想必大家也清楚,黄金海里出来的邪兽对焚心果幼种的气息尤为敏感,如若此女的心性为那焚心果幼种的侵蚀,周身魔气不受控制的宣泄而出,这漫天邪兽怕是第一个就要食她血肉,啃她筋骨了。” 根本无需道满多加证明什么,此刻魔君阿娆周身四溢失控的魔气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唯有低等下贱的半魔,难以承受自己血脉力量,才会沦落成为心性意识被吞噬的野怪。 如今他们眼中的陛下与那般状况何其相似,而起天空之上的邪兽们,也显然因为她体内浓盛失控的魔气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一个个从雾气里探出头来,猩红色的妖瞳近乎贪婪渴望地看向御台。 若非有乾元鼎的阳炎压制,天上那群怪物怕是随时都有可能狂铺冲下来,乱食王宫了! 怪物们目标一直明确且疯狂的眼神,也正是无声地证实了道满王话中的真实性。 “君非君,王非王,想我万古魔界,竟是叫这样一名贼子骗去了江山,玷污了王位,身为魔河之主,我葬心万死难赎其罪!” 邪兽咆哮,烈火翻滚,葬心的声音幽幽而起,他抬首看天,天穹落下的烈火映亮他漆黑的眉目:“如今我界将危,唯有先除内忧,再解外患,重扶新君,方可振山河!” 弥路一声厉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拿下她?非要等到她被焚心果控制一发不可收拾地时候才肯动手吗?” 到那时候,怕是什么都晚了。 弥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场盛世婚宴的天,终究是变了! “杀!” 不久前,人人都还身着着华美的贺服冠衣,万魔来朝,顶礼膜拜。 此刻化身为愤怒的杀神。 在轰隆一身巨大的响动里,每隔百阶的金龙神柱被疯怒冲杀上来的魔臣们给生生推倒! 被禁锢在玉柱雕刻里的最后一缕金龙残魂在玉碎之时发出一声绝望垂死的悲吟,随即那抹微弱的悲吟声被前仆后继如潮海般涌来的魔官们的怒吼声所淹没。 百里安脸颊忽然一阵刺痛。 他抬首,余光里看着头顶上方的伞面。因为颤抖而倾斜了几分。 一缕炎阳的烈火之光失了遮掩泻下,在百里安脸颊苍白地肤色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黑色焦痕。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抹去那道痕迹,脸颊上的伤口只余一抹淡淡的粉红,自步入渡劫境以来,他畏阳光远没有从前那般厉害了。 纵然不撑伞,在青天白日里,他也能够撑上一时三刻。 “害怕?”百里安接过女官手中的伞,自己动作平稳地撑起了伞面。 女官瞳仁颤抖,看着立在长阶尽头的魔君阿娆如黑夜里一滴最深浓的墨,卷着吞天的煞气,带起阵阵残影离弦之箭般的杀入进了魔官潮海之中。 她尽可能地抑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去颤抖,脸色白的吓人,远没有了平日当职时的从容稳重,怯怯地看着百里安,道:“大……大人,您说陛下当真是要我们全王城人的命来成全自己吗?” 这名女官自阿娆从被废土之都带入王城便一直侍奉其左右,阿娆虽性子残戾阴狠,却也是个长情之人,身边用惯了的女官一直未换。 偌大的冥殿,常年也唯有她一人洒扫。 阿娆也不会刻意厚待手下人,更不会失以任何主仆轻易,这数月相处下来,百里安也能够感觉到,这名女官在阿娆心中,同冥殿书架上那些看惯了的瓷瓶玉器没什么不同。 只是看着顺眼,用着顺手的一个小物件罢了。 二者之间,怕也没有那么多深厚感情的主仆故事。 可女官问出这话的时候,眼中却仍是浮出了一抹惶然的闪动,似是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 百里安自是没有义务解她困惑,抚慰她的情绪,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身比闲云,置身事外,任它世事乱与杀。 厮杀声响彻王城,一场婚宴成血宴。 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皆成了入局之人。 分明刚过清晨,可天色却陡然间彻底黑了下来,天上不见星辰日月,唯有一双双猩红残酷的眼瞳点缀黑天。 熊熊的烘炉之火翻滚不绝,沈秋止虚浮的魂魄在烈火之中载沉载浮。 大婚之日,本该是在洞房花烛之夜,由凤君亲手摘下的金珠流苏盖头,在这场混战之中,不知被何人连同着凤冠一同打落再地。 步摇金珠碎了一地,在玉色的阶梯长道间清脆滚滚而落,在厮杀与鲜血里,平添了几分萧瑟的落寞。 阿娆步下御台长阶,身姿如狂如魔,如癫如疯,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意识混乱被吞噬,失控的魔气残忍地将周身围杀上来的魔臣们绞杀成血雾。 可百里安却看得出来,她的目标极为明确,那便是乾元鼎内的那道灵魂。 葬心、弥路、甚至是道满王都已经加入战场。 曾经守护着王座的剑锋此时也早已调转了方向,森然血淋淋地指向了自己的王! 这是一场压倒性且绝对悬殊的战斗。 每一代魔君,虽统治一界,却无法凭借一人之力颠覆一界。 神道上的那些魔臣,修为虽远不及魔君阿娆,可他们黑压压地聚集在了一起,便是那芸芸众生的力量。 更莫说再加上一名与老魔君同一时期的魔王道满了。 虽受数万年的魔狱之刑,修为不必当年,但他终究是一名修行了十几万年的老魔王,单个来看,便可与年轻的魔君有着正面交锋一战且不落下乘的强大实力。 如此群起而攻之,魔君阿娆想要不败也是艰难。 有了魔王道满的参战,葬心弥路二人简直如虎添翼,阿娆身上很快见血。 一记阴险至极的噬极锥自道满的掌心打出,挑了一个极为刁钻恶毒的角度袭杀而去,正重阿娆后心,直径贯穿之前胸,最后悠悠回到道满王的手掌之中。 被前后贯穿的伤口里还迸发燃烧着金色的火焰,这是饱含伏魔灵力的火焰,正是妖魔一族的最大克星。 对来魔族而言那火焰光是烧在身上都是灼烈得格外痛苦的,更莫说穿透血骨,在筋骨肺腑之中熬烧了。 杀倒一大片的阿娆身体一沉,竟是站立不稳似的狠狠晃动了一下,显然被伤得极为不轻。 那张癫狂成魔的面容上,也隐现出了深楚的痛苦之色。 胸口的血止不住的狂涌而出。 那噬极锥是以金仙精血淬炼之物,素来都是仙人对待大魔时才会取出的法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轻易动用。 可道满王却毫不犹豫地用在了自己的同族身上。 这时,百里安腰封处的缓带忽然一紧,被身侧女官握紧在了手中。 她低声喃喃,声音不知是担忧还是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陛下会死吗?” 百里安脸上不见什么情绪,淡道:“不会。” 女官抬眸看着他,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开了口,说道:“为什么您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陛下?” 百里安神色如常,对于长阶之下的惨烈血战仿佛没有丝毫触动:“我为何要担心她?” 女官有些气恼,又似为阿娆感到不平:“陛下是真心想要册立您为凤君的,若非为了给您这个名分,她何至于被人引入这在劫难逃的死局中来。” 对于女官的愤愤,百里安给出的回应很是冷淡:“你既然觉得这是别人布下的一个局,她入得,自然也出得。” 女官真不知他是过于盲目地相信魔君陛下,还是说这位凤君殿下早已与那群人勾结在了一块,巴不得陛下早些死了。 强者大能交锋混战,烽火连天,异象乱景,宛若界崩! 群起而攻之下,纵然是魔君显然也逐渐有些吃消不住,再加上那噬极锥总是能够阴嗖嗖地命中几击。 几番混战下来,阿娆身上的华重黑金礼袍早已被鲜血浸湿染透,看起来快要到了穷途末路。 道满王并未阻止阿娆接近乾元鼎的目的,旁观之下,甚至可见他还隐隐有着将她往那片烘炉之地牵引过去的迹象。 葬心硬生生扛了阿娆一掌,半边胳膊在那可怕的掌力之下都化为了碎肉烂骨。 他死死咬着牙,借着方位的错乱,站在道满王一侧,切齿说道:“难不成还真想同她硬碰硬不成?你体内属于道满王的力量维持不了多久,一旦败露,今日便等死吧你! 天上那群引来的邪兽,少君殿下那边也快压制不住了,若是再不将这个麻烦解决掉给她致命一击的话,邪兽群失控暴走,魔界的万年基业都要毁于一旦!” 道满王阴恻恻笑道:“能够给这女人致命一击的人,可不在我们这一边。” 葬心一怔,随即醍醐灌顶般抬首,大喝一声,道:“还请司尘大人助我等一臂之力!” 浴血奋战的众魔们豁然怔住,听这话中的意思,与葬心河主百般不对付的司尘河主,竟原来也是同一阵营的吗? 想到这里,虽心中大恨魔君阿娆的残忍歹毒,但也不得不对她生了几分怜悯嘲弄之意。 她心心念念要册封凤君之人,原来也是想着要取他性命的。 经葬心这一番提点,众魔陡然意识到自己死战没有丝毫意义,想要真正诛杀一人,根绝活路,那必先是得诛心! 几乎是陷入了某种默契似的,疯了一下狂杀纠缠的魔将们纷纷止戈退去,心机歹毒地在百里安与阿娆之间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百里安撑伞在台上。 阿娆浴血在台下。 他未动,她也未动。 被血色漫过瞳仁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百里安,阿娆眼前掠过一幕幕如噩梦般的回忆画面,料峭寒风吹得她残血衣袍呼呼飘飞,天光离疏,林林洒落。 她将他眼底的漠然之色直直看进了心底,虽然早已知晓了答案,但她还是开口,自取灭亡般地涩声问道: “你……要杀我?” 见到她这副模样,所有人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魔君陛下,今日终将被人拉下神坛,必死无疑了! 百里安走下台面,眼眸如墨点落,深不见底,不怯不避地正面迎上阿娆的血腥眼瞳。 他很快移开目光,看向葬心:“这便算是完成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葬心想要摆出一个往日般虚伪的微笑,可痛失手臂的巨疼让他没有了那个心力,沉声道:“不错。” 百里安收回目光,招出了天策钧山,微厚的剑锋在阿娆的心口间轻轻一点。 “那么……” “就请君一命吧。”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弑君 野火滚荒台,被风寂寂带起的风很快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乾元鼎高悬于空,烈火滚动的声音宛若奔雷疾走,两人所站之处是在乾元鼎逆光处,火光照不进来,两人的眉目在烽火余烬之中忽明忽暗。 空气中还残留着大战硝烟之后散发出来的炽浓高温,在沈秋止现身于乾元鼎的那一瞬,她自长阶尽头杀至彼端,每踏出一步就有说不清的魔臣魔将为她体内的暴虐狂气所撕碎。 虽被众魔围杀,可真正与她正面交锋而不死的也仅仅只有重伤失了一臂的二河葬心,以及数次偷袭得手的道满王。 可即便如此,不论是葬心还是道满王都不敢随意靠近她三尺之围,似是极畏她此刻狂暴失控的可怕状态。 凤冠碎落,阿娆一头华发里掩着半张煞气苍白的脸,就像从刚从地狱中苏醒过来的魔鬼。 可百里安却成功地近了她的身,手中冰冷的剑抵在了她的心口间,唯一用力,似就可以穿透她单薄的身影。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个在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极其轻易简单的将这位大杀四方的魔君陛下给制住了。 七十二狱法魔将反应极快地抓住这场破绽,各自手掐缚诀,咬破舌尖快速默念咒语,周身魔气狂涌间,化为一道道细长锁链,如毒蛇蹿出。 自四面八方狂舞而来,将阿娆的四肢腰腹紧紧束缚锁死! 整个神道都安静了下来。 葬心唇角吮笑。 道满王目光玩味地看着百里安。 甚至连殿堂里被当成吉祥物尊坐于高堂之位的云容听到了宫殿外那场震撼的厮杀动静,也不由好奇地脱了身上的华服,出了殿门,手里拨着一根香蕉,悠闲地倚在门柱子上,看戏似的远远张望过来。 她是受自己的心魔所托而来,堂堂天玺第四剑,竟然在这魔界之中为魔君观礼主持。 一大早云容便任由这魔宫里的女官们摆弄来摆弄去,鬼知道最后为何要把她安排在这长辈尊首的高堂之位上。 若非这场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此刻她怕是都已经喝到了那两位新人的敬茶了。 被女官们恭恭敬敬请上高座的时候,云容也终于明白过来她那心魔为何要同她互换身份了。 这喝‘媳妇茶’的荒唐事,她简直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她又不是魔君她娘,算年纪她也不过两百来岁,魔君怕不是都有上千岁了,在那位子上做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云容浑身那股子别扭劲儿怎么都压不下来。 这一出门正好瞧见百里安剑指魔君,眼看着就要当场血溅三步。 云容便知晓,今日这‘媳妇茶’怕是喝不成了。 这小尸魔当真是出息了啊,出棺材一年不到的光景,便将仙陵城还有这魔界搅得是天翻地覆。 仙陵城内登上了方歌渔那个天下第一小富婆的金车不说,如今连堂堂魔君的绣榻也爬得。 不过瞧这剑拔弩张的架势,今日这亲估摸着是成不了的,小尸魔还是太嫩太嫩,明显是被葬心那只老狐狸当了枪使,他那点修为又如何能够是魔君的对手。 怕不是弑君不成,到了夜间放过来被魔君陛下压在床上收拾才是真理。 百里安步下一道阶梯,手中的剑随着脚步稳稳地递送出去。 可天策钧山终究只能算得上是刚刚开窍的‘灵剑’,在重不在锋,又如何能够破坏魔君的肉身。 阿娆抬着漆黑的眉目,被那剑锋抵地后退一步。 天策钧山的剑甚至连她的衣裳都未切开。 说好的请君一命的呢? 怎么整得好似儿戏般? 葬心弯起的唇角一僵,皱起眉头提醒了一声:“司尘河主,邪兽随时都有可能失控,若不及时下手解决她,怕是后患无穷!” 百里安目光轻侧,忽而笑了:“我与葬心大人是有交易不假,可葬心大人似乎也太看得起我了些,这可是魔君陛下,即便是站着不动让我生砍,怕是也难以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吧?” 一时之间,葬心有些拿不定百里安的心思,他眸光阴沉了下来,道:“如今你我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司尘大人可不能临时退怯啊。” 道满王转着手中的噬极锥,目光趣味地打量着百里安,那张戾气横生的脸竟是笑得无比亲切:“这位小哥若是觉得下手困难的话,需不需要本王将这宝贝借你用一用啊?” 百里安收回手中的天策钧山,微微一笑,笑容纯良无害:“这东西杀得死她吗?” 站在她前方的阿娆没动,周身猩煞的狂气安静浮游,她脑袋微歪,诡异安静地看着百里安面上的笑容。 此刻的魔君浑身都是破绽,即便是玉阶两侧的众多魔将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葬心与道满王没动,无人敢上前以身试命。 正如百里安所问。 杀得死她吗? 如若杀不死,反而愈发激发了她的狂性,那又是一场血流千里的死战。 被逼近绝路、濒死的野兽往往是更加危险致命的。 道满王手指在眉心轻轻搭了几下,状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百里安却没给他回答的时间,抬首看了一眼天穹,道:“乾元鼎内的阳炎怕是快压不住这群邪兽了吧?” 言下之意,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葬心神情不耐,给道满王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这小子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我们自己动手!” 道满王微微颔首,宛若没有听见葬心这声低语似的,他安然的神色写满了耐心,但这耐心却是对着百里安的:“那么这位小哥需要本王怎么帮你呢?” 百里安指了指头顶上的乾元鼎。 众魔心中狠狠悚然了一下。 好家伙,本以为首河大人是顾念着魔君陛下的那点情意想要手下留情。 搞了半天,原来是打着让她永世不得超生的主意啊。 乾元鼎可焚万物之灵,但凡灭于阳炎阴雷之下的灵魂,即便是手执阴司卷的太阴大帝也找不回来了。 以魔君陛下的修为,纵然是有十万阳炎阴雷噬身也未必会陨落,这乾元鼎或许会融了她的肉身,却无法彻底渡去一名千劫境的灵魂。 可若要追溯根源,焚心果幼种正是取自于乾元鼎内的烘炉阳炎所化,若是成熟的焚心果倒还好,若是尚未活化成熟的焚心果幼种,一旦经人体炼化,再重投烘炉之中。 那么体内的焚心果幼种便会在顷刻之间与烘炉之中的阳炎活化催熟,瞬间爆发的焚心果的力量,即便是千劫境的魔君,也唯有被吞噬得干干净净的份。 果然,这男人若是心狠起来,还真是没有女人一点事儿了。 葬心眼中不耐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他不禁对百里安有些另眼相看。 原以为此子温吞寡断,易被无关的情感束住手脚,却不曾想,竟还有如此狠戾果决的一面。 倒也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狠人物。 道满王再次认真打量了百里安一眼,也未多说什么,打了一个响指。 天空之上的乾元鼎沉沉一震,落入大地之间,长阶之下。 百里安面上笑意消散,漠然道:“我提醒过你的,让你取消这场册封大礼。” “可你不愿。” “那便怨不得旁人了。” 他抬起手掌,掌心凝聚出了灵力,青白色的灵力光辉将他的掌纹映得无比清晰。 百里安一步踏下,碾碎了落在白玉阶道上的一颗金珠,乃是凤冠步摇碎落的一颗金珠。 阿娆四肢被锁链擒缚,看似不得动弹,可她周身狂气未敛,实际上只需她轻轻勾动手指,便可碎去这一身枷锁,甚至重创七十二狱法魔将。 可她就像是被定住了心魂似的,久久没有动静,眸中泛起了一片阴郁的浑浊。 百里安余光里,倒映着一角沈秋止的魂魄轮廓。 凝聚着灵力的一掌毫无保留地印在了阿娆的胸口上。 恐怖的掌力无法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却震碎了她满身的枷锁。 心血翻涌间,阿娆自高高的长阶仰倒,纤细的身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秋叶,坠落。 像一场宛若隔世,终于降临的噩梦。 不知是烈火之光太盛,还是眼中泛起的雾气太深,百里安冷冷侧立于阶的身影在她眼中逐渐远去模糊。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仿佛有着什么重要之人在被昨夜伏杀。 落在胸口上的那一掌,不疼。 却挖空了她的心。 后背侵袭卷来的烈火灼烧忽然让她有了一种深深的疲倦感。 两世了,原来她不管变得多么强大,他都可以如此轻易地伤她至深。 她在烽火战场里得了一个怀抱,一根红绳,她曾以为自己看见了神明与光。 背弃之时才恍然惊觉,这些原来不过风卷尘起,她便又无所依托了。 烈火焚心,真是既苦且疼啊! 整个王宫寂寂许久,直到烈火将最后一抹狂气翻滚吞噬,众人都觉得恍若至身大梦之中。 那个千年仙劫都虐杀不死的魔君陛下……就这么陨落了? 可她分明还有再战之力,为何…… 众魔看了百里安一眼,心道为何司尘大人一战出来,她便全无半分战意了呢? 最先打破安静的是葬心,他朝着百里安行了一个大大的礼,高声道:“司尘河主大义!” 弥路虽心有不甘,但今日成就大业,百里安却是居功至伟,一时之间也不得不低头:“司尘河主大义。” 满朝魔官看着长阶白玉道上的少年,也纷纷低首恭顺:“司尘河主大义!” 百里安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模糊的神情带着一丝叹息的意味,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简单轻松地打出了最关键的一掌。 此刻看起来却像是在与人血战了十天十夜一般,双唇泛白,没有血色,削瘦的脸颊也随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他低咳了两声,道:“与魔君一战,我已是力有不逮,接下来的残局,还望诸位来摆平解决了。” 看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明显是想提前离场了。 场间无人相信他是真的精疲力尽,与魔君一战,他不过就抬了抬手,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比起断手断腿的他们而言,他简直不要太安逸了。 不过魔君已除,想必焚心果的幼种也将被阳炎同化吞噬,天空上那群虎视眈眈的邪兽们想来也可以不攻而散,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麻烦。 至于所为的残局,也不过是葬心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分享战后成果了。 “吼!!!”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生了。 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咆哮呼啸而过,仿佛自每个人的耳边炸开似的。 紧随而来的是爆裂般的热浪扑面迎头而来,天空之上的黑幕宛若墨汁似的流淌而落,轻而易举地蚀去了护城结界。 那宛若墨汁流浆般的存在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墨汁,而是黑压压一片无穷无尽的邪兽之海。 顷刻之间,便有千名魔将的身体化为一片血水,被分食而尽。 地狱降临大地,獠牙的暗影吞噬苍穹。 这一切都发生得实在太过于突然,以至于毫无征兆,也毫无准备。 “迎敌!起阵!”即便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葬心不由也被这惊变的场面给悚得失了分寸。 如同末日降临的乱象让整个王宫再度迎来了一场混乱的恶战。 道满王随手用噬极锥炸穿两只不知死活朝他咬来的邪兽,悠哉闲适地用肩膀撞了撞葬心的后背,戏谑笑道:“你可没有跟我说还有这样的大麻烦,可得加钱啊。” 葬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这些东西是你招来的,赶紧给我想办法解决掉!” 道满王耸了耸肩,无谓笑道:“谁能想到你们少君殿下的身子骨竟然这么弱,居然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撑过去,我真的怀疑他体内的那只王邪饕宴是假的呢。” 说着,他目光轻动,看着面容逐渐不对劲的弥路,他神情痛苦,脸颊上的皮肤一阵起伏涌动,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试图刺破他的皮囊冲出来。 道满王吹了一个口哨,笑容玩味:“小殿下虽然实力不中用,但是心确实挺大的,那样的东西都敢去招惹,便该想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天。” 手中的噬极锥飞旋而出,将周身一众围来的邪兽给横扫成了一片血沫。 唯有在对付魔君是才会认真的武器此刻也被他拿出来真正使用了。 看来这群暴走的邪兽,真正已经成为了致命性的东西。 邪兽的数量庞大,从天而降,而天的那头仿佛连接着一片无穷无尽的空间,这群邪兽也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存在。 魔都王宫,很快成为了一场修罗炼狱。 “喂,不去帮帮你那大义的司尘河主?”即便是道满王也逐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轻松的压力,他脸颊破了相,流出来的血格外殷红清澈。 葬心正在专心御敌,还要分神保护弥路,余光仅仅瞥了一眼百里安那个方向,便收了回来。 “自身都难保了,就别滥充好人了,我界魔河,可没那么容易死。” 明显的一句敷衍之语。 不知为何,百里安这边的邪兽尤其之多,也尤为凶猛暴虐,即便是被百里安横剑斩去双腿的邪兽们,也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的重伤,格外狂暴疯狂地朝他撕咬而来。 百里安眉心的红痕愈发地浓盛了,殷猩的红线在他眉间越曳越长,最后,一缕真正的鲜血从他眉心竖痕里溢出,缓缓自他鼻梁蜿蜒而下。 头颅犹如针扎锥凿,难以控制的强大痛楚一下子叫百里安的动作迟缓了几分。 一只邪兽钻了空子,甩动着猩红的长舌,利齿流涎地一口狠狠咬在了百里安的手臂上。 锋利的牙齿竟然轻易地破开了尸魔的肉身,却破不开百里安那一身尊仙之骨。 那只邪兽起初觉得下口顺利,可随着加大力度的狠咬,牙齿骤然滚烫,仿佛咬在了一根烧红的烙铁。 它痛咽一声,然后被百里安一脚正中腹部,狠狠踹飞出去,身体高飞在半空,还未落地便炸成了一片血肉,纷洒在白玉道间。 可朝着百里安攻杀而来的邪兽何其之多,宛若潮海奔赴滚来,络绎不绝。 看热闹的云容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捏指比剑,斩出千万银蝶飞霜,杀出一道缺口,脚踏剑诀,正欲朝着百里安的方向解救而起。 可她终究低估了邪兽的可怕,好不容易斩杀出来的缺口迅速被那庞大可观的数量给合拢严密。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爱的教育 天穹已成了一片墨色,虚空呈现与天野之上,氤氲的黑紫妖力倾泻而下,掺夹着淡淡的黄金雾气,飞快地向八方风云扩散开来。 云容一剑荡成血肉碎块的邪兽尸体们为那妖力雾气一侵染,血珠随即悬凝于空中,包裹着碎肉几番涌动之下,竟是再度重聚愈合,继续厮杀。 百里安的身影很快被那妖潮所吞没不见。 仅仅一剑,云容便意识到了这群邪兽们的难缠程度,更是深知即便是以她的修为,一旦搅进了王宫内战的这场浑水之中,必是泥牛入河,难有自保之身。 方才那一剑,是试探,亦是有心想要救助百里安。 毕竟那小尸魔倒也算得上是一位剑道奇才,且在青铜门世界里也于她也多有交集情分。 如若说他当真要做着魔界的凤君,云容自是坐视不理就好,不过今日这场婚宴,他既有勇气与魔君一战拒绝婚事,也不得不让她高看一眼,便生了救护之心。 不过…… 云容苦笑着看了看烽火弥散的神道战场,暗道这已经不是王宫魔臣与君王之间的单纯内战了,而是已经演变成了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庞大战争。 天空之上的空间碎片明显越撕越大,若长久下去,这片空间必然会崩坏,届时,那片恐怖的黄金海便会裹挟着庞然无尽的邪兽倒灌魔界。 这无疑是一场将倾的末日灾难。 云容虽性子不羁,淡然之中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疏狂,却也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颇为遗憾地打消了救护之心,只好专心提剑扫清周身的邪兽威胁,无暇再去顾及其他。 战场上,噬极锥如飞梭般,闪烁着幽幽紫芒,炸开一团团邪兽妖潮。 将百里安吞没的黑潮生生被那噬极锥炸开一大片空间出来,道满王身掠残影,周身扑杀过来的邪兽竟是无一只能够触及到他的身体。 他面上含笑,拦在了百里安身前去了,挑眉看着百里安,道:“小哥看起来迎敌很是吃力,如何,要不要北王借你噬极锥一用?” 百里安横剑扫开朝他张咬过来的三只邪兽,琉璃伞内的阴灵白虎也已召唤出来,喷吐白色冷火,张口咆哮。 可这些邪兽十分诡邪,那阴火竟是对它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而它们对阴灵白虎的兴趣也是不大,主要火力并未放在阴灵白虎身上。 反倒是百里安放出来的辟鹚鸟,振翅而起。 多年吃食入腹的神魔剑气依附在根根竖起的羽毛之上,犹如万箭齐发,威力惊人,倒是叫那群邪兽多有忌惮。 百里安脸颊见了红,不知是被那一只邪兽挠伤了脸,苍白的肌肤惹着一道鲜红的口子,强烈的色差之下竟是叫他唇色都显出了几分惨淡的病态。 可他眼底未见任何惶恐失措之色,目光淡淡地滑了道满王一眼,道:“本王?” 他忽而一笑,清澈乌黑的眸子里浸出一抹鲜红的妖意:“奉劝阁下一句,在旁人面前称王称君也就罢了,在我的面前,还是莫要端着王的架子了,这于理不合。” 说话时,百里安的神情不带任何威胁或是倨傲,反而不如说是带着几分玩笑。 道满王眼眸微张,惊疑地看着百里安,神情竟是有些意外,很快,这抹意外的情绪化为了趣意,他唇边的笑意入了眼底,微微压低下巴,轻声道:“小家伙,我可是知晓你的一个秘密。” 这句话出了口,百里安心中那点子怀疑彻底坐实,他脸上笑意消失,凝眸看着他,认真说道:“你可是真有够无聊的。” ‘道满王’笑唇之下,两颗钩子似的獠牙若隐若现,仿佛有意显摆给他看似的:“被关在那种鬼地方这么多年,自然闲出了一身的毛病来。” “你若知晓我的那个秘密,此刻便不该同我靠这么近说话。”百里安没空同他闲聊,猜到此人真正身份后,便是知晓了,今日这场龙虎相争里,他才是真正最可怕的那个怪物。 可百里安并不怕他,平静收回视线,与他擦身掠过时,淡淡扔下一句: “若是不想引火烧身的话,此刻便离开这里。” 察觉到百里安冲过去的方位,‘道满王’眼皮子一跳,急身再度闪现过去,拦在百里安的身前,看着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透着危险侵略的感觉:“怎么说弥路那废物的鲜血里还算是藏着一个美味的宝藏,可是不能叫你就此玩坏了去,小家伙,半年一别,你可长得是愈发可口了,上次你不过还是个求道境的小尸魔,便是叫我觉得好生难缠,如今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便已是渡劫之境了,可真是厉害极了。” 见他竟是已经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身份了,百里安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嗣空,我没工夫和你缠斗。” 眼前披着‘道满王’皮囊的怪物啧啧两声:“虎豹之子,虽为成文,已有食牛之气,比起当日你只能依靠耍小心思求活保命,今日才算是真正地勾人食欲了。” 此时的嗣空,眼神气场已经全然变了,那双又幽又冷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与四周邪兽们看百里安时一样的眼神。 二者之间的区别却是,一个势若疯狂宛若蚊子见着了血般贪婪狰狞。 而他周身却是笼罩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种邪恶、魅惑、野欲、杀戮以及克制的优雅姿态,宛若一名等待进食的暗夜贵族。 他目光轻轻一斜,周围那群如潮海般邪兽骤然压低了口中的怒咆声,忌惮似的止了追逐而来的爪子,只是围绕着百里安盘踞环绕。 终于察觉到这边异样的葬心眼瞳狠狠一缩,他厉声道:“道满王,你——” 目光与之对上,葬心只觉入骨的寒意灭顶似的猛地翻涌上后脑,一丝恐惧油然而生。 那,绝非是一只妖魔该有的眼神。 本该运筹帷幄的心情,陡然间,竟是有种脱离掌控的战栗感。 嗣空面上露出一抹邪性的微笑,可偏偏目光却又是诡异充满怜爱地看着百里安。 铮! 给予回应的是怒劈而来的天策钧山。 嗣空随手抬起两根手指,夹住了天策钧山剑。 他忽轻咦一声,看着指缝间溢出的一缕鲜血,以及手指之间的那抹痛意,惊奇地看着百里安手中那把剑。 对于这个小家伙,他竟是又失算了。 这把剑所蕴藏着的重量超乎了他的想象,仿佛此刻手中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山。 一座苍年不朽的大雪山! “有生之年,竟然能够见到我辈之人手拥昆仑仙器。”随手弹开天策钧山剑,嗣空食指指甲变得锐利乌黑,无比恶意地在弹开瞬间,指甲在剑身上重重划过。 前一刻还和风细雨满口玩笑的一个人,忽然好似变了一副模样似的。 看着百里安手中那把天策钧山剑,嗣空仿佛被触及到了什么禁忌一般,眼神冰冷,鲜红的眼瞳里荡起了无边的杀意。 尸魔者,不从仙道,不从魔道,乃是生死两道之中令辟出来的一条噬戮之道。 可是身为一名尸魔,却手执昆仑山的仙人之剑,何其讽刺! “看来,你真的需要好好地受一番教育了。”嗣空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消散,眼底却已是猩红一片。 他修长如剑般的黑色指甲在烘炉烈火中微微闪烁了一下,百里安甚至都没能够看清他是否真的动了。 只见一条如丝如雾般的黑红细线自他指甲里缓缓飘掠出来。 其势看似缓慢,可百里安却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了莫大的死亡威胁。 他无法看清对方的动作,但出于战斗本能,百里安下意识地劈剑而起,天策钧山剑飞快饮饱他体内张狂而出的灵力。 剑格下方的半笔残纹微微亮起,而那抹黑红细线便好似鞭子般抽中了他手中剑上。 看似轻忽缓慢的一击,百里安却真真实实地承受到了这记威力无伦的重击,双臂骤然一沉,萦绕在剑身是上的灵力骤然崩散。 凌厉的气息侵入肌肤筋脉,如急风骤雨肆虐摧残,百里安双臂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嗤!嗤!嗤!” 紧随而来的是一记记鲜红的血刃从百里安手臂里由内而外地迸溅而出。 百里安闷哼一声,双手巨疼,却始终死死紧握住剑。 “弃剑。”嗣空眼神冷漠麻木。 百里安不予理会,冷笑一声,横剑揽收间,清冷的剑锋带起空中的残血,划出一道圆满的剑弧,朝着嗣空颈间飞掠过去。 嗣空指尖轻抬,震散剑气,神色愈发冰冷森然。 “知道吗?好哥哥的教育方式,可是非常痛的。” 他的笑容逐渐残忍冷酷,身上长袍飞舞如死亡之鸟羽翼下的幽冥,食指过长的黑色指甲延展,好似一把真正的邪恶之间,肩膀一收一揽,举头崩下。 彼时,天策钧山剑上的那抹半残铭文在方才一击下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 如今,却是一记真实的攻击。 承载了昆仑之重的天策钧山剑能够抗下这一击,可剑下的人,却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嗣空的笑容依然完美,却多了一股森冷的诡意,黑红色的血气之下,他那张苍白的脸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潮红。 “知道吗?虽然你上头死了十五个哥哥,但我其实并不喜欢他们,因为对待钟情之物,我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将之扭曲破坏成我心中想要的模样。”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莫名的缠绵之意,语气愈加轻柔,却带起一种叫人战栗的血腥气来。 黑色的血气狂涌落下! 四周邪兽低伏咆哮,而一众乱战的魔臣也是看得心惊肉跳,不解为何道满王为何会忽然向魔河大人出手。 咔嚓一声金属交击的轻响后。 一柄银白如凝冰般剔透修长的剑锋横在了百里安身前。 嗣空面上的病态痴迷潮红还未退去,仿佛没能反应过来似的,怔楞的视线里,自己的半截指甲倒飞了出去。 然后空气里响起一道尖锐锋利的如弦之音,那是剑锋切开空间的声音。 锋薄的剑一寸划过便是入骨断筋,嗣空腕间传来剧痛,血珠纷纷扬起的视线里,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沐浴着血光飞了出去。 “嗯?”他哼曲儿似得地哼了一声,仿佛那剧痛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轻轻的在空中接过自己的那只断手,目光带着几分惊奇与意外,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好厉害的剑。” 婆娑火光下,女子身姿如玉,纤眉青黛,像是清风里的一枝隽秀青竹,清丽的身影似倾入清水中的墨竹,渐渐变得清晰。 她着一身黑底红纹的剑装袍服,束发长冠,青丝半垂,冠顶镶一枚剑纹图徽,赫然正是天玺剑宗的礼冠校服。 见此,厮杀混战的魔臣们心下不由震惊。 瞧这装束,瞧这面容,竟是天玺十三剑?! 还是四剑云容。 她的心魔此刻还供在堂殿之中尊为高堂之客,座上之宾。 今日魔君婚宴,竟是将本尊都惊动来了。 众魔心中又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界门已失,鸦桥已断,她又是如何进入到魔界中来的。 百里安垂眸看着女子手中剑,面容不由露出了微微困顿的神色。 是洗雪剑。 可是云容姑娘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嗣空乃是尸王将臣的第一位王族血裔,实力比司离还要强大可怕。 可是云容她……竟然能够一剑斩去他的一只手。 是云容? 还是心魔?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手,光滑如雪,白皙漂亮,没有一丝伤痕。 执剑的手,亦是很稳。 这是云容的手。 “久不问世,天玺十三剑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嗣空将自己断去的右手贴于断伤间,血气涌动间,那只右手又重新连生了回去。 只是腕间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细线,竟是怎么都无法愈合。 云容抖去剑锋上的血珠,侧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宛若刚从俗世红尘里抽离出来的容颜。 她只吐了两个字:“让开。” 嗣空眉头拧紧,没了笑容,神情里竟是多出了一丝谨慎的味道。 见他不让,‘云容’也未有过多的废话,她举起手中长剑,烈火浓光之中骤然间,起了一场静谧的夜色。 嗣空陡然色变,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仿佛欲要看穿它的灵魂。 ‘云容’淡声道:“你我之间倾力一战,谁胜谁负尚未可知,但你若要战,今日必亡!” 天空之上的虚空裂缝无人去补,邪兽越来越多,若此时负伤,即便是嗣空怕是也要被这恐怖的妖潮食去一身骨血。 可他是嗣空,是沉溺于享乐可以让自己置身于荆棘之中的恶魔。 他有怎会畏惧这些。 可是…… 他死死地盯着云容的那张脸,仿佛看到了什么,眼底终是露出了一丝惶然的畏惧与……心虚。 嗣空不语,默默让开了道路。 “跟我走。”云容转身欲搭百里安的手臂,准备带他离开。 可目光落下视线后,见他双臂血迹斑驳,袖口都在滴血,眼瞳不由紧缩了一下,抿了抿唇,伸出去的手便折了一个方向,揽住百里安的腰身,带着他御剑而起。 正与邪兽斗得酣畅的本尊云容见此一幕,嘴角狠狠一抽,起了薄怒:“你手往哪放呢?!”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抢人了 倒也不是吃味小尸魔被人占了便宜去。 只是在这天道昭昭之中,众目睽睽之下,那女人穿的是她们天玺剑宗的服饰,顶着的是天玺第四剑云容大人的皮囊身份。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这场末日婚宴里劫走他们的凤君…… 阴谋! 赤裸裸的阴谋! 这事若是传回人界各家仙宗里去…… 云容不敢想象天玺剑宗会迎来怎样的舆论与压力。 天如火海,墨侵人间。 御剑而起的‘心魔’云容发丝被烈风扬起,不同于本尊的淡薄气质,低睨间,她的眉梢眼角仿佛都揉着一种冷冽杀伐的颜色。 “是天玺剑宗的人!可恨!是欺我魔界无君了吗?宴事刚乱便来放肆抢婚劫亲!给我拦下她!” “洗雪剑!竟是洗雪剑云容!可恨!我界河主岂容你放肆觊念!” 自古正魔不两立,在魔族心中,妖魔尚可还能够为一家,而那些自诩斩妖除魔的人类修士,尤其可恨。 魔界王宫乃是尊圣之地,竟被人间正道修士趁乱视若无物的来去自如,手里头还挟着他们的河主大人。 这简直比让人将自己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踩还要可恨难受。 一时之间,怒骂杀吼之声叫嚣不绝,一个个杀红了眼的魔臣魔恨不得将云容的皮肉扒下来生食了! 当即就有数十名魔将挥枪而起,杀气在火光中盛发,气势剑拔弩张。 云容身御洗雪剑,面对怒杀围攻而来的魔将们竟是手不取剑,纤秀薄长的手拢指成剑,其势凌空游走大龙,宛若指尖有鬼神。 遥隔数十米远,仅虚虚一点,气机犹如大江洗练,剑势如蟒摧山。 数十名拔地而起的魔将双眸惊恐大睁,战栗的眼瞳被那苍茫无锋的赢得雪亮,甚至连惨叫哀嚎都来不及,身影就被剑光所扫荡吞灭。 紧接着还试图一起围杀上来的魔将们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尽眼底,不免觉得齿寒唇冷,愣愣不敢继续上前。 莫说天玺剑宗了,即便是纵观人间天下,能够斩出这一剑的怕是难出其二。 那样一个孱弱如蝼蚁般的种族,何时竟出了这样的强者。 其剑风采,怕是远远凌驾于剑仙之上了吧?! 葬心目光死死地盯着云容,瞳孔亦是战栗不止。 云容揽着百里安的手不曾放开,一时有烈火万顷在她身边疾滚而过。 黑红剑装迎风猎猎,腰间环佩宗玉流苏划着优美而张扬的弧度,她眼神淡淡:“这个人,我带走了。” 半张半敛的风华让这个极致喧嚣战场仿似肃清而静。 她声音清浅,如秋风拂霜叶,秀雅之中又带着一抹微不可查的凄清。 百里安感到到腰间那只手揽他揽得极紧,即便隔着衣衫也能够感受到对方手掌心火热滚烫的温度。 葬心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百里安是死是活,是去是留与他本应没有半点关系,可为何偏偏是天玺剑宗的人! 他便是就地与魔君完礼成婚,成为真正的凤君也远比要被天玺剑宗的人带走的好! 可面对能够斩出那样一剑的云容,他只能束手无策。 轰隆!!! 这时,一道粗狂如龙的黑紫雷电从苍穹裂缝之中霹轰下来,目标正是洗雪剑上的百里安与云容。 忽如其来的惊雷闪电奔疾如狂,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雷比声快,可云容的反应速度却比那雷声还要快,举臂挥袖间,意外地是竟只化去了半数雷力。 洗雪剑的结界被骤然轰散,衣袖被劈焦大片,泛起滚滚的黑炎。 云容一时气息不稳,脚下灵剑狂震,未免雷电落在百里安的身上,不得已揽住他腰上的手臂松开,在他肩上落掌轻推。 空中二人急急分开,黑紫雷霆轰霹在了洗雪剑上,剑气灵力骤然崩散,宛若强弩之末,发出剑吟悲鸣,自天空跌落,斜斜插进神道宫象之上。 百里安光是被那雷电的余威扫中,周身都是一片麻痛难当的,就连尸魔肉身都难抗的雷霆,他心知云容方才仓促硬抗,必不好受。 秋水剑祭招而出,百里安剑指隔空御剑,秋水剑是破开一片火光,将云容接住。 人类修士,御剑飞行,若失剑,在空中必然难稳身形。 百里安召出秋水剑,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却是不知以‘心魔’云容如今的修为,即便手中无剑,脚下无云,亦可自由穿梭飞行,甚至横渡虚空大世界。 他不过刚入渡劫之境,为那雷电余威扫中,周身麻痹之下,倒也难以掌控体内灵力用以飞行。 好巧不巧地是,他下坠跌落的方向,竟是直直朝着乾元鼎的鼎口落去。 方才那目标性极为明确的雷击来的突然又诡异。 电瞬之间,百里安似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折身旋转,一掌朝着身下拍去。 烘炉烈火滚滚,可焚万物之灵的阳炎流火之中,除了滚动的炎火变只剩阴雷。 百里安这一掌落拍如临大敌的模样,落在了其他人的眼中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下一刻,叫众魔心肝狂跳,魂魄齐飞的一幕发生了,直叫人不敢相信。 一只细长漂亮的手,如妖如魔,宛若从地狱之中摘折烈火繁花般,舒展摇曳探出。 那只手,拖曳着的黑色衣袖边上绣着雅致的金色花纹,阴雷霹雳,映得暗纹烁烁,光辉华丽。 两掌相击,烘炉爆发出雷动般的烈火潮音,一阵贯耳欲聋的巨响里,炉内的流火岩浆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荡出。 百里安手臂间的伤势未愈,双掌对接之下,袖袍鼓荡大舞,手臂创伤裂口骤然撕裂,迸发出来的血珠飞扬四散。 骨骼自手掌沿着手臂发出寸寸断裂之声,百里安面色煞白,一股庞然之力迎面掀来,整个人再度被高抛掀起。 紧接着烈火自两边散溢分开,一张苍白邪魔似的脸,如刚烧好玉瓷沐浴着流光烈火,荡入人间。 熊熊烈火之中,血珠纷洒,恰好正点点洒落在她的脸颊上,苍白的肌肤缀着猩红的血,极致的色差映得那张脸愈发妖冶诡邪。 “陛……陛下!!!”有魔将陡然失声变色。 葬心瞳孔剧烈震动,一时间竟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失了分寸,忘了遮掩,急急怒视道满王:“她没死!乾元鼎竟然都杀不死她!她吃下了焚心果的幼种,怎么会没死!” 联想到方才道满王种种怪异的行为,葬心难免不怀疑他是否背叛。 嗣空却未理会葬心的叫嚣,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那鼎金色烘炉,眼神奇异。 自魔君浴火而出的瞬间,他竟是与那乾元鼎直接断了联系。 这乾元鼎是庚金结煞为基本,煅炼而成,主宰天地肃杀之权柄,至罡至煞,万法难破。 唯一攻克之法,便是身抗阳炎劫雷,深入内鼎之中,至内部淬炼融去乾元鼎的庚金之势,化为己用收服。 可莫说她服食了焚心果幼种,便是老魔君在世也不敢轻易入鼎浴火,她为何能够在火中毫发无损。 魔君未死,反而将这魔器完全驾驭,嗣空心中瞬间有个念头,觉得是他那惹人怜爱的弟弟暗中放水。 可转念一想,他如何能够放水,这是乾元鼎,他如何就能够确保魔君入鼎能够不死呢? 阿娆玄金黑衣在烈火狂风中荡跃翻滚,如怒海,如沧浪,一种摄人的气势与力量,竟似压得众生都难以抬头仰望。 云容面沉如水,欺身而上,欲去接百里安。 阿娆轻声一笑,周身沐浴的火光都仿佛随之变暗了,纤细的指尖在烘炉烈火之中轻轻划动,火势顷刻如山拔地而起,化为一条参天火龙,仰冲而上,生生拦在了云容与百里安之间。 她漆黑的眼瞳映着云容的身影,似盛着盛怒的欺天烈火,却冷静得出奇可怕,吐出来的嗓音轻缓柔和,却莫名叫人生出一种残忍绽放的血腥气意:“这个人,你怕是要不起!” 可焚万物的阳炎火龙,冲天不散,却是未能阻拦云容的去势,她面容冰冷,手中秋水剑倏地收入乾坤囊中,竟是以身入火海,没有丝毫的犹豫将退路舍弃在身后,迈着绝然的步伐向着直前不退。 冲天火龙骤然崩散,风潮也火焰身子在天空之上溅漫百里,昏暗的世界瞬间便点燃成白昼,撕裂的火球如滂沱的大雨滚滚而下。 百里安只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滚烫炽热的怀抱里,她的身上夹杂着风雨和晚间玉兰的淡香。 一回首,便对上云容那张明月似霜的脸,她身上的黑红剑装还翻滚着未熄散的流火,滚动着明灭不定的烟尘。 她身上似乎总有种波澜不惊的沉静,深远的眸子里似是捣碎流光星火,眸色灼灼地看着他。 经历了那样一场激烈战斗,她的声音竟还是平和清湛的:“你无需同她拼命,我带你走。” 不知为何,‘我带你走’那四个字竟是平白无故地将百里安的心勾得一紧。 腕间涔涔流寂的焚心炽灼熬得他骨头有些疼。 百里安被她的眼神瞧得竟是有些心慌意乱,不会跳动不知疼痛的死寂心脏仿佛忽然被一个小刀子在上头锋利的划了一道口子。 初觉不疼,转而间那股子鲜血淋漓的劲儿就后知后觉地成片泛滥上来。 可他又是不解。 为何云容会出现在这里? 看她的模样,似有不是为自己的心魔而来。 云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明亮灼灼的眸子里如起大雾,将她眼底的情绪尽数完美遮掩。 她说:“我在界外遇见了尹姑娘与靖姑娘,是她们托我来救你的。” 百里安微有释然,但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凑巧了些。 天空之上的泼墨之势越来越盛,甚至逐渐快要压过乾元鼎的火光。 百里安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他摇了摇首,道:“今日之事与云容姑娘您无关。” 云容一怔,随即紧紧咬出了下唇,纤眉似哀似愁地蹙起:“你不愿同我一起?” 浴火盛怒的阿娆亦是怔楞住了,她本以为百里安见到云容出现,会不管不顾地同她一起离开。 可他竟然不愿?! 阿娆眯起细长的眼睛,踏火而起,与云容百里安二人凌空立在了一个对等的高度上。 她目光危险地将云容细细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岂容你说带便带走的?!” 听了此话,云容脸色渐冷,唇边慢慢噙起一个苦到极致的笑,几分讥讽,几分痴,又有几分隐隐的恨:“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尸魔?魔河?还是魔君?我想带他走并不是什么过分之举,可你逼着他同你成婚,便是大逆不道!” “你————”阿娆眼瞳急缩了一下,那神情仿佛突然被一条斑斓毒蛇咬中。 云容眼眸低睨,淡淡扫了一眼战场上的‘本尊’:“若你真有本事,那盏茶何须敬区区一名心魔,不如试试亲自敬送至我的手中来,如何?” 如何二字,和风细雨的吞吐了出来,软刀子似的狠狠扎进了阿娆的心口。 魔君陛下仿佛全然明白了,她低声发笑:“你便是不喝今日这盏茶又能如何,他不愿同你走啊。” 气氛紧绷,即便遥隔百丈,众魔也感受到了她们两人之间无声剑拔弩张的可怕氛围。 云容垂眸:“人总是会进步的。” 这句话阿娆就听不明白了,她凝起眸子:“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我这时觉得,有时候学一学你的手段,倒也无伤大雅。” 云容面上忽而一笑,笑容不动声色,温雅沉静。 一只手却紧紧贴在百里安的腹间,掌心吞吐出一道柔和的灵力,没入他的体内。 百里安眼眸猝然大睁,身体一震,双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头垂下,就此昏睡了过去。 云容将他体内尸珠温和封印后,半揽半抱着百里安,召回洗雪剑,一剑荡开千万里雪寒剑气。 剑气成霜成道,一眼看不见尽头。 她垂眸道:“一个曾经背着我行过千万山川,十方境土的人,你觉得我会很难将他带走?” 阿娆眉眼皆是凉薄杀意,她周身狂气尽数收敛,抬手起势,竟是不顾漫天邪兽,如鲸抽海般汲起万顷阳炎烈火。 云容不急不缓,一掌撑起扇形剑屏,压住那场欺天火势,两相抗衡对比下来,她的修为竟是半分不落于魔君。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秦人礼 云容面容生冷,道“你行事始终这般狂妄无礼,我行我素,认定之事,便不管他人意愿死活,纵然是捏损悔去也要死死拽牢在手心之中,可这天下事非你一人之所愿,你既一意孤行立他为凤君——” “今日——” “我便当着你的子民朝臣,正式向你宣启,你的凤君,你的王夫,我抢了!” 剑气长霜下,她的眼神凌冽袭人“我云容以命立誓,六界不朽,四海不竭,你!永远也别想得到他!” 不是带他走,而是抢他走。 阿娆气得身体战栗,眼神癫狂。 云容压着掌心焚天烈火,看着火光之中的魔君,忽而勾起唇角一笑。 她倾身低首,当着魔界芸芸众生之面,轻柔缓缓地揽起百里安的一缕长发,落吻于发丝上。 这是秦人的吻发之礼,为夫妻之间求一世长安,共待蒹葭同心,容亘古誓言之意。 更是宣示主权的正妻之礼,多数是大妇用来示威警示小妾或是外室女子,举止不露骨亲密,却庄严正式,不容逾僭! 众魔见此一幕,不由有些傻眼。 邪兽这天大的麻烦还未解决完,人间的剑修女子竟是趁火打劫同魔君陛下开始抢男人了。 天玺剑宗的女人发起情痴少年狂气来是如此彪悍的吗,居然来魔君枪男人? 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啊。 抢亲者,不是魔界的哪方霸主魔女,更不是哪个氏族的亲王贵女。 而是来自人间正道之首的天玺十三剑剑主,将他们的魔界六河河主给抢了去。 这还有天理吗? 那架势,跟抢压寨相公似的,打晕了往怀了一扔,利落得丝毫没有一点含糊。 更叫人瞠目结舌的是,陛下对着以为人类女修,竟隐约落了下乘之风。 在那个端庄柔静的女人面前,陛下反倒更像是一只张牙舞爪争斗食物守护领地的小狮子。 炸着毛,呲着牙,凶狠的模样,却不及被人一棍子给抡晕了去。 连牙带口中的猎物,一同被人生生拔抢了走。 云容放下百里安的发丝,在天光烈火里,潇洒乘剑踏霜叠浪远远遁去。 一众魔臣远远地瞧着魔君陛下眼底暴怒在不顾一切的燃烧交织,慢慢扩散成足以毁天灭地的疯狂灾难。 身为魔君的傲慢终于经历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极端的怨恨几乎将她活生生地撕成两半。 阿娆的瞳色已经完全化为一派赤红,炽热暴戾的目光比火海更烫。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她掌心酝着起了一团漆黑的魔气,举手之间。 那魔气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纠缠旋转,卷动起漫天烈火雷霆,拔风卷起一条聚集了风、火、雷、电四行之力的巨龙。 巨龙越卷越庞大,呼啸着恐怖的气势盘旋在阿娆周身。 原本相隔遥远的天地,在这条巨龙之下,宛若变得渺小可观,战场上的空气也仿佛变得越来越重。 整个王城的结界骤然崩散,电焰、长风、雷霆震慑的力量越演越烈,天地间仿佛有万顷山海压力从她手掌倾推拍开。 掌下魔威犹如君临天下般发出战吼之声,彻天动地的狂震里,巨龙再临大地,地震宫塌,参天神柱被根根碾为齑粉。 神道之上的邪兽以及魔臣魔将,都被不分敌我地轰杀半数,所有宫殿高塔尽数被夷为平地。 雷霆震怒,十方俱灭! 被她魔气扫中的邪兽们直接化为灰烬,无残血肉块再度重生恢复。 魔臣们更是凄惨,直接在这场迁怒的滔天戾气之下魂飞魄散,余下一群幸存者们灰头土脸,满身狼藉重伤,心悸口干地看着眼前被扫荡出来的一片巨大空间,神魂皆荡! 葬心仅剩一只的手臂也在方才仓惶之中,为求自保被轰碎成泥,他浑身喷洒着鲜血,眼神阴戾至极。 魔臣们早已乱成一锅粥,寒着脸看向‘道满王’,厉声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嗣空不嫌热闹越惹越大,摊了摊手,道“能够镇得住这群邪兽的乾元鼎自然做不得假,在质问我这之前,不妨先想想你是不是你自己准备的葬心种子出了问题。” “这绝不可能!”葬心眼眸泛起一片厉色“这枚种子是老君主传承下来的,绝不可能有假!” 嗣空道“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他举目看向天空,忽而笑道“怕不是你们的这位魔君陛下隐藏了真正的实力呢?” 葬心眉目一沉,心都寒了下来。 当代魔君年岁远远小于弥路殿下,年岁不过一千多余载,除去放逐在仙劫两地的千年岁月里。 她真正修行的时日也不过数百年,便可斩杀千劫境修为的魔河蜀辞。 魔君从未在人前显示真正的实力,但通过推演测断,修为至多是千劫巅峰之境。 数百年的魔修,千劫巅峰。这望尘莫及的天赋,怕是连老魔君都比之不及。 如若她在这等基础上还隐藏了实力…… 葬心不敢继续往下细想了去。 “有点意思。”嗣空好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挑起眉梢,面上笑容渐浓。 葬心眸光闪动,这才察觉到在这片满地狼藉的烽火乱尘里,那个男人浑身上下未见丝毫伤势,竟连衣摆都未凌乱一分。 稀薄的尘雾在他身侧环绕,聚散如烟,这个男人衣袖轻轻拂动,细细斟酌看来,竟是有种藉于骨相的大气风流。 葬心看得一阵失神,下意识问道“什么?” 葬心轻笑道“这位魔君小陛下可了不得,竟能弄来一枚尊仙神源,倒也难怪能够在乾元鼎内活下来,还炼化了烘炉之火,厉害厉害。” 他看似轻松的赞赏笑道,可眼底燃起的澎湃烈火暴露了他内心的壮阔波澜。 葬心眼瞳急缩! 尊仙神源! 他不可置信地放眼望去,经嗣空提点,他极为眼毒地捕捉到了阿娆右手之间闪烁的银白灵流。 那是不同于天地的灵气,光泽璀璨,纯净,神圣,气息强大,堪称六界逸品。 葬心活过这般岁月,也只有幸在北渊之森的魅魔故土之地见过一回尊仙神源。 神源可谓是仙人的第二条命,神源不失,纵然身陨也会随着轮回一同转世。 对于天神而言,神源遗失是为奇耻大辱,宁可玉碎也绝不会留于他人之手。 莫说尊仙神源了,便是金仙神源都是世间罕见。 而魔君她,竟然身拥尊仙神源?! 而且观起灵流存粹圣然程度,竟是远比当年君皇遗失的那枚神源还要强大神圣。 虽说此刻瞧来那神源只剩一半了,但葬心仅仅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叫人忍不住想要心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臣服之意。 想来消殇逝去的那一半珍贵神源,怕是用以炼化驯服这乾元鼎、生抗阳炎阴雷了。 可是,她一个弃魔出生的魔君,如何有手段得来此等神物?! 褫夺尊仙神源,那无疑是触犯了天则法规,她竟如此胆大包天! 葬心内心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疯狂揣测猜想这神源出自何人之身。 是帝俊?还是娥皇?还是昊天?! 这些皆是泯灭仙迹的古老尊仙,六界之中已有万年不见仙踪。 未容葬心细想这些,还活着的魔臣将部们见魔君天威浩荡,势临天下,如何还敢起半分忤逆之心。 更重要的是,她既然能够从乾元鼎中不损不灭,那便意味着焚心幼种并非为她而食,这邪兽弑身大劫显然也并非是她所为。 在听葬心那失控质问道满王那一番言语,在场的魔族们不是蠢徒,如何猜测不出今日之事,是与葬心脱不了干系的。 心中不由大恨,只是因满城邪兽未灭,空间碎片大裂之下,黄金海的妖力气息倒灌魔界,魔界岌岌可危,让他们一时无闲心发难葬心。 各自涕泪满面的跪拜在地,认罪叩首“臣等该死,竟以身犯君,万死难赎!” “臣等当以万死啊!!!” 弥路少君被这群魔臣们的哭喊声惹得戾气大生,头疼欲裂,赤红着一双眼,怒骂道“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今日只是,本就是这个贱人有意为之,方才她那疯举你们又不是没有瞧见,她杀了这么多能臣魔将,你们还跪她作甚?!” 有魔臣说道“少君殿下少说两句吧?若非罪王道满以陛下生母相逼,陛下又则会怒起杀戮?” “不错,再者说,葬心大人说这群邪兽是因焚心种为媒介召唤而来,如若陛下当真是今日之事的主谋,这群邪兽怕是早已群起而攻之了,可你们瞧瞧,这群邪兽的目标显然并非是陛下。” 立在火龙烈风之中的魔君阿娆冷冷俯瞰废墟众生,声音透骨的寒“二河葬心,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以下犯上,污君蔑君,自今日起,敕夺魔河之位,贬为大罪之人,就地格杀!” 她翻手一掌遥天印下,如大海倾覆的一张,快得却不带丝毫烟火气。 众魔面色剧变,甚至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见葬心抬首凝视的动作还在脸上,身体却突然爆开,被碾压化成一滩血雾,浮在空中不落不坠。 属于二河的权柄自那片血雾之中缓缓上升,盖因师出有名的斩杀了河主葬心,这河主的权柄之力自然会全然回归至魔君手中。 只不过…… 咔哒…… 一声脆响。 凝而不散的血雾之中,一枚断裂成两截的小小木偶落在了地上,木偶身上还缠绕着浸满鲜血的头发丝,包裹严密,中间封着一道紫府。 “傀儡术?”阿娆冷哼一声,眉眼含煞“尽是一些鬼蜮伎俩。” 很显然,葬心的本体不在这里,被杀的只是一个傀儡替身。 不够即便如此,阿娆仍是收回了二河权柄之力,而制作出这样一枚接近本体的傀儡,显然也是耗去了葬心极大的心血与代价。 阿娆丝毫没有要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她目光淡扫一眼王城,道“今日这婚宴未成,不过司尘大人这位凤君,诸位认是不认?” 她语气危险,仿佛若没有听到一句符合自己心中标准的答案,她随时可以再度大杀四方。 有魔连忙乖觉开口“偌大魔界,臣等只有一位凤君,那便是司尘河主!他是陛下的凤君,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还请陛下下达诛杀令,我等必将会那剑宗四剑尽快绞杀伏诛,夺回凤君,与陛下择日完婚,结良缘君好盟。” 众魔听闻此言,暗道如今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尽快解决空间碎片里源源不绝而来的邪兽军团吗? 陛下入乾元鼎一行,毫发无损,显然葬心种宿主另有其人,邪兽大军失控,显然这宿主再难继续隐藏,此时难道不应该先诛杀宿主,解除大患,再寻回凤君殿下的吗? 阿娆并未理会下方的种种谏言,她目光幽幽,转玩看着手中的那半枚神源。 其实葬心一个也未猜测准确,这枚神源,并不是出自于遗世失迹多年的帝俊娥皇之流。 早年间,她钻了一个空子,将昆仑神沧南衣算计成功了一回,便极为好运地得来了她的半生神源之力。 她蕴藉这半枚神源养骨淬魄,尊仙的神源果真犹如天助一般,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够让老魔君对她青睐有加,又如何能够以弃魔之身在魔都王宫之中站稳脚跟,与七十而狱法魔将都有着抗衡之力。 今日被打落至乾元鼎内,其中凶险,不足外人道也,她体内因有焚心种的干扰,如火即燃,必被烘炉吞噬,甚至做好了牺牲这半枚神源的决心,势必也要炼化这乾元鼎,抱住沈秋止的魂魄安全。 却也不知是她高看了这传说中的魔器乾元鼎,还是说自己的气运逆天,这半枚神源竟是丝毫未损。 如阳炎烈火之中焚熬毒烧,她竟是依靠自己的肉身力量,便简单地扛过了此次灾劫。 一些发生得顺利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突然。 就仿佛她那日吃下的焚心果幼种跟假的似的…… 等等! 假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陛下疯了 一个极端荒谬的念头在魔君阿娆心中缓缓浮游而起,竟是陡然心惊肉跳! 原始的直觉来的过于突兀,以至于阿娆身体的本能快过于大脑的反应。 她渐渐地感到一股麻木的寒意密密麻麻地从后背怕上后颈,飞快冷遍全身。 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掌心之中光辉熠熠流动如银沙般的神源。 半枚神源仍是半枚神源,未有丝毫损毁。 乾元鼎内的烘炉阳炎并未吞噬她的肉身与灵魂,。 天地间如墨海倒灌大地的邪兽也如穿林玉箭般卷自她周身风用卷起庞大可怕的气流与声息。 她立在如火如荼的腥风血雨之中,四野皆是纵横驰骋的怒吼声,可他们的目标却并非是她。 阿娆心中顿时了然,昨夜百里安带进冥殿中的焚心果幼重竟是假的?! 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之乱局,她嘲弄他与虎为谋,不自量力。 可谁知,这魔都王宫虎狼豺豹竟是叫他一人瞒天过海欺骗了去。 可阿娆不解,若焚心果幼种为假,昨夜她又怎会看不出来,以葬心那老奸巨猾的性子,又如何察觉不出他的动作。 在百里安走近冥殿之时,她体内的焚心果分明有所异动,显然他身上是藏有真的种子,且带进了冥殿中来。 阿娆心思紊乱成麻,手指僵冷。 渐渐反应过来他待她终究没有那般心狠决然。 方才在白玉天柱之下,他将她推入烘炉烈火之中,原来竟是给了她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葬心既然能够请来魔王道满,又备下这漫天似海的邪兽军团,那只‘饕宴’也不知在何方虎视眈眈…… 他处心积虑,准备万全,若非炼化乾元鼎内的庚金煞气,将此界之重器炼为己用,她又如何能够解今日之危劫? 念清此间道理,阿娆者均气若游丝彷如傀儡般的身子,陡然间,……奇迹般地一点点地注入了生气。 悲凉沉重的情绪随着被烽火滚烫的空气吸进体内,随即一点点化开,最终消弭于肺腑心间。 她像是陡然把握住了什么,墨色的眼睛里在烈火灼里扫去阴霾,变得明亮,眼底掩着火光,里面宛若开出一朵温暖的花。 残败的人偶傀儡还凋零地落于泥土之中,漫天之中,杀意未尽。 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魔臣们满嘴苦涩,还在不断请罪祈求恩免。 可魔君生性残暴不仁,冷酷无情,今日婚宴,他们人人可都是举起了手中剑锋,行过了弑君冲撞罪举。 偏偏还是在魔君最为重视的册封婚礼上闹事动土。 最该死的始作俑者葬心又以傀儡术金蝉脱壳,魔君陛下一身杀意无鲜血浇灭,这滔天怒意怕是就要发作在他们的身上了。 魔君阿娆卷收烈火,振袖一舞,降临于神道之上。 众魔将头首压得更低,有些惶恐不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陛陛……陛下,我等虽身怀死罪,可如今邪兽之祸未除,陛下以一人之躯,怕也难抵这无尽妖潮的攻杀,我等愿为陛下死守魔界!还望陛下能够……能够……” 话说一半,渐渐无声。 开口的那名魔将身体抖如筛糠,面色被吓得煞白煞白。 魔君陛下……居然在笑? 在这猩杀戾怒的鲜红战场之上,他们的陛下竟然笑出了满池春水皱的美好模样。 烈火穹光之下,阿娆那张煞气冰冻似的眉眼一下活了过来,眼底漫着惊心动魄的神采。 她侧眸,不见杀意戾力的眉眼似水柳飘絮般柔和动人。 “诸卿莫要发抖,朕心情甚好,不杀人。” 这脉脉春风的模样落入了众魔的眼中,简直比活阎王还要骇人恐怖。 阿娆却不理会众魔瘫软的模样,眼底笑意微收,淡道“朕要离城,杀了那女人。” 她说要杀人,字里行间却未显杀意,很是平和的模样。 因为她此刻的心情,真的很好。 “魔界既然能够引来这么多邪兽妖潮,王宫之中必然有人服食了真正的焚心果幼种,尔等务必尽快找出此人,抹杀干净。” 说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将王宫这片烂摊子扔给他们来收拾了。 心思眼被抹得格外玲珑剔透的魔臣们瞬间明白过来。 魔君陛下这是要千里追夫杀姘头了。 虽说这满城邪兽的威胁比起魔君陛下,要更为可怕致命。 可只要尽快找出那焚心果幼种的宿主,便并非是死路一条。 若是忤逆惹恼了陛下,眼下便可叫他们血溅三步,魂飞魄散了去。 他们自然清楚,要如何抉择。 正待要遵旨叩首之际,站在不远处的‘道满王’却是哎呀呀一声“这抹杀焚心种子宿主的任务,怕是还得劳烦魔君陛下您自个儿亲自动手了呢。” 话音刚刚落下,天空的妖潮泼墨之景象陡生大变。 如被一场恐怖的妖风席卷过境,邪兽们疯涌不绝的防线忽然易位改变,竟是朝着天穹之下云容斩出的那道剑气长霜的轨迹奔狂飞去。 黑压压成天成片,像是咬着了食物香气的蝗虫,铺天盖地,暗流狰狞地蠢动着,流窜着! 有魔族瞪大眼睛看着,仿佛陡然捡回一条命似的,失声大呼道 “邪兽们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追杀过去了!是那个剑修女人!是她藏食了焚心种子!这贱人好深的心思!!!” 阿娆猛地抬首遥望,眼底的笑意凝固,刹那间脸色苍白如纸,像是被突然摄去了魂魄似的。 她失魂般地木然抬起手掌。 那名喋喋不休激动狂叫的魔将头颅如熟透的西瓜,砰然炸裂,没了声息,倒在地上。 不声不响杀完一人,魔君阿娆仿佛自己的浑身力量被抽空了似的,整个人跌坐在满是血泞的地上,一张脸比死人更苍白,比鬼魅更可怖。 痉挛颤抖地手指在地面上抓出十道深深的痕迹。 不可能的! 她知道…… 人类之躯,绝不可能能够承受的住焚心果,不是她……不会是她…… 百里安更不可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让她吃下! 那么只能是———— 极度的骇然与惶恐无措让魔君阿娆陡然失声,抱头尖叫。 她十指斑驳,在自己的脸上留下数道斑驳的血痕。 浑身上下都发起了抖来。 不敢细想!她要崩溃了,根本不敢去认真细想。 那是邪兽!可是黄金海里出来的邪兽! “给我追……给我追杀去!这群邪兽畜生一只不留!一只都不许留!” 突如其来的崩溃爆发,叫众人面面相觊,完全不知所措。 地上那具淌血的尸体还未凉透,跌坐在地上发了好一阵子癫狂的陛下,又满目戾色地腾然而起,携一身风杀肃唳遁入苍穹。 众魔僵着身体,不知究竟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良久,一位魔将看了看一旁的同僚们,嗓音涩然沙哑道“这……咱们要追吗?” 同僚硬着头皮道“追,方才陛下都下令了,一只邪兽不留,若咱们不行动,陛下回宫咱们同样能够要了咱们的命!” “可……可是咱们这头顶上的碎片裂缝就这么置着不管?” 魔君陛下也是昏了头,天上的缺口若是不补全了先,这邪兽杀之不尽,如何能够灭到一只不留。 “那……那么大个窟窿眼,黄金海的妖力就属那片地儿最凶,你要补你补去,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嗣空立在一处断碑上,支起身子懒懒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朝着天空吹了一口轻气。 轰隆隆! 魔臣们口中的窟窿眼就在那一口长气之下,宛若皆霜般冻结凝固,随而消失不见。 在众魔呆若木鸡的目光下,葬心含笑的面容盈散着邪气。 他面上的皮囊一点点地融化成雪雾,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黑色的发丝缓缓褪变成奇异璀璨的白金之色。 他眸色猩红如狂,舔着唇角笑道“放心,我的能耐大着呢,只不过小绵羊们,陪着你们胡闹了这么久,我的肚子有些饿了呢?” “他不是道满王!他是尸魔!尸魔!” 而且这强大恐怖的鲜血气息,绝非是一只普通的尸魔! 面对如此强者,在没有魔河的镇压抗衡之下,仅凭他们,显然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嗣空本对这群魔族勾不起多大的食欲。 只是强行开启空间碎片,引渡邪兽过海,着实消耗了他不少的精血。 在那渴血的之下,也是容不得他继续挑三拣四的了。 咔嚓,他抬步碾碎脚下基石,含笑的面容忽然一滞,他在风息之中嗅到一丝异样熟悉甘美的血气。 嗣空视线落在脚下断碑上,目光陡然一凝,死死地看着碑文上洒落的点滴鲜血。 他弯腰俯身,手指轻轻拭起那抹鲜血,放入口中浅尝。 鲜血的气味在舌尖泛滥,嗣空眼瞳蓦然大睁,猝不及防宛若中箭一般从高高地断碑上竟是狼狈摔下,溅起大片灰尘。 他仰倒在一片尘土里,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着,畸屈着,脸上涌起激动病态的潮红,口中不断发出咯咯如同野兽低咆的声音。 他扭曲大笑着“是她!是那个女人!竟然是她!好!好得很!找着你了!终于找着你了!” 是什么,竟然能够让一只饥饿的尸魔忘记渴血的本能,让他红着眼,从尘土中爬出,一边笑一边哭地朝着远方天际追狂而去! 留下一众捡回性命的魔臣们,惊魂未定。 这些个可怕的疯子,一个个的,到底是在闹哪一出啊。 …… …… 滴答!滴答! 夜色寒露自静谧的枝头落下,滴坠在山石之间,如清脆如碎玉之音。 星空迷上林野,飘摆的夜霜凄迷,林下漏月光,疏疏残冷清辉落满衣襟,一只寒鸦冷冷地飞过。 宁非烟被耳畔滴答的水声所扰醒。 她撑开千钧般沉重的眼皮子,入目之下,是浩浩汤汤的无尽林渊暗海。 夜风寒寂,深暗尽头,这座北方林渊之地里笼罩的雾色自此间看来,终于稀薄了些。 宁非烟缓缓地撑起了上身,她仰起头,发现自己正落于一片荒芜之地。 身下是一片雪白细沙,周身旷野荒凉,杂草丛生,不远处有一条长长的河滩,对面是茂密的荆棘,湍急的水声从不远处簌簌传来。 身体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肉身的冗重感摧骨折心。 一起身,鲜红淋漓的血色就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洇流出来,在她脸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斑驳痕迹。 五感从深度昏迷之中回归,肺腑撕扯的巨疼席卷全身,宁非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身体有多糟糕。 尤其是后背为舍魔利重创未愈的伤口,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整根脊骨已经寸寸断裂,光是起身的动作,就是叫她大半边衣裳都血染湿透了去。 临死,怕也不过半步距离了。 宁非烟却不甚在意地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不远处,北渊妖帝庞大如山的尸体,轻笑出声。 绝杀之战,须臾之间,生死一线。 只要她没死,这场博弈,终究是她赢了。 纵使彼时,她身在深渊,一身重伤连起身都难,受困于此,也许接下来落一场寒凉的大雨都能够要了她的性命。 但看着北渊妖帝的尸体,宁非烟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要还活着,她相信以自己的手段,必是不难为自己寻一条求生之路。 于她而言最深的绝境里,总是能藏有最坚韧希望的。 宁非烟抬手摘来一片林叶,想饮叶上霜露润润干裂的嗓子。 动作摘到一半,她腹中好似忽然一把无形的刀刺穿,一阵剜肉剖骨的剧痛猛地袭来。 宁非烟面容倏地煞白,却不是因为被这剧痛折磨的,。 她眼底流露出一抹极为罕见的惊惶恐乱,手捂着腹部,只觉大量的鲜血正从她指缝中溢出。 那猩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眸,眼睛瞬间如散了的墨沙,让她一下子变得无措失智。 她这是……伤到肚子了吗? 巨大的惊恐袭上心头,宁非烟惨白的唇下意识地慌乱呢喃“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快来人……救命!救命!救命!!!” 很可笑,一个曾经被折断一身骨头放逐至蛮荒妖帝都不曾祈祷神明庇佑的她,此刻竟是慌神失措地在这间深渊死地里求人相救。 聪明如她,睿智如她,竟也会害怕到风骨尽失,狼藉满地。 “谁都可以!谁都可以!救我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宁非烟一声声沙哑的音竟是渐起哽咽哭音,像是一只濒死的兽,痛苦地哀求着,在这片无人之地,撕碎了尊严与傲骨。 不知是再向何人……苦苦的哀求着。 她是清越恣意无所顾忌宁非烟,不惧生,不惧死。 可是这一刻,鲜血不断从腹中流淌而落,她怕了。 若非那失控的恐惧情绪像是洪流般溃了堤坝,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有一日,会如此畏惧死亡。 哒哒嗒…… 这时,一阵竹笛敲打林木的声音渐渐近来。 宁非烟一下子窒住呼吸,死死看着月光下,浑身凄白一身鬼气森森的孩子。 那孩子生着三只眼目,三眼皆赤! 是鬼笛童子! 宁非烟半是哀求半是杀意凝结的眼,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可鬼笛童子对她却是没有丝毫敌意,它敲打着手中的笛子,身后拖着一串用藤蔓穿绑好的野味肥鱼,来到宁非烟面前,跪坐再地,慢慢捧起一颗珠子。 宁非烟面容一怔,眼底的杀意随之散去,看着那殷红洁净的宝珠,咽喉忍不住轻轻一动“这……这是?” 她陡然惊觉过来,她与北渊妖帝一战,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计划周全,加以牺牲古长敬的缘故。 那只蠢猫他,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平日里素来看重的神源宝珠,宁非烟此刻却没有多看一眼,。 她心知鬼笛童子是百里安的人,也卸下了心中的防备,急声道“此物对我没用,你速速去请北渊之森的云画秋,她是医师,可护住我腹中胎儿,你快些去。” 只可惜,鬼笛童子仿佛听不懂她话似的,只是将手中的宝珠高高捧起,歪着脑袋不走。 宁非烟腹部的血越流越多,见它雷打不动,气恼之下,一巴掌扇在那鬼笛童子的胖脑袋上“你若不去寻人来救我,那便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想,你是离不开这里了。” 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嗓音从河道对岸寂寂传来,宛若寒夜里的老鸦鸣泣,悚人入骨。 此处,竟还有活人! 宁非烟神情肃戾,目光如电射去河道对岸,只见荆棘丛林簌簌颤抖波动之间。 一个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老妪从里头畸形爬出。 因为两颊深陷,一双眼睛从眼眶中突起显得恐怖又狰狞,颧骨就像两块露出水面的石头。 她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仿佛是木刻似的,眼珠子转动之间,像极了古老深林里的与尸为伴的老巫女。 可宁非烟却知晓,此人不是什么巫女,也非妖邪,她目光沉起“你……是魅魔?” 那‘老怪物’似的女人四肢伏在地上,缓缓爬动着,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深响,仔细一看,原来四肢间都上了锁链枷锁,被封印束缚在了那一方天地里。 她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沉沉笑声“小东西,若论辈分,你可得喊我一声老前辈啊。”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原来是这样啊 魅魔一族,天生灵力,虽说武力低下,在魔界之中难有自保之力。 但魅魔比起其他魔族,唯一的优势便是能活,寿元极为漫长。 故而,至今为止,放眼整个北渊之森,想要寻出年老色衰的魅魔极是罕见。 魅魔素来将美貌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一般对于魅魔而言,不分辈分,给世人的感官皆是一群貌美英俊如森林妖精般的存在。 一旦魅魔开始衰老,不待死亡之际,她们都会自行裁决,归入尘土之中。 所以,宁非烟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魅魔衰败垂苍之此的景象。 更诡异的是,一只魅魔……竟然与北渊妖帝同封在了一处界境之中。 若换做以往,宁非烟必会同这只老魅魔好生周旋一番。 可如今她被腹中的绞痛熬得是如火焚五脏,一心只想着要先离开这片鬼地方。 不顾背脊的裂痛,她宁非烟咬着牙艰难翻身,试图凝聚体内的魔气召祭妖刀,驱物离开。 可一番死战下来,她气海枯竭,此境是封魔之地,难聚丝毫魔气纳体,任凭她大费周章,也是白费气力。 水岸对面的老魅魔嘿嘿一笑,道“小家伙何必这么着急离开,你那一身伤势虽重了些,却也要不了你的性命,老婆子我被这枷链锁于方寸之地,也是害你不得的。 十七万年了,这鬼地方终于有了活人进来,老婆子难得有个说话的人,你既伤得这般重,不妨陪老婆子我好好说说话,老婆子我若是一高兴,说不准便送你离开此地了。” 宁非烟一时之间寻不得脱困之法,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在倚老卖老之前,你还是先将你那双快掉在地上的眼睛珠子移开才是。” 那老东西说话时,一双突出眼眶的眼睛珠子充满了贪婪与火热之意,目光如蚂蟥般死死地咬在了她的那颗神源宝珠上。 目的是在是太露骨明显了。 老魅魔被放逐关押在这鬼地方已经有十七万年,。 漫长的岁月囚笼早已熬尽了她所有的耐心,她伸出舌头用力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道“小家伙,你将那枚珠子还给我,我便送你离开这里。” 宁非烟笑了,眸光寒凉嘲弄“你自己都无法离开,还有这等本事送我离开?更何况什么叫‘还给你’?此物本就归我所有,如何就成了你的东西?” 老魅魔声音陡然尖利疯狂起来“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以为是何人成就了魅魔一族的未来? 若非十七万年前我携三千同族女日夜苦心对付君皇,你以为这神源便宜还能被你捡了去不成?” 听闻此言,宁非烟皱起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敛着高深莫测的光。 老魅魔关了这些年,行事说话本就带些疯痴的意味。 她尖细着嗓音叱骂了阵子,又低声嘿嘿笑了起来,晃动着佝偻枯瘦的身子在荆棘丛林里摸索许久,最后竟是吃力地将北渊妖帝的庞大身躯拖了出来。 她目光诡异含笑,看着宁非烟道“你以为我说送你离开之言是假话?离世十七万年,我虽对如今的魔界之事一无所知,可在这亘长的年岁里,也是能够让我足够了解北渊的秘密。” “界门。” 沙哑粗糙的声音让宁非烟面色微变。 老魅魔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界门道通两界,可瞬遁十万里,你可知,这界门便藏在北渊妖帝的角中?” 宁非烟慢慢坐直起身,她眸光幽澈地看着老魅魔,一语不发。 老魅魔目光慈爱似地抚摸着北渊妖帝的利角,贪婪阴邪两种黑暗的情绪在她豆大的眼睛里不停转换“小姑娘,你将神源珠子送过来给我。” 宁非烟神情恢复平静“看来我真的很倒霉啊。” 老魅魔面露不解。 宁非烟指了指北渊妖帝的尸体,道“我费劲千辛万苦弄死了他,就是为了得到界门,没想到最后竟是被前辈你捡了便宜去,真是的,这家伙死了也不叫人省心啊。” 老魅魔面色微变,眼底流露出一股不可置信的骇然之色,看着宁非烟不可置信“你是说……北渊妖帝死在了你这样一个小姑娘的手中?” 宁非烟调息了片刻,虽说体内不存丝毫魔气,但不知为何,这副重伤垂危的身子,却隐隐之间开始自行缓慢的恢复了体力。 她艰难起身,接过鬼笛童子手中的宝珠,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缓缓渡过溪河。 溪河水位极浅,只淹没过了她的脚踝,水宽不过数米远,宁非烟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渡河虽说渡得艰难,却也未费多大功夫,便来到了老魅魔的身边。 “一物换一物。”宁非烟摊开手掌,呈现出那颗珠子。 擅于阴谋诡计的她,这一刻,竟是真的在同一个贪婪阴险的老婆子做公平稳妥的交易。 老魅魔也未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毫不设防地渡河过来,。 她愣了几许,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掌,目光激动热切,想要取过神源宝珠。 谁知,宁非烟忽然收掌,让她接了个空。 老魅魔面容陡然狰狞“把珠子给我!” 宁非烟淡然道“把界门给我。” 啪一声脆响,老魅魔看似孱弱枯瘦的手掌,竟是生生将北渊妖帝那强悍的巨角掰断。 角身在她手指间飞快涣散成沙,黑沙浮而不散,逐渐在两人头顶上方凝聚成一座塔门景象。 宁非烟凝眸细看,确认那真的是界门无疑,这才将宝珠重新递出。 谁知,那老魅魔忽然呆住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腹部间的血红伤口,好像忽然发现了一座宝藏似的,枯瘦的脸颊慢慢露出一个孩子看见糖般的笑容。 “我改变主意了,你这小家伙,还是留下来与我为伴吧?”她将卑鄙无耻,出尔反尔的行径发生得淋漓尽致,说得理所当然。 宁非烟却是好脾气的,也未动怒发作,只是淡漠平静地看着如小丑般佝偻丑陋的老魅魔,‘哦?’了一声,道“看来我身上还有前辈感兴趣的事物。” 老魅魔看着她腹中流淌着的鲜血,神情愈发炽热甚至痴迷“你这小家伙,好大的造化,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舍魔利……竟然是弑戮神魔的舍魔利,小家伙身居此物竟然未死?你莫不是同我一样,也寻来了一位尊仙给采补了去?” “啧啧啧……这可真是不得了啊……”老魅魔口中发出逗弄小动物般的怜爱之声。 她忍不住凑近过去,用自己丑陋枯瘦的脸颊贴在宁非烟的小腹上,神情痴迷狂乱 “这可真是神奇啊,你体内竟然只有一个男人的阳源精气。 只有一个人……竟就能够帮你将体内的舍魔利炼化成为第二魔元,这是何等的福缘造化。” 宁非烟任凭她做无礼之举,脏污的脸颊蹭满了伤口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她眼底压抑许久的暗色阴郁情绪……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眸中的夜色渐浓,面上带起了往日般地三分笑意,不可捉摸“哦?前辈是说,我腹中所藏着的……竟是舍魔利所炼化的第二魔元?您可有看错?” “怎会看错,第二魔元自成灵性,你若细观细悟,能够感受到一缕宛若生命的气息在蕴形成胎,倒是与女子怀胎孕之相极为相似的。” 宁非烟眉头高高挑起“前辈又怎知,我不是怀有胎孕了?” 老魅魔觉得她这话说得可笑,抬眸看她“你娘难道没同你说过,魅魔怀胎与人类不同,与魔族更是不同。 魅魔周期并不漫长,自守精成孕,到胎成出世,不过只需三日光景,你怀没怀孕,难道自己不知?” 宁非烟“……” 她那娘亲,怎会同她言说这些? 三日? 莫说三日了,怕是都有三个月了? 她是奇怪这么长时间过去,肚子怎会一点起伏都没有? 原还以为,是她近日以来连翻与人交手战斗,苦了肚子里的那位,叫小家伙营养不良了去…… 云画秋那个庸医废物! 看她回去不剥了她的皮!她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回去选择相信她的医术。 没有怀孕?都是假的? 宁非烟眯长了眼睛,抬首看着近在咫尺的界门,如此说来,蠢猫于她的那个约定,也无需他守望执行了。 真好,她亦可以落得一身轻松,无牵无挂了。 真好…… 宁非烟被老魅魔蹭得一时心火大盛,眼神骤然一冷,杀意大起! 两只手紧紧抱着宁非烟腰身的老魅魔陡然间凄厉大叫,一边惨叫一边抽搐着身体,仰面倒了下去,重重摔在丛林荆棘之中。 她四肢以着恐怖扭曲的姿势蜷缩痉挛着,嘶吼哀嚎着“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宁非烟唇角溢血,笑容却说不出的风流妖娆“没什么,你欺我魔气尽散毫无修为,想夺我宝珠,剖我肚肠,小女子我自是不可坐以待毙,便以一滴心头血,喂饱一只血蛊种进了前辈的身体之中。” 老魅魔瞪大了眼睛珠子,嘶吼道“你这是在同我搏命!你这是在同我搏命!” 血蛊非寻常蛊虫,不到生死绝杀之际,绝不轻易动用,一旦给对方宿主种下血蛊,接下来熬的便是双方的生命力,若熬不死对方,死的便是种蛊之人。 老魅魔说宁非烟在同她搏命并不过分。 只是她想不到,更无法理解,方才明明都明显已经妥协的一个人,为何会忽然行如此极端之举来。 她不知晓,宁非烟求的每一件事,成的每一件事,皆是她搏命得来的。 宁非烟她拼得起,也输得起,所以从来都不带怕的。 方才,或许是她此生唯一害怕不安的一次。 只是,托老前辈的福,又亲手将宁非烟的弱点掐灭了去。 宁非烟踢了踢她蜷缩的身子,唇角不断溢血,笑容却端得是风情万种“好了,闹剧结束了,你既要我留下来,那我便好好同你玩一玩好了。” “前辈~” …… …… 煞气漫天的荒野冰原,阴风不断掠耳寂寂,似鬼物擦身而过,于耳畔轻喃吹起。 寒露凝霜的野草抚过百里安的脸颊,刺骨冰冷,梦醒而交错。 他宛若大梦惊醒般地猝然睁开双眼,入目之下,是星野四垂的长夜。 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血腥肃杀之意,长夜的天空如墨,可远方的地平线是红色的,四面八方都是有死亡的味道,到处是野兽般的残骸断肢,白骨露于野,暗鸦啄腐肉。 身下的覆冰草原大地,仍在剧烈的震动着,邪兽们的气息宛若在浓密的黑暗之中,无处不在。 可偏偏百里安那双能够夜视清楚的双眼,且见不到一只邪兽。 在黑暗的夜晚里,渺弱的星光下,百里安看到的是立在不远处,女子凭风而立的背影。 云容就守在距离他十米远的山丘上,四野不见一只邪兽。 她纤细的身影立得如剑般笔直,身上的黑红剑袍自夜色中远远瞧来,色泽更显深沉浓重了些。 百里安却知晓,让那衣衫颜色变得浓重的不是夜色,也是夜色里的血色。 她的身上,有着很浓很浓的血腥气息。 百里安无法想象,她这一路走来,究竟杀了多少邪兽,才能够让他安稳地昏睡这么久。 “你醒了?”山丘上,她并未转身,却清楚地感知到了百里安的气息变化。 百里安嗯了一声,不知说些什么好,安静无言了片刻,他道“云容姑娘何必平白无故地惹上我这么一个大麻烦?” 云容缓缓回首,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过来。” 格外轻缓柔和的语调,让百里安心口一紧,竟是有些失神。 云容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你过来。” 这时,百里安才发现的异样之处。 云容的双脚……此刻竟是与身下的山丘生长到了一块,如林数根茎般,深生土石之中,鲜红的脉络自她双腿延伸,竟好似真的根藤茎脉驻扎在山石深处。 她站在那里,仍由夜风吹打她的衣衫裙摆,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可怜。 百里安随忙起身,快步迎上去,面色发紧“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会如此?”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关于剑主羽的风流债事 大风忽起,卷起草间霜雪,拂面微寒。 夜色中,云容一张白皙的面颊犹如冰玉,嘴唇的血色不见,青白惨淡,她的声音却是轻柔缓慢的“不妨事的,只是接下来的一段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东升日落,西起月伏,她眸海温涟,似藏山高水远,低声轻喃着说道“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百里安见她这模样状态,哪里仅仅只是‘需要休息一会儿’这般简单就能够解决的。 他走过去,轻轻解下她身后背负的洗雪剑,蹲下身子,右手紧贴大地,左手轻柔细致地扯解开她腿间缠绕宛若如根的血色脉络。 触及那血色的根茎脉络,百里安一时间竟觉心惊胆战。 这是她以精血所化,以大地为容器,一身灵力修为以精为藤,以血为根,牵起这片山河之势,以身为媒介,展开了一片肉眼不可及的领域小世界。 无穷无尽的邪兽追杀,并未结束,只是被云容以身化道,引渡进了那片无法触及的小世界之中。 天方远际,如黑潮般涌来的邪兽军团如乌云泼墨般袭来,可一旦朝着这方领域靠近触及而来,便似蜃影般消失不见。 百里安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刚一解开她脚下的血藤束缚,云容便软软倒进他的怀中,雪白的脸色,映得青眉墨发格外漆黑。 “我睡了几日?”他沉声问道。 云容老实答道“五日。” 五日…… 百里安脸色有些难看,手指贴近她的颈边,探之片刻,神情温怒道“简直胡来,云容姑娘觉得自己的命是有多硬,竟以阳神出窍入界对抗这群邪兽。” 既然展开领域小世界,那么要想小世界中的邪兽不冲破领域来到现实世界,自然需要有人帮助她镇守邪兽。 只是,云容带着昏迷的百里安,前方是漫漫无尽道路,后头是魔君势若疯狂的追杀。 无疑此刻,她是孤立无援的。 如此,她就只有阳神出窍这一个选择。 云容倚在他怀中“我有些累,但你却不可以停下来。” 典型油盐不进的顽固态度,百里安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起来,抬头观察了一下四方的地域,值得欣慰的是,云容带着他离开的方向正是北方。 邪兽压境卷起的腥浓气息罡风里,还隐约能够嗅到一丝魅魔族的气息。 这便意味着,他们距离北渊之森,并不遥远了。 百里安一路朝北而行,并对怀中女子低声道“已经可以了,云容姑娘还是将领域空间撤下吧?” 云容躺在他的怀中,闭眸不语。 百里安知晓她此时出窍的阳神怕是正在不可见之地与那邪兽斗得惨烈,此举行为,最伤灵魂。 但见她这固执模样,也知劝也是白劝,只好加快步伐,御剑急奔北渊。 云容睫毛被风吹得颤动不止,两人皆沉静归安后,嘴上说着很累需要休息的她,却睁开了眼睛,借着星光,看着少年的脸庞,眸色渐深。 “云容姑娘不该来蹚魔界这趟浑水的。”许是察觉到了云容的凝视目光,百里安忽然开口说话。 云容解释道“既是那二位姑娘所托之事,我辈中人自当……” “可靖姑娘与尹大姑娘终究是外宗之人,即便她们有所请托,也不值得云容姑娘冒下生命危险来救在下,更何况……” 百里安目光拉低,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云容姑娘是知晓的,我是一只尸魔,不论是出于何种说法,云容姑娘都没有冒死救我的道理。” 他的眼神太亮,仿佛一瞬间就要直直地看尽人的心里去,云容深知他的脾性,如何不明白他说此话的用意何在。 她微微一笑,索性换了一种说法,亦是神情认真地看着他,道“不错,此番我带你离开,并非是因为那二人所托,只因我对你的身份感到怀疑。” 百里安眸光微动“怀疑?” “自空沧山一行,我见你剑道天赋超凡绝群,体内又似含一股熟悉的剑意气息,像极了我天玺剑宗的至上功法《太上道清剑诀》。” 听了这话,百里安手指微紧,情绪变得有些复杂“云容姑娘的意思是……” 云容知晓他心思通透,五日前她无端相救,本就有违‘云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但借凭苏靖、尹白霜二人的名头自是压不住他心中的怀疑。 “世间身负剑骨奇才者无数,可是在我眼中,剑之一道能够真正称之为天才的,唯有剑主羽。” 云容看着百里安,神情认真“便是爱剑成痴的四剑云容,在我们家宗主面前,也只能相形见绌,太上道清剑诀,为宗主一脉方可传承习得,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百里安不自觉微微避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我虽入世不久,却也知晓天玺剑宗宗主传人只有一位,那便是中幽太子赢袖。” 见他一脸陌生神色谈及‘中幽太子’时,云容眼底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心疼,她面上却淡然一笑,道“自古列国帝王在外尚且都有不占少数的私生子,我们宗主羽衣昱耀、雄韬伟略,自望子孙后代能继他一身基业传承,太上道清剑诀必不能断于他这一脉,你也见识过赢袖的本事了,世人皆尊称他一声鬼剑公子,鬼剑鬼剑,终究不过是诡道之剑,赢袖以符入道,方可参悟出三分剑念之术来,如此天资才能,于宗主而言,却是不堪大用的。” 正室夫人所出的儿子不堪大用,剑主羽自然是需要再诞优秀子嗣继承衣钵的。 再结合锦生之事,他身为天玺十三剑,右手被废,剑道半残,不出二月光景,天玺剑主便即刻再寻了新的第十三剑继承人培养授道。 鸢戾剑尚且如此,这继承大业的后裔之人,自更是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将就了。 倒像是那位剑主大人的行事作风。 百里安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半信半疑“你觉得……我是羽公子的私生子?” 云容一本正经“你若当真是宗主大人的私生子,那便是天玺少主,云容身为天玺十三剑,自然不能坐视少主成为魔界凤君。” 难怪…… 如此说来,云容魔界一行的种种行径,倒也说得通了。 可百里安仍旧心存疑虑,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若真如云容姑娘所说,我既是一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人死如灯灭,对于剑主而言,同样是难堪重用,何以紫金棺中,我的陪葬品却个个皆是天价珍品?” 云容心中一时叫苦不迭,心道他那莲藕做出来满是窟窿眼的心,可当真是不好糊弄,只好借着往下胡编乱造道 “想来你生母的身份定是不俗,故而能够为你置办来琉璃伞那等子珍品之物陪葬,毕竟我们宗主乃是人中龙凤,相配知心之人必是人间最高不可攀的那一枝。” 百里安眼睛眯起,低头看她“对于一名仙宗名士而言,私生子毕竟是个见不得光的秘事,何以云容姑娘知晓得这般通透,难不成……您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很微妙的,从平称变成了敬称。 这人一旦开始说谎,便要用一百种谎言来圆,云容心知若是不能够给他一个圆满的回答,以他的性子,怕是能够一直没完没了下去。 实在没辙,云容只好继续胡扯道“秦国长公主赵文君,自幼时起便恋慕宗主,与宗主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是帝阙珍珠,天生剑骨,至今还是待嫁之身。” 赵文君? 百里安将这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一遍,只觉陌生,并无任何亲近之意,便知这女人不过张口既来,搪塞他的。 知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百里安只好止口不再多问,拢了拢她身上被风吹开的剑裳衣袍,将她裹得严实了些,道“在我昏迷的这段时日里,云容姑娘为何会选择向北而行?” 云容见他不再问身世一事,心也不由跟着松了一口气,她道“这群邪兽若不解决,终究是一大患,北渊之森自数日前妖帝陨于深渊之地,其尸化为一片可怕的修罗瘴气,此刻的北渊怕是早已成为一处绝境死地,我便想着若是将这群邪兽引入北渊,自可化解危局。” 百里安心中暗赞一声,北渊之森已经化为一片瘴气毒林,以云容这一身修为倒是可以暂时不惧林中瘴气毒雾,而百里安又是尸魔之身,这些东西也害不了他的性命。 邪兽可怕之处在于数量庞多似海,以林海之毒弑灭邪兽,倒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 界门。 就在北渊之森。 百里安御剑速度绝然不慢,因为出于云容此刻正在不要命地展开领域的原因,他也丝毫不敢慢。 即便天光启明,烈阳高悬,他也没有停下来藏进大地躲避阳光的意思。 撑着琉璃伞,一路御剑北行。 他与云容终于抵达魔界极北之地。 这里,是一片广袤森林所覆盖的巨大山陵,苍然自巍的林脉,一望无际的视野里仿佛不分昼夜。 古老的森林不见绿荫长青,是荒芜的沙土生着褐色的茂密大树,这里与百里安夜昙梦境中美好的北渊森林截然不同,分明是一片残酷的死地,深紫色迷雾包裹着的原始森林,散发出来的死亡震撼感摄人心魄! 北极之地,本该是一片银川冰原,百里安一路御剑至此,路上所见所景一片白茫茫的风雪蓬蒿,万里冰河冻土。 而在这北极尽头的古老森林,不见一缕飘雪,这里的古树野蛮生长,异常粗壮虬劲的树枝树蔓参天,宛若直达月端。 这里草木山石,好似一夜之间,被赋予了什么诡邪的生命一般,开始疯狂活化,如有无数饿鬼至身其中,百毒钻土,失欲忧苦。 云容仅看了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她神情凝重道“妖帝战败陨落,若其身不焚化,其魂不度化,必将天灾乱祸,这北渊之森,没个几千年怕是无法恢复成昔日那般模样了。” 百里安问“那生活在北渊之森中的魅魔会怎样?” 云容道“会受到这活化森林的影响而幽禽化,与人间的亡灵属性有些相近,所以我们入这片深林,亦不可逗留太久,否则也会如同魅魔一般被这片深林同化,丧失灵魂意识。若你在七日内无法找到界门返回人间,也必须离开这片森林。” 百里安细细感悟了一下鬼笛童子的具体方位,心道在七日之内根据鬼笛童子的方位找到宁非烟应当不难。 他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身后袭来一股无法形容的阴霾威压,如暴风闪电,以不可思议的力量与速度正跨越山海大川,铺天盖地地弥散而来。 威压之中,裹挟着令人心惊的如麻杀机! 百里安背脊寒毛根根倒竖而起。 是她! 魔君阿娆! 百里安面色大变,急声对怀中女子说道“快散开领域,收回阳神!” 云容的感知力比起百里安,只强不弱,几乎在百里安开口的那一瞬间,她便张手散开世界领域,一道银白流芒汇入她的眉心。 顷刻之间,空间被挤压碎裂,如山海崩塌的恐怖碎音响起。 两人头顶上方,无数黑压压的狰狞邪兽一下子从那个未知不可见的世界里倾泻狂涌而出。 百里安飞身而起,毫不犹豫地抱着云容冲进了北渊之森中。 如黑潮涌动的邪兽早已在云容的世界领域之中与她的阳神杀至疯狂了,竟丝毫不畏瘴气,嘶吼着紧紧咬着百里安的气息,目光贪婪疯狂地紧随而上。 嗤嗤腐蚀邪兽肉躯的声音在百里安身后凄厉响起,在铺天盖地的痛苦吼叫中,百里安后背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只因邪兽的数量过于磅礴,光是以肉身数量倾压而上,便将北渊之森的外围瘴气毒雾给覆灭大片。 邪兽身体腐蚀的速度跟不上它们死亡的速度,一只格外凶猛的邪兽穿过同伴血肉时,锋利的爪子狠狠在百里安背上掏了一把,深可见骨,皮开肉绽。 云容面容微寒,正欲屈指打出一道剑气灭了这畜生,可还未等他抬起手指,正远远追来的魔君阿娆将方才那一幕看得真切,眼睛都怒红了。 都未能见到她是如何出手的,煞气如急雨般倾泻而出,压得雾影都为之一黯。 朝着百里安撕咬而来的一众邪兽,身体寸寸爆裂成浆,淅淅沥沥地纷洒在丛林繁叶之间。 诡异的一幕随之发生了。 那些林木树叶,仿佛都生了无数食人的嘴,落在上头的邪兽鲜血,不消便可,便被这片森林‘吃’得干干净净。 百里安落足立在一道横枝上,隔着靴底,都能够感受到,脚下这颗树正在疯狂试图吸食他体内的生气。 可百里安是尸魔,无半分生气能够提供它食。 几番运作之下,又缓缓归于死寂。 “嘎嘎!!”森林里,一只三头暗鸦振翼飞过林梢。 遥遥以对的视线里,魔君阿娆缓步于迷雾古林之中,她一身玄金色的礼服已经残破大半,露出了下头大红之色的凤袍烫金喜服。 她手中提着半颗被轰碎了的邪兽脑袋,正湿哒哒血淋淋地往下坠着血珠串子。 猩红铺就满路夜色,活化的古老森林更显峥嵘。 万物如死,半身红衣凤袍血似的一路落洒而来,她衣领间的薄霜在星光下泛出黯淡的冷色。 魔君一身暴戾姿态在亘古的长夜里褪去,一眸一视里,她又变回了她轻软温柔的少女模样。 阿娆远远地瞧着百里安,在一个极有分寸的距离里,停下步伐,语气竟是温柔的小心翼翼“方才我瞧你受伤了,疼不疼?” 7017k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苦肉计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最快更新!无广告! 百里安被她那温柔蚀骨的目光看得头皮有些发麻。 阿娆一路自王城来到北渊之森,短短六日时间,穿过了山海万川。 云容展开世界领域一刻未歇,她亦何尝不是一路气海大开大合,一路厮进重围。 六日下来,两人消耗巨盛,百里安甚至相信,此时此刻便是弑杀魔君阿娆的绝佳时机。 只要他牵引出体内的焚心果力量,胜算足占七成之上。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阿娆一眼,未接话也没有出手战斗,他只是抱紧怀中女子竟是连片刻寒暄之语都没有,掉头就往北部森林疾驰而去。 阿娆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换不来他一句搭理之言也不曾动怒,急急施展身法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她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愿离得太远,把持着一个极有分寸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压得极软 “司尘司尘,我知道错了,婚宴之上我昏了头,不该伤你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此刻的阿娆哪里还有半点魔君的样子,她风尘仆仆,发丝凌乱,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只嗲着毛耷着耳朵的小狗,眼巴巴的瞅着百里安。 云容一时间拿捏不定阿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早已知晓阿娆性子最是喜怒无情,可当着她的面向百里安百般服软讨好还是头一遭。 她冷了眉目,神情不善地看着她“你既知晓你伤他至深,又是哪里来的面皮让他来理你。” 听到云容开声,阿娆眉宇间慢慢聚拢起一股黑色的烟气,丝丝缕缕,如煞如戾,袖袍下五指成钩,显然是要狠下阴手叫她吃苦头。 百里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微一侧首,眼神平淡无波,直直地觑着她。 阿娆忙将爪子小心收好,面做乖巧无害状,温顺无辜地看着百里安,声线软得厉害,如含着腻糖似的轻声低唤“司尘~” 百里安却没那么多耐心同她周旋,抬手打出一道黑色的魔气,那魔气里自然裹挟着焚心之力。 阿娆面色微变,似是极畏那股气息力量。 百里安意在震慑逼退,压根没想着要伤她,可阿娆知晓,若是这么一躲一避之下,他借着机会必是离她远远的。 对于百里安的攻击,阿娆一咬牙,竟是不闪不避,甚至主动迎上去。 黑色的魔气如刃,滋啦一声,在她肩头划出一道好大的口子。 鲜血迸溅洒出,阿娆不胜娇弱地痛吟一声,眼儿极尖地挑了一处要命的危险断崖之地,往下坠去。 百里安眼皮狠狠一跳,完全没想到这魔君无耻起来,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云容看出他的动摇与心软,手臂忙抱紧百里安的腰,低声道“她是魔君,区区断崖摔不死她,我们不必管她。” 一座断崖的高度自然是要不了堂堂魔君的性命。 可百里安知晓焚心果的力量极是克她,方才那一击她挨了个结结实实,想必眼下状况必是同那夜一般身体失去了掌控能力。 阿娆又是个极懂卖惨的心机性子,摔下去的时候还特意挑了个头朝下脚朝上急着投胎的找死姿势。 百里安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终究还是折了一个方向朝阿娆坠落的方向追去。 他在半空之中接住她的身体,一只手如拎狗崽子似的拎着她后颈的衣衫,好没气道“想死的话就滚远一点,不要在这碍人眼睛。” 阿娆不要脸的本事,百里安还没见识通透了,往日她倒是还会碍着几分身份虚礼端一端魔君的大架子。 只是当她知晓百里安居然为了她设下暗计,费那么大的功夫心思帮她对付葬心,甚至不惜自己亲身服下那焚心果之种,她便什么架子脾气都没有了。 回想起婚宴一战,她被他亲手打入烘炉鼎炉之中,自己还好生恨他,如今细想过来,只觉自己混账糊涂,心中更是后悔得要死。 她被提吊在半空之中,这样亲近的机会失不再来,想也没想地反手用力一个熊抱,手脚并用缠绕上去。 她紧紧地抱住百里安的大腿,仰起脑袋,双眸泛起一片可怜兮兮的水泽“我随便你怎么打,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嘛~” 云容翻着白眼,小小声道“真不要脸。” 百里安气笑了,这破裤子一抓着机会就往他身上缠,苦肉计都使了出来。 魔君陛下,当真是好能耐。 他用力甩了甩大腿,阿娆就像牛皮糖似地,紧紧粘上就甩不掉了。 而且这家伙捏着百里安会心软的性子,双手紧紧抱着他大腿,百里安一甩大腿,动作间就能够震开他肩膀上的伤口,洇出来的鲜红液体将他裤子染湿后,百里安便不再动作。 三个人就这样在断崖间僵持了下来。 百里安磨了磨牙道“你莫不是还在打想让我做你凤君的主意?” 阿娆知晓他火急火燎地往北方赶,便是要通过界门离开魔界。 回到人间后,无异于鱼归大海,再想将他捆在身边定是千难万难。 她只好连哄带骗地开口说道“你若是觉得身居女子下位失了面子,这魔君之位我给你做啊,你娶了我,我当你的魔妃,你要娶云容也好,要纳魅魔也罢,我都依你,只要你不走。” 呵,为了男色,连魔君之位都不要了。 真不知那心心念念朝夕谋划的二河葬心听了这话,心中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自己成日带着面具,没有想到要去夺舍一个祸国殃民的好皮囊来,这可比他日夜盘算阴谋要来得轻松不少。 百里安还未答话,云容便极为激动地揪住了百里安的领口,满目警惕道“你莫要受她花言巧语所骗,以她那变态偏执的性子,断是容不得你娶别人的。” 百里安心中无语,听云容姑娘您这话的意思,重点竟是她容不容他娶旁人? 该生气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魔君阿娆擅自主张地将您也算进了后宫妃子的人选之中吗? 见百里安面色愈发的难看,阿娆脸颊贴着他的大腿,不断讨好撒娇。 一只手还极不安分地摸了上来,手指在他身上有印章的那处轻轻撩拨了一把,嗓音软绵绵的,勾得人骨头发酥 “若是司尘你还觉得不解气的话,不如同那夜一样,你拿我这副身子尽情宣泄出气,直到你消气为止,可好?” 百里安终于忍无可忍,提起她的后领,用力将她一把拽起。 视线与之齐平,却发现这家伙口里说着柔软勾人的话,目光却是挑衅地往他怀中女子瞟。 云容有被冒犯到,神情骤冷,眸子不复清雅从容,满是戾怒“放肆!” 怒斥完,她又目光担忧地抬头看着百里安,道“她方才说得可是真的?你们……你们……” 百里安不欲揽下这屎盆子,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之时,夜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竹笛声。 笛声音色凄厉萧瑟,起承转合,隐含戾煞招魂之意,声色笛音充满了不详。 “这是……”阿娆面上笑意尽褪,神情凛冽冰冷。 然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周身风声陡然狂暴凌厉,空间魔气紊乱暴动起来,转眼之间,断崖深渊下漫起大片浓雾。 耳边呼啸的风声宛若掺假着厉鬼诉泣,一道无形的厉风毫无征兆地割断百里安的手腕筋脉。 鲜血喷溅之下,百里安提着阿娆的手骤然无力。 手指一松,阿娆瞬间失去了重力,整个人朝着黑暗的断崖深处坠落下去,瞬间便被漆黑的雾色吞没消失。 云容推开百里安,御剑而起,神情肃然凝重,警惕四方。 百里安轻抖衣袖,凝眸看着腕间伤口血迹。 这究竟是什么风杀之术,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破开他的身体。 云容身下洗雪剑剑气迸发,磅礴的灵力一时之间亮如白昼,剑气喷薄出强烈的光与热,散尽四野狂风骤浪。 她神情凌冽似霜,道“真正危险的不是笛声,而是正在被那笛声召唤出来的‘东西’。” 话音刚刚落定,一条巨大的轮廓阴影之物仿佛从断崖深渊黑暗里暴弹而起,直接将崖底呼啸的风声雾气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崖壁落石滚滚,仿佛被什么庞然的巨物摩擦游过。 恐怖的异动骤然打破夜色的诡异。 一股不详黏腻且浓郁的妖力尖锐地骤然闯进云容的感知。 身下的浓雾翻滚地骤然暴烈,一条粗壮似蟒的如血色巨大根藤的东西以着不可思议的迅猛速度暴弹而起,横扫而来。 那血色‘根藤’仿佛还具备可怕的精神攻击,攻势未至,云容与百里安耳朵深处传来一阵蛇鸣嘶吼,震耳发聩,神府难堪承受。 云容脸色骤然一白,洗雪剑剑光也随之一黯。 百里安亦是一阵失神,宛若被摄住魂魄般,神情恍惚。 仅仅一瞬间的破绽,便让那血色‘根藤’抓住间隙,唰地一下缠在了百里安的腰上,将他往崖底下用力拖去。 云容见状,面色愈发苍白,祭起洗雪剑就要救人,谁知就在这时,远方不知何处的笛音陡然厉啸激昂。 隆!隆!隆!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三条比方才更加粗壮,色泽更加浓烈的血色‘根藤’破开雾色黑暗,如上古时期的九头魔蛇觉起醒来,那‘根藤’的气息极为诡异,磅礴地妖力瞬间将云容的灵力吞噬干净。 狂风厉卷之中,身子本就虚弱的云容几乎难以御控洗雪剑。 她勉强召回佩剑,巨大的阴影迎面而来,只见如龙弓身的‘根藤’迎头朝她抽弹而来。 云容被一股重重的可怕力量正面击中,渺小的身体如一滴水,被狠狠拍落至崖底深处。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百里安只觉得自己被拖着疯狂下坠,骤然被狠狠砸进一片阴冷黑暗里。 剧痛袭来,一身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震碎一般,他手脚被束缚得死死,腰间那个巨大的东西紧紧蠕动收紧,宛若巨蟒试图缓缓缠死猎物。 好在百里安无需呼吸,否则用不了多久便直接窒息而亡。 他好像被拖进这东西的老巢中了,落至崖底,在一片黑暗之中,百里安心惊不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哪里是什么根藤,而竟是一条宛若血管脉络一般的血淋淋存在。 身下一片阴冷潮湿的地方,是一团巨大的肉瘤,像裹在百里安身上的猩红血管,多如柳絮蒲公英一般,以着一个恐怖的姿态在肉瘤表层交织着,像是蛇缠着,相互撕咬弹动着。 还容不得百里安细看,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落风。 只见云容自高空急急坠落,坠势极快,百里安只看到她化为一片虚影,重重落下时,还在那片蠕动跳动的巨大肉瘤上狠狠砸出一个大坑。 “云容姑娘!!!”百里安喊了一声。 摔下来的云容持剑半跪在地上,面色不大好看,唇色近乎惨白,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她对上百里安的关切的目光,冲他摇了摇首,道“我没事,你……” 话还未说完,脚下不断蠕动而来的猩红脉络血管便朝着她卷裹而来,云容眼神寒冽,正欲举剑斩杀此等邪物。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阿娆的声音“奉劝你一句,这时北渊妖帝死后尸体所化的腐妖,你越是反抗挣扎,它便越是凶猛狂暴,你若是老实一点,它反而还不会伤你。” 云容举剑的动作一僵,她眼底淬着寒光,看向声音的方向,唇边多了一丝嘲弄的冷笑“这便是你说的‘不会伤你’。” 黑暗一角,最先坠崖落下来的魔君阿娆此刻被裹成粽子般的模样,被那群猩红色泽的脉筋络高高倒吊而起。 那般姿势,已经是与待宰的牛羊无异了。 阿娆被百里安的焚心果魔气所伤,暂时动弹不得,更为糟糕的是,那猩红的血管表层还蠕动着血丝一般的筋络。 血管搏动张合之间,还会不断分泌出无数丝线纤絮般的触须,柔软而锋利地钻进她肩上伤口之中,贪婪地吸食着她体内的鲜血。 借着洒落崖底的微弱月光,云容发现阿娆的脸色已是极其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她的几缕秀发,贴在额角和鬓边,令她多了几分柔弱的憔悴。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能干的小鸟魔 阿娆也在看云容,苍白的面容,讥诮的目光“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死活,若不是因为你的冲动之举,极有可能牵连到司尘,哪个愿意同你多说话?” 听了这话,云容果然不再挣扎做多余的动作,仍由游离过来的脉络血管,将她团团缠住。 百里安一看这两女人几句话就放弃抵抗,做了两只待宰的肥羊,不由脸色发黑,极为无语道 “我说你们……如此一来三人都被捆了个结实,接下来又该如何对付暗中那个黑手。” 阿娆‘哎呀呀’地叫出声来,立刻倒打一耙,将全部责任都推在了云容的身上。 “司尘司尘,我只是叫她不要妄动,免得刺激到这些腐妖,谁知她竟然直接束手待毙,这下可真是害我们陷入绝境之中了。” 都成了待宰的小羔羊,我们这位魔君陛下却没有丝毫紧张之感,悠哉悠哉地倒吊在那晃啊晃,一心向百里安诉控告状说着云容的坏话。 “她真的好蠢啊,脑袋怕是不太灵光,这样的蠢笨的女人根本不值得男人娶回家去当老婆,不聪明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也铁定是个笨蛋。 司尘司尘,你说若是你的话,是愿意娶她还是娶我?我觉得你肯定是选择娶我的,毕竟我们都这么聪明,以后我们的孩子必然傻不到哪里去,你说是不是?”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乌七八糟的鬼事情。 百里安气笑了,若是此刻他能动弹,必然捏起拳头在她脑袋瓜子上邦邦两下。 他好没气道“为了扮演好一出苦肉戏,卖了一个这么大的弱点给敌人,我也瞧你没聪明到哪里去。” 云容双瞳沉静,幽幽地朝着百里安滑了一个眼神过来,那目光竟是幽怨伤心的“你也觉得我是不值得娶回家的女人吗?” 百里安身体一僵,被她那悲伤难过的眼神一下子紧紧攫住,竟莫名其妙地也跟着难过起来,忙出声安慰道“才没有,云容姑娘莫要听她瞎说。” 顿了片刻,仿佛是见云容没有被成功地安慰到,百里安眼底压着一丝隐晦的情绪。 他脸上隐约泛起一丝复杂的波动,目光深深地看着云容,又补充了一句“云容姑娘若是有孩子的话,一定会很和我一样聪明的。”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很是柔和,带着丝丝憧憬与莫名的期待。 对上百里安极为真诚的目光,云容倏然之间,仿似有着什么东西,水起波澜似的柔软而潋滟地直直轻沾入她的心底,荡出几分缭乱意难止。 云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回应,只是安安静静地抬眸盯着他看,苍白的脸颊慢慢透出一抹樱色来。 她轻咳一声,羞赧地低下头去。 忽然觉得自己竟同阿娆较劲这种荒诞的事情,当真是孩子气了。 百里安将她这神情变化理解成了心虚,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云容姑娘……您有过孩子吗?” 云容被他这奇奇怪怪地问题给呛了一下,正想说话,一旁早就听不下去的阿娆阴阳怪气道 “我们这位坐近风尘,不沾凡裳的四剑姑娘,一心痴于悟道修炼,参剑论心,怎会想着同凡俗女子一般相夫教子抚琴簪花,她便是嫁了人,怕也不是个以身侍君的人,又怎会给人生孩子?” 说着,她又眼巴巴地看向百里安,可劲儿在那晃啊晃,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你喜欢小孩子的话,我可以给你生啊,我是翼族出生,可以一窝生好多个蛋宝宝呢,可能能耐了,比起凡间那些三年抱两的女人还要厉害多了。” 云容是知晓百里安的性子的,他自幼喜欢小动物,长大了喜欢小孩子。 一听魔君阿娆原来是这般能生的种族,惟恐他心动被勾骗走同她生孩子去,不由焦急万分,想也没想地开了口。 打肿脸充胖子道“谁说我没有孩子的,我夫君喜欢孩子,我给他生过孩子的。” 阿娆轻嗤一声,满脸鄙夷不信“就你?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天玺四剑云容成亲生子的传闻,你必是比不得我能生,便在这红口白牙地胡乱吹大气。” 怎么能给这只小鸟魔给看轻了去,云容硬着头皮道“我同我夫君生孩子,为何要叫你知晓?” 百里安非常专注的凝视着云容,魔君阿娆叽叽喳喳的一大堆话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听清了云容说她生过孩子,心肝颤得厉害,声音发紧问道“云容姑娘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云容惟恐被阿娆拆穿谎言,下意识地接话道“我孩子叫百里……百里……”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她哪来的孩子?当年她是真没想过侍奉君身,自知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这孩子的名儿自然也是从未考虑过的。 这话到临头,一下焦急灼心,到还真编不出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儿来。 阿娆笑得直打跌,表情戏弄嘲笑。 百里安怔怔地看着云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那个模糊荒唐的想法完全落实。 他看待云容的目光,是彻彻底底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心乱如麻,乌黑的眼瞳里骤雨疾风,极是混乱,几番抿唇想要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几番争执胡闹下来,缠绕在三人身上的巨大血管果然逐渐平复没了动静。 “诸位好大的兴致,都沦落到了这番田地,竟然还有心思拉扯这些家常,在下佩服佩服。” 一片青叶飘落崖底,以着乘风之势飘而不坠,一个浑身上下裹着雪白厚绒裘氅,宽大帽檐低垂的男人无甚重量似的飘然立于青叶之上。 他双手环胸而抱,怀中揣着一根青叶竹笛,语气戏弄。 百里安对于此人的声音是极为陌生的,却见那人在半空之上朝着阿娆施礼笑道“下臣望夷,拜见陛下。” 竟是望夷? 此人明显擅控音之术,在夜昙梦境以及夜朝会上,百里安从他那听到的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声线。 亦如此时,他又换了一种新的语调嗓音。 光从这一点细节上来看,比起狡兔三窟、老奸巨猾的二河葬心,这位魔河望夷显然要更为小心谨慎,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尽善完美。 阿娆看着他怀中的青叶竹笛,眼眸微眯,道“方才你吹奏的笛音,可是中幽御魂秘术?” 听到中幽二字,云容眉梢一跳,神情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望夷笑了笑,自怀中取出那枚青叶竹笛,如指挥般轻扬手臂。 崖底的巨大肉瘤宛若受到招引刺激一般,勃然剧烈跳动起来,蛰伏下去的无数血管脉络狂涌而起。 如同无数沉睡的猩红蚯蚓忽然被掀开地皮土壤,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一根脉络弓弹而起,狂暴有力的重重抽打在百里安的身上。 沉重有力的重力掀来,百里安被震得气海翻腾,整个人远远甩飞出去,洋洋洒洒又是一大片猩红的血色。 阿娆眼底的从容尽数消失,面色豹变,鼻梁狠戾弓起,她怒啸一声,捆缚在她身上的血管骤大放红芒,嗤的一声炸裂成汤汤洒洒的血浆。 黑发戾怒狂舞间,展臂伸出右手,纤细苍白的手指虚空用力握紧。 便见望夷立在半空中的身影骤然炸散,团团血雾混合着这片满是妖魔气息的雾色里混在一起。 血雾轻飘一动,凝为血珠,血珠再次凝结,化为一个实体的身体,望夷左手里又多出一个小人形状的木头,上头缠绕着染血的丝发。 那木头是从他掌心里生出来的,连着骨,粘着肉。 很明显,他这这具身体,便是傀儡术的杰作,望夷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他正把玩着手中生出来的傀儡中枢木,一道银白的剑光凌厉笔直地将他手掌起腕斩落,剑气纵横,傀木顿散成凋零缤纷的木屑。 那具身体也如雪般快速融化。 剑影之下,是云容那双捣碎剑光清影的眼眸,崖底的冷风吹开她的眉目,很是寒凉。 望夷的嗓音宛若回声般,悠悠荡漾在这片山谷之中“二位何必动此大怒,蜀辞大人都杀不了的人,如何能够葬命在我的手中,只是二位故意坠崖,想引我现身,我若不做些什么,难免有些对不住二位的良苦用心。” “好在我未叫二位失望,方才二位含怒出手,想必也是自我反噬得极为不轻吧,如此一来,这腐妖也足以陪二位好生玩上几个回合了。” “望夷势微,便不于陛下一同娱乐玩耍了,身为臣子魔河,望夷还是在崖上助兴一曲,送二位安心上路可好?” 阿娆身子微倾,似是站立不稳,她朝着云容怒视相向,咬牙切齿道“我出手教训他就够了,谁让你多次一举的。” 云容不甘示弱,眼神如含冰渣“他有我保护就够了,若非受你逼迫,他何至于此遭此一劫,你就是他命里的祸星,我只盼你能够离他远一些,少做纠缠!” 阿娆冷笑连连“好歹你也是个长辈,瞧瞧你现在说的话,同我争什么劲,置什么气?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喝上一口媳妇敬茶你不香吗?” 云容神色如挂寒霜“我看你是找死!” 阿娆唇齿渗血,冷笑却无比挑衅“死有何不好,我若死了正好化为尸魔,同他做一对鬼命夫妻,即便化为尸骨,也要生生世世地纠缠着,一起化成灰,永恒地散落在地狱深渊之中!叫你永远也找不着!” 玉容怒极“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何曾考虑过他是否愿意,因你的一念之私,害他永堕阎罗与黑暗相伴,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爱人,也注定永远也得不到他人的爱!” 阿娆眼中亦是压着即将爆发的怒火,薄唇微启,无情而又残酷“是吗?原来四剑大人也知晓如何爱人?那不如请四剑大人好好地教一教我,您是怎样疼爱你夫君的,如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云容一生至痛之事,被她无情揭开,话语之中满是嘲讽讥笑,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怕是都不能忍受的。 云容眼眶愈红,已是忍无可忍。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仇恨,怨愤,耻辱,不甘顷刻之间爆发。 她口含剑咒,手掌横横抹过剑锋,鲜血涂满长剑,看那架势,竟是要与人拼命! “咳咳咳!!!”百里安听那便越吵越凶的两个女人,也顾不得浑身骨头快要散架,奋力挣开身上的束缚,一抬头便看见云容那副要与人同归于尽的绝然架势,不由骇得魂魄齐飞! 他一个箭步飞快冲出去,双臂展开,用力抱紧她曲线玲珑的细腰。 云容被触及逆鳞,暴怒之下,本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谁知瞧见百里安直接往她怀里撞上来,心口重重一紧,惟恐手中剑伤到了她。 一生痴于问剑,爱剑如命的云容几乎是下意识地扔掉手中洗雪剑。 在百里安撞上来紧紧抱住她腰身的瞬间,她亦是给予回应,反手用力抱紧他颤抖的肩膀,听他不断低声安慰道“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阿娆见两人抱做一团,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泪光一下子泛起“司尘……” 百里安深知方才若是晚了动作片刻,云容便已是出手同她搏命了去。 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有何过往瓜葛,但看云容这过激的反应,也知晓方才阿娆那一番话说得极是过分,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 百里安心疼云容伤心,也跟着红了眼,回首怒视阿娆,很凶很凶“你别唤我!你再惹她生气难过,我便狠狠地教训你!” 分明是两个人的吵架,阿娆却单方面的受到了斥责与怒视。 而云容却被他当个心头肉似的护在怀里,容不得她说一句重话。 强大的落差对比之下,阿娆心口仿佛被重重地插上了一把刀,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云容看得那叫一个解气舒畅,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的偏爱与呵护等了多少年。 被百里安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好温情,叫她忍不住鼻头一酸。 竟也是流觞凄凄落下了两行清泪。 百里安见她那复杂的神情,凄然情深的目光,闪烁的泪光,心下不由大震。 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凄苦终于慢慢冰冷的心脏蔓延至四肢五骸,身为尸魔冷却的情感一点点地翻涌成灾。 一股子悲凉劲往上头冲来,百里安浑身苦透寒极,他目光深楚地抬首看着云容的泪颜。 手臂更加缠绵用力地将她抱紧了些,哽咽着嗓音,凄凄苦苦地念了一声“娘……” 云容犹如雷劈一般,整个人僵在那里,眸中的一滴泪水惊颤落下,吧嗒一声砸在百里安那张渴望又是悲伤的脸上。 阿娆脸上肝肠寸断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冷不丁地听到了这么一声呼念,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得肠子都要打结抽筋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父母之爱,诸德之基 气氛莫名压低,周遭的空气静默了许久,偶有巨筋血管蠕动阵阵,复而又随之静了下来,气氛颇为古怪。 云容抱着百里安的双手自他肩头无力慢慢滑落。 她慢慢扬起头来,脸颊上的泪痕被渐渐风干,眼神也平静恢复了古井般的波澜不惊。 面上再也没有了与阿娆争执时的忿怒,也没有了被偏宠时的破涕为笑,神态端的是沉稳从容。 梅越寒清的平静模样,剑仙风度显露无疑。 只是她低首之间,目光麻木空洞,颇有几分生无可恋的味道,她语态静静,一字一顿,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是你娘。” 言辞之中的拒绝反驳之意毫无转圜余地。 虽说言尽皆是事实,可是对于内心一路下来早已脑补了一场大戏的百里安来说,云容毫不留情划清界限的言语可着实扎他心窝子。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咽下无数刀子,喉结滚动,用力抿紧唇,眸光泛着一片水泽,黯然地低下了头去。 云容见他还死死地抱着她的腰舍不得松手,心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温情眷恋。 她心口凉凉的,似有萧瑟的风吹过,整个身子行将朽木地发着麻木的情绪。 她扭动腰身,试图挣开百里安的双臂钳制。 百里安是个擅于隐忍情绪的坚强性格,心智成熟地惯来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从云容口中得知自己是‘私生子’的那一刻,便知晓自己身份敏感,虽心有猜忌,亦是十分懂事不想戳穿那层‘窗户纸’,以免给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与压力。 只是当他这一声‘娘’脱口而出,像是一瞬间打破了浑身隐忍克制的力量。 一股子悲凉劲儿泛滥成灾,云容不轻不重的挣脱动作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情绪像是洪流终于溃了堤坝。 泛起一片水泽的双眸蓦然红了,他仰头睫毛簌簌颤抖着,像是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声泪俱下“娘,您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看着云容逐渐发青的脸色,阿娆真是要笑不活了,她捂着肚子偏生又不敢笑得太过,惟恐叫百里安看出端倪来。 但是魔君阿娆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叫云容憋屈的机会,面上忙摆出一副感慨惆怅的模样。 语气一听就很有故事“四剑大人,这世上都说父母之爱,为诸德之基,谁身上的肉就该谁疼,您忍心让他少年失孤,悲戚心苦吗?” 说话间,她唇角的弧度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扬“我是个爱屋及乌的性子,今日机会亦是难得,不如您就受他三拜,成了他与您的母子之情,日后共享天伦,我必同司尘在您膝下承欢尽孝,往昔恩怨不再记提,您看可好。” 阿娆肚子里装得全是乌黑的墨水,言语称呼也随着百里安一同称她为‘您’。 曾几何时,她还是天玺剑宗一名小弟子的时候,素来排斥反感在云容面前放低姿态,自轻辈分。 眼下倒是会投机卖巧,一口一个‘您’,甘愿做下伏低,待她可谓是敬之爱之。 云容简直杀她的心都有了,险些怒到背过了气去。 心中的那把汹汹怒火一下子烧到了嗓子眼,她再难维持沉稳淡然气度,两只手用力扣紧百里安的肩膀,看着他恨恨磨牙“我在说一遍,我不是你娘,你不是我儿!” 两次认真重复,可真真是伤了百里安的心。 换做其他事情,百里安必不会纠缠,可母亲二字,一直都是百里安藏在心中最是渴求的一片柔软之地。 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委屈,唯有在母亲面前,他才会表现出极为难得的固执与偏激来。 紧紧抱着云容的腰不撒手,他一副惟恐遭人抛弃的样子,眼巴巴的抬手看着云容,那湿漉漉的眼睛,简直是要化进人心坎里去。 “您莫要骗我了。” 云容“……” 百里安眼神闪烁,有理有据道“我真名复姓百里,名安,方才娘亲说您曾有过一个孩子,姓氏亦是百里。” 云容舌如深含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要苦闷说道“这世上姓百里者,何止千万……” 百里安见她事到如今,竟还要狡辩推脱,心中更加凄苦发凉“可在这世上,剑道成仙圣者,唯有天玺剑宗百里羽,您心系剑道,能入您眼的,也唯有他了。” “您点明我是天玺剑主的私生子,显然是对我的身世颇有了解,可偏偏对我生母之事只字不提,字里行间将我往秦国公主身上加以诱导。 您说秦国公主赵文君乃是当世不出的剑道女修,当配剑主,可若论剑骨天才,可她远不及您与神女剑,世人皆知,君子神女总相依,一剑君河与二剑越女乃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说到这里,百里安眉头一抬,眸光烁烁地看着逐渐呆滞傻掉的云容,表情极为认真“如此一来,当配得上剑主羽者,也唯有您了。” 百里安不是不能理解云容隐瞒的心情,天玺剑宗与中幽皇朝的关系日渐交恶,若是再传出天玺剑宗宗主外养私生子,必是叫中幽女帝面上无关。 当年中幽女帝嫁于白驼山,乃是名副其实的下嫁。 便是寻常国家的公主,也决不允许自己的驸马在外与人私相授受,更莫说这位女帝娘娘身为太阴大帝之女,身份尊高显赫,如何能够忍得了这奇耻大辱。 云容的隐瞒不语,必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 换做以往,云容在剑之一道上受他如此赞誉,必是会好生欢喜一番。 可如今却是因为这剑道天赋极佳而与剑主羽‘配’到了一块,云容只觉一下气血上涌没缓劲来直重重咳起,灵魂简直要升天而去。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简直不可理喻!” 百里安完全不知自己哪里不可理喻了,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被云容弃在一旁的洗雪剑“如若我不是您的孩子,您又怎会将我看得比您的剑还要重要?” 他手臂紧紧地抱着云容的腰,仿佛一松手,他这来之不易的亲娘老子就要跑了似的。 百里安被泪水濡湿的脸颊在她肚子上轻轻蹭着,受伤小兽似的呜呜咽咽着“如若您不是我的娘亲,又为何知晓琉璃伞是我的陪葬品?我晓得的,您虽嘴上不认,可我感觉得到,您心里还是疼我爱我的。” 云容简直是要给他逼疯了,心中抓狂! 她是疼她爱她不假,可这份疼爱绝非出自于母爱之情啊啊啊—————— 她额角的青筋高高蹦起,说出来的话却是上气不接下气,心情无力“你哪只眼睛瞧着,我像是当娘的人……” 百里安一怔,湿漉漉地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说真的,修道之人活过几百年的岁月并不罕见,许多女子百龄之时,诚如少女一般。 四剑云容通身气质虽看起来不像少女,也绝非瞧着像是已婚妇人,那张如玉雕琢的面容极为年轻,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如若说她像娘……也属实不妥。 可百里安在她身上,却总是隐约能够感受到一种熟悉的、亲近的、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心生依赖的特殊情感。 这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未有过的情感。 他十分喜欢她身上温软若兰的味道,他想着,这莫约就是孩子孺慕母亲的心情了。 “您看起来不像是当娘的人。” 云容以为自己讲通了道理,正要松一口气。 百里安又接着道“可是您就是我的娘亲。” 云容心如死灰地扶住额角,透过指缝正正对住阿娆狐狸般戏谑看笑话的偷乐表情,她气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今日被百里安这么一闹,她这一身节操尽碎,竟还叫最可恨的那个人看了这样一场荒唐的笑话。 心知若是自己当真坐实了这娘亲的名头,日后再想将百里安那孺慕渴望的小眼神扳正回来怕是极难了。 上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的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先起来。” 百里安没起身,可劲在她肚子上蹭着,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冻久了的小兽,拼了命地想要扒开雪地寻找娘的味道。 娘唤出口,便再也不愿收回去,固执且倔强“您就是我娘,娘,娘,娘……” 云容终于忍无可忍,对他再也温柔不起来,用力扳开他的手臂,手掌往下一捞,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在百里安睁大无措的目光下,她弯腰倾首,蛮狠发狠似地用力吻下去,瞬间夺去他唇齿间所有的气息与那该死的呼唤。 阿娆幸灾乐祸的神情一下子僵在脸色,茄打霜一般阴森了下来。 百里安五雷轰顶般的浑身一震,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似的,嗡得一声,血流疯狂上涌。 他面色瞬间暴红,发出低闷的鼻音,两只手骇然抬起,想要推开云容。 正值气头的云容哪里容得他放肆抵抗,极为霸道地左右扣住他的手腕,一个完美的反剪姿势,将他双臂用力扣在他的身后,咬着他的唇,吻得更深了些。 灼热清冽的女子气息逼得百里安双腿有些发软。 双手用力挣扎间,百里安唇上忽然一痛,紧接着鲜血濡湿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之间混合散开。 云容支起身子,鼻翼间起了薄汗,眼尾湿红,因方才一番咬缠,淡色的薄唇沾染着一缕水泽血迹,一眼瞧来,潋滟鲜红,惑人竟是至深。 她眼底是因为大胆行径而慌乱娇羞的,面上却端得一副凉凉冷冷的干净模样,以指拭唇,微起眼帘地睨着呆滞掉的百里安“现在,你觉得我还是你娘吗?” 百里安愣愣地看着她白皙指腹间残余的血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被咬伤的下唇,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不真实,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跌摔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娆从未见过云容如此大胆,不由气得浑身发抖,两只脚来回在地上顿足连连“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羽翼都气恨得见了型,乌黑如夜的双翼扇动不止,黑羽乱飞,宛若一地鸡毛。 这模样,看起来倒还真像是什么不正经的娘亲对孩子做了啥不得了的坏事。 云容脸颊红红,故作淡定地抬起一张疏冷面容,轻拂腹间被百里安哭喊是口水眼泪濡湿的衣裳,神情‘平静’道“你若再唤我娘,那便是大逆不道,我必狠狠揍你一番。” 一个简单而又疯狂的行为彻底颠覆了百里安前日种种的推理思路,好不容易找来的娘亲,就这样一嘴巴给亲没了去? 他久久难以回神,很是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云容看着他那呆滞楞傻的目光,提脚踢了踢他的膝盖,羞恼道“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去,危劫未破,你还不快将我的剑拾回来。” 百里安简直不敢直视云容的眼睛,见她那难掩娇羞的女儿家情态,便知自己方才闹了一出好大的乌龙。 反应过来,他面上火烧似的滚滚发热,连着耳朵一片发烫,尴尬后悔得不由恨不得赶紧找个地坑把自己给埋了。 他连忙翻了个身,手足无措地捡起云容的佩剑,双手递送给她,不甘心,又‘贼心不死’地确认问了最后一遍“您……当真不是我娘?” 云容此时的脾气可是一点就着,抬手就要作势打他。 百里安缩了缩脖子,眼神里碎掉的期盼之意还未散尽,瞧着有些难过。 云容半抬起的手顿时停悬下来,转了个方向,指尖虚虚覆落在他被咬伤的唇上,无奈道“你莫要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瞧我,我做不成你娘,也不想做你娘。” 百里安不解了“那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云容知晓他那一根筋的性子,若是此刻还在遮遮掩掩,他必是还找不出里头的门清道理。 她恼怒似的落指,在他唇间伤口上轻轻一摁,正欲表明自己的心意,那头的阿娆将她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大道不妙,眼神一冷,便冲上前去,一把搭在百里安的肩膀上,将他转身扯过来。 另一手捧住他的半边脸颊,踮起脚尖,亦是不甘示弱地以唇瓣轻轻碰触着他冰凉微湿的唇,比起云容那毫无经验的啃咬,她那轻如温柔落花沾水的力道简直足以溺杀死人。 这是一个触之即分且不失缠绵的吻,还未等百里安推开她,阿娆便已经跳开两步,不露痕迹地转移了百里安方才的那个问题。 阿娆轻舔唇边沾染的血迹,笑得妖娆如花,红唇如绘“她弄痛了你,我心疼得紧,所以我来亲亲你,哄哄你,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云容的一张脸,阴云密布。 阿娆浑然不惧,甚至主动挑衅,面上却是一派天真“司尘,你觉得是我亲你舒服些,还是她亲你舒服些?” 这似乎是一个……足以送命的问题。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崖底 百里安面色发青,推开她凑过来的那张脸“眼下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就在方才二人争闹之际,四周涌动扭曲的血管巨筋宛若冬眠一般渐渐沉寂安静下去。 方才云容阿娆二人那般剑拔弩张,竟也未刺激它们暴起伤人。 百里安目光沉沉在脚下一扫,那些如巨蟒粗壮的血色筋体宛若休眠似的,渐显枯萎。 滋滋的响动里,这群猩红之物竟是在慢慢溶解成雾,巨大的血管变得薄而透明,隐约可以看在血管之中的景象,竟是包裹着无数人影一般的存在。 那些人影色泽幽幽绿绿,好似被琥珀凝固封印的碧色幽灵。 看起轮廓模样,大多皆是女子形态,长长的头发,尖细的耳朵,妖娆的体态。 她们抱膝成团,蜷在这些巨大的肉筋血管里闭眸沉睡。 这些人影,竟然皆是生存在北渊之森中的魅魔! 如此诡异的一幕,即便是阿娆,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沉重之色来。 她眯起细长的眼睛,冷哼一声“看来这北渊妖帝陨落,最大的便宜,反倒落到了望夷的手中。” 地面间腐蚀融化的血管巨筋正在散发出大量肉眼可见的猩红雾气,气味算不得难闻,带着一种浓郁的腐麝兰草香。 云容神情凝重,以袖掩鼻,看着脚下那些血管肉筋里包裹着的竟是魅魔,面色不由隐隐难看。 北渊妖帝,生平素爱饕食魅魔,这腐尸究竟因何物诞生,自然不言而喻。 百里安眉头深皱,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在做打算。” 这片断崖之局,是望夷有意而为之,虽说眼下看似暂无危险。 但百里安那生来敏锐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些沉睡在腐妖里的魅魔已经被这诡异的腐尸气息活化得极为危险。 一旦醒来,此地必将迎来一场惨烈的激战。 自他入魔界以来,多少也摸透了望夷的心性。 他落子下棋,素来爱假借他人之手,自己则是稳坐幕帘之后,将整个魔界搅得是血雨腥风,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可偏偏每次又成功地在魔君的手中安然脱壳逃出。 阿娆忽而笑道,并不认同百里安此刻急着离开此地。 “你以为望夷所布之局,仅此而已吗?你也是看过一河秘卷的,何曾在那些古秘卷册之中见到有记载过‘腐妖’二字?” 百里安怔住。 阿娆颔首道“腐妖,应腐而生,结乱魄而聚,属妖尸一类。只是寻常妖者,死后魂散乱魄当如散沙化尽,根本没有成为妖尸的能力。 凡腐妖者,唯有以妖帝之身,受陨道亡,其身其肉乃至于一片指甲,一根发丝,都会化作天灾级别的祸劫。” 说着,阿娆目光低睨,垂眸道“如今叫我们头疼无比的这只腐妖,或许只是一块烂肉所化,即便你出了这断崖,外头等着你的,也将会是成千上万的腐妖。” 百里安心口一沉,道“那依你所言,望夷他竟是能够操控这些庞大数量的腐妖?” 若望夷当真有如此惊天本领,他又为何只是堪堪居于三河之位? 阿娆知晓百里安在疑惑什么,不屑冷笑道“望夷不过是借助了天时地利之便,妖帝既陨,结魄成腐。 既是腐灵,自然长久不得,北渊妖帝生于北渊,受到了这片深林的庇佑,若离了这片森林,这群腐妖即刻便会化为一滩腐朽之肉,难堪大用。” 说着,阿娆目光一滑,神情幽怨地看着百里安 “你瞧,若是你老老实实地同我在魔都成亲,何以落得这般险境中来,也断不会给了望夷嚣张搬弄的机会。” 云容冷冷地斜了她一眼,道“你自去做你的魔君,没人求你来这碍事送死。” 阿娆讥嘲冷笑“说我碍事送死?也不看看你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若我没记错的话,方才逃避邪兽,还是司尘抱着奄奄一息的你入的北渊吧?” 云容毫不示弱“也不知是谁自作聪明玩了一出苦肉计,若非是你,我们又怎会受限于此,处处落人下乘!” 阿娆当即发飙“你放心!便是落人下乘,我也绝对会保护好司尘不会叫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云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轻蔑“保护好他?可笑至极!在这世上,伤他至深之人难道不正是你吗?!如若你当真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最应该做的不该是离他远远的吗?” 云容情绪渐起波澜,气氛莫名压低,如山岩下火浆沸烈滚动,她声声句句,深凿人心“你莫不是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皆可如你所愿,都可以重新来过了吧?!” 阿娆脸色煞白,一时之间竟好似为她气势所摄,再难接话。 百里安心思万千,神情复杂地看着云容,听她言语,他生前果真是与魔君阿娆有过百般纠葛的。 而且这话中意思,隐约还透露出。 他如今沦落成为见不得光的尸魔,多少竟是与阿娆有着不可划分的关系。 阿娆身体隐隐发抖,良久,她咬着苍白的下唇,眼神阴冷地看着云容,杀意渐起。 百里安察觉到了不妙,暗道这魔君与云容这水火不容的架势当真是和苏靖尹白霜二人有的一拼了。 不论其中是非对错,平日里看起来都极为理智的两人,一旦掐上,便不管不顾眼下的处境了。 百里安正欲出言缓和气氛…… 异变突生! 脚下平静的肉筋血管开始不安蠕动起来,其中包裹沉睡的魅魔接二连三的睁开眼睛,紧接着四周不断响起宛若镜面破碎般的声响。 那些魅魔们通体碧绿散发着萤火般的光辉,身体宛若透明的魂体一般,张开的十根手指宛若窄长的尖刀锋利,妖红的指甲破开巨大的血管。 浓郁的血腥黏液如花汁乱绽,腐香摧人魂魄。 周身的血色雾气更加浓郁了,一排排一列列魅魔们宛若起尸一般,从这片血腥之地里接连爬出。 百里安只觉这片空间在血雾的包裹之下,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滞了许多。 即便他屏住呼吸,那猩红的雾气也丝丝缕缕宛若活物一般往他的鼻耳中狂钻不止。 顷刻之间,神府灵台之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大手不断撕扯,虽未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可思绪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脑子里似压上了千斤重石。 这时,崖上传来一阵阴险的笛声。 哗啦!!哗啦!!哗啦!! 那些从血管中歪歪扭扭爬出来的魅魔们陡然间,背脊高高拱起,一对宛若蝶翼般的巨大光膜肉翅破体而出! 百里安知晓,魅魔的确有翼,可眼下这光翼却是过人的巨大,宛若蛾妖巨翅。 齐齐展开瞬间,翅膀上凝聚的幽幽碧光瞬间点燃了漆黑无边的崖底。 更叫人心惊不已的是,组织起那些翅膀的支架,皆是一节节惨白的骨架。 骨架上头垂着无数纤细的触须,触须尖端各自生着一只竖睁的肉眼,咕咕转动着。 而这群魅魔的双眼,则是被血红的肉线紧紧缝死了上下眼皮,宛若一具具被邪恶力量操控的亡灵。 她们身影极快,双翼一展,身体便在空间之中瞬间模糊。 只见大亮的崖底世界里,无数猩红的指甲划出锋利的线条,朝着百里安三人无声杀来。 百里安支起天策钧山,开始战斗。 可余光瞥视之下,云容与阿娆身体皆同他一样,摇摇晃晃,仿佛受到这片猩红雾气所影响,动作显得十分迟钝。 云容索性弃用身法的便利,立于原地不动,一剑横扫八方。 白炽的剑光近乎有着破开一切的强大力量,她周身五米范围的魅魔,皆被拦腰横扫斩断。 可是被腐妖同化的魅魔仿佛失去了的特征,并未有鲜血飞溅出来。 腰部横切的伤口蠕动着无数光丝缠绕,上半部分的身体歪歪扭扭竟是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百里安目光一沉,飞快出手搭在云容的肩膀上,将她往怀中一带,避开了一只朝她脖颈挥舞切来的猩红指甲。 伏贴在地之间的血管巨筋也在此刻彻底醒来,宛若爬墙虎一般,沿着崖壁一路攀爬上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百里安三人困死其中。 经过腐气活化过的魅魔简直比幽灵还要诡异难缠,更可怕的是,这数量如同蛇窝产卵似的源源不断。 北渊乃是魔界地域最广之地,光是一个北部便占据了魔界的半数疆土。 魅魔诞孕周期极短,仅三日便可成胎出生,如今妖帝一死,若非受到北渊森林的限制,被腐妖同化的魅魔军团便足以颠覆整个魔界。 其数量可谓是恒沙万千。 望夷光是凭借着操控腐妖之术,便是老魔君在世,怕也难以走出这片森林。 阿娆眉目冰冷,如刀锋剑戟般杀意毕露,眉心那道深红竖痕色泽逐渐化为黑金之色,为她平添几分凛冽之感。 垂于身后的黑色双翼,振翼张开,她极不情愿地看了一眼被百里安护在怀中的云容。 情势所迫之下,却也容不得她多说什么。 她飞快转过身子,大张的双翼极为勉强地将三人合拢包裹,紧紧保护其中。 百里安只觉眼前光线陡然昏黑,紧接着便被阿娆用力护在身下。 外界笛声大作,一直安静如幽灵般的魅魔陡然尖锐厉啸,声如海浪汹涌。 紧接着,阿娆背后传来撕裂的残酷声音。 黑羽簌簌而落,划过百里安的脸颊。 鼻翼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意,百里安瞬然色变,猛地抬首看着阿娆苍白的面目“你在做什么?!” 鲜血慢慢自阿娆的肩上濡湿浸下来,她垂眸轻笑,道“我在使苦肉计啊,你心不心疼?” 百里安深深皱起眉头,看着她乌黑含笑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紧握天策钧山,剑身上的残纹被点亮闪烁了一下。 百里安沉着脸,双手上下合握剑柄,剑锋朝下对准脚下蠕动的巨大血管肉筋,用力灌入。 霸道沉重的剑势灌起一声极为恐怖的撕裂之音。 伴随着腐妖的痛苦狂吼,伏在地面间的血管暴弹而起,大蓬血花迸溅起来,凄厉呼啸的罡风竟是从三人的身下狂涌袭来。 围杀而来的魅魔被一一吹卷开来,阿娆合拢的双翼也在那恐怖的罡风撕扯下被迫展开。 云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们此刻所立之地,竟未达真正的崖底。 巨大的腐妖看似蛰伏在大地之间,实则它不过是宛若章鱼一般依附着山壁盘踞在了半空之中。 百里安一剑破开一个缺口,顷刻之间灌上来的汹涌罡风狂暴厉怒,将三人的衣袍吹得用力翻飞。 入眼看去,那缺口之下是黑漆漆一片,望不见底。 若是说举头无路,那便朝下破开一条新的出路来。 在腐妖成笼,血管肉筋攀附而起时,脚下腐妖的身体变得薄弱不少。 百里安依稀之间能够感受到脚底下的细细风流,便知晓,这下头必是另有乾坤。 “跳!”百里安一声低喝,拉过阿娆云容二人跃入缺口之中。 风声在耳边呼啸不绝,周身雾气更浓,身后腐妖狂怒吼声阵阵,扑空的魅魔们展动翅膀,在笛声的操控之下,俯冲下来。 百里安取出阴玉短笛,以腰间月光酒淋洒笛身,再举笛吹奏。 不同于望夷阴凄厉厉的笛声,百里安所奏笛音有着珠玉之质,起承转合,清越如郎朗明月。 两股气势截然不同的笛声撞在一起,上方狂追过来的魅魔们双翼骤然僵凝。 望夷的笛声受到了阴玉力量的极大干扰,再难继续操控她们。 魅魔被腐妖活化,终究不属于阴物,百里安虽是能够干扰望夷的笛声,却也无法通过阴玉笛来操控这群魅魔。 摆脱望夷控制的魅魔也彻底失控狂乱起来,宛若游荡世间的饥饿厉鬼。 她们是不伦不类的存在,嗅着活气,四处疯飞。 有一半数量朝下继续追杀而来,还有一半则是咬着了崖上望夷的气息,嘶吼连连地朝着崖上飞了过去。 崖底罡风猛烈,有着死去的巨禽鸟妖以及山中猛兽的庞大尸体都被掀舞撞入山石之中。 庞大的风压宛若置身于十万底深海之中,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御剑都十分困难。 百里安御起秋水剑,都难维持身形,不受控制地朝下不断深坠下去。 。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腐中生树 各种动物的巨大骸骨接连迎面撞来,越往下坠,那雾气中的腐香也愈发浓烈。 百里安不知自己在这狂野的乱风之中吹打多久,裹挟着粗糙砂砾的厉风吹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他勉强眯起眼睛,看见阿娆身后双翼血迹斑斑,伤得极为不轻。 她的黑翼无力地垂拢在身上,难以飞行。 这时,一个巨大的山石被逆吹滚滚而来,重重撞击在阿娆的身上。 只听沉重的闷响,恐怖的推力下,阿娆被远远地掀飞了出去,眨眼之际,便瞧不见影子了。 百里安心知越是到这种时候便越不能慌。 映照在山壁间急速落下的影子里飞快跳出冥狼望月的影子。 它如一道闪电,飞快朝着阿娆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从上方追来的魅魔,似乎受到了这片世界环境的庇佑与保护。 这噬人的罡风雾气,她们置身其中,竟未受到丝毫的影响,飞过来的速度惊人。 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能力,一只魅魔浑身碧绿发着微光,宛若黑暗之中夺命的幽魂。 巨大的翅膀扇动之间没有任何气息与声音,瞬间出现在云容的身后,猩红如剑的指甲朝着她的后颈厉抓而去。 百里安眼皮狠狠一跳,可云容也不是吃素的,她转都不转身。 手捏剑诀,洗雪剑自行出鞘,在她周身画出一个大圆剑势,将那十根森长的指甲连同着手指一同削斩下来。 诡异的是,那魅魔宛若感觉不到痛似的,十根断去的手指与身体仿佛还有着瞧不见的丝线联系。 只见她手腕一抖,凌乱飞出的手指像是被她操控的飞刀似的,凌厉地在空中飞舞起来,继续发起攻势。 云容不用手执剑,口中剑诀低声默念得飞快,那些乱飞的手指,一一被洗雪剑叮飞出去。 云容表情凝重,侧目看着百里安,急声道:“这下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 说话间,二人视线豁然开阔起来。 夜幕沉深,缀满星辰的暗夜星空,广褒的天幕仿佛就在眼前,一轮高远的斜月如钩。 皎洁的月光,猩红的雾瘴,一棵横卧连绵百里的巨大桃树,亭亭如盖,看不见其根底,极其诡异地自云雾之中生长上来。 灼灼桃花百里,枝芽万千宛若无尽,最高极细的一截树枝远远看去,竟是宛若天桥一般,连进了天上的月亮里。 一株桃花树,一个小世界。 云容御剑荡开卷杀过来的六名魅魔,杀出一条血路,她拉过百里安的一只手臂,带着他落到了一截横生的树干上。 脚刚一落实,枝芽上的桃花簌簌一颤,几片花瓣飘然凋零落下,一只提前藏在树丛阴影里的魅魔瞬间蹿出! 目标是云容! 云容正是提剑换气之时,这一下眼看着就要避不过去。 百里安以笛做剑,换步平移,截住魅魔的扑杀。 霜玉颜色的短笛看似收尾圆钝无锋,可灌进那魅魔头颅里的玉笛,却未有丝毫阻碍,大半直接没入那魅魔的脑袋之中。 魅魔连连嘶吼,振聋发聩,巨大的光翼掀展到极致。 树枝剧烈摇曳,十根猩红的利爪指甲因为剧痛在树干间挣扎,划出无数深深的裂口。 只见她指甲划过之地,滋滋冒着腐蚀般的幽绿雾气。 玉笛之下所镇压的魅魔生命力强悍得可怕,头颅被钉死贯穿竟还未死亡。 云容见她利爪挥舞疯狂,眼眸一凝,急声道:“小心不要被她的指甲碰到。” 魅魔天生灵力,指甲滋养奇毒,换做平时,她们指甲里的毒素都不容小觑,更莫说此毒为腐妖气息影响变异,更是可怕至极。 魅魔挣扎得极其激烈,百里安沉喝一声,眉目隐隐显出一番肃杀戾气,双手合握玉笛,尾端的鬼泣珠大放光芒。 魅魔翅膀骨架上触须上的无数只小口齐齐大张,一时间,如浪潮起伏交叠的凄厉惨叫声响彻天际。 巨大的光翼骤然脱力,能够一直重复愈合的身体在阴玉与鬼泣珠的两股力量下,彻底被压碎散成一团光华。 百里安随着魅魔消散,身子跟着一歪,半跪在地上精疲力竭,血雾萦绕的双眸看起来有些疲惫虚弱。 云容眼底一片深色。 帝陨的北渊之森果然诡异,光是一只魅魔就已是如此难杀令人头疼,若不尽快找到离开魔界的方法,他们怕是迟早要叫这片森林给吃掉。 正如……这群魔魅一样。 她们虽然看似经过腐妖的同化,变得更加可怕强大,甚至有了不死之身。 可实际上,她们的五脏六腑乃至意识灵魂,都早已被食之殆尽了。 修为境界到了云容这个地步,她的感知天地能力已然非凡,这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雾气有着蚕食人精神力的能力。 她过去扶起百里安,神情凝重。 “若实在不行,我带你离开魅魔森林杀出去,那三河望夷的目标明显是魔君,她如今正值虚弱,生死不明,即便我们离开这片林子,她也威胁不到我们。”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虽说望夷的目标是魔君,可是他既然有着操控腐妖的能力,在这片森林里,他占尽先机,根本不会给我们离开的机会。” 魔河之间,远不如人间的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天玺十三剑正道流派来得团结一心。 魔界河主,上到一河蜀辞,下到五河苏息,几乎人人都觊觎魔君的性命。 甚至就连河主与河主之间,也是杀机四伏。 若稍有机会,必会想尽心思至对方于死地,来稳固自己的权利与地位。 百里安如今身在北渊,望夷断没有放弃这次天大机会放过他的理由。 云容皱起眉头:“不论成与不成,总比在这束手待毙强。” 百里安笑道:“你怎知是束手待毙?” 云容一怔。 百里安抬首指了指天上的那轮残月:“出路,不就在我们头顶上吗?” 若依云容的想法,竭力一战或许能够杀出重围离开北渊。 可界门就在北渊之中,不论是百里安还是云容都不可能在魔界待一辈子。 “那是?”云容抬首,神情微显迷茫。 百里安道:“万物皆圆,万物皆数,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一场大雾掩了星辰四季,唯有天上那轮残月渐圆满成异象,而且你看……” 百里安目光指引说道:“这棵横卧十里的巨大桃树,树枝有三千,枝枝指月而生,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接连人间的界门,便在那满月之上。” 登上满月,跨过界门…… 云容皱眉道:“说起来容易,可魔界九天何止十万里,又岂是那么好登高临月的。” 若是在人间,她以仙人之身,登九天,揽星辰,此番神通不难施展。 可眼下难就难在,这里是魔界。 百里安手掌轻抚巨大桃树的树干,敛眸道: “若是换做寻常法子,自是极难,可有此树蛮生而起,直达九天,怕是早已破了这片森林的空间法则,我们只要沿着最长的那根树枝向上攀爬,临月寻门,也只是时间问题。” 见百里安思维敏捷,脑袋总是比常人思考得要快一些,行事亦是敢破敢立,在这样混乱绝杀的处境下竟还能够容思关键,云容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自豪。 …… …… 流水沙河,渐渐被参天而起的蛮生桃树映出一片灼灼绯色。 庞然的妖帝之尸化为一片腐香,腐香之中便是那桃树的巨大根藤,遍野连结成灾。 宁非烟眼底透着几分淡淡地无奈,看着遥遥指向九天残月的桃树乱枝,叹了一口气,道:“若想完全驾驭这道界门,果然还是差了重要一步啊。” 老魅魔伏在地上,虽说被宁非烟的蛊术手段所震慑,但看她一脸无奈的模样,眼底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畅快的讥笑: “我都说了,只要你将那颗神源宝珠给我,我必会有法子让你离开,纵然我将界门交给你了你又能如何? 以你这重伤之躯,行走移动都是艰难的,难不成真以为自己可以爬到天上去?” 宁非烟没理会她的轻视嘲讽,神情若有所思。 这时,一直安静蹲坐在草丛里的鬼笛童子,目光忽然阴森警惕。 “沙沙……呼呼……” 河岸对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脚步声,以及宛若巨大扇叶闪动的声音。 宁非烟侧眸看去。 之间浓浓雾色里,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从白沙地里走出来,试图横渡河岸。 谁知脚下被沙石一绊,扑通一声,脸朝下重重地摔进了细沙溪河之中,溅起一捧水花。 溪河河水极浅,那瘦弱的人影摔进河中浮不起来,整个身子尽数浸泡在了河水之中,衣服如破烂的荷叶一般在水面载沉载浮。 宁非烟眉头挑起,踢了踢脚下一脸狰狞相的小鬼,道:“去拖上来给我瞧瞧是什么东西?” 鬼笛童子一脸凶狠残酷地冲她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青铜门天鬼一族,最是弑杀好战,生性残忍,被百里安召唤至现世中来,它至今还未真正大开杀戒,早已是饥渴难耐。 宁非烟失笑道:“弄死做什么?我要活的。”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何人旧坟 不准杀…… 鬼笛童子眼底的兴奋一下子垂败了下去,只好将手中的鬼笛插进裤腰带里,垂头丧气地朝着溪河方向走去。 当它将水里头那人拖上岸后,宁非烟声调长长拖起,啊了一声,面上却未见任何意外之色。 她蹲下身子,伸手抚过红妆脸上的湿发,眼中瞧不出任何情绪,嘴角吮着一抹冷笑:“虽说早有预料了,但没想到你竟真的这般愚蠢,连逃命都不会吗?” 被河水濡湿的指尖苍冷白皙,缓缓抚过她那只瞎掉的眼睛,宁非烟叹了一口气,道:“我分明给过你机会的。” 宁非烟看着她半边幽绿透明化的身体,以及压在身下蠕动不断的光翼。 种种征兆迹象表明,身为魅魔的红妆也受到了这片雾气的影响,身体正在逐渐腐灵化。 毕竟红妆这么多年远离北渊,虽说宁非烟一向待她冷眼,多数直接无视。 可她作为她指哪杀哪的一把暗刀,宁非烟并未吝啬自己的资源将她磨砺得十分锋利坚韧。 体质修为更是异于寻常魅魔,在这片雾气之中,能够保持灵智这么久,也属实不易了。 宁非烟见她身体间的灵化痕迹逐渐扩散遍布,眼神渐寒,冷笑道: “真是不长记性啊,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你非要自寻苦头将自己逼成一副不中用的鬼样子,你便这么喜欢当一块烂肉腐在泥地里吗?” 宁非烟正冷言冷语地嘲讽着,衣袖忽然一紧,却是被陷入昏迷之中的红妆紧紧地抓住了衣袖。 她紧闭双眼,面容隐含至深的痛苦与无助,轻声呢喃道:“姐……姐姐……” 宁非烟眼睛眯起,漠然抽回袖子:“真是一个天生的贱骨头。” “……姐姐,好疼……我好疼啊……” 宁非烟心情逐渐变得烦闷起来,觉得她那喃喃低语的声音甚吵。 她面上逐渐不耐,闭眸抬手,认真端起珠子,贴于眉心。 只见她眉心灵符大开,将那色泽璀璨秾丽的宝珠渐渐纳入其中,待宁非烟再度睁眼时,乌黑的瞳孔边缘渡上了一轮神秘的金意。 老魅魔将她这不自量力的行为看入眼底,冷嘲热讽道: “不自量力的小女娃娃,若是这尊仙神源如此好炼化入体,又怎会完美地保存至今时今日来。 神魔两道本就殊途,你并非直接从神源宿主身上夺舍过来,强行炼入体内,只会让你的神府崩塌受损,灵识俱灭!” 宁非烟如何不知这其中道理,若非畏惧这神源之威,她早已将那两枚珠子炼化了去,哪里还会留到今日。 她轻笑一声,俯下身子,捏开红妆的嘴唇,隔空虚虚渡了一口纯澈的神源气息,化入她的体内。 红妆宛若被噩梦魇住的脸上痛苦之色稍稍减退,身体腐灵化的蔓延之势也得到了缓解。 见此,宁非烟知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她慢慢支起身子,看向老魅魔,意义丰富地道:“虽然你说得一点道理都没错,可是这珠子毕竟是他遣小鬼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总不至于害了我。” 从不相信世人的宁非烟,此刻却说,她相信百里安不会害她。 语气端得轻松,可是无人知晓,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富含了怎样沉重的意义。 宁非烟揉了揉眉心,奇妙地是,她以魔躯纳入神源,两者相克,神府灵识竟未感到丝毫不适。 她心中大奇,暗想这枚珠子不过是给百里安养了一月有余,竟变得如此神奇。 念有所动,心随意至,宁非烟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抬起剑指,点入眉心,以意念牵引神源之力,随即,宁非烟忽然有一种玄妙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灵海之中分水而出。 至纯至净的水灵之力温醇强大,流淌至四肢百骸,宛若有温水洗刷筋脉,身上的伤口为那股力量滋润温补,竟是逐渐愈合恢复。 宁非烟获得这司水神源一千多年了,还是头一次知晓竟还能这么用。 惊喜之余,又对百里安多了几分好奇与佩服。 一旁的老魅魔将这一幕看得是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她一时睁圆了眼儿,抖着嘴唇你了半天,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你说我是怪物?”宁非烟此时心情极好,面上露出的笑容也很是美丽。 她上下将这只老魅魔从头到脚的细细观察了一遍,笑道:“那我倒是想先问问您老人家了,您又是怎样的怪物呢?” “分明是魅魔一族,一身修为被废,在这片雾色气机的影响下,你竟丝毫没有灵化的迹象,我很奇怪,这不单单是将君皇采补了个透彻能够做到的吧?” 老魅魔顿时心虚警惕,垂下头不肯再与宁非烟直视。 “您不愿说,那我便换一个问题好了。” 宁非烟站直身子,目光深幽,凉凉一滑,眼神指着荒草丛深一角的那块明显拱起的小坟包。 “那无碑之坟,葬的又是何人?” 老魅魔面上愈发心虚,被宁非烟这么一问,连连摇首。 她仿佛比遇见那要命的蛊虫还要可怕的东西,模样竟是显得有些惊恐,连连摇首道:“什么……什么坟?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是吗?你不知道?”宁非烟眸光戏谑,又踢了鬼笛童子一脚,吩咐道:“去,给我将那坟包给刨了,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便自己亲眼来瞧瞧里头葬着地是什么妖魔鬼怪好了。” 宁非烟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行事也更无道德标准。 她看似说着玩笑话,可挖坟这种事情,她不是做不出来。 “你敢!!!”老魅魔陡然怒嗥,凄厉的声音穿云透越,情绪似怒张,眼神恨极。 一时间竟是压下了心中对蛊虫的恐惧。 她佝偻的身体一下子站起来,神情癫狂。 “那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敢动她!你敢动她!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 “女儿?”宁非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你是说你的女儿葬在了这里?” 若仅仅只是曾经采补了尊仙君皇,自是不足以改变她魅魔的体质。 可若是她身怀神嗣,尊仙神脉养于体内,母胎多少亦是会受到仙气的灵补庇佑。 她既然能够在这片雾色中保持本心,未向寻常魅魔一般被腐灵化…… 那个坟包里所葬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君皇血脉,竟是死在了这种地方!!! 可是,怎么会死呢?尊仙血脉,天生受到万物泽佑。 纵然体内有着一半是魅魔的血脉,可但凡与尊仙二字有所沾染的东西,都极难逝去。 宁非烟愈发觉得此事古怪,深想片刻,便自顾自地朝着坟包方向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老魅魔剧烈粗喘着,双手双脚被锁链拉得笔直,无法跟着走过去。 她双眼赤红满是血丝,被汗水浸透的枯发乱草似的贴在脸色,更衬颧骨突高,显得脸色狰狞可怖。 宁非烟懒得同她废话,看着乱草横生的土包,冷笑一声,道:“你娘亲倒是会给你选地方,背阳之地,月弑方列,你被镇在这片大凶之地,此魂此身怕是得永世不得超生了吧?” “今夜便让我好好瞧一瞧你的真面目好了,放心,作为报酬,我自会带你离开,给你寻一个风水好地,叫你的灵魂得以安歇。” 宁非烟便是对着一个死人,嘴上也是满口敷衍哄骗的调调。 不顾老魅魔声嘶力竭的怒骂反对,阿娆右袖一挥,生于白沙黄土里的杂草齐根卷起。 沙土如同被风吹散地雪花,一层层,一缕缕地散尽在风中。 随着陈土之下渐渐最深的土褐色颜色,宁非烟都没有看见这坟包里的尸骨。 她之瞧见一个绣着青花小案的襁褓,已经发黑泛黄地躺在一卷凉席里头,依稀可以看见当初血迹斑斑的模样。 襁褓里裹着半具骸骨。 只有半具! 婴儿大小的骸骨,只是剩下了半具,显得更加幼小,沾着泥土的骸骨间,依稀还可以看见一排排整齐的牙印。 那牙印一看就知晓,并非是野兽所留。 这时,老魅魔早已泣不成声,捶足顿胸:“可怜呐!可怜呐!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宁非烟神情阴沉,对上老魅魔如欲吃人的目光,她语出惊人:“你这莫不是,饿极之下,将自己的孩子给……” “吃了?” 最后两个字,宁非烟问得极轻,极缓,莫名带着悚人入骨的温柔意味。 老魅魔像一头困兽般猛然起身,身上锁链拉得叮当作响,脸上神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什么吃了?我没有吃掉自己的孩子?是她自己没有福分,自己不中用,我才咬了她两口就没了呼吸。 我心中气啊!气她不争气!她是君皇的女儿,是我这一生最后的指望与期盼!她不可以死!” 老魅魔神情渐渐癫狂,带着几分痴乱双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疯了一样撕扯着。 “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我辛辛苦苦将她生下来,就是想要成为天下至尊尊贵的尊仙!怎么可以死呢?!!!” “所以我只好舍了自己的一截小指骨,镇入她的心口之中,保她魂魄不散!” “我没有吃掉她!是我救了她!我没有吃掉她!” 7017k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复仇之火 .630shu.net , 章节正在审核,请稍后刷新页面。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破你无道 百里安反应极快,及时收脚敛眸。 沉沉暗夜之中,绯红的雾气弥散四野,即便是百里安的黑暗视野,也不由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光凭肉眼,几乎难以辨别周围的环境。 只是,在百里安的视野之中,却清楚地看见脚下那一截忽然断裂的树枝擦叶而落。 在坠落的过程之中,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锋利之物切割而过,无声化为数截残枝,朝下空落入不见。 神识感官释放。 “滋滋————” 宛若极细的弓弦崩紧收音。 寒月笼沙,重云浅散,微弱的月光浓重的雾色里,百里安‘看’见了无数细弱蛛丝交结缠绕的银色细线,在树枝与树枝之间,连结成无数细密的网。 云容面容一沉,洗雪剑凌空悬浮于她的头顶,剑锋散发出湛湛清光,将她白皙的面容肌肤映照出玉石一般的冷冽质感。 两人同时收住脚步,忽地眼前银白色的辉光如三千发丝,迅若飞鸿影下,如切豆腐般切断数根树枝,朝他们二人头顶席卷而来。 云容眼神压低,正欲捏起剑指,百里安却横臂拦住她的动作,低声道:“这些丝线皆是死物,明显意在消耗,我们无需浪费气力来对付。” 云容如何看不出来这些银丝皆是为人所操控的死物,可依着百里安所言,站在这里任人宰割也显然不可。 还未等她猜想百里安究竟要做什么,便见他手臂一挥,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闪烁玄光。 几道巨大沉重的阴影随着一阵空间波动从天而降,粗厚的树枝发出咯吱的重压之声。 云容不禁张大眼睛,看着眼前宛若铁塔般屹然矗立的高大机甲人,不由失声吃惊道:“这是十方城的机关符术?!” 百里安后退两步,神识分化五缕,分别流入那五尊机甲的灵石核心之中。 “嗡————”一声沉响。 五具机甲缓缓睁开眼睛,宛若宝石一般的双眸之中宛若有炎热的岩浆在流动。 漫天如裂纹如蛛网般延伸过来的万千银丝,覆落过来。 金属质感的沉闷怒吼声迎风响起,五具机甲的冰冷钢铁身体骤然爆发出赤金般的光芒,厚朴而沉重的气息如山岳,可摧折迸发的赤金劲气却比那银丝还要锋利逼人! 五具机甲齐齐展臂,十指绞住漫天卷来的银丝,手臂奋力撕扯。 千丝万缕狠绞而来的细长银丝根根崩断,宛若寒冬腊月里冻结成丝的细线流水,化为无数尘埃粒子般的光尘。 云容面上诧异至极:“这是十方城的机甲?可为何与我印象中似又有些不同?” 她眼光何其老道,惊艳一瞬的眸光里陡然凝沉,目光落在机甲心口间闪烁发光的灵石纹路上,眼瞳猝然缩成一条竖线:“傀儡术?!!!” 他竟然将魔族功法与十方城的机甲术融为了一体?! 在五名机甲的保护下,百里安与云容所立之地,未见半分杀伐。 百里安看起来很是沉稳悠闲,双手抱胸道:“用傀儡术来对傀儡术,很公平,不是吗?” 他说这漫天遍野诡异的锋利银丝,竟是傀儡术? 话音刚刚落定,疏影重重间,一道格外瘦长的白影飘荡而来。 惨白的衣裳在夜风之中婆娑作响,那白影头颅歪垂着,看不清五官脸庞,一头凄白长发自脸前垂长而落,极长的发丝看不见末梢。 而朝着百里安卷杀而来的银丝,便是出自她身。 云容道:“是发妖。” 妖与魅魔不同,不受北渊之森的庇佑,自然也不受北渊之森的劫祸诅咒。 她未受到这片森林的诅咒同化,可却也不再是自由之身。 无重量悬挂在树梢之上的白发女妖,手臂四肢宛若被上了牵丝戏引般,以着一个极为扭曲的姿态手脚歪曲。 像极了戏台之上,被人用丝线操控的人偶。 她的心口延伸出一根细长的银线,那银线拉长绷直,似乎连接着心脏,心口一点殷红。 随着她惨白的手臂忽然高高抬起,发丝陡然狂舞暴戾,数量更多如潮浪般席来的银丝锋戾之气大增! 一股那股暗藏的可怕力道,在那五具机甲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划痕,深可见内核。 而那五具机甲再次以掌绞住成片银丝却是变得极为困难。 金属制成的手掌被那银丝横切一半,宛若热刀切冻油一半,锋利嵌入掌心之中,滚滚的铁水沿着丝线滑落,在树枝上洞穿出虫眼般的痕迹。 瞬间,发妖占尽上风,可此举却也极为消耗精神与生命。 以至于她的心脏逐渐难承,血迹一点点地自心口白衣间晕散开来。 她歪垂着头颅微微一动,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艰难绝望地缓缓抬起一张惨白森森的脸。 望夷他竟然将傀儡术用在了一个意识尚未残灭的活灵身上!!! 云容眉头蹙起,道:“你的机甲似乎称不了多久了,我给她一个痛快吧?” 百里安闻言再度召出三尊机甲,这是碧水生玉之中所有的机甲存货了。 “杀一只被人操控的发妖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先找出背后那人,才是关键。” 操控活灵傀儡,威力虽是无穷,却也不能像寻常傀儡术那般,一次性操控成批机甲。 若是这具活灵傀儡被灭,望夷自是可以收回精力随手再捏塑一具新的活灵傀儡,为他所用。 如此一来,被消耗掉体力的仍然是他与云容。 百里安将所有的机甲全部祭出,细细感知了一下隐藏在黑暗之中望夷的气息,却发现一无所获。 察觉到百里安意图的云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知晓他的具体方位,你随我来。” 百里安诧异。 望夷隐蔽气息的能力,冠绝魔界,云容虽说以秘法激发仙人血脉,强行提升了修为,可却也不至于连精神力都强化到了这般地步吧? 形式紧迫,容不得百里安多问。 他随着云容一同敛了气息,绕开发妖的攻势范围。 踏着桃花树枝,几个闪跃,身影快若夜魅,在夜色雾气之中隐约闪动。 十息后,百里安在一处枝繁叶茂的桃枝林海中发现了望夷。 擅于同黑暗打交道的三河,果然没有被那群魅魔缠住手脚,他不仅毫发无损地从中脱险,甚至还提前到此做准备部署,设下杀局。 望夷的傀儡术,似乎远在葬心之上。 亦或者说,葬心手中所拥有的傀儡,或许根本就是从望夷手中所得来的。 望夷立于一片花海林雾里,双臂平展,眼睛紧闭。 他十根修长的手指灵活轻动,续得半长的圆润指甲里各自延伸出精神力所化的洁白气丝,。 随着他十指连动,肉眼可见的磅礴精神力自他指尖喷溅而出。 忽然间,他手指僵僵停住,指尖气线消散几分,望夷回过首来,露出一张极为平凡的脸。 那张脸一看便知是带上了遮掩气机的面具,绝非他真正的面容。 他目光虽然诧异却未见惊慌,看着百里安与云容二人,神情似有些迷惑: “望夷虽说算不得什么河主之中的佼佼者,但论遮掩天机一道,放眼整个魔界,便是魔君也未必能够找到我的真身,二位倒是好生了得。” 说着,他目光轻转,看向云容,一脸恍然道:“剑心通明,果然名不虚传,望夷受教了。” 百里安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望夷那十根修长的手指。 注意到百里安安静目光的望夷,也看向了百里安。 可百里安且并不是在单纯地看他的手指,而是在看他的精神领域。 毫无疑问的,不同于寻常修行者乃至于魔河,望夷他主修的,则是苦道难行的精神领域。 毫无任何征兆的,就在望夷双手垂袖间,他周身陡然暴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息。 月色如练,云气低垂,他漆黑的瞳仁宛若永夜被白昼光明所替代,瞳孔的颜色逐渐变得浅透薄亮。 双眸下的瞳仁宛若直接透露出了他强大的灵魂本质。 他轻轻吐出四字魔言:“斧!锯!刀!戟!” 紧接着,天空上的云海顷刻之间沉出无数斧锯刀戟,琳琅满天,燃烧着宛若自九天焚来的魂火,锋刃熠火,如雨而坠,宛若渐盛的晨光。 百里安伸手握住天策钧山,顺着那宛若晨光烈火的无数锋芒,朝天刺出一剑。 山岳昆仑的大气剑具化而起! 可是当百里安剑势大起之刻,那神圣的古老坤山剑势却宛若刺了个空。 一场宛若疾风般的兵器暴雨临头而落,好似一场迷惑人们眼睛的幻象一般,并未与百里安的攻击发生任何交锋。 可是当那些斧兵刀刃落在身体上时,百里安身上虽未见任何鲜血伤痕。 可灵台却是一时间奇疼无比,宛若刀斧刻凿般,神识宛若一块纤尘不染的洁白豆腐,陡然被一只乌黑的大手狠狠碾碎成墨渣。 这是百里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精神攻击,面色瞬间惨白。 这让他也是真正意识到了三河望夷的可怕之处。 百里安并不具备对抗精神攻击的经验,受创的神识灵海让他颅内宛若刀绞,一向灵活聪明的脑子此刻也随之变得迟钝起来。 还未容他想出应对之策,一道锋寒的剑光映亮他的眉目。 云容,出剑了。 她宛若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影响,灵台宛若千年的钢铁古城,没有丝毫动摇。 她步伐平稳,霜凛孤华的一剑比声音还快,朝着望夷斩向而去。 让望夷察觉到这一剑存在的不是他的反应本能,而是肩头处传来的刺骨寒凉的锋然疼楚。 他面无表情地退了半步,仅仅半步,却是让他在空间中拉出十米远的残影。 难以想象的身法速度却始终未能躲开这一剑。 一道猩红狭长的剑口自他肩头一路延伸至了小腹。 血色的伤口极细,却落斩极深,在他站稳之际,极长的伤口这才开绽喷涌出鲜血。 这一剑,几乎快要将他的半边身子都给斩落下来。 望夷面上再难维持笑意,鲜血红染的脸庞在这光影斑驳的雾气里忽明忽暗。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鲜血仍然难抑地从她的指缝中泊泊溢出。 他的面容有些难看,宛若在看一个极大的变故看着云容:“天玺四剑,绝不可能有此等可怕修为剑势,你究竟是何人!” 在今日之前,如果有人说人类出身的剑修,修道不过数百载,便可一剑将他重创。 望夷必定认为此人在信口开河,荒诞不羁! 可眼下,身体间传来的剧痛在告诉着他…… 他轻敌了! 夜间高处里的风有几分刺骨,瑟瑟寒风里裹挟着淡淡桃花香,天上一轮即将圆满的满月,天下一片灾祸横行,群魔乱舞。 云容大袖揽收之际,冷冷地甩掉了剑锋上的鲜血,她黑色的眼眸凉凉的,眼里像融有清秋的寒泉。 她缓步上前,以剑尖抬起望夷的下巴,眉眼冷冽,道:“手段倒是使得漂亮,只可惜在我的剑下,太过于花里胡哨了。” 任凭你花团锦簇,我只一剑,破你无道! 百里安再次看见了云容右手执剑,意气风发,一身剑气敢于天齐! 站立于月色之下,窈窕清逸,剑袍摆动,金翅遨展,纤丽身姿,却偏偏让人联想到了冰与火铸成的剑。 人间烟火,红尘万丈,彻底从她血肉里洗去。 这样的她,当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强大与美丽。 分明是极为陌生的一幕,可是却让百里安有种恍若隔世置身梦中的熟悉错觉。 望夷一身重伤,神情虽说阴郁,可到底未见任何惊慌失措。 即便云容此刻只需再踏三步,再出一剑,便可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他眼底的情绪依然没有流露出半分临死的绝望。 云容显然并不打算留他一命。 正如望夷所想,滚滚绯雾之中,她走过来,披着剑气,显然是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望夷静静地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宛若认命的罪人,在等待末日的审判。 可他的嘴角却是在纵横的剑光之中,胸有成竹地勾了起来。 百里安几乎是从灵魂之中涌上来的一股麻悸感,他猛地抬头,神识灵海受到攻击以至于眼前都是一片昏黑的视线。 他依稀间只看清了云容的背影轮廓,就在这时,“波”的一声宛若沛水破囊流出古怪声响在百里安耳侧响起。 虽极为细微,但百里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狠狠揉了一把眉心的红痕印记,咬牙俯身,宛若一只贴海而过的海鸥,飞快冲了出去,在云容身后用力推了一把。 “噗嗤!!!” 鲜血自百里安腹部间狂飙而出的那个瞬间,他反手执剑,生着钝锋的天策钧山剑想也没想地贯穿了雾气液体之中苏醒的魅魔头颅。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章:滚 剑气欺天! 魅魔碧绿的身影在天策钧山的剑光中很快变得渺然扭曲,看起来即将就要涣散而去,身体已经畸形的魅魔背脊高高拱起一个隆包,一张融在碧色里的女人脸浮涌而出。 生出来的第二张脸并非是透明地幽灵模样,那是一张肤色惨白,血红朱唇大大张启,露出深不见底的漆黑嘴巴。 嘶嘶…… 宛若毒蛇嘶鸣的声音从那张女人脸的嘴巴中响起。 百里安眉头紧皱,察觉到了异样地不妙,电光火石之间,那张脸的嘴巴里飞快伸出一只紫红长舌,那舌身竟是一截人首蛇身的模样,通体圆圆滑滑,嗅着百里安身上的血气撕咬而来。 那诡异的‘舌头’速度极快,肉眼根本难以捕捉,凭借着敏锐的本能,百里安弃剑出手,精准无比地掐住了蛇体模样的舌头。 只是入手之下,那根舌头滑软无比,宛若无骨,还未容他掌心发力震碎此物,那冷滑的紫红舌头便自他指尖溜滑而走。 生着人首的舌蛇,并未瞧见有多大的杀伤力,只是在他腹间伤口上轻风擦过般落了一个冰冷的蛇吻。 下一刻,百里安腹间传来了冰针钻扎的刺痛,在那短暂的痛感过去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火辣辣的麻木灼烧感。 不知是那舌蛇离开了魅魔的身体,还是用尽了魔毒,不用百里安出手,自己在风中飞快融消。 而那只畸形的魅魔本体也瞬间炸成一蓬光雾,光雾之中,掉出两截断裂的发丝。 百里安心有所悟地抬首看去,果见本该死在云容剑下的望夷已经失去了踪迹,及时退离了战场。 由此可见,他的思维当真是敏捷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纵然他对自己的遮掩天机之术极有信心,自认为放眼整个魔界,都难有人能够找到他的隐蔽方位,可仍旧事先在此处一只魅魔身上种下了傀儡术引。 在他瞬间看出了与云容之间的生死差距,能够当机立断,亲手毁去发妖那样的强大傀儡助力,瞬间以精神力操控魅魔,向云容发起偷袭攻击。 在先入为主的思考下,望夷一次只能控制一名活灵傀儡,谁又能够想得到,他竟有如此狠毒的魄力。 百里安被魅魔所伤,腹间伤势尚且还能忍,面上神情不变,起身看向云容,道:“望夷是一大患,必留不得,云容姑娘你的剑心通……” 一句话尚未说完,云容已经快步过来,竟是完全忽视了隐去气息逃走的望夷,面容凝重阴郁得竟是显得有些不寒而栗,与往日那副红尘不染眉梢的模样倒是极不一样的。 她压住百里安执剑的手腕,紧紧盯着他腹间的伤口:“胡来,方才谁让你推开我的!” 云容平日里在他面前难显脾性,此刻却是将生气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 百里安示意自己无事,道:“不过是一些皮外伤,只是还得劳烦云容姑娘您辛苦跑一趟,去除了望夷这个祸害,他既有着操控北渊腐妖的能力,若是让他继续下去,难保下一回我们还能够全身而退。” 云容却似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表情严厉得有些可怕:“方才我看见那魅魔吐出了一根诡异的舌头,想来必是藏毒之物,你可有被那东西碰到。” 方才一切发生得极快,云容因为角度原因,也无法确认百里安是否有被那毒物伤着。 百里安定定了看着她,忽而一笑,道:“魅魔之毒乃是魔界奇毒,我若中招,又岂能如此平静?”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云容面色这才好转一些,但她仍是不由分说地撕开他腹间衣物,看了看伤口呈鲜红之色,这才松了一口气,撕下一截衣摆,将他伤口细细包扎好。 “此间方位隐蔽,你既受伤便在此调息养伤等我回来,望夷的命,由我去取。” 百里安并未同她逞强,点了点头,便寻了一处宽厚的树枝倚靠坐下,闭眸调息。 待到云容离去后,盘膝而坐的百里安忽而睁开眼睛,瞳孔呈鲜红之色,他脑袋一歪,吐出一口色泽极深的鲜血。 百里安皱起眉头,隐有痛苦之色,有些急躁粗暴地撕开缠在腹间的衣物,低头一看,鲜红伤口间,被那舌蛇毒吻过的地方遍布出了一片碧色的咒文,似藤蔓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将苍白的肤色竟是在逐渐硬化成一片玉石般的碧色。 看到这一幕,百里安手指僵冷,慢慢放下衣摆,神情认真冷峻,陷入深深沉思。 良久,他一手撑住树枝起身,显然是并不打算依照约定在此等云容回来。 方一起身,百里安狠咳一声,腹部血气上涌翻腾,喉咙一股灼热的滚烧随之溢了上来,烧得喉头异常干哑。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那股火热的灼意烧得痛感全失,他按着树枝动作艰难得竟是有些起不来身,那股滚灼烧得他越发热得受不住,冰冷的肌肤竟是被生生催逼出晶莹剔透的汗珠。 百里安看着掌心细密滚烫的热汗,心惊不已。 自他从万魔古窟苏醒入世以来,作为一只尸魔,他从未出过汗。 今日竟是被这魅魔毒素激得出汗难止。 百里安不自觉握紧拳头,发现手指逐渐无力,意识也像是饮了无数烈酒,烧得灵台昏蒙,整个视野化作了一片夭夭桃色。 百里安不傻,心知此毒不对。 蛇五行属土,土属欲,方才被那舌蛇毒吻,看似轻擦而过,却是将那一身的毒素尽数渡进了他的伤口之中。 蛇者,敢冒神之禁律,启发万物生灵始祖的七情六欲。 若一直待在云容身边,必然大大不妙。 他对隐隐失控的烧灼沸腾的毒欲深感无奈,狠狠咬破舌尖,任由鲜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凭借着渴血的欲望压制住那蔓延的苦毒意欲。 百里安在粗壮的树枝间撕扯下来一枚开裂的坚硬树皮,五指用力地将粗糙而又锐利的树皮嵌入掌心之中,依靠着肉体的疼痛维持本心,杵剑而行,朝着云容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在桃树林海的另一方,云容行于树枝叶道间,身上的黑袍祭服拂动着夜色的寂凉,她忽然停住脚步,左手用力擦蹭右手手腕间那道狰狞的伤疤。 这是她第十七次做这个动作了,却始终找不出破除‘心魔’在她手上施以的偷月换日幻术。 虽说手上的伤痕皆是虚假幻术,可因这幻术的存在,却也真实地断去了她右手间的灵力节点。 眼下的她,若想拔出洗雪剑,唯有使用左手了。 惯用数百年右手剑的四剑大人,忽然被迫以左手执剑,实力大打折扣不说,更令人心情烦闷的是,她那心魔的幻术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够消除。 还说此术必须由施术者亲手破解? 她千里迢迢自魔都王宫随至北渊,除了这棵古怪的大桃树,连那心魔的半个影子都未瞧见。 痴于剑道的云容深知自己的右手对自己有多重要,自然势必非要找到她不可。 越过三里花海枝林,云容轻咦一声,再度停下了脚步,目光惊疑地看着眼前被藤枝缠成俑状,掉挂在一根横枝之下的那个人。 藤俑上的横生树枝趴着一只毛色驳杂、黑灰交加的瘦狼,那只瘦狼不断在用利爪獠牙撕咬藤俑,却宛若在啃咬生铁一般,锋利的牙齿咔咔啃出道道火花,竟是未能留下半分牙印。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见藤俑之中那个瘦削而单薄的人影轮廓,她肤色苍白,唇染血色,气色看起来很是虚弱不佳,身上那袭染血的玄金君袍,无言自彰其尊贵身份,无双地位。 宽大的黑袍宛若一朵墨花,在藤俑之中无声绽放,阿娆双臂抱膝,任长发墨服间倾泄如瀑,平摊了一地,说不出的柔弱动人,像是一只受困的笼中鸟,又似黑夜林渊里的一蕊清幽。 听到脚步声,阿娆轻启眼睫,看到了月光之下的云容。 不知是不是云容的错觉,在她方才睁眸的那一瞬,她似是在她那双明珠不及的黑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只是当那杀意的目光落在她手间伤痕上时,转瞬即逝:“你怎么来了。” 声音极冷淡,却是没有敌意的。 云容收了心魔的剑谱,虽说这么多天过去了,但身上的祭服未褪,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了。 她说:“我来此处寻人。” 阿娆讥诮冷笑,对于她要寻之人,她自是心知肚明。 世间大凡心魔者,皆对自己的宿主有着超越生死的执念。 册封大礼未成,阿娆同她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蹲坐在藤俑之中,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膝,闭眸不再言语。 云容还没蠢到要借此良机来除去阿娆,她深知魔君是一种怎样级别的存在,莫说她受困一方,便是她重伤孱弱得只剩下一口气,也绝不是她能够杀死的。 更莫说此刻她右手受到了封印,实力远不如从前。 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首,准备离开此地。 正提起佩剑,云容借着月光掐指推演,试图推演出一条正确的前路。 手诀正掐指运作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背后察觉到了一道砭骨冰寒的目光。 委坐在藤俑中的阿娆也猝然睁开双眸,看着花海中白金发色的俊美男人,不由深深皱起了眉来。 云容轻轻回身,刚一垂下手臂,冰冷黑暗的气息铺面而来,一张充斥着野欲狂狷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幽幽红瞳清晰地倒影出了她的面容轮廓。 云容脖间忽然刺痛,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划破肌肤,殷红的鲜血很快泊泊而出,飞溅在了对方病态苍白的脸上。 在对方那强大的气场领域下,云容不急不缓地浅退半步,分明是一个退步的动作,被她做出来,却无半分示弱之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平静。 她取出一张软帕,压在颈间伤口上,眼一眯,看着嗣空那双不详而邪恶的赤红双瞳,不畏不惊:“尸魔?” 嗣空不语,伸出舌头舔着唇角间滑落的血珠,眼瞳急急一缩,目光瞬间冷漠下来,像三九天的冰,寒得刺骨。 他唇角掀起的弧度明显有种病态的扭曲,“真的是你!那个女人她还真敢求啊……她竟敢让我来保护你……她竟真的敢!!” 云容听不懂他的疯言疯语,一针见血道:“阁下与我相识?” 放眼整个人间,身为正道一方魁首剑修,对待六界严禁诛杀的尸魔如此有礼磊落,目光不带任何偏见的,怕是也只有她了。 也许是云容的眼神取悦到了嗣空,他眼中的癫狂炽意散去,化为悠闲的趣意,手指轻托下巴,逸然笑道:“不,我与你素昧平生,也绝不可能相识。” 他眼睛都笑弯了去,心情似是极为愉悦,那张长相极具欺骗性,很是容易让人放下心头的戒备。 云容却未被这张脸所欺骗,她虽从容,精神却也一刻未有松懈。 可是在绝对境界力量的压制下,她没有丝毫反应的能力,嗣空看似随意缓慢地抬起手掌,却给人一种沉重粘滞、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他冰凉的一根手指在夜色中瞬变化为一枚锋利的血刃,寒冷的剧痛像是邪恶的毒蛇,连撕带咬,轻而易举地破开云容的护体剑气,灌进她的心脏之中。 一个扎眼的瞬间,云容便即将面临着一场可怕的生死危机。 深楚的痛觉让云容视线里的光景好似雨疏风骤,疯狂颤抖模糊起来,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着。 嗣空随手的一个悠闲动作,却是致命的狠毒。 他破坏掉了云容的真实世界,将她的灵识与感官拉进了一个极为可怕冰冷的死亡领域中来。 云容自觉得肉身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冗重感,像是陷进了一片深泥沼泽,她身体一软,眼看着就要朝着高空之下坠落。 嗣空静静地看着由云容,舔舐着食指温热的鲜血,宛若在品味着世间绝美的凄殇花汁。 他放逐者,素来叛逆成性,不服管教的逆子。 即便是父亲将臣的命令,他抗了便抗了,反了便反了。 一切皆从心意,方成就出了今日的嗣空。 就在云容的身体快要被绯红的雾色所吞没的瞬间,一只手穿花过叶而来,紧紧揽住了她,将她从那片混沌死亡的领域里,拉回到了现实的真实世界中来。 云容身子无力,只能软倒在身后那个滚烫火热的胸膛里。 灼热的气息不断扑打着她的发丝,熟悉的少年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原本清润的嗓音被这迷离的雾气蒸得有些沙哑。 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声音里压着控制不住的暴戾冰冷,竟是对嗣空发作的。 嗣空被这个‘滚’字也是逼得一愣。 多少年了,在他的记忆印象中,是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个字的。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手心里的剑与不同的体温 深夜的风颇有几分刺骨,桃色的花絮与叶子落满林梢,嗣空看着黑夜之中那双熟悉的红瞳,眼中这才慢慢浮现出一抹真正的笑意来。 他并未再急着动手杀云容,反正他已经将自身的鲜血弑气送进了云容的心脏之中,除了他,无人能够拔出那枚血色的冰刃。 只需待到那冰刃完全融化,灵魂俱灭,便是那神女娥皇亲自莅临在此也救她不得,更是再不会容她有半分轮回之机。 嗣空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多看云容一眼,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百里安的身上,笑道:“素日不见,阿尘你当真是又放肆了不少。” 百里安对于他那异常火热病态的目光熟视无睹,双耳也仿佛灌满了滚烫的岩浆,满是沸腾混乱之音,嗣空所说的话他半个字也未听清。 他鲜红的瞳仁里倒映着云容心口前的那枚血刃,以及她沾染着血迹的苍白脸颊,不知为何,浑身骨头一时间竟若火烹,熬得他筋骨剧疼,便是失智状态,竟也无端愤怒。 他扶稳云容的身子,半抱着她委身缓缓坐下。 云容意识堪堪被拉回现实,心口处传来几近绝望崩溃的疼,牙关疼得开始发颤,浑身战栗,那痛苦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她蹙紧眉头,似是难忍。 低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那枚冰刃,似是想要将之拔出来。 云容艰难地换了一口气,一时也未深想为何尸魔的身体会如此滚烫,只是想着不愿将这单纯的小尸魔无端牵连进这场杀机中来,无力地推搡着他,道:“此人修为远胜于我,这是他以鲜血为引种下的兵杀术,你拔不出来的,不必白费力……” “咔!”一声宛若镜面破碎的清脆声音,自他掌下所握的血刃中响起。 云容陡然寂静下来,只觉心口重压上来的裂痛感与死亡气息陡然一空,凝滞的心跳也一点点的恢复生机。 嗣空面上笑意僵凝,眸光变得深不可测。 百里安侧过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低头含住她心间那道伤口裂痕上,将残余在心脏里的噬命血气吸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云容身体一颤,裂疼难当的伤口陡然间贴上一温软的唇,滚烫的温度,尖锐冰冷的獠牙轻擦划过肌肤伤口,又痒又酥,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息让她难以适应,她蹙眉抿唇,抬手想要推开他。 却发现指尖虚弱得无处发力,只能揉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随着他用力吸吮鲜血的动作,指尖蓦然蜷紧了他的发丝,慢慢地,她红了脸,像了饮酒似的,咬着微微颤抖的音线,道:“可以了……” 那个腼腆守礼的小尸魔何时也变得如此放肆大胆了。 嗣空眼瞳急缩,十分不解为什么一个苏醒不过一年之久的幼辈,竟有如此力量直接捏碎他血气凝结的冰刃。 不!!! 不仅仅只有这一点奇怪!!! 他曾叛出暗黑大陆,害的自己十五位弟弟尽数身归混沌,以至于尸魔一脉,凋零至此。 从那以后,这万年间,父亲都未在创下新的王族后裔。 更何况父亲的圣池血宫皆被祝斩亲手所封印,若他想要创造新的血裔,没有圣池血宫的辅助,这意味着他需要以自己最为珍贵的心头血方可创出血裔。 父亲他冷心绝性,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群孤雏腐鼠,便是他们这些王族血裔,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用以打发时间所养的玩意儿。 嗣空无法想象,父亲会在这种处处被仙界制衡打压危势情况下,还损耗自身,来助他人重生。 能够破解血气的,也唯有血气。 在如此巨大境界差距下,他能够一击捏碎他的血气,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血气纯度,远远凌驾于他! 父亲这是消耗了多少心头血在他的身上? 念及此处,嗣空心中疑惑更深,却也容不得他深思这个问题,即便是自己的幼弟,他也绝不容许他如此放肆,在他面前将这个女人救活! 嗣空眼睛弧度压出一个冷戾的痕迹,以掌代剑,当空斩出,一道匹练无双的鲜血之气斩向云容的头颅。 凌厉的掌风宛若有着划开天地的可怕威力。 百里安抬起头来,沾了血迹的唇色如朱墨,层层叠叠晕染成了冷冽的颜色,眉心那道枣红竖痕,色泽浓得几乎化不开,森森缕缕的无形剑意迸发出来。 人类的情感在他那双血色的眼瞳中消失殆尽,宛若天神俯瞰红尘苍生。 面对嗣空的绝杀一击,百里安抱着云容的姿势不变,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如托起万顷吨重的海水,无尽的林叶花海,在这股重势之下,浮游而起,花瓣逆舞苍穹。 看似柔缓的一掌,在与嗣空的血斩锋芒相遇时,安静的空间里忽如春雷炸响。 嗣空眼皮狠狠一跳,紧接着便看到自己手掌间的血气被重重破开,一击完全没有奏效倒也罢了…… 下一刻,他英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楚之色。 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长剑从百里安的掌心中落出,宛若六界最为锋利的事物,破开他的肉骨体魄,且去势不停,在贯穿他的手掌之后,又带着无可匹敌的速度朝着他胸口的老旧剑伤刺来。 胸口的剑伤,那是拜仙尊祝斩的神剑所赐。 可眼下那股剑势,竟是丝毫不必那把将他封印在乱幽谷的剑弱上半分! 嗣空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他全身剧震,身体宛若飞鸟一般离地而起,远远撤飞离去百米之远,这才双脚落实在一截树枝上。 他神情阴郁,看着百里安掌心闪烁着的金光剑印,神魂俱震,竟是一时失控出声:“诸天神剑!” 竟是东天殿三千剑冢所供奉的诸天神剑! 诸天神剑专斩邪魔,更是尸魔一族的克星,即便是尸魔王族,也难以正视此剑。 他一只年幼的尸魔血裔,手中居然掌控着此等弑魔之剑。 嗣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另一头的百里安袖袍舞动间,手掌收势,捏出一道繁复的剑诀,一柄金色的光剑在他掌下聚灵凝结,眼看着就要斩出可怕的第二剑。 一种灾祸临头的巨大恐惧感瞬间朝着嗣空飞快笼罩过来,尸魔天生敏锐地直觉让他察觉到毁天灭地的可怕剑势,嗣空面色大变,目光极其复杂地深深看了百里安一眼,不敢再有丝毫逗留,身影虽雾而散,气息失了踪迹。 百里安手中的剑失去了要击杀的目标,自然化散而去,隐入掌心剑印之中。 云容怔楞良久,眼睛几乎发光似的扭头看着百里安,神情竟是激动的:“方才我没听错的话,那只老尸魔说的是诸天剑!你手里头竟藏着诸天剑的剑印?那可是东天神殿所供养之剑,我飞升成仙这么久都还从未见过此等传说之剑,小尸魔,快给我瞧瞧你的右手!” 凡是与剑有关的奇闻秘事,云容便再难压住本心。 虚弱柔软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主动抓过百里安的手掌,指尖轻轻描绘他掌心的剑印,她眸光异彩连连:“好生厉害的剑息,如此精妙绝伦的剑纹,我生平实属从未见过,这便是传说中的诸天剑吗?小尸魔,你能不能……” 云容正是兴奋之际,忽然止音,面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 她竟是被百里安从背后紧紧抱住,以一个极为亲热暧昧的姿势,一只手臂带着滚烫的温度,紧紧缠上了她的腰,极是放肆。 云容自认为自己虽是爱剑成痴,但终是个有原则的剑修,即便她再想观摩那诸天剑,也不至于沦落到出卖色相的那一步。 “小尸魔,虽说方才你救了我,但此举未免太过孟浪放肆了些!”云容语气难得严厉,推开他的右手,身子挣扎欲起。 谁知刚动,便被什么东西抵住了屁股,咯得她很不舒服。 那感觉像极了她平日里所握的剑柄,但那非比寻常的温度,却绝然不是什么冰冷的剑器。 云容早已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未尝情事不代表着不知情事,她身体陡然僵住,脸上来未来得及褪去的隐隐红润,似乎又深了些。 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猫崽子,对着她竟敢胡思乱想这些混账事? 她呼吸微快,面容微红,心中更是恼怒,反手捏起剑诀正欲以神识召唤洗雪剑,叫这小尸魔好好吃一吃苦头。 谁知,手指还未来得及掐起剑诀,云容的身体便被百里安温柔霸道地翻过了一个面,后背抵着粗糙的树枝,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头一低,便衔住了布满伤痕的那只手指。 一向惜手如命的云容如何受过这样无礼的对待,头皮一麻,还未等她厉声怒斥,衔着她手指的百里安又十分要命地唤了一声: “……阿容。” 就是那么含混不清的一句,配合着他那天生温和的好嗓子,一下子如烟雾般散开,直直落进人的耳朵里,竟是挠人心肝的酥痒。 自云容出生以来,她从未被人这样唤过,即便是她曾经老死的爹娘也不曾这般唤她。 可是自百里安口中轻轻唤来,竟有种说不出的自然亲近,浑然天成,仿佛她就该这么被他叫着。 指尖忽然刺痛,云容吃痛蹙眉,看着指尖溢出的鲜血被他舔舐干净,一双鲜红得不正常的眼瞳里纵着火,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危险的。 似有炽烈的欲火,在这具身体里熊熊燃烧。 这时,阿娆冰冷的声音自两人头顶上方传来:“他腹间有血迹,必是被林中魅魔所伤,他种了魅毒,已经失智,你若不想被他占了清白便宜,便赶紧打晕他。” 魅毒?! 云容心头一颤,难怪这小子与平日里的模样大不一样,竟是遭了这种污糟东西的毒害。 她忙抽出手指,惟恐鲜血的味道刺激到了百里安的兽欲,手掌抵着他的下巴,不让他低头啃咬亲她,脸左右摆动躲避着他重压落来的吻,高声厉喝召唤:“洗雪!” 躺在一边的洗雪剑悍然出窍!带着锋芒杀意,气势雄浑崛起。 就在这时,感受到主人有‘危险’的望月仰头高嚎,一跃而下,灰扑扑的干瘦爪子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摁住了雄赳而起的洗雪剑。 洗雪剑在那只狼爪下发出清越悲鸣,躺地不起。 云容眼神绝望,两只手腕被压在身上的少年钳制高举于顶,诚然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腰带被他动作蛮横扯开,身上的黑袍祭服豁然松开,露出了底下白色的亵衣。 云容从未想过她堂堂天玺四剑,竟还有如此被人强迫的一日,羞恼之下,她不失冷静屈膝用力顶住百里安的小腹,想要将他强行顶起。 可这屈起的角度着实是微妙,位置偏下三分,顶错了地儿,这一举动彻底让百里安失控,他喉咙发出危险的沉闷声线,像是一只饿狼咬着小白兔似的,一口咬住了云容修长白皙的颈项,鲜血自她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染着一丝浓浓的罪欲之意。 他咬着她,含混不清地不断含着她:“阿容……阿容……阿容……” 可不论他怎么可怜低唤,都换不来云容的半点回应。 他开始着急,眉心的竖痕愈发深楚,撕咬的动作带着几分啃噬的意味,却将自己的獠牙乖乖收起,在她露出来的了秀颈以及细削的香肩留下了道道嫣红的痕迹。 有那么一个瞬间,在百里安重重噬咬的力度下,云容竟是生出一种自己快要被他拆骨吃进肚子里的错觉。 啃咬的力度不会让她痛苦,却有一种难以忍耐的折磨,云容一时失神,低哼出声。 那气力不接的低哼气音软得吓人,反倒是叫云容自己吓了一跳。 她陡然回过神来,这小尸魔哪里是在啃咬她,分明是在干办正事之前该干的前戏。 不过是被他磨咬了片刻,她香肩半露,外袍凌乱散开,发间的发带也不知何时被他给解了,缠在自己的手指间,穿插着她青色柔软的长发。 云容气急败坏,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不老实的小尸魔! 他却开始越来越荒唐,完全没有了以往的乖顺,气息也逐渐失控,搂着她腰的手称得上肆无忌惮。 嗣空在云容体内留下的血气虽已经拔除,却也是将她体内的灵息搅乱得一塌糊涂,此刻骨头都是松乏的,哪里有余力能够将他推开。 云容心情复杂,她虽有其他法子来护身,只是那法子过于霸道无解,一旦使用,必是伤他极重。 对着小尸魔,她不至于恩将仇报,在这种时候选择伤她性命。 更何况,云容没有特殊的癖好,更不会想要以天为被,以树为床,而且还是在那位魔君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逼迫承欢。 可现实却容不得云容做心里挣扎,眼看着身上最后一件白色单衣都要给他扯下来,云容死死揪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负隅顽抗,做最后无用挣扎。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蓬莱之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剑主驾到 次日清晨,山明水秀,一线曙光在远山亮起,照得蓬莱山岛如梦似幻。 山间清早的云雾如流,晨光花影,雀鸣啁啾。 蓬莱山间多灵兽,只是能够在幽径野地中相逢的灵兽皆是为山中仙人驯化好的。 若不主动招惹猎捕,是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能够为之所见的灵兽素来温驯,多数用作灵宠之用。 凡是入器成灵之兽,为了追求力量强大,则是会选一些凶残强大不服管教的妖兽。 蓬莱山的凤枳岛,则是聚集了一群自黄金海引渡而来的强大妖兽。 云容此番来到蓬莱的任务,便是要在这凤枳岛中寻到一只与自己佩剑相匹的强大妖兽,将之打败彻底降服,炼化成为洗雪剑的第一任剑灵。 一夜梦醒,云容在与百里安用过早膳之后,便早早前往凤枳岛,直至傍晚才归。 蓬莱素来与三宗交好,蓬莱既收了剑主的礼,对于云容铭炼剑灵一事自是格外上心。 山中的蓬莱执事长老红姜仙人见云容归来,随忙关切问道:“如何,我蓬莱灵兽可有让云姑娘中意的?” 她话问得委婉,说是问她是否有中意的灵兽,实则还是想问她有没有成功铭炼剑灵。 可令人失望的是,云容摇了摇首,道:“云容愚钝,未能铭炼出剑鸣。” 红姜仙人听了此话,心中难免失落。 凤枳岛从不轻易对外开启,岛中灵力取自于黄金海,每开启一次难免要叫岛中灵力大为流失一次。 她若晚一日寻到剑灵,那么蓬莱的损失便多一日。 不过铭炼剑灵是大事,本就并非是一日之功。 往往那些真正强大的妖兽都隐蔽在仙岛不可视之地,首日入岛,所见妖兽怕也不过是一些外围的三流。 红姜仙人也没打算她一日就能够成功的,笑着说道:“无妨,云姑娘初涉凤枳岛,对岛中诸多形势不熟也正常,小仙已经备好膳食,云姑娘修养一夜,明日入岛也不迟。” 蓬莱的膳食皆是以灵果为主,极少见到荤腥,云容用过晚膳回到寝屋,便看见了窗绯下挑灯夜读的百里安。 “师姐回来了?”百里安放下手中书卷,问道:“今日凤枳岛所行如何?” 云容解下身后背负的洗雪剑,挂在墙壁剑架上,道:“凤枳岛果然名不虚传,其中妖兽种类之中,实力之强果然是何磨剑。” 百里安心知云容的性子从不轻易说出夸赞之言。 看似随口的夸赞,便足以看出她在凤枳岛内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激战。 显然,她对自己的对手极满意。 百里安沉思片刻,道:“师姐这是进了主岛深处?” 凤枳岛主岛深处妖兽极少,所封印着四位妖仙,其中妖仙皆有着渡劫境的修为。 再有个百年光景,怕是就可以完全洗去妖骨,位列道仙之位,收服起来很是棘手。 自凤枳岛对外开启之日,也唯有太玄宗的首经贺莲成功地收服了其中一位妖仙,化作器灵,带离出了岛。 剑主羽是何等孤傲心气,既然能够备下厚礼赠之,目标自然也是这四大妖仙之一。 云容笑道:“主岛却也别有一番天地。” 百里安吃了一惊,随忙起身,取过剑架上的洗雪剑,拔剑出窍。 只见其剑身清光湛湛,剑鸣清越,藏鞘而不藏于锋,剑锋上的细密霜纹如蚕茧织成,剑纹久久不退,显然正是一场激战交锋过后的余意未退。 洗雪剑难得如此锋芒毕露,剑意浩大,显然是战而获胜了的。 云容在另一头轻推剑鞘,将剑锋一寸一寸没入鞘中,轻笑道:“今日运气好,倒是见着了一位妖仙,本事可真是不小。 可师弟你知道吗?叫群妖闻风丧胆的妖仙,本体竟是一只小小的雪貂儿,我虽对小动物难生怜爱之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若那只小貂妖仙去往人间,必是会受不少世家小姐喜爱的。” 百里安将洗雪剑重新放好,沉吟片刻,后道:“这几日怕是要多吃一些垫垫肚子了。” 这话题突然转换得让云容一愣,她失笑道:“师弟此话何意?” 百里安道:“父亲本是以为师姐你空有剑心通明,不知如何铭炼剑灵,殊不知,师姐原来是根本就不想拥有剑灵。 师姐战胜了妖仙,却未带着洗雪剑的剑灵回来,这也就是说不管凤枳岛这几日都怕是要白白为师姐开放了。” 说着,他眉目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容,道:“父亲可是个急性子的人,我猜不需三天,他怕是就要亲启蓬莱了,到那时我与师姐怕是要被父亲关禁闭饿肚子了。” 云容倒是没想到他将她的心思想法猜的如此透彻,她不论是平日行事作风,还是下山扶道诛妖,一切皆从本心,不从宗令。 剑主羽也深知她是怎样的一种性子,也懒得同她过多计较。 只是剑灵事关天玺十三剑的剑魂传承,若没有剑灵的剑,便算不得是完美的剑魂。 这一单,剑主羽眼中必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若她未在规定时间,寻到属于自己的剑灵,关禁闭怕都是轻的了。 云容眸光渐深,看着百里安轻声道:“师弟不怪我连累了你?” 百里安摇首道,只说了四个字:“不予不取本无错。” 云容心下一动,看着烛光下的少年,莫名的,竟有几分按耐不住的感动。 她笑了笑,拂袖坐下,道:“日升月恒,昭昭之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凡人对当世人间盛景的赞誉之言,我非心慈手软之辈,只是对于剑灵之道,世人皆说是修道之人慈悲,给予妖类改过自新的一次救赎机会,以身化灵,弃暗投明永奉仙道。” “可我觉得这是狂妄之言,妖自身本无过错,五寸人心却似深渊,世间有恶妖,杀之除之,是为除灭妖邪。 可既然恶妖害命犯了过错,又谈何救赎一说,护其灵化其器,若有机缘,甚至可以随同器主一同得道成为灵器,这功过唉” “如若并非恶妖,我亦是见过不少林野之中的小妖,它们生平从未做过一件恶事,只因是妖,却要为了所为的规矩秩序,打着救赎的幌子,杀其命,祭其躯,夺其魄,以武力让之臣服,炼化成器灵,其中道理,是否为妖不公?” 身为天玺剑主,此刻却在为妖鸣不平,若是此刻剑主在场,怕是一掌毙了她的心思都有了。 百里安听了却并无多大震骇波澜,只点了点头,道:“师姐只需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即可。” 云容道:“世间万物万事,何来对错,我非裁定天下的圣人,也无心也无力去改变这个天下的偏见与秩序,只是剑心通明,能够一眼看清妖的好坏善恶。 恶妖我收之无用,更不会因为成为剑灵而改变恶的本心,不如一剑渡去。善妖无错,想要活着的心更是无错,若我强行杀之,反而有违本心,我心既是逍遥,又何必自苦求笼。” “剑之一道的长久,从来都不是因为是否拥有剑灵,剑在我手,便是长久,若有机缘成就剑灵,我自欣喜,若无机缘,又为何要强求累劫。” 世间大有仙人意称逍遥志,自诩淡泊名利,常于青山伴。 可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逍遥二字。 若论心之逍遥,无拘无束,唯有云容不负。 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无从所来,亦无所去。 拥有一颗剑心,或许比铭炼一名剑灵,反而更为珍贵重要。 父亲倒是……多次一举了。 三日后,云容果真始终未能在凤枳岛内寻得相匹配的剑灵。 红姜仙人本心下还未那般着急,只是在这三日之中,她瞧着那位天玺来的四剑姑娘出出入入,身上无一丝灵力消耗,每次归来,反而身上还沾着极为清冽的灵果酒香。 酿造灵果酒乃是主岛深处的三名妖仙的看家齐力本领,便是身为蓬莱执事的她进了其中,也必是不能讨来一两杯。 妖仙极为抵触人类,更是蔑视比自己弱小的人类,若非自愿,她又怎会沾得这一身酒香。 嗅着这姑娘身上的酒香,红姜仙人心下震惊骇然,这才统共四日功夫,这看起来柔柔软软的剑修姑娘竟是同岛中的三位妖仙这般要好和气了。 待到最后一日,红姜仙人看着云容缓带轻飘地自凤枳岛出来,周身漫着仙气飘飘的海雾,玉姿天成,仿如临江入仙道的美人。 美人手里提着两壶妖仙新酿好的果子灵酒,惊得眼睛珠子都要从眶内掉出来了。 这妖仙们何时变得这般品性温柔了,竟是容她在里头喝完了灵酒还带顺道打包的。 她饲养这些个祖宗们这么些年了,还从未受到过这种待遇。 正是百里安虽说的不出三日,果真,东方金龙剑气遨游四海而来,剑主羽临身至蓬莱。 此番前来,他竟是连剑都未下,直接坏了蓬莱自古以来最大的规矩,御剑上山,可见这位天玺剑主大人,何其愤怒。 感知到那股磅礴强大剑气的百里安出了青山别院,随忙施礼相迎。 父亲二字还尚未说出口,劲风拂面,百里安脸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清脆有力,当着众多山中仙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半边脸颊迅速高高肿起五道指印。 这番严厉的育子方式,便是这群仙人瞧了也不又是叹为观止。 百里安头被那一记耳光扇得偏向一边,宛若并未察觉周身异样打量的目光,好似对于父亲的态度早是习以为常,他表情始终如一,还是衽衣认认真真地行完了礼。 “见过父亲。”不卑不亢,那无懈可击的冷静态度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应当规矩尊重的严厉前辈。 剑主羽黑冷的眸子睥睨,身上的暗夜麒麟剑袍说不出的霸道贵气,他振袖寒声道:“看来你当真是将为父交代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容儿是那样随心随性的品性倒也罢了,你既身为天玺少主,她的夫君,便该严格笃行,不可随着她性子胡来,这一巴掌,是叫你好生反省反省自己!” 云容眸光定定地看着师弟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一向散漫的容色难得变得沉凝起来。 天玺剑主的雷霆震怒素来可怕,百里安自幼便是吃他教训长大的,刻在骨子里的敬畏比之常人还要深重,他面容苍白,眼神却是格外坚持倔强:“儿子不知有何处需要反省,还请父亲指教。” 剑主羽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但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云容铭炼剑灵上。 他冷冷地看了百里安一言,不再同他多言,只扔下一句:“容儿,你同本座进来,本座有话要与你单独谈谈。” 云容正要点头称是,百里安瞬间崩直身体,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深深定定地看着剑主羽:“父亲!” “你再多言一句就给我滚去罪剑池自领五十罚鞭!”剑主羽怒目相视,眉心紧拧,极具锐利威严的目光勃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张力。 “父亲要罚,儿子不敢推脱,回去定自领一百罚鞭,但还请父亲有事,当面言清,莫要再背后与师姐施压。” 眼看着剑主羽眼中怒火翻腾起来,云容忙用力挣开百里安的手,走出来,低首道:“还请宗主移步。” 说完,又回首低声对百里安道:“师弟,这里是蓬莱,莫要同宗主发生争执。” 百里安紧紧拧起眉毛,见她面色为难,终究是未能再多说什么。 入了别院瞬间,剑主羽挥袖施以隔音结界,冷着脸便先开了口:“本座之所以要同你单独谈谈,全是因为顾及你的颜面,那小兔崽子不识好歹,难不成是想我天玺的家事给那些外人旁听了去?!” 云容低头不语。 剑主羽目光冷瞟了一眼她身后的洗雪剑,哼道:“容儿你身具奇资,天生剑心通明,与本座后天修得大不相同,原以为你在剑道一途可以一骑绝尘,当年授剑之时,若你能够有机会觉醒剑灵,天玺第一剑的名额,非你莫属。” 云容道:“宗主谬赞,大师兄也很优秀。” 剑主羽气笑了:“你还以为本座是在夸你不成!若是早知你如此顽固不化,当初便不应该择你嫁给藏剑,越女虽说相貌不如你出众,却胜在懂事听话,我看比你更为适合成为天玺的未来剑主夫人。”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知遇 “宗主若是更加中意二师姐,眼下也是不迟的,此番归去后,宗主便可下礼贴替师弟再将二师姐娶入东篱小院也无妨,云容必扫榻相迎,不胜欣喜。” 换做往日,云容定不会如此失了礼数说出这番赌气之言。 可不知为何,听了宗主的气话,她很生气,所以她不受控制地赌气了。 可是谁知剑主羽似乎说的并非是气话,他慢慢眯起眼睛,眸色渐沉: “你以为本座并未重新考虑过藏剑的婚事吗?你与他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此乃本就是你过错。 本座知晓藏剑的性子,必不会轻易改妻纳妾,若你能够在剑道上多加提点藏剑,此事本座本也不想深究,可藏剑不需要一个无法觉醒剑灵的妻子。” 云容袖中的指节蓦然捏得苍白,她神情不变,沉默不语。 剑主羽看了她一眼,又道:“本座知晓你的心性与旁人不同,你即便是嫁给吾儿藏剑,也绝非是出自于男女之爱,你若真心喜爱他,我必不会有此等无情想法。 只是容儿你只通剑心,不通情心,本座觉得,若长久下去,必会害苦了藏剑,此番蓬莱一行,若是不能始终不能觉醒剑灵,待到返回白驼山后,你与藏剑的夫妻之缘,便到此为止吧?” “莫要怪本座狠心,本座下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天玺的荣辱,为了藏剑的未来,希望容儿你能够理解本座的苦心。” 云容起初的本意也并不是真心想要嫁给一个自己看着长大少主。 她心向青山,不向情爱,而恰好的是,他能够给她带来她想要的青山绿水,又是宗主之令。 她嫁与不嫁,无关本心,只关使命。 而她与他成亲以来,没有一日尽过妻子之责,从某种观点上来看,她若执意不觉醒剑灵,对她眼下确实难出成就。 宗主有如此要求,也是符合常理的,又何必误人子弟。 云容面上看不出来有多大的怨怼情绪,只是平静道:“谨遵宗主决断。” 剑主羽神情冷漠:“这几日你若没有心情抓捕剑灵的话,便先去蓬莱的小舟山上思过一段时日,再入凤枳岛不迟。” 蓬莱小舟山极是有名,是蓬莱山上唯一的临近凡世的桃源之乡,山中不住仙人,只住凡人。 而蓬莱山上有一规矩,若山中仙人犯了过错,便会封去灵脉,锁住修为,不再是辟谷之身,与凡人无异,流放小舟山三月,受以耕苦。 剑主羽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你既生来有着无数凡人羡慕不及的天赋体质,却不知珍惜利用,任由着自己的性子荒废天资剑骨。 剑主羽眼底从来容不得半点沙子,云容这‘恃宠而骄’的性子也该收收了。 既然她凡是都要不计后果的顺应心意的话,便让她做一次凡人,体验一回没有力量的人间疾苦,便会知晓她此刻所拥有的一切有多么来之不易。 一旦苍鸟失去了羽翼,绣师戮去了双眼,才会知晓自己平日里理所当然所拥有的东西有多珍贵。 云容在剑主羽的使意下前往小舟山,自然封住了灵脉修为,就连洗雪剑也成为了装饰品,若无灵力,即便她是洗雪剑的主人,也无法让剑重新出鞘。 剑主羽并未在蓬莱久留,离去前,他对百里安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三月之内,你若是敢去小舟山,我便打断你的腿!” 他既已下达了这等子命令,自不会叫百里安进那小舟山帮助云容度过这三月难关。 三日后,百里安云容自凤枳岛内带来的一壶未开封的果子灵酒,在别院小厨房内装了一盒小菜,正要出院门,却被红姜仙人给拦下。 红姜仙人温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看着他手中备好的酒食说道:“虽说小舟山日子清苦,但这毕竟是剑主大人的决定,小公子又何必让人为难呢?” 她这般说道,自是受了剑主羽的指示,不让百里安私下偷偷潜入小舟山中看望云容。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首,道:“红姜仙子误会了,父亲命令我又怎敢违抗?我自是不去小舟山的。 只是在下来蓬莱有些日子了,想着还从未探望过贵山的沈公子,今日得闲,做了几碟子小菜,备了一壶好酒,想与沈公子叙叙旧。” 红姜仙人惊诧道:“小公子竟然与沈少爷相识?” 她口中的沈少爷生母在蓬莱地位不高,不过是山中的一介采茶女。 只是其父亲却是上清仙界有名的仙国国主,虽说早年时分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但近些年头,这位沈少爷凭一己之力在众多佼佼者中脱颖而出,名声大起,甚至有机缘拜在了尊仙祝斩的门下,深受这位仙国国主器重,后赐予国姓,设为太子。 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在蓬莱也是贵中之贵,即便是红姜这样的道仙也不得不尊称他为一声少爷。 一个人间的道宗之子,竟然能够识得常年不入红尘的仙国太子? 红姜深感不信,认为百里安不过是想要借以沈机白的关系,让她放他进入小舟山。 在红姜怀疑的目光下,百里安神色不变,笑道:“幼年时分与知遇有过几年同窗之谊,若是红姜仙子觉得多有不便的话,那我也不去叨扰好了。” 六界中人,自知古吟国太子姓沈名机白,鲜有人知晓,他的表字为知遇。 红姜为蓬莱山管事,沈机白自蓬莱出生。 当年其母为他取名时,她自是知晓,只是从未有过外传,更是明白能够以如此自然地口吻念出他表字的人,定是与沈少爷关系非同一般。 红姜哪里还敢阻拦,连连作揖行礼:“不敢不敢,既是沈少爷幼时旧友,又何来不便之说。” 百里安止口不提小舟道一事,向红姜仙人行过别礼后,便朝着内山方向行去。 蓬莱的风很是纯透,不挟灰,也不带尘,柳枝飘荡轻抚大地,随着清风,能够感受到山中馥郁的灵力山风轻柔、干净、凉丝丝地梳人灵魂。 雅庐静湖,尽见鸟语花色,双鹤振翼扰碎碧水湖面,华亭鹤唳,流水渡清欢。 沈七公子坐落于华亭之中,绿枝桃花开的时节里,他却裹着纯白的狐裘,背影瘦削单薄不失挺直,自由青松不坠寒雪风骨。 他正点灯试琴,举手投足间,总是不经意散发出一种儒逸蕴染高雅。 眼下天光正好,湖波清澈,根本无需点灯用以抚琴,更莫说修道中人,夜间视物的本领何其超然。 白日点灯,看似有些多次一举了。 这时,亭外水廊行来一名山中仙侍,她颔首敛眉,态度极其恭谨认真,步步轻缓有礼地停在了亭檐下,轻声道:“沈少爷……” 正在试琴的沈七公子转过身来,目光视线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回首那一瞬间,仙侍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瞳是不显颜色的银灰色,乍一看来,仿佛没有瞳孔一般,赫然正是双眼有疾的模样。 仙侍仅看了一眼,便连忙收回目光,轻声道:“沈少爷,有外客求见。” “不见。”沈七公子回身继续调琴,态度冷淡。 亭内有两名贴身守护他的女子,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红衣。 在这样气度不凡的仙家贵公子近身处,这两名女子模样却是生得异常普通,瞧起来与这位相貌不凡,气质高洁的俊美公子极不相配。 其中一名着黑衣的女子名沛白,她柳眉竖起,声音带着几分斥意:“放肆,公子清修,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我看你规矩都白学了。” “可……可是来者是天玺剑宗的百里小公子,也……也不见吗?” “嘣!!!”沈七公子指下的琴弦骤然崩断,锋利的琴丝在他手指间崩开一道鲜红的血口。 “公子!!”两名侍女失色出声。 沈七公子抬手打断了二女的惊慌之声,淡然从容地从怀中取出帕子,擦拭着指尖血迹。 看着他这样异常的反应,前来禀告的仙侍心中揣测不安,不由再度发声道:“少爷……对于这位百里小公子,到底是请还是不请?” 令人意外地是,沈七公子自座位上起身,将染血的帕子随手放在了古琴上,出了凉亭,淡声吩咐道:“庄兰备茶,沛白去将人请至我的静室中去,我去换身衣服。” 沛白面容复杂地看着凉亭案上残毁的琴,这是公子最为珍爱的一把琴,如今坏成这样,竟是就这样残残冷冷地弃在了这里…… 庄兰神思不解,向沛白救助道:“我也不认识这位百里家的小公子啊,究竟是什么来头,我要备何茶去招待啊?” 沛白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既然能够让我亲身去接往静室的人,自然要配少爷平日里所喝的寒山雪了。” 静室,案几。 百里安与沈七公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茶烟袅袅。 百里安的目光直直落在沈七公子的双眼上,瞬也不瞬。 放眼整个蓬莱,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眼睛的人,怕也只有他了。 沈七公子一句话也未说,神色却先是见恼了,皱眉道:“我只是眼睛不好使了,但还没瞎。” 百里安收回目光,低头喝茶:“我知道。” 接下来,他的一句话,却是让沈七公子后头站着的两位侍女瞬间寒了眉目。 “我炼的毒,自然知晓无法让你彻底盲瞎。” 沈七公子眉头蹙得更深了,显然不想旧事重提。 见百里安手中小瓷杯里的茶水见空,他冷着脸摸过红泥小壶为他重新添满了新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做什么?” 百里安将果子灵酒和自己抄的小菜一一摆放在案上,是最简单的农家小炒,人间烟火的气息与这间清雅静室格格不入。 他开门见山道:“有事相求。” 沈七公子黑着脸看着那一碟碟明显糊弄人的小菜,酿山药、凉拌小黄鱼、小炒螃蟹,醉虾,皆不是他爱吃的菜。 还有,他只喝茶,从不饮酒。 沈七公子这样一个清淡性子的人,额头生生蹦起了三根青筋:“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百里安逸然道:“我若是待你太好,这事儿便求不成了。” 沈七公子面容肃起,意识到了百里安的认真,眯起眼睛言简意赅:“说。” 百里安道:“听闻蓬莱有一幻魂之法,擅于幻中求实,欺掩天机,此术名偷月换日,知遇你可会此术?” 沈七公子眼神凉凉:“会。” 百里安也不多说废话:“教我。” 沈七公子忽然笑了:“不教。” 被一口拒绝的百里安也不见有多失落,他拍了拍腰间的乾坤囊,支颐枕首一笑,温润清俊的笑容里,透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威胁。 沈七公子脸色冷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被人拿捏住了尾巴,脸色稍僵,好没气地扔出一方卷轴,砸在百里安的胸口里:“拿着东西快给我滚!” 百里安收好卷轴,起身有礼有法地朝着沈七公子作了一揖:“知遇,望自珍重。” 沈七公子坐着一动不动,袅袅茶雾融在他灰色的眸里,这样温暖朦胧的雾色都柔和不了他眼睛里的凉意,是一双不染颜色的眼睛。 “庄兰,送客。” 百里安走后,沈七公子良久沉默,直至桌上菜食已凉,他才提筷将那些冷掉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吃下去。 他的眼睛不好,吃得很慢。 沛白面容复杂:“公子,您从不吃海腥之物的。” 沈七公子不予理会:“倒酒。” 沛白一脸担忧,想问他与那百里小公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见他这副模样,却又什么也问不出口。 许是见沛白迟迟不动,沈七公子自己拆了果子灵酒,将自己最爱的寒山雪倒在地上,往杯中倒酒,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似起了几分醉意,淡淡道:“毒瞎我眼睛的药,的确是他亲手所配。” 沛白眼底浮现出杀意:“公子,我帮您杀了他!” 沈七公子冷笑一声,又道:“但那是我自己亲手熏瞎了眼睛。” 沛白整个人混乱了。 沈七公子神情冷冽:“只是我没有想到,此药却不能够完全毒瞎我的眼睛,即便我不用解药,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去,我一点点地能够看到许多的东西……” “他到底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沛白不再说话了,她心疼地看着沈七公子,走过去跪坐在他的侧案,也为自己添了一杯酒,道:“我陪公子喝酒吧?”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翠花,上桃花 云容坐在树杈上,眯着眼睛看着渐渐昏黄的天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日头沉沉,天光淡去。 都说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可在这小舟山中却无四季耕收之分,此地多阳多雨水,又隶属于蓬莱。 虽说为凡山,但到底与人间有所不同。 彼时正值春季,田野里的稻谷已经大片成熟,微风吹拂着山地,金黄的浪花翻涌着,齐齐的麦穗摇荡着,宛若黄金的波浪,此起彼伏。 天光渐去,金光的麦子也渐渐在黄昏中萧瑟黯淡,风起寒意添几愁。 云容解了洗雪剑,放在腿间,背倚着大树,头枕手臂,哈欠连天。 这时,一个石头砸在她身后的大树上,云容睨低视线,看着一个皮肤粗糙黝黑的野孩子怀中正捧着一堆石头,往她这边砸。 他鼻子下头还挂着两条未擦干净的青鼻涕,鄙视的看着云容,眼神却是不断偷瞥着树上的大枣儿:“我阿爹说你是不爱干农活的懒婆娘,天天躲在树上上头睡大觉,这枣树上的枣子都要给你一个人吃光了知道吗?” 云容眨巴眨巴眼睛,笑问道:“这枣树是你家的?” 熊孩子一怔,道:“不是啊。” 云容道:“既然不是你家的,我吃光了又与你有何关系?” 那孩子脸色憋得通红,头高高扬起:“我就不许你吃!村子里八岁的孩子都知道要干活才有东西吃,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懒。” 云容双手枕在身后,笑道:“我不懒,爬树很累的。”说着,她目光一瞥,看着那小孩,瞧出了他的来意:“怎么?想让我教你爬树?” 那孩子眼睛一亮,忙放下怀中的石头,脸上的嚣张桀骜不见了,竟有几分羞涩与期待:“可以吗?” 云容理直气壮:“当然不可以啊,若是教会了你爬树,这里的枣儿都给你摘完了去,日后我拿什么填肚子?”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给她欺负得不行,甩着鼻涕就往家中方向跑回去了。 云容失笑摇了摇首,伸手摘来一颗枣子,虽说肚子是饿的,但吃了整整四日的枣儿,怎么也吃伤了,她想着要不要从隔壁村口林子里的野猴子手中换点香蕉果子什么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这性子与师弟大不相同,她自幼就不招小动物们的待见,莫说那些个猴子猩猩了,即便是最常见的猫猫狗狗都不愿同她亲近。 她擅于同剑打交道,却是不擅同这些活物小动物们打交道的。 云容对着夕阳落日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假寐浅眠。 天边的黄昏,染红了整个天空,整个西边的天空都被落日烧得火红一片。 晚霞荷锄归,炊烟起黄粱,暮野四合,放羊的牧童骑牛吹笛而归,哞哞咩咩声在这山野田园里形成一种格外宁静致远的韵律。 坐落不一的低矮村庄,燃起了千家灯火,田野道路上因为渐深的夜色,已经难见农人。 谁家门口的灯笼被掀翻卷高,沙土小巷子里时而响起几声狗吠。 这里的凡人临着仙山而居,只知此地土水肥沃,地灵四季好,却是不知在这小舟山外的几重老山里,住着真正的仙人。 世外桃源不知仙。 秋水共长天一色。 深去的夜晚极为安静,晚间未见蝉鸣声,远处叠起山峰,时而响起悠长的狼嚎夜啸。 窸窸窣窣…… 云容耳朵忽然轻动起来。 她听见枣树下忽而传来细微的声响,很轻,就像是枣儿砸在蓬松土壤里的动静。 然后是噼噼啪啪一阵搭建木柴的声音。 咔嚓…… 柴火点燃,噼里啪啦木柴被烧断的声音打乱了夜下的平静。 没过多久,空气里便飘来隐隐的肉香。 云容惊异睁眼,心中感到一丝奇怪,俯身看清楚了树下惊奇一幕,不由睁大了眼睛,满眼都是稀奇。 能不稀奇吗? 树底下,正架着火堆,用木枝扎起一串串鲫鱼河虾在那烤着的,竟是一只……猫? 云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自己是在小舟山而不是凤枳岛后,眼中惊奇之色愈发深了。 这是从哪个山脚旮旯里跑出来的成精小家伙,大半夜的可真是好兴致,居然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烤鱼烤虾? 云容换了个姿势趴在枣树上,打量着那只小白猫,圆墩墩的胖脑袋瓜子上还生着一圈烟灰色的小毛儿,讨喜可爱的程度倒是与凤枳山的那只妖王小貂儿有得一拼了。 篝火里的几只烤鱼烤得焦黄酥脆了,只见那猫儿勾着爪子就往火坑里去抓烤鱼。 谁知一阵邪风南起,烧得正旺的篝火被吹斜,猫儿伸出去的那只爪子上的毛瞬间烧得秃黑一块。 “喵————————”探出去的爪子飞快收回,猫儿叫声惨烈。 云容不厚道地被逗乐笑出了声来,:“我说你们猫儿吃小鱼小虾不都应该生吃的吗,大晚上的在这生火野烤个什么劲儿,也不怕把你这一身毛儿给点燃了。” 眼看着那鱼虾就要烤焦了,傻猫儿还蹲在哪里眼巴巴地看着,模样可怜。 饶是云容在怎么铁石心肠也看不下去了,跃下枣树,她探出修长白皙的手掌,自篝火中取出两串鱼虾,递给了猫儿。 这白猫儿也不怕生,嗅着鼻子闻过来,一口叼住其中一串鱼虾,再用爪子将另一串烤鱼推给云容。 云容眉头轻挑。 哟,还是一只慷慨的猫儿。 从来不知客气为何物的云容也未推辞,寻了一处干净的地儿坐下,耐心剥虾壳鱼刺。 本以为一只猫儿的手艺能好到哪里去,谁知一入口,这虾肉鲜嫩,鱼皮酥脆,吮入口中,齿颊留香,竟是格外好吃。 云容毫无心里负担地享用了猫儿的口粮,只是一串鱼虾如何能够饱腹,将手中空了的串儿扎进土壤里,她又看了看篝火中烤得冒油的那些小串儿。 此时邪风已停,那猫儿再也不怕被火烧着毛毛,自个儿捧着两只爪儿勾出鱼虾串子,抖着胡子吹凉热气。 嗅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云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但终究拉不下脸面去向一只猫儿讨食。 本身最为一个大人,而且还是人间响当当的大人物,她在这小山村内同一个孩子争枣儿吃就已经很没下限了,换做一般人,怕是做不来这种事。 可云容不是一般人,同孩子抢吃食那是她自己的本事,她不脸红。 但连一只猫儿的小鱼干都要惦记,那可真是叫人有些不耻了。 谁知,那只猫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慷慨,在吹凉了那些小鱼小虾后,竟还极为细心地用小尖牙剃了鱼刺,剥了虾壳,然后颠儿起尾巴,将双爪里捧好的一大把小鱼干小虾干送到了她的面前。 云容大感意外:“给我的?” 白猫儿抖了抖胡子,瞧那小模样,竟似在笑,那小鼻子小嘴儿的,哪里还有寻常猫儿天生嘴巴下垂严肃生气的丧样子。 若换做平时,云容绝对不相信一只猫儿也能够笑得如此阳光灿烂。 云容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这些食物都是给她的,也没好意思伸手去取,试探般地凑进脑地叼走了它爪子里的一个小鱼干。 嗯,味道不错,烤得火候正好。 小猫儿没有表现出丁点不开心的意思,爪子也未收回去,尾巴在后头晃着,瞧着心情很不错。 云容放下心来吃完一个小鱼干后,又吃掉了两只河虾。 然后又是一个小鱼干,两只河虾。 签串上的鱼虾渐空,云容叼走串儿上的最后一个小鱼干,探出脑袋的动作忽然顿住。 她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只圆脸小猫,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双手撑在了地上,脑袋伸出的姿势,终于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对。 自己竟然在被一只猫儿投食?! 这像样? 云容慢慢皱起眉头,坐直了身子,仔细想了想,天玺四剑的面子不能丢,该端架子的时候还是得端端架子的。 她轻咳一声,道:“都说猫舌怕烫,方才我不过是给你试试食物温度,嗯,已经不烫了,你吃吧。” 什么试食物温度,能够试得只剩下一根小鱼干儿了。 云容看到那小猫儿雪白的小肚子一鼓一鼓,明显是在憋笑。 “你若敢笑出声来,我必把你的小胡须给一根根拔下来。”云容微微一笑,挽起嘴角。 小猫儿抖去爪子上的空串儿,将最后一串小鱼干放到云容的手中,然后退开几步,一只爪子捂着腹部,一只爪子拍打着土地,做出一副捧腹大笑的模样,却也听了云容的话,没有笑出声来。 云容:“……” 接下来小舟山思过的日子,云容自此身边就多了一只小猫。 云容在小舟山也并非完全无所事事,既然剑主羽下令让她再次受耕苦,她常常也会如同山中凡人一般,做一下凡人该做之事。 清晨,云容若是稻田之中割谷,那只小猫便会叼着生津止渴的野果子在田野间等她。 小舟山,凡人老者多苦病,云容有着识药之能,深入山野采草药的话,猫儿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傍晚,云容坐着同村之人的牛车回村,一人一猫就躺在牛车稻草堆中,数着天上稀疏的星星。 月笼人家,星野入画。 听着身侧小猫儿熟睡时发出轻微的鼾声,云容不禁侧目看着蜷成一团的小猫。 她活过了数百年的岁月,还是头一回遇着这么爱黏着她的小动物。 她天生难以与人共情,心中无神灵,万物皆若浮云过眼,存之无畏,即便是同门师兄弟,也少有与她亲近友好的。 便是十三剑中脾性最为良善温柔,最具有包容性的二师姐越女,同她说话也难说道一块儿去。 这只猫儿倒是个另类奇葩,如若说是一只饥肠辘辘被喂了一口热食的流浪猫因为感激而跟着她倒也罢了。 可这是一只能够自力更生甚至可以养家糊口的猫儿,依着它那一身捕鱼抓虾的好本事,便是讨了个小母猫生了一窝猫崽子也决计饿不着老婆孩子有本事的猫。 反倒是她流落枣树,被它给喂养了一顿,怎么还就给这只猫儿给赖上了,日日夜夜三餐不落的捕了螃蟹河豚做熟了送于她吃。 这几日更是了不得了,丁点大的小东西居然还学会了采蘑菇,猎野兔,惟恐饿着她似的,变着花样给她弄好吃的。 剑主羽将她流放于小舟山,本意是想让她吃尽凡人苦寒饥饿之苦,可进山不到一个月,云容生生给这只小家伙喂得愈发水灵精神。 回到村庄,云容坐在牛车上依次分发采来的草药,给挨家挨户的送着。 在百家仙门之中,云容虽非医道之中的佼佼者,但对于凡人而言,却也足以算得上是医道好手了。 “云姑娘,若非您日日上山采药相送,我这只病腿还真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了,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一名村间妇人热泪盈眶地接过云容送来的草药包,眼中盈满了感激之意。 小舟山虽说人杰地灵,但毕竟位于四海中都之外,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有时候一场小病都能够要了小儿的性命。 妇人正擦拭着眼角的热泪,握着云容的手,感谢不断。 这时,墙角落里传出几声‘喵喵’叫,一只橘黄色的小猫儿伸着四只柔软的大长腿,踩着猫步从阴影处探了出来。 那几声喵语,唤得极为酥媚,缠人的小眼神像是只小钩子,远远地瞧着窝在云容肩上的白猫,小身段瞬间柔得像水儿。 云容:“???” 村头的妇人大婶:“……” 在一阵又软又媚又浪的喵叫声里,妇人只能朝着云容干笑两声,道:“这是我家养的猫儿,叫翠花,这不春天里吗,咱们村里的小猫儿小狗儿都免不了发情躁动,我们家翠花身段好,盘正条顺的,可是我们荣家村数一数二的美人儿,素日里许多小公猫都要翻墙来寻,都被我给一一用扫帚给赶了回去。” 说话间,妇人偷偷瞧了一眼云容肩上的白猫。 我滴个乖乖,她家汉子走得早,这年头,瞧着个猫儿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这云姑娘看着就是个妙人儿,养的猫都这般灵气俊俏。 云容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妇人的唠叨之言,听着美人二字的时候,忍不住瞧了一眼那小母猫,是村里很常见的橘猫,身段软长婀娜,倒也称得上是猫中‘美人’了。 只是这妇人拉皮条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妇人也是个有心眼儿的,她瞧云容这一身气度,气韵风骨,可谓是世间难寻一二,一看便知绝非俗人。 可惜她无儿无女,没法和这样的神仙人物搭上结亲关系,可她有翠花这个心头肉啊。 整日当闺女养着的宝贝猫,若是能够和云姑娘养的猫凑成一对,那也算得上是她们荣家村的一段佳话了不是? 妇人笑问道:“不知云姑娘的猫,唤作何名儿啊?” 云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这只猫儿捡着的,必须端着架子,叫这群凡人知晓是她在养这猫,而非猫在养她,随口给取了一个名字:“桃花。” 被取名成桃花的小猫儿:“……” 妇人一拍掌,喜上眉梢:“桃花好,桃花好啊,衬我家翠花,甚是相配呀~~” 云容侧首看着小猫,问道:“如何,要不我给你娶个媳妇儿,那小母猫瞧着倒是不错的。”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杀劫来袭 在云容那笑意吟吟的询问目光下,桃花猫儿懒散眯起的眼睛一点点地张大,眼神极为人性化带着不可置信的意味看着她。 背上的毛儿也跟着一根一根地炸了起来。 妇人捂嘴娇笑,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瞧这小桃花,开心得毛儿都要飞起来了。” 云容本是想着,这些日子她颇受这只小猫的照顾,而她能够投以回报的无非就几颗甜枣儿。 如今有个送上门的小媳妇儿,由她来说道说道,成猫之美,最为报答倒也不错。 只是对于猫儿的各种习性,云容不曾了解,还以为它炸起毛儿,真是如妇人所言,是开心得毛儿都要飞起来了。 云容伸手捋了捋桃花的脑袋,两只手搂住它的腰子,想要将它从身上给抱下来。 “喵————————” 桃花叫声何其凄厉伤心欲绝,四肢爪子死死扒拉勾住云容肩头上的衣衫,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屋里头清白的良家妇女在被恶人逼良为娼呢。 妇人见此。 得,没看上她家翠花。 云容也被它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好松了手中力道,看着妇人无奈说道:“我家桃花还小,怕是还没想那么早找媳妇儿。” 妇人干笑两声,抱起幽怨叫唤的小母猫,看着已经将猫脑袋藏进云容肩膀里的桃花,她一脸遗憾:“不打紧,不打紧的。” 挨家挨户地将草药分发完,回到枣树下,云容提起猫儿的后劲儿,将它上下打量了许久,道:“瞧不出来,你这小东西的眼光还挺高,那样标志端正的小母猫都看不中,莫不是早有了媳妇,在为你家那只母猫儿守身如玉?” 闹腾过一番的‘桃花’眼下变得格外安静,水蓝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她,眸色无端莫测。 不知怎地,云容竟是被这小眼神生生给瞧出了几分心虚来。 她摸出一颗枣儿,喂给猫儿:“好了,别生气了,你若不喜欢,那便不招惹其她小母猫便是,今日送药,我新得了一壶小酒,桃花你要不要尝尝?” 猫儿眼皮一番,生无可恋。 这桃花小名儿唤得倒是愈发顺口了。 素日在白驼山,云容最喜醉里夜下舞剑,半醺半明,半梦半醒的心境状态,最易让她悟出新的剑法。 只是如今洗雪剑难出,昔剑往矣,月下独酌,难免有了几分孤寂落寞。 西起月伏,一人一猫,一壶一酒。 云容酒量不薄,可身边的那只猫儿却是极不经灌的,埋头饮了两口便东倒西歪,猫球儿似的抱着尾巴就从小土坡上滚了下去。 见猫儿那醉态,云容被逗得忍俊不禁,这小桃花倒是同师弟一样,酒量烂得一塌糊涂,一喝醉便到处打起了滚儿。 一壶浊酒饮毕,云容抱起了滚远的小猫,塞进袖子里,便倚着枣树,安静睡去。 小舟山的生活平凡而清贫,云容却能随处安家,逍遥无所苦。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忧苦不染眉梢,枕星河入梦,一夜到天明。 算算时间,还有一月之久,云容的小舟山思过期限将满。 本以为日子就该这么一天天过去,谁知却突生了变故。 村中近日忽然闹起了时疫,虽每日有云容采来的草药为治,但这时疫起得极凶,她所摘采的灵药根本无法化解这害命的时疫。 小舟山地处于蓬莱,灵气浓郁,而且远离战争之地,按常理而言,鲜有发生瘟灾时疫的事。 仙神不观人间苦,小舟山是福是劫皆从自然真理。 好在这场时疫并未蔓延多久,有一游方道人来到小舟山的各方村落之中。 他每日采取山泉,以符化水,酿入腰间一枚宝壶之中三日,在以壶中泉水饮下,竟能解此场时疫。 一场合理的救苦救难,让这名游方道人被小舟山的一众村民视为神明,日夜好生尊敬供奉。 就在云容思过期限将至时,这名道人来到荣家村,为此间村名分发泉水护命解毒。 小小的一个葫芦里,其中盛着的泉水竟然能够供全村人饮用。 村口那位与云容熟悉的妇人十分热切地拉着云容就要一同去讨要那救命的灵泉。 云容却道:“我并未感染时疫,何必多次一举。” 那妇人好心劝道:“纵然云姑娘你身子骨强健,并未感染时疫,可村子里四处都有疫情,谁知哪日不甚就被感染了,那仙人的灵泉极厉害,你便是提前饮了,也不畏这疫病毒害了不是?” 云容定定看了妇人一眼,眸光微凝道:“曾大婶你也饮了那道人的泉水?” 曾大婶不满地拍了云容一下:“什么那道人,那是黄大仙!怎可如此不敬?” 黄大仙…… 云容听着这不知哪里来的三教九流的名称,眉头直皱。 在曾大婶殷勤的拉扯下,云容还是被带到了那位救苦救难的黄大仙那处。 曾大婶口中的黄大仙是个鹤发童颜的道人,人如其名,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的道士符,身背三尺桃木剑,手中正提着一枚黄木葫芦,为村民分发解疫符泉。 此时天色渐晚,这道人来荣家村已有些时日,排队领解疫符泉的人已经不多了。 曾大婶带着云容来时,正好排到了她们。 黄姓道人看到云容,提着葫芦的手忽然顿住。 曾大婶连忙恭声笑道:“黄大仙,这是我们村的云姑娘,劳您恩赐一碗泉水抵御疫毒。” 黄姓道人笑了笑,目光从云容身上收回,取来一盏空碗,举葫正欲倾倒,谁知葫芦倾倒,却无一滴泉水流出。 “这……”曾大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怎会如此背时,一到云姑娘这就没有了。 黄道人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紧张:“不过是灵符用完了,姑娘可愿随我回屋去取?” 云容笑道:“孤男寡女,怕是不妥。” 曾大婶着急道:“什么孤男寡女啊,人家黄大仙可是修道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黄道人遭受拒绝,面上并未见到任何不满之色,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摸索着葫芦。 曾大婶满是皱纹的脖颈间流划出一道微不可查的黑色细纹,她却未从察觉。 云容眼中笑意更深了,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猫儿的脑袋,道:“曾大婶说得极是,还请这位道长引路吧。” 曾大婶一脸古怪地看着云容,只觉得她的态度好生奇怪。 明明是求仙人的灵药来救命,她这一副气定神闲的命令口吻又是怎样? 也不怕引得仙人不快。 好在黄大仙并未生气计较,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回房去。 云容试图扯下肩膀上的猫,可这猫儿却比这里的凡人要敏感许多,爪子死死扣紧她的衣服,半天扯不下来。 在曾大婶的催促下,云容无奈,只好带着桃花一同进了屋子。 前脚刚一进屋,一身仙风道骨、高人做派的黄道人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他身上汗如雨下,抖如筛糠,面上满是惊惧之色,颤声道:“小小小……小人见过四剑大人!” 云容进了屋子,面色如常,自顾自地取来一张椅子坐下,睨着那道士:“看你术服装饰,应是北陆琼山里出来的符修,师从无华派,算得上是修仙三流世家。 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敢只身入蓬莱,在小舟山中投疫毒害凡人,你觉得……若是这里闹出了人命,你的师门可能承担得起仙人一怒?” 黄道士涕泪纵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小人此举实属无奈啊!我师门上下三百余人,皆死在了魔宗门徒之手,仅余我一人,他们在我身上种下了祭妖咒,若我不按他们的心意行事,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说着,他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面色逐渐被死亡的威胁逼得狰狞可怖: “小人实在是被逼无奈,若非魔宗之人收到四剑大人修为被封流放小舟山的消息,也不会屠我满门以我为引,来此杀您!毕竟折剑的机会千载难逢,若大人您出了此山,回到蓬莱,魔宗那群余孽在想杀您,怕就是千难万难了。” 黄道士眼中有恨:“若非您迟迟难以觉醒剑灵,便不会被流放到这个鬼地方来,这样我师门上下也不会因此而亡!一切有因必有果,这份恶果,只能让大人您来承担了,就怨不得小人了!” 云容皱起眉头。 她来蓬莱取剑灵之事,乃是天玺剑宗重中之重的大事,除了宗主与师弟知晓此事以外,便只有其他十二位师兄弟们知晓了。 她被封修为,流放小舟山,更是秘事,魔宗之人是如何知晓的? 云容极不愿意将真相往宗门内有叛徒那方面想,她脸色渐渐冰冷:“你觉得仅凭你这小小求道七品的修为真的能够杀得了我?” 黄道人心中一凛,这第四剑被封了灵脉修为与凡人无异了竟然还能够一眼看穿他的修为。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畏惧道:“小人自知力微,面对堂堂天玺第四剑,不敢轻易拔剑以对,魔宗那人给的指令很简单,只需小人将这东西带进小舟山,自是能够取您性命的。” 话一说完,道人缓缓抬起那张恐惧敬畏恨意各种复杂情绪交织的脸。 他撕开葫芦上的一层封符,随即,散发着精纯灵力的瓶口,一缕缕阴森的鬼气溢了出来,屋内温度立马透出极寒的阴冷,让人毛骨悚然,寒毛立起。 黑色的阴云鬼气袅袅而出,须臾,一个血红色的婴儿立在了道人面前,它浑身肌肤宛若被滚烫的油泼过一把。 它皱皱巴巴脸上五官模糊,像是被人用钝器将脸狠狠砸烂过,鼻孔外翻,可见筋肉,已经看不见嘴唇,深紫色的烂肉下是一排惨白森然的牙齿,面容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怖。 云容眼瞳紧缩,她知晓这‘东西’是什么? 结怨而生的鬼童,一般是尚未出生却已经在母体之中成有胎型的婴儿被残忍堕胎而化成的怨灵童子。 这样的怨灵童子生前遭受遗弃,戾气极深,杀伤力也极为恐怖。 她曾在师弟随身而藏的小棺中见到一只鬼童,气息与它相仿,但心性却是截然不同! 这一只,显然比那千年的厉鬼还要可怕危险。 云容甚至来不及深思,那只鬼童已然踏着阴云越起,昂起血盆大口,滔天的鬼气如一张网,无形缠缚上来,云容竟是被压得丝毫难以动弹。 背上洗雪剑虽然被封入鞘中,但天生与主人心意相通,遇到危险,也会主动护主,嗡然一声,并未出鞘的洗雪剑应声而起,与那鬼童相激相撞。 谁知那鬼童竟是全然不惧那仙家之物,伸手就去狠握洗雪剑。 入手之下,宛若握住烙铁一般,手中登时传来滋滋声响。 借着这空挡,云容侧翻避过鬼童的啃咬,沉起眉目看着手握洗雪剑的小鬼。 洗雪剑乃是极品仙剑,乃是天山剑石所化,乃是一切邪魔的克星,阴鬼之物不能近身,更莫说徒手握剑。 即便是千年厉鬼,怕也会被直接融净去一只手臂。 这只小鬼——竟是仙人后裔胎儿! 而且还绝非是普通仙人的后裔,看这模样,大抵还是拥有着剑魂的天玺十三剑的后裔子嗣。 如若不然,便是它手段通天,也无法抵消洗雪剑的剑气! 云容心中震惊魔宗手段的同时,更惊骇十三剑中竟有同门已经诞下子嗣,更可怕的是还无力保护,生生被人血炼成尸! 如此手段,这般作为,视天玺宗山如无物! 若当真如此,这背后敌手,何其恐怖! 只见那小鬼张口一吞,洗雪剑悲鸣大颤,竟是难受控制地被生生吞入腹中。 云容头颅剧痛,瞬间失去了与洗雪剑之间的联系,她扶额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桌。 大意了。 她只道那黄姓符修不足为惧,面对人类求道境修士,她即便灵脉受限,修为被封,亦是有手段自保退敌。 却不曾想,那幕后之人竟如此奸诈狡猾! 一般鬼物自是难入蓬莱所管辖的小舟山,可他们却利用人类修士的身体,以灵葫封印那小鬼的气息存在,带入山中,再取性命! 观那小鬼的气息,魔宗之人怕是不足以驾驭这样的鬼物,若他没猜错的话,这背后定是有魔族在背后布局。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铭刻 这番局面,一环套一环,实在是太过于出人意料,怕是连宗主都失算了。 这只小鬼的能力,显然是处处克制针对于她的。 灵脉被封的她,在这样的鬼物面前,根本毫无还手能力。 眨眼之间,那小鬼乘胜追击,瞬间扑到了云容面前。 噬人的鬼气足以毙命! 光是被迫吸入几缕阴黑歹毒的鬼气,就让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鬼爪陡然攫紧,疼得她呼吸一紧,视线都随之变得紧窄模糊,意识昏胀眩晕。 云容虽不打算坐以待毙,但却发现自己也无力更改眼下这个绝望的事实,她甚至连反念护剑咒毁去洗雪剑剑魂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在屋内里的两人一鬼都未意识到,这里还有一只猫。 一只茸茸爪子从旁伸了出来,带起她的视线,在那粉嫩柔软的肉垫里,探出五根锋利的利爪。 爪缝间还勾着从她衣料间带下来的银丝线头,看着有些滑稽,有些可笑。 那只勾着线头的短小爪子落在她的视线里,开始变得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指腹温润。 肩头微沉,那只手穿过她的发丝,替她挡下了八方风雨,一身杀劫。 再然后,云容模糊的视线再也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片混乱之中,她依稀听见鬼童凄厉愤怒的嚎叫,脸颊溅来一捧温热的液体,微甜的猩意散于鼻尖,她意识彻底昏沉,陷入黑暗。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云容再次醒来时,她已经不在那间小木屋中,而是躺在微湿的土壤地间。 临身处是一片夜湖,被夜色映得幽蓝的湖面淡淡起鳞,蝉声阵阵,烟笼寒水月。 云容撑起坐直身子,头颅一阵钝痛欲裂,她调息片刻,肉身的冗重感散了几分,眩晕的意识也渐渐凝实。 灵台渐稳,意识渐归,云容第一时间是去摸自己的左肩。 肩上空空如也,桃花早已不再。 云容呼吸一紧,眉心不由慢慢隆起,不顾身体的虚弱,正要勉强起身。 “是在找我吗?”这时,一道宛若朗风清净的嗓音自身侧传来。 那声音,云容再熟悉不过了! 她猛地转身,反应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桃树下的少年。 月影余晖透过树缝把冷光影洒在他衣襟上,风吹树摇,花絮落满身,他英俊得惊心动魄。 他站在树下微笑,看着云容,忽然抬起右手做猫爪挠人状,嗓音干干净净地喵了一声。 云容身体狠狠一震。 百里安缓缓走过来,在云容面前蹲下身子,又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师姐这取名的本事当真是有失水准,桃花桃花,哪有男子取这般俗气的名字。” 云容表情有些空白,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师弟???” 更要命的是,她的师弟竟然是桃花?!!! 云容透亮的眸光紧紧盯着百里安,他身上就仅着了一件薄衫,还未完全人形化。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还支在脑袋上,身后还垂着熟悉的猫尾巴,正在地上滑来滑去。 那毛色,显然就是桃花! 云容好不容易平复的眩晕感又变得强烈了起来。 她揉着眉心,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动:“师弟你怎么会这副模样来到小舟山中?我竟半点都没瞧出来?” 说着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去摸他脑袋上的耳朵。 桃花猫就是师弟,师弟就是桃花猫。 难怪从小到大一向狗不疼猫不爱的她忽然就被一只小野猫给赖上了。 日日夜夜地黏着她,变着法给她捣腾好吃的。 你见过哪家猫吃小鱼小虾还会先烤熟了再下嘴儿的。 感情原来一直都是她的师弟?!!! 怪不得醉酒的德行都是如出一辙! 百里安笑着压住她胡乱摸的手,他看着她,认真说道:“师姐,眼下我可是有九条命的猫儿了,不怕你的剑。” 云容摸他脑袋的手骤然一僵,她面上笑意散去,脸变得极其严肃:“你什么意思?” 百里安道:“师姐先别着急,我的本体真身不在这,眼下你看到的不过是我的一具身外化身而已,我借以蓬莱秘术,炼出这具九命猫化身,可成为你的新剑灵。” 九命猫属于妖族,用以铭炼剑灵,再适合不过。 而九命猫早已在人间绝迹,只存在于书册记载之中,百里安借以书册记载中关于九命猫的种种信息,了解了其身的妖体结构,妖魂妖脉在体内的分趋走向。 最后在利用改良般的偷月换日术推演虚化出一只新的九命猫,以分魂入虚化实,便养出了这么一具九命的身外化身。 只是这九命的能力,只是针对于这化身,对于本体倒是无用。 但百里安并不觉得遗憾。 云容眉目渐冷,面上并不见有如何开心:“成为剑灵,必先身死而入器成灵,即便是身外化身,你若要想成为我的剑灵,那便意味着要先经历一场死亡,怎么?师弟你是想要我亲手杀了你不成?” “我并不畏惧死亡。”百里安轻声说道:“我只怕……你嫁给我以后会受到委屈。” 极轻极轻的一句话,不带任何重量,却让云容感到心口仿佛被重击了一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眉眼,她脑中竟是头一回陷入空白迷茫,不自觉咬紧了唇瓣。 在这深远的长夜下,前后无人湖畔边,云容竟是生出一种自己忽然被人宠溺到了的心情。 可他是师弟,是被她亲眼看着从赢姬娘娘腹中出生,一眼一眼看着长大成人的师弟。 她大他近六十岁,这个年纪在凡间都足以当他奶奶了。 即便成了亲,云容在内心深处始终是将他当做晚辈照顾看待的。 可这一刻,她却忽然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夫君的感觉。 不过,成为她的夫君,就要给她杀死……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云容眉头紧锁起来。 百里安笑了笑,道:“师姐其实不必为难,如今眼下这形势,你只需为我铭刻,我便是你的剑灵了。” 说着,他慢慢拉下衣襟,只见那深色薄衫下,被鲜血濡红大片,心口处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洞穿伤疤,里头只剩下半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终于,他面上强打的精神一点点地颓败了下去,眼底覆上了一层灰色死意。 他却仍自笑着:“初次化灵,此身还未长成,还只是幼妖形态,如今我力量有限,暂且斗不过那鬼童。 为今之计,唯有师姐收了我,铭炼剑灵,召回洗雪剑,方可打败鬼童。” 云容看着他胸口前那鲜红的贯伤,身体阵阵发寒,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脸颊光洁干净,并未沾染到半分血迹,看来在她昏迷期间,便被他擦拭干净了。 “师姐……”百里安轻声道:“此山凡人何辜,若那小鬼不尽快伏诛,这里的人怕是都要殒命在它的鬼气吞噬之下,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 云容闻言眼睫微微一颤,终是没再说什么,她眸光幽澈,目光灼灼,缓缓抬起一只手。 百里安立即会意,俯身轻吻她的指尖,宛若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指尖清亮起来,散发出宛若星芒般的银白光辉。 “抬首。”云容轻声说道。 野林清幽,桃花碧湖,风吹着她的袖口,手腕间隐隐露出一点极白的颜色。 百里安依言抬首,清冷的指尖覆落,眉间宛若被薄雪覆盖。 天地规则在灵台之中闪现,灵契成立。 下一刻,百里安只觉灵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光雾形成的剑胎,冥冥之中,那剑胎似与远处不可见的洗雪剑契合大道真理,多出了一种奇妙无法斩断的联系。 困倦之意如潮海席卷而来。 百里安却清楚,他是在经历着一场死亡,体温被夜野湖风带走,他双眸渐渐无神。 随着云容的手指自他眉心离开,他生出一种灵魂仿佛随着那只手被一同勾离出体,不再属于自己。 他缓缓倒下,云容动作轻柔地接过他冰冷成灰的身体。 良久,她缓缓抬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点银色剑芒。 周身黑暗的夜晚里,魂火如流沙汇聚,在这个世界里划分出黑白分明的第三种绝色。 云容自湖畔缓缓起身,面上微微拂风,被周身银白魂火扬起的裙裾,如水面渐生的涟漪。 墨发青丝在风与流火之中翻飞不绝,偶有丝缕遮掩了翦水般的秋瞳。 远山狼嚎起,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幽幽呜咽声,仿佛稚子幼童哭泣。 黑暗中,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低伏窥伺而来,它口中流着掺夹着鲜血的涎水,森幽地张看着四面八方。 最后,它的目光终于紧紧锁定在了云容的身上。 它在黑暗中失去了踪形,唯见松软土壤间印着浅浅的足印。 阴风掠耳,沾染煞气。 云容立而不动,头顶上方的月光忽而稀薄,被漆黑如雾的鬼气吞噬,如影子般的怪物当头朝她张咬,满口的怨气足以腐骨融魂。 鬼在身后,剑亦在。 云容一身灵脉被封,身体就像是被上了一把沉重的锁,无法调动体内分毫灵力。 可是当她完成铭刻的那一瞬,她与自己的剑灵异身同心。 剑灵就宛若一把新煅的钥匙,足以打开洗雪剑的剑封。 几道银白的剑火浮现周身,她伸出手,低沉喝道:“伏以,镇明!” 周身宛若磷火般微弱的剑火熊熊燃烧,磅礴至极的剑光点亮湖野。 云容的右手探入诡黑森森的鬼气之中,浓郁的鬼气被剑光破散,她握住洗雪剑的剑柄,撩天斜斜斩出一剑。 剑火燃烧了不知多久,湖畔树下忽然响起一道恐怖的撕裂声。 云容周身银白剑火银辉宛若风止沙停般垂落。 洗雪剑不知何时出鞘,熠熠的剑锋宛若幽夜里的秘雪,银沙般的剑光流绘在她的剑下,缓缓化为一只浑身散发着魂火光芒的白猫。 竖瞳水蓝,幽如明珠。 小鬼残破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身体被斩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洗雪剑的剑鞘缓缓从它身体缺口中滑落出来。 云容拾起自己的剑鞘。 剑鞘轻挽,虚弱垂危的小鬼被迫化为一道阴雾,被纳入剑鞘之中,天地鬼气尽散,自此恢复清明。 “沙沙……” 这时,杂草丛中,传来细微的动静。 云容举目望去,只见是那日在枣树下所见到的那个孩子。 他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云容,面上哪里还有那日的轻蔑不屑,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 “姐姐,你是仙女吗?” 云容收剑蹲下身去,抱起地上的猫儿,放在怀中,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情激动的小孩:“不,我只是个懒婆娘。” 想起曾经说的混账话,小孩的脸飞快地红了。 收服了小鬼,折回荣家村的后,那名黄姓符师已经横死村头了。 夜半三更,村口却是围满了人,每家每户的村民几乎都被惊动出来。 曾大婶脸色惨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身边几人围着她不断询问发生了何事,不能理解法术高强的黄大仙怎会好生生地横死在了这里。 流云风卷,剑清鸣。 就在众人惶恐不安,喋喋交流之际,一道剑光划破长夜,如流萤箭矢剑气飒沓降临至村口。 站在树下,满园的桂花被风吹得乱舞,花香沁人心脾。 云容御剑而下,衣裙卷风,冷尘飘飘,青丝曼舞,玉姿天气度惊为天人,御剑南下的姿势极优雅,冷月寒夜下恍如谪仙。 吵闹不止的村口陡然安静了下来,曾大婶眉角俱震,狠狠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还是那个人整天无所事事,不是蹲在西墙看老大爷嗑瓜子下象棋就是卧在树上吃枣儿的云姑娘吗? 怎么看着比黄大仙还要像大仙? 云容将手里头提着的小孩儿往他娘亲怀里一扔,宛若未察觉众人震撼目光似的,提步进村,神情平静地打量着惨死在地上的黄姓修士。 他的脖子被彻底咬断,狰狞的伤口惨白,浑身精血都被吸干了,看来是那小鬼下的手。 云容轻叹一声,扯过村头飘荡的帆布,披盖在他的身上,淡声道:“都散了吧。”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师弟,给我变 平日里与云容关系最好的曾大娘手足无措地站了出来,犹豫了许久,磕巴着声音道:“云姑……云大仙,今儿个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黄大仙咋个说没就没了?” 云大仙? 这是什么鬼称呼? 云容眉头一蹙,感觉自己瞬间变得又俗气又老气了。 正想与众人道明这‘黄大仙’的身份与来意,百里安却先开了口,耐心向众人解释了一番。 说是黄大仙入小舟山的目的是为了除妖扶道,解决西边山头一只成了精怪的妖狼。 却不曾想遇上村中疫病,分了心神,一时不查这才死于狼口之下。 曾大娘这才发现,云容此番夜游外出,居然还带回了这样一个俊俏的郎君,瞧那眉眼生得浑然与他们这些俗人不同,长得当真是招人稀罕,皮相生得温柔极了,说话也好听。 就余光那么一瞥,村里头大半姑娘的眼睛都瞧他瞧得挪不动眼了,哪里还顾得上恐慌害怕。 在这样一番解释下,村民们一时悲恸万分,感慨不已,满是敬佩感激地收拾了黄姓修士的尸体,带下去准备好生安葬。 “师弟这是担心这里的人知晓了那姓黄的真实面目,会感到心寒害怕,故而特意安抚,在他们心中故意建立出了一个伟大无私的仙人形象?”云容偏首问道。 百里安道:“小舟山远离四海列国,诸国天下,这里的民风淳朴,是个难得的净土之地,这里的人们心只有方寸,虽然不大却足以装得下一个完整的家,又何必叫他们知晓五寸人心底下的深渊鬼蜮呢?” 安静听完他的话后,云容这才发现,她的师弟正出神地看着村庄里的灯火,在那旧脏尘土的小道上,灰蒙蒙的灯光下,父亲牵着老瘦黄牛,肩上扛着一个穿着草鞋晃着脚丫的稚子孩童,妻子就坐在牛背上,目光柔软地看着丈夫孩子一大一小的背影。 很平凡的画面,却自然勾勒出了家人温情的一面。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如玉石般干净的眼睛里未含艳羡向往的情绪,眼神很安静,仿佛再看着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仿佛正是因为他未看见过这样的世界,所以理所当然地接纳了眼前这一幕的陌生温情感。 毫无征兆的,云容心弦被狠狠勾动了一下,生平头一遭未想着剑事,忽然生出一种想要给他一房二人三餐四季,星辰大海,雅俗共度的生活冲动。 “师弟……” 百里安的目光从那片灯火人间色里拉了出来,看向云容。 那冲动念头像野草似的从云容脑子里生了出来,一句话竟是想也未想地脱口而出:“有空的话,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猝不及防、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让百里安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云容已经跑远了。 转身跑掉的时候,百里安看到她的耳朵是红的。 星空漫过山野,今晚月色温柔,景也温柔,如水的月华给山野披上一层透明的轻纱,在这里,有雾有灯,也有归人。 村口小巷,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凉,几家灯火悄然而熄。 云容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凝着眸,竖起眉,看着蹲在土墙头下正在给那翠花猫喂小鱼干小虾干的百里安,忽然心情变得十分微妙。 平日里那些个小鱼干小虾干不都是投喂给她吃的吗? 怎么个一扭头的功夫,就喂进了别的小母猫肚子里去? “喵~喵~”明明碗里有很多小鱼干,翠花却偏要吃他亲手喂来的。 吃完后,还亲昵地用脸颊蹭着百里安的手背,蹭得舒服了还不满足,居然还翻过圆滚滚毛茸茸的肚皮求摸。 前些日子还看着眉清目秀,盘靓条顺的‘小美人’此刻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猥琐至极! 百里安五指修长地摸着猫儿的肚皮,一汀烟火气融进了眸子里,说不出的温柔细致。 云容心境微起波澜,她眼眸沉下。 往日里便是觉着自家夫君再娶纳妾都不会过于计较的她,此刻居然真的好想同他计较计较那些个小鱼干的事了。 她沉着脸,走过去,与百里安并肩蹲下,抱着洗雪剑,出了竖起的小眉毛神色与平时基本没多大变化。 云容本想问他为何不来寻自己,可话正要开口,忽然发觉这一点也不想自己素日里的作风。 沉默片刻,她用肩膀撞了撞百里安的手臂,假意去摸翠花的肚皮,实则是将百里安摸猫的那只手给挤开。 她故作无意地问道:“这只猫儿怎么这么爱黏着你?” 在白驼山中,莫说猫猫狗狗了,便是山里头最是怕人的野兔都爱黏她家师弟,可云容从未多嘴好奇问过一句。 百里安看着她摸猫的生涩动作,笑道:“刚进小舟山的时候,这猫儿给村里的野狗欺负,咬伤了腿,我帮了它一回,谁知便记着我了。” 云容心知他刚进小舟山的时候也是一只猫儿,她不由奇道:“你变作了这副模样它竟然都认得出来?” 翠花被她摸得极不舒服,后腿不客气地蹬开她的手腕,连滚带蹭地窝在百里安的手下头可劲儿撒娇。 百里安不经磨,又取了一块小鱼干喂给翠花,他唇边带笑地看着云容:“师姐……” 云容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他悠悠说道:“连一只猫儿都认得清楚我,可师姐却认识不得,这也就罢了,师姐好大的心气儿,竟然要给自家相公讨小老婆,同那曾大婶做起媒人红娘来,可真是来劲儿,拦都拦不住。” 说着,他亦是用自己的手臂撞了撞云容的肩膀,这一回,他不喊师姐了,声音带着股喃喃诉状味儿:“娘子,是真不知我媳妇儿是谁,又是真不知我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吗?” 百里安的动作很轻,云容却窘迫得被他撞得摔了个屁墩儿。 她又狼狈又羞恼:“谁知晓师弟你会变成猫儿来寻我。” 云容拍去身上衣服沾染的灰尘,又问道:“师弟,你肚子饿不饿?” 她尽可能地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橘猫翠花碗里的小鱼干。 百里安眼底含了笑意,他从怀中取来一包黄油纸,里头包着剃了骨头剥了壳的鱼干小虾,送到她手里头还是热的。 云容捧着温热的食物,脸也渐渐跟着发热起来。 两人一猫,就这么蹲在村口的土墙下,夜风瑟瑟,卷着枯叶尘土漫天地飘,从漆黑的夜幕里飘到昏黄的灯火下。 夜晚萧瑟的寒风大半被百里安的身子挡了去,正小口小口吃着小鱼干的云容瞥着翠花的饭碗,她唇角微微弯起,眼底蓦然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小母猫碗里的鱼虾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被人事先剥好了壳骨。 正吃着去壳虾肉的云容反应过来。 她何时变得如此无聊,竟同一只猫儿较起了劲儿。 她不由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有些好笑,将空了的油纸工工整整地叠成一小块,放进袖口中,然后扯了扯百里安的衣带,道:“师弟,蓬莱的偷月换日之术,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百里安诧异地看着她。 都说术有专攻,云容是百家仙门之中出了名的剑修,例来只对剑法感兴趣,怎么会忽然想学习阴阳幻术了。 只是对于这等子要求,百里安自是应允。 距离小舟山思过之期还有三日。 虽说那小鬼已经被收服入鞘中,再也翻不起风浪来,可毕竟被那样怨气深重席卷过的村庄终归是会残留一些难以拔除的污秽邪气。 借着这三日期限,云容便流连于各家小巷之中,分发百里安夜里画好的净符给这些村民百姓护身。 头一日,百里安还随着她一同挨家挨户地送符,只是不到半日,云容就发现这些村民们热情起来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 大多数着都像是献宝似的纷纷将自己家里养的猫儿给她瞧,问她前些日子养在身边的那只俊猫儿哪里去了,要不要同她们家的‘闺女’凑个对儿。 此事怪就怪在那夜误入野林的那小孩,瞧见了月下剑灵的九命猫形态,小孩子藏不住事,回去便将这事儿同村里的小伙伴说了。 于是,云大仙身边养的那只猫儿其实也是一只不得了的灵猫这件事一下子在村里头传开了。 再加上前些日子曾大婶想同云大仙的猫儿开亲,身份高贵的云大仙并未嫌弃翠花是个普通家猫,若非那灵猫没看中,说不定这亲事就成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大家都懂。 仙人养的灵猫自是比皇帝老儿还要尊贵,若是家中的小猫儿能够攀上这层自‘亲家’关系,那她们的身份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也是有福泽仙缘的人啊。 凡人崇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云容对这些村民二人,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实在是太过于高不可攀,便是村里头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也万万不敢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 这不,一门心思地就开始打起了她养的猫儿主意了。 一整日下来,云容手里头的灵符没送出去多少,倒贴上门的‘嫁妆’倒是收得手都软了。 回到枣树下,云容难得板起了一张很是严肃的脸,看着地上快要堆成小山的腊鱼、腊肉、熏猪头、鸡蛋鲜果、熏肠野味…… 这嫁妆,当真是一家比一家的丰厚! 这下好了,她的师弟被一群‘翠花’盯上了。 百里安蹲在小山边,用手指戳了戳那熏制好的猪头,说道:“师姐,这猪头肉切片蘸酱可好吃了,我们晚膳就吃这个吧?” 云容见他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偷偷磨了磨牙,道:“这些东西你一件也不许动,明日你领着我去荣家村转一圈,我看谁还敢送东西过来。” 百里安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次日,早间的风气唤醒大地。 百里安靠这枣树睡了一夜醒来,他看着靠在他身侧的小黑猫,沉默无言。 良久,他扶额道:“师姐,快别闹了。” 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靠在他脚边小小一坨的小黑猫同桃花体型相差无几,一样地圆头圆脑,只是桃花猫毛发主要为白,脑门后背生着几圈浅浅的黑。 而她化成的猫不知为何,正好同他相反,通体纯黑,脑门后背生着几圈浅浅的白猫。 洗雪剑不知收去了哪,暂且没瞧见。 师姐圆圆脑门上的两只猫耳朵轻轻一动,乌溜溜地黑眼睛幽幽地看着百里安,猫吐人言:“师弟,你也给我变。” 百里安强忍着出手提起她后颈皮儿的冲动,实在不能明白,出门一趟后,历来沉稳成熟的师姐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的……幼稚。 堂堂天玺剑宗少主与少主夫人一起变成猫儿,去凡人村庄里溜达散步…… 怎么看都有点蠢。 百里安眉头蹙起,坚定不移道:“师姐,我不变。” 半个时辰后,荣家村。 “哇……曹家那婶子你看你看,那不是云大仙养的猫儿吗?” “是啊,咦?那猫儿怎么还背着一只小黑猫?”有人惊奇叫出声来。 在河面浣衣的姑娘看着花丛中白猫驮着黑猫在那扑蝴蝶玩,两只猫儿除了毛色反着来长以外,体型模样竟是一模一样。 瞬间,村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疯狂揉眼睛,不可思议道:“云大仙养的那只白猫儿叫桃花,俺晓得的,他从来不同其她的小母猫亲近,怎么今日背了这样一只小黑猫出来溜达?” 曾大婶啧啧称奇:“难怪看不上我家翠花,感情桃花是早有媳妇儿了,就是这眼光差了点,黑得跟炭似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给那毛儿藏一块儿去了,瞅着憷人得很。” 一心将自己“猫闺女”介绍出去的大娘大婶们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 背着师姐故作天真无邪在那扑蝴蝶玩的百里安心很累,他悄声道:“师姐,咱们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趴在他悲伤的小黑猫甩了甩尾巴,两只猫儿的尾巴生得极为相似,像是小浣熊的尾巴,毛色分布得都是一圈一圈的。 “好了好了,扑腾够了你就跳去小树林那边,咱们变回来好了。”云容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再被众人像猴儿一样围观了,脸上亦是烧得厉害。 还未等百里安开始往小树林那边藏起来,天际一道剑虹滑落。 穿着黑红剑装的女子从天而降,那女子身后背负着银蓝灵剑,是个气华神流的女剑仙。 女剑仙气质不凡,模样却是生得极为普通,平平无奇的脸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可她光是站在那里,有着水一样般温润光泽,透着雅然灵气。 在村民们一阵哗然惊呼声里,众人正欲齐齐跪下迎拜仙人。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章:猫是她的 二剑越女拂袖挥风,柔和的风托起众人并未让他们真正跪下。 早间温柔的阳光,照在她庄严肃穆的剑宗校服上却显得十分温暖,她的声音很好听,如风拂竹铃,很难让人心生对仙人应有的敬畏之心:“冒昧来访,诸位不必拘谨,请问各位此间村子近日以来可有过外来女子。” 还扑倒在花丛中的两只猫身体被冻僵似的一动不动,两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飞快向对方使了一个眼色。 ‘决不能让越女师姐知道他们干了这等子蠢事!’ 达成共识的夫妻二人,缩成两个猫团子,爪子全部藏起来,试图借助茂密的花丛遮掩住自己。 村民们一听这话,便知晓这仙子定时来寻云大仙的,曾大婶道:“您说得可是云容云大仙,她近日以来一直都在我们荣家村附近。” 越女几乎找遍了整个小舟山都未能够找到云容师妹,虽说在仙人脚下本不该出什么意外,可一番搜寻下来始终无果,心中也难免有些着急,她忙问道:“能否请大娘为我引路?” 曾大娘摇首道:“云大仙整日里神出鬼没的,从来都是她来见我们,我们哪有本事找得到她,不过仙人莫要着急,云大仙养的猫儿就在这,您若是有通灵的本领,倒是可以让这只猫儿带您去寻云大仙。” 越女惊诧不已。 云容师妹……居然养猫? 她养剑还差不多,怎会突然生了此等兴致去养猫? 随着手指的方向,越女看着一黑一白两个团子窝在一起,黑的在上头,白的在下头,活像是过年炸成串给小孩子吃的双喜丸子。 被越女目光一触,那两只猫儿眼神瞬间心虚地移开。 越女问道:“这两只猫儿都是她养的?” 曾大婶语气酸溜溜地:“哪能啊,那生得俊一些的白猫唤桃花,它才是云大仙养的猫儿,另一只是他的猫媳妇儿,今日故意带到我们面前显摆的。” 越女被那两只猫儿给生生逗笑了,她走过去打量着桃花。 竟是九命猫灵。 难怪,倒也难怪这些凡人说师妹养猫了。 这哪里是猫,分明是一只小剑灵。 剑灵娶媳妇儿,可真有意思? 她将桃花抱起来,手指轻轻翻开他额心的毛发,果真瞧见毛发下头藏着的银月剑印。 没错了,的确是云容师妹新收的剑灵。 越女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说还是幼年状态的小剑灵,但九命早已在六界之中断了血脉传承,若论起未来,怕是比那凤枳岛里的妖王还要有价值。 真没想到,云容师妹小舟山一行,竟然因祸得福捡到宝了。 如此以来,倒也不怕宗主责怪,更不用担心宗主废去她的少主夫人身份。 一想到宗主竟然有意撮合她与少主,越女心中便是一阵发寒。 好在,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小剑灵,你是叫桃花吗?我是你主人的师姐,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的主人吗?” 百里安被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同云容一左一右地挤在了一块儿,两只猫脸十分同步地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最终,堂堂天玺第四剑与天玺剑宗少主一起手拉着手变成猫儿去逗弄村民的傻事终究还是没能欺瞒过越女。 渡云仙舟,驶向天玺。 百里安无精打采地趴在船头护栏上,任由冷风灌面,剑袍乱舞。 云容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东方启明,平日里素来清亮的眼神此刻仿佛都像是死掉了一般。 虽说越女答应了不将此事告诉第四人知晓,可两人仍旧忘不了越女承诺保守秘密时那不受控制嘴角上扬用力憋笑的神情。 “唉。”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下可算是将把柄落在了越女师姐的手里头,日后见了她,我们可都要放尊重一点。” 云容揉了揉眉心,头疼:“二师姐性子很好,这点你可以放心。” 天地浩渺,浮云缭绕间,映得整个仙舟缥缈起来。 百里安回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船头甲板,目光忽然一动,再度变作了猫儿桃花的模样,跳进云容的怀里。 他忽然冷不丁地问道:“师姐当初给我取名叫桃花,是不是因为师姐身上也有朵桃花?” 仙舟高处不胜寒,风极大。 怀中的猫儿小小一只,云容担心他被风刮走了,双臂收拢将他抱紧怀中。 她低眉看着他,知晓他是在意指她身上的那块胎记,不由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给你取这个俗气的名字,你又知道了?而且你这是做是什么,闲笑话给人看得还不够吗?赶紧给我变回来。” “好啊。”百里安蜷在她的怀里,嘴上应得倒是勤快,可身体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 云容眯起眼睛,伸手作势要去拔猫儿的胡须:“你这是在糊弄谁呢?” 百里安抬起头来轻笑目光干干净净,赤诚且认真。 对上猫儿水蓝色的眼睛,云容探出去的手指蓦然一颤,又怯怯地蜷了回去,她偏开脸去,脖颈与耳朵都红了。 分明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偏偏他这一声‘好啊’叫她听懂了。 他哪里是在答应她应该变回去,分明是在答复她那夜给出的意愿。 她说:师弟,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他答:好啊。 时隔整整三日的答复,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得晚了。 便是这个一点也不迟的回答,忽然让云容明白了,她这一辈子怕是完了。 她见众生皆无意,而不知众生里的那个他终是成为了她安稳岁月里的节外生枝,让她不再心心念念痴于山上雪,手中剑。 云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个人,会让她想要同之一起赏流河山川春夏秋冬,看尽了世间有无,樵采打渔为生。 想要同他一起,尝遍人间喜乐,做一回世俗夫妻。 智者不入爱河,遇他,她可不做智者。 “其实师姐不必同翠花争鱼吃的。”百里安在她怀中仰起头,隔着衣衫轻轻舔舐着她肩下胸前桃花。 “因为师姐只会养一只猫,猫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所以下一次,不论我变成何种模样,阿容都不许再将我认不出来了。” 淡淡一言说得极郑重,微妙的称呼转变,从师姐到阿容,带着几分难诉的缠绵,虽非情话却更似情话。 慢慢地,从未拥有过浓墨重彩的感情的女子也红了脸,如饮酒,眼里有了灼灼的光。 风收云散,舟达彼岸山。 天上月,怀中猫,肩上风,经年冬雪不知寒几季。 温柔的月与夜会叫人逐渐失了清醒,以至于在这残红遍地的暮春时节里,云容渐渐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何年何夕,失了猫,折了剑,丢了他。 触目惊心的过往,令人清晰的一场苦劫。 她记得是那一场天云战纪,魔河复苏与人间四海各地,卷起了无边魔劫欲海。 二河葬心设下河洛棋局,天玺第三剑毙于天云之海,尸身不全,尽为腐鹫叼食。 天玺十二剑设围杀之计,却不知为何,被魔族提前知晓消息,围杀葬心不成,反受困于天云浮山,上难承天,不接大地。 葬心御控血魔,血魔流放精血万顷,化为十万荒火烧山,十二剑断折十二。 唯有洗雪剑剑灵特殊,以御三千云剑镇浮山,抵三月荒火劫烧而不折,剑灵九命陨八命,后由她亲手折剑,才保剑灵不灭,迎来援军,大破天云。 天玺剑宗至此一役,元气大伤,年轻的少主继位剑宗宗主,召天山,取剑石,重塑十三剑。 十三剑有十二,剑灵俱灭,供奉在天山之上的剑魂尤在,重塑出完整的十三剑并不困难。 唯有第四洗雪剑,剑已残断,剑灵仍在,剑灵不随旧剑同归,新剑难成。 剑主羽授命四剑云容,为成就大义,令她亲自寻回战役之中遗失的剑灵带回山门投入罪剑池渡去灵身,不得有误! 对此,云容格外坚持,抗命不尊,她最后脱了宗袍,解下残剑,以归山门而离山门。 那是她第一次舍弃自己的剑。 待她一觉醒转,已是数千年沧海,浮世芳华,袖中云烟,再回首难寻明月清风之心。 终是山河变幻,独身只影,望断河山死红尘,难见旧人。 …… …… “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去?!”一声着急的厉喝打断了她亘久的回忆。 忽然间,五官尽归,梦醒交错。 入目之下,鲜红的眼,苍白的唇,好似一张人间鬼的面容,近在咫尺。 身侧是云容熟悉的叫喊声,因为两人衣衫半褪,寒夜桃花树梢间,处处可见春色风景。 身为天玺第四剑的云容因这二人的风情春貌难以近身,却也见不得‘心魔’顶着自己同样的脸与身体在这幕天席地里胡作非为。 裸在夜晚下的肌肤被风袭地冰冷寒凉,云容看着眼前人,眼眸慢慢溢缕出来的情绪,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无以名状的悲哀。 难见旧人…… 难见旧人…… 可终究不是让她找到了吗? 过树穿花,踏遍山河,终是要与你相遇的,相遇到了那个让她走到时间尽头也想相白首的人啊。 “师弟,我没有失约。” 落花簌簌,手指穿过薄如云烟的雾色,轻轻沾落在雪臂渐的桃色花瓣沿着肌肤轻柔滑下,落进她的锁骨里。 云容捧起少年湿热的脸颊,倾身抬首,吻住他的唇。 女子的吻,浅浅凉凉,干净得好似冬天的第一场初雪。 晶莹的液体自她眼尾滚落为珠,如画的眉眼被泪水染湿越显深远,天遥地远,万物俱静。 直至将他苍白的嘴唇含得鲜红欲滴,显出了十分健康的颜色,她仍不满足,反客为主,左手抱紧百里安的脖子,右手去勾他的腰带。 她轻柔却缠绵地夺着他口中的空气,声音舒哑,手指蹭着他的腰:“我没有失约,你说你不论变成何种模样,都要我将你认出来,我做到了。” 但这次却换做了他,不认识她了。 可她不怪他,唇齿深渊,眉眼之间,他能够在这里,让她年复一年的喜欢,就够了。 小黑猫找到了她的小白猫,就够了。 她不再做他的懒婆娘了。 这一世,换她来驮他。 在那深沉的暮色长夜里,她来当他永恒黑暗里的那颗星星。 百里安听不懂,却仍旧被她的话弄得失神,他眼睛里纵着火,映着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好似回应。 一双被魅魔异毒烧得鲜红的眼难以找到曾经的半点本色,本该趋势愈发疯狂的百里安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将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半搂抱起,眉心的一竖红痕变得漆黑,隐隐透出几分入魔的骨相,镶嵌在胸前的那颗仙人泪在暮色里散发出盈盈的光。 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低低唤道:“阿容。” 被锁在笼茧之中的阿娆手掌几乎在荆棘木藤上磨得鲜血淋漓,像是在做梦一样,眼神没有灵魂,空洞洞地,崩裂了指甲尚未察觉。 她声音幽幽,带点彷徨:“他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学猫叫?他为何!停下来!你们给我停下来把话说清楚!” 黑袍云容心中奇怪得很,暗道魔君你的王夫都快给人睡了居然还在纠结猫叫? 这是被刺激疯了吗? 云容闭上眼睛,并未理会阿娆的声音,任由他滚烫的手指抚过她的腰。 她身上衣裙半褪,红黑剑裳松松垮垮地自肩头向下滑落,精雕细琢地肩背与腰勾勒出玲珑优美的线条轮廓,宗佩环玉凌乱地挂在枝头,寂寂寒风吹过,发出清泉石上流般的泠泠之音。 树影间的夜色忽然变得朦胧起来,时而远处传来几声宛若怪物低吼的不安咆哮。 黑袍云容呆滞良久,面上不断挣扎,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虽有心阻止,但紧了紧拳头后,还是伸手打出一道空间结界,拦绝了外界的空间。 她终于忍无可忍,铁青着一张脸,提着剑就准备上去棒打鸳鸯。 一时间,愤怒居然让她忘记了原先不久被小尸魔支配的恐惧。 黑袍云容来到百里安的身后,举起手中的剑,未拔剑出鞘,掀起一阵厉风,重重地朝着他的脑袋敲打下去。 看样子是打算敲醒这个精虫上脑的家伙。 “砰!” 百里安被打得脑袋重重一低,眼中的戾色顿时弥散开来,他反手扣住黑袍云容再度举剑准备敲来的剑,慢慢转过身来。 正被身下云容用手指勾着的腰带终于被解开。 原本露出一小截苍白劲瘦的窄腰眼下露出了一大截,腹间被蛇吻过的伤口不再流血泛红,而是宛若被冰封结晶般透着幽蓝,正是与那些灵化的魅魔状态相似。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望君成剑心 但此刻黑袍云容并未注意到他身上那诡异的伤势,整个视线随着怦然散开的落花而渐渐变得呆滞起来。 云容素来洁身自好,她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对于自己的情感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收放自如的能力。 她知风月而不涉风月,虽知晓在人间有男欢女爱那一档子事,但男儿的身体她真真还是生平头一回见。 这番冲击让云容脑子一片空白。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吃她一记受痛的百里安变得戾怒起来,握着洗雪剑用力一拽。 即便丢掉性命也不可能弃剑的云容自然也是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剑,身体随之被那股力道重重拉扯拽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姿势与角度着实不怎么好,她整个人扑倒在百里安的身上。 隔着衣衫都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体温。 四剑云容眼睛猝然睁大,像是一只中箭的小鹿,她双手撑地,心乱如麻,用力将他推开。 慌得竟是连剑都顾不上了,素来沉稳无畏的她竟是难得像个小姑娘似的惊慌失措,狼狈退后好几步,双手捂着胸慢慢蹲下身躯,面如滴血。 原本被安抚下来情绪,被她这么中途一打扰,算是彻底乱了性子。 百里安重新压下身子,一只手紧紧握住云容细致的脚踝,将她往怀中一带。 云容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手指紧张蜷起,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他扯得层层叠叠褪下,堆在她身下,好似夜间盛放的黑莲红蕊。 紧紧握住而止不住颤抖的右手,忽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撑开。 他撑开她颤抖的手指,十指交缠而握,压于脸颊一侧。 云容仿佛得到了某种抚慰的安静,刚放松下来的身子,下一刻就仿佛被他拢在手掌下慢慢揉捻成春日的溪河。 从未有过的体现让云容呼吸有些发紧,她紧紧咬着牙,汗水将眉眼映得异常漆黑,扣着他手掌的指节捏得近乎发白。 阿娆无言而幽森地看着两人,簌簌而落的桃花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前世欠下的债,今生果然还是叫她加倍地讨要了回去。 命运弄人,若非她自作聪明以苦肉计来换他心软,怎会捆缚囚笼,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在她面前弥补当年的洞房之夜。 分明这一世,她费尽了心思,却始终都还没有完完整整地得到过他一回。 宁非烟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她最憎恨的那个人都要骑到她的头上去撒野了吗? 阿娆觉得自己的这副血肉之躯,里头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抖,恨得发痛! 树梢的月色朦胧非常,薄如烟雾的云雾在高空轻轻飘过,遮掩些许浮游的光,冷风和热息在破碎的光中交缠,宛若在行一场困顿之梦。 云容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呜咽,手指用力地掐住百里安的手背上的皮肉,原来……同他做夫妻是这样美妙的感觉。 他的气息将她紧紧笼住,让人无比安心,仿佛被拽进了一个迷乱的世界。 她意识飞散,晕着泪光的剪水秋瞳远远地看着颤动的枝芽,巨大的桃花树开得枝叶繁茂,花枝摇曳乱颤,花瓣似落海般洒下,如同花帘垂落。 很美丽的一场画面。 在旁早已呆滞傻掉的黑袍云容将这一幕看得明明白白,整个人都是混乱的,耳边宛若下了一场震耳欲聋的暴雨,震得她神魂俱散。 此刻她只想说一句话…… 可不可以……不要用她的脸,在做这种事情。 虽然十分清楚此刻在为小尸魔解毒的人不是她,可那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子,躺在他身下人仿佛就成了她,别无二致! 她宛若置身在一场回梦里,看着自己在同小尸魔一起沉沦。 虽说只是心魔,但毕竟是自己身体里同化出来的一部分,素来对情事不屑一顾的她,原来也会在男儿身下发出这样猫儿一般柔软的声音吗? 那小尸魔看着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脱了衣服竟又如此紧致有力的腰肌线条。 黑袍云容越看心境便越是乱,偏偏又挪不开眼。 虽相隔数米,可她总觉得被抚摸啃咬的那人就是她。 明明只是心魔,割舍出体外,便再无瓜葛,为何会生出如此古怪可怕的念头来。 终于,那只小尸魔最后像是一只陪着主人玩累地猫儿,蜷紧了爪子,再无方才半点凶狠劲儿,老老实实地趴在女子的胸口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哝声。 云容细细喘着,散开的湿发沾满了灼灼桃瓣,她眼皮疲倦地抬起,看起来就显得懒懒的,轻轻侧目,便看着自己始终被他十指交扣紧紧握住的右手,一刻也未曾松开。 春意未褪的眸子顿时泛起柔软的情意。 她忽起怜爱亲昵之心,缓缓抬起手,想要去亲吻他的手背。 忽然…… 紧紧握着她右手的那只手掌骤然一颤,他的身子也慢慢变得僵硬紧绷起来。 云容弯起的唇角顿时染上一缕愁苦哀伤,她将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情意。 她的声音好似裹了一层风,淡淡的,不动声色:“你醒了?” 醒,自然是清醒的醒。 百里安在她身上僵持了半天,整个脑子乱麻麻的,更令人羞愤欲死的事。 他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可清醒过来,入眼之下,竟是那一片耀白…… 百里安一时之间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慢慢撑起身子再做打算。 谁知身体刚动,身下人似是被压麻了腿,轻吟出声。 一向清冷的嗓音此刻染了几分春意,这般听着便颇为暧昧,听在耳里,难免引人遐想。 云容脸上迅速漫上一抹红晕,为自己的是失声感到羞怯。 她强撑镇定道:“你先别动。” 百里安不敢再动,混乱的思绪飞快转着,握着她身体的手倒是先松开了。 他静默良久,不知从而言说。 如此尴尬的处境,反倒是她先冷静开了口:“你可好些了?” 百里安“啊?”了一声。 云容见他一脸迷糊混乱,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又拿不准他是否完全解了毒,只好伸手将他推起一些,细细打量着他腹间的伤口。 碧色的灵体状态倒是淡了,可是却未完全消失。 百里安正欲扯过一旁零散地衣衫披在她的身上,余光里却瞟见阿娆无比幽怨含恨的目光,恨不得龇出牙来将云容咬死! 而另一边的云容也正在为自己抚胸顺气,满眼郁结模样。 居然还有其他人!!! 他顿时五雷轰顶一般,血色一点点地从脖子由上涨红起来,胡乱地赶紧扯过两件衣裳披在云容的身上,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你们怎会在此?” 阿娆恨得几乎都要将木笼给挠烂了,在那阴阴幽笑,一脸病态扭曲。 黑袍云容面色青黑,道:“你中了魅魔的暗算,她救了你,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分开。” 百里安一时头疼难耐:“那时候你都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云容静静地看着他,忽又开了口:“我并不介怀此事?” 惊呆人的可怕发言,百里安傻住,喃喃道:“世上哪有女子不介怀这种事的……” 云容微微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种种情绪,再抬首时,她淡淡一笑,道:“我岂是寻常女子,我是天玺第四剑云容,心若不动,风又奈何,吾道此生,唯有痴剑。 至于儿女情长红尘风月于我而言皆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既决意以身侍剑,此生不嫁,这副清白身子自然没有寻常女子看得那般重要。 我只知一报还一报,若非为了救我,你不会为魅魔所害,你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你有难,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百里安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被她认真打断:“你不必觉得为难,我这般作为也不仅仅是为了救你性命,云容此生修行剑道,剑心通明不能有丝毫的不完美。 若我弃恩不报,必会抱憾终身,心境永裂,于剑之一道再难有半分精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所以你无需感到自责。” 听着她有理有据,说得明明白白,可另一头的黑袍云容却越听越不对劲。 这番言论,倒也十分符合她的行事作风,洒脱不羁,无牵无伴,从此卿身意逍遥。 可转念再是一想,眼下这好有心机的心魔说得是轻巧,可却也渣得明明白白。 她此刻盯着的是她天玺四剑云容的名头与壳子,一步步误导小尸魔睡了的女人不是心魔而是她!!! 日后壳子一脱,身份一换,这笔风流账就扯不清楚了!!! 她这哪里是生出了个心魔来,分明是生了个祖宗级别的大祸害! “我说你该适可而……” “好了,话以说明,我们继续吧?”云容余光瞥见了黑袍云容精彩万分的纠结表情,无情打断她的发言,复又扯下身上所披的衣衫。 动作十分霸气潇洒。 百里安被她这举动与言论吓了一跳,睁着一双大眼睛:“什么……什么继续?” 云容手指点了点他腹间碧色未褪的伤,抬眸笑道:“你体内毒素未清,若此刻就此结束,我的一番辛苦可就白费了。” 居然还要再来一发! 黑袍云容厉声道:“你疯了不成!当我是死人啊!” 说真的,从入世以来,云容便还真就一直把她当成了个死人。 百里安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身体的异样,自然也明白魅魔异变的毒素没那么好清理干净。 只是若在清醒的意识状态下继续,那与禽兽何异? 可若是就此停下,正如她所言,女儿家清清白白的身子就白白给丢了。 云容见他神色两难,故意叹了一口气,端得是敬贤礼士的态度,很是诚恳:“事已至此,还望君能全我剑心不灭。”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师弟性子这般倔,洞个房还要人哄着骗着来的。 百里安也是着实佩服这姑娘,果真是不复‘剑痴’之名,竟将自己的身子清白看得如此淡然无谓。 这道行,简直比在空沧山初遇时还要冷静厉害了。 事到临头,他也无话可说了,静了片刻,他低声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换……换个地方?” 云容听闻眉梢不由挑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阿娆一眼。 这台词为何如此熟悉? 想想那一年的冰棺之耻事件,他对阿娆不也正是这么说的吗? 可她不是阿娆,做错事的不是她,自然没必要藏着捏着。 “换个地方怕是不能了,此间方位乃是三河望夷所选的月照之地,魅灵难以靠近,你若要易地,怕是有些困难了。” 云容虽然随性,却也并非是个逆来顺受之人,有时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邪制邪,加倍奉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抬眼果见阿娆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似乎强行压抑着什么:“你不用同我示威,即便我眼下受困于此,任你捡了个便宜去,可他仍旧是我的人。” 云容敛起眉目,静声道:“是与不是,你可说了不算。” “是吗?”前一刻还恨得切齿的阿娆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可他身上有我落下的印记,你眼下用着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吗?” 百里安面色微变,回首用力瞪她。 云容察觉有异,便知阿娆并非是在说谎,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他入魔界已经数月有余,这里又是魔君阿娆的地盘。 那个疯子,没准还真是做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混账事来。 云容忙用手摸索着他的身体,面色沉重,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百里安扣住她乱摸的手,脸都绿了。 黑袍云容正听得迷迷瞪瞪,忽然反应过来,想起了方才电光火石的一幕。 她面色瞬间红透,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用震惊地目光看着阿娆,捂唇道:“堂堂魔君竟如此变态,虽说他是个小尸魔但好歹也是个男人,你也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轻贱人,难怪他不愿成为你的王夫。”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云容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双手撑在百里安的腰上细细查看。 果不其然,正如那混账所言,他腰上烙印着的那个小小‘娆’字格外清晰醒目。 带着那逆徒的名字,来同她这个正室夫人洞房!!! 云容身体慢慢地、狠狠地颤抖了起来,她气的浑身发抖,面上泛起一片薄红,咬牙切齿的动作映在面容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你竟敢!!你竟敢!!” 很快,她绯红的眼脸,雾湿了。 她被阿娆那混账至极的行为,气哭了。 百里安一见她哭,顿时也慌了神,忙伸手帮她擦眼泪:“云容姑娘,你……你别哭啊。” 分明遭遇丢失清白之事都能够风轻云淡处之的女子,此刻却瞧着那印记,竟是生生被气哭了。 也是,也是,哪里有女人能够忍受得了这个的。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二章:娘子啊 百里安正急急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腰间忽然一凉,覆上了一只温凉的手掌。 她的手指轻触那字印痕迹,动作极致温和,云容低声道:“那时候,一定很疼很疼吧?” 她的手指不带任何撩拨之意,可被她碰过的地方宛若着了火一般。 百里安全未想到,此时她竟是在担心他。 云容抬起雾水朦胧的眼,眸光泛潮,干净的瞳孔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她竟如此狠心,这般伤你,当时你是怎么受得住的。” 前世她都舍不得碰的师弟,落在了那逆徒的手里头,竟是受她这般糟蹋轻辱。 那孽障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百里安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难以读懂她眼睛里的怜惜与难过。 她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深,许是心疼得厉害,竟是俯身下去,朝那处轻轻吹了一口热气,柔声道:“这印儿还是红的,你还疼吗?” 百里安忍不住缩了缩腰。 “不……不疼了,云……云容姑娘,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这要命的姿态实在是有些危险。 后知后觉地云容也反应过来眼下她这行为有多羞耻,她恼怒似的将火撒在阿娆身上: “原以为今日种种我做得过分了些,如今看来,当真是一点也不过分!你以为告诉我这些我便会气得甩袖离去了吗?” 她怒竖起眉,抱住百里安的身子就势一滚,两人汗湿的身子沾染着衣间的几缕落花。 百里安毫无防备地被她推倒。 他瞪大眼睛,长长吸了一口凉气。 云容额角起汗,眼神里夹着丝丝痛楚之意。 几乎是刻入灵魂的一种本能,百里安见状竟是下意识地抬起手,与她右手手指交缠紧扣。 云容她红着眼看向同样眼红的阿娆,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几分后继不足的柔软无力:“你不该这么对他。” 她嘴唇无声开合,是以唇语说出来的下一句话,并未让百里安看见。 ‘他是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你没有资格伤他。’ 阿娆凄凄一笑,也用神识传音回应道:“便是印了一个名字罢了,你便心疼成这样,那你要是知晓当年你昏迷的那些年里,他沦为阶下囚时,在我手中受过的种种苦难,你岂不是得心疼死?” 百里安忽然感受云容身体因为愤怒而骤然收紧了些。 他又吸了一口凉气,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无声交流,忙支起脑袋看向云容:“你在同她说些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云容手指轻轻点住他的额头,将他重新摁了回去,眸光一低,道:“眼下你不认真专心一些,还想听什么?” 她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可百里安却察觉到了她身侧紧握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暗自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看了阿娆一眼,心中已经猜到七七八八,魔君定是私下传音说了一些欺负人的话。 身在魔界的这些日子里,百里安对于阿娆那张虚假险恶的嘴深有体会,她总是能够予以人最为致命的一刀。 关进笼子里了竟还是如此的嚣张跋扈,居然还将盖章子的事故意拿出来气人。 看来那一天给她的教训还是轻了些。 百里安心思飞转,他握住云容紧捏的拳头,低声道:“你若不想说,那我便不问,我听你的,认真一些。” 他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却也能够感受到她并不排斥他的接近。 不论一个女人如何将自己的身体看得置身事外,身体的本能却也万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正掩着脸颊手指紧紧扣衣裳的云容,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悄然地回应着他的一切。 百里安不知这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能够察觉到云容定有事情瞒着他。 他审量般地看着她,云容此刻就像是一只被驯化的小猫,软软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叫人不禁生出一种‘她好乖啊’的感觉来。 那种感觉越来越奇怪,怀着那份好奇,百里安试探性咬住她莹白柔嫩的耳珠,放轻地声音很是让人容易放下心中的防线:“云容姑娘,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云容声音闷闷地哼哼两声,咬着牙捂着嘴就是死不开口说话,但却未避开他亲咬耳朵的亲密行为。 百里安使坏,故意拉开她捂嘴的那只手,拈来一朵桃花如逗猫似的蹭了蹭她的鼻尖。 云容被他逗得面色绯红,盈盈水色掩于剪水秋瞳里,她咬唇的模样别具风情,竟是微起嗔怒:“真没想到你竟是个坏心眼的。” 百里安正想继续逗弄,面色却忽然一变,神情痛苦地捂着腰。 他陡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愤怒的目光指向阿娆,咬牙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娆似是早有所料,故作惊讶地捂着嘴轻笑道:“你这才发觉过来吗?” 云容问:“怎么了?” 只见阿娆手中慢悠悠转出一根白玉烟杆儿,轻笑道:“云容大人是知晓的,阿娆不过是我的小名儿,对于一只魔而言,真正的名字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既要在他身上盖章子,自然不仅仅只盖一个小名儿,当然得刻上自己的真名。 魔君的真名,正如在自己的领土所有物上落下了自己的旗帜,若旁人的气息越界过分地沾了上去,我的名字自然必有回响,会给你苦头吃的。” 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个大圆,神情无比挑衅:“小司尘,你若乖乖选择了我为你解毒,自是不会受这疼痛了,如何?这滋味儿不好受吧?” 云容没想到她竟能够把事情做得如此疯绝,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掌在他身上细细摸索查看。 果见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地儿还印着一个小小的魔族文字。 那文字极为古老,唯有君王级别的魔族方能学习,云容暂且识不出来那字,自然也就没有克制之法。 阿娆这偏执的占有欲果真是到了一种极致变态的程度。 她这是拿捏准了她不忍让他受痛的心理。 难不成真要解了那囚笼放她出来?! 光是这么一想,极不甘心的怨念一下子泛上了心头。 云容默默松手,拾起衣服,招出洗雪剑,面沉如水,却是打算放阿娆出来。 阿娆目光大亮,眼神狼似的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着实给魔君那小眼神给吓到了,打了个激灵,忙压住云容的手:“你做什么?” 云容声音闷闷:“放她出来,给你解毒。”然后一个人躲进后面的小林子里偷偷去哭,死也不能给阿娆那贱人瞧见她哭鼻子的模样。 百里安见她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哭笑不得:“没那么夸张,不至于疼得那么厉害。” 云容心里委屈,但面上不做半点异样:“可你方才都停下来,分明是……分明在很舒服的时候。” 百里安眼睛微微张大,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有些开心,低声问道:“云容姑娘觉得很舒服?” 云容耳朵发烫,却也不做隐瞒,强撑淡定道:“随心而修心,舒服便是舒服,我又为何要隐瞒。” 百里安轻咳一声,耳朵红了。 眼看着就要被云容放出来的阿娆看到这一幕,瞬间如霜打茄子似的,蔫儿了。 云容慢慢侧过脸去,唇缓缓抿成一线,似是想笑。 百里安知晓她极是在意阿娆,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阿娆那混账确实也太无法无天了。 虽然云容说此事只为解毒,无需他负责。 可毕竟她也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了他。 他的人,怎么容得魔头这样欺负。 怎么说,也该帮她出出气了。 百里安一时间也懒得去想什么剑痴云容,天玺第四剑了,虽然首次胡闹时的记忆他没有半点印象了,可记忆之中始终保留着极深的回响。 不仅仅是因为发生了身体的关系,更多的是冥冥之中那种仿佛一切都早已注定的一种回应。 明明在空沧山上时,她还不会给他这种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一个不甚相熟萍水相逢的友人,也是跌不进红尘世界里的剑仙。 可他竟会莫名地在她身上找到一种熟悉的亲密感来。 百里安轻轻握住她的右手,正如他所想,他只需主动一点点,她同样会发自灵魂本能地向他靠近握紧他的手掌。 “云容姑娘不必担心,她那点小伎俩说是尚且还能够忍受,倒不如说是这小小的疼痛反倒让人觉得十分助兴。” “魔君陛下她无时无刻都想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可我们越是回避,她便越发得意。我们为何要去在意她的存在,与其有心思想这些,倒不如用心一些,毕竟云容姑娘您的这副身子,真的很好。” 听着这直白而又认真的话,云容心都要化开了,她低哼一声,反手搂紧他的脖子,亦是怯怯地给予回应,红着脸用唇去碰他的耳朵:“我喜欢你……” 话语微妙一顿,而后才幽幽吐气成音:“的身子。” 黑袍云容简直要崩溃了,她的心魔竟是如此浪荡的吗?睡了一个男人便走不动道儿了,当真是什么可耻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气得灵台几欲崩塌! 百思不得其解,她堂堂天玺第四剑究竟是是中了哪门子邪风,从来不近男色的她竟会生出如此不成体统的心魔来。 是了!是了! 她方才听心魔唤她师弟。 难不成……自己修道多年,竟是暗暗觊觎了宗门之中的师弟而不自知? 导致这心魔情感崩泻之时,将那小尸魔当成了心中的某人替代品? 黑袍云容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道心感到深深的怀疑,暗道自己是不是练剑练傻了,以至于自己究竟对谁起了这般龌龊的心思,这么多年了竟是一点也未察觉到! 可怕,此番回去得好好查一查,看看宗门里哪位师弟同那小尸魔长得相似的,得赶紧处理了! 她那心思,藏得可真是够深的啊! 黑袍云容惊心动魄地推演出了可怕的‘事实真相’! 她陡然间,竟生出一种无颜愧对天玺的羞耻感来。 究竟是哪个倒霉的师弟,竟是被她给瞧上了?!! 只见那不成器的个东西,在那低声哼吟:“手。” 彼时,恰逢风起花落,一朵桃花瓣落在她晕红的脸颊上。 百里安摘落那片桃花,未曾犹豫,手掌覆在她的右手上,十分享受与她十指交缠的感觉。 云容眼底飞快泛起一片迷离的雾气,灼热的掌心温度几乎能够将她的肌肤烫化,她咬着唇,大胆问道:“感觉怎么样?” 百里安轻轻揉了揉她的小手,他真诚说道:“很软。” 云容眼底泛起羞意,又想张口发问,谁知百里安俯身在她脸颊间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 缓过劲儿来,她目光幽怨地看着他。 百里安低低一笑,似是知晓她要问什么似的:“我喜欢极了。” 云容心中止不住的欢喜雀跃,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装作是女人间的攀比心理,半真半假地问道:“那是我软些还是魔君软些?” 这个问题…… 百里安唇角勾起,故意不答。 余光里也看见了阿娆急急投来紧张又渴望地目光。 云容见他不语,忍着心中的委屈,道:“你为何不说话了?” 百里安从来不知剑痴云容竟也有如此可爱娇憨的一面,他忍不住倾身低头,夺去她的呼吸。 云容呜咽了一声,身体的本能甚至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下意识反抗。 二人吻得难舍难分。 一个索求无度,要得理所当然,一个身心奉献,给得天经地义。 他虽未回答,但在这样的反应下,足以说明一切他更喜爱谁了。 阿娆瞧着这扎心窝子一幕的,真的是哪一处疼便往哪一处死命磨砺,狂风暴雨里夹着无数把刀子。 她心酸得要命,就连落在他身上的名儿都成了这两人助兴的小情趣。 分明当年荆棘森林那一夜,她主动求欢,他给得是那么的不情不愿,更莫说主动亲她了。 小心脏真真是闷的不行,憋屈得不行。 她往日不是没有尝过嫉妒的滋味,可从未像今日这般整个人都跌进了醋缸子里,若是他不来哄哄她,怕是真的就要从此万劫不复了。 百里安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他心中清楚知晓,自己应该冷静,克制,不可胡来。 可身体却仿佛被什么激烈的情感所支配着,不论是酒酒还是宁非烟,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失控,仿佛连生命灵魂都可以就此交付给她。 骨头里的仙人泪在蠢蠢欲动,宛若再次泣泪鸣哭。 星垂四野里,百里安像是一只懒散的大猫,躺在她的怀里。 云容像是一只刚剪完指甲,洗完澡吹干毛发的小猫窝在他的身下,良久,她微微沙哑的声音含着几分妩媚动人的好听:“你可不可以……” 她似有些紧张,又似期待,手指不安地揉着他的耳垂,顿了一下,道:“唤我一声娘子?” 从未有人同百里安说过这种话。 还是用这种悲伤期待的语气。 他身体微微一震,并未多问什么,他缓缓支起手,也揉了揉她冰凉的耳垂,轻轻地唤了一声:“娘子。”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猛地击中了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那种来自灵魂的疼与痒一遍遍地无声将她抚慰。 心头一片滚烫,此生再无遗憾。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三章:容姐姐 轻轻一语,于某些人而言是救赎的圆满,而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便是灭顶的倾灾。 阿娆一瞬之间仿佛历尽了沧桑,眼睛里一片死水。 带着记忆重生又如何,执掌魔界,算计了六界又如何? 便是她一手改变了一切,亲手折断了他们两人自己命运的红线又如何? 她天真地以为,让他由生至死,为众生所弃,为历史遗忘,同她一般永堕黑暗,将他变成与她一样的人,同一个世界里的魔者…… 他便可以和天玺、和云容永世再无瓜葛。 可她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逃脱不过“娘子”这二字。 那一世,他分明从未唤过她娘子。 至少,只是师姐…… 黑袍云容亦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不是说好只是解毒的吗? 既是为了救人解毒,那应该公事公办才对,可怎么硬生生地演变成了这种新婚夫妇洞房花烛的温柔缱绻气氛。 解个毒,顺便再培养培养感情,玩一些角色扮演增加点情趣是吧? 她的心魔可真会玩。 这时,忽然起风了。 天上如勾残月化成了如眉的新月,为雾色所笼罩的北渊森林,不知何时开始落下了小雪。 细雪绵绵,似如轻絮飞舞,桃花林树内的灵雾瘴气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里被吹得散淡了些。 不知从何方呼啸而来的风,将挂在枝头的外袍衣衫掀得乱舞起来,巨大的桃树之高,掀起的风极大。 不过眨眼的功夫,被刮起来的衣衫就不知被吹到了何处去。 雪越落越大。 灼灼开着的桃色枝丫很快被积雪压弯冻结成霜,风卷着雪花簌簌乱飞。 咯吱……咯吱…… 靴底轻碾蓬松积雪的声音响起。 一个颀长可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了风雪之中,风雪淡淡,纤腰楚楚,一个紫黛色的纤影缓步轻摇而来,在凝霜的一片夭夭灼色里,绝美的眉目渐渐清晰。 墨发耳间所藏的一颗宝珠时而跳跃着鲜烈的火红之意,在这苍白深远的夜色里十分夺目。 被风雪吹远的衣物不知怎的,此刻正全须全尾的落在了她的手中。 而另一只手里,则提了一个半边身子都灵化、正自昏迷的魅魔女子。 黑袍云容看清来者,神情瞬间变得凝肃:“……四河宁非烟。” 对于天玺剑宗而言,魔界六河的威胁仅次于魔君,如今那位魔君陛下身受重伤,受困于树笼之中,倒也暂无威胁。 但魔河之主,却不得不引起她的警惕重视。 阿娆看清楚了风雪中的那张脸,先是一怔,旋即慢慢眯起眼睛:“宁非烟,你还活着?” 宁非烟漫步而来,耳边宝珠坠子轻轻晃动,她笑道:“北渊妖帝既然都能死了,我能活着也算不得什么奇事了吧?” 阿娆视线落在她的耳上,瞳孔剧烈收缩,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百里安,凄凄一笑,道:“原来你那日来冥殿寻我,故作愤怒不过是一场戏,倒也难为你费尽心思地保全她了,遥隔千万里,我竟不知你还有此等本事,能够将护她的手伸得这般长。” 魔君陛下又开始耍心机,在质问百里安的同时还不忘隐晦地向云容表达他与宁非烟之间那点子暧昧关系。 无形之中,巧妙地挑起了云容与宁非烟之间的矛盾。 更莫说眼下刚解完毒,那两人衣服都落到了宁非烟的手中,她彼时目光正穿过雾色,定定地看着尚未分离的两人。 不用脑子想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阿娆知晓宁非烟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此刻又怀着他的孩子,千里迢迢到此来寻界门,多少也因着他的一点缘故。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出来,却瞧着这样一幕,想想也知晓该有好戏发生了。 魔族一向领域意识远远超过其他种族。 此时阿娆受困,治不了云容,不代表着宁非烟这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治不了她。 宁非烟脸皮极厚,目光直白且毫不躲避地在两人身上打着转。 云容是个薄脸皮的,她很不自在地往百里安身后藏了藏。 气氛一时古怪到了极点。 百里安未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同宁非烟相遇,见她无恙一时松了口气,可尴尬的是,此刻她来得浑然不是时候。 宁非烟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初次相识时候的模样,盈盈笑意的眼睛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亲和,披着风雪雾色,又带上了那层笑意完美的面具,看起来温言细致。 她极其贴心地托着衣物,缓步来到两人面前。 百里安忙召出碧水生玉新的衣衫给云容还有自己披上,他注意到了宁非烟手中所提着的红妆,灵化了半边身子,看这模样怕是难以救回来了。 可是嘴上说着不在意红妆死活的她,却始终未能抛下她不管。 还未等百里安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宁非烟就已经将手里头的红妆随意扔到一边,伸手在臂间衣物里摸索片刻,然后抖出一件白色小衣来。 雪白的衣面间绽着灼灼夭然之色,宛若世间最动人的花案。 云容俏脸腾地红到了耳根,欲伸手去抢。 宁非烟却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将那小衣叠成四四方方的整齐模样,再递送还她,一双情人眼描出了几分风流意:“此物珍贵,容姐姐可要小心收好了。” 这一声‘容姐姐’唤得可真真是脆声悦耳,动听至极。 以至于叫另一个云容大人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折寿得很。 余下三人皆神情变得极其古怪。 阿娆仿佛头一次认识她一般,面容别提有多精彩了。 魔界六河之一的河主,管天玺十三剑之一的剑主叫姐姐…… 这怕还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呢。 或许对于宁非烟而言,这时她与四剑云容不过只有数面之缘,这一声姐姐唤了便也唤了,至多叫人觉得她脸皮厚了些。 可在云容过往的世界里,她可是没少和这位魔界第四河打交道。 想当年,正魔两道大战如火如荼,何其惨烈,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在战场上与她交锋,生死厮杀。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天云战役,虽说主事者是二河葬心,可那一役中,四河宁非烟亦是出力颇多,多次叫她命悬一线。 她曾亲身见识过宁非烟种种残忍狠辣,谈笑风生间杀人屠城是常态,弹指间蛊虫蚀月吞天,凡沾染其蛊毒者终将万劫沉沦。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如玉美娇娘却是个妩媚多情美人皮囊的魔,勾魂夺命,不在话下。 或许她不是六河之中最强的,甚至称不上是上位魔河,可云容知晓,若非是她的出身限制了她,这宁非烟的可怕程度,堪比一河蜀辞那样的灾祸级别。 如今的宁非烟对于云容而言眉梢风情比之当年尚且稚嫩了些,可她却知晓这样美丽骨相下藏着的,满是致命的荆棘。 宁非烟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分明满口说着不着调的调戏之言,却始终能够给人一种眼神极为真诚的感觉。 眼下,她给云容的感觉正是如此。 她亲昵,柔软,无害,甚至有意地放低自己的姿态。 在过往常与宁非烟打交道的云容极不适应她这样的反差态度。 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容素来有教养,只好接过衣物,轻轻颔首。 宁非烟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黑袍云容,神情似是若有所思。 百里安见她这副模样,忽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来了?” 宁非烟眉头扬起。 这敏感的小尸魔,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她笑道:“是啊,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瞧小爷您与容姐姐正打得火热,我着实害羞,实在不敢出来打扰。” 百里安还真没看出来她有半点害羞之意,更奇怪的是,甚至眼中连半点醋意也瞧不见,眸光清澈得让人捉摸不透。 她望着百里安笑意晏晏,忽伸手撩起他颈间的挂坠珠子。 原本在诛杀北渊妖帝时被污染浊黑的珠子,在他身上佩戴了这么久,非但没能够影响到他的心境变化,反而还被净化了些,瞧来倒也能够看到珠子原先的一点火红之意了。 一只生在黑暗里与死亡为伴的尸魔,竟然能够净化司水神源。 不,不对。 这似乎不仅仅是百里安一个人的力量在净化被污浊的神源。 这珠中的净化之力绕着一缕银白的光辉,纯阴至圣,宛若天地初开,日月初生时,六界之中最干净的那一缕月光灵蕴。 这股力量绝不可能属于他。 宁非烟心有所悟,带着含笑的目光看了一眼云容。 擅于收集秘密、捕捉秘密的宁非烟觉得这事儿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先是在极渊之下,发现与君皇有染的老魅魔,她极有可能是昆仑山上那位尊贵无双小山君的生母。 再者,便是那无碑无冢的孤坟,里面的半具弃尸遗骸怕是与那小山君的来历脱不了干系。 听闻昆仑小山君,天生心脏残缺,生下来便停止了心跳,只因被人以指骨为咒,钉死心脏,永世不得超生。 有趣的是,那具弃尸遗骸,心脏亦是如此。 老魅魔的话不可尽信,她修为丧尽,一身灵力甚至都无法延缓自己容颜的衰老,又如何能够以骨为咒? 这其中必是有人帮她。 那么究竟是何人有如此本事,无视北渊妖帝,只身下极渊与那老魅魔相会? 这一点宁非烟心中自有计较。 在魔界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寥寥无几,也唯有魔君与蜀辞二人能够办到。 二者之间,究竟是何人,宁非烟虽是尚且不能确定。 但也猜出,就连那超出六界之外的昆仑境墟都未能逃脱得了魔界的算计。 眼下又遇上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第四剑。 宁非烟是个玲珑心思,她方才故意不现身,不仅仅是瞧了好久的热闹,更是将云容重重的心态表现观察入微,尽收心底。 一个痴于剑道最不该生出心魔的女人,不仅仅无端生出了心魔。 更是借着那什么请君全我剑心的烂借口而献身,宁非烟如何看不出云容竭力隐藏对百里安的情意。 那般笨拙又小心翼翼,若非爱得深沉,爱得刻骨,怎会一举一动里都透露着下意识地体贴入微。 宁非烟甚至怀疑,这位天玺第四剑或许与她的少主大人曾经有过一段那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有趣的是,她在夜昙梦境之中,看彻他的人生,他的过往。 却是连一鳞半爪地记忆碎片,都不曾有过这位四剑大人的身影。 这便意味着,她在他的生命中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从未被他放进眼中的女人,又是如何能够一门心思地将他当做宝的呢? 更有趣的是这珠子的反应,百里安汲取了渡劫仙人的元阴之力身体有所变化不足为奇,可偏偏为何连这污染严重的神源珠子都跟着一起变化了? 一般仙人的纯阴灵力可办不到这一点,便是放干金仙的一身精血洗涤,也未必能够达到如此惊人的净化效果。 如此……这女人真正的修为究竟到达了何种恐怖的地步? 怕是早已破了修行大境界的第三境,入圣境界。 她是炼虚?还是古劫? 一名人族出生的天玺十三剑之一,何以隐藏得如此之深? 若她有如此实力,为何不一举颠覆了魔界? 还是说她修为力量正受着某种法则秩序的压制,无法发挥出全盛时期的功力? 如今云容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达不到她真实的境界修为。 宁非烟心中渐渐起了一层疑惑。 天玺第四剑,真的仅仅只是四剑那么简单吗? 心思飞转之际,云容却是注意到了身体灵化渐渐快要支撑不住的红妆,她微微蹙起眉头,道:“她是你的妹妹吗?” 宁非烟怔了片刻,旋即笑道:“丑成这副模样了,容姐姐竟还能够看得出来她是我的妹妹,可真是厉害极了。” 这姐姐唤得可真是愈发朗朗上口、臭不要脸了。 云容静视片刻,忽然抬手,指尖凝聚出一缕淡淡的月光,银白的光华没至红妆灵化的双翼里,异化的光翼瞬间收拢恢复自然。 她垂下手,面色略见苍白:“她如今身子不过是半灵化,若出了这片森林,怕是能够寻到法子救她一命。” 宁非烟从未将主意打到云容的身上让她出手救红妆,剑道宗首出身的名门仙士救助魔族,那简直是妄念。 但她竟真的出手了,甚至没有丝毫理由。 宁非烟笑了笑,竟是坦言道:“方才我还在心中盘算着你,容姐姐这般大义救人,反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 云容摇了摇首,道:“盘算而已,我在你的眼中并未看到算计。” 与当年的那个魔河宁非烟,真的大不一样了。 宁非烟倒是没想到这剑痴竟还生了颗如此纯情的心,她似是觉得好笑,正想说话,云容却先她一步笑了,唇角拉起来的弧度非常漂亮:“你喜欢他。” 语气尤为笃定。 宁非烟怔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百里安,很是镇定地笑了笑,道:“妾身是陛下亲赏给司尘公子的,他是妾身的小爷主子,妾身自然要十分地喜欢他。” 云容道:“可我方才也没说那个‘他’是谁啊,非烟妹妹你急什么?” 天道有轮回,宁非烟终于体会了一把云容方才的恶寒感。 立场反转,这一声‘非烟妹妹’念得她当真是浑身骨头都拧巴了。 见她一脸牙疼的表情,百里安一时没忍住,嗤地一下笑出了声来。 宁非烟这才体会到了一本正经的仙子也是个焉儿坏的。 阿娆的有意提示,再加上宁非烟的那一声姐姐,她不信云容听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宁非烟看得出她眼中完美隐藏的那一抹难过,但未能迎来想象中的敌意,倒是叫人大为意外。 好在宁非烟也并非拈酸吃醋之人,她好没气地横了百里安一眼:“小爷可先别急着笑,眼下还有一事需要劳烦小爷出出力呢。”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四章:月中神将 对上宁非烟笑吟吟地目光,百里安忽感微妙的不安,正色认真问道:“怎么?你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宁非烟眸光清媚,眉眼垂下轻笑,纤细的手指摸上百里安落字印的侧腰。 修长的指甲刮得百里安肌肤微痒,他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宁非烟。 她眼下眼神清明,并未有任何发乱的迹象,她为何…… 云容也面色古怪起来,手指紧了紧,似要阻止她那调戏的行为,却见到百里安并未拒绝宁非烟的触碰,心中一时无力。 她又有什么身份立场来训斥她的行为。 如今的她,可是连一声夫君都不敢唤出口来的人。 宁非烟面上带笑,眼眸深处却压着丝丝冷寒之意,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的腰,淡声道: “小爷既然将自己恩许给妾身为食,妾身自是不胜欣喜,万分感激珍惜。只是数日不见,这样漂亮精致的食物竟给陛下糟践成了这副模样,妾身有些生气呢。” 她余光轻瞥,看着阿娆的目光里,不再带有任何伪装的敬意:“正如陛下所想,魔族素来领域意识极强,而对于魅魔而言,对食物的要求更是极高,是陛下动了妾身用以进补身子的食物,陛下觉得这份账,妾身应该同谁清算呢?” 未挑起她与云容之间的争端,反倒引火上身了。 这让阿娆目光冷漠至极,像三九天的冰,寒得刺骨,“你还没有资格让他成为你的食物。” 宁非烟叹息道:“陛下还真是自大呢,难道陛下还没有看出来,小爷并不属于魔界,更不属于陛下您吗?” 宁非烟收回手掌,朝着云容施了一礼,态度周正道:“方才姐姐说得不错,这只灵化的魅魔的确是我的妹妹,如今她命在旦夕,唯有借姐姐的人一用,方可护她不死。” 云容正自出神,听她这般说,忙摇首解释:“他……他不是我的人……” 反驳到一半,终究是心有不甘,悄悄偷看了红妆一眼。 在过往,她虽还曾主动提及过给夫君纳妾娶平妻,可今时今日,受人如此大大方方地请求借她夫君一用,心情还真是微妙。 更何况,这位魅魔姑娘的尊容实在是……惨不忍睹了些。 云容犹豫片刻,迟疑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宁非烟见她纠结挣扎的表情着实有趣,忍不住笑道:“事情倒也不是容姐姐想得那么复杂,她受腐妖的影响身体灵化,只因魔元近乎枯竭,受到妖力侵蚀,只需食他几口元气,温补魔元便可自行恢复,并不是要二人真正发生些什么。” 听到这番解释,云容这才勉强接受,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夫君又不是灵丹仙药,怎么谁都想上来吃两口。 正自笑着的宁非烟额头忽然一痛,被百里安屈指弹中。 她捂着额头一回头,便看着面色铁青的百里安:“你方才摸我摸那么久,就是为了把我喂给你妹妹吃掉是吗?” 这个女人当真是要气死她了,一点干醋也不吃也就罢了,竟还真将他当做盘里的食物对待,哪个饿了便送上去给人啃两口。 在云容面前擅于言辞的宁非烟看到百里安气急败坏的样子时,竟是有些词穷,她缓缓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百里安还要继续生气,宁非烟迟疑着伸出手,捏住他的小指,轻轻地拽了拽。 她仿佛刻意在逃避着什么,将自己的能言善道本事都给了云容,在他面前却是连一句央求之语都说不出来。 百里安被她这副撒娇而不自知的模样猝不及防地给撩到了,怒气冲冲地小心脏仿佛忽然被一只软乎乎的猫爪子肉垫给拍了拍,什么怨气都被安抚了下来。 注意到百里安神情变化的宁非烟忽然反应过来,捏着他小指的手飞快缩了回来。 明明可以大大方方抚摸他腰都不会害羞的宁非烟,忽然就别扭了起来。 她将那只手藏在身后,眉眼抬起,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也是,红妆如今怎么看都是个面容丑陋可憎的女人,小爷可是陛下钦点的凤君,身份高贵,怎可屈尊降贵受如此委屈,也罢,我再寻他人解红妆困顿好了。” 这北渊森林里,除了那藏在暗处里无迹可寻的望夷,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宁非烟明显是在闹性子。 百里安拉住她转过去的身子,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就这一次。” 倒也不是他小气,魅魔天性使然,红妆素来被宁非烟保护得极好,但若开此先河,她怕是就会遵从本能地记住他的气息,日后再面对红妆,怕也极是麻烦。 宁非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就让他退让了,心情微妙地竟是有些高兴。 可转念一想,要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亲手送给她最讨厌的人分享,胸口有是好一阵郁堵。 她提小狗似的拎起红妆的后颈,下手没轻没重地在她脖颈间捏出数道指印,随手扔到百里安的面前。 红妆摔得闷哼一声,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的她嗅到了男子的气息。 出于魅魔的本能,她发出细细呜咽声,身体比意识先醒过来,凑起纤颈,像是一只嗅着肉骨头的小犬,无意识地慢慢爬到百里安的身上。 鼻尖抵着鼻尖,微张小口,开始吸食他的元气。 洁白的气丝如雾,自百里安的口鼻间缓缓汇至她的唇中。 百里安手指紧扣衣衫,事实证明,魅魔榨起人来,当真是可以将骨头都给你榨干。 这吸纳元气,便是整整一个时辰。 红妆一双被灵化透明的双瞳逐渐清明化为本色,她口中忽然一阵呜咽,就此醒了过来。 灵台清明的那一瞬,还容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便感觉到喉咙深处流淌着浓郁滚烫的至纯气息,也不知咽下了什么东西,暖暖的感觉极是蕴养魔心神魂。 待她看清近在咫尺的一张苍白俊脸,她骤然僵起背脊。 因她体弱,一直僵持着这个动作怕是早已瘫软,为了方便她进食,百里安两只手正稳稳地扶着她的小腰。 红妆很快察觉到了这亲密羞耻的姿势,一张苍白的小脸飞快充血烧红。 她撑起身子,捂唇哽咽指着百里安:“你……你混蛋!你好歹也是我姐姐的男人,怎可这般轻辱于我?!” 说着,怒火攻上心头,抬手就要给百里安一记耳光。 可还未来得及动手,她脸颊骤然一痛,却先受了一记耳光。 红妆捂着脸颊,整个人歪倒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正在揉动手腕的宁非烟:“姐……姐姐?” 宁非烟睨着她:“好大的脾气,你这是要动手打谁的人呢?” 红妆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下去,委屈道:“他……他欺辱我!” “欺辱?”宁非烟乐笑了:“你自己是何模样自己心里没点数?你知不知晓你灵化的尊容是何模样,他再怎么急色,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红妆不傻,听到灵化二字骤然怔住,她愣愣地看着面色惨白一脸虚弱的百里安,喃喃道:“姐姐……是你让他救我的?” 姐姐居然让出了自己的男人,给她进补护命。 红妆紊乱的一颗心噗噗直跳,仿佛被什么滚沸的东西烫过一般,久久无法冷静下来。 宁非烟蹲下身子,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上,挑起眉梢道:“幼时听人常说,你与我长得极为相似,时间过去这么久,我都快忘了当年事,如今瞧来,倒也不是虚言。” 红妆喉咙一紧,张大了眼睛,看着宁非烟清澈双瞳里倒影出来的那张脸…… “我的脸……”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肌肤光洁柔滑,吹弹可破,甚至连瞎掉的那只眼睛,不知何时都重拾回了光明。 宁非烟偏头看着枕在云容肩膀上的百里安,打趣笑道:“看不出来小爷的元气竟还能够治疗她脸上的陈年旧伤,若有机会,你也许我一些,年纪大了,也得注重保养才是啊,不然年老色衰日后你不喜欢我了可怎么办?” 百里安消耗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听了这话,更是好没气地道:“去你的。” 他算是怕了这些魅魔,倒也难怪那君皇能够被生生榨坏身体,光是一张嘴就能够将你给吸干了去。 百里安喘息片刻,身上的冷汗渐干,余光里又看到红妆正在偷偷看他,百里安生怕她食髓知味,再来吃他一吃。 他吓得赶紧起身穿好外衣。 红妆见他防贼似的防着自己,又慢慢低下头去,半边脸颊红肿着,蹲在地上默默不语。 百里安见他这副模样着实可怜,还是从玉中取了一张帕子,好没气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红妆握着帕子,愣了会神,半晌才憋红了一张脸,小声道:“……谢谢姐夫。” 她历来不喜欢这个细皮嫩肉的少年,从仙陵城时便没有什么好感,长着一副沾花惹草的脸,占了姐姐的身子不说,还让姐姐怀了他的孩子,若非姐姐日后还要用他,红妆几乎恨不得将他乱刀剁成肉馅。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脸,竟是在这样荒唐的境遇下给他治好了。 虽说是心不甘情不愿,但一声姐夫,好歹也是唤出口了。 宁非烟眉头一挑,似想出言训斥,余光里却见百里安面色如常,心安理得地接纳了这个称呼,并无任何排斥之意,训斥的言语有不知为何,渐渐地给吞了回去。 天空的落雪越来越大,诡异的是,冰冷银白的月光也愈发袭人。 众人脚下的巨大桃树骤然蛮生起来,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树梢积雪滚滚间,这棵桃树便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疯生百丈。 天上的新月渐渐圆满,一阵剧烈晃动里,众人仿佛距离苍穹极近,那一轮银白皓月,举目可及。 甚至能够看到寒月表层巨大狰狞的盆地山川的轮廓。 宁非烟捂唇轻咳,指着寒月之上巨大山川里的某个方向,那里坐落着一尊古老的殿宇寒宫,斑驳的月影里,宫殿前屹立着一座陷进地表里积着黄沙厚土的金车,金车前拉着九头神俊的天马,宛若上祇时期的神兽遗骸。 那寒宫殿门一扇紧合,一扇半开,其中流动着恐怖的空间飓风,半开的石门下,缓缓吹来人间的气息,想来便是那连接人间红尘的界门了。 只是那半开的石门前,单膝跪着一个身量足有石壁高长的人影,那人看不清面容五官,他全身上下穿着厚重的盔甲,宛若守护圣地的天神一般,威严四方,就连岁月的尘土都不敢停滞在他的身上。 不知经历多少光阴风霜侵蚀的盔甲依旧如新炼的白银,映着璀璨的月光熠熠生辉。 他手中握着白银巨剑,厚重如山的剑身上绘画着星河三千,星辰山川,一股神圣的气息铺面而来。 众人看到那把巨剑,才知晓,原来那扇半开的大门不是没办法开启,毕竟宁非烟已经成功杀死北渊妖帝,获得了开启界门的权柄钥匙,按照常理而言,她完全可以随心召唤界门应召而来。 可是那把巨剑却深深插进了宫殿石门之前,稳稳地卡住了界门的开启。 看到这一幕,宁非烟的面色隐隐有些难看,她眸光冷冽,看向阿娆:“难怪陛下如此放心放我返回北渊,原来是早有筹谋,召唤出了巨神将守死界门。” 阿娆冷笑不语。 百里安费解:“她是魔界君主,为何能够召唤神灵?” 宁非烟高深莫测一笑:“我亦十分好奇这一点,难不成陛下在仙界还另有身份,竟能够驱使远古巨灵?” 宁非烟意有所指,阿娆眼睛眯起,倒也未反驳:“宁河主,很早的时候朕就同你说过,知道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知道太多会引来杀身之祸,可陛下不知想杀我多少回了,我仍还活着呢?” 阿娆用手指敲了敲身前的牢笼,讥笑道:“如今朕的力量正在慢慢回归,这破笼子你觉得能够困朕多久?” 言下之意,她解困之日,便是大杀四方之时。 宁非烟如何不清楚,若那巨神将不除,她便无法彻底打开界门,这桃树困不了魔君一夜的,若月烬天明,她还没办法离开魔界,那留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便是连百里安,都护不住她。 (ps:放一下长夜行书友群号,917572815。)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五章:月印 “魔君陛下若是想要一个人死,果真是连半分活路都不留啊。”宁非烟叹息说道。 红妆不知为何素来秉守稳妥自保的宁非烟会将魔界君主得罪如此之深,竟是连半分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这棵巨大的桃树生长到了极限,巨大的枝木延至那轮巨大的皓月之中,举目之下一片银茫茫华光。 红妆拦住宁非烟朝着月中宫殿行去的动作,急声道:“你疯了,那可是巨神将,是真正的天神,实力深不可测,自神体初成之日便已达从圣境界,巨神将是侍奉尊仙的古老真神,即便你身负魔河之力,也绝不可能是此等巨神灵的对手。” 别看那高大如山一身铠甲的巨大神将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死了一般,可一旦宁非烟靠近,叫他感应到了魔气的逼近,便会即刻苏醒,弑戮北渊。 宁非烟道:“你这蛮子,是什么事情都想着用拳头来解决吗?” 说完这话,宁非烟便已经绕开了红妆,跃下树枝,周身被一片银白的月华所裹覆,漫步来到那积灰千万年的宫宇前。 宁非烟看着眼前的巨神将,即便他半跪再地,庞然如山的身躯依然不得不让她抬头仰视。 她启唇说道:“吾欲行此道,汝可起剑避让否?” 嗡———————— 宛若一座巨大雕像的盔甲战神在久远岁月的枯坐之中睁开的双眼,覆面的甲具里迸溅出星辰般的光屑。 红妆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阿娆却是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并未感受到来自巨神将的伟岸杀机。 握着巨剑的手掌缓缓松开,他握起拳头,侧身垂肩,行了一个极为庄严肃穆的见尊礼。 身为古来的巨神将,他不是没有感知到宁非烟体内传来的魔气,而是在此同时,他感知到了她身上那股司水的神源之力。 上清仙界,能继承神源者,唯有尊仙。 巨神将是侍奉尊仙的神灵守卫,尊仙地位仅次于帝尊之下,在这神源的气息面前,足以让他忽视宁非烟体内散发出来的魔气。 宁非烟见他行礼,便知自己心中猜测的果然没错,她抬起脚步,却还未等她靠近那把巨剑,脚下大地忽然传起一阵剧烈呼啸。 剑风起兮,凌厉如刀。 她的衣摆被割出数道锋利的裂口,风侵身,肌肤生疼。 宁非烟看着眼前脚下被剑风划出的一道深刻剑痕,虽未含肃杀,但其中警告之意尤为明显。 巨神将的态度很分明,不杀,也不让。 他重新握住巨剑,缓缓阖上眼眸,面甲之下,传来沉重如山的金戈之音:“吾奉月神,非奉水神,吾尊礼于你,却不必受命于你,若不想死于吾剑之下,还请就此退去!” 阿娆冷笑道:“看来你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 宁非烟蹙起眉头,一时之间觉得十分难办。 跟着跃下桃树枝头的云容凝眸细看巨神将手下的如碑白银巨剑。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光凭蛮力是无法拔出此剑。 这柄剑中铭刻这足有数百道复杂的剑纹阵列,唯有解开那些阵列方拔剑开门。 她沉吟片刻,后道:“我来引开他,由你去解剑上的阵列封印。” 她这个‘你’指的是黑袍云容。 黑袍云容爱剑成痴,关于剑的一切她都喜欢,巨神灵手中那把白银剑人间罕见,如今既有机会能够观摩破译剑中阵列灵纹,她自是乐意至极地出这份力。 百里安听了此话,极不认同:“还是我去引开那巨神将吧?” 云容摇了摇首,道:“你身上虽亦有一颗司水神源,但终究未能完全净化,无法庇佑你进神将之身,而且帝尊曾下达诸天仙令,凡六界之中尸魔者,遇之必诛,那巨神将若感知到你的气息,后果不堪设想。而我已是渡劫仙人,只与他周旋,不生死以对触怒他,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 不等百里安说话,宁非烟已经祭出弯长妖刀,抬眉一笑,兴致勃勃:“我与容姐姐一起吧。” 云容点了点头,知晓百里安的性子干等必是着急,又补充了一句:“那把镇界之剑灵纹整列极其复杂,她一个人未必能够解得开,你剑道天赋不弱,若有你相助,必能很快拔出此剑。” 也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总觉得云容这般安排,有意无意地在让他远离危险的战斗,微妙之中,有种被人暗戳戳地庇佑着的感觉。 但百里安也清楚,若他执意要出头将危险往自己身上揽,激怒了巨灵神反而还会将事态演演变得尤为严重。 他也未在继续坚持,只嘱咐道:“你们小心一些。” 商量好一切,云容率先出手,她召出洗雪剑,御风而起,周身光晕缭绕,宛若在清冷寒月玉宫之中存纯粹燃烧的剑火。 在她意念的驱使下,围绕着她凌空飞舞的洗雪剑无声穿过月光,直直斩向巨神将握剑的手腕。 银白的盔甲瞬间在皓月清光里大绽光芒,厚重的盔甲上闪烁出数千道金色的十字图案纹路,狂暴的灵力自他脚下翻涌成巨浪。 覆落在玉宫上古老厚重的灰尘被层层翻掀开来,露出青玉色泽的殿骨。 半空之上一个庞然巨大的阴影显形降临,那是一对巨大的风翼,在巨灵神身后展张,熠熠崭新的盔甲上,静浮的猩红披风掀舞而起。 随着那高大如山的背影站起,他头顶的一大片苍穹仿佛被撑开一般,月华闪烁间,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云容的身后。 云容一剑落空,洗雪剑散发的强势剑气尽数被那柄插在地面里的白银巨剑吞噬,不惊半缕风尘。 洗雪剑在空中凌旋飞转,叮的一声轻响,飞旋着来到云容的身后,挡住了巨神将臂上盔甲阵列形成而砸下的一面重盾。 重盾持续压坠,洗雪剑纤薄地剑身被压成半圆状态,云容不与他硬碰硬,回手握住剑柄,剑锋在厚重的盾锋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裂痕。 她收剑而退,轻盈如雪的身姿成‘之’字形,在半空之中飞行拉远与他之间的距离。 巨神将果然穷追不舍,高大的身影在月华之中闪烁连连。 宁非烟也加入战场,不断干扰巨神将,为云容争取时间。 红妆看得心焦,想要上前,但她没有神源护体,也非仙人,巨神将必不会对她容情,若她近身上去,怕是直接就会被他的威亚碾成一片肉泥。 她只好催促百里安快些解开剑上阵列。 百里安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与云容各自蹲在剑面两侧,剑纹阵列与灵石阵列的结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中都有着极为复杂的灵纹回路。 那回路极为复杂,盘综交错,解阵之时不可有半分缺漏遗错。 化解阵列灵纹,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灵力,但极耗心神,若稍有差池,便需要重头来过。 百里安丹田处的阴阳道鱼随着意念被点亮运转起来,青蟒剑气化丝,随着他的手指没入剑中,如一条游水的鱼,极为灵活地在那些剑纹回路之中穿梭不断。 另一侧的黑袍云容并未察觉到百里安是如何破解剑纹回路的,但同样将手掌贴于剑上,细细感应的她能够察觉到百里安那惊人的破解速度竟在她之上。 黑袍云容从未在剑道之上落人下乘,见此心中自是不服,若非她剑心通明被盗,又如何能够连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尸魔都比不过。 虽说两人合力,破解的速度不慢,可这数百道灵纹加叠在一柄剑上,也的确是个极为庞大的工作量。 不过好在另一方,云容与宁非烟尚且还能够支撑得住。 她们各自都有着过人的遁术身法,而那巨神将本无杀心,一时之间,倒也被二人成功地稳稳牵制住了。 阿娆见此情况不太妙,若是这样下去,他们解开白银剑的阵列回路也只是时间问题。 难不成,真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她一拳狠狠砸在木藤荆棘里,鲜血淋漓,极不甘心。 至少……要拖到天明以后。 月亮消失,界门自然而藏,待她恢复修为实力,他便永远也逃不出魔界了。 仿佛冥冥之中似有回应一般,在空中飞舞的尘灰轨迹忽然发生了变化,银白的月华忽然凝聚出一团墨色,虚空呈现里,一个面上挂着邪魅笑容的男人出现在了虚空之中,恰恰正是拦在了云容与宁非烟之间。 他身后披舞着白金色的长发,与月色相融,阴柔俊美的相貌透出几分不似活人的苍白,双瞳猩红如血,不是那尸魔嗣空又是何人。 嗣空一现身,浓郁邪恶的鲜血之力让巨神灵杀机盛然。 他却丝毫不惧,不急不缓地抬起手臂,如女子般修长的指甲在腕间划出一条鲜红的口子。 他振臂一甩,串串血珠正正飞进宁非烟的双瞳之中,晕开一滩血色。 剧痛袭来,宁非烟整个视野被一片鲜红所替代,眼球宛若烈火灼烧一般,陷入短暂的失明状态。 而嗣空面上带着邪恶的笑容,周身黑雾将他气息隐去包裹,消失在了那片空间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非烟无法摆脱来自嗣空的尸魔鲜血气息。 嗣空有意激起巨神将的杀意,那几滴鲜血取自于他的源血,对于一切有生命的生灵而言,尸魔的源血,无异于剧毒! 宁非烟无法摆脱他的鲜血之力缠缚,更为可怕的是,便是司水神源再也无法阻拦巨神灵的杀意。 猩红披风猎猎舞动之间,巨神将咆哮怒吼,盔甲上的十字黄金光芒盛放到了极致,汇聚成一尊浩然可怖的天地法相。 法相如山,并未真正触实宁非烟,只是朝着宁非烟的方向虚虚一握。 在半空中疾驰闪现的宁非烟,好像瞬间失去了时间的法则,周身宛若被八方锁链束缚,丝毫动弹不得,僵凝在了半空之中。 法相这时抬起一只脚,如天幕倾塌般朝着她的头顶隆隆落来。 恐怖的死亡阴影当头笼罩而来。 宁非烟双眸溢血,一向镇定如她,此刻也不由为这突生的变故感到心悸骨寒! 云容欲要施救,可已是不及,眼看着宁非烟就要暴毙当场,她灵台一阵翻腾滚沸,似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 她以念御剑,宽袍大袖,翩然落在宫殿檐牙之上。 一轮月印漫上眉心,风拂罗衣,漫天清辉洒落在她身上,半身光华,半身幽暗,云容清逸绝伦的脸庞被月华勾勒出清晰的清冷轮廓。 那是一种出自于灵魂地悸动。 她的目光变得霜凛孤华,眸色里的情绪尽数褪去,化为没有一丝杂质的黑,在那极致喧嚣的杀意里,云容眼帘轻掀,棱角分明的薄唇轻启,吐出两字:“退下!” 眉心的月印一隐而逝,宛若一瞬的错觉。 那尊古老巨神将的天地法相在这清寒入骨的二字下骤然而散,他脸上的面甲片片裂落,露出一张宛若岩石般坚毅的脸。 那张脸定定地看着云容,脸上现出一种惊人的神采,在云容直视的目光里,他一身杀意化为一派平和的微风细雨,绵绵散尽。 就在此时,白银巨剑之下的百里安与黑袍云容也已经完全破解剑中的灵纹阵列,二人合握巨剑,在一阵沉重的声音里,白银巨剑缓缓拔离地面。 直至完全拔出剑的那一瞬,巨剑化为一片银辉,点点散尽。 半开的石门再也没有了限制,被人间掀来的界风缓缓推开。 宁非烟掌心灼热,与界门产生强烈的反应,她虽目不能视却也能够清楚感知到界门的状态:“门已开,走!” 话刚一说完,她便被百里安打横抱起,眼角溢出的滚烫鲜血被他冰冷的手指拭去。 风里裹挟着砂砾,整个月宫都在界门开启里剧烈颤动。 百里安抱着宁非烟携领众人冲进门中那一刻,下意识地回首。 在狂卷飞舞的黄沙里,他看着失去了白银巨剑的神将,面朝着他们离开的这个方向,卸甲而跪,宛若恭送主人的离开。 见此一幕,百里安心中一阵恍惚迷茫。 他这是在跪拜……云容姑娘?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六章:新剑与老剑 失去了巨神将的镇守界门彻底被打开。 在一片飓风狂卷里,百里安等人坠至到了一处空旷的山谷之中。 一阵狂乱的空间扭曲眩晕里,来自魔界的气息彻底消散于感知之中。 换做常人,他们自是无法如此轻易毫发无损地任意穿梭两界。 可宁非烟身怀界匙,可化强大的风场保护众人不受狂暴的空间之力碾压。 只是她初次掌控界门,掌控风场难免有些生涩,以至于几人如落水饺似的,挨个摔进了山谷之中。 人界的季节与魔界的季节并不时宜,不比晚春的魔界,此时的人间早已是隆冬深雪之季,片片雪花大如席。 风雪蓬蒿,雪谷银妆。 众人所坠之地,覆着厚厚的积雪,在溅起大蓬大蓬的雪花后,最先从雪里爬出来的是红妆,她口中的雪团子都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满心焦急地去寻宁非烟的身影。 “无妨,只是尸魔之血渗进了眼睛里,为阳光一照,自然净化。”宁非烟推开百里安的怀抱,自他怀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被阳光掠过的眼眸正渐渐恢复本色。 “只是我不明白,那只尸魔为何要对我下手?”宁非烟不动声色地看了云容一眼,又道:“那巨神将又为何会听容姐姐的话,忽然就止消了杀机?” 百里安心头忽然晃过巨神将跪伏再地朝拜的模样。 云容摇了摇首,平静的黑眸下暗藏着一丝迷茫:“我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姐姐救命之恩了。”宁非烟难得对自己感兴趣的秘密就此打住不问:“只是不知,接下来姐姐是作何打算?” 宁非烟不知这个世界的四剑正主其实被冷落到了一旁,出于四剑主的角度上,云容只能答道: “既然太玄宗与苍梧宫的两位少主皆以平安回到人间,魔界一事已了,接下来我自是回天玺剑宗了。” 宁非烟眼睛眨了眨,用手肘推了推百里安,笑道:“姐姐你不要你的小郎君了?” 云容看了百里安一眼,状似平静地摇首道:“当时境遇,只为解毒,不为其他,还望小尸魔你……莫做他想。” 她甚至用上了本尊云容的口吻来说事儿。 百里安心情复杂,他非圣人,经历此番种种如何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可云容并非寻常世俗女子,她是天玺第四剑,当世罕见的渡劫仙人,是洁白无瑕的生命与灵魂都容不得有一丝污点的女剑仙。 百里安还不至于要自不量力地同她说负责任的种种大话。 虽情至深处时,她在他身下央他唤她娘子时轻柔易碎的模样历历在目。 可眼下她的神情过于冷静淡然,宛若经一场凡尘大梦,缠绵种种无关本心,在这一场春秋风雪里,又恢复成了以往清风霁月,寡意淡泊的模样。 宁非烟笑道:“便是如此,咱们不谈风月,姐姐无意收了这俊俏可人的小郎君倒也罢,只是方才我所问的打算,不仅仅是姐姐你日后的打算,还有更是对我等的打算又该如何?” 她抬起手指,挨个儿点着:“咱们这,一个是尸魔,一个是魅魔,还有一个是对于仙道而言臭名昭著的魔河之主,姐姐既身为天玺四剑之主,仙门正道的领袖人物,难道不是应该将我们就地伏诛的吗?” 云容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答反问:“非烟妹妹既身为魔河之主,如今又身怀界门,难道不应该先出手折剑而后快吗?” 宁非烟眼睫轻抬,妩媚的笑容里忽多出了几分暧昧亲近的意味:“折姐姐腰间那把剑多没意思,若来日有空,我还是手把手地教姐姐一同折小爷的剑好了。” 这魔女聪明至极,一句风流调戏之言便简单地她与云容自己的仙魔身份芥蒂,轻佻至极,却也巧妙地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云容那张端正秀丽的脸,果然飞快地晕开一抹樱色,她羞恼道:“看来我当真是该先收了你这妖孽。” 百里安也是恼得不轻,捏去拳头就要去敲她的脑袋:“你还胡说,你还胡说。” 一番胡闹下来,终是别离。 在人间,云容再无理由留在百里安的身边,而她给出现身魔界的理由,本就也是来寻‘心魔’,如今‘心魔’已寻,也该回山复命了。 御剑东行,建绵起伏的云海在两个云容的头顶上浮动。 离开了山谷,四剑云容换上了自己的宗装校服,面色隐隐发青,神色微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心魔’:“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自己的乾坤囊中多备一件宗服。” 她已是渡劫境修为,身体内外清净自然,自无尘垢污衣,若有外尘沾衣,剑风一抖,干干净净。 只是在桃花树上,她的心魔与小尸魔纠缠一番,这衣服上全是那小尸魔的味道,穿在身上,抖起多少剑风都挥之不散,扰人至极。 云容换上她的一身干净祭服,似也觉得有些尴尬羞涩,她带起兜帽,遮去了微红的面颊,诚恳说道:“答应给你的报酬,我自是一分不少。” 四剑云容觉得自己为了那几本剑经孤本当真是牺牲极大,将自己的名头借给她这般大闹了一场,彻底是打消了她将那小尸魔逮进山里头养起来一同论剑的念头。 那小尸魔此刻怕不是以为同他做了一夜夫妻的人是她,日后打起交道来,极是麻烦!极是麻烦呀! “此番我回天玺,你也不必相随跟着了,将那几本剑经给我,你自行而去吧?”四剑云容一脸打发人的模样。 听闻此言,云容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你不打算继续渡化我了。” 四剑云容摇了摇首,道:“不渡了,起初我见你同魔狱弃人成日厮混在一块,原以为你有入魔道之心,若是放任不管,恐有为祸四方之害,只是近日观来,你与那群孽障,却也不是同道者。” 她偏首看了云容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既已生出了如此强烈的自主意识,实力又远胜于我,我又何必自不量力,强渡于你。” “更何况,你既然是我的心魔,在这世上自然没有人比你更懂我的剑,世上有你为我磨剑,不求在剑道之上破悟出新的领域。” 看着满目神采逼人的四剑云容,骄傲又张扬的模样叫她倒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未受过红尘世俗的苦,灵台清明晏晏,宛若从不知凛冬霜雪为何物,清越恣意,笔直屹立,仿佛是一把折断都不会稍有弯曲的剑! 而她却似一把生了薄锈,历经千年岁月终于开始腐朽失去生气的老剑。 算计着她素来不爱的人心险恶,琢磨着世间棋局变化。 岁月悄然流逝不自知,再回首,看着宛若拥有日月星辰之姿,山川湖海之美的她,方觉自己原来早已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看似生得一模一样的人,拥有着同样的皮囊,同样的灵魂,可终究从头至尾,她在她身上竟是再也找不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影子了。 云容心中苦笑,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给了她从头来过的机会,至少,也要守住她眉眼如故,剑心如初的模样,也是极好的。 “说起来,宗主近**我铭炼剑灵逼得极紧,往日我都以滋生心魔不便觉醒剑灵为由搪塞了过去,如今拖了这么久,怕是镇不住宗主的心了,在被你掳去魔界前夕,宗主便动了换剑的心思,如今提前了招收弟子的年限。 一来是考核各国名门子弟的心性灵根,二来是十三师弟锦生右手断毁,剑道失孤,三者我久难觉醒剑灵,想来今年招收弟子,也是有一场热闹可看了。” 云容心中一惊,道:“宗主又在逼你铭炼剑灵了?” 四剑云容失笑道:“什么叫‘又在’?” 云容自知失言,皱起眉头,明知故问道:“那你可有找到合适的剑灵?” 四剑云容摇首道:“抢夺妖命入我剑,非我所求,若真到了交剑之日,那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心中剑道不失,即便手中无剑,天下诸国之剑,又何尝不是任我自取。” 她行的是逍遥剑道,天玺之责加身,她自是勤能守之,若天玺剑主欲取之,她也不会强求。 说到剑灵,四剑云容似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说起来,你自我体内觉醒也不过数年,我观你的洗雪剑,何以好似觉醒过一次剑灵?” 云容不自觉地抚了抚腰间佩剑,目光微悲,轻嗯了一声:“我曾经……有过一个极好极好的剑灵。” “一个好到……让我爱他如生命的剑灵。” 爱剑如命的四剑云容表示非常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 …… “人都走没影了,还看呢?” 偌大无人的皑皑银雪山谷里,宁非烟正在打趣着百里安。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奇怪?”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百里安视线从天际收回,不知为何,云容走后,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不是不舍,而是隐隐地竟似不安。 “行了,也不是就此见不着这大美人了,早就听闻今年冬末,天玺剑宗有意开山招收门徒弟子,你若有意亲近她,倒是不妨去那白驼山上一行。” 宁非烟口上做着调笑,脚底下却耐不住寂寞,踢滚着一个小雪团子。 百里安缓缓呼了一口气,道:“我与她身份有别,又何必去给她乱添麻烦。” 说着,他蹲下身子,就这宁非烟脚下滚好的雪团子揉成了一个大团子,手十分灵活敏巧地就堆出了一个小雪人,圆滚滚的。 百里安托起小雪人,朝宁非烟一笑,道:“坏猫儿你瞧,像不像一个胖娃娃?” 宁非烟笑容一僵,踢着雪团子的小脚慢慢地收了回去。 百里安察觉到了她神色有异,忙起身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旧伤犯了不舒服?” 以宁非烟的理智,她心知此刻是将话说明白的最好时机,可不知怎的,她低垂的视线落在百里安手里头傻傻托着小雪人上,心口无端涩了一下。 微妙的情绪很快被她平复下来,她若无其事地捧过百里安手心里的小雪人,笑了笑,道:“公子你多大了,还喜欢玩这种小玩意儿?” 见她还能如常的打趣人,百里安心头微松,挠了挠头,道:“接下来我打算回空沧山,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宁非烟正将小雪人收进乾坤囊里,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挪揄:“怎么?到了人间,小爷你还是打算将我当宠姬养不成?这里可没有什么陛下圣谕了,我也可以不用再属于你。” 百里安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宁非烟从来就不是为男子庇佑圈养在身边的金丝雀,她以命争取界门,百里安虽不知其中有多少缘故是因为他。 但他知晓,活得足够清醒的宁非烟,在夺得界门的下一步,必然有着自己的野心与计划。 他眼神一黯,轻声道:“你是打算同我说分别吗?” 宁非烟系好乾坤囊的绳结,在百里安的脸上摸了一把,笑容妩媚,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小爷这爱较劲儿认真的性子可还在真的改改了,不是每一个睡过的女人都需要你来照顾负责,你瞧,云容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唯有弱小需要男子保护的女人,才需要所为‘责任’二字来傍身,可我宁非烟并非是小女人,男男女女之间的那些道理牵制不了我,若是可以,我甚至还可以比你更加强大。” “所以你啊……”纤细的手指沿着他的脸颊滑至下巴,指尖轻抬,抬起百里安的下颔,目光勾人又带着点儿漫不经心:“若真想得到我的话,那便来征服我吧。” 这个女人,看似温顺,实则是一匹极为难驯的野马。 她喜欢俯瞰芸芸众生的权利,不喜欢陷入情爱受人拿捏。 这个少年看似温言无害实则过于危险。 她与他相识才多久,一年不到,至如今,她有多少此情绪的惊澜起伏都因他的一举一动而发生变化,不可控制。 便是方才一个小小的雪人,都叫她变得不像自己。 这样一个危险又甘美的人,若不能完全掌控在手心里,那便离他远一点好了。 偶尔心动,惯性拒绝。 可以暧昧,稳守本心。 这才是她宁非烟。 见她去意已决,百里安也并未勉强,挣开捏着他下巴的手掌,他双臂一展,将宁非烟动作轻柔地抱在怀里。 宁非烟背脊微僵,正欲挣扎推开,百里安却点到为止,一抱即松,朝她笑了笑,认真说道:“若是想我了,便写信至空沧山,我会来寻你。” 想他,怎么可能。 宁非烟朝他眨了眨眼:“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百里安也朝她眨眨眼,似笑非笑:“可能是我的话说得不够明白,我是指你若是想我身子了,可以给我写信,我上门来送于你吃,这样懂事的食物,你可还喜欢?” 还真是有作为魅魔食物的自觉啊,贴心得竟是笑得自己送货上门了。 宁非烟总觉得这小子渐渐地是找到拿捏对付她的方法了,晓得用她那调戏的道道反过来对付她。 可偏偏她还真就吃这一套。 毕竟……魅魔的天性只要活着便永远也不会消失。 到头来,她发现不论她嘴上说得多帅气利落,她终究是年年都离不得他的。 宁非烟心中登时升起一种羞恼的挫败感,她冷哼一声,踢开一蓬雪雾,招呼都不打,便遁得无影无踪了。 还未等雪雾散尽,宁非烟又去而复返,罗裙下探出一只绣花小鞋,在百里安腿上踢了一脚,拉着个脸,还是嘱咐了他一句:“你若想查清自己的身世,不妨去一趟天玺剑宗,不为云容,只为自己。” 说完,又给跑掉了。 红妆像是个尾巴似的紧紧跟了上去,离去时,目光复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犹豫了许久,红着脸终于说出心中想说的那句话:“喂,那个你……你可要把身体养得强壮些啊。” 百里安:“???” 待到红妆也走了,半晌百里安都未能反应过来她此话何意。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七章:遇妖 久违的人间冬雪,恍若隔世。 冬日的暖阳并不酷烈,百里安如今已有渡劫魂启之境,虽是尸魔之身,但对于这冬日的阳光,也非往日那般宛若剧毒淋身。 短时间内暴露在阳光之下倒也不会肌肤溃烂。 只是这微阳落在身上,仍有淡淡的针扎刺痛感。 百里安撑起琉璃伞,御剑离开山谷,放眼望去,一派大川山脉,赫然正是一处无人的边陲荒地。 飞行了一段时间,百里安终于看到人类的城镇。 这里是凡人的国度,百里安不愿造成太大的骚动,也是便寻了一个临近城镇的隐秘山林降落。 毕竟百里安作为尸魔苏醒也不过一年多之久,对于四海列国的地形分布不甚清楚,如今他虽身在人间,却也不知自己降落到了何处。 需得扮做凡人入城问路,方可知晓如何回到空沧山。 脚刚一沾地,秋水剑都尚未来得及收入鞘中,还在百里安周身萦绕飞盘……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与凶狠的叫嚷声。 “快快快!你们几个左右围上去,好不容易寻到的猎物若是叫你们放跑了,本公子要你们好看!” 乍一听,似是山林之中常见的冬日围猎。 弓弩急弦声,刀剑铿锵声,以及马蹄踏碎雪泥的声音由远至近,惊起栖息老树里的几只寒鸦。 几道劲风袭来,掺夹着锐利的箭矢破空声,在百里安身侧斜斜掠过。 紧接着,便听得身侧斜上方似有什么东西骤然中箭,几颗鲜红晶莹的血珠串串洒落在洁白的雪地里,然后重重坠地。 听动静,那‘猎物’似是还活着,并未命中要害,在雪地里拼命挣扎。 又是两道箭矢破空而来。 百里安眉宇压低,秋水剑稳稳落在手中,剑锋斩落,疾驰而来的箭矢被截断在秋水剑下。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鲜血气息。 很显然,这并非是城中的寻常的富家公子在此冬猎野兽。 那鲜血的味道里,透出了几抹淡淡的妖气。 百里安的视线沿着血迹一路观察而去,果在那片红染的雪泥地里看到了一只手臂中箭的绿衣小妖。 那小妖做少女打扮,面上稚意未全褪,着一身碧衣小裙,相貌虽生得娇美,可脸颊间隐隐残留着青色的妖纹,一看便知是刚成精的草木妖灵。 “什么人?!竟敢坏本公子的好事!” 几个挽着劲弓,背着箭囊,腰挎猎刀的年轻人骑马快速围了上来。 为首者是个做公子打扮的锦衣青年,他一袭天蓝色精致长袍,长袍上用银线绣着一道道古朴的家纹图案,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子威风凛凛的意劲儿。 长袍外护手扎腿,银甲腰带一应俱全,腰间还环着一把金蛇首柄的软剑,护手腕间的蓝宝石闪闪发光,瞧着倒是贵气逼人。 百里安虽是不识他身上的家纹出自何方势力,但看这公子哥儿的一身派头,从头到尾加上来,怕是还不值百里安碧水生玉里的一枚上品灵石贵重。 应该是人间都城里二流门派里的修真弟子。 反倒再观天玺剑宗或是太玄宗苍梧宫里出来的亲传弟子,虽是个个身份尊贵,修为超凡,可行事打扮也偏朴素。 怎么反倒是这些不入流的势力,恨不得将几身的行头穿在一个身体上。 那蓝袍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手握皮鞭来到百里安面前,瞥了一眼百里安手中的秋水剑 见其不过是个连法器都算不上的宝器,便端起了倨傲鄙薄的神色。 他用力一扯缰绳,胯下烈马嘶鸣怒抬雄壮前蹄,竟是当头就要踏碎百里安的头颅。 厉风之中,百里安额前碎发轻舞,他缓缓抬起眉目,一双眼睛在微暖的阳光下黑白分明,宛若清溪般干净透彻。 他不退不闪,甚至没有要出剑的意思,仅仅只是目光淡淡地与那马儿对视了一眼。 “唏律律!!!!”雄壮的骏马踏出的前蹄骤弯,后蹄亦是连连后退,悸鸣不止,宛若被什么威慑住了似的,重重地翻跪再地,不敢起身。 马背上的公子并未意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这骏马他自幼扬起,性格暴烈只从服他一人。 谁能想到会经此变故,毫无反应能力的年轻公子整个人被掀翻出去,滚球似的跌至了雪地了,磕得头晕眼花,摔得很是不轻。 “公子!” “公子!” “公子!” 几名随从见状,连忙翻身下马去扶。 “滚!都给我滚开!”大失颜面的年轻公子捂着撞红的额角,怒气冲冲地推开过来搀扶的随从。 他眼神阴狠地看着百里安,盛气凌人:“我乃泽国太岁院首府裴云照,奉院长之命再次收妖,尔等何人?!竟敢阻挠我太岁院行事?” 百里安读过天下国书记册,对于泽国之事也尚有几分了解。 泽国设三十六郡,而每一郡皆设一宗院,负责广纳列国人才修道士。 而太岁院便是这三十六院之一。 这裴云照倒是义正言辞,为降妖而来,而百里安横插一脚,反倒是有罪在先了。 可不管怎么样,即便他师出有名,一言不合便痛下狠手,以势压人。 若方才站在那里的不是百里安,而是寻常修士,怕是早已死在了他那特殊驯养的马蹄践踏之下。 由此可见,此人性子,并非良倍。 在反观他口中所说的应降之妖,身上的妖纹都尚未来得及蜕化,虽妖气难掩,但身上草木气息清灵,未嗅得一丝猩杀之意,便也不是什么害人的妖。 想来不过是一只灵气初长成,堪堪化形的妖。 百里安道:“空沧山山主,司尘。” “空沧山?”裴云照冷笑一声,道:“空沧山临近无尽海域,乃是无主之山,何时多出了你这么一位山主来。” 说不清来历,那便只能是散修了。 天下散修,多数爱报自己出于万道仙盟。 若真是万道仙盟的散修,裴云照也是还得掂量一二的,谁知这些小鱼小虾的散修背后靠着的是一尊怎样的大山。 可眼前这位却未说自己出自于万道仙盟,如此看来倒真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子。 百里安听他自报家门,便猜出自己应该是落在了泽国国境之中。 泽国位于天曜南陆,不论是距离天玺剑宗还是空沧山,都是极远的,便是御剑飞行,回去怕也得要大半个月的行程。 魔界几番大战下来,百里安此刻亦是身子疲惫至极。 一听自己此刻身于南陆,倒也不急着上路了,解决完眼下这点小事,入城休息一日倒也不错。 见这位出身于太岁院的首府大人似乎不是什么讲理之人,百里安自是没有浪费心力同他说道理的心思。 琉璃伞轻展,伞面滑动间,白虎图案描勒燃出缕缕金边。 随着一声长长虎啸,地面间冰冷洁白的银雪开始燃烧。 碧幽的火焰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比那风雪还要极寒,裴云照与身边数名随从登时毛骨悚然,感受到了一丝钻骨噬心的寒意,可偏偏看着碧幽的火焰燃烧,又有种灵魂焦枯的可怕错觉。 裴云照面色惊变,唇色瞬间惨淡,哆嗦着身子道:“阴……阴火?这是……这是中幽的阴灵鬼虎!” 阴灵鬼虎一现身,这群人如避蛇蝎般纷纷退开十丈开外,面色极其难看地看着百里安。 惊恐忌惮的目光里,还带着极深的不善。 见此,百里安心中暗想,中幽皇朝的人虽不属魔道,但在这片人间大陆,似乎仍旧不为人所喜。 被百里安救下的少女,是一个小竹妖。 这只小竹妖活了三百年,才历劫成了初妖的状态,躲过了执夷兽的啃咬,扛过了白蚁的蛀食,勤勤恳恳地修行至今。 她靠着吸收天地风灵与无根露水为食,好不容易有所小成,却差点死在了这群人类的手中。 溪石河畔,百里安替那小妖拔出了手臂上的箭,给伤势简单地做了处理。 她身上的伤口不多,就一道箭伤,但是极深,伤了骨头。 百里安并非医者,从宁非烟的朝暮殿里收罗来的治伤灵药也挥霍得七七八八,若想给她疗伤,还是得寻真正的医师来为她瞧瞧。 “哥哥,你其实不是人类吧?”小竹妖捂着受伤的手臂,她面上并未有劫后重生的欣喜,只有与她小小年纪极为不符的悲伤与空寂。 百里安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他扔了手中染血的箭簇:“你如何看得出来,我不是人类?” 便是渡劫的仙人也未必能够观出百里安的尸魔真身,他并不认为一只刚化形的小妖能够看出什么门道来。 果然。 那小竹妖这般说道:“因为没有人类愿意帮助救助妖类的,我们这样的妖类对于人族修士而言,都是修行路上的磨刀石,累积名声的‘功勋’与‘战果’。” 她看着百里安:“哥哥,所以你也是妖吗?” 百里安并不能否认她的这套说辞:“诚如你所言,我不是人类,但我也不是妖。” 对于这个回答,那小妖竟也不似意外:“也是,若哥哥你是妖的话,方才就会杀死那群可恶的人类修士了。” 听这话的意思,小竹妖似是对于人类恨之入骨,极其仇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没有杀人的癖好,先不闲聊了,你的伤口很深,臂骨已穿,若是不加以治疗,那只胳膊怕是会坏死,你先同我入城,我给你寻医师瞧瞧。” 那小竹妖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多大的动容之色,她捂着手臂并未起身,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安腰间的秋水剑上,忽然说道:“哥哥,你的佩剑尚未附灵吧?” “嗯。”百里安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 小竹妖怜脸皮苍白薄透,可能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她出了很多汗,眼角是湿的,眼眶是红的,娇小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神却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倔强。 她说:“哥哥,若我自愿成为你的剑中之灵,此命给你,你能否帮我报一场仇?” 百里安一怔,深深地看了这小妖一眼,旋即淡笑道:“抱歉,此剑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并没有要附灵的打算。” 小竹妖着急道:“若你有其他灵剑,我也可以……” “不必了。”百里安打断道:“我想我不需要剑灵。” 小竹妖神情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灰败的眼眸泛起几分绝望的死寂。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道:“如今,你可要随我入城疗伤?” 小竹妖抬起头来,朝他惨然一笑,道:“人类的城池哪里有妖的立足之地,天玺剑宗招收弟子的日期渐近,越是偏远的小城小镇,聚集的修士便越多。 他们为的便是方便在山野沼泽之地收服各类妖族,逼其就范,炼制成剑灵,只因希望能够得到天玺剑宗的考官另眼相看。如今你带我入城,怕是医师寻不得,遍城都是捉妖师了。” 闻此言,百里安心中惊诧不已。 天玺剑宗果真不愧为百家仙门的尊首之一,身为天下三宗正道魁首,一个简单的开放宗门,招收弟子,竟是引得全天下的修士疯狂至此。 就连远在南陆的泽国边陲小镇都被惊扰得如此难以平静。 人间的妖不必魔界的妖。 魔界之妖尚且能够凭借一己之强,在魔界疆土之上以实力为尊。 而在人间四海,仙界对于妖族虽谈不上打压至深,可是在很有以前,仙尊祝斩便颁布了一条天雨法令。 一场雷霆雨露,落了十日不朽。 四海八荒,无一处不为其雨淋身,凡妖者,皆在那场大雨之中,身落法印,为器而生。 至此,每一代妖族后代,一出生都会留有法印不灭。 那法印是恩也是劫。 若妖甘愿为器成灵,伴随主人修道一生,待器主成仙之日,便是器灵得道之时。 虽是一种禁锢妖族的手段,却也是个手段和平的契约。 妖若成就器灵之身,必须是自身心甘情愿,方可舍融肉身,以灵化入器中。 仙尊祝斩的初衷或许是希望人、妖二族和平共处,达到六界大同的伟愿。 殊不知此令一出,反倒是令势弱的人类一方,仿佛忽然找到了变强的一条捷径道路,对于妖灵更似趋之若狂。 明里暗里,总是不缺乏手段残忍、威逼利诱的龌龊手段来逼妖就范。 自古以来,妖成器灵着无数,得道者比比皆是。 便是现在,在上清天界之中,妖仙也足以占据一席之地。 可人间的妖与人,关系却远不似天上那般和睦。 至少,眼下此刻,小竹妖眼中对人类的恨意,真真切切。 百里安起身向那小妖伸出一只手掌,道:“你若随我进城,即便满城皆是捉妖师,也无人能够再伤你一分。” 小竹妖看着递送过来的那只手掌,苍白修长,透着几分书生气。 她神情恍惚,缓缓伸出手,将自己那只被血迹雪泥染脏的小手交到他的掌心里的那一瞬,竟是有种瞬间心安如寻到一方归处的温暖错觉。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财神爷 坐落于荒山沼泽外围之地的城镇名为‘木秋城’,尚未入城便能够看得出来此城偏僻贫瘠,泥灰石垒堆砌而成的城墙透露着几分落后的贫瘠。 就连城头的守卫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身上的盔甲老旧,手中伫持着的铁枪豁口斑驳,城后映着将沉的夕阳,整个城镇都透着几分颓然之意。 入了城,百里安这才发觉自己特意在城外降落实在是多次一举。 此刻城中聚集了不少来自各方的修士,他们装饰各异,长街两道店肆林立,入目下的客栈几乎人满为患。 走在街道上时,百里安能够看到天际时而有剑虹化落,尽管此城之中修士众多,仍有不少御剑飞行而来的修士降临城中。 而城中的百姓虽眼中含有惊艳,但似是对于这番场面早已习以为常,想来修士御剑临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城内商贩的呦喝声不断,车水马龙的集市上推着许多牛车马车。 只是那车里头用木栏关起来贩卖的,却不是鸡鸭牲畜,而是一只只上了枷锁符咒的妖。 入城而来的修士多为剑修,他们饶有兴趣地围绕在那些牛车马车附近,如挑选商品似的,对囚车里的妖类评头论足。 牵着马车的主人商贩也是修士,手里拿着一根镶嵌着火灵石的铁棒,不断挥舞着棒子,呼喝命令着囚车里的妖抬首给这些围观的修士们欣赏观看。 若遇上各别不听话的,他手里头的铁棒便会穿过木栏狠狠地捅上去,首端镶嵌的火灵石被灌入灵力,烧红炙热,直直烙在身上,在凄厉的惨叫声里,皮肉焦烧的味道一下子散开,惹得其余妖族瑟缩惊叫。 “你们这些贱妖种!如今天大的福缘机遇就在眼前,还不给我老实一点!若是有命给这些贵人看上,来日得道成仙,你们还得感谢我呢!” 被那烧红的铁棒捅得倒在地上连连抽搐的那只蝠妖显然是个硬骨头的,半边脸都烧焦了,一对尖长狰狞的獠牙凶狠龇出,对着那商贩男人满目凶光。 “你这贱妖还敢瞪我!”商贩狞笑着,手里头炙放红光的铁棒毫不留情地捅在她脸上。 “啊啊啊——————”皮肉滋滋灼焦的声音叫其他妖类恐惧不已,脸色惨白的低下了头去。 蝠妖的一只左眼被捅得焦烂,黑红血绽,可怖之际。 “喂喂,我们这还在挑选着呢,你小手轻些,伤成这样是要我们少爷带个死瞎子回去吗?”人群之中登时有修士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倒也不是因为见那妖模样惨烈而心生怜悯,只因自己看中的货物被损坏而感到恼怒。 商贩忙赔笑说道:“这位公子多虑了,此蝠妖血统纯正,性情暴戾难寻,若不下重手野性怕是难除,更何况妖就是给修士用来附灵之用的,与皮囊好坏无关,只要此妖能够活着祭剑,便不算浪费。” 那商贩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妖生来就有要给人类血祭武器的宿命一般。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一只戾气深重的妖而已,有何好心疼的,只要不弄死,奄奄一息的反而还听话一些,更好带回去祭炼。” “就是,训妖师若是没点手段,整日与这些妖类打交道怕是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甚至还有人喝彩交好道:“教训得好,来来,给我瞧中的那两只小妖也来两棍子,打服帖了我好带走。” 商贩明显是有意卖弄自己的手段,大笑几声,便挥舞着铁棒残酷斥打。 马车中自然有体弱的妖族难承暴虐,灵力大盛的铁棍子重重戳出去,有的妖脊骨直接被重重戳穿,惨叫不已,瘫倒在地,就此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难承酷刑的妖意味着生命力底下,是祭器附灵的残次品,自然很快就被收拾出空位来,扔出马车。 气绝扔下马车的妖,基本浑身上下挑不出一块好肉来,肮脏腥臭泛着死亡腐朽的味道。 虽说这等子小妖,那些有身份地修士基本是看不上,但城中已有不少境界低微的散修,兴致满满地将那死妖的尸体拖进巷子里开始剥皮拆骨,如分发猎物般将妖骨瓜分了个干净。 这些低等的妖骨虽说训妖师看不上,但对于他们这样没背景刚刚踏上修行道路的人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横财。 凡人的城镇,因为妖而聚满了修士,几乎挤满了整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越发热闹。 看热闹的,嗑瓜子的,无不啧啧称奇,口中不断赞扬这些修士为民除害的大义之举。 小竹妖将城中这一幕幕看得真切,咬牙切齿的动作映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捏紧了拳头,不顾臂间的伤口震裂,鲜血染红的衣裳,恨声道:“你觉得,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会有人愿意给一只妖来疗伤吗?” 她年纪尚小,额上的妖纹尚未蜕干净,这般无遮掩地行在街道上,自然很快就被有心之人给发现了。 “咦?这还遗漏了一只小妖?瞧这骨相倒是个佳品。”一个身材高瘦,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修士目光惊喜地看着小竹妖。 “什么遗漏的,胡兄没看到这小妖是有主的吗?”他身边一名同伴注意到了百里安的存在,上前与他行了一礼,道:“在下伍向泉,泽国定湘人士,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那八字胡的中年修士也给出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吾姓胡,单名一个琼,出自泽国京都胡氏。” 百里安点头致意:“空沧山,司尘。” 听到空沧山三字,二人眉头皆是一皱,那片临近无尽海域的山脉,早年是有过神明居住的传言,但中原极少有仙门世家在此山建立山门。 山虽高远,但所居者多数是凡人。 如此推演,那眼下这位年轻人应当不是什么钟鼎世家出声了。 胡琼呵呵一笑,向百里安递来一个浅黄色的乾坤囊,客气笑道:“实不相瞒,小友身边这只小妖骨清气秀,实是炼器的绝佳根骨,若小友啃忍痛割爱,我愿以千枚中品灵石为换。” 千枚中品灵石,倒也是笔丰厚的数字了。 一旁吆喝的商贩训妖师瞧得极是眼热,这千枚灵石,都可以换他半车子妖奴了。 这小子倒是好运,竟是能够猎来此等上佳的妖。 小竹妖深知灵石的昂贵与重要,瞧那男人如此大手笔,心头不由一紧,登时警惕地生出一个惊悚的念头。 这少年不惜得罪权贵也要从他们手中救下她,莫不就是打算将她带进城里头来贩卖的?! 随之她体内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恼。 百里安目光淡淡地扫了他手中的乾坤囊,不感兴趣地摇了摇首。 见他拒绝的如此干脆,竟似丝毫没有被那千枚灵石所动摇,胡琼只当他是瞧出自己志在必得的兴趣,有意抬高价钱,面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愉之色,沉声道:“小友,我相信在此城之中,无人能够比我出得更高的价钱了,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 百里安失笑道:“怎么,泽国的人都喜欢强买强卖这一套?” 胡琼面容一沉,正欲开口说话,却被百里安截断道:“我不需要灵石,你若身上有治疗骨伤的灵药,我倒是可以同阁下进行一场交易。” 听到这里,原本满面苍白惊悸的小竹妖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阴郁之色一扫而空,眸子清亮抬起,定定望着百里安。 一听百里安看重的原来不是灵石。 这让胡琼舒了一口气,脸色由阴转晴:“好说好说,我乃京都胡氏子孙,疗伤灵药自是不乏。” 他又取出一颗拳头大小赤黄色的丹丸,笑道:“此乃元黄丹,专治裂骨外伤,捏碎兑水成粘稠膏药状,敷于伤口,次日自可痊愈。” 一日功夫便可痊愈,倒也的确是个好药。 百里安也是个果断的性子:“就这个了。” “小友大气!”胡琼赞誉道:“元黄丹虽是珍贵,但也远远比不上这千枚中品灵石,看在小友如此爽快的份上,这灵石与丹药,我自是双手供上。” “我想阁下是误会了。”百里安笑了笑,抬手取过他手里的那枚元黄丹,复而又将一枚冰冷地事物塞进他的手里。 胡琼一怔,摸到手里头那事物的质感竟是一枚灵石? 旋即他勃然大怒:“你是在戏耍于我吗?” 他身边的同伴伍向泉也是眉头大皱,十分地不喜:“小友此举过了,胡兄分明看上的是你身边的那只小妖,你怎可随意以一枚灵石简简单单地打发了。” “我何时说了要卖她了。”百里安笑道。 “可你方才分明答应得好好的!” 百里安道:“我方才说的是同你们做笔交易,正于阁下的意图一样,阁下既然能够以灵石行那强买强卖之举,为何就不许别人以灵石购你手中之物。” “巧舌如簧的山野小子!二者之间岂能混为一谈!我诚心诚意以千枚灵石为换,你竟以区区一枚灵石就想换走元黄丹,简直是痴心妄想!你这般行径羞辱于我!此事休想轻易作罢!” 说着,为表达自己所受屈辱的不满,怒红了眼睛的胡琼反手将百里安塞给他的灵石重重摔砸再地。 还未等围观的众人出言指责百里安的不是,只听那胡琼怪叫一声,方才还怒气冲冲不屑一顾的模样,此刻却宛若狗刨吃食般,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蹲趴再地,满脸紧张地左右摸索寻找,惟恐自己方才扔出去的灵石被人给抢夺走了。 那灵石脱手砸出去的一瞬间,他瞧到那灵石上的光泽与质感哪里是什么下品灵石或者中品灵石,分明是一枚极其罕见的极品灵石! 胡琼后悔地肠子都要开始在肚子里打结,心惊肉跳之下,终于找到了积雪地里的灵石。 当他哈气小心翼翼地将灵石上的雪泥擦拭干净后,围观的众人惊呼声如浪叠潮,哗然一片。 伍向泉也瞪大了眼睛珠子,这胡琼怎就这般好运?! 他心中大悔。 若他方才先提及自己有治疗骨伤的灵药,那岂不是此刻得到这珍贵极品灵石的就是他了。 那可是极品灵石啊,一座仙气浓郁的灵山百年只产一枚的极品灵石啊! 这小子是哪里出来的败家子,一枚元黄丹就简简单单地给换了? 胡琼在一只只如狼般的目光盯视下,紧张地将那枚灵石收进口袋来,这才抬头朝着百里安讪讪一笑,哪里还好意思端泽国胡氏的架子。 “公……公子您这可真是,真不知叫胡某人说您什么好了。” 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一枚极品灵石的人,非富即贵,更莫说这少年年纪轻轻,给出灵石时,面上不见半分心痛,唯有仙门一流世家子弟,才能够有如此气阔。 称呼也从小友变成了公子。 一旁的修士们虽纷纷一脸鄙夷,却也极其羡慕胡琼的好运机缘。 百里安慢条斯理地将丹药收好,比起胡琼那灰头土脸的狼狈献媚模样,更衬得不娇不贵,不傲不舒,与他诚然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喜怒不形于色,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阁下方才说我羞辱于你,此事休想作罢,不知是个怎样的‘休想作罢’法子?” 胡琼面上尴尬,只能继续赔笑:“公子真是说笑了,方才是在下失言,还望公子不要见谅。” 百里安轻轻一笑:“怎么,我身边的妖儿阁下不要了?” “不敢不敢,此妖与公子极是登对,在下万不敢夺公子所好,训妖师那的妖奴就不错,就不错……” 胡琼可不傻,一枚极品灵石的价值远在那小妖之上,若他见好还不收,热闹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少爷,反而得不偿失。 “是吗?”百里安目光一转,落在了那商贩训妖师的身上,朝他微微一笑。 商贩出身的训妖师可比不得那些世家势力,瞧着这笑容还以为自己是怎么着得罪这小少爷了,皮儿不由一紧,赶紧低声赔笑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百里安几步上前,又是将一个冰冰凉凉冷冷硬硬地事物在训妖师呆滞不可置信地目光下塞进他的手中,行的是一副强买强卖的做派,端地却是一个冤大头的身份。 “我想与阁下做笔交易,如何?阁下可是也要学学那位,砸一砸才能同我好好说话吗?” 百里安一本正经地讽刺人,惹得胡琼只能连连苦笑,不敢反驳。 那训妖师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头的极品灵石,面上一阵空白,内心天翻地覆! 他只是想着没事抓抓妖,借着天玺剑宗招收弟子的机会,从中发一笔小财。 小财没发着,谁知发了一笔横财! 我滴个乖乖!他快活过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摸着极品灵石。 感情这不是什么小少爷,而是活脱脱一个财神爷啊! 在妖类面前凶狠挥舞铁棒无视生命的训妖师,在这一颗举足轻重的灵石死物面前,却是几乎感动得都要给百里安跪下了。 他热泪盈眶,手里头的铁棒子往地上一扔,结结实实地给百里安行了一个大礼:“公子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小人有的,无所不应!” 百里安也是干脆:“这几车子的妖,我要了。” 一些杂妖尔尔,比起这极品灵石,简直无法相提并论,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同百里安讨价还价。 训妖师毫不犹豫地将控制这群妖物的主符交给百里安,还悉心告知使用方法,甚至恨不得将训妖的看家本事都教给百里安,惟恐这些不懂事的贱妖们伤了他。 刚一进城,得了几车子妖物的百里安也算得是收获颇丰。 可还未等他寻到落脚居住的地儿,在城外遇到的裴云照带着一大帮子人马赶进城中,正正对上了坐上马车的百里安,手中皮鞭一扬,厉声道:“杨伯伯!就是此子,夺了我的妖奴,纵虎伤人,您可要替侄儿我出这口恶气啊!” 被他称之为杨伯伯的,是个身穿布衣身材魁梧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瞧着有些年纪,拓海巅峰修士,算得上是制霸一方的强者了。 他一双戾目扫视百里安,冷哼一声,正欲开口说话,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暴怒:“放肆!哪里来的土皮强盗,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放肆!我乃泽国太守院首府裴云照,此子夺我妖奴,触犯律法,你若想出头包庇,一并论罪!” “可笑,区区一个太守院的首府也敢在此叫嚣,吾乃泽国胡氏胡琼,掌京都一方律法氏族,尔等敢论我胡家人的罪不成!” 一听到泽国胡氏这几个字,裴云照心里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怎么将京都里的氏族子弟给牵扯了进来。 他连忙下马,皱眉看着胡琼,态度还算客气:“便是京都胡氏人,也要讲究一个道理,此子强取豪夺我的妖奴,胡先生莫不是想要偏袒?” 话一出口,四周便传来一阵阵嘲弄笑声。 裴云照一头雾水,不解为何他们要发笑。 胡琼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暗暗颠了颠袖子里的那枚灵石,抬眸讥嘲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懂事的青年:“你说他,抢了你的妖奴?” 裴云照极不喜他这样戏弄的目光,因胡氏的名头,强压这怒意,沉声道:“是!” 胡琼放声大笑,目光愚弄:“可笑!你这黄毛小儿也不照照镜子,何以也配让那位公子来抢你的东西。” 一个随手甩出两枚极品灵石的人,像是缺妖奴的人吗? 可笑至极!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一十九章:断尾 裴云照彻底拉下了脸来,但京都胡家也算得上是泽国的一流士族,在太守院丝毫可不落下乘,可他裴云照一人中终究不能代表整个太守院。 他身居首府要职,却也不过是手里小有实权,而这位胡琼却是实打实的士族子弟。 若无必要,他也不想轻易开罪京都里的人。 但这不代表着他愿意任由人轻辱。 “哼!你胡家人在京都如何霸道我自是管不着,自是我太守院还不至于任人如此肆意地踩在头上。” “那只竹妖,我携手底下的人整整围杀了半月差点得手,重要关头为此人横插一脚,坐享其成了去,这小子行事嚣张,纵虎伤人,我既已请出法老,此事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裴云照的态度说不上是剑拔弩张,但明显不讨要一个说法,绝不愿就此退去。 胡琼目光淡淡一扫,看着裴云照身边请来的老者,心下却是暗自警惕。 拓海巅峰境。 这太守院对着区区一个首府当真是看得起,竟是派遣了一位拓海巅峰的强者为他护道。 只不过他胡家也不是没人,比起一个太守院,显然是那位随手能够甩出极品灵石的少年更值得结交。 胡琼冷哼一声,自腰间取出一把铜骨铁扇,扇面一抖,城中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未时过三刻,层叠汹涌的劲风像是被一双巨手骤然撕开,凌厉的气息侵人发肤。 “我倒要看看,你这黄口小儿又要如何撒狂!” 城中众多修士哪里会给胡琼一个人卖好的机会,太守院与财大气粗的小少爷,讨好谁得的便宜更大自是不言而喻。 “天下妖类本无主,能者得之,既然你未能狩猎成功便是自己没有本事,怎能怨怪他人,太守院行事这般蛮横无理,我清道府也想来管一管这闲事了。” “太守院在凡国都城寻衅滋事,视律法于无物,我亦是无法坐视不理!” “呵,这话说得仿佛四海列国好像所有的山都是他们太守院的后院似的,妖物你猎得,旁人就猎不得了吗?” 刚一入城,还没挨着百里安的一片衣角便犯了众怒,裴云照气得浑身发抖,实在不知为何这各方势力都会同时维护这狂妄的小子。 “颠倒黑白!搅弄是非!那竹妖今日我是要……” “首府……”在一旁假寐的老人终于开了口,道:“寻常家的散修小辈,可没法做到让一群人拥护偏袒,这里可不是风泉郡,首府行事可要三思而慎行。” 言下之意,自是说明夺他看上妖奴的那个少年,势力背景必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裴云照经此提点,面上一僵,不甘道:“可天玺剑宗开山招收弟子日期将近,若我错过了这只灵妖,如何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寻妖铭刻剑灵!” 老者沉吟片刻,道:“天玺剑宗门槛极高,即便首府铭刻了剑灵也不够是拜山门槛比寻常子弟略高三分,又何必为了一只小妖得罪这群修士,老朽听说失踪十多年的京都林家侯府公子近日归京了,素日太守院与林家尚且还有几分渊源。 既然捉妖附灵一道难行,首府何不如将心思多放在林家身上,林家小侯爷乃是上阳学宫学子,师从国师,身份不凡,若能得这位小侯爷的书信引荐,附不附灵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老人的一番悉心劝慰下,裴云照面上不甘之色这才淡了几分,他恨恨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冷声道:“若非大事当头,今日这事必不会这么轻易的过去!” 话毕,裴云照手臂一挥,又带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胡琼摇着手中的铁扇,呵呵冷笑道:“太守院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说话间,还不断拿余光偷看百里安的反应。 遗憾的是,对此,那小少爷并未有多大的反应,对于裴云照的挑衅威胁,也未放在心上,牵起那几车子妖类走远了。 虽说城中客栈已满,可街上发生了一幕,城中居民瞧得真切分明。 就连那群修士都恭谦迎之的人物,城中百姓自是不敢有一丝怠慢,甚至无需百里安刻意寻找居所,城主第一时间便站出来殷勤招待,收拾出了最大的客院单独给百里安居住。 凉院中,百里安揉碎了元黄丹兑水成膏,正为小竹妖处理手臂间的伤势。 小竹妖年纪轻轻,却极能忍痛,丹膏敷伤的过程极痛,她却一声不吭,两鬓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待到百里安包扎好伤口,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疼过了今夜,想必明日早晨起来骨头便能痊愈了,元黄丹用起来痛是痛了些,但疗伤效果还是不错的。”百里安取过一张干净的帕子擦拭着指尖的血迹。 小竹妖抬起无力的手指,勉强穿好衣衫,一双眼睛在夜下湿漉漉地,她抬眸看着百里安,犹豫着说道:“当时我还以为……” 百里安放下帕子,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以为我救你是打算卖了你?” “……对不起。”小竹妖慢慢低下头去,手指愧疚不安地搅弄着衣带:“我知道自己不值那枚灵石的价,我日后慢慢向你报恩可好?” 百里安失笑道:“我无需你来报恩。” “幼宁,我叫幼宁。”这小妖显然是没有将百里安的话给听进去,妖与魔一样,名字对于她们来说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她说她叫幼宁,不仅仅只是告诉百里安她的姓名,而是在冥冥之中,以世间的第三种言灵,奉献出了自己的名字,交出了归属权。 若是此刻百里安有心的话,拿这只小竹妖来祭剑附灵,必然有十成的成功率。 百里安无奈地看着她,虽说这只小妖在人间饱受磨难,历经世态炎凉,对所有人类都是警惕仇恨的状态,可终究心性还是单纯的。 三言两语便主动地奉上了自己的名字,莫说生命了,这具肉身乃至灵魂此刻都交予百里安保管,这毫无保留的态度也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你莫要觉得我很好拐骗。”幼宁心思聪慧,瞬间看懂了百里安的眼神,她神色认真道:“我晓得的,你与其他人不一样,旁人收妖炼妖,只是单纯地为了变强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你不同,我愿意将自己的名字交给你来保管。” 百里安并未同她多言什么,他当然明白能够换来这只小妖如此交心信任,恐不仅仅是他花费灵石买了丹药为她疗伤。 更多的是,她看到了他买下了那几车子妖物。 百里安擦干手后起身:“走吧,看你这激动的模样,想来那车中有你的伙伴家人,我带你去瞧瞧它们去。” 城主安排的独院足够大,出了凉院,转了几个拐角,来到后面小楼的一个房间,买来的妖物就安置在了其中。 这些妖物林林总总都伤得不轻,虽说百里安早将训妖师给他的棒子扔掉了,可待他推门而入时,那群妖物们仍旧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吓坏了似的往阴影里藏,惟恐在受到皮鞭铁棒的教训酷打。 那只被捅穿了眼睛的蝠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半边脸庞已经焦黑,血绽翻卷着红通通的嫩肉,脏污的身子泛着难闻的恶臭,从地上斑驳的血迹可以看出,她除了脸上,身上还藏着不少暗伤。 一听到开门动静,萎靡在背后的两只蝠翼微微一颤,她当即嘶吼一声,竟是不顾身上的重伤,十根利爪暴生,朝着百里安凶扑过来,恨不得将他生生撕成碎片。 她身上的镇妖符未解,暴弹而起的身子还未完全站起,脖颈四肢围着的一圈符印骤然大亮。 伴随着她凄厉惨叫,那符印蹿出的电击让她疼得猛地踉跄摔地,滋啦不断的紫色电流霹煅着她的身体,在她肌肤上绽开一道又一道的鲜红口子。 那蝠妖痛得直打滚,但就是不松口求饶。 是个性子死倔的妖。 百里安步入房中,扣住蝠妖的手臂,掌下灵力张吐,震散她身上的那五道符印。 电流就此止住,蝠妖嘶吼一声,似是极恨人类的接触,反口狠狠咬在百里安的手腕上,獠牙毫不吝啬地释放着噬命的蝠毒,绿色的毒汁自唇齿间蔓延淌出。 只可惜,便是百里安不闪不避任她啃咬,那对獠牙始终破不开他的肌肤。 百里安轻叹一声,反手一转,挣开她的牙齿,手指稳稳地捏住蝠妖的下巴,将她脑袋朝上一扳,低头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颈。 蝠妖口中愤恨的嘶吼声陡然浇熄,化为轻声呻吟,那呻吟声听起来不似痛楚,在百里安冰冷细锐的獠牙下,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快感。 随着脖颈血管里的鲜血被他一口口地吸吮吞下,她身子俱似快要燃烧起来,竟是逐渐升起一种微妙的欲罢不能,仿佛慢慢陷进了一个从未领略过的奇妙天地。 小竹妖双手捂着小嘴,大大眼睛里满是惊奇疑惑。 前不久还满身皆是毒刺,暴戾凶狠的蝠妖就这样慢慢地软在了百里安的身下,两只手无助似的揪着他的衣袖,背后的两只蝠翼时而战栗扑腾两下,像是一只垂死的蛾子。 终于,百里安松开她的脖子,擦拭唇边的血迹,挑眉道:“老实下来了?” “你……”蝠妖是嗜血的妖魔,她在山中修行也常常吸食山中动物的鲜血,只是她未曾想过,自己也会被人反吸走鲜血的一天。 而且还被吸得如此……舒服? 骨头都要软成酥脆的渣子了。 她看着百里安唇下若隐若现的獠牙,便心知这少年必然不是人类,一时间联想到了活跃与黑暗冰冷世界里的尸魔。 她本应感到恐惧的。 可脖颈间残余下来的酥麻快意却是让她再难以对这少年生出恐惧之意。 她被关在囚车之中,日夜受到那火棒酷刑,棒上的火灵石自成灼心的火毒,积在体内饱受折磨。 方才他那番举动,却是将她体内的火毒清减不少。 蝠妖智力虽不比人类,却也能够感受到百里安的善意,十根利爪怎么也不好在显摆出来。 她缩着脑袋,慢慢将利爪收起来,想起方才百里安镇碎她身上的镇妖符,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迟疑问道:“你……你是要放了我吗?” 百里安不可置否,取出训妖师交给他的主符,一点点地撕碎成渣。 屋内的妖物们见此一幕,个个惊呼出声,不可置信。 那是掌控它们生死的训妖主符,就此毁了,再想捉住她们可就难了。 蝠妖最为诧异不解:“你花费巨资买下我们,却又将我们放生,这是为何?” “巨资?”百里安笑了:“一块灵石又算得上什么巨资。” 好歹是在魔界做过魔河,当过凤君的,魔都乃是一界主城,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极品灵石对于魔河而言,还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光是宁非烟的朝暮殿的藏阁里,这样的灵石便数不胜数。 百里安在朝暮殿住了那么久,素日里修炼,碧水生玉里自是没少备下这种灵石。 “好了,总而言之,你们自由了,这是伤药,你们自行在此疗伤,明日我也会离开此城,你们各自归去,小心莫要再被人给收了去。” 百里安事先向城主要了一些治伤的药物,他放在地上,还留了一些食物灵石,仍由妖物们自行分配。 自打被训妖师捉住的那日起,这里的妖基本每日过得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每日担惊受怕,活过今日没明日,哪里想过还能有着重获自由的一天。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叫妖物们觉得跟做梦似的。 “幼宁?!”妖物中,忽然响起一个小小地、惊疑欢喜地声音。 小竹妖幼宁眼神骤然一亮,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欢喜道:“华奴!真的是你?!” 她想也没想地激动奔了过去,满目热泪。 华奴亦是双眸通红,看看幼宁又看看百里安,拉着她的小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幼宁遭此大难,能得与旧友相逢已是幸事,她哽咽着将近日发生的事同华奴一一诉来。 华奴得知是百里安在危机之际救下幼宁,神情几番变化,眼底最后一丝忌惮防备也终于散去。 她虽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竟行买妖放生这等子没有意义的事,但心中对百里安多是感激,知晓他对妖并没有他人的那种芥蒂之心。 犹豫了片刻,折身又抱出一只小小的奶狐,怯怯地来到百里安的面前,小声道:“……恩公,这只小狐在危机时刻为救我一名,被一只冷箭射中要害,命在旦夕,恩公能不能……救救它。” 百里安看着她伤痕累累的双手捧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小狐,她也不知遭受了怎样的刑苦,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生生连根拔起,肉烂翻卷着,到现在指尖都还在渗血。 捧着小狐狸的手微微颤抖着,十指连心,那是何等的疼。 百里安瞧着忙接过她手里的小狐狸,皱眉低声道:“幼宁,你先帮她上药。” 华奴听他喊出幼宁这个名字是,同为妖类明显地感受到了一丝大道的律动。 那赫然是将自己的名字交付出去的象征。 她震惊诧异地看了幼宁一眼,却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丝毫被胁迫的模样,很听话地取要为她上药。 那只快要死掉的小奶狐的确伤到了要害,箭头虽然已经拔出,但看得出来,那一箭已经贯穿了它的心脏。 半边身子毛发都被脏污的血染成一咎一咎的,小小的身子微弱起伏着,四肢已经冰冷,毛发萎靡,就连尾巴都断了大半截,一看便知是强撑着一口气在。 百里安为这小狐惊人的求生欲感到惊诧。 这般严重的伤势,换做寻常妖,怕是早已咽气,更意外的是,以着那训妖师的性子,竟没有将这垂死的小妖扔出车外还留到了现在。 看来那个叫华奴的小妖,将这只小狐狸保护得倒是挺好。 伤成这样,百里安也无从下手救治,他只好捏起小狐狸的一只冰冷柔软的肉垫子,慢而徐缓地渡送灵力入它的体内。 渡送灵力的过程中,他还动用了一丝血羽河的力量。 自修行以来,百里安发现血羽河不仅仅能够操控妖物,甚至对于妖灵还有着回补之效。 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不曾想,灵力刚一渡送至它的体内,小狐的身子微微一搐,竟是给了一丝反应。 百里安瞧着有用,便对华奴道:“看来一时之间这小狐妖是离不得身了,我先将养一夜试试看,希望她命大能够活下来。” 华奴将那小小地反应看得真切,哪里有不从的。 妖物们暂且留在了那间屋子里养伤。 百里安就抱了这么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冥想。 走出房屋的那一瞬,他并未察觉到,怀里众生垂危的那只小狐缓缓地睁开了一对幽蓝的竖瞳。 那双瞳仁里,没有对死亡的敬畏与恐惧,狐瞳里,映着朦胧夜色,还有森森寒气,幽深暗沉得反不出一丝光,眼神冷漠而诡谲。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归山 长夜无言,静坐修炼一晚,难得安宁止戈的一夜,让百里安今夜的冥想入定格外放松心神。 周身摆放了三枚不同属性的极品灵石,渺渺的灵光如星芒浮游而起,萦绕在百里安的身体明灭不定。 百里安静静闭眸,在极品灵石的帮助下,入定的感知力与汲取力变得十分强大,看似平静的身体里七道灵力节点被灵石的力量一颗颗点亮。 原本在魔界渡劫成功后,百里安体内的灵力节点已经被点亮了十颗。 只是后来服食焚心果幼种,引发黑魔骨的侵蚀,三颗灵力节点又寂灭暗化,只剩七颗灵力节点闪烁于体内。 对于寻常修炼者而言,点亮十颗灵力节点才算得上是普通的资质水平。 百里安三颗灵力节点被吞,体内的平衡已经有了崩塌的倾向。 别看他日益渐强,修为速度比起寻常修士快了不知多少倍,作为黑暗生灵,他身负君血之力,进化的速度更是让所有尸魔都望尘莫及。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破境的速度实在太快,尸魔的体魄虽强,能够承载外界的自然灾害,却是难以承受体内日益强大的灵力与黑暗之力。 接下来的修行之路,百里安绝不可继续求快,需得牢牢稳固根基,拾回平衡状态。 如若不然,他灵力节点所藏的灵力不及供应神府,稍有松懈,余下的七颗灵力节点也会慢慢被黑暗之力吞噬暗灭。 到那时,百里安也无法保证自己究竟会变成何种模样。 极品灵石所藏灵力充裕,堪比一座灵山一年所积灵力,即便是以百里安如今的修为境界,炼空三枚极品灵石需要耗费整整一夜的光景。 灵石中的三种不同属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进百里安的气海之中,纳入神府,运转周天,将体内沉积的灵力推涌如潮。 灵力浪潮般地汹涌冲击着第八道闭塞的灵力节点,宛若万顷海水拍击千年岩石山岳,不知疲惫,一浪叠一浪,将坚若山岩的节点冲击得晃曳不止,渐有裂痕。 狂涌如海潮的浓郁灵力自裂痕中渗透进去,化为颤颤溪流,流入岩石后冰冷无光的暗世界,浅浅润化。 次日,城上悠长的号角声被吹响,惊醒了冥想中的百里安。 内视一番,被焚心果侵蚀暗染的那三道灵力节点格外顽固。 耗费一夜功夫,三颗极品灵石内的灵力被汲取干净,也仅仅只是让第八道节点微微松动。 百里安徐徐吐气,体内如浪潮叠涌冲击节点的灵力缓缓平复至神府之中。 他拾起地上发白透明的三颗灵石,好生收了起来。 极品灵石的珍贵之处是不同于寻常的灵石,即便石中的灵力被挥霍一空,只需静止一些日子,灵力又会慢慢恢复。 这也是为何,极品灵石在这片大陆之中无比珍贵的原因。 百里安收张了一下筋骨,意外发现昨夜重伤垂死的小狐被他放置在了灵石中心。 汲取了一夜的灵力,竟是瞧着精神了许多。 可昨晚百里安探查小狐伤势时,分明是致命伤,能够撑过一夜已是奇迹,竟然单单仅凭灵力补给在毫无任何药物治疗的情况下有所好转。 这丁点大个儿的小家伙,生命力倒是顽强得令人咋舌。 昨夜眼皮子都难以睁开,眼下却可以摇摇晃晃地支起四肢爪子了。 百里安忽轻咦一声,抱起小狐,两根手指撩起它夹在屁股里头断尾,奇怪道:“是不是我瞧错了,你这断掉的尾巴似是生出来了一些?” 眼皮恹恹耸搭着的小狐双眸抬起,露出眼睛,里面藏了刀尖般的寒意凶光。 这放肆的东西! 他竟然又碰她的尾巴! 真是该死! 世间的妖千奇百怪,百里安不是没有听说过能够断尾重生的壁虎,断成两截还能新生出来的蚯蚓。 这只小狐能够将断去的尾巴一点点地修复生长出来,想来也是有着妖族得天独厚的天赋。 百里安好奇地将它断去一截的小尾巴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细玩了一番,并未注意到小家伙如欲吃人的阴森目光。 他甚至还笑着打趣道:“你这尾巴生得好丑啊,都秃掉了。” 手里头的小狐狸浑身一震,眼睛都红了。 百里安哈哈一笑,道:“刚生出来的尾巴是这样的,莫急莫急……” 说着他翻箱倒柜地从屋子里寻来一个粉红色的绸带,给它尾巴小心地包裹几圈,然后细细打了个精致粉嫩的蝴蝶结,托在尾巴后头飘啊飘。 当真是好贴心的手法啊…… “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小动物还是得多爱惜爱惜自己的尾巴,我原来曾遇到过一只小奶虎,它的尾巴可以卷成爱心的形状,可有意思了。” 哪只做妖的这么蠢!还把尾巴卷成心状!美死你! 小狐狸眼生生看着自己的尾巴被包成了那副骚包的模样,险些怒到背过了气去。 出了寝屋,百里安自是即刻动身折返空沧山。 他从城主府中领了一些食物,绕至妖物修养的屋子里时,却发现昨夜的妖一只未少,竟是整整齐齐地候在了房屋里头。 这倒是令他十分意外。 妖类大多皆生性残忍记仇,这群妖物们在人类的手中受了那么多酷刑屈辱,竟然还能够忍得住性子未去向训妖师复仇? 尤其是昨夜异常凶悍的蝠妖,今日也收起了敌意。 她脸上的伤势处理过了,半边脸缠着绷带,经过净水清洗后,能够瞧得出这蝠妖原是个面容姣好的美人。 只是在百里安进门时,她正趴在窗户上,眼睛泛着红光仇恨地看着一片城池,似是恨不得就此冲出去寻找仇人将之凌迟生吞。 听到开门声,她却飞快地收好目光,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向百里安,眼神莫名之中透着一丝……热切。 见此,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这群妖的心思。 它们不是放下了心中的仇恨,而是知晓昨夜它们若是不管不顾在城中杀人,必会引来祸端。 人虽说是妖杀的,可买下它们的却是百里安,这惹出来的祸事最终怕是都要算在他的身上。 妖是气量极小的生灵,却也知道知恩图报,人类自称极尊礼教,修道者自恃言传身教不可行止不端,可心究竟有多黑,需得剖开那皮囊才得以一见。 百里安放下手中的食盒,道:“今日我便会离开此城,各位也最好今日归山离去,莫要再被人捉回来了。” 竹妖幼宁却道:“你可不可以让我们跟着你?” 百里安微微蹙眉:“跟着我?” 幼宁与华奴对视一眼,又道:“如今这世道尚仙,人间修士多如河沙,我们妖族势微,只能在蛮荒之地求一隅安宁平静,可随着天玺剑宗广开山门,这些修士便疯了似的捉妖猎妖。 就连活在南海万丈之下的大妖都能够叫这群追逐仙道的疯子们猎杀去,像我们这样的小妖家园早已被覆灭,哪里还有什么归处。 与其被那些人炼成冷冰冰的法器,我们愿意留在您的身边,供你差遣,甘愿自奉成为你的妖奴。” 蝠妖也重重点头,显然是十分同意幼宁的说法。 妖存于世,心无归安之处,便是无根的浮萍,山高水险行路难,这片山水人间色对于妖而言,并不友好。 而百里安,却是它们所见极为难得的友好。 百里安对于收留这群妖物一事,其实并不存在多大的问题,毕竟他本坐拥一山。 空沧山曾经历劫祸,山中生出灵智的妖灵在一年前也基本都死在了魔宗人的毒计之下。 既然山父爷爷能够给予无归之妖与人鱼一隅庇护之地,同样身为山主的他,自然也有义务将这份责任与使命延续下去。 “我不需要你们奉我为主,我是空沧山的司尘,你们若想好了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带你们一同归入山境之中,但山境有山境的规矩,若你们做错了事,来日我必不会容情,你们可明白?” 妖隐于山,本就是天性。 当今局势,妖道何其艰难,在这仙道昌荣的世界里,早已不是大荒时期妖仙纵横的时代。 对于它们这些小妖而言,百里安能许一处安居之地,已是极大的恩赐。 更重要的是,这些小妖门亦是听说过空沧山之名,那里远离凡都,深山老林,正适合妖物生存,当然喜不自胜。 带上这么一群妖上路,多少是比一人御剑飞行来得麻烦不少。 这些小妖既能化形,实力大多都在开元境以上,皆有飞行的能力,但灵力却难以支撑如此漫长的路途,速度更是远远比不上百里安。 囚车是用不上了,百里安又不怕这些小妖们半路逃跑。 百里安用灵石换了凡人用的黄白之物,出门购置了几辆远行的马车以及地图,备好吃食,准备妥善后,这才带着三十多来只小妖们上路。 因此城里的妖物尽数都被百里安买走,训妖师大赚了一笔,城中再无妖可卖,逗留在城里的修士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正在城头马下整装待发,同一时刻准备出城的训妖师队伍却显得尤为热闹。 已经坐上马车的小妖们纷纷好奇地从车帘里探出脑袋。 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昨日在集市贩卖它们的那名商贩训妖师昨夜就死在了临山里头,今日早晨尸体才顺着冰河一路下游在城外河滩上被自己的师兄发现。 此事怪只怪那人太过于贪心,见百里安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得了一枚极品灵石后便彻底收不住心了。 毕竟城中三十多只妖不是他一人捉来的,他只负责贩卖训养,光是同行的师兄弟便有二十几人。 而灵石就一枚,人人都想占大头,如何够分。 于是当晚那名训妖师便组织了七八人,带着灵石一同御剑上了一座荒死妖山,欲再猎捕几只厉害的妖来给百里安瞧瞧,看能不能再得几枚灵石。 毕竟像这样财神爷可遇不可求。 谁知,这次捉妖却大大地栽了一个跟头,在山里头遇着了个狠角色,性命都丢了出去。 训妖师队伍伤亡惨重不说,还将那唯一得来的灵石也丢在了山中,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马车中的小妖们见了,连连称快,有种大出了一场恶气的快感。 昨夜它们耐着性子没去复仇,只当这些人好运捡回一命,却不曾想自作自受,贪心不知足,还是将自己的命给玩没了。 当真是老天开眼呐! 幼宁见百里安神色如常,对此并无多大波澜意外,面上不由一怔,心里陡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主人,你……是不是早就预测到了什么?” 他当时那般出手阔绰,不单单只是因为大手大脚? 百里安驱车前行,对于城门口的乱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未说话。 山高路远,原本御剑半个月便可抵达的空沧山,百里安带着群妖生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渡过山海,穿过秘林,遥遥的血红无尽海落拓着肃穆古老的巨大魔窟。 尚未抵达山境,百里安的脸色却是渐渐冷凉了下来。 因为他注意到,一路入山上来,四野有修士逗留露营的痕迹,而且十分密布。 这也就意味着,因天玺招收弟子一事,这些外修们,竟是将手都伸到了偏远的空沧山中来。 想到这里,百里安不由加快速度朝着山境赶去,十分担忧林苑鹿儿她们。 只不过山境设有封印,若无山主之印,外人是无法随意进出的。 穿过结界,山主一入空沧山,山境自有回响。 身为山中一员的林苑,很快便感应到了山印的气息。 深林幽静的湖泊泛起涟漪,银蓝色的鱼尾在湖面间激动荡曳,宛若在水中盛放的净莲,鱼尾摆动间,惊起层层水帘激流。 一张美得极为柔和动人的容颜从漪中浮起,水珠顺着纤白的细颈缓缓滑落至精致的锁骨里,水润红唇,琼鼻雪颊,水清目澈,微卷的青色长发滑下如瀑,天然一段风雅,人间迥别。 七彩纱衣在夜色湖泊里若隐若现,美丽梦幻。 她却满目焦急地游上林岸。 美丽的鲛人鱼尾在星光下化为一双雪白修长的大腿,水雾朦胧里,光聚于裙。 七彩纱衣绚丽招展,长长拖曳至脚踝间,遮掩住了那双诱人的美腿。 “山主……”林苑赤足穿行与林间,深蓝色的眼睛不断张望,心情格外激动,眼眶被夜风吹得渐渐潮湿起来。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地下暗城 她奔得太急,密林夜雾深浓,只见眼前雾气里缓缓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林苑心头一颤,却来不及止步,一头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那人不躲不闪,双臂轻柔展开,将她狼狈的身子轻轻托抱住。 “林苑姐姐。”熟悉的冰冷怀抱,很像遥远家乡她所居的大海。 林苑眼眶红红,用力抱紧对方的腰,眼角滑落的泪珠化为一颗颗美丽莹蓝的珍珠,清脆砸落再地。 “山主,山主,山主,山主,山主……”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只能笨拙地一次又一次地呼念着他的名字。 百里安头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凶,鲛人伤心时落下的人鱼泪皆是本粹精魂,很是伤身伤神,故而鲛人极少哭泣。 在林苑哽咽的哭声里,天上开始渐渐落下小雨,山中世界越发迷蒙,潇潇微雨浸的林木幽深愈发神秘美丽。 鲛人遇水化鱼,林苑自也不例外,刚刚化出双腿被雨水淋了个透彻,又化作了幽冷美丽的银蓝鱼尾。 林苑无法立行,身子当即一软,趴在百里安胸口差点摔在地上。 百里安眼疾手快,双手穿过她的腰,扶住她臀下的鱼尾。 鲛人在没有防备敌意的时候,身上的鱼鳞并不锋利具备攻击性,入手冷滑,鱼鳞极软,触感幽幽凉凉,宛若上好的玉石。 鱼尾是鲛人的禁忌,百里安早非吴下阿蒙,自是不敢乱摸乱碰,他半蹲下身子,正想将林苑安置在自己的腿上放好。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着急害羞,抬起红红地眼眶,丢了魂似的,唇瓣都咬出血了:“山主……我对不起你,鹿儿被我弄丢了。” 百里安脑子一嗡,半晌没反应过来,他用力拧起眉,低声道:“林苑姐姐说什么?小鹿儿丢了?” 明明已经预测到了什么,山境外那些修士停驻过的痕迹,以及外界人间的形势。 百里安脑海中混乱地跳跃着训妖师以酷刑抽打践踏小妖们的画面与清醒,喉头骤然一堵,仿佛塞入了一块灼烧的炭火,烧得他五脏俱焚! 小鹿儿,他的小鹿儿。 那个天真纯善,甘愿献血为他所食的小鹿儿……不见了? 百里安从未同旁人说过鹿儿在他心中占据了怎样重要的分量。 他从未与人说过。 只有他自己知晓。 鹿儿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所接受的第一份善意的馈赠,那时候的他不为天空所容,苍茫浩地间,他捡到的第一只鹿儿,平凡弱小,却与他走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百里安知晓他选择走下去的那条路有多艰难,故此将小鹿儿归放于这片安全的山林之中,任它自由快乐的在山间奔跑,追逐明日。 可是,他的鹿儿……不见了! “对不起山主,对不起,对不起……”怀中的女子泣声不止,百里安虽是不说,可林苑如何不知那只被他亲自带入山境中来保护周到的鹿儿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百里安昂头,任由冰冷的雨滴浇在面上,良久,他低头轻轻拍了拍林苑颤抖的背脊,笼着雾雨的眸光很淡,温柔得有些不真切:“林苑姐姐,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能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鹿儿一向很乖,也很听林苑的话,若是它自己,绝不可能擅自离开山境。 如此说来,那只有一个可能。 山外有人知晓山中有灵鹿,通体雪白,灵力纯净,生了觊觎之心,以非常手段,将鹿儿引出了山境。 百里安更无责怪林苑之意,小鹿儿他从未交付给任何人照顾,更谈不上被她弄丢一说。 瞧着怀中人几乎哭成了泪人,自责模样也是惹人动容。 百里安抱起她冷凉的身子,知晓她落了太多泪水又离岸太久身子必是缺水难受,也未松手,抱着她步步走近湖水里,两人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湖中,相互依托。 林苑知他性子一向温柔,却不曾料想经此变故,他竟能够温柔到这种程度,无言地用一举一动反过来抚慰她的情绪。 在这么哭下去实在是不中用了些,林苑摇动着鱼尾,卷着百里安的腰不让他沉入湖中,将近月以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鹿儿离开山境不见,是发生在林苑自仙陵城回归的那段时间。 那时她误以为方歌渔死于青铜门的海中世界,悲伤难抑,回到了空沧山。 谁知刚返回山境,又遭晴天霹雳。 山境之中,锦生不知何故,遭受伤神重创,整日喝得酩酊大醉,像滩烂泥似的,同他说话也不理会。 小鹿儿何时丢了他也不知。 林苑孤身一人,心急如焚,不知从何查起,便就近下山,在山脚下探听。 这一探才知晓,原是山下村名前些日子莫名受了瘟疫的苦害,村中壮年男女身强力壮本抗一抗就过去了。 可这瘟疫却传染至深,苦了那些年幼的小儿,日夜高烧不退,命在旦夕。 山中村名试了无数汤药都无用,只好上山救助神灵。 鹿儿生性温驯,极亲小儿,见不得山中小孩子们受苦受难,便采了山境中的补养灵药,私自出了山境挨家挨户地送给了那些村民。 谁曾想,这瘟疫本就是凡人修士设计抓捕鹿儿而设下的一个局,鹿儿送完灵药甚至还未走出村子,便被十几名修士团团围住,张网布阵,生生拘走。 山中村民本就是供奉百里安这个山主大人的,又得坐骑灵兽送药,感恩至深,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外来者放肆抓鹿。 可凡人终究是顶不得大用,愤怒阻止反抗换来的也只是惨痛的教训,只得将这事儿憋在心里,说于林苑听。 “这半年来,我在外四处打听了,听说最近天玺剑宗在招收弟子,那些外山修士疯了似的四处捉妖打算给器附灵,鹿儿怕就是因此缘故遭难的,只可惜,我查了许久,都未能够打听到鹿儿半点消息,如今半年已过,山主你说……” 林苑越说面容越是惶恐不安,不由自主地抓住百里安的手臂,泫然欲泣:“你说鹿儿会不会已经……” 百里安眼眸低垂,瞳仁乌沉沉一片,他轻轻地打断她的话:“不会。” 他唇角勾起,在笑,只是那笑容却是冷到了骨子里,莫名叫人身体发寒:“我便是翻了这片山河,也会找到鹿儿。” 夜色里,他那皙白清隽的面容间,眉心枣红魔骨印记一闪而逝。 林苑身体不禁一颤,觉得百里安这次回来似有哪里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百里安感受到了她瑟缩了一下,收起脸色笑容,拍了拍她的脸颊,道:“林苑姐姐不必自责,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瘦了,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容貌虽美丽依旧,形容却是憔悴的,想来这半年时间里,也是将她折磨得不轻。 百里安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迁怒于她。 “主人,你们方才说的灵鹿可是一只通体雪白,兽角湛蓝如星辰大海的鹿儿?” 随着百里安一同进入山境中的蝠妖还未多观赏两眼这山中景色,便隐约听得百里安身边所养的一只鹿儿竟也被那些个该死的人类给抓了,心头温怒之余,却不禁想到数月以前,所隔囚车,远远地瞧见过一只鹿儿。 人间训妖师有无数,被抓的妖物自然也不占少数。 她身边同乘的妖物换了一波又一波,许多都记不大清了,却唯独对那只鹿儿印象尤为深刻。 原因无他,她记得当时那只鹿儿是单独囚压禁锢在一辆马车之中的,而且她身边被抓来的妖物基本都是化形成人的妖,唯有那只鹿儿,兽体完全,并未化成人身。 按常理而言,只能算得上一只低等的灵怪,却不知为何,能够被那群人类如此慎重对待。 蝠妖猜想,那鹿儿不是天生血脉特殊便是后天服用了什么奇珍异宝改变了体质纯度。 虽未化形,可她从未见过凡间驯鹿有能够生得这般漂亮纯白的,毛发如雪,双眸澄澈得更本不似一只妖,更似一只远道灵山上仙人圈养的神兽。 体态生得如此出挑的鹿儿自是极为抢手,当然不可能像它们这样当做集市上的牛羊贩卖。 百里安神色一怔,对于蝠妖能够描绘出鹿儿的体态特征感到惊喜意外,他蓦然回首定定地看着她,甚至忽略了她不知何时同着幼宁一起换他主人。 “你见过小鹿儿?!” 蝠妖见他反应如此激动,便知那鹿妖在他心中地位极重,念及此处,她更是坚定了自己并未跟错主人的想法。 世间修士皆将妖物视为工具附属品,唯有这少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妖宠的死活。 蝠妖不敢有丝毫隐瞒,忙道:“七个月前,我刚在训妖师们的围剿中罗网,当时被运送至了泽国的一座主城黑市收人贩卖,就是在那时候我见过主人你口中所说的雪白小鹿,我依稀听到训妖师们说那只鹿儿血脉纯净,自含灵力,是当世难得的灵怪珍品,虽修为等级低了些,却也极是是何附灵兵器,那鹿儿当时极受人追捧,本应在七个月前便该卖出去的。只是那一会儿,听说它被好几家朝中权贵看中,当时竞拍难分高下,将价格抬得极高,训妖师素来贪婪,惟利是图,瞧出了那小鹿的价值,便止了拍卖,不惜花费重金请来暗鸦商会为其护送,将小鹿悄悄送至泽国京都的地下暗城之中,泽国是军机重臣,帝国中坚势力的剧集之地,训妖师将灵鹿消息放出,引得这些帝国重臣权贵的关注,出售的价格自是能够抬至天价,让他们借着天玺剑宗这次招收弟子的机会狠赚一笔。” 百里安眉头深皱,问道:“地下暗城?” 蝠妖是这一批妖物之中年岁最长,实力最强,见识最广的一只妖,她接着解释道:“地下暗城,是人间一股无形神秘的暗网势力阻止的地下交易城,类似于人类那些三教九流聚集地的黑市,只是这地下暗城的势力庞大,背后组织极其神秘强大。 据传言,那暗城组织在四海列国乃至是无尽海域另一边的北昭国、琅琊魔宗都有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往来,因此他们以黑白两道通吃而闻名天下。 谁也不知晓暗城背后的坊主是谁,但是在那里,听说只要你有钱,就能够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而且不仅仅只是泽国建有地下暗城,就连秦、蜀、昭乃至起于诸多小国境土之中,都有地下暗城的存在。” “暗城就像是无数蚁巢,无处不在,处处互通,至今也无人能够知晓背后的坊主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手段能够将暗城组织规模做得如此庞大,纵观世界大陆。” 百里安听得认真,抬首看着蝠妖,道:“你方才说,只要有钱,在地下暗城什么都可以买得到?” 蝠妖点了点头,道:“严格上来讲,的确是这样没错,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若你身负宝藏巨款,进了那暗城世界,哪怕是想要一个上品灵根,甚至都可以有渠道提供。” 听到这里,百里安大吃一惊,这暗城势力竟是通天至此?! 甚至能够易改仙凡之差。 灵根是什么?灵根是命运的恩赐,上天的眷顾,唯有人类才可生出的奇迹之物。 不是妖也不是灵能够诞孕出来的,是世上万里挑一得天独厚之人出生之际,上天注定赐予的奇迹。 贩卖灵根,那便意味着这灵根是从活人的体内生生剖挖出来的。 这地下暗城果然不负起名,内里做的勾当可真属实是一个暗黑的交易。 说到这里,蝠妖看了百里安一会儿,顿了顿,犹豫说道:“虽说地下暗城能够提供你一切想要之物,只要你能够出足够的价钱,可主人你要的是那只小鹿,自是寻常鹿儿都无法代替的小鹿,如今时隔七个月了,谁也不能保证那只鹿儿还在不在暗城之中,有没有被人买走……” 她话说得极为婉转。 言下之意,便是若那小鹿当真在地下暗城中几经辗转,下场不会太好,若有买主敲定价钟,将那小鹿带走,此刻极有可能已经炼化成了器灵。 被附灵的妖,终身性命乃至灵魂都是主人的,生死难改。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能活耐造 百里安知晓她想表达什么,他也没那么天真,会去侥幸认为小鹿儿还在地下暗城之中未得买主。 七个月,半年光景,足够鹿儿在泽国京都每一个权贵眼中打一个转了。 “我知晓鹿儿未必还在地下暗城之中,但方才你说在暗城世界,只要有钱,就能够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那是不是意味着‘情报’也是如此?” 经此提点,蝠妖眼睛大亮,暗赞他心思聪慧。 有钱未必能够买到暗城之中被买走的商品货物,但是却可以买到是何人买走鹿儿的情报消息。 “不错,正是如此。” 百里安沉吟道:“我去一趟泽国京都,今夜便动身,至于你们,便现在山境之中安定下来吧,无事不要出山境结界,我不能确保山中是否还有其他修士再次徘徊。” 蝠妖忙道:“主人,我对泽国京都形势都十分了解,您将我也带上吧?” 百里安微感诧异:“泽国是四海雄国,京都有背景的权贵基本都是了不起的当世强者,即便是一般的二流修仙门派也难比拟,今时不同往日,你若随我入泽国京都,可是知晓随时都有可能再被人活捉熔炼,你可想好了?” 蝠妖眼神尤为坚定,认真说道:“我不怕,我便是再给那些恶心的人类抓进笼子里,我宁可自散元魂,玉石俱焚!他们也别想逼我献灵熔器,我们作妖怪的何时畏惧过这些!” “不过……”蝠妖面上对人类的戾气与恨意消散几分,拿剩下来的那只独眼偷偷瞧着百里安,压低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底气十足了:“若是主人有需要,此身此灵,愿为主人所掌。” 百里安并不怀疑她说的话,这蝠妖性情暴烈,骨子里有种死不屈服的野性。 这样的妖谈不上善良,却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的生存放肆远比人心来的简单。 正如一年前,在此山境之中,林归垣因一时心善,救了一批自无尽海中逃难而来的人类,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一片真心被肆意践踏。 而百里安不过是路途之中,随性扔了一块灵石,将她们买下,于以一方安定居所,便让她们如此死心塌地的对待。 人们都说妖性凶残,可妖凶残起来却是能够大大方方地叫人看出来。 而人心所藏的险恶鬼蜮却是深不可量。 百里安并未拒绝蝠妖同行的要求,说到底,他对这个人间终归还是陌生的,更莫说三大强国之一的泽国京都,找回小鹿刻不容缓,带上她的确能够省去不少麻烦。 听二人对话下来,林苑默默松开百里安的身子,鱼尾在湖面荡漾卷动,身姿婀娜轻盈地潜入湖水深处。 不消片刻,她举托着一个镶刻着鳞珀玉石的宝箱,游出水面。 宝箱是山境灵藏之宝,小小一个玉石箱子里内藏空间,与乾坤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空间却比一般的乾坤囊都要广大。 林苑屈指凝霜,湖面飞快凝结出一个厚重的霜台,她将那宝箱放在台面上,一打开,琳琅满目的璀璨光辉宛若夜间一枚星辰闪烁,点亮了幽幽的深水湖泊。 百里安惊奇道:“这是……” 林苑道:“山主知晓,山境之中有四府,四大府境之中所藏皆是人界难得一见的珍品,山主此行的目的是那吃金窟的地下暗城,多半是要以物换物的。光只有灵石怕是难行此道,身无底蕴寸步难行,我以鳞珀玉箱装了一些灵石以及异宝灵器,望能帮到山主。” 灿闪闪的宝箱之中装着的尽是稀世珍宝,光是取一件单物出来,其价值都不会低过百里安手里头的极品灵石,差点闪瞎一众小妖们的眼睛。 主人这底蕴,若是有心的话,怕是都可以支撑起一个国邦了吧? 还有那美貌动人的鲛人姑娘,细心周道的模样,像极了主人金山藏娇的小媳妇儿。 这手笔,当真是阔得惊人了些,怕不是把自己的陪嫁都拿了出来。 百里安早已见识过了四府境里的藏珍,对此倒也没有妖物们那般震惊,只是他对黄白之物一向没有什么概念,即便当初在府境之中观四海列国策时,身在其中也未曾生出坐拥金山的惊喜情绪。 只是如今方到要用之时,忽然察觉过来,自己竟是身负了一笔惊人的宝藏财富。 百里安将箱子收好,看了林苑一眼,虽心中好奇她为何没有提出同去的想法,但也识趣并未多问。 毕竟在远赴遥远的仙陵城时,林苑她一向也是如影随形的,百里安并不认为她是惧怕麻烦。 林苑心思通透,交代好一切后,神情复杂道:“山主,此番泽国一行,林苑怕是不能同行了,泽国京都不比仙陵城,仙陵城是魔止之都,除魔以外,百无禁忌,而人类的都城规矩繁多,却不是鲛人能够光明正大踏足的。” 百里安这才恍觉,他记得人类诸国历史战纪之中,在一五百年前,人类与海上霸主鲛人本达成同盟,却因一场风暴之乱,相信盟友鲛人族的列国修士在渡海伐魔的途中,三千万人族修士神秘地失踪与海中风暴里。 至此,人间正道衰落,才给了魔道兴起之势,叫天曜大陆之后整整陷入了千年被剥夺自由暗无天日的光景。 虽后来有天道三宗兴起,大创魔道势力,叫如今的人间恢复成了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但因当年那场风暴之乱,仙门势力始终认为是鲛人一族单方面撕毁盟约,暗中勾结魔道,害的正道失孤千年,自此,四海列国凡是供奉仙坛的都城,皆是鲛人们的禁地。 且当世的人类修士,亦有着猎捕鲛人收做***的习性,久而久之,鲛人在人间的名声,便始终与那风月暧昧之事息息相关。 若林苑不管不顾同百里安前往泽国,不仅仅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帮助,反而还会让他陷入天大的麻烦。 林苑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既是她对小鹿儿的失踪感到万分内疚,此刻随着他一起同行必然会减轻心中的负罪感,可她依然选择再次等候,绝不会因自己的情绪给他添加任何没必要的麻烦。 不知为何,看着神情落寞的林苑,百里安心中忽感沉重。 因为他觉得,林苑姐姐从来都不是他的麻烦。 这世间的规则与偏见,有时候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林归垣留在了万道仙盟之中,至今未归,锦生一改往昔桀骜张扬常态,坐卧在一棵老树下喝得酩酊大醉,衣衫湿透满是泥尘。 他素来视之若命的鸢戾剑也扔做一旁,灵气黯淡,剑魂早已不复。 看到这一幕,百里安如何不知锦生因何而颓。 他在仙陵城中遇到的那个叫吴部的少年,一柄雷枪,腰悬木剑,自称是天玺十三剑的未来传人,自夸与白驼山上的天山剑石共鸣,感应到了鸢戾剑的剑魂。 若无宗主授意,在十三剑剑魂主人尚未陨灭的状态下,定不会无故回归天山剑石,任人感应。 既然吴部能够感应到鸢戾剑的剑魂,那便意味着剑主羽已然放弃了锦生,视为陨灭。 锦生出身乡野,长于天玺,是十三剑中年纪最轻,也是剑主羽最受重望的弟子。 一夜之间,云层跌于尘埃,被人期许众望珍之重之地拿起,再又遭人轻易地弃之荒野,甚至连看都未来看他一眼。 心气儿再大的人一时之间也难以爬起来重新振作。 百里安离去之时,在树下逗留了片刻,他拾起出鞘黯淡的鸢戾剑,用衣袖擦去剑上的泥尘,然后归鞘将剑放在锦生身边。 他看着烂醉如泥的锦生,静声道:“天玺剑宗开山之日就在近期,我若是你,便拿起手中的剑,再去登一回那高不可攀的剑山,你年少孱弱时期都能挑战的远山,如今壮年,如何就觉得登不过去了?” 锦生没有回答,醉得两眼翻白。 但百里安知晓他听得到自己说话,他沉声道:“我在魔界见到了你的四师姐,她没有剑灵,却活得比任何人都要潇洒,比世上任何一名剑客都要痴狂,她不为世名所累,所以强大,若是顾忌东西南北,那谁送你春夏秋冬。若你连这一点都参不透,你便没有资格再执剑了,你这样……” 说着,百里安捡起地上酒坛,将浊酒浇洒在失了剑魂的鸢戾剑上。 “浑浑噩噩逃避现实地烂醉下去,也挺好。” 身为朋友,百里安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愿再多费口舌。 在旁等候许久的蝠妖见他御剑出发,十分识趣地变作一只蝙蝠飞至百里安的袖中安静待着。 剑气如虹,贯南泽。 一只小野狐趴在草堆里,抬起小脑袋,目光幽幽地看着剑光渐渐变得遥远的天际,一双幽蓝竖瞳神色莫测。 它没想到,自己重伤流落人间,阴差阳错,竟是给这小鬼给救了下来。 这片山境,似乎就是他的窝巢了。 忽而,它脑袋上收拢藏进毛里的一对狐耳忽然咻得立了起来,簌簌抖动两下,像是收到了什么某种指令似的。 小小一只野狐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里,眼神露出极为强烈的不耐,以至于绑着粉红蝴蝶结绸带的半截尾巴在草丛堆里甩来甩去。 “吾辈为何要跟上去,将仅剩的精力浪费在这样一只小鬼头身上简直愚蠢!”目光孤僻冷漠的小狐竟口吐人言,听声音竟似少女。 她宛若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因为四下无人,自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两只尖尖的狐耳再次抖动两下,它噗嗤嗤地吹动着小嘴边的两撇小胡子:“他是你的目标,不是吾辈的目标,吾辈伤重至此,连化形都难维持,泽国千里迢迢,吾辈不会御剑更无法飞行,你要吾辈如何追上去?” “哼,当初下手那般狠重,半分不留情,如今又来使唤起人来一点也不客气,你若有本事,就被借着吾辈的眼睛去偷偷瞧人,自己去将他捉回来好了。” “你说得可是真的?!既然你都这么诚心地来求吾辈了,吾辈就勉为其难地在替你出一份力好了。” 也不知被许诺了什么,小狐狸那双奸诈狡猾眯起的眼睛这才慢慢地张大了些,瞧着格外满意。 一番自言自语结束后,它便摇着半截尾巴,两只毛茸茸地爪子在半空中虚虚抓了抓,往鼻尖上凑,仿佛冥冥之中抓捕到了一丝风中的轨迹,小小地身子被一片阵光所吞没,消失在了远道之上。 空沧山距离泽国路途遥远,便是御剑,百里安全力赶路,耗费了两天两夜才不过赶了一半的路程,灵力渐渐枯竭,无奈之下,只好寻了一处偏境小村降落,准备休息一日。 谁知他刚一落地,左边身侧的草丛林地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抖动声。 百里安面色一冷,侧目看去,视线如电! 两道野草缓缓分开,入目之下,惊诧万分。 竟是一只慢悠悠爬行的绿毛乌龟,在那碧绿碧绿的乌龟壳上,还有一只双爪抱胸而坐的小狐狸。 两相对视下,百里安注意到了小狐狸尾巴后头的粉嫩蝴蝶结,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那批妖物之中的一只小妖。 他慢慢蹙起眉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一只寻常的妖儿,可没法跟上他的御剑速度。 百里安的修为早已今非昔比,渡劫境的遁速,两日光景他便已经横渡百国山川,江河无数。 两日前他离开山境出发的时候,这小狐分明还在山中。 足不挨地的赶了两日路程,刚一降落,便又看到了这只小狐。 百里安再迟钝,也看出了这只小狐的不简单。 团在百里安袖中睡觉的蝠妖也被惊醒过来,一张开眼睛,便看到了草丛里的乌龟与狐,可她眼中却并未任何意外之色,张开嘴巴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主人你可是被这诡异的小狐狸给吓到了?” 百里安细细打量着小狐狸,未语。 “主人你不必紧张,这小狐狸名叫小花,是华奴捡来的,看血脉应该是一只九命狐,与古策中的九命猫名字相似,能力却大不一样,九命狐的能力是‘召唤’,那龟灵想必就是它‘召唤’出来作为土遁之用,能力非常神奇,而九命猫这等子高级的灵怪,能力尚未可知。” “九命猫是妖里头命最多也最难死的一种妖类,顾名思义,命共有九条,而九命狐却不同,它的性命只有一条,特点却是能活耐造。 华奴捡着它的时候,它浑身经脉骨头都断了,妖丹也被生挖了去,就当所有人都觉得它活不起了的是,谁曾想一路到被训妖师抓着,酷刑加身,百般棍棒鞭打折磨,其他活蹦乱跳的妖死得死,残的残,唯有这小狐妖,每日一副重伤垂危的样子,可每次都活到了第二日。” 这能活耐造的特征,听起来怎么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小安 “主人要不还是将它也一起带上吧,瞧它这紧巴巴跟过来的模样,想来是恋慕上了主人,一刻都不想同主人分开呢。”蝠妖对人类凶残暴戾,可是对待同族却是格外宽容照顾。 哪个恋慕上他这样的小鬼了! 坐在乌龟壳上的小狐听了这话忍不住狂翻白眼。 对此,百里安也没有任何意见,反正这狐狸小小一坨,雪团子似的往怀里一揣也省事。 瞧这小狐的架势,即便是不带上它,想来也会骑着乌龟一路跟到泽国京都去的。 降落调休片刻,将灵力回补充足,百里安再次御剑而起。 两日后,在蝠妖的指路下,百里安成功抵达泽国京都。 大泽国,乃当世天曜三大雄伟国境之一,奉太玄宗为国之宗教,京都城名为“云中”,距今已有五千年历史。 历时多年经各个朝代王国不断修缮加固,在历史中形成了一道周长华里。 当世强国自然并非浪得虚名的,光是京都首城‘云中’的规模之巨大,便足以比拟一方小国境土面积,可以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帝国’了。 云中不同于仙陵城,乃是凡人的国都,倒也没有禁飞的奇葩规矩。 只是外来者在入城时,需得接受城门口的守卫盘查核验身份。 以百里安如今的修为,要想省事直接遁入城中其实并不困难,但要想在城中逗留数日,细查鹿儿下落,还是莫要生出其他事端,老实守着人类都城的规矩较好。 泽国京都乃是当世繁城,每日进出云中城的凡人非常多,百里安在城门口排着漫长的队伍,镇守城门口的军士不多,共有七名。 令百里安意外的是,守城门的军士竟皆有开元巅峰境的修为。 开元境在凡国都城已是不俗的强者,却用来看守城门。 其中两名军士手中未执武器,各自拿着一方罗盘为光,在入城者身上照来照去,时而那罗盘上的宝石会发出琥珀黄光闪烁不断,那两名军士便会拦下接受盘查的人,细细询问。 那罗盘会产生反应似是因为捕捉到了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被拦下来的是一支商队,商队里的马车用厚重地幕帘遮掩盖住,幕帘下时而传出轻微的呻吟咳嗽声。 那掩盖的幕帘看似是寻常的织锦蜀绣,可百里安却看出了那刺绣中的阵法符意,分明就是在阻拦马车里的散发出来的妖气。 那军士面容严肃,要求商人立即打开马车接受盘查。 为首的商人却一脸为难,从袖中摸出一块小玉牌,低声道:“大人,这是弘农杨氏家族点明要的一批商货,我自西园而来,这千里迢迢赶来的路上便累死了几只,若此刻掀帘见了光,必是给这些百姓好生围观一番,若是又看死个一只两只,怕是你我都不好交代啊。” 那名军士看着他手中的小玉牌面色不由一变,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商队的马车。 弘农杨氏乃是京都有名权贵世家,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军方都有可观的影响力。 军士的眉头皱了又皱,心知今日又这玉牌加身,他怎么也得违背军令一回,闭眼放行了。 可这数月以来,商队一支皆一支地无视规矩入城,若是在偏境小城也就罢了,天高皇帝远的,他自是管不着。 可这里是云中,天子脚下,贩卖妖物,终究属于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勾当。 如今仙门昌盛,诸国主张和平止戈,虽说妖族自古以来都是为器而生。 但那位九天之上的仙尊终究未明面上指明这些妖物的自由与生命就该被人类剥夺使用。 当初仙尊为妖加印,为的便是制衡妖族,使得天曜大陆上的人与妖能够和平共处。 若想要妖物成为自己的道器之灵,是要以它们心甘情愿方可达成契约。 可这么多年过去,明面上各家仙门之中都在谨遵仙尊敕令,可暗地里猎妖、杀妖、逼迫妖族就范的例子比比皆是。 只是各家仙门的中下层势力将这些乌七八糟的手段遮掩清扫得极为干净,没有叫真正的上位尊者捏住把柄罢了。 天道三尊之首也仅仅只能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并无实据,也是不好发难的。 国家亦是有律法,不可猎妖贩卖,可耐不过他们这些底层军士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何敢与京都里那些权贵较劲儿。 那两名军士心中暗骂两声,却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摆手放行,看着那商人小人得志的嘴脸领众入城。 百里安发现,像这样的商队有很多,在漫长的队伍里他就看到了三四批。 而且在这些商队的背后显然都是有背景的,每次进城都无需彻底盘查,都有着各自的信物,惹得看守城门的守卫敢怒不敢言。 天玺剑宗果然不愧是天道大宗,光是一次招收弟子门徒,便惹地列国疯狂如此。 “主人看见那些商队了吗?能够运送到泽国京都里的妖基本都是高等灵怪,估计都是要运送至地下暗城中被各大世家拍卖的。”蝠妖小小的声音从百里安的衣袖中响起。 百里安点了点头,知道像天玺剑宗这次招收弟子助长了列国各大世家发横财的机会。 队伍终于论到百里安了,不出意外地军士手中的罗盘在照射在他身上的时候果然也跟着变色。 百里安并未投机取巧,将蝠妖与小狐托出来给军士盘查。 泽国京都的修士极多,对于一些饲养妖宠的人这些军士也早已司空见惯。 确认百里安身上带着的这两只是小妖,在城中必然翻不起什么风浪,军士也未过多为难,便放任他进去了。 一进都城,百里安特意留意了一下那几支商队的去向,只见那车马遥遥几个拐角,气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毕竟是泽国京都,这群人自是不敢像在边城那般肆无忌惮当街贩卖妖奴,这是违反帝国立律的。 根据蝠妖所言,地下暗城是非常人能入之地,若无门路,怕是踏遍整个云中也难寻到那暗城所在之地。 入了泽国京都云中城,百里安知晓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天色渐晚,雄国都城入夜时分依旧繁华似锦,无处不热闹。 青灯游烛,行人如织,舞狮杂耍,高楼斗酒,城中风景处处别致,拱桥河畔时不时放起烟花爆竹,点点萤火,汇聚成人间众生。 百里安随便寻了一处小吃摊落坐,点了两碗豆花,一咸一甜,咸的那份给了蝠妖顾影,甜的那份给了狐狸小花。 蝠妖顾影倒是个不挑嘴的,什么都吃,倒是那只小狐狸,只是嗅了嗅碗中的豆花,便偏开了脑袋,一点也不感兴趣。 一双狐狸眼的余光里,写满了‘这等子贫贱的食物也好意奉给吾辈食用!’ 待到蝠妖一碗咸豆花都吃完了,它碗里头的豆花还没动,在晚风中都吹凉了。 开着这间豆花小摊铺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莫约十七八九岁的样子,生得格外瘦弱,一看那脸色便是长期未吃饱过饭的病态模样。 朴素的布衣下探出来的纤细手腕瘦的仿佛一折就断,瞧着比孩子的手腕状不了多少。 此时天色已黑,她却一人独自打理这间豆花小摊。 三张桌子,几把旧黄的椅子,生意倒是不错,毕竟自这繁花都城里,夜间的小吃摊贩总比白日生意更好。 她家中似乎没什么人,孤零零地一人忙前忙后,有时候会遇着几个不好说话的好事之徒,遭了几句言语的训斥,她也只是低头笑笑,从不与人争吵什么。 那姑娘看着倒是比同龄的女孩子早熟不少。 在她看到百里安身边小狐面前的豆花一口未动,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然后从摊桌下捧来一个小碗,送到了百里安这桌来。 小碗里原来装得是只小鸡腿,一直在桌灶下温着,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像百里安比划了两下,示意这鸡腿是送给小狐狸吃的,不收钱。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她原来是不会说话的,他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些碎银给她。 这姑娘却连连摆手示意不用,只是用怯生生地眼神看着趴在桌面上的小狐狸,那双沉静的眼睛倒是多出了几分少女生动。 想摸。 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 百里安哭笑不得,那鸡腿想必就是她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一顿晚餐,居然就这么拿来给换摸一摸小狐了。 前一刻还对着甜豆花端着‘高贵冷艳’架子的小狐狸这会儿已经两只爪子齐齐用上,抱着鸡腿在那啃地口水直流,胸口上雪白的毛发都被染成了一片脏兮兮地酱油黄色。 狐狸喜食鸡,看来所言非虚。 百里安自是不会让它吃白食,推了推它的厚实墩圆的小屁股,示意它自己的口粮要自己挣。 屁股被他碰到,小狐反应极大,朝着百里安龇牙咧嘴,眼睛凶瞪,只可惜小小的个儿毫无威慑力。 只是当那哑女姑娘的小手怯怯摸上来的时候,它的反应倒不似被百里安摸那般激烈,小小的鼻头在她的手掌下嗅来嗅去,惹得哑女痒得阵阵发笑。 卖豆花的哑女一边摸着小狐狸的脑袋,一边好奇打量着百里安,也许是看出了他的装束并非本地人,她打出了一段手势礼貌问好。 百里安在这坐了许久,本是想向她询问知不知晓林家侯府怎么走,可见她无法说话,怕她比划不清楚,就也只是简单地问好两句。 “小安,上两碗咸豆花,小爷我饿了。”这时,街道人群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一声‘小安’当真是唤得百里安心头一震,短暂瞬间,竟是生出一阵恍惚感。 他身体下意识地绷直,目光循着声音看去,却是自魔界归来的林征小侯爷踏步而来,腰悬宝刀,一袭绣缀着金边的锦衣紫袍,齐眉勒着贵气逼人的鲜红抹额,正是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打扮。 看到林征小侯爷,百里安僵直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一声‘小安’唤得自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哑女姑娘。 因为此刻林征那双炯炯有神的明亮眼眸,隔着老远就定定地看着她一人了,入目无别人,那样直白而热诚的目光,倒也像极了这位小侯爷的行事作风。 可是被唤作“小安”的哑女面上却不是那么高兴。 前一刻还弯起在笑的嘴角看到林小侯爷的那一瞬立即沉了下来,即便是被那些地痞恶霸欺负,她都不会有任何的冷颜。 此刻却是将厌恶、厌烦种种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放下手中的小狐,甚至连铺面上的客人都顾及不上了,寒着一张小脸,转身快步地就往身后的简陋木屋里走去。 林小侯爷看来是在这没少碰壁,车经熟路地赶了上去,一脸无赖相地将一只脚插进门缝里,不让她关门。 “诶?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我以来你就走?没听见小爷我饿了,要吃你做的豆花吗?” 百里安表情一时古怪,在魔界,这林征小侯爷虽说性子倔得像驴,却也是个守礼有分寸的人,他待人一向温和,除了在叶书面前,极少妄动。 今日竟会以一副纨绔风流的做派去欺负一名哑女,倒也是个罕事。 那哑女也是有趣,对于一般穷苦百姓而言,能够搭上侯府这等子名门望族,自是不愁吃穿,荣华一生。 可她眼中的厌恶却并非是矫揉造作想引起林征注意的那一类,而是实打实地厌恶至极,就像是小狐狸看豆花时的嫌弃目光。 见林征这副无赖姿态,她气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想要骂人,却是个哑巴,满心怒火不知从何宣泄。 见林征半边身子死皮白赖地就要挤进来,怒极之下竟是随手取来烛台上的一支蜡烛,滚烫的蜡油溅在手臂上她都不管不顾,气势狠倔地俯身就要去烧林征的衣服。 林征见状,猴儿似的往后跳了一步,却不是心疼自己的衣服,脸色大变地叫着:“你快撒手,那烧融的蜡油岂是容你这般乱碰的,滴在手上不疼吗你这傻子!好好好!我不吃豆花就是,我不吃豆花就是,你快莫要烧了自己。”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门前玉 在叶书面前各种耍威风端架子的小侯爷,竟是给一名不懂修为的少女拿捏得死死的。 百里安瞧他急的满头大汗的模样便想笑,这小侯爷显然是动了真心在里头的。 只是不知如何取悦于自己的心上人,竟是选择了最蠢笨的方法,喜欢一个人便想方设法地去引她注意。 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竭尽全力、花里胡哨地在她面前各种乱晃,用流里流气的姿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与怯懦。 这小侯爷,他是小孩子吗? 可那哑女姑娘显然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他这般行径除了招人讨厌、适得其反以外,百里安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作用在里头了。 林征刚一缩回脚,便是‘咣当’一声重响,木门重重关上,震得尘灰四溅。 这番动静闹下来,惹得行人纷纷注视,林征站在门口尴尬得不行,挠挠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像个傻子似的,又自己徘徊到桌灶前拿起空碗开始盛豆花。 百里安还以为他要吃,谁知他将盛好的豆花一一送给等待的客人,板着一张死人脸:“一共两文钱,谢谢惠顾。” 那坐等吃食的客人显然还是生平头一遭被这样的贵家公子亲自服侍端送吃食,被唬得一愣一愣,抖着手赶紧送上两文铜钱。 林征这才面色稍有好转,将那两文前收进桌灶下的小屉子里,然后准备去收百里安那桌子的空碗。 “我说你也看够热闹了,吃完就早点……嗯?司尘兄!!!” 林征手里的抹布啪地一声惊掉再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怎么是你!” 百里安心说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刚想询问那哑女姑娘林家侯府怎么走,这侯府的主人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林兄,好久不见。” 林征一时激动:“真的是你司尘兄?” 他高兴得一屁股在百里安的身边做了下来,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我便知晓你有本事从魔界逃出来的,见到你平安无事当真是太好了,当时我听说那女魔头看上你要收你当王夫的时候可是把我人都吓傻了,那动不动就要人命·根子的女魔头当真是娶不得,幸好幸好!” 百里安无奈道:“魔界之事,我希望林兄你……” “我懂我懂。”林征笑着打断道:“我林征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徒,魔界里发生的事我不会同旁人多说一句的,只是司尘兄你也知晓,我府里头的那叶书,他在地脉里……”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林兄放心,我从未取过魔都地脉,对于其中发生的种种,一概不知。” 林征见他如此上道,不由哈哈大笑:“司尘兄,你果真是个可人儿,对了,你何时来的云中?竟也不去我府上坐坐。 叶书那张死人脸,日日夜夜也是没少在我面前念叨起你,到了我的地盘上来,这不得让我们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林征的热情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客套,百里安于他有数次救命之恩,当日他舍弃自己,为众人求得返回人间的机会林征不是不知。 他心中感激至深,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却不曾想今日街头巧遇,自是惊喜非常,想要拉着他好好游一游这千年古都云中。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云中一行,正是来寻林兄有要是相求的。” 林征楞住,见百里安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他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司尘兄可是遇着了什么麻烦?” 百里安将近日发生之事与他仔细陈述一番,希望他能够尽快帮忙找到地下暗城的渠道入口。 “地下暗城?”林征神色一怔,缓缓皱起了眉头。 见状,百里安问道:“怎么?可有为难之处?” 林征苦笑道:“按照常理而言,像我等侯府爵位者倒是不难访问地下暗城,只是我林家对于那地儿来说,有些特殊。” “特殊?” 林征点了点头,无奈道:“司尘兄有所不知,地下暗城在诸国之中皆有影子,可谓是四海列国藏在暗处里的一个地下神秘国度了,他们贩卖各种人性、情报以及秘密,早年我父亲在世之时,便觉这地下暗城是沟渠里的老鼠,他说‘足寒伤心,人怨伤国’。 正是有了暗城的存在,立法才不能稳固如山,难以恒安天下,地下暗城是毒瘤,是民怨之根本,当年我的父亲率亲兵伪装入暗城,一举剿灭了暗城在泽国中的基业据点,予以重创。 自此十几年间,有我父亲在,暗城势力的手一直无法伸进泽国境土中来,直至我父亲重病身故,地下暗城这才重现于泽国。” 说到这里林征既是无奈又是为难,他深感歉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并非是我推辞,在泽国京都,我林家是为数不多激进反对暗城的家族,如今列国之中,稍有权势的贵党几乎都与那暗城或多或少有着利益的挂钩,无人愿意去牵动搅乱暗城那潭子浑水。 对于他们而言,地下暗城是能够满足他们利益的欲望之地,反倒是我们这些清贵世家,在暗城之中举步维艰,真的是投门无路。” 百里安看得出来林征并未说谎,若照他这么说,林家反而与地下暗城还有着仇怨瓜葛,如此算来,此时林征倒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林征见他难得开口托他相助,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一时愧疚至极。 他热切之情全然不减,积极说道:“不若这样吧,司尘兄初来云中,便先在我府中落脚住下,我林家虽没有门路助你入暗城,但我私下暗中可帮你问问其他家族势力。” “也好。”百里安点头应下,心中却并未抱太大的期待。 水至清则无鱼,像林征这样的簪缨清贵世家,承袭爵位授圣封,最是护国忠心。 这样的家族历来将国事看得极重,远胜于私人利益。 而他能够打听到有门路的家族势力,多是在暗城之中做了见不得人的黑道勾当,如何能够傻傻地再去引荐这位林小侯爷。 若是再给林家端锅暗城的机会,必大大损害自身的利益,谁又会愿意去搭理他,犯人众怒。 夜已深黑,林征简单地帮那名哑女收拾下摊子,将座椅摆好,又取来腰间一枚上品黄玉,挂在哑女家前门头上。 百里安本还好奇他这番行径难道就不怕行人将他的美玉给顺道偷去。 林征却笑着说在这京都之中,无人不识他的家族玉佩,在这东市之中,地痞无赖最是多不胜数了。 那哑女名叫长安,年幼失孤,自幼便得了哑疾,最是可怜不过。 集市之中那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最喜欺负这种举目无亲的女子。 更遑论长安还是个哑巴,平日里吃个白食,强行收些保护费她都没办法报官。 林征将自己的玉佩放在这里,便知晓住在这小木屋里的女子是在受何人的保护,自是不敢再随意欺负。 百里安倒是没看出来林征对待一名凡人女子竟能用心至此,只是不解,他这般痴情对待,怎还会引得长安如此反感。 莫不是长安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或是夫君,所以对于林征的百般讨好呵护倍感厌恶? 对此说法,林征却是笑着说这不可能。 一个卖豆花的孤女,若是早已成亲有了夫君,她的夫君又怎会忍心让她一人独守贫苦清寒。 百里安与林征离去后没多久,桥头河上的烟火也渐渐散冷,随着打更声敲响,京都落了戒严哨,纤陌纵横的古街小巷映着峥嵘角楼,为这千年古都平添了几分瑟瑟凉意。 游街玩耍的行人在哨声中散去,清冷的长街尽头里,响起两声犬吠。 夜风沁衣,带起微微血腥之气。 在都城喧嚣如退潮般渐渐远去归于宁静的夜晚里,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慢慢行来。 风卷起染血的衣袖,带起滴滴血珠,零落在青石地面上,叶书走过长街小巷,来到小摊木屋前,将随身的佩剑习惯性地随手扔在门墙边的柴火堆里。 他抬手正要敲门,门前悬挂着的黄玉流苏落在他的发髻间,轻轻扫动。 叶书敲门的动作微微一僵,他后退两步,抬头看着被风吹得伶仃作响的玉佩。 他脸色本来就白,在月光的映照下,侧脸更显冷浸,他不大自然地垂下头去,将那玉佩自屋前摘下,拽在手心里。 咯吱—— 急促的脚步声与开门声忽然响起,一缕昏黄的烛光透过大开的门缝照亮他苍白的脸颊,乌黑的眉目。 烛光小屋里,是长安那张因为着急而微起潮红的脸,她看着门外的叶书,好似看见了什么令她分外震惊又格外喜悦的人。 长安一个人生活惯了,对外人总是戒备忌惮的,耳力十分惊人。 自是听到了门外那熟悉久远的扔剑声,她跑得极,身上就穿着一件入睡时着的小衣,素色的肚兜在襟口若隐若现,发丝凌乱散着。 就着月光细细瞧来,确实是个娇弱可怜的小美人。 她微微喘着,似是没匀过气来,明眸定定地看着叶书,仿佛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叶书神色如常,低头看了一眼,平静道:“冬寒,穿鞋。” 长安呆呆地立在哪里,好似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拍得无从反应。 叶书叹了一口气,脱去外袍正想给他披上,可旋即又想到自己身上有血,皱了皱眉,又将衣服穿上。 长安这时才发觉他身上浸湿红透的血迹,纤眉担忧蹙起,急的泪花在眼眸里打转。 她伸出双手就要去扯他的衣服看他身上伤势。 叶书却摁住她的手,不让她碰。 他顺势将她牵进屋中,反手将木门关好,让她把鞋袜外衣穿好。 “帮我打桶水来,这么晚了,不用折腾麻烦烧热水了,我随便洗洗身子就好。” 叶书入了屋子,仿佛回到自己家中一般,开始寻干净的换洗衣服。 长安急急穿好鞋子外衣,还是很快给他打来了一桶热水,为他宽衣解带,认真服侍入浴。 叶书静静地看着那桶热水,便知晓这傻丫头,怕是就等着他回来的这一天,日日夜夜都备好了热水。 他入水坐进木桶中,热水浸泡身上的伤口如裂开般地疼,叶书微一蹙眉很快便适应这样的痛苦,他鼻尖被蒸出一层浅汗,低声道:“你身子不好,不必每夜烧柴热水。” 长安却是不理,吮着泪,抖着手,细细为他擦拭着后背。 木桶中清澈的水早已被染得通红。 他身上的伤口无数,有的血口都溃烂了,一看便知又是为了那林家小侯爷去做了极危险的任务。 再反观那身娇肉贵的小侯爷,整日没事闲来就在城中斗鸡走犬,无所事事。 长安真的是打从心眼儿恨这个男人! 在沐浴过程中,叶书服了两粒补灵丹,苍白的面色这才有所好转。 调息便可,他伸手凝出一根玄黑的冰针,无言递给长安。 长安恍若未见不察,死死抿紧了唇,只是低头为他擦肩擦背。 “长安。”叶书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厉。 长安肩膀微微一颤,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默默接过那根黑针,细瘦的手指在他后背间摸索片刻,便朝着一处要紧的地方,与龙点睛般,手法快稳准的扎了进去,整个没入。 叶书手指用力扣紧木桶,连牙关都开始发颤,水中伤痕累累的身子战栗不止,额间青筋暴起,即便是最为轻微的动作便牵动了全身,撕裂骨头的巨痛,根本不是意志所能承受的,肉体灵魂皆尽麻木。 疼到了极致,叶书本以为依靠自己的意志能够强忍不发声,可不知何时,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回荡起了自己惨烈至极的嘶吼声。 他一时间看不见任何东西,疼得整个灵台都是崩塌溃散的,不知过了多久发黑混乱的视线才终于渐渐回归现实。 此时,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声。 因为口里一片血腥温热,不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而是此刻长安将自己的一只手腕伸到了他的嘴里,被他咬得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叶书已经连训斥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像是个死人似的松开了嘴,瘦弱得近乎干瘪的胸口仿佛被抽干了身体似的,微微起伏着,胸骨枯瘦分明,活似厉鬼! 他脖颈忽然一紧,却是被长安从背后用力抱住,后颈温热潮湿。 她即便是哭,也是哭得无声无息。 “成了吗?”叶书声音嘶哑得不像样,一发声,整个嗓子都是猩甜的。 长安慢慢抬起首来,看着他后背间黑线纹路慢慢完全成形的魔纹图案,渐渐有了灵匙的轮廓,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成了。 可是看她面上的神色,忧心忡忡,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叶书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疲倦极了,他艰难起身,披上外衣:“扶我上床,我给你上药。” 长安安安静静地扶着他上了床,叶书正要给她上药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默默递出那只手腕。 细弱的手腕纤薄易折,肌肤却是光滑一片,哪里有受伤的迹象。 叶书瞳孔用力凝缩成线,呼吸也随之紊乱了几分,他神情痛苦地闭上眼睛。 长安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关系的。 叶书深深吸了一口气,翻开她的手腕,见她手臂上还未浮现出蛊斑痕迹,心头略松。 “看样子魔宗那群畜生在你体内种下的蛊母暂且只是初芽状态,还未彻底醒活,你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去暗城一趟,必会寻来压制之法,不会……”叶书目光幽幽,冷得吓人:“不会让你像我这样的。” 长安用力点头,打着手势表示他既然回来了,她自然什么都不怕。 叶书沉默许久,忽然取过那枚玉佩,低声道:“今日,他来过了?” 长安神情一僵,用手势着急解释道:一个月前,他来我摊子上吃过一次豆花,帮我教训了几个地痞流氓,自此便来得勤了些,我有听你的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去主动招惹他给林家惹麻烦的,你相信我! “我有什么不可相信你的。”叶书将玉佩收好,淡淡道:“来日我将玉佩归还给他,他自然什么都懂,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长安眼眸明亮,看着他开心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用手比划道:那你可要快些还给他,我不喜欢这个人。 叶书嗯了一声,灭了灯烛:“夜深了,你早些睡下吧。” 久别重逢,长安显然不想那么早睡,在这难得宁静地夜晚里,她还想同他多说会儿话,便抱着他的手臂在叶书身侧躺下来,用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写着今日的经历。 叶书看似没耐心搭理,闭上眼睛好似睡去,可当她手指写到关键信息时,他眼睛猝然睁开。 叶书偏首看着长安,愕然之中带着惊喜问道:“你是说,有个叫司尘的人来了云中?说要请林征帮他进入暗城?” 他活着离开魔界了?! 长安在他手心里写着:怎么?你认识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叶书情绪如此失控。 叶书表情严肃:“他的妖宠若是流落至暗城,必是早已被买主买走了,司尘此番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林家人不便出面,无人能够帮他,不行,明日我得去一趟林家。” 长安一脸诧异,在她的印象里,叶书性子沉稳淡定,对诸事诸人都极不放在心上,还是头一回对一人这般在意慎重。 她不禁有些吃味,写道:你如此紧张他,此人莫不是对你很重要。 叶书慢慢仰起头闭上眼睛,然后让人吃惊地是,她看见叶书笑了起来,轻轻地笑声里说不出的平和还有感激。 他的声音极轻,听起来竟似有些开心的意味在里头:“他是救出阿娘的亲人,在这世上,能够让我感受到为数不多善意的人,你说我该不该紧张他的事?” 长安神情微微地产生了变化,在他掌心里书写不断的手指慢慢蜷起,仿佛一下失了言语。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一滴血 短暂的沉默后,叶书手掌慢慢从她手指下抽出来,道:“好了,我已经不冷了,你回你自己床上去睡吧?” 长安是他从昭国的一间秘术室里捡到的,昭国居天曜北陆,是诸国之中为数不多信奉魔神的强大国度,琅琊魔宗即为昭国国之宗教。 魔宗之人,手段素来残忍,为专研新的秘术来强大自身,往往都会在暗中购买奴隶,用作试炼体。 而这些奴隶试炼体,大多都是拥有着灵根、自幼资质不凡的人。 叶书也曾经被人当成试炼体扔进那暗无天日的秘术室里折磨过一年。 秘术室里的魔宗之人手段酷吏残忍,凡是进去的试炼体基本都是被人当做畜生一样折磨,不仅仅是肉体上的虐待,更是有着意识神志上的击溃与掌控。 秘术试炼的时间一般都不长,最多一年,在那个小房间里的试炼体基本都会被摧残得体无完肤,榨干身体里所有可挖掘的价值,极少人能够完完整整的走出来。 可是长安是个例外,她在秘术室里不过是待了一个月,便被叶书捡回了家去。 当然,她未待满秘术室的期限,自然叶书要来替她完成。 叶书的身子也是至此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他遭受剜骨换骨的酷刑,他体内二百零六根人骨已换九十八,那九十八根骨头皆是取自于雪域妖狼之骨。 凡人之躯,硬接妖骨。 那时候的叶书才只有十几岁,便被魔宗黑域势力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夜夜受到妖骨寒意侵身之痛。 那会儿被叶书救出来的长安日日伴他左右,是清楚记得他每到夜里的凄苦模样。 冻得发丝眉梢都要结冰似的,身体上的肌肤被冻得发青发紫,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形同废人。 长安身具两仪灵根,共具木、火两种灵属性,他救她于地狱之中,她夜里燃耗灵根,为他解寒骨之苦,两人在那段黑暗无助的岁月里,跌跌撞撞相互陪伴熬过了最苦长的时光。 他们自幼便是如此,叶书极少与人亲近,却是习惯了夜里她的陪伴暖身。 他随同林征入魔界潜伏数十年,一个月前才返回人间,便马不停蹄地在暗处里解决侯府数十年间无主所掌的内忧外患,帮助林征坐稳了侯主之位。 稍有喘息,归入家中,正要如往常在昭国的那段日子里入眠。 可被子薄衣两相紧贴,长安因体内蛊母的复苏,身子也不再似当年那般幼小难以成长。 一直将她当女儿当妹妹甚至是当宠物将养的叶书,从未有多男女大防之心。 直至今夜,他手臂间抵着的柔软触感正在告诉他,长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他救下来的小女孩儿了,她真实的心智与年龄早已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长安察觉到了他微僵的身体。 这是他第一次赶她下床。 她面上惆怅若失,眼眸中隐有水泽。 见她未动,叶书不耐地转过头来,严肃说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长安终于动了,却未起身,她紧张小心地伸出手来,落在他的腰上,红着脸,头埋低,小手不安分地滑了下去。 叶书浑身大震,如被蛇咬一般,手如铁锢般骤然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身子都可以听到骨头咯吱摩擦的声音。 想必是极疼的,长安眼角吮泪,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倔强地用唇语说着:我可以! 叶书用力甩开她的手,面色铁青地起身穿外衣,脸色冷得可怕:“你可以?!你可以什么?!我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压住了你体内的蛊母,你这身子不是让你来这么糟践的!” 长安从背后用力抱紧他,沙哑地嗓音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声带早已被破,声线嘶哑不似人声,她对自己的声音很是敏感,极少在人前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可是眼下她却哭得泣不成声。 叶书低头看着紧紧锁着自己腰的两只手,这么多年,他竟半点不知她居然还起了这份心思。 他用力扳开他的手,转身冰冷地凝视着她,那对阴霾色的瞳孔里满是阴冷、忧郁、憎恶、以及无边无际的死灰苍穹。 叶书冷冷笑着:“你知不知道你在向谁献身!你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小就被人关进了奴笼里,被人玩弄,如家畜般被人随手转送!你在这装什么纯善,我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这么脏的一个人,你在和我说什么可以?” 说到后来,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是的,没人比长安更清楚他经历了什么。 即便是林家侯府里,那些给老侯爷卖过命的死士内卫在昭国中听到了关于叶书的种种流言,可谁也未曾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在那片肮脏恶臭的泥潭中打滚挣扎的。 只有长安,见过他最狼狈时候的模样。 黑暗中,叶书眸光森寒,笑容讥诮:“我自己的命自己来抗,无需你来同情可怜。” 木屋外,沉重的冬雷声声阵阵,狂风卷着冷雨洗城,云中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场暴雨。 叶书寒着脸,后退两步,已经着好外袍衣衫,不再去看长安空寂悲戚的目光,暴躁地踢翻板凳,推门就这暴雨而去。 经年重逢之夜,就这样不欢而散。 次日,冬雨初晴,清晨的天色灰蒙蒙地,有些死沉。 林家侯府的大门被咯吱推开,打着哈欠地门房早早起来值岗守门。 谁知门一推开,便看到了大门口依靠在石狮子像旁闭眸假寐的叶书,本就削瘦的脸庞在灰蒙蒙地晨光里惨白如鬼。 “叶书少爷?”门房小厮一脸震惊,视线一低,便看到他赤着一双脚,没穿鞋。 他瞧得心里直打鼓,忙迎上去:“叶书少爷何时回来了,哟?您这身上还是湿的,莫不是在门外站了一夜,快快快,快随我入府。” 奇怪,今日一大早小侯爷便离府办事去了,若是叶书少爷在门口站了一夜,理应遇上才是,怎还像个游魂野鬼似地候在门口。 叶书抬起幽幽地黑眼睛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无端打了个寒颤,立即噤声。 虽说叶书少爷自幼同小侯爷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分明是家臣之子,但老侯爷也是将他当做亲儿子来养的。 可偏偏养在一处的两个孩子,性格却是迥然不同的。 在这些下人们心中,叶书远不如林征小侯爷讨喜,他们觉得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阴鸷气质,叫人实在亲近不起来。 “昨夜林征是不是带了客人回来?” 这种目无主上、直呼小侯爷名字的态度也让小厮心中隐隐不快。 “回禀叶书少爷,昨夜傍晚时分,小侯爷的确是带了一人在东厢客房住下,叶书少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叶书不再理会小厮,转身便朝着东厢房快步走去。 “叶书兄?”百里安正看着林征留给他的云中城地形图,为入暗城提前做部署,便听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自走廊由远到近。 他晚上并未休眠,房门是大敞着,一抬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在魔界,叶书便是以随从的身份跟在林征的身边,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百里安并不意外在侯府之中能够看到叶书。 他目光在叶书身上一滑,注意到了他紊乱的气机,微惊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叶书扯了扯嘴角,全当笑着跟他打过招呼了。 他也未有过多的寒暄,直来直往道:“听说你要去地下暗城寻遗失的妖宠?” 百里安目光一变,豁然起身,目光热切地看着叶书:“你有法子助我进入暗城?” 叶书反手关上屋门,静默了片刻,道:“想进入暗城,无非是以三种身份入城,卖家、买家、以及夜猎人。” “夜猎人?”百里安眉宇凝起。 叶书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夜猎人可以说是与地下暗城存在着一种合作的关系,地下暗城盘根错节,贩卖四海列国的情报与秘密,以及见不得光的货物,而夜猎人则是以第三方的身份向地下暗城提供情报秘密或是货物,从而换取丰厚的报酬。” “所以?”百里安看着叶书,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便是夜猎人之一。” 果不其然。 叶书从怀中摸出一块赤金令牌,放在桌上认真说道:“我能带你进入暗城。” 百里安愕然诧异,怔怔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林家与暗城势力可是水火不容,你……” “那又如何?”叶书垂下了眼睛,灰暗的清晨颜色融在漆黑的眸里:“我又不是林家的人。” 他姓叶,是来自魔宗的叶书,从来都不是什么林家人,自然也就不必守着林家那套规矩了。 百里安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地图,终于反应过来叶书为何要挑着林征出门的时候来寻他了。 像林氏这样的大国侯爵世家,手中执掌的权势虽是极重,却也恰如巍巍高楼,少了老一辈的侯主支撑这偌大的家族,光凭林征这一个年轻人又如何能够撑得住。 清白的权贵世家,若无了主心骨,只会引来无数恶狼环绕,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林征小侯爷头顶上的那尊冠顶。 林征是个守着死规矩的人,活得如骄阳烈火般,灿烂而正直,他不屑同流合污,自是难以进寸。 叶书便只能当一枚暗刀,披荆斩棘,以命获来诸国机密,从暗城中换来丰厚的资源。 而正是这些资源,堆砌出了如今的林征。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在违背这林氏族规,注定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 百里安问道:“林征……不知道这些吧?” “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他若知道,会将我赶出侯府的。”说到这里,叶书眸中首次流露出迷茫的情绪:“我若离开侯府,就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了。” 他小心藏好绝对不能发现的的秘密,却毫不保留的告诉了百里安。 或许连叶书自己也未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对百里安竟是生出了这样一份信任的心性。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他尖锐冷硬外壳下所掩藏着的温柔善意,心头不由一暖:“谢谢你,叶书。” 叶书熬过了所有的苦难,对这个世界早已没了任何的期待,但忽然受人这般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声谢谢,心中还是泛起一丝道不清的滋味,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他手指僵硬地重新拿起赤金令牌搓了搓,瞧着模样有些笨拙可怜。 叶书低着头,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直勾勾地看着手里头的令牌:“谢……谢什么,你帮我救了我阿娘,我这都是应该的,好了,趁着林征不在,我们现在都动身出发吧?” 地下暗城的入口难寻,若无特殊法门,便是将整个云中翻过来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够找得到真正的暗城所在。 而夜猎人手中的令牌,则是可以为引路的标识,带百里安找到暗城入口。 出了林府,二人寻了一处荒僻之地,叶书将血涂抹于令牌之上。 那枚赤金令牌当即化为点点光斑,消散成粒子光雾,雾气环绕中,只听几声铃响,一个鲜红的轿子显现在了两人的视线当中。 轿子在雾气中领空盘旋,好似幻影,抬轿子的轿夫不是男子,而是四个体态婀娜的女子,纤影窈窕,穿着曼妙多情的红色舞裙纱帽,颇具异域风情。 只是当那四名女子同时转身望来时,面纱裹覆之下的,却是腐朽的骷髅容颜。 这一大清早的,便整出如此一副阴间的景象来…… 百里安扶额无语,若非他也是死凉死凉的‘尸体’,保不准还真会冷不丁地被吓一跳。 叶书显然是习以为常了:“上轿吧?” 想来叶书在暗城之中当夜猎人,当得还是等级不低的那种,这轿子的面积不小,容得下四五人了都。 百里安同他一起落了轿,那四名红粉骷髅也未有任何不满地表示,哼起了阴气森森的鬼歌谣,踏着凉飕飕地晨风,鲜红的娇子很快消失于林野之间。 良久良久。 只听得咚的一声沉响,在空中虚浮飞渡的轿子终于落实地面。 通往暗城的轿子没有幕帘,一旦入了轿中,轿门也会符现而锁死,百里安无法观测到外界进入暗城的内线,虽以灵识感知探查。 但地下暗城的手段太过于精妙,轿中的整个空间都是扭曲紊乱的,灵识外放,便会被轿中的空间阵法搅乱得一塌糊涂。 当百里安叶书二人出了轿子,那四位婀娜多姿的红粉佳人娇笑一声,化为一捧阴灰,消散于风中,而那顶大红轿子也重新化为令牌,叫叶书好生收了起来。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座黑色的古桥,桥面上进出的行人无数,皆都带着遮掩容貌的面具。 在桥的尽头,是一座黑森森,望不到边阔的地下城池。 叶书也取来了提前备好的两张面具,交给百里安:“暗城里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凡是进暗城者,没人会将自己的真实面容露出来,毕竟里面拍卖的每一件东西都价值连城,谁也无法保证出了暗城会不会被人盯上中途截杀,你入城后莫要唤我真名,我在暗城中称呼“影”,你也未自己起一个称呼,好做辨识。” “是吗?”百里安接过面具戴好,笑了笑,道:“入城之后,你便唤我‘一滴血’吧?” “一滴血。”叶书皱了皱眉,虽觉得这一称呼听着有些不吉利,但也未多做言辞。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长公主 地下暗城,举目不见天穹,抬首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深渊。 行在桥上,百里安终于理解为何这里要叫地下暗城了,谁能想到,在这雄踞一方的大国国境之下,竟是还暗藏着如此深渊巨城。 这绝非是几十年就能够建立出如此庞大的地底世界。 可偏偏这个暗城势力就做到了,而且仅仅只是一个国度的据点,林征说暗城势力遍布天下四海,甚至跨越过了无尽海,抵达到了那个魔宗肆虐的昭国。 想到这里,百里安暗自心惊不已。 这是要背景财富雄厚到何种地步在能够做到这些的。 “切记,虽说入暗城者亦有仙门中人,但在明面上,暗城是为百家仙门所不耻的灰色地域,务必在此保护好自己的身份,如若不然,当你出了这地底城,人间诸国百家里,也怕是再难有你的一席之地。” 叶书郑重其事地再度重复说道。 百里安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就当这漫长的古桥快要行到尽头时,一道阴冷的目光似朝着他们这边笼罩过来。 那目光极其隐晦,即便是修行者也难以察觉,可百里安出于尸魔的本能,仍是明锐地感知到了那个微弱视线的存在。 他脚步顿住,凝眸回首,桥面上的行人无数,那视线也飞快地在来来往往地人海之中消失难捕。 “怎么了?”叶书见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百里安摇了摇首:“没什么,我们进城吧?” 地下暗城的城门不通云云中的城门有军士把守,因为一般能够抵达到这片地域中来的人,基本都是获得了此城背后势力之人的允许。 这里的地域极广,百里安打量了两眼便知晓这地底城池的面积与地面之上的千年古城‘云中’已是不相上下。 这里亦有会市,亦有长街小巷,只是在这些小巷之中,居住着的并非是地底暗城里的居民,而是来自四方带着面具的外来者。 在城中缴纳一定的滞纳金,便可选择一间小巷屋坊,在其中展现着自己以见不得光手段得来的货物商品摆卖。 百里安看见那些货物商品之中,大多还沾染着未干涸的鲜血以及陈土。 叶书见百里安目光流注在这些人身上,耐心解释说道。 “这些人大多是盗墓贼,卖的那些商品都是名家宗师或者仙门公子死时的陪葬品,如今看着到还算是少的了。 我听说早在两百多年前,盗墓这个行业最为昌盛,就连太玄、天玺、苍梧三大首宗的陵园圣地都连连遭遇盗墓贼的窃取。” 百里安惊道:“盗墓贼竟如此猖獗?连天道三宗的都敢擅闯?” 叶书道:“三宗势力自然是名不虚传,任凭盗墓贼如何猖狂挑衅,他们所能盗取的,却都是一些陵园外围祭葬之物,根本无法接触到真正核心的陪葬品。 只是在两百年前,有一批极为高明的盗墓贼来自于北海,天玺剑宗首次失守,谁也不知那群盗墓贼盗走了什么,竟引得天玺剑主大怒,提剑几乎屠尽当年的盗墓贼,血腥暴戾手段,令人闻风丧胆,使得如今的盗墓贼寥寥。” 百里安神色陡然一紧,不知为何心口发堵厉害。 他忽然回想起了与宁非烟分别时她说的话,嗓子莫名有些干涩:“究竟是盗窃了什么东西?竟能引得剑主羽大开杀戒?” 叶书毕竟不是两百年前的人,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大多也都是道听途说,他摇首道:“我不知,毕竟天玺剑宗将当年盗墓之事压得甚严,大家后来旁敲侧击,猜测怕是哪位先代剑主棺椁被盗,怎么?你对此事很感兴趣?” 百里安忽然静默了下来,变得极为安静。 叶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了他安静眉眼下压抑的焦躁,他沉吟道:“反正如今也已经来了这地下暗城,你若真想了解此事,不如在打听你妖宠下落情报时在多买一份关于天玺的情报。 在这里,即便是隐藏在历史黄沙里的真相,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他们都能够帮你挖出来。” 一座长桥已到尽头,百里安站在桥上,抬头望着头顶宛若怪物盘踞般黑森森的暗城,半晌,他缓缓吐出两字:“……也好。” 城中各处小坊没有浪费时间闲逛的意义,这里基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将脱不出手的赃物再次转卖变卖。 在四海列国之中,没有哪一处黑市比这里更令人安全放心了。 叶书在暗城的地位不低,属于高级夜猎人,可以去到很多旁人受限不可去的地方。 例如这座虞楼。 虞楼位于暗城中部,是这个地底世界最大的销金窟,也是这里赫赫有名的黑暗商行。 虞楼每月开放一次,以竞拍的方式售卖各种稀世珍宝,而天玺剑宗招收弟子门徒在即,这方猎捕而来的高等妖物,都会关入这虞楼调教。 小鹿儿经虞楼之手卖出去的可能性最大,而在这里,亦是能够买到最好的奴隶、灵药、武器、秘密以及情报。 叶书显然也是虞楼的常客,他将自己的令牌交给楼中管事一看后,那名管事即刻礼貌尊敬地亲自带领他与百里安二人来自专属的包厢雅座。 雅座屋子空间不算太大,陈设雅致简单,桌子上摆了一鼎香炉,却未燃香,虚设在这里不知是作何用的。 包厢立于三楼,虽能一观全局,是个相当尊贵的席座了可在三楼之上,还有一层楼座。 而那一层楼座里,只有两间包厢客座,想来只会招待地位极其尊贵的客人。 虞楼大堂中心,建立着一座巨大的展示台,台面上笼罩着五层颜色不一的光照防护结界,是以五行之力保护者展现出来的拍卖商品。 看到那层层保护的光亮,叶书面露异色,似是不解地自言自语:“奇怪,今日还未到拍卖之夜,为何就已经开启了防护结界,难不成拍卖时间提前了?” 百里安神色一动,道:“什么意思?今日原本是不打算进行拍卖的?” 叶书道:“虞楼是每日开放的,只是每日都是定额售卖商品,明码标价。 唯有极珍之物才会在拍卖之夜展现出来,可今日结界大开,正是与拍卖之夜的架势一样。” 怎么会如此凑巧? 百里安皱眉,感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分明还未到拍卖之夜,可是在叶书带着他一来暗城,便提前了拍卖…… 是凑巧,还是有人早有安排? 叶书亦是觉得疑惑:“可是在此之前我并未听到任何风声,难不成……今日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可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能够让暗城改变拍卖时间,提前进行的? 如此一来,就会有很多人错过拍卖时间,如今在场的人,远不达往日半数之多。 但是既然是拍卖,自然是参与竞拍的人越多越好,如此一来才能够将价格利益抬到最大化。 就在他话音刚刚落定之时,二人视野骤然一亮,四楼那两间黯淡的包厢雅座,忽然同时亮起的灯火。 其光辉之燃,照遍全场。 叶书脸色微变,吃了一惊。 百里安见他反应很大地站了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叶书不自觉地喉结滚动,神情凝重,喃喃道:“虞楼规矩,从来都是主不候客,唯一的例外便是这四层楼,我入暗城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四楼点灯。” 百里安慢慢将背轻靠在了椅子上,不仅仅在叶书身上感受到了紧张的变化,就连整个虞楼场间气氛都莫名压低了下来,整个三层楼陡然静谧无声。 良久,百里安抬手取过一杯茶盏,为叶书添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四楼点灯?有什么含义吗?” 叶书接过茶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平复紧张震惊的情绪。 他饮了一口热茶,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道:“虞楼共设四层楼,三楼包厢雅间的等级共分甲乙丙丁,如今我们所坐的正是乙间,乙间招待地都是京都权贵世家公子、军机署重臣贵族,亦或是灵山上的宗门子弟,在泽国,地位已是不凡。 而那甲间招待的则是泽国慕容、长霆一氏的皇室王权子孙,你不妨想想,在泽国境土之中,当以皇权至上,可是在那从未开放过的四层楼里,竟能够凌驾于皇权,你觉得在这片大陆上,何人能够入座四楼?” 叶书脸色愈发凝重:“细细算来,在天曜大陆上,简直屈指可数!” 百里安端着空茶盏不动,眼帘微掀静静看着桌布上的素花纹路:“看来,今日这场拍卖之夜,会出现极其有趣的东西。” 叶书心情沉重,明白既然能够引来四层楼双间并开之物,自然绝非凡物。 虽不知是什么,但也知晓那种等级的宝物一旦问世,必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偏偏这东西还出现在了泽国?! 叶书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问道:“你觉得……四层楼里坐着的两位,会是何方神圣?” 叶书的心是真乱了,对于地下暗城之事,百里安远不如他了解得深,可他此刻却让百里安来猜测上头那两位的身份。 百里安失笑摇首,这时整间场子一阵哗然沸腾,炸油锅般,惊呼声此消彼长。 四层楼上燃亮的灯火愈发透亮,雅间包房帘幔被一只玉手轻轻掀起。 只见阁楼轻纱幕帘大开,窗户下立着一名身着古典宫廷盛装的美人,她端庄高贵,头发高高盘起,用金丝繁复的发饰点缀乌鬓云发。 美人姿仪高贵,她化着精致的妆,眉心贴着秦国特有的幽蓝梅花妆,精致的面容带着贵族式的骄傲与冷漠。 当众人抬首将目光望过去的时候,她正以柔白细腻的玉手轻轻抚玩着窗前的一株虞美人,尾指与无名指上带着长长的甲套,通身贵气逼人。 她淡然从容的目光在楼下轻轻划过,唇边似笑非笑:“今夜,好不热闹。” 叶书看清那女人的长相,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里安并不认识那女人,见他反应剧烈,不由问道:“她是何人?” 叶书声线微微颤抖,眼中的震惊之色怎么也压不住,艰难启唇道:“秦国长公主,赵文君。” 秦国长公主? 百里安吃了一惊,秦国皇室之人,为何出现在了泽国的地下暗城中来。 而且秦国与泽国势均力敌,双方皇室贵族的身份理应不相上下,为何泽国皇室只能居三楼,而这秦国长公主,竟然能够尊居于四楼。 “你是不是奇怪,她为什么能上四层楼?”叶书神情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又看了那长公主一眼,道:“我更好奇,她为何能够无视暗城的规矩,不佩戴面具。” 叶书唇角轻扯,极为勉强地笑了笑:“这与我方才问你的问题答案是一样的。” “长公主赵文君,秦国帝王胞妹,也是唯一的血亲手足,秦国国君至今无所出,早在两百年前,瘫卧病榻,一直未得痊愈,所以这两百年间,秦国国事都是长公主代为办理掌权,地位自然与寻常皇室贵族不同。” “长公主掌权国事?”百里安讶然。 照这么说,秦帝重病卧榻,长公主执掌国都,那岂不是与女君无异? 再者说,一国之君无所出,失了子嗣传承继位,由女子亲政,怎么看事事都透着一丝诡异。 叶书看百里安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道:“你不必去怀疑秦帝病重会与长公主有关,因为长公主的本意并不想掌权,只是被人推上那个位子的。” 百里安再次意外。 叶书道:“对旁人而言,掌一国生杀大权,或许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没有实力的人,这种权利只会成为悬在她颈上的屠刀。” 叶书悄然用眼神指了指四楼的长公主赵文君,道:“你修为不俗,不妨用神识探一探,她与旁人有何不同?” 百里安外放神识,在长公主身上探知片刻,收回神识时,他面上已经变了颜色:“她竟没有灵根?!” 没有灵根,自然也就是寻常普通的凡人,没有修为,没有力量,却执掌一国。 而且两百年! 两百年她竟未经历生老病死,仍是年轻貌美。 叶书点头道:“准确来说,是被人生挖了灵根,两百年前,剑主羽遭受魔狱刺杀,命在旦夕,是这位长公主自己生生剖开自己的胸口剜出灵根,以灵根入药,渡给了剑主羽这才救回了他的一条性命。” 百里安怔住:“她与剑主羽竟还有这救命之恩……” 叶书道:“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剑主羽生于秦国,乃是秦国贵家公子,自幼便与长公主赵文君青梅竹马,是当代秦国百姓眼中的天作之合,世上良配姻缘。” 百里安皱眉道:“可我怎么听说,天玺剑主与中幽的后土娘娘……” “不错,剑主羽最后娶了中幽女帝为妻,有人说是秦国长公主单方面痴恋剑主羽未果,还有人说是剑主羽为了匡扶仙门正道,与中幽有着政治联姻之疑,故而忍痛割爱与长公主诀别相辞,总之说法各自纷纷,对于这天道剑首的感情,寻常凡人谁又真正窥得透彻。” “只是剑主虽取娶了中幽女帝,但毕竟幼年与长公主的情谊尤在,长公主骨子里流着骄傲要强的血脉,她出生贵派,行事素来大大方方,堂而皇之。 在得知剑主羽娶妻生子后,也未曾打扰,只是后来历经魔狱毒杀,那个骄傲要强的女子却是舍了自己毕生地修为,将自尊与性命全部交付了出去,你说,只要有剑主羽在一天,在这四海列国之中,何人敢与她为难?”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纯血鲛人 听到这里,从不喝茶的百里安为自己斟了一盏热茶。 滚烫的汤茶入凉腹,翻卷滚动,难以止沸。 他端着茶杯,看了叶书一眼:“看来你对这位秦国长公主的事了如指掌。” 叶书摇首道:“不是我去有意了解这些,而是秦国长公主与剑主羽之间的故事举世皆知,在当年那个仙道艰难的战争年代里,正是需要这样凄美悲壮的动人故事来激励众人,让人觉得世间还有希望存在。” “天玺剑主,品德如高山,仰望不及,乃是当世道中玉树万中无一的人中之龙,人人景仰,人人赞誉的剑君子。 而能够与剑主羽当之相配的秦国长公主,才情人品自是皎皎入珠,即便身居暗城,亦是比所有人都要光明正大。” “当然……”说到这里,叶书面上泛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意。 “这都是世人为他们二人加身的赞誉,若换做旁人在暗城之中不佩面具,出了地下城,怕是第二天就要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 而长公主不佩面具遮容,你信不信风声放出去,便又是一顿吹捧胡吹,多是赞她光明磊落,怀瑾拥瑜,高风亮节的人。” 百里安道:“世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未能知晓全貌,谁也不知在这片暗城之中里,所立着的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声锣响,拍卖会正式开始。 展示台上设有机关,台面之下似是另有空间,缓缓下沉到一个极深的空间里。 片刻后,台面重新浮了上来,一名侍女手中推着一个精铁打造而成的手推车。 推车之上建造着一尊极大的笼子,宛若精致华美的金丝雀笼,笼子上覆盖着薄薄的金色轻纱。 轻纱虽薄,却有着特殊的力量隔绝了外人的神识探知与精神攻击。 笼中的空间是朦胧不清的,宛若雾里观花一般,依稀只能看到有一个活物在笼中挣扎,里头时而响起铁链碰撞声。 看起轮廓,似是一名女子。 见此,席面上一片哗然之声,似是不屑。 看这架势,显然拍卖之物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 可能入虞楼的客人都是何许人也。 即便是大堂一楼拼座而坐最不起眼的客人也是云中城内名动一方的财权贵族。 在京都花楼圈子里,怎样妩媚动人的美人歌姬都玩了个遍,这一小小***如何能够入得了他们的眼。 台面上的侍女听着潮海般的不屑唏嘘声,面上也未见任何尴尬之色,她抿唇一笑,声音从容舒缓,传遍虞楼的每个角落: “诸位贵客稍安勿躁,我们虞楼拍卖之物,从来都是稀世珍品,若只是寻常的‘商品’如何能够登得了这问君台呢?试问诸位,我虞楼在此开创六十年,但凡是出自于这问君台的商品,何时让人失望过?” 席面上嗤笑连连的声音很快变得安静,正如侍女所言,凡是能够登的上那问君台的商品,皆是惊骇世俗的稀珍之物,若单纯仅仅是供男人享乐的美人,怕是不值得虞楼如此对待。 且不说那精铁鸟笼,还有笼上所覆的笼月莹纱,皆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用如此大手笔包装的‘商品’又岂是俗物? 经侍女提点过后,众人也渐渐开始变得期待起来。 “虞楼就喜欢整这神神秘秘的一套,快别卖关子了,赶紧给我们瞧瞧里头关着的究竟是好宝贝吧?” “隔着纱帘瞧着是个美人的身段,可是再美能美得过太玄宗的靖姑娘,苍梧宫的尹大小姐不成?嘿嘿,若是这里头的人是那二位,我便是负债万年,一辈子给暗城打工老死在这也千般值了。” 果然不愧是地下暗城,入了城竟是连太玄宗与苍梧宫都敢打趣儿,当真是仗着自己身份受到了保护,出言便愈发不逊了起来。 “啊呸,你以为你是万年的老王八不成,可真敢想的,我瞧着你上下两个眼皮还撑着在呢,怎么就说起了梦话来,那两位天骄也是你这混皮子能肖想的!” “呵!有何不敢的!但凡入了这暗城登上了问君台的,都不问出身,只问价钱,若这虞楼真能捉来那两位,老子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做一做那风流鬼!” “这位客人真是说笑了。”台上侍女见席面隐隐见乱,也不敢在继续维持神秘,轻笑着周旋说道:“我虞楼的手可不敢伸得这般长,做生意图的是个长长久久。 太玄宗与苍梧宫乃是当世大宗,二位少主大人自是染指不得的,如今笼中这件商品当然也远远比不上那二位天子骄子,但我相信,鲛人的传说在做的各位想必是听说过的。” 咔嚓! 百里安手里头的茶杯被捏得粉碎。 叶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拂去手掌间的茶水残渣,目光落在问君台的巨大鸟笼上,没有说话。 只见台上侍女轻展手臂,覆盖在鸟笼上的轻纱如流动的月光般缓缓滑落。 众人的目光随之落去。 刹那间,鸦雀无声。 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视,看着巨大鸟笼中被铁链囚住的女子,她身材纤侬恰当,披散着秀青柔软的长发,双手被铁链紧紧束缚,身上的衣物少得可怜,只披了一层透明的彩色的鲛绡纱衣。 而精致华丽的鸟笼之中,竟是盛满了清澈湛蓝的海水,不知是何原理,那些海水仿佛被精铁牢笼里一层看不见的结节所阻隔,唯有一滴海水渗透出来。 彩色透明的纱衣在海水中飘浮游荡,宛若海底浮游的美丽极光。 莹润雪白的肌肤浸在水中盈盈颤抖着,纱衣映得肌肤分外白皙,漾着奶蜜般的柔亮润泽。 几道锁链紧紧勒着她纤细的腰肢,缠绕而下,她没有双足,腰部一下是神秘幽色的鲛尾。 显而易见,而是一只雌性鲛人。 更让人呼吸下意识停止的是,这只鲛人绝非是沿海地带被暴风狂雨吹卷上岸的红尾鲛人。 她双手身体被缚,口中塞着一个禁言的铁球,无声呜咽时,双眸含着悲愤羞耻的珍珠泪。 即便这只鲛人只有中上之资,人鱼天生的魅惑之力再加上这楚楚可怜的神态,仍旧轻而易举地定然了在场男儿的兽欲。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尾巴是黑色的,细密的鳞片宛如传说中的龙鳞,在光线中折射出幽冷的光辉。 这显然正是纯血鲛人的特征。 纯血鲛人,在这四海之中,早已不足百只,生活在十万丈的冰川深海之下,那是凡人难以触及的禁忌之地。 便是渡劫仙人,擅闯那个神秘的海域,都难以全身而退。 人间……以有千年没有见到黑尾鲛人了。 纯血鲛人,浑身上下皆是宝,若生食其肉,可长生不老。 惹其泣泪,泪化灵珠,可用以入药治病。 更重要的是,纯种血的鲛人乃是天生的尤物,极品的炉鼎,甚至有传言,炼化纯血鲛人元阴可增进百年修为。 朝夕之间获得百年修为! 多么令人垂涎的诱惑! 若是寿元将近的老修,得了这样一只鲛人补身,自可枯木逢春犹再发,再续百年寿元以及修为。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消彼长,虞楼不愧是虞楼,才刚刚开始便展示出了如此致命诱人的‘商品’。 面具之下,一双双无比贪婪饥渴的目光宛若实质的大手,恨不得冲上去撕扯她,噬咬她,将她从里到外吞噬得干干净净! “有些奇怪……”百里安视线幽幽在那鲛人身上一滑,喃喃道。 叶书对那深海鲛人显然也是不怎么感兴趣的,目光不似那群恶狼般饥渴火热,但也未有任何同情怜悯的表情。 他看着百里安:“哪里奇怪了?” 百里安凝眸道:“她似乎……不是一个完整的鲛人。” 这只鲛人虽然与林苑气息相近,也有着标志性的鱼尾,可是她十指纤纤,即便是在水中也并未生薄璞。 而且她在水中呼吸吐纳得,似乎有些困难,隐隐可见痛苦之色。 席面上,一群人疯了似的在那寻价。 而亦有眼尖冷静着,出言笑道:“这只纯血鲛人似乎与在下所见过的鲛人有些不一样。” 那人声音清朗如风,透着几分平和清湛,百里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百里安皱起眉头,落下目光,果然见到一楼大堂下的鸦鸦人群里,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 百里安听出了他的声音,竟是孟子非?! 那么他身边的那名女子,自然也就是陈小兰了。 他为何会出现在泽国? 百里安思量片刻,忽然想起来孟子非原本就是泽国人,他凡间府邸建立在太玄宗的附庸城镇,广梦城。 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太奇怪。 “这位客人好眼力。”鲛人身份被戳穿,台上负责拍卖的侍女也未见慌乱:“正如诸位所见,她并非是一只真正的鲛人。” 还未容客人们愤怒,她目光在四周环绕一圈,微笑道:“想必在那三楼之上,已经有来自泽国皇室尊贵的客人已经看出了这只不完整的‘鲛人’身份了吧?” 听到这句话,被囚禁在鸟笼之中的鲛人女子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混乱愤怒地不断朝着三楼各个包厢看去。 一间甲等包厢里,正坐着一名绿袍青年,看起贵气做派,便知是王室公子,他手里头捏着一把银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沿。 他身边候着一名背脊微弯的老奴,那名老奴似是被问君台上那一幕吓得不轻,抖着尖细着嗓子道:“寒王孙,这这这……这不是长霆皇后家的岚嫣小郡主吗?她……她她怎么成了鲛人了!” 啪! 慕容寒手中的折扇落定在桌沿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的一道久远疤痕,声音有些飘忽,听不出喜怒: “暗城还说他们的手伸得不够长,国之天骄都给他们抓起来做了试炼品,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试炼品?” 慕容寒嗤笑道:“各国之中皆设有秘术室,以暗城尤为居多,暗城这些年的龌龊手段樊公公你有不是不了解。 听说半年前,暗城的死士从昭国得来了一只活的美人鲛,本以为这次拍卖会是那只真正的纯血鲛人,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暗城的野心。” 他啧啧两声:“心可真是够狠够舍得的,竟是生生杀了那只鲛人,取了鲛骨,在咱们这位小郡主身上进行了秘术换骨。 瞧瞧这隐忍垂怜的可人模样,这里秘术师的改造手段倒是不俗的,这样一个成功融合了鲛人血脉又融合了泽国皇室尊贵血统的半人半鲛,其价值怕是更令人疯狂了吧?” “天哪!竟是岚嫣小郡主!!”莫说三楼的客人了,长霆岚嫣是当今皇后娘娘盛宠的幺妹,在长霆这样高不可攀的贵家门阀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份极尊极贵。 素日里,各家公子郡王追求者无数。 场间亦有不少求而不得者,如今细细一瞧,地位颠倒,堂堂长霆家的天骄,竟是沦为‘商品’被人拍卖。 无数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不错,这位便是长霆岚嫣郡主,经我城最伟大的秘术师,以造化之力为其换骨剥筋,她虽身上仍由人族的血脉,同时也已经是一只完美的纯血鲛人,兼具灵根、心核这两大奇迹。” 简单的介绍让众人热血沸腾,目光愈发炽热贪婪。 “好了,介绍就到此为止,这件‘商品’的起拍价是三万上品灵石。” “我出五万灵石!” “我出八万!” “我出十二万!” 不消片刻,拍卖价格便一路飙升至了二十万。 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百里安也惊到了:“这好歹是在泽国京都,天子脚下贩卖皇后胞妹,一国郡主,这暗城未免也太过于猖狂了些。” 叶书摇了摇头,道:“虽说不知为何,今夜的拍卖会格外疯狂了些,但要知道,这里是暗城,为了利益可以贩卖一切的黑市,不猖狂那便不是暗城了。” “他们就不怕迎来泽国帝国的报复?” “虽然很残忍,但这就是现实。” “入了暗城的人,是公主也好,是郡主也罢,脱去了那身衣裳,站在台上你就只是‘商品’,而台下叫价者,戴上面具,就是‘客人’,二者之间仅仅只是剥夺者与被剥夺者的差别。 暗城牵扯的线太多了,同时也涉及到了太多大人物的利益,即便是帝国,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门阀宠爱的小郡主大动干戈,毕竟……此刻被囚禁在台上的只是一国之郡主,若换做是太玄宗的苏靖、苍梧宫的尹白霜,那恐怕才会真正地撼动到暗城的根基吧?” 叶书目光忽然诡异:“你觉得帝国皇室在意的是岚嫣郡主这个人吗?不是,真正的上位者,在意的只有皇室的尊严,暗城的每一笔交易不会叫外界知晓,你信不信,这群竞拍者中,甚至会有皇家的人参与其中。” “寒王孙,我们要不要跟着竞拍叫价救下她,那毕竟是长霆家的小郡主?” “竞拍倒是可以,至于救她……呵,可笑,既然是我花钱买来的小玩意儿,她便不再是什么长霆家的郡主了。” 樊公公色变道:“寒王孙,您不会是想……” 慕容寒将手里折扇一扔,抚了抚手背上的伤疤,面具下的笑容狰狞阴邪: “素日里她便喜欢端着自己郡主的架子,仗着有皇后娘娘的宠爱,就连我这个王孙都不放在眼底,十年前她伤我的那笔账还未同她清算呢?如今她落到了我的手里,又是这番卑贱任人玩弄的姿态,你说说,我该先从她身上的哪一个部位讨回这笔呢?” 樊公公急忙道:“不可啊寒王孙,她是长霆家的嫡女,您是慕容家的子孙,您若是这般作为,必会……” 慕容寒阴冷的目光厉厉一斜,顿时叫樊公公止了话音:“公公可别忘了,这里是暗城,她不是什么郡主,我更不是什么寒王孙!” “哼,本想着来取数月前看中的那只灵鹿,如今还剩下点闲钱,倒是不妨来陪这为郡主奴隶好好地玩上一局。” 说完,他取出一支灵力标记好的签字,从三楼扔了下去。 三楼的客人自是与一楼不同,不会像是市井莽夫一般亲自喊价,一般都是将价格标在灵签上,让台上侍女口读。 这也是三楼客人的一种特权。 扔去出的签字随即会被结界接住,送到侍女的手中。 那侍女当即读道:“甲间七号房,投五十万灵石。” 竞拍叫喊价格正已经冲到了三十万便渐渐后继无力的动静一下子僵了下来。 五十万灵石,那可是天价啊。 小郡主岚嫣面容极尽绝望悲愤,她从这个角度看得分明,在那签字上面,除了标记好的价格以外,最下头还用鲜红醒目的涂彩绘出了一个鹰爪的图腾。 那是慕容皇室的标记,而红色,正是王孙那一辈的身份配色。 京都里的王孙就一位,她如何猜测不出那甲间客人是谁! 她与慕容寒的关系还没好到值得让他耗费如此手笔来救她,若他诚心相救,绝不会是以‘客人’的方式。 若诚心要救,眼下只需揭开面具,自报家门,将这黑暗的交易拖到明面上。 暗城自会投鼠忌器,忌惮皇室威严,将她放出。 可是慕容寒并没有这么做。 他买下她的目的与欲望实在是太过于明显。 岚嫣绝望到崩溃! 她宁可是场间其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将她买下,也不想落在这个败类的手中。 可现实却是,参与叫卖者都被这五十万的价格所慑,虽万般无奈,但三楼上的大龙如何是他们这些小蛇斗得过的。 虽说手有余资,可这毕竟才是第一轮。 以帝国郡主改造而成的鲛人为炉鼎固然令人垂涎心动,可大多人此行的目的却是想要得到一个大妖用以附灵,来参加年底的天玺考核。 若运气好点,成为天玺的内门弟子,亦或是成为新的天玺十三剑…… 这番诱惑绝非是一只鲛人能够比拟的。 果然,无人再继续叫价。 慕容寒哈哈大笑,撩开门帘纱窗,目光低睨嘲笑地俯瞰着台面,像是一只正在猎捕动物的鹰隼:“如何,岚嫣妹妹,你想好了准备以怎样的姿势来向我求饶了吗?” 岚嫣在鸟笼中拼命挣扎起来,怒恨交加,力气之大下铁链与鲛尾剧烈摩擦,竟是将心生的鳞片都蹭刮落下,湛蓝的海水中很快浸出缕缕鲜红色泽。 “真是可怜……若我猜的不错,那人便是慕容寒了吧,他并未刻意修饰自己的声音,想来是故意羞辱小郡主的。 慕容寒性情酷戾,每年死在他府中的女人不少,折磨人的手段极有一套,郡主被他买下来,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叶书语气似是感叹,可眼底深处却是冷静漠然的,似是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更不会有着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嗯,你做什么?”叶书见百里安拿起了签字,在手里头翻转了一下,灌入灵力,然后扔了出去。 慕容寒也看见了,眉头大皱。 区区乙间房,竟敢来同他争风头倒他胃口! 当真是自不量力。 通过秘术改造的人鱼郡主,能够买到五十万金也是中规中矩了,只是今日拍卖提前,到场的人没有往日多,故此这个价格仍是叫侍女稍觉遗憾。 正准备一锤定金的时候,又有一根签字扔了下来。 侍女眼前一亮,带着期待的心情解开签封。 谁知上头的数字是……十? 侍女一直保持完美笑意的眼睛顿时浮现出一抹煞意,神情微冷地抬起手中签字:“这位客人,暗城的玩笑你可开不起。” “十枚灵石?”看着签子上的数字,慕容寒大笑出声,乐得不行:“这是谁将自家的小孩带来了暗城吗?十枚灵石,真不知是怎么投出来的。” 说着,他神情戏谑,还不忘调弄岚嫣一把,讥嘲笑道:“瞧瞧我们的岚嫣小郡主,在某些人的眼中,你居然只值十枚灵石。” 岚嫣毫无生气地飘浮在水中,眼神绝望。 就在这时,乙间房的窗户又扔下来了一支新的签字。 侍女接过一看,脸色立马由阴转晴,笑得极为灿烂:“抱歉诸位,因为方才乙间十六号的客人初来虞楼,尚且不知灵签的用法,故此只标了数字并未标明后注,他方才报得价格是十枚极品灵石。” 周遭空气一凝,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 是极品灵石而不是上品灵石。 要知道十枚极品灵石可换兑一百万上品灵石,价格在慕容寒的基础上整整翻了一倍! 慕容寒讥嘲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嘴角直抽。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长霆家的秘密 “十枚极品灵石,他拿得出来吗?”慕容寒立刻发出置疑之声。 虽说按照市面上的灵石兑换价格,十枚极品灵石可抵一百万枚上品灵石。 可极品灵石素来稀少,极难开采。 若你拿着一百万上品灵石为换,一般的世家宗门都未必能够一下子拿出十枚极品灵石来。 莫说慕容寒不信,就连场间其他客人也是深感怀疑。 但这里毕竟是暗城,又有何人敢在这里胡乱叫价,这与找死无异啊。 百里安心系小鹿儿的下落,也不想与人多做口舌之争,未给慕容寒继续发声的机会,一个钱袋子就从窗户口扔了出去。 台面上的结界对灵石自有感应,侍女伸手招来钱袋子,细细一数,旋即笑道:“果真是十枚极品灵石,若是再无人加价,今日这第一件‘商品’就属于乙间十六号的客人了。” 说话间,她面含微笑地特意看了慕容寒一眼,见他面容铁青难看,一甩大袖,只字未语地回到了座位上去,便知该敲响拍卖锤了。 三声击响后,问君台缓缓沉下,侍女带着笼中鲛人退下。 待百里安回到座位未等多久,礼貌的叩门声响起。 叶书用特意改变了声线的嗓音说了一句:“进来。” 负责送货的侍女诚然已经换了一位,她面上带着虞楼统一的面具,手中推车,将那鲛人郡主送入屋内。 她浅浅一笑,道:“尊贵的客人,一号商品给您送来了,还请检验,若有问题可随时召唤奴婢,在今夜拍卖会结束,奴婢会一直候在门外头。” 百里安点了点头:“多谢。” 那侍女颔首又未百里安介绍道:“这尊是青花陨星笼,其中水位可以自行调节,以便供客人享用,此笼内藏符力,因考虑到了某些客人的征服欲,我们虞楼的奴隶商品基本都是半调教状态,一开始或许会有些不乖,但您只需引动笼中机关,就像这样……” 侍女亲自掩饰一番,在精铁牢笼上拉出一条细长的银链,击出道道电流,仿佛是为了展示出调教的成果,水位也随之下降,能够让百里安与叶书清楚地听到岚嫣凄厉的惨叫声。 叶书见此一幕,也不知回想起了怎样的经历,眉头一时间连连皱起,面容生冷道:“她既然已经不是你们虞楼的‘商品’了,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没有权利再虐待她了。” 侍女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全当这位客人怜香惜玉,便将开关停了下来,微微欠身后正准备退出房间。 “姑娘稍等片刻。”百里安忽然出声叫住侍女,道:“若我相私下购买情报,不知应该找何人?” 侍女轻笑道:“不知客人想买什么情报?” 百里安道:“大约半年前,有训妖师自无尽海域的临边山里捕到过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儿,据说运送到了这泽国的地下暗城中来,我想要知道,这鹿儿卖给了何人?”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与口舌才能打听到鹿儿的消息,谁知那侍女竟是直言道:“客人,关于这个情报消息可是需要支付三十万上品灵石的哦。” 百里安道:“可以,记在我账上,待到拍卖结束,一同结算。” 侍女抿唇一笑,道:“客人,那只鹿儿如今尚在虞楼之中。” 百里安眼眸微亮:“尚在虞楼之中?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只鹿儿会出现在今夜的拍卖会上。” 侍女笑道:“客人说得极是,只不过今夜的拍卖会有些特殊,毕竟以当下这种形势来看,列国之中的修士对妖奴的需求量极大,故此今夜,我们虞楼打算采取盲拍的方式来进行售卖妖奴。” “盲拍?” “盲拍便是将虞楼之中所有的妖奴安置在盲盒之中进行拍卖,价格随缘,买主亦随缘。” 虞楼好高明的手段,说是什么都随缘,但今日四层楼的那两间房都点灯开放了,今日到场的没一位客人哪个不是抱着得到自己心许妖奴的目的而来。 盲拍,那便是盒子里装着的是人是鬼谁都不知。 若买到手拆开盒子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只妖,就要继续进行下一轮竞拍。 无形之中,便会将拍卖价格提到一个至高点。 这可真不是一般的贪啊。 侍女退下后,叶书皱眉看着双手被捆缚在鸟笼中的岚嫣,她遭受电击,脸色虚弱惨白,无力地垂着头瑟瑟发抖,水位已经降到了腰际,透明的纱衣如光一般瀑散在水面之上。 许是感受到了叶书的打量目光,她慢慢扬起脸来,目光惊惧愤恨,口中却塞了铁球,只能发出凄厉的呜呜声。 叶书目光里毫无怜惜之意,只觉得麻烦:“你浪费那灵石买下她做什么?岚嫣郡主留在身边,也只是个累赘。” 百里安正在思索拍卖之事,忽听叶书发言,他抬步来到鸟笼旁,轻笑道:“谁说要将她留在身边了?” 说着,他隔着鸟笼一掌震碎岚嫣身上的枷锁,只见笼中的水位不断下降,直至完全消失后,百里安再次将精铁牢笼一掌震碎。 岚嫣失了束缚,无力地摔倒在地,一时间惊圆了眼,不知百里安在打着什么注意。 离了海水,她腰下的鲛尾渐渐分叉化出双腿的轮廓形态,未等她赤裸的双腿完全化形出来,百里安便已经解了身上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 如此有礼有节的态度反倒是叫岚嫣一愣,但她并不相信一个扔出十枚极品灵石的男人不会对她一点坏心思都没有。 岚嫣飞快地取出口中的铁球,发出阵阵地痛苦低咳声,她喘息片刻,抱紧身上的衣衫大袍,缩起身子往墙后躲,她一边咳一边急促说道:“我乃泽国帝后幼妹,岚嫣郡主,你若愿意就此放了我,来日我必会备下重金答谢。” 这小郡主倒也还算是个有脑子的,平日里的嚣张跋扈都收了起来,并未随着往日的性子来出言威胁用身份压人。 于此同时,她亦十分清楚,对方放过自己的可能性极小。 一个能够随手扔出十枚极品灵石的人,怎会在意她的‘重金’。 更莫说凡入暗城者,身份皆是见不得光的,若出了暗城,去得她报酬答谢,那岂不是意味着自暴身份? 想到这里,岚嫣心中又是一阵绝望。 暗城之中被卖出去的奴隶,基本是再无望见到阳光,这余生的命运怕是就要被人圈紧在地下室内日夜受人玩弄。 素来锦衣玉食的小郡主认清这一点,整个人简直都要疯了。 百里安见她吓得浑身发起抖来,面无人色的模样可怜极了,不由失笑道:“放心,我不会采补圈禁你的,你也不必想着答谢了,待到今夜拍卖会结束后,你便自行离去吧?” 听闻此言,岚嫣猛地抬起头来,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瞧那表情,显然是不信的:“你买下我就是为了放了我?” 百里安道:“我没有必要骗你。” “你什么都不需要我报答你的吗?” 百里安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他想了想,道:“若你真想报答的话,能不能让我摸一摸你的小腿骨。” “你……”冷不丁的一个要求让岚嫣很是羞恼,可仔细一想,被人当成炉鼎采补,只是摸一摸小腿,还真不算什么。 她迟疑良久,最终还是红着脸,慢慢从衣衫下伸出一只光洁的小腿来。 想不到,竟是一个恋脚癖。 叶书也跟着在百里安身边蹲了下来,他听得分明,百里安要摸的是小腿骨,便知他并非是对岚嫣起了心思,分明是对换骨秘术感兴趣。 果然,他见百里安举止坦诚,不带丝毫邪念地伸出两根手指,极有分寸地在她腕骨,腿骨、膝骨三处地方一一捏过。 那宛若老中医的捏骨手法不带丝毫下流暧昧之意,这让岚嫣大大愣住。 百里安收回手指,目光微垂道:“虞楼秘术师给你换的鲛人之骨,似乎是在未成年的鲛人身上取下来的。” 叶书道:“这很正常,鲛人生活于十万丈之下的深海里,体质本就属寒,以郡主如今的修为,若是被施以成年鲛人的换骨之术,必然经脉血液寸寸冻结成冰,心脉俱灭。” 百里安道:“可这是纯血黑尾鲛人。” “是啊,纯血黑尾鲛人……”叶书抬起眼皮子,墨黑色的瞳仁里流淌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影:“黑尾鲛人血脉最是霸道,堪比大妖,纵是你留着长霆家的鲜血,又如何能够抵得住这鲛骨侵体?” “看来今夜虞楼当众拍卖岚嫣郡主,另有目的。” 此时在这虞楼之中在场的客人里,有七成人皆是泽国的权臣贵族,黑尾鲛人的血脉之霸道,不仅仅只有百里安与叶书知晓,他们亦是知晓这一点。 纵使他们未能卖到小郡主带回家中仔细研究,泽国帝后长霆一党,也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不论是多么伟大秘术,也无法彻底改变物种的载体本质,不论是那一种改造秘术,都要经历无数次试验与失败。 可是虞楼得来的黑尾鲛人只有一只,他们又如何能够认准了将这鲛骨换至岚嫣体内便一定能够成功。 黑尾鲛人本就稀少,百里安并不认为一个经营者黑暗交易的商人会冒着如此大的奉献,去完成一个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的秘术试验。 这个代价太大。 除非,他们一早就知道,这换骨秘术一定会成功。 能够承受黑尾鲛人之骨的,唯有鲛人的血脉传承者。 相信经过今夜,那些权臣们心中必有思量。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夜拍卖,实则早已掀起了汹涌暗涛。 “你们此话是什么意思?”岚嫣显然也听明白了叶书话中所藏深意,脸上血色瞬褪,惶急道:“你们想说,我长霆一氏都是鲛人所出不成?可笑,简直可笑!” 经过当年那场正魔两道大战,鲛人与人族早已势同水火,两相不容,如今再来告诉她,她与姐姐皆有可能是鲛人族的后裔! 若是做实了这一说法,大泽国将会陷入怎样可怕的动荡! 虞楼此举,这是要彻底动了泽国的大业根基! 叶书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他眼底是乌压压的一片深沉墨色:“难得回一趟京都,看来今年,是没法安安稳稳地过一个好年了。” 若是帝王与帝后两党反目,泽国,必遭大战火荼! 林家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随着几人谈话的功夫,问君台已经结束了第一轮拍卖。 而方才那位侍女所说的盲拍环结,正式开始。 巨大的台面之上,纵横有序地展示出了十个暗箱,箱体上缠绕着光符锁链,难以观清楚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妖物,但隔着箱子,能够感应到不俗的强大妖力,绝非边城小镇里集市上叫卖的妖奴能够比拟的。 盲拍对于一楼大厅的客人极不友好,口袋里的灵石有限,虽有心仪的妖奴,却不敢胡乱投拍。 若是拍下一只属性与自己灵根所修功法截然相反的妖奴,那岂非前功尽弃。 光是盲拍这一环结,便彻底压死一楼大部分的人。 反倒是在第一轮中不怎么参与竞拍的第二楼与第三楼的客人扔签扔得极勤。 盲拍的妖奴极多,多数人都是根据箱子里散发出来的妖力大小儿估算价格。 可百里安却不敢估算,更不敢拿小鹿儿的性命去做堵。 他一次性扔出十根签子,上头分别落注三枚极品灵石。 十根签子就像是冰冷的暴雨洒落似的,彻底压熄了下方火热的拍卖气氛。 十根签子,各三枚极品灵石,整体换算下来,那便是整整三百万上品灵石。 这手笔,足以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但同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怒。 “哪里来的疯子,不带这么玩的!” “乙间十六号那人有病吧,张手就来极品灵石,虞楼的拍卖单位何时成了极品灵石!” “这出价也出得太离谱了!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少爷,简直是瞎胡闹!” 有人气得直咬牙,偏生又不服气,写了个三十五万上品灵石的签子扔至第八号盲盒箱子上。 未过多久,那乙间厢房就像是一只紧咬不放的恶犬似的,再度扔下来一个签子。 上头又是十枚极品灵石。 这加价的方式,让那人气得嘴都歪了。 唯有台面上负责拍卖的侍女,脸上的职业假笑都破防了,真真是笑得合不拢嘴。 第一批妖奴很快一锤定音,落在了百里安的头上。 众人恼火至极,只能等到第二批妖奴送上场再行较量了。 毕竟前前后后,乙间那位已经花费了不少极品灵石,他们就不行他还能一直跟下去。 谁曾料到。 第二批妖奴被推上来后,还未等众人叫价,十根熟悉的签子再度慢慢悠悠地飘了下来,依旧每根签子都是三枚极品灵石的标价。 但凡有人试图加价,签子上的数字立马飙升到十,唬得叫价之人怒火中烧,差点跳起来骂娘。 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皆是如此。 叶书也被百里安那股子疯劲儿给吓到了,他压住百里安扔签子的手:“你疯了不成,为了一只妖宠,你这前前后后将近扔出去千枚极品灵石了,若你最后交不出这么多灵石,暗城绝不会让你完整地走出这里。你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今日如此糊涂,我们分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百里安挣开他的手,在堂下一阵抽气声里,再度风轻云淡地扔下十根签子下去,惹来无数人的叫骂。 “小鹿儿不仅仅是我的妖宠,若事关鹿儿性命,我宁可蠢笨一回,也绝不可拿它来冒险。” 四层楼,玄字号房间,秦国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签子一家独飞的稀奇景象,不由笑出声来:“看来第二轮拍卖很快就要结束了,真是有趣,此人买下这么多只妖做什么?” 另一间天字号包厢,薄薄的烟气漫过檀木桌案,栩栩如生的繁复花纹落拓于青玉屏风间,案上相对而坐着两人。 “倒也奇了,三小姐不妨猜一猜,此人买下这么多妖奴作何之用?”说话者依窗而坐,借着登高之势可纵观全局,这人为戴面具,说话声音雌雄模辩,再一细观,竟是一只人形傀儡,雕刻得栩栩如生,五官活灵活现,只是终究非是真人。 它胸前燃着岩石晶体的微光与阵列图案,明显是受人操控的傀儡人。 而在暗城,能够有资格操控傀儡者的,只有一人。 暗城坊主。 而坐在它对立面被称之为三小姐的那位,手执青玉手杖,面覆半张遮容面具,面具之下,唇红齿白,嘴唇是轮廓极漂亮的覆舟唇,薄薄两片,未施笑意时,自有一种矜贵的冷漠。 她正用手中的青玉手杖与对面的傀儡人对弈案上的沙盘军棋,唇角轻抿而起,淡道:“我对这些阴沟里蟑螂臭虫的爱好不感兴趣。” 傀儡人轻笑道:“在下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三小姐是奉了您父亲的指令,来我暗城虞楼购满千名妖奴,瞧下头那位朋友的架势,这财力似乎与尊父有的一拼了。” “呵,财力拼得过我父亲又能如何,坊主怕是忘了……”三小姐抬起那双异于常人的浅色眸子,仿佛世间再温柔朦胧的光影难以柔和她的双眼,她似笑着,笑意不及眼底:“我才是这世上最有钱的人,父亲的命令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之所以出现在令人作呕的污泥地底城里,是想与坊主单独做一笔生意。” “哦?”暗城坊主似是一下子来了兴趣:“不知三小姐想与我做怎样一笔交易呢?”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十方返祖 “能让我看上眼的,自需是全天下最好的,地下暗城势力虽遍布四海各国,财力雄厚,资本如山岳,素以富饶丰裕著称,可论做生意……” 她略略抬首,分明是在说着世间最为狂妄桀骜之语,藏青色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却静若深潭,波澜不惊:“你这地下暗城,姑且只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傀儡人眼中华光闪烁,木制的嘴巴发出咔咔机械的轻笑声。 姑且和只能,很勉强的语气。 仿佛在她的眼中,天下第一算不上是值得了不起的事情。 可事实上,对于这位三小姐而言,的确算不上很了不起。 地下暗城遍布的地域再广,终究只是个‘天下’的第一。 若论财富,她身后的背景势力,如不落的奕奕明日长空,含章灼曜,足以造炬成阳,可与九天相较也。 关照她的,可不仅仅是人间诸国的生意。 “既然我暗城的货物商品难入三小姐眼,那不知三小姐此行是为何而来?” 青玉手杖将沙盘里的一枚暗棋轻轻推出,正正推进对方沙营棋盘里的中腹,将之死死定住。 小小一枚死物暗棋,坐落在那里,别有一种杀气淋漓的韵味。 她的眼神却是凉凉无温的,吐出来的话语也再是淡然平常不过:“坊主觉得,你这里是有什么我那没有的,且还是最好最贵重的东西?” 傀儡人止了笑音,它那机械雌雄莫辩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敬你一声三小姐,但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 “我不喜欢讲规矩。”三小姐淡淡地俯视着棋局,青玉手杖一舞一挥,便将那价值部分的沙盘棋局扫得一团糟乱,棋子黄沙满地。 傀儡人宝石做的眼睛大盛光芒,还未来得及生气,她便已经提身站起,来到窗边,似觉无趣地看着楼下拍卖会场。 “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 身为地下暗城的坊主,它并不认为区区一个小丫头能够给它一个满意的报酬。 尽管她十方城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但未来,不是现在。 它称她为三小姐,而非是城主大人,看似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实则暗藏轻视之意。 “听说,半年前,三小姐将天歌城给丢了,就因为输了一场赌约。” 三小姐眼眸微眯,不怒不喜,腰间剑袋里的十方剑乱颤惊鸣,她略一低头,腰间剑瞬即恢复平静。 她半边身子斜坐在窗棂前,一只腿随意屈起,她平静道:“你说的这些与今日我们要做的生意并无任何关联。” 坊主会心一笑。 若她当真不在意赌约之事,又怎会特意避而不谈。 “三小姐心大,我暗城自是远远比之不足,在下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十分不易,靠的便是这天下四海,列国仙门里的情报与秘密,若三小姐今日夺走了这些,再恣意挥霍这些情报,恐这天下之大,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吧?” 三小姐冷冷一笑,道:“在这世上,金钱能够买来任何情报,而情报亦可换来金钱,你暗城以贩卖情报而闻名天下,看似与十方城互不相干,却是让我十分不愉快。” 坊主笑道:“可三小姐无力改变这些,所以还是请三小姐您继续不愉快下去吧。” 谈着谈着,眼见就要撕破脸皮了。 她也不动恼,两根手指轻轻夹着精致的手杖,跟着笑了起来:“即便你我二人做不成这笔生意,坊主未来的路怕是也走不长了。” 不等坊主发声,她语出惊人道:“我不相信以你一人之力能够创办成这般庞大的地下暗城,便在暗中查了查,虽说十方城不及暗城情报完美,但只要舍得砸钱,便没有我买不到的消息,坊主你……是与魔族合作了吧?” 傀儡人豁然抬首,眼中杀机毕露! 三小姐不徐不缓,继续说道:“寻常魔族自不会如此无聊,想来你背后之人,便是六河,妙啊……” 她轻轻抚掌笑道:“不过坊主似乎忘记了,天下大势根据形势而动,六河之间相互争斗了数万年,恰好近日魔界遭逢大乱。 四河夺得界门叛出魔界,巧妙的是,我与这位四河主早在青铜世界打过照面,她来了一趟十方城,我出了一个价格换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坊主觉得,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 “不可能?!”傀儡人终于乱了一丝分寸:“即便四河主叛出魔界,她又为何要将我暗城的秘密带给你!” “这一点并不重要。”三小姐轻挥手杖,遥遥点住傀儡人的胸口:“重要的是,我知晓你这位神秘的暗城坊主真正的身份。” 傀儡人始终不信:“你在诈我!” 三小姐轻笑出声,可黑白分明的那双眼睛里透着的全是冷漠:“地下暗城建立于五百年前,那时候人间正魔两道之争尚未结束,坊主你因何出世?这暗城又是为谁而设?还需要我来一一点破吗?” 傀儡人浑身一震,屋内杀意愈盛! 三小姐对那杀意恍若未察般,目光收回,在拍卖会上环视一周,道:“眼下,你的真身本体就在今夜‘这批’客人当中吧?” 她转着手中的青玉杆丈:“如何,需要我来为你点出来吗?” 傀儡人失魂落魄,重新坐了下去,沉默良久,终于了口:“说一说这笔生意的交易方式吧?” “我要两样东西。”三小姐竖起两根手指:“你们暗城的暗网情报,以及这么多年来所有秘术试炼的成果与记要。” “三小姐不觉得自己胃口大了些吗?” “不白拿你的东西。”三小姐眼神凉凉,情绪没有什么起伏:“今日这笔买卖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自今日起,你可继续做这暗城的坊主,坐拥诸国财富,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大业。 而我能够将你的人间身份与暗城坊主自己的关联痕迹断得一干二净,不再受魔河掣肘。” 傀儡人咔咔转动头颅,宝石瞳孔幽邃得近乎逼人,它没有说话,但不得不承认,它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东西被她所触动到了。 窗下拍卖声熙熙攘攘,热闹极了,薄薄的烟气在桌台上袅袅升起。 良久,坊主摇了摇首,自嘲一笑,道:“虽然三小姐提出来的条件很诱人,可细细一品,却是不划算的,纵然你助我脱离了魔河的掣肘。 可同样的,我最大的把柄便落在了你的手中,从结果上来看,我仍旧要受人胁迫地活过这一生,甚至还要搭上我暗城情报与秘术。” “所以我仔细想了想,受一人胁迫总比受两人胁迫要好。” 三小姐平静道:“你要杀我?” 坊主笑了笑,道:“这是暗城,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哪怕此刻房外候着三小姐您的两名承灵境护卫,我觉得都可以一同留下来陪陪三小姐。” 谁知,三小姐不仅不害怕,反而还笑出声来:“你若真有如此本事,我反倒还要谢谢你了,只可惜,你若想与我动手,死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说话间,她的手来到腰间,剑袋里缓缓褪出一柄金色的剑首,剑首上的宝石幽幽,宛若恶魔的长眸,窥视人间。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傀儡人胸口里的那枚核心岩石刹间开裂出三道蛛网般的痕迹。 不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似是咳血。 坊主骇然:“这是……十方剑返祖!” 难怪她的父亲会命她来暗城购买大批妖奴,十方剑返祖,需以大量生灵魂魄冥祭喂剑,十方剑剑气戾怒暴食,若得不到新鲜魂魄的生祭,其后果不仅仅是反噬其主,更会吞噬天地大气象。 十方城历代历代以来,唯有女子方能承袭镇剑的血脉之力,这也就是为何,十方城素来以女子为尊的原因了。 这十方剑已经返祖成了这般模样,为何……为何她还能安然无恙?! 三小姐跳下窗台,冷眼俯瞰着坊主:“如何,你可想好了?” 坊主心头一震,虽说本体不在此方,可遥遥之隔里,它仍旧能够感受到那骇人的阴煞杀机。 黑暗之中,坊主露出了一双红丝密布的眼:“好,我答应你。” 三小姐满意一笑,腰间剑袋重新裹严十方剑:“是个聪明的决断。” 傀儡人摸了摸自己开裂的胸口,苦笑道:“我始终不能明白,你是如何看出我真实身份的。” “我没看出来。” 坊主不由大楞。 三小姐凉凉一笑,道:“那位四河主给我的情报一般都是给一半留一半的,我只知你在人间仙门中的身份特殊,却无法确认你究竟是谁,不过……” 她目光转动,讥嘲地看着向某个方位,那正是坊主真身的所在方位:“就在刚刚那几场对话下来,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中计了! 一开始她果真是在诈它! 从她坐进这间屋子里,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陷阱! 坊主苦笑道:“世上皆传闻三小姐挥金如土,极致荒唐无度,今日看来,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我不明白,三小姐在意的分明不是我暗城的情报与秘术要记,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欲望,这并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眼神。” 甚至,它在她的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感情。 三小姐淡淡地啊了一声:“我只是……比较无聊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问君台上的暗箱换了一波又一波,而旁人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便被乙间十六号的客人稳得不能再稳地拍了去。 “不会吧……”拍卖的客人喃喃怔怔,看着那乱飞如雨的签子心口发麻。 无数人的目光紧紧锁在那间包厢的窗户上,无法想象在这片大陆上,何人有如此雄厚巨资。 他又不是十方城城主,何以敢如此挥霍无度?! 陈小兰是随着孟子非入过魔界的,好歹也经历过了一些大场面,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山村脚下的无知贫穷少女,当然明白那一根根接二连三飞出去的签子意味着什么。 她看得是忧心忡忡,不由偏首看着立在身侧的孟子非:“师父,这样下去,你会不会买不到自己的妖奴了啊。” 孟子非似也被眼前这疯狂一幕所惊到了,听到陈小兰忽然担忧提问,他这才收回目光,失笑道:“我何时说过我要买妖奴了?” “啊?”陈小兰神情有些迷糊:“师父你不是散修吗?天玺剑宗招收弟子那可是全天下散修梦寐以求的大事。” “所以呢?” “我以为师父会给自己置办一只厉害的妖奴来附灵,去参加弟子选拔大赛呢?” 孟子非哈哈笑道:“天玺虽好,却非我心中所求,况且我的剑与拂尘都丢了,如今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何以要去浪费这功夫。” 陈小兰不解道:“那师父带我来这又是为何?” 孟子非个子偏高,看陈小兰的时候,他需要微微低首,逆着光,他侧脸的皮相透出些许温柔:“你在魔界战奴营内替我受了一回苦头,熬坏了身子骨,虽说后得治疗,但终究是伤了元气。 妖魔之伤,凡人如何相抗,听闻今夜这暗城会拍卖灵根,我想为你寻一合适灵根,你不是一直说想修行吗?” 陈小兰怔了怔,昔日孟子非教了她许多修行的道理与知识,却偏偏对于灵根这一要述缄口不言。 关于灵根方面的知识,还是陈小兰自己翻阅书籍典故学来的。 没想到今日,孟子非对灵根的话题倒是一点也不敏感了。 陈小兰皱起眉头来:“可是我怎么记得,灵根都是从活人身上生剜剥取下来的,手段极为残酷,与魔宗之人无异,若我们在暗城参与拍卖,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歪风邪气?” 孟子非眼皮一跳,似有所触动,他垂下眉目,表情落寞道:“即便我们不参与拍卖,在暗城市面上灵根都是供不应求之物,你我二人改变不了这天下大势,而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陈小兰怔怔地看着他。 孟子非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师父你平日里都是一副温生君子的好模样,极少瞧见你会有私心,今日倒是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孟子非笑了笑,伸手准备去摸陈小兰的脑袋:“是不一样了,昔日我不存私心,但眼下,你便是我的私心。” 陈小兰脑袋一缩,身子后倾,对孟子非的态度恭敬归恭敬,但从不过分亲近。 她瞧见孟子非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少女的直觉总是敏锐的,她皱起眉头,认真说道:“师父,你还记得空沧山上的那个司尘公子吧?” “嗯,怎么了?” 一提到司尘,少女的脸总是先红了起来,她保持着缩脖子的姿势,像一只小鸵鸟,怯生生地看了孟子非一眼,眼神极为认真:“我喜欢司尘,是要喜欢很久很久的那种喜欢,因为他,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孟子非悬在半空中的手掌微微一颤,他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今晚,三小姐买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最后一件拍卖品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今日这场拍卖会还有叫我们来参加的必要吗?那四层楼里坐着的怕不是那位上清界的仙家富婆,养小相公竟是养到了这暗城中来,简直离谱!” 三小姐观拍卖会台时斜靠窗棂时的模样被场中几位眼尖的人个瞧见了,看那身形,分明就是个俏丽可人的美娇娘。 既然能够得这位金主花这么多灵石的,除了那点子男女破事儿,还能是什么? “感情这虞楼是一早就有了主意,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倒是成了她宠哄小相公的陪衬!” “我说好端端的四层楼今日怎突生开放了,这都叫人给包场了,还玩个屁啊!” 慕容寒更是气得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掷地,忿怒的血色涌至脸上,当他看到拍卖官手里的灵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百里安手中的那一刻,心中强压的愤怒终于到达了顶峰。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他该面对的,不仅仅是三楼乙间十六号那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还有四层楼上的那位神秘少女。 神秘少女坐落的那间厢房是天字号,虽与秦国长公主同在四层楼,可长公主的厢房却是微妙的玄字号。 两者之间的身份地位,高低立判。 他可以不将出手阔绰,一夜之间将两千灵石挥洒干净的百里安放在眼中。 但他对那少女却不得不加以重视。 毕竟,百里安这一身全部的极品灵石,只是那个少女的手中资产的起点罢了。 慕容寒神情复杂地又看了百里安一眼,心中又难以抑止地生出许多嫉妒怅惘的情绪。 百里安抱着失而复得的灵石,全然没有想到林苑姐姐提前给他宝箱灵石都白准备了。 即便心中有诸多想不通的地方,可百里安也不会愚蠢到去问侍女四层楼上的那名客人身份。 接下来的拍卖会,每一个妖奴盲盒甚至都打破了寻常拍卖的制度,皆是由拍卖官直接念出封顶的高价。 一个个令人心惊动魄的价格从拍卖官的口中报出,简单得仿佛只是单纯的数字一般。 第二轮盲拍终于结束。 百里安一块灵石都没花费,便拿到了整整一千五百名的高等妖奴所有权。 最后定下来的拍卖总价,竟是高达一万极品灵石。 这个价格,足以买下泽国的小半壁江山了。 在场的客人们深信,若这一万极品灵石在他们的手中,莫说买下这一千五百名妖奴,便是买下两名渡劫仙人的命,都绰绰有余了! 坊主都大惊失色,没有想到三小姐竟直接买下封顶价,连竞拍叫价的功夫都省了去。 何其简答粗暴的败家方式! 若是叫十方城的老城主知晓了此事,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居然派了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来与暗城。 都说钱能压死人,这一万极品灵石的价格一经报出,场内所有的客人心情蓦然沉重三分,被那天价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四层楼上的三小姐,却仿佛不过是简单地花了一笔小小的零花钱,给自家养地小宠物买了一个顺心意的小玩具,那般轻松随意。 坊主瞧着她满不在乎品茶观棋的模样,心情一阵郁堵。 这家伙,分明打它暗城情报、秘术所有权的时候还是一副精打细算的老狐狸模样,一块灵石都没有拿出手,就单单空画了一张大饼扔给它。 这一千五百只高等妖奴灵怪虽抓得辛苦,但论价值比起它手底下庞大的情报暗网,不过是九牛一毛,她花钱花得倒是勤快。 被人花了十枚极品灵石买下的鲛人郡主简直匪夷所思:“你家这主子什么来头,竟能叫四层楼的金主包夜全场?” 一块灵石都没舍得花的叶书自然而然地就被岚嫣小郡主当成了侍奉人的穷苦小厮。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四楼一眼,暗道莫不是魔君不死心追到了人间来,正变着法子来哄自己的王夫开心? 第二轮买卖终于结束,百里安正要随着引路侍女去后台清点那一千五百只妖奴,去寻小鹿儿。 不管怎样,能够兵不血刃的救出小鹿儿总是好的,虽猜不准四层楼的那位主人究竟是谁,又是打着怎样的算盘主意,百里安终归是欠了她一个极大的人情。 百里安前脚刚刚走下问君台,台上一声锣鼓鸣响。 第三轮,也就是今夜拍卖会最后的压轴品,随着玉台的高低起伏,被缓缓地运送上来。 百里安的身体骤然定住!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台面上缓缓升起的紫金古棺,仿佛五雷轰顶一般,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轰然炸开! 他双耳嗡然一震,心思蓦的紊乱,手掌下意识地拽紧了衣摆,指节捏得苍白! 台下楼上围观的客人也没想到最后一件拍卖品竟会是一尊死人睡的棺材,场面一时炸开了锅似的。 “什么鬼东西?这是装死人的棺材吧?虞楼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晦气了!” “第三轮就拍卖这个?搞什么嘛。” “不过这古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若我没看错的话,这棺的材质是取自于西海大梵林的上乘紫金竹。” “什么?大梵林的紫金竹,那不是仙家之物吗?一节竹枝可养三千道兵死士紫金竹竟用来做棺?暴殄天物啊!” 这下众人可算是来了兴趣,个个眼睛火热发亮。 台上的侍女微笑说道:“不错,此棺正是取材于大梵林,且宽三米,长五米,一寸一尺皆是紫金木合炼而成,未参半分其他金属材质。” 此言一出,满堂轰然! 拍卖会的气氛瞬间高涨到了顶点! 这么一个完完整整的古棺,材质竟是十成十的紫金木,其价值绝非常理可以估量的。 这会儿谁还会去在意这棺材晦不晦气,里头便是生蛆起尸了他们都恨不得直接将这棺材给抗回家去用阴木供奉养个三年五载的。 虞楼这莫不是将那位仙宗道门里的祖坟给刨了,暗城坊主行事可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也不怕人失主找上门来寻仇。 场间,已经有人急不可耐地催促侍女报上拍卖金。 “诸位客人们别急,今夜真正拍卖地并非是此棺,比起棺中之物,此棺也勉强只能算得上是一件附赠品。” “附……附赠品?!!” 众人惊楞良久,纷纷哗然失声。 这样一尊硕大紫金棺,说是四海奇珍都不为过,对于今夜这场拍卖会而言,竟还只是一件附赠品?!! 陈小兰抬首看着孟子非沉重的面容,也觉得十分奇怪:“不是说第三轮会拍卖灵根的吗?为何是一具棺材?” 她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毕竟这一晚上的一群人对着一尊大棺材如陷疯魔,表情炽热,怎么看都有些毛骨悚然。 孟子非面容上笼着一层寒霜,低声喃喃道:“不对……这不对……为什么紫金棺会出现在这里……” 陈小兰听这话更觉奇怪:“师父,你见过这棺材?” 听那拍卖官将这棺材吹得神乎其神,宛若天人之物,师父只是一小小散修,怎会认识? 孟子非瞳孔不易察觉地扩散了些,他触电似的惊醒过来,目光失措地从问君台上偏开,勉强一笑,道:“如……如此稀世珍宝,我怎会见过,只是头一回见,觉得有些震撼吃惊罢了。” 可陈小兰见他吃惊是有了,震撼倒是未必,反而更像是被什么鬼物给魇住了心魂。 那棺材,果真是不详。 瞧瞧方才那个上台大气的财主,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也仿佛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四层楼玄字房,一身华服端庄的秦国长公主亦倾直了身体,浓荫盖进眼底,一双幽黑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台面上的古棺。 她一只手轻搭在窗沿间,神情幽思,状似平静,可涂着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正一寸寸地没入漆木之中。 三小姐目光下睨,视线落在那棺材盖上的暗火朱雀纹,淡声道:“坊主,你这是从哪里淘来的棺椁?本事倒是不小。” 坊主轻笑道:“万魔古窟,无尽海域,我手里头的死士意外所得。” “哦?”三小姐收回视线,看向沙盘棋局前的傀儡人:“如此说来,今夜这场拍卖会的主角将会有四人了?” 坊主身体一僵,宝石做的眼睛因为灵流的紊乱而闪烁不定:“我听不懂三小姐在说什么。” 三小姐状若思考:“啊,不过秦国长公主既然已经提前现身了,想来坊主送往白驼山的密信被这位长公主殿下给拦截了下来,她既看到了信中内容,自是不会让剑主羽以身涉险,将暗城今夜拍卖旧棺的事暂且压了下来,亲身到此,倒也是对剑主大人情深一片。” 她小眉毛轻轻一挑,笑了笑,道:“不过另外三位似乎就没那么好运,已然入了坊主布下的这盘棋局中来。” 暗城坊主的身体抖得十分厉害,三小姐的每一句话就像是重重敲打在它心脏上的锤子:“你……你竟知晓这朱雀棺的秘密?!” 三小姐嗤笑道:“棺是好棺,只可惜这棺材板儿却是个滥竽充数的西贝货。” 坊主心头重重一跳。 当暗城死士在无尽海域中找到这尊棺椁时,便是无棺盖的,经一年多的时间,由暗城的术师、神符师、阵列师以及宗器大师共同联手,这才得以仿造出来了这样一具完美的朱雀棺。 坊主深信,这仿品与真品不论是外观还是气息都完美的相似。 她是如何一眼识破的?! “殿下,那的确是我们中幽皇朝的朱雀棺。” 三楼一间包厢里,一名面容苍白活像痨病鬼的枯瘦老人着一袭黑袍,候在赢袖身侧,针孔大小的诡异瞳孔在眼眶中僵僵一转,嗓音涩哑。 赢袖立在窗前,眸光阴晴不定。 “朱雀棺素来是中幽皇室葬礼的待遇,赢袖深知,即便是身为中幽太子的我,身陨归去后,也绝无资格用此物葬身,娘亲是中幽皇朝的创始者,亦是继任的第一位皇朝女帝,我实在不理解,究竟是何人有此资格?” 赢袖不禁回想起了鬼宅之中遇到的那个少年,朱雀棺乃是中幽圣物,既然同紫金棺出现在了这暗城之中,如此想来,他手中的莫约是个仿制品。 自己当初竟为了区区一件仿制品,三番几次失态,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可笑。 朱雀棺问世的消息秘密传入中幽,娘亲好生疯魔了一场,侍奉在侧的贴身女官都无辜遭了殃,死在了年轻的疯病之下。 虽说自打赢袖成年以来,娘亲时常魔怔发疯,却极少失控到害人性命的地步,当她受到密信时,疯了整整三天三夜,手里提着一把剑,屠光了幽掖宫里大半的近侍,甚至连他这个亲生二字都不敢轻易近身。 嬴袖从未见过娘亲如此可怕的一面,生人勿进,鬼神难测! 仿佛要屠尽苍生的模样,简直与古卷中所记载着的大暗天魔相差无几。 嬴袖不理解,这朱雀棺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竟能激得娘亲大开杀戒。 三小姐百般聊赖似的拨着自己的手指甲:“若我猜的不错的话,这棺中睡着的,应该是个‘少年’。” 轰隆隆———— 推棺的沉重声响彻全场。 拍卖官悦耳的嗓音随之响起:“今夜要拍卖的,则是这棺中古尸,此尸骨龄不详,历经两百年岁月侵蚀,尸身不朽不腐,起拍价,十万极品灵石。” 当然,这十万极品灵石仅仅只是个数字金额的概念,这第三轮真正竞拍的,却是要看各家的藏宝底蕴了。 百家仙门,诸国望族世家里,总有几件祖宗传承下来的异宝。 灵石可以通过开采灵脉而日月积累,异宝可以换取灵石,而灵石却无法轻易地换来异宝。 最后一轮,可真是实打实地拼家世了。 只是…… 那拍卖官竟是一改常态,说什么这价值不菲的紫金棺只是第三轮的附赠品,真正拍卖之物是棺中古尸,吹倒是吹得神乎其神的。 可两百年,又算是什么古尸? 不朽不腐?然后呢? 就没有其他介绍了? 这尸体是能入药还是能炼器?还是说能够夺舍其身,就此飞升成仙? 什么都不说,这尸体究竟作何而用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哪个敢胡乱竞拍。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夺玉 正为百里安领路的侍女见他忽然停了下来,不由转身好奇问道:“这位客人莫不是对这第三轮的拍卖之物也感兴趣。” 她心中多有鄙薄,虽说四层楼上的那位恩主说了,他今夜的一切拍卖费用她全包了。 可一万极品灵石都已经帮他出了净还不知足,此人未免有些太不识抬举了。 百里安垂首不语,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闪动着一点微光,像是碎冰在溪水里轻轻碰撞。 “客人?”侍女见他神情平静得近乎诡异,不由又轻声唤道。 “走吧。”他终于开口,不再多看拍卖台一眼,随着侍女一同消失在夜幕之下。 第三轮拍卖之物的价格报出许久,可始终迟迟无人叫价。 无数双眼睛带着好奇与探视,看着那紫金棺中的尸体。 那具尸体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心口前插着一把匕首似的短剑,想来那便是致命伤。 短剑看不清全貌,被黑色的符纸包裹严实,只能够看得清剑体的大约轮廓。 棺中沉睡的古尸看起来骨架并未生长完全,应是个半大的少年。 他身上穿着蓝衣鹤氅,大袍宽带,面上覆盖着一掌宽绣金龙纹的锻带,将少年本就清瘦干瘪的脸颊遮掩大半,五官难辨。 而这一套装束下来,明显是极为标准的古丧礼服。 棺中并无其他陪葬品,想来是早早地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虞楼给搜刮一空了。 只是众人看了许久,也未能看出这古尸的稀罕之处来。 十万极品灵石,想必整个拍卖会里除了四层楼上的那位豪主客人以外,再无一人能够一次性地拿出这么多的灵石来。 那紫金棺虽说珍贵无双,却也不值这十万极品灵石的价啊。 “洙骊姑娘,能否同我们具体介绍介绍此尸来历,他究竟是哪位仙家之子,身前修为几何?尸身又藏有何种异宝?” 拍卖官侍女洙骊轻笑道:“我能够告知诸位的便是此物只卖有缘人,即便是今夜无人出手竞拍,我虞楼也会将此棺此身继续留楼珍藏,以待后主,至于其他,请恕我无可奉告。” 宁可今夜不卖此物也不愿言清此尸来历,更令人震撼的是,虞楼从未有过拍卖之夜,留存继续珍藏待到下次再进行拍卖的先例。 虞楼凡拍卖之物,皆是世间极为抢手的珍品,断不会有一夜卖不出去,再留下月来卖。 莫说像虞楼这样的庞然暗物了,即便是人间诸国中最为普通的拍卖商行都会将拍卖不出去的商品是为残次品,不论其价值,若拍卖结束,始终无人叫价,都会进行销毁。 如此操作,简直闻所未闻?! 嬴袖身后的老奴忽然近身,眼眸里那双针眼大小的瞳仁已经完全消失,他轻声道:“殿下,此尸颜相似是与殿下有着九成的相似?” 嬴袖眼瞳急急一缩,迅速回首冷冷地看着老奴:“你确定你没看错?” “老奴不会看错。” 嬴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很是混乱,静了片刻,他又沉声说道:“仅仅只是颜相?骨相如何?” 老奴神态平常,只是将佝偻的腰压得更低了些:“骨相相似程度,一成都不到。” 嬴袖舒了一口气。 这老奴是他亲自挑选的将奴,因生前杀性太重,是五百年前自列国战场中盛名的杀人鬼,吞天地煞气而成的鬼祸。 后因作恶太多,被中幽阴王收服封印于极道阁中。 近来,嬴袖胥印丢失,收服幽鬼郎不成,就连太阴大帝的鬼泣珠也失之交臂,更令他痛苦不堪的是,他修行了整整两百年的童子功也在仙陵城得以告破。 这半年以来,那天南宗的女弟子接二连三地去到中幽一哭二闹三上吊,惹得他烦不胜烦。 换做寻常闹事之徒,拉到城外去乱马拖死也就算了,可偏偏此事是人家姑娘占理,他若平白无故打杀了,这要叫天下人如何看他? 更可气的是,那杜以翠就借着这么一夜雨露之恩,便到处肆意宣扬自己是中幽太子的女人,腹中怀有他的子嗣。 再被门中那些眼界狭小的师长们一教唆,更是以中幽太子妃自居。 嬴袖极为厌恶这种长相丑陋、贪慕虚荣、小人得志的三流门派女弟子了。 一个多月前,那个女人也不知从何得来在外云游四海为家的尹白霜忽然返山宫门的消息。 在中幽皇朝好生大闹了一场的杜以翠听到这消息后,竟是自不量力的找上门去找尹大小姐的麻烦,向她索要腰间那枚黑玉,觉得自己才是中幽太子真正的女人,此玉的主儿。 中幽皇朝无人不知,尹白霜腰间那枚黑玉是年少之时,天玺少主送给她的。 虽当时天玺少主赠玉之时并未言明其中含义,可这枚黑玉乃是太阴大帝自帝冠之上摘去的一枚宝玉,在嬴姬娘娘嫁于天玺之日,便交给她作为嫁妆之用。 后来天玺少主出生,这枚玉便作为护身之用,嬴姬娘娘又传给了她与剑主二人唯一的孩子。 在那个孩子十六岁的那年,这一枚象征着中幽未来太子妃的玉佩落到了尹白霜的手中。 虽说后来这位苍梧宫的大小姐被父亲压着与鬼门太原少主定下姻亲之盟后两百年,中幽女帝也一直未让苍梧宫交出黑玉。 其态度自然也是默许了这枚玉佩的主人就是尹白霜,她当之无愧。 只是黑玉送出去已有两百余年,如若说女帝认可了尹白霜是中幽的准儿媳,为何迟迟不办婚礼。 反而任由她醉生梦死,疯痴走遍山河。 嬴袖不知她既已收下黑玉,为何又迟迟不愿嫁入中幽来,甚至在太原鬼门灭门之后,二人之间的关系莫名由亲变疏。 他只当是其父尹渡风对中幽皇朝的人心存偏见,而当年她与鬼门的那场婚事,他未能护她,让她心中失望生气了。 可两百年,玉不离身,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中幽太子妃的身份,这亦是让嬴袖十分安心,倒也不必过于心急。 如今中幽与天玺关系势如水火,两难相合,父亲气他当年驭鬼杀人,总是不认他的。 如今的他光是作为中幽太子,而非天玺少主。 嬴袖觉得即便自己日后同她成婚,也是累她一身污名,倒不如先求得荣耀功名,赢得父亲的认可,自会给她一个尊容无限让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名分。 只是天南宗那个该死的女人! 她竟然私自跑去苍梧宫要玉,还以中幽未来太子妃自居,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他的孩子,竟敢在霜儿面前耀武扬威,颐指气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真是什么东西都敢觊觎! 好在他的霜儿也不是任人拿捏欺负的,对于杜以翠那个女人,她也是没有同她有丝毫客气,仅凭一把未出鞘的剑,就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揍得哭爹喊娘。 愣是让杜以翠对那位大小姐生出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回了中幽再也不敢说她的半句损话。 这让嬴袖大为畅快,有种狠出恶气的舒畅感。 虽说自己那点子风流事闹到了尹白霜那去,叫他十分心虚不安。 可当他得知她竟是将杜以翠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后,反而感到窃喜自满,有种男人的得意。 尹白霜虽这两百年间凶名在外,寻常人不敢招惹,但终究是个有原则的人。 若非动了真火在暗自吃醋,又怎会对一个有孕之人下如此狠手? 这些年间,她虽嘴上不说,但嬴袖能够感受到,她终究心里还是在意他的一举一动的。 只是经此事后,杜以翠愈发爱腻在他的身边。 这让嬴袖每日见了她那张脸都倒尽胃口。 偏偏这女人会闹会哭,如今仙门之中,人尽皆知他与天南宗那点子破事,这让嬴袖十分恼怒。 他素来洁身自好,虽出自中幽,在四海列国中享有君子清名,被世人称之为道中玉树,更是万千女子盼着要嫁的好郎君。 如今好了,多年清誉毁于一旦,他虽有想着赠她一碗凉汤,让她滑胎弃子的想法。 大不了到时候再补她一些损失,扶一扶她身后的三流宗门势力,倒也不难解决此事。 这女人虽是蠢的,但她身后的宗门却不傻,中幽皇城的背后势力是尊仙,赢袖乃是太阴大帝之孙,这等子势力可不是凡间那些高门大户,还想着母凭子贵那一套是不可能的。 能够借此与中幽搭上一条线,且留有几分自知之明,未来天南宗即便是跻身入一流仙宗势力,也不是没有希望。 可偏偏这事儿闹得嬴姬娘娘那头都知晓了,毕竟是当过娘亲的人,自是不忍自家孩子逼着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弃子堕胎。 知晓此事的嬴姬娘娘将赢袖好生训斥一番。 中幽皇朝连千万孤魂野鬼都容得,如今到了自己的孩子,怎就容之不得了?! 赢袖属实无奈,对于嬴姬娘娘的命令他又违抗不得,给她整日缠得没法子,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出了极道阁最凶恶的一只鬼,结下灵契。 正是他身边的这老奴,卑利多。 它是恶鬼,亦是饿鬼,通身阴煞鬼气,可食同类阴鬼,让人悚然退避。 若是近身久了,便会为其鬼气所侵,日夜梦魇,在噩梦之中被噬去精气神。 杜以翠对卑利多深感畏惧,不敢再日夜纠缠嬴袖。 卑利多天生鬼眼,可观尸道真迹。 既然他说棺中那具古尸与他嬴袖一成相似度都没有,想来便不是中幽皇室之人。 如此说来,娘亲在意的就只是这紫金棺了…… “我出登仙令一枚。” 犹豫沉思良久,嬴袖决定还是先将此棺拍买下来,再做细查。 虽已经做好了决意,但登仙令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嬴袖还是忍不住肉疼。 这登仙令非凡间物,乃是外公留给他跨过渡劫境后,求道昆仑所用的。 太阴大帝与昆仑神同为尊仙,早年昆仑神也就是如今的君皇娘娘,因一场变故,境墟的司玺女官陨落过一回,本该神魂俱灭,丧陨六道的。 后得太阴大帝在鬼界之中意外所拾她将散未散的魂魄,便卖了一个人情给昆仑。 为其守魂七夜,这才得以保全昆仑司玺神体未散。 生而为神,最忌因果善缘,因为此事,昆仑欠下太阴一个人情,娘娘便将这登仙令赠予大帝。 若大帝后代子孙有渡劫者,可执此令身入山海天外境,问道昆仑。 登仙令珍贵到了何种程度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问道昆仑,那不是寻觅仙缘长生道,而是真正的手握仙缘,登高昆仑。 天下无人不知登仙令出自何方,这一声竞拍,嬴袖的身份自是呼之欲出。 台上拍卖官为之错愕。 来者竟然不是中幽女帝,只是引来了一名太子殿下。 这倒是与坊主的计划稍有偏颇。 她暗自皱了皱眉,却未表现得太明显:“登仙令,其价格自是远胜十万极品灵石,可还有继续加价者?” 奇怪,今日等来的大鱼,一个个怎会如此有耐心。 嬴袖最大的底牌已经拿出,他自信场间无一人能够拿出价值能够比拟登仙令的宝物,就在他势在必得之际,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 “我出四方灵根……” 清冷淡然的一语让全场炸锅了,在一片哗然的议论声里,紧接而出的淡然两字,让众人彻底安静下来。 “三颗。” 三颗,四方灵根! 不是其他宝物,而是灵根,而且还是连金仙都为之羡慕的非凡灵根! 在这世界上,能够将灵根当银子来使的,普天之下,九天之上,只有一人。 古吟国太子,沈机白! 四方灵根,不同于寻常灵根,仅能储藏一种灵力属性,天地之间的灵力属性万千,若吸收了与自身灵根属性截然不同的灵力,对修行有害而无益。 而四方灵根,则内藏四种不同的灵力,相辅相成,有容乃大。 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非凡灵根。 更重要的是,出自沈机白之手的灵根异于先天灵根,古吟国太子,天赋异禀,身怀经世之才,他虽算不得灵力修为至强,但可谓称得上是当世怪才。 灵根,舌本也,坚髓骨,炼灵根,谓之温养,可开神府灵藏锁灵根。 这也就是说,灵根本是天命所定,千古一灵根,一个人有无灵根,生来便早已注定。 即便是身怀灵根者,若错过修行之期,未得仙缘法门,随着年岁的增长,体内灵根也会化为不通顽石。 无灵根者,便是深处琅琊福地,仙山深处,一身造化也难留。 而沈机白剑走偏锋,打破了千万年来的修行定律,除了先天灵根以外,他竟能够研造出后天人工灵根。 修行者皆知,天地灵气乃是无形之力,只可意收不可形绘。 沈机白却是可以通过特殊法门,纳取天地之灵配合特殊灵法材质化拟灵根。 这样制造出来的人工灵根,其价值甚至在先天灵根之上。 夺去他人灵根,会发生强烈的排斥现象,而沈机白创造出来的灵根,却能够完美融洽。 甚至说,即便是身如顽石的凡人,都可以轻易融合灵根,不会有任何反噬迹象。 三颗四方灵根,这便意味着,他能够改变三个草根凡人的命运。 便是六识一窍不通的傻子,得了此灵根,未来都有可能成就仙人大道。 这也正是为何,他的生母乃是凡人国度的歌姬,出身卑微,他却能够力压十几位哥哥,成为古吟国太子的真正原因。 哪怕他的修为,只有拓海境界,但他如今所站高度,已经远在三千仙人之上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紫血 拍卖官侍女唇角翘起。 很好,上钩了一个。 在满堂哗然声里,她清脆的声音继续响起:“三颗四方灵根,可值三枚登仙令,可还有人继续加价?” 嬴袖面色铁青,一股黑煞之气涌上眉心,衬得他那张俊逸的脸有些阴冷可怖。 他一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茶盏乱飞,胸膛重重起伏着,出离的愤怒让他烧红了眼,失了平日的君子之风,豁然起身,推门而出。 “咣当!!!”一声重响里,两扇厢房木门被推撞得支离破碎。 赢袖阴沉着脸,看着屋内坐着的白衣公子,怒道:“沈知遇,你不去做你的古吟国太子,特意到此来坏本太子的事儿,你可真有脸的!” 白衣公子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女不在近处,他独身一人坐在此间,慢慢品着冷茶。 听到那暴怒如雷的质问声,他缓缓抬起眸色浅淡灰白的眼睛,淡淡‘看’了嬴袖一眼,他眼型略长,五官偏冷淡,眼底是一派冬夜的寒。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样,清冷,不近人情。 嬴袖冷笑:“中幽太子,嬴袖,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这个老朋友。” “中幽太子?”沈机白神情是疏离平淡的,语气也称不上嘲讽,可落在嬴袖耳中却是无比刺耳。 “你又算哪门子太子。” 嬴袖怒火中烧,气笑了:“沈知遇,你真当本太子的性子是泥捏的不成?别以为你一朝得道,成了古吟国的太子,我便该敬着你。 当年是你恩将仇报,几乎害我丧命,如今你怎么还有脸来说这种话?” 沈机白品着茶,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态度:“你不是泥捏的,而是纸糊的。” 赢袖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只当他在变着法来讽刺自己,心头微乱慌张。 他莫不是知道了他与杜以翠那点子丢人事?晓得他身子出了一沾水就软的毛病不成? 不然好端端的干嘛说他是纸糊的。 “沈知遇!”嬴袖恼羞成怒了。 沈机白再好的耐心也给他磨没了,他放下杯子,手臂垂落座椅一侧,转动座下转轮,身体随之换了一个方向,面朝窗户,背朝着赢袖。 几缕细碎的额发伶仃地垂在他鸦羽墨黑的清冷眉目间,他捂唇轻咳两声,一种病弱的气质便透了出来,说话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令人恼火,那个人,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自称本太子,知遇这个名字,也不是你该叫的,你若再无礼,我自有办法让你闭嘴。” 嬴袖本还打算念着儿时的情谊,给他留几分颜面,可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真是叫人火冒三丈。 他侧眸向着恶鬼老奴吩咐道:“给他颜色瞧瞧,记得下手保留些分寸,毕竟他现在又瞎又瘸的,可经不起你的重手。” 老奴可不管他太子不太子的,他既是杀人鬼,残虐本就已经刻进骨子里了,主人既已下令,他只管好好享受便是。 苍白如鸡爪的手自他袖口中缓缓探出,速度看似缓慢,可瞬间便来到了沈机白的后颈处。 乌黑的指甲里,钻拱出几只惨白尸虫,尸虫如线,首端分裂成口,发出嘶嘶之声,正欲破肌而入,一尝仙嗣之血! 沈机白头也未回,眼底终于闪过一丝不耐的冷意,他十指抬起,宛若摆弄木偶的戏师,十指灵巧物动间,屋内空气骤然一沉。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地自他左袖间掠影而出,那影子难以捕捉,只见空气里漫起一片秋水凝清光的冰寒。 瘦弱如书生似的手腕一振一引,杀人鬼探过来的动作骤然被迫僵停,刹那间老鬼咽喉、手腕、眉心血痕迸现,宛若被三把细小锋利的事物割开。 迸溅而出的鲜血很快燃烧成点点冰焰。 燃烧的血珠逆流涌向老鬼,顷刻之间,他甚至都还来不及产生恐惧的情绪,浑身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冰霜之中,却是燃烧着极为恐怖的蓝色剑火,这只号称为极道阁最强的杀人鬼,就在赢袖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咯吱……咯吱……” 木偶肢节扭动的声音。 看着沈机寒如玉身姿的背后,凌空悬立着一个小小的木偶人,那木偶人雕刻得活灵活现,眉眼竟是有些像他赢袖? 木偶人是死物,却得沈机寒操控着,胸口灵根的微光若隐若现,四肢关节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灵力节点闪烁运作的轨迹。 小人儿手里捏着一把牙签大小的剑,看着有些袖珍可爱。 可那剑锋之间缭绕的幽蓝冰寒的剑火,却是叫人一点也不觉得可爱。 赢袖瞪大眼睛,头皮发麻,入骨的寒意涌上背脊:“这……这是什么?” 极道阁出来的恶鬼,可是有着渡劫境的可怕实力。 可是就在刚刚眨眼之间,就像是被风抹尘埃般地给抹杀了。 沈机白指尖轻动间,若明若灭的十根隐线相互交错,那小小的人偶双臂宛若被卸了关节力道般垂下,歪着脑袋被收放进怀。 沈机白稍稍弓起背,隐忍低咳两声,眉宇似含痛楚轻蹙而起,墨黑的长发垂在他消瘦的脸颊边有种苍白锐利的锋芒感。 他捧着怀中小小的人偶,浅灰色的眼睛里全是冷漠:“还真是抱歉了,我这个又瞎又瘸的家伙,杀你,易如反掌。” 嬴袖手指僵冷,身体微微颤抖:“你……你敢——” 咻—— 尖锐的厉啸声划破光影,嬴袖话音刚刚落下,左臂便被一条细若发丝的细线给贯穿,臂间的一道灵力节点被银丝捣绞粉碎。 嬴袖痛彻心腑,捂着手臂目光惊恐地看着他。 沈机白轻描淡写:“不敢?你觉得我有什么是不敢的?” 嬴袖呼吸喘重,目光如欲喷火。 沈机白淡声道:“后土娘娘为你求来的这一身功德得来不易,你不好好珍惜也就罢了,还与极道阁内的恶鬼私定灵契,放他自由,若是让娘娘知晓了这件事,定会十分后悔将你创造出来。” 创造? 听到这个词,嬴袖眉头大皱,冷哼道:“我乃中幽太子,执掌中幽十万鬼兵,我与卑利多结下灵契,他已为我所用,由我血脉之力镇压管教,他又如何算得上是自由的。” “呵。”沈机白的笑容有些轻蔑,又带了些微妙的怜悯。 他指尖轻拨傀儡小人手里的小剑,道:“此剑名乱神,专斩血染因果之妖鬼,若非他这一路寻来,食饱了人血恶因,此剑斩出的剑火不会如此强盛。” “这不可能!有我太子灵契持身,他不可能……” 沈机白眼尾收敛,锋利如刀:“就以你那点子稀薄的中幽血脉,结下的灵契薄脆如纸,你连胥印都保不住,还想妄图镇住饿鬼卑利多?” “嬴袖?”他冷冷一笑:“后土娘娘赐予你嬴氏姓,嬴者袖中藏,敬畏自然守护生命,可你行事毫无顾忌!不敬生命!刚愎自用!私放饿鬼,导致人间百姓无辜被食,嬴袖,我看你这中幽太子爷,也是快做到头了。” 嬴袖怒道:“我做不做得成中幽太子,还轮不到你来置疑!” “真是不知悔改。”沈机白似感到一些疲倦了,语出惊人:“真正的中幽太子,百里藏剑!就躺在下头,你啊,跳梁小丑罢了。” 嬴袖气笑了,真的觉得他荒唐至极:“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连篇鬼话吗?” 沈机白道:“凡中幽帝室血脉着,皆身藏紫幽玄血,可令万鬼来朝,英灵共敬!嬴袖,你觉得你有这种东西吗?” 嬴袖面上一窒,心口似有一瞬被什么东西冷冷贯穿,他背脊隐隐发寒。 他说得不错,他修行诡剑之道两百年,一直试图觉醒紫血,可那象征着中幽帝室的血脉始终无迹难寻。 难不成,他当真有一个继承了紫血力量的同胞兄弟? 紫血,象征着幽皇的无上尊贵血脉,一代中幽皇室只会有一人继承。 嬴袖心乱成麻,强撑镇定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虽是娘亲的儿子,但我终非是纯血的中幽人,我身体里还有一半是流淌着天玺剑宗的血脉,紫血稀薄一些,尚未觉醒,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定了定神,拳头捏紧:“你说那尸体是中幽太子,天下人谁会信?中幽上下,何人为认他?!他若真是我的手足兄弟,又怎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真多废话。”沈机白冷漠道:“待我开棺验尸,一切自见分晓。” …… …… 地下暗室,整整一千五百口盲箱摆放整齐,列在百里安的眼前。 “虞楼今夜要拍卖的妖,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客人。” “开箱。” 为百里安引路的侍女见他如此急切,不由抿唇一笑,也未卖弄玄虚,将一本厚厚地灵契直接交给百里安,便抬手解符开箱。 有灵契在手,自是不怕这群可怕的大妖暴动。 盲箱上的符链纷纷掉落,四个箱面各自铺开,露出形形色色的一片妖魔来。 能够入虞楼拍卖会的妖物,基本上皆是活了千年的大妖,都是天师级别的捉妖师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死境之地,牺牲了无数同伴的鲜血猎捕而来的。 这一千五百只妖,实力皆不俗,最低的妖至少有着拓海境的修为,最强的甚至已达承灵境。 若是能够本事全部驯服,这一万极品灵石倒也不算花得太冤枉。 可妖族素来桀骜,不服管教,强杀一两只用力铭刻倒是不难,这一千多只妖邪入了手,可真真算得上是个烫手的山芋了。 想到这里,侍女不禁摇了摇首,觉得这客人属实有些痴傻。 百里安并未理会侍女遗憾的目光,他上前两步,神情微冷:“我不是听说今夜会拍卖一只雪白灵鹿的吗?为何不见在这里?” 侍女一怔,暗道此子今夜目标竟是与寒王孙一样,也是那只古怪的鹿儿? 见她骤然失了言语,百里安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出去,来到一只双眸透着森森寒气的狼妖面前,那只狼妖修为不俗,已经化形成人,只保留了兽耳与狼尾。 他唇齿猩红,一副茹毛饮血的凶残模样,最为醒目的是,他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一对湛蓝色的鹿角。 “这位客人,此事的确是我虞楼做事有欠妥当,稍后带我禀明坊主,自会予以补偿。 那只鹿儿命里无福,与客人无缘,若客人有需要,我虞楼会耗以大价钱请出天师级别的捉妖师,为客人再寻一只灵鹿。” 侍女见百里安神情诡异,忙贴身上前赔笑说道。 可还未等她近身,一只冰冷的手如电探来,狠狠扼住她的脖颈。 死亡的窒息感一下涌上头顶,眼前的视线陡然变得扭曲昏暗。 侍女双脚挣扎离地,空气瞬间被夺走,颈骨仿佛下一刻就要在他的手中折断。 她既能够成为虞楼的侍女,修为自然不会太低,可是她却始终无法摆脱这只冰冷手掌的扼制。 “我再问你一遍,那只鹿儿,在哪里?”她视线不清,只能听到百里安平静的声音传来。 侍女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痉挛颤抖,脖颈青筋暴突,艰难地呃呃两声。 脖颈的手指力道似是稍松了些,一口冰冷的空气灌入口中,她涕泪纵横,忙不迭送地道:“那只灵鹿……被吃了……它被吃了!” 百里安手掌蓦然一松,面具下,清澈乌黑的双瞳漫上一层妖异的血色,他转头看着那只狼妖,目光像夜间索魂的鬼。 在这样目光的直视下,狼妖毛骨悚然,手中的鹿角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悚然道:“我没有!不是我吃的!” 侍女抚着脖子,一阵猛咳后,道:“是坊主,紫金棺中的那具古尸有着尸变的迹象,为镇压尸气,故此坊主将那头灵鹿喂给了那具古尸食用。” 半晌,百里安缓缓偏过半张脸来,眼神里充斥着阴暗与冰冷:“好一个暗城,好一个虞楼。” 手中厚厚一本的灵契被百里安忽高抛而起,分分散散的书页宛若落雪般散开,哗啦声里,一张张灵契无火自焚。 束缚着这些妖物们的契约无形而断。 侍女面容扭曲惊恐:“你疯了!” 暗室门外两名守卫听到动静,即刻冲了进来,不等他们拔剑,失了灵契束缚的妖物们就像是挣脱牢笼的野兽饿虎,嘶吼着,咆哮着扑了过去。 守卫哪里想到耗费一万极品灵石的客人在得到灵契的那一瞬竟会主动放归这群凶恶的妖物们,顷刻之间便被愤怒的妖物们连皮带骨地噬咬了个干净。 饿了许多天的妖物们吃完两人,又扑向那名侍女。 侍女惊恐尖叫,百里安却置之不理,向前迈步出。 凶残成性的妖物们饿得已经两眼泛红,恨不得同性相残,可当百里安缓步行来时,它们却仿佛看到了一头危险的雄狮,十分默契地收起爪牙,乖乖地分开让出道路。 百里安随手在地上两具残骸身上抽出一把剑,背影逆着光,慢慢消失在了楼道间。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冰与火的对决 第三轮拍卖价格,最终还是定在了沈机白报出的价格上。 但拍卖官手中的小锤却并没有机会敲响。 场间,变故突生。 一个身形高挑修长的中年男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问君台上。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他就立在棺口一侧,像是一名悼念者。 并未理会震惊哗然的台下观众。 他双肩微垂,头低低敛着,中年男人没有佩戴面具,英气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体,浓黑的眉如两把利剑一样,斜斜的横在发鬓两边,气华神流,稍染恣意不羁。 男人神情复杂,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探入棺中,似是想要揭开棺中人脸上覆带。 只是当他目光触及古尸略见干瘪的脸庞肌肤时,手掌一抖,僵僵停了下来。 他轻叹一声,终究是没有那个勇气,手指轻转间,拈来一朵灼灼红莲,放在棺中人的肩头上:“太晚了……太晚了……让你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年,苏伯伯这就带你回家。” 看到台上忽然出现的中年男人,赢袖如遭雷电殁身,脑子轰得一声混乱了起来。 沈机白虽是灵根一道的天才,可修为毕竟只有拓海,他目不能视,无法感知到台上那人的气息,平静道:“怎么?有人来砸场子了?” “是苏观海……是太玄宗的苏观海!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会对一口棺尸感兴趣?”赢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名不速之客。 太玄宗素来与中幽皇朝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纽带联系也仅是两百年前他与苏靖之间的那一纸婚书。 只是那婚约早已做不得数了,即便做数,苏观海该在意的那人也应该是他。 为何会为了区区一口棺尸出现在这污浊秽气的暗城之地?! 他可是堂堂的太玄宗宗主!三道之首! “哦?是苏宗主?那倒是不足为奇了。”比起嬴袖的震骇,沈机白倒是始终如一的平静。 他将怀中人偶收好,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今夜这棺是争不过他了,想来,尹宫主与百里羽也该到场了吧?” 沈机白虽处世疏离,待人冷漠,性子却是极富涵养的,他虽贵为古吟国太子,却从不矜傲,对待人间的首道之尊,仍旧颇具敬词,称呼敬语。 可不知为何,却独独对天玺剑主,直呼其名,丝毫不掩厌恶痛恨之意。 问君台上的拍卖官侍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周身的结界并未告破,可台面上这人却是到来得毫无气息征兆。 虞楼内,守卫的内阁之人执戈怒吼,潮涌般纷纷冲上台面,试图拿下这捣乱之人。 台上的白衣男人觉得吵闹,他双臂轻举抬起,如端天地,宽大的袖袍拂起一阵清风。 清风微暖,像是草原夏日里的炎风,四面八方围杀上来的人群就像是渺渺炊烟般被拂荡开来。 他们手中的兵器,脸上的面具,沙化一般点点洒落成灰,露出一张纸无数惊恐骇然的脸来。 苏观海清隽凛冽的眉眼间瞬染杀意,鼓荡的袖衣猎猎,他冷哼一声,终究没有选择在这口棺前大破杀戒。 他一手隔空虚虚掌托棺沿,罡风暴涨,随着他手腕发力,重有千钧的紫金古棺轰隆一声被强吸离地而起。 就在这时,强劲的罡风被骤然撕裂出一个极大的口子,裂口之中,一道星驰电掣的身影从天而降,那个身影周身包裹着半圆状的雾霜冰华,庞大霸道的气息让空间嗡嗡颤抖着,带动着整个地面和阁楼都在剧烈震颤,宛若一座巨大雪山覆顶而来! 那人脚上的靴子接连不断地撞破空间与罡风,冰华迸溅,霜意连绵,相互摩擦交织出宛若雪崩振鸣的声音。 终于,一双脚重重落在另一面的棺沿之上。 被托抬而起的紫金棺碰然一声巨响,再次沉下,问君台与古棺接触之地,飞快地蔓延数十道细长的裂缝,裂缝相交处迸溅出银屑般的冰尘粒子。 在拍卖官的一声凄厉尖叫声里,她在漫漫卷动的烟尘里,随着骤然崩溃成无数黄光碎片的结界一同被撞飞了出去。 苏观海看着掌下纹丝不动嵌入台面间的古棺,以及棺内完好无损的尸体,他面露无奈,道:“渡风兄,你要相争于此啊?” 嬴袖神情复杂地看着沈机白,脸色奇差。 竟真叫沈机白说中了。 继苏观海之后,苍梧宫宫主尹渡风竟也为这一口紫金棺而来?! 那么父亲他是不是也…… 嬴袖紊乱至极,对棺中那人的身份愈发感到心慌不安。 即便退一万步来说,那人若真是他的手足兄弟,继承了中幽紫血,身份再如何尊贵,又怎会引得这两人齐齐出山? 再观沈机白那前事尽知的模样,嬴袖有种反而自己才是局外人的错觉。 “谁要同你争了?”宫主大人尹渡风好没气地挖着鼻孔,面无好色地睨了睨棺中古尸,目光里透着几分嫌弃:“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小子,这番瘦瘦弱弱的体格,真不知我家闺女是如何瞧对眼的。” 尹渡风虽有雅名,且是个十足的滚刀肉,虽说他与苏观海,剑主羽同为三宗道首,身为人间最强的千年仙人之一,可单从外表上看,浑身上下却无半点仙风道骨的气意。 他长方脸膛,鼻直口阔,粗发浓眉,端得是一副五大三粗的铁汉模样,再加之与生俱来的那种无所畏惧的表情,不像仙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悍匪。 那风姿气度,与苏观海相差可谓万里。 苏观海微微一笑,虚托的手掌骤然落实,身后灼灼红莲的巨大气象层叠汹涌而起,化去对方凛寒霜意,绯红焰火的花蕊温柔拂动,朝着尹渡风的双脚伸展而去。 “既然渡风兄瞧不上眼,又何必横刀夺爱呢?这孩子好歹也是我相中的,如今由我带回南泽,也是再好不过了。” 尹渡风看着脚下蔓延而来的火光,眉头大皱,双脚一震,整个人飞跃而起,足下重踏,一座雪山虚象拔空而起! 他立于雪山之巅,浓若墨蚕的眉毛用力拧起,神情威严宛若雷神就怒:“少来这套!这短命的小鬼当年就是死在你太玄宗内!带他回去,你有这资格吗?!” 话音方落,尹渡风手握一团森森寒意入骨的光华,华若星辰闪烁,摊手之间,整间虞楼宛若数九寒冬,高楼之上的百盏灯笼在极寒的气意下,倾然而灭。 他掌心灵力倾泻而下,宛若倒挂的冰川瀑布,朝着紫金棺阔阔笼罩。 顷刻之间,古棺周围凝聚成厚厚的冰霜,冰内灵力流转蹿息,不允外人触碰! 苏观海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若苏某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将这孩子拒之门外的人,也是尹兄你吧?” 三宗貌合神离已有两百余年,可私下,苏观海与尹渡风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差,他惯来唤他渡风兄,可若当他改口唤他尹兄时,则意味着他渐渐起了火意。 尹渡风讥讽笑道:“你以为你将这口古棺带回南泽,便能医好你家黑娃子的离魂之症不成?” 听到黑娃子这称呼时,苏观海眼底的火气更盛,言辞之间也是颇具锋芒:“即便我将此棺让给尹兄你,难不成尹兄还真敢带着这口棺送于小侄女?若真想解开当年立下的心劫誓言的反噬,到不如多费些功夫去寻一寻鬼门公子郑司阎的骨灰残灵,毕竟当年这可是尹兄你亲自则选的乘龙快婿啊。” 素来简单直接的尹渡风在吵架方面就从来没赢过苏观海这个阴损的家伙,听到郑司阎那个名字,他勃然大怒:“我看你这个老小子是皮痒了!” 他翻手一掌,震碎脚下的雪山气象。 崩山,裂雪,城欲催! 落石滚滚的雪崩大势让场间众人有种自己身临其境,化身成为茫茫天地之间湍流雪色大河里的细沙,色色可怜地被那强大霸道的气息吞灭包裹。 灭顶之灾! 这是众人心头在同一时间里默契浮现的四字形容! 人间最强的渡劫仙人,果真是与众不同! 问君台一寸一寸,以着惊人的速度下陷着,龟裂的痕迹愈演愈裂。 四层楼天字号房,窗棂前观战的三小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坐在沙盘前的傀儡人宝石做成的双瞳渐渐灭了明光,毫无生气地垂头歪座。 楼层一层一层地开始崩塌,木尘乱溅里,无数道身影从厢房中急急掠影而出,开始逃难。 玄字号房间里的秦国长公主立足不稳,蹙眉扶窗,心道苍梧宫、太玄宗的两位少主凑个面总是能打到一块儿去也就罢了,何以到了父辈这还不消停?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随着剑主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她的灵根早已被毁,身无灵力,更无修为。 寻常修士在这样的战斗波及下,尚有自保之力。 可她便是从这四层楼摔下去,怕也是得伤筋动骨有性命之虞的。 可长公主面上不见慌色,在她脚下地板震裂那一瞬,她身侧空间一阵扭曲变幻,一个黑甲人渡空行出:“公主殿下,臣失礼了。” 黑甲人将她打横抱起,身后一对钢铁羽翼破声而出,凌空几个飞闪,便离开了波及的范围以外。 对于袭面而来的寒重霜意,沈机白随意抬起手臂,支起一根手指,指尖前顿时凝出一层半圆的浅浅光膜,将那肉眼可见的霜气隔挡开来。 嬴袖便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那余势正面扫重,猝不及防,吸进一口裹着尘霜的寒气。 冰寒的呼吸如含无数细密锋利的冰刀,割得他肺腑俱寒,几欲作呕。 他面容惨白,疼得身体巨颤,一颗心脏跳动地飞快,几乎快要震破胸膛。 那两位,再说什么…… 漫天袭地的厚厚严霜冰雾里,一朵灼灼红莲摇曳生姿,苏观海一步未退,脸上须发甚至不见丝毫霜白,他一手举拳,如画太极,举天轰出数拳。 看似平平无奇的几拳,却轰出了雷音潮海,拳上的空气战栗燃烧,阵阵爆鸣声里,立于高空之上的尹渡风胸膛上遥遥印上三道寸深的拳痕。 尹渡风长吸一口天地气,大袍鼓荡间,他一掌拍下,虞楼内劲风大作,一棵巨大的冰树破地而起,狠狠撞在苏观海的身上。 苏观海身体高高飞起,足尖一踏,那棵宛若寒龙觉醒的巨大冰树寸寸断裂崩塌。 尹渡风一口长气不吐不换,俯身冲下。 两道身影被银霜皓火的两极玄光所吞灭,只敢远远旁观的众人脸色皆尽苍白,能得缘一见两大宗首的战斗,虽是极大幸事。 可当他们亲眼所见这令人震撼的画面,心中竟是升起一片对力量感到深深的颓然与无力,这让他们清楚地认知到了,自己与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强者所隔并非只是山海。 在不可见的空间里,寒流湍急,流火焚焚。 人间最霸道也是最相冲两股力量在激烈相撞,从遥遥以对的气机大放到拳拳相交的碰撞,两股恐怖的力量渐渐收付于两人的体内,没有一丝外泄,每一击都精准无比地将最为霸道的力量击向对方。 在这场激烈的较量下,就连远方天地都不断在施以回应,一道道庄重浑厚屹然巍峨的气象在冰与火中连绵起伏,仿佛日月即将被吞于无痕。 古棺上的厚冰一点点地融化成水,很快,水化成雾。 问君台已经完全毁于一旦了,结实的青罡石地面在沉闷的碰撞声里出现了无数密集的坑印。 随着两个不同属性气意的拳印在空中斜斜交叉落下,满身战意腾燃的两人实力旗鼓相当,终于被对方逼出了一身肃杀之意。 二人以互相嘲讽对方女儿短处,成功地激怒了对方的怒火,久攻不下的僵持许久,二人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不料渐渐脱离掌控的战斗让两人失了分寸,那斜斜落下的拳意不偏不倚,正正落在紫金古棺上。 即便是西海梵林的紫竹,也难以承受两名千年仙人的攻伐。 在尹渡风与苏观海骇然的神色下,只见那百年不损不腐的古棺如朽木炸裂般,轰然溃散! 其中被保护完好的尸体被恐怖的力量掀飞出来。 二人哪里还顾得上打架为女儿找场子,嗖嗖化为两道急影朝下掠去,神情慌乱紧张地去接那被无辜牵连的尸体。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谁家闺女还不是小仙女了 迸溅乱飞的棺木里,两道呼啸疾驰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而偌大的虞楼,也已经崩塌大半,即便楼内设有重重坚若磐石的结界阵光,在二人对垒的战斗余波下,仍旧是如碎渣豆腐似的被轻易摧毁。 虞楼摇摇欲坠,各方旗帜倒塌,砖瓦梁柱倾塌。 叶书所在房间也基本是毁于一旦,他一手提着鲛人郡主的后颈,面色被那二人的浩大声势吓得惨白,他步步后退,险而又险地以右腿勾檐,稳稳地悬在檐牙之上。 小郡主也是悄容失色,看着泽国上下都敬若神明的白衣中年男子,惊得狂咽口水。 如今在座拍卖者,有七成皆是泽国人,可作为大泽国国宗宗主的苏观海,却一心扑在了那口古棺之上,对于在座人们的生死竟是毫不在乎。 虞楼被今肆意破坏得厉害,场间今夜参加拍卖的人们虽也被这场恐怖的交锋战斗所震慑,可终究贪心大过于恐惧。 那迸溅乱飞的棺木虽化为无数尘屑碎片,毁状凄惨,可那光是一点点碎片紫金木,都足以令人疯狂向往。 在这一场乱象之中,一群人非但没有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反而像是一只只猫闻见腥物一样,生怕丢掉这次机缘,盯着庞大的余威,你争我夺,抢夺着乱飞的紫金木碎片。 神仙打架,虽说难免会殃及凡人,可眼下那两位仙人眼中只有对方和那具尸体,哪里顾及得到他们。 一片糟乱嘈杂声里,苏观海与尹渡风同时接住尸体,他们各自抓住一只手臂,却不敢用力拉拽,离了紫金棺灵力庇佑的尸体,将会变得极其脆弱易朽。 苏观海发冠歪斜,发丝微显凌乱散开,即便经一番热战,气度仍旧不失儒雅,他看着已有些喘息的尹渡风,微微一笑,道:“渡风兄,我仔细想了想,这孩子终究非你我所出,你我这般争来抢去,实在是师出无名,想来羽兄收到消息,已在来的路上,若是因为你我继续相争,损伤了这孩子,岂非不好?” 尹渡风看着对方鼻子额头已经覆上一层薄汗,却还要在那装腔作势,冷笑一声:“话说得好听,你若不想损了三家的颜面,那就自觉乖乖松手,老子也懒得同你争,这小子与我非亲非故的,老子也不会霸着不放,就将他带回苍梧宫给我家闺女瞧一眼,瞧完了,老子亲自给他完完整整地送回天玺去。” 苏观海摇首笑道:“当年你家闺女在南泽山上同这孩子一起好好的,是渡风兄你惟恐人家拐跑了你家闺女,借着这孩子下山,也不问自家闺女愿不愿意,便一掌劈晕了去,连抗带拖的带回了巫溪,硬生生地拆散了这对,我记得当初渡风兄是对这孩子百般瞧不上眼,如今人已经故去了,再想着带回家去做女婿是不是迟了些。” 尹渡风重重呸了一声,鄙视道:“说得好像你这老小子要他再做你的女婿就不迟了似的。” 苏观海连连摆手,正色道:“渡风兄此言差矣,打早儿我与我家夫人便十分喜欢这孩子,当年我将他接入南泽山,便是希望他能够做我太玄宗的乘龙快婿,只可惜……” 尹渡风眼睛一斜,眉毛一挤,嘿笑打断道:“只可惜这小子眼睛生得不差,没看中你家那个黑娃子,反而看上了我那貌美如花的闺女。” 苏观海被噎得脸色铁青,气得面沉如水:“你这混货除了揭人短处,还能做些什么好事,吾家靖儿年少不通灵窍,皮囊尚未长开,如今的模样生得可半点不比你家闺女差!” “是吗?我看未必,论美貌,在这世上我闺女若认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就算你家那个模样生得不黑了,整日顶着一副冰块面瘫脸,披麻戴孝的丧背儿样,瞧着就让人开心不起来。” 尹渡风倒不是有多讨厌苏靖,自是他疼自己的闺女素来是疼到骨子里去了,是个典型的女儿奴。 闺女讨厌的死对头,他自然是可劲地在言语上的糟蹋抹黑。 反正他不管,他的闺女从小美到大,天下第一美! 苏观海给气笑了,心中那把火,可谓是一路烧到嗓子,他凉凉一笑,道:“白霜侄女是生得好看,就是一点也不像渡风兄你啊。” 两人的嘴,一个比一个损。 尹渡风是个肚子里没墨水的大老粗,一身横肉,膀大腰粗,体型堪称雄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颇具骁勇莽夫之恶相。 苍梧宫原本的宫主并非是他,而是他的亡妻,傅清雪。 最开始魔道昌盛那几年,苍梧宫曾遭受过一场灭顶之灾,神宫藏殿十不存一,傅清雪虽是渡劫仙人,但毕竟女流之辈,又遭遇毁殿之危,苍梧宫岌岌可危之际,她在求道太玄宗的路上时,遇上了还在做那悍匪勾当的尹渡风。 尹渡风虽是土匪之身,一身实力却是不俗,早年也是不懂规矩的混球一个,瞧那傅清雪是个玲珑毓秀大美人,二话不说,硬打了一架后,旗开得胜,将这苍梧宫的原宫主抗上山头便当了压寨夫人。 后来便有了尹白霜,如今的苍梧宫少主。 家有娇妻女儿,尹渡风自诩自己可谓是人生天大的赢家。 好在女儿也未随他,随她娘,自幼便是眉目秀美如画,天生一副好骨相,皮囊和眉目都得到了上天眷顾,叫她老爹爹是百看不厌,欢喜极了。 都说儿像娘,女像爹。 尹白霜非但一点也不像爹爹,其貌美程度,更在她母亲之上。 长此下来,其他仙门宗派难免会有一些多嘴舌之人,私下调侃猜忌,苍梧宫原宫主莫不是私下养了个俊俏绝雅的小相公,不然怎会同尹渡风这个大老粗生出这样一个雅极俊极的小闺女来。 再加之,当年尹渡风强抢宫主做自己压寨夫人的流言也传得甚疯。 在傅清雪生下尹白霜没过多久后便也辞世故去,难免不会叫人心生猜想,夫妻二人感情本就不睦。 苏观海这话可是最为致命的,尹渡风如踩尾巴似的,脸都绿了:“你这黑心肝的狗玩意儿,眼睛长脸上是活喘气儿用的,我家闺女像我!最像我!” 盛名天下,名垂千古的两大宗首大人物,此刻就却是村头小孩吵架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难听地话都往外丢,恨不得将对方气撒手。 最后,苏观海明显棋高一着,终于气得尹渡风绷不住了,闺女的心上尸也顾不上抢,气得眼冒金星,奋力甩手,就要冲上去同他大干一场。 可他手臂重甩两下,却发现钳制住尸体的手掌竟是牢牢粘附在上头似的,纹丝不动。 尹渡风眉头大皱,正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时候,被两人僵持在中间,那具冰冷的尸体陡然朝他扭头看来! 尹渡风头皮骤然一麻! 覆在脸上的帛带沿着冷白的脸颊缓缓滑落,露出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来。 滑落的锦带下,是一双青灰色的眼,没有眼白,尽是青灰色泽诡异地遍布眼球。 只见那眼球在眶内僵僵一转,无数秘密麻麻的尸解邪文从他的双瞳之中遍布散开。 下一瞬,尹渡风掌心一阵钻心般的刺痛,阴冷的邪气破进骨髓,竟是令他灵台骤然暗寂,体内充沛如山川不息的灵力骤然僵凝,宛若冻结封印。 另一头,苏观海亦是闷哼一声,反应虽是极快的一记手刀劈斩出去,竟是毫不犹豫地斩下尸体的那只手臂。 尹渡风全无动作,看得目瞪口呆:“你对你婿郎下手未免也忒狠了些!” “蠢货!”苏观海怒骂一声,脸色阴沉:“这是煞畜化尸!我们都中计了!” 只见他手里死死黏合的那只断臂,未见有丝毫鲜血溅出,只见那只手臂飞快扭曲,断口乌黑粘稠里,无数墨汁色泽的纤细触须疯涌而出,裹着灰色的邪文,密密麻麻地将苏观海地整个手臂包裹吞吃住。 苏观海面上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怕上一层可怕地惨白尸气,分明还是一个鲜活强大的仙人,肌肤间却布满了不详的尸斑。 然而下一刻,更诡异一幕发生了。 尸体被斩断的那只手臂飞快再生出来,新生出来的那只手冰冷惨白,未给苏观海逃离的机会,出手如电,扣住他的手腕,五根指甲尖锐锋生,深深刺入他的肌肤之中,眼中流逝飞快的邪文,如长江流水一般,疯灌两人的身体之中。 二人瞠目惊怒,身体踉跄跌跪下去。 “公主殿下的猜测果然没错,今夜这场拍卖会,当真是暗藏杀机,竟是为人道三主布下的一局死棋。” 黑甲人寻了一处安全的登高之地,毕恭毕敬地放下赵文君说道。 赵文君看着台面上的僵局,喃喃道:“紫金棺尚未下墓,便惨遭盗墓贼的毒害,于世失踪已有两百年,而今忽然现世的消息,在同一时间里分别送入中幽皇朝、太玄宗、苍梧宫、天玺剑宗,我便猜想此事必然有异。” 黑甲人神情复杂地抬眸看了赵文君一眼,道:“公主殿下擅自拦下送往白驼山的信件,又不顾自身安危入暗城,待到剑主羽闭关出来后,定会责备公主殿下的。” 赵文君摇首道:“总比让他身陷险境要好,我知道,当年那件事情对他打击甚大,那孩子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若是叫他知晓紫金棺重新问世人间的消息,怕是比这二位还要冲动失智,眼下……情况还不算是最坏的。” 赵文君终究只是一个失去修为的弱质女流,她能够提前阻止百里羽的到场,已是万难。 至于太玄宗与苍梧宫,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去左右。 黑甲人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中幽皇朝的嬴姬娘娘竟然能够如此耐得住性子。” “并非是耐得住性子。”赵文君看了一眼台下某处立着的嬴袖,道:“此子对付他的母亲,极有一套,他心中怕是怀疑此棺中人,与他有着血亲关系,作为中幽皇朝‘唯一’的继承人,他自是不会容许自己的太子之位有一丝一毫的撼动与置疑,若嬴姬莅临暗城,当真坐实了棺中人的身份,他便不是中幽唯一的皇子,中幽子民对他未能身负紫血一事,怕是多有动摇之心。 更何况中幽擅长诡道之术,一个被紫金棺封印两百年的尸体,魂魄未必散尽,只要魂魄有迹可循,只要给嬴姬时间,未必就寻不到复活之法。” 她冷笑一声,大有深意地看着嬴袖的背影:“此子小心思不少,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稳住了嬴姬,但他只身一人赴往此地,哪怕他当真查出棺中人的身份,秘密处理了变好,在事后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的母亲,糊弄过去,那疯疯癫癫的嬴姬对着他这张脸自是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他的目的自然也就此达到了。” 黑甲人听完这番话,不由嗤之以鼻:“世间皆传,太子嬴袖,鬼剑公子,君子如匪,心中坦荡磊落,惯来稳重自持,极尊礼教,从未有过行止不端,是人人称赞羡慕的别人家的好儿子,如此看来,却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赵文君无奈浅笑,心中不由回想起了当年白驼山上,竹林小院了那个通透干净如雨的孩子:“或许这些赞誉不假,只是迟了些,至少我是真的羡慕,嬴姬她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黑甲人沉默片刻,后道:“公主殿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要救他们二人吗?” 赵文君摇首道:“谁也救不了他们,他们二人对那尸体太不设防,那可是煞畜,煞邪入体,神仙难除,唯有以命为祭,他们除了自救,别无他法,眼下谁敢近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黑甲人浑身一震:“您是说,他们二人……” 赵文君神情凝肃:“必须死一个才能破局啊。” “呵……如此看来,能够将地下暗城发展至这番规模的坊主,想来也真真是个人物了,居然栽在他的手里头了。”苏观海何等心智,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如何猜测不出这背后之局。 尹渡风嘴唇青白,萎靡半跪,神情惊怒茫然,怒吼连连:“谁将这小子炼成了这副模样,丑成这样,这要我如何带回去给我的闺女看!” 自己都快命送黄泉了,竟心心念念还想着闺女的事。 苏观海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屠邪 “棺是真的,人却是假的,这尸体你带回去也没用。”苏观海两根手指并成剑指,指尖泛起玄黄灵光,用力点在眉心灵台间。 不住在他肌肤间爬动的灰色邪文不断朝着他的眉心侵蚀而去。 因这一指之力,虽说勉强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却也呈摇摇欲坠之相。 尹渡风不甘示弱,亦是剑指点灵台,堪堪自守,不被那尸邪之气侵蚀完全。 他脸色难看至极,怒目瞪着苏观海:“平日里你说我是个榆木脑袋也就算了,你心思眼这般多的一个人,竟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圈套?” 擅于言辞的苏观海这会儿却沉默了下来。 尹渡风神情复杂。 看来这老狐狸是真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在乎这小子。 都两百年过去了,一遇着他的事,就失了分寸,乱了阵脚。 “堂堂人间道尊宗首,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被人当成掌下老鼠戏弄的一天吧?” 一只步靴踏碎了台石。 随着说话声音响起,苏观海与尹渡风同时举目望去,看到了自废墟中缓缓行来的一个独眼老人。 那老人身材枯瘦,脸上覆着一只黑色的眼罩,连同着瞎掉的那只眼睛罩住了小半张脸颊。 尹渡风眯起眼睛,低声道:“韩演,竟然是你?!” 苏观海问:“那是何人?” 尹渡风暴躁地皱起眉头:“从前同我一个山头的老土匪,一时未察,叫他走了歪路,成了邪修,后来被我一刀给斩了,应该早死了才是。” 那独眼老人朝着苏观海笑了笑,道:“八百年前,龙蛇山上,尹渡风一刀将我头颅斩去一半,老朽自此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极少在人间走动,苏宗主未曾听过韩演之名,也是在情理之中。” 尹渡风冷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投靠了暗城。” 韩演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泛起狰狞之意:“若非暗城坊主收留,授以我长生之法,我韩演怕是还真成了你脚下的一捧黄土,枯朽成沙了。” 苏观海道:“所以你便设下此局来复仇杀他?啧啧,如此说来,我反倒是受了渡风兄的无妄之灾啊。” 韩演面露可惜,摇了摇首,道:“老朽虽想生食此人血肉,可毕竟坊主命令,不容违抗,你们二人的性命,老朽说了可不算。” “老朽虽修为境界远不及二位,但老朽穷其一生专研修行的解尸邪术也不是那么轻易可破的,二位若想活命,也不是没有他法。” 韩演从地上寻了一块半破的板凳,施施然地坐下,如看戏台一般,戏谑笑道:“二位毕竟能力通天,是可点经山,燃魂殿的渡劫融道九品仙人,老朽这邪术只能尸解二位当众的一人。” 苏观海笑道:“这也就是说,今日我与他,只有一人能活,而且那可笑的选择权,是在我们两人自己的手中?可真是低级恶趣味的挑拨战术。” 韩演道:“无所谓,二位可以不做出任何选择,老朽的尸解邪术虽无法同时要了二位的性命,却也足以将你们二人这一身浩瀚根基毁于一旦!” 他循循善诱:“二位不妨想一想,在这个魔道渐起的天下大势里,是死一名千年仙人划算,还是毁去两名划算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需将自身的一身邪文尸气渡至一人体内,便可恢复自由。” 在韩演的话语之中,二人同时陷入良久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尹渡风,他看了苏观海一眼,道:“老子的闺女因为你家那黑娃子整日疯癫不着急,老小子你是知道的吧?” 苏观海无奈地笑了笑:“知道。” “老子这一生不求其他,就希望我那闺女能够一生被爱,希望她一生欢喜,不为世俗所及。 她是老子的心头肉,老子见不得她受苦,若老子死了,这世上便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像老子这般疼她爱她了。”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渺,眼神也愈发坚定如铁:“你家黑娃子心冷,同她那娘一个德行,便是死了爹老子,她也未必见得会有多大伤心。 更何况你家婆娘也是个修行的好手,不比你弱上半分,你若死了,太玄宗她也能帮你撑起大半边天来,而我闺女,没了我就真什么都没了。”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滚刀肉’,这种厚颜无耻的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 被他说得老婆不疼,女儿不爱的苏观海也不恼,深以为表地点了点头,用商量的语气,道:“说得倒是很有道理,要不我死?” 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韩演无声地笑了笑。 谁料,那头尹渡风话头一转,瞪着那双虎目冷笑道:“可你认识老子这么久,何时见过老子是讲道理的人。 今日之前,是你女儿欠我家闺女一个相公,若你死了,岂不是合了你太玄宗的补偿之意,反倒叫我闺女欠她一个父亲了? 我闺女十七岁以前,鲜衣怒马。十七岁以后,累活一世,但不管怎么说,她从未亏欠过任何人,苏靖那丫头欠她的几辈子都还不清,你们夫妻二人欠我闺女的,也无需你用命来偿!” 尹渡风喃喃道:“就这么一直欠下去吧,你们太玄宗背着这么大一笔债,老子倒要瞧瞧,这天下人,谁还敢欺负我闺女!” 尹渡风指尖玄光渐弱,显然是要就此松手。 韩演更是大为意外,没想到主动放弃生命的那人竟是他尹渡风?! 苏观海见状,眉头大皱,沉喝一声,怒道:“你这憨货!今日你若死了,怕是真顺了他们的意!” 尹渡风豁然怔住。 苏观海为他的智商深感忧心:“你我二人受限如此,如今随便一人都可将我们二人轻松斩杀,你觉得这坊主为何不一石二鸟,将我们同杀了去?” 尹渡风一脸茫然。 苏观海笑骂道:“你这蠢货!难怪当年稀里糊涂地就被那太原鬼门门主忽悠得草草定下婚事,今日你我二人若死其一,苍梧太玄必将迎来覆灭之劫!” 韩演冷嘲一笑,道:“果真不愧为绝顶聪明的苏宗主,竟能一眼看穿我们坊主的心思,只是即便你看破此局又能如何? 我信你或许真的不畏死亡,但老朽不相信你这样一个人间鼎首的千年仙人,当真甘心沦落成为平庸无能的凡人不成?” 尹渡风听不明白二人打机锋的对话:“老小子,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苏观海好没气道:“众目睽睽之下,不论是你死还是我亡,必然你我二人其中有一人是因对方而死,如今三宗形势貌合神离,若在死一位宫主或是宗主,你觉得你我门下弟子会将这仇恨记在谁的身上?” 尹渡风虎躯骤然一震,大梦方醒一般地看着韩演:“好惊人恶毒的计策!” 苏观海无语道:“你只念着你家闺女不该欠下我太玄宗的人情,可你有没有想过,吾家靖儿与白霜侄女二人关系本就势如水火。 若再添杀父之仇,待到她们二人继承主位,太玄苍梧怕是要彻底交恶,三宗再难成一体,渡风兄难道还猜测不出,这暗城的背后究竟是在为何人做事吗?” 尹渡风被这一系列的阴谋彻底震惊了:“魔……魔宗。” 苏观海闭上眼眸,沉声道:“所以今夜,你死不得!我,更死不得!” 韩演见他言辞竟不似作假,眼底陡然戾气大生,厉声道:“堂堂人尊道守,难不成真相沦为废人苟且吗?!” 苏观海低笑道:“如尔等小人慕生畏死才是苟且,我辈男儿,这叫洒脱,区区邪修,如何能明白。” 尹渡风嘿笑一生:“废人也好,瘫子也罢,反正老子闺女已经都这般大了,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好闺女见我可怜,便不会想着日夜去远方流浪了,多在家中陪陪我,也是好极,也是好极!” 苏观海一唱一和,也眯起眼睛笑道:“待我们二人老去,展一桌棋,铺两碟子小酒,天下事交予身后人,笑看人间浮沉事,闲浊摇扇一壶酒,也是快哉!也是快哉!” 这二人,心一个比一个大,全无半分破绽可言,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虚融澹泊,便是面临生死绝境,也能谈笑风生。 成就,功名,在二人眼中宛若镜花水月,破去散去,也就罢去。 韩演被这两人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狞笑道:“你们二人倒是高义,今日坊主的局总不能白白筹划,既然有活路你们不走,那老朽便亲手送二位尊首上路了!” 这一刻,许是明确感受到了这两人绝非是他能够戏弄的存在,韩演的耐心彻底被消磨殆尽。 他抬起如干柴般枯瘦的手指,连打两个清脆的响指。 那具煞尸仰天怒嗥,如墨般乌黑浓烈的黑气自他五官之中滚滚而出,分流汇入苏观海与尹渡风的口鼻之中。 二人避无可避,灵力充盈强大的肌肤迅速变得灰白干瘪,脸颊间灰色邪文游走得更加快速迅猛,剑指崩裂,鲜血沿着眉心不断溢出。 邪气侵蚀的力量给他们带来一种别样的窒息感。 就连在台外疯狂捡拾碎片的拍卖者也为此一幕而感到畏惧震惊! 身为泽国子民,人间修士,虽然他们有着足够的立场来阻止这场祸端的进行。 可这里是暗城,并非是在那盛世的光明之下,他们都是无身份者。 更莫说坊主在暗处虎视眈眈,谁也不知道悬在暗处里的刀何时会朝他们脖颈戮来。 就连人间最强的两位千年仙人都能够被陷害至此,可见那坊主手段何等高明。 若他们不知死活在这种时候多管闲事,下场怕是比那两位好不到哪里去。 岚嫣脸色惨白,她身为泽国郡主,太玄宗宗主苏观海与她而言与信仰的神明无异。 若这位神明陨落至此,泽国未来走向又当如何? “公主殿下,可要属下出手?”黑甲人见势不妙,忙出声谏言。 赵文君神色未明,浅褐色的眸色渐浓,她摇了摇首,道:“羽兄他一心想要成为天下正道共主,成就一番大业,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素来与他不合…… 这二人死,近百年人间正道仙门的确会元气大伤,但细想下来,又何尝不是刀割腐肉。以羽兄的能力,让三宗合流归一,天下大同,未尝不可一试。” 黑甲人被她的想法给吓到了:“那可是人尊宗守,授以仙尊星冠的仙人,未来金仙成就者啊!” “中道崩阻,未来二字,本就难测。”长公主雍容高贵的外表下,是以一种近乎冰冷苛刻的无情漠然。 嬴袖大急,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位死在这里吗?”这话自然是对沈机白说的。 沈机白不急不缓地以手指轻绕玄丝,冷淡道:“想娶他们二位女儿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若不想他们死,自己去救便是,我不拦你。” “荒谬,苏靖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何想要娶她!”终归,嬴袖是忌惮这暗城背后的坊主的,没敢冲动出手。 两声响指已让二人到达极限,韩演并未受到任何来自坊主的指令,这便意味着事已至此,坊主在看清二人决心后并不反对他痛下杀手的决意。 就在他将将打响第三声响指之时,一只不带丝毫生气的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不大却很修长,指节分明,像是书生执笔挥毫的手,瞧不出半点力量感来。 那只手落在他的视线里看似十分缓慢地探来,可他却无从躲避,瞪大眼睛珠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就那么轻松的任意一握,他便清楚地看到自己手腕以着一个可怕的姿势扭曲折断。 带血的骨刺,爆裂的筋络从那只手的指缝里溢出,十分血腥暴力的一幕。 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传达至他的脑海之中。 韩演瞳孔剧烈震颤着,凄厉的痛苦惨叫声就要呼之欲出。 而然还未等他喊出声来,又是一只手掌,严严实实地扣住他的口鼻。 可怕的巨力将他掀倒在地,眼前视线飞快旋转,紧接着后脑勺重重磕在破碎的大地上,摔得他眼前一片昏黑。 还不容易视线渐渐恢复清明,以残破的楼骸为背景,明灭难定的破碎灯光下,一双猩红的眼,正冷冷地凝视着他。 那双猩红可怕的眼瞳里仿佛压抑着的即将裂开崩坏的熔流,下一瞬,就要吞天覆灭而来。 一生与邪物为伍的韩演做尽了缺德事,就连极邪极恶的煞尸他都习以为常。 可在这样一双冰冷漠然的红瞳注视下,他竟生出一种无形的敬畏恐惧慢慢溶进骨髓的感觉。 “怎么?这尸体……是你炼的?”他的嗓音清穆,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感情,却让韩演的身体悸了又悸。 他连呜咽都不敢,只能瞪大眼睛,露出哀求的目光。 百里安却丝毫没有要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他自顾自地垂眼说道:“看样子,是你炼的了。” 一种灾祸临头的恐惧感无端笼罩而来,身为邪修的敏锐本能,让他察觉到一种毁天灭地的危机正朝他袭来。 下一刻,捂着口鼻的手掌松开抬起。 “饶……饶……”求饶的一句话甚至都还未来得及说完整,百里安松开的手掌握成拳。 他面无表情,一拳砸下! 雄厚无伦的拳劲让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半边虞楼的残骸彻底崩塌化为齑粉。 拳头下,地面裂痕不住朝外蔓延而去,邪修的头颅已经化为血泥。 百里安半跪在废墟残骸里,缓缓提起手臂,鲜血兀自从他拳头上滴答落下。 他身体微微后倾,闭眸扬面,仍由凉风拍打在自己的脸颊。 这个动作,颓废里透着几分难以明喻的高贵。 见此一幕,众人噤声悸然,心生恐惧震骇。 这小子……不是那个被四层楼神秘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吗? 岚嫣亦是惊得嘴巴大张,半晌合不拢了:“他……他这么强的吗?” 叶书看到百里安的出现,浑身绷紧的肌肉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杀尸 “韩演乃是邪修,毕生功力用以引渡魂煞,炼出这样一只足以戮仙的邪尸,自身功力不足三成,自是好杀,真正棘手的……是那个家伙。” 叶书目光直直地看着场间那具身穿古服的邪尸。 那邪尸虽彻底失了韩演的掌控,但同时也意味着落在它手里的苏观海与尹渡风立场变得更加惊险。 毕竟那怪物手里捏着的是人界两大尊首的性命,在魔界地宫之中,他记得百里安与这二位的女儿十分交好,怕是对付起那邪尸来,必会约束手脚。 若是稍有不测,那让那两位丢了性命,太玄宗与苍梧宫的血债可不好背负。 叶书正想得出神之际,破碎的问君台上,邪尸怒吼不断,正对着百里安的背影嚣张咆哮,神态狰狞凶戾。 似是对这个杀死自己主人的家伙,敌意颇深。 邪气肆虐的黑气里,百里安缓缓转身,面上金色面具在冰冷的灯光下微折射出一缕幽光。 下一瞬,他的身影消失,黑色邪气里只留下他猩红双瞳在空间里划下过的细长光痕。 这时,不知从何方,出来两声击响,宛若指令一般。 立在原地侵蚀着两位仙人的邪尸咆哮声音陡然间拔涨数倍,他领受命令般重重剁脚。 身下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半圆深坑,邪尸拖拽着苏、尹二人直跃而起。 百里安身影扑空,不见如何动作,足尖轻盈地在深坑里隔空轻点。 巨大半圆的深坑直径陡然扩散数倍不止,掀起阵阵劲风,将四周弯腰低捡棺木碎片的拍卖客掀飞的七零八散。 百里安向朝着高空遁去的邪尸直追而去。 两道身影在这暗城高空里连成一线,邪尸手中托举二人,速度却丝毫未受影响,在半空之中如踏实地,每一步都踏出奔雷之音,不消片刻,身体已化作一道黑点,即将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而紧跟其上的百里安,动静虽不如邪尸那般奔疾如雷,却宛若一缕青烟直上,水痕划空而去。 邪尸渡行,每踏十步都需要唤一口天地气机。 而百里安气机平缓,徐徐绵长如江河,根本不见如何换气,速度快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眨眼之间便直直越过邪尸头顶。 他足下在邪尸肩头看似轻若点尘般地轻轻一踏。 二者相触的半空,瞬间扫荡爆开一层恐怖的圆形气浪。 任凭暗处里,那节拍指令拍得如何激烈急促,邪尸都再难进寸半步,反而如撞山一般,肩上骨骼发出寸寸断裂之声。 苏、尹二人目光诧异至极,只见邪尸周身煞气甚至来不及去吞噬那少年。 天地间以他为中心,无数气劲骤然炸开一瞬,他们二人甚至都能够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如大海倾覆压来。 邪尸自高空之上重重朝着地面摔落下去。 可还未等到他完全着地,苏、尹二人身体陡然悬空停住。 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脸颊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两米之距。 邪尸手死死钳制住二人,并未松手,而他此刻体位横落,身下正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手掌撑在邪尸腹间,将三人齐齐横托举于头顶之上。 苏、尹二人诧异地睁大双目,感如今近距离接触这等子邪物,这少年倒也属实不凡了。 围观的拍卖者们也是看傻眼了,叫千年仙人都为难的邪尸,这小白脸竟是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踹去。 我滴个乖乖,这年头,当小白脸没点技术活那都是要糟富婆们嫌弃的。 百里安眉目深敛,掌下隔着邪尸的腹部细细感应,果真感应到了尚未消化完全的妖力存在。 他缓缓掀起猩红似血的眼瞳,抬眸看着邪尸的眼神冷漠,寒得几近刺骨:“妖,好吃吗?” 邪尸怒吼咆哮,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百里安肩后的黑发无风徐徐舞动起来,丝丝缕缕,如煞如戾,托于邪尸腹间的手掌收力一滑,改为托住胸膛,不等邪尸如何反应。 他左手握拳,天地间的长风灵力如鲸吸吞长海一般,朝着他的拳头凝聚而来。 百里安面无表情,朝着邪尸腹部,一拳轰出。 嚣张的咆哮声戛然而止,邪尸的身体弯曲如弓,后背的空间轰!轰!轰!连炸数十道空间爆鸣之声。 邪尸漆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大张开来,眼睛暴凸,腹中强烈翻涌着猩意。 他再难人那,凄厉重呕一声,将近日以来进食的妖尸残渣,鲜红淋漓地喷吐了出来。 百里安如淋了一场血雨,金色的面具,白皙的下颔都染红一片。 岚嫣张大了嘴巴,神情震撼:“这……这汇集了那韩演一生修为的邪尸也未见得有多厉害啊。” 叶书哑然,良久,他艰难开声道:“不是那邪尸不够厉害,它那一身邪煞气机都用来压制那两位千年仙人了,自然没有闲暇来对付他人。” 可事实上,邪尸身体取材特殊,坚若千年玄阴冷铁,莫说徒手劈斩了,便是寻常鬼器都未必能够破开他身。 这一拳,可当真是轰得人热血沸腾! 在见到苏观海、尹渡风二人暂且无恙,也未被人活捉而去,嬴袖本应心头松懈一口气的。 可不知为何,看到那神秘少年大显威风,赢得众人眼中大放异彩的情景,他心中宛若起了一根软刺。 扎的他隐隐不快。 沈机白没有如常人一般能够视物的眼睛,但他灵觉却异常敏锐。 他微微侧首,目光凉凉地‘看’了嬴袖一眼,道:“怎么,有人愿意出手救他们二人,你还如此烦躁?” 嬴袖皱眉下意识地看了场间百里安一眼,心中那抹不快又放大了些,他沉声道:“此子来历不明,即便出手也未必是诚心救人,他三番两次重创邪尸,出手毫无分寸可言,丝毫不顾及是否会伤了那两位尊首大人,怕是假借救人而故意杀人吧。” 沈机白嗤笑道:“不论此人是否诚心救人,总比你这样的无能鼠辈只会在背后指点江山的强,毕竟不可否认的是,因为他的出手,你不敢杀的韩演被他杀了,而苏宗主与尹宫主此时此刻也还成功的活着,而你这位纸殿下,也只能在此无能叫嚣,孤芳自赏了。” 沈机白嘴巴不可谓不毒,‘孤芳自赏’都用了出来。 嬴袖气得面色青白,却又无从反驳。 秦国长公主眯起眼睛,远远瞧着百里安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拇指间的红玉玛瑙扳指没有说话。 反倒是黑甲人喃喃说道:“这少年人究竟是何来头?杀气竟这般重?” 秦国长公主浅褐色的眼瞳深不可测:“甲奴,你觉不觉得这少年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黑甲人怔道:“像一个人?” 秦国长公主摇了摇首,将心头浮现出来的剑主羽模样驱散成雾,神情收敛平静:“没什么,今日这邪尸,怕是彻底活不成了。” 黑甲人心生动容,韩演乃是千年邪修者。 邪修不必仙人,多有捷径歪道可寻迹,炼出来的邪尸更是千变万化,诡变难测。 便是这副壳子被人打碎了,只要一丝煞邪之气尚存,皆可死灰复燃。 可长公主语气如此笃定,他今日活不成,对那少年的评价不可谓是不高啊。 “没有。”百里安缓缓启唇,冷漠吐出两字后,抽出深深嵌进邪尸腹中染血的拳头。 并未停歇下来,他再次闪电般出拳,这一拳,半只手臂几乎没入邪尸的身体之中。 邪尸已经吐无可吐,只见百里安再次抽拳,手臂裹着内脏残渣与碎骨哗啦啦地淌流一地,异常血腥恐怖的一幕让全场死寂安静。 尹渡风张圆了嘴巴,许是那肠流满地的鲜血又激起了宫主大人多年未曾觉醒的一颗土匪心,他重重赞了一声:“好!干得漂亮!” 苏观海眯起眼睛,一只手害怕似的捂着眼睛:“哎呀呀,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可见不得这个。” 嘴上说着见不得这些,宗主大人面上笑得却是比谁都欢实。 抽出手臂后,邪尸深深凹陷下去的腹部开始如沸腾的油锅一般翻腾滚动着,无数血肉筋膜滚涌开始自我修复。 百里安恍若未察,只是毫无技巧地一拳接一拳地狠狠举头砸上去。 两位人界尊首就像是趴在马背上的尸体似的,在拳劲儿的余震下上下重重颠簸不止,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直至“噗嗤”一声! 邪尸的整个腹部被百里安的手臂完全洞穿,奄奄一息地邪尸终于发出临死前的怒吼。 被邪文写满的眼瞳里,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暴怒情绪,一道强大的煞气吞吐而出。 被托在百里安掌上的冷硬胸膛骤然一软,宛若陡然陷进一片泥沙湿地之中。 然而邪尸的身体不可能是泥沙所制,他的胸膛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 那小洞里没有鲜血肉骨,就像是个无底的黑洞,百里安撑着的手掌一寸寸开始陷入其中,甚至能够感受到那黑洞之中无穷无尽的吸力在试图吸夺他体内的生机。 看起来竟是叫他无法抽出自己的手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手腕、乃至手臂被一点点的吞噬消失。 拍卖者们何时见到这样诡异的一幕,顿时惊悚失声,暗想天下百般修道士,果真是邪修最诡,不可轻易开罪。 百里安贯穿邪尸的左手都未能抽离出来,洞穿的腹部肌肉陡然收紧。 那些破碎的内脏血肉宛若一下子活了过来,疯狂地蠕动收缩。 一颗颗拳头大小鲜红肉瘤自洞穿之伤沿着背后的手臂一寸寸爬了上去,很快将百里安的整只手臂吞吃进去。 “说是救人,却也不过是自取灭亡,这种怪物,根本就杀不死!” 嬴袖虽被眼前这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也余自庆幸自己没有冲动出手果然是正确的抉择。 这样诡异的一只怪物,简直比他中幽极道阁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沈机白似是对这场战斗十分感兴趣,指尖轻点着太阳穴,开了灵目,以第三视觉参观着战斗。 他眼神凉凉,道:“记住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杀不死的,包括天上之神,九幽之魔。” 在众人的眼中,百里安就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想要将手臂拔出来,却再也无法做到。 可事实上,百里安只是单纯地不想这么做而已。 黏着碎肉的鲜血,自他金色的面具上缓缓滑落。 分明是很血腥暴力的一幕,苏、尹二人这般近距离地瞧着,竟是变态地觉得有种残忍的美感。 虽隔着一张面具,亦能感受到这是一张漂亮的皮囊。 这张皮囊沾了血,坠着红,凉染眼,致命感极是强烈,伶伶一只骨,潇潇而立。 他抬起头来,泣血的眼瞳里倒映着邪尸的那张面孔。 像极了远方看戏的嬴袖那张脸。 没入黑洞里的右手并未做任何抽添之势,百里安不退反进,竟是主动将身体前倾,手臂送进邪尸的身体之中。 邪尸似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痛楚,连连嘶吼,不由自主地将灌进苏、尹二人体内的煞邪之气收回,眼神变得狰狞起来。 显然,比起废去那两人,邪尸更恨这个让他百般痛苦的百里安。 可还未等他张口吞放邪气,面具下,传来百里安的一声冷笑。 只见他眉心忽现出一道鲜红裂痕,邪尸惊叫一声,眉心亦是不受控制地裂开一道鲜红狭长的伤痕。 灰白的邪煞之气如鲸吸海一般,竟是被对方主动强行地疯狂吸纳至身体之中。 苏、尹二人面色大变,表情严厉:“快停下!这会要了你性命的!” 此话方一出口,二人身体俱是一阵轻松,扼住他们手腕的尸手也随之松开。 邪尸甚至顾及不上他们二人,两只手慌乱地在半空中挥舞一阵子,他惊恐大叫着,前一刻还满目恨意狰狞地吞吃着百里安,此刻却是全然无措地用双手推搡着手臂,试图将他推出体外。 百里安眼神冰冷,双手纹丝不动地插在他的身体里,衣领面具下的肌肤开始爬满了细蚁一般的邪文,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显惨白。 论身体承受的痛苦程度,他丝毫不弱于邪尸此刻承受的。 邪尸因煞而生,那他便抽空他这满身煞气,让他无处可活! 吃了他的鹿儿,怎可一点代价也不支付。 千年邪尸,早已生了灵智。 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与威胁,双手无助地揪着百里安手臂间的衣服,哀求道:“求……求饶……绕我。” 百里安不为所动,在他冷酷的目光注视下,那张酷似嬴袖的邪尸,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地……灰飞烟灭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五曜灵根 瑟瑟秋风里裹挟着浓烈的鲜血尸香,全场寂然里,时而响起朽坏的楼宇的坍塌之音。 被孟子非护得完好无损的陈小兰探出脑袋来,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台上百里安的背影。 她不由自主地拽了拽孟子非的衣服,道:“师父师父……”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好像司尘公子? 孟子非低下眉目,神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待到陈小兰看着师父脸上带着的面具,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 “没什么师父,就是见你衣服乱了,我给你理一理。” 孟子非垂眸笑了笑:“怎么一点小事也大惊小怪的。” 沈机白一袭素衣宽带,姿态清雅地坐在一片废墟残楼里,他忽然抬起手臂,清瘦的手指在半空中兴致阑珊地打了一个手势。 嬴袖只觉眼前一花,两道身影自他前方瞬闪而过,沈机白静坐轮椅的背影后,陡然间无端出现了两名女子。 这两名女子衣裳颜色一黑一红,模样普通至极,身上也并无其他配饰。 这身段长相乃至气度,便是抵一般二流仙门世家里的女弟子都比不得。 或许旁人不知沈机白身边为何会留下这样两名普普通通的侍女在身边侍奉伺候。 可在嬴袖的记忆里,他却知晓这二女是在沈机白幼年时分,从贫民窟里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不论是筋骨,还是天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可如今,这两位看起来十分平凡普通的两个女人,竟叫嬴袖丝毫感受不到她们的存在气息。 显然,这两个女人的修为境界,都在他之上。 这在寻常仙人眼中都可谓称得上是一个天大的奇迹,而在沈机白这,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他在仙界本就有着奇迹之子的盛名。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沈机白可不仅仅受的是那长生,他所受的是连仙人都梦寐以求的妙品灵根,圣者大道。 沈机白的强大之处不在于他能够在修行之路上走得很远,因身体天生孱弱的缘故,他此生都无金仙之缘,可正是他那一双孱弱的手,却是能够创下无数奇迹。 仙尊曾预言,若此子能够活过五百年岁月,仙界必定会迎来金仙遍地走的盛世景象。 本该是天道三子之一、授以仙尊点亮星盘的嬴袖当初听了此番赞誉之言,还颇然不以为意,只道是仙界有意吹捧古吟国。 如今见到那两名本应屈服与平凡之下的侍女,此刻修为实力竟稳压他一头。 嬴袖这才意识到,当年仙尊之言,竟不是虚言! 见此一幕,他胸膛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不定。 “公子。”身着黑裙的沛白见沈机白衣袖间染了几缕恶鬼的污血,神色痛惜,忙俯下身子,为他擦拭衣袖。 庄兰则快速取出一张貂绒毛毯,悉心地披在沈机白的腿间,柔声道:“公子要独自一人参与这暗城拍卖会也不知好生照料自己,奴婢都不知说了多少回了,您这腿受不得一点风寒的。” 她们二人又是添衣披毯,又是送手炉碳火,无微不至,全然将这位沈七公子当不听话的小孩儿来照顾了。 “走吧,我乏了。” 沈机白神情虽仍自清冷,对二女态度并无半分温情可言,举止之间却也十分听话乖巧地任由她们二人摆弄着。 沛白诧异道:“公子不要那棺了?” 沈机白捧着手炉,裹着雪绒大氅,神情倦懒得像是一只快要睡着的猫:“棺里的那人不是他,要之无用。” 庄兰道:“公子说不要那便不要吧?咱们早些回去也好,城外车里我用温火还煨了一盅羊肉汤,公子好生喝一些暖暖胃才行。” 说着,庄兰已经转至沈机白身后,为他推动轮椅。 正行离去时,却被阴沉着眉目的嬴袖拦住了去路。 “滚开。”沛白眼神冰冷。 嬴袖目光在二女身上冷冷扫过,神情不善:“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她们二人身上的灵根,也是非凡灵根吧?” 沈机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道:“嗯,是五曜灵根,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五曜灵根,嬴袖惊得浑身大震。 非凡灵根又称异灵根,共分五种:两仪灵根、四方灵根、五曜灵根、七星灵根以及九脉灵根。 其中品阶以两仪灵根最次,九脉灵根最强。 芸芸众生里,能够寻得的非凡灵根,双掌之数便数得过来,可见其珍! 百年前,沈机白的秘术室中研究人工的四方灵根,震动三界,借此稳坐于太子之位,打败了无数修为天资强大的哥哥。 而五曜灵根,还从未有人听闻过沈机白研制出来的消息,原来竟是不声不响地,给了自己身边的两名侍女。 听到这里,嬴袖怒火更甚:“沈知遇,你这言而无信的伪君子!” “你说什么!”沛白、庄兰二人勃然大怒。 沈机白却笑了,他摆手制止了二女,唇边笑容讥讽:“怎么?难不成你还觉得这灵根还应该属于你不成?” 嬴袖读懂了他眼底的嘲讽,恼怒道:“哪个稀罕你的灵根!”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 他与沈知遇结缘于幼年,那时候的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古吟国太子,只不过是个被流放在秦国王族里的外室子。 借着那一点点的仙缘血脉,这才有幸为秦国长公主抚养,上白驼山求学。 幼年时分,弃人暗杀父亲未果,潜入白驼山同时抓住了他们二人为人质。 在被抓沦为人质的那一段时间里,若非是身为天玺少主的他在路上对他这个病秧子百般照拂,他哪里有此好命去当他的太子爷。 沈知遇曾因恩而起誓,说要用尽这一生的心血创造出一个在这世间绝无仅有的非凡灵根给他。 可如今,他炼制出了两枚五曜灵根,宁可给那两个身份地位的平庸侍女也不愿给他。 这与背信弃义有何分别! 沈机白如何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嗤笑道:“前人种下的树荫,后人总是想来乘凉,在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出于身份,嬴袖总不至于行那强盗之举,去强取豪夺。 论实力,他又不是那二女的对手,只能任由沈机白扬长而去。 邪尸已死,虞楼已毁。 背后谋划一切的暗城坊主始终未能现身。 观战许久的拍卖者们见百里安一身血污,戾气腾腾,也不敢随意欺身上前去捡落在他周身四围的棺木碎片。 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盘膝打坐片刻,灰败的脸色隐有邪文流窜,虽修为灵力一时之间难以恢复,但终究没有了成为废人之虞。 尹渡风轻咳一声,感受到了百里安周身为散的杀气,不由好心提点道:“这位兄台,虽不知今夜你因何缘故出手救我二人,但此情我尹渡风承了,你杀了暗城的韩执事,可是惹了不小的麻烦,今夜还是快些离去为妙。” 在寂寂吹拂的尸尘里,百里安来到他们二人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扫,轻声道:“天道三宗,便是如此的了不起吗?” 怎么好端端地还嘲讽起人来了。 毕竟百里安方才救了他们二人,也不好因这种小事与人计较。 苏观海笑道:“兄台此话何意?” 百里安手指环指众人,道:“天玺剑宗山门即将开放征收四方弟子,盛世仙门吸收新鲜血液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不明白,既然是一件好事,为何要让这人间陷入这样一场屠戮的交易。” 苏观海何等聪慧,惊疑道:“这位兄台是妖族出身?” 百里安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苏宗主扶道降妖,敢问扶的是什么道,又是降的什么妖?” 苏观海正色道:“吾守两仪遵道,降的是为祸苍生的妖。” 百里安道:“今夜拍卖会上的妖,未必就是祸端,却因人的欲望私心而被迫聚于一堂。 仙尊有令法:人、妖当以共存成大道。 妖食人,当授以天诛,人杀妖却能够相安无事,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苏观海皱起眉头,觉得他言语过于激进了些,耐心劝说道: “天有法度,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仙尊虽有和平之令,可这天下并非人人皆有圣贤之心,有光的地方必然会有影子存在,人为利而聚散,而疯狂。 天地之广,并非每个地方都是法度能够普照及得的,清浊并包,善恶兼容,才是御世之道。” “不对。”百里安站起身来:“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居上位者,若不能做到法立如山,公如青山,那要法度有何用!” 他目光扫视,忽然振袖卷狂风。 本只是看戏的围观者们,脸上面具骤然被袭落,露出一张张惶恐不已的脸来。 他们身为列国子民,正道修士,却对尊首大人见死不救,更是在这暗城之中进行黑暗的买卖交易,这张脸皮,可是暴露不得的。 岚嫣看清台下那一张张面孔,不由惊呼一声。 叶书问道:“怎么了?” 岚嫣震惊、愤怒、惶恐、骇然,那些个拍卖者们,其中好些个人,竟是她长霆世家的叔辈兄长。 她记得在她被拍卖之时,这些叔辈兄长们竞拍得格外兴奋,目光所藏的欲望格外贪婪! 谁能想象得到,这些披着狼皮野兽皮囊下,竟是素日里对她疼爱有加,相知相熟之人。 在场间曾疯狂捡拾棺材碎片的,参加妖物竞拍的人们,脱下那张面具,无一不是身份显赫,正义凛然的官家世子,侠士君子。 “水则不决不流,不积不深。火则不钻不生,不扇不炽。”百里安回眸看了苏、尹二人一眼。 “我知晓这些人罪不至死,不好杀,也不必杀,二位身为人间尊首,不乱下杀刑,可二位不知,这些不至死的小罪因贪而聚,终可决堤。” “正因人人都觉得贩卖妖族是不必计较的小事,暗城牵连甚广,动一线而牵天下,故此人人都不愿动手去动这地下毒瘤,以冷眼视之,以至于虫蝇聚膻,蚣蚁兢血,是非蜂起,以影藏污!” “既然人人都不愿意有所作为,这些不该杀之人由我来杀!这片不该动的地由我来动!” 百里安自裂地残楼中抽出一柄遗刀,举刀劈斩,正手忙脚乱挡脸的拍卖者们哪里会预测得到杀机骤然降临。 气劲横生,刀风乱舞里,五颗人头滚滚而落。 鸦鸦人群陡然混乱惊吼:“这个疯子!竟胡乱杀人!” 就连从刀口舔血的日子里走过来的尹渡风见他一言不合,连杀五人,也是不由瞪大了眼睛珠子。 在一旁打坐的苏观海默默起身,拉了拉他的袖子,道:“走。” 尹渡风怔楞道:“咋?你还怕他兴头起了一刀把你也给砍了?” 苏观海踢了他一脚:“走一边儿去打坐调息,别在这扰人雅兴?” 尹渡风目瞪口呆:“杀人算劳什子雅兴哦!那可是你泽国的官家子弟,分支修士。” 苏观海神情凝重:“身上若生疮腐肉,不及时挖根割除,迟早伤骨,这小子的意思我明白,若无这些人疯狂至极出高额价格去买那些有失人性的商品,暗城怎会壮大至此?” 人性的贪念,一旦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终归是要用一场鲜血来洗礼一番的。 这些官家子弟养尊处优惯了,虽有野心却缺乏刻苦修行之心,偏又急功近利,爱寻捷径。 为妖者本无错,若因人类的私心这样滥杀下去,物极必反,这盛世的太平,终究会迎来一场可怕的妖乱。 见到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离了场,这群人瞬间意识到自身的处境。 他们看着提刀走来的百里安,只觉自己此刻像是同野兽关进了一个笼子里,骇然四散。 那样一只千年邪尸在百里安的手里头都毫无还手之力,更莫说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 不久前在拍卖会上还与百里安做那意气之争的寒王孙早已没了皇家儿郎的气度,也随着众人轰散而逃。 还未等他逃出几里地,后背骤然剧痛,被一根巨大的梁柱破风撞来。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三小姐的礼物(求月票) 慕容寒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呕出一大口鲜血,扑摔再地,正要挣扎起身,一只脚压在他受伤断裂的背脊之上,将他重新踩了回去。 他惊恐胡乱挣扎着,嘴上大呼大叫:“我乃泽国皇室王孙!你不可杀我!你不可杀……” 噗! 百里安并无二话,收起刀落,再度收割一颗人头。 宫里出来的老公公目眦欲裂:“殿下!!!” 眼前头颅飞甩过来,老公公抖着手含着泪捧着自家殿下的脑袋,还未呜咽两声,百里安手中的狭刀稳定如山的连同着他怀中的头颅一同将他身体贯穿。 人狠话不多的杀人方式可是吓坏了众人。 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与此人无冤无仇,为何会忽然引来他发疯至此,见人就砍! 不,不对! 细心之人发现,此人倒也不是乱杀一气。 死在他刀下的亡魂,多半皆是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参加了竞拍妖物的拍卖者。 这分明是在为妖泄愤报仇! 可笑至极!竟然为妖出头杀人! 今夜死在他手里头的人不少,而且皆出身去权贵,他这一刀刀地要命疯砍,可是实打实地将不少势力给得罪死死的了。 被百里安买下的一千五百只妖物也从地牢里冲了出来,一个个猩红戾怒着眼,正想大开杀戒,以报屈辱之仇。 谁曾想这一冲出来,见到的却是一副头颅乱滚的疯狂画面,一下子呆傻住了。 “疯了疯了!你这同伴是疯了不成!” 岚嫣吓得小脸煞白,忙用力推搡叶书,说道:“快叫他停下来!这样杀下去,我泽国朝堂之上,岂不是空臣无人了!” 叶书不为所动,目光入酝火光,炯炯明亮地看着百里安提刀杀人的场景。 一时间瞧得心中滚烫,多年压抑在心中的阴郁情绪滚烫如火烧。 一种莫名的意味一路熨烫到心底最深处。 “嫣儿!救我嫣儿!”一名中年华服男子狼狈不堪地跌撞跑来,竟是朝着岚嫣开始求救。 叶书眸光冰冷,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他是长霆桓意,岚嫣郡主的三叔公,亦是在第一轮拍卖中叫价最欢者之一。 似是预料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叶书腰间灵剑悍然出窍。 剑光抹过,长霆桓意猝不及防,没想到自己侄女身边看似护卫的存在竟会对他下手。 脖颈凉切,视线颠转里,地上又多了一颗滚滚头颅。 “啊————————”岚嫣厉声尖叫:“你杀了我叔公!你杀了我叔公!” “叔公?”叶书冷笑,言语极尽残酷:“一个想要将你买到自己床上肆意玩弄的男人,这声叔公也亏得你喊得出口,往日怎么不知泽国岚嫣郡主,性子竟生得这般的贱!” “你!”岚嫣眼睛瞪圆,面上涨红。 叶书本就不是什么怀柔之人,那飞溅的鲜血,滚动的头颅,正疯狂刺激着他的视觉感官。 他此刻头脑虽是冷静的,但不可否认,百里安在战场上挥舞镰刀收割人头的气意,也激起了他的杀意与热血。 岚嫣被他那滚烫的目光一触,心下陡然一寒,忍不住连退两步,后背却撞上了一个人。 还未等她转身去看,只见叶书面色豁然大变,忽然横剑格挡,然而是无用之举,他手中的剑寸寸炸裂,断剑碎片倒扎入他的身体之中。 他噗地一声,口中狂喷鲜血,重重摔飞了出去。 岚嫣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雌雄莫辩,显然是以灵法修饰了音色的:“怎么?想救人?” 岚嫣身体僵硬,不敢转身。 那人接着笑着说道:“那我不妨给你个机会,你可仔细听好了,暗城位居于云中南城护河,南城以南,便是轻水西海,岚嫣小郡主若想救人,应该知晓怎么做才是。” 岚嫣手掌忽然滑进一个冷物,她抬手一看,竟是她被拐卖之时被搜身夺走的元水杵。 长霆氏族,世代守护泽国云中南城,以元水杵为阵眼,居护河,可以此杵唤天止惊天阵,用以杀敌护国。 长姐嫁入皇宫为一国之母,身为长霆家的嫡系子孙,这元水杵自然也就传到了她的手中。 除她以外,无人能够使用。 岚嫣听身后那人自报暗城地理位置,瞬间醒悟此人必正是这暗城坊主,背后的罪魁祸首! 她将唇抿成一线,用力握紧元水杵,寒声道:“他救了我,你却让我杀了他?” 身后那人又笑了笑,道:“今日场间这群人,若是死绝,泽国必然大乱,宫廷动荡,长霆家的根基必受不稳,小郡主觉得你家姐姐还能坐稳这帝后之位吗?” “是你一人恩义重要,还是这大大小小的泽国官员世家子的性命重要?那人买下一千多只妖,却不加以束缚,若是就此放归,带着恨意的妖物们又会如何报复皇城,这个问题郡主可有想过?” 身后的蛊惑之语,宛若重石一般,敲打在岚嫣的心中。 她眼中纠结挣扎,又看了一眼刀光血影里穿梭不绝的百里安,岚嫣抿紧的唇终究一点点的松开来。 她喃喃轻声道:“我不想的……可我毕竟是长霆家的儿女。” “对不起……” 愧疚自耻的泪水从她眼角缓缓滑落,她横杵于胸,出于责任还有使命,她终究还是选择保下这群人。 众人可负她,她却不可**国。 岚嫣手掌一抹元水杵,杵身上的铭文骤然大亮,她口中默念召唤念决,舌尖吐咒。 偌大的空间里,顿起大海潮音,她手中碧蓝的元水杵化为流光不知射向何方。 被黑暗所笼的暗城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失了颜色,这是岚嫣第一次使用元水杵的召唤之力。 她的脸庞开始爬上一层层浅色鱼鳞一般的纹路,十指之间,也生出一层层薄透的浅膜。 她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面色骇然,但目光之中守护的神色也变得愈发坚定。 狂暴的虚空开始切割大地,以百里安为中心,将他周身大地切成四方一线,冰蓝色的流光海水自地缝之中狂涌而起,其中裹挟的能量足以将半座城市夷为平地! 四方一线的结界里,有柔和的流水将正在被追杀的拍卖者们包裹保护,更有流光冰晶化成的无数尖锐冰矛,宛若海神的三叉戟,朝着百里安与那一千妖众临头落下! 无形且无可抵御的阵法力量自水幕大海中垂下,百里安身体瞬间结凝出厚厚重霜,他手中的长刀被冻结成冰晶铁尘,挂着累累霜意沉重坠地。 百里安只觉身体一重,竟是再难动弹。 他举起手臂,召出御妖环。 那群不知所措的妖物们见状,便知他是有心相护,大难临头,不敢有丝毫耽搁,纷纷化为一片妖云主动被收入环中。 百里安被收妖的功夫这么一耽搁,一根冰晶长矛斜斜落来,贯穿他的肩背。 晶莹剔透的冰矛很快蔓延出一片晶红血色,这冰,竟是在吸噬他的精血! 噗噗噗!!! 在这片结节里,百里安的动作变得异常迟缓,又是三道冰矛落下,分别贯穿他的胸膛,腹部与大腿。 被元水结界保护得完好无损的人们见到形势眨眼间逆转过来,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目光,在水球之中对百里安痛骂不止! 苏、尹二人豁然起身,冷眸凝视着岚嫣,素日里只觉这岚嫣郡主跋扈骄傲,却不知竟还能够做出这等子恩将仇报的蠢事来! 元水结界一旦被开启,唯有彻底杀死界中目标,不然结界绝不可能中断停止。 外界之人也难入结界。 若在以往,不论是苏观海还是尹渡风,都有着强破结界进入救人的能力。 可此刻他们的精血元气早已被那邪尸吃去大半,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实力十不存三。 “贱人!”叶书从地上爬起,甚至来不及拔出身体里的铁剑碎片,阴沉着眉目,恨不得就要冲上去将岚嫣碎尸万段! 他欺身掐住岚嫣的脖子,将她狠狠压在地上,厉声道:“给我停下!” 谁知,在拍卖会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郡主此刻竟是傲骨铮生,虽眼含愧意,但异常坚定:“你们骂我恩将仇报也好,贱骨头也罢,我是泽国的长霆氏,我亦有我自己的使命,你们可以凭借一己热血意气大杀四方,可我却不能不顾家国天下!” 她艰难地转动目光,看着百里安:“他的确救了我,心性甚至与常人不同,可他也是个疯子!元水阵已经开启,我没有回头路,他!必死无疑!” “你找死!”叶书鼻梁皱起!怒极之下,正要一把捏碎她的骨头。 轰!!! 身后劲风大作,宛若暴雨倾盆横洗,叶书耳边忽然强袭一记沉重至极的鼓音。 大雨如珠飞溅,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头发。 他惊愕转身,看着溃散结界之中拎着人头走来的百里安,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如雷的鼓音,竟是从他胸膛里传出来的。 百里安脖颈下,滑出一颗宝石珠子,鲜红泣血,宛若在一颗巨大的心脏,在随着他的呼吸而共鸣脉动。 他身后的流水成龙,围绕着他周身盘踞飞翱,光是这一手控水之力,竟是足以完全压制住那护国法器元水杵了! 岚嫣郡主亦是浑身湿透,她脸色苍白至极,凄厉大喊:“不————” 崩溃的海水流光里,一具具血染湿红的尸体被冲刷流淌了出来。 宛若死透的鱼,睁着翻白的眼,在水中载沉载浮,凄凉至极。 百里安身上四个血洞鲜血狂流,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又从废墟中抽出一把刀来,扔给了叶书一把,邀请道:“一起?” 这怕不是杀疯了! 岚嫣面色惨淡:“怪物……你这个怪物……” 叶书握着冰冷的刀柄,心绪竟无端同步着百里安的杀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全场,参与竞拍的人基本已经给他一人杀光了。 他的邀请,接下来要杀的,自然也就是这暗城中的内部之人。 叶书看着百里安鲜红的眼瞳,心中竟是有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情感。 如果……如果当初他也拥有这样的力量! 他的人生,是否会大不一样! “啪……” 一声脆指响,不知从何处传来,化作废墟的虞楼竟是在一时之间,宛若光阴逆转一般,开始回溯重修。 破裂的梁宇,华美的玉石地板,问君台,琼楼屋阁,竟是神奇地修复如初。 灯火辉煌里,问君台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浑身笼罩着木甲,观不清性别,看不见容貌。 叶书眸色一沉,却道出了此人的身份:“暗城,坊主!” 百里安眼瞳杀机昂然! “别这么紧张。”坊主宛若闲聊一般,他推出一口箱子,语气含笑道:“三小姐在临走之时,托我送给这位客人一个礼物,唔……方才看戏看得太入迷,竟是给忘了,想来现下送给这位客人,也是不迟的。” 百里安眯起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箱子,寒声道:“三小姐?她何时离开暗城的。” 坊主十指交叠,摆出一个懒散舒适的闲谈姿势:“就在苏宗主与尹宫主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三小姐对太玄宗与苍梧宫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客人,来看看她留给你的礼物吧,你会喜欢的。” 那语调实在是微妙,百里安凝眉上前,却被叶书一把拦下:“小心有诈!” “无妨。” 百里安气息微显紊乱,因为他在那口箱子里,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熟悉的妖力。 他无从多想这其中是否有诈,片刻都不想耽搁,快步走上去,手指压着激动与紧张,撑开箱面。 四四方方的箱子里,躺着的竟是一名少女?! 少女额前生着一对稚嫩的幼角,肌肤盛雪素白,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生着淡淡的雀斑,眉宇间透着森林独有的秀美灵气。 她沉静地阖着双目,睡得正是安宁。 百里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眼瞳里的鲜红色泽宛若潮水般退去,他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脸颊,是温软的,也是鲜活的。 虽然模样变了,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这就是他的小鹿儿。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秋夜多肃杀 可是他分明听那狼妖说,鹿儿已经被邪尸所食? 而且那染血的鹿角…… 坊主轻笑一声,又开口说道:“这位客人可是有所不知,就是方才您杀死的那位寒王孙,早在一个月前便看中此鹿,预先交下高额定金,今夜拍卖会上对此鹿势在必得。 不巧的是,三小姐在三日前来我暗城,同样相中了此鹿,被她截胡强占了去,我只好假意让此鹿不甚被食为由,好打发了那位王孙殿下。” 坊主话音一转,带着些许地趣意:“不过如今看起来,那位王孙殿下也无需本坊主来打发了。” 在他说话间的功夫,百里安已经欺身将小鹿儿横身抱起 他探了探她的气息。观她脉搏平稳,妖核凝纯至极,灵力内敛,竟是不知何时内修了高深的法门,在如此年幼的骨龄里就化形成了人。 坊主笑道:“三小姐出手素来阔绰,对这只小鹿儿,可是一点也不吝啬的。” 百里安立即会意,虽心有怀疑坊主口中的那位三小姐或许正是方歌渔,但他并未蠢到向这样一个敌我不明之人去询问‘三小姐’的身份。 叶书近身过来,压低声线道:“怎样?可还要继续?”语气可谓是杀气腾腾。 百里安方才所杀之人,可不仅仅是暗城的客人,就连那养尸的执事,暗城维持秩序的侍从还有女官,可是尽数都杀于刀下了。 可这暗城坊主,非但不发难,竟还如此客气尊敬,全然未将那些人命放在眼中似的。 看似无害友善,可越是这样的人物,便越是危险。 “我们有要放下刀的理由吗?”百里安眼瞳虽以恢复常色,可周身杀意却始终未减。 鹿儿受难于此,他今日可以救她一回,可不代表着次次都会有如此好运。 捉妖师最大的利益来源便是这暗城,像这样地下暗城的黑暗交易不连根拔起,山境将一日不得安宁。 坊主目光在百里安身上一滑,语气中的笑意更深了,只见他击掌两下。 唰唰唰唰!!! 十道黑影从天而降,屹然围立,将百里安、叶书二人包裹其中。 那十道人影皆着黑衣长袍,他们脸上都未佩戴面具。 诡异地是,这十人的皆是无面的模样,脸上仅覆上一张惨白白的皮,七人是不见五官的,有着承灵境的可怕实力。 而余下三人,惨白的面皮上以血墨绘画出简单的五官,模样凄森邪气,竟是有着渡劫境的修为。 这十人皆是以秘术炼制出来的尸人,实力强大,不畏疼痛,亦是暗城著名的死兵。 坊主姿态依旧闲适地双手交叠坐着:“说实话,这位客人今日坏了暗城的规矩,在虞楼中动手杀人,可是要受以彘刑方可离去的,只不过看在你是三小姐的人的份上,今日本坊主不与你计较得失。 不过,本坊主不与你计较,不代表着这泽国皇城里的氏族世家不计较这些了,我已经将今夜的死亡名单秘密送至泽国京都的各方势力里去。 客人觉得,今日死去的这些达官显贵、名门子弟的背后势力知晓了这消息,会不会第一时间群起而攻之?” 叶书面色一沉,扣住百里安的手臂,道:“若暗城有意邀约,京都内的势力抵达这里也不过须臾!” 这坊主当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几封秘信送出去,便可让百里安死无葬身之地。 兜帽下,坊主似笑非笑地目光打量了百里安一眼,道:“玄水阵,乃是世间十大上古奇杀之阵,客人虽有着一身不俗的修为,但想必在阵中所受之伤,必是不轻吧? 即便你此刻强撑着要与本坊主一战,胜负尚未可知,但阁下当真有底气,能够在诸多泽国世家的围杀里,保这只鹿儿安然无恙吗?” 百里安不再多看那坊主一眼,手中碧水生玉玄光闪烁,将熟睡鹿儿收入玉中。 坊主眼前劲风迎面掠来,他不急不缓,竖起两根手指,稳稳夹住嗡然射来的长刀,盯着百里安指间玉扳指的眸子微微闪烁明亮。 刀声嗡然里,百里安转身看了一眼叶书,道:“你我分头离开。” 叶书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那四道血流不止的伤洞。 在魔界地宫之中,他是见识过百里安身体异于常人的治愈能力的。 可眼下,他身上那伤非但丝毫未止,反而流势愈发触目惊心,便是修行者,也是以精血为本,哪里容得这般消耗的。 在玄水大阵之中,又是自救又是杀人,若是不付出一点代价,哪有那般容易。 百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五个字:“你不可暴露。” 叶书神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是的,他不可暴露。 整个云中,何人不知他叶书是林老侯爷的养子,当今小侯爷最为信任的不二信臣。 今夜百里安屠戮满堂宾客,个个家世显赫,若是他身份暴露,必然会累及林家。 林征刚刚归入云中,才堪堪立稳脚跟,便是他贵为上阳学宫的学子,也难抗百家震怒! 叶书再次深感自己的无力。 待到百里安、叶书二人分头离去后,坊主轻叹一声,懒懒地倚靠在座椅上,看着这满地残尸:“愁啊,今夜这笔买卖,可真是做的得不偿失。” 他看着打坐的苏、尹二人,失望地摇了摇首。 这两个老家伙,看似伤惨了,体内尸邪之气一时之间难以拔除,可终究是叫那小子给破了死劫。 这会儿,调息得也是差不多了,便是倾尽他手里头的所有尸人,在他们有所提防的状态下,怕是也难取这二人性命了。 身处于虎穴之中,苏观海逸然打坐,掀起眸子,道:“两百年前,中幽皇朝的那口紫金棺,是你派人盗的?” 他话语平静,却暗藏深怒杀机。 “苏宗主说笑了,我暗城虽也常与死人打交道,但也不兴盗墓宵小之事。” “那此棺,你从何得来?” 如今这口棺早已支离破碎,坊主倒也未隐瞒其来源。 “数月前,我手底下的人在无尽海寻尸,毕竟一年前百家仙门共赴万魔古窟试图讨伐尸王可是闹得极为热闹。听说死了不少人,那些死了的尸体省的浪费,叫我寻来做秘术试验正好,谁知尸体没捞着多少,却寻了这样一个宝贝。” 苏观海垂眼轻笑:“暗城知道的秘密可真不少,竟连棺中的主人都能仿造得如此惟妙惟肖,知晓此棺里躺着是何人的不多,如此推演……坊主背后暗藏的身份,可真是有够耐人寻味的啊。” 慵懒倚靠背椅的坊主缓缓坐直了身体,兜帽下,一双眸子,陡然凌冽! …… …… “公子,今夜这暗城,是不是热闹过头了?” 一辆奢华宽敞的马车车厢内,正在为沈机白布菜的庄兰听着马车外的厮杀叫嚣动静,眉头连皱,当真是扰人食欲。 沈机白食量不大,食了两块羊肉,喝了几口热汤便饱了。 他接过沛白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完嘴唇,便斜倚在她的大腿上,脑袋享受着沛白温柔的指力按摩,双眸微微阖起,看模样,竟是丝毫不受外界的嘈杂所影响。 他淡淡道:“玄水阵方才开启了。” 二女俱是震惊。 沈机白正要继续说话,车厢顶上忽然一沉,似有什么重物落下。 庄兰神情冷冽,飞快掠出车厢查看。 待她返回车厢:“公子,是今夜杀死邪尸的那个人,泽国各大世家的人不知为何都在追杀他?” 沈机白拍了拍沛白的手臂,沛白当即停了手间动作。 他揉着眉心重新坐直了身子,轻笑道:“各大世家的人都在追杀他?这家伙倒也是个趣儿人,做了五百年间无人敢做的事。” 长街尽头,追杀声很快而至。 今夜秋凉多肃杀,暗城街道上,早已无外人停驻。 故此,这辆马车便显得格外显眼。 车厢门帘被一杆铁枪无礼掀开,车外,一名骑着异兽做将军打扮的魁梧男人凝起眉目,肃声发问道:“尔等何人?!”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群人马,气势雄浑,煞气腾腾! 庄白的一声放肆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沈机白打断道:“虞楼拍卖客。” “拍卖客?”那将军浓眉紧蹙,寒声道:“今夜拍卖会死伤大半,为何你相安无事?” 沈机白道:“我离场得早。” 许是他那清高平静的应对态度让那将军意识到了他的身份或许不凡,那将军神色放缓了些,又问道:“你可有看到一个带着金色面具,身上有伤的男子经过。” “有,西北方向去追,你们会看到他的。” 那将军深深地看了沈机白一眼,告了一声谢后,扬起枪上的旗帜,便带领着队伍风风火火地追杀而去。 “公子,方才你还夸赞那人有趣的,为何要将他离去的方位告诉那人?” 帘外灌入进来的冷风颇寒,沈机白重新躺了回去,将被风吹冷的脸颊在沛白温暖的掌心里蹭了蹭,裹紧了狐裘雪氅。 “因为我是一个瞎子,在一个瞎子过于主动地告知一个人离去方位时,人们大抵都会选择相反的答案。” 沈机白极少主动与自家侍女做过分亲密的举动,今日的反常之举倒是惹得沛白好一番脸红。 她掀开车帘瞧了瞧,果见那支肃杀队伍朝着西南方向追去。 玄水阵为百里安带来的伤势正如暗城坊主所言,开始彻底爆发。 百里安又经历了几场追杀之战,甩开了数支队伍的同时,身体也添了几道深楚的伤口。 他奔跑在各道小巷之中,凭借着对尸魔眷顾的夜晚优势,避开了数次追兵的查杀。 他一边轻若尘羽地奔跑,一边抬手擦拭掉下颔即将滴落的血水。 好在身上那四个恐怖狰狞的血洞在伤势彻底的爆发下开始冻结成冰,并未在道路间留下血痕遗迹。 伤口虽已经冻结,可他失血的状况却并未停止,阵法之中的玄水之力能够主动吸噬人的精血,随着体内那股骇然的寒意扩散,百里安体内的鲜血也正在疯狂流失。 今夜这一战,百里安求杀不求胜。 当时他误认为小鹿儿遇害,一心只想杀光那群人。 先是对阵邪尸,出于对苏靖、尹白霜二人过往的照拂之情,百里安自是不可眼见那两位前辈命丧当场,将那邪尸一身噬身煞气尽数纳入体内后,未得片刻调息,后又受玄水阵所伤。 两伤累积,顷刻爆发,也是非同小可的。 要命的是,这副失血过多的身体里,渐渐起了久违的渴血欲望。 百里安穿梭在黑暗之中,视线渐渐变得有些鲜红模糊,甚至连思维都开始随着冰冷的身体变得有些凝滞混乱。 此刻暗城之中布满了外来的云中重兵势力,百里安虽不惧与之一战,可小鹿儿正值化形的关键时期,可是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今夜不适合再行大战。 黑暗中的火把形包围收网之势,虽尚有一段距离,却也实打实地断了百里安的每一条后路。 面具下,他眼眸里属于人类本性的光越来越黯淡,他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身上的血洞伤口传来一阵一阵窒息的疼,宛若是要将他身体撕裂一般。 眼前的光景也在模糊遥远的灯光里变得逐渐模糊,百里安又看到了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上标记这秦国的徽记,车中并无人类的气息。 长街两道尽头,奔驰而来的火光渐近,不容百里安多想,他跃上那辆马车之中,车厢内的底座为空,他飞快藏身而入。 追过来的人们看到那辆马车上的标记,迟疑了半晌,就在咬牙准备不敬入车查探之时,传来一道训斥之声。 “放肆!长公主尊辇,岂容你无礼!” 黑甲人一手搀扶名裙华服的秦国长公主,一手稳稳压剑,黑甲面罩之下,凌厉的眼扫视众人,逼得他们纷纷压低了眉目,忙恭声道: “见过长公主殿下,我家少爷今夜死在一名恶贼手中,我等奉令查杀,还望长公主殿下能够宽容则个。” 长公主凤眸懒懒一扫,道:“本宫虽早已不是豆蔻年华,却也尚是云英未嫁,尔等堂堂男儿,就要这般擅闯本宫车辇,莫不是欺本宫是个不动修行的废人,就如此放肆了?” 听她竟往自己名节上扯,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忙道不敢。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旺夫,旺子 秦国长公主虽在早年间生剜灵根,修为被废,可天下人皆知她身边有着黑、金、赤、紫四甲死士贴身守护。 那四甲死士出自于大秦帝国的清越剑府,清越剑府历代出帝师,上下共只有百人,百人皆是非凡神秘剑修,这四名精选出来的死士剑甲受秦国先帝之命,誓死守护长公主。 无人见过那甲胄面具下的死士面容,因为有幸窥之一见的,皆死于那剑甲之下。 有传闻,长公主身边的那四名死士,修为足以与天下盛名的十三剑之一并肩一战。 众人看着夜色之中幽然冷寂的暗甲,心知若当真行了无礼之事,强入马车,今夜怕是不得善果。 前来寻仇的为首者权衡许久,最终一挥枪旗,命人齐齐退下,只是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那马车。 今夜虞楼杀人者性凶残,几乎屠尽满堂之客,若当真逃进这长公主马车里,避无可避之下,必然狗急跳墙,怕是会惹出一番动荡声势来。 既然这长公主不愿他们彻查马车,那就休怪他以她为饵,诱出敌影来了。 这里是云中,可不是秦国。 若她沦为那凶徒手中人质,可制衡不了他们。 在一双双严肃凝重的目光下,长公主与黑甲士撩开车帘,逸然入了车厢之中。 车上并无马夫,秦国皇家驯养的战马素有灵性,无人驱使也能自行拉车前进。 众人一路目送马车的离开,直至快要走出这条长街,都并未有半点异动发声。 领事者目光疑惑,难不成那凶徒当真不在长公主的马车里? 且不说长公主她没有半点理由去袒护一个杀人邪徒。 她身边的黑甲境界不凡,那人又带着一身伤势,若真在马车之中,黑甲士不可能察觉不到。 马蹄嘀嗒,车轮滚滚,最终,那辆标志着秦国皇室家徽的华丽马车消失在了这片暗色之中。 车厢内,一灯莹然,静籁无声,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散在空气之中。 长公主赵文君端方而坐,目视前方。 黑甲士静默无言,身子如猫一般微屈弓,压在手掌之下的剑锋出鞘一寸。 但见马车行于木犀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绿树阴浓,蝉鸣聒耳。 长公主平静注视窗外繁华陌上,端来香茗轻抿一口,淡声道:“阁下还想藏头露尾到什么时候?这会儿倒是不见虞楼那会儿的杀人意气了。” 一语落定,车厢静寂无声。 黑甲士面具下的眼眸冰冷如刀,拇指轻推剑格,杀机瞬间弥散开来 长公主用眼神示意她将剑放下,提裙起身,掀开车内座箱,橙黄的灯光映入阴暗之中。 血腥的气味儿愈发浓烈了,同时扑面而来的是玄水阵独有的凛冽寒气。 长公主缓缓蹲下身子,看着箱内蜷缩卧倒的伤重少年,恬静的面容带着一丝探究与趣意。 毫无修为的她缓缓伸出手指,临摹着百里安脸上的面具:“我听说,这人今夜是为寻鹿而来。” “公主殿下……”黑甲士神情担心,她在拍卖会上见识过了这少年的杀心残酷,惟恐他陡然惊醒伤了长公主殿下。 赵文君却自顾自地说道:“听说那只鹿儿来自于空沧山,有趣的是那紫金棺也是自无尽海中寻来的,古棺,鹿儿,还有这少年,你说他们之间有何联系。” 说话间,她手指覆落,解下百里安耳后的面具结扣。 啪地一声,面具松开滑落。 于此同时,重伤昏迷的百里安猝然睁开双眸! 铮!!! 黑甲士腰间宝剑悍然出鞘,那头百里安如一只陡然惊醒的猎豹,速度快得让人无从反应,翻身扭转,一只手绞住长公主的一只手臂,从地上暴弹而起,撞入她的怀中,以压倒性的力量扣住她纤细的脖颈。 “放开公主殿下!”黑甲士勃然大怒,却不敢妄动。 生死一线,长公主面色从容不惧,宛若不知自己现下危险处境一般,眼底只有失落。 因为她看清楚了面具下百里安的长相,并非如她预期那般。 “眼下你已经出了地下暗城。” “是我救了你。” “所以你还想这样掐着我的脖子到什么时候?”脖颈间冰冷的手指逐渐收力,她呼吸渐感困难,神情却依然平静。 她并不认为这个少年会无故取她性命。 至少,在虞楼之中,并未参与拍卖竞拍者,基本都活了下来。 她所身居于四层楼之上,可由始至终,她都从未出声叫价。 果不其然,在被那双鲜红的眼眸上下打量一番后,扣在她脖颈间的手掌慢慢松放开来。 长公主扭动了一下被抓痛的手臂,正欲起身,谁曾想眼前那少年忽然俯身倾压,几乎是将自己大半身子都用力贴了上来,脸颊凑近她的侧颈之中。 当他冰冷的唇贴上肌肤的那一瞬,长公主恬静淡然的容颜终于泛起一丝怒意。 就在她误以为百里安大胆到正欲行轻薄无礼之事时,颈间忽然传来一阵冰冷锐利的刺痛。 长公主吃痛蹙眉,感受到身体里的鲜血一点点的流失,她不禁睁大了眼睛。 黑甲士终于忍无可忍,目眦欲裂,一时间,神府犹如灵海倒灌一般,充盈周身,手中长剑如饮饱杀伐之气,剑光骤然大盛,她挥剑直刺百里安背心。 车厢内,气劲剑光聚拢碰撞,其后白炽剑光一闪而灭,黑甲士手中长剑斩空,眼前竟是再也不见那少年身影。 车帘猎猎作响,长公主抬起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容,在黑甲士的搀扶下,扶颈坐直身体。 “红眸,嗜血,身冷如冰……”她苍白的面容忽然一笑:“这分明是尸魔啊。” 古城卧雪,云房缥缈,一夜过去,云层上天光渐渐亮起,晨风渐起,吹得墙头马上旌旗猎猎作响。 当百里安意识完全恢复清明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仰倒在一片冬雪枯叶的荒林之中。 睁眼入目里,是一片冷清清的落照枯藤老树,抱影寒枝头,霜晨不寐天,环山白雪,露坠冰柯,侵衣冷然。 身上那四道凝固的血洞却有了融解之势,百里安坐直身体,口中传来淡淡的猩甜气息。 他蹙眉开始回忆,只依稀记得自己上了一辆秦国标志的马车,后来发生了什么全然记不大清楚了。 可缓解的伤势,以及渴血欲望的压制,让他知晓自己必是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吸食了新鲜的血源。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自己头疼的脑袋,暗道自己这番怕是又招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秦国长公主,偏偏还是与他此行目标的天玺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关系。 更加不妙的是,那位长公主殿下,极有可能已经知晓了他的尸魔身份。 思量之际,林梢枝头的薄雪忽簌簌被震而落,不远处,随之由远至近地传来兽走呼喊的兵戈之声。 百里安神情一肃。 是云中城里的人在扩散搜索。 一夜过去,暗城搜寻凶手无果,这群人自然知晓他已经离开了暗城。 百里安皱眉脱下这一身染血的长袍,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特意绕开追捕,反而朝着云中城的中心地带走去。 此刻云中城想必早已封城,若是此刻离城,外围边缘地带必是严加盘查,若反道行之,云中繁花的京都,反而还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夜之间,云中各家大人物的弟子几乎死绝,虽算不得满城素缟,但基本有名望的氏族,挨家挨户皆飘白纸,甚至就连皇宫里,也时而传来隆重丧钟。 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寒悸。 百里安入了城,本想先去林家侯府探一探叶书的情况,只是当他来到侯府门前时,竟发现林府周围潜伏着无数内卫。 见此一幕,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叶书昨夜一行,怕是早已受人怀疑。 暂时打消与叶书、林征二人联系的想法,百里安只好寻一家酒肆客栈,点了一壶热茶,两碟茶点,静待这满城风雨平息过去。 “来酒肆喝茶,小兄弟倒也真是好雅兴。” 百里安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听到声音,神情不由一动,抬眸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青衫中年男子,做儒士打扮,腰系一块羊脂玉佩,一双布靴素衣也难掩其秀逸风姿,他手执折扇,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主动替百里安结账后,又点了三坛竹叶青。 在他身边还随了一名目光炯炯的男子,那名男子身壮如山,黑熊般一身粗肉,交加一字赤黄眉,铁牛似遍体顽皮,好一个绿林好汉狂野男儿,横在那里,足抵两个百里安了。 那魁梧男子目光嫌弃地瞥了瞥百里安手中的茶水:“马尿似的玩意儿,也不知有啥好喝的。” “……”百里安无言良久,终是放下杯子,起身像这二人行了一礼,道:“见过二位前辈。” 苏观海剑眉轻扬,诧异地看了看自己,道:“我二人易容成这样,你也认得出来?” 百里安无奈道:“倒不如说,在下摘了面具,两位前辈还能认出我来,才是真厉害。” 也是真无聊。 苏观海哈哈一笑,拉着尹渡风很是自来熟地入了座,笑道:“我苏某人行事,从未有过欠人恩情不报的,既然阁下于暗城之中救我一命,苏某人只好略施手段,在阁下身上留下小小的寻识印记,还望你莫要见怪。”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即便没有两位前辈,我本也是要杀那邪尸的。” 尹渡风虎目生威,沉声道:“少在这婆婆妈妈的,你将那邪物的一身煞气皆引入自己的体内,老子担心你死半道上了,特来瞧瞧看,话说苏混球,你老是盯着这小子的脸使劲儿瞅个什么劲儿。” 说着,尹渡风极为不喜地怒瞪了苏观海一眼,口无遮拦道:“咋!难得见了个生得比你还要俊俏的,春心萌动了?” 百里安重咳一声,觉得这尹宫主可真是一个极极可怕的男人。 苏观海手中折扇轻摇,却是早已对尹渡风的满口浑话习以为常,他眼眸无端莫测地打量着百里安:“少年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百里安眼眸轻动,内里有暗潮流涌。 这苏观海……难不成果真是他生前熟人? 忽然,苏观海手里头的折扇唰地合上,他眼睛豁然明亮,折扇一敲桌面,失声道:“我想起来了,仙陵城的夜宴会上,你是那新任城主!” 百里安心口一空,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失落,他正想说话,谁知苏观海紧接着又来一句:“你还在那酒会上,给我家靖儿夹了一颗霜糖丸子,靖儿后来还吃掉了那颗霜糖丸子!” 百里安呛然噎声。 尹渡风也想起来了,虎目大睁:“啊,我也记得了,你小子那时候还当着众人的面调戏我闺女,说要当她孩子的爹,把老子闺女都给气哭了!” 苏观海、尹渡风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是何时认识我家靖儿的?” “你是何时认识我家闺女的?” 百里安一时头大,竟忘了这茬,他忙起身说道:“二位前辈,你们听我说……” 两只大手同时落在他的肩膀上,势大力沉的可怕力道逼迫着百里安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那两人看百里安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全然不似再看一个救命恩人。 百里安心头一凛,暗道这目光怎么跟要吃人似的,莫不是误会他与那二位姑娘有些什么? 是了是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养得这么大的闺女,又生得如花似玉,可不担心叫给外头的坏男人们占了便宜去。 尹大姑娘这头百里安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他与她之间可谓是清清白白。 可苏靖姑娘……百里安一想到冷池里的肌肤相亲,那一夜的同枕共榻,虽说未发生些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可如今当着人要来兴师问罪的父亲,终归心里有些发虚。 苏靖、尹白霜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可她们二人的父亲,却也是出了名的护短! 今日若是与那两位姑娘的关系解释不清楚,百里安自觉怕是真要给这两人给生生活剐了去。 瞧那吓人的眼神,事关自己的宝贝女儿,谁还管你是不是她老子的救命恩人! 百里安顶着千钧重的压力,硬着头皮抬起脑袋,心中盘算飞快,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之际。 苏观海却先抢着开了声,很是热切:“我家靖儿肤白貌美,旺夫。” 那头的尹渡风涨红着脸,很是激动:“我家闺女如花似玉,旺子。” 两人再度异口同声,唾沫星子都要喷百里安脸上了:“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要不你们三儿赶紧的把事儿给成了吧?!!!” 百里安坐在椅子上,虎躯一震,小小一坨,弱小、无助、又可怜。 旺夫?旺子? 什么鬼! 怎么就要定下好日子把事儿给成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拼酒 迎着眼前那两人热切而真诚的目光,百里安只感觉到自己的智商正在遭受着毫无诚意的碾压。 真当他是刚出世什么都不懂的小尸魔了吗? 谁不晓得两百年前你们两人的闺女为争一个男人争得天昏地暗,惨无人道,那叫一个血雨腥风。 还旺夫?还旺子? 就那一柄斩情,一柄寒止,就足以叫天底下大半男子好生喝上一壶的了。 百里安头疼无比:“二位前辈冷静一点,敢问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哪有当爹的上赶着将自己女儿送出去跟人成婚的,。 更何况他们满打满算也才不过见了两面吧? 这人间尊首的心都是这么大的吗? 是愁自家女儿嫁不出去,还是天底下没男人了,下月初八的好日子都给定了下来,还心有灵犀地让三人一块把好事儿给办了…… 百里安一句话倒是让他们二老暂且冷静了下来,似是觉得方才也是过于唐突冲动了些。 只见苏观海、尹渡风收起眼底的火热觊觎之光,两人勾肩搭背的转过身去,小声嘀咕商量着。 “也是啊,可不得冷静一点,若是一不小心又犯了当年的错误,那可真是大大不好了。” “就是,当初那小子一死,我家闺女就伤心发疯了两百年,若是此番不好好处理,叫这个也一不小心地死了,我闺女怕是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老子也不看其他条件了,只要这小子能活着喘气儿哄我闺女开心就好了。” “渡风兄,你说怎就如此凑巧,两百年过去了,她们两个又齐齐看上了同一个,我这颗心啊,可是遭不住她们再一番折腾了。” “可不是说嘛,那两个丫头怕不是上辈子有什么孽缘,老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可是再不能叫两丫头再争个你死我活了。 她们二人铁树开花难得心动一回虽说是好事,但太费男人了谁也遭不住啊。 我看你这样,咱们索性各退一步,黑娃子一三五,我闺女二四六,各忙各的,谁也不干预谁,都挺好。” “这……”苏观海语气有些迟疑,倒不是怕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实在是担心百里安不堪蹂躏。 他缓缓转过眼来,默默看了百里安一眼,随即继续回过头去很肯定的和尹渡风说道:“倒是不错,我瞧这小兄弟长得精神,耐造。” 尹渡风粗着嗓门道:“可不是耐造吗?吃了那邪尸的煞气引,又中了那玄水大阵都还活蹦乱跳的,必不是什么短命鬼!能活!顽强得很呢!” 刚过十六岁就安详阖眸躺板板的短命鬼百里安:“……” 感情您二老挑女婿,不看其他,能活耐造就成了是吧。 感觉这真不像是在挑女婿,而是在选一只衬眼合心的千年老王八。 百里安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二位找上门来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眼看着那边二老已经讨论到成亲之日他们该互相随份子钱多少的时候,百里安意识到了二人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他心中悚然,忙出声打断道:“何其有幸承蒙二位前辈厚爱,只不过在下家中已有妻室,怕是要辜负前辈们的美意了。” “啥?!”尹渡风眼珠子都瞪圆了,威仪怒意顿生:“你都有老婆了,还来招惹我闺女作甚?” 谁招惹你闺女了。 “那个……在下与尹大姑娘只是朋友之谊,并未做他想。”百里安硬着头皮解释道。 苏观海厚德载物,雅量容人,实乃道中好君子,只见他笑眯眯道: “无妨的渡风兄,终究靖儿与白霜侄女是要一起入门的,不管怎样都难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故此,多一人还是多两人,又有何分别呢?” 你女儿怕不是同你这当爹的有仇吧,竟将她这般往火坑里推。 百里安真不知该从哪里吐槽了。 更可怕的是,尹大宫主明显被他说得意动,竟觉得十分有道理,开始不去在意百里安有没有娶妻了。 百里安腰杆儿随忙挺直,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不仅仅娶妻,我还生子,我还纳妾了。” 苏观海终于哑然张大了嘴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百里安,道:“你小小年纪,又有如此大才,怎就如此早早成家了事了呢?” 百里安一本正经地道:“我只是看着年轻罢了,不然二位真是觉得,我这个年纪便可有今日这番渡劫境的修为吗?” 二人俱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虽面皮看着年轻,骨龄看着也未过二十载,但这一身修为却是实打实地叫世人望尘莫及。 苏观海精通灵目法诀,自恃观人骨龄绝不会出差错,他狐疑道:“那不知小兄弟今夕贵庚?” 百里安面不改色地满口胡诌:“在下今年已有九百八十七岁了。” 九百八十七…… 好家伙,算来算去,这年纪居然比他们这当‘岳丈’的还要老迈了。 尹渡风这暴脾气一下没能忍住:“你都九百八十七岁了,还一口一个前辈的叫着,可真有意思!搁这装什么嫩呢!” 苏观海心思深,他高深莫测地看了百里安一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在这世上,哪个好男儿不是三妻四妾,年纪大些也不成问题,。 据说就连仙尊祝斩,在七万岁那年中意一名北天篱鷃一族刚刚成年的小公主,二人不也结下连理,被纳为天妃,也是人人艳羡赞道的。” 这老东西是打定主意讹上他了是吧。 百里安心中气结,面上还勉强绷着微笑客套的表情:“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当然。”苏观海拂袖一笑,正道魁首的气度端得是不凡:“若兄台无此心,苏某人自是不可行那强迫无礼之事。” 他朝着百里安歉意一笑,笑容颇为诚恳自苦:“只是身为人父,总一心想着能有一人能够许吾儿一生情深,护她周全,慰她心安。 吾家靖儿道心冷寂两百余载,仙陵城夜宴上,我见她难得与人同桌共食,心中惊喜万分,这才说了有失分寸之话,还望兄台见谅。” “苏混球你……”尹渡风见他突然放弃,不免焦急失色。 苏观海则回了一个微笑给他。 看着这老狐狸般的神情,数百年来磨合出来的默契瞬间让尹渡风领悟到了其中暗藏的真意。 他也装模作样地低叹一声,道:“看来是命中注定你我无翁婿之缘,罢了罢了,萍水相逢总是情,你我三人既做不成殷勤,那便做一回酒肉朋友罢了。来来来,苏混球倒酒,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苏观海飞快将三坛子酒拆封,推给百里安一坛后,打了个响指,让小二又上了二十坛店里最烈的烧刀子。 百里安那颗莲藕似的心如何看不出来这二位打得是何主意。 这分明是明压不成,想打着将他灌醉,诱骗写下什么字据的坏主意吧? 在两人的推搡哄逼下,一坛子竹叶青连敬带灌地进了百里安的肚子。 百里安历来酒量就不成,可这区区凡酒又并非是昆仑盛产的三清酒。 尸魔之体,不纳五谷。 今夜除了这凉酒入腹,胀肚难受外,百里安怕是还真醉不了。 索性应了他们的心意假装入局,正好,他亦有话要问这二位。 一桌子糕点分毫未动,三人便各自喝下一坛竹叶青,五坛烧刀子。 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面上皆起微醺醉意,百里安也十分入戏地故意装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脸苦色地摆手示意自己不能再继续喝下去了。 果不其然,在苏观海那只老狐狸的带领下,二人撕袖取笔,大手狼毫挥就之下,两份婚书就此新鲜出炉。 尹渡风腆着一张老脸,厚颜无耻捧上布帛婚书以及笔墨,笑道:“喝了这么长时间的酒,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 百里安摇摇晃晃,一字一顿道:“司尘。” 尹渡风故作听不清明,侧着耳朵道:“哎呀,兄弟你喝高了,舌头都大了,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要不你写下来给我瞅瞅?” 百里安不动,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尹渡风。 尹渡风:“……”得,这小狐狸还是灌得不够多。 余下十五坛烧刀子,在尹渡风的吆喝声里,再度被瓜分各自入了三人之腹。 三轮酒斗过去了,桌子下的酒坛越堆越多。 到了下半夜,苏观海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酒嗝,吐出一口浓浓的醉意,脸上泛起的潮红如蒸红螃蟹一般。 而尹渡风,桌面上早已没了他的影子。 在第二轮的时候,他就已经掉到了桌子地下去见周公了。 百里安眼底的色泽却是愈发清明澄澈,他单手托腮,目光似笑非笑地给苏宗主继续倒酒。 终于,这位近百年来的历史英雄人物接不住酒杯了。 酒水四溅里,他的衣襟袖口被彻底浸湿。 因为醉意,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也开始浮肿变形,再也没有了半分儒雅稳重的气度。 他重重瘫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两只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座椅扶手下,酒意彻底上头,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口中细碎呢喃不轻。 此刻客栈已经打烊,四下无人,唯有暖灯烛照,四角炕桌下时而传来柴火噼啪声。 百里安扔了手中的酒杯,起身绕开桌案,来到苏观海的面前,轻轻推了推他,道:“前辈?” 苏观海并不算彻底醉死过去,他面色驼红,睁着酒意泛滥的双眼,神情显得悠然无力。 听到百里安的呼唤,他慢慢转过头来,神思不清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苏观海此刻的神情竟是有些恍惚。 他懒悠悠地啊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掌,十分欣慰地在百里安肩膀上拍了拍,眼眸似有些湿润:“靖儿会默清心诀了,字写得甚好,你这孩子教得也甚好。” 百里安默然怔住。 隔着衣衫,落在肩头的那只手掌火热,又有些莫名的沉重感。 只见苏观海哆哆嗦嗦地收回手掌,探入袖中似是在摸索着什么,小小的举动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凡间最为寻常不过的老父亲,眉眼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 他宽大的袖口抖动窸窣了好久,他醉得厉害,摸了半天终于从袖子里摸出几两碎银来,放在百里安的手心里。 苏观海语气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青灯节要到了,你给靖儿买些胭脂,她会高兴的,早些回来,我和半儿都等着你们回家吃饭。” 在那醉酒迷蒙的目光里,他看着的,又是何人? 夜风一阵,飘扬酒色疏烟,残月半弯,掩映木窗残雪。 苏观海那声带着隐约悲伤的嘱咐在百里安脑海里久久难散,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渐渐契合成型。 百里安乍感头痛欲裂,仿佛有一只腐朽已久的枝芽正欲要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带着归入尘埃里冰冷死去的记忆生出开来。 可待他伸手去捕,蓦然传来一阵钻心刺痛,趋于尸魔的某种禁忌,终究彻底抹灭不见。 用力握紧掌心里的碎银,百里安眸色渐深,他看着苏观海,低声道:“那口紫金棺中睡着的主人,你可是认识?” 苏观海身体猝然一震,仿佛被人陡然触碰到什么陈年旧伤一般,他眼底满溢出某种复杂的情绪,闭上了絮絮叨叨的嘴,怎么都不愿再继续开口了。 百里安压着心中滋生的情绪,又试着询问了几句,可是只要一触及那紫金棺,即便苏观海醉得再厉害,他都缄口不言,始终如一。 百里安拿他没办法,不再多问什么。 一时间,他心中渐渐发愁,酒性大起,便推了桌上的空酒坛,取来满月酒葫。 经入人间数月,百里安腰间的满月酒葫已续半壶月光清酒。 他一人独酌,就着月光,不修酒中灵力,专求酒中醉意,一口一口,终是在这灵酒之中深醉而去。 次日,晨光大明,百里安是被那冬日阳光给生生毒痛醒来的。 宿醉后的酒意侵袭得人头颅隐隐作痛,百里安摇晃着脑袋起身,发现身上横着两条大腿,一只胳膊。 两位尊首大人歪七竖八,就躺在他的身边,三人身上寒气极重,盖因此刻他们身下睡着的不是高床软枕,也不是客栈寒地。 而是不知何时,竟是睡到这屋顶上来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无端起了莲火卷玄云,诸天霞光万丈,滚滚流火白云在天翻腾起伏的异象。 百里安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脚下一动,好似踹到了类似于什么香炉的物事,叮铃邦朗地自屋顶摔落至了一楼。 苏、尹二人皆被这声音动静所惊醒,揉眼醒来,一睁开双眸,看着天上的异变景色,二人身体齐齐一震,脸色别提有多精彩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离经叛道的对话 昨夜似是下了一场大雨,三人身上的衣衫半晕半干。 给尹渡风捏在手心里的两封婚约之书,上头的墨迹晕染成一团,哪里还看得清半分字迹。 百里安晃了晃手里头的空酒葫,半壶月光酒被他一夜饮尽,头脑兀自有些沉重昏晕。 不过在灵酒蕴体滋养下,体内的邪煞之气以及玄水大阵带来的伤势却是得到了极好的改善。 经脉也充盈着沛然的灵力,身体说不出的轻松适逸。 感受到身体灵补的自然变化,百里安心中倍感诧异,那满月酒葫乃是天地至宝,酝酿出来的月光酒非常人能够炼化。 即便是昊农那样强大的炼体修士,一口月光酒也足以叫他消化数日。 昨夜那半壶酒下肚,便是渡劫仙人也要好生醉上个七八九日的。 他醉睡一夜,竟就此醒来,怕是在夜间,另有机遇? 百里安隐约记得自己昨天夜里,除了醉酒,似是还干了一些其他的事。 正揉着睡得凌乱的头发,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几根雪白的鹅毛从他的眼前飘落下去。 百里安怔楞住了。 这时,屋顶客栈下方,跑堂的小二哥以及几位大婶正在下头撸袖子骂娘。 那骂骂咧咧嘴喷口水的方向,竟是朝着百里安他们三人怒目骂来的。 一名膀大腰圆的黄脸妇人正以头抢地,手里抡这一把缺了口的大菜刀,身前放着一块泛黄的厚砧板,一边抹泪一边嘎着嗓音骂着。 “你个杀千刀的龟娃子啊!偷杀我家大白鹅子,真是唵出鬼嘞!养了三年的大鹅就给这群灶下鸡给拔毛烤恰了啊!!!” 黄脸妇人痛失爱鹅,横眉怒目,口中每吐一句脏话,手中的菜刀就剁一下砧板,披头散发的撒泼模样,引来好些个路人围观。 客栈下不仅仅只有这一位妇人,还有几名大婶仿佛都事先约好似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以菜刀剁砧板。 骂人的脏话可谓是张口既来,在这剁了一早上的砧板,硬生生就没一个词是重复的。 百里安认真听了半晌,才晓得她们所骂何事。 原是昨夜有几个酒疯子,半夜不睡觉,挨家挨户地干起了偷大鹅摸黄狗的可恶勾当。 那小二哥早晨起来,客栈地窖也被人给生生撬开,里头藏的无数酒糟佳酿被糟蹋了个一干二净。 更可恶的是,你喝掉里头的酒也就算了,居然还试图鱼目混珠,将池塘里的清水给尽数打满酒坛,工工整整地摆放好。 早晨有酒客来打酒,硬生生喝出几只小黄鱼来在口里蹦跶弹着。 那几个妇人更是可怜,如今将近过年,家中的鸡鸡鸭鸭,鹅鹅狗狗好不容易养得肥肥壮壮,就等再丰满一些宰了过年。 谁知,半夜忽来晴天霹雳,一阵鸡飞狗跳里,只见三个影子勾肩搭背,相互称兄道弟,一人抱鸡,一人抱鹅,一人牵着一条大黄狗扬长而去。 待到这几个妇人连夜撑着火把,清明时分再次找到这三人时,却发现那三个窃贼在屋顶之上对酒当歌,状得跟头熊似的那汉子正抱着她们家的大黄狗对着朝阳翩翩起舞,画面实在是辣煞人眼。 大鹅成了下酒菜,那只可怜的老母鸡也是叫人觉得来迟一步,硬生生被斩下鸡头,成了那三人拜把子的祭品。 直到百里安虚心认错,将赔偿的银子一一交付给那些人,客栈门口闹出来的动静这才消停下来。 一番折腾下来,宿醉头疼的三人又寻了一处茶摊点茶解酒。 苏、尹二人脸色皆不大好看,看着墨染成团的婚书脸色发苦。 喝茶静坐片刻,苏观海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昨夜,我们三儿这是结拜当兄弟了?” 百里安可是不敢高攀太玄宗和苍梧宫的高门,忙给他们两人添茶说道:“醉酒之事,不必过分计较。” 尹渡风怀里还抱着那只共舞了一夜的大黄狗,昨夜他发酒疯发得厉害,狗身上全是他的呕吐物。 这狗主人收了百里安的赔偿银两,又见自家狗儿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也懒得要回去了。 他扔了一块肉骨头给那黄狗啃着,好没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我们二人乃是仙尊祝斩亲授星冠提点之仙,又是执掌人间山河一界的正道仙首,素有言出法行之天命,今晨天有异象,玄火卷天云,天宪含章,举动回山海,天风变霜露,你觉得这些都只是变着玩玩儿的吗?” 百里安表情一滞,眉角都惊得快要飞起来了。 苏观海轻叹一声,道:“上次天有如此异象,还是在六百年前的大枯山上,那是魔道猖獗,正道势微,我、渡风兄以及当今的剑主羽与大枯山结盟定天下,此道刻命盘……” 他抬眸,目光深楚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今日竟阴差阳错地与兄台你结下此缘,想来亦是命有所定,这婚约之事,怕还真是强求不得。” 尹渡风个混脑子,全然不去计较这些,大嘴一咧,扬声道:“怕个卵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我们兄弟三人身份算是亲密,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这是什么惊骇世俗的说法! 饶是苏观海那般逍遥大气的一个人也被这话呛得脸色发青,恨不得一把捏碎这脑子进水的玩意儿。 百里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毕竟他还有尸魔那一层的身份在,这二位仙首可是距离那颁布‘诛尸魔令’的祝斩仙尊最近,未来炙手可热的金仙。 这若是绕上这么一层理不清的关系,非福是祸啊。 苏观海将尹渡风痛骂了几句后,又看着百里安,神情打趣:“大哥也不必忧心,既然是天衍异现,凡是必有预征,当年大枯山如此,正道仙门迎来万世隆昌的盛世之景,今夕,异象再现,想是天意有所启指,将下大任于你身啊。” 百里安可真是给那一声大哥给惊悚到了,他忙摇手正想说话,尹渡风不满嚷道:“便是稀里糊涂地结拜了,凭什么由他这个嫩皮嫩脸的小家伙当大哥。” 苏观海轻笑道:“他今夕九百八十七岁了,不知渡风兄今夕何岁啊?” 尹渡风怒道:“那你这老小子比我只大三岁,老子岂不是得认你为长?” 苏观海摸出腰间折扇,一展扇面,端得是风流倜傥仙风道骨:“莫说大三岁了,便是大三日,三个时辰,那也是比你大的,更何况昨夜吃着烧鹅的时候,你大哥二哥唤得格外欢实,怎地?堂堂七尺男儿,这是打算出尔反尔不成?” “你——”尹渡风脸色顿时涨红。 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多来岁的百里安一脸心虚。 “虽说昨夜醉酒,难得糊涂荒唐结义,可如今转醒细想过来,却发现上天如此安排,或许也是另有道理的。” 苏观海饮了一口温茶,眸中的醉意散了几分,恢复清明的纯色。 “钓水,逸事也,尚持生杀之柄;弈棋,清戏也,且动战争之心。如今天下三分,魔国大昭位居北海彼端,人间看似和睦太平,实则却暗潮涌动。” 尹渡风小事上粗枝大叶,可一旦涉及天下事,他可谓是心细如尘,摸着怀里的狗头,他粗犷的面容也渐渐沉静下来:“这便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苏观海叹了一口气,道:“欲无止也,其心堪制,过于太平的盛世最是容易养出人心鬼蜮,正如你所见,在这百家仙门昌盛极鼎的世界里,地下暗城却能如影随形,始终如一。 我十分担心这样长久下去,四海列国,长青仙道最后未亡于魔道之手,反倒被甘言夺志,糖食坏齿,在自负与欲望里,被颠覆得一干二净。” 百里安道:“二位修为境界,道登逸品,举目人间,难逢敌手,若是有心,这暗城怕是不会如此猖獗,但是……” 他话锋忽然一转,眸色渐沉,看着他们认真说道:“这天下并非是二位的天下。” 苏观海眼底暗藏赞誉之色,他收拢折扇,敛了一身气意,这才真正进入与百里安平辈论交的状态中来。 “不错,一个人即便问鼎天下,再强,再厉害也抵不过这弱者群居的芸芸众生。 我们既为正仙,便注定要为这二字束缚一生,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而我等乃是正道仙首,身上的条条框框太多,必须行止高洁,暗处不藏污。 地下暗城之所以能够壮大至此,是因为他能够为这苍生天下带来足够的利益,人们乐于看到此道存在,若三宗擅自动手,掀翻那地下暗城不难…… 只是那暗城牵扯的仙门之人实在难以计量,或许就连我们自家宗门之下,都或许藏着一两只不干净的老鼠。” 苏观海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眼神无端凛冽:“这一刀斩下去容易,可那伤筋动骨的代价,不是天曜能够承担得起的。” 他的话未说得太过直白,可百里安却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沉吟半晌,百里安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为大众谋福利者,不可使其孤,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要想彻底根绝暗城这样蛀食业本根基的毒虫,只有一种方法。” 苏观海尹渡风齐齐抬头,看着百里安薄唇轻起,温和的嗓音隐含杀气:“取而代之!” 苏观海眸中顿时起了趣意,不由笑道:“看来你是早有想法了?” 百里安也是近日才萌生出来的想法。 不论是在青铜门中遇险的方歌渔,让他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她沉入海底,归来时,七情六欲尽封尘。 还是小鹿儿被捕半年,他浑然不知,若非运气好,鹿儿怕是早已被人炼化成灵,酿成大祸。 这让百里安幡然醒悟,他重生成魔,虽在修行变强的生涯里,一心为的是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可是在找回记忆的这个旅途之中,他亦是遇见了与过往遗失记忆一样弥足珍贵的伙伴,其中有他想要保护的人。 一味求强,堪堪只能自保。 两袖清风,如何安守身后? 即便是像苏观海、引渡风、剑主羽这样的绝世强者,要想镇守天曜人间,所行的也绝非一人之力。 他若再继续维持现状,未来失去的,怕是无可估量。 要想在这个对他充满敌意的世界里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那首先他必须要拥有着与这个世界抗衡的力量。 “有光明的地方必然会有相应的黑暗相随,这也是暗城长久不衰的原因所在,在虞楼内,我说你们杀不了的人我来杀,自然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暗城世界无秩序,因此黑暗的血腥交易,人心的贩卖终年不绝,正道的手难伸其中,如此,那到不妨以第三人的身份,在那个世界里驻扎根基,建立一个有法度秩序的黑暗国度。 以恶制恶,以暴除暴,自古不变的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法则。 这样一来,百里安既能培养自己的势力,暗中又会有太玄宗、苍梧宫这两尊大山在背后支持,他亦可帮助他们二人,渐渐瓦解地下暗城的蚕食。 这是一个双赢的未来局面。 “魔河尚且知晓以各种身份深入人间各门之中,叫人防不胜防,如今我倒是想借鉴一二,以着那不为人知的‘一滴血’的身份建立妖盟。” “妖盟?”苏、尹二人同时抬眉。 百里安道:“仙尊祝斩主张天下大同,人、妖两族共修成道,可事实上,人族却借以此令,对妖族多有侵略屠戮,久压必反,妖族本不孱弱,只因受那仙尊帝印处处压制,看似人族占尽上风,可长久下去,只会离那所为的‘大同’越来越遥远。” 苏观海眸光闪烁,道:“仙尊下此敕令,看似求得‘大同’,实则是以怀柔之术,收揽无疆妖者,自古妖魔共生,仙尊首以镇妖,再欲降魔,此乃他归一六界之大愿,动妖族之念者不少,但真正敢这么做的人,你却是千古第一人。” 尹渡风也是眉宇低压,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你可知,你这般想法,一旦实施,未必能得妖族感激,反而还会与全天下人为敌,若妖不成灵,这意味着修士们再难寻器灵,对于仙道而言,实力必会大打折扣,他们吃你血肉怕是都不为过的。” 百里安深深吐了一口气,看着他们二人,认真说道:“可事实上,真的也就只是弱肉强食如此简单的道理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道理可以证明——为妖者,就该天生成为人类的工具,若是没有仙尊帝印,二位觉得,在这世上,又有几只妖,能够心甘情愿地为人驱使?” 两人陷入良久沉默,不语。 “隐逸林中无荣辱,道义路上少炎凉,我所遇见的妖,多数并不是想要侵占人类的城池,它们只是想要一席之地,愿身边故友不散,至亲不离。我虽力弱单薄,但想着在这世间,求得那一席之地许于它们,不算太难。” 百里安抬起平静的眉目,乌黑的双眸一瞬间似绽决然骄傲的光华,有那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轻狂。 苏观海看着茶寮之下泰然的少年,宛若风狂雨骤处,有波澜恬静的目光。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大逆不道的豪言。 尹渡风哈哈大笑,豪迈的笑声竟有说不出的畅意,眼眸昭昭若日月之明,充满期待:“你小子,大和我意,这一声大哥倒也真不算唤得太冤枉,看起来孱弱不霸气,过分斯文的皮囊下装着的竟是这样离经叛道的灵魂,我喜欢,哈哈哈!!!”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呦呦~ 虽说云中举城大丧,四处皆下严禁之令,到处捉拿轻点盘查。 城中各家商会都已被迫歇业,内卫军在长街里没日没夜的搜查,偌大的云中城,准进补准出。 可这丝毫不影响苏观海、尹渡风二人来去自如,潇洒天地间。 百里安随着这两个‘便宜弟弟’很是轻易地出了云中,三人选择在一处西洲国境的山头上降落告别。 二人此番泽国暗城一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那口紫金棺里的主人。 百里安深知自己生前的身份怕是与太玄宗还有苍梧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昨夜他试图从苏、尹二人口中套话,可这二人即便是醉得再死,嘴风也是极严实的。 百里安虽然也想同他们开诚布公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求知欲。 这两位登及人鼎的仙道尊首虽与世间绝大多数的修仙者大不相同,不论是对这个世间的见解还是对异类的宽容都有着典贤之风。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二人真的不介意放任他这样一只尸魔游走于人世间而不管。 他们可以对妖宽容,那是因为仙尊祝斩并无严令下达诛杀妖族。 而尸魔一族,乃是六界共同的禁忌。 百里安倒是能够理解那仙尊祝斩下达诛杀令的用心。 尸魔者,传毒千万里,可同化世间万物生灵。 即便是仙人,若被尸毒强大的尸魔咬中,亦可同化成为尸魔后裔。 试问,若放任这样一个强大的种族游离六界,传染成灾,尸魔一族若凭借这恐怖的天赋统一六界,也不过是百年之间。 因此,不论是仙尊祝斩,还是历代魔君,素来都对尸魔一族打压甚重。 作为人间的代表人物,一举一动都牵系着天下山河,若百里安身份曝光,不论二人如何欣赏看好他,怕也只是镜花水月之缘。 最后,关于自己身世的答案,看来还是只能由他自己亲身上天玺白驼山一探究竟了。 百里安虽远在他山,但他有预感,自己离身世的真相……已经很近了。 地下暗城布局引天道三主共现,虽不知何故三者只来其二,但百里安窥那棺中邪尸面容观得真切。 分明就是与赢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观海与尹渡风二人对棺中与赢袖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多有在意,甚至不惜大打出手抢夺,仿佛认为那口棺中该躺着的那人,本该就是那具邪尸一般。 可在那口棺中躺了两百年那个人的脸,却不是嬴袖…… 百里安心中隐约有个猜测的可怕念头。 或许,他与那中幽太子嬴袖,极有可能是同胞兄弟。 自古以来,帝王之家无亲情,若是因夺嫡之战,叫他死于非命,归落尘埃无人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百里安在相关记载里曾见到过,说是中幽皇朝的嬴姬娘娘曾在嫁于天玺剑宗的第三年,发誓中幽世代只会诞下一名长子后嗣。 不论男女,千古一脉单传,为的便是防止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 如若说,中幽皇朝这一系,除了嬴袖以外,还有其他皇子意外诞生,而后陨落归寂无声,也不无可能。 不管结果如何,百里安只想求一个答案,若真是如此,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反而不如说心中彻底放下了过往的羁绊,能够作为司尘完整的活下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告别苏、尹二人之后,百里安在山头上布下了一个小小的结界阵法,确定无为人打扰后,这才解下御妖环,放出环中群妖。 装着小鹿儿的那口箱子时而传出小小的动静,似是被憋坏了。 百里安听着那拍箱子的动静,便知晓他的鹿儿已经化形成功行了过来。 他会心一笑,多日以来积压在心中身世之谜的愁绪烦闷也淡去不少,在那敲击声里,百里安小心期盼地打开了箱面。 冬日温煦并不耀目的日光款款洒落至箱内的阴影里,就像是流动的水,在少女的衣裙间渡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辉。 少女皎白的额头顶着一对浅蓝色的稚嫩鹿角,怯怯地探出一张清秀剔透的小脸。 举在二人头顶上方的琉璃伞将日光中和地愈发柔和,即便是自长久的黑暗中睁开眼来,也不会觉得这缕阳光刺眼。 鹿儿是天生的灵物,对陌生的环境气息总是格外敏感警惕的,她眯起眼儿,微抬起玲珑小鼻,试探般地轻轻嗅着。 直到她嗅到一缕干净又熟悉的气息,那双眯起的灵动双眸带着几分猝不及防的惊喜一下子睁开。 她看着琉璃伞面下,少年那张温润清俊的白皙脸容,在淡金色的日光里映得格外迷离柔和。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特别干净,像她最喜欢的溪石,正温柔地定定看着她。 “呦呦~~”鹿儿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心底涌起的喜悦不受控制地占据全身。 她欢喜极了,四肢伏地走兽般地从箱子里飞快跳了出来,朝着百里安扑过去。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再无对这个世界的小心防备,全化作了对眼前人的亲热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一边发着欢快的鸣叫声,一边将小脑袋在百里安的胸膛里开心乱蹭着。 两只手背轻蜷撑在百里安的大腿上,她欢愉地不断扭动着小腰,似是想通过摇尾巴来展示自己的开心快乐。 可她早已化作人形,哪里还有什么尾巴,只剩下那圆润可爱的小屁股在身后扭晃不断。 她单薄的身子却丝毫不显骨感,浑圆的线条落拓得格外挺翘,在衣裙的勾勒下,是一个饱满完美的水蜜桃形状。 竟是格外的翘悄。 若非鹿儿这化形的模样生得清纯天真,就眼下这般姿势动作而言,可谓是有些勾人暧昧了。 在百里安眼中,鹿儿于他而言与亲人无异,不论她是兽是人,在他心中都一样,自是没有其他邪念。 他向往日一样,手臂环过她的腰肢,亲热无间地将她抱在怀里,手掌亲昵爱抚着她的脑袋,笑容灿烂开心。 “来,这么久未见,让我瞧瞧鹿儿身子可有长得肥壮一些。” “呦呦~~”鹿儿手脚并用,格外积极主动地往百里安身上爬去,将整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身上。 她在很真诚地在告诉他,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每顿都吃得饱饱的,养的壮壮的,就等着主人回来喂胖主人。 小鹿儿生于林野,心性单纯,更不会存有什么女儿家该有的害羞心理。 在她心中,百里安就是一个可以让她尽情撒娇亲人的好主人。 她的心思也很简单,十分担心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主人没有好好吃‘饭’。 鹿儿用柔软的肚皮贴贴百里安的身子,在被他身上清瘦的骨头硌着后,便知晓主人肯定常常饿肚子红眼睛了。 灵毓的大眼睛立即蒙上一层悲恸难过的雾色。 她依旧维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默默地在百里安怀里掉了个头。 小鹿儿往常一般撅起圆圆的小屁股往百里安脸上凑,接着又呦呦两声,唤声老心疼了。 百里安终于被她这习惯性的喂食动作给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美丽的风景以及柔软的纱纱裙,他终于意识到小鹿儿其实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他忙后退避开。 小鹿儿胸口贴地,屁股朝天,见他避开,手脚一起挪动。 白皙可爱的俏脸沾了地上的泥灰也不在意,鹿儿一心想要给他投食,继续撅屁股往后迎凑,低唤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些催促的意味。 百里安好歹也是经过酒酒姑娘和宁大魔女几番‘教育’过了,早已非当年吴下阿蒙。 眼下这姿态,可真真是叫人汗颜。 见他迟迟不‘下口’享用自己,鹿儿大为伤心难过,还以为他是离家久了,在外有了别的更为可口鲜美的鹿儿了。 她高高撅起的屁股一点点的颓趴了下去。 小鹿儿能有什么坏心思,就只是担心主人吃不饱而已。 百里安如何瞧不出来她那点小想法,一时觉得无力又好笑。 他只好学着小鹿儿走兽般的姿势去哄她,慢慢爬到她的身边,同她肩并着肩。 百里安一低头,模样很乖地叼起她纤细的小尾指,轻轻咬破指腹,吸了一口,然后笑着夸赞道: “果然我家鹿儿最好吃了。” 没办法,自己捡来的小鹿儿,只能好好宠着便是了。 小鹿儿果然转忧为喜,笑出一排小乳牙,偶尔一角晃动在她俏容上的阳光,就连那脸上那淡淡小雀斑都显得斑驳而可爱。 她亲昵地用自己淡粉色的小鼻头蹭了蹭百里安的掌心,然后示意他骑上自己的背,她要驮着他快乐地奔跑起来。 百里安见她化形,却仍自懵懂无知,心中虽是觉得好笑,却也明白该有好多知识要慢慢教予她。 小鹿儿绝不蠢笨,只是在一年前她还是林间的一只平凡小鹿,凡鹿的受命至多三十五年。 若算年纪,她来到这世上怕也不过只有几年光景,她误打误撞遇上了百里安,服食了七妙灵果,结下妖核,倒也算是正式踏上妖修之路。 如今虽以化形,可再怎么聪明,对于妖族而言,开窍的灵智能够比拟凡人者,哪个不是沉淀了几百年的岁月修行。 小鹿儿眼下的灵智算得上是进步飞快的了。 百里安也不过分勉强她,他并未骑上小鹿儿,反而将她抱起背在自己的后背上,并将自己的琉璃伞给她撑着。 小鹿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变化,她诧异惊奇地翻开着自己的手,时而又晃晃白嫩嫩的小脚,扯扯衣裙撩撩头发。 聪明地反应过来自己竟变得和主人一样了,开心地在百里安的背上手舞足蹈玩得不亦乐乎。 被百里安放出来的一众妖物来到这片陌生的安全之地,并未着急离开,而是不远不近地在山头上趴成一片。 妖物们目光怔怔地看着百里安与鹿儿亲密无间的姿态、相互信任的模样,不由一时失神。 在他们眼中,百里安并不是它们的同类,而是人类。 作为一个人类,竟然能够如此宠溺自己养的小妖,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将她当做妖奴抽打利用对待,而是真正将她视为自己重要的同伴,家人。 甚至大闹暗城,行下那般触犯众怒的杀戮行为也皆是因为这只鹿儿…… 若能得这样的主人温柔宠爱,既是为妖奴又如何? 百里安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一个无意之举,竟是叫这群妖物们凄荒了多年的心脏突然开出了梦想的朝旭来。 蝠妖像一大只扑棱蛾子在群妖的脑顶上飞来飞去,看着它们一双双向往憧憬的眼神,她颇为得意地说道: “瞧见了吗?那边那位是我的主人,长得可俊俏了,他待妖可是温柔极了,他自训妖师手中救下我,从未嫌弃过我是个残废的妖,便是我自愿祭献为器,他也不忍心牺牲,有这样的主人,我天天学那小鹿妖撅屁股我也愿意。” 有女妖红着脸呸道:“他生得那般好看,比雪窟里那些勾人的风流狐狸男妖还要好看,换做那只妖来,谁不愿意撅屁股让他日夜宠幸。” 与那只女妖趴在一处的花精灵怪们也纷纷附和,目光迷离地看着百里安:“就是,换做我们也都是乐意的,那公子在玄水大阵的倾压危机关头,还不忘救护我们时的帅气模样,可真是苏进妖的心坎里头去了。手起刀落,头如瓜滚的杀神的模样也是俊极美极,叫妖爱煞极了。” 曾经给百里安吓得不轻的那只狼妖眼下也收了凶残,小狗儿一样的温顺,两只耳朵趴着躲在一块小土包里露着半张脸,小小声道:“要我,我也是愿意撅屁股的。” 一众女妖们忽然听到这粗嘎的男声混杂其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微妙了起来。 这会儿,百里安背着撑伞的小鹿儿来到了众妖的面前,目光意外。 他有意放任这群妖的自由来去,谁曾想,竟是一只却走。 在百里安的目光扫视下,那些妖物们不知为何,格外心虚,个个脸红垂下了头去,哪里还有身为祸害一方叫人们闻风丧胆的妖怪凶残模样。 就连那生食啖血的狼妖,这会儿也做了小姑娘的女妖姿态,含胸低首,尾巴似狗乱摇。 百里安隐约觉得不对劲,直接忽视掉那只奇奇怪怪的狼妖,说道:“我有一个想法。” 《长夜行》正文 今天身体状态奇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748章 妖盟 大多妖类的想法偏直接单纯的,百里安并未像苏、尹二人那般谈论未来的世间趋势与道理,他甚至没有浪费过多的口舌来煽情试图打动这群妖类的内心。 他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想当你们的主人。” 既然要对这个世界别有所图,自然便不可能在独善其身,百里安并不是知行完备、完美至善的圣人,既心有所求,自然也就不会端着那些个方正无求的君子做派了。 他并未做更多的解释,而对于这一千多只妖类而言,花费巨资买下它们再成为它们的主人,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毕竟对于追逐利益的人类而言,谁会没事去充当冤大头的假大善人,行那买妖放生的事? 当然,这是妖对人的看法,对于妖自己本身而言,尽管仙尊祝斩的帝印加持在身,世代传袭,但这并不意味着为妖者就已经被这强大到令人绝望的仙人力量驯服成奴。 妖的骨子里,天生是桀骜骄傲的。 以至于它们被套上了奴环枷锁,关进训练的兽笼之中,仍旧会时而爆发出蛰伏的凶性,反扑咬死那些训妖师们。 甚至有的妖在被买主带回府中后,亦有不少者误以为自己完全驯化妖物,三年五载后,大意再遭反食。 论训妖手段,百里安甚至都比不上一个高出茅庐的训妖师,至少对于训妖师来说,他们通晓妖性,即便目的再强烈,也绝不会在驯化的过程中,直言我要当你们的主人。 这对于训妖一道,乃是大忌! 可趴在山丘上的大大小小妖类们,却并未在听到这一禁忌之言后,表现出格外凶残的一幕。 也许是因为百里安在虞楼之中表现出了强大的一面深深镇服到了它们。 亦或者说是在那长霆氏的小郡主冷酷下杀心丝毫不顾及妖类生命开启玄水阵时,是百里安出于善心,将他们收进了御妖环中,而非是将它们做以肉盾冲消玄水阵的威力。 妖性凶残,却也知恩。 但知恩,不代表着它们就会放下气骨与尊严,为人于奴。 即便天下难有妖类的容身之处,可它们仍旧向往自由。 哪怕那片自由里充满了兽夹与险境,也总好比过当一只笼中鸟得强。 正自踌躇徘徊之际,百里安十分平静地又说出了一句话:“诸位来去全凭各位心意,若不愿认我为主,可自行离去,我并不会强留。” 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便打破了强收妖奴的定律。 众妖着实大吃了一惊,看百里安神情认真且平静,竟不似作伪,它们隐约猜到了什么。 有一部分妖本还想倔着骨头,试图硬着头皮拼逃出去,大不了将这少年的模样记下,今日救护之恩,做妖的来日寻着机会在做报答好了。 却不曾想,他收妖竟收得如此佛性。 在这里的妖类,皆灵智不俗,它们隐约猜出百里安的一些想法,也不着急离开,甚至有妖提出问题。 认他为主人的话,需要它们做些什么。 本以为给出的回答是甘愿自献熔炼灵器,或是说成为妖宠,为他驱使。 谁知…… “诸位若认我为主,我予诸位安身立命的栖息之地,至于你们要做的……” 百里安目光在这些妖类身上轻轻滑过,道:“我需要你们继续维持这份不会向世界屈服的不折之骨,依靠才能与手段,打破历史的极限,用这副枷锁之躯,站在这个世界山巅之上,拒绝一切强加给你们的天恩赐劫。”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所有妖类的心头间:“我不喜欢那地下暗城,但那个存在却如影子一样遍布四海列国,既然无法消除,那我们不妨一起取而代之好了。” 妖类们面面相觊,宛若在看一个想法天真荒唐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在历史之中从不稀罕,人间的妖被天道压制得太久,经年几隔间,总是能如春笋一般冒出来几个脱颖而出、想法离经叛道的鬼才。 心比天高,身怀雄心凌云志,天下之大,可以给这样的鬼才搅得天翻地覆。 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于荒野,露骨凄凉。 百里安身上并没有那样所为的热血凌云志,可不知为何,在他那样平静从容的神情下,一千五百只妖,竟无一个选择离去。 在良久的沉默安静里,终于有妖开口说道: “将地下暗城取而代之,就凭我们,真的可以做到吗?” 从古至今,从未有人同它们说过这样的话。 暗城无疑是所有的妖类甚至说是一切可贩卖之物的噩梦之地,它自正邪战国时期便如一片恐怖的阴影般笼罩着整个天曜大陆,就像是一棵驻扎大地千万里的参天大树,若非将整个大地掀翻个面,否则不可能将暗城彻底根掘。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比起不做而置疑自己的力量,不如做了来确认自己的力量。” 伏在地上的妖类们缓缓弓起身子,一双双幽色的瞳子认真地盯着百里安。 最终,它们垂下目光,无一人离去,改单膝跪地,两手横放与胸前上下交叠,将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异口同声道: “我等愿随君,征伐一世,掀他个风云万丈!” 这一天,为妖者举起了手中的剑,插进了禁锢在它们脖子里耻辱的项圈之中,吹响了心中的号角。 是搅碎那奴性的项圈,还是为那项圈随着手中的剑一同切下自己的头颅。 这个答案,注定是要以鲜血来拓印的。 无疆之妖,何惧玉碎! 对于百里安来说,仅仅依靠这一千多只妖,自然远远不足以与这个世界的规则秩序抗衡。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以‘一滴血’之名,再次创下妖盟。 而在这世间,妖类何止万千,要想让这样一个庞大且散乱的种族,凝聚成六界之中一股新的力量,仍是要走很长的路。 百里安虽有想法以空沧山为根基,可天玺剑宗广开山门在即,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将这些妖类带回空沧山慢慢讲于规矩了。 他只好暂且先委屈它们一段时日,收入御妖环内,带着一同上路。 好在那御妖环乃是上乘小千界宝,也不知虞楼是从哪里打家劫舍而来,内里自有溪有河有青山,容纳一千多只妖,并不会拥挤枯燥。 而百里安也好借赶路程的这段时间里,与它们磨合一番。 百里安解了御妖环上的禁制,并不限制它们的出入自由,而这群妖也深知,在这修士遍地走的乾坤大世界里,无主之妖,必受道士觊觎。 即便隐了气息,离了小世界,也绝不会离百里安距离太远。 细水断流寒冻合,野田飞烧晓霜乾。 人间,大寒日。 天玺,开山门。 来时已是隆冬,大雪寒繁,白驼山上,卧雪眠云,银帘栊高敞,登峰远眺,识乾坤自在,山月江烟,古寺钟鸣数声,便成清赏;画栋飞云,一座无根浮游九云里的剑冢天山虚凌天地,大是奇观。 白驼山山势极为险峻,自山底抬首观望,只见那云压剑山皑皑雪意高。 天玺剑宗招收门徒,看资质、看灵根、看心性、看人品也看修为。 故山中设有九重筛选关卡,第一重关卡便设在白驼山的外山山脚之下,虽说这里也属白驼山地境,但外山山脚基本坐落地都是一些受天玺剑宗庇佑的凡民百姓,以村庄居多。 像天玺剑宗这样的鼎盛仙门共分记名弟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以及亲传弟子。 再往上走,便是长老,天玺十三剑,以及那位仙门尊首剑主羽大人了。 天玺剑宗收徒严苛,即便是最外围的记名弟子,都需要具备中品灵根,方可入选。 而这第一重选拔关卡,恰恰看的正是灵根。 这算不得是什么技术活,在小村庄内开坛负责选拔的是十几名外门弟子。 他们坐在一张祭台前,每张台面上都放着一颗澄澈剔透箩筐大小的琉璃灵球。 小小的桃源村庄里,每每到了这种日子,都宛若天各一方的学子们上京赶考一般,门庭若市,人如蝼蚁一般汇聚在这千年古山之下。 即便足有十几列排队的列伍,可直到深夜,那漫长的队伍依旧如长龙一般,看不到尽头。 对于天玺剑宗而言,这实属是正常现象了。 每隔十年招收的一次盛举,整个天曜大陆的各国之士齐聚一方,又是最简单的第一重选拔关卡,自是需要一个漫长的等待。 在那长长的队伍里,大多都是出身草根的寒门子弟,他们也不知自己是否身怀灵根,毕竟他们连最下品的灵石都拿不出来,自然无钱去仙门道庙里请修士为他们摸寻根骨。 天玺剑宗此番开山设坛,第一轮选拔他们未必能过,但对于这些寒门子弟而言,却也是个天大的机缘,能够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仙人,又能不付代价免费探测自身根骨的好坏,人们自是乐此不疲。 对于平凡的这一类人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仙缘,即便不能通过,回乡故里也能够吹嘘个好几年了。 可是对于一些列国的贵族公子小姐们而言,他们做足准备,千里迢迢到此,却要同这群普通人挨挤在一块,实在是憋屈郁闷。 冬日雪寒凄苦,身份尊贵的氏族子弟自是不可能露风席地,出自于蜀国南锦世家的江云沁本应是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大小姐。 若非十七岁那年,在一次雅琴会上煮雪点茶,为白龙鱼袍微服私访的皇家太子一眼相中,她也不会知晓自己竟身藏千万凡人梦寐以求的灵根。 太子殿下慧眼如炬,看人自非只看表象。 她运气不错,只等候两年,便迎来了这场天玺剑宗大开山门的机缘。 江云沁看了一眼在她左侧悉心温茶的柳柒雪,这位盛京城里佳名极盛的太宰之女,有传言,她本该在两年前入住东宫,嫁于那位师从南明学府的太子殿下。 只因一场琴会,她与太子妃这个身份失之交臂。 太宰之女,即便是江家家主见了都不得不低头行礼的贵家子。 可如今却侍奉于她的马车之中,为她温茶点烛,行那婢女之事,甚至脸上看不出任何怨怼之色。 有时候天命就喜欢捉弄人,在这个世界上,出身未必就能够代表一切。 江云沁并非是尖酸刻薄那一流的,她只是唏嘘命运这种东西实在是玄妙,也因此格外珍惜天命的恩赐与馈赠。 她清楚知晓蜀国太子想在她身上谋取什么,并不是因为她的长相比那太宰之女更加美艳动人,性情更加知情识趣。 而是她有着凡流所不能拥有的上品灵根。 江云沁明白这次的机会得来不易,所以她格外珍惜,并未得意忘形,也未在这位太宰之女面前摆弄架子,甚至可以说,这一路东行下来。 她与柳柒雪的关系相处得甚为融洽。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争执声。 “怎么回事?”江云沁微感不愉,这又并非是寻常的市井之地,听外动静,竟是如街头地痞撒泼吵闹一般。 且听动静还理她的马车极近,这样闹下去,怕是不妙。 柳柒雪身边的侍女忙推开门扇,几人隔扇望去,前方是一名骑着白马的公子哥,手里头正吊儿郎当地抛着一枚钱袋,目光讥嘲讽刺地看着马下的一对夫妻。 妻子正抱着一个几岁小童,撒泼般地又哭又闹,全然时节。 这可是天玺剑宗的重要选拔时间,这妇人莫不是来捣乱的? 江云沁皱着眉头听了个大概的事情经过。 那对夫妻里,丈夫算得上是泽国的一名军中退役伍长,听闻天玺剑宗招收弟子的喜讯,连夜抱着自己的孩子赶到这里,抱着一丝庆幸的心理,总觉得自家孩子与常人不同,或许身怀灵根也说不定。 此时天大寒,落雪几日不停,几岁小童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便在大雪里发起了高热。 那马上的公子,听他自保的家门是谁家的散人之子。 散人就是散修,对于凡人而言,散修也算得上是一支高不可攀的修仙行队了。 那公子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不愿排队等候,便出了个馊主意,花钱买队,他选谁不好,不中不后,偏偏选了这个发了高热的孩子。 那小童在母亲里烧得小脸通红,已然是神志不清了,她口中哭喊漫骂不止。 那孩子的父亲却无动于衷,怀中揣着几锭大白银,死死护着不肯叫出来,口中还义正言辞:“我生的种我知道,烈儿他从小聪慧,必有根窍,我送他来这是为他好,若是给仙人瞧中,这点子小病小灾又怕什么?” 可他怀中那几锭大白银在告诉众人,他这位置一换,他家那小童再想去那琉璃灵球面前测试灵根,至少都要三天以后了。 三天,怕是脑子都要烧成一团浆糊了。 更莫说他有没有灵根还是一个迷。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蛇毒 见此一幕,众人纷纷对那汉子心生鄙薄之意。 堂堂七尺男儿,竟利用几岁小童来占这种黄白之物的便宜,这是仗着此处有仙人在,不会放任他的孩子无故病死? 那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死活不肯撒手,怀中稚子眼睛都因为高烧而失去了焦距,小手无助地抓着母亲的衣服,病猫似的唤着阿娘。 那妇人痛哭流涕,抱着孩子跪在那祭台前面,哀求那些年轻的天玺弟子救救她的孩子。 在她那狠心的丈夫耽搁折腾下,她心知此刻找大夫为孩子降温散热,驱寒治病为时已晚。 救回来脑子都怕是烧傻了,绝望无助之下,只能向那些仙人弟子求助。 天玺剑宗此番招收弟子,乃是重任大事。 这群年轻的外门弟子自是不敢耽误丝毫,在这只列伍的祭台前方,名叫范弘的外门弟子并不为所动,脸上带着公式化的严肃,头也不抬,在那执笔记载道: “这位若想看病就医,怕是来错地方了,我等并非是悬壶济世的医师,天玺剑宗是守规矩的地方,既然这孩子的父亲收了他人的钱财,还请重新排队,莫要耽误他人时间。” “莫在这给人丢人现眼!抱着孩子到后头去!若当真他有那个好命,还怕仙人救不活吗?” 汉子不耐烦地踢了妇人几脚。 那妇人看着怀中小儿的气息越来越弱,那张粗糙泛黄的脸颊上陡然泛起一抹疯狂的狠色,她竟是从背后摸出一把生了锈的镰刀,指着丈夫厉声道:“你把银子还给人家!” 马背上的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玩味儿。 那汉子一脸狞色地挥掉妇人手里的镰刀,不顾她披头散发扑上来要同他拼命。 他以压倒性地力量抢过她怀了的孩子,一脸怒容地骂道:“不识好歹的臭婆娘!有福不知道享,一点小病小灾的,就他娇贵了?!” 说完,竟是捂紧了怀里他这大半辈子都攒不起来的丰厚银两,老老实实地准备绕到后头队伍里去继续排队。 江云沁将这一幕看得直皱眉,心道这世上这种人怎么也能够当父亲? 柳柒雪见她皱眉,不由嫣然一笑,道:“**姐可是觉着那孩子可怜?” “小小年纪,摊上这么个寡恩薄情的父亲,是挺可怜。” “我这倒是有一些伤寒之药,**姐可要将那孩子接进马车里来,好好瞧一瞧?” 江云沁看了一眼前方自称散人的公子已经翻身下马,将手掌贴在琉璃球上,不出意外的,琉璃球泛起一片赤黄光芒。 那光芒自球体中心亮起,向四周蔓延开来,丝丝缕缕张开呈现出网状,显得有些稀疏,无法遍布整个球体。 但这样显然也已经是极为不错地了,范弘朝那散人微微一笑,道:“中品灵根,可登山!” 这几日下来,他这一列队伍之中,将近淘汰了几千人,不是废品灵根就是凡品、下品,通过率极低。 这散人修士的灵根倒是不俗。 那骑白马的桀骜公子,虽为人性格过于高调猖狂令人不喜,但登山二字一出,顿时引来无数人热切羡慕的目光。 别看这只是一座小小的村庄,只要越过了这第一关,再不济,也能够成为天玺剑宗的外门弟子。 天下千万修士里,凡是能够与这天玺二字沾边的,那都是极大的荣耀。 见到这一幕,江云沁袖中的拳头微微收紧了些,她摇了摇首,并不打算让这些世俗小事动摇她前行的决心。 只是略带怜悯地轻侧目光,看了车窗外那脚步匆匆的孩子里怀中的小童一眼。 万般皆是命啊。 忽而,轻风拂帘,一声惨叫声陡然惊起! 消失在江大小姐余光里的中年汉子又重重倒飞了回来,怀里的小童不见了,胸口上落拓着一个清晰的脚印,痛得在地上直喊娘。 江云沁好奇地撩起车帘,一抬眸,看见一张皙白清隽的脸,眉眼染满朦胧人间灯火,十分的惊艳好看。 少年一身白衣,几乎与天地间的雪色相融,眉目深远,漆黑的眸,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冷淡。 他怀中抱着的正是那高烧不退的小童,只见他将手指轻点在小童的眉心间,淡淡的灵光没入一缕,消失于指尖。 小童面上不健康的红晕褪去了几分,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沉沉睡去。 江云沁目光诧异:“是他?” 在来白驼山的路上,她是在路经一处闹水鬼的临江古镇,遇见这少年的。 说起来,此番东行之路也是颇为坎坷危险。 虽是太平盛世,可在一些历史悠久的古镇城池,总是会游荡着一些怨气难散的邪祟。 作为千金大小姐出身的江云沁虽说身负灵根,但终究未涉修行,太子殿下为她配以六名道术高深的修士伴随左右,渡江前听闻将中有水鬼作祟,不知害死了多少江边的浣衣女子。 在当地百姓的央求下,江云沁便请了身边的两名修士护卫前往江中镇压邪祟。 太子殿下身边的得力护卫皆出自于天谕殿精英,素有降妖除魔之力。 论身份地位,甚至可以与天玺剑宗的内门弟子相较。 对付一方古镇区区水鬼,也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一桩。 却不曾想,那两名天谕殿内卫一去不返,次日夜里,江面上缓缓浮起两具浮肿白尸,看衣物装束,才知晓那是她身边派出去的两名护卫。 显然,那江中水鬼怨气不俗,即便是天谕殿内卫也难有招架之力。 江云沁素来不爱过分多管闲事,便由余下四名护卫结灵化舟,可隐气息灵力,渡江而行。 而这名少年,便是那天夜里在江里头遇见的。 当时他也是穿了这么一身白衣,浑身上下湿透,在滔滔不绝的江水之中载沉载浮。 江云沁当时瞧那过分清秀漂亮的面容,第一眼还以为是江边被那邪祟所溺死遇害的浣衣女子。 可细细一瞧,分明是少年人的身量。 她并无打捞尸体的喜好,可见那江中少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浮肿充水的,身量正常,显然还未来得及遭受那水鬼的毒手。 江云沁一时好心,便让人将他打捞上来,救了他一命。 许是做了好事,受上天庇护,那一夜江州渡行,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一路上风平浪静,十分顺遂,未见有那可怕的邪祟作乱。 至于被她救上船的少年,给江云沁的第一印象,单论模样而言,却是生得无可挑剔。 甚至可以说,让不怎么爱多管闲事的她冒着被水鬼发现的危险,大发善心地救他一命,多数原因是出自于这少年的皮相是在叫人觉得不救可惜了。 江云沁虽然心知自己未来多半是要与蜀国太子成婚,完成大道的,这少年便是生得再好看,却也不过是个溺水难自救的凡人。 过于秀气的外表,斯文孱弱如书生般的体格,怎么看都难以立足在她的世界之中。 江千金也是出于一种孔雀的骄傲的怜悯心态,她本是期待在这少年醒来后,会对她生出一丝不一样的情愫来,就好似平日里琴会上的那群世家公子们一样,对她追捧有加。 可叫她不曾料想的是,他醒来之后,平静从容得根本不似一个溺水被救之人该有的表现。 莫说生出让江云沁心中所想的倾慕眼神,可以说那双眼睛淡澈如水,看她时就如同看待芸芸众生里的一名普通凡人。 甚至就连应有的感激救命之情都不曾有。 这让江云沁当时心中就是一阵隐隐的不舒服,但出于贵家氏女的矜持与骄傲,她也不会主动与他攀谈。 还是柳柒雪,瞧那少年郎生得俊俏,时不时地与他亲近攀谈闲聊。 胜在那少年性子平静,却绝非冷淡寡言之流。 几番闲聊下来,江云沁才知晓他原来也是来参加天玺弟子选拔的。 江云沁有意问了一下身边的护卫修士,他们则言这少年气机平平,呼吸至简,并非是修行者。 听到这里,江云沁莞尔一笑,不再多言。 渡江之后,她便将这分道扬镳的少年彻底忘到了脑后。 却不料,那瞧着温吞不露声色的少年郎,竟倒是有几分血性,居然敢在天玺剑宗脚下打人闹事。 只是这份血性却建立在了愚蠢之上。 江云沁会心一笑,她可是瞧见,那十几名外门弟子,露出了微妙不喜的目光。 只是当她目光滑动间,无意瞥见了白衣少年身后紧紧拉着他衣袖的青裙少女正好奇地探出半张精致灵动的俏脸来。 江云沁唇边的笑意一僵,目光复而又变得冷淡了起来。 “哎呀!!打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啦!当着仙人的面抢人孩子啦!!求仙人为小民做主啊。” 那汉子一看就是个地痞无赖,躺在地上捂胸哀嚎。 倒是他的妻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脸焦急地去看她的孩子。 许是百里安生得过于缺乏攻击性了,孩子在他的怀里,妇人反倒还冷静了些。 百里安手指离开小童的眉心,眸光透着几分沉思。 天玺剑宗选拔弟子,最忌打架斗殴,这里人虽多且杂乱,但真正敢闹事的,还真没几个。 那十几名外门弟子顿时停了手中的工作,各自压剑,大步行来,蹙眉严肃的表情有种逼人的气势。 江云沁犹豫了片刻,还是撩起车帘对百里安说道:“此人求财,若你不想将事情闹大,就拿些银两出来,他必不会继续闹腾下去的。” 百里安不说话,漆黑的眸子只是静静地看了那汉子一眼,不露山水,却叫那汉子心头无端寒悸,身子一抖,竟是安静了下来。 “为何无端出手伤人!”范弘一手压剑,目光落在百里安身上。 百里安淡淡道:“这孩子快死了。” 范弘皱起眉头,这是要强装大义为人出头了? 他不明白这少年分明是来参加弟子选拔的,又是哪里来的底气在他面前端架子。 莫不是想剑走偏锋,想以风骨来折服仙人对他另眼相看? 真是天真! 妇人悲鸣的声音惹得他无端烦躁,范弘冷漠这一张刻板地脸,道:“凡人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怎么,你想说是我等的见死不救才导致害死了这孩子?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等并非医者。” 百里安摇了摇首,脚下忽然一动,一颗石子自他脚尖飞出,正中白马公子的手肘,一根玉箫从他袖中滑落出来,竟是落地化成一只斑斓毒蛇。 众人尖叫声里,那白马公子脸色大变,取出一把断剑连斩三下,将那毒蛇斩成一滩脓液这才罢休。 百里安翻起小童的手腕,那里正落着两道细微的红点,正是蛇吻之印。 “他不仅仅是高热不退,还中了妖毒,我没说诸位是见死不救,但放任驱妖伤人者上山,是否不妥?” 那十几名外门弟子脸色纷纷大变,转目豁然看着散人韩秋鹤。 韩秋奇冷着脸,道:“可笑!仅凭一条蛇便能确认是我驱妖伤人?这天下毒蛇千万,无凭无据,凭什么就认定是我?” 百里安目光低睨,看着地上那一滩毒液:“证据已毁,你觉得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名凡人稚子小童,与身负中品灵根的散修,二者之间如何权衡利弊,范弘心中顷刻之间已有了思量。 第一重选拔,不仅仅关乎着这些选拔者的命运,更关乎着他们这群外门弟子的未来命运。 此批若通过者越多,对于他们未来宗门之中的发展便越有前景。 范弘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来浪费一位好不容易通过的名额。 更莫说这还是在无凭无据的状况下。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有什么理由下毒害人,此事疑点重重,我天玺剑宗自会查明真相,亦不希望因为一场误会而轻易断人前程。” 这是明摆了要袒护那散修了。 百里安笑了笑,不做争执,只偏头对那泣不成声的妇人温声说道:“大娘,你可还要自己的孩子拜入这样的山门之中?” 妇人摆头连连,泪眼朦胧:“我只要我的孩子活,只要他好好活着啊。”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东行两百里,有一座道观,观名柏灵,你若去此,你的孩子自有别样前程。” 范弘听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心中大感好笑,那柏灵观虽说规模不大,却也是实打实的一流修仙门派,怎会随意轻收这样一个平凡稚子。 他这语气,好似说得他只要东行入观,人家就必定会手似的。 一句话的功夫,百里安已经绕开那十几名弟子,随意挑了一处祭台,托起那孩子的手,贴在琉璃球上。 刹那间,碧绿通透的光芒点亮整颗琉璃球,化为一道光束冲天而起。 那光芒观之赏心悦目,竟沁人心脾,有着安抚灵台之效。 那十几名外门弟子脸色骤然失色:“上品异灵根!” 而且观其碧绿色泽,还是万里挑一的玄药灵根。 这可当真是意外之喜啊! 范弘抖着手,强压着心中的振奋狂喜,忙道:“快!快取解毒剂给这位小师弟服下!切莫误了解毒的最佳良机!” 得,师弟都已经喊上了。 众人手忙脚乱,取出各种珍贵的解毒灵剂,争功似的要给那小童服下。 妇人愣愣失神后,看着同拥而上的年轻弟子们,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百里安抱着小童,也未有其他动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失态奔来的弟子们。 不带任何批评嘲讽情绪的清澈眸子竟是叫众人猛然一惊,陡然生出一种无地自容心理。 他们纷纷止步,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哈哈哈!!!有趣!!有趣!!来给我瞧瞧这小娃子!!” 一个扛着锄头的麻衣老道士走出人群,他手里提着一株好似韭菜般的杂草,草缘上沾着几颗夜露,那露水十分神奇,在他手腕的甩动剑,一直将坠不坠,悬悬地垂挂不落。 那老道士走到百里安的面前,目光竟带着几分微妙的感激,他将锄头往地上一放,手里韭菜似的草苗子在那小童脸上一抖。 几颗露水无声渗入他的肌肤之中,复而露水又自他体内渗透出来,乌黑如墨玉一般,虚浮在半空之中,只见老道士双手一拂,乌黑的露水又重化澄澈,盈盈而颤。 这样神奇的一幕,即便是一众凡人也瞧得出来,这老道士怕是个高人。 “嘿嘿,小子眼光不错,这情老道士我领了。” 范弘目光深感不信地落在那老人手中的野草上,那正是柏灵观的传承至宝,星云草! 他认出了这道士的身份,赫然正是那柏灵观主,那可是万千修士遥不可及的渡劫仙人啊。 想到这里,范弘腿都软了。 当了十几年的外门弟子,他没少听说每每天玺剑宗选拔弟子的时候,总有几个不知羞的他门门派领袖悄悄潜伏在山脚下,无聊窥视有没有好苗子诞生。 毕竟天玺招收弟子,聚集者最多也最广。 若当真有格外心仪的好苗子,那些怪物一般的老家伙甚至不惜舔着一张老脸来同天玺抢人。 只是这种事儿发生得极少,范弘没想到,竟是愣愣叫他给倒霉碰上了。 若是叫这样一株根正苗红的上品灵根给人这样半路截胡了去,他这过失可真就大了去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忙道:“柏灵真人,您这事儿可做得不地道啊,这好歹还在白驼山的地界里呢……”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古螭 “荒地无人耕,耕起有人争。” 老道士哈哈大笑,眸光里含着几分讥嘲意味:“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着天玺是讲规矩的地儿,可我瞧着,你这小子,行事无节随风倒。 方才这孩子的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一句我非医者,生死有命给轻飘飘打发了,如今一口一个小师弟倒是唤得欢实,这口袋里捂得严严实实的灵药宝贝拿得也是慷慨至极。” “白驼山地界又如何,天玺剑宗乃是名门正宗,这小童又未卖身于天玺,怎么,难不成你们还想强留不成?” 范弘无奈苦笑,若换做旁人,自是不敢在白驼山内当着众目睽睽如此肆意轻嘲天玺弟子。 可眼前这位老道士乃是柏灵真人,一代宗师,一流仙门势力之首。 就连宗主大人也曾三请灵观之主,入住白驼长老客卿的世外高人。 在这老道士面前,像范弘这样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可真是没有半点话语权。 他只能连连点头,恭声道:“可今日毕竟是我宗大开山门之日,这孩子被他父亲千里迢迢带到这里,为的便是拜道天玺,您老人家这般公然抢人,我等怕是不好向宗主大人交代。” “少拿剑主大人压人!”老道士面上浑然不惧,适然说道:“这孩子身负上品灵根不假,却是上品尊药灵根,天生的药鼎炉子,可在治疗术上大有一番成就。 天玺主修兵伐剑道,二者属性相冲,即便他入了天玺剑宗,未来至多不过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内门弟子,齐大非偶啊。” 范弘如何甘心这么一个难得的上品灵根从他手里头丢失,此刻心中恼极了多管闲事的百里安。 他暗自磨了磨牙,脸上勉强堆笑,道:“宗主大人素来惜才爱才,若他……” “若他在此——”老道士眼一睨,丝毫情面不留,冷声道:“第一时间便将你这自私自利之徒逐出宗门!” 范弘身躯骤然僵住! 老道士冷笑道:“剑主大人爱才不假,可他是小处不欺隐,暗处不掺漏的真君子,你以为你家宗主开山选拔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开拓山门还是壮大天玺?都不是!剑主大人心之所系,皆是苍生,今日弟子选拔所为并非私利,只在正道荣昌间!” “若剑主在此,正因此子是万里挑一的上品灵根,才更加不会为己私利而断他造化,以你这短小的眼界,怕是望不见一名入道的治疗药术师对于仙门正道而言的真正意义吧?” …… …… 溪河潺潺里,一个男人垂衣而立渡于溪面之间,他广袖飘飞,手捧大锥毫笔,笔尖兀自滴落着墨汁,落入溪水之中,化散而去。 这男人目若朗星,沈腰潘鬓,气宇端得不凡,怀中大笔挥走潇洒如龙。 狼毫挥就出来的魏碑草书在水面笔走龙蛇,铁画银钩,落墨笔笔乌而不涩,字体重峦叠嶂,笔尖宛若有仙神,墨汁入水蕴出三分逍遥风流,七分磅礴大气。 ‘君不见匹夫胆大气如山,风浪只在须臾间。’ 一行水墨大字在溪河之中汇而不散,笔墨收势之间,自显一匹浩然轻狂剑气,使得这潺潺流水大有奔行五岳广陵大雨狂潮之势。 男子鬓发衣衫皆已湿透,他抚发轻笑道:“柏灵观的老道士倒是生了张巧嘴儿,光明正大地同天玺抢人,还不忘狂拍一番宗主马屁,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找不到半分错处来,这人若是不放,反倒成了我们天玺的不是了。” 云容一袭常服,抱剑倚树,神色认真地观着水墨剑气,淡道:“那小童灵根虽好,却不适合修剑。三师兄,你这《草篆剑书》的造诣又精进许多,若有闲时,不妨与我试试剑?” 有着狂草剑之名的菁狂哈哈一笑,道:“不试不试,也不知师妹此番在魔界里受了怎样的气性,竟是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杀气,若是同你试起剑来,师兄我今夜怕是没时间睡觉了。” 河中有鲤翻跃,银钩划破水面,搅乱一溪春皱,溪石岸上一垂钓者,头戴草笠的男人起竿收钩,咬着钩饵难逃的锦鲤十分巧妙地被他重新甩入溪河之中。 而那一行狂草水墨字,随之消寂散去。 看似简单的甩钩收饵,放鱼归溪,并无其他稀奇之举。 可溪河之中不动如山的草篆剑书却是被这一鱼一饵轻易破去。 菁狂目光落在笠帽男子身后背负的白玉剑上,轻笑道:“看来六师弟中幽一行,山河剑已有大成之势啊。” 六剑姬裴拢了拢滑落的围领,将脖颈间的陈年断伤遮掩住,他垂眸看着水中鱼。 “灵根者,内秀天藏,故此需要以引灵石做辅,方可窥得灵根品质,那少年看起来气息平平,却是能够在芸芸之中,察觉到这稚子不俗,但论这份眼光,也是一个可造之……” 菁狂道:“为何忽然不说了?” 六剑姬裴偏过首,目光平静地看着树下女子:“四师姐,你的道心,乱了。” 天玺十三剑,能力各有千秋,论神识感知力,当以破立而后的姬裴最强,虽菁狂并未察觉云容心境有异,但既然他说她的心乱了。 那必然是乱了的。 “哦?”菁狂眼中顿时起了趣意,摸着下巴看向云容那边:“这可真是奇事啊,万物皆浮云过眼,千般万利皆是空的剑痴也会有心乱的时候?” 云容眉头微皱,道:“水流而境无声,得处喧见寂之趣,心虽山水而动罢了。” 六剑姬裴却是不理她那玄而又玄的说法,不留情面地一言道破道:“四师姐是不是认识那少年?” 云容神情冷淡,头偏向一边:“不认识。” 姬裴颔了颔首,道:“我看这少年颇有根骨,心性温和不失傲骨,沈盏不如将他收了做弟子。索性你的少清峰与四师姐的泉雪峰相近,若真养出了个好剑胚,日后也好常与四师姐试剑,你也可以省了日夜被她就近纠缠的烦恼。” 溪岸间,忽然又多了一道窈窕的身影,她身着天玺校服,可腰间却并未佩剑,手中拈着一根极细的金色绣花针。 被称为沈盏的女子排名十一,剑名凤仪,与姬裴身后山河剑同为秦国旧剑。 这女子赤足行于溪水间,绣花鞋不俗不雅地悬系在襻膊间。 她看着姬裴,面上一阵苦笑:“我这凤仪剑,可不适合男子来学。” 夜幽里的溪河之畔,一时沉默无声。 姬裴眼底的打趣之意散去,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盏提起裙摆,在距离姬裴不远不近的岸边坐下,举目望天,柔声道:“韩秋鹤心思不存,驱蛇伤人,收之无用。” 姬裴甩动鱼竿,神情不变:“来者不善,静观其变就好。” 菁狂叹道:“树高招鬼神啊。” 话音将将落,他足下溪河粼粼而起,四野无声,水流之中却宛若隐含天地古语,硕大的水珠破溪而出,迅而皆为冰珠,在水面之上滚滚而走。 菁狂握笔虎口,鲜血骤乍! 他凝眸,眉宇漫上一层霜雪白意,又叹了一口气,道:“长青亭里的那怪物这几日闹得是格外的厉害,巴青二爷今夜怕是有得忙了。” 长青亭,乃是天玺剑宗名胜古迹之一,亦是晨时昏定时弟子课修之地。 可罕有人知,那依山傍水追夕阳景亭之下,镇压着一只古螭。 螭着,龙也。 如今这片大陆,真龙早已绝迹,天地人间各不寻。 龙生九子,其一为螭。 当然这只是传说,古螭与真龙这种神圣的存在遥隔十万八千里,至多体内含有龙族稀薄的血脉。 可即便如此,仅凭那一点稀薄血脉,也是叫它成为纵横上古时期的天煞大妖,令不少仙佛为之战栗。 六剑姬裴两百年前,南疆巫地历练修行,遇此绝物,在当地食人吞山。 他与这只古螭死战三年,几乎被其逼陨落折剑,若非恰逢巧遇中幽阴王出手相助,这古螭怕还是要再为祸个千年,炼煞成魔了! 事后,他将重创的古螭带回天玺剑宗,镇于长青亭下,再由古听佛法的仙兽巴青看守。 偏偏今夜,闹的又是一场蛇毒。 分明是大寒冬夜,可这寒林老山里,却是暗生异变,大有惊蛰萌动气象,百虫隐鸣,万物出乎震! 想来,今年拜入山门的这一批弟子里,怕是有人开始打起了这古螭的主意。 外山凡村里,范弘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面对一代宗师,他如何敢继续嚣张。 最终,那小童还是被柏灵真人收入门下。 那孩子的母亲见那老道士仙风道骨,化病救灾的本领更是出神入化,即便是那些天玺弟子都为之敬重有加,她又不傻,自知家中小儿必是命中遇上了贵人。 不由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对其千恩万谢。 老道士手中杂草化为拂尘,轻挥拂尘,含笑看着百里安,道:“少年郎,老道我虽观不得你的根骨资质,不过单论你这一身气度,还有眼界,绝非俗子,你可有意愿拜入我的门下。” 十几名外门弟子以及车中的江千金听闻此言顿时一愣。 柏灵观虽不及天玺剑宗这样的鼎盛仙宗,在人间却也是屈指可数的一流仙门势力,香火传承已有千年,收徒怎可如此随意? 好歹您也看看此人是否身怀灵根啊。 不然若他只是凡人,亦或者说只是个杂品灵根,便是他眼界再为不凡,也终究是难成气候的。 柳柒雪好奇张望,看着百里安笑道:“这位小公子气运倒是不错,柏灵观虽说规模不大,可这位柏灵真人性子极其护短,对待观中弟子可谓是视若己出,若他能够拜入真人门下,将来怕也是位名动仙门的人物。” 江云沁心情复杂,便是她能够借着灵根拜入天玺,可天玺之中,多得是龙争虎斗的绝世天才,以她这般柔软心性,能够成为内门弟子怕都是幸事。 可这少年,却因一件小事得如此好运,叫那仙人看中收为门徒,瞧这情形,势必是要得柏灵观重点培养的。 论未来前途,他未必就会比自己差劲。 想到这里,她愈发烦闷起来。 对于老道士的邀约,百里安却是礼貌一笑,道:“多谢真人抬爱,只是在下意在天玺,怕是要辜负真人一番好心了。” 他居然拒绝了?! 众人大楞,见他这信誓旦旦从容自信的模样,他们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好荒诞的念头。 这少年莫不是,自恃身怀比上品灵根还要稀珍罕见绝世灵根,想要在这天玺争出一席之地来吧?! 范弘心中哪里还顾得上方才发生地那些不愉快,若是叫他筛选出一个极品灵根来,那可是大功一件,一千个上品灵根都比之有余了。 他满怀激动与期待,赶紧邀请百里安前往祭台触摸琉璃灵球。 百里安含笑看了他一眼,却是不去,反倒绕至最后的队伍中去,双手抱胸道:“天玺剑宗规矩如山,法不可破,为了不叫人为难,我还是守规矩排队吧?反正我未发病,等得起。” 他越是端着架子,越是叫人觉得他袖里藏金,有恃无恐。 柳柒雪噗嗤笑出声来:“这小公子肚子里装得墨水可真黑啊。” 江云沁此刻心情正如那范弘一般,被百里安那不按常理的行事作风也弄得七上八下,只觉此人性子可真是狂傲到了极点。 范弘惨遭接二连三的打脸,虽心中急切,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要强自忍耐,终于等到百里安的时候,他心中那块大石这才安定一些。 他摆弄着台面上的琉璃灵球,态度端得良好,微笑道:“谋其事,忠其职,方才之事,还望这位小兄弟莫要放在心上。” 百里安并未接话,他抬起手掌,在那十几位外门弟子期待的目光下,掌心贴于球面上。 良久……没有动静。 范弘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模样有些傻。 他身边的同门也眨了眨眼,神情古怪:“这引灵石是坏了吗?” 今日来参加选拔的人有万千,即便是血脉再普通的凡人,即便他们未身怀灵根,但作为这众生之中的生灵,在普通的身体里也会蕴含着天地间鲜活的灵力。 故此琉璃球或多或少都会给些光亮反应。 这一点光辉都不生,仿佛就像是碰着了个死物…… 也许是前后落差的冲击太大,范弘不甘心地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琉璃灵球,试图寻出奇迹来。 下一刻,他眼皮狠狠一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引灵石没有坏。” 他指了指琉璃球,眼神恢复公式化的冷漠:“是灰色的。” 球体中心,丝丝化开的显迹之色是灰暗之色,与夜色相融,所以极难发现。 灰色气象…… 那是比废灵根还要垃圾的灵根了。 这简直比那些无灵根者还要绝望,至少无灵根的凡人,若有天大机缘,得来属性相合的灵根,或是说硬杂无数天材异宝,说不准还能够种下灵根。 可这灰色灵气,分明就是死灵根。 死灵根极其顽固,宛若顽石一般根深蒂固,话句话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砸再多的仙药灵草都无用,换灵根更是不能。 命中注定的废物一个,带进宗门里都是浪费口粮的存在。 顿时间,那十几名外门弟子大感晦气。 江云沁心头的郁结却一下熨开了,她眉头舒展,轻笑道:“本该有着不俗的气运,却因这过于骄傲的心气儿,丢了芝麻也丢了西瓜,两头落了空。” 柳柒雪不明白一向性子婉约温柔的她为何独独对这少年如此尖酸刻薄。 不过这话虽说得不中听,但也在理。 这下,那仙人老道士怕是也不敢收他了。 范弘不咸不淡地道:“看来这位小兄弟与天玺,与柏灵观都无缘了。” 百里安脸上却并无任何尴尬之意,他收回手掌,探入袖中。 柏灵真人好心替他化解尴尬,道:“老道并非失信之人,虽说死灵根难成大道,可若你愿随我修行,老道可授你强身健体的延年之法,教你辨药行医,在这人间自别有一番天地造化。” 百里安见老道士满眼关切,虽说多是看在那小童的面子上偏爱于他,心头还是忍不住微暖。 他轻笑道:“真人大义,可柏灵观的确不太适合晚辈,我心中所向,仍是天玺。” 范弘见他这话说得简直是没皮没脸,眉头大皱,因着心中怒火没处撒,说话的火气也是渐盛:“天玺剑宗,不收废物!” 余下十几名外门弟子轰然而笑。 江云沁也是失笑摇首:“自取其辱。” 百里安面上却未见丝毫受辱之色,他神情平静地从袖中摸出一枚镶着银丝绣线的锁灵袋。 “听闻天玺剑宗还有一个规矩,若是参与弟子选拔者,可交以百只怨鬼,可过灵根考核这一关。” “哈?”范弘忍不住笑了出来,表情玩味儿地看着他手里头的锁灵袋:“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死灵根者,能够收服百只怨鬼吗?” 怨鬼非恶鬼,怨鬼皆是为祸一方,且阴煞之气积酿至少得有五百年方可为怨! 百只怨鬼,那可是天玺剑宗一名内门弟子十年才能够完成的课业量。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公然行贿 天玺剑宗之所以定下这百只怨鬼进山的规矩,正是因为无人能够达成这个条件,才专门制定的。 天下之大,总是不缺乏一些不屈上天安排命运者。 即便是废品灵根凡品灵根,总觉得自己与常人有所不同,幻想着自己能够逆天改命,只是缺少一个机遇。 每逢到了开山门之际,总能遇着一两个不依不饶的奇葩,故此剑主羽以上交百只怨鬼为条件,可过灵根这天定一关。 可凡根者,莫说百只怨鬼了,即便遇上一只厉鬼都只有逃命的份。 这一条件,几乎是形同虚设,无人能够达成。 范弘一面摇首轻笑,一面将手里的锁灵袋打开。 谁料符绳刚一松动,方寸大小的囊袋之中,深不见底的黑漆漆空间里,无数只陡然睁开的惨绿眼球互相挤压挨在一块,直勾勾地盯着范弘! 范弘脑子轰地一声,瞬间生出一种灵魂要被那些眼睛吸走的错觉,脸色蜡白,豆大的汗珠子从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 然而这不是错觉,他眉心固守的灵台被那阴冷的煞气破关而入,灵魂被撕扯拽出,半边身体都仿佛要被那些怨鬼撑挤进来占据。 “呃!!!!” 他用力喘息一大口气,求生的欲望本能让他赶紧收紧符线,眉心与那袋口里的吸扯感就此中断。 范弘眼神惊惧,两条腿都软了,跪倒在地上,汗如雨下,窒息似地剧烈呼吸着。 一旁的同门弟子见此一幕,哪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个个面色骇然,赶紧冲上去为他渡送灵力稳住灵台。 “范……范师兄,这真的是……”一名年纪极轻的外门弟子目光忌惮恐惧地看着他手里头的那东西,仿佛青天下遇见了鬼,脸都吓白了。 范弘哪里还敢轻视眼前这个少年,他痛苦地咽着口水,一边抖着手将锁灵袋教给身边的同门。 嗓子都急哑了:“快……快快快!快些将这个给郭师兄清点数量。” 以他们的修为,开这缩灵袋可是要命的! 那同门抱着锁灵袋匆匆离开,未过多久,便带着一人折返回来。 那人身上穿着天玺剑宗内门弟子的服饰,正是范弘口中的那位郭师兄。 堂堂天玺内门弟子,竟亲自下山落足于此,可见其重视程度。 内门弟子到此,即便是蜀国太子亲自引荐而来的江云沁也不能继续端着架子坐在马车里不挪屁股了。 她出了马车,神情复杂地看着百里安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可笑。 渡江之行,她贪慕那少年的皮囊,自认为自己是好心施舍救他一命,他当以感念这份救命之恩。 就算不能对她唯命是从,也该是如平日里她的那些追求者一般追捧听信于她。 江云沁虽是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可这不代表着她没有心机,身为世家女这样的上位者,对于收买人心自有一套。 后者却是以格外平静冷淡的态度相对,非但没有半分追捧之意,还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她的恩情馈赠,那份作态显然是将自己摆在了与她对等的位置上。 这叫她心中产生了强大的落差感,暗怨此人不识抬举,怕是个忘恩之徒。 可眼下,她如何反应不过来,一个凡人家的普通子弟出身如何能够在怨鬼作祟的江河里完好无损,就连她身边那两名道术高深的内卫都被折腾成了那副鬼样子。 怕是那渡江之中的水鬼,便是他这百只怨鬼里的其中之一吧? 他从不欠她什么恩情。 倒是她,渡江一路风平浪静,并未遭遇任何鬼祸侵袭,若非是他收了那只水鬼,太子殿下留给她的六名内卫,怕就不仅仅只是死两个那么简单了。 江云沁胡思乱想之际,便看着那刚下山的内门弟子有礼有节地亲自将那少年请进了山中。 天玺剑宗弟子选拔共设有九重关,过了第一关,便可得天玺记名弟子的身份小木牌一枚。 直至完全走过这九重关,那木牌便可换做银牌,也就是天玺内门弟子。 再由七位天玺的奉剑长老或是十三剑主亲选收为弟子者,则可成为天玺的亲传弟子。 第一关是辨识灵根,这几日下来,参与者怕是得有十几万人,可真正通过这灵根考核的却只有千余人。 这才是第一关,若是九重关下来,不知还能剩下几人。 江云沁凭借着上品灵根,自是稳过第一关。 上山后,这意味着她不再是蜀国千金,而是与这千余人一样,皆只是一个‘普通’的登山者罢了。 江云沁看着手里的木牌,面上不由浮现出一缕笑意,心中那抹阴郁也散淡几分。 不管如何,那少年虽说用非常手段过了天玺第一关,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了一回,可这依旧无法改变他是死灵根这个事实。 那百只怨鬼固然惊艳,可常人哪有这本事集齐百鬼,想来或许是他求仙心切,仗着家中长辈的宠爱,在这十年间早有准备,收集怨鬼。 这第一关拼的不仅仅是天命,还有家世。 只是一般人哪里肯费这功夫将那得来不易的怨鬼浪费在一个无法修行的废物身上。 说到底,那位内门弟子郭师兄,礼贤下士,看重的怕也不过是他的背景家世。 至于那江中水鬼……谁知道是不是他身怀什么灵宝符箓将之收服而去的。 若他真有本事,为何在这第三关的考核之中,未见他的人影。 站在天玺剑宗准备好的第三关考核之地里的江云沁沐浴着寒冷的挽风,依然挡不住心中的骄傲快意迸发。 是的,她毫无压力的在破去第一关后,再破二关。 第二关的考核内容,说是考试,其实也是一场仙人的恩赐。 负责第二关考试的考官,是一名手执金色绣花针的美丽女子,若想通过第二关也很简单,那女子手中的绣花针会在每个人身上戳上几针。 若是能够扛过十五针,便可过关继续上山。 听起来这十五针扎在身上很是恐怖吓人,更莫说出自于这仙门弟子之手,江云沁早就听闻仙人手段,可搬山填海,一剑一掌皆可动山河。 可那金色绣花针,穿体而过,却不会给人体带来任何伤害。 太子殿下曾与她说过,修行者的根骨,一看灵根,而看灵力修行节点。 而那女子落的每一针,都是在打通人体内的一道灵力节点。 这第二关,可谓是天大的机缘,即便有人未过此关,也是受益匪浅。 在那金针之下,若能承受住十针,则可继续上山。 令江云沁无比自豪的是,她在那女子手中足足承受住了十五针,按照这世间的说法,已是资质不俗了。 而那位在第一关大放异彩的少年,却只承受住了七针,待到第八针的时候,肌肤渗血,不可再行落针。 终归他是辜负了长辈辛苦捉来的百鬼,才堪堪过了一关便偃旗息鼓了。 江云沁浑身再度变得轻松起来,并朝着百里安报之以微笑,入关而去。 令人心情更加愉悦的是,这第三关则是为受了十针的参试者准备的。 像她这般挨了十五针的,只需与镇守第三关的那名画师打声招呼,便可继续上山。 江云沁几乎是顶着所有人艳羡的目光,势如破竹,一骑当先地来到了第四关。 而停留在第二关的参试者,也陆陆续续地随之离去。 沈盏屈指一弹,指尖的绣花针瞬间柔软如丝,掠入衣袖间,化为一缕袖风暗线。 她抱起案前的几卷书本,正欲离去时,却发现灵力节点只通七窍的少年正垂眸,认真地盯着她的腿瞧。 虽说沈盏的绣花鞋已经从襻膊间取下穿在了脚上,可今夜她并未穿小袜,裸在绣鞋上的莹白肌肤在山风裙摆摇曳间若隐若现,很是迷人。 沈盏看这少年也非是好色失礼之人,怎看见了姑娘家的脚便挪不动眼睛了。 “哗啦……” 她手中厚厚一摞书籍在百里安脑袋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百里安抬起头来看她。 沈盏那双隔着雾色的眸光很淡,是浅浅的水蓝色,她娉婷而立,眉眼间却未见该有的恼怒,只是平静说道:“还不走,天玺可没有留人吃饭的规矩。” “你……”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是鲛人?” 沈盏诧异地睁大眼睛,随即抿唇一笑:“姬裴说得不错,你这眼光倒还真是不俗,莫不是小时候有高人为你开过天眼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直言道:“我想上山。” “那可不行,你的灵窍资质太差,依照规矩,我不能放你上山,不过……”沈盏话锋一转,嫣然笑道:“你若是偷偷给我点好处,或许我可以大发慈悲地放你上山。” 说话间,她还做出了常人都能看懂的搓手指动作。 “好处?”百里安忍俊不禁,比起山下那位铁骨铮铮的外门弟子,这位姑娘可当真是一点气节也没有。 比起天玺铁律规矩,显然是受贿更能动人心。 百里安是个聪明人,并未直言问她想要什么,而是直接取出星珀箱,打开展示道:“姑娘想要什么,自取便是。” 沈盏本也只是开个小玩笑,目光落在箱内时,眸子忽起波动,她从箱内取出两颗淡粉色的珍珠。 “这两颗鲛珠不错,可否送于我?” 百里安一怔,那两颗珍珠不大,落在内有乾坤的星珀箱里,他并未察觉箱中竟还有粉色的鲛珠。 鲛珠乃是鲛人之泪凝聚而成的珍珠,而这星珀箱是林苑姐姐给他的。 这么说,这两颗鲛珠也是林苑姐姐准备好的。 百里安还未说话,那头沈盏便已经将两颗鲛珠收入袖中,眯眼笑道:“你且上山吧,我不拦你。” 这一脸温柔地行着无比霸道的事,还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百里安离去后,沈盏倒也不急着回少清峰了,对着月光,她两根手指轻轻拈着这颗淡粉的鲛珠,在月光下,这颗鲛珠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忽然朝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道:“姬裴,我得两个好玩意儿,分你一个。” 夜色中,姬裴踏着厚厚地积雪行了过来,接过沈盏递过来的一颗粉色珍珠,托在掌心里,细细看着。 “这粉色的鲛珠我记得你也出过,你自己有为何还要他的?” 沈盏用那双水清目澈的眸子柔柔地看着他,笑道:“深海鲛珠多十色,唯有粉色最为梦幻昳丽,只因这是鲛人在思念自己心上人时落下的人鱼泪,也是最为漂亮动人的,我并非是纯正的鲛人,我的父亲是人,我最多算得上是半鲛,落下的粉色鲛珠并不纯粹。” 姬裴不以为意,对手中这颗珠子更是不感兴趣,他作势正要归还,却又听她说道: “大海里一只流传着一个关于鲛人的传说,若能得两颗纯血鲛人的思念鲛珠,男女各执一枚,即便今生缘分已断,来生亦可相逢,不留遗憾,姬裴,你说这个传说它会是真的吗?” 姬裴手掌微僵,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盏轻笑道:“若这个传说是真的,我倒是不怕日后你忽然想不开折剑而亡了。” 姬裴:“……” 沈盏伸手,撩开他的围领,看着他脖颈间自刎留下的痂痕,含笑的目光里似有淡淡的悲凉:“姬裴,下一次,可莫要再寻死了。” 姬裴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握紧了手中的鲛珠,清了清嗓子,道:“这就是你放那少年进山的理由?” “倒也不是。”沈盏从那一摞书本夹层里取来一张宣纸,纸上绘着人像墨画。 姬裴惊诧:“这是方才那少年?” 而且看这画迹,似乎是出自于四师姐之手。 沈盏狭促一笑,道:“数月前,四师姐从魔界归来,道心常常不稳,私下常常偷偷拿着这张画像在众多弟子里一一对比,似要找出某个与这少年模样相仿的师弟出来,你说说,四师姐何时对男子如此上心过。” 姬裴脸色极其精彩,半天蹦出四个字来:“望梅止渴。” 沈盏表情玩味:“如今这梅可是送上门来了,你说说,做人师弟师妹的,又何必坏了四师姐的好事呢?” 姬裴扶额道:“我觉得这事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在四师姐眼中,男子哪有美丑好坏之分,除了剑,这世上的男男女女对她来说都是长得不太一样的大萝卜罢了。” 你在同我说,他的剑痴师姐竟然在垂涎一个少年的美貌? 沈盏道:“这样不挺好,早年听宗主的意思,似还有想要将四师姐许配给大师兄的意思,想借着大师兄的剑势入鼎灵修,帮助四师姐重塑剑心通明,省得浪费了那一身好剑骨。 可宗里人谁不知晓,大师兄与二师姐才是天生一对,宗主这事儿做得不地道,难不成要叫四师姐与二师姐共侍一父,我觉得不行。” 说起这个姬裴头就开始疼了起来,大师兄与二师姐相知相守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圆满修成正果,就因为中间掺夹着个德火经。 四师姐大可不必趟入这片浑水中来。 “所以啊,到你监考环结的时候,可得好生关照一下那少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我瞧那位江家大小姐,看四师姐夫的时候,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咱们自家屋里出来的人,可莫要给外头来的小妮子给欺负了去。” 八字都还没一撇,四师姐夫都叫上了。 徇私舞弊做到这份上了,姬裴觉得她袖子里的凤仪剑都要为她感到蒙羞了。 虽然这事儿她说得玄乎,毫无根据,可若万一是真的,这事儿还真就不好处理了。 死灵根,节点不通的废物,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可那又如何? 终究抵不过,他是四师姐看上的男人啊。 当师弟师妹的,还能怎么办? 暗中开开小灶,走走关系,一路宠上山去就是了呗。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金屋藏娇的师兄姐弟们 雪夜寒山,古道难。 百里安来到第三关,看着楼前塔松伟岸挺立,枝繁叶茂里压着厚厚的嵩雪被夜风吹得婆娑作响。 树下,一名画师男子坐于雪石之上,足前点着一杯冷茶,膝间竖立捧抱着一截黄杨木,光洁的木面上绘印着一副云烟禽鸟图。 男子手里拿着一把粗糙的画刀,正细细雕琢。 百里安是最后一个登山的,此时第三关已经未见其他参试者人影。 画师男子落笔一顿,锋利的笔间忽垂落一滴鲜红的颜料。 颜料似血,随他触笔点入画中禽鸟眼眸,木中雕刻画像忽显峥嵘,天地间风雪绕舞,月光暗澹里,远处寒山古殿忽模糊不可视见。 天地也随之远去,乱云飞渡,寒风飒飒里,那画中飞鸟自他笔尖掠出,四下阴气大涨。 而那男子手中的木画,也全然变了风景,其中云雾烟波泛起幽绿光芒自游成字,化作无数凡人难以读懂的殓文。 百里安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朝他俯冲飞来的冥鸟,一拳劈出! 萦绕在那冥鸟双翼间的阴风暮雪瞬间被撕裂,随之,那符道气意绘制而成的鸟禽身体骤然绽开,气机沾在百里安的拳头上,宛若冷水滴落到了一块烧红滚烫的钢铁之上。 嗤嗤作响里,顿化烟雾散去。 手提黄杨木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他上下打量着百里安: “你方才用的是拳头,却劈出了霸道辟易的剑意,偏偏未见一丝一毫的灵力,便是我一时间也看不明白你修得是什么路数了。” “还请先生赐教。”百里安清楚这第四关的考核自然没有这么容易,眼前这男人分明是剑修,却能以符入道,那木成鬼灵。 黄杨木有着招鬼之力,可别忘了,这里是天玺剑宗,天道三宗正首的仙门之地,哪方大鬼又敢在此造次? 方才那画中鬼物,分明是此人随手凭空捏造化来的。 他说他看不懂百里安的路数,百里安又何尝不是看不懂他的路数。 那名男人却摇了摇首,弯腰从积雪地里抽出一盏灯笼。 那灯笼无火自燃,一灯莹然而亮,照清了通幽之路。 他说:“你随我上山吧?” 百里安意外:“这便算是过关了?” 男人笑道:“我是曲河星。” 百里安再次怔住。 曲河星,天玺第八乱符剑,盛名天下的传奇人物之一,他虽在天玺十三剑中排名第八,可论经世之才却丝毫不弱于第一剑。 原因无他,曲河星是天玺中的异类,也是天下万千修士里的异类。 他用平凡的资质造就出了传奇的生涯。 百里安并不是第一个腰挎百鬼行天玺的人,曲河星才是。 说起来,二人登山的命运离奇地相似,曲河星,他是万里挑一的死灵根。 也是那外门弟子口中所说的……废物。 天玺十三剑,一剑君河以方正君子之身定乾坤,而八剑曲河星,当真是以平凡造就出奇迹。 更是万千凡人心之所向的希望。 百里安这才理解过来,他平静外表下莫名的善意是为何。 因为今夜他的登山之路,便是他曾经走过的那条路。 百里安本意再为登山寻前世,对于成不成为天玺剑宗弟子不感兴趣。 既然有捷径可走,他自然乐得轻松。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山道间,百里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先生既然是乱符剑,那山下那位姑娘她……” 曲河星道:“凤仪剑沈盏,她是十一师妹。” 原来如此,百里安本还奇怪,谁家弟子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行贿受赂。 曲河星的话不多,却是个有问必答的老好人,只要不是涉及天玺的机密,他基本都会耐心地为百里安解答困惑。 他带百里安走的是一条实打实的捷径之路,直通天山,视规矩于无物。 “听说这次天玺选拔弟子,意在推选新的鸢戾剑?” “不错。” “可据我所知,十三剑锦生并未折剑陨落。” “可宗主知道,他再也无法拔出鸢戾剑了,天玺十三剑,乃是支撑天剑山的根基支柱,若锦生师弟无法担此重任,只能退位让贤。” “听说剑主大人往日最是疼惜十三剑锦生了,有意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 曲河星用手中灯笼剥开小道间的杂草,道:“锦生师弟是十三剑中最年轻气盛的,他身上有着一股子宗主喜欢的轻狂劲儿,所以即便宗主不说,我们却都能够看得出来,宗主有心将天玺重任大业交付给他。” 正因为期望最大,所以失望更大。 百里安不能理解:“可是剑主大人他有着自己的孩子。” 曲河星忽然收住脚步,回首看着百里安:“这话,以后莫要在天玺说了,这是为你好。” “为何?” 曲河星语气深沉:“因为宗主大人他不喜欢中幽。” 不喜欢中幽,那还娶了中幽女帝…… “多谢告诫。”百里安面不改色,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曲河星带他走的这条小道不长,颇有一步登天之感,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百里安便在这千岩竞秀的古山上体会到了一览众山小的千古意境。 来到山顶,百里安举目便看见一座重檐庑殿,云阁耸九霄,山门涉于东皋之上,四望雪山竹涧,云起云落,天上银月清辉洒下,更映得这片宫阙梵宇庄严雄浑。 弦月半弯,铺了满山寒雪,殿前一池清寒,一尊断碑为桌,十几道身影围碑齐聚,手托雪茶,或坐或立,神态各自不一。 而在山下,百里安遇见的那位受赂姑娘,也在其中。 细数一番,正好整整十人。 在那十人身后,赫然便是天玺剑宗供奉真神的天圣殿,而那十人腰间,各配宗玉。 在天玺,记名弟子配木牌,外门弟子配铜牌,内门弟子配银牌,亲传弟子配金牌。 长老配以戒尺。 唯有十三剑,配以宗玉。 而宗主,当则配以宗羽了。 看到这里,百里安硬生生有种走后门的罪恶心理。 那九重关,他几乎是作弊地走过了三关。 这下好了,剩下的都无需去走,直接被考官带着空白答卷一路荣升至此。 但凡走至这里的,内门弟子的身份,多半是落定尘埃了。 素来收徒严苛的天玺剑宗,随性起来,也真是让人汗颜。 “哦?这么快就带上山来了?”叶轻舟抛玩着手中的锁灵袋,目光趣意地打量着百里安。 身为天玺十二剑的叶轻舟命好,江南学子出身,在杏花春雨里泡出了一身风流公子意,他模样出众,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与那些正儿八经的剑修不同,一脸的浪荡痞相,就连那一身庄严肃穆的黑红剑装,也着得是狂浪不羁,不像剑客,反而更像名潇洒的酒客。 他看着百里安连连摇首,叹气道:“如今这世道的山水如此养人的吗?这么俊俏的皮囊骨相怎就生了个死灵根,可惜可惜……” 在这十人当众,以二师姐越女为长,她却只看了百里安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定定看向百里安身后的少女,眸间半盏雪色,却丝毫不显疏离清冷,天生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温和。 她从食盒里取出一枚青团子,剥去荷叶衣,笑道:“天玺剑宗常年万法剑阵不绝,对待妖类的气息极为敏感,这只小鹿儿生得倒是灵气,竟是丝毫不为这剑阵所影响,想来也是一只心性至纯的灵物。” 小鹿儿生于山野,未沾凡尘六欲,在加上年纪尚且稚幼,故而格外纯善灵秀,这并非什么奇事。 反倒是这位长相平平无奇的女子,身为天玺十三剑之主,想必年岁已有数百之龄,难能可贵的是,这样一名历经沧桑岁月的女子,眉眼间的灵性竟与小鹿儿格外相似。 与世无争,望之如云,淡雅如兰。 小鹿儿看着她递过来的青团子,轻轻扯了扯百里安的衣袖,仰着小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百里安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失笑道:“去吧?” 小鹿儿呦呦两声,唇角开心地弯起,身子低伏又要做走兽状。 “咳。”百里安轻咳一声。 小鹿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地立身行走过去,也不怕生,乖乖接过越女手中青团,还很有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这鹿儿可有名字?”越女似是很喜欢她,低头笑着,替她擦拭唇边的食物残渣。 百里安还未说话,趴在她腿间吃着青团子的小鹿儿抬起头来,将她手指轻轻舔舐干净,弯起眼眸笑道:“林饮溪,名字,主人起的,好听。” 越女意外道:“她化形应该堪堪不过数日,竟是以通人语?” 余下众人也是啧啧称奇,此兽当真是有灵啊。 百里安微笑道:“我家鹿儿,一向聪明。”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此名取得倒是颇有意境。”越女对小鹿儿是越发心喜。 小鹿儿倒是并非什么贪食的兽,她不紧不慢地吃完一颗青团子,又巴巴望着盘里头的。 越女怜她怜得紧,又给她取了三枚。 三枚青团子下肚,几乎是吃撑的状态,小鹿儿摸了摸自己圆滚滚地肚子十分满意,颠儿着小蹄子凑到百里安的身边,两只手提起裙摆,作势要撅屁股。 百里安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她的小蛮腰,将她打横抱起,夹在腋下,一阵后怕,冷汗直淌。 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一脸天真无邪地做着可怕的姿势来,他还不得被旁人当做是变态了! 越女失笑道:“距离外山之人登山,怕是还要些时间,你先入座,稍待片刻吧。” 先入为主的观念,百里安本是对天玺剑宗抱着几分失望透顶的想法来此的,却不曾想,这天玺十三剑,却与他预想中的大不相同。 与他们相处在一起,百里安并不觉得拘束,他入座后说道:“我亦是来自外山。” 排名第九的离江剑凌照雪男生女相,倒是与万道仙盟的百里仙仙齐名与四海,名字也同那位一样,取得娘里娘气。 可这位身上背负的却是一把简单粗犷的霸阔大剑,与他那纤如细柳的身形格格不入。 他笑道:“一年前,四师姐游历回山,赠与十师妹说过,她在空沧山遇上了一个养鹿的少年,是天生的剑骨,她十分中意。 当时我还不知这位剑痴师姐口中的‘中意’是为何意,直到半个月前,师姐再次归山,私底下画了一张人像图,我这才知晓,师姐的这份‘中意’可于她往日中意的那些剑不一样。” 在这十人之中,加上曲河星也才不过十一位剑主。 第一剑君河不在此,缺席的另外一位,自然就是云容了。 虽然百里安不知她是不是刻意躲着自己,但他并非不识时务之人,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给她招惹没必要的流言和麻烦。 不过他是真没想到,那位剑痴姑娘会画他的画像,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百里安手指无意识地揉了揉鹿儿额前的小角,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小声问道:“云容姑娘她……今夜不在山门之中吗?” 叶轻舟哈哈大笑,朝着百里安挤眉弄眼,一脸坏笑:“你这小子,果然是为了四师姐来的,这心思花得可真是足,百只怨鬼,可是叫你家中长辈废了不少心力吧。” 曾经的秦国上阳将军如今的朝歌剑沈轩,低头品茶,一本正经道:“怀着一身死灵根就敢往白驼山上闯,勇气可嘉。” 断锋剑追羌生了一张死人脸,显得有些刻薄寡相:“天玺剑宗的上门女婿可不好当,四师姐也没那么好追,纵使四师姐对你颇具好感,也只是因为你身怀剑骨,天赋入了她的眼,剑痴之名可不是白来的。” 这话说得,叫百里安好生以为这位莫不是暗中倾慕云容,竟如此刻薄。 可谁知,他又接着说道:“不过既然是能够让四师姐特意避而不见的人,你与旁人与她而言或许真有所不同,四师姐性子慢热,所以日后还需得你自己努力,不过别怕,我们会帮你的。” 百里安一时无言,良久后道:“所以诸位请我上山是……” 所有剑主目光齐齐看来,眼神带着莫名的意味,十几人,竟是异口同声,默契得仿佛事先商量好似的。 “我们是来帮四师姐(师妹)金屋藏娇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哟。 金屋……藏什么玩意儿? 百里安目瞪口呆,身子差点滑到剑碑底下去。 这群人,性子也太随便了吧。 百里安肩膀忽然一沉,叶轻舟正笑着拍着他的肩膀:“换做旁人或许我还不情愿答应这种荒唐事,不过就凭着你这张比我风流剑还要帅气的脸,就许你在我们白驼山上当一个吉祥物吧。” 百里安:“……” 这群人……是把宗主的命令当玩笑吗? 天玺剑宗招收弟子之事,在外界闹得风风火火,何人不知这是一件庄严肃穆的大事,剑主羽对此事尤为看重。 他们却跟闹着玩儿似的,山下那些辛苦参加考试的人们,搭上这么一群心不在焉只想当红娘的考官们,也是悲催。 最终,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登上山顶的,不足五十人。 千万人当中,最后能够站在这里的,却不到五十人,可见天玺收徒之严苛。 江云沁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贵女风采,在这九重关的翻来覆去折腾下,可谓是精疲力尽,满身狼藉泥污爪印,像是刚逃难归来似的。 在这九关试炼中,有寻山觅试题的考核,亦有收服内门弟子预先在山中准备好的妖兽的考核,亦有破解迷阵遁甲之术的考核。 在此之前,江云沁对修行一道可谓是一窍不通,她没有修为,除去那稀罕的灵根体质,她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 若非在第四关遇上昔日故人祁连城,她怕是在第五关的时候就被刷下来了。 这番上山,她的运气极好,遇上了一位故人。 她没有想到,在秦国有着‘小上阳’之名的少帅祁连城也会来此参加天玺的考核。 她更没有想到,秦国将门出身的武道才子竟与中幽太子还有一番交情。 天下人,谁不知晓,中幽太子嬴袖乃是剑主独子,虽少年时期便放养于中幽,可血浓于水的这个道理谁都懂。 遇见这位中幽太子殿下的时候,江云沁欢喜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谁能想到,坐拥整个天玺传承的太子嬴袖,竟如此亲民守规矩,也亲身入关,徒步登山。 沾着祁连城的光,毫无修为的江云沁走到了这里。 见识过了将门虎子的风采卓然,神秘皇朝太子的光风霁月,绝代无双。 江中遇见的那个少年给她带来的意难平也彻底抹灭忘却。 是啊,世间大好男儿有万千,凤凰儿麒麟子皆有幸得见,为何又要对那不过百年光华、只会旁门左道的桀骜凡子耿耿于怀。 江云沁沐浴着山巅之上吹来的寒风,心情豁然开朗。 紧接着,她听见那位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正一一向着天玺十三剑剑主们躬身行礼尊敬喊着见过师兄师姐。 江云沁目光随之望去,想要瞻仰瞻仰那些传奇人物的风采,不曾想,坐在剑碑旁的十几名剑主们正围着一团篝火,极有烟火气意地烤着地瓜土豆。 负责第一关考核地金针姑娘赫然穿着暗夜麒麟踏火服,一身剑主打扮,许是瞧见了百里安那一脸苍白的面色,想到了凡人身子不抗冻,便细心地捧来一张狐裘给他披上。 风流画像流传四海列国江云沁也识得的轻舟剑剑主,用树枝扒拉出一块地瓜,吹着气剥了皮,笑着递给那少年。 那少年裹着狐裘,接过地瓜后却一点面子也不给,转手喂进了趴在他腿间的少女嘴中。 吃完地瓜,神女剑剑主温柔地以丝帕擦去他手指间焦黑的灰迹,问他困不困。 山脚下,被外门弟子讥讽为废物的那个少年,诚然活成了十三剑们共同呵护的团宠模样。 灰头土脸,几乎去掉半条命的参试者们,一个个雷劈似的,眼珠子掉一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其中,脸色最为难看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耳光的,当然得还属那位大名鼎鼎的中幽太子殿下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百里宗主 嬴袖眼皮狂跳,原本登山的好心情一下子散的干净,仙陵城种种失利的遭遇让他那张清雅俊秀的脸瞬间阴郁下来。 但毕竟是大家出身,做为人人敬仰的太子殿下,他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发难质问于人,那样实在有失身份。 他并未直言问百里安为何在这里。 出于某种不愿承认的嫉妒心理,嬴袖并未当众点破百里安就是仙陵城新任城主的身份。 这里好歹是在天玺剑宗,算是他的半个家了,今夜登上九重关山门的男男女女们,皆是天各一方的年轻才子佳人。 嬴袖有着游历天下,结交天下的雄心壮志,志向伟大,一心想要改变世人对中幽皇朝的偏见看法。 昔日天玺每隔十年开山门,收弟子,嬴袖端着的是中幽太子的身份,知晓父亲素来不喜中幽皇朝的阴诡作风,也不敢擅自上山。 只是近年来,他诡道修为已达瓶颈,暗道真是应了天下那句“欲行大道,莫示小径;无以大海,内于牛迹;无以日光,等彼萤火”的话。 仙陵城收服幽鬼郎失利,又痛失胥印,就连鬼泣珠都失之交臂,看似风光无两的太子爷实则已经走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同为天道三子,听闻其余那两位无端去魔界那生死之地走了一遭。 回来后便成功渡劫魂启,神藏通幽开灵府,赫然已经成为了千古以来最年轻的仙人。 在二女面前,嬴袖本就多有自卑,当年在知晓她们二人争锋之际,在极是年轻的岁月里破境承灵,授以大帝亲点天命星盘。 嬴袖自尊心作祟,私下不知服食了多少禁药灵材,着实揠苗助长了一回,才继二女之后,破境承灵。 堪堪保住了三道天才齐名的威望。 看似表面风光,其中心酸艰辛又有谁知? 这么多年来,嬴袖根基虚浮尚未牢固,修行逐渐吃力,还未容他静心深修,便再度传来二女破境为仙的消息。 晴天霹雳之下,嬴袖深知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一咬牙,也不顾父亲威严如山,硬着头皮登了一次白驼山。 若是能够在此番弟子选拔大赛里,脱颖而出,他便可以问道剑阁登天山。 正逢那碍眼的锦生被废,十三鸢戾剑也随之空缺出来,以他体内流淌的剑主血脉,收服无主的十三剑不要太简单。 而事实上,这九重关的考核,嬴袖也没有让自己失望,表现甚佳,赢得了这几十人的拥护与爱戴。 一切皆很顺遂,却不料,一登上山门,便看见平日里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剑主们竟齐聚一方,对着那少年嘘寒问暖起来了。 “啊,是少主啊。”人与剑同样都很风流的叶轻舟听见嬴袖问礼,笑眯眯地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 叶轻舟点点头表示对他登山的行为感到意外,风流的皮相透着几分敷衍,很快收回目光去,一本正经地朝着百里安招了招手,道:“来,我给你瞧瞧手相,看你未来气运如何,旺不旺妻,有没有子嗣后福?” 嬴袖一时间还真瞧不出来,究竟自己是他们的少主还是这家伙是他们的少主了。 他一时拿不准这小子做了什么,竟是叫这么一群自视甚高的剑主们如此亲近,便是他自报城主身份,也做不到这般。 压着心头的戾气,嬴袖不敢仗着少主的身份在他们面前造次,仍旧是一派稳重自持的模样,有意忽视掉百里安的存在。 此时天玺剑宗的大师兄并不在,他直径又朝着二剑越女行了一礼,恭声道:“越女师姐。” 落雪无声,冷池清幽。 越女缓缓抬起眼眸,与这幽冷的夜色不同,平凡的容颜虽未给她带来惊骇世俗的美丽,眉目却是温柔细致的:“少主听我一声劝,此时此刻,你并不适合登山。” 越女言辞之中是为好心劝诫,并无任何薄讽轻视之意,嬴袖自是当做忠言,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来,虚心道:“敢问师姐,这是为何?” 越女低低叹息一声,道:“长公主也在山中,怕是不久后就要面见宗主了。” 嬴袖心中一突,又听越女继续说道:“少主前些日子可是去了极道阁。” 她的目光依旧柔和,却叫嬴袖背上开始冒冷汗。 越女望了一眼将嬴袖众星捧月的登山者们,终究还是顾及他的颜面,并未将话说得过于直白。 “对于中幽皇朝之事,我并无资格评头论足,但极道阁里的东西,素来是准进不准出的。 少主游历天下,怕是有许多事情未能注意顾及,可终究那是一桩桩的人命血案,我且擅自主张将极道阁之事暂且压了下来,可是在泽国暗城内,长公主瞧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怕是不会瞒着宗主。” 越女柔和的目光温和不带任何责怨,看着嬴袖的目光不疏也不亲。 终究是天玺有愧于中幽,他又是那两位大人唯一的儿子,若是换走他人,越女怎会徇私。 闹出了人命,以她那看似温婉实则极守原则的性子,怕是会直接拿了他的人,镇入罪剑池中面壁三月再说。 可如今天玺剑宗已成了这般形势,若是叫宗主知晓,一怒之下,法不容情,一剑斩了此子,天玺与中幽可真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一番话,说得嬴袖冷汗已经打湿了全身,显然是对那位剑主羽心存畏惧,脸色都吓得惨白了。 因为他丝毫不怀疑越女所担心之事。 他勉强定了定神,向越女挤出一丝笑容来:“极道阁之事,情非所愿,非我本意,天玺剑阁十年开启一次,我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若是越女师姐能够在父亲面前多加维护,嬴袖自当感激不尽。” 越女性情温和,最是能够安抚剑主羽情绪,若能得她维护,嬴袖必然会少吃许多苦头。 “少主言重了。”只可惜,越女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她言尽如此,若他还要执着自找苦吃,虽是少主,她亦不会过分偏私。 嬴袖原道自己虽远离天玺,但始终认为自己的少主身份在天玺十三剑眼中颇具分量,如今看她这副姿态,心中大感失望。 他百年未临白驼山,如今归家,却反而更像是个外来客。 嬴袖明白,这多数是因为自己剑道难成气候,父亲对他感到失望,手底下的天玺十三剑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中。 他轻叹一声,道:“嬴袖此番登山,并非是为私心,三年前,我心有所悟,叫我终于领会出一丝《太上道清剑诀》的真谛,天玺传承不可断于我这一代,嬴袖汗颜,自知剑术平庸,却也想借这次剑阁机缘,深造太上剑意。” 越女温和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只是她,还有其他剑主们也纷纷抬首,注意力都从百里安身上转移到了嬴袖这一边,个个表情诧异里掺夹着惊喜。 太上道清剑诀乃是天玺宗系传承秘籍,唯有百里家的人方有资格继承。 嬴袖身为天玺少主,却无缘领悟如此神圣高深剑术,一直以来都是天玺剑宗最大的遗憾。 没有人能够比十三剑更在意天玺的传承延续了。 “哦?少主竟有如此造化,不知将太上道清剑诀修至了何种气象?”越女语调依然平和,只是那双温婉的眼眸里多出了一抹不一样的神采。 嬴袖明显感受到了剑主们神态间的变化,他精神一振,随之并起剑指,隔空一指点出,青芒剑罡破风厉啸而出,自他指尖沛然炸裂开来。 一指点出的剑意无声断去风雪落下的轨迹,诸多剑主神情凝肃,肃然起敬。 “果然是太上道清剑诀。”越女唇角微微弯起,眼底欣慰,语气却带着几分遗憾与失望:“只可惜,青芒剑气尚未成型,莫说剑气化蟒了,即便是青蛇剑气都未显见,那一缕剑气如烟如雾,飘渺近乎无形。” 越女说话很直白,这让嬴袖面上一红,尴尬地收回了手指。 九剑离江凌照雪打圆场笑道:“少主能够感应太上剑意已经极为不俗了,若入剑阁,未必就不能养出剑青来。” 越女摇首失笑道:“少主既已领悟太上道清剑诀,即便无需我等维护,剑主大人也不会太过为难少主的。” 嬴袖恭声笑道:“还希望各位师兄师姐们日后能够多多指教才是。” 小露一手,嬴袖想让他们将自己高看一眼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眼底压着得意之色不显,不动声色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却发现他亦是投来目光,看着他收回的剑指,神态若有所思。 那神色,分明不似被他的剑意所惊艳。 嬴袖心头微感不屑,他这一个外山子,又懂什么剑道,若是真能看懂这无上剑术真谛,那还算他是有本事的了。 江云沁一直在旁默默关注,见那家教不俗的太子殿下和光内蕴,不露锋芒地就赢来了这些个大人物们的赞赏,心中暗自欣赏沉迷。 嬴袖那微妙的目光轻瞥,自然是被她瞧见了的。 江云沁暗道他莫不是也认识那少年。 那眼神显然不是什么友善的眼神,江云沁心中顿生主意,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胆的决定。 她轻咦一声,眨着眼睛看向百里安,神情故作不解,道:“这位公子……我记得他在第二轮考核就被刷下来了,为何会在这里?” 虽说此举很有可能会得罪那位第二轮的剑主考官,这是极大的风险。 可同时,她却能够迎来嬴袖的好感。 一名剑主于未来的天玺之主。 其中得失,可是十分微妙的。 果然,此言一出,百里安瞬间迎来了参试者们的愤怒目光。 考试作弊,无疑是最为可耻的。 正自笑着的沈盏面容沉静下来,她静静地看了江云沁一眼,正要说话,嬴袖却先一步地开了口:“哦?你是说这位小兄弟连第二轮考核都并未通过?” 他的语气神态很无辜有很好奇,不带任何讥讽的意味,却成功地为百里安赢来了无数不屑嘲笑的白眼。 江云沁看到嬴袖这模样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虽心中对百里安抱有一丝愧疚,可这关乎到自己未来在天玺的发展,容不得她心软。 “我依稀记得,这位公子他的灵力节点只通了七道,是不足以过关来到山顶的,可是为何……”江云沁一脸为难不解地看着百里安。 却见那少年神态安然从容,不见丝毫羞愧心虚,裹着狐裘大氅,平静地与她对视着。 江云沁没有来心头一乱,竟是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嬴袖却并未放过这次机会,在仙陵城中百里安与尹白霜还有苏靖二女种种的亲密之举叫他始终耿耿于怀。 他漆黑的眉弓凝肃起来,道:“天玺剑宗的规矩极严,若只有七道灵力节点,那是不足以成为我宗内门弟子的。” 说到这里,一直气度有礼温和的赢袖透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有着“小上阳”之称的祁连城与赢袖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亦是振愤说道:“若他这样的人都能成为内门弟子,那天玺剑宗设下的考核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服!” “我也不服!” “是的,我也不服!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他在这享受舒服!” 百里安轻笑道:“谁说我要成为天玺剑宗的内门弟子了?” 嘈杂的吵闹声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见他甩着手中的小木牌子,悠悠说道:“我是来天玺当吉祥物的。” 众人绝倒,嬴袖也神情古怪:“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来当吉祥物的。”若论装的话,百里安比嬴袖更能装乖巧纯良。 他坐在椅子上,身子闲闲一歪,便靠在了越女的肩膀上,借着那极乖的长相,这样轻薄的举动做起来却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他望着人这么一笑,叫心涤世外的越女都不由看楞了一瞬。 “哥哥姐姐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素具风流之名的叶轻舟彻底拜服,终于理解为何她那剑痴师姐要偷画这少年的画像了。 这笑起来的俊俏模样,也忒招人稀罕了吧。 越女也是抿唇一笑:“倒也在理。”那笑容却是与看嬴袖时的不疏不亲大不相同,竟是任由他相靠。 嬴袖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是哑口无言。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句‘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就要脱口而出。 这时,远山传来一道剑啸龙吟,只见如长虹贯日的赤色剑光化龙而来,那正是天玺剑主的配剑,升龙剑。 剑主羽御剑踏风而来,降临山顶,升龙剑在风雪中铮鸣盘旋几圈才稳稳落入他腰间剑鞘之中。 他黑冷的眸子往下睥睨,华灯明光里,那张英俊凌厉的侧脸沉静冷漠,视线在众人身上淡淡扫过。 十三剑主们倒还好,早已习惯了剑主羽的气势威压,倒是那些参试的年轻弟子们,个个神色陡然一紧,不敢再有半点喧嚣吵闹。 剑主羽目光落定在百里安身上时明显一愣,他步下台阶,浑身冷冽的剑势竟是收敛了几分,不温不冷地朝着百里安行了个拱手礼:“不知司尘城主大驾光临,羽有失远迎。” 全场寂然! 江云沁看着正在与那少年同辈论交的天下剑主,表情精彩万分。 沈盏手里的绣花针叮铃掉落在地,嘴巴大张,余下剑主们神态各异,无不吃惊震撼。 越女也睁大了眼睛,诧异至极,随即无奈一笑。 这少年,可真是颇懂藏锋一道啊。 那位来自蜀国的江家小姐,这会儿怕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吧。 百里安起身,目光意味不明地在剑主羽脸上一绕,不徐不缓地也回之一礼,淡声道:“晚辈司尘,见过百里宗主。” 并非是剑主大人,而是…… 百里宗主。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外姓子 百里宗主…… 这一久违的称呼让剑主羽眼底笼上了一层意味难明的晦暗之色。 他垂敛眼眸,看了一眼百里安腰间的那枚小木牌。 沉默几许后又道:“看来城主这是对我天玺剑阁感兴趣了?” 百里安对于十年一度弟子选拔大赛唯有榜首才有资格进入的剑阁并不敢兴趣,更没有想要成为天玺弟子的意思。 只是身在此山中,腰挎木牌,这话即便是说出口怕是也没人会信。 在看到嬴袖指尖那点濛濛难辨的剑青之气,百里安对自己的身份更是坐实了三分。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布帛包好的残木碎片,交给剑主羽,平静道:“剑主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剑主羽不知他递来何物,但见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他还是用手指挑开布帛。 紫金色的碎木映入一角,剑主羽冷肃严厉的漆黑双瞳骤然收缩。 咔! 他手掌蓦然合拢,将那布帛连带着其中的残木碎片捏得粉碎。 气氛莫名压低,雪夜一片静谧无声。 即便是不通此间世故的十三剑们也感受到了来自剑主大人身上的寒凉肃杀之意。 剑主羽缓缓抬起黑漆漆的眉目,瞳孔倒映着朦胧夜色,还有森森杀意: “能够找到此物并且带到本座的面前来,阁下这位仙陵城城主当得可还真是一点也不简单啊!” 众多十三剑剑主们见此一幕,不由为百里安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宗主素来严厉过人,却从来不妄动杀念,可他们何曾见过他流露出这番骇人的表情来。 渡劫境不同于只有四小境的凡尘境界。 越过了那道天门门槛,渡劫境共分五小境:魂启、合神、融道、千劫、通瞑。 百里安借着魔界的几番劫运境界一破再破,已达魂启一品境。 这还是他几次三番搏命,融合了正魔两道之力才达道的境界。 与百里安不同的是,眼前这位剑主羽可是实打实的千年仙人。 据说早在百年前,便已经达到融道八品境,破境的那年,剑主大人才七百余岁。 虽称为千年仙人,可实际上的年纪却远远未达。 在这百年间,这位天下剑主修为究竟走到了何种程度虽尚未可知。 但二者之间,足足相隔了两个境界。 剑主羽一步未动,光是一道冰冷若杀的眼神,便是叫百里安丹田阴阳道鱼深处暗寂的那颗尸珠几乎裂绽而出,差点隐藏不住尸珠的气息。 无法出汗的尸魔体质,此刻面对着剑主羽,百里安浑身衣衫竟是湿透,面容苍白惨淡。 可他并未低下头颅,月光照在百里安清俊而苍白脸上,决绝不屈服似地直视着剑主羽漆黑冰冷的双瞳。 许是那眼神过于倔强,倔强到让剑主羽生出一种恍惚熟悉的错觉来。 “宗主。”越女温和带着一丝急促的嗓音在耳侧响起,这让剑主羽眼底的杀意收敛三分。 他蓦然垂了手臂,神情冷漠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冷哼一声: “小小年纪便能承受住本座的剑势威压,倒是有点骨气,我不知你是抱着怎样的算计心思将此物带到本座面前来的,既然你想与本座谈谈,待山中事了,本座在清南殿候你便是。” 天玺剑主的修炼静室便建立于清南殿,乃为天玺数大禁地之一。 这么多年来,即便是十三剑想要入殿面见,都需要事先递交剑贴,得到恩准,方可入殿。 百里安初次上山,便被请到了清南殿,嬴袖心头大慌。 他方才瞧得分明,那小子递给父亲的东西,赫然就是一角紫金棺木碎片。 “父亲!区区外姓子,怎可请入清南殿?!”他都未曾去过清南殿,十三剑们也就罢了,怎可叫这人捷足先登了去! 谁曾想,他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剑主羽眼底好不容易因为越女压下去的冷意再次寒彻入骨,连同着肃戾的杀气一起逼出来。 “是吗?”剑主的声音寒飕飕地,目光在嬴袖脸色一滑:“本座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所为的外姓子。” 话音将将落下,嬴袖周身寒意泛起的鸡皮疙瘩还容不及爬满全身。 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剑主是如何出手的,凌厉的赤芒在夜下撕裂出一道尖锐的龙吟长啸,划破空气,正正劈落在嬴袖的胸口上。 在这极高的山阶之上,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此刻却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口中喷出一大口猩浓至艳的鲜血,胸前的衣衫炸裂,露出一抹金丝软甲。 便是有那护身软甲护体,也仍旧止不住那霸道凌厉的剑意侵蚀,鲜血争先恐后地渗透涌出,血珠串成串的纷洒而出。 嬴袖在一众参试者瑟瑟发抖的目光里披头散发倒飞出去。 山下,一道急影正朝着山顶掠来,冷不丁地瞧见自家少主狼狈凄惨地飞落下来。 那身影急急在半空中一折,接住嬴袖,足下踏罡七步翩翩,上山地那人风似地掠至山头。 十三剑主们纷纷迎道:“大师兄。” 此时上山的竟是天玺剑宗的大师兄君河? 参试者们眼底异彩连连,齐齐打量着半跪在剑主羽身前的高挑男子。 此人剑眉薄唇,英姿勃发,面如冠玉,颇有孟尝之风,眉眼凛然正气,锋芒却内秀而藏,不论是神态、表情、眼神和举止,无一步透露着恪守礼仪的君子气韵。 这便是天玺第一剑的风采? 众人暗道果真不俗。 兀自吐血的赢袖看到君河出现,心中难以抑制的恐惧与敬畏被安心所替代。 “大师兄……” 君河低头嗯了一声,两指搭在他的命脉之上为他徐徐渡送灵力护体。 “宗主,还请息怒。”仓促之中出手救的人,但君河看到此番情景却也将缘故猜得七七八八。 参试者们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来。 世有传闻,这父子二人关系自两百年前就不大好,剑主大人一向不喜中幽皇城的诡道作风,连带着自己的孩子也多般嫌恶。 今日一见,果不诚欺人。 “父亲……”嬴袖虚弱地低低唤着,神情悲戚可怜。 剑主羽却是连一个目光都不再施舍,淡道:“山中情况如何了?” 君河神态凝重,道:“螭醒而万虫起,长青亭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若非有巴青二爷坐镇其中,今夜惹出的乱子怕就不止这么小了。” 山道间,渐渐行来一众内门弟子。 那些内门弟子各自抬着担架,担架之上覆着一层血迹斑驳的白布。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剑主羽一挥大袖,内门弟子受令,掀开白布,一具具面色发紫,身体溃烂的尸体横陈在了众人面前。 “呕~”不知是谁,猝不及防地见此一幕,没能忍住,去往一旁扶树呕吐起来。 江云沁脸色青白,喉咙滚动,却非竭力强忍,怕是也要同那人一般失态吐出。 这死状着实过于凄惨了些,腥臭的鲜血气味完全不似刚死之人能够散发出来的。 祁连城脸色也隐隐发白,却未向其他人那般失态,目光在这些尸体身上一一划过。 神情变得愈发难看,声音压着一丝颤抖,道:“这些是……今夜的参试者?” 天玺剑宗开创数百年以来,每隔十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大试,从未出过人命,只因白驼山秩序严谨,不容有半点差池。 可是今夜,竟然死人了。 而且个个死相如此凄惨恶心,这细细数下来,竟有二十多具尸体躺在这里。 这可真是了不得了。 难怪连剑主大人都被惊动出来了。 可是,这是一场有天玺十三剑主办坐镇的考试,怎会有这么多数量的牺牲者? 寒风寂寂而过,众人忽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剑主羽浓墨似的眼瞳低低一睨,道:“河儿是说此番变故,皆是起自于长青亭?” 君河凝眉不语,似是也为此事感到一丝蹊跷,不敢妄下定论。 越女道:“你们是在何处发现这些尸体的?” 白驼山虽然地势广袤,可在十三剑的灵识遍布下,不可能有人能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夺命。 可是这些尸体,是在他们死了以后才经人发现的。 “我们发现的这些尸体,有的是在山涧之中,有的是在峡谷里,亦或是溪河丛林,并无任何规律可寻。”答话者是带领一众天玺内门弟子上山的一位亲传弟子。 这名亲传弟子名叶易川,与身边并肩同行的张谦皆为天玺奉剑长老妄语名下弟子。 见他发声,风流剑叶轻舟眼皮一跳,忍不住开口道:“是你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 叶易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抿紧了唇,不说话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同你父亲闹什么别扭。”一 旁的张谦看不下去了,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着急: “宗主,叶易川在寻山发现异变之时,有一名受害者尚未死透,他在施救过程中,被那害人的鬼东西给咬了一口,也不知晓害不害命。” “父亲?”百里安在旁听得此言,不由大感意外。 狂草剑菁狂看了百里安一眼,微微偏首对他说道:“这位妄语长老名下的爱徒,叶易川是我那十二师弟的亲生儿子。” 果见那叶轻舟听了张谦的话,脸色大变,面上的风流痞气尽收,甚至未去顾及剑主在场。 他大步行过去,掀开叶易川的袖子就往上卷:“被什么东西给咬了?莫不是什么毒物?赶紧给我瞧瞧,你这孩子,可莫要落下什么隐疾才是。” 百里安神情古怪,看了看年轻英俊的十二剑叶轻舟,又看了看满面沧桑,仿若而立之年的叶易川,这怎么看都本末颠倒了。 可偏偏那叶轻舟还在那一口一个‘你这孩子’。 场面可真是一度怪异。 菁狂见他表情精彩,不由失笑道:“在仙道一途,儿比父老,母比女年轻貌美的例子比比皆是,叶易川虽然天赋不错,只可惜入门太晚。 待到灵体大成之日,模样已经沧桑见了老态,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那十二师弟对自己这个儿子爱护有加,毕竟在这世上,有哪个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子。” “是啊……”百里安看着满面鲜血,神情颓然的嬴袖,不知为何,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喃喃道:“又有哪个父亲不疼爱自己儿子的。” 他声音很低,却仍叫剑主羽给听见了,剑主大人目光如刀,尖锐锋利地看了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同菁狂说道:“今夜若是此事不能解决,我是不是就无法和剑主大人私聊了?” 菁狂面色古怪,上下看了百里安一眼,看那表情竟是有些不开心:“我现在都有些看不懂你究竟是为了四师妹上的天玺还是为了宗主而来的了。” 百里安怔了怔,随即苦笑摇首。 叶易川怕是真受了什么东西的暗算,袖子挽起,便见整个手腕黑紫一片,皮肤高高肿起,有脓血从那宛若蛇咬的伤口中流出。 气味竟是与这些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有着七成相似。 叶轻舟急得直拍大腿:“快!快去请温廉长老来解毒!” 叶易川闷咳一声,脸上压着一丝叛逆与倔强,手重重抽了回来,可眉宇间却泛起了不详的死意。 百里安不忍叶轻舟着急,取了腰间的酒葫芦,走过去,托起叶易川冰冷吓人的手掌,将珍贵的月光酒浇洒上去。 黑紫的毒意随着酒液慢慢退散净化,十分神奇。 叶易川诧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诚恳致了一声谢,远不似对自己父亲那般叛逆敷衍。 “好小子,你身上竟还带着此等宝贝。”叶轻舟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瞬间沉回肚子里,连连拍着百里安的肩膀,神态举止更为亲近了些。 百里安并不吝啬月光酒,晃着手中的酒葫芦,轻声道:“可还有谁在施救过程中受伤的,还请快些解毒,可莫要误了性命。” 没有人说话。 百里安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将葫芦收好,忽然踱步走出,来到一名低着头的内门弟子身旁,一言不发地拽起他的手臂,滋啦一声撕碎他的衣袖。 而他的整只手臂,已经完全黑紫了,但不知为何,尚未浮肿起来。 叶易川目光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师弟,不解他为何分明中毒了,还要硬撑不说。 结果下一刻,荒唐的一幕发生了。 那少年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手指掐诀,内门弟子身后的灵剑铮鸣出鞘,落至他的手中。 百里安反手一剑,竟是残忍无比地直接洞穿那弟子的胸膛。 叶轻舟怪叫一声,整个人都惊得蹦了起来。 越女一众人也连连皱眉,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参试者发出惊呼声,震撼此人竟敢当着天玺剑主的面杀害他的弟子,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谁知这丧心病狂的家伙,一剑贯穿胸膛后,犹自未停,手腕发力,撩天斜斩,生生将那弟子的身体劈成两截。 怪异的是,那名弟子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直至百里安一剑纵横切开他的身体,这才发出凄厉濒死的尖叫声。 只是,那凄厉之声不似常人能够发出来的,而且那声音,竟是从伤口之中迸发而出的。 鲜血喷溅里,断成两截的身体竟是一阵蠕动,紧接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断裂毒虫自那弟子的皮囊里钻拱而出,似是想逃。 只是它气机已经被百里安斩绝,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能够逃到哪里去。 “百里宗主。”百里安提剑,一身白衣皆是污迹点点的鲜血,他站直身体侧眸看了剑主羽一眼。 这一刻,剑主羽心中也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莫名的默契感,只消一眼,他就已经读懂了那少年眼底的意思。 他冷声下令:“凡上山弟子,脱衣检查。” 此令一下,果真,又在八名弟子身上,找到了相同的毒斑痕迹。 若是这群人皆同叶易川一样,在救人的时候不甚中毒,那么为何,在看到百里安有解毒之法后,还不愿站出来寻求帮助。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四字两句的答案 那八人眼看伤势败露,就此要逃。 剑主羽冷哼一声,不见如何出手,那八人的身体骤然如皮屑般炸裂开来,四分五裂里。 八只斑斓的毒蛇蜘蛛纷纷破体而出,张牙舞爪地朝东而去。 剑主羽仅看一眼,便知晓这些毒物的目标去向是何方。 故此便不再手下留情,手掌轻抚腰间尚未出鞘的升龙剑。 天地间的风雪骤然为之一静,那八道宛若极影般掠走的毒物骤然狂飙鲜血,气机全灭。 那八只毒物原本皆是他们的同门手足,好端端的竟变作了这副模样,亲传弟子张谦失神喃喃道:“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安起身用手中的剑再度挑开白布,观摩片刻,忽提剑下刺,竟是将一具尸体再度破开。 在一阵警惕惊呼声里,却再未见有毒物从尸体中爬出。 “是空的。”即便面见如此残忍之事,他手中的剑依旧端得极稳,眼帘低垂静静看着这些尸体们。 参试者们看得是心里一阵发寒。 可不是空的吗? 那一剑刺下去,里头空荡荡,五脏六腑皆不见。 就连骨骼都被融了个干干净净,像是一个灌满气体的气球。 显然里头的东西都被吃干净了。 看到这里,这群站在山顶上的参试者们才知晓自己究竟有多侥幸了。 朝歌剑沈宣沉声道:“不仅仅是外来的参试者,竟连我天玺内门弟子都落了难,今日这局布得甚是高明,竟是叫人难察丝毫。” 百里安却道:“谈不上什么高明不高明,只是这手段的确够狠。” 他一剑掀开所有掩盖尸体的白布,用剑尖虚点了点尸体心口处的血洞。 “能够将身体吃成这样,显然非一日之功,在天玺剑宗境内,若是一人中招难以察觉倒还好说。 可顷刻之间出现这么多牺牲者,死后才大白,很显然,这些人是在上山之前,身体便已经被种下这些毒虫。” 祁连城大觉可笑:“你是说,这些人都不知道痛的吗?什么毒虫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吃空还叫宿主察觉不了的。”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姬裴轻叹一声,道:“是尧疆蛊虫。” “尧疆蛊虫?”叶轻舟神情不解,忙道:“六师弟知晓这批毒物的来历。” 姬裴道:“这群鬼东西,怕是为了长青亭里镇压的螭龙而来的。两百年前,我自南疆历练,山中百虫瘴气横行,当地居民奉螭为神明,经常以蛊虫炼人,祭以螭龙为食。 后得螭龙食虫壮大而成年,反噬南疆,将那数万苗疆蛊师生食,自此占领那南疆群山,山中万毒千蛇皆为其臣服驱使,为祸四方,外来修士,如山则尸骨无存。” 叶轻舟啧啧称奇,道:“这可真是一条祸害不浅的大毒龙啊,宗主当年也是,不将这种东西除之而后快,反之镇入那长青亭下,这种老山毒潭里泡出来的毒物,怎可改邪归正。” 一不小心将心里话给说出来的叶轻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脱口之言,居然编排起了宗主大人。 他忙捂嘴噤声,一脸讪讪地看了一眼自家宗主。 剑主羽却未有闲工夫来理会计较,眼底酿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墨色,面无表情的看着姬裴:“说下去。” 姬裴神思晦暗不明:“这也是我为何要让叶易川每日去往长青亭下,取一碗螭龙脊间血,再以秋泪凝霜净化其毒,挥洒入南方不老山地境之中,血养不老山,以南镇东,山中虫兕难以作祟。” 沈盏沉吟道:“世人皆知,天玺镇螭于南,却不知弟子课业炼道之地的长青亭才是真正的藏龙之地,可是今夜这些毒物去向明确,显然是早已知晓螭龙身藏何方。” 姬裴表情凝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两百年前本该丧命于螭口之下的蛊修们,尚有活口,故驱蛊前来。 若是放任毒物进入长青亭,螭龙食毒而起,怕是又要起一番大乱。” 剑主羽冷哼一声,道:“区区蛊修,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我中原放蛊吃人。” 听到此言,众人心领神会,这必然是有魔宗之人在背后搞鬼了。 敢在天玺剑宗的弟子选拔大试上兴风作怪,这魔宗此番怕是深有准备啊。 越女看了剑主羽的脸色一眼,温声道:“宗主,弟子选举大赛,可要拖延一些日子?” 登上山顶者不足五十人,而这五十人既然能够通过那九重关,内门弟子的身份可谓是板上钉钉了。 可在内门弟子之上,还有亲传弟子,亲传弟子之上还有那空悬的第十三剑主的虚位。 鸢戾剑不可长久失主,此番大开山门,便是为了选拔人才。 按照往年的章程,三日后,会由天玺剑主开启天山剑冢,再由这批新入山的年轻弟子们进入天山。 若能够抵抗地住剑冢内的锋戾之气,在山中寻得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剑品越是上乘,便越有可能成为十三剑剑主或是七大长老们座下的亲传弟子。 若表现得更为出色,能够引来鸢戾剑魂共鸣,那更是至上的机缘荣耀,那将会是作为十三剑剑主继承人来培养,未来成就更在奉剑长老之上。 一听此话,参试者们顿时急了。 他们千里迢迢到此,历经万难登上山顶,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若是叫那些该死的魔宗门徒给搅和了,那可真是大煞风景了。 可天玺剑主何曾是个怕事之徒,他负手而立,淡声道:“三日后,天山剑冢照例开启。” 听到此言,参试者们这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混入山中的毒物不知有几许,魔宗门徒的手段自然远远不止于如此。 在剑主羽的吩咐下,命山河剑姬裴、朝歌剑沈宣、凤仪剑沈盏坐镇东角长青亭,助巴青二爷一臂之力。 而叶易川也在剑主的受令之下,负责今夜生取未净化的螭血三百碗。 交付给他手下三百“麒雷”弟子,各执一碗,将此血挥洒于不老山的各处灵脉泉眼之中,将山中藏觅的毒虫以及背后蛊修引至不老山中,逼其现身。 百里安最后好心提醒了一句:“在山脚下那位养蛇的散修也应该好好地查一查。” 菁狂微微一笑,道:“早在他入山的那一刻起,便有门中弟子拿下,此刻关押在密牢之中审问着呢。” 百里安会心一笑,看来天玺剑宗里的人,心眼也不少。 山顶的风雪越舞越大了,张谦带领着新入山的那几十名弟子去往经鸾阁暂且住下。 “你随本座来。”一番事了后,剑主羽看了百里安一眼,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百里安紧随而上。 庄严庑殿,推门而入,漆黑的殿内虽着剑主羽的步伐依次点亮。 他在书房大殿中玉案横过,自己席地而坐,扔给百里安一张蒲团,解下腰间升龙剑,端放于膝盖上。 这个男人有着一身笔势凌厉的轮廓,背脊挺拔,宽阔,他眼神淡淡一扫,像是随意的君王,自含睥睨无双的冷冽寒峭之意。 百里安看着他黑袍胸膛上烫印着的烈焰踏火麒麟,鲜红似血,颜色浓烈得似要灼伤人的眼眶。 他静立了片刻,清南殿内无酒无茶,只有焚香一盏,书阁两立。 百里安最终还是自那蒲团坐下,余光里看见了山水花屏内紫金漆棺的轮廓。 他心头一震! 在地下暗城内粉身碎骨的紫金棺此刻却出现在了天玺剑主的静室之中。 “看来你也是去过地下暗城,且走运捡回了一条性命。” 剑主羽声音冷漠:“一月以前,有一封密函本应送至本座的这张案上来的,只是被秦国长公主私下截去,地下暗城拍卖此棺之事,本座也是三日前才知晓的。”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看了那棺材一眼。 寒殿,古棺,画面别样凄厉。 他淡声道:“长公主好本事。” 她竟有如此能力,将那碎裂成万千的紫金棺修复成这般模样,并且还送至了天玺剑宗来。 剑主羽冷哼一声,道:“你来找本座就是想说这些废话的?” 百里安神情平静,可搭放在膝头的手指蜷了蜷,还是暴露了他的一丝紧张情绪。 他垂眸看着案上袅袅升起的香烟,一时间竟是倦了周旋之心,竟直接语出惊人: “百里宗主,那口棺中所躺之人,是您的儿子吗?” 轰地一声,赤红色的惊雷破空炸裂! 天地瞬间暗下,恐怖的余音震颤得让千灯烛火疯狂摇曳不止。 剑主羽的那张脸冷漠地近乎可怕,暗流在他眼底狰狞地蠢动、流旋、回转。 他一身无风荡跃的黑红剑袍,如麒麟怒踏沧海,一种摄人的威压力量泰山压顶般倾覆而来。 剑主羽神情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如看一只自寻死路的蝼蚁。 百里安始终低垂着眼帘,他苍白的脸庞透着薄薄微光,仿佛一碰,便会碎掉,宛若对那滔天的杀机未有所察。 他抬首,又问了一遍:“是吗?” 杀机如麻里,剑主羽薄唇轻启,最终冷冷吐出两字:“不是。” 百里安挺拔的坐姿随着摇曳的灯火微不可查的晃动了一下,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破绽,又问:“百里宗主,您会……想要见他一面吗?” 剑主羽已经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那么第二个问题便不存在任何假设的意义。 可是在良久死寂的沉默里,他仍是缓缓开了口,语气坚定听不出丝毫动摇之意:“不会。” 百里安蜷紧的手指一点点地松开了,剑主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并未在他眼中感受到任何应有的温度。 也是,本来他们之间就隔着生于死。 死人如何能够感触到活人的温度。 “多谢剑主大人为在下解惑。”百里安淡淡一笑,那双干净的眼睛不再是黑白分明的漂亮,宛若隔着薄雾,有种别样的苍冷与镇定。 “今夜,多有打扰了。”百里安自袖中摸出一个绣金描银的黑色香囊,放置在案上,准备起身离去。 剑主羽并未注意到百里安言辞称呼上的微妙变化,他扫了一眼桌上之物,道:“这是什么?” 百里安笑道:“算是初次见面的问候礼吧?剑主大人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剑主羽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他冷哼一声,从怀中挑出一张帕子,隔着帕子将桌上那香囊包起来,看都未看,直接扔进熏炉之中焚烧。 出了清南殿,在殿门外安静候着的小鹿儿正要习惯性地呦呦两声。 她眸光一抬,看到百里安的那张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变得十分安静起来,不吵不闹地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百里安朝着小鹿儿笑了笑,揉揉她的小脑袋,问道:“今夜越女姐姐给鹿儿的果酒好喝吗?” 小鹿儿点点头。 百里安俯下身子,在小鹿儿的唇边轻轻嗅了嗅,道:“小鹿儿好香啊,身上都是那果果的甜香。” “主人……是要鹿儿……再去……姐姐那里讨一些果酒……来喝得香香吗?”化形已有多日的小鹿儿并非昔日不通人语的的小妖了,她会说话,只是不擅说话。 这磕磕巴巴地小模样,倒是与林归垣成了一家子。 百里安点头笑道:“嗯。” 小鹿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踮起脚尖,用有些婴儿肥的稚嫩小脸蛋蹭了蹭百里安的脖子,乖巧说道:“那主人可要快些来接鹿儿啊。” “好。” 得了承诺的小鹿儿蹦蹦跳跳走远了。 百里安抬头看了一眼残缺的钩月,冷清清的落照,剩独殿清寒。 朦胧的流光夜雪中,他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时至今日,得到了那四字答案,自己执着寻找的过往,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了。 不是…… 不会…… 百里安心中空落落的,霜花满衣,举目之下,看着苍茫茫地连绵雪山,神情有些迷茫惘然,像是一个不知归途的孩子。 或许,真的该遗弃那些不再属于他的东西了。 …… …… 是夜,大寒清幽。 风传花信,雪濯山尘,云容盈然而立山头,一剑破去三千障。 她美眸轻转间,提剑而行,足下素白软靴踏着重重毒虫之尸,蹁跹而过,黑红剑裳宛若夜蝶在雪山间追逐而过。 忽而间,她前方脚下本该被剑气一荡而过死绝的蛊虫之尸颤颤一动。 极其细微的变化并未能够逃过云容的眼睛。 她一剑挥洒而出,体内气机不绝,绵绵如无尽大雪山剑气似崩似泄。 足下隐藏得近乎完美的气机骤然一凝,宛若感受到了沛大的压力,堆积如潮的蛊虫骤然爆裂炸开。 云容并非俗世爱惜皮囊美丽的女子,竟是丝毫不受那迎面飞溅而来的鲜血毒液所影响。 手中洗雪剑稳定如山般推送出去,随即漫地裂纹好似蛛网延伸,洁白的剑气自她手中三尺青锋灌溉而出。 山林地面间的厚雪簌簌颤入地裂之中,紧接着紫雷乍现,映得剑身如走雷蛇! 叮! 一声刺耳的锐响,云容手中长剑竟是如撞大钟,不再进寸。 电流丝毫不受洗雪剑的剑气所影响,滋啦湍急蔓延爬上。 云容不急不缓,圆滑收剑,手掌松落凝做剑指。 纤纤玉指自剑柄尾端轻轻一点,洗雪剑深入大地几寸,于此同时,大地震颤不休,鲜血自裂缝之中绽涌而起。 云容手掐剑诀,犹自从容潇洒地隔空一点,洗雪剑挑地而起,将坚固的大地竟是直接掀翻起数丈。 石块厚沙飞溅里,一名身穿幽紫厚甲,浑身包裹严实的男人被云容以着极其霸道的方式一剑挑飞了出来。 洗雪剑飞转,回到云容手中,她上前一步,剑锋正要挑起那人脸上的面具。 谁知那男人自知偷袭未果,竟是怒吼一声,电光火石间握起一拳,反手狠狠砸向自己的头颅。 面甲尽碎,头颅炸裂成血浆泡沫,再难看清那甲胄之下,生着的是一张怎样的脸。 云容并未被这般疯狂的自杀行为而吓到,她神情平静以剑尖轻沾那人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滴落在随身携带的天玺剑石上。 鲜血入石,很快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云容若有所思:“果然,是我天玺弟子。” 她摇了摇首,谈不上是失望还是愤怒。 洗雪剑在那重甲之上利划而过,擦起一道璀璨的剑火,将身后的同门尸体以及满地毒骸虫尸焚烧得一干二净。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桥生往事 夜色渐浓,山林间雪寒之意愈发深重了些,剑火自她身后渐渐湮灭无光。 解决完四首峰的虫乱之祸,云容用剑挑起一枚残破的紫甲,扫了两眼甲胄上看似杂乱无章的符文。 她眉头轻挑,将残甲收好,抬首看了一眼夜空中,寒云密布,茫茫云海中隐约浮现出几抹星辰淡弱的光线。 再深寂的夜晚中,被人间成为三圣之地的白驼山也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踏火暗夜麒麟的黑红校服在雪夜里微微飘动。 云容继续以身为饵,离开了四首峰,朝着东南方向的不老山行去。 暮烟疏雪过寒桥,阵阵松涛如海在风中翻响。 细碎的雪花落在发间,漆黑的长发衬着皎白的雪,夜色中为她平添了几分清冷精致的气质。 云容并未御剑,软靴踏过一路铺就古旧的青石板在雪地间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痕迹。 雪雾濛濛里,她宛若闲庭散步,腰间挎着一壶开了口的螭血。 远处山林里时而响起细微的蠢蠢欲动之声。 云容对于这种脸都不敢露的小打小闹动静不感兴趣,索性置之不理,甚至还很有雅兴地倚靠着寒桥,掬起一捧净雪。 这个不知四季,满心满眼皆是剑的女子静静地看着手中松软白雪,忽有所感。 原来,已是到了冬天暮雪时分。 就这净雪将指间残余的血迹擦拭干净,云容一时间停驻下来,又随手捏了两个白团团子,立在桥栏之上。 听门中师弟们说,今夜弟子选赛,嬴袖也上山了。 说实话,云容炼道数百年,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少主大人,所留印象当真不甚深刻了。 这些年,云游天下,偶尔在一隅江湖碰见了这位一手鬼剑惊艳四方的少主,也难起心湖波澜半分。 云容识剑而闻名天下,却难识人。 她素有脸盲之证,从来都是以气息辨人,便是今时今日,她都记不大清明那位嬴袖太子五官生得是何模样。 奇怪的是,今夜临此羽寒桥下,脑海中却清晰浮现出了少主小时候的模样。 云容依稀记得,那会儿嬴姬娘娘虽与宗主常有争执不合,但尚还未至不可开交两地分居的地步。 少主也不是如今的外姓子,不叫嬴袖,与宗主同姓。 是叫百里什么来着,百里安还是百里鞍,云容至今也未分清究竟是哪个。 她本与那位少主并无太多交集,当年记忆细碎如大鱼身上的斑驳鳞片。 当年那孩子是宗主抱着极大的期望而来到这个世间的,人间剑道天赋最为上乘者以及中幽皇城血脉最强者诞孕出来的子嗣。 如何不令天下苍生期待? 只可惜,事实证明,中幽皇族那霸道血脉之力的确能够凌驾于凡人的血脉。 天玺剑宗的少主,并无剑术资质,甚至连灵根也是资质平平。 云容不知当年宗主看到自己孩子出生,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但既然能够取得‘藏剑’之名,想来对其期望并未因为他平凡的资质而磨灭。 毕竟在天玺剑宗内,还有着一位大方无隅,大器晚成的曲河星。 平凡的资质造就了格外严厉教育方式。 少主自幼被宗主禁养在东篱小筑里,在那个年纪里,别家的仙门骄子那个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养得极是矜贵的。 远的不说,就说那苍梧宫的大小姐,那是自幼就在金山美玉里娇养着的。 天下人谁人不知尹渡风那个粗蛮狂人在那大小姐面前就是个妥妥的女儿奴。 若要月亮,绝不摘星星,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供着。 太玄宗的少主就更不用说了,灵窍难通,无心绝性,注定不可修行,气机黑染,命里有定活不过二十五岁。 同样难成气候的苏少主,却也几乎是在父母蜜罐子里好生温养过来的。 唯独他们天玺的少主,父母不合,资质平平。 在那样小的年纪里,就被独自扔在小筑之中,每日需要完成父亲布置的三本课业,再读四个时辰的经典古籍。 那样晦涩难读的经册,莫说几岁的孩童,便是天玺剑宗的成年弟子有时候都读不通透。 剑主一心望子成材,不读完不许吃饭。 整日整夜的功夫都几近扑在了书海之中,又哪有功夫离开小筑,像其他孩子那般上树掏鸟窝,下河捕鱼虾。 就连门内最普通的孩童弟子,怕是都过得比少主幸福。 云容原是不清楚宗主大人这些家事的,她自少年时期起,便满门心思疯痴沉迷于剑道之上,对这些家常俗事也不感兴趣。 只是正因为如此,她那性子便是叫宗主这样的人有时候都觉得疯痴过火了。 物极必反,许是恐她一时极端,终临剑心覆灭的祸端。 宗主便时而抽空将幼子带到她的泉雪峰上,让她教习剑术,磨砺剑骨。 云容又如何是个能够成师教人的性子,可偏生宗主也不会育儿,将幼子往她山头上一扔,便是一整日。 她不比其他十三剑主们,看着好苗子好根骨的小家伙,总想着收入名下好生栽培。 她这一生的耐心都用在了问剑上,百年来无徒,山中罕有外客打扰。 直到宗主扔了这么一个蒜苗大的小家伙在她山中,打是打不得,骂更是骂不得。 她这一身上乘剑术,这三岁小娃娃当真能看懂不成? 自知教剑不成,索性将宗主的嘱咐当成耳旁风,并未理会小家伙,自顾自地在山头练剑悟剑,全当他不在好了。 好在那小家伙也懂事,不吵也不闹,在那一坐便是一天。 宗主吩咐她好好教剑于他,让那孩子好好跟着她学剑。 云容敷衍了事,反倒是那三岁孩童,睁着一双大眼睛默默看着她练剑从天明至天黑,端坐得如一个小石人,学得无比认真刻苦。 当时的云容觉得这样也并无不妥,毕竟大师兄自长青亭授以剑道的时候,台下一众弟子亦是不敢有所妄动,皆认真出神听课学习。 可她却忘了,坐在她山头上的,是个脑袋还不到她膝盖高的孩子。 彼时的她并未意识到三岁小儿与十八岁的年轻弟子有何区别。 起初云容还觉着此子倒是毅力不错,便是十八岁的年轻弟子也难免心浮气躁,他却能够枯坐一整日。 谁知这敬佩之意刚起,一周后,宗主便不再带着自己的幼子来泉雪峰习剑了。 想来是这孩子受不住这修行的清苦,便央着自己的父亲莫要将他往她这里送了。 云容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中,直到后来,三宗各行‘教礼’典示四海列国。 自山门开放学阁,纳百家列国弟子。 由十三剑依次讲经论义,授道天下,意在培育廊庙之材,谋福苍生。 三宗尊首,欲意虽是好的。 可学阁之中所招揽的年轻子弟,皆是秦国七州内各家望族里出来的高粱子弟。 年纪大多都在十岁左右,也算是半大的孩子了,却个个言但知饱食,不谙他务。 作为天玺第四剑的云容不过教了两天学,这些个半大的孩子们就如同一朵朵娇贵的帝王花似的。 日头晒不得,落雪冻不得,下雨淋不得,饿不得,渴不得,累不得。 每名子弟身边至少侍奉着三名婢女照顾饮食起居,一日四餐,餐餐不落,饭后更有白茶糕果,一应俱全。 云容这样餐风饮露已久的仙人,并不能理解这群小屁孩的需求。 可这一番对比下来,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些凡人幼崽是需要吃饭的啊。 那在泉雪峰上,宗主大人那幼子…… 她还从未想过去照料他这些。 他也未曾喊过苦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观她打坐、修剑、冥想。 直到夕阳西下,金鸦沉天,宗主大人上山将他回东篱小筑,次日再来,他都始终未抱怨过什么。 初时心大,不知人常百态,待她陡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那小娃娃的奇怪。 他似乎……从来不会主动对人提要求。 一时之间,好奇心不怎么重的云容忽然好奇了起来,那小娃娃接连七日上山观剑,怎忽然不来了。 后来一问宗主才知晓是病了。 也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哪里经受得住她这般折腾。 那次也是云容第一次正式去小院拜访自家的小少主。 一间很简单的小竹院,四面围着篱墙,院中开辟出一座小池塘,池中莲蓬盛开不败,白雪绿叶间,隐约可见红色锦鲤摆尾游过。 云容四下随意扫了几眼,再入屋中,内里陈设简单,并无其他多余的杂物,一桌三椅,再便是两排堆满剑阁中挪移过来的琳琅经典古籍。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孩子该住的屋子。 云容放眼再观,却发现极难一见的宗主夫人,也就是传说中的中幽女帝,也在此间屋内。 据说近日夫人与宗主大吵了一架,两人多日都未说过话了。 嬴姬就侧坐在床榻间,少主小小的身子被她抱在怀中,他额头上满是汗水,沉静地闭着双眼,小嘴巴烧得干裂起皮,似是在母亲怀中睡着了。 斑驳的日光透过半卷的疏帘,投在他们的身上,嬴姬娘娘着一身素白的长裙衬着那样好看的美貌,日光被风吹散了融进她眼里,细碎斑驳得近乎温柔。 便是云容,见到这一幕,也渐渐地不由痴了。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眉眼间往日的锋利冷冽全然不见,就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 云容看着在泉雪峰上小石头雕就成小娃娃此刻却像是猫儿似的窝在母亲的怀抱中,那又乖又软的模样,竟忽然叫人觉得…… 他其实与学阁里的那些孩子其实是没有什么两样。 宗主就站在不远处,他眼神凉凉的,比起嬴姬的温柔与疼惜,他仿佛永远都是那么的禁欲端正,清冷寡欲,融不进半点人间烟火。 他似是见不惯自己的孩子露出这般软弱可欺的模样,冷哼一声,道:“慈母多败儿,本是道他虽资质平平,能有一颗朝乾夕惕之心也难能可贵,可这上山才几日,不知竟是娇气成了这副不成气候模样。” 这还娇气?那学阁中的弟子们宗主你见了岂不是要日夜鞭责棒打? 云容自知此事自己有亏,张了张唇正要为自家少主辩解,周身却忽起一阵煞人的阴寒之气。 只见嬴姬娘娘目光锋利如刀,威仪自显:“我离山回朝不过短短十几日,走之前安儿他还好好的,如今回来,竟是连着高热数日不退。百里羽!你可有好好瞧过你的孩子,他身上瘦了一大圈,手脚上都是冻疮,知道的大家都认为安儿是我中幽太子,剑宗少主。不知道的,怕是还要以为他是无爹无娘野孩子!” 瘦了一大圈是云容不管饭。 手脚都是冻疮也是云容自顾自的练剑,放任他坐在天寒地冻的山头里,山上所居皆是炼气修士,不畏严寒,宗主更是不知冷为何故。 他自己穿得单薄不怕冷也就算了,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该同他一样不怕冷,这都冬天到了,连一个像样的小冬袄都没有给他穿上。 手脚不生冻疮才怪。 饥寒交迫,这不高烧生病才怪。 “你这是在说什么混账话!” 嬴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两行清泪自她面上滑落:“不对,他还不如一个野孩子,至少别人家的野孩子无拘无束,哪里会像他这样,整日被你关在这片方寸之地不知人间日月长。” 宗主大人眯起眼睛,显然已经动怒:“正是因为你这狭隘眼界,他才难成大器。” “我不需要我的安儿成什么大器。” 嬴姬说话的声音极低,仿佛怕扰着怀中幼子安眠,侧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哪怕他只做一个无用之人,那也是我的孩子,我自当倾尽一生,护他周全,让他平安喜乐。” 宗主大人最是听不得这种纵容之语,将抿得极紧,眼中隐显怒意,显然就要在顷刻之间爆发。 嬴姬娘娘却无比平静,声音里透着一丝力不从心的疲倦:“百里羽,我们合离吧……” 宗主眼中的怒气豁然一散,表情有些空白茫然,又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措。 他喃喃,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嬴姬娘娘看了一眼窗前从来都不属于她的山河岁月,仿佛一下子沧桑老去:“你把儿子还给我,我把清名还给你,可好?” 云容在宗主的面色看到了一丝从未见过的惶然不安。 他下意识地压住腰间的剑柄,气息微显紊乱,几乎是咬碎牙齿地说道:“今日之言,我权当你胡说八道,我不许!也不准!你想到不要想!” 许是害怕从嬴姬娘娘口中再听到合离二字,他方寸大乱,几乎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里。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四章:寒桥下的三个雪人 屋内,良久死寂。 在母亲怀中的稚子似是被病痛折磨得有些难受,睡梦中起了一丝哭音呢喃。 嬴姬娘娘忙低头爱怜地亲亲他的小脸蛋,又重新哼起了浅音摇篮,抱着他轻轻摇晃。 云容神情平静,心中早已掀起了一片波涛汹涌! 夭寿啊!!! 她不通世故将这小祖宗饿了七日,一不小心成为了宗主与夫人感情破裂的元凶! 这是要成为千古罪人的节奏啊! 她对不起中幽!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少主啊!!! 方寸大乱的不仅仅是落荒而逃的宗主,还有四剑大人。 她目光复杂心虚地看了一眼嬴姬娘娘,云容终究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她朝着床榻母子二人深深一礼,道:“夫人,弟子有罪!” 嬴姬心思剔透,见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剑痴云容今日破天荒登临小筑,便已经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云容一向听闻中幽皇朝之人,手段诡异酷戾,有仇必报,极其护短。 心知自己将这女帝娘娘的爱子折腾得不轻,今日之事,怕是必不能善了了。 不料,嬴姬娘娘却没有了先头的争锋相对。 她神色平静,又似无奈地笑了笑,道:“天玺上下,何人不知你是剑中痴儿。你不通人常,此事自是怨不得你,阿羽他都这么大岁数,若稍稍用点心思,如何顾及不到其中问题所在。 他一心扑在天玺剑宗的兴衰宠辱上,又觉得安儿资质寻常,急他不能担任未来大任,教育之道过于激进,我是不喜的。” 云容见她不怪,还如此深明大义,不由更觉羞愧汗颜。 她抬起目光瞅了瞅她怀中那孩子一眼,抿了抿唇,道:“小少主他还好吗,被我日日饿着,身子怕是不好受吧?” 云容也是客套一问,谁知嬴姬娘娘倒是个好性子的人,朝她微微一笑,道:“你要抱抱他吗?” 云容顿时手足无措。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抱过小娃娃呢。 但毕竟是宗主夫人有令,做弟子的不好违抗。 云容只好将腰间冷剑解了放下,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动作僵硬小心地从嬴姬娘娘手中抱过那孩子。 小孩子连着高烧几日,身子虚弱得很,纵然云容抱娃的姿势不当,远不及嬴姬娘娘那般轻柔舒适,却也未叫他醒来。 但睡梦之中,终究有所感应。 到了一个陌生的坏抱中,这孩子的手脚一下子变得循规蹈矩起来,显得十分乖巧,远不似在他娘亲怀中那般放肆娇气。 云容抱着他,只觉这娃娃身子好软,身上还有着一股子好闻的奶气,与往日抱着的剑手感大不相同,心头不由泛起一丝古怪之意。 她手下悄悄地摸了摸这孩子的腰,衣服果真是大了不少,怕是每次观完剑,日落时分才可以回到这里吃一顿饭。 想到这里,云容心中愧意更深了。 嬴姬娘娘摸着他头顶发间的一个旋儿,温言笑道:“我知晓十三剑主们素日里多有要事缠身,我不敢以一己之私劳烦你,但还是想要请求你一件事。” 隔着衣衫,不经意间,云容感受到了那小小胸膛下传来的温暖心跳。 不知为何,一时之间道心竟似有所触动,她轻声问道:“何事?” “若是这孩子有朝一日,哭鼻子了,还请你能够待他温柔一回。” 嬴姬微微一笑,她这样的女子笑起来当真是好看极了:“一回便好。” 云容不能理解,他有这么一个强大的亲娘守护在身边,小娃娃若是哭鼻子了,怎么会轮到她来抚慰。 看着嬴姬苍白的容颜隐隐压着一丝惊心的憔悴,不知为何,云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小声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隐疾。” 嬴姬面上清浅笑容未消,映着那双漂亮的双瞳似有万般风情,可眼瞳深处却无半点涟漪之色。 她这样笑着,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轻松事:“我怕是活不长了。” 云容明显感受到了怀中那小小人儿的身体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可他却未‘醒’来,反而将小脑袋做梦似的埋进她的胸口里。 云容下意识地捧住他的小脑袋。 缓缓晕开重重温凉湿意。 她心思蓦的紊乱,身体阵阵发凉:“怎……怎会如此?娘娘正值盛年,切莫胡言。” 嬴姬摇了摇首,并未说明她身体受损的缘由,道:“不说这个了,云容姑娘可能答应我的这一小小请求。” 不论大事或是小事,云容素来豁达,对生死之事也一向看得极淡。 见嬴姬不愿多说,她也绝不多口再问,目光深深地看了嬴姬娘娘一眼,道:“夫人之令,不敢有辞。” 纵然云容从来都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 虽说嬴姬娘娘始终未怪罪她的疏忽大意,可云容最后还是将事情经过向宗主大人据实相告了。 宗主在知晓自家儿子竟是因为这种缘故而变得‘娇气’后,表情说不出的精彩动人。 许是想到了在东篱小筑对小少主的严厉冷酷,不曾施以半点为人父亲的呵护与关怀,还有与赢姬那番激烈争执,那张冷硬的脸上终于叫云容瞧出了一丝悔意。 世上有一种人,最是嘴硬心软。 宗主大人心软不软云容不知道,但嘴巴是真的硬,半点脸面都拉不下来: “本座一日三餐可从未饿着过他,好歹也是临池学书的年纪了,饿了冷了自己不会同人说吗?非要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闹得各不愉快。” 云容不禁想起了学阁里的那些弟子们,心道若是习惯了温情呵护,孩子又怎会不知撒娇? 终日数卷残书,半窗寒烛,被冷落在荒斋里的孩子,最先学会的一件事情,便是懂事。 宗主言辞之间虽是颇为责怪。 可经此一事后,云容偶尔路过东篱小筑,会发现竹屋中那小大人模样执卷苦读的孩子,身上有了御寒的新袄子。 此后,剑主羽也许也是真的了解到了云容的可怕之处。 对于那泉雪峰,他是避之如虎,再也未曾带着儿子让他上山同她学道了。 再后来的日子,云容见到小少主的机会便极少了。 云容的性子是择一事终一生,不为繁华易剑心,风霜雪雨都不会让她她动摇,。 这样的乌龙事件自然不会在她心中留下过深的痕迹。 山河秋霜又一年。 大漠冻雪之地,横空出了一名漠北的天才剑客,悟得一身传奇剑意,凭一己之力大败雪域四方仙宗门派,名声大起。 云容闻言,战意起意,故远赴漠北,与这名天才剑客约之一战,大胜。 云容借此气机,剑意气骨大成,终成渡劫之境,满山同庆。 在那样一个值得庆贺的夜晚里,在同门师兄弟们的热闹庆祝下,便是心性淡薄的云容也不由多喝了几杯。 感到微微醺然的她,独身一人自宴席上离去,借着雪寒凉意,沐风而行,。 不知不觉来到羽寒桥上,听一曲冬雪碎玉声。 羽寒桥的风景极美,栏阶上的薄霜在月光下泛出一片清寒色,星垂四野,雪岸间的灵茱幽草,都在这片寒河之畔冻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冷冷色调。 云容手里提着半壶酒,目光清迷地仍由桥上风雪吹寒眉梢。 无意间,她眸子低睨,忽听羽寒桥下传来水面碎冰之声。 心有异动,云容带着一身淡淡地酒气,翻身入河,体态轻盈窈窕如鹤,白靴轻点水面,落花沾水般地浮在了桥河之侧。 桥廊之下,光线不甚清明,云容又因饮酒微醉,需眯着眼睛细瞧,才堪堪看清桥底下竟然蹲着一个身子蜷成团的小家伙。 云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再一瞧。 那小家伙不是她们的天玺小少主又是何人? 宗主对这小少主有严令,卯时以后,不得随意离开东篱小筑。 这么些年来,他亦是从未有过半点违抗。 今夜这反常的模样,怕是偷偷从东篱小筑溜出来的。 云容会心一笑,只当这孩子随着年岁渐长,玩心渐重,胆子也跟着变大了起来,竟敢背着宗主跑出来偷偷玩雪。 念及这里,云容也觉得有些无奈。 这天寒地冻的,他身子素来不好,若是再冻出个好歹来,怕是又要吃宗主的苦头了。 她微微弯腰,身子躬入桥底下头,笑着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少主?” 谁知,这一唤,尚未散去的笑容之色顿时僵在了她的脸上。 朦胧的月色隔着粼粼河面渡了进来,将小家伙的脸照得愈发粉雕玉琢,他眼底依稀聚起细碎的水光,稚嫩青涩的腮边泪痕清晰可见。 小少主……哭了。 云容头皮一麻,以她这不愿多惹麻烦的闲散性格,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就想扭过头权当没看见。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候,一年前嬴姬的那句话冷不丁地一下撞进了云容的心扉中。 她只好绝了转身就走的念头,云容弯下身子蹲在小家伙的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哭红的小鼻子,僵硬安慰道:“别哭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即便是哭也是哭得无声无息不动声色,仿佛永远也不知放肆为何物。 谁知这一下也不知牵扯到了什么开关,原本只是默默流泪的小家伙眼睛里的水雾一下漫涌了出来,他哇地一声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 小家伙哭得抽噎不知,小脸一塌糊涂,瞬间成了一个小花猫。 这下倒是叫云容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更没有想过平日里看着安安静静的一个小家伙,竟能哭得这般凶。 云容生怕他哭断气了去,忙拍着他的后背,抚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师姐带你去抓雪兔子好不好。” 哭着哭着,他慢慢就安静了下来,两只小手却还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裳。 小家伙其实不难哄,也不爱闹,他缓缓从她怀里抬起小脑袋,眼圈还红着:“父亲不会让我养兔子的。” 云容怔住,响起宗主大人的严格,也是束手无策。 记得一年前她去东篱小筑时,院子里还栽着池塘,养着一方锦鲤肥鱼。 那池塘在小少主两岁的时候就有了,。 塘里的小鱼分明是人间在普通不过的凡鱼,被他养了两年,偏偏就叫他养出了几分灵性来。 每次日落黄昏,他撒饵时,塘里的小鱼们都会欢快游跃而来,亲昵地碰碰他的小脚丫。 时而翻水,时而吐泡,逗得小家伙很是开心。 只是有一次,他在塘岸边玩着,一时忘了时辰,误了功课,被宗主抓了个正着。 当时宗主也没说什么,直到次日,那间小塘被填为平底,小院更显空荡萧瑟,再也没了莲蓬小鱼。 年纪小小的少主,在父亲离开小筑后,于院中枯坐一夜,仍旧不吵不闹,只是脸上再也没了笑容。 宗主从未说过不让他养兔子,只是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养小动物了。 云容心知这话题极是不妙,她目光一转,瞧见了他腿边捏着的两个小雪人。 其中一个雪人背负长剑,头顶长冠,意气风发,一眼便知那是宗主大人。 另一个雪人身段高挑清雅,手托莲花灯,栩栩如生,不是嬴姬娘娘又是何人。 云容故作夸张惊讶的轻呀一声,眯眼笑道:“这两个小雪人捏得可真漂亮啊。” 可怀里的小家伙却不受夸,似是不想讨论这个,脑袋往另一边偏去:“师姐,你身上有一股酒臭味。” 云容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讨打,师姐身上明明是女儿香。” 小少主没说话,只是趴在她的肩膀上,睁着眼睛,盯着古老桥廊下浮动的灰尘,十分安静。 云容不知他那小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 他今夜状态着实不对劲,怕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只好继续找着话题闲聊道: “怎么只捏了两个小雪人啊,还有你自己呢?是不是雪团子不够了,要不要师姐飞上去给你抓两捧雪下来?” 小家伙将脸颊埋进她的肩窝里,闷声闷气道:“没有我。” 云容失笑道:“捏捏不就有了。” “就好了……” “什么?”云容楞了一下。 小家伙将她抱紧了些,身子瑟瑟发抖,一年光阴不长,可他身子依旧瘦小。 本应该是疯狂蹿个的年纪,他却仿佛一直停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他声音低低的,四岁的孩子,却什么都懂了:“没有我,就好了。” “这样父亲与阿娘就不会日日吵架,阿娘也不会因为生下我而伤了身子,没有我这样平庸至极的儿子,父亲也不会为我感到蒙羞,他一定会向以前那样待我阿娘好,阿娘也不会不开心,不会……离开白驼山了。” 低低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薄衫,格外惹人心软。 原来,今夜,嬴姬娘娘与宗主关系再次交恶,只身绝然离开了白驼山。 可是今夜宴席之上,宗主大人面上分明瞧不出半点异样,妻子离山,他竟还有心思举办恭庆酒宴。 云容心情愈发复杂,少主的娘都走了,她竟还在大殿之上没心没肺地喝了半宿的庆功酒。 衣衫忽然传来一阵湿凉之意,云容低眸一看,却看到他青灰色的小袖袍子里,还藏着一个小雪团子。 那小雪团子被他的体温融化了小半,早已瞧不出原来的轮廓模样了。 可云容就是晓得,他捏的是他自己。 不敢将自己同那两个小雪人放在一块儿,悄悄地将自己藏起来。 天真地觉得,这世上若是没有他,那两个雪人就可以永远和睦相爱在一起了。 云容轻叹一声,单手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来,拂袖轻卷,卷起那两个雪人,纵身踏过水面,跃至桥头。 她自桥栏上捏过两捧白雪,揉揉捏捏,很快捏出一个胖胖的小雪人,同那两个雪人堆放在一起。 两个高高的雪人一左一右,并肩相拥,胖胖的小雪人就窝在两人的膝下。 云容翻过他的身子,弯起修长的食指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朝着他的面颊哈了一口清香的酒气,。 她眸光璀璨,轻笑道:“哪来的那么多破说法,我只晓得,快过年了,一家三口团团圆圆聚在一块儿,才是天经地义的头等大事。” 怀里的小家伙怔怔地看着桥上的一家三口,分明还这般小,眼神却似垂垂将暮之时,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唯一想念。 他偏过头,正正对上云容似笑非笑的那张脸,小家伙却偏偏要学他那死鬼老爹一套,傲娇地哼了一声:“师姐捏的雪人是小猪吗?好丑啊。” 云容额角蹦起一根青筋,面上微笑:“我看你是屁股痒痒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一年冬 中幽女帝与宗主成亲已有多年,抛开门第之见,天玺剑宗传承断代,先辈皆以亡故。 在魔道势力昌盛纵横四海的那些岁月,天玺剑宗不比太玄宗与苍梧宫那般底蕴深厚。 虽说横空出世一个天才的剑修,可一人之力终究是过于薄弱了些。 在当年,中幽皇朝能够在魔道横行的绝望世代里屹立不败,可见实力雄厚。 中幽女帝在当时嫁于天玺,那是实打实的下嫁,那时候的百里羽还并非是天下剑主,纵观天玺剑宗也至多算得上是仙门之中的二流势力。 即便他以道星入魂,点燃了剑石天山,未来前途无量,可是在那样动荡的年代里,天才早夭是常态。 太阴大帝从一开始便不看好这门婚事,对百里羽更是诸多挑剔,百般不喜。 奈何中幽女帝一意孤行,执意嫁入天玺剑宗,至此与其父太阴大帝决裂。 太阴大帝执掌幽冥,又名泰山府君。 中幽皇朝乃是嬴姬一手创办而成,她为中幽皇朝初代女帝,与父决裂后,幽冥界彻底与中幽皇城断了来往。 天玺宗主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能如此绝然地离开他,不知归途地毅然离开天玺,返回中幽。 本以为是一时赌气,待她冷静下来,便会回来。 毕竟他清楚,嬴姬虽性子要强骄傲,她或许能够舍弃整个人间,但她绝对不会舍弃自己的孩子。 毕竟在嫁入天玺的这些年月里,身为女帝她常有回到中幽主持朝政大事,可至多不会超过三月就会回到天玺,她总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了。 三月之后又是三月,从年头至年尾,宗主未等来她的归期,反而等来了个惊天噩耗。 中幽皇朝两大阴王颠覆朝政,率重兵叛乱,女帝嬴姬归朝,平乱六月,终将两名阴王斩于剑下,雷霆手段令万灵臣服朝拜。 至此,中幽六大阴王,只余四王。 这本该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可随即又传来消息,自大战之中,女帝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皇朝上下围得如铁桶一般。 得知这个消息的宗主,连夜御剑跨山河,赶赴中幽皇朝,却被四大阴王拦截在城门之外。 在云容的记忆力,宗主是那样一个从不服软低头的人,可是在遭遇如此冷淡对待之下,竟能够在风雪阴气连天的朱雀城外苦守九日不回头。 他始终未能够见到重伤的妻子,第十日,百里羽御剑归山,来到东篱小筑,要将幼子带往中幽。 嬴姬或许能够心狠不见他,但断然没有将自己亲生骨肉拒之门外的决心。 中幽女帝伤重危岌的消息早已传遍天玺,东篱小筑不可能全无消息。 奔急之下,百里羽发冠外斜,头发凌乱,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度翩然,脸色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苍白。 当他赶至东篱小筑时,却见幼子手捧书卷,平静认真用心苦读的模样与寻常并无不同。 百里羽顿时心中暗自生怒,嬴姬此刻命悬一线,重伤垂危,身为人子没有半分忧心思虑也就算了,竟还如此平心静气,这般冷硬的心肠真是叫人心寒失望。 见到百里羽,小童放下手中书卷,规规矩矩地朝他揖了一礼:“父亲。” 云容明显看到宗主眼底压着一丝隐忍待发的戾意,寒声道:“随我去中幽看你娘。” 云容悄悄地打量着两年未见的小少主,眉眼倒是如初稚嫩,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却多了一些同龄人不该有的内敛与沉稳。 他抬头看了一眼衣冠凌乱隐含怒意的父亲,复而又低下头去说道:“父亲,我不想去。” 见到宗主那慢慢阴沉下来的脸色,云容眼皮狠狠一跳,顿生不妙。 果然…… “啪!”一声又响又脆的耳光声。 小少主摔倒在地,唇角破裂,稚嫩的脸颊即刻红肿出五根醒目的指印。 宗主大人心头怒及,厉指着他,眼底全是阴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小畜生!” 说完,宗主拂袖离去。 云容正想走过去扶起那小家伙,他却先自己一脸平静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哭也不闹,拍去小袄子上沾染的灰土,继续观书去了。 这可着实不像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表现。 云容见他鼻子里都渗出一缕缕鲜红色的血来,滴落成珠,落在书页上,他又小心翼翼地将书卷擦拭干净,取来冷水轻轻拍打自己的后颈。 宗主那一巴掌虽未用灵力,但下手也是不轻的。 本以为他会像羽寒桥下时,偷偷哭泣落泪,谁知小家伙却一点也不在意。 见此,云容也未再多说什么,出门时替他将门窗掩好。 宗主认为小少主的这番表现是心硬,可云容却明白,不是这样的。 嬴姬娘娘走的那一天,他躲在羽寒桥下大哭,却从未问过娘娘为何要离开白驼山。 因为他早就知晓,他的阿娘时日无多了。 中幽阴王虽强,可嬴姬乃是创始皇朝的初代女帝,论修为,即便是六大阴王加起来也绝非是她的对手。 那场叛乱之战虽然酷烈,却也不至于让她重伤垂危至此。 怕是嬴姬娘娘早已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亲眼看到她离开尘世,这才远离天玺,独自一人回归中幽皇朝。 小少主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内秀金藏。 他如何体会不到嬴姬娘娘的这一番心意,若是此刻他随着宗主大人同去天玺,怕是只会叫嬴姬娘娘更为难过。 在这世上又有哪个孩子不想念自己的母亲。 宗主一叶障目,只觉这孩子心肠硬。 可他却并未察觉到,他的书案之下,压着一封封写得厚满却未寄出去的家书。 想必此刻宗主大人对嬴姬娘娘当日的所作所为多有追悔莫及,可他哪里晓得,无人会比小筑里孤身一人的小家伙更难过无助了吧。 还在接连几番的噩耗自中幽皇城传出,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幽冥府司的太阴大帝终究是心软不忍,以着多天造化地手段将嬴姬娘娘将散的魂魄凝实蕴养,身子也日夜将养着。 只要不离开中幽皇朝,一时之间倒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只不过这样一来,中幽皇朝与天玺剑宗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僵持了下来。 嬴姬娘娘以着中幽皇城的国运为基,延续生命,不可随意离开皇朝,而宗主大人知晓她无恙后,虽心中大松一口气,同时却也拉不下颜面去带着儿子再去中幽。 显然,四大阴王将他拒之城外的事情,还是叫他心存芥蒂了。 诸事安定,云容也非是对红尘之事伤春悲秋的性子,只是暗暗可怜东篱小筑的那孩子日后想见母亲一面,以宗主那要强的性子,怕是十分艰难了。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冬雪净人间。 古桥无行客,寒湖又见君。 山高水长的白驼山落起雪来,漫天都是萧索翻飞的苍白,云容这次倒是没瞧见桥底下有两个小雪人和一个哭鼻子的小家伙。 因为四年前在这座桥下哭鼻子的小家伙,这一次,他没有哭。 都说知子莫若母,当年嬴姬娘娘请她若是见到小少主哭鼻子了,便温柔待他一回。 事实上,这经历数年冷暖的小少主倒也一语中的,真就只哭了一次鼻子。 哪怕他此刻躲在寒桥下时,一身血迹狼藉,衣衫发丝凌乱,看这模样竟似与人狠狠地打了一场架,身上的衣服都是被人撕扯脚踢过的痕迹。 白嫩嫩的小脸上还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豁口,深得几乎都能看见骨头了。 搭放在膝头上的右手五根手指,青红交加,红肿地好似胡萝卜,明显是给人拿在脚底下碾踩过的。 不过看他手指间的伤势,便能推测出,欺负他的估计也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半大孩子。 不然依着那体重,这手指怕是要给人生生碾断了去。 更叫人心惊肉跳的是,小家伙的一条小腿骨不正常地向外弯斜着,想来是被人打得骨折了,自己用几根树枝固定给绑了。 脚上的鞋子也不知去哪了,一双小脚冻得青紫发红,十根幼嫩的脚趾微微蜷缩藏在衣摆里。 那可怜的模样,谁见了都不敢相信这会是天玺剑宗的少主,中幽皇朝的太子殿下。 云容见此一幕,心血顿时上涌,一股无端的怒意冲上脑顶,她眼底压着一片沉沉的夜色。 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极轻,她问道:“谁干的?” 小少主怀里抱着一口小棺,棺中阴气肆虐,躁动不已,不断震颤仿佛愤怒至极就要破关而出。 云容记得那口小棺里养着的小鬼是中幽皇朝的诡秘之术,嬴姬娘娘当年不是毫无保留地离开了天玺剑宗。 离去之时,她担心幼子在白驼山上受人欺负,没有自保能力,便留下了这只小鬼给他傍身。 眼下见那小棺怨气滔天的模样,云容只当是那小鬼没了嬴姬娘娘的镇压束缚,开始反噬年幼的小主人,将他弄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 她眉头紧蹙,指尖燃起一蹙剑火,就要去触那口小棺。 谁知,眼前的小少主眼眸一低,平静地目光在棺面上淡淡一扫,竟是用一种教训地口吻对着那口棺说道:“寿,你若是再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 怨气滔天宛若邪煞的小鬼一下子变得安分乖巧了起来,小棺里发出温顺的嘤嘤之声,好似委屈极了。 云容震惊诧异。 小家伙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说道:“今日父亲带我去陵阳峰听课了,白睿和他的一群小跟班也在。” 陵阳峰是大师兄君河所居之地,至于那白睿乃是天玺奉剑长老之一的白术长老的独子。 白睿今年正值十四岁,天赋超群,七岁测出身怀极品灵根,前途不可限量,深受宗主喜爱。 正是这卓尔不群的天赋,与父亲和宗主的偏爱,反倒叫那孩子养出了一身骄纵的气焰。 那孩子自恃长老之子,天资不凡,身边总是聚集了一些年轻一代的小弟子,对他前拥后呼,他对性子温吞的小少主总是多有蔑视。 云容好几次从沈盏师妹的口中得知,暗地里那白睿总是趁着宗主外出的时候,结合宗里的小一代弟子们欺负小少主。 看似骄纵跋扈的行为,实则暗藏小心思,他此举无非是在无形之中助长自己的身份地位,来消磨少主在众多弟子心目中的分量。 若是人人都可以欺负这位资质平庸的小少主,那么小少主也仅仅只是占着一个身份的便宜了。 虽沈盏师妹多次向宗主提及过此事,可那白睿小小年纪,心思颇深,在宗主面前最能卖弄装乖。 宗主一向满意他的资质与为人,再加上他是长老之子,自是不会无凭无据地去怀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云容也是奇怪,宗主大人对自己的孩子严苛如魔鬼,对别人家的孩子反倒百般纵容溺爱,深信不疑。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一来二去,这白睿欺负小少主也就成了常态。 小少主性子酷似他的娘亲,即便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也不会同他父亲埋怨告状。 他少年早成,沈盏师妹参不透的道理他却明白。 即便他同宗主大人说了这些,宗主大人也只会反过来斥责他小肚鸡肠。 那白睿也是个小狐狸,在宗门之中人缘极好,从不去欺压其他人,只挑小少主欺负。 这样一来,在宗主心中,自是形成了他若跋扈为何不欺负他人,单单只欺负你一人,定是你自身哪里做得不足,应当反思自己,而非无缘无故地去状告他人。 云容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用绣帕沾湿,再以灵力蒸暖,替他轻轻擦拭脸上的血污与泥土。 她很小心地避开了他脸上的伤口。 这下手是真的狠,是用钝锋切开的皮肉挑开的伤口,还有污锈烂在肉里头。 这怕是被人生生踩在脚底下,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他的脸给刮花。 云容一双秋水剪瞳慢慢地暗下去,里头有翻沸的剑意,她温声道:“是白睿他们将你伤成这样的?” 小家伙眯起眼睛,任由她动作轻柔地擦拭自己的脸颊,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说:“趁着大师兄不在,白睿说做功课太无聊,他便让手底下的弟子牵出自己养了两条灵犬,又派人去唤外门以外的师姐们上山,说是要指教师姐们的课业。” 云容也是今日才知,那位长老之子竟然有着纵狗伤人的恶气习性。 外门以外的弟子,那只能是记名弟子了。 天玺剑宗的记名弟子多半都是在民间吃不饱饭出身贫寒的孩子,并未完全被天玺剑宗收入山门。 只是替那些外门弟子做一些苦力粗活,身份卑微得怕是名字都叫人记不清。 白睿养的灵犬身体里可是流有着妖兽的血脉,是他十岁那年白术长老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不过养了四年,便有了马儿那般大,不仅食量大,性子也凶残得紧。 那些记名弟子修的都是一些粗浅的炼气功法,比起寻常凡人武者也就强上一线。 小少主说得又是师姐们,皆是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弟子,如何经得住那灵犬的两口撕咬? 白睿胆子太大,竟敢在大师兄的峰首上如此放肆! 小少主又接着说道:“他放狗咬人,好些个师姐的手脚都被咬烂了。” 云容定定地看着小家伙:“所以你让他停下来,这才惹恼了他?” 小家伙摇了摇头,一脸平静,语出惊人:“我把他的狗给杀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不哭鼻子了 夜晚的风忽然有些刺骨起来。 云容微微蹙起眉头,没有说话。 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小棺上。 她知道中幽诡道之术,操控小鬼的实力大小多数源自于其中的能力与天分。 白睿养的那两条灵犬并不好对付。 他都尚未踏足求道境,竟能够驱鬼将那两条灵犬给杀死…… 云容忽然觉得,宗主因一人意气,将这孩子留在天玺剑宗,又何尝不是明珠暗投。 若他身在中幽皇朝由嬴姬娘娘亲自教导抚养,即便灵根资质普通,将来光是凭借诡道之术,未来成就都不会在十三剑之下。 只可惜,宗主大人素来忿世嫉俗,觉得世上之事都是非黑即白。 若是放任自己的孩子去修习诡道之术,他怕是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了。 只可惜,世事素来不随人意,难得两全。 “师姐觉得我做得不对吗?”小少主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问道。 云容与他四目相对,和声道:“致知力行,何来对错。” 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又问道:“那几位记名女弟子现下如何了?” “伤得很重,但没有性命之忧,有大师兄在,她们应该不会有事?” 云容含笑看着他:“所以小少主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吗?” 小家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首,又道:“我不觉自己有错,只是父亲怕是觉得我行为有失。” “怎么会,若是宗主知道你为了保护门中弟子而与白睿起的冲突,他必不会怨怪于你的。” 小少主顿了片刻,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容,再度语出惊人:“我是说,我将白睿的狗——都杀死了。” 那格外平静地神色让云容微微一怔,她沉默片刻,轻声说道:“闹出人命了?” 小少主表情平静地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如果他们也能算作是人的话,那应该是。” 云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说的是‘他们’。 一个小小的孩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六岁,这异于常人的平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匪夷所思了。 云容无法理解这孩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对于池塘里被填死的游鱼都能难过枯坐一夜的孩子,对于人命反而没了那么多应有的震撼。 “你不怕吗?”云容问道。 小少主诚实答道:“怕。” 云容微挑眉头。 小少主又补充了一句:“我怕父亲。” 云容叹了一口气,可神情间却未见任何无奈之色,更未见责怪:“你是怎么办到的?” 抛开有着求道境修为的白睿不说,光他身边的小跟班,基本也是出自内门弟子的儿女,近年来都开始修行,且资质也都不俗。 他才六岁,光凭驭一只小鬼,怕是没法做到这一点的。 小少主说:“我让那两只死去的狗又站起来了。” 云容心头一凛。 “今日峰上一起学道的有几人?” “五人。” “死了几人?” “四人。” “你可以将此事告诉大师兄,让大师兄来惩罚他们,为何要自己动手杀了他们?” 看似是质问的一句话,可云容却未带任何质问的语气,只是单纯地觉得疑虑不解。 流畅的一系列问答下来,忽然迎来长久的沉默。 小家伙脸上平静的神情终于多出了一丝微妙地难以启齿的变化。 这表情可真是有趣极了,云容推了推他软乎乎的小身子,追问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白睿带着那几个人再撕师姐们的衣服。” “什么?”云容江夜雪脸色原本还淡淡的,忽听此言蓦地睁大了眼睛。 那白睿今年也才不过堪堪十四岁,至多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情事初开的半大孩子。 他怎么敢的?! 这可是天玺剑宗,大师兄的陵阳峰! 他再怎么跋扈放肆,怎么敢在大师兄的地盘上行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来。 这事听起来怕是无人会信。 可云容却清楚,眼前这个孩子不会对她说谎。 云容眉头深皱,表情前所未有的深重:“白睿得手了?” 小少主神情茫然,似是不理解什么叫得手了? 云容这才反应过来小家伙才六岁,整日关在深山老林里足不出户,哪里晓得这些利害关系。 她又问:“后来呢?” “他们把那三个师姐们的衣服撕掉后,白睿抱着一个师姐便将她拖到我的书桌上来,要压住她,然后吹口哨召来灵犬去扑咬另外两位师姐。” 他低垂的眸子色泽极黑,酿着一片深色,低低说道:“我不知他们在做什么,但师姐们哭得好凶,我便知道他们在干坏事,他们在那放肆的狂笑着,很得意。 那几个师姐也是一边哭一边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看着我。 所以我便将寿给召唤了出来,将那两条狗咬死后,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白睿修炼了天玺的除魔剑术,很快将寿给抓住了,他们一边打我一边说要把寿扔进罪剑池中给融化掉,我很生气…… 我一生气就看到那两只本来应该死掉的灵犬在我眼前晃,可他们却看不到,。 我知道那是阿娘临走的时候交给我的中幽诡术,我将那两只灵犬复活了,它们复活的头一日是怨气最凶的时候,即便白睿也打不过。” 听到这里,云容如何还反应不过来那几名少年弟子在陵阳峰上究竟在干着怎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她寒声道:“干出这种事,即便他是奉剑长老之子,也该当以宗法处置。” “但我不想将此事交给大师兄来处理。” 小少主神情认真且坚定:“天玺有宗训,欺辱同门者,丈刑五十,残杀同门者,丈刑三百,而后逐出师门。 可他们终究并未真正害死那几位师姐,便是将此事交给大师兄来处置,大师兄也只能谨遵宗训,打他们每人五十丈。 况且父亲那么喜欢白睿,他又是长老之子,问责到了最后,怕是这五十丈都未必能够打满。我觉得这很没有道理。” 云容沉吟道:“欺辱同门,犯上作乱,天玺也容不得这样的人物作祟,宗主虽眼里容不得诡道之术,但他并非是对错不分之人。 你不必害怕,好歹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必不会做出那种以命抵命的事,至多责怪你两句。” “真的吗?” 云容肯定道:“真的。” 小少主却笑了笑,道:“师姐,我不怕死。” 云容一怔,旋即笑骂道:“小混蛋,即便是不怕死那也别想着一心求死啊,别以为人人都可以做姬裴,死后魂魄能够得以保全变作英灵去往中幽。” 终究,白睿重伤,四名内门弟子之子死于陵阳峰的事很快传到了宗主的耳朵里。 正如云容所言,宗主虽眼底容不得半点沙子,对于小少主使用诡术害人之事虽震怒无比,却也未失去理智。 而是沉着脸,耐着心性,招来小少主、白睿还有那几名记名女弟子,问清缘由。 云容本以为此事就至此过去,谁料,一番问话之后,宗主勃然大怒,大发雷霆,怒得剑冢里的十万灵剑铮鸣不休,剑气燎天。 他一怒之下,竟是将小少主打入死剑墓,面壁思过整整三月。 死剑墓乃是天玺九大禁地之一,非怙恶不悛者不入。 墓中多有死灵蝎巢相随,凡进入墓中者,都要受到蝎行之苦。 墓中的死灵蝎都是由古代前辈驯化好的,所为蝎行之苦,便是由百蝎行身而过。 蝎尾毒针如响尾之蛇一般,连震三月不休。 死灵蝎不会轻易落下针尾,只会以响动毒针的声音来恐吓面壁之人。 整整三月,虽没有肉体上的折磨,却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心灵折磨。 当然,终归是自己的亲身儿子,宗主心就算是再怎么狠,也不至于真的能够下定决心将一个六岁的孩童扔进那种鬼地方去。 只是怒言已出,却又容不得他改嘴。 倒是本应该恨极小少主的白睿,却大度扬言,若少主能够同自己道一声歉,他心有安慰,可既往不咎。 对此,宗主对他更是大为欣赏。 白睿身边情同手足的那几个伙伴被鬼物咬死不说,就连他自己,也是大难不死。 但终究身下要命之处的一块肉给那鬼犬生生咬碎,日后再也难为人道。 此番伤害,寻常人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他非但不怨,竟还能如此大度,只是让少主道歉。 甚至都未让他跪下道歉。 得了台阶的宗主心中松了一口气,怒揣儿子一脚,让他赶紧道歉。 谁料,那死不悔改的小畜生竟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服软道歉。 宗主即便是再狠不下心来,也没有理由不将他打入死剑墓之下了。 听到这消息的云容震撼费解。 大师兄在当日去了姬裴的千松锋,为他紧急稳固阴冥之体。 毕竟姬裴曾经乃是中幽英灵,即便入山已有百年,阴体仍旧不稳,需要君河常年以剑气道养。 姬裴身体的状况发生得突然,君河只好布置课业,让他们自行温习。 远赴千松峰的大师兄不知事情经过那也罢了,可被欺压迫害的那几位记名女弟子可是还活着的。 且不说她们身上还留有灵犬咬伤的齿痕,就说少主被揍成那副凄惨模样也要解救她们的那份恩情,她们也必然会为他言明事情真相才是啊。 一番细问打听下来。 结果却是彻底地黑白颠倒了过来,记名女弟子身上的咬痕不是灵犬留下来的,而是小鬼噬咬的痕迹。 而她们更是一口咬定,她们是受到少主的命令上山,再遭其百般迫害,幸得白睿众人慷慨相救。 而那几名师兄也大义牺牲。 人证物证俱在,施暴者反而成为了英雄,小少主则是成了人人唾弃小邪魔。 云容当即去寻宗主,将一切说明。 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会有害人之心? 可终究是一人之语,只讲究实质证据的宗主羽如何能信。 最终,小少主还是被打入了死剑墓中。 一个小孩子,再怎么早熟沉稳,那连成年弟子都遭受不住的鬼地方,云容不该想象他要如何度过那三月时光。 出来后,哪里还能有个人样。 作为天玺十三剑,云容便是再厉害,也无法公然违背宗主的命令。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那孩子心性的强大。 深处如此绝境之下,他竟还能够寻求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十日的那个夜晚里,他便成功地从死剑墓里出来了。 是宗主大人亲自下的墓,将他给抱了出来。 那一夜,冬雪霜寒,死剑墓下千蝎响尾,密密麻麻,暴躁凶戾,哪里是隐针尾蓄势待发不伤人的模样。 白睿的尸体就倒在那片蝎海之中,手里捏着一瓶拆封了的千鸩引。 说来可笑,今夜匆忙来请宗主大人入墓救人的,不是他人,正是白睿之子白术。 白睿名知晓自家少主被关押在死剑墓下受百蝎行身之刑,平日里常人不敢近身的禁地,他却为何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 手里还拿着能够让死灵蝎变得疯狂凶残的千鸩引。 而本应只会响尾吓人的死灵蝎此刻却不知有多少针尾断在了小少主的身体里。 而墓中的百蝎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千蝎。 宗主大人神情前所未有的阴鸷冷戾,怀中小小的孩童,浑身上下基本已经没了一块好肉,奄奄一息,面无人色。 墓中,那些死灵蝎有大有小,大的足有拳头大小,一针下去,能直接穿透人的骨髓筋脉。 而小的,却比蚂蚁还小,宗主将儿子抱出来的时候,还有密密麻麻的小蝎子勾着肉带着血地从他的双耳中爬出来。 云容见此一幕,只觉白睿那歹毒的畜生死不足惜! 她如何看不明白,早在少主被打入死剑墓的第一日起,他便偷偷到此,以千鸩引来狂化这些死灵蝎。 白睿是个极能隐忍的阴狠性子,他恨小少主害他失了男人应有的尊严,如何甘心他只受三月蝎刑。 阴狠歹毒的他,便寻来那千鸩引,每天夜里来死剑墓下折磨于他。 云容不知这十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小少主的隐忍程度却丝毫不必那家伙弱上半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白睿一同困在了墓中。 白术见爱子去了三日还未归来,他心急如焚,偷偷去了一趟死剑墓。 可墓中的蝎灵已经疯狂,他近身不得,无奈之下只好将此事禀明宗主。 这下可真是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宗主不傻,见此一幕,如何猜测不出其中的疑点。 他再三逼问,甚至是严刑拷打,将那几名忘恩负义的记名女弟子腿都打断了,这才逼问出来事实的真相。 被蒙骗多年的宗主可谓是大怒,对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儿子更是痛心疾首。 白术长老教子无方,被废去修为,打断双腿双手,被逐出师门。 甚至就连宗主平日里最器重的大师兄也无辜受了牵连,被禁去修为,流放罪剑池三年。 此事一在天玺传开,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虽十三剑师兄弟们十分同情大师兄的遭遇,可暗地里,却是更加佩服那孩子过人的坚毅心性。 寻常人在这样的境遇下,怕是早已绝望,他小小年纪,竟能做到这一步,实在令人惊叹。 人人都在夸赞小少主聪慧过人。 可云容却知道,他至此以后,夜夜梦魇,被那蝎毒盲了双眼,要瞎整整三年。 从此,更是落下了一个见到蝎子便惊白失色,浑身发抖的毛病。 他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般坚强。 死剑墓下的那一份绝望,又有谁能够真正体会的。 云容也是在那一年发现,虽然他贵为天玺少主,可身为他父亲的宗主大人,虽能够守护得了苍生天下,却独独守护不了自己的儿子。 若是有一天,宗主真正地失去了他,想来那必是源自于宗主的那份不信任。 云容看人看事一向极准,果不其然,多年以后,出了一场广梦城的鬼祸之乱。 少主在太玄宗遇害,几乎身亡,最后被送至中幽,幸得嬴姬娘娘以命相护,这才保住了性命。 只是至此之后,中幽与天玺、太玄、苍梧彻底决裂撕破脸皮。 嬴姬娘娘更是扬言,凡天道三宗弟子涉足中幽皇朝,必格杀勿论! 凡三宗弟子死后英灵归入中幽,必打入幽冥地狱,死不超生! 这规矩一立,中幽皇城这四个名字瞬间多了几分杀气腾腾之意。 而宗主也是在那个时候,彻底不认少主了。 自此,少主易姓为嬴,贵为中幽太子,鬼剑公子。 云容也曾想过,或许这对于娘娘,对于少主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少主当真如她所想,回到中幽后大放异彩,成为世人艳羡的天道三子,与苏靖、尹白霜齐名。 更重要的是,他有娘疼了。 时过境迁,云容也曾在人间数次相逢少主,见他长大的模样同小时候相差并不大。 只是不知为何,举手投足之间,与她心中期盼的那个少主,却是微妙地有些不同。 两百年后的今天,云容在听闻嬴袖上山问道剑阁的消息时,却恍惚遥想起了当年。 立在羽寒桥上,却再难将今夕意气风发的中幽太子与当年蹲在桥下哭泣、满身是血的小少主联想在一起。 不知不觉,寒云渐薄,一勾残月出来了。 云容看着桥栏上的小雪人,淡淡一笑,也不知为何,心境微妙有了一丝奇异的变化。 她忽然想要瞧一瞧这桥下风景了。 云容托起小雪人,足下轻翻,剑裳舞动如夜下墨莲绽放,白靴沾水而过。 她负剑弯腰,对着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桥底轻轻一笑,宛若逗弄当年受了委屈的孩童,语气俏皮: “小家伙,可别哭鼻子了,瞧,我给你捏了个小雪人。” 光线昏暗的桥下,一只苍冷修长的手穿过黑暗而来,指尖带着不似人类的体温,青袖下露着一截削瘦的腕骨。 那是一只少年的手。 冰凉的手接过了冰凉的雪人。 昏暗的阴影中,却响起了温暖的轻笑。 他说:“好,不哭鼻子了。” 云容石化一般,呆傻住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原来如此啊 羽寒桥下,一时静谧。 清风忽来好伴,天霜河白,明月不减故人来。 月光半浸在粼粼的水波中,河中宛若有碎冰流淌。 衣衫簌簌轻响。 桥下光线难照的黑暗阴影里,隐约能够窥见一个高挑清瘦的轮廓缓缓起身。 看着那道身影慢慢靠过来,草叶般干净清冽的气息随之浮来。 云容心湖微动,脑海中缓缓浮起当年那个糯米团子大的小少主模样。 她张了张唇,微感惊讶:“小……” 月光扫过桥沿,渡下来,那人拂了拂肩头落的雪花。 穿过光影的,是一张俊秀清俊的脸,过分干净清澈的眼睛,似曾相识。 云容看清月色下的那张脸孔,呼之欲出的称呼生生扭转改变,她愈发吃惊:“小尸魔?” 怎么会是他? 夜里河间的风极大,将百里安的头发吹得凌乱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他飘渺的目光在雪雾里透过来,定定地望着云容。 清亮的目光渐渐明灼,将本有的一缕尚未藏起的颓然萧瑟盖下,一种莫名的欣喜情绪掺夹其中:“云容姑娘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云容还未从心中的那份差异感缓过来,被他这抬眸一望,眼睛明显清亮期待,她头一次感到自己乱了阵脚,目光低低看着他手里的小雪人。 百思不得其解。 云容压下心中的那份怪异情绪,有意避开百里安的灼灼目光,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安一怔,感觉到了她心中那抹微妙的抵触意味,表情茫然了一瞬,似是不能理解她为何在与魔界之时的感觉大不相同了。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空沧山初遇之时的冷淡陌生。 听她这么一问,百里安即刻明白过来是她并不是来桥下找他的。 将起伏混乱的思绪瞬间平复下来,百里安低声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四下随意走一走,不知不觉就到这了。” 一般人随意走走可不会走到桥底下去。 云容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情落寞,苍白的脸上竟是难得见着几分憔悴,仿佛藏着万般难解的心事一般。 一点点暗下去的灼灼目光,难免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你有心事?”云容出声问道。 百里安摇了摇头,慢慢垂下去的眼睫浓长:“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 尸魔也会想家的吗? 云容心中狐疑,可见他这副万念冷厌的模样,不像是想家了,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当年那个小家伙受了委屈也是这么不吵不闹像个幽灵似地躲在寒飕飕的桥下吹冷风。 小尸魔这丧头丧脑的样子倒是与那小家伙颇为相似。 真是奇了怪了,两人长相轮廓,分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今夜却总是能够在他身上找到那小家伙的影子。 自打在魔界,她亲眼看了一场这小尸魔与自己‘心魔’的活春宫后,云容总觉得自己再难以用平常心来看待这小家伙了。 她摸了摸鼻子,本想寻一个借口离开,可又见到他无端小心翼翼捧着小雪人的模样,不由又是想起当年那个身在山中却无家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云容就做不到那么简单地转身离开。 她沉吟片刻,忽然提起手中的洗雪剑,用剑柄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道:“山中出了一些乱子,今夜我的任务便是借以这些螭血将山中的毒鬼蛇神引出斩灭,小尸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一起?” 百里安抬起眸子,轻轻一笑:“好。” 说是叫他帮忙一起引出山中邪毒之物,可云容腰间的螭龙之血却并未再扬洒而出。 她带着百里安在雪山之中四处悠闲走动,那副信马由缰的姿态哪里是在行任务。 云容在一株雪松树下忽然停住脚步,俯弯下身子,趴在一捧雪丘间。 百里安也什么都不问,有样学样地在她身边趴下来。 云容使了一个眼神给他,百里安睁着一双懵懂好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云容一只手臂抱着洗雪剑,一只手极轻极柔地探进雪洞之中。 只见她那只手臂无声地在洞中摸索一阵,很快,松软的雪丘簌簌滚落雪球。 “有了。”云容眼眸一亮,飞快抽出手臂,手里头便多出了一团肥嘟嘟的浑圆雪兔子。 那兔子夜半时分被这不速之客扰了睡眠,两条腿在滚圆的身子下乱蹬乱弹。 百里安诧异地睁大眼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云容便将那胖兔子扔他怀里头:“给你玩玩。” 那兔子也是神情,在云容手里头满目惊恐慌乱的,落到了百里安的怀中,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回到自己的窝中。 乱弹的两条腿缩进绒毛里,乖乖地蜷在他的怀中,睁着一对儿红眼睛放肆大胆地打量着他的下巴。 百里安抱着兔子,反应了半天,愣愣地看着云容。 她这是……再哄他? 只是这哄人的方式……倒像是再哄孩子。 云容抱着剑蹲在地上,剑裳曳地,沾着尘雪也掩不住她那一身玉神清绝的气意。 她微微眯起好看的秋水瞳,伸出手指戳着兔子的胖脑袋,戳出一个小窝窝: “到了冬天,白驼山上这种雪兔子最能屯冬粮了,藏在窝里能一整个冬天不出来,养得膘肥体壮,抓着用来烧烤,最是肥美多汁了。”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将兔子往自己怀里藏了藏,失笑道:“云容姑娘经常做这种抓兔子捡小鹿的事?” 云容秋水眸横斜一睨:“小尸魔还挺记仇啊,到现在还记着我要吃你家小鹿儿的旧事?”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头:“小鹿儿也跟我一起上山了,在你师姐的屋中玩,它也很想念云容姑娘的,要一起去看看她吗?” 云容卧在雪地里,伸了个懒腰,道:“这么说起来,我还挺想念那只小鹿的,它生得膘肥体壮,屁股也大,骑起来软软的,很舒服。” “……这话,云容姑娘还是莫要在鹿儿面上说了。” 好歹小鹿儿现在也是一个女孩子了,说她膘肥体壮,怕是要生气的。 云容拍去身上的雪泥,起身道:“走,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半夜光景,云容带着他去雪池敲冰捉鱼,去冰洞中找到熊窝,扔了几条肥鱼给它们,权当住宿费。 又将百里安拉进熊窝中一同躺下,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感受着这种厚重的温暖与安宁。 窝里头是一家五口,多了百里安与云容两个不速之客也不觉拥挤。 他们一人怀中抱着一只幼熊,听洞外寒山雀鸣,大雪初声,方知静里乾坤花看半开,此中大有佳趣。 百里安与云容背靠着背相抵,她清浅的嗓音自后方传来: “我虽没有过烦心难过之时,可夜行不休,沉身苦海无异于自寻苦恼,挑着那样一个清冷孤寂之地,心自然也就慢慢冷了,你瞧这地儿多好,一家五口,窝中温暖得紧。” 百里安静了片刻,轻声道:“云容姑娘,谢谢你。” 这下轮到云容陷入了沉默,良久后,她幽幽开口:“其实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孩子,他每次不开心,想娘亲了,都会一个人躲在羽寒桥下。 直至他后来离开了白驼山,我常常在想,那样一个活得无聊又孤僻的孩子,若是当年我带着他在山中抓野兔,偷小熊抱,他小时候或许能够活得更像一个小孩子。” 百里安道:“云容姑娘说得是太子嬴袖?” 云容嗯了一声,道:“说来也怪,这两百年间,每每见到嬴袖,我都不会觉得当年没带那孩子在这山中玩耍而遗憾,偏偏见着你后……” 话到后来,云容的声音渐渐归入无声,想忽然被掐断了嗓子似的,安静得有些诡异。 百里安正听得入神,见她忽然没了声音,他将脑袋扭过去:“云容姑娘?” 云容触电般地抱着怀里的小熊倏然坐直了身体,她瞪圆的双眼里满是触动战栗。 好像在她心中困扰许久的答案终于拨开云雾见月圆,脑子里阵阵星辰列宿。 待彻底消化掉心中那个荒唐的想法,她浑身血流涌上头顶。 难怪…… 难怪啊! 竟是如此! 竟是如此啊! 难怪自个儿分化出体的心魔坐在这小尸魔身上进行撒欢的时候,央着他唤自己师姐。在他身上扭得小腰儿可起劲了。 云容本还以为她的本心是瞧上了宗门里的哪位师弟,心魔意乱情迷之时,将这小尸魔当做了那位师弟。 于是临摹了一张画像,她暗下瞧瞧对比了无数人,都未能瞧见与这小尸魔长相相似的师弟。 倒也难怪,这小尸魔长相极其招人稀罕,俊得出奇。 若有相似的师弟,那在宗门之中相貌必然格外出挑,又怎会叫她未得半分记忆。 可如今一番自言自语下来,她恍然察觉过来,感情不是模样相似,而是那份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与这小尸魔相似神似的——分明就是当年的小少主啊! 云容心中彻底的翻天覆地,眼前阵阵晕眩! 抱着幼熊的双臂都不自觉的慢慢圈紧,她怀了沉睡的幼熊翻着白眼,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她还犹自未知。 百里安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澜变化,放开怀里的小熊也坐直起身,看着她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云容与他目光一触之下,陡然心惊肉跳起来。 就是这个乖得不得了的眼神,像极了那个小团子! 百里安的一颗心也被她看得紧张了起来,见云容这副模样,显然是将他认作了某人。 她这是,知道了他生前的身份吗? 百里安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刚想开口询问。 却见云容松开快要断过气儿的幼熊崽子,两只手惊恐地捂着脸颊,颠覆往日潇洒淡然的模样,爆发出惊天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发疯,脑袋乱晃,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那转来转去,自言自语,一副试图极力说服自己的模样。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我第一次见小家伙的时候他才四岁!我堂堂天玺四剑,道心澄净,怎么可能对那样小的一个小孩子存有这般龌龊可怕的心思。” 正待要说服自己的时候,云容眉头一紧,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可是我居然记那小家伙记了整整两百年……” 除了剑,天下事又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挂念这么久的? 更可怕的是,在小团子长成翩翩公子后,云容再见嬴袖,心中竟古井无波,忙处不乱性。 赫然只是对着小时候的少主念念不忘!而对长大的他半点兴趣都无。 若非分身生出了心魔,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都已经变态到了这种地步! 便是这秦国之中,那些身居深宫的贵妇女子老牛吃嫩草,那也是吃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有节操得很。 到她这可倒好,才只是个嫩草苗苗,刚冒出个芽儿来,她便觊觎上了? 这吃嫩草也吃得太禽兽了吧?! 云容的一颗心脏惊疼得一抽一抽的。 逐步抽丝剥茧下来,一切事情真相如此的清晰明了,原来如此啊…… 她这变态心思藏得可真是够深的啊。 觊觎上也就罢了,这一觊觎还觊觎了两百年,两百年也就罢了。 她觊觎了这么久自己竟愣是半点没察觉道?!!! 的亏那小团子长得快,她心魔生得晚。 如若不然,早些年个儿将那心魔给生了出来,那小家伙怕是得给她的心魔摧残成不知什么模样了…… 云容心如死灰地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百里安,干巴巴问道:“你说,如果一个百龄老婆婆忽然有一天喜欢上了一个四岁的孩子,你说这正常吗?” 这话题跳跃得着实有些大,百里安愣了愣,道:“老人慈爱幼子,喜爱天伦之乐,这乃人之常情啊。” 人之常情啊。 云容稍稍感到欣慰,又问:“如果说着百龄老婆婆想亲亲那孩子呢?” 百里安觉得并无不妥:“也正常啊?” 云容见他神情坦然,心思也随之放宽,又问:“如果那百龄老婆婆一边亲他一边央着那小娃娃喊她姐姐呢?” 百里安心道谁家的老婆婆竟如此可怕猥琐? 他犹豫了一下,真诚地看着云容,问道:“怎么?云容姑娘是收到了要降伏对小童子有特殊欲望的变态老妖婆的任务吗?要不要我帮忙?” 变……变态老妖婆? 云容宛若忽然中箭一般,捂着胸口,痛苦呻吟一声。 她撑着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百里安忙起身问道:“云容姑娘去哪?” 云容有气无力且绝望地扔下一句:“我去羽寒桥下吹吹风,冷静冷静。” 想想要不要拔剑自刎,来一洗那污糟的欲望。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姑母 还未等百里安反应过来,云容已经抱着剑,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雪洞。 百里安见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对劲,心中担忧怕她出什么乱子,忙起身出了熊窝,刚追出洞口。 大盛的风雪里,云容却又去而复返,那混乱的情绪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眼底的疾风骤雨也全然消失不见。 蓬蒿的暮雪之下,一泓清月照人寒,她面皮依旧,气韵风姿却与方才完全不同,黑色的剑袍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夜色披在她身上,没什么温度。 只是当她目光定定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在这片寒凉的夜色里,无端透出几分温柔来。 “云容姑娘?” 云容进入雪洞之中,身上还带着冬天独有的寒气,她拂去身上风雪,道:“你今日是不是见过宗主了?” 这话题跳跃得好大啊。 百里安怔楞,旋即道:“啊,是随剑主去了一趟清南殿。” 云容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一缕鬓发在熊窝中睡得凌乱了些,她忍不住抬手替他理顺,轻声道:“当日在离开魔界的时候,我便同你说了,你不该来天玺。” 忽如其来的温柔动作也许是她做起来太过于娴熟自然,百里安虽神情惊讶,却忘了躲闪。 他愣愣地看着她袖中探出如白玉般的手指,定了定神。 确认眼前这名女子与方才那位都是剑痴云容本尊无异后,他才强压下心中那份怪异的感觉,解释道:“我知道天玺剑宗不比其他地方,以我的身份到此也许会给云容姑娘你添麻烦,不过云容姑娘放心,对外我一定会隐瞒好自己身份的,更不会叫旁人知晓你我之间的关系叫你为难。”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云容摇了摇头,她眸色渐沉,低声道:“如今的天玺正值多事之秋,或许你觉得锦生右手刚废不到一年,宗主便弃之不顾再寻新的十三继承人,此举十分现实凉薄,可事实往往让人不得不残酷,天玺剑宗如今的处境,不可空剑无主。” 百里安道:“不可空剑无主?” 云容点了点头,道:“锦生在空沧山废去右手,久久无法拔出鸢戾剑,鸢戾剑剑魂将会自封,魔宗门徒极有手段,他们虽未做到真正的折剑,可是自封的鸢戾剑若是没有新主将其唤醒觉醒,后果不容小觑。” “天玺十三剑剑魂,皆是觉醒于天山剑冢,也就是你所看见的悬浮于天的那座巨大剑山。” 百里安嗯了一声,点头道:“天山无根,却能无视天地重量,悬浮于高空之上,的确堪称神迹。” “身在人间,又哪里那么多的神迹。” 云容摇了摇首,道:“天山剑冢非人间之山,而是自上清仙界的古老七圣之山之一,因帝尊与尸王将臣一战,天山被将臣一掌生生劈成残山遗骸,降落至人间。 后得十三枚天陨星索缠住整座山脉,这才未叫仙界的圣山归入人间山河,天山亏得以那十三星索仙连,上清界的仙圣之灵才得以终年眷顾天山。 这才有了万千剑魂入星辰耀目的奇景,十三剑与那十三星索息息相关,七百年前,因为正魔两道的那场持续大战,天玺剑宗连翻折剑,导致星索灵力大损,变得极其脆弱。 魔宗门徒趁虚而入,潜入天山之上,将那十三星索尽数斩断,天山降落百丈几乎砸入人间,幸得宗主以通天手段,重塑十三星索,这才得以将天山剑冢继续延续下去。” 百里安思量道:“所以剑主放弃锦生,如此迫切想要找到十三剑的新传人,是因为那第十三道星索开始变得脆弱?” 云容道:“何止脆弱,终究是经过修补的星索,纵然宗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那天界神物修补如初,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因为锦生无法拔出鸢戾剑,那道星索开始日益生锈腐朽,若是彻底断绝,天山剑冢便再无鸢戾剑魂!” 百里安从来都不是强词夺理之人,听到云容的这番说辞解释,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剑主羽的所作所为。 个人兴衰宠辱,在这些拯救苍生为己任的正道尊首心中,自是分得清明的。 “云容姑娘今夜好生奇怪,前半夜带着我抓兔子躺熊窝,到了后半夜竟是来同我分析这天玺剑宗的形势了。”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她,道:“云容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云容像平时那般轻轻笑着,淡声道:“宗主的不近人情终归是源自于他心中的那份担子与肩头的责任,他生来便是名门公子,被命运选中的人,集万千众望于一身,他身上的责任太重太重。 重到让他不仅对自己严苛,甚至对于身边最为亲近的人都会过分严苛,虽然我挺不喜欢他这一点,却也不能不承认,因为有他,人间才会结束长达六百年被魔宗欺压统治的厄运。” 百里安缓缓垂下眉目,轻声道:“我明白的。” “有时候宗主口中所说,未必就是心中所想,所以你有时候不必为了他的一些言语而耿耿于怀,毕竟,你的人生终归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 百里安轻轻笑了起来:“我能理解云容姑娘这是在安慰我吗?” 云容不可置否地淡淡一笑,夜色里,容光温柔清贵:“愿君长似少年时,初心不忘乐相知。” 百里安心头一动,一颗快要被茫然麻木的心脏,竟是因着这句话慢慢回起了一丝温度:“我以为,云容姑娘是不希望我来到天玺剑宗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尽快离开白驼山。” 百里安一时哑然。 云容失笑道:“倒不是我不想见到你,只是今夜之事发生得很古怪,长青亭也事关重大,你上山的目的既不是剑阁,也不是拜师,而宗主则是将会一门心思的揪出幕后布局之人,你想从他身上得到的答案,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不如先……” 她语气微顿,看着百里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百里安眼神清透:“你方才说你想见我?是真的吗?” 云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口,脸上浮起一抹隐隐的红润。 女子含羞,最是动人。 她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百里安直言道:“我不会下山的。” 云容神情无奈。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个算不上太熟悉的女子,若非魔界灵化的那场危机,她舍身相救,他与她之间的交情怕也只能够是点到为止的君子之交。 她非是能够被世俗偏见所束缚的奇女子,她问心剑道,不论儿女私情。 百里安无法厚着脸皮说要对她负责,他十分欣赏她的那份孤云出岫,去留任其自然的逍遥之心。 他从未想过要用男女之间的礼法条框来约束她。 只是他自己而言,终究是肤浅的俗人一个,有过肌肤之亲,耳鬓厮磨,他便也在无法将云容当做萍水相逢的陌路女子对待了。 “若天玺此番当真被人布子入局,我也很想见识一二。” “此事我觉得……” “云容姑娘。”百里安微微一笑,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不会再去打扰剑主大人,因为我相信,这次天玺一行,最后我定会不虚此行的。” 云容实在拿他没办法,叹了一口气,道:“若你真想留下,我也不阻挠你了,只是两日后剑阁要两日后才能开启,这两日里,你怕是会遇上一些有趣又令你头疼的事。” 百里安见她神情大有深意,不由好奇问道:“有趣又令我头疼的事?” “还不止一件,天陨星索开始腐朽落化的事虽并未在人间传开,但宗主想要开启剑阁,必然要动用天山的力量,这会加速星索的落化,所以宗主在剑阁开启之前,必会请来两人来坐守剑阁。” 百里安奇道:“何人有如此本事?” “自然只能是太玄九经与苍梧十藏殿的继承之人了。” 百里安睁大眼睛:“你是说苏靖姑娘和尹大姑娘?” 云容双手抱剑,神态轻松:“可不止她们二位,听说前些日子,宗主大人长年游历在外的长姐前些日子也归山了,这两日对新弟子授业门规的课便由她来上。” 百里安这可是真吃了一惊:“剑主大人竟还有姐姐,为何从未听说过?” “那是宗主还是秦国世家公子时期,远房的表姐,同样天赋卓然,拜师于清云台门下,说起来还是这位长姐将宗主带上了修行之路,二人虽见面次数极少,可宗主极为信任于她。 清云台早年在伐魔之战里覆灭,宗门上下只余她一人,这些年来,她一直四海云游,只道前几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宗主长姐,也就是天玺剑宗的御首大人。” 说到最后,云容忍不住低笑出声。 百里安没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笑的话题,他不解问道:“那位御首大人很不好相处吗?” 云容表情玩味之中透着神秘:“不出意外的话,她便会提前传召于你了。” 作为记名弟子,百里安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授业门规的经课的。 可是到了第二日,一切恰恰正如云容所说,那位酷爱云游的御首大人,果真早早地召见他了。 百里安受到召帖,来到授课的百经堂。 透过雕錾精致古雅的镂空门扇往里瞧,只见堂内设立着数十张竹制的课桌,矮桌下各自安放着一张柔软蒲团。 此时天色尚早,只有百里安一人。 推门而入,一名模样生得十分文静的女侍将他引入堂中。 天玺剑宗果然不愧人杰地灵,便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女侍模样生得也十分周正。 出于礼貌,百里安并未多加观察,目不直视地被她一路带入正堂之中。 堂前,正端坐着一名女子,想必便是云容口中所说的御首大人了。 因隔着重重纱幔,百里安只能窥得一点轮廓,至于那位御首大人生得是何风情,却是窥之不见的。 对于这种辈分尊高的老前辈,百里安一向敬重有加。 他很快止步,不再向前,只是在纱幔外向里头那道人影行了一礼。 “见过御首。” 谁知,那一言不发的女侍倒也是个桀骜的主,眼神含着几分不似侍女的冷漠,看了他一眼,掀开纱幔示意他进去说话。 百里安依旧止步,觉得此举过于无礼了些。 男女大防,应为恪守谨记。 这时,幕帘下传来一道陌生而动听的柔和嗓音:“我云游在外,早已不在意这些宗门礼仪,你这小家伙也不必拘谨,我身为剑主长姐,自当也是视宗门弟子为自己的子侄,御首这冷冰冰地称呼大可不必,若你愿意,不妨唤我一声姑母?” 百里安被这无端亲切慈祥的语调惹得一怔。 他本就心疑自己是剑主的孩子,里头坐着的这人既然是剑主的长姐,便也极有可能正是他的亲生姑母。 百里安心绪有些混乱。 难不成,她这是看出了什么? 强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百里安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也未做其他计较,又道了一声:“见过姑母。” “进来说话。”幕帘下的声音依旧轻柔,显得很有耐心。 见她一副长者做派,百里安也再无顾及,随着女侍掀帘而入。 紫朱漆桌前,端正守坐着一名貌美女子,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乍一看,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再细细一瞧,却见这位端庄禁欲的美人神态间隐藏着一种缠绵之态,妖娆之姿。 这张面皮,乃是上佳,人间仅有。 百里安自是不识这般女子,陌生而美丽的面容看他的时候,满是慈祥与怜爱。 她从案前果盘里取出两颗姜糖,朝百里安招了招手:“瞧瞧这孩子,长得多招人怜惜,来,姑母这有糖,给你吃着玩。” 百里安态度恭谦有礼,不敢违背老人家的好意,连连低头伸手去接。 只是当他手指要快碰到那糖的时候,手指一偏,却是绕开那递过来的两颗姜糖,十分大胆逾越地握住了她凝脂般的皓腕。 御首大人柳眉一竖,不怒自威:“放肆!我是你姑母!” 百里安坐直身体,淡然的神情不变,手掌用力将她一拉,扯进怀中,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甩在她撅起的俏臀上,发出一声动人的脆响。 旋即他飞快松开她的手腕,指节挑起她温润如玉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我再放肆,能有你宁大河主放肆?在这装起了姑母大人,也不怕这天玺剑宗的剑士收了你这妖孽,镇入罪剑池之下,打得你永不超生。” 趴在他怀里的女子唇角勾起,语气却是带着刻意的懊恼:“哎呀呀,这变形术真是中看不中用,居然被你一眼看出来了。” 说话间,已然恢复了本音。 实际上,宁非烟心中也着实大吃一惊。 这变形幻术可是连天玺剑主都骗过了,这些年来,人间那些仙人修士,无一能够识破。 他是如何一眼将她认出来的? 百里安笑道:“你这变形术还得多练练。” “看把你给能耐的。”宁非烟好没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方才你若是将红妆认出来,又怎会被我诓得乖乖喊姑母。” 方才那眉眼冷漠的女侍竟然是红妆? 百里安大感惊讶,红妆他是真没瞧出来。 宁非烟唇角平凡,眼底却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眉眼微微弯,莫名蛊惑人心。 这蠢猫,可真是愈发有意思了。 论变形之术,她的本领远在红妆之上,可偏偏那个半路出家的红妆能够如此轻易地骗过他的眼睛。 到了她这,他却能够一眼认出她来。 宁非烟懒得去深究其中真意,只觉得许久未见的蠢猫看着倒是愈发顺眼了许多,瞧着让人开心。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酒肉之交 “你在天玺剑宗见过云容姑娘了吗?” 百里安剥开姜糖的糖衣,顺手喂至宁非烟的唇边。 分明离别之时走得那般决然,丝毫不拖泥带水,可眼下重新相逢,宁非烟又是那一贯多情风流的模样,一双天生含情的长眸半是勾人半是轻佻,红唇如绘,却未直接咬走他指尖的姜糖,微启唇畔将糖连同着指尖一同含入口中。 直至他指尖的糖被那她柔软的温度含得融软,她才将那半凝半固的姜糖叼走,在百里安的手指间留下了一抹蜜色的糖浆色泽。 百里安不过随手的一个举动,竟是给这魔女玩出了这么多的花样了。 “哼!”幕帘外的红妆见此一幕,忍不住轻哼一声,似是十分不待见他同自己的姐姐这般亲密无间。 宁非烟风情万种的笑容里带着一点点坏,像一只披着美人皮骨的狐妖,姜糖在她唇齿间清脆碰撞着,多有妖娆的身姿半倚半卧,裙下的一双白嫩嫩的足儿并未着小袜,她探出脚尖,玉趾轻轻夹着百里安的衣带,轻笑道:“真是奇怪,这天玺剑宗的姜糖辛辣之味多过于甜,我素来瞧之不上,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糖,我吃着,却只尝出了甜意。” 宁魔女最是还耍这些虚头巴脑的一套,嬉戏花丛的勾人手段一向信手拈来。 不论是在多么庄重严肃的场合里,她都能花面逢迎,尤其是在百里安这,她尤为放肆,无非是恶趣味使然,想要将这小正经逗弄得手足无措。 “是吗?”百里安却并未如她所愿,一笑置之,微屈着手指,将指尖残余的蜜色糖浆舔舐干净,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勾着她的目光:“是挺甜的。” 冷不丁地被他撩了一下,宁非烟呼吸微微一滞,竟是给他那青涩的撩人手段给惹得老脸一红。 哟呵,一本正经的蠢猫这是长道行了。 勾人不成,反被调戏,经验丰富老道的魔女居然有一日反而着了这半吊子的道。 她轻咳一声,收回不安分的脚,立马言归正传了:“我倒是没想到云容她竟能够一眼识破我的幻术,若是不知道的,我还以为她没有遗失剑心通明呢。” 百里安道:“天玺剑宗乃是仙门正宗,你被人识破,居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待在这里,即便云容姑娘与你在魔界浅有交情,可她毕竟是天玺十三剑,正魔两道立场不同,你胆子挺大,竟敢在她的山门中为非作歹,还带着红妆一起。” 宁非烟黛眉轻掀,笑得风流无双:“你这话说得可不厚道了,我与云容姑娘哪里仅是浅有交情,我们可是感情深厚的酒肉之交,她怎会忍心将我打入罪剑池中。” “酒肉之交?”百里安疑惑道:“你们何时还一起吃过饭了?”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笑而不语。 那眼神,正如同胃袋空空如也时的魅魔看待自己食物时的模样。 有种蠢蠢欲动的暧昧。 百里安耳朵根子瞬间滚烫,又悄悄看了一眼红妆,果真见她冷漠的小脸上也飘着两团红晕,他磨了磨獠牙,小声道:“你下流……” 宁非烟笑出声来:“我可是手把手地教她捧食玩酒,怎就下流了,你这样说,可真是叫人心都要碎了。” 百里安赧恼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好吧,同你说实话吧,我既已离开魔界,那便是正式与魔界公然为敌,仙门中的其他修士或许看不通透这一点,可云容她却是个有脑子的,她与我没必要撕破脸皮成为敌人。” 百里安目光奇异地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想你们之间不仅仅是没有成为敌人,还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协议吧?” 宁非烟眯眼笑道:“聪明,她许我长青亭下的那只螭龙,我帮她揪出混迹长年潜伏在天玺剑宗的背叛者,二者双利互赢,何乐而不为。” 百里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可真有本事,身份壳子一个套一个,先是万道仙盟的七长老,再是天下剑主的长姐,说起来,剑主的姐姐呢?不会给你杀了吧?” “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宁非烟挥开他的手:“布局要早落先子,养马要从小喂好,杀人越货取而代之的事太过于粗俗,我这人啊,下棋一向很有耐心。” 百里安诧异:“你是说……” 宁非烟嗤笑:“从一开始就没有姬言这个人,如果非要说的话,姬言就是我,我就是姬言,这个身份是我早年间在秦国落下的一枚暗子,说起来,我可是一步步看着这位天玺剑宗的宗主从公子羽走到了剑主羽这一步,不然,哪有什么爱云游的女仙人啊。” 百里安无语震撼,终于理解为何当年人间会被魔宗侵占沦陷至此了。 宁非烟都在某个恰到精准的时间里埋下一棋,哪怕这颗棋子看似无用,可是在十年百年后,又会在某个时间里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反观这些仙门弟子,每年投入至魔界之中的探子至多也只能在魔都边城立足生根,随时都有暴露之危,一经发现就会成为毫无尊严的战奴。 而魔族中坚内部势力,却始终宛若铜墙铁壁一般,根本不给仙门之人插足的半点机会。 百里安无奈暗自叹息,又问道:“你在太玄宗和苍梧宫内,可又有扮演什么其他角色?” 宁非烟道:“落子精准不代表世事如神,魔界河主在人间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且绝不会叫世人所怀疑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姬言这个身份绝非那散修宗盟长老可以相提并论的,能够将这个身份养好,已经耗尽了我的心血,至于太玄苍梧,怕是令有河主安排被安排在其中了。” “所以你今日叫我来是……” 宁非烟目光狡黠:“你以为我是想见你了?我可不是那些整日只知情长苦短的痴男怨女,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云容知晓自己劝不动你让你下山,便特来请我出手。” 百里安皱眉:“为何她如此迫切地希望我下山。” 宁非烟眼底笑容敛去,正色道:“或许你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你眉心灵台受到焚心果的影响,气运已经完全黑染,当初离开魔界之时尚且不差,可自你踏入天玺剑宗的那一日起,你灵台发黑,呈死劫之相,这意味着你若继续在白驼山逗留下去,必将迎来一场可怕的劫难。” 百里安沉默良久后,道:“自我出世以来,所遭受的劫难还少了吗?” “我便知道寻常法子劝不动你这个死脑筋。”宁非烟摸出一杆银头烟枪,慢慢吸上一口,吐着圈圈:“看时间,来上课的弟子们也快到了,你从后门出去,随着众人再一同来此堂听课吧,记得,你是走关系进来的,得有自知之明,做最后一拍那个小角落的位置就好,少同那些名流子弟们打交道。” 百里安奇道:“我为何要听你讲课?” 宁非烟眼皮儿一翻:“两日后,你若想进剑阁的话,就必须乖乖地守规矩听完我布置的课业,你不是想查自己身世吗,那剑阁里可是藏着不少的好东西。” 百里安神情微动,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肚子,便离开了。 宁非烟被他毫不设防摸了两把,那熟络自然的小动作,仿佛早已提前进入好了当父亲的状态模样。 “咳咳咳!!!”宁非烟被一口烟呛住,扶胸猛咳起来,表情莫名有些心虚。 红妆上前来给她换茶,银牙忍得磨呀磨的:“你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就偏偏被他这种小动作给吓到了,我觉得没有孩子又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男人如衣服,拿来当炉鼎用就好了,难不成姐姐你还真想给那臭男人生个孩子不成? 我看啊,早些将事实真相告诉他也好,省的他老是偷偷盯着你的肚子瞧,看把他给能的,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明明就是姐姐你盘里的一块肉,才一次就觉得自己顶呱呱可以一枪入神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宁非烟慢条斯理地斜了她一眼,红妆很识趣地立马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白驼山,清早的空气如流,气象繁华,山间空翠点雪,水上之涟漪生絮,草际之烟光浩渺,年轻的弟子以嬴袖祁连城为首,整齐有序地行于山道之间。 几人看到百里安也出现在了队伍之中,便窃窃私语起来,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此人都未能够通过九重关,至多靠着关系成为了记名弟子,即便他与十三剑主们关系好,也没有资格参加御首大人的教课吧?” “这小白脸来头可是不小的呢,我听说啊,他给天玺剑宗内的哪个大人物给看上了,这才可以事事不按规矩。” “唉,可怜寒窗苦修十几载,还不如人家爹妈给的皮囊管用,你瞧那唇红齿白的俊俏样子,兔儿爷似的,怕是不止女子喜欢,男子瞧了也是忍不住要心动的。”说话那人看似夸赞,实则歹毒下流。 江云沁乃是世家女,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她蹙眉道:“谨言慎行,昨夜你们没看见剑主大人都唤他一声城主吗?仙陵城城主又岂是常人能够担任的。” 有人切了一声,道:“我听闻今年仙陵城城主继任得不明不白,那位城主刚一继任便没了任何消息传出,谁知晓是不是世袭罔替出来的空壳城主。” “嬴袖殿下也参与了那次仙陵城考核,若此人当真有本事,嬴袖殿下必然知晓。” 走在最前端的赢袖目不斜视,平静说道:“依靠女人,可算不得什么好本事。” 此言一处,彻底做实众人心中的想法,四下嬉笑之声愈发明目张胆起来。 对于这些闲杂碎语,百里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正行路间,身后小道忽然蹿出一个娇小的身影,衣带忽然被一只小手扯住。 百里安回头一看,身后俏生生地立着一名少女,明亮生辉的大眼睛,顾盼之间稚气未脱,素色的雪裙,肩上披着一个鲜红的小披风,兜帽下垂着两条细软的雪白小毛球,衬得那张脸愈发粉雕玉琢。 她明灿的大眼睛映着晨辉异常美丽,其中神采流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小姑娘翘起嘴唇,弯眸一笑,梨涡浅浅:“哥哥。” 百里安看着本该侍奉在仙陵内城照顾昆仑小山君饮食起居的小老虎女官,吃惊道:“你这小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拉着他的衣带不松,小手甩着,同他并肩行在小道间,小脸惆怅:“我们家的小山君性格不好,极难伺候,分明身子不好,却听说白驼山的橘子树开了,闹着要吃橘子,这不,我只好作陪。” 百里安“哦?”了一声,道:“那你家的小殿下吃到橘子了吗?” 小姑娘嘿嘿一笑,从兜里摸出两个黄橙橙的橘子给他:“我摘得橘子,给哥哥吃。” 百里安也没和她客气,接过橘子剥了皮,他不能吃,便喂给了身侧的小鹿儿吃。 小姑娘弯弯的眼睛眯起,远远地瞧了一眼生得灵动可爱的小鹿女,笑容愈发明媚灿烂了。 在登山之时,众人都未见过这位小姑娘,见她自由出入这天玺剑宗,模样打扮皆是出众,便不约而同地都以为她本就是山中的内门弟子,也未当回事儿。 来到百经堂,众人纷纷朝着幕帘后的人见礼问安:“见过御首大人。” 帘后,女子轻轻笑道,如沐春风的嗓音让人心生敬仰亲切:“客气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山中弟子都是唤我姑母的,既入了这百经堂,你们也不必客套,跟着唤我一声姑母就好。” 众人大喜,连连尊声唤了一声姑母,要知道能够唤剑主长姐为一声姑母,那可是莫大的荣耀。 嬴袖虽说对她这一视同仁的态度深感钦佩,可论正儿八经的子侄,这个百经堂内也唯他有如此资格了。 如此以来,岂不是在无形之中降低了他的身份。 心中虽有不满,嬴袖对于这位父亲都敬重有加的女子自然不敢表露半分。 好在安排入座时,众人皆被安排在了后排外堂,唯有他一人,被安排在了内堂之中。 至于那个让他百般看不顺眼的小子,倒也自觉,居然乖乖坐在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最后一排,这份识趣的性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只是跟着那小子一同入堂的陌生小姑娘,居然直接穿过内堂,溜到了重重帷幔中间,坐在了那个只为宗主准备的座位上。 这是不知礼数还是胆大包天! 嬴袖正要呵斥,帷幔下姑母大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 竟是这便就开始讲课了? 嬴袖心惊肉跳起来,他可不傻,见帘后女子对于那少女的无礼行径并未予以斥责,甚至放任纵容,由此可知,这看似通身毫无灵力修为的少女,真实身份怕是叫人难以想象。 她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坐在父亲的座位上?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纸条传递 抱着满腹的疑惑刚一入座,身后又传来一阵骚动哗然。 这可是御首大人的讲课,怎敢轻易造次? 嬴袖蹙眉回首,一下愣住了。 端坐在幕帘后方的女子并未指责众人的哗然之语。 她手执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名白衣女子从堂门走了进来。 随着那名女子清冷的目光在堂内淡淡一扫,嘈杂火热的氛围瞬间冻结似的一寸寸寒了下去。 宁非烟眼眸趣意含笑,继续端着长者慈爱关怀的身份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苏兄家的阿靖了吧?论辈分,你也可得乖乖唤我一声姑母才是。” 苏靖并未如同众人那般对于天玺御首的亲切而变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她朝着幕帘行了一礼,便直径寻了一个座位坐下。 私下,弟子们顿时笑声议论纷纷: “太玄宗的苏靖姑娘怎么会忽然莅临身至百经堂?” “傻,你没听说吗?天玺剑宗亲传弟子的最后考核,剑主大人特地城邀太玄宗与苍梧宫的二位少主作为最后的考官。” 有人恍然道:“哦,我明白了,苏靖姑娘到此,是要来提前考核我们在今日课堂上的才学六艺的。” 此言一出,众人心情立刻振奋起来,跃跃欲试,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位冷面美人面前一展才华,博个好印象。 嬴袖正要努力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首,看着祁连城正对他小声笑道:“嬴兄,我听说剑主大人将靖姑娘与尹大小姐请入白驼山中来,是为了让她们帮忙镇守剑阁与天山,与今日的堂经之课并无多大相关,你说说,靖姑娘究竟是是为谁特意而来的?这可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嬴袖眼睛斜斜一睨,强忍着上弯的唇角,将表情崩得严肃平淡:“她为谁而来,与本太子又有何干?” “话可不能这么说。” 祁连城贼贼一笑,道:“小弟可是听闻在早年间,嬴兄与靖姑娘可是自幼便定过婚约的,只是后来经了尹大小姐那么一闹,婚约遗憾取消,这让靖姑娘好是伤神了一阵子。 至此关系便与尹大小姐势同水火了,如今想来,嬴兄可真是好艳福啊,竟能得这两位天之娇女为你争风吃醋,叫人羡煞无比啊。” 嬴袖忍不住又悄悄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白衣女子。 他英俊的面容始终淡漠平静,言语谦虚里又带着几分明显的宠溺与情深: “嬴袖心不大,刚好只容得下一人撒野。” 二人的交谈之语并未刻意降低音量,嘈杂的学堂里气氛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众人有意无意地都不由自主看向苏靖,心中也是好奇八卦。 难不成她今日当真是为了嬴袖殿下才来此地的? 这位中幽太子殿下可真是小处不欺忍的正人君子,他将自己的心意这般大白给众人,也不怕苏靖姑娘伤心难过吗? 众人偷偷打量着,只是苏靖容色清冷平静,莫说伤心难过了,被人如此讨论点评,面上未见任何尴尬不自然。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过嬴袖一次,更别说要有半点去他心里头撒个野的意思了。 百里安也不知苏靖有没有被这群人的话所影响,她那性子,喜怒哀乐从来不在人前显露出来的。 虽说看起来她不像是为了一个嬴袖而与尹白霜争风吃醋的人。 可是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当爱恨情缠风月故事里的女主角来被众人评头论足。 苏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前,低头翻阅桌上的经书案本。 落在书页间的手指纤长,低垂的眼型恰到好处的好看,笼上薄薄一层烟,精致又清冷,仿佛与周遭气氛永远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忽然间…… 啪。 一个纸团从她右侧飞了过来,轻轻地砸在她的肩头。 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下。 坐姿笔直的苏靖目光低低斜睨,看着落在她洁白衣摆间的小纸团,没有做声。 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用无比惊讶的目光看着坐在墙角落里的少年。 他莫不是以为这是民间学堂里课堂上可以随意调戏的女同学不成。 这小纸条扔得当真是贼胆包天不怕死啊。 看着慢慢放下手中案本的苏靖,本就不待见百里安的一众人们顿时幸灾乐祸起来,期待那没本事的小白脸被她好生收拾教训一番。 不然,这家伙还真以为靠着自己背后那点子关系就可以在天玺剑宗霸道横行了。 “哟?太子殿下,这小子好胆儿啊。”祁连城轻嘲冷笑。 嬴袖脸上的冷淡逐渐化为了冻结成冰的冷漠,他嘴唇凉凉吐音说道:“故意引人注目的小丑罢了,苏靖一向孤高骄傲,对于这种低俗可笑的小手段,她又怎会在意。” 话音刚落,放下案本的苏靖若无其事地缓缓弯下腰身,雪袖中探出来的玉手,骨长而细,手指竟是朝那纸团探了过去。 在一双双震惊匪夷的目光里,她自然平静地拾起纸团,放在课桌上,认真抚平摊开。 纸团里包裹着一颗澄黄色的姜糖,纸上着墨六字:‘嬴袖好臭屁哦……’ 右下角,还画着一只叉叉眼吐舌头的小猪头。 在这片莫名紧绷安静的气氛里,他们好似看到了苏靖眉宇间一直低压的清冷之意消融了几分。 分明从她入学堂到坐下,面部表情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变化。 但是此刻看去,她清润如玉的侧颜瞧起来竟是无端柔和了些。 众人不由自主地摒弃呼吸,看着她面上如常地拆了糖衣,举止自然地公然在御首大人的课堂上将那颗姜糖吃下。 然后将那揉得皱皱巴巴的小纸条叠成一个整齐的小四方,夹在书案之中。 紧接着,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又从书籍下抽出一张宣纸,研墨沾毫,执笔描绘。 她搁下毛笔,正要将宣纸折叠,动作忽然停下,想了想,还是同样揉成一个皱皱巴巴的团子。 纸团子在红木地板间这么圆溜溜的一滚,滚到了百里安的腿边上。 众人眼睛惊呆,这还是那个传说中拒人千里之外,不近人情,冷漠严肃的苏靖姑娘吗? 居然在课堂上,玩起了偷传小纸条的爱好。 祁连城嘴角抽搐,忍不住又拍了拍嬴袖的肩膀,道:“嬴兄,我怎么感觉……靖姑娘今日是冲着那小子来的。” 嬴袖脸上像是抹了一层胶水,冷硬死板,目光死死地盯着百里安身侧的纸团子上,仿佛呼吸都粗重急促了几分。 江云沁神情复杂,不愿再多看一眼。 对于苏靖会回小纸条,百里安亦是感到诧异,他拾起纸团子,摊开一瞧,上头倒是一个字都未写。 只是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脚底下踩着一只翻白眼的猪,猪屁股上插着一把墨黑色的剑,看那轮廓,像是天策钧山。 小人倒是瞧不出具体特征,只是怀中无比亲昵地抱着一只肥肥的折耳兔子。 百里安倒是没有想到,苏靖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儿,画起小人画来竟是活灵活现。 那屁股正滋滋冒着血花的,不用想也知道该是嬴袖太子了。 百里安一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对此,苏靖用心如止水来表达她对于此事并未过多关注。 听到百里安笑出声后,她口中姜糖轻轻一动,将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颊撑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此时,嬴袖的那张脸,黑得已经不能再黑了。 众人见状,于是也有胆大者,连忙大笔挥就,绞尽脑汁地写着无数讨人开心的小笑话。 紧接着,揉成团状的小纸条漫天纷飞,朝着苏靖方向落雨一般的扔了过去,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她的回信。 苏靖刚鼓起来的脸颊又平了下去,她抬头,清冷的墨色眸子顿时落满了霜寒,不染颜色,也不染烟火。 噗噗噗!!! 漫天飞来的纸团子顿时无火自焚,烧成灰烬。 业火红莲在写过小纸条的每个人头顶上飞快燃烁了一下。 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叫他们清楚地感受到了灼痛灵魂的那份可怕。 如雪梅般盈盈而坐的白衣女子,由始至终她的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始终清冷完美,不知喜怒。 她目光淡淡扫过去,那些人心中对她的忌惮寒意这才后知后觉的泛上心头。 果然,苏靖还是那个苏靖,眼神冷得可以将人直接冻死。 话说,这区别对待的态度,真的不要太明显了。 百里安正要重新抽宣纸写小纸条,幕帘忽然被一只手撩起,披着姬言身份的宁非烟一步一翩然地走了出来? 漂亮得有些过分的情人眼宛若会勾人一般,不自主地将所有弟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饶是祁连城这样阅女无数的贵家公子都不禁看直了眼,瞬间宛若成了初见妩媚狐妖的青涩书生。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宁非烟穿过课堂,手中书卷啪啪两下,各自在百里安、苏靖二人的脑袋上敲打了一下: “在我的课堂上还敢明目张胆地传纸条开小差,真是讨打。” 那一声讨打含嗔带怨,莫说这群男弟子了,便是女弟子们听了也不由耳根子酥软起来。 祁连城忙推搡嬴袖,激动得脸都红了:“嬴兄,嬴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这位姑母大人生得竟是这般勾魂,她给我们上课,简直要命啊!” 看来,祁连城对于这样妩媚多情的女子没有多大的抵抗力。 嬴袖好没气地挥开他的手,情绪不佳道:“别问我,我对这为姑母也是所知甚少。” 祁连城明显不甘心,还要在问,这时听到宁非烟打了一个响指。 红妆即刻从帘后走出,在每个人的课桌前发放出了一枚造型古朴却又不失精致的晷盘。 晷盘上绘画着盘综复杂的古文与阵列图案,那些错乱交序的线路图案呈灰色,宛若夜空之中的星辰四宿运转轨迹。 在晷盘中央,悬立着一枚剑形的指针,晷上的纹路并非是静止不动的,随着时间缓慢地推移,指针所指的图文线路也各不相同,十分神奇。 宁非烟手中美人扇轻摇,掩唇轻笑道:“好了,这是今日我出的第一道测题,解答出来的成绩可以记载入这次的弟子选拔考试中,诸位可以开始了。” 祁连城连忙卖乖问道:“姑母,这是什么?” 嬴袖有意在苏靖面前卖弄,手指轻拨针尖,晷盘上的阵列纹路一一被点燃数十道,灿若星辉,辉光化为至纯的剑意缭绕上指针。 在剑意的推动之下,指针缓缓旋转半周,盘面上的纹路如蛇游走,运行轨迹,与天玺山门前所设的龙蛇剑阵十分神似。 “这是由天玺剑宗的一道收山结界剑阵演变而来,名为龙蛇剑阵,道意深藏如石,姑母这是自考量大家对剑阵知识的造诣。 若是能够解此剑阵,便可激发阵中剑意,在剑意的催发下,这枚作为阵眼的指针便会绕着周圈行走,点燃晷盘上所有的灰色符文,完成阵列,便算破解。” 为众人细心解释的赢袖自信一笑,他自幼熟读天玺剑宗三千道藏剑经,自问无人能够比他更熟悉天玺剑阵的解析之法。 今日这堂课,简直是在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面上挂着从容的微笑,手指如勾弄琴弦一般,指腹弹触盘面上的发出幽蓝光泽的纹路线条。 看似随意勾弹,实则没一笔都恰到好处地勾中盘阵。 在一众倾慕艳羡的目光里,嬴袖不费吹灰之力地点亮了百道符文星线。 而那悬立的指针,也未叫人失望的围着晷盘旋转一个完整的周天。 谁曾想,刚刚重聚组合出来的阵列图案向下一沉,竟是瞬间又分化出了一千道灰色的线路图案来。 显然,今日这第一堂课的课业,并没有那么容易来完成。 嬴袖脸上自信的笑容微微僵凝,但他并未失措,耐性极好地陷入认真的思考。 看样子,似是十分不理解他为何会失败。 宁非烟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眯眼轻笑道:“你这倒也算不得有多失败,只是这龙蛇剑阵又岂是那么容易破解的,你倒不妨在多加参悟参悟,若能够解开此盘,今夜所授课业,你们才可以算是完美受教。”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龙蛇剑阵 听闻此言,嬴袖沉吟半晌,愈发不解了:“龙蛇剑阵乃是天玺最为精妙的护山剑阵,由初代天玺剑主参宝真人一手所创,曾诛杀过两名魔河之主,斩过初代魔君一只手臂。 论威力仅次于人间蓬莱山的纵横元杀阵,即便天玺剑宗中道崩阻,龙蛇剑阵不如当年,却也是人间顶级阵术,怎是这一小小晷盘能够完全落拓承载的?” 这话他说得隐含不甘,龙蛇剑阵存古至今,可与岁月争长竟短,唯有这灵气鼎盛,地脉非凡的白驼山,借着天时地利,乾坤易位,方可成就这般剑阵大势。 以东岳之川方可养出的煌煌剑势,如何是这一方罗盘能够描绘出来的。 而且课堂上有近五十人,几十枚晷盘,若每一枚皆藏龙蛇剑阵,那岂不过于夸张? 说是仿造龙蛇剑阵,他信,如果说这晷盘中藏着真正的龙蛇剑阵,他是绝然不敢相信的。 宁非烟嫣然一笑,拾起一枚晷盘,纤纤玉指轻拨指针,盘面万千星轨符文骤然大亮:“天玺剑宗人才济济,从来不缺乏天才,龙蛇剑阵固然强大神奇,可要知晓这晷盘乃是取材于天山剑石,先由九剑凌照雪借以鸢戾雷火锻炼三年,再以姬裴以山河之气灵淬以剑意,后再得乱符剑以符剑入道成以万千星文,再入狂草剑的诡道纵横,最后由凤仪剑沈盏点剑化针,众人同心,这才得以让龙蛇剑阵造就成这一方小小罗盘。” 祁连城听得连连咂舌,端着晷盘的手都有些不稳了,眼睛大睁:“经五名剑主同炼的晷盘龙蛇剑阵,岂是我们这样的庸俗之辈能够参透解出的?” 百里安不动神色地端详着眼前的晷盘,眸色深沉,未像他人那般震惊喟叹不已。 宁非烟再次笑道:“后日便是天玺剑阁开放之日,这方晷盘各自藏着一道剑魂,诸位能够将这晷盘上的剑针取下,将盘内剑魂领悟到何种程度,直接影响着你们后日在剑阁之中择选的剑诀功法好坏。” “这……”众人拿着手中的晷盘,神情颇为不知所措。 “当然,若是今日无功而返,后日的剑阁依旧会为你们开放,只是选中那一本修行剑诀,那便是全凭运气了,今日要考验的,正是诸位对剑之一道的天赋与领悟力,我会在课堂上从旁指导,至于你们能够走到哪一步,那就要看看各位的能力大小了。” 宁非烟回到幕帘之后,路经途中,不经意似的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将晷盘当陀螺在桌案上玩转的少女。 晷盘在她指下旋转如飞,盘面上由五名剑主共同入道而成的万千线路符文,正宛若沙化一般,凋零落下,晷盘顷刻之间,变得光滑无比。 宁非烟神情微动,微微眯起眼睛。 恰逢那年幼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朝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特别干净漂亮。 宁非烟亦是微微一笑,聊做回应。 回到座位上,她开始口述讲解晷面上的剑文奥义。 众人终于不再私语分心,开始凝神静气,认真听讲。 嬴袖听得尤为认真,他虽是天玺少主,可是在白驼山上的百经堂上听课的机会却是极少。 他静心听授,心中满怀期望。 若他当真能够解了龙蛇剑阵的奥义,完整领悟晷盘中的剑魂,进入剑阁,有了剑魂的帮助,他必然能够上得八重楼,取得孤本剑经辅佐太上道清剑诀凝气成蛇,父亲必然对他另眼相待。 自从出了两百年前的那件事后,他能够逗留在天玺剑宗的机会少之又少,这番,他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在宁非烟的言传身教之下,课堂之上原本皆是心存茫然的弟子们神色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仿佛在抽丝剥茧的里,对于那棘手的晷盘终于有迹可循。 他们开始解析对付手里的晷盘。 清风入室,时而有存缕星光逸散。 嬴袖经此提点,本是对于自己的感悟之力无比自信,起初在宁非烟的指引之下,他晷盘上运作半周的剑针再度缓缓转动起来。 还未等他惊喜片刻,那剑针再度停了下来,始终未能画得圆满。 嬴袖暗自蹙眉,心道这难题未免下得也太大了些。 继承了太上道清剑诀的他,在加上御首大人的指导,他甚至连剑引过符一周圈都难以办到。 龙蛇剑阵,果然不俗。 “啊,符文亮起来了!”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 听声音,是那蜀国望族的小姐江云沁。 嬴袖心中了然,暗道祁连城的眼光倒是不错,一个从未修行过的女子,竟然能够领悟寸许的龙蛇剑阵,算是相当不错了。 蜀国江家吗?倒是可以结交一二。 正思忖间,嬴袖无意间回首好奇地观摩了两眼,顷刻间,顿时五雷轰顶僵立在当场。 只见江云沁手中晷盘,星辉凝而久久不散,正当他目光触及过去的那一瞬,晷盘上的剑针正行过一个周天轮回。 嬴袖心中大震,大感不可思议! 还未等他从强烈的挫败感反应过来,祁连城手中光芒大绽,晷盘里传来蛇鸣嘶嘶之音,而那指针,赫然转动两周才堪堪停下。 众人口中顿时爆发出赞叹地哗然之声。 一向听惯了这种声音的赢袖,英俊的脸一点点地涨红起来。 宁非烟长嗯一声,点评道:“倒也还算不错,中等偏上的水平了,当个内名弟子,倒也不虚了。” 两周天还仅仅只能算作中等偏上的水平,那么赢袖连一周都尚未完成的,又当时作何水平? 原本淡定自若端着太子身份架子的嬴袖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 纵然他凭借着太上道清剑诀的便利又如何,一骑当先又能怎样。 天生致命的缺陷,让他修炼正法灵力总是远不及他人,实战之中倒是不显,一旦到了这种场合,他的短处实在过于明显,就连江云沁那个不通修为的凡人都不能比拟。 虽说堂内弟子们看待他的眼神依旧尊重,可是在嬴袖自卑的心理作用下,他总觉得这些年轻弟子们看待他的目光里,总是掺夹了一些其余的东西。 嬴袖强压着不稳的呼吸,目光复杂地看着祁连城手中的晷盘,无法向往常那般,以君子风度来表示恭贺。 祁连城经宁非烟那般中肯点评,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他正想举起手中的晷盘显摆显摆,看到嬴袖那晦涩的目光,心头一突,不由轻咳一声,敛起面上笑意。 枪打出头鸟,在这种时候,与天玺的少主争风头,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祁连城与嬴袖深交多年,知晓他的真实秉性绝非世人所见的那般君子大度,这太子殿下看似诚交天下,以心待人,实则心眼确实不大,对于天赋与剑道这方面的事更是百般敏感。 若是在这种时候压他一头,保不齐来日自己莫名其妙夜里就要被厉鬼缠身,厄运连连。 他忙将这火往最后一排的百里安身上引烧,故作调笑口吻说道:“姑母言传身教,令人受益匪浅,凡是通过自己本事登上山门者,或多或少都引燃了晷盘上的符文线条,有些人觉得自己与十三剑剑主们的关系好,可以领寻捷径一步通天,殊不知,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差距,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背景而有所改变。”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转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百里安手里稳稳端详着的晷盘竟是并无一丝变化,如此一幕,更是侧向证明了他平庸的天资与实力。 堂内顿时大起哄笑之声。 有了更差劲的对比,嬴袖心中的阴郁心情也明朗了几分。 祁连城了解嬴袖的性格,他看似对那苏靖姑娘百般不屑鄙薄,可上课途中,他偷看她不下于数十次了。 他清楚苏靖与那小子之间互传字条,必然成为了嬴袖心中扎得极深的一根隐刺。 祁连城不动声色地变相讨好着嬴袖,并未打算就此放过百里安,他继续笑道:“也是,论天赋,这位兄台远远不及在座的任何一人,即便是认真听课了,也未必有用,不如将心思花在如何逗弄女孩子欢心上头,若能够得苏靖姑娘青睐有加,说不定学堂考核又可凌驾众人之上了,毕竟……” 祁连城含笑的眼睛里隐隐带着讥诮之意:“贿赂讨好考官这种事,托兄台的福,我们都早已司空见惯了。” 幕帘后,授课之音渐渐停了。 祁连城以为自己得到了默许,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天玺剑宗,世代英杰鬼雄尽出之地,山中师长是锻炼豪杰的绝世炉锤,能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困。天玺剑宗养良玉,不煅废铁,若你砥节砺行的修道之心,不如趁早滚下山去,免得辜负姑母的一番金玉良言。” 祁连城的聒噪之言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百里安无奈地放下晷盘,觉得他很吵,思考着要如何让他闭嘴。 堂上一声惊木陡然拍响,宁非烟的声音响彻学堂:“这位同学,瞧你说得这般起劲儿,要不你和那位同学一起坐到角落里去好生探讨一二?” 祁连城顿时噤声,乖乖垂头做虚心聆听圣音状。 百里安无奈地摇了摇首,低头继续观摩晷盘。 就在这时…… “如何?妾身帮你凶回去了,帅不帅?”一个妩媚的嗓音矫揉做作,正正从百里安身下课桌里传出来,惊得百里安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连忙压住他的大腿,稳住了他的动作。 百里安震惊低首,便见着空间不算小的课桌阴影下,一张又野又欲的脸缓缓浮现出来。 不是顶着姬言那张面皮子的宁非烟又是何人?! 这位自称姑母的女魅魔,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时节里,就趴在男子的双腿间,一身衣衫着得好生清凉露骨,丝滑的吊带长裙,材质半隐半透,若有若无的风情诱惑,凸显性感迷人锁骨,玉藕似的纤臂相互交叠慵懒地撑着下巴,一副小妖精做派的女魔头,又来勾人了。 还未等百里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见这女魅魔拔葱似的,从身下拔出一个魅魔妹妹来。 红妆已经褪去了女侍的皮囊外壳,容貌得以恢复的那张俏脸与宁非烟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的冷漠戾气,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妩媚风情,她的双眼皮不似宁非烟那般明显,弧度浅浅内弯,眸色也不似她那般深邃。 百里安这才发觉,自己所坐的地板下,竟是中空的,宁非烟与红妆都半趴在地板间,从这个角度看去,根本无第二人能够瞧见这桌子地下竟然还藏着两个人?!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此刻课堂之上,属于姬言的嗓音依旧徐徐响起,众人出神地听着,谁也未曾注意到这一方的异样。 唯有静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凝视虚空的苏靖,察觉到了百里安神情的变化。 啪…… 一个小纸团再度扔了过来。 百里安愣愣接过,还未拆开去看写得是什么,宁非烟故作好奇地捂唇笑道:“呀?苏靖姑娘又给你扔小纸条了吗?魔界一别,也怪想念她的,不如我出来同她好生打打招呼吧?” 说着,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故意挑了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从百里安的两腿之间作势要拱出来。 百里安额前的青筋暴跳! 这只坏猫,当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安分,这要是叫她从腿心里钻出来,百里安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他伸出手,将她的小脑袋用力叩了回去,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然……” “不然?”宁非烟风情万种地舔了舔唇畔,身子向后倾倒,一只未着小袜的玉足探出来蹭着百里安的小腿,轻笑道:“不然如何?你还敢吃了我不成?”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把控得极好,在她冒头出来的那一瞬间,便在百里安周身结了一道隔音结界,便是叫这里修为最高的苏靖,也难以听见。 百里安扶额,将额头上的青筋生生摁回去! “你不是在堂上讲课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难怪她特意提前叫他入堂一叙,还挑了这么好的一个位置让他来坐,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你这般聪明,难道猜不出来我是如何一心二用的吗?” 百里安脸色拉了下来:“在天玺剑宗使用傀儡术,你当真是不怕死!”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姬裴 “至少很逼真不是吗?毕竟就连你都瞒了过去,骗骗这群小弟子,又算得什么难事。” 宁非烟悠然地倚坐在桌子地下开起了茶会,变法术似的摸出一副茶盏,缓缓自茶壶中倒出冰雾淼淼的浓白色羊奶酪茶。 在这大冷天里,她倒是好兴致,在这桌子地下品起了冰奶茶。 百里安看着眉眼冷漠,神情生无可恋的红妆,悄然伸出一条腿踢了踢她,压低声音道:“将你姐从哪来的拉回哪里去。” 红妆双手抱胸,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百里安心道当初那个在北渊之森红着脸,低低唤他姐夫模样很乖的那家伙去了哪里? 怎么女魅魔翻起脸来,都是一个样儿的吗? 宁非烟施施然地品了一口酪茶,浓浓的奶色在她潋滟的唇畔间留下了一道湿润的抿痕。 她目光狭促,道:“红妆是我用惯了的一把刀,从来都只有她来遵从我命令的份,你让她带我走,你觉得她有这个胆子吗?” 百里安看了一眼被宁非烟吃得死死的红妆妹妹,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分明在魔都的时候,还对你要死要活,怨言颇深的,这才过了多久,黏你黏得简直比以前更厉害了。” 往日在朝暮殿中,红妆即便无意瞧见了他与宁非烟亲热,虽然表现出来的情绪很不高兴,却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看他的眼神里慢慢都是警惕,像防贼似的防着他。 惟恐一不留神,她那‘天真不懂事’的姐姐就被他这坏胚给拐走了似的。 宁非烟黛色的秀眉轻扬,将自己手中茶杯里的冰酪茶喂了一口给红妆喝,斜眼看着百里安打趣道: “在人间不是有句话叫做,有奶便是娘吗?我宁非烟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她好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身为主人,既然有我一口肉吃,自然少不了她的骨头。” 正乖乖低头享受宁非烟温柔投喂的红妆顿时呛咳出声,脸上迅速漫上一抹红晕,黑眸慌乱无措,忙红着脸低头推开她递过来的茶盏,不肯再喝。 百里安气恼得就要去敲她脑袋,宁非烟继续笑道:“我是说身为四河的我,叛魔君,离魔界,夺界门,不论是哪一点都是罪无可恕、株连九族的罪人。 北渊之森出了我这么一个叛徒,魅魔全族上下怕是都要受我牵连,可是我不仅仅护住了她,还护住了她心心念念的宁夫人,我让魅魔一族在人间得以落地生根,不叫外敌所侵。 如今的我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衣食父母,还是所有魅魔们的衣食父母,你说说,她是该听我的话,还是你的话?” 百里安怔然,却不意外。 虽说宁非烟离开魔界只有半年光景,可做为在人间有着多重身份的四河河主而言,想要在建立起一片供魅魔生存的栖息之地,并非太大的难事。 以百里安对她的了解,他并不认为宁非烟是出于同族道义来守护魅魔一族的血脉不灭。 说到底,她保下这么一批魅魔,与他收养妖类,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宁非烟是个十足的唯物主义者,无利不起早,无所谓人情冷暖,哪怕是对于自己的同族幼辈,她都不会具备任何的同情之心。 哪怕红妆看她的眼神里百般依赖甚至是孺慕,可百里安始终未看懂,宁非烟对红妆又是抱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眼底对红妆不加以掩饰的厌恶,戏弄,玩味种种情绪并非是虚假的,可偏偏,一旦涉及到红妆的性命危机,她却又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宁非烟仿佛心中藏有千般个面孔,叫人难以猜透猜全,面对这样的她,百里安总是头疼的:“你今日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宁非烟颔首道:“云容姑娘心有所求,望你下山,可你叛逆不听话啊,我好言相劝你都听不进去,总不得毁了你的课业,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驱你下山去? 毕竟我如今可是你的姑母大人,你不能完成我的课业,我赶你走,便是十三剑他们也不能留你了。” 百里安翻转着手中分毫未亮燃的晷盘,失笑道:“原来你这龙蛇剑阵,是为我准备的?” “不过很可惜,应该要让你失望了。” 百里安手指寸寸划过盘面,触及之下,指尖宛若游走龙蛇,盘面上的灰色线路开始随着他的指尖指引宛若注入生气活了过来。 无数剑文符字皆被拆解,从死灰槁木至云电风灯不过须臾之间,千字剑文如碑解,还如太虚生闪电。 不同于旁人晷盘上的星蓝光辉,有着淡淡的金色辉光漫散而出。 百里安指下描绘游走的动作愈发沉重,悬浮在晷盘上的剑针嗡然铮鸣,发出无比清越悠长之声。 由始至终,百里安手中的剑针都并未发生任何转动的轨迹,而真正在行驶转动的,却是以那剑针为轴的线路剑纹,缓缓转动之间,似欲形成天小地窄的蛇行山河之势。 那一声清越剑鸣,引得众人齐齐回首,震惊观望过来。 剑针屹然不动,宛若撑在山河天地间的一把千年古剑。 百里安觉得此刻的感觉奇怪极了,他分明从未见识过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可晷盘入手的那一瞬,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三千剑的沉重重量。 一种虚无无形的感悟极为强烈。 淡若金鳞的星光如屑,百里安所坐的孤僻一角,似隐约可剑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的神奇气相。 嬴袖手指蓦然在桌角间用力捏得苍白,他脸上的血色开始退散。 祁连城也张大的嘴巴,不可置信。 就在这一切都将水到渠成,震惊掉众人眼睛的壮举快要完成之时。 百里安稳定的手指终于一抖,擦出微妙的偏差,错落有序的金色符线顷刻间溃不成军,骤然崩散。 比玄铁还要坚硬的晷盘咔咔开裂,七零八落地变作一堆废料垃圾。 “噗……”不知是何人,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嬴袖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些,好在没有太过失态,崩住了神色,他掀起眼帘静默无言地看了江云沁一眼。 江云沁忙抬袖掩唇,遮住了唇角还未收敛的笑意。 幕帘里,正将晷盘当着陀螺转玩的君君手指一定,压住盘上指针,回首间,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苏靖停止观卷,也偏头看向百里安,目光闲闲淡淡地在他桌案下一滑,陷入沉思。 百里安扔了手中的残料,指针沿着他的指缝滑落。 他嘴唇慢慢抿紧,对于周身从震撼惊艳到鄙夷嘲弄的眼神并未加以理会。 百里安眼瞳手指搭放在桌面上,指节轻轻收拢,在红漆檀木桌上缓缓留下五道深刻的指痕。 宁非烟浅笑嫣然,依旧安稳地端坐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里喝着冰茶。 红妆趴在她的身边,脸颊泛红地看着她一脸平静地将小爪子从那小尸魔的侧腰上收回来。 怎么尸魔也怕挠痒痒这种低级小伎俩吗? 这时,桌外属于傀儡人姬言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里的每一枚晷盘皆是那五位剑主们的心血之作,若你们无力参考,个人能力有限,我自不会多加怨怪。 可不会解剑文偏偏要强行做解,将剑主们的心血之作毁成这般模样,那可就有些过分了,小家伙,你没有修剑的天赋,今日这堂课上完,还是早日下山去吧。” 百里安一只手悄然摸到了桌子地下,报复般地捉住她的小脚,手指在脚心里不轻不重地挠着她的痒。 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敛着情绪,道:“金自矿出,玉从石生,非幻无以求真,破剑之法有万千,我觉得我还可以一试。” 这话说得属实是不知深浅了。 众人听得连嘲笑讽刺的心都没有了,祁连城也是摇首笑笑,何必同一个傻子置气较真。 罪魁祸首宁女魔朝着百里安眨巴眨巴眼睛:“怎么,都碎成这样了,你还不放弃?” 百里安恼怒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听云容的话了?!” 宁非烟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没办法,谁让我得喊她一声姐姐呢。” 百里安冷哼一声,看着案上残破狼藉的一片,陷入沉思。 东山之外,晨曦透过黎明的天空,映照群山,一处崖畔上坐着位羽冠男子。 太阳遥遥悬挂在东面的地平线上,光辉拂过两岸青山的夹缝,群山之间的大气景象透着肃穆与庄重。 忽然间,羽冠男子忽有所感,抬起头来,明朗的天色里骤然撕裂出一道紫雷。 在那闪电雷音里,一道负剑男子破云而落,落在了崖畔间,他手里提着一颗烧焦的头颅,单膝跪在地上,道了一声宗主。 剑主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头颅,嗯了一声:“解决了?” 身为风流剑剑主之子又兼率领‘麒雷’之长叶易川将那焦黑的头颅双手奉上:“‘幽兵’吕庄头颅在此,弟子幸不辱命!” 麒雷幽兵,皆是天玺亲传弟子手下自行创建出的支派剑卒势力。 叶易川属于十二剑直系亲传弟子,掌剑卒麒雷三百。 吕庄属于六剑直系亲传弟子,掌剑卒幽兵五百。 二者之间的力量多有悬殊,此番伏杀,若是没有剑主羽亲赐的一道道清剑意,叶易川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取来吕庄的头颅。 剑主羽眼神冷漠,像雪崖上的风,寒得刺骨:“吕庄,当真出现在了长青亭的法境之中?” 叶易川不吭声了,捧着头颅的手背青筋鼓起,显然内心情绪远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长青亭的法境封印着‘禁忌’,在天玺剑宗,知晓那个‘禁忌’的人不多。 吕庄身为亲传弟子,却现身至此,显然绝非是叶易川所期望的。 晨间,山中落下了一场雪雨,剑主羽眼底起了一片潮意的混沌:“终归,你与吕庄朋友一场,即便他有叛天玺,本座许你将他尸骨入土安葬。” “叩谢宗主成全!”叶易川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又道:“宗主,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宗主首肯。” 剑主羽淡道:“你是希望本座饶恕吕庄手底下的那五百名剑卒幽兵?” 叶易川头颅埋下,沉声道:“吕庄一人所行,祸不及五百剑卒,还望宗主大人能够从宽处理。” 剑主羽修长的十根手指相互交叠,搭放在腿上,面容间的神情不见冷漠,有的只是分析局势的绝对冷静。 绝对冷静,也可以说是不近人情的无情冷酷。 “吕庄在天玺剑宗潜伏这么多年,仅凭他一人,是绝对无法将自己隐藏得如此成功的,所以你能确信,他所牵连的那五百剑卒皆是无辜的吗?” 叶易川脸色苍白,将嘴唇都咬出一条血色来,声音喑哑:“宗主是想说,宁杀错,不放过吗?” 剑主羽深深吐了一口气,道:“本座既为宗主,绝不容忍叛徒,但也不会平白让门下弟子无故蒙冤。 易川,你且将这五百人给我盯死了,如今吕庄已伏诛,若他手底下当真养着不可见人的沟渠老鼠,你务必给本座除干净了!” 虽说叶易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暂且保下了那五百名幽兵,可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目难掩威严的男人,通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麻木不仁的冷淡漠然。 这让他背脊缓缓爬上一层寒意。 宗主说着那五百名弟子要彻查盯死,他明面上怀疑那些幽兵里有与吕庄的共谋叛徒。 可那些个剑卒,都不过是一批内门弟子,如何能够引得宗主如此过分关注。 还是说,他真正怀疑的,不是吕庄的直系下属幽兵,而是往上了的那位…… 叶易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掐灭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剑主羽一眼,告退离去。 叶易川离去后不久,崖畔间又多出了一道人影。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就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披在肩上的衣氅随着山风轻扬,并未如往日盘起的黑发如泼墨般写意地在山雪之中轻飘。 “吕庄是姬裴的人。” 而姬裴出自于中幽皇朝,那个女人曾经最忠诚的臣子。 他有着足够叛变的理由。 在剑主羽面前,她仿佛永远都是那么的直言不讳。 因为一场雪雨纷纷,初起的晨光渐渐暗去,天色再次恢复成灰蒙蒙的天山一色,剑主羽眼睛潋着不知名的幽光。 他静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文君,帮我查一查姬裴这个人。”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花开三百里 崖风一阵,满天的风雪在她身后的远景铺了半边萧索的苍白。 天云之下,是白茫茫的雪花,卷动的风带起她华贵的衣裙,裙间金边翻滚成浪。 她容颜如画。 久远的记忆就像是风缠云,不知所迹。 那一年初冬,天玺剑宗十三剑剑道难全,只因六剑山河之剑无觅主之心。 而近年岁月,唯有秦国最小的皇子出生之日,山河剑越鸣三日不绝,就在所有人认为六剑即将迎来新主之时。 时隔不过二十年,秦国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国祸,君皇薨逝,因九子夺嫡国运气机近乎消耗枯竭,已承灭国之相。 秦国太子,也是姬家排名第十的小皇子,年仅二十,羽翼未丰,首当其冲被其他皇子太子冠以勾结叛逆的污名,打入幽牢。 一夜之间,其母族以及表兄沈宣全族皆受莫须有的罪名屠杀得一干二净。 沈家上下,唯有沈宣沈盏二人侥幸活下,皇子夺嫡,苦得是百姓,引起是连天难熄的战火。 九名皇子之间为了夺得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不惜请魔修,炼童女,祭邪术,也要壮大己身势力,与自家手足全力一战。 这样一来,久而久之,秦国上下,怨声四起,周边小国连连受其侵害,最后索性揭竿起义,四起的叛军匪军纵横齐连,不过三月光景,大军杀入皇城,势要灭尽姬家子孙皇族。 正忙着内斗的皇子们见势不妙,身边魔修来无影去无踪,形势可谓捉襟见肘,关键时刻他们只顾自保,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后宅亲眷抛下用以拖延时间。 被沈宣从幽牢中救出的姬裴一见天光,入目之下,皆是破碎的山河,落逃的手足。 秦国最小的皇子一身牢狱尘垢,污浊的蟒袍,大步行至君王殿,取下王座之上的那把传国之剑。 剑本无名,供奉君殿数百年,每一任君王印以剑名,次日名字皆会消失无踪。 君王之剑本就孤高,不授封名。 姬裴执剑之日,天光扎破,紫气东来,剑上落拓山河二字,无言却也悲壮。 他自殿前,血溅九步而杀九人,皆为手足。 头颅如滚瓜,他于夕阳余晖里,立在残破的君殿之前,落光为冠,成为了孤身守在王座之下的末代君王。 他身上满身血污尘垢,手执天子之剑一言未发地看着杀入宫殿中的起义军,忽抬首拔剑自刎。 血如泉涌,染便剑身,年纪最小的皇子眼中生机已散,却并未就此倒下。 他以手中山河剑,在他与大军之间划出十八道生死之线。 生者日夜,命自攻削,寿之清尽,如荣水。 一线既一狱。 十八线既是十八层地狱。 他以姬家帝王之身,杀兄九人,立地成鬼,投身地狱,完成了起义军们杀机姬家皇族的约定,世上不再传承一位姬姓帝王。 姬裴当着天地君亲师,立下血诏带书,传位于权臣赵无归,身守十八地狱,以鬼躯镇山河,以鲜血补续近乎枯竭的国本,秦国易姓,传承始终未断。 三百年后,天玺剑宗剑主陨落,秦国的公子羽踏上了寻剑问剑之路。 那一年,百里家年轻的四公子站在君殿之前,看着执着石剑的白骨之躯,向身后青梅竹马的美丽女子,提出了一个请求: “文君,帮我查一查姬裴这个人。” 最受宠爱的公主,从少年时期便恋慕这眼前这个男人,对于这一小小的要求,她自然是必有回应的。 殊不知这么一查,便查出了姬裴身在中幽皇朝的消息。 这个以肩负苍生使命为己任的男人,毅然前往了生人莫进的阴鬼国度,成功地得到了姬裴。 也得到了那个盛世皇朝里唯一的女帝。 时隔多年,赵文君再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听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一样的言语,分毫未差。 随着心境的变化,却不再是请求,而是命令。 而他追查姬裴的初心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份存粹的求贤若渴的心境了。 赵文君潜意识里是抵触这个命令的,可是当她抬首,看见眼前这个男人鬓角间生出的斑驳苍发,她神情又是一黯,唇边却勾起了落寞的笑意。 “……好。” 一片雪,落在了他的指节间,仿佛恋慕着他的接触与体温。 剑主羽低头一扫,捻起那片雪花,将之缓缓揉碎不见,这才站起身来,目视头顶巍峨雄伟的天山。 他淡淡自语说道:“方才我分明感应到了太上道清剑诀青蟒之气,难不成百经堂里嬴袖他当真……” 随即他摇了摇首,神情愈发漠然:“这不可能。” 若嬴袖当真能够做到这一步,晷盘中的龙蛇剑阵必已破解,盘中剑魂被召唤觉醒,身为天下剑主的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只知太上道清剑诀皮毛的嬴袖挑不起天玺剑宗的大梁, 今年弟子选拔考核频频发生意外,虽说仅能登山者有近五十人。 可是除了那秦国‘小上阳’祁连城堪称优秀以外,蜀国江云沁也仅仅只是灵根出色,并无任何修为在身,真要培养出一名可用之才,那也要数十年的苦功。 如今天玺剑宗局势多有风雨飘摇之象,十三剑鸢戾新主难寻,六剑姬裴虽说是他寻来的第一把剑,可毕竟出自于中幽。 当年姬裴身为英灵,深受中幽女帝重用,本该是做为中幽阴王培养,却因他独身仗剑下中幽。 一夜探花十三城,血沁花开三百里。 年轻的秦国公子,在中幽皇朝成就一番美名。 那样的风采让中幽女帝都为之折服,甚至不惜甘愿让出姬裴这样的人才,任他带回天玺剑宗,以英灵之躯,成就六剑之身。 若无此事,姬裴便是中幽皇朝最年轻的阴王了。 关于姬裴与中幽,在人间流传着许多故事。 都说中幽女帝冰心见月,慧眼识珠,投身自入十八层地狱的祭国恶鬼,也能度化成为守护皇城的王。 人们都说嬴姬于姬裴而言,有着煦伏之恩,知遇之恩,再造之恩,诸多恩情,姬裴十辈子也还不清。 舍弃山河的姬裴能够再入山河,此番因果皆源自于嬴姬娘娘。 他在剑主羽还是秦国公子时期便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征战四方,看他剑临天下。 姬裴是公子羽御敌的第一把剑,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从他一无所有到万千荣耀于一体。 可是所有人也清楚知晓,姬裴之所以能够如此忠心效命,不是因为剑主羽,而是因为嬴姬娘娘。 做为中幽阴王,他的未来成就可与魔界河主分庭抗礼,他放弃成就中幽国度的王,选择了亡者难行的仙剑侠道。 在十三剑中,排名也不过是位列中幽的六剑剑主。 中幽皇朝与天玺剑宗关系在这两百年间日益演变恶劣,虽说山河剑并不像鸢戾剑那般不稳定,频繁更换主人。 可要说剑主羽不担心姬裴会弃剑返中幽那是假的。 嬴姬对天玺剑宗的态度远不似她刚刚嫁入白驼山那几年,虽说姬裴如今是六剑剑主。 可若是真有一天,嬴姬向天玺要回姬裴,他给是不给? 若姬裴当真为了嬴姬,做出了背叛天玺剑宗的事,他当真动得了姬裴吗? 沈宣、沈盏兄妹二人,弃红尘入剑道,也是因姬裴一人。 若他动了姬裴,剑主羽相信,这二人皆会毫不犹豫的弃剑离山。 十三剑空悬无主,六剑风雨飘摇,四剑生心魔,失剑心,二剑曾收过脱骨之刑,身体收创至今未愈,虽实力未减,却不宜久战。 天玺剑宗看似风光无限,位列仙宗之首,实则诸多看不见的隐患让天玺隐隐有了再度共同折剑的迹象。 魔界新君已破除金仙封印,重新掌位,北国魔宗,继上任魔宗宗主昭河陨落八百年后。 听说今年年初,魔宗久违地再立新主,奉蓝魔端墨为魔宗宗主。 这位新宗主在昭国国土之中,暗自创立出一个名为‘血铠武士’的神秘组织,这股势力开始如罗网一般秘密渗透在四海列国之中。 眼见魔道势力兴盛,太玄宗苍梧宫皆有强大的继承者,自是不惧。 唯有他天玺剑宗,看似实力强盛,实则香火早已在两百年前便已经断绝。 若是天下再起战乱,他必当身先士卒,死于边野也惠然不惧! 只是天玺剑宗传承剑法,太上道清剑诀,便会就此断了传承香火,剑宗就此没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虽说在这世间还有第二人能够修炼太上道清剑诀,可一想到嬴姬那荒唐的作为手段,剑主羽心中对嬴袖便是百般厌恶,更莫说要将他视为继承人来培养了。 再者说,太上道清剑诀的第一层功法,嬴袖早已熟记于心,可是两百年间,他不过堪堪修炼出那么一道清濛剑意。 莫说剑气浩荡长存了,便是杀一只鸡都费力,竟还好意思在山门前对着越女众人得意洋洋。 虽说嬴袖至今顶着天玺少主的身份,可即便是不明就里的奉剑长老河十三剑们对他继承天玺一事,也是并不看好。 且不说嬴袖于两百年前弃了百里姓氏,改为中幽帝姓。 这两百年间,诡道之术的确精湛进步飞快,可终究是偏离仙术正道。 比起天玺少主,他们觉得嬴袖反而更像是中幽太子。 奉剑长老曾多有谏言,劝诫剑主羽再诞子嗣,以延宗运不衰。 作为仙人而言,剑主羽正值壮年,若他有心,不会落得子嗣凋零,孤身无后的下场。 只可惜剑主羽为人清高,他与赢姬之间,不仅仅只是因为政治联姻,即便如今他与她已经到了见面眼相红的局势。 可剑主羽始终难忘三百年前,站在血雨繁花三百里尽头的那个她。 剑主羽刻板、固执、冷酷、黑白分明,同时他始终也是心无二人的。 可若正魔两道的战局再度开启,天玺剑宗传承不可断,他与嬴姬之间更是再无可能,乱相已显,他或许是不得不考量考量长老们的谏言了。 雪色渐浓,剑主羽忍不住侧目看向这些年间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雪山孤崖里,纷纷雪花如漫天飞絮吹得来回晃荡,将她黑净眼瞳里的光影摇碎,破碎的雪色影子里,皆是他。 剑主羽心头恍惚了一瞬,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文君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用这般温柔的目光一直默默无闻地看着她了。 长公主与他自幼相知相识,光是从他的一个眼神便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她怕冷似的拢了拢身后的披氅,轻笑道:“阿羽是想和我双修吗?” 她的直接坦白,让性情一向冷酷正经的剑主羽也不由一时赧然尴尬,他忙说道:“文君,我……” 赵文君满脸微笑地打断道:“阿羽,我是喜欢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因此而自轻自贱。” 她摇首失笑:“我并不想给你生孩子。” 剑主羽脸色愈发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只是想……” 赵文君面上倒是并未见有生气,她深秀美丽的面容上染着淡淡的笑意:“阿羽,我可以毫无保留的去喜欢一个人,但不会毫无底线地去放纵自己,我知晓你不爱我,我可以等,但绝不会将就。 我不会同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生儿育女,为他相夫教子,我知道你心系苍生,我愿意与你一起守护这个天下,在你回头的时候,我一定就在你的身后。 若是有一天,你愿意让我与你并肩同行了,我一定会奉献一切与你携手到老,与你儿孙满堂,但不是现在。” 赵文君的执着于坦荡让剑主羽哑口无言。 她曾为他放弃修为,生剜灵根,救他性命。 百里羽自认为自己对得起这天下的每一个人,独独亏欠她赵文君太多太多。 赵文君总是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里,与他恰到好处,与他相敬如宾。 即便是嬴姬嫁入天玺那百年间,就连那位心高气傲的女帝娘娘都对她挑不出半分刺来。 可见她究竟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她莞尔一笑,道:“阿羽,我知道你顾忌什么,担心什么,你可以找一个女人,为你延续传承,你知道的,我吃醋一向只吃三天。” 赵文君的乖巧懂事让百里羽惭愧,也很汗颜,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沉声道:“今生遇汝,何其幸。” 怪只怪这世间事,大多皆有缘无分,如他与嬴姬。 而赵文君,二人虽是有缘,却怪他始终无心,终做了她的负心人。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炸毛 霜花满窗,一只孤鸾冷冷地飞过屋檐。 百里安目光穿过窗绯,看着远山大雪,心情无端感到一丝低落。 课堂上的时香已经换了三根,半日时光荏苒而过,再燃四根,便是黄昏暮鼓,今夜课业便也就要结束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时间的宝贵,课堂上再无嘲讽嬉笑之声,各自安静琢磨着手中的晷盘,时而会响起姬言的点拨言传之声。 百里安沉思片刻,将桌案上破碎的晷盘揉捻成灰,然后倒入墨盘之中,研磨混合。 他取出一张纸宣纸铺叠成厚厚一摞,开始落笔提字。 一笔一划字迹筋骨分明,写出来的却非文字,而正是那晷盘之上盘综复杂的梵文剑语。 无神滴落在手边的剑针乌幽无光,随着百里安稳定落笔,宛若死物的细针渐渐产生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呼吸。 宽阔的课堂间,风雪侵室,众人只觉身体蓦然发寒,只道窗外风雪大作,更盛三分。 却不知有森寒剑意,出自少年笔下。 桌子地下的宁非烟感受到了屋内无形的气氛变化,她含笑地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心中大骂这家伙天赋也未免过于妖孽了些。 就方才那堪堪几眼,他竟是将晷盘上那些千万符文组成的梵文全部记了下来?!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朝红妆勾了勾手指,笑着问道:“小红妆,你无聊吗?” 莫约是这个笑容属实是有些不怀好意了,红妆第一次没有即刻迎上去,她连连摆头,道:“我不无聊?” “可是我好无聊啊。”宁非烟那张妖娆妩媚的脸上染着丝丝娇笑,尾指轻轻翘起,纤细的指甲泛起刀锋般的寒芒。 只听得细微的滋啦声,指尖如刀,轻而易举地割开百里安腰间的衣料。 裂口不大,魔君大人曾经落下的名字若隐若现。 宁非烟出手的动作极其轻快利落,正一心认真感悟剑意回忆记录梵文的百里安尚未有所察觉。 红妆怯怯地低着头,脸红红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不时抬头偷看:“魔君陛下可真会玩……” 宁非烟打量道:“蠢猫儿不听话,总想着垂死挣扎,你说我们眼下应当如何打乱他的心思?” 红妆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她轻咳一声,试探般的说道:“挠他痒痒?” 宁非烟嗯哼一声,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红妆被宁夫人从小养在身边循规蹈矩惯了,可不像宁非烟心思眼那般坏。 可是被姐姐带着一起干坏事,小红妆那颗守规矩的心又难免有些兴奋。 她咬着下唇,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紧张,试探般地伸出小手,挠了挠百里安的痒痒。 百里安再怎么认真感悟临摹也感受到了腰上那不安分的小手。 他眼瞳猝然剧烈颤动,手指乱抖了起来,顷刻间梵文就画错了,写了小半的宣纸无火自焚。 安静的学堂里,磨牙的声音异常清晰。 苏靖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桌上燃烧的灰烬上,眼神带着几分清冷的疑惑。 百里安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起,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正要抓那只捣乱的小手。 红妆感受到一丝威胁,手滑溜溜地跑掉了,她躲在桌子地下,像是偷到了油花的小老鼠,捂着扑腾扑腾直跳的小心脏。 好刺激呀。 百里安脸色发青,气恼地将一张宣纸揉成团。 苏靖见他脸色臭得厉害,也只是当他临摹晷盘出了差错,心情郁闷,也未往其他方向想。 百里安一心念着将那晷盘里的剑魂领悟出啦,便可以早些离开这里,省得给宁非烟抓着机会几番折腾。 这魅魔,还真将他当成逗闷子的玩具来戏耍了吗? 说上手就上手,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还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挠他痒痒! 百里安不用脑子想也知晓这注意定是宁非烟出的,气得浑身发抖。 寻常家的婆娘都将自家的男人看得是紧巴巴的,宝贝得不得了。 她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拿来逗妹妹!气死个尸魔了! 见百里安赌气安静下来,反应极为有趣,红妆又壮着胆子去挠他。 百里安绷着精神,不为所动,心中清楚他越是理会她,这小娘皮便愈发得意来劲儿。 红妆左边腰子挠一挠,右边腰子挠一挠,见他一点反应都没了,同尸体一般冷冰冰的,乐趣瞬间减半。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宁非烟,无声诉控。 宁非烟好气又好笑,只好亲自动手,故作一脸嫌弃的抬指轻撩,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宛若书香佳人提笔如画,皓腕如雪,肤如凝脂。 那是一只古卷书画里上能捻出花汁来的手。 宁非烟就是有这种特殊的魔力,分明做着很无聊的坏事,却无端给人一种文雅风流的骄贵感。 分明同样是挠痒痒,红妆就看到一直淡定的百里安身体狠狠一个激灵,就像是忽然遭受侵犯的小媳妇儿似的,在课堂上吐了一口气音儿,似是差点痒得笑出声来。 作为姬言的声音,恰逢时机地批评道:“这位同学,还在上课呢,你莫要捣乱。” “非烟可真厉害。”红妆倾佩不已。 宁非烟不以为然地睨起眸子:“是他太嫩了。” 这般点评货物的口吻,让百里安顾不得手中临摹出的梵文,他直接撕得粉碎,一双泛红的眼湿漉漉地朝着下方望过来,磨牙道:“宁——非——烟——” 宁非烟、却一脸无辜奇怪道:“我不能理解,你在上头装模作样,也未看到我们,怎就区分得开是谁在闹你?” 百里安胸膛重重起伏着,目光都带着火光,闷闷道:“我就是知道。” “什么?” “坏猫你每次用手碰我的时候,都有个下意识的动作。” 百里安有些别扭地看了宁非烟一眼:“你的小指总会下意识地撩一撩我,所以我就是知道是你。” 宁非烟诧异地张了张美眸,她如此细微的小动作他竟都能如此清楚。 百里安俊脸薄红,也不说话,一脸闷闷不乐地重新趴到桌面上去了。 “非烟……”红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说道:“我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你。” 宁非烟眼眸淡淡一瞥,道:“他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七岁,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他所在意的,不过是我腹中的那孩子罢了。” 红妆想了想,道:“可是他对你闹情绪,同非烟你的孩子没有关系啊。我现在分明也很漂亮了,他却对我未起半分心思。” 红妆越说反而越发同情心疼百里安了:“他是喜欢非烟你的,我想他多半是想让你多在意疼疼他,可是你非但一点也不在意,还百般戏弄他,眼下他肯定心里难过极了。” 听到这些,宁非烟心情莫名有些不安烦躁起来。 她自恃自己与百里安不过是露水情缘,财尽缘尽。 她喜欢这种互相利用,不带任何复杂感情的存粹相处方式。 不收人待见喜欢,才会觉得更轻松啊。 她一向都是这么过来的。 谷  宁非烟面上温柔和善的伪装在红妆的话语中渐渐剥落,露出了裹着钢刀和利刺的斑驳真实一面。 她声音渐冷,面上带着冷笑的玩味儿:“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我宁非烟只计较利益。” 红妆摇了摇首,道:“我知道的,非烟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触及到了宁非烟的逆鳞,她眉宇间顿升一股煞气:“我看你是愈发的放肆了。” 红妆埋下头:“红妆不敢。” 宁非烟冷笑道:“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经生埋在鸠毒中,这种事情,我早就在宁夫人那尝够了苦头,身为魅魔,你居然会去相信一个男人的好。” 红妆怯怯道:“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姐姐你的蠢猫啊。” 宁非烟表情一僵,擅于辩论的她一下子被红妆这句毫无说服力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冷哼一声,偏过脑袋去,微长的指甲故意在百里安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痕来,分明在红妆这受了气,却将气撒在了他的身上。 看似很没道理的事情,可宁非烟自己潜意识里都未察觉到这样没有道理。 “便是我的蠢猫又如何,这只蠢猫儿我从来不疼他,就是用来欺负的。” 红妆没想到竟还能这么玩,这种征服欲是怎么回事。 这般妩媚妖娆看似动情实则无情的魔女,又有哪个男人把持得住。 “怎么?瞧你那水汪汪的眼睛,是看上这个男人了不成,今日居然这般反常为了他来反驳我,你若是喜欢,我倒是不妨大度一些送给你好了。” 宁非烟可谓是指哪打哪,知晓百里安最不喜欢听什么话,她偏偏就要故意触碰她的雷区。 与平时的性子大不相同,甚至都懒得去揣摩他的心思。 只是单纯幼稚地觉得自己此刻心情不好,也要将他的心情闹得糟糟的,暴躁收不起来的锋利爪子非得去他心口上磨一磨才甘心。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探出,握住宁非烟纤细的手腕。 宁非烟心知他此刻必是怒极,要教训自己了。 她也不以为意,向红妆使了个眼色,懒懒道:“怎么,还要我手把手地教你?” 红妆哈着十根手指头,想要看姐姐的蠢猫儿暴跳如雷了。 百里安沉着脸,黑漆漆地眼眸穿过桌底,直直地看着宁非烟。 宁非烟死不悔改,还挑衅一笑,龇出一粒并不明显的小虎牙。 百里安一言不发,低低垂眸,默不作声地抓过她手掌,生着闷气,张口嗷嗷叫唤着,咔咔两三下把她蓄起的指甲一口气全给用獠牙给啃了。 宁非烟与红妆都惊呆了! 世人皆知魅魔藏毒于指,虽世间男儿大多喜爱魅魔的身体,可再怎般喜欢,也无人敢直接生啃魅魔的指甲啊。 宁非烟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修得漂亮的指尖被气急败坏的百里安啃得参差不齐,真成了狗啃的模样。 她正想说话,百里安食指微屈,缓缓吐了一口洁白的阳气落在指尖凝而不散。 “小红妆。”百里安学着方才宁非烟调笑的口吻低低唤了她一声,漆黑眼眸里晕着一丝别样的光,声音低沉温柔:“过来。” 红妆怔怔愣住,被男子主动喂食还是用这般宠溺的目光,她还是头一次。 她呆傻了一瞬,却见那皮囊俊秀斯文的姐夫大人冲她勾唇一笑,莫名地妖里妖气,与他往日正经古板的做派完全不同。 红妆这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可依旧遭不住这样的眼神杀。 她心咯噔重重一跳,竟是忽略了宁非烟投过来的冰冷警惕目光。 她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将指尖凝结成团的阳气吸干净,末己,还不忘红着小脸,低声道:“谢……谢谢姐夫。” 宁非烟冷冷抽回自己的手,声调渐寒:“谢他做什么?!” 红妆明显感觉到了宁非烟语气不善,她很少有把控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 红妆正想回首去看她,下巴却被百里安稳稳端住,他温和的嗓音响起:“这就馋得流口水了?你这小馋猫。” 百里安故意忽视掉宁非烟的连连冷哼,望都不望她一眼,将红妆唇角间的口水细细擦拭干净。 一旦正儿八经的人撩起人来,那是可以叫女人失去本心的。 红妆红着小脸,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动作无端变得文雅淑女起来,哪里还是那个拿着三米长的斩骨巨刀大杀四方的刺客女。 红妆她羞于开口,启齿了两次才鼓足勇气小声道:“姐夫,你还可以给我些吗?” 百里安挑眉一笑,全没了方才的抗拒与生气:“好啊,小红妆要多少有多少,都给你。” 说着他还亲昵地拉过红妆的小手。 红妆红着脸没抗拒,眼巴巴地又要去吸他阳气。 宁非烟心头发堵,表情很压着一丝不愉快:“喂喂,你可是我的食物,什么时候允许你去养其他女人了。” 百里安温颜笑着,手指还十分温柔地缠起红妆鬓间青丝,绕至脑后,手掌扣在她的脑袋,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玉颈。 对于宁非烟的叫嚣,他不挑衅也不嚣张,只是对红妆用尽温柔:“小红妆可要养得白白壮壮的啊。” 红妆在黑暗中当孤独的影子当了这么多年,何时被人如此温柔,鼻头又酸了。 宁非烟冷眼看着这一出,虽然心中清楚百里安又故意给她作秀的嫌疑,看看到他那温情贴心的台词,分明只会说给她听的。 如今却说给了红妆听。 宁非烟浑身上下百般不得劲儿,屁股地下好似长了小虫子,左边扭一下,右边扭一下,就是没有一个舒服的姿势。 好死不死,百里安还在那假大方地摸着红妆的脸颊,问她:“姐夫好不好?” 一下木讷木脑的魅魔杀手娘,这会儿倒是满脸羞涩地装了起来,点点头,嗓音都软了:“好。” 百里安唇角翘起,对姐夫这个称呼极为受用,余光偷偷瞥了宁非烟一眼,见她生气了。 很好,心情很是愉悦。 他亲昵的话语在唇齿之间一绕,带出一丝暧昧,叫人莫名心慌意乱:“姐夫以后就对你一个人好,你喜不喜欢?” 完全没有注意到姐姐大人脸色的红妆用脸颊蹭着百里安的手心:“喜欢。” 宁非烟终于忍无可忍,将唇抿得极紧,眼中隐显怒意。 喜欢? 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了? 一个满口花花说几句甜言蜜语就将你哄得心花怒放了? 宁红妆,你就这点子出息? 宁非烟寒着那张妩媚的脸,看着百里安又在那勾手指逗弄小红妆,她终于忍无可忍。 一向精明能干的宁大女魔用了同样幼稚荒唐的方式。坏猫儿炸起毛,竖起了尾巴,一口啃在了百里安的手指上。 这下口可是一点都没含糊的,百里安手指都要差点给她给咬下来了。 苏靖将百里安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自最后一排提衣起身,来到他的桌面前,抽出他案上半张写废掉的宣纸,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今日为何你总是频频分心失神,我看你这上面的梵文临摹得都很不错,若用心一些,不难复刻出来。” 。 《长夜行》正文 发烧了,请假一天 发烧了,烧了四天本来好了点的,今天回老家,晕车冷风一吹,接人的时候还淋了雨,进了大山里(北北老家在山沟沟里),啥也没,停电,又冷又饿,家里空荡荡的,人都傻了。 主要还是头疼,刚下车吐的稀里哗啦,身体又开始发热了,今天真的扛不住了,请假一天,这两天就补起来,实在抱歉。 。 《长夜行》正文 第479章 我知道 看其模样,魔界第二河葬心似乎来到这青铜神树内已有一段时日了。 青铜台上的古神对于他的存在似是习以为常。 “比起此女无礼要求,在下所提出的条件,可真就是微不足道了。”葬心勾唇一笑,渺小的身影立在群神环绕里,给人一种异样的邪气感。 透过那森然的骷髅面具,见他双眼,能够看出他眼中对待这些青铜世界里的古老神灵法相并未真正的心存敬意。 他本就是魔,且是一名早已渡劫的魔。 如果说,苏靖是凭借着她天道加身的气运以及身藏玄经获得的资格再此与神对话。 那么他,则是完全凭借自己那强大修为实力,站在了这里,得到了树内居神的认可。 铜台之上,仍旧未有一道视线会去刻意关注或者停留在百里安的身上。 对于葬心的发言,铜台之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静。 须臾,暗部大世界里,一尊青铜台上的巨灵存在缓缓开口,声如飓风擦过金石,正是掌管刑罚与司秋的神魔蓐收:“人类之子,胆敢妄图染指大圣之物,身当受刑,魂当诛灭!” 随着这道金石之音念意大起,一股恐怖的精神念力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天空之上,一柄金色巨斧宛若为苍生断头的大刑之兵,悬于苏靖头顶上空,却迟迟并未落下。 苏靖不动声色地轻掀眼帘,只听那铜台之上的蓐收话锋一转,沉声道:“若你留下人间九经,可免你亵渎之罪!” 葬心饶有兴趣的双臂抱胸,看着陷入困境的女子,骷髅面具下,目光时而闪烁出邪意的光。 苏靖微仰脖颈,黑山白水般的秀瞳直视那柄看起来随时落下的大刑之斧。 在她的视线中所看到的,却不仅仅只是一柄巨斧,还有那如同天斧之下无数霸道的精神游丝,如噬魂锋利的雨,无声坠入她雪白的衣裳间。 百里安看到她的身影被那雨丝一触,开始变得逐渐淡薄失色。 衣裙如轻烟般淡缈,仿似随时都有可能随风化去。 她却不为所动,目光依然清冷似雪。 那巨斧威势沉沉,斧锋虽未落下,可那精神游丝却从微雨转至大雨,飘覆之势甚急,不远处的百里安未免波及其中,心神一阵剧烈刺痛,魂魄竟有些摇曳不稳。 苏靖眉眼轻阖间,她缓缓抬手,洁净的掌心凝聚出一个黄皮古卷,书面翻飞,猎猎轻响里,朝她落下而来的精神游丝仿佛被一股庞然浑厚的力量击弹开来。 崩崩撞击之声丝毫不弱于耳侧巨钟晨响,巍峨庄严。 一座金铜瀚然的古钟自古卷中展露成型,盘旋于她头顶上方,钟体之下泛出淡淡圣然的守护金辉,将她单薄纤细的身影笼罩其中。 八方风雨,再难侵蚀。 葬心充满邪意的眸子骤然凝滞,眼睛慢慢睁开一线,沉声道:“真是没想到,当年在太玄小雷山巅一朝浮屠,天雷引窍通灵门,继十六岁少年时初次觉醒太玄第三玄鸟经,两百年后的今夕,竟是再次觉醒太玄第五铜皇经。” 黄皮古卷自行凌立于苏靖身前,无人执卷,却自行一篇一篇翻书成篇。 光、暗两部之中,青铜台上无数各异的目光朝着苏靖汇聚而来。 葬心语气也是深沉莫定:“铜皇经,掌司守,故为众生先,而太玄宗之上心法,大浮屠诀,在杀不在守,苏少宗主两百年不曾翻阅新经,如今觉醒的第二本玄经。竟然是这以守护为生的铜皇经,实在是叫人难以捉摸。”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苏靖睁开覆霜般的黑眸,皙白的指尖忽然抬起,停在某一页轻轻一点。 笼与她周身的那座金铜古钟以着山河蔓延之势扩展,厚重古朴的力量将八方风雨震散开来。 光、暗无形,皆被逼退。 纯粹的灵魂力量注入那古卷之中,不多时,金铜古钟宛若一座连绵的山体,亘立与黑暗与光明之中。 巧妙的是,那金色巨钟扩散守护的范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堪堪停留在百里安身后的三尺范围里。 “我知晓我所愿之物于你们而言,极珍极重。”苏靖慢慢启唇,声线轻缓而凉:“但我能够赋予你们更为宝贵之物,作为交换。” 看中苏靖血脉之力的羲和氏,手臂轻抬间,阻止了那巨灵大斧的劈落之势,她道:“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比你所愿之事更为宝贵。” 苏靖道:“冥狼渡海而来,天难将至,大寒来袭吞世,此等怪物饥饿千年,便要食世苍生,报复你们以青铜树枝化剑,贯穿它上下两颚之仇。 据我所知,这一次,它饿了尚有五千年,一朝放出,它此番又该冻食多少苍生神灵,在场诸位,又有谁能获得好运,在如此一场灾难之中,护此身不灭。” 羲和氏沉声道:“小女孩,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苏靖平静道:“不多,刚好够用而已。” 比如她知道这青铜神树与天地阴阳之道,阳开以生物,阴何以成物,在这座通天的神树顶端,结了一颗立名以命的阴阳种子,有着逆阴改阳,守而司之的郎玄之能。 比如她还知道那颗阴阳种子,是这个青铜神树的根基之所在。 再比如她知道,神树中的居神虽然神力伟大,但他们也受青铜诅咒,无法离开青铜神树,去往那个永恒失昼的国度。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她知道在青铜门世界里,有一处被黑暗所覆的永宁西海,那里是三日一次的初熹起始之地,曾有一只来自域外天门之上的金鸦西沉于海。 于是,世间便没有了太阳。 在进入这个世界的短短三日里,她一手托莲,玄鸟开炉,跨越过了重重尸潮魔海,找到了那片沉金西海。 而这,也是她与神谈判的最大地盘之一。 “小女孩,你究竟要做什么?”羲和氏不能理解,这个尚未渡劫的年轻人类女孩,是何以来的底气。 苏靖不再言语,黄皮古卷继续翻书成新的篇章,她一手执剑,一手点在自己的眉心处。 腰间斩情长鸣而响,风拔长剑,一线斩出红莲之火,灼灼烈火之中,如镜像般分化出一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出来。 《长夜行》正文 第480章 金乌藏魂殿 苏靖双眸微睁,烈火之中的白衣女子却仍在安静沉睡,她的胸口开出一朵火莲,两人眉心之间,勾缠着千丝万缕的灵魂之光。 见此一幕,青铜台上的无数古神纷纷气息动荡不稳,宛若急风吹皱满池。 其中最为激动的是羲和氏,她周身神火动荡:“这竟是传说中的金乌神鸟?!不!这不可能,青铜门内唯一的金乌神鸟形意已散死与西海之滨,怎么可能……” “形意散死,魂灵藏海罢了。”苏靖眉心涌出的灵光愈发明亮,而她的脸色也开始随之苍白起来:“我以魂魄为殿,藏熔金乌,不知以我这半数魂魄祭万古星辰,凝聚一轮明日,可否换取我心中所愿之物。” 青铜台上再次一阵剧烈的动摇! 日月轨迹为正,星辰为辅,大千世界得到完美运行,他们便不必受控与神树之中。 神可化三千灵,长渡青铜!!! 数千万年都未能完成的夙愿,竟然被区区一名人类之子,轻易达成! 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展示在眼前的奇迹,不论是对于人类还是神灵而言,总是能够不经意的忽视过程,所以觉得轻易。 可是又哪有什么奇迹,是值得起这‘轻易’二字的。 羲和氏几乎快要很难维持神隐之姿,声音微微颤抖之中又带着一丝不解:“小女孩,你可知半数魂魄意味着什么?” 她是太玄少主,天道三子之一,授仙尊钦点,一旦渡劫飞升,便可冠以金仙之大位者。 她生来便注定可以在这个显赫时代里,读完一卷又一卷的古经秘法,她将成为太玄九经之主,若是气运好些,在久远的未来,哪怕是尊仙之位也可一争。 但前提是,她必须以魂魄为基。 半数魂魄足以将她摧毁在大道之上的第一步里,甚至能够影响来生来世。 凡魂魄不全者,轮回九世,世世投于孽畜道亦或是苦厄道。 天地人鬼神,无一不知,魂魄之重要性,远在肉体躯壳之上。 就连盘膝坐在地上,安静旁观的百里安也不由站起身来,神情莫测。 苏靖目不斜视地看着她,神情平静:“我只知晓,在这世上想要什么,须得自己去拿,凡是需要自己去拿的,那就不要妄想一点代价也不付。” “我付代价,你们予以成果,很公平。” 仿佛日后的大道失孤,九世孽道,都抵不过这‘很公平’三字上。 苏靖一旦想要一件物事,她便会做足准备,势在必得!不论后果! 哪怕将她自己刺伤,她也要用自己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去握住属于她的成果。 当年如此。 今夕亦如此。 青铜台上响起了躁动之声,脚下的山川大地,百海星辰世界都在那神意混乱交流里,变得模糊不清。 “您这样,可真是叫人觉得十分为难啊。”骷髅鬼面之下,传来葬心无奈又似钦佩的声音:“我觉得这样,真的很不妥啊……” 渐渐地,神意交流产生的混乱景象慢慢平复,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星辰万古未变,唯一改变的是,青铜台上动摇激动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死寂。 “真的很遗憾,小姑娘。”羲和氏周身的神火退散,是一名美丽的女子模样,她神色惋惜:“你的胆识还有能力,我十分欣赏,但你的命真的……实在是太不好了。” 羲和氏女子,手臂垂落,支撑着巨斧不坠的神意豁然消失。 如山倾般的重视朝着苏靖倾压而来,巨斧所过的空间寸寸崩塌爆出裂毁之音。 苏靖身前的烈火溃散,那熔入金乌灵沉睡魂灵眉心与她本体眉心千丝万缕的光芒在那恐怖的斧势之下,瞬间如藕丝裂扯,断裂开来。 苏靖面白如金纸,平静地目光终于多出了几分不能理解的情绪。 她不能理解,他们的杀意从何而起? 这一斧落下,莫说是她,就连她魂魄之中的金乌之灵,都将覆灭成劫灰。 被禁自由的古神,怎会亲手毁去自己重获自由的唯一钥匙? 隆隆巨音里。 苏靖面无表情的看了葬心一眼。 葬心手掌覆在冰冷的骷髅面具上,慢慢抬起一角,露出一只诡异微笑的嘴唇。 苏靖眼瞳微动。 除非…… 这把钥匙,并非只有一把。 来不及细想,巫魔蓐收的巨兵战斧已经落了下来。 眼前即将如烟雾散去的半数魂魄里忽然穿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掌将魂魄心口间的一朵红莲摘下,顺势而来,揽住她的腰身。 一股力道袭来,两人在半空中回旋,视线相触。 轰隆一声巨响! 战斧劈落在朱雀棺上,一声清亢的呖鸣响彻空间里,浑身染着鲜红火焰的朱雀神鸟破棺而出。 裂痕很快遍布棺体,咔嚓咔嚓。 朱雀棺终于粉碎而裂。 一张绘有火红图纹的黑色古琴自破裂的棺中飞落而下,琴弦如银丝飞舞而起,温柔得像是巫山仙殿里神女的发丝,轻柔地缠上巨斧,一卷一收。 巨斧散成无数块精神碎片,点点散去。 银丝收琴,朱雀神鸟双眸燃着明亮的火焰,飞回古琴之中,琴面上的流火图纹绘走如急,最后形成一只朱雀的图案。 黑红两色交织出来的一张古琴,十分具备中幽皇朝诡异而庄圣的气韵。 百里安心情微微杂乱。 收殓他尸身的朱雀棺面里,谁能知晓其中竟然藏琴。 而这把琴,显然绝非普通的琴。 因为琴中所藏,正是中幽皇朝的护国神兽,神鸟朱雀。 “你又救了我。”苏靖平静清冷的嗓音响起,打乱的百里安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略一低头,想要去查看怀中女子的情况,却不曾想,微感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死时是少年之躯,而活过了两百多岁月的苏靖这副身子却是成年之姿,纵然暂时受他保护,但这样清冷高傲的一名女子怎会小鸟依人地窝在他怀中,等他目光关切。 这一略略低头,所见到的,却是一段白皙如玉的美人颈子,冷白肌肤无言诠释了什么是水沉为骨玉为肌。 这漂亮雪白的秀颈无情地告诫着百里安,他还没有一名女子高。 更可怕的是,日后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身子,估计是再也长不高了。 有些挫败的百里安不甘心地抬起目光,这才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清逸容颜,正用一种低睨的平静目光凝视着他。 周身散去的半数魂魄化为点点朝露银芒,汇入那火莲之中,莲瓣再度招展几支,花开正是情浓时。 百里安身体微微僵硬地松开她,将那红莲递给她,道:“二河葬心既然能够现身如此,且居于青铜树内,自是私下与古神之间达成协议,羲和氏说姑娘命不好,想必是你挑选错了谈判的时间。” 她眼底透出来的眸光一时之间有些捉摸不定,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淡寡凉:“是吗?可我觉得今日……来得正是时候。” 百里安真不知此人是哪里来的淡定从容。 就连他方才出手之际,都不知棺内藏朱雀,也未又十足把握那朱雀棺能够抗住那巨灵大斧的劈砍。 她倒是澹然清释得很。 《长夜行》正文 第481章 寒武来至 青铜台上羲和氏双眸微眯,漆黑的双眸里似有神火跳跃。 巫族蓐收看着化为一片斑驳碎影的残斧,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一只备受忽略与蔑视的百里安,此时此刻,终于引来无数冰冷、警惕、专注的目光。 只是这些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皆落在了少年的后颈处。 那些目光宛若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又似断头台上锋利的一把刀,审视危险。 葬心轻击双掌走了出来,语气赞叹:“了不起,了不起,传说中幽氏的护国神兽都召唤了出来,看来二位当真是有备而来啊。” 百里安望向一身紫袍笼体的魔族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中幽氏’。 如今这铜台之上,有羲和氏,蓐收氏,华胥氏等等。 那么如果说中幽也能为氏,那么岂不是…… 葬心看着他的眼睛,很快给出解答:“中幽是一个神灵的古称,而这个神灵便是天之四灵之一的阳神朱雀,后陨百川之地,身朽于后土,为幽冥府君太阴大帝所救,魂灵不灭,故臣服。后太阴义女嬴姬开创国境,太阴大帝赐朱雀灵神,藏琴式微,护国运长绵。” 说话间,他眼底又异色一纵即逝,那双诡异阴邪的眼睛认真地将百里安细细打量了一番。 同时,目光又有些微妙地去试探苏靖的神色,他轻笑一声,道:“非中幽皇室,不得召唤朱雀之灵,如果说你是中幽的那位嬴袖殿下,这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百里安手指压弦,他不通琴理,可是指尖触碰道那冰冷琴弦时,却有一股让人感到怀念又迷惘的气息缠绕上他的肌肤间,久久不散。 心中惘然的情绪转瞬即定,他微睁眼眸,手指重拨琴弦,一道劲风自他指尖迸出,化为一道急速的风刃,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葬心眼底的邪笑陡然一凝,通体紫袍鼓胀而起,如灌长风般,他大袖展翼而起,挡住面颊。 可是那琴弦之力产生的风刃力量绝伦,兹啦一声,两双袖子齐齐割裂出一个锋利的裂口。 骷髅鬼面清脆裂开,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分明的男人下巴与唇。 苏靖眉头紧蹙,目光深深凝视而去,只觉得这面具下的半张脸极为熟悉,可未等她细看,葬心周身黑气如潮而笼,将他面容再度遮掩下去,再也观测不得半分。 百里安指尖弦颤余音,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葬心:“显而易见,我并非是中幽嬴袖。” 葬心不怒反笑:“也是,你自然不可能是中幽太子,虽然不知这式微会听令与你,但很可惜的是,我观阁下修为不过拓海之境,怕是难以发挥出此琴威力。” “这不重要。”百里安拂衣跪坐在地,黑色古琴平放于双腿间,目光落雨琴尾处铭刻着的‘式微’二字上。 他嘴角轻勾,似笑非笑地看着葬心,平静道:“魔界二河,不论你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出现在这里,又是手执怎样的底牌让他们愿意与你进行一场交易,我觉得你应该还是……” “还是?”葬心也隐隐发笑。 百里安微微一笑,黑眸清亮:“还是先消停会儿吧。” 从三千年算计封情开始,这一年年的谋划,直至仙陵城的种种阴谋诡计,他真的很想问一句,这样日以继夜的,真的不累吗。 葬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看得出来这少年并非愚蠢之辈,可惜仍是难以免俗‘少年天真’。 难道这少年不知这青铜台上的一众古神,从一开始态度就已经十分明确,即便是上古金乌也无法改变动摇他们的决意。 纵然此刻那位昆仑净墟之主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此处,也无法阻挡他魔族复活计划的即将完成。 葬心捧腹笑了许久,渐渐的,笑声止了,他轻咳两声,道:“可我觉得,二位还是早些去死比较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青铜树内的世界之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墨蓝的天空。 天空里,落下了一滴雨。 紧接而来的,是一场滂沱大雨,雨势连天,落在了脚下的山河百川里,也落在了百里安与苏靖的身上。 每一滴雨丝,都包含着对待众生古灵莫大的敬意。 百里安与苏靖二人的身体并非实质,大滴大滴的雨水如离弦的箭矢将他们的身体穿透,荡开一层层激荡的涟漪,将魂体状态的二人身体拍打出哗哗的响,落到身上也有血疼之意。 青铜台上的古神们神色漠然地看着这场大雨,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清洗尘世的神圣祭祀。 苏靖的神情逐渐凝重,肃杀。 一场雨势降落而停,便是她与他魂魄驶至尽头之时。 可是天上古神之多,仅凭他们二人又能做什么? 就连快速找出这场布下歃魂之雨的古神他们都办不到。 百里安依旧平静坐地,琴弦在那雨势中急颤而鸣,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体内春华般的灵魂一下入了深秋之季,寒意渐起。 那是来自灵魂的苦寒绝境。 在这场令人敬畏的大雨中,他缓缓扬起漆黑的眉目。 一场大雨一场寒。 这个世界的神灵对外来者充满了恶意,同时,也会有更大的恶意在背后默默窥视。 大雨渐疏,苏靖看着少年跪坐在地的背影,笔直腰身,雨中轮廓生得甚是清俊,仿佛八方风雨中难以扶风动摇的竹。 她眼底渐渐起了一层薄薄夜色,浓墨般的眸子里光华尽敛,在无人察觉的角度里,手中那朵撑着半生魂灵的灼灼红莲,朝着少年背后贴着心脏的方向悄然递送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随着少年的一声轻笑声起,大地漫起一层冰冷的霜雾,在那些霜雾之中,有着凝冰的逆雨,倒飞苍穹! 漫长严冬,正是降临。 青铜树内的世界,骤然失去了全部的温度。 葬心唇边笑意骤然一僵,眼底竟是泛起恐意,失声道:“大寒武纪!” 天空之上悬立无数的巨大青铜台纷纷轰然坠地,仿佛被一股可怕的寒意从天空上拉扯至大地之中,所有古神气息动荡不稳起来,羲和氏眼瞳深处的神火摇曳不止,仿佛大风中的残烛火光,一张美丽的面容微微扭曲:“大寒武纪怎会提前降临,青铜树受世界庇佑,冥狼天鬼怎会这么快找到神树坐标?!” 《长夜行》正文 第482章 望月过来 一声撼动天地的狼啸声撞进这片神妙的世界中来,大地里的星河寒月,山川大海,开始寸寸凝结成冰。 千年不曾进食,苦受裂口之苦的冥狼,这一刻,开始提前向这个世界露出了饥饿的、森然的獠牙。 一场秋寒大雨,终究是胜不过大寒武纪,并未落得完成。 百里安站起身来,转身回首,便见苏靖神色冷清地立在那里,素白衣袖下,灼灼红莲藏着一角枝叶,独自绽放魂火的光芒。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认真说道:“苏靖姑娘,大寒武纪将临,这半生魂魄实不好在离魂而分。” 苏靖淡淡应了一声,但始终并未捏碎那朵红莲。 百里安不能理解她的用意,古神们分明已经明确拒绝她的交易条件,为何她仍是执意不肯收回半魂。 他并未多问,因为这时候葬心声音分外急促焦急,此刻他的怀中已经多了一枚魔纹密布的巨蛋:“诸位,已经不能再等了,还请诸位尽快为我少主炼魂苏生,我家少主身负老魔君的半数修为,一经苏生,必会为各位召出六河之力,弑杀冥狼,彻底绝了这大寒武纪之害!” 原本面上尚且抱有迟疑之色的华胥氏、蓐收氏等,神色也不由因为绝境的催逼而变得坚定孤掷。 已经无人再去顾及百里安苏靖他们的存在,霜寒的厚冰开始蔓延上青铜台,一道道护灵大阵崩溃其中,凡是有灵之物,都被这恐怖的寒意冻结吞杀。 古神们纷纷默念灵诀,大地之上,瞬生一株半米之高的翡翠小树,小树枝腾新嫩缠绕拧股间,有着涓涓碧绿色的汁源从藤蔓间渗透而出。 葬心见此,面露狂喜之色,终于等到期盼已久之物,身形化作一团黑雾,朝着那小树急掠而去。 只是在靠近那小树三米之围时,那树中散发出一股莫名净化的力量,将他一身魔意减退大半。 黑雾散去,不免露出原身,葬心的灵息力量被那小树同化一般,变得不再强大。 他怔楞一下,但并未犹豫,仍是快步朝着那流动的汁源方向奔去,用手中的蛋去承受那含有神奇复生力量的汁液。 这时,让人心悸的弦音再响。 葬心只觉双腕一凉,两只手齐飞而出,与此同时,出鞘的斩情剑利啸而来,将那魔蛋直径贯穿,森然的黑气魔息自裂口喷涌而出,。 “不!!!!!” 葬心甚至顾不上自己散成飞雾的双手,声嘶力竭地发出兽类般的嘶嚎之音,面具下的双眼具是一片血腥。 百里安诧异地侧眸看了苏靖一眼,心道他一言未发,何以她能够明确地推演出他的目标,甚至能够精准快速地瞬间配合,将那魔君之蛋剑杀贯穿。 苏靖并未做任何解释,伸手召回斩情剑。 魔君之蛋裂碎一地,鲜红的液体渗透涌出的同时,一名浑然染血,模样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般大的男童蜷缩着从那蛋壳中翻滚出来。 腹部间的剑口不断在流血,他并未能够汲取到那翡翠小树里的汁源,身体生得骨瘦如柴,背后两只羽翼也是光秃凋零,气息孱弱到了极致,唯有那双狭长阴柔的双眸,根本不似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目光。 他叫弥路。 是老魔君长子。 若非魔都之乱那年,被封印于王族司离之手,他便应当是坐上魔界王位上的伟大君王。 冥狼与战鬼的声音在咆哮不断。 古神们看着碎壳之中的那个男童,身体逐渐冰冷了下去。 百里安上前两步,微妙地立在了大地间一轮寒月之上。 他笑道:“这便是得了老魔君一半修为的魔族少主?我想看这模样,他虽得了魔君半数修为,但也不过是由这半数修为弥补了他自身天生残缺不足,才得以修炼成魔。 后又因封印,魔体退化成初始状态,诸位觉得,这样的魔君少主,即便是汲取了树脉灵源,怎的能为你们杀死冥狼,带来自由吗?” 立场骤变,古神们愤怒冰冷的目光纷纷看向葬心。 伟大如他们这般的存在,竟然被一只狡诈阴险的魔族所愚弄欺骗了。 树脉灵源何其珍贵,仅次于阴阳之种。 用在这样一个废物身上,岂不白搭! 百里安再补一刀:“诸位觉得,这样一只年幼的魔君少主,其价值真的在那朵红莲之上吗?” 羲和氏眼角一抽,脸颊却是忽然间有种火辣辣的痛感。 蓐收氏一想到自己曾差点亲手杀死那名重要的人类女子,他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好了,闹剧结束了。”百里安将手中长琴垂放于地:“天冥苦寒,想必各位也已经足够冷静,所以接下来,我们能够好好谈一谈了吗?” 古神们实在不知这少年是哪里来的底气,这般气定神闲。 冥狼降世,他们永失自由,困与青铜树的他们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而他区区拓海境小辈,绝境之中又能如何求生? 羲和氏道:“小女孩,你若肯交出那朵红莲,半魂化作天上大日,为我等抵侵冥寒,你心中所愿之物,我等愿意为你达成。” 纵然突生变故,但古神们仍旧并未觉得他这样低小的存在有与他们对话涉谈的资格。 苏靖神色一动,黑眸变得无比明亮,她正欲踏出一步,抬起执莲的那只手臂。 百里安却是忽然回首,瞪了她一眼:“你也给我消停一点。” 苏靖被他瞪得一愣,抬出去的脚一时间都忘了收回来。 羲和氏瞬间愤怒,神火惶动。 “少年人,你若执迷不悟,那便只能随着我们与这个世界一同覆灭!” 仿佛为了证实她这句话一般,一只巨大的狼影拓印在大地之中,头颅高昂,诚然一副灭世的恐怖姿态。 冥狼的气息已经侵入青铜树内中来。 天空之上飘降下漆黑连绵的大雪。 其意不祥。 羲和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的一只手臂开始结霜冰化,面色惨淡苍白至极。 她心中忽然升起莫大的悔意。 如果一开始她便答应与那人类女孩交易,那么眼下青铜世界里,便可迎来白昼赤炎,冥狼天鬼,又何惧之有! 百里安低头望月,在绝望的寂静里,他忽然轻声唤道:“望月。” “嗷呜~~~~~~~~” 大地的黑影被打破,一只巨大黑狼以一个绝对傲然、冷漠、睥睨、侵占的姿态降临于世。 他的复仇之路终于即将完成。 可是这时,灵魂深处的铭印闪动了一下,他巨大的身体再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急速缩水变小。 那般傲慢、蛮横巨大的姿态终于变成成年大狗的模样,趴在少年的身下,依旧高昂它恐怖威严的头颅,厉声咆哮。 可是它的尾巴却是摇得飞快无比。 像是一只正在向主人讨要肉骨头的大黑狗。 全场震撼无语,骤然陷入良久的失声。 百里安慢条斯理地将长琴收起,看着浑身僵硬亦是一脸不可置信模样的冥狼,他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心道他这是被这个世界眷顾了吗? 一切真的发生得好生巧妙。 所以他很有底气地朝着那些活在神话里的存在们认真说道:“现在,我有资格和你们进行一场新的交谈了吗?” 《长夜行》正文 第483章 华胥氏 全场安静,只有冥狼摇动尾巴的声音在响。 百里安脚下落拓着无数恐怖的天鬼倒影,试图姿态霸道地入侵这个世界。 二河葬心目光呆滞,随即视线很快变得锋利阴毒起来。 青铜台上的寒意停止了蔓延,古神们的看着那少年的目光无一不是充满了困惑与动容。 他们不能够理解,素来生性凶残的冥狼为何能够坐在那少年的脚边,而停止大寒武纪? 更让它们震骇的是,他们合力锻造出来的青铜剑竟已不再了冥狼的口中。 究竟何人有如此本事?! 他们不敢想象,失去了青铜剑镇压的冥狼,今日这场带来的大寒武纪又是何等的可怕。 羲和氏目光变幻莫测,神情很是复杂,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少年人,你想与我们谈什么?” 百里安指了指天穹头顶,道:“此次进入青铜门世界,皆从身不由己,我想要借树一程,希望诸位能够让误入青铜门内的人类修士返回人间。” 听了这话,羲和氏不由蹙紧眉头,似是感到十分为难。 华胥氏却忽然出声道:“我等乃无名神氏,以信仰之力而存与大天地之间,若是无人继续信仰供奉青铜神树,我们自然会逐渐消散于这片天地之间,所以你的要求,对于我们而言并不公平。” 说话时,华胥氏的神情却是平静的,并且散去周身护体神光,面上不见任何觉得不公平的意思,反而目光极为明亮地看着百里安,隐隐含着几分期待之意。 百里安轻抚冥狼硕大的头颅,让它乖乖合上嘴巴。 冥狼凶残的目光明显满是抗拒之意,但它却无法反抗他的触碰与抚摸,心中顿时悔意大生。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吃他一块酥糕! “那诸位觉得,怎样才能公平?” 华胥氏周身神意尽敛,在众数古神诧异的目光下,这位古老高傲的神氏从青铜台上缓缓走下,来到百里安的面前。 然后深深一礼。 苏靖的目光发生微妙的变化。 葬心身体微震,面具覆落的阴影与他细长的眉目几乎快要连成一线,模样说不出的深沉。 在众人齐齐注目下,百里安竟也不闪不避,坦然安之地受了这一礼。 华胥氏光是简简单单地立在那里,青衫无风自浮,一双黑润透亮的双眸里却散发着清冽的气息,宛若一把绝世神兵尽情展现出不朽的锋芒。 纵然目光温和,不带敌意,却也无法令人直视他眼中那无上剑意。 很显然,华胥氏的真身乃是剑体所化。 自古有名之剑,刚折不弯。 但凡修剑之人,皆有傲然风骨,更遑论剑体化神的华胥氏。 纵然那少年手掌冥狼,可是当他们看到华胥氏竟然真的向一个拓海境的小辈低头弯脊,仍是难免感到震撼匪夷。 生死尚且不能折弯华胥剑氏一族,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又凭何可以坦然受之? 受古神一拜,他难道也不怕折了自己的气数? 华胥氏压弯的腰脊便一直持续着见礼的姿势,百里安未说话,他也就不曾直腰。 百里安对他这份足够分量尊敬的态度转变也是微感错愕,随即道:“华胥氏神不妨有话直说。” 这会儿,华胥氏才缓缓收腰挺身,看着百里安目光微敛,声音低缓道:“若是方才不曾听错的话,大人唤冥狼为望月?” “不错。”百里安注意到了他言语称呼的微妙尊敬。 华胥氏睫毛低敛,却藏不住眼中即将呼之欲出的强烈期盼:“凡青铜门内亿万生灵,不论神魔,名字皆会被‘世界’剥夺,青铜门一日无主,我们便一日不得重拾名字,如今这‘望月’之名既已出,是不是意味着,阁下有着赐名之力?” 说到后来,这样一个沉稳锋利的男人,尾音竟是隐隐颤抖。 瞬间,百里安忽然感受到周围朝他投放过来的目光无比炽烈,火热,甚至是疯狂。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道:“望月的确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华胥氏如剑般高飞的双眉慢慢舒缓开来,他再恭敬前进一步,双眸也愈发的明亮摄人。 两人之间的交涉十分简洁,如剑一般笔直干脆,他直言问道:“大人您想要什么?” 百里安道:“我说了,我想带我的同伴离开这里。” 这时,青铜台上的一众古神纷纷下了那座古老高大的神台,来到华胥氏的身后。 在华胥氏身后,有着更为可怕古老、实力更强的玄冥氏,祝融氏,可是他们无比安静。 只因为现在在同百里安交涉的是华胥氏,所以他们十分安静地站在了华胥氏的身后。 华胥氏如一柄苍然自巍的利剑,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气息与势,他沉声道:“不够,大人所需甚少,不足以换取我们心中所愿。” 百里安一怔,旋即有些为难道:“我无法一次性给你们所有人名字。” 他犹记当时,为黑狗子取名字的时候,浑身精气被抽空的虚弱与无力,如此便可知,即便他能为这个世界里的生灵个体授予名字,但想来也并非是毫无代价的。 个体的存在愈为古老恐怖,那么取名时,从他这里汲取的精气也自然等同地愈发庞大。 华胥氏并不失望,反倒是因为百里安这句变相承认的话,眼神变得更加热切期待:“赐名乃是天大之事,不敢奢望大人能一日赐名授以自由,千年万年我之一辈皆等得,又岂敢争朝夕?” 见局势将定,葬心不合时宜地忽然出声道:“诸位可要想要了,一经俗子赐名,虽说能够离开这片神树诅咒之地,可与此同时,各位也将成为此子脚下神臣!” 他似叹息继续道:“巍巍古神,臣服于拓海小境俗子之手,何等笑话,此举不过是解下神树枷锁再上一道名字枷锁罢了。” 华胥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虚弱萎靡在地的阴郁魔族少君,唇角微扬顺着他的话语道:“那依你之见,我等应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葬身于冥狼之腹,永世不得超生了?” 葬心本还有一肚子算计之语正欲循循诱之,可是当他看到华胥氏唇边那若有若无的讥诮弧度,一颗心也随之变得忐忑起来。 华胥氏收回目光,淡道:“终究不过是门外之人,你又怎知,名字于我等而言,远胜过一切。” …… …… 《长夜行》正文 第484章 收魔 夜色深沉,星光溶溶。 青铜树外,老妪手中拐杖轻轻点地,老朽的木头与青铜树根相护碰撞,发出沉重嗡然的巨音。 那些匍匐于黑暗中的天鬼陡然睁开一双双猩红的眼,利角撕开黑暗,一片片黑色鬼魅之影疾驰下。 锃锃锃!!! 青铜神树上不断遗留出无数道浅浅锋利的白色利痕。 随着老妪手中木杖点击粗大根藤的速度越来越急,她身下躺倒的天鬼之尸也越堆越多,几乎快要将她佝偻驼背的身影淹没。 但随着她十轻一重地敲击着根藤大地,那重重一击之下,掀起一股难以想象的暴风能量,将那些堆积如山的战鬼尸体横扫成无数血雾挥洒出去。 淅淅沥沥的血珠飞溅在冰冷的树躯间,留下斑驳而又残忍的痕迹。 老妪一头花白的头发如乱絮般飘舞着,利爪擦过坚硬树根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她佝偻的腰身也越压越低,面上松松垮垮的枯黄皮肤像是被汲了精气般凋朽渐渐惨白下去。 这时,她肩头传来噗的一声轻响,一阵厉风里,那里留下三道鲜红的爪痕,深刻入骨。 老妪反身一杖,拐杖上的龙头将一只天鬼头颅贯穿。 而那只天鬼生着一对鲜红的利角,生命力异常顽强,头都被打烂了仍未气绝,喉咙深处发出嘶哑地低吼声,五爪飞速生长,在空中划出锋锐的闪电之音,朝着老妪的心口狠狠掏抓而去。 老妪冷哼一声,枯瘦如鸡爪的手握拳,轰出的却是无法形容的霸道一拳,稳定如山地撞在天鬼强悍的五爪上。 天鬼发出垂死般的痛苦厉吼声,整只手臂直接爆开,凉透了的尸体悬挂在龙头拐杖上,被老妪重重甩至一边。 不知是被那老妪的强大气场所摄还是因为什么,森林中天鬼们的咆哮之音忽然变低了许多,无数猩红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不定,逐渐安静。 可是老妪的一颗心却是逐渐沉了下去。 她守护的苏靖灵体尚未归位,大寒武纪提前开启,无异于厄运的阴影覆盖心头,她的修为被这个世界一点一滴地吞噬多年,实力早已不复当年。 如今这如潮海般厮杀而来的天鬼已是让她应接不暇,更让她无法松懈喘息的是,这天鬼一族中的四大鬼王竟无一位现身至此。 她来到青铜门世界这些年月,虽说从未见过四大战鬼真身,但她知晓,若是四大战鬼亲临至此,光凭她一人是绝然抵挡不住的。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她尚未有所反应,一只混不起眼,只有八岁孩童般大小的天鬼混迹在暮影之中,悄无声息。 浑身气息恰好被其他天鬼一族完美掩饰,额头一只漆黑的独角却是有着武士镰刀般大小,上头刻印着幽蓝雷霆电纹。 他如幽灵般出现,当老妪用神识将他捕捉到的那一瞬,已然迟了。 那只天鬼与老妪飞快的错身而过,漆黑衣袍带起的裂鸣之声如锋利的蜂尾从她的太阳穴刺进脑海之中,分明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她的身体却犹如注入了强烈的毒素一般,气血翻涌不止,身体全然僵麻。 值得庆幸的是,那只可怕天鬼的目标似乎不是她,擦身而过的瞬间,老妪清楚地看到黑雾之下那双冰冷猩红的眼睛连一丝余光都不曾分化给她。 让老妪无比诧异的是,他袭杀而去的目标,竟然是倚倒在青铜神树下的那个少年? 她心中顿生愧疚,若非是她将这少年灵魂引入树中,他也不会毫无防备地遭逢此难。 那只天鬼浑身迸发出冷白的电流,电流环绕手臂,化为一柄极为长大的电刃,已经完全闪现到百里安的面前,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咽喉。 老妪无力阻止,心道这只天鬼实力异常,想必正是那神秘的四大战鬼之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中那冷白电刃残忍斩落。 青铜树下的少年依然沉睡,双眸安宁阖闭。 与此同时…… 有一双墨玉黑瞳在暗夜森林中蓦然睁开。 匣中古剑,悍然出鞘,流泻锋芒! 如练如洗的剑光无边无际,烈烈焚烧千里,照澈黑夜之下那些匿藏于见隐之地的天鬼身影。 炽烈的剑意宛若破云而出的火烧大日,宛若漫漫星辰皆可成为此剑之下的薪柴燃料。 浑身僵麻的老妪不由失声颤抖起来:“大浮屠诀!竟然是我太玄宗至高玄法神通,大浮屠诀!我宗后继有人……后继有人了啊……” 催然泪下。 那名天鬼落臂的动作被逼得凝滞下来,冷白森冷的电刃能量也随之消减大半,可是他的袭杀的动作却并未就此停下。 手臂横劈斩下,其威其势,饶是巍峨不朽的青铜树也不由微微动摇簌簌,青铜树叶锋利摩擦,发出清脆的颤叶之音。 但是他的攻击,却是落空了。 身材矮小却异常强大的天鬼微感迷茫地看着手臂下不知所踪的少年。 清冷的残月透出云层,幽幽的月光,稀疏的星,一同揉合出的清冷夜光照满白衣。 苏靖的斩情剑不知何时归鞘,她单臂抱着尚未苏醒的少年,身影单薄清冷得宛若薄纱下的美丽剪影,乌黑的眼眸冷冷睨着那只天鬼,脸上表情极淡寡凉。 她空出来的右手手臂垂于身侧,有殷红的液体从她雪白的袖口蜿蜒至白皙的指尖,聚落成殷殷血珠,如一颗颗红宝石般滴落在地。 老妪睁大眼睛,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醒过来,更为想到性情漠然寡凉的曾曾曾孙女竟然会贸然出手相救。 那一刻她看得分明,天鬼余下难以抵消的攻势并非落空,而是被她一人用身体尽数抗了下来。 四大战鬼之一的笛童鬼目露凶残冷光,缓缓转身重新站起,正欲继续厮杀。 可是就在这时,百里安身下的深色漆黑的影子一阵翻涌滚动,最后竟是化成一只孤狼黑影的形态。 笛童鬼面色一僵,大为警惕地倒退三步,面色阴骘。 灵魂逐渐复位,当百里安意识回归现实世界,第一时间便嗅到了空气中异常幽冷的鲜血甜香,引诱他胃袋空鸣。 他睁开双眼,凄清的月光度过她苍白若雪的肌肤,映入少年幽深的眼眸之中。 百里安怔怔反应良久,才理解此刻抱着他的女子究竟是谁。 苏靖略一低头,目光冷静地看着他,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方才为华胥氏、羲和氏二人赐名,消耗极大,故此你醒的比我有些晚。” 百里安身上衣衫穿得很是温厚,可是偏巧此刻她单手抱他的时候,手掌却是穿过了他身上的大氅斗篷,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她掌心的温度是那样真切。 他无言得张了张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无法理解眼下这令人理解的状况。 苏靖微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眉头轻蹙,将他细细打量,却是误会了百里安张口无言的动作,犹豫了片刻,她这才抬起受伤的那只手,将染着鲜血的指尖在他唇间轻落下去。 这个举动可真是将他着实惊着了。 苏靖乃是名门之后,素来憎厌妖魔,见之必除,不问因果。 虽说前几日相处下来,因救她两回,这才得太玄少主大人法外开恩,并未在提要除了他这只妖魔。 可是喂养鲜血于尸魔这件事,百里安还真不敢想这是苏靖能干出来的事。 温热至纯的甜美液体缓缓淌入口中。 百里安却是头皮隐隐发麻。 可是转念一想…… 她是何时受的伤? 百里安眼眸微张,反应过来后挣开箍在腰间的那只手,唇边尚且还沾着鲜红的血迹,站稳身体时便看到了重重青铜树叶下的无数天鬼身影。 他惊声:“你受伤了?” 百里安并未继续食她鲜血。 苏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片刻,她才淡声嗯出一个字来。 虽说谈不上受宠若惊,但百里安今日着实是惊了又惊:“苏靖姑娘方才……救了我?” 苏靖双手负在身后:“还恩罢了,你救我三次,我理应报恩三回,再还你两次恩情,我自当来继续收魔降妖。” 百里安此刻并未注意到,她说的是收魔而非人人顺口所言的除魔。 《长夜行》正文 第485章 陇笛 百里安也不知她这性子算不算是爱憎分明了。 不过得了她这一句话,百里安难免也感到轻松不少,至少在苏靖还完这两次恩情之前,在她身边倒也不必担心被她那斩情剑所诛了去。 天鬼伺服,蠢蠢欲动。 杵着拐杖的老妪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离了良久,忽然出声唤道:“靖儿。” 苏靖扫视林中黑暗,平静道:“您不必忧心,大寒武纪,已经结束。” 老妪愣了片刻,一时间竟是没能理解这句话:“什么……” 清风徐来,拂过林叶。 那些暴露凸起在土地之外的粗壮根藤宛若活了过来一般,纷纷如蛇般涌入大地,扎根稳稳生长。 林风微寒,被万叶千声的青铜枝叶裁切得风声都显得有了三分锋芒之意。 老妪不禁慢慢睁大了双眸,苍老垂塌的皮肤像是残叶般激动得簌簌颤抖起来。 她在青铜树下守护多日,自是知晓这里的寒风在烈,对于她而言,断不会认为这锋芒毕露之意是来自风声里的错觉。 青衫摆落,剑起长林。 老妪看到那名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不知从林中那处深暗之地走了出来。 分明老妪并未提前感知到任何气息,而在重重天鬼的包围之下,更是无人能够突破外围。 那么,这两个人又是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老妪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这两人绝非普通人。 因为她在笛童鬼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于那两人的警惕与尊敬。 在这煌煌青铜世界里,能够得到天鬼一族的四大战鬼尊敬的存在…… 这个答案显然呼之欲出。 老妪不由屏住了呼吸,内心掀起骇然惊澜。 神树中的伟大存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震撼未能得以平复,那修为可以称得上是不堪入目的少年郎身下又陡然疾驰出一个恐怖的身影。 一只巨大的黑狼破影而出,浑身冥焰环绕,冷漠孤傲的一双狼瞳里倒映出双月,仰天长啸! 老妪在这啸声里几乎站立不稳,苍苍白发抖动惨烈:“冥……冥狼?!” 冥狼亦属于天鬼一族,且绝然是巅峰般的存在。 笛童鬼怒吼一声,目光阴沉地看了看百里安身后的两人,但终究是不敢再有所妄动。 天地间的霜意开始逐渐消散。 让神魔为之骇然的大寒武纪终究并未彻底降临。 冥狼很是不甘地低趴在地上,满眼怨言。 被取名为离戟的华胥氏虽说模样与青铜树内并无多大区别,可是当他立于树下时,这片天地之间便多出了纯粹的锋芒之意,宛若一柄绝世神兵出土现世。 他已经不需要依靠人类修行者日夜祭祀提供的信仰之力而维持神性不灭。 光是站在那里,便能够感受到神意清清,因名而不绝。 而他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好,甚至主动请缨道:“司尘大人,可是需要离戟为大人扫清这一片天鬼之害,荡平前路。” 笛童鬼愤怒至极,眼神无比尖锐,他羡慕嫉妒这些活在光明神道之上的家伙们。 果真是天生好运,紫气加身,在大寒武纪这样的恐怖灭顶之灾里,竟然能够有人为他们赐予名字,给予自由与神性。 这也便意味着,从今日起,获得新名的华胥氏与羲和氏,便不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们日后的神性与信仰也不必同化给这个世界一半,甚至可以说,要不了多久,在这片大陆上,他们便不会再有天敌。 得了名字的华胥氏,便不再是无根之身。 他若铁了心灭去天鬼一族,显然不是没有可能。 笛童鬼看着倒戈相向的冥狼,心中恨意滔天,却又无可奈何。 天鬼一族,天生性弑杀,屠戮之路无极无终,在这群神意悯然的生灵眼中,他们就是不配活在这世上的怪物,纵然是黑暗中的道魔也摒弃天鬼的存在。 天鬼之间,并无什么种族概念,更缺乏共生的能力,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抱团取暖,一同向其他种族发起掠夺,侵占,与厮杀。 但是它们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自己的同族,所以,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可以撕开同伴的血肉而强壮自己。 因此,在极其久远的历史之中,青铜门尚且有主所掌之时,像天鬼这样以杀戮为本能而生的存在,是没有人愿意赐予名字的。 对于古神们而言,获得名字尚且是奢望,对于天鬼一族而言,这种奢望他们却是连想的念头都不曾敢妄动的。 笛童鬼不禁暗藏羡慕地看了冥狼一眼。 人类因为畏惧大寒武纪的到来,因此赐名给它,至此以后,它便不必再受苦饥之刑,撑颚之苦。 他心知今日这场战斗的反转,即将成为他们天鬼一族的亡灭的重要契机,心中万般不甘,却怎么也不愿意就此束手待毙。 笛童鬼眼神不曾视死如归,而是心如死灰的坦然与平静。 他从破旧的短袍中取出一只乌黑弯长如你就一样的号角,呜呜涩涩地吹响起来。 宛若拉开一场悲壮的战争序曲。 啪的一声轻响。 呜呜沉重的号角声骤然被打断了。 笛童鬼口中的号角被一只手重重地拍飞出去。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利角上有冷白电焰霹雳闪烁。 他看到那少年颇为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似是抱怨道:“你们不打架会死吗?” 笛童鬼愣住了。 心道他们天鬼如果不会打架,是真的会死的。 他这是问得什么蠢问题。 百里安小囊袋里的甜糕早就已经吃完了,而且这天鬼一脸精明样,根本不似黑狗子那般投食好骗。 他绞尽脑汁的憋了半晌,只好厚着脸皮空手套一回大白狼了:“陇上行人夜吹笛,你若喜欢,那日后便叫陇笛好了。” 笛童鬼呆呆抬起头来,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里藏着的万般杀戮戾气都在一点点的崩塌下去,堪堪只剩下一副渴求而又可怜的皮囊,凝滞不动地看着这个少年。 利角上的恐怖电焰就这么被风轻轻吹散了去。 《长夜行》正文 第486章 困了 离戟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动,显然并不认可天鬼也能与他一样,获得主人赐名。 虽说眼中隐含抵触之意,却也不曾出言反驳。 羲和氏昭舞平静垂眸,神态安宁。 百里安见笛童鬼一副说不出来是大受打击还是傻掉的模样,以为他同冥狼一般骄傲不驯,不满被人擅自赐名,便又道:“你若愿得此名,回头我便做一道红烧狗头的菜好生为你欢迎庆祝一番,然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若是你不愿还想继续跟我们打架的话,那便划出道来,我们也是不怕的。” 在红烧狗头与划道打架这两个选项里,陇笛颇为扭捏假意权衡挣扎了一下,终于选择了饱餐一顿。 青铜神树一行,谈不上收获颇深。 因为一切都在百里安的预测之中。 如果非要说意外收获的话,那便是魔族少君弥路了。 青铜神树内的精神世界,并未能够留下二河葬心,十分遗憾。 但任凭那二河葬心本事通天,也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保全自家少君了。 理所当然的,魔族的这对兄妹,也算是皆落入到了百里安的手中。 返回部落的途中,百里安等人乘的是离戟的千里剑风之势。 举手投足之间,离戟两袖起大风,剑气无双,在清明盛夜之下,风翼如传说中的大鹏展翱,招式壮丽得令人叹为观止。 当老妪鬓发颤巍巍地上了那剑风之中,拘谨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哪里还像是堂堂太玄宗开宗立派的老祖宗,反倒更像是一名年迈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太婆。 直至现在,她都宛若置身梦境之中,不敢相信这场灾难就这么轻易地化解了过去。 百里安跟在苏靖身后,正踏风而上没多远,青丝忽然拂面而来,眼前那名白衣女子仿佛脚下被什么重物绊住一般,身体微微一晃,便如一张轻飘飘地薄纸般侧倒下去。 忽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得过于突然了些。 以至于百里安愣了一下,在那老妪地低呼声才反应过来,伸手连忙将身前的女子接住。 轻若无骨的身子入怀,百里安这时才深刻体会到了她身体的单薄与清瘦。 苏靖并未昏迷过去,尚有意识,只是身子失温得有些吓人。 她苍白又孱弱地萎在他的怀中,清冷如她,傲然如她,此刻却连抬手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如枯败的秋叶委与淤泥般,再也起身不得。 如水的月光笼在她的苍白地脸颊间,为她肌肤勾勒出一抹凄冷的晕霭之色。 百里安手掌一摸她单薄的背脊,衣衫竟是被冷汗晕透。 这时,走在前方的羲和氏转过了身来,目光凝在苏靖身上,有些疑惑地伸出指尖,点在她的眉心间,细细查探。 只见她眉头蹙了又蹙,紧了又紧,看得百里安不免都有些紧张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昭舞平静收回手指,淡声道:“没什么,自己找死罢了?” 苏靖略微掀了掀眼眸,满眼都是疲倦之意,仿佛说话都觉困累。 百里安蹙眉道:“什么叫自己找死?” 昭舞故作一脸佩服:“她近月以来,三魂七魄便一直都是不稳灵台肉身的危险状况,身上旧伤未愈,近日以来,想来也是连番折腾苦战,天人五衰极为严重了还不知精心调养,竟还不自量力地离魂进入青铜树内与神谈判,这与找死又有何异?” 一番话听下来,百里安都觉惊心动魄。 心道这苏靖平日里原来都是这般糟践自己的,更令人钦佩的是,浑然叫人看不出半点不对劲儿来。 若非身子撑到了极致,想必这一路撑回了部落,也不会叫人察觉她身子的不适吧。 百里安无奈将她打横抱起,带上华胥剑风里,其剑南行。 风声在耳畔呼啸不绝,天穹洒落雪花冰粒,落在人的脸上,生疼不已。 百里安想了想,又将冬衣大氅给解了,严严实实地裹在苏靖的身上,还不忘细心的用狐裘将她脸颊一圈围好,遮掩风雪。 苏靖连手指都是疲软无力的,抽动一下都万分艰难,她忍不住低咳两声,苍白的唇难免随着咳嗽地动作泛起了几分病态的嫣红。 这样一个清冷的女子,发起病来,模样越来也会分外惹人怜惜的。 羲和氏虽然神色冷漠,但毕竟是一眼就相中这孩子的神氏,终究是不忍她继续受苦。 犹豫了一会,才道:“司尘大人,灵魂创伤外物并无大用,可是今日可救魔族少君弥路的神树汁源却是对她帮助极大的。” 百里安道:“那是你们青铜树的灵药,可以给我们用吗?” 羲和氏笑了笑,道:“司尘大人是吾辈之主,自然有权使用青铜树内的一切之物。”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那便劳驾了。” 羲和氏昭舞取出一株树苗,树苗中央正流淌着一叶清液,正散发着生命圣泉般的气息,沁人心脾。 百里安取过那盛放汁源的厚宽绿液,知晓此物珍贵,小心翼翼地凑近苏靖的唇边,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 刚喂完最后一口,百里安用袖子给她擦擦嘴,便又听到羲和氏道:“大人,我忽然想起来,这树源用处虽妙,却也是有些许副作用的。” 百里安身子一僵,嘴角抽搐:“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饮下树源的苏靖气息以着肉眼速度很快平复下来,苍白的面颊也慢慢透出几分血色来,不稳的灵台魂魄也在缓缓正府神藏。 身子虽然仍旧疲乏得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但终究还是回复了几分气力,她慢慢撑起身子,以手扶了扶疼痛欲裂的额头,轻声道:“已经好多了,不过是区区副作用罢了,抗过这一夜便好了。” 她本以为,羲和氏口中的副作用便是灵力缓滞,身体虚冷无力,与小时候的风寒差不多感觉。 可事实上,却是大错特错。 百里安见她气色不佳,身体很有分寸地往后头退了退,抬首对羲和氏道:“我体温低寒,怕是招呼不周,要不昭舞你来给她暖暖身子吧?” 闻言羲和氏皱了皱眉,她本意不愿亲近人类,不过苏靖在她心中倒是个例外,心道同为女子,倒也无妨。 她正欲俯身凑近过去,这时恰逢苏靖缓缓抬起那双黑白分明地眉目,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羲和氏对天发誓,当真就只是十分普通平静的一个眼神,但她偏偏就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发寒,隐隐地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不想靠近她。 于是羲和氏很诚实地退了两步,也没说可以或是不可以。 苏靖似是有些难受地低咳了两声,面上倦意更浓,清冷似玉的嗓音里多出了些许磁性的沙哑,淡淡道:“困了。” 《长夜行》正文 第487章 可怕的后遗症 百里安静了片刻,着实不知如何接话。 他望向老妪,正准备让她过来照顾苏靖,谁知腿间微沉,只见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寻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膝上,垂落了眼眸。 苏靖的身量分外纤弱,垂眸安静的静颜看不见半分羞意。 因为此刻她的姿态并不如何亲密,脸颊是隔着软厚的狐裘枕在他的膝间,淡然平静的模样仿佛脑袋下枕靠着的不过是个普通的枕头。 百里安恍然间,想起了当初在离合宗山头初遇苏靖时的情景。 当时他伤重失血意识模糊之时,温姐姐不知为何,将他推向了苏靖。 换做寻常修仙女子,哪里容得下一名异性尸魔胡乱近身。 可他记得当时苏靖却诡异地不闪不避,任由渴血状态下的他挂在她的身上…… 那会儿,他似乎还不知死活地在她颈间嗅舔,准备啃咬吸血。 虽然当时她面色冷得吓人,他下场也挺惨,被无情地扔进了乱幽谷中。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由始至终,苏靖似乎都并未将他给推开。 念及这里,百里安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心道这位太玄宗的少宗主虽说看起来是个生人勿进的清冷无情性子,却是不怎么讳防男女之事。 亦或者说,尸魔这种生物在她眼中,其实是不分男人或是女人的? 在那老妪直勾勾的注视下,百里安两只手推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僵了半天,他只好委婉地表达此举不妥:“苏靖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被斗篷裘衣包裹着的女子慢慢掀开眼帘,那双墨色双眸冷幽幽地盯着他瞧,眼尾眸梢都染起了几分淡淡地不解,凉声道:“尸魔也分男女的吗?” 这回答果真是应了百里安心中所想。 他忽然觉得很受伤,虽说尸魔的确与人类大有不同,无法通过与人类相交来繁衍子嗣,只能通过传授血源来创造后裔。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丧失了人类的最基本的能力。 真没想到世人对尸魔的偏见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百里安好没气的解释道:“我是一个男人。” 听了这话,苏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眸沉若玉,声线也不知因何缘故冷了几分,淡淡嗯了一声,神色似是倦烦:“别吵人耳朵了,我困了。” 如果说前不久,她古井无波,惊澜不起,就像是一块叫人看不透的雪中藏玉,瞧不出丁点情绪可言。 眼下这一声‘我困了’,百里安却是听出了一丝隐隐不愉快的味道来。 就仿佛他是男人这个事实,叫她很不高兴了。 百里安百思不得其解,心道你若是嫌弃我是男人的话,那倒是自觉点赶紧换个地儿啊。 夜风吹斜飘雪,正是无言时。 膝间女子阖眸没过多久,纤眉忽然蹙紧,白狐软氅兜帽下似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轻动着。 百里安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断抖动的帽子。 这是什么时候藏进去了什么东西? 她大概是觉得有些痒,皎白的素手从斗篷披风中探出,一贯少有表情的玉颜也略显迷茫,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模样,抬手揉了揉兜帽。 揉着揉着,兜帽就被里头藏着一对柔软的东西给慢慢撑动开来。 狐裘系绳轻散,披风上的宽松兜帽缓缓自后滑落。 墨发千丝万缕,铺落如烟,躺靠在他膝上的女子依旧那么美丽得宛若一卷清墨雅画。 只是此刻,这位远山寒黛般的女子,她青丝发间却是多出了一双白绒绒的柔软……耳朵。 那双耳朵,一只无精打采地低垂耸搭着,另一只则是高高立起,诚然竟是一双兔子耳朵。 百里安呆在原地半晌,如遭雷击,张大的下巴怎么也收不回去了。 苏靖探出去的手掌触碰到那对柔软的耳朵,身体不由微微一僵,静阖的眼眸蓦地睁开,一下子坐直起身,那双清冷的墨色眸子里有着短暂的失态,似赧然,似难堪。 她脑子有那么一瞬是陷入了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却发现百里安那目瞪口呆的模样正傻傻地盯着她的头顶。 柔软白皙的耳根渐渐红烫起来。 那只独然立起的兔耳也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垂塌了下去。 突发的状况已经让苏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能尽可能地绷着一张高冷的表情,两只手却心虚地藏在了身后,手指互相绞扣着袖子上的绣纹。 百里安的表情可以说是天崩地裂。 人类女子怎么能够无缘无故地长出一双兔子耳朵来?!! 而且还是这么一对软萌让人看着便想凑近狂吸一番的茸茸耳朵,生在苏靖身上,当真是有种强烈的反差感。 百里安知晓此刻自己摆出一副震惊的姿态很失礼,他强忍着想要去揉捏那对耳朵的冲动,嗓子滚动道:“苏靖姑娘,你这耳朵……” 那对耳朵在风雪中抖啊抖,却怎么也藏不好了。 苏靖抿着嘴唇,睫羽簌颤,面无表情地冷着一张脸,但那双堆雪而藏的耳朵尖尖却是泛起了绯红之意。 她拢了拢披风,修雅得体地侧过脸颊,耳朵轻动,细细覆雪被抖落开来,然后拈起兜帽重新将那对兔子耳朵罩好。 阴影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双墨黑清湛的眸子,淡淡地看着百里安道:“什么耳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啊这…… 百里安不能理解她为何要装傻,但见她一副极度抵触的模样,他识趣不再多问。 可是这里偏偏就要不识趣的人,昭舞啊了一声,道:“想来着便是服用树源的副作用了。” 苏靖拳头微紧,她冷冷斜了昭舞一眼:“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昭舞眼睛一瞪,道:“方才同你说了,是你自己不在意说不打紧的,如今反过来怨怪于我,你们人类都是这般不讲道理的吗?” 苏靖无言。 接下来这一路,饶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精神不济,可苏靖止口不提要继续困睡一事了。 …… …… 黑土部落起狼烟。 参宝真人看着围墙之外的三名不速之客,雪团般稚嫩的脸颊有着凝重的汗水滑落。 那三名外来者身材格外魁梧,如三堵巨墙似的立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异常凶煞的气息。 他们说是三人,却也不大正确。 因为这三人横立在黑沙黄土间,身体却是横排紧密畸形相连的。 世间两人同体婴并不难见,可是三人同体共心的,却是格外罕见的。 《长夜行》正文 第488章 不冤 在过去青铜门开启时期,参宝真人记得来自人间遥远北方大陆里,有三名出自于大昭帝国的魔修,不甚误入青铜门之地。 他们实力不俗,运气却是不怎么好的,在误入青铜门后,便迎来了第一个西山日出。 三人并未躲过黑暗之潮,被其中尸鬼凶魔掏心而食,后不知因何原果,这三名魔修被黑暗之潮同化成了异体同心的阴魔。 他们仍旧保留着人类时期,的意识,可是身体却怎么看都算不上是一名人类。 再加上他们本就是残忍的魔修出声,一朝沦为更为强大邪恶的阴魔,在这个世界里,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们闻风丧胆的存在。 不少有大修行者的部落村庄,都被这三只阴魔劫杀一空,沦为腹中之食。 他们不受青铜神像的庇佑,也不屑为其庇佑,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惧怕那黑暗之潮来袭,甚至在饿极了的状态下,还会以其中的尸鬼为食。 在坐落于各方的人类眼中,阴魔无异于食腐的秃鹫,食尸的冥鸦。 甚至一些渡劫境的仙人,单独见了这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就逃。 换做以往,这三只阴魔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招惹曾经天玺剑宗的开山立派祖师爷参宝真人了。 他是人间尘世为数不多地真正强者,即便落难于青铜门世界里,也并非邪魔能欺的存在。 可如今形势却大不一样了。 如同蚊子嗅到了血的阴魔在得知参宝真人竟然狂妄自负地在自家领土上大开杀戒,杀的不是旁人,竟然是那万万不可得罪的神侍。 这般亵渎神灵的大罪,即便是在供上再多的鲜血与信仰献于青铜神树,树中的古老神灵也断然不会在施舍半分抵御黑暗的光明之力,注入那庇佑四方的神像之中。 西山再次迎来初日的黎明光辉。 然而在那淡泊微熹的黎明之后,却是无穷无尽的大黑暗。 失了神灵庇佑的参宝真人,无疑是拔了牙的猛虎,不足为惧。 其中一只阴魔眼中凶光毕露,目光里满是贪婪的食欲,扫视部落中压压人群,不由伸出猩红森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道:“小真人,我们兄弟三人敬你是个人物,多年苦守这么一群软弱可欺的绵羊着实辛苦,如今这黑暗之潮即将再临,你座下四方神像神性不支,再难庇佑一方,若是你愿意交出百名人类来,供我兄弟三人饱美一顿,我们不介意为你护夜一回。” 说出来的话虽然是有商有量,但是要求无不嗜血残忍,出言期间,那三人的目光如野兽般森冷贪婪。 参宝真人冷笑一声,一道剑指并出袖外,剑气滚滚,化为一道无形的三尺剑意,凝于之下:“以肉驱蝇,蝇愈至,废话少说,本座倒要看看,那片大黑暗里养出来的妖魔,与毙于本座剑下的妖魔究竟有何不同!” 其中一名格外高大的阴魔哈哈一笑,目光带着讥讽的森然死死凝视着他,道:“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小真人弑戮神侍,已然违背这个‘世界’的意愿,你不过空有一身修为,却失了灵力接济,真要硬撑,你觉得你又能守住几块宝贝疙瘩肉?” 被一语道破的参宝真人面色十分难看,他冷着眉目,一剑递出,庞然剑气催山裂海,照亮长夜,有着贯穿一切之势。 三名阴魔同时哈哈一笑,张口吐气成刃,猩红的魔光将那一剑气意分噬殆尽,只余一抹清风拂面。 这一剑便试出了参宝真人此刻的真实水平,阴魔们顿时心中大定,更是得意。 他们齐齐抬手凝于空中,身后肌肉陡然爆出二十四支漆黑锋利的蛛腿,也不知平日里这阴魔是吃了什么,身体同化成了这副可怕模样。 每一截蛛腿都力大无穷,弹射之间,三人齐齐高飞而起,覆落于部落之上,九只手掌齐舞之间,那二十四支蜘蛛魔腿如大网般张开来,以着一个吞噬的姿态朝着整个部落狠狠吃下! 他们齐声恶狠狠道:“正道君子,修正剑之道者,你自大骄傲,在摒弃虚伪光明的同时,又不愿堕身与黑暗之中,便是注定了今日自取灭亡的结果,真以为天上神灵会为你这一身傲骨坚持所打动不成。” 参宝真人对于他的魔语充耳不闻,抬臂一展,张开万道剑气大阵,轰然撞上那恐怖的蛛腿,他雪白的团子脸顿时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之色,他咽下口中猩意,冷声道:“聒噪!” 西方,曙光退散,黑暗将倾。 阴魔抬首看天,冷冷一笑,道:“真不知你在坚持什么,神灵若是当真有心,悯怀苍生,可你在这数千年以来,可曾见过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交替?” “神灵无心,不会怜悯世人。” “哦?是吗?”很突兀的…… 一道漠然清雅的嗓音自天穹抵达大地,带着无上的圣意:“如此那就只好让三位好生看一看……吾辈究竟有没有心了。” 一只柔荑素手,捧落西山,万年覆夜的冷寂巍山里,一轮大日朝阳跨越千山万水,万里黑暗,灼耀无双! 那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太阳。 在羲和的手中,万山沉寂,捧入苍穹之上! 黑暗之潮宛若怕光的人间厉鬼,纷纷倒退会冥门之下。 三只阴魔后背灼痛难当,只觉从骨肉中生离出来的魔蛛之腿开始在炽烈的天光之中快速消融。 他们三人面上露出骇然之色,纷纷转身,只见一名身披赤色金衣的神明女子立于苍穹之下,她身后一轮大日缓缓升起,将她纤细窈窕的身躯嵌入其中,她是踏日而来的神! 当然是神! 可是神怎么会来到此地施舍救赎?! 她不容侵犯,蔑视阴魔。 参宝真人见此一幕,真气都走岔了,万道剑气骤然消逝。 而然,有着一道缥缈的剑意在天地间忽然生起。 那道剑意极轻,因为近体之时,无人能查。 那道剑意极重,因为十分轻易简单地就斩开了强悍恐怖的阴魔之体。 三人千年未分的身躯在半空中如斩豆腐般,齐齐分开。 鲜血喷洒之下,倒霉无心的两名阴魔顷刻之间粉化成尘。 只剩下一只阴魔,浑身鲜血淋漓地趴在黑土黄沙里,匍匐低首,目光全然不敢直视神灵。 于是,参宝真人眼睁睁地看着天上降临两位神灵,那是两名风采逼人的一男一女,他们降落的方位十分微妙,并非是在部落地围之中,而是部落开启的石门两侧,与看门的两尊神像同行而立。 他们无若旁人朝着苍天跪了下去,说是顶礼膜拜也不为过。 参宝真人身体狠狠晃了晃,觉得这一切发生得都好不真实。 谁能想到,他苦守多年的贫瘠之地,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引来青铜世界里的神灵亲身而制。 他更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里,竟然还能够看到古神朝拜跪下的精彩一幕。 话说回来。 这两位尊贵的古神在打完一场压倒性胜利的架后,又是在向谁虔诚膜拜邀功呢? 满肚子疑惑的参宝真人很快便见到了八百里长风意剑里,一名少年披风带雪地降落在了跪在地上的两名古神面前,然后抬了抬手,平静道:“起来吧。” 魂魄开始动荡的参宝真人看着那二位在少年的指示下,恭敬起身,面上哪里还有对阵阴魔时的高傲与神圣。 见到这一幕,残活的最后一只阴魔,也终于意识到,今日他们兄弟三人之死,不冤。 《长夜行》正文 第489章 人间曙光 参宝真人彻底打消了收百里安为徒传授剑道的这个念头。 他不禁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早早将这想法说出口。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如传奇般存在的华胥剑神都对这少年俯首称臣,参宝真人对于自己的剑术在如何自信,在华胥氏离戟面前,也不得不自惭形秽。 前两日,在百里安提出要前往青铜神树的要求时,参宝真人只当他是病急乱投医。 一个骨龄不过十六年载,毛都未长齐的少年,又怎能打破这千万年来不破的天地秩序,青铜囚笼? 听着那少年正一脸认真地嘱咐离戟、昭舞二人收敛周身的气场与神性,莫要在凡人面前暴露了身份。 毕竟若他带着两名古神这般招摇过市,返回人间时,难免会被人过分关注。 他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参宝真人见那老妪也跟在其后,不由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询问具体情况。 老妪谓叹般地拍了怕参宝真人的小脑袋瓜,一双苍老的眼睛却是异常明亮:“老不死的,准备收拾收拾铺盖,是时候回归故里了。” 参宝真人先是一怔,随即目光微寒道:“你这是在同我开什么玩笑。” 老妪反笑道:“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参宝真人上上下下将她认真打量许久,见她神色当真不似开玩笑,情绪这才开始有些失控。 老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竟是有些幸灾乐祸:“老不死的,当初我便劝你莫要做那大道独寒里的傻子,我老婆子虽然一生未成就什么大器,大半辈子就困在了青铜门中,可好歹也知晓传承香火,瞧……” 那张老脸无比得意地朝着苏靖方向指了指,无不炫耀道:“那是我太孙女,模样生得水灵不。” 参宝真人嘴角抽搐:“生得水灵不水灵的,与我又有何干系?!” 见他死不开窍,老妪摇了摇头,面上却是含笑看着少年挺俊的背影,感慨道:“皓月清凉,人间曙光。青山人来,清酒深杯啊……” 一头雾水的参宝真人愤愤甩袖:“你这又是发得什么魔障?” 后来,参宝真人才知晓,这个少年原是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门之所在,而且有意将误入青铜门的人类带回人间。 这自然对于身处于苦难煎熬世界里的众人而言,无疑是一场天大的救赎。 哪怕是性情古板的参宝真人也是难免对百里安有着几分真心感激。 参宝真人很快带着能够返回人间的消息下去了。 自古以来,流落与青铜门内的人类修行者何止万千。 世界之广大,这个消息要彻底传递下去,自然也需要些许时日。 当方歌渔见到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苏靖时,不由很是吃惊:“以你的本事,居然也流落到了这里来?” 苏靖气色不佳,心情也极为不好,她脑袋一偏,显然不愿过多搭理方歌渔。 可也是这一偏首,苏靖好巧不巧地与一个目光撞在一起。 那是一个立在树荫下的女人,她的身姿格外修长纤秀,宽松的黑衣大袍也无法掩饰那一身美人骨相,宽帽将她容貌遮掩,只可见微尖下颔,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单薄的凉意。 与苏靖目光相触,让原本她那身浸到骨子里的当仁不让的浩然雅韵陡然间烟消云散了。 苏靖不禁蹙起眉头,只觉得此人看她的目光里仿佛掺杂了些别的异样情绪。 还不容她深究此人究竟是何意,无声静看她的那名古怪女子便独自一人绕林离开了。 昭舞以神通召来太阳,青铜世界时隔数万年,终于迎来白昼之光。 身为尸魔的百里安并不适应这强烈的曙光,撑着琉璃伞很快回到自己原先所住的屋中。 被当成盆栽数日的女魔君从他进门起就开始眯长了眼睛开始发泄自己的满腹怨气。 “小东西,你可是将本君晾在这里晾了整整三日,虽说本君如今没了身子,但脑袋也不是用来给你种花的!你倒是细心谨慎得紧,还晓得捏个诀将本君伪装成一朵大红花,这部落里,日日夜夜都有不重样的小姑娘来你房间给本君浇水,我脑袋从你离开到现在就没干透过!” “你若是再敢将本君扔一边自己离开,信不信我一口咬死你!” 百里安被她吵得脑袋疼,振臂一甩,碧水生玉中便甩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魔君少君,弥路。 弥路并未受到神树汁源的洗礼治愈,又被强行破壳生出,身体孱弱年幼得不像话,莫约八九岁的模样,手脚麻杆似地萎在地上撑不起来。 女魔君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她脑袋在盆栽里摇了摇,抬首平静道:“啊,是兄长啊。” 弥路趴在地上,目光阴沉:“是你?” 女魔君眯眼轻笑,面上独独不见吃惊与意外:“多年不见,兄长近来可好?” 弥路面色生冷,语气轻嘲:“如你所见,尚还活着,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女魔君唇间笑意更深:“兄长这怨气发得好没道理,您不是被弃人从万魔古窟中救离出来,带往魔界修养去了吗?怎会出现在封印本君的青铜世界里。” 弥路沉着脸,不语。 女魔君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道:“莫不是兄长也是出于好心,来此境救我于水火之中的?” 弥路忽然抬首,目光死死地盯着她道:“你我如今已经深陷困境,又何必多说虚言,一山不容二虎,偌大的青州魔界,自古以来也只能有一位王,父君沉寂与魔海之际,将半生修为尽数渡于我体,我为魔后正统所出,魔君之位本就应属于我,你自己心中应当也十分清楚,当年父君离世前夕,让你替我继承君位,本意便是让你替我受这永世之劫,如今你欲破劫而出,是准备违抗君令让我来抗续此劫不成?!” 百里安全然没有想到,她身首异处,竟还有这般因果。 他真切地看到女魔君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地散去了。 虽说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觉得女魔君是个心思极深,擅于洞彻人心,那张妖娆的面容上就像是带上了千层假面,叫人看不透她捉摸不透的笑容下深藏着怎样的情绪。 《长夜行》正文 第490章 她是人间噩梦 可是就在方才,百里安放出弥路的那一瞬,她的表情极为平静,甚至是平淡。 可他却意外地在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色彩。 那一声兄长虽然唤得生疏,却也包含了几分真意在里头。 这样一个心思莫深的女魔,再问出她家兄长是否来救她于水火时,听起来或许十分像是在反讽嘲弄。 但百里安却是从她语气中尝出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天真来。 可是弥路的一句话,却是将她从天真拉至了现实中来。 对于弥路的质问,女魔君并未出言解释什么,她轻轻一笑,道:“兄长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弥路道:“你什么意思?” 女魔君笑着将额前一缕湿发吹散,继续道:“我以承受永世之劫为代价,换来着这魔君之位,虽说身首异处,却因为百夜洛书寻得新主,此身不休不灭,纵然头颅在烈焰中无尽焚熬,身躯冻结于万丈寒冰之中,可我依然不会死,。要我一日还在承受这永世之劫,兄长你便永远都只能是魔族少君。” “如今我破劫而出,反倒是兄长你继承大典的最好开端。” 弥路冷笑,自是不信。 女魔君语调悠悠:“兄长明面上不好亲手将我送葬,毕竟我好歹如今还是魔界之主,更是替兄长你受了这劫苦之难,如此难免落得一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骂名。 于是便自以为聪明,在暗中擅自培养一河蜀辞,欲妄借她之手,将我取而代之,是吗?” 弥路面上一僵,没想到她的手掌竟然伸得如此之广,在封印绝世的状态下,竟然还能知道这么多事。 “兄长。”女魔君神情难得凝肃,深幽的眸子看着弥路,沉声道:“一河蜀辞,远比你想象得要可怕难测,她有着惊世的野望与满腹的机关算计。” “兄长今日之举,不过是以身饲虎,养毒为患。” 弥路嘿嘿冷笑:“天底下又有那只猛虎比你更可怕,又有什么毒能够毒得过你。” 虽说在弥路的印象中,她从未做过背叛魔界,背叛他们父子二人的行径来,但他觉得眼前这个喊他兄长的女人依然可怕。 那种刻进他骨子里的恐惧正是源自于当年神魔大战,魔族战败求和,各方仙人要求魔界以祭牺牲魔君后主,以示诚意。 他是魔后之子,父君长子,魔界储君。 仙人们提出的要求对于父君母后而言,无疑是件沉痛的打击。 魔界不可无君。 父君在寂于魔海前夕,宣而告知,魔界废土之都,有一残弃翼魔,是为魔君血脉。 对于当时的魔界而言,牺牲一只弃魔自然总比牺牲未来储君要好。 但终究,未免此事暴露,登临魔君之位,需得她自行甘愿方可实施计划。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 魔族高层内部不是没有想过无数手段与对策来逼她就范,可是对于一名孤身流离的弃魔而言,又有什么能够让她甘愿自我牺牲的呢。 这个问题并未得到解决,让弥路无比意外的是,她自己站了出来。 残败凋零地魔翼垂落于瘦弱的背后,她怀中抱着一本足以震慑群魔的百夜洛书。 年幼的少女立在群魔之巅里,用孱弱的姿态,站在冰冷皑皑的王座前,淡而平静道:“得父赐此生,虽未宠儿却也为大幸之事,吾授之以慷慨,既事于无奈,儿臣,愿听从己任,全凭父君安排。” 这是身为弃魔的她,第一次以儿臣自称,也是第一次称魔界之王为父君。 那时的弥路尚且正值少年心傲之时,他仰目无言地立在长阶之下,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无法想象,遭受魔界抛弃的孱弱幼魔,在废土之都里长大的王族公主,却并未享受过一天公主应有的恩宠,为何她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祭出去。 不伤不怨,不忧不怜,不悔不恨。 就这样,她成为的走向末代的魔君。 一位,不得任何期待的魔君。 用那样一个简单随意的姿态成为魔界之主,他的妹妹,瘦弱无害地坐在王座上静待屠刀戮颈的模样,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孤弱惨遭遗弃的小姑娘。 可是当时弥路却觉得,他所看到的魔君妹妹,仿似不可一世的神。 当刀锋斩落,头颅滚地的那一刹,弥路心中生不起半分劫后重生的庆幸与喜悦,他不知为何,看着那血淋淋的身躯倒下,他竟生出一脚踩进噩梦里的错觉。 至此以后,她带给他的恐惧,挥之不去,如刻骨髓。 窗外,不知何时落下大雨,天光慢慢阴沉了下去。 飘雨斜飞,掺夹着冰冷袭人的雪花冰粒,落在破旧的窗棂上,发出清脆的拍打之声。 女魔君点漆般的眸子里仿佛深藏幽钩,深黑得无边无际,她静静地忘着弥路半晌,目光有着深入灵魂的力量,将他所藏的一切心事都一一看破眼中。 她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兄长若是非要一意孤行,迟早有一日,你会死在蜀辞手中。” 弥路抬起那张满是鲜血而又狼狈的枯瘦脸颊,提及蜀辞时,他那双阴沉的双眸里竟是多出了几分熠熠地神采,他一字一顿,深藏信任,认真道:“她不会。” 女魔君仿佛失了继续与他交谈下去的性子,眼中恍惚不可知的情绪尽数消退。 她打了一个长长地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百里安,道:“小东西藏得好深的心思啊,将兄长带到本君面前,可是叫你听去了不少我族秘事啊。” 看她神情,却是不在意的。 甚至……似乎有着故意让他听到这些的意思。 百里安看着窗外风雨交加。 这雨来得蹊跷,分明是由羲和氏的神力暂时召唤出的太阳,虽说失了金乌镇日,长久不得,但也不可能如此不济,连一个白日都未能坚持,便被风雨欺了下去。 他静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至少通过这样,我能够得以确定一些想法。” 女魔君饶有兴趣:“什么想法?” 百里安将弥路收回碧水生玉中,道:“此番混入仙陵城的魔族们,至少分了三批势力。” 女魔君眼底浮笑:“说下去。” “第一批势力,那自然便是抱着杀你这个目的而来的,如幸无。” 女魔君挑起眉头,道:“为何不算上二河葬心?”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与幸无不同,他不单纯是来杀你的,他更想彻底复活弥路,看得出来,他有着自己应当效忠的主儿,那个主子不是你。”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唉,养不熟的白眼狼啊。那让我来猜猜第三批势力,那自然是诚心诚意地来救本君的好人了,如你姐姐司离,如宁非烟,如红妆她们是不是?” 百里安再次摇首,目光奇怪地看着女魔君,不能理解她这样一个心智如妖的女魔怎么可能看不透其中暗藏的机锋。 他不能理解,为何她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刻意做出一副与她身份模样不符的天真憨傻一面来。 百里安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伪装,道:“陛下应当清楚,出现在这里的,真正愿意救你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司离姐姐。” 《长夜行》正文 第491章 一场秋雨寒 女魔君摇头晃脑,不已为耻,反是叹息道:“可怜,可怜。” 这可怜之人自然不是她自己,也非司离,而是宁非烟与红妆那两名魅魔了。 宁非烟在老魔君在位时便已经成了六河之一。 她受老魔君所托隶属于弥路,而红妆又是她手底下最为忠诚的死士,同样的,红妆也是忠于弥路。 正如她方才所言,毕竟她是替了弥路受劫,身为兄长,对于魔君这番复活一战,明面上怎可不相助一回。 而宁非烟与红妆,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维持魔族少君心胸阔达形象的弃子。 看红妆那傻孩子百般维护她的模样,想来此番受到的命令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魔君。 那宁非烟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多年以来,在六河之中,她虽实力并非至强,但却是最难掌控的那位。 以弥路的手腕,自是不足以将她完全驯服,如此,不牺牲她又当来牺牲谁呢。 如此细细算来,果然还真就是约定而换的司离,是真心实意地来此救她。 只可惜,眼下唯一一个救她之人,已经中了诸天剑的封魔剑印,如今修为丧失,她可真是全无出路可言了。 女魔君自然也清楚自己眼下是何处境。 她侧首凝看满院风雨摇曳:“少年,你不觉得,这一场雨来的分外诡异吗?” 百里安目光微动,却没有说话。 女魔君轻叹一声,道:“你将弥路带到我面前,却不见他的守护魔河,如此想来,二河葬心必是逃离而去,但你真的觉得,他会舍弃自己的君主吗?” 百里安道:“他潜入青铜门,目的不仅仅只是让弥路恢复修为吧?” 女魔君不可置否道:“青铜门,失主多年,封情则是青铜门的钥匙碎片之一,拥有了钥匙,便有资格继承青铜门的权利。 三千年前,他一手创办道法宗,为的便是得到封情这把钥匙碎片,换句话说,这门中的一切,古神,道魔,天鬼,皆是他此行的目标。” 百里安的手掌不动声色地往袖子里拢了拢,道:“你的意思是,二河他并不会轻易放任我们返回人间?” 女魔君笑出声来,用那双宛若生着钩子的妖娆眼眸看着百里安,道:“少年,虽说你这一路上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可是你当真觉得事事都能如你所愿,好运便合该一直眷顾着你吗?” 百里安并未理会她的微讽之言,起步来到窗边,伸手接了一掌冰冷的雨水。 这场雨果然落得十分凄凉寒冷,掌中雨水乍一看清澈见底。 可若是用动用精神力细细观察的话,却能够发现在那雨中,藏着无数透明纤细的虫卵扭动挣扎。 他蹙紧眉头,面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女魔君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这雨落得当真是冷进了心里。” 百里安眉梢一动,手里头的雨水瞬间冻结成冰。 他掌心暗劲催生,将那些不知名的虫子连同寒冰一同震得粉碎,散去。 咯吱一声轻响。 两扇陈旧的窗缓缓合上关紧。 正盘算着自己小心思的女魔君,忽然脑袋一轻,被一双冰冷的手捧了起来。 微湿的青丝长发从指间漫溢而出,女魔君好似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怔在了他的怀里。 百里安抱着她返回床榻,取来床头叠放整齐的干净浴巾,裹在她的脑袋上细细擦拭头发与面容间的湿漉。 天色将暗的屋内并未燃烛明灯,半明半昧里,是少年俊美年轻的脸庞,低头时,他乌黑的眸子是温润的。 女魔君无端安静了下来,睫羽缓缓垂敛轻颤,宛若一对受伤的蝶翼簌簌抖动。 百里安擦拭时,是动用了灵力的,发丝间的湿意很快被一点点蒸干晕暖,微卷的墨色长发在他指间逐渐变得柔软蓬松,散于身后。 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里头仿佛有着久远的困意以及含糊的疲倦一闪而逝,那双眸子里深藏的情绪又是叫人难以臆测了。 她说:“谢谢,我已经不冷了。” 百里安放下帕子,沉默了下来。 女魔君本以为他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套问这场诡异的秋风急雨。 她唇角一笑,正欲引而诱导之,索性助他成事,也是她复活的关键一步。 谁曾想,还未等她主动交代,他却耐不住先声开口了。 “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魔君?” 这个问题当真是问得她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那一瞬间,她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似有稍纵即逝的震惊与费解。 但很快,这些都被她平复下来。 女魔君黑沉沉的眼眸里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为何会想要知道这个?” 百里安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好奇。” “好奇?”对于他这个回答,女魔君似觉好笑。 她目光低垂成一个自嘲的弧度,道:“善人君子,也会好奇这种无聊的问题吗?在你们人类的认知中,都知晓魔界君位象征着无上的权利,人人向往登临极顶,手掌生死,口吞日月,统辖魔界十二洲,各方鬼怪妖魔莫敢不从,何等壮阔风光。” “所以,我这样一只常年活在欺压剥削里的弃魔想要成为魔君,是需要什么正当理由的吗?”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不能理解,而且……我也并非是人类。” 女魔君愣了良久,随即大笑起来:“对对,我怎么给忘了,你原是一只尸魔,人类们的想法,又与你有何干系。” 百里安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可是他看到魔君陛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也止不住。 笑声渐止,女魔君的表情有种纹丝不动的漠然,她说:“因为我想见识到真正的天高海阔,可以在希望之中安身立命,我不想依靠攀附谁而苟活,也不愿再被人施恩怜悯,最后惨遭利用抛弃。” “所以,我要成为魔君。” “一名,真正的魔君。” 蓬松柔软的墨发自她额际轻微滑落,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看起来竟是有些诡秘的幽冷。 百里安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看了半晌,他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即便不当魔君,也能活的十分恣意精彩,所以,这并非是真正的原因。” 《长夜行》正文 第492章 尊仙之骨 女魔君面上又是一阵意外,她不由有些恼怒:“你就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百里安笑道:“我说了,只是好奇罢了,你若不愿回答,拒绝便是,又何苦扯些空洞的理由来搪塞于我。” 女魔君表情噎滞,半晌才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道:“我编了一堆像样的理由你不信,而真正的答案才更像是搪塞之言。” “那陛下不如继续搪塞搪塞?” 女魔君好没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说我是为了养魔宫里的一只小白猫才成为魔君的,你信吗?” 百里安愣了一下,旋即轻笑出声道:“我信。” 女魔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信个屁!” 百里安问:“那你可有养到那只小白猫。” “没有。”女魔君脸上的表情变得漠然起来。 她幽冷的眼眸里似覆上了一层蒙昧不清的膜,语气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 “当我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可以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那么轻易的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翻遍了整个魔宫,也未能找到我的猫。” 年少时,那只陪她一起蹚过尸骸血水予她温暖的那只白猫,终究是被她弄丢了。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的吗?本君近日以来心情很好,不介意为你一一解惑。” 女魔君面上长着一张千变万化的脸,那些仿似感怀、悲伤、阴郁的复杂感情总是能够说收就收,最后化作一副薄如烟霭的薄情假笑模样。 她知晓百里安十分在意青铜门的事,可是他偏偏对于此事止口不提,再次提出来的问题反而又是叫她错楞难料。 “陛下的娘亲呢?” 妖娆姽婳的面庞陡然一凝,薄情的微笑骤然绽裂,再深沉可怕的心机也遮不住她眼底的晦暗与疯狂。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暗了下去,不敬鬼神的魔君陛下此刻语气竟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警惕:“你,在说什么?” 百里安神情略显复杂:“如果说,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苦受折磨的,我不能理解……那为什么要将他们生下来?我并不认为这世上有谁就应该因死而生,因劫而荣。” 在他说话间,女魔君的神情逐渐冷静下来,她忽而笑道:“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百里安道:“我只是厌恶你父亲的行径作风。” 女魔君又笑了:“如果你发现有一日,你需要牺牲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物件,来保全你所拥有的一切,你也会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百里安目光深定地看着她:“你恨他吗?” 女魔君浅笑嫣然:“你来教教我,如何对一个人恨之入骨好吗?”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若助你寻回身体,日后你便只当一个养猫的闲散魔君可好?” 女魔君叹息一声,道:“少年,并非所有黑暗的地方,都需要光。” 你,劝错了人。 她需要百里安的帮助,可是对于他的好意,她却是厌恶拒绝了。 百里安看出了她眼底的执念与偏执,便也不再多言,将她放在柔软的枕头上,便自行准备打坐冥想。 女魔君分明不喜他的施恩怜悯与那有意无意的渡化之意,但仍旧不甘寂寞地打了一个滚,滚在他的腿边,咬着衣摆说道:“这就不继续聊天了?” 百里安睁开眼睛看她:“还有什么可聊?” 女魔君道:“即便你看得到那扇青铜门,但你真的以为凭借你这点修为就能够登树开启青铜门不成?” 百里安皱眉:“你什么意思?” “青铜门的入口的确在那神树之上不假,可你要知晓,那棵青铜树上达天听,下至幽海,它的树枝与叶锋利无比,能够切开巨龙的骨头,萦绕在神树之上的罡风能够将金仙的肉体骨骼撕裂成灰。 纵然你有古神相助,可青铜树巅,是古神都无法触及之地,而且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场寒雨应当是二河葬心的手臂。 此雨含咒虫,能够深入土壤,将神树根须蛀食殆尽,届时,神树崩塌,人间与青铜,再无桥梁归路可言。” “那依你之见?” 女魔君用鼻尖撞了撞他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道:“你这块玉里头不是藏着一名堕仙遗骨,你若是真心想解救这群人,倒是不妨试试这剥骨替换之痛。” “尸魔之躯,尊仙之骨。这才是离开青铜门最关键的一把钥匙啊。”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 “好。” 女魔君甚是意外,仿佛是头一回认识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般行径乃是亵渎逝者的大不敬之举。” 百里安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逝者的缘故吧。” 一夜雨疏风狂,远山苍穹欲压顶催山而下。 当参宝真人进屋来寻百里安时,发现他正坐于镜前洗剑,身前静放一盆清水,水中依稀可见淡淡殷红意。 “本座以剑言形式,广而告知返回人间的消息,一夜过去,已有陆陆续续的人类集合至此,你可做好准备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起身收剑入鞘,问道:“不知还需要几日时间,人员能够集齐?” 参宝真人看着眼前少年,只觉一夜时间,他似乎长高了些许。 这并不是错觉。 但真正给参宝真人带来一种错觉是,这少年起身之际,他没由来感到一种难以明喻的压力。 正如一座巍峨青山,缓缓拔地而起,伫立在他的面前,并不如何高大魁梧的少年,却让他有种如敬生死阴阳的庄严感来。 参宝真人忍不住倒退两步,素来沉稳古板的声音竟是有些生涩紧张:“还……还需三日。” “三日么……”百里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推门而出,琉璃伞面撑于雨幕之中,他折身来到苏靖的房门前,轻叩两下。 两扇木门很快被拉开。 苏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事?” 她换回了一身白衣常服,一袭帷帽轻纱遮容。 但百里安知晓,她遮的不是容貌,而是脑袋上的那两只耳朵。 隔着轻纱白帷,他甚至还能够看到那对影影绰绰、生动可爱的兔子耳朵,开门时迎风颤抖,竟是平添了几分憨态可爱。 这样一名清冷绝世的女剑修,顶着这样一双有损她气质形象的耳朵,换做是谁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虽说百里安觉得那对耳朵挺好看就是了。 他轻咳一声,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道:“苏靖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并无大碍。”苏靖退开两步,似是让路迎他进屋。 百里安却并未进屋,他轻声道:“昨日我借姑娘的那件冬衣披风,可否归还?” 苏靖脚步一顿,帷帘下,墨眸朝他凝视过来,静默片刻,她也非是多言之人,并未寒暄什么,只是淡漠颔首,折身回房。 很快,她取来那件厚软的冬衣披风,交到百里安的手中。 “没事了?”她面无表情地问道。 她看着百里安甚是小心珍视地将那件冬衣折叠整齐,抱在怀中,愣是没叫伞缘滴下来的冷雨沁湿一滴。 百里安站在门外,礼貌客套地行了一礼:“不敢再继续叨扰姑娘清修了。” 嘭的一声,两扇木门重重合上。 一如既往的,这位姑娘的脾气可谓是差极了。 百里安摸摸鼻子,不知她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也懒得深思缘由,便抬步原路返回。 谁知刚经长亭转角,他目光闪动,却见雨点连成线,密集成白茫茫一片的大雨之中,有一人独立于长石侧畔,浑身湿透。 他眼皮一跳,心道这烂根的咒雨其实能够胡乱淋湿的。 不由快步撑伞迎了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493章 一剑破雨 雨影斑驳,风声萧瑟 近身之时,百里安这才发现心魔女子虽浑身衣衫被雨水浸透。 可是她周身却自行划出无形的三尺剑围,雨中咒虫为那剑气一触,顿如积雪消融,散去无踪。 “此雨乃是魔族的‘界海雨术’,魔河葬心借的是青铜四海之力,雨中藏着九幽巫虫,能腐万物之根基。 魔界之中玩虫的高手只有两人,一是幸无,而是四河宁非烟,雨越落越大,说明此术施展的威力越来越强。” 她指间缭绕着暴雪与流火般的剑意,在风雨中交织狂舞。 指尖轻弹,长石间寒风乍起,濡湿的衣摆飞扬,剑意破开重重暴雨,在万里长空里留下一道极为醒目的湍流剑痕,那道剑痕过于恐怖,甚至将天地间的痕迹都尽压在这一剑风采之下。 剑意向南而飞,如陨石一般拖曳出尾焰与霜风,消失在了天际的雨幕之中。 漫无涯际的海洋,鲸歌如同大海的灵魂拍响在渊沉的世界里。 东海十日风,巨浪碎山谷。 上古的雷火盈彻海面,漆黑的巨鲸沐浴雷火,从渊而来。 重水之中紫衣飘漫,如若长鲸肩上蝶,宁非烟裙裾飞扬里,有着无数细密至极的灰色光粒凝聚入海。 长鲸吸水吞海,那些融入她魔河气源的深沉海水被巨鲸吸吞入腹,随着它头顶喷出冲天水柱,如水龙升天,乌云变化莫测,搅弄起隆隆雷音,黑天不绝里,暴雨如倾如注。 “再快些!”长鲸体内,传出二河葬心的催促之音。 宁非烟恣意优雅地立于长鲸背脊之上,她乌发如云,清艳而妩媚的容颜虽然勾唇含笑,却又有种淡漠而神圣的气息。 她自宽袍大袖中取出一朵纤净无尘的南木栀花,花瓣嫩白,片片绽放,娇嫩的花瓣在风雨中摇曳微颤,中心纤细的花蕊如迎风吐露。 墨渊沉海里,缓缓浮映出无数腐朽猩红的鲸尸。 巨大的尸骸里埋藏万物。 鲸落而万物生的万物。 那万物是与鲸同葬的腐食微生灵。 在深海之中,就连一只普通的鱼类都不会畏惧这样的微生灵。 但是日积月累的年月里这样的微生灵数以亿计,以至于它们在这片海域之中没有天敌。 宁非烟手中那朵楠木栀花的花蕊纤细招展而出,如同钓叟的鱼线垂落入海。 如无数庞大阴影落拓与海中的鲸尸开始飞快分解成无色的光粒,混着海水灌入长鲸巨口之中。 天空惊雷闪电弥补,如同一张巨大的电网覆落于苍穹之上。 厚重的乌云里闪电的颜色开始变得猩红邪意。 立于鲸脊上的宁非烟翩然起舞于乱海之上,亘古长夜下,轻舞美仪姿蔚为可观,在那流风飞雪,轻盈如絮的舞姿里,南木所开的花一株接一株的盛放。 此刻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过于强盛,以至于她足下长鲸都不由开始轻微战栗颤抖。 就在这时,有剑北来,栉风沐雨,气长千万里。 长空万里剑归来,风霜紫焰,止了舞步。 宁非烟手中的南木断成两截,那去势不停的剑气继续将她身体贯穿,花朵皆枯,凋乱在风雨中。 她的脸色血色尽褪苍白,姣好的身姿如折翼的紫蝶坠落,混杂着斑驳血珠雨珠里,宁非烟目光里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但神情却是无比澹然平静的。 她无甚重量可言摔在长鲸背脊间,鲜血被雨水很快冲刷入海。 横贯整个海域的剑气在漆黑巨鲸的背脊间绽开一个深刻入骨的巨大血口,鲸歌悲鸣难止,藏于鲸体之中的葬心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声。 倾盆暴雨止了。 海面逐渐归于平静。 宁非烟牵动鲜血溢缕的唇角,轻笑出声:“我怎不知,原来天玺还藏有如此强大的一剑?” 葬心愤怒的声音如雷响起:“失败了!” 宁非烟语气轻松:“算不得失败,此人耗费一夜时间,通过剑心问世的方式找到我们的具体方位,再施以如此可怕一剑的确是叫人叹为观止,不过一夜风雨,足以让神树之根动摇腐蚀了。” 葬心道:“再有两日,这个世界的人类便要动身启程,一场并未落完的死亡之雨,如何能够将那巍巍神树倾倒挖掘。” 宁非烟似是叹息:“已经开始动摇的根基,自是需要一只手来推它一推了。”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剑止风雨,然后淡定拢拢袖口,道:“想必你已经看出此雨大有蹊跷,两日后必会有一场苦战,你当是好生休养生息,准备迎战才是。” 百里安侧身收好琉璃伞,抖去伞上雨珠,道:“我有好好准备。” 云容并不能理解他有好好准备什么。 刚至清晨,便出现在苏靖的房屋之外徘徊,她并不认为这对两日后的行程有任何的帮助。 “太玄宗苏靖,乃是避世不出的清修之人,她年纪轻轻便有着大修为在身,实属难得,趁着这两日时间,她若能得静心养伤,必然对你两日后的登树之行大有帮助。” 她目光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相当吃味:“虽说苏姑娘神仙玉骨,风姿绰约,但若你当真用心救助此境之人,就莫要时时刻刻想着来此见她,扰人静修。” 百里安被她批判得好生冤枉,这话说得,仿佛他对人间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似的,不由忙解释道:“我从未想过要时时刻刻见到她,苏靖姑娘人冷剑凶,我躲她都来不及,怎会上赶着去触她霉头,姑娘日后此刻可莫要乱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在训斥我是贪人美色的登徒子呢。” “那为何你要……”云容话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百里安怀中小心抱好的那件白裘披风。 压在心中的那块冷石不知为何,就好似突然消失了。 百里安看着她,不由好奇问:“我要如何?” 云容轻咳一声,不知为何一向静心自守的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故作平静不在意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居然还好意思要回来?” 百里安不由愣住,反应了好一半天才理解过来那‘东西’应当是他怀中的那件披风。 《长夜行》正文 第494章 当此以归 他忽然觉得有些生气,拧起眉头看着她道:“司尘就算再怎么不懂事,也知晓此物珍贵,怎会轻易转赠与她人,昨日苏靖姑娘忽然伤病爆发,身寒难耐,故而我才将这件披风借她一用,如今我来取回又有何不对?” 云容见他竟是生气,心中不由懊恼。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对他已经百般了解,知晓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做出如此轻贱他人心意之事来。 可是当她看见苏靖身披她送给他的衣服走到自己视线中时,以往对他的了解熟知全无了用武之地,心口莫名地一抽一跳,今日瞧见他竟是撑伞又往她屋方向走去时,浑身上下更是说不出的不对劲。 有时候想不通恼极了,甚至生出想要冲过去将她斩情剑给撅折了的卑劣念头。 她的度量何时变得这般不仁道了。 云容有些尴尬得僵立在那里,沉默了半晌,这才垂头说道:“对不起……” 都说像是剑仙大修行者的心魔,皆是随着修为道法越高,戾气魔心则是越强,怎么到了第四剑云容这的心魔,却是比乡下小姑娘的脾性还好。 谁能想到这个低头像是错了什么坏事模样的女人能是施展出千里绝痕一剑的狠人。 百里安见她这般在意此事,不由轻声解释道:“姑娘这件冬衣,我很喜欢,因此是不会给别人的。” 云容又是头疼,又是宽心。 真是的,活过了这般岁月,怎么性子越还活回去了,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事事计较。 乌云如铅墨寒重。 虽说云容一剑逼回逆海之雨,一剑封死雨门,但是在魔族秘术的送海化雨下,天空之上的咒雨并未消散,凝聚于空,等待着一场新的异动。 两日光景转瞬即逝。 压压人群围聚于青铜神树四方,不可思议地抬首看着平日里这个可敬又可怕的古老存在。 他们不敢相信,那座连接两界的青铜门竟然藏于神树云巅里。 世有九重天,比起那个人间更为庞大的世界,这天自是更难攀登。 光是抬首就能看到那绝望的无尽距离,叫人怎么也心生不起攀登之意。 曾经也有一些胆大妄为的人类修行者,试图攀树寻神。 可是青铜神树撑在了天地之间,世界万物的重力。 那名道法高深、长海可跨、寒山可跃的渡劫境仙人御剑绕树不过飞行三里之遥,便被重压压成血沫,化作根藤养分。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提出登树离开此界的那名少年,不过是在哗众取宠贻笑大方罢了。 可是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少年身边的那名青衫男子,漫步而上,抬手竟是视若神明于无物地……将一截树枝摘了下来。 那截树枝在他手中变成一柄三尺长的青铜剑,被那少年接过手中。 长剑指天,偌大的青铜神树竟是运作起来,古老苍劲的树枝盘旋成一座巨大亘长的天梯。 那少年抬步上天梯,云气环绕里,众人看到了无形的恐怖天地之势,尽数倾压在那少年的身上。 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沉,整座青铜神树都开始承压剧烈颤抖起来。 这座神树仿佛生于世界的尽头,树下南方,是一片无尽地深海,海水也随着他步步上行,而掀起千仞巨浪,不断拍击着崖石,溅起水花荡荡。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紧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仿佛感觉到那少年所立之地,天地开始交叠合并,似是回到了混沌之初。 步伐并未停歇的百里安声音依旧平稳有力:“跟上。” 他肩上衣衫骤然炸裂成花,手中青铜剑锋将重重云气斩开一道生死路。 第一时间跟上去的是方歌渔。 并未给大家质疑的时间,比起凌驾在少年肩身上的重压,他们在方歌渔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天地之势。 仿佛她只是在行一座普通的山路罢了。 人人面面相觊了片刻,前一刻还嘈杂质疑的声音顿时陷入死寂般的安宁,然后很快爆发出如潮如海般的兴奋之声。 黑压压一片人,鱼贯而上。 离戟与昭舞分别立于百里安的左右两侧。 身为古神,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倾压在他身上的重势有多么可怕。 青铜门内的世界是无比公平的。 因此有一人踏上神树的旅程,这片天地便会施压于一人的“分量”在领路之人的身上。 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当百里安行至百里处,便会被一堵云墙挡住去路,如此,他便会用手中青铜剑再斩百里之路,继续前行。 直至那柄剑斑驳裂痕四起,离戟则会再替他折来一剑。 剑裂可寻新,可是离戟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百里安的身体在逐渐崩坏,直到芸芸人海一同踏上青铜树上时,他才知晓原来带着众生一同离开是一件极为艰难不可达成的事。 如若他一人离开,其实不难。 离戟不由摇了摇首,道:“山水可两两相望,日月可毫无瓜葛,主人与您身后众生并不同道,何以自招重苦于一身?” 昭舞看着黑如长龙的人群,眼底亦是起了动容之色:“人海十万里,人心善变多诡,不会有人因此恩而想要善待主人,仙骨难寻,主人应当好生珍惜才是。” 百里安再断一剑,他似觉疲倦,若无尊仙之骨支撑,他早已曾为这云中泥尘。 而正因如此,他才感受到了那位尊仙之骨的强大与逆天。 他每斩出百里一剑,在众人眼中,似乎只是平常地斩出一剑,可青铜神树之枝都无法承载的势重之力,凭何他的身体就撑了下来? 原因自然是并非真正地撑了下来。 一剑斩出,灭的不仅仅是那缥缈云路,更是他这具尸魔肉身。 而正因为以骨为源,竟是让他的尸魔天赋治愈力得到了千倍提升,肉身散去瞬又得到苏生重聚。 这个从死到生的过程,却是无一人知晓。 绷断的剑锋倒飞了出去,百里安脚步踉跄不由浅退半步,背后却是忽然撑来一只柔软的手掌,抵在他的背心。 身后的方歌渔并未说话,但是她一直都在。 百里安低眸笑了笑,他侧眸看着离戟,道:“子贡赎人,子路受牛,这对我而言未必就是一场坏事。” 身为古神的离戟并不赞同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但是他能够感受到百里安此刻的痛苦,他不由担忧道: “我怕主人的身体扛不住,况且,在这群人类眼中,主人您不过只是做了一件很简单的领路小事罢了。” 百里安静了一会儿,他再次接过一柄青铜剑,继续前行,目光坚毅:“天下事只有做不做,没有小不小。” 《长夜行》正文 第495章 风雨俱来 离戟不由怔住,一时间竟是忘了抬步继续前行。 昭舞看着他出神的目光,不由问道:“怎么了?” 离戟神情复杂:“羲和氏,你说我们是不是其实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 离戟看着百里安不断前行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便继续跟上他的步伐。 “我等皆是生杀予夺,被世人归附逢迎的古神,青铜门失主,我们流离于青铜古树之中,日以继日都有不同的人类坠入这片暗不见天的大世界中来。 古神御人以奴,自命高贵不凡,要求凡人献出信仰供奉我们英灵不灭,我们身后这些凡人,在你我眼中与畜牧无异,但凡他们能够如约而至,将供品送达树下,我等便会施恩怜悯,赐予神辉庇佑。” 昭舞淡漠一笑,道:“有舍才有得,顾影自怜只会命丧于此境之中,他们甘愿供奉,也不过是自我救赎的一种。” 因百里安一句话而变得身心俱静,离戟侧眸看着昭舞,平静道:“可是人类尚且知晓自我救赎,他们看似艰难,哀恐惶惶,可是他们却在为每一日而拼命认真活着,真正生命不能自已的,是我们才对。” 天下事没有大小,只有做与不做。 正因是芸芸,这才便有了众生。 离戟轻笑道:“直至现在,我才终于理解,为何是这少年拥有取名之资了。” 漫漫云路,百里安手中树枝化成地青铜剑似乎不受时间距离的控制。 每一剑斩出的道路看似只有百里,可是当众人行过百里,回首之际,却是发现困住他们的那片山与海已经尽数模糊朦胧于视线之中,已经变得极其遥远。 人们心中暗自称奇不已。 剑拨重云,两扇巨大的青铜门轮廓影影绰绰,宛若屹立于云端之上的神国之门,无双庄严肃穆。 见此,众人心中无比激动,眸中泛起狂喜的光亮。 然而,正在此际,天光忽然暗沉,乌云垂坠里,宛若天穹压世。 顷刻之间,惊雷滚动之音宛若卧龙苏醒,天光云气破碎,如苍穹乍裂。 悬于云端之上的青铜门似开始摇摇欲坠。 越接近苍穹,人们便越是能够感受到这股自然的暴风雷动是何等可怕,煌煌天威油然而生。 人们不由纷纷止住脚步,目光惶恐地看着天空,分明御剑行过天地的他们,此刻却忽然畏高起来,仿佛脚下道路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哗啦啦! 在一片银光泻世里,倾盆大雨从乌黑如墨的天空里倾水如注。 众人衣衫顷刻之间冰冷湿透。 他们心惊肉跳,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是雨了,而是狂乱交响里的、叫人站不住脚的大河,是狂暴的充满了旋卷的黑暗的大水,从发八方风雨里倾泻下来。 这场雨来得突然,毫无征兆。 谁都知晓,此雨不祥。 众人尽是悚然止步,有人高呼出生道:“前方那小公子!这……还能再行上去吗?” 百里安孤身立于众人之前,硕大的雨珠砸在肩头生疼无比,他面色不改,眉宇却是压得极低,双眸拢上一层阴霾之色。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在他这个高度与角度里,百里安恰好看见了乌云黑天里……一双猩红可怖的巨大龙瞳。 四面八方的风雨齐聚于此。 脚下的青铜之路,一时间竟是难以承受重压般的发出钢铁扭曲的咯吱动摇之声。 漆黑幽冷的鳞在乌云中若隐若现,亘长巨大的龙躯竟是不知何时盘踞在了这棵青铜神树上。 钢铁般的鳞甲与青铜树枝与叶发出恐怖的金属摩擦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人们纷纷色变,身体颤抖。 离戟、昭舞面色大变,失声道:“渊海大蛇怎会出现在此?!” 百里安目光沉了下来,这时,心魔云容飘身而至,兜帽下神情凝而冷肃,一只手探来抓在他的腕间,声音竟是急促破碎的:“你……将他腹中的那具遗骨炼化了?” 腕间五指隐隐颤抖。 百里安冷了眉目,低头看着腰间那颗美人头:“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女魔君睁开正在假寐的眼,似笑非笑道:“可若非如此,你也走不到这里啊。” 早就应该想到的,被大蛇用心头血净养多年的遗骨,正是它化魔堕海也不肯放下的执念。 如今百里安将那具遗骨炼化入体,纵然抵过了这天地重压,可在青铜门乱海之中失去了依托的大蛇,怎会让他轻易携骨离开。 猩红如焰的龙瞳里,无疑是怒不可揭的疯狂,以及摧毁一切的暴戾。 龙声怒吟千万里,瓢泼暴雨落世入土,咒虫肆意腐蚀根基,巍峨如山的青铜神树宛若被开崛的山体,开始摇动轻斜。 青铜门近在咫尺,可是青铜神树在众人的心中自古便是不可撼动的圣然存在,如今竟是被一场风雨吹摇根基,人心不由也跟着彻底方寸大乱。 龙尾拍雨振云而来,犹如陨石撞山,狠狠击在树体之间。 轰隆隆!!! 青铜神树开始真正地崩塌倾落。 昭舞心惊肉跳地蹙起双眉,甚是遗憾地垂下双眸,对离戟道:“很遗憾,大蛇既出,主人无法带这群人类离开这里了。” 离戟并未回应她语,目光深深地凝视追随着那少年的背影,但见他仍自冷静,并无抱怨,更无退怯地朝天再斩一剑。 天门之路彻底被贯劈开来。 听他吐字清晰,冷而坚定:“走!” 方歌渔立在他身侧未动,第一个御剑离开此境的,是中幽太子嬴袖。 但他却非是贪生,跃门而上的嬴袖并未就此匆匆离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宛若从天穹之上的另一个世界传达而来:“此路无险,可入!” 青铜树以着一个沉重而缓的力势朝着悬崖大海塌落。 于是那条黑色长龙般的漫长队伍里,有人拼了命地朝着门上跃去。 百里安侧开身体,并未着急离开此地,远远凝视着乌云中的大蛇。 离戟面上浮现出一抹敬佩之意,他两袖宽袍发出剑鸣铿锵之音,苍茫天地起万剑,涤荡重重云气,无形之剑化有形,剑气流云绕树一圈,那湍白的剑气狠狠撞在神树倾塌一侧里。 《长夜行》正文 第496章 最后一手 沉重可怕的坠势有所凝滞,为众人的起身争取了关键重要的时间。 离戟轻袍随风而振舞,极致风雨狂暴里,天地仿似肃穆庄严。 昭舞失神道:“你疯了!竟然胆敢剑向神树!” 离戟淡然一笑,双瞳剑意逼人,傲然抬首道:“这是我觉得,这样很帅。” 昭舞无语至极,但当她看到队伍之中如一支支离弦之箭,迫不及待地飞上苍穹的人们,以及剑劈道路将众生引向归途的少年此刻正避身让路,安宁的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目光里没有任何怨念。 不知为何,她仿佛好像明白了什么。 无奈一笑,她一指点入眉心,破云而出的天光大亮,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神鸟自东方而来,与那愤怒陷入疯狂的大蛇缠斗在了一起。 而她的脸色随着神性的流失,也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百里安侧身看着方歌渔,认真说道:“你先离开。” 方歌渔反问:“你为何不走?” 百里安道:“我若走了,那大蛇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毁去此树,如此,谁也无法离开。” 方歌渔沉默了片刻,不禁抬首看着那些迫不及待离开这里的人们,问道:“这样值得吗?” 百里安忽然笑了:“方才有人同我说谢谢。” 虽说众人之中,不缺急于逃命之人,可是当百里安立于青铜之下时,仍是有人在离开之际,朝他揖礼致谢,心怀感激的。 他与众生皆无意,可是百里安却也希望,若是自己身临黑暗,也会期盼着得到救赎与离开。 方歌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不会跟你说谢谢。” 扔完这句话,她竟也未胡搅蛮缠,飞身离开了这里。 这时,踏上登天之路的队伍已经少了一半。 百里安伸手解开腰间那颗美人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未多言什么,振臂一甩,便将这颗头颅抛入海中。 就在这时,百里安身后的风雨空间一片扭曲,一柄血红镰刀切开暴雨,深红色的刀身又带着星星点点的银斑,依附着莫名诡邪的力量。 人群之中,竟然还混迹着敌手! 百里安并未转身,他脚下影子扭动,似有什么更为可怕的气息将要破影而出。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足下的影子更快,精湛无息的身法彰示着此人深暗刺杀之道的娴熟技艺,巨大的斩骨刀掀起一阵狂风,轰天的刀意在空间中斩出一道自然天成的平滑弧度。 在那片弧影里,飚出一大团血花。 见隐的敌人仰面倒出风雨中来,鲜血混着雨水冲刷青铜神树。 那是一名魔族男性杀手,他面上伪装的那层皮子尚未褪去,五官看起来十分普通,正是参宝真人部落里此番新收容的一名修行者。 那一刀几乎将他身体斩成两半,鲜红的内脏从伤口中挤压出来,画面异常血腥。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仿佛吸不进任何空气般,濒死的杀手露出冰冷的目光,看着与百里安背身而立的红妆:“身为魅魔,你竟敢背叛!” 红妆以袖擦去刀锋上的血水,目光平静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刀:“我的主人是她,而非魔界。” 杀手呛出一口血来,阴森森道:“为他族拔刀相向自己的族人,你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红妆淡淡道:“刀在我手,该拔刀斩谁杀谁,我说了算。” 那名杀手头一歪,咽了气。 红妆持刀而立,站在他身后,目光环视八方风雨,冷得煞人。 风雨之中,那些隐蔽而又在逐渐逼近的气息凝滞了下来。 百里安道:“你没必要将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 红妆轻抚面容上的丑陋伤疤,低声道:“非烟死了,我便自然没有了后路。” 可是当她随着众生一同前进踏上归程时,他分明注意到了她,却始终保持沉默,并未叫旁人知晓她是人类的天敌。 更未将她驱赶到别的地方去。 这一次拔刀而战,不过是凭心而已。 百里安轻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将一枚新制好的银铜半月面具叫到她手中:“打完了这场架,记得回家。” 红妆错愕地看着手中面具,她是知道部落中有工匠的,但是她却是不知,他何时竟是找人重新做了一副面具出来。 “呖!!!” 一声悲鸣里。 火焰魂散,流火四散在风雨之中。 羲和氏昭舞忽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她捂着心口跌摔在地,气息飞快萎靡了下来,目光黯淡地看着那只被她召唤而来的火焰神鸟在龙息里飞速灭亡。 失去了缠斗束缚的大蛇再次撞上青铜神树。 离戟的万道剑骤崩,他头上剑冠陡然炸裂,他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但索性好过昭舞,他并未吐血,可是两只手臂就像是被人卸去了筋骨,软垂无力地耸于两侧,再难抬起。 失去了万道剑支撑的神树,坠下的速度陡然增添。 深深扎进地脉之中的粗壮根藤乱崩而起。 而此刻,尚未离开的队伍还有小半。 大蛇龙脊高拱,龙口大张,龙肺里发出的呼吸声让整个天地都听得一清二楚。 龙霜寒意在它恐怖的巨口之中酝酿成灾。 百里安黑暗气场开启,在一片冰冷空间里,银枪乍现,他御枪穿透风雨,拦在龙目之前,枪锋遥遥直点它双眸中心。 陷入癫狂的大蛇陡然停了下来,口中寒灾瞬间散去。 猩红的目光里有着若隐若现的情绪闪动。 但终究,它是停了下来。 轰隆一声沉山落海般的巨响里。 万古不朽的青铜神树一朝之间,终于彻底坍塌坠海。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树坠的那个瞬间而颤动悲鸣。 树上已无一人。 海上暴雨里,唯有一龙一少年,相互注视。 他的身后,已无归途之路。 遥遥远山,孟子非摘下一片被暴雨淋湿的树叶,放在唇边呜呜吹奏一曲。 他的拂尘与剑不知何时被他寻了回来,视若珍宝地抱在怀中。 他面无表情地吹奏完一曲,视线却是被暴雨与泪水模糊。 将那片叶子揉碎扔落,他忽然低笑出声:“走不完的江湖路,撒不尽的英雄血,一息尚存人不倒。年少长歌……终是负了少年时。” 二河葬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他看着远方神树崩塌坠海,眼中满是扭曲疯狂的快意。 令人诡异的是,他的声音却是静如春风般舒缓的:“我真的没有想到,完成最后一手的那个人会是你。” “孟子非,我真的小瞧你内心的黑暗了。” 《长夜行》正文 第497章 三河 孟子非一身锦衣在风雨中若隐若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让曾经那张温润若玉的脸看起来有种难以掩饰的冷漠。 他捧起长剑,贴于脸颊间,喃喃道:“心存阴影,却又不舍光明,夹缝之中模棱两可了数百年,不亲手刨开我这副光鲜荣耀的身子,我都不知,这胸膛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坏心,烂心。”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就当这两百年间,做了一场自欺欺人的春秋大梦吧。” 孟子非侧眸看着二河葬心,笑着反问道:“这便是心黑了?“ “两百年前,我对表姐商莹举起屠刀的那一瞬,那才是真正黑了心,狠了肠。” “是我看不清自己,觉得放下手中染血的屠刀,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风雅的公子之身拖着惨败没落的灵魂,将自己丢进了那条万人俱向往觅矣的长生之路里。” “眼睛阖眸闭上,就会有那么一个自掏心肠的美丽女子,揣着一颗至死不渝的心,混着血,发着光,立在忘川彼岸远远地瞧着我,用那样悲伤而不悔的目光目送我渐行渐远渐无书。” “日日夜夜,生生世世,灵魂覆上一重又一重的愧疚与沉重,叫我在这条路上走得风尘仆仆,如此艰难。” 隆隆雷音仿佛成为了他身后山海里的风景。 孟子非原本清润的眸子似乎散发出磷一般的阴火:“怀念过去,过去遥远。逃避过去,过去紧随,渐渐的,我开始害怕回忆商莹。 曾经我藏在我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成为了我一生难以摆脱的梦魇,她仿佛一直都在我身后,远远地看着我,我害怕她的目光,又惊恐她离去,挣扎与纠结折磨了我整整数百年。” 二河葬心看着陷入这样状态的孟子非,意外发现他陷进去的深度真是让人意外惊喜,他低声轻笑道:“直到你进入鬼山中来,见到了幽鬼郎?” 孟子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漠然、肯定:“直到我进入鬼山中来,见到了幽鬼郎。” “他活得这般疯魔,可我看着他竟是觉得有些羡慕。”孟子非目光是诡异平静的:“或许,非黑即白,那才是最简单的活法。” 他朝着山石悬崖走出两步,海风卷起他湿寒厚重的衣摆。 孟子非看着无尽黑水海域,慢慢吐出一口气来,黑眸深处隐隐透着浓郁的痛楚与悲凉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消失,最后只剩下宛似原野间霜尘般的冷漠。 他忽然觉得有些厌倦了。 于是,两百年来,从不离身的剑与拂尘坠进了沉渊的大海之中。 翻涌不息的黑水海域宛若巨兽之口,顷刻之间,将他留在尘世里的最后执念也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吞如其中,再也寻不回来。 终究,不过是死物罢了。 二河葬心面具下的笑容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满意。 孟子非转过身来,他的眼眸反射出八方风雨的寒,幽然无光,里头已经没有了人类应该拥有的情绪,他认真说道:“我不会继承第六河。” 二河葬心笑容一僵,不由疑惑问道:“为何?” 孟子非忽然笑了,目光死死地胶在他的面具上:“若是成魔,我更想成为第三河啊。” 葬心愣了办响,随即哈哈捧腹大笑出声:“第三河,第三河啊,你很不错,你简直比幽鬼郎还要棒啊孟子非!” 魔界第三河,能力仅次于他之下。 位列首三的魔河,无异于是魔河之中的上位王者。 三河望夷,神秘程度丝毫不弱于一河蜀辞,自六河成立以来,六河尊首蜀辞凭借着不死不灭的能力,一直稳居首河之位,从未有过河主更迭变化。 而三河望夷,他在少年时期便亲手弑杀前任河主,成为第二任魔界第三河。 不论是二河葬心,四河宁非烟,虚悬无人的五河,六河,望夷是继蜀辞之后,最为古老的河主,能力也是最为神秘,至今无人能够撼动篡夺他的河主之位。 如今这么一个小小拓海境的小修士,送到他手中的六河他不要,一张口便是要成为三河。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心气! 不过,葬心他是真的开始期待起来了。 他喜欢黑夜,喜欢死亡,喜欢杀戮,更喜欢战争! 葬心抬首望天,微笑道:“就让这少年与龙的尸身鲜血来替你铺垫接下来要走的道路吧。” 仿佛是要为了验证他的话音一般,盘踞于云层之中的黑龙朝着百里安张口咬去。 它并未动用君瞳凝视,连绵暴雨也并未龙化成为极金之色。 大蛇的目的很明确。 它要将百里安吞入腹中,而非将他杀死。 那猩红狂乱的龙瞳里,早已分不清过去与未来,黑暗与光明了。 百里安浑身流淌出黑暗的气息,手腕一翻,暗血之力汹汹灌入银枪之中,枪刃破风而起,狠狠钉撞在一颗龙牙之上,擦出剧烈银花四溅。 执枪的虎口骤然崩裂出鲜红的血花,掌心绽裂,剧痛钻心。 百里安面不改色,借着这巨大的反震之力,折枪直入苍穹,身体化为一道笔直的白线,朝着青铜门方向飞冲而去。 耳侧,漂浮的重云忽然被一道恐怖的气机炸裂开来。 一柄漆黑飞剑朝着他的双目先行而至,剑气未至,双目却先感刺痛。 这一剑之强,断了百里安的去路,身体骤凝于高空之上,眉间彼岸花开,漆黑锋然的小剑刺入眉心,花绽而枯,阴险歹毒的飞剑也沉花而逝,消失不见。 不过转瞬间,一柄同样的漆黑飞剑自他眉间飞出,划入天际远方。 葬心举手叮开那只小剑,面上挂着愉悦戏弄的笑容:“这可不行,坏了我的好事,怎么可能让你轻易离开。”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漆黑巨大的龙尾破云摆振,如倾盖苍穹的黑幕一般朝着百里安头顶方向沉重落势下来。 眉心正溢着鲜血的百里安避无可避,一青一红两道身影转瞬即至,护在他的身前。 三股磅礴的力量撞击在了一起,在天空之上横扫出一轮巨大的能量波动。 《长夜行》正文 第498章 吞神 百里安被那股能量扫中,倒飞落入冰冷的大海之中。 视线随着沉渊的海水变得越来越深远,耳边是沉重的海水之声,大陆天空之上遥远的神与龙激烈的交战声也随之原来越遥远。 天海之间起法相。 一柄巨剑,一轮金乌大日。 剑分山海,金乌焚天,浓烈的神性横扫寰宇! 可即便如此,天地间,只属于大蛇的残暴疯魔的气息从未有过半分减逝。 它是天地间唯一的真龙,被青铜古世压制了无尽岁月,一朝出海入天,仍旧惊世撼界,龙威无以轮比。 魔化的应龙之尾堪称天地间绝强的神器,与那巨剑交锋,剑气在龙气之下黯然失色,如覆古尘锈痕,砸入大地之中。 龙翼一揽一收之间,噬日吞月,金乌神鸟的双翼在那遮天蔽月的应龙之翼下,宛若麻雀入罗网,自不量力。 太阳神辉如冷铁擦过兵刃迸溅出的摧残火花,虽然盛极,但是转瞬即逝。 战斗的极致喧嚣里,迎来了短暂的死寂安宁。 天地间,再难感应到那两道神秘而古老的神意气息。 沉海世界里,百里安身后海中世界里,有着青铜神树缓缓坠入深渊的巨大阴影轮廓。 这里的海水皆听从大蛇之令,深海无情,水成大囚之牢,附着极为可怕的束缚之力。 身体在海中无比沉重,仿佛被无数看不清的绳索将他身体限制。 海水涛涛里,一双巨大的血瞳如两轮血日般当空曳坠入海。 龙入深海,整个大海开始冻结。 巨大的海面一寸寸朝着深处冻结,亿万海中生灵都在悲鸣战栗! 极为震撼的一面发生了。 海上云正低,风行入雨来。 暴雨未得好歇,浩浩沧海,掀起的万仞海浪仍有万仞之高,却不会再载沉载浮重归入海,冻结成冰,不知流动。 天空落下的暴雨皆成拳头大小的冰雹,咒虫冻死其中,淅淅沥沥地砸在坚硬如石的冰海之上。 真龙一怒,十万丈绝域深海尽数冰杀! 百里安的视线开始在深寒里凝滞下来,一时间,他的内心不知为何,变得极为平静。 看着近在咫尺地那双血瞳,他便是知道,今日他不会死,但也将永远无法回到人间。 云容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她身下开出的一片如火如荼的烈焰繁花。 花蕊轻摇而曳,邪恶而美丽。 她的气机被锁死,她不在山中,不在海上,不在天空里,而是在一只血兽的深腹之中。 洗雪剑在压鞘绽出愤怒的杀伐之音。 相较于铮铮剑鸣,她的声音却是有种暴风雨前来的平静压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花瓣中的花蕊吐出无数只如尸惨白的眼珠子,幸无的声音从那些眼珠子里传出:“那片海杀不死他,你……也救不了他。” “我救不了他?”喃喃一语在她口中滚落,她双眸飞快地红了:“所以,连你也觉得,我救不了他?” 幸无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现在不是两千年以后!现在的他不需要救赎!” 云容散乱的目光慢慢凝出有焦距的一点,双瞳冷而幽深,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模样看着竟是有些吓人。 那些惨白的眼睛珠子缓缓低垂下去。 幸无的声音慢慢放缓了许多,听起来有些无奈:“应龙沉渊,冰封四海,唯一解去苍封之印的办法就是杀了大蛇,他在海中,难道你真的要当着他的面,杀了它吗?” 执剑的手微微一颤,云容抿唇沉默了半晌,她一下子忽然变得好像憔悴了许多,目光空洞洞地。 幸无坚定而有力道:“我绝不会让那个女人复活!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改变未来!” 云容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种无力让她再次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谈不上痛彻心腑,因为她早已度过了最痛的、粉身碎骨的年华岁月,再也生不起抵死纠缠的痛苦。 最后有的,不过是近乎绝望、两手空空的澄净罢了。 她早已不再朝气,失了年轻应有的歇斯底里、孤注一掷的力量。 疲惫满身,只能无力受着、守着。 …… …… 暴雨冰雹涂曳满海,海天世界再无任何声音,一切都归于远古寂然般。 孟子非与葬心仍旧站在遥远的山海之中,并未离去。 他们安静地看着万丈冰寒,仿佛再等待着什么破茧成蝶。 青铜门,无尽之海,一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传说。 天上青铜,海中祭渊。 祭渊为神,是青铜天地之中唯一一只不受神树禁锢被剥夺名字权利的神。 而葬心伟大的主人,却是吞噬过一名类似于这样的神。 老魔君为何要在大战之际,将半生修为尽数渡入他的体内。 并非只是为了单纯地传衍魔君正统的力量与修为,真正的原因老魔君不得不牺牲自己一半修为去压制住他体内那道恐怖古老的力量。 化我半生修为,渡子强大无双。 百里安拇指间的碧水生玉发出湛湛青光,其中清晰地传来弥路的呼吸声。 浅浅的呼吸声,却如魔王复苏,其意虽轻,却深藏吞噬万象的莫大意威。 咔嚓,一声轻响。 碧水生玉骤然开裂。 一道带着召唤的意念袭便全海,一遍又一遍地召唤着海底深藏着的那个神秘存在。 孟子非目光跳跃了一下,不知为何,拓海境修为的他竟是能够听到海中来自弥路的沉重召唤之声,他道:“若依你之言,祭渊既是古灵邪神,你便不怕他反吞少君之身?” 葬心哈哈一笑,道:“数千年以前,殿下少年之时便可强吞邪神之灵,如今更添老魔君半生修为,再吞一邪神,又有何难!” 孟子非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当真只吞祭渊?” “自然不是。” 葬心目光极其明亮:“大蛇,魔君,都将成为殿下腹中残灵,身下王座。” 他大臂一展,傲然漠视苍穹:“这青铜之上的万丈红尘,九天宫阙,也将被殿下一步步吞入!践踏!称臣!” 孟子非无比折服:“倒是落得一手好子,原来你们一开始的目的,并非是青铜树源。” 葬心笑道:“这便也是为何泱泱魔界之中,大部分魔族皆愿臣服殿下之手的真正原因。” 魔君虽强,但终非正统。 《长夜行》正文 第499章 食鱼 百里安见玉中有势将成,他目光微微转动,冷冷僵寒,掌心玉令随之在冰冷暗潮的海水之中散发出淡淡的青色玄光。 他并不知道弥路此刻在召唤什么,但是他却能够深深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召唤之意将能够引出海中让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 那个存在甚至凌驾于大蛇之上。 因为他清楚感应到了来自弥路对那大蛇不容置疑的誓杀之心。 弥路自碧水生玉中的裂缝破界而出,他仍旧是那副枯瘦孩童孱弱般的模样,目光格外阴骘,他嘴角吮着一抹冷笑,手掌朝着海底用力一抓。 他似乎动用了不属于自己的恐怖力量,尚未生长完全的身体遭受强烈的反噬,那整只胳膊在海底蓬然炸成一团血浆。 但他眉目间疯狂阴森的笑意却是越发浓烈。 他抓握的海底方向卷起一个巨大的龙卷水旋涡,在那巨大旋涡之中一条沉寂于海底深处的黑色龙鱼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被力卷上来。 弥路不顾冰冷的海水涌入口中,他将嘴巴张大,口中利齿如同某种阴森地蛇类毒牙,一口狠狠咬在那条鳞甲如钢片的龙鱼活腮上。 哼哧一声穿肉入骨声。 猩红的鲜血从他口中爆开一团,尝到大妖鲜血的那一刻,弥路那双被阴冷、杀戮、疯狂充斥的眼睛瞬间变得如钢铁般冷漠平静。 但是他口中大力的吸吮声音连沉重的海水也抵挡不住,就像是一只饿极了的幼兽,贪婪地汲吮着。 不同于他那双冷漠的眼睛,他苍白的脸上因为得到了妖血的刺激与补给而涌现出极为怪异兴奋的猩红。 弥路的牙齿很像毒蛇,但他的本体终究并非是蛇,可是他的齿间仿佛含着无数有毒的瘴气,冰冷而秽臭疯狂的侵蚀入那龙鱼的血肉之中。 成年雄狮般大小的龙鱼眼睛已经翻白成了一片,。 它庞大的身躯开始抽空干瘪,鳞片肉身之下的妖骨融化。 就在这漫漫海底,那样一只强大沉寂千年的龙鱼,就这样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皮,再也无法吹鼓起来。 弥路的右臂不知何时诡异地再生了回来,他吐出那张妖皮,仍有体内那股不祥而邪恶的力量游走于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的骨骼开始在这股力量里被撑大,一双漆黑的眸子色泽逐渐褪去,与眼白相融,化作一种极为浅淡的银灰色。 他的身体彻底长开,但并未就此停下,那股收不住的力量还在近乎蛮横的生长不断,如长矛般的骨刺从他的背脊中横生出来,将他那对斑秃的羽翼彻底撑破震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对从他脊骨中生出来的巨大骨翼,长在他的后背之上。 那个孱弱阴冷的魔族少君,沉寂着、长眠着屈辱佝偻了这么长的岁月,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开始从深渊中探出头来,露出爪牙,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等待着咆哮与颠覆。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成熟强大,强大到甚至能够让他背对着世间唯一的真龙。 只是唯一让他不是很满意的是,曾经被尸魔王女断去的君角,并未就此恢复。 他失望地抬起手,摸了摸头顶角跟处的凄惨断痕。 不着急,待他吞噬了那只真祖邪神,莫说区区一只魔角,便是极顶之上的六界,也不难取入手心了。 他漠然微笑地看着百里安,唇未动却有语声响起:“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仅是打算依靠那树源而活吧?” 弥路在海中懒懒挺了一个懒腰,万倾海水在他身下翻涌成狂。 他忽然出手,抓住百里安的衣襟,将他带至到自己的面前。 鼻尖几乎抵着鼻尖。 银灰色的邪瞳里仿佛有无数厉鬼冤魂的影子在摇曳,他森然笑着:“小鬼,你当真觉得我御下如此无能,葬心有力逃退却无力救我拼死一战?” 他轻蔑地拍了拍百里安的脸颊:“那是因为我知晓,能够为神命名的你,能够将我带到大蛇的海域中来。” “瞧,大蛇里的魔君之体,海中的魔君头颅,以及海底的真祖邪神,都在这里了。” 海水万丈深幽,百里安并未见到他口中所谓的真祖邪神。 但通过弥路此刻的眼神,他能够感觉到,他所在意的那个存在,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在弥路的冰冷戏谑注视下,百里安忽然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他抬起手掌,似是准备学弥路的动作,但是他拍的却是弥路的肩膀。 他的目光并未有任何意外或是惊恐,正如等待良机许久的弥路,他也亦是等待着这一刻地到来。 葬心的弃主而离,本就反常。 魔族狡诈成性,被他一手逼养出来的幽鬼郎尚且都知晓狡兔三窟。 他如何能信六河已出其二的偌大魔族底牌已尽。 沦落至万魔古窟之地数千年之久,仍自保留完好的幼君,如何就能够如此轻易的流落在他的手中。 真祖邪神吗? 魔族的野心,可真是一重套一重。 掌心的玉印青光像是雪花融水般消失在他的肩头。 弥路面色一僵,邪瞳里涌出无穷震惊与匪夷所思的情绪,他厉声怒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体内曾经被他吞噬的邪神之力,以及并未消化完全的力量,顷刻间仿佛陷进了无尽深渊的神秘世界中,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体内。 弥路心中难以遏制的暴怒情绪狂涨而起,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邪神本就是这世上堪比真龙一般稀少的古灵,召唤令已出,他若失了邪神之力,便与这海中鱼虾并无区别。 邪神乃是出自于青铜之门,纵然不受法则剥夺其名,但终究其力仍受钥匙的掌控。 索性弥路对于体内那只邪神的力量只能够掌控十之一二,百里安凭借那枚青玉的力量,倒也能够暂且压制下去。 这样一来,他的野心与梦,终究只能够同海而沉渊了。 动用那青玉的神力终究是触动了海中大蛇,那熟悉的玉中气息宛若一把火,彻底点燃了它满身的恐怖杀性。 龙吟压海里,弥路身后那对巨大的白骨之翼瞬间粉碎,沉在百里安面前的少魔君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般,整个人以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向后折腰弯叠。 《长夜行》正文 第500章 谁是真祖 巨浪海水席卷而来,弥路就像是一颗渺小的石子卷进海中旋涡之中,在重重翻叠的海水里打了几个转影,便再也瞧见不得。 然后,那巨浪沉渊般的海水强烈拍砸在百里安的心口间,无以轮比的重势压得他喘息不得。 排山倒海的重量将他淹没,将他侵蚀,将他吞死。 尊仙之骨仿佛都熬不住这真龙海域的压迫之力。 他解决掉了弥路这个大麻烦,狡诈诡谲的二河葬心也因棋差一招而将永失君主,魔界失去了少君,待到由他召唤的真祖邪神到此,不论是大蛇还是左瞳之中封印的魔君之体,都将会成为海中泡影。 魔界不但会因此失去魔君还会失去唯一有资格继承那王权之位的储君。 细细算来,倒也不亏。 对于往生过往,一片空白的百里安不知此为因何而战。 但对于阻止魔族侵入人间这件事,仿佛再很久以前,就已经成为刻进他骨子里的使命。 纵然拖着一具冰冷的残躯,空白的灵魂,面目全非的皮囊,近乎本能地,他都想要做好这件事。 眼前,比海底还要深幽的巨口找他张吞下来。 海底十万里,传来碎冰声。 神秘的大魔天音,起始而来,浩大而又深奥气息仿似从远古洪荒划破时空震荡倾海。 令人战栗发麻的海崩渊裂之势叫人一下子仿佛置身与天魔大黑暗时代里。 深海之中,裂开一道漆黑的闪电响彻十万丈海域。 漆黑的电萦绕着金色的焰,剑光无匹,斩开厚海! 蓦然之间,百里安仿佛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 他仿佛会错了什么东西! 弥路召唤而来的真祖邪神,并非是从深海中苏醒过来的! 竟然是从海外世界,天穹之上,一剑斩明大海世界,破开万里冰封,带着绝然的杀势来到了这里。 幽远的剑鸣宛若上古的禅唱,又像是初始神祗的长吟,源源不绝,斩开亘古的水域。 银铃流苏在剑风中飞曳,少女凛然的身姿从天而降。 落入分开的巨大海水里,左手执剑,右手拈着一朵黑色繁花,沸腾而绽的花蕊轻缠剑身,一拭划过,化为漆黑的电焰将剑锋引燃。 她转瞬即至,少女屠龙,那柄来自遥远的冰雪之城里的镇世绝剑,深深灌入大蛇的双目正中心里。 那里原本生着一道逆鳞。 逆鳞护心而缺,这一剑,深入神藏龙府。 痛苦的龙吟声震碎万水千山,它身上的龙鳞陡然竖起,绽放出恐怖的幽光。 幽光转瞬即逝,仿佛开败的花蕊般,黯然垂肤。 真龙难死,纵然受到了难以修复的致命之伤,它仍旧有着极为恐怖的反噬之力,每一片龙鳞里都开始迸发出猩红的血雾,它震怒嘶吼着,一对猩红龙瞳愤怒上扬。 君瞳凝视,不再睥睨四海苍生,而是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大海世界变得极为安静。 百里安看着凝滞在海中的龙与少女,浑身僵冷,缓缓下沉的他抬手抓住冰冷锋利的龙须,不顾那龙须割破掌心,他似是抓住,不让自己继续下沉。 在面临无尽深海黑暗以及死亡时都不曾动摇的情感,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种无力感一下子深邃到了骨血里。 立在龙躯之上的少女,手握十方剑,她浑身上下透露出根本不似人类的神秘气息,鲜红复杂的纹路爬满她那张清嫩而美丽的脸颊,她的双足开始寸寸晶化死去。 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了潇潇风雨。 看着断分的大海开始缓缓合拢,百里安只觉得自己冰冷的心腔里又千万种情绪在崩塌。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 他知晓迟了。 但他仍旧费力地抓紧龙须,费力地踩着坚硬锋利的龙鳞朝上挣去,冰冷的身体一离开冰冷的海水,他便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双眼飞快地红了下去,眼眶却是干涩的。 “方歌渔……” 他没有想到,弥路口中所说的真祖邪神,竟然会是她。 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登上青铜门时,方歌渔目光不屑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对他说谢谢’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打算离开。 她听话登入门上鬼山世界,为的不过就是让他后顾无忧地折腾一场。 这个性子别扭的大小姐难得极有耐心了一回,慢条斯理地看着他折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再将她任性不将道理的脾气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方歌渔此刻面上的情绪十分混乱复杂,一会是无情无念的极致漠然,一会是他熟悉的傲气不驯。 显然,此刻有着两个灵魂在争夺着这具肉身。 最后,宛若回光返照般的,在晶化漫上她腰间时,方歌渔双眸渐渐变得明亮美丽起来,她的双手没有离开剑,而是缓缓低下了头。 那个飞扬桀骜,长与烈空之下的肆意又在那双清明杏眸里信马由缰,霁月风光。 她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小姐斩龙啊?” 百里安没有说话,目光失神地看着她。 方歌渔面色的笑容神采慢慢消失了,因为她晓得自己此刻笑起来定是十分的难看,因为她能够感觉到有冰凉猩意的液体从她眼眸、双耳、口鼻里不住的淌落而出。 鲜红的视野让她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脸。 耳边大蛇垂死的喘息声落进了她的耳中都仿佛是破碎不堪地。 她咽下一口猩甜的血沫,用一种宽慰的语气道:“好了,我讨厌诀别,总之就同你说上一句好了。” 她微笑的唇缓缓沉了下去,被鲜血映得凄凉鲜红的明眸竟是有些悲伤地看着他:“对不起啊……” 在你的面前杀了它。 纵然你如今不识它,但是她仍是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 百里安发着抖,他很害怕。 晶化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脖子,那一身灵动华美的外衣再也无法美丽的飘舞起来,这个少女仿佛就快要随着她的一切,一起定格在这片时间里。 方歌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说:“你乖,亲一下它的龙角好不好,它挣扎得好厉害,我骨头都快给它震断了。” 已经完全被晶化的身体怎么可能还能感觉到痛。 一个敢骗,一个也敢就这么信了。 百里安看着她脆弱晶化的身体,并未犹豫,低头就吻在了那只龙角上。 依稀间,他似乎看到那对生满古老青苔的龙角上,隐隐约约刻着两笔清秀的小字。 少颜。 来不及捕捉什么,身下暴戾狂怒的巨龙,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就仿佛一个得不到自己想要糖果的孩子,在长久以来的哭泣胡闹里,忽然得到了嘉奖与安慰。 真的,就是这样的安静了下来。 《长夜行》正文 第501章 千字文 被十方剑分开的两岸海水倾灭覆落,缠绕在百里安手掌间的龙须骤然间失去了全部的锋性。 那双如血焰般燃烧的龙瞳疯意一点点散成天海般湛然平和的冰蓝色。 海水倒灌将他们淹没,方歌渔陷入无声,彻底晶化,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生命与灵魂的气息。 万里冰封海域失去了龙力的维持,顷刻间融解如海。 一片乱潮黑暗里,少女被金色淡膜所覆盖的眸子渐渐失去焦距,慢慢涣散。 她眼中的世界渐渐地什么也瞧不真切。 最后,黑色潮海涌灭了一切。 意识终于被断去。 深渊长海里,油尽灯枯的大蛇发出最后一声悲壮镇山河的龙吟之声,宛若离歌,无言也悲。 朦胧潮乱里,冰冷的海水灌进脏腑之中,尸魔不用呼吸,可是百里安仍旧有种强烈的窒息与恐慌。 自清醒以来,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处境。 巨大的龙躯以着山堕之势朝着深海沉去,那恐怖巨大的阴影在百里安的眼中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几乎快要难以看见。 百里安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是空的,四面八方的海水仿佛有着巨大无形的阻力,将他重拍至远方。 巨大的深海里,除了一片黑暗,他什么都没有了。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沉重而冰冷的疲倦感袭上身体,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费力地抬起手掌。 却再难握住那只曾经与他红线鬼嫁相连的手。 二河葬心不知何时来到一处山石之上。 他眯起面具下的那双阴冷长眸看着翻滚不绝地汹汹海域里。 冰冷的海水卷起巨大的浪花,忽然海面之上被拍起一张像薄纸一样的事物,被浪花拍打得载沉载浮。 葬心眼皮狠狠一跳,背脊骤然一寒,不疑有他,飞快掠至海面之上,将海中那个事物打捞而起。 “少君!” 他双瞳战栗,满是忧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奄奄一息软在他怀中的弥路。 弥路的背脊已然被震碎抽空,背后双翼已经完全不见消失,只剩下一对森森血洞,堪称奇迹般地微弱喘息活着。 他缓缓睁开冰冷阴沉的双眼,其中满是诅咒的怨毒之色:“杀了他!给我杀了那小子!他毁了我!他毁了我!!!” “少君……”二河葬心目光阴晴不定。 “一切都完了!我魔族完了!”弥路仿佛疯了。 二河神色骤然一戾,因为他看见海面之上,缓缓飘沉上来一个面色苍白的昏迷少年。 怒意如暴烈的火焰,烧得他双瞳焦枯。 杀意大盛,葬心的呼吸声都透出一股子凄厉阴恻的恐怖味道。 漫漫海面之上忽然响起一道怒铮的啷锵声。 葬心在弥路的命令下,冷漠地屈指而弹,这一次,并非是一柄小剑破风而出。 而是极盛暴怒下,剑光如梨花暴雨般喷洒过去。 他要这全无防抗之力的少年,死无全尸! 遥远山外里的孟子非见此一幕,面色微显复杂,他手掌微僵抬起,似是准备阻止这一幕的发生。 如今大计落空,魔君成亡,少君已废。 多年落子终成空,纵然杀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过也是徒添一道无意义的人命罢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力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 僵硬地手掌缓缓握成拳头,最终,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成为了一个无用漠然的旁观者。 谁也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 更何况,这还是他人的死亡。 可是,此刻他却不知晓,他无法阻止的死亡,却是有人能够阻止的。 有人看到了那暴雨般弑杀的剑光。 忽然间,海面狂风大起,剑光被吹得微显动摇。 大海之上起铜钟,钟洗海水,如天音震动,数百金色古字如涓涓细流在钟体之上流淌盘踞。 透明的金铜皇钟将海中那名昏迷的少年笼罩其中,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道断折的金属崩裂之声。 暴雨般的剑光擦过钟声,留下无数道斑驳深楚的剑痕。 而古钟之内,有剑舞轻起。 剑锋如笔,剑气如墨,意走龙蛇,勾勒点墨之间,一气呵成。 笔锋剑寒里像是蕴藏了某种神奇的力量,落剑成字,百字古文转瞬之间成为千字古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 “这是……”葬心怀中弥路,眼瞳剧烈一缩,面色惨白难看:“太古钟魂圣文!” 二河葬心也是心惊不已,感受到了一种并不强烈却让人十分不安的危机感:“太玄铜皇经,冷修通过寒山苦行五百载方才领悟的铜皇精髓,她不过参悟铜皇经数日,便已然觉醒至此……传闻,果然都是真的!” 暴雨剑光渐散,铜皇钟屹然巍海而立。 钟内,她一袭白衣清寒,幂篱轻纱遮容,纤细如清竹般的身影好似纤云如月,在破碎的金色钟光里,姿影如微风清云飘飘出尘。 只是她湛然如雪的白衣间,依稀可以看出有过战斗的凌乱痕迹,衣领与轻纱有着剑痕锋利切过的痕迹,低垂的轻透白纱被裁切得不甚整齐,依稀之间可窥以见得一张如雪清冷剔透的玉颜,眉目似墨,无人冷寂。 面对传说中的上位河主,苏靖眼底却是平静,墨玉乌黑的眸,宛若沉寂的黑夜:“你再落一剑试试?” 言语之间,竟是隐隐胁迫威胁。 葬心眯起眼睛,目光既是震惊又是费解,不由抬头看天。 青铜门依旧高悬,却已经有了合上之迹象,但是世上已经再无青铜树,供人登天离界了。 “太玄宗,苏靖。你竟然还没有走?” “走?”苏靖目光投向葬心身后,她缓缓抬起斩情剑,横于胸前:“当我斩魔之名,是白来的吗?” 葬心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出声:“尚未渡劫的黄口小儿,也敢妄谈斩魔。” “先离开这里……”弥路忽然虚弱出声道。 “少主?!” 弥路双目戾然,忽然发狠说道:“你没注意到这个疯女人正在默念祭剑咒吗?斩情剑乃为仙界天兵阁所出的护道神器,她以斩情为祭,纵然杀不死你我,却能也能够将我等永世封于长海,再也无法回归人间!” 《长夜行》正文 第502章 海上生孤月 葬心胸口狠狠一跳,放眼望去,果见那个一本正经疯魔的女人手掌斩情剑剑心部分开始蔓延出一道极细的金色祭纹,大海深处似有火山燃烧,不知何时便能够侵吞而起。 他不能够理解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为何会忽然发疯。 如果真为斩魔,身为天道之子里最强的苏靖,她有着无限的未来与可能。 只需累积一定岁月,她便能够在渡劫之后彻底掌控太玄九经,届时,甚至都有能力与一河蜀辞一战。 为何她要在这种时候,不计后果地发疯吓人? 葬心不能理解,但也知晓,若是祭剑咒一旦完成,他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虚弱的少君必然命丧于兵杀之下。 狠狠咬牙,葬心不敢再继续耽搁,他脚下踏碎万道剑光,便遁入长空万里之外去了。 铜皇经缓缓散去,因为未完成的咒术而滚烫的斩情也归入鞘中,慢慢冷寂。 苏靖忽然低头蹙眉,面上隐隐痛苦的呕出一小口鲜血,她面无表情地拭去唇边血迹,袖口微红。 然后出神似地看向天边,目光渐渐深远。 她不知在想写什么,从外表看,她身体没有一丝变化,但事实上神藏灵府却早已是千疮百孔,难以修复。 情急之下,领悟千字圣文并不能对她此刻沉疴的身体带来任何帮助,甚至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反而为她的灵台带来了极为严重的负荷。 若长此下去,疲惫不得修养,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但她并未多想那不堪的后果。 苏靖俯身弯腰,伸手正欲去抓少年的腰带,将他提起。 哗啦…… 令人无法预料的一幕发生了。 一只冰冷苍白,生得十分漂亮但是看起来却异常邪性的手毫无征兆地……破海而出。 那只手,用力扼住了苏靖的手腕。 海水在她衣袖间晕出一片湿痕。 苏靖眸光一深,指尖暴起一道冷冽剑意,穿透入海。 可是却如泥牛入海般,毫无反应。 在她冰冷目光的注目下,一抹诱人的莹白之色缓缓透过海水浮出,宛若沉浮而起的润玉,又似海面积堆而上的白雪。 微微曲卷诱人的长发缱绻浮出水面,淋淋湿润的黑发如海藻般美丽地散在莹白耀眼的若雪肌肤里,画面夺人眼眸。 发丝轻裹翘臀,宛若错点瓷白上的黑色鸿羽,纤细高挑的女子从海水中行了出来,站在一个与苏靖对等的高度里。 她身上不着寸缕,傲人身姿完美的呈现在了这片天海之间,肌肤苍白的脖颈间,上头横绕着一圈似是牺牲愈合的浅红疤痕。 天地间的色彩因为她的出现而陡然阴晦了几分。 女魔君用那双充满盈盈笑意的眸子凝视着苏靖,两汪幽黑的眼眸宛若藏着宝石的毒药,闪烁着致命的光泽:“哟,你好啊,太玄宗的少主大人……” 深海之中,沉闷闪烁出了诸天闪电,仿佛在为古老君王的重生复苏献上礼炮。 整个海上,泛起了死亡的气息。 …… …… 当百里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海水冲到了海岸之上。 天仍旧是繁星高照的黑夜。 当他睁开双眸,下意识地吐出口中一大团冰冷海水后,空白僵硬的脑子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开始有所反应。 百里安几欲摧折,心脏仿佛被冰渣灌满,冷得裂疼难当,从未有过的战栗让他上下牙齿咯咯开始打颤。 死,原来是一件如此恐怖的事吗? 四肢沉重如灌铅一般,他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也懒得去思考青铜门外的人间之事。 夜落无良人,月下孤影碎。 只剩星河漫漫,仅他一人。 百里安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缓缓坐起,将空洞的身体慢慢抱蜷成团。 海浪潮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东西,你这是在哭吗?” 百里安没有抬首,也没有任何动作。 世界沉默了片刻。 随后沙沙声响起。 那是柔软的玉足踩过潮湿海沙的声音。 百里安肩膀忽然微沉,一只冰冷小巧的脚踏在了他的肩头,微潮的白沙沾落衣间,暗夜之下,平添多了几分威胁的暧昧之意。 头顶上方传来她轻笑的声音:“说起来,本君因你而复生而活,小东西,你有何心愿未了?本君自是知恩图报。” 百里安终于动了,他抬手握住女魔君细嫩的足踝,指间用力推开踩在他肩头的那只脚。 一张空而冷漠的脸缓缓抬起,对于一件衣衫也不穿的夜下魔女,他目光没有一丝闪躲,漆黑的双眸凝视着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女魔君长眸深深眯起,目光看起来有些危险。 但下一刻,她却是又人畜无害地笑了起来,她很愉悦地托腮蹲下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不会真的以为,真祖邪神的宿主有那么容易陨灭吧?” “你什么意思?”像个死人一样的百里安终于开口说话了。 女魔君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百里安的眼睛看了很久,那双妖冶无双的眼眸里逐渐变得十分凉薄,可她面上却是在依然笑着:“看不出来,尸者从魔,断绝人之本性的你,竟是喜欢上了一名人类?” 有些微妙的……她将喜欢二字咬得很轻,仿似不怎么甘心将喜欢与人类结合在一起。 百里安抬起眼睛,空洞的目光里忽然有些迷茫惘然,他右手抚上疼痛一刻也未消失的心口:“喜欢?” 将这两个字反复在心中滚了好几遍,他才啊了一声,慢慢放下右手,道:“原来,这便是喜欢吗?” 女魔君凉薄的目光慢慢沉寂了下来,唇边仍是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她眯起眼睛说道:“或许这未必就是喜欢,人也好,魔也罢,总是难以免俗对于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心生向往,最后那东西毁在自己眼前,心痛总是在所难免的,要本君说,如果你真是得到了手,便是也没有那般珍视喜欢了,不是吗?” 百里安不能理解堂堂魔君为何也会天真可笑地说出‘如果’,“便是”这样的自我结论来。 虽然女魔君方才那番话隐隐暗示方歌渔很有可能还有得救,但他并不打算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一个心存大业,自然无情的女魔君,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环环相扣。 就像是猎物落进陷阱时的前一刻看到的一块美肉。 百里安并不打算就此上当。 他拍去肩头的湿沙,朝着女魔君行了一礼,面无表情道:“恭喜魔君陛下得偿所愿,打破诅咒,重获新生。” 女魔君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却是不理会他的冷漠,笑道:“同本君回魔界吧,人类世界,并不适合尸魔生存。” 百里安道:“既是尸魔,身本就以死,谈何从生。” “本君可授你千秋大业,与故人相逢。” “陛下的千秋大业太重,我亦是不敢碰,至于故人……”百里安低垂眼眸,认真道:“若她在,我自会去寻逢,无需假手他人。” 他站直身体,推开脑袋上那只柔软冰冷的手,根本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平静说道:“陛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还请就此别过吧?” 女魔君蹙起眉头。 百里安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事,那便憋着吧,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了。”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看到了身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苏靖。 他微微一怔,十分意外,随即抬步上去,轻声道:“苏靖姑娘,我送你一程吧?” 苏靖侧眸看了一眼脸色莫测的女魔君,然后点了点头。 《长夜行》正文 第503章 苦了寻糖 女魔君没有阻止二人的离去,她自海岸间起身,伸手虚抓天地,长风为衣,夜色深染。 风气化衣,漫裹身躯,她叹了一口气,坐在礁石背上,仰头看着繁星夜色,乌云将散。 清凉的海风吹在脸上却是难解心中半分郁躁。 夜风徐徐里,有着一道藏青色的身影踏着浅海白沙而来。 女魔君幽暗的眸子慢慢睁开,瞳仁里深不见底的暗色被笑意一点点地填满。 “本君终得圆满自由,小离你也算是了了一桩恩事,今夜天色正好,不知小离可有提前备好两壶好酒来庆贺一番?” 漆黑昏暗里,司离侧面轮廓带着被月色晕拓的微弱雪光,她翡青色的眸子远远凝视过来:“你这也叫终得圆满?” 被夜色深染的黑裙在礁石上轻扬而起,女魔君背后有着两团淡淡的血迹开始晕湿裙袍,那正是生着羽翼的位置。 她轻展背脊,却不见有翼翱飞。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道:“不论再怎么周密完善的棋,总是会有发生偏差的时候,虽说在海中终究是成功完整复活融合,可我还是在关键时期被那个自称是第四剑心魔的女人一剑斩去了君翼。” 她面上含笑,指尖轻抚肩头一道剑痕伤口:“更让人心惊不已的是,这剑若是未偏的话,本君的一颗心都能给她斩出来,真是好大的仇恨呐……” 司离对此并不感兴趣:“吾族之恩,已当还清,自今日起,你我两族之间,再无恩怨纠葛。” 女魔君自礁石上跃了下来,漫步来到司离面前,微微一笑。 她看着司离那双不似尸魔的碧色双瞳,道:“当是如此,不过小离此番救我可真是尽心尽力,又被诸天剑剑气所伤,如今可谓是功力进失,与普通人无异,本君实在不懂,为何你还有胆量留在这里?” 司离并不喜欢她身上的气息,抵触般的蹙眉退了半步,声音微寒道:“我讨厌人类。” 没有一头狼,是愿意在灾难来临时,会去与成年的羊羔混迹在一处同归同去的。 女魔君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答案,她忽然朝天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的指甲忽然尖锐地生了出来,仿佛恶魔的妖异利爪。 尖锐狭长的指甲将漫长的夜色划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青铜门世界便这样被撕开一个空间,来自于两个不同世界里的力量在那片空间里相交碾压。 女魔君扬眉一笑,朝着司离伸出一只手掌,道:“本君可不是人类。” 司离看都没看她递过来的那只手掌一眼,孤傲地独身一人步入那道空间裂缝中。 女魔君摇了摇首:“尸魔王族,可真是有够骄傲的啊,这两界空间里的气息极为狂暴紊乱,以你现下的状态,不要本君护你,怕是得狠吃些苦头呢。” 她感叹了两句后,目光漠然冰冷地看了一眼,这片天空大陆,随手打出三道空间之刃掠上苍穹。 虽说身怀异心,但终究是她魔界里的狗,烂死在这种地方,可是有些不像话的。 至于他…… 女魔君心中冷笑。 若是能够被轻易困死在这种地方,他也就不是他了。 …… …… “要不要休息一下?”百里安忽然顿住了脚步。 穿过一片小石林,苏靖虽然一路平静,面上瞧不出任何动静。 可是一张脸却是比来时还要苍白几分,衬着青丝黑发披散下来,骨子里的憔悴之意便怎么也藏不住了。 苏靖正欲摇头,目光掠瞥之下,却是瞧见前方少年立在月光里的背影甚是萧索。 她默默看了那背影一会,轻嗯一声,便抱剑自行寻了一棵树倚靠休息去了。 眼眸尚未阖实,余光里,只见那少年的背影倾斜一晃,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苏靖双眸蓦然睁开,她怔怔地看着,清冷的眸子似有着一瞬的迷茫与失措。 但她面色很快恢复如常,走了过去,将他身子轻轻翻了过来。 百里安的意识似乎只是陷入短暂的中断昏迷,在她手掌触碰到肩头时,他便睁开了眼睛,但视线却是模糊的,什么也瞧不清明。 轻轻浅浅的冷香绕入鼻尖,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去瞧,却只能瞧见暗沉夜色下一袭模糊的白影。 瞧不清不代表他不知晓她是谁,百里安蹙了蹙眉,并不想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露出这般懦弱无用的一面来。 但他的身体却好像累得很,尽管他有试着站起来,身体却反而慢慢软进了泥尘里,心口并不存在的伤又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疼得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摔倒时溅起的轻尘灌入口中,毫无味觉的他头一次尝到了什么是苦彻心扉。 苏靖目光里跟撒了一层冰似的,幽幽冷冷,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仿似无意识地将手伸入怀中,摸索着什么。 可她晓得,他怀里头是空的,没有东西。 她终于忍不住出手抓住他的手臂,不知是否因为乌云渐散的缘故,苏靖的清冷苍白的嗓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平静与温柔:“你在找什么?” 百里安挣开她的手,继续在怀中找着,神情隐隐有些可怜的困扰:“口里好苦……我的糖去哪里了?” 哪里还有糖。 最后一块从云府里带来的糖糕都给了冥狼。 可是苏靖却竟是真从衣袖中摸出一块什么东西来,她低头认真地剥去糖纸,喂至他的口中。 百里安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但还是含进了口中,困扰惘然的神色稍稍安定了几分。 苏靖低着眉,清墨般的眸子里荡开浅浅涟漪,她十分安静地用细长的指尖摘去他额前发丝上沾染地草屑尸灰,然后将斩情剑放进他的怀中让他帮忙抱好。 纤细的手臂轻轻环上他的背,身体微倾,另一只手抄过他的膝弯。 生得那样羸弱纤细的她,竟是毫不费力地将他悬空抱了起来。 百里安这下彻底清醒了过来,口中那颗糖因为受到了强烈的惊吓,一下子圆溜溜地滚进了肚子里,咽下。 他悚然色变:“苏靖姑娘!!!” 《长夜行》正文 第504章 袖子里的糖 苏靖幽幽冷冷地应了一声,却并未将他放下,也并未去看他,目光平稳地直视前方,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颗石头,表情毫无动摇,严肃清冷。 “你这是在干什么?!!”百里安被她诡异难测的行为吓得心脏都快要跳起来,悬空的两条腿相护乱晃了一阵。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样蹬腿的行为有些幼稚可笑,于是他立马崩直了腿,抱紧了剑,眼睛珠子瞪得圆圆大大。 苏靖终于给点反应了,她低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女抱男画面多少有些怪异,但好歹她身量比他高出一些,他又是一副少年模样,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一紧张,他拼命绷直了双腿,整个人挺尸般直直地横躺在她的怀中,活像是让这位清冷出尘的女大剑仙抱了一根木头桩子。 画面已经不是怪异,而是诡异了。 苏靖似是没能忍住,唇边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很轻很轻的一声,就像是错觉一样,但是她微微弯起的清丽眸子,却绝然不是错觉。 百里安僵得更厉害了,忽然想起了李酒酒所说的那个传闻。 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苏靖固然可怕,可若是一旦笑出声的苏靖却是比平时的苏靖要可怕千万倍。 因为这意味着,她要开始发疯了。 可是直到她唇边那抹犹如初光融雪般的浅浅笑意消失散去,也没见着她有任何反常异样。 步伐依然平稳,目光如故清澹。 偶尔路经密林深处,碧叶沾白裳,夜露浸衣带,画面幽然美丽不胜收。 美则美矣,但百里安完全弄不明白这状况了。 谁能相信,在数月以前,离合宗山门之上,那个冰冷肃杀的女子、一剑贯穿他胸膛的女子,此刻正抱着他漫步与夜色之下? 就连宗之重器都随手扔他怀里头了。 同样是修剑之人,就不能像温姐姐与第四剑那般好生珍视一下自己的佩剑吗? 百里安觉得她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吃那树源的副作用还没有散去。 行为当真是愈发的匪夷所思,叫人难以猜测了。 “那个,苏靖姑娘你这是打算去哪里?”百里安见她丝毫没有要将他放下来的意思,也不敢在她怀中过于挣扎。 毕竟身体相贴,动作过大免不了磕着碰着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苏靖淡声道:“人间。” 百里安在她怀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苏靖脚步停了下来,问道:“你不想回去?” 百里安:“……” 苏靖静了片刻,又道:“是因为十方城那位大小姐?” 看来,方歌渔从青铜门上执剑一跃而下的那一幕也是被她看见了。 苏靖低头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道:“其实你知道,她活下来的可能性根本就不大。” 百里安轻扯了一下嘴唇,道:“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委婉,你我都知晓,被君瞳凝视彻底晶化的人,断没有任何生机可言。” 苏靖直言道:“你要同她殉葬吗?” 百里安心口一疼,摇了摇头。 被人拼死相救,再巴巴地赶回去,自认感动地殉葬行为不过是糟蹋对方的心意罢了。 苏靖道:“青铜门已关,云端之上再无门影,前不久我在海中遇上了神性虚弱的华胥氏与羲和氏,他们告知于我,门开门合,皆有镜影。” 青铜门第一次在鬼山开启时,大蛇将方歌渔带入门中,并非经过的是青铜门,而是一片镜像空间。 这也便意味着,门合上以后,这个世界也同样的,会出现一次连接人间世界的镜像空间。 唯有再外界,方能够打开青铜门。 百里安问:“你可知那回到人间的镜像空间,在何处?” 苏靖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道:“南海之滨,域外海界十里,跨越那道十里距离,便可回到人间。” 听起来似乎比登天要简单许多。 可是明知镜像存在的华胥氏却止口不提域外海界那十里的归途之路。 那是因为那片仿佛被圈封在外、不被长夜所覆的更为深暗之地,是连古神都不愿沾染的禁地。 十里,听起来不过是御剑便能一纵即去的距离。 可百里安知晓,这十里,绝不简单。 但是他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要去吗?”苏靖问道。 “嗯。”百里安点了点头:“还请姑娘放我下来吧?” 苏靖继续朝着南方走去,仿似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反而问道:“你口中的那颗糖呢?” 百里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好像被她喂了一颗什么东西:“呃,好像方才吞进肚子里了。” 被她给惊的。 苏靖嗯了一声,道:“我袖中还有两颗梅子酥糖。” 这是何意? 百里安脑子乱做一团,半天拿捏不定她的想法。 她同他说她袖子里还有两颗梅子酥糖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自己空不出手来,叫他自己取? 百里安不能肯定,正欲开口发问,却又听她言简意赅地补充了一句:“左手袖子。” 好吧,是真的叫他自己取。 太玄宗苏靖,真是怪女人一个。 他无言轻动翻身,苏靖脚步不慢却也平稳,将斩情剑放在怀里头也不会滑落出去。 一只手探索着摸进那只揽在他膝弯里的手腕衣袖里,穿过轻雾冷纱般的袖口薄衫。 指尖入触之下,是一处温凉的皓腕,肌肤雪腻软滑,那极佳的触感不禁让他心口一紧,不敢再继续触碰,飞快地摸出两颗梅子酥糖。 躺在这个陌生清冷的怀里,百里安浑身不得滋味,手指有些僵硬剥开糖纸,举起手臂将糖放在她的唇下,心道方才剥下来的糖纸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甘甜的糖香散于唇边,苏靖用一种诧异地目光看着他,她嘴角略有上浮,目光有种意味深长的隐晦幽邃:“这是给你吃的。” 百里安一怔,这才知晓竟是自己会错了意,他目光狼狈地收了回来,举起地手臂也随之落下。 可谁晓得,贴在她唇上的那颗糖将将离开松落,苏靖眸色忽地一深。 下一刻竟是做出一个极为反常的举动来,浅淡柔软的唇追糖随来,微微张开,就这么含住了他指尖上的那颗糖。 她不动声色地将糖含走,看着表情愣愣的百里安,煞有其事地道:“虽说是给你吃的糖,可是既然被我的唇碰过了,又怎好再叫你吃进肚子里。” 婆娑月色里,百里安好像看到一只高贵清冷的白狐狸,视线淡淡朝他睨来:“毕竟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吗?” 是个鬼啊! 你若晓得授受不亲,怎还随便抱男人。 可怕,这魂魄不稳的太玄宗少主大人,莫不是又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给附体了吧。 愈发相处,越觉得她邪乎得紧。 《长夜行》正文 第505章 海上有人 南海之滨,观水出焉而寂,不听潮汐涨幅,不见飞鸟渡海。 眺望远方,树木犹如荠菜一般可窥得黑夜之中影影绰绰的雄峻高山。 濯峰层叠,裂海之处俯瞰可见万丈寒渊,山与海仿佛笼不受这个世界神性眷顾的黑暗之地。 百里安能够明显感觉到,对面海域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森严神秘的气息。 他曾御剑天地间,俯瞰过这个世界。 青铜门世界海域极广,陆地极为稀少,可供人类以及本土生灵生活的版图空间似乎不足整个世界的百分之一。 初入青铜门时,百里安就隐隐感觉到了这个世界透露出来的诡异。 在这个不知其广的世界里,仿佛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画地成圈。 神在树中,人类如被圈养的羊羔一般围揽在看不见的高墙之中。 十里南海之滨,正是在这看不见的高墙之外。 海面上的黑云入海,压得极低,云与海仿佛也成为了天空的一部分,仿佛永远不会分离散去。 浓云翻滚,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雷电纵横不绝,不断沉闷轰鸣。 甚至时而能够看到一道雷霆闪电可以长达贯穿整个十里海域,狠重劈在礁岩上。 更诡异的是,那些屹立与海面上的岩石竟然在这煌煌天威下毫发无损,闪电落在上头,如重锤般击打出无数无处银屑碎华。 许是常年被雷电罡风劈打锤炼的远古,那些大海礁石都变得极为莹润光滑。 飞溅起的碎华里掺夹着大量的细碎斑驳的晶石。 其中蕴藏的能量,丝毫不弱于一枚上品雷系灵石,可见那十里海上是何等凶险可怕。 他想,哪怕是一名肉身修炼稍弱些的渡劫境仙修士,也难以挡得住雷霆闪电的一次霹雳。 雷霆如雨,深海无路。 看到这里,百里安一颗心略显沉重。 果然,青铜门下的世界,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诡秘与未知。 尊仙之骨抗得住那天上罡风与天地的重量,却不知能不能抗得下这足以侵蚀天地灵力的雷霆。 苏靖显然也看出了这雷电与世俗的雷霆截然不同,哪怕是未伤全盛时期的她也触及非死即残。 更莫要说他们二人才接连经历了几场生死之战,身心俱疲。 可时间并不会等人,青铜门关闭,谁也不知那片镜像空间何时会消失。 他们根本就没有调息修养的时间。 当海面上的雷霆消失,而十里外的镜像空间也将不复存在,纵然百里安身负半阙钥匙,也绝然无法从门中内部将青铜门大开。 百里安目光落定海面,沉声道:“海上皆是雷霆风暴,肉体凡胎之身根本难以渡过去,要不要试一试从海底穿过去?” 苏靖摇了摇首,道:“海下远比海上更要危险。” 她方才用神识探入海中,却发现消耗的神识之力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分毫回应,就像是被什么诡异的东西吃掉了一般。 他们二人入海,无异于自入罗网。 “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也未必。”苏靖眸光渐深:“雷霆变化自有一定规律,如同四季变化,遵守天地法则之道,未必就要硬抗雷霆。” “若是身法神通超绝,避雷而渡,也未尝不可。” 百里安瞬间想起什么:“你是说太玄宗七烬步?” 苏靖没有说话,她拾起海沙间的一枚贝壳,屈指弹入那片十里雷霆里,只见那贝壳通体燃焰,飞快穿梭那片空间,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光来。 那贝壳穿梭之间仿佛长眼活了过来,并非笔直穿梭飞行,而是灵巧左右环绕,轻易避开重重雷光,转眼的功夫,竟是快要抵达彼岸。 光是这一手,百里安便看出来他与苏靖之间的差距了,她竟是将七烬步的神通功法运转在了一枚死物之上,瞬步百里,绝非难事。 可是,眼看着那贝壳就要渡过那片空间,可是它在穿梭的过程中,拉曳出来的长长尾光终究是有迹可循。 丝丝电光雷霆如蛇般紧咬住那道尾光,速度奇快地追了上去。 贝壳终是炸裂成一片碎末。 “七烬步虽然在人间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的步法之一,但同时也有一个无法改变的缺点,七烬步在施展过程中会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步法痕迹,但对于雷电水火这种无形之物而言,转瞬即逝,没有任何意义。” 百里安道:“那可还有其他破解之法?” 苏靖想了想,清冷的面容多出了几分不愿提起的抗拒,但还是开口说道:“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功法,步法亦是如此,但可集百家之长,弥补功法之中的缺陷与不完美,若是……” “若是什么?” 苏靖垂眸道:“若是能够结合神闪术,便可完善七烬步。” “神闪术?” 苏靖点了点头,眸光深邃地看着他道:“苍梧宫,天地洗痕之遁法神通,神闪术。宫主不二之秘传道法,在这世上,只有两人会,所以……” 正认真倾听她语的百里安目光忽然一动,他眯起眼睛忽然打断道:“天空上有人?!” 话语间,天地风霜大起,平静如死海的万倾之水已然覆上一层厚重的玄冰,雷霆之中乌云雨露凝结成簌簌倾落的大雪冰雹。 一道震天惊雷闪电,破云而劈,将厚重不可见明的云海劈分成两半,正正劈中裂云之中的一道人影。 百里安心中陡然一惊! 十里雷海里,竟然有人?! 更惊人的是,被雷电劈中的那人气息尚未断绝,一袭红裳,有血倾洒而落。 衣摆尚且燃着天雷之火,那道凄绝的身影直直坠入冰海之上,她仰起头,抬起一张倔强萧瑟的面容,双臂撑海,似苦苦挣扎支撑,可是与此同时,天空再度落下四道雷柱。 苏靖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纤眉蹙起时分,墨色双瞳便多出了几分锋利冷然的味道,她似不喜,但足间衣摆轻扬而起,有火蔓延而出。 她一步抬出,踏出重重火浪之步。 虽然不喜,但是看其模样,竟是打算入海一救。 可是有一人动作却是比她还要快,近乎本能的,一步瞬行了出去,生于石缝中的野花荒草前倾低伏,然后飞快地燃烧了起来。 《长夜行》正文 第506章 共求 苏靖低头静静地看了一眼那燃烧的火光,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 收回来时,还不忘用靴底将一只不知从哪横走出来的软壳小螃蟹给无情碾进了沙土里。 举止多少有些幼稚。 那刚换了壳子的小螃蟹摇头晃脑艰难地从沙坑中挣了出来,方才还张牙舞爪地两只大钳子都被可怜压得凹瘪,看起来一点也不威风凛凛了。 遭受无妄之灾的螃蟹君,当真是欲哭无泪。 它只是借个道的小螃蟹,又是招谁惹谁了? 百里安很快将冰海之上的尹白霜带了回来,险而又险地避开那四道倾天雷柱。 但正如方才一般,雷柱中的电光疾闪,紧咬着七烬步的轨迹方向急劈而来。 苏靖抽出斩情,一剑截斩闪电,却如击实物,迸溅出强烈的金石之言。 闪电逝,剑气崩。 锋刃被反震得嗡颤不知,苏靖暗自蹙眉,反噬回来的雷意让她整条手臂隐隐发麻,就连右手处的那道灵力节点都凝滞难通了起来。 这雷霆闪电,当真是诡异得叫人头疼心惊。 她正拂去剑锋上残存的雷霜电焰,便察觉道一个冰冷的目光充满敌意地朝她方向刺来。 苏靖玉雪雕琢般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提着剑慢慢走来:“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长夜正无声,前一刻尚且顺口提了她一笔,眼下她便不知好歹地撞进了视线中来。 这鬼,说得自然正是尹白霜。 真不知这是什么孽缘。 百里安抬首看看面色一如往昔清冷的苏靖,又看了看红衣沾血伏地不起的苍梧宫大小姐,便是想起了锦生对他说的那个警告之言。 世上有两个生得顶好看的女子,却都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她们少年时期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 这两个女人都是疯子,不碰在一起倒也还好,若是两人撞在了一处,那可真是鬼神皆畏。 百里安觉得,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妙不可言。 初入鬼山之时,他见到了半死不活的苏靖姑娘,遇上杀气腾腾的尹大小姐。 如今立场却是彻底颠倒了过来,杀气腾腾的尹大小姐依旧是杀气腾腾,但被雷劈得貌似也挺惨,半天站不起身来。 反观苏靖姑娘,她漫步而来时的气质虽说是雅正端庄,清姿皎洁,自有一番从容到骨子里的优雅。 可是她提剑映清颜的模样,不得不让百里安怀疑,她手中的剑是否下一刻就要落在尹大姑娘的脑袋上了。 尹白霜那双生得如杏花春雨般的眸子陡然一凛,唇边未散的血让她平添多出了几分煞气,她似讥似嘲:“原来太玄宗苏靖你常常都是将我挂在嘴边的,还真是叫人倍感荣幸。” 一人冷笑。 一人冷淡。 但周围气氛却无端开始剑拔弩张了起来,两人目光交触,简直可以擦出比海面上还要恐怖的电光来。 空气中的烽火味儿越来越浓,百里安忙出声打破两人间愈发恐怖的气场,问道:“尹大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她的修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被吸入这个世界里来的。 尹白霜似是懒得再多看苏靖一眼,偏开了视线。 许是因为方才被百里安冒死相救,又或许是因为他勉强算的上是她的一个‘朋友’。 她擦去唇边血迹,冷声道:“托那嬴袖的福,二境鬼草毁于一旦,三境青铜门忽然大开,万里植物尽数坏死,一株鬼草未能存活,我便只好借着门开,来此寻草了。” 百里安听得鸡皮疙瘩直冒。 这心是得有多大啊,采草采到这不要命的份上,他也是佩服得紧。 “呃……姑娘在四日前,难道没有收到剑言之声,前往中庭青铜树返回人间的消息吗?” 尹白霜表情薄凉:“我不喜欢往人堆里扎。” 不论是天玺的人,还是太玄的人,她都不怎么喜欢。 她是无处可归终日与小鬼为伴的荒魂,入不了他们路遥马急的人道中去。 所以她宁可选择一条沉寂在夜与黑暗的艰险之路,也不想与人大道同行。 的确,百里安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人双剑,一壶一玉一小棺,独行在无人之地。 像苏靖这般清冷孤独的一个人,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身边尚可见温含薇那样的女子陪伴在右。 而尹白霜,她似乎身边永远再难容下半分位置给第二人了。 百里安将灵力缓缓渡入她的体内,为她调养震荡的气息:“尹大姑娘可是会神闪术?” 尹白霜眉头似有意外地轻扬而起,面上带着一丝冷笑看着苏靖,道:“一向惜字如金的你,居然将我会神闪术的事都告诉了他?” 苏靖并未说话。 尹白霜那双杏眸转为冷冽寒人,萧瑟的眉目间是压不住的冷漠:“前尘旧事别今日,明朝日月换新天。” “呵……苏靖,你也不过如此了。” 苏靖指尖的手微微一紧,面上却是没有任何情绪:“你觉得现下是说废话的时候吗?” 尹白霜冷哼一声。 苏靖面色愈发冰冷,声音却是极轻的:“还是说,你想要你棺中那只小鬼同你一起永世流离在这种鬼地方?” 一击命中要害。 纵然在苏靖面前,百般要强的尹大小姐,也不得不阴沉着脸妥协了:“苏靖,哪怕是同你各求所需,我都觉得恶心。” 苏靖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推开百里安贴在她背心处的那只手,也是一脸反感地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一边渡入灵力,一边凉凉说道:“恶心也给我忍着,待到‘共’求所需的时候,你不还得委屈死?”话落尾声,淡淡嘲讽。 尹白霜感受到她的灵力缓缓注入自己的体内来,虽然温暖养人,但她仍是厌恶,哈笑一声,觉得无比可笑:“苏靖,你觉得在这世上我还会沦落到与你同求需要一物的地步吗?” 她以为苏靖指的是天道之子的那个身份。 苏靖脑袋微不可查地歪了一下,幂篱轻纱下的两只兔耳朵也跟着倾斜歪倒,轻撩发丝。 “谁知道呢?” 尹白霜厌极了她这种说话方式,冷声冷气地将话狠狠放在了这里:“你放心,你苏靖所求之物,在我心中轻若浮尘,岂屑与你相争!” 身后沉默了良久。 “嗯。”良久后,竟是极为反常地应了一声。 听起来竟是极为认同,心情很好的样子。 《长夜行》正文 第507章 渡海 虽说这两个女人的确如锦生所言,势如水火,寸草不生。 但百里安算却是能够看出来她们二人之间微妙的相处方式。 相较于苏靖,尹大姑娘明显要疯得彻底一些,多数时候用寿来威胁她远比同她讲道理要管用得多。 而且她无时无刻,都未掩饰对苏靖的敌意与杀心。 同为天下名门三宗之大传人,她却丝毫不怕打破太玄宗与苍梧宫多年以来的和平,该下狠手时绝不含糊。 反观苏靖,百里安不得不承认她的杀伤力更为可怕,实力隐隐在尹白霜之上,但她多数时候都是如古井之水般波澜不惊的,淡薄凉情,情绪叫人难以猜测。 倒也不会叫人觉得她有多吓人,最多是不近人情,冷漠难交。 苏靖称不上脾气有多好,但除非触犯到她的逆鳞底线,否则她不会轻易含怒发疯。 正如当日离合宗上,执剑携火杀上门来时,若非有温含薇在,盛怒之下的她怕是连屠戮宗门上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通过观察可得,她们二人虽然互相厌恶反感,但若其中只要有一人敛了性子,晓得退让一步,这场剑拔弩张的架事就打不起来。 而此刻,苏靖却是做出敛性退让的那一方,饶是尹白霜再怎么疯魔不讲道理,在这紧要关头,她也难得安静下来的配合了。 看尹白霜那微妙的表情变化,百里安便是猜出往日两人相遇的场面绝无今日这般和风细雨。 但总算是让她们将七烬步与神闪术的功法要诀同时分享出来。 苏靖与尹白霜皆是千古难见的天纵奇才,又得仙尊祝斩亲提命格。 虽说这两门道术步法乃是仙术之上上乘,但她们根本无需过多相护点拨,各自记下灵诀后,便已尽数融会贯通。 云海之中的闷雷之声愈发高涨恐怖,当其中雷霆聚集到了一定的极致,镜像空间必然难以承受得住这雷霆的摧毁之力。 尹白霜简单调息片刻后,睁开眼睛,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海水一岸的百里安,不由蹙眉道: “喂,小尸魔,虽说以你的体质与资质难以修行人类的功法,但也不至于让你直接就这样撒手放弃了吧?” 她与苏靖作为三宗之子,受到天道眷顾,修行领悟可谓是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且不说尸魔与人类之间隔着巨大的种族差异。 尸魔没有人类修行的灵力节点,就连最基本的呼吸吐纳之法他们都难以学会。 更莫要说太玄、苍梧两大上乘遁术功法了。 就连他们本宗之内的内门弟子想要习得也需得耗费一定年月方可。 尹白霜明白其中道理,一般情况下主动放弃也是正常。 可神闪术乃是她苍梧宫不秘之技,换做旁人怕是明知难学,也难以抵挡这美学诱惑,不死心地试一试。 就算一时不成,将那功法灵诀记下也是一件极大的美事才对。 怎么到了他这,便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了。 百里安转过身来,正欲说话,一旁的苏靖却冷声打断道:“入海之后,你只需尽管施展七烬步,我自会替你消除步法痕迹。” 尹白霜一怔,凝眸看着百里安,道:“你竟然会太玄宗七烬步?谁教你的?” 自然不可能是眼下即学即会的。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若是说出温姐姐的名字,难保不会为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拥有尸魔身份的他,就像是一滴墨,谁沾上谁麻烦。 若是叫旁人知晓身为太玄九经的温含薇将本宗秘法传授给一只尸魔,怕是极为不妥。 “谁教的重要吗?”苏靖神情冷淡道。 尹白霜嗤笑一声,冷笑道:“既然你自己要将这个麻烦带在身边,可莫要怪我不等你了。” 说完,她便率先踏入那片海域之中去了。 “那个……”百里安似有话要说,后肩一紧,双脚悬空,整个人被苏靖单手拎起。 疾风拂面掠耳,身边传来她的声音:“踏诀。” 两个都是不好好听人把话说完的…… 百里安无奈,只好与她同步踏诀,渡入电闪雷鸣的十里海域之中。 墨海厚云,这片海上空间的气息十分古怪,这里蕴含着极为恐怖的黑暗之力以及天地灵力,如烈焰暴风般冲突对撞,四周不断激发出轰天电火,幽蓝色的闪电劈在海中,墨蓝色的海水顷刻之间燃起大火。 十里长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是在这漫天如雨急落的雷霆电火里,他们想要笔直横跨海域基本是痴人说梦。 在踏火飞遁时,稍有不甚,一点雷花子落在身上,都有可能让他们永远葬身在这片漆黑的海域之中。 渡海的过程中,他们要不断的位移横闪,来躲避雷电。 如此极为消耗体力与灵力,而且半分松懈不得。 苏靖带着百里安的速度不快,但颇为从容,游刃有余。 独身一人的尹白霜更是没有任何负担,一袭红衣却始终不近不远地在前方若隐若现。 十分精准地抓住几个漏缝空间,她如一只翩然流畅的锦鲤红鱼,穿过雷幕电火。 人间的气息越来越近,尹白霜很快来到那十里之围的边缘地带,包裹着她身姿的空间如涟漪般轻曳,那袭红衣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苏靖紧随而上,就在这时,云幕之中的雷光忽然大炽,原本还有一定规律可言的雷电忽然变得极为狂暴紊乱起来。 原本可行之路,毫无征兆的,被三道长长的闪电封死前路,身后并无任何退路可言。 苏靖眼中寒光凛冽不失稳重,她手握斩情,合鞘挥剑,古朴轻盈的长剑在不显锋芒里,竟是挥舞出了山岳巍巍之意。 斩情剑稳定如山地被她送进了一道雷霆闪电之中,握剑的右手衣袖,在煌煌雷光中无声炸裂成无数碎片,雷霆之中恐怖的侵蚀之力瞬间碾压而来,鲜血从她光裸纤细的手臂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渗透出来,凝成一颗颗细密的血珠。 苏靖苍白的肌肤霎时透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粉红之色。 但三道雷霆总算是被她硬生生劈开一道,正欲穿过离去时,天空之上传来一声撼海的巨吼之声,一只蓝灰色的犄角闪烁着天火电光穿云透出,一只缭绕着紫电的漆黑大手压碎无数雷电,倾覆压下。 《长夜行》正文 第508章 耳朵即逆鳞 苏靖神情冰冷,声音却是微微颤抖:“雷兽……” 百里安正想问雷兽是什么的时候,周身掀来一股大力,苏靖振臂,似是准备将他甩到对面去。 百里安暗自皱眉,哪里能肯。 方才她借助神兵斩情,硬生生劈开一道雷霆,身体已是承受着极重的伤害,这一甩之下,自己怕是连自保的余力都没有了。 百里安立马反手扣住苏靖的手腕,正欲将她牢牢抓住。 哪曾想苏靖似是早有所料,她手臂震出气劲,将他手掌荡开。 百里安已经呈现出了甩飞出去的姿势,整个人横在半空之中。 在即将飞出去的那一瞬,他有些生气她的蛮横不讲理。 恼人得很。 百里安准备学她方才拎他后领的无礼之举,不曾想却是伸偏了方向,将她头上的幂篱打落下来。 情急之下,百里安也未多想,胡乱地就好像抓住了一对什么极为顺手之物。 只听雷声阵阵里,苏靖似是发出了一声奇怪的低吟,抓住他的那只手掌狠狠一颤,骤然就松了力道。 百里安见她终于老实下来,心中大松一口气,愉快的提起苏靖施展出七烬步与神闪术,速度奇快无比地穿过那道雷霆裂缝,带着她飞遁了出去。 前半段路,是苏靖带着他不断横闪穿越雷海。 如今,换做了他拎着苏靖开始渡海。 疾风掠影,风声里传来苏靖凉幽幽地嗓音:“抓够了吗?” 她的声音,似是气得隐隐发抖。 百里安吓了一跳,回首看去,心肝儿齐齐猛抽,差点跳出嗓子眼。 好家伙,方才顺手一抓,不偏不倚地抓住了苏靖姑娘脑袋上顶着的那对兔耳朵! 难怪入手时感觉那么柔软好摸。 他知晓,苏靖的逆鳞不多,这对兔子耳朵勉强算是其中一个。 她不喜欢自己生出这么一对耳朵来,也不喜欢将这耳朵暴露给旁人看。 百里安不仅看过了,还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拎萝卜似地拖在了身后。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这种不雅的姿势。 百里安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抱歉,赶紧松开她的耳朵,换而揽住她的腰,再度横踏十米之遥。 腰可以随便碰耳朵不可胡乱摸的苏靖冷着脸,揉了揉被捏痛的兔子耳朵,紧咬着薄唇,目光似怨似恼:“你学会了神闪术不早说?” 百里安颇为无奈:“我想说的,但两位小姑奶奶你们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谁是你姑奶奶。”苏靖侧眸冷厉,很不高兴。 “好好好,是苏靖姑娘。”百里安低头瞥了一眼她鲜血难止的右手,看样子短期里是无法提剑了。 想起方才生死关头,她第一时间并非是抛下他这个‘拖油瓶’,反而还试图将他推出危险之外,心头不由微暖。 “你手疼不疼?” 正试图将那对兔子耳朵塞进墨发中藏好的苏靖慢慢垂下手臂。 她冷哼一声,两只耳朵竖起来,平静道:“嗯,疼得很。” 百里安神情古怪。 疼便是疼,你冷哼个什么劲儿? 还有在百里安的见解之中,像是她这般清冷孤傲的女剑仙,一般都是颇为坚强有骨气的。 她们受再重的伤也能八风不动,不露分毫脆弱,嘴巴更是硬的像石头一样,哪怕疼得手指头抽筋儿,面上也是崩得死死地,打死了都是不疼的。 怎么到了她这,反应却是这样? 坚强有骨气的清冷女剑仙种种特点她都有,湛然平静的面上也是瞧不出一星半点的痛苦异样,嘴上却是认疼认得比谁都利索……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苏靖幽幽说道。 百里安收回目光,哈哈干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苏靖姑娘你……嗯,是个实诚的人。” 苏靖偏开头去,眉眼冷淡:“受伤了自然会疼,我不喜欢某些人明明疼得要死却说不疼,死死捂着伤口溃烂了也不愿意给别人看的那种傻子,这种说谎强撑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隐隐约约地,百里安怎么感觉她是在讽刺谁呢? “嗯,也是,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此刻,百里安除了认同意外,还能说什么。 苏靖目光一下变得幽幽凄凄的:“撒娇?你在说谁?” 百里安着实招架不住她那思维方式,只好投降:“我,是我,我撒娇行了吧,真是怕你了。” 对话之中,天空之上的雷霆逐渐快要消散,因为他们二人也快要跨过海域。 百里安正准备踏出最后一步,有什么东西忽然破海而出,怀中人的身体骤然一紧,好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将她紧紧扯住。 苏靖目光骤寒,刹那间竟是难以提气,小腿传来剧烈的勒死感。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专心躲过了天上雷电的百里安却未能注意到海下的危机。 两个皆是凌空悬浮的状态,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单方面地被狠拽入大海之中。 苏靖没有惊叫出声,十分冷静地反手将百里安拍开,不等他追上,破海而出的藤蔓便将她狠狠拖入了下去。 百里安身后便是通往人间的道路,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坠海之时苏靖是怎样的神情,人便已经消失在了海面上。 他僵硬呆立。 这时,一只手却忽然拍在了他的后脑上:“发什么呆,想救人那就不要犹豫!” 令人无比意外的是,早已跨过十里雷海的尹白霜竟然没有离开,居然一直站在附近等待他们。 “那是海妖之藤,不畏水火,不畏雷电,唯一能够对付它的办法就只有神兵之锋。” 她神情无比凝重地扔下一句话,然后毫不犹豫的跃入海中。 纤细伶仃的背影绝然而美丽。 她的寒止以及苏靖的斩情,皆是神兵。 但她与苏靖都十分清楚,海下的世界,远比海上的危机要恐怖神秘百倍。 但她仍是没有一丝动摇犹豫,只身前往,去救她恨了两百年的那个女人。 百里安看着她入海的背影,心想,如果尹白霜没有经历那场痛失挚爱的苦,定是一个温柔细致,干净如新雨一样的人吧。 因为,这样一个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女子,依旧叫人觉得她很好很好,真无法想象,少年时期的她,又该是怎样的美好。 百里安没有神兵,他亦是随着尹白霜一同入了那片神秘之海。 既然是三人之行,那怎么说,都要三人一起完完整整的离开才是。 无关恩怨,无关爱恨。 有时候杀人与救人,不过只是一念之间。 《长夜行》正文 第509章 大凶 一入墨海,百里安便看见深海之中被海妖藤蔓重重裹缚的苏靖。 她手中斩情被藤蔓绕死,根本无法出鞘,而她身上缠绕上来的藤蔓无穷无尽,将她往深处里拖去。 尸魔能观黑暗的眼睛,此刻也只能看见在这片深海之底,有着一片明显而巨大的黑暗阴影。 那体积庞大得令人绝望,如连绵的山海沉入深处里去,阴影的边缘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竟然就是那海妖的本体。 海妖无法离开海底,因为活过了太长的岁月无法自由行动,只能够通过藤蔓猎食。 若是拖近它的进食范围以内,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了。 尹白霜以寒止剑气分开海水,剑气落在苏靖身下那些延伸出来的无尽藤蔓上,瞬间覆上一层淡淡的冰霜。 那霜意极淡,却让那藤蔓拖曳的速度明显缓慢凝滞了不少。 百里安与她很快追赶上来。 百里安飞快抽出小剑,发力劈砍,却发现那些藤蔓竟然在诡异地吸收那把小剑里的气息,愈发壮大坚韧。 海底深黑,尹白霜的视线有限,看不清百里安手中小剑的模样,却也能够感受到那剑中的邪气之深。 她即可传音入耳,厉声道:“海妖以邪气为食,你不要用这把邪剑!去取斩情!” 寒止剑气斩开缠在斩情剑上的藤,百里安飞速接过,然后拔剑。 滋滋滋…… 手掌与剑柄触握之间,顿时发出烧灼的炽烈之声。 百里安手掌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入骨的疼。 斩情剑乃是天地神兵,司杀伐,至正至清,无上霸道,是天下邪魔的克星。 平日里倒是不觉,剑在鞘中,剑气长存不显,如今他以尸魔之身强行拔剑,沉寂藏锋的剑气瞬间狂暴地释放出来。 此剑又得苏靖常年以道火喂养,纯阳剑火可净化妖魔邪祟。 百里安右手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枯绽血,尹白霜看得心惊不已,因为她也是此刻才知晓原来斩情剑气对尸魔之身这般激烈敏感。 她正欲传音让他归剑,但百里安已经飞快的拔出斩情剑,饱含纯质道火的剑气在墨海之中发出强烈此言的焰光,但此处海水极其诡异,竟是能够将剑火慢慢吞噬浇熄。 当剑劈落在苏靖身上的那些藤蔓上时,火焰早已是十不存一,只能够面前斩开表层藤蔓。 持续飞快连劈十剑,竟还不敌尹白霜的寒止一剑灭杀的藤蔓多。 斩情剑极耗灵力,百里安又非此剑之主,兼因尸魔之体,气息与此剑相冲克,连此剑千分之一的力量都难以发挥出来。 唯有借助神兵之锋,效果甚微地斩断藤蔓。 尹白霜立即传音道:“别耗费功夫了,斩情乃是上古降魔神兵,剑气会将你身体一一崩解净化。” 对于妖魔而言,斩情无异于一柄大凶之剑。 百里安无法借助体内尊仙之骨来压制住此间,那尊仙之骨流落龙腹不知几载岁月,虽仍保留了仙骨的特性,但也不知为何,被魔性污染多年,入骨发黑。 斩情剑正是被那具堕化的尊仙之骨的气息,逼得铮鸣戾然。 与此同时,深海之底的海妖察觉到了这两名阻碍它进食的不速之客,蓦然张开犹如深渊巨大的嘴巴,同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更多的藤蔓以及肉须从那只大口中飞舞而出。 如同天罗地网般朝着四方无限伸展延长。 形势开始愈发危险,将苏靖包裹成茧的藤蔓隐隐爆出一团炽烈的火光,但是缠绕而来的藤越来越多,而且那藤似乎还有着隔绝灵力的特殊能力。 以至于想要从内部突破藤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百里安掌心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 斩情剑气一触骨躯,愈发肆虐狂暴起来,甚至让他难以继续掌控此剑。 百里安只好将剑归鞘,纵然唯有神兵可破海妖之藤,但斩情剑属实不是他能够驾驭的神兵。 但他知道,在这里,还有第三把神兵。 虽然在百里安的印象之中,尹白霜的每一场战斗,所用之剑皆是腰间所悬的那把寒止剑。 但是她从不离身的,却有两把剑。 自她身后背负的那把剑。 百里安从未尹白霜的第二柄剑是何模样,因为那把剑被黑布紧密包裹,难以窥见。 布是普通的凡尘俗布,却是无法遮掩此剑流露出的不凡气息。 百里安不假思索地传音道:“尹大姑娘,借你身后一剑用。” 正专心对付四面八方滕杀的尹白霜眼神骤然一寒,脸色可怕:“你说什么!” 这一刻,百里安竟是感觉到了她冰冷的杀意朝他而来。 他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救人之事刻不容缓,他也顾不得她发不发疯了:“尹大姑娘,借剑一用!” 传音结束,百里安周身压力陡然增大! 杀气冷然! 海水中卷起厉风,强盛极寒的锐利无匹,正是源自于寒止剑。 而目标,却是百里安。 这尹大姑娘发疯当真是随心所欲不看场合,眼看那一剑避无可避,落实必然重伤。 也不知算不算的上是好运,盛怒之下明显有些失去理智的尹白霜分了神,瞬间被海妖抓住机会钻了空子,一根藤蔓宛若水中无声的毒蛇,咻的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动作打偏几分。 冰寒的剑气擦肩而过,切开一条长而恐怖的水痕。 百里安有些无语。 这下好了。 苏靖还没救出呢,尹大小姐也一并被卷了无尽的藤蔓之中。 百里安一个闪身紧随而上,召出秋水剑堪堪击出,将她身后背负的那柄剑挑飞而起。 看着飞出去的那柄剑,尹白霜的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着惊心动魄的天崩地裂,手指痉挛地揪紧藤蔓,前所未有的愤怒。 “这把剑你用不了,不许碰这把剑!”传音猛然高起来,带着一些颤抖,似是隐隐有些崩溃。 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这把剑。 纵然此剑被她血封两百余年,世间无人能够让此剑出鞘,哪怕她自己也是不能。 这是一把因为约定而诞生成灵的剑,也是因为约定,而立誓永不出鞘的剑。 《长夜行》正文 第510章 十指紧扣缠绕 百里安见她大半身子都被缠得严严实实了,还不忘发出凶狠威胁的目光,真心觉得这个女人陷入过往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执迷地步。 褪去封剑的层层黑布,裸露出来的是一柄通体泛着黑金色的长剑,剑鞘上镌刻这古朴的灵纹,锻造的手法与做工皆是优良的精品。 剑镗处刻印着一轮淡金色的太阳之火的纹路,看起来神秘又古老。 此剑属性倒是与那寒止截然不同,其中蕴含着极为沉重的炎之气息,握在手掌之中,如握一座巨大安静的火山一般。 这把剑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却又不是斩情剑那般。 百里安心中泛起一个说不清的念头。 他的手掌来到剑柄处,握紧,然后抽出。 剑镗处描绘这金边炎日的纹路仿佛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如火云一般开始燃烧起来。 自剑成之日,仅向这个世间展现过一次锋芒的墨阳剑,再度出鞘。 剑锋与剑鞘无声摩擦,如星屑般的碎芒火花在剑锋之下迸发,破损的手掌与剑柄紧密相贴,温暖而强大的剑气萦绕在他的指间,不似斩情剑流露出来的气息那般无情,只会让人无比心安。 剑锋两端缭绕而印着的翻覆银色剑纹也随着百里安的气息与意志灌入剑中,慢慢觉醒成黑金色,宛若活物。 百里安惊讶的发现,这柄剑竟是衬手极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柄剑散发出来的呼吸。 黑暗潮水中,尹白霜眼睛慢慢睁大,表情变得精彩万分,她想要凝神运气,气海灵台却是支撑不住的一片动荡与混乱,脑子都是空白的,一时间竟是忘了挣扎。 初生即死之剑,今日,竟然出鞘了? 炎炎剑火,燃于海底。 不论是灵力还是属于尸魔的黑暗之力,皆可成为此剑的源力,海水也淹不灭这剑纹中散发出来的强烈火光。 百里安足下御着秋水剑,连绵不断的炎火爆裂之音炸起。 那些难以攻克的藤蔓被墨阳剑气触而一扫,纷纷枯萎干瘪,他将包裹着苏靖的藤茧斩出一道口子,恰好露出她的右手来。 那只纤细修长的右手飞速捏诀,斩情剑铮鸣一声,仿佛受到主人邀请,自行出鞘,最后稳稳落在苏靖的手中。 这一下,百里安可谓是压力骤减。 海妖察觉到了威胁,也不再继续对三人施压,而是撤去遍布的藤蔓与肉须,专心拉尹白霜一人入口而食。 挣开藤蔓束缚的苏靖目沉若玉,她眯起眼睛看着尹白霜被越拉越深,接连踏出七轮步法,手指在剑身上狠狠抹过,带起一片血光。 殷红的血液在冰冷的海水中蔓延出一片凄冷的红,剑尖在那片红意中轻挑顺斩,一剑之下,竟是斩出十里声势浩大的火莲剑阵。 狂暴的海水没有让她的剑势减弱一分,反而让那剑阵愈发肃杀强大。 巨大的火莲剑阵在沉重若渊的海水里畅行无阻,火光如暴雨流星,烈火陨石降落,砸入海底那个横铺海域的巨大阴影之中。 海妖发出怒吼凄厉的惨叫之声,而缠绕在尹白霜身上的藤蔓也随之松开大半。 苏靖寒着一张脸,知晓三人合力都绝非是这海妖的对手,她不去恋战,飞身而上,七烬步与神闪术发挥到了极限,朝着尹白霜伸出手臂。 换做以往,哪怕死劫难逃,尹白霜也绝然不会去接受来自苏靖的援手。 可是此刻,朝夕间忽然出鞘的墨阳剑给她带来了太大的震撼与费解,她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解开,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能够拔出墨阳剑? 一脸惘然的尹白霜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苏靖递过来的手掌。 可是残存在她身上的藤蔓仍旧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拉着二人持续降落。 百里安御剑而至,以手中墨阳朝着那火莲剑阵中的阵眼斩去,同时,也朝着苏靖伸出一只手掌。 苏靖反手握住他的手,终于,在剑阵爆发之下,缠绕在尹白霜身上的藤蔓尽数瓦解枯萎。 百里安奋力将两人拉出剑阵范围,借着剑阵爆炸的反震巨力,三人齐齐御剑飞速离开了这片海域,片刻不敢有歇地穿越过了那片镜像空间。 …… …… 人间,仙陵城。 郊外,野湖草岸。 三人无不浑身湿透地躺在湖边,精疲力尽,大口喘息,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的精神气力都仿佛被大地抽空了一般,仿佛抬一根手指都是艰难无比。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呼吸时,肺部都是一片强烈的灼烧感。 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 不论是尹白霜身抗雷霆,还是苏靖剑斩雷火,两人此刻的身体都不容客观。 百里安更是不用说了,被斩情剑气所伤,若是不吸血,但靠他的尸魔体质,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夜深寒重,身上厚重的湿衣将草甸晕透成片,寒风过体,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百里安试着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腰间一下的血液都是麻木的,胃袋空鸣饥饿难当。 可是此时此刻那个说愿意养他,主动喂食的少女却是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心口传来的涩疼之意一时间压过了渴血的痛苦。 他强忍着骨头的疼痛,空落落地慢慢坐起身来,忽愕然发现,自己左手正被一只温凉的玉手紧紧握住,仿佛彼此相连,牢牢粘在了一起,一刻也未分开。 他有些尴尬,百里安一时间拿捏不住苏靖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被他救了几次,对他心生了那要命的好感? 正欲出声提点,这时,那一头却响起了尹白霜冰冷厌恶的声音:“姓苏的,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做什么?故意恶心人吗?” 百里安一怔,这才看到不仅仅是他,还有尹白霜与苏靖,二人说不出好看纤细的手紧紧相扣,十指交缠,画面甚是养眼。 但是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对,脸色黑得快滴出水来。 苏靖躺在两人中间,她寒着一张脸慢慢起身,目光似剑般刺向尹白霜与她亲密相连的那只手上,抿唇冷声道:“是海妖的禁术,抵死.相缠。” 听到“抵死.相缠”四个字的时候,尹白霜的脸色已经由黑转绿,一副恶心得不行的模样,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惯来萧瑟孤独的那张脸难得花容失色了一回,她翻身急急抽出寒止剑,在两人手腕上虚虚比划了一下。 “谁要同你抵死.相缠一辈子!斩了斩了!”她要斩的,自然是苏靖的手。 百里安虽然不知道抵死.相缠是何意思,但从两人的对话里也听出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有所了解此术的恶趣味与难缠。 再看到尹白霜那副猫踩了尾巴的天塌模样,便知晓此术必然极其难解,复而又听到她那句‘一辈子’,心更是狠狠咯噔一下,暗道难不成要一辈子三人横成一排地招摇过市了? 而且还是和这两个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拼命的两个女疯子。 《长夜行》正文 第511章 好肥一只兔子 百里安也试着用力甩了甩手掌,可两人的手掌就像是被焊死了似的,牢牢黏在了一起,明显并非外力导致而成的。 三人之中,就数两只手都被占用着的苏靖最为镇定平静。 她将尹白霜细细看了一会,墨色的纤眉微微挑起,声音一如既往的寡淡:“你要斩我的手?” 尹白霜冷哼一声:“废话,难不成还斩我自己的手?”她的脾气很差很差。 苏靖不可置否,竟是难得温顺平静地抬起左臂,往她那边一推,慢悠悠道:“斩吧?” 正欲凶狠落剑的尹白霜被她这大方干脆的架势整的一楞,反而不好下手了。 苏靖态度端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不以为意,语气轻松得好似在开玩笑。 可是尹白霜却知晓,苏靖从来不说玩笑话。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寒止剑捏在手中紧了又紧。 尹白霜一时之间拿捏不定苏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于是阴着一张脸抬首去打量苏靖的神情。 她这一抬头,哪里还有心情去瞧苏靖那张脸,目光瞬间被她脑袋上那对随风招摇的兔子耳朵给吸住了。 尹白霜嘴角一抽,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僵持在手中的寒止剑陡然划出一道寒流剑芒,剑尖直直点在苏靖雪白的侧颈间。 她陡然起身,警惕厉然道:“何方妖孽!” 难怪今日这可恨的女人如此大方反常? 原来是千年王八着了道,在青铜门内落了算计,被兔子精给上身了! 也不知是怎样一只邪乎兔子,竟是将苏靖的一言一行学得淋漓尽致。 若非道行不深,耳朵没藏好叫她看出了破绽,还真叫她给伪装瞒混了过去。 苏靖随心平静的一张脸瞬间黑如锅底,两只耳朵上的细软绒毛都炸了起来。 百里安:“……” 尹白霜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眸,低头睨着她,冷冷一笑:“兔子肥胆好本事,但她不是你能动的,速速给我滚出来受死。” 苏靖眼瞳尽是不入俗世的疏冷:“不长脑子也就罢了,连眼睛都是白生的吗?” 她的声音冰寒摄人,不怒自威。 只可惜此时的苏靖正仰着头,睫毛上落满月光,束发的帛带在战斗中不知遗落到了何处去。 被风干的发丝是乱的,发质软软耸拉着,减轻了她天生而来的清冷感,多了几分少女气意。 东倒西歪地翘起几绺的凌乱发丝间藏着那对柔白可爱的小耳朵,在生气时一抖一颤…… 当真是……毫无威势可言的模样。 威严冷清的她尹白霜都尚且不惧,更莫论眼下这只耳朵焉软的兔子。 她哈笑一声,索性将寒止剑往地上草地里一插。 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客气探去,一把抓住苏靖脑袋上的那对小耳朵,面带讥讽嘲意:“我没长脑子?你这只死兔子好狂妄的口气,真当我傻吗?以苏靖那女人高傲的性子,怎可容许自己落得如此可笑模样?” 百里安瞧得是惊心动魄,暗道平日里那双耳朵他多看一眼,苏靖都恨不得一副想要将他眼睛扣瞎的模样。 这小姑奶奶倒是豪横,直接上下齐手肆意揉捏撸玩。 这下,兔子姑娘还不得将肚子气炸了去。 果然,苏靖纤眉怒竖,清冷的眸煞气横生,目光如欲吃人:“放开。” 该死,两只手都被占着,她连抬手挥开都是不能。 尹白霜愈发来劲,五指灵巧地将那对兔子耳朵打结、解开,然后再打结,如此反复挑弄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百里安看得是心惊胆寒。 “我本还奇怪,以苏靖的性子,怎会主动献上一只手来让我砍?原来是巴不得早些将我甩开,怎么,怕在我身边待久了,被我瞧出你的真身?还是说……” 尹白霜目光一斜,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百里安,眯起眼睛冷声玩笑嘲讽:“你是想趁着无人之际,将这小尸魔给吃掉吗?坏兔子,也不怕将你那门牙给崩了去。” 前一刻还怒目而视的苏靖倏然垂落睫帘,冰冷沉默。 百里安见状,忙出言解释道:“尹大姑娘误会了,苏靖姑娘这般模样实属无奈,乃是服用了神树汁源而带来的副作用才会如此,而非是被兔子精夺舍了。” “神树汁源。”尹白霜眉头一皱,这才慢慢松开苏靖的耳朵,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着,凉凉一笑,道:“这么说,还真是苏靖了?” 苏靖眼底波澜尽平,抬首看着她:“我以为,你应当纠结的不是这件事。” 尹白霜眉头蹙得更深,一下没了声音。 苏靖淡声道:“你还想霸着那把墨阳剑到什么时候?” 这话,自是对百里安说的。 百里安怔住,这才想起当时在海中借剑时尹白霜她那激动的异常情绪属实吓人。 只是不知为何被人间的风一吹,整个人又诡异地变得无比冷静起来,仿佛有意逃避着什么似的。 他将她宝贝得要死的剑揣身上半天了也没见她开口要回去。 百里安忙将这烫手之剑归还回去。 尹白霜接过墨阳剑,剑上太阳纹路慢慢失去灵性,咔咔冻结声从剑中传来,剑镗与剑鞘的相合之处有血色的冰蔓延而出,将剑气冰封。 这柄剑,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死寂长眠。 她安静了半晌,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萧瑟的弧度,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擦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道:“你说,这算不算是背叛?” 谁也不知道她在向谁发问。 所以苏靖与百里安都未说话。 但是墨阳剑上的血冰越来越厚,开始朝着整个剑身遍布蔓延而去。 尹白霜神情冰冷,扬手一挥,这把贴身而藏的佩剑墨阳,就这样被她抛入湖中,渐沉渐消。 她看着湖光夜色,眸中荡起冷漠的阴霾:“至今日起,世上只有寒止,再无墨阳。” 百里安面色微变,他没有想到自己借一场剑,竟然生生让这样一把稀世好剑被自己的主人冷漠遗弃,他忙出声道:“尹大姑娘,你……” “够了。”尹白霜声音冷淡平静,双眸好似一口干枯幽邃的古井,她嗤笑一声,道:“在不对的时间里,被不正确的人拔出它,我便不再需要墨阳剑了。” 苏靖忽然道:“为何你会觉得,是不正确的人?” 《长夜行》正文 第512章 不妙啊 这一刻,百里安似乎看到脸颊埋进阴影里的尹白霜,仿佛有着什么东西从她眼尾溢出,迎着夜晓的微光,反射出一抹似星光般的盈然。 不知为何,百里安见此心口蓦然一痛,那里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尹白霜垂了眼,淡而忧伤地说了一句:“苏靖,别天真了,人死……又怎能复生?” 那个破坏了她孤独终老计划的少年,不再了就是不再了。 最终倦鸟归栖,她早已是自甘认命。 因为一把剑,而让她再对这个世间抱有不切实际的荒唐梦,属实无趣。 人生百般苦,不可欺人,更不可自欺。 她宁愿痛苦的活着,也不愿再去大梦一场了。 百里安觉得眼前这名身着一袭红衣喜丧的女人,有那么一瞬,似乎将他当做了某个人,但这样的错觉转瞬即逝,很快便浑然无迹了。 苏靖沉默了良久,忽幽幽道:“真是可惜了一把好剑。” “有何好可惜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把剑吗?”身随双剑的女子终是孤剑悬腰,让她本就消瘦纤细的身影遇显单薄无依。 她轻笑了两声,忽蹲下身子指了指苏靖身边的斩情,道:“倒是忘了,斩情剑为庚金之剑,可破邪木,今日我便不斩你手了,赶紧给我将这藤缠之术给解了,我酒壶空了,要回北燎镇打上一坛泥儿酒去。” 苏靖并未说话,利落引剑斩术,顷刻间,她与尹白霜十指缠绕间不断生长出柔韧的古藤,两人手指一一松分,仅剩古藤缠绕在两人腕间,被剑气一扫,顿时散成无数木屑。 “我要你身上那枚鬼草。”苏靖十分光明磊落,在解了藤术后,这才开始提条件。 揉着手腕的尹白霜意外挑起秀眉,她也并未一口回绝苏靖的要求:“好,在离开仙陵城前,我还需要办一件事情,三日后,你我在城外打上一架,你若赢了,草便给你。” 离去经过百里安时,尹白霜足下一停,她伸手在百里安胸口处轻轻一拍:“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我一次,便不计较你处处维护我要杀之人的罪责了。” 藏在百里安体内的那道寒冰剑气,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她随手化了去。 尹白霜离去后,压在百里安心中的那股子沉闷感这才慢慢有所减退,他看着正抬手解开打结耳朵的苏靖,轻唤道:“苏靖姑娘。” 苏靖没有说话,尾指轻勾,插在地面上的斩情剑再次自行飞动起来,与方才一样,剑斩藤缠之术。 枯藤从两人掌心里不断冒出,然后丝丝勒缠在两人的手腕间,剑锋直斩枯藤,这一下,却是远没有方才那般顺利。 斩情剑,竟是被那毫不起眼的枯藤给崩开了。 百里安眉头一蹙,逐渐感觉到不妙。 苏靖单手笨拙解耳朵的动作一顿,神情逐渐凝肃起来,她招来被崩飞的斩情剑握在手中。 灵力灌入,斩情剑大绽红莲业火,声势骇人斩下。 那汹汹业火之光,落在枯藤之上,却宛若被一场急雨浇熄,骤然消失。 这一剑威势更甚方才那一剑,却仍未能将古藤斩开,反倒是那藤体间慢慢伸出无数黑叶,紧紧贴在斩情剑上。 苏靖眼瞳急缩,飞快撤力收剑,但还是晚了一步,剑锋变得乌黑黯淡,灵气尽失。 百里安有些傻眼,看着半路歇菜的斩情剑,无语至极:“这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苏靖反复观看自己的佩剑,蹙眉凝重道:“大意了,是海妖之血。” “海妖之血。” 方才要砍手都不见心疼一下的苏靖,此刻眼底竟是隐隐泛起心疼之色。 “斩情剑为庚金之剑,能斩万邪克木,但海妖之血却是能够腐蚀剑气,方才在解开第一道藤咒之时,不甚染到一些,方才再斩第二剑时,便挡不住那妖血的趁虚而入了。” 见她心疼斩情剑被污,百里安顿时心生愧疚之意,心道若非自己方才催促,以苏靖谨慎沉稳的性子,怎会发现不了隐晦。 他忙宽慰道:“苏靖姑娘不必过于忧心,天下秘宝无数,相生相克,定有净物能够祛除此剑血污的。” 苏靖平静嗯了一声,随手就将变得乌黑麻漆的斩情剑插入鞘中。 果然不愧是太玄宗冷静不凡的少宗主,那股子心疼劲儿居然说收就收,光是这份心境的掌控就让百里安自愧不如。 他打量了两眼捆在两人手腕间的枯藤,缠缠绕绕地盘起来莫约有两米之长,虽说两人的手并未再紧紧粘合在了一块,但这样日日夜夜地连在一起,显然也不是个事。 百里安忽然想起林归垣的那把金藤之枪,也可仿造出庚金之气来,倒是不妨借来一用。 只是不知,在无数故人归还人间后的仙陵城,此刻究竟是个怎样的形式了。 …… …… 冰冷海底十万丈,这里没有游鱼,没有海妖,甚至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就连能够在深海之中生存的灵鲸巨妖也无法到达此方。 这片被黑暗与压迫充斥着的世界,是一片古老的海底遗迹。 很像是古卷中记载着的龙宫神殿。 古朴庄严的神像斑驳倾塌,无尽漆黑的海底时而会被幽然的鳞光折射出微淡的光线。 那些光线宛若没有生命的死寂萤火,缓慢漂浮着,若隐若现地照出一片巨大的黑龙遗体轮廓。 在这个死寂而冰冷的海底世界,就连时间都仿佛变得十分漫长。 就在这时,无波平静如死水般的海底遗迹里,带着无形的诡异,忽然荡起了轻而微乱的波纹。 一个少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遗迹的神道之上。 她宛若一副美丽的景致,忽然降临来到这片黑暗深沉的海底世界,少女身上静谧而优美的黑裙似是比此间黑暗色泽更深,裙摆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繁复绣纹,宛若指长的小鱼在衣间蹁跹而游。 裙摆扬起神道上不知沉积多少年的尘灰。 尘土如毫无重量的烟云般缭绕在她的身下,风景如画。 黛青色的发丝柔美地在她身后徐徐飘浮着,少女有着绝俗空灵的气质,行于海底,娴静姿态宛若寻常踏青夜游。 她行过漫漫神道,忽然,前方巨大的龙尸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女揉了揉眼睛,可惜她无法修行,在黑暗中她无法视物。 无奈之下,她解下腰间的古铜小书。 《长夜行》正文 第513章 阿娘,他好香 百夜洛书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自行翻动起来,最后定格在某一页。 那也篇章骤放光芒,宛若海中有轮大日燃燃而起,彻曜海底。 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龙尸是何模样。 那是一只没有了气息的黑龙,唯有龙角处,泛着纯洁的银白。 少女睁着一双清稚且大的眼睛,空灵之中又带着残褪未去的童真。 她歪着脑袋安静看着龙首之上执剑而立的屠龙少女,然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一点也不畏惧龙尸身上的龙威,如攀登大石般,手脚笨拙地爬了上去。 她抬起一根手指,朝着方歌渔的眉心点去。 死气沉沉的晶体少女,眉心骤然燃起亮光,一个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慢慢苏醒过来。 那是邪神的恐怖意志。 少女浑然不惧,掌心的书页再次快速翻动起来,最后定格在末页空白篇章里。 随着她指尖前端的光芒愈演愈烈,那空白的书页开始一笔一划勾勒出真祖邪神的影子来。 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愈发变得苍白透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海底忽起大风。 平静死寂的海底,再次多出一道圣然澹清的气息,宛若圣山降临,涤清俗世。 万倾海水在那股气息之下,尽数无声消失! 偌大海域,瞬间海水空殿,再无半分水汽。 甚至就连少女身上的衣裙厚湿,都被尽数蒸干。 一只修然美丽的手指,在少女的脑后曲起,教训似的狠狠赏了她一个脑瓜崩:“胡闹。” 真祖邪神的光辉骤然退会方歌渔的体内,消失沉寂,而那本百夜洛书中,勾勒出来的邪神之影,也仅仅只有半边轮廓罢了。 少女透明苍白的身体也一下恢复成了实体,她转身便撞进沧南衣的怀中,嗓音含混撒着娇:“娘亲~” 沧南衣眉梢轻抬,拎起小姑娘的后颈将她给提了起来,拎小狗崽似的,似笑非笑地与她四目相对:“小君君还知晓有我这个娘亲啊。” 小山君叹了一口气,道:“娘亲,我近日遇见了一个人。” “然后?” “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好香好香。” “是挺香的。”沧南衣摸着下巴。 “他长得特别好看。” “是吗?这个为娘倒是还没见识过。” “我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想睡觉。” 这下,沧南衣似笑非笑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妩媚的眼睛轻轻眯起,笑道:“所以?” 小山君扬眉一笑,道:“所以,我还想见他一面。” 沧南衣心道寻花问柳没出息到了你这番田地,实属可悲。 逃家离殿,就连那两名女官都捉不住她这只小狐狸,瞧着她背上似乎还有伤,这一路眼巴巴的追来,竟是连个人影都没留住,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娘娘家里去。 她将小山君放下,牵起她的小手,应允道:“那便早些回家候着吧?” 小山君在娘娘面前自是无比乖巧,因为她也没有想到,此次离家竟然惊动到了娘亲,让她亲身入青铜接她回家,难免有些心虚。 沧南衣目光微转,看着已经毫无生命气息的方歌渔,她轻叹一声,露出头疼之色:“都是一群顽劣的小孩子啊。” 袖袍轻展,龙首之上的持剑少女被她收入袖中。 三人,一同返回人间。 坐落于内城之中的仙陵客栈,一时间,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各方客人几乎踏破客栈门槛,生意火爆。 客栈老板是个修着八撇小胡子做文士大半的中年男子,他倚在柜台后方,五根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敲打这算盘珠子,眯起眼睛很是惬意享受。 仙陵客栈是仙陵城最大的一家客栈,也是最有牌面的客栈,因为这家客栈建得极高,且位置选的极好,正坐落于供奉昆仑神庙的大央宫外。 在这里,上了二楼雅间,可将大央宫外的神道观测得一清二楚。 当然,反是上了仙陵客栈二楼的人,感兴趣的自然并非是那神道,而是神道尽头曾经被那孟先生一头撞死的圣碑极为感兴趣。 因为就在今日早晨,天生异象,天云跌宕如坠,西有白虎神兽踏云而来,吐珠入碑,这正是仙陵城成立新主的征兆。 珠化圣碑,待到缭绕在长碑之上的祥云散去,碑面之上自会显现出一个名字。 异象初生,所有人都变得异常兴奋,纷纷聚于内城客栈之中,喝茶等待观望。 众人兴奋之余,又十分迷惑。 且不说仙陵城的三月之期尚未达至,就连娘娘亲定的大考也不见正式开启,不论是文试还是武试都不曾有。 何以这城主之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定了下来。 来自河西大泽国碧血山庄的少庄主罗青渐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后生。 他懒洋洋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指轻叩桌面,立刻便有如花似玉的茶侍婢女为他斟满茶水。 他掠了一眼那泱泱云浓的长陵圣碑,低头吹去清茶茶面上的碎沫茶花:“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说说这各方名仕的参试贴都尚未送进那大央宫内,怎地这城主之位便已经定了下来。” 奉茶的婢女笑道:“少爷觉得这人会是谁呢?” 罗青渐数着手指头算道:“天海一剑长明侯,悲清庭君太岁,中幽太子嬴袖,万道仙盟渡道人,再加上本少爷我,皆是天地皎皎者,太玄苏靖,苍梧尹白霜这两人无意于城主之位,这人,自然只会是我们五人之中的一位。” 他的语气很谦虚,也很骄傲。 因为他将那位与苏靖、尹白霜齐名的中幽太子,放在了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语气虽是不显,但对于那天下第一皇朝中幽,可见隐隐不屑之意。 婢女抿唇一笑,道:“天底下,除那两位姑娘外,敢将自己与那太子殿下相提并论的,怕是也只有少爷你了。” 罗青渐将茶一口饮尽,他呵呵一笑,看向雕花镂空的阁楼对面,那里正是中幽势力的休息之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番鬼山大开,真正上位者自会坐上壁观,少爷我虽不知青铜门内世界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那太子殿下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便是知晓他在其中吃了一鼻子的灰,何苦来哉啊~” 《长夜行》正文 第514章 以色事渔 他悠悠叹息一声:“就为了区区一只幽鬼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太子殿下的情怀,也不过如此了。” 婢女又道:“十方城那两位少爷公子,实力可都在少爷方才点名指出的五人之上,何以少爷不将他们算进去?” 罗青渐低头笑了笑:“不错,在入城之前,本少爷可是觉得这仙陵城之位,十有八九会二选其一,被方家那两位公子继承。 毕竟十方城与昆仑净墟的钟华仙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这层关系,可惜啊可惜……” 他面上笑容愈发愉悦:“这两位公子却是有着一个空有一身天赋却只知嚣张胡闹耍性子的妹妹啊。” 婢女目光迷茫,表示不解。 罗青渐从太师椅上缓缓站起,笑着拍了拍她光滑的脸颊:“也是了,方家人消息封锁得好,又怎会让外人知晓。” “”那方家三小姐虽然生得好,可她属实命不好,早早地就死在了青铜门里,这对兄弟俩差不多也是废人了,哪还有心思争夺那城主之位,能够在他们父亲的盛怒里保住性命,已是天大幸事了。” 婢女诧异:“十方城竟有如此荒唐的宠女灭子之规矩?” 自古以来,哪家不是男尊女卑,兄长妹幼的。 罗青渐哈哈一笑:“十方城,历来都是女者继承主位,若非雪城主辞世过早,那方家小姐太过年幼,想必这城主之位,还轮不到姓方的来坐。” 他笑着笑着,目光忽然一闪,瞬间来了兴趣,下巴一抬指向某个方位道:“瞧瞧,这么快就上来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 婢女顺着自家少爷的目光望去,却见客栈大堂,人满为患的人群被一支护卫队伍肃清分开。 分开的道路行来两名面色沉凝阴冷的公子,正是方家那两名少爷。 他们二人绕开五座七厅,脚步匆匆地上了楼道,隔着老远,都能够嗅到他们身上的血腥戾气。 罗青渐扒在栏杆上,兴趣满满:“万道仙盟里传来一个小道消息,常年孤身在外挥金如土、肆意刁蛮的方家三小姐,从来不带小厮,甚至连随身婢女也没有一位。 可是就在近期,有那么一位相貌清秀俊逸的少年不知怎么就入了方歌渔的眼,被她收做了面首好生养着,甚至还带上了她父亲兄长都不曾进过的白玉马车,可见这少年颇有手段。” 他嘴上表面听起来虽是在夸赞,可实则却是隐含讽刺之意。 那一句‘颇有手段’不是在夸人,分明是在比喻他堂堂男儿,只会凡俗后宫女子里的那些歪心思手段。 如此之人,能勉强一入仙陵城,与他同坐在这间客栈里,怕是多少沾了那方大小姐的福气。 只可惜,人都不在了,这种福气,长久不得。 显然,那婢女也是听过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她目光好奇地看着那两位来势不善的少爷公子,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沉吟道:“方家小姐没了,十方城里的方城主定然会怒然问罪那方家两位公子,此刻,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替罪羊。” 罗青渐脑袋轻摇晃荡:“而这只会卖皮相的少年,便是他们最好的挡劫石啊,毕竟,方歌渔可是与这小子同入鬼山的啊。” 各方雅间阁楼,很多目光都聚集在了方家那两位公子身上。 方才他口中一一点名的天海一剑长明侯,悲清庭君太岁,中幽太子嬴袖,万道仙盟渡道人,目光皆在其中。 其中自然少不了像罗青渐这样闲来无事,坐等看戏的人了。 罗青渐幸灾乐祸:“以色事她人,能得几时好啊。” 真不知这小子哪里来的肥胆,祸事临头了竟然还敢逗留在此境之地,不舍离去。 乡野小儿,莫不是以为自己在这仙泽之地多待上一刻,便是立地成仙的大仙人了? 咣当一声巨响! 隔拦木门粉碎成屑。 方家兄弟二人,目光如虎狼凶视,阴骘冰冷,一入屋内,便看到了屏风帐下,一人独坐的那个少年。 率先开口的是大哥方卓杭,他的表情如欲杀人,说话间脖颈的青筋都高高鼓起,分外骇人:“你便是司尘?!” 百里安桌前筷碗干净,茶水未动,他将目光从神道上收了回来,黑白二色分外分明的眼睛朝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凝望过来,平静道:“是我,不知二位又是哪方朋友?” “谁跟你这下三滥是朋友!”方卓杭眼珠子都瞪得赤红一片,他厉声道:“我乃十方城大公子,你也敢称与我是朋友?!” 方卓仲神情略显安静,但也因为这份安静,让他气质阴骘诡谲起来,他声音幽寒道:“十方城二公子,方卓仲,我们是方歌渔的哥哥。” 说话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百里安身上离开,似乎恨不得想要将他里里外外翻开来瞧个仔细清楚。 能够让妹妹破格收为身边人的男人,究竟与天下人有何不同。 清明时分,太阳刚过山头,而屋内却已设好重帘纱窗将那并不如何晒人的阳光尽数隔拦在外,只留下一个小小窗隙,可依稀看见神道与长碑。 光是看到这一点,方家兄弟二人心中无比失望鄙夷,暗道小妹眼光也不过如此,竟是喜欢这般矫情娇气的少年。 如此做派,与那些闺中爱美惜容的女人小姐有何分别。 再细瞧此人,唇色不红,肌肤异常苍白,一看便是身子骨不大好,这般凝着眼、沉默不语的模样,倒像是一副精细的画作,仅看外表,像是个温顺的少年。 也不知是什么嗜好,还是说早早被那些馆主调教好了的,搭放在桌案上的左手手腕间,竟然还缠缚着一圈枯藤。 那枯藤蜿蜿蜒蜒地委在地上,穿过屏风一侧,也不知伸至了何处龌龊,还是说令寻了新主,等人来将他给牵回拎走。 方卓杭看得火气不打一处来,胸膛剧烈起伏间,他哗啦一扫,将桌面上的茶水菜样尽数扫落在地上。 百里安目光掠掠一低,复而抬起,缓缓起身道:“二位不妨先行移步,事后我自会登门造访。” 方卓杭只当他这是缓兵之计,推延之词,自是不信的,他赤红着一双眼,满目猩光:“我家小妹,尸骨何在?” 简简单单八字,让百里安喉间深处顿涌出一抹痒痒的腥甜之意,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交代道:“青铜门,深海之渊,巨龙之首。” 一句话说完,可是会觉得锥心刺骨? 方卓杭身体狠狠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方卓仲亦是面色青白交加,拳头捏得咯吱响。 两人异口同声道:“同我回十方城。” 虽说是这般要求的,可是两人已经顾不上带回去的究竟是活人还是尸体了,一时之间,小小雅屋内,杀机环绕四伏。 两人身后,凶兽法相在他们沉重呼吸吞吐间,缓缓沉浮而起,气势骇人。 “天还没黑,毛头小子在说什么梦话。” 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蒜苗点高的可爱小童。 他身上穿着与他模样不复的死板道袍,食指轻搭中指,一道剑意瞬斩而出,将那十方护城兵神之兽斩得法意崩溃。 方家兄弟二人面色震骇,蹬蹬连退三步,捂胸闷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恐怖的小童:“天玺铭剑?!” 《长夜行》正文 第515章 兵奴 客栈内,正以神识探知看戏的众人为之一怔,交谈之声渐渐变得细微起来,无数目光穿透那碎裂的门房之中,看向方家公子二人对面的道袍小童身上。 天玺铭剑,乃是白驼山上天玺剑宗的嫡传绝学,以剑中阵列铭文回路形成的浩然剑气,可破万法神通,乃是内门上乘剑诀。 可是,铭剑铭剑,唯先有剑方可观铭剑意,一气长存制敌,无往不胜。 可是他们看得真切,那小童分明是以一双赤手,施展出来的天玺铭剑。 一道没有阵列铭文回路的铭剑。 却是让方家二位公子,法相尽崩,毫无还手之力。 仙陵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强者? 他们更是从未听闻,在天玺剑宗内有如此人物。 道袍小童的一剑浩然风采,怕是都足以媲美剑主羽公子的太上道清剑诀了。 虽说那小童过分年幼的模样让众人心中着实狠狠震惊了一把。 但转念一想,便猜想他必然是哪家换璞归真的大能前辈,如若不然,几岁孩童怎么可能够斩出如此古朴大气之剑来。 参宝真人抖了抖衣袖,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地上的一派狼藉:“这菜,我还一口没动呢?” 客栈内的人们心中不由再次动容。 听这话的意思,那位被女子私养的面首少年,竟是再此设席宴请这位? 而这位竟也真应邀而来。 众人看戏的目光,渐渐开始诧异不解起来。 方家兄弟一眼看出这小童不俗,但今日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护不住这小子。 方卓仲面色阴沉道:“此乃我十方城的内事,还望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参宝真人冷哼一声,抬起短短的手臂凌空挥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方卓仲脑袋狠狠一偏,牙齿从口中崩飞而出,脸颊一侧瞬间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手印。 “多管闲事?我看是你们这些猴头小子每日吃太饱了才对!” 参宝真人眸光冷冽,抽出一巴掌后,双手负背,冷声道:“虽说如今四海太平,不缺粮物,可这一桌桌美菜却也是很多人求望不可及的,米粒虽小犹不易,莫把辛苦当儿戏。” 教育人时,他当真看起来一点也不再像是个小孩子,反而更像是宗堂内刻板的说教老人:“鹿走苏台,腐朽之相,当今世上名家儿郎,也不过如此。” 方卓杭被他这一番叨叨之言惹得心火躁动难安,再看静立一旁,坦然安沉模样的少年,心中杀意更是难耐。 他厉喝一声:“兵奴!” 十方城乃是符兵世家,主修符武之道,而他口中召来的兵奴,则是十方城内符兵排行第三十六的傀儡甲兵,奉他为主。 而这兵奴二字,自是因为他并非真正完全的傀儡机甲,而是一名体修卓然的武夫,以剔除大半肉身,融入十方城的傀术之中,合二为一。 浑身缭绕着风雷之音站出来的男子足有三米之高,头顶几乎挨着天花板,一身铜木钉轴噼里啪啦地闪烁着电火与长雷。 兵奴在十方城内是种极为残忍且强大的存在,在成为兵奴之前,必先受刮肉换骨之痛,兵主会以自身鲜血入蓝符,炼成符刺钉入兵奴心脏之中。 若是能够抗下那符刺之伤,便可成为一只真正的兵奴。 兵奴之道,乃是世界唯一成功能够渡劫的速成之法。 而大公子召唤出来的兵奴,窥起骨龄不过五十年载,却是已经有了能与尹白霜、苏靖之流抗衡的承灵八品之境。 他心口间印着一枚道符,一旦将那枚道符撕碎,他便可以在燃烧十年寿元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成为魂启境的渡劫仙人。 方卓杭冷冷命令道:“撕符。” 淡而肃杀的两字,让在场众人心中皆是狠狠一惊。 这方家大公子此番为了拿下那面首少年,可真是舍得下血本了啊。 符家兵奴,异常珍贵,要知晓在这四千多年以来,十方城不惜耗费重资财力也才打造培养出三百名兵奴出来,更莫说这只兵奴位列三十六,若是撕符,实力怕也是魂启五品之境往上走去了。 更莫要忘了,方家二公子,身边也随了一名排名四十七的兵奴。 今日,这小童前辈,不管他与那少年有何交情,今日,也是护他不得了。 魁梧如塔的兵奴,一双漆黑威严的双目看向百里安。 参宝真人冷哼一声,袖袍如灌大风,正欲拿下这只破铜烂铁,却是不曾想,异变突生。 来自十方城的兵奴忽然举起拳头,一拳狠狠轮砸在自己的心口之中,蓝符上的阵列符力瞬间向他的四肢五骸疯狂游走。 游走之间,生生点燃二十枚阵列元点。 一枚元点代表着正是一年寿元。 他竟然一下祭了二十年寿元,幽蓝的道符瞬间扎进他的心脏之中。 魁梧的身体狠狠一晃,他倾栽下去,单膝跪在地上,身体间的纹路不断开裂,泛出一股铁锈味的鲜血来,一看便是再无战斗之力。 如此匪夷所思地一幕,不禁让所有人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那小童的邪术。 方家大公子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无视我的命令吗?!” 兵奴男子脑袋低垂,看着脚下蔓延出的鲜红,沉声道:“符家兵奴,从不向有恩之人杀兵相向,今日奴以二十年寿元为换,还请公子恩准。” 坐都做了,再来请辞恩准又有何用?! 方家大公子肺都快气炸了。 兵奴何其宝贵,纵然他身为大公子,家中一众长老也只恩许了他一名兵奴。 兵奴能够解符而用的寿命只有百年,若是将这百年寿元挥霍殆尽,他的兵核自然就会崩坏,再难得新的兵奴继承相传。 他今日尚未出手,便自毁二十年寿元,让他如何不肉痛。 百里安目光奇异,道:“我何时于你有恩了?” 这血淋淋的一幕,着实叫他大吃一惊。 那名兵奴道:“我奉公子之命,身入鬼山,青铜世界,芸芸众生,亦有我那一份。” 模样生得天高地阔的兵奴,一字一顿,继续道:“公子力抗天地,引我等入门之恩,一时……不敢忘。” 《长夜行》正文 第516章 讲道理的人讨打 参宝真人鼓动的袖袍渐渐平复,稚嫩的小脸隐含佩服。 百里安默然。 心道这是何苦。 方卓杭咬牙切齿地偏头看了弟弟一眼。 方卓仲大蹙眉头,却是不敢学他将自己的兵奴给召唤出来,因为他的兵奴亦是个十分有骨气血性的家伙,若是强行下令。 在那忠恩两难全的境地下,这二十年寿元怕也得是丢得不明不白。 一时间,形势就这样诡异的僵持了下来。 参宝真人几步上前,手指在那名剑奴身后连点三下,将他受损的各大要穴尽数封死。 这时有剑气缠东风,入窗而来。 天光侵室的那一瞬,百里安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站在了阳光倾照不到的阴影处里,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忽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仙风道骨,流风遗俗的中年男子。 那一身剑齿紫虎袍,赫然便是万道仙盟中人。 “碑陵字未显,仙神未出殿,二位公子便在这喊打喊杀,是不是过了些。” 方家兄弟二人见到来人相貌,神色俱是一惊,随即弯腰行礼:“见过谷君。” 三百年前,西南有大国,国号为‘乾’,而这谷君,便是那乾国后主,百里谷。 如今的百里谷虽然只是在仙盟之中占据了一个副盟主的虚名,极少掌理盟中事物,其本人可谓是仙盟山中的闲云孤鹤。 可是方家两位少爷却是知晓,百里谷在仙盟中的地位,比起那盟主而言,也是只高不低。 秉承‘天下大同’为宗旨的万道仙盟,初时创立十分艰难,说白了不过是个毫无底蕴言辞华丽的空架子。 大舍而微取之道,对于当时的势力单薄的万道仙盟而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与凡间那些修道下九流的野路子仙门一时之间难以区分。 而这百里谷也是奇人一枚,放着大乾盛世的君王不当,竟是一夜之间散尽国库,摘了龙冠,横纵朝堂上下,三军之力,将那万道仙盟给一手扶了上来。 自此,乾国不复,君王退位。 万道仙盟能有今日这般繁荣昌盛,甚至隐隐与三宗有着并肩之势。 百里谷,可谓是居功至伟第一人。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他那道心不争又极其讲道理的性子,在众多仙门之中,亦有着极高的声望。 百里谷侧身看向立在阴影处的百里安,微微一笑,道:“终究是至亲之人,出言愤怒,行为过激亦是在情理之中,据我所知,方家小姐是单独与公子同入荒宅,后来才有种种之事的,不是吗?” 百里安沉默了一会,说道:“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百里谷目光含笑,只是他眼中笑意却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方才听闻,是公子以一己之力,解了青铜之乱,将坠入青铜门内的一众道友带回人间,属实令人钦佩不已。” 说话间,他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参宝真人。 这位剑术不凡的小童,显然仙陵城内的人,却无端出现在了这里,更令人不得不在意地是,此番从青铜门内回归的人数远远超过于十几日前进入鬼山里的数量。 如此,便不难猜出,这些多余出来一部分的人,自然便是自古以来,不甚坠入青铜门内的人间修士了。 这少年看起来实力不显,但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在,受他救命之恩的,可不仅仅只是兵奴了。 方家少爷这会儿,虽然不肯善罢甘休,但真相拿这位如何,怕是也有些困难。 但这两人,可不能因为那位三小姐,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废在了他们的父亲手中。 “过誉。”百里安神情平静,不显风雨。 百里谷眼底笑意微敛,继续道:“恩归恩,情归情,公子毕竟是方小姐的人,自然也归属于十方城了,可是芸芸众生皆可获救,唯独公子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命丧于青铜之下,如此怎么想,也不该是这个道理。” 百里安静静地看了此人一眼,也不辩解说话,知晓此人能言善道,若他接答,必然会有千言万语在等待着他。 显然,百里谷也未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如此能够沉得住气,他索性开门见山道:“方佑城主极其疼爱幼女,如今若是知晓爱女死的不明不白,难免怒极之下,牵连其他,二位公子实属无辜,若公子能得公子出面辩解一二,自也是无伤大雅的一场好事,当然了,若是公子担忧方佑城主会为难于你,万道仙盟愿保公子平安,由我出面,信请方佑城主来我仙盟与公子会谈,而公子也只需来我仙盟小住几日即可。” 三言两语之间,不仅师出有名,甚至更是将方家两位兄弟的情绪也安抚下来。 温温和和的怀柔建议,这下,甚至连那些得了百里安恩惠的人们,都没有理由再出来强行维护了。 而且,虽说十方城那位大小姐死了,属实算的上是件天大的大事了,可是对于个人而言,却也不算那么大了。 毕竟,方歌渔本已安全,却又自己找死从青铜门上跳了下去,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说到底,这场悲剧本就是没有什么凶手的。 既然百里谷愿意出面从中周旋调和,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想闹出了这么大一场的动静来,最后竟是这般和风细雨的收了场,那些暗中看戏的人难免觉得有些乏味无聊。 百里安这一次沉默了很久,他看着两扇开启的窗户,其中有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他说:“你这是特意来同我讲道理的?” 百里谷不可置否一笑,道:“倒也可以这么说。” 百里安看着他非常平静地说道:“可我怎么看,你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原本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客栈一下子又哗然了起来。 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说这世上连百里谷都不讲道理,那天底下又哪里有道理可言。 一番好心,竟是得到了一场这样的质疑与冷漠对待。 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更叫人无语至极的是,他们听到百里安末了又补充一句:“我看你不是来讲道理的,而是来讨打的。” 瞬间,有很多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夜行》正文 第517章 碑云散 百里谷神色微显得有些迷惑:“什么?” 不知何时,委在地上的枯藤变长了几寸,弯弯绕绕地盘在地上有些碍眼,百里安耐心地将藤一点点整齐卷入袖中,他说:“这间客房是我花了钱的,方家二位兄长怒极之下冲门而入尚且在情理之中,而阁下与方歌渔都算不得沾亲带故,便破窗而入,就开始自说自话没完没了,这便是讲道理了?” 百里安脑袋轻歪,看着他,认真道:“小孩子都知道进屋前应该先敲门这个道理,大叔,我看你比那些泼皮孩子都还要欠收拾。” 他用最简单浅显的道理,瞬间推翻了百里谷的大义道理。 一个连基本礼貌都不知晓的人,又何谈什么道理。 要想说教晚辈,那便请你做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出去好好敲了一遍门再进来。 当然,以百里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这么做,他面带笑意将百里安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话锋一转,道:“我等不过是想知道当日发生的真相罢了,为何独独方家小姐命丧在那个世界之中,毕竟,公子才是最后一个离开青铜门的,我们谁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百里安眉目疏冷:“当日事发重重,我自会如实相告方城主,只是现在,我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来满足阁下的好奇心吧?” 百里谷微笑不语。 反倒是方卓仲冷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谷君在位为君之时,不仅仅是一国之君王,还是天上司法仙神亲赐执法令者,谷君渡劫之后,乃为仙界刑法使官,若得他质疑,你可就必须得来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是遇害之人乃是我十方城最为尊贵的继承者,你认为,你不值得谷君亲自出面问话,带回仙盟吗?” “聒噪之言,吵人耳朵。” 刹那之间,屏风以内,两枚剪芯凝歇的冷烛嗤地一声,无火自燃起来。 跳跃的晕黄火光,在屏风下拓印出一道美好清冷的剪影。 方家兄弟二人先是一愣,再是震惊,不由齐齐望向那屏风,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连百里谷也是不由惊诧,面色笑意全失,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一名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篱帽轻纱遮容,白衣素净里,弯弯绕绕出一段枯藤,而另一端则是连接在那少年手腕之间。 画面一时之间,极为诡异。 从入门之时,屏风后方之人不曾刻意隐去气息,他们从一开始也是知晓那里是有人存在的。 只是那少年手腕缠藤,怎么看都是勾栏馆子里那些不入流的调教手段,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这面首失了旧主,凭借着一身好手段本领再觅新欢。 虽说对此道他们嗤之以鼻,也不屑去查证那后方之人是谁,真怕污了眼睛,但也暗自猜测,许是口味独特的放纵小姐,喜欢玩拘禁捆绑这种变态的调调。 真是瞎了狗眼,也万万没有想到,走出来的竟然是南泽山上那位雪山高岭之花,苏靖! 这个最不可能玩男人的女子! 其中必然有着什么天大的误会! 见此一幕,嬴袖没能忍住,手中瓷杯碎成满袖粉末,目光阴沉难看。 苏靖目光冷冷地看向百里安:“你可没同我说过,陪你来此一趟会惹来这么多苍蝇。” 三位不速之客顿时面色挂不住了。 “苏少宗主,您怎么在此地?”百里谷额角隐隐见汗,不由无奈一笑,朝她方向走去,目光落在那枯藤上:“还是说少宗主受了算计,一时间难解此物?” 他好心准备去看一看此物如何化解。 苏靖平静的目光骤然一寒,手臂抬起,握在手中的斩情剑冰冷地横在他们二人之间,冷声道:“此乃海妖之藤,非庚金秘宝不能破,你偏意手执司法之令要带他回万道仙盟,那我必然也要随你走上一趟。” 轻纱之下,清冷寡意的双眸微微眯起,斩情剑蓦然垂地,她双手交叠搭放在剑柄之上,吐字异常清晰凛冽:“那么,万道仙盟这是做好了请人的准备吗?” 一旁看戏的参宝真人不知何时摸出了一袋瓜子来,慢条斯理地磕着。 百里谷面色一僵:“苏少宗主,此事可与你并无任何干系啊……” 苏靖言语简洁,十分干脆:“我没兴趣同你讲道理。” 百里谷属实无奈,他虽是司法使官一员,可苏靖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在仙界,都非他能掌管的。 能得仙尊亲点命格之人,哪怕是真正的司法天神在此,也断然不可动她分毫。 他今日若真将这少年同她一起‘请’回了万道仙盟,那可还真是得跟天天伺候祖宗似的不得善终了。 百里谷拱手一礼,客气微笑,识趣地止口不再提及此事。 苏靖目光淡淡轻瞥,看向方家兄弟二人:“都说十方城的巴山雀舌乃世间佳品,看来苏靖能是有幸一品茶香了?” 方家二位公子一时间嘴巴发苦,哪里敢请这女人回去喝茶。 方卓杭万分不甘,但也知此事已成定局,百里谷都请不动的人,他们又如何能够能请,便只好打碎了牙和血吞,他看着百里安冷声道:“你便也只配永远躲在女人的背后了。” 先是他的妹妹,再是太玄苏靖。 好! 好得很呐! 他便不信,这小子能有一辈子的好运气! 方卓仲不失冷静道:“若是我能够寻来庚金之气,断了此藤,苏少宗主是否能够就此置身事外。” 苏靖面无表情道:“是。” 方卓仲笑了:“大哥,那便在多等上几日吧,他,跑不掉的。” 咚————咚————咚———— 这时,不知从何处起,传来隆隆巨钟之声,响彻整个仙陵城。 在那巨大钟声里,缭绕在长碑之上祥云散退,一名青衣女官,踏云而来。 她的手中,托着一枚让城内所有人分外眼热之物。 那是仙陵城主之印。 与此同时,长碑上现出了两字之名,在钟声不绝里,神韵道意皆在其中,宛若天地喝彩。 人们第一时间便看见了长碑上的那两个字。 罗青渐不可置信地揉着通红的眼睛,面色不解。 嬴袖一拍桌子,愤然离去。 那些天才皎皎者,一时无言,心情复杂。 当然,他们心情再复杂,也复杂不过这间屋子里的三人心情。 百里谷轻叹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的司法使官之名变得无比可笑。 方家二位公子如雷劈一般,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 碑上二字:司尘。 这座半仙遍地走的仙城之主。 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半个昆仑之人了。 《长夜行》正文 第518章 印来 仙陵城客栈大堂内不断敲击着算盘珠子的中年掌柜手指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客栈内骤然陷入短暂的安静,然后轰然炸开。 绝大多数来自于世界各方的天才皎皎公子少爷,一时间面色复杂而不解,隐隐有些难看。 对于司尘之名,不过是他们对十方城大小姐私养面首的饭后茶余闲谈,多少沾着几分不入流的轻夷鄙视。 且不说,成为仙陵城之主,首要条件那便必须是身负仙人血脉,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哪家客卿修士替了自家主子占了这座仙陵城的先例。 众人心中顿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娘娘……是不是一时糊涂从中搞错了什么。 城墙那一头,一身银色轻铠的蓝幼蝶前一刻还琢磨着怎么花费心思将那死鬼没福气享用的俊俏面首给勾到手。 这会儿,那长碑之上明晃晃,闪亮亮的两个古篆大字就像是一把锤子,瞬间将她心中那点小心思给击碎成了一地碎渣。 她呆滞无语,怎么也无法想到,这小相公怎么就成了城主大人呢? 正从客栈内打了一壶老酒的云容,放了一锭碎银在柜台上,她抬首看了一眼那间阁楼雅屋:“真是奇也怪也。” 君皇娘娘法眼可通天地,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那尸魔少年的身份她不可能不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娘娘选中了。 客栈老板将那锭银子顺手一拨,拨回了自己的口袋之中,他摸着嘴边两撇小胡须,笑道:“娘娘行事,一切自有深意,师妹饮完了这壶酒,可要好生准备准备了。” 云容将酒壶系在腕间,听闻此言挑眉意外道:“宗主要亲临仙陵城了?” 客栈老板笑了笑:“毕竟这一任的城主不同往日,乃是娘娘下凡亲选,城主继位之礼,宗主自是要来此诚心礼贺的。” 客栈里的人纷纷走了出去,黑压压一片地挤满神道。 有人质疑,有人喝彩,有人称赞,亦有人开始互相争论这不切实际的结果。 喝彩称赞之人多数皆是那些为百里安所救的客卿修士,但是他们的声音不大,毕竟此刻主家落选,正值黑脸之际。 比起那漫漫无尽的嘈杂人群,百里安目光遥望长碑,神情平静。 蓦然之间,在他那个千般荒凉的空白一生里,他曾所求的仙人之泪,这一刻,忽然好似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重要了。 入城已久,不知不觉,已入初春。 司玺女官青玄执印漫过神道间的三千长阶,她来到客栈门外,声音清越,涤荡漫城:“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是为仙陵,长泽之印为城之重器,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她将手中长泽城印高高托起,肃容道:“请司尘之名,接印册封!” 参宝真人看了百里安一眼,道:“这是好事,你为何就不能看起来开心一点。” 百里安没有说话,取出琉璃伞撑开,出门朝着楼下方向走去。 苏靖紧随而上。 参宝真人却没有跟上的意思,他忽然好像忆起什么似的,对着他的背影道:“仙陵城历代择主之时,都会让新主手执城印如殿武之库择选一件仙器,若是可以,本座希望你能选择一把剑。” 下了客栈楼梯,柜台上的掌柜不如那些激动难抑的人群,而是撑着下巴,用一只毛笔在宣纸上练着狂草。 百里安略略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字写得着实粗蛮狂野,形同鸡爪鬼画符,不堪入目。 他摇了摇首很快收回视线,来到客栈外,向青玄女官行了一礼。 青玄余光瞥了一眼鸦鸦人群,又看着眼前这位异常平静的少年,他那双黑色眼睛里仿佛载满了心事,独独不见任何欢喜高兴之意。 她只当是今日城主之名出现得突然,且无任何因果缘纪,自是少不了旁人的不甘与敌视。 青玄道:“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嫉妒之心,既然此印是由我亲手交予你手中的,你大可不必多心。”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这偏颇误会的安慰,只好低头沉默。 青玄最是看不惯男子这种不温不显的性子,也不再多言什么,淡淡道:“随我入殿。” 仙陵城每一任城主继位,都会由青玄女官司礼,宴请四方,而城主则需要提前入殿。 而今时更是不同往日,如今的仙陵城,有娘娘坐镇其中。 百里安点头应是。 青玄侧目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衣女子,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的枯藤上轻掠而过,眼底似有意外,但未表现得并不明显。 她平静道:“此乃海妖之藤,需以庚金之气来化解,继任之礼不可耽搁,如此看来,还得劳烦太玄宗少宗主随行一趟了。” …… …… 这是百里安第二次来到仙陵城内院宫殿。 在行过长廊转角之时,他不由再次想起那个心魔云容,一时不解若是心魔,那么为何能够自由出入这圣宫之地。 怀着这份疑惑,他被女官青玄安置在了一间主殿之中。 这间主殿又内设小殿,想必是念及他与苏靖此刻的尴尬,特意关照为之。 青玄交代了一些简单的夜宴礼仪与程序后,也未久留,放下城主礼服并告知让他换好,一更天时,自有内殿小官会领他入宴。 苏靖一路行来,都表现得极为安静,即便是入了这万人倾慕向往的圣宫之殿,她也如入简室般,从容静修打坐。 百里安换好城主袍服后推开屏风走出,算算日子,他离开青铜门已有三日。 在这三日中,他有将季盈的尸骨带回小巷寒院中安葬好,至于季盈鬼灵,在得了辟鹚鸟的胥印分灵气息后,也可常宁于仙陵城内,守着季三儿。 仙陵城不同于人间凡地,这里对鬼修或是死灵都格外宽容,若非行恶之怨灵,也不会特意诛杀驱逐。 方歌渔的死讯没能够瞒住林苑与林归垣,当夜,林苑坐在长湖一畔发了一晚上的呆,天明时分,她红着一双眼睛,同百里安说她想回空沧山了。 而林归垣,却是选择留在了万道仙盟内,继续为那些仙盟里的人做鬼修符炼。 他说,终有一日会需要他回去的,但并非是现在。 《长夜行》正文 第519章 抱着西瓜来偶遇 在这三日中,百里安身边的人,一下子全都散没了。 这个世间的风很大,可以将有些温柔都吹跑了。 对于百里安而言,来到人世头年的春天,格外的寒冷。 这三日,他都过得十分安静,即便身边有着一位大活人,二人都少有交流。 毕竟,维持着两人同行的,只有这难斩一枯藤罢了。 殿外,落下了疏疏春雨,雨打竹叶,泛起清冽的冷竹淡香。 距离一更天尚有些时辰,百里安无心修炼冥想。 因为此刻他心难静,正是无聊之际,屋外几只躲雨的绿苔青蛙呱呱几声,带着几分湿意,一蹦一跳地跳进了殿内。 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一共三只,你拥我挤挨在一块儿,赫然是那一家三口的模样。 分明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画面,看到这里,百里安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安宁了许多,他唇中发出笑声。 笑声里,竟是隐隐含着开心之意。 那是长碑显出司尘二字时,不曾有过的开心。 这一声笑,让静坐在蒲团之上的白衣女子睫毛微抖,随后不动声色地睁开眼幕,轻轻看了过来。 那个少年就立在殿前夜色里,淡温衔笑,惟眉目如墨,目光如冬去春来的拂晓清光,明亮,薄澈,勾勒出一笔浅浅温情的韵。 他的眼睛总是很亮的,仿佛夜色也无法抹去那抹光亮。 苏靖的目光深邃而安静,烛光打在她的脸庞间,面容宛若山中冷雾,反倒是叫人瞧得有些不是那么真切。 她看着少年,少年看着新雨里而来的三只青蛙很快又跳出门框外,呱呱两声,消失不见。 百里安唇边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平静收了回来。 苏靖重新合上眼睛,闭眸打坐。 二人之间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分明身处于同一间屋殿,却宛若两个世界里的人。 随着时日过去,渐渐增长拖在地上的藤却是不知为何,蓦然收拢了几寸。 立在门口看雨的百里安被拉拽了一下,身体微栽,复而站直目光不解地看向苏靖。 这几日他也有琢磨过这海妖之藤,它的脾气十分古怪,能够随着宿主的心情时长时短,若是心情没有过大的波澜动静,这藤便会自己慢慢地长开变长。 可若是心绪起了很大的变化,这藤便会很兴奋的缩短回去,半点没得商量。 他自认为方才他的情绪还算稳定的,可是为何这藤突然就短了几寸? 百里安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唤道:“苏靖姑娘。” 苏靖嗯了一声,没睁眼。 藤又短了,百里安被迫朝她方向拉去几步。 他再问:“可是旧伤复发,不舒服了?” 同样深知海妖之藤的苏靖很‘坦然’:“嗯。” 百里安不懂看伤,身上也没有灵丹妙药,他想了想,觉得关切问了以后什么都不做似乎显得不大真诚。 于是他便走到案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苏靖姑娘,不舒服那便多喝些热水吧。” 苏靖:“……” 一更天将至。 青玄口中所说的仙城小官终于来了。 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女官,年纪不大,行事却十分沉稳老道,她一路掌着灯笼在前方为二人领路。 穿过细雨长阶,三庭五阁,百里安与苏靖被带到了一个牌匾并未题字的殿堂前。 此刻天色已暗,殿内点着莹莹火烛。 女官推开大门,里头却是空无一人,大殿尽头设着两座无面神像,看衣衫服饰打扮,似乎正是水神君皇以及山神昆仑。 百里安:“这似乎并非夜宴之殿。” 那女官回眸一笑,道:“启禀城主大人,历来有规矩,新任城主在继位之夜,需要提前些许时刻,来正殿参拜君上与娘娘,正式见礼之后,方可去宴堂之上。” 百里安问:“如何见礼参拜。” 那女官道:“城主大人可见到案上那两支香了吗?燃香敬拜入坛,便算是完礼了。” “多谢相告。” “还请城主大人见谅,我乃城中引礼小官,并无资格入殿,只可引路到门口为止了,接下来的参礼还需要城主大人独自完成。” 百里安自然不会为难强迫她继续引路入殿。 但是苏靖却与他难以分开,他有些为难地说出因果。 那女官也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她盈盈笑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苏少宗主既为仙尊亲点之人,地位比之大人只高不低,自是同样有着入殿资格的。” 既然如此,百里安自然也没有其他顾忌了。 二人同入正殿之中,苏靖一言不发,静看他执香引燃,殿中香与人间的香也是截然不同的,只有一指长,色泽洁白如雪,香尖儿一抹嫣红。 在未燃之时,嗅不到任何气味,反倒是在引燃时分,一缕异香邈邈幽幽地随之散开,荡满殿堂。 两人衣袖发丝均是染满了这并不熏人甚是好闻的幽香。 百里安行完了礼,回首欲离开之时,却是发现,领路的女官不知何时,消失已不见在了门口。 苏靖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她沉凝面容,转身堪堪行出几步,周围景象顿时极速变幻起来。 高大神圣的神像在殿堂中蓦然消失,悬在殿梁下的经幡不住飞舞,如幻象般化为点点轻尘。 四周景象大变,青罗软帐,梳妆铜镜…… 这……竟然是一间女子闺房。 苏靖赫然发现,百里安与她身上沾满的异香,竟是与那处子女儿香有着七分相似! “事情不对,先离开这里。”百里安一张脸微沉下来,反应过来这是被人算计了。 此番倒也并非是他大意,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仙陵城圣殿之中,竟然还有人胆大至此,假冒仙城女官,在娘娘眼皮子底下行此鬼蜮伎俩。 二人方一抬步,殿门之外,一个少女怀中抱着一只绿皮大西瓜,手中托着一把雪亮的寒刀,身上穿着的正是与那仙城小官如出一辙的侍女服,正脚步匆匆地走向大殿。 百里安与苏靖脚步蓦然而止。 而那少女也显然没有想到殿中竟然有人,表情似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抱紧西瓜,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分外可爱:“你们怎么在这里?” 百里安与苏靖都认得这少女,因为他们在鬼山之中有过相遇之缘。 只是为何,她分明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女,却是能够出现在这仙陵城内就职女官? 百里安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看着她抱着西瓜如老鼠偷粮:“姑娘又是为何在此?” 少女本是下意识想说这里是我的寝宫,我为何不能在此,可是她鼻尖忽然一动,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大眼睛滴溜溜一转。 她嫣然一笑,即刻改口:“我是这宫里头的小女官,被小山君殿下自由收养在身边侍读,今夜小山君殿下说她嘴馋,想吃西瓜,我便去殿外小野棚子里摸西瓜去了。” 《长夜行》正文 第520章 衍香 百里安看着少女怀中抱着的那颗西瓜滚圆硕大,瓜面上的纹理细腻漂亮,蒂藤上的瓜叶沁着雨露,格外朝气新鲜,看起来的确像是新摘不久的西瓜。 可是……仙陵城内殿之中,何时设有了小瓜棚。 为何这一路走来,他从未见过? 瞧她抱瓜模样分外吃力艰难,一副生怕从怀中滑落摔坏了。 百里安心想这少女真是个实诚的小丫头。 她家殿下说要吃西瓜,遣她去摘,她怕是将棚子里最大的西瓜给抱了过来。 瞧瞧这西瓜,都有她半个身子那般大了,若是再在棚子里养下去,许是都要养成了精。 他走过去接过她怀中西瓜,好心替她抱好,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小山君微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鬼山时曾经被那些仙家名门的修士误伤过。 只是百夜洛书有着续命阴阳的治愈之力,背上那道深刻入骨的伤口不消几日,便自行愈合好了。 她都记不大清自己受了伤,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小山君乖巧一笑,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表示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早就好了呢,哥哥。” 百里安见她这副康健活泼的可爱模样,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君皇娘娘为昆仑山神,她口中的小山君殿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方才你说你家殿下要吃瓜,这里既然是她的寝宫,为何不见小山君呢?” 那名女官将他一路引来此地,如今身上又染了这奇怪的异香,若是他猜得没错的话。 天上天下,怕是只有小山君的寝宫中才会拥有此香了。 新任城主,如宫第一日,身上便染了娘娘爱女身上的熏香,如此模样出现今日夜宴之上,怕是张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这高光一日的城主,也算是做到了头。 当时他一下点燃两根熏香,不出意外,此香寻常凡水怕是难以濯净。 可是今日,他却又不得不前去参加夜宴。 百里安心中顿时有了思量。 今日那女官绝非司玺青玄安排的,她的时间抓得十分巧妙,胆子也很大,在一更天将近之时出现。 如此想来,那么这名女子便只能是仙陵城内宫之人,且对这仙陵城殿内事物颇为熟悉。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来继承这城主之位。 虽说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百里安相信,今日他不难在满堂宾客的夜宴里找到她究竟是谁的人。 但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一旦现身在夜宴之上,必然会迎来极大的麻烦。 少女很乖巧地任由他揉着自己的脑袋,眯起眼睛心思飞转道:“小山君素来孤僻,不喜见到生人,常常一个人溜出宫去看草原上的星星。” 百里安心道也是。 毕竟论那名女官再如何胆大包天,敢算计他与苏靖,但怎么也不敢真的去算计昆仑之女头上去。 若今夜当真惊扰到了那位小殿下,任凭她满腹心事,也得算盘尽数落空。 百里安很快收回手掌,宽大的衣袖掠过少女雪白的鼻尖,熏满衣袖的衍香飘入鼻息之间。 少女没能忍住,打了一个喷嚏,鼻尖儿一下红了起来,她眼眸里都泛起了一片朦朦水雾。 衍香乃是昆仑奇香,香则香矣,只是此香提炼的手法过于特殊,轻燃一息之间,绕梁三日余香不绝。 莫说这一下点燃整整两根。 对于仙兽出身的她,嗅觉异常敏感,这一下可真是熏过头了,味儿过于秾炽了些,当真是叫她喜欢不起来。 当然,更让她喜欢不起来的是,她原本喜欢的那个清爽如雨的味道,此刻丁点也闻不着了。 她不断揉着鼻子,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道:“哥哥,我不喜欢你身上的这个味道,你能去洗洗吗?” 百里安目光微动,不由问道:“此香可有办法祛除?” 小山君捂着鼻子道:“此香名为衍香,又名为君香,是我……我们娘娘亲手提炼出来君香,本是在很久以前打算在清元祭君皇登基为四海君神时所炼之香。” “此香能够护陛下神体不为八荒劫火所蚀,只是当时君皇陛下在登基之前神元便已经受损严重,纵然有此香相助,他也无法扛过那八千荒劫之火。 最后乃是娘娘一人独身抗下全部劫火大业,君皇陛下这才顺利登基称‘君’,自是自此以来,君皇陛下也再无理由来使用此香,反倒是最后留给了小山君殿下。” “能得娘娘亲手提炼之香,自然不可能以寻常法子洗去的。” 听到这里,百里安心中再是狠狠一沉。 事情竟然远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本以为那名女官的心思是在他擅闯小山君闺房寝宫上,染了这一身女儿家的香,自当是跳进天河里也洗不清了,难免落得一个试图染指昆仑之女的重罪。 可听了小丫头的话,这香……似乎只有娘娘夫君,那位水神陛下方有资格用的。 且不说君皇陛下是否还在这仙陵城中,光是他携着这一身衍香,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名女子,可谓是心思毒辣,下手可以说是没有留任何余地了。 “不过……”少女话锋一转,她黑如葡萄的大眼睛碌碌转着,看着有些狡黠可爱。 “我倒是知晓有处地方可以洗去这些味道,毕竟小山君她不喜欢此香,每次逃离出殿,青玄女官都能寻着此香将她找到,后来,她每次出殿之前,都会去一个地方将身上的香味洗净。” 这少女虽是内宫小女官出身,但不论是言辞还是行为都格外大胆。 说话间,她甚至毫无女儿家的羞涩与腼腆,居然主动去牵起百里安的手。 一双灵动秀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安:“哥哥,我带你去啊。” 百里安微惊,倒不是因为这位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三岁的少女那异常的胆大与放肆。 而是因为她的掌心,好冷。 无半点活人的温度。 可是她指间却是有着脉搏,虽然很轻,但的确存在。 百里安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心道能够在仙陵城内宫之中当职的女官,却无法修行,浑身上下全无灵力,脉搏又如此孱弱。 想来必是某位仙人的后裔血脉,得娘娘照拂,但因身有沉疴重疾,这才安排在了小殿下身边当一名摘瓜小史了吧? 《长夜行》正文 第521章 哥哥不怕,我还没长大呢 少女一手牵着百里安,一手提起裙摆,裙下竟是未着罗袜绣鞋。 她赤着一对玲珑玉足,迈过大殿门槛时,她仿佛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人,回眸一笑,看向苏靖道:“姐姐也来呀。” 苏靖沉默以对,平静跟上。 但见少女那明媚如风如夏花灿烂的笑容,对于自己梧桐半死的命运尚且还能含笑以对,双眸澄澈无垢的模样真的很好看可爱。 只是这份过于懂事的样子,难免叫人怜惜。 殿檐之上,竹铃轻摇,百里安被她牵在身后小步急跑,他忽然出声问道:“你的父母呢?” 少女轻盈的脚步未停,她摇了摇头,瞧不清面上是何神色,轻柔极长的发丝擦过百里安的鼻尖,撩起几分痒。 她似谓叹,又似自怜,仿佛有着许多烦恼愁丝,剪不断,理还乱。 “我……我爹他是个极好的人,奈何身边总有一些觊觎他英俊相貌的坏女人,害的我爹年纪轻轻便得了一身花柳病,没过多久,腿一伸儿眼一瞪,便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丢下我们娘儿两孤苦无依……” 在前端步伐格外轻盈欢快的小姑娘仿佛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提起袖子悄悄抹眼泪。 “我娘她……待我自是极好的,只是我生来身子不大好,心脏是坏的,半边身子算是都入了鬼门关的人,娘亲养我极为不易,好用极为珍贵的药材来替我虚命。” 她吸了吸鼻子,渐渐起了哭音:“可是娘亲穷,为了那些药材吃了不少苦头,我不愿让娘亲因为我继续受苦,从家里溜了出去,准备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老头,凡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叫母凭子贵吗?可谁晓得还未让我等来花轿,娘亲便先是相中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跟那个野男人跑了,嘤嘤嘤……” “好在小山君人美心善,愿意收留我,不然我小小年纪,就该与我死鬼老爹早早去见上一面了。” 啊这…… 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问了一件很不该问的问题。 这少女,当真是……命运多舛坎坷,年幼失孤之人,倒也难怪性情古怪不同寻常了些。 百里安十分同情小姑娘的遭遇,心道她人这般的好,又如此诚实可靠愿意助他化解劫难,此事过去后,他便想想法子,看有没有什么古方仙典能够治一治她的心疾。 …… …… 少女口中所说的洗香净味之地,是一片湖。 宫殿之中设立湖泊,倒是极为罕见。 此湖名为碧潮湖,说是湖,但看规模却也不过是一处建得颇大的池子。 湖岸一侧种着几株桃花,正灼灼开着,花瓣如烟铺满湖面,风起一阵,千叶万语簌簌而响,带起片片花香,雅极美极。 树下有着一座干净光滑的青石台,上面一把古琴,冷弦静音。 的确是一处幽然静美之处。 可是当百里安看到那一揽芳华清澈见底的湖水,他的脸不由隐隐发黑。 他下意识地偷看了一眼苏靖的脸色,斗笠轻纱下,却是观不清容颜。 少女催促道:“哥哥还不快些脱衣服去洗澡?” 她单纯的只是不喜欢那衍香掩去了他身上的气味,想早些闻到那好香好香的味道。 但百里安却十分清楚,一更天早已过去,时间不等人,这会儿青玄女官怕是早已在派人四处寻他,可真是半点都耽搁不得。 可是……他此刻与苏靖以枯藤为连,两人具是难分,根本离不大太远,而这碧潮湖里许是依了这里的主人性子喜好而建,湖中干净得愣是找不着半块天然湖石来,连一处掩体之地都没有。 而时间根本就不足以让两人一一先后下水净身沐浴。 沉默已久的苏靖终于开口了,她问:“此处湖水能够净去香味?” 少女答道:“自然。” 苏靖道:“如此好办。” 轻纱下,她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道:“速去取两个浴桶来。” 百里安眼睛一亮,正欲行动,却又听那少女说道:“不行的,此湖湖水的净化之力源自于湖底灵脉,而衍香可融骨入肤,若不在湖中浸泡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根本洗不去那味道的。” 苏靖顿时没了声儿,但不用想,那面纱下的表情此刻近乎是可怕了吧。 那少女也不知从何摸出一串糖葫芦,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地舔着,看看苏靖又看看百里安,她笑道:“姐姐可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 苏靖淡声道:“我与他,不熟。” 不熟之人面前,如何宽衣解带,裸身相对? 百里安问道:“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少女晃着手中的糖葫芦,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这刀都悬脖子了,二位还在意男女之间这点小事吗?再者说了,你们大可背身入湖,相互自觉不看,不就成了吗?” 男人和女人,果真是麻烦得紧啊。 夜宴之事迫在眉睫,百里安是非参与不可的,但这几日来与这位冷冰冰的女子共处一室就已经让他十分窒息了,眼下竟然还要与她同沐一湖,他不如直接去洗岩浆浴好了。 正为难之际,那便兹啦一声,苏靖撕下自己的衣摆,递给百里安,碎玉般清冷的声音从轻纱下传出:“蒙眼,入湖。” 声音倒是极为冷静的,听不出喜怒羞愤。 百里安看见她捏着一截衣摆的手,指节都捏得隐隐发白了。 今日之事,本就与她无关,对于百里安而言,他只有一种选择,可是对于苏靖而言,她却有很多种选择,比如说就此离开仙陵城,以她强大的实力以及强硬的手段,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却并未离开。 百里安心怀感激地接过那截衣摆,他看着苏靖收回手指后,便漠然转身,开始轻解腰带。 百里安赶紧也转过身去,将衣摆在双眸间缠覆好后,手指也摸向腰间。 他宽衣的动作忽然一顿。 因为耳边咔嚓咔嚓咬着脆皮糖衣的声音并未远去。 他面色古怪道:“你不回避一下吗?” 好歹也是个女孩啊。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哥哥,你与这个姐姐一起洗澡定然是十分无聊的,我可以唱歌给你听陪你解闷啊。” 这小小年纪的,居然变着法找借口看男人,百里安不免为之气结:“不需要。” 少女锲而不舍道:“哥哥,我才十三岁,还没长大呢,凡间兄妹,可是有不少哥哥带着像我这般大的妹妹一同洗澡的呢。” 这洋洋得意的口气又是闹哪样。 百里安磨牙道:“你避不避?” 小山君终是无奈地吃完了糖葫芦,老实巴交地蹲在了青石台后头去了。 《长夜行》正文 第522章 湖起笛声 蹲在青石台后头的少女眼珠子微微一动,高声道:“哥哥,将脱了的衣服扔过来吧,我帮你们洗衣服。” 过后有一会,云纹繁复的城主袍服与一袭白衫远远抛了过来。 少女掂了掂,抱起衣裳就往湖水下游跑没影了。 湖水清寒,春分时分,有着刺骨的寒凉。 百里安体温本就极低,自是不畏湖水的寒凉,他一步一步走入湖水之中,水波绕膝,在浅水之地的湖底并非是污泥水草,而是设有平滑光洁的鹅卵玉石。 赤足踩在上头,甚是舒服。 只是百里安无心享受,因为坐在池水之中,闭着眼也能够感受到身后不远处那清清冷冷的气息。 以及她漫步入湖水中,荡起的的层层水漪如冷冷轻轻地流环了过来,勾在他腰间的肌肤里,仿佛无时无刻地都在告诉着他,这里有着一个寸缕不着的姑娘,就在他身边不远处里。 轻软的幽香如夜昙之花,清冷绽放,萦绕而来。 百里安心中不免忐忑紧张,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如此忌惮那女子身体间传来的气息,他尽可能地距离她远一些,一点一点地往着反方向避开。 直至手腕间的枯藤一紧,距离被拉到了极致,百里安这才将身体慢慢沉入湖水之中。 苏靖那一边极为安静,除了一开始入水之时有点细微的动静以外,这会儿,却无半点声音。 百里安也不敢多动,生怕惊扰到了对方。 心中只盼着这一炷香快些过去。 忽时,夜里寒风大起,阵阵松涛在天风里翻响不绝,卷起花叶与碧草的清香。 零星的青竹细叶带着夜色的幽凉之意,飘簌而落,好似稀疏的凉雨点坠入湖。 几片清凉的竹叶沾濡在百里安微湿的胸口间,他正欲抬手摘下,这时,不远处水声清浅而响,似女子玉臂轻离水面,摘去湖面漂浮着的一枚细长竹叶。 闻得叶笛之声悠远低婉,在寒夜之中缥缈而起,宛若青鸟飞鸾穿过寒山,骤见天远湖阔。 百里安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吹笛之人是苏靖。 果然不愧为道心冷如冰的苏少宗主,在这种要命尴尬的处境里,她竟然还能有如此闲心功夫。 哪里像百里安,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湖底里藏好,不敢露出半点声音。 不过,这笛声……莫名给人一种亲切好听的感觉,甚至会叫人下意识的忽略吹笛之人的疏离难近。 一曲终了,笛声散去。 静心聆听整首曲子的百里安心道虽说这笛声自然不可能是专门吹给他听的,许是苏靖忽然起了雅兴自愉,但作为听众,默然听完这一曲极为好听的笛声,还不给半点回应,那多少就是有着不尊重人了。 他小声赞道:“真好听。” 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得不到半点回应的他,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百里安轻声问:“这小曲可有名字?” 苏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有名字,他未同我说过这些。” 百里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他”字。 无名无姓,无前缀称呼的“他”。 百里安多少猜出这个“他”许就是两百年前那个被她与尹大姑娘争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那个人。 他本来是的压得住好奇心的人,对于这些名门天才之间的风月之事本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也许是今夜这曲笛声很好听,也或许是这件事被苏靖毫无忌讳的主动提了出来。 百里安顺着她的话便继续问道:“那个他……是苏靖姑娘你的意中人吗?” 另一侧湖水中的苏靖眉梢轻抬,她懒懒地倚靠在石壁上,淡然平静道:“也是尹白霜的意中人。” 变相承认,还无比坦然两人相争的事实。 百里安心道让你们二人结仇两百年不可化解的事情,被世人共同认知乃是太玄宗与苍梧宫最大的逆鳞,原来可以这般轻松平静地拿来在泡澡沐浴的时候闲聊的吗? 他颇为无语,继续道:“我曾听锦生说过苏靖姑娘你与尹大姑娘之间的恩怨,苏靖姑娘在少年时便与一人有过一纸婚约,只是姑娘尚未见过此人,他便先与尹大姑娘结下了情。” 苏靖双眸间覆着一截衣摆,观不清那双似夜眼眸里是何情绪,淡淡烟眉缓缓沉了下去。 百里安听她没了声,忙又道:“当然,世间三人成虎之事不少,口口相传的故事也常有虚,人间流传的故事或许……” “并非虚假。”苏靖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语气极轻:“这些都是真的。” 百里安心道如此狗血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了这天道三子身上,可他又觉得十分奇怪,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听说……苏靖姑娘您的婚约者是中幽太子?” 苏靖黛墨色的眉轻轻一蹙,却未反驳。 百里安思索片刻,回忆起在鬼山之中赢袖对她的态度,难怪隐隐透着几分乖张戾意。 他不难看出苏靖骨子里其实是个偏执强硬的人,当年占着婚约的优势,她又心许与中幽太子,可偏偏那位太子殿下又与苍梧宫那位不清不楚,其中必然是叫那位太子殿下吃了不少的苦头。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那赢袖既然不喜欢苏靖,独爱尹白霜一人,那么两情相悦之下,她们为何最后却没有在一起。 更叫人想笑的是,他若是真的反感厌恶苏靖,又为何看到苏靖与他走到一块儿时,会露出那样微妙的表情来。 如果说赢袖对苏靖没有动半点心思,百里安自是不信的。 见到苏靖陷入沉默,百里安不免有着同情她的遭遇。 说到底,苏靖虽然看似无情冷酷,实则本性也是个极好的人。 他不禁轻声安慰道:“苏靖姑娘其实也不用或许心伤,我瞧着那赢袖估摸着对姑娘与对常人还是大为不同的。” 听着他这一本正经的安慰之言,苏靖唇边若有若无的勾起,清冷如碎玉般的嗓音泛着几丝柔和之意,神情却是有着微妙的:“你是说,赢袖他喜欢我?” 百里安再次无语,暗想姑娘您可真是够直接的。 他不知如何应答,却又听苏靖的声音悠悠响起:“那可如何是好,我现在……可是相当厌恶这个人啊。” 《长夜行》正文 第523章 噩梦催白雪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但里头却是确确实实地含着一抹厌弃的杀意。 百里安心中寒悸,头皮跟着狠狠麻了一下。 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的感情可真是奇奇怪怪,莫不是还玩起了相爱相杀的一套? 不过有一说一,从鬼山苏靖与赢袖的相处方式来看。 她的厌弃与杀意,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更诡异的是,不仅仅是她,还有那疯痴醉梦的尹大姑娘…… 如果百里安记得不错的话,那姑娘貌似就从未拿过正眼瞧过他一眼吧。 感情这两百年来,争男人都是争着玩儿的啊。 百里安有些脑瓜子疼。 “说起来,你不觉得今日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吗?”苏靖并未再继续透露那过往的故事,话锋一转,她嗓音沉沉,有些严肃:“亦或者说,长得很像一只魔。” 百里安嗯了一声:“当我捡到血棺之中那颗魔君头颅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他语气微顿,然后继续道:“这小姑娘能够留在小山君身边侍奉,想来不仅仅只是身世孤苦那么简单了。” 苏靖道:“世上没有绝对相同的花,她与魔君之间,必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百里安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你是说,她很有可能是魔君的身外化身?” 苏靖静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若当真是魔君的安排,她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那张脸毫无修饰,而且……” 百里安接话道:“而且她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灵力,当真就如她身世所言,只是一个生来病弱的凡人,而且骨龄也不过十三年载。” 苏靖:“不管怎样,事关魔君,还是小心为上。” 百里安嗯了一声,算算时间,心道两人这交谈的功夫,一炷香怕是早已过了大半。 而他亦是没有方才入湖时那般紧张忐忑了。 许是苏靖那过于平静从容的语气态度,叫人也难以心生其他的念头来。 气氛仿佛一下回到了这三日里同居一室的平静里。 百里安正欲高声呼喊那小丫头,问她何时能将洗好的衣服送过来。 可话到了嘴边,他幡然醒悟过来。 沐浴净身也是洗,洗衣服也是洗,为何他要用最笨最尴尬的法子,多此一举的脱去衣服入湖。 他脑海中忽然闪出少女那张可爱如花的笑容,不由咬牙低语:“可恶。” 故意的。 那性子焉儿坏的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她知道,故意不说! 不过好在这一炷香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变故。 百里安正欲起身动作,浸润在湖底的脚腕处忽然传来一记针扎般的刺痛,仿佛一只极细的银针在肌肤里轻轻刺点。 不疼,也不深。 但是肌肤却是传来肌肤真切被刺破的感觉。 百里安心中一惊。 肉身修炼到了他这种程度的,凡间几乎能够简单刺破他肌肤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这湖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 百里安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的背过身去,确保这个方向不会以视线触犯到苏靖,这才抬首摘来眼带,疑惑好奇地低头朝着湖水中看去。 湖水侧岸不深,水清浅可见。 只见在那鹅卵玉石里,居然有着一只通体银白不过半掌长的小蝎,摇着一只针尾在湖水中游走不断。 百里安慢慢睁大了眼睛,勃然色变。 不知为何,初次面对深渊里那只漆黑恐怖的大蛇挟着死亡的气息朝他张咬而来都不曾动摇的心情,此刻那深邃到了骨血里的恐惧感一下攥紧了他的身体。 耳朵嗡的一声,刻骨铭心的惧怕感在他空白的记忆里刻印出了一个信息。 蝎子这种东西,是伤他至深的噩梦。 面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他连叫都叫不出来,看着湖底那小东西,僵硬麻木着倒退两步。 湖水中的银色小蝎子两只钳子开合两下,似是对百里安那被吓到的表情感到十分自豪,它耀武扬威地继续逼近两步。 百里安胸臆中千万稳定从容瞬间崩塌,被恐惧占据的意识让海妖之藤瞬间感应到了。 缠绕在两人之间的枯藤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刺激,飞快绞紧手腕。 苏靖吃疼,面色微变之下,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掀扯过去,还未等她有所反应,水花四溅里一个冰冷的身体就这么撞了过来。 纵然方才吹笛交谈之时多有从容,但毕竟是女儿之身,她亦是清楚此刻两人身上没有任何遮掩衣物。 身体相触撞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壁去推,墨色烟眉一沉,同时冷声严肃的同时,隐含错乱:“做什么!” 谁曾想,手臂方一抬起,她的腰便被一双手死死环抱攀附住了。 怀中无礼放肆冲过来的少年身体冰冷的吓人,在她怀中簌簌发着抖,那袭人的体温,当即让她凉出一身鸡皮疙瘩。 苏靖冷淡的玉容出现隐忍的羞恼,出于本能的,她抬起胳膊就去推开这个身体重量全部压上来的少年,清冷的嗓音微微有着颤抖:“松手!” 她淡白的唇瓣都泛起了樱红的色泽,分外惹人,一向寡淡冷静被扰乱了。 混乱失措下,颤抖的指尖甚至都凝聚起了一抹攻击意的灵力光团,似是准备将他震开。 可是浑然已经被吓得失智的百里安苍白冷硬的手抱紧了她的身子,抖得厉害拼命地往她怀中躲,往她怀里钻,几乎是哭音:“不要……” 也不知在这胡乱钻拱里,让他碰到了什么要命的地方,让苏靖猝然踉跄,就像是抽去了骨头似的,腰身瞬间软了。 她狼狈咬唇,再难承受他的体温与重量,纤细白皙的长腿一弯,两人齐齐摔在了湖水里。 身后是冷硬硌人的鹅卵石,身上是手脚并用抱她去抱救命稻草的少年。 被恐惧占据精神的百里安寻到了一处比湖水要温热软绵许多的深壑。 如受到惊吓的仓鼠般,脸颊深埋白雪。 含混不清的声音颤抖难安。 僵抬起的那只手指尖尖上的光团,如微火被大雨浇熄,半点不存。 苏靖仿佛自己被四面八方的湖水给沉溺了,呼吸声隐隐随着这动荡的湖水乱了起来。 她似是察觉到了百里安那异样的恐惧感,即便是这样紧紧贴着,他身体的颤抖也一刻未停。 苏靖纤眉紧蹙,隐忍强撑身体里不安的躁动,认真思索了片刻,忽然仿佛忆起了什么似的,她微抿薄唇,却抿不淡唇间绯樱血色。 她别扭僵硬地抬起手臂,轻拍安抚少年的后背,面颊微显红润:“已经没有蝎子了,你……莫怕。” 《长夜行》正文 第524章 穿水起波澜 温润细腻之中,幽香入鼻,这熟悉却又忆不起来的气息让百里安混乱的情绪稍定下来,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了苏靖的那句话。 他声音深深闷闷:“蝎子……你怎么知道有蝎子的?” 他是除去面上衣带才看清楚湖中之物,苏靖又怎能一语道破? 苏靖神色微妙一动,感应到了怀中那个人正在慢慢抬起头朝他看来。 她不动声色反应极快地抬起手掌,摘去眉眼间的衣带,手指轻抬间,打出一道莲火,无声的瞬间,长长的衣带焚烧成墟烬。 百里安一抬首便对上她那双清寒似墨的眼瞳,正冷冷澈澈地盯着他瞧。 百里安身体一僵,觉得很不公平:“你没有蒙眼!” 那方才在湖中净浴了那么久,她一直都是正常视物的! 苏靖凝眸,眉微微低敛着,姣好的玉颜下是沾水流泻的青丝墨发,她目光极为平静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也没有蒙眼,而且……” 她眼底映起着薄薄夜色,看起来有着几分诡秘的危险之意:“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百里安愕然楞楞,这才惊觉自己眼下是一种怎样的姿势压在她的身上,两只手臂环紧了她那纤细一握的腰肢,掌心手臂里冷凉滑腻触感竟如软玉。 此刻他的下巴正轻抵她芙蓉堆雪,微一用力便轻陷其中,自他肩头落下的湿发长长沾入湖水之中,如随波的海草与女人的墨发交织纠缠得难舍难分。 画面瞬间就变得触目惊心了起来! 百里安整个人如被雷击中,被惊地打了一个膈,然后猛的一下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这觉得是他此生之中惊心动魄事迹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诡异的是,以苏靖这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性子,竟然没有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里直接掌劈了他。 即便是他与她有多次救命之恩,但这知恩图报得也太过慷慨大度了些把? 百里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而且此刻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他在兽性大发,趁人之危。 一个大男人,且还是将臣后裔尸魔王族,居然还怕蝎子。 说出去,谁信。 就连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百里安只好硬着头皮不吭声,慢慢松开她,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 正动作间,谁知脚下碰着一块被磨得较为粗糙尖锐的玉石,百里安双眸颤抖大睁,只当是又碰着了那只小银蝎。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危险害怕的咕噜声,浑身寒毛陡然乍起,还未完全被他松开的玉体,又被他狠狠反手抱住。 藏在湖水之中的白皙手指压抑地蓦然收紧了几分,极为诡异的是,对于百里安的种种行为,苏靖竟然都默默忍了去。 没有暴怒拔剑,也没有奋起杀人。 胸口里冰冷的吐息在厮磨着她,与肌肤间的残存体温交缠糅杂在了一起,让人困顿难抑。 苏靖不敢剧烈喘息呼吸,尽可能地将胸口起伏的弧度放轻,她慢而绵长的深呼吸了一下,被夜色浸冷的面色甚是端庄:“方才握瞧得真切,那东西朝着下游去了。” 两人又在水中僵持了一会儿,百里安听那蝎子游走了,心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只是百里安实在不能理解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下她是怎样还能够做到这般镇定自若的。 方一支起身子,百里安正欲致歉,可撞进视线里的纤细秀颈一下勾住了他的目光,沾着盈盈水珠更显剔透雪白。 莹润光洁的肩头,精致如蝶翼般的锁骨,冰雪的肌肤在月光下被透出一抹冷冷的晕。 女人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躺在湖水之中,这样一副单薄消瘦的身子,如藏玉般浸润在微薄的水光中,安静无声,浑然天成的高贵。 随着百里安慢慢支起身子,她似是下意识地抬起玉手撑在他的肩膀上,无言催促他快些起开。 百里安自认并非是沉沦美色之人,只是此刻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水中这个端庄妍丽看起来不可侵犯的女人,此时此刻的确有着引人沉沦,勾人心魄的诱惑魅力。 他喉结不由轻轻滚动了一下,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却是被苏靖瞧见了,她目光似是奇特,细细凝望过来,抬起指尖似欲好奇触碰。 分明不带任何勾诱的行为,她的动作甚至有些懒懒的好奇,却异常挠人心。 未等她指尖落实,百里安忽然察觉到了气氛的危险,他目光幽然一暗,深沉若海,凝视着水中玉般的女子,他握住了她的指尖,止住动作。 苏靖似是也反应过来了此举的不妥之处,纤长的手指如一尾柔滑的游鱼从他掌心快速滑走。 耳尖微红。 天上银辉穿云过林,稀疏洒下,皎皎若华。 映得湖水更加幽寒。 可是百里安却觉得有一把莫名的火,从掌心蔓延开来,他视线有些狼狈地转开,水中的一只腿轻轻动作,曲起膝盖,准备起身。 两人此刻身体相依,一举一动间难免有所触碰,百里安自己的那只腿在水中轻轻擦过女人柔细的小腿,冷凉的肌肤好似贴肤而过的轻羽,不动声色地呵着他的痒。 百里安嘴角一抽,动作停了下来,将将不动了…… 反倒是躺在湖水中的苏靖终于有了反应,一双清冷湛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心潮翻涌不绝,一下子抿紧了唇,再难维持端庄清冷。 若雪的肌肤很快泛起一层迷离的湛粉之意,玉白的面容瞬间烧成了桃花色,睫毛轻颤,眼尾泛着微微的红潮,一时间好似秋水梨花,分外妖娆媚人。 僵硬傻住的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苏靖,一下子看呆了,更可怕的是。 仿佛隐忍到了极致的苏靖,慈悲心终于走到了尽头。 百里安脸颊啪的一声脆响,被重重扇了一巴掌,他偏着头,又被她重重推开。 一阵水声响起,他失魂落魄且难堪的坐在湖水之中。 《长夜行》正文 第525章 下次不许这样了 苏靖慢慢坐直身子,始终一言不发,唇死死抿成一条嫣红的线。 她坐在湖中玉石里,泛着红润的脸侧向一旁,墨黑的长发沾濡在雪背肩头,发丝如水中随波轻飘的海藻,与剔透经营的肌肤相之对称,黑白分明里又染出一抹及淡的羞怯之意。 她一只手臂环抱双膝,另一只手着茫然无措地掩着小腹,两只雪白可爱的小耳朵都向后低垂贴在脑袋上了。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了欺负无处诉苦的小兔子,就连生气羞恼,都不知道叫唤一声。 暗沉沉地夜色里,两人背对而坐。 百里安扣着池底鹅卵石,一时间,羞愧,无言以对,懊恼,重重情绪压得他都快喘不过起来了。 今日这都是什么事…… 仔细纠结想了想,他觉得此刻沉默逃避着实懦弱可憎,百里安用手掌蹭了蹭鹅卵石,紧张道:“对……对不起,苏靖姑娘,方才是在下无礼了,若……若是不解气的话,你再打我两巴掌吧?” 苏靖两只耳朵垂得更深了,藏在湖水里的两只玉足不安地来回在石面上踩了踩。 她昆仑玉碎般的清寒嗓音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也喜怒难明:“你戳我。” 可话一出口,却是给人一种莫名委屈控诉的感觉。 百里安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清冷寒人的语调原来也可以将人心都软化了去。 他被这坦然的直言之语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谁知,苏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只戳了一下。” 百里安:“……” “还你一巴掌。” “……” “便是了。” “………………” 百里安仿佛听到身后传来磨牙声,她恼怒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怎么感觉…… 她的脾气…… 意外的好啊。 居然这样就算过去了? 根据话本里的故事来,心高气傲的女子光是身子被看了去,都要仙子一怒,追杀百里的。 怎么到了她这,就只是一句下次不许在这样了,给打发了。 念及此处,百里安心中难免对酒酒姑娘心生佩服之意。 她当初坏苏靖面具究竟是坏得怎样一个酣畅淋漓、理直气壮的气势啊,竟然能够将她惹怒到提剑屠宗门的地步。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完全过去。 小山君是个极为守时的人,她抱着一堆洗净蒸干的衣服回到湖水一岸时,小小脑袋瓜子也有点傻掉。 她红扑扑着一双小脸蛋,含羞而兴奋地看看两人,心道人类果然最是口是心非,虚伪做作的。 那会儿她在的时候,两人那叫一个受礼君子勿视。 后脚一走,两人的遮眼带子都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就连手上那枯藤都缩短了许多。 她将叠好的衣服放在干燥的青石上,距离两人都很近,触手可及。 放下衣物后,少女两只小手羞怯地捂着脸颊,十根手指大大分开,完整地露出了一双天真可爱的大眼睛,她状似乖巧道:“哥哥,你衣服我给你放在这里了,洗干净了也用法宝蒸干了,可以穿的。” 说话间,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百里安黑着脸,想冲上岸将她脑袋锤爆:“好看吗?” 小山君甜甜一笑,天真烂漫:“好看啊,只是哥哥你现在的模样与方才好大不同哦,真厉害。” 披着可爱无害的绵羊皮子的少女渐渐露出小恶魔的本性,两颗见见小虎牙从唇中探了出来。 两只小手在空气中比划出两个大小不一的圈圈来,又重复道:“真厉害哦~” 百里安成功地从湖底扣出了一块圆润的鹅卵石,扔在了她的小脑袋瓜子上。 二人很快穿好衣衫,远方宫殿里传来阵阵钟鼓之声。 这意味着夜宴已经开始。 林中深处的黑暗里也传来夜火灯烛的光辉,百里安心知莫约是青玄派人来寻了。 “不管怎样,今日解围之事,多谢了。”虽说这小丫头一肚子黑黑的墨水,但终究帮了他极大的一个忙。 少女揉着肩膀打了一个哈欠,摆手道:“哥哥不必同我客气,我只是觉得你好香,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不喜欢其他香味掩住了哥哥的味道而已。” 这该叫他如何回答,莫不是还得要他表达感激之情,送一件贴身衣物给她聊表心意? 怎么看都好猥琐。 索性小姑娘也未胡搅蛮缠:“哥哥是仙陵城的新城主吧,夜宴之事半点耽搁不得,你且去吧。” 百里安邀请道:“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少女摇手,心道自己去了,身份必然暴露,那便一点也不好玩儿了,她祥装出困倦的模样,摆了摆手道:“我便不同哥哥一起了,有些困了。” 百里安知晓她身子不好,熬不得精气神的,便也不再勉强,离去时,他问了一句:“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来日在宫中也好寻你。” 小山君一笑,两只眼睛弯弯如月:“哥哥可以唤我君君。” 与少女告别后,二人在幽谧林道间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已深,春蝉起鸣音。 少女抬头望了一眼湖水中央里盛着的那轮泱泱明月,并未急着离开这片碧潮湖。 她来到桃花树下,随手拨弄青石案上的古琴琴弦,弹出几个颇为清雅的音色来。 风起长林,拂过她稚嫩秀美的脸庞,她身披女官白袍,冷冷立在夜风百叶里,渐渐地,她便与少女这个年岁应有的天真烂漫彻底划开了界限。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随着弦音慢慢蹙起,纤细柔软的睫羽铺落下的阴影仿佛沉入了眼瞳的最深处,瞧起来孤独又寂寞。 若是此刻百里安在此见到这一幕,必然会极为吃惊她的气质变化,哪里还有半点少女的娇憨。 这时,一只精致小巧的银蝎慢悠慢悠地爬上了青石案上。 小山君轻掀眼帘,瞳孔深处里的孤独寂寞又好似全然成了幻影般散去。 她睁着眼睛看着案上的小银蝎,托腮沉思道:“小蝎子,你说说绿瓜姐姐怕你也便算了,为何他……竟会比她更加怕你呢?” 徐徐夜风吹开一卷银白衣裙,案上的小蝎子随风耳变,竟是化身成为一名身材高挑,容颜不凡的女子。 她发间别着的银蝎配饰有些妖里妖气,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委屈,她咬着衣袖抱怨道:“小殿下,您可真是越来越没良心了,呜呜呜……” 小山君小眉毛一抬,轻笑道:“我可没招你,是你自己本体长得太惊世骇人了些,同我来委屈个什么劲儿。” 银裙女子愤然拍桌:“小殿下,那可是男人,我修行了千年,在这湖里清苦修行,从未见过男人,您这一带就带个不穿衣服的来的,小蝎子眼睛都要污瞎了,呜呜呜……” 小山君眼睛眨巴眨巴:“有这么委屈吗?哥哥腿长腰窄,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 银裙女子继续呜呜:“您也忒不懂事了些,这碧潮湖都是娘娘下凡时用来濯足沐浴的,您将个外室男子带来此处,我都不干净了!” 《长夜行》正文 第526章 三宗之尊 …… …… 是夜,长明灯悬与檐角之上遥遥可见。 不夜仙城的神道上,陆陆续续而来的各方仙门势力也逐渐入殿落座,丝毫不敢误了时辰。 出了竹林,百里安这才遇见了真正的青玄女官派遣来寻他的小官。 她立于百里安身侧,静声引路,模样温婉娴静,一身女官侍服熨烫的一丝不苟,对于百里安的无故失踪离殿,她也未曾好奇多问一句。 穿过庄严的神道,百里安在她的带领之下顺着长阶向大殿走去。 今年的仙陵城大考不同于昔年。 没有演武赛,亦没有文道试考,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开了一场鬼山,这名少年成为了最后一位从那青铜门世界里走出来的人,于是便有了碑陵成文的经典一幕。 这仙陵城的城主之位落选得实是有些莫名其妙。 而此刻,有资格落座在各方势力主位之上的皆是祖辈之中出了渡劫仙人的后裔公子小姐们。 在鬼山开启试炼之时,这些贵人也不曾以身涉险进入青铜门,对于其中发生种种,虽有所耳闻,却也未能知晓为何他能引导众人离开险境。 只当是这小子一时好运,记得在青铜门初开之时,中幽女鬼红樱与幽鬼郎命丧于门上的青铜剑下,临死之际,那女鬼红樱似乎交出一个什么东西给那个小子。 自此,人们便暗自猜测,许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门下世界,看到常人所不能看见的青铜门藏在何方。 异常的好运,给他带来了异于常人的先机。 所以对于此刻殿内绝大多数的人们来说,今年的仙陵城大考,当是娘娘偷了一回懒,完全不按规矩来,于是考试规则就变得十分简单,不过是单纯地比拼运气罢了。 所以,当众人看到殿门口,迟到的新城主,望过去的目光有疑惑、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却独独不是万众瞩目的诚心祝福与钦佩。 见百里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一旁引路的女官声音轻柔响起:“大人,夜宴马上开始了,您的位置青玄大人那边。” 百里安举目望去,那位来自昆仑山上的司玺女官早已亲自登场。 她并未如同众位宾客一同落座,殿前的帷幕拢曳在他的身后,烛台上的琉璃灯盏里的光辉落在了她美丽的脸庞上,将他纤细动人的眉目照亮,眉心点缀着的金色花钿在灯火里熠熠生辉,分外妖娆。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没有说话。 但场间所有的人都在这个瞬间反应了过来,举场纷纷振衣起立。 百里安虽说少年沉稳,但毕竟从未经历过如此隆重的场合,许是一人独眠在黑暗中太久,一下子暴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中,他微感不适。 但他没有说什么,抬步来到属于他的主座上,然后沉默垂衣坐下。 一早便知晓了他被海妖之藤缠上的青玄,自然也早已在他身边准备好了苏靖的位置。 她目光注视着百里安入座,然后平伸双臂,广袖垂曳,示意众人重新入座用席。 夜宴正式开启。 有红衣女官上场开始赞礼,随后便是乐舞等尽兴节目开始了表演。 原本沉闷压抑的场合,在歌舞声里,也渐渐地开始起了交谈私语之声。 与百里安一同坐在主位之上的女官青玄,目光微斜,却见百里安正襟危坐与案前,安静地欣赏歌舞。 他并未动筷,也未饮酒,案上各式各样的珍馐菜肴整整齐齐,眼看就要冷了。 青玄沉吟片刻,轻托酒壶,亲自为他斟了一杯清酒,道:“不动菜肴,唇不沾酒,你莫不是想将这场夜宴之礼生生硬坐过去?” 百里安一怔,感受到了青玄平淡举止里隐含的好意,似是误会他年少初次参加这种场合,主动缓解他的紧张。 她放下酒壶,将那杯酒望百里安放下轻推过去,目光又回到了宴席歌舞表演间:“放轻松一些,今夜台下这些人,可是不会让你这么安安稳稳地静坐一晚的。” 入城之时,百里安便将仙陵城的规矩早已摸透,他知晓,在大考结束,即便由女官青玄拟定出了城主人选,但是在夜宴之上,仍是会有一夜余地。 若是在夜宴之上,有人愿以一件仙器作为交换,便可拥有一次挑战城主的机会。 只是仙器难炼,天下最为盛名的仙器极其珍贵,其地位,仅次于天玺剑宗里的那十三把剑,太玄经阁里的九本古老经书,苍梧神宫里妙法之地的十尊藏殿。 这个代价过于昂贵,罕有人能够拿得出手,即便是有幸能够拥有仙器的人,也不得不用心权衡一下利弊了。 故而,在上半场宴会里,倒也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但百里安知晓,今夜这场宴会,绝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注意到了,殿中席面之上,有着极为重要的三处主坐席位尚且空悬,而来自天玺剑宗的剑痴姑娘云容,也才不过落座于其中次席里。 今日这场宴会,必是人尚未到齐。 这时,殿外拨云幻夜,两潮月光如洗如练,如万丈银堤泼天破海而过,仙云霞光将这不夜之城的百里长明灯盏光辉都压得黯然失色了。 三道身影,不分先后,齐齐化为三道颜色不一的剑虹,落入大殿之中。 见此,席面众人面色无不震惊讶然。 世有传说,五百年谪在红尘,略成游戏。 千年击开沧海,便得逍遥。 逍遥二字,说的便是这三位入世人间的逍遥仙人。 人间最强的三位渡劫真仙。 天玺剑主,羽公子。 苍梧宫主,尹渡风。 太玄之主,苏观海。 “恭候已久,还请三位仙友上座。”女官青玄起身相迎,她既为昆仑女官,早已过了渡劫之身,虽说这三位皆承上古绝仙神脉,在未来羽化授以星冠仙位之时,最少也是那尊贵的金仙。 但在昆仑司玺女官面前,即便此刻是真正的金仙下凡入殿,也只有与她平辈论交的资格。 这一声仙友,唤得可是颇为礼贤下士了。 三位人间正道仙门的尊主与青玄简单寒暄了几句场面话,便各自入座。 百里安发现那三位尊主之中,有一位模样生的颇为儒雅英俊的男子目光不断朝他这个方向掠视而来,神情带着些许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心道此人应当便是太玄宗宗主,苏观海了吧? 而他此刻看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苏靖。 百里安侧目看了她一眼,但见苏靖姑娘跪坐姿势挺拔优美,目不斜视,幽冷双瞳如两口千年古井,无波无澜。 对于苏观海几次投来的目光,她熟视无睹,仿似方才入殿而来的并非是她的父亲一般。 她虽然神态没有任何变化,但百里安还是隐隐的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 那是比陌路之人还要冷漠的淡离疏远。 百里安不知这对父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意去探究其中的秘密。 只是感觉到了苏靖此时情绪的不佳,他目光微动,对方才湖中发生的事还存有几分窘迫的歉意。 思索了一会,于是举箸夹起小碟子里一颗圆滚滚的挂爽丸子,放在了她面前的玉白空碟里。 苏靖侧目朝他凝望过来,黑瞳雪颜,面容静谧。 百里安放下筷子,身子往她那边侧了侧,轻声道:“我看你一日没有吃东西了。” 不知是不是对方才那件轻薄无礼的事尚有怨气,苏靖没有看碟中那颗圆滚滚的小丸子,目光寡淡地从他脸上又收了回去。 百里安轻咳一声,又道:“方才看歌舞表演的时候,我看见你多瞧了我这边盘子里的挂霜丸子两眼,还以为你想要,若是你不喜欢吃甜的,那便不吃了吧。” 他怕那小丸子碍了她的眼,提箸准备又给去夹回来放回去。 百里安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的行为落在旁人的眼中有多傻。 苏靖眉梢一抬,原本在她面前平放工整的玉箸不知何时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指间。 她抬手压住百里安伸过来的筷子,目光隐隐有些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我对食物不感兴趣,也没有偷看你盘中的小菜。” 百里安怔住,心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阻拦我? 苏靖手腕轻抖,将百里安的筷子拨开,然后慢条斯理地夹起那颗酥脆诱人的挂霜丸子。 乌黑的眼睛看着雪白的丸子,她说:“但是未经允许,你又怎么夹走我的小菜。” 淡淡言语,很是霸道。 落了她的碗,便是她的小菜了。 丢进来可以。 夹走,不行。 于是,百里安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颗挂霜丸子给吃进肚子里了。 嘴上说着不敢兴趣,但实际上,看那眼神,果然还是很喜欢吃甜食吧。 正与尹渡风举杯论道的苏观海余光一直未从自家女儿身上移开,他不知青铜门之事,也并不知晓此刻两人之间有着一层海妖之藤的联系。 入殿时分,他看到孤僻寡淡的女儿竟然同一名少年并肩而坐时,心中难免掀起了惊涛骇浪。 见那少年所坐之位,他便知晓他是这仙陵城新主。 可是即便如此,寻常之人都难进他女儿三尺之身,这少年又是如何做到的。 本就一肚子疑惑的苏观海因为场合不对,便只能强忍。 谁曾想那少年胆大包天,竟然敢往她碗里夹菜。 起初苏靖爱答不理的模样的确在他的演算当中,苏观海心想他家阿靖与这少年并肩同座,想必是另有因果。 可接下来,当他看见苏靖真的小口小口吃下那颗丸子的时候,苏观海整个人是震惊无语的。 一时间,举杯的动作都停在了那里。 当然,席面之间,震惊无语的人不仅仅是苏观海。 当苏靖入殿高座于殿台之上后,目光一刻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的赢袖面色铁青难看。 与他同坐在一间席面上的少年吴部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桌上的琳琅美食,出身苦寒的少年,儿时多是食不果腹,常年糙米养出来的舌头难以抵挡着一桌的美食。 忽然,他低头见,看到正襟平静而坐的太子殿下,藏在桌下的手背,青筋隐隐凸起,指节发白。 吴部不由一怔,吐出口中的肉骨头,愣愣地顺着赢袖的目光看了殿上一眼,心中立即会意。 他连忙放下手中碗筷,凑了过去低声道:“太子殿下,我这里可是有着一件仙器的。” 隐隐意有所指。 赢袖目光一动,低头睨了一眼安放在他案角一侧的雷吴枪,他似有意动,蹙眉道:“这是我父亲的枪。” 吴部咧嘴一笑,道:“宗主大人将此枪赠予我。” 赢袖阴沉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几分暖色,他摇了摇手,道:“你需要依靠此枪来提升修为炼雷,如此才能极可能地炼成天雷之体,完整的掌控鸢戾剑,成为真正的天玺十三剑。” 吴部见他拒绝,心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更加感动少主的体谅之情,他忙道:“即便没有此枪,那锦生剑心已裂,终生再难渡劫成仙,反道是我,宗主看中我天生雷力,有意培养,即便没有此枪,我也迟早能够赶上锦生,取而代之。”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赢袖,情真意切道:“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的出身一直都是宗主大人心中的刺,两百年了。 宗主大人从未松口让殿下返回白驼山继承宗业,近日殿下收鬼一事又因为这小子的从中阻挠,连连失利,就连三千年难遇的幽鬼郎也死了。 若是我能够为殿下夺来这仙陵城,自然可成为殿下归山的最大转折机会,且宗主大人如今就在这里,机会千载难逢,纵然雷吴珍贵,但为了殿下,吴部甘愿献上似锦前程,为殿下铺平前路,直上青云。” 赢袖见他字字情深,不免心中动容欣慰,他张了张唇,发现嗓子微哽,他低咳两声,抬手拍了拍吴部的肩膀,道:“承君今日之恩,待到父亲正眼看我之时,天玺……必然有阿部你的一席之地。赢袖在此承诺。” 吴部眼眶热得不行,他重重点头,趁着一曲歌舞完毕,他提枪而起,高声道:“天玺剑宗,十三剑后主,吴部,还望司尘城主能够请教一二。” 舒懒悠然的场面气氛,瞬间开始不一样了。 羽公子放下手中酒杯,目光深邃地朝着吴部方向看了一眼,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苏观海似笑非笑道:“羽兄,我怎么记得当今十三剑并未有折,怎就迎来了剑之后主,你这小徒儿,可真是有点意思。” 羽公子沉默以对,目光深寂难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速来性格与他颇为不对付的尹渡风呵呵一笑,语气却是寡嘲。 “所以说,剑主大人又何必浪费心力在两百年前,收了那么一个灵根平庸,资质凡俗的少年为弟子,苦心培养了两百年,生生将他扶上了十三剑的位置,却落得一个名不符其实的蔑称,魔宗之人稍稍算计,便落得了个剑心裂损的地步,何至于此啊,再寻来一名天才少年,也不怕寒了你家孩子的心。” 这两百年间,尹大宫主可谓是憋了一肚子怨火无处发泄,若非两百年年那档子事,他那花儿一般开朗娇艳的闺女,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半疯半痴的模样。 该死的是,这家伙行事作风,当真是没有丝毫改过之心,霸道偏执得令人发指。 因为这句话,羽公子的面色唰地一下冷了下来,那双如若千年寒墨的眼睛里,仿佛瞬间陷入一种疾病似的晦暗,叫他那张奢侈浓颜英俊的脸有种说不出的骇人可怕。 苏观海眉头一蹙,觉得尹渡风这滚刀肉,嘴巴当真是欠得厉害,这种藏在他们心中一直未好的伤疤又怎可拿到明面上来掀开再提。 他心惊肉跳地悄悄打量了一眼台面上的苏靖,心情忐忑不已,也不晓得方才那句暗有所指的话,有没有被她给听出来。 他家阿靖素来敏感,真是担忧她不分场合的冷眼发疯。 这一眼瞧过去,苏观海心脏差点没给看停了。 他家女儿正冷眼平静、置身事外地坐在台面上,认真安静地对付着一盘子松鼠鳜鱼。 只是不知为何,她并未用常用的右手,而是以左手略显艰难地用着筷子。 旁边遭遇挑战的少年并未回应吴部的邀请,他侧脸平静地看着苏靖下筷夹鱼,忽的轻轻一笑,居然再次主动抬筷帮她分开鱼刺,挑出其中嫩白酥脆的鱼肉,沾满色泽诱人的汤汁,然后放在苏靖的筷子间,让她稳稳夹好。 然后用一种隐隐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到是与人类幼崽给小动物投食时有着几分神似。 苏靖掀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头将鱼肉乖乖给吃了。 虽然模样谈不上有多温顺乖巧,但诚然已经不像他家那个阿靖了。 异常和谐又平凡的一幕,让苏观海心中一时不得滋味,他怔怔出神地看着百里安。 心中不知为何,有个荒谬的念头如野草的种子慢慢滋生出来。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个念头太过于可笑自欺了些,将这个想法掐断,他摇了摇手,心情难免复杂。 《长夜行》正文 第527章 雷霆之怒可谓逆鳞 乐舞已停,吴部一人独立于场间,未得回应难免有些尴尬。 席面间,许多名门之士端着酒杯目光戏谑地看着这位忽然跳出来发出挑战的少年。 虽说他们同样也不希望今日这场夜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能有人站出来挑战城主之位,自然是个极好的开端。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那闲工夫去看一个骨龄不过十九,刚刚突破开元境不久的少年出来瞎胡闹。 吴部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朝他投来的轻蔑嘲讽的目光,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被羽剑主收入门下的时间并不长,他六岁上的白驼山,自幼便跟随在宗主身边学习雷法,修行十三年漫漫岁月,看似漫长,但是在这些道法卓然的名门眼中,不过弹指。 再加上公子羽为人速来低调简朴,纵然收得一名天生雷体的好苗子,也不会刻意向外界公布示意。 莫说这些外人了,就连如今席面上所坐着的第四剑云容,他未来的四师姐,今日也是初次见面。 故而,此刻吴部的身份落在旁人的眼中,难免有些尴尬了。 如同被人当看猴戏的吴部脸色慢慢涨红起来,他瞪了百里安一眼,道:“你莫不是怕了?”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虽然在座场中有大部分人对这位新城主不以为意,但他们也知晓,台上那位坐着的,是一名拓海境修行者。 而他一个小小开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让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比起殿中戏笑不止的众人,青玄女官面容平静地看了吴部一眼,侧目看着百里安轻声道。 “这名少年,天生雷体,十九岁便突破开元境,可谓是凡人中万里挑一的天才了,论修为实力他不如你。 但是他手中那柄雷吴神枪,乃是上古雷神陨落之时的一根脊骨所化,他天生雷体,看他这副架势想必是修道十几年来,专修雷枪之道。” 说着,她低笑两声,摇了摇首,道:“并非是以人御枪,而是以枪御人,他信誓旦旦而来,无非是仗着那柄雷吴枪的威力,天生雷体遇上雷吴神枪,若是施以燃血代价,的确可以在短时间里发挥出承灵境的力量。” 如此说来,这名看着名不经传的少年,拼起命来,可谓是殿中除了那三尊之外,年轻一辈里的实力佼佼者了。 百里安放下手中玉箸,他看着战意汹汹的少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吴部眉毛高扬,握枪的手电流滋啦,整个人的身体逐渐散发出湛然的蓝光,他咧嘴一笑,高声道:“请君赐教!” 围观的众人见此,神色陡然一变,纷纷惊呼出声:“天生雷体!” “此子手中所握之枪,莫非是天玺剑宗之主的神枪雷吴?!” 周围目光顷刻之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有人小声细语道:“雷体与神枪雷吴天生相配,可短时间高爆发出承灵境的战斗实力,一上来便是如此厉害狂野的人物,这新城主怕是有苦头吃了。” “方才答应得那般干脆,这会儿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有一部分人下意识地看向公子羽,心道这慧眼如炬的天玺剑主,当真是运气好竟然找到了这样一名天生雷修的好苗子。 可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天玺剑宗里,十三剑中,那位锦生大人也是雷修吧…… 有着天海一剑之称的长明候似笑非笑地低头抿了一口酒水:“有点意思。” 百里安自座位上起身,他并未佩任何武器,看着战意盎然的少年吴部,他朝他伸出一只手掌,道:“拿来吧?” 背脊绷直入弦,正欲发起攻击的吴部面上一怔:“什么?” 百里安淡道:“枪给我。” 吴部顿时无言,浑身湛然蓝光闪电慢慢退去。 百里安主动上前两步,见他一动不动,脑袋一歪,一张脸拉得好似驴长:“难道你想空手套白狼?” “噗……”场间有人没忍住,一时笑出了声来。 那个人正是女官青玄。 仙陵城有规矩,但凡在夜宴之时,挑战城主之位,必先以仙器为代价换取资格。 而吴部只有一件仙器,就是他那高爆发的神枪雷吴。 将这把枪交了出去,他便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开元境了。 吴部立在那里,抱着枪,模样看着有些傻楞。 他仿佛才反应过来其中因果,呆了半天,憋红了一张脸,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道:“就不能让我打完了这场架,再将此枪给你吗?” 殿中,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吴部顿时颜面有些挂不住了。 百里安微微一笑:“你见过有人在即将挨打的时候,会耐心等对方去找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好来砍我的吗?” 百里安笑容天生里带着几分人畜无害,可是此刻将人畜无害用在了这种场合里,杀伤力却是无与伦比的诛心。 吴部面上涨得越来越红,只觉自己眼下就像是个小丑,满堂笑声刺耳无比。 有心就这么退回去,可方才才向少主表名决心,此刻提着枪灰溜溜退下,简直丢人! 索性他牙一咬,眼一横,将雷吴枪插入白玉石地里,高声道:“我愿出此枪换取挑战之资,场中有谁愿意替我一站!” 此刻,吴部没有注意到,天玺剑主的脸早已经冷漠如玉石了。 赢袖脸色亦是差到了极点,这小子当真是蠢得可以,以雷吴枪为换,给他人做嫁衣,若是旁人打败了那小子,这城主之位自然也与他毫无关系。 真不知此番作为,除了出一口恶气,不知究竟还有何意义? 苏观海摇了摇首,心道这小子空有一身天赋,但心性却是幼稚得难堪大用。 羽兄这看人只看天资,不看心性的坏毛病,当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场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是蠢蠢欲动之时,天海一剑长明候站了出来。 吴部目光一亮,正欲说话,却被长明候抬手打断,他面上笑道:“小兄弟可别误会,我长明虽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还不至于借他人至宝来成全自己心愿,我看这位小兄弟是诚心想与城主大人一站,既然如此,本侯愿出一枚倾天鉴,替小兄弟换来这次的挑战资格。” 他从袖中取来一枚五曜天方的鉴令,赫然正是一枚品阶不俗的仙器。 这一下,全场人又是大为吃惊,不能明白长明候此举又是有何真意。 长明候似笑非笑地轻抚着倾天鉴,一双细长略显阴柔的眸子看向百里安,道:“不知城主大人,可敢接鉴?” 天海一剑长明候,百里安知晓他是此番大考参试的黑马之一。 其余几位悲清庭君太岁,赢袖太子,万道仙盟渡道人,以及碧血山庄少庄主在人间四海内皆具名望。 而天海一剑长明候,在人间之中名望远远不及这四位。 盖因他常年不出门户,以城殿为家,守护圣碑百余年。 他不需要在人间有多大的声望,他只需在仙陵城内,有着不出其右的名望与地位即可。 因为他的父亲,便是上任仙陵城之主。 在仙陵城,亦有过世袭的历史。 若非此年,娘娘心血来潮,亲选仙陵城城主之位,他天海一剑长明候,便有着七成把握,能够世袭承来这城主之位。 因为长明候的横插一脚,百里安与天生雷体吴部的一站,终究是不可避免。 吴部懒得深思长明候的用意何在,既然此时有人愿意送上枕头,他自当高枕无忧一回,拱手谢道:“今日相助之情,天玺剑宗十三剑传人吴部,莫不敢忘。” 长明候但笑不语。 百里安目光轻动,蹙眉道:“天玺剑宗十三剑传人?” 吴部恐有变故再生,手腕一抖,二话不说,直接拉起战斗,枪芒奔袭,他整个人湛蓝如若透明,浑身灵力如大江之水,滚滚灌入枪体之中。 枪锋划开空间,隐隐响起龙吟之声。 百里安额前碎发逆飞,露出一双微凉的眼眸,他侧身躲过直劈而来的一枪,衣袍翻飞里,他并未取剑,因为此刻他能够用的唯有秋水剑。 秋水剑品阶太低,根本承受不住雷吴枪的一击锋芒,取来无用。 而小剑诡邪,在这么多仙门正道里自然也不可公然使用。 无趁手之兵,那便不用好了。 尊仙之骨对上雷神脊骨,他倒是十分好奇,谁的骨头更硬。 雷丝穿梭里,数道锋利的线条撕破雷气,百里安探出衣袍的五指成锋,修的干净圆润的指甲在无形的空间里破开五道清晰的划痕。 那五道划痕穿雷过意,带着几位恐怖难明的力量。 吴部虽是少年天才,但实战经验明显不足,侧脸瞬间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直直横贯鼻梁嘴唇,他口中顿时发出痛苦之声,但脚下还不忘踏出天玺剑宗的玄妙剑步。 横移快闪,躲开百里安的手掌。 他手肘微曲收枪,张口吐咒,青霜紫电化丝成蛇,枪尖旋转不停,爆发出飓风雷霆,瞬间的光彩将整座大殿的灯光尽数躲去,悍然银枪散发出的明亮雷辉正如嚣张霸道的少年。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战斗,只见飓风雷霆里那汲汲青丝剑气,有人颤然失声,道:“绣口一吐半盛世,这竟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 云容眉目轻抬,状若沉思。 苏观海与尹渡风亦是有所色变,表情复杂。 容不得他们震惊无语。 太上道清剑诀亦如苍梧宫的镇胎灵息诀以及太玄宗的大浮屠诀,皆是天地三宗至高无上的道法神术,那是十三剑都没有资格学习的宗主传承剑道。 唯有继任传人,方可在年少十分习得。 这少年的太上道清剑诀明显才初入门径,太上道清剑诀第一层,可见青霜剑莽,威力绝俗。 而他的枪意之中,所藏剑意而是青光小蛇之形态,第一层都尚未修炼完成。 但尽管如此,这也足以惊骇世俗了。 因为身为剑主之子的赢袖太子,修行两百余载,也未能够修出一道青光剑意,而这名骨龄不过十九的少年,竟然天赋已经可怕到了这种境地。 殿上无数长明灯被掀得明灭难定,寂静里,不知何方想起了锐利刺耳的声音。 仿佛冷铁卷刃。 好似天雷击石。 最终,在那重重枪芒雷光里,一道身影举拳破光而出。 吴部登登连退三步,不可置信。 雷吴枪在手中嗡然剧颤,仿佛被一柄天神的巨锤轮砸而过,整个枪身都在颤抖不休,手臂臂骨难承重压般时而传来骨骼轻裂的声音。 他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整只手臂此刻都是麻木的。 究竟之怎样恐怖的肉身,竟然能够生抗过雷吴枪的锋芒雷击。 吴部绝然不强,但是在场的每一位,都不得不承认神枪雷吴的风采与可怕。 毕竟,那是剑主羽以道体气养千年的极品仙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枪早已染了剑主气运,若有朝一日能认器主,其主境界突破渡劫,此枪有着九成气运突破神器之品,在十三剑面前,丝毫不落下成。 破开重重枪围的百里安也并非毫发无损,他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表层有着浅浅开裂的细弱线痕。 说到底,尊仙之骨远胜于雷神之骨。 但骨身之外,却是尸魔之体,天下万物雷法可克的尸魔之体。 雷意侵入肌肤之中,此刻他所承受的,可当真是切肤之痛。 百里安落身立于房梁之上,他低头俯瞰着那柄雷吴神枪,眼底再也没有吴部的半分身影。 那双眼睛静水深流,清澈,深邃,没有什么情绪,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了雷吴枪上,看着枪锋之上缭绕不绝的青色剑气。 就像是忽然激起了一种原始的直觉,分明那柄枪并未给他带来过分的伤害,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到那熟悉的青色剑气,以及持枪而立,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 百里安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里突然空出了一个无底的洞。 那柄神枪,枪上剑气,仿佛天生含有某种力量叩击心魂,让百里安陡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激荡。 看着忽然停下来的百里安,吴部说不出的无地自容。 动用雷吴神枪力量的他,竟然难以拿下一名拓海境的少年,更让他羞愧难当的是,再方才交手之际,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攻开他的枪势的。 脸上的烧烫之意越来越滚烫灼热,吴部死死咬牙,打定主意此战必不能败。 他冷冷一笑,咬破指腹,血液渗透而出,被枪身迸溅出来的雷光一触,瞬间燃了起来。 光耀的枪体很快成为一柄熊熊燃烧的长枪,有着雷光荆棘不断从枪身生长出来,缭绕枝展着。 其中一道分化出来的荆棘如闪电般探出,勒紧百里安的腰身,随着他骤然松开枪身,雷吴枪如开弓离弦的箭,奔驰而去! 其中一道荆棘雷光锁死百里安的身体,即便他遁逃于千里之外,此枪顷刻之间也能够囚牢而去。 百里安漆黑双瞳倒映着白炽枪芒,他压根就没打算逃避这一击,他抬首吞吸天地气,剑指指地,头顶虚空有着剑气起舞,好似青莽抬头。 台下,支颐冷漠的公子羽仿佛在这个瞬间感应到了什么,剑眉高飞入鬓,一双黑瞳猛地大睁,正欲抬首相望求证着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如鬼魅般袭来的红衣身影隔绝了他的视线。 那红衣仿佛从天而降,挟了一身雷霆震怒。 百里安剑指未起,一只素手就已经穿雷而来,恐怖的雷光剑气劈在她皙白的手背间,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只手稳稳握住了疾驰的雷吴神枪枪尾一端,红衣之下,一双清露般的眼眸似藏恐怖的疯意。 她正背对着下方吴部,枪停之后,这才慢慢侧出半张萧瑟得近乎阴森的脸来。 于此同时,好似宿命一般,并未参与战斗一直身隐于侧的苏靖也显出真身,修然的手掌与尹同一时间地握住了枪锋,殷红如宝石的鲜血颗颗从她指间溢出。 黑发缱绻寒照白衣,双瞳沉静,修长清瘦的身影飘浮在半空之中,她周身上下,尽是摄人的冷压,脸上绽出一抹可怕的凛厉,叫人看了心寒悚然。 吴部面上势在必得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完全撑不住来自那两个女人的气场与冷势,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苏观海不知何时,将杯中的酒换成了清茶,他以茶洗了洗舌尖的酒意,忽然开口道:“这样下去,你这小徒儿可算是废了。” 尹渡风见到女儿毫无征兆地登场,先是一怔,随即眼底露出一抹心疼之色,他冷哼一声,道:“自己找死,怨不得人,我倒是不知,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在我家女儿面前使出荆棘雷笼这一招。” 苏观海叹了一口气,道:“这又何尝不是阿靖的逆鳞。” 两人说话间,俱是看了剑主羽一眼:“活该啊……” 随着两位道尊的话音落定,一声震耳欲聋的脆音暴响于大殿之上。 铛!!! 传说中的珍贵仙器,雷吴枪断做两截,纷纷在那两名煞星女子的手掌之中化烬成灰。 吴部甚至都来不及表现出心疼之色,上方红、白二影同时闪来,白影后头还扯着一个百里安。 两人同时飞起一脚,落在吴部的胸口与心口上。 藏于心口之中的灵根骤然炸碎,而落在他胸口上的那一脚,直接震散他那一身天恩浩赐的雷体。 荆棘雷笼似是彻底触怒了二女,两人的疯举可谓是毫不留情面。 吴部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之声,口中不断含着“师尊护我!” 四字说完,他抬起的脑袋就被一只白靴一只红靴踩了回去。 满堂宾客,目瞪口呆。 心道这一见面就互相斗了两百年的女人今日又是抽得哪门子疯,竟然同时欺负起了一名小辈。 而且她们知不知道方才她们废去可是世间罕见的天生雷体。 《长夜行》正文 第528章 对的药,错的人 在吴部哀嚎连连的惨叫声里,席面间太子赢袖怒然起身。 苏靖、尹白霜同时抬眸冷视而来。 赢袖站起的身子骤然一僵,感受到了两人冰冷目光渐渐化为实质性的威压,他怔怔地看着两人,语凝于喉,有种苦意不断从他喉咙深处滋生出来。 最终,他又带着几分颓然与无力,慢慢坐了回去,什么也没有说。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间陷入久久的寂静里。 天海一剑长明候不动声色地朝着台上方向看了一眼,女官青玄正低头悠然品酒,仿佛被场间忽然介入城主挑战赛的二女熟视无睹。 长明候有些不能理解她此刻袖手旁观的态度,低低蹙眉道:“二位姑娘忽然出手伤人,坏了我仙陵城的规矩不说,这位吴部公子怎么说也是天玺剑宗的门徒,剑主大人尚尊坐于席面之间,二位伤人毁器,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毁去的是天玺的好苗子以及宝贵仙器,如此过分嚣张的行为天玺剑主怕是不会简单了事。 他目光轻移,转向天玺剑主那方,弯腰拱手道:“不知剑主大人对今日之事,有何高见?” 天玺剑主平淡掀开眼帘,视线定定望过来,却让他莫名有种寒人的压迫力。 他只是淡淡看了长明候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从袖中摸出一盒玉膏,放在苏观海的席面之上。 他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是本座错了,雷吴锋刃之伤,此药有着极效。” 全场哗然声大起。 长明候面色僵硬,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自见世以来,他们又何曾听闻过剑主大人亲口承错,更莫说此刻门下天才弟子被废,神枪雷吴被毁,怎么看都是剑主大人损失惨重才是。 苏观海一眼便看出那玉盒之中所藏着的乃是天玺剑宗秘宝阁内的极珍天地灵药。 他目光微动,微笑道:“我可是记得羽兄将雷吴神枪以道气韵养千年已久,今日这毁的可着实是……” “毁了也好。”剑主羽平静敛眸,仿佛那神枪雷吴不过是件可随意可扔弃的小玩意儿罢了。 一道劲风掠过,还未等苏观海收起那玉膏,便砰然炸裂,冰凉的清液骤然四分五裂,清清洒洒飞溅满桌。 苏靖逆光而立,宽袍大袖灌满劲风,垂于一侧的指尖洇着鲜红的血水。 琉璃灯辉映的清光在她侧颊间描绘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晕边,看不清她面上表情。 只听得她冷冷一笑:“不合时宜的好意,灵药再珍,在错的时间给了错的人,又能医好什么伤疼。剑主大人这份灵药……靖,受之不起。” 剑主羽面色陡然陷入苍白,喉咙深处瞬间翻涌起了极苦极涩之意,冷硬漠然躯壳下的旧伤疤好像忽然被一柄无形的刺刀将血痂挑掀而起,疼的四肢五骸都隐隐发麻。 他的呼吸声明显急促粗重了几分,坐与一旁的云容见状,不由连连蹙眉:“宗主……” 剑主羽抬手止了她的话音,他摇了摇首,不再做任何言语。 青玄女官稳坐于主席之上,淡淡抬手,招来殿中两名侍官,道:“天玺剑宗吴部,已经落败,不知可还有挑战之人?” 那两名侍官很快将重伤吐血不止的吴部带下去疗伤。 众人面面相悸,心道挑战赛还能这么打的? 万道仙盟的渡道人站起来敬声道:“青玄大人,这胜负之判未免有些不公平,既然是挑战之赛,那自然需要城主大人亲自打败那名少年方可作数才是。” 青玄微微挑眉:“我既司掌玺印,自是不会平白乱判仙陵之事。” 她淡淡扫视了这名年轻道士一眼,微微一笑,语气却十分平静亦有不容置疑地霸道:“你既连方才一战的胜负都难以断清,这便只能意味着,你若发起挑战,也不过是平白浪费仙器罢了。” 渡道人面色涨红,昆仑女仙青玄大人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多少猜出方才那一战远没有表面看得那么简单,他慢慢坐回座位,不敢再出声自取其辱。 悲清庭君太岁目光沉吟地看着百里安,他虽无心去耗费一名仙器发起挑战,但也十分好奇,在方才面临仙器雷吴的枪融太上道清剑气的强大一战里,这少年究竟有何本事反败为胜。 他又并非苏靖,尹白霜之流,仅仅拓海境,当真能够创造奇迹不成。 悲清庭君太岁行事一步三算,并未如渡道人冲动开口询问。 他知晓在场之中,天底下最为奉公不阿、执法如山的天玺剑主坐镇于此,他对于每一场战斗的态度都极为认真。 若当真青玄女官心存偏袒新城主,他不可能坐观沉默。 念清这一点,悲清庭君心中隐隐震撼,暗道娘娘首次新选出来的仙陵城之主,或许比之昔日历代城主有着绝然不同的意义。 想到这里,悲清庭君不由自主地看了青玄女官一眼,唇角微弯。 今夜这场挑战赛,想来不过是这位大人有意为新城主收揽仙器。 这不,长明候的倾天鉴此刻便是新城主的袖中之舞了。 今日这场夜宴举办得……当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青玄女官目光再转,似笑非笑地流转至长明候的身上:“据说长明候的天海剑在十五年前便已经成功修出器灵,今日倒是不妨再出仙器,以证锋芒。” 无故输失了倾天鉴也不曾见面上有丝毫变化的长明候此刻却是因为青玄女官的一句话,额角隐隐见汗,他低笑两声,忙道:“青玄大人过誉了,在大人面前,区区天海一剑,不敢献丑。” 青玄面上露出遗憾之色,也未勉强。 夜宴已过中旬。 殿中绝大部分人并不知晓,是因为雷吴神枪的荆棘雷笼引出了苏、尹二女,只当是见到了那位天生雷体的天才落得如此下场,又哪里还敢上台挑战。 乖乖低头喝酒吃菜就是了。 尹白霜眉头一皱,低头看着苏靖手腕间缠绕的枯藤:“你们竟然还未斩断此藤?” 苏靖冷声道:“与你何干?” 《长夜行》正文 第529章 孩子还差个爹 眼看两人又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掐起来,苏观海与尹渡风面色大变,齐齐起身准备拉开自家的宝贝闺女。 不曾想,苏靖后头那名少年却突然插进了两人的中间,温声软语地对她说道:“苏靖姑娘,你可行行好,你若是再继续打架,拽着我东拉西扯,可是有着吃不消。” 苏靖目光淡淡看了一眼百里安手腕间被海藤勒出的一圈浅浅红痕,她眸光低敛,不再说话。 身体还没站直就打算冲出来止战的苏观海瞬间像个冻僵的鸭子停在了那里,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家阿靖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说好每次与尹家那丫头见面的刀光血影,不死不休,山摇地动的呢? 虽说一心不愿看到这两丫头打起来,因为一旦惹在了一起,那当真每每都是伤筋断骨的收了场。 可眼下闺女你忽然乖巧低头敛目是几个意思?也不怕被那尹家丫头给狠狠欺负了去。 看着自家女儿打架心疼,可是女儿沉默乖巧,当爹的自然又怕她受了欺负。 苏观海纠结得眉毛都快拧到了一起去。 尹渡风也是意外吃惊,随即隐隐又有些得意,心道咱家闺女同那面瘫斗了这些年,终于能够稳压对方一头了。 欣慰欣慰。 这会儿,尹家爹爹正是欣慰时,百里安头一扭,看着面色冷煞之意十足的尹白霜,又很是好心的问候道:“尹大姑娘,有几日没见到小寿了,他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尹大姑娘面容惊变,双手直捂自己腰间的乾坤宝囊,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警惕起来:“你……你打什么心思呢?” 都结巴了。 百里安略一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态度很是诚恳地安慰道:“尹大姑娘放心,我没想要当你孩子父亲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颇有掩耳盗铃、图谋不轨的意思,让尹白霜听得愈发悚然。 她心道寿这般喜欢他,若是他真有那心思,那她岂不是还得给小家伙找了个爹回来供着?! 这怎么可以! 眼眶中的眼泪一下子泛了出来,眼睛都晕红了,哪里还有半分杀气,她气的跺了跺脚,嗓音都泛起了一丝哭腔:“你去死!” 说完,捂着小荷包头一扭,仿佛屁股后头有恶犬在追,逃一般的飞快冲出殿外跑掉了…… 尹渡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闺女你咋就突然怂了?! 修真界两大巨头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殿中少年,哑口无言,心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莫不是给那两丫头下了咒,竟然可以将她们二人吃得死死的。 要不趁着敬酒的机会向他好生讨教讨教高招。 两位尊首并未等来敬酒请教的机会,来自昆仑山上另外一名地位不俗的女官大人轻水姑娘一步一蹁跹的步入殿中来。 她目光含笑,朝着百里安施了一个标准的人间扶额礼,道:“司尘公子,娘娘有请。” 百里安一怔,有些不解:“娘娘……要见我?” 轻水含笑点头:“还请公子移步紫薇阁。” 百里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什么,隐隐猜出此番娘娘要见他,想必是因为青铜门大开一事,心中自有定数,他点了点头,抬步跟上。 轻水施礼微笑,忽然态度温和地拦住苏靖:“还请苏姑娘止步,娘娘要见的只有司尘公子一人。” 她目光低垂,看着两人手腕间的海妖之藤,摇首笑了笑:“轻水并未有庚金之剑来断此物,只能暂且委屈一下二位了。” 只见眼前这名温婉如水的女官大人指间银色指环微微闪烁,掌心便托住了一盏净瓶,其中盛满了清澈的水液。 她将瓶中清水浇满枯藤之上,原本只有三村长的枯藤饮饱清水,瞬间漫长生长,在两人脚下盘踞出一圈又一圈的距离。 轻水微笑道:“此乃我昆仑净池中的泉水,能生万木,我虽斩不得此藤,却也能够在短时间里叫它无限生长。” 苏靖揽袖观藤,也未说话,折身返回宴席座位里,表示对面见昆仑神一事她并不感兴趣。 洁白巍峨的神宫玉殿浸染在夜色之下,天上云层雍容厚重,观不清寒月何方,春寒之意自远山寒黛里袭来,带着草原独有的青涩寒香。 穿庭过角,在前方引路的女子换做了轻水女官,她手中提着一站青灯,背影仿佛隐在烟雨里,甚是迷蒙美丽。 不同于初时引路的侍官那般沉默,轻水声音柔柔响起,在漫漫夜色中,微染甘甜:“不知公子是因何想要成为仙陵城之主的?” 百里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低头专注地看着脚下道路,他说:“我想再次开启鬼山青铜门。” 轻水女官脚步停下,忽然转身,手中青灯一下照清两人的眉目,她面容间的笑意不减:“公子可知,山中鬼脉关系着娘娘家小殿下的性命,即便公子是山城之主,若无娘娘点头,你也并无资格开启鬼山。” 她上前一步,仰起脸,鼻尖几乎快要挨着百里安的鼻尖,黑眸沾着夜色的微润:“即便你是青铜门的主人,也不行。” 百里安眼睛猝然大睁,她那仿佛早已纵观全局的气场让他不禁想要后退半步,可当他触及轻水宛若薄烟的目光,他眼眸微沉,心中似有定夺,反而随着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逼近前去。 轻水瞳眸微张,澹然平静的外表出现了一丝破绽,她微惊地后倾柔韧腰肢,发丝沾地,避开了两人鼻尖的亲密相触。 百里安双手负背,反客为主地压了回去,身体前倾下压,鼻尖巧妙地停在了一个将即未即的距离:“姑娘说这些话,是不是太早了些?” 黑暗与男子冰冷陌生的气息笼了上来,轻水手腕微抖,青灯里的烛火倾斜,火光溢出,瞬间将那薄纱而制的灯笼卷烈燃烧了起来。 她面颊微红地扔开烧得不成模样的灯笼,很想抬起手指戳开这小子的脸,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她连退几步,道:“莫要让娘娘久等了。” 百里安站直身子,微微一笑:“好的,轻水姑娘。” 二人很快来到紫薇阁。 内殿,烟篆袅袅,雪软铺地,古色生香的露台外有着野花梧桐开进了屋内,窗棂之间花影重叠,有种野性自生的凌乱美感。 阁屋深处,轻纱帷幔隔绝了外界的天光与视线,借助灯火,隐隐只能窥见其中一坐一卧着的两道身影。 “娘娘,司尘公子已经带到了。” 殿中只有两人。 但是百里安一眼便知晓了,她口中的娘娘是坐着抚琴的那位。 他从未见过君皇娘娘是和模样,此刻之所以能够辨别出来何人是她,只是因为他在步入阁内的那个瞬间,便认出了软塌之上躺着的那道少女轮廓是谁。 “方歌渔?!” 不复从容,再难淡定,乱了分寸,乱了仪态。 百里安几乎是飞奔一般,甚至直接忽略了轻纱软帐里那位伟大的存在,惟恐如遇梦幻泡影般,诚惶诚恐地迎了上去。 《长夜行》正文 第530章 慧极必伤 窗棂间花枝摇曳,榻坐前垂落着的三重湘色软帐重重叠叠的柔软飘浮起来。 柔软的风掀起柔软的帷帐,拂身袭来,无尽绵绵柔和的劲风里却是隐含着不容抗衡的恐怖重量,轻纱软帐落在百里安的胸膛上,难以想象的阻力如万钧海水倾压而来,将他逼得再难近身半步。 百里安被迫强行退后七八步,轻水女官见状即可两步上前,素手撑在他的身后。 她轻叹一声,道:“司尘公子,娘娘尊前,还请莫要失了仪态。” 神明之容,不当轻窥。 百里安如被凉水浇透,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绣着山水青墨画的重重软帐,随风而舞,漫漫无声。 这让他瞬间明白了,他与那软帐之下的昆仑之神,纵然身处一室,但仍然是两个世界的里的存在。 她是不同位阶的古老氏神,甚至无需一个眼神便可将他轻易杀死。 这一刻,他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认知来衡量他与她之间力量的差距。 那是无法依靠数量、时间、境界来弥补的巨大鸿沟。 甚至软帐幕帘之下的女人并未抬首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可是当百里安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这具身体里所藏的全部秘密,都毫无保留地被展示了出来。 包括他此刻这具死去的身体,冰冷的肉躯,尸魔嗜血的身份。 百里安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起来,但他心中却是真正地明白了,危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更可怕的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帷幔下的那位昆仑神若是动了一丝杀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等死。 这种杂乱无章的烦乱心情,他清楚知晓这是对于自己的命运而无能为力。 轻水女光目光微诧地看着眼前冷静沉默下来的少年,方才那失控激动的一瞬就好似错觉一般。 但她明白,手掌下的身体从战栗颤抖到冰冷安然的这个过程,绝不是因为得到了安抚。 因为榻上少女,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窗棂间的野枝花叶忽然平静了下来,紫薇阁里很是安静。 就连他一路走来时,所经的庭院长廊里的虫鸣鸟语都消失了。 这并非是神迹,因为此刻神就在这里。 很长时间的宁静过后,百里安终于开口,朝着那边行了一礼,道:“空沧山司尘,拜见娘娘。” 回应他的,是湘色软帐下,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宛若兰花般优雅,纤长,柔美,手掌与指尖的弧度近乎完美,无可挑剔。 随着她纤折素手,修长的手指朝上轻挑微勾,百里安掌心顿时传来滚烫巨疼之意,他翻开掌心,只见在青铜门内那枚融进他骨血之中的青色帝仙之玉竟是再度隐现脱离。 半枚残玉自他掌心中飘浮而起,倏地飞入重重纱幔之中。 百里安看着那青玉被娘娘一手稳稳握住,不由慢慢眯起了眼睛。 素手执玉,沧南衣慵慵支起身子,墨青长发自青衣间铺落如烟,半垂半敛的眸子里是散不开的慵懒与高贵。 她将手中冷玉细细把玩了一番,狭长妩媚的眼眸微微一瞥,看着榻间少女:“原来那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几日沉睡,方歌渔那张玉容雕琢的脸看上去清减不少,面色也苍白极了。 她几乎瘦了一圈,纤细易折的秀颈间的肌肤却是浮现出一缕缕黑红相间的花纹,暗藏的不详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里头藏着光,经历了一场生死之边,也未曾磨灭。 她依靠在柔软的榻枕间,清丽的秀发不扎不束,简单地披在雪枕间。 方歌渔正低头玩着一枚乌黑的小方盒,盒中放着一只灰黑色的小蜘蛛,正慢悠悠地在光滑的盒底徘徊。 方歌渔随意逗弄了一下那只小蜘蛛,也不见它争气吐出一根丝线来给她瞧瞧。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合上盒面,她看着娘娘,认真道:“如果是假话,娘娘又怎会放任她在仙陵城内自由出入?” 沧南衣不可置否地挑起眉梢,她将掌心半阙青玉抵在方歌渔的心口肩,柔和的神意渡进玉中,以玉为媒介,神意注入少女的身躯之中。 随即,她颈间那些黑红诡异的花纹慢慢消融被净化。 做完这些,青玉上的‘天’字篆体,逐渐黯淡失辉。 沧南衣将手掌收回,如青墨般的眉缓缓沉了沉,唇角微勾,声音却毫无情绪:“传说中的青之帝玉,果然不凡。” 成神之日,她亦是拥有过这样一枚帝玉,只不过后来,又被她亲手捏碎了。 这一点,即便是仙尊祝斩,也不曾知晓。 听着两人间的对话,轻水女官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将头放得更低,来掩饰自己的震撼。 方歌渔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但百里安并未因此冲动上前,他平静地站在远处,沉思默然,安静地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 只是那一双眼睛,愈发的深黑寂寞。 窗外的风依然静止,就连夜下微微小雨也不知何时陷入无声。 沧南衣手中的青玉很快化为点点光斑,重新归入百里安的掌心之中。 “少年,你如今是仙陵城主,可还想再次开启鬼山?”娘娘如是问道。 百里安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沧南衣自然知晓他所谢何意,她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夜之盛宴,尊客满殿,身为今日东道主,少年你离宴久了些。” 百里安再行一礼,道:“司尘告退。” 随着轻水的背影正准备一同离开紫薇阁的百里安,背影忽然一顿,他没有转身,轻轻念道:“方歌渔,你要回家了吗?” 仍是连名带姓的古板认真的唤法。 沧南衣看了少女一眼,没有说话。 她整衣起身,背身漫步于窗台前,随意抬手摘了一朵野花梧桐,放在鼻尖轻嗅。 窗外微风起,阁楼雨潇潇。 方才还在与娘娘对话的少女一时无声沉默,并未回应。 百里安没有转身,殿外的斜打过来的雨丝落在他的衣衫间,身体忽然有些冰冷。 趁着雨势未大,轻水取来一纸青伞,轻声道:“司尘公子,回吧?” 百里安闭上眼眸,复而睁开,他轻轻嗯了一声,身子低倾探入伞下,与女官轻水在阁外渐行渐远渐无影。 方歌渔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盒子,神情恍惚,似在发呆。 这时,一只优雅美丽的手探了过来,轻轻拨开盒面,娘娘倾身过来低低看了两眼,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道:“恩,不错,与那少年见了一面,这鉴心蛛倒是真的开始吐丝了。” 方歌渔神色微显不耐烦躁,她挥开娘娘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沧南衣将折来的那朵野梧桐放在床头,道:“那少年是尸魔之身,他知晓今日夜宴面见本座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来了,天真狂妄地认为能够以一己之力开启鬼山,重入青铜门。” 她轻笑一声:“这一点倒是令人不怎么讨厌。” 方歌渔皱眉。 沧南衣侧目看着她,道:“本座很是好奇,他分明知晓仙者不容于魔,为何在知晓你还活着,却未能以客卿的身份将城主之位让于你。” 对于常人而言,仙陵城之主,是炙手可热、梦寐以求的宝座。 可是对于尸魔而言,那无异于颈间悬剑。 仙不渡魔,只戮魔。 沧南衣也不否认,若非是那半阙青玉,以及那个女人所说的半曲故事,她的确会在今夜夜宴之时,取来净土,渡了此魔。 身为将臣后裔,王族尸魔,他倒也有资格让她出手了。 方歌渔随手将那装着蜘蛛的盒子与野花放在一起,她看向夜雨风吹的窗外,轻声道:“我若想要,他自然会给,我不曾开口,他便是晓得,我不想要了。” 他一直都很聪明,比她还要聪明。 只是,慧极必伤。 无需她开口,他却能自行明悟。 细雨洗梧桐,枕边花,盒中蛛。 一丝挂得虚空住,百忆丝头杀气生。 设方寸罗网,非是杀众生。 吐纬逢萦缠,丝成纵横大为网,蛛为昆仑见心蛛,以方歌渔的心头血喂养成活,蛛即本心,蛛丝成茧,将情忆欲望封死盒中。 如此,便是对付她体内邪神最彻底的唯一办法。 拔剑斩龙的她,已经无法再以本心之力来压制那个存在。 见心封心,这样一来,真祖邪神便再无欲望七情可食。 而这,也是方歌渔离开那边黑水海域应当付出的代价。 蛛丝成霜,见那自缚罗网初成,方歌渔才恍然知晓,原来她终究还是活成了她娘亲的模样。 夜宴,席上。 筹光交错。 虽说城主之位,终是与他们无缘,但各方名门大家难得齐聚一殿,笙歌乐舞,极佳的气氛里,自然少不了君子结交,高谈阔论。 酒至酣时,就连心情不佳的赢袖也被一群仰慕他俊美年轻的女修们拉着多灌了几杯。 虽说赢袖酒量不浅,本多喝几杯也无事,只是当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台面间端方而坐的苏靖,她似乎此处氛围格格不入,一袭白衣仿佛难容这灯光歌舞里。 那清冷不沾凡俗事的眸光,只是定定地看向殿外虚空里,全然没有一瞬,有落在他身上过。 赢袖心中顿时塞满了郁结的燥火,就着几名女修抵在唇边的酒,顺势饮下。 酒意上头,他不由想起了两百多年前,他与太玄宗的那一纸婚盟。 时间已经过去久远,少年时的记忆与他而言多少有些朦胧难寻了,模糊间,他只记得当年在南泽山下,野蔬瓜棚一派狼藉里,他初见苏靖少年时,她并非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再后来,他记不太清自己是如何从对她的不喜欢化为了憎恶,厌烦,最后行至陌路。 当初她活在他记忆力的模样,渐渐远去,回忆不清了。 他只记得,眼下玉兔面具之下,那清逸绝伦的容颜,让他深感怀疑,当初他又是如何对着这样一个人,一张脸,而开始恨之入骨的? 他想,当初你分明那般霸道偏执地喜欢我,为何又要在两百年后,一副故作放下的高傲姿态来惹他心烦。 为何喜欢一个人,就不能长久一些。 若是能够长久一些,他自当也能…… 也能…… 也能如何,赢袖一时间想不下去了,心中猛然浮起尹白霜的那张脸,他心中隐隐刺痛。 于是,他从旁人的递酒到自己端壶大口猛灌。 仙陵城盛产烈酒,饶是赢袖有着一副好酒底子,也逐渐扛不住酒意上涌。 他喝得面色驼红,忽然将手中一坛酒扔在地上,砸的稀碎。 巨大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就连苏靖也不由被那声音所吸引,目光淡淡望了过来。 然后见他俊脸蒸红,醉态百出,她冰冷完美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黛眉轻蹙,隐隐起了几分摄人的寒意。 见她终于将目光投望过来,赢袖不免得意。 他唇角一勾,看也没看地伸手拦住距离身边一名最近的女修,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 一时间,惊声四起,目瞪口呆。 不少醉饮之人甚至开始鼓掌叫好,场间气氛隐隐开始变得火热暧昧。 赢袖怀中那名女子被猝不及防地索吻调戏,身子蓦地软成了泥,嘤咛一声,便委在他的怀中,羞涩不敢见人。 女子家中师长见此,呆愣良久,震惊不可置信,但很快,眼中满满皆是钦佩感动。 环绕在赢袖身边的女子轰然散去,一边离开一边低声私语地离开了。 “赢袖殿下怎么这样啊……”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实在是太可怕了,妾身方才居然还喂酒给了他。” 苏靖垂下眼,裹挟着寒意的杀气隐隐,手掌不知何时落在了腰间斩情剑上,似是想把赢袖那张脸皮给撕下来。 青伞入殿,夹着丝丝雨气。 百里安步子方一跨入大殿,便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了席面间那位中幽太子殿下正抱着一名女子亲热的画面。 他嘴角一抽,下意识地看向青玄女官。 却见她低头品酒,仿佛对殿下发生的那荒唐放肆一幕熟视无睹。 百里安心道这种事他也不好出面多说什么,更何况赢袖怀中那名女子似是心甘情愿,他又何必棒打鸳鸯。 滋润枯藤的泉水似是作用渐渐淡去,委拖在地的枯藤又开始渐渐缩短勒紧。 百里安只好穿过人群,回到座位间,静待夜宴结束。 苏靖眼底的杀意不知何时散了去,她侧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定沉静。 席面间,因为赢袖,原本严肃的场合忽然变得放松火热起来。 甚至有人开始了行酒令。 长明候目光一转,举杯托展,对百里安虚敬一杯,笑道:“入席这么久,本侯似还未见城主大人饮过一杯酒水,甚至就连青玄大人为您亲斟之酒,大人似乎都并不赏脸啊。” 百里安并不想为了所谓的赏脸而去喝下尸魔无法吸收的酒水,而后待到无人十分再去催吐,直言拒绝:“我不擅饮酒。” 万道仙盟的渡道人与长明候相视一笑,他甚至举杯直接站起敬酒,道:“今日夜宴,百年难遇,城主大人既得娘娘亲点传召,今日喜上加喜,何不饮下此杯,我等祝福之心,可皆在酒中啊。” 百里安心中表示,他并不需要你们这些人所谓的祝福之心,此刻他的心情很混乱,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也知晓,若是因为一杯酒,怕是能够纠缠许久。 百里安想图个清静,也未多加坚持,他端起酒杯,与他们二人虚虚一敬,正欲往唇边凑饮时,一只微凉的玉手忽然伸了过来,夺去那杯清酒。 百里安愕然侧首,看着苏靖将他的那杯酒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放在桌案间,冷冷注视两人,沉默不语。 《长夜行》正文 第531章 疼吗 百里安低头愣愣看着空空的白玉酒杯,似有不解。 苏观海亦是张着嘴巴,表情震撼。 台下无数仰慕苏靖仙名已久的各方男儿看着这一幕,难免费解心酸。 在他们心中,苏靖这般如白玉般通透绝俗的女子,财色酒气皆不沾。 如果说与那少年同席而坐是因为那海妖之藤所束。 那么眼下为其挡酒,又是何意? 长明候与渡道人端着酒杯怔惊了许久,见苏靖目光冷淡斜来,二人才苦笑举杯,将杯中三清之酒饮尽。 这三清酒乃是仙陵城的当地名酒,以昆仑山上千年霜雪而酿,百年光景才只能酿出三十坛来,可谓是杯杯珍贵,清酒醉人。 若非夜宴,掌城殿酒事的长明候,断不会一夜慷慨,满席三清。 这三清酒的后劲儿,可是连修行者都难以抵抗的。 长明候许是常年与酒为伴,一杯下肚,面色不改,反倒是渡道人有些熏然。 长明候摇了摇首目光含笑转身,取来一壶酒,再斟满一杯,笑道:“本侯只道苏少宗主谪仙般的人物,常年与青山为伴,风雪为友,倒是不知原来您与司城主关系这般好?” 苏靖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不熟。” 各家仙门公子听了这话,心头不免松了一口气,他们知晓以苏靖的性子,她说不熟,那自然只能是不熟了。 长明候眉目轻扬,道:“方才本侯那杯酒,敬的是司城主,若是少宗主当真不熟,不知又是因何缘故为城主挡酒?此举怕是不妥吧?” 苏靖冷冷掀眉,道:“他说他不擅饮酒。” 长明候眼底笑意更深。 百里安见他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暗自蹙眉,侧目看向身边女子,低声道:“苏靖姑娘,不必担心,没有关系的。” 苏靖也将目光侧看过来,凝视百里安,道:“你觉得我是在担心你?” 百里安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听她继续说道:“你说你不擅饮酒,他若敬你一杯,自然还有人继续来敬,若是醉死在此处,你是希望我抱你离开还是拖你离开。” 也只有苏靖这样的人,才可以将‘抱你离开’这种话说的冰冷入骨,生生冷冷地毫无旖旎可言。 百里安这才感觉到了海妖之藤带来的尴尬,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是苏靖多心了,他既是尸魔,自然不会为酒所醉,最多是事后腹中难受一会儿。 可当着芸芸仙门的面,百里安总不至于自爆身份。 长明候哈哈一笑,再次举杯说道:“苏少宗主这是说得哪里话,司城主可是娘娘亲选之人,即便不擅酒道,饮满一杯又有何妨?” 渡道人也迎合说道:“不错,既是新城主继位之宴,怎么也得赏脸一二才是。” 二人对于敬酒一事异常执着,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干饮入腹。 百里安无奈,只好给自己到了一杯三清酒,举杯饮下。 清酒入喉,烈香席舌,醇浓的酒香烧喉,突如其来的味觉冲击让百里安没有丝毫反应。 一杯酒滚滚入腹,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能够尝出这三清酒的滋味。 百里安蹙眉看着空杯残存的酒液,心道由昆仑之雪酿出来的酒,似乎不一般啊。 余光所见,青玄女官手中捏着一壶三清酒,轻晃轻摇,也不知是有意赞美此酒,还是无意之中为谁解惑。 “昆仑雪,三清酒,乃为六道之酒,天地万物有灵之物,但凡有心,皆可品出此酒至味清欢,此酒饮下,入腹入骨也入心,城主品一品此酒,并非坏事。” 难怪。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能够感觉仅仅一杯,就有酒气缠骨而来。 心道若真烂醉如泥在这种地方,想必下场当真就是苏靖拖着藤,藤拖着他一路离殿而归了。 他默然放下酒杯,海妖之藤未断,今夜必然又要与苏靖单独身在一处,喝醉了去,难免不好。 见他饮下一杯,长明候与渡道人果然也没有继续为难他的意思,提着酒杯回了席面座位间。 可今夜百里安身为主场,又坐首席,殿中修士不敢拉着青玄女官敬酒,但与百里安攀谈之心却是一刻也不曾淡化。 于是,席面之上一批又一批的人纷纷起身,端起酒盏:“在下风波城王欢,敬新城主一杯,还望城主大人能赏个薄面。” 长明候渡道人敬酒,他喝了,换做旁人若是不喝,难免落得一个避凉附炎的名声。 百里安心思清明,自然知晓那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笑着摇了摇首,直言道:“我面子很薄,再给就没有了。” 意思很明显,我就不喝,你奈我何? 那人脸色一黑,没想到仙陵城新城主竟然是名桀骜之徒,他正欲发作,百里安身边的苏靖再次举杯,端酒饮下,目光颇为冷淡地睨了一眼那人。 王欢面上一僵,哪里敢找死冲这位发火,讪讪一笑,道:“能与苏少宗主共饮,实乃王欢生平一大幸事,既然少宗主愿替司城主挡酒,那王欢斗胆,再敬一杯。” 苏靖沉默不语,端壶满杯,欲再饮,却被百里安忽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他沉声问道:“你无需如此?” 他本就非凡尘之人,避凉附炎也好,目中无人也罢,他又何须去在意这些人的对他的看法。 他想饮便饮,不想饮,何人又能勉强得了他。 苏靖侧眸,目光轻凝道:“太吵了,耳朵疼,索性让他们闭嘴安静好了。” 她又何时在意过别人的想法,只是这些人如吸血的盯上了鲜血般一个个围咬过来,嗡嗡不休,的确烦人。 百里安颇为无语,心道台下一众男儿,也不知是谁让谁闭嘴安静。 苏靖挣开百里安的手,不愉道:“你的眼神很无礼。” 百里安初时还不知她这‘无礼’一言,所指何意,直至看到那位自称来自风波城的王欢滚到桌子底下,醉软成泥,再也爬不起来。 反观他身边的苏靖姑娘,定定坐着,背脊笔直如兰枝玉树,身子没有半分摇晃倾斜,目光依旧沉稳清明,不见半分熏意。 百里安这才知晓她话指何意了? 感情是不开心他低估小瞧了她的酒量。 这姑娘,平时不显山不显水,不动声色地,酒量竟然如此厉害。 那卖酒的长明候,饮下三清酒都微染红意,她竟半分变化都没有。 吃惊的不仅仅是百里安,还有席面间的人们。 于是,人们一个一个的都举杯围了过来,赶着这股热闹劲儿,各起心思。 毕竟平日里能与这位冰若冰霜,极难接近的苏姑娘说上一句话都千难万难,如今能共席饮三清,自是难得一遇。 那些心思各异的公子少主们有如何能够放过这次天赐良机。 众人默契十足地一手举壶,一手端杯,心照不宣的开始了车轮战术。 “司城主年少英才,还请一杯清酒,以表敬意。” 苏靖平稳倒酒,执杯,饮下,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我也敬城主一杯,还望城主务必赏脸。” 苏靖再饮。 “苏少宗主好酒量,来请酒满上,再来一杯。” 这回儿,苏靖放下酒杯,目光冷冷,不再举杯。 那人一怔,心道已经喝了过几轮了,怎么到了他这就直接选择无视了呢? 心思一转,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忙又转口,试探性般地端酒轻声道:“司城主,请吧?” 案上杯酒再起,苏靖这才开始继续饮酒。 百里安看着她脚底下的空酒坛子越堆越深,而台下席面横躺着的凉拌死狗也越来越多。 在她静然无声的举壶倒酒里,扑通声不绝于耳,果然逐渐归于安静。 尹渡风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可是醉心醉骨醉前尘的三清酒啊,我都饮不下三壶,这丫头何时练出了这一身好酒量,吓人……” 苏观海见此,口中清酒也难免变得有些苦涩起来,他神色复杂道:“阿靖在十六岁以前,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啊。” 尹渡风表情骤然一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席面间还能够平稳坐着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剑主羽目光深楚地看了一眼那名端杯执雅的白衣女子一眼,他扔了手中酒杯,起身道:“此处酒气太重,本座出去吹吹风。” 苏观海与尹渡风相视一眼,也跟着一同吹风观景去了。 苏靖从来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性子,她说求个耳朵清宁安静,果真便是用了最为直接霸道的方式喝趴了众人。 真真女英雄也。 殿中,那些喋喋不休爱惹是非者,基本都在桌子底下了。 百里安佩服不已,他瞧着苏靖脚底下那堆触目惊心的酒坛子,心道陈酿千百年的好酒,差不多有一半都得在这儿了吧。 琉璃灯打在苏靖的脸颊上,是冷白色的,白玉般的指尖稳稳端着酒杯,目光清雅,安静澹然,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静视全场。 她神态无异,仿佛脚底下的那些空坛子里的酒都不是落进她一人肚子里去了。 “你……没事吧?”百里安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苏靖目光从殿中收了回来,她无波无澜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浓重的墨色,看着前方摇晃的手掌,不由细细凝眸,似有些看不清他掌心的纹路了。 她不动声色地轻蹙纤眉毛,揉了揉眉心,淡声道:“你指什么?” 百里安见她这样,不由有些担心:“你身上酒气很重。” 苏靖半倚半靠在座位间,抬首看着头顶上方光晕温柔的琉璃灯:“夜宴结束了。” 百里安:“嗯,结束了。” 那团光晕在她眼前越来越亮,四围的景物都开始模糊黯去,唯有那清明之光,占据她整个视线。 “那便走吧。” 苏靖拂衣起身,脚步平稳地朝着殿外走去。 百里安随忙添了一杯清水,漱了漱口中那令人不适的酒味,正欲抬步跟上,便听扑通一声,前方修长纤细的白影倒地难起。 他下了一跳,忙上去,将她扶起。 此时的苏靖,雪白玉颜慢慢蒸起一缕淡淡的润红之色,眸子里一片雾霭深沉,哪里还能见半分清明。 百里安瞬间无语,心道方才那个傲视群雄,独战不败的姑娘是谁啊? 将手掌试探性地贴在她的额头上,入手微烫,薄汗微晕。 青玄慢条斯理地品着酒,还不忘赞许一声,道:“苏姑娘酒量的确是我生平所见难出其二,只是这三清酒,需得细品,这二十几壶入了腹,莫说凡人了,即便是金仙在此,也是在劫难逃。” 根本无需青玄多言,百里安都知道此酒烈性有多厉害了。 他此刻亲身体会到方才下肚的那一杯酒正在腹中烧着一股热气,隐隐难受,酒气上涌,四肢也逐渐沉重发软。 苏靖酒量再好,也顶不过这般作死造作。 可总不能酒这么将她扔在这与大殿里的这群凉拌死狗们放一块,怎么说今日也是为他挡了酒。 百里安心道这夜过得,怎就不能让人消停安静会儿。 托起苏靖身子,将她背在身后,酒香萦绕着女子体香从身后笼了上来,自他肩头流泻下来的柔软发丝仿佛都带着一层浓浓的酒意。 侧目凝望,便可看见她那双半阖难睁的眼眸,淡色的薄唇间,还隐隐散发出含着酒香的淡淡呼吸。 百里安腹中火烧翻涌之意莫名更浓了几分,唇中传来微微尖锐刺痛,隐藏的尸魔獠牙在尚未渴血时不受控制还是头一回。 百里安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心道这酒果然好厉害。 初春寒时之夜,溶溶浸冷的月色照雨。 回到寝宫时,百里安的步伐已然逐渐沉重不稳。 他脸颊烧热,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软帐外,许是骨头醉得有些发软难熬,百里安动作没轻没重了些,反手就将苏靖给甩扔在了榻上。 许是额角撞在了床头,猝不及防地吃了痛,苏靖一身白衣微显凌乱地蜷在床角落里,眉头隐隐痛苦地低蹙起来,忍不住低嗯一声。 百里安瞧见她白皙的额头很快就青红了一片,看着有些可怜。 原本只是想将她扔在床上大睡几日解了酒气便好,可见状如此,他又着实过意不去,口中忙道对不住,曲腿跪坐在软塌上,身上替她给揉揉额头:“撞疼了吗?” 她鼻息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嗯。 百里安奇怪她脑袋撞疼了为什么要抱着肚子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转念一想,今夜本就是春寒时分,大晚上灌了那么多冷酒,肚子能不难受吗? 《长夜行》正文 第532章 睡前小故事 殿外寒雨淅淅沥沥的落着,空气有些潮湿。 偌大的宫落略显冷清。 百里安冒着雨在庭院小池中摸满衣兜的圆润鹅卵石,自屋檐下接了一碗干净的雨水。 雨水煮沸烧滚,圆石浸泡滚水之中烫了一遍,再用纱巾包裹严实,放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女子的肚子间,让她抱着。 一来一回,风一吹,雨一淋,酒意渐渐散开,百里安本还有些清明的意识逐渐开始有些迷迷瞪瞪。 清醒之时,人总是能够残忍地将自己的情绪内心克制隐忍,砌上一层坚固的城墙,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当酒意入侵,意志力仿佛变得无用柔软起来,一时间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任凭酒意挥洒,身体里仿佛烧起了一把浇不灭的火,常年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体温。 百里安随手将衣襟扯开,脖颈间露出的一串水滴吊坠被带了出来,清凉的温度打在手背上,让他低头多看了两眼。 神志开始有些模糊不清的百里安凝望良久,这才反应回想起来这是离开紫薇阁的路上时,那名轻水女官交给他的东西。 是仙人泪。 不知为何,百里安看到这个,情绪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他扯了扯细银而制的坠链,想要将它扯下来。 却发现那链子坚韧异常,将掌心都扯疼了还稳稳挂在脖子上。 一番折腾下来,体内那热燥之意愈发地压不住了,逼得他想要寻一处清凉的地方凉凉身子。 目光四转之下,他看到榻上的白衣女子撑着头斜卧浅阖双目,一只手臂抱着那暖然的圆石热袋。 纵然醉酒都醉得这般不温不火,即便不清明了,她也绝非是个无理取闹的性子。 甚至脾气似乎比平日里还要温顺听话些,让她抱着那些暖石,她便乖乖抱着。 一双清瞳剪影,好似风平浪静的青山湖水,风神俱静。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 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 疏雨清风,雪清玉瘦的人,仿佛照见历史。 仙人泪在灯火烛光里散发出静谧的微光。 恍惚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百里安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经历了一场长久的等待。 而类似于眼前光景,似乎也并非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所经历的烟尘岁月。 山川不改,桐花万里,似是还有谁在眷顾这那一场温柔岁月的相知相遇。 百里安怔看良久,他摇摇晃晃地想要站稳身体去开窗吹吹焊缝,脚下却踩住自己的衣带,趔趄一下。 三清酿的后劲儿一下如潮海般涌了上来,头重脚轻地笔直朝着床榻方向摔了下去。 脸是朝着床沿栽下去的,这一下摔瓷实了一定很痛。 百里安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但预感中的摔痛并未传来,后颈衣领瞬间被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提住。 百里安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对上一双深邃安静的眼眸。 微凉的指尖贴在颈间肌肤,犹如冰凉的玉石,循着那一丝舒适的凉意,百里安不由自主地往那只手指上蹭了蹭。 那只提着他衣领的玉白手指微微发力,将他提上的床榻,开口低声道:“还以为这些年你多少有了些长进,谁曾想还是这般不济事,才一杯,就倒了。” 她黑白分明的眸色格外清明好看,可终究还是醉了,说出来的话不慎暴露了些不该暴露的自己也未曾发现。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的嗓音清冷沉凉,好似覆雪古井里清澈的寒水。 此刻清雅的声音却端得是柔语千种,绵绵温情,仿佛寒雨被温水洗刷浸泡,扑面而来的氤氲温柔,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色都是足以溺杀人心的若水婉约。 百里安半边身体被迫提上了床榻,趴在她的腿间。 在方才起身动作间,她束发的缎子松散曳下,玲珑柔顺的一垂而下,原本编织藏在发丝间的一对兔子耳朵也随之弹了起来。 白色的月光透过纱窗,陈铺于室。 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他看着那对耳朵,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受控制的强烈冲动。 他勉力地撑起醉软的身体,整个人慢慢地攀压上去,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两只迎风竖起的小耳朵抓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柔腻软滑,看着好好吃的样子。 苏靖抬起睫,深瞳定定地望着他的脸,大概是觉得有些痒了,耳朵在他掌心动了动,伸手将他轻推了一把。 纵然饮醉了,也是倔强不愿让人多碰她这多生出来的两只兔耳朵。 喝醉酒的百里安却比平日里要不老实多了。 他锲而不舍地又爬了过去,虚虚张着手掌去抓,怕她躲开,另一只手将她揽住,继续去摸她耳朵。 他声音含混不轻道:“我今日难过,你给我摸摸耳朵好不好。” 那双兔子耳朵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苏靖眉头一蹙,隐隐有些不高兴。 “阿靖……”他极为难缠地惹了上来,忽如其来的称呼宛若晴天霹雳。 怀中女子呼吸瞬间有些不稳起来,她蓦然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竟有些失声:“你唤我什么?” 百里安并未回答,光是摸耳朵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了,将衣襟扯敞开来,他多少带点无理取闹地蛮不讲理蹭了上去,张口就咬住其中一只耳朵,轻摩吸咬。 这种忽如其来的侵略逼近让苏靖有种窒息的无力感,她的呼吸声愈发急促,腰一下子软了,整个身子倾倒下去,睁着一双惘然似梦的眼睛,竟是忘了继续方才的问题。 两人交叠抱了许久,百里安专心致志地咬耳朵,时轻时重的力道分外折磨人。 苏靖紧紧咬唇,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紧那暖烫舒服的热石袋,脸颊侧开低声道:“我不是兔子。” 百里安咬着耳朵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微微睁开眼睛,黑成一片的眼睛里仿佛有着光斑浮动。 搭放在她肩上的手臂无比自然地下滑抱住她的腰,口中细细咕哝不断。 苏靖听不太真切,两只兔子耳朵尖尖轻轻垂落聆听,这才听清楚原来他是在碎碎叨叨地同她讲述着睡前故事。 《长夜行》正文 第533章 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心潮翻涌成记忆花,揪紧热石软袋的手只见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小的声音在耳畔轻声低喃着。 平凡的小故事在他的口中逐渐变得生动起来,带着几分幼稚的安哄之意。 苏靖乌黑的眸子温润地迎着烛光花火,心中陡然一阵酸楚温热,悸动不止,就连指尖都开始逐渐发烫。 她格外珍惜认真地听完了一个故事,他咬咬耳朵,伸出手掌拢了拢她的发丝:“阿靖,听完了故事,鬼都离开了,乖乖睡觉,明日下山带你买胭脂擦你那张小黑脸。” 他从袖中摸来一根短笛,塞给她低声笑了笑:“阿靖不怕,扶乩笛给你,它们不敢再害你。” 犹如致命一击,苏靖只觉得喉咙里压抑的剧痛再也藏不住。 她轻仰起头,侧面的轮廓带着微弱的泪光,极罕见的温柔伤又伤心的神色在她眼瞳中凝聚,她身体微微颤抖,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安。” 幽幽的风声再窗外响起,细雨滴落枝叶,是个宁静的夜晚。 幕帷轻舞间,本以为能归宁入睡的百里安浓醉的眸子里惘然不解。 听她开始一只道歉颤抖,仿佛在不断责怪自己,他心中也不由莫名酸楚难过起来,眉头也跟着蹙紧起来。 这会儿两人意识基本都是混乱分不清岁月年时的。 蓦然间,百里安只觉后颈搭上了一只冰凉的玉手,身下女子便轻柔悲伤地印上来一个吻。 面颊间泪痕滑落,沾入两人唇中,微显苦涩。 无需多教,百里安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腰间的系带活结,白衣轻衫扯滑落,在夜色青灯下隐约现出一肩雪白,纤细修长的藕玉手臂。 冷玉生香,莫过如是。 海妖之藤在两人腕间细细交缠着,斩情剑孤零零地被扔在青纱帐外。 精致若蝶的锁骨下,是一片旖旎诱人的润白风光,一展无遗。 夜风忽地大起,两扇殿窗被吹敞开来,幽凉的春风寒雨侵室,谁也不曾注意到殿外檐牙之上翩然立着一道纤然的紫色身影。 正兴致勃勃地凝视着殿内风情。 百里安目光灼灼,忽然凑低身子,鼻尖轻蹭嫩香,染血的唇微张几许,一对若隐若现地尖尖牙看起来很有攻击性,动作却是无比温和地将她一点点的含住。 苏靖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尾袭红,清丽妖娆,声音隐隐哽咽,碎不成音的低吟:“小安……” 她全无了平日里的敌意冰冷,一身修为也毫无用武之地,她被迫在他身下翻了一个身,缠裹在腰间的衣衫被就此褪去。 玲珑一握的纤细腰肢含着两点诱人的腰窝,衣衫再褪,窄腰翘臀,那里居然含着一团雪白可爱的茸茸尾巴,随着身体间的隐忍战栗,那团精致小巧的尾巴抖动轻颤。 百里安慢慢张大了眼睛,尸魔的本性本就带着几分天生的野兽天性。 亦如孤狼俯瞰爪下的猎物兔子,生的愈发可爱,便愈发让人想要撕咬欺负。 苏靖被迫弓起曲线姣好的身体玉背轮廓,在三清酒的醉意侵蚀下反应总是比平日里要慢上许多。 衣衫被彻底解了,寒风袭肌,感到了几分凉意侵体,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身体不仅仅只藏着耳朵那一个秘密。 耳朵难藏,又如春笋般冒得毫无征兆,被他瞧得清楚,再怎么遮掩都断不了他对那双耳朵的兴趣。 可他却不晓得,那神树汁源的副作用远不止于此。 还有更为窘迫令人难堪的是……那一团决不能叫人看见的兔子尾巴。 索性这并非狐狸尾巴,小小一团,穿上衣物甚是好藏,前半夜湖中坦诚相对时,也隐藏得极好没叫他发现。 眼下……可是被瞧得一干二净了,什么都不剩了。 苏靖面容烧红了起来,当尾巴被小尸魔一口叼咬住的时候,她终于崩溃失态,睫毛簌簌,眼睛可怜湿红,回首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碰我。” 许是明知威胁无用,她两只纤细白皙的玉臂胡乱在榻上乱抓乱蹭,试图逃掉。 在胡乱抓扯之间,散在一旁的雪白衣衫被扯得凌乱,肚兜玉带都落了出来。 于此同时,白衣藏袖里的一件物事也随之滑落出来,衣衫轻甩间,那东西被甩飞出来,不轻不重地砸在了百里安的脑袋上。 《长夜行》正文 第534章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苏靖也尚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飞出去了,但冥冥之中有感觉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反手去捞。 百里安被砸得一愣,他咬着那团尾巴不松,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狼崽子。 目光捕捉到了落在床榻上的那东西上,脑袋疑惑地歪了歪,目光有种犬类的不解与懵懂。 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此刻醉酒不清明了,但这是他亲手雕刻出来的小木雕兔子,他如何能够认不出来。 他虎这个脸,松开苏靖的尾巴,先她一步的抓住那小兔子木雕。 然后撑起身子趴在她微微汗湿玉凉舒润的背上,将那兔子木雕在苏靖面前晃了晃,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危险不解声音。 苏靖剧烈挣扎的反应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手里头的东西,然后目光心虚转到另一边。 气势登然大减。 百里安锲而不舍地换了一边,将那木头兔子摆在她的面前,语气很不高兴:“这兔子是我的。” 苏靖试图狡辩,小小声:“你送出去了,就不是你的。” 赃物都摆在她面前了,居然还死不认罪。 百里安一时间想起来木雕被偷整宿整宿以泪洗面的三儿小姑娘,他便气得胸膛微微有些起伏。 恼怒之下,他甩起手掌啪的一声打在她的屁股上:“阿靖你学坏了,偷人小姑娘的东西,是不对的!” 那坨小尾巴吃痛般的抖了抖,苏靖恼羞成怒地回首瞪他,双眸蕴满了水汽,很委屈:“我没偷,我用东西换的。” 百里安仔细想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他含含混混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又给伸手揉揉痛的地方。 可反应迟钝的转念一想,那似乎是一场强买强卖的可恶交易,人家三儿根本就不稀罕那些小玩意儿。 也是,那些小玩意儿哪有他的小兔子好。 小脾气瞬间又上来,反手跟着又甩了两巴掌上去:“小姑娘不愿意换的,你把她欺负哭了都。” 小姑娘哭没哭苏靖不知道,她这会儿是真气哭了,倔强又霸道还带着几分醉酒不讲道理的幼稚:“我便是抢了!偷了!以大欺小了!有本事,你便欺负回来啊!”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压在她背后的气息隐隐紊乱开始失控,少年滚烫的嗓音磨着她的耳朵:“你这个坏女人,我要好好地教训你。” 炽热的温度,让她气势全无。 百里安怕她逃走,提前从背后揽紧她的细腰。 苏靖轻哼一声,隐隐含着几分哭腔。 幽光摇曳,在她眼底跳跃成一抹迷离的暧昧危险。 宁非烟立于窗台前,随手拾了一把银色小剪,将一盏青灯内的灯芯剪断。 花火明亮的寝殿光芒黯去几分。 轻纱软帐内依叠的身影也随之朦胧掩去不少。 女子轮廓精致的耳垂曳着两颗色泽炽烈鲜艳的宝珠坠子,仿佛两团神秘的异火,就连长夜也无法夺去那珠中的璀璨鲜浓。 她的容貌映着这两颗极为美丽夺目的宝珠,非但没有黯然失色,反而愈发清丽绝俗,。 她天生含笑的眼眸细细凝望着床榻,轻叹一声,浅浅笑道:“这可真是叫人无奈得紧,我请长明候诱小哥你饮下三清酒,想看到的可不是如此香艳的一幕啊。” 她笑容似无奈,又似亲和包容,素手撩开青纱幕帐,也不避讳地直身而入,打断了今夜狼崽子吞吃小白兔的好事。 百里安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危险,五指成锋,含着隐隐的幽光朝着身后袭杀而去。 宁非烟指尖缠蝶而舞,抬手轻松迎上,与他手掌对撞在一起,指尖的紫色魔蝶出自于四河的本源力量,四河本就天生压制六河,威力不可想象。 魔蝶爆成一团紫色的迷雾,将百里安的身体轻柔包裹,其中却是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将他重重弹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倒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仙人泪在半空中闪烁出微弱清亮的细长光线,谁也不曾发现。 宁非烟抿唇一笑,歉意惋惜地朝着百里安笑了笑,道:“实在抱歉了小哥,若是平时,非烟再不识趣,也绝然不会扰乱如此美好的风花雪月之事,只是你身份特殊,既为我魔界河主,我辈之人,自然不会坐看河主流落与他人之手。” 她虽面上含笑,可那双黑青色妩媚清美的眼睛里,却是真正的大无情:“凡魔河之主,需得经众叛亲离、万物沦丧、众生遗弃之苦悲大绝望,涅槃重生渡魔,方可成主。” 宁非烟摇了摇首,又笑吟吟地看着榻间软被里的白玉美人:“昆仑三清酒果真是不俗,能得缘一见酒色财气均不沾靖姑娘的玉身美仪姿,当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只可惜啊,为了我族大事,还是请姑娘安心上路可好?” 她拢来薄被,覆在苏靖雪白的肩头,轻笑道:“放心,靖姑娘大可安心的死,我会为姑娘穿好衣衫,不叫那些臭男人瞧见姑娘半点身子去的。” 宁非烟说话间,指尖细细抚摸过她莹润雪白的肌肤,最后落在她玉颈间那两颗被百里安咬过吸血的齿痕上。 纵然杀人,她眼底盈盈笑意不减分毫,不见半分阴冷毒辣,仿佛不过随手簪花抚琴,做尽天下风流事般。 指尖修的干净圆润的指甲忽然蔓延出来一缕极为尖细的鲜红之意来,缭绕在她指间的魔蝶纷纷振翼而逃,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不安地抖动着翅膀。 苏靖趴在床榻间,意识似乎早已被三清酒摧毁,仿佛没有察觉到半分危机异样。 而宁非烟的目的很明确,将指间毒注入这尸魔咬出的伤口里,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苏靖必亡。 天亮时分,她再以女官侍女的身份,将苏靖死于尸魔之手的消息快速传播出去,如今那太玄之主正在此城之中。 司尘又是娘娘亲选之人,其中诡测的阴谋论自然成型,无法可解。 只不过,这太玄宗的苏靖,今夜似乎格外好杀。 果然,情欲一道,最是磨人心智,毁人根基的。 关于欲之一道,宁非烟从来都是立于食物链顶端的强大存在。 她杀人,不杀则以,出手必亡! 《长夜行》正文 第535章 逆徒,看剑! 鲜红尖锐的尾指抵在鲜红细小的伤口上,只需她指尖轻轻用力的这么刺进去,天道三子便只剩下苍梧宫那么一位了。 两百年前,天玺剑宗的那一位死于第二河葬心的算计之下,固若金汤、同气连枝的三宗便彻底被挑起了难以修复的矛盾。 这两百年间,浩盛三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是因一人之死,早已相互背离难以同道同心。 近来听说那二河又开始坐不住了,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太玄九经之间也被他暗中埋了无数杀劫。 可对于宁非烟而言,这些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那家伙筹谋了三千年之久,终究未能引那幽鬼郎彻底沉沦堕入魔道。 他的妻子红樱一来,千年道行一朝散,幽鬼郎没了,三千年苦心经营终是落得一场空。 虽说中途随手收来的那个孟子非有点意思。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真有成为三河的资格。 不过他修为毕竟是从她人身上转渡而来,并非自己的根基灵根。 日后修为愈深,体内灵根的排斥现象便愈为严重。 人类修魔,本就存在着极大的隐患,这孟子非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二河葬心筹谋的计划太过于复杂,将来要走的路也十分漫长。 宁非烟虽然很有耐心,但她等不起。 今日苏靖一死,天道三子只剩下那个疯痴的女人,一个违背了心魔大誓的天才,此生难以渡劫,不足为惧。 三宗丢了传承之人,自然也就不难慢慢分崩离析,抽丝剥茧地瓦解下去了。 今夜杀苏靖,收六河,而她暗中培养的第五魔河也将问世。 六河在她手中齐聚,三宗未来崩于她手中,如此以来,她也有了足够的资格来与魔君谈判,从而改变魅魔这一声可笑的宿命。 说实话,宁非烟也未曾想到,今夜进展竟然会如此顺利。 苏靖修道两百余载,她的名字可谓常年占据魔界暗杀名单上的榜首之位,很受魔将刺客们的青睐。 就连那心思缜密恶毒的葬心也不是没有设下杀劫来对付她。 苏靖两百年独修游历天曜,多少次险境环生,从容游历生死线间,都不曾将她性命留下。 今夜不知为何,苏靖格外的叫人觉得她好趁虚而入。 何时,她变得这般没有防备之心了。 宁非烟摇首笑了笑,不再多想这些,指腹微陷轻肌,鲜红的指甲凝成一抹极尖的弧度。 指尖正是发力间,窗外忽然掀来一阵急风,将偌大寝殿青灯吹得乱曳而灭。 宁非烟眼波轻动,慢慢蹙起了眉。 因为她感觉到了一抹寒意袭来。 她仰起眉目,看到月窗下的少年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在用一种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少年,他身上淡青色的里袍半敞半褪,眼底的清辉很淡,满目荒凉。 垂落身侧一边的手掌方才被宁非烟所伤,鲜血正沿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滴落在雪白的床褥间。 少年还是方才的那个少年。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因为宁非烟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眼神,而停下手中毒杀苏靖的动作。 不知何时,少年脖颈间悬挂仙人泪的银链绷断,如水滴般的一颗仙人泪并未滚落到别处,而是被他捏在指间里,悠悠一转。 他半阖着一双熏然醉意的眼睛,低头将仙人泪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令宁非烟大感不解的行为。 他将那颗仙人泪,深深地嵌入自己肩膀下的锁骨之中,鲜血溢溢之中,含着一颗干净透亮的仙人泪。 宁非烟对上他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却十分明亮,令人有些心慌。 她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将那颗仙人泪嵌入自己的骨中,那一瞬,仿佛有着两个看不到似跨越了时空隔阂的灵魂,重叠在了一起。 那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子低低一睨,微弱的碎光在他眼底掠影而过:“你还是要杀她?” 宁非烟不能明白他口中的‘还’是何意,但理智告诉她,此刻她应该无视这个少年,第一时间将毒注入苏靖的体内。 但是不知为何,在他的注目下,她莫名心声出一种错觉。 被那少年这样看着,她今日终是难动苏靖一根手指了。 她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可笑荒唐,可是当她想到,方才魔蝶毒素爆发,即便是苏靖都陷入了毫无反抗之力的麻痹状态,而他却是正面硬生生受了她一击,眼下却宛若无事人般站了起来。 看来,这少年的身份怕不仅仅只是六河那么简单啊。 宁非烟不急不缓地将手指收了回来,她嫣然一笑,道:“是啊,我今夜便是来杀人的。” 她改了主意,暂时不打算杀苏靖了,尾指如刃,屈指轻弹间,一道猩红锋利的光线急飞而出,目标直取百里安的双眼。 面色带着醉人的笑意,做着最残忍歹毒的事。 自她指甲里弹射出来的毒速度急快,瞬息而至,而百里安的动作却是显得十分缓慢随意,他脑袋微偏,猩红的光线擦过脸颊,留下一道锋利的血线。 比寻常鲜血要更为红艳的鲜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魅魔之毒,最为剧毒可怕的皆藏于尾指之中,即便是生命力最为强大可怕的龙族,一旦感染,若不得解药,也无法支撑太久。 哪怕只是轻伤。 可是宁非烟的眼色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她看到眼前这少年随手擦去脸颊上的血迹,渐渐地,从伤口中渗透出来的鲜血色泽越来越深,犹如黑血。 那触目惊心地黑色,让她心弦一颤。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道这少年小小年纪,何时服下了魔禁之物焚心果? 焚心果乃是九渊之地的魔树所生之果,可焚化双心,一心炼一骨。 服用此果,将会苦受烈火浇心之痛,最后焚炼出净心与魔心,净心养一身仙骨不灭,纵然是十万天魔为祭化为无上心魔也无法将一名拥有净心之人拉入无间魔道之中。 魔心则养黑骨,黑骨一成,永世沦丧,黑魔诅咒缠身,至死不灭。 焚心果太过于残酷,即便是上一辈的老魔君也绝对不敢轻易尝试,就连魔树也被魔君一手毁去,这少年又是如何得来的黑骨? 宁非烟欺身而上,一掌落至百里安的心口之间,将他身体倾压抵在墙壁上,掌吐玄光,一番感知试探之下,她不由震惊失声:“竟没有那一半净心?” 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旦黑骨之体大成,堕入魔道毋庸置疑,可魔道尚有本性,也有善恶之分。 但若黑骨之体没有了净心镇骨,那将会彻底沦为被杀戮怨念戾所支配的怪物。 可是这个少年,明显绝非如此的。 那么……这黑骨之躯又是从何而来。 宁非烟越想越发的触目惊心,她仿佛触及了这个世界都无法解释的秘密。 六河,尸魔,黑骨…… 他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她开始越发想要将他带回去好生研究研究了。 宁非烟眼眸流转,抬首看着百里安:“我可真是越来越想将你带回魔界了,你这一身黑骨,可是叫人十分的好奇啊。” 当她说到魔界二字时,紧贴在他心口的那只手,腕间蓦然一凉,被他的手掌忽然用力扼住。 “黑骨?”百里安睫毛覆落,遮住眼睛,似有些漫不经心:“是有这么一回事。” 宁非烟兴趣盎然地挑起眉梢,可尚未等来他的回答,扼住她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掌骤然凝聚出一道泱泱可怕的青龙剑气,灌入她的体内。 她虽面上盈盈笑着,同时身体也是警惕到了极致的防备状态,在青龙剑气大起之时,她周身紫蝶缤纷四起,璀璨如繁花共绽,两股力量相互交错之间,紫蝶乍碎。 宁非烟只觉经脉气海几乎要被那瀚然无匹的剑气撕裂,与万箭穿身般别无二致的剧痛让她灵魂俱伤。 她双膝一软,跪在软塌之上,面色霎时惨白如霜。 分明前一刻,他还只是一个任凭她随意摔杀的拓海境尸魔,可眼下这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宁非烟眼前一阵阵发黑,体内的灵力被控得死死的,难以调动分毫。 她的手腕扔被百里安稳稳地扼在掌中,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瞳深得看不见底,覆着一层令人压抑的幽冷,不寒而栗地吐出两个字:“逆徒。” 宁非烟只觉得手腕疼得仿佛要折断一般,冷汗沁沁,但她也仅仅只是微蹙了一下眉毛。 逆徒? 他这是将她当成了谁? 她抬起头,看着少年眼底酿出来的一片浓墨漆黑。 他此刻似乎……记忆与精神是混乱的。 但如果她没有感应错误的话,方才他那一手指间青龙剑气,应当就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 一个自黑暗中觉醒的尸魔,继承六河之力的少年,竟然还与天玺剑宗有着这样一层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手中无剑,便可使出青龙剑气,这太上道清剑诀的造诣甚至都远在如今的剑主之上。 为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天曜大陆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宁非烟隐隐动了几分杀心,这样一个诡异的存在,根本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 他非但难以能够成为她手中可用的利刃,反而还极有可能割破自己的手掌。 她轻叹一声:“很遗憾,虽然我对你极感兴趣,但以眼下这种情况来看,只能够将你牺牲了。” 宁非烟眼中升起两簇火光,越烧越烈,她神情清淡平和,可是她被控的细细手腕却是陡然拧动,狠倔而断,手掌以着一个极不正常的姿势曲折着,也不知动用了怎样的秘法,瞬间睁开了百里安的牵制。 紫色宗袍下,陡然飞出一轮散发着幽寒诡邪气息的弯刀,那柄刀,刃如残月,无柄无格。 翻飞出来的那一瞬,殿内的光线空间暗寂扭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 空气中的轻尘被那刀气扫中,瞬间如磷火般燃烧起来,萦绕在百里安的周身,将他气息封死。 只听轻嗤一声,锋寒如月的弯刃将百里安的身体横斩而过。 在那一瞬间,宁非烟瞳孔微张,没有半分犹豫地召回弯刃,以气御刃,弯刃在半空之中飞快折回,斩向苏靖。 宁非烟表情凝肃而沉静,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的震撼。 被弯刃横斩而过的百里安,身体慢慢消散成烟,宛若镜花水月一般,气息也随之散得干干净净,就此消失。 宁非烟两次出手未果,绝不久留,打算一击要了苏靖的性命后,便就此撤离。 可是那弯刃并未真正落实,便被一道看不见的无形力量崩开,纤薄的刀锋在空中擦除激烈的火花,如撞击金石一般。 弯刃急弹回来,与她擦肩而过带起的无数厉风,将她衣衫炸裂,锋利的刀气割掠在肌肤上,生疼无比。 不等宁非烟召回弯刃,一只手穿过后方的黑暗,握住了她的后颈。 掌心不似人类的冰冷体温让宁非烟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她没有转身,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她任由身上的那件残破衣衫自肌肤间缓缓滑落,露出一具玲珑有致的娇躯,钟秀玲珑的曲线在昏暗不定的光线之中若隐若现。 因为她感应到了身后那名少年的强大以及可怕的压迫气场,还有无与伦比的愤怒,但偏偏就是她感受不到他的杀心。 她很好奇,他口中的逆徒,究竟是谁。 可是身后的那个人却是根本不给她反应思考的机会,冰冷的手掌骤然发力,无情地将她身体狠狠压下。 宁非烟被迫双膝重重跪下,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做错事的孩子,被家中长辈终于抓住,态度强硬地让她被迫跪下认错一般,膝盖被砸得隐隐生疼。 宁非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她的心态素来强大,即便是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的被一名陌生异性看到,她的面色也不见任何羞耻的情绪。 纵然以她的身份,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礼放肆对待,第一次与人赤身以对。 但早在很多年前,她便已经做好了觉悟。 并非故作镇定,而是真正的内心漠然平静。 但当她被人被迫摁着跪下的时候,宁非烟少见的面沉如水。 身后少年的声音缓缓响起:“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口言之,身必行之。” 她能够感受到来自背后那个居高临下的视线,少年忽然倾低身子,冰冷的吐息声萦绕在她耳畔:“阿娆,我既承了你的折辱,履了你的约定,既已满意,为何你还要背弃誓言杀她,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阿娆? 阿娆…… 宁非烟眼瞳泛起惊天动地的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血液仿佛难供大脑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念了谁的名字。 她面上的震惊愕然如走马游灯般飞快掠过,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趣意的弧度。 她似乎……发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 在这世间,知晓女魔君真正名讳的人少之又少,更莫说她的闺中小名。 但十分巧妙的是,她与魔族之中的一名女医师私交甚好,甚至在魔君幼年时期,她曾受那女医师私下请托,一月去往一次废土之都,在魔君名义上的弃魔父母家中授赠补给食物。 或许连魔君她自己都不曾知晓。 其实她,魔界五河宁非烟,是知晓魔君陛下真正名讳的。 但有趣的是,她竟然能够在这名尸魔少年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冠以逆徒之称。 宁非烟索性顺了这场误会,她想要从这少年口中得知,魔君陛下究竟还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回首轻笑,眼尾慢慢拉长成一条细线,将魔君陛下的妩媚与凉薄学了个十足。 她不知魔君陛下是如何折辱自己的这位少年师尊大人的,也不晓得两人之间作何约定,但看这气氛,大抵不过如是魔君陛下要杀一人,少年师尊要保一人。 师尊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 魔君陛下收了那代价,却又翻脸不认打破约定,还是伤害了他要保护的那人,因此落得满身仇恨。 她对这个故事十分感兴趣,挑唇一笑:“师尊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何时满意过了,即是折辱,需得将你折辱弄哭,这才能叫是满意,更何况,我这不还没将她杀死吗?怎么就算是背弃誓言了呢?” 她有意挑衅,殊不知字字直指要害。 身后陷入诡异的死寂。 宁非烟不死心,继续笑道:“怪只怪师尊给徒儿的东西过于轻浅了些,无甚满意可言,时间已久,徒儿可是全无了记忆,师尊不妨来说说,徒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啊,她很好奇,魔君陛下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何非这少年不可? 难不成,在他身上,还藏有制衡魔君的秘密? 今夜,可当真是不需此行呢。 身后,终于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他一字一顿,咬字无不清晰,隐隐切齿:“轻!浅!” “百年如一日!你这逆徒同我说清浅!全无记忆!” 怎么反应这么大? 宁非烟眉头方一蹙起,正想着措辞回应,扼在她后颈间的手掌骤然沉压,她被重重压在冰冷的墙壁上,脸颊撞得隐隐发疼。 身后淡淡的三清酒的清香酒气如风覆来,从身后瞬笼上来,宁非烟无从反应他突如其来暴涨的愤怒,身体难以明喻的地方陡然传来一阵难以抵挡的剧痛。 她一只纤细的手臂猛地撑在墙壁上,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跪趴在软榻上的双腿狠狠哆嗦了一下,几乎连跪都跪不稳了。 宁非烟猝然睁圆了眼睛,紧蹙的眉尖含着难以隐忍的痛楚与不堪。 前一刻还想着不虚此行的她,此刻彻底茫然无措了。 她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为何事情就忽然发展演变成了这样? 蒸在一团紫色蝶雾里,浑身麻痹状态的苏靖也是满目呆滞,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两个紧密相连的人影,然后整个人开始慢慢褪色,表情都傻了。 《长夜行》正文 请假条 发烧了,头疼欲裂,结果今天啥也干不了,早点睡早点起来码字吧,另一边也得等等了,难受。最新一章好像进宫了,北北解释一下,不是昨天没码字,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的,抱歉。 《长夜行》正文 第536章 斩情剑很争气 微雨黄昏,空气中皆是清新湿润的草木奇香。 在这三日之中,醉死在夜殿之中的各家名门修士也纷纷醒酒清明。 三清酒酒劲极重,睡罢三日后虽说身体依旧绵软使不上劲儿来,可入腹的三清酒意却是极为养人,余韵不绝的灵力充斥在神府之中。 一觉醒来,三日不知不觉过去,却仿佛修行了三十载般,修为蒸蒸,如何不令人欣喜,只恨在夜宴里未能多生出几张嘴来胡饮仙酿。 客房偏殿,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赢袖衣冠整齐,配剑环腰,脚步的慢慢走了出来。 他一身行头整齐归整齐,可若是细看的话,他腰间系带明显是在慌乱之中错系了一个结扣,脚上一双靴子也着反了去。 他不似平日里那般气质清贵,周正端庄。 不知为何,他脚步匆匆,颇为慌乱,面上一阵失魂落魄的颜色,紧紧绷着一张唇,面容竟是显得有些枯槁窘迫,仿佛收到了什么极大的屈辱。 “赢袖殿下?”好巧不巧,他正面撞上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看服饰打扮,似是来自天南宗的一名师妹。 天南宗! 赢袖急匆匆正欲快步离去的脚步一下刹住,他似是吃了一惊,又连退三步。 慌乱又警惕地看着这名女子,赢袖一时头大。 虽说心中知晓纸包不住火,可眼下被拆穿那档子令人难以启齿的事,终究是难堪难受了些。 赢袖咬了咬牙,勉强做出一副温和镇定的姿态,道:“我醉酒在此歇了几日,方才醒来,说来惭愧,我也不知如何怎么就倒了此处偏殿歇了脚,眼下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师妹能否为我引路,赢袖感激不尽。” 那名女子先是一愣,旋即仿佛一眼猜出他的心思,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无情拆穿道:“三日前,殿下醉得厉害,是杜师姐一路搀扶照顾殿下入睡的,殿下这刚刚醒来便急着要走,不知……我家杜师姐可曾晓得?” 赢袖脑子‘轰隆’一声,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紧接着那股子没能遮掩住的难堪子劲儿便如潮水般朝他倾覆淹没而来。 像天南宗这样的二流仙门势力,即便是他们宗主亲至,他也有着资格无视。 可是眼下,他却有种无法直视这名女子的羞耻与不堪。 见赢袖这副姿态模样,她哪里还猜不出来赢袖此刻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们天南宗虽说比不得天玺剑宗以及中幽皇朝那样的庞然势力,但也并非任人轻辱的。 那夜分明是这位殿下当着昭昭众人以及他身生父亲的面,搂过她们家杜师姐就是一顿猛亲。 赢袖是什么人? 坐怀不乱的真君子,苦守苍梧宫那位大小姐,痴情等待一等便是两百年,在这两百年间,从未有闻关于赢袖的半分风流韵事。 这位中幽皇朝的太子爷,天玺剑宗的少宗主,痴情又专一的男人,无异于是她们这群仙门女子们心中最佳的如意夫婿。 如今难得逮着他一次酒后乱性的机会,她们天南宗又怎会甘心就这样放过这位送上门的金龟婿。 虽说这位金龟婿殿下口味独特得很,众女之中,随手一拉就拉中的那位待字闺中四百年无人追的杜师姐。 但杜师姐便杜师姐吧,好歹是本门中人,若是缠上了中幽与天玺这两条线,她们天南宗崛起,岂不是指日可待? 赢袖在女子逼问的目光下,一时站不住脚跟,他无力辩解道:“我……我不是有意如此的。” 那女子气笑了:“这世上每个醉酒过后的男人都会这么说,可若非垂涎美色,又怎会行事荒唐?”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赢袖便如被兔子给咬了一般,气恼不堪:“我垂涎美色?!就她那般尊容,你说那是美色?!” 女子也是一时嘴快,说话过心没过脑,一溜串万金油的损言损语冒豆芽似地冒了出来。 如今反应过来,她家杜师姐那张被天打雷劈过的脸用‘美色’二字来形容,的确有些丧心病狂。 她轻咳一声,正欲说话,可赢袖却急于脱身,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目光冰冷扫去,顿时让她止了话音。 赢袖收拾好满身的狼狈情绪,甩袖离去。 当那名天南宗的女弟子快步赶到偏殿卧房时,杜以翠正趴在桌案上百般无赖地数着一颗颗金豆子发呆。 本以为还能够看到她家杜师姐可怜兮兮地裹着被窝嘤嘤嘤,却不曾想衣衫整齐,发型一丝不苟地趴在那数豆子玩儿。 女子倍感眩晕无语,难不成这事儿没成? 可那金豆子分明就是中幽盛产之物,炼器珍宝,秘金。 这一小盘子,可谓是价值连城啊。 “啊,是曹师妹啊。”杜以翠一颗颗将金豆子收拾好,捋了捋发丝,微嘲一笑,道:“这赢袖,倒也算是大方。” 曹师妹甚是无语不解:“啊?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杜以翠冷眸嗤笑,怨气不轻:“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一点就炸,还以为传说中的中幽太子殿下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是纸糊的假老虎,一沾水便不行了,老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算是成了吧,只是这货,着实中看不中用,完事半柱香,虚弱直睡了三日才起。” 瞧她那模样,似是失望到了骨子里,不然若是满意的话,怎会将那太子殿下比作‘这货’? 不过好歹是成事了,中幽皇朝、天玺剑宗可算是被她们天南宗沾上了。 这沾亲带故的,可就没那么好甩开了。 毕竟,这可是中幽……唯一的太子爷啊。 睡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又怎能想着不负责任呢? 百里安是被生生冻醒的,那入腹的一杯三清酒仿佛在他体内烧起了一场好大的烈火后,焚寂一场,便开始慢慢透出一抹骨寒来。 成为尸魔苏醒以来,百里安许久没有感受到冷意了,空气中飘浮的丝絮轻落在鼻间,微痒,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微微一动,发现自己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衣衫。 一睁眼便瞧见身侧的软枕仿佛被人生生撕扯过一般,绽出雪白雪白的软絮蓬松炸开。 被单也皱皱巴巴的,仿佛是被几名不懂事的孩子在床榻上好生闹腾打了一场枕头架。 空气中尚还浮游着轻尘般的雪絮,安宁之中勾缠着几分未散的暧昧之意。 榻上就他一人,柔软的床褥不知为何有些晕润,睡着上头不怎么舒服。 百里安撑臂起身,衣衫滑落至腰际,他只觉头疼欲裂,模糊之间感觉到自己醉酒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精神却异常疲倦。 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腰酸背疼腿还隐隐有些使不上力的软。 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尤其是腰子那一块儿,仿佛被抽空了般虚。 百里安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若单是醉酒,怎会连衣衫都除褪得一干二净? 苏靖自然是与他同居一室的,断不会让他行如此无礼之举。 海妖之藤仍缠绕在腕间,百里安憋着一股子慌乱劲儿,抬手一拽,枯藤骤然收紧,扯动了另一头。 百里安忙顺着藤蔓那一方抬首望去。 她仍旧是那一身古静如素的雪衣,白带束发,仍是一贯清清冷冷的模样。 她睫羽细长,眼眸深远清伦,长身玉坐于案,斩情出鞘,落于她皙白掌中,擦剑模样说不出的安静美好,是个彻头彻尾的美人。 只是随着百里安方才那一拽,带着她手腕轻抖,剑锋偏落,在她指腹间擦出一道细长殷红的血线,衬着她瓷白如玉的肌肤,竟有几分血红妖娆之意。 百里安正欲道歉,她便已经转过投来看向他,清冷的眉眼间不知为何比起平日多出了几分摄人的薄凉,如染刀霜剑锋一般,透出几分难明的冰冷危险。 这份危险又不同于离合宗初见时的危险,其中没有杀意,却更叫人难以生安。 那危险的眼神里,似是有些……幽怨? 百里安一颗心莫名地就因为一个眼神悬了起来,整个人毛骨悚然。 他忽然回忆起了夜宴之夜,他似乎与苏靖都醉了酒,最后来到这间寝宫之中,至于后头的记忆却是完全没有的。 可是孤男寡女,醉酒共处一室也就罢了,眼下他一身衣衫还莫名其妙地被脱了个干净,不远处又坐着这么一名满目幽怨的冷美人。 百里安简直不敢再往那方面多想。 他喉咙干涩,扯过一旁薄被正欲给自己盖上,可他手掌还未落到薄被之上,便看到了褥间痕迹。 他身子一阵发僵,再联想到自己这一身酸软疲惫,脑子一下如生锈了般,半晌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滞了。 苏靖见他半天没了反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一暗,她提着剑慢慢朝他行来。 覆落在斩情剑上的浊息不知何时散了去,恢复澄明如镜般的锋利秋水寒。 百里安还以为她是要提剑斩他,可转念一想,若是真有杀心,哪里能够等他慢慢醒来。 剑锋冷冷划过,剑气横扫,将那海妖之藤斩成灰烬。 “苏靖姑娘……”百里安动了动嘴唇,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微微倾身,替他扯过薄被,如包粽子似的将他裹好。 她玉颜神情莫辨,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可是她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斩去妖藤之后,她竟是就这般折身欲行离去。 百里安心头一慌,极不是滋味,若是真让她这般含着一肚子委屈走了,那他岂不是极其混账。 他忙握住苏靖一截冷凉柔软的皓腕,一双眼睛却不知当往哪里放,一着急,睁大了一双圆圆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脑袋上的那对小耳朵,急声道:“苏靖姑娘,你……你喜不喜欢吃胡萝卜?!” 嗯?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不管了,自己先傻为敬吧。 如此不着调的混账话,换来人家姑娘反手一巴掌大耳瓜子都不为过。 苏靖收了脚步,脑袋为不可查地疑惑微歪了一下,那两只可爱的兔耳朵也齐齐随着微微轻晃起来:“嗯?” 百里安觉得自己傻极了,蠢透了:“啊,那个……不是,我的意思是……” “嗯。” 她的声音轻轻传来,如轻花沾水,不留痕迹。 竟是应了!!!??? 虽然声音语调极轻极淡,但的确是用心思考后再回答的这个问题。 她慢慢侧过一张玉颜,乌黑黑的眸子凝视着百里安,两只耳朵交错相互轻跳了一下。 “喜欢的。”语气轻轻,不含情绪,却又无端撩人。 百里安的目光再次被那只耳朵所吸引,如被蛊惑了一般,傻言傻语接连的往外蹦,完全不计后果的脱口而出:“你莫走,我种胡萝卜养你一辈子。” 听到‘一辈子’那三个字的时候,苏靖眼眸微张,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深深凝视着百里安。 有那么一瞬她目光里含着一种近乎隐晦的温柔,却如流水般而逝。 两百年了,足够她活得明白通透了。 她折身在床榻边缘挑了一处干净地儿缓缓坐下,任由百里安红着一张脸拽着她的手腕。 她面上一派平静地缓缓提起袖口,雪藕般的玉臂间,一点熠熠朱砂如玉瓷错点般落印在肌肤间。 那是女儿家的守宫砂。 她看着百里安逐渐呆傻然后陷入窘迫的表情,心中积累的阴郁不知为何淡去几分。 苏靖眼底含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柔柔浅笑,面上倒是一派湛然冷清,一本正经道:“如此,我可还能吃你一辈子的胡萝卜?” 百里安脸如火烧,看着榻间痕迹,近乎口吃:“可……可可可是……” 苏靖风轻云淡得一瞥,道:“那夜我肚子疼,你不是不知晓。” 百里安整个人僵住,反应过来:“所以,这只是……” 苏靖端得是静然正经的模样在那胡说八道:“嗯,月信来了。” 亏得她能够一本正经地将女儿家的羞人事说出来,模样还甚是大方得体,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百里安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烫手般的撒回了手,窘迫尴尬的情绪瞬间蜂拥而至。 天哪,他方才再说什么浑话! 居然要用胡萝卜去养一名正道仙士之女。 快快一刀杀了他吧! 苏靖淡然收手落袖,看着整个人快要蜷进被窝里藏起来的百里安,她眉眼染笑,清浅美丽得令人心颤。 只可惜,百里安未能瞧到,当他脑袋重新从被窝里探出来的时候,苏靖眼眸又恢复了以往如墨点落般的清冷模样。 百里安心中疑惑还是没能等到开解,他唇齿酝酿良久,低声道:“那个……苏靖姑娘。” “嗯。”她淡淡应道,疏离冷清之中却隐含着耐心。 “我怎么没穿衣服啊?”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到她了。 “还有……我腰又是撞哪了吗?为何浑身无力得紧,你喝了三清酒也是这般吗?” “……” 苏靖眼睫覆落,平平淡淡地一句话给他打发了:“我亦是喝醉了你又不是不知晓,你衣裳怎么没的,腰是怎么软的,我怎晓得?”语气里,隐隐起了几分小脾气。 百里安心惊胆战地想着,莫不是他喝醉了还撒了酒疯? 他瞧了一眼叠放在床头整整齐齐的衣衫,心中便清楚这是苏靖的作为。 她人真好,还帮他叠衣服。 百里安扯过衣服,躲进被子里去穿。 穿着穿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声音从薄被中传出:“苏靖姑娘,你的斩情剑好了?” 苏靖手指微僵,这才想起方才那赌气的一剑,她不动声色道:“斩情很是争气,自己撑了过来。” 百里安心道它好了不起,不过海妖之藤这个大麻烦算是解决了。 一番简单收拾,他穿好了衣衫,正要掀开被窝,这时苏靖带着几分凉意清爽的声音轻轻响起:“胡萝卜不贵,很好养的。” 被窝掀开,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哪里还见苏靖的半分身影。 百里安愣愣地跪坐在床榻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她那句话的意思? 胡萝卜不贵,很好养…… 她的好养是指自己,还是指胡萝卜? 如若是自己,可为何要与他这样一只毫无干系的尸魔来说。 如若是胡萝卜……她又为何要同他来着重强调这件很平常的事? 百里安心情凌乱,愈发看不懂这位白衣姑娘了。 《长夜行》正文 第537章 心之所向无所求 浮云遮月,入幕时分,风勾起薄薄的花雾细雨,淡朦的月光透云而出。 兼有少许夜风吹零的残冷花香,在这片云雾虚浮缭乱的城殿之上,一道清绝郁美的身影掠上琉璃檐角,身子灵动蹁跹。 不知是否微雨洗瓦,太过湿滑的缘故,那道宛若轻烟般窈窕的身影足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从檐牙之上摔落下去。 一只手忽然穿雨而来,稳稳拉住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拽回屋檐上。 宁非烟方一站稳,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掌,轻眯眼睛,没有说话。 忽然隐现在夜色之下的是魔族女刺客红妆,她面上覆着一张新的残月面具,大半张脸都裹进了斗篷里。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慢慢松开手掌,语气隐隐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宁非烟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几许,半染寒意的眼眸清净寂灭,不见丝毫人间风情百态,无情无欲亦无所求。 她掸了掸衣袖,平静道:“我能有什么事?” 可若是细看她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却是能够细品出几分带着倒刺的毒与狠来。 红妆表情僵硬,见她一身紫色荷衣仿佛被无数利器划过,难以裹体,长腿细腰都露在外头勾人眼睛,原本白皙的肌肤间也多出了许多红妆看不懂的痕迹。 青一块红一块的,看起来像是被狠狠虐待了一场。 她面容更是苍白虚弱,眼中雾气未散,嘴唇干裂,就连声音都是哑的。 此刻连站着都有些艰难,一副被人要去半条命的模样。 眼中的容光不复,耳间那对悬曳着的火红珠坠曳黯淡不少。 红妆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纵然外表看起来清冽如霜,疏离沉静,可骨子里的无助狼狈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忍不住心口一揪:“我一直有听你的话隐秘在城中等你命令,可你一入内殿便是三日,那小子虽然修为不高,但手段颇为诡异,我忧心了你许久。” 雨势渐大,冰冷的玉珠砸落在身上颇为寒凉,红妆忙解了外跑披在宁非烟的身上,不经意间,看到她破绽衣衫下肩上那鲜红的齿痕。 风吹袖衣,拂起了她身上的淡淡花芷清香,红妆眼瞳微张,侧了一下头,只觉在这雅致的体香外还有一抹极淡、雨露难掩的味道。 未被面具所掩的半张脸颊瞬息浮涌出一抹晕红之色,她手指微僵,不能理解,但出于魅魔的敏锐天性,又让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宁非烟淡淡扫了她一眼,轻拢外袍,将身体间的狼狈与羞辱尽数遮掩,而后随手扔出一道紫色神符,那道符瞬间化为一座踏云金车,凌空而行。 “先上车再说。” 二人脚尖轻点檐角,掠入金车之中。 车内焚香设茶,宁非烟半倚美人榻,饮了一口清茶,这才得以让喊哑的嗓子得到了几分清润。 红妆屏声静气地候在一旁,虽说此刻宁非烟举手投足与往昔看着无不两样,可她隐隐地感觉到,此刻她的心情极差。 她不敢想象宁非烟这三日遭遇了什么,因为她不认为在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叫她吃下如此大亏。 即便是在族变的那一年,前任四河河主屠戮血洗魅魔一族,那是的魅魔一族尚未崛起,举族上下合力也无法与那可怕的四河河主一战。 宁非烟作为族中选中的牺牲品,被送入四河王殿之中侍奉,只为平息河主怒火,换取族内生机。 前任四河河主是出名的残暴不仁,被他虐杀至死的魅魔数不胜数,没有哪一个是能够完整走出他王殿的。 他酷爱戏弄口中的猎物,承诺魅魔一族若是那年送进他王殿的玩具能够撑过三日,他便放过魅魔一族上下万千性命。 红妆记得她在被送进四河王殿前夕,被娘亲爹爹灌入了无数透支生命来增强体质秘药,不顾那宛若刮骨钢刀入腹的痛苦,也要一碗皆连一碗的灌进去,只为她能够为了全族上下的存亡能够撑过这三日。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那河主大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时候。 三日殿门开,众魔看到的却是一副极为血腥可怖的画面。 宁非烟正坐落窗前,细细擦拭手指间的血迹,姿态温雅,眉宇间尽是从容恬淡,目光亦如平日那般温柔友善。 身上衣衫完完整整,与三日前并无任何变化。 可真是因为这般平静如初的温柔友善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能够让人瞧见的美好大抵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真正的歹毒隐现若是能够藏埋入骨不叫你瞧见分毫,那才是真正的叫人惧怕不已。 也是那一年,红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位姐姐。 那位让无数魔族闻风丧胆的四河大人浑身是血的被吊在王殿之中,整张皮竟然被拨了下来,完完整整地摊开架在窗台前风干。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送入罗网的猎物,可谁又曾能够知晓,在这三日之中,她才是真正的猎捕者。 更可怕的是,当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他们所敬重的四河大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了,在这三日之中,他被寸寸片肉割下,受尽非人的折磨,竟然还有气儿未死。 三日前的那个不死之约,处境完全颠倒了过来。 宁非烟完完整整地入了王殿,成为了那座王殿的新主,而前一任四河大人则被放逐在了废土之都,屈辱的过完他的下半生。 红妆深知前任四河河主是个何等可怕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在宁非烟手中讨得半分便宜。 故而今日,纵使宁非烟一身狼藉,红妆也不敢往那方面多想。 因为这些年头,她在她的心中早已是宛若神明一般无人能侵的存在了。 手中杯盏里的清茶很快被她小口小口饮完,宁非烟将那空杯随手扔在案上,姿态慵懒地拢了拢袍衣。 她目光空远的看着满天飞雨,忽然开口道:“此番计划算是落了空,还反遭昆仑算计了去。” 她的语态很平静,仿佛在说毫不关己的事:“你猜的不错,我身子丢了,就在方才那间寝殿之中。” 天边惊雷震响,雷光将红妆的半边脸颊映得惨白森然,她浑身战栗颤抖,良久不能平复,磨牙切齿道:“我回去帮你杀了他!” “杀他?”宁非烟轻笑出声:“他如今可是六河之主,弑戮河主乃是灭族之死罪,你敢吗?” 红妆脸色一僵,但她仍是无比认真地道:“他欺负了你,我敢!” 宁非烟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轻笑,在她面前丝毫不加以掩饰:“一气之下杀人,又能改变什么?不过区区皮囊身子,丢了便丢了,你觉得我真会因为这种事情烦心在意?” 红妆眼睛微红,不知为何,见她这副轻松随意对待自己的姿态,她心中便是愈发难过。 “他这般对你与毁了你又有何异?非烟你是少君亲选的少妃,如今弥路少君已经解除封印,回归魔界,来日定当娶你为妃,若是叫他知晓此事,必然雷霆震怒,纵然你身为四河之主,也难消少主怒罚。” 听闻这些,宁非烟眼底讽意更深,她慢慢自袖中张开一只皙白纤细的手掌,细细凝望着自己的指尖,轻笑道:“毁了我?呵……他若真有能耐毁了我,那还真是一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情,至于弥路。” 宁非烟目光微转,轻忽薄凉:“还在那做少妃的美梦呢?在你心中,我们魅魔一族皆听令与少君,当为他最忠诚的眷属部下,他若有需,我们便该主动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即便是此番解救魔君的命令,不惜让我废去深埋在万道仙盟数百年的暗子心血也要替他完成。” 红妆一怔,听出了语气中的讽刺与轻视,微惘道:“魅魔一族世代忠于魔界,忠于君主,少君乃是老魔君唯一的正嗣继承者,我们听从他的尊令,不应当吗?” 宁非烟冷笑道:“可是在他眼中,你我皆是他棋盘上的弃子罢了,魔君陛下虽并非正统出身,但那浩浩功勋在身,何人敢撼? 弥路一心想让自己的妹妹死于这场青铜之战,可一面又想笼络人心,魔界皆知你我是她手底下的肱骨之势,便下死令,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救出魔君,另一头却又安排二河葬心来阻止魔君复活,如此以来,你我二人不过是这场阴谋论里的可怜牺牲品。” 四河如何斗得过二河,在他的心中,早已知晓如何抉择。 以牺牲四河为代价,换得救护血脉亲缘的大义之名,最后众望所归,赢得魔族上下同心而向,义理他一人占全了去。 若她死了,魔界上下只会叹息敬佩少君不惜断骨救亲,心声折服。 若她好运未死,此番回去,这副魅魔炉鼎之体,也将应了当年之誓,献给弥路,供他修行采补,牺牲元阴修为,为他镇压克制体内的那个祭渊祸兽。 以她精气补他形体,如此以来,魔界四河也当重新易主儿了。 比起沦为弥路掌中玩物,如今这区区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更莫说那少年根本不精采补之道,这三日下来,倒不如说她采取收益更多。 虽说是被好生折腾羞辱了一番,各种玩法都尝了个遍,枕头都被他挠破了,身子透支疲倦得厉害。 但那少年的大半精气也尽数被她炼化采补,益处惊人,竟是叫她在这三日里不知不觉凝出了魔元。 魅魔一族天生灵体,却历来弱小不惧武力,只因魔体特殊,其他魔族皆能凝聚出大小质量属性不已的魔元供养魔灵,可她们魅魔一族对于魔元这一处却是天生残缺。 若非当年魅魔先祖蛊惑君皇沉沦,让他携天地神元入体,夜夜流连与古秘森林,最终被魅魔先祖盗得神元,与森林同化,世世代代庇护。 她们魅魔一族也难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来。 只是宁非烟万没有想到,与那身具黑仙之骨的少年纵横荒唐一场下来,竟能够给她带来如此意外的惊喜。 虽说宁非烟厌恶用这种方式来修出魔元,但仔细算来,也总好过被那弥路当成工具使用然后随手扔弃得要好。 红妆神情复杂,忧心忡忡:“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此番返回魔界,少君势必会要求让你嫁他为妃,身为人臣,又当如何欺瞒逃避。” 宁非烟轻笑道:“只有弱者才会任由人拿捏,如今,我可是找着了一件好玩的趣事儿能够好生陪我们的魔君陛下玩上一玩了,至于弥路……” “他还尚无与我们一道玩的资格呢。” 红妆一时哑然。 宁非烟三日未能得到休眠,眼中泛起倦意,她慵懒打了一个哈欠,道:“莫要想着杀那尸魔小子了,虽说不是个怎么讨喜的小东西,但耐不过我们陛下喜欢玩藏剑的那一套,将他当做一个玩意儿养在身边,日后可是有乐子瞧了。” 红妆不明觉厉,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怀疑,她当真对于失身一事毫无芥蒂吗? 寻常女儿家,这会不该是悲愤交加,失魂落魄一番吗? 为何她还能够冷静得近乎变态,来同她分析魔界大势? 有时候,红妆真的不知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叫她这样的人真正去在意上心的。 宁非烟是她的神明,一直以来从未有变。 只是至今她才恍然觉得,她的神明不知何时,变成了这副空空如也的模样。 亦或是从一开始,她便是如此了。 家族逢难,她惨遭毁容之痛,不人不鬼地活着,父母嫌恶遗弃,是宁非烟救她护她。 那日起,她以守护姐姐为活,成为弥路少君手中最锋利的刀,刃之所指,心之所向。 可是姐姐呢,在她心中可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来守护的? 许是真的累了,宁非烟裹着红妆的外袍,趴在美人榻上渐渐入睡。 她这般闭着眼,不说话的安静模样,依旧美好得叫人瞧不出任何心事来。 红妆轻叹一声,靠近过去替她扯来轻毯,覆盖在她的身上,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终于忍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姐姐……晚安。” 她晓得,即便是睡着了,哪怕身边是她在守护她,她的姐姐也绝然不会露出半分破绽与弱点来叫她瞧见。 “看样子,这几日睡得倒是不错?”女官青玄瞧着百里安惨白惨白的面色,不由打趣说道。 百里安也不知为何饮了三清酒后竟然会越睡越累,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腰,蹙眉道:“青玄大人可是有事?” 女官青玄微微一笑,道:“不知城主以为,这几日下来,身体可有感到变化?” 见她笑的高深莫测,百里安不由一怔。 说是变化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是极大的变化。 醉酒三日,百里安糊涂大睡一场,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节点竟是生生打通点燃了三道。 中庭。 日月。 神阙。 这是胸腹之间最为重要的三大灵力节点,朝夕之间,同步打通点燃,连接心脏幽府之间,竟是自行形成一道宛若细脉支流般的小河灵线,将这四道灵力节点蜿蜒结灵出一个极细极细的桥梁。 神阙在腹,幽府在心。 他腹中藏结着奢比尸的一枚尸珠,他这一身黑暗之力尽藏于那枚尸珠之中。 可是当这三道宛若桥梁般的灵力节点连接搭桥成线后,尸珠之中所藏着的黑暗之力与幽府遥之呼应。 每一次黑暗之力如涨潮一般汇入心脉幽府,那里都会产生一种其妙的共鸣,随之震动一下。 有时,会让百里安生出一种自己心脏复苏跳动的错觉。 但尸魔本就是逝去之身,死去的心不可能重新恢复跳动。 可他却是真实的感受到了,藏在自己心中的某个存在,的确在慢慢‘醒来’。 随着那个存在的变化,他体内那枚尸珠也随之产生一种战栗的臣服之意。 也正因为如此,百里安的修为以着惊人的速度见涨,甚至无需刻意破境修行,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替他冲洗着经脉与节点。 醒来稍稍打坐冥想稳固,他竟是直接突破至了拓海九品之境。 距离承灵,也不过只有一个简单叩门的距离。 他完全不知这三日内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他的身体产生如此惊人的变化。 看青玄那表情,百里安敏锐地感觉到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敛眉说道:“仙陵城三清酒,果有奇效,这几日司尘修为精进不少,十分感谢大人赠授机缘。” 青玄不可置否一笑,她一路将百里安引至仙陵城神武库,道:“这一切本应你所得,何来言谢一说,除夜宴三清酒以外,凡历代新城主,都有入神武库则选武器的一次资格,我瞧着司城主至今以来手中都未能有一件合适的武器,今日不妨挑上三件。” 能够入库则选武器的规矩,百里安早已知晓,但他并不知晓竟然还能挑选三件。 这挑选神武之器,也是一件考验眼力的测试,青玄自是不会随身而入。 百里安入库的时间不长,很快手中拿着三件东西便出来了。 看清他手中那三件东西,青玄目光微顿,难免有些失望。 一柄剑。 一块石。 以及一枚玉壶。 都是神武库内被人挑剩下的。 《长夜行》正文 第538章 觅食去 这少年一双眼睛生得虽然明亮好看,但眼光却是不怎么样的。 他挑选的那柄剑,名为天策钧山。 青玄记得这的确是一柄上古名剑,而且还是一柄年级非常古老的老剑了。 这柄剑老到即便是青玄也难以追溯其历史来源了。 她只知晓,在她有记忆起,这柄剑便出现在了昆仑武库之中。 只是在早年,被昆仑山上的守库人清点,当做废剑清扫出库。 毕竟是出自于昆仑山之物,哪怕是一块废铁,那也极具收藏价值,后来便流入了仙陵城之中。 这天策钧山剑之所以被历代城主挑剩不用,并非是此剑残缺,只是对于修行者而言,一柄具备年代史的老剑而言,一般历经千年,都有资格铭印结魂。 一柄武器有无兵魂那绝对是天地之差,一旦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任凭你武器品阶再高,若无兵魂,也不过凡物而已。 铭印结魂,结的是妖兽之魂。 在这世上,妖分两种,一种妖臣服于魔族,是为妖魔,与正道为敌。 还有一种妖则是隶属于仙,是为妖灵。 若妖灵欲想修成妖仙最为捷径的一个办法便是与人类修行者缔结契约,以身为兵,以魂入器,便可成为修行者手中武器之器灵。 若是这名修行者来日得道成仙,而与他缔结契约的妖灵则能够洗去妖古,飞升成为妖仙。 所以,当世之人,寻得一件能够附灵结印的武器,也是人身之中极为重大之事。 百里安所选的这柄剑,虽然是柄古剑,却是一柄从未附过灵的剑,就连属性品阶也是成迷,看起来就如同凡铁一般。 可你若说他是凡铁,他却又与凡铁有些不一样。 天策钧山并不具备灵剑的任何特征,甚至连简单的御剑飞行都做不到,但它唯一的特点那便是重。 重如山海,势定乾坤。 可即便如此,光重又能如何,战斗之时,剑的主人自己都拿不稳此剑,难以驾驭,还不如空手而战。 至于百里安挑选的宝石,名为镇心石,的确价值不凡,但对于修行战斗却没有丝毫益处,不过是对于镇压封印道心有着极为可观的用处。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会想要用到这种东西来镇压自己的道心。 比起那天策钧山,这镇心石可谓是更为鸡肋。 至于最后那一件玉壶,里头所盛的不过是一泉灵脉。 若他需要开宗立派,这一泉灵脉与他而言的确用处极大。 可如今他已是仙陵城之主,人间百泉灵脉加起来都抵不过娘娘一口仙气吹丝化城。 武库之中有那么多东西不选,偏偏挑了这三样。 青玄本还对百里安驾驭四河那三日的成就颇为认可,如今从他挑选的这三样东西来看,难免就有些小家子气,难登大堂了些。 挑完了东西,女官青玄便简单为百里安介绍了一下仙陵城的规模与实力。 边城之中,多数都是凡间没有修为的凡人,由守城军守卫边城界碑。 而内城之中,则是一些半仙修士,亦或是仙人后裔,皆受命于昆仑,如今城已则主,自然也是要听令于百里安的。 仙陵城资源富饶,与人间大陆各国也有着不少的生意往来,只是这些凡尘俗世,青玄从不过问,皆是由内城之中的长明候打理。 如今城主已定,至于百里安要如何从长明候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权利也非是她想要去操心的,她自然也不会去干预。 娘娘虽然有意将他收为义子培养,可终究百里安乃是尸魔之身,且还绝非普通尸魔,乃为将臣王族后裔。 仙尊暗中早有严令,若是那将臣安分守己倒也罢。 但如若他再创新的后裔血脉,那必将成为天道诛杀的首要之人。 即便是她家娘娘想要收了这孩子,也绝非是件简单的事情。 如今将他真实身份欺天压下,不被九重天上那位所察觉,其实也是触犯了天道律法的。 索性小山君还需要在这仙陵城内修养一段时间,至于半年后要不要将他带回昆仑,娘娘自然也是要再行斟酌一二的。 仙陵城大考,也算是告一段落。 聚集在城中的各方仙门,也怀着沉重的心情一一逐渐离去。 百里安知晓,此番祝贺新城主继位,能够引来三宗之首到此,绝非仅是为了祝贺。 鬼山开启,青铜门大开,魔族河主混迹其中,就连万道仙盟内的长老也是魔族演化而来。 魔君复苏,解除封印,那绝对是整个天曜大陆最大的动荡与灾难。 多年避世不出的三宗之首,在夜宴之夜齐聚一方,自然是为了商议出对付六河势力卷土出来的对策。 光是一个琅琊魔宗的昭河便让整个天曜大陆如陷末日,是集天下三宗以及中幽皇朝之力,方才将昭河诛杀,恢复海晏河清的大好江山。 而如今破开封印复苏的魔君陛下,其恐怖程度远在昭河之上,仅凭人间仙门势力,如何能够抗衡。 且不说当下局势对正道仙门极为不利,人间最强的皇朝中幽,早在两百年前与天玺决裂,不再往来。 失了中幽这一强大助力,正邪两道之间的力量已经开始失衡。 三宗之主,如今亲身前往仙陵城,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能够得缘求见那位传说中的昆仑境主,望她能够出手化解此番危机形势。 只可惜,天玺、太玄、苍梧之主在城中诚请三日,却始终无缘一见。 城中辞令已下,其中请客之意自然不言而喻,外来修士自是不好在仙陵城内继续逗留,哪怕是三宗之主,也不得违抗。 众人见此,心道这天外天,海外海,山外山的境墟昆仑之名,果真名副其实,即便是人间最强的三名渡劫仙人亲临请见,都难以请出这位昆仑之神。 也是,昆仑不在六界之中,不掌五行之事,这是仙尊祝斩都没办法左右的事,娘娘仙姿,又岂是俗子能窥之一见的。 三宗之首,失望而归。 各方参试之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城而去。 苍茫草原之上,御剑流行,一日不绝。 而偌大的仙陵城,外客已清,骤然也显得冷清空荡不少。 百里安将从武库中得来的镇心石遣人送至十方城,又将那玉壶灵泉以及在鬼山之中得那化身为缪晨的幸无所赠的幽晶矿脉请人秘密送往离合宗。 交代完这些琐碎之事,百里安私下也于身处于万道仙盟的林跪垣有过联系,将方歌渔还活着的事告知于他。 至于远在空沧山的林苑姐姐,百里安本想即刻动身,将这个消息带回去。 也不知小鹿儿,锦生他们现下过得如何了。 他一直十分再也天玺剑宗的那位雷体天才吴部,纵然他被苏靖尹白霜二人废去了雷体,但他看得出来,那位天玺剑主的确有心让吴部取代锦生继承鸢戾剑。 可是还未等他计划离开,百里安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正写完一封日常问候的书信寄往太玄南泽山给许久未曾联系的温姐姐,方一放出飞鸾传信,百里安脚下影子便是一阵不安翻涌。 鬼气森然里,一只秃毛尾巴黑狼从他影子里翻涌而出。 百里安差点将眼睛珠子惊掉在地上。 竟然是战鬼一族的冥狼望月? 青铜门内世界的生灵竟然躲进他的影子里被带到了人间中来?! 得了名字的望月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召唤,断然不会自行脱影而出。 除非是极度饥饿状态。 冥狼曾受过饿道酷刑,被门内世界的一众氏神合力以青铜神剑贯穿上下两颚,每一次进食都需要受到切骨裂齿的剧痛折磨。 故而,常年难以进食的冥狼,再每次饥饿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才会给青铜门带来大寒武纪那样的灭顶灾祸。 看着望月眼中森光外露,口中流涎,那口水滴落在地,瞬间凝出一片极为可怕的黑色寒冰,几滴口水便让整个大殿如坠寒冰无间地狱。 百里安悚然,忙从案上取来几块茶点扔它口里,命它老实下来。 饿疯了的望月此刻哪里是几块茶点能够打发的,囫囵吞下后,它眼中凶光愈发森然,身形气息也逐渐变得恐怖起来。 利爪在地上狂躁的刨刮着,瞧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百里安给生吞了去。 琉璃伞中的阴灵鬼虎对于鬼厉之气最为敏感,瞬间挣脱伞面,踏着阴火怒嗥而出,忠心耿耿地护在百里安身前,虎威炯炯。 阴灵鬼虎强则强矣,可比起那冥狼却是连一争的力量都没有,百里安惟恐冥狼一口将他老虎给吞了,低喝一声:“望月!” 冥狼望月足下瞬间影子狂舞,将它又强行吞噬至黑暗的影子之中,冥狼剧烈挣扎,百里安隐隐觉得精神力也有些耐不住它这样折腾消耗。 如今想要它老实下来,那需得让它好生饱餐一顿才是。 只是这仙陵城内城严守城规,过时不食,如今已过亥时,想要寻得食物喂养冥狼,怕是得去边城才行。 百里安无奈,只好将荷包装满,准备出发。 阴灵鬼虎极通灵性,估计知晓百里安是要带那头秃尾巴狼去寻吃食,它垂着尾巴趴在琉璃伞旁,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安,目光渴求。 百里安一愣,随即笑道:“你肚子也饿了吗?” 阴灵白虎扭着庞大的身体来带百里安身下,硕大的脑袋在他小腿上蹭啊蹭。 百里安甚为苦恼,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它那体格,为难道:“你生得这般大,我要如何将你带出去?” 边城内都是凡人,冥狼尚且可以藏在他影子里偷偷喂食,但阴灵白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出去,怕是得吓倒一大片人吧。 脚底下的大老虎目光幽怨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为了讨要一口吃的,最后决定还是放下它高贵的尊严,连放了三个阴火响屁,它那成年巨虎的体格便开始飞快缩小。 雾火散去,最后缩成小狗儿般大小,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只是它体格儿虽然便小了,但是那张成年的老虎脸却是怎么看都没有变化,倒像是一只害了侏儒症的老虎。 用最弱小无助的身体顶着一张凶狠的老脸,着实……可爱不起来。 百里安想不到它竟然还能有这般变化,被逗笑了,俯身将它抱在怀中:“如此,倒是方便了许多。” 出了寝殿,寒月高悬。 还未等百里安走出城殿,在一处小鱼池旁,他又遇见了那位君君小姑娘。 她趴在玉池边,悠闲挥洒着鱼饵在喂养池中鱼儿。 百里安见了她,殿中风景未变,却是骤然间直觉周遭空气轻灵,仿佛身处空山幽谷,眼前似有青竹万千,有桑鸟振翼而飞。 这小姑娘,似乎身体里藏着一股莫名净化凡尘浊息的气息与力量,每当百里安一靠近她,莫名感到一阵干净舒朗,令人心旷神怡,就连心情也变得莫名平静。 养在仙陵内殿的池中鱼自然也非凡鱼,多少沾了些仙气,它们似乎对百里安的气息感到敏感,鱼食尚未吃完,便受惊一般纷纷归入池底之中。 小姑娘回眸见到是百里安,明亮的眼眸璀然一笑,如月牙般弯了起来,似惊喜:“哥哥。” 百里安见她趴在玉池边,绣鞋小袜都脱在一旁,裸着一对玲珑玉足在身后来回晃荡,不由出声道:“夜晚寒凉,你身子不好,更应注意防寒才是,怎可赤足戏水?” 她似乎并不反感百里安这种长辈般的说教方式,她很是乖巧的起身穿小袜,笑道:“哥哥这么晚了,是准备去哪呢?” 百里安抖了抖怀中的鬼虎:“小家伙肚子饿了,带它出去觅觅食。” 君君歪着脑袋将他怀中的鬼虎打量了许久,展颜一笑,道:“哥哥,这是中幽的阴灵鬼虎,本体可大着呢,算不得什么小家伙。” 百里安不明白她为何要纠结阴灵鬼虎算不算‘小家伙’,瞧着眼前这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从玉池上跳了下来,略显宽松的裙袍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更衬她模样娇小可爱。 她来到百里安的面前,仰着一张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俏脸蛋,点漆般的明眸宛若流水静淌,她说:“哥哥,我晓得边城有一家烤肉馆,味道极佳,你怀里头的丑虎虎应当会喜欢的。” 阴灵鬼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口中的丑虎虎是它,不由呆傻。 百里安不禁失笑,丑虎虎又是什么称呼? 这小姑娘语气之中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百里安说些什么,君君小姑娘忽然蹲下身子,做出一个抱抱的姿势:“哥哥,我也肚子饿了。” 百里安看着她嘴边没擦干净的糕点屑子,静默不语。 小山君见撒娇不管用,她也不嫌地面尘土脏了裙摆,索性坐在地上,双手如猫儿抱小鱼干儿似的抱紧他的大腿,将小脸蛋紧紧贴在他的腿上,可怜兮兮道:“哥哥,你就带我出去玩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百里安头疼,这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不知为何,黏他黏得实在厉害,可他们也不过才见了数次面,且前几日在碧潮湖里他深切了解到了这小姑娘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分外腹黑的麻烦性子。 带她一同出去,他总觉得会发生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情来。 《长夜行》正文 第539章 大娘的娘 正盘算着如何将这小姑娘骗回去乖乖睡觉,抱着他大腿的两只小手力道忽然一轻。 百里安眼前衣裙吹涌翻动里,小姑娘不见了。 他表情有点傻地低头看去,原本扒拉他大腿的小姑娘竟是在死缠烂打之间,一言不合就变成了一只软乎乎的小白虎。 两只小爪子正勾在他的腿上晃啊晃,尾巴可腻人了缠在百里安小腿间,圆脑袋在他身上蹭着,使尽浑身解数撒娇。 口中还不断发出奶声奶气的喵喵叫,水汪汪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百里安,可怜兮兮。 阴灵鬼虎见状,雷劈一般僵在百里安的怀中,大受打击地将脑袋埋藏好,不好意思将自己的那张老脸给显露出来。 百里安也是惊得不轻,睁大眼睛道:“你不是普通女孩子吗?怎么能变成这副模样?” 扒在他腿间的小白虎用爪子慢慢爬了上来,用两颗尖尖的小奶牙咬着百里安袖口间的一颗扣子。 看那模样似乎是想往他怀里钻。 小白虎发出软糯清甜的女孩子声音:“既然是在小山君身边混的,总有一两招讨喜的变幻之术不是?哥哥,你快将我揣怀里,我生得比它好看,而且我的尾巴可以变成爱你的形状。” 说着,她颇为得意地摇起尾巴臭显摆,茸茸软软的尾端居然轻而易举地卷成一个小爱心的模样,软绵绵地撒着娇:“哥哥,我想吃肉肉。” 难怪她毫无修为就能够常年待在小山君殿下身边伺候,这讨喜的本事可当真是一绝。 百里安瞧着她这副软乎乎的可爱娇憨模样,心也跟着要一起软掉了。 他抵挡得了美色,却挡不住这种绝杀的诱惑。 他本就喜欢那些毛多柔软的小动物。 阿伏兔自鬼山回来,不知为何就对他爱答不理了,就连萝卜也不吃了,整日整日的睡,也不给吸耳朵,变得不爱洗澡,眼神还凶得很,莫名就觉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如今对着这只勾人的小妖精,他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妥协。 于是,缩在他怀中的阴灵鬼虎将地儿给腾了出来,被百里安装进了袖子里。 美名其曰它方才放了好几个屁,熏人。 不如去袖口里吹吹风去去味儿。 虽然尸魔没有嗅觉就是了。 …… …… 雨落满都城,婆娑敲窗。 烤肉小馆外的罗帷在微雨轻风里被吹得飘舞摇曳,好似烟篆,天色深黑。 撑伞行人不绝,灯笼招摇,红墙白瓦的房屋林立,小桥枕水,不夜之城在真正入夜之后,这座千年古城为这一场挽风微雨平添了几分婉约之感。 肉香四溢沾饱长街,就连雨幕也难以抵挡这家小馆火爆的生意。 这家烤肉小馆规模不大,开在了一间很接地气的短巷之中,小馆内大抵都是一些凡人。 偶有几名身负修为的半仙入了小馆也会入乡随俗得敛去一身灵气,混迹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 百里安来到小馆门口,侧身收伞,将伞上的雨水抖落,看着人满的小馆大堂,他不免有些紧张。 因为他在这样一件寻常的烤肉小馆里,感受到了不属于他的人间烟火,五味茶盐。 成为尸魔后,没有过往的记忆,百里安极少会去热闹的集市,凡人集聚的地方。 因为看到这些,他总会觉得,自己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 他面对夜宴里的名门大家,各方修士天才,也能坦然置之,对于吴部的挑衅,修士们的斗酒,他亦不曾胆怯失仪。 反倒是这样一家温馨的小馆,竟是叫他有些无从落脚。 夜晚的都城,飘落的细雨。 少年立足在小馆门前,静静地看着店内的人来人往,推杯换盏,不知为何,越是平凡的东西,且越是叫他觉得惊慌害怕。 灵台传来动荡的刺痛。 是冥狼在他影子里疯狂叫嚣。 百里安回过神来,最终还是收了伞,抬步走进小馆之中。 这里生意极好,夜宵之人也多,老板伙计似乎都忙得手脚不够用了,即便有新客入馆,他们也是在腾不开身去一一接客,只能仍由客人自己寻位坐下。 只是店内已无空桌,大多新客都是要与人拼桌而坐的。 百里安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着实人满为患,即便是拼桌也难寻得出来可拼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堂偏角一隅,那里有一张小桌,只坐了一个女人。 她对面座位是空的,身边立着两名好似护卫一般的存在,而馆内多数人皆是平民凡人,自然也不会那么不识趣上去与这样的人物拼桌。 百里安瞧她不像是内城里的半仙修士,身上没有半分修为气息。 身边的两名女护卫似乎也只是普通武者,那女人着一身质地轻盈的青裙,衣袖间镶着银边暗纹隐约闪烁着华泽,看这身打扮,倒像是世俗女子夫人的装扮。 再瞧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就连烤肉都是一旁侍者为她烤好夹入碟盘之中才开始落筷。 百里安心道这样讲究的女子,怕是不愿同人拼桌的。 只是怀中的白虎小姑娘一直念叨着要吃这家烤肉,百里安总不能叫她失望了去,只好上前礼貌问道:“您好,叨扰了,店内客多,已无闲置空位,不知可否拼桌?” 女子身边的两名护卫目光瞬间变得极为古怪精彩,其中一人皱起眉头,似是不喜,准备将百里安就此打发走。 可还未等他出声,她家主人就先放下手中筷子,抬眸将百里安看了一眼,似觉有些意外,但很快神色恢复平静:“少年人自便就好。” 谈不上有多客气,但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倨傲难近。 百里安得到主人准许,在那两名护卫暗藏吃惊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入了座。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模样生得算不上有多漂亮,长相十分平凡,是那种看了第一眼便会忘记的那种普通人。 不是话本里说的那种长相普通,气度不凡大隐于市的高人。 至少,此刻在百里安的眼中,她真的就只是一个看起来出身富贵的寻常女子罢了。 她盘了妇人簪,也不知是不是早已嫁做人妇,观不清年龄几何。 但眼中隐隐透露出来的风韵气质,想来真实年龄远大于外表年龄。 她的话不多,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是陌生人的缘故,嫁为人妇的女子多少是会避讳一二的,也未再多看他一眼。 百里安也是个安静的性子,得了别人的方便自然不会再不懂事地给人带来麻烦。 烤肉小馆虽然生意火爆,人来人往,但屋子里的炕桌板凳都收拾得极为干净,四四方方的砌泥红砖小桌里烧着旺烈的青瓦碳,桌面上铺着一层烤肉的铁盘与网架。 店内配料盐巴丰富充足,将新鲜切薄的肉片往上铁架上一贴,顷刻间便会发出滋滋冒油的美妙之声。 百里安先点了五大盘牛羊肉,几只羊腿,一只大鹅,三筒牛大骨,还有一些瓜果美蔬。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刚宰的牛羊肉片还沾着新鲜的血。 坐在对面的女人依然很安静,身边那两名随从看起来厨艺也颇有水准,烤肉的手法十分专业,百里安瞧见从他们手中烤出来的肉基本每一块火候都掌控得十分的好。 女人进食的动作不快,许是书香世家出身,旁若无人一小口一小口吃东西的模样十分温文尔雅。 每一次新烤好放入她碗中的肉,都要搁置一会儿放得温凉了才人口咀嚼,吃饭跟只猫儿似的。 两人的桌子不大,可为了方便烤肉,桌子上类似于辣椒面、花椒、扶留藤的基本烤肉配料都被那两名护卫取至了桌案的另一方。 百里安没有要起身去取的意思,那样难免有些无礼失仪,索性就着手边上的盐巴,在铁盘的另一头自己动手烤肉。 将羊腿大鹅还有牛大骨铺平放在网架上,用小刀在肉比较厚实的地方划开几道小口,撒上盐巴。 取来事先点好的浆果,将浓香的果汁涂抹均匀,不多时便烤出了一阵肉香。 将比较难烤的羊腿大鹅牛骨收拾好后,百里安在来煎烤肉片。 肉片切得极薄,只需简单烫煎一下两面,肉便已经熟透,百里安洒上盐巴,将切得薄大烤好的肉片裹住两片黄瓜片。 很快,三大盘子烤肉尽数烤好,堆得满满,百里安一口不吃,不动声色地喂给了影子里的冥狼。 望月也是个贪食的,百里安素来手艺极妙,即便是方歌渔那样一个事事挑剔的人,对他做出来的食物也是十分满意,更莫说这个一饿便饿了几千年的下里巴狼了。 三大盘满满的熟肉进了肚,望月仿佛找到了衣食父母般,哪里还有半分戾气可言,吊嗷着嗓子乖乖待在他的影子里也不闹腾了,摇着尾巴就等着投食。 女人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端茶浅抿,神情安逸地看着眼前这少年端着几盘满满烤肉,一弯腰,那盘子便干净得仿佛被牛舔了似的,上头的肉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都省的店家再去洗盘子里。 她微微怔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少年其实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 清浅的眸光凝出了一抹寡淡无味的笑意,眼尾拉长,漫不经心的样子:“少年人手艺不错。” 女人身边的两名护卫烤肉的动作顿时一僵,她们侍奉主子这么多年了,都没得来主子这样一句赞美…… 百里安有些意外地看向女人,他没想过安静许久的她竟然会主动与他聊天。 既然被夸了,出于礼貌,百里安自然是要做些什么回应的。 只是对方明显已非少女,头发盘起,这称谓自然不可用姑娘了。 可若是用夫人也不大妥当,若她尚未嫁人,只凭一己猜测唤人夫人必然很不合适。 再听她方才唤他少年人,语气颇像一名慈祥年长的老母亲。 百里安认真思索了一下,决定用一个乖巧又亲切的称呼:“大娘,您要不要尝尝我烤的肉?” 都说人类之间的情意都是饭桌上一杯一酒一菜吃出来。 虽说同桌而陌路,但被那碳火酒香一蒸,隔着重重烟火,听她温声细语的夸赞之言,难免觉得对面之人很是亲切和蔼。 一声大娘,自是顺口而出。 握在他怀中的小白虎似是姿势没换好,身体发起了抖,四只小爪子也跟抽筋儿似的止不住。 贴在他胸口肌肤间的小胡须也是一颤一颤的,好像是……笑抽了。 女人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僵,那双不贪风月的清浅眸子微微惘然,显然是被这忽如其来的亲近称呼给震撼到了。 她身边一左一右的两名护卫早已是满面超脱,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成佛了去。 女人放下手中茶杯,沉吟琢磨了一番。 心道她本就是想将这少年日后当成儿子养的,如今尚未开口。 他便是自觉的喊了一声大娘,虽说‘大娘’与‘娘’之间的意义相差是大了点,但多少占了一个娘不是? 辈分没差,年龄嘛……倒不如说这一声大娘还将她唤得更年轻了些。 想到这里,女人面上释怀,她推了推手中的盘子,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度与精细:“好,就让老身尝尝你的烤肉。” 那两名护卫算是瞧出来了,她们家娘娘面子上是释怀了,可里子可是还闷着气儿呢。 这会儿的羊腿大鹅已经好了,百里安很是大方地挑了一只最大的羊腿给她。 再用小刀从烤得焦黄的大鹅上片了一块最嫩的腿肉,放在女人的瓷盘里:“这家肉的肉质的确很是鲜嫩,其实吃这种肉不必放太多的作料,用最基本的盐巴在淋上一层浆果汁,便十分的爽口好吃,都不用喝茶解腻的。” 听他说得这般好,女人明显起了几分兴致。 她夹起那一片油酥酥的鹅肉,放入口中,酥脆金黄的烤鹅被咬得发出咔嚓一声诱人的声响。 滚烫的油脂入唇激得她眉头一蹙,似是被烫到了,眼瞳瞬间荡起水意,一时间竟是看起来分外妩媚幽深。 她属猫舌的,吃不得太烫的东西,但这鹅肉烤出来的味道的确极好,齿颊生香,她从未吃过这般甜爽的鹅肉。 尝了鲜味便不愿再像方才那般放回盘中干凉着。 她鼓起雪颊,小口小口将鹅肉吹凉,一口吃掉,然后轻咬筷尖,用那双水雾尚未散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那巨大的羊腿,有些苦恼不知如何下手。 这般姿态,倒是再无方才的举止优雅,慢条斯理,瞧起来反而更为真实可亲。 百里安瞧她这副模样便知平日里肯定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娇小姐,他笑了笑,索性搬了板凳,坐到她身边去。 “放肆!”一名护卫顿时脸色一冷,目光隐隐溅起愤怒的杀意。 女人也是不喜与人亲近的性子,可转念一想,这少年日后是要做她儿子的,对于这种‘母子’之间的天伦之乐,她应当提前适应学会享受才是。 她淡淡一个眼神扫出,止了护卫的话音,甚至主动腾了半边身子出来。 看那少年用茶水帕子将手掌清洗干净,再将那烤好的羊腿撕成一条条,身边还配了一小碟方才他自己调好的果酱。 这小家伙心思倒是细腻。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百里安这个懂事‘晚辈’的伺候,也十分喜欢他的这份手艺。 羊肉烤得皮薄酥脆,里头的嫩肉软糯一点也不柴,又有百里安时不时递过来的两片新鲜黄瓜,这油汪汪的烤肉入了腹,竟也不觉油腻。 更讨人欢喜的是,这少年并不闹腾,也不刻意献媚讨好,就像是那一小碟子果酱,味道清淡,解人烦腻。 那两名护卫从未见过她们家娘娘胃口如此好过,原先那少年点那么多菜,还想着这是哪里来的饿死鬼,点这么多东西他吃得完吗? 谁曾想,那少年愣是一口没动,那一只只烤羊腿大半都入了娘娘肚子里去。 百里安正片着鹅肉,怀中的小老虎饿得尾巴都卷了起来,备受冷落良久的小山君气呼呼地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口中发出咕噜噜的低吼声。 她饿了,要吃肉! 有些吃累了正准备休息休息的女人冷不丁地看到百里安怀中拱出一团白花花的小东西。 它正气得胡须直颤,一对尖尖的小奶牙都呲了出来,奶凶奶凶地张牙舞爪。 女人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没能反应过来。 从少年怀中钻出来的小白虎此刻半边身子都跑了出来,正伸出爪子去勾百里安的手腕,那喵着音儿奶着气儿讨食没出息的模样,看得让人不禁想要扶额捶胸。 这……不是她家那傻闺女吗? 两名护卫也看直了眼去,浑身冷汗直淌。 我的小殿下啊,您怎么这么不懂事,大晚上的跑男人怀里窝着去了?! 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中邪了? 百里安还以为怀中跑出来的小老虎吓到了她们,忙撕了一只鹅腿给白虎小姑娘抱在怀中啃。 将她安抚安静了后,对女人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释道:“还请大娘见谅,这是我家养的一只小宠,她很乖,不凶的。” 小山君得了肉腿,很满意,于是配合地喵喵了两声,将卷成爱心模样的小尾巴缠在百里安的手腕间可劲撩蹭,努力做出我不咬人的乖巧模样。 沧南衣:“……” 她觉得这个少年的笑容十分可恶,她家女儿乖不乖凶不凶,何须他来评价! 堂堂昆仑小山君,哥哥还没认呢,就先给人当了小宠去。 百里安挠了挠小白虎柔软的肚皮,又见身边这位大娘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小家伙,目光不像厌恶害怕,心中顿时了然,暗道女人不分年纪,果然都很喜欢这种软乎乎的小动物啊。 他凑近跟前去,将小山君给抱了出来,一只手托着她的小屁股,献宝似的道:“大娘,您要不要摸摸看,小家伙的肚子可软了。” 沧南衣:“……” 当着人家娘亲的面公然调戏她的女儿,还评论她的肚子有多软……真是够可以的。 跟着娘娘一同出来的两名护卫对百里安的佩服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即便是君皇陛下也不敢这么触娘娘的霉头吧。 《长夜行》正文 第540章 明烛昆仑 细雨霏霏,西风卷道。 夜色入深,小馆内的客人稀疏散去,不大的馆堂内不再热闹,显得有些冷清。 曲有终时,人有离散。 更莫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之缘。 百里安的这一顿喂养晚饭也已结束,女子起身离去之时,她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百里安身后的那柄墨色古剑,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少年人,你这把剑瞧着倒是不错。” 窝在百里安怀中啃着肉骨头的小白虎抬起了目光,若有所思。 女子身边的两名护卫也好奇侧目,面色微异地看着百里安身后的古剑,随即又很快低下头去。 不等百里安回应说些什么,女人便已跨越过了黄木门阶,登上在外安静久候的马车之中。 夜风吹拂,马车徐徐行驶在边城街道之上,清越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静谧了夜晚之中。 细雨微作,车厢帷帘轻拂,隔着轻纱薄幔,依稀可见车中人影微摇,点灯驱寒夜。 古城远山,一切皆未有变。 只是天高地远,仿佛都在这个在夜晚中行驶的马车之下变得极其遥远,岁月风尘,烟火人间,都在那疏窗寒帘下流离逝去。 被淡月铺满的轻帘忽然簌簌而动,一只毛发洁白晕着几圈淡色墨痕的小老虎拱开车帘,跳到了女子的腿上。 她爪子间的油渍未净,在那袭干净青衣间留下几道油汪汪的爪印。 女人素手轻拂,将她的小爪子还有衣间油腻拂逝干净,顺手屈指在小老虎的脑袋上轻弹一下。 她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玩闹够了?” 小山君的尾巴垂在女人的腿边,不摇也不晃,她声音软软,晃似撒娇:“娘亲~” 沧南衣瞧了一眼她的尾巴尖尖,不是爱心的形状,也不再打着卷儿,她随手将小山君的尾巴打了一个结,挑眉道:“平日里见你都是一个人玩,如今怎与那少年格外亲近?” 小山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目光幽怨,立即变回了人身,半倚在窗便,清风吹拂着她稚嫩的眉目,她说:“娘亲,你是想将他带回昆仑吗?” 沧南衣沉思道:“未尝不可。” 小山君微妙的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提醒:“娘亲,他是一只尸魔,您为何想要将他带回昆仑境墟?” 少女依窗,身上衣衫穿得格外单薄,显得清颜有些寂寞。 沧南衣看了她一眼,道:“我以为,君君会很喜欢他的,却不曾想,原来你竟不希望他做你哥哥?” 小山君回眸一笑,方才神情见的寂寞宛若错觉一般:“娘亲有女儿就够了,养儿子怕是养不好的。” 沧南衣故作古怪神情,轻轻一笑,抬手刮了刮小山君的鼻子:“我瞧了青玄的话本子,还道以为只有凡间的小孩子会吃味父母再给她找来新的兄弟姐妹,怕被分了宠爱,原来我家君君也不可免俗的吗?” 小山君眯起眼睛,像一只小懒猫似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指尖:“娘亲是我一个人的娘亲,若是日后宠了他,爱了他,君君可是会难过得想要杀人的。” 沧南衣掀眉一笑:“你何时性子变得这般霸道了?” 在昆仑为神,她独身青衣华年惯了,对于如何做好一名妻子、母亲这个问题她从未深刻琢磨过,。 许是正是因为她这般随心随性的性子,养在她手里头的小山君日久下来,也随了她,情疏迹远,全无了少年时的朝气任性。 比较山中那些同龄孩子,她未免就要显得有些孤僻难处许多。 她能陪她的时间并不多,偶尔起性收徒,也不过是想找个人伴她成长。 平日里也未见小家伙有多依赖粘她,如今这忽如其来的占有欲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沧南衣好生反思了一下,只觉是自己平日里对女儿关心不够,竟是未能发现她的内心竟然如此敏感。 也是,每一只小老虎对也自己的领地意识都十分强烈,她家这只……毕竟也是生着獠牙的。 小山君忽敛了唇角边的笑意,她看着沧南衣的眼睛说道:“娘亲想要将他带回昆仑自有深意,只是娘亲觉得,他当真适合昆仑吗?” 沧南衣眼眸沉了一下,看着她没有说话。 细雨蒙蒙如雾的飘至车厢中来,少女纤细的睫羽上覆落着一层细微的水珠,衬得眉目愈发分明。 “至少,他不适合成为昆仑之子。” 帷帘在夜雨中掀舞着,沧南衣将目光投向车外,看着满城风雨,嗓音也如雨幕一般轻忽飘远:“你说得不错,在未见到这名少年以前,我的确有心将他带回昆仑,只是方才一顿饭后,我改变主意了。” 小山君眸光微动,沉默了下来。 沧南衣轻叹一声,有些惋惜:“他同往日那些孩子不一样,这个少年的眼睛太干净,根本不是尸魔能够拥有的眼睛,他既然能够选择那把天策钧山,这便意味着他与这世人大不相同。” 小山君慢慢低下头去,手指玩弄着腰间的流苏。 她说“苍山负雪,明烛昆仑,世人只道方外之境山海好,可那皑皑苍雪之下所覆盖的原罪足以将这样一个干净的人吞食得面目全非。” 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越是干净的东西便越是难以承受墨污。 “他应该是一个拥有大风和长夜,享受孤独与自由,至少现在……不是他上昆仑的好时候。” 沧南衣拈来盒中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棋子,在指尖细细玩转:“君君说得字字在理,可君君又知不知晓,这名少年……他继承了血羽河。” 她的话题转移得未免太显突兀了些,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小山君明显未能反应过来,那双含笑的眼睛微惘,愣愣道:“什么……” 沧南衣随手将那枚棋子扔了棋盒里去,语气之中也多了几分无奈:“君君或许不知,原本在这世上,只有五河,那时候的血羽池,还是我昆仑山上的净魂池。” 后面她说的那些,小山君似乎没能听进去,她神色怔楞,似是对于百里安继承了血羽河这件事久久无法平静,双眸失神的睁着,眉间蹙起的折痕纠结得难以平复。 难得享受这夜里一时宁静的时光,沧南衣慵懒地支起头,眼中泛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虽说直接将他带回昆仑的确是着急了些,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机会让他去魔界好生磨砺磨砺,来日方长,昆仑与他之间的缘分,还尚未可知。” 幽幽烛火摇曳,忽而灭了。 但此时已无点灯的必要。 神道之上的三千盏明灯齐亮,辉映天南。 小山君看着那齐燃升起的三千明灯,幽幽的眼瞳里多出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 …… 将望月与阴灵鬼虎喂饱,百里安便已启程离开了仙陵城。 虽说他已成为仙陵城的新城中,但仙陵城没有特别的规矩来约束城主不得离开仙陵城。 再者说,历代在选出城主后,新城主都有返回故土的习惯。 对此,即便是女官青玄,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百里安新选的天策钧山剑并未附灵,难以做到以气驭剑,因此百里安仍是以秋水剑暂且代步。 初春时节绵雨长,春雨润物,新山草木泽。 来时,百里安乘坐白玉金车,他晕车得厉害,几乎是一路吐过来的,也未细看这人间红尘的山河之景。 如今折返途中,夜墨入画,山海河川尽在脚下,无尽的夜风微雨洗面,天地浩大间,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也陡然变得广阔自由起来。 他想起什么似的,不由摸了摸锁骨间的那颗仙人泪。 他不记得是何时将这仙人泪嵌入自己的骨中。 只是在得到这仙人泪后,冥冥之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体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饮下三清酒醉眠的三日里,他似乎做了一个极为久远的梦。 梦境如指尖沙,眼前走马灯,琳琅闪过,便吹灰烟灭了。 仙人泪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神奇效果,但他隐隐也有所感悟,这颗仙人泪对他而言,绝对是有用的。 只是想通过此泪寻回记忆,必须在入梦一观才行。 尸魔入梦,谈何容易。 百里安暂且打消这个念头,他抬首望向雨夜天空,一时间心有所念,目光触及之下,漫天雨丝在这一瞬,仿佛都成为了他意念的一部分,他微微掀眸,自天河落下的漫天飞雨竟是化作逆雨,纷纷逆上苍穹。 就连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也离衣化雨,随着一众逆雨直入天顶。 百里安知晓,他的确能够参控水行之力,但同时他也清楚,雨乃四季之势,属天地阴阳,无根玄冥。 在人间修行至极道巅峰的修士,甚至或是已经渡劫成仙的仙人,也没有能力与权利来恣意操控天下雨势。 除了神话中的真龙能够施云布雨,以及司掌四海的水神之君,无人能够让这一方天雨听令。 百里安明白自己体内多出了一个未知的‘宝藏’,而这‘宝藏’多半也是那记忆空白的三日里因为某种‘契机’获得而来。 并未再继续任性胡乱操控天雨,人间四季风雨变化,皆遵循天地法则秩序,百里安重新让雨夜重现。 雨幕沙沙而落,无法再将他衣衫打湿。 御剑北行,百里安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前方百米处,有着一道飘渺婀娜的纤细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百里安认识这个女人。 万道仙盟的七长老。 魔界第四河,宁非烟。 雨声未绝,天云在苍穹里缓慢浮游。 夜色很深沉,百里安的神色亦很深沉。 因为前方凌立在天穹之下的女人,她足下没有踏御着任何灵剑或是法器。 不借助法器,单靠自己的力量飞天遁地,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之间的修为,所隔山海。 宁非烟朝着他微微一笑,初春风寒,雨中白皙容颜静美无双,目光中写满了宁静,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没有要客气打招呼的意思,直接在微笑沉默中抬起右臂,纤细的食指隔空点出。 被雨雾沾湿的指尖萦绕出一枚紫蝶,淡淡的气息能量在她指尖喷吐而出。 天地间落雨之势陡然缓慢,高处里原本被寒风斜吹细长的雨丝在空气中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被挤压凝缩成一颗颗雨珠。 那些雨珠不过黄豆般大小,不再继续朝着下方山脉中落下,而是朝着百里安当头砸下。 每一颗雨珠看似轻盈,却势若千钧之重。 漫天急雨下的百里安渺小得好似大海中的一枚落叶,一声巨响里,掀起一阵如怒涛般重重雨浪,飓风与水沫儿以百里安未中心向两侧排开。 宁非烟微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点出的食指朝着大地放下轻压重点,耳间宝珠闪烁出烈火般的光芒。 重打在百里安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恐怖起来,在四周剧烈流动的空气与扭曲的光线里,他被重重击入下方的林海之中。 宁非烟垂了手臂,身影如烟般消失在了远处。 密林立的参天大树被百里安轰然撞塌了整整三棵。 烟雨尘土弥漫里,木碎成屑,雨裂成雾。 百里安持剑单膝跪地,衣衫色泽濡深,水意正浓。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了一下。 紧接着微抿的苍白薄唇间,极慢的涌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沿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淌红衣襟。 尘雾之中,宁非烟缓缓行来,她的神情甚为意外。 因为方才那一击她是认真的,本以为能够将他重创击倒,却没想到他竟未能晕厥过去。 这下可真是有些麻烦了,还得继续打架。 下一刻,更让宁非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百里安用手背拭去唇边血迹,他慢慢起身,目光极为平静的看着她,唇边忽然微微一笑。 宁非烟下意识蹙起了眉头,目光微低,眼角下方忽然传来一抹刺痛。 她的脸颊缓慢的裂出一道锋利的血口,殷红的液体细细流出,将她肌肤衬得更为白皙。 宁非烟这下可真是起了几分兴致。 原以为是单方面的捕杀,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百里安在方才仓惶迎击里,竟然还有实力反击让她受伤。 他不过是夺去了藏在她体内的三成神源,对于天地雨势的变化操控,她应当稳压他一头才是。 而且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他竟然就能将那三成神源的力量领悟到这种程度。 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宁非烟看着百里安,微笑道:“你很厉害,但如果你不听话的话,今夜,我能够杀你。” 百里安思考了一下,他提了提手中新得的剑,也是一笑,道:“姑娘也很厉害,但如果你非要胡搅蛮缠的话,今夜,我能够让你流血。” 不过是句简单的反唇相讥,百里安也没想着仅凭言语就能够伤害到这位心之如妖的四河大人。 可他话一出口,宁非烟眼中的笑意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仿佛被人拨动了逆鳞一般,周遭一片寂静,气氛陡然变得诡异压抑。 “你想死吗?”宁非烟眼帘覆落,暗藏杀意。 《长夜行》正文 第541章 伏杀的诅咒 百里安觉得有些可笑:“难道阁下今日不是来杀我的吗?” 说完这话,宁非烟目光古怪地将他盯了许久。 确认方才他那句话并无歧义,不过是简单的字面间意思,她眼中冰冷的杀意这才浅退了几分。 宁非烟微显疑惑道:“你,可知我是谁?” 百里安一愣,生死绝杀之际,没想到她竟有如此一问。 不知其中真意的他态度仍是客客气气:“阁下乃是万道仙盟七长老,兼是魔界四河之主,青铜门一别,却是没想到姑娘本领通天,得魔狱幸无重伤,竟还能绝处逢生,令人佩服。” 说到这里,百里安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不知红妆可知晓你无恙的消息?” 宁非烟皱了一下眉,见他是当真不记得那几日发生了什么,更诡异的是,她离去之时并未刻意修整屋中狼藉痕迹,那苏靖当真是好本领,也不知是如何将他给欺瞒蒙混了过去。 她唇边一笑。 这样也好。 倒是省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公子此话问得……”宁非烟眸中似有烟波流转:“是在担心她吗?” 百里安见她唇角时时含笑,眉眼里却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凉薄之意,在夜雨之中显得有些清冷。 他只道魔族中人大抵冷血绝情,可当日在青铜门内,杀手红妆对她无疑是付了真心的。 可是眼下,宁非烟在谈及红妆之时,言语目光里,有的只是漫不经心的轻佻怠慢。 两相对比起来,百里安反倒是觉得那不苟言笑的冷漠杀手来得更叫人讨喜一些。 百里安低头拂去剑上雨水,也不多说什么废话,陡然翻转剑锋,体内涌出的灵力无法灌入剑体之中,只能够依附在剑身表层。 剑锋亮起淡淡清辉,光芒破开重重风雨,百里安与宁非烟两人之间的直线百米距离的地面间仿佛难以承受天策钧山挥舞时倾覆而来的罡风重势,数道狭长的龟裂出现在地面里。 宁非烟神情不变,一点也不意外百里安的主动出击。 她轻而淡写地抬起右臂,轻松架住了这一剑带来的沛大罡风。 两人周围的雨丝骤然全部崩裂炸开,黛紫的衣裙在风中劲舞。 她五指用力抓扣,无形而沉重的罡风竟是在她掌下发出恐怖的炸裂之音。 地面间的湿土随石震荡暴起,青翠苍茫的重重参天古树被摧折而断,粗壮的树桩被炸成无尽碎片。 劲风平复,裙衫垂覆。 宁非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那个少年失去了踪迹。 原来方才那一剑,不过是个幌子。 林叶潇潇而落,宁非烟面含微笑,抬手摘来一片,轻薄锋利的绿叶在她指间轻轻打了一个转,屈指轻弹间,绿叶自她指尖消失,入夜不见。 她闲庭信步般朝着那枚树叶消失的方向行去。 不久后,宁非烟出现在一片峡谷之中,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深切在山壁岩石上的那一片沾血的落叶,沉默片刻,随即轻叹一声。 这少年似是比她想象中的要难以抓捕许多。 不过,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她自然不会失算空手而归。 雨夜之天,是最能够洗掩气息的天气,而百里安并非是人类,不用呼吸,没有体温的尸魔在夜晚天里,更难遗留出痕迹。 而此刻,他的气息确实也完美地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宁非烟平静地看着雨水洗去叶间血珠,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只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 她看似随意的寻了一个方位,身影如烟轻盈而起,似夜下妖魅,恣意穿梭。 …… 百里安并未御剑飞行,他在山林之中穿梭疾跑,翻过一座山岭。 即使手中极为沉重的天策钧山对他疾行的速度带来了难以忽略的影响,但他也没有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若非方才他反应极快的用剑格挡一下,那枚悄无声息的一枚轻叶怕是已经贯穿他的心脏。 生死一线,是天策钧山抵消了那枚叶子中所蕴含的可怕之力。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能够勉强让那一叶的攻势偏离轨迹,最终还是在他肩头撕裂开一道血口。 伤口不大,但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包扎,在剧烈疾跑间,伤口里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透。 不多时,他半边身子就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 他全程都没有回头,在极短的时间里与方才那片森林拉出了极远的距离,他感知不到任何危险。 同样的,他也感知不到半分属于宁非烟的气息。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清楚,只有看不见的危机,才是最为致命的。 天空之上的阴云积压入墨,小雨转大雨,雨点敲打在身上,砭骨的寒! 他感应不到宁非烟的存在,但这片风雨极为诡异,仿佛已经成为她视线的一部分。 百里安并非漫无目的地奔逃,在御剑途中,他有将自己所见的人间地形大致记入心中。 他穿过森林与山丘,雨意始终未歇,最终,百里安来到一座隐秘的山谷深处,三面皆是深山绝壁,若想继续前行,必须御剑飞行。 这片山谷死寂,听不见任何鸟兽虫鸣,在未进山谷之前,百里安满身风雨寒气。 可是当他踏进这片山谷之中后,风雨骤歇,上空乱云飞渡,一轮透着几分绯红之意的残月冷悬与天穹之上。 山谷空寂,基本不见什么绿植,大片大片的枯藤老树覆于黑沙荒地里。 草木皆枯,依稀有几片枯叶沾水,阴潮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霉臭。 百里安就在这间山谷之中停了下来,并没有御剑的意思,他来到一条小溪边,捧起溪水将身上的血污简单处理了一下。 正包扎打结,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这是打算束手就擒了?” 百里安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随眼一扫,便看见溪河水中的倒影里,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双手握紧天策钧山剑,两袖鼓荡,青蟒剑气顺着他的双臂紧紧缠绕剑锋之上,刹那之间,华清明朗的剑气将夜色沉浸的溪河照得明亮,如一束天光横过空间。 宁非烟微笑的面容在剑光之中半明半昧,仿似魔魅。 她挥袖抬手,周身平静的空间瞬间剧烈动荡起来,黑土间的枯叶被无形的暴风卷起。 风卷狂杀枯叶,脱离地面,仿佛瞬间被灌入了生命一般,化为一只巨大的风蝶。 风蝶振翼而起,黑土大地难承那恐怖之势,风翼划过之处,无火自焚,满地焦枯。 百里安剑之所向却并非是宁非烟,沉重如附山岳之威的黑色古剑重重砸在溪河之中,潺潺的水面断分开来,裸出溪底深处的沙石。 剑势不歇,继续深劈,溪河深处继续被深断开来,漆森的裂口之中阴霾漫溢而出,裹挟着森森阴气。 飞快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百里安脚踏七烬步决,闪退百米之遥。 但风本就是世上无迹可寻地疾物,百里安只觉后腰隐有阴寒剧痛,恐怖的麻意很快从腰间蔓延开来,他深知腰肋之处必然是被那宁非烟的气息化风所伤。 疾退百米,那只巨大的风蝶在次振翼俯冲,百里安召出短笛扶乩,笛尾鬼泣阴珠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幽然猩光,如厉鬼凝视。 笛贴唇而吹,萧瑟的笛声响起,被断分的河水再难重聚,被他一剑断开的裂口之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复苏醒来,裂口飞快扩大,似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强行撕开。 鬼哭狼嚎的哀泣之声从那大地深口中渗透而出,纵然相隔甚远,那声音如影随形,仿佛附在人耳侧哀鸣哭泣,极尽凄厉。 漆黑的魔气入狂龙出渊,将大地之上的风蝶笼罩吞噬。 没有实体的黑气不断在地面间蔓延成灾,最后笼聚成一排排陈列有序的虚影。 那些虚影身披铠甲,手执战斧,身体间插满了无数利箭铁刃,皆是战死前夕的模样。 “这是……”宁非烟不由自主地眯起眸子,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意外的情绪:“鬼兵。” 这间山谷竟然是一片战场乱葬之地,人间各国素有交战,战场是怨阴之气最重的地方,这少年精通六爻诡道之术,居然能够借助此山地势阴气,布下这样一场杀阵。 宁非烟看着吹笛少年,含笑的眸子里依然不见任何情绪。 “你会不会觉得,像我这样渡劫境魔头纡尊降贵的来对付你这样一只拓海境的修为,我便该觉得自己稳操胜算,如猫戏老鼠一般?” 百里安心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方才在森林初遇之时,以宁非烟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永远地留在那里,可是她没有。 而是极具耐心地同他周旋,犹如山猫戏弄猎物,在尽情享受抓捕猎物的过程。 若宁非烟对他当真存有如此玩弄的心态,这对百里安而言并非是什么坏事。 因为在戏弄抓捕的过程之中,这也意味着他同时也有一定的时间来寻取机会逃离。 亦如眼下这山谷之中的地理条件,无异于是他绝佳的护命之符。 可百里安却忘记了那三日之中所发生的事,宁非烟曾亲身体会过那夜记忆错乱的百里安是何等的强大与可怕。 又怎会轻忽大意? 今日这场局本就是为那样可怕的他所设。 而此时的百里安,虽然发挥出了超乎同境修行者的心智与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解她的杀机,手段的确不凡。 可宁非烟感应得十分清楚,此刻他所面对的百里安,并不具备那夜的恐怖的实力。 故而,今夜不论百里安能够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对于宁非都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罢了。 从一开始,她便是十分认真的,狮子搏兔亦用,包括百里安会选择在这片山谷之中一战,也皆在她的推演之中。 宁非烟最擅观察,鬼山之中百里安的那几场战斗她皆有目睹。 他的能力,他的武器,不说十分了解,其中八分,自然是有的。 而百里安,却从不知晓宁非烟有着怎样的能力与底牌。 月光幽然,残月浸润出的那抹绯红之意迷离而散,在阴云之中拓落出一层猩红的晕边。 宁非烟注目着大地间鬼气森然的鬼兵,此谷背阴,幽冥之气养成的一方鬼兵极为可怕,怨气本就极其深重,在加上是被阴玉与鬼泣珠驾御,这些鬼兵更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里的每一只鬼兵,皆有堪比承灵巅峰的实力。 死于战场之上的怨魂何止成千上万,裂缝之中的黑气似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宁非烟面上忽然露出神秘诡谲的笑意:“你可知,为何魔界六河会成为这片大陆之上最为久远的恐惧噩梦吗?” “今夜……便由我来告诉你。” 她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在指尖纠缠缭绕的发黑意退散,血染一般变红。 柔软的红发在她尾指间如结缘红绳般细细缠绕,绾出一个轻巧的蝴蝶结。 她便带着指尖那一缕红发,掠至泱泱无尽的黑气之中。 黛紫的身影在黑色阴舞之中蹁跹起舞,红色发丝温柔的切拂而过,发出异样的身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有像是在伏杀着什么。 她如一场旋涡,落入这片幽谷之中,人鬼皆难幸免。 笛声渐止,在宁非烟身影落入那片鬼兵黑潮之中时,他的笛声便遭受到了极大的反噬,灵魂深处甚至传来极大的扭曲与刺痛感,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台。 她的影子是黑色的,那是鬼兵的黑气也无法吞噬的倒影,如同来自深渊里延伸而来的倒影,不断在鬼兵之中蔓延覆盖。 指间发丝深度赤红,在这一抹红色里,无数亡魂在哀悼同泣,灵魂在破碎,怨灵在哀嚎。 她就像是穿梭在黑土幽冥里的一个诅咒。 阴兵早已死去,肉身早已腐烂,血液早已枯竭。 可是每当那道紫色身影飞掠而过的时候,干净白皙的指尖总能撕开一蓬猩红来。 她让这些与死亡常伴的阴物们,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穿云破空,声声嘶鸣。 潺潺溪河逐渐深染血红。 宁非烟缓步来到溪岸一侧,她的裙袂之下,鬼尸横遍,如人间鬼狱,她如鬼狱白骨之中开出来的一朵邪花。 两道分开的溪流久久难合,裂口之中仍有黑气翻涌,似有新的鬼兵要复苏醒来。 宁非烟淡淡地扫了一眼,裂缝之中翻涌不安的黑气陡然凝固。 最后,在她的目光下,如冬眠的毒蛇,慢慢归于巢穴深处。 溪河归拢,残月隐云,惨叫声终于止了。 未散的凄惶月光之下,宁非烟美丽白皙的面容间笼着一层难以掩藏的残忍又冷漠的杀意,颊边沾着一抹猩红的残血,衬得她眉眼惊艳绝伦。 她如黑土幽冥里,一把染血的剑。 百里安浑身冰冷,喉咙深处莫名一痒,猩甜上涌,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之中有血蝶展翼飞出。 喉咙深处剧痛无比,难以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声带被割破。 他身体里,不知何时,竟然被她种下了蝶蛊之毒?! 那只浴血而生的血蝶飞回宁非烟的指尖,只见她展颜一笑,道:“知道吗?每次我杀人,都习惯用自己的刀。” 百里安尚未明白她这句话是何含义,他的身后,红妆如幽灵般浮现,黑袍无声翻舞,半月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冷漠空然,她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红色泽的朴刀。 刀锋从百里安的背后,狠狠贯入,洞穿整个胸膛。 这柄刀似乎是提前准备好专门来对付他的。 此刀饮血,百里安只觉刀入身体的那一瞬,浑身鲜血飞快的被刀吸噬吞走,就连体内的尸珠,力量也近乎枯竭。 眼前黑夜之中含笑凝望着她的女子,身影逐渐模糊。 他,重归黑暗。 《长夜行》正文 第542章 献给魔君的礼物 当百里安再次回归意识的时候,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却是一片黑暗,就连尸魔天生以来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在此处仿佛也毫无用武之地。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的身体是麻木的,而胸口那道贯穿伤口给他带来的疼痛也是慢一拍到来。 一阵烈火灼烧难以形容的剧痛从那片血肉之中侵了上来,身体被血濡湿了大片,说不出的冰冷黏腻,难受至极。 在缓慢的思考中,他回忆起了当时红妆手中那柄穿透他身体的长刀。 幽寒刀锋穿透他身体的那一瞬感觉似乎还残存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柄刀,似乎有着封印尸珠的特殊力量。 体内那颗尸珠仿佛死掉了一般,无论百里安如何召唤试图与它产生联系,都始终无果。 就连尸魔的治愈天赋也失灵了,胸口的伤势没有得到半分愈合,甚至在颠簸的路途之中,血肉在不断震裂伤势加重。 身体下的悬空感让百里安清楚,他现在并非在实地里,周身狭小的空间在微微摇晃,他似乎被关进了一个容器空间里。 这时,外界传来隆隆巨门开启之声,紧接着他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对话。 “恭迎四河大人回归魔界。”听这声音,似是冥界守城魔卫。 宁非烟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是随口一问:“陛下可回了冥洲王城?” 魔卫答道:“魔君陛下早在七日前便回了王殿,一直在殿内静心修养。” “嗯。”宁非烟又应了一声:“这是我从河洛一族中寻来的秘羽,听闻你们青州十三部有古灵作乱,死伤了不少守城军卫,此羽能够修复镇压古灵的破损结界,望能对青州十三部能少死一些人。” 她的语气温言又随和,与那夜弑杀千军鬼兵时完全判若两人。 那名魔卫顿时诚惶诚恐无比感激道:“这……四河大人体贴入微,百忙之中竟还能对青州十三部的微末小事这般上心,青州何德何能……” “辅车相依,唇寒齿亡,青州十三部乃我界要部,自然不容有失。”宁非烟说话既有水准,即给足了恩惠好处,又不会叫这些魔族里的小人物感到是拾人牙慧,受人施舍。 三言两语之间,这名小小魔卫怕是都已经可以将自己的心肺个掏出来给她。 百里安也不知这宁非烟哪里来的耐心,归界之时,竟也能同魔卫简单拉扯两句。 可渐渐地,他也真的体会到了宁非烟的不简单。 两人交流之中,那魔卫忽然说道:“对了,四河大人,前日二河葬心大人与陛下汇报魔界军报之时,被陛下伤了魔骨,这几日陛下心情似乎……极为暴戾不佳,属下听说弥路少君要求您这几日去往镇明殿给陛下燃香守心,属下觉得……此事还是能推便推了吧?” “陛下心情不佳?”宁非烟语气似笑非笑,听不出情绪:“那真是巧了,近日我恰好捉来一只小玩意儿,可以给陛下逗个闷子。” 她声音含笑,却又有些高深莫测:“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魔卫看着宁非烟盈盈笑容,心中是在不忍点醒她的天真。 陛下纵横魔界多年,屠戮过神魔,身入过幽冥府司,一身雷霆手段的魔煞又怎会被区区一只小玩物赢得欢喜。 可莫要等到闷子被逗成,反倒自己落得了一身伤痛。 他看了一眼宁非烟身后被红妆提在手中的铁笼子。 笼子外围笼上了一层黑帘,隔绝了其中气息,也瞧不大清是个什么东西。 但多半这东西是从人间带回来了。 魔君不喜人间之物,这小玩意儿若是送出去,四河大人的下场怕是比那二河好不到哪里去。 从两人的对话之中,百里安听出来了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身处在了魔界之中。 宁非烟将他的修为封印了,禁锢在这牢笼之中似是为了打算去讨那魔君的欢喜。 可是她凭何觉得,将他当成礼物送出去,便能得魔君欢喜了? 宁非烟绝非如此肤浅之人,百里安不相信她将他强行带来魔界的目的仅有如此简单。 这时,外界传来那名魔兵的声音:“不知四河大人这笼中的小玩物是何物?” 宁非烟意味深长一笑,还未等她说话,一阵隐含杀意的寒风从裂谷方向厉吹而来。 红妆在这卷狂风之中难以站稳,踉跄了几步,手中铁笼上所覆着的黑布被掀起一角。 几缕来自魔界的星光淡淡洒落至冰冷的铁笼之中。 借助着微弱的星光,百里安看到了自乱风中安稳站定的宁非烟,她目光如烟,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肩头青丝在风中凌乱飘舞,真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是本君离界太久了,以至于魔界失序如此,什么人间脏俗之物也往王殿中带,非烟,你何时变得这般没规没矩了?” 随着这段话音起,一个格外病瘦的少年拾级而上。 他的模样显得年龄很小,穿着一身与他年龄外貌极为不符的绣着玄金色成熟暗纹的华美袍子。 他眉眼阴郁,声音毫不遮掩他骨子里的骄傲与冷酷。 他的声音也不同他外表那般稚嫩,微微沙哑的嗓音里满是血腥的味道,隐隐含着几分令人不舒服的疯狂。 也许是因为他本就生得不是十分高大的身材还隐隐有些佝偻,背脊弯下的幅度很深,仿佛没有骨头支撑一般,以至于他此刻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丑陋难看。 他自称本君,那么他便只能是魔族的少君弥路了。 百里安指尖微僵。 那日在海中他将弥路重伤成那样,他竟然还是活着离开了青铜门。 百里安确定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只觉得实在是太糟糕了。 若是此刻弥路掀开帘子见到了他,甚至无需跨越这魔界殿门,深入那龙潭虎穴之中,他怕是就要永远长眠在此了。 而世间往往总是充满了巧合,当你心中期盼一件事情不要发生的时候,现实总是难以如你所意的。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极不客气的伸了过来,捏起黑布一角。 宁非烟并未阻止,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弥路含着几分冷戾将那黑布一把掀开。 铁笼外,百里安果然看到魔族少君那张阴鸷的脸,面容阴中带狠,整个人的气质都是病瘦,尖细,残忍的。 他目光入蛇一般在百里安身上冷冷一滑,令人意外的是,百里安从他那双阴冷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他想象中仇视怨恨的情绪。 他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薄笑,目光如陌生初次相见:“还当是什么东西,就这小玩意儿,你也拿得出手?” 百里安皱了皱眉,弥路此时看他的眼神……的确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类。 宁非烟笑道:“少君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我在魔都领养的一只小猫儿,三十年前因贪嘴去了人间便失了踪迹,近日才得以找回,魔君陛下一直以来都独身一人,非烟觉着这小猫长得可爱讨喜,说不得能为陛下解解寂寞。” 小猫? 百里安愕然抬首看向宁非烟,她正好也是低头朝他望了过来,含笑的眸子里隐隐含着玩弄于讥讽。 他在宁非烟漆黑如镜的眼眸里看到了一方清澈明净的倒影。 红妆手中的笼子并不大,根本装不下一个人类,他在冰冷的铁笼之中,浑然竟是一只毛发雪白晕着几圈墨色的猫儿? 模样竟是与小君君幻化的那只小老虎有着几分神似。 百里安如遭雷击,愈发看不懂宁非烟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弥路冷哼一声,凉飕飕地道:“那小丫头不过刚刚破开封印几日,才回魔界,那头打伤了葬心,这头你便巴巴上赶着去给她送礼,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觉得本君断了魔翼,折了脊骨,瞧着本君无能无用了,这是急着易主儿侍奉呢。” “殿下这是说得哪里话。”宁非烟笑道:“陛下为魔界之君,自是魔界之主,又谈何易主之说。” 如被拂了逆鳞,弥路漆森的眼中掀起森然戾气。 他面色冰冷一巴掌将铁笼重重翻打在地,袍袖之中腾飞出一道漆黑魔雾。 那雾气飞快笼在宁非烟的袖颈间,她也不反抗,满眼盈盈笑意地任由自己被那魔雾扼紧脖子,整个人被悬空提起。 弥路眉眼深染苦毒之色,他目光凄怨地死死盯着宁非烟。 “竟敢同我逞口舌之能当真是骨头硬了!你是本君未来的少妃!你的主儿从始至终都只能是我,莫要动那些歪心思试图从我手中逃脱。 宁非烟,你的心与身子甚至是一根头发丝都只能是我的!你的生死灭亡皆从本君之意!莫要忘了,你诞生的使命是什么?!” 那名守城魔卫顿时吓得僵在那里,面色苍白,手背间的青筋绷起,却始终不敢胡乱发一言声语。 宁非烟纤细的秀颈肌肤被勒得变形,她目光依然清润,声音温柔而甜蜜,瞧不出半分反逆的模样。 “殿下在恼什么?殿下说的这些非烟自然心中清楚,今日非烟不过是想将自己的猫带回王城里,殿下既然不喜,非烟也就不送了。” 弥路见她神色不似敷衍,模样更是温顺得不像样,一颗暴戾的、自卑的、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下来。 魔雾陡然散去,宁非烟重落大地,雪白的脖颈间落印着一圈丑陋的污红痕迹。 弥路在方才盛怒之下,神志本来就不大清明,想也没想地就给她用了大魔巫疆那里采来的秽咒之毒。 此毒一旦沾体,三年不得驱净,肤如火烧,秽毒缠体,极是难熬。 秽咒之毒的解药尚未炼制出来,弥路这时悔然心疼已是晚了。 不过见宁非烟眉眼温宁,不见任何怨恨,他心中微松了一口气,阴郁的面容难得柔软下来。 他温声哄道:“方才我在气头上,你莫要怨我,说起来此事本就是非烟做得不讨人喜欢,逗人开心的小玩意儿第一时间不是拿来给我看,还不许我醋上一醋了?” 弥路显然是个患得患失的扭曲性子,前一刻还暴风阴戾,这一刻便和风细雨的开始好脾气哄人了。 瞧得出来,他也是真喜欢宁非烟,不然也不会在她回到魔界的第一时间早早在这里守着。 弥路带着几分补救的讨好之意,随即又弯腰俯身屈尊降贵地替她去捡摔在地上笼里的那只猫。 宁非烟目光一动,却是根本不让他碰自己的猫,轻袖一舞,便是先他一步的将那铁笼招回自己的手中。 她淡淡地瞧了一眼笼中摔得不轻的百里安,眉头不动声色地蹙起,旋即很快散开。 宁非烟浅浅一笑,将笼中的猫儿取了出来亲手抱在怀中,说道:“我这只猫受了伤,一身血污脏了殿下的华服就不好了。” 弥路见她轻纱云袖果真被染出一片殷殷血迹,果真看起来好脏,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至于为她燃香守心的麻烦事,我自会为你摆平,不必担心。” 宁非烟眼帘垂落,眸中浮出一抹淡淡的讥讽,只有躺在她怀中的百里安瞧见了。 “如此,便劳烦殿下多加费心了。” 百里安从来不知,魔界第四河宁非烟,竟然是未来的魔族少妃,初入魔界便知这样的辛秘之事,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宁非烟身为四河,她有着自己专属的王殿寝宫居住。 令人意外的是,她所居住的地方陈设并不铺张华丽,偌大的宫殿只燃了四盏明灯,座椅皆落了一层浅浅的轻尘。 殿中并无多余的侍奉之人,冷冷清清,只有她与红妆两人罢了。 入了殿,宁非烟也不怕百里安跑了,随手将他扔在了榻下,对红妆道:“去,给他做个猫窝。” 红妆一脸为难,杀人夺命她在行,这种手艺活她是真不行。 但对于宁非烟的命令,她素来无所不从,即使为难,她也没有一丝犹豫地退下研究如何做猫窝去了。 百里安胸口的伤口没有得到任何包扎,宁非烟似乎对他极为放心,哪怕是这样致命的重创伤势,她都觉得即便不处理他也死不了。 百里安的身体很虚弱,失血过多的他暂时还动不了。 宁非烟不喜喝茶,她殿中只有清水,她用清水打湿绣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间的血迹:“既已醒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侧过脸来,用那双神采逼人的眼睛专注凝视着百里安,笑道:“我虽禁了你的身,可没禁你的言啊。” 百里安一肚子疑问,不知从何问起,而且他知晓,以宁非烟的性子,若他问些关键问题,她也不会真正给出答案。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方才你为何先弥路一步将我捡起,你似乎不想他触碰到我。” 宁非烟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放下手中帕子,素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了啊,很脏的啊。” 百里安沉默片刻,道:“若是觉得脏的话,不如给我先止一下血如何?” 宁非烟笑出声来:“我说的是,弥路很脏啊,若是叫他碰了你,我可是不愿再抱你了,这可是不行的,若是如此,日后我又当如何用你啊?” 百里安不解:“用?” 宁非烟眯起眼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小混账~” 《长夜行》正文 第543章 黄雀在后 她神韵秀楚,一副端方真挚的做派,也是亏她那一番暧昧玩话说出来不显一丝轻佻风流。 百里安不知自己怎就成了一个‘小混账’,趴在地面间的爪子似乎恢复了几分只觉,勉强能够抬动两下,但想要从这个女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无奈地在地板上扒拉出数道爪痕,道:“将我变成这副模样对你有何好处?” 宁非烟悠然一笑,道:“我乃魔界四河河主,泱泱魔界冥都,有多少眼睛在我身上数都数不清,如今你可是那昆仑亲选的仙陵城城主,要想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魔界中来,可不简单。” 将外界之人带入魔都之中的确绝非易事,但百里安相信,这点对于宁非烟来说,却并不困难。 虽然她面上不显,但百里安却能够感觉到,她将他变成猫儿,关进铁笼之中,多少有些发泄的情绪。 “我是不是在某些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过你?”百里安直言问道。 宁非烟回报一笑,道:“何以见得?” 百里安道:“虽说此刻我还活着,可那夜伏杀,你见到我时,眼中的杀意却是真的。” 被变作了猫儿,百里安一对眼睛珠子也成了蓝色的竖瞳,被灯火一衬,如琉璃般清澈漂亮,他目光微微一转,道:“这样我能不能理解为,其实你很不喜欢我那副模样所以才将我变成了猫?” 宁非烟笑了笑,起身上前,捏住百里安的后颈,将他慢慢拎起,竟也没有加以掩饰,索性认了:“你这小家伙的心是生了多少洞,心思如此通透,不错,虽说你模样生得好,可我却不喜你那副样子,瞧了叫人怪害怕的。” 百里安眼眸微睁:“害怕?” 宁非烟眉梢轻抬,道:“你还是如今这副样子最衬人心意了。”她拍了拍百里安的脑袋,笑道:“放心,我说了,你很好用,不会叫你一直是这副模样的。” “半月以后,魔界王殿之中会举行一场君归宴,届时各方河主齐聚一方,冥洲十三州共庆魔君归来,说起来,此次魔君能够破开那千年封印,复苏醒来,还多亏了你的帮助,魔君陛下有恩必偿,我带你去那君归宴上玩玩可好?” 百里安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说:“我为何要帮你?” 魔族的君归宴自然不可能只是一场宴会那么简单,而她口中的带他玩玩,当然也不会是玩玩而已。 宁非烟笑容微淡,指尖在百里安的腰际轻轻抹过,动作极轻,百里安麻木的那处身体却好似陡然被插进一根烧红的长针,钻心裂肺的疼。 “你觉得我这是在和你谈条件?”宁非烟抿了笑意,收回手掌,指尖盘踞出一只散发着猩红光辉的血蝶:“你没有选择。” 这只血蝶正是那夜一战之中,不知何时种在百里安体内,破喉而出的那只。 身体间那股抓不到源头的剧痛,毫无疑问,他被宁非烟下了蛊。 百里安被这忽如其来的痛给一噎,嗓音都嘶哑了:“你就这点手段了吗?” 宁非烟指尖把玩着血蝶:“我以为对付你这样一只小尸魔足够了。” 她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种在他人体内的蛊,很显然,此刻她引发了蛊毒故意将他折磨,百里安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神色萎靡虚弱,但他眼睛却是异常明亮地盯着宁非烟。 猫儿天生下垂的唇角忽然一弯儿,一对儿琉璃似的眼瞳隐含几分莫名的笑意。 乌黑的血珠还挂在他脸颊两边的胡须上,令他看起来可怜里又有些滑稽可爱。 宁非烟没有想到他都沦落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了竟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那是并非虚张声势的笑。 正是疑惑间,缭绕在她指尖飞舞的血蝶忽然蝶翼紊乱震动,显得有些失控狂躁起来。 薄透的翼锋划破她白皙的指尖,渗出一抹殷红的色泽来。 宁非烟眼睛微眯,低头看着指尖的细小伤处,正修炼扩散出丝丝缕缕的血色丝线,如藤蔓般攀绕至她的体内筋脉之中,那是来自百里安的尸毒。 她眯起的眼睛很快舒展开来,受伤的指尖微蜷,放在唇边轻轻一舔。 宁非烟露出认真思索的神情,然后分析说道:“这么说起来,你故意装作不知,任我在你体内种下蛊毒的?” 他倒是会借势将计就计,用尸毒养她的蛊毒,在尽数馈赠回来。 如今他体内有她的蛊毒,而她体内却又被他种下了尸毒。 这样算起来,他居然还真具备了与她谈条件的资格。 百里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疼痛感渐渐消退,他道:“亦或者说红妆那一刀,我并没有打算要避开的意思。” 这下可真是让宁非烟无比吃惊了,她提起百里安的小身子,将他拉近距离细细端详了一番,见他神情竟不似作伪,再结合他重伤醒来后的异常平静,宁非烟蹙起眉头,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反被算计的不愉快。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故意以这一身重伤为代价,不惜封去修为落在我手中,其实是为了来到这魔界王殿之中?” 宁非烟觉得这少年简直是荒唐至极,疯狂至极。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道:“我的确有想要身入魔界的想法,只是我并非魔界中人,想要一人擅闯这魔都王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我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返途之中遇见四河大人你。” 宁非烟见他语气淡淡诉说着好似极为寻常平凡的事,心中起了几分不平静的惊澜:“你就不怕当时死在我手中吗?” 百里安语气笃定:“你若真想杀我,便不会耐着性子陪我翻山越岭了,当时我便得以肯定,你要的是活着的我。” 宁非烟眉头紧紧凝起,愈发地看不懂他了:“你来到魔界的目的是什么?” 处境反转,三言两语之间,百里安成功的反客为主,让宁非烟对他产生了疑惑与好奇。 他笑了笑,逐渐恢复直觉的爪子在她手腕间挠了挠,道:“我不喜欢被人拎在手中这种交流方式。” 宁非烟瞧他挺会蹬鼻子上脸,也不计较,眼波流转间,她折拧腰身,蹬了绣鞋小袜,卧在床间,手臂柔软的将百里安揽在怀中,姿态悠然闲散,一只手指缠玩着他的尾巴,似笑非笑道:“如此,你可还喜欢?” 怀中猫儿微微一僵,四只爪子似是不知往哪里放,小腿蜷缩成团,也未挣扎,百里安缓缓吐出两字:“弥路。” 宁非烟兴致盎然:“弥路?你居然敢将心思打在他身上?” 百里安甩了甩尾巴,躲开她的手。 青铜门内一战,弥路虽然表现得极为孱弱,可百里安却是在他体内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方歌渔体内那个存在流露出来的气息正是与他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弥路隐藏的极好,而且他体内那道气息似乎不足以像影响方歌渔那般有着致命的威胁性。 如果……如果说,魔界之中记载着有如何破解镇压那个东西的方法,他愿意在这魔界之中闯上一闯。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今日见到弥路时,他体内流露出的邪神气息愈发浓烈,甚至快要盖过了他魔族的气息味道。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弥路,而绝非其他的存在。 若他能够解开弥路身上的秘密,那是不是意味着……方歌渔也不用再受此苦难了。 百里安看着宁非烟袖颈那一圈儿污红的伤迹,道:“四河大人又何尝不是在打弥路的主意,我觉得至少在眼下时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宁非烟毫不客气地圈紧百里安的身体,一只手抬起他圆润绒绒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轻声呵气如兰:“我发觉……你可真是一个危险的小东西啊。” 百里安毫不客气地将嘴边沾着的血糊糊蹭在她的衣袖间,眯起眼睛笑了笑:“彼此彼此。” 经过短暂的一夜相处,百里安发现宁非烟是一个极其现实冷漠的一个人。 若你过于孱弱无用,她会面含最温柔的微笑一点点的榨干你的价值,再慢慢无情扼杀,你休想在她这里得到一分一毫施舍怜悯的回馈。 可是若你能够拥有一个与她对等的谈判资格,却是能够从她口中得知一些弥足珍贵的信息。 比如说少君弥路,年少时分做了一个难以弥补的荒唐大错,为求力量,陷了执念,寻了一时捷径开启了魔族封印的禁忌,吞噬了一只邪兽,后来几乎被那只邪兽吞噬本心,是得老魔君耗费半生修为强渡了给他,这才得以同化邪兽。 可诡异的是这些年过去,他体内的邪兽以他体内为食,日益渐大,以弥路如今的修为,本应早已难压制它。 可不知为何,那只邪兽依然沉寂在他体内,并没有发难夺舍的征兆。 宁非烟给出的信息不多,老样子明显是隐藏了不少她知晓的事。 百里安并不心急,既然已经成功来到魔界,便不难寻到机会与宁非烟完善这场协议。 对于自己暂时失去力量修为这件事,百里安也并不在意。 因为他知晓,魔界远比他想象地还要危险残酷。 他那一身拓海境修为,放眼人间,依然算得上是一方强者,可在这魔界之中,一旦身份暴露,这点子修为可帮不到他。 索性他随遇而安,当一只猫儿好了。 不论是人还是魔,总是对弱小无害的东西产生轻视忽略的。 他既然对宁非烟有用,她又费劲心思将他带入魔界,自然不会让他随便死在别人手中。 与其费尽心思想着如何从宁非烟手中夺回力量,引她猜忌不满,倒不如省心省性一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庇佑保护。 宁非烟虽不能时时照看他,不过在他脖间圈了一枚玉铃铛,那时她的信物,魔界之中寻常魔物见了,也就知晓他是宁非烟的猫,自然不会为难。 他与宁非烟也算是进入了一个平和的状态。 她不会再将他关进铁笼之中,没日在外头忙事回来,偶尔还会故作亲昵地将他逗玩一番。 可百里安知晓,这个女人虽说外表看起来百般柔情,可心中冷漠无人能及。 入殿多日以来,他日渐虚弱,对于他的一身伤势,宁非烟更是浑然不见似的,并不会让红妆为他处理身上之伤。 而是日日用最温和可亲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溃烂发脓,然后无不愉悦满意地离开。 百里安觉得这个女人心里多半是有病。 红妆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她似乎近来任务少,在寝殿内时常能够看到她在倒腾猫床的身影。 自打第一位夜,百里安睡她做出来的那个咯吱作响地小床,半夜塌垮,将他腿给摔折一只后,这女人便对于做出一张完美小床这件事异常执着。 红妆甚至不惜寻来人间木匠知识的书籍,日夜研究琢磨。 百里安瞧她都快要发魔怔了,一时不忍,道:“我不怕冷的,睡地上就可以了,你其实不必如此。” 这姑娘舞得一手好大刀,但对于这种精细的活却是笨得无处教,几日下来,她十指满是钝伤血口,也不知在跟谁较劲儿。 她将小床的被子铺好,瞥了百里安一眼,然后飞快移开,道:“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百里安:“啊?” “你觉得她……宁非烟怎么样?” 百里安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那个阴险,表里不一,满肚子墨水的女人能怎么样? 红妆沉默了一会,又道:“宁非烟她很讨厌你,所以我也十分讨厌你,讨厌得甚至到了明知道你曾救过我但我还是能够毫不犹豫捅穿你胸膛的地步。” 百里安嘴巴抽搐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有着不能理解地问道:“所以你每天给我做小床,是想摔死我?” 红妆冷冷道:“我杀人不会用如此幼稚的手段,只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非烟她将对一个人的讨厌、恶意表现得这般清楚,不加以任何掩饰。” 宁非烟讨厌的人有很多,甚至可以说在这世上值得她喜欢的人极少极少。 可她从不会将这些情绪溢于言表,即便是对待那些她厌恶至极的人,宁非烟也从来都是笑脸迎合,就像是带了一张完美的假面,不会叫你本人察觉半分。 可是在这只猫面前,她能明显的感受到,宁非烟常年习惯的善意伪装被她不知不觉地撕了下来,露出来的是难得真实的自己。 她喜欢这样坦白而又真实的宁非烟。 如果这个少年能够让她常常看到这样的宁非烟,她……不介意对他好一些的。 《长夜行》正文 第544章 致命弱点 魔界的都城多是见鬼妖行之地,这里的天空色泽如血般嚣张鲜浓 就连天生悬着的一轮明月也是猩红不详的,偶有几抹来自其他位面的流行划过这片苍穹大地。 如幕纱般的月光照满都城,将这巍巍冥洲映得好似大片大片灰色的巨大剪影,仿佛一只沉眠的恶兽。 血月在魔界之中并不罕见,但多半皆是残缺的鲜红月相,像今夜这般满月血红,却是极难一见的。 挥洒在魔域里的淡淡绯红月光隐含着暴虐的气息。 当满月压城,在这片界域之中的妖魔难免也将变得更加嗜血残暴。 就连王殿守城魔卫,目光之中也隐隐戾气大增。 君王冥殿之中,宁非烟静坐在一张蒲团上,白皙纤细的手执着一根玉筹,正低头认真调制了金炉里的护心香。 今夜,是她为魔君陛下护法守心的日子。 她抬手看了一眼窗外的猩红月景。 魔君的一举一动,一心一念,皆与魔界的四季气相息息相关。 绯红满月现,必是与魔君的心情有关。 只是她有些不解,如今她还尚未出手,陛下怎就先遭不住了呢? 殿中长明灯幽幽地吐着光芒,魔君陛下披着一身黑狐裘,殿榻之上,她支颐躺在软帐深处。 她身边珠帘环绕,香炉里的冷烟一寸寸地燃着,淡色迷离的烟霭渺渺,那张苍白细瘦的脸晕拓在冷烟之中,模糊得好似一场镜花水月。 她阖着眼眸,也难遮掩住眉眼间的无端妖冶,随着周身渺渺青烟起,她眉心间隐隐浮现出一道淡红竖痕。 在那金炉熏香快要燃毕之前,宁非烟手法极为老道,有条不紊地调制好新的护心香,点燃。 女魔君听到外殿那细微的声音,缓缓睁眸,沉黑的眼睛难映出一缕微光。 她面容平静地看着宁非烟调香的背影,忽然开口:“听说四河主前些日子在人间寻回了三十年前走丢的猫儿?” 宁非烟手指微微一顿,一时之间难以听出她口中暗藏的真意,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是的,陛下。” 她本是以为女魔君多少有些猜忌那只猫的身份。 却不曾想,她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极低:“失而复得,挺好的。” 宁非烟将新燃好的护心香折身送至她的榻前,又去取来那两炉燃尽的冷香,准备带下去清洗重新调制新香。 原本起了几分倦意的女魔君目光忽然落在宁非烟伸来的那只纤细手臂上,隔着一层淡淡的云纱,清晰可见纱袖下洁白如雪的肌肤。 女魔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忽然抬手轻轻压住宁非烟雪白的皓腕:“四河主手臂间的守宫砂何时消了?” 宁非烟微怔,旋即抿唇一笑,道:“陛下何时关心起来部下的风韵私事?魅魔贪欢,实乃常态。” 女魔君松开她的手腕,凝眉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未来是要成为兄长的少妃。” 宁非烟垂下眼眸:“陛下这是打算问罪?” 女魔君唇边勾出一抹浅笑,道:“魔界素来信奉强者为尊,你能以孱弱的魅魔之身一步步爬至今天这个位置,这便足以证明你的心性与手段远在兄长弥路之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非烟你与朕十分相似,皆是从举步维艰地最底层里爬出来的恶鬼,论价值,你远在兄长之上,若是真叫你成为了魔族少妃,他为了镇压体内的灾兽,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这一身修为采补汲取干净。” 女魔君目光含笑,忽然抬手将宁非烟的一缕青丝缠绕在苍白的指尖:“耗尽四河主这一身修为,只为来弥补兄长当初所犯下的错事恶果,细细算来,可真是一笔奢侈的交易,朕亦是觉得十分可惜。” 宁非烟神情不动,眼眸没有一丝情绪变化,她柔柔一笑,道:“此乃属下当尽之责,何来可惜一说。” 女魔君闻言神情莫测起来,她看着宁非烟的那双眼睛,语气竟是难得的轻柔真挚。 “若四河主心有委屈不愿,不愿嫁给兄长,大可同朕直言,朕自会为你做主。” “陛下说笑了。”明灯青烟里,宁非烟眉如墨画,仪姿优雅自如地换了一盏金兽,她轻掀眼帘,认真说道:“属下更喜欢自己为自己做主。” 女魔君眼梢微抬:“你是说十日后的君归宴?” 君归之宴,换榜之时。 此榜自是为河主之榜,魔界六河的排名并非固定,每隔百年,魔界便会举行一次换榜之礼。 届时,冥洲上上下下,四方妖王魔将齐聚一方,若有勇气者,皆可向六河的每一位河主发起挑战。 若是挑战成功,自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一任河主。 魔族素来信奉弱肉强食为准则,哪怕是六河之间,也是以此准则为信念。 在六河与六河之间,下位河主能够借这次榜宴之机,向上位河主发起挑战,若是战胜,排名自可提升。 如今的宁非烟,恰好排在六河第四这个不高不低的尴尬位置上,若她能够借此机会,成为前三的上位河主,她与弥路少君之间的婚约自是可以不攻而破。 宁非烟轻声笑道:“比起将命运交给他人来抉择,属下更喜欢自己来掌控。” 女魔君目光在她耳下的宝珠上一掠而过:“可朕瞧着,你当下状况可不大好啊,魅族代代相传的神源,怎么去了一趟人间,便亏损了三成?此番君归宴,三河并不会到场,如此你便只能向二河发起挑战,四河对二河,这种胜算,可微乎其微啊。” 宁非烟面色笑容不散,道:“未来之事不可知,若属下战败身亡,那也是属下的命数,属下甘愿自尝苦果。” 女魔君叹了一口气,道:“如此,那四河主便自己好自为之吧。” “陛下。”宁非烟轻轻唤道:“君归宴时,属下可是为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陛下能够喜欢。” 女魔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早有听王城了的人们谈及了此事,说是你有心将你养的那只猫送给朕,只可惜,朕不喜欢猫,你也无需折腾了。” 宁非烟笑而不语,正欲退下时,她忽然故作无意地问道:“陛下可知阿娆这个名字?” 女魔君眼眸骤然深邃,她如鬼魅一般飘身而起,来到宁非烟的身后,苍凉冰冷的手轻抚在她纤细的后颈之上,细长妖冶的一双冷眸里流动的光泽极为明显,可她声调却是异常温柔,温柔得不禁令人心生忌讳。 “你,从何处听来这个名字的?” 宁非烟下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仿佛感受不到来自后颈间那只手带来的危险死亡之意,面上恍惚不分明的笑意不减。 她看着斜映在墙上的影子,状似无意般的说道:“不过是属下近来寻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床伴,不经意在他意乱之时,抱着我喊出了这个名字,嗯……这坏东西睡着我的床,念着其她姑娘的名字,属下自是不怎么甘心的,便同他醉酒之时稍稍探了几句话。 这才晓得这叫阿娆的姑娘,原是一名十分厉害的魔族,属下寡闻,倒是从未听说过在我们王城之中还有着这样的人物,竟然能够将我看上的公子欺负成那般伤心模样。” 停在后颈肌肤上的手指蓦然一僵,身后陷入良久的沉默,在这场沉默之中,身后的杀意只浓不淡。 良久,女魔君幽幽开口说道:“你手臂间的守宫砂,便是因他而消失的?” 宁非烟语气颇为轻松:“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公子呢。” 那只手指以及轻轻抚摸着她那处的肌肤,温柔缱绻,好似抚弄,女魔君语气隐隐带着几分迟疑地试问:“你说的那个人,当真喊出了那个名字?” 宁非烟恼道:“可不是吗?陛下可要来评评理,世上哪有男人像他这般寒人心的,一夜下来,那阿娆的名字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若当真喜欢那个叫阿娆姑娘,又何必来招惹我?” 女魔君的声音喃喃不可置信,似又有几分脆弱的茫然慌张:“你说……他喜欢阿娆?” 宁非烟眉梢落了下来,隐藏着眼帘下的莫名笑意,表现出来的情绪却是被人辜负的苦涩与难过。 “若非喜欢,怎会在那种时候将一个人的名字念这么久,就连人家姑娘喜欢什么,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女魔君下意识问道:“喜欢什么?” 宁非烟恼道:“那姑娘想必是个剑痴,尤爱藏剑。” 女魔君抿了抿唇,眼角微浮晕红之色,基本已经确定宁非烟所言非虚,她缓缓收回手指,继续发问:“他可还说了其他什么?” 她的手指离开,宁非烟这才敢转过身来,故意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陛下的癖好似乎有些……奇怪啊,怎会对属下的房事私语这般好奇?” 女魔君略一低身,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不错,是挺好奇如此一个混账东西,怎就能够让你不惜冒着遭受兄长的雷霆怒火就这样舍了身子?” 被反将一军了。 宁非烟轻咳一声,道:“倒是没再多说其他什么了?” 女魔君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今夜你侍奉得极好,朕心情不错,你可以早些回去了?” 宁非烟侧眸看了一眼窗外愈发猩红如血的月色,实在不知她心情好从何来。 不过今夜,她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一点一点挖出陛下藏在心里的致命弱点,这个过程,当真是有趣极了。 “是,陛下。” 宁非烟走后,大殿空荡荡的,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空融入夜。 女魔君身影孤单地立在榻上,目光出神地看着金炉小兽里吐出来的幽幽青烟,乌黑的眸子时而温情,时而残忍,时而又陷入难解自困的迷茫里。 今夜本就是她镇心融魂的关键时期,心绪受不得半分刺激波澜,可宁非烟的一袭话,却是乱她心曲,久久不能平复。 眉心间的淡红竖痕并不安定的闪烁了几下,色泽渐深,最后,在她混乱的心跳与目光下,慢慢渗透出一缕鲜红的血线。 女魔君身体摇晃不稳,面色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苍白肃戾了起来,她屈起手指抵在眉心,似乎在按捺着极大的痛苦。 四下的护心香显然对她眼下的情况已无了用处,她蹙紧了眉头,烦躁踢翻了那两枚香炉,脱去身上那件黑狐裘,借着月色,离殿而去。 而此刻的百里安,正面临着一个不小的麻烦。 宁非烟的寝殿之中,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四河居住于朝暮殿,因宁非烟常年不喜外人随身伺候,殿内无一名魔族侍奉,就连看守殿门的魔兵也没有一名。 只是在这偌大的魔州之中,一般人也无人敢不请自来,擅闯四河居住的寝宫。 但若有一日,当真有人敢擅闯这朝暮殿,那自然也就并非常人。 弥路提着一壶酒,满身醉气的就这么闯了进来。 他苦受封印多年,又提前破壳而出,身子始终难以长开,他模样本生得不丑,与女魔君有着三分相似的容貌自然也是瞧着好看的。 只是他那阴郁狠戾的模样,再配上脊骨被抽,腰身佝偻,让他看起来倒是更像是个充满怨气的阴鸷怪物。 一进入殿内,他哗啦将酒壶摔得四分五裂,被酒气蒸红的眼睛不善地看着红妆:“宁非烟呢?让她给本少君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红妆正在给百里安试新做好的小床,哪里晓得这个煞星会主动找上门来。 她面色不大好看,但明显对弥路是忌惮也恭顺的,毕竟魅魔一族,历来忠诚隶属于魔族少君所掌。 她忙起身相迎:“少君殿下,今日是非烟大人为陛下护心燃香的日子,她不再殿中。” 弥路显然是饮酒过盛,意识都不大清楚了,他戾气满满,也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怒火,竟是直接抽出腰间的魔骨钢鞭,破风狠辣地朝着红妆的脸上抽去! “少跟我废话,今日我才知晓,她原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献身给本君!她从一开始就想尽一切办法从我掌心逃脱!君归宴!好一个君归宴!她想借着这次挑战换榜的机会成为上位河主!本君偏不让她称心如意,今日我便要她取了她的魔阴!我看她还敢如何推辞!” 红妆似乎根本不敢躲闪,一动不动咬牙硬站在那里。 窝在小床上的百里安见此一幕,眼睛深眯,四肢在床架上用力蹬跳出来,将红妆撞偏开来,让她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一击。 鞭上的锐刺锋利如刀,却是在他的背上炸裂出一道鲜红的血口,伤口如火烧一般,传来恶毒的疼痛感。 红妆面色复杂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她正欲起身去看它身上的伤势。 却见弥路凉着眼神,将虚弱躺在地上的百里安一把提起,不屑冷笑道:“区区病猫,也胆敢在本君面前护我要打杀之人?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红妆面色大变,深知此番君归宴百里安对她姐姐有着极大的用处,忙道:“殿下,这是姐姐最疼爱的猫。” 弥路眼中杀意一凝,这才想起前几日入城之时,他摔伤这只猫宁非烟看他时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走至窗前,将百里安甩出窗外,随即冷冷扭过头来,看着红妆残酷一笑。 红妆对上他的目光,身子忍不住的战栗起来,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那些藏在骨子里的伤痛,开始隐隐灼烧起来。 窗外,摔得骨头裂疼的百里安并未急着再次回到殿中,以他如今状态,面对那弥路,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仔细算了算时间,宁非烟应当快要回来了,如此,只能去将她快些寻回来,好叫红妆少吃些苦头了。 身上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若非这几日夜里,红妆时而会背着宁非烟悄悄喂他一些鲜血,他此刻怕是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也难免起了几分火气。 强忍着身体伤痛,百里安一刻也不敢耽搁,朝着君王冥殿放下疾奔而去,在黑石铺就的道路间,留下一串醒目的斑驳血迹。 王殿之中的魔卫皆认识百里安脖颈间的玉牌,他们自然不会随意阻拦,一路行来,他都并未遇见宁非烟,心中难免焦急。 在穿过冥殿前方的一处桃林时,夜下落英缤纷的桃色花瓣一下迷了视线,百里安一时间寻不得出路,不知奔跑了多久,体内鲜血不断流失,身体间的虚弱让他渐渐连路都看不清了。 最后一脑袋撞在一个人的小腿上,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撑着眼皮子,掀开视线,隔着漫天飞舞的桃花,他对上了一双妖娆美丽的眼瞳。 他的身子被她轻柔抱起,那双眼睛极其复杂地看着他,晃似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听见她对他这般无尽欢喜地说道:“猫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百里安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境地下与魔界之君重遇。 更是没有想到,他不过是被宁非烟随手变幻成了一只猫,竟会如此巧妙奇迹地,让他与魔君曾经养的猫儿是一个模样。 《长夜行》正文 第545章 朕与我 一路疾跑过来,未能寻见宁非烟,却是直接撞上了这位魔界之君。 她背后是泱泱夜色,三春桃花灼燃里,那轮绯红如血的明月色泽缓缓隐淡在长夜之中。 妖冶的血夜变化褪色成清墨般的泠泠色泽。 花雾婆娑里,熏熏荡荡,女魔君眉心那一线淡红竖痕也随着那绯月光辉的淡去而揉散。 绽裂伤口里的鲜血很快在她袖间晕染出几抹鲜红的色泽来,脏了她的王袍。 可她却不甚在意,嫣然的眉目下,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不含阴霾,不掺任何伪装,方才说话的嗓音清润得宛似郎朗的风,带着难以描述的轻柔与美好,丝毫不同于初遇时的邪魅狡猾。 若非她交叠衣领下,那秀白的颈腕间有着一道猩红残忍的断首伤痕,百里安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个阴险狡诈,残忍强大的魔界女君,怎会对一只猫儿露出一副这样……温柔依恋的神情来。 她的指尖正细细抚过它背脊上的伤,眼中的欣喜情绪慢慢覆上一层危险的晦暗。 可她说出来的话音依旧温和轻柔,好似在隐忍压抑着什么,惟恐吓到他:“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百里安当然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如此一来,必然将自己的身份所暴露。 眼前这位女魔君实在是过于强大,危险程度远在宁非烟之上。 他与宁非烟之间尚有条件可谈,可是在魔君面前,他将只能处于绝对的被动状态。 更莫要说他身负六河的力量,若在魔界之中暴露身份,无非两个结局。 要么以魔族秘法将他体内的六河力量强行剥离出体。 要么,他将以六河的承载体永远被就在魔族之中。 百里安自是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如此他眼下就唯有一条出路了。 “喵~” “喵喵喵~” 他伸出爪子勾住女魔君的衣袖,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并且有意无意地露出脖子间悬挂着的那枚玉牌。 女魔君目光果然被那玉牌吸引过去,她神情微动,以手轻抚那玉牌,似是有些疑惑不解:“这是……宁非烟的玉牌,你怎会是她养的猫?” 她的神色极为吃惊,目光变幻莫测。 百里安在她怀中挣扎,唤声中充满了焦急。 虽说不知道像魔君这样等级的人物会不会去管朝暮殿里的闲事,但此刻他找不到宁非烟,唯有先将魔君引入殿中,希望能让那弥路收敛一二。 但想让堂堂魔君陛下随着一只猫的意愿而挪步,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毕竟像她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又怎会随性被一只猫牵着鼻子走。 怎么引她去朝暮殿,看来这还是一件麻烦事。 女魔君将他脖间的玉牌放下,问道:“小白,你可是从朝暮殿跑出来的?” “喵,喵?”小白是在唤谁? 女魔君冷笑一声,漫天桃花残舞纷纷:“我倒要看看何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将你伤成这样?” 百里安真没想到,魔君陛下竟然是一个爱猫疯魔成性的人。 这宁非烟也当真是神了,莫不是早知晓魔君爱猫的这个性子,这才将他变做了一只猫? 去时,百里安一路疾跑,奈何腿短外加一身的伤痛,耗费了两炷香的功夫才来到这片桃林。 回时,他不过轻眨眼皮,入目之下漫天桃花与巍峨冥殿好似斗转星移般在他眼前飞快消逝,四周的景物飞快变化,瞬息之间,便重新回到了朝暮殿前。 这时殿内正传来弥路少君的冷笑声与鞭子抽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 百里安并未听到红妆的声音,哪怕是一丝痛苦的惨叫声也听不到。 他吓了一跳,暗道莫不是弥路下手没轻没重,将人给打坏了? 女魔君听着殿内的动静,眉头一蹙,似是意外弥路竟然出现在了朝暮殿内。 宁非烟显然还尚未回来,一入殿,百里安便瞧见倒在地上浑身血痕的红妆。 她没有反抗,也未在酷刑之中昏厥过去,弥路正在殿内发着酒疯,抬起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体上,也不知他手中那钢鞭是何而至,几分诡异,鞭身上满是钢针利刺。 一鞭子落下,却是连衣衫都不能裂破,可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劈开肉身的惊悚声音。 红妆身上的玄衣晕湿大半,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滩醒目的血迹。 她始终一言不发,面具落在了一旁,露出半张可怖的脸,面容早就没了血色,额间满是细汗,唇角正不断往外渗着血,模样看着凄惨悲凉。 她死死咬着唇,并非是为了颜面而倔强强忍着惨叫声。 从她目光里,百里安能够看得出来,她是在恐惧,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 弥路也不知从哪得知宁非烟参加君归宴的真正意图,大醉一场后终是忍不住来朝暮殿闹。 若是此刻宁非烟在殿内倒还好说,以她的性子与手段,她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弥路。 只可惜,他是冲着宁非烟来的,没有得到自己预料中的安抚,弥路就像是一只暴怒狂躁的雄狮,满心怒火发泄不出,便只好拿红妆撒气。 “下九流的低贱货!看着你那张脸本少君都倒尽了胃口!听说魅魔一族原本则定是你成为本君的少妃,可笑至极!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这副尊容!真是什么货色都敢往本君床上送啊!” 弥路恶心透了眼前这张脸,他一想到原本自己的少妃人选原本是她,若不是因为这个玩意儿在从中耽搁,宁非烟早早就是他的了。 越想越气,他扬起手中钢鞭,掀起一阵厉风,角度极为恶毒,竟是朝着红妆的后腰狠狠抽去。 殿内,陡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猫叫。 女魔君眼眸深深一眯,那如毒蛇般刁钻掠出的钢鞭陡然扭曲歪折,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之声,碰的一声炸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四分五裂地乱渐而出。 她无意解救红妆,故而那乱飞而出的碎片有不少扎进了红妆与弥路的身体之中。 弥路没想到忽然竟有此变故,他惨叫一声,身体被划出无数血口,捏着半截钢鞭,一脸森然地转过身来,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红妆眼瞳一缩,极其震惊,不敢有丝毫怠慢,浑身是血地委身跪下,颤声道:“拜……拜见陛下。” 女魔君狭长的眸子微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半分误伤人的愧疚。 弥路一下子僵在那里,酒意瞬间散了大半,面上明显畏惧忌惮,但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他硬着声音道:“你怎会在这里?” 对面自己的至亲兄长,女魔君眸中没有多大情绪变化:“擅闯河主寝殿,兄长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弥路拭去脸颊间的血痕,怒笑道:“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还胆敢说我没有规矩?” “兄长似是糊涂了。”女魔君淡声言语,随意上前了两步,只见弥路膝盖骤然一弯,单膝跪地,竟是被她一身无形的气势压迫在地。 她仅仅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一身无形的气场逼迫弥路以一个臣服的姿态跪拜在她的脚下。 女魔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容似愚弄有似嘲讽:“在这魔界上上下下,又有谁尊得过朕?” 弥路暴睁双目,眼眶赤红,似是没有想到这孽障竟然敢这般对待于他,如今父亲被封,她竟敢猖狂至此! 往日在魔界之中,她虽说谈不上对自己客客气气,但应该早已认清楚自己的作用与地位才是。 父亲扶她坐上这魔君之位,皆是出于在那场魔族末法时代,需要一名魔君的牺牲来换取魔界世代苟且平安。 她只不过是个牺牲品,竟然胆敢如此迫他跪下! 对于弥路那双暴戾猩红的眼眸,女魔君视若无睹般地淡淡一笑,目光却是冰冷的:“兄长,这只猫儿,不知是何人所伤,朕十分好奇,还望兄长能够为朕解惑。” 弥路惊愕,瞧着女魔君这满身阴冷杀气的模样,甚至不惜亲至朝暮殿,大动干戈,竟然只是为了一只猫? 女魔君又是一笑,似是对于弥路的回答并不感兴趣,她说:“猫儿身上的新伤残留了兄长的地罡煞气,想来这道伤,是兄长的杰作了?” 弥路蹙眉,尚且来不及说话,女魔君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她尾指轻抬,殿内烛火摇曳乱颤,大风起于指尖,凝结出一道恐怖的劲风,还施彼身地将弥路的后腰裂开一个深刻入骨的血口。 他俯首之姿,丝毫未变,根本没有躲避反抗的能力,再加上脊骨被抽,这一下几乎是快要将他横劈成两半。 在他痛苦嘶嚎中里,身体没有骨头支撑似的软爬在地,就连惨叫声都是极为艰难的,最后还俯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披头散发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魔族少君的风范,哪里还看得到方才入殿时分的猖狂唯姿。 百里安亦是被他这副悲惨模样被弄得头皮发麻,这女魔君对待自己的亲生兄长,竟然都如此心狠手辣,丝毫颜面都不留。 弥路疼的气都喘不均匀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魔君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显然,方才她那一手,给他造成的显然不仅仅是简单的皮外之上。 女魔君直接将他无视过去,抬步来到红妆身前,目光低睨道:“朕问你,这只猫儿,从何得来?” 红妆将头埋低,声音颤抖道:“这是我家河主大人三十年前眷养的一只小猫,因贪事离了魔界许久未归,前些日子在人间得以寻回。” 她心中忐忑不已,暗道陛下本领当真通天不成,莫不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只秘法掩化的小猫本体? 如此,那非烟她此时的处境岂不是极为危险? 女魔君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宁非烟,三十年前,养猫?” 她仿佛就像是再看一场笑话,自然是不信她这番鬼话连篇的。 若非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变化,她提前成长,登基成君,那么这只小猫,应该是在两百年,于魔界罗炎部,她被它所救所捡才是。 那时的猫儿无主,三十年前也不会认主。 红妆正顶着无形可怕的君威,额前冷汗不断顺着脸颊淌落。 殿内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宁非烟迟迟而归,目光诧异地看着殿内发生地一切,当她看到女魔君的身影时,目光微动,随即很快平复,她先躬身行礼:“臣参见魔君陛下。” 前不久才在冥殿中分别的魔君陛下此刻便又再自己的寝宫中相遇。 而且还紧巴巴地抱着一只猫…… 宁非烟心中难免也是有些复杂难以平静。 “无事。”女魔君没有要与她们继续寒暄下去的心情,她淡淡说道:“朕来此不过是想同你说一声。” 她纤细的指尖灵活地穿过百里安颈间的细链,随手将那枚玉牌摘了下来,指尖一松,任由玉牌衰落在地,四分五裂。 “这只猫儿,朕要了。” “你,可有异?” 宁非烟看着她怀中眼睛珠子慢慢瞪圆了的小猫,心中亦是五味陈杂。 小猫不过是掩饰百里安身份的影子,她以魅族秘法令他化成这副脱胎换骨的模样,便是为了瞒过魔界上下一众人的眼睛。 待到君归宴时,她再解开秘法,为魔君陛下准备一场精彩的大礼。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魔君陛下人还未瞧对眼,竟是直接开口向她索要这只猫,语气冷漠霸道得没有一丝商量的语气。 宁非烟脑壳隐隐有些发疼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夜在冥殿之中,她曾提及了准备一只猫做为礼物准备献敬给她。 是魔君陛下自己说她不爱猫的,叫她莫要白费功夫乱折腾了。 可是眼下您老人家一副抢猫的架势出现在她寝殿之中,不知又是闹哪一出啊? 更为无语的事实还在后头。 前一刻还一副强取豪夺,根本不想同你多讲一下道理的魔君陛下,小心翼翼地给她怀中的小猫瘙挠了一下脑袋后面的柔软绒毛,语气竟是有商有量的好脾气:“小白,你是愿意同我走的,对吗?” 所以魔君陛下您对着一只小猫是连“朕”都不用了对吗? 《长夜行》正文 第546章 师尊不在 瞧她这副恨不得将猫儿当祖宗哄的模样,便是知晓,若是成了她的宠物,哪怕丢了一身修为,在这魔界之中怕是也能够横行四方,无忧无虑。 但与此同时,他也将只能以一只宠物的身份被永远的禁锢在她的身边,任人撸玩,哪也别想去了。 百里安此行魔界的目的是弥路,自然不愿意同她走的。 他喵喵两声,爪子在她衣袖间挣扎扒拉着,浑身毛发抗拒似的炸起。 惟恐自己表达得不够明显,甚至开始利用起一边的宁非烟,浅蓝竖瞳吮着一圈水汪汪的泪意眼巴巴地凝望着她。 一双耳朵可怜兮兮地耸搭垂着,轻软的唤声百转千回,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一副誓死也不愿与自己主人离开的忠贞模样。 前头两只爪子求抱似的张开,极力想要重新回到主人的怀抱中。 猝不及防被他秀了一脸的宁非烟目光古怪,觉得他这矫揉做作的演技实在是引人发笑。 她强忍着唇边浮起的笑意,也十分配合装出爱他情深,不舍分离的悲伤表情。 但又是一副不敢违逆魔君的为难模样,她看着百里安涩然一笑,极为勉强,忍痛割爱:“陛下能够看上你那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你当好自为之才是。” 听了这话,百里安唤得愈发可怜卑微,眼睛里还适当地挤出两滴眼泪,扭腰颠臀,用力挣出魔君的怀抱,跃在宁非烟的脚边,不断用脸颊蹭着她裙间的流苏,模样好不粘人。 宁非烟以指尖拭泪,想要蹲下身去抱他,但又看了一眼魔君的脸色,强忍着这才没有动作。 脚边的猫儿小小一团,不断绕着她的脚边转圈圈,喵喵的叫唤声哽咽沙哑。 仿佛知晓自己即将被抛弃的命运,尾巴都失落地垂在地上,嗲着毛,爪子讨好似地勾着她的裙裳,目光湿漉漉的。 跪在一旁的红妆看到一人一猫仅仅依靠眼神交流就默契得天衣无缝,直接傻眼了。 不过这样一来,猫儿将自己不愿离去的意愿也终是表达得明明白白了。 身居上位,君临妖魔界的魔君陛下,再怎么喜欢这只猫儿,想必也不会不讲道理地多人所爱了吧。 红妆不由看了一眼女魔君的脸色,身子不由轻轻一抖。 女魔君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沉下不见了,她看着宁非烟脚边的白猫儿,墨眉敛起,眼神当即就凉了下来。 她一言不发,走过去将那只猫儿重新抱了起来,眼神冰冷地扫了宁非烟一眼:“这只猫,朕要了。” 听她这蛮横不讲理的语气,宁非烟心中不由一沉,是在有些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看出了这猫的来历。 此时绝非是将百里安送至她手中的最佳时机,但此刻她面对的是魔君,反抗与忤逆,只能是死路一条。 终究,百里安还是被女魔君带走了。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来到案几前坐下,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她看着躺在血泊中痛得昏厥过去的少君弥路,很快冷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嗤笑道:“看来葬心将我参与君归宴的事告诉他了。” 对于被凌虐得一身伤势起不来身的红妆,宁非烟却是连一个冷淡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她为自己倒了一盏冷茶,细嗅茶香却不饮:“你还是与当年一样无用,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起身,瓷白的手指稳稳端着茶杯,来到弥路身侧,手腕轻翻。 那一盏冷凉的苦茶尽数浇淋在他的脸颊上,她面无表情地将茶盏扔回案上,淡淡道:“就这样的废物,也值得让你恐惧这么多年?” 红妆一脸震惊地看着宁非烟的行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魅魔一族世代侍奉的君主,就连二河河主也不敢对他心存半分无礼,她竟然胆敢如此大不敬…… …… …… 百里安不能理解,像魔君这样一个手段残酷的女人,怎会对一只猫的执念如此深。 他本以为,魔君不过一时兴起,将他当做玩物闲养逗趣,可当他被带回冥殿之时,他才知晓魔君陛下对于养猫这件事,是无比认真的。 在朝暮殿时,百里安能够看得出来,宁非烟其实是不喜欢养猫的,亦或者说她对所有的小动物都不感兴趣。 宁非烟从不允许他上殿榻一步,若非红妆念着青铜门时的那点子恩情,给他坐了一张小床,怕是日夜都得睡在那冷硬的石地上。 可是到了冥殿,待遇却是全然不一样了。 魔君一声令下,冥殿内的陈设在顷刻之间尽数给换了,游龙雕花的墨玉古床,堇色帷幕纱帐重重如云,殿内新添了三十七盏琉璃灯。 就连地板上也铺上了一层织锦软毯,一只脚落上去,如踩在云端之上。 原本森然冷清的冥殿,几番精心收拾下来,春光涤荡,暖殿生香。 遣退了殿中闲杂人等,女魔君懒散地蹬了鞋袜,抱着百里安,毫无避讳地将他带上了千古以来无人敢近的君之卧榻,悉心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势。 殿中奇珍之药并不缺乏,在山谷之中与宁非烟一战的伤势一直并未得到治疗,胸腹的那一刀贯穿之伤拖久了甚至隐隐有些化脓的迹象。 鲜血的味道并不好闻,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将窝成小小一团的百里安放在光裸的脚背上。 她用湿巾动作轻柔地将他毛发间的血迹擦拭干净后,这才开始上药处理伤口。 她束好的青丝长发不知何时解了,千丝万缕地顺着她的肩头垂落,轻柔的发丝落在他的身上。 淡淡的光晕下,她眉目盈盈,皓容如玉,褪去了惯有的阴毒锋利,此刻这张面容里难得多了几分安静的乖巧。 百里安仰着脑袋,对上她那双沉玉般墨黑的眼眸,正在朝他浅笑吟吟。 一时间,他有些不能理解,对面一只猫尚且能够笑得这般清浅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令六界都为之敬畏恐惧的女魔头呢? 身上的伤势很快处理好,爪下的肌肤甚是柔软温暖,是活人的体温。 她放下湿巾与药,取来干净的帕子将手掌间的血迹擦拭干净,又拈花来一块芙蓉糕,放在百里安的唇边,两眼弯弯地看着他,道:“小白,这是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尝尝看。” 对着这张笑容,百里安心中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乖乖张口咬了一小口,软酥的口感一下在舌尖泛滥开来,这芙蓉糕制作得相当细腻。 只可惜,他尝不出什么甜与苦来。 小口小口将一块糕吃下,又被她喂了一口温茶,肚子就隐隐地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变成猫后,百里安保留了大部分的尸魔特征,比如没有味觉,对于人类的食物无法消化。 但又有些地方与人身时不同,比如身为猫儿,他会时而犯困,许是尸珠被封印的缘故,他的精神会十分虚弱。 意识逐渐开始疲倦迷糊,很奇怪,自入魔界以来,百里安的精神一直都出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虽说他与宁非烟有着那一份契约关系,但自始至终他都对她十分警惕。 魔君的危险程度远在宁非烟之上,她更可怕,更残忍? 可是如今窝在她的脚上,百里安一时间心绪竟是慢慢的松懈了下来,眼皮沉重阖上,用肚皮蹭了蹭她的脚,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 琉璃灯盏烛影深,玉炉正燃,青烟缕缕。 女魔君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脚上的那团小东西,乌黑温润的眸子里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她低声缓缓说道:“还好,你还在……” 睡意深浓时,百里安恍恍惚惚地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揽起,圈抱在一个温软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将他萦绕包裹,很奇妙的感觉。 他分明是第一次当猫,可是,这样被人完完整整地圈进怀中一同入眠的感觉,却仿佛早有体会过一般。 隐约之间,他听见她说:“小白,这样抱着你,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我们一起相依为命的时光里,那时师尊不在,还好……有你。” 骨子里的仙人泪似是在某一瞬间,钻动了一下。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知晓,自己尚且还在梦中。 映入眼帘的是八荒赤土之地,他从未抵达过的地方,头顶上的残阳临照他身,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毒灼之痛。 身下映着一汪血泊,血泊之中倒影出来的竟是一只猫儿的身影。 那是他? 恹恹黄昏,四野废墟,废墟之后,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大漠黄沙,他越过废墟,穿过砂石凌厉的戈壁断崖,他跑得极快,不知为何,心情十分焦躁不安。 他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也不知自己在着急什么。 直至他来到一片焚烧的炎河彼岸,汹汹烈火之中,是无数煎熬的妖魔,宛若天地烘炉一般,焚熬众生。 妖魔在烈火之中相互厮杀,肠穿肚烂,斧枭头颅,鲜血如汤泼洒。 烈火乱鬼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烈火如毒,却并不能将他拦下。 他要寻找的东西似乎就在那片烈火炎河之中。 当他冲进炎河的那一瞬,万千互相厮杀的妖魔仿佛瞬间找到了共同的目标一般,纷纷朝他疯涌而来。 百里安不知道自己这副孱弱猫躯又能够做些什么。 可是下一刻,他见到自己口吐剑芒,剑气化龙,横扫而过,厮杀的地狱成为修罗场,妖魔的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死意魔气森然浓烈,竟是无一只妖魔能够将他留下。 他似乎强得有些过分了。 只是这里的烈火似乎在不断吞噬他体内的灵力,他的力量在不断削弱。 前方,仍有黑皑皑看不到尽头的妖魔之海。 在这神灵都不敢多待半日的全煞之地,随时都有可能被烈火之中的魔灵夺舍缠身,他却从河的彼端一路杀至此端。 最终,他在皑皑白骨的王座后方,找到了胆小无助的少女魔君。 她蜷缩躺在妖骨的尸骸里,漆黑微卷的发丝如烟铺落在身后。 她涣散着目光,仿佛陷入某种可怕难以醒来的噩梦之中,呜咽低喃着,像是被强行推入地狱中再也找不到归途与出路。 “师尊教我念善……”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矿照,千里通明。” 她浑身染满同族的鲜血,躺在那里,怀中护着一根红绳,却是未曾让其沾染到一丝血迹,在她怀中,干干净净。 身下的白骨无声叙说着残酷的邪恶,她重复低喃不断,意识早已不清,声音带着极为浓重的委屈与埋怨:“师尊……我不要成为害人的魔君,他们逼我害我,你何时来带我回家……” 百里安胸腔中似有异样在翻腾不休,他不知她口中的师尊是何人,但他还是朝那少女慢慢伸出一只前爪。 在他目光所及之下,那只爪子忽然变成一只苍白染血的人类手掌,修长的指腹下,依稀可见练剑之人才会拥有的薄茧。 那只手掌安抚着少女纤薄的肩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他说:“阿娆,再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回家。” 他背着年幼的无冕之王,离开了这片烈火黄沙的世界。 当她醒来,他已经难以维持人身,修为散去,化作一只白猫。 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里,在她艰难的岁月之中,他以幼猫的形态守护在少女的身边,看着她如何一步步走向高台,觉醒魔血,成为一名真正的魔君。 那一年登基大典,魔界君座之上,她并非独身一人,她还有一只猫。 当她离开魔界前夕,她脱下一身玄色君袍,换上熟悉的黑红剑装,神色落寂地抱着猫儿说道:“小白,师尊要成亲了,我得回山为他庆贺,不能带你离开。” “我……终于要回家了。” “可是这么多年,师尊为何不来寻我?” “如果,师尊知晓我成了魔君,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我吧?” “小白,你是妖,我不能将你带到他的面前,他……会生气。” “小白,对不起,我要抛弃你了。” “对不起……” 在少女喃喃重复的嗓音中,两世的回音仿佛重叠,耳边的歉语掺夹着窗外零星的细雨微声,仿似微微哽咽。 百里安头疼欲裂,脑海仿佛被尖刀狠狠搅乱了一番,扛过这阵子疼,意识逐渐回归。 他缓缓睁开眼睛,便瞧见一片柔雪般的肌肤,将他小小的身子包裹保护。 堇色流云纹帷幔轻轻飘拂,入室微风清徐微凉。 魔君陛下身上仅仅只覆了一层薄被,薄被之下是她与他,榻下则是凌乱洒落一地的君袍衣衫,小袜亵衣,甚至是抹胸都扔的随意,挂在了床架上。 她抱着猫睡觉,竟然将衣服都脱了个干净,这是什么怪癖! 两颊深陷埋入的柔软触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百里安尾巴炸毛竖起,浑身抽弹了一下,将睡颜静好的女魔君终于惊醒了过来。 柔软纤细的睫毛轻掀,一对沉黑如墨的眼睛深深定定地看着怀中小猫,她轻轻一笑:“早安小白,你昨夜身子好凉,我可是将你煨了一晚上,才将你给捂暖和了。” 听着这一声小白,百里安忽然想起了那场梦境,一时间,竟是觉得她面上这副清淡的笑容有些招人可怜,他别扭地在她怀中蹭了蹭,抽起只爪子,在她肩头拍了拍。 女魔君怔了怔,随即弯起眼眸在他脑袋上用唇亲昵得蹭了蹭,道:“我得起来批折子了,我事先准备好了你爱看的书,晚点再来陪你玩可好?” 《长夜行》正文 第547章 毒杀 魔界诸事繁多,身为一界之主,每日自然不可能太过清闲。 更何况她被封印在青铜门内这般岁月,如今她重掌魔界,堆积在内殿之中的宗卷暗轴更是数不胜数。 百里安本以为,魔君批阅折子乃是君之秘事,自然不容外人在侧窥视。 而魔君并不会拘禁他的自由,趁着她批阅折子的时候,他倒是能够悄悄回到朝暮殿去寻宁非烟,毕竟君归宴在即,他却连宁非烟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都不清楚。 却是不曾想,魔君连自己的卧榻都能同他一只猫儿共享,更莫说批阅折子这等子‘闲’事了。 她理所当然地在内殿案侧另设了一张案几软塌,批阅折子时,都将百里安置在了身边,茶糕甜点小鱼干,一一俱全,甚至连猫儿戏耍的毛团都样式不一地陈列在案。 对于一只懒散的猫儿而言,这里无疑是最美妙的天堂了。 只可惜,他并非一只真正的猫,对于魔君陛下精心为他准备的这些东西自然也不感兴趣。 一时间难以脱离她的掌控,百里安倒也沉得住气,并未妄动。 他趴在软垫上,很快安静入定。 体内仍旧调动不了半分灵力,尸珠亦是死气沉沉,宁非烟手段很绝毒辣,将他一身修为封得死死。 他也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秘法手段,将他变成一只妖猫,甚至连魔君的眼睛都欺瞒了过去。 无法修炼冥想,静心入定的百里安不禁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境。 他知晓,世上绝无如此巧合之事,有时逝者尸魔的梦境冥冥之中会昭示着过去与未来的点点痕迹,他在梦境之中看到了一只与他一模一样的猫。 昏迷的少女魔君在白骨尸山之中喃喃念喊着师尊。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生而为人之时,便与她已经有了瓜葛? 可是,她被封印在青铜门世界了已逾千年,而他辞世不过两百年,这时间如何推演计算,时间线也是难以对上的。 百里安脑子几乎乱成一锅粥了,仙人泪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反倒是让他的记忆愈发繁乱扑朔迷离起来。 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前尘往事早已随身死而灭,或许,作为尸魔重生的他,是不是不应该再纠结这些。 前尘身已死,往事不可知。 越是追寻过去,便在那看不到尽头的零散回忆之中越陷越深。 亦如现在这般,所见过往梦境,百里安不知日后若是在与魔君成为敌手,是否还能够像当日在青铜门世界里待她依然冷静存粹。 他现在隐隐有些明白,为何执着于人类过往的记忆乃是尸魔一族的大禁忌了。 几番梦境下来,百里安反倒是对仙人泪没有以往那般执着了。 自打百里安入殿以来,偌大的魔界,便再无出现血月之景。 几日下来,魔界倒也算的上是太平。 百里安偶尔无聊,爬上魔君的桌案,看到了几篇她翻阅批过的折子: 二百年前秋之夜,有凶灵动荡,青州十三城,魔将亡十一,凶灵聚怨成山,侵城扰乱秩序,欲夺舍青州之主,三河望夷下落不明。 魔君批:弃望夷,固青州。 又一百三十八年,蛟龙一族的妖王集结党羽,发起魔族内战,九蛇一族附妖王同兵乱。 魔君批:诛! 还有一本折子,记载着的皆是近日以来的秘事。 例如怨魔一族举全族之力,血祭炼出了一颗弑神杀生的舍魔利,怨魔魔主受剥皮换骨之刑,脱胎换骨,混迹在冥洲七十六部中,伺机借舍魔利刺杀魔君及六河。 魔君批:诱之。 还有一折子上写着:极北之森,北渊妖帝,解伊始而醒,携怒而归,气动沧溟,四海共焚,乃为一场复仇之战。 魔君批:饥苦千余之年,破封而出,必以食魔,投万毒之花入伊始之森,以十万魅魔引毒入体,献以妖帝,毒杀之! 她落笔之字并不多,可每一笔皆露峥嵘之势,杀伐之意,字字残酷果决! 百里安默默观测着这些折子,心道这魔界果真是极不太平,魔君这才归来几日,这偌大魔界竟已是分崩离析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她这般繁忙,倒也难怪没有闲暇功夫将屠戮的战火引入人间了。 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百里安真不知还有多少麻烦事要等着她来处理。 而且他记得,在六河之中,真正终于魔君的河主并不多,光他知晓的二河葬心以及四河宁非烟,似乎皆是听令与于魔族少君。 还有那魔狱幸无,对她亦是怀恨在心,欲杀之而后快。 如今魔君的处境说不上是四面楚歌,但也算是腹背受敌了。 百里安瞧着她批折子落笔倒是干净利落,杀气腾腾。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真要完美解决,哪里能够如她批阅得那般容易解决。 堂堂魔君陛下,批阅折子身边却连个奉笔内官都没有,她一人研磨洗笔,添茶,投香。 偌大的内殿,身边也只准许一只猫儿陪伴,再无其他。 卯时起床批阅折子,直至金鸦将沉,西方天际尚有余日未尽。 女魔君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合了折子,决定带她的猫儿出殿吹风走走。 虽说魔界风景多肃杀,倒也没有什么好瞧的,但她知晓有一处旧山,观星极好,在那里,能够看到人间东方的星星。 猫儿以前似乎很喜欢。 百里安哪里想得到,就因为魔君陛下这忽如奇想,他生生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变成了猫,他算是孑然一身,就连随身所带着的碧水生玉也被宁非烟给收了去,琉璃伞不在身边。 他被魔君带着推门而出,余烬的阳光映照下来,女魔君毫无设防,百里安烈火灼心,日光如毒,半边身子都血糊了一大片,疼得他撕心裂肺。 女魔君当即就是一道羽令下去,招来了宁非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这话时,女魔君的嗓音微抖,目光晦暗,犹如幽井之中压着两簇危险的幽火。 宁非烟进入冥殿,自是发现殿中陈设与两日前的冰冷森然大不相同,她甚至陛下从不追求骄奢华美,冥殿素来都是冷冰冰的根本不似一个人能够安心居住的寝宫。 可如今为了一只猫,破天荒地竟是将这冥殿置办得温情又舒适,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她几乎都要以为陛下已经认出了这猫的身份。 可转念一想,若她真知晓这猫儿就是那少年尸魔的话,又怎会毫无防备地将他带到了太阳底下,烧成这般模样。 宁非烟目光轻飘飘地看了君王卧榻的百里安,心中并无半分愧疚之情。 她心知尸魔无法触及阳光,而她也是故意不同魔君说,她的这只猫……是晒不得太阳的。 如今这么浅浅一试,果然,陛下并不知晓这猫儿的真实身份。 如此,那就真是好办极了。 宁非烟心思玲珑,张口便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家这只猫儿在一百年前为我所养,一次意外,被那九蛇部的幽蛇所伤,自此通体冰冷,畏惧阳光。” 女魔君面色阴沉:“我已为他上药,可是却毫无用处,小白的气息愈发微弱。” 她语气微微压低几分,狭长的眸子闪烁着如刀锋般危险的光泽:“他若死了,你也无需活着走出这冥殿。” 宁非烟心中好笑,这小尸魔命硬着呢,不过是被太阳晒了晒,又能有什么生命危险,之所以灼伤难愈,不过是没有鲜血之力的维持。 这会儿只需喂两口鲜血,便可活蹦乱跳的。 对着一只猫儿关心则乱,可真是一点也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 “陛下放心,属下自有办法保全猫儿的性命,只是斗胆还望陛下能够移步一避,九蛇幽毒非同小可,半点大意不得,您在此处,属下怕是会分心难料。” 魔君的心乱了,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她竟然毫不犹豫地默认信了。 也未多说一言,直接转身离去。 将她支开后,宁非烟这才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将手掌割破,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她来到榻前,递在百里安的唇边,道:“我知晓红妆那丫头尝尝夜间背着我喂你血食,想必在陛下这,怕是要常常饿肚子的吧?” 百里安淡淡看了一眼她伸过来的手掌,也没客气,伸出舌头将她掌心流淌出来的鲜血一点点吞进肚子里,身体的灼烧感这才慢慢退去。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吞咽着,宁非烟虽说是四河河主,但她似乎与其他魔族大不一样,似是因为天生的种族缺陷,她的身体很容易受伤,而且受的伤极难愈合。 掌心那么小的一点口子,他舔了许久,才将血慢慢止住。 而且几日过去了,她脖颈间被浊息侵蚀的伤痕也并未浅退多少。 舔完了鲜血,百里安用爪子擦了擦嘴,他抬眸看着宁非烟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 他忽然开口道:“我听闻魅魔一族,多数都是通过双修采补来维持修为与生命,将不同的男人视为不同的猎物,以精元为食,一日不可荒度。” 宁非烟纤眉一挑,不知他忽然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这是因她故意知情不报,害他被太阳灼伤,特意出言嘲讽她? 她屈指弹了弹他的猫脑袋,笑道:“你说的这些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秘事了吧?” 百里安抬起爪子,压住她的手指,目光平静问道:“你以后也会有很多男人吗?” 宁非烟眯起眼睛,神色似有些嘲弄轻挑:“何须日后,如今我便有很多男人,怎样?治疗时间尚且还不少,需不需要我将你便回人身,亲身一试?” 本以为会看到这只正儿八经的小猫气急败坏骂她不知羞耻,谁知他却十分平静地摇了摇头,道:“今日你来找我,何事?” 宁非烟故作惊讶:“哪里是我来找你,不是被陛下召来的吗?” “你故意隐瞒不报我不能见光,无非就是为了借此机会来找我议事。”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家时间都有限,既然你我已经达成协议,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机锋话语上,不妨坦诚一点,我想对我们都有好处。” 宁非烟也不再继续假笑了,她面容一正,道:“我需要你在君归宴那日,想办法从她身边离开,然后以六河之主的身份出现在君归宴上,唤她一声阿娆。” 百里安蹙了蹙眉,道:“恕难从命。” 若他自认六河身份,无异于与魔为伍,若他只是尸魔倒也还好说,可如今他尚且还是仙陵城之主,若是消息放出去,他必然会引来昆仑敌视,这是公然与百家仙门为敌,日后在人间又如何能有立足之地? 他在人间尚有牵挂,自然不会如此任性妄为。 不等宁非烟露出不愉之色,百里安又道:“虽然我不能答应你这一点要求,但是我想有几个消息,你会十分感兴趣。” “什么消息?” 百里安看着她,道:“极北之森,北渊妖帝,即将复苏醒来,他似乎与你魔族有大仇,魔君感到十分棘手,她下令,投万毒之花入魅魔一族,是以牺牲十万魅魔,以供妖帝食用,特设毒杀之计。” 宁非烟出自于魅魔一族,魔君既然要以她本族子民为毒,祭献出去,自然不会叫她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宁非烟当即就眯起了描摹红晕黛色的眼睛,脸上薄入轻蝉的伪装一掀而过,隐隐震惊。 她那一双眼睛变得又黑又冷,没有立刻说话。 很快,黑眸子里情绪隐下,寒意浮起,她淡淡应了一声:“这既然是魔君陛下决定之事,自然谁也无法更改。” 百里安觉得她的表现极不合乎情理,他一直觉得宁非烟都是一个十分骄傲不信命运的女人,她这般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十分反常。 百里安本还想同她多说些什么,可是她似乎对于其他折子里的内容更敢兴趣,对于本族灾祸竟是不再多言一句。 “你还知道些其他的消息吗?” 百里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人心思当真是一个迷,魔君的残酷,将她氏族当做随意可以仍抛遗弃的棋子,她似乎心中都未起一丝波澜。 亦或者说,在魔界之中,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心中波澜,早已成了死海。 《长夜行》正文 第548章 玄庭洞府 对于折子上记载的种种,百里安并未隐瞒。 凶灵祸乱,伺机而动,怨魔祭炼舍魔利,蛟龙妖王蠢蠢欲动,九蛇一族彻底反叛。 听完这些,宁非烟沉吟道:“魔界怨气深重,常年战乱杀伐不断,凶灵汲怨而生,这一直以来皆是历代魔君极为头疼之事。 凶灵灭之不尽,不过以当今陛下的手腕能力,这凶灵虽然棘手,但也难撼魔界之根基。” “蛟龙族与九蛇族叛乱,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晓,这两族之间一直与弥路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 魔君离位千余载,少君被封万魔古窟,群龙无首之际他们不判,偏偏待到魔君继任归来时发起叛乱,自然是想为这次的君归宴制造压力。” “至于怨魔祭炼舍魔利……”宁非烟眸光微转,轻笑道:“这倒是有趣,舍魔利有着弑神戮魔之名,唯有怨魔一族方可炼制,只是代价极大,看得出来怨魔一族这是下了血本。” 她目光轻动,看向百里安,似笑非笑道:“你这般聪明,不妨猜一猜,这舍魔利又是为何人准备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极为明显,皆是针对那孤高王座上的魔君而来。 能够在分尸多年,在赤炎之地,绝寒之境受尽酷刑而不死的女魔君,不仅仅对于仙门正道是一场噩梦。 对于魔界那些别有心思之人,自然也是如此。 要想杀她,自然得用非常手段。 这舍魔利,怕不正是为她而准备的。 百里安没有回答宁非烟的问题,他抬首说道:“魔族对于邪祸灾兽的了解有多少?” 宁非烟道:“世有九门,那邪祸灾兽皆是九门之力共创的产物,上古之时被人称之为邪神,九门为世不知,即便是上位魔族对九门与灾兽的了解也所知甚少。 老魔君在世之时尚有涉猎,不过你若真对此物感兴趣,我倒也不是不能为你在弥路口中敲出一些消息来。” 百里安直言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聪明。”宁非烟一展衣摆,毫无忌讳地坐在君榻上,将百里安抱起。 纤细柔软的手指摸进他脖颈间的绒毛里,撩起一枚勾玉。 她低声笑道:“魔君陛下素来霸道,自己看对眼的东西从来不允许被他人染指,我给你带上的那枚玉牌被她摔碎了,她便给你换了个更好的宝玉,玄庭山府最重要的钥匙竟然就这么挂在了你的身上。” “玄庭山府?那是什么?” “玄庭山府乃是我魔族大秘之地,历代魔君的秘密皆会藏于其中。 两日后,陛下会进入一次玄庭山府,我需要你在两日后,带着这把钥匙来寻我。” 百里安皱眉:“你要入玄庭山府?” 宁非烟点了点头,道:“两日后,陛下会前往岚州第九部修复结界,镇压凶灵,岚州凶灵危险,她自然不可能将你带在身边。 我会制造出九蛇部的妖魔潜入冥殿将你打伤带走的假象,她如此珍视你,定会去九蛇领域中寻你。 两日后,我再将修为还给你,送你出城,你在九蛇部落之中护好自己,帮我将她拖延三日。” 宁非烟知晓魔君的身世,她曾身为弃魔,天生魔心残缺,羽翼被废,为何还能够在幼年时期觉醒魔元。 当年穷奇之乱,她一战成名,得老魔君青睐有加,成为第一个仅凭一己之力就离开废土之都的弃魔。 穷奇乃是天下至毒之凶兽,她却能够知晓通幽草能够解其毒杀。 她,又为何能够知晓凶兽名门之所在? 自她被老魔君认可被带回冥洲那日起,她事事占尽先机,老魔君与溪仙尊祝斩一战,败亡得更是扑朔迷离。 宁非烟相信,魔君的身上定然藏着一个惊世的秘密。 百里安觉得宁非烟胆子当真是泼天的大,竟然敢在魔君眼皮子底下行这种大逆之事。 “纵然你将我的修为尽数还来,这里可是你魔族的地界,九蛇部正值叛乱,我连自保都难,又如何能够保证能够成功帮你拖住她三日。” 宁非烟眯眼笑道:“司公子也真是自谦,在青铜门拿等子绝境之地,你尚且来去自如,就连大蛇都无法将你的性命留下,区区九蛇部又能奈你何?” 百里安道:“今日我已经给你了足够的情报。” 宁非烟一副将他吃得死死的表情:“历代魔君的秘密都在玄庭洞府之中,你便不好奇其中记载的祸兽是何模样?” 百里安陷入沉默。 宁非烟循循诱之,笑道:“那日在青铜门内,我瞧着十方城的那位大小姐以剑屠龙,风采逼人,她今年不过十六岁,便能够击杀大蛇十分厉害,可厉害归厉害,自古以来凡是动用禁忌之力者,又有几人落得了一个好下场。” “仙陵城大考,公子作为方小姐的客卿修士获得榜首,可她却无故弃了这仙陵城城主之位,日夜兼程匆匆返回至十方城内,公子觉得这又是为何?” 宁非烟根本不需要百里安亲口承诺什么,她目光含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完这些,便施施然起身离去。 金鸦西沉,夜已至。 殿外正值雷雨之夜,长廊罗帷在风雨之中载沉载浮,飘飞荡荡。 百里安看着宁非烟离开冥殿,未合的殿门以外,魔君与她的影子映拓在门墙之上,斜斜洒洒。 风雨飘声里,隐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小白如何了?” “陛下无需担忧,猫儿伤势已经疗愈,臣先行告退了。” 魔君淡淡嗯了一声,片刻后,她又将宁非烟叫住:“两日后,朕将前往岚州,猫儿独在殿内,劳四河主多多费心照料一二了。 他这几日胃口不佳,吃的东西都吐了,身子娇气得很,沿途归来,朕会在各州寻一寻当地吃食带给他,你注意一些,莫要将他养瘦了。” 百里安看着外头的滂沱暴雨,默不作声。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女魔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言语之中多温和交托,却是不知,她此刻交托之人,却是时时想要害算于她的一只毒蛇。 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听见宁非烟细语温柔:“陛下放心,臣自当竭力照顾好猫儿,不会叫他到处乱跑的。” 咯吱一声,殿门缓缓阖上。 外界风雨之景视断于门外。 很快,百里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的袖口微湿,似是被飘雨所袭。 她在殿外,站了许久。 两日后,魔君果然离殿,启程前往岚州。 云破月开,凄冷之夜。 宁非烟正在殿内调试新香,满袖嫣然,忽闻窗外传来一道细微的动静声,一扇窗户缓缓开启,有月光凝满窗台, 宁非烟波澜不惊,掠了一眼月光之下的小小白猫,她将案上的一杯满茶轻轻一推,道:“饮了此茶,你修为自当恢复,这猫身我也给你留着,授你一道口诀,可自由变幻两身。” 百里安从窗台跃下,将那一杯满茶饮尽,清香怡人的茶中掺夹着淡淡的血香,那是宁非烟的血。 汤茶入腹,百里安只觉得周身四肢胀疼得厉害,身子很快开始发生极大的变化。 几息之间,终于化为了熟悉的人身。 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间,周身颇为清凉,不由大蹙眉头。 宁非烟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扫了一眼,又对红妆吩咐道:“去寻件衣服来给他穿上。” 踌躇一瞬,红妆面无表情僵硬着身子去衣架上取来一套衣衫,披在百里安的身上。 百里安拢了拢衣衫,飞快系好衣带,道:“将碧水生玉还给我。” 宁非烟很干脆地将碧水生玉还给了他,道:“里头我备好了几瓶鲜血,供你路上食用,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 百里安将碧水生玉收好,远处已经传来嘈杂的动乱之声,想必这正是她的手笔。 百里安眼眸半敛,终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想法,低声道:“君归宴在即,你在魔君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动作难道不觉太过于冒险了吗?她既然能够在青铜门那样的绝境之中全身而退,冲破千年的封印,心机可见一斑,我并不认为你会是她的对手。” 宁非烟笑了笑,起身抬手,亲自去过他脖间悬挂着的勾玉。 “真当我不清局势,当局者迷吗?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只不过正是因为君归宴在即,我的机会只有一次。 二河葬心修为在我之上,想要将他打败替代,我必须准备万全,而玄庭洞府……便是我此时正需要的机缘。” 明知此举危险,极有可能因此万劫不复,可她面上笑容仍是从容冷静的,言辞更是异常坚定,一瞬间那双宛若青墨般的眼睛里绽放出决然骄傲的神采。 她说:“我,不会认输。” 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疯子,他又如何能够劝说得动。 按照宁非烟的计划,百里安很快出了冥洲王城,根据她所提供的路线,绕过魔界各方险境之地。 当他悄然抵达九蛇族落之时,已经是半日之后。 而本应在岚州加固封印凶灵结界的魔君,正以一个绝对残暴冷厉的姿态凌于九蛇部落之上。 她一身君袍在猎猎而舞,一双妖娆的眸子煞气横生,居于九天之上,抬指间刹那,万物静寂无声。 身后是诸天闪电,陨星坠落产生的风暴在云层之中对撞,席卷,爆裂。 随着她一指点下,连绵的山体崩塌,九蛇地域开始被无情的摧毁,四野哀嚎诅咒声不断,战火连天,防御大阵一重皆一重的焚燃而起,却始终无法阻挡魔君的杀伐。 百里安不能理解,一日不到的功夫,她怎就出现在了这里? 岚州凶灵呢?结界呢? 她是弃之不顾了吗? 还是说……仅仅半日光景,她便以雷霆手段,将那岚州万数凶灵强势镇压了? 在烽火连天的战火之中,乱石纷飞,厮杀声不断,魔君看似下手毫无章法只求屠戮,可百里安却能够感觉得到魔君的意识,正一点点的覆落在整间大陆之上。 她在寻自己的猫。 见到这一幕,百里安嘴巴不禁有些苦涩。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能够将她困在这里三日。 她这般疯狂姿态,又何须三日,一夜光景,这犯上作乱的九蛇一部,怕是就要彻底从魔界的领土上根绝灭亡了。 到那时,他又能够藏到哪里去。 相较于九蛇一部的战场绝望,宁非烟那一头算得上是进行得无比顺利了。 勾玉在手,她幻成魔君模样,自然是无人敢疑。 玄庭洞府内,宁非烟穿过重门。 说是洞府,可步入其中,入目之下却是一座巨大得令人不禁心生敬仰之意的殿堂。 殿堂内的石壁构造极为特殊,并非是四臂,而是六壁。 身后缓缓合上的巨门,以及四壁之上刻绘满了古老的油彩壁画,画风久远而细腻,刻触精良。 画中内容大部分皆是图相形势呈现在眼帘之中,刻绘着无数诸天世代,古老神魔之间的残酷斗争,她在壁画之中看到了传说中的昆仑境墟,北天之神,穹苍之帝。 饶是宁非烟性子再如何淡定,看到眼前这宏大壮阔的一幕,心中难免激动难抑。 她双掌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心口一阵阵发烫。 这里,本应是历代魔君尚有资格进入的神禁之地,不论是身份尊贵的魔界少君还是六河,皆没有资格进入这里。 而她,却成为了除魔君以外,来到这里的第一人。 宁非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使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当她看着那六壁之上的古老壁画,便知晓自己赌对了。 正如她预料的那般,这每一道石壁上不仅仅刻画了无数诸天世代的激烈大战,消逝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不被记录在卷的上古凶物。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六展巨大石壁的最中心部分,各自绘画出来一副难以常理描绘形容的河洛之图。 其上记载着魔界六河每一河的来源、历史、能力与弱点。 而这也就是为何,不论历代以来六河之力被怎样可怕的魔族强者继任,都无法真正战胜魔君的原因吧? 对于六河而言,魔君的血统以及那对象征着死亡的黑翼,无异于是未知的、神秘的。 而在魔君眼中,六河的弱点尽在眼前,地位自然永不可撼动。 宁非烟是一个有大野心、大想法、大欲望的人。 但她真正可怕的一点却是……她能够完美的支配自己的野心、想法、欲望,而不会被眼前的权利所迷了眼,失了心。 她足够冷静,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 想要的欲望深如海,但她却能够完美地操控自己的欲望,只取一瓢。 她来到第二道石壁世上,手指贴于巨壁中心,对于其他石壁,竟然能够控制自己的好奇心,目光不分一道过去。 能够进入玄庭洞府,她本就冒了极大的生死风险,若是暴露她假扮魔君,将她投入焚渊之地,收魔阳灌顶之刑那都是极轻的惩罚了。 她的时间极为有限,她清楚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二河,她不能贪心,再去试图妄想获得其他的东西。 哪怕,不死不灭的一河蜀辞,那个怪物的弱点也深刻地记载在了这里,她也绝不能贪婪分心。 慢一点,越是到了这一步,心便越是不能乱。 《长夜行》正文 第549章 精密暗杀 古老的殿堂宛若陷入亘古的沉寂。 千年不曾惊扰的灰尘在这片空间游离飘浮着,如渺渺雾霭,覆掩着殿中古老神秘的历史。 宁非烟指尖在壁画刻绘的纹理上缓缓划过,第二扇壁画中央的河洛似是被唤醒一般,如焰一般的鎏金色彩一寸寸在她指下点燃,辉煌绚烂的流火如浪,将河洛图燎燃席卷。 无数金色的流火光芒从壁画之中绽放透盏出来,一眼望去,巨大如抵苍穹的壁画鎏金绚丽,竟是格外神圣美丽。 穹顶之上并没有殿宇遮掩,奇异的是一片广阔壮丽的汪洋天穹,这片天穹不知出自于何方位面,被那金色的流火映成一派汪洋的宙宇,千变万化,一时星河璀璨,一时苍穹枯寂。 如生死阴阳,枯荣鼎衰相互交替轮回。 宁非烟安宁阖目,细细感悟,苍穹天河宙宇映着魔界之河,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天地合气而生的奇妙,以及阴阳生死交替的枯荣与共。 她体内的魔河之力慢慢渗透至壁画中的河流之中,金色的流火不断蔓延,最后归流落入至壁画前的一个漆黑祭坛之中。 祭坛不大,坛口却是深黑如渊,仿佛恶魔的深渊巨口,流火落入其中,绚烂的光芒瞬间被吞噬不见。 很快,祭坛之中回流出一股新的能量。 那股能量漆黑,邪恶,冰冷,死寂,如焚烧在三途河间的地狱之火。 黑色的焰火汹汹而起,很快壁画上的金意覆盖流掩,前一刻还看起来十分神圣伟大的绘画,一时间好似大天魔世界。 冰冷邪恶的气息透过宁非烟的手掌,将她气息侵蚀,瞬间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甚至连对外界的感官也尽数消失。 冰冷的邪恶的黑焰将她身躯包裹,宁非烟并未失措惊慌,直至那黑焰如无实质般渗透至她的肌肤之中,对于壁画上的二河,她忽然感应到了许多信息内容。 六河之力,本就同根同源。 她平静地掌控好自己的心绪,并未对这尊壁画产生丝毫敌意,而那冰冷的黑炎渗透至她的肌肤之中,缓慢地在她经络中流淌而过,却不摧毁她体内的生机。 感悟壁画内所藏河力的这个过程极为漫长。 一日光景无声而逝。 空气中细微的尘灰都焚烧成漆黑的碎火流华。 宁非烟忽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冰冷的黑炎,她勾唇一笑,轻声缓缓:“找到了。” 茕茕黑暗壁画之中,她找到河床中央里的一点殷红,在这一天一夜之中,她在自己意识幻境之中推演了无数次,找到了这一抹宛若心头血般的朱砂色。 她手指轻抬,指尖在那抹红意上轻轻一点,萦绕在她周身上的黑炎顷刻之间消失殆尽,眼前的壁画也恢复成了原来厚重古老的色彩。 宁非烟会心一笑,六河皆有本质的特殊的名字,只是对于河主而言,这个名字便是自己应当守护的最大秘密。 当然除了一河蜀辞以外,她的河名有两个,乃是不死与魔兵,她从未刻意隐瞒这个名字,可见性子骄傲得有多目中无人。 她根本不担心暴露河名会撼动自己的力量与地位,她不屑掩饰。 可其他河主却是无法做到她这般无法无天。 不过此时此刻,宁非烟却是已经彻底清楚,二河的名字是什么了。 杀生河。 这是一条以杀戮证道的河,唯有彻底摒弃人性,良知,以杀心方可入道。 杀性越重,便越是强大。 难怪这葬心千年以来,仅居于蜀辞之下,二河地位不容撼动。 但正因为他无比强大,这微末的弱点,也是极为致命的。 宁非烟细细瞧着河图之上的那一点殷红慢慢随着流沙而逝,她眼中的笑意愈发深浓。 既然是以杀心成道,曾经摒弃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拾回,那一点如心头血的红,也不知是藏着对谁的最后一丝善念。 宁非烟已经知道要如何对付二河葬心了。 他的秘密,她已经知晓,算算时间,还有两日。 接下来,便是魔君陛下的秘密了。 宁非烟翩然而起,身姿轻若微尘,立在一根高耸壮观的殿柱之上,可即便如此,殿堂之上的顶穹依旧遥远得不可触及。 她神情凝重认真地观测着头顶上星河流转的轨迹,宽袍大袖之中无声掠舞出无数的紫翼的妖蝶,蝶翅振风而化雾,迷蒙的雾霭深入天穹。 于是宁非烟开始进行一场浩大的推演之术,在穹顶生死枯荣不断变化之中找寻。 这片天穹似乎记载了诸天万世的体系运转,宁非烟推演得极为吃力,神识在以雪崩之势飞快崩泻。 她仿佛看到了最初的末日黑暗,占据着天穹所有光明的阴影,是长夜。 最后,星空流殇寂逝,整个世界在寂灭中开始重塑,那些陨落的星辰碎片化为世界纯净的星辉,斑驳的辉光在黑暗中开出一朵花。 一朵宁非烟在这个世间从未见过黄金色的花,幽然绽放在长夜之中。 吐蕊绽瓣之时,花心部分韵养着一缕残魂神念。 仅仅一缕,微弱得好似风轻轻一吹,便要散去。 可就是这样一缕孱弱的神念意识,正养在了这浩瀚的长夜古宇之中。 紫蝶化作的渺渺雾气被那花蕊轻染,沉睡在那金色花中的残魂神念仿佛干枯已久的花瓣陡然间汲取到了滋润它的养分一般。 花蕊间陡然升腾起一抹深紫色的意识,贪婪地咬住宁非烟的神识,疯狂汲取起来。 宁非烟的推演过程本就极其消耗心神,如今异样突生,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立在殿柱之上的身子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那缕残魂的意识很虚弱,但是宁非烟却发现在它面前却无法反抗,就像是天生被那道残魂所压制一般,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之上缓缓吐蕊绽放的灵魂,内心深处的恐惧竟然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她无比震惊地看着天上那朵金色花,失了言语。 面对那朵金色花中残魂给她带来的恐惧,宁非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抉择。 这种恐惧让人极度不安,此刻明哲保身的最正确做法,应当是壁虎断尾,舍弃流失在体外的神识,哪怕魔元因此受损,她也应当在第一时间远离那朵花。 宁非烟强行稳定心神,沉默了许久,当她再次抬首的时候,眸中隐现的痛苦与恐惧渐渐地被一股决然癫狂所代替。 她的面容极致苍白,身体在微微发着抖,面容间的疯狂之意竟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散在殿堂之中的神识并未试图召回,也未斩断身体与神识的联系,宁非烟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双指并拢成剑,用力抵在心口间,咬牙低声道:“神藏,开!” 每一个人身体里都蕴含着一个巨大的宝藏,只是修为未到,机缘未至,并无钥匙将这间宝藏大开。 若是强行将那扇门毁坏大开,那么这扇门将永远无法关上,只能任由神藏内的气机、寿元、天赋、潜能不断流逝。 她眉心崩裂,有鲜血顺着她的白皙的鼻梁蜿蜒而落。 这哪里是壁虎断尾,分明是以身饲虎。 神藏大开,气机乱泻。 那朵金色花中的残魂意识缓缓苏醒过来。 那个意识并不强大,却庞然恐怖,将宁非烟外泄的神识尽数席卷。 “熟悉的巫魂之力啊,身为魔界六河之一能够打破秩序,现身玄庭之境,朕十分惊讶。” 巫魂,乃是二河之名。 宁非烟消耗巨大,身体摇摇欲坠,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可饶是如此,她仪态未失,从容得体地在殿柱上跪下,心脏剧烈跳动,声音却是极致沉稳平和:“四河宁非烟,参拜钦罗陛下。” 钦罗乃上一代老魔君名讳。 正是现任魔君陛下的父亲,战亡于那场神魔之战里的亡君。 宁非烟一直怀疑老魔君之死大有蹊跷,今日玄庭一行,果真是应了她的猜想。 谁能想到,在这世上,竟然尚有一道老魔君的残魂神念尚存未灭,而魔君陛下,却将此事隐瞒得滴水不漏。 “魅魔继承魔河,乃朕生平所见之罕事,且位列第四,品阶着实不低。” 金色花中的意念停止汲取她的神识之力,显然是认出了宁非烟对他毫无敌意。 宁非烟苍白的面容泛起一抹兴奋激动的潮红之色,道:“若是魔界上下知晓钦罗陛下尚且在世的消息,必然士气大涨,何愁攻不下六界,登基神鼎。” “朕早已灭亡,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道未逝的残念罢了,千年无人进这玄庭之境了,吾儿弥路如今可还安好?” 宁非烟故作犹豫道:“钦罗陛下战亡之后,弥路少君触怒尸魔王族被打回原形封印与万魔古窟,伤了根基,索性近日已被少君护道者弃人救出返回魔界,一切并无大碍。” 老魔君的意识诡异地沉默了许久。 “你是说弥路少君,吾儿历经数千年,竟然还未登临正统王位,才仅仅只是少君?” 宁非烟捕捉到了一抹怪异蹊跷的气氛,目光微诧道:“钦罗陛下您寂灭之时,将君位传给了您的女儿,而非少君,您……忘记了吗?” 老魔君的意念隐隐含着震怒之意:“若非她耗燃三千年寿元,自斩头颅,以魔君之身为吾儿挡下灾劫,朕又怎会将君位传给一个杂血弃魔?她曾承诺于我,千年后便将君位归还吾儿,她竟违诺?!” 宁非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万没有想到当年新君诞生竟然还有这般因果在里头。 可既是如此,魔君陛下又为何要养虎为患,将老魔君的一缕残念养在那金色花中? 她隐隐觉得此事绝不简单,那个女人必然还藏着更深的计划与阴谋。 宁非烟正待多问,骤然间,天上星辰开始发生恐怖的紊乱变化,偌大殿堂的四十八根殿柱剧烈摇晃起来,颤起无数灰尘,像四处溅落。 六面壁画上的图案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惊扰,慢慢淡化散去,就连天空里那朵金色花轮廓也变得极为飘渺,宛若虚幻一般,老魔君残余的神念几乎都快要感应捕捉不到。 这是……有人在强行破开玄庭之门! 放眼整个魔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唯有一河蜀辞了。 强行破门的代价极为可怕,宁非烟不能理解魔界之中究竟是发生了何等大事,竟然让她都亲自出手了。 宁非烟目光微冷,拭去眉心的血迹,站直身子激动道:“钦罗陛下,您的女儿违背誓言,这些年来对少君殿下处处打压,如今的少君魔翼已毁,脊骨已折,想要夺回王位几乎不可能,我乃殿下少妃钦定人选,今日冒死前来,只求为我家殿下寻来一个足以逆风翻盘的机会,还请钦罗殿下能够为臣指点迷津。” 老魔君即将散去地意识听到‘殿下少妃’这四字的时候,竟是再次凝聚而来,朝着宁非烟探知而去,果真感应到了她体内属于少妃的禁印,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温和起来。 金色花迎风颤颤,花蕊如吐露一般,渗透出一缕金色的液体,液体在坠落的过程之中,飞快化为一道赤金色的羽毛,飘浮在宁非烟的身前。 “朕如今不过残念尔,帮不了你太多,唯有以祭分魂余念,凝出这一枚片君之羽,其中蕴含了朕的功法秘诀‘九秘死卷’,你将此羽交给吾儿,可令他重淬君翼魔骨。” 宁非烟庄而重之地将那枚金色片羽收好,长眸微阖,温声道:“谨遵圣令!” “还有,虽然朕之残念将消,但主魂尚在,唯有那逆女知晓朕之主魂在何方,那是一把剑,一把银色的剑,你既身为吾儿之妃,务必想尽一切办法从她口中得知那把剑的下落,唯有如此,朕方可重临人世……” 说出最后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道残念终究难承消耗的虚弱,化为一点点的星芒,消散在夜空之中,唯有那一朵金色花,亘古不变,迤逦绽放。 确认老魔君的意识彻底从此境之中消失无迹后,宁非烟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枚金色的片羽,任由君王级别的玄奥功法一点点地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九秘死卷果然神奇强大,方才她强开的神藏之门,在功法融入体内的瞬间,竟是飞快稳定下来,遗失的神识也一朝补回圆满。 她的确身负魔族少妃的禁印不假,可她何时说过,她真的要与那弥路成亲了? 将这片羽交出,任由弥路壮大,自己将陷入无力抗衡的境地任由宰割? 那还真是抱歉了,她宁非烟可没有这么强烈的使命感。 至于老魔君托她寻那把封藏着他主魂的小剑,宁非烟可没有那闲工夫,今日她收获颇丰,同样的必然也会引来魔君陛下的怀疑,她又何必在这种水深火热的时节里再去招惹她引她怀疑。 而且,老魔君死了,对她而言利处更大。 如今她上头便已经有两个主儿压着她了,又何苦再为自己寻来一个更大更可怕的主儿。 她宁非烟要的是烈焰长空,骄阳似我,无拘无束,而非是给人永生永世的当一只狗,任人差遣使唤。 外界传来的动静愈发大了。 在一河蜀辞破门而入的前夕,宁非烟重新幻成魔君的模样神态,以勾玉开启洞府之门,凭借那片羽的气息拟出一手完美的魔君气场,冷眸漠视而出。 巨大山石之上,如幽灵飘然而立的苍白少女面无表情,她嘴唇透着一抹中毒般的青灰之色,浑身死气森森,破败的灰袍子不知多久没洗,看着有些邋遢凌乱,在山风中飘舞不断。 她静静地看着宁非烟,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是有多么的大不敬,缓缓开口道:“陛下,青州十三部陷危,蛟龙族妖王长驱直入,直逼冥洲王城而来,还望陛下能够定夺对策。” 宁非烟神情冷淡:“王城有你蜀辞,有那二河葬心,四河宁非烟,必是固若金汤,为了此等小事,便来扰朕修行,看来朕平日里当真是太纵着你了!” 蜀辞面色不改,平静道:“战事乃国事,怎会事小,此番蛟龙妖王修为一改往昔,处处透着不平静,若当真王城结界大破,王城之下封印的凶灵比他界凶灵更为凶煞百倍,皆是王城之都必然大乱,蜀辞斗胆,还望陛下能够坐镇壮我势威!” 宁非烟不敢在此处与她耗下去,蜀辞眼光毒辣,若是与她呆久了必然会被看出端倪,她故作不耐地淡淡应了一声:“朕自会处理此事,河主你可以退下了。” “是。”蜀辞低首告退,掠入深崖之上,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宁非烟正欲掩去身形,换去这副魔君的身份。 就在这时,她身后洞府以下的深渊之中,忽然升起一道强烈的魔怨气息,一颗猩红的珠子悄无声地掩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合十万怨魔的舍魔利竟然不知何时藏在了冥洲王城之中。 而那怨魔族长,瞬息之间决然自爆,将那颗珠子成功地送入至了宁非烟的身体之中。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 魔君前往岚州乃是绝密,对外宣称,她会入玄庭洞府修行。 可谁又能想到,外族魔类,竟然能够早早守在此处。 不惜灭族的代价,完美成功完成了暗杀。 但无人知晓,魔君竟是她人。 《长夜行》正文 第550章 魔君归城 怨魔一族,随着这颗舍魔利顷刻间爆发引燃,彻底灭绝于魔界之中。 如此决然,悲壮,孤注一掷的暗杀,又能会失手。 宁非烟甚至都来不起观清那只怨魔的模样,他便已经在这片天地之间灰飞烟灭。 一道难以想象地恐怖力量侵入她的身体之中,宁非烟清楚听到自己骨骼被震碎的声音响起。 她噗的一声,口吐鲜血,向前倒了下去,跌摔在冰冷的石阶上。 整个后背肌肤开始缓慢地裂开无数细长的小口,冰冷阴毒的力量从她那些伤口之中穿透起来,仿佛在不断剔开她的骨肉脏腑。 那无与伦比的痛楚足以撕碎一切,在这样的痛楚面前,宁非烟忽然觉得曾经所受到的酷刑苦楚加起来在这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她卧倒在台阶上,口中不断呛咳出乌黑的血。 衣衫下不断淌出大片大片血液,淌在石阶里,渗入石缝之中。 这一刻,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漫山起大雾,雾起里无数五彩缤纷地蝴蝶翩翩起舞,那是来自四河巫魂的本源力量在崩溃大泻。 宁非烟被那股磅礴难御的肃然毁灭之意深深笼罩着,制控着。 她尽可能地避免多余的动作来给身子造成更大的创伤。 可即便如此,哪怕是来自心脏最微弱的跳动也会将后背那些细长的伤口撕裂得更深。 在如此绝望的处境下,宁非烟迫使自己的意识清醒冷静,这无疑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清醒意味着要将这一切的痛楚,恐惧,死亡尽数忍耐下来。 她并未因此而绝望,因为她清楚,舍魔利能够弑戮神魔,即便是魔君真身在此,也是九死一生。 她本应在舍魔利在她体内爆发的那一瞬便魂飞魄散,可是她没有,奇迹般地挣扎活了下来。 宁非烟知晓那是老魔君留给她的那枚羽毛的作用,九秘死卷当然没有办法在舍魔利的摧毁之力下将她性命保下。 是玄庭天穹里那朵金色花,韵养了老魔君残魂意识的神秘之花将那枚君羽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竟然能够抵挡得住那舍魔利的爆发。 虽然她此刻的处境依然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陨落。 但至少眼下她还活着,既然活着,那就还有希望,宁非烟不会放弃任何生的可能。 洞府外的密林里传来无数嘈杂的脚步声,火光映撤长夜,显然那场暗杀怨魔暴露了自己一直以来掩藏完美的气息。 宁非烟伸出颤抖的双掌,在地面上用力撑起身子,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她背后的伤口血流得愈发汹涌,苍白的脸颊上满身湿汗。 强忍着身体撕裂的剧痛,她抬手将林中雾气蝶飞的乱象尽数平复,死死咬牙将四河的气息掩饰得分毫不露,一时间身体如烈火灼焦般,疼得恨不得就此自毙而亡。 她艰难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压压的一群魔众以二河葬心为首,纷纷赶到了这里。 魔族一众尖锐而惶恐的呼喊声四起:“护驾!护驾!” “魔君遇刺!斩尸卫四方严守,见犯当诛!” 魔族们心中震惊且惶恐,冥洲王殿,竟然叫一只怨魔混迹其中这么久,他们丝毫没有察觉,竟然还叫其得手了去。 怨魔一族炼制舍魔利之事并未外传,唯有魔君与上奏折子的魔族暗探才知晓,当成的魔族们并不知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看着禁地玄庭洞府外,魔君满身鲜血的凄厉模样,便猜知方才那只可恶的怨魔竟是伤了陛下的圣体。 一名医师打扮的魔族老人走了出来,诚惶焦急道:“陛下圣体伤势如何?斗胆请求陛下恩准臣为陛下治疗伤势。” 宁非烟仅用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了他靠近的步伐,眼中煞气横秋,入骨寒凉,她冷声道:“区区怨魔之流,竟然能知玄庭之境,在此潜伏,尔等便是这样守护冥洲王城的吗?” 二河葬心看了宁非烟一眼,也是暗自皱眉,虽然怨魔一族炼制舍魔利是少君陛下授意。 可真正的刺杀之日当是在君归宴上,怎会今日忽然出手? 更匪夷所思地是,她竟然遭受舍魔利的重创,还能够活下来。 当今陛下修为竟然已经强大到能与舍魔利抗衡的地步了吗? 正沉默思考之际,长阶之上,宁非烟冰冷的目光远远朝他落了过来。 二河葬心背脊一寒,只听她嗓音之中满是狂怒的戾意:“若非王城之中有我族之人里应外合,朕不觉得怨魔有如此本事找到玄庭洞府此等禁地。” 二河葬心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道:“陛下息怒,若我族内部当真有如此叛逆,臣必然法不姑息!只是此刻陛下伤得极重,应是以圣体为主尽快治疗才是。” 宁非烟目光戾然猩红:“二河主就重避轻,是想放任我族叛逆藏好尾巴,继续窝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不成?!” 见她是动了真怒,葬心甚至陛下此番重伤怕是触了逆鳞,也不好在继续多言什么,只好带着众人又各自退下去搜寻城中叛逆。 而未得陛下准许,魔族一众医师更是不敢近身主动为其治疗,谁都能够看出她眼中深含的杀意。 魔君一怒,可谓是十方俱灭。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她不快。 聚集而来的魔族又如鸟兽般飞快散尽,各司其职去了。 宁非烟看着深沉的夜色,眼中伪装出的杀意气场逐渐被颓然的虚弱所占据,她又低头呕出两口鲜血,正欲折回冥殿,压制体内肆虐的伤势。 可偏偏天意不从人怨,远方天际传来深沉的隆隆雷音,在那恐怖的诸天闪电里,黑色的魔气横扫劈开大半苍穹。 神秘而冥浩的气息跨过山河国境,以着惊人的速度与霸道的姿态正往冥洲这个方向回归而来。 宁非烟面色苍白,只觉齿寒。 距离三日之约,尚还有一日她便已经回来了。 她的双眸一下子失了所有的生气,精神上的死亡压力让她格外疲倦沉重,知晓今日再无可能披着魔君的身份保全自己,她不做任何停留,毫不犹豫地朝着朝暮殿方向疾飞而去。 趁着魔君归来的片息机会,掩入夜色之中,浑身鲜血淋漓,却十分警惕小心并未在地面间留下丝毫痕迹。 山崖之上,本因早早离去的一河蜀辞身影模糊地出现在了昏暗的阴影里,她仿佛拥有着一双魔鬼般的眼瞳,冰冷而深邃,洞悉着宁非烟的悸乱,冷漠青灰色的薄唇忽然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当魔君返回城殿之时,四下早已是一片哗然,王城之下的街道百巷守满了魔兵,甚至还有魔将坐镇驻守。 正挨家挨户地盘点审问,虽说王城此刻倒也还算不上乱成一锅粥,但很多年王城之中都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天空上的魔气滚滚化为一头凶戾的魔龙,魔君立在龙首之上,玄袍如墨,目光薄凉平静地看着城中发生的一切。 她并未收敛自己的气息,故而二河葬心大惊,飞快赶来,震惊动容地看着满身肃杀却毫发无损的魔君陛下,不可思议道:“陛……陛下?” 魔君那双妖异的眸子轻轻转动,语气平静得好似古井下的静水:“今日王城,好热闹。” 葬心头皮发麻,小心谨慎地问道:“陛下为何是从外界归城而来,这几日不是前往玄庭洞府的日子吗?” 魔君淡淡嗯了一声:“朕去了一趟青州,今日才归。” 眼下葬心已经完全确认方才在玄庭洞府见到的那个陛下是假的了。 究竟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化成魔君陛下的模样,混入魔族古禁之地。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她又是如何办到的? 葬心整个心乱成一团,少君殿下自断一臂,甚至忍痛牺牲老魔君为他留下来的暗部势力怨魔一族,也要炼制出舍魔利,不惜代价地也要除去这个天大的祸患。 谁曾想,舍魔利已舍,怨魔一族上上下下尽数灭亡,换来的竟是不知哪里来的孽畜被重伤。 这样一颗珍贵的舍魔利就白白浪费得不明不白了。 日后在想刺杀魔君怕更是千难万难了。 葬心恨意滔天,心疼得揪成一团,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来,他肃然说道:“今日有怨魔潜伏,试图弑杀魔君陛下,我等在玄庭洞府之前,发现陛下受其重伤,如此想来,必是有人胆大妄为,竟然化成陛下模样,擅闯禁地。” 魔君陛下面上不见任何意外之色,眼帘低垂笼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葬心忽然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变得压抑起来。 只听魔君轻笑出声,右手从袖缘中缓缓探了出来,她指尖托着一朵吐蕊的金色花,手指均长皙白,指节分明,一时间竟是难分花与手,谁更养眼。 她将那朵花举在眼前,妖娆狭长的眸子里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她微眯起眼眸,平静道:“既是受了重伤,那么在城中找到此人,自然不难,不是吗?” 泼天的夜色里,长明灯幽幽摇曳,殿前有萤火虫结串而行。 宁非烟回到朝暮殿中,脱下一身血衣焚尽,换了一身干净宽松的月白色睡袍,随意松垮在身上,衬得双肩愈发羸弱单薄。 她在屋中点了案香,掩去一身的鲜血气息。 立在殿前的红妆颇为不知所措,她看着非烟在殿中异常焦虑暴躁地飞快翻找着什么,唇鼻之中正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映得模样苍白又憔悴,面上更是隐约有种灰败的死气,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红妆从未见过宁非烟如此狼狈的一面,她眼睛飞快的红了,她忙上前哽着嗓子道:“姐,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宁非烟翻找的动作刹时顿住,幽幽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看着她冷笑道:“帮我?你拿什么来帮我,当年你这张脸毁得彻底,逃了那场劫难,就连四河王殿都是我替你去的,弥路表面上是要娶一个少妃,可全族上下都知晓,他要的是一个能够承受他体内反噬苦厄的炉鼎,于是在父母的偏爱下还是由我来替你完成这场婚约,从小到大,你的哪一场灾劫不是我替你挡下的。” 殿门未合,寒风席卷,清冷的朝暮殿寂静无声。 红妆僵在原地,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脸颊仿佛受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她无从反驳,更绝羞愧无地自容。 因为宁非烟说得皆是事实。 宁非烟目光之中透着一抹讥讽,言语如利箭般伤人:“我从未要求过你在我身边为我做些什么,你又何必陷入这场可笑的自我感动,你以为我厌恶的是你面具下的那张脸?” 红妆木然地站在那里,喉咙就像是被什么硬硬酸酸的东西给堵住了,她眼眶越来越红:“姐……” 宁非烟垂下头去,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充满恨意的话语慢慢道出。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要掉眼泪去你娘那里哭去,我看了犯恶心。” 宁非烟虽说心性冷漠,但她极少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来伤人,她说恶心,那必然是真的恶心。 红妆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污渍,不敢再这里多待一刻,狼狈不堪地收拾好自己最后那一点自尊,逃似地飞快离开了朝暮殿。 殿外的夜色更深了,长夜漫漫仿佛看不到尽头似的。 宁非烟并未多看红妆一眼,她寻来一个火盆,烧旺碳火。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成年人手臂长的森白獠牙,用烈火炙烤。 獠牙尖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诡异黑紫,泛着恶毒的幽光,宛若晶体一般。 这时,殿窗忽然被推开,寒雨零星,打湿窗台。 百里安翻窗入殿,第一眼便看到平静坐在长椅上的宁非烟,她的气息极度微弱,近乎濒死,可眼神却是无比明亮,映着碳炉,瞳仁深处仿佛有一团火焰怎么也无法浇熄。 他蹙眉看着她手中那枚锋利弯长的獠牙,尖端如淬毒汁般,紫黑深然,看着令人极为不适。 宁非烟侧眸看了百里安一眼,并未指责他未能成功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神色淡淡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百里安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目光微动,蹙眉快步来到她的身后,手指拉起她衣领缘口,便是看到她那片惨不忍睹的后背,死怨之气极为浓重。 《长夜行》正文 第551章 陛下,见笑了 他眼瞳一缩,不动声色地收了手指,淡声道:“我没有办法拖她三日,仅仅两日,她便以一己之力,将九蛇七十二部生屠得干干净净。” 百里安语气微顿,声音沉了沉,显得有些抵触,继续道:“老弱妇孺,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未放过。” 宁非烟低笑出声,道:“你这是在怨怪是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导致了那些无辜之人死在魔君的手中。” 她抬眸斜眼看着他,继续说道:“强者生,弱者亡,这一直都是魔界不变的生存定律,既然九蛇一族有那胆子反叛,便早该料想得到会有这么一日,老弱妇孺或许是无辜的,可是在这世上在战场上牺牲的无辜者何止千万。” 碳炉之中的烈火烧得极旺,火光如血,映在宁非烟平静的双瞳之中,她苍白的笑容依然不失嫣然。 “比起来日战败,沦为敌人手中的玩物阶下囚,这样的死法,倒也不失痛快了。” 她回眸一笑,雪颈间尚还沾染着薄汗。 分明说着一件极为残酷的事实,她一言一笑却是别样温润,没有波澜的眼睛如晕开的一笔水墨。 她呵呵一笑:“司公子,有功夫来可怜这群毫不相干的人,倒不如来可怜可怜妾身。” “我啊,马上就要死了呢。” 百里安当然能够看出她此刻濒死绝危的状态,她说话没有半分夸张,身体里那股恐怖邪戾的力量正一点点地蚕食着她为数不多的生机。 只是他真的从未见过那个女人,能够将自己的生死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百里安道:“魔君正在来的路上,你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火红的宝珠在她耳间熠熠闪烁,宁非烟转过那张清艳无双的脸庞来,目光幽深地凝望着百里安,唇边笑意不散:“那么,司公子舍得我死吗?” “如今偌大的魔界,只有我能够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难道司公子就不好奇,我在玄庭洞府之中看到了怎样的趣事?” 百里安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你我之间的这场交易,至此以来,都是我在单方面助你成事,我希望在不久后,你不会让人失望。” “这是自然。”宁非烟勾唇一笑,又是熟悉的戏弄眼神。 耳根子柔软的人,都是极好拿捏的,起初她本以为百里安虽然性子温吞,但骨子里却是极为倔强,有着自己的处事原则。 可近日相处下来,却发现他真的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果然,她听到百里安又继续妥协一步,说道:“我可以再帮你一回。” 宁非烟目光嘲意更深。 “不过……”百里安盯着她看了许久,平静的面容忽然笑了,他伸手摘去宁非烟脖颈间的那枚勾玉,明净的眼眸十分深远神秘。 他说:“如果我发现你说谎骗我,日后我会给你苦头吃。” 他面上笑容端得是纯良无辜,放出来的狠话也没有半分威胁性可言,反而更像是玩笑话。 宁非烟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将手中那枚森然的獠牙递给他,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苍白的双手在肩侧两边轻轻一拉,便将宽松的睡袍轻松褪至腰际。 挺秀的脊线十分流畅动人,盈盈一握的腰肢单薄纤细,给人一种纤薄易碎的脆弱美。 原本光滑白皙的雪背此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细口伤痕,那些伤口看似纤薄,却是有入骨极深漆黑的魔怨之气不断在侵蚀着她的经脉与神府。 一颗鲜红色的珠子深深嵌入在她的脊骨之中,不断释放出恐怖的弑杀气息,看起来不禁令人头皮发麻。 百里安低头看着手中如妖兽骸骨般的森白獠牙,蹙眉道:“这是什么?” “北渊妖帝的獠牙,他曾在这颗獠牙之中渡了两千年的修为,我炼化了五百年,还余一千五百年,大帝的獠牙深藏剧毒,与蛟龙一族的龙毒十分相似,方才我以玄火将余下的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尽数解封释放,皆用来催生獠牙之中的毒意。” 此刻宁非烟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呼吸逐渐粗重起来,音线颤抖而急促。 “我要你帮我用那枚大帝的毒牙,划开我全身的伤口,贯碎那颗舍魔利,然后将獠牙里的剧毒尽数灌入我的身体之中。” 末了,这厮竟然还能够诚心诚意地来上这么一句:“就这么多了,谢谢。” 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去替我采碗茶来喝喝,可是却无法隐藏其中的狠倔与疯狂。 百里安握住獠牙的指节隐隐发白,他一时间不能理解为何这个女人对自己也能够如此残忍决绝。 见他沉默,宁非烟以为他是不忍心疼,无奈只好开口解释道:“唯有大帝的千年修为才可以完美的将舍魔利的气息掩饰干净,这里是魔界,想要生存,只能如此。” “我不怕疼。” 百里安道:“你无需与我解释那么多,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在思考该从那个部位下手。”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准备动手吃烤全羊。 宁非烟皱了皱眉,道:“速度快一……” “啊!”一句话尚未说完,锋利黑紫的獠牙毫无征兆地将她后背间的一道伤口骤然撕裂。 剧痛的苦毒快速注入她的身体之中,汹涌淌出的伤口飞快变得黑红,毒气森森,血口溃烂,伤口狰狞如蜈蚣爬过,分外可怖。 全无防备的宁非烟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呼声喊了出来,疼的面色煞白,嘴唇都咬出缕缕鲜血来。 百里安抬手,看着獠牙尖端缓缓滴落的黑色血珠,他掀眉道:“惨叫声听起来不错,至少这样让你看起来更像是个正常人了。” 宁非烟恨恨咬牙,疼得已经没有力气与他做口舌之争,肩膀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继续……” 根本不用她多说什么,百里安动作未停,背后密布的大大小小伤痕皆被他稳准狠地一一挑开划破,下手不带一丝抖的。 随着动作间,他漆黑的眼睛珠子微微转动,白皙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硬是叫他那张俊秀干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凄厉。 一滴鲜血恰好溅落在他的嘴角边,他用舌尖轻沾那抹血意,简单一尝便知这血中包含着极为可怕的剧毒,也不知晓,伤上加毒的宁非烟能不能够撑得下去。 他动作不停,继续划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声音平静道:“为何不让红妆帮你做这件事?” 宁非烟疼得死去活来,几乎晕厥过去,但她清楚此刻晕了过去便再也难以醒过来,百里安同她说话,便是想要她保持清醒。 她声音低微,似是自嘲:“虽然我厌极了她,却也十分了解她的性子,她十分重视我,若是让她动手,能有司公子这般你冷静果决,快刀斩乱麻吗。她越是犹豫,便越容易出现差错,自然我所受的痛苦更甚当下十倍。”她语气看似夸奖,实则嘲讽。 “嗯……”有一处连着筋骨极深的伤口被挑开,宁非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浑身脱力般地覆在桌案上的织锦蜀绣上。 很快,背上的伤口尽数被撕开,看起来就像是被恶兽的獠牙撕开过一般。 百里安将獠牙的尖端抵在她腰骨间的那枚珠子上,头也不抬继续说道:“你虽厌极了她,可是在最后关头还是将她支走保护了她。” 宁非烟发出轻嘲的笑声:“原来在你的认知中,我居然是个这么温柔的人啊,有点受宠若惊呢。” 百里安摇首道:“今日之局,你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活下来,若是败露,在此殿之中的红妆自然也会在第一时间死在魔君的盛怒之下。” 宁非烟显然不想与他进行如此无聊的话题,她语气催促道:“魔君快来了,还不快将那枚珠子毁去。” “如今你深受重创,能够活下来本就是一件奇迹了,若是伤毒加身,珠子毁去的那个瞬间,舍魔利那毁灭性的力量将永远留在你的体内,到那时,你会觉得死去比活着还要幸运。” 因为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苦楚。 宁非烟终于忍受不住,回首狠狠瞪了他一眼,因为苦痛的折磨,眼眸都是湿润的,瞧着有些可怜。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遮掩不了她目光中的平静与无畏。 映着这样的目光,百里安不再多说什么,手掌用力,将那颗獠牙深深地推送了进去。 这一刻,无疑是极痛的。 黑红色的鲜血滚滚而出,宁非烟蓦然揪紧案上的织锦蜀绣,手指苍白。 可她这一次口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双眼睛涣散幽黑,平静得有些诡异,趴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苍白模样活像是一只鬼。 獠牙的尖端仍然深深插在她背上那片血肉狰狞的伤口之中,珠子的碎片还扎在血骨之中。 百里安眼皮一跳,眸色也深了几许,他一言不发,将那些染血的碎片一一挖出,他的动作极快。 清理干净后,他正欲抽出獠牙,一只被汗水湿透的冰冷手掌蓦然抓住百里安的手腕。 宁非烟死死抓牢他的手,用力往外一划,深深插在她血肉之中的獠牙骤然将她背脊斜斜横拉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皮肉翻卷,森然可怖! 这个女人是真的狠,为了掩盖舍魔利造成的血洞伤口,她可真是下得去手。 在百里安奇异的目光下,她做完这些,手掌蓦然无力松开,脸色青白,脑袋也软软地歪在一边,像是一只即将渴死的鱼,半点不似活人了。 去掉大半条命的她,真不知接下来要如何与魔君周旋。 在百里安的帮助下,伤口上了一层对她伤势根本没有太大帮助的药,裹上一层纱布,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将血衣处理干净。 宁非烟抖着手,倒了一杯冷茶尽数浇在自己的脸颊上。 …… 夜色慕凉,雨下檐牙,光亮如水。 魔君陛下很快带人搜查倒了朝暮殿,她淡淡扫了一眼,坐在雅案上采雨煎茶的女子,目光里凝这一片幽潭似的静水:“如今都城之中满风雨,四河主倒是好雅兴。” 宁非烟低头搅拌着汤茶,隔着热气,掩饰住了眉宇间的那抹憔悴苍白,很是优雅斯文的模样。 取来一盏青瓷盏,斟满茶水,她做出一副请的手势,道:“风雨虽大,又怎可湿衣乱步。” 她微微一笑,笑容风雅:“雨夜天寒,陛下何不坐下饮一口热茶?” 殿内气氛极其压抑沉重,甚至连重伤在养的弥路少君也忧心忡忡地赶到了这里,宁非烟目光淡淡扫向魔君身后的鸦鸦群众,笑道:“朝暮殿可是好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除了魔君以外,无人敢安然入那茶坐。 她与宁非烟相对而坐,端起青瓷盏细细嗅闻,天生妖冶的眼眸轻掀抬起,道:“四河主看到朕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宁非烟道:“对于城中之事略有耳闻,陛下在搜寻那名胆大包天的贼子,如今既现身在臣的朝暮殿内,在陛下眼中,臣自然也有嫌疑。” 魔君并未饮茶,轻嗅片刻,便放下了手中磁盏,目光默然地审视着她。 她身后的葬心、弥路等人神情同样凝重深然,因为一入殿,空气中便弥散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汤药味。 这是朝暮殿,而宁非烟又喜独居。 何人受伤,这个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了。 宁非烟轻叹一声,也学着魔君的动作,将茶放下,她态度诚恳又认真的看着她:“那么非烟需要做些什么来自证清白呢?” 热壶已烹,沸烈的滚水将磁壶小盖撞得噗噗作响,隔着重重雾气,魔君的目光平如镜水,她语气悠悠,听不出喜怒。 “按常理言,中了舍魔利的人,根本是活不长的,其实顺其自然,任由那人死在无人知晓的潮湿角落里倒也省事轻松,但此人行事太过于猖獗,碰了不该碰的玩意儿,朕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宁非烟还以为她指的是玄庭洞府里的那枚君羽,面上不动声色道:“臣以为,此事也应当彻查清楚才是。” 魔君点了点头,侧眸对着身后众人道:“你们下去吧。” 弥路面色阴沉,冷声道:“什么意思,这是本君钦点的少妃,还轮不到你来审讯?” 宁非烟从未想过能够利用少妃这个身份来解今日困局,甚至可以说不报任何期望。 听着弥路那聒噪不休的声音,她甚是心烦,面上却好脾性地温声道:“还请殿下离殿。” 如今的魔君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风暴戾怒。 弥路狂妄,自己要往火堆里扎,宁非烟可以不顾他的死活,但一旦魔君开了杀戒,今日的局势便非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弥路神色一噎,被她这不温不火的态度给怄到了,当即带领众人拂袖离去,管她死活。 魔君起身将那两扇殿门拂袖合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宁非烟,命令道:“将衣服脱了。” 宁非烟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出,她不徐不缓起身,解开封腰衣带,长裙委曳在她脚踝处,一点也不羞涩地将自己的身体呈现在明灯之下。 不等魔君主动出声,她默然转身,将自己的后背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来。 层层雪白的纱布里,泌浸出一缕缕黑红的湿泽,横错交叠的纱布下有的一些狰狞血口都未包裹严实,正渗着色泽不正常的血液,濡红了雪背。 魔君眼中明显划过一丝诧异之色,她两步上前,直接将她后背间的纱布撕开,不顾这样会给宁非烟带来巨大的伤害,她随手扔了染血的纱布,看着她背后的伤口,冷笑一声:“四河在宫里头待得好好的,也能伤成了这般田地。” 宁非烟唉了一声,然后曲起尾指吹响,随即一只小猫从幕帘后的榻上钻了出来,小声喵喵唤着,来到宁非烟的身下,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踝。 见此,魔君陛下长眸深深眯起,虽说神情依然严肃,但猫儿现身的那一刻起,她眼中的戾气确实消了不少。 宁非烟低头看着猫儿,也宠溺般地对它笑了笑,抬起脚尖抖弄着猫儿的绒绒小脑袋,她轻笑道。 “那日冥洲内乱,猫儿被九蛇族的刺客杀手掳走而去,想必正是因为他身上那枚勾玉带来的祸患,臣放心不下猫儿。 在陛下治理岚州灵乱之时,我便动身前往九蛇领域,将猫儿救出,只是不曾想,在那里遇上了蛟龙族的三名妖王,被其围攻,这才落得一身毒伤,让陛下见笑了。” 《长夜行》正文 第552章 我替你止疼 九蛇一族上下早已灭绝,宁非烟一番颠倒黑白,可谓是死无对证。 同时也为自己这几日不在王城之中找到了一个极为完美的借口。 而本应被九蛇一族捉走的猫儿,如今安安稳稳地与她一同出现在了朝暮殿内,便是最好的解释。 三言两语之间,她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魔君当然知晓事情绝非她所说的那般简单,放眼整个魔界,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惹事的人不多,这宁非烟绝对是个反骨极深之人。 她不信宁非烟这一套说辞,半点也不信。 但宁非烟极为聪明,即便在那样突生变故的绝望之下,也能够将自己的尾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证据不留,倒也没能给她发难的机会。 宁非烟目光浅浅地从魔君领口间的金花一带而过,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变化。 女魔君薄而冰凉的手指慢慢抚过她背脊上原本是舍魔利留下的狰狞伤口,动作轻柔,却又说不出的无情残酷,白皙的指尖一点点地没入伤口之中。 宁非烟疼得蹙起眉头,目光晕着一片柔弱的湿润:“陛下……” 女魔君长长嗯了一声,指尖用力抵在她血肉深处,直达脊骨,她只需手指稍稍发力,便可将她这一身骨头震得粉碎。 她慢条斯理道:“这蛟龙妖王下手可真是够重的,四河主这副身子若不好好保养,怕是随时都有可能就此陨落了去,剧毒已深入骨髓。 过几日的君归宴,你说说看若是王城之中的七十二狱法魔将知晓了四河主身体抱恙,又当是如何?” 浩浩魔界,以魔君为首,君位之下即使六河,而这七十二狱法魔将则隶属于六河所管辖,其中的上位魔将亦是不缺乏渡劫境的魔修觊觎六河之位。 君归宴不仅仅是六河之间地位排名的挑战变化,对于魔将而言,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机会。 即便今日宁非烟为自己洗去了嫌疑,君归宴也将会是她的死期。 六河之名,千古以来,一旦选定,极难撼动其地位,原因无他,只因六河的特殊能力是在过于强大逆天,对于众生魔族而言天生有着可怕的压制力。 如今宁非烟重伤垂危,这些实力恐怖强大的魔将们自然也就会如同嗅了血的蚊子一般,纷纷朝她一个人吸咬过来。 魔族素来残酷自私,四河之力的诱惑力太大,纵然宁非烟在魔界之中素有佳名,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却是微不足道的。 也不知是在强撑镇定还是心机太深,宁非烟面色不见任何焦虑惶恐之色,她淡笑道:“自然是一切以魔界秩序为重。” “但愿这是你的真心话。” 魔君弯腰俯身拾起地上的裙衫,亲手给宁非烟披上:“朕可是十分期待四河主在君归宴上的表现啊。” 宁非烟嫣然相视以对,敛衽一礼,恭敬认真道:“臣必然不负陛下所期。” 魔君扶起她的手掌,眼眸里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因她皮相生得太好,简单一笑便轻易蛊惑了人心,以至于总是叫人容易忽略掉糖霜下遮掩的砒霜剧毒。 “朕今日才归城,还不知那胆大包天的贼子盗去了玄庭洞府里的什么东西,朕需得闭关几日,猫儿便交由四河主照顾了,切记,可莫要再被来路不明的逆贼抓了去。” 她似一语双关,又似暗藏嘲讽,但终究没有再多加为难宁非烟,取下百里安脖颈间的勾玉后,就此离开了朝暮殿。 直至魔君陛下的气息完全消失,宁非烟强撑起的精神终于撑不住了,苍白的面容顷刻间爬上一层灰败的死意,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倾栽下去。 百里安即刻变作人身,将她扶稳打横抱起,往床榻方向走去。 虚弱的宁非烟十分老实地萎靡在他的怀中,最后被安置在了柔软的榻上,趴在枕头间。 虽说立场不同,但百里安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女人,他是十分佩服。 一身重伤加剧毒,换作一般人,意志力早已被折磨的崩溃了。 她却仅仅依靠一盏冷茶便强打起了精神,硬生生地撑过来了这么长的时间。 方才一番周旋下来,从外表愣是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异样来。 被扯乱的纱布绷带散了一地,没有止血上药的必要,她伤势极重,这些药物对她没有丝毫帮助。 百里安坐在床头,将案上迷人神志的暗香给拨弄熄灭。 他看着金炉小兽里的渺渺青烟逐渐散去,沉吟道:“今日这劫,算是过去了。” “过去了?”宁非烟虚弱地笑了笑:“那你未免也将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今日不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我,你都说了,我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她心中压着怒火,自然不会让我太舒服的死去。” 宁非烟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说句没骨气的话,此刻我真的是疼得快要哭出来了。” 百里安扔了手中香片,看着她道:“我看你应该要急哭了才是,几日后的君归宴我劝你还是不要参加了。” 宁非烟目光一沉,神色难得失了几分掩饰,透出几抹阴郁来:“今日她下达了命令,我若不参加君归宴,便是违抗君令,同样是死路一条。 她无非是想赐我一个漫长等待死亡的这个痛苦过程,那比直接面对死亡的惩罚还要难熬。 我知晓死局难解,可那又如何,即便走投无路,万劫加身,便是合该我一身罪孽永世不得超生死到临头,又如何?” 她抓紧枕头,昂首冷笑:“只要我骨子里的血还在流淌,只要我还能够感受到疼痛,我便绝不自弃,偏要活下来给那群人瞧瞧。” 宁非烟的眼眸里仿佛含着不熄的火炬,好像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抹去那层光亮。 百里安凝视着她,虽然他并不喜欢宁非烟的行事作风,太过于无情冷漠,仿佛一切事物到了她的手中都只有‘可利用’和‘可舍弃’这两个区别。 可是,她眼中那抹不熄的神采,真的令人很动容。 他垂了眸子,指尖细细摩挲着袖口的边缘,说道:“据我猜测,你原定的计划是打算挑战二河葬心,跻身进入上位魔河之列,从而摆脱弥路的使命掌控。” 宁非烟道:“我在玄庭洞府之中找到了他的弱点。” 百里安的目光淡淡扫视了她的后背一眼:“可是我并不认为你在这几天能够把伤养好,实力恢复全盛与他一站。” “是啊,那便再等一百年好了。”宁非烟语气清淡,仿似这一场精心的部署以失败而告终在她心中并未留下半分波澜痕迹:“虽然我讨厌嫁人,但以弥路如今这身子状态,还没有那能力将我祭献。 行一场名义上的婚礼,给他一点虚假的甜头,再撑百年倒也不难,至于那七十二狱法魔将,若要来触我霉头,我也并非是毫无对策,虽说一切皆得重来,但我耐心一向很好。” 百里安摩擦袖口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我竟不知,原来嫁人是件如此简单的事。” 宁非烟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百里安取来一张干净柔软的毛巾,擦去她额角的细汗,淡声道:“你若不喜欢,又何须委屈自己。” 宁非烟觉得他当真是天真至极,笑道:“如果一个人在身份地位上,处处限制与你,你从一开始便注定要为他奉上自己的一切,这是你的使命与义务,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百里安看着她,认真道:“我会给他苦头吃,很大很大的苦头,叫他再也不敢起半分心思。” “至于使命,这种强加而来令人十分讨厌的使命,破了又有何妨?” 宁非烟嫣然一笑,道:“这么说,你愿意继续帮我了?” 百里安将手中毛巾扔她脸上:“你是雁过拔毛的狐狸吗?” “好嘛,好嘛,别生气,我给你一个好东西,就当是提前支付的报酬了。” 宁非烟艰难伸手,往腰间一处隐蔽的小荷包里摸去,背后伤口随着动作震裂,鲜血顺着腰线蜿蜒淌落,濡湿了床榻。 百里安忙压住她的肩膀,自己将那荷包摸了出来,拆开一看,其中竟然安放着一枚鬼草?! 此乃鬼山之物,百里安记得尹大姑娘深入鬼山便是为了此草,只是一境之中的鬼草被赢袖无意毁去,后来是在青铜门内才成功摘采了一株来。 宁非烟身上竟然也有一株鬼草。 她浅笑嫣然地看着他,道:“你应当知晓此草作何之用吧?” 百里安点点头,心中有些欣喜:“嗯,可以助阴鬼之类恢复味觉。” 当然,此物对于尸魔也有用。 “这是我特意为你抢来的,当日离开仙陵城不久,我便遇上了苏靖、尹白霜那两位仙家大小姐,正为了这株草打得不可开交,两人都负了不轻的伤势,很好偷袭,我一下便得了手,将这株草给抢了来。” “说起来有些可惜,本来当是可以杀了那两人,但苍梧宫那位大小姐操得一手好棋子,被她给逃掉了。 不过她这人也有趣极了,我还以为在这世上最想苏靖死的人会是她,却不曾想,她离开的时候,居然还敢自不量力负荷使用摩棋殿的空间力量,将苏靖一同带走了。” 百里安面上清浅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目光深黑地看着宁非烟,问道:“二人伤得很重?” 宁非烟语气颇为轻松:“死不了,但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尹白霜带苏靖离开,必遭藏殿反噬,没个三年五载怕是养不好身子。 而在此之前,苏靖行事也很叫人不能理解,竟然会为尹白霜挡下骨耶魔蝶的杀劫。 若她不好生闭关解毒,一旦被魔蝶的巫毒侵入灵根之中,日后也将沦为被魔粉巫毒所支配的废物了。”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将那株草小心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这是尹大姑娘为寿准备的,他不会动。 宁非烟问:“你不吃这鬼草吗?” 百里安嗯了一声,目光浅凉:“宁姑娘难得一片拔毛心意,我想留着好好纪念几天,对了,方才你说伤口疼得快要哭出来了,我记得你书柜下藏着一些清阳散,虽然对你的伤势没有治疗效果,却也能止疼,我帮你取来吧?” 他声音温柔且轻,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叫人听了心里十分舒服。 宁非烟自然不会拒绝,懒懒嗯了一声。 待到百里安取来药,动作轻柔地为她上好。 初时还十分清凉爽人,待到三瓶药全涂在了伤患处,宁非烟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清凉之意满满散去,化为酥痒,又麻又热,仿佛无数蚂蚁爬。 如果说一开始那非人折磨的剧痛,宁非烟还能够强自忍受,可是这药散一抹,那奇痒难耐的苦楚却是叫人生不如死。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抓挠,那样的确能够止痒,但一旦没能忍住下手抓挠了,便会越来越放纵地往伤口里狠狠抓深进去。 到那时,怕是后背一整块都没一处好肉了。 她被折腾得眼眶都红了,死死咬牙强忍着那痒痛交加带给她的崩溃:“你都做了什么?” 昔日她送礼,不论男女,哪个不是感恩戴德,涕泪相接,甚至都巴心巴肝地回赠给她。 像是今日这般,礼送出去了,回一肚子坏水给她的遭遇还真是生平头一回。 百里安低头摇了摇手中的空瓶子,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呀,我拿成千机散了。” 这一日,宁非烟清楚知晓了,这小子是个生气了都叫人瞧不出来的焉儿坏腹黑货,裹着兔子皮的小狼崽子。 不仅仅嘴里藏了獠牙,就连心里都藏着毒牙,比那大帝的毒牙还要恶毒。 宁非烟被折腾了一宿没睡,最后一点精神都给熬没了,形容可谓枯槁憔悴。 怕是十壶冷茶都泼不回半点精气神来了。 而红妆一夜未归,想来是宁非烟说得那袭话真的伤了她的心,每夜都要守在朝暮殿的她,竟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后来,百里安没能忍住,变作了小猫的模样在王城之中溜达了一圈,才是晓得原来不是伤了心,而是出了事。 宁非烟这一身重伤非同小可,即便是君王宝库里至珍的天地灵药也无法治疗,可偏偏在魔君冥殿之中,藏着一颗涤尘丹。 那是魔界华黎族在魔君继位之时献上供奉的灵药,也不知红妆从哪里打听到此药对宁非烟的伤势有着极大的帮助,竟然不知死活暗自擅闯冥殿,当夜便被殿中千枪阵钉穿了四肢,当场就被拿了下来。 如今被魔卫们关押在了水牢之中。 涤尘丹能解万毒,疗血骨,化戾气。 在这满城风火之际,她盗去疗伤至宝,众人自然是不难将她此举与幻化成为魔君的那名重伤反贼联想到一块儿去。 宁非烟不是没有嫌疑,但她毕竟是六河之一,没有明确的证据,魔卫自然不会轻易动她。 一日下来,水牢之中的酷刑基本上是轮番在红妆身上用了一个遍。 而这个消息,也被人刻意地放给了朝暮殿。 《长夜行》正文 第553章 北渊之森 宁非烟一身伤势爆发下来,自身都难保,无暇顾及红妆,而且看她那副懒倦的模样,百里安认为她留有余手,也不会浪费力气去就她。 百里安与红妆交集不深,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去自不量力地试图将她从魔族水牢中救出来。 不过借着猫儿的身份,倒是可以去探望一番。 魔界水牢,立于一口幽井之下,幽井中的寒水落羽无踪,风吹平静,幽冷如镜的水面经年落拓着一轮残月。 幽井以八根巨大的锁链地缚困灵。 八根巨大的锁链散发着白银般金属的光泽。 在月光的映照下,上头的纹路古老而神秘,隐隐约约更是散发一缕若有若无的龙威来。 这是由八只不同的螭龙脊骨所化的牢笼之链。 自五千年前,世间最后一只真龙陨落在南海,万里海域冰封至今未能融化,就连栖息在天柱山下的螭龙后裔也随着真龙的陨落而慢慢绝迹。 活在上古神话之中的生灵,就这么被炼制成了阵器,冰冷死寂与幽井为伴。 魔界手笔,非同一般。 百里安越过那八根锁链,奇异的是并未触发那锁阵,当他入了幽井出现在水牢之中时,守境的魔卫看到他不由露出了十分震惊骇然的神色。 以龙骨为阵,龙魂为法,即便是魔界六河想要擅闯这座水牢也必然得耗费一番好大的功夫。 而这只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只小猫,竟然并未触动一丝阵法波动。 如果说穿过那八只龙魂脊骨结界的是一只年幼的真龙,他们都绝然不会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来。 真龙乃是龙族中的皇者,至尊,即便是位列四方星宿的青龙,在真龙面前也唯有俯首称臣的份。 螭龙在龙族内位阶不低,即便他们身负魔令,再次守境,也时常会被那螭龙脊骨里的龙威所摄。 这样一个小东西,竟然全无影响? 他们又哪里晓得,在百里安身上,却是有着一个比龙骨还要尊贵的认主印记。 印记不消,真龙即是他的护身神兽,他为真龙之主。 莫说会受到这里龙威的半分影响,甚至当他出现在幽井附近时,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知道龙骨之中残存气息的臣服之意。 一名额生双角的魔卫目光冰冷地凝视着百里安,手掌压刀,似是准备将这不知死活,擅闯禁地的小家伙当场就地处决了去。 旁边一名长角魔卫感应到了他的杀意,面色微变,道:“你疯了,这可是魔君陛下的爱猫,你伤了它,不要脑袋了吗?” 双角魔兵冷冷一笑,目光锁死百里安:“区区一只小妖宠物,也敢擅闯魔界水牢,纵然魔君陛下知晓了,也必法不容情!” 长角魔卫呃了一声,面色古怪道:“你这几日一直在水牢之中值守,城中事多有不清,五日前,少君殿下赏了这只小猫妖一鞭子,后来陛下知晓了此事后,差一点就将少君殿下给腰斩了去,如今可是送至了嘉鲁公那去医治了。” 双角魔卫面色一僵,声色动容:“陛下为了一只猫竟然对自己的兄长下手如此狠毒?” 压在刀上的手飞快地收了回去。 长角魔卫哼哼一笑,斜眼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所以你觉得你比少君殿下面子还大的话,尽管可以将这只猫宰了。” 双角魔卫面色讪讪,哪里还敢妄动,他为难道:“无令擅闯死牢乃是大罪,难不成我们就放任这只猫不管?” “一只猫罢了,难不成还能劫囚不成,别看它只是一只畜生,论身份地位,你我都得喊他一声爷儿,等这猫主子什么时候玩腻回去了,事情不就过去了?做魔不要那么死板嘛。” 于是,在达成一致的两只魔卫目光下,百里安踩着猫步,钻进了幽暗的深牢之中。 此处阴冷潮湿,空气中都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百里安对鲜血的气味十分敏感,循着空气中那抹熟悉的气味,他很快找到了红妆。 幽牢之中未燃烛火,仅仅凭借着天窗一角的铁栏月光,能够依稀看到如黑铁一般的墙壁上爬满了漆黑的荆棘。 地上残存着魔族的骷髅白骨,不大的一间幽牢,却已经有了地狱的三分模样。 红妆便吊缚在荆棘丛的墙壁上,她低垂着头,沾染鲜血变成一缕一缕的长发下,半张凄森恐怖的脸不知被什么钝器劈出一个好大的豁口。 平日遮掩容貌的半月面具扔在了一边,似是被人践踏过,碎成了几片。 锋利细长的银勾见她两只手腕刺穿,伤口隐隐发黑。 那银勾似乎有毒。 “红妆。”百里安轻轻唤道。 墙壁上的女人微微一动,睫毛簌簌抬起,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只猫,没有说话。 百里安跳到荆棘上,从嘴巴里吐出一颗小药丸,用爪子勾着,送至她的唇边:“这是长春丸,能治伤。” 红妆没有动,声音有些虚弱:“何必多次一举,擅闯冥殿是死罪,即便撑过了今夜,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 百里安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是你姐姐托我送过来的。” 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她枯井一般的眼眸瞬间明亮起来,红妆期翼地看着他:“真的?” 百里安点头:“真的。” 红妆的嘴角顿时露出一个浅薄开心的笑容来,她低头乖巧地将那颗长春丸给吃了下去。 她就像是一个被冷落许久忽然吃到一块糖的孩子,一身伤也能够那么的心满意足。 吃下一颗长春丸,红妆的面色明显多了几分血色,脸颊上那道血色的豁口虽然并未愈合,却也逐渐止了血。 她侧眸对上百里安那双冰蓝色的竖瞳,清晰澄澈得可鉴人影,红妆常年生长在魔界,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 即便是映着她这样一张丑陋的面容,在里头也瞧不见任何会让人觉得不堪自卑的情绪。 她静默了片刻,又缓缓开口道:“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百里安一怔:“什么?” 红妆抿了抿唇:“我知晓擅闯冥殿盗取奉品的下场是什么,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为她带来麻烦,可是我不后悔。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她失望,而且我也知道,她不怕麻烦,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在这场乱局之中自有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她笑了笑:“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当她一个人的刀,因为不管我怎样胡作非为,哪怕是将天捅穿了,她也不会叫我担心我会连累到她。” 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 百里安心情有些复杂:“他们打算何时处决你?” 红妆淡道:“我身为少君魔侍,他们没有权利剥夺我参与君归宴的资格,魔君陛下是在君归宴那日出关,所以我最快,也是在君归宴后等候发落。” “此事无解?” 红妆笑了笑,道:“若是阿姐能够选择挑战一河蜀辞,并从她手中活下来,自然有资格向魔君陛下讨要一件东西,而作为挑战的奖赏,陛下自当是所求必应。” 一河蜀辞的名声太大,地位更是不由撼动,在无数人心中,她算得上是接近魔君的存在。 莫说挑战将她打败,若是真有人胆敢挑战她,魔君曾言,在她手中不死,便可成为上位魔河,且赏一个恩典。 可这个规矩成立以来,始终无人敢挑战那位大人,即便是二河葬心。 宁非烟当然不会为了红妆而去挑战这个如同死神般的人物,即便她挑战成功的活了下来,红妆也相信,她不会将那珍贵的恩典求在她的身上。 …… …… “你去水牢看红妆了?” 日暮,黄昏。 刚回到朝暮殿的百里安便听到床帷下传来宁非烟慵懒平淡的声音传来。 帷幔白纱之下,有蝶轻舞非人,百里安嗯了一声,走进前去,掀开床帷,便看到无数蓝紫二色的魔蝶栖息在她的背间。 大帝獠牙的剧毒与舍魔利的力量被那无穷无尽的魔蝶一点一滴的吸收,而后飞快化为冷雾寒香。 她在透支魔河的力量来镇压沉重的伤势,但除了魔河之力,百里安还在她体内感应到了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掌,指甲划破手腕,鲜血瞬间没有重量似的从他伤口中虚浮飘出。 血珠飘浮在冷雾之中,鲜血长河的气息滚滚而出,将那些散去的魔蝶气机尽数包裹。 魔蝶乃为妖灵堕魔所化,虽说被巫魂所炼,但终究还残余一些难灭的妖性。 血羽河有着催生孵化妖灵的特殊能力,在百里安鲜血的帮助下,层层寒舞之中拭去的生灵重新化茧成蝶,振翼而出。 而这些新生的魔蝶蝶翼上多出了一道羽的浅浅纹路痕迹。 它们重新依附在宁非烟的伤口上,那些日夜崩裂绽开的伤口,终于凝固止血,慢慢结痂。 虽然还有大部分的妖毒与舍魔利的气息还在体内,但伤势终究不会在日益加重了。 宁非烟有些意外:“今日你对我这般好,莫不是想让我挑战一河蜀辞?” 百里安舔了舔手腕间的伤口,道:“我没那么天真。”他目光忽然轻轻一动,瞥见宁非烟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红色的便筏。 他离开朝暮殿时,还没有这个东西的。 对于魔族的私事,百里安不感兴趣,也不会多问。 但宁非烟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 她随手摘来那张便筏,展开说道:“今日清晨,我阿娘从北渊深林来到这冥洲王城内,请帖今夜一见,想必是为了红妆的事而来。” 百里安看着那张红帖,问道:“所以你要去吗?” 宁非烟笑道:“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我的娘亲,百年未见,今日她不惜以身涉险来此王城,作为女儿,我当然要赴约一见了。” “只是我伤重难行,还得劳烦司公子送我一程了。” 夜色昏暗幽昧,浮云遮月,重重屋檐下,暗影幽幽。 请帖上的地点在一处荒僻的孤凉苑落内,寒叶摇影,沧月照影,深青色的远山如海,难免衍生出无边天地壮阔的浩然苍古之韵味。 夜至三更,万籁俱寂。 这如何是约见的好时节。 四下处处透着诡异的安静,苑落外缘,种满了洁白的芳花无数,莹然秀致,花木扶疏,幽雅绽放,一簇接一簇,在夜间盛放,足足遥开了三里地才肯罢休。 三里之围,俱是夜间梦昙之花。 苑中屋舍,灯火通明,透过淡薄的窗纱,能够依稀看到对影三人。 但如若是要想接近那间屋子,无异于要穿过这片白色的花海。 百里安停下来脚步,看着那片花海露出沉思的神色。 宁非烟身影不停,漫步而去,很快身影被花海映得有些模糊。 百里安皱了皱眉,心道这片花海分明有异,此刻她重伤再身,为何还能毫不设防地走进去。 难道就因为那屋中有一人是她的娘亲吗? 并未迟疑思考太久,百里安很快也追入花丛之中,紧紧跟在宁非烟的身后,低声道:“此地有些奇怪。” 宁非烟回眸朝他一笑,失去血色的嘴唇苍白憔悴,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即将开到尽头快要惨败的花。 她说:“既来之,则安之,世间事大抵都是生死总相依,几日前,我方出玄庭洞府,还以为求得一道自解的生机,险中求来腰缠万贯的改命机缘,却不曾想,死境就在眼前。” “如此想来,诡异与危险里说不许也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宁非烟也未能看穿此境所藏玄机,但她知晓,从北渊森林出来的母亲,可没有这般本事来装神弄鬼。 身后百里安紧步相随,可两人之间的气息却诡异得越来越远,仿佛一下子被分离到了两个世界之中。 风过林梢,在一片摇晃的浮光中,花间起大雾,或明或暗,只能够辨清周围景物的大致轮廓。 渺渺花雾久滞不散,飘渺如烟,宁非烟纤细窈窕的背影渐渐被冷白的雾色所吞没,复而不见。 百里安眯起眼睛,并未惊慌。 直至宁非烟的气息完全消失,天空上的残月不知何时化成了满月的形态。 他依然身处于一片洁白的花海之中,只是前方雅致的苑落却是不知何时消失了。 百里安缓步走到花海的尽头,花海以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森林。 冷光,银芒,月辉相互交映,照得这片诡异广阔的夜之森林妖冶而神秘。 林木深重,岩脉起伏叠嶂,这绝非是冥洲王城里的该存在的风景。 百里安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昙花丛深之地,他眉若思索,忽然召出秋水剑,稳稳握在手中,将自己的掌心奋力划破。 没有丝毫疼痛感。 这也就是说,此刻他所见所闻所听所感所悟,皆是幻想虚假的。 可是若宁非烟的娘亲意有所求,有为何要设下如此迷阵来为难于她。 除非……送出那张便筏请帖的人,不是她的娘亲。 那么,此刻他所看到的幻相之地,又是何方? 百里安心中方一划过这个念头,再次转身之际,他的面前就诡异地矗立起了一方巨大的古碑。 碑文上写着:北渊之森。 《长夜行》正文 第554章 古城幻境 林森之地,依稀可见古老城池的轮廓。 彼时,火光凄厉地照亮天际长夜,天边勾着一抹残月的晕凉。 森林的地域极为广阔,而百里安穿过这片古老的森林,却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来到了隐藏在森林内部的城池之下。 城头青石长阶,染满了未干的鲜血。 猩浓的风将四野长枪上的旗幡被撕扯得烈烈作响,城门惨败而破,有鲜血从长街的尽头一路蔓延在森林之中。 虽说这里一切皆是一场环境,可这里弥散着的鲜血气息都无比真实,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响惊雷,大夜雨滂沱,呜咽洗城。 显然,这座城早已大破。 百里安踏着一路的血水,进入城中,无数生着一对薄入蝉翼光翅的魅魔躺在血泊之中垂死呻吟。 城内到处都是来自各方妖魔一族的侵略者,其中出现最为频繁且强大的妖魔是钩蛇族,人身蛇尾的男男女女纵横肆虐。 百里安记得,钩蛇族乃为魔界一大凶,曾经在人间也十分活跃。 仙门卷宗里记载,钩蛇性情凶猛好斗,含剧毒,大祸也。 可在很多年前,却不知何故,钩蛇一族尽数灭绝于魔界疆土里,如今唯有遗留在人间的少部分钩蛇族在淤泥险地之中苟且,尚不敢现世。 眼下情景,钩蛇一族在北渊之森如此猖獗,竟然肆意杀捕魅魔一族。 显然时间线是不对的。 当世魅魔一族并不孱弱,且数量极广,魔界种族有无数,而魅魔便占据其中三分之一的巨大数量,且在神源的庇佑下,魅魔一族的实力蒸蒸日上,其他妖魔不敢放肆来犯。 可是此时此刻,他在这片城中见到的魅魔十分孱弱。 虽然她们天身灵体,论体质而言灵力堪比仙人,可武力却十分低下,三名魅魔合力就连一只刚成年的钩蛇都打不过。 因此在那些妖魔的眼中,他们无异于是灵力充沛却无自保能力的修为养分。 这里是北渊之森,魅魔栖息的一座城池。 没有獠牙的羊群,被野兽入侵,焚城的烈火之中,百里安看到那些贪婪的妖魔以着原始粗暴残忍的方式掠夺,生杀,进食,采补。 与人间相似的古城,烧毁了遮风避雨的屋檐,城墙被推倒,旗幡卷入烈火之中。 所有的秩序、礼法与规则都被打破,剩下的仅是腐烂的欲望,无法抹杀的兽性。 男性魅魔被分食而亡,骨骸被当做炼器的珍贵材料收集起来。 女性魅魔一身灵力被采补干净,最后如一朵开败的残花,在血泊之中逐渐冰冷腐烂。 而容貌灵力出众,百里挑一的那些上品魅魔,则不会被如此如此直接残忍的对待。 这群侵略者虽然野蛮残酷,却也知晓不能够得鱼忘筌,竭泽而渔这个道理。 少数部分的一群极品上佳的魅魔则被当做货物一般,三六五等分地分别关押在囚车之中,被四方妖魔瓜分夺去。 魅魔一族灵力充沛,若是就此灭绝,对于这群妖魔而言,他们的下一代将难以品尝到魅魔的鲜美养人。 最后残活下来,未遭遇非人对待的魅魔,则是被当成繁育的养殖家畜而继续幸存。 可怕的妖兽拉着巨大的牢车,隔着冰冷的铁笼,有被迫分离的至亲魅魔遥遥相望,空洞麻木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绝望惊恐的情绪。 偶有小声啜泣者在挨了几记重鞭下,也老实了下来。 牢车外,一片狂欢。 囚牢内,死寂无声。 眼前这一幕就像是被光与暗分割出来的两个世界。 宁非烟说得对,魔界一直都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钩蛇乃为此战役之中,最为强大的妖魔种族,它们的首领分到的魅魔数量自然最多,品质也最好。 车轮滚滚而过,行过长街古道,在荒凉的森林之中碾压出碎石破裂的声音。 钩蛇的本族领地距离北渊之深极为遥远,泱泱大军压着不少数量的战虏,归途自然不会太快。 百里安跟在这支队伍后方,幻境之中的人看不到他,也无法触碰到他。 而他则需要破解这幻境之迷,回到现实。 夜深林静,篝火昏黄。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划破长寂的安宁。 百里安寻声望去,目光不由一颤。 一名少女提着一把卷了刃的短匕首,站在渗透树梢的斑驳月光里,她身上穿着一件及膝的脏灰裙子,纤细瘦弱的小腿在寒夜里冻得苍白,手中的短刃兀自滴落着血珠。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睁大猩红眼睛,被割破气管已经无救,却一时半会死不了的钩蛇男魔不甘缓缓倒下。 少女与那些眼神空洞麻木的魅魔绝然不同,她的目光黑白分明,映着光,映着火,却又显得格外冰冷残酷。 正在休息的钩蛇妖魔们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部族之中,一只成年的钩蛇战士,竟然在归途的第一个夜晚里栽在了一个尚未成年的年幼魅魔手中。 那少女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牢车,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并未选择逃走,而是选择绝地反杀。 百里安看着那名少女,震惊无言。 这名少女竟然是宁非烟?! 虽然此刻她模样与成年时期大不相同,身材瘦弱娇小得不像样,区别最大的是她的脸。 她现在生得并不怎么好看,半张脸颊上有着如青墨般纵横交错的伤痕,仿佛某种神秘的古咒,此刻沾染着死去钩蛇的点点鲜红血迹,映得她整个人充满了不详的气质。 这竟然是宁非烟曾经所经历过的往事。 毫无悬念的,执刀的少女被一名气息强大的钩蛇妖魔擒住后脖子。 被重重碾压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手中的那柄短刃被他狠夺而去,刃锋贯穿她的手腕,残忍地钉穿在地上,可她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胆肥的小东西,老子现在就捏死你!” 钩蛇手掌下的脖颈骨骼被捏得咯咯作响,他掌下的少女也不反抗挣扎,贴在地面上的半张脸颊窒息涨红,也未发出一声求饶的软弱话。 “住手。” 妖魔钩蛇的首领是一名气质阴柔的男子,脸色过于苍白,十分符合他冷血生物的特征,眉如锋,唇红似血,俊则俊矣,却满身邪气。 他一出场,扣住少女的那只残暴钩蛇竟是连一丝犹豫都不敢有,几乎是遵从天性般的飞快松开了宁非烟。 他跪在地上,目光深深惧恐:“大……大君。” 钩蛇首领并未理会他的战栗发抖,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女缓缓起身,在他面前,竟然还敢自己动手将那把短刃拔出来,随手扔在了他的脚边。 终究还是过于年轻了些,百里安看着此时的宁非烟,虽然心思颇多,却更像是一只尚未得道的小狐狸,并不能完美地藏好自己的情绪与心思。 这一行为,多少带些泄愤。 钩蛇首领低头看着他脚边染血的匕首,笑了笑,道:“我认为在这种生死关头,手无寸铁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宁非烟仍由手腕间的伤口肆意淌血,她看着那个男人,也笑了起来,却不说话。 男人阴冷的竖瞳里兴致满满,脚尖一抬,将那枚匕首震入那受伤垂死的钩蛇男魔心脏中,彻底断送了他的性命。 他摸着下巴打量着宁非烟,笑道:“我记得你是魅魔之主的小孙女,虽说并未继承魔魅的容貌,可你体内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神源眷属能量,凭借这一点,我不会动你,而且会将你带回魔部好生栽培,但前提是,你足够乖巧。” 宁非烟冷笑不语。 他声音舒缓,仿佛天生带着某种诱人的深毒之意:“告诉我,你分明可以一刀毙命,却为何要用残忍的方式来折磨他?” 宁非烟平静侧眸,看着那名钩蛇男魔咽气,“他用鞭子打伤了我的妹妹,我给他一些苦头吃,很公平,不是吗?” “妹妹?”男人看了一眼囚车中瑟瑟发抖抱成一团的一对母女。 母亲看到他将目光投放过来,忙面色骇然惶恐地将怀中的女儿抱紧藏好,神情警惕而幽冷地死死盯着宁非烟,仿佛是在怨恨,丝毫没有感激。 而她怀中的小女儿,虽然身体不断发抖,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用一只惊人发亮的眼睛看着立在群魔中央的姐姐。 彼时的红妆面上不见任何疤痕,模样生得极巧极秀,清稚的眉眼竟是与宁非烟成年时期绝美的模样有着九成相似,毫无疑问,她是这批魅魔之中容貌最美的一位。 男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很快收了回来,颇为遗憾地看着宁非烟:“生而为魅魔,当真是可惜了。” 钩蛇族的大君首领终究还是没能处决宁非烟。 她重新被关押在了那间囚车之中,并未问责,甚至连鞭罚都没有。 但他却下令,她那一车的人因为包庇她擅离牢笼,便禁去了一切水食。 几日下来,被折磨得身心疲惫的魅魔终于有人扛不住死掉了。 这么一死,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未来自己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宁非烟,她自然也就成为了所有人针对的对象。 每日下来,她基本身上都会落得一些被同族之人欺负的累累伤痕。 不同于对待那钩蛇男魔的狠毒,对于同族之人,她的态度就要逆来顺受许多。 别人踩她践踏,她也闷不做声地一一受了。 倒也夜深人静的时分,百里安又会瞧见她一个人缩在囚车角落里,在旁人看不到的黑暗阴影里摩挲着袖口里藏着的一颗碧绿色的圆石。 一路下来,她表现得极为平静,也鲜有与自己的母亲还有妹妹交流,唯有一些魅魔同族迁怒红妆。 说若非是她一开始忍不住哭出声来,又怎会惹出这样的麻烦来。 言说怒极之下,一名魅魔女性没能忍住,狠狠地给了红妆一巴掌,打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哭出声来。 第二日,那名魅魔女性就死在了牢车之中,然后被人当舍弃垃圾一般,从车上清扫下来,扔在了路野边。 隔着重重牢笼,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被野草所覆的同族尸体,面上一点情绪也没有。 所有人都以为这名魅魔女性是疲累交加,饿死的。 可百里安看得真切,知晓不是这样的。 他心中难免有些意外,对于宁非烟种种冷漠残忍的行径,他早已有了见识。 哪怕是弑杀同族,他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奇事。 但他没有想到,宁非烟曾经竟是如此重视红妆的。 牢车的空间极大,一车能够容纳下二三十人,可短短几日下来,宁非烟这一车人就已经连十人都不到了。 自宁非烟杀人那夜起,他们就没有再获得一滴水,一粒米。 在病饿交加下,终于有人忍受不住饥寒与死亡带来的恐惧与绝望,向自己灭族的仇人低下了头,折了身段,为了一口粮,一碗冷茶,在其他牢车里轻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主动贱卖了自己。 魅魔主动侍奉与被迫夺去,感官差别是极大的。 而且能够在这场侵略战争中活下来的魅魔,皆是北渊之森地位不俗,灵力超凡的尊贵存在。 钩蛇首领深知这批魅魔对自己的重要性,也未行那没必要的折辱之事。 可若是为了求活而主动献身,他自然也不会苦了自己的下属。 有了人起头,坚持底线的痕迹自然也就开始逐渐松动,磨灭。 看着一名魅魔获得了炙肉与清泉归返牢笼内,吃得狼吞虎咽,香气四溢。 当夜便又有三人离开了这间牢车。 其中有一人还趁着宁非烟母亲睡着之际,悄悄拉着红妆的手,红妆生得极美,想让她同自己一道去得更多的食物赏赐。 红妆当时年幼,根本不知她要带自己去做什么,懵懵懂懂地就要跟着一起离开,心中许是想着出去找些食物回来给娘亲与姐姐。 这一幕被宁非烟瞧见了,她一句话没说,只冷冷扫了那个女人一眼,森冷的目光宛若刀子一般刮在女人的脸上。 那魅魔面色一滞,不敢再打红妆的主意,提着裙摆就朝着钩蛇一族的群体中走了去。 当是,宁非烟对红妆的态度颇为冷淡:“你若是胆敢走下这辆车,我将你腿给打断。” 红妆顿时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长夜行》正文 第555章 母亲与小兽 尚未渡劫者,不论妖魔人灵,皆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 魅魔天生灵体,却无法化为己用,肉身孱弱,武力低下。 城破之后,遭逢战乱的苦痛,身心折磨,再随着断水断粮,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红妆没能随自己的同伴一起出囚车,又硬生生饿了一夜。 在几日前,她还是魅魔族首之孙,身娇肉贵至极,从未受过这般苦楚。 寒夜,大风起,饥寒交迫的几个晚上下来,她终于扛不住,像一只瘦弱奄奄一息的猫崽子,窝在娘亲怀中,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皆是冰凉的。 她的娘亲抱着红妆,目光凄惶无助,她忍不住朝着宁非烟的方向看过去,干裂的双唇之中含着恨怨的意味:“若非你恣意妄为,你的妹妹又何须受这种苦楚?” 宁非烟没有说话反驳,心中却是升起一抹冷嘲之意,她与红妆皆是血统良纯的魅魔,钩蛇一族舍得其他人死,却是舍不得她们二人就这样烂死在囚车之中。 如今不过是给些苦头吃,这便熬不住了,若是等到了钩蛇的领地上,那才是真正如临地狱深渊的日子。 百里安发现,那个母亲对待自己两个孩子的态度差别十分大。 她十分珍视红妆,对宁非烟却十分冷漠疏远,这种感觉……很像是如今在冥洲王城时,宁非烟对待红妆的那般态度。 彼时红妆容颜丝毫未损,反倒是宁非烟面上有着青墨伤痕,多年之后,红妆面容尽毁,巧妙的是,她毁去的那半张脸的位置竟然与宁非烟的脸上的伤痕在同一处。 看到这里,百里安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舒服。 囚车里的魅魔女子基本都下了车,被不同的钩蛇带到了隐秘的地方兑换食物。 母亲摸着肌肉薄削,几乎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女儿,她强忍着心酸地泪水,眼中多日以来的坚持倔强,在看到女儿日益虚弱憔悴的面容下,终于逐渐崩溃瓦解。 她将红妆搂紧,在她发梢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将她抱住推给了宁非烟。 她看着同样瘦小的宁非烟,眼中的慈爱逐渐散淡消失,仅剩逼人的阴郁:“护好她。” 宁非烟被她推过来的力道撞地往后踉跄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扔完一句话,整理衣裙就准备离开囚车的女人。 少女脸色近乎苍白,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胸中千万道坚持的信念都在崩塌。 女人在囚车上整理这憔悴的仪容,抚平裙摆,正欲跳下车去,袖口忽然一紧,她皱眉回首看着拽紧她衣袖不松手的少女。 “不要去。”她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微哑,垂在一侧的手腕伤口隐隐有些溃烂发炎,苍白的脸颊间有着一抹不健康的潮红,整个人似是在发着低热。 对上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女人只觉得耻辱,羞恨种种复杂的情绪烧得她五内俱焚,她一只都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女儿。 在她出生那一年,她身子大出血,为了将她生出来,几乎耗去了大半条命。 她当是就觉得这个孩子就是上苍派来惩罚她的祸害,宁非烟一出生面上就带着那宛若符咒一般的青墨胎痕, 魅魔一族素来自重美貌,自古以来莫说丑陋之容,即便是平平无奇的相貌也不曾出现过。 宁非烟的诞世引来了族中巫灵特意为其占卜一挂。 她犹记当年那张占卜演算,灵幡无火自焚,巫灵一边口吐鲜血,一边骇然道:“厄摩古文,此子天生含厄摩古文,乃大煞也!” 说完,那名德高望重的年迈巫灵就因此结束了自己漫长的生涯。 厄摩古文乃是远古煞魔的产物,唯有历代魔君的君库之中偶有珍藏这宛若禁忌般的魔文。 一出生便被冠上‘大煞’之名的宁非烟自是遭受着族人父母的冷落与忌惮。 后又逢南荒古魔引发战乱,宁非烟被她的父亲当成质子送往南荒,求来了十年短暂的和平,幸得冥洲出来的一名魔将血洗南荒。 宁非烟于那场屠杀中活了下来,被送回了北渊之森。 而当她回到故土时,她的母亲早已再诞新女,全族上下,和睦美满。 就当所有人都遗忘掉了那段不堪的往事,毫不设防的,在不被任何人期许之下,她又擅自地……回来了。 宁非烟的回归在她眼中就像是一根醒目的毒刺,要坏掉她的氏族,要坏掉她的人生。 可事实证明,她们魅魔一族果真应了誓言,最终一步步走向了灭亡的死路。 她心中本就有怨气,当下又被宁飞烟拉住袖口,眉间顿时腾起一道煞气,她反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宁非烟的脸颊上。 丝毫没有留手的力道直接将宁非烟掀翻在车上,她耳朵淌出一道温湿的液体,耳膜似是被震破了,低低伏着的身体半天站不起身来。 百里安来到囚车边,近距离地观察着宁非烟的情况。 红妆几日滴水未进,她又何尝不是,况且暗杀那名钩蛇男魔,她落得一身伤势,若真论起来,宁非烟的身体情况要比红妆严重许多许多。 她此刻身子明显是发烧了,嘴唇干裂,眼睛烧得通红通红,身体情况很不可观。 女人那一巴掌打得分外瓷实,这会儿显然神志都不甚清明了。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囚车里的少女,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抚上她的面颊,手掌却穿过她的身子,半分也触碰不得。 离开的女人并未过多久,折返回到了囚车之中,她怀中抱着一张炊饼,手中端着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将眼中的难堪与耻辱收拾好。 她先是将清水喂了一口给红妆,然后将那硬脆的炊饼撕成小块小块地碎片,满目慈爱与悲伤地看着红妆,不动声色地将心中最柔软干净的感情不求回报地同着这些食物一起喂给了她。 正撕着硬饼的女人忽然察觉到了一个视线,她目光微动,循着那视线张望了过去,便瞧见宁非烟趴在地上,一双烧红了的眼睛格外平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太过于平静,十分识趣,绝不会过分聒噪惹人嫌,没有孩子看母亲的孺慕、依赖、渴求等等情绪,可是她却看了她许久。 没有来的,女人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她仔细回想来,这孩子终究对她们母子二人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即便是那一年她从南荒回来,也显得格外温顺,不会无理取闹地奢望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她以手指掐住炊饼的一角,正欲发力,而后又看了红妆一眼,挣扎了许久,手指还是往外挪了挪,终究只是撕下来一块很小干硬发裂的边角料。 她将那一点点干硬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在碗中沾了些许清水,然后提着裙子走过去,放在宁非烟的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又迅速地折返了回去。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眼前沾濡了一点湿润的边角干饼子,被晦暗冷漠覆盖的目光里似乎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慢慢伸出手,拾起一角饼,身子慢慢蜷进了阴影之中,叫人瞧不清面上的表情。 百里安看着年幼的少女魅魔,觉得她此刻就像是一只虚弱濒死的小兽,在饥寒交加许久的煎熬之中嗅到了一丝弥足珍贵娘的味道。 可是,她却朝着娘方方向拱远了些,似是怕惊扰到了她。 百里安瞧着这一幕,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因为当一个人想要将心交出去的时候,就该做好撕心裂肺的准备。 千年以后的宁非烟与此刻环境之中的她,出处极大,百里安很难想象,她经历了怎样的往事,熬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全非,水火难侵的模样了。 钩蛇一族的大军终究还是没能够成功的返回到自己的氏族领地之中。 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走出北渊深林,大军之中便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一些怪异的病症,一开始只是三两位钩蛇战士身体开始脱落鳞片,肌肤轻微腐烂。 可是随着天降寒雨,那些溃烂的伤口遇水便飞快蔓延,最后血肉一块块地从身体上不断掉落,就像是体内藏着无数把小刀一般,从内部一块块剔除血肉,竟如千刀万剐一般。 那种怪异的病症在军队中传播速度极快,而且他们根本查不出感染源是什么。 而病疫爆发最盛的最佳时期,好死不死,他们大军行到了一处树林梳稀的谷底处,这里的四季变化难以被他们以魔息影响。 大雨转为倾盆暴雨不过一夕之间。 在这深山迷谷之中,一场早已伺伏在此久候的魅魔杀手,展开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战斗。 被那古怪毒病缠身的钩蛇一族战斗力今非昔比,再加上暴雨连连,他们苦受千刀万剐之刑,如何有力再战。 直至钩蛇首领的脑袋被一名中年魅魔一刀斩下,战斗得以告终谢幕。 隔着铁笼栏杆,红妆涕泪交加,无比惊喜大呼:“爹爹!” 女人看着中年男子,亦是泪眼模糊,嗓音哽咽。 中年男子乃是魅族魔主之子,也是女人的夫君,红妆与宁非烟的身生父亲。 他一刀劈开牢笼的枷锁,将女人与红妆紧紧抱住:“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时,宁非烟正捧开双掌,接过雨水,小口小口的无言喝水,神情极为平静。 没有劫后重生的狂喜与对生命的敬畏,她饮完水,目光漠然地看着地上横尸遍野的钩蛇们,仿佛这一切都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将妻子与幼女的情绪安抚好后,中年男人走向宁非烟,也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个给魅魔一族上下带来胜利的男人此刻看着她的眼神里的情绪竟然是隐隐震撼钦佩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 得以获救的魅魔们皆是露出愕然的神色,宁非烟的母亲也是不解问道:“夫君,你在说什么?” 男人道:“城破之死,一切生死难料,我本以为我族上下渡不过这场劫难,可烟儿却同我说,她有办法让钩蛇一族死无葬身之地。” 他目光赞许:“烟儿做得很好。” 女人显然从未想过,一个未成年的孱弱魅魔,竟然能能够将战局扭转到这种程度。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看着宁非烟问道:“你做了什么?” 宁非烟从怀中取出一颗碧色的溪石,平静道:“这是我向大帝请来的毒妖石,能够让万魔蚀骨而亡。” 女人不能理解:“即便是这样,你根本就没有给钩蛇大军下毒的机会,更莫说接近那位大君首领了。” 对于众人的疑惑,宁非烟只是回答了四个字。 “蛇性本*******人轰然雷劈一般,面色变得极为铁青难看。 与她一间囚车关押的魅魔们也露出了崩溃的情绪,此妖毒,自然是以她们为源,暗自下毒在她们的身体之中。 她的父亲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面色也是有些难看。 他涩着嗓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非烟,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你……竟然对自己的同族下手。” 宁非烟一句话将那些还抱着庆幸心理的魅魔们打入地狱:“比起战争的胜利,死几个人又能如何?比起城中数以万计被烧死的同族,今日的牺牲可以说是能够忽略不计了。” “况且北渊之森的灵罗果能解此毒,只要父亲能够在今日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早日归族取果,她们的性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听得这一切,女人只觉得唇寒齿凉。 她虽怨恨这个孩子在那一夜暗杀钩蛇一族,但不得不承认,她心中还是念着她的一点好,觉得她是给妹妹出一口恶气,这才含怒出手。 可不曾想,这一切都是一环套着一环,她从一开始出手,便是为了惹怒钩蛇首领,给她们那一车人禁食禁水,逼得众人走投无路,不得不委曲求全,为了生存而与那群蛇魔交易食物。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都不能够确定自己是否也在她的设计一环之中。 钩蛇首领本人极为挑剔,对于一般自荐枕席的魅魔女性他一般都是拒之门外。 而她则是避开了无人注意的时分,去过他帐中几次。 她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女人去过魅魔首领的帐中,如果没有,那便意味着,这个该死的孽畜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放过。 中年男人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本族族人为了生存委身于仇敌本就是一件极为耻辱之事。 更叫他心中燥怒的是,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也向敌人妥协过。 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无疑是一生之中巨大的耻辱。 他沉着声音,耐着最后一丝性子,下令请来族内医师:“给她们查查身体,看都有哪些人种了妖毒,回族之后好尽快医治。” 女人因为这句话,心中为之一沉,一旦查出她体内种有妖毒,这便意味着她失节这件事彻底藏不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宁非烟,却见她也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还朝她微微一笑。 女人心中顿时不寒而栗。 这样一个小小年纪便会揣测算计人心的孩子,如何能够不令人心生忌讳。 《长夜行》正文 第556章 戏言成真 宁非烟与红妆的父亲名为宁观应,为魅魔魔主之独子,在族中不论是心性、才智、修为、还是地位都极高。 老魔主在这场侵略之战中壮烈牺牲后,如今的魅魔一族上上下下,皆奉他为主。 魅魔一族在北渊之森皆有据点,在战争中,幸存活下来的魅魔们就安排在深林秘密之处修养。 回到休息区后,宁观应便下令要求请族内医师一一清点检查被俘虏的魅魔们身体状况。 如若发现身中妖毒者,需要尽快祛毒治疗。 清点名单很快罗列出来,那些名字出现在名单上的魅魔们虽然不会被驱逐出境,但终究还是极为难堪的为族人所不齿的。 宁夫人就这样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却发现那些名单上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 正当她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她的丈夫一改温柔常态,面沉如水的端来一碗汤药,让她喝下。 她口中没滋没味的将汤药喝入腹中。 若是未染妖毒,身子康健,他又怎会要她无故吃药。 自这日起,丈夫待她的态度也是日渐疏冷。 至于名单上为何没有她的名字,那更是不难猜想。 她不同于寻常魅魔,她是魔主之子的正妻。 她的丈夫身居高位,若是叫他人知晓自己的妻子为了一张饼,一碗水,竟然卑微得委身于自己灭族仇人。 那无异于是魅魔一族历史上最大的丑闻。 她一早便知晓宁非烟性格异常冷漠,根本不将人命当回事,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对自己的生母也能下此毒手。 夫君的疏远冷漠,自己内心的羞愧耻辱,最后酿成无边的恨意。 于是,那夜,撕饼沾水时那为数不多的动摇温情之心,终是烟消云散了。 画面飞速流转,时间在百里安面前匆然而逝。 昔日的魅魔少女已经完全长开,如同被岁月洗练过一般。 百里安看见梅林之下,红妆盛雪,容色过人,她长开的眉眼诚然是现实世界里的宁非烟模样。 只是她的眼睛不似宁非烟那一双天生似含着一抹云雾似的情人眼,生得明媚清澈,如同山溪小鹿般的眼睛里,有着少女的天真与清俊。 冥洲魔都彼时正逢春秋会试,是十年一度年轻魔族们参加选拔魔将的重要会试。 魅魔一族因受先祖的神源庇佑,在三十年前曾出过几位参加春秋会而脱颖而出跻身成为魔将的前辈。 只是在那场灭顶灾害中,这几位前辈在战斗中献身陨落。 此番春秋会,红妆自来在族中以学识资质修为见长,论根基底蕴,她甚至在三十年前那几位前辈之上。 对于此番春秋会试,她勤练刀法,信心满满准备充分,势必要成功战胜此次风头最盛的九头蛇族的十公子,一举夺魁。 族中上下亦是对她抱有极大的期待,近日以来,族中但凡有珍贵的资源皆毫不吝啬地用在了她的身上。 而红妆也属实争气,一人独自深入北渊之森的生死绝境之地,猎杀了一只实力恐怖的地煞大影象,如山般的妖兽被她抗回族中,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许与喝彩。 就连常年独居寒室性格逐渐孤僻的宁夫人也难得出了静室,为她举杯欢庆。 在宁观应的带领下,组织了一批年轻的魅魔前往冥洲魔都。 在这个秋雨洗尘的季节里,春秋萧瑟而过。 千里迢迢一纸书榜归入北渊。 叫所有人喟叹震惊的是,她们魅魔一族最为年轻的天才少女,在这场春秋会上不仅仅与魁首失之交臂,竟然不过得了个第三的名次。 她并未在大家期许之下战胜九蛇族的十公子,据说那十公子修出了道兵魔魂。 春秋会那一战,她败得极为惨淡,就连象征着尊严的佩刀都被对方给夺了去。 但叫人最意外的是,十公子也非魁首。 真正的魁首另有其人。 都说祸福相依,红妆榜上第三,的确有资格担任王城魔将的职位,只是魔将之上还有狱法魔将,成为狱法魔将的条件极为严苛,每隔十年只会则选春秋阁首榜入选。 居人之后的第二尚且都叫人记不住,何况是这第三。 如此成绩,可谓是大失所望。 春秋会试的魁首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人正是与红妆同出一系,她的胞姐,宁非烟。 宁非烟在族内表现并不惊艳,若非要说印象深刻之处,便是当年那场绝境之战,她以毒杀之计力挽狂澜,解救了全族上下。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魅魔一族上下对她的不喜与反感。 魅魔一族天生势弱,习惯了抱团相互依靠,抵御强敌,魅魔们的种族同伴意识极强,可宁非烟在他们的眼中反倒更像是个冷血的异类。 再加上她幼年时便送去了南荒野蛮之地,宁观应夫妻二人都明显更加偏爱于红妆。 上行下效,比起那性子孤僻难以捉摸心性的宁非烟,他们自然也更加喜欢心性单纯无害的红妆少主了。 纵然此番春秋会的魁首之位是他们魅魔一族的,所有人欣慰庆幸之余,难免又有些担忧红妆少主的心情。 惟恐她的这次屈尊她人之下,心中委屈想不开。 宁夫人更是接连几日不停抱怨,责备丈夫为何春秋会这样的庄重场合要将宁非烟一同带去。 宁观应虽然心中隐隐也有些不舒服,但毕竟最终收益的是他们魅魔一族,总好过叫九蛇部将势力发扬壮大了去。 当夜,他简单潦草举办了一场冷清的庆宴,比起三十年前那场一夜长明三千盏灵命之灯、百鸟同贺的盛宴,简直是天差地别。 冷视程度,可见一斑。 百里安瞧着宴台之上,宁观应夫妻二人早早离席,折了方向去红妆居所那边,似是惟恐小女儿吃了败仗心里头难受憋屈,各自提着她爱吃的小菜茶糕去哄。 宁非烟则一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偌大的宴席席座之上默然不语,眼神淡淡,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屋檐前的铜铃轻轻摆动,森林夜色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两盏青灯照影,沉寂的夜晚里忽然落起了潇潇微雨。 本就冷清的宴席更是人去空景,宁非烟舒展眼帘,抬起目光看了一眼乌云遮蔽的长夜,没有起身离开。 青灯明灭熄了,在黯淡的残辉下,她的影子随着光线的角度一点点没入黑暗之中。 直至清晨的第一束光穿透烈云,她衣衫湿透,正欲离席之时,宁观应却又折返了归来,对她说:“为父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宁非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红妆虽说年轻气盛,对于战败一事心有不甘,却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哭闹一宿。 真正叫她烦恼的是,在魔都春秋会上那一战,她未能以修为实力夺魁,却是因为出色的容貌入了魔族四河之主的眼,意图将她收为房中人。 四河风流之名,各州皆知。 性子残暴变态,极易将床帷风月之事玩成一手好酷刑,每年死在他床上的魔女数不胜数,她看上的女子不少,可是真正能够成为他正室夫人的,却始终没有。 魅魔被上位魔族相中,美名其曰心悦,实则下场凄惨,多数都是成为他们的玩物炉鼎。 红妆乃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心头肉,掌中宝,如何能够割舍给别人随意糟蹋了去。 他提出来的要求很荒唐,也很过分。 魅魔族有一秘法,需要族长以半生修为之力为媒介代价施展,能破万法恶咒,他认为宁非烟脸上那青痕是生下来就带着的诅咒,若是施以此术,必能破咒。 只是此术极为霸道,一旦侵入体内,伤了灵体根基,终身不可渡劫。 中此术者,肉身孱弱如凡人,即便试图强行渡劫,也会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此术太过残忍霸道,伤人也伤己,但却能够让宁非烟脸上痕迹消失,她的半张脸与红妆并无差别。 宁观应深信,若去除着青痕,旁人必然难以区分谁是宁非烟谁是红妆。 伤了根基灵体的宁非烟便可替小女儿嫁入魔界。 至于他的红妆,容貌与姐姐相似,再寻办法在她脸上幻出那青痕,红妆实力本就不俗,若能替代她继任魔将之职,修行个百年光景,渡劫破境并非难事。 “如今魅魔一族势微地位低下,各方魔类皆觊觎我们天生灵体,五年前那场战争便是残酷的血例。 虽然四河大人凶名在外,可非烟若是能够讨得他的欢心,我族地位也必将水涨船高,谁敢来犯?到那时我族上上下下所有人必然齐心感激记怀非烟你所做的一切。”宁观应无不诚恳请言说道。 说着,他看了宁非烟一眼,见她神情淡楚,心中不由又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又道: “我知晓你打小懂事聪明,红妆她不像你,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苦头,性子又倔,即便是将她送去了王殿之中也只会惹四河大人不快。 可非烟你不同,你知晓变通转弯,在南荒魔地尚且都知晓如何保全自己,对于红妆而言这是一条死路,可对于吾儿你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大好的机缘,若你能够抓住四河大人的心,为父以及全族上下日后可要仰仗你来过活了啊。” 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一个人真若铁了心想要偏心,不论眼前之人多么优秀,多么努力,也难得他心中真正一句夸好。 百里安觉得,作为父亲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当真是比鸩酒还毒,比利剑还伤。 红妆在他心中是谁都不能染指破坏的宝,而宁非烟便是一个能够轻描淡写祭献出去的野草。 当年送为质子是如此,今夕亦是如此。 即便身为旁观者看了心中都觉难受酸涩,浑身湿透的宁非烟却似入境般自然深远。 她眼中看不到任何悲戚忧伤,不愤怒不乞求怜悯,仿似人家这么说,她便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宁非烟低眉顺目,笑意清浅道:“父亲愿牺牲修为为女儿谋未来,女儿感激不尽。” 宁非烟轻抚脸颊上的青痕伤疤,盈盈笑道:“不过女儿另有办法解了这脸上伤痕,又何苦劳烦父亲耗费修为心力。” 对于宁非烟的一口干脆的应承,宁观应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吾儿当真愿意为我族牺牲?” 宁非烟眼底的淡淡讥讽一闪而逝:“父亲这是说得哪里话,将女儿送往四河王殿,父亲难道不是为了我好吗?” 宁观应没能想到她竟能如此想得开,心中大感欣慰,又深深庆幸自己无需耗损修为便能够解除眼前困境而十分高兴。 几日后,宁非烟果然信守承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面上的丑陋青痕洗得干干净净,容貌大改,从外表看果真与红妆一模一样。 再加上她天生善于伪装,被送往王殿的前几日,她以红妆的身份在族中活跃,竟无一人能够将她区分出来。 只是,在她被送往魔都王殿的那一日,北渊之森同时也发生了一场极为恐怖的动荡之乱。 封印在北渊极木之地的妖帝,横空出世,他口中咬着上古禁忌的厄摩古文,吐声成咒,将封印他数万年的伊始森林焚烧半数。 古怪的是,原本栖息在深林部落里的大量群居魅魔本有充分的时间逃走,可却不知何故,在妖帝波及的领域之中,竟无一名魅魔逃离出来。 整整十万魅魔,尽数被妖帝焚食入腹。 魅魔一族伤亡惨重,即便是五年前那场侵略之战也无眼下这般绝望气铲,正当整座森林即将覆落灭族的时候。 在森林火海之中,无端出现了一名生着残翼的年幼少女。 她穿得分外单薄,两只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破旧的短衫外,系着一截红绳的手腕之上烙印着属于弃魔的印记。 一名孱弱的弃魔少女,却出现在了极渊的古老森林。 在无数绝望的目光下,少女缓缓抬起了一只苍白弱细的手臂,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将妖帝的头颅斩下。 头颅与身子间的切口燃烧着恐怖的魔焰,黑色的火炎转眼之间将妖帝千古不灭的身躯焚烧吞噬,仅剩一颗头颅尚且嘶鸣喘气。 那名少女有着彻底将妖帝杀死的能力,可她却将那颗头颅重新抛入林海结界之中,重新镇压。 她的身后是漫漫火海,她背对着无尽火海,目光平静的注视他们。 少女忽然唇边一笑,将染血的手指竖直抵在唇上,稚嫩清美的小脸笑得分外妖娆动人,像是一个美丽弑人的妖魔。 “好孩子不可以将今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哦。” 再后来,宁非烟弑杀四河之主,夺位取而代之的壮举轰动整个魔界。 她用实力证明,父亲说得那句举族上下日后都得仰仗她的那句戏言,她可以让它成为真正的现实。 而宁观应那夜见到的弃魔少女,则在不久后,顺利登基成为他们们新的君主。 一切,发生得都令人无比猝不及防。 《长夜行》正文 第557章 功过相抵 那名弃魔少女斩下妖帝头颅,重新封印至北渊之中,却未出手将魅魔群居森林里的妖言咒火熄灭。 大火连绵,如火蛇一般吞噬千林万野。 昔日山河家园,昨日辉煌,一夕之间覆灭大半,不知被妖火所覆的森林之中又有几人能够生还。 宁观应身为魅魔魔主,有着守护北渊之森的使命于义务。 魅魔生于长森,养于万水,妖火乱,万魔残,更惨烈的是,他们没有退路。 若是让这烈焰妖火将整个北渊之森吞噬燃尽,那无主的妖火之物汲取了北渊的地脉灵气,在那连绵的烈火之中必然会诞生拥有意识的怪物新灵。 届时莫说北渊,就连其他魔土也必遭其害,如此魅魔一族必将在这片大陆上留下千古骂名。 于是,宁观应结全族上下,誓死结印封山,将天地魔息灵气尽数隔绝在林海以外。 如此,风水灵盛之地的北渊之森难免就要陷入千万年的焦枯死寂,土地贫瘠难养生灵。 长河渐落晓星沉,山寂北野,大火无声。 疾火骤风里,宁非烟踏河而归,脚下如踩慢慢星河天水。 她一步踩浪,山河犹如崩塌般,魔河水灌,连绵千里不绝的妖火便在此刻毁灭。 烈烈的妖火被卷入河水之中,宛若纸上墨渍一般飞快扩散,然后淡去。 吞噬千山古森的火,被流水卷逝,最后落在宁非烟的手掌之中,化为一道澄然的烈火光辉。 光中生灵,最后成器。 妖火灵器乖巧地向她俯首称臣,变作一把闪熠着流过光泽的弯刀,薄如蝶翼,美而近妖。 见此一幕,百里安便明白过来宁非烟的用意。 她将厄摩咒文交给北渊妖帝,妖帝出言化为咒,报复魔界,咒火吞噬北渊大半森林的灵息本源,最终终于自炼成为天地的自生灵器。 那厄摩咒文自她出生起便生在她的体内,宁非烟自然有一百种方法来将其收服。 宁观应呆愣半晌,看着狼藉焦枯的四野山林,哪里还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勃然大怒:“你这逆子!为了成全自己的野望,竟然牺牲残害自己的同族!疯子!你真是个疯子,如此行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宁非烟手腕轻转,掌中那把流火迸溅的弯刀灵光闪烁,化为一枚银色的手环。 她慢条斯理地将银环圈在腕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父亲一颗心生得不甚公平也就罢了,怎还如此不明事理。” 她与清冷的月光下伸出手,翻转仔细瞧了瞧,那只手白皙秀美,诚然好似闺阁世家女子抚琴簪花的纤纤软玉。 她淡淡一笑,道:“我这双手生得分外干净,同族人的血,非烟半分也未曾沾染过。” 宁观应气得浑身直抖,若非忌惮她身下冥冥魔气深重的长河,他几乎恨不得冲过去将她撕成碎片:“孽障,满口胡言!” 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神情惶恐的粥粥众人,她笑了笑,上前几步正欲说话。 就在这时,林中寻风飘曳的枯叶轨迹忽然紊乱,一道流风急矢的灵箭将重重树叶撕裂成粉尘。 光影之中,宁非烟面上的笑容如烟拭去,她余光捕捉到了箭锋的轨迹,却冷眼任由长满倒钩的剑锋灌入自己的肩骨之中。 鲜血淅淅沥沥地落入墨色的河水之中。 她视线倏地移开,看向立在古树上满脸含煞的女人,她的目光警惕含恨,那眼神似如看到一只恶狼即将入侵他们的家园,恨不得食其肉,吮其血。 而宁非烟只是静静看着她不说话,肩头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原本潋滟好看的薄唇也失了血色。 她苍白的薄唇微动了一下,轻叹道:“何来如此苦仇深恨,我说了,同族之人的性命,我不曾动。” 宁夫人凄声道:“狡辩!你自幼心思就不纯,族中那些人也曾欺你,辱你,打骂你,即便是我也不喜欢你,我们有多么偏爱红妆,你便有多么恨我们。 如今你做的这些丧心病狂的事,皆是因为你妒忌怨恨,怪只怪我当初心软,生出你这么个孽障的时候,怎么没有一把将你掐死!” 听到这里,百里安心道,宁非烟自由便被她亲手送往南荒魔地成为质子,一别十年,何来如此肯定她就心思不纯了? 说来说去,还是愧疚与心虚作祟,她心中自认苛薄与她,同时也认为被她苛薄的孩子,对于故土亲人必然只有恨而无爱。 如此又如何能够比得过在他们身边受尽单纯宠爱的红妆。 这个女人既然清楚知晓她的偏心会令人嫉妒成狂,极易让人一步走错,又为何还要固执己见连一丝关怀都这般吝啬。 临崖勒马尚且收缰晚,船到江心再补已迟。 可如今都以坠马沉江,她尚且连一丝弥补之心都未有。 她厉声呵斥宁非烟丧心病狂,可又怎知,究竟是谁一错再错,大错特错。 稀疏而落的林叶将月光裁剪成无数细微的微光碎片。 宁非烟借着那抹微光,将女人眼中的恨意细细体悟了一遍。 她眼底似是浮掠出一抹无奈,转瞬即逝:“我自认为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出自于怨恨,阿娘说我因为您的偏爱而嫉妒扭曲。 可我却知晓嫉妒怨恨这很没有道理,您与父亲于我有生育之恩,收养之情,即便你们觉得我生而不详,却留我至今,在我心中一直都念着这份情。” “我说我不动同族之命,并非妄言。” “人心向恶,性本自私。”宁非烟淡淡道:“若非颜家那小子来招惹我,又何至于此。” 她目光扫向宁归应,眼中已无了笑意:“当年我受爷爷所托,承了妖毒之石,父亲知晓给所有被俘虏的同族之人检查治疗,为何就独独忘了我?” 宁归应眼瞳陡然猛烈收缩,震惊茫然地看着她,语无伦次:“你是说……你是说……” 宁非烟平静道:“身怀毒石,怎可安然无事?你们永远也无法想象,那段日子我有多难熬。” 她语气清浅淡漠,抬起的目光却极为深邃逼人。 “血骨焚熬,筋脉断痛,这些都算是好过的,真正叫人绝望的是,我不敢碰一滴水,不敢吃一口食物,因为任性的后果会让我五内俱焚,生不如死。” “可是阿娘你……” 宁非烟顿了一下,眸子弯起,可是却已经没有了任何笑意:“那夜给我的炊饼真的很好吃。” 人心不是铁做的,饶是宁夫人,也不由睁大了眼睛,失了言语。 宁非烟敛了面上神色,又道:“父亲您说得对,我长于南荒蛮地,知晓如何保护自己,不怕疼痛,不畏苦伤,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若非族部之中颜家那小子试图将我扼死在井边,又怎会沾染到我吐出来的鲜血,感染妖毒,我既为毒石宿主,感染症状自然与她人不同。” “他欺我时,他族中父母长辈皆冷眼旁观,如看他虐杀一只动物,父亲责我残害同族,可又怎知,其实是同族先残害于我。 我只不过是有样学样与他们一样冷眼沉默,看着他体内的妖毒肆虐传播,最后只因他们自己自私丑恶,秘密将那些感染的人体尽数圈封起来唯恐沾染自身。 以至于妖帝将世,谁也顾及不上那些关起来的人,于是那些害我欺我的同族,举头无路,葬身火海,这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宁非烟又叹息道:“在父亲眼中,他们死了时间十分痛心疾首之事,可是在我眼中,却与他们昔日想法一样,死的不过是些家禽野狗,这又值得谁来大动肝火?事实证明,比起这群废物,我更有出息不是吗?” 在宁非烟的三言两语下,她将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更可怕的是,宁观应也逐渐的意有松动,目光迟疑地看着她:“可终究北渊之森毁于一旦,族人伤亡惨重,我魅魔一族再难崛起,你所行之事终究是过了……” “过了?”宁非烟眉梢轻挑,她摊开手掌,即刻掌心之上浮现出一枚大帝的毒牙以及两颗殷红如宝石的珠子。 见此,宁观应顿时震惊失声,竟是失态得向前跌壮两步,目光向往地看着她手中的东西:“这竟然是……这竟然是……” 宁非烟淡淡道:“大帝的獠牙,以及司水神源。” “獠牙之中封存了大帝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在入四河王殿前,我便已炼化五百年修为,至于这神之本源,不正是父亲心心念念之物吗?司水神源乃是仙尊御赐君皇之圣物。 当年魅魔一族全倾而出,这才得以将此物从君皇体内夺舍而来,福泽森林万灵,可此物后被封印中的妖帝气机吞噬。 他于神源无用,却要求我族每年供奉千名魅魔供他食用换去神源力量,前夕他破封再即,我便以那十万家禽野狗的性命换来了此物,父亲如今可还觉得我做错了?” 宁观应从未想过魅魔一族有朝一日能够完全掌控传说中的神源之力,这如何不令人欣喜若狂。 莫说十万魅魔,当初为了采补君皇,他族先辈可是足足牺牲了三十万同族的精元性命,只为能博一个未来。 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好好!甚好!乖女儿此事做得甚得心意。” 他面若癫狂,甚至冲到了宁夫人那边,将她一掌掴在地上,怒声斥责道:“身为人母,竞对自己的孩子利器相向,你这般成何体统。” 形势的转变让宁夫人期期艾艾地收起了长弓。 在宁非烟的印象中,宁观应从来都是个沉稳大气之人,可今日失态得竟与那些小人野狗无异。 果然,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如此的。 既然生在这天地烘炉里,又何苦摒弃这虚伪去求那一份飘渺的真实。 宁非烟漠然地笑了笑,今时今日才发现,这片生她养她的森林竟然是一处如此无趣之地。 她屈指一弹,将掌心一颗珠子叮的一声弹至红妆的怀中,淡淡道:“生我,养我,憎我,弃我,我念着这份恩情,当是知恩不怨,只是这份恩情……” 她反手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体内的那根灵剑,倒钩的锋锐切筋断骨,带出凄红的血肉:“就当是与这一箭,功过相抵了吧?” 天清,河霜,月白。 眼前的一切画面皆定格于此。 百里安站在这片幻境之中,他抬首看了一眼即将远逝的月亮。 月华照影,他足下影子忽然一阵扭动。 一道浑身缠绕着迷雾的男人手执夜昙花,浮影而出,观不清容貌,衣领间缀着一点莹火。 “认识一下,魔界三河河主,望夷。”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干净清润,浑身上下感应不到任何魔气,观其轮廓,反倒更像是人间浊世里走出来的儒雅佳公子。 百里安倒是没想到,今夜设局之人竟然是那最为神秘的三河望夷。 据说此人沉眠在不可知之处,即便是魔君召唤,也数次抗命未应,今日却是不知何故,竟然现身在这片幻境之中。 百里安看着他平静道:“久睡之人醒来,都喜欢做一些无聊之事吗?” 眼前这个男人无声地笑了笑,他抬起手臂,指尖执着的那枚白色夜昙花化为一把幽银长剑,剑气如丝缠锋,在月华中竟显出几分缠绵柔美的华丽美感来。 他笑道:“我不怎么喜欢葬心这个人,若是有人能够替我在君归宴上杀了他,日后倒也能够真正好眠一场,故此,今日特别设宴,宴请四河主与六河主来此观剑。” 百里安看着他手中的剑,没有说话。 “此剑名为相丝大刑,可斩万相梦,只要六河主愿意执剑杀了梦中人,便可破境而出。” 破境,破的是幻境,亦是修为之境。 百里安并未接剑,而是态度诚恳道:“不如你自己杀梦破境,再去宰了葬心好了。” 并不中他借刀杀人之计,魔界六河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三河望夷,如果说他今日来此只是单单赠梦机缘。 谁信。 遭遇拒绝,望夷也不动恼,他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长剑,轻声笑道:“阁下或许有所不知,相丝大刑,相丝即相思,斩梦斩思,但凡身怀情丝者,此剑皆可斩,今日你若执剑斩四河,便可继承她的魔河之力离开此境。” “当然,我很公平,在另一头,想必四河主正也在细瞧君之往事,待到故事风吹雪散,另一个我亦会携剑相赠。” 他的笑声徐徐不断:“这位心性如何,想必君亦亲眼所见,她若见剑,可不会如君一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她若在梦中斩你,君未来的命运可是要同这片夜昙花海一同腐烂沉沦的。” “有道理。”百里安点点头,似是被他吓住,又似被说服,他十分干脆地接过那把大刑之剑,在男人期待含笑的视线下,他挥剑而出,将眼前这个男人斩成无数支离破碎的碎片。 他看着剑上缭绕的相丝锋意,淡淡道:“无聊至极。” 三河望夷的意识从这片梦境开始淡化远去,最后,他飘忽无奈的声音响起:“真叫人吃惊,竟然没有半分动摇犹豫,不知是该说你可怕还是天真,这任六河之主,倒是与往日那些货色大不相同啊。” 天真吗? 百里安抬起手中长剑,如镜的剑锋倒映出一双漆黑平静的眉目。 他只是早已看穿这个梦境,如何抉择在他自己,而非他人蛊惑逼迫给出的二选一答案。 他将剑锋横抵在自己的脖颈之间,神情淡淡地看向宁非烟画面凝固的那个放下,忽嗤笑道:“骗子,哪有女孩子是不怕疼的。” 百里安眉间微凝,正欲动手结束这场无聊透顶的幻境。 就在这时,静止的森林起万蝶,一只白皙苍冷的手掌穿蝶而来,十分轻巧地划去了剑上的力势,夺过剑柄,翻转剑身,用平滑的那一面剑镜不轻不重地在百里安脑袋上敲了一下。 熟悉的慵懒音色在耳畔间响起:“自尽这种事,一点也不适合你啊,藏剑公子。” 《长夜行》正文 第558章 采血 四野长风已随着空间静止,可是在百里安身后却是传来衣衫拂动的声音。 他转身,正对上一双低眉浅笑的含情眼。 宁非烟立在月光下,面上虽然含着笑,一张脸苍白得如纸糊似的,她伤重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是强越幻境,出现在了这里。 百里安目光低垂一掠,瞧见她袖缘处沾着几缕不怎么明显的殷红血迹,他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非烟将相丝大刑剑托于臂间,细细打量:“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百里安问:“你在幻境另一端,应该也会遇到望夷赠剑于你。”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司尘公子觉得,我会选择此剑杀你离境?” 百里安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宁非烟叹了一口气,道:“原先出入幻境之时,我便猜到了这是望夷的手笔,也知晓他是何用意,的确打算舍你顾我自行离境,可是啊,司尘公子往昔的故事十分有趣,看到后面,倒还真是叫人不忍下手啊。” 百里安皱眉,身为尸魔,他并未有过往的半点记忆:“望夷手段竟如此诡异,能够窥伺每个人的过去,如此以来,在他面前,岂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宁非烟道:“那倒不至于,他所施行的乃是双相幻境,入境之人,在踏入花海时,两人之间便会形成一个无形的阵法,能够看到对方曾经的重要的过往,身为河主的望夷,却是看不到我们所能见之事。” 听她这么说,百里安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好奇道:“我的过去是怎样的?” 宁非烟悠悠一笑,道:“比起探究这些,我们难道不该想想如何尽快离开此处吗?境外的夜昙花就要凋谢了,若还走不出这里,明日你我都将成为枯花中的残骸。” 很显然,想从这个女人口中免费挖出一些想要知道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宁非烟抬步间,轻拢衣袍,纤细而袅娜的身影缓缓走至漫漫长河之中,她举剑轻抵在幻境之中自己的颈项间。 百里安神情微动,蹙眉:“宁非烟……” “好啦……”宁非烟回眸朝他浅浅一笑,清淡的语气中好似哄人一般:“记得将我带出这片花海,我便不会死在这里。” 相丝幻境真正恐怖致命之处,在于人心猜忌,若想在幻境中求生,需要夺去对方的性命方能保全自己,二者必祭其一。 天际破晓的光辉将夜色吞噬一角,永夜将逝,一夜盛放的梦昙也将随夜而残。 宁非烟耳垂间两颗明珠殷红的光辉柔腻华美,她幽幽叹道:“当年戏如真,今夕真是戏,两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 剑锋划过,白皙的秀颈裂开一道深红极细极深的伤口,剑锋擦出一大蓬血珠。 鲜血溅落长河,烈焰鲜红的火光顷刻之间将整个山林所覆。 幻境之中的宁非烟被河水烈焰顷刻之间吞噬死去,陈列在烈火之中纤细柔美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拓落潇洒。 烈火鲜血的气息远去。 孤月残悬,风清百花残,天际有光漫漫浮白。 空气中似是残存着什么沉重又腐朽的气味,宁非烟躺在沾满湿露的草甸间,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 百里安正站在她身侧不远处,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正盯着她瞧,仿佛要将她的脸瞧出一朵花来似的。 他苍白的脸颊间不知何时落下来一些横竖交错的细红小口,仿佛被什么锋利的植物给割伤一般,素来工工整整的发丝衣衫也凌乱不堪,袖口裂破,像是刚从坟场里爬出来一般。 宁非烟恍惚了许久,手臂撑地正欲起身,脖颈间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蹙起眉头摸了摸颈项,指尖却触到一层柔软的纱布,已经将伤口包扎止血。 “先躺一会儿吧,好不容易才止的血,在幻境之中,你执剑杀死过去的自己,同样的,你自己也会因此受伤,甚至是丧命,你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可她还是拔剑杀了自己。 这个女人对世人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是格外的狠。 宁非烟虚弱地闭上眼睛,笑了笑,道:“可若你能够及时将我带出那片花海,这伤便算不得什么致命之伤了。” 百里安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自信与底气,当他从幻境中醒来时,周身夜昙花尽数开始落败,枯萎的魔花彼时会将置身花丛之中的人当成养分,疯狂地缠紧拖入大地冥土之中。 当百里安发现宁非烟的时候,她大半边身子都被裹进了花蕊尘土之中,当时危机的情况说什么都是轻的,若是百里安再慢上半步,他们二人皆要死在这里。 见他半天不语,宁非烟睁开眼睛,她手指落在他的手背间轻轻划动,语气莫名:“方才那种情况,在花海之中多待一分,便危险多一分,司尘公子费尽心力救助妾身,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百里安拧眉抽回手掌:“你打算何时回去?” 宁非烟安之若素地躺在地上,任由青丝被草里的露水沾湿,她甚是轻松道:“司尘公子好没良心,我眼下都伤重成这般了还催我离开,稍有不慎,我可是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哦。” 百里安气笑道:“你这是在用你自己的死来威胁我?” 宁非烟眯眼笑笑:“妾身可不想死啊。” “伤口已经帮你包扎了,你还想怎样?” 宁非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缓缓撑起身子,懒散半坐在地上:“劳烦公子为我疗伤。” 百里安摇首道:“我不通医道,恕无能为力。” 宁非烟支颐托腮道:“魔族里最厉害的医师也治不了我身上的伤,妾身要公子精通医道做什么?司尘公子可莫要忘了,妾身的本体是什么?” 她的目光有些莫名奇异,带着几分蛊惑的暗示。 百里安很快会意。 魅魔一族,天生精通采补阴阳之术,她们天生灵力,天赋异禀,能够采补他人的精气修为来弥补自身的境界,同时也能够疗伤养魂。 舍魔利之伤,獠毒之蚀,颈间剑伤,这一重又一重的致命伤加在一块,对宁非烟而言,几乎是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绝望之境。 但百里安,无疑是她最好的良药。 对上宁非烟逗弄的目光,百里安面色微微发青,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半边,很委婉地道:“我不通双修之道,帮不了姑娘你。” 宁非烟被他这表现弄得一怔,旋即眸光流转,轻笑随意道:“无妨,妾身可以教你啊。” 说完,她似牵扯到了身体伤口,忽然蹙眉脸色苍白地捂唇一阵撕心裂肺地猛咳,带她好一半天缓和过劲儿来时,脖颈间的纱布都浸出一片殷色,整个人透着虚弱的苍白无力。 那一句随时会死掉,并非夸张之言。 百里安踌躇了一下,最终蹲下身子,极为勉强道:“就你这身子又能采补了什么,别越折腾伤得越重了。” 宁非烟屈膝埋脸,肩头簌簌颤抖起来。 百里安瞧她这样着实吓人,凝眉咬牙正欲说些什么,宁非烟却忽然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娇躯乱颤,眼泪都出来了:“公子你是傻的吗?这荒山野外的,你真以为我在同你求欢?” 百里安身体大僵,面皮滚烫。 宁非烟抓住百里安的袖子摇了摇,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被百里安方才那为难妥协的表情给取悦到了:“方才你是真的在动摇思考要不要助我疗伤吧?什么叫担心我越折腾伤得越重?你的意思是你来动不成?” “去!”百里安用力抽回袖子,羞恼得獠牙都龇了出来:“你们魅魔女子都是这般下流的吗,真是什么厚颜无耻的话都说得出来。” 宁非烟拿他那双含情眼掠掠瞥了他一下,忽然起身双手拽住百里安的衣领朝两边拉开,露出几许精细的肌理,她倾压扑上去,双腿分开坐在百里安的腰间轻笑道:“女儿家怎能是下流,当是风流才是。” “你给我下去!”百里安知她现在和一个一碰就碎的裂瓷娃娃,没敢挣脱掀她。 宁非烟伸出纤细的食指抵住他的嘴唇,许是一番动作折腾下来,是真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神情憔悴苍白得有些吓人,倒也并未在胡开玩笑,神色认真道:“放心,妾身不馋公子此身,不过是取你颈间一点元阳之血补补身子,公子乃是慷慨之人,想必不会拒绝妾身这一小小要求吧。” 百里安心情说不出的一言难尽。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几分,若只是取血的话,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这魅魔行事,果然不同凡响,要血疗伤,眼神调调与那求欢双修一般暧昧勾人,怎能不叫人想歪了去。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我乃尸魔,你若取我鲜血,便不怕尸毒伤你吗?” 宁非烟笑道:“你这般修为的尸毒,又能奈我何?” 当初乱幽谷里温姐姐也说过类似的话,最后还不是同样腿软体虚了去。 不过渡劫境的魔头,又有四河之力护体,倒也的确不畏这点尸毒。 百里安阖上眼皮,侧开脸颊,将颈部露出,终究还是应允了。 宁非烟也不同他客气什么,俯身咬破他颈腕脖子,小口小口吸吮着他体内里冰冷却异常甘醇的鲜血。 半晌,压在他身上女子温凉虚弱的娇躯开始渐渐回温,百里安瞧见她耳后一处白莹肌肤里浮现起一道道细小的魔文,那魔文将他的元阳精血吞噬炼化,最后隐没消失。 终究宁非烟是个极能隐忍克制地人,熟悉的元阳气息勾起的妄念被她不显分毫地冷静镇压了下去,她并未多取,待到气息稍稍稳定不那么虚弱后,她的唇才离开了他的脖颈,两排小巧的齿痕之中尚且渗出缕缕血珠,未免浪费,她又柔柔软软地贴了上去,像只小猫似的舔干净。 苍白的薄唇被血迹轻染,竟显得分外妖娆,耳边两颗宝珠仿佛也随着主人气息的稳定,如**气般灼灼烈烈,极是好看。 百里安摸着颈间刺痛的伤口,心情有些微妙。 原来被人咬脖子的感觉如此奇怪,平日里他都是他咬别人的脖子饮血,如今本末颠倒,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虽说仅是取了一些元阳血,但百里安总觉得眼前这位像只狐狸似的女人从他这偷走了什么东西。 忽而,身侧屋苑里穿来一阵开门声。 青灯微光驱散寒意的黑暗,一位穿着朴素的高挑女子掌灯而来,神情愕然地看着眼前女上男下的一幕,宁非烟唇边还沾着殷红血迹,一看便是刚刚对那少年实施了‘采血’。 宁非烟与百里安同时转动目光,看向女人。 百里安在幻境之中见过这个女人,她是宁非烟的母亲。 比起昔日是的模样,她眼角多了些细密的皱纹,目光里少了当初的怨恨癫狂,多了几分看不透的沧桑与疲惫。 当真人家母亲的面,被她女儿这般压在身下多少有些不太像样,他撑坐起身子,拍了拍宁非烟的屁股,示意她赶紧起开。 没拍她背主要是她背后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在女人诡异沉默的注视下,宁非烟非但没有起身,反而还顺势贴在了百里安的怀中,眉梢扬起几分妩媚的笑意,道:“原以为这是三河望夷的一场算计,却不曾想阿娘您也参与了其中。” 宁夫人眼角微抽,她垂眸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三河大人说他能助我救出红妆,条件便是引你来此。” 宁非烟嗤笑:“阿娘是觉得我会对我自己的亲妹妹坐视不理?” 宁夫人豁然掀眸,卑微期翼地看着她:“你愿意救她?” 宁非烟冷笑,毫不留情:“自然不会。” 宁夫人表情瞬间凝固。 宁非烟讥讽道:“时隔千年,阿娘当真是一点记性也不长,昔日那一箭我便已经说了,功过相抵,恩怨两清,我以四河之名守护北渊已是仁至义尽,今日我朝夕难保,或许下一刻就伤重身亡了,阿娘您还要联合外人来算计于我,又凭何觉得我愿意为你救人?” 宁夫人目光一滑,看向百里安:“若我没有猜错,他应当非我魔界中人?” 宁非烟唇角勾出一个凉薄的冷笑:“若阿娘是个聪明人,便应该忘记今日看到的一切,如若不然,魅魔一族灭死的可不仅仅是那十万人了。” 宁夫人手臂轻晃,青灯内的烛火倾斜歪出,将整个灯扇都点燃了,橙色的火光下,她的一张脸明暗难定,有些森然诡异:“你会后悔的。” 《长夜行》正文 第559章 过来,吃鱼 宁非烟低声笑笑,从未对任何人抱过期望,她属实不知自己又有什么好可后悔的。 虽说觉得这个女人天真又愚蠢,只是对上她那双只余下漫无边际死寂与恨意的眼眸,宁非烟不由也有些惘然。 她自认为她处事圆滑老道,善讨人欢喜,身边之人无不喜欢她。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的生身母亲竟然这般恨着她。 宁夫人提着燃燃的青灯,面色阴郁地走了过来:“望夷大人曾恩准过我,若是今日能够叫你们葬身一人在此,他便会保红妆无恙,我不明白,你分明有机会杀了此子,为何又要手下留情?” “真是可笑至极,不过是一个用来‘采食’的玩物你都舍不得,至亲妹妹你却说舍就舍。” 她愈发激动,周身魔息鼓荡不绝,长发扭曲如蛇。 “她心中时时刻刻都念着你,她为你盗取奉药,深陷死境,你却连一个生机都不肯为她争一争。 枉她敬你如神明,我真后悔没有告诉她当年是你狠下毒手,伤她容貌的真相。” 悲怨至心头深处,宁夫人面上泪水不绝,唏然涕落:“若非如此,她又怎会遭遇今日这番苦难。” 宁非烟静静地看着她凄声诉控,许是宁夫人眼尖得瞧见了宁非烟背后那层层叠叠的森然血迹,又似察觉到了她气息极度虚弱。 心头恨意大起之下,竟是举起那盏烈火燎烧的残灯恶毒地朝着宁非烟背上伤口烫烧而去。 注意到她动作的宁非烟眸光一沉,指尖无声缭绕出一道冥冥剑气。 剑气未至,她腰肢忽然一紧,却是被身下的少年伸手揽住,往怀里一带。 漆黑昏暗里,她抬首便瞧见百里安目光格外冷沉锐利,眼底划过一丝暗红的光芒。 紧接着猩红长枪破风而去,带着贯日之势穿透那盏燃烧的青灯。 长枪去势不减,卷着烈火的残骸在广阔的野草间划出一道极长的流光。 宁夫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轻易被重伤之人压在身下死意欺凌的少年,他抬起的手掌间还弥散缭绕着让人心悸的黑暗之力。 她面上含着惊恐往后跌坐下去。 那青灯看似平常,实际上却是三河望夷从幽冥土司采来的阴魂之火,可就这样被这少年一枪轻易所破。 百里安看着她平静道:“玩物,你在说谁?” 宁夫人嘴唇颤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宁非烟指尖的剑气消逝而去,她眸色恢复如常,眼梢挑起,轻笑道:“你手往哪放呢?” 百里安低头睨了她一眼:“不是你自己往我身上贴的吗?” 他索性起身将宁非烟打横抱起,并未理会那个女人,直接召出秋水剑,御剑朝着王城方向行去。 宁非烟病猫似的窝在他的怀里,大风吹动他的长发撩在她的脸颊间甚痒。 她抬手揪住他的一缕发丝,不让乱飘,于乱风之中,她睁着一双含情的眼睛看着他。 “司尘公子,妾身可不可以理解你方才的举动是在担心我受伤?” 百里安很诚实地回答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舍魔利都要不了你的命,区区引魂火最多叫你吃些苦头罢了。” 宁非烟面色微冷:“这么说方才你是在救那个女人的命?”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相丝大刑剑得之不易,你悠着点。” 宁非烟嘲弄讥笑:“方才到底是何人不讲道理,一眼明了,她与你非亲非故,她的生死与你何干?公子热心出手为她解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妾身的娘亲了呢。” 百里安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目光古怪地睨了她一眼:“我倒不知一口混账话的宁姑娘原来还是个会讲道理的人,我再不济,也不会看上一个年纪能做我娘的女人。” 宁非烟嗤笑道:“若单论年纪,妾身都可以做娘亲了,司尘公子不还是……” 许是真恼了百里安这次的多管闲事,长了七八个心眼的宁非烟这回儿话难得没过脑子,一顺便出来了。 说到半截,陡然反应过来,宁非烟面色微变,齿关猛地合上,又硬生生地将下半段话给强行咽了下去。 百里安捉摸不定的目光似乎一下子胶在了她的脸色,似笑非笑,声音微妙地压得极轻,道:“我还不是……如何?”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宁非烟苍白脸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她将脸颊侧开,气息弱得很,哼出来的话也是娇娇轻轻的:“方才还不是摸妾身屁股。” 百里安收了目光,看向沉远的夜色天边,也不知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道:“杀向至亲的剑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不论是伤人还是伤己难免都要落得一身伤痕,杀了她是解了一时之气,可是你根本就不想杀她。” 宁非烟怔怔地看着他的下巴,人心如十万丈红尘深海,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将她的心思看得这般透彻。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般话,也没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 鼻尖的红意慢慢褪去,她松开指尖那缕发丝,轻声道:“我生来不详,遭族人唾弃,因我的出生让她蒙尘一生,她却并未因此杀我,我便觉得,我亦是没有理由杀她,纵然她这般待我,纵然我是打心眼里恨她不公。 可是……直至那一夜,她掰开一角饼衣给我,我才知晓自己原来一只都是在期盼她能够分我一点温情。” 她抬起手指,细细摩挲着耳坠宝珠,用一种格外凉薄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她,只是那块饼子叫我受宠若惊了很多年,每次当我想要动手将那妖毒下在她身上让她也尝一尝痛不欲生滋味的时候,我又念起了那沾了水的饼子吃进嘴里的味道,杀她的心一下子就散了。” 夜风中,被拂乱的发丝下她的容颜有些朦胧不清:“毕竟我就只有一个娘亲,不管是好是赖,杀掉了……就没有了。” 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我舍不得。” 每一个看似自强不息的人,心中都藏着一份无处可依。 夜色天地间,高处尽是浮游的雾霭,如天穹落下流转的飞烟,百里安御剑落于王城无人的边境一角,夜雾在两人周身渐渐淡远而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轮廓逐渐清晰的女子面容,道:“得不到又舍不得的东西,那便搁远些,瞧不见,心不烦,总比自己亲手打碎了难过强。” 宁非烟抬眸笑了笑,眼底那些不曾捕捉的情绪好似镜花水月一般散了去。 身入王城,百里安便不好在用人身,接下来一段返回朝暮殿的路程,就不得不让宁非烟自己走了。 两日静养的功夫,君归宴悄然而至。 清晨时分,魔君破关,魔宫地脉天柱前,一时间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魔界众生芸芸。 烈火旌旗在神台上张扬而招舞,丝竹奏乐。 魔君高座于御座之上,魔界大臣们分坐两侧,天穹之上有异兽贯云腾飞,八方魔焰如柱承天,君座之下的三千长阶,有滚动的流浆烈烈。 二河葬心到得最早,他依旧做紫袍骷髅面具的打扮,寻到自己的尊位坐下。 宁非烟来得并不算太晚,当她抱着变作猫儿的百里安出现在君归宴上是,属于五河之主的那个位置已经坐有一人。 那人在宴席之上显得格外突兀,让百里安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在魔君御前。 他一身魔气丝毫不加以收敛,张扬外放,震慑得其他想要敬酒的魔将纷纷止步远观。 他身上笼罩一件烫金玄衣,与大部分不愿显露真容的魔族一样,脸上笼着一层黑气。 他身上衣裳宽大曳地,衣摆间仿佛是用某种兽类的鲜血纹些出一段段古老神秘的经文,让人目光落在那经文上,稍不注意意念神识仿佛都要陷进去一般。 但格外值得叫人注意的是,此人的双手与双脚却是上了刑具。 刑具森然惨白,是兽骨所制,分别贯穿手腕与脚腕,骨尾之处连接着一串极长的符链。 链子另一端却是被一只祸斗恶兽擒在了手中,。 很明显,这个男人的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抛开身份不论,百里安觉得此人到更像是个被迫囚禁在此处的阶下囚。 可偏偏此人却是风轻云淡地倒酒吃菜,举手投足之间,表露出来的都是来看热闹的轻松。 三河的座位无人,显然那夜那个男人今日不会到此。 属于六河的座位上了一层黑色的封条,毕竟对于魔界而言,六河已有继承之人这件事,所指之人甚是寥寥。 宁非烟也寻位坐下,面上接过别人敬过来的酒,暗下却于百里安传音介绍道: “一河蜀辞架子最大,每次出场最晚,二河葬心乃是六河之中心思最深,恶性最强者。 三河望夷最神秘,年年君归宴都不会参加,许多人猜测他实力难以精进,怕经历洗河换代的残酷,可即便年年有人置疑,他仍是稳坐上位魔河之宝位,那夜他展示出来的实力不过冰山一角,能居葬心之下者,绝不简单。” “当然,今日他不会到此,暂时算不上我们的敌人,不多做考虑。” “四河便是妾身我了,司尘公子若想深入了解,晚上回殿妾身可以与公子慢慢到来。” 一本正经的介绍同时,还不忘言语调戏,魅魔本性可见极是恶劣。 “方才你望了半天的五河名唤苏息,他极是年轻,今年不过四百余岁,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在六河之中活得最是疯魔糊涂的一个,保不齐那一日疯起来连自己都杀了。” 百里安心说,一个手脚都被贯穿的人还有心思慢慢品酒,是有够疯的。 他目光从五河苏息身上收了回来,喵喵两声,抬起爪子压住她手中的杯口,传音提醒道:“身上有伤,就不要喝酒了。” 宁非烟笑出声来,这次却并非传音,而是有意出声打趣道:“平日里红妆那个小管家婆都不敢阻我喝酒,你这只猫儿倒是谱摆得挺大。” 话是这么说着,可是对着那名相貌英俊的年轻魔将的敬酒动作,她还是顺着猫爪子的力道,将酒杯放在了案上。 她抬眸朝着那名年轻魔将礼貌一笑,道:“失礼了,我家猫儿爱干净不喜欢酒气,若妾身沾了酒意,晚上它便不愿同我一块睡了。” 那魔将本就地位不如宁非烟,此番敬酒也是冲着结交而来。 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为难,连连笑着打圆场,只是目光无不艳羡地看了她怀中那只猫儿一眼,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猫,如此夜夜与美人同睡同暖,何不快哉。 百里安心说这女人说谎当真是连草稿都不打的,究竟是谁爱干净嫌他掉毛,不准他靠近她床榻半步。 他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忽然又察觉到一个冰冷寒凉的视线远远投来。 高台御座之上,魔君陛下一身玄色君服,冠冕下的黑玉珠帘,一双妖冶的眼睛灼灼凝视,瞳内深处似乎有光影在跳动,像是万丈寒海里汹汹燃烧的冻火,摄人得紧。 遥遥相隔甚远的外围魔族都感受到了来自魔君陛下不同凡响的气场变化,原本四下私语交谈之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连五河苏息也停了倒酒的动作,身体微僵,看向御座,似是不解魔君陛下因何这般反应。 偏偏场中就有人无从察觉似的,宁非烟对于魔君陛下的目光熟视无睹。 只顾着逗弄怀中小猫,摸他小胡须,低头亲他爪子肉垫,将他尾巴缠在自己手腕间,态度亲昵地不像样。 魔君陛下蓦然垂了眼帘,她案上的盛着佳酿的玉壶怦然炸裂,四分五裂,酒水四溢。 这番动静可是吓坏了侍官。 谁知,魔君陛下没事人一般,提起玉箸,夹来一片新鲜雪嫩的鱼片自己吃了,似是十分满意,又夹来一片,对着宁非烟怀中的猫儿温声道:“过来,吃鱼。” 百里安觉得宁非烟似乎是在故意整他似的,才刚一开场便将魔君的战火吸引到了他这来。 他是见识过这位君主的霸道与不可理喻的,这会儿和风细雨的,若是不依从了她,怕是一会儿不好收场。 百里安甩了一个眼神给宁非烟。 宁非烟却直接无视,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笑盈盈道:“你这讨打的小猫儿,虽说念旧是好事儿,可陛下终究是你新主,她待你极好,你该腻着她才是,整日黏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此言一出,百里安明显瞧见魔君陛下指下的那对青玉筷无声裂出数道蛛网的细痕。 可怕的是,那位新主儿面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今日这场君归宴,怎么感觉……有些可怕。 《长夜行》正文 第560章 针锋相对 君归宴上,一众魔臣们也纷纷露出了微妙奇异的神色来。 早些日子就听闻朝暮殿里有只小妖猫儿深得陛下欢喜,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宠不假。 自打陛下继位以来,他们又可是见到过陛下露出这般明显的失态情绪来。 位坐于少君之位的弥路面色更是阴沉,他一看到宁非烟怀中那只猫,背脊间的伤口又隐隐犯疼了起来。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百里安实在不好忤逆她的意思,便跳到御桌之上,叼起那片雪嫩的鱼肉给吃了。 魔君陛下见他乖乖将鱼肉吃下,神情稍缓,这才将筷子放下。 长阶里流淌着的地脉之火光辉摇曳,照着冠冕碎珠一副画墨眉眼,魔君生得一张好皮相,天生浓墨重彩的妖颜,分明着的一身肃然沉寂的玄君袍服,却无端会叫人想起志怪话本里让公子书生们怦然心动的妖孽。 她揽臂收怀,将百里安软软地抱在怀中,神情模样倒是与往昔无甚不同,她白皙纤细的颈项间还能够依稀看到一圈淡淡的斩伤红痕,那是当年枭首受刑留下难散的痕迹。 百里安甚为尸魔,嗅觉之对鲜血之气格外敏感,凡俗五味皆是难寻,可是此刻他被圈在魔君的怀中,却总是能够隐隐嗅到一抹幽幽的淡香,那味道极淡,意味却是极为绵长,若不细闻,极难嗅到。 这抹淡香绝非是由魔君体内散发出来的,因为百里安发现唯有每次她心情不好时,会一个人待上一阵子,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接近,待到她再次出现在人前是,身上便沾了这种幽然神秘的气息。 而此番她闭关从玄庭洞府内出来后,这抹淡香便格外容易捕捉了些。 想到这里,百里安不由抬头多将她打量了几眼,果见她眉宇之间的戾意要比往昔更加深浓骇人了几分。 今年这一场君归宴,怕是要狠狠见上一场血才能好好收场了。 百里安心情莫名有些躁动不安,隐隐感觉到即将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人无法掌控的事来,他下意识地往宁非烟的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却见她神色如常,不知何时将壶中的酒水换做了清茶,面对那些朝他敬酒的魔臣们谈笑风生,一派和谐。 若不是此刻她那张脸比围在脖子一圈上的狐裘还要白,百里安真怀疑这个女人伤得到底严不严重了。 这时,地脉天柱意外,鸦鸦魔群忽然自行朝着两道分开,君归宴外围不比主宴,魔满为患,却能够如此默契快速地分出一条道路来极为不易。 那些来自各方的魔族纷纷顺眉低首,做臣服姿态。 一匹黑色的战马拉金车,出现在了魔群自行分开的道路之上。 那匹战马比寻常马儿足足高大三倍不知,异常雄伟,一双冒着青色火焰的眼眸凶戾非常,一身气息比妖兽都要来的更为危险可怕,一车一马,行驶在道路之上,却生生造就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就连御座之下的地脉流火,在这场气息的威慑之下,流淌的轨迹都明显的凝滞了许多。 更引人注意的是,那匹黑色战马额前竟是生了一只龙角。 很显然,此马体内流淌着龙族后裔的血脉。 自世上最后一只真龙绝迹,古龙灭亡,在这六界四海之中,再难寻见一只龙族来。 龙族自古血脉稀薄,极其珍贵,即便是杂血的龙族后裔,也是极为罕见的。 所有魔族都露出了动容之色,只见那黑色战马拉着金车,来到祭坛之下,车帘无风自行分开,一名模样看似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战马与金车,皆是盛装出席。 反倒是这马车的主人,却是一副不修边幅的装束打扮,许是她真的不精此道,亦或许是天性对礼仪之道漠不关心。 少女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身量未足,却已有了惊人的容色,灰扑扑的短裙及膝,落在裙袍外头的小腿纤细笔直,一枚银色的金属圆环极为神奇仿佛不受重量一般浮圈在她的脚踝处,她肌肤如冰雪之色,腰身格外细小。 只是她未曾修容,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个未睡醒被强行拉起床的小姑娘,她眼睛生得极大,却是无神,给人一种木讷漠然的无情感。 可是在座的每一位,都无人敢将她当成一名普通的小姑娘对待。 除了魔君以外,场间所有人纷纷起身相迎,包括那位重伤尚未痊愈的魔族少君也随之一同起身。 “见过首河大人。” 蜀辞并未理会他们,她幼小的身姿离开马车,赤裸如白雪般的双足却并未落在大地之上,宛若一只小小的神明,不涉水红尘,足不沾地,一路浮飞至自己座位上。 待她坐下,旁人才敢纷纷重新入座。 入了座,宴会之上的气氛难免有些压抑沉闷。 虽说蜀辞在魔界之中地位极高,辈分仅次于魔君,这些年来,魔君陛下封印于青铜门之下,少君弥路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大部分资源来扶持这位。 王城亦有传闻,这些年魔君不再的日子里,为了震慑仙门正道,少君弥路甚至有让蜀辞大人暂掌魔君职务之意。 只是如今魔君归来,一河风头正盛,如今这两位大能齐聚一首,也不知会擦除怎样的火花来。 他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方才蜀辞大人到场,可是未向魔君陛下进礼请安,便直接入了座。 有胆大之人揣着不安的心思偷偷瞧了一眼魔君陛下的脸色,却见陛下正低头拔着猫儿的胡须,那几根胡须诚然都是被四河大人碰过的。 弥路少君座位离蜀辞不远,两人私下自成一派的传闻众人也早已是心照不宣,弥路也是个胆大桀骜的主儿,好不避嫌地朝着蜀辞举起酒杯道:“蜀辞大人来晚了,可是要自罚三杯。” 蜀辞空洞漠然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她虽生得精致,气质却是极为诡异,旁人女子眼波流转那叫一个生动风情。 到了她这,眼珠子轻轻一转,却好似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眼珠子僵硬转动,既不生动也不风情,反而渗人寒骨居多。 她并未多言,直接自满三杯,尽数饮下。 虽说含着几分敷衍之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像无视旁人一般将弥路少君给无视了去。 但要知晓,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叫蜀辞喝下三杯罚酒的。 少君弥路顿时面上大感有光,十分满意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下,想要继续同她攀谈。 可蜀辞却收了目光,神情漠然的看向宁非烟:“你倒是命大。” 宁非烟目光里划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一般一般,首河大人过誉了。” “只可惜,你活不到君归宴结束后的那一日。”她声音幽幽的,如一潭黑色的死水。 席面上,不少人纷纷露出了古怪奇异的神色,宁非烟为蛟龙一族重伤之事,外界皆有所耳闻,今日这场君归宴又名洗河宴,三河神秘不出,六河尚未临世,而她自然也就成为了众人最好趁虚而入的对象。 在座的不少魔将的确都在打宁非烟的主意,魔族一向信奉弱肉强食,但宁非烟素来美名在外,四处逢源,不论男性魔将还是女性魔将都对她有着不浅的好感,大部分魔族都想着将她打败让她臣服就好。 真正想杀她的人少之又少,蜀辞这番言语,难免叫人有些寒心。 宁非烟却不见恼,依然好脾气地笑着:“生死祸福本相依,未来之事尚未可之。” 这时,东天传来隆隆古钟之音。 人已齐至,各方魔族皆归君宴,今日这场盛世宴礼,正式开启。 魔土泱泱,界域辽阔。 王城乃为魔界君主所居都城,而魔界与人间在国度的秩序上却有着几分相似之处,这里是诸方势力共建的魔土势力,以魔君为主首,四方亦有无数强大的附属魔族势力。 君归宴并非一开始就行洗河大事,盛宴之上,自有许多国之重事要是以解决。 “陛下五日前南行,独灭九蛇,招九幽冥天雷,将万土江山之地毁于一旦,枯土难生,荒死蔓延,世上再无九蛇一族不说,就连临近九蛇族落的其他小国也随之受到了灾难的波及,正所谓君之一怒,十方俱灭,陛下的一言一行关乎着界之根本,陛下才归魔界,便行如此杀戮之事,臣心中有惑,还望陛下能够施恩解惑。” 说话者,是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他来自青阳部,领土与九蛇一部相交,长年累月下来与九蛇一部暗下关系极好,常年私底下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暗部交易,九蛇族灭毁,对青阳部而言,无异于是痛失一臂。 百里安知道那些折子上的事乃是秘事,这老头未必知晓蛟龙族叛乱,九蛇一部附属臣服蛟龙族,在魔君心中早与叛军无异。 亦或者说,这老头一早就知晓了,此刻却故作不知,因魔君初归,魔界之中必然有着许多势力是与她对立的,如今不过是借此机会带头发难。 果不其然,把玩着酒杯的弥路少君冷笑开口,接过话题,道:“陛下幼时继任魔君之位,父君寂陨之时本就对陛下的能力诸多置疑,只是当年情势危机,他老人家不得已才临终传位于陛下您,只是举界皆可之,毕竟您是弃魔半残出身,他对您始终放心不下,拼尽全力留下来一道残存的意识依附在令羽之上,您行的每一件大事决策都要经过父君令羽的意识同意方可行事,怎么?如今去了一趟青铜门玩玩,陛下便忘了规矩,胆敢自行大肆屠杀自己的子民了?” 他一口一个尊称‘您’,可话语之中轻蔑讥讽的意思却丝毫不加以掩饰。 女魔君显然心智远在他之上,当着群魔之面被臣子如此轻言放肆,她面上仍是不露任何山水,目光淡淡一扫,便止了台下无数窃窃私语之声。 她平静开口道:“方才兄长也说了,需得是国之大事,方可请劳父君,不过是小小叛逆九蛇一部,逆了朕的心思,宰了不就宰了。” 弥路‘哦?’了一声:“小小九蛇一部,连个渡劫境的魔修都没有,也胆敢行叛逆之事?” “起兵主叛者乃是蛟龙族,九蛇一族素来渴求与蛟龙族结亲交好,此番不过是依附随叛。” 弥路的目光骤然有些咄咄逼人起来:“即是依附随叛,那自有魔界律法来定,此罪尚不至祸及全族上下,他们纵是有罪,也乃是我魔界的子民,他们足下大地,亦是我魔界疆土,陛下孤行之举,为了一只猫行灭族屠杀,毁我疆土万年寸草不生,怕是难免落得一个昏君之名吧?” 那名山羊胡子的老头顿时涕泪纵横:“可怜我青阳部,世代忠良,从未行过半分叛乱之举,却也苦受波及之伤。” 在老者的哭声里,有人觉得此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些,既是叛贼,杀了便杀了,灭了便灭了,何故做此姿态,陛下君威,岂是能因这些宵小之事而被触犯的? 可有人又觉得,界有律法,无规矩不成方圆,正因为是万魔之上的君主,才正应该以身作则,怎可如血溅五步的屠夫一般,自行杀戮。 更何况,还是为了一只猫。 这不荒唐吗? 高台之上的旗帜在扬扬猎猎,在地火的映照之下,旗面如血般深沉肃然。 魔君慵坐在至高处,仿似感受不到来自周身的压力一般,轻抚猫儿,睥睨众生,将台下群魔乱舞的万物之景尽收眼底,漠然的目光有似目空一切,仿佛再看一群跳梁小丑。 她轻轻一笑,尽显蔑意:“族,朕已经灭了;人,朕已经杀了;兄长这是打算为九蛇一族秋后算账?” 弥路抬起的嘴角微僵,十分不喜她的这份从容与轻蔑,他眯起阴冷的眼睛,道:“陛下严重了,臣还不至于为叛贼触犯陛下,只是臣以为,陛下有着通天之能,又何必浪费修为气力来灭一小小蚯蛇,罪魁祸首乃是远在幽川大泽的蛟龙族,更何况近日以来让魔界难安的还有青州十三城的凶灵镇压,凶灵乱,凶门开,光是镇压修补结界终究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与其为了一只猫儿大开杀戒,若真有本事,倒不如抓几只蛟龙来血祭今日这场君归宴来壮我势威,以血祭阵,来将那些凶灵再镇是上个百八十年的,省的我族守阵将士白白牺牲受苦。” “抓着几只蝇头苍蝇耍威风又有几个意思,蛟龙猖狂数千年,也唯有本少君敢出手镇一镇,陛下对蛟龙族久不镇压,莫不是怕了这幽川大泽的凶龙了?也是也是,蛟龙族近年来渡劫者屡破不断,更有甚者,听闻已然觉醒龙脉之力,陛下忌惮无可厚非啊。” 弥路面上敬她尊为魔君,可言语中的嫉妒与嘲讽却怎么也藏不住:“若是无法解决这些麻烦事,臣规劝陛下,能够将界之大事一一交予父君残念定夺,虽然父君已死,但仅凭一道残念也远不是陛下能及的。” 正统王室终究还是正统王室,骨子里的轻蔑与傲慢即便是折骨也不曾消失。 终究,在弥路眼中,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君与当年废土之都脏兮兮的弃魔无甚分别。 《长夜行》正文 第561章 请君观雪 少君弥路的突然发难,让在座不少的魔族都捏了一把冷汗。 在女魔君尚未继位,年幼初入魔都王城时,少君弥路就对她百般低视轻辱。 身为正统魔族王裔魔子看不起卑微出身的胞妹也属实正常。 即便是老魔君陛下本人知晓在废土之都那片烂泥之地有着自己的血脉也是轻忽冷漠,旁人踩上两脚也属实正常。 只是后来这位主儿在魔界之中屡建奇功,不论是平复穷奇乱,还是封印镇压北渊妖帝,这两件事不论哪一件无不震动魔界,为老魔君赞许有加,特破格将她的名字记载入册。 后魔界与仙界大战,少君弥路又身陷禁忌。 为了保住这位正统子嗣,老魔君不惜耗费半生修为强渡给他,才放将他体内祸乱镇压。 但也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后与仙尊祝斩一战,败得惨烈,魔元尽碎。 仙界有意轻辱魔界,逼让老魔君交出储君,如若不然,便以天业净火焚烧魔界疆土千年不绝,直至魔界成为一片烈火岩浆的死境之地。 当时正是这个弃魔出生的妹妹,自荐成为末代之君。 当时魔界势微,仙界各方武神仙官对魔界极尽打压羞辱。得了老魔君半生修为的弥路少君心高气傲,难堪屈辱,避事独居于老魔君的冥殿之中,受六河重重保护,并未受到当是来自仙界一分一毫的白眼与羞辱。 反倒是他的弃魔妹妹,在风尖浪口之上,独承君位,冠冕君服都尚未来得及脱下,便被天上那群金仙以伏魔印镇压在麒麟台上,受八荒天火极刑,再遭斩首分体之苦,这才得以为魔界也少君弥路争下百年安息光景。 如今魔君陛下得以回归,身份与往昔大不相同。 于公,她为君,弥路为臣。 于私,他深受妹妹诸般恩惠,在君归宴上,开场便联合外人出口刁难,怎么看都十分的不像样。 当然,抱有这类想法的,只是当年那场仙魔大战里侥幸存活下来的老人。 魔君不在的这几千年里,弥路羽翼已丰,纵然为司离封印多年,魔界之中亦一河蜀辞,二河葬心以及他最为忠诚的护道者弃人为他运筹周旋,其中大部分者皆是新派贵党,最重出身血脉。 他们暗拥弥路为君,认为如今御座之上坐着的魔君陛下当年继位终究不过是形势所逼。 如今魔界四方安邦,弥路少君虽说眼下失利未成气候,但体内终究有老魔君留下来的半生修为以及最为纯正的魔君血脉。 比起眼下连君翼不过残生之相的魔君陛下,未来成就更可期。 况且弥路今日的逼人言行也并无道理,魔君归界诸多大乱之事不见她上心解决,反倒是拿那九蛇一部下手,也不知是在杀鸡儆猴给谁看的。 “咳咳!” 席座之中,一名满脸黑斑、手背生着褐色翎羽的老妪轻咳出声道:“早年听闻老魔君留下一道手令,当年传位于陛下是为陛下诚心所感动,迫于当时危及形势,也尚未考证陛下的心性、实力、资质是否适合成为一名真正的魔君,如若来日发觉陛下并无承位资格,需得将君位交还于弥路少君继承。” 一只缄口不言的二河葬心也徐徐开口说道:“如今仙盛魔衰,魔界又有蛟龙叛逆,凶灵作乱,就连当初被陛下亲手封印的北渊妖帝也以复苏醒来。 更有南离妖帝,东擎妖帝,西蛮妖帝皆随时都有可能被北渊妖帝召唤醒来的迹象,若是魔君陛下未能有建树,臣下以为,也当是履行当初老魔君手令,不若趁此君归洗河盛宴,完成昔日陛下遗愿好了。” “可笑,建树之言不知又该从何说起?魔君大破青铜门,重见天日不过短短数月,二河大人口中所说的魔界大事皆是近千年来沉积下来的大麻烦。 即便数位河主联手千年,也未能从根本上将这些麻烦解决。 您这一开口,好像造成这些大麻烦的都是陛下的不是,还是说由少君大人继承大统,在这一月时间里,便能伏诛根绝叛逆了不成?” 出言反驳的,竟是那位打扮古怪的五河苏息。 苏息乃是近百年来新继的河主之位,在魔界之中都尚且算得上是一名年轻的幼魔。 平日里又过得疯癫,虽说难以为少君弥路所用,但葬心却未想到,在关键时刻,他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立场给站明白了。 葬心面色当即一沉,可转念一想,区区一名五河河主与那些年迈半残的老一辈魔将们拥护她又能如何?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淡淡一扫,御座台下,便陆陆续续有身份高贵的魔族继续开口附和。 “毕竟那是老魔君留下来的手令,吾辈之人当尽力完成魔君遗愿才是。” “不错,何况陛下与少君乃是同父兄妹,自古长兄为父,少君殿下继承大典,魔君陛下在殿前辅佐,如此以来,不失大统,臣认为倒是一个完全之策。” 你言一句,我语一声,台下交谈之声逐渐嘈杂,这场洗河之宴,仿佛倒是更像一场换君之宴了。 百里安心道,若是由弥路少君继承魔君之位,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比起这位让人看不透的女魔君,弥路显然要更容易对付许多。 他心机不如宁非烟,修为不如蜀辞,却偏生了一副孤傲目中无人的性子,魔界在他手中,怕是难成大事。 只不过,今日,他借着一河、二河以及众多羽翼势力,当真能够如此容易的达成目的吗? 一声轻笑响起,女魔君掀眸瞭望台下的群魔共舞,唇角,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 直至在她的目光下交谈声渐小,她才悠悠启唇笑道:“说完了吗?” 台下说话的声音完全消失,只剩下晨风卷动烈火的声音漫漫而起。 女魔君目光一转,看向兄长弥路,唇边笑意更深了:“听兄长方才话中意思,竟是想捉几只蛟龙与凶灵来玩一玩?” 在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弥路表情略显僵硬的低头饮了一口酒,只冷笑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 魔界里的蛟龙不必人间蛟蛇之流,每一头蛟龙皆是恶龙潭里的魔蛟所化,生来便有渡劫境的修为,凶恶非凡。 论单杀捕捉,他倒是不惧,可蛟龙族是群居凶物,要想活捉几只来玩玩,谈何容易。 若是此刻受她一激,逞一时之快,顺口应下,反倒是将自己逼近了死路里。 葬心即刻解围开口说道:“陛下何苦以激将之法……” “二河主真是多心了。”女魔君不等他说完便将他的话截断道:“朕只不过是想说,兄长难得有此雅兴,只可惜要叫他失望一回了。” “失望?”葬心目光似是不解。 女魔君淡淡一笑,道:“今日乃是朕首次设宴,多年与诸君分离两界,朕特为今日之宴备下厚礼。” 随着她话音落定,清晨初破晓的昏定天光之下,灵气如流风般回旋飘落。 忽然间,一道宛若星辰碎片的锋芒划破天光,斑驳落于长阶之下。 众魔放眼望去,目光落定,只见静躺再青玉长阶里的那片东西闪烁着幽蓝阴冷的光辉。 那竟然是一片鳞! 而且是一片蛟龙之逆鳞! 逆鳞落!龙身陨! 世上龙族,唯有真龙可受生拔逆鳞而不亡。 魔界蛟龙,若逆鳞离体,必是落得一个长寂而亡的凄惨下场。 魔君竟然当真去过恶龙潭了? 弥路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蛟龙逆鳞,眼球泛起一层血丝,他胸口压抑着什么,眯起眼睛阴沉道:“陛下算无遗策,有备而来,当真是好手段呐,不过一只蛟龙逆鳞而已,若陛下喜欢,待到君归宴结束,本少君倒也可以为陛下摘去两片来观赏一用。” 到时带上他的护道人弃人,以及二河蜀辞,由他二人开道,他有大义在手,便不信自己赢不得她! 御台之高,带起的风极大,魔君玄色的君袍仿佛都要融入天光里。 她立在万人绝顶的高度里,轻轻笑道:“听闻今年凶灵作乱,巍巍魔土十重地火袭界,即便是冬日都难见一场盛世之雪,今日倒是不防为诸君请雪一观。” 被晨光染得清透的天穹忽然如蒙一层黑幕一般,天空阴沉下来,而在那片阴沉的天色里,有漆黑狂暴的暴风凝聚在高空之上,卷动着云层魔气。 然后,更多如碎星仿佛从天穹上的缝隙里降落簌簌,画面盛世,如星海倒坠后土大地。 被黑幕遮掩变暗的世界骤然大放光明,如天起异象一般,宛若千万颗星辰齐然大亮。 但众人知晓,不论是日月还是星辰皆被魔君一手遮天。 天都遮住了,何来星辰绽放这个说法。 那宛若千万颗星辰的碎华,自然不可能是星辰,那些光芒落在弥路,葬心等人的眼睛里,却是比星辰陨落还要可怕的东西。 那是逆鳞! 千千万,数之不尽的龙之逆鳞! 逆鳞卷大风,暴雪与流云在天地间狂暴交织着,天空之上,宛若大雪崩塌一般,碎冰狂雪卷云疏。 好一场盛世之雪! 落入王城中,寒慑了亿万魔族的心。 魔君陛下不知何时来到了御台边缘,晨风拂动着她冠冕的珠帘,舞动的玄袍好似待振而飞的羽翼。 虽然她天生君翼残缺,可是此刻,何人还敢置疑她,九天四海哪里又是她去不得的。 宁非烟举起杯子,用杯中清水接住一片龙之逆鳞。 杯中水很快结霜成冰,冰寒之中,散发着这片龙鳞主人死后未散的强烈怨气、恐惧、绝望。 她轻声笑了笑,抬首看上御台上的女帝君王。 比起当年,当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最先开始出言声讨的山羊胡老头,此刻几乎都要跪进尘埃里了,面色惨白骇然得不像样。 那名生着黑斑褐羽的魔族老妪也抖如筛糠,本就佝偻的背也几乎快要弯到地下去了。 少君弥路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无数毒蛇游过一般,身体止不住的冰冷发悸。 一个被封印数千年的弃魔,怎会有如此能力! 那可是恶龙潭! 若非集结魔界大军,非能讨伐的生死绝地! 她一人便独身将其中千万蛟龙生屠待尽,逆鳞乃是龙之不可触的禁忌。 弥路只觉得身体恶寒难止,如果说生生屠杀恶龙潭但凡修为通天,倒也罢了。 这群心高气傲自认生而为龙高贵无双的蛟龙们,究竟是因为怎样的恐惧,在她的面前竟然未能自爆身体元灵,而生生苦受生拔逆鳞的屈辱。 女魔君低头一笑,指尖梳拢着百里安脑瓜子顶的猫毛,瞧他正怔怔瞧着天上的光景,她眼底的暗色一收,竟是露出了一个与方才笑容大不相同的宠溺微笑来。 “小白,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千千万逆鳞归没大地,雪烟尘敛,墨云散尽,世界重新恢复清明。 而在那片厚重的墨云之上,九天之下,无数蛟龙的浮尸就像是收藏品一般挂在高空里。 以天穹为画,浮尸为墨,勾勒出一副极为庞大、残忍、壮观的天海画卷。 所有人都要为此场面窒息而去。 一河蜀辞低头把玩笛子,目光依旧漠然空洞,她打了一个喷嚏,似是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破袍子,偏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弥路,复而很快收回视线。 然而事情还未就此结束。 “听闻一河蜀辞极为钟爱笛器,恰好朕近来新得了一只笛子,今日便赠与一河主,还望河主能够喜欢。” 言罢,女魔君袖中便是甩出一枚白骨所制的笛子。 一河蜀辞抬手接过高抛而来的骨笛,入手一看,却发现这枚笛子的骨质颜色,竟然是极为诡异的红骨。 在这世上,从未有任何生灵的骨头是红色的。 但她却认出来,这是凶灵之骨。 凶灵乃为灵体,本无骨,却又凶灵中的异王者,修行到了一定恐怖的境界,便能生骨化肉,练就出一副实体肉身。 灵体修出肉身,那早已是超乎想象的至伟存在了。 她瞳孔在眼眶之中激烈地收缩不断,良久,蜀辞才恢复了空洞漠然地神色,将那笛子给收了:“谢陛下恩赏。” 弥路当然不觉得像一河蜀辞这样的魔会被一根笛子给简单打动。 恨只恨自己无力无能,还累得蜀辞也因为他一同遭受这般戏谑羞辱,心中难受得如火焚烧。 前一刻,他才发难嘲讽魔君无所建树,只知无畏屠杀九蛇这样的弱小流派,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抓几只蛟龙、凶灵来玩玩。 结果轮了一番众人一片质疑生后,她在不急不缓地正式拉开君归宴的序幕。 此刻,弥路的脸颊仿佛遭受了几百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长夜行》正文 第562章 莲华 女魔君扔完了笛子便重新回到御座之上逗猫去了,她面上不见任何骄傲自负之色,也未反讽质问二河葬心她此举算不算是小有建树。 但众人都知晓,积压在冥殿桌案上折子上的那些麻烦大事,怕是在无声无息间都被陛下在这短短一月之间,解决了大半。 至于那北渊妖帝,当年全盛时期便被少女时期的魔君给斩首重新封印,如今卷土重来,有陛下在,又有何忧心可言? 席面之间,再也无人开口过问退位更换魔君之事。 很多人看着天空之上飘浮着的蛟龙群尸,不由陷入久久的沉思。 女魔君桌案上陈列摆放着六枚玄铁盒,盒面依次写着数字从一至六。 第三枚盒子与第六枚盒子呈封闭状,这显然意味着今日这场君归宴,在魔君心中,第三河与第四河皆未能至。 百里安心细地瞧见女魔君手指一一抚摸过那些盒子,最终停顿在第六枚盒子上时,微妙地停顿许久。 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上的那个六字,她嘴角无声地泛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目光晦暗得近乎有些危险。 这些盒子无一不是代表了六河的身份。 而参加六河之间,各自皆有属于自己的战令。 战令与这些铁盒有着玄妙的联系,若是六河之中的下位河主想要挑战上位河主,只需对自己的战令发一道指令,战令便会从手中消失,隔空传送至铁盒之中,十分方便。 因六河之间的挑战赛非同儿戏,需得经深思熟虑方可下达指令挑战。 战令一出,生死不限,至于魔河之下的狱法魔将,以及魔将甚至是魔兵魔民发出的挑战则无需这般正式,直接站出来提名挑战即刻。 战令是属于六河的殊荣,也是属于下位六河的特权。 一旦战令出现在魔君的铁盒之中,双方皆不得改变拒绝。 百里安就被抱在魔君的怀中,从自己的这个角度里来看,他将那六枚盒子看得清清楚楚。 竟是发现,在开启的一河、二河、五河之中,皆安放了一枚河主的战令。 见此一幕,百里安顿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看着魔君嘴角含笑,为他拾来糕点放在他爪子上的模样,觉得这个女人,当真是可怕到了极点。 在六河之后的便是七十二狱法魔将,在君归宴上,除了能够挑战六河以外,魔将之间亦是能够相互挑战,从而改变在魔界之中的地位与排名。 女魔君手指从第六枚铁盒上收了回去,她颔首说道:“蛟龙之尸能够炼成魔尸傀儡,放置在这里未免浪费,那这些便交予毒公处理,往能够壮我魔界山河之势。” 蛟龙之尸何其珍贵,足足千万条,若是就此分发下去,于各家势力绝对是一场盛大的资源赏赐。 可如今她一句话,便将这全部的蛟龙尸体赏赐给了毒公一人。 而毒公正是当年仙魔之战的元老,如今上了年纪,久久难以突破毒功境界,眼瞧着就要随那些老人一同去了。 方才在宴席上倒是为魔君陛下争取辩驳了几句,如今这漫天龙尸,说赏就赏了。 可真是够随意大方的。 若是叫他从这些龙尸中提炼出尸毒来,一旦破境,寿元那即是千年千年的往下续了。 毒公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然有这等子天大的恩赐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苍老如橘子皮的脸顿时激动涨红起来,连忙叩首谢拜:“叩……叩叩叩谢君恩!” 话都说不利索了。 女魔君又道:“还有这一地的逆鳞,当灰尘扫了也是可惜,朕记得苏息你早年一只想要一件护身锁子甲,这蛟龙逆鳞是上好的材料,朕便赐予你了,你自行煅炼吧。” 五河苏息倒是显得平静,却也难掩话语中的高兴意味:“多谢陛下赏赐。” 蛟龙浮尸,逆鳞,尽数都赏了出去。 很显然,魔君陛下这是正式打算着手培养自己的真正势力了。 “好了,朕的心意与礼物已经送到,接下来便是诸君的舞台了。” 随着魔君的令下,君归宴上,终于有人发起了挑战。 挑战的战场为那九重祭台,祭台之上有设有千叶法阵,一叶之中包藏这一个空间战场。 在那不大的祭台之中,有着千花万叶。 君归宴上,但凡发起挑战赛者,双方皆可则选一叶进入其中世界,战斗直至结束,青叶变红,代表着战斗已经结出胜负。 每一片叶子上的脉络象征着秩序法则,窥伺着每一场战斗,无人能够在这场君归宴的挑战赛中做出任何违规的行为。 而观战的方法也十分简单,只需将自己的一道神识专注投入自己想要看的一片青叶上,便可看到叶中世界的战斗景象。 不过,第一位发起挑战的,却不是魔将与魔将之间,而是一名没有爵位的魔族向魔河发起了挑战。 众人见到第一位发起挑战的那个人,面上不由皆是纷纷露出吃惊感慨之色。 因为发起挑战之人,并非是七十二狱法魔将之一,甚至称不得是魔将? 因为他入住魔界四千年来,老魔君在位之时便对他有过多番敕封,却皆遭受婉拒。 可见心气之高。 也是,毕竟此人原是出自于仙界瀛洲的神灵孔雀明王,后因性情凶猛,吞食仙人神灵为仙尊祝斩所查,仙尊大怒之下,将他剔了仙骨,流放瀛洲牢地静思己过。 却不曾想,孔雀明王何等傲性,一怒之下,竟是反修仙术,练就出一身魔骨赤羽来。 飞堕成魔,破了牢狱,一路飞至魔界中来,成为一只为祸四方的孔雀冥王。 他的实力远在七十二狱法魔将之上,甚至在久远的过去,更有魔界第六河惨败于他手的传闻。 传闻属实是否为真众人不知,但众人心中清楚的是,这位孔雀冥王莲华,实力可怕,的确有着与六河一战的能力。 只是他多年以来,对于魔河之位并不敢兴趣。 他原是神兽出身,体内命格与魔河相冲,强行炼化魔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一来,身体常年要遭受魔河冲击反噬之苦。 他素来信奉及时行乐,从不会叫自己吃了苦头去,今日又怎会第一个出场挑战魔河? 旁人不知其中缘由,弥路可是猜得一清二楚,不由脸都绿了。 他是知晓孔雀冥王心悦于当今的魔君陛下,只是孔雀生来就是个格外骄傲的性子,这份心意一藏便是数千年。 如今魔君回归,又施以恩裳毒公与苏息,显然是要正式成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孔雀冥王莲华明显便是沉不住气了,宁可自己苦受魔河反噬之苦,也要拿下这第四河之尊位,为魔君分忧。 再者,他是知晓宁非烟为弥路未来的少妃,那么自然也是清楚宁非烟乃是弥路阵容的人。 如今趁她重病伤体,一举将她给毁在这场君归宴中,弥路少君无异于痛失一臂,而他亦可带着新夺到手的这份魔河诚意,来投诚魔君,壮她威风。 《长夜行》正文 第563章 孔雀殇 孔雀冥王的出现让君归宴上所有的魔族不禁都朝着宁非烟方向望过去。 魔族素来体魄肉身强大,不畏四季酷寒。 她却格外畏寒似的着一身云锦长衫,外头裹着红色狐裘,姿仪优雅垂首静坐。 锦缎般的墨发披散在肩后,秾丽的红,浓墨似的黑。 在这格外鲜艳的颜色下,她如画的眉目也难掩面色的苍白,以及身量的纤细羸弱,病恹恹的,仿似风一吹便就要跟着倒了似的。 明眼人哪里不知前几日她在九蛇一部中所受的重伤根本没有养好。 也是,毕竟那可是蛟龙之毒,一旦沾上了没个一年半载根本难以下床。 如今能够强撑着身体来参加君归宴,已经是叫不少人十分意外震惊,如今哪里还能一战。 不少人也在打宁非烟的主意,只是如今孔雀冥王焌祎先声夺人了。 在场内,除了五河大人,又有人能够与他一争。 不过毕竟他并非是六河之一,没有战令的特权。 而六河收到挑战,有着三次拒绝的权利。 虽然身为河主拒绝魔族发起的挑战,十分有损威严名声。 但他毕竟是强大的古老仙兽,孔雀冥王,实力非比寻常。 而宁非烟又一身重伤,若是拒绝邀战,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以孔雀王的那胡搅蛮缠的专横性子,拒绝起来怕是还得费些功夫。 弥路见焌祎来势汹汹,目中无人的模样,只当是他私下为魔君授意而为,强忍着中烧的怒火,他冷哼一声,道:“区区堕仙之流,也胆敢觊觎我界魔河之位,简直异想天开!” 焌祎目光轻蔑道:“我身入魔界,饮过血魔之酒,骨身皆从魔脉,千年来也屠过万数仙灵,镇守魔界疆土,少君这是不打算承认堕仙为魔了?” 自古以来堕仙成魔着有何止他一位,若是此刻少君承认他所言,那无疑是叫魔界之中其余的堕仙者尽数寒了心。 “你!”弥路正欲发作。 宁非烟那方却是已目不斜视地缓缓起身,敛首微笑道:“孔雀王言重了,这场挑战,妾身接了。” “非烟!”弥路焦急出声,此战接了,她岂有活路可言。 孔雀冥王素来痴心于魔君,宁非烟即为四河,又为未来的魔界少妃,对于魔君而言,是为不小的阻碍。 他素来心狠残忍,好不容易抓此机会,又怎会手下留情。 果然,焌祎见她接了,哈哈大笑出声,一双生来残戾的眸子看向御座之上,眼底划过一丝柔情,无比嚣张恣意:“魔君陛下,您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只需您一句话里,焌祎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我先要你死!”弥路眼中戾气大增,拍案起身。 一旁奉酒的弃人却忽然将他拉住:“殿下,还请注意自己的言辞。” 弥路发力就要挣开,弃人缓缓抬起一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他。 “若非方才殿下轻视堕仙之言,非烟大人自有解困脱身之法,只是因为殿下一时的口无遮拦,若非烟大人当真拒绝这场挑战,那无异于叫魔界上下都认为她仗着少君的宠爱不将堕仙们放在眼中,若是因此叫魔界堕仙们离了心,随焌祎投诚于魔君陛下,那岂不是正随了她的心意?” 弥路浑身一僵,心中豁然开朗,怔怔看着宁非烟那道羸弱的身影,心口因为自责揪疼不已,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她竟为了我,能够不顾性命,决然到这般地步。 弃人将弥路强拉坐下,平静道:“还望殿下莫要辜负了非烟大人的这番心意。” 比起弥路的心疼自责,弃人显得就要冷静许多。 反正宁非烟对他而言,就是一枚早已准备好为殿下牺牲一切的棋子,如今用来为殿下一时失言来承担后果,也属她命数不好。 焌祎的请言未能得到魔君陛下的任何回应,他难免有些失望。 宁非烟并未受到他那嚣张残酷的话语影响,清眸含着一抹平静的笑影,翩身遁入一枚青叶小世界之中去了。 焌祎不死心地深深看了女魔君一眼,却是看见她眼中仿佛全无自己的半分影子,只是低头逗弄小猫,心中难免含着几分涩然之意进入战场。 虽说君归宴连设三日,但此境魔族何其之多,真真一一挑战起来,也极占时间。 除了宁非烟与焌祎之间的战斗以外,接下来也纷纷有魔将们相互挑战,跃入那万花千叶之中,开始比斗。 女魔君逗弄百里安脑袋的手指忽然一动,因为她发现怀中这只猫儿眉心闪烁,正出神盯着属于宁非烟的那片叶子瞧。 她呵笑一声,道:“怎么?在担心你那旧主子?” 百里安余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她案前的那几枚铁盒子,若有所思。 他知晓宁非烟的手段,既然她选择参加这场君归宴,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败在第一场挑战赛中。 只是他比较在意方才一河蜀辞说的那句话。 她说宁非烟在这场君归宴中必死,那么这场比死的阴谋又是什么? 百里安并不认为会是那孔雀冥王。 这时,君归宴上,传来一阵阵如潮汐般的惊呼之声。 因为在祭台之上,属于孔雀冥王以及宁非烟的那片叶子正飞快变红,叶面之上,不断渗透出鲜红细密的血珠。 而这场战斗所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来挑战者的比斗都没有这么快结束的。 一片炫光闪烁里,孔雀冥王缓缓走下祭台。 众魔看着他身后不知何时展开的一对五彩斑斓的孔雀光翼,目光惊疑震撼。 心道对付这样一名重伤之人,素来桀骜的孔雀王竟是召唤出了自己的双翼,看来四河河主纵然重伤也绝非是任人宰割之辈。 不过从青叶小世界中走出来的,只有他一人,难道他当真狠下毒手,将宁非烟强杀在了青叶世界之中? 往年的君归宴上,挑战赛上从不缺乏战败而亡的死者,故而场中早有设好专门负责清理叶中世界遗失的魔侍。 早在场外等候的魔侍虽对宁非烟的死感慨万分,但职责所在,他们并未犹豫,便快速上场,准备清理战场。 弥路一张脸惨白,整个人丢了魂似的,目光死死盯着祭台之下,面容沉肃的孔雀冥王,恨得身体直发抖。 焌祎步伐颇为沉稳一步步走出,似是打算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里去,众魔宛若身处于梦幻之中。 魔界第四河,就这样改朝换代了? 忽然间,焌祎双翼大展而开,一时间竟是掀起万丈翼风与暴火,将一些围观的魔族纷纷逼退震开。 众魔只当他是赢了战斗,新进成为魔河,心中激动亢奋,只是魔君陛下临坐在此,他还如此专横跋扈,显然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于是,有不少魔族纷纷发出不满的怒喝之声。 焌祎充耳不闻,他继续朝着自己原定的方向走去,眉宇也随着步伐越压越低,面容间的戾气也愈来愈深。 高座在御台之上的女魔君忽然屈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磕,仿佛触发了某种开关一般,焌祎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身体如抖落细雪一般开始微弱颤抖起来,猩红的长唇下缓缓流出一道细长的血线。 在众魔震撼的目光里,他方才大展的双翼羽毛纷纷倒竖而起,而后羽毛与羽毛之间发出密集凄厉的声音,仿佛剑芒切割利器的声音。 焌祎的面色陡然间变得极为可怖起来,一颗颗鲜红的血珠从他毛孔肌肤中挤渗出来。 他背上的羽毛缤纷而落,羽翼之间弥散起肉眼可见的白色细线气流不断穿梭,无数锋然的剑意在他双翼间爆发开来。 最终,这位意气风发,桀骜难驯的孔雀冥王如一棵被生崛挖出的树,笔直挺然地仰倒了下去,身下很快就积出一大滩血迹。 “咳咳。”一阵轻咳声,惊扰了群魔深悸的目光。 红叶转青,宁非烟虚虚幻幻地从叶中世界行出。 她与去时无甚两样,衣衫发丝不见一分凌乱,出来时,她以手掌压着心口,时而低咳两声,还是那副病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因为咳嗽不断,她失去血色的淡唇也透出几抹病态的嫣红来,映着苍白的肤色,显得病态又娇媚,浑身上下找不到半分激战的痕迹。 若不是地上还横躺着一位生死不知的孔雀冥王,他们还以为这样以为苍白精致的美人,方从踏青赏花中回归来呢。 在这一片鸦雀无声里,宁非烟眼皮子懒懒倦倦的一抬,就连说话声都显得有些后继无力:“才落的一场暴雪,地上凉,还不赶紧将孔雀冥王扶起来。” 负责打扫战场的魔侍这才如梦初醒般的赶紧上去将焌祎扶起。 一探脉搏,还好,非是死脉。 只是令人心惊的是,入手之下,这位孔雀冥王浑身的骨骼,竟是被人寸寸捏断了一般。 手法何等残忍。 方才他离了青叶世界,竟还能够强撑着苦痛行出这么多步来,简直是个奇迹。 孔雀冥王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弥路呆傻许久,然后哈哈大笑出声,目光愚弄似的看了女魔君一眼,这一回他倒是学乖了,只是暗爽,并未逞口舌之看恣意嘲讽。 弃人亦是十分意外不解,心道今日她难不成还真能保住自己的魔河之位? 宁非烟刚折回自己的座位上,蜀辞便举杯恭贺道:“伤得这般重了,我还以为四河主多喘一口气都有可能随时将命给折了进去,倒是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本事,重创焌祎,吾辈佩服。” 宁非烟笑抿唇一笑:“运气使然罢了。” 蜀辞漠然道:“若是运气当真眷顾四河主,便不会叫四河主落得这一身要命的伤了。 眼下这般绝境,四河主都能够轻易击败焌祎,容吾辈斗胆猜想猜想,若是四河主身上未着伤势,是不是都有能耐战一战前三位河主了?” 宁非烟以袖掩唇又咳了两声,放下袖子,便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嫣然惹人怜爱的模样,她失笑似的摇了摇首,道:“非烟自知学艺不精,资质有限,又如何能够与前三位河主大人相提并论,如今又沉疴在身,但求能保一保这河位不丢,便已是幸事了。” 蜀辞将杯中酒饮完,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宁非烟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她目光低垂,轻拢袖口,笑道:“妾身运气的确似乎欠佳了些,衣服上沾了些许血迹,还望陛下能够恩准臣能够下去换身干净衣衫。” 女魔君:“准。” 宁非烟不再与蜀辞做言语上的周旋,提起裙摆姿态优雅的离开了席面。 百里安身子忽然一松,被女魔君轻放在了地上,一回首便是瞧见她用一副大发慈悲的表情看着他,竟是主动放他离开,目光分外莫名:“去瞧一瞧你主人吧,过了今日,可就瞧不到了。” 大有深意的一句话让百里安心生不安,他略加思索后,便朝着宁非烟离去的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怀中无猫的女魔君用指尖拈来一颗红果果,慢条斯理地拨着果皮,深沉晦暗的目光看向台下,似是捕捉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瞳色当即深了几许,面上露出趣意残忍之色。 虽说那两道人影做了易容变幻,可她何等眼力,对盛世仙门之中的那两位绝道天才,又怎会看走了眼去。 瞧着两人,目光多数时候都是在宁非烟的身上。 指尖拨开果皮的红果果轻轻递送入唇,她眼底笑意更深了,露出了猫戏老鼠般的目光。 果然,不管时隔多少年,这两个女人的胆子都是这么的大,虽说不知目的何为,但倒也不妨拿她们来好好逗一逗闷子好了。 君归宴,另设休息区房。 此时君归宴正刚刚开启,四下无人,百里安化成人身,循着宁非烟的气息,推开一间屋子的木门。 方一入门,便看到原本在宁非烟身上披着的大红狐裘披风随意地扔在了织锦的云毯上。 此时正值清晨,屋内并未点灯,光线有些昏暗,但并不阻碍百里安对黑暗早已适应的视力。 清冷的天光穿透纱窗斜斜洒入地板间,有斑驳的碎光影照拓落在宁非烟的衣衫间。 大红披风下穿着的一身长裙衣衫颜色竟是格外素净,与平日里她颇为喜爱的招摇紫色大不相同。 素白的衣裳,袖口绣着一圈玄色的边纹,她此刻正靠在案头边,动也不动。 那一身宽大素净的衣衫,此时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丧服一般。 《长夜行》正文 第564章 罗网自缚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百里安的到来,百里安快步走过去,目光掠掠一扫,奢华的地毯铺就的地面上散落着一路星星点点的血迹。 座椅案面上一面狼藉,宁非烟就趴在这片狼藉里,发带不知何时散断了。 墨发自她纤臂案沿倾泻而下,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濡相贴在她瓷白如玉的秀颈间,肩头微弱低低起伏着。 自窗外透近来的天光犹如薄辉般沿着她眉骨秀鼻下颔倾泻流淌出一片优美的线条,宛似清丽脆弱的画。 百里安来到她的身后,目光一低,看见她纤薄的后背间有血色漫过重重白衣,温热晕染。 百里安如何还能够瞧不出来方才宁非烟那一战盛得绝不轻松, 她此刻的情况比起孔雀冥王好不到哪里去,却偏偏在群魔面前装出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 一时之间百里安也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 他手指来到宁非烟背后衣衫上,正欲将她染红的衣裳撕开查看伤势,手指刚一触碰到她的身体,宁非烟低阖的眼睫轻轻一颤,被惊醒了。 “不必处理伤口了,舍魔利带来的伤势寻常灵药无法止血的。” 见她这么说,百里安便不再碰她,他收回手指看着她平静问道:“宁姑娘,你这是要死了吗?” 宁非烟十分意外他的直言,她浑身无力般伏在案上低声笑了笑,语态甚是轻松:“谁知道呢?” 她目光轻轻一转,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没有生气,却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薄凉模样:“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百里安没有理会她的讽刺,他蹲下身子,上下认真将她打量了许久,眉间含着几分不解的思索之色,他认真问道:“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宁非烟:“什么?” 百里安道:“今日君归宴于你而言,是一场死局,可是你参宴的兴致且异常高涨,如果我是你,此时此刻应该想方设法离开王城才是。 魔君想杀你,一河蜀辞也想杀你,甚至是君归宴上那些千千万万的魔族都盯着你的这个位置,唯有离开,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宁非烟苍白的嘴角微扬,轻声说道:“比起逃走,我更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她手指轻动,招来一只紫蝶,紫色的蝴蝶在她指尖变幻形态,最后化作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尖端散发着邪恶的紫色幽光。 百里安看不清她手指如何动作的,那根针咻的一声轻响,飞快没入她的肩骨之中。 想必这是极为痛苦的,她额前的汗水如雨,苍白的唇缓缓溢出一缕猩红的鲜血,可她面上神情却并无多大变化。 百里安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些天来,她都是用如此极端残忍的手法来稳定体内的伤势,背后的伤口很快得以止血。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进入她体内的毒针便永远也难以拔除体外,即使她有幸将这一身伤势治好,日后也要苦受毒针穿骨之痛。 这种毒针不要命,但是疼起来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那根毒针在她体内开始游走穿梭,而宁非烟苍白的脸色也犹如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血色。 她起身拾来扔在一旁的红色斗篷,穿好披上,将背后的血色尽数掩了。 宁非烟忍不住又低咳两声,她从袖口里摸出一颗糖来放入口中。 甜意在口中散开,将喉咙深处里涌上来的血腥之意尽数压下,她笑了笑,继续道:“魅魔继承第四河史无前例,要想成为历史中这唯一的先例,你可知我走过怎样的路?” 宁非烟把玩着手中的糖纸:“不错,在那梦昙幻境之中,你的确是看到了我不少的过往,但那并非是全部,当年父亲与阿娘将我替献给四河,我很害怕,亦是想过要逃离北渊森林。 可是即便成功逃走又如何?我始终都是弱小等待被猎捕的那一个,等到屠刀悬顶,身临悬崖,退无可退的那一天,你便会发现这世上虽大,可仅供你选择的退路就只有那么几条,走完了,便没有了。 比起那种安逸又简单的选择,我更喜欢在逆境之中寻找希望,即便那条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既然是我选择的,那我自然也要睁着眼走下去。” 她的眼神太倔强了。 百里安隐约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不由深深皱起眉头,说道:“你还是要借今日机会,挑战二河?” 宁非烟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浮现出丝丝缕缕地笑意:“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葬心会借此机会杀了我?不过是战令挑战罢了,这非是生死对决,他忠于弥路,而我又有着少妃这一身份,他纵然不会放水让我赢他,但也不至于对我狠下死手。” “这便是你的底气?” 宁非烟不可置否,神情即是轻松又是认真,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虽然说弥路是我这一生之中难以摆脱的枷锁,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份枷锁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她很少将自信的神采展现在眼眸之中,但百里安知晓,她是一个极为骄傲自信的人。 她可以将每一步算得精准,将每个人的立场、心思、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然后在将这些得到的结论化为己用。 就像是在万丈高空上的一根绳索上保持着某种精准无误的平衡悠然前行。 只要计算得当,她便自信能够走过这一段险峻山峰,不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可是在这世上,哪里又有什么绝对的平衡,即便她能够算计得精准,人心拿捏得透彻,可是在高空之上,会起大风。 人不过沧海一粟,浮游又如何能够撼天。 如若她当真步步走得准确,又怎会再次狼狈吐血,重伤垂危。 他不信宁非烟没有看出自己此刻的处境,就像是一只被敲断腿饿了许久的狼,扔进了猛虎的窝中,诱人的肉食在熟睡的猛虎爪下,让她误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小心,算计的当地话,能够在虎口之下夺食。 殊不知,她自己才是即将送入虎口的猎物。 她清楚这是陷阱,却还要往下跳。 百里安隐约猜出了其中的原因,所以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异常的可怜。 他看着她,认真说道:“今日的你无法战胜葬心,甚至连向他发起挑战的资格都不由你,逆境之中,有时候抓到的不一定是希望,很有可能反而还是一把杀向你的刀。” 宁非烟看着她的眼睛,听出了他话中意有所指。 她唇边凉薄的笑意一点点地散去,仿佛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指朝着腰间的乾坤囊探入进去。 百里安明显看见她的手腕微僵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抽出手指,然后揉了揉眉心,然后满怀自讽满心强烈不甘地笑了起来,那双天生含情生动的眼眸一时间空成了荒凉灰白的灰烬。 “原来如此。”宁非烟声音极轻,隐约能够听出几分绝望疲倦的意味。 百里安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今日在女魔君怀中,他将御桌上的六枚玄盒看得一清二楚。 在第一枚盒子、第二枚盒子以及第五枚盒子里,皆静静躺着一枚河主战令。 宁非烟的目标是二河,故此第二枚盒子里存在一枚战令是在情理之中。 第五枚盒子与第一枚盒子里的战令却是出现得无比蹊跷。 蜀辞位列首河,自古不朽,实力直逼魔君,在魔界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余下的五河,不管是谁,都没有理由向她发起无用的挑衅。 其他魔河之间的挑战,需得战胜方可替代其河主之位。 而挑战蜀辞,却是能够在她手中战而不死,便可成为上位河主,何等目中无人嚣张骄傲的规矩。 战而不死。 有这样的规矩约束,百里安觉得,即便是二河葬心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战令抛入属于蜀辞的盒子里吧。 至于属于五河苏息盒子里的那枚战令,更为诡异了,唯有下位魔河方可挑战上位魔河,而在五河之下的,只有六河。 但六河之主是他百里安,他确实可以在魔界领域之中召唤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枚战令。 但他从未有过召唤,那么……第五枚盒子里的那一枚战令,又是何人的? 就在此时,百里安的下巴忽然被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捏住,一双情人眸近在咫尺地递了过来,四目相对。 宁非烟泼墨似的青丝垂落于两颊边,她墨色眼瞳里的光影犹如切碎的琉璃,却是沉着无边冷意没有半点涟漪。 她手指用力一收,距离本就极近的鼻尖就这样挨到了一块。 这分明是一个隐秘而暧昧的举动,可是周遭的气氛却是含着几分不明觉厉的猜忌、怀疑、与杀机。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唇齿之间含着的那颗糖果吐息出来的微妙甜意。 “小猫儿好手段,我竟是不知你何时将妾身的那枚战令给盗了去,若猜的不错的话,此刻属于蜀辞的那枚盒子里装着的便是妾身的第四战令了吧?” 对于她的这个猜测想法百里安并不意外。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是用毒互相牵制利用合作的关系。 宁非烟生性本就多疑,自她重伤以来,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是他。 远的不说,光是那夜幻境,她失血昏迷,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他。 有几只紫蝶蹁跹而舞,萦绕着百里安的脖颈而悬飞不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含情而冰冷的眼眸,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平静道:“我若是盗你战令,又为何要提前告知提醒?” 宁非烟眯起眼睛将他审视:“或许你盗我战令,为的便是逼诱我离开冥洲王城,你不希望我与二河争斗。 因为我死,便无人帮你查弥路体内灾兽。 我活,战胜二河,取而代之,你于我再无利用价值,便可随意丢弃,你需要我活着,却又不需要我太强。” 分析得合情合理,其中利害关系也的确直指要害,十分符合当下魔界生存幻境里的尔虞我诈。 由始至终,她都是不信任他的,这是必然现象。 百里安已经给出回答,她既不信,他也未在多言解释,挣开宁非烟的手指。 他浅退半步,任由在他颈后飞舞的紫蝶薄翼划破他的肌肤。 百里安低声笑笑,道:“如今再来深究这些可还有意义?你若不走,不过是死路一条。” 宁非烟看着鲜血从他脖颈间滑落,将内衫白色的领子染红,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也难怪蜀辞那家伙说我活不过今日,原来这一切都早已算计好了,枉我自诩聪明,魔君陛下竟是将玄庭洞府那一层都想到了,原以为你是妾身的破局之剑,到头来却不过是我一直在庸人自缚罗网中了。” 她太过于骄傲了,可正是因为这份骄傲,才更让人难以接受在自己认为能够改变命运的时候,猝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之上耐心设计准备随手玩弄吃下的一颗棋子。 她引以为傲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实际上却一直都在别人的股掌之中。 越是骄傲,便越是痛苦难熬。 宁非烟笑起来素来是温柔沉稳的,此刻她的笑容却是如烈火般秾丽张狂,好像即将耗尽生命里最后一把炽烈旺盛的熊熊大火,一时间,容貌丽得惊人。 只是那笑容似乎又含着些悲哀,仿佛将她最后那点子骄傲与自信燃烧得快要油尽灯枯。 魔界上下,除了魔君,无人能够在蜀辞的手中活下来,即便是葬心也不能。 百里安看着她,又问:“不走?” 宁非烟笑容未失,目光却是极冷,含着几分疯癫的意味:“不走。” 百里安毫不留情地诉说着残酷的现实:“你没有自救的能力。” 为何还不认命? 风吹起帷幔,在两人间隔出重重叠叠的轮廓来,宁非烟撤了周身的魔蝶,面上的颜色白而颓废:“也没有人能够来救我。” 她极爱笑,不论是阴谋计划得逞时,还是绝望颓然时,面上的那副笑容不知何时成了她的一个保护色。 百里安认识她至今为止,从未见过哪一次的笑容是真正达及眼底的。 宁非烟最终是绕开了帷幔与他,鲜红的披风掩饰着鲜红的伤口,她说她来此处换身衣裳就回去,可衣裳未换,袖口的血迹仍在。 百里安转身看着消失在天光里的那道身影,心中还是那个问题。 她,究竟在坚持着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565章 五河战令 回到君归宴上,百里安发现五河苏息已经不在席面间了,他目光微转,在祭台万叶之中找寻。 女魔君一手端着酒杯,单手将他托抱起来,用手中酒杯指向一枚青叶,笑道:“回来得倒是挺快,瞧,有趣的好戏开演了。” 那枚青叶小世界中,战斗的两人竟然是五河苏息与二河葬心。 原来第二枚盒子里的战令是五河苏息放进去的。 他与葬心之间的排名生生隔着三位,而且他并未进过玄庭洞府,不知二河葬心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每一位河主之间的实力相差宛若天壑,这位五河主的心倒也是真够大的,中间隔着一个重伤好欺的宁非烟不挑战,偏偏找这位第二河下手。 而宁非烟回归席位不久,出乎意料的是,继孔雀冥王重伤被拖下去后,前后又有两名不知死活、落井下石的女魔向她发起挑战。 其中一名女魔来自白州,另一名来自赤州,两人面上皆带着面具,观其服饰,似乎并非魔将,只是普通魔族,可出乎意料的却是极为难缠。 宁非烟在对战孔雀冥王时,为了稳固伤势也才只用了一根魔蝶针。 可是与这两名女魔战完,虽说也赢了战斗,可身上却也挂了彩,手臂与脸颊上皆留下了一道深楚的血痕,事后,她甚至都懒得掩饰浪费力气找借口离开为自己扎针。 结束战斗后,大庭广众之下,直取四根魔蝶之针,堂而皇之地扎进身体之中。 一次性四针入体,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那两名女魔虽是落败,可最后看到宁非烟这个近乎自残的行为举动,她们二人似乎极为满意。 看起来倒不像是来挑战夺去她四河之位,反倒是给人一种恶意报复找茬的感觉。 更为难得的是,那两名女魔展现出了超乎魔将的实力与修为,这让百里安不由多看了两眼。 看完又莫名觉得这两人的身影……分外眼熟。 直至宁非烟接连解决两位女魔,五河与二河之间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毫无悬念的,苏息未能战胜葬心,他浑身是血的走出青叶世界,即使是战斗,身上的枷锁也未能脱下。 都说他在魔界有疯狗之称,可此刻战斗结束,他满身鲜血的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竹,大袖垂地,狼狈血腥之中却又带着几分温雅的禅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并无战败后的颓然与不甘,十分平静:“第一次与二河主正式切磋,不知是否为苏息的错觉,我觉得二河主的剑法给人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二河葬心垂于一侧的手有鲜血正不断沿着他的指尖滴落,可见这一战他盛得并不轻松。 面具之下,他一双漆黑的眼睛观测不出任何情绪:“我用的是刀。” 苏息发出笑声:“虽说你在极力掩饰,可你执刀劈砍之时,总有几分剑道的影子,我能确定你痴心主修剑道,葬心葬心,你葬的非是自己的心,而是敌人的剑心,好在我不修剑,不然今日我将败得极惨。” 一番言语,让葬心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仿佛方才赢得战斗胜利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苏息继续道:“你为何要掩藏自己会使剑这件事,若是为了掩藏自己的某种身份,天下间的剑修何止千万,纵然你会剑,旁人也难以揣测出你的身份才是。” 葬心此刻的眼神有些可怕:“方才我便应该杀了你。” 苏息笑了笑,道:“你杀不了我,今日我没想与你生死对决,我是输了,可是二河主想要杀我,却也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你的反应这般大,那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在魔界你忌讳自己会剑的事实,害怕旁人推演出你想要隐藏的那个身份。” “够了。”在葬心越来越可怕的气息下,女魔君开了口,打断了苏息接下来的话语,显然是不想他在继续说下去。 她淡淡看了苏息一眼,指尖探入第五枚玄盒之中,拾起那一枚战令:“朕觉得比起二河主是否修剑,五河主还是先来解决一下这件事吧。” 她取来战令,然后扔在苏息的脚边,玄铁鎏金的战斗令牌上,赫然描绘着一个“伍”字。 看清那个数字的百里安大吃一惊,第五枚盒子里的战令,竟然是五河的战令。 苏息怔怔看着脚边上的那块令牌,目光惘然迷茫,他似是觉得惊奇,又似觉得疑惑。 他的战令用以挑战二河了,可是眼下怎会又有一枚同样的战令出现在自己的盒中。 难不成他还准备自己挑战自己不成? 这枚战令绝不可能作假,因为假的战令是绝然没有办法出现在魔君的盒子中。 沙沙沙…… 就在这时,软靴踩过细碎砂砾的声音五不清晰地响了起来。 一只镶着一颗翠珠的绣鞋来到那枚战令前,只瞧着那鞋间在地面上轻轻一点,那枚战令振地而起,稳稳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站在苏靖面前的是一名年轻的女魔,她模样生得分外普通,叫人记不清楚长相。 百里安却觉得,这并非是她真正的模样,显然是施展了换容之术。 如若不然,再普通的容貌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不可能看了一眼再倒闭上眼睛后边将她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苏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下子怔住了,就仿佛看到了什么猝不及防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东西。 他眼中的茫然之意更深,随即深深眯起眼睛,眼睛里流露出恶犬般的目光,警惕而仇视,咬牙切齿:“是你。” 那个女人对他眼中敌视的恶意熟视无睹,反而淡笑回应说道:“苏息,是我。” 苏息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的沉闷声,语气冰冷含恨:“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深深地凝望着他,轻叹一声,认真道:“我来杀你。” 瞬间!苏息如一只恶兽从地面间暴起,不顾身上伤口的炸裂,手掌大力扼住女人的脖颈,带着她一同冲入青叶世界之中。 方一入青叶世界,祭坛之上的土壤颜色都变得极为深沉暗红,仿佛包含着某种仇恨的污血。 而那枚青叶,也是啪的一声,裂开了一道锋利的口子,战场之中,两人爆发出来的能量几乎要将这枚青叶世界崩毁而去。 女魔君随手将那片叶子给修补了去,她目光一转,竟是看向蜀辞,问道:“一河主可是看出了此人的来历。” 蜀辞平静饮酒,说出来的话却是轰动全场。 “太玄九经之一,圣清经叶帘。” 百里安亦是震惊无比。 太玄九经,竟然是温姐姐的师姐! 仙门中人怎会有五河战令,她与那苏息又是何关系? 今日这场君归宴,可是愈发地乱七八糟了。 二河葬心冷冷一笑,道:“太玄宗叶帘?她还真敢来啊,我可是记得早在四百年前,五河主的师门便是这位叶帘带头灭杀的吧? 仙门之人,行事可真是愈发的目中无人了,她设下挑战赛又是何意思?莫不是想以仙人之躯,来继承我魔界之河,一边兼着九经之职,一边又觊觎着我魔河之位,正道中人,果真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 “沽名钓誉啊……”女魔君意味深长地看着葬心,似讽似笑道:“那不知一边兼着魔河之位,一边又担着不知是天玺名剑还是太玄九经还是苍梧藏殿的人,又当是如何呢?” 二河葬心浑身一震,面具下的目光几近破碎地看着她,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能够知道自己隐藏得最深的这个秘密。 一众魔族也因为叶帘自寻死路般的到来而一时炸开了锅,他们无比愤怒,一名正道九经也敢来参加他们至高神圣的君归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亵渎行为。 一片嘈杂里,唯有宁非烟一人独自静坐在席位间,用杯中清水洗着指尖的血迹,她显得格外平静。 百里安算了算时间,看女魔君的表情神色,心想着应该差不大她也打断来判她的死刑了。 “呕……”百里安趴在女魔君的手臂间,忽然做出一个食物中毒十分痛苦的表情来。 他呕的一声,翻着痛苦的白眼,稀里哗啦地将今天白天被她喂下的小鱼干糖糕梅子等食物尽数吐了她满袖子。 女魔君面上冰冷戏谑的表情顿时僵住,目光担忧地捧起百里安的小身子,丝毫不顾自己满身污秽,神情竟是有些慌乱:“小白,你怎么了?” 百里安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位干呕抽搐。 女魔君当即招来医师为他诊治。 百里安有意催吐,魔族医师自然是诊治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那样显得自己十分无能? 所以在魔君面前,只能够含糊其辞地说是食物中毒,带下去静养就好。 女魔君当即就要离开君归宴,可她毕竟是女魔君,今日君归宴的主场人物,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在这里,她是不能随意离场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百里安交给医师,让他带他下去好生照料。 如此,暂时的脱身之法就得以解决了。 对于百里安做作离去的行为,宁非烟并未出言戳穿,只是那医师抱着他与她擦身而过时,百里安真切地捕捉到了宁非烟那双冷冷嘲弄的目光。 她或许觉得,百里安迫不及待的准备离开是因为她马上就要陷入死亡的困境之中,自我难以保全。 而此刻趁着君归宴群魔聚集时刻,自然正是百里安离开这里的绝佳机会。 《长夜行》正文 第566章 ,心头血 天空响动雷隆惊轰,祭台之上的青叶小树簌簌而颤,宛若天地起大劫难一般,诸天闪电如龙,共五色,猩红,青霜,极紫,天白,黄金。 盘中复杂的闪电雷霆在天穹之上如编织出一盘泾渭分明的雷图,雷如天网,雷屑四渐,顷刻之间在这片浩大的天威之中,苍穹之下落下一场灵力暴雨。 天地无水,魔界里的四季之相,魔灵之气分别化为实质的恐怖暴雨,淅淅沥沥地降临在岁月台上。 祭坛之中自魔土而生的一株小树在乱风暴雨之中摇曳不断。 忽如其来的气相变化,让四周守卫的魔侍惊慌色变,纷纷起阵布下结界。 滂沱的大雨,在惊雷阵阵中瓢泼而下,起于天脉苍穹,头顶气象万千,雨擦雷花,落于岁月台的大阵之上,水银一般的雨线如细针穿透宣纸般渗透结界。 御阵的千名魔侍如遭重创般纷纷口吐鲜血,手中阵枪断折,在这片天威气相之中跪倒在地。 席面中的无数魔将也纷纷施展手段,摇曳艰难而立。 女魔君稳坐高台之上,寸雨不染,在这片大雨水幕之中,她所坐的方寸世界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风雨难侵。 一河蜀辞任由这倾天大雨将她浑身湿透,她推了面前的酒杯,看着那株青叶小树上的万千落叶在暴雨之中开始飞速变红,一道皆一道的身影从那青叶小世界中强行逼退而出。 在青叶世界中正战得火热酣畅的魔将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从小世界重坠魔界也不过眨眼之际,他们各自跪倒在大雨之中,只觉得一身气机如鲸吸水一般飞快被某种力量抽去殆尽,身体阵阵发虚,魔元干枯,竟隐隐有着败境之象。 众位魔将面色惨白茫然,看着这场暴雨,不知所措。 宁非烟身后轻轻展开一只巨大的蝶魂,双翼如伞,未让雨中气机近身伤害。 葬心取酒朝天泼洒,湛湛清酒被那雷火一劈,瞬燃三尺火围,他立于烈火之中,骷髅所制的金属面具倒映着赤红的火光,他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小树之上,千叶皆残,独自盛开的傲然一花叶,声音深沉道:“五河主这是在做什么?” 他自认为比起太玄宗的圣清经叶帘更为强大,而且叶帘所修功法并不适合战斗厮杀。 圣清经,主镇心魔,涤邪祟,清浊气,经法温和,并不擅斗。 可是苏息在面对叶帘之时,竟是一开始便全力倾覆而战,而他与葬心在叶中世界争斗,也不过是点到即止,二人虽皆有所伤,却也未伤魔元根基。 眼下这场倾天之雨,苏息怕是以一损俱损的自祭方式以命相搏。 对付一名太玄九经,何至于此? 比起旁人的如临大阵,一河蜀辞全然不惧这大雨侵蚀,如淋一场红尘凡雨,发丝裙衣皆是湿透,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落,她抬手接了一捧雨水,目光含着几分异色,语调却是依然冷漠的:“他疯了不成,如此以来,岂非是将自己的魔河之名堂而皇之的公诸于世了。” 天雨,惊雷,闪电,这万千气象,皆不过是魔界五河的能力所至,君归宴上的众魔,体内力量正在飞快流失,就连君归宴上的四方法阵的防御之力也大不如从前。 反观小世界内的苏息,不论是气息还是修为,如日中天,好似万千柴木投薪火,那片承载他的青叶叶面之上都不断呈现出无数的裂痕,偌大的小世界仿佛难承承他一人之重。 就连那古老的祭坛,都深深下陷三米之深,暴雨压枝,雷霆震树。 宁非烟细细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弥路仍自看雨怔楞,面色震撼,显然还未能以此雨势观出河名,她好心点明道:“取天地万法,盗四季绝杀,万物并作,吾以复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盗古天地,五河之名,是故为窃灵。” “窃灵……”弥路喃喃,面色怔忡。 “说起来,五河之主常年失音于凡间四百年,有传言他早已为正道仙门所封,此番回归魔界,参加君归之宴,还是宁河主手法高明,竟能将失落红尘的五河主找寻回来,当真可谓是功不可没。” 高台之上,女魔君忽然出声,看似赞扬说道。 宁非烟垂眸一笑,道:“臣下不过行我力所能及之事,当不起功不可没。” 蜀辞转动眼珠,瞥了她一眼,道:“四河主旷古博今,似是知晓不少的事,吾辈十分好奇,四河主究竟是从何方将苏息寻回的。” 魔界六河,是不属于人间尘世的魑魅魍魉,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除了蜀辞以外,都有一张皮。 空气如流,雨光疏影,宁非烟优雅自如地抬起一只兰花般的玉手,有蹁跹美丽的魔蝶展翼落于她的指端,她目光幽而深邃地看着指尖蝴蝶,柔声道:“或许是因为……妾身的运气真的很好吧。” 若是运气不好,她又怎会因为一杯酒而识清何为女儿红,何为花雕酒,只是她却没能想到,一钩却能咬双饵,钓出了一个苏息本就是意外之喜,谁曾想还引来了一个叶帘。 若非今日她死结将至,宁非烟倒还真会起几分兴致,酌酒慢慢欣赏坐看今日这一出好戏。 只可惜,看戏者皆是局中人,不过都是任人抛捡打杀的玩意儿罢了。 蜀辞面不改色道:“运气终有用光的一日,分明是不可胜者,守则不足,非有攻心,岂不是自取灭亡?” 雨水沾湿宁非烟的裙袂,她只是笑笑不语,如今场下,自取灭亡者,又何止她一人。 太玄第一经贺莲都未必是那苏息的对手,叶帘却敢只影前来。 光是这几番对话下来,那片叶子红了青,青了红,几许青红辗转,她本应早早败亡,可唯见此叶死意连绵之中,又透着几分凄凉绝望的生机。 被暴雨雷霆浇得恹恹的祭台青树,都快被那浩大的灵威压弯至地上,这颗小小青树乃是魔族极为重要的洞天法宝,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让它轻易毁去。 葬心举刀成火,正欲将青树之上的雨幕劈开一道痕迹,却被蜀辞拦下:“你若此刻动手,便是干预这场战斗。” 葬心道:“难不成要我族圣物就此陨丧在苏息的河力之中。” 蜀辞轻蔑一笑:“既是圣物,又怎会轻易摧折。” 她的话很快得到验证,被暴雨所淹的青树如死幕逢生一般,湿润的土壤里不断生出新嫩的枝芽绿藤,藤树缠绕而上,孜孜不倦地汲取着天上的暴雨雷露。 淹死的千叶万花凋残而落,新生的绿藤在次开花结叶,枝繁茂盛,亦如生死阴阳一轮回,道如浑沌。 二河葬心面露诧色,他身归魔界数千年,今时今日才知晓,原来棵青树小洞天,竟是有自我的生命意识。 世外暴雨,叶间微雨。 叶帘一袭白裳曳于脚下积雨之中,鲜血沿着她洁白的衣裳混杂这雨水在她脚边累积蔓延,宛如水中慢生的一朵摇曳红花。 她手中道剑碎得斑驳,零落一地,小世界内鲜血的气味浓重弥散开来,掩压着尘埃泥土与微雨的味道,猩浓得竟是有些呛人。 苏息手脚间的束缚贯穿之伤拖曳着四条长而冰冷的符链,他此刻目光并未落在浑身是血的叶帘身上,而是漠然侧转开身子,冷冷看着身后的恶兽祸斗。 擒缚他自由落于祸斗手中的四根符链已断其三,断碎的符文散成幽幽的冷光,被微雨清洗冲刷。 还余一根符链未断,恶兽祸斗仍旧主掌着他的自由,可是在苏息那双幽冷冰凉的目光注视下,祸斗在他身后竟是忍不住地轻轻发抖,悬晃在空中的符链因为它身体的颤抖而发出泠冷之音。 叶中世界,四起的微雨虽轻,可是叶帘似乎难承其雨意之重般,咳呕出一口鲜血,淅红溅散与雨水之中。 苏息被这一声咳所惊扰,收了目光,这才慢幽幽地看向自己的手下败者,他在微雨之中与她一同淋着冰冷的雨水,踏碎积雨,来到叶帘身前,用手中凄冷的魔剑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冷冷注视着她的双眼。 压抑着狂躁与杀意的声音沉沉响起:“圣清经叶帘,四百年前,在你屠我师门上下三千众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叶帘的目光说不上平静,也谈不上绝望,她没有故作轻松的发笑,但语气里却也不见紧张,她说:“哪般下场?” 苏息眼底戾气翻涌,魔剑递送,在她颈间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魔息蚀入肌肤,黑意蔓延开来:“你杀不了我,而我却能取你性命。” 叶帘摇了摇头,道:“你办不到的,四百年前,我杀你父母的时候,你体内有我种下的一枚道果,那枚道果取自于圣清一经字,你若杀我,圣清经毁,世上再无……” 她语气微妙一顿,复而好不动摇地看着他魔气所覆的那双眼睛,道:“世上再无苏息。” 禅语有云,出离淤泥,乃可苏息。 苏息者,脱离俗欲,意为方向与归途。 她若身亡,苏息并不会随之而去,但他会被魔河彻底吞噬,心陷黑暗,不见归途。 当年,她以正之名,诛他全族,却独留他稚子无归,却又赠他道果镇心,半世清明半世癫魔。 划破她颈项的冷间慢慢收回,苏息似嘲冷笑,低眸睨她:“食尽烟火,仙客皮囊,坐近风月,冷杀宵邪,你若做你那正道肃清的仙人倒也罢,一剑屠了干干净净,我自当佩服,可为何又要独留我一人在世,受尽苦难。叶帘,我说你虚伪至极,你说你当不当得起?” 叶帘顺着他的意愿,做出了虚伪又真实的回答:“稚子何辜。” 收回的冷剑瞬间贯穿她的肩骨,鲜血顺着冷白的剑锋缓缓滑落,握剑的那只手捏得指节森然惨白,他咬字清晰,森然残戾:“好一个稚子何辜!你既救我,许我名字,取文成道,将我这头恶狼带出炼狱如你们人道,最后又为何要弃我舍我!将我推入更深的地狱!同为你救下的那个秃驴和尚你便当做命根子似的留在身边,就因为他是正,我是邪,我便该为你所舍,你们合该就是同道同归者!” 他仿似一个疯子,凄森冰冷的大笑着,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仿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狠狠一僵,死死盯着她,两只眼睛散发出磷火般的阴光,恨恨道:“你明知今日是死局,却还要出现在这里,你来此地,为的也是他!” 叶帘态度端得是坦诚坦荡:“是,迦臣为四河魔蝶所伤,牵出幼时旧伤,你是勒蒙魔族,取你一颗心头血,能镇他灵伤。” 鲜血自她淋漓淌落,如此伤人如刀的话,亏她能够这般平静说出口,她一身伤红,可是没有一剑,是真正捅入她的心口之中。 苏息强她太多,她没有一剑是能够落在他的身上,无损风雨的一句话却是真正叫他伤了心肺。 苏息陷入良久的沉默,闪烁着疯狂暴戾的眼神里带着隐约的伤痕,他咬着喉咙里的那一抹猩意,执剑的手都在隐隐颤抖:“你便就这么不喜欢我,厌极了我吗?” 不等叶帘回答,苏息眼中疯狂跳跃的火焰忽然熄了,被雨水冲洗干净的冷剑再次抬起,切开风雨无声,毫不留情地贯穿而去。 地面染着微红雨水间的女子倒影,微微摇晃了一下。 叶帘低头看着没入自己心口中的那把剑,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失了血色,冰冷的雨水将她的体温一并带走。 叶中世界的微雨不知何时转为了狂暴的大雨。 执剑站着的苏息,他的身体也似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目光漠然地看着她,道:“你若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必求着你来喜欢我了。” 叶帘抬头舒展了一下眉眼,冲他笑了笑,声音轻若尘埃:“这样,挺好的。” 看着眼前缓缓倒入血泊中的身影,苏息收剑转身,看着身后散得凋零的符剑,似自言自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若是来杀我,又为何剑剑不落我身,而只斩缚我之身的符链呢?” 真可惜,还有一道符链未断。 若是断了,或许他一高兴,真的就将自己的心头血许给她了呢。 《长夜行》正文 第567章 你是变态吗 暴雨已停,天空之上蛟龙般的五色雷霆闪电也涣散于天地之间。 一切归于平静,开得枝繁叶茂的青叶小树簌簌阵叶,千叶万花中的积雨震落出一串串晶莹的水花。 时至三月大雨轻散,水面风来,青树阴浓,有十七年蝉蛰伏破土出,鸣音聒耳,却能定心。 软跪于水泊之中的一众魔将们,也并未再感受到身体被抽空枯竭的那般诡异无力,岁月台上紊乱的灵流与魔气随着大风止兮恢复正常的天地运行轨迹。 暴雨袭世时,对于众数魔将而言,虽说方才异象不足以危机性命,可枯竭的魔元却是犹如窒息一般,久久难以得到滋养补充。 随着云开雨散,众魔终于宛若得到喘息一般,可是此时此刻四方空间里的魔气却是变得极为稀少,就连御台长阶里流淌的魔火流浆都不知何时,变得寂灭冷熄。 祭坛小树上的那一枚转红的青叶色泽越来越深,泣血般的自叶尖垂滴而落。 寒叶摇影,天光隔着婆娑水雾,慢慢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与轮廓。 他面上缠着缕缕黑气,一场战斗下来,仍旧观不清五官容貌,只透过那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出一双如妖魔般的眼瞳来。 男人身后亦步亦趋地紧紧相随着那只恶兽祸斗。 它手中符链已断其三,唯有一根孤零零地挂在它的手中。 众魔看到五河苏息从青叶世界中走出,他一身黑袍如墨云般飘浮涌动,手中提着一名面色苍白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子。 观那女子黯灭的眉间灵台,显然是生机已逝。 回想起了方才那般可怕的天象变化,众魔不由心寒胆颤地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 初归魔界的年轻五河,竟就有了此等掠夺天地之灵的力量,可见方才与二河葬心一战,怕是都未用出十分之一的修为力量。 宁非烟淡淡扫了一眼惊悸惶恐不敢抬首的众魔,心中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此时此刻那些低下头来的众魔抬眼相看,便会发现此刻走在冷雾之中的那个男人,身上一根符链未断。 虽是赢了挑战比斗,可他浑身湿漉地走在雨雾之中,就像是一只被牵制于手的恶犬,看入眼底,多少显得有些狼狈孤弱。 女魔君波澜不动,掠了一眼雾散雨收里的那个男人。 她以手支腮手臂搁在扶座上,像是没有看到座下那些惊悸难安的群魔臣子,看着苏息手中那个生机断绝的圣清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就杀了?” 苏息随手将叶帘的尸体扔在雨水地上,他单膝跪下,道:“太玄宗叶帘,独闯我冥洲王城,扰乱君归之宴,当诛。” “很好。”女魔君额前坠下的九旒冕帘微微曳动,黑玉碎珠投下的阴影恰好挡住她眼眸。 她虽声音含笑,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格外地不显人情: “太玄圣清经经主已亡,于我魔界而言,实属益事,未免夜长梦多,他日苏观海再寻新的七经之主,当是趁她体内圣清经文尚未离体,将叶帘尸身扔入七怨池内化骨焚经以绝后患。” 苏息不由紧了紧袖中的拳头,他面上不动声色地在地上重重磕了一首,沉声道:“魔君陛下,叶帘杀我恩师,屠我手足,毁我故土,此仇不共戴天,刻骨难忘! 光是一剑将她杀了远远不足泄我心头只恨,还望陛下能够将叶帘尸身赐于臣,来日臣定当将叶帘此躯炼成魔傀,为我魔族所用,叫那太玄之主尝一尝自己门下爱徒戮杀他仙门弟子的滋味,必是十分畅快!” 女魔君漫然把盏,却不做饮,她静默许久并未答话。 长睫下的深目幽然凝望,仿佛将他的灵魂一切洞悉透彻。 冷汗从苏息的额前滑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将背脊压得更弯。 整个人几乎快要跪入尘埃里,死死咬牙道:“陛下有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纵使是死了,也觉得那十八层地狱对他而言太过于便宜安逸,挫骨扬灰太轻,唯有看着她完完整整地在我面前永世不得超生,那才是得以真正的解恨。” 女魔君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颔首,冕珠之下妖异的容颜一时间竟是诡异和熙: “你说得对,亲手将那个人从十八层地狱之中生挖而出,叫他重新尝尽这人间苦难的滋味的确让人十分愉悦,可是你又有何资格与朕一样同享这般愉悦的心境呢?比起成为那无趣的魔傀,朕倒是对她粉身碎骨的模样更感兴趣。” 她说话素来简单直白,又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地叫人感到绝望。 苏息呼吸发紧,贯穿右手兽骨连接着的那一枚符链震发出微弱的战栗颤音。 他低压的头颅离开尘土,一双布满血丝猩红的眸子就要抬起来的时候,宁非烟忽然轻笑一声,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说起来这还是五河主入魔界以来第一次跪拜陛下,既然这叶帘败死于五河主之手,如何处置她的尸身,倒不如就交由五河主来处理好了。” 这话说得中听,但却可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了。 身为魔臣,跪拜魔君,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从未有过臣子跪拜君王而得以为此讨赏这一说法。 平日里这般精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会说出如此愚蠢的一句话来。 弥路也是急切皱眉,实在不解她去管苏息的破事作甚。 女魔君长眸半敛,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并未再多做为难:“既然四河主都开口了,朕又如何好在让五河主失望而归呢?” 她坐直身子,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苏息可以将这晦气的尸体带下去自行给处理了。 黑气之下,苏息那双猩红的眼睛血丝渐渐退了。 他跪伏的身体缓缓撑直,目光深沉复杂地看了宁非烟一眼,却什么感激之言都未说,默不作声地起身将叶帘抱起,转身就此离开君归宴,朝着内阁方向寻去。 女魔君手指轻轻叩击放在她面前的那枚玄铁盒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宁非烟。 “今日这场君归宴人未至齐,三河自封眠于魔界的大地山脉之中,即便是朕也唤醒不得。 六河尚未寻回,如今五河已向二河发出挑战,战令已用,如今这第一枚盒子中,可是还存放有一位河主的战令,只是不知,这战令是二河主投的还是四河主投的呢?” 御座设与长阶云台之上,立于至高点,宴中群魔若无魔君准许,皆无资格直视君容,自然也就无魔能够窥测那六枚盒子之中,是否有投入战令。 历代君归宴,属于一河的那枚玄铁之河,年年空寂无人敢投,今年君归宴竟是如此动魄精彩的吗? 居然有下位河主胆敢挑战一河双灵的蜀辞大人。 二河葬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神识探入自己的乾坤囊中,冷汗济济之下,只当莫不是自是遭了算计,战令何时被人给盗用了去? 神识入囊,发现战令好端端地安与乾坤袋内,葬心的一颗心这才沉进了肚子里。 随即他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正在安静低头饮茶的宁非烟,不由慢慢露出了同情怜悯的目光。 …… …… 苏息怀中抱着叶帘冰冷的身体,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淌落一地。 他来到自己的屋殿前,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回首冷冷看了一眼身后的恶兽祸斗。 恶兽祸斗身子轻抖,目光忌惮,心领神会地不见、不闻、不听、不言,身子如水中镜花般被打散消失。 虽说祸斗的任务是看束五河苏息的自由,不让他轻易离开魔界王城。 但毕竟对方身份摆在那里,他无权干涉苏息的隐私,更不敢窥视他的生活习性。 每每到了苏息露出这样的冰冷眼神,它都会自封五感,不敢多瞧多听。 只要符链不断就好。 祸斗的形态从他身后完全消失,再也感受不到那令人厌恶如同看门犬般的气息后,苏息这才一脚将门踹开。 当他身子迈入屋中的那一瞬,他动作骤然一僵,眼神当即就沉了下来,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致命般的如麻杀机。 室内帷幔飞舞鼓荡,榻前少年身下堆积着许多衣衫襦裙,怀中抱着一整套衣衫男装,愕然地看着门口那位不速之客。 瞬息之间,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满室杀机陡然凝滞,气氛陷入微妙的安静与尴尬。 苏息目光微偏,看着一侧柜中翻乱的衣衫,大部分皆是衣裙女装,显然,这并非是他休息的那间屋子。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就是他走错屋子了。 苏息从小就有一个改不了的毛病,他路痴不认路,幼时常常在南泽后山中走丢,不知被她从狼窝蛇洞里找回去多少次数都数不清了。 他是五河,宁非烟是四河,两人参宴时暂且安排休息的殿屋也是按照名次依列排序。 故而他的屋子与宁非烟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 但是苏息并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路痴的事实。 他目光淡淡一瞥,扫了一眼百里安身下丢乱成堆的女子衣物:“你是变态吗?” 宁非烟的衣服也敢偷,看来并非是一般的变态。 即便是苏息,在心中也不由对这名少年十分佩服。 百里安身子微僵,嘴角抽了抽,态度诚恳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变态。” 苏息眯起眼睛,看着他怀中抱着的那一整套衣衫,果然并非裙子女装,而是一套男子所用的衣衫服饰。 他心有所悟,怕是被人瞧见似的反脚将门勾住关上,抱着叶帘步入殿内正厅。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百里安,冷笑道:“你身上所着衣物,乃是仙灵城城主继承主位时的祭服,如此想来,你便是前不久为昆仑神钦点的仙陵城之主了。” 苏息目光隐隐带着几分轻蔑的意味:“宁非烟的确有备男装的习惯,她在人间身份多重,时而会以男子身份示人。你来她屋中盗取衣物,换下你那一身扎眼的打扮的确可以为你解决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百里安觉得此人说了一堆废话,他连忙开口打断对方的叨叨不休:“阁下别说了,方才你路痴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心思被瞬间戳破的苏息难得窘恼了一回,他恶狠狠地瞪了百里安一眼:“你找死吗?” 百里安见他到此,心中自是晓得君归宴上河主之中的挑战之争此刻怕是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期。 他飞快解了身上的仙陵城的祭袍外服,取下发冠,换上宁非烟备用的男装外袍,白玉簪子。 换衣时,他视线极有分寸地看了一眼苏息怀中所抱着的那名女子不动声色地说着: “阁下难道又不是在自寻死路吗?太玄九经在魔界必杀明榜之上,可今日一战,你却手下留情,以假死欺瞒魔君。 若是此事败迹,她不仅要死,即便是阁下,下场怕是也难逃一死。” 苏息默然抿住嘴唇,眼中似有狂风暴雨,即是混乱危险。 他眯着眼睛迈步向前,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冷声道:“你怎知晓她还活着?” 百里安对于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意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好心提点到:“方才在你说话的时候,她便醒了。” 在叶帘面前,苏息一击必中的剑,总是会偏了分寸的。 这次,亦不例外。 苏息脚步顿住,脖子微僵地低下头去,正对上叶帘那双平和清净的眼睛。 他呼吸一紧,声音冷硬道:“既然醒了,又为何装死?” 叶帘唇色仍很苍白,她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面容间的重重魔气黑雾,凝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方才你们二人在讨论路痴这个话题,我若那会儿出声,你岂不是很尴尬?” 苏息额角前顿时暴出一根青筋,咬牙切齿:“我——不——是——路——痴——” 叶帘:“放我下来。” 苏息声音异常冷漠:“你以为我乐意抱着你吗?”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还是脚步放轻,身边明明有椅子,却舍近求远地将她一路抱至床榻,动作十分小心地将她安放在床榻上。 百里安目光古怪。 魔界都说这五河苏息是一只不牵绳子就胡乱咬人的疯狗,可眼下看来,怎么倒是更像一只嗲着毛不知所措的可怜弃犬。 百里安整理好了衣衫,正欲将这间屋子单独留给这两人,谁知叶帘却忽然出声将他叫住:“公子可是名唤司尘?” 百里安目光诧异地看着她:“叶姑娘认识在下?” 叶帘朝他歉意一笑,道:“半年前,离合宗山城酒事,我替我家少主跟公子说一声对不住。” 《长夜行》正文 第568章 莲火浮屠 百里安怔住,有点反应不及:“山城酒事,你……” 叶帘道:“半年前,酒魔作乱,于西合城内分身化为魔酒三千,蛊惑当地张家从身魔道,暗中猎杀城内未出阁的女子,以少女之血酿酒养魄。 张家上下皆知晓此事,养魔为求饮酒长生,叶帘自认为我家少主灭杀张家上下并无过错,那属是张家自食恶果,但终究因为此事牵连到了公子。” 百里安失笑道:“叶姑娘放心,仙陵城内我与苏靖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其中误会已经解开,算不得什么大事。” 叶帘愕然怔住:“少主最珍爱的面具毁了,她再次见你竟未继续向你发难?” 从不离身佩戴两百余年的面具碎成那样,当日在张家后院中,她瞧着少主那副模样都觉吓人,如今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瞧着叶帘那匪夷所思的神情,百里安觉得她未免真是小题大做了些。 怎么在她们心中,自己的少主便是这般不通情达理的吗? “叶姑娘说笑了,兔子面具虽说珍贵,但终究不过死物罢了,苏靖姑娘人很好,未同我计较这些。” 百里安看了一眼在边上安静沉默许久的苏息,提点说道:“魔君并非泛泛之辈,叶姑娘诈死瞒不了她太久,养好伤,就尽快想办法送她离开魔界吧?” 苏息冷笑连连:“我何时说过要放过她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随你。” 并未与二人有太多的寒暄,说完便推门匆匆离去。 苏息眼眸深沉地目送百里安的背影消失,他目光微动,发现叶帘不知何时正盯着他看。 背脊微僵,他声音冷硬:“看着我做什么?” “我以为……”叶帘欲言又止,神情带着些许茫然的疑惑。 苏息瞬间会意,讥讽冷笑道:“你以为,他在这里看到了我,我会出手杀了他。” 叶帘瞬间没了言语,低头轻抚伤口,平日里生得一场清净明亮的眸子似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霾,仿佛藏着许多心事。 她藏着的心事从来不同他说,因为她的心事只会同迦臣诉说,而他也永远无法猜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息面色冷淡,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愈发烦闷,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场战斗下来,他气血烧得旺盛,如今一点点地冷却了下来,超负荷动用魔河之力的后遗症也隐隐侵蚀着身体。 他折身正欲去倒杯茶水定定神,半掩的屋门顷然大开,长风灌入,厚实的木门被剑气撕过,瞬间四分五裂,散开的木屑如无数细小的飞剑,朝着苏息面门激射而来。 苏息目光骤然一冷,手中端得平稳的茶水在杯中飞快聚拢,向内部压缩挤压,水乃无形之物,却在他玄妙的气机掌控之下不断挤压变小。 整整满杯茶水,最后在杯中凝聚出一枚极细极长的薄冰来,冰体成清茶的碧绿之色,匕首长短。 随着他手指轻弹,冰凝成的细刃带着可怕的气势如离弦之箭射出,那些细密灵力的木屑为那薄冰细刃穿风而过,瞬间碎成千万细碎的絮尘,轻洒落下。 薄冰去势未停,在半空之中继而飞快分化出无数薄利的碎华冰锋,零零洒洒的碎片薄冰的画面极为好看,将四周的光辉都折射切碎。 碎裂的天光之中,一柄湛然古朴的剑在苑道的微风中闪烁着淡若的光,白皙似玉的一只手驾驭着这柄杀伐之刃与分化的万千碎冰在空中相会。 碎屑四溅,满屋帷幔如花叶翻卷,火莲在剑光中轻舞。 冰与火在两股气韵之下,如流沙而逝。 简单的一击交手,苏息已经完全掌控了解这位不速之客的境界修为。 那柄杀伐之兵的确非同寻常,其主对兵道剑意的掌控也可谓是让人叹为观止,即便是他也不由心生折服之意。 剑是古剑,可执剑者却是新人,在他面前过分年轻。 虽说对方天赋过于优秀,但终究只是一名‘晚辈’罢了。 苏息冷笑一声,眼中杀意大涨,左手合拳,拳意走势而急,黑色的电纹走笔游龙般从拳头蔓延道整条手臂。 臂间衣袖寸寸炸裂成灰,露出一只覆满漆黑雷电的古老魔纹,没一笔都蕴含着恐怖的天地之威。 雷气满霄汉,一拳轰出,磅礴的力量漫散开三千游龙黑蟒般的雷光,密不透风的雷光之中,映照出一角洁白的衣袂,与一双白水黑山的清冷眼眸。 斩情剑在这一拳之势下,灵力尽数崩散,古朴的剑身灵流溃乱,长剑悲鸣而颤。 执剑的那只手仿佛难承剑中力势,斩情剑脱手而出,在空中飞旋打转,最后钉入天花板之中。 苏息五指成张,三千雷蟒在他头顶上方汇聚成龙。 叶帘面色大变,急急出声:“不要杀她!” 覆盖着雷电魔纹的拳头堪堪悬停在苏靖面前,她肩头两边秀逸垂散着的黑发在她身后疯狂乱舞。 翻卷狂飞的垂帘帷幔在空中猎猎作响,她于乱风中站定,漆黑的眸子静如深潭,波澜不惊,洁白雪袖下一只纤细秀美的玉手掐决,足下阵光闪烁。 而苏息恰好,若是再进一步,必然落足于她事先设好的莲火剑阵之中。 见此,苏息不由慢慢挑起了眉梢,面容凝重沉肃起来。 脚下那方阵法看似毫不起眼,却是以浮屠为基,玄经为骨,业火为翼的剑舍之阵。 此阵术为太玄宗内阁天谕秘术,唯有习得浮屠诀的宗主苏观海熟晓此阵秘法。 太玄宗浮屠诀与苍梧宫的十藏姑射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齐名天曜,流芳百世。 其中以太玄宗的浮屠诀最为霸道难修,不同于十藏姑射术与太上道清剑诀的温和气性,这两道秘法幼年时便可勤勤修行养道。 浮屠诀对修行者的体脉、资质、修为以及神府的要求极为严苛,肉体凡胎无法承受浮屠诀的霸道真气。 若非渡劫之境便强行修炼此术,无异于玩火自焚,必是落得神府崩塌,筋脉寸断的下场。 虽说苏靖身为太玄宗的不二传人,但毕竟过于年轻,修为难成浮屠之重。 可是眼下,她却是真正地施展出了莲火剑阵,而且观其模样,竟是游刃有余。 苏息自认为若是他落入此阵之中,虽说杀他不得,却也要困他好些功夫,如此,倒也不难从他身边带走叶帘了。 此时苏靖眼中的杀意不比苏息弱上多少,她亦是听得叶帘一声急切呼喊,目光偏移之下,看见了床榻间浑身血迹斑斑的同宗女子,眼中杀意这才敛去几分。 她语气淡淡:“七经主无恙?” 叶帘此时顾不上身体间的虚弱,忙起身下床,心口伤口陡然撕裂,鲜血绽漫而出。 她四肢无力狼狈跌摔再地,惨白着唇色神情愧然:“叶帘违背宗规,未得宗主首肯独身前来魔界犯下大错,竟劳少主亲身而至,叶帘死不足惜!” 苏息听见身后动静,几乎是第一时间收拳而退,立刻赶到叶帘身前。 苏靖淡淡看了二人一眼,眼眸深处似是压着秋霜夜雨般的寒,她抬手招回斩情,声音格外冷淡:“七经主不必忙着自责,我并非是为你而入魔界。” 此时她做一身魔族女子的打扮,黑衣夜裙,额生魔角,面容也应幻术加持而有了极大的变化。 若非斩情剑与那莲火剑阵,即便是叶帘也难以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叶帘心思敏捷,听她这般言语,便是猜出她此行魔界,必是另有要事。 此刻她出现在此,无非是在君归宴上看见了她为苏息所杀,这才随身而至。 叶帘可死,但圣清经绝然不可落入魔界手中。 叶帘猜想,自己此番行径,怕是打乱了少主的一番周全计划,心中不由更是愧疚难当,她正待说话,却被苏靖冷冷打断。 “原是不知,七经主竟与魔界五河之主还有着这般深厚渊源,竟连苏观海都瞒了过去。”苏靖身体里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冷压,黑眸锁死叶帘。 叶帘并未多做解释,跪身在地,声音静楚,也未辩解:“叶帘自知罪无可恕,愿听少主处置。” 苏息终于忍无可忍,他不顾叶帘伤重,一把抓住她的肩头用力提起,眼睛里爬起来的血丝透着危险的疯狂与残暴,细看之下却是还能够捕捉到一抹苦涩惶然。 他声音嘶哑:“我知晓我身份不为你们人类所容!我是害人的魔,你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认过我,如何我就与你渊源深厚了,并非是事实的事,为何又要承认?!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恶心透了你们正道仙人的这副做派。” 这个人,分明是来杀他的。 “我对你与他之间的事不感兴趣。”苏靖收剑归鞘,端的是一副冷情无心的模样。 她来魔界也好,与魔族渊源匪浅也罢,这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 如今见叶帘还活着,自也不会再去考虑圣清经是否为魔界所得。 “我不管七经主来此界目的为何,既然还活着,那守好圣清经便是你身为太玄七经的职责与天命,要怎么做,无需我多做提点。你,自己好自为之。” 每个人都应为自己的私心而承担责任,叶帘私入魔界有自己的原因,她不会过多干涉。 亦如她自己此刻,身陷魔都,也只是因为自己心存那一点执念私心,她不会觉得自己身为太玄少主而比叶帘要特殊高贵多少。 如今叶帘有着苏息这一层掩饰关系,自然比她眼下处境更为安全,而她也从未想过要借叶帘与苏息的这一层关系来助自己脱身困境。 撤下身前莲火剑阵,苏靖转身准备离开。 被苏息钳制在手的叶帘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她忽然出声叫住苏靖:“少主,方才我见到了仙陵城的新城主,也就是温师妹口中的那位好友司尘,我不知为何他也会出现在魔界之中,但温师妹对那少年颇为重视,少主如遇这少年,他若是落难,还望少主能够顺手一救。” 苏靖离开的动作一下停滞在了那里。 她好看的墨色双瞳缓缓大睁,就像是猝不及防地重了一箭,击碎了她清冷无心的伪装,眼神一瞬茫然空阔成了万里无际的模样。 纷繁复杂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了一起,她转身,看着叶帘,艰涩不畅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方才说,见着了谁?” 叶帘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靖,她怔怔道:“仙陵城新城主,温师妹挚友司尘。” 当她说完这句话,门前,早已无了苏靖的身影。 …… …… 君归宴,岁月台。 三千长阶,冥火幽燃。 女魔君转玩着手中的玄盒,似笑非笑道:“自君归宴设立以来,从未有过下位河主越阶位挑战蜀辞之先河,今日朕倒是有幸能够长眼了,只是听闻前些日子,四河主为蛟龙大妖所伤,朕也亲眼瞧见四河主背上伤势属实不轻,如此还敢出手战令投于盒内。” 事已至此,宁非烟苦笑道:“陛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臣下了。” 不得不承认,比起猫戏老鼠这种手段,宁非烟觉得魔君陛下可真谓是魔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女魔君目光一转,幽幽深瞳凝望着下方席位上的宁非烟:“前几日朕闭关于玄庭洞府,听说冥殿内抓住了一位偷盗奉品的刺客,这名胆大包天的刺客竟是出自于四河主的朝暮殿。 嗯……盗取君物乃是死罪,四河主今日这般作为莫不是想为那小魔刺客求一条生路?” 本来还震撼不解宁非烟找死行为的众魔一下子得到了明悟恍然。 朝暮殿杀手红妆,与宁非烟为同姓本族姐妹,她常年与四河主如影随形,忠诚于她数千年。 如今她遭逢罪难,宁非烟情急之下,会一时冲动挑战一河蜀辞必是因为情深难舍。 只可惜,那可是一河蜀辞啊。 与初代魔君同寿天地而不死的怪物。 即便是葬心都未能有把握在她手中一战而不亡,宁非烟今日之举与飞蛾扑火又有何异? 宁非烟也自知今日死劫难破,她不得不佩服魔君陛下的手段高明。 即便是杀人取命也是杀得名正言顺。 纵然她今日血溅在此,也无人会觉得是魔君杀戮成性,只会觉得是她宁非烟自命天高,蜉蝣撼树最终死与树下,属实可怜可悲。 《长夜行》正文 第569章 敢请赐教 宁非烟看着岁月台上,居高临下俯瞰一切掌权魔界的女帝魔君。 冕帘之下细长的双眸犹如子夜妖狐注视爪下猎物一般,她嘴角挂着冰冷讥嘲的笑意,起身从岁月台长阶上缓缓走了下来。 宴上群魔除了一河蜀辞以外,皆纷纷跪倒在地,俯首礼拜,纵然是弥路也不例外。 宁非烟也欲随行跪下,女魔君开口道:“四河主不必多礼,站着说话便好,毕竟……” 女魔君面上露出一个残忍而美丽的微笑,抬手抚弄她耳下的吊坠宝珠:“若是四河主今日运气不好,日后可就没有站着与朕说话的机会了。” 宁非烟真切感受到了女魔君那毒蛇吐信般的姿态,杀机快要漫出眼眶。 她指尖蓦然收紧,面色神情如常,天光照在她苍白的脸,轻狐裘斗篷下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湿透,背脊都是僵麻的。 纵然此时此刻被逼近绝境,宁非烟也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很担心自己会难以抑制地从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恨意来。 眼前这个女人如同高高在上的天,而她终究只是她脚下的一只蝼蚁,一生都在仰望这天的风云变幻,呼风引雷,她若要她生,她必是求死不能,她若要她亡,便只能静等屠刀就颈。 她做出一切努力,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却依然在被命运掌控一切。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虽然此刻她的处境已成死局,生命不能自已,但天生骨子里不认命的倔强让她死咬牙根将涌上来的那抹哀恐惶悸和着口中的腥意一同吞入腹中。 她抿了抿苍白干涩的唇,眼睫垂帘道:“陛下,臣自知自己无力与蜀辞大人一战,如今伤体沉疴,只想静静看完这场君归宴礼,并无任何逾越之心。” 女魔君眉梢轻挑,似是十分意外到了这般程度,她竟然还有垂死挣扎的心情。 究竟是她太看不清形势,还是骨子太过于倔强。 “哦?这么说,四河主是觉得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于你了?” 宁非烟眼皮低垂:“许是臣那只猫儿贪玩,叼了战令不甚落入蜀辞大人的盒中。” 一旁早是心急如焚的弥路连忙出声道:“本少君早就瞧那只该死的畜生性子野得很,非烟伤势未愈,怎会自寻死路挑战首河?这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不如这张战令就此作废好了。” 女魔君目光低瞥,眸色冷得很:“兄长此言,是觉得我魔界千万年来的君归之宴,可以随随便便的因为一场误会而作废规矩?” 弥路恼怒道:“如何就随随便便!那是魔界少妃,本少君将来要娶的女人,那是你的嫂嫂,如今你要将她往死路上逼,又是作何意欲?!” 面对盛怒的少君弥路,一直沉默不语的蜀辞终于表态了。 “界有秩序,君有法度,规矩便是规矩,若是人人都能随便打破规矩,这君归宴岂非不过一场儿戏?” 蜀辞麻木冷漠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弥路:“还望少君谨言。” 弥路就坐在蜀辞身侧不远处的坐席之上,听了这话,他怒得直取酒壶奋力砸在蜀辞的脚下,四分五裂的碎瓷浸润着清香的美酒,弥路胸膛愤怒起伏:“你这是在教我规矩?!” 若非他一手扶她上位,近千年来,魔君封印于青铜门之下,魔界上下至高的权柄又岂会落在她的手中。 若是没有他弥路救助帮衬,纵然她有着与天地同寿的不死之躯,因那天生的诅咒之体,此刻都不知被封印在何方受苦受难。 如今他所看中的女人遭逢劫难,她只需一句话便可化解危机,今日却偏偏要故意与他作对。 扔完酒壶,弥路怒然起身,不再跪拜。 由于背脊间那横贯的伤势未愈,他起身站起的姿态多少显得有些畸形可笑。 他朝着宁非烟大步走去,欲去牵她的手:“非烟你与本少君之间的婚约乃是父君钦定,今日有本少君在此护你,我倒要看看谁敢伤你!” 对于弥路那只朝她伸抵过来的手,宁非烟目光压低,她知晓若是今日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今日此局必然能破。 可是,她不喜欢若是。 这并不是一只拉她出地狱的手。 她一贯的优雅,从容不失礼貌地避开了那只手,小退半步,敛容低声道:“多谢殿下好意,只不过战令落盒是事实,君归宴也绝不可因臣下一人而形同儿戏。” 比起被救,她更喜欢自救。 因为在宁非烟的世界之中,不存在什么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便可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好意援手。 通常在这些援手之下,是更令人厌恶的、虎视眈眈的一双眼睛,如看食物一般。 弥路救她,只不过是不想看到自己心悦的一盘美食被人就此毁去罢了。 如今她不过是孤身一人面临绝境,没什么可怕的,可若是她一旦握住弥路那只手,那无异于是她将自己推入了更深的、令人厌恶的罗网之中。 她可以忍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轻易地将她的生命践踏在尘埃里,但她绝不允许自己折了自己的骄傲。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解除老魔君定下的那场婚约,如今又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原点中去。 宁非烟可以什么都失去,但她绝不会为了这样一只手而孱弱自弃,软骨魅颜地依附而活。 她宁可孤独地走上那条百转千万劫难的道路,即便在那条道路上的业火焚烧成灰烬,她也会在余烬之中一直走下去。 弥路从未想过在这种境地下,他还能够一手抓空了去。 枯瘦的手掌僵在半空之中,少君难免神情阴鸷,觉得宁非烟简直是不识好歹了些。 蜀辞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她呵然冷笑了一声:“我方才规劝殿下谨言不听,这慎行二字想必也不用我来多说提点了吧?” 宁非烟笑了笑,道:“何须如此麻烦,既然这战令已下,非烟认战便是。” 女魔君与蜀辞齐齐看向她。 宁非烟看向蜀辞,无不认真的行了一礼,又道:“非烟自认为修为境界远不如蜀辞大人,此行一战,非烟认输。” “认输?”女魔君目光微动,唇泛冷笑。 她倒是心思玲珑,竟会这般进退取舍。 认输的确是个简单又粗暴的解决方式,只是这样一来,方才弥路的那番愤怒相护之举,未免就显得有些可笑人小丑一般了。 果然,弥路面色隐隐发青。 君归宴河主之间的战斗的确可以认输,但正如蜀辞而言,这百年一度的盛典,又怎会是一场儿戏。 若非经过深思熟虑,不可投放战令。 认输虽然得以认可,但认输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魔界奉武为尊,最为蔑视不战而降着。 上至魔河,下至魔兵,但凡请战而降着,皆会夺去身在魔界中的一切权利、地位、已经名字,从而被流放至废土之都。 未得魔君首肯,永世不得归回。 弥路面色隐隐有些扭曲,父君在位之时,为他亲选少妃,当年与他定下婚约者,乃是身为魔界四河的宁非烟。 他承认她十分喜欢宁非烟,而叫他更喜欢的是宁非烟恰恰还是这魔界尊贵的四河河主,她的身份、修为、心智以及模样都当以配得上成为他的少妃。 可今日她一声认输之言,那无疑是剥去了她那一身高贵强大的外衣,独剩那魅魔的身份,再若被放逐至魔土之都,弥路万分求娶的心思也仅剩了一分。 废土之都已经出了一个站在他头顶上的妹妹魔君,弥路对弃魔二字可谓是憎恶到了心底。 能够配得上他的是身为魔界四河之主的宁非烟,而非是被夺了名字流放之魔。 前一刻还厉声不惧与魔君对抗,试图从她手中抢人的弥路,此刻便是带着含恨的目光,拖着那副畸形的身子,一脸阴鸷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间。 女魔君却是十分欣赏宁非烟如此果断的抉择,可这依然改变不了她讨厌宁非烟的这个事实。 宁非烟身上有着太多的影子与她过于相似,这一点真是叫人恶心得想吐。 “四河主当真要认输?”女魔君咬着一抹淡淡的嘲弄口音,幽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很显然,宁非烟断臂自救的行为已经将她惹怒了。 宁非烟正欲答话,蜀辞却是打断说道:“四河主可要想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 宁非烟目光一动,看向她:“蜀辞大人此话何意?” 此刻魔君站着,蜀辞依旧没有要起身或是跪下的意思。 她端正地坐在席面间,手中转玩着一个空杯子。 “当年老魔君给四河主定下这场婚事,不仅仅求的是一场婚约,想必四河主心中也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为殿下祭献元红,以身为炉,以灵为鼎,护殿下不为邪兽所侵。 老魔君怜惜你这一身修为得来不易,便赐下这一场婚约,许你少妃之位,纵失修为,也是尊荣无限的。” “可若是四河主自弃不战,此番婚事倒也可以就此作罢,但同时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蜀辞目光一抬,那双麻木不仁的眼眸仍旧空空无也,冷漠非常:“身为弃魔的你,是不是就可以得弥路殿下任意轻辱,便是你今日走出魔都,我也可以将你活捉回来,供殿下采补行乐,这样,以身侍奉少君殿下的而非四河宁非烟了。” 她将手中的杯盏轻轻一推,侧目看着弥路,平静道:“如此一来,殿下对待她可是要与您殿中女奴一视同仁才是。” 弥路面上的闷烦之气顿时席卷而空,容光焕发无比惊喜地看着蜀辞,心道她竟深思熟虑到了这番境界。 果然,他亲手扶持上位的河主是心系于他的。 这些年,他苦求宁非烟而久久不得,莫说采补得她那一身修为来弥补反噬伤痛了,分明是自己的未婚之妻,可她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让碰。 今日能够借此机会,敲碎她一身骄傲的骨头,让她跪在他的脚下祈求恩免,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悦的了。 如此以来,场间众魔看向宁非烟的目光难免就带有一些暧昧嘲笑的恶性了。 宁非烟陷入良久的沉默,不知是身体里穿骨过筋的魔针压抑不住了还是因为其他,此刻她身子隐隐发寒,苍白薄冷的唇慢慢抿成一道笔直的线条。 此刻,她清楚的知道,蜀辞这是将她在往死路上逼。 她没有退路,更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既然深处于罪恶的深渊地狱,便早该清楚,与恶魔为伴的也仅仅只能是恶魔罢了。 恶魔,是趁着同类虚弱栖息之时,冷漠毫不留情地张开爪牙,将你一口吞下的残忍存在。 留给她的,从来都只有死亡与被玩弄至死亡这两个选项罢了。 弱小便该要挨打。 天地间的风雨早已停歇,岁月台上还依稀留有着斑驳的雨水痕迹。 宁非烟紧抿的唇慢慢松开,在少君弥路淫·邪火热的目光下,她衽衣行礼,看着蜀辞平静且认真道:“北渊之森,宁非烟,敢请蜀辞大人赐教。” 女魔君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目光。 蜀辞将指尖贴于青灰色的唇下,轻舔指腹间沾染的酒意,她姿态懒散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目光轻蔑:“听说你朝暮殿里那个叫红妆的小魔如今被关押在了水牢之中,如此说来,今日你死在了叶子里,也是无人与你收尸了。” 宁非烟道:“我会努力活下来。” 蜀辞看着她:“你辜负了殿下的心意,这是你应得的惩罚,但若你今日答应与殿下完婚,我不杀你。” 宁非烟在此沉默许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还请大人努力杀死我,莫要留情。” 蜀辞失望摇首。 魔君转身回座。 一切皆已成定局。 宁非烟眯起眼睛,看着那道身影在云台之上越行越高的背影。 虽说她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非是自弃之举,可眼下终于被逼至绝路,退无可退的时候,心中难免总是会生出一些自弃的情绪来。 可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那个女人,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残虐的快感。 如今她就要死了,瞧她还能再去求谁这般毫无底线地去救护她的红妆。 这样,也挺好。 收拾好自己的不甘与狼狈,宁非烟抬手摸了摸耳边的珠坠子,笑了笑,放眼看向祭台,准备为自己寻一片生得好看的叶子,好叫它作为自己最后的埋骨之地。 可是未能等她将那千叶万花的风景挑选清楚,皑皑魔群如云里,不知何方,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魔界六河,司尘,敢请蜀辞大人赐教。” 云阶之上,那一身玄衣冠冕的磨具陛下蓦然停下了脚步,她足下,万丈深长的地脉流火仿佛恐畏一般凝滞了下来。 《长夜行》正文 第570章 君臣之礼 待到她转身之际,玉珠碎撞里,魔君漆黑如墨的眼瞳竟是酿出一片血色来。 魔群之中,手中提着一个青玉葫芦酒的年轻魔女露出诧异目光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地捂紧荷包里的震动不止的小棺。 天风浩荡,跪在地上的鸦鸦魔众开外,一名少年提剑撑伞独行而来。 他自称是魔界六河,做一身魔族打扮,周身血羽缭绕凌舞,鲜红的魔气随着他步行之间衣袂的飘荡漫漫成浑然天成的气韵之相。 可是此刻,他与跪拜在地上的那些魔族,气质截然不同,走在芸芸魔将之间,独身自立的模样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这是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撞进了宁非烟的视线中。 方才那句话,她仿佛听懂了,又仿佛一个字也未能听懂。 她目光深幽地看着百里安分开人群,走至这一方世界中,落足于被天雨摧残而落的花瓣上。 琉璃色的伞缘隐约又水泽的光芒滚动,晶莹闪烁着,折射出一抹雨过天晴的淡淡暖色光晕。 雨收云远,恰时情韵的盛好风光,此刻倒是从那一角薄透的伞缘里瞧出几分真意来。 风起振衣,百里安额前柔软乌黑的碎发逆颊飘飞,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微抬的眼眸静水深流,目光清透,没有什么复杂特殊的情绪。 他停在岁月台下,青树的叶影摇风而动,簌簌地落拓在他手中的伞面上,宁非烟目光落注于他身上,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换下了那一身仙陵城的服饰衣裳。 深紫色的华服,衣领内袖上绣着暗色的流云纹,乌黑的长发只用了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束起。 这一身装束宁非烟从未见他穿过,但觉得分外熟悉。 然而还未容她细想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撑伞的少年随手将手中沉黑的古剑插在地面间,从袖中摸出一块铁牌,交到宁非烟的面前: “昨夜与宁河主切磋棋艺,不知不觉夜深昏暗,一时难辨,错拿了此物,如此珍贵之物,还望宁河主小心收好才是,若是叫有心之人取了去,可是不好。” 他手中铁牌,赫然正是她的身份战令牌。 宁非烟思绪万千,表面平静地点点头,接过铁牌收好,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她原先却有怀疑是百里安盗取她的令牌,与魔君联手设计害她。 方才在偏殿之中,他说不是他所为,她觉得他在说谎。 如今,他将自己的战令带到自己的面前,说是他失手错拿了这令牌,宁非烟觉得他又是在说谎。 “是你?!”弥路满脸杀机地看着百里安,腾然起身。 青铜门一战,他害的他双翼俱毁,脊骨尽断,这份大仇他弥路还尚未找他相报,如今竟是胆大包天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河蜀辞并不识得眼前这名少年,听他自称魔界六河,又见他周身血羽环绕,便知他身份并未作假。 只是血羽河流失人间数千年,为何今夕忽然认主回归,她偏首看着面色怨毒的弥路:“殿下认识他?” 弥路恨恨道:“青铜门内,他害我不浅,其罪当诛!” 百里安不慌不忙地将手掌压在天策钧山剑柄上端,平静道:“当时情势所迫,为救魔君陛下,不得已为之,还望弥路殿下谅怀。” 与葬心同入过青铜门的宁非烟面带诧异,故作不解道:“殿下去青铜门做什么?” 弥路面色一窒,他入青铜门与葬心一道阻止魔君复活乃是秘密行事,虽说他血统尊贵,但终究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名少君,弑君之名,他担待不起。 若此刻他执意借此机会发难于他,无异于给了魔君惩治打杀他的理由。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莫过如是。 多言多错,弥路满心不甘地咬了咬牙,沉默闭口不言。 然而,百里安这张生面容的忽然来至,让君归宴上的无数魔族不解得很。 “这少年自称是魔界六河?何时出的新魔主,如此大事,为何从未见过陛下拟旨授名?” “他体内的气息是魔河不假,不过他方才说什么?是他要挑战蜀辞大人不是非烟大人?那方才为何非烟大人要认战?”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莫说这些魔兵魔将们思绪乱成一团,就连宁非烟脑子也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她极力维持着平静的外表,可心中却有着太多的疑惑。 魔君那副信誓旦旦逼她入绝境死路的模样绝不似作假,很显然那第一枚盒子中所放着的战令就是属于她的那一枚,可是为何此刻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聪明如宁非烟,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却又觉得荒诞可笑至极。 这里是魔界,十面埋伏着的尽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人性尚且本恶,更遑论在这黑暗之地汲取罪恶而生的魔,她从未奢求过在这一片魔间地狱里有谁能够向她伸来援助之手。 可是,袖中那枚冰冷的令牌却无比令人心安地躺在那里,而非是在那吃人的盒子之中。 那么,此刻盒子中的令牌,又是谁的? 她不由抬首望向岁月台。 原本立在长阶之上的魔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案前,黑色的玄铁盒子扔弃在了她的脚边,很快被烈火卷噬。 一枚漆黑的令牌正被她端在手中,瞧那令牌之上,正反两面皆刻着古篆‘陆’字。 落入一盒中的战令,果真是属于六河的那一枚。 烈烈的火光映着她深幽的瞳仁,其中满是如被打碎的幽光残骸。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百里安。 不知是不是宁非烟的错觉,此刻魔君陛下的神态模样与往日并无两样,可眼底却隐隐多出了一丝极为可怕的危险侵略之意。 纵然那种危险的感觉并非是针对她而来,但就这么远远看着,都能够感到一种彻骨寒心令人无比恐惧的气息。 即便是蜀辞也仿似很不舒服地蹙了蹙眉,神情带着一丝微妙的古怪之意看着百里安。 这少年是何来头,竟然能够将那位魔君陛下触怒到这种程度。 遥隔三千长阶,魔君周身的压人之势越发明显,可她面上却是莞尔一笑,极淡的笑意却是莫名生冷。 “今日,你可是以魔界六河的身份挑战蜀辞?” 百里安视线顺着长阶烈火遥遥看去,认真回答道:“是。” 她手中的那枚令牌骤然扭曲化为一滩烧的炽红的铁水,沿着她的手掌与指缝缓缓滴落而出,魔君唇角的笑意愈发盛然:“你可知入我魔门,终生魔门,即便来日身死腐朽,也是不得人间后土所葬的。”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一下,宁非烟将这一幕瞧得真切,但很快,他神情恢复平静:“是。” 闻言,魔君这会竟是直接笑出了声来,仿佛生平第一次遇见了这般有趣的事情。 她唇边扬起的弧度更深,可面上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一挑眼尾,散漫的语音中隐隐含着切齿之意。 “你自许六河,我为魔君。如此,你是臣,我是君,君归之宴,当受满朝跪拜之礼。” 她远远注目着台下的身影,隔着重重火光,经年仿似在一个身躯之中看到了两世的灵魂,眉梢染着几分苦毒之色,冷冷的声音从她薄唇中吐出,料峭凌冽:“你,可跪我?!” 宁非烟心口默然发紧,她是知晓那夜情乱之时他口中含混的一语‘逆徒阿娆’,在众魔眼中,他仅是六河。 可她却知晓,此刻魔君此意之中包含着怎样的重大意义。 她偏头一看,果见百里安深深蹙起眉头,但很快,他眉梢舒展开来,恢复平静,撑伞持剑,背脊笔直如竹,端端正正地跪下:“拜见魔君陛下。” 女魔君如墨点落的眼眸深不见底,面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莫名渗人:“你就这么急着找死?” 百里安目光沉静,没有波澜,却十分坚定:“尚未起战,生死胜负未可知。” 巴不得百里安早些死在蜀辞手中的弥路即刻开口冷笑道:“战令既已落盒,此战本少君瞧着也可以开始了。” 他阴恻恻一笑,看着蜀辞大有深意道:“这位可毕竟是救助我们魔君陛下的大功臣,蜀辞大人可要手下留情些啊。” 虽然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等隐情,但眼下这般情况实在是太中他的下怀了。 宁非烟无需挑战蜀辞,那么自然也就没有理由被流放至那废土之都。 蜀辞并未理会弥路,只是淡淡看了百里安一眼,扔下一句:“我在叶中等你。” 而后便御光干脆果决地进入那片小世界之中。 百里安持剑起身,随行也进入同一枚青叶之中。 此刻时辰正值正午,在几声隆隆震耳的雷音里,天穹之上的一轮大日轮廓被一缕月光劈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猩红的血月自远方天际的地平线徐徐上升。 在魔君逐渐阴沉冷去的目光下,千山万里,整个魔界都笼罩上了一层不详的绯红之色。 一道身影自远方急急赶来,面色不大好看的赤部魔女瞧见了那一抹动静,忙悄然落子瞬移至那身影后方,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那人拽进了隐秘的黑暗阴影之中。 苏靖回眸冷冷地看着身穿赤部服饰的魔女。 那魔女正是与她同入魔界的苍梧宫大小姐,尹白霜。 她随手结印压住了荷包中小棺狂暴的震动,因那绯月的气息影响,凡是魔土之上的任何妖魔鬼怪,皆会变得一场凶戾狂暴。 此棺是中幽至宝,尚且能够保住小寿一丝清明不灭。 可若是开棺放出,难保不会再出现两百年前那样的情况。 “你发什么疯,到处乱跑!方才我看见那尸魔小子了,他竟是为魔界六河认主了。” 尹白霜凝眉肃容,对上苏靖那双冰冷的眼睛:“你错过了一场好戏,那小子自寻死路,向那蜀辞发起了战令,如今已经身入青叶世界之中。” 苏靖面上原本尚存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殇消殆尽,唯有苍白的唇色间,缓缓溢出一缕惹眼的血色来。 青叶世界,内含界法三千。 每一片青叶世界各不相同,百里安所处的是一片静寂无声的大雪之夜。 地上积雪深没脚踝,耳边有大风吹雪的呼啸之音。 他看着赤足飘然立于雪地之上的年幼少女,破败及膝的裙子在风中飞舞,在深色的夜色里,少女的目光空洞无神,正虚虚地凝视着他。 她脑袋忽然一歪,青灰色的唇缓缓开启:“我能不能将你的这种行为理解为……你打算保全宁非烟的性命?” 百里安摇了摇头,看着她:“我只是想同你打上一架。” “说谎。”平地起风,卷起漫漫碎雪。 蜀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虽不具备人类的七情六欲,可是我的能力却能够感知到别人的情绪,你在说谎,骗不了我。” 百里安一怔,随即笑道:“这重要吗?” 蜀辞歪着的脑袋慢慢扭正了过来:“的确,这并不重要,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将战令换成了六河的战令。” 百里安学着她方才的动作,歪了歪头,用一种刻板的眼神看着她:“我觉得,这也并非是一件值得蜀辞大人你格外注意的事情。” 蜀辞眉头一下子挑了起来,她极不喜欢别人学她的习惯动作,她觉得这样有被冒犯到,所以很是生气。 她决定杀死眼前这名不知死活的少年。 风雪骤狂。 蜀辞眼神亦是被这场寒人的风雪吹得冷漠至极,她探出一臂,掌心朝向大地,纤细柔软的手掌之中,有掌纹被寸寸点亮,好似亘古死墓之中长眠被唤醒的妖魔睁开了双眼。 五指成钩,被连绵积雪所覆的大地顿时翻滚如浪! 一根宛若深海巨鲸般的脊骨如弓身而起的蛟龙破开雪面,大地开裂千里,大雪如瀑,纷纷滚涌落入裂开的深渊裂缝之中。 蜀辞抬起小手,握住脊骨一端,不见如何发力动作,那巨大如龙的脊骨骨身发出可怕的震动频率。 骨骼之间发出咔咔的摩擦之声,眨眼间甩出一个气势雄浑的弧度,重而狠戾地砸向那名少年。 未等那裂缝蔓延至脚下,百里安高高跃起,秋水剑化成几道清越的剑光,承载住他的身体,带着他急急飞出。 那脊骨巨大,去势却是快若惊雷,秋水剑刚至脚下,百里安眼前的全部视线便被白骨所占据。 《长夜行》正文 第571章 少年与死剑 境外群魔,窃窃私语不断。 这是有史以来首河蜀辞在君归宴上的第一战。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够想到,六河之中,最弱竟会挑战魔河最强。 无人看好百里安能够在这一战中活下来,所以这片窃窃私语之中包含着嘲讽、窃喜、期待、贪婪的意味。 魔界六河失迹数千年于人间,始终未能认主归界。 如今这名少年带着六河回到魔界,挑战一河蜀辞,不必设想,他今日必亡与那小千世界之中。 如此归位无主的六河,自然会另寻新主。 知晓其中道理的魔族们如何不能够蠢蠢欲动,拭目以待。 宁非烟回到自己的席面间,对于耳边讨论之声充耳不闻,也未将神识探入叶中世界,去看那一场能够预判出结局的悬殊之战。 她低头出神看着掌中摩挲的战令,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蜀辞大人说,红妆入狱,世上再无人为你收尸,如今瞧来,宁河主这么大的本事,必是岁岁平安,长生久视,又怎会需要别人来为你收尸。” 久不出言的葬心缓缓出声,言语含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宁河主可真是天生专为男人而生的毒药,只是不知此战过后,宁河主可会为那少年收尸立冢,聊以安慰?” 宁非烟手指收紧令牌,她扬起那双似乎含着一抹云雾的眼眸,谁也难以臆测她的心事:“请恕妾身听不懂二河主在说些什么?” 葬心声音中的笑意还未褪去,继续说道:“不论正邪仙魔,这世上有太多的男儿愿意为宁河主低头,愿你为你而死的男儿有千万,天龙门少主如此,万道仙盟的盟主亦是如此,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男儿为你流干了眼泪,今日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可有为这名少年所打动,你可会为他的牺牲而落一次泪?” 宁非烟静静地看了他良久,浅颜轻笑,甚是云淡风轻:“未来之事谁又说得清楚,待到他死了,二河主不妨再来一探究竟妾身是否会哭好了。” 何等凉薄冷情的人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收起那枚令牌,好似刹那释怀。 葬心说得对极了,世上男儿皆图利,美色亦为利。 为美色甘愿赴死的男子太多。 天龙门少主在鬼山之中的至死方休,莫说换来她的一滴眼泪,甚至连半分心颤怜惜之意都不曾有。 又何来伤心一说。 她便是这样一个薄情的性子,坏的流油,从来都是她来玩弄别人人心,又怎会沦落到连自己的心都无法主宰? 当然,若哭泣落泪就能够简单达成目的,换来她想要的东西。 她倒是不介意逢场作戏一回,赠你两行惹人怜惜的清泪又何妨。 只可惜,她的眼泪太贵,岂止至今都未遇见自己看对眼的价值之物能够换来她那三两滴泪。 亦或者说,那些曾甘愿为她算计而死的男人,性命太过于廉价不值,换不来她的逢场作戏。 所以,何须心乱。 不过是与往常一样,只需心安理得地借用他人性命来为自己挡劫即可。 不过是她随手捡来的一个小玩意儿,如今再随手弃了,死了便死了。 所以,何须心乱? 宁非烟抚平袖间褶皱,随着动作仿佛将那抹复杂的心曲一同抚平了去。 她随着群魔一同成为台下看客,眉心神识探出,如那些冷眼旁观的一众魔族一样,观起了战斗。 葬心见此,不由微微蹙眉。 这个女人……内心强大得当真是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如若来日殿下当真娶了此女,还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弥路双翼脊骨废于青铜门之中,拥有者纯正魔王血脉的他与寻常魔族的身体构造截然不同。 双翼损,一损俱损,神识也远不如当初,观叶片刻后,他的识海便因为蜀辞那强大的气机而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 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魔族弃人为他奉来一盏灵茶。 弥路目光落在弃人脸上的那张面具上,忽然压低声音同他说道:“你觉得此战,那小子能够活着出来吗?” 很显然,弥路问了一句废话,但弃人侍奉他多年,早已将这位少君殿下的心思摸得透彻,他视线低压,沉声道:“殿下手中掌控的河主越多,来日对于殿下的夺位大计便越有利,弃人心中清楚知道该怎么办。” 弥路这才满意地低头饮茶。 六河出世,对于魔界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这六河之主是那名少年,对于弥路而言,可就不算是什么好事了。 幸是他活不过今日,打那六河之位主意的,可不仅仅是台下那些围观的魔族一众。 比起这血羽河落入其他魔族手中,弥路倒是更希望他身边的护道者来继承这第六河的位置。 弃人是自他出生起便一直护他成长,弥路对他的信任甚至可以说远在葬心之上。 弃人实力放眼魔界绝不算弱,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无缘于魔河之力。 如今若是能够赶在魔君动手之前,将这六河收入囊中,今日这场君归宴,那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只是得魔河认主,哪里是一件容易之事。 弃人若想强行融收魔河,需得提前施展燃魂之术为祭,方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魔河的本源力量汲取至体内中来。 燃魂之术施展的代价极大,不过弃人既已应承,自然是甘愿为他牺牲。 只是施展此术的时长不短,若是半炷香内,蜀辞就已经结束战斗,那便自然也就失了先机。 盼只盼这小子,能够争点气,在那青叶世界之中苟延残喘得久一点了。 …… …… 剑鸣越于雪地之间,雷动响于九天之上。 高高跃起的百里安重重的撞进了厚雪大地,在地面上拖曳出一道极长的痕迹。 秋水剑失去灵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清光,剑锋没雪,斜斜插进一颗天然磐石之中。 自地脉而生的巨大脊骨缓缓垂躺在少女的脚边,她鬓间发丝沾着花白的霜雪,很快又被大风吹敛。 她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眸子像是雪夜之下的冰珠,苍茫而静谧。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单膝跪在雪地里的少年,忍不住又歪了歪脑袋,似是好奇在方才那一击下,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透过重重雪幕,她看见少年依然明亮的双眸,她歪脑袋的坏习惯又生生扳正了回去。 赤足踏雪,未能在大雪之中留下丝毫脚印痕迹。 她拖着手中巨大的脊骨,娇小柔弱的身体如拖山岳一般在大雪中缓缓前行,画面极为庄广。 最后,蜀辞停下脚步目光定定落在百里安手中那柄泛着幽黑光泽的剑上:“这是……天策钧山剑?” 漠然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未免的神情变化。 百里安心中一动,她竟然也识得这把剑。 看清他手中那柄剑的轮廓,蜀辞的脚步竟是停了下来,她漠然空洞的面容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一种深重庄严的态度。 她静然静立在雪地之中,并未做出任何特殊的动作,可百里安却能够察觉到此刻来自蜀辞体内的朝拜之意。 传说中的不死之河,魔界的第一强者,竟然对一把无法附灵的剑心生朝拜。 对于此战,百里安并非毫无准备,他甚至知道今日这把天策钧山剑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帮助。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此剑竟然会造成如此特殊的效果。 风雪依稀,一片静默无言后,蜀辞终于再度开口:“我乃器兵灵长成生之魔,此剑不俗,承昆仑之重,当奉一敬,只可惜你的命不好,还未得此剑认主,不然,今日光是看在天策钧山剑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 六界有传闻,魔族蜀辞,出生不详,来历不详,过往成迷,唯一叫世人知晓的却是她所掌御的魔河能力乃是不死与魔兵。 魔界兵者,是以将活灵炼制为兵,抹去神识灵智,为河所控,力量为生前百倍。 可是却有极少部分人知晓,这魔兵二字,不是蜀辞魔河所控成器后的万千尸兵。 并非是不死与魔兵,而是她魔河蜀辞,是不死的魔兵。 她为兵,为器,为灵,亦为魔。 她乃界之重器。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之剑,蜀辞说得不错,他虽获得此剑,但至今尚未成为天策钧天真正的主人。 不过他认为,并非是他未能得到此剑的认可。 当日在仙陵城宝库之中,他择以此剑的时候便已观出,此剑古老沉重的特性,一开始他是并未打算选择此剑的。 原因无他,正如青玄女官所言,此剑无法附灵,剑中灵性已寂。 天策钧山是一把历史悠久的古剑,但正因为如此,它也亡于历史之中。 这是一把死剑。 死剑,又能如何认主。 当时的天策钧山,落于积灰一角,百里安原是打算选择与天策钧山剑坐落于同一方位的一把剑。 那把剑名为‘寒傲’,剑如其名,是一把锋不藏鞘,傲世无双的一把凌霜之剑,纵然经放多年,天生傲气也未能容许片缕尘埃锋藏。 岁月老去,寒傲仍似不灭少年一身轻狂的张扬意气。 那是百里安不曾拥有却也十分向往憧憬的意气,他被那把剑的风采所深深吸引,只是当他真正择剑之时,他仍旧选择了蒙尘死去的天策钧山。 尘如棺,剑如冢。 透过一把冰冷死寂的剑,他仿佛看到了冰冷死寂的自己。 许是因为同情,许是因为自顾自怜,百里安觉得,若是那一刻他也不要那把剑了,它真的很有可能就这样一直冷逝于岁月之中,永远的被人遗忘。 所以他擦去了剑上的尘垢,将它带上了战场。 这是一把生于昆仑,死于昆仑,承重昆仑的剑。 昆仑境墟,藏于天外之天,海外之海,山外之山的飘渺之地,故此,承其昆仑之重的天策钧山可以很重,亦可很轻。 百里安在最轻的时候拿起来剑,无需认主,他也可以斩出最重的锋势来。 蜀辞方才那句话已然表明了自己势杀之心,可她仍是感知到了来自那个少年身上的战意与决心。 她很意外,很惊喜,也很赞赏他的这份行为与心意。 然后,她看到少年举起了手中的剑,以他为圆心,周围十丈茫茫雪花蓦然席卷而升,如绽放出一朵气势恢宏的白色繁花。 一眨眼,百里安的身影消失不见。 恢宏的白色流雪暴风里,天策钧天剑快逾惊雷闪电,带着惊人的重势,如十万大山起昆仑,仿佛将天地都要随之被撑开。 蜀辞空洞苍茫的眼眸微微明亮起来,她手握地脉脊骨,扬起手臂,如龙白骨惊弹暴起,巨大的骨躯迎上那把死去的古剑。 她手中地之脉骨,所承重的不过是三千青叶世界里的一方小世界,但论重势如何能够与那巍巍昆仑撼比。 巨骨前段轰然作响,犹如夏日惊雷响,又似节节爆竹震炸,巨大的骨节一丈一丈地化为齑尘,被大风一吹,更添雪意寒浓。 骨长百丈,百丈之后是一只柔弱纤细的小手。 剑锋大破百丈深,那只沐浴在风雪骨尘中的小手随意轻抬,然后一指虚点,去势沉重如山岳的天策钧山便稳稳地悬停于空,不得再进一寸。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任何重与势,都不过是形同虚设。 天策钧山的确承了昆仑之重,但此剑却并非是真正的昆仑山。 昆仑神山,森罗万象,为重之一势,压得了十万大山,却是难镇她一根手指。 “也就这点本事了。”蜀辞语气轻蔑,尾指翘起,正点中一片斜斜而落的雪花之上。 那片雪花无声飞出,难寻踪迹,却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笔直锋利的气流。 几滴殷红的血珠纷洒而落,如错落的红梅点血。 百里安站在蜀辞身后十丈开外,衣摆吹扬间,可见右间小腿上洞穿出一道手指粗细的血洞。 伤口不大,血却难止,不断流淌。 长风四起,那片消失的雪花在此扬飞,红雪独舞,如一只白夜之下的振翼赤蝶。 蜀辞漠然收指,天策钧山在空中急飞成圆,如被意识操控般回到百里安的面前。 她此举轻视低蔑之意不可谓不重,她虽对天策钧山心存敬意,却丝毫不在意百里安重握此剑。 《长夜行》正文 第572章 残破 “真令人意外,他竟然未使用魔河之力便在蜀辞大人手中撑过一招而不死,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来历。” 境外世界的葬心面具下的眼睛微眯,魔意森然的眼光里变得有些惊疑。 天策钧山亡于十万年前的昆仑山,葬心并不属于那个时代,所以他不识此剑来历。 葬心不由看向岁月台上静坐无言的魔君陛下。 见她瞳仁幽幽,诡异可怕地识观青叶,目光瞬也不瞬,神情莫辨,倒也难知她是否认出此剑来历。 强打起精神的弥路认真观战,心情不由微松。 没想到这小子修为不行,倒是藏着一把好剑,看样子撑过半炷香的功夫倒是不难。 宁非烟神情依故,平静观战,收入袖中的战令不知何时又被她无聊摸出,在指间把玩轻转。 葬心目光从青叶上收回,蓦地看向宁非烟,他微微一笑,道:“宁河主这是紧张了?” 宁非烟指间轻转的令牌顿时停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把玩的动作。 她看着那片随风摇曳不知何时就会变红的青叶,笑了笑,道:“能不紧张吗?亲眼见证了蜀辞大人的强大,妾身当真是既紧张又庆幸,此刻站在那片世界的里人不是我。” 还好,不是她。 境内,百里安并未急着握剑战斗,他任由天策钧山沉浮于半空之中,面对蜀辞的强大自信,百里安只是报之一笑。 蜀辞侧身蹙眉,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古怪。 可还容不得她细想,这片天地之间,忽然间,多出了另外一道比风雪还寒的气息。 不知何时,天上落下的雪花更大了些,砸在人的身上,生疼无比。 可是大雪无声,纵然再大也轻若片羽,又怎会疼痛。 蜀辞抬起眉目,这才发现,天上大雪不知何时转为可怕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进雪堆里,广阔如银的大地,瞬间如灾虫洞食一般。 气机瞬间被锁死,蜀辞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一道如夜如冥的身影骤然从她身后跃起,此刻蜀辞的注意力尚且还停留在百里安的身上,无从反应,肩头便传来一阵剧痛。 蜀辞自打破封印出世以来,极少让这具身体为痛楚所侵。 忽如其来的疼痛不禁让她眼前一黑,有力的狼爪扑在她瘦弱的背脊上,将她生生扑压再地。 她重重地摔倒再地,獠牙利齿如含毒的锋刃,贯穿她的肩头,骨骼破碎摩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蜀辞趴在地上,嘴角隐约渗出血丝,她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任何痛苦之色,空洞的眼神也为茫然所占据。 她问:“这是什么?” 百里安深知冥狼的强大,即便是青铜门内世界的古老神族也对它多有忌惮。 但冥狼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百里安不知贸然将它召唤出来,这个世界是否会发生未知的改变。 故而,未到万非得已的时刻,百里安绝不会动召唤之心。 而蜀辞,便是这万不得已,令人绝望的存在。 只是这一切未免也发生地过于顺利了些,百里安未敢大意。 他握剑横于胸前,为她解惑说道:“青铜世界里的冥狼。” 蜀辞眼中的迷茫之意更深了,此刻冥狼的爪子如锋刀般探出,足足长有三寸之长,毫不留情地将她一只手臂贯穿,牢牢钉死与雪地之中。 冥狼生性凶残弑杀,对鲜血的气息尤为敏感,此刻它已经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如何甘愿能够停下,它那一双碧绿幽戾的眼睛珠子慢慢爬上一层血色。 它开始啃咬噬吃蜀辞肩头上的血肉。 画面极为血腥残酷,不多时,百里安就看到了蜀辞肩头血肉之躯下的森森白骨。 咀嚼进食的声音在大雪夜中缓慢响起,听起来压抑至极。 百里安已经下达指令,让冥狼住口,可显然尝了荤腥的恶鬼,又怎能甘心就此停下。 反而因为百里安的精神意念阻挠,让冥狼变得更为狂躁暴戾,下口也愈发凶狠,口中不断发出野兽低嚎的声音。 蜀辞纤细的手臂深深埋入雪地之中,她乌黑的大眼睛依旧没有什么神采,面上不见痛苦害怕的情绪。 若非她会说话,她会杀人,百里安几乎都要觉得她与这个世界里的大雪石头没有任何分别了。 她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人偶,被路边的野犬拾到,在荒凉冷寂的大雪之中啃咬斑驳,慢慢变得残破旧烂。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被啃下的血肉里露出白骨,倒下的首河蜀辞不再爬起,君归宴上的众魔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一排排倒吸冷气的声音齐齐响起,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惊呼声,质疑声。 弥路整个人都惊傻了,僵在那里扭头看向正在暗自施展秘术的弃人。 弃人目光闪烁,低声道:“殿下,一切尚未可知,不必心慌,蜀辞大人乃是不死之躯,怎会轻易命丧狼口,更何况……” 他沉稳有力的声音缓缓吐出:“由始至终,蜀辞大人都未动用真正的实力,楠笛未出,魔兵未现,而那少年,却是底牌用尽。” 弥路顿时释然。 宁非烟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冥狼…… 青铜世界大寒武纪的灾难之源,竟是被他带入到了现实世界中来,这小子,当真是处处给人留有‘惊喜’啊。 “青铜门,冥狼……”蜀辞半张脸颊被积雪所埋,一张生得精致的小脸比雪色还要苍白,她低声道:“如此说来,你救魔君陛下之事果真不假了?” 百里安道:“假与不假,这重要吗?” “应该很重要。”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想一想如何摆脱眼下困境为好。” 蜀辞眉梢一抬,看着百里安,似是在观察他究竟是在嘲讽于她还是单纯地不想就此取她性命。 看了半天,蜀辞觉得多半是后者。 如此看来,这少年虽身为冥狼之主,却也无法真正得心应手地参控此狼,让它完全听令于自己。 虽说冥狼的出现,让这少年变得有些难杀。 但对于蜀辞而言,也仅仅只是有些罢了。 多费一些功夫,那便……不难杀了。 《长夜行》正文 第573章 剑气三千万 风雪愈胜,窸窸窣窣,四周山上的层层的松枝,压着如厚绒般的积雪,沉沉下垂,偶尔追下三两片松软的雪块,无声的堆在雪地上。 境外群魔早已震惊无声。 白雪所覆的世界,蜀辞体内缓缓淌出的鲜血如慢慢晕染在洁白宣纸上的一团血墨,慢慢散开。 毛发灰白而不详的冥狼獠牙贪婪地死死咬住少女的身躯,如饿了许久的恶犬,左右摆动头颅,狠狠撕咬血肉。 呼啸的风雪之中,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骨碎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蜀辞的血肉似乎对望月而言,有着极大的吸引之力,以至于就连铭契都难以压制住属于天鬼的嗜血本性。 极其残忍的一幕,不论是身为旁观者的百里安,还是正在被进食的蜀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蜀辞半张两颊几乎埋进了白雪地里,她目光深深定定地看着冥狼将自己的身体撕咬开来,锋利的獠牙啃去一块又一块的血肉。 这个过程想必是极痛的,她抿着苍白的唇,那双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里更是难以捕捉到半分痛苦来。 可越是如此,蜀辞的这般模样才更显诡异,令人心中发寒。 她半边身子都被啃没了,瀑布般的长发铺路在红雪之中,一时间,风声如鬼泣般凄厉,在幽静的世界里不停响起。 冥狼的残忍嗜血,侧面地证明了蜀辞生命力的可怕强大,她体内流淌出来的鲜血淌动的速度比寻常之人要更为缓慢,却不会叫人觉得粘稠。 血液之中凝聚这一股分外清幽强大的气息。 雪乃死物,被鲜雪轻染,那片红雪便瞬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奇的生命一般。 新嫩的枝芽破雪而出,如棺,如冢。 红雪枝芽里,残骨覆凉,血迹残残。 岁月台下,看着一河蜀辞被撕扯啃咬,最终被那头灰狼彻底吃入腹中,群魔宛若齐齐陷入了良久的窒息一般安静。 弥路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身躯微颤,显然极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宁非烟蹙眉极深,目光昏幽。 进食完的冥狼独自坐在大雪地中,眼中的猩红魔光也因饕足而散尽,舔着爪子上残存的血迹,神情格外安逸。 立在暗处的尹白霜面色古怪,夷然道:“冥狼……他是如何办到的?” 弥路倏忽起身,额头上青筋暴露:“作弊!此子作弊!那是青铜世界的冥狼,并非是以他自身的手段战胜一河蜀辞,这场挑战胜败,本少君绝不认可!” 宁非烟道:“少君殿下此言不妥,吾道如海,界之三千,世有修行者,可御剑、御妖、御鬼、御灵、御兽,但凡手中所御之物若能甘愿任由驱使对阵,又与手中的杀伐之兵有何区别?” 弥路眼睛眯起:“你这是狡辩!” 宁非烟缓缓吐了一口气,面上不见了往日的笑意,神色淡静道:“殿下何必急心否认此战胜败,青叶尚未转红,这便意味着战斗尚未结束,蜀辞大人不死之名,殿下以为只是世人单纯的歌赞不成?” 弥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青叶当真是如宁非烟所言,半点红意未生,顿时心有所安。 一旁弃人藏于桌案之下的手掌握拳,有鲜血自指缝中缓缓溢出。 他不动声色道:“殿下无需心焦,那可是蜀辞大人,冥狼固然强大可怕,可这里是魔界,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未得青铜门世界的加护,翻不起什么风浪。” 弥路觉得此言甚为有理,自天地初开以来,历经几个世纪的混沌之战都未能让蜀辞真正死亡。 即便此刻冥狼不受法则秩序所影响,甚至招来真正的大寒武纪最多也只是将蜀辞冰封长眠,怎会永寂。 想通这一点,弥路紧绷的肌肉随之慢慢松弛下来,目光变得极为期待地看向那片小世界。 毕竟能近距离亲眼一观蜀辞的战斗,即便是在魔界之中也是极为难得一见的事。 虽说世人皆知蜀辞的能力是不死与魔兵,可即便是弥路、葬心等人,对于蜀辞的实力所窥,也不过是太仓稊米,冰山一角罢了。 百里安如何不知这青叶世界的规矩,但凡入界者,胜负未分,不得离叶而出。 既然他还身处于此境之中,那便意味着,此战尚未结束。 风雪依盛。 正低头舔爪的冥狼骤然发出一声暴怒凄厉的吼叫,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瞬间横越千里,远山雪崩,滚滚而下。 掺假着大雪的风异常猛烈,扬尘播雪,飞砂崩走,天空变得昏暗、灰黄、混沌了,宛若即将坍塌。 百里安沉默不语,面色隐隐发白,因为他发现他竟是无法将冥狼重新收入自己的影子之中。 “噗嗤!” 利刃切开肉体的声音响起。 冥狼背脊间忽然破开一柄气剑。 气剑无形,但喷流出的鲜红液体却是将剑的轮廓清晰绘出。 冥狼倒在风雪之中,气机如断水江河一般,锁在那具躯壳之中,它痛苦嘶嚎,发红的眼眶里散发着仇恨的目光,狼口上下两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开。 嘴巴大张的裂口直接被撕裂至脑后,它疼地在地上狂滚挣扎,却始终难以抵挡一道又一道的气剑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苍凉的穿过风雪,轻轻地搭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如果说你挑战吾辈的信心是来自这头小狼崽子,那真的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那只搭在他头上的凉手并未施以任何威压在上头,却依然沉重得如一座无法抗衡的山岳倾压于头顶。 本应葬身于狼腹的蜀辞宛若凭空出现一般,飘浮悬立在百里安的身后。 她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眸此刻好似褪色一般,色泽变成了极浅的银灰色,无法包含任何情绪,好似湖面上轻摇而过的风,空空荡荡,寂静到了一种空然的极致。 若是百里安此刻能够回头,便可对上一双平静而恐怖的眼睛,如俯瞰苍生般看着他。 已经被暮色完全笼罩着的天地凄惶。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冥狼此刻的惨状,内心却是极不平静的。 蜀辞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似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不解与震惊,蜀辞空寂的声音徐徐从后方再度传来。 也许是因为百里安手中的那把剑,她并未急着将他杀死。 “吾乃魔兵之刃,剑气三千万,每一道剑气皆可化为吾辈之分身。” 风过平原,雪起剑意。 随着蜀辞的话音徐徐响起,雪地、平原、长风、雪丘、大石、牧野、山巅之中走出无数个蜀辞的身影。 气长三千万,一寸风雪一寸寒。 在这整个小千世界之中,她无处不在,亦可不在无处。 百里安所面对的,岂止是蜀辞一人之身。 冥狼为祸青铜之乱,曾受神兵贯开双颚,永受剑锋切体之刑。 而蜀辞天生魔兵,恰恰正是这冥狼的命中克星,若是方才冥狼听百里安劝阻,不食蜀辞分躯,如何能够引刃入体,刑锋切骨断魂! 魔兵剑气,生生不息,她一人蜀辞,何止是千军万马,诸世金戈。 那是一种世人无法理解,超出世俗范畴的力量。 观战的弥路、葬心甚至是宁非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百里安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一幕,手中的天策钧山变得无比沉重。 搭在他头顶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并未离开,另一名蜀辞却踏着飘雪,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双宛若受到诅咒般的银灰眼眸细细凝望着他。 她那不健康的青灰色嘴唇弯起一个冷漠的弧度,她似嘲讽般肯定地说道:“你在害怕。” 百里安抬起眉目,迎上她的那双眼睛,如此绝境之下,他竟是老实回答道:“是,此刻,很害怕。” 蜀辞唇边的弧度依然冷漠,其中笑意却是扩散了几分,以至于那双空洞的银灰色眼眸此时看起来竟是生动不少。 “你是第一个敢直视我这双眼睛并且说害怕的人。” 万千蜀辞从风雪之中走了出来,百里安被围在中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蜀辞已经停止了对百里安的攻击。 可就单单只是被她这样眼观于视,百里安失去温度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 仿佛身体里的生机正从整个身体毛孔里向着这个世界逃逸离去。 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却能够让你见到真正的死亡。 这一刻,百里安也终于知晓,为何宁非烟在知晓自己令牌丢失的那一瞬,会露出那般失控的神情来了。 因为魔界蜀辞,真的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存在。 一个……能够让亲身经历过死亡的他,再度对死亡产生恐惧的怪物。 口中说着他很害怕的少年缓缓阖上眼眸,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瞳亦如万里无云般空阔寂广。 四目相对,百里安此刻空阔的双眸乍一看与蜀辞那双毫无神采的银灰色眼眸极为相似。 可相似并非相同。 他终于动了,抬手推开脑袋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向前迈出一步。 蜀辞清楚察觉到了百里安身上气息微妙的变化,她神情依然漠然。 对于他不知死活的主动逼近,她自是未退,抬手一掌推出,稚嫩苍白的小手,生生推出侵伐天地元气的恐怖气势。 百里安横剑格挡,死剑天策钧山在那掌力之中如一座千年不化的老山,巍峨不塌,不受丝毫影响侵蚀。 可身在剑后的百里安身体却难以承受这股力量的侵蚀,尽管他手腕、心脏、肩头三处地方开出数多鲜红似血的彼岸花,仍有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肌肤表层狂渗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衫。 一步踏出,一步瞬止。 天策钧山逆风重重迎上去,以重锋拍在蜀辞的那只手掌之上。 好似重石碾过蚊子一般,那只手掌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推进向前。 这种时候,百里安的尸魔体魄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早已在这一掌一下粉身碎骨。 他契机掌控得分毫不差,在骨骼崩断之前,借着蜀辞打过来的力道向后重跃而去,天策钧山重锋急转,连人带剑朝着身后重重撞去。 身后的漫天飞雪触及他的背后,瞬间被碾压成无数尘雾粒子。 但是在他身后,不仅仅只有风雪。 方才将手掌搭放在他脑袋上的蜀辞避无可避,锋转折后的天策钧山带着无与伦比的掌势重重没入她的腹部之中。 身后的少女面色骤然寒冷,然而还未等她出掌推开,紧随而来地,百里安的身体便已经撞上了她。 被剑锋贯体的蜀辞身体炸开,化作一团血污,凄凄厉厉的扬洒在大血地间。 在雪中盛放的彼岸花张开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将纷纷洒洒在半空中的血雾吞噬吸收大半,而后飞快凋零消散。 庞大的血气瞬间充斥在百里安的身体之中,腹部深藏的尸珠几乎快要被撑裂开来。 血气之力飞快运转周身,将那开始震裂的骨骼内伤急速修复。 百里安后撤的身影不停,直直滑出十丈距离,才稳稳停下来。 如此命悬一线,试探生死边缘的打法莫说震惊了观战的一众魔将,就连蜀辞她自己也不由哑然失声。 这个实力不过拓海境的少年,竟是接连毁去她两道剑气分身。 如果说第一道剑气分身是依托于冥狼,那么第二道分身被毁,可真是大大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了。 观战许久的宁非烟目光闪烁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对着岁月台上的那位说道:“魔君陛下,君归宴的规矩是挑战蜀辞大人,胜负不记,不死则过。妾身斗胆一问,不知战斗维持多久,才能够成就这‘不死’的条件。” 毕竟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敢挑战蜀辞,规矩虽说战而不死即可。 可这不死却未规划时限,谁也不知晓,究竟要撑过多长时间,才算真正的结束。 宁非烟看似无意地提出了此战规矩之中的漏洞。 场间大部分魔将都觉得极为有理。 可谁曾想,台上那位魔君陛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下来,目光如刀子似的:“这规矩既然是蜀辞河主定下的,那么自然由她自行而定。” 众魔心想魔君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让这位新的六河河主命丧蜀辞大人的手中啊。 若是换做了以往,宁非烟想必也是到此为止,就此收了口,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是没有了平日里的聪慧,格外没有眼力见:“陛下,剑会折,人会亡。” 魔君目光骤然一冷,声音沉沉:“宁河主若是心疼了,不妨替之一战,朕自当成全。” 宁非烟一怔,很快她面上消失的笑意一点点地拾了回来:“陛下说笑了。” 魔君目光深不见底:“朕,从不与人说笑。” 《长夜行》正文 第573章 剑气三千万 风雪愈胜,窸窸窣窣,四周山上的层层的松枝,压着如厚绒般的积雪,沉沉下垂,偶尔追下三两片松软的雪块,无声的堆在雪地上。 境外群魔早已震惊无声。 白雪所覆的世界,蜀辞体内缓缓淌出的鲜血如慢慢晕染在洁白宣纸上的一团血墨,慢慢散开。 毛发灰白而不详的冥狼獠牙贪婪地死死咬住少女的身躯,如饿了许久的恶犬,左右摆动头颅,狠狠撕咬血肉。 呼啸的风雪之中,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骨碎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蜀辞的血肉似乎对望月而言,有着极大的吸引之力,以至于就连铭契都难以压制住属于天鬼的嗜血本性。 极其残忍的一幕,不论是身为旁观者的百里安,还是正在被进食的蜀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蜀辞半张两颊几乎埋进了白雪地里,她目光深深定定地看着冥狼将自己的身体撕咬开来,锋利的獠牙啃去一块又一块的血肉。 这个过程想必是极痛的,她抿着苍白的唇,那双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里更是难以捕捉到半分痛苦来。 可越是如此,蜀辞的这般模样才更显诡异,令人心中发寒。 她半边身子都被啃没了,瀑布般的长发铺路在红雪之中,一时间,风声如鬼泣般凄厉,在幽静的世界里不停响起。 冥狼的残忍嗜血,侧面地证明了蜀辞生命力的可怕强大,她体内流淌出来的鲜血淌动的速度比寻常之人要更为缓慢,却不会叫人觉得粘稠。 血液之中凝聚这一股分外清幽强大的气息。 雪乃死物,被鲜雪轻染,那片红雪便瞬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奇的生命一般。 新嫩的枝芽破雪而出,如棺,如冢。 红雪枝芽里,残骨覆凉,血迹残残。 岁月台下,看着一河蜀辞被撕扯啃咬,最终被那头灰狼彻底吃入腹中,群魔宛若齐齐陷入了良久的窒息一般安静。 弥路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身躯微颤,显然极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宁非烟蹙眉极深,目光昏幽。 进食完的冥狼独自坐在大雪地中,眼中的猩红魔光也因饕足而散尽,舔着爪子上残存的血迹,神情格外安逸。 立在暗处的尹白霜面色古怪,夷然道:“冥狼……他是如何办到的?” 弥路倏忽起身,额头上青筋暴露:“作弊!此子作弊!那是青铜世界的冥狼,并非是以他自身的手段战胜一河蜀辞,这场挑战胜败,本少君绝不认可!” 宁非烟道:“少君殿下此言不妥,吾道如海,界之三千,世有修行者,可御剑、御妖、御鬼、御灵、御兽,但凡手中所御之物若能甘愿任由驱使对阵,又与手中的杀伐之兵有何区别?” 弥路眼睛眯起:“你这是狡辩!” 宁非烟缓缓吐了一口气,面上不见了往日的笑意,神色淡静道:“殿下何必急心否认此战胜败,青叶尚未转红,这便意味着战斗尚未结束,蜀辞大人不死之名,殿下以为只是世人单纯的歌赞不成?” 弥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青叶当真是如宁非烟所言,半点红意未生,顿时心有所安。 一旁弃人藏于桌案之下的手掌握拳,有鲜血自指缝中缓缓溢出。 他不动声色道:“殿下无需心焦,那可是蜀辞大人,冥狼固然强大可怕,可这里是魔界,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未得青铜门世界的加护,翻不起什么风浪。” 弥路觉得此言甚为有理,自天地初开以来,历经几个世纪的混沌之战都未能让蜀辞真正死亡。 即便此刻冥狼不受法则秩序所影响,甚至招来真正的大寒武纪最多也只是将蜀辞冰封长眠,怎会永寂。 想通这一点,弥路紧绷的肌肉随之慢慢松弛下来,目光变得极为期待地看向那片小世界。 毕竟能近距离亲眼一观蜀辞的战斗,即便是在魔界之中也是极为难得一见的事。 虽说世人皆知蜀辞的能力是不死与魔兵,可即便是弥路、葬心等人,对于蜀辞的实力所窥,也不过是太仓稊米,冰山一角罢了。 百里安如何不知这青叶世界的规矩,但凡入界者,胜负未分,不得离叶而出。 既然他还身处于此境之中,那便意味着,此战尚未结束。 风雪依盛。 正低头舔爪的冥狼骤然发出一声暴怒凄厉的吼叫,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瞬间横越千里,远山雪崩,滚滚而下。 掺假着大雪的风异常猛烈,扬尘播雪,飞砂崩走,天空变得昏暗、灰黄、混沌了,宛若即将坍塌。 百里安沉默不语,面色隐隐发白,因为他发现他竟是无法将冥狼重新收入自己的影子之中。 “噗嗤!” 利刃切开肉体的声音响起。 冥狼背脊间忽然破开一柄气剑。 气剑无形,但喷流出的鲜红液体却是将剑的轮廓清晰绘出。 冥狼倒在风雪之中,气机如断水江河一般,锁在那具躯壳之中,它痛苦嘶嚎,发红的眼眶里散发着仇恨的目光,狼口上下两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开。 嘴巴大张的裂口直接被撕裂至脑后,它疼地在地上狂滚挣扎,却始终难以抵挡一道又一道的气剑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苍凉的穿过风雪,轻轻地搭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如果说你挑战吾辈的信心是来自这头小狼崽子,那真的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那只搭在他头上的凉手并未施以任何威压在上头,却依然沉重得如一座无法抗衡的山岳倾压于头顶。 本应葬身于狼腹的蜀辞宛若凭空出现一般,飘浮悬立在百里安的身后。 她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眸此刻好似褪色一般,色泽变成了极浅的银灰色,无法包含任何情绪,好似湖面上轻摇而过的风,空空荡荡,寂静到了一种空然的极致。 若是百里安此刻能够回头,便可对上一双平静而恐怖的眼睛,如俯瞰苍生般看着他。 已经被暮色完全笼罩着的天地凄惶。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冥狼此刻的惨状,内心却是极不平静的。 蜀辞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似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不解与震惊,蜀辞空寂的声音徐徐从后方再度传来。 也许是因为百里安手中的那把剑,她并未急着将他杀死。 “吾乃魔兵之刃,剑气三千万,每一道剑气皆可化为吾辈之分身。” 风过平原,雪起剑意。 随着蜀辞的话音徐徐响起,雪地、平原、长风、雪丘、大石、牧野、山巅之中走出无数个蜀辞的身影。 气长三千万,一寸风雪一寸寒。 在这整个小千世界之中,她无处不在,亦可不在无处。 百里安所面对的,岂止是蜀辞一人之身。 冥狼为祸青铜之乱,曾受神兵贯开双颚,永受剑锋切体之刑。 而蜀辞天生魔兵,恰恰正是这冥狼的命中克星,若是方才冥狼听百里安劝阻,不食蜀辞分躯,如何能够引刃入体,刑锋切骨断魂! 魔兵剑气,生生不息,她一人蜀辞,何止是千军万马,诸世金戈。 那是一种世人无法理解,超出世俗范畴的力量。 观战的弥路、葬心甚至是宁非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百里安看着眼前令人绝望的一幕,手中的天策钧山变得无比沉重。 搭在他头顶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并未离开,另一名蜀辞却踏着飘雪,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双宛若受到诅咒般的银灰眼眸细细凝望着他。 她那不健康的青灰色嘴唇弯起一个冷漠的弧度,她似嘲讽般肯定地说道:“你在害怕。” 百里安抬起眉目,迎上她的那双眼睛,如此绝境之下,他竟是老实回答道:“是,此刻,很害怕。” 蜀辞唇边的弧度依然冷漠,其中笑意却是扩散了几分,以至于那双空洞的银灰色眼眸此时看起来竟是生动不少。 “你是第一个敢直视我这双眼睛并且说害怕的人。” 万千蜀辞从风雪之中走了出来,百里安被围在中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蜀辞已经停止了对百里安的攻击。 可就单单只是被她这样眼观于视,百里安失去温度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 仿佛身体里的生机正从整个身体毛孔里向着这个世界逃逸离去。 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却能够让你见到真正的死亡。 这一刻,百里安也终于知晓,为何宁非烟在知晓自己令牌丢失的那一瞬,会露出那般失控的神情来了。 因为魔界蜀辞,真的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存在。 一个……能够让亲身经历过死亡的他,再度对死亡产生恐惧的怪物。 口中说着他很害怕的少年缓缓阖上眼眸,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瞳亦如万里无云般空阔寂广。 四目相对,百里安此刻空阔的双眸乍一看与蜀辞那双毫无神采的银灰色眼眸极为相似。 可相似并非相同。 他终于动了,抬手推开脑袋上的那只冰冷小手,向前迈出一步。 蜀辞清楚察觉到了百里安身上气息微妙的变化,她神情依然漠然。 对于他不知死活的主动逼近,她自是未退,抬手一掌推出,稚嫩苍白的小手,生生推出侵伐天地元气的恐怖气势。 百里安横剑格挡,死剑天策钧山在那掌力之中如一座千年不化的老山,巍峨不塌,不受丝毫影响侵蚀。 可身在剑后的百里安身体却难以承受这股力量的侵蚀,尽管他手腕、心脏、肩头三处地方开出数多鲜红似血的彼岸花,仍有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肌肤表层狂渗而出,瞬间打湿了衣衫。 一步踏出,一步瞬止。 天策钧山逆风重重迎上去,以重锋拍在蜀辞的那只手掌之上。 好似重石碾过蚊子一般,那只手掌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推进向前。 这种时候,百里安的尸魔体魄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早已在这一掌一下粉身碎骨。 他契机掌控得分毫不差,在骨骼崩断之前,借着蜀辞打过来的力道向后重跃而去,天策钧山重锋急转,连人带剑朝着身后重重撞去。 身后的漫天飞雪触及他的背后,瞬间被碾压成无数尘雾粒子。 但是在他身后,不仅仅只有风雪。 方才将手掌搭放在他脑袋上的蜀辞避无可避,锋转折后的天策钧山带着无与伦比的掌势重重没入她的腹部之中。 身后的少女面色骤然寒冷,然而还未等她出掌推开,紧随而来地,百里安的身体便已经撞上了她。 被剑锋贯体的蜀辞身体炸开,化作一团血污,凄凄厉厉的扬洒在大血地间。 在雪中盛放的彼岸花张开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将纷纷洒洒在半空中的血雾吞噬吸收大半,而后飞快凋零消散。 庞大的血气瞬间充斥在百里安的身体之中,腹部深藏的尸珠几乎快要被撑裂开来。 血气之力飞快运转周身,将那开始震裂的骨骼内伤急速修复。 百里安后撤的身影不停,直直滑出十丈距离,才稳稳停下来。 如此命悬一线,试探生死边缘的打法莫说震惊了观战的一众魔将,就连蜀辞她自己也不由哑然失声。 这个实力不过拓海境的少年,竟是接连毁去她两道剑气分身。 如果说第一道剑气分身是依托于冥狼,那么第二道分身被毁,可真是大大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了。 观战许久的宁非烟目光闪烁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对着岁月台上的那位说道:“魔君陛下,君归宴的规矩是挑战蜀辞大人,胜负不记,不死则过。妾身斗胆一问,不知战斗维持多久,才能够成就这‘不死’的条件。” 毕竟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敢挑战蜀辞,规矩虽说战而不死即可。 可这不死却未规划时限,谁也不知晓,究竟要撑过多长时间,才算真正的结束。 宁非烟看似无意地提出了此战规矩之中的漏洞。 场间大部分魔将都觉得极为有理。 可谁曾想,台上那位魔君陛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下来,目光如刀子似的:“这规矩既然是蜀辞河主定下的,那么自然由她自行而定。” 众魔心想魔君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让这位新的六河河主命丧蜀辞大人的手中啊。 若是换做了以往,宁非烟想必也是到此为止,就此收了口,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是没有了平日里的聪慧,格外没有眼力见:“陛下,剑会折,人会亡。” 魔君目光骤然一冷,声音沉沉:“宁河主若是心疼了,不妨替之一战,朕自当成全。” 宁非烟一怔,很快她面上消失的笑意一点点地拾了回来:“陛下说笑了。” 魔君目光深不见底:“朕,从不与人说笑。” 《长夜行》正文 第574章 阵破 漫漫无边世界,是惊涛骇浪的大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百里安的身影淹没。 风雪之中,万道只属于蜀辞的身影如雨如幕,黑云压顶,永夜长雪,悲风掀起飘渺如雾的剑气。 四野草木俱颤,树上依稀几片枯叶飘零飞落,蜀辞面色冷漠,即便赤足踏雪也不觉周遭寒冷。 她曲指御气,冬夜之下的风雪骤然加疾,沉寂的连天大雪,瞬间好似奔袭而来千军万马势走龙蛇。 横如魔兵掠阵,斩似疾风摧草,仿似行渊蛟龙在暗夜里汹涌沸腾而来。 百里安恰如连天暴雨之中泱泱将灭的火苗,随时都有可能扑灭于这片剑气长霜之中。 面对这样的蜀辞,观战的众魔觉得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再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而事实上,百里安也确实并未再继续战斗,他提剑折身,目光极为刁钻地寻了一个攻势薄弱的方位。 起剑斩风,浑身灵力以及尸珠里的黑暗之力瞬间沸腾,他在大雪之中开始疾跑。 蜀辞意外地扬起眉角,虽说在这种境地下害怕想逃乃是人之常情。 可在她的认知里,这少年不应如此愚蠢,竟会主动将后背对于自己。 难道他不知,这样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吗? 或许他所选择的方位的确薄弱,可是依然存有两道她的剑气分身。 若他还想用方才借力打力的方式,运气好或许能够成功毁去其中一道剑气化身。 可于此同时,身后的杀剑便会顷刻贯穿他的身体,仍是死路一条。 如万人军团的蜀辞在百里安紧紧相随。 在雪地之中疾跑的百里安重剑拖于身后,竟是没有丝毫要出手对阵的举动。 立于山谷两侧的分身蜀辞眉眼间如染刀剑锋芒,目光冷漠麻木地缓缓抬起手掌,银白色的恐怖能量光团在她掌心快速凝聚。 百里安直线前行,速度越来越快,视前方于无物,如此找死的行为还未等群魔出言嘲讽,一道黑影从他脚下破雪而出。 喷洒的鲜血在半空之中焚烧如焰,焰火如屏障一般将百里安的身体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火团。 头颅几乎分裂成两半的冥狼竟是不知何时在此躲进了他的影子脚下? 它浑身上下都是血口深洞,换做寻常妖兽怕是早已气绝身亡,可它却表现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受伤的凶兽露出爪牙,无疑于是更为可怕狂暴的。 如神兵般的利爪直接将两位蜀辞的手臂连同着身体一同撕碎。 两捧血雾在洁白的世界之中凄然绽放。 同时,其中一位蜀辞手中的银芒炸成一道光束,将冥狼与百里安的腹部一同贯穿。 冥狼痛嚎一声,身体从半空中跌落,再次藏影不见。 百里安死死咬牙,腹部传来一阵极为可怕的灼烈感,他一声不吭,脚下不停穿过雪谷,继续疾跑。 狭长如一线之天的雪谷自然难容万人之军的蜀辞快速通过。 穿越过雪谷大山的那一瞬,百里安拖于身后的天策钧山剑抬起,剑锋在山体世上重重一撞。 雪山隆隆,如雷如吼,那声音来自于雪山顶峰,是大雪崩的声音。 如天地伟岸神柱一般巍峨挺拔的雪山崩塌,眼看就要将万人之军倾压掩埋,蜀辞并未将自己的剑气分身招回,她视雪山如尘泥,视雪崩如无物。 一人当前,她闭眼握拳,举拳崩出,稚嫩小巧的拳头熊熊燃烧着剑火,小小的拳头轰出恐怖、霸道至极的能量,将百里之围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横亘于天地之间的那座银色绚烂的剑气飞雨从下往上,起于大地雪原,头顶气象万千,滚滚的雪崩之势逆天而起,整个雪谷发出嗡嗡的金石之响,如无数魔兵尽来,声势如雷贯耳。 坐落于地脉之上的山岳直接在这一拳之下,被轰上天穹之中,细碎的落石与雪花如大雨冰雹,淅淅沥沥地在松软厚雪大地间留下无数虫蛀的小洞。 百里安被拳意的余波扫中,整个人离地被掀飞出去,背后衣衫炸裂,背脊肌肤皮开肉绽,若是距离那拳意在近一些,怕是半边身子都要随之炸毁。 蜀辞出现自濛濛细尘重,她们看起来像是走在薄雾轻云里,眉眼冷漠空洞地看着那个少年自空中摔落,在地上连翻几个滚。 他看似狼狈却完美地卸去了身上残存的拳势,身上鲜血洋洋洒洒了一地,他步伐未歇,继续朝着远方疾滑而去。 雪地间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 毁去的雪山之后并非是实地,而是一片无际的冰封长海。 海面之上结着厚有数丈的冰层,冰层之上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厚雪,雪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 少年在冰面上奔跑,遥远的地平线仿佛永远都是那么遥远。 这里是青叶小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暗藏着空间法则,这个世界不如现实世界那般广阔。 可对于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 纵然他再一次险象环生,可是在这个世界之中,他又能够逃到哪里去。 时间早已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弃人暗自施展的祭身秘法早已完全,现在隐隐开始产生反噬夺魂的可怕现象了。 弥路心急如焚,万没有想到百里安竟然能够在青叶世界之中支撑如此之久,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前不久还真心期盼着他能够争气多苟延残喘些时刻。 如今却瞧见他仗着冥狼护主,仍在里头活蹦乱跳,内心无端的怅恨。 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蜀辞瞧这少年生得俊俏,刻意放水不忍下手了。 如若不然,为何她迟迟不取南笛? 南笛一出,任凭那小子遁法千万,取他性命,当是易如反掌。 冰海无林无山,没有任何遮掩的障碍物,纵然百里安踏着太玄秘法七烬步,瞬步至肉眼难观的距离以外,可他的气息仍旧被蜀辞牢牢抓死。 她无需多看,心随意动,指尖当胸画了个圈,剑芒乍现,数千道剑意如雨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百里安那个方向。 洁白如银的剑气如流星箭矢,所到之处,剑痕尽显。 几息过后,蜀辞双目沉如渊水,定定望着远方。 那小小如一点的身影仍在冰海之上,逃亡的速度没有受到半分递减,自她指尖流逝而出的剑气居然宛若泥牛入海一般。 未容她细想,远方天如淡墨的地平线在微微扭曲,一片庞大的阴影从天际朝着世界笼罩下来,向南方席卷吹去的风开始逆吹回来。 宛若天神的双翼在天的另一头振翼。 蜀辞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一双沉寂幽黑的眼瞳里,倒映出无数剑气轨迹。 夜空里狂暴的剑气一轨同风,由她指尖打出的剑,并未落在那名少年的身上。 而是极其诡异地如入镜像世界之中,尽数折返回馈,朝她攻杀而来。 且威势更强,银白色的剑气里如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霜之意,光华璀璨,不可逼视。 细观之下,魔兵剑气之中竟一出一反之间,竟含几分古老的圣意。 两股力量没有道理地交织在了一起,却是强得可怕。 蜀辞漠然握拳轰出,她们的身前浮现出数道扇形的屏障,剑气撞入屏障上,蜀辞缓慢却从未停歇的步伐终于被迫停留了下来。 狂暴盛然的剑气不停地击打着她们的身体,发出尖锐刺耳的切割之声。 渐渐的,她们身上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击打的剑气渐渐无声,融入那层浅浅的冰霜之中。 风雪越来越剧烈,她们如一座座冰雕般立于长海之间。 眉梢发丝在剑风之中结冰染霜,万千道身影之中,唯有一道身影并未受到剑气的丝毫影响。 而那道身影,就是真正的蜀辞。 天际地平线那一端的阴影带着庞然之势,眨眼之际已经来到她们的眼前,随着天穹上的罡风缓缓载沉载浮,如墨般的乌云遮盖住了整片天空。 但那并非是乌云,而是一只禽鸟巨大的双翼,彻底展开在这片小千世界之中,足有万里之遥。 神火般的双眼在乱云飞渡缓缓睁开,睥睨着风雪之中的少女们,眸子与她一样漠然超凡。 蜀辞慢而且绵软的声线响起:“竟是东天神殿的辟鹚鸟……” 辟鹚妖鸟,千秋万世都在守护着一把极为古老神圣的剑,它食剑气为生,身养诸天剑气,可破万法。 蜀辞方才说,她天生相克令诸神畏惧的天鬼冥狼。 如今,真正克她的存在也出现在了这片天小世界之中。 她抬首看着羽翼之上的负伤累累的少年,殷红的血迹随之风雪流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鲜血染红他的长衣时,宁非烟低头饮完了一杯酒,执着空杯沉默片刻,这才发现茶杯在她袖子一侧,她错取了酒杯。 果然,烈酒如喉,体内那刀一样刮得她肠穿肚烂的伤痛果真是骤然剧烈难忍了起来。 她看着空杯不语,神情略带遗憾。 心说这便是你的依仗了? 虽说足以令人惊喜,但要想凭借这把外力来打败蜀辞,只能是痴心妄想。 葬心见此一幕,微微皱眉来掩饰心中的震惊:“这样也行?” 这样当然不行,远不足以打败蜀辞,亦或是在此战之中保全自己,成功的活下来。 辟鹚鸟身为东天神殿的护剑之兽,实力自然已经达到了那个神圣的领域之中。 但很可惜,它死于青铜门之中,唯靠胥印而存。 它与百里安一荣俱荣,一灭俱灭。 “这便是你的手段了?”蜀辞轻蔑一笑,本体未动,剑气化身们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肌肤衣衫发丝间的薄冰剑气也随之破裂成银灰,落入大地。 本体微微颔首,张开小口,万千化身化为一道道气息强盛的灵流回归之她的体内。 蜀辞那双无神空洞的银灰色眼瞳,瞬息直接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生命一般。 那双长眸里头像有一把火在烧,她遥遥地看着百里安的那双眼睛,轻忽一笑:“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自己都没有信心今日能够从我手中活下来,我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你,胆敢站在我的面前,与我一战。” 百里安张了张唇,正欲说话,但他却低估了这位的任性与霸道,性子活像是个不讲道理,独断专行的坏小孩儿,她提出问题,却根本不给他对答的时间。 一只楠木笛子出现在她的手掌之中。 当那个笛子出现的瞬间,观战的群魔极为默契地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纵然隔着一个天小世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无法掩饰地露出了恐惧之色。 蜀辞手中笛尾生枝,散开碧绿莹莹的繁茂枝芽,嫩叶之间萦绕着流萤的光辉,有花开罂栗泣泪,一团团沉坠枝头,美不胜收之中又蕴含着难以明喻的招魂之意。 当她举笛的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变成了单调简单的黑白二色,一切皆独白,为她一人如像皑皑雪地间的一滴墨。 天地间唯一的色彩仅剩下楠笛尾间花,淡淡的朱色点缀着死亡的颜色。 笛子在苍凉的暮色之中划出一缕幽光,淡得好似白夜间的冥火。 天地陡然静止,原本大风摇撼的嘶吼声仿佛定格在了耳边,世界如一卷画轴。 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封卷起是带来的浓密黑暗很快将黯淡的微光静静吞噬了。 而天空之上,如同阴影降临的辟鹚鸟也一同消逝在了这卷画轴之中。 画中的世界尽数破碎。 “一切都结束了。”在这片天地之间,蜀辞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特征存在。 她十分满意地收回笛子,在唇边轻轻吹奏,试了试音色,转身准备去寻界眼离开。 她闭眸片刻,复而再度睁开,银灰色的眸子淡染不解迷茫。 为何她,感觉不到界眼的存在? 但凡青叶世界,战斗结束分出胜负的那一瞬,界眼为门,迎她离开。 界眼并不存在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便是胜负尚未可知。 这个荒唐的念头在蜀辞心中成型的那一瞬,重归宁静夜色的浓厚苍然天穹里,一道身影若花瓣飘动坠下,又如流云散影一般,出现在了蜀辞的身后。 蜀辞眼瞳蓦然大睁,她仍旧未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但在这一刻,她嗅到了冰冷鲜血的气息。 毫无生气的鲜血,宛若冥河之中流淌着的亡血。 一只冷而硬瘦的手轻轻搭在了蜀辞的脑袋上,指尖沾着雪意,亦沾着血意。 那只手无甚重量可言,可是蜀辞赤足之下,咔嚓一声,厚深丈的冰面裂开。 她低头,看着风吹雪散冰面下那少年的倒影,他宛若刚从那个苍白的世界里归来,整个人亦是没有颜色的孤冷。 唯有他手中一只短笛,尾端嵌珠,珠色血红,是鲜浓破世的颜色。 那鲜红的颜色宛若鲜红的火焰一般,在洁白的世界里孤单燃烧着。 蜀辞目光微动,她忽然发现那点微弱的火光开始在她脚下蔓延成灾,她凝眸瞬望而去,这才发现她竟是站在一片血色的图案之中。 以身供阵,以血饲符。 她的足下,竟然不知何时,被人绘出了一副阔大如蟠龙翻涌般的血色灭灵大阵。 身后血腥之意愈发浓厚,蜀辞陡然会意。 原来一开始,他并非是负伤而逃,而是以己身鲜血养阵喂符,千里逃亡里,硬生生绘出这样一道可怕的灭灵大阵来。 可是,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阵以符为基础,但凡符道入境,皆需要以符纸承载灵力不散。 天有风云地有雪。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那么广阔的符纸能够容纳下如此庞大的灭灵大阵。 而他竟然索性直接以大地冰海为符纸,身为笔,血为墨,刻下一撇一捺,与这个天下世界共鸣入道。 这场战斗的幻境是绝对公平的。 不论是他还是她,皆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既然世界是陌生的,那么他又是如何做到与这个青叶世界产生共鸣的。 蜀辞还未细想其中真理,冰面间蜿蜒曲折猩红的血不论落下多大的雪都无法将其掩盖,鲜红的阵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蜀辞足下的冰面越烈越深,直至冰冷的海水没入脚踝,再无重量可依撑,她被那只手掌压入冰冷的深海之中。 《长夜行》正文 第575章 妖者 深秋寒重,子时月阴,苍茫的雪夜世界再也不见百里安与蜀辞二人的身影。 冰层之下的深海不含任何气息,却能够将无数魔众的神识尽数隔界在外。 浮裂的碎冰在阵火的光辉之中载沉载浮,星月隐于云后,苍穹压得极低,似乎快要与海面相接,天海之中隐隐的传来雷动之声。 冠冕珠帘下,女魔君的面容半明半暗,宛若魔魅,令人望而生寒。 葬心墨青半晌沉默,那双黑瞳里像一个漩涡,藏住了内心之中翻云覆雨的情绪。 宁非烟望着青叶世界的目光变深,变浓。 一时间,君归宴上陷入了某种默契般的沉默,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弥路哑然半晌,忍不住低声对一旁的弃人说道:“蜀辞她不可能会输吧?” 弃人手臂撑在地上低低喘息,体内反噬紊乱的气息几欲沸腾,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在承受莫大痛苦的同时,他声音平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殿下说笑了。” 弥路也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期盼着战斗能够早些结束。 蜀辞在冰冷的渊海之中越沉越深,战场三度转变。 如水的月芒被漆黑的海水吞噬,宛若置身无光阴沉的黑暗世界之中,凛然寒意无止境地扩展着,直渗入骨血。 那寒意来自于这沉渊的海水,亦来自于那鲜血绘画出来的灭灵阵。 海中仿佛存在着无数肉眼不可观,神识不可察的无形绳索,将蜀辞的身体紧紧束缚,裸露在裙外纤细苍白的小腿被勒出数道鲜红的血痕。 血意在海水中蔓延,飘浮的衣裙被绳索紧贴缚压,紧紧勾勒出少女单薄纤弱的身躯。 蜀辞微微蹙眉,空洞冷漠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隐隐愤怒的神情。 她还是低估了这名少年的手段。 无尽的黑暗之中,一抹血红殷殷的色泽在浓密黑暗的海水之中如莹火般明灭不定。 那是鬼泣珠散发出来的光辉,微弱的光泽在沉沉的海水世界里拉出一条极长极细的鲜红长线。 线头的终端目标则是她的眉心神府。 蜀辞眼中寒意更深,她浑身气机被灭灵阵锁死,无法防御闪躲,于是她真真实实地承受到了这记威力无伦的重击,纤弱的身躯如同没有生命的的人偶,肌肤表层开裂出无数鲜红崩裂的血口。 一击命中,百里安却发现抵在她眉心间的笛子宛若沉入一片黑暗无际的死亡沼泽之中,被深深吸附着,难以抽动半分回来。 透过黑暗,他看见少女那张如蛊毒美丽而危险的面容透出濛濛银辉,周身紫黑色灵力喷涌,灭灵阵虽然困住了她的身体,却无法控住她体内那股庞然的力量。 她的眉心生出一道紫电环绕的黑色旋涡,嵌在笛尾的鬼泣珠被那黑色旋涡瞬间吞没,红光消失,短笛仍一寸一寸地没入那旋涡之中。 百里安眼睛大睁,手掌仿佛也笛子成为一体,根本无法松手分离。 蜀辞面色异常苍白,在沉沉黑暗的海水世界中,有种让人一看就触目惊心的脆弱和优雅。 手中楠笛尾间花,由白转黑,色泽愈黑,就连深沉的海水也无法压住这朵笛花的颜色。 那朵罂栗花仿佛成为了比这片海水还要冰冷,深不见底的深渊存在,不断地抽取着百里安体内的气息。 短笛不长,很快陷入旋涡之中消失不见。 巨大的吸引之力,让百里安无从撤离,身体如山体沉降般重重地落压在了蜀辞的身体上。 自蜀辞体内透出一股森冷的肃杀的气息,慢慢地盖上他全身上下,如茧一般将他厚厚包裹,几乎冻僵了每一寸骨头和血液。 那股肃杀的气息强大难测,将周身冰冷的海水以及无形的绳索尽数挤压排开,那力量在水中挤压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屏障。 上下相互依叠的两人就悬浮在这个圆球之中。 两人的气机都相互紧紧纠缠在一起,乍看上去是个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姿态。 蜀辞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冷漠空然地银色双瞳看着近在咫尺地百里安,不给他离开的机会,抬手捏住百里安的下巴,迫使他以额抵额。 裹挟着闪电的旋涡消失在两人额头相触的部位,百里安的目光一下陷入蜀辞那对诡异晦暗的银色眼瞳之中。 直至目前为止,在这场战斗中,不论是修为、战斗力、体魄、回复力,身为魔界首河的蜀辞在各个方面宛若步入了极为可怕的神圣领域,常人无法匹敌的地步。 对此,百里安只能够险中求胜,以精血入阵之一道,试图借助魔河之力将她封印在这片长海之中。 他深信在这片天地之间,万物万法相生相克,本就没什么不可抗衡的存在。 可事实却是,蜀辞她的确能够做实她的怪物之名。 一个精通魔道,兵道,炼体化神道的她,如何还能够拥有如此强大到如此不可理喻的精神力。 绘符者,最根本之所在正是精神力入符方能成阵。 百里安耗尽半身精血,借助六河的能量,不惜耗费重伤的代价绘出的灭灵阵,却是难敌她的一次心随意动。 双方皆已止戈,但接下来的,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亦或者说是单方面的一场精神屠杀,比真刀实枪更加凶险。 百里安身体几乎麻木,尸珠里的血气与黑暗之力如蒙尘一般萎靡下去,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以及灵魂都在无声地被她吃进身体之中。 这是一个比死亡还要恐怖的过程。 那是一种凌驾于肉体之上强烈的痛苦和绝望,无法摆脱的血腥杀戮。 银灰色的瞳仁毫无情感地盯着百里安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蜀辞声音如死亡的寒风般冷漠响起:“很意外?” 百里安已无气力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蜀辞分明躺在他的身下,目光却是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吾辈与天地同生,见过日月同辉,天海倒灌苍穹,承受过一万年的孤独时光,吾辈的生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在如此漫长又无聊的岁月里,吾辈有足够的学习时间。” 世间大道三千,一人择一道踏上顶峰,都需要耗费一生的岁月时光来心无旁骛的钻研修行。 可蜀辞不同,仙人会羽化,星辰会陨落,大海会干涸,雪山会融化,她与死亡常伴,却永远不会死亡。 大道三千,她可以每一条道路走来回走上一遍。 因为她的命,真的很硬。 捏住百里安下巴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颚滑去,指尖穿透他身后的发丝,拢了一把,手掌贴住他像斑驳的伤痕的后背,压实紧贴。 蜀辞面色丝毫不带应有的羞怯,将自己的身体与他的身体紧紧相贴,仿佛相爱千年的恋人一般,恨不得将他揉紧自己的骨子里去。 百里安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在承受极限的肉体上的痛苦,他忍不出紧蹙双眉,只觉得整个人如被冰封水溺,冷到骨头里。 “能将吾辈逼到这个份上,最为魔界末河的你真的很了不起,你很聪明,心思如发,知晓利用青树本体为妖的这个条件,以血羽河的力量御控这片天地将我压制。” 血羽河的能力是以血御妖,以羽为令。 她相信,这名少年定时感应出了青树的气息,这才胆敢入界与她一战。 公平的环境其实从一开始就为百里安造就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但蜀辞依然不能理解。 世代以来的血羽河河主的确能够御妖而无往不利,但这青之树妖却绝非寻常妖辈。 它乃是昆仑山上一棵青藤所化女身,游历人间,十万年前为老魔君看中,意收为魔妃,强行带回魔界。 那青藤女妖虽未妖身,修的却是一身正儿八经的仙术,亦为君皇娘娘坐下的侍剑女官,自是抵死不从,不惧玉碎,决然地撞死在了岁月台下。 老魔君一怒之下,连她尸首都未放过,取来阿鼻地狱之中的秽土将她尸骨魂魄镇压,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数十万年,她被阴煞气侵蚀,终破土生妖界,形成这三千道天小世界,却永生永世的被禁锢在这秽土之中。 老魔君生性残忍,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素来都会亲手毁得彻底。 于是他设下君归宴这一习俗,每隔百年,都会在岁月台下举办一场君归之宴,洗河之典。 他就是要让这不识好歹的藤妖以身为界,亲眼见证他魔界日益浩盛。 历代的血羽河河主不是没有尝试过以羽令迫使青树之妖臣服,可收得了魔界万妖的血羽河一旦试图收服青树,便会受到她强烈的抵触与恨意。 今时今日,百里安却能够打破常理,让青树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之杀劫,真的令蜀辞很是意外。 蜀辞瞳仁里倒影出远方海面上飘浮着的血红之意,她似讥似讽的笑了笑。 “灭灵阵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你真正的杀招是这片海,这片海为外界不可视之地,这里的每一滴海水皆是青树的妖力所化。 你想借助此海的力量将我镇压在此,想法的确很好,我十分好奇,你究竟何时看出我的真身为妖的?” 她能够轻易斩灭辟鹚鸟,并非是她强大到不讲道理,而是从根本上而言,辟鹚鸟并非是她的克星。 她真正的克星,正是世人们眼中魔河之中排名最末的六河血羽。 她以妖身练就魔兵之躯,而魔兵并非她的本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魔兵到更像是保护她的一层完美的盔甲。 完美的盔甲之下是不灭的无疆妖体。 在这世上,无人能够穿透这名为魔兵的盔甲,窥其本体的真相。 自然,谁也无从想象,万古排名不变的六河,其实是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克制蜀辞的存在。 蜀辞的气息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球形的光圈包裹着两人不断朝着海中深处沉去。 她一如既往的霸道任性,提出心中疑问,又再一次地不赋予他回答的权利。 撑在她双肩上的手掌逐渐无力滑落,百里安的双眸也在凉薄漠然的嗓音中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死气沉沉。 他就像是落入蛛网里的蚊虫,被蜀辞庞大的意识束缚包裹着,在她的精神夺去下,百里安的肌肉缓缓腐败,指甲泛出青白色来。 意识变得极为沉重。 他知道自己,就要在此死去…… 深海之中,少女的眼眸寒冷而明亮,静静地凝视着百里安眼瞳深处最后一丝神采如余烬沉寂,仿佛一潭死水,再也没有灵魂的波动。 就是这一刻,蜀辞感应到了这个世界里界门的存在。 就在海底深处。 沉海犹如鲸落,是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 蜀辞并未打乱这个过程,她宛若一只静止的尘埃沉落,细细品味着少年的这个死亡过程。 因为这个少年灵魂的味道,实属当世罕见,作为正餐,的确美味得让人不想就此囫囵吞咽下去。 当百里安意识消失的那一瞬,他陷进了一个奇妙的梦境之中。 山涧泠泠,清风自许,在云海间若隐若现的千山万水似淡墨涂抹,天穹净雨冲洗白了的天地,天边云层厚厚累积,遮星蔽月。 在一处青石之畔,立着一个身着黑红相间的剑装青年,他手中拿着一把朱雀血木雕的剑鞘。 青年生得甚是好看,眉眼深远,蕴染风流,清润干净,笔墨绘成的眉目清润似染禅意,温沉柔和的眸子远远凝望过来,像是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这一眼,让百里安心中生出一种正与前世之人经年流传相视。 百里安认得眼前这张脸,却又仿佛头一次见到这张面容一般。 因为眼前这人如松竹映月冠,与他印象中的那个人气质相差甚远。 他凝眸相望,开口瞬间,心头莫名悸动难安:“你是谁?” 那人在月影的光圈里微笑,温和的笑容却是一点也不温暖,只让人莫名心生悲意:“不过一道残意念相罢了,我已死灭,姓氏早已忘却。”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他身上那道熟悉的气息源自何方,不由惊心道:“你是仙人泪中的那一缕执念?!” 《长夜行》正文 第576章 你输了 “执念吗……”只是一瞬,这个青年仿似就垂垂老矣去,他定定看着百里安,轻声道:“我身已灭,我心已死,心照神交,为我与子。” 百里安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遗憾地摇了摇首,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平静道:“我身已死,我心将灭。” 青年听闻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抬手轻抚百里安的脑袋。 “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处暗者能间明中区事,自井中观星,所见不过数星,唯有跳出生死五行,方能见一片天地山河。”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此时站在百里安面前的青年无疑是一名仙人,只是仙人已逝,寿之清尽,如荣穽水,如何又能够授他知命长生。 百里安抬首看着他:“我不懂。” 青年将手中朱雀血雕的剑鞘交入他的手中:“金自矿出,玉从食生,道中酒得,仙遇花里,剑从鞘出。吾道如剑,以刃割物即利即伤,以剑在手,可护生死,剑在你手,斩出去便是。” 百里安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剑鞘,他凝眸蹙眉,道:“先生,这是一把空鞘。” 青年问:“那么,剑鞘又为何会空?” 一瞬间,百里安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他喃喃道:“鞘空,因为剑已出鞘,不再藏锋。” 青年目光温和而沉远:“鞘在我身,剑在你手,你还在犹豫什么?” 百里安低头看去,果真见到自己掌纹裂痛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黄金古剑。 剑气明明,正是藏于他手中,未曾散去的一场诸天春秋渡。 海水沉沉,一片黑暗里,下沉的光圈骤止。 蜀辞眼瞳蓦然大睁,眼中的那抹银辉之色渐渐散淡而去。 两相接触的额头轻轻分开,百里安死意沉沉的眼瞳如被一点星火点燃,倒映着璀璨地金色剑气。 一柄名为天策钧山的死剑,深深没入至了蜀辞的胸膛里。 他的掌心里,不断溢出金色如龙的剑气,环绕在天策钧山剑上,点燃了剑脊剑脊上古老死寂的纹路。 熊熊地剑气灌入蜀辞的身体之中,血色如花,在深海中绽放。 蜀辞眉心血光大起,玉笛扶乩激射而出,被百里安反手握住抬起,用鬼泣珠那一端重重击打在她的灵台之上。 方才那一剑,几乎夺去了蜀辞体内的全部灵力。 同时,施展出这一剑的百里安也失去一身的灵力与黑暗之力。 二人体内同时陷入尴尬的灵力枯竭状态。 失去了灵力,唯一还能够比拼的便是体魄的力量了。 他们一个为妖体,一个为尸魔之体。 蜀辞目光凌厉,即便是长剑贯体的重伤也未能让她直接倒下死去,她那惊人的生命力难免叫人感到有些绝望。 她举拳砸出,毫无花哨的一拳落在扶乩笛上,不带丝毫灵力的一拳直接将鬼泣珠轰得灵光震荡。 百里安的身体重重飞出,扶乩笛也在那股势不可挡的巨力之下弹飞了出去。 背后撞在光圈的屏障上,他双腿微屈,不顾身体里腐朽的沉伤,他咬牙再次冲了出去。 这一拳不攻精妙,只求威力,正中蜀辞的肚子。 拳头凹陷入腹,蜀辞苍白的小脸涌红,唇角溢血,显然是极为不好过的。 不过她反应也是极快,飞快抽出胸口里的那把剑,就势拧腰下沉,以手臂绞主百里安的拳头,屈腿顶在他的手肘处,咔嚓一声,百里安的手臂反向折扭,骨头断裂。 两人身上皆是剧痛难当,却没有时间喘息调整,肢体交缠,一起摔翻,拳拳到肉,你来我往翻来滚去。 打至红眼时,就连小孩子的头槌都使上了,两人现在就像乡村里的地痞流氓斗殴,胡乱撕扯扭打,毫无章法套路可言。 几番下来,二人不知交了多少次手,深知蜀辞强大的百里安倒也算了。 可是身为魔界不死不败的首河蜀辞,却是体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心惊心颤。 这个少年,难道他不会感到疲倦的吗。 百里安本就破碎的衣袍更显凋零,上半身的衣袍早已化为了斑驳的碎片,蜀辞身上宽大的灰旧袍子毁去大半,露出来的苍白身子满是伤痕累累。 两人却毫无羞耻之心地紧紧欺压相贴,你来我往,扭曲疯狂的攻伐纠缠。 沉入海中的画面近乎香艳。 可光圈里却不断有鲜血随着拳头的起落喷溅而出,斑斑点点地洒在透明的屏障上,又是血腥。 电光火石之间,百里安不知自己身上挨了多少记重创,也不知自己轰出去多少拳。 蜀辞被他压在身下,奋力挣扎抵抗,纵然失去灵力修为,仅凭肉搏也表现出了极为可怕的韧性。 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了百里安拳头里的致命的杀伤力,体质也是惊人。 但凡百里安稍有松懈,她都会抓住机会欺身而上。 极其歹毒的一拳正中百里安的额头。 百里安胸膛剧烈起伏,脑中一片眩晕,耳边传来头骨开裂的声音,鲜血顺着他的额头鼻梁蜿蜒而下,眼前视线变得赤红,身上骤然无力。 蜀辞抓住机会,一只手臂架住百里安的腰,猛然翻身,将他甩飞出去,纤弱娇小的身子蕴含的力量惊人。 身上裙子半脱半落,胸口大敞,在光晕之中隐约现出大片雪白,以及莹润肩头。 她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狠狠朝着百里安的脖子抽去。 百里安反应也不慢,双腿落实光圈,腰身一沉,左手横抬,砰的一声闷响,他单手生生架住了蜀辞的鞭腿。 手与腿相交错的那一瞬,百里安整个手臂都麻了,他缓缓抬起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手臂如滑动的游鱼一般,化去她腿间的力道。 反手极富技巧地扣住蜀辞细嫩的脚踝,正欲翻身用力将她摔震在地。 只是从这个角度抬首向上看时,漆黑凌厉的目光骤然一怔,视线微妙地滞了滞,他侧开脑袋,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百里安难得分了一回神,此时本应是蜀辞最好乘胜追击的机会,可是两人仿佛同时陷入某种默契的僵硬里。 蜀辞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色红晕渐生,她看着百里安微红的耳垂,青灰色的嘴唇轻轻一瞥,声若蚊音地哼了一声。 染血受伤的小手还略显不自然地拉了拉破烂的裙子。 方才沉浸在战斗中,两人皆未察觉不妥,战红了眼,谁还会顾及得上男女之分。 百里安落拳更无忌讳,脸颊,肩背,后腰,大腿,胸口,但凡是弱点,他几乎都招呼了个遍。 蜀辞亦是半点含糊都没有,撩阴腿,咬胸口,小孩子撒泼打架的手段都用上了,此刻百里安苍白冷硬的胸膛上还留着她的数道牙齿印与口水。 战至酣畅时,蜀辞的表现不带丝毫含蓄腼腆,像一只发了狠的小野兽。 如今瞧着百里安露出如此别扭不对劲的神态,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羞。 虽说是个不死不灭的小怪物,但终究还是个女孩子,比不得没皮没脸会将身子随意给百里安看的宁非烟。 银辉散去的眼眸幽幽下睨,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百里安,声音荒凉:“你,看到了?” 百里安觉得这种事情,即便是看到了也只能当做没有看到,正欲矢口否认,蜀辞仍旧没有打算听他答案的意思。 染着红晕的小脸爬上一层阴冷煞气,下劈的小腿骤然绷直,另一条腿闪电般屈膝抬起,重重撞顶在百里安的下巴上。 鲜血顿时从百里安的口鼻之中喷涌而出。 蜀辞出手如电,两根手指如锋钩般插向百里安的眼睛,试图将他的眼睛珠子生生抠出! 而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抓向百里安的小腹丹田。 百里安低头,用尚且流淌着鲜血的额头硬抗,将那两根手指壮裂骨折,于此同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蜀辞的五根手指极为冷酷的没入一半至他的身体之中,甚至持续深插进腹部,他感觉到她的指尖都触及到了腹中的那颗尸珠。 这可非同小可,百里安面色惨白,不等她挖出自己的尸珠,左手瞬势绞住她的手臂,将她一下掀翻压在自己的膝腿间。 这个过程中,哪怕扣住百里安小腹的那只手臂以着一个诡异扭曲的姿势折弯着,蜀辞趴在他的大腿间,五根手指仍旧如扎根般死死抓着他的身体。 想法极其歹毒,挖不出他的眼睛,这是要生挖他尸珠的节奏。 百里安面色一沉,用一只手死死将她身子钳制住,只觉得这个小怪物性格当真是恶劣极了。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日后仗着这一身修为本事,还不知道要怎样的无法无天。 身体严重失血的他,眼珠子虽然还是沉黑之色,但心中却渐渐生出尸魔的暴虐天性,他扬起手臂,巴掌用力甩了下去。 啪! 一个极为清晰有力的声音在深海中响起。 蜀辞竭力挣脱的动作骤然僵住,当时连挣扎都忘了,浑身大僵,跟让九天神雷给劈了一样,就连染血的手掌从他腹中伤口滑出也无从反应了。 她不知此刻外境的魔将魔河们是否还在继续观战。 但不管怎样,身为一君之下,万魔之上的魔河蜀辞,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放眼魔界,无人胆敢不尊。 如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压在腿上打屁股? 更重要的是,他下手极重,没有一丝余地。 再加上她一身破烂衣裙在方才打斗过程中被翻卷到了腰间,蜀辞甚至都能够够亲肤感受到他手掌冰凉的温度。 此情此景,几乎是与教训寻常民间调皮捣蛋的小儿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数十万年来从未动过大怒的蜀辞大人何曾受过此等屈辱,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不想活了。 她侧过半张涨红的脸来,咬牙切齿道:“无耻之徒!你——找——死!” 百里安冷着一张脸,又是一巴掌重重落下:“你方才不都是一直在下死手吗?如今杀不死我,只会嘴上逞能了?” 蜀辞不说话了,她埋头张口狠狠咬在百里安的大腿上,锋利的牙齿瞬间咬开衣衫皮肉,鲜血渗出。 百里安丝毫不为所动,比起方才拳拳到肉带来的伤害,如今被逼到只能用小猫小狗的打架方式来对付他,还真是不值一提。 “你就这点本事了,蜀辞大人?” 百里安能够感觉到她逐渐力竭,他的精神也渐渐地开始支撑不住。 说话间喉咙里象着了火一样,干得几欲裂开,自知自己也撑不了太久,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离开此境。 如若不然,到时候两人皆力竭晕死过去,必然会迷失在这片深海之中。 寻常法子必然是奈何不得蜀辞,百里安沉着脸,也顾不上行为无耻不无耻了。 索性蜀辞面皮骨相生得极嫩,身段尚未长开,被迫撅着屁股趴在他腿间受罚的画面,倒更像是在教训小他一轮的小侄女。 于是他落掌起风,一时间光圈之中响起了阵雨击鼓的啪啪声。 每一巴掌的力道都不轻,若是拍击在常人的身上,那必是皮开肉绽,骨断筋爆。 几十个巴掌急疾如雨的落了下来,饶是蜀辞的身子也大为吃不消。 要命的是有一巴掌落得分外瓷实了,也不知击到了她那处不该碰的地儿,死死咬着他腿肉的蜀辞喉间忽然发出悲鸣呜咽般的低吟,眼眶都红了。 两只纤细的小腿陡然绷直,身子一阵剧烈抽搐,整个人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刺激。 百里安还未反应过来她这是个什么情况,落在她肌肤上的掌心忽然被一团极其柔软好摸的事物给缠开了。 入目之下,一只雪白而蓬松柔软的尾巴从他眼皮子底下晃了出来,百里安墨青透亮的眸光盯着我,神情三分错愕。 趴在他大腿间的小怪物足足呆滞了十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陡然撕心尖叫,扭头目光如欲吃人:“你不许看!” 个人修养告诉百里安此时必是不能看的,于是他很干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很干脆地抓住那只尾巴,将她整个人悬空提起,寒声道:“你输了。” 《长夜行》正文 第577章 暴雨洗城 输。 输也就算了,还是以如此颜面无存,尊严丧尽的羞耻方式输了战斗。 蜀辞一阵气血翻涌气得意识都模糊了。 她怎能绝不允许这样可笑的事情发生,眼中的强悍冷漠荡然无存,蜀辞强忍着眼里微微泛起的水润,咬破舌尖。 舌尖血溢唇而出,她以指间拭去唇间鲜血,一颗莹然剔透的妖血从她指尖飞出,穿透光圈,渗入大海之中。 做完这些,她好似脱力一般,浑身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地萎靡了下去。 可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残忍冰冷,让人一看就从脊椎里窜上一股冰寒。 轰然巨响声中,一团妖力风暴在深沉的海水中与这个天小世界里的妖力对撞、翻腾、席卷。 受到蜀辞妖血所影响的大海瞬间狂暴,暗沉沉的深海里划出两道泾渭分明的妖力,相互交织干扰。 薄脆的光圈屏障瞬间被海水狂暴的力量撕碎裂开,幽碧的海水如怪兽般,朝着两人吞噬而来。 瞬息间,汹涌的海水搅动,形成无数巨大的旋涡,翻滚的海水,狂乱的妖力交织出来的声音如雷贯耳,砸在两人身上,仿佛要将浑身的骨头碾碎一般。 百里安再也把握不住任何东西,手里头的小东西就这样被狂暴的海水吞噬卷入远方。 界外,天空一下子暗下来了,厚浓的乌云遮住了大半边天,阵风吹着沙土尘叶不住打旋乱飞。 群魔满目震惊地看着满树青叶万花转为绯红迷离之色,如被血浸泡染过一般。 原本静止着,花叶和花蕾在夜风中簌簌不安地颤抖着。 青叶为红,那必是胜负已分。 可是蜀辞与六河河主的战场是在一片青叶之中,何意整树青叶皆化成血红之色。 再者,胜负已分出,那么为何蜀辞大人迟迟不出,莫不是上头了,在里头玩尸体? 这个念头一起,众魔心中不由恶寒不已。 弥路沉着脸,面色担忧地看了一眼弃人,悄声道:“可准备好了,我们定要抢在所有人前面,收复六河!” 痛苦的冷汗不断从弃人的面具里淌落,他声音隐隐颤抖,但却十分坚定自信:“必不负殿下所托!” 暗处里的尹白霜看着脸白得跟个死人似的苏靖,漠然说道:“看戏看够了吗?那小尸魔怕是没有命活着出来了,虽说君归宴例行举办三日,但六河之间的战斗已然结束,魔君想必就要退宴离去了。 宁非烟伤得不轻,必然也会离席修养,这是我们一雪前恨,夺会鬼草的最好时机,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猩红的惊雷闪电撕开暮色的苍穹,直劈而下,正中岁月台下的祭坛之中。 从未有过的异象突生,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里,青树上的千叶振枝而落,鲜红残落满泥,冥土焦黑,冒着青烟,与人间焦土无两样。 一场暴雨洗魔都。 倾盆大雨从黑沉沉的天空里,倾泻下来,雨帘密集,卷起漫天烟尘雨雾。 大雨希声,天色如晦,雷声轰鸣,极致喧嚣之后,天地仿似肃静。 一道身影,漫过雨帘,穿过重峦叠嶂,出现在了黯淡的夜色中。 看清雨中那人的眉目,天地间安静得宛若仅剩下雨声。 他们瞪大眼睛,心神激荡地看着雨中少年低眉淡目,身上殷红血迹被雨水一点点地冲刷至脚下。 一路行来,满道斑红。 他怀中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身上披着与她身材极不相称的外衫衣袍。 百里安缓缓抬首,看向黑压压的魔群。 实际上,他的视线早已模糊,看什么都是昏暗重影的,他轻声开口:“我想这场战斗应该是我胜了,你们……有异议吗?” 他语调极轻极缓,还带着几分重伤时的无力,可每一个字,落在人心头上,都十分强悍。 整个青叶世界都崩毁了,魔界最强的魔河此刻都晕死在他的怀中,何人还敢有任何异议。 即便此刻弥路少君表情如吃了狗屎一般,对于百里安的提问,他亦是没有任何表态。 没有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百里安点了点头,抬步前行,魔群在他面前主动分开道路,亦如今日君归宴蜀辞出场时的待遇。 他来到岁月台下,准备将蜀辞放回她原先的席座间。 弥路沉着脸,面色极为可怕阴沉地准备接过他怀中的蜀辞,谁知百里安忽然折身,将蜀辞放到了六河的席座上。 弥路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一想到了从今日起,数十万年来,魔界不可撼动的首河再也不是他一手扶持上位的蜀辞了,心里就烧起了一把火,一路烧到嗓子。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少年有什么理由能够活着从青叶世界中出来。 更荒谬的是,他竟然真的打败了蜀辞。 百里安来到原先属于蜀辞的座位,衽衣坐下,目光平静得仿佛寻常吃酒席一般。 看那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就她方才那么一搁一坐,魔界将迎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宁非烟面上的神情也是十分的精彩,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从被算计为舍魔利所伤,到那只猫儿坐上了蜀辞的位置,这几日的跌峦起伏真真是叫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曾经不败的魔河一路溜滑到了六河的位置,她随手打晕掳来的一个小家伙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今魔界第二人,地位仅次于魔君之下。 虽说不知他用了怎样的手段,将蜀辞逼成这样,但眼下看他浑身灵力尽枯,气息虚君归宴尚未结束,那是不是意味着此刻她只要投牌战令,趁他重伤,便可借此机会发起新的一轮挑战赛。 她不似蜀辞那般冷酷决然,百里安对他有恩,她自然不会对他狠下死手,只求他败。 反正他已助她良多,如今最后一程,不如再助她登上神坛? 手指轻抚冰冷的战令,只需她意念一动,便可将这枚战令送至盒中。 “咳咳……”这时,她听见对面那方,传来隐隐嘶哑的咳嗽声。 宁非烟抬眸望去,隔着重重雨帘,看着安坐在席的少年,他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紫衫,低头咳嗽间,袖口微染红意。 面色苍白得吓人,眼睛又黑得像湖水一般。 因见他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下方肌肤青青红红触目惊心的伤,像是烙印一般刻在那里,便知今日这一战,纵然是他赢了,但代价也是足够让他去掉半条命的。 许是这漫天瓢泼大雨让入目之下的山河显得有些破碎苍凉,雨寒霜中,凉意刺得她胸口有些疼。 掌心的令牌幽然地滑进了袖口之中。 算了…… 青树都已经毁了,寒雨伤身,她背上的伤口太疼了,宁非烟不想吃苦淋雨。 所以……且是放他一马好了。 百里安强忍着胸腔内上涌的猩气。 他压下咳意,抬眸看向岁月台上高高在上的女魔君,道:“听闻魔界君归宴有一个规矩,但凡能够在挑战赛上挑战蜀辞而不死者,皆可以向魔君陛下讨一个恩赏,若是运气好些,能够战胜蜀辞者,便可讨两个恩赏,敢问陛下,可是有此事?” 女魔君眼神凉薄,看着她的时候,竟有隆冬腊月的深寒之意,暗藏的凌厉:“大凡恩赏,皆在三日君归宴结束之后,朕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百里安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弥路一眼,心中已有定夺:“多谢陛下。” 女魔君收回目光,起身离座:“朕乏了,回殿休息去,诸位自行为便。” 仿佛对这场君归宴失去了最后的兴趣,女魔君周身魔雾大起,风雨一卷,便消失在了岁月台上。 《长夜行》正文 第578章 温柔刀 暴雨渐疏,地脉里的流火将地面的湿意渐渐蒸干。 雨声渐渐的住了,天穹里隐隐的透进清光来,凉云浅退。 牙檐枝头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莹光千点。 一番苦雨幽城后,倒也没有想到在这魔界之地,能够见到这样一场清美的画面。 岁月台外,所有的魔族都盯着魔河首席上的那位少年看。 暴雨洗魔都旧城,而这城上万古不变的天,终于要变了吗? 魔君已经离场,弥路心心念念的六河之力未能得手不说,他还摇身一变,将蜀辞从那神坛上拉了下来,取而代之。 且不说难以再寻机会报青铜门断骨毁翼之仇了。 如今他身为魔界首河,即便他这个魔族少君日后见了他都得行礼。 就连弃人也为了今日一战,为祭法伤了根基。 弥路心情愈发烦闷,哪里在这宴会上还能安稳而坐,沉着脸便带着弃人离场而去。 重要人物皆陆续而去,如此盛典难免落得冷清。 葬心目光讳莫如深,眼眸深处映着百里安的影子,忽然举杯沉声说道:“恭喜司尘河主今日拔得头筹,千古以来,以尚未渡劫之身便敢挑战不死魔河,且战胜而归,您无异于是当之无愧第一人?” 百里安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二河主严重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全凭蜀辞大人手下留情,我才能够安稳地坐在这里。” 葬心将他打量许久,半晌,他忽然眯起眼睛笑道:“司尘河主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垂下的眼睫扬起,他看着葬心脸上的面具,苍白的嘴唇含笑勾起。 只是那副笑容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能够与葬心河主成为故交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毕竟常慧君与封情的故事可是在人间流传纠缠了三千年,近日才得以告终。” 葬心目光一沉,面具下的笑声愈发诡异低沉:“司尘河主说得极是。” 这时,一名守城魔卫匆匆来到二河葬心身边,附耳同他说了几句私语。 葬心声音惊奇:“竟有此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百里安对于魔界之事不敢兴趣,倒是宁非烟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葬心轻抚着脸上面具,玩味的语调之中染着几分冰冷的杀意。 “倒也算不得什么秘事,方才城中暗眼来报,说是在魔都之中发现了太玄九经叶帘与迦臣的踪迹。 太玄九经温含薇忽然现身于魔殿,重创掳走了五河主苏息,还打伤了四名魔将,在重重围攻之下,带着受伤的叶帘与迦臣一同躲进了天干山。” 说着,他似是嗤笑:“我瞧这苏息也是愈发不济事了,今日那一战竟然未能将叶帘杀死,还为太玄九经排名最末实力最低的温含薇所伤。” “天干山?”宁非烟神情古怪,不由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我记得天干山乃是六河统辖的地域……” 葬心道:“不错,正是因为如此,六河常年流落人间,无主镇守魔山,山中结界大多都老旧无法使用,不过今日司尘河主已经回归,如今这山中事,倒也不妨入手管一管了。” 宁非烟微笑道:“二河主记性不大好呢,如今司尘河主可非是六河了,这天干山的事即便是要管,也应该是蜀辞大人出面才是。” 葬心看了她一眼,道:“蜀辞大人经此一战,伤势未愈……” 百里安低咳两声,打断葬心的话,道:“二河主,对于天干山之事,还恕我无能为力,如今天色已晴,若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还容我先退一步。” 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连温姐姐也来了魔界。 百里安对于冥洲魔都的形势尚且不明,但单论台下那群七十二狱法魔将,其中便有半数魔将修为已至渡劫。 更莫说还有数名实力深不可测的魔河几人以及那更能够手不沾刃,生屠四方的魔君了。 仙门中人在魔界暴露行迹,如何能够逃脱得了这危机重重的围攻之势。 叶帘是个不要命的,怎么常年避世清修的温姐姐也跟着胡闹了起来,竟然还打伤了五河苏息。 百里安瞧苏息的模样分明格外在意珍视叶帘,即使她不出现,苏息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帘与迦臣送出魔界。 虽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能够重伤苏息,但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事情一桩一桩。 百里安分外头疼。 被困于天干山的温姐姐她们自然要救,只是若他真的明着出面揽下剿杀天干山入侵者的任务,魔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瞧。 葬心心思缜密,他进入无端出现在君归宴,不可能不引他怀疑他的来意,方才他要求百里安来掌管天干山一事,怕也是试探居多。 眼下,唯有避嫌,私下暗中行动,反而更为稳妥。 君归宴连开三日,各位河主皆有属于自己的偏殿休息。 蜀辞住的一河魔殿他没有去,他没有兴趣在这种小事上头来宣示自己的主权与地位。 更何况暴露自己身负魔河也属实是无奈之举,众魔趋之若狂的首河身份,对于他而言,反而还是累赘。 回到殿中,百里安强撑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与蜀辞一战,他早已力竭,尸珠之中所储存的血气以及灵力节点里的灵力早已挥霍一空。 尸魔体内的血气一旦枯竭并且得不到鲜血补充,大抵都会入腐朽的老木一般,凋零烂去。 但百里安不同,他为将臣直系血裔,可以通过休眠的方式来自行回补血气。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百里安醒过来的时候,一双手缠在他的手臂间,被压得隐隐发麻。 帘外夜雨寒,软帷春帐暖。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轻窗,温软若兰的呼吸扑洒在他的鼻尖,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 百里安眼睛半开,疏朗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沉静的眼瞳。 他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那张玉瓷般剔透的脸庞透着两抹红晕,水润漂亮的唇,一双含情眼静谧之中透出几分妖意,即便是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天然风流神韵。 原本应当安稳披在女子身上的大红披风斗篷此刻正当软被盖在他们身上。 披风下,两具身子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百里安的冰凉的身子被她的体温偎得甚是温暖。 她朝着百里安眨了眨眼睛,目光含笑:“早安。” 百里安也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明白宁非烟怎会出现在他的床上。 他抽出自己被压得发麻的手臂,坐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平静道:“现在是晚上。” 宁非烟面上那两抹信手拈来的羞红晕色说收即收,没有看到百里安露出自己期待的失措表现来,难免有些失望。 她拢了拢散在肩后的秀发,笑道:“你昏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当然是晚上了。” 庭院里的风穿进殿门,将熏香暖烟拂动。 百里安低头整理了一下睡得凌乱的衣衫,问道:“葬心动身去天干山了吗?” 宁非烟仿佛将他心思看穿,莞尔一笑,道:“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百里安心中暂且松了一口气,他目光忽然一动,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看着宁非烟雪白的脖颈,眉头轻蹙,不由抬起指尖:“这是……” 宁非烟挑起细细的眉尖,分明能够十分亲密毫不避嫌地抱着他的身体睡觉,此刻对于百里安的主动触碰她却是躲开了他的手。 她摸了摸脖颈间的齿洞,笑道:“与蜀辞一战,你血气灵力严重透支,若我不来,你当真以为你这么快就能醒过来不成?” 听她这么说,百里安便是猜出定是昏迷时,她主动送上门来,又被他咬脖子吸了血。 百里安收回手指,又看了看她脖颈间咬痕深重的血洞,轻声道:“谢谢。” “客气了,若是论谢,也当是妾身要好好感谢司尘公子一番才是。”宁非烟盈盈低语,目光含着深邃不明的笑意:“当时你劝我离开冥洲王城,我还以为你是怕了蜀辞。” 百里安看着她,诚实说道:“蜀辞那般强大,又是魔界之中最为恐怖的存在,怕她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吧?” 听出他此话不似作伪,宁非烟不由一怔,她又问:“其实一开始盒子中的战令是我的,对吗?” 百里安坐在床边弯腰穿靴子,头也不回地说道:“是啊,我偷了你的令牌放进盒子里,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一时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在赌气还是嘲讽,宁非烟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见过人间都城小巷子里的野狗吗?” 这时百里安已经穿好了一只靴子,他侧首看着宁非烟,没有说话。 宁非烟倚靠在床头,火烛明灭,暖黄色的光晕渡在她容颜,把肌肤衬得透明,有种入目三分的病态美感。 “深雪绝境,野狗被逼至深巷死地,看到来人朝它靠近过来,便会以为,那人定是提着棍棒要来取它性命,毕竟,寒冬腊月的,谁会无缘无故地愿意身往那腌臜陋巷去靠近一只浑身是血狼狈的野狗。” 她的唇轻轻扬起,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我想,当时被逼进绝境的我,比那野狗好看不到哪里去。” 心心念念想着要娶她为妃的弥路,都可以任意的落井下石,冷眼旁观,可见人心藏着那么多阴暗的沟壑。 至亲手足都未必能够同心,谁不是别有所图?谁的爱是坦诚无求? 即便如今知晓真相,宁非烟也不后悔当时的猜忌之心,她便是这般活法,改不了了。 “所以……”宁非烟目光似有只小钩子,深而带笑地凝望着他,支起身子,慢慢朝他靠近过来,语音清浅朦胧。 “我现在倒是真的挺想扒开你这只小猫的皮子瞧一瞧里子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思,你分明也怕极了蜀辞,分明一点也不想成为魔河之主,却偏偏将自己的令牌换了进去,当场揭了自己的身份跪在了魔君的面前,当时行为与求死无异,我瞧的真切,你明明一点也不想跪她的。” 她的眼眸深沉若海,天生含情的那双眼眸里若有若无地染着几分怜爱之意,可眼瞳深处分明是雨雪连绵,连天不见阳光的阴沉风景。 “你做这么多事儿,总不至于……是不忍心见我死在蜀辞手里头吧?” 百里安搭在床外的腿收了回来,他盘腿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膝盖,似是漫不经心地支腮笑道:“你觉得呢?” 他这样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干净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猫儿似的唇角翘起。 宁非烟是个善于玩弄风月的高手,世界为她迷了心智的男儿多如河沙,她还是头一回这般难以看透一个男子。 不知为何,她心绪起几分异样的感触来,轻蹙细眉。 她伸出手捏了捏百里安的脸颊,满口胡邹道:“我觉得?我觉得你是一早在打蜀辞那个位置的主意了,索性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卖我一个人情,既救了我的命,欠你一个恩情,又成功战胜了蜀辞,成就了这一人之下万魔之上的高位,我若是你,可真是开心坏了。” 这下百里安直接笑出了声来,不知道是因为逆着月光的缘故还是错觉,他的眼睛十分安静柔和:“是,姑娘说得对极了,我可真是开心坏了。” 宁非烟眉头蹙得更深了,总觉得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虽说看起来像是一只懒散的猫,可那双清浅的眸子似乎稍有不慎就极易溺死进去。 温柔刀,刀刀致命,宁非烟从未想过会有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天, 心中不知为何,愈发的烦躁,她索性直言道:“百里安,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百里安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当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你伤我,禁锢我,将我变作一只猫随意轻辱,害我深陷险境,在这样的所作所为下,在下还对姑娘起非分之想,那岂不是自找虐受吗?” 宁非烟怔了怔,觉得他所说话很是有道理,一颗紧绷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不少:“不是那便在好不过了。” 她目光深楚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了伪装的笑影,可见她的认真程度:“看在你此番救我的份上,再奉劝你一句,日后也最好莫要起念,我不想要你的喜欢,你也莫要喜欢上我这样的女人。” 宁非烟的话,从来都是掺着甜蜜的砒霜,十句话里头有九句是假的。 剩下的那一句除了假,还含着引人致命的毒,当你听到第十句话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害命之时了。 今日当着百里安的面,倒是难得露出了一丝不掺假的本性,虽话是说得冰冷无情了些,但多少还是含着几分知恩的好意。 《长夜行》正文 第579章 洗手吃饭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的那一丝丝好意,但他仍觉得这个女人别扭极了,不由蹙眉道: “你说的这些倒是不难做到,只不过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求我喜欢,那么姑娘日后的举止行为是不是也该收敛一些,莫要随便上我的床了。” 宁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你怕把持不住?” 百里安正色道:“我是一个男人,你不可以随随便便上我的床抱着我睡觉。” “男人?”宁非烟勾唇一笑,目光调侃:“小尸魔毛长齐了吗就敢自称是男人?”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你怎知我没长齐整?” 宁非烟被这句话噎得不轻,她一口气没岔上来,连连咳嗽了起来,咳得耳朵根子都红了,她颇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百里安支起下巴,感叹道:“可我觉得,平日里是你调戏我更多一些。” 宁非烟并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好不容易止了咳音,后背的伤势疼得难受。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枕头间,问道:“你赢了蜀辞,可以讨两个恩赏,你准备要什么?” “你觉得我会要什么?” “你不惜被我重伤,沦为笼中猫也要入魔界一行,都是为了十方城里的那位大小姐,这第一个恩赏自然是与弥路有关,至于第二个……” 百里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出声打断道:“第二个恩赏我暂且还未想好,你觉得我应该要什么?” 宁非烟沉默了一会,眼中倒是未见什么挣扎的复杂情绪,她平静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救红妆一命,当然,作为等价交换,我可以将红妆送给你,她是个不错的杀手与护卫,而且忠诚度很高,你不必担心她会背叛。 我知晓区区一个红妆自然换不来那得之不易的一次恩赏,若你觉得不够,尽管提要求,力所能及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百里安眼底起了笑意:“所以你当时不愿随我离开冥洲都城,是因为红妆还在这里?” 宁非烟笑了:“我为何要因为她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不过是当时形势不容我有所退罢了,与红妆无关。 如今既然你赢了战斗,倒是不妨救她一救,省的日后那个女人三天两头寻死觅活地来小我麻烦。” 百里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道:“如果我说可以向魔君提出让你位阶魔河第二,你愿不愿意用红妆的性命来换?” 前一刻还在微笑的宁非烟一下子失了言语。 她目光变得极其幽怨。 从来没有被人欺负成这样过。 百里安捧腹笑出声来,本以为在这世上,方歌渔就已经够傲娇了,没想到宁非烟也是如此。 逗她逗得差不多了,也不继续戏弄她了,在她幽怨的目光下,百里安渐渐止了笑声,抿唇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救她的。” 还什么条件都没有谈呢,就这样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宁非烟还在那琢磨着应当还需要再晓之以情一波,他这头便就知道了? 自认为能够看穿人心的宁非烟此刻完全无法理解百里安是何想法。 分明达成了目的,却偏偏这让她有种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的挫败感。 她纠结地沉吟许久,又道:“你是不是想救被困于天干山的那几人?” 百里安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宁非烟目光瞥了一眼他指间的碧水生玉:“将你抓来的时候,我翻了翻你里头藏着的东西,里头有太玄九经的流苏信物,我便猜想你与温含薇关系不浅。天干山,我倒是可以陪你走一趟。” 虽说以她平日里的作风,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达成自己的目的自是省心。 但到了百里安这,从他身上拿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不能够取的心安理得,毫无成就感。 百里安颇为意外她的主动请缨,不过还是委婉拒绝了:“你身上有伤,还是好好养伤吧,若是一不小心死在山里头,我还得寻地儿埋了你。” 说得这是人话? 宁非烟:“……” 百里安在殿内睡了一整日,同样重伤昏迷过去的蜀辞这会儿才从六河的席位上幽幽醒来。 无人敢随意搬动她的身子,当她醒来时,身上并不合身的男子衣衫被雨水浸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入骨的寒。 当她意识恢复睁眼时,目光微显迷茫,似是不明白自己在海里头的怎会忽然回到了君归宴上。 雨丝掉落成线,天干山的轮廓在巍峨雄城以外的世界若隐若现,苍然自巍。 天干山内,有着重兵把守巡逻,魔卫们手中点燃的火把几乎要将大半个山头映亮。 百里安玉中藏有温含薇的流苏信物,此物被她贴身蕴养佩戴百年已久,早已养出了灵性,与主人之间也总能够产生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 天干山内虽说阵法残缺,但仍有上古大阵遗留在山中,巡逻守卫的魔卫们并不隶属于此山,山中大阵的杀伤力不分敌我,故而山中守卫虽然森严,但好在数量并不多。 百里安废了一些功夫避开山中的那些魔卫们,通过流苏里蕴含的灵性,运气极好地捕捉到了温含薇的气息。 最后,他是在一间临崖绝壁的山洞中找到了温含薇。 正在山洞中照顾着昏迷不醒的叶帘与迦臣二人的温含薇看到了百里安的出现并不吃惊震撼,甚至还在一蛊石器里提前准备好了新鲜的血食。 分明将近大半年未见,她从容平静得却好似他刚离开不久这会儿回来准备洗手吃饭似的。 原本魔界一行,诸事繁多一身伤疲的百里安,分外奇妙,当他来到这间陌生的山洞,听着洞外的雨声,见到了眼前这个如花扶疏般的女子时,心就莫名安定了下来,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归属感。 两人之间甚至无需过多的寒暄问候,便知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百里安在山洞外寻了一些枯枝干叶,并设下一层阻拦光亮气息的结界在洞外。 他体内的鲜血长河原是主控此山大阵的主河,如今这山中阵法倒是可以信手拈来,随意借用。 将篝火烧旺,百里安捧着石器一点点地将里头的鲜血喝干净。 洞内除了他们四人,再无他人,显得空荡荡的。 百里安忽然开口问道:“温姐姐,你是将苏息杀掉抛尸了吗?” 洞内并未看到苏息的身影。 正在为叶帘换伤药的温含薇抬眸不解地看着他:“苏息?那是谁?”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庭山剑 百里安吸了一口气,担心从苏靖那个角度会看到什么,不由坐直身子,上半身颤抖着趴在桌面上,缓缓抬起一双湿漉漉地黑瞳来看着她,正要准备说话。 桌子地下的宁非烟察觉到了苏靖的接近,她在红妆耳边轻声低语了什么。 红妆用力摇头,眼神却很是意动。 同姐姐一起祸害人什么的最刺激了! 百里安两边腰子齐齐遭受侵害,他一口气儿掐在嗓子眼儿里提不上来,身体簌簌发抖,几次三番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 被水汽晕霭的黑眼睛愈发湿漉可怜,眼尾湿红,咬着衣袖憋着笑意,被雾气浸湿的眉眼,深邃得叫苏靖直直地看进了眼里。 她原本还想绷着不近人情的清冷表情来拐着弯来点拨教育一番,免得他在这一个人自苦。 只是眼下他这般遭受迫害蹂躏的可怜湿润模样,当真是什么冷言冷语也吞进了肚子里去。 苏靖静了片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不舒服?” 百里安勉强开口:“我没事,多谢苏靖姑娘关心。” 苏靖嗯了一声,收回手掌,清冷的目光含着几分不易可查的困惑,却并未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后,也许是看了一天的书,她看起来有些困顿,单手支颐,纤长如蝶翼般的睫毛合拢,闭眸浅浅小眠睡去。 百里安见她离开,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几番折磨下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给这两个女魔给磨软了,偏偏当着众人的面,逃不得,躲不得,更不能给旁人看出异样来。 宁非烟这是铁了心,要赶他下山啊。 七炷香终于燃灭,课业时间彻底结束。 一天时间过去了,嬴袖的脸色就从来没有好看过。 祁连城除了一开始让晷盘上的指针成功转达两圈后,竟也再无进寸。 这一天下来,他慕恋的目光多数都是流连在幕帘后那个曼妙妖娆的身姿上。 有着这样一名绝色尤物在眼前为他们诵课授业,又有几个男人能够一心认真问道求学的。 祁连城着了魔怔似的,也不知为何如此难以把控自己的内心,不断暗自起誓,此生不计手段,一定要得到眼前这个只可以远观不可染指的女人。 他简直不敢想象,未来的某一日,这个女人在他身下俯首称臣的模样该是何等动人。 宁非烟枕在百里安大腿上的脑袋缓缓抬起,笑容妖冶,手指点着他腰间的红色伤印,调笑打趣儿道:“主人您瞧儿,同我的唇是一样的颜色……” 宁非烟笑容得意又可恶,形状好看的嫣红唇锋猫儿似的勾起,瞧得红妆一阵脸红心热,再也无法直视。 案前的课香已经燃尽,窗外风雪已停,一轮灰色黯淡的太阳遥遥悬挂在西山之下,灰蒙蒙的冷色光辉拂过天际,天色变得昏暗低沉。 坐在一角的苏靖不知何时已经离身而去,来时无声,去时无踪。 整整一个白日过去了,将近五十名登山弟子,却无一人能够完全解出龙蛇剑阵。 课堂上的气氛莫名有些士气低迷,不由对后日的剑阁之行颇为忧心。 姬言的声音从幕帘后徐徐响起:“今日课业就此结束,你们若是还有不解之处,明日还有一日听课时间,明日若有意听课者,可留下自己的名字。” 嬴袖看着手中晷盘沉思许久。 最终,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摇首道:“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在于自悟,而非苦学,命里难行此道莫说明日了,便是一年、十年也未必能够参悟透……” 说道这里,嬴袖面上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他不再多看一眼指针已经转了大半的晷盘,随手将之扔在桌案上,道:“姑母大人今日设此学堂,想必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吧?” 龙蛇剑阵乃是剑宗奇阵,是由参宝真人一手所创,如今经五名剑主复刻临摹出来,各藏不一剑魂于剑阵之中,若非是真正的天才,根本无法参破。 拼灵根,他比不上江云沁。 拼剑道上的悟性,他抵不过祁连城。 嬴袖虽然对此心情郁结,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选择就此放弃,晷盘中所藏的龙蛇剑阵的确对于在剑阁之中挑选功法有着极大的帮助。 嬴袖在小事上或许心中多有计较得失,可若是在大事上,他却是知晓如何取舍的。 “龙蛇剑阵非常人所能解,父亲大人他或许早已预料,今日课堂上的考验,无一人能够过关,可他依旧想要看一看,两百年后的今天能不能再出一个锦生。” 嬴袖无奈地笑了笑,道:“不过很显然,我们都让他失望了。” 他振衣起身,面上的苦笑之意虽浓,可眼底却已经没有对那晷盘的执着。 嬴袖朝着幕帘方向深深一礼,道:“今日一课,嬴袖虽深有辜负姑母教导,却也并非毫无所获,嬴袖心中忽有顿悟,还恕明日袖不能临身听课了。” 这般毫不留恋的抽身而退,让听课的众人大吃一惊。 太子殿下这般洒脱放手,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并非是自暴自弃,反而不如说是在今日的挫折逆境中,另寻了一条登临剑阁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宁非烟忍不住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轻笑道:“本还以为中幽太子嬴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瞧来倒也有两把刷子。 他居然看出来,今日我特意准备的晷盘看似对后日的剑阁之行大有帮助,实则大有弊害,若能完全解此剑阵倒还好说,若是一知半解不上不下,那入了剑阁,怕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这嬴袖太子,本事不行,心眼倒是挺足。 他能看破此道,却有意当着众人的面点破其中道理,本还想着明日定要来此听课继续钻研的其他弟子顿时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 这样一来,也就让今日表现本不怎么出彩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又鹤立鸡群了起来。 课堂上,人们陆陆续续的准备离开。 嬴袖看着百里安桌堆积如山的废弃纸团与案上斑驳的墨迹,眼中的轻嘲意味掩饰得极好。 江云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亦是准备起身离开,她顺着嬴袖打量的目光,也不由多看了百里安几眼。 见他手中执笔早已停下,坐姿早已不似刚上课时那般端坐有礼,脊骨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半颓半倚着。 素来乌黑明亮的眸光也泛起一片潮意,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脑袋,双眸失了焦距似的怔怔无神地看着虚空。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丧气模样,江云沁本该心中舒畅一番才是。 这个从未拿正眼瞧她的少年既然能够落到今日这般丢人现眼的地步,全赖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还欲想在祁连城、嬴袖这样的人物面前出风头,自取其辱算不得太意外。 可不知怎的,见这手段层出不穷的少年终于似被彻底打压得没了气焰,江云沁心情又莫名有些复杂起来。 念着江水之中,江云沁还是没忍住,轻声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百里安抬起没有血色的脸,看了江云沁一眼,那双黑眼睛里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湿润。 他瞳孔又湿又润,透着丝丝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温顺到了一种近乎柔软可欺的地步。 出自于蜀国望族的世家女,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手指无端窜起一阵酥酥麻麻的异样。 “没事。”百里安此刻的思绪似是显得有些迟钝,嗓音宛若刚刚刚睡醒一般绵绵无力,毫无攻击性的模样可真是容易勾起姑娘家的邪念。 江云沁呼吸滞了几滞,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心道这好端端地一节课,这小郎君莫不是受到了幕帘下那勾魂妖精似的女人所影响了。 这小眼神怎地就这般勾姑娘心呢…… 祁连城神情晦暗,忍不住在百里安的课桌上踢上一脚,不耐烦道:“废物,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百里安眼瞳里的雾色挥然清明,未等祁连城那一脚踹过来,藏在身下的一只手掌下意识地护住宁非烟的脑袋。 桌案上静静蛰伏的指针嗡然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剑光。 祁连城面上轻视的讥笑顿时一僵,脚还未落实,整个人便如被巨兽从下掀翻碾过一般,被轰飞出去数米之远,将课桌椅子撞得七零八落。 他披头散发狼狈至极,没想过百里安会忽然施以手段。 他怒极翻身而起,反手自剑匣中飞快抽出一柄墨绿色的钝锋重剑。 重剑出匣一瞬,众人顿时从四面八方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重势倾压过来,站在课堂上的一众年轻弟子们在那股可怕的压力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嬴袖不动声色的身子偏移退了半步,正巧避开祁连城的重势攻击,皱眉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剑:“庭山剑?” 秦国十大名剑之一。 看来祁连城当真是深受秦国皇室重用,此番弟子选拔,竟是将国之宝库里的庭山剑都拿了出来。 一气重锋气,钝锋出匣擦出古钟撞山的沉重之音。 江云沁凡人躯体,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恐怖剑势爆发的音波,她掩耳尖叫,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 对于那霸气自显的雄浑一剑,百里安坐在座位上仍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见祁连城一脸狰狞地提剑劈来,他抬起目光,眼瞳深处有青意绽放,在半空之中盈舞的袖珍小剑也随之生出一股青冥剑气,剑走龙蛇,与那墨绿色的重锋相遇,清越的蛇吟剑音瞬间压制住了那隆隆的古钟之音。 还未等众人瞧见那不起眼的小剑如何喷吐剑气,只见那散发着濛濛青气的小剑绕着重剑如蛇舞龙走盘旋而上,剑气如流云白絮,看似轻薄如雾,却始终牢牢依附在阔钝的重剑间。 祁连城挥剑的动作骤然被掐断一般凝滞不动了,祁连城猛然抬起眉目来,漆黑的眼瞳倒映出那柄小剑飞舞的模样,瞳孔剧烈收缩。 嗡—— 旋转的小剑在空中玲珑袖珍地飞舞不绝,剑气首尾相接,编织出幼龙吞蟒之势。 恐怖的白色剑气如蛇缠缚般骤然绞收,那柄属于秦国十大名剑之一的庭山剑发出恐怖的嗡鸣声,开始扭曲错乱。 庭山剑上的铭文顷刻之间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显然已经成了一把废铁。 如细针般大小的小剑,剑尖幽幽吐露着森然的剑意,正悬停在祁连城眉心前。 祁连城急缩的瞳孔尚未恢复,额角不断淌下冷汗,落至眼角之中,涩疼难当。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看着这柄‘活’过来的小剑,背脊直发寒。 嬴袖褪去了所有情绪的眼睛珠子黑森森地,一动都不动,莫名诡异。 直至百里安目光轻抬,悬停在祁连城眉心的小剑这才宛若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在空中悠悠地打着转,重新回到百里安的手指边。 这般模样,赫然正是灵性大成,剑魂想通之象!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祁连城,桌子地下的手却是捏了捏宁非烟的后颈,说道:“现在,我还需要下山吗?” 原本一心等着看百里安笑话的那群弟子们,惊得眉角颤震,心绪始终难安。 不是说死灵根的吗?! 不是说依靠女人手段才当上仙陵城城主的绣花枕头吗?! 晷盘都毁成那样了,竟还能够无声无息地坐在小角落里将龙蛇剑阵推演出来? 在课堂结束的最后一刻,嬴袖的大方利落取舍,一番打动人心的点拨之言,在这个未曾矫情废话过半句的少年面前,可真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江云沁看着坐在一角神情不见悲喜的百里安,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艳与震撼。 祁连城被那剑气绞得酸疼不已的双手一松,损毁严重的庭山剑咣当坠地。 他眼中再也没有半点轻视之意,甚至都生不起与百里安计较灵剑被毁的心思。 他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道:“今日与阁下齐聚一堂,才知晓原来这世间,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死灵根也能感应剑魂,看来天玺剑宗,真的要出第二个曲河星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拈朵微笑的花 听到这里,嬴袖忍不住看了祁连城一眼,却没有说话。 祁连城这人极聪明,一发现形势不对,他虽不至于一笑泯恩仇那般夸张。 却也能够极其自然地小小将百里安吹捧一番,缓解了他与百里安自己不善的僵局。 只可惜,百里安却不怎么吃这一套,他抬起眸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位看似极‘识时务’的祁连城。 “阁下自谦了,敢在天玺御座的敬堂上佩剑而来,想必阁下早已有了试剑之心。” 祁连城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笑了笑,道:“请恕祁某人听不懂兄台这话的意思。” 百里安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废剑:“阁下似乎在等一个能够参破剑魂的人,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嬴袖眉头一蹙,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沉沉地看着祁连城。 祁连城眼睛不动声色地浅浅眯起,重新将百里安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旋即笑道: “兄台真是说笑了,我这可是毁了一把名剑,若是叫我家主君知晓,可是要被好生教训一番的,哪里有什么目的一说。” 祁连城打了两声哈哈,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安一场敏锐的直觉,也不愿在这里久留,收拾好脚下的废剑后,便匆匆离去。 嬴袖看着百里安在指间把玩的那柄小剑,只觉得异常刺目。 他心头愈发沉闷,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强忍了下来,一言未发,同着其他弟子陆陆续续一同出了学堂。 宁非烟挣开百里安的手掌,无奈轻叹:“你可真是一个妖孽,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够分心感悟晷盘剑阵,云容姑娘这忙,我可真是帮不了了。” 大局已定,宁非烟与红妆两个也再无必要继续缩在桌子地下干坏事儿了,捣蛋了一番,也各自退下。 百里安拢了拢衣衫,好在外袍够宽大,能够遮掩住衣衫间的裂口。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不知是腿被压得有些发麻还是因为其他缘故,起身时两条腿仿佛无处使劲儿似的。 百里安小声低骂了两声,也不知说了些身边,正欲离开课堂。 余光中却发现幕帘间,最前排的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声音亲切。 百里安应了一声:“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去照顾小殿下了。” 少女拽起百里安的一根腰带,轻轻扯了扯:“天黑了,我眼睛不好,哥哥送我一路可好?” 能够从仙陵城抵达天玺剑宗的小姑娘,百里安并不认为她会是一个存粹害怕走夜路的普通小姑娘。 这小姑娘看似无邪天真可爱烂漫,但百里安可没忘记过,她的本体可是一只小虎妖,可不是只会喵呜喵呜坐等喂食的那一类。 她可是嗷呜嗷呜地那种能够在夜晚之中自行捕食的小野兽。 百里安摇头拒绝道:“今日上了一天的课,鹿儿在门外守着怕是也累了,我想带着鹿儿先回去修习。” 小姑娘睁着明珠一般的大眼睛看着门外的小鹿女,她正撅起屁股趴在草丛里同那些野蛐蛐儿们聊天,脑袋上带着一束野草编织的花圈。 身形初长的小鹿少女,美丽而稚涩,干净而美好,好似林泉间最清澈的一捧溪水。 清俊的少年郎,美丽灵动的小鹿,聚拢来是红尘,摊开来是温情。 真是令人觉得美好啊。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即便少女再怎么喜欢百里安身上那缕好闻的草木清气,她也不会为此而对他胡搅蛮缠。 她很懂事地点了点头,道:“哥哥好像很喜欢小动物啊,若是下次我变成小老虎了,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可以考虑考虑。” 少女开心地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想银铃般灵动悦耳:“哥哥你人可真好,我送你一个礼物来报答你吧?” “……不用。” 不等百里安拒绝,少女就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小物事塞进了他的手掌心里。 冰冰凉凉的,有些硬,像是一块秘银做成的小东西。 她神秘一笑,道:“这个礼物,希望哥哥你能够喜欢。” 说完,小姑娘便提着裙摆,步伐欢快地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对于这小姑娘自来熟的黏人行为,百里安也是失笑摇首。 好奇她究竟送了个什么东西,摊开掌心一看。 百里安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僵住。 待他看清楚那寒银色的小东西,入骨的寒意猛地翻涌上背脊。 与生俱来的恐惧瞬间从脑髓一下贯穿至全身的每一个骨骼。 他脸色惨白,嘴唇泛起一片悚人的青色,像是魂都被吓出体魄外了。 足足反应了五个呼吸,看到手掌心里那银色的小东西歪头歪脑地抬起头来,银钩子般的尾巴在他手腕间无意识地滑来滑去…… 仿佛只会存在在记忆力的剧痛开始从骨头深处里煎熬泛滥起来。 那冰冷的触感并不滑腻,却是让百里安心中翻涌出难以遏制的滑腻感来,冰冷的恶意在他胃中翻江倒海。 百里安喉结滚动,像是见了鬼一般将手里头的银色蝎子奋力甩飞出去。 银蝎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隔夜饭都差点被甩出来。 被当成伴手礼被随手送出去的她本就一肚子怨气,还未被人捂热乎就跟沾了臭粑粑似的被人嫌弃甩开。 她心情愈发郁闷。 小蝎子刚抬起头来,想要质问那少年自己容貌当真如此丑陋不堪吗的时候。 却见那少年已经将半边身体都栽到窗户外头,吐得天翻地覆了。 小蝎子:“……” 她这是丑到了何种灭绝人性的地步,竟然将人生生给丑吐了? 虽说蝎子这一类的都常常被人们同蛇虫鼠蚁相提并论,比不得那些毛绒小妖怪来的可人讨喜。 可她好歹也是在昆仑圣仙之地生长出来的灵物,模样自是化得不必那些凡蝎子恶毒。 山上好些个刚刚化生出来的小花灵,都觉得她本体生得精致小巧,亲近信赖。 谷  莫不是她太久没入红尘了,竟是不知她在这些人间小家伙们的眼中原来是如此人嫌狗弃? 小蝎子银乐大感挫败,虽说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别样亲切好闻的味道,小殿下将她送给他,她本是没多大意见的。 只是把人家都嫌弃恶心吐了,做蝎子的也是有自尊心的。 银乐看了看趴在窗户间吐得近乎昏厥过去的那个少年,她只得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子。 出了学堂,沿着山路小道一路往下走。 正好发现她们家的小殿下还未走远,正双手托着婴儿肥的雪腮蹲在丛林里,养着小脑袋,正在出神地看着一只枯冬老树。 对于小殿下这些奇怪的小行为,银乐早已习以为常。 小殿下从小就是残心之体,依靠魔界圣器百夜洛书才得以续命而活,天生无法修行,体质孱弱得根本不似一个仙人后裔。 她本是死胎,娘娘以逆天改命之力夺生死造化,一路磕磕绊绊成长至今属实不易。 要知晓,即便是小小的风寒着凉有时候都极有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病弱的身体却为给小山君带来任何阴郁负面的性情。 她对诸事并无在意计较,心中仿佛永远都没有烦恼,与昆仑山上任何一位生灵都自然亲厚。 可是……一视同仁的亲厚,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情的表现。 即便银乐同小绿瓜轻水她们一同在小山君身边贴身侍奉十几年,可银乐并不认为她们在小山君的心中会占据多么特殊的位置。 小山君亲近自然,也喜欢观察自然的生死阴阳变化。 银乐化成人形,来到她的身边,也好奇地抬起眉目。 却见那棵被冬雪所覆盖的老树之上,原来筑着一个鸟巢,鸟巢中的旧壳残破冷却,早已被大鸟带走离巢。 唯有一个刚破壳而出,羽翼垂折地幼鸟在大雪中冻得快要没了声息。 银乐只道银乐是怜惜那幼鸟遭受遗弃、凄凉可怜,便笑着说道:“小殿下可是喜欢这只鸟儿?要不我替你捉来带回去好生养着?” 少女没有说话,蹲在雪林里,大红色的小披风铺曳在雪地间,枯枝落叶沾在上头也并不在意。 忽然,她唇边多了一丝天真纯善的微笑。 银乐正不解这笑容代表何意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嘶鸣声。 她神情微变,转眸望去,见一只三指粗的斑斓毒蛇正蜿蜒地挂在树枝间,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朝着鸟巢游离而去。 银乐这才察觉,小殿下含着微笑目光所真正注视的,却是那条毒蛇。 暮冬时分本不该有蛇蛰伏,可近日来,白驼山上百虫蛰行,在山林小道间偶尔遇见一两条蛇并不算奇事。 许是动物对自然界天生的感知能力,冻得濒死的幼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靠近,在碎壳之中开始拼命挣扎。 天生残断的双翼在冻雪中做着无用的挥舞,尚未生出羽毛的稚嫩身体在坚硬的碎壳上划出数道血痕,模样说不出的凄惨绝望。 可它仍旧没有放弃生的机会。 直至盘踞的毒蛇以压倒性的力量碾进鸟窝,弯如倒钩的獠牙闪烁着恶毒的寒芒,一口将那只努力求生的幼鸟咬住吞下,动作干净利落。 银乐生于山野,长于山野,对于这种自然界的生死存亡早已司空见惯。 虽说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心中本不该有所触动。 可看着小殿下脸上浮起的淡淡笑意,她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异样感。 白驼山上的毒物们近几日来十分猖狂,吃完那只幼鸟的斑斓毒蛇意犹未尽地嘶嘶吐了吐蛇信子,倒三角的蛇首转向银乐这边。 恶毒阴冷的目光将她打量一番,许是察觉到二者之间的实力悬殊。 它很快收起了贪婪的目光,朝着丛林深处游远了。 银乐皱了皱眉,看着少女说道:“小殿下,这天玺剑宗近些日子瞧起来有些不太平,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仙陵城吧?” 少女摇了摇首,神情坚定道:“不回去。” 银乐叹了一口气,道:“您贵为君皇之女,又何必巴巴来这白驼山拜师学艺,咱们昆仑道法灵诀有三千万,皆为六道孤品秘术,您又何必做这种丢了西瓜拣芝麻的麻烦事。” 少女自雪地里起身,拍去衣服间的枯叶落雪,平静道:“那又如何?昆仑的道术再如何厉害,我又无法习得。” 银乐正要说话,却又被少女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阿娘本事大,若我愿意认真学,定能像那些仙家子弟一样学习仙道法术,飞天遁地,搬山填海?” 少女翻了一个可爱的小白眼:“可拉倒吧,娘亲的本事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她举手投足填海搬山,颠倒日月山河是易事。 可是你叫她能够好生生地教出一个全须全尾的弟子来,那可真是为难死她了。 我可是没少从小绿瓜口中听到往昔那些拜在娘亲门下的凤凰麒麟儿最后是何等凄凉模样,我的身子骨也经不住她老人家的折腾。” 作为昆仑净墟里出来的仙灵,银乐自是不好说君皇娘娘的半分不是,可偏偏对于小殿下的话又无从反驳。 她噎了几噎,只好无奈道:“那小殿下想好了要拜谁为师了吗?” 小山君故作老沉地扶住下巴道:“虽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小殿下,可怎么说也是娘亲的孩子,这拜师自然就要拜这里最厉害的人为师,半点都寒酸不得。” 银乐沉吟道:“您是说天玺剑主?” 她细细斟酌一二,那百里羽虽如今只不过是个渡劫仙人,却授于天道使命,为帝尊钦点星盘,未来成就可为金仙。 “若是他的话,倒也有资格成为小殿下的老师了。” 少女并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她朝着银乐展开两只纤细的手臂,道:“我累了,银乐你抱我回去。” 对于这个天生羸弱的小殿下,银乐心中百般怜惜,自是无所不从。 抱起重量很轻的少女,朝着偏峰小道行去,本来已经陷入沉默的小殿下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我将你送给他的时候,他高兴吗?” 问到这个,银乐心中便挫败极了,羞恼道:“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怕蝎子的人,把我摔出去不说,一个大男人竟然吓成那副德行,脸都白了,怕是现在都还趴在窗户那吐着吧?” 极为无语的经历,小殿下却十分静静地窝在她的怀中,面带微笑极为认真的听着。 那安安静静的无害纯良模样,与方头看毒蛇吞食幼鸟时一般无二。 走在山路间的银乐无端打了个寒噤,骨头无端泛起一片寒意。 她目光奇怪的环顾四周,却并非察觉到任何异样,这才收起心中古怪的情绪继续赶路。 。 《长夜行》正文 兄弟们 北北今天去医院看老中医,回来很晚了,请假一天,实在抱歉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庭山剑 百里安吸了一口气,担心从苏靖那个角度会看到什么,不由坐直身子,上半身颤抖着趴在桌面上,缓缓抬起一双湿漉漉地黑瞳来看着她,正要准备说话。 桌子地下的宁非烟察觉到了苏靖的接近,她在红妆耳边轻声低语了什么。 红妆用力摇头,眼神却很是意动。 同姐姐一起祸害人什么的最刺激了! 百里安两边腰子齐齐遭受侵害,他一口气儿掐在嗓子眼儿里提不上来,身体簌簌发抖,几次三番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 被水汽晕霭的黑眼睛愈发湿漉可怜,眼尾湿红,咬着衣袖憋着笑意,被雾气浸湿的眉眼,深邃得叫苏靖直直地看进了眼里。 她原本还想绷着不近人情的清冷表情来拐着弯来点拨教育一番,免得他在这一个人自苦。 只是眼下他这般遭受迫害蹂躏的可怜湿润模样,当真是什么冷言冷语也吞进了肚子里去。 苏靖静了片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不舒服?” 百里安勉强开口:“我没事,多谢苏靖姑娘关心。” 苏靖嗯了一声,收回手掌,清冷的目光含着几分不易可查的困惑,却并未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后,也许是看了一天的书,她看起来有些困顿,单手支颐,纤长如蝶翼般的睫毛合拢,闭眸浅浅小眠睡去。 百里安见她离开,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几番折磨下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给这两个女魔给磨软了,偏偏当着众人的面,逃不得,躲不得,更不能给旁人看出异样来。 宁非烟这是铁了心,要赶他下山啊。 七炷香终于燃灭,课业时间彻底结束。 一天时间过去了,嬴袖的脸色就从来没有好看过。 祁连城除了一开始让晷盘上的指针成功转达两圈后,竟也再无进寸。 这一天下来,他慕恋的目光多数都是流连在幕帘后那个曼妙妖娆的身姿上。 有着这样一名绝色尤物在眼前为他们诵课授业,又有几个男人能够一心认真问道求学的。 祁连城着了魔怔似的,也不知为何如此难以把控自己的内心,不断暗自起誓,此生不计手段,一定要得到眼前这个只可以远观不可染指的女人。 他简直不敢想象,未来的某一日,这个女人在他身下俯首称臣的模样该是何等动人。 宁非烟枕在百里安大腿上的脑袋缓缓抬起,笑容妖冶,手指点着他腰间的红色伤印,调笑打趣儿道:“主人您瞧儿,同我的唇是一样的颜色……” 宁非烟笑容得意又可恶,形状好看的嫣红唇锋猫儿似的勾起,瞧得红妆一阵脸红心热,再也无法直视。 案前的课香已经燃尽,窗外风雪已停,一轮灰色黯淡的太阳遥遥悬挂在西山之下,灰蒙蒙的冷色光辉拂过天际,天色变得昏暗低沉。 坐在一角的苏靖不知何时已经离身而去,来时无声,去时无踪。 整整一个白日过去了,将近五十名登山弟子,却无一人能够完全解出龙蛇剑阵。 课堂上的气氛莫名有些士气低迷,不由对后日的剑阁之行颇为忧心。 姬言的声音从幕帘后徐徐响起:“今日课业就此结束,你们若是还有不解之处,明日还有一日听课时间,明日若有意听课者,可留下自己的名字。” 嬴袖看着手中晷盘沉思许久。 最终,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摇首道:“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在于自悟,而非苦学,命里难行此道莫说明日了,便是一年、十年也未必能够参悟透……” 说道这里,嬴袖面上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他不再多看一眼指针已经转了大半的晷盘,随手将之扔在桌案上,道:“姑母大人今日设此学堂,想必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吧?” 龙蛇剑阵乃是剑宗奇阵,是由参宝真人一手所创,如今经五名剑主复刻临摹出来,各藏不一剑魂于剑阵之中,若非是真正的天才,根本无法参破。 拼灵根,他比不上江云沁。 拼剑道上的悟性,他抵不过祁连城。 嬴袖虽然对此心情郁结,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选择就此放弃,晷盘中所藏的龙蛇剑阵的确对于在剑阁之中挑选功法有着极大的帮助。 嬴袖在小事上或许心中多有计较得失,可若是在大事上,他却是知晓如何取舍的。 “龙蛇剑阵非常人所能解,父亲大人他或许早已预料,今日课堂上的考验,无一人能够过关,可他依旧想要看一看,两百年后的今天能不能再出一个锦生。” 嬴袖无奈地笑了笑,道:“不过很显然,我们都让他失望了。” 他振衣起身,面上的苦笑之意虽浓,可眼底却已经没有对那晷盘的执着。 嬴袖朝着幕帘方向深深一礼,道:“今日一课,嬴袖虽深有辜负姑母教导,却也并非毫无所获,嬴袖心中忽有顿悟,还恕明日袖不能临身听课了。” 这般毫不留恋的抽身而退,让听课的众人大吃一惊。 太子殿下这般洒脱放手,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并非是自暴自弃,反而不如说是在今日的挫折逆境中,另寻了一条登临剑阁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宁非烟忍不住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轻笑道:“本还以为中幽太子嬴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瞧来倒也有两把刷子。 他居然看出来,今日我特意准备的晷盘看似对后日的剑阁之行大有帮助,实则大有弊害,若能完全解此剑阵倒还好说,若是一知半解不上不下,那入了剑阁,怕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这嬴袖太子,本事不行,心眼倒是挺足。 他能看破此道,却有意当着众人的面点破其中道理,本还想着明日定要来此听课继续钻研的其他弟子顿时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 这样一来,也就让今日表现本不怎么出彩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又鹤立鸡群了起来。 课堂上,人们陆陆续续的准备离开。 嬴袖看着百里安桌堆积如山的废弃纸团与案上斑驳的墨迹,眼中的轻嘲意味掩饰得极好。 江云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亦是准备起身离开,她顺着嬴袖打量的目光,也不由多看了百里安几眼。 见他手中执笔早已停下,坐姿早已不似刚上课时那般端坐有礼,脊骨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半颓半倚着。 素来乌黑明亮的眸光也泛起一片潮意,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脑袋,双眸失了焦距似的怔怔无神地看着虚空。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丧气模样,江云沁本该心中舒畅一番才是。 这个从未拿正眼瞧她的少年既然能够落到今日这般丢人现眼的地步,全赖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还欲想在祁连城、嬴袖这样的人物面前出风头,自取其辱算不得太意外。 可不知怎的,见这手段层出不穷的少年终于似被彻底打压得没了气焰,江云沁心情又莫名有些复杂起来。 念着江水之中,江云沁还是没忍住,轻声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百里安抬起没有血色的脸,看了江云沁一眼,那双黑眼睛里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湿润。 他瞳孔又湿又润,透着丝丝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温顺到了一种近乎柔软可欺的地步。 出自于蜀国望族的世家女,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手指无端窜起一阵酥酥麻麻的异样。 “没事。”百里安此刻的思绪似是显得有些迟钝,嗓音宛若刚刚刚睡醒一般绵绵无力,毫无攻击性的模样可真是容易勾起姑娘家的邪念。 江云沁呼吸滞了几滞,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心道这好端端地一节课,这小郎君莫不是受到了幕帘下那勾魂妖精似的女人所影响了。 这小眼神怎地就这般勾姑娘心呢…… 祁连城神情晦暗,忍不住在百里安的课桌上踢上一脚,不耐烦道:“废物,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百里安眼瞳里的雾色挥然清明,未等祁连城那一脚踹过来,藏在身下的一只手掌下意识地护住宁非烟的脑袋。 桌案上静静蛰伏的指针嗡然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剑光。 祁连城面上轻视的讥笑顿时一僵,脚还未落实,整个人便如被巨兽从下掀翻碾过一般,被轰飞出去数米之远,将课桌椅子撞得七零八落。 他披头散发狼狈至极,没想过百里安会忽然施以手段。 他怒极翻身而起,反手自剑匣中飞快抽出一柄墨绿色的钝锋重剑。 重剑出匣一瞬,众人顿时从四面八方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重势倾压过来,站在课堂上的一众年轻弟子们在那股可怕的压力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嬴袖不动声色的身子偏移退了半步,正巧避开祁连城的重势攻击,皱眉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剑:“庭山剑?” 秦国十大名剑之一。 看来祁连城当真是深受秦国皇室重用,此番弟子选拔,竟是将国之宝库里的庭山剑都拿了出来。 一气重锋气,钝锋出匣擦出古钟撞山的沉重之音。 江云沁凡人躯体,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恐怖剑势爆发的音波,她掩耳尖叫,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 对于那霸气自显的雄浑一剑,百里安坐在座位上仍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见祁连城一脸狰狞地提剑劈来,他抬起目光,眼瞳深处有青意绽放,在半空之中盈舞的袖珍小剑也随之生出一股青冥剑气,剑走龙蛇,与那墨绿色的重锋相遇,清越的蛇吟剑音瞬间压制住了那隆隆的古钟之音。 还未等众人瞧见那不起眼的小剑如何喷吐剑气,只见那散发着濛濛青气的小剑绕着重剑如蛇舞龙走盘旋而上,剑气如流云白絮,看似轻薄如雾,却始终牢牢依附在阔钝的重剑间。 祁连城挥剑的动作骤然被掐断一般凝滞不动了,祁连城猛然抬起眉目来,漆黑的眼瞳倒映出那柄小剑飞舞的模样,瞳孔剧烈收缩。 嗡—— 旋转的小剑在空中玲珑袖珍地飞舞不绝,剑气首尾相接,编织出幼龙吞蟒之势。 恐怖的白色剑气如蛇缠缚般骤然绞收,那柄属于秦国十大名剑之一的庭山剑发出恐怖的嗡鸣声,开始扭曲错乱。 庭山剑上的铭文顷刻之间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显然已经成了一把废铁。 如细针般大小的小剑,剑尖幽幽吐露着森然的剑意,正悬停在祁连城眉心前。 祁连城急缩的瞳孔尚未恢复,额角不断淌下冷汗,落至眼角之中,涩疼难当。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看着这柄‘活’过来的小剑,背脊直发寒。 嬴袖褪去了所有情绪的眼睛珠子黑森森地,一动都不动,莫名诡异。 直至百里安目光轻抬,悬停在祁连城眉心的小剑这才宛若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在空中悠悠地打着转,重新回到百里安的手指边。 这般模样,赫然正是灵性大成,剑魂想通之象!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祁连城,桌子地下的手却是捏了捏宁非烟的后颈,说道:“现在,我还需要下山吗?” 原本一心等着看百里安笑话的那群弟子们,惊得眉角颤震,心绪始终难安。 不是说死灵根的吗?! 不是说依靠女人手段才当上仙陵城城主的绣花枕头吗?! 晷盘都毁成那样了,竟还能够无声无息地坐在小角落里将龙蛇剑阵推演出来? 在课堂结束的最后一刻,嬴袖的大方利落取舍,一番打动人心的点拨之言,在这个未曾矫情废话过半句的少年面前,可真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江云沁看着坐在一角神情不见悲喜的百里安,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艳与震撼。 祁连城被那剑气绞得酸疼不已的双手一松,损毁严重的庭山剑咣当坠地。 他眼中再也没有半点轻视之意,甚至都生不起与百里安计较灵剑被毁的心思。 他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道:“今日与阁下齐聚一堂,才知晓原来这世间,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死灵根也能感应剑魂,看来天玺剑宗,真的要出第二个曲河星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菩提花 四野清寂,浩荡的夜晚来袭。 漆黑寂静的深夜寒风瑟瑟,风过古林深密沙沙声里依稀听见幽幽呜咽声,仿佛冤魂诉泣,天际如浓墨摊染,黑云堆成了一整片,几乎看不见星光。 夜晚的温度持续降低,虽冬雪已停,可古林之中的积雪仍深。 沙沙沙…… 仿佛有什么极快的东西从地表之中飞快游过。 雪地间留下一道宛若蚯蚓盘爬而过的极长痕迹,到了尽头,忽然拱起一个小土包。 一只惨绿色的蛇破雪而出,这蛇生得极细极长,喷吐着血汁毒液,嘶鸣不止。 黑暗中,一只伤痕累累的大手闪电般探出,扼住那蛇的七寸,掌心灵力吞吐,一米长的毒蛇身躯节节爆开炸成肉糜。 吕庄甚至来不及擦拭身上的毒液血迹,紊乱的气机不断破坏着他身体的经脉。 他脸色苍白,身体一歪,靠在一棵松树上调息片刻。 神情渐缓后,他低下目光,眼神晦涩不清地看着手指间那温凉猩红的血迹,微嘲一笑:“你可真有本事,越女剑主就这么轻易地被你伤成这样了。” 丛林深处一群黑色的寒鸦振翼而起,飞向厚重的云海深处。 吕庄身侧不远处,缓缓走出来人影,那人身上披着寒凉如夜色的黑衣斗篷。 他的五官被黑暗所掩饰,观不清具体容貌。 这个人的声音低沉嘶哑:“放心,我不会杀死她的,只是想让她老实一些,这魁蛇之毒,可是最让她头疼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笑声里带着转瞬即逝的邪气:“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这足够老实的性子,今夜即便苦毒缠身,折磨一夜,明日她仍旧不会在人前露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来吧,毕竟,这可是魁蛇之毒啊。” 吕庄身体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人分明给二剑主暗自投毒,是害她凄惨的罪魁祸首,可邪气的语调中竟还含着无比可怜疼惜的缠绵意味,让人遍体寒凉。 他面容沉肃,冷声道:“天玺剑宗其他人的命我管不着,我只要百里羽死!” 黑袍人森森一笑:“真是忠心耿耿啊,放心,我的目标与你一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伤及无辜。” 说着,他从袖袍中缓缓探出一只手来,手中握着一把蛇形细剑,语音含着期许的笑意。 “来,握住这把“弑命”,身为幽兵之长,镇守天山剑索的重要内门弟子,你应该知晓要如何完美地避开那些眼线,潜入天山之中,寻得合适良机,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斩断那十三根星索仙链。” 吕庄眼神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那把剑,垂眸道:“即便我不惜性命去斩星索,可天玺剑宗的剑卫也不是吃素的,必然会惊动剑主,十三根星索,借着你这把剑的力量,我至多也就只能斩断两根。” 黑袍人胸有成竹:“你只需尽力即刻,哪怕只有两根,也是极好的,我自有办法让那天山剑冢崩陨人间大地。” 吕庄眼中犹豫徘徊的神情终于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如此,吕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还请阁下莫要忘记你我自己的盟约誓言。” “自不敢忘,不过……再次之前,你似乎得仙解决解决你带来的那只小尾巴。”黑袍人双手适然抱胸,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了吕庄身后。 一道凛冽的剑气正自袭来,吕庄眼瞳大颤,后颈寒凉间,他深吸一口气,足踏步法,身化雷影疾行闪移。 剑气落空,凌厉地劈在树上,将那颗两人合抱粗壮的大树直接拦腰斩断。 呼啦啦的声势里,枯枝残叶的大树倾栽倒下,错乱的视线里,吕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张面孔上尽是遭受欺骗背叛的痛苦与怒意,带着滚烫灼人的指责,令人心悸不已。 吕庄面上血色唰的一下退散干净,喃喃道:“易……易川?” 叶易川面如寒霜,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惜违背宗主之令,犯下欺上瞒下大罪,放你一命!为何你……还是死不悔改!执意要毁了天玺剑宗!” 吕庄看着眼前面容苍白憔悴的友人,满心愧疚与悲凉,他张了张嘴,正欲要做解释,身侧的黑袍男子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杀了他。” 吕庄浑身一震,看着一剑劈开拦在道路中间的断树,沉着脸,孤注一掷地朝他们二人走来的叶易川,目光中浮现出一丝祈求之意:“走……” 黑袍男子讥嘲冷笑:“你觉得他会走?你觉得他还走得了?” 吕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看着一步步行来面容肃杀的叶易川,他眼底痛苦之色愈发深浓,摇首道:“不要逼我……” 叶易川神情冷峻,一剑指向他的心口,厉声指责道:“你便是利用我的毒伤,诱我放你入长青亭盗取螭血淬炼此剑的?” 他凄凄一笑:“百年交情,原是镜花水月,原是你包藏祸心,原来你才是那个内奸!你这样对得起宗主!对得起姬裴大人吗?!” 听到姬裴这个名字,吕庄面容陡然狰狞起来,那炽盛燃烧起来的仇恨情绪瞬间压下了眼底的痛苦与挣扎。 他嘶声道:“正是为了姬裴大人,我才要百里羽死!百里羽那个小人!那个过河拆桥的伪君子!他当初是如何利用中幽皇朝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与江山的!姬裴大人与他经历了多少死战,从未有过背弃,可他呢!” 吕庄渐渐变得癫狂、仇恨:“他明知姬裴大人属意嬴姬娘娘,他却仍要娶她为妻!他明明知道的!姬裴大人功勋赫赫,他却始终介怀大人的那份心思,这么多年来,刻意冷着大人,不偏不倚给了他一个六剑的名头!可笑!可笑至极!” 他越说愈发激动:“他百里羽算个什么东西!若非来做他这劳什子剑主!姬裴大人早已是中幽阴王!与他这天玺剑主平起平坐都不足为惧! 我就是要毁了他的基业,将他踩在脚底下!让他这辈子,都要仰望中幽!让他为自己的愚不可及,孤傲自大付出血的代价!” 叶易川晴天霹雳般的怔住,脸色僵白:“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姬……姬裴大人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对嬴姬娘娘……你休要妖言惑众,污蔑宗主清誉!” 吕庄嗤笑:“清誉?他百里羽能有什么清誉,不过是被世人捧出来的名头罢了。” 黑袍人轻笑道:“喂喂,你这可真是暴露太多了,这小弟子知道了这么多,可越发不能活了哦,他虽与你要好,可再怎么要好,也比不上你们家的姬裴大人重要吧?” 吕庄神情一僵,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不为难你了。”黑袍人再次轻笑出声:“我替你解决了这只小老鼠吧?” 未给任何反应的时间,黑袍人从宽大的袖缘中深处两只修长的手指,很是随意地轻轻挥动剑指。 叶易川胸前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身体凌空飞起,轰然一声朝着身后的巨大雪树掀撞过去。 粗树崩裂,叶易川倒在碎木之中,呛咳不止,却未见有鲜血咳涌而出。 他翻腾的气血刚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猩甜的意味上涌,那股热流却在一股奇异的力量下再次朝着胸口腹部逆流压下。 随即,一柄精致小巧的血色冰晶小剑破喉而出! 嗤!嗤!嗤! 如此,犹自未停! 一柄柄血色的冰晶小剑锋利地从他胸膛手臂里生长而出! 叶易川眼底泛起一片猩红的绝望之色,对方的剑意之强,竟然能够遥隔空间,直接将他体内的鲜血化为他的剑意,供他驱使。 体内那股冰冷的剑意仍自横行,叶易川虽然感受到了二者之间可怕的差距,对上此人,他今日根本没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可天玺弟子,怎能言弃!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绝然,骤然提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之中。 手腕奋力拧绞,剑锋缭绕起滋滋的雷光电流,随即他胸膛里传来几声炒豆子般的霹雳闷响,体内生长的血色小剑终于破碎成渣。 叶易川闷哼一声,唇角终于溢出一缕冰冷的鲜血来。 “哦?居然以自残的行为将自己的剑气灌入体内,混淆我的剑意,果然不愧是叶轻舟之子,是个可造之材。” 黑袍人语气遗憾,再次挥手。 叶易川抬起那张血污纵横却异常倔强的脸,又一次身体凌空而起,重重撞飞出去。 这一次,他身后是一尊覆雪山岩石,石面上的覆雪流动成水,然后很快凝结成一把巨大的冰剑。 叶易川背门大开,飞撞过去的方向正是遥遥直对剑尖。 吕庄拳头紧了又紧,苍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几经挣扎后,愧疚与痛苦终究是压过了眼底的恨意,他怒吼一声,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黑袍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唇角泛起一抹轻嘲的笑意。 自不量力。 他既要取叶易川的性命,单靠一个吕庄又如何来得及施救? 吕庄眼看明显就要赶之不及,半空呼啸里,叶易川抬起那张血迹斑驳的脸,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声音沙哑道:“吕庄,回头吧……” 吕庄眼瞳猝然剧烈颤抖,撕心裂肺的‘不要’二字正欲呼之欲出。 天地间的风息忽然为之一静,好似时间定格一般,叶易川重重疾非出去的身体好似忽然失去了重量一般,宛若落叶飘摇。 山岩间,巨大的冰剑之上,一道纤细的黛影凭空而立,一头及腰青丝随风轻轻晃动。 墨发飞扬的美人在夜风中缓缓抬起一只手臂,轻柔的晚风似羽扇,拂着温煦的和风,自她身后袅袅倾起,带起青丝秀发逆颊吹过。 叶易川的身体落在那片柔风之中,被温暖包裹着,风息里陡然泛起一片濛濛的清幽碧光,宛若萤火般深入他鲜红的伤口之中。 随即,伤口很快愈合如初。 吕庄身影骤停,不可置信地看着冰剑上的女子,颤声道:“长公主……赵文君?” 黑袍人语气古怪:“长公主殿下……藏得可真深啊。” 赵文君足下一点,巨大的冰剑豁然溃散成屑,她自冰晶寒屑里飘然而下,素手伸出,提起叶易川的后领,道:“这个人,本宫带走了。” 黑袍人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很遗憾,长公主殿下与这只小老鼠,今夜都要留在这里。” “是吗?”赵文君淡淡一笑,袖袍轻舞,体内看似并不存在的气机陡然间连绵不绝如江海,身后道相熠熠生辉,一朵十二叶金色菩提花连蒂绽放,铺展如天。 菩提花,有名帝皇之花。 金色,乃是无上皇权龙脉之象征。 秦国传承千百年,世代君王成袭,一代君王一代臣,唯有自六百年前起,国之龙脉与长公主赵文君相融一体。 文武百官无不遗憾,龙脉落入无灵根的公主之身,自此埋没,再难见其神力伟岸。 葬心怎么也未曾想到,今日竟然叫他亲眼所见秦国的龙脉之力。 兜帽下,他目光逐渐阴沉下来。 虽说在久远的历史战场里,他并未与这位长公主有过正面交锋。 可能够与当年那位年轻的剑主驰骋沙场,叫七十二狱法魔将都闻风丧胆的将军公主,论剑道天赋修为,她便可与剑主羽抗衡一战。 再加之龙脉相辅相成。 这数百年间,这长公主看似是个无灵根的废人一个,实则却是在暗中韬光逐薮,看那金盛浩荡的龙脉之气,竟是给她养出了吞天环宇的浩然气象。 若真要计较实力,不点命星消耗生命的剑主羽都未必能够打得过她…… 葬心知晓此刻形势对他而言十分不妙,在白驼山上与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长公主战斗,且不说辛苦筹备的计划毁于一旦,他甚至都未必能够再此全身而退。 可是,她当真想在这里与他开战吗? 葬心唇角勾起,轻叹道:“剑主大人真可怜啊,最信赖的战友,青梅竹马的故人,钟情他数百年的痴情女子,原是骗得骗得他最惨的那一个。”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节外生枝 暮夜晦暗,雪林间掀舞起来的风吹拂着女人的脸颊,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神情如雪夜般平淡恬静,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产生丝毫触动。 葬心仅仅观察了一眼,便确定了这个女人心性的强大。 能够隐忍六百年而不叫世人所知她真正力量的女人,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简单击垮的。 葬心沉吟片刻,再次说道:“我很好奇,当初玉岭关一役,剑主羽的灵根破碎,神识被毁,本应陨灭于六道之中,如果不是你生剜灵根相救,那又会是何人如此大义?” 赵文君置之一笑:“谁知道呢?这世上好人总是有很多的。” 葬心嗤笑:“可是与剑主羽灵根品阶属性相配的,放眼整个人间,除了长公主殿下,怕是再难数出第二人了。” 赵文君看了他一眼,道:“都说魔界二河葬心擅于攻心,今日一见,倒是不虚传闻。” 葬心身体微僵,非常意外她竟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 他沉默片刻,又道:“世人都说秦国长公主痴恋天玺剑主数百年,迷失自我,毫无女子的矜持之心,今日一见,这般传闻,看来还是听听就好。” 赵文君摇了摇首,单刀直入道:“所以,要打吗?” 葬心忽而笑了:“还是算了吧,天色挺晚的了,我都有些困了。” 赵文君不可置否:“恰好,我也困了。” 葬心用眼神点了点他手里头的叶易川。 赵文君淡淡一笑:“不劳你费心了。” 十二叶金色菩提花消失在夜空之下,寒风卷起阵阵迷雾,赵文君带着叶易川很快消失在迷雾之中。 吕庄久久难以回神,始终难以置信:“赵文君她怎么可能与剑主为敌!” 一个与这剑主羽年幼时分就有这共同拯救苍生梦想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天玺剑宗看到魔界河主,分明有着一战之力,竟装作未见?! 如果说着秦国长公主都未曾对剑主羽有过半点真心,在这百家仙门之中,又如何能够有真正可信之人。 深海万丈终有底,五寸人心似深渊! 念清此间道理,吕庄心中止不住地泛起一片怨毒的快感。 他兀自冷笑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不爽,嬴姬娘娘不惜与父决裂,下嫁到天玺来,倾心帮助他抵御魔宗,助他问鼎天下,结束了长达数百年的正魔两道战争。 乱世之中,嬴姬娘娘是他高攀不起的中幽女帝,天下太平,他功成身就又开始嫌弃嬴姬娘娘出身不正。他误将那长公主当块宝,殊不知,他自认为最爱他的那个女人,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何其可笑!” 葬心目送赵文君的背影消失,忽然偏首看了吕庄一眼,语气奇怪道:“方才你说……姬裴曾属意嬴姬娘娘,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吕庄神情一僵。 怒中之言,必有泄漏。 不经意间,因他的一时无心之失,竟是将姬裴大人最是要紧的秘密暴露给了这个恶魔! 见吕庄面色难看,目光游离不断,葬心呵呵一笑,道:“如今我们可谓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该说的你都说了,这不差这一点半点,即便你不说,你觉得凭着我的本事,还查不出来吗?” 吕庄身体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道:“我是在姬裴大人的密室中无意看到的……” “哦?你看到了什么?” 吕庄艰难挣扎半晌,似是难以启齿:“我看到……姬裴大人在密室中藏着一副画,一副嬴姬娘娘的画像。” “哦?”葬心表情玩味儿,似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秘密。 “看不出来,姬裴这心思藏得倒也真是极深的,若是不然,我还以为他心中放不下的那人是沈盏呢。” 不过如此以来,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这几百年间,姬裴分明劳苦功高,几次三番在绝境中守护百里羽几乎以身殉道。 甚至不惜以英灵之体留在这灵力馥郁的白驼山中,却只换来一个第六剑的地位。 看剑主平日里对姬裴不温不火的防备模样,莫不是暗中早已猜到了姬裴的那份心思? 天玺剑宗这出大戏,可真是越唱越有意思了。 葬心拍了拍吕庄的后背,失笑道:“别这么战战兢兢的,待你我联手灭了天玺剑宗,叫那伪君子跌下神坛,十三剑尽折,你家的姬裴大人自然可不受六剑剑主身份所限制,自是可回中幽,去见他魂牵梦绕之人,以解相思之苦了。” 吕庄神思不属,宛若自我说服般的喃喃自语道:“我做得这些都是为了姬裴大人。” 葬心微笑道:“是的,你做得这些都是为了你家大人,嬴姬娘娘傲世风姿,百里羽这样的伪君子如何能配?唯有你家大人,才有资格与她相守。” 吕庄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变得冷硬坚定。 葬心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思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根银色鸣笛,送入嘴中轻轻吹送半晌,无形的音波纹路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传出。 夜晚雪林中的寒鸦忽然起了阵阵嘶鸣之声。 群鸦环绕飞舞了,一个人手执废剑,乘鸦而下,降临雪林。 吕庄放眼望去,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秦国少将军,祁连城。 可是身边的黑袍人却称呼他为:“小端墨,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吕庄心下大震! 蓝魔端墨?琅琊魔宗新任宗主?!! 化名祁连城的魔宗宗主对于那戏弄的称呼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他将手中扭曲残毁的庭山剑往葬心脚前一扔,冷笑道: “今日本想探一探嬴袖的功底,却不曾想有了意外收获,那个叫司尘的少年,仅仅一日之功,便破解了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 至于那嬴袖……呵,观他今日表现,难怪两百年前,你们都说他是个废物了,那副自大的模样,倒是从他父亲那学了个十足,扶他做天玺宗主,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吕庄对于那个叫死灵根的少年印象颇深,十三剑主们包括姬裴大人都对他都格外亲近。 解开龙蛇剑阵的竟然会是他,而且才只用了一日时间?! 葬心对此倒是表现得极为平静:“那小子就连我都看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他甚至都能够让我们那位魔君陛下都对他鬼迷心窍,破解一个古老的护山剑阵,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不过,似乎他每每布局筹谋之时,命运都会将这小子安排与他相遇。 这是怎样纠缠的前世孽缘,回顾细想下来,似乎只要有他在,最后他的谋算棋局,总是会演变得一团污糟。 因为此人,他在魔界本可一举剿灭魔君的势力,如今反倒叫他被驱逐出境,不得不依靠人间的身份来掩人耳目,逃避魔君陛下的追杀。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险中求胜,提前部署崩山计划。 如果可以,葬心并不想和他有着正面交集,毕竟天玺剑宗里的那个身份对他至关重要。 那小子心藏神鬼,若是给他看出端倪,抽丝剥茧地挖出了身份,那可真是叫他多年部署功亏于溃了。 端墨眉峰一挑,大为意外:“你说那个疯子陛下竟然会痴迷一个男人?” 这可真是一件奇事儿啊。 那个弑杀苍生都不足为奇的女人,竟然会对人动心,真是一个奇迹。 在青铜门后以及魔界几番明争暗斗里,葬心知晓那个看似纯善好欺的少年并不好招惹。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莫要与此人起正面冲突,我们此行的目标不是他,没必要节外生枝,今日你对他的试探,他怕是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端墨不以为然道:“此人看起来虽是比起嬴袖强上不少,可仅仅因为一次试探,便对我身份起疑,未免过于夸张了些。 祁连城这个身份我经营了两百多年,便是他的生父生母都未曾起过疑心,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又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葬心沉着声音道:“每一个被你轻视的敌人,都有可能成为插进你心脏里最深的那把剑。” 端墨轻笑道:“葬心叔叔觉得我轻举妄动了?” 葬心道:“关键时刻,容不得你我半点大意。” 端墨眼神诡谲,看着他脚底下的庭山剑:“我说了,今日是有意外收获的,葬心叔叔觉得,是怎样至纯的剑势气意,能够将秦国十名剑之一的庭山剑绞毁成这样?” 端墨唇角含笑地看着葬心,继续说道:“葬心叔叔熟悉天玺剑宗三千剑道,不会不知这是什么力量吧?” 葬心眼瞳一缩,俯身拾起绞成麻花状的废铁庭山剑,皱眉凝视良久,他唇角渐渐抿成冰冷一线,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得骨节泛白。 他忽然抬手,指腹轻抚剑身,死寂败损的庭山剑上随即泛起一片濛濛青色剑气。 葬心的瞳孔几乎凝成一道锋利的细线,阴恻恻的笑声在这寒夜里毛骨悚然:“太上道清剑诀。” 端墨眼神闪烁:“而且他已经将太上道清剑诀修炼到了第二层,如今的剑主羽也才修炼到第五层吧?身为天玺少主的嬴袖修行两百余载,至今连第一层太上道清剑诀都未突破,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葬心随手将庭山剑扔弃一旁,语调格外冷淡:“还能意味着什么,太上道清剑诀非嫡系宗子不得修行,他只能是姓百里的。” 端墨冷笑道:“这仙家尊首道貌岸然的本事可真是让我们这些做魔的自愧不如,他当年迎娶中幽女帝时,口口声声起誓,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为妻,世人哪曾想,那痴心不改的剑主大人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私生子,如此超然的剑道天赋……”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趣味道:“莫不是他与长公主在外偷偷所生?” “不会。”葬心语气笃定。 兜帽下的笑容阴森砭骨,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明喻的兴奋。 “两百年了,没想到啊,你竟还能给我带来如此的意外惊喜,当年亲手将你扼杀,还是叫我好生难过遗憾了许多年呢。” 端墨将这句话听得云里雾里:“葬心叔叔,你在说什么?” “端墨。”葬心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邪气:“我要你再去试探试探此人,地点就选在长青亭。” 端墨双手抱胸,笑道:“方才不还说不可节外生枝的吗?” “不一样了。”葬心语气诡异:“比起那天山剑冢,这个人可至关重要多了……” “行,你想我如何试探他?” 葬心道:“至今为止,他并不知晓你真实的身份,最多是对你的来意与用心起疑,后天便是剑阁开放的日子了,你想办法将他约入长青亭吧。” “长青亭,葬心叔叔这是要永远的将他困死在那片不洁之地啊。” 葬心微笑道:“不,我这是成人之美。” 端墨叹气道:“那少年又不是傻子,在明知我对他抱有敌意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乖乖应邀?” “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你只需在邀请他至长青亭赴约之时,对他说三个字即可。” “哪三个字。” “……百里安。” 黄昏时节,吐得昏天黑地的百里安几乎晕死在了窗台前,还是小鹿儿发现了他,将他生生驮回了越女的小扶峰。 正调息将一身魁蛇之毒压制下去的越女看到门外的小鹿女天性未褪,哪怕化成了少女之身后,依旧四肢着地做走兽样,纤细的后背驮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 若她还是鹿身倒还好说,只是用这纤楚可爱的少女身驮着一个人大半夜地在山中跳跃奔跑,模样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偏偏这小鹿女又是个对待主人无比贴心的小棉袄。 知晓她的小主人身体不爽利,惟恐在路途中颠到了主人的‘娇躯’,竟然将他的双腿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很是悉心照料他,还将他脑袋垫在自己娇俏的臀上。 小鹿女呦呦着欢快的叫声,在越女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一路奔跑到她的腿下。 “这是怎么了?” 越女见百里安那脸色着实惨白得吓人,神情凝重地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脸颊,入手之下,体温却是一派冰冷,不似活人。 。 《长夜行》正文 兄弟们 北北今天去医院看老中医,回来很晚了,请假一天,实在抱歉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剧毒攻心 百里安眼前的视线瞬间被寿身上的一片鲜红之色充斥。 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脑子忽然一阵空白。 寿怎么会被山中的毒物所袭?! 它不是被尹大姑娘随身藏护在了那口小棺之中吗? 怎会独自受伤流落至此? 难不成尹大姑娘她…… 这个令人不安的念头刚从心中升起,那一瞬间,百里安心头无端涌上一股某种莫名爆裂的情绪,那种情绪的疯狂翻涌让他近乎失智。 一路奔疾而来,百里安整个胃部焚如火烧,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不安什么,在担心什么? 只是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萧瑟的红衣人影,周身气息从未有过的艰涩不畅。 一想到她此时极有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身血污的躺在那里,浑身一点生气也没有的模样…… 百里安登时双眸充血猩红了起来。 他不受控制地快步追上去,伸手掐住死缠在寿身上的那几只毒蛇七寸上,手指发力,将蛇骨寸寸震得粉碎。 手掌都在微微发抖,扶起寿的身体,飞快取出愿珠,柔和的壬癸之水徐徐渡送而出,倾洒在寿的身上。 愿珠乃是溺童妇毕生怨力化成的愿珠。 得以送葬超度的溺童妇得以往生,归灭之寂,掌杀怨力化为成了纯掌愈的愿力。 寿为鬼童子,这股至纯的愿力对它而言,用以疗伤治愈,再为合适不过了。 它身上浑浊乌黑的脓血一点点的被壬癸之水净化,伤口逐渐治愈,阴体气息也渐渐凝视起来。 寿缓缓睁开一双虚弱的眼睛,目光亲近依赖地看着百里安,低声呜咽着。 见它哭泣,百里安心头一紧,忙轻声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了?尹大姑娘呢?她为何不在你的身边?” 寿哭得愈发厉害了,豆大的眼泪珠子刚从脸颊间落下就化为渺渺的阴雾。 见他这副模样,百里安心中不详的念头越来越深,手指都不自觉地深深扣进地上泥土之中。 寿呜咽着,从怀中颤颤巍巍地逃出一角鲜红色的衣袂,鲜红色的布料,上头满是暗红斑驳的血迹。 百里安心口狠狠一紧,手指发凉地接过那块衣角,还未容他细辨上面的血迹气息的主人是谁的时候…… 眼角尚且挂着可怜泪珠的鬼童,面色陡然变得狰狞凶残起来。 他苍白的肌肤骤然色变,赤红如恶鬼,鲜红的青筋脉络暴突而起,遍布全身,獠牙暴涨,朝着百里安的咽喉要害狠咬下去。 “叮————” 森白尖锐的獠牙在百里安的脖颈肌肤里狠狠刺了下去,可是并未就此刺穿,发出金石交击的声音。 鬼童牙齿被那恐怖的反震力震得生疼无比。 他那双缓缓被赤红之色蔓延替代的眼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以世间最邪恶残忍的血炼之术炼成的血鬼童子。 尚且还在怀胎之时,便以恶毒的诡术毙命于母体之中,汲取生母的灵力。 在腹中养成邪胎,再被施术者残忍剖腹取出。 出世后,百种鬼蛊虫祭养于体内,存阴养煞数百年。 便是幽鬼郎的煞气也远不及这样的一只血鬼童子。 他那一对獠牙,可谓是这世间最为锋利的上品鬼器之一。 便是渡劫境的仙人,如此力势的狠咬之下,也必然皮开肉绽,穿筋刺骨。 一旦獠牙沾血,便可将牙间蕴藏着的邪鬼毒素送进对方体内,肉消骨融,也不过只是顷刻之间。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的肉身体魄,竟是强大恐怖到了这种程度? 百里安很快感受到了那迎而来的敌意,他眼眸瞬间寒冷下来,幽深的黑瞳低低一睨。 血鬼童子大感不妙,当机立断,松嘴就逃。 可还未等他身子跳跃而起,一只冰冷的手坚固如铁地扼住它的脖子,鬼童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 嘴巴里的獠牙足有两根手指长,如短刃刺出,试图贯咬百里安的手背。 百里安眼神冷漠得如三九天的冰,手指毫不畏惧地探入它的手中,两根手指勾住它口中冰冷的獠牙,手指用力一提。 两道如钢铁崩断的声音锐利刺耳。 鬼童两颗獠牙竟是被百里安生生掰断。 乌黑的鲜血不断从鬼童的口中流涌而出。 它凄厉惨叫一声过头,那张鲜红如血的鬼脸虽满是痛苦,同时也诡异地无声大笑起来。 百里安眼瞳微张,伸入鬼童口中的手指忽然被它滑溜溜的舌头轻舔而过,一路舔至掌心柔软钻拱着。 难以明喻的恶心滑腻感让百里安蹙起了眉头。 可为等他收回手掌,那‘舌头’的顶端忽然开裂,一根更为细小尖锐的舌尖如叉子般猛地探出! 掌心顿时传来尖锐的冰冷刺痛。 百里安飞快收手,却见掌心下哪里是什么舌头! 那分明就是一只没有皮肤,遍体猩红的小蛇。 它分叉的舌尖已经完全没进百里安掌心的肌肤之中。 他奋力拉扯间,一条极细极长的鲜红毒蛇竟是从那鬼童的腹中生生抽离出来。 掌心的痛感瞬间扩大无数被,那条蛇竟是从百里安掌心破开的伤口之中如鱼得水畅游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冰冷邪恶的煞秽之气疯狂的灌入至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紧紧只是一个瞬间,百里安的神识与身体骤然中断,体内的灵力也在一个极短不容人反应的时间了被那股异常冰冷滑腻的气息所吞噬枯竭。 百里安直直跪倒在地,身体仿佛置身到了一个绝对零度的空间里,鲜血一寸寸地冻结成冰,漆黑明亮的眼瞳也退变成了无色的颜色。 黑瞳眼白尽数诡异不见,灰蒙蒙一片的晦涩无光。 两只手臂无力垂落在两边,百里安如雕塑一般歪倒了下去。 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那只小蛇不断游走在他的肌肤之下,拱起一条条可怕的纹路痕迹。 清晨的天空,又开始下雪了。 长青亭,安静如死。 鬼童从百里安的身体下缓缓爬了出来,它不断呛咳着黑色的污血,周身萦绕的阴气也变得极为稀薄。 因为养在体内那只数百年的魁蛇已经使用离体,这让它脸色的皮肤也开始一层层剥落溃脓,开始变得虚弱起来。 好在清晨落雪时节,阳光被寒云所覆,不然这一下,足以叫它消散在阳光之下了。 鬼童目光阴狠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扑在他身上朝着他的手臂狠狠撕咬下来一块血肉,坐在地上开始生嚼消化。 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音在这个寒冷的清晨里格外诡异惊悚。 “咯吱……” 靴子踩过厚厚积雪的松软声音打破了一时的宁静。 鬼童目光大警,龇出森森牙齿,如一只凶猛的猎豹骤然转身,眉心却对上一截冰冷的剑尖。 它唇齿间的鲜红碎肉还狰狞地挂在那里,极度虚弱地它朝着来者不断低吼怒咆。 一双开裂的嘴张至耳后,背脊危险拱起,就要扑上去将那人撕咬成碎片。 可当它视线顺着剑锋一路延展上去,在剑格之下不经意地看见‘神女’二字,它极度紧绷的进攻状态却陡然松弛了下来。 鬼童面上露出一个人性化的怔然表情。 它缓缓抬起头来,在剑的上方正正对上一双静水深流的干净眼瞳。 可是当执剑的女人看到鬼童身倒地不起的百里安后,却未有半分迟疑,锋寒的剑芒暴涨,剑气如流! 鬼童眼瞳急缩,身体疾起成雾聚散,脚下大地骤然现出一道圆坑,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十米开外。 可即便如此,它也未能够完全躲开越女手中的剑。 腹部间,出现一道极细的红线,那道红线逐渐扩散细长。 鲜红的色泽陡然阔张开来,鲜血如泉混着肠子哗啦流淌而出。 鬼童痛苦嘶嚎着,眼神却一刻也未从越女身上转移开来。 当它触及到她投放过来的冰冷目光,鬼童身体剧烈一颤,瑟瑟地发起抖来。 它手忙脚乱地赶紧捡起流在伤口外的肠子,慌张地塞回自己的肚子里。 两只小手紧紧地捂着自己肚子上的切口,惟恐再有什么污秽的内脏流淌出来。 看似莫名其妙的行为,却是向竭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与正常的孩子看起来差不多。 越女一眼便看出了这鬼童的虚弱,她抖落剑上鲜血,俯身扶过百里安的身体。 却感受到他身体冰冷得毫无生机,已经全然没有了活者的气息。 她表情一滞,忙去探他颈间脉搏。 可手指还未搭落上去,却见到百里安肌肤下不住涌动如粗筋拱起的纹路。 感应到那无比熟悉地阴秽气息,越女眼中的温宁如水的气质荡然无存! 她转过冰冷的眸子,杀机森森地看着神情无措的鬼童,眉梢的温柔与清雅都被愤怒给压散无影无踪: “魁蛇之毒,原来是你所养?!” 鬼童感受到了她身体里如实质的杀机,它毫不犹豫地踏起血云转身就逃。 越女如何会给它这个机会,她寒着脸,一道剑指打出,鬼童脚下的血云炸裂崩散。 它重重摔倒在地,神女剑从天而降,笔直得贯穿它的身体,将它钉死在地上。 鬼童张着鲜红的眼睛,大口大口喘息了一阵,忽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待妖邪尚且都心怀怜悯仁慈之心,绝不会做过多折磨残忍的越女。 此时此刻,眼神冷漠地可谓说是不近人情了。 越女起身缓步来到鬼童面前,冷冷俯视它,手掌轻轻落在剑柄之上,寒声问道:“你与魔河葬心,是什么关系?” 鬼童无法说人语,只知继续嚎啕大哭。 那凄惨如夜枭般的哭声惹得越女心头愈发闷烦,她手掌发力,神女剑骤然陷下一寸,黑血乍溅,染污她的衣摆。 她一改常态,神情冷漠严厉,寒声道:“说不得人话吗?也罢,既然是葬心养的小鬼,今日便也留你不得了!” “别这么无情嘛,你瞧,我们的孩子生得多可爱啊,你将它伤成这样,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呢。” 忽然间,一个在她后劲间吹着凉气的声音含笑响起,语调呢喃亲昵,好似情郎在身侧耳语。 越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声音。 她只觉双耳嗡的一声,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滞了一般。 后颈被他吹过的那便肌肤骤然泛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越女豁然转身,天生温和的双眸早已是一片仇恨的猩红之色。 她面目扭曲,鼻翼翕张,一个名字几乎是在口中狠狠嚼碎了才含恨吐出来: “葬————心————” 回应她的,是一声铃响。 叮铃…… 被越女一夜之间深寂压下的魁蛇鬼毒再度遍体泛滥开来。 她与百里安身体肌肤表层,飞快地爬上一层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 越女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苦轻哼声。 她那张算不得美丽的平凡五官用力扭曲,牙关发颤,浑身战栗,额间青筋暴起。 她的口鼻开始不断淌出猩红的鲜血,将她的那张脸映得狰狞可怖。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可越女依旧固执地死死揪住葬心的衣领,眼睛泛着红光恨不能将他血肉啖食! 葬心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他亲密缠绵地捏住越女的下巴,兜帽阴影里的目光有种诡异的温柔动人: “瞧瞧这引人怜爱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你永远地留在我身边呢。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虽然说谎一生,骗人无数,可方才我可没对你说谎。” 他拇指轻轻拭去越女唇边的血迹,一弯腰,揽住她的腰。 低头将指尖上的血迹舔舐干净,喉结滚动间,似是无法忍受地发出享受的呻吟之声。 葬心一双眼瞳在兜帽的幽暗阴影里,露出了野兽般的幽然目光,声音仍旧说不出的轻缓: “你老实一点,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并不是有意要弄疼你的。” 越女就像是在看无比恶心的事物看着他,脸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目光绝然:“你这个疯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不再压抑体内的毒素,仍其疯狂蔓延,口鼻间的鲜血越流越凶。 可同时,她也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 嗤! 越女手刀如刃,狠狠贯穿葬心的胸膛,滚烫的鲜血纷纷洒洒,点缀在寒雪地里。 穿过他胸膛的鲜红手掌里,正紧紧握着一颗猩红跳动的心脏! 葬心轻嗯一声,却不似痛苦,好似欢愉,他笑了笑,道:“我喜欢你给我带来的疼痛,真是无比真实啊。”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此山妖邪,皆为所用 越女挣脱开他的钳制,毫不犹豫地捏碎那颗跳动的心脏,染尽血污的手捏起凛冽决然的剑诀。 崖畔间的气息一阵大乱,剑气如海势倾涌,寒雪青草不断摇摆,大地间仿佛生出海面狂潮。 剑气撕裂空间,细长的纤草齐根而断,被哗啦掀起,一时间崖畔长亭外宛若下了一场逆行的疾风暴雨。 而这片自她指尖酝酿而起的磅礴剑意,目标却非是眼前的葬心,而是她身后被神女剑贯穿的鬼童。 在漫天纵横的剑气下,越女就这样冷眼看着面前的葬心,目光中怨恨嗔怨,眼神间充斥了阴暗。 盛怒之下的神女剑,实为可怕,剑气厉啸里,天地间的风云涌动,就连天光都为之一黯,风雪中,只余肃杀。 葬心轻叹一声,岿然不动,大袖振拂而起,以着绝对的境界压制,须臾间漫天剑意黯然失色。 葬心苍白宽长的手指穿风过影,快若鬼魅地朝天一点,无形铮鸣难止的风雪剑意蓦然破碎成千万天光。 他朝着面色苍白的越女微微一笑,道:“瞧,两百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你我之间的差距更大了。你不向我出手,是清楚你自己杀不死我的。 怎么?如此急切地想要杀死那小家伙,是想竭力向我证明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魁蛇的毒素又开始发作上涌了,越女惨白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死意的黑气。 她闷咳不止,腹部原本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又经撕裂,她双手用力捂着腹部,鲜血止不住得泊泊自她指缝中涌出。 越女额间全是冷汗,咬着牙,冷声道:“葬心,你是我越女这一生见过最无耻的小人!当年你闯入簪花海,重创君师兄,将魁蛇鬼毒种于我身,害得我儿胎死腹中,如今又来同我说什么这怪物是我的孩子!” 葬心打断激动的越女,语气分外无辜:“可这的确就是你的孩子啊。” “你少来恶心我!” 越女眼眸泛红,每当她想起那件往事,自己血肉里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痛: “哪怕数百年已过,当年你对我行下的恶事,至今历历在目!是你用那双手,拿起了沾饱了蛇血的刀一寸寸切开我的肚子!” “是你用那双手,从我腹中取出了那两个血淋淋的孩子!” “是你用那双手,将那两个毫无生气的孩子投进了千蛊鼎中!” “你还让我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让那千只蛊鬼如何将我的孩子一点一点的蚕食吞噬!” 越女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的激动了起来,她状若癫狂,一双早已被恨意洗得浑浊的瞳眸里满是戾气: “你这个恶魔!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你将玩弄人心这四个字表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我是一刻也不敢忘记,你是如何给了我希望,又使我绝望! 你说只要我君师兄面前跪下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你便会留他们一条生路!可是你能够做到的,仅仅只是将我的尊严践踏得一文不值,再将他们害得尸骨无存!” 随着越女愈发凄厉的声音,她脸上的鬼毒裂纹如蛛网延伸。 一头黑发乱舞间,她周身泛起一片濛濛血光,脚下山地崩裂出一道巨缝,一条洗练如星河宽阔的银白光剑自地脉山川中拔涨而起,朝着葬心直斩落下。 对于越女那抱着同归于尽的可怕杀机,葬心一脸趣味:“不管看多少次,你这副孤绝凛然赴死的模样都令人无比着迷啊。” 轰! 葬心袖袍涌动,漆黑的袖口宛若深渊吞吐出紫电闪烁的风暴,一袖振起千万气象。 下一刻,两人足下巨缝中的星辰光剑崩裂成无数碎屑,点缀在凄迷的雪山间,搅乱的天地长风。 “只可惜我今日有要事在身,实在是不能陪你太久了啊。” 话音刚落,风卷疏狂的大雪纷飞里,一道鬼魅幽灵般的矮小身影欺身嘶吼,咧着森森獠牙朝着越女的后颈噬咬扑来。 越女瞬间便捕捉到了那股邪恶的阴鬼气息,可她刚以消耗精血为代价祭炼星剑来对付葬心,身体虚弱得根本全无反应之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浑身宛若被沸水煮过的恶灵小鬼朝她张开血淋淋的恶口撕咬过来。 “唧呀呀————————” 就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锐利尖叫声撕裂般的厉啸响起,震得人几乎耳膜裂痛! 被神女剑贯穿插在地面间那只小鬼,本来还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可当它见到另外一只小鬼凶残狰狞地向越女发起袭击,它本就赤红的眼睛珠子宛若泣血一般弥散出了前所未有的深怨戾气。 它四肢诡异扭曲地反折扣紧大地,神女剑感应到了它的挣扎,骤然灵力大盛,剑锋摩擦过的伤口发出嗤嗤的白雾,几乎快要将它的鬼躯强行进化。 小鬼痛苦嘶吼咆哮着,势若疯狂地直接将身体从神女剑上贯穿暴弹而起。 五指锋利如勾,满脸狰狞地将另一只浑身皱巴巴的凶残小鬼生扑在地,利爪暴怒地将对方腹部掏开,抓得血肉模糊。 看起来比它强壮凝视不小的皱巴小鬼竟是一时间被它压制得不容反抗。 小鬼狰狞怒吼着,两只手抱起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扭。 只听咔嚓一声,竟是将另一只小鬼的脑袋生生扭成下巴朝天头顶朝下的恐怖模样。 而这一只小鬼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它脑袋歪拧成了这副模样,非但没有气竭,反而变得愈发狂暴凶残。 长满利齿的鬼口一张,猩红的舌头宛若毒蛇般探出,直接怒射进小鬼的右眼之中。 舌头一卷,竟是生生将它右眼珠子给挖抠出来,吃进腹中。 小鬼捂着右眼痛苦嚎叫。 皱巴小鬼见它愈发虚弱,狞笑着将自己脑袋掰正回来,舔着细长的舌头。 看着模样,是准备去将它的另一只眼珠子也给抠出来吃掉。 “好了。”葬心淡淡的一句话,顿时让那凶残的皱巴小鬼浑身气焰立消,老老实实地缩回了舌头,一动不动。 身体宛若被封印住的越女,呆呆地站在在那里,面白如纸,心中的野火却越烧越绝望,几许沉默,那种撕心裂肺的崩溃感才渐渐席卷进四肢百骸。 她的神情近乎是恐怖的,无助的,失智的,她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手脚不断扑腾,捂着眼睛凄厉惨叫的小鬼。 它身后是一路蜿蜒而来的乌黑血迹,血迹尽头是一柄斜斜插在地上的神女剑。 剑柄上还挂着一条尚且还在蠕动的血红肠子,而小鬼这一头,腹部伤口大开,也挂着半截内脏,血糊糊地染红了它的大半边身子。 它疼得一边打滚一边嚎啕大哭,即便它再怎么想掩饰,自己这副血淋淋的鬼样子都在无声见证着它正如越女所说的那个事实。 怪物…… 无需葬心再多费唇舌,这血腥决绝的一幕,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个怪物,是她曾经死去的孩子。 “啊……啊啊……”越女捂着嘴唇,眼泪夺眶而出,口中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声沙哑的呜咽,整个人战栗着,像是濒死的母兽,指缝间不断漏出崩溃痛苦的呻吟。 谷  不出意外的,葬心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所期待的‘美好’画面。 兜帽黑雾下的眼睛,水波深流地看着越女绝望的姿态,看着她痉挛颤抖。 看着她目光涣散。 看着她心中防线被摧毁得淋漓尽致。 一种难以明喻的愉悦心情充斥全身,葬心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摊开手臂,作势欲要将心神崩溃的越女抱进怀中,语气几乎是用宠溺的哄着。 “好了好了,哭得我心都碎了,你总说我骗你,可我说了,只要你求我,我一定会给你的孩子一条生路的,我没有骗你啊,你瞧,我将它养得多好啊。” 越女腹下的鲜血越涌越多,越涌越凶,她艰难得抬了抬手,似是忍得艰难之际。 葬心的声音宛若魔音灌耳,宛若成了一只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恶灵之手,整颗心都要在那只手的包裹下腐蚀殆尽。 一团不详的黑紫气息忽然从她的腹部一路腾上眉心,盘旋凝聚,几乎快要凝聚成一个仙堕的魔纹。 葬心的笑声更加轻快愉悦了,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越女眉心堕纹闪烁不绝,她痛苦地捂着头,口中发出宛若兽类的嘶哑声音。 忽然间,细雪闲吹叶,破碎飞舞的斑驳青叶里,一只冰冷修长落雪与青丝,覆住了越女的双眸。 一个疲惫却不失温和的嗓音从她身后缓缓响起:“别怕,没事了……” “没事了……” “没事了……” 仅仅只有三个字的一句话不断在越女耳边重复着,他没有过多的安抚与劝慰,只是不断温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胸口重重起伏的越女在那个瞬间条件反射的猛烈挣扎了两下,可是身后的那个平和嗓音仿佛天生就带有直叩心灵的力量。 将几乎快要跌落悬崖深渊的越女轻轻地拉回了人间,她剧烈起伏的胸膛幅度慢慢便小了一些。 越女仰着脸,泪水自他掌下缓缓淌落,清冷的雪花擦过她的眉心,留下了一点雪意,带走了那片堕纹。 覆盖在脸上的手掌冰冷寒凉,却是在这片晨风乱雪里,让越女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她重重喘息着,轻轻拉下他的手掌。 回过身,看见的是一张清隽干净的眉眼,有着少年人的凛冽俊美。 他面有苍白地倦怠之色,但目光极暖,极亮,清润得好似一缕明朗的光。 相较于越女的逐渐放松安定下来的情绪,葬心的一双阴郁眼眸几乎融进了天地至深的黑暗。 他费尽心思,谋算了越女数百年,而她的确是个内心极为强大的修行者,看似柔软的外表隐藏着坚若磐石的灵魂。 也正是因为如此,葬心才有足够的耐心同她周旋这么多年。 就像是带着某种上瘾的挑战心理,一步步地引她堕入罪恶的深渊,他便仿佛能够证明什么似的,能够从堕落的她身上得到莫大的快感。 可就在他近乎成功的时候,竟是被这样一个人给毁于一旦了。 葬心语气说不出的危险诡异:“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你竟然能够在魁蛇鬼毒里这么快地强行清醒过来坏我好事,可有的时候,清醒也未必见得是一件好事啊。” 百里安并未理会葬心,他取下腰间琉璃伞,伞面一放一收便将满身血污的小鬼收入了伞中。 而此刻,葬心也终于回想起了那把琉璃伞的来历,竟是源自于中幽。 小鬼被收入伞中的那一刻,他瞬间断去了与它的联系,竟是召回不得。 待到他将琉璃伞慎重地交到越女手中的时候,百里安那张清俊苍白的脸上,七窍开始慢慢渗透出乌黑的血迹。 越女神情一紧,下意识地反手扣住百里安的手腕,一时心惊,一时血凉。 她是深知魁蛇鬼毒的可怕之处的,两百多年前,她就已经是渡劫魂启巅峰之境,却仍旧难抵这噬魂剧毒的侵蚀。 魁蛇之毒腐的是神识,噬的是魂魄,一旦受到魁蛇之毒带来的创伤,那将是生生世世的伴随不可愈。 哪怕魂归轮回,直到下一世,那可怕的伤口仍旧存在,直到将人体的生机完全剥夺,周而复始,再入轮回。 魁蛇鬼毒极其难炼,即便是葬心,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凝炼出来了两只。 一只用在了越女身上。 还有一只,今日竟然用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越女并不能理解眼前这个身负死灵根的少年何以能够让葬心耗费如此代价,大费周章地将他算计至深。 但她知晓,能得葬心如此用心对待去陷害的人,绝对值得她去不惜生命来保护。 百里安脸上的死意渐浓,受伤的那只手掌已经完全乌黑,黑红的血丝宛若顽疾般爬满了整个手臂。 他却在越女担忧的目光下摇了摇首,轻声道:“死者从来都无法引导生者,若你自己都深陷长渊,又如何能够让他得以安息?擅于长嗥豺狼喜欢听到猎物的悲鸣,可你从来都不是豺狼口中的猎物。” “眉睫线交,梦里便不能张主,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如今我们能够做的,难道不是应该珍惜每一次的不期而遇吗?” 越女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少年的少年。 百里安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去吧。” “她哪里也去不得!” 葬心戾怒寒声说道,展开手臂,摇出操控魁蛇鬼毒的那枚铃铛,在风声中开始呜咽摧魂。 百里安眸光凌厉凝肃,片片血色的轻羽自风雪中环绕而舞。 葬心大袍鼓荡不绝,紧接着数之不尽的毒蛇自他袖袍衣领中疯涌而出,反噬一般地将他身体紧紧缠绕包裹。 葬心显然没有预测到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手中的铃铛被一只毒蛇柔韧的身体包裹绞碎。 百里安周身风雪大作,崖畔之下,一只巨大的雄鹰振翼飞起,两只鹰爪扣住越女的双肩,羽翼扇动,顷刻之间带着她的身体飞至远山之外。 “葬心大人似乎忘记了,我也身负魔河的力量啊。”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乌黑血迹,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夹着一枚血羽,目光寒凉道:“此山妖邪,皆可为我所用。” 自然,也就包裹他身体里所藏养的蛇群们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庭山剑 百里安吸了一口气,担心从苏靖那个角度会看到什么,不由坐直身子,上半身颤抖着趴在桌面上,缓缓抬起一双湿漉漉地黑瞳来看着她,正要准备说话。 桌子地下的宁非烟察觉到了苏靖的接近,她在红妆耳边轻声低语了什么。 红妆用力摇头,眼神却很是意动。 同姐姐一起祸害人什么的最刺激了! 百里安两边腰子齐齐遭受侵害,他一口气儿掐在嗓子眼儿里提不上来,身体簌簌发抖,几次三番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 被水汽晕霭的黑眼睛愈发湿漉可怜,眼尾湿红,咬着衣袖憋着笑意,被雾气浸湿的眉眼,深邃得叫苏靖直直地看进了眼里。 她原本还想绷着不近人情的清冷表情来拐着弯来点拨教育一番,免得他在这一个人自苦。 只是眼下他这般遭受迫害蹂躏的可怜湿润模样,当真是什么冷言冷语也吞进了肚子里去。 苏靖静了片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不舒服?” 百里安勉强开口:“我没事,多谢苏靖姑娘关心。” 苏靖嗯了一声,收回手掌,清冷的目光含着几分不易可查的困惑,却并未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后,也许是看了一天的书,她看起来有些困顿,单手支颐,纤长如蝶翼般的睫毛合拢,闭眸浅浅小眠睡去。 百里安见她离开,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几番折磨下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给这两个女魔给磨软了,偏偏当着众人的面,逃不得,躲不得,更不能给旁人看出异样来。 宁非烟这是铁了心,要赶他下山啊。 七炷香终于燃灭,课业时间彻底结束。 一天时间过去了,嬴袖的脸色就从来没有好看过。 祁连城除了一开始让晷盘上的指针成功转达两圈后,竟也再无进寸。 这一天下来,他慕恋的目光多数都是流连在幕帘后那个曼妙妖娆的身姿上。 有着这样一名绝色尤物在眼前为他们诵课授业,又有几个男人能够一心认真问道求学的。 祁连城着了魔怔似的,也不知为何如此难以把控自己的内心,不断暗自起誓,此生不计手段,一定要得到眼前这个只可以远观不可染指的女人。 他简直不敢想象,未来的某一日,这个女人在他身下俯首称臣的模样该是何等动人。 宁非烟枕在百里安大腿上的脑袋缓缓抬起,笑容妖冶,手指点着他腰间的红色伤印,调笑打趣儿道:“主人您瞧儿,同我的唇是一样的颜色……” 宁非烟笑容得意又可恶,形状好看的嫣红唇锋猫儿似的勾起,瞧得红妆一阵脸红心热,再也无法直视。 案前的课香已经燃尽,窗外风雪已停,一轮灰色黯淡的太阳遥遥悬挂在西山之下,灰蒙蒙的冷色光辉拂过天际,天色变得昏暗低沉。 坐在一角的苏靖不知何时已经离身而去,来时无声,去时无踪。 整整一个白日过去了,将近五十名登山弟子,却无一人能够完全解出龙蛇剑阵。 课堂上的气氛莫名有些士气低迷,不由对后日的剑阁之行颇为忧心。 姬言的声音从幕帘后徐徐响起:“今日课业就此结束,你们若是还有不解之处,明日还有一日听课时间,明日若有意听课者,可留下自己的名字。” 嬴袖看着手中晷盘沉思许久。 最终,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摇首道:“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在于自悟,而非苦学,命里难行此道莫说明日了,便是一年、十年也未必能够参悟透……” 说道这里,嬴袖面上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他不再多看一眼指针已经转了大半的晷盘,随手将之扔在桌案上,道:“姑母大人今日设此学堂,想必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吧?” 龙蛇剑阵乃是剑宗奇阵,是由参宝真人一手所创,如今经五名剑主复刻临摹出来,各藏不一剑魂于剑阵之中,若非是真正的天才,根本无法参破。 拼灵根,他比不上江云沁。 拼剑道上的悟性,他抵不过祁连城。 嬴袖虽然对此心情郁结,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选择就此放弃,晷盘中所藏的龙蛇剑阵的确对于在剑阁之中挑选功法有着极大的帮助。 嬴袖在小事上或许心中多有计较得失,可若是在大事上,他却是知晓如何取舍的。 “龙蛇剑阵非常人所能解,父亲大人他或许早已预料,今日课堂上的考验,无一人能够过关,可他依旧想要看一看,两百年后的今天能不能再出一个锦生。” 嬴袖无奈地笑了笑,道:“不过很显然,我们都让他失望了。” 他振衣起身,面上的苦笑之意虽浓,可眼底却已经没有对那晷盘的执着。 嬴袖朝着幕帘方向深深一礼,道:“今日一课,嬴袖虽深有辜负姑母教导,却也并非毫无所获,嬴袖心中忽有顿悟,还恕明日袖不能临身听课了。” 这般毫不留恋的抽身而退,让听课的众人大吃一惊。 太子殿下这般洒脱放手,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并非是自暴自弃,反而不如说是在今日的挫折逆境中,另寻了一条登临剑阁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宁非烟忍不住踢了踢百里安的小腿,轻笑道:“本还以为中幽太子嬴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瞧来倒也有两把刷子。 他居然看出来,今日我特意准备的晷盘看似对后日的剑阁之行大有帮助,实则大有弊害,若能完全解此剑阵倒还好说,若是一知半解不上不下,那入了剑阁,怕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这嬴袖太子,本事不行,心眼倒是挺足。 他能看破此道,却有意当着众人的面点破其中道理,本还想着明日定要来此听课继续钻研的其他弟子顿时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 这样一来,也就让今日表现本不怎么出彩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又鹤立鸡群了起来。 课堂上,人们陆陆续续的准备离开。 嬴袖看着百里安桌堆积如山的废弃纸团与案上斑驳的墨迹,眼中的轻嘲意味掩饰得极好。 江云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亦是准备起身离开,她顺着嬴袖打量的目光,也不由多看了百里安几眼。 见他手中执笔早已停下,坐姿早已不似刚上课时那般端坐有礼,脊骨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半颓半倚着。 素来乌黑明亮的眸光也泛起一片潮意,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脑袋,双眸失了焦距似的怔怔无神地看着虚空。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丧气模样,江云沁本该心中舒畅一番才是。 这个从未拿正眼瞧她的少年既然能够落到今日这般丢人现眼的地步,全赖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还欲想在祁连城、嬴袖这样的人物面前出风头,自取其辱算不得太意外。 可不知怎的,见这手段层出不穷的少年终于似被彻底打压得没了气焰,江云沁心情又莫名有些复杂起来。 念着江水之中,江云沁还是没忍住,轻声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百里安抬起没有血色的脸,看了江云沁一眼,那双黑眼睛里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湿润。 他瞳孔又湿又润,透着丝丝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温顺到了一种近乎柔软可欺的地步。 出自于蜀国望族的世家女,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手指无端窜起一阵酥酥麻麻的异样。 “没事。”百里安此刻的思绪似是显得有些迟钝,嗓音宛若刚刚刚睡醒一般绵绵无力,毫无攻击性的模样可真是容易勾起姑娘家的邪念。 江云沁呼吸滞了几滞,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心道这好端端地一节课,这小郎君莫不是受到了幕帘下那勾魂妖精似的女人所影响了。 这小眼神怎地就这般勾姑娘心呢…… 祁连城神情晦暗,忍不住在百里安的课桌上踢上一脚,不耐烦道:“废物,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百里安眼瞳里的雾色挥然清明,未等祁连城那一脚踹过来,藏在身下的一只手掌下意识地护住宁非烟的脑袋。 桌案上静静蛰伏的指针嗡然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剑光。 祁连城面上轻视的讥笑顿时一僵,脚还未落实,整个人便如被巨兽从下掀翻碾过一般,被轰飞出去数米之远,将课桌椅子撞得七零八落。 他披头散发狼狈至极,没想过百里安会忽然施以手段。 他怒极翻身而起,反手自剑匣中飞快抽出一柄墨绿色的钝锋重剑。 重剑出匣一瞬,众人顿时从四面八方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重势倾压过来,站在课堂上的一众年轻弟子们在那股可怕的压力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嬴袖不动声色的身子偏移退了半步,正巧避开祁连城的重势攻击,皱眉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剑:“庭山剑?” 秦国十大名剑之一。 看来祁连城当真是深受秦国皇室重用,此番弟子选拔,竟是将国之宝库里的庭山剑都拿了出来。 一气重锋气,钝锋出匣擦出古钟撞山的沉重之音。 江云沁凡人躯体,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恐怖剑势爆发的音波,她掩耳尖叫,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 对于那霸气自显的雄浑一剑,百里安坐在座位上仍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见祁连城一脸狰狞地提剑劈来,他抬起目光,眼瞳深处有青意绽放,在半空之中盈舞的袖珍小剑也随之生出一股青冥剑气,剑走龙蛇,与那墨绿色的重锋相遇,清越的蛇吟剑音瞬间压制住了那隆隆的古钟之音。 还未等众人瞧见那不起眼的小剑如何喷吐剑气,只见那散发着濛濛青气的小剑绕着重剑如蛇舞龙走盘旋而上,剑气如流云白絮,看似轻薄如雾,却始终牢牢依附在阔钝的重剑间。 祁连城挥剑的动作骤然被掐断一般凝滞不动了,祁连城猛然抬起眉目来,漆黑的眼瞳倒映出那柄小剑飞舞的模样,瞳孔剧烈收缩。 嗡—— 旋转的小剑在空中玲珑袖珍地飞舞不绝,剑气首尾相接,编织出幼龙吞蟒之势。 恐怖的白色剑气如蛇缠缚般骤然绞收,那柄属于秦国十大名剑之一的庭山剑发出恐怖的嗡鸣声,开始扭曲错乱。 庭山剑上的铭文顷刻之间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显然已经成了一把废铁。 如细针般大小的小剑,剑尖幽幽吐露着森然的剑意,正悬停在祁连城眉心前。 祁连城急缩的瞳孔尚未恢复,额角不断淌下冷汗,落至眼角之中,涩疼难当。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看着这柄‘活’过来的小剑,背脊直发寒。 嬴袖褪去了所有情绪的眼睛珠子黑森森地,一动都不动,莫名诡异。 直至百里安目光轻抬,悬停在祁连城眉心的小剑这才宛若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在空中悠悠地打着转,重新回到百里安的手指边。 这般模样,赫然正是灵性大成,剑魂想通之象!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祁连城,桌子地下的手却是捏了捏宁非烟的后颈,说道:“现在,我还需要下山吗?” 原本一心等着看百里安笑话的那群弟子们,惊得眉角颤震,心绪始终难安。 不是说死灵根的吗?! 不是说依靠女人手段才当上仙陵城城主的绣花枕头吗?! 晷盘都毁成那样了,竟还能够无声无息地坐在小角落里将龙蛇剑阵推演出来? 在课堂结束的最后一刻,嬴袖的大方利落取舍,一番打动人心的点拨之言,在这个未曾矫情废话过半句的少年面前,可真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江云沁看着坐在一角神情不见悲喜的百里安,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艳与震撼。 祁连城被那剑气绞得酸疼不已的双手一松,损毁严重的庭山剑咣当坠地。 他眼中再也没有半点轻视之意,甚至都生不起与百里安计较灵剑被毁的心思。 他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道:“今日与阁下齐聚一堂,才知晓原来这世间,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死灵根也能感应剑魂,看来天玺剑宗,真的要出第二个曲河星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拈朵微笑的花 听到这里,嬴袖忍不住看了祁连城一眼,却没有说话。 祁连城这人极聪明,一发现形势不对,他虽不至于一笑泯恩仇那般夸张。 却也能够极其自然地小小将百里安吹捧一番,缓解了他与百里安自己不善的僵局。 只可惜,百里安却不怎么吃这一套,他抬起眸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位看似极‘识时务’的祁连城。 “阁下自谦了,敢在天玺御座的敬堂上佩剑而来,想必阁下早已有了试剑之心。” 祁连城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笑了笑,道:“请恕祁某人听不懂兄台这话的意思。” 百里安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废剑:“阁下似乎在等一个能够参破剑魂的人,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嬴袖眉头一蹙,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沉沉地看着祁连城。 祁连城眼睛不动声色地浅浅眯起,重新将百里安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旋即笑道: “兄台真是说笑了,我这可是毁了一把名剑,若是叫我家主君知晓,可是要被好生教训一番的,哪里有什么目的一说。” 祁连城打了两声哈哈,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安一场敏锐的直觉,也不愿在这里久留,收拾好脚下的废剑后,便匆匆离去。 嬴袖看着百里安在指间把玩的那柄小剑,只觉得异常刺目。 他心头愈发沉闷,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强忍了下来,一言未发,同着其他弟子陆陆续续一同出了学堂。 宁非烟挣开百里安的手掌,无奈轻叹:“你可真是一个妖孽,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够分心感悟晷盘剑阵,云容姑娘这忙,我可真是帮不了了。” 大局已定,宁非烟与红妆两个也再无必要继续缩在桌子地下干坏事儿了,捣蛋了一番,也各自退下。 百里安拢了拢衣衫,好在外袍够宽大,能够遮掩住衣衫间的裂口。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不知是腿被压得有些发麻还是因为其他缘故,起身时两条腿仿佛无处使劲儿似的。 百里安小声低骂了两声,也不知说了些身边,正欲离开课堂。 余光中却发现幕帘间,最前排的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声音亲切。 百里安应了一声:“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去照顾小殿下了。” 少女拽起百里安的一根腰带,轻轻扯了扯:“天黑了,我眼睛不好,哥哥送我一路可好?” 能够从仙陵城抵达天玺剑宗的小姑娘,百里安并不认为她会是一个存粹害怕走夜路的普通小姑娘。 这小姑娘看似无邪天真可爱烂漫,但百里安可没忘记过,她的本体可是一只小虎妖,可不是只会喵呜喵呜坐等喂食的那一类。 她可是嗷呜嗷呜地那种能够在夜晚之中自行捕食的小野兽。 百里安摇头拒绝道:“今日上了一天的课,鹿儿在门外守着怕是也累了,我想带着鹿儿先回去修习。” 小姑娘睁着明珠一般的大眼睛看着门外的小鹿女,她正撅起屁股趴在草丛里同那些野蛐蛐儿们聊天,脑袋上带着一束野草编织的花圈。 身形初长的小鹿少女,美丽而稚涩,干净而美好,好似林泉间最清澈的一捧溪水。 清俊的少年郎,美丽灵动的小鹿,聚拢来是红尘,摊开来是温情。 真是令人觉得美好啊。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即便少女再怎么喜欢百里安身上那缕好闻的草木清气,她也不会为此而对他胡搅蛮缠。 她很懂事地点了点头,道:“哥哥好像很喜欢小动物啊,若是下次我变成小老虎了,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可以考虑考虑。” 少女开心地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想银铃般灵动悦耳:“哥哥你人可真好,我送你一个礼物来报答你吧?” “……不用。” 不等百里安拒绝,少女就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小物事塞进了他的手掌心里。 冰冰凉凉的,有些硬,像是一块秘银做成的小东西。 她神秘一笑,道:“这个礼物,希望哥哥你能够喜欢。” 说完,小姑娘便提着裙摆,步伐欢快地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对于这小姑娘自来熟的黏人行为,百里安也是失笑摇首。 好奇她究竟送了个什么东西,摊开掌心一看。 百里安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僵住。 待他看清楚那寒银色的小东西,入骨的寒意猛地翻涌上背脊。 与生俱来的恐惧瞬间从脑髓一下贯穿至全身的每一个骨骼。 他脸色惨白,嘴唇泛起一片悚人的青色,像是魂都被吓出体魄外了。 足足反应了五个呼吸,看到手掌心里那银色的小东西歪头歪脑地抬起头来,银钩子般的尾巴在他手腕间无意识地滑来滑去…… 仿佛只会存在在记忆力的剧痛开始从骨头深处里煎熬泛滥起来。 那冰冷的触感并不滑腻,却是让百里安心中翻涌出难以遏制的滑腻感来,冰冷的恶意在他胃中翻江倒海。 百里安喉结滚动,像是见了鬼一般将手里头的银色蝎子奋力甩飞出去。 银蝎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隔夜饭都差点被甩出来。 被当成伴手礼被随手送出去的她本就一肚子怨气,还未被人捂热乎就跟沾了臭粑粑似的被人嫌弃甩开。 她心情愈发郁闷。 小蝎子刚抬起头来,想要质问那少年自己容貌当真如此丑陋不堪吗的时候。 却见那少年已经将半边身体都栽到窗户外头,吐得天翻地覆了。 小蝎子:“……” 她这是丑到了何种灭绝人性的地步,竟然将人生生给丑吐了? 虽说蝎子这一类的都常常被人们同蛇虫鼠蚁相提并论,比不得那些毛绒小妖怪来的可人讨喜。 可她好歹也是在昆仑圣仙之地生长出来的灵物,模样自是化得不必那些凡蝎子恶毒。 山上好些个刚刚化生出来的小花灵,都觉得她本体生得精致小巧,亲近信赖。 谷  莫不是她太久没入红尘了,竟是不知她在这些人间小家伙们的眼中原来是如此人嫌狗弃? 小蝎子银乐大感挫败,虽说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别样亲切好闻的味道,小殿下将她送给他,她本是没多大意见的。 只是把人家都嫌弃恶心吐了,做蝎子的也是有自尊心的。 银乐看了看趴在窗户间吐得近乎昏厥过去的那个少年,她只得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子。 出了学堂,沿着山路小道一路往下走。 正好发现她们家的小殿下还未走远,正双手托着婴儿肥的雪腮蹲在丛林里,养着小脑袋,正在出神地看着一只枯冬老树。 对于小殿下这些奇怪的小行为,银乐早已习以为常。 小殿下从小就是残心之体,依靠魔界圣器百夜洛书才得以续命而活,天生无法修行,体质孱弱得根本不似一个仙人后裔。 她本是死胎,娘娘以逆天改命之力夺生死造化,一路磕磕绊绊成长至今属实不易。 要知晓,即便是小小的风寒着凉有时候都极有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病弱的身体却为给小山君带来任何阴郁负面的性情。 她对诸事并无在意计较,心中仿佛永远都没有烦恼,与昆仑山上任何一位生灵都自然亲厚。 可是……一视同仁的亲厚,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情的表现。 即便银乐同小绿瓜轻水她们一同在小山君身边贴身侍奉十几年,可银乐并不认为她们在小山君的心中会占据多么特殊的位置。 小山君亲近自然,也喜欢观察自然的生死阴阳变化。 银乐化成人形,来到她的身边,也好奇地抬起眉目。 却见那棵被冬雪所覆盖的老树之上,原来筑着一个鸟巢,鸟巢中的旧壳残破冷却,早已被大鸟带走离巢。 唯有一个刚破壳而出,羽翼垂折地幼鸟在大雪中冻得快要没了声息。 银乐只道银乐是怜惜那幼鸟遭受遗弃、凄凉可怜,便笑着说道:“小殿下可是喜欢这只鸟儿?要不我替你捉来带回去好生养着?” 少女没有说话,蹲在雪林里,大红色的小披风铺曳在雪地间,枯枝落叶沾在上头也并不在意。 忽然,她唇边多了一丝天真纯善的微笑。 银乐正不解这笑容代表何意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嘶鸣声。 她神情微变,转眸望去,见一只三指粗的斑斓毒蛇正蜿蜒地挂在树枝间,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朝着鸟巢游离而去。 银乐这才察觉,小殿下含着微笑目光所真正注视的,却是那条毒蛇。 暮冬时分本不该有蛇蛰伏,可近日来,白驼山上百虫蛰行,在山林小道间偶尔遇见一两条蛇并不算奇事。 许是动物对自然界天生的感知能力,冻得濒死的幼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靠近,在碎壳之中开始拼命挣扎。 天生残断的双翼在冻雪中做着无用的挥舞,尚未生出羽毛的稚嫩身体在坚硬的碎壳上划出数道血痕,模样说不出的凄惨绝望。 可它仍旧没有放弃生的机会。 直至盘踞的毒蛇以压倒性的力量碾进鸟窝,弯如倒钩的獠牙闪烁着恶毒的寒芒,一口将那只努力求生的幼鸟咬住吞下,动作干净利落。 银乐生于山野,长于山野,对于这种自然界的生死存亡早已司空见惯。 虽说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心中本不该有所触动。 可看着小殿下脸上浮起的淡淡笑意,她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异样感。 白驼山上的毒物们近几日来十分猖狂,吃完那只幼鸟的斑斓毒蛇意犹未尽地嘶嘶吐了吐蛇信子,倒三角的蛇首转向银乐这边。 恶毒阴冷的目光将她打量一番,许是察觉到二者之间的实力悬殊。 它很快收起了贪婪的目光,朝着丛林深处游远了。 银乐皱了皱眉,看着少女说道:“小殿下,这天玺剑宗近些日子瞧起来有些不太平,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仙陵城吧?” 少女摇了摇首,神情坚定道:“不回去。” 银乐叹了一口气,道:“您贵为君皇之女,又何必巴巴来这白驼山拜师学艺,咱们昆仑道法灵诀有三千万,皆为六道孤品秘术,您又何必做这种丢了西瓜拣芝麻的麻烦事。” 少女自雪地里起身,拍去衣服间的枯叶落雪,平静道:“那又如何?昆仑的道术再如何厉害,我又无法习得。” 银乐正要说话,却又被少女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阿娘本事大,若我愿意认真学,定能像那些仙家子弟一样学习仙道法术,飞天遁地,搬山填海?” 少女翻了一个可爱的小白眼:“可拉倒吧,娘亲的本事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她举手投足填海搬山,颠倒日月山河是易事。 可是你叫她能够好生生地教出一个全须全尾的弟子来,那可真是为难死她了。 我可是没少从小绿瓜口中听到往昔那些拜在娘亲门下的凤凰麒麟儿最后是何等凄凉模样,我的身子骨也经不住她老人家的折腾。” 作为昆仑净墟里出来的仙灵,银乐自是不好说君皇娘娘的半分不是,可偏偏对于小殿下的话又无从反驳。 她噎了几噎,只好无奈道:“那小殿下想好了要拜谁为师了吗?” 小山君故作老沉地扶住下巴道:“虽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小殿下,可怎么说也是娘亲的孩子,这拜师自然就要拜这里最厉害的人为师,半点都寒酸不得。” 银乐沉吟道:“您是说天玺剑主?” 她细细斟酌一二,那百里羽虽如今只不过是个渡劫仙人,却授于天道使命,为帝尊钦点星盘,未来成就可为金仙。 “若是他的话,倒也有资格成为小殿下的老师了。” 少女并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她朝着银乐展开两只纤细的手臂,道:“我累了,银乐你抱我回去。” 对于这个天生羸弱的小殿下,银乐心中百般怜惜,自是无所不从。 抱起重量很轻的少女,朝着偏峰小道行去,本来已经陷入沉默的小殿下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我将你送给他的时候,他高兴吗?” 问到这个,银乐心中便挫败极了,羞恼道:“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怕蝎子的人,把我摔出去不说,一个大男人竟然吓成那副德行,脸都白了,怕是现在都还趴在窗户那吐着吧?” 极为无语的经历,小殿下却十分静静地窝在她的怀中,面带微笑极为认真的听着。 那安安静静的无害纯良模样,与方头看毒蛇吞食幼鸟时一般无二。 走在山路间的银乐无端打了个寒噤,骨头无端泛起一片寒意。 她目光奇怪的环顾四周,却并非察觉到任何异样,这才收起心中古怪的情绪继续赶路。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菩提花 四野清寂,浩荡的夜晚来袭。 漆黑寂静的深夜寒风瑟瑟,风过古林深密沙沙声里依稀听见幽幽呜咽声,仿佛冤魂诉泣,天际如浓墨摊染,黑云堆成了一整片,几乎看不见星光。 夜晚的温度持续降低,虽冬雪已停,可古林之中的积雪仍深。 沙沙沙…… 仿佛有什么极快的东西从地表之中飞快游过。 雪地间留下一道宛若蚯蚓盘爬而过的极长痕迹,到了尽头,忽然拱起一个小土包。 一只惨绿色的蛇破雪而出,这蛇生得极细极长,喷吐着血汁毒液,嘶鸣不止。 黑暗中,一只伤痕累累的大手闪电般探出,扼住那蛇的七寸,掌心灵力吞吐,一米长的毒蛇身躯节节爆开炸成肉糜。 吕庄甚至来不及擦拭身上的毒液血迹,紊乱的气机不断破坏着他身体的经脉。 他脸色苍白,身体一歪,靠在一棵松树上调息片刻。 神情渐缓后,他低下目光,眼神晦涩不清地看着手指间那温凉猩红的血迹,微嘲一笑:“你可真有本事,越女剑主就这么轻易地被你伤成这样了。” 丛林深处一群黑色的寒鸦振翼而起,飞向厚重的云海深处。 吕庄身侧不远处,缓缓走出来人影,那人身上披着寒凉如夜色的黑衣斗篷。 他的五官被黑暗所掩饰,观不清具体容貌。 这个人的声音低沉嘶哑:“放心,我不会杀死她的,只是想让她老实一些,这魁蛇之毒,可是最让她头疼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笑声里带着转瞬即逝的邪气:“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这足够老实的性子,今夜即便苦毒缠身,折磨一夜,明日她仍旧不会在人前露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来吧,毕竟,这可是魁蛇之毒啊。” 吕庄身体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人分明给二剑主暗自投毒,是害她凄惨的罪魁祸首,可邪气的语调中竟还含着无比可怜疼惜的缠绵意味,让人遍体寒凉。 他面容沉肃,冷声道:“天玺剑宗其他人的命我管不着,我只要百里羽死!” 黑袍人森森一笑:“真是忠心耿耿啊,放心,我的目标与你一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伤及无辜。” 说着,他从袖袍中缓缓探出一只手来,手中握着一把蛇形细剑,语音含着期许的笑意。 “来,握住这把“弑命”,身为幽兵之长,镇守天山剑索的重要内门弟子,你应该知晓要如何完美地避开那些眼线,潜入天山之中,寻得合适良机,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斩断那十三根星索仙链。” 吕庄眼神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那把剑,垂眸道:“即便我不惜性命去斩星索,可天玺剑宗的剑卫也不是吃素的,必然会惊动剑主,十三根星索,借着你这把剑的力量,我至多也就只能斩断两根。” 黑袍人胸有成竹:“你只需尽力即刻,哪怕只有两根,也是极好的,我自有办法让那天山剑冢崩陨人间大地。” 吕庄眼中犹豫徘徊的神情终于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如此,吕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还请阁下莫要忘记你我自己的盟约誓言。” “自不敢忘,不过……再次之前,你似乎得仙解决解决你带来的那只小尾巴。”黑袍人双手适然抱胸,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了吕庄身后。 一道凛冽的剑气正自袭来,吕庄眼瞳大颤,后颈寒凉间,他深吸一口气,足踏步法,身化雷影疾行闪移。 剑气落空,凌厉地劈在树上,将那颗两人合抱粗壮的大树直接拦腰斩断。 呼啦啦的声势里,枯枝残叶的大树倾栽倒下,错乱的视线里,吕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张面孔上尽是遭受欺骗背叛的痛苦与怒意,带着滚烫灼人的指责,令人心悸不已。 吕庄面上血色唰的一下退散干净,喃喃道:“易……易川?” 叶易川面如寒霜,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惜违背宗主之令,犯下欺上瞒下大罪,放你一命!为何你……还是死不悔改!执意要毁了天玺剑宗!” 吕庄看着眼前面容苍白憔悴的友人,满心愧疚与悲凉,他张了张嘴,正欲要做解释,身侧的黑袍男子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杀了他。” 吕庄浑身一震,看着一剑劈开拦在道路中间的断树,沉着脸,孤注一掷地朝他们二人走来的叶易川,目光中浮现出一丝祈求之意:“走……” 黑袍男子讥嘲冷笑:“你觉得他会走?你觉得他还走得了?” 吕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看着一步步行来面容肃杀的叶易川,他眼底痛苦之色愈发深浓,摇首道:“不要逼我……” 叶易川神情冷峻,一剑指向他的心口,厉声指责道:“你便是利用我的毒伤,诱我放你入长青亭盗取螭血淬炼此剑的?” 他凄凄一笑:“百年交情,原是镜花水月,原是你包藏祸心,原来你才是那个内奸!你这样对得起宗主!对得起姬裴大人吗?!” 听到姬裴这个名字,吕庄面容陡然狰狞起来,那炽盛燃烧起来的仇恨情绪瞬间压下了眼底的痛苦与挣扎。 他嘶声道:“正是为了姬裴大人,我才要百里羽死!百里羽那个小人!那个过河拆桥的伪君子!他当初是如何利用中幽皇朝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与江山的!姬裴大人与他经历了多少死战,从未有过背弃,可他呢!” 吕庄渐渐变得癫狂、仇恨:“他明知姬裴大人属意嬴姬娘娘,他却仍要娶她为妻!他明明知道的!姬裴大人功勋赫赫,他却始终介怀大人的那份心思,这么多年来,刻意冷着大人,不偏不倚给了他一个六剑的名头!可笑!可笑至极!” 他越说愈发激动:“他百里羽算个什么东西!若非来做他这劳什子剑主!姬裴大人早已是中幽阴王!与他这天玺剑主平起平坐都不足为惧! 我就是要毁了他的基业,将他踩在脚底下!让他这辈子,都要仰望中幽!让他为自己的愚不可及,孤傲自大付出血的代价!” 叶易川晴天霹雳般的怔住,脸色僵白:“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姬……姬裴大人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对嬴姬娘娘……你休要妖言惑众,污蔑宗主清誉!” 吕庄嗤笑:“清誉?他百里羽能有什么清誉,不过是被世人捧出来的名头罢了。” 黑袍人轻笑道:“喂喂,你这可真是暴露太多了,这小弟子知道了这么多,可越发不能活了哦,他虽与你要好,可再怎么要好,也比不上你们家的姬裴大人重要吧?” 吕庄神情一僵,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不为难你了。”黑袍人再次轻笑出声:“我替你解决了这只小老鼠吧?” 未给任何反应的时间,黑袍人从宽大的袖缘中深处两只修长的手指,很是随意地轻轻挥动剑指。 叶易川胸前传来骨骼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身体凌空飞起,轰然一声朝着身后的巨大雪树掀撞过去。 粗树崩裂,叶易川倒在碎木之中,呛咳不止,却未见有鲜血咳涌而出。 他翻腾的气血刚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猩甜的意味上涌,那股热流却在一股奇异的力量下再次朝着胸口腹部逆流压下。 随即,一柄精致小巧的血色冰晶小剑破喉而出! 嗤!嗤!嗤! 如此,犹自未停! 一柄柄血色的冰晶小剑锋利地从他胸膛手臂里生长而出! 叶易川眼底泛起一片猩红的绝望之色,对方的剑意之强,竟然能够遥隔空间,直接将他体内的鲜血化为他的剑意,供他驱使。 体内那股冰冷的剑意仍自横行,叶易川虽然感受到了二者之间可怕的差距,对上此人,他今日根本没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可天玺弟子,怎能言弃!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绝然,骤然提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之中。 手腕奋力拧绞,剑锋缭绕起滋滋的雷光电流,随即他胸膛里传来几声炒豆子般的霹雳闷响,体内生长的血色小剑终于破碎成渣。 叶易川闷哼一声,唇角终于溢出一缕冰冷的鲜血来。 “哦?居然以自残的行为将自己的剑气灌入体内,混淆我的剑意,果然不愧是叶轻舟之子,是个可造之材。” 黑袍人语气遗憾,再次挥手。 叶易川抬起那张血污纵横却异常倔强的脸,又一次身体凌空而起,重重撞飞出去。 这一次,他身后是一尊覆雪山岩石,石面上的覆雪流动成水,然后很快凝结成一把巨大的冰剑。 叶易川背门大开,飞撞过去的方向正是遥遥直对剑尖。 吕庄拳头紧了又紧,苍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几经挣扎后,愧疚与痛苦终究是压过了眼底的恨意,他怒吼一声,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黑袍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唇角泛起一抹轻嘲的笑意。 自不量力。 他既要取叶易川的性命,单靠一个吕庄又如何来得及施救? 吕庄眼看明显就要赶之不及,半空呼啸里,叶易川抬起那张血迹斑驳的脸,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声音沙哑道:“吕庄,回头吧……” 吕庄眼瞳猝然剧烈颤抖,撕心裂肺的‘不要’二字正欲呼之欲出。 天地间的风息忽然为之一静,好似时间定格一般,叶易川重重疾非出去的身体好似忽然失去了重量一般,宛若落叶飘摇。 山岩间,巨大的冰剑之上,一道纤细的黛影凭空而立,一头及腰青丝随风轻轻晃动。 墨发飞扬的美人在夜风中缓缓抬起一只手臂,轻柔的晚风似羽扇,拂着温煦的和风,自她身后袅袅倾起,带起青丝秀发逆颊吹过。 叶易川的身体落在那片柔风之中,被温暖包裹着,风息里陡然泛起一片濛濛的清幽碧光,宛若萤火般深入他鲜红的伤口之中。 随即,伤口很快愈合如初。 吕庄身影骤停,不可置信地看着冰剑上的女子,颤声道:“长公主……赵文君?” 黑袍人语气古怪:“长公主殿下……藏得可真深啊。” 赵文君足下一点,巨大的冰剑豁然溃散成屑,她自冰晶寒屑里飘然而下,素手伸出,提起叶易川的后领,道:“这个人,本宫带走了。” 黑袍人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很遗憾,长公主殿下与这只小老鼠,今夜都要留在这里。” “是吗?”赵文君淡淡一笑,袖袍轻舞,体内看似并不存在的气机陡然间连绵不绝如江海,身后道相熠熠生辉,一朵十二叶金色菩提花连蒂绽放,铺展如天。 菩提花,有名帝皇之花。 金色,乃是无上皇权龙脉之象征。 秦国传承千百年,世代君王成袭,一代君王一代臣,唯有自六百年前起,国之龙脉与长公主赵文君相融一体。 文武百官无不遗憾,龙脉落入无灵根的公主之身,自此埋没,再难见其神力伟岸。 葬心怎么也未曾想到,今日竟然叫他亲眼所见秦国的龙脉之力。 兜帽下,他目光逐渐阴沉下来。 虽说在久远的历史战场里,他并未与这位长公主有过正面交锋。 可能够与当年那位年轻的剑主驰骋沙场,叫七十二狱法魔将都闻风丧胆的将军公主,论剑道天赋修为,她便可与剑主羽抗衡一战。 再加之龙脉相辅相成。 这数百年间,这长公主看似是个无灵根的废人一个,实则却是在暗中韬光逐薮,看那金盛浩荡的龙脉之气,竟是给她养出了吞天环宇的浩然气象。 若真要计较实力,不点命星消耗生命的剑主羽都未必能够打得过她…… 葬心知晓此刻形势对他而言十分不妙,在白驼山上与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长公主战斗,且不说辛苦筹备的计划毁于一旦,他甚至都未必能够再此全身而退。 可是,她当真想在这里与他开战吗? 葬心唇角勾起,轻叹道:“剑主大人真可怜啊,最信赖的战友,青梅竹马的故人,钟情他数百年的痴情女子,原是骗得骗得他最惨的那一个。”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节外生枝 暮夜晦暗,雪林间掀舞起来的风吹拂着女人的脸颊,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神情如雪夜般平淡恬静,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产生丝毫触动。 葬心仅仅观察了一眼,便确定了这个女人心性的强大。 能够隐忍六百年而不叫世人所知她真正力量的女人,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简单击垮的。 葬心沉吟片刻,再次说道:“我很好奇,当初玉岭关一役,剑主羽的灵根破碎,神识被毁,本应陨灭于六道之中,如果不是你生剜灵根相救,那又会是何人如此大义?” 赵文君置之一笑:“谁知道呢?这世上好人总是有很多的。” 葬心嗤笑:“可是与剑主羽灵根品阶属性相配的,放眼整个人间,除了长公主殿下,怕是再难数出第二人了。” 赵文君看了他一眼,道:“都说魔界二河葬心擅于攻心,今日一见,倒是不虚传闻。” 葬心身体微僵,非常意外她竟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 他沉默片刻,又道:“世人都说秦国长公主痴恋天玺剑主数百年,迷失自我,毫无女子的矜持之心,今日一见,这般传闻,看来还是听听就好。” 赵文君摇了摇首,单刀直入道:“所以,要打吗?” 葬心忽而笑了:“还是算了吧,天色挺晚的了,我都有些困了。” 赵文君不可置否:“恰好,我也困了。” 葬心用眼神点了点他手里头的叶易川。 赵文君淡淡一笑:“不劳你费心了。” 十二叶金色菩提花消失在夜空之下,寒风卷起阵阵迷雾,赵文君带着叶易川很快消失在迷雾之中。 吕庄久久难以回神,始终难以置信:“赵文君她怎么可能与剑主为敌!” 一个与这剑主羽年幼时分就有这共同拯救苍生梦想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天玺剑宗看到魔界河主,分明有着一战之力,竟装作未见?! 如果说着秦国长公主都未曾对剑主羽有过半点真心,在这百家仙门之中,又如何能够有真正可信之人。 深海万丈终有底,五寸人心似深渊! 念清此间道理,吕庄心中止不住地泛起一片怨毒的快感。 他兀自冷笑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不爽,嬴姬娘娘不惜与父决裂,下嫁到天玺来,倾心帮助他抵御魔宗,助他问鼎天下,结束了长达数百年的正魔两道战争。 乱世之中,嬴姬娘娘是他高攀不起的中幽女帝,天下太平,他功成身就又开始嫌弃嬴姬娘娘出身不正。他误将那长公主当块宝,殊不知,他自认为最爱他的那个女人,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何其可笑!” 葬心目送赵文君的背影消失,忽然偏首看了吕庄一眼,语气奇怪道:“方才你说……姬裴曾属意嬴姬娘娘,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吕庄神情一僵。 怒中之言,必有泄漏。 不经意间,因他的一时无心之失,竟是将姬裴大人最是要紧的秘密暴露给了这个恶魔! 见吕庄面色难看,目光游离不断,葬心呵呵一笑,道:“如今我们可谓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该说的你都说了,这不差这一点半点,即便你不说,你觉得凭着我的本事,还查不出来吗?” 吕庄身体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道:“我是在姬裴大人的密室中无意看到的……” “哦?你看到了什么?” 吕庄艰难挣扎半晌,似是难以启齿:“我看到……姬裴大人在密室中藏着一副画,一副嬴姬娘娘的画像。” “哦?”葬心表情玩味儿,似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秘密。 “看不出来,姬裴这心思藏得倒也真是极深的,若是不然,我还以为他心中放不下的那人是沈盏呢。” 不过如此以来,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这几百年间,姬裴分明劳苦功高,几次三番在绝境中守护百里羽几乎以身殉道。 甚至不惜以英灵之体留在这灵力馥郁的白驼山中,却只换来一个第六剑的地位。 看剑主平日里对姬裴不温不火的防备模样,莫不是暗中早已猜到了姬裴的那份心思? 天玺剑宗这出大戏,可真是越唱越有意思了。 葬心拍了拍吕庄的后背,失笑道:“别这么战战兢兢的,待你我联手灭了天玺剑宗,叫那伪君子跌下神坛,十三剑尽折,你家的姬裴大人自然可不受六剑剑主身份所限制,自是可回中幽,去见他魂牵梦绕之人,以解相思之苦了。” 吕庄神思不属,宛若自我说服般的喃喃自语道:“我做得这些都是为了姬裴大人。” 葬心微笑道:“是的,你做得这些都是为了你家大人,嬴姬娘娘傲世风姿,百里羽这样的伪君子如何能配?唯有你家大人,才有资格与她相守。” 吕庄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变得冷硬坚定。 葬心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思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根银色鸣笛,送入嘴中轻轻吹送半晌,无形的音波纹路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传出。 夜晚雪林中的寒鸦忽然起了阵阵嘶鸣之声。 群鸦环绕飞舞了,一个人手执废剑,乘鸦而下,降临雪林。 吕庄放眼望去,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秦国少将军,祁连城。 可是身边的黑袍人却称呼他为:“小端墨,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吕庄心下大震! 蓝魔端墨?琅琊魔宗新任宗主?!! 化名祁连城的魔宗宗主对于那戏弄的称呼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他将手中扭曲残毁的庭山剑往葬心脚前一扔,冷笑道: “今日本想探一探嬴袖的功底,却不曾想有了意外收获,那个叫司尘的少年,仅仅一日之功,便破解了天玺剑宗的龙蛇剑阵。 至于那嬴袖……呵,观他今日表现,难怪两百年前,你们都说他是个废物了,那副自大的模样,倒是从他父亲那学了个十足,扶他做天玺宗主,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吕庄对于那个叫死灵根的少年印象颇深,十三剑主们包括姬裴大人都对他都格外亲近。 解开龙蛇剑阵的竟然会是他,而且才只用了一日时间?! 葬心对此倒是表现得极为平静:“那小子就连我都看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他甚至都能够让我们那位魔君陛下都对他鬼迷心窍,破解一个古老的护山剑阵,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不过,似乎他每每布局筹谋之时,命运都会将这小子安排与他相遇。 这是怎样纠缠的前世孽缘,回顾细想下来,似乎只要有他在,最后他的谋算棋局,总是会演变得一团污糟。 因为此人,他在魔界本可一举剿灭魔君的势力,如今反倒叫他被驱逐出境,不得不依靠人间的身份来掩人耳目,逃避魔君陛下的追杀。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险中求胜,提前部署崩山计划。 如果可以,葬心并不想和他有着正面交集,毕竟天玺剑宗里的那个身份对他至关重要。 那小子心藏神鬼,若是给他看出端倪,抽丝剥茧地挖出了身份,那可真是叫他多年部署功亏于溃了。 端墨眉峰一挑,大为意外:“你说那个疯子陛下竟然会痴迷一个男人?” 这可真是一件奇事儿啊。 那个弑杀苍生都不足为奇的女人,竟然会对人动心,真是一个奇迹。 在青铜门后以及魔界几番明争暗斗里,葬心知晓那个看似纯善好欺的少年并不好招惹。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莫要与此人起正面冲突,我们此行的目标不是他,没必要节外生枝,今日你对他的试探,他怕是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端墨不以为然道:“此人看起来虽是比起嬴袖强上不少,可仅仅因为一次试探,便对我身份起疑,未免过于夸张了些。 祁连城这个身份我经营了两百多年,便是他的生父生母都未曾起过疑心,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又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葬心沉着声音道:“每一个被你轻视的敌人,都有可能成为插进你心脏里最深的那把剑。” 端墨轻笑道:“葬心叔叔觉得我轻举妄动了?” 葬心道:“关键时刻,容不得你我半点大意。” 端墨眼神诡谲,看着他脚底下的庭山剑:“我说了,今日是有意外收获的,葬心叔叔觉得,是怎样至纯的剑势气意,能够将秦国十名剑之一的庭山剑绞毁成这样?” 端墨唇角含笑地看着葬心,继续说道:“葬心叔叔熟悉天玺剑宗三千剑道,不会不知这是什么力量吧?” 葬心眼瞳一缩,俯身拾起绞成麻花状的废铁庭山剑,皱眉凝视良久,他唇角渐渐抿成冰冷一线,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得骨节泛白。 他忽然抬手,指腹轻抚剑身,死寂败损的庭山剑上随即泛起一片濛濛青色剑气。 葬心的瞳孔几乎凝成一道锋利的细线,阴恻恻的笑声在这寒夜里毛骨悚然:“太上道清剑诀。” 端墨眼神闪烁:“而且他已经将太上道清剑诀修炼到了第二层,如今的剑主羽也才修炼到第五层吧?身为天玺少主的嬴袖修行两百余载,至今连第一层太上道清剑诀都未突破,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葬心随手将庭山剑扔弃一旁,语调格外冷淡:“还能意味着什么,太上道清剑诀非嫡系宗子不得修行,他只能是姓百里的。” 端墨冷笑道:“这仙家尊首道貌岸然的本事可真是让我们这些做魔的自愧不如,他当年迎娶中幽女帝时,口口声声起誓,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为妻,世人哪曾想,那痴心不改的剑主大人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私生子,如此超然的剑道天赋……”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趣味道:“莫不是他与长公主在外偷偷所生?” “不会。”葬心语气笃定。 兜帽下的笑容阴森砭骨,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明喻的兴奋。 “两百年了,没想到啊,你竟还能给我带来如此的意外惊喜,当年亲手将你扼杀,还是叫我好生难过遗憾了许多年呢。” 端墨将这句话听得云里雾里:“葬心叔叔,你在说什么?” “端墨。”葬心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邪气:“我要你再去试探试探此人,地点就选在长青亭。” 端墨双手抱胸,笑道:“方才不还说不可节外生枝的吗?” “不一样了。”葬心语气诡异:“比起那天山剑冢,这个人可至关重要多了……” “行,你想我如何试探他?” 葬心道:“至今为止,他并不知晓你真实的身份,最多是对你的来意与用心起疑,后天便是剑阁开放的日子了,你想办法将他约入长青亭吧。” “长青亭,葬心叔叔这是要永远的将他困死在那片不洁之地啊。” 葬心微笑道:“不,我这是成人之美。” 端墨叹气道:“那少年又不是傻子,在明知我对他抱有敌意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乖乖应邀?” “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你只需在邀请他至长青亭赴约之时,对他说三个字即可。” “哪三个字。” “……百里安。” 黄昏时节,吐得昏天黑地的百里安几乎晕死在了窗台前,还是小鹿儿发现了他,将他生生驮回了越女的小扶峰。 正调息将一身魁蛇之毒压制下去的越女看到门外的小鹿女天性未褪,哪怕化成了少女之身后,依旧四肢着地做走兽样,纤细的后背驮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 若她还是鹿身倒还好说,只是用这纤楚可爱的少女身驮着一个人大半夜地在山中跳跃奔跑,模样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偏偏这小鹿女又是个对待主人无比贴心的小棉袄。 知晓她的小主人身体不爽利,惟恐在路途中颠到了主人的‘娇躯’,竟然将他的双腿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很是悉心照料他,还将他脑袋垫在自己娇俏的臀上。 小鹿女呦呦着欢快的叫声,在越女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一路奔跑到她的腿下。 “这是怎么了?” 越女见百里安那脸色着实惨白得吓人,神情凝重地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脸颊,入手之下,体温却是一派冰冷,不似活人。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第二准备 越女心头一跳,身体竟冷成这样,莫不是也遭了暗算,中了蛇毒? 吹了一路的山风,百里安胃袋虽是空空如也,但蝎子为他带来的恶心感却也渐渐消减不少。 他朝着越女摇了摇首,道:“无妨。” 越女上下将他细细打量一眼,并未在他身上嗅到血腥的气息,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无事便好,近日来山中不太平,我听说你今日在学堂表现奇佳,不到一日竟是领悟了龙蛇剑阵,师弟们都为你感到十分高兴,后天我们都十分期待你的剑阁之行,明日可要养足好精神才是。” 百里安拍了拍脸颊下的屁股,小鹿儿立即会意,马儿般地伏地身子。 百里安随即翻身落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下夜色已经深寒,越女已经褪了剑装外袍,一袭月白单衣,青丝如瀑,发冠木簪尽取,显然已经打算合衣入睡。 可奇怪的是,她脸上却点了妆容红胭,令她那张平凡普通的脸,在雪夜净白的夜晚里平添了几分灼灼之意。 大晚上的施以粉黛,显然此举透着不正常。 百里安身体前凑,鼻子轻动,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皱眉道:“越女师姐受伤了。” 越女没想到他竟如此警觉,身体不由往后倾,避开他那灵敏的鼻子。 她有意隐瞒伤势,轻笑道:“今日同大师兄对剑,不甚收了些皮外伤,不要紧的。” 见她不想多说,百里安也并未继续追问,暗自将此事记下。 他与小鹿在小扶峰偏院住了一夜。 百里安无需睡眠,他打坐一夜,早晨央不过小鹿儿的撒娇哀求,百里安还是与往日一样,十分无奈地照照着她的屁股蛋上啃一口,回补了枯竭的胃袋。 怪只怪当初想得没那么长远,刚抓着这只憨憨傻傻不怕生人的小鹿儿时候。 一心只念着挑一块肉多不疼的部位下口,好叫她少受些疼痛。 却不曾想,竟是给她养出了这样的喂食习惯,百里安怎么拧改都改不过来。 温暖的鲜血自胸腹一路流淌,百里安精神为之一震,伸了个懒腰。 他刚起身,捂着受伤的小屁股的鹿儿惟恐他被清晨的阳光所照到,腾地一下蹿起身来,撑开琉璃伞,因为个头不够,努力地踮起脚尖将伞面撑在百里安的脑袋上。 小鹿儿仰着脑袋,眸光清澈明亮地看着他,忍不住伸了伸手,比了比自己与百里安的身高。 她雀跃地用屁股顶了顶百里安腿,道:“主人,主人,你好像比以前变高了许多。” 尸魔本是亡者,身体停止了生长,只因百里安在青铜门下的世界里,融合了那具神秘的尊仙黑骨,体格也是在此之后拔高了不少。 百里安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伞柄,亲昵地摸着她的小脑袋:“那你可要快快长大一些,好给我轻松撑伞呀。” 小鹿儿欢快点头。 这时,越女从峰外归来,对百里安道:“宗主知晓你一日之间领悟龙蛇剑阵的事了,他想见一见你。” 百里安沉默不语。 他带着紫金棺碎片上山,呈现给剑主羽的时候,他表达出来的情绪分明是无比愤怒抵触的。 若非他是仙陵城城主,君皇娘娘亲自选定的人,百里安甚至都怀疑,在那一刻,他都极有可能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龙蛇剑阵,就让他态度大改,主动召见。 百里安心中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越女不知百里安与宗主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又补充说道:“宗主说,来者是客,你若不想与他单独会见,可以拒绝。” 百里安摇头道:“还是见一面吧。” 小鹿儿失了血,虽然不多,但百里安还是不愿她四处奔波,还是将她留在了小扶峰。 他想了几想,又从袖中将那只断尾小狐取了出来,交给越女说道:“越女师姐,你见多识广,能不能帮我瞧瞧这只小狐狸受的是什么伤,何以这么多天下来,伤势总是不见大好?” 越女虽说是剑修,却与苍梧宫的九殿,仙乐殿林曦颇有交情。 因为很多年前身受毒伤,她曾命悬一线,幸得大师兄请来药修出身的林曦尽心治疗三年,后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久病成医,与林曦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越女对于岐黄药理之术,也算是小有研究。 她接过百里安送过来的那只重病小狐,手指在她身上细细探过,那小狐目光异常冰冷地看着越女,却并未挣扎反抗。 几经摸索下,越女奇怪道:“虽然很微弱,但这是小狐身上却是有着一缕淡淡的妖气。” 百里安看了小狐一眼,道:“它本就是妖类出身。” 越女道:“可它的筋脉很奇怪,脆如纸薄,皆以枯萎承死象,根本承受不了任何灵力或是妖力,七经八脉也有着外力重创伤损的迹象,身体可谓是一个漏洞百出的筛子,便是一头强壮的雄狮也经不住这满身生机如流水般逝去,可它依旧活得好好的,这简直不符合常理。” 百里安皱起眉头:“这也就是说,它这辈子都有可能就这样了?” 越女摇首道:“也不尽然,我并非专修药术的灵师,若是林曦在此,对于这种奇难杂症,或许有解决之法。” “林曦是?” “古岐殿,九殿之主。” 谷  …… 好吧,尹大姑娘的人。 百里安几番思考,还是将小狐交给了越女照料,比起不通半点医术的他,只能用灵石为它补灵延续生命。 可即便是灵力浩瀚如江海的极品灵石,对于这只重伤的小狐狸而言,也不过是干涸桑田里的一滴雨露。 不过是叫它暂且精神半日功夫,次日醒来,又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可怜模样。 前脚刚出小扶峰,还未等百里安前往主山清南殿,迎头却先撞上了峰外坐等依旧的秦国少将军祁连城。 “司尘兄,早啊。”祁连城率先同他打起了招呼,面上带着的亲切笑容正如面对同窗好友那般。 很难叫人想起,这个在秦国有着小上阳之称的俊美青年,前日还在追捧太子嬴袖,对他百般轻嘲讽刺。 若是换做受到了如此对待,站在这里的人是嬴袖,必然会含着平静又骄傲的目光,如看跳梁小丑一般扫视祁连城一眼,然后无视绕开。 可百里安却停下了脚步,目光正视着他,心中暗生警惕之意。 换做是任何人,在学堂之上发生了那样的事,都无法做到他这样平心静气地出现在这里问候早安。 百里安面上不动声色,朝他点了点头,淡道:“早。” “司尘兄,听闻白驼山位于极东之地,距离太阳极近,这里的日出极美,不容错过,司尘兄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同观赏?” “如此雅致之事,祁公子何不邀请江姑娘观赏日出?请恕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了。” 百里安既不是等待骗心的小姑娘,又不是被守株待落陷阱的兔子。 他委婉拒绝后,这才绕开祁连城,与他错身而过,朝远山行去。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的…… “百里安。” 这个名字轻而缓慢,吐字清晰地从祁连城的口中就这么道了出来。 百里安倏地垂下眼帘,深墨色的眼眸深不可见底,面容依旧平静,脚步也未停下,宛若他在呼唤旁人似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破绽,继续走远了。 祁连城摸了摸鼻子,苦笑自语道:“我现在真是理解葬心叔叔那句不要‘节外生枝’了,这小子,心性可真是不简单啊。” 若是真按照葬心的说法,他来天玺剑宗,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名字与过往。 冷不丁地忽然听到那个名字,不管怎样,顷刻之间,心理防线必然会有所松懈。 可他面对真相的诱惑,竟然能够止口不问,情绪甚至没有丝毫给人攻击的破绽。 葬心给他的这个名字竟然未起到任何的作用。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失策了。 祁连城笑着摇了摇首,却并不失望,他竖起两根手指,送入嘴中,吹了一个长而响亮的口哨。 百里安脚步平稳地走在山道之间,幽深的目光逐渐冰冷寒凉下来。 还未容他深思这其中道理,山林间起了一阵晨风。 晨风间忽然多出了一缕冰冷的鲜血气味。 百里安终于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他对着鲜血的气息并不感到陌生,这分明是鬼的味道。 而且…… “簌簌……簌簌簌……” 丛林深处,簌簌作响,抖落无数霜华碎雪。 百里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脖子胳膊间咬满了黑斑毒蛇的小小身影痛苦地从林间翻滚蹿过。 “寿!!!” 百里安眼瞳剧烈收缩,再难保持平静,毫不犹豫地踏出一圈火浪疾身追了出去。 在七烬步的气浪席卷下,丛林间的厚厚积雪飞快融化蒸发成雾。 万千树枝燃烧摇曳里,祁连城缓缓自晨光下走出,摸着下巴轻笑道:“好在葬心叔叔,从来都不会只做一种准备啊。” 鬼类无形,速度极快。 百里安不知追了多久,沿着乌黑的血迹一路急奔。 虽说只是眼前飞快闪过寿的凄惨模样,可百里安身上就像着了火似的,身心俱焚,难耐焦灼,竟没有一刻是舒服轻展的。 一颗心就像是被什么死死揪住了一般,甚至都来不及观察四周环境,百里安毫不犹豫甚至无法预判前路是否藏有险境,仿佛一个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弱点猝不及防地被人击中。 终于,百里安在一座山崖古亭外找到了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寿……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剧毒攻心 百里安眼前的视线瞬间被寿身上的一片鲜红之色充斥。 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脑子忽然一阵空白。 寿怎么会被山中的毒物所袭?! 它不是被尹大姑娘随身藏护在了那口小棺之中吗? 怎会独自受伤流落至此? 难不成尹大姑娘她…… 这个令人不安的念头刚从心中升起,那一瞬间,百里安心头无端涌上一股某种莫名爆裂的情绪,那种情绪的疯狂翻涌让他近乎失智。 一路奔疾而来,百里安整个胃部焚如火烧,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不安什么,在担心什么? 只是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萧瑟的红衣人影,周身气息从未有过的艰涩不畅。 一想到她此时极有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身血污的躺在那里,浑身一点生气也没有的模样…… 百里安登时双眸充血猩红了起来。 他不受控制地快步追上去,伸手掐住死缠在寿身上的那几只毒蛇七寸上,手指发力,将蛇骨寸寸震得粉碎。 手掌都在微微发抖,扶起寿的身体,飞快取出愿珠,柔和的壬癸之水徐徐渡送而出,倾洒在寿的身上。 愿珠乃是溺童妇毕生怨力化成的愿珠。 得以送葬超度的溺童妇得以往生,归灭之寂,掌杀怨力化为成了纯掌愈的愿力。 寿为鬼童子,这股至纯的愿力对它而言,用以疗伤治愈,再为合适不过了。 它身上浑浊乌黑的脓血一点点的被壬癸之水净化,伤口逐渐治愈,阴体气息也渐渐凝视起来。 寿缓缓睁开一双虚弱的眼睛,目光亲近依赖地看着百里安,低声呜咽着。 见它哭泣,百里安心头一紧,忙轻声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了?尹大姑娘呢?她为何不在你的身边?” 寿哭得愈发厉害了,豆大的眼泪珠子刚从脸颊间落下就化为渺渺的阴雾。 见他这副模样,百里安心中不详的念头越来越深,手指都不自觉地深深扣进地上泥土之中。 寿呜咽着,从怀中颤颤巍巍地逃出一角鲜红色的衣袂,鲜红色的布料,上头满是暗红斑驳的血迹。 百里安心口狠狠一紧,手指发凉地接过那块衣角,还未容他细辨上面的血迹气息的主人是谁的时候…… 眼角尚且挂着可怜泪珠的鬼童,面色陡然变得狰狞凶残起来。 他苍白的肌肤骤然色变,赤红如恶鬼,鲜红的青筋脉络暴突而起,遍布全身,獠牙暴涨,朝着百里安的咽喉要害狠咬下去。 “叮————” 森白尖锐的獠牙在百里安的脖颈肌肤里狠狠刺了下去,可是并未就此刺穿,发出金石交击的声音。 鬼童牙齿被那恐怖的反震力震得生疼无比。 他那双缓缓被赤红之色蔓延替代的眼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以世间最邪恶残忍的血炼之术炼成的血鬼童子。 尚且还在怀胎之时,便以恶毒的诡术毙命于母体之中,汲取生母的灵力。 在腹中养成邪胎,再被施术者残忍剖腹取出。 出世后,百种鬼蛊虫祭养于体内,存阴养煞数百年。 便是幽鬼郎的煞气也远不及这样的一只血鬼童子。 他那一对獠牙,可谓是这世间最为锋利的上品鬼器之一。 便是渡劫境的仙人,如此力势的狠咬之下,也必然皮开肉绽,穿筋刺骨。 一旦獠牙沾血,便可将牙间蕴藏着的邪鬼毒素送进对方体内,肉消骨融,也不过只是顷刻之间。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的肉身体魄,竟是强大恐怖到了这种程度? 百里安很快感受到了那迎而来的敌意,他眼眸瞬间寒冷下来,幽深的黑瞳低低一睨。 血鬼童子大感不妙,当机立断,松嘴就逃。 可还未等他身子跳跃而起,一只冰冷的手坚固如铁地扼住它的脖子,鬼童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 嘴巴里的獠牙足有两根手指长,如短刃刺出,试图贯咬百里安的手背。 百里安眼神冷漠得如三九天的冰,手指毫不畏惧地探入它的手中,两根手指勾住它口中冰冷的獠牙,手指用力一提。 两道如钢铁崩断的声音锐利刺耳。 鬼童两颗獠牙竟是被百里安生生掰断。 乌黑的鲜血不断从鬼童的口中流涌而出。 它凄厉惨叫一声过头,那张鲜红如血的鬼脸虽满是痛苦,同时也诡异地无声大笑起来。 百里安眼瞳微张,伸入鬼童口中的手指忽然被它滑溜溜的舌头轻舔而过,一路舔至掌心柔软钻拱着。 难以明喻的恶心滑腻感让百里安蹙起了眉头。 可为等他收回手掌,那‘舌头’的顶端忽然开裂,一根更为细小尖锐的舌尖如叉子般猛地探出! 掌心顿时传来尖锐的冰冷刺痛。 百里安飞快收手,却见掌心下哪里是什么舌头! 那分明就是一只没有皮肤,遍体猩红的小蛇。 它分叉的舌尖已经完全没进百里安掌心的肌肤之中。 他奋力拉扯间,一条极细极长的鲜红毒蛇竟是从那鬼童的腹中生生抽离出来。 掌心的痛感瞬间扩大无数被,那条蛇竟是从百里安掌心破开的伤口之中如鱼得水畅游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冰冷邪恶的煞秽之气疯狂的灌入至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紧紧只是一个瞬间,百里安的神识与身体骤然中断,体内的灵力也在一个极短不容人反应的时间了被那股异常冰冷滑腻的气息所吞噬枯竭。 百里安直直跪倒在地,身体仿佛置身到了一个绝对零度的空间里,鲜血一寸寸地冻结成冰,漆黑明亮的眼瞳也退变成了无色的颜色。 黑瞳眼白尽数诡异不见,灰蒙蒙一片的晦涩无光。 两只手臂无力垂落在两边,百里安如雕塑一般歪倒了下去。 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那只小蛇不断游走在他的肌肤之下,拱起一条条可怕的纹路痕迹。 清晨的天空,又开始下雪了。 长青亭,安静如死。 鬼童从百里安的身体下缓缓爬了出来,它不断呛咳着黑色的污血,周身萦绕的阴气也变得极为稀薄。 因为养在体内那只数百年的魁蛇已经使用离体,这让它脸色的皮肤也开始一层层剥落溃脓,开始变得虚弱起来。 好在清晨落雪时节,阳光被寒云所覆,不然这一下,足以叫它消散在阳光之下了。 鬼童目光阴狠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扑在他身上朝着他的手臂狠狠撕咬下来一块血肉,坐在地上开始生嚼消化。 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音在这个寒冷的清晨里格外诡异惊悚。 “咯吱……” 靴子踩过厚厚积雪的松软声音打破了一时的宁静。 鬼童目光大警,龇出森森牙齿,如一只凶猛的猎豹骤然转身,眉心却对上一截冰冷的剑尖。 它唇齿间的鲜红碎肉还狰狞地挂在那里,极度虚弱地它朝着来者不断低吼怒咆。 一双开裂的嘴张至耳后,背脊危险拱起,就要扑上去将那人撕咬成碎片。 可当它视线顺着剑锋一路延展上去,在剑格之下不经意地看见‘神女’二字,它极度紧绷的进攻状态却陡然松弛了下来。 鬼童面上露出一个人性化的怔然表情。 它缓缓抬起头来,在剑的上方正正对上一双静水深流的干净眼瞳。 可是当执剑的女人看到鬼童身倒地不起的百里安后,却未有半分迟疑,锋寒的剑芒暴涨,剑气如流! 鬼童眼瞳急缩,身体疾起成雾聚散,脚下大地骤然现出一道圆坑,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十米开外。 可即便如此,它也未能够完全躲开越女手中的剑。 腹部间,出现一道极细的红线,那道红线逐渐扩散细长。 鲜红的色泽陡然阔张开来,鲜血如泉混着肠子哗啦流淌而出。 鬼童痛苦嘶嚎着,眼神却一刻也未从越女身上转移开来。 当它触及到她投放过来的冰冷目光,鬼童身体剧烈一颤,瑟瑟地发起抖来。 它手忙脚乱地赶紧捡起流在伤口外的肠子,慌张地塞回自己的肚子里。 两只小手紧紧地捂着自己肚子上的切口,惟恐再有什么污秽的内脏流淌出来。 看似莫名其妙的行为,却是向竭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与正常的孩子看起来差不多。 越女一眼便看出了这鬼童的虚弱,她抖落剑上鲜血,俯身扶过百里安的身体。 却感受到他身体冰冷得毫无生机,已经全然没有了活者的气息。 她表情一滞,忙去探他颈间脉搏。 可手指还未搭落上去,却见到百里安肌肤下不住涌动如粗筋拱起的纹路。 感应到那无比熟悉地阴秽气息,越女眼中的温宁如水的气质荡然无存! 她转过冰冷的眸子,杀机森森地看着神情无措的鬼童,眉梢的温柔与清雅都被愤怒给压散无影无踪: “魁蛇之毒,原来是你所养?!” 鬼童感受到了她身体里如实质的杀机,它毫不犹豫地踏起血云转身就逃。 越女如何会给它这个机会,她寒着脸,一道剑指打出,鬼童脚下的血云炸裂崩散。 它重重摔倒在地,神女剑从天而降,笔直得贯穿它的身体,将它钉死在地上。 鬼童张着鲜红的眼睛,大口大口喘息了一阵,忽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待妖邪尚且都心怀怜悯仁慈之心,绝不会做过多折磨残忍的越女。 此时此刻,眼神冷漠地可谓说是不近人情了。 越女起身缓步来到鬼童面前,冷冷俯视它,手掌轻轻落在剑柄之上,寒声问道:“你与魔河葬心,是什么关系?” 鬼童无法说人语,只知继续嚎啕大哭。 那凄惨如夜枭般的哭声惹得越女心头愈发闷烦,她手掌发力,神女剑骤然陷下一寸,黑血乍溅,染污她的衣摆。 她一改常态,神情冷漠严厉,寒声道:“说不得人话吗?也罢,既然是葬心养的小鬼,今日便也留你不得了!” “别这么无情嘛,你瞧,我们的孩子生得多可爱啊,你将它伤成这样,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呢。” 忽然间,一个在她后劲间吹着凉气的声音含笑响起,语调呢喃亲昵,好似情郎在身侧耳语。 越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声音。 她只觉双耳嗡的一声,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滞了一般。 后颈被他吹过的那便肌肤骤然泛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越女豁然转身,天生温和的双眸早已是一片仇恨的猩红之色。 她面目扭曲,鼻翼翕张,一个名字几乎是在口中狠狠嚼碎了才含恨吐出来: “葬————心————” 回应她的,是一声铃响。 叮铃…… 被越女一夜之间深寂压下的魁蛇鬼毒再度遍体泛滥开来。 她与百里安身体肌肤表层,飞快地爬上一层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 越女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苦轻哼声。 她那张算不得美丽的平凡五官用力扭曲,牙关发颤,浑身战栗,额间青筋暴起。 她的口鼻开始不断淌出猩红的鲜血,将她的那张脸映得狰狞可怖。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可越女依旧固执地死死揪住葬心的衣领,眼睛泛着红光恨不能将他血肉啖食! 葬心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他亲密缠绵地捏住越女的下巴,兜帽阴影里的目光有种诡异的温柔动人: “瞧瞧这引人怜爱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你永远地留在我身边呢。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虽然说谎一生,骗人无数,可方才我可没对你说谎。” 他拇指轻轻拭去越女唇边的血迹,一弯腰,揽住她的腰。 低头将指尖上的血迹舔舐干净,喉结滚动间,似是无法忍受地发出享受的呻吟之声。 葬心一双眼瞳在兜帽的幽暗阴影里,露出了野兽般的幽然目光,声音仍旧说不出的轻缓: “你老实一点,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并不是有意要弄疼你的。” 越女就像是在看无比恶心的事物看着他,脸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目光绝然:“你这个疯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不再压抑体内的毒素,仍其疯狂蔓延,口鼻间的鲜血越流越凶。 可同时,她也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 嗤! 越女手刀如刃,狠狠贯穿葬心的胸膛,滚烫的鲜血纷纷洒洒,点缀在寒雪地里。 穿过他胸膛的鲜红手掌里,正紧紧握着一颗猩红跳动的心脏! 葬心轻嗯一声,却不似痛苦,好似欢愉,他笑了笑,道:“我喜欢你给我带来的疼痛,真是无比真实啊。”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落渊 葬心全身鼓荡的袖袍下,如冷铁般隆起的肌肉微微颤动,周身顿时涌起一阵炽烈的黑色魔气熊熊燃烧起来。 绞死将他包裹的无数毒蛇嗤燃剧烈燃烧起来,顷刻之间化为一截截漆黑的焦炭,砰然落地成灰。 葬心扭了扭被勒红的手腕,并未去看已经飞向远方成为一点的越女。 他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数月不见,司尘大人风采依旧,若是魔君陛下见了,定又是好一番喜不自胜。” 百里安平静道:“我想魔君陛下她见到葬心大人如今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一样也会很开心吧?” 葬心眼眸冷冽,语调依旧含笑:“知道吗?在司尘大人登上白驼山的时候,云容特意借了天山星盘为你占卜了一挂,卦象算得极满,天玺剑宗,正是司尘大人的死劫之地啊。” 百里安抬起手掌,淡淡看了一眼掌心弥散开来的黑气:“你是指这个?” 葬心笑道:“这数百年间,我养得最出色的小鬼也就两只。” 他低头,踢了一脚脚下模样皱巴巴的凶悍小鬼,轻笑道:“这只小鬼叫见泥,四百年前一时兴趣我随手捡来的一只小杂种,我在它身上做了无数秘术试验,终于在它腹中养出了第一条噬魂吞灵的魁蛇。 两百年后,我将此蛇中在了越女的体内,当然了,我的本意并不希望越女死去。 在种下魁蛇之前,我将那第一只魁蛇身体里的毒核取了出来,魁蛇毒素十不存一,却让她这两百年始终难以摆脱这魁蛇剧毒的折磨。” “再后来,越女诞下一对双生子,哥哥就是你方才收入伞中的那只,名字叫‘不苦’……” 说到这里,葬心语气微妙一顿。 他又失笑道:“不对,说是哥哥也不尽然,我这人养小鬼,素来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胎体在母亲腹中尚未完全成长的时候,将其破腹挖出。” 葬心说话间,两只手还不断临摹比划,舒缓的语气平和,仿佛再回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这种时候的胎儿尚且还未能够化生有男女之分,所以啊,即便是越女在亲眼看到自己孩子出生的时候,其实也并不清楚,她生出来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 百里安被无色灰白所替代的瞳孔在风雪中冷漠森寒。 葬心对于他的目光宛若未见,继续说道:“唯有这种过分稚嫩不完全的生命,在遭受极大的痛苦的时候,才是怨气至深的秘术试验体。 只可惜,小的那只还来不及取名字,就在试验台上被不苦给咬死了,不然如今我就能够拥有两只魁蛇了。” 葬心语气遗憾:“不苦体内的那只魁蛇本来是给剑主羽准备的,可是你来了,我很无奈,只好将此蛇用在你的身上了。” 百里安面无表情道:“真是让人觉得荣幸之至,原来在你的心中,我的威胁更在剑主之上。” 葬心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否认你是个潜在性的可怕威胁,在昨夜之前,其实我都未曾想过要与你正面交锋,毕竟论修为境界,你终究现下还是不如我的。 或许给你几十年或许甚至只要几年时间,我再次对上你将只有逃跑的份。 可司尘大人应该清楚我葬心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不会给你那几年的成长机会,来日方长,想要你半路折损真的很容易。 如今于我而言,最大的威胁还是那个结束了正魔两道数百年战火的英雄,剑主羽啊。” 百里安沉默良久,再度开口的时候却是道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看来,那祁连城也是你的人了。” “啧啧啧啧啧……” 葬心忍不出发出钦佩的声音,抚掌赞许道:“这便是我不得不除掉你的理由了,我还什么都未说,你便已经看得如此透彻。” 百里安抬起眉目,灰茫茫的视线里映着葬心模糊的轮廓:“看来你两百年前就已经认识我了。” 葬心扶住额头,低低发笑道:“聪明的小家伙,别试图套话了,我知道你是没有以前记忆的,如若不然,你可没有勇气踏上这座有剑主镇守的白驼山。” 不等百里安说话,葬心抬起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的心口,道:“我还知道你这里有一道致命剑伤,弃人的那把奇特的银色小剑现在还在你的手里吧? 嗯……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两百年前你分明已经死在了南泽山上,为何又换了一副模样重返人世了?” 状似玩笑的一番话在百里安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葬心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一一吻合他所经历的事实。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他的死…… “可不是我杀死你的哦。” 葬心宛若看穿百里安的内心,笑道:“我不过是稍稍推了一把局势,真正害死你的人可是太玄宗的那群人。 若你真想为自己复仇的话,应该去找苏观海的夫人李半生和他们的女儿苏靖,她们才是真正落最后一刀的凶手啊。” 百里安淡道:“哦?原来葬心大人如此好心,既然葬心大人有心成全我的复仇之意,那我可要好好活着下山,去一趟南泽山了。” 葬心怔了几怔,旋即失笑摇首道:“叫司尘大人看笑话了,今日,即便我不动手,你也必死无疑啊。 知道吗,当初我给越女种下魁蛇鬼毒时特意取下的毒核炼入至了不苦肚子里的那只魁蛇之中,这也就是说,你体内的那条魁蛇啊……” 葬心面色浮起一个残忍阴森的笑容:“可是有着两枚毒核的。” 两百年前,越女修为已是人间绝无仅有的合神境仙人,不论是体魄还是灵魂,可谓是圣迹初显,难伤难灭。 可一只取了毒核的魁蛇,竟能够将她伤重至此,两百年都无法痊愈。 那么,一体同生两枚毒核的魁蛇,又该有着怎样可怕的致死力,恐怕连葬心自己也无法预测吧。 山风簌簌吹过孤高的崖畔,原本保持着某种平衡的气氛在葬心杀意渐起下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风雪之中,血色的飘羽越来越急。 看着战意没有因为即将降临的死亡而有着半分消减的百里安,葬心面具下的目光灼灼。 崖畔间的光线忽然暗淡下来,铅灰色的重云在低沉的天际飞快弥散开来,忽如其来的黑暗宛若要将世间万物都给吞噬。 葬心脚底下的雪山大地,似有如魂火一般绽放的莹莹碧色光芒飞升而起,朝着他掌纹里汇入而去。 周身的血羽骤然紊乱起来,在百里安六河之力的感知下。 他清楚地‘看’到山中有无数的生灵在无人可观的山涧、溪谷、崖底无声死去。 甚至就连靠近此间长亭的巡山弟子,体内不可视的灵魂、生机都在一点点地被剥夺。 诡异的是,他们竟无从所查。 这便是葬心的魔河之力,杀生。 杀生河位于魔河第二,仅次于不死魔兵的蜀辞,乃是实至名归的上位魔河。 而百里安所身负的血羽河,却是魔河之中位阶最末,能力最弱的六河。 纵然在君归宴上,百里安侥幸赢了蜀辞一次,打破了千万年来血羽河的排名,成为魔界首河。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血羽河与其他魔河之间的能力差距。 杀生河的领域气场一开,空间中那些无数纷纷飞舞的血色飞羽宛若雪花入盛夏炎阳里,瞬间消融无踪。 以己之短去攻彼之长,绝非理智之选。 百里安收回魔河的力量,在黑云咆哮里,天光被那片黑暗吞噬的前一瞬,一朵血红的彼岸之花,自他心间缓缓绽放如魔。 转眼之间,黑暗里的猩红彼岸花一闪而逝,快得宛若错觉一般。 下一刻,天光乍破,散成了数点涟漪余晖,洒落人间。 长青亭下,百里安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唯有他脚下大地,出现了一道巨大裂缝。 裂缝周边散着大片鲜红的血迹。 葬心缓缓抬起手掌,如拂雪花一般将手掌心间弥散的黑雾碧火尽数拂散。 直至感应到百里安的气息完全跌落至那长青亭下的万丈深渊的结界之中,再难以捕捉。 他这才缓缓勾起唇角,十指连动间,无数看不见的透明丝线缠绕之间,另一端连在大地裂缝之中。 随着他双臂一合,裂开的大地重新缝合,在他气机弥补之下,竟是再无一丝痕迹异样。 天地间的风雪重归平静,葬心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恢复如常的雪崖,他不急不缓地垂下双臂,勾起唇角。 果然,身中魁蛇鬼毒的百里安,远没有在魔界时那么难以对付。 真是好杀极了。 更令人心情愉悦的是,这一切皆如命盘所写,白驼山可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那小家伙在魔界之中,无数气运加身,庇佑护体,总能在绝境中翻盘逢生。 可是入了天玺,他这一身气运果然被压制了下来。 接下来,只要将越女追回来,慢慢对付,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咯吱,咯吱。” 一名提着手杖的老者慢悠悠地从山下踏着厚厚的积雪走来,面上醉意微醺,杖首一端用这一根粗麻绳系着一个晃晃荡荡的酒葫芦。 老者花白的胡子间皆是油渍,显然是刚打牙祭回来。 他摇摇晃晃地入了长青亭,眯起醉红的眼睛,揉了揉眼,一身黑袍的葬心不知何时换做了一袭黑红剑装,腰悬宗玉,身背长剑。 葬心朝着老者微微一笑,却是变了一副温和的嗓音,同他打着招呼:“二青大人,山下酒馆新酿的竹叶青可合您老的心意?” 老者取下手杖上的酒葫芦,伸出细长的吸了一口酒水,一双细长如蛇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嘿笑道:“你这小子,从哪惹来这一身吓人的伤口?” 葬心微怔:“什么?” 名唤二青的老人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葬心疑惑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胸口衣襟间竟然沾染着点点毫不起眼的血迹。 他身体微微一动,后知后觉,胸口间的衣衫滋啦一声,裂开一道锋利的口子,胸膛上的肌肤也缓缓浮现出一条极细的血线。 血红的细线平滑得好似镜面上的一道浅浅划痕,因为过于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所以看起来伤势极轻。 但实际上,那道看似极细的切口实则伤口极深,一动之下,葬心惊骇地发现自己胸骨竟是不知何时被横断切开。 血雾近乎喷薄一般,从他伤口中弥散而出,凝聚飘浮出一朵血腥的妖异之花,正将他体内的生机不断吞噬吸收。 葬心口中呛咳出大股大股的血沫,登时不敢再有半分异动。 他闭眸用心调息,不敢在二青面前暴露身份,自然无法动用杀生河的力量,只能依靠自身的灵力吐息缓缓压制伤势的爆发。 葬心暗中大骂,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越女怕是早已抵达到了安全的地方。 错过这次良机,怕是再难对她下手了。 只是……这究竟是什么力量,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地破开他的杀生领域,将他身体破坏成这样? 他才刚刚破境融道一品,竟有了如此可怕的战斗能力。 当年中在他体内封印他灵府气脉的魔狱黑水,为何不起作用了? 这小子,在两百年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葬心满腹不解谜题,捂着胸口的伤势,只觉心惊动魄。 暗道当年提前给他种下魔狱黑水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若非如此,让这样一个恐怖的妖孽成长至今,这人间怕是要再养出一名尊仙来了。 好在,他今日也该命绝了。 身中魁蛇之毒,投下长青亭下,对于蛇毒格外敏感的那个禁忌传说,如何能够容得下他。 正好,也可借此鬼毒,彻底激起那个‘东西’发狂,被禁锢两百余年,那‘东西’早已是一身戾气。 若能借此契机破开封印,必然会疯狂报复天玺剑宗。 再稍稍引导,借助那‘东西’的伟岸神力,撞倒天山,天玺剑宗的气运,也就彻底根绝了。 混沌的虚空世界里,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声音,不见日月天光,这里仿佛是一片荒墟无极的死寂之地。 在这里,只有绝对的寂寞死静,仿佛早已被时间所遗忘,寂静寥廓得只剩空无。 黑暗中,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眼瞳缓缓睁开,看着一道身影带着血与火从天而降,毫无声息地摔了下来…… 。 《长夜行》正文 又发烧了,请假一天,大后天补回 从年前就反反复复的发烧,今天晚上烧的骨头都在冒寒气,写了两千字实在扛不住了,吃了退烧药,很困,后天就要坐高铁离开老家了,明天起来要存后天的稿子。 补更的只能等到大后天了。 真的很难受,老家在大山里,太冷了,回来以后,吃的菜基本一上桌没几分钟就凉了。 胃也是一到晚上就难受。 过了后天回家养养应该就会好很多。 大后天不管怎么样,会补更今天的份。 今天真的很抱歉,哪怕用手机在被窝码字,我都非常难受。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两只小鬼 长青亭外的世界,风雪依旧。 在天空中振翅而飞的巨大雄鹰忽然呖鸣一声,仿佛遵从的某种命令忽然被迫中断。 扣着越女的爪子骤然松开。 刚刚越过一座山头的越女自云层乱雪之中跌落下来。 她手中的琉璃伞砰然散开。 自高空之上急急落下的身体在伞面轻开的那一瞬,变得十分轻盈。 伞锋边缘,散开一蓬雪碎涟漪,浩瀚无垠的寒空之下,烟云浮过青丝衣摆,风雪一吹,顿时飘散无痕。 越女执伞刚一落地,双膝绵软无力的跪倒在地。 腹间乍裂的伤口,仍未止血,肆虐的蛇毒已经伤及肺腑。 强烈的晕眩感让她耳膜震荡,两眼发黑,即便勉力睁开双眸,视线也早已变得模糊一片。 带着她逃离长青亭的那只雄鹰半路中途将她抛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少年他已经…… 这个念头刚一浮起,越女便愧疚痛苦地闭上双眸,不敢深想。 她将琉璃伞伞面收拢,抱在怀中。 漫天的飞霜大雪毫无重量地飘打在她的身上,将她背脊渐渐压弯了下去。 越女毫无生气地坐在雪地里,极大的风雪快要将她半边身子都掩埋,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破败布娃娃。 两百年来未曾愈合却被她藏得极好的伤,再次被葬心以残忍残暴的手法掀撕得鲜血淋漓。 面对葬心所说的那个真相,越女从茫然到期翼,又从期翼到绝望,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崩溃。 越女闭眼收心,天生可怕的自制力让她将心中的兵荒马乱尽数强压至平静。 虽然在那强烈的崩溃心绪下,越女几次生出自弃的念头。 可细数一下时间,她却发现,她被半路扔在这里,以着葬心的本事,在解决掉那少年之后,追上来并不算太大的难事。 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竟未能感应到葬心追上来的半点气息。 越女心性聪慧,如何猜测不出葬心是在长青亭下被某种原因缚住了手脚。 而那原因是因何人而起,越女不难猜想。 怕只能是那个少年,拼死将他限制困于一方,也要让她成功逃离葬心的魔爪。 分析清楚这一点后,越女心中对那个少年愈发愧疚难安了。 他拼死拖延时间,竭力将她拉出泥潭护她安危。 她却在此用他争取来的宝贵时间自弃自怜,何等无耻无用。 越女缓缓睁开已经变得清明坚定的眼眸,撑伞起身。 虽然那少年此刻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了毒手,可受人恩情,怎能不还? 她必须尽快将葬心深入天玺剑宗的消息通知门人,向君师兄还有师弟师妹们求助。 决不能让那少年一人独自面对那个恶魔! 越女伤势严重,灵力也近乎枯竭,完全无法召回神女剑御剑飞山。 只能步伐蹒跚地一深一浅地在漫长的雪道山路间艰难前行。 可还未等她走出多远,身侧雪林间沉寂的鸟兽忽然惊飞而起。 一道阴冷的鬼类气息飞快的穿梭掠影而过。 越女目光骤然凛冽,袖袍下的指尖暗自掐诀,杀机暗藏,暗道终于追上来了吗? 沙沙沙…… 越女犀利的目光触及之下,被冰雪所覆的小道密林里。 一个矮小的身影疾掠而来,周身阴雾缭绕,赫然正是一只身穿鲜红肚兜,肤色冰冷惨白的小鬼。 这只小鬼不同于方才她所见的那两只模样狰狞磕碜,生养得极好,胖胖壮壮的一双脚丫子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脚印。 如莲藕般粗胖的两只小手里正一边握着一只拧扭舞动的斑斓毒蛇。 它像个球儿似的一路从山林中滚跑出来,显然没有想到这片荒寂的老山中竟然还有人。 一双乌黑传神的大眼睛明显愣了一下。 越女神情警惕地看着这只浑身鬼气的小鬼。 以及手中抓握着的两只毒蛇,眸光里的杀意终于抑制不住地大盛起来。 指尖酿养的剑意蓄势待发! 谁料—— 那小鬼一甩屁股,急急收步停下身影,将手中那两条狂扭的毒蛇瞬间开膛破肚。 越女指尖动作一僵住。 只见那小鬼将死的不能再死的毒蛇往肩膀上一甩,当麻绳似的圈挂在脖颈间。 手里捧着两颗新鲜的解毒蛇胆,小跑到越女跟前三米远就停了下来,将蛇胆放在干净的雪地里。 许是察觉到了越女眼中的敌意,那只小鬼并未靠她太近。 放下蛇胆后,就扭着屁股往回跑。 越女一时有些愣神,竟是忘了伏诛这只小鬼。 眼睁睁地看着它并未跑出去多远,一只皓腕如霜雪手从林间,沁着午后的阳光,冷淡薄寒,精准地揪住那小鬼的大脑袋,提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怒的嗓音: “一上白驼山,你这心就野得跟什么似的,让你去抓只野兔子烤了当午膳,你怎么抓了两只血淋淋的蛇回来。” 被红衣女子提在手里头的小鬼圆头圆脑地蹭着她的掌心。 它献宝似的将那两条死蛇伸给她,舔舔舌头,表示这玩意儿很好吃。 红衣女子目光低低一斜,嫌弃道:“脏死了,拿开。” 小鬼胸前的大红肚兜一阵滚动,冷不丁地冒出一只毛茸茸地兔子头来,睁着一双死鱼眼直直地瞅着她。 越女看见那小鬼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扔了手里的死蛇,抱住那兔子往怀里塞藏着,惟恐被她抓去烤了吃。 红衣女子气笑了,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戳着它的脑袋瓜子:“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赶紧把兔子给我交出来。” 小鬼寿抱着兔子,四肢往地上一趟,不动了,好似装死一般。 “尹少宫主……”越女看清雪林下红衣女子的那张脸,警惕绷紧的心神顿时松懈下来。 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疲倦感。 如潮水般的虚弱侵袭而来,越女身体忍不住软倒跌在雪地间。 她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那小鬼一眼,明白过来这只小鬼应该就是两百年前嬴姬娘娘留给少主的那只护身小鬼。 尹白霜转过眉目,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苍白虚弱的二剑越女。 即使见她腹部鲜血泊流不止,一双澄澈的眸子里也毫无波澜,更无半分同情与好奇。 她歪了歪脑袋,反倒投出几分杀意来。 “方才……你对我的寿可是动了杀心?” 越女无力辩解,眼中含着焦急之色,道:“能否劳烦姑娘带我御剑一行,我有要紧之事要禀告宗门,人命关天,还望尹少宫主能够宽谅我方才无礼之举。” “人命关天?”尹白霜不为所动,眸光清浅中透着几分对待生命的凉薄:“干我底事?” 越女知晓苍梧宫尹白霜素来厌恶天玺弟子,尤其是十三剑尤为憎恨。 对于她的冷言相向越女并不意外,她只好急声解释道: “魔河葬心已潜入天玺剑宗,我不知他究竟在谋划什么,可就在两个时辰前,我观见他驱使小鬼,将我山中一少年引至长青亭下,他所驱使的小鬼伪装的模样正是尹少宫主身下这只,那少年唤它为寿。” 听到这里,尹白霜脸上神色终于有所变化:“小鬼?寿?” 她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异样:“你说的那少年可是司尘?” 越女眸光一亮:“尹少宫主也认识司尘?” 尹白霜神情无端有些阴郁起来:“你方才说魔河葬心能够驱使小鬼,而且所召小鬼可伪装成寿的模样?” “尹少宫主?”越女见她神情有异,不由也回想起来了两百年前在广梦城为祸害人的小鬼。 广梦城位于南泽之境,那一年少主远行,也正恰好碰到了这场鬼祸。 小鬼害人谋命,当初种种证据皆指向是少主驱使小鬼害人,更有离合宗弟子亲眼见到是鬼童寿掏心杀人。 因为这件事,少主遭受不少人的怀疑,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的尹少宫主性情还不似今夕这般阴晴不定。 在少主受众人所指时,唯有她对他深信不疑,甚至不惜为洗少主嫌疑假意嫁入太原鬼门。 在婚礼前夕,当着百家仙门与宗主的面,步步诱引鬼门少主郑司阎露出破绽,查明广梦城鬼祸之乱,皆是出于郑司阎之手。 只是后来,尹少宫主即便是屠遍鬼门上下,也始终未能找出当年与寿相仿的害人小鬼。 如此说来…… 当年掏心害人的始作俑者,竟然也是葬心所为?! 想到这里,越女不由自主地将琉璃伞抱紧了些。 这样算起来,宗主与少主二人父子离心,竟然是因为她的孩子?! “好,当真是好极了。” 其中这诸多道理,尹白霜又如何猜测不出。 她咬牙切齿地笑了笑,一双黑亮的瞳眸里满是戾气: “这两百年间,倒是叫我好找啊,原来当年事,魔界河主也有参与其中,我倒要好生会一会这位河主葬心!” 越女面色大变:“魔界河主,非同小可,尹少宫主千金之躯万不可以身涉险!还请尹少宫主冷静行事,将此事禀告宗门,由宗主定夺,定会有一个完全之策。” 尹白霜背后寒止已然出鞘,锋芒毕露,她自森森剑气中冷笑: “百里羽那个墨守成规的废物,眼睛长在脸上全然只是个摆设用的,他又能定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尹白霜目光低睨,寒声道:“竟然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也真是够蒙昧无知的。 天玺剑宗怎么说也是天下三宗之一,那葬心虽是河主,又怎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天玺禁地长青亭? 用脑子好好的想一想,何以葬心每次布局都能占尽先机,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在天玺剑宗内扮演地又是怎样的角色?” 越女睁大双眸,一时哑然。 尹白霜御剑而起,冷冷扔下一句话:“若我是你,身在此山中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们宗主,以及你的师兄师弟们。” 越女抱伞独坐,尹白霜的一袭话语惊醒梦中人,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剑气如虹,横贯苍穹。 尹白霜乘着天地风霜,御剑东下。 长青亭,风雪蓬蒿,四下无人,天地间,一片清愁。 唯有亭檐之下,一名老者举杯独饮,自斟自酌。 他抬眸看了一眼红衣如枫的女子,目光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唔……十藏姑射术的气息,苍梧宫的女娃娃怎么跑到我巴青二爷地盘上来撒野了。” 尹白霜只是淡淡扫了老者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素来听闻,长青亭乃是天玺至关重要的禁地之一。 亭下镇压着一只从蛮荒邪地收服而来的螭妖。 而这位巴青二爷,则是剑主羽年少时期伴随征战的一只妖宠。 本体是一只青蛇,作为剑主羽早期配剑的铭刻剑灵。 后来剑主羽成为了天玺剑宗宗主,配以传宗圣剑‘升龙’,巴青也就此退居后位,负责镇守长青亭。 尹白霜不喜欢剑主羽,对于他曾经的剑灵自然也不会有半点好颜色。 她并未理会老者的寒暄,在她心中,天玺剑宗内不论是弟子还是剑灵,基本都是不长心眼的蠢货。 按照越女所言,若葬心当真出现在长青亭,驱鬼将那少年引诱至此,甚至重伤二剑。 那么作为长青亭的守护者,自然不可能还如此悠闲地再此喝酒。 也就是说,这个蠢货对于葬心的一系列所作所为还全然被蒙在了鼓里。 尹白霜甚至都懒得将口舌浪费在他的身上,直接召出寿来,让它追捕气息。 很快,寿刨开一片雪地,露出了地表下隐隐残留的血迹。 尹白霜皱眉凝视良久,自那血迹之中感应到了残留的阵法结界的气息。 可是这又是为何? 若葬心有能力杀死他为何不直接出手,反而要大费周章地将他扔至结界之中。 思索片刻,尹白霜将寿收回小棺之中,指尖自虚空中翻来一枚白子。 取自于摩棋殿力量的白子有着破除空间的神奇力量。 天玺剑宗封印螭妖的结界阵法固然精湛绝伦,却是难不倒两百年前就已经参悟了摩棋殿的尹白霜。 白子激射而出,没入风雪之中,在虚空变化的阵法里荡除层层涟漪。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胸膛下的“心跳” 巴青二爷猝然睁开醉熏的眼睛,腿间手杖顿时化作一道碧色辉光,迅若飞鸿影下,去势如雷,荡入虚空之中。 两截断裂的白子随着随着飘雪跌落而出,空中涟漪渐渐平复不见。 “天玺禁地,岂容擅闯!”巴青二爷脸上青色鳞纹怒现而起。 尹白霜周身白子萦绕而起,足下煌煌之光宛若一局山河棋盘,她踏碎覆雪之下的一道阵光,眸光冷淡地点了点脚下这片大地。 “有个傻小子掉进这结界之下了,我有事要问他,劳驾让个路。” 她嘴上说着劳驾,看似客套。 可你一身凛冽的架势,可是没有半分要同人客套的意思。 果然,巴青二爷被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引得勃然大怒。 “我巴青镇守长青亭两百余载,从来不会放任外者入亭,你这借口寻得未免也太差了些!” “死蛇瞎子。”尹白霜冷哼一声,也懒得同他废话,周身灵力四溢开来,玄蓝光芒已经浓郁犹如实质,在她身后,无数玄冰幻剑浮现。 白色棋子落于剑上,玄冰幻剑随即消失不见,隐顿于空间之中。 下一刻,一道蓝色剑芒闪电般刺破天光,将亭檐一角斜斜斩断,剑光趋势不停,朝着巴青二爷的头顶直斩而去。 巴青二爷被尹白霜这说开打就开打的架势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大手一张,召来回来的手杖,在风雪中曳出道道裂影,瞬间化为一条青色的巨蟒。 巨蟒盘旋于天,俯冲落下,将斩来的那把冰剑咬成碎光。 紧接着,无数白子隐现,白色棋子后方,各自秘藏着一把冰蓝飞剑。 寒剑如雨,锋寒之间隐有隐有闪电舞爪张牙,漫天剑雨入落子倾泻而落,将整片风雪都模糊在了这片世界之中。 巴青面容一沉,张口吞吐一口剑青气,头顶巨大青蟒的尾巴高扬而起,宛若响尾之蛇。 尾巴震动间,散发出来的却是铮铮剑鸣之音。 蛇尾扫荡,与漫天落雨之势的冰剑交击出无数崩裂的剑鸣。 白子尽数而碎,化为轻尘粒子,盈舞而散。 尹白霜眉心崩裂,血痕乍现! 青蟒重新化为手杖,稳稳落到巴青二爷的手中,他面色沉怒难看,冷哼道:“没大没小!不知死活!仗着自己天赋卓然便以为自己可以胡作非为了不成!” 虽说尹白霜触犯禁忌,可巴青二爷终归是不敢真要了太玄宫少宫主性命的。 他看着她眉心绽红的裂伤,怒笑道:“心魔反噬之伤会因修为的境进而逐倍递增,自两百前前起,你立下心魔大誓后立即悔婚,便注定你命数已定,终生不可渡劫成仙。 你自不量力竟敢以命逆天,眼下更是自取灭亡,心魔反噬竟还敢强行动用两殿之力。” 尹白霜眉心血迹熠熠如殇,她冷冷一笑,笑容凉寒如薄雪:“两殿之力?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一身红衣鼓荡而舞,长袖灌风,周身灵力宛若湍急的河水倾泻卷狂潮,起手撼天海,奔雷滚云疾走于天。 天地瞬间暗下,仿佛冥冥之中天地气机与她一人应和,无法形容的浩瀚煌煌雷势,宛若似将天地重叠成一线。 看着尹白霜身后游走成龙的雷霆闪电,巴青面容大骇,震惊失声:“惊惶殿?!” 如果说那白子取自于摩棋殿,玄冰幻剑来自于神兵殿,那么这纵横无忌的神雷之力,只能是苍梧宫惊惶殿了! 三殿其开,气意吞寰宇,举世倾山河。 便是身为剑主剑灵的巴青二爷见状也不由为之深深动容失色:“你疯了,如此逆行气血,自损血脉,强开三殿,与找死何异?!” 尹白霜七窍开始慢慢渗透出血丝,让她那张美丽的容颜在盛雪风雷里看起来有些凄艳可怖。 她却不以为意,凝视着老者的目光里,不见丝毫退让之色,更不见任何赴死的悲壮。 一双黑冷的眼瞳中,有的只是不见悲喜的死寂空然。 “你若不让,那便打到你让服为止。” 一个刚刚渡劫融道的小娃娃,居然对他这个已经有了融道九品境界的剑灵说出如此狂妄之言! 即便身处深山的巴青二爷也早有听闻太玄苏白,苍梧尹红着二人的疯名。 往日还不以为意,今日亲眼所见,当真是要给这不知死活的女娃娃给骇得肝胆欲裂了。 且不说有他坐镇的长青亭根本不可能有人不甚跌足落入渊境之中,即便当真如此,那人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竟是叫她不惜生抗心魔誓言的反噬之伤,强开三殿之力,也要一闯长青亭。 她难道就不怕身消道陨,魂飞魄散吗? 有什么问题,值得她如此拼命? 巴青二爷倒是不惧这小小女娃,但他却怕这尹少宫主不怕死,不惜命地要与他一战。 若是这天道三子之一的尹少宫主陨在了他这处儿,那他可就真成为天玺剑宗的千古罪人了。 “罢了罢了……” 巴青二爷摆了摆手,无力又无奈地说道:“反正那螭妖被困龙钉镇锁着,你若快去快归,寻到你要寻之人,也出不了大乱子。 只是今日之事,我必会禀告宗主大人,叫那尹大宫主好好管教管教你这无法无天乱撒野的性子!” 对于巴青二爷的警告与威胁,尹白霜轻嘲一笑,道:“你信是不信?若是我爹知晓了此事,在这乱撒野的,可就不仅仅是我一人了。” 巴青二爷神情一滞,才想起了姓尹的那滚刀肉本质上是个毫无节操的女儿奴。 便是她女儿毫不占理地上门踢馆,这也只是个会在乎担心自家宝贝女儿的鞋子有没有弄脏的老东西。 找他? 那可真是没处说理了。 …… …… 无尽的黑暗中,安静如死,唯有一团猩红的火焰,烈烈地烧着。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黑暗中那团猩红的火焰宛若不似的灵魂一般,虽然越来越微弱,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寂灭死去,可那道焰光始终未绝。 冰冷死寂的巨大黑暗世界里,忽然生起波澜。 一股巨大如海的波澜。 无形而冰冷的风流拂起恐怖的涟漪,比夜色还要深沉绝望的诡秘空间里。 一双幽蓝巨大的竖瞳缓缓睁启。 宛若九幽之下焚照而来的幽冷火焰,幽澈而绝寒。 与之相比下,那具燃烧着猩红火光的身体在那瞳芒的映照之下挂满了寒霜。 焰火浇熄后,那双巨大双瞳的注视并未就此收回,那道目光空旷,漠然,似有天地日月掩于其瞳,古老神秘的岁月经纬埋于其中。 在那双浩瀚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眼睛下,百里安的身体渺小得好似一粒沙。 那双眼睛的主人并不会对这种渺小的生灵心存仁慈,只是习惯了孤独与黑暗的眼睛,忽然有这么一个不速之客扰人清静,单纯地觉得碍眼罢了。 黑暗的空间里,忽然又吹起一道绵长的风浪。 风浪吹拂而过,百里安的头发开始覆满霜雪,身体自指尖开始寸寸凝结成冰,逐渐蔓延全身。 在这绝对零度的寒意侵蚀下,即便是再强大恐怖的体魄也将会脆弱得如履薄冰,看起来极其易碎。 第二次卷动的恐怖寒风将至,似要将那小小的碍眼蝼蚁碾压成齑粉。 失去意识毫无知觉的百里安一身灵力以及鲜血之力完全被冻结,对于这道充满死亡气息的寒流,全无抵抗之力。 他的身体覆盖的冰蓝之意愈发深邃,寒意侵入筋脉四肢百骸,就在气血即将被尽数剥夺之际。 百里安胸口下死寂的心脏忽然重重一跳! 沉重的心跳声如地脉复苏时的震颤,一道不同于寻常尸魔的鲜血之力在他心口间缓缓燃亮出一抹米粒大小的暗金之色。 那色泽极浅淡微弱,气息却极其古老霸道,宛若隐含万里泽荒的森古之意。 那抹光燃徐徐震动,被寒意冻结的经脉宛若被灌入一汪并不充沛却绵绵如溪河不断绝的流水一般,唤醒身体死寂的机能。 百里安手指微微一颤,在极度的严寒重惊醒了过来,身体上的厚厚冰霜碎裂斑斑而落。 在遥远无尽的另一片荒芜大陆里,血池王座之上的银铠血袍女子骤然捂着心口,伴随着一声闷哼,苍白的面容隐现痛苦之色。 隔着遥远的时空,司离似是感应到了血脉的变化,狭长的猩红之瞳幽寂冰冷,她自嘲一笑,冷漠的容颜间浮现出一抹无奈。 宛若心跳一般的震动,将百里安冰冷的意识终于拉回现世中来。 他缓缓睁开灰白之色的眼睛,裸在衣衫外的肌肤泛起出怵人的血青色,那是魁蛇鬼毒溃散肆虐的痕迹。 随着他悠悠转醒,心口间的那抹金意也疲倦般的继续沉寂下去。 百里安忍不住闷咳一声,胸腔甜意上涌,喉头一股血腥溢涌,奇怪的是,魁蛇鬼毒给他身体带来的痛苦之意竟是不见了。 只是当他抬首间,模糊有限的视线对上黑暗中那双如焰如冰的巨大竖瞳。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痛苦减轻了。 而是这片空间里弥散出来的恐怖寒意,已经将他身体的痛感麻痹了。 他跪坐在地上,表情有些茫然,像是一个无意跌入陌生世界里的孩子。 ‘它’高高在上,眼瞳冷漠无温,像是俯瞰世人的神明! 这片黑暗的空间极其寒冷,百里安血肉之下的骨骼都冻得宛若刀割般裂痛难当。 只是在这极寒的温度下,魁蛇鬼毒的蔓延速度也随之凝滞了下来。 百里安肌肤表层的青红血痂脉络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霜意,头顶上方的两颗巨大眼瞳寒意渐深,深幽的瞳光照清了一方黑暗。 在那模糊的视线里,百里安看到了宛若一座巨大山脉的恐怖黑影轮廓,庞大的身躯连绵起伏在神秘的黑暗之中,只能窥视一角。 也许是经历过了一次冰冷的死亡,亦或者是被眼前的景物过于震撼到了。 当百里安仰视着如此巨大的、神秘的、圣然的生灵时,心头茫然之余,竟一时忘了恐惧。 死寂的空间里,随着沉重的风声掀起,叮铃叮铃的锁链晃动声在空间中寂寞地响起。 百里安忽然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破败的衣衫。 这股寒意竟能够侵蚀不知严寒酷暑的尸魔之身,显然绝非一般的天地霜寒之气。 看着本该支离破碎化为齑粉的蝼蚁慢慢恢复了生机,那双眼睛的主人渐起戾意! 叮铃叮铃地锁链晃动之声急促了几分。 一道更为沉重的寒风吹来,吹皱空间,大起涟漪。 百里安身体表面迅速结出一层厚厚的霜意,头发眉毛皆覆浓白。 死亡的寒意侵骨蚀魂,同时也吹散了百里安瞳仁上如膜覆盖的灰白色泽。 百里安的眼睛就如掩在白沙之下的黑曜石,一点点的吹成散沙露出原有的纯黑之色。 就在那股寒意即将吞噬心脉之际,百里安心口又是一震,暗金色的小点一闪而逝。 霜寒虽重,却如拂面冬风。 非但未能致命,反而叫体内的魁蛇鬼毒被那股寒意所生生压制下去。 百里安视线也随着寒风拂面而过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只是在黑暗之中能视物的尸魔眼睛,却无法看透这片诡秘的黑暗。 风中锁链碰撞的声音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紫极色的篆纹忽然燃亮起来。 似有嗡沉的雷音滚动奔走。 黑暗中那双恐怖巨大的双瞳,幽蓝色泽黯淡几分,显得有些虚弱萎靡。 百里安看着燃亮而起的紫光符文,符文是镌刻在十三枚巨大如山柱般的锥体间。 十三枚锥体色泽古黑在幽冷的瞳光下折射出幽夜般的光泽,那十三枚锥体连成一线。 宛若一柄笔直贯穿千古岁月圣剑,牢牢地钉死在黑暗中那片巨大的阴隐之中。 百里安眼眸不由微微睁大,忽然想起了流传在天玺剑宗内那个关于长青亭的传说。 他头颅仰起,平静地眼底终于起了震撼之意。 这难道就是姬裴自蛮荒邪地里降服的那只螭妖? 古卷有记,螭妖魅者,集地脉龙气所生,为灾害者,污祸世间,虽为妖者,其气意却近真龙。 身负龙气,远在北海蛟龙之上。 百里安虽未见过真龙,可看着眼前这伟岸巨大的生灵,其魂之势,竟可与青铜门下的那只大蛇媲美比拟了。 青铜大蛇,虽以蛇名著称,可那却是真正身负真龙血脉,弥留在那片错乱时空里浩瀚世界的主宰巨灵。 自蛮荒邪地生养出来的一只螭妖,气息竟能如此浩然沉浮,属实有些出乎百里安的预料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印迹 黑暗中那股可怕沉重的风势终于消失了。 巨大的幽蓝竖瞳光泽黯淡下去,身上十三枚巨大的锥体似乎给它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让它变得十分虚弱随之这片空间的黑暗重新如流水般覆了上来。 百里安看着情绪逐渐安静下来的巨大眼瞳,他沉默片刻,取出星珀箱。 哗啦啦…… 琳琅满目的灵石如倒灌出来的海水般倾泻了出来,在百里安面前堆积成了一座发着耀眼光芒的小小灵山。 黑暗似潮水般被驱散开来。 借着灵石的光辉,百里安终于看清眼前这个庞然巨物的模样,心中难抑震撼。 他便是再傻,也不会天真地将眼前这个生物与螭妖相提并论了。 映在眼底的是分明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龙! 一只本应在远古时期就寂灭消失的真龙! 这已经不是用震骇可以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龙,素来象征着古远、神圣、强大、庄严、不容侵犯的九天神灵。 即便是在那个诸天神佛纵横的久远时代里,也无任何仙神敢拘养真龙。 这乃人神共愤的罪举。 天玺剑宗作为天道三宗,以着厚德载物,雅量容人的人间仙圣之地,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 竟敢将本该飞升上清神界的真龙囚禁于此?! 天玺剑宗难道就不怕受到百家仙门群起而攻之,上清神佛的天诛吗?! 百里安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寒凉的指节骨,抬头继续打量着这只真龙。 这是一只通体洁白的神圣巨龙,周身溟涬之气茫茫无际,银白色的鳞片大若山岩,在灵石光辉的映照下熠熠璀璨,冰冷威仪。 除了那十三枚巨大锥体贯体之外,还有四条缠绕着紫色神符的巨大锁链紧紧地勒束在庞然的龙躯之上。 以那十三枚锥体为中心媒介,浮绕起一条极细幽幽袅袅的黑色烟气,如巨大的水草般延伸极远,一直没入到看不到尽头的上方黑暗之中。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只气息清然神圣的真龙,不知为何总是能够联想到青铜门下的那只漆黑大蛇。 分明二者之间…… 不论是模样还是气息,都截然不同。 在百里安打量白龙的同时,白龙也同样用着极致漠然的目光凝视着他。 似是不能理解,为何这样一个小小的生灵,竟然能够在它的龙息下不死不伤。 它就这样俯瞰着那只小小的‘蝼蚁’,毫不意外地从他眼中看到了应有的骇然与震惊。 但这份骇然与震惊并未持续多久,风吹雪散般恢复了干净地平静。 经历了两百年不见日月天光,不知岁月久长的死寂与囚禁,对于这样误入的不速之客,它并不会因为看到新鲜事物而感到有兴趣。 只是觉得自己遭受囚禁的模样被这样渺小的生灵尽数观摩,简直是奇耻大辱。 它低低长吟一声,来表达自己的愤怒,龙口微张,有着大海星辰般湛蓝色彩的龙珠在它口下若隐若现。 百里安认出了那个事物。 是龙珠。 紧接着,堆积如山的极品灵石光辉如被风吹起的流沙般逆风而起,尽数被它吸入口中。 那吞噬灵力的速度惊人恐怖,如鲸吸水,如此多数量,即便是三宗之主再此都要数年时间才可以消化完的灵石。 竟是给它这么轻轻一吸,就吸得一干二净了?! 甚至可以循环使用的极品灵石也在它的口中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化为了一地的烟尘,消弭无踪。 黑暗再次重聚回来,将白龙与百里安的身影尽数吞灭无光。 白龙阖上眼眸,对这个人类不感兴趣地闭上眼睛。 既然杀不了她,它自然也不会继续消耗自己力气来浪费时间。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误闯这片死境之地的,但这囚笼渊境连它这样的伟大生灵都能禁锢至死。 这样一只小家伙怕是终身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反正放着不管,这里的一切也足以能够将他慢慢耗死。 更不用担心这个家伙敢来打扰自己。 毕竟面对着它这样至伟至圣的巨龙,即便被囚身禁锢,光凭借着这一身至浩威压,也绝非凡人或是仙人敢随意长时间注目仰望的……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白龙的思考。 它垂落在地面间尾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扯挂了一下。 白龙刚刚阖上的巨大双瞳猝然大睁,寒戾之气横天。 它一垂眸,就看见那个狗胆包天的小东西,竟朝着它的尾巴爬了上来,浑然一副初生牛犊不怕死的模样。 嗡—————————— 看着那浑身沾满魁蛇鬼毒的“小东西”黏腻上来,一声长长的怒吟声贯穿黑暗。 百里安倒不是有意调戏这只真龙大爷。 只是入了这片渊境中来,他知晓一时间极难寻到离开之法,也不心急离开。 而这白龙体内散发出来的至寒气息,却是能够有效地压制他体内的蛇毒。 本来龙生来就比万灵尊贵,对于蛇类在血脉上更是有着压倒性的克性。 葬心将百里安扔入这片渊境之中,是想借此触怒白龙,将其冻食,魁蛇之毒侵入龙体之中,可令其魔化三日。 三日,一头失控的魔化真龙,足以覆灭整个天玺剑宗了。 只是他却未能想到,身中剧毒的百里安竟然还能够醒过来,更想不到的是,这只白龙居然杀不死他。 对于那震荡耳膜的龙吟声百里安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那庞若山海的龙息威压,竟无法影响百里安半分。 白龙冷漠冰寒的眼睛里出现了复杂的茫然之色,它想不通为何这个小东西还能活着。 庞大地龙躯被那十三枚锥体与四根巨大锁链镇得如死一般牢固,它此刻连甩动尾巴都难以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安爬上它尊贵的尾巴上。 甚至还十分放肆地抱起龙尾巴尖尖上的一撮洁白须毛覆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入定冥想。 白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自来熟的无耻之徒! 竟然借着它的身体来解自己身上的毒! 巨大的龙瞳中震怒之意再起,下一刻,那十三枚笔直成一线的巨大锥体紫芒骤放。 束缚在它身上的锁链忽然间用力收紧! 一寸又一寸! 锁链隐藏着诡邪的力量,如刮骨的毒刀,将白龙身上的银色鳞片片片刮落下来,深深嵌入龙鳞下的皮肉之中,绽裂的伤口巨大而恐怖。 而那只白龙,仿佛体现预知到了什么,在极大的痛苦之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忽然飘荡过来一缕猩浓的恶意。 百里安睁开眼睛,目光投放至黑暗地某个方位,听到了如蛇爬行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滚烧着晦暗赤焰的妖魔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般,吐息着滚烫又邪恶的气息,游离了过来。 这是一只似蛟非蛟,似蛇飞蛇的生灵,通体上下看不到一片鳞,代替鳞甲的是一团团巨大赤红的魔焰。 不同于白龙生有一对龙角,这只头上只生了一只独角,一对黄褐色的眼睛宛若流浆般在眼眶中晃动,瞳仁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倒影。 所到之处,瘴气弥散。 显然易见,这只浑身毒气森森的大家伙,才是那只被姬裴真正收服的螭妖! 螭妖浑身浴火游来,身后爬行的声音开始变得细密绵绵。 在百里安极佳的视线里,他看见成千上万的毒蛇军团,正朝着这边吐露出贪婪的目光,汇聚而来。 “嘶嘶!!” 白龙虚弱的双瞳再次绽放出幽蓝的光泽,恐怖的龙威以着肉眼可见的波纹扫荡开来。 螭妖身上的赤焰消散,身后无尽的蛇群在这恐怖的威压下碾碎成肉糜。 然而它身后蛇群的数量实在是聚多如海,将那威压分担大半,螭妖的身形微顿,却未就此停下。 借着白龙虚弱换气的功夫,它抬起头颅,额上的巨角散发出火红的赤芒,正欲刺穿白龙前肢的龙爪,看那闪烁的恶毒光芒,似欲直取龙血。 对于如此残忍的行为,白龙眼神冷漠得近乎平静寂灭,幽冷的目光中透着极淡的嘲弄与无奈。 猩浓血红的瘴气忽然间,变得有些飘忽起来。 在那片猩红的毒瘴里,龙瞳下忽然飘散出缕缕鲜红的血羽。 一道身影无声落下,轰然撞在了那根巨大的角上。 白龙散漫冷淡地掀起眼睛,看见一个端肃如标枪笔直的身影站在赤红的巨角之上。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黑金色的古剑,剑锋与螭角迸滋出激烈的火星。 空间里响起了一片宛若骨裂的清脆破碎声。 白龙有那么一瞬,它还以为是那自不量力的小东西的剑与骨被崩断了。 可事实上,那个立在螭角上的少年,身躯在破碎声响起后,身躯仍旧笔直。 反倒是那螭妖的角,流火崩散开来,隐隐有着松动之意。 螭妖怒嗥一声,气息开始浑浊不堪,炽热的炎流逆拂百里安的脸颊。 倾泻而上的妖力逼得百里安体内的魁蛇开始蠢蠢欲动,青红色的恐怖血线开始游走爬上脸颊。 百里安神情不变,赤红的毒火之光照得他眼珠极黑。 破烂的袖袍翻滚不觉,卷起炽明绯红的河羽,将只是将螭角斩得微微松动的天策钧山剑收回。 百里安足踏七烬步,回旋翻转,剑锋劈在三片血羽上,却未斩断。 血羽化为一片濛濛的绯光,融入剑内,天策钧山剑上的暗寂的半缕残纹瞬然微亮。 再是一剑竖劈落下,百里安的气机与死剑的呼吸微妙得相融圆滑,斩出一道精湛绝伦的轨迹。 身下毒瘴赤焰冲天的螭角宛若被劈开的山岩一般,笔直裂开。 与此同时,鲜红滚烫的毒瘴朝着百里安的七窍疯涌进去,破烂的袖口一寸一寸地卷边焚烧,裸露出了肌肉绷紧线条流畅的手臂。 百里安握剑的手依旧稳定如山,一剑直劈进底,双足蓄力,在螭妖头颅上重重一点,踏出电焰交击的刺目火光。 螭妖怒啸着,头颅重重砸入大地间,额头鲜血横流难止。 在那反震的巨力下,百里安的身体被高高振飞抛起,他重重闷咳,胸腔上涌的毒瘴侵蚀得他泛起片片毒斑。 白龙目光无情地看着两败俱伤的一幕,没有因为百里安的惨烈善举有丝毫触动。 龙这样的生灵,天性就是残忍、冷漠、强大的。 它并不拥有着与人类共情的能力,甚至只会觉得这个小东西十分愚蠢自不量力。 它并不会因为如此愚蠢的行为而心存感激。 没有解救能力而出手的话,那是自取灭亡的多余之举。 他杀不死螭妖,而螭妖的毒却可以让他毙命于此。 哪怕今日他出手阻止了一次螭妖的取血行为,待它养好伤势,明日依然可以从容地来收取龙血。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无聊的自我感动与枉费性命罢…… 砰!砰! 两声惊天撼地的巨大爆响里,螭妖凄厉地嘶吼鸣叫起来。 他竖直断裂的螭角根部,竟是陡然爆出两柄鲜红的长枪,枪出刹那,瞬然崩成血雾。 而那断裂的螭角却是被那两柄鲜红长枪其根而断! 高高倒飞而起的百里安五指一张,空间了仿佛多了两根看不见的牵引丝线,断裂崩飞的螭角嗖地落入他的掌中,只留下螭妖在下方怒吼嘶啸。 百里安身体撞在了白龙的眉心间,身体溢出的鲜血恰好在龙的眉心残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他斜斜地倚在白龙的脑袋上,对于这个庞然有神圣的生灵并未有着任何心怀恐惧的敬畏之意。 百里安面上血污纵横,却朝它摇了摇手里的两截断角,朝白龙轻轻一笑,道:“卸了它这个玩意儿,这大家伙是不是就没法在取你的血了。” 真龙乃是六界至伟至灵之物,对于人语如何听之不懂。 可白龙却似忽然怔楞住了,那双幽然如冥火的巨大龙瞳死死地盯着百里安右手手臂。 他的衣袖已经焚尽,手臂间毒斑血线纵横而过,其中隐者两道淡色红点,不易察觉。 可白龙却是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刻印在他生命之中的重要印记。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我看你命格孤寡,天生缺娘,不如…… 轰隆隆!!! 整个渊境空间似是承受不住某种东西的压力,嗡然颤动起来。 那些巨大锥体上的紫电符文也开始狂暴地明灭不定,锁链锵然交击震荡着。 百里安错愕地看着白龙眼中掀起的狂风海啸般的情绪,那情绪来得突然,来得狂暴炽烈,与它那冰冷极寒的属性截然不符。 以至于被镇压极死的身体在那十三枚锥体下都开始隐隐震颤起来。 哪怕是极其微小的震颤,这片空间结界竟开始紊乱有着崩坏之迹。 前不久还猖狂取血的螭妖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之下,哪怕受着断角的剧痛也不敢抬起头来,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大地间,周身毒瘴尽数收敛。 百里安也在这震动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下倾滑落去。 他下意识地抬首准备去抓些东西来稳住身形。 存粹只是下意识地动作,他没想过会得到怎样的回应。 谁知…… 宛若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白龙它……竟然真的回应他了。 生在九天之上的神圣巨龙,天地至尊至贵的伟大圣灵,居然顶着魂锥的镇压之力,低下了头颅。 它将一只龙角,近乎温顺轻柔地送到了百里安的手掌之下。 百里安正想着这白龙面上生得贼光滑溜的,压根就没想着能随手拽住什么东西。 冷不丁的,一个冷沁沁冰冰凉地事物主动地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百里安刚一握紧稳住身形,白龙就拱首抬头,接住他的身体,让他继续躺在自己的眉心上,无需多加费力。 百里安懵懵懂懂地还未反应过来,抬首一看,却见手里头握着的正是白龙大爷的尊角,不由狠狠地惊悚了一下。 龙角象征着威严与尊贵,与龙之逆鳞一般不可轻易触碰。 这白龙大爷前后态度怎地转换得如此之快,竟然主动将龙角送上来给他当扶手把握? 这又不是他家的小鹿儿。 怎么可能那么听话懂事? 螭妖失了角,白龙换了气息,螭妖自然不敢继续留驻在这片空间之中,飞快地游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百里安不敢多摸白龙大爷的尊角,赶紧松开了手来,心中开始打鼓。 暗道它主动接住他,莫不是想一口吃了他? 百里安试探性地动了动身子,想要滑到龙尾巴那一块去。 即便他心中再无所畏忌,可如此近距离地落在巨龙的头上这么久,也终究是难顶那巨大的压力。 谁知他身体刚刚一动,白龙低低长吟一声,这次的声音清润绵长,宛若歌唱。 再然后…… 百里安眼前视线一黑,掉进了白龙大爷的嘴巴里…… 他娘的! 这只饿了不知几百年的大龙当真是饿负了急打算将他一口囫囵给吃了?! 百里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天策钧山剑,心想着依靠着这般剑能不能撬开这位大爷的龙牙的时候…… 身侧忽然酿起一片温蓝色的玄光。 好似世间最温和的圣光落洒在百里安的身上,体内肆虐的毒瘴以及魁蛇顷刻间消融殆尽。 纵横泛滥的毒斑也宛若得到了净化一般消失干净。 百里安周身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他呆呆地看着那颗湛蓝色的珠子。 龙颔骊珠。 这竟是龙之本源,龙珠! 百里安整个人倍感受宠若惊。 原来真龙也玩报恩这一套的吗? 他不过是出手救助一次,并未叫那螭妖成功取得它的龙血,又不是解开它身上的枷锁封印,予它自由,至于将龙珠都拿出来吗? 看样子并非是想将他吃进肚子里解饿,而是为了给他解毒啊。 念清楚这一点,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剑抄在腋窝下,屈起手指在它的龙牙上轻轻敲了敲,示意自己的毒已经解了,麻烦白龙大爷高抬贵口将他放出去。 谁知这时,龙口外忽然传来一道不急不缓女声:“那少年救了你,你怎么反倒将他给吃了?” 女子的嗓音澄澈而婉转,似泉水击石,兼带细雨微凉之意,又如烟雾一样疏懒挠人心痒。 百里安蓦然睁大了眸子,震惊动容。 他对这个女人的声音并不陌生。 来到这片渊境囚笼之地的,竟然是昆仑神主,君皇娘娘。 如果说,是君皇娘娘出手降龙囚禁于此,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她,绝对有这个实力。 可是白龙并未像百里安想象中那般,表露出丝毫戾然气息,它闷闷低吟着,情绪表现得极为平静。 “不对。”外头的女人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修的是应龙主神格,从不食人、食生灵,所以你这是怕他被本尊瞧见,提前给藏了起来吗?” 谷  女人的语气充满了好奇的趣意。 “好了,我不会伤着他的。”女人语气很难形容,就像是一个长辈在教育不听话的小孩子一般。 百里安忽然感到空间一阵剧烈颤动,他看不清外界的景象,只感觉到白龙的气息蓦然不安沉重了起来。 忽然间,前方紧闭的龙口忽然探进来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来,那只手极尽优雅,让人不禁联想到宫闱里那些抚琴簪花的贵人之手。 可是那只手抚弄的却不是琴,也不是花,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龙。 紧闭的龙牙被那只手‘温柔’地撬了开来,外界空间分明是不见日月的黑暗,却在此刻流泻一缕盈盈清光进来。 作为尸魔,对于这种圣洁神灵身上的气息并不是十分的适应,他微微眯起眼睛。 还未容他思考太多。 那只手穿过了那片光,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在绕过百里安头顶的时候,如同逗弄孩子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直至那只手拎起了百里安的后领,他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的举动压根就不是在拍孩子的头,分明就是个逗弄小狗的动作。 百里安就这样活生生被那只手从白龙大爷的嘴巴里拎了出来。 一片如曦的清光中,在那片黑暗无法侵蚀的绝对光明里,静然着立着一位女人。 她衣袂翩翩,宛若乘风,那一袭如云青衣更衬得这个女人就之如日望之如云,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气质,令人不可仰视! 看着这个女人,会让人不禁想到广袤无垠天空,行止静寂的雪山,深邃绝景的皎皎云间月。 那是一种近在咫尺却又触之不及的高不可攀感。 “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次,百里安不再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地瞻仰她了。 可即便如此,她分明身在人间,却又始终给人一种仍在红尘十万丈外不可捉摸的高远感。 百里安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他思绪混乱之际,一时理不清眼下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不置身红尘理俗世的娘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只白龙似乎并非为娘娘所求,可是既然她能够找到这里来,为何问罪天玺,还真龙自由? 葬心就在此山中,有魔族侵染人间,她身为如此强大的尊神,为何又一次选择坐视不理? 百里安嘴唇轻轻动了动,他有太多问题要问,可话到了嘴边,他却逐渐冷静下来,只是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安:“司尘,见过君皇娘娘。” 对于他的这份冷静,沧澜衣眼中浮现出一抹赞赏之色:“真是一个乖巧有礼的好孩子。” 语气慈祥得活像是过年受到了子孙晚辈拜礼的老奶奶。 是不是接下来还得给包个红包了? 对于君皇娘娘不加以掩饰的赞赏,百里安正想谦虚地说上两句。 谁料…… “我观你这孩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寡命格,瞧来与本尊倒是十分相配,如何?你想不想多个娘亲?” 不包红包,直接认亲了! 百里安脑子宛若生了锈,一下子就转动不过来了。 高高在上、圣洁不容侵犯的君皇娘娘此刻瞬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怀好意拉皮条的奇怪女人。 百里安口中的话噎了有噎,咽了又咽,表情十分精彩,憋了半天,他终于闷出一句话来:“司尘有自知之明,绝不敢心生高攀之意。” 君皇娘娘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你高攀得起。” 居然被扣了这么大的一个帽子。 百里安被她这王霸之气震了几震,属实崩溃又无语。 感情您老人家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来收一个儿子? 以您这法眼金睛,难道看不出来我究竟是个什么种族吗? 堂堂尊神大人,这又是发得哪门子邪风,居然玩起了土匪强抢压寨夫人的那一套,要强认儿子?! 属实莫名其妙啊! 百里安没有随地认娘的习惯,他抗拒,他从心底里抗拒! 纵使认娘的好处多多,可在百里安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个温柔久远的影子,占据在那个最特殊的位置里,是任何人都取代不得的。 看着这个看似笑得温和婉约实则性情无情霸道的女人,百里安清楚倔着铮铮铁骨这一套在她这,莫约是行不通的。 百里安只好曲线救国,语气放软了些:“您要当我的娘亲,意思是说日后会好好照顾我吗?” “自然。”君皇娘娘不假思索道。 小君君那样一个病恹恹的虎崽子她都照顾活了,这样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尸魔她还照顾不好了? 百里安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一路走来,路经人间各地时在乡间所看到的各种风土人情,家常冷暖,生活百态。 于是,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六界之中,无一人敢做的举动。 “娘亲,我饿。” 百里安睁着一对死鱼眼,捏着齁死人不偿命的语态,身子一低,将自己压矮了一截,将这位万古无人敢侵的昆仑神抱了个满怀。 沧澜衣身体狠狠地颤了颤。 百里安身体也跟着狠狠地颤了颤。 白龙木然冷漠地看着这一幕,为了表示自己也合群,庞大的身体顶着巨大的镇压之力也敷衍地跟着颤了颤。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死剑,活剑 气氛无端死寂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恐怖的气机震荡开来,十三魂锥上的紫电符文不安滋啦作响! 百里安只觉身体骤然炸开!气窍炸雷!灵力节点崩鸣!迎面而来的无形气机汹涌翻腾,层层叠叠。 白龙身上蛰伏的龙鳞被激得片片倒竖起来,一片紊乱的空间里,百里安的身体重重弹飞撞来。 撞在白龙的脸上,生疼不已。 它目光深邃不解,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作大死。 百里安咳着逆行上涌的鲜血,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他自乱风中抬眸,那恐怖的气机渐渐平复下来。 那一袭青衣宛若穿堂而过的清风,广袖收腰,裙摆的外面覆着一层水色的宫纱,宫纱摇曳自辉光中载沉载浮,宛若一盏青色的莲灯。 沧南衣面容平静,周身灵力翻滚,她随意抬手将一缕深青色的柔逸发丝撩至耳后,端得是眉目如画,清贵无双。 她那双眼眸静水深流,清澈、透亮,似有一汀秋雨融在里头,瞧不出半点异样情绪来:“本尊又想了想,倒是也有些不妥当。” 虽然瞧着还是一副温温和和的美丽动人模样,可这位君皇娘娘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却是在百里安那一抱,消散得无影无踪。 百里安抹去唇角间的血迹,无奈地笑了笑,道:“娘娘圣明。” 神明不知凡世苦,神明难解凡人情。 果不其然,这位尊高于云端上的神祇又如何习惯得了凡俗的人暖亲情。 虽然这位昆仑神主表面上看似温柔包容,可圣人之心涤世尘外,不涉情不扰世,神明从不会怜爱世人。 百里安在她那温润清澈的双瞳下,能够看到的也就只有冰冷寒鉴人心罢了。 “你很聪明。”沧南衣再次给了百里安极高的点评。 她抬起一只手臂,百里安的身体轻轻地飘浮了起来,来到她的面前。 四目相对下,她身上带着的草叶香泽气息十分好闻,纯净清冷的眸子凉得惊心:“也很大胆。”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百里安身体微微僵紧,这个女人分明丝毫杀意未显,却有着比魔君阿娆还要危险的压迫感。 她再次轻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极浅,未至眼底就了无痕迹。 “虽说本尊承了某人的一份人情,答应过她不杀你,也可无视你为尸魔。只不过今日瞧起来,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本尊你也敢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嗯?” 最后那一声轻问,清冽的余音微翘,莫名有些惑人。 正如她所言,百里安真的很大胆,他毫无忌讳地正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为什么您会选择我呢?” 不论是在仙陵城是还是现在。 百里安都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单纯的需要他成为她的孩子。 “这实在是有太多的原因了。” 沧南衣的语气很平静,目光却极深邃:“比如说你是六河之主,比如说你在内城宝库中选择了天策钧山,比如说你身上的那半颗司水神源,再比如说……” 她目光微微一转,似笑非笑地将百里安从头到尾地细细打量了一遍,道:“你这魂相,可是本尊所见过六界之中最为特殊有趣的一个了。” 百里安脑子轰然一炸,整个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她竟然已经早已知晓了他是六河之主?! 自古以来,仙魔两族之间的战争延续至今,魔界河主从来都是这些尊仙们眼中必诛的重要邪魔,万没有要放过的道理。 尸魔加上魔河河主,怎么看都是与人间仙道势不两立的邪恶象征。 她知道,竟然还有意收他为子。 这个昆仑神主,便是百里安也不得不震撼佩服她的大气想法了。 至于那天策钧山与魂相…… 又是怎么个说法? 沧南衣手指忽然凌空轻点,百里安手中所握的天策钧山剑嗡然一颤,脱手而出,横列于二者之间。 只见剑身上死寂的半道铭文被点燃大亮,散发出如同寒月般的光辉。 百里安抬起诧异的目光。 沧南衣言简意赅道:“这柄天策钧山,出自于本尊之手。” 百里安吃惊道:“娘娘是说,这天策钧山剑是您亲手铸造的?” 他可从未听闻过,昆仑神主竟还会锻造剑器? 沧南衣目光落在天策钧山剑上,剔透的眸色渐深,语气忽然变得遥远起来。 “本尊化出灵识的早年时节,于炼器一道颇感兴趣,天策钧山剑是本尊所铸的第一柄剑,也是最后一柄剑,天策钧山作为一柄不完全的残次品诞生于世,自此以后,本尊就再未涉及过炼器一道了。” 在谈论天策钧山剑的时候,百里安发现,君皇娘娘平静的心湖起了一丝波澜。 不似遗憾,也不似感怀。 只是有一丝丝微妙道不清的异样感。 因为在她说自己对炼器之道颇感兴趣的时候,她的语气十分平淡。 平淡得好似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年还有这么个兴趣爱好,若非今日观见天策钧山剑的存在,怕是还难以回想起来。 不论是炼器碍事天策钧山剑,都是她曾经所遗忘过的、不甚重要的一点青涩记忆。 那么,这一丝异样的情绪波澜,又是因何而起呢?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那抹不全的残铭剑文,忽然摊开手掌,招道:“天策钧山,招来。” 在沧南衣意念所控下的天策钧山嗡然铮鸣,好似在沉重疲倦的安眠里被召唤醒活了过来。 又再次慢悠悠地……回到了百里安的手掌之中。 沧南衣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诧异地变化,掀起睫羽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周身吐露出来的气机似乎与剑息同步,他轻声道:“可我觉得,天策钧山剑并非是残次品。” 沧南衣觉得他这个说法十分可笑:“天策钧山剑无法附灵。” 无法附灵的剑,那便不叫灵剑,便是连寻常宝器都可以用来御剑飞行,但天策钧山却不可以。 更莫说仙人指中剑,气御千万里,锋杀妖魔影无痕了。 天策钧山最为凡剑而言,可吹毛断发,锐不可挡。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百里安却摇了摇首,道:“谁规定了剑器就一定要附灵的,剑之一道,当修先天元气,再以铸就境界,剑与剑灵虽为一体,可我觉得当世之剑中所养的剑灵,却是第二者东西。” 沧南衣眯起眼睛,语调不再柔和,反而多了几分低沉之意:“说下去。” 百里安举剑,屈指轻弹剑锋。 手中剑亦是给予回应,发出清越的铮鸣,剑吟之音婉转缭绕,是沧南衣未曾听过的声音。 “我以为,生道剑灵,应当再也养剑,而非掠夺。” 沧南衣露出一个失笑的表情,眸光却是凉然的,神情一时竟是凄寂:“你说掠夺?” “不错,掠夺,掠妖者之灵,寂修士之剑,仙尊祝斩以印恩赐万妖,立法定天下,说的好听是赐予天下妖修一条飞升之路,但求天下大同,万物平等。 可这份平等却是建立在妖者若欲飞升,先得祭献出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尽数喂投那冰冷的兵器之中。 器主飞升则妖飞升,若器主灭亡,则妖灭亡,这又算得上哪门子大同平等。” “可我觉得,真正的养剑之道,需以自身灵魂为引,鲜血为祭,与剑为语,予剑成灵,方为大器。 世间鸟兽花草尚可成妖诞灵石,既然古有世尊圣言道,万物皆有灵,我以为,大凡每一柄刚出炉火的剑,其实皆是有生命的。” 百里安睫毛低落,神情寂寞:“无以大海,内于牛迹;无以日光,等彼萤火。人们夺它灵养剑,看似如日中天,可我认为,这是舍本逐末了。 妖灵好养,入剑即强,可日益下来,反倒叫真正的剑灵寂灭死去。 娘娘觉得为何千古以来,剑心通明者少之又少?是太过天赋异禀?实则不然,而是当世之人所修之剑,皆是死剑罢了。” 仙尊祝斩所立剑法于天下,定山河,安万道。 到了百里安的口中,却成了令天下万剑皆成死的愚举。 何其狂妄悖论! “大逆不道。”容色绮丽的昆仑神主听了这话,给出的最大反应却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百里安轻笑着,依旧是不露锋芒的模样,可声音里却似有种难以形容的傲。 他垂眸抚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气势:“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世俗之民,安知吾心为哉。” “好一个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沧南衣看着眼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尸魔。 他竟不知死活狂傲不知天高地厚地将仙尊与世俗之民归为一个层次,光凭这句话,便足以叫他挫骨扬灰死不足惜了! 只是这小家伙可当真是每次都给她不一样的感官与体会啊。 分明上一次在仙陵城,酒肆缘悭一面,沧南衣分明觉得他不过是个过分干净澄澈之人,不适合在俗世打滚,更不适合搅进这千古的仙魔之乱中来。 如今再是一番深谈下来,却发现,这样一个看起来如山泉般的少年,细细品来,却是一盏极其烧喉的烈酒。 沧南衣眉角轻挑:“照你这么个说法,这柄被本尊遗弃数十万年的天策钧山剑,反倒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好剑了?” 百里安摸了摸鼻子,道:“娘娘又何必拐着弯儿的来套我吹捧您马屁呢。” 沧南衣终于止不住地低笑出声,那笑意盛入眼中,似漫天星河都坠入那双眸子里,般般入画:“小家伙,你可真是一个妙人。” 看得出来,这位神主大人对百里安愈发满意了起来,她踏着神光,引着百里安索性落到了白龙龙角上,一人坐在一只龙角上,相视而对。 “此剑落入你手,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百里安将天策钧山叠放于膝,渐渐地也习惯了与这位性情难定的君皇娘娘随性交谈: “方才您说到魂相,不知这魂相是什么?为何又说,我的魂相与人不同?” 沧南衣道:“人有皮相,有骨相,自然也就有魂相了,皮相在形,骨相在意,而魂相则是复杂了,象征的东西太多,例如因果,气运,灵性,道意皆以魂相而观。 六道中人皆有魂相,当初在仙陵城时,本尊便观过一次你的魂相,却见你的魂相竟是澄净虚无的,不见任何本相因果。 本尊只当你命死魂寂,该当如此,可今日再观,如今你这魂相可是极其复杂的了。” 说着,她手臂轻挥划过,一盏清明的澹台明镜悬于百里安的面前。 镜中所照映出来的,却非是百里安的模样,而是一盏颜色极其复杂的轮廓。 其中依稀照出了白龙的一角魂相轮廓,是半透明的魂体模样。 而他的魂相,却是白的地方极其苍白,黑的地方极其诡秘,隐约可见耳下百会穴印着一道半指长的金色古印,淡淡一抹。 身体却是漆黑与惨白交织纷乱的,缠满了错乱纷杂的命理与恶障,如黑蟒般的雾气宛若自骨头里散发出来,缭缭绕绕地缠满身。 随着脖颈往下观去,胸前的神源吊坠却不再是绯红之色,而是如天空星河般的湛蓝,印在锁骨间的那颗仙人泪成了一片银雪落在那里。 再往下,山印于城印交叠于右手之中,而右手深处还埋着一团青金交织的光,沉寂着不知是何物。 再往下,阿娆的名字与魔名清晰呈现,是深红色的。 看到这里,百里安原本错乱的心绪一下子堵住了,他满头黑线,表情似无语之际。 他抬眸看着这位不知大了他多少轮的神主娘娘。 沧南衣见他欲言又止,分明知晓他在尴尬什么,却故作不知,支起下巴:“怎么了?” 百里安:“冒昧的问您一句,这观察魂相的能力,是强大仙人们都可观的吗?” 沧南衣目光意味深长:“倒也不是,这是本尊闲暇之时自行领悟的一种神通,六界之中,旁人不会。” 这是什么恶趣味的神通! 百里安磨了磨牙,一挥剑,扰碎镜面。 沧南衣却不打算饶过他,下巴支得更高了:“听说魔界的新魔君抢了个王夫?正是六河之主。 如今瞧来,我们的仙陵城城主在魔界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何,你若愿随本尊去昆仑修道,本尊疼你一回,帮你从那小鸟雀身上找回场子,为你出一口恶气可好?”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第二颗尸珠 百里安直接无视了她话语中的调侃之意,道:“上昆仑学道或许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机缘,可对于一个身负六河之力的尸魔而言,怕是自寻死路了。” 沧南衣忽然道:“你可知,这血羽河的来历?” 百里安怔楞了一下,见沧南衣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道这血羽河莫不是与昆仑山还有着什么渊源不成? “我虽不知血羽河的来历,但此魔河千年以来一直封印在空沧山境之中,也是祸乱的根源之所在。” “祸乱的根源……” 沧南衣失笑:“可是在三十万年前,这所谓的魔界第六河还是我昆仑雪巅上的一座寒羽池。寒羽池乃是我昆仑净墟的一处圣地,千羽归魂御灵海,万妖来潮化生仙。 想必你也听说过,本尊乃是妖仙出身,掌六界不守之地,居天外之天,海外之海。 而寒羽池有着化骨飞升的力量,修至一定境界的渡劫妖修,入寒羽池可净炼妖骨,斩因果,宿轮回,从而成就妖仙之体。 在那个年代,但凡在六界之中闯出些名头来的大妖们,基本都要在寒羽池内滚上一遭。” 百里安张了张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道血羽河能御妖,怕是与昆仑山又一定牵连,却不料在魔界之中位列最低,能力最鸡肋的血羽河竟还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来历背景。 若血羽河便是昆仑山上的寒羽池,能够助妖成仙,那么自然也就无需妖灵们以祭命的方式来入器随主飞升了。 这样算起来,寒羽池对于妖族而言确实是至关重要的圣物。 那又怎会落到魔界之中,沦为魔河? 那可是昆仑境墟的圣物,有昆仑神与君皇陛下两名尊仙镇守,即便魔界三代魔君同世,怕也是没有办法将这寒羽池生夺掠走吧? 寒羽池这一遗失,竟还是整整三十万年?! 百里安这般想着,不由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吊坠珠子,目光古怪道:“娘娘您可别同我说,这寒羽池是君皇陛下给弄丢的?” 能将司水神源如此重要之物都玩丢在魅魔的身上,百里安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是君皇陛下玩脱不得的。 “聪明。”果然,沧南衣扔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给他。 “三十万年前,乘荒游历在外,于烟云阁中看中一名乐师女子,与之琴瑟和鸣,数夜不绝,后来才知那名貌美乐师竟是魔族大君妾室。 得知此事的乘荒当夜辞绝书信一封,示明乐师,他于她不过露水泽雨之恩,音律知己之情,汝夫既归,吾自当断琴而退,不扰,相忘。” 听到这里,百里安嘴角抽搐,对这位君皇大人的厚颜无耻当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什么叫予人露水泽雨之恩,音律知己之情。 这分明就是将有夫之妇勾搭上手后,见势不妙,提上裤子要与人一刀两断装君子了。 还有娘娘您又是怎么回事,谈论自己丈夫的风流史,怎还能笑得如此细碎温柔,宛若毫不关己事呢? 还有那什么烟云阁,听起来是个清仙的雅致之地。 可百里安是知晓的,那烟云阁乃是上古蛇皇氏族的起始之地,蛇族性情本淫,那蛇皇亦是个风流无度的妖仙,设立烟云阁,每年收集六界各族的美人。 这美人有男有女,种族各不一,六艺业精,才备九能,音律棋道画艺,阁中美人皆各存一技之长。 这烟云阁雅是雅极,但往俗了说,却也不过是六界之中,最大的一处绣衣青楼处。 说到底,这一次,君皇陛下还是又再度栽在了女人的手里头。 百里安很是无语:“留下那般不负责任的书信,那乐师女子如何能忍,她的夫君受此大辱,又岂能善罢甘休?” 沧南衣笑赞道:“那魔族乐师的夫君可真是奇男子也,在得知此事后,竟也不怒,扬言那名乐女虽是妾室,却为他生平挚爱,不忍见她伤心难过,求而不得,若她与乘荒真心相知,他愿放下仙魔芥蒂,与之共享。” 听了这话,百里安差点没一头从龙角上栽下去。 什么玩意儿?!!! 这魔族大君莫不是脑子进水了,生平挚爱还能与人共享? 这算哪门子狗屁挚爱? “所以……君皇陛下能答应此事?” 沧南衣道:“乘荒是生性风流好美色不假,但这不代表着他是一个蠢货。” 对于自己的夫君,直呼其名也就罢了,出言还如此不客气,怎么仙人做起道侣夫妻来,都是这般冷嘲热讽的吗。 不过仔细想想,不论是哪位女子摊上君皇这么个爱尝野味的丈夫,怕是也都高兴不起来吧。 百里安心道寒羽河沦落至魔界,又与君皇风流好色有何干系。 细细思索了一番后,他又说道:“若换做是我,我便受了这份美意。” 沧南衣凉凉地目光滑了他一眼:“你这小鬼,倒是聪明得紧。” 百里安失笑摇首,道:“那烟云阁的乐师女子隐瞒身份与君皇陛下欢好,事后君皇陛下如何能够猜测不出其中猫腻,再者其夫君知晓自家妾室与外男有染,正常人都应暴跳如雷,上门找场子才是。 可那名魔族大君非但不怒,反而还大有成人之美的意思,是料定君皇陛下自恃身份,他贵为尊仙之身,如何愿意与魔有染,必然会避之不及,想尽办法与那名乐师女子断绝关系。” 沧南衣道:“猜得倒是一点也不差,乘荒尤爱在外寻花问柳,却无胆气将外头莺莺燕燕往他那神宫中领,更莫说带上昆仑山了。” 所以啊,这不做了亏心事却又无意承担,若他一口认了到也罢,至多不过是在他风流韵事中多添一笔罢了。 可若他睡了魔族大君的女人,又毫无担当只想明哲保身的话,那可是就要应‘世间反目多由戏起’这句话了。 百里安道:“要想将私怨发展成两界仇怨且还占据义理很简单,闹出人命就可以了,若我没猜错的话,君皇陛下当年极力想要甩脱干系。 惨遭‘背弃’的大君妾室不堪受辱,自戕而亡,痛失挚爱的魔族大君勃然大怒,从而有了起兵讨伐的理由。” “何止是起兵讨伐。”沧南衣摇了摇首,目光滑了一眼他颈间的神源珠子,道:“魔族时机掐得刚刚好,那时乘荒刚丢神源不久,而本尊则居不守之地闭关破境,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乘荒虚弱之际,落入魔族大君之手,他先占人妻妾失义再现,后又有逼死人命之嫌,魔族义理占尽,便是将他斩杀祭命也无可厚非,待本尊闭关出来,才知晓帝尊为了救下乘荒,将寒羽池交了出去。” 听完这么一番话,百里安心中十分无语。 他思索片刻后道:“若娘娘有需要,我愿意将六河交还于昆仑。” 反正他继承六河之力,也非本意,如果可以,他亦是不愿与魔界还有那魔君阿娆有太大的牵连。 沧南衣却摇首道:“若是如此简单,本尊早已自取,只是因乘荒之故,他将寒羽池偿于魔族,魔族将寒羽炼为血羽,即便回归昆仑,其羽之力也只能渡妖成魔而非成仙,若想重化寒羽,唯有宿主修行昆仑净字诀方可如此。” 百里安低下头去,心似有一瞬被她的话所触及到了。 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小鹿儿,血羽化寒羽都有着极大的意义。 君皇娘娘说他魂相中的业障极深,他知晓是何缘故,那是来自在青铜门下他所融的那具尊仙之骨。 当他继承那尊仙黑骨之躯的时候,同时也继承了那名尊仙毕生的业障因果,在镜中,他的魂相着实惨烈,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未来。 若小鹿儿失了他的庇佑,身而为妖的她,或许在某一日,被某名修士捕住,铭炼入器,终生不得自由,一生命运皆系他人之手。 那是百里安绝对不想看到的。 若是血羽河当真能够改变天下群妖的命运,这对鹿儿而言,也是一个偌大的未来与希望。 百里安可以不心系苍生,但他想要守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沉默良久,终于,他自龙角上起身,朝着眼前这个女人深深一礼。 读懂了他此举含义的沧南衣,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愿认我为母,那么来日拜我为师如何?” 百里安问:“为何是来日?” 他这般说道,也算是变相同意了她的话。 沧南衣飘然起身,身姿如玉,举止赏心悦目,她垂眸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本尊真身并不在此吗?” 作为方外之境里的神主,如何能够轻易下凡沾染红尘事。 沧南衣抬手一指,指尖神光点破万丈黑暗,在极渊极广的一处空间里,一道景象破暗而出。 那是一座被七道黑雾缠绕所覆的巨大石像,石像倒悬于镜,下方熬着宛若岩浆般的浓稠血水。 血水滚滚,无数邪恶的气息涌动上来,将那石像侵染斑驳。 看清那石像轮廓的百里安诧然地睁大双眸:“那是娘娘的神像。” 神灵之石像,象征着信仰、供奉、尊敬、膜拜。 凡神像所立之地,极为神主目光所触之境。 葬心竟是不知从何处盗来这么一尊巨大的昆仑神像,倒悬逆解,镇于此方。 沧南衣并未在意自己神像被人如此玷污不敬,她神情淡然,道:“有人将本尊神像为媒介,连结天玺十三剑剑魂之力,将真龙镇压于此两百年栽,每日取龙血一盏,虽不知是为何意,本尊神像虽以被污,但本尊目光所触,仍能抵达此方。” 百里安道:“若娘娘真身亲至,必能破境救真龙。” 沧南衣目光凉凉,轻轻呵笑:“既为尊仙神灵,岂能随心而至。人间于本尊而言,就像是一块豆腐,实在太过脆弱,若本尊随意干涉红尘事,人间秩序大乱,那是会引来更可怕的祸端因果的。” 天道有秩序,神灵亦不可违。 百里安也是无奈,只好问道:“您知道离开渊境的方法吗?” 沧南衣道:“渊境乃强大的空间阵法所化,想要离开,需得掌控空间道法,不过你当真要这么快离开此境吗?” 见她似有点拨之意,百里安虚心受教:“还请娘娘指教。” “也罢,总归你迟早是要上昆仑拜我九炷香火的,今日本尊便提前与你授一授道。 你身死化尸魔,本修不得正统仙法道术,可你体内身怀阴阳道种,一阴一阳,一生一死,倒也能仙魔两道兼修。 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你出世不到两年,便以求道境修至破解融道境。 按照常理而言,你的这具肉身怕是早已承受不住如此高深的境界修为,可偏偏你仍旧相安无事,如此看来,怕是于你体内那第二枚尸珠脱不了干系。” 第二枚尸珠? 百里安茫然道:“我怎会有第二枚尸珠?” 他修炼至今,尚未觉醒尸珠,便是丹田气海里的那一颗尸珠,还是司离姐姐从奢比尸身上夺来给他的。 沧南衣手指轻抬,凝光点出。 霎时,百里安心口剧痛,宛若心脏一股可怕的力量强行剖车出来一般。 他低头看去,只见心口间玄光闪烁,一颗米粒大小的暗金色珠子浮现而出,珠子与心口间千丝万缕,宛若连着无数血色的经脉细线。 百里安大感诧异。 他的身体里……竟然真的还有第二颗尸珠。 “原来如此……”沧南衣仅仅打量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屈指轻弹,将那颗珠子重新推入百里安的身体之中。 “原来你是一道死魂。” “死魂?” “成就尸魔者,需临死之际,口含极大怨气不化,则灵魂不灭,寄体而生,久而久之,因煞怨执念成尸成魔,化为噬血的怪物,可是你……” 沧南衣斟酌了一下,道:“可是你似乎没有这种执念与怨气,死的那一刻,魂魄就已经不在体内了,这样的条件,是绝对无法化生成为尸魔的。” “可是我……” 沧南衣抬眸打断道:“可是你不仅成了尸魔,还是将臣后裔。” 百里安心绪乱到了极点,不知从那头开始整理,失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沧南衣抬指点了点他的心口,道:“因为将臣行了逆天之术,有人牺牲了自己的尸珠,融炼至你的身体之中,以珠为源,招魂养体两百年,故此成就了今日的你。” 百里安更加混乱不解了:“有谁……愿意牺牲自己的尸珠,来复活我呢?” 沧南衣道:“本尊观此尸珠为暗金之色,能有着逆天改命之能的,纵观六界苍生,也唯有将臣一脉的纯血王裔了。 嗯……十万年前,将臣的十五王血后裔皆死于炎阳光辉灌顶之下,如此算下来,这颗尸珠的主人,应该就是王族司离的了。那小家伙,倒真是大气。” 百里安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慢慢抿紧了唇。 难怪当初在鬼山之境时,阿娆会嘲弄司离姐姐丢失了本命尸珠。 难怪在司离姐姐被诸天剑气所伤后,血气久久无法恢复,甚至连魔相都难以维持,化生成为了人体。 原来……原来她的尸珠在这两百年间,一直都在他的体内! 可是为什么…… 司离姐姐那样一个强大的尸魔王族,为何要救他这样一个不过求道境的无名小辈? 越来越复杂的思考,让百里安头疼欲裂,他忍不住扶住胀痛的额头,心中却是愈发不安迷茫。 他发现,自己要解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自鬼山一别,他便再未见过司离姐姐,彼时她修为尚未恢复,形同凡人一般,无自保之力,百里安本以为,以着她的本事,要不了多久,必会重拾力量。 今日竟听她体内并无尸珠,尸魔以珠为源,她若没有尸珠,便是连最基本的自我治愈都难以办到。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担忧,他急声问道:“若尸魔失了尸珠,会不会死?” 沧南衣睨眸道:“此言可真是废话了,对于尸魔而言,尸珠相当于人类的心脏,挖了心脏的人,你说还能不能活?” 百里安身体狠狠晃了一下,脸色煞白:“我……我要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 该死! 他只觉得司离姐姐无所不能,自空沧山初遇时,她想他展现出的强大一面,便让他心中一直有种她绝不可能遇险的错觉。 可谁能想到……谁又能想到她竟面临的是如此绝境! 沧南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这里,你又能怎样?尸魔王族的尸珠可不似米粒之光,想来为了复活你,司离的这枚尸珠已经耗尽了本源。 当初在仙陵城时,这枚尸珠微弱得就连本尊都不曾察觉,如今你以破境渡劫,此珠仍旧还是这般微小。 即便你还了回去,于她而言,也堪堪无用,更莫说此刻你的生命全需此珠来持续了。” 百里安雷劈一般地僵在了那里,沧南衣也是头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瞧见了这般茫然无措的模样。 说他精明,可谓是精明似鬼。 可偏偏有时候,却又单纯得真像是个孩子。 聊了这么久,沧南衣也有些累了,无意继续刁难他,说道:“若你有心,倒不如先以自身修为蕴养此珠,待此珠圆融之后,在于归还,便可解那王女司离的燃眉之急了。” 在沧南衣说话间,百里安便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神情怅然地抬起手掌,轻抚心口,点了点头。 “好了,回归正题,本尊对于尸魔一族的修行之法并不了解,这需要你自己琢磨参悟,如今能够教教你的,便是如何掌控青铜门的力量。” 沧南衣身姿慵懒,倚光而立,凤眸轻睨间,含着几分不容违逆的严厉与霸道:“距离剑山开启,还有一日时间,倒也不短了,希望你不要让本尊失望。” 这一刻,百里安总算是理解了为何君皇娘娘曾经的弟子徒儿是那般下场了。 一日时间,学会掌控青铜门之力。 这是何等的海口啊!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鉴字诀 渊境如死,荒芜旷阔。 那十三道魂锥锥体间的紫电符文也渐渐覆寂。 白龙不再受那魂锥炼体之痛,双眸渐阖,安静地抵着头颅,并未打扰龙角上的那两人。 沧南衣逸然而坐,周身神辉不散。 她淡色道:“你这一路行来造化不浅,身负尸魔王血,青铜门,尊仙之骨,仙人泪,甚至还有那半枚司水神源,这些都是一座座巨大的宝藏,如今你所缺少的,是打开这些宝藏的钥匙。”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修行这条道路都是他自己一人摸黑般的独自琢磨,不论是七烬步还是焚河剑诀,这些都是他绝境之际也生前的记忆共鸣而施展出来的招式剑诀。 说到底,至今为止,在修炼一途上,他始终都是处于无人指点,全凭自己的感觉来修行领悟。 而事实上,他体质特殊,所修之术更是驳杂罕见,当今世上,能够指导他的人,确实是极少的。 就连当初在青铜门世界中相遇的先代剑主参宝真人都不敢妄加指点他。 可沧南衣,从来都是百无禁忌的:“你且试着能不能感应到青铜门的存在,将之召唤出来。” 百里安并未尝试,认真地摇了摇首,道:“自离开鬼山,我无时无刻都能够感受到青铜门的气息存在,但我尝试过很多次,都无法将门召唤至现世中来。” 沧南衣微微颔首,并不意外。 她周身神光忽然明亮起来,百里安身下影子也变得愈发清晰,紧接着藏在影中的望月与鬼笛童子被迫现出身形来。 曾在青铜门世界中是为主宰级别的望月在人间却是受到了六道秩序的约束,力量被压制得极为厉害。 沧南衣道:“你既然能够将青铜门内的原生种带入人间来,那就意味着,你与那个看不见的青铜世界在冥冥之中,仍有交流。” 百里安不解道:“方才您说,我可以掌控青铜门的力量,可我不明白,青铜门有何种力量,能够供我掌控?” 沧南衣道:“很简单,你为青铜门内的古神赐予名字,那些为你所赐者,自然也就成为了你的眷属。 既为眷属,这意味着你拥有着掌控他们属性力量的权柄,青铜门内的时空是错乱庞大的,其中生存着无数神魔,而这些神魔,也就是青铜门的力量之源。” 百里安听得有些震撼:“赐予名字便能掌控授命者的力量,那若是我将青铜门内里的亿万众生皆赐予名字,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能够拥有着众生之力。” 沧南衣神情平静道:“可以这么说,但前提是你有足够强大愿力来‘赐名’才行。 当初在青铜门下,你不过是为两名神氏赐名便已经是极限,你觉得你能承担起那亿万青铜众生的因果?” 百里安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所震惊在意的是青铜门的恐怖之处。 难怪世有九门,却为当世之禁忌。 “好了,且不管未来如何,你既已经赐名两位古神之名,就因先将这两名古神的力量了解通透,小子,你身上有空白的符纸吗?” 空白的符纸? 百里安摇了摇首。 “也罢。”沧南衣只好退而求次:“你且撕下一截衣摆来。” 百里安依言照做。 沧南衣轻屈手指,一枚银针玄于百里安的眉心前,轻轻刺破眉心,一滴殷红的血珠凝于针尖而不坠。 “接下来,你咬破手指,将这颗眉心血融入指尖血中,再在衣摆上写出其中一名古神的名字,再以此印收尾。” 沧南衣抬起的手指并未就此收回,而是在虚空中临摹绘印。 绘完之际,指尖轻弹梵印,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系列动作下来,指弹之音却大如洪钟。 百里安耳膜振痛,却是将那道梵印记入眼中。 他收敛神情,专心注目,以血为朱砂,沾衣成名,余笔不歇,再绘梵印。 当他指尖勾勒出那看似线条简约普通的第一笔时,他感到指尖陡然钻心刺痛,紧接着一股极大的吸力传来,将他体内的血气狂吸而去。 百里安神情不变,画势不绝,甚至连一句置疑之言都未有,一气呵成,梵印落血清晰而成。 可未过一会儿,衣布间的名字好似落入清水中的墨字一般,很快晕染开来,消融不见。 撕下的衣布间,再度变得干干净净,方才百里安体内大量流逝的血气皆不翼而飞。 沧南衣也没打算他一次就能成功,她正要开口继续点拨…… 谁知百里安一抖手中柔软的衣角,不骄不躁,再度抬手点眉心取血,一言不发地继续落指临摹。 强大的吸力再度从那梵印中疯涌而出,百里安脸色因为失血变得愈发苍白。 毫无意外的,再次失败。 百里安取过前方飘浮的银针,将眉心扎得更深一分,继续以血为墨,绘画名字梵印。 三次…… 四次…… 十次…… 十五次…… 沧南衣目光诧异地看着他,眼底多了几分玩味之意。 以她的心性,本就算不得有太大的耐心,今日能与百里安聊这么久,多少是因着百里安的那套‘死剑’‘活剑’的新奇言论感了兴趣。 纵观六界诸天,万古以来,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种大逆不道却又深得心意的言论。 往昔对待她收过的那些徒儿弟子,可没这么好的气性来循循教导。 她收徒儿,天赋可以不用绝顶的好,但人一定不能太蠢。 她教徒儿的时候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至于其他,全靠个人领悟。 从而因此就导致了那些个弟子们学道之时往往都是半知半解,懵懵懂懂的一个状态。 可昆仑净墟是什么地方,三千神道圣籍古藏之地。 成为了昆仑神的亲传弟子如何耐得住如此诱惑,于是在这半知半解的状态下又忍不住去学新的道术神通,最后往往也就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百里安看似一遍又一遍地失败,宁可白白浪费一身血气绕弯路也不肯开口求助。 可沧南衣何等慧眼独具,这小子分明是在此道中寻出了门路来。 虽说他一次次地绘印失败,可他落下的每一笔名字与梵印,都与上次不偏不倚完全一致,全无半点偏差。 看似都在同一个地方失败惨淡,可随着失败的次数增多,他所耗费的鲜血之气却在逐渐减少。 谷  到了后来,甚至能够完美地操控体内的血气,不被梵印大量的吸收吞噬。 他在以着一个惊人的速度寻找着梵印与‘名字’之间的那个平衡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百里安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失败,指尖的血口甚至都卷边泛白了。 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依旧纯黑得不见一丝杂质情绪,眼中仿佛只有指下梵印。 “吟————————” 随着一道剑吟声大起,百里安体内流逝的鲜血完美地落字圆满。 未叫梵印多吸收半分,华胥氏‘离戟’之名浩然大成,手中含有名字的布帛剑气骤生,森森然! “成了。”百里安眼睛大亮起来。 “嗯,不错。”沧南衣满意颔首。 她就喜欢这种只是心中想想,对方就能全部会意通透的不浪费口舌的教导方式。 百里安凝视着手中散发出青色光芒的衣料,低声道:“我能够感受到离戟的神力,这是什么力量,竟能够将华胥氏的意识承载在这一片凡布上。” 沧南衣道:“是我昆仑神通道术,鉴字诀。” “鉴字诀?” “鉴字诀,以借他人气机道术,鉴为己用,以鉴印如道成符,可成召唤之力,嗯……观这气机,原来是华胥氏吗?” 沧南衣眸子低滑了一眼,道:“倒也不错,华胥神氏主修剑道,你既身在天玺剑宗,想必明日天山一行,有此印在,大有益处。 只不过这终究是凡布,也不过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鉴字诀又极耗精神力,若想长久使用这股力量,还需得寻一些特殊的符纸材料,符纸材质越高,力量则越强。 好了,这入门之道本尊已经教于你了,至于接下来你能将青铜门的力量掌控到何种程度,还需看你自己的造化。” 百里安是个一点就通的性子,当然明白今日君皇娘娘对他说的每个字都可谓是珍若千金。 哪怕是与她多说上一句话,那都是多一份莫大的造诣。 “敢问娘娘,可知要如何强大精神力?” 沧南衣抬眸睨着他,目光奇异,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低笑:“滑头的小鬼,你娘是如何把你这小脑袋瓜子生得这般聪明的。” 百里安当然不是无缘无故问地这句话。 精神力,凡修行者都会兼修的一种神通,因为不论是御器还是传音还是绘符都需要运用到精神力。 只是精神力非主攻之术,世间精修者多数为符师,百里安触及的符道知识并不算精深,只知天下符师,主出十方城。 百里安无法将青铜门召唤至现世中来,可他每次感应青铜门的气息皆是依靠精神力。 对于精神力这种虚幻飘渺的玄幻力量,百里安并未深做研究,精神力可谓稀薄。 若是他能够将精神力强化到一定的程度,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够以精神念力青铜门中。 与门中的古神交流,对内赐名,对外施以鉴字诀从而获得权柄。 毕竟当年在鬼山之下,匆匆离开青铜门世界,百里安也只来得及给冥狼、华胥氏以及羲和氏赐予姓名。 若是能以精神念力入那大世界,再予授名,所得力量自然今非昔比。 对于百里安看事看细节极其通透的本事,沧南衣颇为欣赏,也不吝啬地指点了起来。 她点了点百里安的胸口,道:“修行精神力可不必修行灵力,天地之间有呼吸,而这呼吸则是供万千生灵修行的灵力,哪怕是最普通的打坐冥想也能精进修为,可精神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就要借助外物来修行了。” 百里安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嵌进锁骨之中的那颗仙人泪,表情诧异。 沧南衣道:“仙人泪,泪藏乾坤镜法之相,是为淬炼精神力的最佳之物。除了仙人泪,你还可以在这人间各处寻一寻蕴补神识灵府的天材异宝。 至于如何将自己的精神念力打磨得愈发锋锐,那就需要与强大的符师‘交流指教’,十方城那种地方,你倒是可以多走走。” “多谢娘娘指点。”听圣一席话,百里安受益匪浅,短短半日功夫,他就像是一块空干的海绵忽然汲饱了水,只待慢慢笑话,自然别有一番天地。 滋啦一声。 他再度撕下一块衣摆,开始绘制羲和氏‘昭舞’之名。 …… …… 渊境千丈空间之上,断角之伤不断淌血的螭妖飞快而游,落满一路瘴气炽毒,一双猩浓竖瞳暴戾之色难止。 断角之恨让它恨不得撞掀了这长青亭,将那亭外臭蛇咬碎了吞入腹中,颠了这白驼山! “咳咳……”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道细微的咳嗽声。 听到这个声音,螭妖如魔狂舞的庞大身躯宛若冻僵一般,骤然停死在了那里,不敢动弹。 身后空间里,脚步声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可每一步都仿佛一柄大锤重重砸在了螭妖的心上。 “唉。”似有人叹息。 一个影子,在螭妖游走过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蹲下身子,绣着金线菊的蓝袍袖子里探出一只旧痕斑驳的手来。 那只手轻沾地上满是瘴气的螭血,放进唇下轻轻舔舐了一口。 污红的鲜血染在唇齿间,这个男人低低笑着,透出了几分冰冷的邪气来。 他嗓音懒懒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将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来到螭妖面前,手掌轻抚它断裂的角伤,指尖忽然打出一道落雷,残忍地劈在了它头颅上,将那肉绽的伤口劈得焦黑熨合。 螭妖吃痛嘶吼一声,眼中凶光终于再难压制,尾巴嘶嘶竖立而起,欲势做扑。 男人看都不看它一眼,抬起手臂打了个响指,腕间圈着的一枚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镯滋啦闪烁。 螭妖脖子间顿现出一圈巨大的雷圈,恐怖的雷电之力掀起一阵抽筋剜骨的剧痛。 它嘶吼的声音瞬间疲恐下来,不敢造次。 男人冷哼一声,拖着螭妖来到那尊倒悬的石像面前,随手一甩将它甩入石像下的血池之中。 “失了角,你也就没法再替我取龙血了,不过好在望夷大人的断山计划将成,今日你这失角过错,可没那么好弥补。”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被人遗忘的名字 螭妖如血池,瞬然间整个池子沸腾升温,剧烈的水泡翻滚破之间,浓浓的血雾凝浮而起,飘渺聚于石像之上。 螭妖天生血液之中含有剧毒,经此血池蒸发过渡后,血也终的毒意大为减退,血雾浓稠得在石像表层凝成血露。 男人自袖中摸出一口瓷玉瓶,以瓶口相对,正欲收集石像上凝结出来的螭妖之血。 空间骤寒,男人忽然感受到了四周的温度正在以着非常可怕的速度降低下来。 沸腾弥散的血雾发出缓慢的冻结之音,石像上将坠不坠的螭妖之血也彻底化为血红色的冰珠。 “叮零……” 黑暗的法境之中,回荡起了冷玉碰撞的清脆泠泠之音,宛若清泉石上流,清冽脆绝。 她那袭袍服灼灼如华,似火似枫,却不浓烈,好似红烛照冷,万念自然冷厌。 看清那张姽婳绝然的眉目,男人眼瞳剧烈收缩,不自觉地沉了眉目,阴郁道:“是你?” 尹白霜宽衣大袖,手中提着已然出鞘的寒止剑,折射着熠熠寒芒的剑锋兀自沾着鲜红滚滚的血珠。 她左手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纤细的手臂向前一甩,将那昏死过去的人扔到男人脚边。 那双生得极为标志寒冷的杏眸在男人脸色淡淡一扫,语调平平:“是你。” 淡淡地两个字让男人的脸色僵硬了下,彻底打消了心中的侥幸心理。 他未想到,自己在天玺剑宗行事素来低调,这位倨傲癫狂的苍梧宫少宫主竟还能记住他。 男人抬起黑森森地眼珠子,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衣袖间的金线菊纹,目光如蛇般阴冷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但见她一手执剑,周身寒意森森的冰棱盘旋飘浮,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凛冽美感,让人无法描摹。 一袭红衣纤尘不染,唯有白皙的脸颊间溅着几滴鲜血,将她那一身清冷萧瑟映得有些血腥妖异。 他知道,这个女人既然有本事走到这里,那这意味着他安排在外围的手下怕是无一能够幸免。 男人摊开手掌,祭出一柄寒剑,手臂一挥,了结了脚边上那名为她引路的下属。 血溅三步,他却半分杀意未显,动作轻松得就好似杀了一只鸡那么简单。 男人收剑朝着尹白霜竟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见过尹少宫主。” 尹白霜垂眸扫了一眼捂着脖子抽搐,最后失去生机的下属,冷淡的杏眸中并无任何同情之色:“你们这是玩得哪一出?” 男人表情一丝不苟:“听说尹少宫主与天玺剑宗有着血仇,很巧,在下亦是如此。” 尹白霜讥笑道:“怎么?你莫不是还想拉着我同你一道算计天玺剑宗?” 男人道:“不敢有如此贪心想法,尹少宫主与天玺剑宗所结乃是私怨,尹少宫主出身高贵,象征着整个苍梧宫,似是不可因一己私欲怨而挑起两宗之间的争乱。 只是在下与尹少宫主不同,在下出身寒门,身无长物,与这天玺剑宗又有杀母之仇,却是不得不报的。” “杀母之仇?”尹白霜细细地凝视着这个男人,面上讥笑之意更深了:“可笑,你莫不是想说你的母亲是因叶轻舟而死的?” 男人表情死板:“即便是至亲之人,夫杀妻,父杀子,在这世上,已是常态。” 听到‘父杀子’三个字,尹白霜面上的讥笑之意彻底消失不见:“你想死吗?” 男人面容淡漠,眼白却是布着一层血丝:“尹少宫主,对于你与少主的遭遇,我深感同情,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在我的诛杀名单之中。 我无意与你为敌,也从未奢望过你能够助我推倒天玺剑宗这千年基业。 我只希望对于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你全当未见,此番恩德,我自铭感于心一辈子。” “好啊。”尹白霜挑起纤眉,答应得却是十分爽快。 男人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唇角慢慢勾起一缕无奈的苦涩笑意。 他抬起手掌,扶住脸颊,低低笑了两声:“尹少宫主既然答应得如此爽快,看来此事当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如果可以,我当真是不想动你性命啊。” 尹白霜冷冷掀眸,语气不屑:“你有这本事?” 对于她的轻视嘲讽,男人并不以为意,他摇了摇首,道:“是因为他是少主的父亲吗?” 尹白霜语气更加低冷不屑:“他也配当父亲。” “我不能理解。”男人看着手中的剑,摇头道。 尹白霜平淡的侧脸笼罩在缭绕寒冷雾色里,眼睫自然垂落,几缕细碎的额发伶仃地垂在她苍白的脸颊间,眼神却是凛冽空寂的。 “在这天玺剑宗,你欺师灭祖也好,弑父杀手足也罢,我管不着也没空管,可你打的是天山上那十三根星索的主意,你要让剑山崩塌,白驼山不复存在,这,我便不答应了!” 男人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睛,长长的啊了一声,似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白驼山上的东篱小筑,虽许久未住人,但那毕竟是少主长大的地方啊。” 他神情为难道:“可那十三枚星索不断,天玺剑宗的传承就会不断,我必须贯彻我的复仇使命。” 尹白霜周身忽然飘起了狂野的风雪,强烈的气机暴涨,身侧一枚尖锐的冰棱变得细长如剑,极淡的玄寒气息看似缓慢的喷薄而出。 可下一刻,冰棱消失。 一道银白的光嗖然贯穿男人的肩膀,飞溅洒出的鲜血落染在地,很快凝结成冰。 速度快得让人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 尹白霜俏脸冰冷:“你可以试试。” 男人捂着受伤的肩膀,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溢出,脸色苍白。 他轻笑道:“尹少宫主前不久才破境渡劫,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与螭妖曾立下血契,异体共生,尹少宫主光凭借着一把寒止剑怕是难以将我杀死。” 很快,指缝间的鲜血不再溢出,他放下手掌,肩头伤口已然愈合。 如此强大的愈合能力,可与尸魔并肩了。 尹白霜眼睛眯起,对于男人的疯狂举动感到可悲又可笑。 “你竟与妖物定下血契,将自己炼成这副不人不妖的模样,就为了你那可笑的复仇之路。” 男人不可置否,反唇相讥:“为了一个亡故之人,每日醉生梦死,沉迷过往而不念余生,尹少宫主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 这一次,尹白霜却出乎意料地并未动怒。 她轻抚手中长剑,淡色道:“沉迷过往,总比没心没肺地强,哪怕世上所有人都不记得他的存在,将他遗忘,只要我记着他,他便就一直还在。 醉生梦死?呵,那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在梦中,我能够常常见到他,那就够了。” 男人手指又抚了抚袖间金色菊,木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悲悯之色:“都说寒止墨阳总相依,这两柄剑皆是尹少宫主自神兵殿中亲手带出来的,为何今日只见寒止而不见墨阳?” 尹白霜握剑的手微微一颤,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男人继续说道:“寒止属性为冰,墨阳属性为炎,双剑其出,斩我斩螭妖必然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啊……我忘记了,自墨阳剑出世起,便从未显露过半寸锋芒,即便墨阳剑在此,尹少宫主也绝然不可能拔此剑诛妖邪。” 螭妖在血池中不安的涌动着,滚灼的妖血在它身体间沸腾翻涌剧烈,好似燃烧一般,散发出赤橙色的光。 燃烧的妖血如流动的岩浆般,覆在螭妖庞大的身体间,形成一片片血色的鳞甲。 而尹白霜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足踏摩棋步,黑白双线如裁切世界的锋利界限,寒止剑铮然低鸣, 寒气如潮,无形的白雾仿佛暗藏着无数锋利的刀锋,气流涌动间,男人的脸颊被割开数道细长的血口。 他却一步未动,继续低声道:“尹少宫主,今日你败局以现,虽然我不想动你的命,但是天玺剑宗必须覆灭,所以很抱歉了。” 尹白霜冷笑,向前踏出一步,空间里寒意大盛,血池上空仿佛多出了一柄无形巨大的寒剑,猛地向血池劈斩而下。 倒悬的昆仑神石像被她大逆不道地斩成两半,血池中的池水冻结成冰,化作鳞甲的妖血也自螭妖身上纷纷凋零而落。 她眉心紫意盛浓,黑发狂舞之间,周身那些毫无形态的空间瘴气尽数被撕裂。 呈绝对下风的男人面上不见丝毫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恐惧,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百里安。” 当头朝他斩来的巨大寒剑因为主人的气机骤然大乱而自解崩散开来。 化为无尽的飞霜乱雪,吐絮般的雪花狂舞,在那疯狂的雪片里望出过去,在深寒破碎的剑光里,是一双藏着刀锋戾气的杏眸。 男人叹了一口气,道:“尹少宫主不妨猜猜,为何我还记得这个名字?” 未等尹白霜开口说话,他却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算了,还是我先来猜一猜尹少宫主为何忽然遗弃了多年从不离身的墨阳剑吧?” “听说仙陵城择选城主时,尹少宫主也在仙城城内,好巧不巧,前些日子,天玺剑宗弟子选拔之时,我们白驼山也迎来了这位新城主大人的参加。” “尹少宫主于魔界强行破境渡劫,导致心魔誓言反噬,此刻正是最关键的时期。 你不在苍梧宫内好好镇压心魔,却接了天玺剑宗的邀帖来了白驼山。” 男人的声音极轻,却字字命中要害: “尹少宫主,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你不敢抱有期待,怕鼓起勇气等待一树花开却不见叶落归来,索性一闭眼宁可寻了老路子,继续浑浑噩噩也不愿清醒地去寻求真相,怕再一次从失望到绝望呢?” “闭嘴!”尹白霜抬起黑沉沉的眼睛,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 男人手指继续摩挲着袖间的金菊绣纹,语破天惊道:“如果我说……不会失望呢?” 尹白霜诡异地没有继续接话,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阵阵痉挛着,她仿佛似在极力地压制着什么。 半晌,深深扎在她心脏里的痛苦与寂冷终于一点点地浮现入了那双杏眸里。 握剑的指节苍白泛青,嗓音生涩得几乎难以听清:“你……说什么?” 男人抬起手指,指了指身侧血池中的螭妖,笑容陡然诡异起来。 “尹少宫主打这来寻听葬心的下落,特意走了一遭渊境,可你要寻的……当真是那魔河葬心吗?” 尹白霜目光一点点充斥上猩红的血色,看着那只螭妖,寒声道:“你御妖将那小子给吃了?!” 男人面上笑意更深了:“瞧,我可还没说是谁呢。” 尹白霜紧了紧手中的剑,将唇抿得苍白:“这不可能……你在说谎!” “究竟是我在说谎,还是尹少宫主您在自欺欺人呢?” 男人摇首道:“很遗憾,在不久前我与山中其他人一样,都以为两百年前那只是一场闹剧罢了,直到前夜,在寒林之中,祁连城对那名叫司尘的少年,念出了一个名字。”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百里安。” 淡淡三个字,精准无情的命中尹白霜的要害。 男人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看着神情开始透出震撼、不解、茫然、狂喜、惊恐、失措,最后渐行崩溃之征的女子,继续道: “这可真是一个遥远的名字啊,两百年了,这个名字就像是雪域的沙子一般,一直被嬴袖这个名字所覆盖掩埋着,叫人遗忘。 若非我当年受了少主的一次恩情,或许连我,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吧。” “说起来,他此番受到葬心的算计,落入此地,是被葬心所养的一只小鬼引诱到此的。 尹少宫主,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他为何要这么在意一只小鬼呢?” 尹白霜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眼前的一切景象似都在纷乱的情绪下开始变得扭曲。 一直无法理解寿为何会对一只陌生的尸魔莫名亲近,此刻也仿佛乍然清明了起来。 她仍旧不敢相信,不肯相信! 可当年在空沧山初遇尸魔时,寿咬下那少年的一块血肉吃下,哇哇大哭的情形历历在目。 并非是尸魔血肉有毒,而是……而是小鬼噬主,有所感应? 那个畏惧阳光的少年,心口有致命伤。 一只酒量极浅的尸魔。 他拔出了墨阳剑。 苏靖的莫名亲近。 还有他笑起来时,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一件件浮涌上心头的真相几乎快要将她的骨骼碾碎,意识震溃,血似是难以供应。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与他林下‘初遇’时,寒止剑一剑挑飞琉璃伞,他暴露在阳光下,肌肤溃烂窒息痛苦的模样。 咣当!!! 手中的寒止剑仿佛成为了什么剧毒滚烫之物,锵然坠地。 尹白霜一阵唇寒,一阵齿凉,冰冷绝望的情绪宛若潮水一般,将她尽数淹没过来。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龙尾巴上的毛 “唔……” 陡然间,寒潮狂风四下袭来,地面间霜意渐浓,带起火红裙摆微扬,如湖面荡起的枫火涟漪,发丝随风凌乱而起,偶有丝缕遮掩住了眉心的一缕妖异紫极之意。 她似痛楚至极,忍不住抬起手掌掩住半张脸颊。 腰间黑玉泠泠作响,尹白霜抬起异常幽冷的眉目,眼睛飞快地红了:“他,现在在哪里?” 话音落定,然后就有着猩红的液体沿着她的指缝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滴溅在绣花红鞋前。 男人目光里的悲悯之色更深了:“看来尹少宫主还是不死心,非要亲眼从那个人口中听到真相才敢确认啊。” 他目光凉凉地滑了一眼螭妖,轻声道:“方才我就说了,落入渊境之中的外来者,都会受到螭妖的攻击,尹少宫主难道不知他是被葬心所害,身中魁蛇鬼毒被扔进这里来的吗?” “魁蛇鬼毒,噬魂夺命,即便是天玺剑宗的越女大人,种了此毒都险些丧命,他既受此毒,尹少宫主觉得他入了这渊境,还具备自保的行动力吗?” 男人向螭妖招了招手,螭妖从血池中游了出来,悬起的头颅嘶嘶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扫过他的手背。 “螭妖以毒为食,魁蛇鬼毒于它而言,乃是世间莫大的美味,尹少宫主觉得它有放着毫无抵抗能力的‘美食’而不捕食的理由吗?” 尹白霜脸色阴郁,眉心隆起,目光幽而极寒地盯着那只螭妖,脚下的寒止剑嗡然震动,剑气森然弑杀! 眉心紫极煞意忽明忽灭,森然的寒芒将她的脸分割成半明半暗的两部分,像夜间锁魂的鬼。 可她却仿佛在强行按捺着什么似的,眉心紫意盛放的同时,又有清湛的玄青佛意徐徐浮现,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心。 地上嗡颤不止的寒止剑虽然肃杀,却未再被她召起攻杀。 “这是苍梧宫的镇胎灵息诀,果然不同凡响。”男人微微一笑,看着尹白霜说道:“居然连渡劫境的心魔反噬都能压制,尹宫主为了你,可真舍得下血本。” “若再聒噪,你身边的这只畜生可护不住你!” 尹白霜死死压抑着眼中暴虐的情感,低声咬牙道。 “尹少宫主可舍不得杀死螭妖,不然又何必浪费灵力来施展镇胎灵息诀压制心魔的爆发,你若杀了他,螭妖体内的那个人,也是难以求活了。” 尹白霜冷哼一声,双手结印大成。 极寒的霜雪之意自她丹田而聚,随即四散而出。 霜杀万物,几乎将整片空间的毒物魔气淹没压制,脚下大地,结被纯白所覆掩。 她漆黑的眼梢眉角,在印法玄凝的那一瞬,皆挂出一抹璀璨晶莹的厚厚霜雪。 披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无风自动间,震碎了缕缕碎冰。 男人仿佛明白了什么,轻笑道:“尹少宫主行事果然大气。” 他手指在螭妖眉心轻轻一点,淡淡道:“去吧。” 受到命令的螭妖怒吼一声,化为一道鲜红色的巨大血影,急冲而出! 蛇口大张间,喷吐着鲜浓沸滚的毒雾,朝着尹白霜一口咬下。 尹白霜不闪不避,双手间的印法化为一道银白色的光球将她身体包裹其中。 她厉叱一声,一张冰冷的俏脸寒如霜玉,竟是驱身直直撞进蛇口之中。 将银白霜吞下口,螭妖自脖颈部位以下,身体冻结出粗藤般的冰晶荆棘,一寸寸的霜意朝下缭绕蔓延。 男人见状,面上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他并拢两指,默念封诀,喃喃低语里,血池再度燃烧如沸裂的浆淌,化作一道火龙飞冲而起,将上方为锁链捆缚的神像击碎。 飘浮的碎石粉尘与血色的火龙融为一体,怒吼咆哮着,朝着螭妖撞来飞快包裹融合。 顷刻之间,螭妖的身体仿佛受到了极为可怕的邪术诅咒,毒雾尽敛于双眸之中,庞大的身体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 冰晶与烈火相容于石螭之中。 血池空竭,万物如死。 男人拾起地上的寒止剑,目光漠然地扫了一眼已化为石身的螭妖。 他淡淡道:“尹少宫主,我说了,你并不在我的诛杀名单中,我不杀你,所以就请你在这里好好安静几日去找你的情郎吧,待到事情了结,我必遵守诺言,放你回苍梧。” …… …… 百里安看着眼前忽然虚化不稳的君皇娘娘,不由放下手中的衣布,诧异道:“发生什么了?” 沧南衣的声音随着虚幻化的身体也渐渐变得不甚清明起来。 她低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双手:“本尊的神像被人斩碎了,这道身外法相也撑到了极限。” 百里安神情几番变化,忍不住垂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的冰冷龙角,道:“娘娘,我还有一事请教。” 沧南衣看穿了他的心事:“你是想问我又什么办法能够将这条小白龙救出来?” 百里安点了点头。 “此事无解。” 沧南衣表情有些冷漠:“镇压此龙者颇有手段,他利用十三剑魂星索的天山之力将白龙镇于此境,这十三枚魂锥的力量之源便是那天山。 若想救它出来,那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将十三星索斩断,天山崩塌,方可还它自由。” 神像的力量显然已经撑到了极限,堪堪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沧南衣周身神光尽碎,身影化为点点萤火散去。 百里安起身来到龙背间,将那十三枚魂锥打量许久,过见那魂锥上的符文万千变化,全无破绽。 至少,以如今百里安对符之一道的认知见解,对着十三枚魂锥是全然束手无策的。 他只好重新爬上龙角,趴在龙角上,栽着身子朝着白龙的眉心吹了一口气。 “白龙大爷,我眼下没办法带您离开,您若是不见怪的话,便让我在您的龙尾巴上剪下一蹙尾巴毛下来,我出去后便去寻天玺剑主,告知此事。 他虽性子不怎么平易近人,但终归是讲理的正义之士,看他能不能想法子,将你放出来。” 对于白龙大爷这个称呼,白龙低吟两声,似是不快。 见它没有太大的反应,百里安全当它同意了,便翻身下了龙角。 自白龙的尾端裁下一簇银白似雪的尾毛,小心收好后,抬起头来,看着被锁链与魂锥镇压了有两百年的白色银龙。 它幽蓝美丽的龙瞳低敛着,与他相互注视。 他入境不过短短一日,百里安却感受到了那双巨大眼瞳里情绪的微妙变化。 从一开始的冷漠残忍到现在的沉静悠远。 一头本应对凡人蝼蚁冷酷无情的残暴巨龙,此刻却流露出了类似于驯鹿般的眼神。 百里安看着它认真说道:“那十三魂锥的镇守之力太过于强大,我眼下无法许诺一定能够救你出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希望你可以等一等我。” 白龙未在发出任何声音来,飘浮在空间里的龙须徐徐落下,在他手臂间轻轻环绕一圈,触及分离,好似回应。 百里安手腕一凉,腕间缭绕着一缕气息。 那气息有所指引,为他引导离开的方向。 百里安深表感谢,朝着白龙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后,便在那气息的指引下,踏着秋水剑破境离开。 出了层层渊境,百里安却被那空间阵法之力传送至了另一处山头,周身不见长青亭,更不见葬心的身影。 彼时,已经快正午了,冬雪初晴,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山雪之间,很是耀目刺眼。 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百里安极不适应这样的强光,他下意识地去召琉璃伞,这才想起琉璃伞他早已交给了二剑越女。 百里安十分无奈。 虽说他境界已达渡劫,短暂时间里可不惧太阳的光辉。 可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周身,肌肤间仍旧传来一阵火辣辣地剥皮刺痛感,宛若置身火架上烹烤一般。 他朝着雪林深处行去,借助茂盛的树林躲避盛阳。 前脚刚入树林,脚下却传来一阵细微却十分沉重的颤动。 百里安凝眸蹙眉,抬头环顾,却见林叶间的积雪未坠分毫,方才那极致细微的动静宛若错觉一般。 他在空气中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还未容他深做细想,远山传来一阵钟响。 天玺剑阁,开启了。 万道金光穿云而行,清朗瑞气笼罩天山,一道云光降至,天山以南,塔楼开。 紧闭的楼门前,以嬴袖祁连城二人为首,站着一群浩浩汤汤的人影。 鸦鸦人群里,人头攒动间,窃窃私语不绝。 剑主羽一袭黑红剑装,立于塔楼剑碑前,手执石卷,刻刀为笔,镌写诰文。 百里安听到动静,在林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赶至此方,对于人心向往的秘藏典籍的剑阁,他此刻却是兴趣不大的。 他掌心里攥着那一簇龙尾毛,目光几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碑前的那个肃然身影。 百里安正要上前,却被眼尖的太子嬴袖盯上,一把拦下。 “宗主正在悟些天命诰文,闲人勿近。”嬴袖仗着身高的优势,低低睨着百里安,神情不悦。 随着剑主羽手中刻笔收入袖中,石卷送入长碑之中,光洁如新的古老碑面上泛起几行金文: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剑阁大开,人们陆陆续续而入。 嬴袖面上也是一阵按捺不住的期待喜意。 “嬴袖兄,小弟我对着剑阁仰慕期盼已久,就先行一步了。” 祁连城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百里安一眼,完美地压下了眼底的吃惊不解,面上微微一笑,已是举步入内了。 嬴袖也顾不得与百里安周旋,向扇门开启的剑阁快步行去,脚步匆匆,似惟恐落于人后了。 他此番对剑阁,势在必行,加之此番上山,父亲大人竟破天荒地容他一回,这不禁让他更是志得意满。 年少初修道悟道时,因着他是天玺嫡系传人,父亲曾将天玺至高功法‘太上道清剑诀’第一层口诀传授于他。 虽说历经两百年,他连第一层剑诀道意都为参悟通透。 可剑阁开启不易,他若是能够在剑阁顶塔上寻到太上道清剑诀第二层心法口诀,或许他这两百年前参不透的地方在第二层心法的帮助下,能够打破桎梏,精益求精! 在外等候的人陆陆续续皆已进阁。 剑主羽掌压佩剑,迎风而下,却见百里安一人独自而立,不似其他弟子那般对剑阁憧憬向往,脚步匆匆。 百里安的目光甚至未在剑阁里多看一眼,起初时是在看他。 而现在,那少年的目光却落在了跪在剑碑之下,那个背脊笔直的山河剑姬裴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剑主羽本不愿与这奇怪的少年有太多的纠缠,可在长姐学堂上,他解开龙蛇剑阵的事却又令人不得不在意。 他来到百里安面前,表情严肃,沉声道:“剑阁已开,只开启一日,你若有心求道,怎可如此懈怠?” 语气虽然冷硬死板,却隐含长者的关怀与训斥之意。 百里安目光并未从姬裴身上移开,握着龙尾毛的手掌本能般地垂下收进了袖中。 “六剑大人犯了什么错,竟得宗主不惜当众处罚?” 对于百里安无礼的态度,剑主羽有些不满,却未发作出来。 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表情冷淡:“姬裴御下不严,纵名下内门弟子擅闯禁地长青亭,吕庄虽已伏法,作为六剑之主,却不得不罚。” 袖中的手掌微微收紧。 若只是御下不严,当真有过错,作为地位尊高的十三剑之一,剑主羽又如何会当众叫其领受跪罚。 恐怕在剑主羽心中,这份过错可不仅仅是‘御下不严’了。 长青亭,螭妖乱。 这时候那块天玺禁地就是一滩墨水,谁沾谁污。 天玺剑宗内鬼一事,剑主羽一直在彻查,这时候姬裴名下弟子出现在禁地之中,自然引人怀疑。 可百里安却不认为,姬裴会是那葬心或是其他什么暗子。 这种授人以柄的劣势,可从来都不是葬心的行事作风。 “御下不严,却有过失,可在下有一句话,想对宗主大人说。” “什么?”剑主羽定定地看着他。 百里安平静道:“听说长青亭下的那只螭妖是六剑大人自蛮荒之地九死一生降服镇收的,若他有心驱使妖物做些什么,换做是我的话,我不会将此妖带回天玺剑宗来镇压,毕竟天下之大,何愁寻不到一处镇妖禁地呢。” 剑主羽神情微怔,稍有隐晦变化,他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却未多说什么。 他默不作声,一指剑念打出,解了姬裴身上的封禁便离开了此处。 姬裴浑身一震,举目看了一眼头顶的碑文,拂去衣摆间的尘土。 面上也不见任何受辱的情绪,起身来到百里安面前,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方才你找宗主,是不是有话要对他说?”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小时候的记忆 百里安也未对他隐瞒,摊开手掌,将那一缕散溢着星光的银白毛发展现了出来,将自己如何落入渊境中,以及在渊境中看到的事物告知了他。 至于对于君皇娘娘出现过的事,她为昆仑之神,在法则秩序下,不得擅入人间,百里安也就未提及她出现过的事。 听完事情经过后,姬裴也是惊然失色,动容震骇。 他沉了眉目,咬牙道:“这魔河葬心,当真是其心可诛!若是叫外界知晓天玺乃是囚龙之地,怕是仙尊法旨即下,天玺覆灭也不过朝夕。”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越女师姐受伤不浅,可还无恙?” 姬裴蹙眉道:“越女师姐今日照常参加早课,并无一丝异样,对于长青亭之事,未言一句。” 对此,百里安心中却无多大计较,反倒觉得越女此举分外聪明,并未打草惊蛇了去。 百里安并不认为越女没有救他之心,只是一日光景,他便离境而出,或许连越女也未曾料想到吧。 “今日,多谢你了。”姬裴忽然道谢。 他瞥了一眼百里安手中银细如雪的发丝,轻声道:“若你今日将此物交予宗主,宗主知晓长青亭下镇着一只真龙,心惊震怒之下,我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这个少年心细如尘,观察入微,宗主本就怀疑他起了逆反之心,会做出对不起天玺剑宗的事。 一只真龙镇于天玺剑宗,足以叫心系天玺剑宗的宗主大人震怒失去理智。 更莫说方才与宗主说下那番至关重要的一句话,大大打消了宗主对他的怀疑。 今日,他算是欠了这少年一个人情。 百里安摇首笑笑,告别了姬裴,进入剑阁。 百里安走后,姬裴忧心越女师姐的伤势,心知她内秀深藏。 此番关键时刻,必然不会在人前显露半点出来,怕是要自尝苦果。 姬裴正盘算着以着一个怎样的借口去看望越女,迎面却走来一个人。 “姬师弟。” 姬裴抬眸,看清来人长相,朝对方行了一礼,道:“见过大师兄。” 来者正是天玺第一剑,君河。 君河素有君子之名,长相俊朗清雅,英俊非凡五官清晰而立体,身材修长挺拔,天生一副剑侠无双的好皮相,极招门内女弟子们的喜爱。 他这一路走过来,仿佛自带光芒,守护剑阁的一众师妹们,目光像是粘在他身上挪不开眼了。 他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倾慕相视,不以为意。 君河拍了拍姬裴的肩膀,轻声宽慰道:“宗主既然解了师弟的禁制,想必是解了心中的疑虑,此番天玺剑宗形势紧张,宗主多加思虑也在情理之中,师弟可不许多心多想。” “不会。”姬裴温声应道。 如果说宗主大人是法不容情的冷酷坚冰,那么大师兄就是度化人心苦厄的柔润清泉。 在天玺剑宗上下,没有谁不依赖信任他的。 君河就好似一缕包容万物的光,用世间一切最美好最正义的言辞来描绘他似乎都不为过。 哪怕是性情孤僻如姬裴,对着这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大师兄,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放下心中防备,与他心生亲近。 君河天生就有着感化人的感染力,不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他都一视同仁的无限包容。 比起说是大师兄,他倒更像是他们的兄长。 他朝着姬裴笑了笑,道:“对了,方才我见你与那新入门的小师弟相谈甚欢,你们在聊些什么?师兄我可是少有见你与沈盏以外的人这般亲近。” 姬裴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大师兄这几日忙着山中事有所不知,那少年名叫司尘,人十分有趣,四师姐似是对他很是中意。” 君河诧异道:“四师妹也能有中意之人?那倒是个奇事,我瞧那少年灵根资质平平无奇,莫不是袖里藏金,暗藏剑骨?” 姬裴哈哈大笑:“剑骨不剑骨的,师弟我不知晓,不过那少年着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妙人,我们师兄弟几个都挺喜欢他的。” 君河一脸趣意:“是吗?那我可得找个机会,可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弟了。” 剑阁之中,四处弥漫着薄薄的烟气与盈盈清气,深褐色的沉木书架古朴沉郁,空气中散发着古卷书纸的独有墨香。 闻名与四海天下的天玺剑阁实际面积其实并不大,总共不过十列九重,其中藏经秘籍,共三百六十五本。 比起其他经阁中的藏书,剑阁中的经籍数量实在屈指可数。 可是既然能入剑阁所藏,本本皆为举世孤品,千年秘传。 剑阁在精不在多,这些书架上随意一本经书典籍流传至外界,足以轰动四方,叫世人为之痴狂。 而做为新登山入门的年轻弟子们,若在天玺剑宗无格外出彩表现,恐怕这一生也就唯此一次机会拜入剑阁观览了。 剑阁之中,皆是玄之又玄的举世精品,深藏至法奥义,书中真意自藏的小世界,不仅仅只呈现于笔墨之间。 除了要用肉眼观卷,还需以心眼领悟其中道法深意。 这也就意味着,入了剑阁只能抓紧时间择选一本适合自己的强大功法经籍参悟修行,至于能够领悟多少,全看个人造化。 若想投机取巧,贪多贪求,一心想着凭借个人的记忆力或是带入纸笔耍小心思临摹抄绘带出,那属实是愚蠢之举。 既是藏入剑阁之中的孤品,那自然有成为孤品的道理,手抄临摹本,不过是临摹其形不可捕捉其真意。 便是带出去,也不过是废纸一堆,白费力气。 这番道理,在入阁之前,便由叶轻舟悉心告知众位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自讨没趣。 在那十列九重的尽头,单独设着一座空荡荡的书架,书架上单独摆放着一卷羊皮古卷,设有封文。 正是天玺剑宗圣传功法‘太上道清剑诀’前三层心法。 在剑阁之中,所有功法都可以任意观看,唯有这单独设立的书架,却是有观阅条件的。 十列九行,任意选取一列,将九行书架上的经书典籍尽数翻阅完,方有资格一观那前三层‘太上道清剑诀’。 一日光阴极其有限,自这千年以来,能够成功走到那单独一座书架前的,放眼整个天玺剑宗,也唯有天玺十三剑成功了。 入阁的众人并未身负天玺剑宗宗主嫡系血脉,虽对于天玺剑宗的圣物功法十分仰慕,却也不敢心生垂涎之意。 众人入阁后,对于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籍可谓是如获珍宝,九重书架,越往上走便愈发难以解读通透。 他们皆是凡人,不敢好高骛远,基本大部分的人都停留在了第一重书架间,寻到一本属于自己的功法,孜孜不倦地认真解读,领悟卷中真意,不敢有丝毫分神分心。 嬴袖一入剑阁,发现了看似平静的剑阁中流露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气息,他神情微起变化,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缕笑意。 天玺剑阁果然神奇,原来一入阁门,内里的时间与空间与外界大不相同。 虽说剑阁对外开放只有一日,可这里的时间流逝得却极为缓慢,是外界的十倍。 也就是说,他在剑阁之中,可以待整整十日。 原本脚步匆匆急切的嬴袖忽然就步伐沉稳大气起来了,展现出了与纷争多秒的众人全然不同的闲静淡定气意。 他迈着从容的步伐,闲庭散步般在各个书架间挑挑捡捡,随意翻揽书卷,一目十行。 在别人还停留在第一重的时候,他便已经挺着笔直的背脊,完美又潇洒地来到了第三重书架。 在众人惊讶赞叹的目光下,他这才从第三重书架上拾起一本书卷,神情平静地浏览起来。 天玺剑阁中的秘籍古经,皆为古代先辈圣人遗留下来的大智慧,大玄妙。 即便是一流仙门世家的大宗师在此,也不敢自称能够在一日时间里读完第一重书架上的秘籍。 太子殿下果然不愧是天道三子之一,这般卓然的天赋,当真是叫人望尘莫及,艳羡不已。 嬴袖对于这种羡慕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他认真观读着手中书籍,心中却暗自皱了皱眉。 他自幼生在天玺,长于白驼山。 这些经书典籍对于世人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莫大机缘。 可对于他而言,却是幼年时分苦读的堆山书海中的芸芸一角。 他依稀记得,在他刚学会识字读书的那一年,陪伴他左右的就是这些晦涩难读的古老书卷。 嬴袖生来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才能,他自幼就将这剑阁中的书籍解读通透,日以继夜,便是十三剑,也未必能有他对剑阁中的这些书籍了解。 只是苦于灵根受限,儿时天赋不佳,虽深得其意,却难用其法。 父亲或许是对他感到无力失望,这才驱他回归天玺,在外历练吧。 嬴袖并不责怨父亲,他深信父亲的无情是源自于他的严厉与器重。 娘亲对他太过于宠溺,近乎无原则的溺爱,若父亲也过于怀柔仁慈,做为天玺少主,中幽太子,身负重担以苍生为己任的他,又能有什么出息。 今日剑阁一行,便是让父亲对他大为改观的一次重要机会。 嬴袖虽说是抱着志得意满的态度入的剑阁,可是当他止步于第三重书架间的时候。 嬴袖忽然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为何,小时候读的无比通畅,有时候甚至能够入神坐读一整日的经书典籍,经年下来,恍然如此艰涩难懂了? 嬴袖顶着一众羡慕崇拜的目光,额头渐渐冒出了一层冷汗。 手掌微微发抖,他将书页不动声色地从第一面翻至最后一面,再从最后一面翻至第一面。 咱们太子殿下此刻的脑子,是懵的…… 这什么东西? 这真的是他三四五六岁时读的书? 为何两百多岁的他反而读不懂了呢? 见鬼! 太他娘见鬼了! 嬴袖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 就在这时,身侧后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嬴袖心口顿时一紧,转眸望过去,看到的却是祁连城的那张笑脸:“嬴兄。” “祁公子?”嬴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莫名感到了一丝威胁。 祁连城冲他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可没嬴兄这么好的本事,虽说在晷盘剑阵上,小弟我自不量力赢了嬴兄一头,可在这剑阁内,却是输的属实惨烈。” 他摸着鼻子,似感到不好意思,朝嬴袖小声道:“实不相瞒,这剑阁内的书籍,小弟我就没一本是看得懂的,这不,只好来这碰碰运气,沾一沾太子殿下的机缘了。” 听他这么说,嬴袖一颗紧绷的心这才慢慢松懈了下来。 他自是不会向祁连城表露一丝半点其实他暂且读不懂这第三重的书,面上还端着淡然从容的大气风范。 他微微颔首道:“祁公子自谦了,各人有长,岂能一概而论,只是这剑阁藏经一层比一层难解,我奉劝祁公子还是循循渐进得比较好。” “无妨无妨。”祁连城一副宽心自慰的模样:“世上大玄之事,向来强求不得,一切随缘就好。比起在剑阁中寻到一本适合自己的功法,眼下小弟可是更好奇嬴袖今日又该如何大展风采,惊艳全场了。” 他用目光指了指最后一重单独设立的书架,笑容灿烂:“我看嬴兄那势在必得的模样,可是十分期待啊。” 嬴袖不骄不躁地朝他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暗自发苦,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深感无措茫然,一时不知如何作解。 他心不在焉地朝着祁连城点了点头,无意再继续与他搭话,继续专心读书。 这时,又是一个脚步声从右侧方传来。 虽说声音很是细微,算不上太吵。 可落在了心情极难静下来的嬴袖耳朵中,却是有些引人心烦意乱了。 这又是哪个不开眼不看事儿的。 第一重书架都未读完,怎么就一个个如此眼高,非要来第三重凑热闹。 难不成沾了他的光,便能读懂这些书了? 嬴袖终于忍无可忍,合上书本,神情渐冷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令他生厌的脸。 (有一个小可爱读者帮北北开创了个公众号啦,大家搜索“ss北獠”或者“wsby996”就可以关注啦,在此,北北十分感谢这位读者小可爱的付出与努力,明明是个苦逼的学生党,却愿意为了北北如此耗费精力,北北只能先嘤为敬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一本书,三个人 原本在见到祁连城还算能够崩住脸皮的赢袖这下终于彻底露出了不悦之色。 “悟道修行,讲究的是一个致知力行,踵事增华,一味地投机取巧妄寻小径,怕是只会误了自身。” 嬴袖斜眼扫视,果见这个少年正‘不识好歹’地捡起书架上的经书古籍,平静随意的飞快翻阅着那些书本。 速度之快,不禁让人怀疑他有没有用心观看。 案上二十多本书,很快被他翻完。 百里安放下手中书籍,目光平静地瞥了一眼嬴袖手中的书籍,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低声道:“《参指剑合》,当归念寂商,神府气灵镇内息,纵念指一剑,成煌煌六合文,可息三千兵。” 嬴袖剑眉冷肃,见他竟如此收不住自己的眼睛珠子,视线都逾越过界到他的手掌底下来了,还念起了他此刻正难解读的《参指剑合》口诀。 他手指搭在书页间,冷声警告道:“本太子有眼睛,无需你来替我观阅朗读。” 在剑阁如此神圣之地,纵然心中有再多不满,嬴袖也不可能当众发作与人起冲突,强忍着脾气仅仅只是冷嘲热讽了一般便收回目光,眼睛堪堪刚落在手中书页上,嬴袖呼吸骤然一紧,不禁瞪大了眼珠子。 却见那泛黄的最后一页书页间,正落拓着“当归念寂商”五个古镌小字,留白之地甚多,未再见下文。 随着身旁那极不识趣的少年一段话音落定,他手中的《参指剑合》骤然变得滚烫起来,那五字渡上一层极淡的青意,紧接着泛黄的留白之地,青墨自显一行蝇头小字: 神府气灵镇内息,纵念指一剑,成煌煌六合文,可息三千兵。 嬴袖脑子轰然一炸,又如天钟在脑海中鸣撞,似冥冥之间忽有回响一般,方才所观览的晦涩难懂的文字宛若忽然活了过来一般,清晰的印入心海之中。 蒙昧的思绪陡然清明,好似一下子被点通了灵窍,被书中内容而压抑得沉重的意识也为之一松。 嬴袖再翻前页内容,只觉解读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 “啪!” 嬴袖重重合上书页,汗水大把大把地顺着脸颊淋漓流下。 他震惊大张的双眸中慢慢浮现出一抹恐惧之色,看向百里安,宛若在看一个怪物。 百里安视线深深低垂,浓荫盖进眼底,在淡淡一眼就点破《参指剑合》的真意后,脸上并未表露出太大的情绪波澜。 祁连城眉头轻挑,打量着神情古怪的赢袖,目光深处里藏着一丝隐晦的了然趣意,嘴上却依旧摆出往日为他马首是瞻的小跟班模样,继续扮演着‘小人得志’的模样,哈笑了起来。 “仙陵城城主也就这点能耐了吗?剑阁的规矩都不知道就来此瞎闯荡,一人专守一列九行书架,一行行地往上读,哪有像你这样的横着一列一行一间书架都不放过的傻读过来,书读多了伤眼,若是读不出其中精髓来,又何必伤神劳心。” 嬴袖身体一震,不可置信,一列一行地读过来的?!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九列前三重的书,他全都观了一个遍?! 这绝不可能! 嬴袖心头没由来的浮现出了一个冰冷恐怖的念头。 百里安并未搭理祁连城,只是绕开两人,继续观书。 嬴袖已经全无心思看书了,他将书本放下,紧随其后,沉眉肃容,用前所未有的敌意目光看着百里安,压低声音:“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翻过一本书籍的百里安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些,他回眸看了嬴袖一眼,异常漆黑的眼眸盯得嬴袖心中莫名发慌。 他嗓音平淡,却异常坚定:“空沧山,司尘。” 嬴袖表情几番变化,目光忽然落定在百里安左耳间,眼底陡然划过一丝狠戾,咬牙道:“你与秦国长公主,是何关系?” 这个问题问得属实莫名其妙了些。 百里安瞥了他一眼:“什么什么关系?” 嬴袖显然是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给刺激到了,陡然出手扼住他的手腕,掌下触感如握寒冰,嬴袖却并未注意,冷沉着声线道:“别给我装傻,剑阁中的每一本藏经典籍,皆是孤品,记载着世间武学功法的精髓奥义,凡人如何能够一通百通,如阅凡品?若非你提前观阅过这些书籍,又怎会走到本太子的前头去?” 百里安低低笑了一声,抬眸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对这剑阁好生了解,莫不是对其中经籍也早有所闻?” 剑阁本就十分安静,百里安这句话虽然不大,却十分清晰地落入到了众人的耳中。 听了这话的年轻一众弟子们,心中顿时唏嘘不已。 还以为中幽太子殿下有何了不起的,原来是走了后门,观览剑阁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若两百年时间用来观览剑阁里的藏经,才只能堪堪走到这一列三重的距离,这份资质也不过是中等偏上罢了。 原本在众人心中神化过后的太子殿下,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嬴袖生性敏感,如何察觉不到众人眼神气氛的微妙变化,他恼羞成怒地瞪了百里安一眼,牙根咬得更用力了:“你休要于我装傻,说!你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百里安似乎并不想听到他接下来的话,面上渐渐不耐:“太子殿下莫要打扰我读书了。” 嬴袖反应过来,半截话又生生吞进了肚子里,眼神阴郁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心道此事关乎父亲的名誉与自己的地位,决不可叫外人知晓。 一个外山俗子,初入剑阁,若非常年泡在这些经书典籍中,绝不可能有如此逆天的观书速度。 可是什么人能够随意将剑阁中的上乘秘籍带进带出? 即便是拥有重权的天玺十三剑也无此权利,自开山立宗也来,也唯有宗主才可如此行事。 在嬴袖幼年的记忆中,是父亲将这些书籍一一搬至他的东篱小筑,让他日夜苦读。 虽说读书的日子极苦,可也是唯有宗主之子才有如此特殊的照顾与待遇。 唯有宗主之子!!! 难怪自打第一面起,他就看这少年哪哪不瞬间,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能够有如此剑道根骨领悟天玺的龙蛇剑阵,又有着如此阅历博览剑阁百书,而父亲素来眼高于顶,平凡世俗女子如何能够入得了他的法眼。 这么多年来,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放不下的女人也唯有娘亲。 此外,满打满算,能够让他愧疚怜爱的女人,也只有秦国长公主赵文君一人了。 若眼前这少年,当真是父亲在外偷偷所出的私生子,这份卓然得让嬴袖都嫉妒疯狂的剑骨资质,也唯有是赵文君那个贱妇所出了! 在加之他颈边耳后那特殊的印记,分明就是赵文君所留的‘护心印’。 ‘护心印’极耗精神力,若非对此人在意至极,以她如今这般孱弱无灵根的身子,怎和愿意为之消耗自己。 想到这里,嬴袖心中大恨,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也开始怨怪起来。 他愤愤不平,娘亲当年下嫁天玺,倾尽所有的帮助父亲为他赢得如今的天下盛世太平。 父亲在娶阿娘的那一年,分明立过誓言,这一生只娶她一人,这一辈子,也只会有他一个孩子。 都是虚言假话! 父亲这个伪君子! 分明是见他灵根不佳,根骨平平,难修天玺之剑,心中怕是早已将他抛弃放弃,便与那恬不知耻的贱人赵文君生下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难怪他在仙陵城内处处要与他相争,拼命在苏靖和小霜她们两人面前卖弄示好! 原来——这其心可诛的狗东西不仅仅要与他争天下,还要同他争女人! 此刻,在嬴袖心中,百里安与赵文君的关系已是板上钉钉,他已经脑补出了无数勾心斗角的宫宅大戏。 看百里安的眼神愈发警惕友善了起来。 他又想到了天玺十三剑们对这家伙的微妙保护态度,莫不是他们也早已知晓了此子的身份,有意立他为天玺的新少主? 这个念头在嬴袖心中疯狂滋生,越想越觉得可怕。 百里安不知嬴袖此刻心中的纠结大戏,又是四行书架很快又被他扫视完了,来到第九行的时候,一直在后方安静无声观书的江云沁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点道: “你方才来得晚,宗主大人在入剑阁的时候同我们说了规矩,因为每一列的功法典籍皆是属性相辅相成的精品,观阅剑阁择一列,依次观阅是为最好,你这样贪多,到头来只会是一本都难以嚼烂通透的。” 江云沁一众人不知嬴袖从百里安那段话中经历了什么,她并不认为这个观书如飞的少年,当真能够阅出多少真理奥义来。 显然是犯了许多蒙昧不知新人都犯的错,贪多欲将这些书中文字尽数默下带走。 对于江云沁忽如其来的善心与明显的结交之意,百里安并无多大意外,他朝这位江姑娘笑了笑:“多谢江姑娘提点。” 江云沁被这笑容晃了下眼,忙低下头去装做无事看书。 她心想,比起那看似沉稳实则咋咋呼呼的太子殿下,这位从江中打捞起来的奇怪少年,如今瞧着,反倒是他的眉眼模样瞧得更好看一些了。 旁边一名在山中与她结下了手帕之交的仙门世家女子,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低声道:“云沁,你干嘛那么好心提醒他,对于这样的贪婪之徒,你也不过是白费口舌,你瞧,他嘴上说着谢谢,可手底下的动作可是一点也没停。” 一名身穿绿袍的青年语气也酸溜溜地说道:“就是说啊,领悟了龙蛇剑阵又如何,道心如此浮夸,在这剑阁之中怕是难有成就,江姑娘你可别被他那皮囊给迷花了眼,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中看不中用。” 江云沁横了他一眼,道:“一个能解龙蛇剑阵的人,你说他中看不中用,那你岂不是成了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 她言辞极少如此不留情,那青年面色登时涨红起来,愤愤道:“江姑娘!我这可是在为你鸣不平,他不识好人心,你又何苦为了这样的人说话。” 入山这几日来,这位岭南世家的林公子对她总是多有纠缠,江云沁本就对他多有烦厌,忍不住蹙眉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眼酸手低?人家司尘公子怀瑾握瑜,内秀深藏,这剑阁虽难以解读,可也难不过真正的旷世奇才。” “哈哈,还旷世奇才,江姑娘此言可真是有趣,你以为剑阁中的藏经典籍都是凡间经阁中的诗词歌赋不成,便是再旷世奇才,难不成他还能奇得过那十三位剑主大人不成?” “呵呵,即便是那十三位剑主大人们亲临至此,也不敢不守这剑阁的观书规矩,他以为他自己这是剑走偏锋,实则不过是愚人自得罢了。” 众人皆觉江云沁此言太过于荒诞可笑,毫无说服力。 也是,女子的赌气之言,本来就是可笑又可爱的,如何能够当真。 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江云沁俏脸登时涨红起来,自知失言,颜面有些挂不住。 那姓林的讨厌鬼见她吃瘪,笑容也愈发放肆嘲弄起来。 百里安观完最后一行书架上的书,手中正拿着一本黄皮封面的书,上头写着《蓝浮异剑》,他手指摩挲着卷边的书页,好似习惯又好似本能一般地,翻到了第四页。 在第四页的左上方不明显的留白处,绘画着三个小人的怪异图案。 那三个小人两高一矮,矮的那个坐在最高的小人肩膀上,遥视远方。 简约的线条,却勾起了最深沉久远的零星回忆。 百里安眼瞳中的墨色更加浓郁了,他平静地合上了书页,平静地走到最后一座书架前,平静地拆去了单独安放的那本羊皮卷轴上的剑纹封条。 然后在一阵倒吸寒气的呼吸声里,他平静地展开羊皮卷,宛若在自家书房庭楼里对窗独书一般,终于放缓了读书的速度,认真观读了起来。 他理所当然地取下了最后一个书架上的那本羊皮卷轴,就仿佛这本卷轴再次安静地放了百年,应该就这样被他理所当然的打开,然后取走。 林姓公子哈哈然的大笑之声仿佛被一只鬼手掐断了。 嬴袖目光深沉,如欲吃人。 鸦雀无声里,唯有脸上气恼红晕未散的江云沁,眼眸异大盛。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四章:山崩 远处山畔长亭前,迎风持剑而立的剑主羽,正面朝东方。 他双眸紧闭,眉心一道青意如天眼灵开,忽然间,他眉尖蹙紧得十分厉害,双眸骤张! 在亭下为其护道者,有三人。 云容目光奇特地看着剑主羽眉心闪烁不绝的青意,不由开声道:“宗主?” 剑主羽眸中青意盛浓,似有蟒划过眼底。 他了冷硬严肃的面容在寒风中坚若磐石,沉声道:“有人解开了《太上道清剑诀》的剑封。” 凤仪剑沈盏讶然:“这么快。” 从剑阁开启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炷香的功夫,这份观书速度,可是连大师兄的记录都给破了。 曲河星也是匪夷所思。 今年这一批参试登山的新弟子们资质他是看在眼底的,这几十名弟子虽灵根天资皆为上乘。 可是要说在两炷香内解开剑封,那显然是远远不足的。 沈盏面容恍惚了一瞬,忽然似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会不会是少主……” 剑主羽深深皱起眉头的表情被云容看进眼底,她思索分析片刻后说道: “少主自幼与书海为伴,又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虽少年时期天赋不佳。 可在这两百年间,或许嬴姬娘娘将他教得极好,后天开窍者虽少,可少主得天独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剑主羽冷哼一声,道:“她能教好?她能教好些什么?她那一身中幽诡道生死之术是高深莫测,可本座都教之不会的正道上乘剑术,她又如何能够教导成材?” 云容心知这些年,宗主对嬴姬这个名字格外敏感,却是不知,他竟敏感到了这种一点就炸的地步。 剑主羽冷哼完,冷硬地面容又稍稍平复了几许,目光中敛着不为人知的复杂情绪。 沈盏看了宗主一眼,低声道:“宗主,少主总归是天玺大道正统,若他当真能够将太上道清剑诀修出几分造化来,对于天玺而言,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曲河星虽对这位幼年时分就弃了天玺而去中幽当太子爷的小少主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 可太上道清剑诀对于天玺剑宗而言实在是意义非凡,嬴袖即便是再不招人喜欢,他终究是宗主之子。 若能够打破平凡的天赋,将太上道清剑诀修上正规,再由宗主点拨,天玺何愁无后? 更何况,宗主与赢姬娘娘赌气赌了这么多年,不正是因为自己剑道天赋卓然却生了一个精通诡术却灵力低下普通的儿子。 如今为此,怕是多年心结终于止消。 他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道:“若真能如此,那空缺下来的鸢戾剑倒是不妨叫少主先来继承,好解我天玺燃眉之急。” 本以为对于少主能够这么快观书一列,领悟经籍真意,宗主必会感怀欣慰,却不料目光投放过去时,曲河星并未在宗主眼中看到任何欣喜之色。 漆黑的眸子沉肃似冰,剑主羽手掌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剑,眸光阴晴不定许久。 最终,他缓缓吐了一口气,眼睛说不出有多疲倦地缓缓阖上,道:“罢了,若他真能领悟我天玺圣传,也是命数如此吧……” 说了这话,便意味着松了口。 沈盏深知剑主羽习性,素来是拉不下脸皮的,她低声询问道:“宗主,可要传少主出阁?” 既然已经得到了太上道清剑诀,那自然就没有必要继续再待在剑阁之中。 此刻他领悟阁中藏经,正是领悟太上道清剑诀的最佳时机。 若能得已将太上道清剑诀修炼至第六层的剑主羽点拨指导,此刻正是剑诀精益的要紧之刻。 剑主羽对于这个放逐了两百年未见的中幽太子,自是拉不下脸皮的。 经沈盏这么贴心周到的一问,他微微颔起了首,一脸冷漠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沈盏无奈地笑了笑。 宗主这性子啊…… 她抬起手臂,袖间银针泛起熠熠金色剑气,正乘风化凤而去。 就在这时,异变骤生! 一道宛若远古巨钟破碎的浩大声势响彻整个天幕,一股庞然的荒古破碎之意让整个天地星云都剧烈动荡起来。 沈盏目光剧变!低头看着脚下的山峰大地裂纹遍布扩散,晴空万里宛若忽然被天人浇下一笔泼天大墨,炽烈的浊息倾泄灌入尘世中来。 整个白驼山,忽然被一股可怕的阴影所笼罩。 自沈盏指尖掠出的金色凤剑没入剑阁之上,即刻又被一股强大的空间屏障格挡飞出。 沈盏脸色惨白,看着漆黑天幕下那巍峨虚浮的古老剑山,空气中飘浮着零星的铁屑尘光。 云容已经率先御剑化为虹光而去,直入剑山! 剑主羽眼底一派深沉漆黑,满身剑气森杀! 曲河星眼底戾气大增,寒声道:“有人在断十三剑星铁索链!” 剑主羽一步踏出,腰间升龙剑铮然出鞘,冲上天际,将墨黑的苍穹穿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天光泄下。 一条巨大的星索之上,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诡异的蛇形长剑,剑锋已经崩入脚下星索之中,剑锋崩裂出道道金色的碎光。 碎光之中,鸢戾剑剑魂在那柄诡异的蛇形剑下不断厉啸嘶鸣,发出了垂死的悲鸣之声。 天山上,插在剑冢中的无数柄古剑嗡然而颤,宛若陷入强烈的动荡不安。 乱风磅礴,天云摧裂。 一道凛寒剑气泱泱而起,朝着剑山星索上的那道身影当头斩来。 那一剑速度极快,且极轻,以至于将寒空上的厚重云气都来不及撕裂便已经抵至吕庄的眉心之间。 吕庄黑色的眼瞳被银白的剑光渡得雪亮,瞳孔清晰倒映出女子墨发狂舞的绝美容颜。 面对天玺第四剑的至杀一剑,他根本无法躲避。 他只能飞快地抽出星索中的噬命剑,蛇行长剑在他手中骤然色泽血红,无数筋体脉络自剑身间飞快蔓延成丝。 无数鲜红如触手不能的筋络扎进他的肌肤之中,在吸噬道他体内的生命后,瞬间蔓延至全身。 云容手中剑没入一寸,只觉这一身盛世剑气宛若泥牛入海。 通过洗雪剑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地诡异邪恶气息,正在吞噬剑意。 鲜红的触手沿着吕庄的眉心蔓延出来,朝着洗雪剑飞快裹来 云容急急收剑后退,眼瞳缩如针孔。 谷  足下那连轴着上清界与鸢戾剑剑魂的地十三根星索,竟是在那把诡异的血红蛇形长剑下——断了! 十三剑,同根同源。 洗雪剑骤生感应,云容神府动荡,灵台欲崩! 手中灵剑悲鸣不休,于此同时,白驼山内其余十一柄剑齐齐铮鸣,其声千里不绝。 她微微侧首,呕出一口鲜血来,猩意湿红了唇角,面容近乎惨白。 “吟——————————” 一道紫金剑芒宛若天柱降临,升龙剑沐浴着燃烧的重云,化为一头紫金巨龙,衔剑振尾,俯冲斩下。 堪堪不过只来得及斩断一根星索的吕庄眼看着就要毙命于剑主羽的盛世剑意之下。 就在这时,一道疾影飞快闪过,那人将吕庄受控的身体半抱入怀,衣袖中翻来一枚白色棋子,指尖用力将棋子震裂粉碎。 空间之力的清光闪烁一下,不论是那道身影还是吕庄,都消失在了原地。 升龙剑落空,剑主羽踏着重重剑气化海的巨浪,面容阴沉得近乎快要滴出水来。 抿成一线的冷厉薄唇轻启,吐出杀意毕露的三个字:“给我搜!” 嗖嗖嗖!!! 十二道剑虹拔地而起,掠入宛若墨海倒悬的苍穹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十二道恐怖的意识降临大地,将整个白驼山严密包裹。 剑主羽立于剑山之巅,黑红剑袍翻滚如狂,一张如天神般冷酷俊美的脸庞上,可以看见燎原吞天的愤怒在熊熊燃烧。 他双臂展起,大潮滂沱的剑意如暴雨涤世天下,每一柄剑意都焚烧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在天空盘踞成惊天剑阵! 这时,又是一道白影清光自一处偏僻山头划入天际。 滋啦! 剑主羽翻飞的衣领忽然出现一道裂口,一柄清寒的剑锋正冷冷地横在他的侧颈之间。 对于这不请自来的无礼之徒,剑主羽眼瞳冷漠转动,不带丝毫感情地侧眸看着后侧方的白衣女子。 风吹开两人的衣摆,在这混乱至狂的形势下,周遭气氛莫名压低,空气仿佛冻结成冰。 “你还和两百年前一样,目无尊长!无礼放肆!”剑主羽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含着冰渣子。 苏靖如雪梅般盈立剑山之殿,对于这天玺圣地之一,她这样的外山之人说闯就创,剑主大人的脖子用剑说架就架,当真是豪横得一点道理不讲。 对于此举,剑主羽竟也不避不闪,任她无礼。 执剑的素手微微偏转,斩情剑的锋芒在剑主羽的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清淡如烟的嗓音冰冷地响在了风中:“将剑阁之门重开。” 剑主羽剑眉深皱,运气震开颈间的斩情剑,回首冷冷地看着她:“你又发得哪门子痴疯!” 支架起剑阁的力量源自于十三剑星索,这忽然断去一根,平衡自然打破。 这剑阁之门,也是封死隔绝现世。 若想强行打开,极耗修行者的精神力。 此刻断去星索的罪魁祸首还未抓到,谁也不知下一刻会突生什么变故,剑主羽自然不可能因小失大。 苏靖抿起唇角,握剑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她死死地盯着剑主羽的眼睛,寒声道:“将剑阁之门打开,你的儿子还在里面。” 剑主羽听了这话,不由怒笑起来:“本座的儿子,苏少宗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本座道心因何而碎,旁人不知你还不知了吗?本座的儿子早在两百年前,不就死在了你们南泽山上了吗?” 苏靖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去。 剑主羽面上笑意敛去,目光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剑阁那个方向: “你莫不是想说嬴姬制造出来的那个蠢东西也算得上是本座的儿子?本座可不是嬴姬,喜欢执着于自欺欺人这种荒唐之事,比起逃避现实的残酷,本座宁可清醒痛苦的活着。” 他收回目光,又看了苏靖一眼,目光变得愈发冷漠:“还是说……你何时也变得如此不堪清醒了,将那样一个污糟东西当起了真来。” “污糟东西?”苏靖豁然抬起眉目,目光如刀:“在你心中,是不是那些非人之物,皆不堪入目,不配活在这世上?!” 剑主羽冷笑道:“非人之物,本就违背了天道的生存法则,用不堪入目这四个字来形容,都算他高攀了!” 原本翻涌至了心头的情绪一点点地被苏靖强压了下去,她那双清冷照人的眸子冻结成冰,翻涌着近乎失控的危险情绪:“即便如此,那其他人呢?皆是你天玺弟子,作为一宗之主,你要抛弃他们吗?” 剑主羽漠然道:“苏少宗主何时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你素日不是最为憎恶天玺弟子了吗?他们的性命自然不牢你来操心了。” 苏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云雾缭绕里,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融了沉沉冷色:“百里羽,终有一日,你会为你的自傲付出血的代价。” …… …… 见百里安若无其事,好似在自家书阁取物一样简单的嬴袖出奇的愤怒。 他一心认为,那太上道清剑诀从来都只有他与父亲二人配染指观读的。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不白的私生子! 他怎么配! 嬴袖大步上前,目光如欲吃人,哪怕是在剑阁中动武,他也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谁料刚刚跨出去几步,迎面覆落过来一道宛若蛛网一般的淡淡橙光。 嬴袖脸颊身体为那橙色的诡异光芒一扫,脸颊先是一凉,仿佛被冷雨浇过一般,紧接着整个身体陷入一种失控的僵麻,完全不受控制地堪堪停下脚步。 身后一片惊呼声起。 百里安也放下了手中的羊皮书卷,皱起眉头,看向嬴袖。 嬴袖连眼珠子都转动不得,只见身体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干瘪。 就像是一张陈年经放了许久的黄符纸,泡过了水晒干,表层变得皱皱巴巴,没有一丝活气。 祁连城看得是眉头大皱,心中顿时醒悟过来,那该死的二河葬心,断去十三剑星索竟毫无征兆,这是要断他后路啊。 此时也顾不上藏拙,他出手如电,与常人一般无二的手背有那么一瞬布上一层淡淡的蓝色鳞片。 手掌飞快探入那橙光之中,扣住嬴袖的身体,将之险而又险地拖救了出来。 看着他手背间的瞬息变化,百里安眯起眼眸,不动声色。 “这是怎么了?我的天啊,太子殿下怎会忽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有人正要上前。 百里安忽然厉声道:“不要随意走动!”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五章:身世真相 那人吓了一跳,立刻僵直身体不动了,瞪大眼睛珠子看着百里安:“搞什么啊?” 祁连城扶着身体枯化的嬴袖半坐在地上,一直挂着笑容的脸这会子也彻底阴沉了下来,他飞快咬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涂抹在嬴袖的眉心,胸膛,丹田三处之地。 血流如注,落在嬴袖枯黄开裂的肌肤上,没有一丝浪费,宛若荒芜多年的干竭土地终于迎来了露水的滋润,几乎贪婪地将他的鲜血汲取至体内。 在祁连城逐渐苍白的脸色下,嬴袖的身体一点点的愈合恢复,开裂的肌肤也重新融合,半晌后,除了身体肤色看着微微泛黄,乍一看不似活人好似纸扎人以外,倒也不似方才那般面容恐怖了。 嬴袖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趴在地上惊魂未定,面无人色! 祁连城包扎着手腕间的伤口,沉声道:“他让你别乱动的意思是,这剑阁已经被一股力量所封,这里的空间与时间都已经开始发生错乱,若是妄动,再引发方才那样的玄光,便会像嬴兄这般。” 话音将将落定,阁楼顶梁上的照明水晶石光辉再生异变,扭曲如乱絮般洒落一缕下来,正正落在一名年轻弟子的身上。 他无从察觉,被那光照了个正着。 那名弟子周身毫无感觉,只是顷刻间忽然眼前视线一矮,周身的事物与人都在变高,身上的衣衫松垮垂地。 待他满目惊恐地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在急速的缩水变小,他大叫起来:“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话一出口,竟并非成熟的青年之音,而是一口稚嫩不清的童音。 众人惊骇转身,看着这名年轻弟子从英姿勃发的青年眨眼之间变作了小孩,一句话说完,小孩头发牙齿尽数退化掉落,变成了无法站立行走的襁褓婴儿。 未留给众人施救的时间,已经成为婴儿之身的青年很快在那光絮之中湮灭成烟。 安静如死! 剑阁一片静谧。 “我……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终于有人开始崩溃了! 连嬴袖这样高修为的人都在这玄光之中难逃厄运,他们这刚刚登山的年轻弟子,如何能够不恐慌失措? 那名林姓弟子在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后,转身不管不顾地就朝着剑阁大门冲过去。 江云沁脸色大变,急急失声叫道:“都让你不要乱动,你冷静一点!” 然而他全然听不进去,他这么一慌,众人也都跟着慌乱不安起来。 林姓弟子还未冲出去两步,迎面扫来一道清光。 这一次的异变又是与方才不同,他啊啊怪叫两声,腰身缓缓佝偻下去,年轻的面容布满皱纹老人斑,乌黑的头发失去光泽,变得苍白死气沉沉。 再是一步迈出去,他整个人化为一片骨灰,散乱在那片玄光之中。 这一下可无异于一记重锤。 被吓傻的众人即便是在崩溃,身体抖得再厉害也不敢胡乱妄动了。 祁连城眸光深处压着一丝深深的嘲讽恶意,他嗤笑道:“都说了不可妄动,这不是自找苦头吃吗?被这界光扫中者,自身的时间法则就会受到破坏,有可能一瞬间苍朽老去,也有可能返老还童到极致,任你道法再如何高深强大,肉体凡胎,又如何抵得过这时光杀术。” 众人纷纷色变,内心绝望,没想到自己登山拜入天玺剑宗门下,有幸观得剑阁藏经,乃是莫大机缘,谁能料到竟会突生如此变故。 江云沁的脸色惨白,眼中压着对这不明形势的惊恐,颤声道:“为何会忽然如此?是天玺剑宗对新入门的弟子考核吗?方才那两人他们只是被淘汰传送至了别的地方对吗?” 这份自我安慰的话显然毫无说服力,可对于忽然陷入绝境中不知所措的众人而言,却似一根虚无的救命稻草。 “对对对,这里可是天玺剑宗,天下仙门正宗,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下弟子无故死在这剑阁之中,一定是对我们的考验。” 嬴袖闷声咳嗽了一阵子,脸色格外阴郁难看,他低头看着自己泛黄的双手,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忽如其来的遭遇,让他忽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惶恐。 虽无人在意…… 可方才那两人为界光所照,一人化婴,一人衰老,皆是因为时光逆行倒流以及飞快逝去所导致而成的。 可是为何只有他,未老未化婴,反而一身枯化,甚至能够给人有施手救援时间。 为何时间的法则落在他的身上,单单效果便不甚明显了呢? 嬴袖越想心头越发烦躁,对于众人喋喋不休的惊恐猜测之言,他不耐打断道:“别异想天开了,本太子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们,这剑阁必是出了大问题,天玺剑宗自开山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考核试炼,更不会拿门中弟子的性命开玩笑!” 这话无异于再次将众人打入深渊之中。 深在闺阁中的大小姐江云沁从未经历过这般威胁生命的生死之事,原本身负灵根乃是莫大机缘,谁能料到,如今还未正式拜入山门之下,竟就要小命不保了。 饶是她再怎么沉稳淡定,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极度混乱无措下,她不禁下意识地看向百里安,微妙地是,连她自己也未反应过来。 此时她心中第一反应竟不是去依赖一路将她扶持照顾的祁连城,而是看向了另一头执卷而立,眸光始终平静无波澜的百里安。 注意到江云沁投来的无助目光,百里安放下手中的羊皮卷轴,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天山星索被人斩断了。” 嬴袖眼瞳急缩,失声道:“你说什么?!” 若真是如此,那天玺可当真是要大乱了。 剑阁的力量源自于天山星索,若星索断去,剑阁自崩难以掌控,虽然以着父亲的修为若他施以逆天大神通,必然能够扭转乾坤,稳定剑阁。 此刻若是当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且有如此能力斩断天山剑索,那必然是隐藏在天玺剑宗多年且实力极为强大可怕的魔族或是魔修。 以嬴袖对剑主羽的了解,此刻为保大势,避免更大的灾害发生,必然会优先找出匿藏在天玺剑宗的那个叛徒。 至于剑阁中这批新弟子的生死……比起天玺剑宗的未来大势,实在微不足道。 嬴袖心酸地想着。 甚至哪怕他的亲生儿子也在这里。 若是在没见到百里安之前,嬴袖心中或许还会有着几分期待。 可是既然父亲能够在暗处偷偷生下这么一个私生子,这便意味着,哪怕他们都死在了这里,他亦能绝然地做出取舍。 父亲正值壮年,若他有心,子嗣从来不会单薄。 想到这里,嬴袖心中愈发悲戚起来,也没有心思在与百里安去计较太上道清剑诀究竟归于谁手了。 甚至在绝望之际,还心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讽刺感来。 任你资质超凡、剑骨卓然又如何,在正在的大势抉择面前,你与我最终也不过是一样的宿命。 我好歹还有娘亲疼护,纵是死了,灵魂只要一息不灭,娘亲便是拼尽这毕生修为,也要护他周全无恙。 可你呢? 便是借着那贱人赵文君的肚子投了个好胎,可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长公主,即便是有心,怕也无力救护你了。 想到这里,嬴袖心中反倒升起了一丝可怜的庆幸与安慰。 还好,即便他不受父亲疼爱重视,还好他还有娘亲的疼爱,还好他是娘亲唯一的孩子。 即便他做不成天玺的少主,但他仍旧还是中幽皇朝尊贵的太子爷。 任凭这些跳梁小丑如何蹦跶,他的身份依旧高贵不容动摇! 对于嬴袖心中大戏,百里安自是不知,他将羊皮卷轴收好,目光环视了一下头顶飘浮的光絮,冷静分析道:“天玺十三剑,各得其主,唯有鸢戾剑乃是无主的状态,我想此刻断的,应该是鸢戾剑星索,此刻剑阁虽已封世,但只要余下十二剑剑主稳定,这形势便不会继续恶化。” 嬴袖见他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故作淡定装腔作势,心头微火,嘲弄道:“继续恶化?说得好像眼前这形势很轻松,还算可解一般?” 百里安挑起眉头,未做言语,因为他看到头顶上的一道柳絮般的微光,再次亲切地朝着嬴袖头顶关照抚摸而来。 在这界光上吃了大苦头的嬴袖‘花容失色’,前一刻‘娘亲一定会救我’的想法已经丢到了姥姥家,他尖叫出声,对着那铺面落在的光,无从躲避。 百里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坎离三易。” 这是方位名称。 祁连城惊讶挑眉,想也未想,伸手一推,将嬴袖推至坎离三易位。 覆落而来的界光笼罩袭面,嬴袖尖叫着被淋了个正着,却无事。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睁开紧闭的双眸,发现自己仍旧好好的,并未像方才那般枯化…… 他心中顿时明白过来的什么,目光复杂地看向百里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人看出了端倪,忙出声道:“这位师兄难不成知晓在剑阁之中如何自保?” 祁连城笑声有些怪异:“这可真是奇事,剑阁藏经三百六,唯有本本尽数观懂,方可承其剑阁真理,司尘兄竟能将剑阁生死方位通透领悟至此,原来竟是将这剑阁熟读了个遍,恕祁某无礼冒昧问一句,你莫不是剑主大人在外的私生子?” 听闻此言,百里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嬴袖那愤恨不甘的表情因为何意,更回想起了嬴袖某一瞬微妙的目光。 他摸了摸耳后肌肤,似察觉到了什么,心中忽有了一个念头。 “是啊,剑主大人是我的亲生爹爹,长公主是我娘亲,我入剑阁,为的便是与嬴袖殿下一较高下,一争长短,来较量较量,这太上道清剑诀,我与殿下谁能修至大成。” 在祁连城逐渐压不住惊讶的目光下,百里安肆意一笑,道:“啊,对了,娘亲她曾为我取名为安,复姓百里。” 坐在地上的赢袖愣住,一句话似无声霹雳,待他反应过来,随即勃然大怒:“你放屁!那是本太子的名讳,岂容你来置讳!” 百里安心中掀起惊澜大波,仿佛心中蒙尘的晦暗骤然被一道闪电劈开,他面上却完美地收敛住了心中的情绪,余光淡淡瞥了一眼目光惊疑不定的祁连城。 他淡色道:“父母赐名,我怎敢玩笑,只是原来不知,我的母亲为我取此名字,竟还有如此一层用意。” 见百里安一本正经地感叹着,祁连城心中疑惑更深了些。 难不成他与葬心都猜错了? 原来百里安只是重名? 此剑主之子非彼剑主之子,原来他竟不是两百年前那个死去的少主,更非中幽血脉? 原来……他竟是秦国长公主之子? 大意了! 谁能想到曾起誓绝不二娶的剑主羽竟也玩起了暗度陈仓这一套。 可当年葬心分明将天玺少主算计得死劫落定大成,难不成是太阴大帝出手,将那散去的魂魄重新召归回来,成就了现在的嬴袖? 若这两人当真皆为天玺宗主的血脉,那对琅琊魔宗而言,那可当真是莫大的威胁啊…… 祁连城心中打定的全盘计划皆乱了套,若嬴袖并非是当年天玺少主的替代品,而是真货的话,那么便没有了作为可操控的傀儡扶持必要。 早知如此,方才他又何必浪费精血气力,为他护命! 这个葬心!当真是害死他了! “祁兄何以脸色如此难看,莫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吗?”刚刚说出自己身世‘真相’的百里安一脸无辜,看向祁连城,还十分亲近地唤他祁兄。 祁连城勉强一笑,压下心中翻滚的心绪,道:“真想不到司尘兄竟还有着这么一番身世,这长公主殿下果真是如传言般要强,什么都要同那嬴姬娘娘争,即便是剑主大人为自己孩子取的名字,她也要一争。” 这一句话看似调侃,无形之中,却又再次挑起了嬴袖与百里安之间的纠纷战火。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六章:我是灵力不支,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子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嬴袖果真上当,怒视起了眉目。 祁连城依旧不依不饶,一张嘴好生厉害:“嬴姬娘娘当真是好脾气,夫君给了别人不说,竟然连自己儿子的名字也可以让出去。 如此算来,殿下重新得名嬴袖原来不是被剑主大人剥夺了姓氏,而是长公主殿下别有所图,是在嬴姬娘娘面前有意耀武扬威了?” 这话宛若,星火入沸油,轰地在嬴袖脑中炸开了。 他眼眸烧得通红,对百里安恨不得拆骨咽血,眼睛里凶光闪闪,竟充满了怨毒。 百里安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嬴袖,神情若有所思。 这时,江云沁带着哭音急声道:“显然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祁公子你也莫要在此煽风点火了,我们先想想办法怎么从这里离开才是正经事啊。” “离开?”祁连城懒懒道:“江姑娘心急什么?这里可是有着一位熟读剑阁百经的司尘公子,剑阁空间易位的详细要记皆在这这阁经典籍的妙义之中。 听闻长公主早年未失灵根时,乃是秦国当世不出的剑道天才,有着‘见字斩经悟灵文’的天赋。” 他眼睛眯起,语气中含着几分试探:“不知司尘兄可有继承长公主的这一天赋?若能如此,我们大家可就都有救了。” 百里安眉尖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祁连城,道:“祁兄这话说得未免也太满了些,登山之时,我身负死灵根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纵然对剑阁中的书卷浅有见解,毕竟灵力低下,怕是难以易位空间,带大家离开剑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这话头,原本心中还渐生希望的年轻弟子们,越听越不对劲了。 照他这意思,莫不是真有本事离开这里,而且还大有要独自离开的自私想法。 有人当时就急了,指责道:“我等皆为登山同道者,虽曾经天各一方,如今又是同门师兄弟,当应同舟共济,互相共勉才是,怎可为了一己求活私心,抛弃同门手足?!” 都说人心反复最是无常。 果真古人所言不假。 且不说登山那会儿,这些人皆是一群置身事外的看戏之徒。 入阁前,莫说与百里安做那什么同门手足了,便是平辈朋友论交,这些膏粱子弟都恨不得端着鼻孔看人。 眼下倒是恨不得成为打断骨头连着筋儿的手足了。 百里安心中只觉好笑,暗自想着,天玺剑宗虽说那九重山关设得精妙绝伦,可终究少了些考验品性才德的功夫。 若每年招收上山的弟子,皆是这样的德行,那这泱泱剑宗,里头又该藏着多少这样的人。 好在山有高低,人有好坏,这群弟子们也非全然如此。 一名来自中州的权贵世家女子听了这话都替那人脸红,不由愤愤道: “你好不要脸,在这沾亲带什么故呢,谁要与你同舟共济,互相共勉! 当初登山之际,嘲笑他死灵根的也有你关时汉一份吧,这时候又在说什么没出息的话。 你自己没本事活下去,难不成还要累着别人同你一起等死不成?” “褚子仪!你不会说话那就闭上你的嘴!他若是个普通人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可他既是宗主之子,享常人不能享受的优势,提前观卷,我等做为天玺弟子,他是不是有义务保护好我们每一人?!” 被连名带姓怒吼着的女子嗤笑:“嬴袖殿下也提前观卷了,你怎么不去劳烦他?想求人救命就好好求人,别端着你那副公子哥的臭架子用道义压人。” 横眉竖直的贵家女弟子呵斥完那人,一番愤愤言辞后,她潇洒转身扑在百里安的脚下。 英姿飒爽的贵女半坐在地,气势视死如归,道裙在地面铺开一朵花,两只纤细的手臂抱住百里安的大腿,痛哭流涕:“大侠!救命!” 看戏的百里安:“……” “好了,你们一人都少说两句!”江云沁再这乱糟糟的吵闹中扰得是心乱如麻。 她看向百里安,低声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百里安试图抽动自己的大腿,可这位高贵冷艳的贵家小姐却似狗皮膏药似的死死挂在他的腿上甩不下来。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看向祁连城说道:“剑阁形势危急,祁兄竟还能这般气定神闲,想来是早有脱身之际了,正如方才那位兄台所说,末路之下,同门本该相互扶持,祁兄可不能藏私啊。” 祁连城面上笑意一僵,在心中大骂‘小子狡猾!’ 他今日可当真是被葬心算计得死死的了。 天玺剑阁空间崩塌,时间灵流大乱,即便是他身处于此境之中,也难说能够自保,再次久留绝对有性命之危。 葬心这是在将他往绝境上逼。 为天山剑气蕴养千年的剑阁界力又岂是寻常力量能够抗衡的,强行破界,万法无用。 唯有生祭魔元稳固将这剑阁之中紊乱的灵流继续搅乱到极致,剑阁难承其重,自毁而去,危机当解。 果真不愧是老谋深算的魔河啊! 以他的力量毁去剑阁,剑主羽对于毁去的鸢戾剑再无回天之力。 又可将他魔元尽损,难堪魔宗宗主重任。 如此以来,他既可扶持少君弥路的党羽接手人间的魔宗势力。 一箭双雕,当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而这自称是长公主之子的小鬼,他分明执掌经卷三百,若有心思,推演分析此间剑阁空间轨迹,寻得生门而离,亦有很大的希望。 可这小子的奸猾程度丝毫不弱于葬心那该死的老狐狸! 定是方才他情急出手救下嬴袖是露出的破绽给这小鬼瞧见了,他这是有意在熬杀于他啊! 呵,比耐心,他端墨可是从未怕过谁的。 他便不信,此刻绝境临头,剑阁空间很有可能随时崩塌,那小子还能坐得住。 下一次,他可不会再出手救嬴袖了。 若他当真是长公主与剑主羽所出,要是要外界知晓他弃嬴袖于不顾,他又如何能够安心坐稳这天玺少主之位。 毕竟,这里的界光,可是十分喜欢关照这位太子殿下啊。 祁连城阴恻恻地想着,轻咳两声,正欲说话。 谁知百里安又不紧不慢地笑着打断道:“脱困之法想必极为棘手复杂,祁兄不妨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说着,百里安大袖挥舞间,一柄针剑脱袖而出,化为一道极细的流光,如银蛇乱舞般在空间中划出繁复的轨迹。 “起。”百里安剑指点印,低喝一声。 随之书架上的三百古卷凌空而起,页页自行翻越不绝,无数青光文字被抽出,页卷变得空白泛黄。 青光文字复杂奥晦,藏于书中的文字灵韵被拆解成单一的字符。 百里安手指引转,银色剑芒随之灵妙熠动,万千字符如诸天星辰般围绕针剑缓缓盘旋,剑芒流绘其中,宛若星辰相接的星线阵图,龙蛇相接,熠熠生辉。 头顶上方,浮游的界光如纱,再次笼罩下来。 百里安屈指一弹,如拨弄琴弦,由字符形成的星辰阵图被拨出一道青光,与之相会,好似水火互相消融一般,界光大灭。 站在那片字符星辰图下的众人无不露出欣喜之色,抱着百里安大腿的那名贵家女更是连连惊喊,恨不得当场以身相许:“大侠威武!” 江云沁见此一幕,心下大定,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安全感。 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愈发倾慕敬仰。 同时,心中又不免生出淡淡悔意。 原本同舟一行,她本有着极佳的机会与这少年好生结识一番。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自己当时的想法作为有多可笑,竟还在他面前几番端起小姐架子。 若非如此,今夕他看自己的目光,又何至于如此客套又陌生。 什么小上阳祁连城,什么中幽太子鬼剑公子,几番经历下来,江云沁如何看穿不透。 这些所为的天之骄子无非都是顺境之中温养出来的金玉麒麟。 中看不中用。 对于众人的欣喜庆幸,祁连城却眉头大皱,看出了端倪,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见他神情不对,江云沁好奇道:“怎么了?” 祁连城沉起眉目,目光如电,只指百里安:“你既有如此力量,何不带领众人破境而出,一解困境! 如此消耗经卷符灵,不过是解燃眉之急罢了,一旦卷中符灵消耗完毕,我们就只能等死!” 那个一开始叫得最凶的年轻弟子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听了这话又急得直拍大腿,暗骂这小子真是愚蠢。 “既然能够破境离开,你还在这摆什么谱,还不赶紧的!” 悬浮于半空之中的星图微起波澜,好似星光荡漾,散开几圈涟漪。 洒落下来的七彩皆光自涟漪中倾落,如女子动人的手抚过那名青年的头顶。 青年脸上皱纹如堆沙般层层叠起,头发眼见枯黄灰白,定在命盘的寿元宛若飞速旋转的指针开始流逝。 感受到身体间的恐怖变化,他口中牙齿不断掉落,说话漏风,再无力气骂骂咧咧,只能露出惊恐无助的目光看着百里安。 这时,关时汉才注意到,那位面上笑得如脉脉春风柔和平静的少年,其实眼底是藏着一丝波涛汹涌的危险之意的。 百里安淡而有礼的神情以及纯良无害,他扬起眉角,平静道: “我都说了,小辈不才,身负死灵根,灵力不支你非不信,瞧,非要闹闹腾腾的招来动静,这下便是我想保你,也力不从心了。” 他目光里竟还真含起了一丝淡淡的愧疚之意,看着那青年,轻轻地道:“所以还请这位兄台安静一些,好吗?” 这一声亲切的兄台称呼,唤得关时汉当真是毛骨悚然,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来了。 百里安轻笑起来。 真是聒噪啊。 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可算不得太好啊…… 与关时汉交好的几名好友浑身僵硬,指尖发麻。 他们干笑两声,压低了声音,赔笑道:“司尘师兄说得极是,灵力不足,肯定是难以冲开剑阁的空间结界的,关兄你莫要胡闹了,司尘师兄好心保护大家你不知感激也就算了,还如此无礼,这下吃到教训了吧?” 百里安嗯了一声,偏头看向祁连城,又用轻轻地语气说道:“祁兄,我灵力不支,还得需要你相助一臂之力。” 祁连城被他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气得两眼翻白! 灵力不支? 你这一口气抽离出三百经卷灵韵文字的手笔,像是灵力不支的样子吗? 祁连城不为所动,凉凉说道:“你何必与我赌气,若是这经卷灵韵耗尽,你也无法离开此处了。” “是吗?”百里安抬指轻勾,如文字星海汇聚的阵图勾起一片光浪,撞入庐顶之上。 界光大乱暴动,化作一道光耀璀璨的闪电,迎头朝着祁连城当头劈去! 祁连城瞳孔战栗,双掌当胸齐齐拍推而出,在虚无的空间里拍出一片涟漪,在巨大的反震力下他身影暴退! 闪电劈空,落在地面上铺开一片柔软的光尘。 而那星光阵图之中的文字,无形消解了一大片,众人的容身之处也随之变得拥挤起来。 众人脸色大变,想要斥责百里安的愚蠢行为,谁料那少年再度抬指轻弹,干脆果决得令人发指! 闪电再落! 这一下,祁连城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只手臂被界光扫中,朽化腐去! 他痛吼一声,双眸充血赤红,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强硬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为你解答!” 若在勾指下去,自称星光大阵的符文融尽,那可真的是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这小子,未免也太狠了! 竟然为了逼他就范,连自己的生机也断得如此干脆! 难道! 他当真不怕死吗?! 百里安不为所动:“祁兄可真是多虑了,我想要知道的事,你可没法为我解惑。” 祁连城愣住:“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理解,这个少年的心思太深太诡异了,早知会落得如此地步,他又何必在经堂之上多此一举去试探他。 如今半点东西没试探出来,反倒叫他看出破绽,咬着死死不放了。 葬心那老狐狸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心智如妖,是个硬茬! 百里安轻笑了起来,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这张纯良的笑容下依旧看不出任何高深莫测的意味。 他好似在与旧友闲谈般,语气轻松:“你今日进了剑阁,想必葬心要的是你这条命,放心,我比他好说话。” “你的命,我只要半条,如何权衡,在你。”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七章:如何取舍 白昼如夜,墨云密布。 借着剑主羽原先那一剑斩破的天缺之光,依稀可以看见疾驰的飞云低低的压着天山剑冢,在涌流翻滚。 趁着狂暴的风势混乱一团,异象骤驰。 一处偏僻雪道山林里,浑身上下裹满血筋的吕庄被重重抛摔在地上。 血筋如管,疯狂地汲取着吕庄体内的精血。 纤细如触手的红丝不断朝他身体之中钻拱。 吕庄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只能够依稀听到呼啸的风声在密集如墙的血筋外响起。 身体痛得近乎麻痹,疯狂涌至经脉中的邪恶力量撑得他身体几欲爆裂。 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内脏、灵力、精血,都在以着惊人的速度枯竭。 这噬命剑为他带来的后遗症四肢百骸像是都要被撕碎了。 可怕的剑气不断啮咬着他的神识,脑海之中仿佛有无数鬼泣哭嚎之音。 一股更疯狂的窒息感灭顶而来,吕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忽然间。 覆在脸上的层层血色筋管被一只手骤然用力撕扯开来。 眼前的黑暗的视线骤然一清,冬日特有的寒冷空气灌入鼻腔中来。 吕庄如获新生般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新鲜的空气,如同离岸已久的鱼终于回归了大海。 因为缺氧而扭曲模糊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明。 他侧仰着头,在濛濛的林光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吕庄眼眸大张,似是极为震惊,涩声道:“易……易川?” 叶易川一袭长袍,却非是天玺剑宗的校服。 他手里端着半枚正在消散的白子,碾动手指,白子化为灰烬。 他抖了抖袖子,祭出一把寒光熠熠薄如蝉翼的长剑,抬臂斩下。 剑气横落,将吕庄身上的血色触手筋须尽数斩碎,化为凋零的血霜,斑驳易碎。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吕庄身体已经干瘪枯瘦,脸颊凹陷。 诚然寿元修为已经折损了大半。 他撑剑疲倦地坐在那里,强打起精神抬头看着叶易川。 他苦涩笑道:“我从未想过,最后竟是你救了我。” 叶易川摇了摇首,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你真的很愚蠢。即便你拼尽性命斩断那鸢戾剑星索又如何?你就要死了。” 吕庄强忍着心脉裂痛的痛楚,低咳两声,无奈的笑容里反倒多了几分洒脱之意。 “本就没打算活过今日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出手救我,如今天玺剑宗大乱,百里羽他可没功夫顾及我这样的小鱼小虾。 魔河葬心自会与他周旋,若我有机会离开这里,倒也能够苟且个几年安生日子了。只是……” 说到这里,吕庄眼底泛起一丝愧疚:“易川,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叶易川舒展眉目,轻声笑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谈谁连累谁呢?只是我很好奇,吕庄你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可有想过宗门内的师兄同门们。 纵然你恨透了宗主大人,可在剑宗内,亦有不少情同手足的伙伴,对他们,你可有动摇与愧疚?” 吕庄怔了怔,茫然了一瞬,随即低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叶易川道:“可你还是这么做了,成就了葬心,将同门推入了深渊。” 吕庄眼神坚定:“世上安得两全法,若想打破桎梏,就要学会取舍。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是比姬裴大人更加重要的了。” “打破桎梏,学会取舍……”叶易川轻呵:“说得倒是不赖,吕庄,你能与我成为朋友,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吕庄摇摇晃晃地撑剑站起身来,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叶易川,沉声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一夜杀你,并非我的本意。” 叶易川垂眸:“我知道。” 吕庄犹豫道:“天玺剑宗绝非良地,况且此番葬心的目的是那天山星索,他落子素来精准。 虽说如今十三星索只断一根,可是以着葬心的手段,亦有极大的可能尽数断去,此番行动,他是布了一场极大的局。 一旦死劫将至,即便是你的父亲,恐怕也难以自保,我知晓说这种话很荒唐也很无耻。 但是易川,我还是希望你此刻能够同我下山,远离这些是非。 百里羽他自己做得孽太多,如今报应到了,凭你这一小小弟子,是改变不得的。” 叶易川抬起眉角,似是觉得他此言好没有道理。 “你是说我同你下山一起隐居,对于诸事撒手不管,然后也不知何时在何地,我的父亲悲壮战死,我却连看都不能看他一眼?” 被如此一本正经的质问,吕庄心中觉得愈发羞愧,他低下头去,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风簌簌,吕庄眨了眨眼,注意力忽然被叶易川手中的那把灵力非凡的银寒长剑所吸引住了。 那柄剑纤细修长,剑锋轻薄锋利,薄如蝉翼的剑身流传着一层霜雪细密的纹路如蚕茧织成,寒意惊人。 观其品相,赫然正是一柄极品仙器。 吕庄心头忽生古怪之意。 叶易川生母乃是寒门出身,其父叶轻舟教育子嗣也是严苛多余放纵,要知晓他自己所用的风流剑也不过是极品仙器。 何以会给自己的儿子寻来这样一柄奇剑。 况且他所修行的不是雷系功法吗? 说起来,方才破开噬命剑剑意的,也是这柄剑。 叶易川何时如此深藏不露了。 还未容吕庄细细辨清那剑身上落印的古文是何二字的时候,叶易川平和的嗓音响起:“你那把剑是什么回事?” 吕庄心说你把我的问题问完了,我又该问你什么? 对于葬心安排之事,吕庄并未隐瞒:“噬命剑,葬心他以半数魔元所炼祭,若以血气催发剑气,可断星索。” 他苦笑:“说白了就是以生命为燃剑的力量,以我的修为,也不过堪堪只能够断去一根星索。” “你觉得换做是我,能够断去几根?” “什么?”吕庄吃了一惊,抬眼看他,却见叶易川笑意吟吟。 “我开玩笑的,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将此剑交于我来解决吧,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继续将此剑留在身边,怕是极损身子。” 吕庄心中那抹怪异的心绪更浓了些,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在脑海中游离,却又抓之不清。 他摇头道:“不行,此剑我需要归还于葬心,不能交给你。” 谷  叶易川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随你。” 见他并未继续执着讨要此剑,吕庄心头那抹奇怪的疑虑打消了些,也不愿在白驼山逗留太久。 他像叶易川行了一礼,心情沉重:“不管怎样,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天玺前路未可知,望君多珍重。” 叶易川也并未与他有太多计较,也回了一个同门礼。 他的语气莫名含起了一抹悲:“一路走好。” 吕庄点点头,转身之际,心口忽然一凉。 林间劲风大起,带起剑锋间坠曳的血珠。 双面开刃的寒冷剑锋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宛若如水的冰,破开了吕庄宽阔的后背。 冰冷纤薄的剑尖一寸一寸的穿过他的胸膛。 光可鉴人的剑身难留鲜血,殷红的血珠滚而不凝,宛若一颗颗鲜红的珊瑚珠子,在吕庄的脚下开出一片红色的花来。 自后背插进来的剑直至没柄,直至剑格抵住吕庄僵冷的后背,他空白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四野的风声落在他的耳朵中,忽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唯有血珠滴答落地的声音,清晰入耳,微弱却重重地砸在心头。 冰冷的窒息感一下涌了上来,吕庄无言地张了张口,却被呼啸的厉风呛起一口血沫。 胸口前的剑锋嗡动了一下,似是准备抽回。 吕庄眼瞳颤动,茫然地伸出手握住剑锋。 掌心被锋利地切割开来,他却不知疼痛似地,握得死紧,手腕都在剧烈颤抖着。 他缓缓转过头去,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定地粘在叶易川那张写满了坦诚与背叛的脸上。 乌黑的眼睛里,已经疲倦得生不起任何震惊的强烈情绪。 吕庄一张惨白的脸憔悴得死人似的,眼睑下蒙上一层绝望死意的阴影。 他咳出的血沫,打湿染红了叶易川那张随了父亲看似风流实则凉薄的脸上。 “我不能理解。” 叶易川未答话,低垂的眼眸看起来极为平静,平静地看不出有亲手杀死挚友的愧疚与痛苦。 他先是取过吕庄手中的噬命剑,背负于身后,。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了,吕庄你是真的愚蠢,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枉费性命,你说苦不苦?” “你……”吕庄睁大了眼眸,却无力指责,只能悲戚一笑:“你究竟是何人?” 叶易川轻轻地笑了起来,却不带感情地笑道:“我来自边境南河小城,我叫叶易川,我的娘亲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死了,我拜入天玺剑宗,就是为了来给叶轻舟收尸的啊……” “嗤——————” 他猛地抽出贯穿吕庄胸膛的那把剑,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将他五根手指齐齐斩断。 鲜血喷溅,染红了叶易川的半张脸颊。 吕庄身体失去了支撑,倒在了身后之人的胸膛上。 叶易川面无表情,任由吕庄从他身上一点点地滑倒下去,在他衣衫间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垂眸,看着吕庄凉凉道:“你让我下山?叶轻舟死在了我不知晓看不见的地方,这一辈子,我便是死,也难以瞑目!” 倒在他脚下的吕庄,终于看清楚了他手中那柄寒如冰雪的灵剑上刻印的两个字。 “寒止!” 吕庄眸光大震,垂死的他宛若一下子回光返照了过来。 他骤然出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激动道:“这是……这是!!!” 叶易川任由他拉扯着,没有挣脱开。 他将剑举至自己的眼前,平静道:“不错,这是寒止剑,苍梧宫尹少宫主的贴身佩剑。” 他睨了吕庄一眼,道:“很好用,不是吗?” 即便被贯穿胸膛,夺去生命的那一刻,也未曾流露出半分恨意的吕庄,此刻目光如欲吃人。 “你将她怎么了!你将她怎么了!”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叶易川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伸手擦去吕庄脸上溅到的鲜血。 “我知道,你家姬裴大人真正忠诚的对象从来就不是天玺剑宗,而是中幽女帝。 你爱屋及乌,姬裴的心在哪,你就满心满脑地往那去撞。 尹少宫主嘛,整日带着那枚黑帝玉,中幽皇城公认的太子妃殿下。 姬裴虽明面上不表示,可这两百年来,暗地里不知为她解决了多少麻烦,你们这些人都紧巴她,我都知道的,吕庄。” 他语气轻缓温柔,却不知有多少真情假意在里头:“所以我不会伤害她,这也算是成全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死死揪住他衣袖的手,听了这话,终于一点点松开了去。 吕庄目光愈发涣散,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已经无力得听不清楚了。 直至他干裂的嘴唇终于不再嗡动,叶易川这才面无表情地伸手替他合上眼睛。 “死不瞑目吗?看来你终究心里还是怨怪我的,如果我们……” 说到这里,叶易川声音顿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起身抬掌,劈出一道雷火,将吕庄身体焚烧成灰。 如尘的骨灰被他卷袖而收,他淡色道:“你说得对,若要打破桎梏,就要学会取舍。 吕庄,你我从一开始本就不同路,可是你既然到死都愿意将我当成朋友,剑主羽,我替你杀。” “一切结束后,我带你回中幽。” 风雪漫漫,透过苍穹乌云,寂寥地飘洒下来。 这是天空一声巨响,天山晃动爆响连连,万剑悲鸣之中,一道猩红的雷光沐浴着翼鸟冲天而起,撞裂天山也苍穹。 叶易川自风雪中眯起双眼,看向剑阁放下。 他低低笑道:“二河葬心,倒也有两把刷子,鸢戾剑剑魂彻底死去,既已成事实,百里羽也无力回天了,端墨这回,怕也是气数已尽了吧。” “有趣有趣,且再来看我,搅他个天翻地覆吧。” 叶易川微微一笑,披上红黑剑装,背上噬命剑流光闪烁,汇入一道红光藏入袖中。 他一道剑念传出:“宗主,我在沐羊林寻到一丝叛逆线索,还望宗主前来一观!” 。 《长夜行》正文 身体又虚了,浑身冒汗 请假一天,后天补回来,胸口压着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来,一直冒汗。抱歉了大家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八章:魂祭 千年剑阁,崩塌成尘。 阵光隐现里,数十道人影下饺子似的摔落了出来。 嬴袖刚狼狈着地,顾不得一身泥尘狼藉,抖着手指着祁连城,面上写满了遭受背叛的愤怒交加。 “魔族!他是魔族!来人!快来人啊!给我拿下他!” 江云沁一众年轻弟子还未来得及享受劫后重生的喜悦,就看见那片剑阁崩塌的废墟之中,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异变的祁连城。 他额生双角,身体渐渐变得高大起来,如常人一般的肤色也在变深变蓝。 一道漆黑的魔纹符线正从他的耳后蜿蜒蔓延至脸颊,眉心大开的灵台,半枚羽翼形态的魔元正被他缓缓吸入眉心之中。 众人脸色大变,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何在剑阁之中,那个叫司尘的少年要一直对祁连城苦苦相逼了。 原来那‘一条命’与‘半条命’指得是这个? 祁连城浑身不见一丝伤痕,可脸色憔悴虚弱得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伤了本源命脉。 而且看方才那气息凝实沉重的魔元,寻常魔族的魔元皆是一致的心核形态。 可这只魔头的魔元,竟已修出了异相。 想必此魔在魔族之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可怕! 秦国有着‘小上阳将军’之称的祁连城竟然会是魔族所化?! 曾在琴会上多次受其示好的江云沁见到祁连城的真实模样,不由毛骨悚然,狠狠打了个寒颤,脸色惨白。 这时,有人发现了此刻天玺剑宗的天色似乎与进入剑阁前大不相同,抬首间,神情巨变,惊呼道:“怎么天山第十三枚星索断了?!” “什么?!”嬴袖脸色大变,急急看去,果见虚浮在浩瀚苍穹之下的巍巍天山竟起了歪斜将倾之势。 虽然趋势极微,可对于千百年来屹立于天地之间不坠不倒的天山剑冢而言,这微妙的坠塌之势,足以动摇无数人的心神了。 更可怕的是,流传千古不灭,纵然是仙道衰落,魔道昌隆的那个年代里,也不曾死去的十三剑魂,就在今夕————寂灭了!! 纵然嬴袖灵根资质普通,可终究体内流淌着的天玺宗主之血,纵使他无法驾驭十三剑。 可身在白驼山,冥冥之中他亦是能够感受到十三剑魂那圣巍的力量守护着天玺万剑。 如今鸢戾剑魂寂灭,嬴袖心湖掀起惊澜大波,久久难以平复。 祁连城半跪在地,周身魔气如雾翻涌间,断臂的伤口正在飞快愈合重生。 他阴郁着脸色,握了握心生出来的拳头手掌,深知自己今日被葬心当了枪头鸟来使唤,不敢继续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正欲遁离,身后一道身影却是侧步跨来,毫无花俏地一剑当头劈落下来, 那柄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祁连城甚至难以感受捕捉到身后的风声,只是余光里见到剑影残像在空间中拖曳出来的痕迹。 剑锋贴着头皮斩落下来,祁连城心头寒凛,侧首偏头躲避剑锋的同时,宽阔的后背忽然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 一只尖锐的骨翼破体而出,对准身后之人的腹部轰杀而去! 冰冷的剑锋顺着他侧开的动作,沿着他的头颅还有脸颊削斩下来一大片血肉,漆黑的剑锋擦过漆黑的魔角,摩擦出一道剧烈的火花。 强大可怕的反震之力,逼得祁连城头颅震痛无比,头晕目眩。 而身后激射刺出的骨翼虽有命中的感觉,可尖锐的骨翼却王若撞在一片厚厚的钢板之上。 纵使他为解剑阁界封,流失了一半魔元伤了根本,可他既然在剑阁之中做了取舍,自是权衡了利弊的。 此举纵然伤筋动骨,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此时天玺大乱,剑主羽以及十二剑主们在明,葬心在暗,双方针锋相对,自是无控顾及他。 剑阁之中皆是刚登山的小辈,即便那个能解剑阵读百经的小子诡异,可他自认,他若要走,怕是无人能留。 甚至祁连城还想着当有余力,不妨拿下长公主之子,日后手里也算是留有底牌,可与天玺谈判获利。 可谁料,还未等他出手,那小子竟然先发制人,朝他先动起手来了。 经此短暂交锋,祁连城心中大骇,竟隐隐有着难以招架之力。 该死!一个死灵根的人类,莫不成还能够有着渡劫境的实力不成。 没有了祁连城这层身份的掩饰保护,在这种地方与棘手的对手死缠,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若是引来十二剑或是剑主羽的关注,再想脱身可就困难了。 祁连城并未与百里安继续纠缠,振翼展动间,尖锐的骨刺在结实的地面间犁出深深的沟壑。 他斜身而起,魔气涌动间,自肩头化出明蓝色的扇形护盾,成功架住天策钧山。 两人脚下地面忽暴裂凹陷,祁连城身体全然魔化,散发出来的威压让围观众人脸色发白,心跳如雷! 他如一头小山般的巨兽拔地而起,巨大的骨翼持续自他后背间伸展而出,遮天蔽月的庞大恐怖。 百里安双腿离地,身体被重重掀推出去。 祁连成冷哼一声,双手抬起,十根手指皆漆黑如墨,朝着空间奋力左右一撕,撕出一道虚空之路来。 他正欲展翼,却发现自己的骨翼宛若压上了一座沉重的山岳,重若千钧,竟是再难挥动。 祁连城震惊回首,却见那少年看似被掀飞推出,可身体却沉稳如山地依附在他的骨翼之上。 分明足下没有丝毫立足着力点,可平稳推出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搭放在他的骨翼上。 那只看似孱弱如书生的手掌之下,尖锐巨大的骨刺寸寸爆裂成尘。 滚滚大起的尘烟里,百里安身披乱风,黑云如墨,剑气满袖,他覆手落下,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掌,却拍出了无可匹敌的气势。 祁连城周身魔气大爆,原本还能够以气机压制头颅脸皮上的伤势顷刻间,鲜血狂涌飚出!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震撼目光下,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骨翼如同崩塌的废墟一般,又似千丈瀑布轰然炸落! 撕裂的空间不稳而缓缓合拢。 祁连城就如同一只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风筝,仍由他高飞多远,百里安收势镇压,他便毫无悬念地自天空坠落砸下。 地上再现一个巨大的深坑。 祁连城趴在深坑之中,披头散发,浑身骨头不知断去多少根,背上巨大的骨翼也萎靡地垂覆在大地之间,稍稍抬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这绝对的压制力,让众人都心生动容。 如果说在剑阁之中,熟读阁中百卷经书的少年让人惊艳羡慕,此刻一掌震落可怕妖邪魔头的他,便是叫人热血沸腾,心神动荡了! 但见天幕里的那个少年正漫不经心地俯瞰下来。 随意的目光,却无端给人一种野得要命的感觉。 让一种年轻女弟子们看得怔住,几乎挪不开眼,忽然觉得入剑阁之前,见到的那位有着天玺‘玉面狻猊’之称的君子剑也不过如此了。 这便是秦国第一女剑师与天玺剑主所出之子吗? 这份无双风光,当真是世间难寻啊! 天地星盘曾经预言,天道三子分别诞生于天玺、苍梧、太玄三大仙首之地。 苍梧有尹白霜,太玄有苏靖,这两百年间惊艳岁月历史,实为人间正道的希望。 苍生修士只期盼这二人能够早日历经情劫,带领这个时代真正走进仙者无疆的黄金年代。 这两百年间,虽说中幽太子嬴袖与二女齐名,共为天道三子,可始终未能授得仙尊祝斩钦点命名,表现虽在同龄者里十分出色,可与那二女一同提及时,难免会黯然失色。 可众人眼下见此一幕,不由齐齐看向失魂落魄毫无的中幽太子殿下,心中难免生出深深的置疑。 嬴袖素来敏感,他如何察觉不到众人异样怀疑的目光,顿时只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两记耳光般羞耻愤怒。 内心狂澜巨浪,自恃身份,他面上只能强撑平静如常。 袖口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只有这个! 这有这个位置!他绝不退让! 祁连城颤巍巍刚一撑起身体,百里安抬起手臂,数十道血色长影自他身后飞掠而下。 嗖!嗖!嗖! 十几道血红长枪贯穿祁连城身后骨翼,斜斜钉死入大地之中,如一座血色的钢铁囚牢,将祁连城死死地禁锢在深坑之中。 百里安纵衣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柄血红长枪上,低低睨视着身下的魔头,淡声道:“祁连城,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 鲜血滴滴答答地自祁连城的脸颊淌落,他试图抽动身体,却发现无可动弹,他眸光幽暗地看着百里安:“端墨,才是我的名字。” 端墨…… 听到这个名字,众多弟子们纷纷色变。 那不是北方昭国所供奉的国教琅琊魔宗今年新继位的宗主吗? 听说这端墨非寻常魔修出身,而是一只血统存在实打实的蓝魔。 放眼历史,数十万年前,蓝魔也是魔界之中可夺位魔君的强大氏族之一。 只是自从翼魔一族掌管魔界以后,蓝魔、血魔这一古老氏族皆神隐起来,韬光养晦。 据说蓝魔端墨有着渡劫魂启之境,刚一继位数月光景,不论是在魔宗还是昭国朝堂,可谓是独揽大权,手段其狠辣。 短短数月,边境便因为此人战乱死起,四海列国都嗅到了极大的威胁。 这样一个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可怕人物,此刻就像是一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少年的脚下。 对于这少年的穷追不舍,当属端墨最为无奈憋屈了。 他含着一丝愤恼,低声道:“怎么?天玺剑宗的人如此不讲信誉?方才你说只要我半条命,我助你破开剑阁,眼下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吗?” 百里安扬眉道:“是啊,方才说了只取你半条命,你自行取舍,交易已经结束。 眼下嘛,我要与你再行一个交易,你是打算用你的自由换剩下的半条命,还是打算用这半条命来换你自由呢?” 端墨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厚颜无耻,他气得几欲吐血:“你到底想怎么样?!” 百里安道:“向我自献魂祭。” 魂祭,是最为常见奴役人自由的手段,献上念魂,那无异于整个身家性命都捏在了旁人的手中。 生死不由己,永失自由之身! 对于一个高贵的蓝魔而言,这无异于是极大的侮辱。 端墨勃然大怒:“你休想逼我就范!卑微的人类,竟敢生出如此妄念!” 百里安足下一踏,长枪没体三寸,鲜血乍裂,端墨疼得大吼起来。 “你觉得我像是要和你商量的样子吗?你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剑主的关注,天玺罪剑池的大名,想必端墨兄也是有所耳闻的。” 百里安淡淡一句话,瞬间让端墨地整颗心死死揪了起来。 天玺罪剑池,太玄镇魔山,苍梧刑妖殿,皆被六界成为赎罪的炼狱之地。 这三处地方,让万千妖魔闻风丧胆,只因来历颇为久远可怕,是为荒古时期,最强大的三位始祖尊神鲜血骸骨所化的大圣大煞之地。 不论是血统再纯正再强大的魔族,扔进其中,都会体无完肤,活不畅快,死不利落。 百里安一语点中他的死穴,面上却未见半点得意之色,他不紧不慢道:“若引来了天玺剑宗的大人物,你可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言语之中,不见任何逼迫就范之意。 百里安好似温水煮青蛙,软刀子割头,用最随意的态度断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你的命,我再取半条,如何权衡,在你。” 听到这样一句话,端墨这回是真的被气吐血了,他凄然笑着:“罢了,罢了,我愿自献魂祭。” 说着,他张口吐出一缕灵光,随之而来,眉心灵台大开,也吐出半缕魔魂,与那灵光交织成印,化作一团,浮至百里安的面前。 百里安一拍腰间满月酒葫,葫芦里的愿珠清脆碰撞,一口清冽的月光酒浇洒在那一团光晕之上。 主仆灵契大成! 端墨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感受到吧冰冷的法则之力注入至灵魂之中,宛若烙印一般,他心中绝望之意大生。 本还庆幸着,暂且苟且个千八百年,待他魔体修炼至大成,这魂祭灵契,他自能寻出破解之法。 谁料这小子如此一手,竟是直接动用上了魔河的古秘权柄之力。 这绝对的契约力量叠加,莫说他魔体大成了,便是来日他成为了魔界主宰的魔君陛下,只要有着契约在,那他便永远是他的脚下之臣。 契约成立,端墨心中甚至不能生出半点对主人的憎恨怨气,他只能在心中不断问候魔君阿娆的八代祖宗!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九章:惊变 都说美色是祸水,是祸害,想她堂堂一界之魔君,偏偏栽在了男色上头。 这女魔君当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强抢娶亲收面首收王夫未果不说,被人当众抢亲了不说,她竟是没出息到连这会咬人的猫的利牙都不知拔掉! 这权柄之力不收,留着给他害自己人。 她可真行! 便是历史上最好色无能的昏君宠美人也不带这么宠的! 管他娘的! 这样的魔界,早玩完散伙了更好! 嬴袖见此一幕,心知端墨已经没有了威胁,一直发软站不直的双腿也恢复了力量。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手指飞快化印,打出一道通讯灵诀飞入苍穹。 褚子仪眼尖地发现了嬴袖的动作,她的小眉毛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太子殿下,你在做什么?” 众人齐齐朝着嬴袖看过来。 嬴袖手指一僵,还未出言解释,一道剑光落下。 来者是第一剑君河。 “见过少主。”君河向嬴袖行了一礼,身上衣衫间有过战斗的痕迹,他神情微带不解,看着嬴袖。 嬴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端墨,寒声道:“此魔名为端墨,乃是琅琊魔宗新任宗主。” 然后又伸手点了点百里安:“方才他与此人大破剑阁,剑阁因这二人联手毁于一旦,鸢戾剑剑魂也因此而亡。” 君河眉头挑起,腰间佩剑‘君子’铮鸣颤动。 “太子殿下!”这下出声发言的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弟子,他目光压抑着一丝不善:“还望殿下谨言。” 嬴袖毫不露怯地回瞪回去,寒声道:“怎么?本太子说得不对?这剑阁难道不似他与端墨一同损毁的?” 年轻弟子见他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心中好生反感,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太子殿下此言过激了,司尘师兄方才分明是为了解救大家,不得已才破阁而出的。” 有人也当即附和道:“正是如此,太子殿下莫要忘了,在方才剑阁险境之中,是谁吓得魂不附体,大呼救命,如今司尘师兄出手救你性命,你怎可反手倒打一耙?!” 嬴袖被这句话堵得脸红不已,却不愿就此认输,他冷哼一声,道:“本太子倒打一耙?可笑至极!说你们这群人憨蠢无脑,果然是目光短浅!他与端墨入剑阁,本就是有备而来。 两人一唱一和,各自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待到剑阁崩毁,剑魂亡寂,他再反手将魔头端墨收为契臣,如此漂亮的一手,却是毫无损伤地将二人皆保了下来!” 这理由当真是过于牵强了些,若说那少年的本意是为了保下端墨,又何必多次一举将他拿下,方才任由其撕裂空间遁离此山。 从此鱼入大海,莫说君子剑剑主了,便是宗主亲至,也寻回不得。 褚子仪狗命保下,此刻对百里安正值无比崇拜之际。 听到嬴袖这牵强的污蔑理由,不由也感到怒火攻心,言语没了忌惮与分寸。 她怒声道:“好歹也是当太子的,能不能给自己争点脸面,本事不如人也就罢了,气度还不如一个女人大。 嬴袖殿下,我觉着您这一手属实是茅房里跳高,过粪了啊,敢问一句您是不是对于自己比不过的人,都是背后暗戳戳地找帮手来振威,可别忘了,君河大人的少主可不只是你一个人!” 性子极为沉稳有耐心的君河听了这话,没有在意那番无礼的言论。 他眉头微微挑起,看了褚子仪一眼,手掌不自觉地搭在剑柄上,没有说话。 被人毫不留情地指责讥讽,嬴袖脸上逆涌起忿怒的血色。 在入山门进剑阁之前,莫说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了,哪个不是敬他身份尊贵,对他前倨后恭,捧着供着。 如今一听这天玺剑宗又多了这么一位野种少主,便倒戈相向得如此明显,这般谗献小人,属实可恨! 嬴袖没兴趣和这样的小人物争个对错,他冷哼一声,看向君河:“不管怎么说,这端墨都是魔宗宗主,亦是毁去鸢戾剑的罪魁祸首,大师兄可不能放任邪魔继续逍遥法外。” 君河神情微凛,打量了百里安一眼,态度却并未向嬴袖那般坚决冷硬,他温声道:“司尘师弟可有把握掌控此魔?” 看样子,是极好说话的一个人。 并未像嬴袖那般小家子气还强词夺理,君子有容人之量,小人存忌妒之心。 这一对比起来,高低立下,一眼分明。 百里安撤回血枪,十分有礼地向君河行了一个剑礼:“他自是没有那个本事再胡作非为了。” 君河颔首轻笑:“如此还望这位师弟能够好生看管好此魔。” “大师兄!”嬴袖脸色大变。 君河抬起手打断道:“少主,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妖魔都该归我天玺剑宗所有。 自古以来,降妖除魔各凭本事,便是宗主也曾有严令,凡门下弟子各有力者能降服妖魔,可收为己用。 而罪剑池所关押的,皆是不受管教,罪大恶极的妖邪,既然端墨已自献魂祭,又何必多次一举。” “可我怀疑他……” “少主。”君河目光温和却不失严厉:“天玺剑宗存亡之际,不可胡闹。” 君河在天玺剑宗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嬴袖虽受他一声少主,却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造次,只好将苦闷之气强行憋下。 江云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神情担忧地看着这满天异象,忧心道:“大师兄,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剑阁会忽然封闭?” 君河沉声道:“白驼山已混入魔族奸细,十三剑星索就在方才被六师弟座下弟子吕庄斩断,此刻天玺剑宗动荡不安,诸位切记定要小心行事。” 众人面面相觊,不敢相信自己这刚拜入天玺剑宗,竟碰上如此大事,一时间也是惶恐不安。 “诸位不必担心,天玺乃千年古派,绝不会因此等乱事而动乱根基,更何况宗主有着惊世伟力,有他在,莫说天玺,便是这天下也乱不到哪里去。” 君河清湛平和的嗓音有着莫名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人刚将心绪稳定下来,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道怒音龙吟,漫天风雪陡然间狂舞凌乱,森森剑意如崩如裂! 谷  “升龙示警!宗主出事了!” 君河豁然色变,看着犹如雷光的剑气彻入九霄,贯破重云,群山战栗,他面色陡然苍白。 竟也顾及不得这群小辈,身体疾疾化为一道剑光,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父亲?!”嬴袖亦是面容惊变,腰间符剑顿化为一只乌黑的鸦雀,乘雀追随君河赶去。 百里安目光低睨着苟延残喘的端墨,淡声道:“贵族中人,能者可真是层出不穷啊,竟连剑主羽都伤得。” 端墨也是奇怪至极,暗道葬心莫不是还藏了其他暗手? 可是身为二河之主的葬心,早就被魔君放逐剥夺权柄,空有一身魔河之力,真正能够驱使掌用之人,少之又少。 就连端墨与他合作,也不过是有利可图。 穷途末路的葬心可谓是一旦明面上的身份被扒开曝光,那便是死路一条,他还能从哪儿还能挖得这般可怕的暗刀。 与百里安立下灵契的端墨没办法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保持沉默,只能艰难地压着声线道:“我……不知。” 百里安微眯眼睛。 连他都不知道吗? 如此看来,对剑主羽下手的未必就是葬心的人了。 那么……原来藏在天玺剑宗里的,还有第三方暗股势力吗? 百里安未做多想,踢了踢端墨的骨翼,端墨立即会意,任由百里安立在他的背后上,展动独翼,掀起罡风,朝着剑主羽出事的方向飞去。 可怜堂堂一宗之主,魔宗枭雄,一着不慎失了足,竟沦落到与人为坐骑的下场。 端墨心中只觉凄苦,不知这样屈辱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赶到林畔,百里安嗅到空气中的鲜血气味明显浓郁了许多。 剑主羽扶竹半跪在地,发冠被斩成两半狼藉地落在雪泥之中,他身下正不断蔓延出殷殷血迹,很快积酿成一滩小河,地上几乎全都是他的血。 而在距离剑主羽三步开外的雪地里,躺着一只断臂,那只断臂袖口间,绣着金丝大菊,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他一身黑红剑装,虽血色不显,但心口前的色泽尤为深湿,竟是被人一剑贯穿了胸口与心脏,鲜血泊泊,竟是难以止血。 这也只能是剑主羽了,若换做他人,穿心之伤,怕是早已殒命。 可他此刻看起来,就像只是受了寻常轻伤一般。 君河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阴沉如蒙上一层乌云之色,他一指虚虚点出,一道温和如水的剑意没入伤口之中。 随着他抽动手臂,滋啦霹雳的一道紫色雷电自剑主羽的心脏中抽缠出来。 剑主羽身体纹丝不动,淡薄锋利的唇线间缓缓溢出一缕血痕,脸色去好看了许多。 嬴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见君河收势,他大步迎上去,一把扶住剑主羽的身体,眼眶通红,面上全是焦急愤怒:“父亲……父亲……是何人伤得你,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不知是基于剑阁之中剑主羽对嬴袖期许的那份精彩‘表现’,还是此刻嬴袖表露出来的神态过于催发人心,素来极为抵制嬴袖靠近的剑主羽这次却是未将他推开。 他抬眸,看了百里安身侧乖巧而立的端墨,一眼便看出了发生了什么。 剑主羽漆黑的剑眉蹙了蹙,却未对此表态什么,很快目光转向君河,染血的薄唇轻启道:“君河,本座不过是堪堪闭关九十年,你看看你是如何掌管的天玺剑宗!” 君河自雪地中跪下,重重磕了一首:“弟子该死!” 剑主羽闭上眼睛:“罢了,终究是轻舟之子,尽量留他一命吧。” 嬴袖在旁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我觉得他会不会并非是十二师兄的孩子,毕竟十二师兄虽风流成性,却也素有痞雅之名。 怎会无故与一名凡女诞下子嗣,当年叶易川拜入天玺门下时,我便觉得奇怪了。” 剑主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你以为人人都同你这般吗?!” 嬴袖心头一悚,还以为父亲是知晓了杜以翠的那件事,不由有些发憷,不敢再乱说话了。 剑主羽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似感厌烦,他推开嬴袖,冷冷起身说道:“想不到我天玺剑宗也会有内忧外患的一日,想来那吕庄也是由叶易川所救了,此子入我宗门不过两百余年,修为表现一向中规中矩,可今日竟然能够叫他偷袭本座成功,此子……” 剑主羽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掌,空气中浮游的雷屑凝聚于他的掌心之中,他寒声道:“隐藏颇深!” 手掌骤然握拳,将雷光捏得尽碎! 君河沉吟道:“宗主,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可要传音二宗,请尹宫主与苏宗主出山相助?” 剑主羽剑指抹过心口,剑气封住伤口流涌的鲜血,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天玺剑宗还不至于狼狈到了这个地步,区区一个被驱逐的魔河,无异于拔了牙的老虎,本座不信,他当真能够翻得了什么风浪不成!” “传令下去,十二剑及座下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将山封死搜寻,务必活捉叛子叶易川、吕庄二人!招巴青入渊境一探究竟! 山中蛇毒之祸,螭妖封印,本座怀疑这皆与叶易川隐藏的实力有关由七大奉剑长老,镇守天山!不论何人,一旦近山妄动,格杀勿论!” 君河压低眉目,举止神态依旧干练沉稳:“是,宗主。” 百里安在远方认真地打量着这位天下共主。 果真不愧是正道末法时代的英雄人物,即便遭遇信任弟子偷袭重创,仍旧看不出半分伤疲之态。 即便乱局大生,他仍旧能够有条不紊地制定周全御敌之阵。 可是对于百里安而言,剑主羽的确是英雄、是冷面判官,手执正义定乾坤的苍生之剑,可扫十方魑魅魍魉。 可他却并非枭雄。 对于葬心这种阳谋阴谋层出不穷的千年老狐狸来说,剑主羽的对策实在过于死板好猜了些。 剑主羽正大自傲,只明白葬心是为魔君驱逐之臣,便觉他是掀不起风浪的丧家之犬。 殊不知,这种被逼到绝境的鬼才,往往是在这种时候才是最为可怕致命的。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章:何人骨灰起天山 百里安偏头道:“你对葬心的计划,知道多少?” 端墨无法抗拒他的提问,低声道:“对于剑阁之事我不知,但我知晓,他的暗子是吕庄,而非叶易川,而他真正的底牌我不知晓具体是何方势力,只知晓是天玺剑宗的老朋友。” 天玺剑宗的老朋友? 既然是底牌,自然不会叫身为弃子的端墨完全知晓。 至于叶易川,端墨一无所知,可见足以着实了叶易川乃是暗藏在天玺剑宗的第三股力量。 难道他当真如嬴袖所言,并非叶轻舟之子吗? 天玺剑宗此番乱局实在是盘中复杂,百里安正不知从何处理起时,再传来一个惊天噩耗。 连接天山十二剑剑魂的星索,再次崩断! 这一次星索崩断得毫无征兆,没有给人任何准备的时机。 剑主羽甚至还未来得及走出林畔,便传来了七大奉剑长老尽数战死牺牲的可怕消息。 而且杀死七大奉剑长老的武器,皆来自于天山剑冢里的古老寂剑! 剑主羽再难维持自信与平静了。 吕庄剑断星索尚且还有气息与征兆,可此番,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杀死七大奉剑长老,断去十二剑剑魂星索,便是魔君亲临都完成不了如此壮举! 剑主羽不敢想象,天玺剑宗这一次所面对的敌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偌大的白驼山,几乎是在极为短暂不容人反应的时间里,瞬间多出了无数个强大且陌生的气息。 自九天之上垂落人间的十一道巨大浩瀚的星索之上,立满了两百多道身影。 他们各自身披黑袍,气息强大,身材魁梧高大,不似寻常修士,反倒更像是武道巅峰的炼体强者。 其中为首者,未着黑袍,而是穿一身简单粗麻短衫,脚上蹬着一双穷酸草鞋,肩抗一把平平无奇的老锄头,胸襟左右大氅这,露出结实的磊磊肌肉与黑褐色的皮肤。 一双乌黑而圆的眼睛炯炯有神,似深含灵魂一般,俯览群山。 他垂放在一侧的拳头上满是老茧,指缝间仍自残留着星铁碎屑。 难不成,那连接十二剑魂的星索,竟是给这看似普通寻常的男人一拳轰断的? 百里安目力极佳,看着高空之上那个朴实无华的男人,眉头不由深深打皱起来。 竟然是昊农? 曾在战奴营外,为他所用献上忠诚的那个男人,此刻竟然与葬心谋合在了一起? 百里安虽心中暗道世事无常,可仍旧感到一丝奇怪。 曾饮下月光酒,为他魔河古秘暗部势力主要成员之一的昊农,何以会出现到人间中来,且与天玺剑宗发生了如此强烈的冲突。 谷  要知晓,他并非是魔族更非魔修,而是一名实打实的人类体修武夫! 只见剑主羽乘风而上,立于九天之下,脚踏虚空,目光如电,远远与昊农遥之相视,语气森然,杀机毕露:“体修?!” 昊农摸了摸鼻子,面上在笑,乌黑淳朴的眼眸却是漆黑冷漠的:“万人往末席弟子,昊农,见过天下剑主大人!” “万人往?”在如此生死之刻,听到这个势力名,剑主羽面上竟是短暂失神一怔,眼底的锋芒杀机也收敛了几分。 他眯起眼睛,似是怀疑,质问道:“万人往早已在七百年前的伏魔之战中血战牺牲,全门上下,无一生还!你说你是万人往出身的弟子,岂非可笑?!” 万人往,乃是七百年前一大宗派,门下弟子有万人,故此取名万人往。 是当年那个时代里,为数不多且实力可于三宗一较高下的武夫杂修宗派了。 万人往门下弟子皆是穷苦出身,且灵根资质平平无奇,却有着居于逆境之中,砥节砺行的坚韧心性者。 万人往的宗归戒律不多,就两条。 大苦寒,大度厄。 如果是剑主羽是在正道末法时代里开启了一个奇迹,那么万人往则是为天下武夫开启了一个奇迹。 若非当年战役,全门上下伤亡惨重,就连祖师都为战牺牲,必然如今天下三宗,当该也有这武夫宗门的一席之地。 昊农哈哈大笑出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笑容讥讽冰冷:“拜天下剑主所赐,当年令我师尊及门中弟子死无全尸,白骨寒彻,至今无人为之收尸。 唯有我这不成器的蠢徒,在师尊的庇佑之下,幸得带领宗门内的无辜稚子苟延残喘。” 剑主羽素来冷酷漠然的目光听了这话,也不由染上了一丝沉重的悲痛之意: “尔等乱世之中安护性命极为不易,今夕太平皆是建立于当年前辈的血骨之上,你若尊师重道,今日这番愚蠢行径,属实不该!” “属实不该?!”昊农厉声道:“我来为我师长同门收尸,有何不可!” 他摊开手掌,斑驳碎裂的铁屑仿佛受到某种同根同源的气机召引一般,缓缓浮游过来。 昊农眼底情绪渐渐平复,直至死寂:“七百年前,玉岭关一战,我宗门上下一代英杰皆为百里羽你一手掀起的战役尽心尽力的厮杀,是为正道而战! 可结果呢?!在你们这些炼气修士们的心中,我们体修武夫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正魔两道,四海诸国的战火一战便是数百年,我们万人往弟子不知被你们这些仙门人士当成炮灰城墙来利用了多少次,我们有过半分怨言吗?!” 剑主羽目光沉压:“阁下不觉得此言过激偏颇了些吗?战争必有伤亡,便是我天玺剑宗,当年牺牲弟子也是不计其数,若是因此记恨生出仇视之心,你便不配自称万人往弟子!” 昊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萦绕在手掌之间的铁屑都在细微的振动起来,脸色也随之狰狞。 “我不配?难道你百里羽就配成为这天下剑主了吗?怎么了?这副杀气森森的模样,是见我断了这星索,要毁你剑山,你想杀我?可是你配吗?” 昊农声声质问,字字泣血含恨:“百里羽,我且问你,何以生在世俗凡尘之山能够千年不坠不沉?当年大战,九重天域星索本以被魔宗宗主昭河斩断,早在七百年前这天山就该沉归大地! 百里羽!你敢不敢对你的徒子徒孙们说说,如今支撑着天山的十三道星索,究竟是哪些人的骨灰!”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一章:何来道义 剑主羽抬起漆黑的剑眉,眸色黑冷。 “本座一生行事对己严苛,不仅要求闻达诸侯顶天立地,更求无愧我心,不负留名千秋史! 当年万人往的八千弟子融血消骨,以命身抗雷劫的壮举,本座一日不敢有忘,又谈何不敢对世人道听之理!” 虽说是极怒,可昊农终究并非失去理智之人。 见剑主羽这副坦荡无愧的模样,不由慢慢眯起眼睛,似是在辨别他话语的真伪性。 剑主羽虽然对剑魂星索的损断感到十分愤怒,可毕竟这十三枚星索皆是由万人往的先代前辈英烈用生命魂魄骨血重聚稳固换来的。 对于万人往的后代弟子昊农,他自问没有强杀的理由。 剑主羽强打着耐心,沉身道:“你若就此罢手,悬崖勒马,本座不与你计较星索损断一事。” 昊农心道这天玺剑宗似乎与他所预想的大不相同,他脾性固然冷硬死板,但显然并非是道貌岸然地伪君子之流。 昊农性情本就不喜杀伐,他思索片刻,后道:“我本不欲多生杀戮,贵宗七大奉剑长老并未死亡,而是魂魄也只是被我拘于生死镜中。 今日能的眼见剑主一面,在下相信剑主大人绝非卸磨杀驴之人,只是当年我的师尊兄长,皆被强留于天玺之中,化生成魂索永镇天山! 作为弟子,此番道理却不得不与贵派争上一回了。” 见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剑主羽神情一动,淡色道:“但说无妨。” 昊农手指戾然指出,遥遥点向第六剑的魂索,寒声道:“听闻当年向宗主谏言留下我万人往八千弟子的,正是贵宗六剑之主姬裴,今日我等可以不大开杀戒,但姬裴的命,在下不得不取了!” 这一张口就是要一名剑主的性命,这番猖狂态度让剑主羽眸中剑意森然迸发! “异想天开!” 作为天玺剑主,他可以怀疑姬裴不忠,对天玺剑宗生了其他心思,甚至可以跪罚他,以宗规戒律惩罚他。 可这群中途蹦跶出来的阿猫阿狗又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点名要姓的索要姬裴! 因着姬裴与嬴姬之间那点子微妙的传言。 他虽是对于姬裴有着微妙的不喜与看法。 可他并不否认姬裴于他而言,有着至大莫深的意义。 在他心中,姬裴是他从未放在眼中的‘情敌’,更是他与嬴姬相知相熟的‘因果之线’。 更莫说,当年姬裴的谏言,成就了如今的天玺。 纵然想法无情了些,可剑主羽并不能就此抹杀他的功勋! 昊农似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低低发笑,目光诡异:“剑主大人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话音方落,忽地一道蓝色剑光拔地而起,迅若飞鸿影下,自昊农肩头划过一寸。 元府境的强悍体魄竟是直接被这一道剑光拉开一道深红的血口。 血光乍现中,昊农角度刁钻地轰出一拳,看似极致简单的一拳其中深含的拳意层层递加无穷无尽。 一拳轰出,天穹云海翻滚成龙,自山中斩来一剑的君河纵使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拳。 胸膛与拳头擦风而过,可在那拳劲罡风之下,他胸膛前的衣衫炸裂成灰。 精壮的胸膛肌肤间,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自毛孔中渗透出来。 与一名体修武夫如此近距离缠斗,绝非是明智之举。 君河身体星驰电掣地急急后撤,一身气机周天流转,胸膛上渗透出来的血珠很快止血。 君子剑骤然大亮,脱手而出,自他身后形成一道扇形剑阵。 他面容凛冽,手掐剑诀,身后漫天剑气如海幕倒卷入苍穹。 滂沱的剑势轰击在魂索上那正在以自身精气融解脚下锁链的两百名武夫体修身上,却如同大海拍击千年岩石一般。 潮音如号角震天,钝器击鸣,竟是无一人自这剑势下崩溃坠落。 仿佛那一具具都非是肉体凡胎,而是山岩所化! 君河缓缓吐息,沉声道:“宗主!此人在拖延时间!不可中计!” 君河所修之剑,乃为至柔至绵的大水浮天之剑,身负的亦是五行之中,最不具备杀伤力的水灵根。 可这样的灵根属性,这样的柔绵之剑,举天地上下,也唯有君河一人能够斩出遍地皆为杀意的浩荡之势来了。 以自身精气化解魂索剑印的体修武夫们,虽屹立不倒,可周身气意大破,原有些松动的十一魂索再度变得坚不可摧! 君河捂着胸口,平复气机,君子剑幕天而行,走出渊海吞鲸之势,紫电青霜,冰河万里等诸多异样皆随着剑气而行滚滚而出! 昊农冷哼一声,肩头上的剑伤竟是已经愈合成了一道浅浅的血线。 他一拳将君河的滂沱剑势轰出一条空隙通道,毫不犹豫地率领众人,如落叶归林一般,没入天山之中。 “不好!”君河脸色大变。 天山十三魂索连结天穹上清之境与天山之中十三道剑魂中枢之地。 若他们立于锁链之上,目标明确,倒也不难与之对抗阻止。 可若是叫这三百人各自落入天山之中,那可当真是防不胜防了。 剑主羽眼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杀机终于翻滚上来,他寒声道:“这便是魔宗的手段?万人往,可亏得魔宗能够执掌到这步棋。” “宗主大人?!” “宗主大人?!” …… 神女剑越女、狂草剑菁狂、洗雪剑云容、断锋剑追羌、山河剑姬裴、天诏剑许叶欢、乱符剑曲河星、离江剑凌照雪、朝歌剑沈宣、凤仪剑沈盏皆应声而至。 剑主羽沉声道:“昔日万人往弟子,乱我天山,已入剑冢,虽先辈世代出英烈,却也不容此等宵小继续祸乱,十三剑听令!进天山,入剑冢,护我天玺剑道长存!杀无赦!” 众人各自领命,御剑上天山。 剑主羽冷冽的眸光扫视,寒声道:“为何不见叶轻舟?!” 君河低首道:“十二师弟在知晓宗主为叶易川所伤,便一直漫山寻捕此子,宗主,此事弟子觉得……” “罢了。”剑主羽抬手打断道:“叶易川既是他所出,又是他座下弟子,此事便交由他来解决吧?” 君河诧异道:“宗主不怕十二师弟因一时不忍,叫此子算计了去?” 剑主羽道:“叶轻舟性子本座如何不知,别看他平日里对这个孩子宠溺有加,可一旦涉及天玺之事,他……定不会手软!” 百里安算是看了一场极大的热闹。 虽早在魔界里知晓昊农对天玺剑宗恨意颇深,且不曾想,其中的恩怨瓜葛竟能够让昊农疯狂至此。 他侧眸看了一眼安静立在身边的端墨一眼,道:“对于万人往与天玺剑宗的恩怨,你知晓多少?” 端墨眼角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道:“如何不知,也亏得天玺剑主能够说出方才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来。 七百年前,体修武夫何等威风,就是因为与天玺结盟,倒是门下弟子八千宗死无葬身之地,断了传承,不然也不至于让武之一道失了巅峰,没落至此。 瞧瞧方才剑主羽说的话,杀无赦啊,他有什么资格杀无赦?七百年前这魂索就断过一次,不过是由那八千万人往弟子的魂魄与骨血重聚相结罢了。 不然在这世间又有什么人的骨血能够抗得住这天地威压。” 百里安起了兴致:“说来听听。” “那是七百年前的玉岭关一战,也是正魔两道数百年的重要战役之意。 魔宗宗主昭河横跨玉岭关,等天门斩仙台,渡千劫之境破幽通瞑,以着强悍的手段生杀百家仙门各宗之主。 便是三宗之首,当年也不过是渡劫合神之境,若非有中幽这一鼎盛皇朝相助,三宗之主在老宗主昭河面前,也不过只有苟延残喘份。 说到这昭河,便是我端墨也不得不佩服此人,他乃人族出身,修行魔道的领域与造诣却让我这纯血魔族都不得不瞻仰一二,渡劫五小境:魂启,合神,融道,千劫,通瞑。 当年他千劫圆满,可一步遥垮通瞑之境时,年岁不够千载,放眼古今,便是如今的剑主羽也望尘莫及啊。” 百里安眸光闪烁,道:“可据我所知,这魔宗宗主昭河,是五百年前陨落的,陨落之时,尚在千劫境。” “不错。”端墨叹息道:“所以这也正是我佩服万人往这一宗派的地方,当年老宗主自斩仙台破境抗雷劫,便是紧要关头,也绝非正道这些鼠辈能够近身干扰的。 因为放眼天下,即便是当世天才百里羽、尹渡风、苏观海这三人,也不过是合神之境。 又如何能够近身通瞑境界的雷劫范围,若强行御剑而上,这些炼气士仙人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百里安只在书中知晓当年正魔两道数百年来的战事惨烈悲壮,却不知原来当年魔道与正道二者之间的力量悬殊竟如此巨大。 能够换来今日这般太平盛世,也不知在当年有多少男儿死于边野,凄风冷雨裹尸。 “我端墨生平最是厌恶这些正道仙人君子,因为在我眼中,皆是一群欺名盗世之徒。 唯有对那被世人道之贫贱的武道出身万人往,深感佩服。 在当年那般绝境之下,一旦宗主昭河破境通瞑,便是中幽皇朝也护不得那三宗了。 形势危急,百家仙门大半宗派皆纷纷交印于北,降于琅琊魔宗。 三宗势单力薄,其余百家宗门群龙无首又是一盘散沙。 唯有万人往集八千体修弟子,解道燃血,强行提升境界修为,朝夕之间,八千元府境武夫纵横天曜动山河,何其震撼。 万人往以当代宗主爻御为首,不顾自身性命,多年道行皆付之一日,只是武道修行者,即便境界再高,修为再强,终究非是炼气士。 短暂凌空踏风而行虽是不难,却无法像修士那般御剑飞行,所以无法抵达玉岭关斩仙台。 剑主羽提出与之合作,由门下剑修弟子御剑承载,将万人往一众八千弟子送至那片最靠近天穹之地。 炼气士体魄远不如武夫强大,自是无法太过靠近昭河的渡劫之地。 故此天玺弟子只能在最外围徘徊,由八千武夫深入干扰其破境,待到昭河老宗主渡劫失败,再由天玺弟子群起而攻之。” 百里安感叹道:“万人往,弟子不过只有万数,这一下子道解八千门下弟子,这位爻御前辈,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端墨眼底讥笑之意更深了些:“可往往这种顾念苍生,执守天下的大义之士,往往下场都不会太好过的。 那爻御赌上了自己宗门的未来信仰一切,八千元府境弟子以身抗通瞑劫雷,以着最为残酷蠢笨的方法,一步步弱化昭河的雷劫,盗走他的气运根基。 在这前仆后继地赴死壮举之下,昭河老宗主自是渡劫失败,错过了最佳破境通瞑的时机。 宗主勃然大怒,欲怒杀万人往弟子八千众,更是将一代武道宗师爻御的头颅斩下,挂于昭国城头之上,示众三年。”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相当震惊:“天玺弟子竟是失约了?!” 端墨嗤笑嘲弄:“何止是失约,简直是可笑卑劣! 武夫八千众,何等当世英豪,本历经擢筋剜骨雷劫煅体的可怕痛苦,承担了本不该自己承担的雷劫,身心剧创! 全凭一丝希望,苦苦支撑天玺弟子们的救援,哪怕他们没有勇气抵抗宗主昭河,他们也深信带他们登上斩仙台的异宗战友会来接他们回归人间山河。” 百里安背脊隐隐发寒。 端墨嘴角扯起的嘲弄弧度愈发明显:“可是人心难测啊,往往扎在心中的致命独自都源自于自己的信任之人。 那八千人没有等来任何援助,他们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却被人视如贱泥般地遗弃,也是,在那般恐怖的雷劫攻杀之下,他们已成废人,出于利害关系,确实没有浪费兵力相救的意义。” “这便是人间正道,这便是世间希望,你瞧瞧,这般行事还不如我们魔族呢。 那八千武夫何其风骨,不堪受辱,不愿成为魔宗战俘。 他们自斩仙台一跃而下,尸骨成灰了不说,死了还要为背信弃义的天玺剑宗利用,重聚天山。” 百里安:“……” “你是不是觉得那昊农断魂索,崩天山,其心可居,罪该万死?可我觉得,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之事,天玺不灭,谈何正道可言!” 百里安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喉头堵闷了起来,声音低沉:“剑主羽,绝不是这样的人。”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二章:炎髓 端墨讥笑道:“哦?倒是没看出来主人你对剑主羽还颇为敬仰畏惧? 世人都仰服剑主羽是清高孤冷的君子,对于尘世间那些宵小的阴谋算计从来不屑一顾,原来主人的看法,与世人皆是一样的。 你说剑主羽不是这样的人,但那前往斩仙台承载八千武夫的天玺弟子总是真的吧。 历史可以被人掩盖,但不会因此而改变真相,昭河渡劫失败后,八千武夫尽数牺牲战死。 唯有那群本应守护在云台之外的天玺一众弟子不见踪影。 为了抹杀过往,天玺剑宗倒是将那八百弟子藏得极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世人只知那玉岭关一役,皆是天玺的功劳。” “谈不上敬仰畏惧。” 百里安回身看了端墨一眼,晦暗的目光恢复常色。 他淡淡道:“只是对于你们魔道的手段,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剑主羽为人死板固执,墨守成规,素来视律立法度为命,更是将天玺剑宗的名誉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若欲完成天下大义,什么都能舍弃,更莫说那数百名领命而行的天玺弟子了。 若他当真与万人往有过盟约,八千武夫爻御都舍弃抛得,为何就偏偏舍不得那数百名弟子?为了那眼前之利,着一身污名,你觉得剑主羽他的气度只能局限如此了吗?” “自入天玺剑宗以来,我对于剑主羽的行事作风虽说也是多有不赞同。 他性子太过冷硬无情,自负狂傲,不知变通认死理,可我从来不觉得,在大义面前他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 端墨叹息道:“看来你很了解你的父亲,也很相信你的父亲。 也是,在所有儿女们面前,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无私又伟大的。 可他当真是你口中有担当之人,何以与长公主生下你后,没有将你的身份公布天下? 对外更是宣称秦国长公主始终是他故交好友,至亲之人,至今从未有过要给她一个名分的心思。” 端墨见他天真,目光中的讽刺之意更深了些: “你以为剑主羽的所作所为只是舍弃了那八千武夫?不!他真正断的可是这苍生的武道之路! 主人以为昊农当真是要与他来争个是非对错?万人往弟子武道修行之路素来沉疴。 他们知晓自己所行的是一条万难之路,他们早已将生死看得极为淡薄。 说到底,执于修行,求地不过是一个传承未来,名满天下。 当年玉岭关一战,魔宗昭河破境失败,正式开启了正道的崛起世代。 两百年后,正道大捷而胜,世人只知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太玄九经,可谁又记得那死去无名的八千武夫。 人心记不得历史无名者的功勋,可天道昭昭,自有一把尺子来丈量世间功德善恶。 再授封天道三宗之时,其实也应有万人往的一份名额,若万人往向天道仙尊呈上宗名籍谱,自可受归天命,辟易武道。” “可是万人往的名帖还未被递上天听,可笑地竟是先被天玺剑宗之主拦截驳回。 以至于本该享受无限荣耀的万人往残余弟子错失良机,未得仙尊浩封敕令,成为一生撼事。 至此武道颓消,正道仙门这近百年更是对武道体修者多有打压鄙夷。 说来荒唐,先辈英烈的壮举牺牲非但没有为自己的后代弟子谋得造化,反而将宗门机缘挥霍一空。 这让昊农一派残存弟子,不得不流落魔界,尝尽人间百态心酸苦楚,主人觉得,这血海深仇,昊农一众不该报吗?”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面对端墨的声声发问,他十分平静地说道:“这些都是葬心告诉你的吗?” 端墨怔住了。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在端墨的叙述中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既已献上魂祭认我为主,自是无法对我说谎的,你口口声声说当年玉岭关一战,是天玺剑宗背信弃义,弃八千武夫于不顾导致的悲剧。 这也就是说,你所知的真相也就这么多了。” 端墨似感到好笑:“你还对自己的父亲抱有期望不成?别忘了,你与嬴袖身在剑阁,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能够置之不理。 你觉得对于那些外宗子,他又怎会心存宽念?这些高高在上手掌权利的人,从来都只分利益,那些律令严法,都不过是说给世人听的罢了。” 百里安也笑了起来:“你也别忘了,葬心是如何引你入剑阁之局的。 他手中的棋子从来都是半真半假,能够让你看到的底牌与故事,那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并非是我相信剑主羽,而是比起葬心这个人,他更不值得信任。” 端墨一下无言了。 百里安抬起手指点了点天山,道:“昊农作为万人往弟子,对魔族的厌恶程度比起天玺剑宗只多不少。 可是你看看,若非有你口中所说的这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他何以会为葬心所用?” 端墨表情变得精彩起来的同时,背脊寒意愈发悚然入骨了。 若真如百里安所说,那么葬心此人玩弄人心权术的能力究竟是有多可怕。 百里安继续说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七百年前,正魔两道之间的战争并未就此结束。 魔宗宗主昭河只是破境失败而非陨落,哪怕他没有跻身入通瞑之境,他仍旧是千劫境的可怕魔修。 万人往弟子这般坏他好事,他必是对其宗派恨之入骨,何以他不将余下的老弱病残一并杀之泄愤。 毕竟这对于当年的魔宗而言,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端墨睁大眼睛:“你是说……” 百里安眼角一掀,目光冷淡:“葬心最擅埋棋种子,就我所知的幽鬼郎,便是他三千年前所埋下的一颗暗子,七百年而已,不算太长。” 端墨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自认为自己能够在琅琊魔宗内脱颖而出,成为一宗之主,心智与野望皆乃上上之选。 可今日与这少年一番细谈下来,竟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无知孩童一般。 那葬心乃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了,心思若海还能够理解。 可这骨龄稚嫩的小鬼,竟能看穿葬心的步步暗棋,在手中条件极为有限的情况下,三言两语间便推演出了可怕的事情的隐藏真相。 谷霹  百里安召出秋水剑,轻呵一声,道:“你若心有疑惑,不妨同我上山一观,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时葬心……怕是已在天山之中了吧。” 天玺十三魂索,已断其二。 原本遥在天云之间只能够看得见巍峨轮廓的剑山已经沉入云层之下。 时而又破碎的山体在运气中环绕不坠,似是被一股特殊的力量引浮。 天色黯淡,落雪凝光,一枝寒梅自屋墙外伸入进来,迎风如蕊,颤颤巍巍。 宁非烟倚靠在楼阁侧畔,鬓间发丝在风雪之中轻轻吹舞着,她缓缓掀眸,天生脉脉含情的柔美眼眸里似有碎玉流光。 楼栏前的夜色里,忽然划过一道轻盈的银光,流灿如水晶化影般。 冰晶般的光屑如尘,在昏暗凄迷的夜晚中,显得幽然美丽。 宁非烟支起手臂,青花缠枝的雪色大袖在猎猎夜风寒雪中振舞不绝。 只见那道轻盈的银光化为一只水晶蝶,落在她的指尖缠绕。 水银月光般的蝶翼振颤扑扇间,忽然燃起一缕绯红的火光。 宁非烟低敛着眉目,宛若夜色的瞳仁里映着那缕微微的火光,眼尾轻弯,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天山剑冢,未得宗主命令,不得擅自入内,御首大人以秘法试探天山剑冢,可是坏了宗主规矩的啊。” 林院阁楼静谧幽深,忽传来一道清越动听的嗓音,好似温酒浇喉,婉转绵柔。 宁非烟指尖银蝶顿时随风沙化而去,她侧目看着踏雪乘风而来的长公主殿下。 她一袭盛装雪氅,眼尾嫣然,点了红妆,玉树亭亭,当真是有牡丹般的天香国色。 可她看向宁非烟的目光里,却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宁非烟回眸一笑,道:“长公主殿下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她抬起的手指并未收回,妖娆挽指间,又是一只银蝶缭绕而非,衬得她手骨愈发细长优美。 她故作一脸惊讶地看着赵文君,唇角却是勾起的:“还是说长公主殿下能够看见我指尖这只美丽的蝴蝶?” 赵文君眯起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凄凉悠远的长风中,忽然隐现出一缕杀机。 宁非烟故作未察,继续逗弄着指尖蝴蝶。 她轻笑道:“这只银蝶乃是我以灵力所化,不通修为,不怀灵根者可是瞧之不见的。” 赵文君两手交叠与腹前,仪态端方:“本宫看不见,不代表着本宫的黑甲士就观之不得了。” 一名身穿沉重黑甲的死士自她身后如影而随,身后所背的沉重大剑,杀机森然! 宁非烟轻笑道:“这黑、金、赤、紫四甲皆出自于天玺剑宗,虽说被吾弟羽儿赠予了你。 可本座乃是天玺御首,剑主长姐,怎么……你要对我出手不成?” 单膝跪在地上的黑甲士肃然起身,暗沉的漆黑盔甲上含义难明的暗色符纹一寸寸燃亮起来,杀意愈发盛浓。 宁非烟非但不惧,反而竖起大拇指朝着长公主赞扬笑道: “好本事,看这架势,莫说是本座了,便是我那傻弟弟在此,在长公主殿下的命令下,怕也是收不住这一身杀意的吧? 佩服佩服,能够让忠诚与天玺的剑侍成为你一人的死士,你果真是不简单啊。” 黑甲面罩下迸发出两道如电般的目光,身后大剑悍然出鞘,如山岳拔地而起,围绕在周身的空气受到她的气机影响,顷刻间如暴风卷起! 浑厚的天地灵力与她身上盔甲间的符文融合成一股玄妙肃杀的力量。 璀璨的灵化汇入大剑之中,古朴沉重的剑身间飞快流绘出一道极细的银色细线。 她双手握剑,起势如劈苍穹百岳,宁非烟身后楼宇豁然坍塌成为一片废墟。 从而感知到了这一剑力量的宁非烟,猜想对方已是动用出了全部力量。 她轻叹一声,虽有许多方法从这一剑之下全身而退而不暴露身份。 可面对长公主这样的对手,她却没有耐心与她继续周旋。 掌心流萤汇聚,言火妖刀应心而现,薄如蝉翼的窄长刀锋在夜色中漫出一片绯光。 啪的一声凄脆碎响,黑甲士手中重剑如镜面般碎去斑驳,面上甲罩如蛛网裂开,一片轻盈的落雪沾甲。 甲罩骤然崩碎,在凄迷的风雪中破碎而现的,竟是一张清丽秀美的女子面容。 宁非烟手中妖刀刀锋紧贴她的侧颈,却未能切开她的头颅。 只因在黑甲士身后,一只白瓷般美丽的玉手握住了妖刀前端,纤细美丽的女子柔荑,肤如凝脂,与锋冷的利器相触,竟是无一丝伤痕。 长公主赵文君淡淡笑着:“这不是北渊之森的言火妖刀吗?” 宁非烟浅笑盈盈,仿佛方才的瞬间杀伐都是错觉一般: “此刀乃是魔界北渊妖帝的咒言之火与北渊半数疆土的灵脉融合所化,可断万物,寻常修士不敢欺身。 唯有火属性灵根者的渡劫修士,对这柄妖刀有着极为明显的抗性。” 简单却又致命危险的交锋试探后,二者对于对方的身份与秘密,可谓是皆以成功试探出来。 长公主低低瞥了一眼那刀,轻声道:“本宫该像往日那般尊称你为一声御首大人,还是该唤你四河大人呢?” 宁非烟手掌轻松,妖刀化成绯红星火,融入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她扬眸一笑,笑容倾城妖娆:“我最喜欢与身藏秘密的人打交道了。” 长公主赵文君轻轻拍了拍黑甲士的肩膀。 浑身已经满是冷汗的黑甲士阿照十分乖巧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去,安静无声。 赵文君与宁非烟相视而对,她轻笑道:“四河大人的魂蛊之术出神入化,倒是叫我好生省了一桩麻烦。” 宁非烟眉目嫣然,一双情人眼勾心地将她瞧着:“怎么?原来长公主殿下也对天山剑冢的炎髓感兴趣?” 赵文君目光低垂,喃喃道:“炎髓乃是上清界奇物,绝非人间所有,本宫原以为剑冢藏生炎髓只是一个传言,却不曾想竟是真的……”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三章:灵根之秘 宁非烟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勾唇一笑,道:“看来长公主殿下对这奇物十分感兴趣了?可是我为你证实了剑冢之中藏着炎髓,你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呢?” 赵文君抬起头来,眸光有些冷冽。 宁非烟素来心智如妖,一双眼睛更是洞若观火:“啊,我想起来了,炎髓此等奇物藏于天山,来自上清之界,若想取出,就先得斩断那十三根魂索,长公主想要得到炎髓,那就意味着要背叛剑主羽,那可是相知相守了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啊,这可的确是个难以抉择的难题啊。” 赵文君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 宁非烟面上笑意更浓了些:“不妨让我来猜一猜,是什么原因能够让长公主殿下对着炎髓如此感兴趣吧。” 说话间,她抬手轻招,长公主赵文君白皙如玉的面颊忽然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鲜红魔痕,为她那张端庄美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邪恶的美感。 宁非烟抬眉一笑,眼神戏弄:“这不是我魔族独有的血契吗?瞧着气息不知是哪一位魔河所中,有着血契制约,无异于受人钳制,长公主殿下这几百年间,怕是没睡过一个好觉吧?” 魔河河主所种下的血契,有着极深的隐蔽性,若非宁非烟身含神源,对于魔气气息十分敏感,怕也是感知不得的。 赵文君在宁非烟肆无忌惮地打量目光下,眼神渐渐冻结下来。 “真是可怜啊。”宁非烟目光怜爱:“其实依我建议,长公主殿下行事也无需如此极端,这血契虽是难解,却也无需动用整枚炎髓来净化消融,在无需断去十三魂索的情况下,取其炎髓三分之一的力量,即刻化解。 你与剑主羽自幼情深,你若有难,直接向他开口,他怎会不舍这三分之一的炎髓来救你自由呢?” 宁非烟这看似宽慰劝解之言,实则皆是诛心之论。 赵文君从来都不是剑走偏锋的极端之人,若是当真能够轻易简单地解决此事,她又何必会拖至今日还在授人钳制。 长公主赵文君神情冷淡,道:“四河大人又何必明慰暗讽呢,阿羽他素来都是将这天下苍生,剑道未来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我乃修行火系功法的剑修,天生火灵根,与炎髓属性同源,当年他在知晓我因失了灵根,性命危在旦夕的那一刻,却未想过要取得那炎髓来救我,助我重聚灵根。 很巧妙的是,当年他其实也只需拿出三分之一的炎髓,便可救助于我…… 可是他放弃了,他放弃了我的性命,我的未来,对于天山剑冢藏有炎髓一事止口不提。” 长公主轻呵笑道:“所以你觉得,今夕我不过是受人血气了,比起当年危在旦夕不值一提,他如何这时就能够为我取得那三分之一的炎髓了?” “阿羽一心向道,他与我一般,皆是炎火属性的灵根,这炎髓更是他成就未来大道,突破太上道清剑诀第七层至关重要的机缘。 三分之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对他而言,意义太过于重大了些要知晓,天玺剑宗历代祖先前辈们,皆未有过突破太上道清剑诀第七层的先例,三分之一的炎髓,他如何舍得。” 宁非烟故作痛惜道:“三分之一的炎髓都不愿拿出来,看来长公主殿下你的救命之恩与守护之情在他眼中竟是如此不值当的。” 赵文君淡然道:“可我不喜欢将就,既然从他那注定求舍不来的东西,不如由我自己来争好了。” “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大义。”宁非烟笑了笑,道:“若是你当真为救剑主羽,生剖灵根,渡送于他,他却不舍炎髓护你心脉,那的确是他忘恩负义,薄情寡恩。” 宁非烟上下将赵文君打量了一眼,道:“徒手接我妖刀,长公主殿下可不像是失了灵根柔弱不能自理的妇道人家啊。” 赵文君被这话给瞬间逗笑了,她面上不见任何欺骗挚爱的愧疚之色,她唇角的笑容有些散懒:“如果可以,我宁可当年牺牲灵根的那个人是本宫,如此以来,倒也省了这两百年间失去自由受人钳制的这份屈辱。” 她一撩鬓间发丝:“我为他所做的,可不仅仅止步于一枚灵根啊。” 宁非烟笑了起来,情人眼里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光来:“的确,比起光明正大地以命换命,置身于黑暗之中满身泥污地为他撑起一片他所看不见的小天地,那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赵文君听到此言,眉头大皱,忽然意识到与这魔女闲谈,似乎并非是什么聪明之举。 这魔女心思太深,眼睛太利,智力之深,如若鬼神! 三言两语间,似乎就给她瞧出来不得了的端倪来。 赵文君心生离意,可宁非烟却不依不饶,铁了心要与她继续闲聊下去:“我很好奇,既然当年不是长公主殿下救的剑主羽,那么此刻剑主羽体内的那颗灵根,又是何人的。” “还能是何人的。”赵文君淡淡一笑,理所当然道:“当今世上,能够为他做到这一步的,除了他的结发妻子,还能是何人?” 宁非烟眉头大皱,面上笑意终于消失了个干净。 听到这惊人的回答,她心口莫名隐隐感到一丝郁结阴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你是说嬴姬娘娘?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她做为中幽女帝,肩负万民使命,怎会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 再者说,我记得她的灵根并非是火属性灵根,而是极为罕见的阴水灵根,与剑主羽的灵根相克相伐,所以有怎么可能会是她自剖灵根,救下剑主羽呢?” “一个女子,即便是再厉害,再冷酷,一旦痴情至性起来,会做出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疯狂举动来。 嬴姬乃是阴水灵根,根本救不得剑主羽,同时她深知若非自愿剖出的灵根,必然受损难以再用,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不惜一切,不惜生命地去救另一个人呢? 她是个傻子,当年恋他至深,竟是不惜以逆夺造化易改阴阳五行的禁术之力,强行渡改自己的灵根,这是个极其痛苦扭曲的过程,水火相克不相融,更莫说要将一枚阴水灵根转化成为纯阳灵根了。”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四章: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宁非烟神情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难怪近些年,中幽皇朝一直闭关锁国,女帝嬴姬从不会见外客。 我原以为还是因为蠢猫……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样算起来,天玺剑宗对中幽可谓是亏欠至深啊。” “蠢猫?”赵文君见宁非烟神情有异,不由眯起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宁非烟浅浅一笑,回避的这个问题:“以命相抵挽救剑主性命的原来是他的结发妻子,生剜灵根乃是伤魂断骨之痛,一世之伤。 但凡是修行者,失了灵根皆与常人无异,即便中幽诡道之术非寻常道法。 可经此一劫,女帝嬴姬的身体怕是已经变得十分孱弱不堪。 可偏偏剑主羽对于灵根之事并不知情,他是六百年前受伤逆改灵根的,女帝嬴姬可不比你,有剑主羽悉心呵护,为你寻得延续寿元青春的仙圣灵药。 这几百年间,满身沉疴的她竟是生生未叫任何一个人瞧出她身子的异样来。 甚至连最亲密的枕边人都毫不知情,这一点便是连妾身都不得不说一声钦佩。” 赵文君轻笑道:“四河大人嘴上说着对她钦佩,实则却是在教训本宫鸠占鹊巢,坐享其成。” 她打量着宁非烟,目光众并未见有愤怒,而是带着几分趣意说道: “自中幽与天玺皆为姻亲,助剑主抵御魔宗大军,死在这位女帝手上的魔族与魔修不计其数。 本宫原以为身为魔界河主,你对这位中幽女帝娘娘当是恨意极深才是。 是本宫的错觉吗?怎么反倒感觉四河大人并不反感这位女帝娘娘,反而有种莫名的维护善意?” “善意?”宁非烟先是怔了一下,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此刻咄咄逼人的语气竟当真是带了几分不易可查的生气意味。 她觉得自己这情绪当真是来得毫无道理。 她与那中幽女帝又没有半分干系,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赵文君并未注意到宁非烟微妙的神情变化。 她笑了笑,道:“世人皆是觉得本宫与嬴姬共同倾慕一个男子,便都认为二女争一男,当该见面眼红,你死我活。 可本宫与嬴姬之间的关系,却并非是世人所想的那般。” 宁非烟‘哦?’了一声,讥笑道:“你莫不是还想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赵文君颔首道:“本宫若真想得到一个男人,还不至于用此等下作的手段。 六百年前,我自苦沦陷于一种绝境之中,加之背后有魔宗之人挑拨离间,阿羽他对我的身份多有怀疑,曾一度心死而绝望。 后他经历死劫,重聚灵根醒来之后,自己误认为是我救了他。 毕竟当世之中,唯有本宫一人的火灵根品阶能够与他相符,本宫后来多有解释,他却全然不信。 自说自话认定了那灵根就是出自我之手,后来本宫才知晓,此话竟是嬴姬告知与他的,从而彻底打消了他对我的身份怀疑,解决了我进退两难的局面。” 宁非烟感到十分惊讶:“你是说,是中幽女帝有意隐瞒事情真相。” 赵文君道:“我并不知晓当年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嬴姬有如此成全之心,本宫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她的这份好心。” 宁非烟似是觉得好笑:“举世皆知你们二人是水火难容的情敌,皆是对方的心中死结,怎么如今听起来,你们二人反倒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和睦?” 赵文君不以为然道:“辜负嬴姬的是阿羽,不是本宫。将本宫视之不见若即若离的也是阿羽而非嬴姬。 我们二人她既不亏欠于我,我也从未伤害过她,又何苦争锋相对,相互为难? 反倒不如说,她身为中幽女帝,却为了心爱之人能够放下身段与世人的偏见下嫁中幽,这一点令本宫十分欣赏。” 这份别具一格的想法可当真是让宁非烟大出所料了。 赵文君忽然轻笑两声,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宁非烟。 她忽然笑着往前凑了凑,嗓音低而玩味:“本宫素来眼尖儿,瞧四河大人这身段模样,怕是早已尝过了男子的味道。 可观你这一身盈盈清气与寻常气息百态的魅魔却又大不相似。 莫不是岂止至今,竟只独宠一人?真不知是哪家男儿,如此有福?” 这话题的跳跃性着实是叫人猝不及防了。 可宁非烟是何等人也,她面上非但不见任何女子的娇羞之意,反而妩媚浅笑,不退反进,几乎与赵文君鼻尖挨着鼻尖了。 “知道吗?打听魅魔的食物,此乃禁忌。” 赵文君眉毛轻抖,唇角微微弯起:“本宫的意思是,若有一日,忽然有一名极其优秀的女子爱上了你的男人,且对他百般爱护有加,倾心相待,能够为他付诸一切,你或许能够与她成为朋友。” 听了这话的宁非烟脑子里鬼使神差地,竟然浮现出了云容的眉眼模样。 宁非烟心中忽觉悚然,暗道这秦国长公主莫不是还会一些蛊惑人心的什么邪术,说话如此邪乎洗脑。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面上却笑着:“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多心了,在魅魔眼中,男人皆是食物,若有他人觊觎,那是会闹出人命的。” 赵文君呵呵笑道:“四河大人可真是一个妙人,不知能否有幸与大人合作一番。” “你想要炎髓?” “三分之一即可,余下炎髓,皆可归你,只要四河大人能够出手相助。” 宁非烟沉吟片刻,道:“炎髓我可以一分不取。” 赵文君目光诧然。 宁非烟看着她微笑道:“我只需长公主念得此事,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赵文君心思敏锐:“四河大人是想带领魅魔一族,秘密在我人界安身立命,建立一番势力?” 宁非烟道:“还望长公主殿下能够多多提供领地与资源。” 赵文君倒也干脆果决:“成交。” 宁非烟眼中笑意深浓:“看来长公主殿下对着炎髓志在必得啊。” 赵文君浅褐色的眼眸色泽渐浓,她看向远方风雪长空,目光惆怅: “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昔日执念不过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便也罢。 如今的我,只想当一回自由的风。若我自己都不知自爱强大,如何又能够渴望他人来赠我春夏秋冬。” …… …… 天玺十三剑魂索,曾经乃为万人往八千武夫骨灰所重聚,昊农率领一众弟子,根本无需破入天山结界。 当他们靠近之时,守护天山剑冢的结界自然淡化而去。 莫说那数百名武夫了,便是百里安亦是出入自由。 剑山浩瀚无垠,烟云浮过巨大的山体,巍峨无痕,天际苍穹仍旧被滚滚乌云而掩,不见天光。 唯有插在山体道路间的无数古剑,散发出终年不灭的熠熠剑光,照亮荒草枯生的古道小路。 天山剑冢,养剑万千。 谷豑  能入天山之境的剑,皆是世代大能陨身之后所遗的绝世古剑。 更有甚者,这山中之剑有的还是自上清界仙人佩剑,流落至凡世中来。 百里安行于山道间,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他身旁脚下放眼无尽的这些古剑,似乎都是富有生命一般。 它们沉寂在天山之中,不为世人所知,古老的历史意境扑面而来。 他能够在这些流传千年已久的古剑上看到沧桑又沉重的痕迹,似是在等待着有缘之人与剑语,拔剑行远方。 一路行来,十三剑剑魂与十二剑剑魂所守护的剑冢范围内的藏剑,皆以枯死石化,毫无灵气生命的迹象。 宛若与这古老的山体融为一体,再也无法醒来。 流熠着剑芒的古剑嗡然铮鸣,好似为这些死剑门送葬歌叹! 百里安看着那些枯死石化的剑,心中莫名升起淡淡悲意。 沉重的寂静之意骤然被剑锋切鸣的打斗声打破。 百里安敛去眼底情绪,循着声音追了上去。 在魔界之中,昊农曾饮过他的月光酒,顾已成为他的暗部势力之一。 做为河主一方,昊农无法感知到主人的气息存在。 可身在同一山中,昊农的气息就像是地图上一处醒目的路标,尽在百里安的神识感知范围之中。 未走出多远,果然在一处剑池里,他发现了昊农的踪迹。 此刻,他身边的万人往弟子却只有二十几人,身上皆负了不大不小的伤势。 与之对阵的,是剑主羽与四剑云容还有六剑姬裴。 昊农血色弥散的眼瞳里,尽是藏不住对姬裴的滔天恨意! 百里安看这局势,便知昊农分化了那两百多名武夫队伍。 这剑池之下,正是一枚魂索镇山之地,其余不见的弟子怕是朝着其他魂索地标处去了。 可奇怪的是,身在剑池之中,面临着天玺剑主羽已经两名十三剑,一番交锋下来,昊农一众竟然仅是只伤不败?! 要知晓这些武夫为首着的昊农,修为不过是元府一境星陨期,不过堪比渡劫一境的修为。 虽说武夫素来修为进展极慢,但论真正的战斗力,星陨境的武夫对于魂启境的修士,可以稳压几品。 可他们虽面对的,抛开云容与姬裴不说,便是剑主羽就是渡劫融道巅峰期的大能剑修。 他一人一剑,足以灭杀这二十几人。 可剑主羽三人对于那剑池,却是一步未踏,似是隐隐忌惮着什么。 纵然昊农一行人伤势皆为不轻,可令百里安意外的是,在盛怒的剑主羽出手下,他们竟是没有一人死亡倒下。 这绝非是剑主羽还心存恻隐,百里安分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剑杀凛冽之意。 寒风袭面间,便是他这尸魔的强悍体魄,脸颊间也被那风中残余的肃杀剑气割裂出数道锋利的血口。 紧随而上的端墨早在剑池最外围就停下了脚步,失了半数魔元的他,根本难以承受剑主羽的杀意领域。 顺着剑主羽铁青的目光视线望去,百里安看见剑池之中巨大的魂索毫无重量地飘浮在那二十多名的武夫周身,无言守护着他们,隐现破碎之意。 那二十多名身材魁梧粗壮的武夫汉子们,看着那飘浮萦绕着他们的冰冷魂索,目光通红,隐泛泪光。 见此,百里安才明白过来,竟是那万人往前辈骨灰所聚塑的魂索在自我解体,保护着他们。 剑主羽的攻势力量越强,反而促成了魂索的崩坏。 昊农竟是将他拿捏地如此死紧,让举世闻名意气风发的剑主羽都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一看,便知怕又得是那葬心背后出的坏主意了吧。 “昊农!你若是现在回头,本座还能够容你们武境者在人间有一席之地!” 剑主羽目光中似有焰电交织,强行压着翻涌的戾怒之色,寒声说道。 昊农嗤笑道:“方才信誓旦旦要将我等诛杀无赦的,貌似也是剑主大人您吧?怎么,如今又要宽宏大量了?” 剑主羽面色一沉:“你莫要不识好歹!” 昊农眼中也起了狞色:“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你天玺剑宗踏着我师尊兄长们的骨骸成就今日一番盛相,断去了原本属于我们武境一道的未来! 那是我们的先祖前辈用血与骨铺就出来的道路,你凭什么如此轻易地摧毁了去! 对!我们武夫是叛群的异类,是天生灵力低下,叫世人不屑!可这些都不是让你简简单单将我们从历史上抹去功勋的理由!” 剑主羽骨子里流淌着的从来都是高傲尊贵的血,他自天生以来,门槛就是高贵不可攀想的。 所以他注定无法理解昊农眼中的不甘与挣扎。 他读不懂这些从最底层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路拼杀至此的起始。 更不明白那八千武夫抱着一死决心的终末。 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好当世的剑道不孤,剑魂不灭! 如有拦者,当杀不赎! 二者之间,乃是死局,谈无可谈。 剑主羽眼底杀意凛冽决然,黑红剑袍猎猎狂舞,他振掉肩上的霜雪。 看那模样,显然是要强行破开剑池魂索,甚至不惜毁去这第三道魂索,也要活捉昊农。 见此一幕,百里安心中暗道剑主此举天真可笑。 他以为自己牺牲一道魂索,壮士断臂,活捉昊农,便可让余下万人往武夫弟子忌惮妥协。 可惜的是,这些人能够抛开生死,聚集而此,并不是因为昊农的号召力有多强。 而是当年至深的仇恨也执念,支撑他们舍生一战,求死求仁! 若是在这样下去,场面只会两败俱伤,衬了葬心的心意。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也没有看戏的闲工夫。 他一步踏决,身影没入剑池之中,他一手起势,紫电龙蛇盘舞而起。 百里安肃声道:“都给我住手!” 天地肃杀之风剑,为之一凝。 剑主羽看着百里安身后盘踞的龙蛇剑阵,目光紧紧一缩,杀意陡然凝止! 昊农更为震惊撼动,他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背影,身体不由一颤,面上针锋相对的戾色如风消逝,转变成为剑主羽不曾见过的虔诚敬意。 “公……公子?!”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震惊天山第一拳 “公子?” 这般尊称让剑主羽眸光陡然犀利如电,寒得刺骨,四野长风掀舞得愈发凄厉如狂。 剑主羽冷笑一声,道:“本座竟是不知魔宗手段竟高深至此,就连君皇娘娘钦点的仙陵城城主居然也参与其中。 你登山天玺,拜我山门,甚至还将那件东西带到本座面前,阁下刻意与十三剑交好,种种一切行为怕皆是别有目的吧?” 见百里安现身维护昊农,站在剑主羽身后的云容脸色微变。 她被迫被自己的心魔劫入魔界中去,与向魔君臣服的心魔互换身份,主持婚礼。 她是清楚知晓百里安除了还是仙陵城城主的身份以外,还是魔界河主。 对于仙门势力而言,百里安的身份可谓是敏感至极。 不论是尸魔的身份还是魔河的身份,哪一个暴露都足以让他死上一万次了。 此刻他站出来维护昊农实在并非是明智之举。 云容暗自皱眉,心道这小尸魔当真是哪乱就往哪里凑。 难道他看不出来此刻天玺剑宗是何形势吗? 十三剑魂索接连而断,可谓是已经触及了宗主的逆鳞,就连她能够感受到宗主积酿得快要满溢而出杀意了。 与人逃婚,给魔君当面戴绿帽子的小尸魔在魔界蹦跶够了,此刻耐不住寂寞又跑到天玺来蹦跶寻死。 宗主可不比魔界那个色令智昏对他有诸般宠溺忍让的女魔君。 可不会为他那副皮囊神魂颠倒,任其胡作非为。 但不管怎样,云容倒是并不觉得今日崩山计划与这小尸魔有太大的干系。 本有心为他辩解一二,可耐不过那方昊农看向小尸魔的眼神虔诚火热,敬仰如神。 怎么看,那小尸魔都像是背后谋划一切的操盘者…… 百里安不知寻找自己生前记忆算不算别有目的。 他抬头遥遥看了剑主羽一眼,说道:“我对天玺剑宗,并无敌意。” 剑主羽寒声道:“尔等心思,本座自会分辨,看在你天赋卓然,能解龙蛇剑阵的份上,本座今日暂且不与你为难。” 他眸光戾然眯起:“但你若此刻阻挠,本座定不会剑下留情!” 对于剑主羽的声声夺人,百里安只觉好笑:“宗主大人似是到现在看没有看清形势啊,您即便剑下不留情又如何,在杀死这一众人前,十三魂索必一根不留!” “你这是在威胁本座?!”剑主羽眉弓隆起,目若寒星! 百里安淡声道:“宗主面对事情,总是想着先以武力解决吗?” 剑主羽面色愈发冰冷:“怎么?小小年纪,也胆敢教育本座。” 百里安道:“我会让昊农一众人就此停手。” 剑主羽豁然怔住。 规规矩矩立在百里安身后的昊农脸色大变,却不敢对百里安有丝毫不敬,只能着急唤道:“公子,此事……” “但在下希望能够从宗主大人手中求一个交代。”百里安打断道。 昊农眉头大皱:“公子,我要的交代就是那始作俑者姬裴,剑主已是一口回绝,此事已经毫无回旋余地了。” 剑主羽冷漠说道:“不错,本座再怎般不济,还不至于牺牲门下弟子来安得苟全!” “谁说是要姬裴师兄的性命了。” 百里安失笑道:“即便当年玉岭关一战,是姬裴师兄提议,可我相信,姬裴师兄的初心并非是弃万人往一众弟子性命来保全苍生而特意下的局。” 姬裴皱起眉头,目光古怪地看着昊农:“原来你们所在意的是这个,当初的确是我提议此事,可欲成大事,必有牺牲。 在这世上,有些事必须要有人来完成,正魔之间的战争本就残酷,战场之上,我并不会去过多的考虑感情与错对。”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计较这些!” 昊农厉声道:“师尊当年率一众弟子做此决定时,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怨怪于你。 可是既是承诺约定,你们天玺弟子御剑助他们登上斩仙台,又为何要在他们完成使命后,将他弃之不顾!” 剑主羽眉头大皱,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什么叫弃之不顾?当年本座命姬裴派遣八百天玺弟子御剑承载八千武夫登上斩仙台,只因我天玺弟子皆是炼气士出身,肉身体魄远不如尔等,无法靠近斩仙台,只能游离于外围。 斩仙台当年乃是魔宗的管辖范围,对于我正道弟子而言,多驻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爻御向我宗约定是以十日之期,阻止魔宗昭河破境渡劫,可当年万人往完成约定,却是十五日之后。” 昊农见他竟有意推脱,勃然大怒:“这并不是你们天玺抛弃师尊他们的理由!” 剑主羽剑眉低压,不怒自威:“我百里羽教导出来的弟子还不至于如此贪生怕死! 本座派出的八百精锐弟子队伍,就在昭河渡劫第九日时,遭受了魔宗大军的围袭,为了苦撑等到爻御一众人出来,那八百弟子血战整整六日至死不退!” 谈及往事,剑主羽那双冷戾黑白分明的眸子浮现出一抹悲痛的情绪来。 “在这世上,谁死了不可惜,既入沙场,谁有想过能够处处为安。 你以为就只有你的师尊师长死了吗?本座派出的弟子八百,不仍也是无一生还!” “这绝无可能!”昊农先是怔楞了一下,继而鼻梁皱起,面色狰狞: “这绝不是真的!你这伪君子休要诓骗于我! 那八百天玺弟子分明是见势不对,贪生怕死!将我师尊他们送上斩仙台便弃约而逃! 你百里羽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自然不可能承认! 如若不然,依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注重名利的大人物而言,死了八百名精英弟子,怎么可能不在史记中记上一笔?!” 剑主羽显然是没有想到昊农竟会这样想,脸色不由气得铁青:“本座身为一宗之主,怎会拿弟子的性命胡乱开玩笑!” 昊农双眸赤红:“那你身为一宗之主,又怎会让自己的弟子死得无声无息!” 虽然几番对话下来,剑主羽心中的火气更旺烈了些,可同时也察觉到了失态的不对劲儿。 他压着心中的怒火,冷着脸耐心解释道: “当年本座派遣出去的八百弟子无一生还,却有血书传回天玺剑宗,向本座言清此番任务艰难,故爻御一众未能够按照约定时间阻止昭河渡劫乃是情有可原之理。 但吾道弟子忧心世人对牺牲的八千武夫心存芥蒂责怨,他们甘愿埋名于鲜血之中,功名藏于死亡之下。 望世人能够珍重重视万人往八千武夫的努力于牺牲,初心更是为了成全世人武道之心不灭!” “一派胡言!颠倒黑白!我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虚伪卑鄙的人总有一万个理由来将自己的丑恶之事说得漂亮至极!冠冕堂皇!” 仇恨了这么多年的昊农,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这样一个听起来好听动人实则荒唐虚伪的说法。 剑主羽漆黑的眼底似有星火沸起,对于昊农的置疑与愤怒他为自己死去的弟子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 “既然在你心中,我天玺弟子是如此背信弃义之辈,又何必多说废话!” 昊农情绪极为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绝不允许有人在踏着他师尊同门的骨血的同时,将自己的罪孽说得如此高尚大义。 他恶心得都快要吐了! 一直安静立在剑主羽身后的云容与姬裴相互对视一眼。 如何还不明白,昊农这一众人是受了魔宗之人的蛊惑与算计。 数百年前的一场悲壮大战,谁能够想到竟还藏着这样一道凶险恶毒的暗棋。 可偏偏剑主羽已经被激怒得有些失了理智,想要与之好好沟通化解这道死结,想必是极其困难的。 身为天玺十三剑,云容与姬裴深知宗主的秉性。 谷复  他这一生求得便是一个刚正清白,最是受不得旁人对他的置疑无污蔑。 昊农一言一行,可皆是在他雷区上来回踩踏。 可若事情已经演变成现在这样,云容与姬裴深知昊农是受人利用,若是此刻与之斗得两败俱伤,显然正中某人下怀。 姬裴在心中商量了下措辞,低声道:“宗主,我觉得关于当年之事,疑点重重,眼下实在不宜对他们苦苦相逼。 不妨各退一步,查清当年真相误会,若能兵不血刃,才是上上之策。” 各退一步? 听到这个字眼的云容眉头狠狠一跳,心道要完! 宗主此刻正是在气头之上,名下八百精锐弟子被人污蔑成贪生怕死的小人,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现在宗主的情绪就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琴弦。 这会子姬裴又说各退一步,以宗主那骄傲的性子怕是瞧不见也听不见对方后退的那一步。 只会让他觉得是迫于魂索的威胁下逼他服软退让。 果然,脸色本就冷得可怕的剑主羽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的表情。 他语气森杀:“断我剑宗魂索,死不悔改,还有何可谈!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万剑归寂,我也要将这等勾结魔族的逆贼挫骨扬灰,敬我先烈!” 昊农哈哈大笑,一双眼睛阴冷似鬼:“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剑主要将我等如何挫骨扬灰!” 云容扶额无语,心道在这世上,怕还真是无人能够拧转宗主这别扭性子了。 眼看着失态就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百里安一步步从剑池中踏了出来,身后龙蛇剑阵消散无踪,一身气机内敛,浑身上下毫无防范,朝着剑主羽步步走了过去。 剑主羽看着步步逼近过来,却毫无杀机战意的少年,一双剑眉都快拧成一团去了,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接下来,震撼全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少年面容淡然平静,然后举起了一只拳头,用力握紧。 不带任何灵力,几乎是用尽全力。 虎虎生风地一拳轰在了这位天玺剑主尊贵的脸上。 昊农面上杀意顿时僵住,不可置信。 云容睁大眼睛,被自己脚下的衣带狠狠绊了一跤。 姬裴狠狠打了个激灵,满眼佩服地看着那个给出帅气一拳的少年,至于心中有没有暗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按照常理而言,修为已至桎梏大境的天下剑主百里羽不可能这么毫无防范地受人这普通至极又结结实实的一拳。 可事实上,他就是硬生生地毫无反应能力的中了这一拳。 剑主羽闷哼一声,捂着脸颊,鼻血下溢,身体倒退两步,满脸错愕震惊地看着百里安,似是人都傻了。 不明白他怎么会让此人近了身去。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揉了揉手腕,回首看了昊农一眼:“解气吗?” 昊农满脸呆滞地点了点头,傻傻道:“有他娘的一点解气。” 百里安又问:“那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吗?” 昊农犹豫了片刻,虽心中百般抵触,但是在百里安平静地目光注视下,他还是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在百里安干净利落地给出这么一拳后。 他暴烈难安的情绪竟是一点点地冷静平复了下来。 昊农心情是爽了,是平复了,可被一个小辈当众打脸的剑主羽可谓是怒发冲冠要当场暴起杀人了。 “放肆!大胆!本座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百里安淡然一笑,全然不惧:“宗主大人难道觉得这是一场小孩子打架吗?说不清楚理动不动就要拔剑相杀? 天山剑冢不要了?剑道未来不要了? 若其中当真有所误会,宗主枉杀无辜,酿成大错,即便宗主不知,因果循环之中自有记载,来日……” 百里安眼眸低凝,无端莫测,那目光仿佛如一把利剑,直直地穿透剑主羽的内心。 “这孽业可是要报应在您的子孙后代身上的。” 仿佛猝然触到内心最深处的沉疴旧疾,剑主羽眼瞳急急一缩,身体又忍不住后退一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沉默良久,似是极难接受这样逼人冷静下来的方式。 他抬眸冷视着百里安,寒声道:“即便如此,你这一拳为何要落在本座的身上,同样发疯的还有那人!” “原来宗主也知道自己是在发疯啊……” 百里安堵死人不偿命。 云容闷咳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百里安眼睛弯起,语气无奈:“这也属实没办法啊,昊农他是我的人,谁叫我护短呢。” 剑主羽被噎得脸色发青,无言以对。 “好了,既然双方都冷静下来了,想必也能够意识到这其中的诡异之处,昊农你怀疑天玺剑宗背信弃义,有意将那失踪的八百名弟子藏匿七百年。 可是昊农你不要忘了,那八百名弟子不是普通的凡人,也不是天玺普通的弟子,而是天玺剑宗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 放任任何一名弟子在人间,皆是名动一方的天才剑士,藏一名天才容易。 可若要藏八百名绝世天才,且数百年间没有一丝痕迹,你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难题?” 经此提点,昊农脑海思绪豁然一通,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还有宗主大人,您说那八百名弟子战死,我相信,以着当时的形势,确实会是无一生还的结局,可您不妨再想一想。 在那样绝境局势下,自保尚且都困难,浴血奋战时所该考虑的难道不应该是多杀几名魔修敌人。 谁还能冷静自持地去顾念着那八千武修弟子延误约定时间会不会遭受世人置疑芥蒂的小事,而特意留下血书,来彰显自己大义?” 百里安一系列井井有条地分析下来,这才让所有人陡然发现,这看似悲壮的一件事,其中竟然藏着如此多的漏洞。 更是让剑主羽感觉到了自己的智商被这个少年摁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回。 他心中郁堵极了,忍不住道:“我天玺弟子素来大义……” “我知道宗主大人您教导出来的弟子素来大义。” 百里安的语气无奈有好笑:“可您老人家不妨再仔细地想一想,若那战场上的天玺弟子当真有那个闲工夫来考虑天下大义局势,力求稳保武道未来才写出这样一封血书。 出发点皆是为了仙门昌荣大同,您觉得魔宗之人有道理将这样一封情真意切的血书送到您手中来,叫您去成就那所为的大义吗?” 剑主羽恼极了百里安此刻对他的说话态度,无礼至极,简直就像是在哄一个理不清事的小孩子。 他磨了磨牙,还想继续嘴硬,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驳。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既然这血书不可能是天玺弟子所为,那自然是有心之人想让宗主您看到这样一封血书。 宗主您何等孤高大义的一个人,敌人怕是早已猜准了您这功名深藏的伟大精神,这血书一出,棋局便已经定盘了。 您有苦自尝,还傻兮兮地觉得自己特伟大,特君子,特有胸怀风度,成就了万人往的武道之路,保全了他们的名声与世人对武修的看法。 殊不知,造成今日这番局面的,您亦有很大的责任。” 那三个特字,简直就像是在说傻子一般。 剑主羽脑门的青筋都在抽抽了,脸上挂着的鼻血都忘了擦,他冷哼一声:“可笑!”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螳螂捕蝉 姬裴忽然出身道:“那血书若当真是经人伪装出来的,那么背后之人定是对宗主十分了解。” 问题还真出在自己身上。 剑主羽脸色难看。 姬裴一语中的,百里安回首看向昊农,认真说道:“现在,你可还要继续断魂索,崩天山?” “我……我……”昊农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的激动情绪,如今百里安三言两语间便将他的仇恨与使命推翻。 这让他措手不及,又茫然至极,一时之间,竟是叫他不知如何抉择。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如今武道孤弱,万人往弟子亦是寥寥数几。 昊农,你当真要为了一场被人设计好的仇恨,来牺牲赌上一切来两败俱伤,让暗中罪魁祸首自得称心吗?” 昊农道:“可这些也只是公子你的猜测之想,并无实质证据证明,他天玺剑宗就是无辜的。” 百里安道:“你已经等了七百年,又何必急于一时,在并未查明真相的情况下,便让你手底下的同门陪你一起稀里糊涂的赴死,你觉得这样对他们可是公平?” “我……” 百里安语气忽然一沉,目光倏地严厉:“万人往先代前辈以命化劫,以骨铸山。 若是今夕因你一时意气之争,行下不可挽回之事,那么爻御前辈他们当年的牺牲岂非被你们白白辜负?!” 昊农身体一晃,脸色苍白。 他身后的弟子面上动摇之色已经深藏不住,不由纷纷劝慰道: “昊农师兄,我仔细想了想,公子所说之言并无道理,当年师尊他竭力化解昭河渡劫,魔修对我等万人往弟子必是恨之入骨,又怎会好心跟我们合作,给我们报仇的机会。 细细回想下来,魔宗之人若是能够借我们的手灭去天玺剑道传承,毁去师尊与师兄他们的毕生心血,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报复方式了吗?” 昊农脊骨发寒,看着百里安,涩声道:“公子,即便我等此时收手,也已是迟了,我已经断了一个魂索,天玺剑主根本不会给我们查明真相的时间。” 剑主羽皱了皱眉,正想说话,百里安却道:“若天玺剑主当真做出不义之事,这余下的是一根魂索,无需你来出手断去,我来替你一一斩尽!” “小子好狂妄的语气!”剑主羽何时受过如此挑衅,他怒得直眉瞪眼,按捺不住地想要拔剑斩人。 云容无奈拦身上前:“宗主,昊农一众已经做出退让,想我天玺剑宗乃是天下第一剑宗,怎可这点气度涵养都不如人?” 剑主羽冷静下来,他冷眼睨了昊农一眼:“听君一席话,尔等既是受人蒙蔽摆布,本座自是不会深究尔等死罪。” 昊农深深地看了剑主羽一眼,寒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对于天玺剑宗之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剑主羽剑眉挑起。 昊农又接着说道:“但我相信公子。” 说完这句话,他取出一块发光的石头,将之捏碎。 手中碎裂的石头如烟花一般上升至天际,炸开一捧火树银花。 “我已发出信号,命我门中弟子停止崩山计划。 当年之事,我昊农自会一查究竟。 若剑主大人您骗了我,这余下魂索,我自会一一讨要回来!” 剑主羽冷哼一声:“若你有这个本事的话,本座拭目以待!” 百里羽嘴上仍是不肯服软,硬气得紧,可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虽说对那少年狂妄无礼的行为甚是不喜,却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的确承了他一个极大的人情。 若无他中途劝说,昊农这一群不怕死的疯子当真与天玺剑宗死磕上了,下场将不堪设想。 …… …… 叶易川浑身是血地自崖畔上急坠而下,重重摔入一片荆棘雪林里。 他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剑伤,脸颊自鼻梁处横贯出一个巨大的血口,平白破坏了那张脸原有的英俊。 他身上的黑红剑装道袍被厚雪都无法掩藏的冰晶荆棘割裂刮破,看着极是狼狈。 叶易川似是受伤不轻,挣扎着两下却并未能够成功站起来。 此刻,遥远的崖畔上传来一阵呼啸的疾风,他刚撑起的半边身子就被一只黑色的靴子重重踏在了胸膛之上。 瞬间! 他胸膛之下传来气机爆裂的声响,叶易川口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点点凄厉地溅洒在对方的衣摆间。 叶易川重新栽倒在雪地里。 厚厚积雪里所掩埋的锐刺荆棘,深深嵌入叶易川背后的皮肉之中。 鲜血自洁白的雪地里铺沿开来,如一张凄美的画轴。 “咳咳咳……咳咳!” 叶易川一边吐着血,模样凄惨,唇角且扭曲的勾起,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你眼下,必是恨惨了我吧。” 他抬起爬满猩红血丝的眼睛珠子,对于叶轻舟面上的森然杀机全然不惧。 他骤然一把死死握住胸膛上的那只脚腕,眼底怒恨交杂似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重炽流。 他嘶声道:“就像是两百年前,娘自尽在我面前时,我恨惨了你一般!” 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叶轻舟压在腰间佩剑上的手掌狠狠一颤,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骤然俯下身去,揪住正在癫笑着的叶易川的衣襟,将他重重扯坐起来,与之四目相对: “你不是说,你娘她是病死的吗?!她怎会自尽?!她怎会自尽!” 叶轻舟拳头攥得死紧,可仍旧被叶易川极为轻松地挣脱推开了。 儿子毫不掩饰眼中对父亲的彻骨恨意。 他冷冷地盯着叶轻舟,呵呵一笑:“是啊,你说说,为何一个当娘的,会选择在自己儿子从学堂私塾下课归来后,自尽于家中房梁上。” 谷肂  他反手抓住叶轻舟的衣襟,声音嘶哑得不像样:“我也想知道,娘她为何要自尽?就像我不明白我为何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一样。” 叶轻舟看着儿子悲痛恨意交加的眼神,心中无不泛起难言的苦楚:“这便是你背叛天玺剑宗的理由?你是为你娘的死,来报复我?” 叶易川哈哈大笑起来,眼中有泪光闪烁:“叶轻舟,你知不知晓我的同年是怎样度过的,学堂的同窗好友,回家都有父母相伴,热粥可食,可娘遭你遗弃,整日浑浑噩噩,疯癫难以自醒。 她好的时候自是极好的,会抱着我在树下看鸟檐归巢,朝霞落日。 可是每每当她发病的时候,看着我与你极像的那张脸,便是对我拳打脚踢,关在拆房里与黄狗一般圈颈蹲着,我毫无尊严地活着,与娘她终年浑浑噩噩,疯癫为伴。 可即便是这样,我仍旧期着盼着,我爹他是一个好人,他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终有一日,他一定会回到我和娘的身边,娘也会慢慢地好转起来,一家三口,养狗饲鸡,牧野山林。” “可是我没有想到……” 谈及往事,叶易川面白如纸,泣笑似鬼:“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父亲,竟然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风流浪子。” “哈哈哈,多么可笑,天玺十二剑剑主,轻舟剑,风流成性,半生玩弄风月,他爱的是纸醉金迷的不夜城,烟雨红尘里的青烟古巷,以至于世人只知风流剑而不知轻舟剑。” “我的娘亲,只是他这一生摘花逐流中最为平凡的一株野草,因为太过于平凡,所以让人不易提防才有了我。 她那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如何能够不爱你这天下世人敬仰的大英雄。” “你睡惯了红烛昏罗帐,偶尔一时新鲜折了娘亲她这根无檐庇佑的小草,在转身弃之遗忘,是不是觉得自己风流潇洒极了?” 叶轻舟嘴唇苍白,眼底满溢着某种极为沉重的情绪,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我对你娘从来都是真心相待,当年……” “真心相待?”叶易川嗤笑打断,目光似是极为不屑,如看什么污秽之物一般: “你这样夜夜当新郎的风流剑士,也有脸谈及真心二字,你若当真有心,又怎会弃我娘多年不顾,让她独自产子,独自养育我长大成人!” 他讥笑着:“也是,你这样高高在上的救世英雄,倾慕你的女子无数,愿意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更是犹如过江锦鲤,你又怎会在乎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叶易川揪着他衣领的手指捏得苍白而颤抖,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与不堪顷刻之间犹如洪水一般爆发了出来,让他疲倦至极。 他看到了自己预料中父亲那张瞬间沧桑老去的脸,以及沉痛的目光。 他本应感到痛快的。 可他心中撕扯的刀割搅痛之意犹胜当年。 叶易川缓缓闭上眼睛:“可是在平凡的女人,她的真心也是不容人践踏的。” 叶轻舟压在腰间佩剑上的手松开,两只手掌齐齐握住他的肩膀。 他沉声道:“易川,当年我离开你娘确实多有大意不对之处,可我对你娘,从未有过践踏之心!你……” 话为说完,叶易川用力挣开她的双手,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寒声道: “为人子女,为母尽孝乃是人伦纲常,我曾立下重誓,会孝顺她一辈子,可她已经死了,因你而死。 如今我便毁了你的天玺,断了你的天剑,让你也尝一尝沦为凡夫俗子,仍由权贵仙人践踏轻视的滋味!” “易川!你莫要如此偏激,当年之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我虽对外素有风流之名,与众多女子皆有佳名,可我与她们皆是知己同道之交,从未有过半点逾越之行。 唯有你娘亲她,是我唯一的女人,我对她是有着鸳盟长久之心,绝非视为万物的,你阿娘的死必是另有蹊跷,你先冷静一点。 至于你伤了宗主,此过爹爹定会替你承担,只需你……” “叶轻舟,你自己说这话都不会脸红的吗?” 叶易川毫不留情地打断讥笑道:“便是我入山成为天玺弟子以来,你的女门客不计其数,留宿着光是我知道的就不下于二十个了,还说什么知己同道之交,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男儿,又怎会与人真心相待。” “我……” “你先别说话。”叶易川摆了摆手,凉凉一笑,道:“别怪我未给你辩解的机会,你说你是真心待我娘的。 好,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且说说,阿娘她的名字,姓甚名谁,你若当真是真心的,如何记不得她的名字。” “我如何不知?”叶轻舟沉着脸正色道:“你阿娘姓云名罗,秦国云封人氏,厨娘出身。” “哈哈哈!!!”叶易川眼中原本还尚存这一丝飘渺的期盼彻底化为云烟,目光变得愈发冷硬疯狂: “可笑!何等可笑啊!这便是你的真心相待!” “这便是你的鸳盟长久之心!” 叶易川目光阴狠如毒:“叶轻舟你连为你诞孕子嗣的女人的名字都能弄混淆了,你是何等薄情荒唐的一个人啊。 今日你但凡能够说出我娘的名字,我便算你有几分真心。 看在这几分真心上,我也不会将天玺剑宗往绝路上逼。” 叶轻舟怔住:“你在说什么……” 叶易川疲倦地闭上眼睛,道:“我娘她不姓云!也非云封人氏!她姓周,名纺月,乃是燕台人氏。” “周纺月……”叶轻舟先是喃喃一声,一片空白的思绪慢慢回过神来,瞬间五雷轰顶,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然惊寒彻骨。 “周纺月……燕台……怎么会是周纺月!怎么回事周纺月呢?!” 叶轻舟仿佛心绪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身气息逆行大乱,他口鼻开始疯狂涌血,眼神混乱失智,骤然大喊起来: “两百年前,燕台乃是琅琊魔宗安插入我秦国的谍子密探聚集之地,那周纺月……那周纺月……她分明就是琅琊魔宗的第七代圣女传人!” 饶是心中恨极了叶轻舟的叶易川见到他忽然口喷鲜血,气机逆流的凄惨模样,不由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地扶住叶轻舟的身体,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不由更加愤怒: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娘她只是一介普通的凡人女子,怎会与魔宗有牵连! 逝者已矣,你休要为了给自己开脱责任,便无辜无赖清白好人!我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的!” “他说得没错,你娘她,的确是魔宗第七代圣女。” 就在父子心神齐齐崩溃之际,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雪林深处,如幽灵般飘了出来。 轻而易举地,就击溃了两人的心神。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七章:绝望 漆黑寂静的深夜寒风瑟瑟,忽然飘来几缕冷菊香,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光的崖底峡谷,一个青年的身影模糊地几乎与夜色相融。 青年一身蓝色轻袍,他的脸匿藏在兜帽之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以及线条柔和温润的脖颈喉结。 他宽长的手指间正执着一枝沾着露水的金丝大菊,指尖轻柔地在金菊枝叶间画着圈圈的同时。 有鲜红掺紫的魔气从他手指间溢散出来。 半开的菊花吞噬了他体内的魔气,开得愈发妖娆迤逦。 他朝着如遭雷击的父子二人轻轻一笑,嗓音温润如谦谦君子: “此菊名为‘笑靥金’,想必叶公子最是熟悉了,毕竟这是你娘生前最爱的花,可是外人却不知,这‘笑靥金’乃是魔宗历代圣女的传承信花。” “这不可能!!!”叶易川撞开已经失了魂魄的父亲,面容狰狞跌跌撞撞地朝着青年的方向急奔过去。 “我娘她只是寻常普通女子,怎会是你口中所说的魔宗圣女!” 那青年低声一笑,对于怒视疾来的叶易川并未视作多大的威胁。 他身影犹如薄烟地向前瞬息而过,在空间中拉出一条数道残影,与叶易川交错而过。 叶易川身体僵持在半路,无法再继续前进。 他睁大眼眸,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巨大的血洞。 青年的笑声以及父亲悲痛愤怒的嘶吼声在背后响起。 那青年垂于一侧的左手缓缓抬起,掌心之中握着一颗正在跳动的鲜红心脏。 他将心脏上兀自滴落的鲜血浇打在‘笑靥金’上,盛放的金菊很快枯萎发黑。 “若非你的母亲是魔宗圣女,你觉得身为魔界三河的本座,会有如此闲情雅致来陪你完成这复仇大业吗?” “三河……望夷?!”叶轻舟目光猩红,听着青年的话语几乎心胆欲裂! 竟然会是魔界的上位魔河之一,望夷! 三河望夷沉寂与魔界山河之中已有千年未曾现世,乃是六河之中最为神秘入世最少的那一位。 可是如今,他却出现在了天玺剑宗。 “别用这么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极少入世,而并非不观世。 我与葬心不同,他爱落子下棋,搅弄风云。我爱问棋上观,从不轻易落子。” 望夷声音轻柔之中带着几分清雅,不似一只魔,好似一位浊世君子。 “可我一旦入局落子,可是不会留有余地的。” 他轻轻叹息,语气中并未暗藏不屑,只是淡淡道:“葬心的杀棋在与昊农那一众武修弟子,此棋虽是落在的要点之上,可他目标太过明确执着,以至于眼光狭隘,难以看清掣肘之剑。 有那位故人在,昊农的这步棋,他注定只能下一半,葬心注定难以成事。” 叶轻舟并不在天山之中,根本听不懂望夷口中所说是何意思,可他隐约已经听出,叶易川竟成为了此魔手中斩向天玺剑宗的一柄利剑。 他眼中如欲喷火,又痛彻心扉:“云罗也是你安排的?!” 望夷手托心脏,鲜血淋漓。 奇怪的是,那心脏已经离体甚久,可叶易川依旧没有失去生命的死亡征兆。 望夷将手中枯萎的‘笑靥金’扔在地上,接下来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仰头抬手,饮饱心脏滴落的鲜血后,嘴巴张大,手掌一松。 叶易川的心脏滑落他的口中,竟是被他生吞入腹。 猩红的血液戾染着他苍白的下巴,可即便如此,他那一身尊贵清润的气质未因为这血腥之意而褪色半分。 望夷轻轻舔舐着指尖鲜血,轻笑道:“周纺月的确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以情入局,以子为棋,当年我让她在与你情深正浓之际,怀子私离。 她装疯卖傻,故作遭负心之人遗弃的伤心假象,在十二剑主孩子的心中自幼精神控制,埋下仇恨的种子,为你天玺树立一个最亲密也最可怕的敌手,岂不是比葬心七百年前的布局更加绝妙。” 明明位居三河,谈及二河葬心时,却宛若在调笑一名晚辈一般。 叶易川身体摇晃,眼睛泛着红光恨不得一剑将他毙斩:“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叶轻舟身体悸寒,整个人如坠寒间地狱! 两百年执着深爱的女子,竟是魔族派来设下迷情计的致命杀刀。 那个让他愧疚多年,无法忘怀的女子,由始至终对他竟不过只是逢场作戏! 他嗓音好似泣血一般,腰间轻舟剑嗡鸣作响,声音却远不似以往清越洒脱。 “尔等魔族,可当真无心!世间最为美好的情之一道,也能给尔等利用得淋漓尽致,伤人无形!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算计利用!” 叶轻舟虽有风流之名,可是对于情之一道,却格外专一用心,小心安置在心中那个位置上的那个人,谁能想却藏着一颗恶魔之心。 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更是凉薄无情至此,对待至亲之人,却如一个冰冷的工具。 叶轻舟心中说不出的惊悚寒凉,更是愤怒到了极点。 世人都说,二河葬心阴险歹毒,心机深沉若海,玩弄人心信手拈来。 可如今看来,这位最神秘最低调的三河河主,其用心歹毒程度,比起那葬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那深刻入骨的仇恨目光,望夷不以为然,道:“魔与人之所以不同,乃是因为为魔者,无所谓这虚无缥缈的人情冷暖,更不会为这些可笑的情感所缚本心。 正因你的感情留有破绽,我等借势而为,顺应天命又有何不可,至于叶易川……” 望夷拭去唇边鲜血,笑道:“他本就是作为一颗棋子而出生的,从一开始,在周纺月的心中便早已将他定义成了这样。 她对他从未有过任何期许,更未投注过任何的感情,本心清明,怎会为你们人类这套血脉亲情所累。” 何等地锥心刺骨之言。 叶易川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点生气也无,支撑他活过这屈辱的两百年岁月的仇恨忽然被人以极为残忍的方式连根掘起,塞得满满的心口仿佛骤然被人挖空,成了一个无底之洞。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水中镜花幻影,一切皆是假象。 他脑海之中不断回现着娘亲疯痴的模样,背着他看田间稻谷,诉说天地悠长的模样。 他不相信,不相信原来一个母亲的情深关怀都是可以装出来的。 是了! 娘她既然是魔宗圣女,必然有着自己的使命与不得已的苦衷,即便他并非是在娘期盼下出生成长的,可是在这世上又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他不相信那些年的朝夕相处,年年如旧,娘亲还是一如既往,待他如棋子。 谷痹  望夷已食他心,对于叶易川复杂的情绪变化以及那可怜卑微的期盼了如指掌。 他轻笑一声,极为简单的一句话,如一只死亡的手,轻而易举地又将叶易川推下地狱的深渊。 “若你娘她当真爱你,对于有所爱怜,又怎会那般决然的自缢在你的面前?她对自己都可以那般狠绝,你何以觉得她会对你产生怜惜真情?” 轰!!!!! 叶易川脑海之中似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 “啊啊啊啊啊!!!!” 他用力的抱紧脑袋,血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胸口燃烧起诡异的黑色烈焰,魔气森然,整个人发抖战栗,心神已然崩绝! 与叶易川相背而立的望夷,他们二人之间开始勾连出无数鲜红粘稠的气线,紧紧相缠。 随之望夷的身体变得虚幻起来,宛若毫无实质的灵魂一般。 叶轻舟眼瞳倏然大睁,不详地预感油然而生:“你要做什么……” 望夷轻轻一笑,风声忽起,掀开他脸色的一角兜帽,露出阴影之中一双如幽灵般的诡蓝双瞳:“本座河名,为未知。” 叶轻舟不容他再有行动,怒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剑! 剑光大绽,崩雪裂云,将天际的九重乌云都一分为二,斩出一片清寒月光! 他手中的剑如秋水凝月光,剑影漫天铺卷,剑气如雷,裹挟着滔天怒意滚滚落下。 望夷并未架起防御之势,甚至周身魔气尽收,对于叶轻舟的攻击全然不放在眼中。 他手臂横起,虚虚一拉一拽,立在他身后的叶易川好似毫无重量的落叶一般,飘至他的身前,正好挡下那怒意勃发的一剑。 叶轻舟猛然吸了一口凉气,瞳孔战栗,急急收势的反震之力生生将他手腕腕骨震裂,才堪堪偏开剑锋。 清冽的清光剑气已经将叶易川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容映得青蓝一片,剑意铺天盖地地擦身而过。 他与望夷,皆毫发无损!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望夷轻叹声里,是藏不住的百般嘲讽之意。 紧接着,他十指连动间,身体变得更加透明虚幻,没入叶易川的身体之中,消失不见。 胸口间的巨大空然血洞,忽然间,血筋如蚯蚓般拱扭而出。 一颗心脏重聚与胸膛之中,肌肉鼓动之间,那心脏色泽漆黑,竟好似墨染一般。 叶易川豁然抬首,毫无生气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看着近在咫尺却满脸错愕不及的叶轻舟,摊开手掌,寒止现! 清寒绝冷的一剑,贯穿十二剑剑主的胸膛,没有鲜血喷洒而出。 剑锋切开的伤口飞快冻结出恐怖的冰华,‘叶易川’手掌吐气一振,冰华扩散,彻底震碎叶轻舟的筋脉。 他任由着寒止剑深深地插在叶轻舟的身体之中,伸手一推,将失去行动力的叶轻舟推倒再地,只能静候死亡来临。 “你……”倒在地上的叶轻舟刚一出声,一道冰锥破开他的咽喉,彻底破坏他的声带,再难发音。 ‘叶易川’看着模样凄厉的十二剑低头浅笑,目光里毫无同情之意,只是在打量着已经得手的猎物。 “想必你已经亲身体会到了,我与葬心之间的差距,他精心筹谋多年,莫说你们的天玺剑主了,便是这十三剑,他仍旧未能毁去一位。 而今日本座不过小试牛刀了一回,十二剑剑主大人您的性命,就好似囊中物事一般,轻轻一探,就给我取到了。” 望夷面上并未自得之色,他仍自笑着:“并非是我瞧不上葬心,只是他那一身花架子太多,反倒容易被世俗之情所累,不妨与你实话说了,其实啊……这葬心就藏在你们十三剑当中。” 一句调笑之言,再度犹如惊天霹雳一般! 叶轻舟心中掀起了狂风海啸,可怕的事实真相几乎快要将他这个人给碾碎殆尽。 望夷对于他此刻的表情当真是欣赏极了:“知道我为何让你的死亡过程变得如此缓慢吗?” 叶轻舟已经没办法发声了。 望夷指了指自己胸膛里的那颗黑色心脏:“知道为什么这颗心脏是黑色的吗?” “你可还记得长青亭下的螭妖?” 叶轻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抬起手死死抓住他的小腿,目光震惊。 螭妖?! 螭妖蛇乱! 这数百年间,螭妖镇于长青亭下,皆是叶易川负责完成宗主命令每日去取螭妖一碗妖血,以血成阵,浇淋与蛟岭山中。 可这颗心脏漆黑如淬剧毒,莫不是他将取出来的螭妖之血自己服下了?! 可若他每日服下螭妖之血练功淬体,那他每日取出的那一碗妖血淋山……又是什么东西的血?! 叶轻舟整个背脊发寒,头皮发麻! 望夷一脚踹开叶轻舟,低笑问道:“螭妖不过只是本座设下的一个幌子罢了,你不知道,天玺宗主也不知道,其实在那长青亭下,真正要镇压的,是一只上古真龙啊。” 叶轻舟瞪大双眼,满是愤怒的眼瞳里,终于出现了惊恐之色。 “不错,叶易川每日以妖血淬体,如今本座加以利用,可不着痕迹地与天玺一战。 只不过,真正实施崩山计划的,可还是那蛟岭山啊。” “叶轻舟,你可知为何,在两百年前,叶易川要将那座山取名于蛟岭?” 望夷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讲述着极为可怕的现实:“因为他在那山中,饲着九头被真龙之血养大的蛟龙啊。” 他感叹:“易川这孩子不愧是我带大的,有本事啊……” 随着他手指所知,前方崖底大山,丛林大树,顷刻之间湮灭成灰,视线为之一远。 叶轻舟看见蛟岭山那个方向,那九座巍峨壮阔的黑死山峰,竟然随着他这一指之下————活了过来! 山中巨时滚滚,鸟兽疾走! 生着参天古树,绿荫植被的‘山峰’仰天咆哮,漆黑的‘山体’拱起似欲撑开苍穹大地,相互盘缠! 九双幽幽紫瞳,在极致深寒的夜晚下,如恶魔之瞳,俯瞰人间百岳! 叶轻舟遍体深寒,眼中满是绝望! 因为他知道…… 天玺剑宗要完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八章:耻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叶易川近乎战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被鲜血染得赤红。 天曜历史长达数万年,真龙早已在人间绝迹。 而蛟龙者,却是在某些生死之地的深渊大泽之中多有常见。 虽在世人口中称之为蛟龙,可追寻血脉根源,蛟龙却并非是属于龙类。 蛟栖息于湖渊聚水处,鱼身而蛇尾,能率鱼飞,置苟水之中即为蛟。 可这九只蛟龙竟是常年栖于避水远渊的深山老林,已是极其有违天理。 更可怕的是偌大的天玺剑宗,十三剑镇守的仙家之地。 一座巍峨的蛟岭之山生生被这九只蛟龙食空山脊基脉,蛀空多年,竟叫他们丝毫未察。 那是九只蛟龙,并非是九只小妖,栖息于天玺剑宗数百年,一丝异象不显。 今日初显峥嵘,其威其势似能吞月驱日,凶残无双,龙威好似君临天下,震慑人心! “两百年前,本座授于九枚蛟龙之卵给叶易川,由他以自身精血孵养成活。 他上山拜师,便带着这九只小蛟龙来到白驼山,悄悄藏养于蛟岭之山。 以本座教授于他的‘归岳’秘术,他将这九只小蛟龙与蛟岭山同化归为一源。 后再借姬裴收服螭妖之,获得了自由进出长青亭的权利。 每日依照宗主之令取螭妖之血一碗,自行服下,实则他每日一碗血食浇灌蛟山,用的却是真正的真龙之血。” 望夷微微一笑,道:“这也就是为何在区区两百年间,幼体形态的蛟龙能够生长至此? 它们借助龙血之力,汲空了白驼山的灵脉气运,由它们亲自摧崩天山,简单得正如我方才杀你一般。” 巍峨沉浑奇峰并立的的蛟龙山顷刻之间崩塌成空。 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就像是忽然被一只巨大的参天恶兽生生啃去一个空缺。 蛟龙的身躯在夜色中散发出冰冷幽光,虬壮的身躯宛若苍劲有力的千年古树,朝着天山方向延伸而去。 高高弓起的身体如小山一般高耸入天空,张扬飞舞的颔须每一根都粗如水缸。 光是须发就如一条条盘山大蛇的老藤一般,有着极为可怕的贯山之势。 九只蛟龙口中各自含着一团恐怖的雷光烈火,怒吟长鸣着。 大地寸寸崩裂出可怕的裂口,山中天玺弟子全然没有料到会有如此惊变。 还容不及他们架起防御剑阵,阻止抵抗九只蛟龙接近天山,便被那庞然恐怖的身体连同着山中的千松古树一同碾压成泥。 蛟龙们肆虐在天玺剑宗的山门领域内,一路碾压过境,穿云沐雪,成风化水而起。 天地间的云汽更甚,九只蛟龙一飞冲天,隐没于云层之中。 天空乌云如墨海翻腾,湛蓝色的风暴雷光在低压厚重的云层中奔疾如龙。 紧接着虚空呈现,如渊天临世,道道雷光如柱,倾泻而下,如暴雨洗世一般,疯狂浇灌轰顶在天山之上。 巍峨皑皑的剑山为天雷龙息烈火所劈,剑动山摇,道路崩裂。 墨色的虚空瞬间电光纵横,雷霆如海中大鱼闪烁不绝。 剩下的十一道魂索缭绕着雷光,粗大冰冷的玄铁锁链顷刻之间留下了无数斑驳漆黑的焦灼痕迹,伶仃晃动不止。 剑主羽眉目漆黑冰冷,抬首看着这漫天雷光,压着剑柄的手掌都在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雷光之下,众人的脸色惨白难看,下意识地看向昊农一众已经回合的万人往武修。 昊农如何不明白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他脸色大变,道: “此事与我等无关,我万人往弟子乃是锻体武修,对于御兽一道从未有过涉猎,这九只妖龙,我并不知是从何而来。” 百里安抬首压住昊农激动的身体,上前一步,脸色凝重: “蛟龙身上有天玺的山基灵脉之力,气息与白驼山似是同根同源,而且它们身上皆有龙威,对于天山魂索,有着绝对的压制之力。” 这一番言语,直接再次说明了剑主羽养虎为患的错漏。 这九只蛟龙显然是常年蛰伏与天玺剑宗之内,气息早已与此山同化,多年盗食此山灵脉气运,故此强大如斯。 与剑主羽同修太上道清剑诀的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此刻他眉心所藏的紫极台上剑气正在疯狂流逝,奔泻如河。 剑主羽冷哼一声,在百里安的言语中也打消了对昊农一众的怀疑。 只是时隔多年,再次与魔河河主对阵交锋,竟是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紧张感。 魔族手段,层出不穷,他还尚未解决昊农这边的疑心麻烦,甚至还来不及去补全唤醒死去的剑魂。 诸事未定,可一桩又一桩的可怕麻烦却如屠刀一般接二连三地朝他落来。 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难道是他安逸惯了,对于魔族之人稍有规模的突袭阴谋,竟是被打得心神崩溃,全无对策了。 剑主羽头疼欲裂,忍不住扶额深思。 细细回想下来,却陡然发现,曾经他与魔宗一战,因为有嬴姬在,他可以全无必要去考虑被烽火照亮的战场背后的诡诈阴险算计。 他只需光明正大的执剑厮杀,无需考虑脚下与背后的暗箭毒计。 念及这里,剑主羽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令人恐慌的荒唐念头来…… 他自正魔沙场间,执剑立下不世功勋,苍生感念歌赞。 在太平盛世里,他是风光无限的英雄,皎皎无暇的正义君子。 生平唯一洗不去的污痕便是娶了一个诡道出身的皇朝女帝。 耻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可如今他却陡然发现,离了她,与魔道之间的战争竟是如此举步维艰。 剑主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再度展眸间,目光变得又如钢铁一般冷硬。 即便是离了她又如何! 他乃天下剑主,手掌正统之权,即便是不着那奸猾之计。 只要他手握天下剑不折,这群邪魔秽物,就休想断他剑道失孤! 剑主羽眸色冷厉,搭在额间的手指一点眉心。 一道清湛圣然的青气自灵台涌现而出,青意紫极成剑蟒之势,吞天燎原。 这道无上剑意不求精巧,只攻威力,天下人间宛若在这紫极蟒起的一剑之下,被斩成两个天地! 乌云之中传来一声痛苦嘶吟,声音如奔雷滚滚,两截巨大的蛟龙之尸如天上黑山崩坠,自滚滚乌云雷光中坠落。 这一剑斩出了天地太上至清之势,便是对剑主羽多有不喜的昊农也不得不为这一剑而感到惊艳佩服。 可那九只蛟龙皆出天玺,与天玺命脉气运一道相承。 剑主羽这一剑斩陨一只蛟龙,无异于自折气运,伤损体内周天大道世界。 如此意气风发的紫极蟒盛一剑,唯有天玺剑宗太上道清剑诀第六层功力方可斩出。 十三剑合力都未必能够诛杀一只的蛟龙,如今死于这一剑之下,固然看似轻易。 谷轿  可是以着剑主羽这自损一千,伤敌一百的行径,他还能斩出几剑来? 百里安对这一剑的威力惊艳则是惊艳,却觉得剑主羽此举未免过于刚愎自用。 若他失了保护天山之力,无意于是将天玺十三剑推向一个极致危险的形势里。 可剑主羽却似未察觉自己此举行为有丝毫不妥之处。 他拔出升龙,右手执剑指天一斩,于是有星辰坠出云层,点亮群山。 他手中升龙剑化为一条洗练银亮的星河,冲上天际,将整个天山剑冢笼覆其中。 百里安皱了皱眉,觉得这不过是自损精气的权宜之计,根本长久不得。 他思索片刻,提议道:“听闻宗主在结束人间正魔两道之战后,因无上功勋,受仙尊祝斩封仙立神,传于一道圣然神通,名为‘点剑宫’。 可在短暂时间里,将十三剑魂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而融于一身之中,从而获得一日的入圣炼虚之境,修为堪比天上金仙。” 这一秘事对于人间天曜大陆而言,实在算不得是什么秘事。 所以百里安如此提议,可谓是个十分贴心的提议了。 可剑主羽却皱起了眉头,目光冷淡。 第一剑君河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低声解释道:“小师弟有所不知,点剑宫之法固然逆天强大,却也并非毫无代价可言。 毕竟宗主此身未至千年,虽是渡劫仙人,可距离入圣之境,可谓是遥隔天海。 强行逆天改境,会导致身体枯木五百年,身如木,心如石,意识与世隔绝,若非万不得已,剑主不会轻易点剑宫。” 百里安觉得此言可真是没有道理,他反问道:“此刻还算不上万不得已之刻吗?” 剑主羽冷哼一声,用一种看无知之徒的目光看着百里安,道:“本座的‘点剑宫’,苏观海的‘点经山’,尹渡风的‘燃魂殿’皆是为了制衡魔界大军而所学神通。 如今这不过是魔河略施小计,若就此逼出本座点剑宫而身朽五百年。 在这五百年间,人间无剑主坐镇守苍生,将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百里安知晓剑主一向自视甚高,却为想到尊坐高位这么多年,他竟心高气傲到了这般程度。 人间无剑主,固然是一绝大损失。 可百里安觉得,天下之大,绝非一人之大。 这个世间,绝不会因为失了某个人,日月星辰便不会更迭替换了。 说来说去还是好面子,觉得人家随意一个计谋便逼得他底牌尽出,全无退路,是在过于难堪了些。 知道多劝无意,百里安不由下意识看了云容一眼。 见她脸色有异,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沉,有了一个不妙的念头。 他努力沉心静气,又向剑主羽问道:“若是剑主不愿点剑宫,不知打算如何守护天玺一众弟子?” 剑主羽目光深凝,看着天际乌云中延伸出来的十一道壮阔魂索。 那张线条凌厉英俊的侧脸上,有的只是近乎冷酷的沉静冷漠。 他眯起眼睛,平静道:“魔宗之所以行事如此毫无顾忌,无非是因为鸢戾剑失主,魂心自封,让他们觉得有了可乘之机的破绽。 足寒伤心,人怨伤国,这一切皆源自于十三剑剑魂不稳而导致的崩塌之势。 若要抚剑稳山,唯有重修十二剑与十三剑魂索,与上清界重建桥梁,便是任由这蛟龙吞雷吐火,我天玺剑宗自然破无可破,浑然无惧!” 听起来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想法。 可若是剑主羽当真有本事重聚死去的剑,重塑断去的魂,又怎会被逼至如此绝境中来。 百里安隐隐猜到,剑主羽莫约是要弃车保帅,割舍一些平日里绝对不可能割舍的代价! “那么宗主,打算如何行事?” 剑主羽不再看百里安,他缓缓转过身去的同时,目光一一扫落在他身后的剑主们身上。 君河率先被他目光所触,眼中并无多大波澜甚至是犹豫。 他取下腰间的君子剑,抽剑插在身前大地间,目光坚定决然地跪了下去。 接着越女也被剑主羽的目光所及,她身子微颤,下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琉璃伞。 冰冷的阴气似有所感,依赖地缠绕她的掌心指间。 越女闭上眼睛,也拔出神女剑,随之跪下。 三剑菁狂轻叹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也跪了下来。 四剑云容努了努嘴,却也未生出太多的遗憾不甘情绪,她姿态随意散漫地振了振衣袖。 也要跟着拔剑跪下的同时,忽然感受到了一个极其锋利冰冷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剑,朝着她脖颈刺来! 那凉飕飕地目光让云容不禁抬眸,正正对上小尸魔幽深如万丈寒海般的冰冷目光。 这小眼神,好幽怨啊…… 云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无端有些心虚。 瞧她做什么?同他做了一夜夫妻的人又不是她,是她的心魔,这小尸魔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云容还从未被人用如此严厉的目光直视过,她心中气恼,却也不以为意,仍是跪了下来。 五剑、六剑、七剑、八剑、九剑、十剑、十一剑皆纷纷跪下,面上不见任何迟疑或是抱怨之色。 他们齐齐低首行剑礼,沉声道:“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吾愿以身侍剑,此心无悔!” “……” 剑主羽冷酷沉静的目光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目光。 他亦是回之一礼,低声道:“乱世金戈,铁甲难在,本座要你们以身兵解祭道融炼天山,此举必会身崩魂裂,再无回头后悔之机,本座问尔等一句,可曾后悔!” “至死不悔!!!” “不悔给屁!”出离的愤怒终于彻底在百里安的胸腔内爆发。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再也没办法继续装作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云容。 在装下去,这蠢女人就要不管不顾地英勇赴死了! 他大步上前,一脚踢飞云容珍视一世的洗雪剑,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提起。 云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力瞪了一眼。 百里安然后如母鸡护犊崽子般,怒目圆瞪地看向剑主羽,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之言。 “你个老东西!老子忍你很久了!” 一向气性极好的百里安,在百里羽面前爆粗自称了回“老子”。 可见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七十九章:脑子都是剑的蠢女人 天玺剑主,三宗尊首,尊贵受人敬仰的千年仙人,竟是被一个小辈当众骂了个狗血喷头。 跪在地上的十三剑们身躯猛然一震,不敢去看宗主大人此刻可怕的表情,纷纷将头埋低。 剑主羽怒极反笑,一张脸看不清喜怒,只有那双眼睛,压着一片沉闷的漆森之色。 他慢慢眯起眼睛,语气透着几分危险之意: “看在你是一个小辈的份上,方才又有心解我天玺危机,本座故此忍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无理,可本座不是圣人,本座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云容用力挣扎,试图挣脱开百里安的钳制。 可却发现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力度强大得宛若是焊上去的一般,捏得她生疼无比。 她反手压在百里安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一时间也难以理解他这异样的愤怒是为何。 可小尸魔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是在触犯宗主大人的逆鳞,更是在拿鸡蛋碰石头。 为了避免更大的矛盾与麻烦发生,她连忙说道:“小……师弟,此事与你无关,而且这是眼下解决危机的最好办法,你莫要胡闹。” 百里安目光慑人,死死地盯着剑主羽的眼睛,冷哼一声,寒声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自己门下的弟子,来守护你一人的荣耀与基业吗?” 剑主羽眼中寒芒大盛,诡异的是他竟未继续出言呵斥百里安的无理,也未怒起将他拿下。 他凝眸看着眼前这个难掩愤怒情绪的少年。 不知怎地,竟是觉得这样一双看似乌黑温润实则却有着如鹰狼般不驯固执的眼眸,他心口莫名忽生出一股子难言的掐扼感。 百里安此言过分直接了些,纵使剑主羽此刻的行为决意,与他话中意思基本一致。 可云容毕竟身为天玺四剑,也是容不得一个小辈来这样指责宗主。 她腕间灵力大吐,用力震来百里安的手掌,面色不愉地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 “得失无情,取舍有义。在这世间本就并无两全之法。 我既承道与天玺,宗主是为吾道之授业恩师,投我以桃,自然就该报之以李。 我既崇尚独身无上剑道,就得忍受命运所馈赠的责任,人而无义,不死何为?!” 百里安一双眸愤恨地瞪着她,可真是生生被她那句‘人而无义,不死何为’给气得脸色都发白了: “现在是需要你来急着送死的时候吗?!存义与愚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这个满脑子只有剑的笨蛋能不能清醒一点!” 云容承认她满脑子都是剑,但绝不承认她是一个拎不清楚事的笨蛋。 这小尸魔可当真是无理放肆,欠揍得紧。 “存义也好,愚忠也罢,这与师弟都没有关系吧。” 云容言语颇为冷淡,她对于事件人情世故本来懒得揣摩周旋。 话不投机,不如静心沉默,置之不理,才是一种大智慧。 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百里安彻底被她那接二连三的冷淡疏离的“师弟”称呼所激怒。 分明在北渊之森的那颗大树上,她那一声声一字字的“师弟”唤得是那般千回百转,低柔衔笑,亲密无间。 虽是一时意乱,事后她亦是无他言明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救命之恩。 百里安更是清楚云容她对人间百事千态,要么从不上心,一但上心,那便是全身心的投入认真,毫无敷衍之意。 所以即便是以露水情缘的方式来报恩,也报得好似动了真感情一般。 为了不给她添加没必要的麻烦,即便是登山天玺,百里安也尽可能地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将这一层关系深藏。 纵然她让他不必放在心头,可发生过的事实便是事实。 这并不能改变她曾身体颤抖滚烫地躺在他的身下时,浓暖深情地揉捏着他的耳垂,眼眸迷离地喊了一声恍若隔世的师弟后,又软软娇羞地央他唤她一声娘子……那番模样。 已然刻入心底。 百里安虽然摸不透性情百变的云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可终究是为那一声“娘子”心头滚烫过一遭的。 云容不再去理会百里安,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灼人复杂,平日里能够冷静积压的种种复杂情绪正在开始不受控制。 在这样的目光下,便是云容也不禁有些心慌乱神。 这都是那心魔惹出来的祸事! 这小尸魔平日里还好,如今一遇到这种情况,就露出了一副要死老婆的悲伤愤怒模样。 云容蹙紧了眉头,她对于人间这黏黏糊糊的情爱之事素来都是敬而远之,从不以身涉险的。 她不等百里安继续说些什么,一意孤行得绕开他,正想与一众师兄师弟们重新同排跪下的时候。 一只冰冷愤怒失控地手臂将她拦腰劫下。 速度快得毫无烟火气。 云容从未想过用那样黏黏糊糊的小尸魔会忽然对她出手,更莫说如今小尸魔的境界修为已是与她旗鼓相当。 这一番偷袭下来,她全无准备,就被百里安捞了个结结实实。 小尸魔的臂力惊人,单手就将她横提而起。 就在云容以为这小家伙准备学心魔那“当众抢人”那一套时…… 谁知这小尸魔手段更绝。 她臀部啪得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 痛感来袭的那一瞬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被这无法无天的小尸魔给打屁股教训了?!!! 跪在地上的剑主们听到这独一无二的厚实的巴掌声,分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百里安。 莫说他们了,便是剑主羽也震惊了,无法相信他最重视的十三剑之一,又有着剑痴之名的云容,竟然被人当众打屁股教训了。 这哪里是在打云容的屁股? 这分明是在打天玺剑宗的脸面! “无耻下作之徒!当真是狂妄至极!” 剑主羽当即就寒了眼眸! “啪!啪!啪!” 回应剑主羽的,却又是三个响亮的巴掌声。 云容彻底被打懵了,尤其是第四个巴掌落打下来后,并未就此收回去。 而是当着众多兄弟姐妹还有宗主的面,堂而皇之地搁置在了那里。 云容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小尸魔这是在用最霸道不讲理的方式宣示主权啊。 云容身在红尘此山中,一向是个没有多大脾性的闲散人,她不会对任何人或事动多大的心波澜。 即便是在空沧山见到十三师弟那般惨状,她亦是难生共情怜悯之心。 可今日对于百里安的所作所为却是彻底地梳在了她的逆毛处,惹得云容浑身上下都不快活了起来。 她羞怒交加,怀中随着主人情绪而激动铮鸣不止地洗雪剑斜斜探出,撑在地面之上。 她反手握住剑柄,正要抽剑斩了这小尸魔的狗爪子时…… 谷瞮  那只狗爪子却忽然离开了她发疼的臀部,指尖在洗雪剑剑柄出轻轻一点。 语气带着几分不喜地训斥之意:“给我老实呆着,不许出来捣乱!” 洗雪剑瞬间停止了剑鸣,剑格与剑鞘之间竟是自封出一道风墙。 无论云容如何发力,竟是再难让剑出鞘。 云容睁大眼睛,过真不愧是剑痴,瞬间忘了方才被人教训打屁股的耻辱。 她满心惊讶地扭过脖子看着百里安:“你怎么做到的?” 已经强耐不住要出手的剑主羽也是目光深深一凝,犀利费解。 百里安睨眸看着她,手臂发力将她平整整地抬了起来,与她四目相对: “你若乖一些,我日后便与云容姑娘夜夜参悟剑道,为你解惑可好?” 他很平静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声音也及是平淡,听不出半点旖旎之意来。 可偏偏“你乖一些”,“夜夜”这样的字眼却是非比寻人,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便是云容这样脑子里不装情爱之事的人,也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暧昧之意。 云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被哪家小东西这般肆无忌惮且理所当然的调戏过。 心魔惹下的祸端,凭什么由她来背锅? 还是说,被女人睡过的小男人都是这么黏人要命的吗? 云容可并非任人拿捏调戏的软柿子。 她一掌轻若烟雨般的推在百里安的胸膛上,借势翻身旋转,黑红相间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大圆。 云容潇洒落地,眉头却仍还是紧紧蹙着的: “你以为现在是在同你玩小孩子过家家吗?!方才你为保昊农一众,是何等知明里,懂大义。 你阻止昊农破坏天山,想必也是清楚知晓,若十三剑魂死去,苍生必然大乱。人命关天,眼下可容不得你胡来!” 百里安道:“我组织昊农行事,的确是因为知晓天山的重要。”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可是天山不如你重要。”百里安截断了云容的话,神情平淡至极,眸光明亮至极。 他声音平静且霸道:“我不允许你寻死,更不许有人牺牲你。” 他定定地看着云容,向前迈进了一步,伸出手,再无一丝忌讳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你若还是不听话,我便也抢你一回。” 平静且坚定的目光,不讲道理的话语,是云容最讨厌的自大态度了。 可不晓得为什么,她此刻竟是无端有着遭不住小尸魔的目光注视。 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吃草的小绵羊。 实际上凶狠咬起人来,却是一头不吐骨头的小野狼啊。 云容最忌被人威胁,她恼羞成怒地抽回自己的衣袖,道:“你敢!” 纯良无害的小尸魔,不听话了,要玩山大王抢亲压寨夫人的戏码了。 剑主羽目光从洗雪剑上收了回来,被百里安这目中无人的一句话气的脸色铁青: “竖子是欺我天玺无人了吗?!” 原本已经决心赴死成就大道的剑主们如何料想得到事情竟还有如此变故。 沈盏诧异道:“小师弟竟然还真的是为四师姐而来的啊?” 虽说早就所知,可毕竟百里安这几日在山中的表现过于平淡,与云容相交甚少。 她们只是在云容的画像中知晓的小师弟。 却不料云容在小师弟心中的分量也是如此重要。 竟为了她,敢公然与天玺剑主对抗? 这份心性,可真是了不得了。 只是四师姐这别扭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断锋剑追羌皱了皱眉:“这小师弟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是吗?”三剑菁狂却是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这小师弟挺有意思的。” “三师兄这话什么意思?” “瞧瞧看好了,小师弟性格看似温吞,可这股护犊子的劲儿,可颇像当年的赢姬娘娘。” 听到提及“赢姬娘娘”,姬裴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百里安一眼。 “抢人?”云容看着百里安一本正经的模样,失笑道:“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要如何抢人了。” 百里安抿了抿唇,道:“你并不想死。” 云容一怔,旋即平静道:“在这世上,无人想主动寻死,只是职责所在,我等天玺中……” “这并非是你的责任。” 百里安目光严肃:“天玺宗主收弟子三千,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而非是陷入两难之际,牺牲名下弟子之命,去守护维持这虚无缥缈的天山。 十三剑魂死寂,天下剑道失孤而亡,我知晓你想要保护天山魂索的决心,可这并非是你自弃赴死的理由!” 云容刚要反驳,百里安在此厉声质问道:“若非宗主下令,你可会主动兵解献身?!” 在这一声质问下,云容发现自己竟是说不出话来。 百里安替她回答:“你不会,因为你心中清楚,此事有着更好的解决办法。 若能得宗主点剑宫,斩九龙,天山剑冢自然相安无事。 再不济,在不点剑宫的情况下,天玺上下无人能够奈何得了那八只蛟龙。 可有宗主在,有天玺十三剑在,不难以守护山中弟子,平安转达至安全之地。 因为你心中清楚,只有众生芸集,才会有今日的天玺剑宗。” 百里安看着云容的眼睛,几乎要将她的内心看穿: “天山崩塌的后果忽然可怕,但其实在你心中,却绝非真正的灭顶之灾。 一个真正对于剑道而痴心骄傲的你而言,剑魂死寂,并不是一件能够让你感到绝望的事。 甚至你还会从中感受到莫大的挑战性。 你是一个无比强大且自负的人,不会像宗主那般将一切信仰与异样寄托在天山剑冢之中。 你之所以选择从容赴死,只是因为这是剑主的命令,你无法违背,也不能违背。” “仅此而已。” 寒凉的风贴地而卷,山中寒雾渐浓,小道间吹起一层弥散的尘雪。 云容被风吹得寒凉的手指微微一颤,似起回温。 百里安立在三步之遥望着她,微微一笑,夜风吹动他的衣衫,远方的风雪在他的身后连绵飘坠。 他的目光近乎是温柔的:“你无需违背命令,因为他的命令,由我来打破。”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章:从山如崩 天色沉暮,乱雪大舞,有零星的铁屑如尘飘浮在寒冷的空气里。 看着百里安明亮如水玉般清澈的一双眼睛里,却似燃烧起了一片熊熊的火焰,衬得他眉眼深深。 云容心中无端升起一丝紧张之意:“你要做什么?” 剑主羽神情冰冷,身上凛冽剑意大起,黑冷的眼睛终于难以压制敌意: “好狂妄的语气!本座还从未见过有谁敢在天玺剑宗的境地上强抢我座下剑主!” 百里安神情平静,眼底却压着一丝疯狂的光芒:“今日宗主可以见到了。” 剑主羽见他执意不知死活,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做这千古罪人了,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必手下容情,今日先折了你这一身逆骨,好生驯化一番了。” 百里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眉眼微弯,眼中却并无笑意:“便是给宗主大人十六年时间,怕是也顺不平我这一身逆骨了。” “镇!”天空之上的蛟龙蠢蠢欲动,翻滚不休,剑主羽不再废话。 一声‘镇’字沉吐而出,自有一股沉重磅礴之势,在天山上空盘旋抵御着蛟龙雷电的升龙剑剑气骤然大盛,一道凌驾于蛟龙雷霆闪电的天雷剑音炸鸣而响。 轰! 金色的剑气如晨曦潮海,来自云端,凝结出一只巨大的金色龙爪,庄严圣然地朝着百里安的头顶当空镇压而来。 天地间纤薄无尽的风雪陡然被压成比粉末还要细微的雪雾。 一股强大道无法抵抗的剑意压得山中众人难以喘息。 百里安头顶间的发带崩裂碎去,发丝狂舞间,周身涌现的灵力如陈年旧纸般脆薄碎去。 看着他试图运转灵力抵抗这一剑之威势,剑主羽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 二剑越女满脸忧虑之色,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劝阻宗主。 可转念一想,宗主终究非是滥杀之人,这一剑在镇不在诛。 小师弟性情看似柔软实则刚烈,此刻让他安静片刻,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在长青亭下,她已经累他深陷困境,如今天山剑冢有危,她却是怎么都不可再见他不惜性命地胡来了。 越女僵直挺起的身体复而又软了下去,赴死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 轰!!! 就在这时,破云长空镇压而来的那只巨大龙爪之山忽然炸开一朵又一朵的青色剑气罡花。 龙爪被那剑罡大破绽裂,犹如实质的碎裂金子般寸寸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崩金裂石之音。 百里安立在滚滚不绝乱舞地尘雪之中,身披青色剑火,宛若一盏盏星河天灯,明明摇曳。 一道如风般无形万里的剑气,自他头顶直摇入天。 顺着那道剑气,一道道青色剑气罡花如攀枝连开的凄雪青梅,其势宛若要从天山一直盛开至九重宫阙上。 剑气为枝,剑罡为花,一剑同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身体刚刚放软轻松下去的越女见此一幕,不由瞬间挺直了身体,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 跪在两侧的余下十三剑们亦是白天撞鬼一般,被掐住了声息,眼神震撼。 剑主羽刹那间表情似有些空白懵然,全未料到一个不见山水的少年郎竟然能够如此轻松地破开他这一剑。 这般场景,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发生了。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百里安头顶上空的万里高枝,剑罡寒梅,劲瘦笔直!锐利得仿佛要将整个天地破开。 方才他说,天玺宗主下达的命令,云容违背不得,便由他来破。 听到这话的时候,剑主羽只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真可谓是大言不惭! 可如今见到这样一剑惊艳问世,他诚然反应过来,方才百里安所言,竟不是玩笑之言! 问鼎天曜人间已经有数百年的天玺剑主,他熟读百家剑学,便是连仙界的剑道神通也曾多有涉猎。 比起有着剑痴之名的云容,对于天下剑道武学,他所知晓的比她只多不少。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奇剑道义,竟能如此轻易地破开他的升龙剑围。 云容看着这样的盛丽剑景,已然失神,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立在漫天剑火中的少年剪影,心神动荡震撼。 满心满脑子都在想着…… 这是什么剑? 为何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目光触及之下,看见百里安立在那里,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截柔软却笔直如剑的衣摆,衣摆上以血绘画出数道复杂晦奥的图案…… 正在燃烧。 柔软的布帛熊熊燃烧出青色的火焰。 百里安随之收臂,指间燃烧的青火跳跃逆升而起,形成一柄青色的火剑。 那火焰,像极了纯净的魂火。 云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纯粹的剑意,心神瞬间为之被蛊惑。 她目光情难自禁地变得无比灼热,洗雪剑亦是受到主人心绪所影响,在鞘中跃跃欲试。 若非因百里安一句话而自封于鞘,怕是早已锋芒初露了! “这是何剑?”对于世间万物可任其自然的云容,唯剑一道,素来痴狂难以自已。 百里安这一手,可是真真将她一颗心都给拿捏住了。 百里安眉目一抬,很是刻意地看了剑主羽一眼,粲然一笑,笑容里颇有几分天真的意味在里头: “怎么?以剑闻达天下的天玺宗主,没有教过师姐这一剑吗?” 剑主羽脸色沉黑,目光阴沉了下来。 可偏偏云容又只是一个只会认剑不会认人脸色的痴脑子。 全然未想过要去考虑到自己宗主的颜面与里子,赤诚又直白地说道: “若是宗主会这一剑,方才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你破去剑围之势,那可是宗主佩剑‘升龙’,能够以意镇升龙的剑,至今我还从未见过呢?” 果不其然,剑主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了,他死死地盯着百里安,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能够斩出这一剑的,又岂会是寻常仙门弟子出身。 百里安轻笑一声。 剑主羽当然不会知晓这是什么剑。 他这是以昆仑的‘鉴字诀’入符借境的华胥之剑。 华胥氏乃是久远太荒时期的古老氏神,来自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历史、时空、位面的古神。 谷逸  不为此世所知的古神,自然也无人能知,这是怎样的剑术神通了。 百里安手臂轻抬,指尖所夹的衣摆火势大盛。 青火蔓延成剑,他起势而斩,剑意笔直而起,贯穿天穹盛开的寒枝剑梅被他挥就出一笔漫天壮阔的风景,以至于天山之外的雷霆龙吟之声都仿佛在这一剑之下远去。 “这一剑,名为‘枕山河’。” 百里安再度起剑,周身青光湛起,万籁无声,唯有那自繁天之下莹然剑火,如星宫灿烂,青灯倒悬于天。 “这一剑,名为‘天灯游世’。” “这一剑,名为‘拂衣三照’。” “这一剑,名为‘摘天宫’。” 百里安翩影不绝,夜下人,手中剑,天上剑罡与火,诚然已为一个世界,浑然一体。 少年的衣摆在风中飘舞,一身气意被无数的风与剑绵绵纠缠着。 先头崩裂的金色剑光宛若白日里的阳光,将他浅淡的衣衫渡浇得闪闪发光,宛若整个人盛着光,赫赫飞扬。 他一共舞出威力惊人却不带丝毫杀气只在演示的四剑后,指尖的衣摆符文也终于燃到了尽头。 他并未用这极其珍贵的符剑保护自己,而是尽可能地发挥出这字符中的每一剑来,尽数显示给云容看。 云容早已失神,陷入自己的痴狂世界中,久久难以平复自己沸腾火热的灵魂,嚣张肆意的心跳剧烈奔狂。 多么令人为之疯狂的四剑啊! 百里安轻轻揉捻着指尖,背后的枝头万里,寒梅开天的奇景也宛若烟花般淡去。 他朝着云容微微一笑,道:“能够满足你心愿的,不仅仅只有天玺剑宗,你想要的一切,我亦能给你。” 剑主羽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百里安的用心险恶,他竟然是在用剑道来引诱云容。 以云容这个剑痴成狂的性子,说不定还真会应了他去。 云容眼底的火热灼意并未散去,可眼中却起了一个分明的界线,一半极致疯狂,一半极致冷静。 她朝着百里安歉意一笑,道:“你的心意十分难得,可是我不能……” “你误会了。”百里安轻声打断说道:“我并不是要以此剑来引诱你,而是想同你说明你自己的心意。” 云容怔了怔:“我自己的心意?” 百里安看着她,轻轻一笑,道:“你并不是无法违背宗主的命令,拜入天玺,成为弟子,并不意味着失去自由,生命不能自已。 所为的责任在身,那只不过是一个迎合想法的借口罢了。” 百里安看着她的眼睛,宛若一眼直透她的灵魂:“我看得出来,你这一声,为剑而生,为剑而灭,故此守护天山剑冢而言,对你务必重要。 因为你觉得,天山剑冢一灭,十三剑魂死寂陨落,天下万剑尽折,再也不复灵性神通,万剑如死成归,便是天下无剑。 你自然再也无法修剑悟剑,这对你而言,以身兵解,成就剑道,反而是更为轻松的选择,我说得可对?” 云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百里安又道:“轻松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或许天山剑冢于你们的意义非凡,是无上圣物,是信仰之源。 可是在我眼中,却与这青山百川,并无二致,不过是天上另一个世界坠落如凡尘的一座山罢了。 山寿清尽,如荣水,终有腐朽道灭之日。 护山之心固然是好,可若要牺牲生命乃至灵魂,以性命为柴,强续薪火,守护一个本该坠入红尘的山,生逐死求,可是自寻苦果。” “六百年前,这魂索就如同那缝缝补补的破锅般补上了一回,牺牲了数千名本该兴旺武之一道的万人往八千弟子。 若非如此,或许今日鼎立于人间,还有人间仙道第四宗,那又将是一场怎样的盛世之景无人知。 六百年后的今天,魂索再欲断绝,需要牺牲你们十一位的毕生修为与性命,来守护天山,令人间剑道不死不孤,此举固然大义。 可十三剑今日齐灭,来日再寻新的剑主,在遇危机,在行新的一轮牺牲。 周而复始,美名其曰意在守护苍生,可此行意义,由于牺牲屠杀有何两异。” 剑主羽大怒道:“目光短浅的小子!若人人都想自保心安,无自我牺牲成就大义之心,又岂会有今日这太平盛世之景。” 百里安目光透着几分轻嘲:“那不如请宗主大人以身作则,先自我牺牲则个,我等再身随意至,必不敢逃。” 剑主羽面色一滞。 百里安唇角讥意更深:“宗主大人又想说自己身份卓然,对着天下苍生的意义重大,不可轻易有失了? 可这身份崇高什么时候成了逃脱责任的保护伞?你自己都尚未做好觉悟,又如何有脸来让他人牺牲!” 百里安又看向云容,认真说道:“今日这四剑赠你,并非是借你痴狂剑道之心,诱你离开,而是为了向你证明一件事。” 许是那目光太灼热,太认真,云容呼吸一紧,反问道:“何事?” 百里安手中不知何时,有缠上了一道新的衣摆,上面的鲜红图案如一团猎猎的火焰,宛若有一轮炎日嵌入其中。 “向你证明,即便天山沉入大地,十三魂索尽数断去,天下剑死,我依然……可以再舞一次剑给你看。” 衣摆很快燃烧了起来,刹那间,百里安的身体内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巨大力量,浩荡的炎炎真火之力将众人席卷压开。 炽烈的强光犹如被天上太阳临身照融而来,一声金乌戾鸣声起,众人只觉得自己置身与天地烘炉里,灵魂都要被融化一般,心中震骇不已! 这是怎样可怕的天地之威。 这个少年,他当真是人类吗? 强烈的金色焰光如火海般迎头吞没而来,将人间长夜尽数吞没。 在这可怕的强光下,所有人都难以睁开双眼视物,只感觉到脚下的山体骤然一沉,紧接着传来一个可怕的失重感,耳边回想起呼啸的风声。 天山……正在往下坠去! 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连结着上清天界与人间的十三魂索,彻底断去了! 夺去视野的强光与炽热并未就此散去,耳边呼啸的风声里。 云容听到了剑主羽愤怒绝望的咆哮声,以及天空上方蛟龙搅弄风云的雷鸣声渐渐远去。 她感受着手中的剑正在一点点地死去,变成一种陌生的冰冷,与洗雪剑那种贴切灵魂的交流彻底中断。 可奇怪的是,在她感到一丝沉重的同时,又莫名地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枷锁被骤然斩断了一般。 不知从何处言说而起的轻松感,又悄然迎上心头来。 九只蛟龙的一半力量基本源自于天玺白驼山的灵脉根源。 如今天山崩塌,十三魂索崩裂,那蛟龙的力量也正在惊人地流逝而去。 倒也不足为惧。 只是如今真正该头疼的,却还有另一件大事啊。 。 《长夜行》正文 今天去医院了,请假一天,明天双更补回来 自从作死吃了一顿麻辣火锅,体内炎症一直没消下去,开始几天没什么,今天早上起来,牙龈肿痛,眼睛涩痛,半边脸还有下颔都痛麻了,一说话吞咽嗓子就痛,炎症一直没消,也没吃药,心想牙痛小问题,结果今天终于拖发烧了,今天做了牙龈引流排脓消炎,整个人疼得昏昏沉沉的,今天真的状态太差了。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一章:落凡(有作者说) “疯子!这个疯子!” 剑主羽从未发出过如此气急败坏的愤怒咆哮声,几乎都快要掩盖住天山崩塌坠毁声。 时隔六百年天山再次崩塌,主宰着人间剑道的十三剑魂死寂归元,这意味着剑主羽再也无法‘点剑宫’,成金仙。 甚至更为严重的,天玺剑宗失去了十三剑的依托与传承。 天道三宗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更极有可能被仙尊祝斩就此除名,从此天下三宗归两宗。 夺目耀眼的灼热炎光在剑主羽的愤怒怒吼声里渐渐淡去。 原本立在剑冢侧畔的百里安此刻已经出现在了天山的山巅之上。 他一身轻袍熠熠,头发与衣服在疾风中飘荡不止,整个人笼罩在浩荡的金光之中。 指尖夹着的衣摆神符已经燃烧成了灰烬,分明闯下了泼天的祸事,大难都要临头了他却仍旧不慌不乱。 眉眼清隽沉静,望着自东南方向失去灵性光辉的升龙剑黯淡坠落,黑眼睛定云止水流淌着宁静而通透的光泽。 这份意气,宛若波浪兼天里,置身舟中不知惧,而舟外者寒心战栗,见乱当乱。 跪在地面间的十三剑们已然起身,他们低头眼前陪伴了自己数百年的贴身佩剑正寸寸石化,失去灵性,在难与剑魂相连沟通。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他们已然……失去了护山的资格。 一身修为犹在,一身剑意却消,从此天玺剑宗在无剑,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事实。 昊农看着山中呈现癫狂之相的剑主羽,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大出恶气的畅快感。 心道这百里羽当真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啊! 公子好言相劝,劝止了他们攻毁十三剑魂,他丝毫不领情面也就罢了。 还这般牛气哄哄颐指气使地要牺牲门中弟子的性命替他来守护着天山不灭。 昊农虽然不知百里安与四剑玉容之间有何纠葛。 可是身在魔界战奴营中,对于数月之前,魔君大婚之日,天玺第四剑云容当众抢亲,带着魔君钦定王夫人选逃之夭夭的事迹可谓是如雷贯耳。 当时四剑云容抢亲抢的便是他的公子。 人界鲜有人知晓此事,可昊农今日瞧着百里安看云容的眼神分明及不对劲儿。 二者之间必然存着猫腻。 天玺剑主如今要动公子的人,怕是要狠狠地栽一个大跟头啊。 十三魂索彻底断绝,上清界与天山的气脉连接也宛若被斩断的莲藕一般。 虽然有着无形的灵力丝线拉长继续在天地间连接着,却也似渺渺炊烟般,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在乱风中化为柳絮散去。 不知是不是那天地间洁白如蛛网般的细线相连的缘故,天山坠势速度并不快,就像是沉入海底世界的巨鲸一般。 白驼山内,乌压压一大片天玺弟子惊恐抬眸看天,早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天玺十三剑们面面相觊,心神动荡。 这会儿子,便是宗主大人点剑宫怕也是来不及了。 “这可真是看了一场好大一出戏啊……” 望夷立在山林间,手臂轻挥拂扫间,遮掩视线的林间古树皆向两旁倾倒分开,露出旷阔的视野。 他看着天际那盛放到极致的赤炎光芒,有看着山体破碎斑驳的天山? 望夷一双淡色的眼瞳深不见底,喃喃道:“你总是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叶易川辛苦饲养了两百年的蛟龙,今日在你面前竟是全无了用武之地。 方才那分明是……青铜门内的古神之力。呵,你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奇迹与秘密。” 蛟龙在云层之中狂躁不安地腾云翻滚着,似也是在那炎热的炽忙里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不断发出绵长的吟声。 望夷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反正不管如何,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既然能够兵不血刃的崩毁天山,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任凭百里羽如何折腾,也难以扭转死局了。” 他叹息完,从袖中扔出一枚漆黑的珠子,云层中的焦虑不安的八只蛟龙化为一片漆黑的沙雾,汇入珠中。 望夷收起珠子,朝着天际微微一笑:“接下来的,就留给你们自家人来玩吧。” 一道五色的灵魂体自叶易川体内飘离而出,紧接着,叶易川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倒了下去。 他胸口中的心脏化为一堆碎肉,哗啦啦地顺着衣服流了一地。 叶易川颓然死意的双眸中渐渐恢复出本我的光亮,自主的意识慢慢占领了这具身体。 他倒在雪地里,缓缓抬起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天际沉沉坠落的巍峨天山。 他发干的嘴唇微微翁动了一下,又艰难地扭过头去,目光茫然悲凉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具尸体上。 “不该是这样的……”他喃喃低语着,声线颤抖,泪污满面:“不该是这样的……” …… …… 剑主羽脸色已经是难以形容地难看,天玺剑宗千百年基业,终将毁于一旦。 即便是正魔两道之间的血战,他都尚且保护天山未曾坠灭。 如今天道三宗,当以天玺剑宗为首,实力最强。 可今日一过,本该迎来修仙黄金时代的天玺剑宗,未来尽毁。 一想到天玺剑宗的未来会在历史的遗迹中被世人慢慢遗忘,没落成随处可见的三流修真门派……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都极是可怕的。 剑主羽目光透着几分毛骨悚然之意,他拔出地面剑的斩龙剑,看向云容,语气竟含着几分戾怒的森然: “你与那小子,究竟是何关系?” 云容张了张口,不知该要作何解释。 与那小尸魔有关系的是她的心魔。 对那小尸魔起色心的也是她的尸魔。 她与他之间最多就是送了一个小雪人的关系。 只是这其中误会,云容当真不知该要向宗主如何解释。 难不成跟宗主这样说,我闭关修炼,修出了个色胆包天的心魔来。 她偷走了我的剑心通明,在外头睡了一个男人,并且极其完美地将这恶行栽赃嫁祸到了她的头上,从而导致了这一系列的悲剧…… 想到这里,云容嘴巴发苦,万分后悔当初在魔界之时就为了那几本剑经折腰就答应与心魔互换身份。 只是苦恼之余,云容又微妙地感到一丝受宠若惊。 虽说是沾了自己心魔的光,可自出生到修道以来,她还从未受人如此拼命对待过。 她更是无法理解小尸魔的心思,不过是发生了一次肉体关系,怎就让他如此上心。 对于云容而言,七情六欲就像和一日三餐一样简单的东西,存之无物,男欢女爱更是空谈。 她不明白,她尊从宗主命令履行指责,何以能够让他愤怒成这样。 见云容久久不言,剑主羽目光愈发冰冷寒人: “莫要同本座说是因为那些情情爱爱的无聊理由而导致我天山崩塌,万剑尽死!” 二剑越女横跨一步,未等云容开口,却先是将她护在了身后。 一贯性子温和,有着解语花之称的她,此刻却是难得地违背了剑主羽的意思: “宗主,十三魂索被断,天山崩塌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局,此事又怎可无故迁怒四师妹?” 剑主羽此言多少是有着迁怒之嫌了。 方才他下兵解之令,并非是云容不从,她不是没有抛弃生命镇守天山的决心,越女觉得此事无法判定究竟是谁对谁错。 天山崩塌,她甚至对于百里安都难生出责备之心。 只能说立场不同,所见不同。 天玺十三剑剑主并没有必须要死的理由,小师弟想要保护云容,这一点谁也无法批判他的对错。 只是越女心中清楚知晓,以宗主刚烈的性子,他对小师弟怕是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剑主羽显然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与杀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看向天际,握剑的手紧了紧,寒声道: “天山剑冢绝不可就此坠入人间,与红尘凡化!本座会以毕生修为,化境成桥,重新稳固天山与上清魂索之间的联系,尔等继续行兵解之道,以身融山。” 对于这个决然得近乎冷酷的命令,越女脸色微变,却未多说什么,只低头称是。 姬裴却直言反对道:“还望宗主三思。” 剑主羽目光如电。 姬裴不卑不亢道:“如今天山已崩,既成事实,宗主应当及时止损,整顿宗门上下一众弟子,重肃山门才是首要重事 若此刻您耗费修为强留天山,我等十三剑又相继陨落,那时候的天玺剑宗才是真正的断失传承,薄脆如纸。” 一柄宝剑即便将之保护得再怎么锋利无双,若是以血命祭养宝剑,却失了执剑者,这份守护,岂非毫无意义?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天玺剑宗存在的意义取决于这一座终年不朽的剑山了。 “你这是在教本座做事?” 剑主羽眸光中的戾气更甚,眼神锐利如锋: “本座既执掌天山,个人生死得失在天下大道面前,皆可舍得!泱泱天玺,鼓角争鸣,五千年的历史文明皆系于此! 天山积淀道蕴不尽然,厚德载万剑,通天地,可似薪火传万年! 只要这一捧薪火之山不灭,今日莫说你我皆命丧于此,便是我天玺剑宗上上下下七万弟子皆以身化骨,亦可泽及后人,新旧交替,剑道不息!” 剑主羽过分偏刚传统的执着与戾气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十三剑一众并不是贪生畏死,只是此刻强行兵解,以自身魂魄气意支山而起,也不过是朝夕之光。 内部已经枯竭的天山已经禁不起任何的风雨摧残。 此举全无意义。 可剑主羽素来喜欢在全无意义的绝境之中寻求奇迹。 宗主尚且如此,作为天玺十三剑,也只能负重前行。 剑主羽的升龙剑已经彻底失去灵性,世间万物剑灵皆系于天山剑冢的伟岸神力。 如今天山崩,剑灵死,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升龙剑亦如凡剑一般,无法全凭心意的御剑驱使。 剑主羽长吸一口天地气,脚踏青罡剑风,自御太上道清剑诀,凌入九霄,体内气机大河如练,好似沧海扬波。 他手指横抹剑身,肌肤乍破,抹在剑锋之上的鲜血却非鲜红之色,色泽竟是深紫! 已现垂死之态的升龙剑气势陡然大涨,宛若即将渴死的鱼忽然得到了凉沁的水泉。 冷冽的剑锋染上一层紫电青霜之意,有腾蛇翱翔盘旋于剑。 剑主羽指间切口飞快愈合,脸色却是苍白了下去,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气意颓然。 他双手捧剑,腾蛇巨蟒飞升而起,他将手中升龙朝着天穹递送出去。 天光乍破,泻下一缕破晓的光辉,如天门开出一道裂缝。 升龙剑飞流直上,如一条狂阔瀑布白练更贯苍穹,连接两世,气势雄浑。 天穹被剑主羽以着逆天之举,强行劈开一道虚空裂口,上清界的盈盈清气溢泄下来。 剑主羽以身为媒介,眉心神府大开,毕生修为如滔滔江河般洗练而出,化为一道极长的灵力长海,汇入已成崩塌之势的天山之中。 巍巍天山的坠落之势变得愈发沉缓下来。 “解!”剑主羽不容置疑地一声令下! 天玺十三剑剑主们纷纷解剑,割破掌心,挥洒鲜血,掌心紧贴大地,口中低声默念兵解剑诀: “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 体内精血如洪流倒灌入大地! 众人脚下死去的天山登时传来一声沉闷的震动,宛若大地脉动一般,不断将十一人的精血大口大口的鲸吞吸入山体之中。 沉寂是古山再度回荡起幽澈的剑鸣声。 可一尊巍峨千年的古老剑山,如何是十一人的精血能够填补得了的。 精血吞噬完,便该是吞噬其骨其肉,其魂其魄! 众人脚底下的方寸大地,顷刻之间,燃烧了起来,开裂出数道橙红的地火纹路。 炽红的地体筋脉如藤一般攀附在十一人的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们体内的精气与魂魄。 “唔……”众人面上无不露出难耐的痛苦之色,身体宛若要与天山融为一体。 “休想得逞。”立在山巅之上的百里安目光平静,语气淡淡。 剑主羽目光豁然一转,冷冷地看着他寒声道: “如果本座没有感应错的话,你体内那道神秘的灵符之力只有两张,如今你已用完,还能有什么手段来继续崩山?” 百里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臂,宽袖猎猎大舞间,手臂间两点鲜红细小的印记灼灼如朱砂。 他似召唤一般,朝着山下一片漆黑之地摊开手掌。 “嗡!!!!!!!” 一道清越龙吟声贯穿天地山峦,好似自亘古的黑暗中冲破封印,为长久失去的自由而长吟! 天地之间,开始结霜! 天在结霜,大地冻结,天地间的风雪飘舞的速度都变得迟缓下来。 宛若空间与时间都在一股可怕圣然的力量为之结霜冻结。 无形的空气间形成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霜,轻如柳絮的蓬松落雪也凝结出了坚硬的锋寒之意。 在这股可怕的寒意下,万物如死,世间仿佛归寂于天地无火种的冰河时期。 剑主羽睁大了眼眸,苍白的面容间满是震骇之意。 寒时的群山之巅,翱翔的银白之翼碾过尘世,极致神圣,鼎沸,伟岸,璀璨,圣美! 那是一对巨大遮天的应龙之翼,具备世间最神异的伟力。 本应绝迹的传说,六界唯一的真龙,冲破的枷锁,褪去了封印,带着满身斑驳的伤痕,应召而来。 天地风霜尽,乾坤道破溟! 一对银白圣然地龙翼举托天开,剑主羽自撑一片天地小世界也随之见此龙翼的一瞬间,被承托得更加庞大遥远。 即便他体内气机灵力宣泄得厉害,却也难补这骤然庞大的天地之翼遥! 羽翼展动间,风霜冰晶如屑,尘铺如幕。 百里安自天山之巅一跃而下,通体银白正自斑驳掉落着如岩般龙鳞的应龙飞身而起,将他接下。 看到那过分年轻的少年唤出传说中的真龙,稳稳地落立在那神圣的巨龙头颅之上。 极寒的风暴中,百里安面色如水玉苍冷,眼中交织着烈红燃烧的山脉与精血尽枯的十一人,他再次抬起手臂指向天山。 剑主羽喉咙一紧,整个人都绝望地战栗起来,激动悲愤道:“你敢!你胆敢这么做!本座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百里安不为所动,视他言语如尘泥狗屁,一手扶龙角,一手指天山,眼神冷酷,薄唇轻吐:“给我翻了这座山!” 他既说过,要破了剑主向弟子下达的死令,那他便一定会贯彻到底! 神圣银白的巨龙长吟一声,毫不迟疑,振翼直上九空,轰然撞上天山。 剑主羽狂喷鲜血,一身气机彻底被搅得大乱,升龙剑也崩裂成数截挥洒着紫色剑火,连人带剑的一起凋零落下。 天山剑冢彻底被掀翻倒转,兵解被迫中止。 流逝的精血倒灌重回归体,十三剑们却难以停留在天山之中,纷纷坠落了下去。 天摇山动之际,百里安还不忘祭出秋水剑,将云容稳稳接住。 受此殊荣的云容感受到了身下灵力充沛的秋水剑,眸光惊亮! 天山与上清界之间那些细密相连的洁白丝线也彻底断绝。 百里安一拳狠狠砸在山体之间,目光直视红尘大地,沉身道:“给我落!” 轰隆隆!!! 百里安以着毅然近乎冷酷的方式,彻底将剑主羽心中的希望一拳破灭! 天山……终坠尘世,成为了万山之中,不唯一的凡山! 剑主羽面色如死,颓然绝望!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二章:红莲并蒂 这一拳,百里安落得极有分寸。 他的神识广布千里,自天山魂索起了崩塌之势时,山中的天玺弟子皆朝着东南方向聚集避去,百里安一拳却是刻意偏向了西北方。 天山坠入凡世,天玺剑宗半数领土山体尽数坍塌,转瞬之间被尽数碾压成废砾。 沉闷巨大的声势里,云雾滚尘尽数坍塌,山中殿宇墙壁皆断,数不清的山体骨架崩泄一空,放眼望去,山中景物已经全然大变样。 催山裂地的声势恐怖浩荡,即便是相隔百里,山中弟子亦是能够感受到那庞大恐怖的毁灭力量。 可天山崩塌,山中弟子竟无一人阵亡。 只是天玺剑宗,可谓是就此毁了一半去。 山中弟子灰头土脸地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嗅着空气中尘土腐朽的味道,心中不由变得异常悲凄沉重。 他们不明白,事情何以会演变至此? 天山剑冢的轮廓如一只满身疮痍的雄狮深深地陷入山脉环抱之中,姿态倾斜。 天上的无根之山落入大地,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根茎的野草,世俗红尘的气息难以滋润续恒此山。 等待天山剑冢的命运,只有腐朽归尘。 一剑君河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石化死去的剑,叹息:“天意如此,当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三剑菁狂目光死死地顶着坍塌的废墟群山中,那个庞然神圣的巨大生物上,一颗心瞬间被提上了嗓子眼,紧声:“竟是真龙?!为何我天玺剑宗的山门之中会藏着这样一只圣物?” 越女亦是目光凝肃,语气低沉:“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只真龙竟是出自于长青亭方向?” 百里安遇难于长青亭这件事越女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便是宗主也没有。 后来得知他平安归来,越女心中虽是大松了一口气,可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知这位新上山的小师弟在那渊境之下究竟有何奇遇,竟能够在螭妖的封印之地活着出来。 眼下看来,原是长青亭下镇着一只传说中的真龙。 在真龙圣然的龙威下,螭妖难以掀风作浪。 只是真龙命齐日月,居于比九重天还要遥远的圣墟之地,乃是世间最为冷漠孤傲的生灵,为龙者,最是桀骜不逊,从不会对世人心存怜悯,便是仙圣尊首,也无法将之降服成为仙人坐骑,只能将之当做圣灵供奉信仰。 可这样一只真血应龙,竟会对小师弟俯首呼应?! 当真是匪夷所思。 十剑沈宣道:“天玺剑宗位于东方大陆灵气最为充沛的灵韵之地,腾龙飞麟喜山岳灵山,白驼山本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神脉古山之一,真龙选择栖息长眠于此,虽然令人震撼,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眼瞎吗?”姬裴毫不留情面地冷视了他一眼,道:“那只白龙遍体鳞伤,灵力不充,血气不盈,它自长青亭中飞出来的那一瞬间,龙鳞都在凋零地掉下,分明就是受尽折磨,被人囚禁于此的。” 沈宣与其他人听到这恐怖震撼的一句话,皆是浑身一震:“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天玺剑宗,那可是传说中的真龙!” 姬裴面目沉冷,继续道:“应龙吐息,霜动天地,异象万千,天玺剑宗开山已有数千年,即便真龙沉眠之时,千年换一回呼吸,也足以叫整个白驼山霜寒百年而不化,可天玺剑宗何时遭遇过此等异象?” “这……” 姬裴话音刚落盘踞于天山之上的银白真龙背后一对巨大的龙翼忽然间,化为点点银白的萤火,砰然消散,宛若力竭般自山巅之上坠落下来。 庞大的龙躯急速缩水变小,化作一道细细的银芒,消散在暗沉沉的山色之中。 众人见此一幕,不由脸色为之一沉,心知天玺剑宗果真是要大祸临头了。 应龙游景云,驭六气,星宿伏拱,乘风云,作雷雨,应龙生双翼,粹含乾刚。 可观此真龙,双翼呈虚幻之相,之所以能乘风游天地,竟是以自身精气化神通所强行凝炼出来的双翼。 在撞倒天山后,竟是虚弱至此,连本体都难以维持,虚化变小。 众人心中悚然! 这才意识到,在天玺剑宗,当真有胆大包天之人,竟是拘龙而藏,还冒下六界之大不讳将龙翼斩下私藏。 这要是让帝尊知晓,天玺剑宗该负下何其大罪?! …… …… 遮天庞大的银色巨龙如泄气一般,席卷着一身惊人的寒意,变作一尾掌长的小白蛇,气势萎靡地团缩在百里安的掌心里,轻轻地吐着虚弱的寒雾。 百里安见此状况不由大吃一惊,忙以手指轻点白龙的眉心,却发现它体内极其细小孱弱得近乎可怜。 传说中的真龙,此刻缩成一团,半掌之长,身上的鳞片半零半落,像是将死之鱼身上快要掉落的鳞片,背上所覆的鳞片斑驳,缓缓渗透出丝丝血色,温温凉凉地浸红了百里安的掌心。 百里安目光低垂,手指在满月酒葫里沾了沾月光酒,将酒液化作神圣的灵辉,动作轻柔地点洒在小龙背脊受伤的鳞片上。 此刻的小白龙已经全然没有了在渊境之中的威仪与冷漠,细想下来,也不怪它受伤孱弱至此。 被囚禁于那片暗无天日之地里,终日被那连接天山之力的十三魂锥镇压透骨,还要每日生取一碗龙血,此番重获自由,难免要虚弱上一阵子。 只是…… 百里安目光低落,沾着清凉酒液的手指轻轻抚摸划过它背脊上的伤口,银白漂亮的龙脊间,笔直地留下了十三道森森血洞,在背脊某处,有两道格外深红的剜伤。 谷刕  他手指极其轻柔地落在那伤口之上,可那处伤口仿佛是布满了无数无形的小刺般,他轻轻一碰,小白龙反应极为强烈的抽搐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瞳中露出难耐地痛楚之色。 百里安眼神瞬间冷肃下来,当时在渊境的黑暗世界中,他所窥得真龙之身也不过是堪堪一隅,却未想到,它在长青亭下的遭遇竟是丢了龙翼如此重要之物。 小白龙窝在他的掌心里,额间曾经璀璨耀目的龙角也只有米粒般大小,龙翼丢失,龙鳞半残,四肢爪子蜷缩藏起,不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真龙,身体滑溜溜的,反倒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蛇。 百里安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他渡了几口灵力给它,手指避开小白龙的伤口,轻轻摩挲着它米粒大小的龙角,低声道:“月光酒对你的伤势恢复大有帮助,你先进我的葫芦里养伤可好。” 小白龙疲软无力地摇了摇尾巴,算是答应。 打开满月酒葫,这几日来,青玉葫芦中所积酿的月光酒已经有了一指之深,将小白龙放进去,晕开淡淡的血色,真龙能大能小,自可在小小灵葫中浅游一番。 刚刚安置好小白龙,百里安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 他偏身看去,正对上剑主羽那双眸光森寒的眼睛,他眉心紫意未散,原本即将消耗一空用来守护天山的修为,也在百里安那一拳之下,尽数逆转归入他的体内之中。 可是剑主羽对眼前这个人难以生出丝毫感激之心来。 先是来势汹汹的昊农一众对他的特殊恭敬与臣服,再是那两张从未见过古怪至极且威力惊人的神符,最后又是驱龙撞山。 这层出不穷的手段,说他不是有备而来剑主羽都不相信。 剑主羽目光冷得像冰,英俊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寒霜,阴沉说道:“今日你费劲心思保下了四剑云容又如何,你保她,便保不住你自己。” 百里安淡淡道:“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剑主羽冷冷扫视他一眼,神识感知下,确认了他身上并没有第三道符,眼中杀意不可抑制地狂漫出来:“方才驱使那两张古怪的神符,你体内的灵力近乎枯竭,而你再无第三张神符护身,你觉得你今日能够活着走出天玺剑宗不成?” 剑主羽说得不错,通过鉴字诀凝绘出来的神符,所需消耗的灵力极其庞大,不论是华胥氏的剑意,还是羲和氏的太阳真火,其威力越大,所需的灵力就越大。 如今百里安体内的灵力却是已然枯竭,再反观剑主羽,虽说他的佩剑‘升龙’已经断裂,可剑主这一身融道巅峰境的修为未损分毫。 天山死,天下万剑器亡而归。 可最为人间最强的剑修,即便他丢失了手中最强的一柄武器,仍旧可以信手成绝世剑意,杀人无形! 二者实力悬殊比较下来,百里安与剑主羽之间生生隔着两个上品境界。 百里安没有了神符护体,对于剑主羽而言,他是有着绝对碾压对方的实力。 百里安足下踏碎一块山石,目光仍然平静如水,他看着剑主羽说道:“这里是人间山河,人间从来不存无根虚浮之山,宗主大人何时能够认清现实,一味寻求那飘渺不切实际的大道幻梦。用鲜血与白骨支撑架起的剑山,绝非守护人世苍生的信仰,天山坠世,未必就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派胡言!”剑主羽此刻如何听得进去半点道理进去。 如今的他,一心就只想让这个伶牙俐齿巧合如簧的小辈认罪伏法。 眉心紫意成蟒,咆哮而出,四周的风息陡然狂野,剑主羽面无表情地将右手伸进一片风墙之中,抽出一柄缠绕着紫极之意的无形气剑。 周身气息无声地发生变化。 沾满山灰尘土的黑红剑装随着夜晚的厉风振衣荡起,整个人顷刻之间就像是一把尘封依旧的绝世上古神兵,无比明亮锋利! 他一剑斩出,不见有任何纵横浩荡之意,只是极致简单却极致强大的一剑,将天地间的灵力切割开来,形成一个绝对真空的死亡领域。 在那个冰冷锋利的真空领域之中,便是再如何细小的微小生灵也会被抹杀寂灭。 一身灵力已经全部消耗至鉴字诀灵符之中的百里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毫无防备的薄透白纸,一穿既破。 “宗主当真是动了杀心了!”越女面色一紧,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摆,看样子竟是打算出手阻止。 云容并未有半点迟疑思索,只是皱了皱眉,便驾起秋水剑,化作一道剑虹朝着天山废墟之地赶了过去。 君河脸色微变,却未制止云容的行为,而是拉住越女,低声道:“师妹何时对这位小兄弟如此上心了,他是为救四师妹才得罪了宗主,此时四师妹出面是行而有文,此刻师妹你妄加出手,怕是只会越添越乱。” 越女神情黯淡,颓然低头。 剑主羽一剑成杀,无形的剑尖顷刻而至。 百里安面容沉静,且退半步,正欲架起防御之势,四周的风息再变! 耳侧忽然听闻到了一个极致细微却带着几分隐忍压抑的急促喘音,风轻拂撩拨起几许清寒幽香。 百里安漆黑的瞳目中开出一盏并蒂红莲,细看之下,却是一蔟渐燃渐炽的炎火,娆烧摇曳般地一朵火红莲华烈烈绽放。 并蒂红莲在虚寒的空间里发出独特的绽放之音,将风墙轻柔撕裂,花蕊两至倾烧,剑主羽手中递送而来的剑锋将那红莲搅碎,随之而来的,是一柄实质的寒锋锐剑,与气剑相击,鸣出天雷劫火之音! 散逸的剑意与灵力掀起一片巨大的能量罡风。 虽说剑主羽境界更强,修为更高,可毕竟手中气剑无形,而对方手中所执掌之剑,乃是源自九经神岸伟力中演化淬炼而成的极品仙器:斩情! 袭杀而来的气剑寸寸炸裂,化为无数柳絮般的气流,拂过她雪白的衣摆,在她脸颊间擦除道道鲜红血痕。 一片红莲火光中,苏靖一袭白衣如渡金焰,傲然挺立,衣袍腰带猎猎扬舞,自百里安的角度看去,女子侧面如精雕玉琢,染着一丝血意,如瓷器裂纹,浅浅光晕模糊了她的眉眼,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清冷的美感。 “是你?!”看清来者面容,剑主羽似乎极其震惊,鲜红的血珠自他掌心滚滚而落,他目光愈发冰冷可怖。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三章:黑夜下的鲜红之瞳 苏靖眼中杀意丝毫不必剑主羽的弱上半分,风吹开她的额前的秀发,露出漆黑清冷的双瞳,里面藏着冰冷的锋芒,一泓秋水照人寒。 “苏靖姑娘?”百里安对于她的出现,亦是大感诧异。 “你先走。”苏靖偏过脸去,掩了脸颊间的血痕,看不清神情容色,只能够听得她声音极淡,压得低沉,偏冷的音色里暗藏着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今日他哪里也去不得!”剑主羽目光沉戾地看着苏靖:“别以为你是苏观海的女儿,本座就不敢杀你,给我滚开!” 言虽剑出,他口绽青莲剑光。 风雷如遮天的网,铺面而来,其中深藏森森剑意。 方才苏靖中途插手,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剑主羽一柄气剑本是用以来对付灵力不支的百里安,当是绰绰有余。 可对上手执上品仙器,拥有着渡劫境修为的苏靖,自是去而崩散,难以成事。 可对于苏靖斩出的一剑,因镇压她而来,融道一剑,此番差距绝非是一把武器能够比拟衡量的。 更何况,天玺剑主含怒一剑,天下年轻小辈里,至今还无人能够正面迎接下来一击的。 空气中斩情剑残余的剑气被剑主羽的言剑之力碾压成灰烬,顷刻之间白色破碎的剑流化作无形。 山地间平铺百里的萧瑟野草刹那间如砂糖化水无声消融。 言剑虽然无形,却气势磅礴。 一声嗡鸣,苏靖手中斩情宛若被一柄重锤砸过,剑身嗡然战栗,气劲强硬叠加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手而出。 可她不退反进,在融道一剑里,一步踏出。 白色软靴下剑气炸裂,山体的裂口一路向下蔓延千里,看似随时都有可能脱手而出的斩情剑在风雷急骤中不停摇晃颤抖,可始终却未能离手。 她好似在顶山前行,握剑的掌心难以承受那沉重的剑罡之势,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炸裂模糊,鲜血自雪白的指缝间泊涌而出。 这样下去,她的一只胳膊迟早要被剑主羽的剑势碾压成泥。 虽说对于苏靖,剑主羽不是未曾心生过杀之而后快的想法,昔日是为了维持三道平衡,他才强行逼迫自己不做他想。 可事到如今,即便是剑主羽语气再如何硬气,心中杀意再如何深厚,他也不敢真的杀她。 如今天山崩塌,天玺十三剑尽数归灭,或许他杀苏靖容易,可失去了十三剑的天玺剑宗,却已不是能够与太玄宗所抗衡的势力。 纵然苏观海与他私交甚好,可依照他那个爱女如命的性子。 今日若苏靖当真死在了这里,天玺剑宗将会是死路一条。 所以对于苏靖的疯狂相逼,剑主羽只能咬牙死忍! 他并未撤去言剑之力,任由苏靖与言剑余势相之抗衡,他索性将之直接无视,冷眸横步一垮,身体化作残影避开苏靖,出现至百里安的身后,再度出剑! 注意到剑主羽行为的苏靖眸光戾怒暗沉,却已经来不及转身应对,剑主羽必杀之剑,已然再次降临。 无数青紫色的光线从剑主羽的掌心绽放喷薄出来,形成无数纤小的光剑,如暴雨跃出云海,又似九天映射下来的阳光在焱焱焚烧! 铺天盖地,避无可避地朝着百里安袭杀而去! 百里安转身急急后退三步,肩膀恰好正撞在了苏靖的肩膀上,一抹鲜红的血气无声散开,如烟雾般铺陈开来。 谷樿  苏靖手中的斩情剑顿时为之一轻,剑锋间缠绕肆虐的言剑之力骤然崩散。 而于此同时,那万千焚烧的青紫光剑已然而至。 苏靖看着手臂间缠绕升起的淡淡血气,仿佛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她骤然失色惊变:“不可以……” 百里安闭上双眸,于夜色之中沉沉睁开的双眼,瞬间猩红如血玉,他支起一只手臂,身后顷刻之间自虚空中出现无数柄鲜血长枪,飞掠而出,与空间中的光剑激烈碰撞在了一起。 光与暗,剑与血。 仿佛来自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两场倾世暴雨在空中相会。 百里安所掌控的,从来不仅仅是这天地间自古相传的灵力。 还有属于他沉寂于黑暗之中两百年,不可见世的、被世人称之为禁忌的暗血之力。 尸魔…… 他在百里羽的面前选择了魔化。 这无疑,是给了他又一个必须杀死他的理由。 血枪与光剑在天山之巅掀起狂澜风暴,两股力量相消相融,百里安体内的精血以着惊人的速度正在疯狂消耗。 而这对于剑主羽而言,却仅仅不过是一场让他认真出剑了的战斗罢了。 很快,血枪所剩无几,而光剑却还有三柄,穿透空间而来。 百里安眼瞳急缩,飞快转身,将苏靖奋力推开。 苏靖亦是转身,收剑欲去拉住他的手臂。 夜晚的月光余晖穿过了云,冷清清的落照下来,两人的目光视线借着稀薄的月光在空中交错而过。 百里安拒绝了苏靖伸过来的那只手掌,只是运气将她推得更远了些。 苏靖一手抓空,在半空中虚虚捞握着,仿佛不论怎么努力,她想要握住的那只手永远都是她眼中的镜花水月,可见不可及。 三柄纤小的光剑很快穿透百里安的胸膛,随即,尸魔的本能天赋,超强治愈让胸口间的三个血洞很快有了愈合之势。 只是那三柄光剑穿透一人胸膛犹自未停,仍旧笔直锋锐,势不可挡,光亮如初地朝着苏靖激射而去。 百里安眼眸低压,藏于袖中的双手用力握拳,体内气血翻涌如狂潮,竟是生生压制住了治愈的本能力量,胸前三个血洞骤然炸裂,鲜血喷溅如雨,淅淅沥沥地浇洒在那三柄光剑之上,生生将之灼灼剑意浇得熄灭。 百里安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惨白,捂着胸口的手掌被鲜血染红一片,仍旧难以止血。 他却并未倒下,因为他清楚知晓,若是在这里倒下来,他必会死在剑主羽的剑下,毫无悬念。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看着分明没有受伤脸色却比他还要惨白的苏靖,勉强地勾唇笑了笑,好似安抚般,语气仍是轻柔的:“别怕。” 百里安踉跄几步,来到苏靖面前,嘴上说着让她别怕,两只手臂却稳稳地将她抱进怀中,未做多余地解释,冰冷的獠牙在她美丽的雪颈间轻轻摩擦两下,很快寻到跳动的血管,刺穿咬下。 饮饱着温热醇美的鲜血后,百里安飞快松开苏靖的身体,不等剑主羽二次发难,他恢复了部分精血,自山巅跃下,如一片落叶般归入无尽的山林之中。 身影气息,很快隐藏消失不见。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四章:老剑予新 漫长的黑夜里,起了一阵萧瑟的北风,将山林间歪斜的残枝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苏靖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脖颈间微微发麻的伤口,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剑主羽俯身用手指拭去山地间的一点鲜血,脸色沉寒地轻轻细嗅片刻。 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可怕。 他猛然抬头看着夜色中宛若清秋冷泉般的白衣女子,苏靖似有所查亦是抬头回望,冷风吹开眉目,眸光不染颜色,很是寒凉。 看着她这副出奇冷静的模样,剑主羽目光变得森然起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苏靖眼眸深深眯成一条锋冷的弧度。 此时,云容御剑降临天山,打断了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宗主……” 剑主羽满脸戾色,扔出一道印牌:“传令下去,集千名内门弟子!百名真传弟子!以及十二剑!同结‘金乌惊魂阵’!伏诛妖邪!” 听到‘金乌惊魂阵’,云容猛地抬头。 金乌惊魂阵乃是仙尊祝斩在极元时期,结束了仙神与尸魔两族的战争,封印尸王将臣后,留下了四只三足金乌神鸟灵体于人间各地,结化成四道专门针对尸魔一族的惊魂古阵。 此阵经年吸收太阳炎辉,乃是六界之中,至罡至纯的阳杀阴死古阵。 后天道三宗成立,由天玺、太玄、苍梧以及蓬莱四大人间圣地继承这四道金乌惊魂古阵。 一旦大阵开启,这天曜大陆,诸国之中,掩埋于深土长渊十万丈之下的尸道从魔者,皆将化为焦炭,阴气俱散。 如此以来,人间阴阳两道平衡势必要失衡百年。 在这百年间,受到此阵最大影响的,当以中幽皇朝为首! 云容沉声道:“宗主,何至于此?他虽是尸魔,可毕竟是君皇娘娘钦点仙陵城之主,今日若是赶尽杀绝,娘娘问责下来……” 剑主羽用冷酷的目光生生压断了云容的话语,一双眼皮戾然下压,一股子毁天灭地的杀意被逼了出来。 他面上却冷笑着:“听四剑主的意思,竟也是早已知晓了此子的真实身份,在明知他是尸魔的情况下,还坐视同门破格将他收入山中?” 面对宗主的质问,云容握紧了手中的印令,抿起嘴唇不再言语。 “虽是尸魔?”剑主羽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云容的身上:“好一个虽是尸魔,本座教导了你数百余年,竟不知你原还是这般柔慈海纳之人。 身为仙道中人,你不会不知来自上清仙界帝尊大人曾经所颁布的诛魔令吧?莫说是仙陵城了,便是君皇娘娘在此,她亦是不敢当着这诸天法度之下,庇护一只尸魔?!” “魔道中人来势汹汹!今日是本座大意,竟是不知这群鼠辈为了摧折我天山剑道传承,竟是连尸魔这样的异类种族也参与了其中!此怨此仇,已经不是他一人之命能够化解得了的!” 月光当头洒落而下,把剑主羽的身形勾勒得挺拔肃杀,天生冷酷的面容越发森白严厉: “能够在本座伪装得如此完美,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尸魔,血统等级必然不低。 本座要融他骨血,取他尸珠,暴晒于九天之下,烈土之上,震慑苟延残喘于我人间土地之上的尸魔一族!以儆效尤!” 苏靖脸色寒变,杀意骤生! 剑主羽对于她的杀意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他眉心紫意腾然如火,一道剑念打出,如无形的枷锁拘体缚魂。 可怕的境界压制,至纯的剑念之力瞬间将苏靖的行动力控死。 剑主羽不耐拂袖,将苏靖掀倒扔至云容的怀中,寒声道:“天玺剑宗经此大劫,本座现在没空来应付你,云容,将苏少宗主请入方清殿,没有本座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 …… 百里安身形如一只猎豹急影,飞快地在林间一路疾行。 天山剑冢自古而立,即便已经沉坠入凡俗,可山中依旧留有无数古老的遗迹与悠久的历史文明。 百里安如落叶归林一般沉藏如广阔茂密的山体之中,天山地势复杂,剑主羽爱惜天山剑冢,不忍破坏,自是无法在山中肆虐搜寻。 这偌大的天山,反而成为了百里安此刻最好的掩体。 天山地势极广,几乎占据白驼山的半数地理面积,百里安沿着复杂的山势急奔,秋水剑在云容那里,他无法御剑,也不敢渡云飞山。 胸口间的三个血洞隐隐作痛,若非临走之时吸食了苏靖的鲜血,此刻身上的伤势鲜血怕是难以止控,满地皆是血迹为引。 若没有猜错,以着剑主羽的性子,此刻天玺剑宗怕早已被围得铁桶一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山,微乎及微。 可百里安,却未想过要挑在这种时候狼狈离山。 他将体内的气息隐藏得极好,就像是林间的一缕清风,风过无痕,步履无声。 山中虽陆陆续续传来无数人的搜寻脚步声,可都被他完美避开。 山中白雪皑皑,积雪颇深,可百里安却并未在山雪之间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并不急着往天山外围逃去,而是一路朝着山中深心之地长驱直入。 疾驰于密密麻麻的剑林之中,许是剑主羽也未想到,如此境地,百里安竟不急着朝着山下逃去,反而越往里深处藏。 一时半会,古老的剑池里,竟无任何生灵人语的气息,想来也是一片天山里的一处秘境之地。 四周结天然形成一道巨大半圆的濛濛结界,将偌大的剑池笼罩其中。 百里安身体毫不受阻地没入结界阵光之中,从外界来看,却只能见其景,不见其人。 一入剑池,四周的气息宛若四季交替般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结界以外,风雪蓬蒿,寒冷刺骨。 而剑池之中,古剑如林,空气里掀舞而起的风却带着几分炎热的干燥之意,而剑池中静寂的寒水,却又宛若是另一个冰雪天地。 池水及腰,地带空旷,池面两侧有奇石突兀,石剑参天,宛若天然开辟出来的壮丽洞天。 百里安随手抽出剑池之中一柄石化的老剑,他闭上双眸眉心灵台神府微阖开启,湛湛青气萦绕眉心,宛若一道剑眼天开。 闭眸不观天世,神识收敛不外放。 可是在眉间青气的流转下,百里安的脑海之中,却是清晰地映现出了满池的剑影灵韵轮廓。 如一道道灵化的异象图,呈现于眼前。 待他再度睁开眼睛后,意识中的灵象剑图消散而去,他低下头,手掌轻抚石化粗糙的古剑剑身。 掌心所过之处,剑身间的铭刻纹路随之消失不见。 咔咔咔…… 古剑表层所覆的厚厚石垢,斑驳簌簌掉落下来。 谷殴  一柄沉寂与天山剑池中的古剑,这一刻,剑如水洗,锋如雨炼般,被洗至得无比明亮。 宛若意气风发的少年剑,满是朝气与蓬勃,熠熠生辉,散发着惊人的生命力。 旧魂归去,老剑成新。 功满自然居物外,人间寒暑任轮回。 四季更迭,树有枯荣,世界本无一物是绝对长久,剑主羽希望天山亘古不变,无根屹立于九天之上本就是妄念。 既已入凡,阴阳生死更迭轮回,才是真正的因果不空。 禁锢于剑中的铭炼灵魂,化为一缕倦累疲惫至极的灵火,飘渺而起,挣开剑器的亘久禁锢,重获自由的那一瞬,茕茕飘离入世,恍恍不知当归何方。 百里安轻轻一叹,凡剑中之灵,皆为妖灵铭炼血祭而成。 他思索片刻,还是取出阴玉短笛,吹奏了一曲《往生引》,清越的笛音弥漫飘散开来,渺渺之音,好似一盏亡人才能得见的引路灯。 飘离出剑的那缕灵魂随着笛声,渐渐远去,终得安息自由。 百里安抱着抹去了名字的新剑,一番精力消耗下,胸口的剑伤被撕裂,本以止血的殷红有缓缓漫晕开来,摊红一片。 他皱了皱眉,也不心急,寻了一处奇石隐蔽之地,抱剑坐下调息养伤。 满月酒葫中的月光酒,在短短时间里,就被小白龙挥霍了一空。 长达两百年被人取血斩龙翼,它已是虚弱之际,这一指深的月光酒,对小白龙而言,需求量还远远不足。 百里安挑选的地理位置不错,正对着山涧间洒落下来的一缕清辉月光,落在酒葫瓶口间,银辉色的点点清露积酿滴下。 小白龙在酒葫中沉沉入眠。 百里安取出几颗极品灵石,摆在自己四围之地,有效地强化此地月光灵力,缓缓回补着体内流失枯竭的灵力。 哗啦啦…… 百里安闭上眼眸时间未过多久,剑池中传来一阵水曳摇动之声。 他闭上的眼皮子微微一动。 有人来了? 百里安静悄悄地将自己的气息压得更加微弱,手掌落在了剑柄之上。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倒是他低估了天玺剑宗的弟子。 百里安绷紧身体,正欲睁开眼眸,背后抵靠的剑石却骤然滚烫明亮起来。 掩盖在山体间的厚厚灰尘簌簌而落,明明闪烁不绝的橙红符文如火灼灼燃亮。 百里安身下的寒池顷刻间被蒸腾挥发,白雾渺渺而起,四周的空气因为忽如其来的高温变得扭曲焦灼。 自山石之间倔强横生杂长的剑草以着惊人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枯萎发黄,然后砰然燃烧成一团烈烈火光。 这番变故…… 似乎并非是因他而来。 百里安猝然睁开双眸,身子微微倾起,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目光张望之下,却是看到一张美丽而清媚的容颜,红色的绣云宫靴浸踩砸凉凉的池水中,极尽雅致的名裙在水面间如莲散开。 映着星河寒池,美人那张被月光勾勒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愈发好看得恰似明月生霜,她有着一双古典的凤眸,雍容美丽。 看清月下女子的面容,百里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却不是为这女子的容貌所摄。 而是此人的出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崩塌的天山之中。 天山巍峨,凡人不可攀附。 看她这模样,分明是只身一人,并无剑侍随从。 那么,一个毫无修为,失去灵根的凡人,是如何穿过那片剑池结界的呢? 这个问题,百里安并未纠结多久。 因为下一刻,他看见那位秦国长公主诱人的红唇微微张启,匀长地吐出一口天地之气。 她眉心灵台大亮,随即神府隐现,右手轻抬间,身前的巍巍山石无声化为湮尘,裸露出山体深处的一方古老祭台。 祭台上供奉着一团赤红的流光,宛若富有生命一般,那团流光在六角祭台中燥乱窜动,却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其中,挣脱不得。 赵文君静静地看着祭台上的流光,漆黑的眼睛被那流光映得暖红,瞳底深处,似有流火跳跃。 她优雅抬臂,手掌如没水面般,轻而易举地穿过祭台上的结界,握住那团流光。 即便相隔甚远,百里安亦是能够感受到祭台之上,那股流光里蕴藏的狂暴炎力。 这长公主,显然绝非凡人,而且修为,竟隐隐强过天玺剑主一线。 见此一幕,百里安身体崩得更紧了些。 他虽不知赵文君此刻在做什么,但见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灵根有失了,若此刻他暴露气息,长公主多年隐藏得极好的秘密被他看入眼中。 断无有半分理由让他继续活下去。 百里安皱了皱眉,选择静观其变。 握住那团流光的赵文君,漆黑深远的眼眸里不禁流露出一丝痛苦之意,一直平静无澜的水面也掀起了满池春皱。 那流光狂暴至极,池水飞快蒸干,水位寸寸下移,顷刻之间干枯见底,池底大地在那过分恐怖的灼烈高温下,被烤得开裂焦干。 甚至就连百里安,相隔甚远,也为那恐怖的焚烧之力感到心惊动魄。 可长公主却一手握住那团狂暴灼热的流光冷量,眸光一冷,竟是一口将之吞入腹中! “这个疯女人。”百里安大感震撼,那股流火足以焚尽百川,可她竟然生吞入腹。 人体的五脏六腑内部最为脆弱,她行事当真是极端可怕。 下一刻,赵文君直直跪倒在地,浑身战栗不止,似是痛苦之际牙关都疼得咔咔发颤,纤细的秀颈青筋暴起,模样吓人。 可在百里安看来,给她带来如此痛苦的,似乎不仅仅是那流火入腹的原因。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长公主赵文君体内腾腾涌现出凄森的黑气缭绕,她脖颈间浮现出一轮宛若项圈般的枷文,鲜红似血的文字如烙印一般,圈圈隐现而出。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五章:烈火之下的秘密 “啊————————” 凄厉的痛苦尖叫声划破长夜,刺破耳膜,好在有结界所掩,倒也不会叫外界所知。 长公主一声痛苦长啸里,她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身上华丽的宫装长裙卷边起了炎炎烈焰,一寸寸地燃烧起来。 熊熊烈火顷刻之间将她包裹吞没,诡异地是却并未伤及到她的肌肤。 那烈火仿佛是自她的体内世界朝外界焚烧而来一般,周身衣服瞬然化为灰烬,在烈风之中如枯焦的蝴蝶卷飞而起。 美丽的容颜,平滑柔软的娇躯如白石般动人心魄,墨青色的长发张扬而舞,化为烈焰的金色火光。 发丝轻狂地烈烈燃舞者,宛若执掌太阳神辉的天神一般,衬得容色愈发艳丽浓烈,摧人心狂的美丽。 在烈火流光的映照下,女人宛若妖精般美丽的身体妖娆昳丽,渡着流光的肌肤,那蜜釉般的润泽像是一层漂亮的糖衣。 掐得窈窕的腰肢盈盈一握,略显清瘦却十分迷人,身子随着烈火焚烧脏腑的痛苦而扭动着,那腰肢柔软得跟水蛇似的,勾人眼球。 这画面足以令世间万千男人为之痴狂沉沦。 只可惜,自暗城时,百里安便对这个女人并无多大好感。 时至今日,又见她满身秘密,分明灵根尚在却能够将天玺剑主骗的团团转,‘没有好感’便已经彻底演变成了‘厌恶反感’。 他虽不知方才她吞下的东西是什么,不过既然是天山剑冢里的,必然是不俗的神灵之物。 听闻秦国长公主灵根属性为火,方才她所吞下的炎力极为可怕,想必是提升修为或是精炼灵根的天材异宝。 长公主常年与天玺交好,倒是没想到竟还打着这样一层主意。 若非今日他崩碎天山,想必也不会给她这样一个可乘之机。 百里安观察片刻,发现那个女人隐隐显露疲惫之力之势,先头只是衣衫尽焚毁,身体在火光之中,并未有丝毫焦灼伤害。 可渐渐得,随着她的凄厉惨叫声越来越大,包裹着身体的火光也越来越强烈可怖,宛若一团烈焰旋涡般,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吞没其中,焚成灰烬。 更要命的是,她本想借着剑池之中的寒水之力用以压制那流光的炎灼焚烧之力。 不过此刻剑池已经干枯,她脚下所立的大地都开始无木自燃,痛苦嘶吼尖叫的同时,脖颈间的印文若隐若现。 虽是变得黯淡不少,可她口鼻之中也不断有烈火喷息出来,双眸有着鲜浓的血液滚滚而出,想来已经是被逼到了极致。 身体外表尚且是一副这样的惨烈状况,还不知体内五脏六腑该被破坏成了何种模样。 他没有要在这种时候去奢侈浪费自己的好心,这个女人明显非是善类,百里安自然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出手助他。 只是长公主的出现,对于百里安而言,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且不说闹出这么大的火光动静,加快了天玺剑宗的内找到这里的可能性,眼下她身在剑池之中,自找折磨罪受喊得撕心裂肺,根本叫他无心与此山产生沟通联系。 百里安思索片刻后,决定还是暂避风头,换一处剑池,再行尝试。 不曾想,他刚收拾好灵石酒葫悄然起身,那头疼得已经开始失智打滚的长公主却猛然转过眼眸,惊人的感知力与反应力简直堪比森林中最高等的猎捕者。 她速度奇快无比,在空中拉出数道火光残影。 百里安刚站直身体,肩膀骤然传来一阵裂骨的滚烫剧痛。 一只精雕细琢地玉手搭在他的肩头。 五指如钩,带着滚灼的温度,宛若热刀切冷油一般,竟然轻而易举地破开他的身体,五指锋利地紧紧扣住百里安的身体。 一股狂然巨力不容置疑反抗地将百里安掀飞了出去。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击,百里安心中已经明确了这个女人的境界实力果真在剑主羽之上。 天旋地转间,他被重重摔倒在滚烫焦裂的地面间,胸腔内顿时翻涌上来一股甜腻的猩意。 百里安眼神骤冷,手掌反拍大地,身体刚急弹而起,一只纤细雪白的赤足足尖落在他的胸口上,轻轻一点。 百里安体内刚凝起的气机骤然崩乱,看似轻柔的一脚,实际落足而来的力量异常凶悍恐怖。 轰然崩塌之声,百里安身体重重倒了下去,身下的大地塌陷几丈之深。 他眼前视线陡然昏黑,已然看不清四周景象,他死死咬紧牙关,却止不住鲜血从齿关中狂涌而出。 胸口前止血的三处血洞也已崩开撕裂,胸膛像是被血水浸泡过一般,湿晕了一大片。 长公主一头燃烧的金发在夜色下烈烈如焰,在浓墨般的夜晚背景下拓出一个炎丽的弧度。 她一只赤裸的玉足仍旧稳稳地踏在百里安的胸膛上,火发从风,正在流血却不失美丽的眼眸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是你?” 此刻她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烧成了回去,那副成熟诱人的身体从头到尾,百里安一览无余。 只是这位心机深沉的长公主生得再怎么好看,此刻百里安也生不出半分欣赏的兴趣来。 他咽下咽喉里上涌的逆血,眸子向上睨了睨。 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她纤细笔直的腿,一路滑上去,便见自她平坦雪白的小腹间,有猩红发光的血色裂纹从她丹田气海之地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那赫然正是身体难以承受体内那股恐怖的焚烧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已经有了解体的征兆。 若继续放任不管,这样发展下去,这副身躯必然会化为焦炭碎去。 真不知她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竟然恐怖至此。 只不过,这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女人,想必是在死之前,也不会放过他。 “我亦是很意外,居然能够在这里遇见长公主殿下。”本着能拖一刻是一刻最好是能拖死这个女人的想法,百里安眯起眼睛说道。 谷崿  “咔嚓!”落在胸口上的玉足看似不过轻轻发力,却很是‘温柔’地碾碎了他的几根胸骨。 剧痛袭来,百里安咬牙忍耐,却见同样强忍着可怕摧残剧痛的长公主殿下笑意浅浅地看着他:“小家伙,你想拖延时间,可没有任何意义?” 百里安咳出两口血沫,胆大不怕死地抬起一只手臂,两根手指如小人走路一般,落在她的柔软滚烫的足踝间,指尖触感如碳火般滚烫灼人。 他两根手指悠悠地沿着她的小腿往上‘走’着,目光真诚:“长公主殿下打算一直这样同我说话吗?” 长公主眉头大皱,这才发现自己身体间的异样,美丽的面容间起了温怒之色,她下意识地夹紧双腿。 便是生死危机时刻,常年受到礼义廉耻、女戒守经熏陶的端庄长公主此刻也不由不惊慌失措起来。 顾不上身体里破坏毁灭性的痛苦折磨,她惊得朱唇半张,急急收腿后退,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此刻反倒像是受惊的野鹿一般,整个人往后缩藏而去。 百里安拖延时间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他正想起身逃走,可就在此刻,长公主的身体仿佛也在那炎髓的恐怖破坏力下撑到了极致。 她双眼中的血液越流越凶,脸色愈发惨白无状,闷哼一声,身体轻轻一晃。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人掐断了根茎的纤柔小草,软软地摔进了百里安的怀中。 百里安心中并无半分旖旎之意,只觉一瞬间入怀而来的是一团滚烫的烈火,指尖已经全然感受不到对方肌肤的存在,仿佛她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都是岩浆烈焰。 百里安身上的青色衣衫很快焦黑一片,像是被滚碳烧过一遍似的。 身为尸魔,对于这种火热炙烫的东西素来都是极为排斥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她。 可对于长公主而言,百里安那自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冰冷死亡的体温却是世上最佳的良药。 在被烈火包裹的极端折磨下,忽然触及到一个冷如冰块的东西,那触感慰藉灵魂,似能浇熄烈火灼灼。 快要烧得分解的身体也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长公主口中不由发出一缕舒适的长吟声,她如何甘心放过这样一根救命稻草。 两只手如水蛇一般,紧紧环绕上了百里安的脖子,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骨头里,脸贴在他胸口鲜血晕湿的冰凉处,半边身子仿佛泡进了一片温凉的寒泉之中,舒适极了。 她是舒服了,可百里安被她体内那炎炽狂暴的气息灼烫得不轻。 他深深蹙眉,被长公主宛若溺水浮木一般紧紧地抱住,几乎快要给她那滚烫的体温给吞没一并化为薪柴焚烧而去。 那迫人的炎意仿佛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之中,试图熬干他体内的鲜血与精气。 “放开!”百里安低喝一声,用力挣脱,可是长公主纤细柔软的双臂却隐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如铁锢一般,将他牢牢圈禁在身下。 反而在剧烈挣扎间,百里安身上灼烧焦黑的衣衫脆碎开裂。 身体摩擦间,化为黑色的湮尘,在二人的身体肌肤间揉开一片浅黑色的污痕。 胸膛与胸膛相抵,他此刻身体间的剑伤涌出来的鲜血无异增添了几分湿滑感更是致命。 百里安身体微僵,面容愈发地冷了。 这个女人,竟是在借用他的气机与精气来为自己减轻体内的压力。 这样下去,迟早被她熬死。 百里安冷哼一声,虽是心中不甘,但未求自保,仍是远转调用了司水神源的力量用以压制这股灼灼烈火的焚烧之力。 一汪水蓝色的光晕自他体内扩散开来,柔和冰冷的纯水之力绵绵无尽,如河海倾覆,迎头倾浇而来,让她滚灼焦干的身体得到了冷泉般的滋润也填补。 水非极寒之物,性本温和治愈,这绵绵如丝雨,如冰泉灌溉并不会给她带来一冷一热的极端感,有的只有舒适与治愈。 宛若炎炎夏日里忽然置身在温柔淙淙的冷凉泉水中,舒适得想让人就此睡去。 百里安的自保行为反而激发了长公主的求生欲,让她愈发地得寸进尺,神志不清不知廉耻去用腿勾他的腰,蹭他的腿。 足背贴着他的小腿,确保脚心至每一根脚指头都能够熨贴那个舒适的凉意,才堪堪能够压住五脏六腑里的狂火野烧。 吞噬炎髓的危机暂且被压了下来。 长公主身体紧紧贴着百里安,她目光冷冷上斜,手掌却轻柔地探入他的背后,极为霸道地将他身上破破烂烂地青衫袍子披在自己的身后,掩住了半身风景后。 紧接着,右手手指慵懒地划过百里安的后颈,然后手掌轻轻发力,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将农夫与蛇的这个故事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纤细的美人手,隐含着恐怖的死亡之力。 可对上长公主眼睛的那一刻,百里安反倒定下了心来。 他抬起眼梢,眼光里映着她燎烧飞舞头发的火光盈盈,似是在笑:“长公主身上的秘密可真是不少。” 小命被人攥在手里头了,他的胆子仍然很大。 百里安施施然地抬起指尖,轻轻抚过长公主脖颈间的咒印,那痕迹已经变得非常模糊,像是被擦拭过的墨迹一般,潦草凌乱,已经快要看不清原有的本意了。 可是在她服下那流光的一瞬,这符咒隐现出来的那一瞬,百里安可是瞧得真切的。 “这是魔河独有的血契枷印,不知长公主殿下这是受到了哪位河主的胁迫,竟是被附上了这种东西?” 长公主眼神一冷,手掌再度用力,捏出了骨骼摩擦的声音,她语声低寒:“小家伙,有时候知道太多的秘密,可是很容易被人灭口的。” 百里安吃痛皱眉,神情却还是无谓的,他淡定地收起了司水神源的力量,下一瞬,长公主冷却的掌心温度骤然炙热起来,她痛苦皱眉,目光愤恼。 百里安很轻松地挣脱开了她的手掌,扬眉道:“我似乎能够抑制你体内的那股狂暴力量,你怕是没那么容易灭我的口。” “奸诈的小鬼。” “彼此彼此。”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六章:斯文有礼的君子与公主 风拂山野,星野四垂。 剑池旁本应你死我活的两人就这样以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僵持了下来。 百里安摸了摸被掐扼出淤青红狠的脖颈,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眸光半敛着。 “长公主乃是堂堂一国帝姬,象征着秦国的荣辱礼仪,如此坦诚赤身得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未免有着失仪。” “男人?”长公主虽眼底掺杂着几分女子应有的羞涩,可唇角却意味不明地勾了起来。 她一只火热的手掌贴在百里安心口剑伤处,带着几分残忍的意味轻轻下压,冰冷的鲜血透过指缝泊泊涌了出来。 她柔和的嗓音带着诡异的疼惜:“你也算的上是个人吗?血是冷的,没有心跳,也没有……” 长公主一条老老实实的腿也跟着钻进他并拢的缝隙里。 她面上带着戏谑轻视的笑:“该有的常人反应,若非你在同我说话,本宫都怀疑自己是抱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呢。” 百里安毫不示弱地笑了笑:“长公主殿下头发都烧起来了,整个人似抱着的火炉子,您老人家希望我待你如何反应? 更何况,我是尸魔,这一点在暗城之中,您老人家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一脸纯良无害的乖巧笑着,一口一个“您老人家”,生怕对方不知道他们二人差着几百岁的辈分。 长公主也不动恼,也没有要摆正姿态起身的意思。 压在他伤口间的手掌再度用力,分明存着一丝杀机,眼波却顾盼流转: “方才你使用的是何种力量,竟然能够压制炎髓的破坏焚烧之力?” 百里安可不想和她继续僵持下去,天玺剑宗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找上山来。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与天玺剑主百里羽是四海列国百家仙门中公认的天作之合,若非天玺剑主早年娶中幽女帝为妻,这白驼山宗主夫人的位置,可当真就非她莫属了。 百里安将情绪沉入眼底,神情暗昧不明,道:“听闻长公主殿下与剑主大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甚笃。 民间传闻,长公主殿下为了等剑主大人回头,甚至不惜待字闺中数百年,视天下男儿于无物,既然长公主殿下如此爱慕剑主大人,又怎好趴在其他男子身上取寒避劫。” 劝她离开的这句话看似合情合理,可赵文君却听出了话语之中隐藏着的几分异样。 她唇角上挑,半笑不笑地将他打量了许久,正视图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的时候,漆黑的长夜忽然传来一声爆裂的轰鸣。 连绵的群山在那恐怖的轰鸣声中巍巍颤动不止,一轮赫赫赤阳高悬而起,炎炎火光,长空万物仿佛瞬间焚燃而起,骤见光明,圣然的太阳神辉漫天溅放。 金乌高飞,阳炎如烈焰怒海,倒悬倾天! 那至纯至炎的恐怖金辉如灿烂的星河浇倾大地,众山万物皆枯。 百里安被那金色的光辉扫中,久违的烈火焚身之痛犹如炙烤般席卷而来。 长公主脸色大变,看着金光灿灿的苍穹,失声道:“金乌惊神阵!” 百里安面上的皮肤在这炎热的炽光下开始溃烂消融,鲜血从破绽的皮肤里泊泊涌了出来,一张俊秀明朗的脸顷刻之间变得惨不忍睹。 他死死咬着压根,强忍着焚烧煅体的剧烈痛苦,仿佛筋骨都要被熬干熬毒! 体内本就难抵炎髓侵蚀的长公主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心道百里羽是疯了吗,竟然开启了上古神阵。 陡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下肉身灼烧的百里安,失声道:“能够让他动怒至此开启除诛尸魔神阵,你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百里安咽着口中滚烫逆涌而起的鲜血,烈阳焚神,乃是无上酷刑。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身体宛若凌迟一般,语气却还是嘶哑平静的:“没什么,不过是将这天山给撞倒了而已。” 见他用从容的态度说出了这样一件可怕的事请来。 长公主惊然色变:“什么?!天山竟是毁在了你的手中,竟不是叶易川的手笔吗?” 百里安在她身下艰难地挑了挑血淋淋的眉梢,抬起眼睛看向她,眼里映着噬命的金是炎光:“叶易川?看来长公主殿下果然与魔族的关系匪浅啊,这次的崩山计划,不知您出了几成力呢?” 长公主眯着眼睛看他。 方才那样一个俊俏白净的少年郎,这会子就已经成了血糊糊的一块。 要不了多久,他的血肉骨头,都会在这太阳神辉下,被融得点滴不剩。 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还敢如此气定神闲,仿佛笃定自己不会死似的。 “在窥测本宫之前,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保住你自己这条小命吧?” “金乌现世,万鬼消亡。”她滚烫的玉指,在百里安的鼻尖上轻轻一点,指尖瞬间晕开一团血色。 长公主低声道:“你这样一只游荡人间没有归途的小鬼,今日可是难逃一死啊。” 消融的皮肉下,百里安的一张脸近乎血腥恐怖,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看着长公主幽深不见底的诡丽眸子,他平静道:“救我。” 长公主轻哈一声,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你觉得本宫有什么理由来救你这只尖牙利爪的小野猫?” 百里安淡然道:“也是自救。” 下一刻,长公主皱起了眉头。 百里安抬起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白骨的手指,细致而温柔地在她颈间摩挲着。 很快,她洁白如雪的秀颈间留下了斑斑血污痕迹,将原有的枷印痕迹擦得愈发模糊了些。 他语气轻且慢,仿佛对于自己的困境一点也不着急: “长公主道法通天,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山寻一处安全之地,您老人家怕热怕晒,横竖总是要走的,何不顺手捎带上我呢?” 长公主冷着眼,任由这胆大妄为地少年触碰她的脖子。 这混账东西,是吃死了自己即便安全离开了天山,避开了这烈日炎阳的光辉灌顶之刑,也扛不住体内炎髓的侵蚀。 她需要他体内那股神秘的寒水之力来帮助镇压炎髓。 所以此刻,她若想活下去,不仅仅要保护好自己,还得将他给好生隐藏保护好了。 “长公主殿下可莫要浪费时间了,若是等到天玺剑宗的人寻到此处来的时候,看到你我这番情景,怕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长公主脸上阴云密布,却又无可奈何。 “小家伙,你若敢跟本宫耍花招玩心眼,本宫倒是不介意在秦国王宫内,再多收一位宫侍。” 她不甘心地磨了磨牙,膝盖在百里安的小腹间重重压过。 百里安吃痛皱眉,还未反应过来,眼前视线天旋地转,衣襟被一只素手攥住,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只能够模糊地感受到一股可怕的空间波动。 下一刻,那足以刺瞎人双目的太阳炎光消失不见。 谷眾  扑通落水声。 百里安身体失重,摔进了一个冰冷的浴桶之中。 这是一间熏者暖香的雅屋,四壁皆绘有丹青墨画,锦锈帘帷,青玉软榻。 浴桶两侧设有四盏华丽的翡翠镶金屏风,屏风上皆落拓了数道隐匿气息的符文阵法。 百里安被屏风围在正中心,还未等他浮出水面,在寒意森森折射着缕缕水蓝波光的水中,一只白的发光,纤细如玉的小腿探入水中,自他面前缓缓坐落下来。 这浴桶中的寒水显然是长公主事先就准备好了的,她玲珑有致的身子适意沉入水中,肌肤洁白如玉妍,温软细致。 沿着纤细的小腿,视线往上游,是一具成熟妩媚的身体透着松散慵懒的魅惑。 她是背对着百里安入的浴桶,且入水入得有些急了,因为此刻屋外传来一阵气息涌动,显然是有外客而至。 水波萦绕间,情致动人且妖娆的纤背蜂腰几乎是贴着百里安的侧脸与胸膛滑落坐下去的,滑溜溜地坐到了百里安的大腿上。 可见浴桶空间是在是窄小有限。 百里安在水中懵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她这是何意,下意识地傻傻伸手,扶住了她细软的腰,将她身子往前挪了挪,避开了难堪的接触。 手掌覆腰的那一瞬,长公主殿下柔软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却未做其他反应。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文君,你睡了吗?” 是剑主羽的声音。 他嗓音压得低沉,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与戾意。 屋内的灯火未熄,这间屋子的主人自然不可能睡去。 百里安感觉掌下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不知是何缘故,在她听见剑主羽的声音后,似带着几分发泄报复的意味。 她身子放得娇软了些,雪背柔柔腻腻地靠在百里安的胸口上。 她的嗓音格外舒适放松,含着几分夜间独有的轻漫慵懒:“阿羽,我在沐浴。” 原本已经做好了得不到回应准备推门而入的百里羽抬起的手掌骤然僵停在半空中。 他面色有些尴尬不自然。 天玺宗主,是受礼有节的君子,而秦国长公主又是世家闺秀出身,常年受宫规礼教的熏陶,纵然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明白赵文君对他的心意不浅。 可两人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性子,断然是做不出任何有辱斯文的荒唐行径来。 剑主羽虽说此刻心中压着无法宣泄的燥意,对于赵文君,他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耐心对待。 他沉声道:“文君,今日天玺剑宗上下已成了乱遭一片,就在方才……天山崩塌了。” 正经斯文的长公主一只手搭在木桶边缘撑着脸颊,浸在水中的另一只手却是在身下少年郎的大腿侧边轻轻画着圈圈,口中却咬着无比吃惊恐慌的音气儿: “什么?竟是发生了如此大事?!怎会如此?!” 门外,剑主羽黑沉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很浅的疑惑。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看着门框间雕錾精细纹路沉默了片刻,又道: “天山崩塌,天玺动荡震群山,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有影响到文君吗?” 百里安在水中捉住长公主那只作怪的手。 这女人脑子怕不是差根筋吧,自己的心上人此刻就在门外。 她不着片缕地与一个陌生男人同蹲在一个浴桶里不说,在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有闲工夫用手指勾他。 这心是生得有多大。 可是百里安知道,这个女人城府极深,不像是缺心眼的家伙,他感觉她这种异样的举动,莫名透着些许疯狂兴奋的意味在其中。 可怕,她究竟在享受些什么啊! 她很刻意地停顿了许久,直至门外的影子晃动明显不耐的时候,她才悠悠开了口:“阿羽,你是在怀疑我吗?” 无比直接,不留任何情面。 没有诉控,没有委屈,只是平静至极地问出了这句话,却是精准无比地让门外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剑主大人心虚愧疚了。 他垂眸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换做任何正常人,天山崩塌,白驼山陷入巨大的动荡,第一时间都是仓促奔逃,哪里有人还有如此闲工夫慢悠悠地泡个澡的。 更何况,金乌惊神阵对尸魔的血气极为敏感,他分明捕捉到了那该死的尸魔血气,就弥散在这附近。 屋内,传来长公主的轻笑声,声音里,无端带着些许的苦涩与无奈:“阿羽,今日是十五。” 淡淡一句话,让剑主羽脑子轰然一下给炸开了。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当年,她为救他,生挖灵根,为自己的身体带来了不可弥补的创伤。 每逢十五之日,她都要遭受一次摧心裂骨之痛。 唯一能够镇痛的方法,就是身沐玄寒灵泉之水,用来麻痹痛感,以至于人才不会被生生痛死过去。 每月十五,正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这间别院小筑,他曾亲手设下法咒结界,隔绝了外界的打扰,只为让她安心养身体。 他怎么给忘了! 今夜是她的要紧时刻,他却一心想着天山大事,将她忽略轻视也就罢了,竟还对她心生怀疑。 莫大的负罪感压得剑主羽喉咙有些哽塞:“是……是我思虑不周,对你不起,你好好休息,今夜我必不会叫山中那些邪魔外道来扰你清修。” “阿羽不必多想,我很好,一切皆好,你不必为我烦心。” 长公主语气清淡,仿佛对于他的忽视与怀疑毫不在意苛求。 一只手被百里安捉住了,却丝毫不能够影响她此刻诡异兴奋的情绪肌肤相贴。 水中火红的长发与少年的黑发飘柔纠缠着,肌肤相贴,一双修长的玉腿与他的双腿相叠缠绕。 她美丽雍容的脸上漫起一缕不正常的红晕,眼眸却是寒凉至极,异常明亮诡谲,烛光映衬下,一张妩媚迷离的脸上染着丝丝娇笑。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七章:熬阳火,受身劫 夜如白昼,昊天如炎炼,煌煌炎阳无边无际,山中厚厚的积雪甚至来不及融化成水,直接消散成高温的水蒸气。 百草皆枯,地表滚烫,唯有这间别院沁润清凉。 设有玄妙的空间结界阻隔山中禁阵如樊笼,可见素日里剑主羽对长公主是偏爱有加。 长公主痛失灵根六百年,随手在这六百年的时间里,剑主羽寻来了无数的奇珍灵药,为她续阳命,保容颜。 生者日夜,命自攻削,寿元如水难留。 即便有逆天的仙丹灵药为她续命筑容颜,可内里的五脏六腑终有荣焉衰竭,不会像外表看得那般年轻。 天玺剑宗常常会举行阵杀演练,群山皆呈肃杀共鸣之势。 长公主身无灵根,需时常在灵气充沛的灵山妙地调养生息。 故此剑主羽特意另栽别院,设下重重防御法阵,护她清净与周全。 这院中法阵剑主羽当真也是耗费了极大心思的,极其完美地隔绝了金乌神炎的穿透照射。 在得知今夜是十五之日后,剑主羽不再好继续逗留下去。 他吩咐四剑云容在屋外好生看守照料后,这才离开别院继续去寻百里安的踪迹去了。 金乌神光照耀之下,万物如死,一时间房内被寂静所充斥,夜间的虫鸣鸟叫也闻之不得。 百里安拢了拢身上湿漉漉的残破衣衫,凉寒的冷水中让那本就十分滑腻的触感愈发真实。 他平静道:“长公主殿下不打算起身吗?” 赵文君单手支颐,淡色道:“这寒泉之水本就是为了压制炎髓事先准备好的,即便是要起身,也该是你吧?”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当然知晓她此番亲密之举,本意多少是有些想要打探他体内的司水神源之力了。 他也未多说废话,水中搭在那一截柔软腰肢上的手沿着肌肤缓缓下滑。 然后揉捏糯米团子似的,噗叽噗叽了两下。 姿态闲散轻漫的长公主殿下一双澄澈毫无波澜地眼眸猝然大睁。 她娇躯一震,再也端不得湛然平静,如出水锦鲤般曳出水面。 同时伸手招过屏风上垂放好的轻纱睡袍,拢披在身上,两只手颤抖地揪住衣服领口。 一双耳根已是红透,羞愤的恼意在风韵眉眼处化作一尾柔软胭红的锦鱼,她目光愤愤,睁开眼,眸光泛潮。 这个一口一个‘您老人家’的黄毛小子,他,怎敢如此放肆大胆。 百里安扯过水面上飘浮着的破烂青衫外袍,湿哒哒地穿在自己的身上。 他神情是若无其事平静的。 只是这副作态落到了长公主的眼中,自是可恶又欠揍的。 在太阳神辉下溃烂的肌肤,此刻在水中已经开始慢慢愈合。 百里安除了脸色比以往更显苍白没血色外,倒也不似方才那般血腥狰狞的模样。 果然,渡劫后,尸魔的天赋愈合能力,也愈发强悍恐怖了。 他在水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两只手臂搭在木桶边缘,圆润含着浅光不带一丝邪念的眸子静静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他淡淡道:“我曾在某个人身上学过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付脸皮厚的女人,比她更不要脸便是。” 百里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从头到尾已经算是穿戴严实的长公主殿下,勾起唇角:“看,果然无往不利。” 长公主眯起眼睛。 毕竟是个心思深沉的主儿,这才一眨眼的功夫,面上的愤恼羞涩已是无影无踪。 她轻呵一声,甚至散漫问道:“手感如何?” 百里安一脸诚实:“我不爱吃烙大饼。” 长公主眼皮子狠狠抽搐了一下。 烙大饼,那不是又粗又糙又瘪又平吗? 可真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啊。 只是上一次在暗城中见到这小家伙的时候,他虽在城中大开杀戒了一回。 可观他举止作风,可谓是方正有礼,稳重自持的一个少年。 可今日,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却隐含藏不住的敌意与刻薄,且皆是针对她一人而来。 长公主低眸轻轻一笑,目光落在百里安的脸上:“你莫不是以为方才本宫是在有意调戏于你占你便宜吧?” 百里安平静道:“扯平了。” “扯平了?” 长公主唇角微微弯起,双眸含着笑,宛若潋滟着夜色的星光,莫名惑人心。 “本宫调戏你是真,可却没有要占你这个小家伙便宜的意思,就你这小身板,有甚便宜可占?” 百里安皱眉。 紧接着,长公主又语出惊人道:“你小时候,本宫又不是没少抱过你。 百里羽初为人父,对于养儿一道可谓是笨拙,你满月之时,本宫也没少屈尊降贵帮你洗身子换尿片。” 她目光低低一滑,眼中含着几分不屑:“莫说摸摸蹭蹭你的小腿了,便是你那小家伙,本宫闲来无事都常常借来弹着玩。 你娘亲都不敢说些什么?如今你倒是好大气性,这也碰不得那也挨不得,真当自己好香吗?” 这可真真是五雷轰顶、醍醐灌顶地惊悚发言啊。 长公主的一番话宛若惊雷炸响,晴天霹雳地在百里安脑门顶上轰然炸开。 这一刻,百里安只觉得自己脑袋上有排成一圈的肥兔子正拿着棒槌,齐齐敲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震耳欲聋地轰隆一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见他久久没了反应,长公主却似早有意料般,她平平淡淡地扔了一句: “人傻了?还是说不相信?你小时候的尿片本宫现在都还有留着呢,若是不信可以拿来给你瞧瞧。” 这下轮到百里安内心奔腾了。 您老人家没事留小孩子的尿片做什么,还一留就留几百年,这是何等变态的癖好?! 本无口水所咽的百里安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整个脑子都是麻痹的状态。 酝酿了半天,他才干瘪瘪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子,别装了。” 长公主眼底的讥笑之意更深了些。 “若非你自己心有怀疑,以你的修为,又何必来参加这天玺的新人弟子选赛? 当初在暗城时,本宫便对你的身份心存怀疑,只可惜你的模样与两百年前相差甚大,一时也迷了本宫的眼。 只是你上山后发生的种种,先是龙蛇剑阵,再是天玺剑阁百书经籍一日博览观尽,你觉得本宫是傻子吗?” 百里安由始至终都并不认为自己生前与这位长公主有过太深的瓜葛,更是觉得她方才言语漏洞颇多。 若她倾慕剑主羽,剑主羽另娶她人,并且与之共同诞下的子嗣,她又怎会有如此心大地给他们夫妻二人带孩子换尿片。 更何况她并非世俗民间女子,而是地位辈分尊高无限的一国长公主。 谷瓸  怎会做哪些老妈子才会做的勤恳之事。 还有什么叫弹着玩儿,这长公主当真是为老不尊,满口胡言! 百里安脑子有些混乱:“那方才一门之隔,你难道不是刻意当着宗主的面对我如此……” “嗯,本宫故意的。”长公主格外坦诚地点了点头,道:“却因你在本宫眼中印象还不过是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家伙,贴贴抱抱不过常态而已,当然,其中对他也是存了几分报复的心理。” “报复?”百里安道:“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长公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捧腹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荒唐可笑的话,眼泪都笑出来了: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你是从哪里的戏本子看到的?本宫可没那么肤浅,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蠢笨男人,本宫还不至于要落得如此可笑的地步。” 百里安再次震惊。 四海列国,和风天下无人不闻长公主痴心苦恋剑主羽数百年,为其付诸一切。 乃至最好的年华都奉献在了烈火旌旗的战场之上…… 感情这恋来恋去,都是恋着玩儿的啊。 长公主看着百里安呆傻的模样,目光侧偏,神情冷淡地扫了门窗外执守的女子身影上一眼。 她淡淡道:“今日百里羽他寻上这里,也不过是对我心存怀疑罢了。 即便他知道了今日是十五,对我愧意颇深,可依旧打消不了他心中的疑虑。 明面上是命云容在此保护本宫,如何又不是一种隐晦的试探?”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天下人皆说,秦国长公主与天玺剑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二人是挚友,更是战友,更是心心相惜的知己。 各方赞誉说,如今天下之大,剑主羽唯一能够深信不疑之人,只有长公主赵文君了。 只因赵文君是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那个人。 可正是人人口中称赞歌颂的天作之合,感动了无数人的知己故事。 真相却是他对她心存愧疚感激的同时,仍旧放不下心中的猜忌。 而原本当是为他奉献一切,失去灵根的奇女子,在享受着天玺剑主给予的顶好待遇的同时,灵根安然无恙地藏在身体里的某处,不为世人所知。 当真是应了那句人心复杂,藏着许多人瞧不见的阴暗的沟壑。 长公主语气凉凉:“你说可笑不可笑,在他眼中一个为他生挖了自己灵根的女人,却是可以因为那一点点的尸魔气息,怀疑提防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啊,有时候,剖心剖肝地为人好,未必就能以心换心了。” 她语气听不出有多惆怅悲伤,只有感慨与同情,仿佛不似在说自己的事。 百里安目光轻动,道:“长公主何必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来轻易批判别人。 事实上,你并未为他舍弃灵根,他对你心存怀疑,难道不是明智之举吗?” 长公主眸中似有光影跳动,但落入瞳仁深处的光,化为了一派暗沉。 她语声忽冷,不知怎的就被触及到了暗伤逆鳞。 她含着一丝恶意道:“今夜是月圆十五。” 百里安皱眉:“方才你已经说过了。” 长公主目光有些诡异:“百里羽再怎么厉害,也做不到无中生有,当年他自战场上遇害,灵根尽碎,命在旦夕。 唯有同源的火系灵根方能为他续命,使得修为不散。 你觉得,本宫的灵根尚在,并未献出,如今他胸膛下的那颗灵根,又是该是何人的?” 百里安皱起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 剑主羽乃是当世不出的剑道天才,灵根属性为火,自含清正剑意。 能够与他相配的,天下难出其二,唯有长公主。 可她既然没有牺牲自己的灵根,那么剑主羽又是如何转危为安,保住这一身修为的? 百里安想不通这个道理,可是对上长公主那双暗昧不明的眸子,百里安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寒意。 长公主显然也没有要同他打太极的意思,面上忽然绽开一个不冷不淡的笑容: “当年,自战场救下他的,是中幽女帝,嬴姬娘娘!” 百里安脑子轰然一下炸开了,沸腾错乱,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死死地盯着长公主深色的眼瞳,仿佛怕错过她脸上表情的每一个变化。 “什么叫救下他的是中幽女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嬴姬作为中幽女帝,与幽冥界相通的守界之王。 她算不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体内的所修的灵核与剑主羽的剑火灵根完全是背道相驰完全不可能融合的存在。 世上任何人的灵根都可以为剑主羽短暂的续命,唯有中幽皇朝出生的人,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长公主看着百里安苍白的脸色近乎失色,她淡淡道: “是不是觉得很荒唐没有道理?可是那个女人却偏偏做到了。 即便是我也无法想象,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堂堂女帝,竟然肯舍弃自己的灵核,修为去救一个人类。” “这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得到的。”百里安心神大乱。 “就常理而言,的确不可能,比起我的痴执,嬴姬更是疯狂孤注一掷的。 中幽女帝,非人哉,亦非鬼,她亦是天道众生灵之一,生来就具有三把阳火。 为了将自己的灵核异转成为与百里羽本源相配的灵根,她熬干了自己的三把阳火,堪比十八炼狱酷刑地生生挖出了自己的灵根。 此举却是比常人挖取灵根痛苦百倍煎熬千倍不止。” “呵……”长公主轻笑一声,可笑意未达眼底,眸中更多的是怒其不争的同情与悲凉: “月圆十五对于失去灵根的人来说,是一场难渡的劫难,可对于她而言,又何止是一场劫难。” 哗啦啦!!! 水声大起! 百里安骤出水面,面色阴沉可怕,一把扼住了长公主的纤细秀颈。 他赤红的眼里一片漫无边际的冰冷杀意,手掌微微颤抖: “所以,你这是占了她的身份!霸了她的灵根!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受着那个人的怜惜与心疼,享受着世人的可怜同情,对吗?” 那么……谁来可怜心疼她呢? 谁来可怜心疼失去了灵核救了自己心爱之人,却还要受人冷落、遗忘、忌惮、冷眼的她。 时至今日,她的名字经剑主口中,却是成了一个不必再提的忌讳。 成了人人心中与死亡长伴的晦气之物。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八章:互食 窗棂外,淡淡的金辉斜斜透入屋中来,在地面落拓出一个淡金色的描边光影。 空气中浮游着燥热的尘埃与淡淡的血腥气味。 一时间房内被良久地寂静所充斥,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如鹰隼般将她死死锁住。 他眼底压着无尽地、铺天盖地猩红之色,一种不似活人的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浸到他眼瞳最深处。 也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让长公主再次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早已死去。 扼在她脖颈间的那只手掌,气力惊人,覆着可怕的死亡气息。 若非她修为高他一头,怕是同境之人,这颈骨怕是早已被捏成了豆腐渣。 可是长公主却有实力毫不设防地纵容他如此放肆。 她的身体纹丝不动,目光里混着淡淡的讥笑: “占她身份?霸她灵根?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她是中幽女帝,我是秦国帝姬,由始至终本宫都从未想过要将她取而代之,至于霸她灵根,更是荒唐可笑。” 长公主毫不露怯地正视着百里安那双猩红的双瞳,神情戏谑冰冷: “她的灵根如今可不在本宫这里,是她自己愚蠢至极的奉献给了百里羽,一念生,而万劫至,便是嬴姬女帝这样的奇女子也难逃难免俗,由爱生忧,因忧生悲。 女人唯有自己强大了才是真的强大,试图以一颗真心情爱去守住一个男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初她之所以能得百里羽穷追猛打,魂牵梦绕,无非是她足够强大美丽,高不可攀的女人对于男人而言皆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时候的百里羽不过是一小小剑修,女帝嬴姬于他而言是天上月,水中影。 他亲手将她摘捧到人间中来,谁也不能否认当时百里羽待她的真心,他恋她强大情深,权利无双,恋她超群不同于大众红尘。” 扼在脖颈间的手骤然力道加深了许多。 长公主平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只可惜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既入红尘,自要承受这大道之中的秩序与偏见。 嬴姬为情而入世,而百里羽他则是为世而入情,二者之间,本就殊途,谈何同归。 中幽人修的是灵核而非灵根,连你都觉得她生挖灵根救百里羽荒唐,百里羽又如何能够相信救他之人会是嬴姬。” 百里安长眉深皱,声音冷与夜雨:“可笑!他相不相信那是他的事情,这并非是你伤害她的理由!” “伤害?”长公主微微一笑,目露寒芒:“堂堂女帝大人,心气儿何其之高,百里羽若不信她,她又怎会像凡俗女子一般怨怼争是非。 她自己要做那自我感动功名深藏的蠢事情,又如何怪得了别人趁虚而入。” 她冰冷的眼瞳深处翻滚着太多地不平,在说出这番话来状似在嘲讽愚弄嬴姬的愚蠢。 可眼底的神情却透着浅浅的凄伤:“又不是三岁孩童了,做事不计后果,随性而为,那便活该自己来承受这恶果。” 百里安眼睛深红,带着滚烫的血气与愤怒,若是在冷静的状况下,他定能察觉到长公主眼底的情绪复杂,与那倔强的嘲讽。 只是此刻,他已经被满心满肺的怒火与愤恨烧得快要神志不清,甚至都难以维持人类模样,平日里井井有条、清晰明里的一根丝线已经被彻底熔断。 长公主的字字句句皆如刀裂心! 重生入世以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身死而成尸,五识七情本该不似常人一般有着太过强烈的情感波动。 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安止不住的戾杀怒意,长公主轻笑一声,眼底凉薄。 她轻飘飘抬掌而起,指间暗藏恐怖寸劲,在百里安手腕间轻轻一戳。 看似毫无杀伤力的一指,却轻易破开百里安的肉身,如水的剑意沿着他的骨骼筋脉寸寸袭进。 百里安袖袍鼓荡间,气机骤然炸裂,鲜血顿时红染衣袖。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炸裂的鲜红液体里,鲜血之力喷薄而出。 化为数道快疾如风的血刃,裂空而去。 却只在长公主纤丽的秀颈间留下数道浅浅的红痕。 长公主眼睛眯起,状似在笑,眼神却是冷的:“这是猫儿磨爪子吗?” 她写意懒散轻抬而起的素手去势不收,与百里安红染的袖口粘衣而过。 纤柔动人的指尖顷刻间叠出九声雷,纷纷点在百里安的灵力节点之上。 前一刻浴桶之中,亲密相贴的二人,说翻脸就翻脸,演变成了生死绝杀的场面。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不仅仅是一名强大的剑道宗师,阵法造诣亦是不落于剑主羽下风。 她自离开水面那一刻起,隔音阵法自成,纵然屋内战意森森,门外云容半点不查。 毕竟谁又能够想象得到,一个失去灵根病弱了六百年的长公主,会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实力。 她与剑主羽同为融道巅峰境,可这一身气息剑意却比他凝实太多。 如若剑主羽在不点剑宫的情况下,与她全力一战,怕是也极难有胜算。 六百年间以来,剑主羽对她心中愧意极深,大凡有四方供奉上来的极珍极贵的资源,他都毫不吝啬地往秦国皇宫里送。 她常年服食丹药灵材,旁人皆以为她再续命养魂,实则,却是将神识与肉身凝练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一指剑意,破筋穿骨。 一掌之威,覆雨翻云不过振袖一瞬。 百里安不过堪堪破境渡劫,魂启一品的境界在长公主眼中。 可不就是一只正在磨爪子咆哮的小猫咪吗。 她一只玉手如穿雨帘般轻轻穿过重重血刃,轻飘飘地落在百里安的肩头。 四周声音寂灭一瞬,百里安浑身气机与翻腾的黑暗血力也为之一凝。 这一掌如上枷锁般,整个空间都变得缓慢沉重起来。 待长公主随意挥手而起,百里安整只手臂如卸去关节般松塌下去,整个人腾空而起,将三重屏风撞得支离破碎。 一片乱尘里,百里安后背刚一沾地便掠影汹汹而来,同时再次展示了尸魔惊天的恢复治愈能力,同时三柄血枪凭空现! 长公主冷笑一声,这一身小伎俩对于同境不同品的修士而言,倒也算是层出不穷的强大底牌了。 可是妄想以小境论大境,无异于以卵击石,白费力气。 她仅一步,周围立刻涌现出数道火浪炎纹,如将空间点燃,周身领域瞬间沉入一片火海世界。 凌空而现的三柄血枪滋滋而燃,如三颗水滴坠入沸滚的炎浆,顿化白雾无影无踪了去。 她一头火发烈烈张舞,宛若传说中执掌天火的神女,散发着剔玉般的秀颈间,模糊的魔纹残留得几乎快要不显。 她再次抬起手掌,一掌将百里安拍飞出去。 同时手指轻勾,一道火链自她背后霹雳疾出,好似柔软的灵蛇般绞住百里安的脖颈。 似是要将他生生打服一般,在领域内一通乱甩狂摔,溅起阵阵爆音。 她面容端得一派冷漠,寒声道:“怎么,就这点本事还想为嬴姬出气?也是难为你在棺材里躺了两百余年,记忆不全还能如此挂念于她。 在天玺剑宗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莫不是想引她来寻你?” 谷睤  长公主六百年来,隐藏实力故作病弱,从不轻易动用灵力与人动手。 而今难得出手一回,手段属实格外残虐。 她抬头轻扫,又是一道火链抽出,星驰电掣地抽落在百里安的胸口间! 鲜血四溅!! 下手极狠,只见百里安胸前皮肉宛若被生有倒刺的利鞭般撩削而过,和着破碎皮肉,唰地鲜血点点飞溅在碎裂的屏风间。 “可你却不知,有些人,是可以被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 长公主眉眼抬起,淡漠的声音宛若毒蛇缓缓露出浸着毒液的獠牙: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未必想通,更莫说你与赢姬之间隔着的还是生与死。 即便你如此努力地想要寻找自己过往的记忆,可那又能如何? 莫要忘了,嬴姬她如今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嬴袖,你确定要以你这逝者的身份去扰乱生者的平衡吗?” 那一个名字,好似星火入沸油,轰地在百里安的心中炸裂开了。 百里安身体微僵,眼眸沉进阴影里,半边脸的点点血迹映着惨白的肤色,似人亦似鬼。 长公主见他这般反应,面上微不可查地浮现出一个满意的淡淡笑意。 她轻轻抬臂,火链随之招收回来,将百里安拉至面前,刚想说话。 这时,百里安缓缓抬起脸来,一双眼眸血气缭绕,宛若嗜血的鬼魅。 黑色的眼睫下是猩红的瞳,眼角四边血色蛛网般的裂纹一点点地不详散开。 那种除了鲜红,已无本色,空无一物的眼睛不禁让人联想到了空冷的死亡。 绞紧在他脖子间的火链也不稳战栗着,森森缕缕的漆黑之气自他周身弥散而出。 那是不同于人间灵力也绝非尸魔当有的第三种神秘诡异气息。 百里安眼底地光芒散得毫无焦点,他抬手握住火链的那一瞬间,掌心漫起的黑意愈发深楚,火链顿时消融不见。 长公主惊然失色,未料到他竟还有如此本事挣开她的灵法束缚。 还未及反应过来,眼前一花,百里安已经整个人生扑上来。 肩头被他双掌死死摁住,隔着衣衫竟是传来火辣辣的侵蚀痛感。 百里安张口埋首,探出唇间的獠牙,深深刺穿长公主的脖颈血管之中。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长公主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她竖起柳眉,眼底含着一丝冰冷的煞意,体内灵力大涨,试图震断百里安那双獠牙。 可灵力徐徐运转间,一股强烈的尸毒已然侵入体内。 按常理而言,以长公主的修为,光是以境界压制,化解他的尸毒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可那注入体内的毒素滚烫灼人,如某种跗骨的顽疾一般,全然不仅仅单纯只是尸毒那么简单的东西。 长公主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机降临,她神情凝肃,一掌狠狠拍在对方的胸膛上。 可自百里安体内漫漫而出的黑气宛若富有生命般,漆幽缠绕而来,将她掌心吞吐的灵力细密蚕食得一干二净。 随着那股诡异的力量注入体内越来越深,长公主惊骇地发现自己脖颈间本应化解大半的魔纹再度滚烫灼烧起来。 那股窒息逼人的痛意穿透神府,令她头颅刺痛不断。 如被擦拭模糊的颈间魔纹如线蛇自肌肤间游走不断,慢慢易位成新,凝绘出一道新的咒印。 世间可没有第二个炎髓来供她解咒获得自由了。 长公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魔河之力! 这小子体内竟然存有魔河之力! 剑主之子,竟然继承了魔河! 长公主胸口滚烫,只觉得一阵血沸,一阵血凉,大脑也仿佛血液供应不上似的,阵阵晕眩起来。 可是待她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血液难以供应竟不是错觉。 而是这混账东西咬住她脖子后,就在不停地吸食着她的鲜血。 长公主手脚冰凉,周身被百里安体内漫出的黑气缠绕包裹竟是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力来。 这属实诡异至极。 魂启境与融道境何止隔着一个天地,她竟然被一个小辈逼到如此境地? 长公主体内血液正在以着惊人的速度流逝,她身体慢慢地瘫软滑落下去。 百里安眼眸仍是泣血之色,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随着她软倒下去的动作,将她紧紧地压在身下。 这一刻,死亡竟是离她如此之近。 长公主痛苦蹙眉,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缕不正常的淡淡驼红,喉中发出一丝痛楚之余又掺杂着死死隐忍难堪的欢愉。 她手掌颤抖着揪着百里安肩上的衣衫,声音沙哑地吸着垂死的气音儿。 手指渐渐无力颓然滑落,轻轻搭在百里安赤裸冰冷的胸膛上,指尖无意触碰到一个冷凉刺骨的事物。 她勉强睁开水汽迷蒙的眼睛,低低看着他锁骨之下一点红豆大小的幽黑珠子,水滴状,像是一颗泪。 那颗黑色的水滴泪嵌入到了他的肌肤里,四周肌肤有黑色的裂纹,似中毒的痕迹却不是中毒。 长公主正欲用手指去扣,咬在脖颈间的獠牙刺得更深了些,冰冷的唇贴在滚烫的肌肤上。 她身上汗珠滚滚而落,一种陌生的濡湿黏腻的异样酥麻异样感让她突然失了分寸。 呼吸逐渐发紧,浑身热乎乎的,分明压在身上的那具身体是冰冷的。 可她却宛若置身在火架上煎烤般,浑身战栗着。 痛苦与那黏腻的酥噬感如蛛网般黏腻交织着,到了后来连自己也不知是苦是乐。 这种感觉很像是炎炎夏日里,在凉泉深潭中被水鬼摄住了魂魄的感觉。 整个脸颊深深埋进窒息的冷水中,却感觉不到多大的痛楚,有得只有昏昏欲睡神志不清的沉沉冰冷睡意。 诡异的安详,死寂,渐渐地只能够听到自己血管里鲜血流动的声音,由轻缓变得微弱。 即便是仙人,也是血肉筑就而成的生命,失去了精血,则意味着将失去性命。 长公主察觉到了自己就快死去这个残忍的事实。 她不甘心地撑起被汗水打湿的沉重眼皮,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一截苍白的肩膀。 她深深呼吸换了一口浅短的气息,眼神疲倦狠戾,一低头,用尽全力死死地咬在百里安的肩膀上。 刹那见血,冰冷的猩意在唇齿间弥散开来,然后滑入喉间,求生般地吞咽下去。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八十九章:赐约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细微的吸吮吞咽之声偶尔响起。 长公主如一朵开败的花,目光黯淡恹恹,雪白丰盈的脸颊肌肤也一点点地凹陷下去,失去光泽,没有了娇艳,只剩孱弱。 一头宛若烈焰般火红的头发也渐渐安静平复下来,化为深青色的纤细长发。 在强烈的求生欲下,长公主开始反食百里安的鲜血。 一个疯狂,一个垂死。 失智二人都未注意到此刻他们正在进行着一件非常可怕疯狂的事。 冰冷滑入喉底深处的血液分明不似火热的体温,可入了腹,胸口间却翻滚着异样的气息,好似身体被某种蚕食的力量引燃沸腾一般,可深处却又是极度寒冷的。 沸腾不休火热交替的寒冷,给她带来了一种极为荒诞的痛楚感。 可她却诡异地沉迷于这种痛楚,无法自拔。 想要更多! 鲜血入喉,宛若自含某种诡秘的意识,化为无数股活化生长的力量,在她体内肆意破坏、流动、分解、然后撞击拢聚,离散。 周而复始,在她身体小世界内以血为基,密密麻麻地织构出一个庞然恐怖的根系,在四肢百骸的血管中搭建出一个奇妙陌生的领域。 渐渐地,流入唇齿间冰冷血液独有的冷腥竟是让她开始上瘾,不禁想要渴求更多。 一开始本能求生的初衷正逐渐改变曾一种贪婪渴望的食欲,少年肌肤间未干的水意与鲜血气味混在在一起,竟是慢慢透出一股迷人的诱惑力来。 她化被动为主动,两只手臂不自觉的攀缠上百里安的腰,牙齿缓缓松开咬破的肩膀,她似享受某种盛宴珍馐般,眼眸清光迷离,伸出柔软的舌间轻轻舔舐着他伤口一圈晕开的血迹。 长公主将汗湿的雪润下巴搁放在百里安的肩膀上,细细轻喘的声音低得近乎无,就连咬在脖颈间的獠牙刺痛感也成为了一种流窜的热气钻心的痒。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奇怪极了,双腿不禁并拢摩挲,挂在身上的外衣也随之滑落,那热气好似一路蹿到了小腹,燥热的感觉像晕水面间的墨渍洇染开来。 百里安的衣间沾染出了一片深润的颜色。 漫着冰冷水汽的空气里,伴随而至的是醉人心魄的兰麝异香。 长公主心如擂鼓,只觉得自己奇怪极了,她心慌意乱,却控住不住自己,唇中的两颗牙齿变得奇痒奇酥,一种难以明喻的锐利感探出唇畔,尖尖两点,泛着几分寒意。 她急切地用下巴蹭了蹭百里安的肩膀,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什么东西来磨磨牙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口的悸动。 并不算太长却绝非凡人能够拥有的一双尖尖小牙,再次刺透百里安肩上的伤口,带着一丝糜软的毒意,汲取着他的鲜血。 百里安的身体微微一僵,扣着她后脑的手掌陡然松软了力气,手指丝丝缕缕地缠着她的秀发,仿佛在这一瞬间,有被偷走了什么,又被填补了什么。 身体宛若陷在冰冷的火堆里面,交织着死亡、鲜血、剧毒、欲望。 被怒火烧得猩红的一双眼,慢慢浮现出一缕疑惑来。 脑子里被愤怒烧融的那根线忽然寻回了一丝理智,身下这具紧密相贴的身体,呼吸正变得微弱,却不是垂死,心脏变得绵长,需要间隔许久才沉沉跳动一下。 百里安忽然清醒过来,奋力推开身下的人,看着不知何时就变得春情欲滴,眼波盈盈的长公主,他的头皮狠狠地麻了一麻。 却不是因为她此刻全然不一样的神态风韵。 长公主赵文君,不知何时,一双黑色的眼竟竟是变作了异瞳。 一只眼瞳漆黑如夜,一只眼瞳绯红如血。 不久前还奋力挣脱百里安钳制的长公主,此番却赖上他一般主动纠缠了上来。 紧紧掐着他胳膊的一只玉手缓缓松落,指尖沿着他苍白窄瘦的腰寸寸滑下去。 百里安眼瞳急急一缩,挥袖抬臂,浴桶中水面起伏,凝结出一团水球,扑头盖脸地浇洒在长公主晕红迷醉近乎的脸上。 哗啦啦! 冰冷的寒意浇得她透心凉澈。 长公主身体僵住,滚滚的水珠沿着她清丽的脸颊缓缓淌落,眉眼间还有着一丝湿润茫然的意味。 她直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在百里安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只眼瞳漆黑,一只眼瞳绯红,她盯着百里安的眼睛看了很久,面无表情,感觉大脑生锈一般难以转动。 百里安眼眸低压,眼瞳里的猩红之意慢慢褪成了漆黑之色,看到长公主的身体变化,他逐渐沉静下来,俯身扯起地上滑落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长公主大梦初醒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向自己的唇中摸去,当她触及到自己口中那异于常人的尖锐虎牙,她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杀人的心都有了。 百里安看到她这个举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然后伸手将她探入自己唇中的手指默默地给抽了出来。 长公主又反应过来自己方头用这只手碰到了什么东西,脸色变得愈发铁青难看。 就在她眼中杀意大盛的那一瞬,受伤的脖颈间顿时传来一阵电流侵入的剧烈刺痛灼烧感。 她痛苦地低蹙起眉头,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连忙起身至铜镜旁,支侧起脸颊一看。 只见自己颈脖子侧边的咬伤,正徐徐绽出一朵妖娆猩红的彼岸花,犹如地狱红莲,灼灼烈烧。 镜中异色眼瞳战栗,长公主一掌击碎眼前的铜镜,不肯接受这个可怕的现实。 “你对我……做了什么?”这句话几乎是从长公主的牙缝中挤出来的。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肩头的齿印伤口,心情亦是极其复杂。 这种刻印在血液里与生俱来的天性,在尸魔一族的世界里,被称之为:赐约。 以血之名,赐印誓约。 这是尸魔一族最为传统的……繁衍后裔的行为。 谷蹟  入世醒来这么久,百里安一直是知晓的,他知晓自己并非常人,獠牙之中深藏尸毒,能够同化世间万物活着的生灵。 故此一直以来,他都十分小心,更未生出创造后裔同类的冷酷想法。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今日阴差阳错,秦国帝姬赵文君,天玺剑主那个时代的女剑修,竟然成为了他生命中第一个鲜血后裔。 即便对于赵文君的种种行为,百里安厌恶反感至极,甚至在前一刻,他对她的杀心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化解的地步。 可此刻‘赐约’一成,在这杀意之下,二者之间却又多出了无数的冥冥之线,仿佛有着若有若无的亲密连接。 就像是忽然间,瓜熟落地,他忽然多出了一个孩子一般。 只因百里安是赐约从主者,而长公主却是授约裔奴,这份感情比起百里安尤为强烈了百倍不止。 她虽满心杀意如麻,目光深深怨毒,恨不得将百里安拆骨扒皮,獠牙给他敲断! 可视线触及之下,她看着光影中的百里安,他浓眉朗目,面容皙白俊逸,清隽惑心的少年清泉如镜,身上忽然无端多出了一种极易易让人着迷的气质,像黑夜中的灯火,全身上下,无一引诱着她的视线。 杀意、反感、厌恶、亲近、共情,等等复杂极端两面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竟是觉得这小家伙越看越迷人! 颅内再度传来尖锐的刺痛。 长公主痛苦扶额,心中怨恼暗道:这是个什么道理,竟是在心里暗戳戳地称呼他为小家伙,竟也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素来倔强执拗,从不甘屈居于人下,虽是嘴中恶狠狠地询问百里安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在赵文君的心中,她如何不知在被尸魔吸食鲜血的情况下,反食对方的鲜血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她成了这小子的后裔!成了百里羽儿子的后裔! 她堂堂一个活人,竟是被一个小辈同化成了尸魔,她已经在百里羽身上栽了一次巨大的跟头,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数百年间,为了那一缕自由,她不断地伪装自己,煎熬筹谋,在黑暗中忍辱负重前行,这一生都深陷在那宛若泥潭的樊笼里,而今终于获得炎髓可以获得解脱自由。 却又再次被打下更深更暗的深渊之中。 尸魔者,六道不存,人间禁忌!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奇耻大辱! 更可笑的是,将她同化成血裔者,为主,为父,在那强大宛若铁律般的血脉压制下,竟是不容她心生半点不敬与敌意来。 长公主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她挣扎了数百年,为求的就是一个置身于棋局之外,任他世事冷如水的自由处境。 长公主见百里安久久不语,她凄然一笑,身子缓缓的颓然下去,一双生不起敌意与杀机的眼眸空洞死寂。 她整个人一点点的冷却下去,有种心如死灰的淡然:“你杀了我吧,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杀我,只需要一个命令,易如反掌不是吗?” 百里安皱起眉头:“我想你是搞错了什么,尸魔‘赐约’,以血生后裔,是会存在着血脉压制与契约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算盘掌控你的生死。” 长公主面无表情道:“你觉得,成为了尸魔的秦国帝姬,在这人间还会有安身立足之地吗?”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她,道:“身为天曜大陆贩卖人性、情报、奴隶、资源最庞大的灰色势力,地下暗城之主的长公主殿下,既然能够在这正道昌隆的盛世中不露丝毫蛛丝马迹,如鱼得水的活着,比任何人都要光明磊落,纤尘不染,如今不过是红了眼长了牙,又怎怕没有安身之地。” 长公主凝起眉目:“你竟然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百里安道:“不早,也就刚刚知道罢了。” 通过方才对长公主赵文君的了解,百里安发现这个女人心高气傲,看似一肚子坏水,诡计多端,可本质上却与宁妖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方式大不相同。 她不是君子,也非小人。 冷静下来细想,她灵根上乘,实力通达,剑道造诣不在剑主羽之下。 光论这修为剑术,天地之大,何处不能潇洒快意。 看她对剑主羽的态度,却也不似那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 她又何必为了博得剑主羽的那一丝好感,将自己置身卑微之地,去冒名占用她人的灵根,来成全自己的牺牲。 六百年,六百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不懂修为,柔弱不能自理的废物。 对于一个意气风发的剑客而言,并算不得是一件好事。 “我想,你是需要赢姬娘娘的灵根,来化解自己的一场困境危机,而非是用来借此讨好男人,你并不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 “哦?”长公主唇角勾起一个冷嘲热讽的弧度:“方才你压在我身上愤怒撕咬我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冷静理智。” 百里安不可置否:“你能否认方才你没有刻意激怒于我?” 长公主明知中幽女帝是百里安的死穴,还一个劲的刺激,如何能够不一击即中! 肩头的伤势很快痊愈,百里安从碧水生玉中取出一套新的衣衫,慢条斯理地换上干净工整的衣裳,分析道: “八百年前,正是琅琊魔宗与中原正道各大宗门战得火热惨烈的时代。 当年的天玺剑宗不论是规模还是资源,也不过堪得上是一个二流修仙门派。 可它却能够在短短两百年间,跻身入世家榜首之列,这背后没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支撑……我是不信的。” “剑主羽自命清高,自恃有所为有所不为,更不会剑走偏锋,去染指灰色世界里的规则秩序。 若非有长公主你在背后建立暗城,组织破坏中原与海外的魔族,对正道天玺剑宗,明里暗里,有着巨大的推动与帮助。 我相信这些都是你在暗中进行谋划的,剑主羽并不知情。” 六百年前,距离正魔两道战争结束,还有百年,天下大势有了安稳大平的局面,而那暗城城主,却成了一个不得不除,见不得光的存在。” 。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章:执大象 淡金色的日光斑驳,静静遗落在地毯间的铜镜碎片将长公主的面容折射出无数破碎的剪影,长公主铁锈般深红色的裙裾铺叠于地面间。 她抬起眼睛看向百里安,眼里映着空气中缓缓游着的尘埃浮光。 这一刻,她所有的情绪都沉郁了下去,幽邃的目光里好似隔着薄雾。 百里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冰冷地指尖轻轻摩挲着她侧颈间的伤痕,神情暗昧不清。 “将自由与梦想寄托在万顷碧波中的人古来有之,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得偿所愿的。” 长公主挥开他的手,冷冷道:“自由,要么抗争而得,要么彻悟而得。 追求那所为的大道梦想,不过是虚幻飘渺的镜花水月,所以你少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在此惺惺作态!” “是吗?” 百里安收回手掌,手指拭去唇边的一点血迹,淡色道:“可你血液中所隐藏的意识却说不了谎,六百年前距离正魔两道战争的结束还剩百年。 此时的中原正道,仙门势力日渐林立强大,早已不是单方面被琅琊魔宗打压的存在,暗城这样的灰色势力于乱世之中是助力。 可天下大势将定,暗城则成了仙门心中的隐患与毒瘤,秦国依附与天玺剑宗,你身为秦国最强大的女剑师,与天玺剑主并肩作战,他对你的身份,怎会没有察觉?” 长公主面露憎恶之色,道:“尸魔一族,食血的能力可当真是恶趣味。” 竟然还能够通过吸食鲜血而窥视人体的记忆。 百里安问:“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将自己的身份对他开诚布公。” 长公主目光含着讥诮:“你是觉得,本宫与他自幼结识,情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我沦为暗城灰色地带的主人,他会看在我一心是为了结束战争,支持天玺的份上,他会心存感激,格外容情?” “可你知不知晓,世上有这么一句话,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 在他的眼中,不论是出于什么本意,恶就是恶,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结束战争,匡扶天下,与他而言,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若他当真能够将世间的正邪对错半缘心性半缘现实的话,那他便不是百里羽了。” “他待自己的结发妻子尚且如此,我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得对,开诚布公,的确不失为一个轻松的办法。 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天玺之主,万剑之主,像我这样身在黑暗泥潭中的人,于他,只能先行试探,再行交心。” 长公主自嘲一笑,道:“我曾问他,若我为苍生而误入了歧途,他待如何?” 百里安微眯眼睛,没有回答。 长公主抱起胳膊,肢体慵懒地依靠在梳妆台边,目光里透着几分冰冷的兴味,唇齿间慢慢浸出一缕寒意来。 “他说,凡人可以考虑感情,但天玺剑主不可以,为邪者,性本恶,见之必诛,他会执剑恪守剑道,来渡我满身风霜,手中鲜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窒息叹惋:“仙宗名门君子,你说说为何就叫人如此看不懂呢? 天下为罗网,身在战场为屠者,我创下暗城,所行杀戮无数,他的手就干净了吗? 只因为我身在黑暗,他居光明,我杀人是恶,他杀人便是渡厄救赎?既然如此,我何不一恶到底,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所以,那灵根……” 长公主凉凉一笑,道:“嬴姬所牺牲的灵根,不仅仅救了百里羽一命,更是解了我的困境,百里羽以为是我牺牲自己的灵根,渡于给他,一个失去修为的普通女人,当然不可能会是幕后的暗城之主。 此外,我不仅仅打消了他心中的怀疑,还深得他的愧疚与重视,前三百年我一手创下的暗城势力,后六百年,也算是连本带利的收了回来,不亏……” 她嘴上说着不亏,可眼底却一片不见天日的漆暗之色。 若事情当真由她说得这般洒脱分明,那么她脖颈间的禁咒又是从何而来? 百里安沉默几许,道:“你的剑道天赋并不弱于他,你分明知晓他是何等刚烈性情的一个人,并不是选择并肩作战,而是选择一条与他背道相驰的路,不觉得有些剑走偏锋了吗?” 长公主再次抬起眼睛看他,含笑的神情里透着几分认真的执着:“如果是你,你当如何选择?” 百里安不语。 长公主又笑了,她面上的笑容并不温暖,亦不惆怅:“你觉得何为战争之苦?那些像百里羽这样能力卓然,肩负苍生重任的天选之人于战争里身先士卒可是壮烈悲阔? 可本宫却不这么认为,百里羽作为天道之子,天下剑道共主,挂着‘苍生希望’这个闪闪发光的希望,他成了这世上最不可以牺牲死去的那个人。 何等讥讽,保护苍生的英雄却成了堂而皇之享受苍生庇佑的那一个。 战争之下,白骨皑皑,堆尸成山,修士之间的战争惊山崩海,最该死的却是最底层的百姓凡人。 宗卷史书记载,百里羽引魂燃天山,结束了四海诸国长达数千年被魔修的压榨与侵欺,是救世英主。 可在那数千年的灰暗历史里,人类虽谈不上安居乐业,可战事一起,那五百年间百姓凡人的死亡数却是那数千年加起来的整整百倍! 尸骨如山,饿殍遍野,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百里羽结束琅琊魔宗的盛世统治的同时,同时也一手挑起了四海乱世。” “乱世之中,人们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英雄,而是枭雄。” 长公主淡淡一笑,道:“枭雄,谈何而来的光明正大,若我如他一般天真,执守‘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那样的战争又岂是百年间能够结束的。 他刚正不阿,循规蹈矩,做个不耍心机诡计的正道之士是很潇洒,不负仙中玉树之名。 可他所面对的是战场,是数以万计的魔修,而非比武演斗。 他自恃君子风度,一心想着与人正面堂堂交锋,不知迂回变通,最终苦的不是身居高位肩负苍生之责的正道仙首,而是与尘同生,与草苟且的凡躯俗子。 没有暗城中的龌龊行径,这样的战争继续持续个数千年,山河又该怎般疮痍。” 百里安感叹道:“我竟不知,长公主殿下身为女子,竟还有如此伟大志向。” 长公主淡色道:“吾心之所求,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君舟民水,民贵君轻,才是本宫心中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执大象,天下往…… 谷尢</span>听到这里,饶是百里安心中不由也生起动容的情绪。 若非亲耳听闻,亲口尝血,又有谁能知晓,外表柔弱,内心诡诈城府极深,居然有着不输于男儿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乾坤之心。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沉郁,一时之间决堤而出,长公主眯起眼睛,嗤嗤轻笑起来,脑袋轻斜,以手慵懒支颐,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世人都说本宫恋慕百里羽,可以你看来,你觉得我待他恋慕之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百里安垂眸道:“人心反复,你自己都辨别不清,我又如何能够为你解惑。” 长公主哈哈一笑,一双眼睛冰冷如寒夜:“是啊,人心最是反复无情,六百年前,百里羽对我多有试探,一旦确认我是暗城之主,当杀无悔! 可在这数百年间,暗城势力盘根复杂,遍布天下各地,牵扯利害无数,这样的毒瘤无处不在,一牵而动山河,他却没有了勇气去颠覆这样的暗城,你说讥讽不讥讽?” 百里安问:“这些年间,暗城作恶无数,贩卖人性,钻研禁术,更是用不少活人的身体魂魄作为研究禁术的试验体,也是出自于你的手笔吗?” 长公主笑着点了点脖子间的禁咒魔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百里安总算是理清了这数百年间的暗城起源,以及前因后果了。 长公主创立暗城,初衷在于强大正道资源,补充战场上的补给与物资,以非常之激进手段,刀割腐肉,堪称快刀斩乱麻地推动着百家仙门结束了残酷的战乱。 而如此以来,战场之上牺牲了的那些无数鲜血、血命、罪名却一一算到了暗城的头上来。 身为暗城之主,纵然长公主赵文君的修为境界在剑主羽之上,可终究难敌剑主羽振臂一挥,百家仙门呼应的讨伐。 一人之身,如何抗衡整个天下。 剑主羽甚至连似正似邪的中立势力,诡道出身的中幽女帝,结发之妻都心存芥蒂,更遑论恶贯满盈的暗城之主。 为求自保,她占了她人灵根之名,打消他的怀疑的同时,却授人以柄,叫魔界六河里不知哪一位河主捉住了把柄。 在这六百年间,她虽没有失去修为灵根,却失去了自由与本心,受人钳制。 百里安问道:“所以你入天山,取炎髓,就是为了化解身上的禁咒束缚?” “是与不是,重要吗?” 长公主脸上不见有多少生气,认命地闭上眼,轻轻仰面闭眸冷笑道: “我已经彻底输了。尸魔,莫说百里羽容我不得,即便是这六道,也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若是要她成为一名苟活于那片被封印的黑暗大陆里的血裔,她宁可求死得解脱。 她已经煎熬了六百年,再无任何多余的心力再去对付另一个更加黑暗巨大的深渊。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了她良久,见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心中好笑之余,却也理解她此刻的绝望。 好不容易等来了天山崩塌,取的炎髓,熬过了炎髓的焚心蚀骨之痛,六百年的挣扎隐忍努力,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换做是谁都会崩溃的。 “姑母一心求死容易,但好歹也要听人把话说完才是。” 百里安拾起地面间一枚较大的铜镜碎片,举到长公主的面前,轻笑道: “我们当尸魔的,可谓是个一心一意的种族,不爱玩分化。 眼睛珠子要么全黑,要么全红,从未说吸血食眼睛红一半黑一半的。 如今姑母您老人家,可算不得是一个真正的尸魔,顶多……算一个半魔吧。” 长公主怔了怔,随即一把夺过百里安手中的铜镜碎片,眼中难掩激动:“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安目光轻抬扫视,支起手臂取来案上摆放好的青团果子点心: “通过赐约获得后裔的条件,是需要先将对方鲜血吸干吸尽,完全失去生命后,再喂食于自身鲜血反补,尸魔尸魔,唯有先成尸方能成魔,你既未死,便不算尸。” 他抓住长公主的手,贴在她自己的脸颊间,又道:“你体内的血液是鲜活的,温度也只是比常人低上一些,却绝然不算是尸者的温度。 即便你我行了赐约之礼,但你终归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尸魔,你若不信……” 说着,百里安又将那青团果子喂进她的口中:“尝尝这果子,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眼下当是能够分辨出五味的。” 青团果子的甜腻香糯的口感在舌尖泛滥开来。 长公主眼眸大亮,慢慢拾起了希望。 百里安又道:“只是你日后怕是会有些畏光畏阳,夏天会比较难受,身体里会残余一些尸魔的浅有特征,但是以你的能力,想必不难将这些异样掩饰过去。” 想不到还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反转。 长公主眸光放低,却发现口中还含着他喂过来的青团子,脸色微显不自然。 她劈手夺过,身子往后退了退,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糍糯的青团甜糕,却是已经没有了求死的心。 她冷哼一声:“姑母?本宫何时准你这么唤我了?” 百里羽乃是皇室宗亲,她是秦国长公主,若真论身份关系,她与百里羽是为表亲,幼年时分,她还唤过百里羽几年表兄。 百里安这一声姑母,看似谦虚,实则却也喊得没有毛病。 只是如今长公主看百里安,可当真是哪哪都看得极不顺眼,不等百里安回答。 她又重重冷哼一声,目光寒冷:“与其有心思在此耍嘴皮子,不如先想一想如何离开白驼山,今夜本宫以沐浴之因,暂且请退了百里羽。 明日,你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既捕捉到了你的气息在附近,必然不会放过搜查此间屋子。” 这金乌惊神阵的确是个极大的麻烦。 在那烈炎神辉下,百里安出屋必然会再次血肉消融,举步维艰,更莫说前往天山继续行事了。 “这金乌惊神阵,何时能够结束?” 长公主看穿他的心思,冷笑道:“此阵一启,全凭剑主心意,他若不闭阵,无人能闭,这可是仙尊祝斩留古至今的神阵,除非尊仙亲自莅临此山,当有一手阵灭此阵的通天之力,可你以为尊仙就是地里的萝卜,一坑一个吗?如今放眼整个六界,尊仙也不过四名罢了。”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章:执大象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一章:一草一木如当年 一夜将近,分明不过冬末时节,炎炎的太阳却高悬在世界的当空。 烈焰般的红光照耀大地,山间被烤干的枯草野火燎烧。 金乌自九天之上喷吐出烈焰,把百川大地烤得又干又烫。 搜寻一夜,始终未果。 莫说这连绵群山中的山涧湿土之下隐藏苟延残喘的阴灵鬼物晦气都被这炎炎至阳神辉净化得一干二净,便是在这恐怖的炙烤高温下,连山中境界稍低年轻一辈的弟子也渐渐经受不住。 “宗主,金乌惊神阵威力过甚,长久下去,山中弟子怕是得熬伤大半。”跟随在剑主羽身侧的首剑君河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天色。 白驼山以灵气为长,山中百灵妙生,气象繁华,上下空明,使人神骨俱清,滋补蕴养万物玄妙生灵,如今金乌惊神阵大开,白驼山阳气虽是见长,可山中生灵却大多都禁不住这样的炎阳焚烤暴晒。 这样下去,白驼山气运必然大大受损,阴阳两道失去平衡,不是十年百年间能够弥补回来的。 剑主羽神色阴郁可怖:“那邪子尸魔既然能够正常在日光下行走,且观其气息,竟与太玄宗的吐纳道诀有着九层相似,即便是本座都看不出他身份有异,怕不是寻常尸魔! 外兼此子心机颇深既然能够潜入我天玺剑宗,乱我山道根,崩天山传承,自然就有可能故技重施,深入太玄、苍梧,将之从内部瓦解分崩离析!” 昨夜在天山之上,即便是苏靖那种斩七情断六欲的疯子在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竟都能出手相护。 那番冰冷唯恣的敌意态度,剑主羽还只有在两百年前的南泽山上,从她身上见到过一回。 自那孩子死后,她在世上行走了两百年,心无所执已断念,大约生无意趣,每每见她已是胸中即无半点物欲,已如雪消炉焰冰消日,无情冷淡的模样。 何曾情绪如此失控过。 在结合那尸魔通晓太玄宗的吐息法门,剑主羽不难设想莫约是苏靖一早就有心庇护于他,将内宗重要的吐息之法竟不计后果地传授给一只尸魔! 苏靖少年时期便行事疯魔,虽在世人眼中,她有着逢魔必诛之名,可剑主羽却是知晓,但凡是她相中看上的东西,可不会顾及什么正邪之分。 虽然苏靖会对某人再生怜爱之心,怎么看都觉荒诞不羁,可那尸魔小鬼分明与藏剑有着七分神似,便是他,分心之际亦会下意识地生出恍惚之意。 更遑论那道行尚浅的苏靖了。 一只尸魔,他百里羽当然不惧,可这只尸魔分明用心险恶,在知晓两百年前三宗之间的那场恩怨下,故施情计,将那紫金棺碎片带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便是暗藏祸心了。 在仙陵城内,尹白霜与苏靖皆与此子齐聚一城,剑主羽更是不敢设想,这只该死的尸魔孽畜有没有凭借着那几分神似与二女深交。 尹白霜暂且不论,光是从他通晓太玄宗吐纳之法这一点看来,此子与苏靖的关系断然不浅。 今日他能够借着四剑云容这层关系,赢得十三剑众人共同的信任,已是极为可怕。 这是得拥有何等可怕的城府心机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剑主羽不敢深想,若是继续放任这擅于伪装成人的尸魔在人间游荡,或许下一个根基被掘的,便是太玄宗,苍梧宫。 且看苏靖那失智昏脑的模样,那尸魔若当真将目标投向太玄,即便太玄宗有着两名千年仙人坐镇其中,怕也是要搅起一阵乱波滔浪的。 苍梧宫更不用说,尹渡风那滚刀肉出了名的爱女如命,出了两百年前那档子事后,对女儿更是卑躬屈膝将卑微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分明就是个女儿奴。 苏靖上头至少还有着以冷静睿智出名的苏观海夫妇二人压着,可到了苍梧宫这,若尹白霜一旦被那尸魔拿下,那个宠起女儿来六亲不认的滚刀肉还不成了食物链最底端任人宰割的可怜鬼了? 念及这里,剑主羽心情愈发烦闷,却也不得不顾念山中弟子的性命,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远山间太阳生起的地平线,犹豫良久,沉声道:“此阵再开一日,若还是寻捕不到那妖邪的下落,便向四海百家仙门下达诛杀令吧?” “宗主!!!” 这时,一名内门弟子满脸悲戚含恨而来,手间平放着一柄血迹斑驳的寒止剑,目光通红,声音颤抖深悲:“宗主,在千寻峰下搜寻之时,我等未能寻得魔影,却是瞧见……却是瞧见……” 剑主羽看清那剑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沉进了冰谷,还以为是尹白霜在山中受到了算计谋害:“瞧见了什么?!” 那名内门弟子悲恸大哭起来:“瞧见了十二剑主,已然归寂多时,身上正插着此剑,十二剑主之子,也命陨在旁,二者,无一能活。” 首剑君河脸色大变,震惊,震骇! 剑主羽整个人踉跄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抖着手颤巍巍地接过那名弟子手中的寒止剑,心神大乱! 果然!果然! 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尸魔孽畜!当真在诓骗苏靖之后,也惑了尹白霜的心,竟是能够诱她至深,对他天玺十三剑出手! 当真是胆大妄为!竖子可恨! 剑主羽恨得浑身发抖,眼睛泛着红光死死地盯着那名弟子,咬牙切齿道:“尹白霜呢?!她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下落。” “好!好得很呐!本座倒是小瞧了你们!”剑主羽目光猩戾,毁我天山,杀我剑主,今日便是焚尽白驼!他也绝不会让那尸魔孽畜继续逍遥法外。 “传本座命令,便是掘地三尺,颠了这白驼山,也要给本座将这孽障东西给挖出来,曝晒于烈阳之下,本座要亲眼看着他骨肉笑容,灵魂俱灭!!!” 见剑主羽眼神滚烫得厉害,君河迟疑了良久,欲言又止。 注意到他神情复杂变化的剑主羽皱眉转身,盯着君河:“你有事瞒着本座?” 君河忙低首下去,低声道:“宗主……其实在白驼山内,还有一处地方尚未搜捕。” 听到这话,剑主羽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一夜过去,你现在才告诉本座还有一处尚未搜寻,你这是在拿天玺剑宗的基业开玩笑吗?!” 君河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之意:“宗主,是东篱小筑。” 剑主羽眼神一紧,袖中的手掌忍不住蜷缩成拳,他脸色异彩纷呈,没有立刻说话,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站了许久,眸光低垂,漆黑的睫毛遮掩了眼中盛怒的情绪,语气变得极淡。 谷亓</span>“本座两百年前的确是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足东篱小筑,可如今天山已崩,东篱小筑被天山压塌,不复存在,有何必纠结那道命令。” 君河道:“那弟子现在便率领众人去东篱小筑搜寻。” 剑主羽似欲应允,嘴唇嗫喏了许久,却还是说道:“本座亲自去吧?你们……都不必跟上来。” 说完,剑主羽掠身而起,足踏剑罡,无声地消失在了半飘半燃的柳絮里。 君河打了一个手势,示意那名弟子可以离开,手臂刚刚抬起,这是丛林小道里窜出一个人影,轻声地唤道:“大师兄?” 君河疑惑转身,来者却是中幽太子嬴袖。 君河见礼道:“少主。” 在太阳神辉的映衬下,他神采熠熠,面上带着几分惊喜与不可置信:“父亲他在两百年前就曾下过禁令,不允许外人私入擅闯东篱小筑了吗?” 君河垂首道:“确有此事,不假。” “果然……”嬴袖面上的惊喜之意更甚,两只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两百年间父亲只是面上待我冷淡,其实内心一刻也未曾将我放下过,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特意下令,将东篱小筑看得如此重视了。” 君河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沉默无言,可若是细细观察,却是能够发现他眼底的无奈与怜悯。 自说自话的嬴袖忽然脸色一沉,神情厌恶:“我就说那小子他怎么可能会是……原来竟是一只低贱的尸魔,早有预谋,他对我天玺剑宗的内部之事倒是了如指掌,竟敢藏进本太子幼年的居所之地中,难怪父亲如此生气,大师兄,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去东篱小筑走一趟,本太子想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在太阳神辉之下尸骨不存的!” 嬴袖心中对百里安已是恨极,若是错过这精彩一幕,这必然会成为他此生之中最大的遗憾。 君河皱起眉头,严肃道:“少主,宗主说了,他一个人前往即刻,您莫要……” 嬴袖打断道:“大师兄,我是东篱小筑的主人,旁人近身不得,我可不一样,那尸魔狡诈多端,我担心父亲他过于刚正,难免叫那鼠辈投机取巧逃脱了去可就不好,若是有大师兄在暗中坐镇,也能够防患于未然不是?” “但是……”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本太子回自己的家,父亲他不会怪罪下来的。”不给君河迟疑的机会,嬴袖固执己见,知晓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后,在君河面前态度也不由变得强硬了起来。 君河无奈一笑:“那好吧……” 山之高,天之遥,带起的风极大。 一阵猎猎风响后,剑主羽剑袍舞动,黑发飘摇地降临在了东篱小筑的竹门以外。 他目光大震,整个人雷劈一般僵立在了门外不动了! 西北群山,皆在天山剑冢崩塌之下毁于一旦,化为一片废墟。 唯有此间东篱小筑一草一木,亦如当年。 竹篱茅舍,松柏群吟,藤萝翳景,半景幽雅,风生竹院的门前两盏雕花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荡,将他眼底里映着的女子身影摇碎了,满地斑斓。 庭院中,青翠竹叶细密如雨,白云青黛,孤鸿远去,万籁嘈杂中,剑主羽空白的脑海里只有那道层层叠叠苍郁的小竹林中凭风而立的清瘦人影。 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在小筑四围游而不散。 在那样恐怖不可挽回的崩山之势下,剑主羽都尚未能够顾及得到的东篱小筑,此刻竟不毁分毫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与惨败群山,格格不入的安宁,清净。 一场遇见,百年缘份,只为青黛,恍若隔世,刻入眉眼。 她着了一身黛色蝶纹对襟青莲压花的罗裙,穿着并不华贵,一点也不像是皇朝女帝,却十分美丽。 她倚立在一尾青竹前手执横笛,目光静静地透过书窗,看着空荡荡灰尘浮游的屋中世界。 艳丽的赤阳,如浓烈彩墨,如波涛怒海,穿过竹林细叶投在她苍白美丽的面容间却也只剩下闪烁微残的光斑。 剑主羽喉咙哽了几哽,手指僵冷,不自觉地抬步想要进入东篱小筑。 嗤! 衣摆被割裂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沉乱的思绪,仿佛一下子将他从泥潭的久远回忆中拉近了现实中来。 剑主羽低头看着自己小腿间慢慢洇出的血迹,以及脚下虚虚飘飞的惨白符纸小人,一盆冷水仿佛从头淋到了脚,他热切激动冒汗的掌心被风一点点地吹得冷却。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漆黑的眼睛恢复了明亮与锐利,直直看向庭院中的女人:“两百年未见,脾气倒是见长。” 嬴姬仿佛眼底从未有过他这个人一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于他,只是自顾自地在庭院中停停走走,时而用手指轻轻点着木窗前的竹制风铃。 又像孩子般四处瞧瞧看看,偶尔间在青竹磐石下的翻角出发现了小人涂鸦。 她极深漆黑死寂底色的眼瞳里罕见地多了几分颤抖与亮光,然后她伸手将那三个小人涂鸦碾碎了一个成粉末,只剩下两个相依相靠一大一小的小人。 她苍白美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来,仿佛寻到了什么宝藏,将那磐石削成石板,小心翼翼地藏进胸口衣衫中。 因为起伏的情绪,剑主羽胸膛也随之重重起伏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寒声道:“嬴姬,你若想发疯,回到你的中幽疯去,本座没功夫陪你胡闹!” 阳光无声地透过他们之间的篱墙,山涧流水潺潺,一时间十分安静。 她终于缓缓抬起鸦翎般墨黑眉目,一双毫无生气的深瞳幽幽瞧来,未着绛胭的苍白薄唇冷冷轻掀:“滚。” 万千青竹低低弯压,阴风卷地而起,凭空燃起一团团诡蓝色的火焰,卷烧而起。 九幽冥火! 剑主羽脸色大变,如临大敌,不得不咬破手指,架起剑势领域抵抗。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一章:一草一木如当年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二章:不见本心 夫妻两百年未见,说交手便交起了手来,期间嬴姬娘娘甚至未多说一句废话。 言辞之间,‘滚’字戾怒如雷霆炸响,漆黑如鬼魅般的双眼映着翻腾云气,万千气象,唯独没有本心。 被金乌神光所覆的炎阳世界,天穹忽裂,神辉之上的天幕皆墨,显露出黑暗诡秘的星空一角,墨气淋漓。 独属于中幽女帝大道独行的帝霸气意倾泻而下。 失了十三剑魂的剑主羽肩头骤然一沉,脚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巨大的深坑痕迹,四周散开的剑势领域宛若一叶扁舟,竟是摇摇欲坠。 双肩仿佛举托着冰冷的浩瀚的冥海,无尽重压。 剑主羽冷哼一声,双手起势撼动幽冥! 轰然两根粗壮如巨蟒的青罡龙卷风暴起! 他直要起身,万物匍匐,一圈圈罡烈气机自黑红剑袍为圆心,鼓荡震散开来,青意入紫极。 剑主羽周身卷荡而起的苍茫天地之气愈发凌厉狂放。 刚刚抵达山碑之后的嬴袖抵挡不住这两股气意大势的碰撞余威,咬牙祭出符剑,将剑尖按入大地之中,可身体仍旧不受控制被那可怕的气机掀扫推开。 两只腿在地面间犁出两条极深的坑线,若非君河及时出手拉他一把,将之护在身后,怕是早已被掀入山下中去了。 可即便如此,在已入剑道佳境的天下剑主与诡术巅峰的中幽女帝的可怕余威压力下,便是君河也不禁感受到体内气机的凝滞与闷痛。 嬴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手中的封魔符剑早已在乱气风罡中被吹成无数缤纷如蝶的破碎符纸,细碎卷逝。 他满目骇然震惊,看着天地之间这两位各领风骚数百年的两大宗师之间的悍然交锋,心胆欲裂! 更无法理解,两百年前就从不踏出中幽皇朝的母亲为何会在今日离开皇朝出现在了白驼山的地境之中与父亲斗了起来。 两百年前,她与父亲决裂到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嬴袖更是未想过,有一日,母亲会重临天玺剑宗与父亲相见。 难道是得知父亲的天山剑冢崩塌,十三剑魂尽毁,他剑道失势,修为受损…… 特地来此一遭,给父亲一个下马威,以报两百年前下嫁天玺受人白眼轻视之仇? 毕竟父亲年轻时期,初入中幽皇朝,他不过是小小剑修,而母亲乃是皇朝女帝,二者之间不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天差地隔。 直至六百年前,父亲经历了一场死劫,置之死地而后生,天玺剑宗形成了后来者居上的大势。 反倒是母亲,修为再难精进,在后来几百年间,光论修为进展,父亲有着稳压母亲的一头的趋势。 成为夫妻的那些年月里,他们二人皆是要强之人,可母亲却少有在父亲手中占领上风的时候。 父亲此番失了十三剑魂,剑道枯寂,正是失意之时。 母亲来势汹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今日父亲怕是得狠吃些苦头。 念及这里,嬴袖难免有些责怨母亲没有气量,虽说身为女帝,但终归是女流之辈。 在大事面前,怎可为了一己私欲,来此无端与人泄愤。 嬴袖越想越心急,挣开君河的手掌,就要起身去阻止二人的相争。 君河被挣松的手掌再度发力将嬴袖稳稳压在地面间,却未让他露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少主,你要做什么?” 嬴袖着急道:“祸敌当前,我不能再让他们二位继续斗下去了,更何况父亲性情刚烈,若是要在这种紧要关头输给母亲丢了颜面,失态怕是要变得愈发失控。” “你想死吗?”君河眉目一沉,神情严肃道: “嬴姬娘娘与宗主大人皆是举世无上的浩然大宗师,他们二者皆是能够让世间万物九死一生的存在,便是我都不敢保证能够从他们的阵势气意中活下来,少主如此恣意妄为,怕是要平白丢了性命的。” 嬴袖只觉这话可笑:“娘亲与父亲此刻虽正值怒头上失了理智,却也不至于不将我这个儿子的性命放在眼中,只要我出面,定能将他们二人安抚下来的。” 他说得是信誓旦旦,底气十足。 可越是如此,君河眼底的忧心之色便越深,他瞳底翻滚着复杂的怜悯情绪。 手中力道丝毫未松,他沉默了半晌,道:“不必了,宗主大人不会败,嬴姬娘娘怕是要输了。” 听到这句话,嬴袖心中咯噔一下,茫然震惊。 娘亲要输了? 即便这数百年间,娘亲心中执念受困与当年之事,修为境界难以寸进,可她实力终归不过是略次与全盛时期的父亲。 如今父亲丢失十三剑魂,不说稳占上风,怎么说也要狠斗个几天几夜才能够准确分出胜负才是。 高手宗师过招,跌宕起伏,耗的便是心境与耐力。 怎么会输得如此之快? 嬴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君河在胡言乱语,可是肆虐于四野之中的磅礴剑意在云澜风倾里大起大落。 瞬息之间剑气滚狂潮,于岩壁大地间留下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深深沟壑。 嬴姬极盛气意强则强矣,可隐约之间却透露着根基不稳气象不支的颓然之态,弹指皓月之光,极盛过后便是日下西山。 最终,天穹之下的狂澜风卷渐渐平复,剑罡如强,巍峨坚固,天裂的炎云重聚,将天际那片如镜的星空浓墨遮掩不见。 山中各地皆是触目惊心的沟壑剑痕,石壁残骸,百木尽折,唯有蔓延至那间东篱小筑的地境范围里,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境界力量所阻碍,裂势生生停了下来。 庭院中,青翠竹林齐齐低弯摇摆,宛若海上生狂潮,细长而锋利的竹叶倾泻而落,宛若下了一场剑雨。 而篱竹门外一袭黑红剑袍的百里羽面无表情地推开篱竹门,进入院内。 庭院深深,嬴姬一身素衣裳衬着满林青叶,金阳如泼墨,她苍白的侧颊间落下一道细长锋利的血痕。 她目光死气沉沉地看着对方,苍白的肌肤间透出死寂的美丽。 凄艳的鲜血沿着她的脸颊滚滚如珠。 剑主羽神情有异,显然也未曾料想到她方才的攻势看似杀气腾腾,实则却中亏有虚,比之当年,竟是气弱三分。 哪里还有当初振臂一呼,万鬼英灵趋之所向的煌煌女帝气意! 剑主羽只知她性子素来要强,即便是在嫁入天玺剑宗那几年来,与他切磋演武,也从不甘输他半子,定要全力相对。 夫妻之间每每比试,都似寻仇滋事一般。 谷箠</span>如今在中幽皇朝闭了两百年,这性子倒是内敛沉稳了许多,想必是知他痛失十三剑,故意收敛几分,反倒是他不查她的心意,一见面,竟是将她给伤了。 想到这里,剑主羽冷酷的目光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从袖中取出一枚柔软的方帕,递给她压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努力缓和二人关系的亲切。 “你我都两百年未见了,何必一见面就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这几日我宗门内接连发生祸乱大事,我未能顾及到东篱小筑是我疏忽了,好在有你,这里才没被毁去。” 嬴姬任由脸颊间深刻入骨的伤口鲜血滚滚如珠,她低眸,看了一眼剑主羽手中干净的帕子,眼瞳深处两簇幽火簇簇跳跃。 砰然一声。 剑主羽手中帕子无火自焚了起来,火焰幽绿诡异,仿佛将空气都要燃烧。 剑主羽眼瞳一缩,指尖崩出一道凛冽剑意才将那火焰斩灭,可指腹仍旧是被烧黑了一块,传来钻心的剧痛。 又是九幽冥火! 剑主羽深黑的眼瞳终于浮现出一缕怒色来,他刚柔软下去的神情瞬间如岩石般冷硬。 “嬴姬,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嬴姬收回视线,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字。 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滚。” 他当真是厌极了她这副死样子。 几百年前嫁入天玺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好像冷冷淡淡地一偏开视线,就与他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 分明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他想要靠近,却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给拉满了。 纵然他对她的出身多有介怀,纵然这两百年间他不再见她,可他从未动过休妻再娶的念头。 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情绪,剑主羽蓦然收紧了手掌,指节捏得苍白。 他闭上眼睛,淡淡道:“有一只祸乱天玺的尸魔自本座手中逃脱,本座怀疑他就藏在这间东篱小筑之中,若放虎归山,必会酿成大祸。” 言语自称,也从我变成了本座。 “本座现在要搜寻这间东篱小筑,我知晓你心中会有想法,但奉劝你一句……” 剑主羽睁开眼睛,眉心溢出濛濛的紫气剑念,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即便不愿,也得给我忍着。” 他的语气很淡,却压着一丝几次被九幽冥火弑烧的沉沉怒意,态度也随之变得别扭生硬了起来。 立在青竹侧畔的女人慢慢抬起眼眸,一双幽深而黑的眼睛慢慢有鬼气缭绕。 眼睫下漆黑的眼瞳在眼眶内如墨色扩散晕染开般,将眼白尽数吞噬成诡异的全黑之色。 碧青色的血脉在她苍白的纤脖间慢慢蔓延至脸颊,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褐色的土壤大地,无数蛛丝一般的黑雾弥散而起,像是一只只从阴间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攀附在剑主羽的腿间。 剑主羽身体豁然感到一丝黏腻的沉重,宛若深深陷入不可自拔的鬼蜮泥潭之中。 他眼瞳深凝,冷着脸低头看去,却见脚下大地不知何时成了一片旷无边际的血海荒原,仿佛传说中的堕魂地狱。 四面八方都是死亡的气息。 嬴姬虽说是诡道天才宗师,却也不是不精道术偏门,但自与剑主羽相识以来,她便极少在他面前使用诡道之术。 她知晓他所忌讳的是什么? 可是今日,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中幽秘术,先是九幽冥火,再是堕渊术! 她哪里是手软担心伤了他,分明是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杀心犹自未消! 她要杀他! 她竟敢想杀他! 剑主羽眼眶登时被愤怒烧得赤红起来,他陡升一股强烈的怒焰与狠意,狠狠地瞪着她: “你竟恨我至此?!甚至不惜损耗灵核本源使用禁秘之术‘渊堕’也要杀我?!” 渊堕,乃是中幽皇朝的禁忌秘术,其可怕程度堪比十三剑兵解,以大地为界,空间为笼。 施展秘术的同时封死道境领域,以中术者的鲜血精魄而强化扩展秘术,消耗的更是自身的血气与精神力,通常用于难以匹敌恨之入骨同归于尽的仇敌身上。 此术曾被上清界仙尊祝斩亲自提笔记载入册卷,命为六界之中象征着‘杀戮’的禁法秘术。 这份决然无情的姿态,如何令剑主羽不怒。 他沉喝一声,怒发冲冠,漆黑凌厉的发丝狂舞,脚下的血海激荡出一圈圈颤抖的涟漪,身子正拔地而起间,一只冰冷死气沉沉的手朝他头顶落来。 剑主羽眉心紫气剑念骤然炸裂成雾,溢出一缕血痕来。 他勃然大怒,终于忍无可忍,剑指朝天一点,借势大阵金乌,金灿灿的天光汇聚与指尖上苍,形成一柄金光巨剑。 他挥动手臂,怒斩而下。 嬴姬覆落的那只手臂,自手腕为始至肩膀为末,鲜红的劲气寸寸炸裂,筋骨尽碎。 剑主羽足下血海荒原一分为二,露出原有世界的地表,他一步踏出,震碎荒原,口齿鲜血红染,气机沸腾难止,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暗伤。 他抬起怒气沉沉的眸,染血的手掌豁然扼住嬴姬的脖颈。 随着他怒意沉重的步伐逼近,她纤细单薄的身体撞倒无数劲瘦青竹。 若此刻剑主羽能够再细心一些,便能够发现那些折断的青竹断口碎片,正锋利地扎进她的后背肌肤之中,鲜血淋漓地拖曳了长长一路。 中幽女帝之身,竟会被一些凡竹轻易穿透所伤。 “我说过,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两百年!两百年了!我知晓你放不下那件事!可是你能不能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去发疯!我不求你能够清醒一点,但希望你不要在做出那些乌七八糟的鬼东西来污糟我的眼睛!” 一道鲜艳的血痕,蜿蜿蜒蜒地从她青灰色的唇角里爬了出来,嬴姬的脑袋歪着,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无神而深幽,她终于开口说话。 “百里羽,从始至终,活不明白的那个人是你。”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二章:不见本心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三章:不净之物 两百年后,在被她提及之时,竟已是连名带姓。 百里羽怒极反笑:“至少我宁可明明白白地接受残酷事实带来的痛苦,也不愿稀里糊涂自欺欺人地沉落在自己编织的荒唐梦境里。” 嬴姬抬起头来,漆漆的眼睛珠子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百里羽掐着她的脖子,逼近的脸庞阴鸷冰冷,带着一丝残忍。 “我们的儿子,他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 嬴姬漆黑的眼睛出现一缕血色,就像是霜结的冰面蓦然裂开一道缝隙。 冰冷死意的脸上一下子终于流露出了几分鲜活的人气来。 只是那份鲜活,濒临绝望崩溃居多,她紧紧盯着剑主羽冷酷无情的眼。 抿起的薄唇终于颤声抖出两个字来:“闭嘴……” 百里羽手掌松开了些力道,可言语却愈发残酷冰冷:“藏剑,我们唯一的儿子,早在两百年前,你所看不到的地方,就已经死了! 便是我!都未能看他最后一眼,你忘了?他的棺椁,还是你亲手置办下葬的。” 在山碑下的嬴袖,听到了这句话,脑子轰然一震。 那句话宛若裂岸惊涛,他双手用力撑在厚重的石碑上,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什么叫‘唯一的儿子’,死在了两百年前? 他们的儿子不是他吗? 还是说他两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娘亲她是执掌亡灵死者的中幽女帝。 莫不是他两百年前经遭大劫,阳寿已尽,是娘亲以着逆天之举为他重塑生命,从而引来父亲的反感? 身为天下剑主,匡扶天道的天玺宗主,自然不会坐视这种有违天道秩序逆阴阳生死之事。 定是如此! 难怪他对十六岁以前的记忆总是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 嬴袖在心中快速编织出了一个残忍却能够让自己接受的‘真相’,来拼劲全力地说服自己。 可接下来,剑主羽的一句话,无疑将他打落深渊。 “你自欺欺人!你蒙昧无知!身为一代皇朝女帝你可笑之至! 竟以符为骨,以发为躯,以咒为血,塑造出那么一个可笑又可怜的鬼东西出来! 什么中幽太子! 什么天道三子! 你的儿子生来平庸,灵力平凡,从来就不是什么天道之子!” 说到这里,剑主羽的眼眶也渐渐地红了,冰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沙哑: “可是他再如何平凡,再如何不争气,那也是我们的孩子,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简单抹杀代替的。 嬴袖,呵……这个名字取得倒是好听,嬴着袖中藏,你这是将想保护藏剑的那份心意寄托在了那个东西的身上了吗? 还是说你一早就后悔了,后悔将藏剑留在天玺剑宗给我抚养了?” 暗处里,嬴袖的脸色比垂死之人的脸还要惨白几分,眼眸惶惑中带着深深地恐惧。 撑在碑面上的手掌滑落下去,整个人都要在百里羽的话语中佝偻进地里去。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我让你闭嘴!” 嬴姬骤然抓住他的手腕,身体颤了几颤,被死亡写满的漆黑眼里一片漫无边际的疯色。 她整个人被碧色的九幽冥火所包裹,仿佛要将整个天地焚烧殆尽。 剑主羽的手掌很快焦黑一片,可他却并未松手。 他冷冷地看着嬴姬,寒声道:“你也是时候,清醒一点了。” 淅淅沥沥…… 天空之下不知何时落下了阴冷连绵的细雨,积雨淅淅,寒风徐徐,天色都为之一暗。 在这片朦胧的雨丝下,嬴姬周身的火焰被浇熄平复。 剑主羽心口重重一跳,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金乌惊神阵下,怎会有雨? 这雨落得诡异,落得突然,绵绵细雨如针,落在身上,阴寒冷意丝丝入骨。 剑主羽衣衫尚未湿透,体内的灵力气机却以寒透,运转艰涩困难。 这时,一个威严的嗓音降临落下,叩击心魂: “她清醒了,是不是可以换你阖眸瞑目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踏出湿润的竹林,手臂随意一挥。 九霄天穹之上的金乌凄厉悲鸣一声,宛若被传说中的射日神箭命中,崩散出无数璀璨破碎的点点金辉。 天降火雨,点亮远山不过一瞬,细雨转狂雨,将那金色的余晖尽数浇灭摧熄。 清晨慕晓,浓云后隐有闪电舞爪张牙,天光渐弱。 谷尚</span>那个男人似是不喜黎明破晓的清晨时节。 他皱眉随手抬袖轻挥间,自东方升起的太阳沉沉落下,月亮自西而来,再度悬挂于空。 今晨成昨夜。 这已经不仅单单是演变阴阳白夜,而是逆转生死轮回了! 剑主羽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仙尊祝斩流传下来的上古神阵,竟是被人随手一挥,轻易破之。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幽暗中男人的脸俊美若刀削,他有着挺拔的鼻梁,眉眼如山,眸子漆黑无光,声若鬼魅,冷冽深不可测。 让人骨寒之余,周身不由又散发出一种极为陌生却又尊贵的气质。 宽大的长袍在地面间滚滚拂动,便是身上那件黑袍也不似凡尘之物,在风雨之中,宛若流动的黑云。 男人抬眸淡淡看了百里羽一眼,那双宛若夜空般深邃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的瞬间,仿佛能够直视人心最深的恐惧。 剑主羽身体如堕阎罗冰狱,竟是动弹不得。 仅仅一个眼神,甚至连半分气意都未捕捉到,剑主羽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不堪地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 整个身子重重倒飞了出去,狼狈至极地撞进泥泞雨地里,哪里还有方才那盛气凌人的半点模样。 嬴姬身子一滑,在她软倒摔下去的那个瞬间里,男人腾挪一步,便出现在了她的身侧,将她抱在怀中。 动作轻柔得几乎与他那霸道尊贵的身份极为不符。 男人抬起苍劲白皙的手,掩在她的双眸间。 嬴姬身体一僵,紧接着颤抖了起来,鲜红的血泪争先恐后地从男人的指缝中流淌下来。 男人脸色铁青,略显苍凉的眼睛里怒火汹涌翻滚着。 她的唇紧紧抿起,低低地唤了他一声:“爹爹。” 是爹爹,而非父亲父皇这类尊称,其中平凡亲密与委屈,有谁能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六界四大尊仙之一,统率幽冥一界的主宰王者,太阴大帝! 剑主羽浑身骨头如散架般巨疼,他挣扎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玄衣男子。 尊仙不涉红尘事。 今日他这般作为,可是大大违反了天规秩序的。 太阴大帝的襟口被她身上的鲜血染成深深一片的色泽。 他另一只手在她背间虚虚一抹,深深扎进皮肉里的青竹碎片瞬间消失,伤口也飞快愈合。 他用一种责备的语气,柔情的目光说道:“不孝女,爹爹我恼你随便被一个男人给拐跑了,不许你回家,在外受了委屈,当真就不知道回家了吗?” 嬴姬凄凄一笑,他指间的血泪滚落,混合着手背里的雨水嘀嗒溅落在地面间。 她的痛苦仿佛无法得到纾解,嬴姬伸手抓住太阴大帝的衣袖,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扯了扯,嗓音沙哑哽咽:“爹爹,太疼了……” 太阴大帝淡淡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抬眸平静地看了剑主羽一眼: “东篱小筑,是吾爱孙所居之所,不容他人扰乱清净,今夜,似乎有什么不干净地东西混迹进来了。” 剑主羽愣了半晌,才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不干净东西’指的是他! 他目光冷沉,但对方毕竟是尊仙,辈分上就不容他无礼放肆。 论身份,更是他从未谋面的岳丈大人。 虽说方才怒中出手,但毕竟将人女儿伤成这般,即便剑主羽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也难免势弱。 他沉声道:“前辈,若论不干净的东西,当时祸乱苍生的尸魔,晚辈寻遍白驼山,也未能寻得那孽障的踪迹。 唯有此间未寻,今日到此,无意打扰,只为除魔而来,还望前辈能够行个方便。” 话刚落下,剑主羽眼前忽然一黑,一身玄袍的太阴大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毫无征兆。 只见对方轻轻抬起手臂,屈起手指,淡声道:“今日到此,本座也无意打扰,只是见你碍眼,也能够望你这个晚辈能够行个方便。” 语毕,他屈指轻弹于百里羽眉心正中间。 轰然沉闷巨响,百里羽身体全身气机大爆,身体僵直不动,身后气浪震荡千万里。 足足三息后,他七窍流血,血腥凄惨,整个人才从这个山头撞进另一个山头之中。 眉心灵台溃散大崩,其中修行近千年的太上道清剑诀第五层紫蟒剑气如雪崩之势,倾泻而出。 漫山环绕这紫极盛气,崩泻溃山。 太阴大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崩飞出去的剑主羽,不带一丝感情地点评道:“这一点,倒是够听话。” “可……仅是如此,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完,太阴大帝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远山深黑的巨大轮廓里,剑主羽的身体暴弹而起,仿佛被地脉之中的巨蟒怪物尾巴扫中一般。 当空圆满皓月里,太阴大帝黑袍现,一脚踏足落下。 将剑主羽的身体如当踏板石,以着绝对强悍且霸道的方式,人狠话不多地将他毫无尊严的凌虐痛殴!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三章:不净之物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四章:中幽人讲道理的方式 长夜潇潇,冥月如洗。 剑主羽浑身狼狈地从深坑中爬了出来,脚上的靴子不知何时炸裂丢失。 他的一双脚沾满湿泥与草屑,素来穿着讲究一丝不苟的剑袍也变得皱皱巴巴,被雨水淋得湿透狼藉。 批头散发的模样颇有些潦倒不堪,黑红剑袍再也找不出半分华贵之感来,胸口前的踏火夜麒麟褪去了那层尊贵的颜色后,沾着的是乌黑的泥泞,脏污难看。 堂堂剑主此刻的形象,看着却是比乞丐还要不如。 他眉心灵台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量强行打开,神府灵藏中数百年间的紫气如湖,倾泻散溢而出。 这亦是剑主羽近千年的道行根基。 刚爬出地面间被砸出的巨大深坑,一抹如黑云虚浮的漫漫衣袂出现在他的眼前。 剑主羽周身剧痛,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在那不容抵抗的恐怖手段下,他的脏腑竟是未受到太大的伤害,基本皆是外伤。 他双臂撑着地面,艰难地抬起头来,眼中对尊仙的自然敬畏化为了冷淡的漠然。 即便二者之间辈分地位相差极大,可剑主羽生来就不是趋炎附势的性子。 太阴大帝作为嬴姬的父亲,他方才伤她,剑主羽心中自知有亏,自会认真低首认错。 可眼下太阴大帝仗势欺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分明有着非凡的修为,却放任尸魔为祸置之不理,置苍生于不顾,剑主羽心中难免翻滚起愤怒的不平,无法忍耐。 “晚辈理解前辈心中怨念,可前辈毕竟身为四大尊仙之一,上清尊者,不涉世俗凡世,今日前辈这般作为,帝尊大人可是知晓?” “狂妄。”太阴大帝神情淡淡,吐出两字。 他俯瞰着坑中的年轻剑主,这种轻描淡写的压迫感尤其让人感到沉重。 面对剑主以身抗命的凛然态度,他踱步入深坑,便有一阵强过一阵的劲风迎面压迫而来。 剑主羽湿发湿衣被厉风吹起,身体僵硬得厉害,脸色也愈发阴沉。 “跪下。”又是淡淡地两个字平静吐露出来,却语蕴着可怕的压力,让剑主羽如临深渊,膝盖重重一弯,不受控制地磕跪了下去。 坑前,一句狂妄。 坑下,一句跪下。 不多不少,正好四个字,剑主羽便已稳稳跪了下去。 身为天下剑主的百里羽,曾经少年时期,亦有豪情壮志。 以凡人之躯,只要他站得够高,便无需他人为他低眸。 可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男人却以着一个绝对的姿态低睨着他,就像是在俯瞰泥泞里的草屑。 只听他语气淡淡,道:“你既然称本尊为前辈,那么本尊自是长辈,现在长辈要教育你,本尊知晓你心中会有想法,但奉劝你一句……” 太阴大帝眉目低冷,毫无征兆抬起一只手掌,姿态潇洒利落,却未动用任何修为,就像是乡间农夫们之间打架一般,重重抽在了剑主羽的脸颊上。 “即便不愿,也给本尊咬牙忍着。” 剑主羽看到那挥舞过来的手掌,眼眸大睁,无法闪避也就罢了。 可身体却还不受控制地前倾而起,就像是犯贱将脸主动迎凑上去一般。 啪! 一声重响之下。 剑主羽整个人七荤八素,脸颊宛若被巨象碾压过一般,脸颊深深变形,就连牙齿都断根飞出,再次重重摔进了泥泞之中。 他重重喘息着,死死咬着断裂的后槽牙,尽是血腥,他咬牙切齿的动作让腮帮子都隐隐颤抖了起来。 剑主羽抬起赤红的目光,寒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前辈极是德业兼备的尊仙,命世之大圣,怎可以力欺人,如此不讲道理的行径,与凡俗恶霸有何区别!” “道理?”太阴大帝冷笑道:“你这鼠子小辈难道是觉得本尊是通过那所谓的微言大义会讲道理才成为执掌九幽的尊仙冥主的吗?” 他抬手瞬间,四面八方形成一道棱形的冰面玄镜。 太阴大帝一一点过那几面镜子,神情冷淡道:“此境名为灵台境,能够将你此刻的模样一一映入天玺剑宗的每一名弟子的灵台之中。” 剑主羽听了这话,目眦欲裂,正要暴弹而起,太阴大帝随意抬起手指朝着虚空轻轻一点,剑主羽眉心紫意崩泻如潮。 随着太阴大帝手指如点音律节奏般轻挥落点,那狂漫而出的紫气成蟒。 巨大虚幻的紫意巨蟒自太阴大帝周身缓缓环绕,他如抽针引线般在紫蟒七寸之地轻轻拉拽扯出一根紫极色的细长之气。 那道细长的紫气如剑,蟒身为鞘,随着他手指抽离的动作,那虚幻的紫蟒嘶鸣长啸,数百年间苦修的太上道清剑诀竟有解体崩溃之相。 剑主羽刚奋力弹起的身体瞬间如同骨头被抽出一般瘫软了下去。 太阴大帝宛若没有看到剑主羽此刻的丑态,他继续闲定淡淡道:“这一面镜,名为通玄镜,与上清界的万世镜相互辉映,有抵达天听之能,如今天玺宗主这副英雄姿态,可是清晰明了地呈在了帝尊的眼中。” “方才你问本尊,本尊这番作为,帝尊可曾知晓?” 太阴大帝面上浮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瞳色深黑:“便是知晓,他待如何?且不说你如今不过只是一介千年仙人。 便是在给你十万年的光景,你点命天道,充其量也不过居于上位金仙之品。 百里羽,在本尊面前,你有什么可狂的?” 他起身抬脚,面无表情地将冰冷的靴底碾在百里羽的脸颊上。 由始至终,他都并未使用任何神通道术,只是用最简单也实最狂妄无礼的方式将百里羽的尊严碾进泥里去。 百里羽只能在坑低怒吼咆哮,可随之而来是更加用力的践踏,被雨水浸湿的泥水灌入口中,已是连怒吼都不能。 太阴大帝眼珠黑森森地,慢慢说道:“觉得耻辱吗?怨恨吗?不甘心吗?是不是在心中叫嚣着凭什么你就该被本尊这样碾压,羞辱,践踏?” 他收回脚,足尖在大地间轻轻点了两点。 叮咚! 两声宛若水滴落入平静湖面的清脆之声响起。 堕渊秘术,再现! 被誉为六界之中最为可怕的杀戮禁术就这样被他信手拈来。 一具具浴血的骷髅漫出血海荒原,将百里羽紧紧包裹抱住,姿态缠绵,将他从佝偻卑微的泥泞中弄了出来。 太阴大帝轻轻抬起下巴,冷漠的眼神里写满了轻蔑。 “六百年前,吾儿卿卿自剜灵核,同着自己的一颗心鲜血淋漓捧到你面前时,你取了不属于你的灵核,同时将那颗心践踏踩进土里的时候…… 她,也是这么想的。” 谷撿</span>猝不及防!剑主羽十根手指蓦然紧紧握拳! 随着太阴大帝的这句话,他眼底闪烁的景物都开始在剧烈摇晃起来,碎裂的月光在视线中疯狂闪烁,像是有一场暴雨哗然喧嚣地轰击在耳膜上。 剑主羽的内心世界,瞬间混乱到了极致。 胸膛下滚烫温暖的灵根,宛若一捧永远不熄的圣火,此刻却焚烧得他心脏隐隐剧烈震痛起来。 他在……说什么? 太阴大帝手中忽然多了一盏青灯。 幽幽地碧色灯芒打在他的脸上透出半幕冷色的光晕来,衬得他那张如天神般俊美的脸愈发不可言说。 “道理?道理那都是弱者向强者施舍来的,因为对你有利,所以你才总是想着用道理来打动对方,可本尊……” 他幽邃的深瞳里有寒潭千尺,不见尽头:“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人,你若不服,跪着说话便是。” “若还不服,趴着也行。” 说完,太阴大帝手指一松,那盏焚烧着不似人间火焰的青灯落入脚下的堕渊术中。 血海浮孤灯。 为万鬼开道。 “本尊久不出世,是不是让世人忘记中幽皇朝背后最大的靠山……”遥遥的灯光映在他瞳孔中,冰冷地闪动着:“是幽冥府司。” “世人皆畏中幽皇城与鬼同道,并行于阴阳两界,可这世上,无阴又哪里来的阳。 你们哪个佩剑的正道修士,前世今生的名册未记录在我府司卷轴之中? 便是你百里羽,来日羽化之时,魂魄归我冥府,所入六道,是魔是仙是妖还是畜生,皆是由吾儿卿卿提笔执意。” “你要同本尊讲道理,不如先问一问你自己的那份偏见之心有没有道理。” 百里羽面如死人色一般看着太阴大帝的那张脸,鲜血与泥水混合,不断从他唇齿间淌落。 他艰涩开声道:“我与她之间的是非多出,命晷之中早已乱作一团,您心中有怨,我愿一人承担,您又何苦为难我天玺一众弟子。” 声音已经是近乎哀求了。 那盏青灯中封印着的恶魂之力,便是百里羽都深感可怕,他不知这样下去,天玺剑宗一代灵山之地,将会沦落成怎样的阴煞死地。 太阴大帝冷笑道:“在尔等心中,中幽皇朝是诡道,并非正术,你娶了本尊的女儿,借她的力量荣登极鼎,却又百般在意纠结她究竟是邪还是正。 既然你心中标尺已明,今日本尊不做一些邪性残忍的事来,倒也对不起这中幽诡道邪恶之名。” “这盏青灯名为恶魂灯,其中是以九幽不净世鬼王心脏为灯油化成的诅咒之灯,灯化后土,遍地是炼狱。 本尊再次下令,凡是你天玺弟子,皆受此灯诅咒十三年,恶鬼缠身之刑。” “恭喜你啊,天玺宗主,你日日夜夜担心中幽皇朝会危及苍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你要做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英雄,本尊偏不如你所愿。” 太阴大帝扔完这句话,挥袖而起,青灯裂燃,广阔的血海瞬间化为碧绿的幽幽炼狱之火海,并未焚烧山中草木生灵,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太阴大帝背后裂开一道虚空,他抱起嬴姬,身后的东篱小筑被他以叠易空间之术,强行移入另一片空间之中带走,不看剧烈挣扎反抗的百里羽一眼,很快消失在这片大地之间。 …… …… 百里安看着窗外将将沉下的夜色,天无炎阳,遍地伏阴。 他压下心头的震撼,虽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却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长公主境界修为比他高出许多,她起身推窗,幽深的目光穿过林海群山,捕捉到了一缕碧色的幽火。 目光微微闪动间,她似明白了什么。 幽冥府司里的那位大帝,终究还是出世了。 她偏头看了百里安一眼,淡淡道:“那是东篱小筑的方向。” 百里安怔了一下,神情不解。 长公主又道:“那是天玺少主小时候住的地方。” 百里安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嗯了一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长公主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应该是你娘来了。” 月光透过云层,飘窗而来。 百里安并不回应,他搭放在窗前的手指轻轻蜷起,房内一时寂静。 长公主回眸看他:“不去看看她吗?据本宫所知,你娘在失去你的这两百年间,疯得很厉害。” 百里安不知为何,有些逃避:“嬴袖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娘与你爹的关系本就不好,当年怀了你以后,两人感情愈演愈恶劣。 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第二个孩子了,你是唯一的中幽太子,亦是天玺少主,这一点,毋庸置疑。” 百里安手指收得更紧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外离去。 “你去哪?” “你不是说我是天玺少主吗?那自然是去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长公主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又道:“作为姨姑母,本宫好心提点你一句,如果你知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便不会想要做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了。” 百里安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可是现在的我,并不记得那些。” 百里安离开后,长公主无奈扶额,道:“这固执死倔的模样,倒是同他那父亲如出一辙,现在的你,还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天玺剑宗已经彻底完了,天山崩,魂狱现,生前就注定等不到的奇迹,死后成魔,难道还能殊途同归不成?” 刚刚叹息完这一口气,长公主摸着自己新得来的獠牙正想寻把小刀来磨磨小牙。 忽然间,窗台震颤,大地脉动!夜间骤起十方剑意耀眼炫目,窗外世界霞光万丈,滚滚流云卷龙壁,翻腾起伏。 轰隆隆的沉闷巨响里,一道漆黑巨大的阴影,遮天而起。 剑鸣之声,清越十万里! 大有雏凤清于老凤声之势! 长公主豁然转身,目光深深不可置信,宛若大晚上见了鬼!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四章:中幽人讲道理的方式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五章:我的好大儿啊 意识瞬间回笼的瞬间,长公主大梦初醒般恍然惊觉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又觉得发生的这一切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飞快披上外衫,刚推门而出,便看见守望在门外的云容神情震惊惘然,怔怔地看着天际发呆。 她腰间石化的洗雪剑已出鞘不知踪迹。 沉沉天幕,皓月遥遥悬挂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月光如纱拂过半边天际,缓缓渡到这片山景光影逐渐变得暗沉灰淡。 并恭坍塌如苍龙盘卧于山岳之中的巍巍天山撼屹而起,古老残破却圣意犹在的天山自大岳横天的山脉之中无根而起。 破败疮痍的山体宛若丘陵上逆行的流沙,毫无重量的虚浮飘起凝聚。 鸟兽飞奔里磅礴倾斜耸立的倾塌天山,自沉沉大地起于茫茫九天,灰败的山体发出与天地相合的泱泱华芒。 失灵荒死的山石剑碑间,枯木逢春犹再发,腐草生芳华,满山棠梨映凉雨。 十三道清辉剑芒扶摇而起,青溟之气如沧海升天龙,鸣鸣剑音如凤皇上击九千里,四象生长,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冥之上。 剑气扶山,撑天裂地,十三道碎裂斑驳的巨大魂索如一条条垂苍的死龙归于天际。 山岳击天起! 似为天地中心之柱! 百里安负手立于天地恢弘风云变色的背景之中,墨发乱舞,扬起衣衫飘然翻飞,远远瞧来,竟如谪仙临世一般。 只是那般站着,周身隐有剑锋出鞘的凛冽气势,乱风尘埃在月光下飞舞,将他清隽眉眼染满朦胧寒雨之色。 凛冽,袭人! 长公主灵台一震,身体突然被电击过一般战栗,心神不由为眼前这震撼一幕所深深摄住。 那个生来灵根普通,天资平庸的孩子。 从来不受人期许,怀之众望的孩子。 曾经被百里羽天才生涯里视为余生唯一污点的孩子。 就在今夕,毁灭了天山,又创造了天山。 云容低头摸着空空如也的剑鞘,脸庞映着湛湛青色剑芒,整个表情都是空白的,似久久不能回神。 长公主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失态傻掉的云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百里羽不是下了严令,对待尸魔,必除诛杀之吗? 她一直守在门外,方才那小家伙出门而去,自然逃离不得她的感应。 云容竟是就这么放他走了? 属实不像十三剑的作风啊。 长公主皱眉问道:“云容姑娘与那小子可是旧识?” 云容回首看着自屋内披衣走出的长公主,眼底尚未平复的震惊再起惊澜。 那小尸魔是藏在了长公主的屋中,云容不知素来对宗主大人言听计从的长公主为何会忽然存着隐瞒庇佑之心,也无意深究二人之间的渊源。 毕竟那小尸魔虽非良善出身,却也真真是个性子良善的小东西,便是十方城那位最是嚣张跋扈不讲理的方大小姐都会心生庇佑。 云容只当至多是小尸魔讨了长辈的喜欢。 却不料,素来端庄持重的长公主此刻竟是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散着湿发披散于半掩半露的细削雪肩后。 她轻衣,乱发,美丽的容颜晕着一丝可疑的绯色,鬓角微微汗湿,眼眸中些许水泽,身姿摇曳婀娜,举止投足间无意散发出一种慵懒模糊的娇美。 像极了当初参天桃花树上,她的心魔与那小子缠绵厮磨后的娇软模样。 云容内心有着滔滔狂水奔腾不止,面上却压着古板的冷静,老实答道:“殿下,他救过我的性命。” 长公主扬眉道:“知恩图报,不守规矩,云容,你倒也是个妙人。” 云容迟疑了片刻,视线不受控制地又偏过去。 她看着宛若彗星逆天,入世而起的天山剑冢,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山起源于上清仙界,由十三魂索连结两界,镇剑魂。 魂索崩,剑魂陨! 天山沉坠大地,本该是与世俗红尘山岳一并扎根凡化的。 断没有失了连承,还能重新灵现浮天的。 长公主眯起狭长的眼睛,没有说话。 是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孩子生前可是分明连太上道清剑诀第一层都修炼不好的,剑道方面的资质可谓是平平无奇,并非是可塑之才。 可偏偏诡道方面的资质甚佳,颇有嬴姬少年时期的风采。 但正是因为他资质偏向于诡道而非正道,这才让百里羽生了一辈子都难解的心结。 反倒是死后,学之染人,甚于丹青,做到了就连百里羽都无法完成的奇迹。 寻常灵根,普通资质莫说重启天山了,便是连与剑山之间的交流共鸣都难以办到。 长公主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为冰冷可怕的想法来。 如果说,这孩子从出生那一日起,便注定是未来可超越百里羽的天才。 而命盘上的预言或许从一开始真的。 两百年前,所诞生的三位天道之子,未来的其中某一位会替代祝斩,成为世纪轮回里新的六界至尊。 天道三子,苏靖自出生之日,六识不通,不知情爱,天生无法修行,却是在十六岁那年,登顶小雷山,以身渡雷受劫而脱胎换骨,才有着今日这般风采。 而出生一路坦荡顺遂的尹白霜却因为一场心魔大誓,注定无缘于天道,强行渡劫也只会导致寿元所剩无几。 而这一切皆源自于天玺少主之死。 这竟是从两百年前就布好的一个缜密的杀局,天道三子,废二灭一。 能够如此步步为营,皆以平庸作为杀子而落的…… 究竟是何人?! 长公主目光寒凉,远远看着那少年的背影。 心道此刻重启天山,暴露天赋,背后落子之人,如何推演不出他的身份? 若无后招,他怎敢如此孤注一掷,将自己推至这般的风尖浪口之上。 对于云容的问题,她无从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都到了这种时候,长公主殿下又何必继续隐瞒这小子的身份呢?既然能够无视天地二界规则而重启天山,这本就是一件极其荣耀之事,何不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呢?” 伴随着轻柔的浅笑声,黑夜之下漫步过来一道高挑纤细的女子身影。 她穿着淡紫素衣,眉如远黛青山,美眸半敛,她微抬头朝人浅浅一笑,风情眉目间颇有清扬婉兮的优美意境。 谷椉</span>云容目光闪烁,低身见礼道:“见过首座大人。” 长公主纤眉低压,眸光中隐含冰冷警惕之色,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颔首道:“姬言大人此言何意?文君听不懂。” 宁非烟微微一笑,手臂轻抬间,身后空间传来一阵波动。 掌心蹿出一道激流闪电,闪电的另一端捆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摔在了二人的面前。 云容低声道:“蓝魔,端墨。” 宁非烟眉目嫣然,顾盼生辉:“此魔乃为琅琊魔宗现任宗主,借以秦国祁连城的身份混迹入剑经之中,曾亲眼目睹那少年一夜观尽百藏经,甚至亲口承认,他是长公主殿下您的孩子。” 云容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如此一来,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难怪长公主大半夜地会衣冠不整了,难怪她会不惜违背宗主大人的命令,对那小尸魔暗自庇护了。 原来小尸魔是她的亲生儿子。 长公主少年时期同宗主一起拜入天玺剑宗门下,当时佼佼者可不仅仅是宗主一人。 同样惊艳岁月的,亦有这位秦国长公主。 只是当时年代动荡,外兼老一辈的天玺宗主性情偏传统古板。 即便长公主的资质丝毫不弱于百里羽,甚至她同样有着接掌十三剑的资格。 可在老宗主眼中,她终归是女儿身。 女柔男刚,这天玺重任,还是传承在了百里羽的手中。 长公主虽错失宗主之位,但这并不能够改变她是不弱于百里羽的剑道天才这个事实。 她血脉高贵,又身兼一国之龙脉。 所怀之子,能有如此惊艳的天赋与剑道的认知,倒也不是太过荒诞稀奇的事了。 长公主怔了几怔,嘴角僵硬抽搐,看着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女人,瞬间便知她这是打的什么坏主意了。 她竟如此无耻,打算借她之名,来继续掩饰小尸魔的身份。 长公主的私生子,终究没那天道三子的名头来得树大招风。 赵文君羞怒气极。 她尚且待字闺中,一生之中从未有过夫郎,好端端地平添冒出来一个好大儿,任哪位良人家的清白好女子也受不了这样的污水。 她胸口重重起伏着,正要断声否认,却见那月牙儿眼弯弯,笑得活像是一只狡猾狐狸的女人伸手做了一个挽蝴蝶的灵妙动作。 长公主神情瞬间像是吃了屎一般发青发绿,这才反映过来这女魔先头像她讨要的人情是打着什么主意了。 云容一脸好奇,轻声发问:“殿下,这小尸魔当真是你的儿子吗?” 长公主授人把柄与恩惠,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咬牙切齿道:“没错,这小家伙的确是犬子。” 盯着首座姬言这个身份的宁非烟,可谓是将为虎作伥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浅浅一笑,颇有大家之风:“殿下少年时期拜入天玺剑宗,虽后来回归帝国,却也是我天玺中人,这么说起来,此子也算得上是我天玺剑宗半个自己人了。” 云容登时大感头疼,这小尸魔若是独身一人毫无背景也就罢了,偷偷放生掉就好了。 如今和长公主赵文君牵扯上了这样一层母子关系,帝尊问罪下来,天玺剑宗可脱不了干系的。 宁非烟仿佛一眼看穿云容的心思,面上笑容敛去,淡色道: “这孩子事关重大,本座建议倒是不妨将他身份对天玺十三剑们坦诚公布,事后再下禁令,关于尸魔现身为祸天玺一事,门中弟子当下心魔大誓,不得外传,方可保我天玺不灭。” 她轻叹一声:“本座这都是为了天玺啊。” 就这样,新上山与四剑云容不清不楚的小师弟,为祸天玺的小尸魔,再度掀起身份狂潮。 为长公主私生子的身份很快随着剑念传出,达至每位剑主的耳朵之中。 原本看见百里安身影,准备下手击杀地剑主们面面相觊,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 长公主不是痴恋宗主数百年不离不弃,相知相守的吗? 这冷不丁地怎就多出了一个儿子来。 众人知晓,长公主是在正经不过的克己复礼之人,绝不会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 既然能够得她亲口承认,这小师弟的身份必然假不了。 刚自堕渊秘术中挣扎而出的剑主羽正看着重启上苍穹的天山,整个人愣住,眼里腾起燃烧火焰。 他不可置信地用力仰着头,眼睛都瞪得酸涩了也舍不得眨眼,也不知是震惊还是激动,瞠目结舌地看着夜色中那个遥远的背影。 还未等他心神安定下来,耳畔炸来那个让人剧烈心颤的消息,剑主羽脑子又是轰地一声,傻掉了。 文君她……居然有了孩子?! 不论是天玺十三剑,还是天山剑冢,对于百里羽而言都有着超越生命的重要意义。 十三光柱撑山而起的绝世浩大场面,足以将他此刻心中对百里安的杀机磨灭得一干二净。 哪怕他是尸魔,哪怕他是六道之中必须诛杀的目标对象。 若他有如此举世才能,剑主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违背帝神之令,也要将他身份隐瞒得半点不露! 他捂着心口重重喘息了一下,努力平复自己动荡的情绪,随手轻招间,升龙剑剑灵应召而来,竟是由死而生。 天玺剑道非但没有死断,反而因一场劫难,涅槃而生,其道其魂,如熠熠朝阳,气吞寰宇,当许大世界! 百里羽迫不及待地御剑东去,想要一观全新的天山剑冢是何等大气欣然的气象。 此子,乃是天玺的奇迹与希望! 山碑之后,嬴袖惨无人色地看着天穹之下如此壮阔的一幕,一时之间犹如泰山压顶而来。 荒芜的脑子里,似有什么疯狂的东西逼迫着他,绝望的命运扼住他的咽喉,令他窒息作呕。 他的魂魄如被抽走了似的,双目无神地看着君河,喃喃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大师兄目光偶尔间流露出来的同情与怜悯,背后竟还深藏着如此可笑讽刺的真意。 真像是一个小丑啊。 君河看着嬴袖慢慢湿红的眼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大师兄……”嬴袖的眼神近乎哀求。 君河抿起唇角,低声道:“得意处论地谈天,俱是水底捞月:拂意时吞冰啮雪,才为火内栽莲,在这世上,身份并不能代表一切,你因愿而生,少主,放下吧。” 嬴袖凄凄勾起嘴角,自嘲一笑:“你让我放下?” 活了两百年,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人都不是,什么地位尊高的太子殿下,什么人间天道三子。 心爱的女子,至亲父母,全都是假的! 君河起身准备离去,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嬴袖,神情平静道:“你是谁,为谁而活这重要吗?你非是嬴姬娘娘腹中所出,却是因当年太子之死而诞生于世,逝者已亡,你因此而生,诞生的意义再次,因果也是如此啊。”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五章:我的好大儿啊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六章:我不入地狱 冥火四起而幽,诅咒已成,凡天玺弟子身体皆现恶咒因果,一个个宛若散发着恶鬼喜食的气味。 他如夜里的一盏盏路标明灯,暴露在煌煌白夜之下。 碧火血海之中,一只只恶鬼如从地狱中爬临而出。 以鬼王之心为诅咒设下的不净之术,足以叫天玺上下所有弟子在身在阳世,魂堕地狱之苦。 这诅咒虽不致命,却也十分折磨人心。 君河颇感头疼,也是没有功夫继续安抚情绪受到重创的嬴袖,天山剑冢重启乃是天大要事,一时间他也不知晓究竟发生了。 正打算随着宗主一同离去赶往天山的时候,他衣袖忽然一紧,回首便看见嬴袖脸色异常苍白,目光无神幽幽的问道:“大师兄,你们还会诛杀那只尸魔的,对吗?” 君河怔了一下,旋即解释道:“世间万法,唯有太上道清剑诀能够引动天山剑冢的意识,方才我接到姬言大人的剑念秘令,他竟是长公主所出,举宗上下弟子,不可伤其性命……” 话说到这里,君河忽然顿住,他目光深黑地看着嬴袖,沉声道: “说起这个,当时在剑阁之中,他有提及到自己的身世,少主也在剑阁内,可是为何对于他的身世,少主止口不提?” 捏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一颤,嬴袖飞快将手缩了回去。 他眼底划过一丝慌乱,面上却故作淡定道:“我……我当时一心专研阁中经书,并未顾及那么多。” 君河目光并未抱着怀疑之色,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少主一个人好生在此静静也好,索性少主也并未受到诅咒影响,那堕渊之术怕是也伤不得少主,请容君河先行一步了。” 君河离去后,嬴袖无言地瘫坐在地上神情痴痴傻傻地看着碧火滔滔的血海,有无数白骨魂火翻滚而出。 恶鬼百行,千毒钻躯,畜生中苦,身供众口,负重食草,苦亦难数。 这一画面,将传说中的幽冥地狱,可谓是具象人间。 如此骇然的诅咒之景,境临天玺,却无人理会。 因为重启的天山,显然比起这副地狱缠身的诅咒更加重要。 所有人都疯涌一般,朝着东方追逐赶去。 嬴袖扶着巨大冰冷的山碑艰难地站起身来,他随手招来一张符纸化成短剑,不死心地用剑锋隔开掌心。 切口极深,鲜血缓缓流淌出来,却远不似寻常人应有的流血量。 他这具身体里的血液似是有限的,深刻的伤口里鲜血流淌片刻,很快止血,伤口干涸化为灰色的陈血。 嬴袖低头怔怔地看着,抵在伤口间的剑锋再次用力,切得更深了些。 他牵引体内的气血凝至掌心,鲜血终于疯涌而出,泊泊流淌如河。 地面间很快凝聚出一滩小小的血泊,自那火海之中爬出的幽冥恶鬼,贪婪地趴在地上大口吸嘬着地上的鲜血。 嗅着鲜血气味的恶鬼也前仆后继而来,如大片密密麻麻地蝗虫游朝着嬴袖方向疯狂游爬。 终于,鲜血停止滴落,翻卷的鲜红伤口以着肉眼的速度灰化,掌心肌肤渐渐扩散出经年陈旧的符纸纹理,一寸寸扩散开来。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嬴袖咧嘴无声地轻笑了一下,他扶住脸颊,笑着笑着肩膀跟着簌簌颤抖了起来。 得到自己亲手证实真相,嬴袖心中最后一丝抱有的幻想也彻底破灭。 比起自起堕渊火海中爬出来的那些白骨骷髅。 这一刻。 他更像是一个永远得不到超生的厉鬼。 月光被乌云所遮掩,一点点暗下去,风越来越萧瑟,鬼泣之声在天地之间回荡。 嬴袖垂下被泪水打湿的手掌,目光远远地落在远方雄起的天山之上。 山起于江湖,天下归太平。 “真耀眼啊……” 那份奇迹,那份荣耀,那份尊贵,这是耀眼有遥远啊。 嬴袖红着眼,眸子里渐渐晕染开深黑的墨色,浓浓划开一片阴郁的颜色。 眼眸里反射着越来越近的白骨恶鬼的倒影,闪动的目光犹如夜下鬼火,没有丝毫人类应有的情绪。 有的只是心如死灰的坦然和绝望。 “都是骗子。” 他喃喃开口,对于朝他围聚过来的恶鬼缠身无动于衷,任由它们将自己的身体撕扯着,拉拽着。 滚滚流淌扩散的火海将他身体一点点地吞噬。 整个人宛若陷入永无出路的泥潭之中,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身体间,属于人类的肌肤一寸寸扩散化为老旧符纸的纹理,如尘霜布石台,是一种说不出的凄苦沧桑的颜色。 “这一切都是假的,满口谎言的骗子。” 君河说,他应当年太子之死而生。 他的诞生基于那个人的死亡。 可是,本应死在地狱中的恶鬼,为什么又爬回了人间? 嬴袖无神而幽森地缓缓底下头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朝他爬过来,恨不得噬他血肉,食他筋骨的恶鬼们将他当成垂入地狱的那根蜘蛛丝。 一旦触及到他身体的手指瞬间就像是生长在了他的身上一般,牢牢抓死! 看着这一幕,嬴袖眼白渐渐爬上一层猩红的血丝,眼底流露出一丝质问不解的意味。 既然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爬回来? 人间已经没有了你们这些恶鬼的位置了,为什么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来剥夺他生命的意义。 他看着自己斑驳纸化的身体。 什么中幽太子,什么天玺少主,什么天道三子。 过往的殊荣与骄傲,不过是为了今日的覆灭做基石。 可笑他这一生都在执守着、争夺着不属于他的人生与苦难。 原来从他诞生的那一日起便注定要深陷在虚伪早逝的樊笼里,不得善终。 那道剑念,欺骗了所有的人,却欺骗不了他。 太上道清剑诀是能够重启天山意识,长公主之子这个答案也合乎情理。 可是嬴袖所看见的,不仅仅是天山剑冢这个奇迹。 朱雀琴,鬼泣珠,玺玉阴笛,还有那过于常人的诡道天赋,以及身为他胥字印的英灵红樱死前最后对那个少年的臣服意志…… 诸多种种,便足以证明那个少年与中幽皇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是父亲的孩子不假,但他同时……也是中幽皇朝的孩子。 而他,中幽太子嬴袖,破碎斑驳的记忆竟是从别人那近乎施舍得来的。 谷还</span>他不知如何谱曲与玺玉阴笛,也无法完全驾驭胥印红樱,他做不到的事情,那个少年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办到。 一时之间,嬴袖渐渐地竟是分不清自己与他,究竟何人身处于地狱之中。 一个外表渡着黄金,内里却空囊腐朽的假太子。 一个涅槃归来创造奇迹的真少主。 他从地狱中来,总有一个……该下地狱了。 心头忽然缓缓浮起无尽的酸楚与委屈,嬴袖忽然间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厌倦。 他低头,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万千厉鬼的影子,神经质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发出垂死老者般的可怜伤词: “身在人间,如临地狱,原来从一开始我以为的极限,不过只是别人的起点,何等讽刺……” “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堕渊无间好了。” 嬴袖眼底慢慢浮现出了极大的惊恐之色,可是他并未退缩挣脱这片漫无边际的苦海。 他握住恶鬼白骨中一只递送过来的手,握得死紧,缓缓行走于苦海之中。 业火焚身,百鬼撕缠。 他用尽自己一生的勇气,走向死亡的地狱。 “大师兄说,不能伤你性命,可是我……想试一试。” “这一次,换你下地狱。” 幽幽火海之中,一盏青灯绽放寒光。 他当了两百年的中幽太子,对于幽冥府司以及太阴大帝的种种传说,当然了如指掌。 这盏灯中封印着一颗鬼王的心脏。 鬼王诞生于不净世,是浮屠不受救赎大劫难之地里的秽物主宰。 太阴大帝成就尊仙之体最大的功德,便是收复不净之世,一手辟易出九幽冥府,设阎君殿,立轮回。 在这样的丰功伟业之下,已经过去了数百万年,可是那鬼王心脏就如同传说中的不死尸王一般难以度化。 只能够用以镇压而不灭。 嬴袖来到那盏青灯面前,周身撕扯他的白骨恶鬼们仿佛极其畏惧那盏青灯里流露出来的气息,不肯上前。 他看了一眼手中依旧死死紧握着的半截白骨手掌,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 将那断骨手掌扔下后,他看着那盏幽幽燃烧着的青灯,用绝望的眼神,缓慢而冷漠的语气道: “我算不上是人,也算不上是鬼,可是既然我能够走到你的面前,多少是因为体内这份稀薄的中幽血脉。 您虽已经死去百万年,可我相信像您这样古老的存在,即便此刻已经只剩下一颗心脏,也能够有着自我的意识。” 青灯无烛幽幽而燃,一道冰冷庞大的意识缓缓传递了出来,让嬴袖如临深渊,那是一种无比熟悉的死亡之意。 嬴袖脸色惨白,在那股意识的笼罩之下,他心中的绝望与心魔如同蜘蛛网般疯狂散开。 他仿佛被困陷在了一个恐怖的梦境之中。 可他还是颤巍巍地抓住了那根通往地狱的蜘蛛丝线。 他的手指触及青灯灯面上冰冷的琉璃。 同时,他向那盏青灯表达出了异常坚决的意识。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 纤薄轻透的灯面布满无数细密的冰裂纹。 嬴袖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疯狂的弧度。 至少,这一点点稀薄地近乎可怜的血脉不是假的。 世间能够解开此灯封印的,唯有中幽皇室之人的鲜血,如若不然,便是帝尊亲临,也无法解开此灯。 正是因为如此,太阴大帝才能够如此放心地将这盏灯遗留人间。 只是那太阴大帝,他名义上的外公,他的眼里从未有过他嬴袖的半分影子。 他入世两百年,还是在今夜才有幸见到这位大帝真容一面。 平日里被忽视的人,在这种时候,自然也懒得记挂了。 嬴袖毫不费力地碎去青灯,斑驳碎去的灯体却未散去,宛若萤火般一圈圈盘踞在鬼王心脏的周围。 嬴袖取出那颗许久才微弱跳动一下的碧绿心脏,如食苹果般,送进嘴边,细嚼慢咽,汁血淋漓地沾了一下巴。 衬得那张俊美清朗的脸,说不出诡异阴森。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整颗心脏,几近是痴狂地仰头笑了起来:“吃饱了,也该上路了。” 万顷火海,瞬息干涸。 只留下一大片漫无边际的灰色土地,皑皑白骨尽数不见,唯有无尽的黑色寒鸦盘旋于着乌鸦震动翎羽盘旋于寒月之下,宛若群魔乱舞,黑羽遮天。 嬴袖若无其事地抹了抹血淋淋地下巴与嘴唇,他坐在山丘上,低低俯瞰着云雾缭绕的山下世界,缓缓抬起一只手臂,道:“到您开饭了。” 天地骤然昏暗,数亿星辰皆在浓云遮掩下所不见,就连天穹之上的那一轮寒月也成了浮于天幕里游魂般苍白阴冷。 他脚下大地,拱起了无数土包,土包漫无边际,如暴雨临城一般,转瞬之间,很快列扩在这片山河之上。 立于山巅之上的百里安忽然眉头一震,他低头看着腰间震颤不已的阴笛‘扶乩’,平静的目光渐渐低冷了下来,神情却并无太大的吃惊变化。 忽而,剑声响起。 百里安手掌轻压玉笛,将扶乩收入袖中,藏之不见,回眸看着神情激动而狂热的剑主羽。 而剑主羽目光也正死死地盯着他。 一瞬间,竟是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天山重启,不知宗主大人有何感想?” 看着百里安平静从容的模样,丝毫不已重启天山而感到骄傲与心怀荣耀,这份心如止水的态度,让剑主羽也渐渐稳定下了澎湃的心神。 “本座……不能理解。” 为何失了剑魂,与上清界断绝联系的天山剑冢还能够化凡成灵。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此事暂且不论,宗主大人只需知晓,天山之危已经解除,接下来……” “接下来?”剑主羽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得上天山剑冢的未来还要重要? 百里安遥遥指向远方大地,道:“接下里,宗主大人还是不妨想一想,应当如何解决大秦王朝这场灭顶之灾吧?” 北风忽起,掀来一阵阴冷袭骨的风。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六章:我不入地狱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七章:乌鸦的世界 无数身缠绷带,身披血袍的人影绰绰从大地后土中爬行出来。 密密麻麻,如蚯蚓,如蚂蚁,如虫蛇,一路蔓延至山脚下。 登高山上人,无一不是能力异于凡人的大修行者。 他们看得极远,尤其是剑主羽,神识扩散之下,可遍布万里河山。 他看到,那样的红色‘人影’身染阴土,满身潮冷黏腻的气息。 仿佛刚是从地底十万里深处的大秽之地爬出来的一般。 就连远方的地平线都被染成了红色的,四面八方都是死亡。 阴幽诡绿的月亮就在遥远的云端之上,阴间色的淡淡月光凄洒大地,黑色的乌鸦漫天乱叫。 “这是……”剑主羽看清那地底间行走的鬼东西,眼瞳急缩骇然。 他浑身上下毛骨悚然:“食尸鬼!这种鬼东西怎会出现在人间!” 食尸鬼,这种只会诞生于大秽之地的不死徒,就连恶鬼都憎恶它们的污秽与残忍。 它们依附不净世鬼王而生,食灵众生,它们没有生命,没有灵魂。 在这污秽的躯壳之下,仿佛是一个没有低洞的黑洞,唯一的本能就是进食,人类,鬼物,妖魔,皆可成为它们口中的食物。 没有人知道这种东西如如何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它们极难杀死且难缠,对于人间修士以及仙人来说。 他们宁可面对百只恶鬼,也不愿被一只食尸鬼纠缠。 十三剑接踵而至,百里安伸手召回天山之下的十三道光柱,各自归为于剑主们腰间鞘中。 属于锦生的那把鸢戾剑,盘绕在百里安的身前,迟迟不落。 百里安伸手握住鸢戾剑,他对于食尸鬼这种东西也并不算陌生。 看着无穷无尽的架势,若不及时追溯根源除去背后的召唤体,秦国沦陷,只是一个开始。 天山崩塌,群山乱颤里,都未死去一名天玺弟弟子。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数十名弟子牺牲死于食尸鬼的腹中,尸骨无存。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真正的祸乱……开始了。 云容脸色极为难看,沉声问道:“宗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剑主羽面容沉痛,低声道:“是嬴姬,本座方才在东篱小筑中伤了她,引来太阴大帝的报复,这是一场……报复。” 正联手结下大阵,试图封死白驼山不让食尸鬼继续蔓延的十三剑以及一种亲传弟子们听了这话,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太阴大帝,那可是传说中的尊仙啊。 这等大人物弹弹手指,偌大的人间在他指下脆弱地就像是一张纸。 他若有心报复,毁去的可不单单仅仅只是一个天玺剑宗,一个大秦王朝了啊。 随着众人一同而来的宁非烟目光从北方的红色地平线上收了回来。 她淡声道:“冷静一点,那可是太阴大帝,四尊仙之一,即便他能够无视天规秩序,降临凡尘,为自己的女儿出口恶气也绝不会是用这种方式。 他只要一日为仙,便一日身有义务维护六道平衡,不可能如此搅乱人间秩序。” 谷逤</span>云容皱起眉头,也觉得此事奇怪。 若太阴大帝当真有意报复,随意扔两个诅咒在白驼山内,便足以让宗主吃尽苦头了。 何必用如此毁灭性的方式惹得大罪缠身。 剑主羽面色冷沉,也不知有没有将宁非烟的话给听进去,他现在显然也是没有心思追究罪魁祸首是谁。 短短时间里,山中弟子已经出现了规模不小的伤亡。 更莫说这食尸鬼的蔓延之势极快,此刻山脚下那些凡人怕是也已经遭了殃。 他起手召剑,天开剑网,煌煌青紫剑芒如火如大日,在那剑网之下的食尸鬼们行动有着明显的缓慢。 “众弟子听令!” “在!” “执剑下山,不惜一切代价,封死十方山路,决不允许有一只食尸鬼侵入天玺剑宗镇守范围!” “是!!!” 食尸鬼这种东西,连生灵都称不上,它们没有灵魂,没有生命,依靠进食的本能而活,是世间最残酷,也是最可怜的存在。 食尸鬼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的繁衍速度并不弱于一只成年高阶尸魔的治愈速度。 若是有一只食尸鬼脱离天玺剑宗可受控的范围,只要召唤主体不灭。 那一只食尸鬼便能分演出一整个食尸鬼军团来。 这次的灾害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且规模庞大。 还在剑主羽并非沽名钓誉之流,毕竟是经历过真正绝经战场的强者。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飞快扫视战场,剑气纵横于战场之上,将一些境界低下,无法自保的外门弟子尽数送至天山之上。 眼下群山遍野皆有食尸鬼的身影,唯有天上那座视为天玺圣地的剑山,不受半点食尸鬼的侵害。 平日里就连十三剑就慎进的天山,危急关头,竟然放任了外门弟子进入其中避难。 对比,百里安颇为意外。 本以为一剑主羽那孤傲的性子,对待万事只看天赋血脉的习性…… 他竟然在最危机的关头,将这些对他而言‘微不足道’外门弟子优先送进了山中。 当然,其中有原因是此刻他需要门中境界高深老练的内门弟子或是亲传弟子帮忙稳定战局。 仅靠他一人,面对这成山成海的食尸鬼军团,他如何能够保证人间的百姓不收到入侵。 谁又能想到,在这短暂的夜晚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腥风扑鼻,一股阴冷带着污秽泥土气息的迎了过来。 百里安避开一只朝他扑过来的食尸鬼,梗剑一切,砍中他对方的嘴巴,直接讲食尸鬼的头颅一分为二。 可是没有鲜血乍出来,而是炸出无数漆黑的乌鸦,羽翼燃烧着,漫天飞舞。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七章:乌鸦的世界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八章:兵行险招 百里安皱眉,扬手再度斩剑起风雷,引发天地共鸣,霹雳闪烁的紫雷闪电如一柄开天辟地的雷剑,直劈落下。 化为漫天飞舞燃烧的漆黑乌鸦被那雷光迎头轰中,化为满地焦炭了竟还未死透,双翼时而垂死地颤抖着。 一双幽红色的眼睛珠子微微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黑雾腾腾不灭,几股缠绕,如同沙盘上游走的黑灰,看来要不了多久,这群炸开的黑鸦就要重新变作尸鬼爬起来。 还不等百里安给予最后一击,四面八方,大片的尸鬼已经围杀上来。 比起这成千上万的黑压压食尸鬼军团,天玺剑宗上下外加外门弟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千众。 短短的时间里,天玺剑宗的弟子被分散得极其厉害,基本人人陷入了受围的困境。 而那食尸鬼的数量,还在日益增多。 天玺剑宗强大之处,不仅仅是天玺十三剑,还有这泱泱白驼山上屹立千年不倒的山门大阵。 只是如今山中弟子的各自被分散开来,都自顾不暇,如何能够相互配合,引动山中剑阵。 一夜之间,天玺白驼山,沦为生死一线的战场。 天玺剑宗上至宗主,下至弟子,皆全力以赴拼死迎敌。 视线之中,无尽的食尸鬼与天玺弟子的身影鏖战交织在一起,尸鬼如草原上疯生的百草,嘶吼声如惊浪层叠,此起彼伏。 面对群扑而来的食尸鬼们,百里安小退半步,软靴踏在一片积雨的泥泞之中,湿润的雨意浸透靴底。 此时天上微雨未歇,是太阴大帝引动的天地四季变化,迷蒙凄冷的细雨里还残留着一丝隐晦的帝威不灭。 百里安在与一只食尸鬼交手后,虽以压倒性的力量将之斩于剑下后,并不急于进攻。 他收剑而起,足下踏出一道水华波浪,周身织密落下的雨线忽然静止一般,悬浮如珠。 百里安指尖凝聚灵力,只在片刻之间雨水汇聚成十道蓝光熠熠的水龙。 随着他一步踏出,脚下踏溅而起的水花冻结成冰,那十道水龙向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四周的温度正在以一个非常的速度下降者,空气中的雨露水分凝结成霜。 被那十只气势汹汹的蓝色水龙绞杀冲撞开的食尸鬼军团,以百里安为中心原点,十丈开外的食尸鬼军团身体尽数挂满累累寒霜,冰化冻结。 剑主羽置身于十方围杀之中,犹自从容闲淡,潇洒出剑。 眉间紫庭大开,腾燃紫意如挥毫大墨一般,每次挥舞手中的剑,都有大片的食尸鬼倒下化鸦。 他镇定自若的闲暇之时,还不忘用余光打量百里安,不由皱眉道:“光是控住这群食尸鬼,不将之破坏是没有用的。” 莫约是看在百里安天赋卓然,引动天山的荣耀下,剑主羽此刻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大有转变。 他十分好心的甩出一剑,将围在百里安周身冻结的食尸鬼打得支离破碎,并且好心提点道: “身处于战场,对敌人心怀仁慈,只会将自己置身于更大的危机中。” 百里安挑起眉梢,偏头看向剑主羽,忽然轻笑道:“无用之功。” 剑主羽楞道:“什么?” “食尸鬼乃是天地不生不灭的不死者,既然杀不死,只是无用之功,白白浪费消耗自己的灵力罢了。” 仿佛似要证实百里安所说的话一般,被打碎的霜冰里,幽幽的碧绿火焰焚烧而起,黑漆漆的乌鸦振翼而起,铺天盖地的鬼气在空中凝结成庞大的黑气。 复而,乌鸦化成更多的食尸鬼从黑雾中爬行出来。 关于不净世的传说,那是存在于尊仙共立的上古时期。 如今的天曜大陆,难窥其世界。 剑主羽也从未见识过食尸鬼这种不死者,竟是如此难缠。 正如百里安所说,若这形势场面再不控制下来,食尸鬼军团日益剧增。 天玺弟子虽说能够力压食尸鬼,可毕竟人力终有限,若是将灵力耗尽,他们迟早会成为食尸鬼们的腹中之食。 更可怕的是,若是叫这食尸鬼大军乱散下山,彻底失控于秦国境内,最先沦陷遭殃的,是秦国的百姓子民。 生食了人类,气机大涨的食尸鬼将会如同瘟疫般快速蔓延下去。 天地邪风起,人力终有限。 即便是天下第一宗的天玺剑宗,弟子天资过人,再如何身经百战,也难敌无穷无尽的尸潮海覆。 大地间仿佛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在看不见的一个空间里,凶尸恶鬼仿佛滔滔不绝的洪水灌注人间。 根本不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时间。 经过百里安的提点,剑主羽也不再随意下杀手将食尸鬼们的身体打碎。 他以剑气化笼,镇压而不诛杀,食尸鬼们的增殖速度果然不见方才那般疯狂了。 天玺弟子们立即会意,也纷纷效仿随之,只是此举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天地间阴气大盛,大地仿佛成为了造就恶鬼的烘炉。 时间在此刻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意义。 一批一批的食尸鬼犹如稻谷肆意疯涨,镰刀一割,又有大批食尸鬼从大地间爬出。 场面愈发疯狂不受控制,这些食尸鬼没有思想,不畏惧死亡,仿佛在大地阴土之中沉浮了千万年的恶鬼尸山拔地而生。 滚滚尸海,天玺弟子们的黑红剑装身影几乎快要被吞灭不见。 渐渐地,终于有弟子出现了灵力不支的迹象,食尸鬼军团何其凶残,稍有松懈,便被其抓住啃噬。 天玺战场之上,终于除了食尸鬼的嘶吼声,还响彻起了天玺弟子们的惨叫哀嚎声。 百里安放眼看去,只见那些被摁在地上撕扯的弟子们,血肉在食尸鬼的口中狂咬下来。 鲜血飙升的同时,离体的血肉顷刻之间燃燃成幽绿的火焰,被其吞下入腹。 身上狰狞可怖的咬伤亦是焚烧着烈焰的阴冷幽火。 一声剑鸣起音,云容御剑直下,寻着惨叫声厮杀而去,落剑斩下,皑皑寒芒剑气裂空,声如雪吟! 剑气淬灵,展开剑屏,漫天剑雨落下的角度近乎完美,清越剑吟之声不止。 剑意流转的痕迹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强大的痕迹,将朝着受伤弟子围咬而来的食尸鬼尽数荡开。 她衣袂猎猎,降临而下,眼神淡淡一扫,对于倒在地上捂着胳膊痛苦哀嚎的同门弟子,云容一剑直接将他的手臂自肩斩断。 烧着幽幽碧火的断臂横飞而出,落在地上,淌出的鲜血令地面山草瞬间枯死。 食尸鬼,身含食腐剧毒,伤及必燃幽火。 倒在地上疼得痉挛抽搐的弟子自然知晓云容看似冷酷无情的一剑实则是在救他性命。 他满头冒着冷汗,心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是虚弱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云容乘起剑气,将受伤无力再战的弟子送入天山后,她垂眸看着自己手中之剑。 失而复得的佩剑如新,如今重握于手,虽看似与往日佩剑并无二致,可云容却能够感受到,天山重启后,手中的洗雪剑却是多出了几分微妙的不同心境来。 谷剏</span>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绵长气息,广袖轻舞,洗雪剑离手浮起,化为点点银白之光,融入她的血骨之中。 阴风拂动衣摆,簌簌翻飞。 云容双眸阖实,足下隐现一道巨大的七瓣霜华,忽然间,寒风起兮,缓带轻飘,她墨色长发在白玉冷烧的容颜前舞得纷乱。 她右手掌心朝天,隐隐剑光自掌纹剑流动。 “霜降,摧山雪!” 云容蓦然睁眼,漆黑明亮的眼眸宛若有连绵风雪起。 风狂云低,万重风浪掀过群山,百草尽折腰! 大地结霜,无数茂密的枝叶缠绕出层层无数的寒冰荆棘,寒意扩散,霜降天地,漆黑如墨的夜晚之下,如雪的霜意急速扩散开来。 冰棘藤蔓自大地虽风而起,自天地之间结化出一个巨大的冰笼,无数食尸鬼困入其中。 云容飞快咬破指尖,凌空刻画剑符,印入巨大的冰笼之中,大地狂草,飓风尸鬼统统被生长的冰棘藤蔓缠裹封印。 天玺之剑,善杀伐,主攻势,求的是笔直一剑,破尽天下万法! 天玺上下,精于剑术者,唯有云容一人,主修驳杂天下万剑,剑攻,剑守,剑镇,剑封,无一不精。 在剑气为损一名食尸鬼下,她如此大规模地封印三千食尸鬼,可谓是天玺剑宗内,唯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 果然不愧为剑痴之名。 如此以来,战场压力骤然减轻不少。 可云容面上也骤现疲倦之态。 这时,她背后风息轨迹忽然发生了一丝变化,扭曲的风线中,一道黑色身影如雾骤然凝现,一双幽红双瞳,死死地盯着她的后颈,杀机暗藏! 食尸鬼乃是无魂之主,在战场上只知杀戮,不知隐藏。 谁又能想象地到,这种没有神识灵魂的鬼物,竟有一日会掩藏于风迹空间之中偷袭暗杀。 云容也不曾有查,当她发现身后风息轨迹的变化时,骤然回身,一只青色筋络遍布的利手掐颈而来。 未从反应间,云容心头一紧,只听得耳侧灌来一阵裂空之音,一道清冷的青色寒芒长驱直入,在空中与那只鬼手相会。 待她看清那青芒竟是一只短笛所化,势如破竹般破开那只食尸鬼的手臂。 那食尸鬼皮肉触及嵌着血红宝珠一端的短笛,刹那间宛若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厉鬼般飞快融化,坚不可摧的骨头似融入开水里的棉花糖般消融不见。 迎面炸裂溅来点点腥臭鬼邪的鲜血,云容心知食尸鬼的鲜血含有剧毒,触及必燃。 她凝眸压眉,刚退一步,鞋底就踩在了身后之人的脚背上。 一只冰冷的手臂环紧她的腰身,将她轻轻一带,云容紧绷的身体竟是在这一刻莫名松弛了几分,下意识地将后背抵靠在他的胸膛上。 一只袖子穿侧而来,极其完美地拦在她的面前,挡住了那飞溅而来的鲜血。 于此同时,百里安以着电光火石的速度,将扶乩收好。 袖口染血,绿意初现的瞬间,云容眼瞳急缩,毫不犹豫出剑割去他的衣袖。 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并未松开,耳畔间响起少年冰冷却异常柔和的吐息声: “经我方才观察,这群食尸鬼军团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的,莫要大意轻敌,若一道神念依附于一只食尸鬼上,那只食尸鬼便能够发生异变,变得极为难缠阴险。” 说话间,百里安吐出来的气息冰冰凉凉地洒落在她的耳缘间,痒痒的。 在如此自顾不暇的混战一下,他的反应能力竟如此之快,就仿佛…… 从乱战开启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只在她的身上。 云容本不是一个怕痒之人,此刻却仿佛被定住了似的,放松下来的身子蓦然收紧了些,然后偏头回首看着他夜下那双乌黑玉润的眼睛。 她将百里安的话在心中默默分析了一遍,皱眉道:“我实在想象不出,天上人间,四海六界,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二人唇齿之间绕出的吐息,一冷一热,一生一死,在如此近距离里细细纠缠着,莫名带出一丝暧昧的意味来。 不在受到侵扰的耳朵尖尖有些发痒,云容想要伸手去挠一挠 百里安目光微低,语气端得随意:“一层层地扒开这群尸鬼军团的外衣,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他注意到了云容那只轻轻抖动着的雪白耳朵。 他伸出指尖,用指腹轻轻揉捻了一下她的耳垂,动作自然,不带丝毫旖意。 耳朵倒是不痒了,胸膛下的心莫名地给人搞痒了。 云容只能翻起白眼,来压制心头那抹微妙意味。 能做到吗? 见百里安无比自然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云容这一句差点脱口问了出来。 莫说是她了,便是剑主在此,也未必能够杀死一只食尸鬼。 更遑论这成千上万的尸鬼大军。 怎么看都是一场毫无尽头的恶战。 可转念想起,方才那只食尸鬼异变种那般轻易地死在了他的手中,便是宗主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却轻易做到了…… 话到嘴边,又被云容生生咽了下去。 轰隆隆!!! 就在这时,巨大的声势变化,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百里安与云容同时放眼看去,只见天际重云九裂,君河立于一轮圆月之下,手中君子剑已化作万剑,似滔滔江河暴雨,倾泻狂落下来。 大地尘土尸灰飞溅而起,食尸鬼在那悍然的剑光之中被撕裂粉碎。 极其浩大的一个场面,可见君河之心有多大。 果真不愧为天玺第一剑,他竟是已经看出这食尸鬼的唯一死穴。 食尸鬼,一生万生,万死同死! 若想彻底杀死食尸鬼,那便只能一次性全部灭杀所有的尸鬼,断去它们相互之间联系与同生的诅咒之力。 他在兵行险招,剑走偏锋。 只可惜,君河似乎低估了食尸鬼们的数量,剑意如山河倾塌沉坠,铺天盖地的剑影席卷大地。 可势到中途,渐显颓势,再行百里,君河一口鲜血喷出,头顶君子剑颓然落下。 他这一击,怕是足足灭杀了又万数食尸鬼。 可万数之后还有万数,层层无尽,君河是人,一口气长并不足以完全杀尽。 爆裂的食尸鬼化为铺天盖地的乌鸦,浑身浴血,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悚人的诡绿之色。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八章:兵行险招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七百九十九章:看本座如何力挽狂澜 地狱之火,焚天燎原。 战场之上,爆裂开来的食尸鬼身躯不断飞舞出诡异的乌鸦。 若是不彻底根绝,这群庞大的黑鸦就会化为数量更为恐怖的食尸鬼军团。 天玺剑宗也必然就此沦陷。 云容脸色苍白,一贯平静地黑瞳深处终于掀起狂澜惊浪。 大师兄君河剑道自成,于推演一道,在这天下之中也属顶流的存在,而非刚出道的愣头青。 他既已出剑,必是有着十足的把握让这群食尸鬼军团共灭于剑下。 方才他所使的,乃是一剑秘技,万剑来法! 是为四海八荒,位列三绝剑技之一的至强剑法,早在五百年间,纵横正魔两道战场之上,所向披靡,曾一剑荡清十万魑魅魍魉,立下赫赫战绩! 四海列国无一不晓! 而今日战场之上,食尸鬼虽层出不穷,可放眼粗略算来,至多不过三万大军。 若非是担忧独杀不成反化更多黑鸦食尸鬼,单以云容的实力,每挥出一剑,必能荡清十几个食尸鬼。 可大师兄全力一击,所斩灭的食尸鬼不过堪堪小半,属实匪夷所思。 百里安下意识地举目看了一眼天上的一剑君河。 他不否认君河那一剑威力属实无穷,不论是单一对敌还是攻伐群战,这一剑可谓是惊艳令人震撼。 也确确实实斩出了合神巅峰的剑气吞天之势,并无丝毫保留。 百里安自认为即便是他,面临这样一剑,也必是九死一生。 可是为什么……他的攻击落在食尸鬼上,威力便大打折扣了呢? 未容百里安细想,剑主羽已经悍然出手。 一只食尸鬼肉身被破坏会化出十只燃烧着邪冥之火的黑鸦,君河一剑灭万鬼。 若是再迟疑不出手,这肉身被打破的万鬼很快便会同化成为十万食尸鬼。 这个恐怖的数字,绝非剑主羽能够承担的。 化为光剑的升龙剑直插大地,山中弟子周身皆散青紫华芒,被一道圆形光柱保护其中。 剑主羽自夜色中扶摇而起,长身掠起百丈高空之上,黑红剑袍猎猎迅疾,飘然立于幽月之下,沉炽目光中似翻滚着炙热铁水。 他剑指用力点在额角太阳穴间,眉心青紫竖痕色泽深化成枣红之色,一缕猩红刺眼的鲜血自他灵台剑痕中溢缕出来。 好似第三只眼滑落的血泪。 在他头顶上当,一尊剑岳横空隐现,古朴悠长的剑吟声,像是划过亘古的荒穹,天地间回荡起神秘的大道天音。 破云万里,天穹星辰落。 星光洒落,熠熠辉光透发出一股沧桑而古朴的气息,万里繁星现,墨云横荡开来。 夜蓝的天穹如棋盘,星辰与星辰直接相接,交汇出奇妙的自然大道纹理。 天穹上虚空隐现,如渊似海,浩瀚无边的巨大漩涡盘旋于空,恐怖的大雷天音与诸天法相在漩涡中森罗万象。 山中弟子无不心海震动,思潮起伏,为眼前这浩瀚霸气的一幕为止折服拜倒。 剑主羽眉心一颗晶莹的血珠滴落,他以指尖盛接,剑指怒点苍穹。 那颗血珠化为一道笔直的血剑光影,汇入无边无际的渊海苍穹之中。 “诸天法剑,听召而来!” 百里安目光诧异,看着为剑阵界光所保护着的众多天玺弟子,不由问道:“这是点剑宫?” 剑宫落,剑海倾! 这随手而化的结界当真能够抵挡得住能够弑戮金仙的‘点剑宫’吗? 云容目光投向天际,摇手道:“点剑宫的代价太大,即便是当年魔道猖獗,战火四起,仙势没落的绝境年代,他也未冒此风险。” 三宗各主,虽都有着在极短的时间里强行提升修为堪比金仙的手段。 可终究是借来的力量,行的是逆天之举,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今日天玺剑宗遭遇外敌,食尸鬼纵横遍布,可由始至终,他们都还未看到真正的敌人藏于何方。 擅自点剑宫,若是此刻天魔来袭,无宗主坐镇,天玺剑宗覆灭不过朝夕之间。 再者说,点剑宫,乃是金仙神通道术,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强大能量,其恐怖的波动浩瀚莫测,足以荡平半倾星河,碾碎山河。 剑主羽在人间算是巅峰大宗师,可总归是渡劫之境,如何能够得心应手地掌控这股力量。 若无准备擅自施展,莫说山中弟子,便是秦国凡尘境土,也会被荡平八方! 云容解释道:“这是伪点剑宫,借助天地轮盘之力,耗百年寿元所行之术,威力远远不及点剑宫,但渡斩三万食尸鬼,应当并非难事。” 百里安再次感到意外。 宁可耗费百年寿元,也不愿自封修为沦为凡人数十载,点剑宫的代价当真有如此恐怖吗? 剑主羽身后那轮大月,绿意尽褪,大放光明,射出千万神霞。 亿万星辰宛若燃烧生命一般烈烈而起,整个天地都在猛烈摇颤,炽热的光芒仿佛直照灵魂。 星辰与星辰之间的轨迹凌乱变化,通过精准无误的排列后,形成一道巍巍圣然的龙象道演星辰图。 剑主羽一袭黑红剑袍迎风烈舞,山一般巍峨挺拔,他抬起的手臂轻垂落下,强大的剑意崩山裂地,战魄自然,摧枯拉朽,天空中,乱雨凋零,苍苍而下。 在地面间游走咆哮的食尸鬼分明没有半分意识,却在这恐怖的剑势之下僵停手中动作。 紧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成群似海的食尸鬼们不再四处游散,生食活人,而是疯了一般朝着一个中心点奔爬而去,如沙汇聚成一尊坚固的铁塔般,层此彼伏。 短短瞬间,以崩散的黑鸦为塔顶盘旋汇聚,一座尸塔泱泱无尽,竟是足有百丈。 剑主羽指下浩瀚莫测的威力镇压斩下,最顶端如黑云一般盘踞着的黑鸦无声湮灭成灰。 紧接着一丈一丈,尸塔崩塌飞溅出无数粘稠的鲜血火焰,嘶吼怒嗥声里,如被一只巨神灵的手掌,镇压抚平! 谷掬</span>百丈尸山巨塔,电焰交织飞溅里,食尸鬼的气息倾覆而灭。 万千众生里,万籁寂静,三月的天没有蝉鸣,没有萤火,月光凄晕,偌大的白驼山,一时之间失去了食尸鬼的身影,变得无与伦比的空荡开阔。 被剑主羽剑光结界所掩护的众多弟子,目光怔怔地看着月空之下那个俊美无双的男子。 他们后知后觉地,眼底终于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来。 所有弟子们都感到劫后重生,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如擎天神柱般的气机光华于天地间渐渐消灭,剑主羽面露疲倦之色,手掌捂着胸口,一身灵力近乎枯竭。 可同时,他亦是感到如释重负。 食尸鬼虽说是灭迹于苍生的古老秽物,如今六界之中,怕是没有任何一本古籍记卷记载着关于此物的破解灭法。 可那又如何,只要他百里羽身在天玺剑宗一日,力挽狂澜从来都算不得是什么奇迹。 他正欲长长舒上一口气,眼角忽然狂震。 只见烟尘电焰消散的大地之上,气机道象光华渐淡渐散,大地地面上的巨大深坑里,化为焦炭的尸骨无数。 视线之中,无尽的土块乱石与残骸交织在一起,食尸鬼的身躯化为碎块散落,是还散发着热气的血肉与白骨,并未化作那带着死亡火焰的黑鸦。 在那片焦炭与尸骸里,忽然一只惨白结着烈火血晶的手拱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那是一只食尸鬼! 一只并未被彻底破坏其肉身的食尸鬼,仍自还活着的漏网之鱼! 他缓缓地从同类的碎肉骸骨中爬出来,身上包裹着厚厚一层烈火血晶,如流动的琥珀,柔软而坚韧! 欢呼声戛然而止,十三剑们面沉如水,天玺弟子们脸色还未冷却的惊喜渐渐被恐惧与骇然所替代。 谁说食尸鬼无法诞生灵智,没有意识思想。 方才电光火石的生死一瞬,他们聚沙成塔,化整为零,数万食尸鬼不惜枯竭自身精元,也要保下一只食尸鬼! 这是牺牲!也是自救! 食尸鬼,一生万生,万死同死! 云容剪水双瞳似藏寒潭千尺,她反手召剑,没有半点迟疑犹豫,起手撩起漫天风雪飞霜,杀机凌厉的一剑直逼那只食尸鬼而去。 与此同时,其余十三剑们包括君河,反应速度丝毫不比她慢,各自厉啸一声,召出本命剑,各自施展绝强剑技,将那只食尸鬼围得滴水不漏。 试图在他唤醒同伴之前,就将他斩杀于剑下。 所有人的呼吸收紧,心脏都感觉要跳出胸膛。 因为无人能够想象,三万食尸鬼大军,顷刻之间,十倍百倍化鬼而生,那将会陷入何等绝望可怕的死亡困境。 十一柄灵剑从各自不同的方位,施展不同的至强剑技,剑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在无数人紧张的视线之中。 那只食尸鬼被剑气戳得千疮百孔的那一瞬间,大地间漫漫涨起漆黑雾气。 令人心生绝望的翅膀扇动声扑扑响起。 幽火流溢,空气中仿佛每一缕风,每一片残叶都溅着黑羽与鬼焰! 一股庞然阴冷的能量横扫开来,激荡出磅礴阵阵的恐怖波动,荡开那十一道执剑杀来的身影。 黑暗的视野如流动的长江奔大海,将天光吞噬殆尽,天地间忽然一下安静了下来,只有乌鸦振翼的诡异声音。 黑暗顷刻间淹没整个白驼山,于不知处突然飞来无数漆黑的鸟,翅膀间描绘着栩栩如生的碧绿烈火纹,一场天将之灾。 这一刻,百里安终于知晓,君河那一剑为何只能够堪堪斩灭万数食尸鬼了。 正比如一只筷子易折,一捆筷子难折是一样的道理。 食尸鬼的强大之处在于力量能够层层倍增递加,一加一超于二的力量以是恐怖,三万食尸鬼层层叠加,如一座不可跨越的天城铁壁,牢不可破! 在白驼山外围边境布防界阵的一众天玺亲传弟子,防线终于崩溃如潮,无尽的黑暗尸潮就像是决堤一般倾斜狂涌而出。 聚尸成海,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秽鬼侵入人间,继续蔓延,如蝗潮般无休无止,见人就食。 剑主羽脸色惨白,再也不剩半点人色,见此绝望一幕,他心神动荡,一口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整个人跌跌坠下。 “宗主!”君河眼疾身快,一个遁步横跨过去,接住剑主羽的身体。 他目光焦灼,语气异常沉重地看着剑主羽,沉声道:“宗主,事已至此,我辈中人,绝不可再继续放任尸鬼恶食人间,天玺剑宗绝不能背负此等罪责,还请宗主点剑宫,我等甘愿牺牲,意往矣!” 点剑宫,天玺上下,所有人都没有时间离开,只能命陨于此。 可若是不点剑宫,食尸鬼的数量无穷无尽地持续增添,莫说秦国沦陷,便是诸国天下的覆灭沦陷,也不过是短短数日之功。 这个后果实在是过于可怕,即便是剑主羽也背负不起的。 百里羽面色苍白,心知已经全无退路可言,他深深凝眸道:“君河,若本座失去修为或是不慎牺牲,这宗主之位便由你暂代掌之,直至寻找到新的天下剑主……” 心有觉悟,接下来便是准备遗言了。 百里安手中阴笛荡开数只食尸鬼,肃清道路,忽然打断了剑主羽接下来的话语: “现在就想着临终托孤,未免也太过于仓惶悲观了些,局面尚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君河暗自皱眉,心道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这少年自恃天资出色,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便是天道三宗尊守齐聚于此,也全无道理顷刻之间,同时灭尽三十万不死大军。 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小师弟,危急关头,可不容你胡开玩笑。” 君河性情温润有礼,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对于这样心高气傲的晚辈,他也不过是语气严厉的小小呵斥一番,并未出言嘲讽,可见其君子风度涵养。 剑主羽亦是认可他的想法,朝着百里安摇首道:“事已至此,已无他法了。” 百里安道:“剑宫一出,谈何托孤?纵使大师兄有万般修为,也难逃一死,这宗主之位托的亦是死人。” 他淡淡一言,让剑主羽浑身一震,眼底绝望之色愈发沉重。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七百九十九章:看本座如何力挽狂澜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章:小老弟?老大爹? 剑主羽抿紧嘴唇,面上的动摇之色很快收拾起来,再度化为冷铁一般的坚硬,颇有以命抗天的决然姿态: “天降大任于斯人,苍生为我修身立命之根本,若唯有牺牲天玺这一条路可走。 本座愿意成为天玺剑宗的千古罪人,背负八千众弟子姓名,堕入阿鼻,誓死不悔!” 百里安目光沉静深邃地看着这个男人。 他总是如此,剑主羽总有着自己那一套大义凛然的秩序与坚持,垂怜苍生,舍身救世。 这份无畏姿态,却属实难以叫百里安肃然起敬。 他这般作为,仿佛身边之人皆可舍得,一花一草一世界,他连天玺剑宗这一世界都守护不得,如何守得了这苍生。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剑主羽是英雄,英雄总是执着于以小牺牲换取大牺牲这一套。 百里安这人拗得很,心眼也窄小的很,他想要守护的,从来都是自己身边的那一亩净土,寥寥数人罢了。 “依我之见,点剑宫固然不可避免,但也不必让天玺上下所有的弟子牵连其中。” 许是被百里安那过分冷静自信的态度所感染,剑主羽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你有何良策?” 百里安道:“离合宗以南,有一处黑暗荒谷,名乱幽谷,谷中并无生灵活物。 苍梧宫有一殿,名为摩棋殿,白子可横渡空间,遁术无双,不妨借摩棋殿的力量将这食尸鬼大军尽数引至谷中,在乱幽谷自成两世结界。 宗主不妨在谷中点剑宫,弑万鬼,事成之后,再借以摩棋殿的力量离开乱幽谷。 如此一来,便可不必牺牲任何人的姓名,解决危机。” 剑主羽听闻此言,目光先是一亮,觉得可行。 可细想下来,却又发现其实这份计划里错漏百出,完全不可能成功实施。 “尹白霜却是在我天玺山中,但她修为尚浅,不足以发挥出摩棋殿的全部力量,白子虽能横渡虚空。 可乱幽谷是上古禁区,以她如今的修为,不足以落子于乱幽。 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她能够落子,这足足已经扩张至三十万的食尸鬼大军,白子的力量要如何支撑?即便是程盘也做不到这一点。 再者说,三十万食尸鬼你又如何能够保证它们能够乖乖听话全部进入白子渡空术范围之中?” 百里安目光闪动,唇边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尹大姑娘与程殿主办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在这世上无人能够办到,你说是不是……” 他转身,明亮如星的目光投入某个方位:“三弟。” 黑暗中,点点银白光辉闪烁明晦,一阵玄妙的空间波纹浮动里,一个体型魁梧高大,虎背熊腰,威猛彪悍的男人抛着白色棋子阔步走了出来。 在场众人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当即傻眼,无不睁大眼睛,张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模样粗犷的黑皮汉子。 那汉子身材如熊,偏偏还要学那些文人雅士的穿着打扮。 他一身青蓝色的飘飘广衣轻衫,应龙图腾的封腰缓带,一柄折扇不伦不类地别在腰间。 与他那魁梧彪悍的体格对比起来,那雅致纤长的折扇就像是一根牙签儿似的滑稽可笑。 他虎目圆凳,自带悍匪气息,目光环视一周,最后看向百里安,咧开厚厚的嘴唇,露出一整齐洁白的牙齿。 堂堂天道三尊之首,苍梧宫之主,结束魔道末法时代的代表英雄人物,尹渡风。 竟是朝着尸海中迎风立定宛若秋风客的少年郎,抱拳一礼,声若洪钟,大声笑道:“大哥!小老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啦!” 剑主羽刚喷完一口逆血,口里血腥还未压下去,此刻又被惊得老血翻涌入喉来,噗地一声又喷了。 谷醰</span>云容身子一歪,差点摔进尸潮里。 君河瞪大眼睛,有失风度地打了一个嗝。 越女心有灵犀地也跟着打了一个嗝,然后很淑女地捂着嘴巴,无比佩服地看着百里安。 余下剑主们更是内心凌乱不可思追。 他们的小师弟,四师姐(妹)的画中人,长公主的私生子,到如今尹大宫主的老大哥…… 他们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小师弟的身世当真是好他娘的离谱跌宕起伏啊。 大哥?小老弟? 尹宫主这是修炼的什么邪门的功法把眼睛给练坏了,这骨龄不过十几载的少年,怎就当得起他一声大哥了? 老东西装嫩可不是这么装的。 百里安连忙起身去扶,然后伸手理了理尹渡风肩上被吹得凌乱的披风,亦是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与一对尖尖小虎牙:“三弟,你来得好快。” 尹渡风嗐了一声,毛茸茸的大手一挥,道:“大哥有难,小弟怎敢推辞延误,我一收到你的通灵传信,酒都不喝了,就直接过来了,好家伙,三十万食尸鬼,这阵仗,大哥你搞得定不?” 尹渡风出现后,百里安面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当可一试。” 听着这当真好似亲兄弟两个战场唠家常的画面,众人再度凌乱了。 他们匪夷所思地看着尹渡风,心道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狂妄得无法无天的尹大宫主吗? 天下人皆知,这尹渡风尹大宫主生性素来桀骜,脾气狂得没边,便是在剑主大人面前也从来不肯低头。 能够经他客客气气说上两句话的,在这世上,一只手掌都数得过来。 放眼四海八荒,也唯有太玄宗宗主苏观海那个八面玲珑的老狐狸偶尔能够吃他一吃。 但也绝不至于能够让他顺毛服帖至此,一口一个大哥喊得亲热甜蜜。 尹渡风并未理会旁人震惊的目光,他轻叹一声,道:“三十万食尸鬼,非同小可,也不知那乱幽谷的结界能不能够承受得住。 不过大哥你放心,我将苏观海那老小子也给抓来给你帮忙了,这可是我们三兄弟的战场,他可别想一个人陪老婆躲清闲当懒骨头。” 虚空阵光还未散尽,又是一位潇洒不羁的中年文士缓步走出,他笑骂道:“你这滚刀肉,嘴巴可是半点不饶人,大哥有事,我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嘶!!!”一阵阵倒吸凉气声里,众人还未从凌乱中缓过劲儿来,紧接而来的那个人再度给他们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 太玄宗苏宗主,竟然也来了! 三宗宗主齐聚一山,两个都认了小师弟当大哥…… 有心思反应能力极快的人忽然想到,在六百年前的大枯山,身负苍生重任的三人,亦是问天结拜,他们的宗主为三人排行之末。 这细细算起来,宗主的两位老哥哥都换小师弟为大哥了,那宗主岂不是…… 我的个天爷啊! 小师弟可是长公主殿下的儿子,长公主痴恋宗主,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最后会走到一块儿去,那小师弟究竟是该唤宗主为四弟,还是……爹爹? 那名心思反应极快的弟子,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章:小老弟?老大爹?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一章:恨之入骨的人啊 通灵术,乃是百家仙门中的上乘道术,出自于苍梧宫第一殿,薛晚沉的自创灵法。 虽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且极易修行,可在天曜大陆上,却少有人去使用此术。 倒也算不得什么禁忌之术,只是施展此术,需要互换一道神念,方可遥隔万里通灵交流。 通灵术固然方便,可人心复杂,最是难测。 在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坦诚以对,毫不设防地交出自己的神念,授人以柄。 天道三尊的尹渡风与苏观海,与一个毫不知名的小辈结拜已是天方夜谭。 竟还与之结下通灵之术,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尸海成潮,恶鬼成山。 众人心中虽有百般荒唐离谱,剑主羽更是满腹疑惑。 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却也容不得他细细追究这其中因果。 他虽不得不承认,尹渡风与苏观海的到来算是解了天玺剑宗的燃眉之急。 可这三十万食尸鬼犹如蝗虫过境,眨眼之际,已经分散于天玺山外,秦过境地之上。 尹渡风有白子一百八十颗,一颗棋子的空间范围可延十里,所容纳的生灵虽远在程盘之上,可渡百人。 可不管怎么算,也无法在短时间里,渡尽三十万食尸鬼这个恐怖的数字。 剑主羽深深皱起眉头,道:“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灭尽食尸鬼固然极好,可即便尹宫主白子全开,也难将这三十万食尸鬼尽数引入乱幽谷中。 只要稍有差池,遗落一只在外界之中,这食尸鬼的大军便摧毁不得。” 尹渡风虽与剑主羽历来不对头,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思虑周全。 他看向百里安,神态凝重道:“大哥,这家伙说得不错,白子瞬移之力并非无穷无尽,你的想法固然是好,细想下来,的确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错。”剑主羽道:“比起这虚而不实的想法,本座觉得不如借你我三人之力,合力一举歼灭这三十万大军。” 对于这狂妄异想天开的想法,百里安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方才宗主大人以一人之力都未能将三万食尸鬼歼灭,如今这三十万食尸鬼扬言歼灭起来倒是底气十足啊。 若是这次再失败,三十万变作了三百万,不知宗主又该如何收场呢?” 百里安言辞平淡地诉说着事实,话语落在心高气傲的剑主羽耳中,听起来却是有些刺耳, 如今眨眼之际,三万大军变作三十万大军,确实有他的一番功劳在里头。 剑主羽面子有些挂不住,不愉地皱起眉头,道:“本座行事虽有欠考量,但总比你这小辈异想天开得好。” 百里安反手将鸢戾剑插入大地,他转眸看了一眼剑主羽,目光平静,和光内蕴。 “在下行事究竟是否又欠考量,总得试试才知。” “三弟。”他轻轻唤了一声。 尹渡风见他这般模样,不由一怔,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百里安转过身,定定的开着他,认真说道: “我听闻苍梧摩棋殿,以黑白全子相落,可开启藏殿大门,承连万里之遥。” “是可如此,你是想……” 百里安目光沉凝,道:“开启摩棋藏殿之门,尹渡三十万食尸鬼尽入乱幽。” 不等众人震惊失色,他指间短笛在掌心灵活转动几圈,画出几道青色的圆弧光影。 他眼底映着黑色的翎羽目光低沉:“我来开道。” 三宗尊首皆张了张嘴,久久无言。 如果说方才他所言是异想天开,眼下这话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那可是三十万食尸鬼大军,不是市集上那些训好的鸭鸭牛牛。 如何能够乖巧地听你的话,井然有序地进入摩棋藏殿之中? 云容一脸狐疑:“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去?” 苏观海这么脸皮如城墙后的老狐狸都为百里安感到尴尬。 他赶紧哈哈干笑两声,好心为他解围说道: “大哥莫不是对于驭鬼之道也颇有研究?只是大哥有所不知,这食尸鬼非寻常鬼类。 便是中幽皇朝最出色的英灵也无法将之驭灵掌控,即便你诡道精深,怕也难以如愿啊。” 剑主羽听到诡道二字,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百里安,语气低沉严厉: “你既是文君之子,身负秦国王室血脉,天资聪明,是天生的剑师,能与天山共鸣是你莫大的造诣。 剑之一道远途漫漫,你不将心思专攻于剑道,怎可胡乱分心去专研那些歪门邪道?!” 百里安尚且平静的面容忽然多出了几分深远的笑意。 他哈哈笑出声来,神情格外明朗无忧,一双眼睛却似暗藏着深不见底的谜题: “今日宗主不妨擦亮眼睛瞧一瞧,这诡道之术究竟是杀人术还是救人术。” 说完,百里安咬破舌尖血,星星点点地猩红喷洒于冷玉霜笛间,鲜艳的血痕,如朱砂玉烧,蜿蜿蜒蜒流绘出一只血色的羽翼纹路。 清越笛声悠扬而起,划破溟溟长夜。 疯了一般朝着有灯火辉映的人间都城疾爬而去的食尸鬼身躯宛若冻结一般,骤然僵住,竟是在广袤的原野大地间停了下来。 它们四肢抽搐拧歪着,似是在与体内另外一股操控它们的力量做着极大的抵抗。 翘着二郎腿,坐在山碑之上的嬴袖脸上疯狂适逸的扭曲笑容骤然一僵。 他豁然起身,半蹲下去,飞快割破手掌后将手掌贴于大地之间。 猩红含着紫意的鲜血如大地筋脉般飞快蔓延渗透下去。 “吼!!!!!” 天地间食尸鬼的嘶吼声越演越烈,僵着身子的怪物们又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白驼山上,众人听着那清越的笛声,早已惊呆,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安,如看神迹。 剑主羽脸色极其精彩,变化莫测。 六百年前,他借助中幽皇朝的诡道势力,重振山河。 如今,他竟然还要继续借助这邪魔外道的手段,来匡扶天下吗? “这这这……”尹渡风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差点跳起来,他直拍大腿,虎目圆瞪:“大哥可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苏观海是最先从失神震惊的情绪里冷静下来的。 他仿似雾里看花一般静静地凝视着百里安,摸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鸦鸦尸山,蠢蠢欲动,又如粘稠的黑水般,缓慢地在大地间侵害蔓延起来。 君河沉声分析道:“这怕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群食尸鬼。” 接下来,就要看百里安与这三十万食尸鬼背后那人之间的角力了。 透过笛音,百里安能够感受到那群食尸鬼军团之中蕴藏着一股巨大而邪恶的支配力量。 那股力量阴冷,残酷,血腥,杀戮,宛若地狱鏖战的修罗,幽暗而凛冽。 只是这三十万食尸鬼的气息过于驳杂。 那股力量的气息源头如同水滴隐于大海,根本无迹可寻。 谷豁</span>他索性放弃追捕,唇下曲调悠扬一转,变得急促锐利起来。 四野地风陡然狂暴起来,呼呼掀起无数人的衣袍,一阵紧似一阵,风中过些着极寒的霜意,吹过草木林深。 片刻后,大地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色。 与此同时,百里安此刻的情况也并不轻松,眼白充血般缓缓爬上一层鲜红的色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泣出血泪于眼眶。 很快,原野山涧里漫无边际的食尸鬼严重凶意凝固,步伐阑珊地保持一个方向,伸着双手,跌跌撞撞而去。 百里安收起短笛,唇间抿合着一缕血色,他偏头看向尹渡风,道:“坤阴位三百里,开藏殿!” 尹渡风心中深深敬佩,不疑有他,三百六十一颗黑白双子齐出。 摩棋藏殿大开,位莅于坤阴三百里的一处崚嶒山巅间。 百里安驭起鸢戾剑,长驱直入而去。 苏观海凝神远观百里安离去的背影,后道:“既如此,本座先行一步,于乱幽谷外步下封行结界。” 他正欲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天际划过一道银白剑火。 他捕捉到那股灼灼的红莲业火气息,面色微变,瞬然转身,目光追寻那道清冷的身影,喃喃道:“靖儿?” 尹渡风也是满脸奇怪:“你那死人脸闺女?她去追大哥做什么?” 尹渡风神色未明,眸色渐浓,他怔怔良久,似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眉头渐渐皱成一个川子,袖中的手掌缓缓捏握成拳。 他好几次想要追上去阻止,挣扎许久,却徒留一声无奈苦笑:“或许,这一切都是宿命。” 百里安落身于山巅之上,远远俯瞰尘世大地,眼里映着黏腻的血色与暗无边际的尸潮,不知再想些什么。 面对着这片久远而陌生的山河,百里安的情绪并未沉落太久。 他扬起下巴,正欲横笛吹奏,手腕骤然一紧! 百里安垂眸,目光落在正死死用力扼着他手腕的那只苍冷纤细的手上。 骨节分明却十分纤细柔美的手指下,隐含着惊人的力道与滚烫的体温。 山巅之上,带起的风极大。 逆风吹过两人的衣袍,猎猎声中,身后拂来凉凉青丝,扫落在百里安的脸颊间。 顺着那漆黑的秀发,百里安转过身子,便迎上了一双玉润深邃的青眸。 按着笛孔的手指微微一僵,百里安静默片刻,平静地向身后女子轻轻点头致意:“苏靖姑娘。” 月光下,是她苍白如细瓷般的容颜,纤眉,深瞳,漆黑而清冷的颜色。 她此刻看起来极为平静,清冷的模样与往常别无二致,可她的眉眼却早已被薄汗染湿。 晶莹的汗珠沿着线条清丽的眼尾滑落,好似殇曳的泪痕。 她垂眼,眼底隐着的情绪在此刻似要满盈出来。 百里安看着她,轻轻问道:“有事?” 扼着他手腕的手掌缓缓松开了,于此同时,更加隐晦的负面情绪覆落于她的眼底。 苏靖慢慢垂下头,好生藏在蓬松柔软秀发里的两只雪白兔耳朵伶仃地沿着额际凄凄滑落。 为这一身清冷的气质生生凭添了一丝可怜的柔弱。 “可不可以……” “不要去。” 百里安眸光闪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三十万鬼军压境,作为天道三宗太玄宗少主的她,便是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要求来。 不,不对。 与其说是要求,此刻她的模样倒不如说是近乎请求了。 在百里安心头缠绕已久的困惑似清悟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伸手替她将垂搭着的小耳朵顺到脑后去。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我去去就回。” “你说谎。”苏靖抬眸,目光幽幽:“你方才的眼神,很悲伤。” 就像是一个即将远行不会回头的人。 他所行的,分明就不是什么回头路,而是一条鲜血淋漓,痛不可当的道路。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瞳静若深潭,他唇角笑意未失,收回手掌,浅淡一笑:“苏靖姑娘……” “两百年前,你我之间,是否有着一纸婚约?” 语出惊人! 苏靖浑身一震,面上血色尽褪,一时之间情绪竟是难以自己。 错愕之中掺杂着一丝道不清意味的绝望,震惊地看着百里安。 她一字未语,可百里安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只不过看到苏靖这般反应,他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时认出的自己。 “若我没猜错的话,我与两百年前的模样大不相同,不知苏靖姑娘是如何认出我的?” 苏靖死死地咬紧嘴唇,答非所问:“你的记忆……找回来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 苏靖偷生般,身体缓缓放松了些。 冷透的骨血慢慢回温。 她指了指百里安的手臂,那里落着两个红点般的伤痕。 “离合宗山门前,我看见你手臂间的那个痕迹,便断定是你了?” 百里安大感诧异:“就凭借那两点痕迹?” 冷风吹开苏靖的眉目,她的神情有着寒凉,语气却含着入骨的执着与认真: “你的身体,我在清楚不过,又怎会认错?” 百里安心口咯噔一沉,他与苏靖有婚约在身,莫不是在成亲之前,便已经…… 苏靖抬眸看了他一眼,丝毫不给他思考挣扎的时间:“南泽山中,你每日是同我一起睡的。” 百里安混乱至极,不敢深想其中细节。 他反应极快的想到了,苏靖分明还是处子之身,即便同吃同睡,怕是也未做出出格之举来。 他又看了她一眼,道:“看来苏靖姑娘对我是恨之入骨,既然从一开始就认出我,还能够将我毫不留情地扔进乱幽谷内。” 苏靖目光一沉,向前逼近两步,鼻尖几乎快要压在他的唇上。 她面无表情地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轻轻一蹭。 一触即分,并不过分。 “你觉得……这是我对你恨之入骨的样子?”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一章:恨之入骨的人啊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二章:且听风吟 远远的尸山潮海,沉浮起伏,鸦鸦黑暗无尽。 万千众生里,一扇虚空大门开,光芒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间漫漫流淌出来。 光絮流转间,二人的身影被斜斜拉长。 百里安怔怔地轻摸嘴唇,唇畔间还残留着她清淡的气息。 蜻蜓点水般的清浅一吻,她身上有幽幽清冷的苍兰的远香,清寒的深瞳好似墨池里泠泠水玉。 对于这不合时宜的一吻,百里安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苏靖姑娘,你似乎有事隐瞒?” 苏靖平静的目光不自觉微微避开些许,没有说话。 百里安垂下手臂,又道:“我不否认,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将我生前的记忆当做此生之中最大的目标。 我去仙陵城也好,来天玺剑宗也罢,皆是出于寻找过往的记忆。 你我相识于仙陵城,苏靖姑娘分明知晓我急于求寻记忆,却止口不提,故作陌路不相识。 由此可见,我昔日之死,当真是与你脱不了干系了。” 苏靖脸色霎时惨白,眸子轻轻颤了几颤,没有说话。 百里安目光沉静,因为无所忆,他眼睛里不见怨怼,只余清湛。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在追寻记忆的这条路上走得越远,我却是能够慢慢理解了为何尸磨一族要定下‘逝者不可追寻生前忆’的铁律。 我之所以不离天玺,却不是再执着于当年的真相,只是想要一个了结。” 且听风吟,静待花开。 身在长渊,心如花木,向阳而生。 不论是崩山还是引剑魂,百里安的目标始终明确如一。 入世近三年来,他不断寻找前世记忆、身份。 可是现在,百里安却在最接近真相触手可及的距离里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苏靖指尖默然收紧了些,怔怔地看着眼前少年,清瞳深处含着一丝昏濛的迷茫,仿佛岁月不经意间重叠映现于眼前。 山巅侧畔,潮海奔流,那个灼灼如火年华里却决然离去的少年。 历尽悲苦之劫后支离破碎,千疮百孔,被岁月以线将碎片缝补完整的人啊。 却独独总是能够对她这般不留余地。 苏靖不愿他念起过往,同时又不甘他这副不闻往事耳边过风不慌不乱的模样。 好遥远…… 分明近在咫尺的一个人,为何不论是两百年前还是现在,依旧遥远不可及。 经历过那场悲苦之劫的她心中很清楚。 对于眼前人,她必须出言有尺,做事有余。 不然握得太紧,只会在她掌心里鲜血淋漓,如沙流逝。 不可强求,不可贪心,于他之间,只求相逢无悔,过往无憾即可。 集采万千,不如薄枝在身,应当顺应,徐有所图。 可是她心中纵有千万道理来说服自己,她依旧做不到真正的豁达淡然,顺其自然。 既已动情,如何禁欲? 生死阴阳两线,曾清楚地告诉过她:有些人,是可以被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 苏靖直直站着,黑发凌乱,薄唇抿紧,她忽然说道:“你若非要进谷,我随你一起。” 百里安皱眉道:“灵点剑宫,十方俱灭,便是连乱幽谷以外的千古结界都未必能够抵挡得住,所以我才请来你的父亲,在外强化结界,你若随我入谷……” 苏靖漆黑的眉目陡然严厉:“所以你入谷,便没打算在剑宫之下活着出来?!” 百里安一时哑然。 点剑宫,乃是天界登峰造极之神通,破坏力极为可怕,若非如此,百里安又怎会建议剑主羽入乱幽谷剑杀那三十万尸鬼。 一入乱幽谷,谷中与世隔绝,灭迹人间的黑暗邪祟妖魔,怕皆都是九死一生,要被剑主羽那惊世一剑荡清个干干净净。 苏靖所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百里安知晓生命诚可贵,断还没有在这种时候想着去胡乱挥霍掉的意思。 对着苏靖愈发冷冽如冰霜的眉眼,百里安抬眸看来,平静且认真道:“我不会求死。” 对于此话,苏靖显然是不信的,山下尸潮如逆流的瀑布,已经悬山而上。 百里安手中玉笛尾端鬼泣珠明灭闪烁不绝。 血色的光华如细线密布于玉色的笛身之间,宛若泣血冰裂纹般渐渐蔓延成网。 显然驭鬼之力已经快要强撑至极限。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想法: “放弃吧,摩棋殿自辨气息,尹大宫主是不可能放任你入乱幽谷的。” 远方大地地脉,那股阴冷邪恶的气息再度弥散开来。 已经登上山巅的一只食尸鬼忽然争破身体间的无形枷锁,十指缠绕碧火阴炎,嘶吼着朝百里安迎面直杀而来。 百里安不急不缓,再次横笛准备吹奏,眼前却忽然划过一道红莲业火。 业火将那只食尸鬼穿心而过,胸膛间留下一道拳头大小的火洞。 顷刻间,火洞引热油般蔓延至全身,将食尸鬼通身包裹,焚成虚无,竟未再次化为黑色乌鸦。 苏靖指尖摇曳着如火如荼的一朵红莲,淡而迷离的火光迎着她别样苍白的眉目。 只见那一朵红莲妖娆缠绕指尖,如一缕被风吹散形态的烟雾。 丝丝缕缕化为一条弯绕轻绕的红线,轻若烟尘般缠上百里安的手指间。 笛声幽幽响起,百里安只能用诧异地目光看着苏靖,不明所以。 苏靖执剑而立,眼神凉凉的,却未再发表任何言语。 入谷时机已至,不容二人继续寒暄。 阴笛笛声绵长转合,百里安衣摆轻扬,足下生起一道轻柔的和风,将他身体缓缓托载而起。 双脚离地,他如无重量一般,朝后方虚浮屹立的巍峨殿门之内缓缓飘浮而去。 而他身下千千万万的食尸鬼如潮海,如登向往生之路不得超生的死魂,密密麻麻地灌入摩棋殿门之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得笛音停驻下来,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摩棋殿门缓缓合上,断绝空间界限。 谷鷨</span>风起于青萍,清风,朗月,万千嘈杂的厉鬼之声好似成了一场漫长又戛然而止的噩梦。 天清月白,乌云散去,人间天地,又恢复了清明乾坤之象。 可天玺剑山中的众多弟子,心中那股沉闷压抑依旧未能散去。 云容于山峰间收剑而立,目光沉沉遥视远方暗溟溟的天幕,良久无言。 越女轻叹道:“不知宗主能否成功化去此劫?” 云容转眸,目光在越女腰间平静地扫视了一言,道:“二师姐,你腰间那把琉璃伞我记得是小尸魔的贴身之物。” 越女亦是回眸看她,朝她轻轻一笑:“待他出来,此伞师姐我必将归还。” 乱幽谷,一如既往地听不见任何回音,看不见人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似能够吞噬万籁。 很快,宛若潮海嘶吼起伏的声音打破了乱幽谷亘久的死寂平静。 蓬! 剑主羽凌空而立,打出三道剑火,点亮黑暗。 他垂眸看了一眼吹笛的百里安,眼底深处暗色沉沉。 这份超凡的驭鬼之术的确惊骇世俗,他不得不承认此子得天独厚异于常人的天赋。 一笛驭三十万尸鬼。 这份成就战绩,足以令他纵横中幽皇朝。 若是叫外界知晓他有此能,保不齐中幽皇朝的人会看中此子才学,将他当做下一代阴王来倾力培养。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文君所出。 虽未熬剑骨,天生死灵根,但与剑通灵一道上,放观六界,无人能及! 若是让此子沉迷于诡道之术,误入歧途,对于剑主羽而言,简直是暴殄天物圣所哀! 今夕一战点剑宫,他哪怕自毁这半身根骨基业,也定要护他安然周全。 出乱幽谷后,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此子留在天玺剑宗,留在身边好好教导成才才是。 剑主羽正出神思考之际,目光忽然一亮,落在百里安手指间那条细若光烟的红线上。 这是……太玄宗的一线牵? 苏观海这斯好大的手笔,此等秘术也舍得用在他的身上? 如此一来,此子倒是可以借助此术神通,随时将剑宫劫魂之力渡之大半于苏观海身。 苏观海身负大浮屠诀,于他实力相近,如果说在点剑宫之下,在人间有谁是他百里羽杀不了的人。 苏观海当居一首。 念及这里,剑主羽心头不由是松了一口气,暗道苏观海果然不愧是生了一颗玲珑心眼。 再这样的变故绝境下,还能留如此后著,他也总算是能够放手一博了。 剑主羽心中顿生一股豪气,在若水长流的连绵起伏的笛声里。 他拔出升龙剑,身后起狂澜万丈的浩大气象,眉心紫气大开,起斑斓大紫腾蛇! 百里安感受到天地间气流长风的变化,停止吹笛,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忧心: “宗主大人先是以身抗山,再伪点剑宫,元气已然损耗不浅,体内灵力怕不支,可还能强行灵点剑宫?” 剑主羽淡然颔首,道:“本座门下弟子八千众,杰者辈出,有专设灵药堂,每日焚炉炼丹,十三剑剑主们已将自己珍藏已久最为宝贵的回灵丹交予本座,只为这生死须臾一瞬!” 百里安手指细细摩挲笛尾间滚烫的鬼泣珠:“如此,在下倒是万分期待了。” 废话不多说,剑主羽双手捧剑献天,苍穹之上,雷霆自十方而来,星辰银辉暴洒倾泻,将万古黑暗的乱幽谷点亮,形同白昼。 岂料,升龙尚未扶风入苍穹,剑主羽身体骤然一歪,眉心紫气并拢封闭,英俊冷硬的面容间飞快密布上来一层淡淡的灰气。 前一刻战意腾腾的剑主大人,此刻通身灵力尽数湮灭消失,整个人踉跄失重,如一个不懂修为的凡人一般,遥遥直坠于空。 百里安脸色一沉,但是对于此等变故,他脸上却并无多大意外吃惊。 他俯身冲下正欲接过剑主羽的身体,这是天际掀起一阵狂风恶浪,一道阴险歹毒的银光破空而来。 百里安背后空门大开,在这种境遇之下,断不可轻易受到重伤。 他只好舍弃去接剑主羽,任由他坠入茫茫尸海之中,自半空中扭转身体,召出天策均山横剑格挡。 刺眼的银芒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百里安朝剑主羽方向反手射出阴笛,没有任何言语,在夺取一切视线的强光下,二人之间却产生出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微妙默契。 疾风过耳,宛若川流不息的潮水波涛之声。 剑主羽浑身绵软无力,忽然听到一道破啸的劲风袭来。 他目不能视,在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是暗处里的敌手偷袭。 再这样危机不明地情况下,他仍旧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掌,握住了风中疾来的冰冷短物。 淡而熟悉的中幽阴凉气息自掌心蔓延开来,剑主羽心中陡然变得沉静安宁。 他重重摔向大地,背后身下密密麻麻的尸潮似是感受到了阴笛的幽冷气息,顿时如蛇嗅到了雄黄一般散出一个大圆空地。 剑主羽暂且避过一劫。 百里安挥剑起重意,拦扫开那阴险的偷袭一击,刺目耀眼的银光被一斩分为两半,露出一袭紫袍来。 看着那张邪气森森的金属骷髅面具,百里安垂剑而立,面无表情: “二河葬心,你还真是无处不在,身虽法行啊,乱幽谷都进得,这天上人间,还有哪里是你去不得的?” 剑主羽摔得浑身巨痛难当,方才回神,死死盯着半空中迎风猎猎的紫袍神秘人,瞠目惊怒道:“妖魔贼子,便是尔等鼠辈祸乱我天玺!” 葬心不紧不慢地向他投以了一个眼神,语气奚笑:“剑主大人,沦为普通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剑主羽怒然大怒:“你对本座做了什么?” 葬心轻轻一笑,道:“不过是叫你吃了些化灵散罢了,放心,不是一直叫你当一个废人,一夜过后,药效自然而过,只是……”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其实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剑主大人此后与废人倒也别无二致了,因为你已经没有机会离开这片乱幽谷。 此谷乃是六界弃守之地,并无天地灵力的诞生,自然无法回补你的修为灵力,细算下来,与废了剑主大人你的灵根也没多大差别。” “放肆!本座乃天玺之主,尔等妖魔的秽药,本座岂会上当中计!” 葬心笑而不语,收回目光看向百里安,隐隐之间,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百里安淡淡地看了看剑主羽,无情揭露残忍的真相:“天玺十三剑中,暗藏内奸,其中一名剑主,怕就是这位杀生河所化的人间身份。 宗主大人你入乱幽谷之前吃下的回灵丹……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其中一枚,就是那化灵散。”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二章:且听风吟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三章:实与虚 剑主羽摔得昏昏沉沉的大脑因为这句话嗡地一声血流疯狂上涌,手脚茫然得都已经失去了感觉,似是怎么也无法理解百里安的这句话。 “什么叫十三剑内暗藏内奸……什么叫本座吃下的回灵丹是化灵散?这不可能……煌煌天玺剑宗怎会发生如此荒谬之事!” 他挣扎着似是打算起身,可失却灵力的身体发软,又一头倾栽下去。 葬心凌空而立,面具下发出阵阵的笑声:“在这世上,只要有心,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办到的。 百里羽,正是因为天真如你,刚愎自用,天玺剑宗这才有机可乘啊。” “离间之计。”剑主羽浓眉一紧,眯起眼睛,令他原本就凌厉的目光,此刻看起来更像是带着锋利的刀刃。 葬心哈哈大笑,面具下的一双眼睛透着淡淡的讥讽嘲意: “何等自负的剑主大人啊,化灵散都吃进肚子里了,还是不肯接受现实,古板固执地继续相信着在你一手扶持培养下而荣耀满天下的天玺十三剑。 这间尘世藏着这么多阴暗的沟壑,在这个世道里,血脉相连的至亲、结发夫妻都都未必同心。 剑主大人此番底气颇足的发言,当真像极了不知人间疾苦的稚子笑声。” 他呵呵笑着,目光高深莫测地低睨着,丝毫不加以掩饰自己话语中的鄙薄之意: “若是剑主大人这份信任之情能够分予少许给你的儿子,两百年前的那场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剑主羽眼皮狠狠一抽,笔直硬挺的脊骨好似因为葬心的这句诛心之言而被重重抽松了一下。 猝然触到记忆最深处的那个最沉痛的点,两百年尚未愈合的旧伤毫不留情猛地被撕开,这让他的眼眸猩然红了。 葬心幽幽的目光闪烁着,似是在欣赏着剑主羽此刻的神情变化。 面具下那双诡谲多变的眼睛,透着残忍无情的兽性,视线在阴笛上轻轻划掠而过。 他眨了眨眼,叹道:“幽冥府司的阴玉化笛,我早该察觉到的……” 对于葬心的感慨,百里安神情不便,垂于一侧手臂间的袖袍凭风而起,一道黑色兽影闪电般自他身后掠出。 只听得一声嘶哑的兽吼声起,冥狼毛发黑如夜色,巨大狼口大大张开之际,吞吐出的气息迎面而来,葬心身体以及脸上面具飞快凝结出厚厚的霜珠。 对于朝肩咬来的冥狼望月,葬心头也不抬,一掌拍出,激起重浪恐怖叠音。 在黑暗中陡然庞大如山的冥狼,被一掌击中,身体徐徐倾斜,硕大的狼头半边爆开一团血雾,重新化成影子,消失不见。 葬心垂眸轻轻摸着手腕间冥狼留下的抓挠伤痕,他轻笑道:“吞世冥狼,在青铜门内的确是主宰级别的可怕存在,可天地九门的力量皆封于仙尊祝斩之手,这冥狼入了人间,力量受到天地法则的限制,可就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了。” 他缓缓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如果说你依仗的是这个,那未免也有些太令人失望了些。” 百里安轻抖袖风,高处的幽风极寒,吹得他眉目生寒,他语气仍自是平稳的。 “二河主好大的本事,没想到你被魔君放逐出界,竟还留有如此后手。 食尸鬼这般可怕的手段,二河不用在魔界疆土之上,统御魔道,反而用在这小小天玺剑宗内,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了。” 葬心双手抱胸:“司尘大人又何必试探套话,不妨同你直言好了,这食尸鬼大军,可非是我的杰作。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他眼神戏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意味看着百里安:“眼下你最大的敌人,可不是我。” 话音落定,大地地脉巍巍颤动不止,在那成千上万的食尸鬼军团脚下,炽红的大地脉络焚烧蔓延,织绘成一个恐怖的地狱岩浆景图。 一座焚烧的火山自尸潮里拔地而起,一道人影立于烈火山巅之上。 那人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散发着肉眼可见的腾腾尸气,整个人仿佛都快融入烈火与黑暗中? 依稀可见原本俊朗轮廓的一张脸肤色煞白,爬满绿色的脉络纹路,宛若邪鬼荡入人间。 看清那人的长相,饶是百里安也不由色变吃惊,失声喃喃:“嬴袖……” 见此一幕,剑主羽眉头深蹙,看着嬴袖胸膛心口间溃烂的肌肤下,那颗勃勃跳动宛若寄生在他体内的那颗诡绿色心脏,面色陡然阴冷下来,眼底止不住的厌恶生冷。 嬴袖身上衣衫已经受不住这邪气的侵蚀,变得褴褛不堪,可见暴露在肌肤以外的身体,浮露出斑驳泛黄的符纸。 那符纸不是贴于肌肤间的,而是属于他身体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百里安见此,眉头蹙紧,心中不解,缘何如此? 嬴袖他……竟不是活人,而是由符所化而成的一个人。 嬴袖他常常以太子身份自居,那份自傲神态做不得假。 这也就是说,由始至终他都不知晓自己不是活人,对于自己的身世、来历他自己也蒙在鼓中…… 山巅上,嬴袖抬起那张狰狞可怖,写满仇恨的脸,死死地盯着百里安。 丝毫不加以掩饰眼底炽浓杀意,似是恨不得拆他之骨,饮他之血。 他阴恻恻地笑着:“原来,自我人间问道时与你初相遇,便注定了你我乃是天生的宿敌,我因你死而成活,你活了,这人间四海,便再无我的立足之地了。” “所以,还是请你去死好了。” “只有你死了,我还是嬴袖,还是天道三子之一,无人能够替代的中幽太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很莫名其妙,可百里安却听懂了,他眼底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世上有两种人,在面对残忍的事实真相时,一种人会选择鲜血淋漓地清醒的面对事实,并接受真相。 还有一种人,便是当这个真相超出自己承受范围难以接受甚至是崩溃,内心便会反客为主,为自己编织出一个更轻松更容易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的谎言。 而维持这份谎言的代价,是需要付诸疯狂与杀戮来贯彻谎言,将谎言变作真相,继续若无其事回到正轨。 此刻的嬴袖看着虽疯,可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份取而代之的目的实在是太过炽热明显了。 谷糕</span>看着这样的嬴袖,百里安忽然觉得,人性可真是一个奇诡的东西。 千奇百怪,变幻莫测。 嬴袖的出生、命运、以及谎言,无疑是悲惨值得同情的。 生来一切皆是假象,捏造,蜃影,他因这样虚假的命运人生而崩溃。 在莫大的崩溃中能够拾起勇气舍弃本性偏于邪道,偏执疯狂,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不惜一切代价地努力……却是继续维持这份让他崩溃的虚假。 实在是令人费解。 一时之间,百里安竟也参悟不透,嬴袖所求,究竟是实还是虚了。 不知是嬴袖渐渐没了耐心还是百里安此刻的眼神再次将他激怒,嬴袖已经全然没有了继续攀谈的欲望。 他的眼神恢复死亡的冷漠,瞳仁被眼白吞噬成一片邪恶的灰白之色。 “你,站的太高了,还是落下来吧。”嬴袖淡淡扔下一句话,缓缓支起一只手臂,广袤的大地间,忽然现出一片火海镜面。 如此同时,天幕之上焚焚而燃,地狱之火倒悬于天。 因为阴笛此刻已经不在百里安的手中,在大地间疯狂游走的食尸鬼彻底失去控制,已为嬴袖重新所掌。 那群食尸鬼疯狂越入火海深渊,下一刻,宛若空间换位,自天空上方,尸潮如雨,纷纷坠落下来。 百里安眼皮重重一跳,毫不犹豫地转身持剑回斩,一只食尸鬼口吐阴炎,狠狠咬在剑锋之上,十根锋利的爪子朝着百里安两侧狠扣而来。 食尸鬼指尖炎火藏有腐骨剧毒,触及必死,便是剑主羽这样的融道期巅峰强者也不敢随意触碰。 百里安不知自己的尸魔之体能够抗的住这样的毒火侵蚀,不敢有丝毫大意,手腕扭转发劲儿,将这只食尸鬼头颅横切两半。 鲜血喷洒间,十几只漆黑的暗鸦展翼振出无数粘稠腥臭的血液,顿化为十几只食尸鬼,前仆后继地坠下咬杀而来。 百里安面上无丝毫惧色,眼瞳瞬间猩红,周身血气凝结出磅礴的暗血之力。 百支血色长枪凭空而现,筑枪为墙,架住那漫天落来的无尽尸潮。 可是在那无尽的尸潮重压之下,百里安也被一丈丈逼至地面间,四野蔓延的邪恶尸气宛若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地将他黏腻包裹。 百里安胸口很快蔓延起了一股辛辣不详的痛楚。 他心知久拖必成大祸,与这杀不死也不可能杀尽的食尸鬼们继续纠缠相斗更是自寻死路。 百里安足踏七烬步,瞬移至剑主羽面前,正欲重取阴笛,驾驭万鬼。 这时,葬心轻咳一声,好似有意指引嬴袖一般,使了一个眼神。 嬴袖冷哼一声,双臂齐齐高抬而起,振臂一呼,万鬼呼应而上。 却是不再理会百里安,而是将剑主羽的生路尽数封死。 只要阴笛离手,盘踞于四方的食尸鬼顷刻之间便会倾巢而出,将剑主羽撕个粉碎。 百里安面色骤然一冷,伸出去取笛的手微微一僵,停了下来。 剑主羽久经战场,如何感知不到四面八方朝他围聚而来的死亡杀机,可他并未犹豫迟疑。 大义当前,他还不犹豫的选择直视直直将阴笛递送出去,目光深深地凝视着百里安,沉声道:“好好活下去,壮我天玺剑道传承不灭!” 百里安却未接过阴笛,略一犹豫的瞬间,便错失了取笛自我防御的最佳时机。 嬴袖阴恻恻地咧嘴一笑,似是对于这样的反应极为满意,他抬起手,食指锋利如剑,深深插入那颗诡绿心脏之中。 心脏顿时停止跳动,而那三十万食尸鬼齐齐停了动作,宛若断线的木偶般,双臂垂软怂搭,仿佛一身精气全部流失一空。 百里安身前所立的大地,忽然破开一个小土包。 土包内飞快掠出一个手掌大小的东西,速度之快,掠出的轨迹流畅之际,便是百里安也未能捕捉反应,只觉腹部陡然间传来一阵钻绞巨痛。 他垂眼一看,只见自己腹间出现了一道贯穿的血口,冰冷的鲜血从伤口里洇晕开来,散若红莲,有幽幽碧火自伤口中散溢如流萤。 百里安转身,看见一只比正常食尸鬼小上数倍的食尸鬼正坐在一个土坑之上,口里叼着半截破碎的内脏,正吧唧吧唧地咀嚼出声。 小东西睁着一双食尸鬼绝然不可能拥有的包含自我意识的眼睛,贪婪饥渴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痛苦皱眉,捂住腹部伤口,鲜血却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中溢出,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五脏六腑,在那腐骨的炎毒之下慢慢消融着。 葬心自天际降落,将脸上的面具扶了扶,语气散漫道:“食尸鬼,一气同源,万损而一损,嬴袖殿下将这三十万食尸鬼的精气尽数系于一鬼之身,出其不意的杀招,果然令人佩服。” 葬心与嬴袖之间,似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 在这泱泱食尸鬼军团下,竟无一只食尸鬼主动攻击于他。 葬心看着负伤的百里安,啧啧两声,道:“何苦于此,难不成时至今日,对于百里羽,你还心存不忍?心肠若不狠,不绝,死的那个人就是你啊。” 他的语气很奇怪,听不出有多少讥讽嘲笑的意味在里头,那喟叹的语气听入耳中,若细品的话,却是能够听出他话语中深藏的失望与愤怒。 百里安脱下外袍撕成条状,将伤口紧紧包扎几圈,但是止血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他眼中却并无任何慌乱绝望之色,只平静说道:“剑主羽是灭杀这三十万食尸鬼军团的一柄杀剑,他死不得。” 若剑主羽死于此处,无人能够在这片乱幽谷内一剑荡清,肃正乾坤。 谷外结界亦撑不了多久,所以他才选择保全剑主羽。 “何等自负,竟然还觉得剑主大人能够灵点剑宫啊。”葬心冷冷一笑,露出可怜的目光。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三章:实与虚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四章:人生神魔间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死不得的。” 嬴袖披散的漆黑长发如蛇般在身后狂舞着。 他缓步行来间,抬起的右足重重落在瘦小的食尸鬼身上,将它踏碾成一捧阴雾散去。 四面八方,垂肢死寂的食尸鬼们为那散开的阴雾所笼。 暗寂下去的目光又一点点地赤红燃亮起来,蠢蠢欲动着。 在嬴袖的气息影响下,四周游走的食尸鬼军团们却未立即围杀上来,而是盘踞游离于四方。 身为这片空间的主主宰生杀大权者,嬴袖好似猫戏老鼠般,嘴角挂着残忍戏谑的散漫笑意。 他来到百里安面前,正想说话,却忽然察觉到一个锋利冰冷的目光正朝他冷冷切来。 嬴袖低笑偏首,看着眼中翻滚着腾腾怒火的剑主羽,他面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与尊敬爱戴。 他右手手臂忽然膨胀鼓起,宛若恶兽变异的首爪般,肌肉夸张虬起,撑裂衣物,露出苍白却结实粗长的狰狞胳膊。 那只手臂如电般探出,破开阴玉散发的结界护光,毫不费力地扼住剑主羽的脖颈,将他离地抓起。 “真是无礼的眼神啊,还不明白眼下自己是什么处境吗?” 嬴袖抬起头来。 灰白无瞳的冷漠眼眸深处,是苦毒的野火。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继续将你当做父亲来看待?” 冷眼看着在他手掌里逐渐窒息呈现痛苦死亡之色的剑主羽。 嬴袖心中满是怨毒的畅快,同时也觉得自己当真是可笑讽刺。 失去力量的剑主大人,在他手中不过也只是一个孱弱的凡人。 这两百年来,他竟为了那虚假缥缈的血脉亲情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屡屡低头献好。 殊不知在他的眼中,他嬴袖不过是随手捏造出来的一个小丑玩意儿。 他的百般讨好换来的却也不过是一张连笑容都奉欠的鄙薄傲脸。 “您老人家贵为人间至尊,天下剑主,素来瞧我不起,但没有想到会有一日,你眼中那个令你不齿的人,能够将你打下的江山,守护的天玺,尽数毁于一旦吧?” 嬴袖用着得意发笑的语调,诉说着心中的滔天怨戾。 他捂着胸口之下恢复跳动的鬼王心脏,笑道:“我也没有想到,我竟能够与这可心脏完美地契合在一起,早就听闻不净世主,食世间怒怨之气而同生,此番亲生经历一回,果然不假。 有如此力量,你的天玺,这个苍生万灵,将奉我为诡道之主!受人多年白眼的中幽皇朝,也该接受世人的臣服于膜拜了。” “百里羽,待我斩下你的头颅,挖出你的灵根,献给娘亲,你说说,她将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来。” “不许你这么喊她!”剑主羽被这个称谓恶心到了,面色涨红,狂怒之极! 嬴袖嘴角的笑容扭曲弧度更甚,轻笑道:“别这么激动,我再怎么坏,也不至于去伤害娘亲的! 她创造了我,予我万千荣耀,与你这个不长眼的狗男人全然不同,她待我好,做儿子的自当好生侍奉她左右。 她拿我当儿子,我自是尊她为母,不会逾越不敬,人间正道欠她的,我嬴袖都要一点一滴地为她夺回来,将整个天下苍生捧献于她! 而你百里羽,就只配同尘泥腐朽而去!” 百里安忽然轻笑出声:“何必为自己的欲望野心找借口,中幽能够成为千盛王朝从来依靠的从来都不是以战争吞并自强。 既能位居四海列国者唯一中立皇朝,中幽皇朝的立法宗旨,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举公义,避私怨,所以自守。” 嬴袖面上狰狞笑容豁然一僵,他回首死死盯着百里安,杀意大起! 对于那双诡异灰白的眼眸,百里安毫不胆怯地迎面直视他的眼睛,直入人心: “你的纸上苍生太过薄脆,难以捧稳,风一吹,怕是就要散了。” 嬴袖成功地被这句话给引怒了,他沉下嘴角,脸上蜿蜒密布青绿脉络显得他愈发阴郁可怖。 他手掌一松,任由失去威胁的剑主羽滑落重新摔在地上。 “我不明白,到了这种时候,你是哪里来的勇气用这种教训的语气同我说话?” 看着脸色异常苍白的百里安,嬴袖漠然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此刻你对死亡的气息,无比熟悉。” 食尸鬼的腐骨炎毒,万法无解,便是剑主羽这样的融道大乘仙人,一旦伤口见血触炎,身消道殒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嬴袖才不急着杀死他,甚至不担心他有手段能够逃离此境。 所以他安然适逸地享受、慢慢观赏他步步走向死亡腐烂的这个美妙过程。 能够亲眼看见自己的命运中的宿敌,成朽尸,成虫豸,成烟灰,尘归尘,土归土,一了百了,油尽灯枯。 那将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莫大快感。 只是在享受这份快感的同时,还要忍受被他言语触犯的愤怒,同样让人很不愉快。 他手指凌空轻轻一抬,地面间属于百里安的鲜血逆行而起,化为一颗血珠落在嬴袖的掌心里。 他端详着那颗血珠,讥讽一笑:“两百年前,我便是借着这样一颗鲜血而诞生于世的?” 百里安没有说话。 君河在一旁同样陷入沉默。 倒在地上的剑主羽眼神迷茫不解。 嬴袖面上阴冷地笑着,举掌将那颗血珠随手甩给身后一只食尸鬼吃下。 他目光陷入一种恶毒的诡异:“滴血之恩,我自当涌泉相报。” “昔日一滴血培育吾生,今夕便以你之血肉饲万鬼,慰我一世悲苦好了。” 在四野徘徊的食尸鬼陡然狂涌而来。 四面八方,如密集的风雨临身,如黑暗的浪潮,顷刻之间将百里安的身影吞没。 数只锋利燃烧的手指深深插进百里安的手臂双腿间。 可怕的力道倾压下来,百里安如被浪潮掀翻的一叶扁舟,被狠压摔倒在地。 一只食尸鬼迫不及待地贪婪舔舐着他腹间的伤口,抓着他身体的无数只手力道陡然加深。 显然是收到了嬴袖的命令,要将他的身体撕碎分食。 剑主羽半跪在地,怒吼一声,挣扎着起身,疯狂召唤升龙,却始终无果。 “等一下。”葬心忽然出声阻止。 嬴袖目光锋利地划了他一眼,眼神虽然极冷,但深处里却是含着一丝微妙的忌惮。 他寒声道:“怎么?你要庇护他?” 谷儸</span>葬心摇首轻笑,道:“就这么杀了,未免有些浪费了。” 嬴袖道:“我只要他死!” 葬心呵呵笑出声来,指着被群鬼按压在地面间不得动弹的百里安。 “可你觉得,他当真会畏惧你的手段吗?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恐惧,害怕,绝望,求饶的情绪。” 他嗤笑一声,耸了耸肩,道:“我觉得这种复仇方式,就像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全无快感可言。” 嬴袖皱紧眉头,放眼望去,果然并未见到百里安眼中流露出半分恐惧的意味。 葬心不提及还好,经他一番提点,嬴袖也顿时索然无味了。 葬心循循善诱,低笑的嗓音里含着莫名蛊惑的意味,字句险恶: “死亡之鸟落下黑色羽毛时,剖开人心见人性,嬴袖殿下难道就不想看看,比死亡更可怕的黑暗是何种模样的?”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花开生两面,人生神魔间。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我游渡世间数千年,发现杀人的快感不在于享受他人的死亡,而在于人们临渊之际的那份绝望堕……” 一声噗响,百里安手指下的一颗石子嗖得飞掠出去,重重击打在剑主羽的眉心灵穴上。 剑主羽连眼一翻,就此昏迷过去。 葬心‘哦?’了一声,很是意外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眼神赞许道: “好生警觉啊,我还未将计划全盘托出,你便知晓我打算做什么了?” 百里安道:“有幽鬼郎、二师姐这样的先例在此,我怎敢疏忽大意。” 他目光轻轻一转,继续说道:“二河主总是能够三言两语地蛊惑人心,轻描淡写地将旁人的心思情绪掌控在手里,从而可以轻易地玩弄人心,手段极其高明,一不小心在你手中便会万劫不复,不得不妨。” 葬心是狡兔三窟的老狐狸,不论是在鬼山青铜门,还是魔界王宫,百里安与他交手数次。 虽说每次都打破了葬心的计划,可葬心给他的感觉,始终隔着一层厚重的雾色,不可观。 葬心的强大之处不在于他的境界有多可怕,他手段残忍,善于驭心,及能隐忍。 即便是十拿九稳之事,他也极少亲力亲为。 而是身居后方,操控手中傀儡搅弄风云。 就像是此刻,嬴袖虽手握食尸鬼大军,即便是杀死葬心也不过随手之事。 可事实上,嬴袖受人操控驭心儿不自知。 比起手执屠刀杀人,葬心更乐得寻找各种强大的傀儡,居于幕后,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 百里安看得出来此刻葬心的兴致极为高涨。 只因他与剑主羽,都是他相中的新的傀儡。 若想将一个意志坚定活生生的人炼为听话的傀儡,必先摧其心,灭其意,触其逆鳞,毁其信仰,使其绝望,方好操控。 “司尘大人如此夸奖,当真是令葬心汗颜啊。” 葬心打了一个手势,嬴袖眯起眼睛,看着他眼底浮起的兴奋阴狠的光。 心念一动,僵持不动的食尸鬼们嘶吼怒嗥,插在他身体里的手指变化成为晶红色的利剑,一寸寸没入他的身体之中。 葬心摸着面具下巴,笑道:“既然司尘大人舍不得剑主大人受苦受难,那么这份苦难就由你来一并承受了吧。” 利剑穿骨,百里安咬牙未发声,因为那腐骨炎毒在体内蔓延的缘故,身体似是被冻僵一般无法动弹。 葬心掀开百里安胸口衣襟,点了点他心口间的那道陈年旧伤,语气意味深长:“长公主之子,身上可不会有这一道伤口。” 百里安唇角抿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声音喑哑:“仅靠这个可无法确认我的身份,如此说来,天玺禁龙,也是你的手笔了。” 面具下,葬心表情一僵,忽然感到了一丝别扭怪异。 此子登天玺,对于自己的身份百般隐藏,甚至不惜说谎自己是长公主所出,也要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天地人间,唯一能够让应龙臣服的,只有一人。 他却偏偏要在崩山之际,当着众目睽睽地面召唤白龙,对于知晓白龙之主是何人的葬心而言,他此举无疑是在向他自报身份。 他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暴露身份,留有足够的时间给他布局策划。 分明知晓自己被人盯上了,却还要来乱幽谷这种危险的地方,自入泥潭。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葬心的沉默与怀疑并未沉默太久,他幽幽一叹,道:“有时候,你的心思即便是连我也猜测不透,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有驾驭的价值。 你很聪明,也很自负,聪明又自负的人往往也是自误者。 或许你今日的确留有后手,觉得自己能够反败为胜,可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葬心微微一笑,看着百里安的眼睛说道:“在绝对实力的面前,小聪明小智慧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你的对手同你一样聪明。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正是因为将你全部的退路都在心中推演了一遍,这也就是说,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有着压制之法。” “而你……对于我的能力、底牌、以及接下来将要对你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葬心捏住百里安的下巴,一双眼睛忽然化成一对深蓝色的漩涡,深不见底,宛若能够将人的灵魂都吸入其中。 瞳术! 精神攻击!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食,雀又乘其后。瞳里藏机,变外生变。 葬心的能力,永远都不会让任何人探清。 突然间天地变换,百里安的意识忽然渐渐变得不甚清明,好似很久以前,尚且活着时半梦半醒,半清半醉的状态。 诡异的是,身体间的痛苦却未因为这份朦胧的状态而减轻,反而愈发痛苦。 伤口里仿佛万蚁噬心,骨头里生出剧毒的倒刺,生成细小的荆棘,在骨髓中使命攀爬。 葬心再度缓缓开口,轻柔的语调好似溺死昏睡之人的温水,杀人于无形。 随着他话语的吐露,精神攻击无形而发。 “司尘大人,还是说叫你百里少主更为贴切呢?” 百里安清湛的双瞳变得浑浊,逐渐已经看不清楚本色。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四章:人生神魔间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五章:心镜难明 一只食尸鬼陡然抽出手指利剑,鲜血飞溅里,复而又是一剑刺下贯彻。 每一次造成的伤口里都翻滚着冰冷的鲜血于滚烫的炎火。 冷血流的满身都是,一地斑斓。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鬼报。你觉得你今日之挣扎坚守,能够改变什么?舍身取大义,从来都不该由你来成就此道。 若你众望所归,当真是天选之子倒也罢。 可你生来平庸,为父所嫌,为母所弃,终日与那些枯燥冰冷的书籍为伴,你所爱之人弃你而离,选嫁他人。 苏观海怜你爱你,却也不过多含自私利用之心。 活着的你都成就不了丝毫大事,就连死也死得轻于鸿毛,连名字都不能被提及。 你还在坚守什么?天玺剑宗?中幽皇朝?还是这四海天下? 你可真伟大啊,分明没有任何人要求你这么做,分明没有任何人需要你。 便是你的母亲,于她而言,你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物件。 即便你死了,她也不曾来寻你,任由你枯等两百年,与黑暗相伴。” 百里安眼底的光泽越来越弱,好似风中残烛,雨中末花,自他体内流溢出来的猩红鲜血,慢慢地渗透出一缕黑意来。 他平静茫然的面容间,终于流露出一丝悲沉痛苦之色来,他声音挣扎喃喃:“不是这样的……” 葬心看着那一点黑意,唇角勾起。 果然,两百年前埋在他与苏靖体内里的魔种并未因为死亡而消失改变。 今日,又可为他利用一次了。 “怎么不是这样的,若她当真需要你,你的棺冢为何不在中幽皇朝,而在那荒无人烟的死魔之地? 她离了你,寸步不离中幽皇朝,借着你的一缕发丝,一道神符,信手拈来新的一个‘你’,她无所失,平庸无能不被期许的你活该死!” “不是这样的!”百里安面容陡然狰狞,身体剧烈反抗起来。 就连压在他身上的食尸鬼们都镇不住他的力道。 嬴袖担忧蹙眉正欲上前,却被葬心抬手阻拦下来。 葬心嘴角带着愉悦期待,继续不急不缓含着独特的韵味语调说道: “阳世不留亡者,无人等你归,无人念你忆,时间只会留给生者,于死亡毫无意义…… 你若不信,不妨看一看你自己,还有几分像从前。” 葬心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一盏心镜悬浮于百里安的面前,映出来的,却是一张没有五官,只留下一双血红眼睛的脸孔。 正在流着血泪,无神幽森地看着他。 那张脸,那双眼睛,好似自深渊里探出头来的恶魔,洞悉着人心的悸乱,静静地窥视着这个世界。 无法描绘的恐怖目光轻而易举地勾出了藏在心中深处最黑暗、不能提及的过往。 在那汹涌如烈焰灼浪的痛苦里,百里安的意识越陷越深,身体的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大。 压在他身上的食尸鬼们也分别停下了动作。 嬴袖目光幽幽地看着那盏镜面,他紧紧只看了一眼,胸膛空洞里的那颗心脏陡然剧烈跳动,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他遍体冷汗狂涌,忙捂着双眼不敢再继续窥视,唯恐灵魂意识陷入那恐怖的深渊泥潭里迷失难回。 葬心善于玩弄人心,依靠的自然不仅仅是寻常的蛊惑御心之术。 幽鬼郎于三千年前,乃是仙宗名门位列前茅的天才之士,有万夫不当之勇。 心智何其坚,却都为他亲手毁成那般万世不得安息的模样。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又有谁能够猜想得到魔界二河葬心,竟还保留着如此神秘的手段。 于精神力一道竟也如此精通。 这样嬴袖很难不去怀疑,这二河葬心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修百家决,炼万人术。 魔界有此魔,倒也难怪在这仙道鼎盛昌隆的气韵下,对于那小小北部魔宗,久久攻之不下了。 蛇打七寸,攻其要害。 嬴袖虽未旁观者,却也渐渐发现自己的心绪一举一动都在葬心的完美掌控之间。 他分明无比迫切地想要杀死百里安这个眼中钉。 可葬心三言两语间,却让他彻底打消了现在就弄死他的念头。 他甚至十分期待,这个不管是在仙陵城还是天玺剑宗占尽他风头,受众人喜爱的家伙,堕落成幽鬼郎那般德行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场景了。 这果然比直接杀死他更为有趣。 他看了一眼双眸浑浊的百里安,被瞳术掌控了这么久。 他的灵识虽看似摇摇欲坠如残烛,可灵台仍旧自守未显崩塌之相。 心中不由暗恼道,可真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 葬心却无失望之色,在他的瞳术精神攻击下,百里安越是能够硬抗坚持。 他便越是能够在其中找到有趣的乐子。 内心越是强大的人,引诱沦陷而堕落的灵魂便愈发具有魅力。 “天旱误甲子,人穷误口齿。该在水中死,不在岸上亡。 你既生凡,无能力袭冠承剑,却为正道剑宗之子本就是错,。 两百年前拜我所赐,你死得冤枉,或许你心中有恨。 可若换一个角度细想,若你没有在十六岁身亡辞世,余生百年,便要熬受这“平凡”之罪,中幽与天玺本该是秦晋之好,娘娘与剑主也是真心相许。 因为有你,他们二人才生怨怼嫌隙,你累得你母亲心结郁郁,父亲因你受尽轻言! 九十九滴纯水因你一滴墨水就全黑,你的出生是个你必须花一辈子去矫正的错误。 如此,我赠你一场死亡,又何尝不是一场救赎。” “大道同疏,为人者修仙成道难,天命难改,命格难破,为尘封锁,难窥天光。 入死而后生,一念成魔,大可跨过不可逾越之海,登上不可攀爬之山,何必执着一守,困于一山画地为牢同尘而朽呢?” 葬心的话语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吐露红信的毒蟒,于百里安头颅前盘踞扬尾。 心镜之中,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孔上,血泪越淌越多,百里安剧烈挣扎的身体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百里安清明的灵台好似被一点点地耗尽,在模糊猩红扭曲的视线里,他的精气神似是被一点点耗尽。 周身反抗着葬心的暗血气机瞬间枯萎,窒息般的死亡感将百里安用力包裹着。 朦胧之中,那个诡秘的声音不断在劝说他放弃。 葬心絮絮叨叨地嗓音就像是淹没而来的溺水,百里安像溺水者为了吸入最后一口空气,喘息着用力扬起头来。 葬心轻轻地抚摸着百里安的头顶,带着一丝莫名诡异的慈爱之意: “世上本无善恶一说,有了道德律法才衍生了善恶。可是道德律法都是由强者来定制的。 你若弃道成魔,颠了这世间,熟黑熟白,也不过是在你的一言之间。” “所以舍弃光明,来我这一边吧……” 在葬心手掌的安抚下,百里安挣扎抬起的头颅就像是重新被他摁尽了深渊沉水里,沉溺难起。 葬心此刻的手法就像是一个裁缝师。 用犀利的言语之剪,将百里安当作一个娃娃般剪碎成七零八落。 然后再温柔地拾起来,从新拼凑缝补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你还在坚持什么,如此的不体面,狼狈,不为世人所爱,这条路从两百年前就已经走不通了,继续走下去,等待着你的只会是更加深沉的地狱。” 葬心口舌已经快要说干了,他能够贴切地感受到百里安这具身体下有这什么东西仍在疯狂低鸣着,嘶吼着,抓挠着,欲要脱网而出。 他低低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果然不愧是他最钟爱的目标。 已经被逼到这种程度了,竟然还能够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不灭。 看来是时候下一个猛药了。 葬心取下腰间的乾坤囊,拆开空间囊封,打开袋口,平放于百里安的胸口前。 紧接着,乾坤囊宛若装有活物一般鼓动起来,无数只色彩斑斓的蝎子密密麻麻从中爬了出来。 谷湵</span>多么残酷的画面。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百里安,溃散的眼瞳陡然战栗,刻在骨子里恐惧与噩梦自心渊深处浮现。 无法逃避地巨大恐惧瞬间攫取住了他的四肢百骸,毛骨悚然,密密麻麻地爬遍全身。 这是一种沦于永劫的黑暗痛苦。 百里安张着嘴,却无法开声。 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蜷缩起来,恐惧钻进他的肺腑里搅得天翻地覆。 葬心好整以暇地见他痛苦,见他无声哀嚎,意识濒临崩溃寸断之际,终于露出了毒蛇啮噬猎物的疯狂来。 “父母也好,恋人也罢,你既已身死成魔,四海八荒,天地人间,无人能够收留你。 若不摒弃懦弱与弱点,你只会被这个世间活生生撕得粉碎。” “你还要怎样去爱啊,继续把命搭进去吗?正是因为感觉不到被爱所以你在选择做了那个先走的人不是吗?” “可为何被抛弃的那个人总是你?为何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受这样的惩罚。 为何你在历经不该你承受的悲苦之劫后,还能做到无怨无戾?” 葬心轻轻说道:“你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没所察觉,可你依旧对百里羽有所隐瞒,怎么?离世两百年,再返人间,便觉自己已身外人?”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于同情:“你总是这样,下意识地将自己贬到尘埃里与世无争,觉得得到什么都诚惶诚恐,可是你心中,当真不恨吗?” 他低声感慨着:“就连至亲之人都嫌弃你,视你为孽罪,轻视你,冷落你,苛责你,甚至怀疑你,不惜审你!伤你!杀你!那么你又有什么罪行是不可行、不可恕的呢?” 字字根根如骨,他再次轻声发问,直叩灵魂:“你当真一点也不恨吗?” 终于,好似一根紧绷拉扯到极致的细线,断掉了…… 百里安眼里的光如晕墨般散开,黑色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他身体间,就像从地狱中苏醒。 一瞬间好似生出了强烈的幻象,他抬起眼来,终于发出了喑哑的嗓音: “恨……我恨我的父亲!我恨天玺剑宗!恨得不惜与这万古仙道一世为敌!恨到想要杀尽天下正道仙神!” 听着那声嘶力竭的声音,饶是葬心表情也不由动摇恍惚了一瞬。 此刻百里安眼底压抑着的仇恨于怒火,竟是真切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 是啊,在这世上哪有受如此苦难对待,还能够不愠于怨我行无怨的圣人。 那一根线彻底崩断后,他反而变得无畏无惧。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僵冷的尸体,任由蝎子爬行于身,鲜血横淌一地。 一双干净的眼睛不再黑白分明,彻底被葬心搅弄得浑浊难分界线。 葬心打了一个手势,令压在他身上的食尸鬼退下,然后饱含期待地看着他。 嬴袖猜测着葬心的毒心思,会心一笑:“子弑父,好精彩的戏码?” 葬心摸着下巴,心思狡诈地他徐徐说道:“我亦是十分好奇,他究竟能够沦落到何种程度,若他当真能够亲手杀死百里羽,这个傀儡……无疑十分成功,毋庸置疑!” 说完这句话,葬心双手交叠搭放在膝盖上,很期待百里安的表现。 百里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满身伤口,一身血污。 他目光猩红含着恨意,死死盯着昏迷过去的百里羽,却未移动步伐,而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来。 他捏住刺在皮肉里的一只黑蝎,目光冷冷地盯着手中蝎子,然后一仰头,竟是将那蝎子活吃入腹。 眉心灵台彻底黑染。 葬心眼瞳陡然一缩,视线死死定格在这一瞬间。 紧接着他哈了一声,下意识地激动挺直背脊,身体因为兴奋而崩得死紧! 语气含着深深的不可思议:“在极端的恐惧中能够正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从而完全吞噬黑暗,百里安,你果然总是能够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就像是看到了超出想象惊喜的作品,眸光剧烈波动着,久久难以平静。 百里安直直立着,然后缓缓回首,漆黑灰暗的瞳没有焦距地看着葬心,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地反问: “你……能够毁去你心中弱点吗?” 葬心怔住,看着百里安的眼睛,似是楞了一下,没有说话。 百里安继续道:“恐惧是人性最大的弱点,软肋,是致命的毒刺。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亲手掐灭更为直接了当的了。 我分明早就清楚这一点,却为何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让恐惧支配数百年,现在想想,真是太愚蠢了。” 葬心看着眼前神情冷漠的少年,忽然心中升起一个极其古怪地念头。 分明眉眼完全不一样,可对着他,他却如照镜子一般,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好似自诉,又好似这话是站在他的角度说于他听。 好似在骂他愚蠢,懦弱,卑劣,不堪,无用。 恍惚之间,葬心耳边徘徊起无数个陌生刺耳的笑声。 那笑声仿佛像是从血海里浮现出的无数狰狞脸孔,在逼迫着他,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未尽之事没能完成么? 可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那是什么事? 是不记得? 还是刻意遗忘? 葬心陡然升起一个恐惧的悚然之感。 百里安不知何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虚浮在两人之间的心镜坠在地上,碎成一地斑驳的血光。 葬心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移不开视线,被对方的目光紧紧吸住一般。 百里安走近他,声音淡得像一缕烟,不含丝毫情绪: “你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没所察觉,可你依旧对那个人有所隐瞒,怎么?入戏数百年,再来观棋,便觉自己已身棋中人?” 一语道破天机,一切早有定数。 葬心重重后退两步,眼底慢慢流露出深沉的恐惧之意。 百里安却不容他逃,将一柄断剑塞进他的手掌里,迫使他握紧,然后厉然指向黑暗地某一方。 “我已经成功走向你所指引的道路上,现在,到你了。” 剑锋所向,是一个窈窕纤瘦的黑红身影。 平凡的五官,柔和的气质,好似清柔明朗的风。 她盈盈含笑,低低呼喊着他的名字。 咔! 一声轻响…… 葬心脸上的面具裂开一角,宛若最真实的情绪与惶恐暴露在了那细小地裂缝之中。 他挣扎着迫使自己前进,满脸狠意地握紧手中的剑锋,掌心流血浑然不知。 口里头神经质地念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女人的面前,手里的剑锋递送了出去。 终究,是迟疑了一瞬,剑锋偏开些许。 葬心眼瞳陡然一缩,仿佛有一个线熔断一般,视野变换,梦醒交错。 待他回过神来,低头看去,那柄断裂的指剑正稳稳地插在了自己的胸膛里,炎火簌簌。 葬心心口猛地一悸,体内油然而生一种恐惧与震惊! 他视线在抬,却对上百里安那双不知何时恢复清明的眼,明亮又锐利,已不浑浊,却似深不见底的谜题。 嬴袖立在百里安的身侧,却仿佛被梦魇住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呆滞了,显然是陷入了与葬心一样的处境之中还未回神。 百里安微微颔首,眼睛里光影浮动:“二河主,在下不才,一不小心就窥见你心中最真实的世界。” “真是一个可笑又无聊的世界啊。” 他站在光里,身下枯草成霜,衣间鲜血成艳,天上暗色、地上鬼潮,一瞬间,仿佛都沦为了他身后的背景陪衬。 “葬心大人,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五章:心镜难明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六章:寒鸦,霜降 葬心缓缓垂下手臂,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神经末梢蹿起一阵血腥的颤栗。 他面无表情地拔出胸口前的断剑,手掌摁在伤口上,将流窜的毒火生生压回体内,死死镇压。 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转,让他心中掀起了波澜万丈。 葬心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挣脱他瞳术枷锁操控的。 甚至在他精神领域下,竟然能够毫无痕迹地同化逆转领域,让他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 葬心自恃他的控心之术,乃是当世一绝。 加之利用杀生河的力量,六界之中更是难有人能够与他抗衡。 不论是控他人之心,还是自己的道心。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百里安,并不相信就在方才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里。 百里安能够触及他心底最深的东西。 “哦?是吗?拿还得好生请教司尘大人一二,不知我在天玺剑宗内,扮演的是何种角色?” 若他当真精神力强大得厚如堡垒一般,甚至能够将他的瞳术心镜反击得溃不成军。 那么对于此局,他无疑是立于高处的绝对胜利者。 眼下,对于胜利者而言,无疑是享受硕果的时间。 葬心神情紧张地死死盯着百里安。 可话刚一问出口,百里安十分突然地弯下身子。 他胸腔不住的激烈起伏着,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五根手指头痉挛用力地死死抠在泥土地里,埋头翻江倒海呕吐了起来。 鲜血掺杂着蝎子的碎肉肢体,不留余地地尽数呕了一地。 见此一幕,葬心已经震惊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着百里安虚弱得半边侧脸白得都发青了,毫无血色。 他歪歪斜斜地撑树伏在地上,眼下青黑憔悴,发着抖的嘴唇战栗犹难定止。 这一刻,葬心才明白,莫说被他的瞳术心镜左右思想了,从头至尾,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百里安吐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冷幽幽地抬起目光看着葬心,勾起唇角淡淡道:“我不会亲口点破你身份的。” 葬心猝然皱紧眉头。 “很矛盾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就还尚未确定你的身份?在故弄玄虚?” 百里安站直身体,后背靠在树上,微微一笑,道:“我正是要你终日自相矛盾,活在惴惴不安的暗处里,永远不知自己何时会暴露于青天大白之下! 我正是要你怀着这份辗转反侧的情绪,永不安宁,进退两难,失措发狂。” 他双手抱胸:“葬心,你已无路可逃了。” 葬心的败北决定于他与宁非烟不同,宁非烟的人间身份暴露了,可以轻易舍弃,再寻一个。 而葬心的人间身份,因为越女,对他极为重要,一旦暴露,他便毫无退路可言。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暴露,甚至是不敢暴露! 百里安的话语让葬心情绪愈发躁戾难安,他全然没有了平日游刃有余。 尸潮翻卷的赤红之光映在那黑森森的眼瞳里,泛起如同淬过蛇毒般的光。 他冷笑道:“原来如此,司尘大人如乱幽谷,原来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我,你以身布局,那自己当诱饵,当真是好手段啊。 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隐忍这么久,等得便是我这一瞬的破绽吧? 只可惜,在这遍野食尸鬼里,无处可逃的那个人,始终是你。” 葬心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含着深深的遗憾之意: “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我会成为同一种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即便是两百年前,我也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 因为我一直都对你抱有着期待,只可惜你苦苦相逼,今日是当真留你不得了。” 下一瞬,葬心眼瞳黑意扩散开来,整个眼球化为一片诡异的漆黑之色。 碎裂的心镜虚浮重聚。 破镜重圆! 心智不坚的嬴袖自深沉的幻觉中陡然回神,他愤怒戾吼,四周蠢蠢欲动的食尸鬼受到指令,即刻疯扑上来。 百里安不急不缓,步履从容地于嬴袖拉开一步距离。 嬴袖身体猛然一僵,心口传来一阵剧烈刺痛。 他低头一看,却间一道漆黑的暗血之力如蛛网丝线一般粘附在他胸膛空洞下的那个绿色心脏里。 “破绽太明显了啊。” 百里安淡淡一语,手臂随意轻甩,那颗心脏顷刻之间剥离出体,落至他的掌心里。 葬心呼吸一紧,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托着心脏的手掌骤然收紧,浅绿色的鲜血从他指缝里不断溢出,四野顿时响彻起了鬼王的凄厉咆哮声。 葬心与嬴袖同时色变:“住手!你疯了吗?” 虽说食尸鬼大军是由鬼王的心脏之力召唤入尘世中来的。 可食尸鬼于鬼王是完全不同的个体,鬼王心脏灭去,并不能够叫这些食尸鬼也随之消散。 反而,失去了鬼王心脏的控制,这整整三十万食尸鬼大军,将彻底失控疯狂,不分你我的相互撕咬。 直至寸草不生,万物枯死! 他此举无疑是自断退路。 百里安手握心脏,他眼带笑意,平静道:“葬心大人谎言千千万,但是对于方才那句‘你对我抱有期望’我想莫约是真的。 你希望能够将我亲手捏造成同你一样的人。 对待自己,你会持有最基本的尊重,所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你独一无二的本体真身。” 葬心简直要被百里安的眼神给逼疯了,即便是魔君那个疯女人也不可能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这一刻,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对策。 他没有死在仙尊祝斩的净魔世纪里,他没有死在历代摩河替换的凶险斗争里。 他没有死在仙道昌隆崛起的那个时代里。 他活过了数千年,如今却要死在自己的猎物手中,何等的嘲讽可笑! 嬴袖也清楚地感应到了百里安的决心与 就在这时,晕倒在一旁的剑主羽竟是冲开窍穴醒了过来。 葬心暗道果真不愧是天玺剑主,身体体质果然非同寻常,即便是吃了化灵丹,天赋竟还如此妖孽。 他醒得也当真是无比及时。 葬心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厉声道:“百里安!就算你自己急着送死!连你父亲的性命都不顾及了吗? 鬼王心脏一毁,三十万食尸鬼大军失去操控,今日我们四人,无一人能够活着走出这……” 百里安一言不发,抬起一只手臂,指间夹着一颗散发着雨润清光的白子,截断了葬心的话语。 葬心彻底心如死灰,借助那一颗白子的力量,他能够成功保下百里羽的性命! 而他,就要与嬴袖这个蠢货一起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死死盯着百里安,喉咙里发出被逼到极致哀声与怒嗥。 可接下来,百里安却做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举动。 他骤然捏碎掌心鬼王心脏的那一瞬间,白子嗖然离指而飞,竟是朝着葬心飞掠而去,凉幽幽地点在了他的心口间。 空间置换的波动里,葬心满眼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安。 他全然没有半分道理在这种时候将唯一的生路留给他这个作恶多端的敌人,幕后黑手! 谷錠</span>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视线错乱变化里,葬心看到了群尸潮动的混乱光影里,是百里安那双高深莫测,暗昧不明的眼瞳。 得到唯一生路的葬心非但没有半分轻松,心脏在这个瞬间仿佛被一只死亡的手紧紧攥住,落入罗网一般令人窒息! 因为他完全不明白百里安此举的用意何在? 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葬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尸潮之中。 百里安落出一道白子,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让他大伤元气一般,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他回头看着表情呆滞如死的百里羽。 方才那葬心的那一声百里安已经将真相交代得一清二楚。 在尸潮涌动淹没而来里,百里安的身体被十几只食尸鬼按压在地上,开始撕咬。 他看见百里羽如大梦初醒一般,奋力从地面间挣扎起来。 他撕心裂肺目眦俱裂地不断嘶吼着,不顾食尸鬼朝他扑撕而来的利爪与炎毒。 百里安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澄澈的目光里始终没有丝毫的怨怼、戾恨。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随着这个世界在随他远去,一点点地惨白下去。 食尸鬼们势如卷席,风里裹挟着猩浓的砂砾,沾染着滔天的煞气。 一时之间,难以分清着究竟是人间还是鬼域! 突如其来的极度骇然与惶恐让百里羽前所未有的暴怒狂躁,他距离百里安不过堪堪一里远。 一遁千里,飞云渡海不可一世的千年仙人,偏偏却是在这种时候,难渡这一里之距。 从前心大,百里羽从来不觉九天很高,四海极阔。 直至今时今日,他却发现,这一里之遥,宛若隔着参商永恒,竟是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魔道中人,满口谎言,乱我道心……” 百里羽口中喃喃不休地不断说服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葬心的手段与阴谋,可不知不觉,他的脸崩如铁石般冷硬。 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朝着百里安的方向疯了一般的冲过去。 两只食尸鬼忽然伸手出电,利指穿透他的膝盖。 百里羽狼狈得就像是入朽的老人般,重重地摔倒在地,两只手却还拼了命地再地上爬。 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魂一般,一直喃喃自语着:“我得问清楚……我得向他问清楚……” 可他却根本爬不到那一边去,百里羽从未这般害怕过。 他怕得浑身都开始发颤,不明白那窒息灭顶而来的感受是为何意。 他红着眼,只能朝着百里安撕心裂肺却又近乎哀求地嘶吼道:“不是真的……是不是?” 看着他已然破碎的目光,百里安抬起那张鲜血模糊的脸,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恩,不是真的,他最会骗人了,不是吗?” 红线绷断,厉鬼嘶鸣! 得到回答的百里羽丝毫没有如释重负,隔着重重尸潮,百里羽看着无数只厉鬼身躯穿梭后的那双眼睛,彻底被黑暗吞噬。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带到百里羽意识久违回归后,他如经噩梦历劫般,狠狠地从地面上弹坐起来,惊起满山寒鸦! 夜色苍茫,天凉如水,沉沉无光。 漫长的沉寂里,幽谷里起了萧瑟的寒风,把林木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间弥散着焦灼的气息。 放眼望去,却是不见一只食尸鬼,看不见任何人影或是生灵。 这一切,好似真的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无感回归的百里羽,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便是冷。 透骨的冷,发自灵魂由内而外的寒冷,遍布全身。 百里羽怔怔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原本被食尸鬼咬出来的毒伤,竟是丝毫不存。 身上完好无损,凝止的气息,划去的灵力也尽数回归。 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他一边缓缓撑坐起身。 不知为何,感受到空气中的死寂安宁,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淡淡的安慰。 尸鬼之劫,是否已经安然度过。 他浑浑噩噩入谷,毫无对策都尚且活了下来,那个人……怕亦是足有自保之力。 他这般自我安慰着,刚没走出两步,靴子便踩到了个硬物。 剑主羽一怔,低下视线,却见湿泥里半掩着一枚青玉扳指,赫然正是碧水生玉。 褐色的泥土混着鲜血在扳指玉面间掩着薄薄一层。 他刚一弯腰准备去拾,怀中衣襟里坠下一个冰冷的事物,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幽红色的冷光。 剑主羽的呼吸瞬间被剥夺,整个脑子轰的一下空白了。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颗拇指大小的浑圆尸珠。 绝非人类所有! 剑主羽双腿一软,他仿佛意识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整个人跪在地上,抖着手仓惶无措地捡起那颗平日里见及必斩、视为邪物的尸珠。 他抖着手,仿佛擦拭着世间最为珍贵保重的东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泥土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强忍着心头泛滥的崩溃与酸楚,跪在地上四下寻找着。 千年仙人的目力总是惊人的,未过多久,他的目光陡然定格在了一片寒鸦聚集的某处。 那群畜生……再做什么? 百里羽心中陷入无尽的茫然,如同失去灵魂走尸般慢慢起身,走过去。 几只胆子小的寒鸦被他身上陌生的气息震慑得惊翼而起。 在那漆黑密集的羽翼下,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它们正在啄食那具尸体。 其实这个时候的百里羽视线已经是看得不大清明了,有限的视线里,一只寒鸦抬起锋利的尖嘴,用力啄下去,如死神的镰刀般落在尸体的颈骨间。 他脖子上的皮肉最受这些食尸寒鸦的喜爱,已经被吃了大半,连接着身体于头颅的颈骨本就摇摇欲坠。 咔嚓一声脆响,如恶毒的利针般狠狠扎进了百里羽的眼瞳里,不惧鬼邪的天下剑主竟是被一只小小寒鸦吓得狠狠一抖。 头颅滚滚落下,满是鲜血的脸颊沾满了地上的泥泞灰土。 良久之后,百里羽的情绪终于像是洪流终于溃了堤坝,他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剖肝泣血,爆出近乎是野兽哀鸣的泣嗥,声音嘶哑,泣血泣泪。 “滚开!都给我滚开!不许你们碰他!我不许你们碰他!” 他嘶吼着挥赶着那些寒鸦,跪在地上,卑微得近乎要将自己的身体埋进泥土里,他抱着那颗头颅如濒死的兽般崩溃地哀嚎着。 “嗡————————————” 一声长泣龙吟声,裂空而起。 银白色的圣然光辉照撤幽谷! 极东远方! 长青亭崩塌滚入山崖间。 一只巨妖自深渊中迎风而起,降满寒霜。 一名红衣女子,满眼戾气,破螭腹而出,一头华发凭风乱舞,狂风四下袭来,卷起红衣血裳。 她饱含戾怒的声音回荡于天地之间:“苏靖!素来受死!”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六章:寒鸦,霜降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七章:烈火红衣 天地间,风起云动,头顶的苍穹是浓重的铅灰墨色。 一声巨响划破了重云密布的天空,天色如晦。 惊雷一道又一道凌空降下,将山巅之上的绝寒空气撞击出滔天风雪寒浪。 尸消鬼去的人间难得的清净平和并未持续太久,再现异象。 风雪愈烈的人间里,苏靖伫立于寒雪山巅之上,一双墨玉清亮的眼瞳里,光华敛动。 萧索的长风不断掀起她的白衣与黑发。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那扇虚浮紧闭的大门,一动也不动,宛若已为这片天寒风雪里的坚石融为一体。 山河不语,玉蟾西沉。 直至东方升起一丝微亮的白色曙光,她低垂挂霜的睫羽才轻轻抬起,远远地看了一眼天光。 负在身后结霜的手指微微一蜷,她思索沉默片刻后,转身准备离南朝东而去。 谁料,寂寂回身一瞬,一袭如焰红衣隐现于风雪素缟之中。 东方的初日在二人之间徐徐升起,光芒从二人身上漫过来将两人的身影投做剪影,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四目相对,风雪无言。 冰冷而危险的气氛在这场霜降的初阳里越来越浓郁。 红衣如火,白子落在她的脚边,她黑发如丝如练,四下飞散。 尹白霜瞳孔里还有着最后一缕朦胧夜色未散,冒着森森寒气混杂着道不明的怒怨之意。 平日里于苏靖针锋相对时,她的目光就冷极戾极,眼下看她的视线更是仿若覆雪的冰刃,欲将她血肉身躯里藏着的骨头尽数削剔出来。 那饱含恨意目光里缠绕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苏靖如何不懂着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只是此刻她却无心情与她周旋。 “让开。” 尹白霜一步踏出,山巅地面间骤然暴突起数十根冰柱,重重封住苏靖的去路。 她煞气腾腾道:“今日,你哪也去不得!” 换做以往,对于此番针锋相对的挑衅,以着苏靖的脾性,定是会与她好生斗上一斗。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的战意兴致并不高涨。 苏靖侧目看了一眼升得越来越高的太阳,难得语调放轻缓了些,并无素日里的寒冷之意。 “天亮了。” 尹白霜眼眸低压,没有说话。 苏靖转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认真说道:“他没带伞。” 平平淡淡的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化去了四周杀机凛然的数十道参天冰柱。 尹白霜眼瞳漆黑深邃,仿佛就连天光都难以照亮她的眼瞳。 “苏靖,你当真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厚颜无耻之徒。” 她唇齿冷冷轻启,字字如寒针落地:“你早已知晓他的身份,却欺瞒得严丝合缝。 而今,真相大白,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等他出来?” 苏靖心口隐隐刺痛,手指微蜷,眼神却是固执的:“等与不等,你说了不算。” 尹白霜目光一低,却是发现了什么,方头刚刚隐下的杀意瞬然再起。 她死死盯着唯有用灵视之能才能看见的那缕红线,她勃然大怒。 “一线牵!谁给你的胆子!” 刹那,她面容如冬夜寒霜般冰冷,滚滚盛怒风雪里,一头玄冰化成的苍龙自山畔崖底腾然而起,卷起的厉风掀起大红袖袂。 云气翻滚,大雷天音阵阵,苍龙自苏靖头顶盘旋汇聚,口喷紫黑霜气,偌大的山崖瞬间如成千年大雪山般,冻死万物! 苏靖足下红莲涌动,发丝飘舞间阵**转,自形一道火莲结界,将这漫天冰霜隔绝在火光之外。 两股极炎极寒的力量相互抗衡,苏靖斩情剑悬于腰剑却未出鞘,显然并无战意。 尹白霜如触逆鳞,掌心自凝霜花,汇聚成一柄冰剑,身后冰霜苍龙咆哮而起。 天地霜清皆化于她手中剑内,一时间光华耀天,她与手中剑随着龙身摇曳而上,速度之快在空气中留下的风痕肉眼可见。 冷冽的剑华劈开天幕,以至于天光愈盛。 这样苏靖清冷的眉目间也浮现出了一缕难掩的躁意,她抬起手掌正欲压向腰间佩剑。 冰火对阵交织的狂风撕扯着她的发丝与白衣,袖袂猎猎,尾指间轻忽缥缈的那根红线,宛若真的被狂风所吹散一般。 这变化发生的太突然,苏靖眼瞳猝然紧缩成针,瞳孔瞬间紧缩成细线。 一线牵,乃是太玄秘术,虽虚无缥缈不可触碰没有实体,却也不是风雪能够吹散的。 只那一个瞬间,一股极端寒冷的麻意爬上她的脊骨。 苏靖遍体生寒,刚抬起的手如被抽空力气般松垂了下去。 手指颤抖,指尖青白。 袭杀而来的冷剑转身即逝,挡住了严寒风雪的强大莲火这一刻竟是如同凡火般脆弱可碎。 尹白霜手中雪白的冰剑轻而易举地破开火光,朝她迎面而来。 可苏靖却只是失魂落魄的看着前方,无光暗淡的墨瞳里分明没有倒映出任何景物。 对于尹白霜的剑,她甚至没有任何躲避与反抗,既不挣扎,也不架剑防御。 剑尖毫不收阻地没入胸膛,在雪色的白裳间开出一朵凄红的花。 尹白霜力道之大,径直带着她的身体逼退数步。 苏靖脚步踉跄,血珠洋洋洒洒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鲜红的痕迹,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地。 周身上下宛若被风雪冻得麻木,雪白又单薄的衣裳在风里轻轻拂动着。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温热鲜红的血自她紧抿的唇角慢慢溢出。 直至她站稳身形,长长青丝遮掩着的柔弱双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透心寒骨的痛意。 苏靖抖着挂霜的眼睫,虚虚抬手,试图去握弥留于风中绯红之线的痕迹。 但最终,只是山月不知人事改,无论怎样的期许与等待,都似指间轻烟,缥缈无痕。 一切终成,镜中花,水中月。 尹白霜冷冷抽剑,眉宇间戾气未消,煞气冻结的杏眸看着她指间消散的痕迹,亦是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来。 她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当真会因为畏惧她的怒火,而主动消散术法。 心中并没有因为重创对方而感到半分解气愉悦,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感悟一般。 尹白霜的心头也蒙上一层灰色沉重的雾霭。 不详的情绪油然滋生,这使得她眉目愈发冰冷:“为何不躲?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未等苏靖开口说话,天地间空间变化,数十道遁光划破东方苍穹,降临山头。 尹渡风、苏观海、天玺十三剑甚至是长公主赵文君以及宁非烟皆神情无比凝重地赶至此方。 原因无他,尹渡风已按照与百里安约定的时间等待一夜,天明之际重开摩棋殿门,迎回百里羽。 入乱幽谷之前,尹渡风曾交予百里安一颗棋子,那颗棋子集一百八十颗白子的空间之力,凝结而成,异常珍贵。 即便是尹渡风在全面开启摩棋殿的力量后,同时维持这颗特殊白子之力。 也仅仅只能维持一颗,且仅只能承受一人瞬移。 百里羽点剑宫,灭万鬼,乱幽谷内,生灵不存,百里安有此白子,自可保命离开。 可是等待一夜之后,百里安且并未回归人间现身。 更让人心惊不已的意外是……尹渡风发现自己竟无法再次开启摩棋殿门。 乱幽谷,生者不可入,若不及时打开摩棋殿门,那二人必会被生生耗死于那片被诅咒的神弃之地! 这如何不令人恐慌失措。 当众人赶至山头,却是见尹白霜不知何时而至,手执兀自滴着鲜血的寒剑,心中更是剧烈一惊。 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乱幽谷的事情还未解决,这两个小姑奶奶怎么又掐起来了。 苏观海见苏靖白衣红染了大半边身子,脸色剧变,平日里的风度骤失。 忙大步上前查看她,颤声道:“阿……阿靖?” 声音的颤抖一半是出于她身上的伤,还有一半是因为此刻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神情麻木,一双漆黑眼瞳,灰败无神,就像是被摄取了魂魄一般。 或许在旁人的眼中看来,苏靖此刻的神情与往常清冷不含情感的模样并无差别。 可只有身为父亲的苏观海清楚知道,两百年前,她守在那个孩子已然冰冷的尸体边上时,所流露出来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麻木,空洞,就像是一个别人抛弃于荒野,找不到归路的孩子。 分明知晓她身上的剑是尹白霜所为,可此刻的苏观海却说不出半分苛责之言。 他的语气陡然暴躁起来,全无了平日里的涵养与气度。 他带着一丝颤音怒吼道:“尹渡风!你若还打不开这摩棋殿,我看你这苍梧宫宫主的名头不要也罢!” 赵文君打量着苏靖的神态,逸然双手抱胸,对着身边的姬言首座笑道: “这苏家的小少主,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儿啊,该不是那小尸魔在乱幽谷出了什么意外了吧?” 宁非烟眉头不动声色地蹙紧了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摩棋殿门都未开,谁也不知门后头发生了什么?长公主殿下这是在杞人忧天还是幸灾乐祸?” 赵文君笑笑不语? 被苏观海无端吼了一顿,尹渡风也有些懵。 若是此刻苏观海对着尹白霜发火,尹渡风自是不容忍让,管她女儿有理没理,吼骂回去拼嗓门就是。 可他却是将火气撒在他头上,尹渡风瞧见苏家那丫头被一剑捅穿了胸膛,伤得显然不轻,一张脸白得跟鬼似的。 尹渡风也理亏心虚,大不起嗓门来。 只好小声嘀咕道:“这知道今日这是撞得哪门子邪,摩棋殿另一头的空间似是被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封死了,那股力量不消,这殿门属实难开?!” 话音刚落,天地间陡然回荡起一道长吟的剑鸣声! 其声如盘古巨斧劈开天地万音,日月为之战栗,山河滚滚,一股强烈的悲意藏于剑吟之中,久久难散。 苏靖身体又是狠狠一颤,竟是脱力一般,跪坐在地。 血与白衣,在雪中层层叠叠地铺散开来。 紧闭的殿门被一道强悍的剑光劈成两半,沉重如山的空间殿力骤然崩塌,其声势宛若雪山大崩,洪水滚滚。 若非在场皆境界不俗,在这剑破殿门的恐怖声势下,怕是早已被碾碎骨骼,掀去山下了。 众人心惊不已,暗道莫不是点剑宫都灭不尽那三十万的食尸鬼? 不然剑主羽的脾性怎会发的如此可怕骇人。 可接下来的一幕,震呆全场。 百里羽一身剑袍凌乱,披散着的黑发成了枯槁的灰白之色,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一向英俊而贵气的脸此刻写满了死意与绝望。 在他劈开摩棋殿门后,珍视的佩剑随手扔弃在脚边,改为双手珍之重之地紧紧抱着怀中某物。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扭曲而古怪,鬼上身般踉跄走出来,身躯痉挛着却固执得不肯倒下。 他像疯子一般喃喃低吼着:“光阴录!我需要一枚光阴录!谁来替我找来光阴录!我要光阴录!” 光阴录,是为记载过往光阴的神奇卷录,以精血开启光阴录。 可在短暂的时间里看到近期与自己相关的过往画面。 看着跌跌撞撞全然没了正常人神志的百里羽怀中的那颗头颅,众人皆齐齐吸了一口寒气。 方才说着玩笑话的赵文君再也没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情。 宁非烟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清楚,看不明白似的。 手指在袖中慢慢收拢成拳头,指甲划破掌心,鲜血溢出指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莫名其妙地仿佛沉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里去。 一半冰雪所覆,一半烈火所熬。 真的好奇怪,分明没有受伤,怎么身体无端疼了起来。 苏靖似是早已预测到了什么,却断然没有想到殿门开启后竟会迎来这样一场绝望的画面。 她认命地闭上眼,轻轻仰面,仍由风雪无情地砸在脸上。 尹白霜手中的冰剑砸在地上,瞬间化为一地冰华璀璨,她的身体狠狠一颤,似是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让她站立不稳。 可是,她却是第一时间冲出去的那个。 漫天风雪陡然间变得锋利起来,她毫无知觉地在雪地间疾奔,大袖与衣袂在风雪中猎猎飘荡,宛若一团燃烧的烈焰。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七章:烈火红衣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八章:悲梦一场 可是就当众人以为她要就这样撞上百里羽的那一瞬间。 她目光被迫沾落了一眼他怀中的头颅,势若疯狂的动作下一刻生生停了下来。 她歪着脑袋怔怔地看着那颗头颅。 目光下隐着的情绪似恐惧似无措又似怀疑无措。 这分明不是她等待的那张脸,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般想着的尹白霜却退后了好几步,目光愈发惶恐怨遂。 她见过千万人,像他的发,像他的眼,却都不是他的脸。 这张脸亦如是,可她却无法镇定安然下来。 她僵死地抬起目光,看着面无人色的百里羽,声音木木地“喂”了他一声。 她的声音显得很焦虑,极不耐烦:“你抱着一个尸魔的头做什么?他不是你的儿子。” 她嘴上说着那颗头颅不是百里羽的儿子,手下动作却是极快极轻柔地从他怀中将那颗头颅抢了过来。 同时,她的眼泪像久蓄而开闸的水一样不受控制地疯涌出来。 她抱着那颗头颅无声哭着,大声放肆笑着,又跟着踉跄后退几步。 腰间黑玉的老旧系绳崩裂,坠在地上,磕破一角,玉面间布满再也无法愈合的裂纹。 随着清脆的玉碎声,她的脊骨也仿佛被人生生残忍击弯般狼狈地摔坐在地上。 她失心疯地一边大笑着,泪水滚滚而落,抱着头颅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地爬到尹渡风的身边。 她抬起一只全无知觉的手,扯了扯他的衣摆,声音里带着几分可怜的请求:“爹爹,我的乾坤囊呢?” 尹渡风见女儿如此疯癫模样,再听之她方才所说的那句话,最后结合百里羽那死样子,在死脑筋也猜出了一二真相。 他当然清楚她向他索要的乾坤囊是两百年前她遗弃又被他捡回来的那个。 她决然遗弃旧物,却并未阻止他将之捡回来。 这两百年间,一直在他身上从未离身,她知道,却一直故作不知。 尹渡风鼻子狠狠一酸,不知女儿要那没用的旧物做什么。 只是见她这幅模样,心疼得不行,哪里敢有不应的。 他赶紧取出乾坤囊交给她。 尹白霜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模糊的眼泪。 她面上开心地笑着,嘻嘻哈哈如天真烂漫的少女般,开心地接过乾坤囊,抖出一件大红礼服来。 礼服与她身上嫁衣本是一对。 两百年前,于北燎镇捉猪妖时,她与她的少年假成亲时的那个夜晚,一起穿过的。 只是年少时的她未曾料到,匆匆几个错身,就错失了今生一辈子。 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 等待一树花开,盼故人叶落归来。 只是叶未落,只是人未归,回首光阴,原来壶里杯中,皆是自酿苦酒,终是一人渡春秋。 红衣礼服老旧,却极为干净一尘不染,在她手中没有一片风雪落入衣上。 她趴在地上将红衣抖开平铺于地,少年冰冷的头颅轻轻放在其上。 尹白霜低着头,手指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然后受惊般缩了回来,口吻带着麻木的茫然不解: “怎么会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冷啊……” 她神经质地喃喃着,围在一旁的人神情复杂至极,看着她又开始极轻柔认真地清理着他脸上的血迹与发间的霜雪。 整理得干净后,她又替他绾了一个少年人的高高马尾。 她撕下一截大红衣摆,系于发间。 大红的发带也无法减轻他脸色的死灰苍白冷意。 尹白霜却丝毫不在意,她刺破指尖,在自己唇上点红妆,吃吃笑着。 俯身将大衣重重围裹起来,只留下一对漆黑紧闭的眉宇在外。 她低低唤着他的名字,将他轻揽入怀,脸颊贴着他的额头:“不冷了,这样就不冷了,这样小安就不冷了……” 天地霜清,一袭红衣如大丧之服。 她坐在地上,抱着头颅,口中絮絮叨叨,宛若得盼归来的故人,诉不完的缠绵情义。 她说:“小安,你送我坠子我收到了,很漂亮,你醒来后我带给你看。” “北燎镇又新酿了泥儿酒,你怕苦得紧,听说镇上酒师改了良方,新酒好入喉,我们可以一起去尝一尝。” 她诉说着最为普通平常的话语,空寂悲戚的眼眸里却升起了一丝自我编织的幻梦。 仿佛怀中的人真的只是在安睡中静静地听着她的唠叨。 她眼中滚滚而落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尹白霜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湿痕。 瞬间被拉到了冰冷的现实中来。 脸上冰冷的湿润触感在极其残忍地告诉她,她在因何哭泣。 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崩溃地哽咽。 这一刻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却强忍着逼迫着自己不去‘崩溃’。 因为她好像知道,自己一旦崩溃,就等于认同了某件残酷的事实一般。 她不接受这个事实,她想逃,逃进为自己编织好的梦境里好好藏起来。 她索性放声大哭,似是要哭出自己全部的心酸与绝望,悲恸失声的语调里含着一丝诡异的诉控与委屈。 “小安,你给我的寿一点也不乖,你不在的日子里,它很不听话,非常凶,它咬我,咬得我满手是血,很疼……很疼啊。” “所以你睡一觉起来,哄哄我吧?你哄哄我,我便不生气了。” “谁让我……那么喜欢你呢。” “小霜……”尹渡风满眼皆是痛楚与不忍,粗犷的脸上不禁露出愁苦惆怅的神色。 十三剑们,早已震惊得魂不附体。 小师弟竟然是宗主之子,他们的少主,两百年前苏靖与尹白霜痴恋之人?! 且不论他们的少主是如何变成了尸魔,原本计划周详,井井有条,好端端地,怎会变成这幅模样?! 百里羽神志显然也是疯癫的,他口中怒喊着要光阴录,无人奉上,就连怀中视若珍宝的头颅也没了。 他怒气沉沉地瞪着尹白霜:“你在做什么!把他还给本座?!” 他上前一把扣住尹白霜的手臂,去撕扯。 尹白霜身上的平和宁静瞬间被打破,宛若一个疯婆子般朝他嘶吼起来。 “滚开!滚远一点!我不许你碰小安!他不喜欢你!你走开! 你又要打他了!又要逼着他背书了!不给你!他是我的!你休想从我这里将他抢走!” 百里羽勃然大怒,竟是毫无考虑,翻手一掌凝聚杀意,就要朝着尹白霜的天灵盖劈下去。 众人顿时大惊色变,尹渡风头发更是根根倒竖而起,目眦欲裂! “百里宗主可是要光阴录?” 让百里羽骤然平复下来的,是一道清冷无温调的嗓音。 苏靖不知何时,从地上起身了。 她眼底无光,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麻木不仁的味道。 可相较于尹白霜,她却是出奇的冷静,头脑清晰,有条有理。 “那便请尹大宫主利用白子的力量去一趟道阁吧,正巧,我亦是想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如此巨大变故里,她竟还能如此冷静地去寻找事情真相。 只是这份冷静,似是有些冷静得过头了。 她与尹白霜的状态,眼下可谓是两个极端。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八章:悲梦一场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花开彼岸 光阴录有三,各藏于三宗特殊专设道阁之中。 忽如其来的惊变,以及剑主羽的失智失控让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苏靖格外平静地站了出来,她不比尹白霜的疯癫痴狂,面上不见半点崩溃。 她整个人苍白冷静得浑不似活人,仿佛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理智镇定之人。 经她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虽悲剧已经发生,但乱幽谷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是当务之急。 君河不容有他,向尹渡风交出天玺道阁的秘匙。 尹渡风虽心系女儿,却也不得不御白子离开。 未过片刻,尹渡风沉着脸取来光阴录,交到百里羽的手中。 自乱幽谷回来后的百里羽在得了光阴录后,反倒安静了下来。 他用力捏着玉简所化的光阴录,指节捏地苍白发青,事到临头,竟是陷入久久的天人交战之中。 苏靖眼神凉凉:“宗主还在迟疑什么?” 百里羽未说话,抖着手慢慢解开光阴录,划破掌心,鲜血滴落,紧紧抿合的唇微微开启,念出一个时辰。 光阴录如被风吹托而起的烟尘般,化成雾体渺渺升起。 空间波纹骤生,一道光幕影像洒落下来,形成一片虚幻的光影交错。 尸鬼如潮,幽谷世界,黑云涌动,食尸鬼们的嘶吼厉啸声愈发高亢残酷。 即便是这个光幕,也直直扎入人们的心底。 而画面中,本应该在九天之上,魂点剑宫的剑主大人却昏迷在了重重尸潮当中,看起来下一刻随时就会被群鬼分尸而食。 越女面色骇然不解,连忙发问道:“宗主这是点剑宫失败了吗?” 这一提问,无疑是戳在了百里羽的痛处上,他目光沉压: “本座根本无法魂点剑宫,入乱幽谷前,本座服用门下弟子所献聚灵丹,却不知十三剑弟子当中竟有葬心这样的邪鬼之徒藏于其中。 其中一颗聚灵丹是化灵丹所化,昨夜,本座失去修为,无力而战。”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如若是十二师弟之子是魔宗间谍那倒也罢,可名动天下随着宗主征伐数百年的天玺十三剑内,竟有一人会是那臭名昭著的魔河葬心所化! 若非这话是出自于百里羽之口,在场众人,除了那个心中有鬼之人,怕是无一人能够相信。 云容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定了定神,目光投放于虚幻的影像当中,问道:“宗主若失修为,形同凡人,在这漫长一夜之中……又是如何安然幸存的?” 云容可谓是问出了百里羽的心里话。 三十万食尸鬼大军,在毁去不净世鬼王心脏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驾驭它们的掌控力量,已经全然癫疯失控,只剩下疯狂猎食的本能。 根本不会给一只活物存活的可能性。 在死亡面前,一夜漫长可谓无期。 为何就偏他……在毫无防御能力的情况下,毫发无损。 画面中,四朝起伏而来的食尸鬼如涨潮的海水,朝着昏迷不醒的百里羽生扑撕咬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光柱大起,以百里羽昏迷之地为中心,荡开四围而来的食尸鬼们。 百里安手执阴笛,借着笛中散发出来的太阴之力,架起一圈玄光。 一时之间,竟是逼得食尸鬼们难以近身。 见此,众人大惊,六剑姬裴尤为失色,中幽英灵出身的他终于认出百里安手中短笛是为何物,不禁失声道:“阴玺之玉?那竟是幽冥府司冥君权利象征,阴玺之玉?” 待他看清那玉笛尾端镶嵌的猩红珠子,更是难以镇定,声音颤抖道:“鬼泣?!那是太阴大帝灵目所化的鬼泣珠?!没错!果然没错!唯有中幽帝王血脉方可驾驭这二物,是少主无疑!是太子无疑!” 原是见百里羽与尹白霜二人疯癫模样,对于百里安的身份,姬裴只是信其三疑其七。 因为身为中幽英灵的他清楚知晓,人死可化英灵,只因三魂七魄俱全,若缺其一,便难以化为英灵之身弥留人间。 更莫说,两百年前,少主死去之时,三魂七魄皆不存。 成为尸魔的条件比起成为英灵,更是严苛千百倍不止。 姬裴觉得,当年的少主身死而魂消,是真的消散于这片天地之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可是当他看见在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够驱使那两件至宝之物,姬裴心中虽知有千万道理解释不清,但也不再怀疑他的身份。 确认清楚这一点后,姬裴心中震撼之余,还剩下三分酸楚与悔恨。 若他知晓……若他知晓小师弟便是曾经的少主,他是不然不会安排他留在天玺剑宗这个是非之地,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带他离开,返回中幽秘密保护起来,也总算是能够全娘娘的一番思苦之情。 可如今,一切都已迟了。 越女看到这一画面,问道:“既有阴玺与鬼泣珠的保护,为何少主他还会……” 疑惑之言问了一半,越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红衣礼服知晓包裹着的苍白头颅,心头顿时不忍刺痛起来,不再继续往下问去。 姬裴无不遗憾道:“二圣之物虽强,可少主终究未深习中幽秘术,对其力量却也不过只能掌控千分之一罢了,虽能一时抵御食尸鬼,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不得其法,强行驾驭,对于灵力的平白消耗,是十分庞大的。” 听到这里,百里羽眼皮狠狠一抽,心头狠狠抽痛。 当年,若非他执念缠身,固执狭隘,刻意打压他中幽血脉,不允许他习得半点中幽诡术…… 那么今夜……他原是能有自保之力,尚且游刃有余的吗? 何其可笑,现在细细回想起来,若非当年嬴姬私底下担心儿子受到门中同龄弟子的欺凌,暗中教授了他一些防身的诡道之术。 今日,他百里羽甚至是走不出那片乱幽谷。 想到这里,仿佛有一把鲜血淋漓的刀,直直地扎进他的心底,是苦是悲,一时间,竟是连他自己也品不出来那其中滋味了。 苏靖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中于万鬼潮流中驱笛屹立的人影,目光比夜色还凉。 不必众人看到阴笛能力特殊,能抵挡万鬼而心生期待希翼,她眼神冷极,不论是指尖断去的红线,还是那颗冰冷的头颅,在残忍地告诉她,没有任何希望! 即便他有这惊人的毅力与过人的精神,强撑一夜。 可百里羽由始至终都没有点剑宫的机会,如今他既然安然离开乱幽谷,可是谷中再无一只食尸鬼,那么显然,他在谷中做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守护了。 在潮汐般纷乱的尸海彼伏中,阴玉结出的阵光摇摇欲散,果真如姬裴所言,根本支撑不了太长久。 愤怒的尸鬼,狂风崔巍。 百里安身上伤口里的炎毒也开始肆意蔓延,他似是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横于胸前的玉笛倒转。 他双手持笛,笛尖那一端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刺下! 血光乍现,玉笛红染,鲜血淅淅沥沥淌了一地,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红色珠子清脆摔落在地。 光阴录外,见此一幕的众人无比失声叫喊了出来。 他们在心中推演了无数个结果,却未想到,竟会是自剖尸珠?! 尸珠乃是尸魔最为重要的本源,甚至比人类的灵核,魔族的魔元,尊仙的神源还要重要。 苏靖黑白分明的眼底微微闪着一点光,情绪波澜看起来不似很大,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百里安弯腰从地上拾起那颗尸珠,一身气机将将崩散,浑身染血,触目惊心,可他却格外安宁平静地看着手中的珠子轻轻一笑。 他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着:“果然……这里头还藏着一颗珠子。” 说完,他转身,来到百里羽面前,手指随意轻抛,便将那兀自滴血的珠子抛入他的衣襟怀中。 他宛若与故人交谈般,对着没有知觉深度昏迷的百里羽轻声道: “托那葬心的福,他的瞳术倒是不俗,生生在他精神海里淌了一遭,该想起来的不改想起来的,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随意的坐在地上,将玉笛插在地面间,颇有几分几时归去,做个闲人的散漫。 百里安垂头认真仔细地仔细打量着昏睡过去的百里羽,又道:“虽早有一些察觉,但确认你当真就是我父亲的那一刻,依旧觉得荒唐如梦。” 说到这里,他默了默,又接着道:“你说这一次我若是死了……” 很轻很平淡的一句问言,让光阴录外的百里羽一下子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他想问什么? 是否想问,他这一次死了,他会不会难过伤心? 两百年前不曾问过的问题,两百年后了却遗憾。 “你说这一次我若是死了,能不能飘回中幽见到阿娘?”淡而平静的语调里,竟是含着几分隐约的期待。 百里羽神情一紧,目光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 画面中,百里安始终未叫过他一声父亲。 阴笛界光被轰散而去的那个瞬间,百里安席地坐下的身下大地,鲜血修炼流淌蔓延,凝结成血色的冰。 三十万食尸鬼蜂拥而至。 百里安无畏无惧地起身,彼岸花,大红色的花,红如鲜血,怒开十里。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零九章:花开彼岸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章:最后的算计 画面外,姬裴的面色陡然沉重起来。 即便隔着冰冷的光阴录,外界者亦是能够感受到画面中空气里弥漫出来的死亡味道。 血流十里,花开十里。 彼岸之花回头无涯。 食尸鬼怀有这世上最强烈的食之欲望。 它们匍匐趴在大地间死命嗅着灼灼如火花瓣间肆意流淌着的鲜血。 被鲜血层层叠染的火红之花,宛若燃烧徇烂。 花开血雾,画面诡异血腥中,又透着几分诡异惨淡凄红的美感来。 那鲜血如蛊如鸩毒,仿佛在空气中留下极其致命的诱惑力。 成群成海的食尸鬼在舔舐到了地面间的鲜血后,如若陷入漩涡般的疯狂迷乱。 它们争先恐后地朝着百里安狂涌而去。 一只食尸鬼精准无误地咬中他的肩膀,狠狠撕下一块血肉。 狰狞地伤口中碧火烈烈翻滚燃烧着。 如此残忍的画面让众人不禁纷纷侧目起来。 唯有姬裴,一身冷汗涔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喃喃低声道:“难不成……” 苏靖目光冷冷滑来:“什么?” 姬裴不自觉地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语气悲沉: “尸魔一族,各有天赋异能,我见少主这般,当是尸魔天赋一种的‘超凡自愈’。” 君河眉头轻皱,道:“这种时候即便他拥有这等神奇的尸魔天赋能力又如何?他自愈力再如何强大,可他面对的是三十万食尸鬼。” 姬裴眼眸低压,道:“可大师兄别忘了,乱幽谷内的三十万食尸鬼,已经一只不剩!” 众人寂然了一瞬。 百里羽抬起通红的眼眸,一颗心煎熬不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裴道:“食尸鬼有腐骨炎毒,尸魔亦有尸毒,他以毒入躯,身饲万鬼,每一只食下他血肉的食尸鬼体内都会被他种下一道血咒。 一旦……一旦少主身死,血咒引燃爆发,凡是食过他鲜血的食尸鬼,皆尽消亡。 如此,就可以不伤一寸山河,亦无需宗主点剑宫,失修为,而解除食尸鬼之危。” 听闻着一番言语解释,众人无不心生动容。 君河亦是满目震颤,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疯狂之人。 他摇首喃喃道:“不可能的……即便是如此,他一人之躯,有如何供得这三十万食尸鬼进食?” 姬裴没有再说话了。 君河话中并未带任何轻视的意味,因为就连姬裴也同样认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种族的肉身,能够做到这一点。 即便有如此超凡的天赋,逆天的不死之躯。 可姬裴认为,这得是需要一个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够承受如此受人生食的恐惧? 三十万食尸鬼,要能够保证每一只食尸鬼的牙齿能够撕开他的血肉,吃进肚中。 在这漫长又恐怖的一个过程里,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从而维持尸毒血咒不会提前爆发。 太过残忍! 姬裴想象不到,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竟能够对自己都这般残忍,将屠夫的手段尽数用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看着阴阳录内,一只又一只的食尸鬼撕开少年的身体,血肉鲜血横飞,脏腑肠子被生掏而出。 画面血腥可怖,脖子被利爪撕开,如被野兽粗蛮噬咬! 然而下一刻,火红的花蕊从伤口血肉中绽放出来。 血色的丝线筋脉沿着花蕊缠绕而上,重新化成新生的血肉,增长的速度极快,狰狞残破不堪的身体很快痊愈如初。 然后又是一轮,新的噬咬,撕扯,分食。 然后再重生,撕碎,重生,撕碎。 周而复始,生死交替,宛若轮回。 这就像是一场血食盛宴,食尸鬼们轮番进食,填饱了多年食之欲壑的深渊,它们前所未有地满足。 在一片沉沉血腥黑暗中里,一时之间,人间,炼狱,竟是已分不太清明了。 在外观象的众人,已经有人忍不住喉咙蠕动,不忍心再继续观看。 尸潮之中,少年的身躯就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被缝了补,补了碎。 而尸潮之外,被尸珠温凉光晕包裹着的百里羽,尚自沉睡,被化灵散封死的灵脉,正渐渐复苏,对于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直至大红的彼岸花占据阴阳录的全部视野,蔓延百里。 大片大片猩红的花如火如妖,灼目的绯红漫山遍野,几尽将食尸鬼们漫无边际的身体尽数温柔包裹缠绕。 他的血咒,亦如他的人一般,就像是火光吹进了风里,入目之下,皆是细碎的温柔。 便是杀人之术,也是温柔地让人不禁宛若看到了春光灿烂万物复苏的丽景时节。 猩红的花蕊缠绕裹尸,三十万食尸鬼将将沉入花海,血咒大成,花开花败花枯萎成灰,裸露出原有的灰色山体。 仰躺于地面间的少年,身上狰狞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死去的他,身上的血腥死意召来了山中的食腐秃鹫寒鸦,羽翼将将落下…… 暗沉沉的乱幽世界里,再无一只尸鬼纵横人间。 一夜之前,那四海列国百家仙门都为止战栗的死亡军队,就在这个无人所知的夜晚里,消失殆尽。 看到这里,众人心中的动容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形容。 观完阴阳录,山巅之上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重安静。 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意气风发再不负的百里羽,整个人仿佛又死了一回。 他浑身上下蒙着一层死寂灰白的气息,双眼再次失去聚焦,像是被抽干了魂魄。 人心非是草木铁石,便是执掌暗城,贩卖人性与黑暗、进行残酷秘术实验的长公主赵文君看完了这卷阴阳录的记载,亦是震惊无言。 她不明白,那个曾在天玺剑宗受尽委屈白眼,一生深陷平凡原罪樊笼里的少年。 何以为了天玺,为了天下,还能够做到这个份上? 尸魔窥拾得前世记忆本就不易。 他既能够想起生平的记忆,便心该执有所执,意该念有所念。 不论是苍梧宫的那位大小姐,还是中幽皇朝的嬴姬娘娘,都是他前世生命中不可割舍最重要之人。 可他却未奔赴自己该奔赴的那个方向,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断送自己得来不易的生命。 赵文君不理解,很不能理解。 “笨蛋……”宁非烟轻轻吐气,一向变幻莫测的情人眸微微轻颤了一下,似有什么斑驳的光影碎裂其中。 神情说不出的阴郁吓人,那一声笨蛋也不知是在骂谁,不带一丝情感地凉凉扔下那句话后。 她仿佛已经失去了耐心,转身朝着山下深林离去。 未走出多远,林深一角,红妆双眸呆滞失神地蹲在林畔间,整个人怅然若失。 她听到脚步声,回眸间,圆润明亮的眼睛里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语气犹自带着几分不能接受的相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是死了吗?” 这般显而易见的愚蠢问题,换做以往,宁非烟必然会摆出一个冷笑轻嘲的姿态,来将她好生教训一番。 可当她试图勾起唇角时,却发现她竟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一股戾气油然而生,宁非烟纤眉冷冷皱起,声音寒得如清秋的冷夜:“有心思在这说废话,不如好好磨一磨你手里的刀。” 红妆也不知为何,分明与百里安交集不深,可如今知道他死了,心里竟是生出了久违的伤心难过。 也不知是在伤心日后吃不到他了,还是在难过没有人再会看着她身体上的不堪与伤疤对她那般温柔的笑着。 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宁非烟,红妆眼眶的涩意越发深重了,她难过地低下头去: “这种时候了,还磨刀做什么?” 林间枝叶轻扯着宁非烟的裙裾,她脚步未停,窈窕纤细的身影在夜下瞧来,竟是生出几分往昔没有的形销料峭之感。 她极少露出这样冷冽的锋芒! 半圆月夜里,宁非烟慢慢侧过一张她凌厉冰冷的轮廓,沁着月光的肌肤,如雪寒凉。 “过不了几日,我会将葬心那只老鼠揪出来,你的刀若不磨得锋利些,手若不练稳当些,怎么将他千刀万剐了去?” 红妆睁大眼睛:“千刀万剐?” 宁非烟不似玩笑,情人眼里杀机弥散:“少一刀一剐,你都不用留在我身边了。” “我,不养废人!” 阴阳录,已被君河重新收好。 谁也未能够想到,今夜竟会是这般结局。 天已大亮,一线曙光在东方远山间亮起,照得半壁山河稀薄如雾。 苏靖还是向越女要回了那把琉璃伞,跨在腰间。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丢了魂魄的百里羽,冷声问道:“他尸骨何在?” 两百年前,托百里羽和她的福,他好歹留有了一具全尸。 两百年后,却只剩下一颗孤苦伶仃的头颅,看尹白霜那疯癫的架势,不好好见一场鲜血,怕是争不回来。 可苏靖早已不是当年年少时,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再无意义的事情上。 经苏靖发问,百里羽慢慢回过神来,神情憔悴,目光暗沉。 “藏剑一身血肉尽食,独独尸骨俱存,却是被前夜那头撞塌天山剑冢的白龙吞入腹中,冲开乱幽谷结界,凌天而去。” 若非他拼死抢夺,儿子的那颗头颅也落不到他的手中,怕也是要被那白龙孽畜,一并吞走去了。 听到此事,苏靖眼中却未有太多的愤怒之意。 她眸子沉了沉,想起了少年时期,他与她诉说过的白蛇成龙的故事。 这是一个不为天玺剑宗所知的秘密。 她却知晓那白龙的来历,知晓它不会伤害他,心中并无多大的忧虑。 苏靖目光微定,又道:“百里宗主可否将那枚尸珠交予我?” 百里羽眉头大皱,心中不愿:“你要尸珠做什么?” “王女司离,自称是他长姐,将臣是太古时期,比肩祖神的存在。” “你想通过尸魔司离,找到尸王将臣?!” 君河目光骇然,极不认可:“自从帝君颁布诛魔令后,将臣便是六界公敌,他以神躯堕天,化身尸魔。 人类在他眼中就是可以随意轻杀的食物,靖姑娘去寻那尸王,无疑是自寻死路啊。” 越女也是忧心说道:“是啊,即便尸王将臣有着易改生死阴阳的能力,可是少主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便是他有着通天之能,怕是也难以扭转乾坤,靖姑娘有何必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姬裴也觉得她的想法太过于疯狂,皱眉道:“尸王将臣被封印与不可知之世,唯有王女司离知晓其封印之地在何方。 封印之地一直都是尸魔纯血一族死守的秘密,苏少主根本不可能从王女司离口中得到将臣的半点下落。” 君河道:“不错,尸魔一族乃是冷血生灵,他们没有人类的情感,更不具备亲情,即便是同族至亲,也没办法做到悲喜想通。 即便少主是将臣直系后裔,他尸珠已离体,魂魄散归大地,且寻回生前记忆,已经触犯了尸魔一族的禁忌,将臣再无救他回来的半点道理。” 对于众人的劝诫之言,苏靖不为所动,她看着百里羽:“若有一丝希望救他,你救是不救?” 百里羽挣扎半晌,一咬牙,终究还是将尸珠交了出来。 “宗主……”君河面色复杂,此珠交出,日后不论是太玄宗还是天玺剑宗,可就与尸魔一族彻底纠缠不清了。 若此事叫外界知晓,上报帝君,即便是三宗之首,怕也是在劫难逃。 可是阴阳录里的回忆画面历历在目,刻骨铭心,这其中利害关系话到唇边,君河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 …… 冥火滚滚,苍殿巍峨。 幽冥府司,太阴大地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祭台中的熊熊烈火,不知再想写什么。 明蓝色的烈火滚滚,其中燃烧着魂火碎片。 他轻叹一声,拂袖而起,磅礴的气息自他手掌之中喷薄而出,那些碎裂斑驳的魂火一点点聚集成光。 散落与人间四海,碎裂如尘的魂魄,竟是在这位大帝手中,全须全尾地拾凝回来。 一道人形虚影自烈火之中慢慢成形。 太阴大帝冷哼一声,不怒自威:“真是出息了,刚恢复记忆,就算计到本座头上来了。”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章:最后的算计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阿公的逆鳞 烈火灼灼里,那道虚幻如风难以成形的人影在太阴大帝恐怖强大的气息下,缓缓凝实了些。 那人影凝实的模样,赫然正是百里安。 没有实体的虚幻魂体在火光中载沉载浮,形容惨淡,脆弱如琉璃一般。 给人一种但凡火势再烈一些,卷舞而起的厉风都有可能将他的魂魄给吹散了去。 短短数日的时间,天上地下。 能够将他残破崩散如万千细沙支离破碎地散于寰宇天地里魂魄,一点一点地凝聚成眼下这般模样,并且成功地重塑神识的。 放眼六界,也唯有执掌亿万阴灵之神的幽冥府君能有如此通天之能了。 百里安看着眼前这个苍姿英阔的俊美男子,他微微颔首,不恶而严。 火光噼剥里,那张英气夺目的脸有着让人不能轻易逼视的威严,瞳仁潋着幽深的光,宛若寒漠孤鹰的一双眼。 立在摇曳燃烧的冥火前的男子,他不同于天道三宗之主。 更不同于名动天下,百家仙门顶礼膜拜的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殿,太玄九经。 人与仙,不啻天渊也。 可他与苍生膜拜的尊首仙人一众,隔着的又岂止是一个天冠地履。 他是六界之中绝对的上位者,沉沉大地茫茫九天溟溟九幽,仅存在于传言之中的四圣之一。 面对这位诸天仙神都不得不望尘莫及的尊仙帝者,百里安恍若隔世地看着他,轻轻喊了一声:“阿公……” 太阴大帝微微抬目,眼中结冰的情绪在这一声阿公里,似是一瞬变得柔和了些。 他转身去过御台上冥土里种载的两株不尽余木。 此木自含千草自灵华,养于后土,成于长幽,珍贵非凡。 此木千年生一寸,一寸木结一株灵芝仙草,乃是天地奇灵之物。 而此刻太阴大帝手中这两株不尽余木,每一株各自皆有九寸之长,赫然已经有了九千年的悠久历史。 放眼六界,即便是上清仙界的帝阙宝库之中也未必能够寻出一件来。 此等名贵非凡的灵物,太阴大帝却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举止随意得如投寻常百姓人家的柴炭般,随手扔入那冥火祭台之中。 冰冷灼烧的明蓝火焰登时暴涨数丈之高,被冥火吞噬的不尽余木化为一缕缕犹如实质的至纯仙气汇入百里安的灵台之中。 两株九寸长的灵木,竟是生生燃烧出了磅礴的沧海之势。 百里安虚幻的魂体顷刻之间,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稳定凝实了些。 眉心间也渐渐显露出了神府的轮廓。 “一群不省事的小东西!” 太阴大帝冷哼了一声,语气颇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懊怒长者,恨其不争: “你娘是如此,你也是如此!天玺剑宗的百里羽本事不大,却偏生是本座命里的煞星,竟是叫本座的女儿与外孙接连在他手中毁得遍体鳞伤!” 时隔两百年,百里安没有想到阿公还是这么讨厌父亲,他很是腼腆地摸了摸鼻子,道:“阿公,若我没记错的话,那鬼王心脏,是您留在白驼山上的吧?” 太阴大帝眼皮子一抖,怒拍桌子。 “混账崽子,百里羽那孽畜伤了吾家卿卿,本座扔盏灯在他山头,煞一煞他的命格有何不可! 那纸人嬴袖,本座虽素来不喜,早有烧杀之意。 却耐不过他命好,竟是照着你生前的模样化生出来的。 光是对着那张脸,你阿娘就护他跟护宝贝似的。 谁能料到他竟能借着鬼王灯,将人间搅得个天翻地覆!” 看着这两百年间,他的阿公怒气不小。 这刚一见面,怨怼之言便如连珠箭一般无休止了。 纵然将那鬼王灯这般煞气擅自扔在人间置之不理有些荒唐。 可太阴大帝如何能够承认教训百里羽这件事情是错的。 他冷冷一笑,寒声道:“若非最后累你经劫一场,倒不如说嬴袖此子这事干得漂亮解气。 人间那群沟虫鼠蚁本座早就看不顺眼了,经他胡闹一场,百万食尸大军吃净人间,本座再收回鬼王灯,荡尽食尸一族,人间干干净净,岂不养眼?” 换做旁人,定要以为他这是说得气话。 可百里安却知晓,他是认真的。 太阴大帝,是将自己爱恨都贯穿得十分彻底的一个死倔性子。 他若爱一个人,可以爱屋及乌,护短得只讲情面不认道理。 可他若是记恨上了一个人,任凭你三拜九叩,百般诚心悔过,都无用。 人间帝王执掌王权,有一律法,大罪之人灭的是九族。 可到了他这,可是连带着你的整个种族,乃是后山门中看守的大黄狗都一同记恨上的。 睚眦必报,说得便是此人了。 太阴大帝讨厌起一个人来,莫要同他论道理长短,更莫要说苍生何辜,百姓何辜,凡人何辜。 世间万物悲喜本就不想通,太阴大帝是执掌众生万物生死之神。 于他而言,凡人修士,都不过是他笔下勾勒命格终尽的一笔墨痕。 若非天地之间,自要遵循其大道法则。 人间正道与魔宗之间的争斗在他眼中,薄脆如纸,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若他能够无视法则,有心入局的话,动动手指便可将正邪两道颠而转之,更迭时局。 一般执掌绝对权柄的上位者,本性当之无情冷酷,冰冷苛刻,太阴大帝亦不例外。 可百里安知晓,冷酷如铜墙铁壁的阿公,其实是有着一个不容触碰的逆鳞。 那便是娘亲。 娘亲执掌中幽皇朝,中幽皇朝又是结连划分人间幽冥两界重要界线,被仙尊祝斩划分入人界版图之中。 当年百里羽为结束正魔之战,只身一人入中幽,带走了娘亲,将之娶回天玺剑宗。 一向轻视人类,视人类如弱小蝼蚁的太阴大帝,自是震怒不许。 只怪当年年少情深,嬴姬一意孤行,与太阴大帝之间闹得极不愉快。 太阴大帝更是放言,若她嫁入天玺,中幽与幽冥府司再无半分瓜葛,他只当他再无这个女儿。 嬴姬果真信守承诺,与百里羽相识数百年,不论是战争何等艰难,受人族怎般芥蒂警惕,心中便是怀了再大的委屈,也当真未向他服软过一次。 世人只知嬴姬失了太阴大帝的喜爱,自然也就失了一个绝大的靠山。 中幽皇朝与幽冥府司彻底断了干系。 人间,冥界,两不见。 可百里安清楚,逆鳞便是逆鳞,若是能够轻易被愤怒抚平不见的逆鳞,有如何能够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只是,自两百年前,太阴大帝的逆鳞。 从一个,变作了两个。 那一年,百里安尚且年幼,过四岁生辰的时候,父亲受万民请愿,带领山中半数弟子,前往西泽之地,镇杀大魔旱魃。 山中空寂多清冷,母亲便抽闲带着他回了中幽皇朝,打算在中幽置办一场生辰宴。 在四岁之前,百里安其实不知晓,自己原是还有一个阿公的。 娘亲未提过,在中幽泉眼之下,还结连着一个神秘浩瀚的界域。 那年生辰,他同中幽守护兽朱雀神一同戏耍,娘亲忽奉要紧国事,便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去处理。 百里安素日向来乖巧懂事,从不胡惹乱子,又是在自己执掌的地界之中。 嬴姬未想过会惹出什么乱子,便放任了他半盏茶的功夫。 却不料朱雀神却是个贪玩的性子,不慎将他带尽了中幽冥泉的泉眼之中,使得他不慎掉入九幽界中。 四岁的百里安不识自己有个阿公,却知晓天地四大尊仙的名头,更是识得幽冥府司之名。 中幽皇朝以女帝为尊,信奉太阴大帝尊神,在皇朝各个城池之中,基本设有太阴的帝庙神社。 百里安误入九幽,徘徊了大半日,九幽界中死魂嗅得生魂的气息,可谓是一滴冷水炸入热烈油锅一般。 若非有朱雀神兽护体,他怕是早已沦为厉鬼幽物们口中的食物了。 朱雀神兽出自于幽冥府司座下,一路盘旋飞翔。 于九幽之中,它终究是带着幼小的主人,降临在幽冥神殿之中。 幽冥神殿,鬼神莫入,九幽绝地。 千万年来,只供奉着一位尊主。 那一日,恰逢太阴大帝自东天殿同昆仑神下棋远游而归,方入幽冥神殿,却发现长年镇守于前殿之中的九头地兽铜像消失不见了。 心中含着一丝疑惑,继续入殿,随着步伐越深,却瞧着殿中平日里乱扔乱放的竹简古籍,竟皆整整齐齐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架位置上去。 经年积灰的书架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随意摆放的魂伞魂灯也仿佛自己生脚般工整有序地依次而列。 太阴大帝性情素来古怪别扭难伺候。 他喜静,但不喜独处,他喜人少,但有不喜完全没有人气儿。 故此,这冷冰冰地幽冥神殿内,东西随意扔放,凌乱中倒是给他逼出些硬生死套的人气儿来。 工工整整,有井有条,是太阴大帝最不喜欢的规矩。 他皱了皱眉,暗道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竟敢擅闯他的君殿,妄动这里的东西。 再往里头深处走去没多久,太阴大帝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向死板生硬的冷素面容,倒是生平头一次露出了错愕失措的表情。 他看着一间书架下,一个小小的人儿手里头正拿着一根比他人还要长的鸡毛掸子。 正站在他殿中所养的‘小玩意儿’九头地狱犬最中间的那只脑袋上。 脚上的虎头鞋与喜庆的小袜扔在狗尾巴后头。 奶生生的小东西赤着一双小脚,浑然不惧地在那硕大得近乎狰狞凶残的狗头上蹦跳着。 他一边扫着书架上的竹简书籍,另一只手里头还捏着一颗翠灵灵的脆笋子,咔嚓咔嚓专挑最嫩脆的笋尖儿咬着吃。 口中鼓鼓囊囊地还不忘指挥吩咐着性情暴烈难驯的九头地狱犬。 “左边点,嗯……再上一点点,嗯嗯,可以了可以了,就这个位置。” 小家伙看着个头不大,倒是挥舞得一手好鸡毛掸子,将那书架最顽固的死角之地都擦得干干净净,蚊子落上头怕是都的崴了脚。 太阴大帝一时瞠目,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殿宇。 他最威严,最霸气,最隐人敬畏心颤的幽冥神殿,怎会忽然多出这样一个奶生奶气的小娃娃? 一向见人就食,见鬼就吞,见仙就噬的穷凶恶兽九头地狱犬,怎地会被人抓壮丁般在此哈赤哈赤地给人当登脚梯? 还有那碧霜兰果,他养了三千年就养了这么一株。 那小娃娃哪里来的勇气去动他御台上的宝物?! 太阴大帝面色微沉,但却未动怒。 因为他的幽冥神殿,禁制万千,鬼神难入,他只对一人开放。 而能够自由出入幽冥神殿而不被禁制所伤,且还能够让地狱九头犬如此亲近讨好的。 他只能是那个人的孩子。 看着书架下那小小的身影,太阴大帝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其别扭的心绪。 就在这时,那孩子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回首,与他四目相对,远远看来。 太阴大帝千万年来波澜不惊的心绪,在这小家伙的目光注视下,宛若陡然间被一颗小石子丢进来扰乱了。 他冷哼一声,莫名其妙就变得好生别扭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生了小虫子一般不得意。 他心道,定是这小鬼将他神殿收拾得太工整了,叫人心中很是不喜。 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性,未等小家伙给出反应,太阴大帝竟是跟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较真起来。 他又冷哼一声,抬手哗啦一声,将身侧书架上整理好的一排竹简尽数拂乱扫落在地。 非常幼稚的行为!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正想好好给这不懂规矩的小家伙一个下马威,谁料…… “哇!!!!!!” 没被凶神恶煞地九头地狱犬吓住的小家伙,竟是给太阴大帝生生给吓哭了。 小家伙哭得凶极了,一排小乳牙都哭露了出来。 他抽噎着一跟头竟是从狗脑袋上吓得摔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好似看见了什么骇人可怕的东西。 将小小一团身子躲进了九头地狱犬庞大的身体后头藏起来。 太阴大帝被着忽然起来的哭声给惹懵了。 他听着九头地狱犬后头小声地啜泣声,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般心虚了起来。 颇为手足无措地赶紧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凌乱的竹简,又小心翼翼地摆放回原位。 然后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拉得似驴脸长,走到地狱犬另一边,一脸嫌弃地看着小家伙,生硬死板地说道:“小东西,别哭了。”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一章:阿公的逆鳞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二章:凤爪 太阴大帝,作为天地四大尊仙中,唯一与死亡幽冥常相伴的神祇,不同于其他三位尊仙,不论是在人间还是上清界都有着供奉庙宇无数,信徒万千。 人们总是向往美好的极乐圣然之物,太阴大帝纵然同为尊仙,可他身临幽渊,世人对他总是畏大过于敬的。 在人间,太阴大帝的名头就如同地府判官钟馗那般,经常用于夜晚吓唬小儿,制止其哭啼。 往昔,太阴对于世人于他的这般评价,高傲如他,素来不屑一顾。 怎料,今日亲身经历一遭,才晓得‘太阴当前,黄口小儿不敢夜啼’原来一点也不夸张。 怀中抱着一根鸡毛掸子的小家伙被他不冷不淡地一喝后,眸圆润明亮染着一层雾色的眸子颤了颤,乌黑的眼睛色泽被雾色染得很深,沾着水珠的睫毛抖了抖,半点声响都未再发出。 太阴大帝一出声不让他哭,他竟是真未继续哭了,只是睁着一双水汽蒙蒙的黑眼睛,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太阴大帝沉默无语,视线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的地狱犬飘了一眼。 忍不住想到,他当真有如此可怕? 这地狱九头犬便是游荡九幽里戾气最深,怨气最浓的恶鬼瞧了都要肝胆欲裂,魂魄齐飞,这小东西不怕地狱犬,偏生怕他…… 难不成他堂堂大帝,比那丑东西还要面目可憎? 念及这里,太阴隐隐有着不高兴,却又不好对着一个孩子发难。 他只好皱着眉头,道:“谁带你进九幽中来的?是你娘亲?” 百里安摇摇头,不答话。 太阴大帝眼眸微微眯起,也是,那丫头都许多年没回九幽了,她极有骨气,当年为了天玺剑宗那个混小子,他盛怒不允,怒言之下,曾言她若选择那个庸俗自大的人类男人,日后便也不必再回九幽冥界,她出嫁多年,当真就不再归来。 又怎会平白无故地回来一趟。 如此想来,当是这小东西撞破机缘,误打误撞自中幽泉眼落入九幽中来。 就是这样一个小东西,平白无故勾起了太阴大帝不愉快的往事,再瞧着这奶娃娃眉眼之间还有三分像他父亲,这让太阴面色不由变得愈发漠然冰冷,心中无端升起一种厌弃感。 小家伙不再发出声音,他亦是懒得再搭理,便直径转身,全当殿中无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回到御座间开始批阅公文。 太阴大帝归界入殿是大事,不一会儿,就有鬼侍恭谨入殿,奉茶布甜点珍馐吃食。 太阴大帝作为幽冥界的尊仙主宰,他不似超出红尘外逍遥缥缈的仙人,他重奢侈,重华贵,九幽,本就聚集了人间阳世,世间万物最强烈的欲望之地。 所以在幽冥府司内,太阴大帝最是不喜上清界餐风饮露的神仙清高做派。 离开幽冥界,他在上清界下了几局棋局,此刻桌案上的公文已经堆积如山,以至于案上那些摆置琳琅的吃食,他一点也未动。 殿中静谧,细小的灰尘在光影中缓缓浮游,寒凉冷清,这片世界里,万物如死,幽冥殿宫庄严而孤寂。 正急急落笔批阅公文的太阴大帝忽然顿住手中动作,他身体慢慢撑开些,低头俯瞰着不知何时跑到他桌子底下藏着的小东西。 他怀中的鸡毛掸子不翼而飞,两只手十分殷勤地搭在他的小腿间,揉揉捏捏,力道适中,竟是在按摩讨好。 太阴大帝眉角扬起,最是不喜旁人肢体触碰的他却没有第一时间一脚踹飞他,他挪了挪腿,语气中含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做什么?” 如此肆无忌惮地近他的身……原来这小家伙不是怕他的吗? 百里安仰着小脑袋,诚实道:“我饿了。” 太阴大帝瞬间明白过来,他是被案上那些吃食给勾住了。 小东西知晓在这世上没有平白得来的馈赠,凡是有所求,必先有所付。 这个道理还是他教给嬴姬的,这小东西学得倒是不赖。 太阴大帝烦闷的心情愉悦了些,他放下手中的狼毫金笔,慢沉沉到:“捏得不错,自己上来。” 大帝一脸倨傲,自冰冷威严的巨大座椅上慢腾腾地挪出半边位置来,示意他自己爬上去。 象征着无上权利的王之座,就这样轻松随意地给他让出一半来。 百里安歪了歪脑袋,心道他还没如何为他捏腿揉间,他便这般满意了,可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啊。 全然没有意识到太阴大帝屁股低下那尊座椅意味着什么的百里安,很是吃力地爬上去,与太阴大帝手臂贴着手臂挨着坐一块,方才还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却十分大胆放肆地够着脑袋去捞桌案上的红油凤爪。 案上甜点小食颇多,天玺剑宗位于东方,东方秦国人多是贵族出身,喜精致甜食,可他却未捡那些糕点甜食,第一个摸去的,是巴蜀之地有名的辣食,红油凤爪。 这点喜好,随他娘,也虽太阴大帝本人。 太阴眉梢都快扬出鬓角,处理公务一向有板有眼杀伐果决的大帝,在一些小事上头却有着莫名幼稚的执着偏好。 百里安的一个小小举动,殊不知勾进他的心坎里。 太阴不喜百里羽,连带着整个东方仙门以及秦国的风土人情,饮食习惯都一并不喜起来。 他的爱憎极端,却也简单分明。 百里安喜食辣,不喜甜,这习惯很好,很符合中幽人饮食习性。 再观这小东西的眉眼模样,虽说有三分像他父亲,叫人不喜欢,可换个角度来看,他却有着七分像他阿娘。 七分比三分,又多了四分。 果然还是中幽的血脉强过那凡人庸俗的血脉,如此分明的血脉压制性,如何不令人骄傲满意。 在短暂的几个瞬间里,太阴大帝陷入了一场完美的自我攻略,他凝紧眉头,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又看着对油泼凤爪独爱又加的小东西,颔首问道:“你可是喜欢这爪爪?” 爪爪。 堂堂太阴大帝,何时如此矫揉造作的叠词词过。 连他自己也未注意到自己故作冷淡倨傲话语中所隐藏的哄孩子意味。 百里安正专心对付着凤爪的第三根指头,听得这话,他点了点头。 太阴勾了勾唇,将他抱起来,安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将那一盘油泼凤爪都推了过来,纡尊降贵地亲手剔去凤爪里的骨头,然后整齐摆放好,无言示意,这都是他的。 百里安开心地弯起眼睛,两只腿欢快地来回悬空晃荡着,嘴里咬着爽弹的无骨爪子,笑道:“阿娘不知道我到这儿来了,怕是找不找我,还以为今日过生辰要饿肚子了呢。” 太阴大帝身体一僵,低眸看着小家伙头顶发间的那一道漩儿,陷入良久沉思后,幽幽轻声问道:“今日你生辰?” 并未听出他话中异样情绪的百里安点头嗯应着。 太阴大帝转眸看着案上的吃食,慢慢停止了手里头剔骨头的动作。 他皱起眉头,又从取走百里安手里头的凤爪,严肃道:“不吃了。” 堂堂中幽女帝之子,他太阴大帝的孙儿,过个生辰,怎可吃如此寒酸上不了档次的东西。 一向重奢华,重尊赫的太阴大帝,在这一刻,只觉得这小东西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般。 浑如刷漆的剑眉紧紧皱着:“来人!” 很快,被重新召入殿中的鬼侍愣愣地看着大帝腿上坐着的小儿,神情呆滞震撼。 太阴大帝眉心压着烦躁的不耐:“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赶紧将这些猪都不吃的糟糠之食撤下去!” 按着往日菜谱供食的鬼侍瞠目结舌,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只能埋头默默撤去吃食。 百里安仰着脑袋问:“我觉得那凤爪子挺好吃的,为何要撤下去?” 太阴大帝冷哼一声,用一副看下里巴人的眼神看着他,道:“这叫什么好吃,我能给你更好的。” 多么霸气无双的一句话。 事实证明,太阴大帝确实有着霸气的资本。 他一道尊令布出,御下鬼将酆业司君千里迢迢,遁瞬碧落天,冥王刀直斩‘碧落天’之主道尊天君的坐骑神兽凤凰,纵横千古的神兽命运凄悲成为刀下亡魂。 何等霸道不讲理地将没了两只爪子的凤凰古尸留给道尊天君老泪涕零,蹲泣咒骂。 从这惊天壮举到新鲜的两只巨大油泼凤爪出锅,前后叫起来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然而就这,太阴大帝还觉得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看着桌案已经完全摆放不下,只能令设失态摆放的两只巨大凤爪,已经用冥火蒸得熟透,晶莹水嫩的爪子也去好了骨头,浇上了一层诱人的油泼辣子,冰冷的幽冥君殿里,一时间散发着诱人辣呛鼻的香味。 百里安一时瞪圆了眼睛,小脸满是震惊稀奇。 太阴大帝对百里安这样的表现很是得以自满,脸上却挂着‘少见多怪’的鄙夷自大神色,语气犹自牵强:“献进我幽冥君殿的东西怎可滥竽充数,既是凤爪,那自然需得是取材于真正的凤凰,嗯……碧落天里的凤凰,也马马虎虎,勉强有资格成为我餐上宴食了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拔出架上冥帝剑,一只手稳稳抱着百里安,走到石台面前,用征战六界八方的古老帝王之剑在那爪子上比划了下,一脸傲色地抬起下巴,道:“想吃哪一块肉,我给你切。” 碧落天的神兽凤凰,即便是死不瞑目也未能想得到,它有幸得试冥帝剑的锋芒剑意,竟然会是在这爷孙俩的餐桌上吧。 虽然太阴大帝这一番所作所为,过分夸张奇葩了些,可百里安却在这份古怪的气氛下,贴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被人极其用心对待的感觉来。 他怔怔看着太阴的脸庞,烛火渡落下,他的眉骨极深,过分俊美得不由给人一种极为强大的安全感,神情说不出的雍贵。 百里安虽年幼,可他心思一向比同辈孩子要纤细敏感许多,隐约之间能够察觉到太阴大帝有在给他置办生辰礼的意思在里头。 只是给凤爪就真的要抓一只凤凰来烤了吃,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也唯有太阴大帝这样的狠人物能够如家常便饭般随意行之。 彼时的百里安还不知碧落天的凤凰算是那种层次的伟岸生灵,只是瞧着这过分巨大的凤爪,心中多少是感动欢喜地。 他笑着,露出一排小乳牙:“谢谢阿哥,我想吃掌心那块肉厚的爪子肉。” 长相过分年轻的太阴大帝脸顿时黑了下来:“什么阿哥,你得唤我阿公。” 这小东西唤他阿哥,那嬴姬又当唤他做什么? 这辈分不乱套了吗? 百里安知晓阿公都是唤老爷爷的,固执地摇着头不肯改口:“在这世上,哪有这么俊俏年轻的阿公。” 俊俏?年轻? 上一个还敢这么说他的人,还是在七万年前…… 太阴大帝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而今反倒来被自己的孙儿给调戏了。 小小年纪,就学会以貌取人! 此后,太阴大帝花了好一半天,才同百里安理清二人之间的关系,让百里安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声阿公,他这才心满意足。 这一年,百里安的生辰过得极是漫长。 太阴大帝仿佛是恨不得一天之内全部补齐他往年错过的生日。 他执掌一界星辰日月变化,他又命人扣下上清界的望舒与羲和二神,一日十二个时辰过去,却久久不见人间东升西落。 他用极为赖皮的方式,将这一日无限拖长,拖久。 直至赢姬亲自来寻人,斥他简直胡闹,太阴大帝这才不得不将那奶乎乎的小东西归还给他的娘亲。 在得知小东西之所以能在生辰之日回中幽过生辰,全是因为天玺宗主百里羽有重任在身,必须离宗扶道苍生后。 每年快到了百里安的生辰日时,他都会暗戳戳地派手下鬼兵去人间搅乱一番,让百里安有空闲回中幽过生辰。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太阴大帝是不批阅公文,而是一大早起来煮一碗长寿面,加两个荷包蛋,在君殿中翘首以盼。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二章:凤爪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三章:你已无处可逃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暮鼓钟声又转几个轮回,时光清浅,岁月流转,且听风吟里,幽冥府殿内的那一碗长寿面冷了又倒,经年十二载。 九幽的主君,终究未能再见那年误入府司,拿着鸡毛掸子胆大妄为收拾竹简殿屋的那个孩子了。 不论太阴大帝外表又多么过分年轻。 可在那年轻的皮囊之下所居住着的,始终是一个苍朽孤独的老者灵魂。 皮囊年轻的苍老帝者,细数碗中面里葱花,观世听雨,算得时间,夜里再敲两个荷包蛋铺好。 他未能等来那个吃长寿面的孩子,只等来了一句话。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太阴大帝终是用沾染着面粉的手,端起已经第十二年已经坨冷掉的面,倾泼而出。 果真是……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两百年后,太阴大帝干干净净不惹尘埃的手掌里,托着一盏幽幽冥火。 目光灼灼地望着火中魂影摇曳,他眼中含着些复杂的情绪,眼瞳幽邃不见底。 良久,他终于开口,打破殿内的亘久的平静:“天地可谢,我行强留。生死之簿,我来执笔。 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来妄改你命。” 执掌生死之神,执权九幽之界,天上地下,也唯有太阴大帝,方有资格说出此话来。 淡淡的霸气一言,百里安却能够贴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爱着。 隔着重重冰冷的火光,百里安望向他在冥火对立面那轮廓深邃的面容,与死亡长伴的冰冷心脏忽然好似轻轻抽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朦胧的情感在身体里随即一点点化开,既浅且温。 他静静地看着太阴大帝,忍不住轻笑道:“阿公,没人能够改我的命。” 太阴大帝眼皮子寂寂一抬:“两百年前就入土为安的家伙是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百里安:“……” 太阴大帝摆了摆手,手腕间绣金纹的华丽袖口荡出清贵的弧度: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再死第二次了,只是我未曾料到,你竟会成为将臣后裔,这属实是一件麻烦事情。” 百里安问:“如何麻烦了?” 太阴大帝嗤道:“将臣何许人也?那是与帝尊比齐之人,他强大不死已成六道之外的堕神者。 他心中无大爱,更无亲缘之心。 他创下后裔,全凭心意,并无真情。 当年十五位王族说灭就灭,不见丝毫心疼。 成为这样氏族的后裔,你不仅会成为六道共诛的公敌,而且还得不到将臣的半点庇佑。 别以为尸魔一族种族天赋强大是件好事,正是因为这逆天的天赋才被天道视为威胁,尸魔一族乃是不死族,故此成长周期极其漫长。 眼下非是魔道兴起的时代,百家仙门鼎盛,四圣掌五界? 像你这样并未成长起来的小王族,除之就像是巨人拔钉子般简单轻松。” 说到这里,太阴大帝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沉重之色来:“若你是寻常尸魔倒也罢,这一身血脉由我除来,简而易之。 可你已入将臣圣池洗礼,这尸魔王族血脉的力量已经深入灵魂,根深蒂固? 你为尸魔而重生于世,若我此刻为你以人的血脉重聚身体,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听到此言,百里安却并无多大沉重的压力,他释怀一笑道: “若是如此,阿公不必烦心,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从魔为魔,从仙为仙。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 虽说尸魔之身多有顾忌不便,可在这两年间,我却也发现,此身于我而言,未尝不可。” 太阴大帝皱眉,隐隐含怒:“未尝不可?怎么个未尝不可法子?我虽不似百里羽那等庸人自扰之徒,并不在意血脉纯系。 管你是尸魔也好,人类也罢,即便你成为沟渠里我最讨厌的田鼠,我依然认你是我太阴家的孩子。 可你要以尸魔之身成道而生,好好好!那我倒要问一问你,如今你肉身被食,灵魂崩散,我都能够想办法以逆改乾坤阴阳之法给你重聚。 便是渗透你灵魂内的腐骨炎毒,我亦能够为你拔除得一干二净。 可唯有那尸珠!尸珠乃是尸魔一族的根系本源之所在,那不是人类的灵根。 亦不是神族的神源,魔族的魔元,而是六道外物尸珠,便是我也不得其破解之法!” 太阴大帝的神情十分懊恼暴躁,可百里安却是听得感动之余又惊心动魄。 肉身被食,灵魂崩散,他都能想办法解决重聚…… 太阴大帝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仙人都无法办到的逆天之举倒也罢了。 可他那一脸恼恨怨怒地抱怨着他丢失的不是人类的灵根,神族的神源,魔族的魔元,说得好像他若丢失的是这些他便有办法来处理解决了。 百里安默了片刻,道:“阿公,不论是尸珠还是灵根、神源、魔元,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太阴大帝冷呵一声,语气颇为不屑一顾: “我不夸海口,将臣王族血裔尸珠,我的确束手无策。可大孙儿你若想要灵根,我可去将古吟国的沈机白给你抓来。 若是需要神源,倒是麻烦了些,需要把古吟国的国主给宰了,再来生取神源转嫁给你。 至于那魔元,说难也不难,无非是打破界域,入一趟魔界,将那年轻新继位的魔君抓来,强行迫她同你灵修一回,共祭魔元,也可解决。” 一席话,听得百里安是目瞪口呆。 他阿公在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可怕的言论。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他的神情半点不似开玩笑,仿佛是他若真的有需要。 不论是生抓仙国太子也好,还是杀戮四圣之一也罢。 甚至能够丧心病狂地打破仙魔界域,将魔界君主抓来同自己孙儿跨种族灵修。 他似乎真的能够第一时间,就去行动做此等丧心病狂的行为。 毕竟,在两百年前,‘凤爪’之事件还历历在目,百里安丝毫不怀疑太阴大帝那令人发指的行动力。 他赶忙说道:“别别别,阿公,我不需要这些,真的不需要。” 太阴大帝冷哼一声:“我自然知晓你眼下用不上这些东西,如若不然,你早已乖乖坐在我的圣座上吃长寿面了。 哼,只是这尸珠,属实难办,你这小混球,真是会给人出难题! 若这本源之物不归,即便是我的力量,也无法继续支撑你的魂体不破碎。” 在乱幽谷内,百里安的肉身被食,灵魂同样被毒火的力量撕裂成万千尘埃散于天地之间。 若无太阴大帝的强大神识灵力,笼罩于天地之间,将他散落的灵魂一点点沾合重聚于冥火之中。 百里安怕是还真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举世天地,怕是还没有哪一位仙人能够做到太阴大帝这般。 短短数日的时间里,就重聚一个破碎的灵魂。 要知晓,天地之间,万灵无数,有生魂,有死灵,飘散于世界各地。 人间每日都有冤死者,枉死者,不归往生者。 如此,要在这数量可比拟天上亿万星辰的灵魂中,找到属于百里安的残魂,且一丝一角都不差,如拼图一般完整拼凑整齐,何等浩大艰辛。 更困难的是,要寻回百里安的灵魂碎片,不可遗漏,更不可偏差? 但凡是拾错了他人的一缕相似残魂,或是遗漏半缕魂魄,都成就不了现在的百里安。 尤其是在听到长寿面这三个字,百里安眼神瞬间柔软下来。 他想他活,他想他归,他想让他像寻常家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中,有碗热腾腾的汤面可食,加两个煎蛋,几颗葱花,便是再简单不过的幸福温情。 百里安不想看太阴大帝继续抓狂无奈。 他轻扯嘴角笑了笑,道:“阿公,算算时间,应该有客要来摆放了,无论是谁,您可以接待一下。” 这种时候,太阴大帝哪里还有心思去接待外客。 况且,此地为九幽深行之殿,百鬼禁行之地,千万年来,何时有过外来者胆敢来犯?! 正自皱眉间,一名鬼侍匆行而来,双手高举于头顶,竟是捧着一只血淋淋地断臂。 他正色肃容道:“尊上,天玺第一剑君河求见。” 自两百年前,出了百里羽入中幽,一夜探花十三城的风雅韵事后,太阴大帝就在九幽之界内新定下了一个规矩。 凡是来自人界东方者,身死入九幽,欲投轮回重进阳世,必先自断一臂,受三世残身断臂之苦。 太阴大帝怔愣了一下,道:“你是说天玺剑宗君河入我九幽?” “是。” “他一个人来的?”太阴大帝简直匪夷所思,看着断臂,他怎么敢的? “是。” 太阴大帝气笑了。 天玺剑宗的门徒,只身一人入他九幽之界,还极为主动的自断一臂。 这是有事相求还是急着送死?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凶残的笑容。 百里安提点出声:“阿公。” 太阴大帝这才回想起方才百里安的话。 他轻咳一声,虽然心中有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将君河传召了进来。 未过多久,一身血色斑斑的君河手掌压剑,踏步而来。 他一改常态,穿着便服,束着发冠,冥火摇曳而烧中。 君河那张俊容英气夺目,即便失了一臂,也丝毫不减风华,瞳仁潋着色泽沉稳的清光。 光是惊鸿一瞥,不由就叫人想起古人说的一句话: 书中公子举世无双,两袖清风浮世欢。 虽然此刻的公子两袖成了独袖,可依旧不减风华清朗,为这阴森殿宇,平添了几分亮色。 太阴大帝素来不喜天玺这副君子的做派,他定坐于高高在上的殿椅子上,双手交叠,颔首如看蝼蚁般道: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天玺中人,入我君殿,所需奉上的,可是要一双手臂的。” 九幽之中,从未立下过此等规矩,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而立下的。 毕竟再次之前,便是太阴大帝也不曾料想过,天玺剑宗内,当真有人敢如此不知死活。 同时,他亦是意识到了君河的不简单。 天玺十三剑内,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便是千年仙人,有着仙印护体,也难敌幽气侵袭仙体。 那么这君河,又是如何以着肉身之躯,身下九幽中来的? 岂料,大步而来的第一剑君河先朝着太阴大帝深深一礼? 然后手掌松开剑柄,一掀衣摆,干净利落地冲着百里安方向重重跪下,磕了一首。 “君河,见过少主!” 太阴大帝眼神骤然冷厉。 百里安被保护于冥火之中,莫说外界修行者。 便是他九幽内的鬼侍也瞧之不见。 可此人类剑修,竟是能够一眼道破其中玄机。 百里安身死于乱幽谷,并非坏事。 他于天玺剑宗,暴露了尸魔身份,即便不死,消息传出,也会引来举世金仙的无穷追杀。 经此一劫,倒也可避一大劫。 谁也不知百里安身在九幽,为幽冥府司保护着。 可此人……属实是个极大的隐患! 面对太阴大帝隐晦的杀机,君河身体崩得笔直,他一抖袖子,滚出一颗圆溜溜的尸珠。 将尸珠捧于手心,虔诚献上,并朗声道:“尊上要在下双臂,在下不敢不从!只是还请尊上能够容情,恩准在下为吾家少主奉上尸珠,助他重聚血脉肉身后,再自断一臂!请辞谢罪!” 太阴大帝豁然起身,如黑翎漆刷的眉毛倏地立起。 百里安及时出声,道:“阿公,眼下他算是自己人。” 听到自己人这三字,君河深深抵在地面间的额头离地抬起,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眶。 他抖着嘴唇,喉咙滚动几许,慢慢挤出一句话来:“少主折煞君河了,我焉能配之!” 太阴大帝看着百里安,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安目光深深,看着跪在地上的君河,叹了一口气,道:“阿公可认识此人?” “虽是蝼蚁,又如何不识,天玺剑宗赫赫有名的君子剑,君河。” 百里安语出惊人地补充了一句:“亦是魔界赫赫有名的杀生河河主,葬心是也。” 太阴大帝睁大眼睛,可真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冲击到了。 他死拧起眉毛,觉得百里安在说傻话:“你这孩子怕不是还没睡醒呢。” 跪在地上的君河直起身子,神情坦诚:“少主说得不错,我虽为君河,亦是葬心。” 他抬起手掌,虚虚拂面而过,身体间紫袍大现,骷髅面具凝黑气而出,覆于脸上。 周身流淌过玄玄杀生河意,滔滔不息,却是做不得假。 太阴大帝嘴角一抽,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他扶额道: “所以天玺之乱,是你小子自导自演出来的? 葬心……葬心是何许人也,二河河主,又怎会为你所用,安安,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还藏了阿公我多少事情?” 百里安看了一眼君河,摊开手掌,将他手里的尸珠召唤至眼前来? 他解释道:“他是葬心不假,但与其说他是葬心本人,倒不如说……他其实是葬心的第二人格。” “第二人格?” “不错。”百里安看着君河的神情有些冷淡。 “自我身死之日,所诞生的第二人格。也正是葬心于人间天玺,为自己处心积虑塑造出来的一个真正的、完美的、正直的君子。” 有了尸珠力量的加持,百里安暂且能够短暂离开冥火的包裹。 他掠出祭台,飘身来到君河面前,与他近距离的四目相对。 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着一个自己刚完成的作品,他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 “既然葬心需要一个君河来方便他在人间行动,那么我便如他所愿,创造出一个真正的君河一剑。” 他勾唇一笑,道:“不过很可惜,葬心永远也看不见自己的另一面了。” 若非有如此后棋一手,于乱幽谷中,百里安又怎会白子落死,渡葬心归去安然。 从始至终,百里安引万鬼,入幽谷,从来都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更不是为了百里羽。 他想做的,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报还报。 两百年前,葬心设下‘平庸是罪’之局,杀他灭他。 两百年后,他亦布局抓鬼,在善于伪装成人的皮囊下,魔鬼真身之中,再度亲手捏造出一个真正的正直君子。 那是一把,葬心他自己都看不见的……杀之无形的利刃啊! 在乱幽谷内,百里安就说了。 你已,无处可逃。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三章:你已无处可逃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四章:大梦三年 冥火涂涂,幽风寂寂。 太阴大帝看着虚幻魂体在风火中轻轻摇曳的百里安,心中情绪可谓是跌宕起伏,无端澎湃起来。 魔界六河之名,六界之中,无不广为流转。 其性邪,其行恶,神秘的首河蜀辞暂且不论。 即便心高气傲如太阴这般,对于葬心这鼎鼎大名,也长年有所耳闻。 这杀生河葬心,自古从今,稳居于魔河第二位,终年不坠。 他同着首代老魔君创造了魔道辉煌的历史时代。 他与蜀辞一样,侍奉三代君王,古老悠久。 他生生熬死了两代魔君,即便是第三代魔君被封印赤焰流沙之地,蜀辞长眠于泰器山。 唯有他二河葬心,不论是魔道昌盛还是繁荣,他就像是光明之下永远存在的一道暗影一般,活跃于人间各布。 葬心之狡猾,无人能及,或许历代大能辈出,能够重创伤他者亦不占少数。 于战事之中,他也吃过不少败仗。 可真正能够抓住这只老狐狸尾巴的,却无一人。 他能够在百家仙门圣起的时代游刃有余。 他能够在仙尊祝斩意识亲临大地的时候,披着圣眼也无法看穿的仙客皮囊。 葬心就像是一个埋藏在人间地底十万丈里的顽固旧疾,瞧不见他的真身何在,却又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以太阴大帝这样的身份实力,虽碾死葬心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可他千变万化,找不出其真身,也是无用。 区区一个葬心,实力于他而言,算不得太强,可他却能活耐造,善于隐藏。 时间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东西。 它更改变世间万物。 十年百年千年,葬心或许构不成威胁。 可若是万年,十万年,百万年,谁能知晓,一颗小小的种子,最后会成为怎样的参天大树? 想到这里,太阴大帝不禁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眉眼之间尽是臣服之意的君河。 看到这一幕,他心中如何不难生出一种自豪的情怀来。 也就人间那群正道君子瞧不起他的大孙儿,以百里羽为首,皆是一群鼠目寸光之徒! 少年振衣,岂不可作千里风幡看。 少年瞬目,亦可壮作万古清流想。 他太阴之孙,分明有着惊世之才,却被百里羽当做废物庸人对待。 换做旁人,谁能将那藏巧于拙,用晦而明的杀生河葬心耍得这般团团转。 一般布局之人,善使借刀杀人。 可又有何人,能够借他人自己手中之刀,心甘情愿地插入自己的心脏要害之中? 大孙儿若是养在中幽,养在他幽冥府司内,何愁千古之后,再无小尊仙?! 想到这里,太阴大帝心中愈发气恼憎恨,百里羽废物蠢笨不说,还是一个毁慧骨的一把好手! 那头,百里安并未注意到太阴大帝千变万化地情绪。 他玩转着手中的尸珠,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君河。 “大师兄果然好本事,在这样的形式下,还能够从父亲的手中得到这颗尸珠,想必大师兄废了不少心力吧?” 君河摇首道:“少主身死于乱幽谷,宗主的情绪十分崩溃,将那尸珠看得极为重要,便是我有心,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触宗主霉头。” 他微微定了定神绪,忽然抬起手指轻轻搭在太阳穴上,一道剑念毫不留情地摄入自己的神府之中。 君河脸色骤然苍白,唇角溢出一缕血线,将属于葬心的那份人格又稳而又稳地给压了回去。 君河面色如常,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不同于冷酷对待自己另一份人格的平静残忍,他看向百里安的目光是这般虔诚炽热的。 “是苏靖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安眼眸轻抬:“苏靖?她要我的尸珠做什么?” 君河将当日在山巅之上所发生的种种一切,包括尹白霜的疯痴,苏靖冷静下所藏着的疯狂心事,以及百里羽的心如死灰,都一一道来。 尸珠在百里羽手中,君河不是对手,自是强取不得。 谁曾想,苏靖竟有如此本事,说服百里羽那个老顽固,让他交出尸珠。 以着葬心的身份,从苏靖手中夺得尸珠,那可就要容易多了。 只是这简单粗暴的方式,终归是断去了苏少宗主最后唯一的念想了。 百里安把玩着尸珠的手指僵僵一停,复而他握拳收紧尸珠,垂下手臂,垂眸低声道:“我以为她……下山去了。” 天玺剑宗接二连三发生了种种大事,山中上下人,皆被惊动。 可百里安始终未见尹白霜的身影。 如果知晓她就在山中不远处,而且出现得那般不是时候,他未必就会如此不计后果地在乱幽谷中兵行险招了。 他可以伤害自己,但独独唯有她,是他绝对不能够伤害的。 为何偏偏,就算漏了她。 “安安!”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太阴大帝的急声厉喝。 百里安回首看去,太阴大帝已经飘身上前,一指点入他的眉心之中。 太阴大帝脸色有些难看冷沉,横了君河一眼,道:“他和你说了什么?竟叫你如此在意乱心,好不容易粘合稳定的魂体,你是想让它重新崩散四分五裂吗?” 在太阴大帝严厉的斥责声里,百里安勉强稳定心神,心知此时悔恨已是无用。 一切皆有缘法,若非乱幽谷中以死亡的绝境催逼生前记忆,他又怎会想起一切,重新想起她。 百里安闭上眼睛,复而重新睁开,眼底里的动摇心乱情绪被他强行压下抚平。 深黑的眸子恢复了如旧的清润之色。 “大师兄。”他再次开口。 “是,少主。”君河重新低首。 百里安道:“两百年前,我无法修行天玺剑术,灵根资质平平无奇,可是有你的手笔?” 君河眼底深深愧疚,不敢有所隐瞒:“是,当年预言,有新的天道三子即将出世。 甚有预言说,三子之中,有一人在千古将来某一日,星辰更迭,成为新的仙界帝尊。 当年属下自魔狱之中请来三道黑绳业水,欲分别种在少主、苏靖、尹白霜三人之中。 只可惜迟了一步,错过了尹白霜的出生之日,三道业水,只种其二。 可属下行事,求的是十拿九稳,只好继续蛰伏于天玺剑宗十六年。 十六年后,属下终于等来了少主下山的机会,故此于暗中故意引诱少主,前往北燎镇,陷入猪妖之变,结缘于尹白霜。 果不其然,少主当真与尹姑娘结下情谊,再后来,便是因着您与太玄的那一纸婚书,有了后来的种种争斗。 属下在暗中推波助澜,以太原为棋子,使您身死而亡,。 如此一来,三宗貌合神离,分崩离析,尹姑娘因为心魔大誓,终生不可渡劫成仙。 而苏靖道莲生黑,心生魔种,成魔化道,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未来的帝尊,自然就无声泯灭于历史洪流之中。这才是……真正的十拿九稳。”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百里安竟然成为尸魔,重生回来了。 百般算计的葬心,终成君河入了局。 太阴大帝已经彻底听不下去了,简直是杀了君河的心都有了。 身处九幽的他哪里想得到,他的好乖孙,还在娘胎肚子里,竟就给人盯上开始算计性命了。 黑绳业水,情杀计。 恶毒,当真是好生恶毒啊! 百里安又问:“此事与魔君可有干系?” 君河猛一抬眸,看着百里安无比认真道:“有!” “那三道黑绳业水,便是魔君赐予在下的。” 百里安皱起眉头,神情不解:“如今我的记忆尚且拾全,从小到大,并无遗漏,可是在我的记忆之中,我与魔君并无交集。” 听到魔君二字,太阴大帝眼皮子狠狠一跳,却未说话。 “此事属下亦觉奇怪。”君河神情迷惑:“按常理言,魔君不可能认识少主,可两百年前,她对少主的杀心是真,执念也不假。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年少主死后,魔君还暗中派人身负中幽,盗取少主棺椁,试图带回魔界冥殿之中收藏。” 百里安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么匪夷所思的怪癖,好像还真是那魔君阿娆能够做出来的事。 “可是魔君怕是也未想到,当年她头颅封印于赤焰流沙之地中,无法自由行动,派遣出去的盗墓贼虽是魔族,却是在偷盗过程中,觊觎棺中至宝,试图占为己有。 在争斗过程中,最终两败俱亡,棺椁也遗失不知何方,两百年后,少主出世,才知晓原是遗落于万魔古窟之中。” 恢复记忆后,一切事情都说得通了,可唯有魔君阿娆这里说不通。 百里安道:“还望大师兄能够将魔君的种种事迹记录成册,我需要慢慢参悟。 还有两百年前,广梦城小鬼杀人,那两只小鬼,一只是二师姐的孩子,还有一只小鬼的来历,不知是……” 提及此事,君河眼中沉痛自恨的神色不由愈发浓烈起来。 若非此刻在百里安的精神控制下,让他他深知自己使命在身,没有资格死,他怕是拔剑引颈自戮的事都干得出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账,我罪该万死,凌迟万剐都不足以洗去我这一身罪孽!” 世人曾能料到,恶事只有做绝没有做尽的葬心,终有一日,竟也会有诚心忏悔的一日。 他抬起通红的眼眸,道:“另一只小鬼……是我的孩子。” 与葬心交锋数个回合,早已深知他习性的百里安听了这话,心中并无多大的奇怪。 反倒是太阴大帝,眉目瞬间冷了下来,眼神说不出的震惊憎恶,像是看极其恶心的虫子般看着他: “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能下得去手,葬心葬心,你这名字果然没取错,你岂止是无心,一颗心在烂泥里,早已腐朽发黑,恶臭不堪了!” 被百里安引导出来的‘至善人格’在太阴大帝的严厉指责中,简直是痛不欲生。愈发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羞耻,自憎,冰冷,恐惧,黑暗等等永远不可能在葬心心中滋生出来的情绪一时间漫涌而来,形成一股难以明喻的巨大罪恶感,几乎快要将他吞灭。 君河一边崩溃着,一边痛苦着诉说着自己最肮脏最卑劣的恶性过往。 用言语之刀,将自己剖得一干二净,腐肉淋漓,将这一身完美的君子仙客皮囊,生生解剖开来,挖出一颗黑色不堪的心,亲手捧给百里安看。 他已经彻底暴露在了青天大白之下。 他在百里安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最后,君河将自己自剖得心力交瘁后,又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记书来。 “少主,这本记本之中,是我这几日来,亲手记录整理出来的名单。 其中皆是披着人皮以修士的身份活跃于人间的魔族谍子,君河不才,妄以污浊罪恶之身,洗净人间。” 百里安收下那本极其重要的记本,又偏头看了太阴大帝一眼:“阿公。” 太阴大帝一脸冷漠:“他将我的大孙害的如此凄惨,我便是将他投入十八层地狱滚上几遍也不为过。但是……看在他是你的人的份上,我不与他为难。” 君河以身入九幽是秘密行动,想要欺瞒得过葬心,那首先就要欺瞒过天下人。 若葬心醒来,发现自己无端少了一只手臂,如何不心存怀疑。 虽然太阴大帝此刻必谁都想将葬心杀之而后快。 可这一番对话下来,他同样意识到能够为大孙所用的葬心,在这人间局面中,将会发挥到出何等重要的作用。 葬心杀不得,君河,更是死不得。 太阴大帝随意抬指,扔在地上的断肢漂浮而起,可怕的灵魂力量注入断肢之中,化为千丝万缕的细光,重新恢复生机活力,与断肩相连相合。 眨眼之间,断臂重生。 “接下来,就该好好想一想大孙你复活的事了吧。” 解决完君河,太阴大帝如是说到。 由死转生,改阴为阳,对他而言,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百里安道:“需要我如何配合。” 太阴大帝淡淡一笑,道:“很简单,睡一觉便可。” 听起来确实很简单,百里安不疑有他,将灵魂散入火光之中,意识归去而眠。 而这一睡,却是寒来暑往,大梦又三年。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四章:大梦三年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五章:梦回少年时 百里安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在他出生那日,无数大小门派千里迢迢赶至白驼山为父贺喜。 他的父亲是白驼山天玺剑宗宗主百里羽,母亲是中幽长公主赢姬,他生来便是地位尊高白驼山少主,亦是众生遥不可及的中幽太子殿下。 在他出生那日,世上所有的修行者,无不羡慕这位上天宠儿的诞生。 中幽长皇朝重视嫡子,为了避免王权斗争,手足相残,她这一生,只能有一个孩子。 百里羽与中幽的婚事,可谓是间接性的结束了数百年间的魔宗侵略之战,他亦是曾为了她,拒绝不少名门仙家婚事。 如此推算,百里安便是天玺剑宗与中幽皇朝当之无愧的唯一继承人。 在当今这个世上,光怪陆离,强者鼎力,各仙门魔门势力遍布。 而人间正魔两派之间的战争长达千百年之久。 正派以天玺剑宗、太玄宗、苍梧宫三大强门联手共同抵御琅琊魔宗。 天玺剑宗位东,太玄宗位西,苍梧宫位南,三大强门联手共同将琅琊魔宗死死压制至北疆魔州地带,难以侵略中原。 琅琊魔宗手段高超,擅长蛊惑人心,多年以来不断收拢各方魔派势力纳为己用。 魔心日积夜累愈发膨胀,日渐昌盛鼎立,隐隐有着大为反扑上清仙界的虎狼之势。 更有魔宗门人踏足中原,屡犯杀戮,血洗各门各派,洗劫各宗资源灵石,更是猖狂烧其灵山,毁其根本。 中幽皇朝位于三千世界的中部地带,常年保持中立之势,对于正魔两派斗争素来是冷眼旁观,从不插手这场斗争。 世人都说中幽之人,亦正亦邪,难以琢磨。 好在后来天玺剑宗宗主百里羽获得中幽长公主芳心,结下秦晋之好。 这才借助中幽势力稳压琅琊魔宗,让琅琊魔宗接近覆灭。 中原地带恢复安宁多年,又迎来白驼山少主、中幽太子出世,当真是喜从天降。 这名婴孩的诞生可谓是让仙宗势力与中幽皇朝之间的关系愈发稳定和谐。 可上苍往往是喜欢玩弄世人的…… 就在世人对这位白驼山少主寄托极大期望时,人们失望了…… 百里安虽然地位尊崇,但他的资质却遇着他那尊崇的身份完全不符。 他的气海堵塞,修行艰难,资质更是平庸到了极致。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这位白驼山少主总算是身负灵根,勉强可踏上修行之路。 毕竟世间凡人千亿,拥有灵根者也是极为稀少的。 当然那也是对较于凡人来说是如此。 以百里安的资质,在这等子上乘仙门世家来说,若是抛开他的身份不谈,且是怕只有看守山门的资格。 身居高位,肩负重任,却资质平庸难堪大用,这必定会引来无数人的嫉恨,以及门内人内心阴暗处的诅咒,希望他早日暴毙身亡。 这样一来,未来的天玺剑宗则有机会落在旁人之手。 百里羽又是一个极其骄傲的性格,他天资纵横,是人中龙凤,修道天才,少年时便诛杀各路妖邪,一战成名。 年纪轻轻便成为掌控生杀大权的天玺剑宗宗主,一路平坦的修炼之路让他骄傲不羁。 这样的一个人,怎会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此平庸。 他的一生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却因为自己的这个儿子,带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污点。 当然,这并不影响着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爱。 只是…这爱,会在他人的非议中变得严苛畸形。 他每日会备下大量的功课给百里安,让他日夜修习,在他处理完宗门大事后,闲暇得空更是抽出时间亲自督促儿子修炼。 因此,百里安的童年过得比同龄人往往都要枯燥乏味。 他修炼资质算不得太差,中庸之资。 只是他围绕在他身边的同辈们就如同一颗颗闪耀的小太阳,几乎要将他那点日以继夜的努力心血给残忍烤干蒸发。 相之比较,百里羽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便愈发的严厉,每天以补充气血的灵丹支撑。 这样一来,每日睡上一个时辰第二天的精神也不会太差。 对于父亲的严苛要求与重山般的学业下,百里安从未有过怨言。 因为他的父亲从小就教育他,他生来站的角度就比别人高,享受的资源待遇也是别人的千倍百倍。 所以他付出的努力,自然也要是别人的千倍百倍。 百里安深知这点,没日没夜几乎是在拼尽全力的修炼。 奈何气海堵塞,让他对于那些修炼心法的口诀实难完整的游转一个周身。 于是百里安便换了一种学习方法,死记硬背。 他的童年除了修炼,便是抽空躲在白驼山藏书阁内读书。 好在对于记忆方面,老天爷算是给他大发慈悲了一回,让他的记忆能力远超常人。 在他修行遇到困难险阻,父亲又不在时,他也不敢懈怠,便去藏书阁背着稀珍的修炼典籍。 渐渐的,白驼山各类修炼功法被他熟记于心,以及其他门派上供的心法口诀剑诀他亦是通晓,只是不懂如何运用罢了。 当然,在修炼背书的过程中,年幼的百里安不是没有暗自抱怨过。 为何他生下来便要如此辛苦,他甚至不知自己身边伙伴们说的纸鸢是何模样。 不知元宵佳节,灯火游湖的美丽又是何情景,更不知捉鸟捕鱼是何种愉快的乐趣。 每每想起这些,百里安都会反手给自己一巴掌,不允许自己再想这些对于修炼无关紧要的东西。 因为…他不是寻常家的小孩,他没有资格向往这些。 都说勤能补拙,百里安在父亲的严苛教育下以及自身不懈努力下,他总算是比起宗内一些同龄人差不了多少。 可人心欲壑难填,百里安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百里羽那般天纵之资,所以百里羽始终郁结难平。 相较于父亲的严厉与不满,他的母亲就要对他慈爱许多。 但母亲对他越好,他心中越是难过。 他总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更重要的是,他的存在,让父亲与母亲曾经那般恩爱的感情不再坚不可摧。 世人都说,他百里安是白驼山与中幽皇朝的联盟关键点,是他们爱情的象征,永恒的证明。 可百里安却觉得恰恰相反。 母亲十分疼爱他,而父亲的疼爱则是表达在了严厉的重望下,父亲愈是对他严苛,母亲愈是对父亲不满。 母亲觉得,她的孩子,对她而言,就是世上最宝贵的珍宝。 不必去争那天下第一,不必去做那天才人物,只要做自己,开开心心的随着自己心意就好。 父亲对于这一观点自然大不同意,认为慈母多败儿,如此怜爱呵护,难堪大用。 教育发生分歧,他们之间的争吵时常难以平休。 百里安有时候会想,若是他并未来到这个世上,自己的父母是否还未如同当年那般恩爱永存。 长久的争吵必出间隙,直到这间隙无法缝合,便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再到后来,母亲搬回了中幽皇朝,母亲曾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回去。 百里安拒绝了。 虽然他知道,跟母亲离开,他日后的日子必定轻松不少。 但他不愿。 他在修行之路上,已经是一个失败的修行者。 有负父亲的教导,若是遇事安于享乐只知逃避,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都说知子莫若母,赢姬自然是知晓儿子是何种心意,也不强迫。 百里安记得母亲那一年离开白驼山时,从来未见母亲流泪她,立在山头之上,热泪盈眶,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亲吻着他的额头,让他好好保重。 百里安记得当时自己也哭了,不似平时委屈时偷偷落泪,而是如寻常孩子般在雪桥底下哭得泣不成声。 起初几年,父亲还会带着百里安御剑至中幽见母亲,不过往往都是见一次吵一次。 后来父亲觉得闷烦,渐渐的便也不再去中幽了。 百里安却觉得父亲这是在赌气,他知道母亲疼爱他,关心他,他便故意不带他去中幽看母亲,等着母亲自己找上门来认错。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好笑至极,谁能想到素来严肃的父亲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但…百里安也清楚,其实父亲十分喜欢母亲的,不然也不会天天把母亲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乌灵玉簪别在发髻上。 想当初父亲收到这个礼物时还面上十分不满,说是太女气。 如今人走茶凉,却是一个人日日夜夜的偷偷带着了。 想到这里,百里安都忍不住心中狂骂父亲愚笨。 认错这种事怎么能让女人先,既然如此思念,何不放下颜面说些软话早些将母亲接回来。 当然,百里安也明白以父亲的性格绝对不会这样做。 父亲与母亲的分离成了百里安生命中的一道死结,仅凭他自己解不开的死结。 他有时会天真的想着,是否有一天,自己一朝顿悟,惊世四海时,父亲对他刮目相看,二人乘风御剑一齐畅快飞至中幽,将母亲接回来。 一家三口,共享天伦。 这是百里安一生追逐的梦想,这个梦想让他更有动力,日复一日的修炼背书。 直至藏书阁的书被他全部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他读书修炼都比旁人要早,在他三岁时,便被父亲强行醍醐灌顶开了心智与灵智。 三岁便修行读书。 花了整整十年时间,他便成功引气入体,达到求道一品境界。 十四岁,更是将藏书阁的书尽数收纳至脑海之中。 在出色的同龄一辈,他也算是没有落后太多。 在他十四岁那年,百里羽终于发现一丝不对劲之处。 自己的这个儿子,貌似被他养着养着…养着有些傻了。 当然,这傻不是说他儿子智力出现什么问题。 而是他逐渐与外界脱节,对于人间事态长情貌似有些一窍不通。 有时他难得耐心问自己的儿子有何兴趣爱好,更是一问三不知。 仿佛他的人生除了修炼,再无其他…… 百里羽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自己这儿子,不喜结交他人,不喜出门,不喜说话,虽然礼仪方面处处到位却与宗门之人总有一种疏离感。 虽然这种疏离感百里羽自己也会有,但那是他这种强者对于弱者的那种高傲疏离。 他性格孤傲,却也有着不少生死之交。 哪像自己这个儿子,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更少有主动提及自己想要什么。 十三年,唯一提过的要求还是藏书阁的书都看完了,能否请求父亲再去向外搜罗一些。 不然自己修炼堵塞之际,不知如何拿什么打发时间了。 打发时间? 他百里羽的儿子,白驼山的少主居然生活枯燥到除了修炼看书竟无别的乐趣? 百里羽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心存愧疚,也是第一次理解到自己对他太过于严苛,以至于他成了如此单调的一个人。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放任这孩子继续这般成长下去,不会有任何起色,也不会招任何女孩子的喜欢。这样下去,百里家的血脉怕是没法继承下去。 然后在百里安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百里羽扔给他一个储物袋一把长剑,说了一句:“横逆困穷,是锻炼豪杰的一副炉锤。能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锻炼者,则身心交困。你也大了,下山历练吧。” 然后又想到自己这儿子生性软弱又从未吃过苦头。 担心他没走出去多远又再度折返回来,或是借助天玺剑宗之名在外作威作福。 百里羽便严厉喝道:“出了这山门,时间不到一年,不许回来!更不许说自己是天玺剑宗的弟子! 若是提前回来,为父打断你的双腿!” 于是…十四岁的百里安第一次下山历练了。 其实百里安不是没有离开过白驼山,但生平少数几次的离开也是在父亲带着他御剑赶往中幽看望母亲。 他记忆中的人间,不过是苍茫云层下的繁密黑点,一眼看去,倒也觉得并无多大有趣。 至于中幽皇朝,世人说那是魔都。 中幽皇朝的宫殿建立于中部地带的一处阴泉,据说此阴泉横跨中幽皇朝八百里,连接着阴界。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五章:梦回少年时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六章:北燎小镇 而中幽皇朝的修行者们,大多修行鬼道之术,其修炼资源也是来自这巨大阴泉。 中幽皇朝的阴泉,是连通人间与阴界的唯一通点。 寒来暑往的,中幽皇朝也就成了普通人以及绝大修行者避而远之的绝地。 百里安却觉得那中幽令人十分亲切。 因为他的母亲…在那里。 故而,在他十四岁那里,倒也可以说得上是真正的第一次踏足人间。 父亲给他的长剑名为‘泉生’的宝器。 储物袋中有着不少换洗的衣物,以及银两钱财,还有修炼的灵石。 受伤时治疗恢复的灵丹灵药,最显眼的是,其中一枚方方正正的水晶石,那晶石百里安在《百物灵记卷》中见过此物。 此晶石名为传送石,在对决时用以保命之用。 此晶石素来有一对,只要捏碎其中一只,晶石主人便会在一瞬间无论多远,传送至另一头晶石主人的身侧。 看到这个,百里安会心一笑,虽然父亲放心大胆的任由他孤身一人去闯荡世界,实际上却是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 还有其中衣物看模样并非天玺剑宗的宗门服饰。 百里安想着许是这件寻常人家的衣物,如若不然天玺剑宗的服饰太过扎眼。 毕竟他刚一下山头,便看到不少灰衣布衫的农夫或是妇人纷纷朝他注目行礼。 从小性格使然,百里安喜安静不喜被人这般注视,便寻了一个隐蔽之地,将身上的天玺剑宗服饰换成了一袭普通白衣,细心的他还不忘将头上刻有天玺剑宗专属剑徽的发冠取下,换了一根普通发带随意绑了。 这样一来,倒也与山下那些寻常百姓无多大差别。 虽说如此,可百里安虽没有继承父母的天资,却是继承了父母出众的模样。 他正值年少时期,虽身子尚未完全长开,但他却生的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多少因为修炼染了灵气显得格外有神,再配上一把长剑,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自然引来不少农家女的含羞注视。 在人间,没有修炼此事缠身,十四岁成家的不占少数。 百里安是灵山秀水养出来的少年郎,一出世,自然让这些少女含春默默注视,更引来不少壮硕妇人眼中大放光彩,直想把这好看的少年郎给强行绑了带回家做女婿。 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百里安自然是没少遇到抢亲的麻烦。 好在他有修为在身,随意露了两手,便打消了这些壮妇的念头。 虽说下山游历,但百里羽却也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目标让他去哪游历。 但父子俩心中都明白,他一定会去中幽。 不过白驼山距离中幽皇朝隔着千山万水,百里安不过求道一品境界,御剑飞行尚且不能。 只能购了一匹好马,就此上路。 虽是十四岁少年身,以他如今身高上马显然十分吃力,但这对于修行者来说显然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况且骑马射箭等事,他自幼在父亲的教导下也没少训练,自然是熟练的很。 在马耳朵旁轻轻不知说了两句什么,再烈的马也被他轻易的训得十分听话,惊得马老板目瞪口呆。 于是乎,在百里安最是年少之际,他肩上扛着一把剑,手持缰绳胯下一匹马,就这样走出了白驼山所管辖的山脚。 然而,百里安很快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从未出过白驼山,压根不知中幽怎么走啊! 这又不是御剑飞行,选好一个方位笔直的朝着那一直飞就行了。 他得穿过雨林,行过木桥,翻遍大山才行。 可父亲貌似没有给他地图啊…… 百里安在马背上琢磨许久,苦闷的发现,他得坐他最讨厌的事,那就是与人交谈问路。 可偏偏他已经走完白驼山管辖之地,他如今身处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一人一马,就是山林树丛,偶有几声渗人狼嚎以及明亮虫鸣,再无其他。 百里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好下马将马儿喂得饱饱,让马儿休息片刻便沿着山中小道继续上路。 他平时睡眠时间十分稀少,每日不过睡上一个时辰。 所以即便此刻月明星稀,万物俱静,他依旧不知疲惫的前进。 在马儿的努力下,百里安终于见到一座小镇。 百里安稚嫩的脸庞微抬,看着头顶前方北燎镇三字,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双腿一夹马腹,入了小镇。 镇上的门户很多,但居民却是很少,就连摆摊的商贩叫卖声也是显得有气无力。 甚至在他们眼底,隐隐得见悲苦神色。 百里安十分不解,这北燎镇比起他一路走来所见的乡村部落显得要发达兴旺不少。 可为何这里的人们却反而个个垂头丧气的呢? 好在百里安是个沉稳的性子,若是换做其他少年,身怀武艺,一腔热血,怕是早已安奈不住的下马捉来一人便要问个明白。 但是百里安听到了身下马儿打着疲倦的响鼻,便先寻了一家客栈,将马儿安置在一处舒适的马棚内,喂些草料。 自己也洗了一个清爽的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下楼点了些许膳食。 百里安吃着人间第一餐晚饭,在桌上放下一枚银锭,示意小二拿去。 果然,原本脸上满是倦意打不起一丝精神的小二哥顿时眼睛一亮,飞快的拾起银锭。 他面上堆满笑容道:“自打小公子进门那一刻小的就发觉小公子的不凡之处,年纪轻轻就将如此烈马驯服得听话,想必小公子骑术绝佳,小的佩服佩服。 小公子这是要打听人还是打听事?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初来乍到的百里安抬头看了一眼来精神的小二哥,心中好生佩服。 觉得此人在不认识的人也能交流如此轻松流畅,是个高手。 他轻咳一声,有些紧张问道:“那…那个,在下百里名安,字藏锋,初来贵宝地,有许多不明之处,还望小二哥能够为在下解惑。” 这回倒是轮到小二愣了愣,因为这还是他头一次见着有人打赏银钱才这般和气问话,一点大爷谱都不带摆的。 不过这样一来,小二对这少年也是好感大增,便笑着回应道:“小公子有何事不解,尽管问。” 百里安从小在宗门里没少在暗处里受门内弟子们的冷嘲热讽,即便是面对父亲,也是对他冷面相向居多,极少有人这般和气的与他说话。 当然,这时候的百里安还不知道小二的和颜悦色大多源自于他给出的那枚银锭。 “那个,我初入北燎镇时,为何见镇上的人个个面含悲戚之色,可这镇中又未见一处挂有白绫,显然是没有发生什么令人心痛之事。 可为何镇中的人个个精神萎靡的很,就连小二哥你…方才也无精打采的,镇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面含笑容的小二脸皮一抽,强行堆笑的脸也仿佛想起什么伤心事般垮了下来,他唉声叹气了好一会。 “此事说来话长,小公子介不介意小的坐下与您细谈?” 百里安忙点头,为他将桌旁椅子搬出。 小二哥坐下后,很是自来熟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猛灌一口,似要将胸口中的那股子恶气给灌下去。 他面上恨恨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镇啊,最近闹邪祟了……” 百里安怔道:“邪祟?此话从何说起?” 这由不得他不奇怪,因为他是修行中人,对于邪气妖气甚至是鬼气都能够感知一二。 可他进入小镇至今,都尚未察觉到一丝异样。 小二哥唉声叹气道:“唉,就在一个月前,咱们镇中各家各户的媳妇儿啊,就在莫名消失。” 百里安眼神凝沉:“还请小二哥继续往下说。” “起初啊,是街头卖猪头的吴老汉家儿媳夜里消失不见,当时呢,咱么也没当回事,毕竟吴家儿媳可是出了名的风骚……咳咳。” 这小二哥明显是个话多之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 当他说道风骚二字时,陡然惊觉自己旁边坐着的还是个孩子,这样貌似不太好。 可百里安面色如常,好像那两字并无异样,平静道:“然后呢?吴家儿媳还没有回来吗?” 多单纯的孩子啊。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小二哥尴尬一笑,继续说道:“吴家儿媳素来风骚放浪,平日里就没少勾搭汉子。 奈何她家那汉子有是个软弱性格,平日里连杀只猪都不敢。 都说子承父业,可他倒好,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杀猪的活计全落在了媳妇身上。 对此,他媳妇那点子破事他也忍着从来不提,起初他媳妇王春花失踪我们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日常偷腥,去了别镇找吃食几日后便回来。 哪曾想,就再也未出现过。如今吴家的猪都个个壮实却无人杀,吴老汉年纪大了,杀猪是个力气活,他是有那心,也无那力了。” 呃…怎么说邪祟说到杀猪上去了,百里安轻咳一声,问道:“然后呢?吴老汉家的媳妇儿一直没有回来吗?” “可不是吗?这都两个月了,至今未归。吴老汉一家子人这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后来与大伙一说。 这才知晓这两个月以来,除了他家儿媳,别家的也经常无故失踪已婚的妇人。” 百里安皱眉道:“如此说来应是人口失踪案,可为何失踪的是一些已婚妇人,小二哥你又如何能够断定这是闹了邪祟?” “是啊,开始大家以为是哪里来的龌龊人贩子跑咱们镇来了,也报了案。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杀千刀的人贩子怎么专拐那些成了亲的婆娘。 镇子里那么多处子愣是一个不少,完好无损的。” 说道这里,小二哥的语气骤然压低:“直到有一天,张家那傻书生半夜起来解手,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百里安也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动作凑近压低声音问道:“他看到了什么?” 小二哥眼底隐有惧意,又带了一丝恨意,抖着身子说道:“张书生当晚看到了一只魁梧壮硕人身猪首的怪物无声无息的潜入到了他的家中,他吓得躲在茅坑里一晚上没敢回房,就是在当晚,他的媳妇儿,也不失踪了。” 百里安想了想,道:“你是说…这是猪妖在作祟?” 小二哥点头道:“不错,第二日张书生将自己亲眼所看到的跟全镇人说了,那猪妖拐人做事不算谨慎。 此言一出,竟是有着不少人纷纷都说见过哪只猪妖,后来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猪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暴露,就愈发肆无忌惮,白天也出来祸害人。 虽不杀人,却会强行掳走已婚的妇人。 两个月下来,咱们镇上,无论是成婚多年老妇人,还是新婚燕尔的小娘子,他都一并掳走,概不归还,就连……” 说道这里,小二哥七尺男儿,眼中已有泪花滚动:“就连我那刚过门没多久的小媳妇也被那猪妖一并掳了去。” 百里安见他伤心不已,好生宽慰了一阵。 难怪,难怪这个小镇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的,而且除了年幼的小姑娘,女性成年镇民倒还真是极其少见的。 不过这猪妖的性格可真是有够畸形的,什么都不挑,只要是成了亲的都一并打包带走。 成亲多年的老妇人可以是七老八十,新婚燕尔的小娘子也可以是如他这般年纪大的小姑娘,这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百里安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只十分饥渴的猪妖。 “这猪妖,当真是可恶!”百里安愤愤感慨一句。 小二哥捏拳道:“可不是!他掳走妇人也就算了,就连诞下子嗣没多久尚在坐月子的妇人也一并掳走。 镇中多少嗷嗷待哺的婴儿无奶水供养,只能喝羊奶牛奶,稍穷点的人家,便只能喝狗奶了,真真是可悲可泣啊!” 百里安神色一动,道:“我记得翻过镇外前面那座山头,再行三百里,便是白驼山,白驼山上有一家修仙门派,为何你们不去那求助?” 小二哥垂头丧气道:“这点我们如何没有想到,只是那猪妖实在狡猾,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就给我们镇的镇民每个人下了一个降头。 只要我们一离开这北燎镇,便会头疼欲裂,恶心眩晕,根本走不出去多远。”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六章:北燎小镇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七章:鲜衣少年时 百里安沉吟道:“你们可以让过路者帮你们传话。” “非亲非故的,谁帮咱们传话啊,那些人一听是猪妖,有的失笑说我们装神弄鬼,有的则是吓得落荒而逃,小公子你这般耐心听小的讲完这些还真是少见。”小二哥嘿嘿笑道。 百里安心中一动,好似捕捉到某一关键点,随即道:“少见?却不是头一个?这么说…除了我意外,还有人听小二哥讲述完此事吗?” 小二哥抬头看了一眼这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暗道这少年好生聪明。 随口一句话竟能推算出这么多信息,他见这少年长相面善,尚且年幼也不像什么坏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实不相瞒,我们虽无法离开北燎镇,不过就在十日前,有三位自称是伴月宫的仙长来到我们这北燎镇。 对了,那三位仙长就住在小公子隔壁那几间客房,他们说会为我们想办法除掉猪妖,让我们不要着急。” 伴月宫? 百里安暗自难怪一声,他记得伴月宫是个规模不大的修仙门派,常年附属于他们天玺剑宗,时有门下弟子赶往他们白驼山学习修行功法。 “不错,区区一只猪妖罢了,有我三人对付绰绰有余,何必劳烦天玺剑宗。” 沉稳的脚步声自阶梯上响起。 百里安寻声望去,只见两个绿衣少年,腰佩宝剑,并肩从二楼走下。 那两个少年看着年纪不大,看模样不过十七八九。 只是二人面上皆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傲气。 百里安微微打量片刻后,便知这两位少年的傲气是从何而来。 年纪轻轻便有着求道三品修为,实属难得。 那二人是被小二哥与百里安的对话所吸引过来,当他们视线落在百里安身上时亦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屑讥讽。 其中一位身材略高些的少年明显年岁稍长,他摇摇俯视百里安,目光掠过桌上那把‘泉生’,意味深长的笑道: “原来是同道中人,如此一来,诛杀猪妖更是稳操胜算了。” 百里安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小二哥楞道:“同道中人?仙长什么意思?” 那高挑少年斜眼道:“你身旁坐着的那位,与我们一样,是修行仙术的。” 小二哥顿时目瞪口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敢再继续坐着,手忙脚乱的赶紧起身,忙给他道不是。 三宗成立,解救四海列国不受妖邪侵犯,以至于凡人对修仙者,有着崇高的敬畏。 百里安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那高挑少年,平静道: “修行仙术倒称不上,不过勉强踏上修行之路罢了,说起来我与常人也并无不同,同样要喝水吃饭睡觉。” 然后他扯了扯小二哥的衣袖道:“所以小二哥你不必这么拘谨。” 忙不迭送道歉的小二哥一怔,一时还真不知作何回应了。 百里安不过说着自己心中想法,也没有刻意针对谁的意思。 却眼见着那两位绿意少年眸色渐冷,似他的一番话让他们颜面有些挂不住。 那名稍矮少年冷哼一声,道:“你今年多大?” 百里安老实答道:“十四。” “哼,那也难怪了你那句勉强踏上修行之路,我十岁便如你这般求道一品修为了。” 百里安没有听出他话中故意炫耀的意思,他仰面感慨道:“这样啊,你好厉害啊。” 由衷的赞叹却令那矮个儿少年面色一窒,让他有种一拳打道棉花里的难受感觉。 高挑少年斜眼看了身边同伴一眼,冷声道:“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你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百里安有皱起了眉头,别人故意炫耀自己的修为他可以认为这不是炫耀,这是他自己的本事。 可他不是傻子,这般露骨直接的骂他白痴却是真的让他生气起来。 小二哥讪讪一笑,不敢再继续呆在这里,便找借口溜走。 “那个……小公子你的茶水凉了,小的去给你换一壶新鲜热茶来。” 百里安转头冲他道谢:“好的,那就谢谢小二哥了。” 其实他早就吃饱了,只是看出了小二哥的为难,不愿继续难为他罢了。 那小二亦是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便提着茶壶匆匆离去。 百里安象征性的扒了两口白米饭,便提剑上楼。 其实百里安的心情还是很郁闷的,因为他是打算问过猪妖一事后再向他问路中幽。 如今却是被这两位给打断了,看来只好再找机会问那小二哥了。 也罢,天色渐晚,休息一晚再上路回一趟宗门吧。 再与那两名少年擦肩而过时,那高挑少年眼眸一眯,突然出声叫住他:“你给我站住!” 百里安有模有样的学着他方才的眼神,也轻飘飘的斜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我爹从小就教导我,让我远离那些脑子不聪明且没有修养的人,不然会被传染。” 那高挑少年神情一怔,那表情似乎再说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那个同辈之人敢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 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瞪眼道:“你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 百里安淡淡说道,迈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我叫你站住!要走可以,把你的剑留下!” 百里安终于停下脚步,无奈转身看着他道:“你自己有剑,为何还要我的剑。况且这把剑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那高挑少年心中冷笑,居然还问凭什么?弱肉强食的道理难道不懂吗? 虽然心中这般想到,但高挑少年觉得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与他说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口舌,不如直接出手抢夺过来再说。 五爪倒勾如锋,掌心隐隐得见炫光流动,高挑少年面色一狠,朝着百里安的咽喉狠狠抓去。 高挑少年是求道四品,百里安不过求道一品,对于这快若闪电的一击,百里安也是呆愣得有些无从反应。 他怎么也没想到,修仙世家的子弟竟会如此蛮狠不讲理,一言不合说出手就出手。 而且看其模样竟是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 百里安足下正欲凝结驭气,避开这一击。 谁知下一瞬,耳侧传来一声银铃轻笑,眼前似有白物掠过。 百里安眼睛微眯,眼神极好的捕捉到那白物竟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灌汤包子。 紧接着,变听到那高挑少年一声惨叫。 那白白胖胖的灌汤包精准五次的砸在那高挑少年攻来的掌心上。 啪叽一声,那白白胖胖的灌汤包自然抵挡不住高挑少年的爪锋攻击,自他掌心四分五裂。 然而那看起来就十分滚烫的浓郁汤汁在他掌心砸出一朵大油水花。 高挑少年惨叫收手,再看掌心,已是满满的水泡,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 百里安疑惑的歪了歪脑袋,十分不解。 那高挑少年出招时分明用灵力包裹住受到攻击的那只手。 灌汤包会四分五裂是情理之中,可那汤汁是如何烫伤他的? “赵白浔,你不过是个伴月宫的少主,在白驼山的地盘上狂什么狂,竟然公然强抢同道宝器,真是丢你们伴月宫的脸!” 清脆如莺啼的少女娇呵声忽然响起。 百里安侧首望去,却见一位颇具灵秀气质的少女。 她一袭碧绿青衫,倾靠在二楼木梯扶手处,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一只玉手轻轻托腮,似笑非笑的看着楼下三人。 少女的笑容纯真无害,眉间灵动,宛若柔软温良的小动物,不经意间,就能揉动人内心最软的那根弦。 名为赵白浔的高挑少年面上怒容顿时有所收敛,朝着伤痛的掌心轻轻吹了两口凉气,道:“原来是姑娘你。” 说这话时,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平日里丝毫不减的傲气在这一刻早已消散大半。 他身侧的矮个少年也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眼中似有惊艳,似有畏惧。 他小声嘟囔一句:“这小姑奶奶怎么跑出来了。” 赵白浔低喝一声:“铁云你给我闭上嘴巴!” 百里安仰面看着这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女,道:“方才那包子是你扔出来的吗?” 少女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根纤长玉指卷起一缕青丝悠悠缠绕。 “不必谢我,不过你真的想表达你的感激之情的话,就去给我买个包子吧,我晚饭可还没用呢。” 百里安却紧紧盯着她的手,皱道:“那包子看起来是刚出炉的灌汤包,很烫,你的手没事吧?” 缠绕着青丝的手微微一顿,那双生的极为美丽的杏眸几乎快要眯成一条线。 “你这人可真奇怪,我帮了你,你不谢我反倒关心起我的手有没有事?” 百里安沉默片刻,又道:“谢谢你方才帮了我…那么你的手会疼吗?” 还真是一个执着的人呐…… 少女无奈的笑了笑:“我既然能用肉包子打狗,自然是不会被自己武器伤到的。” 百里安深以为意的点点头。 少女冲他嫣然一笑:“真是个傻小子……” 被人隐晦骂做是狗,也不见那名为赵白洵的高挑少年面染怒容。 受伤的手掌垂下,隐在宽大的袖袍之中,看向少女的眼睛内隐隐带着忌惮之色。 以及…难以掩饰的爱慕。 忌惮源自于那个伤他的包子,灌汤包再怎么滚烫,如何能够伤到一名修仙者的肉身。 那包子中,定是有她使了什么特殊的门道。 至于爱慕自然是源自于她的过分美丽。 他苦笑道:“姑娘,你我属同道中人,何苦暗讽在下是狗呢?” 那少女面色不愉道:“谁跟你是同道中人,你若顾念这个,又怎会强夺这小子的剑!” 百里安心中一动,他们竟不是一路的,可那小二哥分明说有三位仙长。 这么说……他们还有一个同伴尚未露脸。 百里安久不出世,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类人。 他张口就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能够为了一己私欲将事情说得大义凛然。 是赵白浔告诉了他,这样的人,在这世上,是存在的。 “强夺?姑娘这话说得严重了,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与贪念,自然可以说是强夺,可在下却是出自一片好意。”赵白浔说得一脸正气,面上不见任何心虚羞愧。 百里安沉默的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因为此人的虚伪狡辩而愤恨,只是偷偷的脚下步子往楼梯上走了两层。 看其模样是想悄悄拉开与赵白浔之间的距离,仿佛觉得与他站得近了,一不小心就会染上他身上的虚伪陋习。 他动作虽然做得隐蔽,可在场的每一位,哪个不是目光耳力敏捷的修道者。 他这点小动作,无疑是在掩耳盗铃。 那动作虽然无声且细微,但是很明显的透着一股子嫌弃的味道。 赵白浔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而那点小动作自然也瞒不过二楼那位小姑娘,她却是被逗乐了,噗嗤一声轻笑。 “抢人东西还说是好意,还想让人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跪下将剑双手奉上不成? 那好,我此刻取你性命,也是为了你好,你快些拔剑自刎吧……” 说话间,美眸余光为瞥,将百里安的小动作尽数收入眼底,面上笑容愈发灿烂。 那笑颜,仿佛蕴藉了五光十色,恣意风流的少女韵味叫人见之忘俗。 脸上含着笑侧着腮,这个倾世笑容如脉脉春风将冰雪消融。 赵白浔本就心中藏有情意,在这美丽的笑容之下久久才得以回神,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 他继续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不是有意要为自己开脱,姑娘比我等伴月宫晚来此地几日,对于那猪妖情况尚不明了,我等师兄弟三位可是亲眼见过那猪妖的厉害的。” 一旁的铁云赶紧附和道:“就是,那猪妖虽然并未完全化为人形,但实力强大,有着堪比人类求道七品修为。” 赵白洵语气放的更加柔和:“不错,在下不才,今年十八尚才求道四品,加上我几个师兄弟对上那猪妖都未必可将它成功拿下。 我见这少年修为平平,不过初入门径的求道一品修为,却身怀重宝,未免心生明珠蒙尘的惋惜心态,想着若是在下能够借助着宝器之威,对于收服猪妖,便十拿九稳了。” 他面上虽然说这不才,可眼中的自傲之色却丝毫不加以掩饰。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七章:鲜衣少年时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八章:包子姑娘 百里安心中一动,他居然已有求道四品修为,他分明感应到他从他体内传出来的气息是求道三品,看来他身上有着什么掩盖修为的法宝吧。 少女轻声一笑,嘴角两边浅浅梨涡人面俏:“借助宝器?可我怎么瞧都像是你要强取豪夺,你在借之前,可有曾问过他可愿? 不问自取是为贼,三岁的孩童都懂的道理,你堂堂一个伴月宗少主都不知道,十八年是活到了狗肚子去了吗!” 百里安哑然,这小姑娘还厉害的嘴皮子,说话真是不留一点情面的啊。 赵白洵脸皮一抽,被自己倾慕的姑娘三番两次骂做是狗,任谁面上都会有些难堪的。 毕竟第一句不过是暗讽,第二句却是明面上直接把话给说开了。 他面色难看道:“姑娘的话固然有道理,可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猪妖祸乱整个北燎镇,这少年分明没有实力救助少年,我这般行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少女眼眸微眯,凛然的气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百里安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不喜惹事,可这少女分明是在为他出头。 他若是一句话都不说,未免也太不像样了。 他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这把泉生剑,是我的东西,你若想借剑,必须先经过我的同意。 可你完全没有这想法,你根本不是为了降服猪妖,而是想将我的剑据为己有。” “无知稚子!你懂什么!”赵白洵恼羞成怒,厉指他道。 对于此人行事作风,百里安心中甚是不喜,他皱眉道:“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妄生是非,故知无事之人好为生事。 这世间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你既是名门正道出生,为何行事还要这般霸道独行不讲道理强取他人之物,与魔道妖邪又有何区别!” 少女意外的看了这少年一眼。 起初她之所以出手护他,无非是看不得赵白洵这般猖狂行事。 再加上这少年实力实在是地位,性格看上去又是软弱可欺的模样,这才忍不住出手相助。 当然,更吸引她的是这少年那一句表露这自己生气的那一句我爹跟我说过怎么怎么,应当如何如何的更是让她忍俊不禁。 暗道这少年性子实在是憨直得可爱。 现如今又丝毫不惧一位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求道四品修仙者,没有一味的躲在自己身后寻求帮助。 回击的言语亦是有条有理,看来这少年还是有着几分傲骨的。 赵白洵眼中闪烁着无法抑制的怒火,因为他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居然被一个小鬼给说得哑口无言。 他狠狠磨牙道:“牙尖嘴利的小子,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有本事站到我面前来跟我打一场,凭自己的本事护住自己的东西!” 百里安睁大眼睛道:“你这是不要脸皮承认自己是想抢我的剑了?” 少女又被他这无辜的模样给逗笑了。 这小子还这般认真的反问,若她是那赵白洵恐怕还真要给他气得吐血了。 赵白洵脸色青黑,就连一旁那位名叫铁云的少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偷偷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赵白洵却是冷冷的扯会自己的衣袖,恶狠狠盯着百里安道:“小子,你敢不敢站出来同我打一场!” 百里安摇头老实道:“不敢,你求道四品,我才求道一品,自然是打不过你的。” 干脆的拒绝让赵白浔神情一窒,激将法居然对这少年不管用。 他讥讽笑道:“怂成这样,不觉得丢脸吗?” 百里安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不觉得,你十八岁,我才十三。你求道四品,我才求道一品,我打不过你是事实,没什么好丢脸的。” 少女眼中趣味神色愈发浓厚,一般中庸之人要让他承认他技不如人,往往是很难的。 即便是让他亲口承认了,人类天生的傲气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卑的羞耻感。 她看得出来这少年是身具傲骨的,可却没有不如他人的自卑羞耻之感。 甚至能够十分坦然的承认自己不如他人强大。 倒也是个真人…… 赵白浔面色如霜,这小子说话句句直点要害,竟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若是放在了平时,还管他这么多,先出手抢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再说。 可如今又多了一个她,她身份成迷,自称为散修。 可那一身修为即便是他也看不透,身份一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若是他直接强夺,却是会让他堂堂伴月宫强抢无名小卒宝器的污名传扬出去,若是寻常之人将此事说出去,只要他抵死不认,怕是多数人都不会相信。 只是这少女的话,他就有些不敢保证了。 她小小年纪的,修为就与他相仿,恐怕也是那位大家出生的天才人物,若是此事被他传扬出去,他伴月宫少主的清誉怕是真的会有所波澜。 “若是猪妖不除,必会为祸四方,你若还有点血性,要么交出此剑,我向你保证,定会为民除害。 要么……我不取你剑,你自己为小镇的人除了那猪妖,我自再无二话。” 赵白洵实在没辙,便只好再度拿出猪妖与镇民说事。 那少女面带寒霜之色,只觉这伴月宫少主行事真与乡间刁民、城中恶少别无他样,哪里还有点半分修仙世家弟子的风度。 她正欲发作,余光却看到那即将要被抢剑的少年面色依旧平静。 随即她便止了话头,一双杏眸恢复如初的笑意吟吟,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她倒要看看方才与那寻常小二说话都费力紧张的少年,居然在面临强大的人威逼之时,口齿就变得如此清晰爽利了。 百里安看着他平静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赵白洵冷哼道:“自然是无比认真。” 百里安道:“如此说来,你这人确实是虚伪到了无耻的程度。”虽然他是在骂人,可神情无比平静,面上更是不见任何嘲讽意思。 “你说什么!”赵白洵满目阴森。 百里安继续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镇中居民,为了除猪妖,可我看来,你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 大家都是修行者,心中十分清楚,凡是妖类,修行越过求道五品境界,便会生出内丹,修行者将妖类内丹炼化,便可实力大涨。” 百里安语气一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可你说这名猪妖是一个堪比求道七品的妖类,自然是内丹大成,而你们师兄弟二人一个求道三品,一个求道四品,还有一个同伴我虽未见过。 可想必那实力也不会高你们二人太多,你们自知不是猪妖对手,便将注意打到我的剑上来,其心昭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赵白洵眼底阴寒道:“你哪那么多废话!我们正是知道不是那猪妖的对手所以才需要借用你的剑,你不想借就直说,何必多言废语,虚伪至极!” 百里安心中好笑,他才是最虚伪的那个如今却反过来倒打一耙,他直言道:“不错,我是不想借剑,特别是将剑借给你这种人。不……与其说借,倒不如说我的东西,碰都不想让你碰一下。” 言下之意,便是,你连碰我东西的资格都没有。 赵白洵大怒,那里还管得了名声不名声的,掌心兹啦作响,雷蛇环绕,他面色青黑,猛地踏出一步就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当场拿下给个惨痛教训。 百里安面前再度晃过一道白物。 又是一个热腾腾的灌汤包,精准无比的砸在了赵白洵那只手上,凌厉的电光顿时涣散,而包子的残骸也是渐了他一手,滚烫的汤汁将他烫得嗷嗷直叫。 少女有些生气的冲他说道:“喂!你可是接连的毁了我两个包子了,那可是我的晚餐。”继而又托着香腮笑意吟吟的看着百里安,冲他顽皮的抛了一个媚眼:“小子,你继续说下去,别理他,有我在,他伤不了你的。” 赵白洵抖掉手上的油汤与包子屑,对她再好的好感也忍不了了,他勃然大怒:“姑娘!你我他皆是萍水相逢!你就非要为了一个求道一品的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出手吗?你还讲不讲理了。” 少女杏眸圆睁,故作讶然道:“原来你还知道讲理?不过一直都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对他出手吧,原来你这所谓的理,不过是用来约束他人方便自己的,可…你又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凭什么大家都要这么让着你呢?” 少女故作天真无辜的表情真是让赵白洵有火发不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忌惮这少女的实力。 百里安抬头感激的看了一眼少女,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继而转头看着楼梯下方那对师兄弟,继续说道:“身为修行者,打着匡扶正义为民除害的借口来自我满足,你明知不是那猪妖对手,却依旧要留在小镇之中。 妖类对于修行者的气息极度敏感,你强行留在此地,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些失踪的妇人们陷入更深的危机,而且你口口声声说要以我的剑来除猪妖。 可若是今日在这北燎镇,没有一位求道一品的持剑少年来到此地,你们…又当如何自处?” 他的目光清澈而透亮,仿佛在这一瞬,要将他心中那点小心思全部看穿。 可赵白洵是何等的脸皮之厚,他冷哼一声,继续使用着拿手绝活,倒打一耙道:“无用的懦夫!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难不成面对强大的妖邪以及需要帮助的人,我等正义之士岂能避而不战!” 百里安有些心累,因为他发现,不论他说什么,这叫赵白洵的家伙似乎都根本听不进去。 更重要的事,他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找到事情的关键点。 没办法,他只得继续废口舌说道:“沿着客栈之外的那条官道,一直往西南方向走,便可出了镇口,出了镇口翻过一个山头后再一直东行三百里,便可到天玺剑宗的地界之中。 你们伴月宫是天玺剑宗的附属宗派,这点想必你比我这个‘外人’要更加清楚。 天玺剑宗是三大宗派之首,白驼山上更是有着无数强大的修行者,根本无需你走至山巅,只需行至白驼山第二层山脉中,便可随便请下一位开元修士。 天玺剑宗门人不会对于为祸一方的妖邪坐视不理,自然不会拒绝你的邀请。” 百里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可你们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在小镇之中待上了整整十日有余,且你们还与那猪妖交过手了,此番一来,不说救人,你们这般举动很有可能激怒猪妖,增加拿下失踪妇人的危险性。” 百里安面上流露出于他年纪不符的凌厉:“你说我是无知稚子,可我与你…究竟谁更无知!打着正义的幌子帮助镇民,可在我眼中,你无非是想独占猪妖内丹,不想天玺剑宗门人分一杯羹罢了!” “咣当”一声! 茶壶坠地的声音,众人寻声看去,之间方才的小二哥又去而复返,本以为他说换茶不过是个借口,没想到他还真的回来了。 只是……他如今的面色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面色无比苍白,眼神绝望带着一丝缥缈的希翼,他双腿颤抖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跪在赵白洵身侧,哀求似的抓着他的绿色衣摆,惊慌含泪问道:“仙…仙长,那小哥说得是真的吗?你…你们真的本可请来天玺剑宗更强大的仙家,可你们却让我家那婆娘陷入更深的危机了吗?” 百里安心知自己说太多,让这小二哥给听了去,这必定让他方寸大乱。 果真如爹爹所言,言多必失。 不过话已说出口,却是收不回了。 赵白洵被他惹得实在是心烦,在他心中,凡人不过蝼蚁尔,哪里有资格来质问他,他如何行事,还没有必要跟一个蝼蚁交代的这般清楚。 “聒噪!不识好歹!” 赵白洵满目阴沉,一脚将这小二踢飞,伸手嫌弃的拍了拍自己刚被他抓过的那一片衣角。 好在当着那少女的面,赵白洵不敢对毫无修为的凡人下重手,并未运用灵力,只是借用巧劲将他给踢飞。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八章:包子姑娘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章:妖丹 百里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入。 少女正托腮看着窗外月色,朦胧的月光洒在她稚嫩的脸庞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脱俗出尘美感。 她未转身,直接说道:“方才透过这扇窗看到你的马儿了,不是去天玺剑宗搬救兵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百里安老实答道:“猪妖设下结界了,我们都出不了小镇了。” 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皱眉道:“结界?”然后目光微移,看到他掌上伤口就知道他没有说谎。 她的语气微沉:“晶石结界?” 百里安点头道:“不错。” 她疑惑自语:“可一个求道七品的猪妖,都尚未化为完整人形,怎会有如此灵智?” “这正也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我想…许是有修道中人,在背后暗中帮助那猪妖,而且很有可能是魔修。”百里安道。 “魔修?”提及这二字,少女面上没有露出太大的厌恶神情,只是不解道: “琅琊魔宗的人要以被三宗合力压制在北疆地带,如何能够在中原地带猖狂?” 百里安摇首道:“不一定,琅琊魔宗的手段层出不穷,即便有三宗势力压制,依旧是无孔不入,他们最常惯用的手段不就是喜欢掌控妖邪来扰乱人间秩序,乱局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少女嫣然一笑,道:“你怎会对三宗之事还有魔宗如此了解?” 百里安轻咳一声,道:“身为修行者,若是不能做到天下事知晓三分,那么这一身修为不也是白修了吗?” 他说谎了,他之所以修炼,不是为了天下,而是为了一家团圆。 至于如何知晓这么多事,无非是跟在父亲身边久了,耳濡目染罢了。 少女轻笑道:“我可是一名散修,你就这般放心我,不怕我是魔宗派来扰乱人间秩序的奸细?” 百里安一愣,好似想起什么一般,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回轮到少女愣住,随即笑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百里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过奖,过奖。” “不过我的名字,只告诉我信任得过的朋友,如今,你不是。” 百里安沉默片刻,没有强求,只点头道:“明白了。” 少女继续道:“那三个蠢货去了镇口探查,你呢,大半夜的找我何事?” 百里安从怀中掏出两个黄油纸,那是民间常用来装小吃食惯用包装。 他打开封口,里头一袋装着香喷喷直冒热气的两个大包子,还有一袋是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不过冰糖葫芦闷得似有些久了,外层的糖衣有点融化迹象。 “方才姑娘两次出手相助,说是晚饭还没用,我便买了一些吃食带给你。” 少女怔住,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小子居然还记挂在了心上。 她接过热乎的包子和糖葫芦,眼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冲他笑道:“我喜欢用包子砸狗,可自己却不喜欢吃包子的。” 百里安面上一阵尴尬,伸手欲接回包子,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并不知道……” 谁知少女的手一缩,避开他的动作:“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的,我虽不喜欢吃包子,可这糖葫芦倒是不错的零嘴,我都收下了。” 她取出一串糖葫芦,轻轻的咬下一口,红色的糖衣沾染在她的樱唇之上,宛若世间最美丽的胭脂,美不胜收。 百里安不敢多看,唯恐失态,便告辞离去。 少女咬着冰糖葫芦,眼眸弯弯,口中含糊不清道:“真不知是从哪座大山里蹦出来的傻小子,这点修为还傻乎乎的,他家长辈也敢放心他出来历练。” 百里安回到房中,找到小二哥所说的金疮药与纱布,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 虽然身体有些疲倦,父亲又不在,可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盘膝坐下,运转父亲传授的《太上道清剑诀》。 青色灵光自他识海玄台中亮起,那道灵光十分微弱,仿佛随时会消失。 百里安用心感悟着口诀,十分认真的引导着那道青色灵光,他小心翼翼的运转着全身灵力,去滋养壮大那股青色灵光,但依旧如同泥牛入海,不见一丝波澜。 甚至没有运行半个周天,那飘散的青色灵光就直接消散在他体内。 《太上道清剑诀》是天玺剑宗最为上乘的修行功法,此功法分为九层,为有百里家的嫡系血脉方能习得,此剑诀讲究的是道法自然,回归本源。 他的父亲百里羽,正是修行此功法,一战成名,如今的百里羽有着化神境界修为,世间亿万修行者唯不仰望惊艳他父亲的超凡修为。 可他知道,他的父亲即便是有着化神修为,也不过才练到《太上道清剑诀》第五层而已。 百里安实在不敢想象,若是修炼至地九层,那得瞰登到何种入圣至尊境界。 自古以来,无人将此剑诀修行到第九层,所以这个答案,永远都没有人可以告诉他。 他也曾经置气的想着,既然无人告诉他答案他就自行去找这答案。 然而,残酷的现实将他打击得都快要爬不起来了。 自打他练了这《太上道清剑诀》以后,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千古以来,唯有他父亲一人修炼至了剑诀的第五层。 因为他十分清楚修炼这《太上道清剑诀》究竟是何等的难如登天,而且那天,还是九重之天,每一层,代表了一个高不可攀的遥远天际。 他修行数十载,如今却连第一层的门都没有见着。 他的父亲识海玄台之中,那道灵光之色已修至了红色灵光且有蟒蛇腰身般的粗细,而他识海玄台之中的灵光还是淡淡的青色,甚至连汇聚成丝的最基本征兆都没有。 《太上道清剑诀》本分为五色:青、红、紫、黑、玄。 百里安自知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自然不敢偷懒,青色灵光虽然消散,但他丝毫没有气馁,早已习以为常的重新捏出剑诀继续修炼。 直到三个时辰过去,百里安才磕磕绊绊的将那青色灵光运转了一个周天,稍微凝实了那道青色玄光。 时间不早,百里安这才合衣睡下,耳畔依稀传来楼下赵白洵等人暴躁不安的叫骂声。 天际破晓,晨曦透过黎明上的云层,给整个北燎镇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百里安起得很早,倒不如说是他每日只会睡上一个时辰,所以在日头尚未爬起时他便先爬了起来。 简单的洗漱过后,便又接着第二天的日常修炼。 然而,还未等他盘膝坐下,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百里安起身开门,有些意外,竟是那名伴月宫名叫铁云的少年,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的说道:“下楼吃早餐。” 百里安微微皱眉,他觉得他应该没有这么好心的上来特意喊他吃早餐,刚欲拒绝,他不耐烦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吃早餐是其次,主要是赵师兄要召集齐人,商谈如何对付那猪妖,猪妖不除,你我都无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百里安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问道:“隔壁房的那姑娘也去了吗?” 铁云神情鄙夷道:“自然也去了,小子,我奉劝你一句,那姑娘资质百里挑一,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只有我们家师兄这等人物才配得上他,你小子就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百里安懒得去跟他澄清误会,淡淡了哦了一声,便与他错开身子走了出去。 铁云冷笑跟上。 正如铁云所说,那位包子姑娘确实也在大堂之内。 不过她却是一人搬了一张椅子,离伴月宗的那几个少年所坐的桌子远远的,仿佛怕沾染什么脏东西一般。 赵白洵的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但也不敢对她有过多的要求。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下楼梯的百里安和铁云,道:“人都到到齐了,如今我们五人虽从不同的一个地方出来的,但如今被困小镇,不得不同心一气,方能打败猪妖离开此地。” 少女无聊般的拨弄着指甲:“怎么,又想抢剑了?” 赵白洵脸皮一抽,强颜欢笑道:“自然不是,这小子既然不愿,我便也不必强求了。 只是猪妖实在强大,我与它交过手,若是我们不团结,被困在这小镇之中,迟早死在猪妖手中。 我昨日看了那结界阵法,那晶石是专用来制造强大结界的,没有开元修为,根本无法破开。” 百里安道:“你想怎么做?有何对策?” 赵白洵道:“如今我们尚且不知那猪妖身在何方,唯有等,等它出现,我们共同出手拿下那猪妖。 小子,我知道你对我的防备心很重,不放心把剑交给我,但是那剑在你手中,实在浪费。 不如交给这位姑娘,这样一来,对于诛杀猪妖胜算也会大上一些。” 百里安没有说话,那少女应道:“浪费是否,不是你说了算。”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心头微暖,他如何听不出来包子姑娘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对他的信任,继而也跟着点头道:“对,你说了不算。” 赵白洵语气一窒,不敢对少女发火,只是看着百里安冷哼道:“顽固不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百里安笑笑不语。 铁云不屑嘲讽道:“本就对这小子不抱有多大希望,只是你小子,可莫在关键对战时刻退后腿是躲在姑娘身后不敢冒头就行。” 那胖子少年哈哈大笑,表示讥讽。 少女不耐烦道:“叫我下来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吗?这就是你的对策?” 赵白洵苦笑道:“不过是知会各位一声罢了,那猪妖不知何时会现身,实在是不知有何对策能够对付啊。” “既然你没有对策,不如听听我的意见吧。”百里安平静说道。 众人视线皆朝他投去,包括那位少女。 赵白洵不屑嗤笑:“无知稚子!你能有何好的对策。” 百里安淡淡道:“好坏与否,不如听完再说。” 少女饶有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百里安虽然修行不佳,可他自由博览群书,对于妖魔亦是有所研究的。 他道:“猪头人身的猪妖十分少见,而且还是生出内丹的求道七品猪妖,按理说,这种猪妖虽然生性暴躁且残忍弑杀,但一般喜居阴暗潮湿处。 若无外人主动招惹,猪妖是不会主动现世,可他接连出现在此小镇之中掳人妻子,那么这猪妖便很有可能与这小镇有着不小的渊源。 我们这般干等不是办法,唯有打听镇中谁家会举办婚礼,我们早早守在那家人中便可等到猪妖。” 赵白洵点头道;“不错,主动出击比被动挨打总是要好些的。” 百里安继续道:“我们与猪妖实力悬殊太大,要想制服,唯有一击必杀,而要彻底杀死一只妖邪,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破了它的内丹精元,让他没有还手余地。” “内丹精元?”赵白洵脸色有些难看,眼神犹豫。 少女看到他这副表情,嗤笑道:“这都威胁到小命了,还贪心想要内丹精元呢?” 赵白洵干笑一声,不说话。 铁云却借着问道:“说的简单,那妖邪内丹是妖兽最为珍贵的东西,自然是好生的防御在身体里最隐蔽的地方,岂是你说破就能破的。” 百里安笑了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少女眼中浮现出欣赏之色,接过话题道:“你是说他的内丹藏在它尚未化形的猪头之内。” “不错。” 三位伴月宫出来的少年面色紧绷的神情终于轻松了几分,暗想这也是一个突破口。 百里安道:“所以,在猪妖出现的那一刻,你们三人,只要想办法控制住那猪妖的行动力即可,最后一击交予姑娘你来完成。” 那胖子少年立即不满了:“这些事情都由我们来做了,你干什么?” 百里安神情一肃,一本正经的道:“修为低微的我自然是躲在小角落里瑟瑟发抖嘛。” 铁云脸色一黑,如何听不出这小子说这话是在挤兑他。 少女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子也是难得见他有小脾气的嘛。 接下来,就只能先去打探镇中消息,看哪家会举办喜事了。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二十章:妖丹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一章:棺中小童 百里安与那少女不是伴月宫的人,赵白洵自然是叫不动他们的,于是这跑腿打听的消息便落在了那名叫李福源的胖子少年身上了。 百里安自然是没有心情在堂内与赵白洵和铁云共进早餐,便直径回房了。 虽然他嘴上说着他只负责害怕瑟瑟发抖就好了,但是他真的不可能真的什么事都不做。 毕竟,那少女实力不明,那三位伴月宫门人又实在不靠谱,难保在关键时刻不会出什么纰漏。 所以,这次对战猪妖,必须保底手段越多越好。 回到房中,百里安没有继续修行《太上道清剑诀》,毕竟此功法过于玄奥晦涩,要想修行有所成就,不是一朝一夕。 他叹了一口气,眼底隐隐有着挣扎之色。 若是动用那个东西,父亲知道了,怕是会比他提前归山还要生气吧。 使用那个东西以后,身上沾染的气息久有残留,即便是一年之后,父亲定是也能够一眼看出。 挣扎半晌以后,百里安眼神变得坚毅下来。 虽然此乃非常道,但事急从权,人命关天,若是有力搭救却置之不理,这也非正义之道。 父亲若是执意要罚他,他受着便是。 想通这点以后,百里安终于不再摇摆不定,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绣有暗金朱雀纹的乾坤袋。 朱雀图案,乃是中幽皇朝的皇家图腾。 这是他母亲小时候偷偷塞给他的乾坤袋。 白驼山上的人一直不知,他其实从小,除了修行天玺剑宗的正道功法以外,母亲还私下偷偷传授了他中幽皇朝的正统驭鬼之术。 原本,他的母亲知晓父亲素来不喜这种歪门邪道之术,便也依着他的性子一直未传授驭鬼之术。 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修习正统剑道之术,奈何百里安天资实属中庸,难以堪破《太上道清剑诀》。 就连寻常修仙功法也是练习得磕磕绊绊十分困难。 而天玺剑宗里的人性格又孤傲清高,自然越发的看不起百里安,年轻一代的弟子私下没少欺压百里安。 有几次被嬴姬看在眼中,而他母亲又是十分护短的性子,哪里看的下去,就出手教训了一番小辈。 后来事情被他父亲知晓,非但没有维护百里安,反倒认为他这是技不如人,自取其辱。 对于小的打不过就来大的欺负,百里羽是更加的感到羞愧,不准嬴姬多加干涉小辈的事。 有了宗主的维护,那些小辈行事愈发的张狂起来,有好几次都将百里安的肋骨都给打断。 百里安不敢让母亲知晓此事,怕她与父亲在起争执,便只能偷偷的在房中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舔舐自己的伤口。 虽然此事做得隐秘,但时间久了,日夜相处的母亲自然也就发觉了这点,便悄悄将中幽皇朝的功法传授于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自保之力。 哪曾想,在驭鬼之术上,百里安却有着异于常人的非凡资质,一点就通,完全将自己母亲的天赋继承了下来。 在鬼道修行之路上,简直是一日千里,同辈之中,几乎无敌手。 他施加反抗,嫉妒他出生的同辈宗人自然是毫不隐瞒的将此事上报,告知了百里羽。 父亲与母亲因此大吵了一顿。 父亲严禁他修行此术,他也听话从未违背过他的命令。 只是……母亲留给他的乾坤袋,他却是偷偷藏了起来,一直并未叫父亲发现。 如今,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动用了鬼道力量,身上沾染了气息,日后遇到什么麻烦就不能随便动用传送晶石了,不然他一被传送过去,父亲定能一眼看出端倪。 百里安苦涩的笑了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石棺,这石棺材质古朴只有一掌之长,诚然是一个缩小版的棺材。 他推开棺材盖一角,咬破手指,将流着鲜血的手指伸了过去。 棺材中的东西似乎闻到血香味,一只猩红如血的舌头伸了出来,十分小心翼翼强忍着渴望轻柔的舔舐着他的手指。 百里安心中愧疚,由于他常年身处白驼山,不敢公然将他放出,便一直将他封印在了母亲给他的阴棺之中,倒是让他饿了许久。 他索性推开棺材盖,说道:“知道你饿了许久,出来吃吧,我如今有了求道一品修为,够你吃的了。” 听了这话,那猩红的舌头才收了回去,然后青烟一飘,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童穿着如血的红肚兜飘出了阴棺。 它名字叫做“寿”,是母亲留给他的护身小鬼,虽然他是阴物,但他却一点也不怕它。 百里安从小就没有朋友,是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虽然母亲经常喂它血食。 但怕他掌控不住这小鬼,便喂的是一些兽血。 百里安那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寿十分渴求人类鲜血,趁母亲不注意,经常偷偷喂它喝自己的指尖血。 倒也并未发生小鬼暴走的事情,倒不如说寿喝了他的血以后,二者之间变得更加亲切。 原本他是受命于自己母亲的,结果久而久之的,比起他的母亲,这小家伙反而更听他的话一些。 后来嬴姬知道了此事,也是大感诧异,不过见寿并无异状,倒也随他们两个去了。 寿跳出阴棺以后,也没有急着去吸血,而是围着百里安蹦蹦跳跳,显得十分高兴。 百里安摸了摸它那三撮毛的胖脑袋,手感一如既往的冰凉冰凉,他表示歉意道:“抱歉啊寿,爹爹将我管得太严了,母亲走了以后便无人能够掩盖你的气息,我实在是没办法放你出来。” 小胖孩咧嘴傻笑摇着胖胖的脑袋,示意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百里安呵呵一笑,将咬破的食指使劲的挤了挤,鲜血直冒的,小胖孩儿的眼睛也扑闪扑闪的很是兴奋。 他将手指凑到小胖孩儿的嘴边,也跟着傻笑道:“吃吧,饿了你这么久,这次管饱,一根不够就两根,两根还不够,十根手指头全给你咬了放血。” 小胖孩喜滋滋的抱着他的手指终于不再矜持,用力的吸吮起来,小胖脸上当即露出极度满足迷醉的表情来。 每每看到他这副夸张的模样,百里安不禁都感到十分好奇。 他的血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有一次母亲也难得慷慨了一回,放了一指头的血,母亲那可是渡劫境的强者啊,她的鲜血对于这种阴物来说应是大补之物才是。 可这小家伙自从喝了他的血以后再去喝母亲的血居然还露出一副兴致寥寥的可恶模样,把母亲气个半死。 他有时候也好奇的嘬了一口自己的伤口,觉得一股子铁锈般的血腥味,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过小胖孩十分有良心,并未咬破他其余的手指便住口了,用自己口水舔了舔他的伤口,指腹的伤痕居然已经全然愈合。 百里安脑袋微微晕眩,毕竟他吸食的是他的气血,气血难补,对他身体仍是有所影响的。 但是百里安却知道,吃饱状态下的寿,可是十分厉害的。 相当于人类求道六品的修为,而且它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 别说客栈里的其他四名修行者,就连那猪妖都未必能够看到它。 有它的帮忙,对付猪妖应该会降低不少危险性。 百里安蹲下身子,一把揪住地上乱打滚激动的小胖孩,笑道:“寿,我遇到麻烦了,这次要你帮忙。” 寿与他相处多年,它自然是听得懂百里安的话。 乱滚的身子顿时停住,寿四肢伏地,面色狰狞起来,龇牙咧嘴的警惕四周。 那神情似乎再说,谁敢欺负你,我活吃了他! 百里安弹了一下它的额头,道:“别这么紧张,欺负我的人不在这里,我出了白驼山,来到了这个叫北燎镇的小镇子,有一只猪妖专门掳走这里的女子,还设下了结界,我出不去,到时候猪妖出现,需要你的帮忙。” 寿听懂了,站直了身体,拍着胸膛表示这事包它身上了。 百里安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不过那猪妖有着求道七品的实力,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到时候不可拼命只需帮忙,而且在这间客栈里还有四名求道境界的修行者,虽然他们看不到,但是你还得好好隐藏住自己的气息才是。” 寿连连点头。 百里安沉吟片刻,又道:“光有你的帮忙不算万无一失,此事事关几十名性命,大意不得,看来我还得在等到猪妖出现之前炼制一枚百冥丹才行,寿,你要在旁帮我吹火。” 听到‘百冥丹’三字时,寿的脸上出现无比惊恐的神情,他小跑过来,扯着他的衣摆来回的摇摆,眼神哀求担忧。 百里安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只是求一个稳妥而已,不到关键时刻,我是不会轻易用百冥丹的。” 听到他这么说,寿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只能勉强的点了点大脑袋。 见他答应下来,百里安这才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几个物品。 一枚乌黑的风阴草,一颗血红的灵石,一个漆黑小鼎,还有杂七杂八的某种植物的根茎、妖狼的独角、五颜六色的七彩灵芝,一瓶猩红如血的液体盛放在水晶瓶内。 那漆黑小鼎名为麒麟鼎,亦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此鼎内藏有一道被人分尸残忍虐杀的恶麒麟的魂魄。 后以嬴姬蛮狠的手段镇压收服,也算是中幽皇朝的一个炼丹至宝。 用来炼制百冥丹,绰绰有余。 他将麒麟鼎放在地板之上,先是将那瓶猩红如血的液体倒入鼎中,那液体是阴哭草挤压出来的汁液。 阴哭草,是专门生长于阴气极重的阴山之上,通体碧绿,子夜时分,会转而血红之色,并且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撕裂哭吼声。 虽然此草用处极大,但必须在它由绿转红时刻将之汁液挤出,方能炼药,如若不然,提炼出来的丹药往往都会成为废丹。 但阴哭草子夜时分发出的撕裂般哭吼声足以将人震死,七窍流血而亡。 没有一定的实力,是难以采摘的。 不过这难度,对于中幽皇朝的修行者来说,都不算是难度了。 所以这阴哭草的汁液,百里安倒也存货十足。 将汁液倒入鼎中后,百里安朝寿使了一个眼色。 寿立即会意,脸颊鼓如青蛙,对着那麒麟鼎下方张口一盆。 呼啦啦的碧绿火焰喷涌而出,裹成一团绿色火焰,坐落于鼎角下方中心,分明无任何燃料,却能够自行凭空燃烧着。 更奇怪的是,二楼地板是普通的木制地板,在这火焰的焚烧之下,居然没有半分的焦黑。 显然对于这碧绿火焰的操控,寿已经到了十分娴熟的地步。 他吐出了一口火焰便闭口不再接着吐了,那一团火焰足够支撑许久。 他就这般乖乖的蹲坐在地上,两只胖手托着下巴,像个乖宝宝一样看着百里安的动作。 百里安见鼎中液体沸腾,赶紧取过那血红晶石,将之捏成粉末投入鼎中,待到那液体颜色愈发深沉翻涌,百里安这才将其余材料尽数投了进入。 双手连连点出,道道指光没入鼎身,沸腾的液体瞬间静止下来。 百里安忙道:“火要灭了,再来。” 寿十分听话的又吐出两团火。 百里安指光再度连连点出,道:“炼制百冥丹需要三日时间,寿,你在这房间内设下一个结界,莫要让他人打扰到我。” 寿笑着点头。 胖手一挥,结界已成。 三日后…… 赵白洵等三人坐在堂内,有些急躁的抖着腿,他猛灌一口劣质茶水,不满道:“真不知那臭小鬼搞什么鬼!居然在放中设下结界,这三日都过去了,还不露面!” 铁云脸上不屑道:“许是怕了那猪妖,设下结界躲起来了,真是一个孬种!” 李福源啃着自己从外买来的猪蹄子,满嘴流油很是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啊,这镇中没人敢办喜事了,猪妖不出现,难不成我们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赵白洵眼神阴厉:“失误了,镇中已婚女子已经全部被猪妖掳走,新婚过后的女子也不放过,如今待嫁闺中的哪里还敢嫁人。” “这可如何是好啊……”李福源哭丧着脸有啃了一口猪蹄。 赵白洵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别丧嚎了!那小子脑子好使,只能等他出来,看他有什么办法了。” 铁云冷笑道:“可那小子当起了缩头乌龟,谁知道他要躲到什么时候。” 赵白洵的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仿佛被寒霜打了一样,沉默不语……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二十一章:棺中小童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二章:猪妖与婚礼 就在此时,一声轻笑从二楼传来。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不过是一个区区求道一品的稚子,可你们却连一个求道一品的稚子设下的结界都破不了,还有脸在这背后说人,可真是厉害。” 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少女纤细的身姿从二楼走下,腰肢盈盈一握,一如往初的明目皓齿,清新脱俗,让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赵白洵心绪也随着她的轻摇行走间为之荡漾,可转念一想,这三日一来,他自降身份屡屡向她示好却总是吃闭门羹。 可当他背后一说道起那小子,她就为他出来说话。 想到这里,心中有多倾慕,如今就有多嫉妒! 这让他的言语也变得刻薄起来:“姑娘屡屡护着那姓百里的小子,难不成是春心萌动,对那小子起了不轨的心思?” 铁云脸色一变,觉得他此话过了。 少女眼底一寒,随即很快笑吟吟道:“说不准就是这样呢,百里小子相貌清秀俊逸,肤色白皙,性格又好,我如何就不能对他起不轨心思了? 唔……我记得世间有一种采补之术,他模样甚得我心,倒也可一试。” 少女性子就是这般固执,你若不自量力来恶心我,我便会千百倍的恶心回去,让你几天吃不下去饭。 赵白洵气得浑身直颤,可她有这般顺着他的话大方承认。 虽然不知是气他居多还是事实,可听到耳中却是如针刺耳的难受。 一旁的铁云亦是脸色涨红起来,粗气直喘,显然也是被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给气得不轻。 少女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得意,然而那得意的表情还未来得及出现在她俏脸之上,她背后,正对着楼里口的哪间房门…… “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随即传来百里安略显踌躇不安的干咳声。 什么鬼?! 他不过是老老实实的炼了三天丹,这刚一出门居然就听到有人说要采补他,简直可怕! 少女下楼梯的动作一僵,在这一刻,仿佛丢了灵魂一般,整个人都便白了似的。 然而没过多久,那张俏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两腮红红,煞是好看。 看到这一幕,赵白洵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更是好笑至极,原来这小丫头也是个纸老虎,外强中干。 她恼羞成怒的转身瞪了她一眼:“你要死啊!开门也不吱个声!” 百里安心中想着,自己看自己的房门也要先打招呼吗?什么道理? 心中这般想着,可百里安看到小姑娘那凶凶的模样,心中一怂,下意思的后退两步,仿佛看到一个急色的女魔头。 这动作落在少女眼中,气得她直跺小脚。 赵白洵也是忍俊不禁起来,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性情可爱,不忍她这般被欺负。 好心转移话题道:“二位先下大堂吧,有要是商议。” 少女哼了一声,下了大堂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角落离得众人远远的。 百里安干笑一声,也下了楼梯,学着少女的动作,也搬了一个板凳,坐在另一个角落,离得众人远远的。 赵白洵心中无语,坐成这样,商议事都不得不提高嗓门了。 “小子,你待在房内三日不出门,还设下那般强大的结界,存得什么心思?”铁云目光不善的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干巴巴的蹦出几个字来:“睡觉,闲人勿扰。” “你!”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赵白洵打断二人的对话,道:“小子,你那个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百里安疑惑道:“怎么说?” 赵白洵淡淡道:“猪妖作祟,镇中无人敢成亲。” 百里安心想,那事情是有够麻烦的。 可既然镇中无人成亲,那猪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设下结界。 难不成是知晓镇内有修仙者,想要将他们困死其中吗? 这不合理啊…且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沉思不语的百里安,赵白洵不耐烦道:“小子,你就没有其他什么对策吗?” 百里安抬首道:“这个简单,只要我们将事情缘由经过与镇中有婚约在身的年轻小夫妻说明一番,让他们定下成亲之日,我们向他们保证,在成亲之日,我们定为他们除掉猪妖。” 赵白洵冷笑道:“除掉猪妖?好大的口气,就凭你的求道一品修为?” 铁云亦是面带讥讽:“这点我们如何想不到,只是这镇民实在窝囊,即便有我们的保证,他们也不愿以身犯险,抵死不从。” 百里安陷入沉思,此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女子闺誉清白十分重要,面对那猪妖,自然是不敢孤注一掷的。 百里安想着想着,目光就往坐在对面角落的少女身上飘去。 感受到他的视线后,少女似是猜到什么,浑身一抖,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 她满脸不悦道:“看我做什么!我今年才十五岁,我才不要嫁人!” 赵白洵顿时也理解过来,眼睛大放光彩。 百里安干咳一声,道:“镇中少女皆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自然不敢身陷险境去面对猪妖,可姑娘你不同……” “我不管!出嫁乃是人生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不管百里安怎么说,她都抵死不从。 难得的,赵白洵保持沉默,眼神亮亮的。 对于百里安的观点,他难得的没有出言打断表示反对。 百里安继续道:“这是假成亲,做不得数的,况且,猪妖不除,我们便无法离开此地,更救不出那些可怜女子。 姑娘你心地善良是个好人,难道就忍心她们与亲人永别吗?在这镇中,更有不少失去母亲的婴儿尚未母乳哺育,每日嗷嗷待哺,姑娘你忍心看到这些婴儿一出生便没有母亲吗?” 少女冷静下来,坚定的表情有所松动,随即有些哭丧着小脸道:“可…可…可我嫁给谁去啊我?” “咳咳……”赵白洵一本正经的咳嗽两声,提示这众人自己的存在感,背脊更是挺得异常笔直挺拔,好显示着自己的玉树临风。 然而,有时候身边有一个猪队友的话,往往是能起到异常关键的作用。 正如李福源,他啃着猪蹄,仿佛很嫌麻烦的没心没肺道:“这还用想吗,你不是心悦那边的百里小子吗?不是想采补他吗?嫁他不就成了?” 嫁他不就成了…… 不就成了…… 成了…… 铁云一不小心,扳掉了一块桌角。 赵白洵猛地一个扭脖子,用力之猛,一旁的铁云甚至都听到他骨骼错位的牙酸声音。 他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后这个猪队友,眼白布满了狰狞血丝,仿佛下一瞬就要扑上去将他给撕碎。 李福源缩了缩脖子,一脸懵逼:“我有说错什么吗?” 百里安一脸尴尬。 少女心累的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实在不想在此事上头纠结下去,有气无力的道:“行吧,此事就这么定了。” 她心中亦是有所衡量,虽然这小子实力低了些,但怎么说也是这四个人当中最顺眼的一个。 况且只是假成亲,便也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行!这绝对不行!”赵白洵口中发出震天一吼,将自己的脖子又给扭了回来。 少女面无表情道:“为何不行?” “这小子配不上你!”赵白洵激动道。 少女嗤笑:“假成亲,有什么配不配不上的,还是说赵少宫主自己存了什么歪心思?” 赵白洵脸色一僵,办响才扯了一个理由道:“我…我…我的意思是,他实力太低了,关键时刻无法保护你。” “我不需要别人保护。”少女无情的打破他最后的希望。 赵白洵改变不了现实,失魂落魄的一个屁墩的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既已成事实,赵白洵可悲的发现他此时什么都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居然就是与自己的一个同伴,一个猪队友一起去镇上置办新婚礼服和请裁缝。 简直是要气得他呕血三升不止啊! 百里安心中感慨,人生中的第一场婚礼,居然是一场假婚礼,还是跟一个连对方名字都不知,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包子姑娘举行。 小二哥得知此事以后,更是惊得合不拢嘴了。 这进展,也忒快了些吧。 不过这小二哥也并非什么愚笨之人,转念一想便隐隐猜出这么仓促的婚礼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想通这点以后,小二哥心中大是感动,不由对百里安更加亲切起来。 他拍着百里安略显瘦弱的肩膀,十分热情的请求这次婚礼就在他们客栈举行,酒钱菜钱他都全包了。 百里安对此大事不解,反问他为何他是客栈的一个小二,却有如此大的权限。 这一问,又戳到了小二哥的伤心事了。 几番对话寒暄下来。 百里安才知晓原来这客栈就是翠花的老父亲一手经营的,只不过翠花的老父亲去年就已经病逝。 而这镇子地处偏远,客流量也并不多,所以这客栈也并未那般正规。 而这客栈在翠花父亲病逝之后,小二哥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这里的顶梁柱。 客栈中出了小二哥自己负责跑堂管事,后厨还有两位上了年纪的厨子,他的妻子翠花就负责敲算盘管账。 如今翠花也被猪妖抓走,这客栈的人啊,就愈发的少了。 百里安听着也是一阵唏嘘。 不过想着这次婚礼也只是走一个过场,主要也是引猪妖出现。 想想在客栈举行倒也十分方便,便将此事交给小二哥来操持,顺便借了他这客栈的宝地。 对于百里安和小二哥的相谈甚欢,被冷落在小角落的包子姑娘冷哼一声。 起身之时还不忘表达自己的恶劣心情,一脚踢倒小板凳以后就提着裙摆“蹬蹬蹬……”上楼会房间去了。 小二哥楞了半晌,然后回神打趣百里安道: “你这小媳妇,脾气可还真不小,跟当年的翠花有的一拼,你小子…日后可又得受咯……” “莫要胡言。”百里安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那包子姑娘脾气如何他不知晓,但她的修为肯定是十分了得的。 他这般说话音量且放肆的言语,十分容易被她听到。 被人这般调侃,怕是一般小姑娘都会恼羞成怒的吧。 一个装满茶水的茶壶从二楼某间房门口飞出,砸在大堂小二哥说站位置前不远处,哗啦啦的渐了一地茶水与陶瓷碎片。 小二哥眼珠子一突,这小姑奶奶是属顺风耳的吧,这都听得到。 心中十分后怕,虽然那小姑娘年纪十分年幼,可却是个实打实的修仙者啊,若是把她给惹炸毛了,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都不用百里安捂他嘴,小二哥十分自觉的把嘴巴给闭上了。 吉时定在三日之后。 毕竟置办礼堂礼服这些都需要时间,虽然说三日之后并不会有人来喝喜酒。 但做戏得做全套,即便是骗猪,也不能把戏做得太假了。 猪妖虽然长了一副猪脑子,但从他知道设下结界这一点来看,其实这猪妖并不笨。 若是含糊应付,怕是骗不了猪妖,还会打草惊蛇。 至于置办婚礼的这些事宜,自然都落在了伴月宗三人组的头上。 包子少女正逢气头之上,这时候谁也不敢去触她霉头,谁敢叫她去跑腿。 百里安本就不愿与这三人一起行动,再加上他炼制了一枚百冥丹,精气神个个方面都劳损不轻,对于赵白洵要求他一起跑腿一事,他则是随口扔下一句:“哪有新人在大婚将近之日亲自去跑腿打杂的,若是暗中猪妖看出什么端倪不来了怎么办?” 这一句话自然是堵得赵白洵哑口无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当然,也引来了那少女的连连白眼,却难得的没有见她炸毛发飙。 不得不说,赵白洵的办事效率实在是太低。 三日后举行婚礼,知道第三日的晚上他才将新郎官的礼服给送过来。 百里安随手将新郎官礼服放在桌上,没有要试衣的意思。 虽然那少女生得绝世动人,但百里安觉得,他们之间毕竟是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进行的一场假成亲。 他不是赵白洵,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虚幻的仪式而激动鼓舞。 可何况,百里安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远离俗世,他的一切生活常识不是他的父亲教予他的,也不是他母亲教予他的,而皆是从书而得。 成亲二字的定义他虽清楚,但终不会有太多的感触。 百里安三日不曾出房门,静心冥想。 经过三日调息打坐,身体里的劳损感终于不复存在。 身体状况也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事关自身性命以及几十名妇人的未来之战,他感到压力与紧张之余,又隐隐的心底涌出一抹激动情绪。 身体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虽然夜色已深,但长夜漫漫,百里安尚未到修习之刻。 他服下两粒提神醒脑的丹药,准备日常功课修炼《太上道清剑诀》。 他盘膝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捏诀,口中默念剑诀,刚渐入佳境,识海灵台之中青色灵光初起,却被一阵敲门生生打断。 刚升起的灵光再度散灭。 好在百里安并不是一个浮躁之人,他缓缓睁眼,稚嫩的小脸之上不见任何躁意。 他平静收诀,理了理作乱的衣摆,穿好靴子便起身开门。 木门轻开,出现了一张另百里安十分意外的俏脸。 竟是包子少女? 她身穿一袭淡青色衣裙,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她肤光胜雪,杏眸清澈如清泓,在百里安脸上转了几转,她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这样的一个俏丽佳人在夜半三更时刻立在他的门口,而且这位佳人明日还要与他进行一场假婚礼,饶是百里安也是略感不自然。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二十二章:猪妖与婚礼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一十九章:泥儿酒(更新漏点一章,章节序列有误,此处接818章) 小二哥滚球般的滚出去好远,可他却没时间喊疼,晕头转向一阵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哭天喊地:“翠花儿啊!虎子哥没用!虎子哥对你不住!咱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你送羊入猪口啊!!!” 百里安见不得人哭得这般撕心裂肺,随即小跑过去将他扶起,安慰道: “小二哥你先别急,我本就没想在此多待,我方才回屋小眠一会再离开小镇去往白驼山寻求山中人的帮助的,不过看你哭得这般伤心,我此刻就动身,你别哭了。” 他本就每日睡眠时间极少,靠着丹药的支撑每日才睡一个时辰,只是近日来赶路,连着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暗想出发以后又得再马背上度日,实难有良好环境补觉,想着养足精神再专心上路的。 可他见这小二哥哭得这般凄苦,暗想他定是爱极了他那位从小起一起长大的媳妇儿吧。 小二哥顿时止了哭泣的动作,激动得连连嗑首:“小人感激小公子的大恩大德,这番恩德,小人没齿难忘!” 百里安赶紧错开他的磕头朝拜,这小二哥年纪本就比他大,怎还能够受他的跪拜之力,他赶紧将他扶起,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小二哥不必担忧,茶水也不用换了,回去帮我装一囊清水,一袋草料,一座山与山百里的路程不算近,路上我要喂予我的马儿吃。” 小二感激从地上爬起,连连道谢后,便赶紧回到厨房去准备水与草料。 赵白洵终于忍不住,撕开虚伪的假面,恶狠狠道:“小子,你胆敢踏出这北燎镇试试!” 百里安皱眉道:“怎么?终于承认自己是虚伪无耻之人了?” 赵白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大白牙:“区区求道一品的小鬼也敢如此嚣张?” 少女无聊般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怎么,区区一个求道四品的家伙也敢威胁杀人?小子,你只管放心的去吧。” 百里安不再多言,朝着少女行了一个感谢的拜礼,便转身走至后院牵马去了。 赵白洵目光不善的抬头看着二楼少女:“姑娘这是非要与我伴月宫作对了?” 少女手指卷着垂于胸前的秀发,不以为意道:“是又如何?” 赵白洵脸色发青,袖中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心中衡量许久,看着那张美丽的俏颜以及她尚未可知的实力,终是忍住没有发作。 毕竟… 正派的颜面还是要的,不过三百里的路程,那小子骑马也要两天时间,只要赶在那小子之前将猪妖诛杀,提前离开此地,倒也不必担心天玺剑宗会来强行分一杯羹了。 冷哼一声,没有在多说话,二人便上楼回房间了。 当百里安来至后院马棚内时,马儿吃足了草料睡得正酣。 百里安无奈,只能摸摸马头将他唤醒,示意又要赶路了。 马儿目光幽怨,不过好在这马儿在百里安的几日驯服下变得极为温顺,倒也是乖乖的出了马棚。 取来小二哥准备好的水囊与草料,小二哥心存感激,倒也没有收取任何费用。 就这样,百里安又重新的坐上了马背,走出了客栈。 心中想着,貌似父亲不准他在一年期限以内反会天玺剑宗,不然就要打断他的双腿。 也不知这次回归山门,父亲会不会看在他是为了救助镇中百姓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毕竟他的父亲可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直到百里安原路返回,骑马来至北燎镇镇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多了。 因为…连他都没办法离开这北燎镇了。 身下马儿刚准备出了镇口,仿佛牵动了什么一般,前路分明空空如也,马儿的头却撞到一个无形的屏障上,寸步不得前进。 马儿蹄子不安的在地上踏着,百里安暗自庆幸,幸亏这是官道,又心知马儿疲惫。 他心疼马儿,没有策马奔腾,如若不然就这么一头撞上去,这马儿怕是也要落得一个重伤收场了。 百里安摸摸马头,表示安抚,马儿安静下来,他这才翻身下马,将灵力汇聚在双眼之中,他这才看到原来有一道十分强大的结界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光罩,笼罩着整个北燎镇。 百里安俊秀的眉毛渐渐凝起,竟是出不去了? 而这强大宏伟的结界真的是一个求道七品的猪妖能够施展而出的吗。 他四处探查搜索一番,更是发现在镇角某处发现一颗晶石,那晶石深嵌地面表层,内里散发这一股强大的结界力量。 百里安伸手愈将那晶石扣除,谁知还未等他触碰到那枚晶石,整颗晶石荡漾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波震,震得他那只手皮开肉绽。 百里安皱眉的收回了手掌,没有着急这回到客栈,而是围着整个北燎镇绕了一圈。 果然发现在北燎镇四周,发现了类似这样的晶石足足有八颗嵌入地面之中。 百里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那猪妖不过求道七品的修为,如何能有这般智力借用晶石的力量布下结界,困住镇中之人。 他的目光渐渐沉凝。 还是说……有人在暗中帮助那猪妖进行掳人之事?可目的又是什么? 如此一来,别说去天玺剑宗寻求帮手了,怕是要在这小镇之内困上一辈子了。 百里安心中无奈,只好牵着马儿往客栈走去,想着反正是离不开了,不如先回去养足精神再想对策好了。 牵马的动作一停,百里安突然好似想起什么,又折了一个方向往另一条专卖零嘴吃食的那条街走去。 待到百里安回到客栈,已是月空当照,满天星辰了。 而客流量并不多的客栈一楼大堂中,只有三位绿意少年坐在堂中喝着酒,吃着夜宵。 其中两位百里安自然认得,正是方才伴月宫的少宫主赵白洵与他师弟铁云。 在他们身侧坐了一样身穿绿色衣袍的肥胖少年,他那又粗又短的脖梗儿都块胖没了,圆滚滚的小西瓜般的脑袋,身子大四肢短的,看着实在是有些滑稽。 想来就是小二哥口中说的伴月宗三名同伴之一吧,周身也是隐隐散发着求道三品修为。 只不过他此事此刻有一口没一口的夹着菜,面如菜色,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看他这副模样,其中最年长的赵白洵出言教训道:“你说说你小子,平日里吃这么多,长得跟头猪似的没用,骑个马居然还晕马,还晕了整整十日。 不说除猪妖了,还得我们反过来照顾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那胖胖少年缩了缩脖子,似有些畏惧赵白洵,不敢回嘴。 赵白洵越说越怒,更气人的是,这一桌子菜也不知是不是那小二哥肆意报复,不是炒蛋炒得酸朽涩嘴,就是肉炒得跟僵尸肉一般。 没油没盐,硬的跟铁似的,咬得腮帮子都快脱臼了。 总之就没有一盘菜是正经一点的菜。 他记得今日以前,这菜品可不是这样的。 心情郁闷烦躁之下,刚好小二哥端来一壶酒,赵白洵白日里受了气,正想借酒消愁,直接将手中筷子仍在桌上,猛灌了一口。 下一刻,就全喷了出来。 他瞪大眼珠子看着手中酒壶,这是何等劣酒!半分酒味没有,居然还喝了一嘴的泥沙。 他气得将酒壶狠狠仍在地上,四分五裂,他一把揪住小二哥的领口,恶狠狠道:“你他妈耍我!” 小二哥任由他揪住领口,面无表情的笑了笑,面上不见丝毫惶恐之色。 他干巴巴道:“您是尊贵的仙家人物,小的哪敢耍仙长您,只是进来我们小镇中的人皆无法出镇采办,镇中美酒日渐稀少,自然比不得前些日子好酒好菜的招待各位了。” 赵白洵狰狞的笑了笑:“你当我傻!这菜也就算了,可你这酒哪里是酒,分明就是泥巴和水!” 小二哥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这可是仙长您误会小的了,这可是我们北燎镇远近驰名的泥儿酒,只是您喝不惯罢了。” 赵白洵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小二哥故作惶恐道:“仙长这是要欺负我等凡人吗?” 铁云见状,还真怕自己这未性子暴躁的师兄一拳将他打死了,赶紧拉过他道:“师兄何必与一个凡人置气。” 他扯了扯赵白洵的衣袖,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师兄你看,那小子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赵白洵一愣,果然,注意力被成功的吸引过去。 当他看到门口安静站着的百里安,咧嘴得意一笑,松开了小二哥,顺势理了理他凌乱的领口。 嘲讽笑道:“看吧,不是我虚伪,有的人才是真正的虚伪,说是帮你传话天玺剑宗,可这不到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又是是什么意思。” 小二哥急忙迎了上去,面上却不见责怪之色,因为他眼尖的看到了百里安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担忧道:“小公子这是发生了何事,可是遇见了山匪?” 赵白洵冷笑道:“山匪?你可莫要忘了,他与我一样,可都是修仙者,怎会被寻常山匪所伤,指不定是什么苦肉计吧。” 百里安安抚小二哥道:“小二哥,你别担心,我并未遇见山匪,只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不得不与你说。” 小二哥脸色一白,随即强颜欢笑道:“小公子请说。” 百里安道:“方才我出小镇,却发现镇中被那猪妖设下了结界,现在…不说镇中居民了,就连我们外来者都无法出那结界了。” 小二哥失魂落魄:“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我的翠花…翠花…岂不是回不来了…” 赵白洵冷笑道:“结界?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百里安淡淡道:“我既然答应去天玺剑宗般救兵又何必反悔,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镇口一看。”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那三人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百里安继续道:“原本你们有机会离开去找来天玺剑宗的强者帮忙,可是你们没有。 打草惊蛇,错失良机,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对调,我们都被困在这小镇之中,而你可就没有打不赢猪妖就想着逃跑这一条路可走了。” 百里安说出了赵白洵的心声,他本就是打算着若是不敌猪妖就借机遁走的,以他三人修为,逃走是不成问题了,可如今…… 他面色无比难看,心中不安与惊恐逐渐蔓延,他故作镇定道:“哼,不要忘了,你也在被困在了其中。” 说完不再与他多说什么废话,心中抱了一丝希望,吩咐另外两人道:“你们与我一同去镇口瞧瞧情况。” “是!” “是!” 然后三人火急火燎的离去了。 百里安看着满脸绝望之色的小二哥,安慰道:“小二哥莫急,我们足足有四个修行者,定会想办法除掉猪妖的,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百里安有着一枚传送灵石,但他不敢妄动,因为他也是第一次使用这东西。 如今他身处结界之中,也不知那传送灵石是否有效,万一无效,他便很有可能失去在最佳时刻使用传送灵石的机会。 经过一番安慰,小二哥总算是脸色好看不少。 但他心中还是十分清楚,其实他们几人并非一条心,那自称是伴月宫的三个人,其实并不在乎他人的死活。 只顾自己的利益,倒不如说这位明显实力低些的小公子要更为靠谱一些。 心中隐隐担心,那三人会背会对这小公子使闷棍。 他不放心道:“小公子可要防备着那三人些,他们不是好人。” 百里安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我知道。” “那小的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您今日看起来也挺累的,早些休息吧,您的房小的还未退呢,而且房中制备了精创药与纱布,小公子记得将手上伤口处理一下。” “嗯,好的…哦对了,小二哥,敢问一句,白日里那位姑娘是住在哪间客房?”百里安问道。 那小二哥听到如此发问,脸上顿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他压低声音道:“就在您右手隔壁哪间房。” 居然住得这么巧,百里安微微一笑,就上楼往她房间走去。 而小二哥十分熟练的往客栈门口给他牵马去了。 百里安来到房间门口,正欲敲门,便听到那道动听悦耳的少女之音从房门内传出。 “进来,门没锁。”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一十九章:泥儿酒(更新漏点一章,章节序列有误,此处接818章)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三章:新人礼服 “呃……姑娘这么晚了,有事吗?” 百里安见她面上笑意吟吟,全然没有了当日那般难以接受的姿态,想必也是通过这三日冷静下来,想通了吧。 少女视线往他身后屋内看去,有些不满道:“来找你自然是有事的,难不成你就要这样将我堵在门口说话吗?” 百里安干咳一声,道了一声失礼,便侧开身子请她进来。 少女迈着步子进到屋中,百里安顺手把门给带上。 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少女眼珠子一转,狭促笑道:“你把门关上做什么?” 百里安一脸不解:“顺手的习惯动作罢了,有何不妥吗?那我再把门打开。” “呃…不必了。”少女无奈道。 这正是一个一本正经的傻小子,玩笑调侃的打趣话都听不出。 话说难不成他觉得两个甚是不相熟的年轻少年少女半夜相会在一个房间里,还将大门紧闭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其实百里安还倒真觉得没什么,明日对他来说成亲仪式什么的都是虚幻,真正值得让他重视的,是明日的那场恶战。 他想着,这少女半夜来找他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面对有求道七品的猪妖,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紧张,所以半夜来找他商量对策也不是不可能。 他心中想法坦坦荡荡,倒也没往歪里想去。 少女进屋后,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桌案上静放的大红礼服,叠得整整齐齐,无一丝褶皱。 她秀眉微蹙,问道:“这礼服你没试?” 百里安老实点头:“还没试,姑娘你呢?试过了吗?” 少女两边的脸颊泛起一抹可疑红晕:“我…我…自然也是懒得试的,又不是真的成亲。” 百里安笑着应道:“也是,况且当时订做衣服时裁缝都量好尺寸了,应当不会有太大偏差,倒也不必浪费力气去试衣了。 我见这礼服设计得颇为繁琐,想必穿戴起来也是十分麻烦的。” 原本是想顺着她的心意附和她的话说道,却不曾想见那少女额角一根青筋暴起,面色十分不愉快。 “哦?这样啊?原来你觉得同我成亲很复杂,很繁琐啊?”语调不带一丝起伏,却总给人一种阴恻恻、毛骨悚然的感觉。 百里安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小心问道:“怎…怎么?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少女深深的洗了一口气,一个劲的暗自安慰自己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 过了一会,她露出一个完美至极的微笑:“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就不该与你这个榆木疙瘩探究这个深奥的问题。行了,这不是关键,我与你有要事要说。”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她这笑容的虚假成分,心中暗自嘟囔着,你一早便与我说要事不就好了吗? 他十分识相的摆出一个虚心受教的姿态。 少女神情一肃,道:“这几日,反复思考着这次猪妖作祟事件,或许你猜测的不错,猪妖背后可能有着魔宗之人的暗中操盘。” 百里安心中一动,忙问道:“你可是有何发现?” “其实在我刚来北燎镇的那一日,听说了猪妖一事。便将附近山头都搜索了一遍。 都是一些尚未有所道行的小妖,它们潜心修炼,倒也并未出来犯事,除此之外,一无所获,更别说那几十人的妇人踪迹。” 百里安神情渐渐凝重:“姑娘的意思是说,其实那猪妖并未栖息在这附近?” 少女点头道:“不错,很有可能那猪妖在其他的地域之上。” 百里安不解道:“可那猪妖不过才求道七品修为,未达开元境界不可飞天遁地。 即便是妖兽也不可能有所例外,若是在其他地域,他是如何频繁作案,掳走妇人的。” 少女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扑闪遮掩住那双杏眸,看不出眼底是何情绪,她道:“若是那猪妖背后的魔宗修行者在此地设下一个传送阵呢?” 百里安心中一震,这般也不是不无可能啊。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失踪的妇人们就无法知道困住她们的具体地点了,这样一来,即便是诛杀了猪妖,也无法救出那些妇人们了。 保不齐那魔宗修行者看到猪妖久不回归,将那些妇人全部杀死也不是不可能。 魔宗之人行事,残忍弑杀,万事皆有可能。 “如此,我们明日便只能将那猪妖制服,从它口中逼问出那些妇人们的下落。”百里安想了想道。 “天真!那猪妖可是求道七品修为,我们虽然在数量上占优势,但强烈的实力差距之下,偷袭诛杀猪妖,一剑破其内丹的可能性都小之又小,你还想将他制服?如何制服?凭你那求道一品的修为不成?” 少女的话语虽然现实残酷,可她所说确实是事实。 百里安冲她笑了笑,反问道:“那依姑娘所见,应当如何处理?” 少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有些冷酷无情:“不可因小失大,镇中的居民还很多,还要继续生活,不可断送在一只猪妖手中。 更何况,比起他人,我们更应该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我认为,因当义不容辞的处理掉那猪妖。” 百里安道:“所以姑娘的意思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小我自然是那些无辜妇人。 少女眼神坚定,冷冷的看着他道:“怎么?又要搬出你的那套大道理来说教我?想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些妇人无辜,不该牺牲?”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头:“不,我没资格说你,而且你说得很有道理,这的确是一个最简单了解的办法。” 少女神色淡淡:“你明白就……”淡漠的眼神还染上一抹疏离。 “但是……”百里安打断她道:“若是姑娘你真的这般想,就不会今夜来找我,与我说这些了,而是直接静待明日到来,众人合力,一同诛杀猪妖。” 少女冷漠的神情一秒破功,她无奈的摊了摊手,道:“为何你该聪明的时候蠢得要死,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又智商如妖。” 虽说少女神情无奈,却总归是让那抹一直难以消磨的疏离感收敛起来。 百里安道:“这不是聪明或蠢的问题,而是我相信姑娘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少女失笑:“相信?你就这般相信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人?” 百里安微笑道:“如果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的话,我会很高兴。” “你想得美!”少女朝他吐了吐舌头。 “看来我信任姑娘却换不来姑娘的信任,这才使得姑娘今夜来此试探。”百里安无奈道。 少女冲他笑了笑,道:“若是伴月宫那三个蠢蛋,可经不起这样的试探?”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此事?” “不错。” 百里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原本以为明日的战斗已会十分艰辛,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少女轻咦一声,故作吃惊道:“明日的战斗与你有何关系吗?你不是主要负责瑟瑟发抖躲在我身后吗?” 百里安失笑道:“瑟瑟发抖这句话我确实说过,可躲在姑娘你身后这句我可不记得我有说过。” 少女眸光微转,视线落在挂在他床头的那把泉生剑上。 她大有深意笑道:“你说的不得不谨慎对待明日那场战斗也是不无道理的,这把剑可比前几日赵白洵要抢你剑时,透着那时没有的古怪,看来你也是有所准备的。” 百里安心头一跳,这小丫头…好犀利的洞察力。 那把泉生剑,他已经让寿依附在剑中,这样一来,即便是在明日的对战之中,他也可以凭借这这把剑,不让外人发现寿的存在,以此剑为媒介来与猪妖战斗。 可今夜,泉生剑尚未出鞘,寿的气息已经被尽数收敛,可她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扫视,竟能发现此剑暗藏玄机,这如何令他不惊。 少女冲他嘻嘻一笑道:“别那么紧张,我对于他人的秘密可没有那么大的探究欲望,而我也未看出你这剑是因何而发生的古怪变化,只是我的体质特殊,隐隐感知到围绕着那把剑周身的阴寒之气浓烈几分罢了。” 即便是听到这样的解释,百里安也始终难以释怀,她所见的阴寒之气是寿体内散发出来的阴气,可他分明吩咐寿收敛好了自己的气息,可她依旧能够察觉出什么。 “恕我冒昧,敢问姑娘今夕是达到何种修为?”百里安认真问道。 少女冲他眨眼道:“你真想知道?” 百里安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可别被吓到哦,我如今已是求道六品修为。” 百里安看着在他眼前那只摆出一个六数字的白嫩小手晃呀晃,只觉脑袋内一片眩晕。 求道六品…… 她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吧,这种天赋,即便是天下大宗天玺剑宗也难以出一个这样的天才吧。 难怪赵白洵等人这般忌惮她。 不得不说,百里安被她狠狠的给打击到了,她们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一夜时间很短暂,包子姑娘离去后,百里安本想着再如往常一般打坐修炼两个时辰再小寐片刻,但经过包子姑娘的这么一打岔一刺激,心情微微有些郁闷。 想着自己怎么修炼都是赶不上她的,明日又将面临一场恶战,不如今日就好好的眠上一眠,养精蓄锐,再好好应付明日的战斗。 此想法刚一冒头,百里安就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都为他自己的不成器而感到失望。 见到别人天赋好,进展快,自己应该更加努力不可懈怠才是,多年来再苦再累都不曾断过每日修炼的功课怎能一时颓废而破例? 父亲虽不在身边监督,但正因为如此,他更应该自觉才是,怎能因为一时的挫败敢而丧失斗志。 先天不足,便要通过后天的努力而补足,即便是比他人差,但身为白驼山的少主,也不能比别人差太多才是。 想通此点以后,百里安不再迷茫,盘膝坐下,继续打坐。 不知是否心态有所改观的原因,百里安默念完口诀之后,识海灵台内的那抹青色灵光前所未有第一次凝结得毫无阻滞,更是一点失误都没有的通畅的游走一个周天,淡淡的青光竟是在一夜之间,颜色深了不少。 虽说求道二品的门槛依旧离他很远很高,但以不再是以往那般高到看不见的地步了,至少如今的百里安已隐隐看到模糊的轮廓。 百里安双眸紧闭,手诀不断,虽然此事来得突然且惊喜意外,但他不敢有太大的心情波动。 父亲曾经与他说过,修行之大忌,在于大喜大悲,躁喜不定,难以掌控自己情绪的修士不是一个合格的修士,修行之路可谓是长路漫漫,资质不佳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能够一直保持一个平稳心态致虚守静。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 在躁动与不安的状态下,不要说感悟大道,即便是连一件平常事也难以做成。 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百里安还是头一次控制着那抹青色灵光游走了两个周天,虽说求道二品的影子依旧遥远,但这一刻,百里安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毛孔皆自行伸张,以原来两倍的速度吸纳着天地间的灵气。 一直宛如被淤泥沙海堵塞的丹田气海,在浓郁的灵气冲刷,竟是有着松懈之势,偶有几滴滋润万物的水滴渗入丹田之内,一时之间竟是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之感。 百里安平静的修炼完两个时辰,平静的合衣躺下,待一个时辰过去,他时间掌控得分毫不差的睁眼起床。 他换下身上的那身素净白衫,终于穿上冷落在桌案上的大红礼袍,以及崭新的红色长靴,就连头上简易的发带也取了下来,发髻之上套着鎏金发冠,他站在铜镜之前,看着铜镜中的红衣少年,一时之间竟有种认不出自己的感觉。 原来自己穿上新郎官的衣服,还挺好看的嘛…… 百里安心中嘟囔一句。 早晨时分,灰蒙蒙的天色已经淡去,晨曦照耀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之上,给人一种懒洋洋宁静致远的感觉。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二十三章:新人礼服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四章:泥儿酒 规模不算太大的客栈之内,遍布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从一楼铺到了二楼,房廊檐角,高挂着红绸裁剪的花。 百里安在自己房内干坐了整整一日,看着小二哥在屋内亲自布置婚房红烛贴喜字。 原本伴月宫三人组特别是赵白洵,对于这场婚礼根本起不了一丝祝福之情,本想将这场婚礼最简单化。 但奈何小二哥有着一副热心肠,居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请来了数十名乐师。 一整天,韶月之声不绝于耳,客栈之外挂着两行炮仗,噼里啪啦热闹的响放着。 以至于赵白洵和铁云二人看小二哥的眼神如同吃人一般。 不过再怎么热闹,这场婚礼始终都是假的。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更没有算命的老先生帮忙核对两位新人的生辰八字是否相配,亦没有婚嫁六礼之说。 由于这两个新人皆是在同一家客栈里住着,也就更没有了十里红妆抬花轿了。 这样一来过程倒也变得简单不少。 直接将新娘从隔壁屋搬到百里安这个屋就可以了。 当然,二人天地还是要拜的。 因为新娘子需要盖盖头,自然是走路间被盖头遮掩了视线行动非常不便。 热心肠的小二哥完全没有想到少女是位强大的修仙者,即便是蒙着双眼捂着双耳,也丝毫不会影响她在走过的路上行动。 他很是积极的请了一个镇中相熟扶新娘拜堂行礼的婆子。 原本冷清的客栈变得热闹起来,还真想那么一回事。 伴月宫三人组除了没心没肺只知道吃的李福源以外,另外两个人脸色难看的坐在喜桌之上一言不发。 在小二哥的招呼下,百里安先新娘子一步出了房间,下了楼梯,来到大堂耐心等待新娘前来。 “还别说,这小子穿上一身礼服,倒还真挺俊俏可人的。”李福源啃着一颗从厨房抱过来的红烧猪头,一口咬下硕大的猪鼻子,含糊不清的说道。 另外做他一旁的两位,脸色更黑一分。 赵白洵冷哼道:“人模狗样罢了。” 铁云冷冷的斜了那胖子少年一眼:“今日是为了捉拿猪妖,猪妖凶残,若是他今日过来看到你这么残忍的吃着他的红烧同伴,我想…他定是第一个拿你开刀吧?” 这么一句话说出口,吓得李福源赶紧将手中猪头扔掉。 “吉时到!!!”扶新娘婆子的声音激昂响起。 老婆子心中想着,这镇上都多久没有举行婚礼了,更别说这新娘子是这般美丽娇嫩动人的极品。 众人举目望去。 只见少女身穿百鸟归巢云纹大红礼服,一头青丝尽数绾起,头戴金丝凤冠,隐隐可见锦盖之下那截细腻脖颈,纤长秀丽的线条下拉,长长大红礼服裙摆自身后展开,她莲步轻移摇曳生姿,纤纤玉指上的丹蔻将少女的稚气遮掩住几分,一眼看去竟有几分妩媚。 红衣素手,此事无人可见锦盖之下掩藏了一张何等的倾世容颜,但台下众人…早已是痴了。 但百里安的视线却是在她身上一带而过,心中思量着如今时辰尚早,也不知猪妖何时会现身。 但无论如何,她今日都是最危险的一个人! 因为猪妖…只执着于成了亲的女子。 不管她修为有多高深,那猪妖始终是强她一线。 假成亲的提议是他提出来的,不管怎样,他都要护她周全。 虽然此事是拜堂吉时,不可身佩利刃,但那把被寿依附的泉生剑已经早早的被他收到自己的储物袋中。 一旦有异变,只需他心念一动,便可召出此剑。 百里安心中正思量着万全之策,殊不知此事,锦盖之下的少女早已是在恨恨磨牙。 这傻小子,可真是气死我了!出嫁乃是女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女子身穿嫁衣亦是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旁人都知道痴傻的盯着本姑娘舍不得挪眼。 你小子倒好,身为新人之一,面上没点期待之色不说,居然就那般淡然的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小子心肝是铁打的吗? 虽说这是一场假婚礼,但你也表现得太随意了吧。 少女一边磨牙一边来到大堂,跨过楼梯口的火盆,心情十分不爽的手握红绸,感受到另一方也将红绸握紧,就这般在小二哥的高声之下拜了三拜。 然后就跟例行公事般被老婆子扶着送进了洞房。 由于这场婚礼并无客人,而百里安更是不想与那伴月宗三人组喝喜酒。 便傻站了一阵,不久后便也跟了上去。 赵白洵看着他上楼梯的背影,心中郁闷之极。 他狠狠灌了一口劣质满是泥沙的泥儿酒,也不管那极差的口感,大口吞咽着,仿佛似要将那一口恶气顺着那口酒水一同灌入心肺之中。 “啪!”的一下狠狠的将酒坛摔着桌子上,冷笑道:“你瞧他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好似自己真要洞房一般,不过一下假婚礼,还真当自己是抱得佳人的新郎了。” 铁云亦是猛灌一口劣酒,眼底一片阴晦,却是一言不发。 唯有那喜欢吃同类的猪队友李福源没有察觉到自己两个师兄的异样之处,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无意识刺他们两一下。 他嘿嘿一笑:“谁知道他们两会不会假戏真做呢?那小子模样俊俏,小娘子又甚是欢喜,还曾扬言要采补与他。 说不定待会儿,半推半就的,也就真成就了一番好事。 也不枉咱们三哥几个为他们忙上忙下,忙里忙外的置办这一切了,嘿嘿,二位师兄,你们说是不是呀?” 此言一出,李福源成功的再次激怒了他的两位师兄。 ……………… 百里安的客房不再单调朴实,整间屋子已被红色色调所掩盖。 百里安随眼一看,便看到大红锦被面上,居然铺着无数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 其中寓意,百里安自是在书中见过,心中自是清明无比。 他的眼神转了转,看着偏开床上那些红枣等物静静坐在床边缘的红衣少女新娘。 虽说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但百里安总是隐隐的感觉到她身上散发让人不安的气场。 天色已黑,烛台上的红烛灼灼燃着,泪烛不断顺着蜡烛留下,安静的屋内偶尔发出蜡烛灯芯被烧得辟啪的声响。 虽然红烛足够充足,但夜色已深,屋内光线始终不大明朗,百里安取来一根细长银针,逐个将红烛给挑得亮了些。 待他回头之时,只听得细微动静声响,床榻上的二人锦盖已被少女自己给扯了下来。 容颜初露的那一瞬,不知是在那烛光的作用,还是那一袭如火嫁衣衬着她桃花般的倾世容颜的映照之下,竟是让这不大的屋内出现了绚丽的光彩。 她就好似一颗浑然天成的宝石,晶莹剔透,眼中仿佛蕴藉了五光十色,红衣之下,容色逼人。 饶是百里安平淡的性子,在她掀开盖头的一瞬间,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随即他看到少女面上不愉的神情,笑道:“是不是肚子饿了?” 少女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你说呢,我被那老婆子坐着摆弄了一天了,这发冠也重,压得我脖子都酸了。 这成亲简直比跟猪妖大战一百回合还要辛苦。” 少女说话间的功夫就剥了两个干桂圆吃,用以垫肚子。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百里安无奈的笑了笑,听到她说发冠太重便走了过去帮她将发冠取下。 将发冠小心的放在床脚边上,百里安又献宝似的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个大鸡腿,递给她笑道: “我早就料想到这个状况,便从厨房摸了几个鸡腿,味道应该还不错,你试试。” 少女冷哼一声,抓过一个大鸡腿送到嘴边咬着。 虽然鸡腿早已冷透,不过这鸡腿是用酱料腌制过再炒熟的。即便是凉的,口感也不会太差。 见她吃得开心,百里安也跟着呵呵一笑,他也跟着坐上床榻,将床上的莲子桂圆等物拂了拂。 然后又从储物袋中拿出几碟糕点,摆在不大的床榻之上。 少女很不客气的将鸡腿骨头随手仍在地上。 她满手是油,正欲去取床榻上的糕点,一张手帕却是先她一步的递了过来,很温柔的放在她掌心之中。 少女微怔,下意识的握紧手帕,一抬手,便对上那双平静安详的眸子。 她略微不自然的侧了侧脸,不去看那双眼睛。 百里安以为她又生气,便道:“好啦,别生气了,我们是为了诛灭妖邪,这场婚礼做不得数的。” 少女哼了一声:“你知晓就好,可莫要有非分之想,就算你这般讨好我,我也不会领情的。” 百里安笑笑不说话,低头捏了一枚桂花糕递给她。 少女没有去接,许是心中那股别扭的情绪让她不愿去接,便用那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绕开他的手自己拈了一块红豆糕。 百里安面上不见任何尴尬之色,自然地收回手,自己将那一块桂花糕给吃了。 二人这这般不脱靴袜的坐在床上吃着糕点与鸡腿。 吃完了也不见那猪妖的影子。 百般无聊之下,百里安便坐在床上发呆,由于身旁有她在,他也不便打坐入定去修炼。 而少女也是一言不发,剥着床上的花生桂圆吃。 吃了一会,她拍了拍百里安的手臂道:“吃干了,有水吗?” 百里安往桌子上看了看,只有两杯系着红线的合卺酒,他转头问她道:“只有酒,你要喝吗?” 她点头:“要。” 百里安皱眉道:“可是待会儿还要对付猪妖,你若是醉酒……” 少女拍着青涩的胸脯道:“放心,我的酒量从小就练出来了。” 听到她这么说,百里安这才起身下床去将那两杯酒还有酒壶给拿了过来。 她问道:“你要喝吗?” 百里安摆了摆手:“我就不了,我从未喝过酒,怕待会儿误事。” 少女哦了一声,保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将被两根红绳系着的酒尽数喝下肚去,抿了抿唇,脸上颜色丝毫不变,显然她所言非虚。 谁能想到,洞房花烛之夜,两位新人的合卺交杯酒尽失全入了新娘的腹中。 “这酒味道甘甜清冽,很不错,这是什么酒?”少女眨着眼睛问道。 “北燎镇特产,泥儿酒。” 百里安心中奇怪的很,这泥儿酒的名字还是从那小二哥口中听来的。 这酒也是他置办的,可他怎么记得赵白洵喝这泥儿酒的时候,可是一口给喷了出来,大骂劣酒难喝呢。 不过好在少女也不是贪杯之人,喝了两杯酒水解了渴以后就将酒杯放下。 她百般无聊的依靠在床头上:“猪妖什么时候来啊~~” 百里安无奈地笑了笑,两个不甚相熟的人在一起的夜晚可是相当漫长啊。 他看着床榻上的颗颗粒粒,忽然心中一动,道:“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我们下棋吧?” 少女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这有棋吗?” 百里安拈来一颗桂圆,一颗红枣,将红枣递给她道:“我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会在沙地里头玩一种旗,名为五子棋,通过相互对垒,任意方向摆满五个旗子便能获胜,这玩法不需要棋盘,而旗子则可以用桂圆与红枣代替。” 在他儿时的记忆中,他总是能够透过自己学习书桌窗台外,看到不少同辈孩童在院中踢沙袋,画五子棋。 其实白驼山很大,好玩的地方也很多,但是他们偏偏喜欢挑他的院子来玩。 其实百里安知道,他们扎堆在一起玩,喜欢在他面前晃悠,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团结。 只是想显示他们友爱互助,虽然他这位白驼山少主拥有着他们没有的一切。 但至少在这个方面,他百里安就永远别想插足进来。 百里安年幼的时候也许还会艳羡几分,不过随着成长,渐渐的也就觉得无趣。 唯一觉得惋惜的就是,在自己的童年,似乎缺了一个陪他下五子棋的玩伴。 少接过那一枚属于自己旗子的红枣,笑着问道:“若是单纯的输赢可没意思……” 她眼珠子一转,视线极快的往床榻上一扫,有点贼兮兮的笑道:“谁若是输了,就将床上的莲子芯给挑出来十个,然后一口气吃掉。” 百里安眉梢微挑:“你确定,这可是你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小心苦得你说不出话来。” 少女听闻此话,不屑轻呵一声:“本姑娘聪明绝顶,什么东西不是一学就会,小子你只管放马过来。” 不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开战。 然而…似乎…好像…… ……她的牛皮吹大了,每次都眼睁睁的看着百里安的桂圆旗子不知不觉的成了五颗并列一排她才反应过来。 而她的红枣旗子却是专门惊慌失措的负责堵死他的桂圆路,然而待他五排并列之时,她的旗子已是七零八落的隔着天涯海角不能相见。 连输五把的她已经吃下了整整五十颗极苦的莲子芯,精致的小脸被苦得皱巴巴的拧成了一团,百里安被逗得哈哈大笑。 终于在第六把时,她反败为胜,一雪前耻,得意的叉腰大笑,然后十分勤快且嘚瑟的赶紧剥了十颗莲子芯放在他手中,催促道:“赶紧吃…赶紧吃。” 百里安故作无奈的将之吃下,模样也学她方才那般,苦兮兮的将脸皱成一团。 少女眼角弯弯如月牙,仿佛郁闷的心情在这一瞬一扫而空。 吃完苦苦的莲子芯,百里安又将床上的红枣桂圆分开,问道:“还要来吗?” 少女笑着刚欲点头应下,神情陡然一肃,笑意顿散,她压低声音戒备道:“有妖气!” 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夜行更新,第八百二十四章:泥儿酒免费阅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五章:生死之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六章:死战 铁云没有了武器,但不代表这他毫无手段,他脸色肃然的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箓。 符箓之上朱砂描红的繁杂符文,他调动体内灵力催动符箓。 符箓顿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无比灼热,竟是将黄色符纸点燃,烧成灰烬。 符纸虽然被烧尽, 但符箓之上的朱砂符文却依然凝立在空中,随着铁云手指一勾,那道道符文便如同蚯蚓活过来扭动着环上了他的腕间。 一眼看去,倒有些像腕间系了一层有一层的红线。 他没有急着发动攻击,而是将自己的气息隐了下来,显然是怕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好有应对。 百里安亦是取出泉生剑, 单手执剑, 刃如秋水。 除了他,无人看得到环绕在剑刃上的一圈圈阴气以及……秋水剑身上折射出的一双乌黑稚子双瞳。 猪妖仰天长啸之时便看到他痛恨的那个少女朝它直杀而来。 硕大的猪鼻孔长长的吸了一口吸,本有圆如皮球的大猪肚更是涨大几分。 他张口一喷,射入他喉咙深处的道道寒冰利刃又被他逼出体外。 晶莹的寒冰染上丝丝鲜血,那是猪妖体内划破喉道染上的。 那鲜血极快的由红转黑如烟尘一般消散,化作浓郁的妖气,包裹着寒冰利刃,带起无数划破空气的厉啸声朝着少女面庞反射而去。 少女神情不变,被她玉手虚握着的三尺冰凌朝下一阵绞杀,叮叮叮的将那数道沾染妖气的寒冰利刃尽数打散。 而那染了妖气的寒冰利刃也比以前的更加坚不可摧,两道攻击想触之间,那道三尺冰凌也并非毫发无损。 当她每击落一道攻击,虚握着的冰凌便会激碰出一道豁口。 一时间,冰尘飞洒不断,衬得她如仙身姿愈发脱俗出尘。 而就在此时,赵白洵与李福源的攻击已然而至。 猪妖喉咙间发出一道莫名的滚涌之声,好似深海巨兽的沉鸣。 赵、李二人顿感不妙。 因为他们看到那猪妖的一身魁梧如牛的肌肉竟是瞬间松弛下来, 就像是一粒紧绷的玉米粒瞬间膨胀开花一般。 那黝黑的肌肉顿时化作两倍!三倍!四倍!五倍!的油脂肥肉,坍塌而下,堆积得一层又一层, 好似一座巨大的肉山,十分腻人恶心! 赵、李二人的攻势十分之快,见状不妙,想要收势,已是不能! 猪妖没有任何躲避的意图,虽然赵白洵与李福源二人的剑已经成功的分别点在它的丹田与脖颈两道要害之处。 那那堆积的一层层肉皮肥肉却是将那两点要害早已是深深遮掩住。 他们二人这一刺一拍,好似一滴雨水轻轻的落入到了浩瀚的大海之中,经不起一丝波澜。 猪妖浑身肥肉一颤,一股难以匹敌的力量狠狠震在二者长剑之上。 巨力顺着剑身,很快的就反震而来,将二人握剑的手震得皮开肉绽,几乎可见掌上森然白骨。 二人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而赵白洵比较倒霉,刚好站在猪妖左侧。 猪妖大手一伸,便已是狠狠的捏住了他的头颅,另那刚蹦出喉咙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李福源这小胖子就比较幸运了,他选择攻击的是猪妖的脖颈, 自然如今所站之位在猪妖身后。 眼睁睁看着师兄落在了猪妖的魔掌之中,李福源仍是抑制不住口中的惨叫。 因为他从来还没有受到过如此强烈的痛苦, 眼泪鼻涕口水一同决堤而出。 他毫不犹豫的齐了剑, 更是起不了一丝相救之心,屁滚尿流的躲回到了铁云身后。 猪妖头顶上方的少女余光微瞥,看到被轻易制服的赵白洵,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无畏无惧,敛去锋芒,静然美丽的姿仪决绝相对,于乱风中站定,颀长窈窕。 她与赵白洵等人相反,她生来便有着一颗通明之心,在进入战斗之后,便能瞬间将自己的内心平复,绝不会被旁人旁物所干扰。 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对这个伴月宗少主见死不救。 虽然她十分讨厌这个伴月宗少主,但他毕竟参与了这场对付猪妖的战斗,也算是个一次性的同伴。 虚握的冰凌在她的控制之下钉开最后一道沾染妖气的寒冰利刃之后,三尺冰身…已遍布裂痕,仿佛随时会碎开一样。 可她眼底依旧平静得可怕,微微调整好冰凌尖锋去势以后,这次是对准猪妖的左手臂膀…直刺而下。 猪妖口角尚且流着方才被寒冰利刃切开伤口的鲜血。 他浑身肥肉疯狂的颤抖起来,百里安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猪妖身上飞旋起来的肥肉…… 那一圈圈的,倒还真有些像小时候通过书桌前窗台外,天玺剑宗弟子逗狗时扔出去的飞饼。 百里安不知为何此时会将那油腻的肥肉联想到逗狗的飞饼。 但他知道…这猪妖是要放大招了。 他狰狞可怖的猪嘴大张,自他猪嘴前方,汇集出一层层一圈圈唯有修行者才能看得到的恐怖音波。 一声震天慑地的怒吼自他口中爆发出来! 再由着那一圈圈恐怖音波不断将吼声威力放大数倍! 构造结实的屋顶直接被这音波掀飞出去,露出黑夜的真面目与那星空摇坠。 百里安顿时身体一震,赶紧以剑持地,才不让自己跪倒在地。 那猪妖的怒吼之中,包含着一道极为恐怖的音道神通,那声音宛若实质的像一块巨大礌石,四面八方的朝着他碾压而来。 几乎只有一瞬,百里安觉得自己都快要死了。 好在手中紧握的泉生剑内穿出一声孩童的啼笑声,那声音如铃铛悦耳,又似那笑声编制出一道无形的防御罩,将那猪妖吼声给隔绝在外。 百里安煞白的脸色这才好受不少,站直身子。 而本还有着余力挣扎的赵白洵此刻也软如面条一般软软的搭在猪妖手掌之下。 透着猪妖指缝,百里安隐隐看见赵白洵已是七窍流血,模样惨烈,不过好在尚且仍有微弱的呼吸。 李福源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铁云是三人之中状态最好的一个,毕竟他尚未出手,留有余力,在猪妖张口的那一瞬。 他似乎提前的预料到什么一般,缠绕在他腕间的丝线分成两道红团,窜入他的双耳之中。 谷殛 显然也是隔绝了一部分音波攻击的。 饶是如此,铁云仍是口鼻溢血,几乎站立不稳。 而少女正对着猪妖的仰天长啸,直面迎击猪妖的音波攻击。 百里安亦是最担心她。 抬头看去,只见那少女脸色微微发白,唇角染了一丝妖艳得殷红,倒像是只受了一些轻伤。 但是…她手中虚握的冰凌就在此时,发出难堪重负的咔咔声响,终于寸寸龟裂,在余音吼声之下,龟裂开的碎冰随着少女方向倒飞而去。 就在百里安紧张的握紧手中泉生剑时,他眼角微动,看到那飞散的碎冰之下,忽的…露出一抹莹白的剑尖。 那剑尖锋芒闪烁,隐隐透着不凡。 随着更多的碎冰流散…以至于完全消散。 取而代之的…一把全新的三尺冰锋长剑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少女目光凛然,眼神透着执着的认真。 终于,那一直虚握的玉手,终于握实了那把剑…… 雪亮的剑身嗡然颤抖起来,锃亮的夺魄冰锋寒意凛然,少女周身毛孔都在散发着缥缈的冰霜雾气,那雾气如龙,缠绕在那把剑上,杀意森然。 百里安眼眸一闪,她手中的那把剑。 寒意十足,显然也是一件品质颇高的宝器。 少女紧握寒剑,目光如炬,一剑当头刺下,分毫不差的落在猪妖那只肥硕的臂膀之上,剑锋切开猪妖身上肥腻的脂肪,森冷的寒意将那脂肪尽数冻结,长剑一撩,便将猪妖肥硕的臂膀切开大半。 猪妖怒吼一声,右手手臂的肥肉骤然紧致成恐怖的肌肉,握拳狠狠朝着少女脸蛋砸出。 拳风轰隆作响,好似雷鸣炸响,硕大的拳头之上,蒸腾的黑红妖气陡然形成一道魔化凶兽,狰狞血腥! 少女面色不变,一掌对击而出! 洁净的掌下,风声炸裂,洁白的寒霜灵气滚涌。 娇弱的手掌与狰狞如陨石的拳头轰然对击! 两道风形圆弧自二人拳掌相接处,方向将二人包裹。 一声巨响,整间客栈在这两股力量对碰之下,轰然倒塌,化作一片废墟。 好在事先百里安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早已让小二哥与后厨的厨子们在入夜后赶紧搬离此地,这才避免无辜的伤亡。 少女的手掌虽然成功的抵挡住了猪妖的那一拳攻势,但拳头之上,还有一道魔化凶兽的虚影。 那虚影凶兽嘶吼一声,奔腾而上,宛如拧厉的恶鬼一般纠缠而上,满是獠牙的巨口狠狠咬向少女那削瘦肩膀。 这一口若是咬实了,定会被那凶兽一口撕下一大块皮肉。 猪妖的风雷一拳,本就威势不凡。 少女正在全力化解那一拳之力,根本无暇应付接踵而来的攻击。 她美眸大睁,对那一拳凝结出来的凶兽感到错愕不已,显然是低估了猪妖的实力。 那凶兽虚影去势飞快,百里安虽看到,但以他的速度根本不及出手阻止,但他还是满目凝重的提起了剑。 少女不敢再硬碰硬,小巧的白靴之下,凝结出一朵霜花。 她轻踩霜花,借着霜花之力扭转肩膀,抽出长剑,在半空中灵巧反身,避开了咬上她肩头的攻击。 然而,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那狞厉的巨口狠狠扭头,竟是一口咬在少女的小腿之上。 顿时鲜血飞溅,凶兽口中层次不齐的獠牙直接将少女腿上骨肉咬穿还丝毫不松口。 少女脸色顿时煞白,口中发出隐忍的痛苦闷哼声。 猪妖左手臂膀被那一剑切掉大半,斜搭撘的垂着,然而左手手掌依旧用力握着赵白洵的头颅。 此时的赵白洵七窍流血,气息萎靡,双腿无力的蹬了蹬,却始终无法摆脱这只手掌的掌控。 好在铁云及时出手,一抹红色符文自他耳朵中飞出,化作数十道缠柔的红光线丝,轻柔的绞在猪妖的左手手掌之上。 看似鲜血的细线符文,灵光若隐若现,竟是生生掰开了猪妖的手指。 赵白洵身体一松,就落在了地上,他仰着满是鲜血的脸,看到少女的惨状,急声道:“快救她。” 不用他说,铁云毫不犹豫的直接出手,又有一道红色符文从他另一只耳朵中飞出。 这道闪烁着红光的符文气息显得要凌厉许多,宛如锋利的钢丝线一般朝那凶兽狠狠切割而去。 然而却丝毫撼动不得那凶兽的半分动作,依旧狠狠的咬着少女的小腿。 她煞白的小脸上冒着痛苦的汗珠,不断落下,手中长剑朝下劈出到一半,却被那猪妖大手一抓,狠狠将剑抓在手中。 只不过那剑显然不俗,即便是猪妖,也不能一下将那长剑抓毁。 赵白洵见一击未果,又是急道:“快救她。” 铁云再度控制那道符文,正欲卷土重来,再试一次。 然而,似乎是赵白洵的急吼声吸引到了猪妖的注意力。 那猪妖浑浊的眼珠子朝下一转,看着软倒在地上的赵白洵森然的笑了笑。 宽厚的脚掌抬起,带起废墟中的厚重烟尘,然后朝着赵白洵狠狠踏下! 那只脚掌无比宽大,迎头盖去,宛如一座大山即将压下。 赵白洵感受到死亡降临,眼睛大张,忙不迭送的凄厉惨叫:“救我!救我!先救我!铁云!” 铁云无奈,只得操控者那红色符文将他拖出那一脚的攻势范围之内,将他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只是这样一来,那符文显然失去了最后一道灵力,只见涣散而去。 猪妖一脚踏空,脚下大地狠狠的颤了一颤,大地分裂,砖石飞溅,气势滂沱,诚如被一刻巨石砸下一般。 赵白洵心有余悸,颤不成音道:“打……打不过,这……猪妖太强大了,逃……我们赶紧逃!” 在客栈崩塌的一瞬间,他们三人所施展的缚字诀就已经散去。 铁云皱眉道:“逃?不救那姑娘了吗?” 赵白洵狰狞的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双目赤红道:“救个屁啊!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还想着别人!是她与那小子把猪妖引过来的,可与我们伴月宗无关!趁着她吸引猪妖的注意力,我们赶紧逃!迟了…就谁也走不了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八章:我的名字 浑身邪气的神秘人,黑色魔雾围绕着他的身体不断围绕着,体内传来令人作呕的至邪至恶的气息实在是太明显。 这猪妖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 猪妖因为这人的出现而停下动作,面上有着明显的忌惮之意。 那人脸朝着百里安二人这边转了过来,轻咦一声。 似乎对他们二人的身份十分意外,随即他轻轻颔首之意: “原来是天玺剑宗弟子和苍梧宫弟子,真是有失远迎, 在下弃人,世上被遗弃之人的弃人。” 听此人自报姓名,百里安与少女都有些意外,不过更意外的是对方的身份。 百里安没有想到,这包子姑娘居然是苍梧宫的弟子。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唯有三大宗派才能培养出如此天才人物才是。 少女也没有想到, 这傻乎乎的小子居然出自于天玺剑宗,难怪他一开始就提出要求去白驼山搬救兵, 感情这小子藏得这么深。 少女冷冷的看着黑袍男子:“魔宗妖人, 竟敢祸乱我中原!” 那人呵呵的笑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小姑娘都伤得这么重了,还想着诛妖除魔,可真不愧是名门仙家出身。” 那猪妖嗤嗤两声喷出一口热气,实在按奈不住对百里安的杀意,跨出两步就要去抓起百里安。 自猪妖面前,冷光一划,那猪妖赶紧缩手,避开那道冷光,一脸惧色的看着那黑袍男子,浑黄的眼睛带着愤恨之色。 百里安这才看清,是那名黑衣男子宽大的黑色袖袍内藏了一把出鞘的小剑,那小剑看着颇为精巧华丽。 不过那名叫弃人的魔宗男子不是徒手握着那把小剑的,而是右手上套了一个银丝编织而成的手套。 他通过银色的手套握着银色的小剑,百里安却看到那银色的小剑仿佛有着一股诡异而神奇的力量, 竟是在不断的侵蚀消磨这那手套。 那小剑不过是被他握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就让那银丝手套染上一层深深的锈色。 魔宗男子不敢再继续握着小剑, 而是用很快的速度将小剑归鞘。 他语气冷冷的道:“我让你动手了吗!” 猪妖冲着魔宗男子发出一声怒吼, 表示心有不甘。 魔宗男子冷笑:“这两个人……你还没资格动!不要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 百里安咳出一口鲜血,体内伤势隐隐有些不受控制,他声音沙哑道:“是你命这猪妖抓北燎镇中妇人的?” “是又如何?” 百里安目光扫过地上十三具尸体,冷声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魔宗男子嗤笑:“我是魔宗门人,掳人自然是为了以鲜血祭剑养剑。” 百里安看着他手中那把诡异小剑,沉默不语。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而且此人一身魔气,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如今他与包子姑娘都身受重伤,要想逃出生天,机会渺茫。 魔宗男子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阴恻恻一笑,宽大的袖袍挥动,一道黑色魔气如狂龙一般席卷而出。 少女心中一沉,以为他终于按捺不住要对他们二人动手了,握剑的手骤然崩紧,正欲抵死反击。 谁知下一刻, 手臂一紧, 却是被百里安紧紧拽住, 竟是要阻止她的行为。 对于百里安, 她自是信任的,便随了他的意松下了手臂。 紧接着腰间一紧,他的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身将他紧紧抱住,后背毫无间隙的贴着他的胸膛,他将她抱得死死的,牢牢的。 少女脸色顿时煞白起来,她以为他这是准备要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这‘致命一击’,心下大急。 然而,这在她心目中的‘致命一击’却是轻飘飘的落在他们身上,不带任何杀伤力,只是让二人一阵天旋地转。 景物倒转过后,便再也不见什么猪妖与魔宗男子,而是被单独关在了另一处洞穴之中。 此洞穴唯一的出口被百炼精铁打造而成的铁门给锁死,一时之间,难以逃脱。 少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与百里安并未死,也未伤。 二人倒在地上,百里安依旧是紧紧抱住她的姿势,少女咬着嘴唇,红着脸小声低语:“还……还不放开我。” 腰间的那只手臂松了力道,百里安赶紧从地上爬起,踌蹴的看着她道:“方才我不是有意轻薄姑娘你的。” 少女坐直身子,眼中似有一缕微笑的影子:“那你是何意?” 百里安赶紧道:“方才我看到姑娘抬剑定是误会那魔宗男子要杀我们,但是我却知道,他既然方才阻止那猪妖杀我们,自然就不会要我们性命。 我猜他是要将我们转移单独关押,我担心我们二人会被分开关,所以情急之下抱住姑娘的。” 少女轻咳一声,歪着脑袋问道:“为何担心我们会被分开?” 百里安低着脑袋看了一眼她腿上的狰狞伤口,眼中的担忧之色隐藏不住,他道:“你腿受伤了,若是分开,我担心照料不到。” “傻瓜,你自己受的伤可比我严重多了,还有闲工夫来担心我。” “我不碍事的。” 百里安看着她,小心问道:“我能看看你的腿伤吗?” 少女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那条伤腿伸了过去。 百里安蹲在地上,用自己的腿垫在她的细腿之下,指尖凝出一道凌厉的气劲。 他控制着这道气劲,小心翼翼的切开她小腿上被鲜血打湿的衣料。 洁白如玉的修长小腿就这般暴露在百里安面前,少女眉间微蹙,睫毛如蝶翼一般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腿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其他。 百里安眉毛深皱,她的小腿本是堪比完美,可如今却多了这么两排触目惊心的血洞,真是令人心疼无比。 “疼吗?”他柔声问道。 他知道,少女比起一般男儿都要坚强许多,在腿受此重伤后,她亦从未喊过疼。 少女亦是这么想的,她虽觉得疼,但也并非是到了那种难忍到要痛呼疼痛的地步。 原本不疼二字已经滚到了嘴边,可当她看到百里安那入水温柔般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她哽着嗓子:“疼……” 软软糯糯的发音一出口,少女自己先惊住了,这种似撒娇般的语态真的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百里安心中一紧,更是愧疚了。 若不是他出的假成亲主意,便不会让她成为猪妖的头号攻击对象,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谷啳 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袋清水,这是小二哥为他上路准备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你忍着些,我为你洗伤口。” 猪妖凝聚出来的那道魔兽也不知牙齿间是否附带什么腐蚀性活着其他的破坏性,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将伤口清洗干净才是。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清凉的水化作一条温柔的水线,清洗着少女小腿上的伤口,似是刺激到那伤口。 少女闷哼一声,额角开始溢出汗水。 因为身体上的伤势,百里安胸膛下的气息翻涌得无比厉害。 他有些难受的喘了一口气,然而手下亦是一丝不苟十分熟练很快的就将她腿上伤口清洗干净。 又从储物袋中取了父亲准备好的丹药,一共倒出五枚黄色丹药,握拳将那丹药捏成粉末,均匀的撒在她的伤口之上。 “这是桑怀丹,是由天桑叶与怀阳草为主要成分凝练而成,对于你这种外伤有着很好的帮助。” 说着又在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料,动作轻柔的将她小腿缠好。 少女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般的问道:“方才在我被猪妖带进传送阵你跟上来的前一瞬,你是不是叫了我一句什么?” 百里安面色一阵尴尬,不好意思再去看她。 “包子姑娘?”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捏起自己的一缕秀发撩了撩他的下巴。 “我是长得很圆很像包子吗?” 百里安怕痒,向后躲了躲,轻咳一声道:“我不知道姑娘名字,情急之下,言语失了分寸,抱歉…不过在下并非存心给姑娘取外号的。” “嗯?你这是在埋怨我不告诉你我的名字咯?” “不是不是,真不是这个意思……” “尹白霜。” “嗯?什么?”百里安怔道。 少女眯眼笑道:“我说我叫尹白霜,你日后可以唤我小霜。” “小霜……”百里安下意识的喃喃唤道,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等等……包子姑娘说,她的名字不轻易告诉别人,只会告诉自己信任的朋友。 这么说,他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她值得信任的朋友了? 尹白霜虽早在告诉他名字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仍是被他这一声小霜唤的面颊微红,心如小鹿乱撞。 百里安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的笑道:“唤姑娘小霜是否太过亲密,不然我还是唤你为尹姑娘吧。” 这傻小子!!! 尹白霜心中涟漪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狠狠磨了磨牙,暗骂这小子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她眯眼,语气危险道:“怎么,你不愿意?” 百里安不知她为何生气,忙道:“不是不是……” 尹白霜语气凉凉:“我们二人虽然相识不过数日,但也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你对我算是不离不弃,怎么说我们二人也是患难之交,叫一声小霜你都觉得过分吗?” “不过分。”百里安垂下脑袋,老实认错。 “这才乖嘛……”尹白霜重新眯起了眼睛,笑得像只可爱的小猫:“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本姑娘日后可就唤你小安了。” 百里安哪敢说不,一个劲的点头。 许是心焦疲惫,点着点着一股子难以抵挡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他一脑袋就栽了下去,陷入昏迷。 这下可真是把尹白霜给吓到了,她惊呼一声,赶紧抱过他。 入眼一看,见他紧抿着薄薄的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脸色呈现出近乎病态的苍白,一摸额头,滚滚发烫。 尹白霜眼中闪过一道失措,居然在这个时候发起了高烧? 百里安极少有过做梦之刻,因为他每日的睡眠时间极短,因为短所以要保证每日的睡眠质量,在睡前,他都会习惯性的服用一枚宁神养心的丹药。 而这次,他却是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看到了母亲美丽温柔的眼睛,不舍的看着他似有万千话语要同他诉说。 他还看到父亲严厉的脸庞带着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突然觉得很累,胸口上仿佛压了一座巨山,快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迷糊朦胧之际,百里安感觉自己滚烫的脸颊之上贴着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煞是舒服,让人感觉到无比心安。 也不知过去多久,百里安动了动眼皮,听到一名熟悉的女子惊喜呼声,将他飘散在远方的意识给缓缓拉近回来。 撑开沉重无比的眼皮,一震模糊的光线散去后,他看到一张如画面容上透着满是担忧焦急之色的看着他。 意识渐渐清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姑娘的怀中。 而她手里正握着一枚水蓝色的冰块贴在他的脸颊之上,那冰块还隐隐散发出一股非凡灵力,那灵力虽然冰寒,却富有极为强大的治愈之力。 正随着冰块表层化作无数点点流萤之光渗入他的肌肤之内,体内沸腾宣泄不止的伤势也大有好转。 百里安低吟一声,单手撑地坐起,另一只手抬起来握住脸颊上逐渐消散的天蓝冰块,问道:“这是?” 尹白霜见他算是彻底清醒过来,眼中喜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她仍旧有些放心不下的将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感受到他体内伤势的确稳固下来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她道:“这是五方寒冰,治伤圣物。” 百里安的眉头慢慢皱起,最后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型。 “太乱来了!” 尹白霜怔住,彻底怔住…… 因为这还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的与她说话,音量虽然不大,但是明显可以听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所以她有些委屈,有些难过:“你凶什么凶!要不是方才见你舍命护我,我才不会浪费这五方寒冰为你疗伤,痛死你活该!” 虽然嘴上骂着凶说痛死他活该,可她依旧稳稳的将他抱在怀中。 虽然心中委屈生气,但知他受伤,仍是不忍心就这么将他扔在地上。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二十九章紫色的血 百里安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这小姑娘的性子简直就跟个娃娃似的,说变就变,而且做事实在是太乱来了。 他无奈,只好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凶你,只是你腿伤如此严重,你既有如此疗伤圣物,理应先为自己用才是。 你腿伤不好, 到时候如果我们有机会逃出去,你这样,根本走不出去多远的。” 说话间,百里安还握着她捏五方寒冰的手,准备将那五方寒冰挪到她腿伤之处治疗。 尹白霜心中一暖,原来这傻小子是在担心我…… “方才你的伤势爆发,若是不及时医治, 还不用等猪妖出手,你自己就先死了, 我可不想到时候背一个死人离开。” 不容他拒绝,尹白霜手中灵力催动,将最后一点五方寒冰尽数化为治愈伤势的流萤逼入他体内。 百里安无奈叹了一口气。 在这五方寒冰的帮助下,他的体力与伤势总算是稳固不少。 他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将其中那块传送石摸了出来交到她手上。 “这是传送石,可将你传送至安全地方,你小心收好。” 尹白霜将传送石推了回去,很不愉快的说道:“干嘛一副交代身后事的语气,我不要。” 百里安严肃道:“不可耍性子,这传送石开元以下修为者催动,一次只能传送一个人,你与我都无法同时带两个人离开。” 他重新将这传送石塞回她手中,并用自己的手用力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松开。 继续道:“更何况北燎镇的妇人镇民们我们还尚未救出,如今我们被困不知名的山洞之中, 尚且连此地地界在哪,是哪座山都不知晓。 这传送石还得我从那猪妖口中探听此地具体地址才能使用, 到那时,你再将这此山地名告知传送石另一方的主人,他自会来相救。” 尹白霜摇首道:“既然你认识这传送石的主人,不是由你请他帮忙更好?” 百里安道:“留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虽然那一句简单的不放心让她心头暖暖的,可留他一人在这她又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可是……” “没事的,我还有一个自保手段,一定不会有事的。” 百里安微微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下的百冥丹。 尹白霜见他语气执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好似想起什么,又问道:“方才在你剑中似乎有个什么冰冰凉凉的生物冲出来接住了我,那是什么?” 百里安脸色微僵,在寿从猪妖手中接下她的那一瞬还是被她给捕捉到了吗? 他无奈的用手指敲了敲泉生剑,剑身微微一震。 缕缕森然阴寒之气化作一条长长气旋包裹着剑身,自大涨的气旋之内,一只胖乎乎的婴儿摇头晃脑的浮现而出。 尹白霜一脸愕然的看着那身穿大红围兜的胖小孩,吃惊道:“这……这是小鬼?天玺剑宗乃是名门大宗, 你宗门内的师长若是知晓你养小鬼, 定会严惩与你的。” 百里安苦笑:“嗯,我知道,不过这次也是万不得已的,而是寿很好,它从未伤过无辜的人。” 尹白霜愣愣的看着那胖小孩,只见他咬着肥短的手指,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顿时心中一软,竟觉得看久了,这小鬼越看越可爱。 寿是阴物,对于人心变化有着非同常人的敏锐感知能力。 虽然不比那种神奇的读心之术,却也能够浅显的感知到对方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而现在,透过少女那双清澈的眸子,它居然从中没有感受如常人一般的厌弃情绪,反而有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 有的阴物,是极邪极恶之物。 而有的阴物,跟对了主人,在主人的性格渲染下,亦会成为极其单纯之物。 就像是寿,它感受到对方的喜爱情绪,自然也会对她产生一种极为亲近之意。 它咯咯一笑,脑门上三根毛也随着它笑声动作下颤抖着。 它脸上雀跃,迈着小短腿就朝着尹白霜奔去,两只胖胖的小手抱着她的纤腰,肥肥的脑袋在她肚子上开心的拱了拱。 尹白霜身子一僵,显然有些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心中亦是无比吃惊,看着身下与普通熊孩子无异的小胖孩,喃喃道:“这真的是酷虐成性的阴物小鬼吗?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百里安含笑道:“寿是一个好孩子,我还从来没见过它除了我以外与谁这么亲近过呢。” 尹白霜目光温和,伸手摸了摸寿的胖脑袋:“原来你叫寿啊……”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虽年纪今年不过十六,可看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与她这般亲近,一时间居然有种当了娘亲的感觉。 这般念头转瞬而过,尹白霜倾世面容顿时绯红一片。 百里安以为她是因为寿的放肆亲近而害羞,便一把搂过寿的肚子,将它抱过来。 “不得无礼。” 寿咿咿呀呀的回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尹白霜微笑道:“难怪,以你这般温和性子,养出来的小鬼…哦不,是寿,又能凶到哪里去。” 一般同龄人对于寿的存在都是痛恶疾首,即便寿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巴不得处之而后快,就连父亲对于母亲亲手所赠的寿亦是无比厌恶。 可如今在这山洞之中,他眼前这个少女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寿的亲近与喜爱。 一时间,让百里安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猝不及防地被拨动了一下。 “寿看着不凶,可本领却大得很,若不是它寄生在泉生剑上,我可当不下那猪妖的一击。”百里安摸着寿的大脑袋带着一丝对自己家孩子般的自豪说道。 寿正眯着眼睛享受着它的抚摸。 忽然,稚子双瞳猛然大睁,天真的神色陡然变得凶狠起来,它们的挣开百里安的手,跳了出去。 眼神凶狠地护在百里安与尹白霜身前,如暴躁的猎豹一般伏在地上龇牙咧嘴。 百里安神色也凝重起来。 谷顎 “这可真是有趣了,天玺剑宗的山门弟子居然修习鬼道之术,你家中长辈知道吗?” 飘忽的声音带着诡异不定的笑意,平缓的脚步声后面跟着沉闷厚重的脚步声。 二人寻声望去,那浑身上下透着无尽魔气的黑袍人身后跟着那只猪妖,无视洞口处的封印阵光,步子一跨,便直接入了洞内。 猪妖先是凶狠的瞪了一眼百里安,最后浑浊的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尹白霜身上就怎么也挪不开了。 不过猪妖显然忌惮身前那黑袍人,所以迟迟不敢有动作。 从黑袍人进入洞内的一瞬间,百里安就死盯着他手中那把银色小剑,目光明锐如刀。 那入镜面般的剑身之上,一串鲜红血珠正诡异渗入剑身之中,如烈日下的雪花,消失不见。 百里安心中一沉,知他又是杀人了! 对于百里安的目光,黑衣人熟视无睹,而是调笑道:“看来你们这一夜相处得不错,怎么,苍梧宗与天玺剑宗有意结为姻亲关系联合起来对付我魔宗不成?” 百里安撑起身子,没有说话,用身体护在尹白霜身前。 尹白霜冷笑道:“魔宗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何须特意联姻对付,只要你们敢光明正大的踏足我中原地带,这片大陆所有的门派都会联合而攻之!” 兜帽黑雾下传来一阵冰冷的笑声:“只有弱者,才会采取这种抱团取暖的方式来御敌。 小丫头,别以为你依靠你手中那块破石头就能逃出去,可惜……你已经错过了使用它的最佳时机。” 说完,黑袍人的脚掌猛地踏在地上,以他脚掌为中心,骤然踏出一道狂涌无比的涟漪气浪,疯狂的向四周扩散。 猪妖魁梧庞大的身子狠狠一颤,漆黑的獠牙都在颤抖,很勉强的在稳住身体。 而百里安与尹白霜直接被这个巨力掀翻而去,两个人的身体倒飞而出。 百里安口中狂喷鲜血,浑身骨骼咯吱作响,体内刚稳定下来的伤势再度爆发。 更让他心寒的是,耳边明显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坠地后,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他挣扎着勉强朝尹白霜那便看去。 只见她面色苍白,虽然也被这个巨力震荡出去好远,但她以手中长剑持地,倒也没有像百里安那般身受重伤狼狈不堪。 只是……她手中握着的那枚传送玉石,则是在她倒飞出去的那一瞬间,被黑袍人施展出来的力量明显刻意针对,直接崩散成无数碎片,玉石的粉末自她指间流逝,彰显着绝望的凄凉。 百里安脸色煞白,绝望的眼中继而很快转为一股坚毅之色。 他绝不会让她死在这里! 而尹白霜怔怔的看着手中碎掉的玉石,遗憾之余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欣慰。 这样也好……这样就不必再争谁去谁留的这个恼人问题了。 她持剑缓缓起身,目光明亮炯炯。 她绝不会让他命丧如此! 寿伏在地上,借助着大地的力量完美的将黑袍这一击之力卸了大半。 它低吼一声,一双眼白瞬间变得赤红无比,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变得漆黑无比。 一口牙齿化为两排锋利的锯齿,小小身子腾然而起,浑身阴气翻滚,如同恶浪滔滔,朝着黑袍人凶神恶煞疾驰而去。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区区鬼物,也敢猖狂叫嚣!” 他没有动用手中那把诡异的小剑,似是不屑。 骨节分明的手掌从他袖下探出,指甲修的很干净整齐,有些文弱得倒像是一个书生写字的手。 可就是那只略显文弱的手掌掌心,闪烁着一道煌煌威灵,雷光闪耀,与他那一声邪恶气息不符的是,他那只左手上的灵光,威严神圣,可轻易灭其一切毒邪阴物! 尹白霜脸色瞬间陷入煞白,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太苍玄雷掌!太玄宗的至高功法…你这妖人怎会习得?!” 百里安心中一惊,太苍玄雷掌事苍梧宗的无上正统功法,一掌可牵动无数神雷煌煌,另天地都为之变色,可另无数鬼神泣哭绝望。 寿正对此掌,岂有活命之理。 他不顾自己现在口中鲜血狂涌,急吼一声:“寿!快回来!” 寿嘶吼一声,面目不复方才那般乖巧安详,他只知道,谁伤了百里安,他便撕了他! 黑袍之下,传来快感的狞笑,他一掌狠狠印在疾驰而来寿的脑门之上。 寿凄厉大吼,脸瞬间变得恐怖了起来,七窍疯狂涌血,那血是多年来百里安喂养他的灵血,如今却是被他一掌生生逼出体外,若是鲜血流尽,寿这副阴鬼之躯,则会永远的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你救不了这小鬼的!”狰狞的声音从黑袍之下传来,掌心雷霆轰响,直接将寿小小身躯轰成一缕凄凉青烟。 尹白霜苍白的嘴唇,全无血色,看着烟消云散的小胖孩,心如针扎! 百里安俊秀的五官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仿佛沉寂已久的一只恶魔被唤醒一般,他眼神冰冷而狰狞,语气低沉暗哑:“我能救他!” 他将手指送入齿下,狠狠咬破指腹,猩红的鲜血之中透着一抹极为妖异的紫意,那是一滴紫色的鲜血…… 看到那抹妖异至极的紫血,黑袍兜帽包裹着他容貌的黑雾之下,发出一道野兽低吟之声,似是十分吃惊。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 百里安也不例外,他修习《太上道清剑诀》一直不得其法,虽然剑诀灵光一直为品质最低的青光之色。 可是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在他接触《太上道清剑诀》的那一刻,他的体内便毫无止滞的凝聚出了一滴紫血。 他一直隐隐觉得这紫血与《太上道清剑诀》的第三阶识海灵台之光有所关联? 可在这紫血诞生以后,便一直沉寂在他体内,并无多大作用。 这点他从未与人说过。 只是每当在寿吸食他的精血之时,那滴紫血自会疯狂激动。 他不知这滴紫血从何而来。 但此刻…他却隐隐有种念头。 这紫血能够救寿!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章:爱她当然是原谅她啦 指腹间承载着哪滴妖异紫血,百里安振臂一甩,哪滴紫血宛若一道锋鸣利箭,化作一道紫极之光激射在寿即将湮灭的那团透明灵魂朦胧之中。 紫血渗入寿惨败的灵魂之中,分崩离析的朦胧灵魂再度重塑,紫血化作无数丝线将寿消散成光粒的身体再度聚拢归合。 灵魂重生,实乃逆天之举! 可如今却真实的发生在众人眼前。 寿小小的身体宛若被无数紫色丝线缝合完整, 凌空漂浮在半空之中,安详的闭着双目。 而黑袍人怔怔的站在那里,似乎被眼前景象所震惊,一时间居然忘了再度发起攻击。 尹白霜亦是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紫血离体后,百里安面上透着困惫不堪之色,本就倒在地上的身子更显无力, 一滩烂泥似的软倒在地。 可紫血只有一滴, 若是那黑袍人再度像寿出手,他便再也无法救回寿了。 狠狠咬牙,趁着那黑袍人愣神之际,他艰难的从储物袋中取出阴棺,将寿小心的召回阴棺之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黑袍人身体微动,透着几米之遥,尹白霜看到黑袍衣领下的喉结滚动一下。 虽看不清他的面貌,可依稀能够听到他那隐忍的粗重呼吸声。 他哑着嗓子道:“那紫血……传言果然是真的,你果然是……” 百里安眉头痛苦的蹙了起来,每一次简单的呼气吐气都仿佛裹挟这炙热岩浆,焚烧着他的心肺。 对于黑袍人的话,他却是分外不解,喘息说道:“什…什么传言?我果然是什么?” 黑袍人的声音变得遥远而复杂:“如此看来,当年所做的那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只是没有想到, 在你体内还能产生出这般奇迹来… 很遗憾, 本来是想留你们一命的,不过…为了夜长梦多, 还是需得今早将你们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 平静的话语说道最后,已然充满了杀意。 百里安却虚弱一笑:“好啊,你想杀我们,我们也无从反抗,不过…在我死之前,还望阁下解惑。” 黑袍人淡淡道:“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百里安认真道:“这点我比你更清楚,并非拖延时间,而是真的很疑惑。” 黑袍人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极好说话,淡笑道:“说说看。” 百里安咳出两口鲜血,手里头握着的阴棺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似要挣脱而出。 他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寿醒了过来,那紫血果然有效。 而且看这模样,他似乎很精神,真是太好了。 可是现在不能放他出来送死。 他惨淡一笑:“我很好奇,你命这猪妖抓那么多北燎镇的妇人做什么, 还有你手中那把小剑, 在你进洞那一瞬, 上面有血迹,你是将她们都杀了吗?你处心积虑做这些,究竟有何目的?” 黑袍人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看在你即将被我杀死的份上,我可以大发慈悲的告诉你。那些妇人被我抓来此处,是为了取血开启血杀大阵。” 尹白霜眼瞳陡然一缩,失声道:“血杀大阵?!上古十大杀阵之一,以鲜血与怨念召唤出蛮邪地狱可屠尽苍生的血杀大阵?!” 黑袍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小丫头有点见识,如此上古杀阵你居然也能知晓。” 尹白霜面容上顿时笼罩着一层寒霜,她沉声道:“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想要形成最基本的血杀大阵,至少需得屠尽千名女子,且每一人都要在活着的时候将她一身鲜血放干存活,就你抓来的这些人,如何能够支撑起你的血杀大阵开启?” 黑袍人低声一笑,道:“人数不够,那便用天时来补,今年是个特殊的一年,乃为阴葵之年。 这一年的每一个月中,亦有一个特殊的阴蚀之日。 只要在这一日,催动女子的怨念之情,在将之鲜血抽干,如此一来所吸收的鲜血足以抵平日里吸收的十人鲜血,开启杀阵,指日可待。” 尹白霜目光冷厉:“催动女子怨念?如何催动?” 黑袍男子微微侧身看着身后的猪妖,低沉笑道:“你们中原女子最重名节清誉,被如此一个丑陋之物玷污占有的怨念,可够大?” 握剑的手骤然紧了紧,洁白如玉的手背上青筋明显,她咬牙道:“你该死!” 黑袍男子放生大笑:“小姑娘别这么激动,你也逃不掉这厄运,只是不知亲眼看着苍梧宫那集万身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这般沦落道如此丑陋的猪妖手中,那将是会何等的精彩。” 他把玩着手中小剑,语气带着憧憬之意:“你的血脉特殊,若是以你的鲜血,甚至无需在继续抓捕猎物,今日便可开启血阵了。” “你妄想!” 黑袍男子语气邪恶至极:“有我在,这便将不是妄想,你…逃不掉。” 笃定的语气让尹白霜脸色苍白至极,她下意识往那满脸横肉的猪妖那方看了一眼,死死咬牙。 她即便是毁了这副身躯,也绝不会如他所愿。 这时,眼前被一个不算高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瘦弱的身体挡在她身前。 百里安强撑着身子,浑身骨骼咯吱作响,好似随时会崩裂开来,可他还是一脸决然的护在她身前。 此刻,他虽未回首看她一眼,可这份温柔举动,却让她陷入刹那心动。 黑袍人讥讽嘲笑道:“就凭你这重伤之躯以及求道一品的修为,又能改变什么?” 百里安平静说道:“故事还没说完,何必急着吓唬小姑娘。” 黑袍人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好吧,你还想知道什么?一并问了吧,今夜你们两个是我的意外收获,我心情很好,很有耐心满足你那好奇心。” 百里安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口中的鲜血流淌得更多了,这副模样仿佛站着就已经拼劲了全身的气力一般,可他还是倔强的站着不肯倒下。 “你开启血杀大阵,是为了毁灭中原,让你们魔宗之人卷土从来?” 黑袍男子语气充满的嘲讽笑意,也不知是在嘲讽他的无知,还是在自嘲: “毁灭中原?我还没那么不自量力,你们中原自诩名门正派的强大修行者犹如过江锦鲤,数不胜数。 而我琅琊魔宗如今却只能在域外带着仅剩的宗门之人苟延残喘,如此小规模的杀阵,如何能够灭得掉你们这些可恶的名门正派!” 百里安平静道:“可你却不会做无用之事。” “自然不会是无用之地,你的传送石已经被我给毁了,也不妨告诉你此地此山所处何位。” 黑袍男子声音诡异道:“这里是太玄宗所管辖的一座荒弃废山。” 谷罶 百里安一眉目如水般沉静,道:“你分明为魔宗之人,可你偏偏会使用苍梧宫的正统功法《太苍玄雷掌》。 如今见你说这话的意思,居然是想借助这杀阵之威,灭了太玄宗,呵…看来你的身份很不简单啊。” 黑袍男子语带冰冷笑意:“小子,一般太聪明的人是活不了太长的。” 百里安笑道:“反正你也没打算让我活过今晚,又何必装作太蠢。” 黑袍男子大为同意的点了点头:“此话在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若是没有,我可就要送你们上路了。” 百里安点头认真道:“有的。” 若不是在黑袍男子面前站着说这话的是百里安,他可真的要认为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了。 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样认真的神情,他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反而觉得大有意思。 “继续问吧。” 百里安手指着他身后魁梧的猪妖,问道:“关于这只猪妖…我很奇怪。 你是魔宗之人,就连面见我们两个将死之人都要将自己的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所以不会亲自去抓女子来祭炼杀阵而是派遣妖物前往这点是在清理之中。 可是你也说了,这里是太玄宗的地界,太玄宗位列在南。 而北燎镇则是在天玺剑宗的管辖地带之内,位列在东。 二者之遥,隔着千山万水,大小众国,可你为何会舍近求远,去那小小的北燎镇抓人。” 黑袍男子仰天大笑,十分欢愉的说道:“小子,谁说你是庸才,如今你虽然资质绝差,可单凭这聪颖绝伦的心思,你分明就是一块绝世良玉,就这么杀了你,可真是叫人觉得可惜了……” 百里安没有理会他的夸奖,反而心思一动。 他说自己是庸才,又说尹姑娘是苍梧宫的小公主,看来此人一眼便已经认出了他们二人的身份。 可他在这次之前…从未出过山门,更别说接触琅琊魔宗的人了,可他又是如何一眼认出他身份的…… 百里安心中百转万千,面上却是淡淡说道:“请回答我的问题。” 尹白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心中不禁生出一种自豪的情绪。 这便是她的心上人,即便身处困境,身负重伤,面对强大的敌人也不会表露丝毫惧色,依旧能够镇定自如地与敌人对话。 这份安如磐石、安然自若的气质是赵白洵等人远不能及的。 黑袍男子淡淡一笑,果真如他所言,没有急着下杀手,很有耐心的继续说道:“因为…怨与畏。” “怨与畏?”百里安不解。 “怨来自这猪妖对北燎镇的怨念,畏则是来自于北燎镇镇民的心虚以及对它的畏惧?” 百里安皱眉道:“镇民对它畏惧这点我可以理解,可为何要心虚,它又是如何对北燎镇居民产生这么强烈的怨念情绪?” 黑袍男子语气渐冷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几世因果,循环不息。这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爱……” 说这话时,尹白霜面颊微红,虽然他面上有黑雾遮掩看不清眼神,可她觉得这话怎么感觉是在对她说的一半,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黑袍男子嗤笑一声,继续道:“自然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恨,若不是那北燎镇的人行那恶事,也不会引来祸端,自食恶果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猪妖长长的嘴巴张开,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犹若嗡鸣颤颤:“我原本是人类,与你们一样的人类。” 百里安心中一惊,他竟原是人类?!何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尹白霜眼中亦是满满的震惊之色,看着眼前这猪妖,真是怎么看都没有半分人类的影子。 可他们却看到猪妖那张丑陋狰狞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神情,他抬起手臂,又短又粗的手指插在脖子以下的皮肉之中。 他狠狠一撕,竟是手段极其残忍的将自己的一大块皮肉撕下,露出其中鲜红嫩肉以及……那头颅与身子缝合过的痕迹。 百里安与尹白霜的神情有些呆滞。 这是怎么回事? 那猪妖随手扔下手中血肉,好似那血肉不是从他身体之上撕扯下来一般。 他淡淡道:“我本是人类,亦是北燎镇中的一名镇民,我是一个粗鄙的屠户,镇上所有的姑娘都看不上我,嫌我一身猪臭味,满身横肉粗鄙不堪。 就在我以为我这一辈子注定孤独一生的时候,三年前,镇上一家家境尚可的王家姑娘与人私奔,却被男方卖入了花街柳巷,染了一身的病,几经波折终于被她脱离苦海给寻了回来……”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怀念亦有些悲伤:“可是当她再次寻回家中之时,王家老爷与夫人却是再添儿女,更是嫌弃她败坏门风,将她赶出家门。 她一身脏病,无人敢收留,差点冻死在那个雨夜里……” 猪妖面色愈发感怀,在尹白霜眼中,甚至出现一抹与他那狰狞凶残外面不符的柔情之色: “而那时,我正好也缺一个伴,她又生得那般漂亮,我整日屠杀猪牛,一身脏臭,亦不是什么干净之辈,哪里还会嫌弃她。 便将她带回了我的小屋之中,细心照料,治好了她身上的病,我本没想着要她回报,可她说她心中感激于我,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我孤独一生,自然是喜不胜收,欣然接纳。后来……我们成了亲,虽然生活之中她对我颇有怨言,产生了一些小摩擦,但日子倒也过得平淡,可直到一年前……” 似是回忆起不堪往事,猪妖面上那仅存的柔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无尽的狰狞与怨毒: “我发现她居然背着我偷人!就在青天白日之下,趁着我去野院杀猪之际。 她居然就在家门不远的小巷之中,与那面容俊俏的书生行那鱼水之欢。 更可笑的是行欢之余还各种抱怨我的不堪外表,粗鄙身躯与浑身恶臭。 她没有发现我,她说她早就受够了我,她想解脱,而那刘家书生回应她道,说是会帮她。 我没有理解到他口中的帮是何种意义,待她归家,我与她摊牌,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至今难忘。 可我依旧很生气,在她嫁给我之前,她是如何我都不在乎,可她既然嫁给了我成为了我的人,又如何能够行这无耻之举。 可我还是原谅了她,谁让她是我的接发妻子呢。 可是……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啊……她说以身相许,嫁与我为妻,说要与我生儿育女,白发到老。 可私底下却背叛我,在我发现此事后,她竟然当晚就在我的饭菜里下那致命的砒霜之毒!” 百里安深深闭上了眼睛,头脑微微有些混乱。 黑袍男子说得对,凡是有因必有果,他早就该猜到北燎镇会引来猪妖,必定是另有缘故。 而一个求道八品尚未开元的猪妖能够结出妖丹自然也是有着不同寻常的遭遇。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一章:绝望的真相 尹白霜秀眉轻皱,对猪妖那口中的妻子印象已经到了不能再差的地步。 在你危难之际,别人不顾旁人闲言碎语,救了你这残花败柳之声。 你若真心感激却又不喜欢对方,即便是不以那种以身相许的方式回报也可另寻途径回报与他。 可你既然嫁与他为妻,那便该收心养性好好做你妻子的职责,如何能够继续在外勾三搭四, 行那龌龊之事。 在奸情被撞破之后,你的相公更是大度的原谅了你,可你却不知感恩,更是痛下杀手,这般行经,简直与魔宗的妖人还要可恶! 猪妖咧了咧嘴,笑容残酷。 “将我毒死之后,那恶毒妇人害怕行事暴露, 竟是将我的尸身缝在一只死猪体内, 假装出镇运送猪肉。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我的怨念凝聚不散,最后阴差阳错与这猪身融为一体,凝聚出妖身。 这是上天给我的复仇机会,我回到镇中,将那对狗男女杀死,一身血肉磨成了泥喂猪! 可是这样依旧抵消不了我心中的恨意!我要让北燎镇所有的人,都尝一尝我受过的丧妻之苦!” 尹白霜皱眉道:“虽然你的身世很悲苦,你的妻子做事很过分,但这与其他村民又有何关? 你掳来的妇人都是好妻子,她们是无辜的,你这迁怒,实在是太没有理由了。” 猪妖怒道:“恶人行事本就是没有理由的!我生前为人,处处行善积德,可我又落得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遭遇至亲之人的背叛杀害, 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在我重生之日,我便起誓!不再做那愚蠢至极的善人, 既然选择了这条极恶之道,我便要在这条道上一直走到黑!” 百里安心情有些复杂,他终于明白为何这猪妖专挑已婚妇人下手。 又是为何在他与尹白霜假装洞房之时他会变得无比兴奋。 原来是自己受了情伤,心理畸形扭曲,产生了另类的变态嗜好。 猪妖浑黄的目光死死盯着尹白霜,带着狂热与疯狂:“我本对你不感兴趣,可是直到昨夜,你对他的情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感觉得到,这种情感是那么的纯粹洁白……我想亲手毁了你!” 尹白霜一脸漠然无动于衷:“多么可笑又可悲的愿望。” 百里安轻笑出声:“是很可笑,你的复仇对象都找错了人,被人利用尚不自知。 虽然如今你成了猪妖,可本质上依旧是人类,却蠢得不愿动脑,难怪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 “你说什么!”猪妖勃然大怒,一步踏出,山摇地动。 黑袍男子亦是轻轻一笑,没有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百里安看了一眼那黑袍男子, 继续道:“你既已身中砒霜剧毒而身死, 又被你的妻子缝合至死去的猪身之中。 二者之间, 皆为死物。 你所寄生的猪也为凡猪, 你们二者即便能够相融,也绝不可能变异化作这副猪头人身的猪妖形态。 更别说短短几年时间便拥有求道八品修为,难道你就不奇怪?” 猪妖恶狠狠道:“小子别耍花招,我是成妖之后,遇上了他,传授于我妖道功法,这才修为突飞猛进。” 百里安冷笑:“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你若是身死,即便怨念再重,没有外界因素的干扰也只会成为鬼物而绝非妖物。 若你体内无一丝生气,如何能够转化为妖? 如此说来,你所中的砒霜之毒,不过是让你处于一种假死状态罢了。” 猪妖凶狠的面目一怔:“不……这不可能……她分明是想杀了我,她如此恨我……” 百里安淡淡道:“她若恨你,弃你,为何要嫁于你?不错,这世间多的是凉薄之人。 她经历生死,被你所救之后,若是真的对你没有丝毫情感,你又并未出言强留与她,她又何必主动提及以身相许的回报。 后来她既然能够与那俊俏书生苟且,自然是不难寻道模样比你好的丈夫。 可她为何要在嫁与你之后再做那自污行为?你方才说,她是在你出门屠猪时与那书生在离家不远的小巷中幽会…… 她真的会有如此愚蠢吗?这些你都细想过吗?” 猪妖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极端的恐惧,在百里安一番话点拨之后。 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她模样温柔美好的场景。 他们夫妻日夜相对,每当他夜半时分归家,她面上流露出的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真的是假的吗? 平日里的含情脉脉与柔情千种都是虚幻吗? 在夜深人静时分,她常常会对自己轻声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也是假的吗? 可为何她又要背着他与人私会,在撞破奸情后,她眼中的痛楚与不甘是那么的明显。 他看到了,只是当时处于悲痛并未深想,他未读懂她的眼神。 可她为何事后又要毒杀于他? 当他重生归去时,她见到自己,为何面上并无多大惧怕之色。 当她扼断她纤细的脖子之时,她为何面上出了痛苦还会有一丝隐忍的解脱。 为何?为何?为何?为何!!!! “你胡说……你胡说!你想乱我心智!你这卑鄙小人!” 猪妖浑身疯狂淌着冷汗,最深的爱、最痛的恨、最甜蜜的希望、最苍凉的失望,从来不是对别人,而是自己对自己的。 那道极度惊恐的念头在他心中无尽扩大。 一条仅剩的独臂痛苦的捂着脑袋,他的全身感到一阵痛苦的颤栗。 无力地蹲在上,闭上眼睛,任随泪水漫流。 百里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头看着那黑袍男子,觉得此人简直比魔鬼还要可怕。 如此善于玩弄蛊惑人心,攻于心计,步步筹划滴水不漏。 谷鴭 他沉声道:“我曾在关于魔宗记载典籍中看到过一种功法,名为《傀儡术》,只要将自身一道魔念染上一抹心头血再打入一个人的体内,那人便会短时间的成为他的人偶,可掌控那人的一切行为与言语。” 猪妖豁然抬首,不可置信的看着静立一旁的黑袍男子。 尹白霜眉头一皱.眉心里蕴含着可怕的冷意。 黑袍男子沉默良久,然后感慨说道:“抛开修为不说,今日真还是让我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久违之感。 仅凭这么一点线索,你小子就能推演出如此惊人真相,且推演得分毫不差,即便你如今只有求道一品修为,仍是让我背脊发凉啊……” 猪妖终于顿悟过来什么一般,目光沉滞,哑着嗓子说道:“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黑袍男子轻声一笑,转头面向猪妖,猪妖不知那黑雾之下会是一张玩弄嘲讽意味十足的脸,只是听他语气平静诉说道: “《傀儡术》我的确会,而且你的妻子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在我施展傀儡术的时候,甚至无需染上心头血便可轻易操控她的行为。 不过一开始她竟然能够生出强烈的抵抗之心实在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嗯……至于那书生,呵呵,根本无需控制,他一早就对你的妻子生出觊觎之心。 只要我控制她的身体稍加勾引,自然万事都水到渠成。 后来让她下毒也是在我的掌控之下,这点倒是有些困难了,整整给她泼掉了三包毒药最后才成功的让她将毒下到了你的饭菜之中,可真是一个执着的女子。 看来你的妻子真的很爱你,可惜啊……最后她被你亲手杀死,骨肉成泥为喂了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猪妖的像是洪流终于溃了堤坝,山洞里爆发出野兽哀鸣的哭嗥,嘶吼癫狂得不成调。 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他眼眶里的悲切冻结成赤红之色,粗大的脖子涨得快要爆炸。 他疯狂的撕扯着自己身上的皮肉,好似疯魔一般。 不一会,他整个身体已经血肉模糊,可他依旧感觉不到痛苦一般。 “兰儿!!!我的兰儿!!!” 尹白霜眼底尽是惊骇之色,她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惊人。 黑袍男子嗤笑道:“你以为告知了猪妖真相,就能够依靠他活下来不成,我能够亲手将他变成这副模样,自然也能够亲手毁了他。” 猪妖撕心裂肺的咆哮着:“你已经毁了我!你已经毁了我的全部世界!我杀了你!” 猪妖不顾满是血痕,似癫似狂,一拳轰出! 拳意如山,拳上凝聚出的血红魔影双目露出滔天恨意,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横扫而去。 “不自量力!”黑袍之下温和的声音透着强烈的杀意。 他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着那血红魔影张开,空无一物的掌心陡然凝结出一张虚幻巨口。 那巨口之下仿佛连接着一个深幽的黑洞,暗无天日,对于猪妖那魔气滔天的一击竟是轻而易举的吞噬殆尽。 尹白霜震撼惊呼:“吞噬大法!!!” 百里安满目凝重,看到猪妖出手这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不再有丝毫保留,飞快取出冥丹,一口吞下。 黑袍男子冷笑道:“有了苍梧宫的小公主,倒是不必再继续抓捕猎物,你已经没用了,所以……死吧!” 伴随着那一声饱含杀意的死字,那邪恶狰狞的虚幻巨口瞬间脱离他的掌心。 一只绝世凶兽显露其身,铺天盖地、大有吞天磅礴之势,朝着猪妖扑去。 猪妖的身体本就魁梧壮硕如山,可在这凶兽的巨口之下,却是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睁大眼睛,生死之际,没有惊恐,只有极度疲倦与解脱。 “想死那可真是太容易了,只是尚未赎罪的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伴随着一句淡淡的话语,剑气如虹,泉生嗡鸣,如电如露急刺而来。 泉生剑明亮的剑影绕开黑袍男子,在一道极为玄妙莫测的意念控制之下,在山洞中划出一个半圆弧度。 嗡鸣之声骤然大作,泉生剑在飞行的轨迹之中,剑身上产生的飞芒带着极寒的冰霜之意,将空气都冻结。 一剑破风而来,凝结成霜。 吞噬凶兽巨口被严寒冰霜直接冻结,就连弥漫在周身的森然腾腾魔气都无法在流转一分,就这么险而险之的停留在猪妖头颅上方一米之处。 百里安分明感觉到此时气息在百冥丹的作用下,气息大涨! 体内《太上道清剑诀》灵台之光骤然凝实,原本运转剑诀阻塞的经脉在这一瞬仿佛被大江大河冲刷过无数遍一般,变得畅通无比。 青色的灵台之光就在他出剑的这短短一息之间,就在他体内整整游走完了六个周天循环。 他的呼吸吞吐之间,呼出来的气息不仅仅有那至纯至净的无上霜冥之意,更有着无数剑意虺虺。 此刻他原是求道一品的修为气息,已是节节攀升至了求道六品,然而体内的《太上道清剑诀》还丝毫未有停歇运转之势。 猪妖僵硬转过头,看着那方手捏剑诀的少年,不解为何自己分明伤了他,他还要救下自己? 而且这少年的实力,竟是在一瞬突然暴涨至令他都感觉到心悸的地步。 黑袍男子转身回首看着百里安,声音诡谲莫测:“你可真是能够在重要之刻让人出乎意料啊……” 尹白霜撑剑起身,神色不解:“百里…安?” 百里安眼神空冥寂静,伸手一招,泉生剑稳稳飞至他的掌心,他淡淡道:“你的实力为开元境,那么我便以开元对开元吧……” 《太上道清剑诀》飞速运转,他整个身体开始泛起淡淡的冷玉般光泽,青色灵台之光在他说话间的功夫通透无比的运转至第九周天循环,归神丹与心念。 可百冥丹的力量仍大有余,百里安眼眶大睁,强行压下百冥丹之药力,若是任由药力在体内爆发,这副身躯只会衰竭得更快!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百里安持剑静立,虽一身血污,可体内那沉重伤势正以着惊人速度恢复着,一身灵力生机不绝,旺盛圆满。 黑袍男子冷笑:“借助外力大幅度增加境界修为,我倒是很好奇你体内的力量能够支撑多久。”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二章:剑邪 弹指间,地上积尘无风飞扬升起,却因为这积尘卷起一阵狂龙之风,狂风凛冽尖厉地呼啸着好似暗藏千道万道冰冷刀锋。 如此轻飘飘的一指…… 如此强绝一指! 瞬间让百里安肩膀砰然炸裂出一朵凄然血花,百里安凝眉抬剑,似感觉不到肩上痛楚一般。 不见他手腕如何用力,冰冷的剑锋挑出万千道剑花, 宛若春华秋实盛景绚烂。 白亮的剑影带着万千道剑花气象万千,破开狂龙之风,逆风流转,撕开空间与包裹在黑袍男子身上的森然魔气。 百里安深吸一口玄黄之气,吐出一口鸿蒙之息,身子化作游龙之态,任意穿梭在剑疏风骤之中。 以气御剑, 道清一剑, 化气如冥。 黑袍男子身上的魔气已经被剑气搅得稀烂, 黑色衣袍布满了无数剑气裂口,唯有他面上黑雾依旧笼罩。 黑雾之下,他再难保持镇定之色。 他猛的后退一步,一直收于身后的那把小剑终于被他抬起迎上,精致的小剑看起来小巧秀气,却能够轻易切开无数剑花气浪。 两者剑锋相触,没有发生任何金铁撞击之声,更不见黑袍男子握剑的手如何吐力。 只是见他简简单单的抬臂举剑,甚至连灵力都不曾释放一分。 百里安眼睛微张,如子夜寒星般的眸子清晰的映照出泉生剑被那把精致小剑轻易切成两半的情景。 满天剑花没了泉生剑的支撑,瞬间失去灵力,缤纷落下消散。 他微怔,虽然他知道这把小剑定有着他的诡异之处,可他手中这把泉生剑是父亲给他的一把非凡宝器,与之对抗居然连对碰的资格都没有。 眼见着小剑剑锋切断泉生剑,再朝着他的咽喉切割而来。 此剑过于诡异, 百里安不敢硬抗,正欲偏首避开。 不曾想……那黑袍男子冷笑一声,居然主动收了剑锋,藏于袖中的左手另捏剑诀并成一道剑指,指尖带着雷霆之势的剑意。 这一指,有着绝杀一击的气势,朝着百里安的胸口狠狠戳去。 百里安不慌不忙,意念一动,断飞出去的半截泉生剑剑身骤然凝在半空中,然后飞速一转。 划出一点圆弧,飞驰到黑袍男子绝杀而来的指尖之上。 叮的一声轻响。 黑袍男子的剑指之杀已经到了,他的剑指落在百里安的胸膛之上,剑指与他的胸膛之间,却隔着一截断剑。 百里安面上一阵潮红,噗的一声,血水从他唇中喷了出来,胸前半截断刃碎成无数碎片。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一个巨锤砸中,直接倒飞而出。 尹白霜脸色大变,不顾脚上伤痛, 飞跃而起, 将他浑身染血的身体接住。 黑袍男子低低地咳嗽起来, 有几滴殷红从黑雾中缓缓淌下。 尹白霜朝他看去,只见他肩头此刻却是插着半截泉生剑,已然全部没入他的肩膀之中。 百里安躺在她怀中,轻轻一笑,笑容有些得意。 “小子,你真的很不错。”黑袍男子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他缓缓拔出肩上半截泉生剑,带出一串血珠,随手将剑仍在地上。 尹白霜低头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却挂着得意笑容的百里安,亦是笑了笑,道:“他能伤你,自然很不错。” 黑袍男子轻笑道:“可我依旧站着,他却已经倒下了。” 猪妖大吼一声,从地上腾起,仅存的一只手臂肌肉绷起,一块叠一块犹如垒石一般,一拳砸出,激荡出恐怖的恶风,声势浩大。 百里安嘶吼一声:“你这个急着送死的蠢货!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妻子吗!” 猪妖挥出的拳头猛然顿住,他转头看着百里安瞪大眼珠道:“你什么意思?” 百里安口唇疯狂涌血,尹白霜忙擦拭着他嘴角血水,一下子就染红了她的衣袖。 他咳嗽险些语气平静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的妻子背叛了你,可是你呢?你又干了什么?! 你玷污北燎镇其他已婚妇人,这就对得起你的妻子了吗?如今你首要要做的,不是杀死他,而是要赎罪!” 猪妖眼中凶意浅了几分,喃喃道:“赎罪……赎罪……对!我要赎罪……我对不起兰儿,对不起镇民,我要赎罪……可我……如何赎罪?” 百里安瞪着他说道:“与其在这琢磨者如何慷慨赴死,倒不如好好想着如何挽回你自身的罪孽,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在山洞之中,还有其他存活的妇人,你不护她们回到北燎镇一家团圆,却在这急着送死,你的妻子怕是也会死不瞑目吧。” 黑袍男子冷笑:“真不愧为名门正统世家出身的小少爷,如今都自顾不暇了还这般心怀百姓,凛凛正气可真是可敬可佩。” 猪妖眼中凶意已经全然褪去,他面露感激的看着百里安说道: “你说得对,我已经犯下大错,不可在一错再错,我去开启传送阵,将她们安全带回去,你且再与这恶人支撑周旋片刻,我会速来助你一臂之力。” “那可不行,她们是我开启血阵的猎物,可容不得你就这么放走了。” 黑袍男子虽然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行为,就那般轻而淡之的立在原地。 可他的语气却蕴含着强烈的自信,好似在这洞中三人的生死皆数掌控在他手中一般。 百里安轻声一笑,笑容更显得意:“还想着开启血阵呢,如果我是你,恐怕现在也无暇去管她们了,还是好好想着如何杀我吧。” “你可真有意思。”黑袍男子还从未见过哪家少年面临死亡的威胁还能露出这般自得惬意的笑容来。 百里安的笑容愈发放肆,目光落在他的小剑之上。 看着这诡异的目光,黑袍人心中陡然一沉,抬起手中小剑一看。 明亮的剑身之上,此刻正有最后一滴鲜血悄然的渗入剑身中消失不见。 他陡然回想起,在他剑指点在他胸膛之上,他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似乎被他可以牵引喷洒在了他的剑上。 重新笼罩在黑袍男子周身的魔气沸腾翻滚起来,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你!竟!敢!” 百里安从尹白霜怀中艰难站起,一手捂着胸口,低喘一声:“方才你分明可以利用那把无坚不摧锋利无比的小剑一剑割开我的咽喉,那是最快捷省事的方法,可是你没有。 你说你要依靠女子的鲜血开启血阵,所以我就想啊,你那般担心我的血染在了你的剑上,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说到这里,他诡异一笑:“这剑吸收了我的鲜血,你那试图灭其太玄宗的血杀大阵也就无法成功开启了。” 尹白霜会心一笑,原来他那得意的笑容不是因为自己伤了黑袍男子。 而是因为无声无息之下,竟然做了这么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 一直雍容自信的黑袍男子终于失去了理智,随着他一声愤恨吼声,他站在那里的身躯陡然拔高整整两米。 百里安一眼看去,原来不是他的身躯在拔高。 谷直 而是他身后,那股滔天魔念凝结而成的魔影映在他身后,衬得他身躯一时之间生出一种无比伟岸高迈之感。 他的影子脱离了地面的束缚,自他身后形成一个群魔乱舞的景象。 黑影张牙舞爪透着血腥与肃杀,无限扩大,就连洞口之外的月光都被尽数遮掩。 狭小的山洞之内,瞬间被黑暗所吞噬。 尹白霜心中升起一道十分不妙的念头,她急速捏了一道冰川剑诀,自她手中长剑之上,传来潺潺冰川流水之声。 明月照江川,折射出日月昭昭之光芒。 可就在光芒映照瞬间,黑暗伴随着魔物嘶吼之声,再度将那光芒尽数吞噬殆尽。 就在尹白霜无措之时,黑暗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别怕。” 紧接着,她尚未握剑的左手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百里安不怕黑暗,或者说是早已习惯黑暗,只要心向光明,即便是身处令人绝望的九幽深渊之中,亦可看到心中光明。 正如此刻的百里安,奇特的可以看到黑袍男子所站之方位。 不,他看到的不是那黑袍男子,而是他手中那小剑的光泽。 那光泽若有若无,十分微弱,微弱得像一个行将朽木即将死去的老者的生命之火,在尹白霜眼中,她看不到那剑中之火。 可是百里安却能够看到。 那火苗嗤嗤跳跃,带着一股莫名的召唤力量,好似渴望。 这种感觉让百里安熟悉又陌生,他回想着,这种奇特的感觉,似乎是在自己血水喷洒在那把小剑被其吸收后就已经产生。 莫名的联系,让他不明所以的伸手一招,无意识的捏了一个平日里不知练习多少遍的基础剑诀。 往日里,受到招引的是父亲赠与他的泉生剑。 可如今泉生剑已毁,不可能再度受到召唤,来到他的手中。 但是此刻,他心中却升起一个极度荒唐的念头…… 他觉得……黑袍男子手中的小剑,即将来到他的手中,为他驱使! 这个念头刚从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他平摊而出的手掌之上,便传来一阵冰凉触感。 这触感对于一个常年用剑的少年来说,并不陌生。 那是握住剑柄的熟悉触感。 “这……怎么可能!” 黑暗中,响起黑袍男子惊怒的声音。 掌心微微刺痛,似有什么尖锐的银针刺破掌心。 下一刻,便是一股磅礴入海的炙热疯狂灌注到他的体内。 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瞳,在这一瞬,瞬间被血色所代替,只是无人发觉…… 尹白霜忽然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骤然一紧,好似在承担着莫大痛苦一般。 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只手的主人浑身痛苦的战栗着。 “小安!你怎么了?!” 她焦急喊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欲迈出步子去抱住他,可在看不见的黑暗脚下大地之中,似有两只粘稠的血手死死扼住她的脚腕。 那只手上传来一股难以明说的力量,竟让她调转不了体内一丝灵力,就连对身体的掌控权也随之消失。 百里安经过短暂痛楚之后,这小剑似乎感应到他身体的不适,并未在继续释放那股恐怖能量。 他握着小剑,愣怔着眼睛,十分不解。 但是,有着这把小剑在手,他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他觉得,他可以打败那个黑袍男子了。 百里安不知如何使用这把小剑,便只好再度运转《太上道清剑诀》,小剑开始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这光芒虽然明亮,却不刺眼,更是让此处黑暗无法吞噬剑上光芒。 因为小剑所散发出来的每一寸光芒,皆为一道玄妙蕃息的无极剑意,繁华的剑芒将黑暗切割成无数碎片。 狭小的山洞之中,再度恢复光明。 尹白霜绝美稚嫩的面容之上是满满的错愕情绪,她不知在方才那短暂的一瞬发生了什么。 脚下两只粘稠触感的双手也消失不见,她怔怔的看着也正在发呆的百里安,不可置信。 在场的。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人更是不明觉厉。 黑袍男子张着右手手掌,手掌之上带着特殊材质的银丝手套,手套表层有被磨损腐蚀深刻的痕迹。 但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原本在他手中握着的小剑,此刻却出现在了他对面那个天玺剑宗那个傻小子手中。 而他此刻分明是徒手握着那把小剑,但他的手掌,并未发出其他什么惊人变化,就像是握着一把普通的剑。 “唔……” 黑袍迷雾之下,发出一声痛苦低吟。 那声音吸引了百里安与尹白霜的视线,他们看去,那具高大伟岸的身躯之上,遍体疮痍,那是在小剑绽放无数剑芒时刻,切开的… 不仅仅只是蕴藏群魔的黑暗,还有他的身体。 遍体剑痕,鲜血却不顺流而下,而是如小溪一般流出他的身体。 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而出,疯狂的倒流在百里安手中的那把小剑之中。 他声音沙哑,艰难的迈出一步,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方才……用这把剑伤了我?” 百里安皱眉看着眼前这诡异一幕,没有说话,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 黑袍男子口中发出不甘的嘶吼声:“想我弃人纵横一生,居然不明不白栽在你这么一个小辈手中!!!!呃……” 高大是身体急速枯萎缩小,好似被吸干精血一般,然后只剩下一个枯架子轰然倒塌。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三章:违心的祝福 百里安脸色苍白无比,他怔怔的看着手中小剑,觉得这剑好生邪气。 黑袍男子如此强大的一个魔修,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死在了这把小剑上。 可……这把剑,不是他的武器吗? “小安……” “小安……” “小安……小安……小安!!!” 一串急促的叫声将百里安混乱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陡然回神,看着一旁尹白霜。 她冲自己笑了笑,清澈的眼睛包含着一抹他未曾察觉的景慕之情, 她笑道:“你可真厉害,杀死了这魔宗妖人,我们得救了。” 百里安一怔,是啊,那名为弃人的魔宗之人已经死了,他们已经获救了。 后知后觉的劫后余生的美妙心情终于开始涌了上来, 他冲她微微一笑:“我们没事了,小霜。” 尹白霜咬着嘴唇,俏脸微微泛红, 只因为他这一声无比自然流畅的小霜。 百里安小心扶着尹白霜,看了看洞外,正欲说话,忽然,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隐有痛苦之色。 尹白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色,这微弱的皱眉动作自然也被她给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伤势发作,伤口很疼。” 百里安摇首道:“不是,我只是担心,那些妇人们还活着多少位,有没有被猪妖带回去,还有北燎镇的晶石结界,也不知猪妖能否帮忙给破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暗自苦笑道:若只是伤势发作……事态倒也不那么麻烦了。 听闻此言,尹白霜不疑有他。 因为在她心中,这傻小子就是一个老好人,总是喜欢瞎操心。 她随即笑道:“这有可担心的, 那猪妖对他妻子执念很深, 已经被你给点悟,不会在犯错了。 他定会安全的将她们带回去的,至于那结界,既然是猪妖所建,自然他是有办法解除的。” 看着那张如花美颜,百里安心中恬淡无比,他微笑点头:“嗯,说的也是。” 尹白霜看着他手中那把小剑,有些担忧说道:“这把剑……是魔宗之物,看起来十分诡异。”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把剑很危险,找个机会扔至哪个绝迹山谷之中吧。” 尹白霜皱眉道:“不可,此剑过于凶邪,即便是扔在绝迹山谷之中也保不齐会有其他人机缘巧合获得此剑。 况且此剑可开启血杀大阵,到时候又免不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方才我见那魔宗男子都不敢亲手触碰这把小剑,而你却全然不受影响。 由此可见,你当是可以掌控驾驭此剑……嗯, 倒不如带在身上随机应变,虽然此剑气息诡异,但只要持剑者心思端正,便也能引入正道之上。” 百里安觉得此话在理,笑着点了点头道:“对,剑的本质就是杀人利器,只要掌控得当,有何必去区分剑的邪恶与好坏。” 二人走近已经没有气息的黑袍男子身边,百里安蹲下身子,在他身上摸索一阵,只在他腰间摸到一把乌木剑鞘便再也寻不到其他东西。 百里安拿起那把黒木剑鞘,将小剑插入剑鞘之中,十分吻合紧密。 在小剑入鞘瞬间,剑上气息瞬间收敛,不再释放诡异的剑气。 百里安把玩一阵,剑在鞘中,如此看来倒也与普通小剑没什么区别。 “猪妖事件可算是告一段落了,这下太玄宗可欠咱们一个大人情了。” 尹白霜微微一笑,手中长剑化作片片莹白霜花,纷纷飞入她的灵台识海之中。 百里安将这一幕看在眼底,暗道这把剑应是她的本命之剑。 品阶极高,灵性极强,竟然能够与主人融为一体,收放自如。 如今她修为尚浅,尚未突破至开元期,假以时日待她成长起来,这把在她灵台之中日夜蕴养的寒剑,定能发挥出至高无上的力量吧。 “都结束了,我们也回北燎镇吧?”尹白霜看着洞外幽远的夜空说道。 随着黑袍男子的身亡,洞口外的结界阵光早已散去。 百里安没有着急起身,而是拾起黑袍男子尸身旁的被斩断的泉生剑,无言的抚摸着剑身,轻轻一叹。 尹白霜回首看他,见他面上淡淡惆怅失落,原本劫后余生的喜悦不由也淡上几分,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百里安看着手中半截泉生剑,苦笑道:“这是我父亲赠予我的剑,他很少送我东西,本来还想好好珍惜的,可不曾想刚一下山就给折断了,不知道他知晓后会不会生气……” 尹白霜想,天玺剑宗能够随手赐予小辈一把宝器的长者,在宗门之内想必地位颇高吧。 方才那黑袍男子也称呼他为小少爷,想必他的父亲也是宗门内长老级别的人物。 据说天玺剑宗宗规极为严苛,特别是对内门弟子,倒也难怪他这般敬畏了。 她微微一笑,安慰道:“又不是你故意折断了,生死之刻,谁还能顾及得了这么多。 这样吧,日后我为你寻一把更好的剑,权当你今日护我救我之情。” 百里安将手中残剑小心收入储物袋中,抬首看着她道:“寻剑就不必了,今日你被待到这里,全是我那假成亲的馊主意害的,我护你那是应当的。” 听到成亲二字,尹白霜面颊微红,心跳不自觉的快了半拍,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说了要为你寻剑,我便一定会为你寻到的,我虽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君子,但身为苍梧宫弟子,岂能言而无信。” 百里安拧不过这姑娘,只好起身深深作了一个揖,笑道:“那就多谢小霜姑娘了。” 尹白霜顿时不满了:“小霜就小霜,干嘛要多加一个姑娘。” 轰隆!!轰隆!!! 不是打雷了,而是猪妖疾驰奔来的踏步之声。 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洞外,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想来持续动用传送阵对他的负荷很大,猪头猪脸上还有无数指甲抓痕,应该是他将北燎镇中的女子传送回去的过程中,引来那些女子惊恐与反抗。 他心中有愧,又不敢还手,所以就被抓了这么一身伤痕啊。 他急吼吼地冲入山洞之中,浑身气血翻涌,妖气冲天,已经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 然而…… 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磨牙吮血的魔头,此刻居然已经毫无气息的倒塌在地上凉透已久。 谷堕 而被他抓来的那对可怜小夫妻却是活生生的站在那里,性命并无大碍。 这怎么可能?!! “这……”猪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浑身肥肉以为惊骇过度而疯狂颤抖起来。 百里安见他这副模样自然清楚他是在震惊什么,毕竟此事太匪夷所思了些。 不过他此刻也没有要一一为他说明事情经过的意思:“那些女子你都送回去了吗?” 猪妖怔楞半响,反应过来后摸了摸脸上的伤痕,说道:“虽然一个个叫得跟杀猪似的,但还算顺利,都将她们送回去了。” 百里安想了想又道:“这次你送回去的女子当中,可有一名叫翠花的。” 猪妖点头道:“有。” 百里安心中微微宽慰,看来小二哥的媳妇还在。 “如此便好,还请阁下将我身边这位同伴也带回北燎镇吧?”百里安说道。 尹白霜脸色一变,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忙道:“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百里安看着她那张无双面容,有些心虚的偏开脑袋,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这次出山的目的地恰好正是太玄宗,就不回去了,小霜你腿上有伤,还是先尽早同他回到北燎镇疗伤吧?” 他说谎了,他的目的地其实是中幽,并非太玄宗。 尹白霜气得直磨牙,这小子居然能够这般干脆利落的说出分别之语。 难道对她就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话说你语气中的那抹催促她尽早离去之感真的很令人刺耳啊。 猪妖一脸看智障般的看着百里安,暗道这小子也忒不解风情了些。 居然放心让自己的小媳妇一个人带伤回到北燎镇去。 “刚好我离开家门是为了出来历练,对于我来说在哪都一样,北燎镇有那讨厌的赵白洵,我不喜欢看到他,苍梧宫与太玄宗亦是两派世代交好,不如我陪你一同上山?” 尹白霜心想:你这呆头鹅,不知人家心意,居然主动提及分开,可就此分离也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总不能叫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日后主动跑到白驼山去找他,挨个问这有没有一个叫百里安的家伙,那也太丢人了吧。 也罢,既然你退一步,那么就由姑奶奶我来主动进一步好了…… 听到她这么一说,百里安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及要与他一同上太玄宗的要求,可是…… 不行! 不能如此,得找一个借口不能让她同行。 心思飞转间,百里安灵机一动,面上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道:“实不相瞒,这次下山是奉家父之命,前去太玄宗拜访长辈,我自幼便于那位长辈之女结下姻亲,若是再带上小霜你,怕是多有不便。” 其实在扯这个慌时,他心中是有好好衡量过的。 他知道尹白霜出身高贵,虽然经历过一番生死,但她身上仍有很明显的大小姐傲气脾性,若是直接出言拒绝,怕是让她面上有些挂不住。 可若是说她有婚约在身,是去看望长辈,自然身边不能再带其他女子相随。 他想法很好,他觉得尹白霜出身名门世家,定是十分守礼知进退的。 但是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尹白霜芳泽无加的面容之上,血色以着肉眼的速度褪去,心中那股美好的情感骤然变成一股青烟,成一抹白雾。 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像冷水浇头一样凉透了她的心。 她下意识地抓紧衣摆,很用力。 以至于手指骨节都泛着惨白之色。 猪妖无奈扶额,不忍直视,瓮声瓮气的道:“你们慢聊,我在洞外等你们。” 说完,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魁梧壮硕的身子飞快的消失在洞口之内。 “你说什么……”她喃喃,这一刻,她的脑海之中是空白一片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百里安一怔,不能理解为何她会露出这样一副神情来。 一时之间竟然叫他手足无措,让他心绪一下也跟着乱了。 不知如何作答,他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心虚之感在他面上更明显了。 而她却将她面上的心虚神情理解成了其他的意思。 明亮的大眼睛黯淡下来,流露出不胜凄婉之情。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我知道了,确实……我不便跟你一同上山。” 说完,心绪沉郁好似被一坛陈年老醋泡得酸朽发涨,不再多看他一眼,甚至连招呼都忘了打,直径转身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百里安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为何,心中亦有些难过。 直到她背影即将走出洞口时,忽然顿住,她没有转身看他,而是用消瘦的背影对这他轻声说道:“既然你已有婚约在身,今生再次别过,不再打搅,望君……善其身,遇贵人,一生欢喜,不为世俗所及……” 在这一瞬,百里安面带愁容,似乎明白了什么,有好似什么都没明白。 但是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下了一个大错。 “走吧,送我回北燎镇。”尹白霜再度恢复初入北燎镇时的模样。 猪妖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神情冷漠毫不在意的少女,不敢多问你那小相公真的不与你一同回去? 因为问了将又会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她腿上有伤,但不敢相扶,只道:“传送阵我留在另一侧山洞之中,一次性传送太多人,我无法再将那传送阵留在体内,姑娘你可还能走至另一侧山洞去?” 萧瑟秋风,将她衣摆徐徐吹拂不定,尹白霜淡淡道:“走吧。” ……………… 百里安亦不敢再此处多留,因为他总有一种预感,他觉得她随时会回头。 若是到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戏还演不演得下去。 百里安现在浑身都在刺骨疼痛,他牙根颤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刹那间在唇舌里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才勉强压制住被痛意折磨得想要发狂的冲动。 百冥丹带来的致命后遗症……终于爆发!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四章:是夜,大寒 趁着自己如今还能够行动,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风,飞快掠出洞口,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 看着石壁之上的玄色阵光,尹白霜怔怔的站在阵光之前,听着洞外呼啸风声与雨声。 风吼着, 雨越下越大。 雷,隆隆隆地滚过,照亮凄厉长夜。 寒风席卷至了空旷的山洞之中,单薄的身子升起寒意。 在踏进阵光的前一刻,她忍不住又有些担心那个傻小子该。 他此刻受着伤,不会还要冒着夜雨赶路吧? 一想着那傻小子仅仅身穿单薄的里衫在骤雨中赶路,原本决然踏入阵光的念头不由又犹豫徘徊了起来。 猪妖谨慎的看了一眼面色不是很好看的少女,小声说道: “那黑袍妖人死后, 他遗留在我体内的力量渐渐微弱, 这阵光也维持不了多久就要涣散了。 姑娘若是不抓紧时间入阵,恐怕就得用双腿走回北燎镇了,而您腿上有伤,若是这么走回去恐怕就要遭好大一份罪了。” 说道这里,猪妖心中一阵愧疚,说起来,她那腿伤还是她的杰作呢。 蓦然,尹白霜双目瞳孔大张,身体僵硬,指尖温度骤然退去,泛着冰冷之意。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那个傻小子……那么老好人的性格。 即便他着急去太玄宗,可他明知她腿伤严重,为何不亲自护她入传送阵? 分明在方才生死之际,他都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的。 为何到了这么一件可轻而易举做到的小事面前, 最后他却变得这般吝啬了。 他仓皇带着催促的语气有代表着什么? 他是诚笃君子,为人方正,即便知道猪妖被他点悟, 可他又凭什么能够放心猪妖真的能够改邪归正送她回去? 她猛然转身, 看着风声呼啸暴雨淅沥的洞口外的黑夜,苍白的面容透着一丝丝恐惧。 尹白霜不顾腿伤鲜血流淌,脚步匆匆朝外走去。 猪妖不知这姑娘突然发什么魔障,以为她受了莫大的刺激要做什么傻事。 赶紧将她拦住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尹白霜此刻满满的心烦意乱之际,脑海中全是百里安的身影。 哪里还有心思与他周旋。 “让开!回你的北燎镇!我要去找他!”此刻,她比方才听到百里安亲口说出他有婚约在身时心还要乱。 思绪都难以整合在一块,她现在只想尽快见到他。 猪妖被她吼得一怔,看着面临死亡也不曾露出像现在这般慌乱神情的少女,他心中蓦然苦涩。 他是过来人,读懂了这慌乱代表的含义,他默然的侧开身子没有说话。 似乎受到了她情绪的感染,他现在……也只想尽快回到北燎镇,然后看看那个曾经属于他与兰儿的小家。 猪妖的身影没入传送阵内,当即,那传送阵失去了最后的力量,骤然涣散。 尹白霜一瘸一拐地冲出洞口,仓促之间, 甚至忘记运转灵力将雨水格挡开。 磅礴的大雨瞬间就将她衣衫湿透, 整个人就像被水捞出来一般。 她如今已经感受不到腿上伤口的疼痛, 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愈发的急促,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在慌什么! 跌跌撞撞的来到另一侧山洞之中,却空无一人…… 尹白霜怔怔的站在原地…… 去哪了? 他去哪了? 两侧山洞距离并不是很远,她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根本不会太长,可他却消失得如此急忙彻底…… 她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尹白霜悔恨之际,她真是蠢死了! 初遇之时,他分明不过是一个连自己的剑都保不住的求道一品修为。 可在方才那一瞬,他竟是直接突破至开元期,能与那黑袍魔宗男子有一战之力。 若不是付出什么极大代价,怎么可能如此! 她立马调转回头,立在洞口险峻的悬崖边上。 这里很高,视野很广,能够依稀看到山下石林与郁郁葱葱的无尽林木。 她颤抖着手擦去面上雨水,尽量不让视线模糊,让她看得更远。 就在她彷徨无措之时,层层林木顶端,有一抹惊鸿白影化作的直线,笔直向前。 她气极反笑,这个大骗子! 那个方向根本就不是前往太玄宗的! 她如今实力为达开元,根本无法御剑飞行。 好在百里安是寻了一个方位一直笔直向前的,她将那个方位牢记于心。 尹白霜寻了一条下山之路,拔腿朝着那个方向追赶而去。 可拖着一条重伤的腿,她的速度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她穿过重重荆棘丛林,一身衣衫被锋利的植物割出条条道道。 好在修行者的肉身不必寻常凡人,并未受伤,不然这一些锋利的植物就足以让她浑身染血了。 她嫌身前的灌木丛与无数植物拦住去路,大大的阻碍了进程,心绪烦乱之下,她也变得粗暴起来。 剑气起,横扫而过,身前的蓁蓁丛林硬生生的给她扫荡出一条宽敞的出路。 大雨没有丝毫要停歇下来的意思,也不知这么急走有多久。 终于……在一片被大雨打湿依旧蓬松的芦苇丛生之中。 她找到了他…… 匆匆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尹白霜听不到耳侧骤雨滂沱之声,听不到苍穹之上雷声滚滚,听不到山谷之中飞鸟翙翙之声。 能够听到的,唯有百里安那微弱得近无的呼吸声。 谷螺 她此刻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面上神情有多惊骇。 此刻的百里安,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初生婴儿一般,四肢可怜的蜷缩成一团,他胸口白色单衣上的鲜血早已被暴雨冲刷得颜色淡淡,他的眉痛苦的轻拧着,本就因为受伤而显得苍白的脸色此刻却诡异骇人的冰雪之色。 他睫毛眉毛凝结出一层连这暴雨都洗刷不掉的寒冷白霜,他痛苦的微微吐气,就连吐出来的气息都成了浓厚的霜雾。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芦苇已经被他体内释放出来的恐怖寒意冻结成冰。 她看得出来他此刻很冷,冷到濒临死亡。 人在寒冷之际会涩涩发抖,可他没有,因为他整个人已经僵硬的无法动弹,就连发抖的气力都没有了。 尹白霜眼眶一紧,再也忍不住,眼中泪珠混着雨水一同滚落渗入大地。 她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飞扑过去又急急停下,仿佛他是脆弱的薄冰一般,生怕将他一碰就碎了。 她哽咽:“小安……小安……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百里安无法回答。 百冥丹已经全然爆发,好在那魔宗男子是开元修为。 若是他的修为再高深一些,他就不得不再将百冥丹的力量释放得更多乃至与他等同境界。 可越是如此,百冥丹的后遗症就会爆发得更为恐怖。 只要他当时在多释放百冥丹的力量一点点,此刻他已经没了生息。 而此时此刻此地的暴风雨全然成了一道催命符,好似生怕他死得不够快似的,拼命的坠落这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脸上,身上,气息渐渐微弱。 尹白霜赶紧抱起他僵硬冰冷的身子,仓皇四顾,最后视线停下来的时候,远方静立这一座破败的古庙。 她咬了咬牙,低头看着他冰雪般的脸,强打起精神说道:“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我会救你!” 古庙虽然惨败,但胜在屋檐尚且保存完好,并未有着屋顶落雨那般凄凉的场景发生。 只不过四壁萧然,门窗朽坏,风雨将残旧的门窗刮得咔咔作响。 尹白霜抱着百里安撞入古庙之中,没了暴雨冲刷二人的身体,她在第一时间便运转灵力将二人身上的雨水烘干。 可是这并未让百里安冰冷苍白的面容好看一分,刚被灵力蒸腾的肌肤白霜不一会又再度凝结。 尹白霜心急如焚,心中不停告诫自己不可慌乱。 此刻危急关头,若是连她都慌了那还有谁能够救他。 寻了一处干净之地,她小心翼翼将百里安放在铜漆剥落严重的古佛像下。 此处荒废已久,到处都破落不堪,好在积灰的地面之上有着不少落叶枯枝。 她扯下庙桌之上的宽大桌帐,盖在百里安身上。 再接连点出几道霜花,霜花聚集成一道道厚厚冰墙将腐朽破败的门窗堵得严严实实,不让风雨进来。 借助枯枝落叶架起一个温暖篝火,黑暗的古庙升起火光。 火光之下,却映照着百里安那张冰雪透着一丝蓝意的脸旁,无法给他面上带来一丝暖意。 尹白霜心知即便是架起篝火也是无用之功,不过是图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素白洁净的玉手抚上他冰冷的额头之上,心中顿时一惊。 修行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像百里安这般诡异之际的灵台之像。 浑身灵力冻结停滞,就连深藏于识海之中的灵台也尽数冻结,犹如万年寒冰。 如今此刻从他外表上来看,他不过是一个肌肤苍白僵硬的普通人,可在尹白霜眼中他此刻与冰雕无异。 他本就身上有伤需要灵力来恢复伤势,可如今却只能看着伤势爆发摧毁他体内生机与筋脉。 “你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啊!”尹白霜满满鼻音,满满的无措,声音哑得不像样。 她咬了咬唇,如今想要唤醒他的神智与意识,唯有重新点燃他体内的识海灵台与丹田内的气海灵力。 这样……才能让他体内灵力继续流转在筋脉之中,如此即便是体内伤势沉重,也有着灵力生机满满痊愈。 可若是一直如此冻结下去,体内生机变回形成一潭死水,陷入恶性循环。 直至体内灵力尽数被那恐怖的寒力掠夺,到那时,怕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而好死不死的,她所修炼的,也是寒系功法,若是强行将自己的灵力灌注给他,只会增加他的负担,伤上加伤! 尹白霜神色凄迷地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 既然此道行不通,那便只好以自己的神识来唤醒他的神识,让他有自救之力。 以额抵额,以自己神识侵入他人的识海之中,那是一件对双方都十分危险的行为,稍有不慎,两人会万劫不复! 因为人体的神识十分敏感脆弱,在陌生的识海之中两方神识相触,很有可能会发生强烈的排斥之力。 那股排斥之力对于人体并不会产生多大伤害,但是却对神识有着摧毁性的危险。 好在她体质特殊,生来神识就异于常人,而百里安的灵台识海还有神识都在百冥丹爆发的作用下冻结得无比安静。 所以在她那如丝如水的神识潆洄运转之下,很轻易的就渗入到了他的灵台识海之中。 此刻,百里安的识海不在是流动川息的,而是凝结成一个令人心悸到绝望的漫无涯际的冰海。 尹白霜小小的一缕神识伫立其中,渺小得可怜。 她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谁的神识之海可以浩瀚到如此可怕程度。 神识之海是随着修为的精进而慢慢扩充容量,这样方能储存更多的天地灵力使人入圣强大。 搬山倒海,腾云驾雾也不过是举手抬足间的事罢了。 可他不过是求道一品修为,怎识海之广阔尽比那些化神老怪还要浩瀚? 此刻尹白霜无从去探究这些,因为他识海之内的寒意更重了。 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她的一缕微弱神识几乎快要冻结成渣。 她咬牙举步艰难的前行着,毫无保留的运转她们苍梧宫至高无上的魂枢内经。 二者额头相触间,闪烁出一道柔和温暖的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却让他们二人紧密相连,不可分离。 相较于百里安冻结至安静死寂的识海,尹白霜却是在一瞬间,借助魂枢内经功法将自己的识海点燃。 她所修习的乃是至高寒系法决,此刻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识海点燃。 此举动无疑是将自己最脆弱的肉身投身之炎炎烈火之中烤焚着。 那种煎熬,绝非常人能够忍受。 那种疼,犹如一把把烧得通红的钢刀,在残忍的刮着自己那冰雪玉骨组成的身体,一寸又一寸,痛彻心扉! 但在忍受着这痛苦的同时,她明显感受到百里安的识海,产生了一丝悸动。 她惊喜交加,知道自己是找对了门窍。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五章:好酒 尹白霜不敢有丝毫保留,将《魂枢内经》运转至极致。 渗入百里安识海内的那一缕神识急速凝聚成一根锐利无比的针。 那根神识之针在与她沸腾灵台识海内个关联之下,好似经过了神火千锤百炼,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恐怖炎辉。 那根神识之针轻易刺穿海面重重冰层,来至识海深处。 她看到百里安那纯净洁白的神识在深处沉寂,仿佛随时会陷入永眠。 她陷入那一团安静的神识之中,她要将他带离此地, 她小心的用自己的神识缠绕上百里安的神识。 不知是不是他们二者属性相同,这两道陌生的神识居然还无阻碍的水乳相融。 他小心的依附在她的神识之上,两道浅浅微弱神识,顺着被刺穿的那一道针形小孔,再度折返出去。 外界尹白霜娇颜不禁染上了一抹红晕,神识相交,素来都是最亲密无间的恋人才会大胆尝试。 在今日之前,她从来不知神识相交是一种何等奇妙的感觉。 可现在, 她却在冥冥之中很贴切的感受到她与他之间,产生了一道极为微妙的联系,若即若离,难舍难分,更带着几分缠绵暧昧之意。 终于,百里安的神识被她成功唤醒,他不再处于禁闭冰封状态。 他虽依旧沉睡,但却能够无意识地以神识带动丹田内的灵力。 尹白霜缓缓睁眼,离开他的额头转身往火堆中添加了一些枯枝干柴,将火光烧的更旺了一些,古庙中的阴冷顿时驱散几分。 就在这时,百里安发出一声低吟,吐出一口寒气,手脚并用地将自己抱成团。 看到这副模样,尹白霜心中一喜,至少他如今已经恢复力气发抖了。 扔下手中枯枝, 也顾不得心中羞涩,她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冰冷的身躯紧紧抱住,将自己的体温尽数过继给他。 百里安整个人被冻得开始痉挛,无意识地抱住她,就像是在漫无边际的冰川之地抱住唯一的温暖稻草一般。 尹白霜感觉自己此刻抱着一个万年也捂不热的冰块。 眼中闪过决然,她咬了咬牙看着百里安本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轻轻推开他的身子,扯过宽大的布毯,就像昨夜在北燎镇的客栈之中一样,将两人身体尽数覆盖。 火光之下,冰墙之内,残破的古庙之中,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之声,安静寂然片刻之后,响起很微弱的窸窸窣窣之声。 覆盖在二人身上的灰旧布毯掀开一角,探出一只细嫩如玉的小手,扔出几件碧色轻衫与白色单衣。 然后又像做贼一般心虚飞快的收了回去。 百里安觉得自己被冰冷的死亡包裹着,在他窒息绝望寒入骨髓连意识都要被冻结之际。 他疲倦的想,就这么睡过去吧, 只要睡过去,就不会在这么辛苦困倦下去了。 忽然, 在满天飞雪之中, 他仿佛看到一簇火光,那道火光温暖却又不灼人,慢慢想他靠近,将他包裹。 那簇火光是那般温热而深沉,带着软绵之意让他冰冷的身体与心渐渐恢复温度。 天蒙蒙亮,大雨不知何时停歇,朝晖透过阴郁的天色。 为黑薄的云层染上一层余光,朝旭渐渐升起,晨光穿过古庙的冰墙,带着一丝春色暖意。 百里安头疼欲裂,身子疲软无力,似乎连掀开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体内仍有残留的一丝冷意,可身体被在一股温暖环抱之下,那残余的冷意便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大梦初醒,他渐渐转醒。 还未等他彻底睁开眼睛,一抹淡淡幽香袭来,萦绕鼻间,挥之不散。 带着微微的疑惑,他睁开疲惫的双眼,一时之间,视线不甚清明,只依稀可见一个微微美好轮廓。 他眨了眨眼,待眼睛全然适应这光线后,一眼看去,百里安顿时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在他身旁安静恬淡沉睡着的,是一张秀美绝伦的少女容颜,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赤裸的肩头,眉目如画,唇畔如樱。 迷蒙的意识骤然清醒,耳畔劈啪作响的柴火之声。 胸口紧贴着的两团青涩却极度柔软的触感,身下缠绵交错的四条腿,勾在他脖上的一只纤细手臂,无不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好不容易清明过来的意识又再度陷入极度混乱。 发生了什么?!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尹白霜会去而复返? 为何她会与他赤身裸体的在这抱着躺了一夜? 为何他服下百冥丹后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他久不突破的修为如今却是在一夜之间突破至了求道二品! 短短一夜,怎会发生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他僵在那里,无措至极。 “唔……” 一声轻吟,他看着她那纤长而浓密睫毛微微一颤,然后缓缓睁眼,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 她怔怔地看着百里安,一只小手还搭放在他的胸膛上,透着一丝粉红暖意的指尖缠绕着少年的一缕发丝,黑白分明,如雪缠墨。 二人这般对视良久良久…… 百里安躺不住了,他的脸颊开始发热发烫,目光开始闪躲。 而尹白霜,她的目光却是异常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所有的少女羞涩早在昨夜她意识清醒时分已经挥霍了个干净,此刻居然意外的心如止水,反而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十分有趣。 她想起了一件事,然后有些生气。 缓缓的眯起刚睁开的眼睛,目光有些危险:“与太玄宗有婚约在身?嗯?” 百里安嗓子一干,一脸尴尬。 “你可知我是在哪找到了你?” 百里安侧开脑袋不敢与之对视。 纤细的手臂轻动,手掌托起他的脸颊又将他的脑袋给扳了回来,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百里安你听好了,这件事我只说一遍,所以你要给我牢记于心。” 她看着他,眼底有失而复得的温暖与后怕,她认真说道:“我喜欢你……” 百里安怔住,似被这句话给狠狠震撼到。 “所以在你说你有婚约在身时,我很生气,很难过。但是后来,我知道你在说谎骗我,这让我更加生气,还有害怕。” “所以你以后……不准再骗我,更不准与其他女子有婚约!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看着她生气的脸色,百里安彷徨与不解,沉默半响后。 他眼中彷徨消失,不解也被压下,他重重点头,认真说道:“我知道了。” 尹白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眯着眼开心的笑了起来。 …………… 百里安起身穿好衣衫,又将她散落一旁的衣物捡起背对着递给她。 尹白霜躲在布毯之中穿好衣衫,说了一句“好了”百里安这才转过身去掀那布毯。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布毯:“呀!你做什么?” 百里安觉得好生奇怪,方才与他那般赤身相对也没见她多害羞。 怎么如今穿好了衣服反而变得如此敏感了。 他失笑道:“昨夜大雨,你背我来此古庙,肯定是淋了雨的,你腿上有伤,沾了雨水我怕伤口会变得严重,给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被他这么一说,忘却的伤口果然开始泛疼,她哦了一声,自觉地伸出那条伤腿。 百里安托起她的脚腕,动作轻柔的将她小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看着她腿上狰狞伤口,他的神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果然伤势加重了……” 昨夜替她上好的药都被雨水冲刷掉了,原来绑好在伤口上的布条也不知松落到了何地。 腿上咬伤已经恶化严重。 百里安先取出一坛泥儿酒冲洗着她的伤口,又重新取出天玺剑宗特有的桑怀丹捏成粉末涂在她的伤口之上,撕下衣摆缠成布条将伤口缠好。 他的外衣早就在客栈时脱下,只穿了一件单衣,如今这么撕了两个来回,用衣衫褴褛来说也不为过了。 “你这伤势不能再拖了,伤口入了水已经有了发炎的征兆,我无法保证桑怀丹对你腿伤完全有效,这里是太玄宗的地界,我带你上山另求药物治疗。” 尹白霜看着那一坛新开口的泥儿酒,眼睛一亮:“你储物袋中居然还有酒,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百里安笑了笑道:“小二哥说这是他镇上名酒,便赠了我几坛,我见你爱喝便留下来了。” 尹白霜一怔,随即心中窃喜偷笑。 这傻小子,昨夜还说这分道扬镳的傻话,可在还是会为她特意留酒。 这岂不是潜意识的想一直与她在一起。 她拿起酒坛浅饮一口:“是坛好酒。” 抬手正要再饮一口,却被百里安抢过酒坛:“你腿上有伤,不可过多饮酒,这泥儿酒我为你留着,待你伤好再喝。” 尹白霜变得十分乖巧听话,点头道好。 化解了冰墙,百里安抱着她便折路返回,往着上山的路走去。 此山名为南泽山,其知名程度与天玺剑宗的白驼山不相上下。 是一座古老的名山,每隔十年招生弟子,不知又多少凡尘少年少女们慕名而来,踊跃上山报名参加试炼。 不过今年显然还未到招生的时候,所以即使到了白日,此地依旧显得格外僻静。 夜半时分,他深受百冥丹的折磨痛苦,无意识一路疾驰,倒也并未细看这南泽山的一路风景。 如今他抱着尹白霜站在山脚之下,仰望看着一座座巨大壮观的连绵山峰,山势怪石殿宇峥嵘,山水树林宫室深而幽静。 在众山之中有一座山极其之高,好似撑起天际的一座天柱一般,透着云层山海,依稀巍然屹立在雾幻之中的古老殿宇。 而昨夜他们离开的那个山洞,则是群山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座。 百里安心知这要走好长一段路,不敢有所耽搁,脚步匆匆起来,走着被尹白霜剑势强行扫荡出来的那条最近的小路。 看着两侧断树残草,支离破碎,百里安心头微暖。 这副场景,不难让人猜想到她在寻他之时,心情有多么的暴躁焦急。 忽然,勾着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 百里安眼神一动,没有停下脚步,低首问道:“怎么了?” 之听得身后之人有些闷闷的说道:“你还没给我答复呢……” 百里安微怔:“什么答复?” 尹白霜有些气恼的捶了捶他的肩膀,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她那细弱蚊吟般的声音:“我说了喜欢你……可你还没回答我你喜不喜欢我呢……” 百里安大骂自己愚钝,正欲说话,脖子又是一紧。 尹白霜用力勾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肩窝之中,闷声闷气的说道:“我才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呢,我喜欢你你便是我的了,更何况我身子都被你看了去,你别想轻易的就能够摆脱我。” 语气像一个霸道的小孩子,满满的都是耍赖的味道。 百里安无奈的笑了笑,他道:“彼泽之陂,有蒲有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他目光一顿,取下路边一朵不知名的素净小花,反手戴在她的鬓间,眼中温和的目光却与以往的大不相同,多了一丝责任与坚毅。 “为了不让在下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姑娘可怜可怜我,嫁我可好?” 尹白霜猛然抬首,俏脸之上充血一般涨的通红,方才的霸道与霸气荡然无存,现在的她就像一个被人调戏的小女孩一般,可爱惹人怜。 少女含羞,最是动人。 百里安眸光一动,低首在她脸颊之上轻轻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尹白霜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甚至说…如今这个答案比她预期的还要好。 玉润的耳垂也红成一片,只觉得被方才那么蜻蜓点水吻过的地方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心跳飞快,面上却还在强自硬撑,哼哼唧唧小声说道:“昨夜你还说与太玄宗的哪位姑娘有婚约来着。” 百里安失笑:“你既然能来找我,自然是猜出我那是骗你的。” 尹白霜心中欢喜无限,继续强装淡定哼哼道:“胆小鬼,只敢亲亲脸,昨夜我可是趁你睡着时,亲亲你的嘴了呢?” 她得寸进尺,见样学样,也顺口扯了一个谎,想让他亲亲她的嘴。 百里安自是不会上当,仰头轻笑:“尽会吹牛。” 尹白霜瞬间来火,暗骂这书呆子,然后扯着他的衣襟轻轻一拉,身体微微前倾,毫不客气的咬上了他的唇,不过很快就分开。 她喘了一口气,小脸绯红:“看,我没吹牛吧?” 百里安抿了抿唇,看着她笑道:“好酒。” 尹白霜一愣:“什么?” 百里安步子加快,抿唇一笑:“泥儿酒,果真名不虚传,甘甜清冽,让人迷醉其中。”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六章:苏观海 少女不再说话,看着他微笑的脸庞,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喂,傻小子,若是有一天我像上次那样被猪妖抢走了怎么办?” “不管是谁,我再将你抢回来就是了!”少年坚定的承诺在山林之中清晰回荡。 虽然一路温情,但百里安脚步不敢有丝毫停歇, 因为他真的很担心她腿上伤势。 可在一个人着急赶路时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突然出现打乱你的步法。 而此刻,百里安面前的道路之上就停留有这么一个拦路少年,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他看到,那皮肤黝黑干瘦模样不算好看的少年身上穿着的,却是地道的太玄宗入门弟子服饰。 他此刻手里握着一个断残的青瓜,站在狼藉的土地之上, 满目阴沉的看着百里安与他怀中的尹白霜。 百里安轻声问道:“兄台可是太玄宗弟子?” 那少年年纪与他相仿, 实力却惊人的有着求道六品修为与他怀中的尹白霜修为相当, 实乃良玉一枚。 可那双黑瞳之中,充斥着少年人不该有阴暗与冷血,他目光凶恶的看着他,缓缓道:“我的农庄,是你们弄坏的?” 百里安怔住,视线往地上扫了扫,满地狼藉,有着无数剑痕划过的痕迹。 而地上,躺着无数瓜果蔬菜的尸体,不少胖胖的小白菜也被连根扫荡而起,显然这些蔬菜是活不成了。 百里安呃了一声,这貌似是尹白霜的杰作啊。 尹白霜亦是看到那满地狼藉,心知定是昨夜仓皇惊乱之下,没有看清前方是杂草还是农庄,便一并给扫荡了过去。 她歉意一笑, 道:“对不起,这好像是我弄坏的,不过我并非有意……” “既然是你弄坏的, 那就好说了。” 尹白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冷冷打断。 毫无征兆的就起了杀意,他脚踏炎光,一道滚灼黑炎凝聚成型,在山林之中疾驰如电,带着极为恐怖的焚烧之意朝着百里安怀中少女扑杀而去。 在黑炎诞生瞬间,林间两侧树上的青润绿叶在这灼热气息下尽数焦黄枯萎,三人合抱的大树极快的失去水分,发出干裂炸断之声。 百里安眼皮一跳,饶是性子好的他也不禁有些动怒,即便尹白霜不慎毁了他的庄园,也不至于一个照面就下此等死手。 那黑炎面积不大,速度确实极快,给人一种避无可避之感。 尹白霜面色微冷,她一手探出,掌心寒气扩散,向四周凝聚成一道纤细轻薄的冰霜之墙。 洁白的小手打出一连串翩鸿连影, 寒势大涨,黑炎撞击在纤薄冰墙之上,冰墙迅速破裂,而那一团黑炎也直接被寒势绞碎,不复存在。 尹白霜有些生气:“太玄宗的人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吗?” 可是此刻那少年的神情却是比她还要生气:“你毁了我的东西,我就杀你!” 百里安皱了皱眉,这少年不分青红皂白的根本无法沟通,可若真的打起来,他与尹白霜都受了伤,恐怕在他面前也讨不了好。 虽然他可以动用那把诡异小剑,但怎么说他也是太玄宗的弟子。 那小剑又十分邪异,若是稍不注意,让他命丧剑下,那太玄宗与天玺剑宗可就结下了梁子。 正踌躇间…… “放肆!整日就知喊打喊杀,为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苍穹之下,一道渊源飘忽的声音荡了过来,那声音的主人分明距离此地遥远,可那声音确实无比清晰的响彻在这山林之中。 少年眼中愤怒杀意稍褪几分,总算是没有继续出手。 几息过去后,山林的风忽然急了几分,只见一中年男子乘气御风而来,依风云,下苍穹。 他一身普通道袍,脚下踩着一双黑白道鞋,简单清爽的发髻之上插着人间随处可见的一枚草标。 分明是简单至极的装束,却也掩盖不了他那一身风流儒雅,风度超逸的气质。 更让人心惊不已的是,他那一身浩瀚修为,深沉似海。 几息之前,他的声音还在山的那一头飘荡而来,短短几息,他却已然脚踏青云缭绕,乘风而来,且并未御剑,这一身本领,怕是已达出窍期。 看着眼前不远处眉宇不凡的中年男子,百里安暗自奇怪。 他方才自称为父,那么这便意味着他是那皮肤黝黑少年的父亲。 如此风度卓然,俊朗不凡的中年男子,如何生出的儿子面相会如此不佳。 当然,他心中并无任何无礼之意,只是真的由衷好奇罢了。 “爹爹……”少年很不甘心地闷闷喊了一声。 “焦躁喜怒,回去抄写清心诀十遍。”中年男子淡淡说道。 尹白霜与百里安却想着,果然不愧为父子,虽然面上惩戒,但惩戒内容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十遍清心诀。 对于笔速快者,也不过是片刻之功罢了。 可谁知,听到这么一句,那少年脸色大变,用力咬着唇,一副受了极大委屈却又倔强不语的模样。 中年男子对于这一幕熟视无睹,目光转向百里安那方,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与他怀中少女。 他微露笑意,道:“方才听小兄弟说你们是天玺剑宗弟子?” 百里安猜测此人定是太玄宗的传奇重要人物,便恭敬回应道:“在下天玺剑宗百里安,这位姑娘并非天玺剑宗弟子,而是出自苍梧宫。” 中年男子一怔,面带微微错愕:“百里安?可是字藏剑?” 这下百里安也怔住了:“不错,正是百里安字藏剑,前辈认识在下?” 他从未单独出过白驼山,这位前辈怎么会认识他。 中年男子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这么说百里羽是你的父亲?” 百里安应道:“正是?” 中年男子回首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儿子脑袋上,很不客气的训斥道:“看你给我惹的好事,你这喊打喊杀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那黝黑少年脑袋被拍得一偏,用力瞪着自己的父亲。 百里安问道:“前辈认识我的父亲吗?” 中年男子朗笑道:“何止是认识,我们两家速来叫好,你应该没少在你父亲口中听过我的名字吧,我姓苏,名观海。” 百里安、尹白霜大惊,异口同声道:“您就是太玄宗宗主,苏观海?!” 谁能想到,他们还未踏足太玄宗的山峰之中,在山脚下遇上这么一个古怪少年居然就引出这么一条大鱼,直接将宗主给惊动出来。 苏观海眼神古怪的看着衣不遮体的百里安,又看了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女,问道:“这位姑娘是?” 尹白霜脸色微红,在苏观海这种前辈长者面前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这么被百里安抱着,挣开他的手,在他搀扶之下站在行了一礼,道:“苍梧宫,尹白霜。” 苏观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是尹渡秋尹兄的爱女。” 尹白霜浅浅一笑:“见过苏伯伯。” 仙门三宗,素来千年交好,即便三宗相距甚远,也会时常相约一地斗法论道。 故而三宗之主感情都十分深厚,这也是千年以来琅琊魔宗一直难以卷土重来的重大原因之一。 三宗强强联手,同气连枝,以经成了千年以来的承平盛世。 所以她这一声苏伯伯,叫得自是理所应当。 百里安亦是反应过来,低首道:“晚辈见过苏宗主。” 苏观海含笑点头:“好好,早就听闻百里兄与尹兄说要放任自己孩子出门游历,可真是巧了,居然都游历到了我南泽山的山脚下来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尹白霜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太玄宗宗主看向百里安的目光要亲切许多。 “不过……”苏观海语气忽然一凝:“你们为何气息如此紊乱,似是受了不轻的伤,还有尹侄女你那腿……” 百里安赶忙道:“苏宗主有所不知,我们本是在千里之遥的北燎小镇之中落脚,却不曾想,那里有猪妖作祟,后来我们两被那猪妖用以传送阵带到了此处,却不曾想那猪妖背后竟是有琅琊魔宗的人。” 苏观海面上笑容褪去,沉声冷道:“果然!” “果然?”尹白霜怔道:“苏伯伯可是知晓一些事。” 苏观海叹了一口气道:“魔宗余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多年来潜伏在我中原地带的魔宗门人不在少数,他们极其有耐心,近日来,我在这南泽山中亦是发现了魔宗之人的足迹。” 百里安神色一动,取下腰间那把小剑递给他道:“那名魔宗之人名为弃人,自称是世上遗弃之人。 他以此剑吸收人多精血,试图开启血杀大阵引起祸端,此剑诡异至极,晚辈也不知是何等邪物,还请苏宗主过目。” “弃人?”苏观海皱着眉头接过那把小剑:“我从未听说过魔宗里头出了一个叫弃人的人物,想必是化名吧……咦?这剑……” 他轻咦一声,握着剑柄轻轻拔剑出鞘。 出鞘瞬间,一股绝对阴寒邪恶的气息从剑上释放而出,那气息犹如九幽之下的冰川寒水不可阻挡的顺着他的手掌侵入他的体内。 所过之处,尽是将他体内至纯至阳的灵力缓慢的吞噬着。 手掌微微一震,运转体内磅礴灵力,这才得以阻碍那阴寒气息的侵蚀。 他很快将这小剑归入鞘中,眼神凝沉: “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物,倒像是魔宗的风格,对了,安小兄弟你们既然能够获得这把小剑,自然也是与那魔宗之人,打过照面的。 以我对魔宗之人的了解,恐怕不会怎么轻易的就放过你们,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要知道,能够开启血杀大阵的,那修为至少也得有开元期才行,不然,以求道期的血肉之躯,恐怕还未等大阵开启,自己先被那血阵给吞噬了。” 百里安看了一眼他手中小剑,神色复杂道:“那魔宗之人已经命丧此剑之下。” 苏观海眉峰一挑,道:“死了?呵呵,这剑本是为那魔宗之人所有,如今却出现在了你的身上,那是不是意味着,是你杀死了他?” 百里安觉得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点头。 苏观海欣慰笑道:“可真是少年英雄啊,竟然以求道三品的修为杀死了一个开元期的魔宗弟子,若是此消息放了出去,必会让你名声大振!” 百里安素来就不是喜欢招摇的性子,他即便身为白驼山少主,可这么多年,怕是天玺剑宗弟子大半之人都不知道宗主之子的名字是叫百里安吧。 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可不想到时候三天两头便遇上找上门来决斗的热血少年,毕竟人一旦出名,变会引来不少各路挑战者。 他摇了摇头道:“那魔宗弟子虽是晚辈所杀,但也是取巧居多,还望苏宗主为我保密才是。” 苏观海哈哈一笑,上前两步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看着他目光温和道: “你这温吞的性子可真是跟你父亲截然相反,他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年少轻狂的性子你可是半分都没学到,甚好,甚好啊!哈哈!” 百里安满头黑线,他的父亲乃是一世无双的大英雄,少年成名,以手中之剑惊世八荒何等气壮山河,怎么到了他的口中就成了那等着桀骜狂徒。 尹白霜心情很好,因为她能够感觉到苏观海对百里安发自内心的喜爱与欣赏,这不禁令她看这一宗之主愈发的顺眼了。 “行了,这把剑你打算如何处理?” 银色的小剑连着剑鞘在苏观海指尖打着转,分明是一个十分轻佻的动作,可由他坐起来,却是给人一种潇洒不羁之感。 百里安应道:“此剑过于邪异,晚辈正好不知如何处理,如今恰好遇到苏宗主,不如就交于宗主保管以免落在恶人之手。” 苏观海微微一笑,指间一顿,小剑便稳稳的被他握在手掌之中,他将小剑塞回之他的手中,悠悠说道:“这是你的战利品,身为长辈岂有霸占之理,还给你吧,虽然此剑邪气慎重,但终究不过是一把武器。 要知道千古以来,我们正道之中不少前辈高人的名剑亦有流落至魔宗弟子手中,成了他们杀人的利器。 武器的好坏并非取决于自身,而是使用者,只要你能加以善用,未必就不能是一件好的护身武器。”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七章:同病相怜 百里安握着小剑,深深的看了一眼苏观海。 同为三宗之主,但此人跟他的父亲真的很不一样。 父亲总是将正邪区分得泾渭分明,为人果断专行,刚正不阿。 在他眼中,正就是正,邪就是邪, 没有太多的道理可言。 而魔宗之物,对他而言自是邪物,他素来不会过多沾染。 而苏观海的看法,却是与百里安的看法一致。 他微微沉思,决定还是将小剑收好。 苏观海见他没有推辞多言,面上神情更是满意。 “行了, 你们二人都受了伤,且同我回南泽山上好好休养吧。” 说完,苏观海又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冷落已久的儿子, 笑着说道:“阿靖,你也与为父一同回去。” 那皮肤黝黑的少年赌气一般的蹲在地上,怒容满面:“我不回去!她将我的庄园弄毁了!我要教训她!” 尹白霜无奈说道:“我并非有意的……这样吧,待我养好伤,我为你重新整理庄园可好?” 那少年冷哼一声,表示自己不接受。 苏观海笑了笑:“这可容不得你,不若是不回去,如何抄写清心诀。” 语毕,苏观海含笑抬指一点,百里安、尹白霜以及那黝黑少年脚下各自升腾起一道火莲,火莲分别载着三人,一瞬而行。 暖风拂过枯叶残土,此处山林,再度恢复渺无人迹之景象。 百里安深处火莲包裹之中,直觉得那莲中之火温暖之际却不灼人。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 那火莲已然穿过重重山峦云海, 密林幽谷,虚踩着的脚下忽然凝实。 低头一看, 却见自己脚踏实地,落在了一处幽静庭院之中。 百里安下意识扶好尹白霜,担心她因为脚伤站立不稳。 那面相生得枯黑的少年见到自己被自己的父亲强行带回了南泽后山的家中,面色愈发的难看。 冷哼一声便朝着自己侧屋那方直径跑去,招呼也不打一声。 苏观海无奈摇首笑道:“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百里安无奈一笑。 一朝之内被人无意给毁了一个干净,会如此生气也实属正常。 正欲开口说话,眼角却见庭廊那方闪过一道淡黄色的身影。 紧接着便听到一声身体碰撞之音,抬眼望去。 便看到那奔跑而去的少年撞在了一个美丽妇人身上,他捂着额头,无言幽幽地看着那个妇人。 妇人面色慈祥,容貌端庄温柔,柔情绰态,一袭鹅黄宫装衣裙衬得她愈发仪静体闲。 她温柔的双眸仿佛含着秋水一般,貌美肤白,竟是一个绝色美人。 她一只柔软素手扶着少年的肩膀,微微弯着身子朝着那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另一只手掌则是贴在少年的额头之上, 温柔的帮他揉去额上痛楚。 对于这一幕, 阿靖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他目光平静之中甚至带着一丝漠然看着她。 过了好一办响, 他才闷声闷气的唤了一声“娘。” 美丽妇人眉眼含笑的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莽莽撞撞的,撞疼了吧?”分明是带着一丝训斥意味的口吻,可她的声音却是如春水般温和动人,那温柔的眼神仿佛可以将一切冰冷的事物都完美融化。 百里安怔楞着看着这位美丽妇人,一时竟是将她与书中的菩萨联想到了一起。 忽然……腰间一阵揪心的疼痛。 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嫩白小手正在掐着他腰间软肉。 很快,他便听到耳侧传来一声冷哼,以及那酸气十足的一句话。 “不许看着别的女人发呆。” 距离他们二人很近距离的苏观海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百里安苦笑的收回视线,看着尹白霜很不高兴的鼓着脸颊,模样很可爱,忍不住让人凑上去亲上一口。 “别乱说话,我只是见那位前辈甚是温柔,让我想起了我的娘亲,没有在发呆。” 虽然那位美妇模样看上去甚是年轻,但是百里安仍是感受到了她体内如海般深沉的浩瀚灵力气息,自然修为不俗。 更何况,他可是清楚的听到了那少年唤她做娘亲,那么此人,自然就是这太玄宗的女主人了…… 太玄宗宗主,苏观海。 他这一生只爱一人,他的道侣也只有一人。 他记得在这个人间她所流传的名字为……李半生。 所以他称呼她为前辈,十分合适。 听到这个令人满意的解释,尹白霜那鼓得像个包子的脸颊这才慢慢的瘪了下去,小手更是在他腰间细细的抚摸一番,似是表示歉意。 哪曾想,这本是向尹白霜解释的一番话,却被远处听力极好的美丽妇人给听了去。 她抬首遥望那边几乎是衣不遮体的狼狈少年,眼中并无任何异色。 美妇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姓百里?若是的话,你想唤我一声娘亲,也是可以的。” 百里安脸色登时红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无意向尹白霜解释的一句话竟叫她给听了去。 而那位妇人居然没有因为这句略显无礼的话而动怒,反而还调侃于他。 那黑痩少年眉头紧皱,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我知你不喜我,你若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大可弃了我,免得日后老是管着我。” 说完,直接甩开妇人的手,直径的跑出长廊之外。 美丽妇人面上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暗自神伤之色。 苏观海扬了扬首,笑道:“嬴姬虽然出自中幽那个阴蛮之地,不过她那性子的确是十分温柔,羽兄可真是有福了。” 美丽妇人眼底莫名情绪转瞬即逝,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笑道:“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夸别的女子,你可真是长出息了,莫非娶了我,你便无福消受了?这一点你还不如你身边的那位小兄弟会说话。” 苏观海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得是极,这点我认。” 百里安冲着他们夫妻二人作揖行礼道:“晚辈见过二位前辈。” 尹白霜亦是跟着一同行礼。 李半生眼波流转,温柔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个小辈身上,如远山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小姑娘腿伤看起来甚是严重,须得尽快上药才是。” 百里安嗯了一声,点头道:“晚辈今日上山正是为求药而来。” 李半生微笑看他,目光愈发柔和,“小兄弟可真会怜香惜玉,在我眼中看来,你此刻虽无严重外伤,可你体内五脏皆损,更严重的是那百冥丹的反噬之伤,甚至一度危及你的性命。 我实在难以想象,你们两个小孩子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竟然逼得你服下百冥丹。” 说道最后,她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心疼意味。 苏观海朗笑一声,拍了拍百里安的肩膀,笑容之中带着欣赏的味道,笑道:“更难得的是,这小子居然能够在百冥丹的反噬之下活过来,这份身体体质,十分不一般啊。” 此话一出,百里安与尹白霜两人瞬间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起来。 “行了,我先带这位小姑娘回屋敷药治疗腿伤了,你带百里小兄弟下去替他好好将体内伤势稳固一下吧。” 李半生自长廊款款而至,温柔的牵过尹白霜的手。 尹白霜目视着那双温和双眸,不由自主的能够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备。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知道她是李半生的缘故。 “多谢李前辈。”尹白霜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转头冲百里安说道:“我待会儿来找你。” 百里安冲她微微一笑,道:“你腿伤难愈,行动不便,还是我来找你吧。” 尹白霜心头一暖,暗想他还真是贴心护人,不过……方才她听到李半生说他体内的伤势亦是沉重,心情不由也变得忧虑几分。 更不愿为了一时的相见而劳他奔走来回。 “这样吧,你先专心静养,伤好了便带着糖葫芦和泥儿酒来找我。”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不由会心一笑,回想起那甘甜的泥儿酒,他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那一黄一青两道身影渐行渐远,百里安也被苏观海带到了山中别院。 日头渐起,嫣红的太阳悬挂在乌蒙蒙的半空之上,一点点亮起来,放射出刺眼炫目的光芒。 四面竹树环合小屋清幽异常,山中别院并未见到其他山门弟子把守,只见阵光玄朔,将峰林所掩盖。 百里安跟在苏观海的身后,穿过庭院修竹,看了一眼路径途中一间竹屋紧闭的大门,里面传来暴躁砸东西的声音。 苏观海自也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的笑声从前方缓缓传来,“别在意,这是我罚阿靖抄书。” 百里安不解问道:“抄书为何要砸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一次,回应他的笑声中带着一丝无奈,“我家阿靖,生来便神魂不稳,气窍不通,心窍不开,空有一身好灵力却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量。 读书识字更是一窍不通,所以我罚他抄书,却是比直接打他戒尺还更让他来得痛苦一些。 也不知我苏家是得罪了天上的哪位神仙,即便我动用转运之术也无法更改这孩子的气运。 阿靖生性暴躁孤僻,从不爱与人亲近,就连我与半儿他也从未给过好脸色。” 说道这里,在百里安看不到的地方,苏观海那素来洒脱不羁的面容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苦涩之意。 百里安虽然看不到他面上神情,却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沉重。 心中暗叹,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原看到这对太玄宗夫妻之间的温馨恩爱和睦,百里安心中还是百般羡慕。 更羡慕那名为苏靖的少年父母这般相守不弃,一家人共享天伦。 却不曾想,原来他们也有着自己的难处。 百里安见这位意气风发,潇洒不羁的苏宗主难得的在他面前表露出苦闷的一面,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同情。 他宽慰说道:“晚辈其实还是看的出来,虽然阿靖与二位前辈面上十分疏离,但二位前辈心中其实还是十分关心他的。 而他也未必就如苏前辈口中所说,与人不亲。 心窍不通这不是最根本的理由,他应当只是很寂寞,需要亲人的关怀与呵护,他貌似对这个世界持有一种很强烈的警惕性。” 之所以能够看懂苏靖眼中的那抹警惕性,因为同样的眼神,曾经也出现过在他的眼中,所以他才能够看得如此透彻。 百里安并不讨厌那个生得黑黑的、骨瘦如柴的少年,甚至还带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他看着前方不知何时停下来的身影,继续说道:“不知苏前辈有没有发现,在方才李前辈说我可以唤她做娘亲的时候,阿靖生气了。” 苏观海没有答话,停在前方好似陷入沉思。 百里安淡淡一笑,道:“他生气的模样,就像是自己所珍视之人的目光忽然不再停留在他身上,他就像是一个失宠的小孩,不高兴地发着脾气。” 苏观海终于转过身来,那张很有韵味的英俊脸庞此刻不知是充斥着怎样复杂的情绪,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有些感触。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百里安,眼神期许,“方才你唤他什么?” 百里安一怔,“阿靖啊?有……有什么问题吗?” 难不成他又说错什么话了? 他想着,他与苏靖是同辈,虽说可以之间唤他为苏靖。 不过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连名带姓的叫着他儿子的全名似乎有些不礼貌,便同他一起唤作阿靖,理当不算过分失礼才是啊? 再说了,他观这太玄宗的宗主大人也不是那种重于名讳称呼之人,便也称呼得随意了些。 不曾想……他居然反应如此之大。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甚好甚好……这个称呼甚好!” 谁知下一刻,这位宗主大人面上苦涩烦闷等阴郁情绪居然一扫而空,恢复前不久的晴朗之色,哈哈大笑得好不畅快。 百里安呃了一声,看着突然神经质起来的苏观海,他陷入了凌乱。 感情他说了这么多,他是全然没听进去,光纠结称呼上面去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八章:青梅竹马时 苏观海很是亲昵的拍了拍百里安的肩膀,得意的笑容平复,带着一抹宽慰之色说道: “小子你很不错,说得也很有道理,我希望你能够与阿靖成为好朋友,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百里安心中甚是无力。 他想,你那儿子此刻怕是讨厌他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喜欢他。 不过他也深知为人父母的不易,今日,苏观海带他上山治疗,更是赐予珍贵的药物给尹白霜,他承他这份情。 他既然想让他与苏靖之间的关系变得融洽一些,虽然他不善与人交流相处, 但他愿意一试。 百里安点了点头, 看了一眼不远处空出的客房, 苦笑道:“想必苏前辈您一早便有了这想法吧,不然也怎么会将晚辈的暂住居所与他安排得如此之近呢。” 苏观海一怔,随即转身重新为他领路,“啧啧……真是没想到,羽兄居然也能生出这么一个玲珑聪颖的儿子来,他可真是有福气啊~” 真诚不带任何掩饰的羡慕之语,不会让人觉得此话有半分虚假成分。 但是百里安却露出了一个无比苦涩自嘲的笑容。 福气? 在父亲眼中,他怕是天玺剑宗唯一的耻辱吧…… 经过整整一下下午的时间,在苏观海的帮助下,百里安体内的伤势总算是有所稳固,不至于留下危害与隐患。 接下来,便依靠自己的灵力来调养恢复伤势了。 送别了苏观海,百里安从房内寻来沐浴用的木桶,自行去别院小厨房烧了一些热水,准备沐浴更衣。 虽然苏观海同他说过,在房间内的木柜之中,存放有他太玄宗的服饰,不过他近日以来, 接连死战, 浑身上次出了不少血与汗。 有着轻微洁癖的他,还是想着烧些热水,好好的洗漱一番才是。 待热水烧开,已是日沉西山夜幕垂落。 百里安褪去一身破烂衣衫,将自己的身体泡入热水之中,被热水包裹着冰冷的身体,那种舒适感,不禁让百里安有种想要入困的感觉。 他依靠在木桶边缘,透过窗棂看着外界月色星辰,一时间,心情变得无比安宁平静。 百冥丹为他带来的犹如寒冬袭临的伤害已经彻底过去,身体冰冷的残温在热水的浸泡下让他的身子骨瞬间变得无比慵懒。 谁能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一人独自下山,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天玺剑宗的管辖范围,就遇上了种种麻烦,更是引出传说中的魔宗之人。 如今,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这万里之隔的太玄圣宗。 虽说三大仙门世家同气连枝,共同抵御魔宗的入侵,多年以来, 各宗派弟子之间的感情也是甚为和谐。 但是今日来到这太玄宗,他并未见到其他山门弟子,倒是先见了太玄宗两位地位最高的大人物。 尤其是苏观海,不知为何……他总是能够隐隐的感受到苏观海对他的非凡善意以及喜爱之情。 这种喜爱欣赏之情,按理来说,不是更应该出现在他的父亲身上吗? 饶是智慧如妖的他,一时之间也想不通彻这一点了…… 不过,三宗同气连枝,多年以来和睦相互维持的传言倒是属实。 他与尹白霜不过是一个小辈,竟然能够让太玄宗宗主以及他的夫人亲自为他们疗伤。 本还以为这次上山求药怎么说也会小有波折的。 不曾想竟是如此顺利。 正胡思乱想间,隔壁竹屋内,传来瓷器玉器愤怒摔裂之声,以及那边烦躁的闷声低吼。 百里安一怔,暗想抄书能够抄道如此痛苦的地步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境界了。 擦干身上的水珠,取过事先放好在浴桶旁的太玄宗宗府,穿戴整齐,束好发冠,便抬步走出了门外。 两间竹屋距离很近,出门左拐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百里安便来到苏靖的门外。 微微犹豫片刻,回想起苏观海的嘱托,百里安还是将门给敲响了。 “叩叩叩……” 接过换来的却是重物狠狠砸在竹门上的巨声碎响。 百里安无奈,只好自行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内部锁住,无法推动。 虽然以他的力气可以将这整个门都给推散开来,但是强行拆人家主人的门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无奈,百里安继续沿着长廊走了几步,看着半掩着的窗户。 百里安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大了些,直到那窗户能够容纳一个人的体型时,这才抬脚翻窗进去了。 脚刚一下实地,便对上桌案边那双充满了敌意的冰冷双眸。 黑痩少年抬起手边上的白玉砚台,作势便要朝着百里安这边砸过来。 百里安眼皮一跳,一眼便认出那砚台是仙门世家中极为难见的玉灵砚。 百里安记得这玉灵砚不必由人动手研磨,只需将毛笔点入砚台之中,笔锋狼毫便会自行的染上墨水。 且墨还是上好的千年古墨,不论落笔在何等劣质的宣纸上都不会发生晕染的现象。 这苏观海倒是极为宠爱他这独子,竟是将这可遇不可求的玉灵砚都随手赠给了他这个儿子。 “住手!”百里安自然不会忍心看到他将这么好的砚台给摔坏。 可惜苏靖冷着眉目,丝毫没有听进去,仍是抬手作丢。 百里安目光锁定这那枚随时被扔出的玉灵砚,准备调整好角度将那砚台接住,口中慌不择忙的说道: “方才在门外你也应该听到了你父亲的嘱托,他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如今我来了,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朋友的吗?” 没想着这蹩脚的劝说话语能够让他停下动作。 却不曾想,居然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捏着玉灵砚的手僵在半空中,苏靖眼中敌意不散,同时却是染上了一层茫然之意,他目光警惕的看着百里安,口中喃喃:“朋友?” 百里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点了点头,道:“不错,朋友。” 苏靖那双比他脸还要黑的眉毛很快皱了起来,他将手中玉灵砚捏得咯吱作响。 “我没有朋友,你不是我的朋友!而且你身边那个人毁了我的庄园,我不喜欢你们!” 百里安道:“这个我替她向你道歉,那片庄园的确是她无意中毁坏的,当时她可能是太担心我出事,这才没有顾及周遭的环境。” 苏靖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砚台,很显然,这个解释并不能够缓解他的怒火。 百里安心中忽然一动,道:“对了,你有吃过这么大的番茄吗?”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比划出一个小小的椭圆形形状。 苏靖那双木然的眼睛里总算是升起了一丝兴趣,他松了松手中的砚台,皱眉道:“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么小的番茄。” 百里安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乾坤袋,取出水晶小瓶,里面是小小的、一粒一粒的褐色种子,他上前两步将这水晶小瓶放在他的桌案之上。 “有的,这是中幽地带本地生产的小番茄,这是它的种子,我母亲留给我的,小时候吃过这样的小番茄,很甜。一口一个,冰镇后甚是爽口。” 记得幼时有过一段时光里,他曾也像这位少年一样,闲来无事是,做了几盆盆栽,种植一些中土没有的瓜果蔬菜花儿。 母亲便托人从中幽为他寻了一些种子,其中便是这小番茄的种子。 看书看累了,便种种这些小玩意儿,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只是因为他伤了剑宗内欺负他的同门,惹怒了父亲,在他兴师问罪之际,剑气横扫,将他种植的那些小玩意儿尽数给毁了个干净。 还说他玩物丧志,不务正业。 从那日起,他便再也没有动手翻挖土壤种植,只是一味读书识字。 看着那案上精致水晶瓶内的一粒粒褐色种子,苏靖眼眸一亮,终于放下手中的砚台,他怔怔的取来那个瓷瓶,仰着小黑脸看着百里安。 这一刻,从他面上,居然真的能够看到一丝少年人的天真无邪。 他问道:“这些种子,真的能够种出来那么小小的番茄吗?” 百里安用力点头:“骗你是小狗。” 苏靖露出一个浅浅的、开心的笑容,他捧着水晶瓶说道:“给我吗?” 然而,还未等百里安说话,他面色又是一肃,“就算不是给我的,我也要!” 百里安无奈苦笑,道:“给你啊,当然是给你的,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朋友,你喜欢的东西,我赠与你也无妨的。” 因为幼年时的那些遭遇,百里安虽然不擅与人交际攀谈,但是对于眼前这个黑痩少年,从他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虽然他看起来性格不是很好,甚至说有些凶残暴戾。 可奇特的是,百里安觉得比起同宗的那些年龄相仿的宗门之子们来说,他竟是觉得与苏靖相处起来无比自然轻松。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百里安起初或许还是因为苏观海的嘱咐缘故过来与之攀谈,可几番功夫下来,他倒是确切真实的想要与他成为朋友了。 看着百里安温和的眼睛,苏靖抿了抿嘴唇,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百里安微微一笑,自行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软垫靠着他坐下,托腮看他,“看你挺喜欢这种子的,要现在一起种吗?” 这么多年没动手种东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生疏。 苏靖眼睛一亮,看着他猛点头,随即很快又亦是到什么,他皱起了眉头,神情黯淡,“可是爹爹给我布置的罚抄我还没有抄完,不能跟你一起种这个。” 百里安指了指他桌面上摊开的书籍,问道:“我能看看吗?” 苏靖此刻眼中已经没有了什么敌意,他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晶瓶。 百里安翻过书籍,便看到正面写着三个大字。 “清心诀。” 百里安有些忍俊不禁,暗道这苏前辈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苏靖心情暴躁难平,便罚抄他这个,倒也是罚得巧妙。 不过很可惜啊,记得他听苏观海说过,苏靖生来便是气窍不通。 智商不比常人那般,就连最是简单的读书写字都难以学会,如何能够通过抄写清心诀来领悟其中奥妙。 再看看桌上散乱的宣纸,以及宣纸上歪歪扭扭像蚯蚓涂鸦一般的文字,百里安就知道为何苏靖抄书会抄得如此痛苦暴躁了。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首,取过一张空白的宣纸,摊在桌案之上,用镇尺将宣纸压好。 然后抬头看着苏靖道:“父亲的命令自然不能违背,这样吧,你坐过来,我教你写字抄书。 今日不领会清心诀的真谛,只学写字,待你任务圆满完成,明日天亮,我便同你下山一同种这小番茄可好。” 虽然百里安不解此处就有庭院,为何苏靖不就近种瓜果,偏偏要跑到山脚下去。 不过看他那般喜爱那块地,便也由他去了。 清心诀字数不算多,薄薄一本,如果让百里安来抄写的话,静下心来,只需半个时辰,他便可以一字不错的将整篇清心诀默写十遍。 不过要他手把手的教苏靖抄写此篇清心诀,怕是得多费些时间了…… 夜色渐浓,夜阑人静,此间乃是天泽后山,自有一股子夜间灵气逼人。 窗外夜色苍茫深沉,连带着竹屋内的视线也不由变得昏暗下来。 百里安取过一枚细长银针,将两案灯烛挑亮了些,幽幽的烛火衬在他的白净的面庞上,安宁而温煦,颇有人间俊秀书生之感。 苏靖怔怔的看着他的脸,有些出神。 百里安察觉到他的视线,回首看他,“嗯?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苏靖摇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低着脑袋说道:“我的娘亲,我的父亲都生得很白,而我很黑,他们都说我是他们捡回来的野种。” 百里安两道俊秀的眉毛不由皱起。 苏靖口中的他们,不言而喻,自然是同宗一辈的弟子了。 苏靖模样不佳,性格阴戾,下手又没轻没重的,旁人不喜与他结交也实属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野种’二字,却是过了。 百里安有些生气,所以他的眉目不由也冷了下来,他看着苏靖,说道:“我瞧着你挺厉害的,他们这样说你,你揍他们了吗?” 苏靖点了点头,诚实答道:“揍了,差点将他们揍断气,后来他们便再也不敢当面这么说我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三十九章:有缘人终相聚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那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苏靖歪了歪脑袋,不解。 百里安道:“我天生就不是修行的料,但我的父亲是震慑中原的羽公子,我的母亲是中幽帝姬,而我不过是个无用之人。 很多人也时常骂我是个废物,可我却连狠狠揍他们一顿的能力都没有。” 这一次, 换成了苏靖皱起了那双细长的柳叶眉。 “你可真没用,下次我帮你打他们,他们包管再也不敢说你是废物。” 百里安心头一暖,噗嗤一笑,“好啊,到那个时候, 我便带你去吃我们白驼山山脚下有名的清蒸鲈鱼与藕粉桂花糖糕,你一定会喜欢的。” 苏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百里安笑了笑,目光一动,他端起案上的一个烛台,将烛火小心的端放至苏靖的侧脸旁。 温暖微红的烛光将他枯瘦发黑的面容照亮几分,多出了几分色泽,少了几分黑意。 百里安侧着脸颊打量一番,点了点头,道:“如今看起来倒是不显黑了,嗯……我记得人间有一种叫胭脂水粉的东西,能够将人的脸变白,明日若是能下山,我们便一起去逛逛。” 苏靖嗯嗯两声,目光落到案上,竟是生平第一次主动迫不及待的拿起了案上被扔得老远的毛笔,然后推了推百里安的手臂。 “教我写字教我写字, 早些抄完,我们明日早些下山。” 若是苏观海此刻在这间竹屋之中, 看到苏靖这副急于求学的模样, 定会惊得眼珠子都掉地上吧。 百里安点了点头, 将烛台放回原来的位置, 从握笔开始教苏靖。 待他熟练握笔姿势后,百里安便绕至他的背后,将他瘦弱的身体环在身下。 手掌握着他握笔的手掌,一笔一划的开始教他写字。 纵然苏靖这方面的天赋真的不行,学得十分之慢,好在百里安多年以来,自小便训练出了常人没有的耐心。 毕竟他的幼年时光便是一直在书本中度过的。 每教完一个字,他不会急着再教他去写下一个字,而是极为耐心的念出那字的发音。 并让苏靖牢牢的记住那个字后,才会落笔去写下一个字。 一笔一划,狼毫落在宣纸之上,发出令人心情舒适的沙沙声响。 直至完全抄完一本清心诀,百里安这才松开他的手,站直身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和手腕。 “嗯,已经抄完一遍了,做得不错,有奖励。” 百里安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叠糕点, 自然是从客栈中拿的, 他将糕点放在案上,笑道:“吃吃看。” 北燎镇虽然泥儿酒很是出名, 不过他们那的糕点也是做得极为不错,口感很是细腻甜滑。 苏靖正巧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他取过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糕点不大,整块塞下咀嚼,嘴角都沾满了糕屑。 百里安自是听到了他肚子的叫声,笑着用拇指擦拭过他嘴角的糕屑。 暗想苏宗主虽然疼爱他这儿子,只是心是确实不怎么够细的。 回来这么久,居然晚膳都没给他备一份,还得他这客人亲自动手。 难怪他这儿子生得又干又瘦,怕是没少挨饿吧。 “我方才去你们这小厨房烧水的时候,瞧着缸中有鱼,院后有野菜与鸡,可能用来做菜。” 苏靖抬首看他,“你会做菜?” 百里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会一些。” 苏靖挥手打发,“快去快去。” 百里安转身准备出门去,还不忘回首嘱咐道:“那我离开一会,你别偷懒,握笔姿势我教你的都不要忘了。” 苏靖不用他说也知道,因为没人比她想早些将这惹人烦的清心诀给抄完,不耐烦的点头道:“知道了……” 百里安看他如此自觉,这才放心离去。 捉鱼,挖菜,拔鸡毛。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毕竟,百里羽忙于政事,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关注百里安的饮食问题。 他并不知道,其实负责百里安饮食的师兄暗处里收了某些人的好处,故而在饮食方面皆是让人难以下咽。 久而久之,百里安便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做饭而已,难不倒他。 半个时辰过去,一盘肥美流油的烧鸡,一盘色泽诱人的红烧鱼,最后是一盘绿油油仿佛嫩得能掐出水的野菜。 食物的勾人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盛了两碗白花花的米饭,用木盘端好,便回到了苏靖的小屋之中。 苏靖飞快的放下手中的笔,小跑至百里安面前,面上总算是再也看不到半分戾气。 苏靖就像是循着香味上前讨食物的幼犬,眼睛发亮地看着盘中食物,最后还不忘用崇拜的目光看了一眼百里安。 饶是多年来心如止水的百里安,一时间,也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少年人的得意。 “去把那便桌子收拾一下,站着可用不了膳。” 苏靖屁颠屁颠地折身去收拾桌子去了。 放好饭食,百里安捧着一碗米饭,侧头看了一眼那边苏靖自己新抄写的一张清心诀。 虽然字迹不如他手把手教得好,但总算也是写得有几分端正识的每一个字是什么了。 百里安甚是宽慰满意,有种初为人师的成就感。 夹起一块鸡腿放入苏靖碗中,笑道:“我不过是离开了半个时辰,你自己便可抄习一遍清心诀了,很不错。” 苏靖捧着碗,看着碗中那个鸡腿,有些出神。 他一抬首,便看到百里安那双温柔凝视的目光,烛火燃燃,整洁的面容配上这样一双眸子,神采照人且一尘不染。 生来不知如何辨别美丑的苏靖,这一时分,心曲微乱。 她倔强地想要掩饰住心中那莫名情绪,低下了头,夹住那块鸡腿咬在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八遍。” 自小性子阴辟不爱说话的苏靖,在这一刻,却是说了一句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废话。 百里安点了点头,笑道:“长夜漫漫,不及不及……” 用完了晚膳,收拾好了残羹碗碟,便再度迎来漫长的抄书时光。 苏靖已经能够独自一人抄书,百里安则以手肘抵着桌面,手掌撑着下巴,目光平静且耐心的投放在苏靖的笔下、纸上。 不经意间,晨露时分,窗外枝柳生新芽,春草萌发,又是一年新春。 这一夜,灯辉摇曳下,有缘人终是相遇…… ………… 大雨过后的夜风是宜人清爽的,在庭间小院内,温柔骀荡的春风轻轻的吹拂着这对神仙眷侣的衣摆。 苏观海俯身折下一朵艳菊,绾在妻子的发间,目光细细的将妻子面容端详片刻,微笑道:“真好看。” 然而,李半生的面色却不是那么的好看,带着一丝轻愁伤感,黛眉微蹙。 “我情愿我这一身的美丽都能够给我那靖儿。” 苏观海神色一黯,道:“阿生,人生一世,会有着诸多不如意之事,皮囊不过是肤浅之物,何必执着。” 李半生回首看他,温柔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倔强。 “仅仅只是皮囊吗?靖儿生于太玄,偏偏天生心智不全,气运染黑,分明有着绝佳的修行天赋,却偏偏终生不得开元。” 她的面容之上,带着后怕的惧意,“观海你应该知道,无法开元意味着什么?” 苏观海沉默不语。 李半生语气悲沉,“那意味着靖儿终生无法脱离凡胎,无法修行,靖儿的寿命不过是比起寻常凡人多上那么十几年罢了,难道你想看着……靖儿先我们一步老去,归于尘土吗?” 她的语气渐带颤音,“我无法……无法想象那一天的到来,我会疯,我真的会疯的。” 苏观海始终不言不语,安静的听着妻子的悲伤发泄。 “今日我为那尹小姑娘疗伤之际,便已探出她的修为与潜质,无疑,她是人中龙凤,当为今世年轻一辈中不可多得的翘楚者。 可是……可是我家靖儿就很差吗?若非命格受阻,靖儿岂会落后于她。” 苏观海目光渐渐变得深邃,终于开口。 “命格命格,既是命格,那自然是命盘早有所定,我们无从更改。 或许阿半你所说的那个未来的确很恐怖,恐怖到你我都无法接受的地步。 但这份恐惧,是我们绝对不能够提前的表现出来。” 李半生喃喃:“这点我如何不知……” “正因为我们存在这种心理,你我都没有办法以最纯粹的心态去面对那孩子。 阿靖本就性子偏激,觉得自己与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久而久之,他便会下意识的心生对外界的抵触心理,将自己给封闭起来。 如今的我们,已经很难走近那孩子的内心世界了。” 苏观海叹了一口气,道:“人生苦短,百年生涯,哪怕对于我们修行者来说,是极为短暂的。 可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们一家三口却未有过一日,共享天伦之乐。 只能活在绝望悲伤与恐怖的支配之下,这对阿靖很不公平。” 李半生幽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道:“这就是你将百里家的孩子安排到靖儿院中的原因。” 苏观海沉重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不再说话。 李半生叹道:“你可真够出息的,自己办不到的事便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你这做父亲的不去努力尝试这走近孩子的内心,却将这重任交付给另一个半大的孩子,真是丢人得很呐……” 苏观海讪讪笑道:“那百里小子怎能是旁人呢?迟早是一家人的,抛开与百里兄的那个当年约定不说,今日我观那小子就十分对我胃口,难道不衬你心意。” 李半生道:“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一表人才,谈吐也十分有礼貌,只是他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 苏观海摆了摆手,道:“修为这不重要,阿靖不需要一个修为出色的人陪她走完这一生。 有你我相护,还怕两个孩子发生什么意外不成,你我且为他们荡平前路,他们则携手共度一生即可。” 李半生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道:“也是,我观那孩子资质平庸,怕是突破开元亦是十分艰难。 如此……与我们家靖儿倒也相配,只是……你凭什么觉得靖儿会喜欢那孩子,那孩子又如何能够喜欢靖儿呢。 我瞧着那孩子带上山的尹小姑娘,容貌性情乃至修为天赋皆是上等之资,我年轻之时也是逊色几分的,且我观那小姑娘,对那孩子亦有情意。” 苏观海自嘲呵笑一声,他心知自家的靖儿才情容貌都不及那苍梧宫小公主万分之一。 是个有眼睛的男人都知道如何去选择,但身为人父,在事关自家孩子重大之事上,也容不得他不自私丑陋一回了。 “你我夫妻二人,虽是脱离的肉体凡胎,乃为道之士,可终究仍是在此山世俗之中苦苦煎熬,自是摆脱不了那俗人的名头。 既是俗人,那便免不了自私二字。嗯……尹小姑娘受伤在我天泽山养伤一事,我早些时分便已经传音给了渡风兄。 尹小姑娘打小便是渡风兄的心头肉,想必……明日天一亮,渡风兄便会来此接人吧?” 李半生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眉目之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她的丈夫是怎样的为人,她最是清楚不过。 苏观海是一个光明磊落、襟怀坦荡之人,从来不屑与去行那些阴谋算计之事。 可今日,他却为了苏靖,终是沦为了他自是最为厌恶的俗人,算计了一回。 算计的,还是两个小辈。 其中滋味,怕是他自觉难堪的紧。 李半生看着英俊面容之上染着一层灰暗之色的丈夫,眼底柔情顿生,莲步轻移,她的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间,侧脸低着他的胸膛,用一种极近肯定的语气说道: “日后,我定会待那百里家的孩子视若亲子,断容不得他人欺负半分!” 世人皆知,虽然三大宗门同气连根,共荣共损,多年以来和睦扶持,共同御敌。 苏观海为人洒脱大义,与另外两门宗主交情皆是不浅。 但那两名宗主大人物之间的关系却是不那般和睦了。 或许在抵御魔教一事上,那两人皆是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他们心心相惜,却又各自心傲气高,互相看不对眼,喜欢约斗攀比。 多年下来,互斗的场次多了,便自然少不了一些暴躁火花,二人也经常闹得不是那般愉快。 那位尹渡风,为人有些小肚鸡肠,知晓百里羽生了一个中庸之子后,自然是明里暗里少不了一番冷言嘲讽。 相知比较下来,他却得了一个不得了,接近完美的宝贝闺女。 可谓是三大宗主中,烦恼最少,最是意气风发的一位了。 而那位宝贝闺女又是独女,自是巴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在终身大事择选夫婿之上,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若是那尹渡风知晓自己的宝贝闺女与他‘天敌’百里羽那平庸之子举止亲密,一同登临天泽山,怕是迫不及待的就要赶至此地,将他那闺女给揪回家才是。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章:开窍了 ………… 天已蒙蒙亮,晨鸡报晓,清晨的初阳在二人身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余晖,这不禁让百里安本就白净的面容更加平添了一分神圣的气息。 而奇特的是,在这气息的渲染之下,苏靖的那张黝黑面容,竟然也不再显得那般黝黑了。 苏靖写完最后一个字, 揉了揉手腕,低头看着琳琅满目的字迹,嘴角带着一丝小小得意的翘起。 也不知爹爹看到这些,会不会惊呆掉。 百里安一夜未眠,也不见精神多么萎靡,他本就习惯了少睡眠, 抬首看着窗外初阳,心中想着…… 也不知小霜的腿伤如何了, 今日答应要陪苏靖下山,他想约她一道同去。 可是她脚伤严重,还是作罢吧? 毕竟来日方才。 苏靖起身,蹬蹬蹬踩着步伐朝着里屋小跑而去。 很快,他面上带着神采飞扬的色彩,手里拿着犁耙小铲子等物,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种那小小的番茄了。 百里安走过去无奈的接过他这些工具,然后放在地上说道:“写了一夜,就算不累你也该去洗漱一番,我也回房洗漱一下,一炷香过后,我再来找你,一同出发。” 苏靖想了想,继而点了点头。 二人很快准备完毕,回合之后, 带上装备, 准备下山。 殊不知, 刚出小庭院,一阵清风阵阵,玉露萦绕间。 那道挺拔如松,风流不羁的身姿踏着晨露而来。 他轻咦一声,看着准备外出的苏靖,皱了皱眉,道:“这才一夜功夫,让你罚抄的清心诀,谁让你下山了?” 苏靖嘴角翘了翘,然后转身蹬蹬蹬地回了房。 苏大宗主愣了愣,眼神不解地看了一眼百里安。 “这孩子,咋咋呼呼的是闹哪样?” 其实他更不解的是,这才不过一夜功夫过去,他万分没有想到,二人之间竟然能够这般的和睦相处,共同并肩出门。 百里安是个温吞的性子,苏观海知道。 他能够与苏靖和睦相处也是在意料之中。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那的孩子是个怎样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 惊人的是,二人并肩而立时, 苏靖看向百里安的眼中, 居然没有了以往的敌意与警惕! 而且方才他没有看错的话,他那心尖儿肉傻阿靖, 竟是……笑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百里安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靖很快从他自己的竹屋里小跑而出,背上背着小铲子犁耙等物,在他背上摇摇晃晃的。 怀中则是抱着一摞铺满字迹的宣纸,像是抱宝贝一般的抱在怀中。 从未在苏靖面上出现过的景象…… 苏靖不同以往黯淡阴沉却是褶褶生辉的眼睛瞬间就将苏大宗主眼角的泪珠子给逼了出来。 苏靖面上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与期待,将手中一摞宣纸高高举在苏观海面前。 “我早就抄完了,爹爹。” 苏观海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没有急着低头去看身前宣纸上的文字,因为他害怕眼眶中的泪珠子掉出来叫两个小辈看了笑话。 他侧首仰头,硬生生做出一副高人做派。 实则是在将自己在眼眶中打转的热泪给逼回去。 他故作深沉地仰望天空良久,直至眼眶终于干涩,他这才低首接过宣纸。 并摸了摸苏靖的脑袋,笑呵呵道:“今日阿靖可真是叫爹爹打开眼界啊。” 他看着苏靖,目光却若即若离的往百里安那边瞟去。 心中想着,这其中若是没这小子功劳,他是半分也不信! 现如今,真是愈发看这小子愈发的顺眼啊,小小年纪,竟有着这等子手段,能够做到让他都无法办到的难事。 了不起,了不起…… 苏靖仰着黑色的小脸,皱了皱眉,挥手打发道:“爹爹你快些让开,他要带我下山种小番茄买胭脂水粉呢。”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苏大宗主听到这一句话,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炸出来! 他自动忽视了前者小番茄,结结巴巴的问道:“买…买…买什么玩意儿?!” 苏靖应道:“胭脂啊……”说完又有些不确定的看了一眼百里安,问道:“应该是叫胭脂水粉吧。” 还没注意到某些细节问题的百里安点了点头。 此时他还未细想‘胭脂水粉’此物对于苏靖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苏靖能够接受‘胭脂水粉’又是意味着什么。 只是心中想着,不就是买个遮黑用的胭脂水粉吗?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难不成……这苏大宗主十分的小气抠门,怕他花了他们太玄宗的银子? 苏观海哪里想了那么多,他深感佩服的看了一眼百里安,暗自咂舌,想着这小子可真是有一手的,跟他年轻的时候有的一拼。 “咳咳……” 苏大宗主干咳一声,心中早已是快速的魔念了三遍清心诀也无法让那颗狂跳的心平复下来。 他只能面上故作淡定的弹了弹衣袖,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道:“既然罚抄任务圆满完成,那为父也就不阻拦你下山了。 只是你性子可不能马虎,你百里世兄身上有伤,你可得好好保护他的安全才是。” 苏靖点了点头,因为这句话,突然想起了昨夜百里安口中所说那些辱骂欺负他的人。 黝黑的面容之上顿时涌起一股子戾气,他举起了手中的拳头,坚定说道:“谁敢欺负他,我第一个打死他!” 百里安顿时苦笑不得。 苏观海面上欣慰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内心早已是狂喜得奔腾起来,他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看着两个小小身影从山间小道之上渐行渐远。 苏观海面上强自支撑的平静笑容终是支撑不住。 他面皮抽了抽,嘴角大大咧到耳后根,像是一个老小孩一般在原地整整兴奋的转了三圈。 抓耳挠腮的模样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他就是那位高高在上,潇洒不羁的太玄宗宗主。 “开窍了!开窍了!阿靖这丫头总算是开窍了,我要将这好消息告诉阿半去!” 他小心翼翼、如获珍宝一般将那一叠宣纸珍放至衣襟胸口内,脚下凭空升起一道火色红莲,载着他的身体咻的一声飞离远去。 良久之后,又是咻的一声。 那道火色红莲折返了方向,重新化作一道火线。 遥远的天空飘飘荡荡传来一句气急败坏的话语。 “兴奋过头了,兴奋过头了,方向都找不准了,失策失策……” …………………… 二人行走在宁静的山间小道之中,下山之路甚是迂回曲折。 不论是百里安还是苏靖,境界修为都始终未达开元境界,无法御空飞行,所以只能一步步走下山去。 青山环抱绿水萦回,环境甚是幽雅。 二人不甚言谈,所以也并未多加言语。 百里安下山途中,倒是见到了昨日并未见到的山中太玄宗的年轻弟子。 天泽山中山腰地段,有一处被推平了的青山石地,筑成了一座颇为宏观壮丽的练功修行灵台。 百里安不禁被吸引过去,他目光含笑看着那方灵台之上,数十名少年少女们身着天玄宗宗服,头顶礼冠,手执三尺青锋长剑,刻苦的晨练习剑。 清风盈露,晨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摆,剑光硕硕,身姿轻盈,剑气如游龙,数十名少年少女同时舞剑的场景煞是养眼好看。 这才是天下三宗之一的弟子晨练场景,充满了朝气蓬勃与青春正义。 百里安看得有些入神,脚步不由放缓了几分,这顿时引来了苏靖的不满。 十年如一日的场景,他早已看倦。 再说……那一边,从来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很不喜欢那里。 苏靖用力扯了扯百里安的袖子,迫使他加快步伐。 灵台那群少年少女之中,忽然有一个人停止了练剑,他目光微微闪烁,看到了山道中的二人。 当然,他的视线更多的是被那背着铲子犁耙的黝黑少年所吸引。 他那一双透亮的眸子在晨光的折射下,泛起淡淡的冷意,他收剑归鞘。 最终,他眼中的那抹冷意被他完美的掩饰在眼底深处。 少年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微笑,他朗声笑道:“这不是苏靖吗?今日怎么不是一个人了?太玄宗什么时候新收了一名弟子?身为同门,你不该像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介绍介绍吗?” 苏靖用力扯着百里安衣袖的力道陡然松了,他停下了脚步。 他虽天生心窍不全,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些生活常识都知晓得不甚通透,但对于某些方面,他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 每次见到这位名叫温玉的同宗少年,他都极尽反感。 因为在他产生这种反感情绪之前,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来自那温玉隐忍的敌意与不屑。 对于不喜欢他的人,他从来也不会去保持喜欢的态度。 但是苏靖却天生心窍不全之余有带了一丝傲性,他听出了对方挑衅的话语。 对面每次他人的挑衅找茬,虽然他知晓每次他都会吃亏,但是他始终不愿当一个缩头乌龟逃掉。 所以他停了下来,甚至不惜暂时放下他期待已久种小番茄的美好之事。 百里安微微蹙眉,亦是跟着停了下来,他微微偏首看着那方停止练剑的少年。 他身材高大,年约十八九岁的模样,端的一副俊朗好相貌。 在他停剑之时,余下十几名弟子亦是纷纷停剑,脚步挪动间,跟在这位少年身后,显然是同枝同气,皆以他马首是瞻。 看着那群少年少女们,纷纷带着戏谑的眼神,仿佛正是在无聊之际看到一个主动送上门的滑稽玩具一般来了兴趣。 百里安顿时心生一股好大的失望。 原来方才那道美好的练剑场景,也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景象罢了。 这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间美好的事物,若是仅仅只存于表象的话,或许真的会有瞬间惊鸿美感。 但……那仅仅也只能存在于一瞬。 那高大少年微微一笑,纵身一跃,轻功好生了得,脚尖轻轻点过丛林榛莽野草之上,靴面将野草尖端所承载着的晶莹露珠所震落。 露珠尚未渗入潮湿的土地泥壤之中,那高大少年便已经飘然而至百里安苏靖二人之前。 “我叫温玉,是太玄宗内门弟子,你勉强可以唤我一声师兄。” 他目光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淡淡扫了一眼百里安。 虽然在他目光投射过来第一眼时,看到他与苏靖并肩而立,关系甚是融洽的模样让他有些意外,亦有些来了兴趣。 不光当他观他体内传来那弱小可怜的淡淡求道二品修为之时,那抹兴趣终将散去,化作了他戏弄人的手段之一。 虽然他口中说着‘勉强’二字,看似自谦客气,实则却是隐隐暗讽他一个求道二品平庸弟子,还没有实力能够真正的称他为师兄。 百里安自然不会真的傻到这是人家的热诚客套,去喊人家师兄。 他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温玉,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去看苏靖,说道:“阿靖,种子带了吗?” 苏靖一怔,心想我出门的时候将种子收好带出你不是看见了吗,不过他怕他记性不太好,还是点了点头,道:“带了。” “钱带了吗?” “也带了。”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既然两样最重要的东西都带了,那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你停下脚步呢。 这里的风景日日都可以看,不要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耽误了今日我们约定好的重要事情,那样……很傻。” 百里安平静的述说着事实。 想必这名叫温玉的少年,便是曾经辱骂过苏靖野种的人其中之一吧。 在白驼山中,他没少遭遇过这种事情,早已习惯如同平淡面对。 往往这种直接将人无视的行为,更能够刺痛打击到这些生性高傲自以为是的人。 果然,那一直维持着完美笑容的温玉面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那难看的面色之中又带着一丝惊诧。 甚至,那方灵台之上的少年少女们,都露出了无不意外的神色。 在整个天泽山太玄宗内,上下所有人,无一不知在这苏靖面前,无人敢直接说他傻,那是他的禁忌,若是有不懂事的新人当着他面说他傻,苏靖怕是直接就要将他揍得爹妈都不认识。 所以,即便是他们如今马首是瞻的温玉在苏靖面前,也从来不敢说这一个字。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一章:太玄宗上的师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二章:哪里来的小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xbiquge.net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三章:我已经来了 百里安失笑摇了摇首,暗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 父亲一向看重的不是他能够结交多少朋友。 他所看重的是他的修行进展,是否能够成才成器支撑起那巍峨的白驼山之重任。 天泽山下,是一座名为南风镇,十分热闹繁荣,镇上街道是由青色基石铺就成,街上行人不断, 有挑担赶路的,拉车贩卖货物的。 亦有不少修仙门派的年轻弟子下山历练归来,在酒肆二楼高坐,面上神情自得激动,想来是收获颇为不浅。 苏靖倒是身着一身普通衣衫,虽然朴实无华, 却胜在干净耐穿。 那针脚衣线看得出来是他那个慈爱的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的。 相比较苏靖, 百里安身上的太玄宗服饰自然就要显得显眼许多,自然是引来不少民间人们不少的惊艳注视与向往。 其中也有不少他门子弟想要交好搭讪,却纷纷败在了苏靖那不喜阴厉的目光之下,望而远之。 百里安带着苏靖随处逛了逛,在小镇酒肆之中用过午膳,又在街上游走贩卖的商贩手中买了两根糖葫芦,一人一根的拎在手中吃着。 苏靖一边咬下一颗糖葫芦,一边眼神木讷无神的看着他的背影。 “找到了。” 百里安惊呼一声,拉过苏靖一只手臂,指着前方一家店铺,店铺牌匾之上,刻有“灵烟阁”三字。 店铺之中,有着不少女子姑娘在其中挑选自己心仪之物。 姑娘们个个肤若凝脂,体态柔美,倒是也有部分男子在其中为自己的女伴作陪, 一时欢声笑语,场面甚是和谐。 百里安带着苏靖朝里走去,很快便有侍者迎接。 进入这灵烟阁之后,百里安才发现, 这里面除了胭脂水粉以外,还有着不少朱钗首饰。 他顿时心下一动,拿起一枚碧珠吊坠,水色的碧蓝珠子宛若大海一般美丽深沉,用一根银链穿着,十分好看。 那侍者随即陪笑道:“小公子可是看上此坠?可真是好眼光啊。” 百里安点了点头,他觉得……小霜若是戴上这个,一定很好看。 “嗯,帮我包起来。” 苏靖意犹未尽的吃完签子上最后一颗糖葫芦,看了一眼百里安。 发现他签子上竟然还有四颗,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没有说话。 百里安却是余光将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笑了笑,将手中糖葫芦递给他,说道:“我吃不下了,要不你帮帮我?” “好。”点头接过,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枚碧珠吊坠之上微怔片刻,然后又开始若无其事的吃着糖葫芦。 百里安从未买过这些女子之物, 在侍者的帮助下,挑选了一些遮黑傅粉便给了银两准备离开。 拎着今日收获之物,二人并肩走出小镇街道尽头。 草野莽莽,小道清幽。 百里安明显发现这么出来一趟之后,苏靖眉宇间的阴戾之气要消磨不少,想来倒也是那清心诀罚抄得有效果了。 正心中暗自欣慰之苏靖拿着手中吃完糖葫芦的签子拨弄在道路两段的长长野草。 他忽然说道:“今天出来买东西挺好玩的,下次我们在来吧。” 百里安微怔,心想自己养好了伤应该就要前往中幽看望母亲了吧? 还能有下次吗? 心中微微迷茫片刻,随即轻笑道:“好。” 怎会没有?相逢便是缘。 他们成为了朋友,自然会有下次。 二人刚走至半山腰之际,便看到山道之上那个高大缥缈的风流身影,不正是那太玄宗宗主,又是何人? 苏靖那双浓黑的眉头一皱,面上不喜之意丝毫不加以掩饰一下。 这个举动顿时让那苏观海双手捧着心口,一脸受伤。 百里安倒是挺受宠若惊的,因为看苏宗主那副模样,似是特意再次等候他们。 “苏前辈。”百里安见礼道。 苏观海目光落到他手中零零碎碎的小货品上,嘴角微翘,心情大好的将他扶起笑道:“贤……咳,世侄不必见外。” 好险,差点将心中那声贤婿脱口而出了。 苏靖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道路两旁的野草,似是挺好的心情都被他尽数给破坏了一般。 苏观海含笑的看了一眼苏靖,说道:“阿靖今日所抄习的清心诀我拿给你阿娘看了,她都说阿靖进步十分之快,说你很厉害呢。” 手中签子一顿,苏靖回首看着苏观海问道:“阿娘真的这么说了。” 苏观海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道:“爹看了都觉得好,那自然是真的好了。” 苏靖慢慢低下头去,良久之后才用手中签子指了指百里安,小声说道:“都是他教我的。” 苏观海一脸欣慰地拍了拍百里安的肩膀,笑道:“真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啊,今日你们两最好是先别会竹院了。” 苏靖皱眉问道:“为什么?” 苏观海看了一眼百里安,笑道:“世侄昨夜也是亲自动手下厨了?” 百里安心想苏宗主怎么知晓的,还有为何苏宗主为何会对他下厨这般感兴趣? 虽然心中疑惑,但百里安素来是个老实的孩子,便点了点头道:“不错。” 苏靖也跟着点了点头:“挺好吃的。” 看着苏靖那小黑脸上满意的神色,苏观海心中更是大为满意,以至于看向百里安的目光中简直是如获至宝。 哪里还顾得了他昨夜下厨动用的食材是何等可怕珍稀,简直就是他那师弟的禁忌。 如今想到的,只有他那好贤婿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够亲手做饭给他闺女吃。 更重要的是,她的闺女吃得还十分之开心。 “阿靖啊,近来这些日子,看到你那风师叔,可要带着他好好避开了,昨夜你师叔那道宝贝全给你们二人吃了。 他现在可是在竹屋里大发雷霆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苏观海语重心长的说道。 苏靖压根就没听懂他说什么,敷衍般的点了点头:“哦。” 倒是百里安,嘴角尴尬抽搐,聪明如他。 自然听出了昨夜被他吃掉的食材看似貌不惊人,实则却是太玄宗内高层人物的宝贝珍贵之物。 难怪昨夜那只鸡爪子那般锋利,那鱼的鱼鳞比刀都锋利,感情那压根不是什么普通的鸡与鱼啊。 百里安顿时大汗淋漓,赶紧说道:“是否需要晚辈给那位前辈赔礼道歉?” 苏观海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要赔什么礼,道什么歉啊,不用不用。 只是我那风师弟平日里是个宽厚待人的性子,一涉及到他那些宝贝之物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今尚且还在气头之上,你莫要去招惹他,过些日子就好了。” 自家人? 百里安顿时又觉得惊奇无比,原来天玺剑宗与太玄宗的感情已经这般要好了吗? 话说即便再要好,你们可是同门师兄弟吧? 这么偏帮外人真的好吗? 不过看着苏宗主亲自下山堵在这里,想必也是十分重视此事的吧。 想到这里,百里安自是选择遵从他的意思:“是,晚辈知道了,嗯……对了苏前辈,不知尹姑娘的腿伤好些了吗?明日我想带她一起下山逛逛。” 百里安心想,太玄宗乃是当世鼎盛三宗之一,宗门之内自然是收藏有无数珍贵疗伤圣药。 小霜的腿伤虽然严重,不过由那宗主夫人亲自出马,想必也能很快痊愈吧。 谁知,此话刚一问出口,便见苏观海含笑的面皮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 就连素来磊磊坦荡的目光也忽然变得忽闪忽躲的了。 百里安心中顿时一惊,面上血色尽褪:“难道尹姑娘她……” “不不不……”苏观海见他想歪,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尹小姑娘的伤势在内人治疗之下已无大碍,只是今日清晨,渡风兄匆匆赶至天泽山,将之带走了。” 苏观海一边说着,一边背后淌着心虚的汗水。 百里安听到她伤势已经稳固无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紧接着又听到她被她父亲带走,心中又满是吃惊失落。 即便是尹白霜的父亲担忧她一人在外,也不至于行事如此匆忙才对啊? 怎会连告别的时间都来不及。 她一定不会不辞而别,百里安稍加推测,便已经猜出七八,当是那苍梧宫宫主强行将她带回去了。 至于为何不让相见告别……对于这一点,百里安竟是无言以对。 一个是苍梧宫的天之娇女,前路光明无限。 而他,只是一个平庸的白驼山少主罢了…… 百里安苦涩一笑,再度朝着苏观海折腰见礼一拜。 苏观海连忙伸手去扶:“都说了你这孩子无需见外,怎么还如此多礼?” 百里安作揖的双手依旧平平稳稳,并未被他扶起,而是低垂着脑袋说道:“晚辈百里安谢过苏前辈。” 苏观海一头雾水:“谢我作甚?” 百里安纹丝不动,语气平静回应道:“晚辈多谢苏前辈一番好意,让晚辈认清自己的位置。” 苏观海手掌微颤,面色神情当即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这小子,当真是心智如妖,厉害聪明得出奇啊。 三言两语他甚至根本没多透露出什么,他便已经猜出其中七八。 更让人惊叹的事,他已经猜出是他刻意传信告知尹渡风来此天泽山。 更是直言不讳的指出此事,换做了寻常小辈,怕是怎么也得咬牙忍气吞声下去吧? 而他虽直言指出,但话语之中,更是难得的并未听出一丝不满。 叫人惊叹的是竟然真的能够听出他语气中的诚心道谢之意。 想到这里,苏观海忍不住抬首看着天泽山上的舒卷白云自如,心中又是一阵唏嘘。 若非这小子修行资质受限,怕是将来其成就要远超于他那骄傲臭屁的父亲吧。 苏观海也是磊落大方之人,深深的看了一眼百里安,摸了摸鼻子说道: “此事是我对你不住,说实话,我之所以传信给渡风兄,的确心存某种私心。” 百里安不知苏宗主口中私心指为何意,也并未多问为何要行此拆散举动。 他敛去面上苦涩笑容,终于站直身子说道:“苏前辈言重了。” 正因为今日之事,点醒了他,让他认知到了他与她之间的差距。 他虽挫败,却不会气馁。 正因她离去得猝不及防,提前将他点醒,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百里安那双清透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神,苏观海欣慰的点了点头,负背缓缓想着山上行驶而去。 “如今你还是先随我上山吧,今日来的,可不仅仅只是尹小姑娘的父亲,就在方才,你的父亲也来了。” 苏观海欣慰想着,如今仙门各大世家无不传言着那心傲气高的天玺剑宗宗主对于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视作光辉传奇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甚至对他这儿子不甚重视,就连将来天玺剑宗的传承都未必会传给他这儿子。 如今看来,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他这不过当天传信给百里羽,这半日不到的功夫竟然就从那万水千山之隔的白驼山赶至了天泽山。 速度竟是比那对于爱女关心则切的尹渡风速度慢不了多少。 百里安步子一顿,身体下意识的浑身绷直,面色苍白。 苏靖推了推他的身体,说道:“为何不继续走了,你不想快些见到你爹爹吗?” 苏观海愕然回首,看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依稀可见惧怕意味的百里安。 他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火起得突然,自然不是因为百里安。 而是源自与那臭屁哄哄的百里羽。 他心中念道:这百里羽平日里究竟是如何待孩子的,为何在听到自己父亲来寻他之时,这坚强甚至面临强大猪妖与魔宗之人都不曾畏惧的他,会流露出这般可怜的神情来。 百里安面色苍白地看着苏观海,下意识握紧袖口内的朱雀乾坤袋,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含着几分紧张:“我……我父亲……他也来了?” 苏靖虽然神窍不通一道,可在某些方面的感知却是远异于常人。 他皱眉看着百里安的侧脸,眼底那股子蛮不讲理的阴厉之气有再度隐隐浮现。 还未等苏观海回答百里安的话,一道沉稳冷峻的声音从他们三人身后清晰了过来。 “我已经来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四章:天地父子,人伦纲常 百里安当即浑身大震,额角不断有汗水自毛孔中挤出来,他面色苍白地缓缓转身,朝着那名模样俊逸的男子。 他乘着山风而来,一身专属天玺剑宗的黑红玄袍在山风之中飘荡,腰间并未悬玉,而是以轻羽为佩。 他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的束起, 发髻之上套着黑色发冠,冠上清晰可见那无上尊贵的剑徽标记。 他目光沉凝,不苟言笑,腰间配有一柄古朴长剑。 一只手端正严谨的压在剑柄之上,看人犹如两道蓄势待发已久的利刃,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剑气凌霄的威正气势。 凌空的身子缓缓落于山道之上, 午后的炽烈阳光透过茵茵绿叶斑驳的洒在他那黑红玄袍之上, 让他整个人仿佛沐浴着神圣的光辉一般威严。 百里安抿了抿唇, 有着紧张地见礼道:“见过父亲。” 虽然他喊山道上那名男子为父亲,可那名身穿黑红玄袍的男子面容却是极其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 二者之间看起来,到不像是一对父子,更想是兄弟一般。 修行之人,本就是打破常理的存在,百里羽身为剑宗之主。 虽年岁将近千岁之龄,可如今他却有着渡劫境界的恐怖修为,早已是驻颜有术,外表自然与寻常青年并无他样。 百里羽目光沉沉的穿过他身前的苏靖,落在自己儿子那张期期艾艾的面容之上时,一双剑眉缓缓凝起,然后缓缓一步步逼近。 不错,正是逼近的气势,让人感受到了无以轮比的压力与窒息之感。 百里安自小便是在这气势逼压之下成长,可至今都难以习惯, 只有敬畏。 苏靖感受着身前那人传递而出的威压之感, 并非冲着他而来, 而是身后的百里安。 这不禁让他那双眼眸里闪过一丝血色光芒。 他曾对百里安说过, 谁要强欺负他,他便揍谁。 苏靖感受到了眼前这高挑冷峻男子的强大。 所以几乎是在一瞬间,他浑身都燃起了炽烈的黑炎,黑炎滚涌成一个凶兽的巨口,朝他焚咬而下。 苏观海面色复杂,知晓百里羽虽然为人狂傲自负,但也是个知分寸的人,便也未出手阻挠。 至于苏靖的攻击,呵……他不过才小小求道境界,怕是百里羽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他都无法伤其一丝毫毛吧。 就当那黑炎即将落下之时,百里羽神情不动,继续向前。 身体却忽然开始变得缥缈如雾,黑红的雾气漫过苏靖的全身,直接无视他那盛怒的表情以及攻势。 他面无表情的穿过他的身体,然后黑红之雾凝实成型…… 百里羽已经站到了百里安的面前,他垂眸冷冷的看着向自己见礼的儿子, 如刀刻般的唇锋缓缓起伏道:“站直你的身体。” 百里安依言造做, 背后的衣衫早已被浸湿。 “啪!”一声极为响亮的脆响。 百里安偏着脸, 白皙稚嫩的脸颊之上, 清晰的显露出五道鲜红指印,唇角甚至在缓缓的沁出血丝。 苏靖眼底血色泛滥,一招落空。 他有折身抱起山道旁一颗野生生长的古树,直接连根拔起,湿润的土壤在山道之上飞溅而起。 枝叶繁茂的古树瞬间熊熊燃起黑色烈焰,黑炎之中,似有凶兽怒吼咆哮之声。 苏靖抡圆了古树朝着百里羽狠狠砸去。 百里羽终于偏头看了一眼苏靖,眼眸之中带着一丝疑惑。 他面无表情地一指点出,一道指间剑意璀璨绽放而出,有着直逼凌霄之势而去。 不论是古树上的黑炎,还是苏靖手中壮硕的古树,瞬间被斩成支离破碎的木屑尘埃,飞溅一地,想木黄色的落雪一般,将苏靖掩埋。 诡异的是,那木屑更是附带上了那一指余威,压在苏靖身上尽是让他动弹不得半分,只能任由眼中血色凶意逐渐扩散。 百里羽无心伤他,淡淡说道:“传言果然不假,只是今日本座并非为了证实那传言而来。 本座今日来是教训自己的孩子,所以希望苏兄看管好自己的孩子,莫要让本座为难。” 苏观海怒极反笑:“教训?我倒是想知道这孩子做错了什么,值得你上来就扇耳光。” 百里羽目光犀利如刃,冷眼看着缓缓垂下头颅的百里安,垂眸冷然道:“你似乎从未将为父之语放在心中。” 他目光失望道:“你终究还是捡起了你母亲那套歪门邪道。” 百里安心口刺痛,猛然抬首,终于直视他那利刃般的刺眼目光,认真且执着道:“母亲并非歪门邪道。” 百里羽冷笑:“鬼道乃非常之道,你母亲早年便因为那鬼道之术吃了多少苦头,你如今还要步她的后尘? 你是我天玺剑宗正统血脉,正统剑道从未见你专心修习,偏偏要另辟歪路!你忘了你曾经是如何答应为父的吗?!” 百里安擦去嘴角的鲜血,沉声道:“当年儿子答应父亲,不再动用一切从母亲那习得的力量用以克敌,刻苦修行剑术,将我天玺剑宗发扬光大,流芳证道。” “你现在看看你的鬼样子!一身鬼气森森,哪里还有我半分天玺剑宗弟子的风范!”百里羽冷冽目光中的盛怒之意终于无法压制。 苏观海终于开不下去了,身形一闪便护在了百里安身前。 他昂首挺胸,气定神闲地伸手拍了拍百里羽的肩膀,直接无视他身上传递出来的冷意,笑着说道: “百里兄何必动怒,你有所不知,这孩子并非故意触发鬼道力量,只是这孩子古道热肠,见镇上有妖邪作祟,便出手解救镇民。 后又传送至天泽山中,并且在危难之际诛杀开元境的魔宗之人。 虽然使用的是非常之道,可是在这天下,又有何人将中幽女帝当成邪魔外道,百里兄,这点是你执障了。” 百里羽低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手,漠然抬手将之挥落。 他目光如深井寒冰,看着百里安淡淡说道:“离家不过数日之功,你便突破至求道二品,这点的确令为父十分欣慰。 但是你不该动那禁忌,甚至还炼制百冥丹那等子邪丹,至自己的生命如同儿戏一般!你很让为父失望!” 百里安挪了挪唇,艰难开口道:“父亲,若是没有那百冥丹,儿子已经死在了魔宗之人的手里……” “我情愿你就那么死在他的手里,也不愿意看你一直这么错下去!”百里羽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话着实过分! 百里安豁然抬首,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 苏观海面上云淡风轻地笑容也终于急速收敛消失。 他目光沉沉地死盯着百里羽不放,微微起伏的胸膛却是在证明着,从不轻易动怒的苏观海,此刻……开始生气了。 百里羽看了一眼苏观海,抬首说道:“今日苏兄唤本座来此,想必不仅仅只是想让本座来看望安儿一眼。 苏兄心中思量,本座自会考虑,但是如今,他是本座的儿子,本座教训自己的儿子,乃是家务之事。 还望苏兄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一桩美事成了坏事,就得不偿失了。” 天地,父子。 人伦,纲常。 此刻的苏观海在他们这对父子面前,的确只是一个外人。 若他此刻掺夹在中间,那便是多管闲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以苏观海那洒脱的性子,他自然不受如此拘束,管他那么多,护下自己中意的女婿再说。 可如今,百里羽却是语气隐含威胁之意,这不禁让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被木屑压得不能动弹的苏靖一眼。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没这臭屁哄哄地百里羽点头,怕是很难成事。 闺女的幸福,他不能不管。 百般无奈之下,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东西交出来,此事既往不咎。”百里羽目光重回到百里安的身上,语气冷峻无情,不容置疑。 百里安当然知晓父亲口中所说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他缓缓低头,牙根微微紧了紧,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说道:“父亲……恕难从命。” 寿是母亲留给他的护身小鬼,也是伴他成长的同伴。 他知晓若是将‘寿’交给自己这位正气凛然的剑宗宗主父亲将会有何种下场。 父亲不会因为寿是母亲的就会有半分宽容对待。 纵然是当年,母亲与父亲关系尚且和睦之时,母亲都会将自己所圈养的鬼将放至中幽皇朝之中,从不会带入天玺剑宗。 父亲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对百里安……更是如此。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是思考的肯定回答,彻底惹怒了百里羽。 纵然在苏观海眼中,此刻百里羽面容一如既往得冷如雕塑。 可熟悉父亲的百里安却是看到他浓黑的睫毛微张,露出下面一双漆黑双瞳,杀机已然大盛! 百里安心中苦笑。 他的生生父亲……竟然对他动了杀心。 轰! 山间一切的风声,鸟兽虫鸣皆在一瞬被一声巨响所代替。 百里安只觉自己耳边有一道旱雷炸响,轰得耳膜胀痛,紧接着在苏观海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 他的胸膛几乎是在一瞬间被一股无形强大的力量轰得塌陷下去,骨骼咔咔断裂。 一口逆血从他喉咙间狂涌上来,不受控制地自口中喷涌,整个人从山间幽经小道之上重重倒飞而出。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而百里羽一身宽大飘逸的黑红剑袍在山风之中轻荡,左手依旧稳压佩剑剑柄之上。 他微微侧身,冷眸看着倒飞出去成一个黑影小点的百里安。 “你发什么疯!”饶是苏观海的好气度也被他气得是七窍生烟。 自己唯一的儿子,不说要像女儿那般捧在手心里宠着,但也没有哪个做父亲的对待自己的儿子这般冷酷无情。 百里安只觉眼前视线一片昏黑,耳旁传来呼啸的逆风之声,以及山道前方又远至近的衣袍猎猎之声。 在他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浑身骨骼犹如错位般的疼,就连手指也是不断的抽搐,难以动弹半分。 而百里羽则是先他一步的晃至了山道之下,宛若等他摔下一般,站姿笔挺如剑,冷冷的立在他的身侧俯视他。 苏观海没有阻拦,他唉声叹气的掀开衣角,席地坐在青石台阶之上。 看着苏靖涨得黑红的脸,眼瞳之中猩紫之意一时盛极,怒气勃发,好似一只暴怒的野兽。 心中一时欣慰一时苦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东西叫出来,一切可以既往不咎。” 百里羽声音淡得好似山间的风,琢磨不透,可他那双深寒的眼瞳,却是淬了冰般的危险。 百里安握紧袖中那枚朱雀乾坤袋,唇齿猩红染血。 他没有说话,眼神异常决绝的摇了摇头。 百里羽微微抬起下巴,眼瞳幽芒流淌,他看着倒地不起的百里安,缓缓抬起了脚,黑色的长靴很快就落到了百里安的手臂之间。 咔嚓! 在百里安死死盯着他那双冷酷眼睛的同时…… 骨骼错位碎裂的声音响起。 他将自己的儿子臂骨踩断,残忍的手段犹如对待魔宗余孽一般无情! 百里安几乎快要将牙齿咬碎,才没有让自己发出一声不争气的惨叫。 看着这样一场执着固执不肯妥协的儿子,百里羽强忍着快要消失的耐心,眉宇间簇起了一团火,冷冷道: “执邪物!存恶念!养小鬼!损根本!你以为你能够好好控制的阴物,终有一日会将你毁于一旦!” 百里安额头渗出冰冷痛苦的汗珠,他咬牙低声一笑,笑容染血而凄凉。 他仰面看着父亲,认真道:“儿子只知晓,母亲将寿留给我,不会害我。 正如在那魔宗弃人面前,寿对我不离不弃,哪怕明知会被对方轰得魂飞魄散,他也不曾退让半分。 父亲,鬼难道一定就是邪恶的吗?若是如此,您当初为何又要娶母亲?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扩大天玺阵容,齐心抵抗魔宗大业而政治联姻吗?!” “放肆!”百里羽平静的面容终于碎裂,俊美的面容之上因为盛起的戾气有着一丝狰狞之意。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五章:我们不一样 百里安声音更大,神情激动:“还是说真如时间传闻那般,您与母亲交好,是为了弥补第六剑!” 百里安明显感觉到手臂上的那只脚狠狠一僵。 也不知百里羽是回想起了怎样的时光,俊美孤傲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百里羽身上戾气未退,百里安缓缓闭眼,已经做好了迎接更为痛苦的教训的时候, 剧痛的断臂骤然一松。 百里羽松开了脚。 待百里安转目望去之时,他已经转过了身。 玉树笔挺的身影立在虚空裂缝之前,腰间配有灵剑升龙,黑红剑袍在风中平复安静下来。 由于此刻百里羽背对着百里安,他看不清父亲面上是何神情。 在他踏足虚空裂缝准备离开的前一瞬,缥缈不定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 “既然你选择一条道走至黑暗, 他日你若携领阴物危害人间,即便你是本座的儿子,也定不轻易饶恕!” 裂缝合拢,百里羽的身影彻底消失。 百里安断臂被碾压在泥土之中,胸口处的疼痛让他此刻头脑甚至有些难以思考。 他躺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天空上方的白云时光,直至意识快要模糊之际,他喃喃道:“我不会……” 与猪妖魔宗相后一战,再加上服用百冥丹的后遗症,百里安的身体可谓是外表看着正常,内里早已是伤得千疮百孔。 经过昨夜治疗,本将伤势都已压下,只待日后慢慢将养也并无大碍。 可经过今日百里羽的突然到来,伤上加伤,甚至刚破镜求道二品的境界都已然有了微微不稳下跌的征兆。 以至于百里安这么一睡,就在太玄宗内睡了整整十日。 当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猛地起身摸领口中的朱雀乾坤袋,昏睡十日的他头脑有些混沌。 浑浑噩噩之间, 他之记得父亲来到了太玄宗,逼他交出寿。 昏睡的梦境之中, 他噩梦连连, 梦到寿浑身是血的倒在父亲剑下,咿咿呀呀的睁着一双血红而可怜的大眼睛看着他,父亲冷漠提剑斩杀,魂飞魄散! 如今的百里安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 他面色苍白的在衣服中胡乱摸索,胸口与手臂上的伤刺痛不断也顾不得了,他摸索了一阵,只摸到胸口的伤势与绷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面色瞬间苍白,冷汗直淌。 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了呢! 我的朱雀乾坤袋呢! 寿呢! 难不成真的被父亲拿走了! 百里安脑子都空白了,面上尽是惶恐的神色,甚至连此刻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晓。 覆盖在身上的被子都忘记掀开就往床榻下离去。 手脚无力的百里安自是狠狠地摔出好大的动静。 令人意外的是,几乎实在下一瞬,苏靖破门而入,紧绷的小黑脸看到狼狈趴在地上百里安呼吸微滞,面色十分难看地小跑过来扶他。 百里安看到苏靖,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他不管不顾的一把抱住苏靖,像是在无助的时刻抱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一般。 努力的想要站起身来, 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急促问道:“我的乾坤袋呢!有没有看到我的乾坤袋!” 苏靖去扶的动作猛然一僵,像是一只冻僵的鹌鹑一般, 张着双手僵在半空中。 漆黑的眼瞳迷茫而懵懂,她声音卡了办响,在百里安催促的不停问他乾坤袋下落好几遍后。 她才硬邦邦地回道:“什么乾坤袋?我没看见。” “我要去找我的乾坤袋……我要去找我的乾坤袋。” 苏靖看着百里安神志有些不清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沉稳截然不同。 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经,眉毛微微皱了皱后,她高声喊了一句:“温含薇!温含薇!” 大敞的门出现一道逆光窈窕的身影,她端着一个热腾腾的药碗,不急不缓的不如房间中来。 女子身上穿着白色校袍,玉刻青鸟飞鸾图案的腰带,再简单坠配以银白飞雪流苏的腰饰。 衣襟领口银边勾丝,广袖飘招,白色羽纱而制的外袍以红线线绣有红莲浴火而生的神奇图案,这正是太玄宗的内门宗袍服饰。 像温玉那般山间晨练的弟子,所穿的宗门衣袍是没有那羽纱红莲图案的。 显然此女在太玄宗内,地位辈分极高。 她缓步来至百里安和苏靖面前,看着苏靖被人抱了个满怀且老老实实没有发作的模样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梢,却没有多言。 女子出手如电犀利,且十分不温柔的一把将百里安扯了过来。 纤细的手臂十分有力的箍住百里安的脑袋,将碗中滚烫尚且冒着热气的药汁一股脑的往下灌。 百里安被呛得连连咳嗽,漆黑的药汁多少渐出,将她胸前纯白的衣衫染脏一片。 苏靖看着那热气腾腾一碗药汁灌了进去,眉头拧了又拧,终于没忍住开头道:“烫。” 温含薇眉目生冷,属于那种疏离冰冷清丽型性格的女子。 她低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面颊唇畔都被烫红的少年,薄唇微启,认真道:“温琮说,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苏靖哦了一声,天真的信以为真,然后伸手捏住百里安的鼻子与下巴,眼神示意她继续灌。 于是在这从未照顾过人的两人帮助下,百里安又昏昏沉沉的呛晕了过去。 刚一步子踏进房间的药仙温琮看到这一幕,眼皮子抽搐的跳了跳。 吓坏了的老头子赶忙放下背后的药篓子与铁锄头,跑过去将两人间的百里安抱起放置床榻之上。 “老夫我还奇怪着呢,是说这本该五天就能够将养好下床的伤势怎么如今第十日了还昏睡不起?感情你两照顾人都是死命的折腾。” 温琮一面为百里安把脉,一面抱怨。 诊脉片刻后,他面色又不由一黑,紧接着苏靖出声道:“方才他醒来了一次,很激动,拦都拦不住的要下床。” 温琮面色难看的瞅着自家闺女,面色无语道: “闺女,我让你早晨煎药给这小子喝,有一味名叫桑阳的甘草药,你放了多少?” 温含薇皱眉:“我听你的吩咐放了两勺。” 温琮磨了磨牙:“多大的勺。” 温含薇道:“您喝酒的勺。” 温琮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抓狂道:“哪能比吗?我说得是称量药物的小勺,两勺即可,老夫的酒勺比你的脸都大! 你这两勺下去,药量足以让人兴奋成一个傻子!这小子还只是单单的神志不清已经算是好的了!” 温含薇被呵斥得有些不喜,冷着俏脸一本正经道:“我的脸才不大。” 温琮向来对他这闺女是没脾气的,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得得得……让你来熬药是老夫的不对,日后熬药还是老夫亲自来好了,你帮忙去打一缸子冷水来,在加些冰块。” 温含薇素来沉默寡言,不喜说话与人交流,对自己的父亲亦是如此,也没问要冷水做什么,淡淡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百里安后,便转身准备去了。 苏靖却是直言问道:“要冷水做什么?” 温琮取出药包给百里安施针,头也不抬的回应道: “这小子桑阳草吃过量了,火阳之气过于鼎盛,憋在身体里容易将脑子被憋坏,得利用冰水将多余的药性给逼出来。” 苏靖哦了一声,然后蹲靠在百里安的床边缘,双手抱膝,一声不吭的看着虚空发呆。 温琮没有理会这个宗主之女,在他的印象之中,这苏靖从小到大都是这怪脾气。 今日能够同他说上几句话都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很快,冷水准备好了。 而百里安也从昏睡之中转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一张花白胡须的老人在冲他微笑:“小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不同第一次那般精神亢奋,百里安只觉自己识海被折腾得一塌糊涂,疲倦得很。 意识就像是和了水的泥巴一样,极为勉强的才能凝聚思考。 他疲倦地半睁着沉重的眼皮,喃喃道:“乾坤袋……我的乾坤袋。” 温含薇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身,从房间衣柜中取出一个黑色绣有朱雀图案的乾坤袋,递给百里安,语气寡冷道:“给你。” 百里安失而复得地捧着乾坤袋,感激的看着温含薇道:“谢谢。” 温琮拍了拍他的脸颊:“诶?诶?小子,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感觉怎么样?” 握着乾坤袋,百里安的心也随之定了下来几分,他道:“嗯……身体很疲倦,好渴,腹部仿佛有团火在烧,烧得脑子好痛……” 温琮眼神幽怨的看了自家闺女一眼,这小子可是天玺剑宗的嫡传儿子,他千百年以来还没医死过人。 若是第一次医死了那位剑主的儿子,怕是老脸都要丢光了。 他赶紧扶起百里安,解他身上的衣衫:“快快快,快脱了衣服进入冷水中,老夫给你准备点中和的药草,将桑阳草的药性给逼出来……诶?你推老夫的手做什么?” 温琮看着这小子一点也不配合,有些生气。 百里安扯着自己半敞开的衣服,抬首看着那方旁观神色淡然无比的温含薇,苦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回避一下。” 温含薇看了一眼苏靖,平静问道:“你不离开。” 苏靖微微睁眼,不解道:“什么?” “没什么。”温含薇不再多说,转身离去,还不忘将门给带好。 温琮呵呵笑了笑:“你小子就是屁事多,我那闺女都两百岁了,可以做你奶奶了,看你就跟看襁褓里的小婴儿差不多大。” 百里安嘴角抽了抽,看那姑娘模样绝不会超过二十岁,竟然已经两百岁了,那她岂不是至少有着拓海境以上的修为了。 果然不愧为人才辈出的太玄宗。 百里安在温琮的帮助下,脱了一身衣物,胸口手臂绑着绷带。 也不知绷带是何材质做成,十分神奇,在他坐入水中的时候,竟然不得沾湿半分,其中伤口更是极为完美的避开了冷水。 许是体内那桑阳草药性太猛的缘故,百里在坐在冷水缸中,身下垫着的是块块冰石,竟然不觉得有半分寒冷,反而头疼欲裂的痛苦也随之减少几分。 药仙温琮在他身后继续取过银针在他头顶上慢条斯理的一根根扎着,几针下去百里安就只能说话不能动弹了。 “小子伤得挺重,居然有勇气吃那百冥丹,我听苏宗主说你将那魔宗门人斩杀于剑下,真是后生可畏啊。” 温琮打着寒暄说道,虽然这小子实力修为不济,但这份勇气的确可嘉。 而他胸口与手臂上的伤苏观海自然不会说是他父亲所为,故而温琮也只当这是魔宗余孽虽为。 百里安苦笑两下:“多谢前辈医治,敢问前辈是何人?如何称呼?这里又是哪里?” 温琮轻咳一声,挺了挺胸膛,收起好银针药包道: “老夫名为温琮,这里是太玄宗后山幽园,苏宗主观你伤势沉重便将你安排至老夫这来医治,放心吧,有老夫在,你这一身伤都不叫事儿。” 说完,温琮目光偷瞥,偷偷看百里安的反应。 百里安没有让他失望,果然一脸吃惊道:“药仙温琮?老先生您就是那传说中的千年仙人药仙温琮?!” 温琮十分满意的摸了摸胡须:“不错,正是老夫,嗯,先不说了,老夫去给你配药,你先在这泡一会儿,呃……苏靖你怎么还在这?” 温琮看着抱膝蹲坐在床榻边上一步未动的苏靖,神情无语。 苏靖掀了掀眼角,头偏向一边,没有搭理他。 温琮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苏观海对他说的那句话,眉宇顿时舒缓下来,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行,在这就在这吧,你好生照看这小子,老夫先去配药了。” 温琮走后,苏靖才慢慢的蹭了起来,搬着一个小方凳与百里安隔缸而坐。 她撑着下巴问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百里安身上插着银针,不得动弹,脑袋都无法转动,只有一角余光能够看到那黑黑的小半张脸蛋。 他手中紧紧握着乾坤袋,解释道:“意思是男女有别,男子与女子之间动作不能太亲密,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若非亲密无间的父妻,男女之间都是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桎,不亲授。” 苏靖听得云里雾里,压根没听明白,索性敷衍地哦了一声。 无聊般的坐了一会,她又问:“为什么你的身体跟我的身体长得不一样?” 百里安不解:“什么长得不一样?”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六章:温奶奶 苏靖搬着凳子坐近了几分,她撸起袖子就往冰水里摸索过去,道:“方才温琮给你脱衣服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啊……找到了。” 百里安面色顿时涨红难堪,身体崩的紧紧的,鸡皮疙瘩都一粒一粒的冒了出来。 他死死咬牙道:“苏靖!” 这小子什么意思! 再傻也得有个度吧? 就算他们之间并非男女授受不亲的兴致,但同性之间也不能放肆到这种地步吧! 苏靖睁大眼睛, 看到他这副古怪模样,赶紧松手大喊:“温含薇!温含薇!” 百里安顿时急了:“你喊她做什么?快停下来!!” “叫我干嘛?”紧闭的门被一只素手推开,温含薇眯眼看着屋中的两人,冰冷的视线十分淡然的在百里安身上打了一个转,然后慢悠悠地转移至苏靖方向。 苏靖指了指百里安的身下,皱眉道:“他又发病了,一碰就疼得直嚷嚷,你快给想想办法。” 听闻此言, 温含薇面色微微古怪的看了一眼苏靖:“你碰他了?” 苏靖点头。 温含薇面色更加古怪, 她走过去避开苏靖的手掌,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湿漉漉的衣袖。 牵小狗似的将她往外牵去:“先别说了,我带你出去洗手。” 百里安无言地张了张唇,表情空白。 …… …… 接下来几日,百里安身上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好转。 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无颜面见那两人,抵死拒绝她们二人的照顾,这才能够进行正常的治疗时光。 拆了胸口与手臂的绷带,百里安坐在床榻之上,取出那枚碧珠吊坠怔怔的看了好久。 红尘之中最美好的相遇,这世间最珍贵的回忆…… 终究还是无疾而终了吗? 他将吊坠收好,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看着自己孱弱如文弱书生的手掌,根本就不想是一只握剑修行的手。 百里安想,来日……他是否还有资格去握住她的手。 …… …… 伤好以后, 百里安没有急着离开南泽山,只因苏观海曾在他养伤期间来探望过他一两次。 几番言论交谈下来, 苏观海目光负责的看着他, 将苏靖的情况与他细细同说了一番,说是希望他能够多留些时日。 苏靖朋友不多,性格孤僻阴沉,有时连他这个做父亲说得话苏靖都未必能够听进去几句。 而苏观海却说百里安不同,苏靖对他态度明显与他人不同,更是难得的愿意与他亲近。 所以苏观海希望能够耽误他一些时日,好好磨练磨练苏靖的性子,教她读书学字,认识人间道理。 百里安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这次上山,苏观海不遗余力的医治好了他与尹白霜的伤势,后更是在他与父亲争吵不愉快之下收留他,甚至请药仙老人为他医治。 天下三宗道首的请求自然不好拒绝。 当然,百里安也不反感与苏靖相处。 对他而言,苏靖虽然看起来沉默孤僻,性子阴沉难相处。 但出于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态,苏靖的幼年时光倒是与他颇为相似。 苏靖能够将他当成朋友,他心中亦是十分开心,自然真诚相待。 不过百里安同时也请求苏观海答应他, 不要让宗门之中的人知晓他这位百里羽之子暂时寄宿在了太玄宗内。 故而太玄宗便多了一名不合时节的外门记名弟子。 百里安没有回苏靖的竹园, 他曾采摘了风玄子的灵药,还杀了他的鸡和鱼。 以百里安的性子,他本是想登门主动道歉的。 可苏观海却百般劝说,说是不必如此,他那师弟性子倔痴,不是道歉就能解决问题的。 苏观海说当初引他入住,没有与他说明这些,是故该由他这做长辈的出面承担,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 于是在苏观海的安排下,苏靖也背着她的小行囊满脸不开心的搬到了这幽园之中。 这日,红日初生,秋意正浓,原本碧绿的林间树叶也微微泛黄,山风清绝露微寒。 百里安于苏靖坐于木窗边,并肩同看一本灵法典籍。 这本灵法典籍是太玄宗的珍藏功法,名为《化雪归》。 此功法是一套炎系掌法,修炼至大成,一掌排出,能够轻易化去十里雪花,威力极强,乃为太玄宗不外传之秘技。 而此类功法,在百里安与苏靖面前却是整整齐齐的铺放了十几本在桌案之上。 百里安在收到这些功法典籍的时候十分吃惊疑惑的。 不知为何,苏观海对他的态度甚至比起他宗门之内的那些亲传弟子还要亲密宠溺,这是他在天玺剑宗都未必能够得到的待遇。 宗门之中,灵法典籍不外传是最基本的禁忌,可是到了这位宗主面前,仿佛这些禁忌都不叫事了。 平日里教会苏靖读书识字后,他便会强拉这苏靖与他一同观看学习这些灵法典籍。 奈何对于这些正统仙道灵法,苏靖与百里安都是出奇的毫无天赋。 翻来覆去的将《化雪归》这套掌法看了不下于十遍,然而掌法第一式他与苏靖始终抓不住要点。 苏靖颇为恼怒的一把抢过《化雪归》,生气的扔在地上:“不学了!反正怎么学也学不会。” 百里安弓下身子去捡拾,他拍去上面的脚印,无奈苦笑道:“没修行天赋真的很可怕啊,苏靖,我观你几次战斗,对那黑色的火炎颇为得心应手,十分厉害的样子,不知是何等灵法?” 苏靖无聊托腮道:“那是我生下来就自带的火炎,我不会什么灵法,家中藏经阁的灵法我一本也学不来。” 百里安无言张唇,感情是天赋异禀啊。 苏靖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道:“反正学也学不来,不如我们去河边抓鱼烤吧?” 百里安看着手中的书籍,拇指轻轻的摩擦过书本上‘化雪归’三字,他苦涩摇首。 苏靖皱了皱眉,退了一步,妥协道:“那我们去打果子吃?” 百里安转首看着她,冲她笑了笑,道:“我还是想试一试。” 苏靖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不知为何,莫名一堵:“在我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百里安想了想,又道:“我想证明给我父亲看,我并非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我尊敬他,但是也不想被他像上次那样踩在脚底下一动也不能动。 至少……我希望我能够成长到能够站在他的面前,有时间与他解释我不是那样的邪魔外道。” 苏靖不说话了,她闷闷地嗯了一声,乖乖的坐在他的身边。 百里安重新翻开书籍,一手托书,一手掌法不断,却怎么也无法凝聚出一丝炽烈的炎炎掌风来。 苏靖双手抱肩,看着百里安出奇认真的模样,她忽然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变强,若是你父亲下次再打你,我便帮你揍他。” 百里安哑然失笑,果然上次父亲将她死死压制的一事让她心中记仇了。 对于如此仗义的言语,他自是笑着回应:“好!” 苏靖也开心的笑了起来,伸手指了指窗外后的林子,说道:“这套掌法温含薇也会,你可以去请教她的。” 百里安待在幽园之中也有些时日了,平日里没少帮忙药仙辨药摘药磨药,只是对于那名叫温含薇的女子,却是极少见到。 听药仙说他那女儿性子冷淡,不喜与人接触结交,即便是同宗同门,她亦是避而不见。 温含薇也很少出这后山,平日里便是在那幽园以外的十里林中独自修行。 苏靖说她会化雪归百里安一点也不意外,毕竟看那温姑娘身穿的服饰便知她在宗门之中地位极高。 百里安心想若是能够得她指导,自然极好,不过他仍是不放心的问道:“温姑娘会教我吗?” 苏靖点头道:“温含薇虽然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是你跟他说你是我的朋友,她不会不教的。” 百里安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何必这么麻烦,不若你同我一起去请教她好了。” 谁知苏靖一甩小黑脸,丝毫不带商量语气的拒绝道:“我不去。” “为什么?” 苏靖余光飞快的看了百里安一眼,板着脸道:“我只想跟着你学,等你学会了再来教我就好了。” 苏靖说温含薇不喜与人打交道,她又何尝不是。 从小到大,在太玄宗内就没人把她当回事。 纵然温含薇不曾加入那群藐视欺压她的大队伍中,但是她那孤僻厌世的性子是从小就造成的。 他与温含薇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自然不会上门巴巴的想她求学。 百里安看懂了她心中的情绪,微微一笑也不强求,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谢谢你为我指明道路,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以后我们一起去捕鱼打果果。” 苏靖抬首,眼睛微亮地看着他的下巴点了点头。 出了房门,顺着苏靖所指的方向,百里安手执化雪归一路而去。 穿过山林小道,在那落叶缤纷的尽头,秋林之中,有一白衣女子绰约而立。 她身后负有一把出鞘清寒长剑,长发漆黑如瀑披散在肩后。 寂静凄迷的秋风中,轻柔的发丝在落叶与风里微荡轻扫,竟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女子右手执剑,寒剑贴着手臂而收,左手则是静捏剑诀,双目紧闭。 百里安停下脚步没有打扰。 忽然剑意盛起,林间的静好秋风忽然如刀子一般锋利凛然起来,满林之中的枯黄落雨逆风卷起,以那女子为中心,四散的纯白剑气直接将周身空间裁剪成一缕缕的碎光。 清晨的阳光透过林间树叶稀疏洒落而下,化作一道道斑驳的微光映照在女子如雪的肌肤上。 长长的睫羽颤动,她缓缓睁开美丽的眼眸,捏着剑诀的左手垂放而下,纤细优美的玉手被宽大的广袖遮掩,只留下一抹莹白如玉的指尖。 与此同时,漫天逆卷而起的落叶在秋风未止的情况下,宛若毫无支撑一般的在那碎裂成片片光影的空间里笔直落了下来。 “有事?”她一步未动,微微偏首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少年,声音清冷,侧颜优美如玉。 百里安看着满地落叶,办响无言。 他缓缓的蹲下身子,拾起一片落叶,落叶早已失去水分而枯黄,手指微微用力一捏便碎。 可是就在方才,前方满是剑气纵横的世界里,那精妙的剑气将空间与光都轻易切割而开。 他相信,哪怕是一名拓海境的大修行者立足于方才的剑气范围之中,怕是在极短的瞬间里。 她一步不动,就可将这位拓海境的修行者肉身切斩成无数块。 这还不足以让百里安震惊至此,真正可怕的是这满地的落叶。 放眼望去,这一片落叶皆飘荡在剑气空间之中,可满地落叶竟是无一片损于那剑气之下,皆完好无损! 如此可怕的剑气收发自如,这得对于剑道领悟到何种地步啊! 百里安震惊的想着,即便是放眼这个天下,除了他的父亲以外,恐怕也是有白驼山的天玺十三剑能够做到如此地步了。 他松开手中的枯叶,心中有所了然,看向那位名唤温含薇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畏与钦佩。 想着前些日子才对着那位名叫温玉的太玄宗弟子与天玺十三剑同提及了太玄宗赫赫有名的九经,不曾想今日这么快就得缘一见。 百里安站直身体朝着温含薇恭敬行礼,脑子尚且还在震惊之中,刚欲开口见礼,冷不丁的回想起药仙温琮的那句他家闺女大他两百多岁的话来。 于是脱口而出的见礼便成了这样: “温……奶奶。” 温奶奶? 此称呼一从他口中蹦出来,百里安自己就先狠狠地晕了晕。 温含薇眼瞳微微长大,嘴唇微微动了动,重复道:“温……奶奶?” 就连中间那一点顿音都微妙的相似。 百里安顿时羞愧得用手中的书本遮掩面容,小小声道:“不……我不是故意的……” 温含薇收剑入古鞘之中,将佩剑用布袋缠好,斜负身后。 她缓缓转身看向百里安,那双浅棕色的冰冷美丽双眸之中多了一丝淡淡的笑影: “若凭年纪,你唤我一声奶奶也无可厚非,只是百里宗主年岁大过于我,你唤我一声温奶奶,日后我见到百里宗主,莫不是还得让我摸摸他的脑袋唤他一声侄儿?” 百里安顿时大汗,没想到这位看着冷若冰霜惜字如金的温含薇竟然也会打趣人,着实令人意外。 “那……那个,一时口误,温姑娘莫要见怪。” 温含薇眼眸一动,伸手取过百里安遮住脸面的那本化雪归,她道:“宗主竟然连化雪归都交给了你。” 她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意外,而且她很聪明,心中已经猜想到宗主心中打得是什么主意,更猜到了百里安突然造访是为何意。 “你是想我教你修炼化雪归?”温含薇问道。 百里安点了点头,看着她真诚问道:“你能教我吗?” 温含薇又问道:“苏靖让你来的?” 百里安心想这姑娘猜得可真准,老实的点了点头:“是的。” 温含薇没说教,也没说不教,晨风撩动起了她漆黑的发丝,淡棕色的眼眸犹如清澈美丽的琥珀一般,应衬着缕缕发丝,诚然一副美好的画面。 她又问道:“我若是教会了你,回去以后你可是也会去教苏靖?” 百里安心中忐忑,难道不准教。 不过诚实如他,还是点了点头。 温含薇美丽的面容没有任何不喜或是变化,她点了点头,继续发问:“为何如此?” 百里安想也没想的看着她认真回答道:“因为我跟苏靖是朋友。” “朋友……”温含薇喃喃一声,随即琥珀般的眼眸更加澄透一分,她纤薄冷凉的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似是十分满意这个回答。 她将手中的化雪归归还给他,说道:“好,我教你。” 百里安喜道:“多谢温姑娘。” 原来温姑娘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温含薇道。 “什么条件。” “跟我也做朋友吧?” “什么?”百里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神。 温含薇不施粉黛的雪白面颊微低几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也随之变得踌蹴几分:“我……我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待在山中,没……没有朋友,若你能跟我做朋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都可以教你。” 听到这句话的百里安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起来了。 像他与苏靖这样情况的,自幼独自一人,遭人白眼与讥讽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可像温含薇这样的一位美人,生得好看不说,天赋也是上佳罕见之选,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缺少朋友?! 似是看懂了百里安那震惊费解的眼神,温含薇轻咳一声,故作无意的拨弄着修剪得圆润得当的指甲,低语道:“其实我是太玄第九经。” 百里安何曾想过那冷冰冰吝啬言语的温含薇还会有做出如此女儿家的姿态的时候,他呆呆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方才看温姑娘练剑便猜出了。” 不过她是太玄排行第九还是现在才知晓。 太玄第九经,梵阴剑经。 也是九经之中唯一一本主修剑道的经书。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七章:朋友 温含薇眉宇轻蹙,似有愁意晕染开来:“我自幼便是与父亲在孤绝山中长大,不精与人相处,有时往往说话过直或是过于伤人。 他们都说我性子太冷,不易亲近,后来我成为了太玄九经,宗门之中的人更是敬我, 畏我,视我于长辈。 他们极少主动找我聊天,久而久之的,我便一个朋友也没有教到。” 说到最后,温含薇竟是流露出了一个颇为挫败的神情来,清秀的眉紧蹙间,看着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 百里安顿时失笑出声,心想这姑娘那里是性子冷,分明就是不谙世事将自己一个人憋得太久不会与人沟通交流了,冰冷的态度不过是将自己包裹的一种幼稚保护手段罢了。 他道:“既然如此,温姑娘不妨尝试多出一出这后山,去外围多多走动走动,你人长得这般好看,宗门之中,定然有着不少弟子想与你成为朋友的。” 温含薇瞪了他一眼,道:“说来说去,你也不想成为我朋友是不是?!” 百里安忍俊不禁,心想堂堂太玄九经,气质非凡的剑修冷美人,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古怪性子。 他忙摇首道:“不是,百里安十分愿意与温姑娘交朋友,嗯……倒不如说能够与太玄九经成为朋友当真是我的荣幸呢。” 温含薇被他一本正经的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雪白的面颊微微透出一抹粉意。 她随即转移话题道:“那……你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百里安将化雪归认真翻开,直翻开一页便不再继续往下翻了, 他认真说道:“全部不会。” 温含薇神情一滞,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全部?” 百里安点了点头,苦笑道:“也不能说全然不懂,招式掌法,如何运转灵力我皆看懂了,只是这化雪归光是起掌势我虽能够凝气运掌而起,但始终无法凝聚出像书中所说的那股炎阳掌风之力来。” 温含薇沉吟道:“你说你懂化雪归的凝气方式与掌法招式,却偏偏无法真正的运转出掌力来…… 按理来说,你既然身怀灵根,那便意味着体内能够蕴藏灵力,只是多与少的差别。 化雪归正是将体内的灵力转换成为融雪的炽热掌力,你既然通读化雪归,不应该连起掌势都办不到……” 百里安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幼便是如此,白驼山天玺剑宗内的灵法典籍我亦是背下不少,如何远转灵力至筋脉中修行这些理论知识我皆熟知,可一旦让我自己真正修炼,却永远是连第一式或是开篇都难以修炼成功。” 温含薇点了点头,替他接过那本化雪归, 说道:“既然如此, 你将这套化雪归打一遍给我看看。” 听百里安这么说, 并非是悟性不佳,倒像是体质上出了问题。 百里安后退两步,凝起抬掌,体内求道二品境的稀薄灵力伴随着他的意念运转至掌心之中,掌风随着身法而动,飘忽成影。 少年一套掌法下来,地面之上的枯黄落叶在劲气的乱扫之下被席卷而起,进而碎裂成沫。 这一套化雪归由百里安演练下来,不论是姿势还是运气的速度还是凝气游走周身的引导的方向都堪称完美。 方才听百里安口中所说他可轻易熟知灵法典籍中理论上的知识果然不假。 但他的身体确实也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她看得出来那少年十分勤奋刻苦,对于化雪归这套功法显然是废了一番苦功夫来领悟深研的。 不过一套掌法下来,不过是虚有其表,真正的威力不足原本功法的万分之一,甚至可以说化雪归由他施展出来救好比人间凡者所修炼的武学典籍一般平庸。 “你过来。”温含薇目光注视着他说道。 百里安低头看了一眼灵气散去便空空如也的手掌,苦笑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抬步上前走至温含薇的对面。 温含薇没有说话,平静抬掌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她缓缓闭眸,微凉的手掌隔着衣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半晌无言。 百里安感受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外界力量渗入身体之中来,不带任何入侵的意思,而是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游走了一遍。 他安静的看着温含薇此刻的神情,时而蹙眉,时而不解,随之一颗心也不由微微一沉。 难不成他的资质真的有这么差吗? 温含薇缓缓睁眼,淡棕色的眼眸微微疑惑,看着百里安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与同情。 她收回手掌说道:“你在白驼山修行多年,你的父亲就没有察觉到你的身体十分不对劲吗?” 百里安心头涩然,低声道:“父亲见我修行进展极慢,也曾探查过我的身体,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温姑娘,我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温含薇沉吟片刻,想起传闻中那位眼底容不得半分沙的性情刚烈的正派剑主,心中不由微微一叹。 对自己这个新认识的少年朋友又多了几分同情。 “我想你父亲应该是误会了,你虽然未嬴姬之子,但你身体之中的黑色气运想必与鬼道血脉并无多大的关联。” 百里安听明白了,父亲其实一早便知晓他体内发生了状况,只是他认为这是剑鬼两道结合而造成的结果,故而闭口不提。 他面色苍白的笑了笑,道:“我体内的黑色气运?那是什么意思?” 温含薇道:“凡是人类修行者,人体内含五行,三十六修行节点,而方才我探知你的身体,在体内无形之中,不知为何染上了一缕黑色因果。 那因果气运附上了你体内修行的三十六节点之中,一般修行者在修行累积灵力的时候,灵力游走周身。 通过一道重要节点,那道节点便会想一方蓄水的池塘一般,将你修行的灵力储存其中。 待到灵力充沛,三十六节点蓄满灵力便可破镜,破镜以后节点便会壮大一分,周而复始。” 这些都是修行的基本常识,百里安在白驼山中听课之时便已经熟背于心,他没有打断温含薇所说的话。 因为他知晓,她接下来要说的,远不止这么简单。 “你之所以修行进展速度慢于常人,原因无他,只因你体内的三十六道节点与常人不同。 被那黑机气运染黑堵塞,就像是河道之中堆积的恶性淤泥一般,让你所修行出来的灵力难以游走周身。 更令人头疼的是,你体内节点之中的黑势还能够同化吸收灵力,故而化雪归不是你不会,而是体内的灵力过于稀薄,被过分同化吸收,根本难以发挥出它真正的实力。” 百里安越听脸色越发苍白,他忽然想到了苏靖,忙又问道:“那苏靖他……” “苏靖情况与你不同,她天生便灵窍不通,能够简单的读书认字已是极为难得,要想她领悟书中要点,恐是不能。” 百里安声音微微沙哑干涩:“温姑娘可知晓我的身体何以会是如此?” 温含薇摇首:“我从未见过如此古怪情况,你分明身具灵根却偏偏气机黑染,当今世上,要么就是毫无修行资质的凡人,要么就是身负灵根的修行者。 其中灵根不分好次强弱,只要足够勤勉刻苦,勤能补拙,也不缺乏一些笨鸟先飞的例子,只是你这般……” 百里安苦笑:“我这般……上天给了我能够修行的灵根,却又将那继续修行的道路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可他仍是心有不甘,贴着胸口藏放着的吊坠珠子还未送给小霜姑娘,她便被自己的父亲强行带走。 阴差阳错之下,他服用百冥丹,勉强破镜二品。 可小霜姑娘她如今却依然瞰登之求道八品之境,开元拓海于她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他有些惶恐,若是长久这么下去,他将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再无并肩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百里安的身体一阵阵的发冷,他抬首看着温含薇,认真问道:“温姑娘,可有补救之法?” 迎上那双炯炯有神如含火焰一般的眸子,温含薇微微一怔,旋即她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回应道:“有!” 百里安自是猜想到那所谓的补救之法定是极其艰难,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口中的补救之法竟是抗揍挨打。 而温含薇给出的解释却是,她以灵力裹住她的拳头,轰击在他的身体之上,以拳劲斜灵力入力。 一拳拳的轰击下去,多少能够让他节点之中的堵塞黑气松弛几分。 而趁着在那黑气松弛的瞬间,百里安要一边抗揍一边修炼,引导自身的灵体冲击节点从而修炼化雪归。 这种令人疼痛的方式百里安还未说什么,倒是温含薇看了他一眼道:“我虽很少揍人,但我想我揍人还是很疼的,你确定要这么做?” 百里安心想,你的拳头在疼,会有他父亲的拳头揍在身上疼吗? 虽然百里安自幼体质不好,但怎么说也是在父亲严厉苛刻的巴掌下长大的。 “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话音刚落,温含薇的拳头就已然而至,小巧纤美的拳头轻握之间,看着毫无力量性可言,但偏偏给百里安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一拳正中腹部,百里安面色瞬间苍白,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像是被一只成年巨象狠狠踩过一般,五脏六腑错位般的巨疼。 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要凌空倒飞而去,然而身体才飞出去一半便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抓过手臂又生生的拖回了原位。 然后又是一拳。 耳侧传来温含薇清冷的声音:“凝神,聚气,顺着疼痛感受节点的存在。” 百里安十分擅长忍受疼痛,意识没有因为这可怕两拳给他带来的痛苦而涣散。 温含薇落拳十分巧妙,拳头上的劲道与灵气十分灵活渗入百里安的身体之中,蛮横无比的直接冲击着那三十六道节点。 承灵境的力量不容小视,轰轰两拳直接将那三十六道发黑的节点贯穿至底。 常年堵塞的灵气节点也在她十分蛮横的举动之下轰通几分,但却有十分顽固的极快愈合回复。 而百里安刚刚不过感受到那节点的存在又被中断开来。 温含薇秀眉轻蹙,握紧他的手臂拖至眼前,拳上力道再度蓄满,这片空间的灵力在她蓄力的同时,疯狂的凝聚至她的秀拳之中。 又是一拳落下。 百里安面色先是猛然涨红,继而瞬间血色尽褪苍白如雪。 他顾不得口中狂涌的鲜血,凝神御气,默念化雪归口诀,体内灵力顷刻直接沸腾起来。 吃过一次亏后的百里安反应极快的抓住那一丝机会,灵力汇聚成针,顺着那股给他带来剧痛伤害的拳意极为迅猛的朝着节点踊跃而去。 终于,这一次他成功了。 弱小得可怜的灵力终于扎穿一丝体内的灵力节点,如滴水一般,体内徘徊着的元力终于一点一滴的渗入第一节点的水池之中。 百里安感受到了身体神奇的变化,他一面咳血一面大笑,面色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他不顾腹部的巨疼,抬起手掌运转化雪归。 掌心有着一丝赤芒流动,一片落叶好巧落入他的掌心上方,还未来得及落实,那片半黄半绿的落叶触及赤芒竟是嗖的一声燃烧了起来,最后化作一缕灰烬散去。 “成功了!成功了!温姑娘你是在是太了不起了!” 看着开心笑得像是一个孩子般的少年,温含薇亦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说实话,她亦是十分佩服这少年,方才那两拳,她虽刻意收敛灵力,但力气却是实打实的落下,他却哼都没有哼一声的硬生生扛了下来。 百里安开心的摇着温含薇的手臂,眼神透亮道:“再来!” 温含薇默默的看了一眼握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掌,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肉体上的疼楚,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她道:“今日你受了我两拳,已是极限,在继续下去反而得不偿失,身体必然受损严重,今日你先回去好好养伤,明日再来。” 百里安面上火热的激动红潮散去几分,冷静下来后也没有继续胡搅蛮缠,他点了点头,艰难站直身体后还不忘鞠躬行礼:“那我明日再来打搅温姑娘好了。” 温含薇目送揉着肚子一步步走远的百里安,正欲交代两声回去记得找温琮拿药敷伤,可多年不与人打交道的他,一时之间这般关切之语哽在喉间,竟是不知如何冲他开口。 面颊微红低下头去,她低声自语一声:“真是没用,我呢……” “温姑娘……” 就在这时,百里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抬首看去,只见夕阳之下,那方满脸倦意却神采飞扬的少年,清秀俊派的面容在夕阳映照之下竟有种说不出的爽朗干净。 他开心地扯着嘴角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今日真的很谢谢你,我想说,温姑娘你很好,能够与你成为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看着少年夕阳下灿烂的笑容,温含薇不知不觉,嘴角翘起了微笑的弧度,她冲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回去记得好好敷药。” 百里安认真的点了点头。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八章:风雨如晦 夕阳虽好,却是短暂。 告别了温含薇,百里安虽然身体极痛,走路间腹部肌肉都生生撕扯得疼,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极好的心情。 回到幽园之中,苏靖并未在房屋之中,而是静静地坐在门口, 小脑袋歪着依靠门梁,不知何时睡着了。 而她手臂间却是勾挂着一筐空空的鱼篓,明显是还记得与百里安的那个约定,等他回来等得睡着了。 百里安心头微暖。 这种有人等待自己归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觉得父亲说得很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识人无数。 他虽不需要做到识人无数那般地步。 但在短短时日, 能够与小霜相遇,能够结实苏靖温含薇这样的朋友,他觉得……这样的人生才能够称之为不可描意吧。 幼年一直求而不得的友情,却在这里实现。 苏靖揉眼醒来,看到幽园门口的百里安眼睛一亮,露出一个雀跃期待的神色。 她一路小跑至百里安面前,举着手中的鱼篓在他面前晃了晃:“捉鱼?” 百里安挺直背脊,将腹部疼痛强忍下去,既是约定,自然得好好完成。 他点头微笑:“嗯,捉鱼去。” 就这样,时光匆匆而过。 百里安很喜欢太玄宗,纵然很多太玄宗内,以温玉为伍等太玄宗弟子对于百里安的敌意颇深。 温玉与百里安之间有过矛盾,二者之间关系自然不会太好。 而其他的太玄宗弟子则多是吃味与嫉妒。 原因无他,在山门未开启广收门徒之际,宗主却是破格收了他这么一名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就记名弟子吧, 太玄宗的记名弟子无数, 甚至连外门弟子的地位都远远不如。 可是偏偏这位新人却丝毫没有记名弟子的觉悟,而宗主对待这位新人弟子更是宠溺到了一种可恶的地步。 九座藏经阁内的典藏灵法,他竟是十分慷慨给那小子观摩学习了,而且解释拿的原本而非拓本,只为让那小子更好的感悟灵法真谛。 这真是见鬼了! 偌大的太玄宗,即便是温玉这等内门弟子都不得随便入那藏经阁之中,唯有太玄九经以及宗主和宗主夫人、风玄子才有此资格。 他怕是有史以来,太玄宗内最牛的一名记名弟子了吧。 多数人甚至都开始怀疑,这小子该不会是宗主在外头的私生子吧? 当然,这些人的敌视与当初在白驼山时,剑宗同门内的敌视相差无几,百里安早已习以为常。 而且平日里他都是待在温含薇的幽园之中,鲜少见人,倒也落得了一个眼不见为净的轻松。 这并不影响百里安每日充足的时光,清晨起来,洗漱用过早点以后便教苏靖读书识字。 苏观海送来的灵法典籍在这两年的时光之中,百里安已然背下大半,又是还会抽出基本通俗易懂的典籍耐心教于苏靖。 苏靖虽然性子不耐烦,但百里安若是以捉鱼打野兔种果蔬为交换, 她倒也十分听话的乖乖坐下, 认真学习。 两年时光里,在苏观海与李半生震惊的目光之下,苏靖竟然磕磕绊绊的学会了整整五本简单的火系功法,而她性子也愈发不复当初暴戾易动怒。 平静下来,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将打来的果果分给苏观海和李半生一些。 这么一分,自是换来了苏观海眼角含泪仰望天空以及李半生抱着丈夫失声痛哭。 但二人欣慰哭过以后,看向百里安的目光却是愈发的柔和慈祥。 百里安的半日时光是教苏靖学习以及跟着药仙辨药学医。 到了午时,用过了午膳以后他便会去往那十里林中,在温含薇的拳头之下,松打着体内的三十六节点。 两年时光下来,他不仅学会了辨药,就连医术也是学有小成,如此进展也换来了药仙青睐有加的目光。 他自是觉得这小子勤奋刻苦,且有医道的天赋,又是幽园三个小辈之中最有礼貌懂得尊敬长辈的那一个,巴不得他弃武从医,好将一身衣钵传授于他,教出一个小药仙来。 奈何百里安只学半日不到的辨药医术就匆匆赶往她闺女那里去送门挨揍。 而在这两年间里,百里安数次要求下山前往中幽去探望母亲,每每却是被李半生以温和却不失强硬的态度强留在山中,原因是苏靖性情暴戾,又是在修行的关键时期,希望他能够在旁多多照拂。 而他的父亲百里羽再也没有来过太玄宗,也并未催促他及时归家,仿佛忘记了自己这么一个儿子的存在一般。 两年间里收获颇为丰富,在温含薇的‘悉心’帮助之下。 他的第一道节点终于打通蓄满了灵力,学习灵法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如今的百里安除了将化雪归修行贯通以后,还学会了太玄宗藏经阁内的焚河剑诀,七烬步,照阳诀。 除去修为渐长,功法熟悉以外,百里安与温含薇的关系也有着飞快的进展。 “温姐姐,我观你近来气息浮动而狂躁,周身灵力时而外泄,是不是快破镜渡劫了啊?” 不复当初那般礼仪周全而客套,百里安也没有了当年初见时的拘谨,称呼也从温姑娘悄然的转变成了温姐姐。 而温含薇亦是十分喜欢这亲近意味十足的称呼。 她负剑懒懒的躺在以落叶剑气交织成的一张凌空而悬的床上,单手撑着脸颊,模样慵懒动人。 她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一片落叶之上,那片落叶便定在她的指尖一瞬,继而急弹而出,朝着百里安那个方向。 小小一片落叶,在触及温含薇轩面一指之下,却是携着千斤般的重势,重重砸在百里安的肚子上。 “渡劫破镜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是求道品境之间的提升吗?” 百里安不躲不闪,硬生生的受了这一叶之击,整个腹部胸腔都因为巨疼而灼热滚麻,不用脱衣服看就已经之下,自己胸膛肚子已然通红一片了。 他现在挨的打,力道越来越重,但第二节点却始终难以突破。 温含薇目光微微闪动,看着林间那个藏头露尾的小黑脸在树林之间鬼鬼祟祟。 她无奈的收回了手指揉了揉眉心,道:“苏靖这小黑脸自从知晓我与你成为了朋友以后,对我的敌意就日渐加深啊。” 百里安揉了揉疼痛的身体,偏头看了一眼苏靖,笑道:“温姐姐为何不能跟苏靖成为好朋友呢?” 温含薇悄悄的撇撇嘴,心想这丫头霸道得很,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占有欲。 虽然百里安俊是俊了点,但她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会看中你那小相公不成。 每日看得紧巴巴的,若是日后百里安看中了哪家漂亮姑娘,岂不是还得被你揍死? “行了,苏靖不喜欢我,我也懒得应付她,太阳也快下山了,你去跟苏靖玩吧。” 温含薇近来心情可是十分郁闷。 随时时光流逝,百里安几乎日日往她一人独修的地儿跑,鬼知道那位宗主大人想歪到了什么地方。 三天两头的就跑过来暗示她一下,说是百里安将会是苏靖的未来相公,若她有那份心思,该收还是得收一收的。 见鬼了! 她好好的交一个朋友怎么就成了歪心思。 本就宅在山林之中不愿与人打交道的温含薇差点就被苏观海这几句暗示之语给整自闭了。 温含薇看着百里安朝苏靖走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委屈。 心想这都两百年了,本姑娘好不容易交了一个谈得来的好朋友。 还天天被人怀疑自己惦记人家的相公,对她这太玄第九经竟然跟防贼没两样了。 不行,脑子抽得疼! “我不喜欢你跟温含薇一起玩儿。” 后山溪河之中,苏靖脱了鞋袜,裤腿卷至小腿肚的高度,立在冰冷的溪水之中。 她没有像往常一般急着捉鱼玩儿,而是满脸不高兴的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不仅脱了鞋袜,胸膛肚子在方才那一片叶子的撞击之下一阵火辣辣的疼。 于是他解了衣衫,空荡荡的衣衫左右大敞着。 他捧起冰冷的溪水浇淋在身上,用以缓解疼痛,他看着苏靖笑了笑,道:“为什么?不是你让我去向她求学的吗?” 苏靖不高兴地踩了踩溪水,踩得水花四溅:“可是我没有让你跟她成为朋友,一天功夫本就只有这么长,除去睡觉,你大半日的时间都耗在她身上了!” 百里安避开她踩得飞溅的水珠子,失笑道:“你是想我多陪陪你吗?” 苏靖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漆黑的眼瞳在蒙昧的夜色里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她没有说话,低着脑袋漠然的点了点头。 百里安看着她脚边有着一条游鱼划过,她却视之不见。 全然不复平日里捉鱼的好兴致,显然是心情真的很不好。 他沉吟片刻后道:“不如这样吧,天气渐凉,夜晚你搬来我房间吧,两个人睡也暖和一些,到了晚上,我还能讲故事给你听。” 百里安从小在白驼山上长大,作为宗主唯一的子嗣,他身份尊贵,素来都是一人独自用餐就寝。 当他听说宗门里的年轻弟子们,像他这般年岁的少年郎们就喜欢三五扎堆的晚上睡在一块,说着儿时趣事以及民间故事。 百里安羡慕极了。 果然,此言一出,苏靖心情明显好转下来,也不计较他与温含薇交朋友的事。 她踩着水花子就往岸边上小跑而去,拾起鱼篓中的葫芦木勺,折身返回至百里安的身侧。 甚至十分殷勤地帮忙舀着溪水替他浇淋着受伤烫疼的胸口与肚子。 浇淋了片刻,苏靖低头看了一两眼,冷不丁的忽然伸手摸了摸百里安腹部间如垒石一般的肌肉。 百里安感受到那冰凉手指的触碰,身体猛然一缩,他瞪眼道:“你干嘛?” 苏靖抬首看他,漆黑明亮的眼珠子带着懵懂与不解:“为什么你肚子跟我的肚子长得不一样?” 在两年的光景里,百里安在温含薇那儿每日抗痛挨揍,日复一日,身体底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吴下阿蒙。 本孱弱的少年身子也在温含薇那双看似温柔实则恐怖的小手打磨之下,腰腹肌肉紧致而削薄,似乎充满了力量。 他压手挡开苏靖因为好奇而胡乱摸索的小手,道:“这是腹肌,你没事多练练也有了。” 苏靖煞以为然点了点头,艳羡道:“腹肌真好看,我也要练出来。” …… …… 当晚,苏靖就收拾收拾,在药仙惊呆的目光下,搬到了百里安的房间之中。 看到这一幕的药仙,草药都顾不得去药磨了,火烧屁股似的一拍大腿,招手迎来一阵狂风,卷着他就一路飞到了南泽山的主殿之中。 收到这一消息的苏观海一口热茶就给喷了出来,眼睛瞪圆,神情无语的看着妻子:“这……合适吗?” 李半生默默的看了丈夫两眼,转身从床底下的木箱之中取出一件大红嫁衣。 嫁衣上面的凤凰于飞图案已经绣好了半只羽翼。 她重新执针,开始认真刺绣,明媚的眼眸祥和之余有着一丝忧虑,她低声喃喃:“不知道现在开始刺绣还来不来的急。” 苏观海与药仙温琮嘴角同时抽了抽。 看她的模样,似是十分满意的紧。 太玄宗的冬天夜景很美,大雪在窗外无声的落着,放眼看去,整个幽园之中冷冽的药草香味裹挟这冬天的气息被寒风一卷,卷至屋中来,让人心情莫名舒适。 “咕咕咕……” 一只雪白的鸽子乘着风雪而来,身上带有独特的南方气息,它落在百里安前方不远处的窗户边上,咕咕的歪着脑袋看着百里安。 洁白的羽毛莹莹的流转这寒流气体,明显并非寻常白鸽。 看到它的到来,百里安露出一个惊喜的微笑,他走至窗户旁,伸手挠了挠灵鸽的脑袋,眼神宠溺的看着它笑道:“晚上好呀。” 灵鸽亦是眼神亲昵的拱了拱他的掌心,而后主动的翘起爪子,献宝似的晃了晃爪子上的信笺。 “又有人给你来信了?”对于这一幕苏靖早已是见怪不怪,她裹着棉被,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小脸蛋,眼睛在夜晚的烛火下亮晶晶的,显得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百里安心情更好,面色笑容也多了几分,两眸弯弯亮亮。 他拆开灵鸽脚上的信笺,摊开掌心,只见信笺之上,落有横竖有序的娟秀雅致墨色小字: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透着这一首诗,百里安似乎看到了苍梧宫殿之中,那小姑娘满脸的幽怨与郁闷,说不定此时她的脸颊正鼓鼓如包子,很是不开心呢。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四十九章:广梦旧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章:小鬼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一章:红衣道姑 百里安面容悲戚,没想到世事如此无常。 听到百里安的呼喊声,孟子非抽泣耸肩,满面泪水的抬首迎上百里安关切的目光。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女子,泪水止不住,死死咬牙道: “是邪祟!是邪祟在作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百里安知晓是阴鬼在搞事,但不知为何孟子非竟然能够如此笃定。 一介凡人, 为何能够看到那团黑雾? 他皱了皱眉道:“孟公子你能够看到那东西?可你不是没有灵根吗?” 孟子非满脸悲戚的为怀中死不瞑目的女子合上双眼,哽咽道:“我家中有一表姐,拜入仙道离合宗门下,修行已有二十余载。 我小时候体质盛阴,容易招鬼,她便在宗门之中为我求得一枚护身灵玉, 有此灵玉护体, 一般的邪祟难以近身。 而且通过这枚灵玉, 我亦是能够见鬼。方才我同我表妹游街赏灯,突然身体温度急速降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抽吸着体内的阳气。 回首一看,便对上一只猩红的眼眸,我与那鬼对视似是惹怒了它,它一下子穿过表妹的身体,表妹她就……没了呼吸。” 原来如此。 孟子非有着灵玉护身,那邪祟不过是吸了他两口阳气。 可偏偏他有能够见鬼,与那邪祟对上了视线将之惹怒,邪祟暴走失控的下场极为可怕。 倒也难怪闹出了人命。 孟子非泪眼朦胧的仰目看着百里安,激动道:“兄台既是仙门子弟,可否帮助在下将这一害除去,为我表妹报仇?” 百里安想了想,如此阴绝之鬼, 凶煞非常,怕是百年难得一见, 惊鸿一瞥,他甚至连全貌都尚未看清就遭受创伤。 如此推算, 怕是那阴物的可怕程度,远在寿的实力之上。 他加上寿,未必能够是其对手。 但如此害物,决不能放任不管! “你放心,此事我不会不管。不过说来惭愧,在下实力低微,并非是那邪祟对手。 孟公子可否容我一些时日,让我回宗门之中请家中长辈前来帮忙。” 百里安并非遇事冲动的热血之辈,他深知自己的能力大小,而不是胡乱揽则。 好在孟子非也是善解人意之人,并未强留,而是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兄台了。” “不好了,大少爷!家中老太爷忽然暴毙了,您快回家看看吧?” 一名家仆打扮的下人仓皇而来,待看清这满地尸体以及孟子非怀中那名女子,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悚道: “表小姐!天爷啊!表小姐怎么也出事了!而且这死状……怎么跟老太爷一模一样啊!” 孟子非身体狠狠地晃了晃, 几乎要栽倒在地。 百里安赶紧蹲下将他扶住。 孟子非一口气似是没有接上来,翻着白眼连喘两下, 好不容易平复后。 他又一脸惶恐地抓住百里安的手臂, 求助般的说道:“是它!是那邪祟!它怎么到我家里去了!它怎么到我家里去了!” 孟子非哪里还有当初的潇洒风范,整个人都仓皇无度起来,语无伦次道: “它缠上我了!它缠上我了!兄台……兄台,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吧!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竟是抱着表妹的尸体,调整姿势就要跪下。 百里安赶紧将之扶住,心中无奈的想着,看来今夜只能先去孟府走一趟了! “孟公子先别着急,我同你走一趟便是。” 至于他能不能压下那邪祟,就未尝可知了…… …… …… 在家仆的带领之下,百里安苏靖以及孟子非匆匆赶至孟家。 此刻的孟府灯火通明,却是早已哭声遍地,悲怆之声哀嚎不断。 百里安目光闪烁着精芒,视线探量一番,却并未再看到那漆黑的阴雾缭绕。 而整个孟府,除了那位老太爷命丧黄泉以外,倒也无其他的牺牲。 “大少爷,您回来了?哎呦,表小姐也出事啦!这可如何是好啊!!!”老管家尚未止住的泪水再度纵横涕零。 孟子非一脸悲容,看着家中女眷哭晕一波又一波。 他面上愈发感到疲倦不堪,毕竟凡人遭遇这种灵异怪事,自是无能为力。 他看着管家认真道:“此事非同寻常,又邪祟在作怪,不必怀疑,表妹被邪祟害死是我亲眼所见。 现在立马修书一封传至离合宗给表哥表姐他们,让他们务必抽空前来一趟,如若不然,我孟家……” 说到这里,他喉间梗塞:“我孟家必遭逢大难!” 那老管家的脸青了又白,不疑有他,赶紧下去修书。 孟子非又冲百里安歉意勉强一笑,道:“百里兄,此事将你牵扯进来实在对你不住,但在下此刻实在是穷途末路实在没有办法了。” 百里安摆了摆手道:“孟公子严重了。” “那今夜就劳烦百里兄多关照一下了,我命下人为两位准备客房。” 百里安看着他怀中的女子,心中甚是同情他的遭遇,也没有诸多条件要求,十分好说话道: “无妨,我与苏靖会自行安排,孟公子先将你的表妹安顿一下吧,无需顾及我们。” 孟子非一脸感激道:“多谢百里兄体谅。” 在听闻了是邪祟作怪以后,整个孟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百里安让孟府下人备好黄纸与朱砂,他将自身鲜血滴在血红朱砂之中,便开始着手准备绘画缚灵符。 缚灵符是中幽皇朝一种特殊符咒,绘画多张,再以特殊方位贴放符咒,便可在一定的区域之中对着阴物厉鬼有着一定的压制作用。 若是鬼物伸出符咒之中,便会被缚灵符的力量生生逼出原形,即便是凡人也能够见到阵法之中厉鬼是何模样。 百里安在鬼道方面,有着空前绝后的超凡资质。 在加上幼年之时,有着赢姬这位名师教导,所绘画出的缚灵符也是力量极强,效果极佳的上乘符咒。 笔力锋劲有力,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一张符咒几乎是在转眼间完成。 仅仅小半个时辰,百里安就已然完成整整一百五十道缚灵符。 他将寿召唤而出,将那整整一百五十道缚灵符尽数给寿吞下。 由于寿是他以鲜血圈养的小鬼,而那缚灵符之中是以他的鲜血所绘画而成,故而对寿也并无影响。 寿为阴鬼,且是无形之灵,由他悄然布阵吐符是最快捷的方法。 “抱歉,苏靖,今晚或许会很危险,你一定要时刻注意周遭环境,小心不要着了鬼道。”百里安不放心的嘱咐道。 苏靖能够看见那团黑雾,自然也能够看见寿的存在,她问道:“那个小胖孩儿,也是鬼吗?” 百里安没有隐瞒,直接道:“不错,那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小鬼。” 说着话时,他心中微微有些紧张。 苏靖哦了一声,面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反而说道:“他就这样出去不会有事吧?今晚街上所见的那只鬼看起来比他大多了。” 看到苏靖并未因为他养小鬼而有太多的心绪变化,百里安心头微微感动之余,也松了一口气,暗想苏靖果然与白驼山的天玺弟子们不一样。 他笑道:“放心吧,寿很厉害的,就算打不过对方,他逃命的本领也是一绝。” 布置好了符咒以后,寿很快回归,然而这一夜,除了府宅之中从未间断的悲戚哭声以外,竟是出奇的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平静得连百里安都觉得有些诡异。 据他所知,厉鬼缠身,不死不休,绝无只杀一人便收手的道理。 而那厉鬼如此手段,倒更像是给某人一个下马威。 而那个某人……百里安诡异的觉得竟是自己? 他觉得今夜的一切都发生得过于恰合了些。 与生俱来的心智与敏锐直觉告诉他,在前方不远处,似有一张致命的罗网,在等待他一脚踩下去。 次日清晨。 百里安自冥想中醒来,苏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而孟子非从离合宗内请来的两名仙门弟子也是早早抵达。 两名弟子一男一女,皆是孟子非的表亲。 男的名叫商宏,是孟子非的表兄,长得英勇魁梧,即便是隔着衣衫也能够看到他那发达肌肉的轮廓。 他身后背负有一把宽阔狂刀,以鲨鱼皮为鞘,整个人迎面走来,给人一种热浪扑面之感。 明显走得是罡气十足的刚猛修行路子,看气息有着求道八品境界。 而那名女子则叫做商莹,是孟子非的表姐,与商宏为亲生兄妹关系。 她一副红衣道姑打扮,一手搭着拂尘,腰间配有一把质地非凡的灵剑。 商莹长相颇为出众,眉眼温柔却不失坚定,皮肤柔润,五官精致,观其气息与其兄长竟是不相上下。 商莹落入院中,眸光一动,伸手轻抚门柱之上那道黄符,微惊道:“这竟是中幽皇朝的缚灵符?” 百里安朝那两人微微颔首致意,便看到那魁梧汉子商宏一双虎目瞪过来,不怒自威:“这位小兄弟来自中幽?” 虽然商宏一身气势十足,但语句却是颇为客套。 在早些年纪,或许中幽皇朝因为成天与鬼神打交道,给人间正道修行者们的感官与映像不是很好。 大多数人都是避之不及,从不主动招惹。 而在五百年前,中幽与天玺正式联姻,共同抵御魔宗,在正魔那场惨烈的战争之中,中幽牺牲与贡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故而在这五百年间,也有不少正道中人与中幽之人结识,才发现原来中幽之人并非如魔宗邪道那般残忍弑杀,只是常年避世,少与人打交道罢了。 所以商宏对待中幽皇朝的人,第一时间也并非是将之规划至邪魔之道中,反而十分客套,但却也无太多亲近之意。 百里安接话道:“算是吧。” 商莹态度比起自己的兄长却是更加柔和一分:“这些符咒皆是小兄弟一人所绘?” 百里安点头道:“昨夜我亲眼所见那邪祟杀人,实力怕是已经有着开元境以上的修为,二位虽然实力不凡,但终究怕是不敌。” 听到此言,兄妹二人皆是面色一沉,有些难看。 商宏面上更是涌起一股怒气,声音嗡嗡震震道:“如此境界的厉鬼怎会莫名的招惹表弟一家人!其中必有缘由!” 百里安亦是这么想的。 商莹面露担忧之色的看了一眼大堂内哭泣的一众女眷们,随即对着自家兄长说道: “那鬼物来历不明,实力若真如小兄弟所说,凭你我二人,怕是难以御敌。 不如我们先回宗禀明师尊,请求他老人家出手,定能护表弟一家安然无恙。” 商莹说得轻松,商宏却是大大皱眉道: “妹妹你太天真了,当初我们被师尊他老人家收为弟子的时候,就被严厉告诫不能在理会家中世俗之事。 一旦踏足仙门,必先了却凡缘,当年你赠灵玉给子非之事被师尊知晓,师尊他老人家生生关了你半年的禁闭。 如今再为此事劳烦他老人家,怕只会弄巧成拙,将你我都拘了回去,到那时,再也无人帮助表弟那可如何是好。” 商宏这对兄妹倒是为人仗义得很,原来此番出山竟是冒着被宗门责罚的风险私自下的山。 不过百里安很是不能理解这套说法,虽然修行者不宜多加插手人间之事,染上因果极为麻烦。 但人间若是邪祟作怪,作为修道之人,又岂能视而不见,反而只管自己潜心修道,不问红尘? 如此以来,那上苍所赋予你非同凡人的灵根与天赋难道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得道成仙而永生吗? 百里安心中莫名感觉到几分悲凉,他缓缓道:“既然如此,不如先由二位在此稳定局面,昨夜我在此守了一夜,那邪祟并未出来作怪。 趁着今日时辰尚早,我先去南泽山太玄宗一趟,请求增援好了。” 商宏兄妹二人颇为吃惊,看待百里安的神情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小兄弟居然还认识太玄宗的弟子?!” 百里安看了身侧一语不发的苏靖一眼,失笑道:“实不相瞒,我身边这位便是太玄宗宗主之子。” 商宏瞬间肃然起敬,一身刚猛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面上全然换做一副恭敬敬仰姿态,朝着苏靖礼拜道:“原来是少宗主,失敬失敬。” 苏靖却是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何须如此麻烦,区区开元境的鬼物,在我郑司阎手中,还不乖乖手到擒来。” 一道狂妄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二章:卷土重来 听到郑司阎三字,百里安眼神骤然一凝,心中那股敏锐的警惕直觉又开始发作了。 只见孟子非一脸惊喜的领着那位九原山鬼门少宗主步入府宅之中。 看着商宏等人,眼神无比明亮,他忙道:“表兄表姐,百里兄弟,我来给你们引荐一下, 这位是我在城中偶遇的九原山鬼门少主。” 许是鬼门少主名头太过于响亮,商家兄妹看向郑司阎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是郑少门主,久仰大名,在下离合宗商宏(商莹)。” 如果说商家兄妹二人看待苏靖的崇敬目光是源自与她背后的太玄宗门实力,那么对于这位鬼门少主尊崇的目光却是实打实的源自于他的自身。 当今世上,修行天才犹如过江锦鲤, 数之不尽。 而在这群天才之中, 数一数二的翘楚者,除了那位苍梧宫的小公主以外,便当属这位鬼门少主。 年纪不过二十有五,便已经有着求道九品境界的修为,距离那开元之境也不过是临门一脚的事情。 别看商宏兄妹二人长得年轻,实则年岁已然过了三十好几。 他们兄妹二人在离合宗内也属灵根上乘者,修炼将近三十余载,也不过才求道八品境。 与之一比,那便是明显的高低立下了。 百里安眼神意味深长:“偶遇?真是好巧的偶遇啊。” 郑司阎目光阴沉地看着百里安,没有说话,不过眼瞳之中那几位明显的敌意,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 原本面色热切的孟子非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电光火石,脸色顿时微僵,圆滑处世的他立马缓和气氛道: “也不是全然偶遇,郑少门主古道热肠,知晓我孟家家中发生变故, 便主动热情道明身份,说是能够助我孟家一臂之力。” 郑司阎却丝毫不接受孟子非缓和气氛的好意, 看着百里安眼神淡淡道: “那邪祟大可交给我来处理,离合宗的那两位倒是有点本事,能够助我一臂之力,而这小子,只希望他不要碍手碍脚就是了。” 百里安眼神一动,若换做寻常少年,被这么一激,热血劲儿上来了,哪怕明知不敌对方,也好好好的与之较量较量一番。 很可惜的是,百里安的那股子冲动热血早就被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他没有动怒,甚至对于郑司阎满满恶意挑衅的眼神,他心中古波无澜,反而淡淡道: “这样也好,既然少门主实力超群,又如此热心相助,想必孟家此番劫难必能安然度过,在下实力浅薄,继续待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此别过。” 此言一出,全场的人除了苏靖皆是大大愣住, 全然没有想到这少年竟是退得如此干净利落。 这与他们平时在江湖人间中所遇到的少年侠者的画风全然不对啊? 他们不知百里安是在一个怎样的生活环境成长下来的, 他从小便知晓一个道理,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命只有一条,若是自不量力去揽自己扛不动的责任,不仅救不了他人,还会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昨夜因为孟家无人相助,而百里安与孟子非相识一场,自是办不到袖手离去。 而如今,离合宗的两名弟子以及这位鬼门少主都皆来援助,他一个区区求道四品境就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充当那大头鬼了。 修行的世界是残酷的,若是在遇到真正危机的时刻,那邪祟实力极起诡异强大,而他又是众人之中最为弱小的一个,他可不认为在那三人之中还会有人分心来护他一护。 最多是在事情结束以后,他惨烈牺牲,孟家人立下一张牌位,感慨几句便了此一生。 而那郑司阎,想必心情还会十分愉悦的吧。 百里安虽为善良之人,但绝不是愚善可欺之辈。 而且……他隐隐的察觉到,孟家沾染邪术这件事,并非表面看着那般简单。 郑司阎怔楞片刻后,随即面露讥讽道: “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 既是修行中人,遇见可怕邪祟却是不战而逃,真是枉费上苍赐予你的这一身灵根,果然废物就是废物!” 商宏大为同意地点了点头,看向百里安的目光也不由轻视几分。 反倒是商莹,微微蹙眉,看着样子似不是十分认同郑司阎这番话。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少年实力只有求道四品,这种明哲保身的行为,对于大部分而言,并无多大过错。 况且不是你一开始说不要人家碍你手脚的吗? 何以人家现在识趣主动离开,你又在这里挑事? 商莹素来性子直,纵然心中钦佩郑司阎实力修为高深不凡。 但对于他这欺压弱小的行为却是不能看在眼中。 她正欲为百里安辩驳两句,谁知百里安却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徐不缓,平淡得中:“少门主此话严重了,方才分明是你不希望我妨碍你,如今我主动退出少门主不是应该高兴吗?何以在我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你却字字想逼,字里行间竟是又想让我留下,可真是奇怪呢……” 百里安眼眸之中的精芒不断闪烁,嘴角也露出了一分似笑非笑地意味。 如今他已经肯定,那来历不明的邪祟,定然与这家伙脱不了干系! 世间的巧合的确存在,但多数巧合累积在一个极为短暂的夜间里,那便不能够再称之为巧合了…… 郑司阎眯起那双阴冷的眸子,语调一下子变得森然起来:“你什么意思?” 百里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孟子非的目光略微感到一丝抱歉。 他没能够想到,自己与郑司阎之间那点事,竟然会将整个孟家牵扯进来。 从孟子非那方收回视线以后,百里安静静的看着墙壁石柱之上的缚灵符。 符纸之上鲜红的符线隐隐得开始有所反应,若有若无的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 百里安平静道:“若我没有猜错,少门主是想我留在这里的,而我提出要离开这里的要求后,那邪祟定然会按捺不住,再一次出手。” 好似为了验证他的话语内容一般,百道缚灵符在一瞬间里骤然大亮起来。 当然,孟宅之中,像孟子非这样的凡人自是看不到缚灵符那神奇的变化。 但是他们能够感受到,初冬的庭院之中,原本就寒冷的天气瞬间多了一层可怕的阴冷之感。 “咯咯咯……”令人头皮发麻的婴儿咯笑声,响彻整个孟宅,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仿佛就像是又一只冰冷惨白的婴儿脸庞,贴在你的耳边在那诡异的偷笑。 遍体发麻! “鬼……鬼啊!”老管家指着庭院的上半空某一处,只见一名脸色惨白,浑身肥胖的婴儿在阴云的包裹之中凌空打滚。 那名婴儿明显并非活物,一双惨白的眼珠子不见任何瞳仁,惨白圆滚滚的头颅竟是身子的两倍大。 模样丑陋至极,给人一种极其邪恶狰狞的感觉。 咧嘴大笑间,嘴角直接开裂至后脑勺,层次不齐的尖锐锯齿如寒刃闪闪,齿间还挂有血淋淋的血珠子,明显是在来到孟府之前,还疯狂的‘进食’了一番。 百里安可以看出,这名婴鬼与寿属于同一类,但是寿的双手从未沾染过人命,全靠百里安的一身精血续灵。 寿虽为鬼类,但绝非如此邪恶血煞的存在。 在缚灵符的帮助下,孟子非腰间那枚灵玉散发出淡淡的光辉来,以致于他也十分清楚的看清了那鬼物的全貌。 牙齿咯咯打着颤,手指颤抖的指着那婴儿,面色惊恐怨恨:“是它!就是这只鬼杀死了表妹!” 商宏商莹兄妹二人纷纷武器祭出,口中一声响亮清斥。 万千如雪丝一般的拂尘丝以着惊人的速度延伸生长,化作一张洁白的罗网朝着那鬼物张网而去。 而她腰间宝剑在她充沛灵力的趋势之下,自行出鞘,急速缩水一般化作了一指之长,但其锋芒却是极其强大,顺着罗网间的间隙直刺而去。 兄长商宏则是肩抗狂刀,并未急着出手,而是护在妹妹身侧,以防图生变故。 罗网之中的咯咯笑声骤然消失。 “得手了?”商宏浓眉紧拧,面色却不见任何轻松之意。 他一眼便看出这小鬼极为不好对付,他不相信这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能够将之拿下。 “不。”商莹素手轻抖拂尘,美眸凝重:“没有击中的手感。” 小剑嗡然归鞘,恢复原状。 百里安正专心看着战况,忽然…… “咯咯咯……” 那诡异的笑声由远至近,明显是冲着他而来。 头皮猛然剧烈一紧,百里安想也没想地下意识握紧腰间的朱雀乾坤袋。 那双极致猩红的眼眸朝他逼近而来,婴儿巨口大张,层次不齐的獠牙闪烁着诡芒。 一张嘴巴裂成一个极为夸张的大小,硕大的头颅几乎被这一张嘴分成上下两半。 甚至还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婴儿喉咙深处那些血淋淋肉块的蠕动。 一直沉默良久的苏靖眼眸黑火闪烁,反应极快的一拳轰出,拳风缭绕着炽烈炎浓的黑火。 苏靖丝毫不惧那鬼物的撕咬,而那鬼物亦是如此,竟是直接无视她这黑炎一拳,宛若无实质一般,化作一蓬黑雾散去。 随即瞬间出现在百里安的眼前,张口朝他脑袋扑咬而下。 鬼棺开心。 咿咿呀呀的婴儿怪叫之音脆生生的响起。 只见百里安周身阴雾一阵缭绕,一只胖小鬼身穿血红肚兜自乾坤袋中一跃而出,毫不犹豫地冲杀出去,与那模样狰狞的小鬼撕咬到了一块。 而那小鬼看到寿的出现,竟是主动闭上嘴巴,恢复原来模样,依旧咯咯的笑着,面色却是无比狠毒的五爪成钩,死死扣住寿那胖如莲藕的小手。 寿亦不是吃素的,当年与魔宗弃人一战,它曾灵魂重塑,吸食了百里安体内那颗紫血的他,灵体强悍程度远飞寻常鬼物能够比拟。 再加上两年间,随着百里安的修为成长,他每日吸食的精血力量也越来越纯。 纵然此刻一只手的行为被控,他亦有着反击的能力,一只小胖爪锋利如刀,狂抓撕扯之下,那名鬼物的脑门已经被划拉出道道血口,只是那渗出来的雪是极为可怖的漆黑墨色。 那鬼物被抓疼了,咯咯笑声变得不耐起来。 他索性拖着寿的身体,一身漆黑阴云气雾如吞噬一般,将寿那胖胖的身体尽数包裹,然后遁去。 百里安面色大变,他将寿唤出只是想让他暂时抗衡一二,再找寻那鬼物的致命所在。 却不曾想,那鬼物竟是如此诡异决绝,直接拖着寿就此遁走。 心中顿时大急,顾不得其他,脚下连踩七道火圈,忙追而去。 而苏靖亦是紧跟而上。 商家兄妹看清百里安的步数身法,当即脸色微变:“竟是太玄宗的七烬步!” 商莹面色惊疑:“他不是中幽皇朝的弟子吗?何时中幽与太玄的关系如此之好了,竟是连宗门之中的灵法都外传给了那百里兄弟。” 郑司阎由始至终都未出手,一直冷眼旁观,在他看到百里安追出孟宅的时候,他面色冷笑更甚。 商宏面色肃然的降临而下,沉声道:“这鬼物怕是有着开元以上的实力。” 孟子非面色早已惨白无人色,良久才反应过来,惊觉道:“那百里兄会不会有危险,表兄表姐,还有郑少门主不去助他一臂之力吗?” 郑司阎呵呵冷笑,没有半分要前去帮忙的意思。 商宏看了一眼郑司阎,看到他这副态度,肃然的面容也沉寂下去,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倒是商莹,深深皱眉,看着兄长如此反应心中莫名有些失望,她叹了一口气,道:“子非,此人既是你请回来了,如今他因为孟家的事而沾染麻烦,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既然大哥你不愿出手,那小妹我一人前去相助好了。” 商宏蓦然抬首,一双炯炯的虎目闪烁不定,但最终还是面带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多年的修道生涯,早已让他被修行界的残酷冷情同化。 他对中幽皇朝的人,本就无多大好感,如今要想他如此卖命相救,却是做不到的。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三章:孟亡 更何况那位鬼门少主明显与那小子不对头,他若是 郑司阎眯起眼眸,目光微冷不善的看着商莹道:“我劝商姑娘可要好好斟酌斟酌再行动比较好。” 商莹目光微微一动,低头没有说话。 但是她的手掌却是至始至终握着腰间的剑,态度十分明显。 郑司阎冷笑道:“当然,姑娘若是执意孤行,我也不会多加阻拦, 只是如今那鬼物邪祟好不容易改变了纠缠对象。 你若是又将它给招惹回来,孟家怕是不止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了。” 商宏眉头大皱,顿时用眼神制止商莹的鲁莽行为。 商莹却是回瞪回去,继而转头看向孟子非,目光柔柔和和,咬唇轻声道:“子非, 你怎么看这事?” 孟子非面上虽然惊恐苍白, 但是并无多大退却之意,他挺直胸膛道: “可惜我人弱力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里兄落难,还请表姐助百里兄一臂之力,孟家的劫难,决不能让百里兄来替我们抗。” 商莹目光愈发柔和,甚至来了几番欣喜的意味。 心说子非果然与常人不同,从小到大,这份赤子之心便从未变过。 也不枉她对他…… 微微一笑后,商莹坚定点头,不顾兄长那严厉的目光就要转身追去。 谁知就在这时…… “咿咿呀呀……” 又是婴儿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孟家庭院之中。 孟子非身体猛然僵住,只觉身体背后趴着一个极为冰冷的东西,正朝着他的后颈吹气。 他面色青白的看着商莹,额前冷汗滚滚落下:“表……表姐……” 商莹面色微僵,强自镇定的看着孟子非身后那只小鬼。 她勉强一笑,似是套近乎般说道:“这不是百里小兄弟身边的那只小鬼吗?你怎么突然又折返回来了, 百里小兄弟他人呢?” 如此诡异的情况, 都能够看出那小鬼身体散发出来的诡异危险。 郑司阎微微低头, 在没有人能注意道的角度里, 他的嘴角诡异勾起。 “咯咯咯……” 那小鬼口中顿时发出如那阴厉小鬼一般无二的诡异笑声。 那双滴溜溜的乌黑眼珠子划过一丝危险的血色。 只见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孟子非的后颈,一脸变态笑容的陶醉。 他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化作一团漆黑阴云,在商莹眼瞳大缩之下…… 穿胸而过! “不!!!”商莹凄丽的尖叫声划破长空,惊动飞鸟。 咯咯笑声彻底消失。 孟子非身形猛然一个踉跄,费劲好大的功夫在勉强站稳。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膛鸡蛋大小的血洞正在慢慢地扩散这殷红的血迹,将他那一身材料昂贵的青衫染红一片。 他一低头,口鼻眼角中的鲜血就如流水一般的淌落而下。 喉咙间发出一声嘶哑呻吟,他双目染血,迷茫抬首,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眼前的世界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一片。 可他却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分辨出来了什么是血,什么是那道红色身影。 他无力抬起手臂,似要触碰对方,谁知抬到一半就无力的垂落,整个人倾倒而下。 商莹整个漂亮的五官都扭曲了,一瞬晃至孟子非的身边。 她满目惶恐不安的捂着他胸前的血洞,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不要死……不要死……” 身为修行者, 知晓大道无情, 更是知晓凡人之躯有多么脆弱。 商宏呆呆地站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还没能让他反应过来,那双炯炯虎目,早已赤红一片。 孟子非体内的温度正如他的生命一般,疯狂流逝,他咳血不断,英俊的面容上染上了死败的阴灰之气。 他涣散的眼瞳之中,有着深深的悲伤。 他费力艰难的抬起手臂,捏了捏商莹的脸颊,染血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温煦不风流的微笑来。 他低声喃喃,声音微弱得好像即将熄灭的残烛灯火:“商……商莹,我很早……就想这么叫你的名字了。 每次唤你一声表姐其实我心中老不痛快了,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对你……” 淌着血泪的双眸在渐渐微弱的声音中失去原本的色彩。 他停止了呼吸,脉搏失去了跳动。 唯有眼中那抹悲伤,尚未来得及散去,永远的凝固在了他的眼瞳之中。 孟子非自诩风流潇洒快活一生,可到死,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未感表明自己的心意。 商莹目光已经全然死寂下来,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她紧紧地抱着孟子非,整个人都呈现出了一片灰白之色。 商宏鼻息咻咻,双目赤红,整个人如同发怒的野牛一般,手中狂刀疯狂战栗,一身杀机沸腾。 他一脸狰狞青筋暴起,道:“我要杀了那小子!我要杀了那小子!” 说着,他势若癫狂地追了出去。 他自幼与表弟一同长大,身为商莹的兄长。 他知晓自己表弟心中那份暗藏的心意,而他那妹妹,又何苦不是如此。 奈何仙凡相隔,双方都不得已按捺住自己年少青春的懵懂爱意。 可如今人已死,他发现所谓的仙凡相隔,远不及生死参商来得令人可怕绝望。 …… …… 百里安此刻并不知晓孟宅发生的一切,而是寻了一处清澈的溪水,坐在溪石之上清晰着自己手臂上的深黑齿痕。 苏靖蹲在溪旁,双手捧着干净的溪水为他清洗伤口。 寿则咬着手指头,目光巴巴看着他手臂伤口,一副可怜兮兮模样。 百里安摸了摸寿的脑袋,陷入沉思。 他觉得……昨夜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奇怪了。 今日郑司阎的主动到来,几番对话让他确认了那只鬼物为祸孟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方才那鬼物冲着他直面而来,目的极为明显,不是孟子非,而是他。 可他在捉了寿以后又离开了孟宅,将他引来至此,却又没有伤害寿,反而将他又丢还回来。 百里安与他斗了一场,手段用尽即便加上苏靖与寿的帮助都不是那鬼物的对手,还不甚被他狠狠的咬了一口。 阴气入体虽然十分麻烦,但那家伙不过咬了他一口便离开了。 真是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想要怎样? 苏靖一面捧着清水,一面认真说道:“那鬼,我们打不过。” 百里安点了点头,情绪有些低落。 苏靖扯了扯他的衣角,又道:“但是我爹打得过,找他。” 百里安苦笑:“只能如此了。” 这难得下一趟山,就遇到如此麻烦,也真是让人无奈得很。 将伤口简单包扎以后,就准备折身返回南泽山。 可谁知他刚一起身,一把凌厉无双的狂刀在驭气之下,凌空狂斩而来,目标正是百里安的胸膛。 “百里小子!给我受死!” 人未至,刀先行。 狂暴的刀风将地面的石子轻沙掀卷而起! 苏靖却是极为简单的伸手一抓,便将那声势浩大的狂刀一把抓住其宽厚的刀背,不得再进一分。 狂刀在她掌下乱颤,却不得挣脱! 商宏面色涨红而来,目光转至百里安脚下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小鬼,眼中杀意更是腾腾猛涨。 “百里安!你还我表弟命来!”商宏浑身气血沸腾,一步步踏在地上而来,留下深刻明显的宽大脚印。 “你表弟?”百里安心中一沉:“孟公子遭遇不测了?” 电光火石之间,百里安的思绪在瞬间混乱中平复下来,极为冷静的整理着思绪,随即面色愈发难看。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那阴鬼的目的不是要杀他,而是调虎离山之计。 “装!你小子再给我装!” 商宏面色涨红而狰狞,怒吼咆哮道:“你小子根本与那鬼物就是一丘之貉!你一开始便做了一场好戏! 离开孟宅,再驭鬼杀一个回马枪,将我表弟害死!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快快给我受死!” 百里安看着盛怒的商宏,目光平静道:“我不会反抗的。” 商宏狰狞暴怒的神情一怔:“你……你什么意思?” 百里安耐心道:“我一路追踪那鬼物至此,寿也是刚刚才逃脱,所以你说我驭鬼杀死孟公子这一点很不合理。” “那是我亲眼所见!” 百里安道:“有时候眼见未必属实,商兄,若我有心杀死你的表弟,昨夜便可动手尚能全身而退,何须如此大费周折等到今日你们人都聚齐再动手。 你们的修为都高过于我,如此一来,我所冒的风险不是要大上整整数倍不止。 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杀人,如此愚蠢的行为,我不知道这世间有哪个杀人者会去做。” 一番话,让商宏有所冷静,但他眼中的敌意却丝毫未散,他深吸了几口气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洗脱你的嫌隙。”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商兄能够耐心听我解释便是极好,你说我驭鬼杀人,寿是我养的小鬼,众所周知,我若操控他来杀人,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大家,人就是我杀的,商兄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是很奇怪,但是……” “商兄……”百里安目光一定,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沉声道:“杀人陷害这种事,在修行的世界中,例子还发生得少了吗?商兄真的甘心冤枉无辜者,放任真正的杀人者在暗地里痛快大笑吗?” 商宏深深皱眉,目光迟疑。 百里安看了一眼苏靖,道:“将商兄的刀归还给他。”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四章:拂尘与剑 苏靖二话不说,将刀扔给了他。 百里安又道:“我跟你回孟府,将此事查清楚,我倒是也十分好奇,堂堂鬼门少主,怎会私养如此凶厉鬼物。” 商宏浑身大震,一脸的不可置信! 但细细一思, 又觉得今日那位堂堂鬼门少主主动寻门帮助,又是处处透着诡异。 “苏靖,你先回宗门之中,将这里的事告知苏伯伯。” 百里安虽然心中已有思量,但他的实力毕竟太弱。 苏靖死死的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固执道:“不, 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不在,他们会欺负你的。” 百里安摇首道:“有人泼我污水, 一味逃避, 只会让那污水愈发污浊不堪,我虽弱小平庸,但也绝不任人拿捏!” 苏靖说不赢他,只能妥协。 …… …… 孟宅,沉寂在一片冰冷的悲伤之中。 老管家一边抹着泪水,一边强自支撑主持大局。 而原本家中的主心骨孟子非也被厉鬼所害死,这一切的重担只能压在了他的身上。 郑司阎面无表情地一张张撕下贴在墙壁石柱上的缚灵符。 每当他撕下一张灵符,掌心便冒出一团火焰,将之焚烧成灰烬。 当他走至无人的转角长廊处时,无人的幽静长廊之上,多了一道黑影。 郑司阎脚步顿住,眯起那双鹰鹫般的犀利眼眸,嘴角慢慢勾起冷笑。 “鱼儿上钩了……” 声音源自与地面上的那道高挑影子,可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影子却斜斜而立, 看起来诡异至极, 那影子轮廓长亭玉立, 依稀可见背后背负一把长剑, 影子衣摆随风轻摇,有着几分风雅的欣长。 若是抛开此刻这般诡异的气氛与画面,光论这道影子,就颇具仙风道骨之感。 郑司阎一掌贴在门墙之上。 嗤嗤嗤…… 依附在墙壁上的灵符顿时纷纷无火自燃起来。 他面上挂着残忍的狞笑,低声道:“我要让那小子身败名裂!即便是天玺剑宗的大宗主来了也救不了他的那种。” “呵……” 一声呵笑,好似轻嘲般道:“大宗主?我倒是希望那位大宗主能够早些来。” 郑司阎注视着地面上的那道影子:“你此话何意?” 那名影子道:“以我对百里安的了解,你如今设下的局,漏洞太多。 以他的心智,一眼便能识破那鬼是冲他而来,纵然罗网密布,但他有着超绝的智慧,即便是一盘死棋,他都能够下活。” 郑司阎不以为意,在他的印象中,百里安是一个连修行都无比艰难的废物,又能够成得了什么气候。 他不屑道:“驱鬼杀人,施展邪术,光凭他一个空有白驼山少主的名号可救不了他。” “那你就错了。”黑影似是在轻笑, 身体微动, 道:“恰恰正是这白驼山少主之名,将会成为杀死他最利的一把利刃!” 黑影语气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 他语气微微低沉且肯定道:“百里羽若是不来,百里安必然能够从这张罗网之中见缝插针化险为夷,但他若是来了……” 影子轻笑出声,显得有些愉悦。 似乎已经预知到百里羽一定会来,语调一下子变得无比诡异:“那百里安就非死不可了!” 郑司阎露出开心的笑容:“如此看来,那孟子非也不算白死了。” 黑影晃动,好似被风拉扯得模糊不清,声音也随之忽淡忽清:“他死不了……” …… 当百里安跟随商宏返回至孟宅之时,便看到老管家已经备好了新的棺木正在往宅中正门里搬着。 但刚一进门,便听得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搬着棺材的下人被眼前一幕惊呆,手中厚重的棺材重重坠地,随即反应过来,面色惨白的惊恐大叫:“诈尸啦!!!” 下人们纷纷逃窜而去。 而老管家,多日一来接连目睹匪夷所思的一幕,眼前再来如此震撼一击,终于心脏承受不住,眼皮一番,生生的吓晕了过去。 大堂之中,只见孟子轩满面是血,睁着一双茫然的眸子看着百里安与商宏。 他胸前的血洞却是重新恢复出了原本的肌肤,衣衫的血迹早已发黑微被风干。 虽然他此刻模样看似惨烈,但的确活生生地坐在那里。 看到表弟复活,商宏面上的喜意甚至来不及蔓延,便被冻结在了眼瞳深处。 他面上的血色在瞬间退散了干干净净,仿佛看到了极其绝望的一幕,就连手中的狂刀都无力滑落。 百里安亦是不忍去看,对于那名女子心中甚感钦佩,但那双清澈澄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微微复杂深沉。 孟子非被他身后的女子,宛若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紧紧地抱在怀中。 女子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看不清神情。 但是在百里安的眼中世间,却能够看到那名女子的身体,此刻宛若一个巨大的塞漏一般,体内的纯净灵力正在以着惊人的速度疯狂流泻。 原本满头乌发青丝,如今却已经掺夹着缕缕落败的灰白,裸露在衣衫以外的肌肤,不再莹白富有灵性,仿佛生机被强行掠夺走一般。 更刺眼的是,商莹的心口处,有着一道极为深刻的剑伤。 通过那一道剑伤,百里安不难想象当时她是抱着如何决然的心情,拔剑如体,生生将自己体内的灵根拔出来过渡给他怀中孟子非的。 大红色的道袍被更加鲜红刺眼的颜色晕染着,滴滴答答血珠将大理石地面染得绯红一片。 孟子非整个人呆住,他用力的抓了抓脑袋头发,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体内从未流淌过灵力,但体内多出来的东西以及变化他不可能联想不到那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 他抓着头发,而是疯了一般崩溃大哭,抱着商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商莹听到他的哭声,身体微微一颤,埋在他脖颈间的那张脸缓缓抬起。 那张脸……全然不复当初那般青春美貌,已然成了三十多岁的妇人模样。 眼角鱼尾深刻,面上的沧桑与憔悴甚至连三十多岁的妇人都不如,唯有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深邃温柔。 孟子非没有死。 但是商莹却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身怀灵根,有着远超于凡人的力量与寿命,是离合宗内仙门的得意门生,有着无限的未来登临仙道。 可是这些,她都不要了。 她将自己的灵根给了一个凡人。 舍了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与容貌,生生拔除灵根,身体受创,她的寿命甚至远不及一般的凡人。 百里安目光复杂的看着痛苦大哭的孟子非,他紧紧的抱着商莹,唯恐自己一撒手她便要消失一般,嗓音沙哑哽咽却无比真诚迫切道:“商莹,我们成亲吧?” 商莹看着怀中的男人微微一怔,目光陷入一瞬间的空洞与茫然。 随即这些情绪飞快的敛去。 她轻笑了起来,目光很温柔:“还是不了,我不想嫁给你了。” 以前一直很想,哪怕知晓他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寿数不过百年。 在她青春貌美的年华里,他的身躯会像凡人一般佝偻,白发苍苍,最后在她眼前老死逝去。 纵然如此,她仍是想嫁给他。 可如今立场颠倒反转,她却不想嫁了。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任性。 在孟子非呆傻掉的目光之下,她轻轻推开他,纵然心口的伤痕深刻猩红,但她依旧笑得温和,眉眼有着年轻时的几分影子: “子非,好好的活下去,如今你可以修行了,开不开心?” 孟子非开不开心不知道。 但是此刻商莹面上挂着的笑容显露着她真的很开心。 她所爱着的那个人,冷却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温度,如此触手可及,她怎能不开心。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什么万载修道觅长生,都不及此时他完完整整的站在她的面前。 商莹将他重塑,又温柔的亲手将他推开,她捂着血流不止的心口,摇摇晃晃起身。 孟子非面色苍白的想要去扶,却被她躲开。 她的面容不再光彩照人,但却安详,她轻轻道:“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会。” 在孟宅,孟子非一直替她留有一间厢房,每日打扫得十分干净,纵然她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 这点她是知晓的。 看着她跌跌撞撞,虚弱离去的背影,孟子非只觉生命之中,有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在远离他而去。 他怔怔低首,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一把拂尘,一把剑。 她没有带走,她已经是一个普通虚弱的凡人,再也无法趋势这两把武器。 看到这两样东西,孟子非呼吸狠狠一滞,心口仿佛被一根针刺中一般。 商宏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在强留百里安,更没有暴怒得像一只雄狮一般发疯。 他默然的拾起滑落在地上的那把狂刀,冲着与他一样失魂落魄的孟子非道:“我先回一趟离合宗,你……珍重。” 说完也不去多看百里安一眼,直径离开了孟宅。 邪祟害人一事,已经不仅仅只是危害凡人了,如今他的妹妹因为邪祟,一身修为灵根丧失,自然要请宗门师尊出面。 纵然知晓再无弥补之可能,但商宏仍不愿就此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五章:静待黎明破晓时 他与表弟虽然一起从小长大,但在怎么亲近,也远不及自己的血亲妹妹在心中的地位那般重要。 修道之路漫漫无绝期。 他无法想象看到原本能够与自己一同修行成就大道的妹妹沦为一介平庸凡人,化作红颜枯骨离他而去。 百里安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若只是凡人之间的生死,自当不会牵扯出其他的宗门势力。 但如今商莹灵根已无,宗门内的那些老一辈的大人物自当会亲自出面来干预此事。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凛然。 目光朝着长廊转角那方看去, 只见郑司阎手指间正轻轻捏着一张缚灵符。 他目光好似夜晚里的恶兽,残忍地看着即将罗网的猎物一般,那种玩弄一样的冰冷眼神。 在商宏走后,郑司阎也留在了孟宅之中,出奇的是并未再找百里安的麻烦,就像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他没有强留百里安的自由, 反而自行的寻了一间客房定居下来。 天色将黑。 夜幕已经垂下,西方天空的红色的晚霞变紫, 变灰, 变黑,终于遁去,一切恢复至了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孟子非说难得的青灯佳节,会举办热闹的青灯会整整三日。 可城中闹出了人命,连府衙都被惊动出来办案,城中不复第一日那般热闹非繁。 人心惶惶,入夜的街道再无一人闲游晃荡。 整个广梦城都围绕着一股阴森寂寥的气氛之中。 孟子非今日一整日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状态,他来到商莹的房门外,目光有着黑沉沉的痛楚之色。 刚抬起的手正欲敲门,便听到屋内隐忍般的痛楚低咳之声。 声音沙哑,似触发了心口的伤势,喉间深处的逆血似是难受的卡在了喉咙里,咳嗽声变得闷沉急促起来,再也隐忍不住般的咳得撕心裂肺。 孟子非本就不算太好看的脸色更加惨白三分,那只手怎么也落不下去,逃似地飞快的离开了这间长廊。 屋内,商莹捂着心口蹙眉忍痛咳嗽的神情狠狠一滞。 她双眸痛苦微怔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无奈地笑了笑, 笑容似是落寂又似是黯然。 孟子非死死地拽紧自己的胸膛,其中的灵根温度是无比的清晰灼人,他迈大步伐,疯狂的往前跑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 只是一味的跑…… 一直跑…… 直至他咚的一声,撞上一道身影,那道身影虽然并不是那么的壮实有力,甚至带有少年的单薄孱弱。 但那道被他狠狠撞上的身影却是一动不动,反倒是他,狠狠的被反撞的力道震得跌坐在地。 孟子非看着朝他递出手掌的那个少年,微怔道:“百……百里兄。” 百里安神情平静专注,看着他关切问道:“孟公子没事吧?” 孟子非苦笑抬手,握住那只手掌借力起身,露出一个自嘲般的微笑来:“我能有什么事,我不是最好的那一个吗?获得了新生与灵根,应该高兴不是吗?” 他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百里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为何你不质问我?” 孟子非笑容敛去, 不解道:“质问?” 百里安道:“商宏说, 是我操控小鬼杀了你,你应该可看到了那小鬼的模样,难道就一点也不怀疑。” 孟子非皱眉道:“百里兄说笑了,若真是百里兄所为的话,你不可能再重新返回我孟家中来。 而且由始至终,都是在下诚邀百里兄前来帮忙的,你没有道理这么做。” 孟子非是个活的通透的人,而且百里安认为此人远比他表面上看得要聪明许多。 百里安眼眸微微低垂,他的睫毛很长,完美的将他那双清澈的眼瞳覆盖遮掩,夜晚雪色中的他,眉清目秀得煞是好看。 眼底不知是何情绪,但若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晓,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他此刻心中在认真思量着自己的主意。 他缓缓开口,语气很轻,但给人异常坚定的感觉:“我不能说此事全然与我无关,但商莹姑娘的事,我会给她一个交代。” 百里安用词很微妙,不是你们,而是她。 孟子非再次怔住,苍白的面色与胸前的血迹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此刻他看向百里安的眼神却是悄然的发生了一丝变化。 他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点了点头。 百里安笑了笑,抬步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与之错身相交而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孟子非豁然转身,面色煞白,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恐,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憋了一口很久的闷气,他几乎是用吼着说出来的这句话! “你都看出来了!对不对!” 百里安顿住脚步,语气无奈道:“我既然没有点破,你又何必主动说穿。” 孟子非脚底下的积雪踩得咯吱作响,他呼吸急促的绕至百里安的身前,双手猛地一把抓住他的双臂。 他脖子涨的粗红,有些隐忍压制,但最终仍是歇斯底里的吼道:“你都看穿了一切!还叫我如何装!再装!那我岂不是可笑到了极点!” 似是发泄出了胸腔中的郁结恶气,孟子非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彻底绷断。 他好似坏掉一般,整个人软倒在地,眼神空洞而迷茫。 他喃喃道:“你就没有想问的吗?” 百里安静静地注视狼狈跌坐在雪地之中的孟子非,目光深邃而安静,他抿了抿唇角,缓缓开口说道:“孟公子,当初在街头你我相逢,是偶遇?还是刻意为之?” 孟子非自嘲一笑,抬首看着百里安,眼神认真道:“当时我是真的想与百里兄你结识,只是后来……” 他的目光忽而涣散,随而凝聚成光,他抬手用力捂着心口,面色痛苦而挣扎:“后来,那位鬼门少主主动找上了我。”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偶然,郑司阎并非热诚除魔卫道之人,他找上孟家,目的应该是我。” 说着,他目光微定,看着孟子非眼神复杂道:“而他找你合作,应该是看准了你那份尚武修道之心。” 孟子非苦笑:“你果然什么都看出来了,百里兄,你真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百里安叹息:“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郑司阎许诺,只要与他合作,将我引至孟府中来,他便许你灵根,对吗?” 孟子非嘴唇涩然动了动,黯然地低下了头去:“我没想到得到灵根的代价竟是如此的大。” “不对。”百里安缓缓摇首,清幽的雪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漆黑的发丝沾染住几片洁白如羽的雪花,衬得他好似来自另一个世间。 他目光依旧平静,没有失望,没有愤慨,他深知一切的真相,却依旧能够平静地诉说着事实。 “你一开始便知晓如今这个结局,与其说郑司阎诱你入局,倒不如说,这一切的一切皆是你与他的一同布局。 不然你不会在临死之时,对这商姑娘说出最后那番不像告白的告白。 以你对她的了解,不难猜想出商姑娘在抱着你冰冷尸身的时候有多么偏执疯狂的想要听到你的一句完整告白,人在处于一种偏激的心情之下,任何疯狂的举动你都无法想象。” 谁又能够知晓,在这样情深不悔,青梅竹马的凄凉爱情背后,竟是布下了种种的算计与阴谋。 孟子非不爱商莹吗? 显然不是。 如若不然,他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折磨。 他只是……更爱那条通往长生的大道独行之路罢了。 只是这样的感情,最是伤人! 孟子非眼瞳之中,似有着什么心念在百里安的一字一句之下,渐渐崩塌。 他看似风流一生,却独爱一人。 他看似通透豁达,但满口谎言。 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伤害算计自己最爱的人,更何况百里安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他是一个狠人,对自己狠,对自己爱的人更狠! 他之所以能够全然信任百里安没有驭鬼杀人,那是因为从头到尾,他都知晓真相。 “明日,太玄宗宗主苏观海会来此地。”百里安淡淡说道。 孟子非身体一颤,随即苦笑道:“郑司阎是想要你身败名裂,被万人唾弃,结果到头来,被唾弃的那个人,反而是我吗?” 纵然他深知通晓一切真相的百里安无凭无据,对于外人而言,这一切不过只是他一人的猜想。 只要他抵死不认,被众人怀疑的对象只能是百里安。 但他不相信,心智如此可怕的一个少年,会没有任何的万全之策在此与他摊牌一切。 一开始他便说了,会给商莹一个交代。 如此平淡却自信满满的一个人,纵然身陷最深最危险的陷阱之中,依旧能够淡然从容。 孟子非垂败道:“百里兄是希望我明日向众人说明一切吗?” 他不敢想象,在商莹知晓真相以后,他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但谁知…… “没有必要。”百里安却是这般说道。 孟子非一脸惊愕。 雪越落越大,百里安抬首拍去头顶上的雪花,纵然被人算计了一遍又一遍,他面上依旧不见太多的情绪。 少年的语调依旧轻柔和缓:“纵然此事并非我一手操控造成,但终究郑司阎是因我而来。 我说过了,会给商姑娘一个交代,她希望你好好的,那你便带着她的灵根,好好的走完你选择的那条道路吧。” “她希望我好好的……”孟子非茫然地喃喃将这句话重复一遍。 看似浅显的一句话却深藏了另一层含义,孟子非极为聪明的理解到了那一层含义。 他涣散的目光顿时狠狠一缩,整个人从地上惊弹而起,他的脸狠狠的扭曲了一下,仿佛联想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可能性。 他一边摇首表示不可能这样,一边声音沙哑失笑,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在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蠢的女人……” 她若是知道……她若是知道…… 他若是知道一切的话! 不应该对他感到寒心,失望透顶吗? 怎还会甘心入局,为他这么一个败类垃圾放弃一切! 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对他温柔微笑的? 真相犹如剧毒的毒液,腐蚀着他的骨骼,几乎让他直不起身,喘不过气。 “这偏偏这样愚蠢的人是存在的,而且就在你的面前。”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他发疯抓着头发,语气虽然平静,但莫名给人一种严厉的感觉。 孟子非一下子怔住,瞳孔在混乱的情绪干扰之下在剧烈收缩与放大下来回辗转。 很快,他眼底的情绪宛若被人生生挖空了一般,整个人颓废下来,耸搭着肩膀。 他丢了魂魄般喃喃道:“是啊……她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那个人,也唯有她,知晓我最为渴望的东西是什么,纵然我的演技再好,百里兄都能够看穿的事情,她又怎会看不穿。” “她在等一个答案。”百里安看着他,目光怜悯:“一个你重生醒来的答案。” 孟子非整个面目已经全然麻木:“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我在心中说了千万遍,可最终一遍也没有亲口对她说出来。” 他清醒时分,自认为自己的戏做得极为完美,完美的偏过了所有人。 他从一个可怜者的姿态,从自己心爱之人骗获得到了他最想要的恩赐。 殊不知,所谓的长生仙道,却不是她想要。 他想要的东西,她毫不吝啬地给了他。 而她真正想要的,他却错过了。 一辈子……再也给不起了。 我们成亲吧? 这是他当时说的话,没有喜欢,没有爱意,反而更像是做了错事因为责任想要尽力的弥补。 他现在可以想象得到,当商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悲怆绝望。 算计者,终将罗网自缚。 这是他一辈子也逃脱不了囚笼。 他为自己亲手设下的囚笼。 百里安伸手替他拍去肩头的雪,乘着风雪离去。 该说的,他已说尽。 只需静待明日,黎明破晓。 ……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六章:爹爹好像个傻子 正如百里安所说,次日,苏观海便携着苏靖,脚踏火莲,气息神隐而来。 唯有在修行者的眼中,才能够看到那片被红莲火光染红的苍穹。 苏观海看似潇洒闲懒,但在这两年间里, 百里安却是知晓。 这位一宗之主其实是与他父亲一般,是一个很忙的大人物。 故而,他能够在清晨时分就赶至此处,百里安心头自是微暖。 苏观海降落至庭院的第一时间里,便看到推门而出的百里安。 今日清晨而来的苏观海打扮得很是简单,一身极为常见的儒衫书生打扮。 他携着苏靖而来, 就像是民间极为平凡的父子一般。 纵然从苏靖口中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的面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不见任何沉重之色, 反而如同家常便饭间的闲聊一般。 他看着百里安道:“这几日可还玩得开心?” 百里安微怔片刻,随即笑道:“下山第一日很开心。” 苏观海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那日是阿靖的生辰,自然得开心。” 语气中,丝毫不遮掩对自己孩子的宠溺爱意。 “我听说鬼门家的那位郑司阎在这里?”苏观海眼眸微抬,看似无意的问道。 未加任何威势的语气,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的响彻整个孟宅。 不多时,郑司阎踏雪而来,面上神色再也不见初见时的桀骜与张扬。 他就像是一只刺猬小心收敛住了全身的刺,无比恭敬地朝着苏观海见礼道:“晚辈郑司阎,见过苏宗主。” 素来脾气很好的苏观海眯起眼眸十分不客气的说道:“谁让你来广梦城的?” 一句十分无厘头的话,说得让郑司阎微微一愣。 纵观太玄宗称霸整个南方势力,且广梦城也在太玄宗的管辖地境之中,但终究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限制他人去哪的权利。 这又不是蛮横霸道的魔宗。 微楞片刻后的郑司阎顿时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并未表露的太明显。 他真正想表达的是, 谁给他的胆子在太玄宗的地境之中找百里安的麻烦。 郑司阎暗自皱眉,心想这苏观海虽然是出了名的护短。 可是这百里安的短也不是他太玄宗的啊,他这般激动做什么? “那……那个,晚辈听闻广梦梅花开得很美,故而来此采梅。” 他总不能当着这位堂堂太玄宗主的面,说他是来收这小子命的吧。 没办法,只能揣着明白装傻。 苏观海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然后冲着百里安招了招手,道:“那行,你采你的梅,我们就先回家吃饭了。” 百里安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 “谁敢伤我爱徒……”一道震慑苍穹的威严声音破空而来。 大雪连绵的天空之中,嗡然降临一把巨大光剑。 那光剑没有刻意灵隐气息,以至于城中绝大多数的百姓将这一幕看得无比真切。 顿时惊奇不已,纷纷虔诚跪地朝拜。 “仙人……仙人降临广梦城啦!” “仙人定是来为民除害,斩杀邪祟的!” “快拜!快拜!” 离合宗的出场方式倒是比苏观海张扬许多。 那道巨大光剑轰然降临,整座孟宅的房瓦砖块被一股强悍的剑劲气流掀卷开来。 光剑之中,缓缓走出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他须发洁白,一身洁白的道袍纤尘不染,而他身后,商宏魁梧的身影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出来。 老者目光极其冷冽:“谁是百里安?” 百里安站了出来:“正是晚辈。” 老者目光寒凉如刀的将他打量一番,冷声道:“区区求道四品境界的小辈, 也敢如此猖狂驭鬼杀人,害我徒儿丧失灵根,该死!” 死字余声落定,老者气息猛然大涨,杀机如实质一般朝着百里安一人奔涌而去。 百里安无法探知这老者的实力,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老者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光凭境界威压的碾压,他便可瞬杀与百里安。 谁知,气势汹涌而去。 百里安依旧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 老者目光一动,轻咦一声,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那位儒衫书生暗中的动作,只当是百里安在暗中搞鬼。 随即扯了扯嘴角,冷声道:“难怪能够驭鬼杀人,中幽皇朝的人,到还算是有点子门道。” 百里安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商宏,眼见商宏目光略微心虚闪躲,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心中顿时了然一切。 他面上不动声色的说道:“我没有杀人。” 老者一击未果,只当丢了颜面,倒也没有急着向一个小辈下杀手,而是微眯眼眸,气势逼人的开始了审讯。 “你说你没有杀人,那好,老夫问你,可是你私养小鬼?!” 百里安应道:“我的确养了小鬼。” 老者眼神怒容满面:“那你可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百里安不急不缓,丝毫没有被其气势压下:“前辈此话严重了,天底下有着恶鬼无数,家鬼万千,养小鬼者绝不止我一人,又岂能坐定是我杀人。” 苏观海眼神宽慰的看着百里安,心想这小子除了修行不佳意外,各个方面简直完美。 老者厉声道:“小子还敢狡辩,我徒儿亲眼看到是你养的那只小鬼杀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师尊……” 一声轻唤,自幽静长廊那方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商莹面色苍白,捂着心口扶墙艰难走来。 她先是目光责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面上失望之色愈发浓重,使得她本就垂败见枯的容颜更显衰败。 商莹低低隐忍的咳嗽一下,唇角已染殷红,她低声肯定道:“此事与百里小兄弟无关,他并非杀人者。” “你说什么?” 老者目光阴晴不定,看着自己的爱徒苍老的目光之中担忧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因为被一种莫名隐晦的颜色所代替而去。 百里安视线从老者脸色收回,目光真切担忧地看着商莹:“姑娘身体伤重,应该回屋多加休息才是。” 商莹的目光似是永远的那么温和,纵然没有看向孟子非那种入骨的温柔。 但在那眼神之中,你能看到有一簇很安静的火苗在执着跳动。 她苦涩歉意一笑,道:“我若是在继续休息,这一辈子怕是都良心不安了。” 随即她那温和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师尊,认真说道: “师尊,弟子不孝,灵根是弟子甘愿放弃的,与他人无由,而真正的杀人者,我可以为百里小兄弟作证,他是清白的。” 当事人都站出来说话了,老者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对百里安发难。 只是他此刻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目光幽沉的看着商莹,语调森寒:“我还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徒弟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苏观海突然笑眯眯的出声说道。 老者目光斜睨,看向苏观海的目光犹如看待一个蝼蚁凡人,心想现在真是什么小猫小狗也敢跳出来随便搭仙人的话了。 真当仙人是没有脾气的吗?! 他负手而立,冷冷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随意点评老夫教育自己的弟子。” 郑司阎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古怪。 百里安低咳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那老者的脸。 虽然苏观海平日里脾气出了名的好,但是经过两年的相处时间,百里安知晓他这个人,其实很小气的。 而小气的人,往往都睚眦必报。 果然,苏观海一脸愉悦的眯了眯眼眸。 他看似若无其事的摸了摸鼻子,看着老者身后那把黄金古剑,一脸惊艳崇拜道:“这位老仙人,你身后这把剑能大能小,还能载人,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啊。” 苏靖面无表情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然后默然的退出两步,小跑至百里安的身边,双手捂着脸颊,小声默念:“爹爹看起来就像个傻子……” 百里安顿时哭笑不得。 老者早已习惯这种来自凡人顶礼膜拜的眼神。 他抬首傲然道:“目光短浅!此剑为我宗门的传承开山神剑,岂是简简单单的厉害二字能够言语评说的。” 苏观海眼睛亮亮的,一副‘哇,好厉害的样子。’顿时让老者得到了莫大的自豪与虚荣。 但老者没有发现,苏观海的眼睛亮亮并非错觉,而是真的很亮,漆黑的瞳孔之中,有着一道火莲绽放升腾。 堂堂太玄宗宗主,却故意装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不耻下问道:“那敢问老先生,你这把剑叫开山,是不是真的连山都可以劈开。” 老者神情依旧高傲:“那是自然。” 苏观海一脸天真道:“那能斩莲吗?” 突然如此一问,让老者不由为之一怔:“斩什么?” 莲花吗? 真是可笑,老夫的宗门传承之剑,岂能大材小用去斩区区一朵柔软小莲? 老者看向苏观海的目光不由有些责怪。 这哪里来的缺心眼书生? 都说了这是神器,仙人法宝,怎么能用来斩莲呢? 这种傻问题也亏他好意思问得出口。 老者没有发现,此刻他有心讨好的郑司阎已经目光极为怜悯的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没救了…… “既然老仙人不想回答我的问题,那不如直接来试试看好了。”苏观海舔了舔嘴唇,眼神跃跃欲试。 老者耐心尽失,没空陪他疯,不耐的微微侧首,看着自己身后攻击侧立的徒儿商宏,用他那惯用的冷声说道: “这书生太聒噪了,徒儿,将他赶出去吧,若是不听话,便给他一些苦头吃吃……呃……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尚未完全转过去,便见自己背负在身后的那把黄金大剑之上,开出了一朵璀璨的红莲火焰。 就这么一眼望去的功夫,那红莲焰火就在他呆滞的目光之下,生生将那剑柄给吞烧了一半去。 老者不禁瞪大眼珠子! 这什么鬼! 那可是他离合宗的传承开山剑! 断石开山都不再话下,在各大仙门世家之中都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仙器宝剑,再待他养剑十年,此剑便可生出剑灵来的珍品。 此刻就这么被一朵小火莲……给吞去了半道剑柄? 不仅如此,在老者这么一震惊愣神的功夫,那朵五瓣小火莲就这么一顺溜的……蔓延至了剑尖处。 身后巨剑的重量已经全然消失,就剩一个空荡荡的皮质剑囊,略显可笑的挂在他的身后,随着风雪荡阿荡…… 传承之剑,就这么没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渣子都不剩一个的? 老者有些懵逼,僵硬着脖子转向苏观海那个方向。 只见那位他瞧不起的平凡书生,掌心托着一枚赤色五瓣红莲把玩着。 他啧啧两声,目光玩味道:“开山剑?也不怎么样吗?一朵莲也斩不灭反被莲吞噬,李玄啊李玄,你这养剑的功夫还真得向天玺剑宗取取经才是啊。” 李玄正是这老者的名字,离合宗的当代宗主。 老者整个人狠狠的连退三步,面色发青而惊恐的看着苏观海,终于认出了那火莲的来历,颤抖抬臂指着他:“你你你!!!” 随即他便又很快的意识到此人是何身份,刚指出去的手指宛若被火舌舔舐到了一般,猛地收了回去。 然后他规规矩矩地收在身后,扑通一声,竟然直接五体投地丝毫不带犹豫的跪了下去。 一张老脸深深的埋入积雪之中,颤声道:“晚辈李玄,见过苏宗主!” 商宏瞪大了眼珠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虽然早知苏靖为宗主之子,但此番落难者终究是一个中幽皇朝的外人。 纵然百里安与苏靖感情再怎么好,身为那般高度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外人惹出来的祸事亲自到此。 但此刻,那位儒衫男子的存在,彻底颠覆了商宏对百里安的认知。 他面色微微惊恐的偷偷看了一眼百里安,心中惶恐不定,竟然有种压错宝的可怕错觉。 苏观海掌心的那多红莲微微闪烁,光芒不盛,却给人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他面色却是慢悠悠地说道:“回归正题吧,李玄,我是真觉着你这徒儿挺不错的,远比你身边那个站着的徒儿要强太多,我观你如今这个态度,显然人间断了灵根,你也无意再教的样子,不如将她交给我太玄宗来可好?”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七章:当年雷吴 商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了,竟然还能够入这位宗主的法眼,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跪伏在地的老者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应道:“商莹能够被宗主大人看中那是她万世修来的福分!” 商莹忙道:“苏宗主,商莹如今已是毫无灵根的废人,实在无颜面叨扰贵宗。” “商莹!”商宏一脸呵斥,不满于妹妹的不识趣。 苏观海呵呵一笑,道:“谁说没有灵根就无法修行, 只要姑娘想,我便有办法解决姑娘此刻的困境。” 苏观海平淡的笑容中充满了自信。 世人皆知,无灵根那便意味着与仙道彻底无缘。 但这个所谓的‘彻底’,在他的面前,似乎又没有那么的彻底了。 若是换做常人来说这句话,定然会让人觉得十分的可笑。 但此话却是由太玄宗苏观海亲口说出,却不得不让人心生信服。 商莹张了张唇, 却没有再接话。 百里安看了商莹一眼,转而笑道:“苏伯伯,那把剑看起来很是不俗,毁了怪可惜的。” 李玄心中简直都在滴血。 那何止是不俗能够形容的。 唉,方才他说了什么来着? 要自己那傻徒儿将这位苏宗主给赶出去? 若是不听话,还给他一点苦头吃吃? 如今特么究竟是谁在吃苦头啊,我的天爷啊! 若不是此刻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他简直就要狠狠的抽自己两耳光了。 话说这小子叫苏宗主叫什么? 苏伯伯? 这是个什么情况? 江湖上可从未听说过太玄宗与中幽皇朝有过交集啊! 这小子原来关系与苏宗主如此亲切的吗? 那他何苦要做那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去得罪这个大人物反而傻兮兮的去讨好鬼门少主。 这干的是什么蠢事啊! 他现在已经十分万分的肯定,人肯定不是百里安杀的。 他有着苏观海这样的一个长辈,且修行鬼道之术更是直言不讳的当着他的面大方承认。 而他那徒儿商莹,为人正直,她说此事与百里安无关,那大多事实就是如此了。 可他偏偏信了个邪,非要听自己那傻徒儿的话,去交好鬼门,说什么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求道四品小人物不妨事。 若是能够换来鬼门少主的好感,那才是稳赚不赔的大好事。 结果呢? 这小好了, 为了讨好一个小巨头, 生生把一个大巨头给得罪了。 在李玄的泪流满面之下,苏观海那略显贱兮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哎呀,是苏伯伯不好,这样吧,你若是心疼的话,苏伯伯改日为你寻一把更好的剑赔给你可好。”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傻眼。 感情赔东西是这么个赔法的吗? 你老人家,牛逼哄哄的毁了人家李玄的镇宗至宝,却因为自己子侄的一句话,一副讨好兮兮的模样反之说赔一把剑给他? 你这赔得也忒有花样了些吧。 家中的孩子这么宠,怕是得惯出大毛病来吧? 您这护短也得有点谱儿吧。 在百里安无奈的目光下,苏观海故意做出一副举手投降的模样来:“瞧我什么记性,你可是堂堂白驼山的少宗主,天玺剑宗的未来传人,你那什么剑没有,也不差苏伯伯这一把剑了,倒是叫人贻笑大方了。” 李玄差点将地上的厚厚积雪中钻出一个洞来。 什么? 这小子是谁? 天玺剑宗的少宗主? 他不是中幽皇朝的修行者吗? 等等!等等! 不对! 中幽与天玺联姻,若这小子当真是天玺剑宗的少宗主, 那他的母亲就是那位…… 对上了!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若是那位天玺剑宗的少宗主, 会些驭鬼驱鬼之术自然是再极为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纵然在寒风硕硕的大冷天里,李玄后背上滚滚的汗珠将衣衫都给重重打湿。 他纵是再傻, 也猜想到了自己这是被郑司阎当枪使了。 本以为这小子不过是中幽皇朝的一名小小修行者,感情她竟然是嬴姬与剑山大宗主之子。 这无论是中幽皇朝还是天玺剑宗,哪一头都不是他能够得罪的啊! 若是这双方知晓她小小离合宗宗主如此逼迫威压他们的爱子。 随便来一个天玺十三剑中的任意一剑或是中幽皇朝的一大阴王,都足以让他整个山门覆灭,化作尘土! 此事……无解! 百里安无奈抬首,正对上苏观海那双狭促的眼神。 正朝着他挤眉弄眼,一副‘看我为你出出气’的小眼神实在是让人心中温暖宽慰。 若是换做了以往,身为一宗之主的苏观海自是不屑以身份压人。 苏靖扯了扯百里安的衣摆,道:“饿了。” 苏观海会心一笑,道:“饿了就回家吃饭吧,你娘今日难得有空亲自下厨。” 苏靖看向百里安那张渴求的小黑脸顿时微微发青。 他抖了抖身体,很诚实很不给面子的说道:“娘做得东西能把活人吃死,我不要吃她做得菜。” 说着,她扯着百里安衣摆的手晃得更快了:“回家做饭。” 百里安顿时忍俊不禁,在南泽山两年时光之中,他自是‘有幸’吃到过苏夫人亲手做得饭菜,记得那次用过晚饭以后,他整整遗失了两日的记忆。 苏靖说能吃死人……并非夸大其词。 “好了,这里的事情总是要给人一个交代的。”百里安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朱雀乾坤袋,冲着那方的商莹微微一笑道:“可否给我三日功夫,我定能找出城中那两只鬼来。” 是的,鬼有两只。 而且看其模样,那两只小鬼明显是在母胎之中即将生产之际被人生生挖出,残忍杀害在用以血炼成怨鬼。 这样的婴儿怨鬼,极为难炼,要求十分苛刻,寻常妇人女子,并未修行体质,更无灵根,这样的孩子基本为凡胎。 被挖出杀死了便是杀死了。 想要炼制如此强大的怨鬼,比万分求一还难。 但是郑司阎却是能一下操控两只。 明显这两只鬼的来历非同寻常。 若百里安没有猜错的话,那两只怨鬼的母亲,很有可能是仙门修行一界之中,地位道行极高者。 他无法想象,这样修行道法超然的女子,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被人炼制成煞,再由区区一名鬼门少主来驱使。 慢慢的抽丝剥茧,那看似遥远的阴谋与真相,在百里安沿着缓慢而正确的道路上,却是越来越近。 商莹神色微微一怔,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蓦然带些惭愧意味的低下了头去。 百里安看到她这副模样,又补充一句道:“放心吧,他会很好的。” 商莹豁然抬首,微亮的眸子之中沁出缕缕闪烁的泪光,她沉默办响,继而看着百里安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三日…… 郑司阎目光阴沉,藏于宽大袖袍之中的左手飞快的掐诀推演盘算,然而还未等他掐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这一片的山河骤然无声,天空之上轻扬飘落的雪花仿佛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撕扯得逆风狂舞。 厚重的云层在这一瞬燃烧了起来。 众人纷纷抬首,只见在那燃烧的云光之中,有一杆雷银长枪,自天外之天划破长空而来。 跪伏在地的李玄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气势。 他偷偷抬首看了一眼,还以为这足以贯穿天地的一枪是冲着自己来了,顿时骇得肝胆齐飞! 雷吴! 竟是神枪雷吴! 天玺剑宗虽然藏剑万千,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剑山之中只有剑。 而神枪雷吴则是这位天玺剑宗大宗主除剑以外破格收藏的唯一一把枪。 李玄认出了这把枪,自然也猜到了那位大人物也来到了此地。 苏观海亦是微怔,没想到这面冷心冷的家伙居然来的如此之快,他面上顿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心想,这果然还是父子啊,纵然平日里看起来不闻不问,关系很不好的样子。 可一旦真正出了事,他却来得这么快。 郑司阎掐算的手诀停了下来,这一刻,他回想起了那人得出的重要结论。 阴郁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明朗起来,嘴角微笑的弧度已经开始止不住的上扬。 百里安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这个父亲,他看着天空之上雷霆与火焰交织不断的雷火之枪。 面上被雷与火渡上的血色顿时退得干干净净,诚然雪白一片。 纯净的苍穹被那一枪生生降落出一个漆黑的火洞,漫天飞雪被撕扯消融不见。 滋啦啦的雷火在银白的金属枪身之上蔓延分裂,将不可摧毁的枪身生生分割成无数碎片。 碎片成锥,破开空间! 在李玄与商宏惊恐的目光之下。 轰轰轰!!! 落在了百里安的周身四处,而距离百里安十分之近的苏靖直接在枪风碎片之下生生的被掀开。 苏靖瞪大眼珠,感到一丝不妙,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拉扯百里安的衣角。 竟是不顾那漫天袭来的金属尖锐碎片,刚伸出去的手掌探入碎片范围之中,瘦弱的小黑手直接被一枚碎片贯穿,血光乍现。 但她仍是没有触及到百里安的身体,便被狂风掀至了苏观海的身边。 李玄愣住! 商莹愣住! 商宏愣住! 就连赶忙扶好苏靖身体的苏观海都愣住,都忘了去查看苏靖受伤的伤势。 场内,唯有郑司阎,在开心的笑,百里安面色苍白的看着脚下深入地底的碎片嗤嗤嗤的猛然生长成一道道满是荆棘的钢铁。 荆棘钢铁成笼,将他禁锢其中。 顿时,百里安一身气机被锁死凝固,修为无法调转半分。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将眼底转瞬即逝的悲凉失落掩盖完好。 他怔怔地抬起手掌,触碰铁笼。 雷吴化笼不仅仅是禁锢,还有那强大的撕扯摧毁之力。 瞬间,他的手掌被铁笼荆棘割得鲜血淋漓,荆棘之中蕴藏的雷火之力,将他干净的手掌瞬间撕扯灼劈。 伤上加伤,深可见骨。 百里安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手掌力度加深,死死的扣住那尖锐的荆棘,看向苏靖的目光充满了担忧:“苏靖,你的手受伤了……” 苏靖眼眶之中划过一道深沉的血色,她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百里安鲜血淋漓的手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羽乘凤御龙而下,龙为升龙,剑中有灵是为龙。 衣袍猎猎,黑红映错的天玺剑装在雪地之中异常扎眼,他的目光十分冰冷,就连那高挺的鼻梁都透着一股冷冽冰杀。 他没有刻意抬首,拥有者尖削的完美下颌有着与生俱来的冷厉气势,英俊的面容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 纵然他此刻目光正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目光之中依然没有一丝暖意。 天空之上盘旋着的巨龙无声归鞘,化作升龙剑的模样,安安静静的悬挂在他腰间。 苍白冰冷的手掌宛若形成一个习惯一般,十分自然冷淡的压在剑柄之上。 他缓缓抬步,胸膛衣衫上所印锈着的赤红麒麟张吐着活灵活现的火焰,围绕其身,烈焰似火般浓烈。 百里安低首,声音很轻:“父亲……” 百里羽狭长的眼眸深眯:“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 苏观海深深皱眉,竟是理解错误,他黑着脸色撕下一条内袍里干净的衣衫,将自己闺女受伤伤口包扎好。 苏大宗主面色那种云淡风轻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他冷着脸怒斥道:“百里羽!你这是在做什么!” 百里羽随手甩出一瓶药来,冷漠道:“我无意伤她。” 苏观海伸手刚接过这一瓶药,就被苏靖冷冷的劈手夺过,然后扔掷在地。 昂贵药草淹没成的药粉顿时渗入大雪之中。 苏靖目光死死地看着百里羽的背影:“我不要你的东西,给我放开他!” 百里羽斜斜地瞥了苏靖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非但没有听从苏靖的话放开百里安,反而屈指一点。 那到荆棘牢笼顿时骤然收拢,尖锐的倒刺深深地扎在百里安的身体之中,犹如无数道钢铁软鞭一般,将百里安紧紧缠绕,不得在动弹一分。 百里安重重栽下去倒地不起,浑身生生勒出道道血口红痕,他狼狈的趴在地上,嘴巴被封住连话都说不出口。 很显然,百里羽不想听他的解释。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八章:赌约 “本座说过,携领阴物危害人间,即便你是本座的儿子,也定不轻易饶恕!”百里羽目光冷厉无情,还有深深地失望。 我没有! 百里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荆棘刮破他身上的衣衫,穿破他的肌肤,鲜血在他身下很快汇聚成一滩小河, 将冰雪融化染红。 百里安眼眶委屈得通红,脸颊上满是鲜血,牙齿死死的咬住尖锐的荆棘。 口腔柔软的舌头被扎穿刺破,摧毁性的雷火顺着他的口腔烧至他的肺部,灼热毒裂的温度让他生出一种五内俱焚的感觉! 李玄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松懈感,但更多的是……目光怪异的偷偷打量着这位千年仙人, 剑宗大宗主。 心想, 哪有人做父亲是这样的, 一来就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儿子打成重伤,你不先听听他是何解释吗? 纵然说严父严父,但也不至于吹毛求疵严厉到像像现在这个模样吧。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父亲,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魔鬼好吧。 苏靖双目赤红,一头黑发腾然而起。 苏观海亦是面色深沉,他看着戾气逐升的女儿,缓缓抬手,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女儿的脑袋上,轻轻一压。 戾气顿时被压了下去,苏靖无声无息地倒下,被他扶在怀中。 苏观海眼眸明亮的燃起一道红莲,直直看向百里安的那个方向。 骤时间,百里安身上的束缚雷火荆棘被那红莲火焰压制下去,嘭的一声,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生生撑开一般。 一个眼神,便让那铁色牢笼强行恢复至了神枪雷吴的模样, 安静地躺在百里安的身侧积雪之中。 百里安浑身一松,躺在被血染红的雪地里喘息, 像一只受伤的孤兽, 倔强地、隐忍地收起眼泪与悲伤,死死咬唇。 百里羽神色漠然地微微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观海:“这是本座的家事,本座教育自己的儿子,还不劳苏宗主亲自出手。! 苏观海眉宇深沉,隐隐得见他开始生气:“事实真相与否尚未查明,百里兄不觉得自己太过于武断了些吗?” 百里羽冷笑一声,垂着眼眸冷冷俯视着地上的百里安:“他从小便是这般,平庸无用!凭借着一张能言会道的嘴和缜密的心思,即便是做错事也总有人护着他。 小时候是他的母亲,如今长大了,又轮到了苏宗主你,真以为有人能够护你一辈子吗?!还是说……” 百里羽眉宇间的寒意大盛,目光凛然逼迫的瞪向百里安,嘴角掀起一个嫌弃不屑的冷笑:“你以为你是本座的儿子,在这世上便可无法无天了吗!” 百里安心中寒凉,地上的冰雪冷得刺骨。 而父亲的一字一句擦着伤口的寒冷宛若刀子一般沿着他的伤口, 挑开他的皮肉, 刺入骨髓之中。 痛得让人不想思考, 不想挣扎。 郑司阎无疑是最开心的那个人了,他心想那人说的话果然没错。 百里安能够将一步死棋下活,但前提是在这步棋中,没有他父亲的存在。 一旦他的父亲到来,那他便再无翻盘的可能性。 他顿时咧嘴一笑,大火趁热道:“剑主前辈,百里安操控小鬼杀人乃是在下亲眼所见,他残害凡人,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看……” 愚蠢的小子,跟老子我争女人,老子就要你好好尝尝被自己亲人遗弃的滋味! 谁知百里羽一个眼神刺了过来,冷得渗入灵魂。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干预我百里家的家事!” 郑司阎脸色蓦地苍白,他显然承受不住百里羽的眼神威压,连连倒退整整十步在堪堪站稳,胸膛不住的起伏。 方才…… 他竟然有种去了阴曹地府走过一遭的恐怖之感。 不敢多看百里羽一眼,更不敢再胡乱发言。 他此刻深知,百里羽不是他能够搅弄是非之人。 如今最聪明的做法,便是静待时机…… 百里羽对百里安的严苛已经近乎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这也是反面的呈现了一种他对百里安的期望。 他不容许百里安又半分过错与差池,他若做错事,他这做父亲的自然严惩不贷。 但郑司阎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百里羽教训自己的孩子全凭自己的心意,难不成还要给他一个交代不成? “父亲……”百里安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忘记了郑司阎这个隐患的存在。 甚至主动忽略了庭院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那双通红的眼眸之中,仅剩百里羽一人,双瞳之中清晰的倒映出风雪之中那道身姿挺拔伟岸的男子身影,黑红剑袍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的风景。 百里安死死的咬着牙,仿佛带着最后一丝的固执,艰难开口说道:“父亲……您当真不肯给我三日自鉴清白的机会吗?” 百里羽冷笑,无情地睨着他那可怜染血的面容:“给你三日?给你三日找到一个好的借口,在静心布下一个开脱罪责的局吗?不要在妄想逃避自己的罪责,跟我回天玺罪剑池。” 从未相信过…… 百里安眼瞳之中,最后一道火苗也在他冰冷的话语之下冻熄。 天玺罪剑池,是罪人们思过受难之地。 由宗主亲手施展秘法,将罪人化成一道皑皑巨大的罪骨,投放至剑池之中,日益受到万剑利斩削骨,直至罪骨形成一把骨剑形态,便是出池之日。 从古至今,进入天玺罪剑池中的罪人们,一入至少便是十年光景。 百里安深深低首,看着地面的雪,目光逐渐失去神采。 一直都是这样…… 小时候,天玺剑宗的其他弟子们欺负他,在无人的地方对他拳脚相信。 那时候他天真的以为,在他委屈的告诉自己父亲事情发生经过的时候,父亲会摸摸他的脑袋,再为他出气。 可是父亲没有。 只是冷冷的斜了他一眼。 “出去。” 淡淡地两个字,百里安看懂了他眼底的嫌弃与失望,仿佛他带着伤来找父亲的安慰,反而是打扰了他静心修炼与看书。 百里安听他的话,出了房门,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发着呆。 直至伤口发疼,疼得他想哭却不能哭,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忍痛,一个人慢慢地、笨拙地、偷偷为自己上药包扎。 他不敢让母亲知道这些事情。 他害怕母亲和父亲吵架。 便一人独自忍受这些。 整整一夜,他疼得睡不着。 父亲没有为他出气,反之,宗门里的那些欺负他的人,不知从何招来一只阴鬼,自己偷偷吸了阴鬼的阴气,导致阴气入体,气血受损。 然后跑到百里羽的跟前,说是与他交手比武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少主,百般道歉换来的是少主事后报复,竟然驱鬼害人。 如此可笑的苦肉计,百里羽竟然信了。 那时候的百里安根本还不会驭鬼之术,却被自己的父亲拖到宗门前,当着全宗的面,脱去上衣鞭打三十。 他分明看到了自己儿子身上的伤势与绷带,绷带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甚至还能够看到笨拙的处理伤口方式很不得当,甚至连许多地方都没有包扎到。 可他仍是毫不留情,一鞭不少! 百里安其实只是修行天赋不好,但身体一直都很健康。 在那三十鞭以后,他便落下了病根,一道寒暑交替的季节里,他总是会小病或是大病一场。 从此以后,他便深知,靠人不如靠己。 吃过一次大亏的百里安很害怕,害怕父亲的鞭子再次落在他的身上,宗门内的弟子却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负他。 没有人一生下来便会精于算计。 为了不那么痛的活下去,百里安学会了深思多想,一步三算。 每日小心翼翼的盘算着这样避开同门的拳头,父亲的责骂与鞭子,还要这一切都不被母亲察觉。 多年的习惯导致了他如今的性子。 他不是生来的心智如妖,聪明绝顶。 只是太怕疼了,聪明一点的话,就可以避开很多疼楚。 可是为什么? 现在他像一只狗一样的趴在父亲的脚下,好似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好痛! 好痛! 还是好痛啊! 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泪水却是不争气失控的自眼眶中缓缓落下,视线被泪水模糊。 他看着父亲,声音哽咽委屈得好似当年第一次被人欺负去找父亲诉苦的模样。 他带着一丝颤音缓缓开口道:“好累啊父亲……真的好累啊,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做你的儿子了,因为……真的真的……太痛了。” 擅长忍受疼痛的人,不代表着不怕痛,感觉不到痛。 忍到了极致,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死灰般的落败。 就像在遥遥无期的苦海之中漂泊了十六年,却仍然没有看到彼岸。 百里羽冷如雕塑的脸骤然一滞,坚固不可摧毁的道心之中仿佛刺入了一根针。 刺得不深,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那双冷厉狭长的眸子微微张开,他语调之中的冷意在无形之中淡去了几分。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此刻的语调之中待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显然他没有能够料想到,自己居然会从儿子的口中听到这么突然的一句话。 更重要的是,他说这话时……很认真! 该死! 他在不安什么! 百里羽面色不再泛冷,反而有些难看。 百里安重新埋首,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看父亲一眼。 苏观海一手托着苏靖,一面缓步走至百里安的身侧,他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微显怔楞呆滞的百里羽。 他缓缓说道:“这是第三遍,我说了,内人已经做好了晚膳,若是在不回去,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百里兄早已达剑心通明境界,是为千年仙人的辟谷之体,就不留百里兄吃饭了,告辞。” 说着,他看似客套实则隐含怒火的轻轻拂袖,将百里安的身体轻柔托起。 脚下顿时踩出一道火莲,带着百里安以及苏靖就要遁去。 “等等,百里安。”郑司阎脸色一变。 眼见自己的猎物就要被苏观海带走,这若是被他带上太玄宗,怕是得被那对强大的父妻联手保护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对他再下手。 苏观海脚下的火莲仍在升腾,显然不想再听郑司阎的废话,他淡淡侧目,冷笑道:“太原鬼门吗?” 那冷笑不禁让郑司阎心中发麻。 无人注意到郑司阎脚下的影子微微一动,好似被光影摇晃一般,晃得极其微弱,无人察觉。 郑司阎神色微变,听到影子内那唯有他一人听见的传音,他顿时心中大定,随即面色微笑道:“苏宗主误会了,接下来晚辈要说的话,是为了你女儿苏靖好。” 郑司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昏迷的苏靖,嘴角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心想这小黑炭妞,长得其貌不扬的穿一身男装,老子还以为是个男的。 感情原来是个女的…… 苏观海眉头大皱。 百里安亦是指尖微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苏靖,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微复杂。 郑司阎面上不动声色道:“百里安,我知晓你喜欢苍梧宫宫主之女尹白霜,但是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你与她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肯定不知晓,她的父亲已经将她许配给我。” 百里安心头又是一痛,但痛得不是很明显,他眼眶之中的泪水已经风干,缓缓抬首看着郑司阎认真道:“只要她没有点头同意,你与她之间的婚约便不算成立。” 百里安与他父亲不同,一旦被自己所珍视的人,心中的信任便会毫无保留的交给对方。 只要尹白霜没有亲自站在他的面前,亲口对他说她不再喜欢他了,要嫁给别人,他便不会死心。 哪怕自己如父亲所说,他平庸无能,难堪重任,纵然他弱小得满身血污泥泞,被人欺压跪倒在地,他也绝不放手。 正如他当初对她许下的承诺一般。 她若是被人抢走,那他便倾尽所有的再将她夺回了! 郑司阎被他那平静却无比坚定的眼神深深刺痛内心,袖子中的拳头紧了又松,随即他面上挂着无谓的轻松笑容:“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与白霜早已有过约定,看谁先破镜开元,若她先我一步破镜开元下山,婚约一事,我止口不再提及,但反之……” 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若先开元,她便答应嫁给我,她亲口说的。”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五十九章:打开嘴巴 郑司阎笑容诡异且自信,他步入求道九品之境已然数载有余。 名声鹤起的他,大多数人都知晓,这位天赋卓然的鬼门少宗主,破镜开元也不过是差一个契机罢了。 而尹白霜,今年不过年岁十六,堪堪迈入求道八品境, 二者之间的差距,不是短时间内刻意弥补的。 这个看似公平的赌约,实则极其不公! 百里安眯了眯眼眸,清澈眼底的躁意瞬起又瞬灭,他低声一笑,随即道:“若真是如此,我十分期待赌约完成的那一日。” 若尹白霜真的与他设下如此赌约,他相信, 她一定有信心能够胜过郑司阎。 纵然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认为她会落败然后乖乖的嫁给他,百里安依然毫无保留的相信着她。 这样一个平淡却自信的微笑,将郑司阎打击得不轻,终于不再多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苏观海踏火遁去。 …… …… 苏观海说,他夫人做的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实际上,李半生做的饭菜,不管是热还是冷,都非活人能够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的。 当然,唯有苏观海,能够一脸菜色的将之吃得干干净净。 而百里安则是一身伤痕,被安排在了幽园之中上药养伤,倒也逃过一劫。 “你的父亲,很讨厌。”苏靖搬着自己常坐那个小板凳, 坐在床边上看着温含薇替百里安上药。 虽然她也想帮忙, 却被温含薇强烈抵制拒接。 虽然两人都是不会照顾人的货色,但温含薇好歹只是常用的用药知识不懂罢了,药仙研磨好的草药,她只管上药便是,下手还是颇为温柔的。 可苏靖不一样,她不但不会用药,下手好毫无分寸。 她从小便不擅长养那些小动物,基本上是养一只死一只。 温含薇当然不放心她来给人上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给打发到了小板凳上一边呆着去。 白皙的指腹沾着碧色微微湿润的药草青屑,温含薇眼神无奈地看着褪去上衣,眼眸早已失去神采的百里安,微微一叹道:“剑宗宗主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不否认在仙道正统之上,他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但是身为父亲,他不算是一个好父亲。” 百里安目光微微一动,神色微黯的垂下了头:“可我……亦不是一个好儿子。” “错!”温含薇将碾磨而成的草药轻轻的涂抹在他身上皮肉翻卷的伤口之中,琥珀色的眼眸十分认真: “只是你没有达到他的期许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够努力,这点并非是你的错,而是剑主过于执着了。” 百里安没有说话, 刚一低下头去,下巴便被温含薇两根清凉如玉的手指轻轻捏住,指间不大的力度迫使他抬起头来。 只见她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指腹承载着温润的碎末药草,两根手指轻轻的端起他的下巴。 光滑的拇指指腹细细的摩擦过百里安嘴角破裂的血口,她轻声道:“啊~张口,上药。” 百里安眼神踌蹴,但还是乖乖张口。 承载着清凉碎末草药的手指便毫不避嫌的探入口中,动作温柔小心的涂抹在他受伤的舌头上。 指腹很是柔软,温含薇常年握剑,故而并未与寻常女子一般有着留好看指甲的习惯。 她的指甲总是修得很整齐圆润,所以上药起来也十分方便。 只是那草药具有一定的刺激性,一触及伤口,舌头便刺痛得微微发痒。 百里安眉头一蹙,极为不适口中的感觉,下意识的嘴巴一紧,就这样轻轻含住了那根葱白修长的食指。 …… 温含薇琥珀色的眼眸微张,却并无恼色,惯来清冷的美丽面容神情变化不大,她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看着百里安眼睛微眨。 苏靖目光落在她那被含住的手指上时,冷哼一声,小黑脸一副极其不高兴的样子。 百里安眼神微微尴尬,随即松开。 “很疼?”温含薇问道。 百里安含着清苦的草药碎末,含糊不清地回答道:“还好。” “张开嘴,我瞧瞧伤。”温含薇收回的手指再次轻蘸草药。 百里安啊的一声,将嘴巴张大。 温含薇细细端凝片刻,微微蹙眉道:“你是不是傻,那可是神枪雷吴,可挤身入那天下神兵排行榜前五十的神枪雷吴!你还傻兮兮的一口咬着做什么,是不想要舌头了吗?” 百里安心情有些烦闷:“要舌头有什么用,反正说话或是不说话,他都不会相信我。” 温含薇眉头蹙得更深了,看着百里安的目光微微一软。 她依旧稳稳的端着他的下巴:“好了,不生气,不生气。”模样颇有几分轻佻调戏的味道,但两人丝毫未察。 许是那百里安难得郁闷颓废的一面给她瞧见了,心中开始泛滥起来女人的通病母性光辉,身体微伏下去,她檀口轻启,似是宽抚安慰一般的轻轻地……朝着他口中伤口吹了一口轻气。 这回,百里安彻底怔住。 吐气轻盈,呵气如兰。 这动作可就着实过了。 百里安登时脸色大红,有些慌乱的避开她的手指,身体往后躲了躲。 温含薇极少与人打交道,这几百年间所教过的朋友也只有百里安一人。 故而这人间男女大防之事,她素来是无比迟钝的。 可看到百里安这副模样,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此举过于亲密了些,白皙的面颊飞快透出一丝粉意来。 那根葱白修长的手指还残留有一抹碎末草药,她胡乱的往百里安身上的伤口上抹了抹,便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苏靖面上神情更加不高兴了,拧着眉爬上床。 她突然一把扣住百里安的肩膀,目光漆黑深沉的看着他,眼神动作与方才温含薇全然不同,带着微微强势的侵略意味。 “我也给你吹吹,打开嘴巴。” 百里安推搡着她的双手,神情古怪。 心道苏靖这一句‘打开嘴巴’这一语气调调,活像他当年第一次下山,在人间看到那些粗犷野蛮的壮汉调戏良家妇女时,嘴上经常说着的‘打开双腿’。 鬼知道百里安为何会将这两句话联想在一起。 他与苏靖互相推搡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喊她的名字:“苏靖。” 语调低沉沉的,有一种给人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感觉。 苏靖动作停了下来,墨黑色的双眸微定,清晰的倒映出百里安的那张脸庞来。 百里安看着她那双比起寻常人更显漆黑的眼眸,缓缓开口道:“这两年间,能够与你成为朋友,生活玩耍在一起,我很开心。” 若是换做了平日,苏靖听到百里安说他很开心,她一定也会跟着开心。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听到百里安突然安静的认真言语,她的内心竟是隐隐地有些不安与慌乱。 实在不知如何应答,苏靖只能够紧张地像以往一样去抓百里安的衣袖。 却被他躲了过去。 百里安面色复杂的看着苏靖,继续道:“苏靖,我是百里安,白驼山少主,看似身份显赫,尊贵无双,但其实我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外表包着金闪闪好看的衣服,内里却早已是低到了尘埃之中。” 苏靖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掌,愣了愣,随即低着头道:“不是这样的……”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无需尊贵显赫的身份,无需你是白驼山的少主,你就是你,只是你。 因为你只是百里安,所以就很好。 百里安仿佛没有听见,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但唯有低到尘埃,才能够深深地感受到雪中送炭的那份温暖。 苏靖,你便是那份温暖,苏伯伯让我留在天玺剑宗,说是让我教你好好读书写字,修身养性。 这看似是我在帮助你,但实际上,有你的陪伴,这两年间里,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同伴,什么是生活。我很喜欢太玄宗,也很喜欢你……” 说到这里,苏靖茫然的目光微微发亮,手掌亦是不易察觉的颤了颤。 她抿了抿唇,看着百里安,用一种认真到给人一种她在起誓似的感觉说道:“你喜欢这里,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白驼山不好,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苏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原来是可以跳得这么快的。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跳得这么快? 她是生病了吗? 跳这么快,会不会死啊? 微微担忧之际,她感觉到了,在心间……有一朵名为喜悦的花朵在悄然绽放。 可下一刻,那花朵尚未绽放完全,她便看到百里安缓缓摇首,道:“我不会再待在太玄宗了。” 苏靖突然觉得口干发涩,有着什么东西似火焰一般滚烫,正沿着她的胸腔慢慢的焚烧上来。 “为什么?”她问道。 百里安看着苏靖,没有回答,反而发问道:“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你是女孩子呢?” 百里安不傻,她生辰那一晚,她会因为别的女子送他花灯而生气,看到他点燃短烛会开心。 而他送她一盏兔子花灯,她会点燃长的那一根红烛,沿着河道飘入大海。 那时他不知她是女子,虽觉怪异,却也没放在心上。 但在郑司阎点破她的性别之后,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年间,生活在太玄宗的一切一切,不都是在苏观海的掌控之中吗? 难怪当年他会刻意透露尹白霜与他之间的事情给那位宫主大人。 难怪在尹白霜被她父亲强行带走之后,苏观海会对他满怀愧疚。 一切都已明了。 原来一切的好与慈爱,也是有目的性的。 百里安不会责怪苏观海,更不会抱怨苏靖。 因为他们真的都很好,好到哪怕是抱有目的性而来,若是在没有遇见包子姑娘的情况下,他或许会永远的待在太玄宗。 不过很遗憾。 他不能了…… 苏靖不知他为何会执着这个问题,想了良久,她道:“你从未问过我,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百里安神情一滞,不知如何对答。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此刻房屋的大门是敞着的,敲门者不过是为了提醒屋内人自己的到来。 百里安与苏靖目光投转过去。 百里安立即见礼道:“见过李前辈。” 李半生体态婀娜的立在门框以为,温柔地看着他们二人笑着道:“阿靖,来娘这边,娘有话跟你说。” 苏靖没有动。 百里安却动了,他挪了挪身体,忍着伤痛下了床榻,主动让出她们母女二人的谈话空间。 “李前辈,您进来坐吧。” 李半生目光柔和的落在百里安的身上,点了点头,缓步入屋中来,与百里安错身时分,还抬起素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真是一个好孩子。” 百里安离去后,苏靖一个人闷闷的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抱膝。 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来到女儿身边,搂着她瘦弱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方才你与百里小兄弟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苏靖的身体微微一动,闷闷说道:“娘,我不明白,他与我在一起分明很开心的,但是他为什么要走?” 李半生素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丝,目光变得遥远,微笑道:“还记得娘亲从小教你的那个道理吗?” 苏靖在她怀中轻声开口喃喃:“娘说,我生得又黑又丑,不招人喜欢,但是我是娘的孩子,不用招人喜欢,喜欢的东西就去争,就去抢。 抢到手了,便牢牢握紧,因为只有死死的拽在手心里,那才是自己的东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是什么都好。” 李半生纤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明亮偏执的眼眸,她面上笑得柔婉,但目光却是如铁一般的坚决: “娘说得话阿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么多年了,为何娘没有看到阿靖去争去抢呢?” 苏靖思考了片刻,随即说道:“因为小时候我没有喜欢想要的东西。” 李半生目光微微闪烁,问道:“那现在呢?有想要的东西了吗?” 苏靖怔了怔,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她轻轻推开母亲,看着母亲那双似是含有一半平静的海水与一半炽烈的火焰所交织的眼睛,愣了办响。 随即,墨色漆黑的眼眸大定,她似是有所明悟,认真的点了点头:“有!”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章:在水一方,他的伊人 苏靖不想百里安离开这里。 她还想来年春风起,放遍满山的风筝,待到他生辰来临之日,她也带他下山,看那满城风雪与烟花。 李半生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那就好好的将他握着,哪怕被咬伤, 也要好好的握着,因为只有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他便不会是别人的。” 苏靖眼中迷茫散去,认真点头。 …… …… 雪崖边,朔风凌厉,寒雪飘坠。 百里安难得身体懒散的坐于崖边,双腿在万丈深渊前来回的悬荡着,衣襟被狂风席卷得大敞, 宽大的衣袍与染血松开的绷带在风雪之中猎猎狂舞。 他目光深邃的看着远方的大雪风景,视线投射得很远。 “你还是决定要离开太玄吗?” 在百里安身后,火莲绽放,苏观海风度雍容潇洒的踏着火莲而至,目光慈爱温和的看着百里安的背影。 百里安点了点头,没有转身回应道:“这么多年,多谢苏伯伯的照料,苏伯伯的好意,百里安心领了。” 苏观海学着他的动作,很是懒散的坐在雪崖边上,双腿跟着他的双腿节奏一起晃荡了起来。 他面上挂着耍赖般的笑容,说道:“不然身心一起领了呗,我知道苏靖那孩子长得不如尹家姑娘好看,委屈了你, 但是我家那孩子, 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做父亲的,说句自私的话,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幸福。” 百里安侧首看着苏观海那张颇富韵味的脸庞, 认真说道: “对不起, 在这之前,我已经与人有了约定,一颗心,装下了一个人,便再难割舍给另一个人。 苏靖很好,无关容貌,我很喜欢她,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苏观海原本光彩照人的眸子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咕咕……咕咕…… 雪崖上方的天空里,盘旋而下一只洁白的信鸽。 百里安目光微动,朝着那只信鸽伸出了手臂。 能够飞旋至南泽山的鸽子,自然非寻常信鸽。 百里安一如既往的习惯,挠了挠信鸽的下巴,才开始解下信鸽身上的信阀。 信上只有短短四字: ‘我开元了。’ 她曾说过,她若是破镜开元,父亲便放她自由下山。 郑司阎昨日提及的那个赌约说,若她先她一步破镜,她与他直接的赌约便作废。 百里安怔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开元了? 她破镜八品才多久的时间? 百里安自是对她充满了信心,但没万万没有想到,包子姑娘竟是生生的创造出来惊人的奇迹。 从昨日到今日, 郑司阎突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她送信至此,目的很简单,便是告诉她,她赢了,能够下山来找他了。 苏观海不知何时从他身旁消失。 整个雪崖只剩他一人。 百里安小心翼翼的收好那封信阀,收入他最宝贵的朱雀乾坤袋中,与以往的来信一同放好。 他没有回幽园,在雪崖之上坐了整整一夜。 天明,他理了理宽大的衣袍,将被寒风吹散的衣物重新整理穿好,系好衣带,束好发冠。 整理得一丝不苟,转身下山。 与此同时,有一名身穿碧色衣衫的少女,正沿着南泽山的山道,朝着百里安的方向缓缓进入山中。 霜雪欺压着百草,放眼望去的白色雪景之中偶尔能够看到几株倔强新嫩的杂草透过积雪冒出头来。 一夜未眠,清晨冻雪的清新味道顺着呼吸吸入胸腔之中,原本还有些昏沉朦胧的睡意也不由为之清明几分。 北方的濯濯童山已经被大雪所掩埋,当百里安走至幽幽南山时刻,脚步便已停住。 大雪已停,在隆冬的寒澈雪景之中,有着一抹极淡地、若隐若现地花香沿着溪河雾缈散发飘来。 那味道很淡,正如此间清晨薄暮一般轻盈,但这味道在百里安心中,却是异常深刻刻骨。 山涧中的河道在寒冷的季节里,表层冻结出了浅浅的一层冰。 在激流的河水冲击之下,浅冰碎裂激撞,河水之中,冰与水的的相融碰撞,交织出一道天然悦耳的泉水叮咚击石之音。 空濛山色,委曲婉转的河流对面,碧色衣衫的少女绰约迎风而立,广袖飘飘,宛若画中谪仙人。 隔着重重山雾与河面升腾起云烟氤氲,少女的眉目甚是模糊缥缈,给人中随时都会乘风飘离得遥远感。 纵然看不清眉目,但百里安却知晓,此时此刻她一定是在那一方静静的看着自己。 山风寂静,流云无声。 墨色的长发犹如三千弱水迎风飘舞,青衫随之飘招,少女比起两年前的分别时刻长高了不少。 身姿犹带动人青涩,清淡如梅,天真一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便是他的伊人,在水的那一方。 河水虽然宽长,却,无法成为他们二人的道阻。 纵然知晓那人看不到,百里安还是冲她微微一笑,他抬步向前,朝着河水踏下。 清澈的河水,清晰的倒映出白靴鞋底的那一轮火圈,平静的水面被轻轻震荡出圈圈涟漪。 山明水秀,几多生机。 似是察觉了他的动作,河面那方的少女身体微微一颤,随即空灵的嗓音悠扬响起,又如山涧泉乐,沁人心脾。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寒澈骨髓灵魂:“我要成亲了,过来与你说一声。” 天高地远,一切都将逝去…… 他脚步顿住,缠绕靴面的温暖火焰好像被什么寒冷的东西生生浇熄一般。 百里安用力的握了握拳头,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的痛楚告诉他,打破了他以为这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噩梦幻想。 一切都是真的…… 脑海之中没有轰然炸响,没有喧嚣沸腾。 百里安此刻面上神情十分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低首看着水面之中自己的倒影,那张俊逸清秀的少年脸庞早已血色被抽空了一般,诚然不像是一个活人的面孔。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开元了吗?”山林一片静谧,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那方沉默了很久,直至一只黑色的乌鸦嘎嘎两声扑腾而起,打破安静。 她才再次缓缓开口说道:“是的,我开元了,赌约我赢了。 可我嫁给郑司阎不是因为这场赌约,而是因为我想赢。 而更是因为这场赌约的束缚才迫于无奈嫁给他。” 她要嫁之人,竟是郑司阎! 百里安都不知如何引燃心中的那股怒火,只剩下一片死灰,灰烬又如何能够再燃烧。 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心以及信任交付出去,以为对方会好好珍藏到永远。 可到头来……那颗心却早已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了。 百里安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尘世里一抹孤独卑微的尘埃,岁岁两年间,他连心中那人的真正内心都不可窥探。 那日,他对郑司阎说,她不会输,因为他相信她。 如今,她赢了,赢得干净漂亮。 可是,他却输了,输得一无所有。 百里安收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重新看向她,清澈的目光之中布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他道:“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她的声音很有耐心地远远传来,淡然如水:“没有,此事是我对你不住,只怪当年过于年少,认不清自己的真心。 修行一道,实力为尊,百里安,你太弱小了,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更无法保护别人,所以……到此为止吧。” 浅浅淡淡的一句到此为止,没有任何的理由。 晨雾浓而转淡,山雾之中,再也看不到那道绝美空灵的少女身影。 百里安看着晨中雾散,大雪自苍穹飘来。 风雪瑟瑟,百里安整个世界如这纯净的雪中世界一样,苍白无力。 他一脚踏了出去,不含火光灵法的长靴踏入河水之中,整个人没入冰冷的河水里,慢慢的沉寂而下。 没有挣扎,没有抵抗。 心如死灰,莫许如此。 伤口浸入冷水,又开始泛痛。 他越沉越深,后背触及柔软的河底淤泥,明朗的视线因为那冰冷的窒息而渐渐黑暗模糊。 直至走马灯起,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缓缓将合的眼眸豁然大睁,口中吐出最后一串泡,胸口的衣襟骤然被人拽紧,被人拖出了水面以外。 苏靖浑身湿透,颤抖的手死死的拽紧他的衣领,低着头,眼神说不出的狠厉冰冷,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谁让你擅作主张寻死的!” 百里安歪着脑袋,空洞的眼神逐渐恢复光亮,他喃喃道:“我要下山……” 苏靖拽着他的衣领更加紧了,看到他这副模样,她那漆黑的双眸之中似有迷离的痛楚,随即她死死咬牙道:“我不准你下山!” 百里安固执的重复:“我要下山……” 没有亲眼见证到婚礼的最后一刻,他不会死心。 苏靖双眸渐渐赤红:“我不准!” “哟,这不是苏靖和新的小师弟吗?” 晨练的山中弟子,背负道剑,结伴而来。 为首者正是温玉。 他目光戏谑的看着浑身湿透的二人,面上挂笑,可眼底却是一片阴冷报复。 后面有人看到苏靖赤红狠戾的眼眸,心中发憷,随即道:“温师兄,苏靖还是不要随意招惹好了,她此刻状态好像有些不大对劲,若是惹恼了她,大家怕是都得吃苦头。” 温玉当然知晓此刻苏靖状态不对,不过想起那位大人的吩咐。 他心中一声冷笑,没有刻意避让苏靖那森冷的目光,反而嗤笑道:“诸位师弟们或许不知吧,咱们这位苏靖苏师妹,可是马上要成亲的人了。” 百里安眼眸微动,开始在苏靖手底下挣扎,一把挥开衣领上的那只手,朝着山下跑去。 “什么?苏靖要成亲?温师兄你可别开玩笑了,她这样一个逮人就咬的疯子,谁敢娶她?” “温师兄,一大清早的,能别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好吗?就苏靖那小黑炭的枯瘦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女子样,哪里有人会喜欢她啊。” 温玉目光嘲弄地看着百里安的背影,用下巴指着他道:“怎么没有,那小子不是走后门进我山门的吗?在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即就有女弟子惊呼捂唇,眼神却是微微带着兴奋玩味的看着百里安,嘲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宗主大人会对那小子百般宠溺,视若子侄了,原来不是当做子侄看待,而是当成赘婿来养了。” 赘婿二字,咬得极为明重,其狠毒用心,不可谓不重。 “哈哈哈,师妹说得在理,能被苏靖看中,也是这小子的福气不是!” 低讽,讥笑,嘲弄地声音在背后纷纷响起。 苏靖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也不想听。 百里安跌跌撞撞执着地想要奔下山去,苏靖却偏不让,她追上去将百里安死死地往上山的方向拖去。 众人顿时起哄嘲笑道:“丑媳妇抓逃婚相公咯,丑媳妇抓逃婚相公咯……” 百里安力气远不如苏靖,此刻苏靖狠劲儿被逼上来了,竟是生生将他一路拖至了山巅雪崖之上。 他一身衣袍被拖烂,绷带散乱,本就还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鲜血就被拖躺了一路。 在洁白的雪地之中,极为血腥凄美。 “嘭!!!” 百里安被重重的扔在雪崖边上,白净俊秀的脸庞满是泥泞,被粗糙的山石磨砺破皮,深处颗颗晶莹的血珠。 他趴在雪地里,险峻的山头,不远处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依稀能够听到深渊之中奔涌喘急的流水,波涛呼啸着,疯狂地拍击着山石。 百里安朝着深渊那个方向微微抬面,凛冽的崖风扑打在脸上,不禁令人浮躁的心也随之冷静几分。 “阿靖,你过了。”轻柔缥缈的女声沿着山风响起,李半生袅袅娉娉而来,风采依旧。 她目光永远都是如水般的柔和,带着一丝歉意与怜悯看着地上的百里安,伸手朝他关切扶去。 百里安没有去握住那只柔软白嫩的手掌,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衣服,看着那只手掌默然的后退几步。 哗啦啦…… 就是这么几步之遥,让他来至雪崖之巅的边缘,踩落了无数细雪碎石。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一章:一拜天地 李半生温柔的眉目微微一顿,她收回手掌,柔和似水的目光看着百里安,带着一分小心的劝慰:“百里小兄弟,不可胡来。” 苏靖连忙冲上前,神情无措,拳头捏得紧紧的, 甚至都忘了呼吸。 百里安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二人,却是轻笑出声:“前辈放心吧,我不会跳下去的,那样太傻了。” 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李半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温和得像母亲一样: “阿靖此事委实做得过分了些, 我替她向你道歉,孩子,先回家将伤口包扎好吗?” 百里安低沉沉一笑, 目光无悲无喜:“家?原来我曾经也把太玄宗当成自己的家,可是我不能娶苏靖,也不愿意。” 如此直言了断,换做了谁家母亲都会勃然大怒。 可是李半生没有,她依旧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永远都是如菩萨一般那么的慈悲悯善。 她道:“据妾身所知,苍梧宫的尹姑娘与鬼门少主郑司阎的婚礼正是在今日举行。” 百里安身体一震,随即痛苦地闭上双眼:“拿她为何还要今日到此来见我?” “以你的聪慧,不难猜出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吧。” 李半生依旧在笑,温和地笑意之下有着入骨的执着与自信,看待百里安的眼神虽然温和,但不再像是看待子侄晚辈那般。 那种眼神, 十分像一只耐心潜伏在孤夜里的安静野兽,充满了自信, 静静地等待猎物主动落网。 百里安当然知晓她想表达什么。 尹白霜清晨赶至南泽山,目的很明显, 断绝过去与未来, 更希望他能够老实下来,不要试图去捣乱婚礼。 百里安垂着头,就像是一个即将被残酷现实打压背脊的委屈孩子。 他低声说道:“夫人是想逼婚吗?” 李半生微微一笑,道:“不算逼婚,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父亲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居然还找上了他的父亲…… 百里安自嘲一笑:“答应?他如何答应的?他不是认为我驱鬼害人,要将我拘回罪剑池,削洗罪骨吗?” 李半生目光愈发的怜悯,她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你不会去罪剑池的,百里兄说了,太玄宗是你最好的归宿。” 归宿? 百里安失意惨笑,双眸之中的精气神皆被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他目光转向正在看他的苏靖,问道:“苏靖,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或许是那样的目光太过于冷淡,苏靖被这样的目光刺得面色血色消退。 可她仍是站出来,向前一步,认真说道:“这个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只是想你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 听到这句话,百里安的目光陷入瞬间柔和, 但很快又随风飘散消失不见。 他看着苏靖,用亦如既往的教导语气轻声说道:“可是真正的感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一味的据为己有。 苏靖,作为朋友,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我不喜欢别人步步紧逼。 我虽平庸无用,但是我也有尊严,你无法将我圈禁在你身边一辈子。 喜欢一个人,这没有错,但是你却一意孤行不问他人意向表要据为己有,这样是并不是我想要的。 希望在余生,你能遇见一个你喜欢同时也欢喜你的那个人,至于我……” 百里安朝她露出一个干净纯澈却又微苦的笑容来:“很抱歉,真的不愿随你们的意愿啊……” 风雪萧瑟,天地肃杀! 雪崖山顶上的风忽然就变得急骤起来,仿佛在一瞬间里,所有的色彩都被大雪洁白的颜色所剥夺。 李半生一直微笑的温柔完美面容终于碎裂而扭曲,如水的眼眸被惊慌焦急所替代。 她一步踏出,整个雪崖都撼动晃荡,覆盖在山头的白雪全部在她的一步威压之下被震得簌簌落下,风声呼啸,积雪被吹散成雾。 然而,她这一位渡劫境的千年仙人在一步踏出以后,整个人连同着身后的苏靖都被一股不可阻拦的巨力掀飞而去。 浓烈如白霜的气流将雪崖边上那少年的身影包裹掩盖,苏靖双目充斥着茫然地意味。 这一刻,心中仿佛有着什么重要的被生生挖空了一角。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山石之上,但五内俱焚的焦灼痛苦并非源自背后的伤势,而是心中那莫名的惶恐。 李半生瞪大眼眸,整个漂亮的五官都扭曲变形到了一种近乎狰狞的模样。 浓烈的霜雾之中,闪起一道锋利的银芒,带起一蓬血光。 她看到,在被白霜雾气包裹着的雪崖之巅之上,有着灵魂……正在飞速逝去。 速度快到令人绝望,令人无所适从。 就连她这位道法高深的千年仙人,都无法挽留的生命消逝。 霜散气残,雪崖再次荡出一个清明的景色。 百里安跌跌撞撞,站立不稳的单膝跪地,面色苍白之中透着一股子死灰之色。 本就黯淡的眼眸此刻更是连灵魂的色彩颜色也随之消失。 他的胸前心口处,多了一把银色小剑。 那银色小剑不知其名,是他从魔宗门徒弃人手中意外获得而来。 两年的修行时光,他从未拔出这把邪气凛然的诡异无名魔剑。 距离上一次此剑出鞘,剥夺的是一位魔宗高手的性命。 而这一次出鞘,却是带走了百里安的生命。 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流淌,并未滴落而下,而是诡异的渗入剑身之中,被那把银色小剑贪婪地吸收着体内的精血。 随着百里安的眼瞳缓缓扩散出死寂的颜色,他缓缓倒下。 如果可以,他愿获一段平静岁月,以梦为马,行于路途,不恋名利与荣耀,只求一份淡泊于安逸…… 若她来太玄的目的,是不愿让他打搅她的婚礼,那他便不再强求打扰她好了。 只盼她余生安好…… 苏靖呆呆的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灰白一片,一颗心一刀一刀的被挖空。 她分明好好的,可在脑海之中,却清晰诡异的回放起了走马灯。 那年初见,他是重伤狼狈的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好看的小姑娘。 那时他天真的来到自己的房中,说想与她成为朋友。 他教她握笔,读书认字,会在午夜时分摸鱼捉鸡摘野菜下厨给她吃。 那一刻,在他身上,她感受到了什么是现世的安稳。 年少不懂事,情犊初开,情不知何起,生死一线之隔。 直至今日,终于明白心里一直有那个人,原来这就是爱…… 苏靖懂了百里安最后那一番话。 可是迟了…… 苏靖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不远的距离她生生跌倒了五回。 她满身雪泥,眼神空洞的紧紧抱着百里安早已冷却无生机的身体。 她目光呆呆地看着深渊,想也没想的将百里安抱紧,一句话也不说的往深渊跳去。 态度竟是与百里安自尽时的决然一模一样! 李半生脸色苍白大变,一道极长的白绫如灵蛇一般自她广袖探出,将苏靖与百里安紧紧缠绕拖回。 “你疯了!”李半生怒目相斥,心中无比后怕。 可她一低首看去,所有的呵斥只语都卡在了喉咙深处。 苏靖双眸亮起了猩红的火焰戾气,眉心之中有着一团黑气滚涌挣扎,似要破皮而出。 李半生惊觉一般的猛然将女儿抱住,碎碎念一般的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 苏靖面上绝望而迷茫,突然觉得这个尘世没了他,毫无意义。 眼瞳之中的猩红之光越来越亮。 直至一道火莲升来,将束缚在苏靖与百里安二人身上的白绫烧成灰烬。 苏靖奋力推开自己的母亲,固执的抱着百里安的冰冷的身体,重复方才那个跳崖的动作。 可是她身前多了一个人。 苏观海横在路途中央,拦住她与雪崖的道路。 苏靖低着头,赤着眼,一句话也不说的准备绕开父亲。 苏观海目光黑沉沉地落在百里安苍白安静的面容上,他没有阻拦苏靖的动作,叹息道:“下面的流水很冷。” 固执的脚步猛然顿住。 “百里安这孩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冬天他很怕冷,你确定要带着他跳入那冰冷的流水之中去吗? 若是你没能抓紧他怎么办?若是他被流水冲去更遥远的地方,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苏靖抱着百里安,无力地跌坐在地,整个人好似被梦魇笼罩一般,整个人死寂沉沉,再也看不到半分鲜活人气。 苏观海的眉头轻轻皱起,带着一丝痛苦的意味。 他缓缓闭眸,再度睁眼之际,眼中的情绪被他极为晚辈的收敛藏起。 他冷静地蹲下身子,从苏靖那将百里安的遗体抱了过来。 苏靖没有挣扎抢夺,任由他抱走。 苏观海抱着百里安往大殿方向走去,他语气淡淡道:“夫人,给这孩子准备一个棺木吧,然后……再派人去一趟天玺剑宗和中幽,我们得做好准备,承担那位剑主与后土的怒火了。” 李半生缓缓抬手,似是要去抚摸百里安那苍白冰冷的面颊,就当她即将要触碰上去的时候,她眼瞳猛然一张,又无力的垂放了下去。 “妾身知道了……” …… …… “一拜天地!” 婚宴里,张灯结彩,红绸遍地,锣鼓之声响彻整个九原山。 山中有灵鹤百只盘旋迎接新人,往来宾客皆是仙门之中名声鹤起之士。 新郎郑司阎面色洋溢着喜气盈盈的笑容,精气神十足,春风满面的侧目看着大红绣球另一端少女铺着红盖头的模样。 而身后高堂座椅之上,有着他的父母,以及那位尊贵显赫的千年仙人苍梧宫宫主。 他面上挂笑,朝着天地礼拜弯腰。 身边的嘱咐喝彩之语忽然有所停顿,化作了无数低声的窃窃私语。 郑司阎心头一跳,侧目看去,果见新娘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腰行礼的意思。 身后双方高堂微微不喜皱眉,尹渡风抱着妻子牌位,脸色微沉呵斥道:“霜儿。” 谁知回答他的是玉手抬起,一举自行掀了红盖头,凤冠之上的玉珠发出清泉般的击响,声音清脆。 大红盖头飘然落地。 少女妆容得体,嫁衣如火,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 少女红妆,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微微淡扫而开,本是最美之刻,可新娘却是黑沉沉地一片,宛若无底的深渊。 应对上这样的眼神,郑司阎心头微微不妙,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强行镇定心神,他微微一笑道:“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尹白霜目光无悲无喜,瞳孔深邃,她淡淡道:“想拜堂成亲?” 郑司阎点头。 “可是你答应我的解药还没有给我。”尹白霜目光幽沉而冰冷。 郑司阎面色顿时大变。 而高堂之坐上的尹渡风却是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他沉着脸神色凝重道:“什么解药?” 满席宾客之中,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看着新娘子似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这位鬼门少主啊?” “你傻啊,这位苍梧宫的小公主,今年年岁不过十六,修为境界便已达开元,如此天才惊艳人物,郑司阎自是不够看的。” “那她为何还要身穿嫁衣呢?” “你方才没听见吗?她要鬼门少主交出解药,如此说来,那鬼门少主当真是卑鄙得很呐!想必是给这新娘子下毒逼迫了吧?” “难怪,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岂是区区鬼门势力能够高攀得上的。” 郑司阎面色顿时憋红,看向尹白霜的目光隐晦而低狠威胁:“你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胡闹!” 听到约定二字,再结合郑司阎此刻恼羞成怒的神情,尹渡风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我这个女儿,从来便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长这么大,我都从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可如今这天地都还没拜呢,你这臭小子就如此出言胁迫。这场婚礼……不办也罢。” 他尹渡风,向来就是一个滚刀肉的性格。 而且听闺女这意思,他竟然卑鄙到下药胁迫,真是岂有此理!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二章:心魔大誓 郑家夫妻顿时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又苦于对方的身份,只能黑着不好发作,反而赔笑道: “亲家莫恼……亲家莫恼,小孩子小打小闹,不必当真……” 尹白霜冷冷开口道:“不错,爹爹不必当真, 这场婚礼,是女儿答应进行的,自然不会逃脱。可是在这之前,我与鬼门少主有过一个约定。” “闭嘴!”郑司阎哪里想得到她竟然敢在婚礼上这么闹。 她就不怕…… 尹白霜视线微斜,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席坐之上一人独坐的那位天玺剑宗之主,堂内烛火映照着她美丽的眼眸, 熠熠生辉。 她淡淡道:“为何要我闭嘴, 既是约定,你自然便有履行约定的义务, 你给我解药,我同你成亲。” 尹渡风豁然起身,怒目道:“荒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尹白霜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侧首神色漠然到了极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冷得可怕:“人命关天,又怎是儿戏!” 尹渡风面色有些难看:“闺女,你就别绕弯子了,是不是这小畜生给你下毒了你才急着要解药的?若真是这样,老子今天给给你灭了这鬼门。” 若真的喜事变丧事那可就好玩了。 郑司阎面色顿时变得无比惊恐,不可置信地看着尹白霜冰冷的俏脸。 心想她不应该如此破罐子破摔才对啊? 难道她真的不担心那小子的性命了吗? 尹白霜没有理会父亲的怒语问话,她缓步向前,带着一丝逼人的气势逼近郑司阎, 冷冷地道: “你许我解药, 我同你成亲,可你解药尚未给我, 我如何同你成亲?” 看到她这副模样, 郑司阎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听她的语气,显然还是极为在乎这个约定的。 如此说来, 她只是不放心自己事后反悔,不肯交出解药。 郑司阎不去看尹渡风愈发恐怖的神情,心想他反正没有对他闺女下药,即便要发作,也得等婚礼结束。 反正米已成炊,拜完天地洞完房再与他多做解释好了。 他勉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婚礼结束,我答应你的东西绝不反悔。” 此言一出,更加坐实了他卑鄙的性子。 而尹白霜正是看准了他心急坐实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继续逼近说道:“我说了……给我解药,这场婚礼才能继续。” “还继续个屁啊!跟老子回家,这堂不拜了。” 尹渡风顿时气急败坏,都中毒了,还成个屁的婚,这女婿,还能要? “父亲你给我闭嘴乖乖坐下!”尹白霜眼底一片猩红戾意,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认真道:“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女儿的话。” 尹渡风何曾见到过自己闺女这副恐怖模样过, 顿时骇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郑司阎已经全然被对方的气势所摄,不由连连倒退两步, 忙道:“你可是信不过我, 那我向你保证,甚至可以发下心魔大誓。” 尹白霜漂亮的眸子微微眯出一个诱人好看却又不失锋利的弧度,眼眸幽深得好似万丈深海一般,她薄唇微启道:“是个好主意……” 郑司阎心下大喜,正欲说话,却又被她冷冷打断:“解药给我,我在此立下心魔大誓,若我在得郑司阎解药以后,不履行诺言与其成亲,必遭心魔噬体而亡!” 郑司阎全然愣住。 这起誓起誓……怎么就成了你起誓了。 尹白霜眼瞳之中似有火星四溅:“这下……满意了吗?” 郑司阎楞神办响,心想结果貌似没有什么不同的。 被连番气势逼压之下,郑司阎头脑有些迷迷糊糊,也并未往更深的层次里多加细想。 他一心只想将这位令他魂牵梦绕多年的少女娶回家好生疼爱一番,一想到她立下心魔大誓与自己成亲,心头便一阵火热。 在尹白霜冷冽气势的逼迫之下,郑司阎也不再多说什么废话,伸手入怀,很快就掏出一个乌黑柳木制作而成的盒子,递给了她。 尹白霜漠然接过黑木盒,避开他的手指,似是连触碰都无比厌恶一般。 看到她这副冷面厌恶的模样,郑司阎心中非但不恼,反而大觉畅快。 小娘皮!看你现在狂什么狂,有着心魔大誓的限制,你迟早被我压在身下承欢! 到那时,我看你还怎么硬气! 一想到这样美好的未来,郑司阎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忽然觉得让她拿这解药去救那天玺剑宗的小子也不是什么坏事,让他活着痛苦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成为他郑司阎的女人。 真是想想都令人无比酣畅呢。 尹白霜低垂着眼眸,缓缓将木盒打开,目光深沉地看着木盒之中悬浮而立的一枚珠子。 那珠子是由碧色的阴火凝聚而成,盒面开启瞬间,整个席面的气氛都便冷了几分。 漆黑美丽的眸子映照着灼灼跳动的碧火,一语不发。 郑司阎神色踌蹴道:“可以继续了吗?” 尹白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合上盒子,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她振臂一甩,竟是直直的将这盒子扔给一人独坐的那座席面之上:“剑主大人,想必您对这气息,应该不陌生吧?” 郑司阎眼皮猛然一跳,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忽然被他又抓了回来。 要糟! 百里羽接过木盒,目光幽沉无光地缓缓将盒子打开。 啪的一声,又立马合上。 他豁然起身,毫不犹豫地正欲转身离开。 “剑主大人先别急着走,这里的好戏还没开场呢。” 尹白霜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毫无温度可言,但也是她从步入礼堂而来,所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笑容虽冷,却惊艳全场。 百里羽顿住脚步,微微侧目看着尹白霜,素来冷漠无情的眸子此刻却是尽敛冷意,反而带着一丝客套之意道:“本座有急事要办……” “不论是何等急事,还请剑主大人暂且一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当今世上,实力最强宗派有三,最强之人也有三。 但若是论其可怕程度的话,不是西方那个笑容如沐春风却睚眦必报的苏宗主。 也不是南方这个滚刀肉性格暴戾动不动一言不合就看你不爽灭你全宗的尹宫主。 而是这位冷面冷心,果断专决、不近人情的剑主大人啊! 千年以来,他已然成为了魔宗之人心中的梦魇,也是正道人士敬仰尊重的存在。 小姑娘你既是再狂,狂到了鬼门九原山中,那也不能找死在这位大人面前狂妄啊。 没看到你父亲的脸色都变了吗? 结果,令众人惊掉眼睛的是,那位天玺剑宗的剑主大人神色复杂地低头看了一眼黑木盒,竟是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样也好,我需要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尹白霜满意地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全然不去注意众人包括她父亲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她举起纤细的双臂,取下发间厚重华贵的凤冠,随手弃之如履的扔在地上,凤冠之上串好的明珠碎洒了一地。 青丝如瀑,洒落渐后,黑发秀美给人一种芳泽无加之感。 掀盖头,扔凤冠。 寓意再明显不过。 郑司阎一颗火热的心又再度沉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尹白霜朝着他缓缓摊开白皙如玉的手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手掌虚握之间,霜气涌动,凝聚出冰华形态,最终一道细长的冰柱被她握在掌心之中。 他看着对面同样穿着大红官袍的郑司阎,眉眼之中只有凛然纯粹的战意。 她的声音淡得好似远山上的风雪:“请君一战,送君一死!” 新婚之日,礼服都尚未来得及换下,她却直言要取人性命。 何等讽刺的一面。 郑司阎面上有着被人戏耍的怒火,他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十分不甘,目光阴沉道:“你答应过我的!” 尹白霜眯了眯眼眸,弯成一个极为好看的月牙形状,可她面上并无任何笑意,语调微嘲道:“女子说得话你也信?” 郑司阎愤懑道:“可你立下了心魔大誓,你想违背自己的誓言横死不成?!” 玉手之中的冰棱裂痕破碎成网,咔咔咔的碎成无数尖锐的碎冰,碎冰并未降落在地上的昂贵地毯之上,而是凌空直至郑司阎。 碎冰之中,是一把幽寒长剑,名为霜藏。 “我不是你,问心无愧,何惧心魔!”尹白霜冷厉的目光落在郑司阎那张呆滞的脸上,眼神微讽道:“你觉得你郑司阎,有这资格成为我心中的心魔吗?” 他可没有那分量! 手腕微转,剑锋‘轻轻’敲打在一道碎冰之上,碎冰顿时化作一道利箭,嗖的一声疾驰而出,穿出一道白色气流。 郑司阎眼皮一跳,顿时头发麻得发紧。 尹白霜昨日破境开元,而他至今仍是求道九品之境,两者之间的实力,相差的绝非一星半点。 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根漆黑短小的羌笛自他宽大的袖管之中滑入掌心,将那道疾驰而来的碎冰敲打偏离。 无法击碎,只能偏离。 可力道仍是轻了几分,偏离的轨迹不甚明显。 尖锐的碎冰擦破他肩上的衣衫布料,顿时一怔钻心刺骨的寒疼,让他半边身体全然麻痹,动作也不由僵硬了几分。 “欺人太甚!” 嘭! 鬼门门主夫妻二人见到儿子受伤,勃然大怒,一拍茶案桌面便要暴起拿下尹白霜。 尹渡风目光微动,然而还问等他来得及出手。 嗡然的雷霆奔驰而来! 滋啦啦的雷光火焰闪烁,一杆银色长枪斜斜地插在鬼门夫妻二人前方,苍劲的雷纹遍布整个枪身,锋利的枪头不断喷薄这雷火。 神枪雷吴! 众人认出这杆枪的来历,顿时下意识的看向那方。 只听得百里羽的声音冷冷响起,其中杀伐意味不加以掩饰:“本座奉劝二位还是不要擅动为好,本座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百里羽黑红剑袍无风狂舞,漆黑的眼眸折射出冰冷的锋芒剑意:“心情不好到……也许会杀人。” 冷薄的嘴唇无情掀起,场面内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鬼门夫妻面面相觊了片刻,亦是被这大宗主的气场以及冷如霜雪的目光所震慑。 生生止了脚步不敢前进。 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儿啊,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啊,要娶这个女人回家。 现如今好了,人家不惜立下心魔大誓也要杀你,那边那个杀神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从中插手。 你这要我们如何出手保你性命才好啊! “今日,没有人能够救你。”尹白霜冷冷说道。 郑司阎又气又悲道:“我一心爱你,怜你,你就这么想杀我吗?” 尹白霜轻声嗤笑,美眸冰凉:“你于我而言,形如陌路,可因为你的愚蠢与自私,今日我让他伤心难过了,所以你,必须死!” 郑司阎心中嫉妒与怒火一下被点燃,面色涨红道:“又是他!又是他!那小子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一个修行废物,也值得你为了他杀我!” 百里羽深深皱眉,看向郑司阎的目光如同看一个死人。 “你也配与他相提评论!”尹白霜注意到了百里羽的目光,不再多说废话,左手捏诀一掌推出。 凌立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数十道碎冰嗖然横立,噗噗噗地激射而出。 光是一道碎冰便足以让郑司阎的半边身体冻麻僵硬,如今这铺天盖地的密集攻势,他没有理由能够撑过三息而活下来。 “是你逼我的!” 手中漆黑羌笛飞速送入口中,单手飞快吹奏。 “呜~~~~~~~” 尖锐刺耳的羌笛之声犹如鬼爪抓挠铁门的声音一般刺耳难受,更奇怪的是这道笛音给人一种极其邪恶反胃之感。 即便是双手捂耳,依旧能够清晰的传递至耳朵之中。 一些修为稍弱者,直接狂呕不止,疯狂地挠抓着喉咙,宛若失去意识一般。 光烛平静不动,而郑司阎身后的影子却毫无征兆地随着羌笛之声被斜斜拉长,然而好似邪魔一般的疯狂舞动起来。 四只猩红的竖瞳从他漆黑的眼瞳之中闪烁不定。 “咯咯咯……” 诡异的婴儿笑声响彻满厅。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三章:我要接他回家 两个浑身惨白的诡异婴儿飞快地从影子里窜了出来。 其中一只嘴巴大张,裂开的血盆巨口直接将他那硕大的头颅一分为二。 惨白的牙齿与血淋淋的肉丝挂在腥臭的口腔之中,看着既恶心又血腥。 这只小鬼身法奇快,浑身被黑滚滚的阴云包裹着。 它张着大口,竟是飞快迅猛地将那铺天盖地袭来的碎冰尽数吞于腹中,且面不改色,身体丝毫未收到任何创伤。 另一只小鬼体积稍小, 双目如血猩红,知晓迂回环绕。 飞速绕至尹白霜的身后,朝着她那修长雪白的秀颈后方狠咬而去。 尹白霜眼眸微动,不徐不缓,剑柄在指尖灵巧翻转,撩出几道剑花,剑锋凌厉向后指去。 冰冷的剑尖直直点上那小鬼苍白的眉心,点出一道猩红血痕。 小鬼厉叫一声,猛然止步,极为灵敏的向右偏转开来,避开那一剑。 与此同时,肥胖惨白的小手飞快的伸入口中,竟是从喉咙深处深深抓出一条血红尸虫,尸虫在他手掌狂扭嘶鸣。 小鬼手掌一松,那血红尸虫便自行朝着尹白霜的小腿方向钻去。 霜藏剑剑锋狂挽直下,带起一轮狂劲寒流罡风,火红色的嫁衣迎风飘然而起。 无形的罡风凝结成一堵拔地而起的冰墙,轰然拔涨,将那一只小小尸虫冻结在墙内。 而在冰墙之中的那条血虫,在如此极寒冰冻之下,竟然还在微微的钻动着, 将那厚厚一堵冰墙生生钻空了几分。 而那吃完碎冰攻击的那只小鬼,脚踏漆黑阴云,再次袭来。 另一只小鬼双手再度探入口中, 似是再想掏出新的尸虫来。 鬼门门主夫妻二人双眸大睁, 面色煞时苍白, 显然对儿子养了这么两个鬼东西之事全然不知。 而百里羽此刻面色比起那夫妻二人也好不到,面上微微惨白,手中漆黑木盒被他捏得咔咔碎裂开纹。 他原本站立所在之地,瞬间只留下一道极快的残影。 下一刻,这位剑宗宗主便晃身来至尹白霜身后,大手一探,死死扣住那只试图抓取尸虫的小鬼。 手掌仅仅微微用力,就将他抓得啊啊痛苦惨叫,几乎魂飞魄散! 而另一只气势汹汹朝着尹白霜袭去的小鬼,百里羽一个冷冽如刀的眼神刺过去,他便猛地僵在半空之中凌立。 它一身气机被锁定得死死的,不得动弹,就连周身滚涌不定的阴云也宛若被冻结一般,再也流转不了半分。 死死扣住那只小鬼的修长手掌,手背之上,清晰可见根根青筋暴起,一双狭长的眼眸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戾气。 他目光如电,射向郑司阎,冷冷森然道:“驱鬼害人?天子犯法与庶民?你倒是生了一副很会颠倒是非黑白的杀人利嘴!” 郑司阎面上一阵青白,他猛然转身去看自己的影子, 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继而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那人遗弃,他失魂落魄般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无神的看着尹白霜,口中喃喃: “原来你开始就没想与我成亲,你是为了给他洗刷罪名,见证清白,你不惜立下心魔大誓,便是为了护他!” 好一个局,从她一开始张口要解药,到步步紧逼的杀机,逼迫他不得已召唤出两只阴物护身。 一切都水落石出! 尹白霜手中长剑轻轻点了点身前的冰墙,其中血红尸虫顿时被剑气绞杀成一抹血雾。 霜藏横于胸前,剑指轻抚长剑,明亮如镜的剑身倒映出她那双漆黑美丽的眼眸,她缓缓开口道:“废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安心上路吧,我现在的心情,可是十分着急的呢。” 郑司阎眼瞳豁然大张,极度绝望之下他开始癫狂失心大笑: “哈哈哈!!你着急,你当然着急了,你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南泽山,你可知,真正被逼婚的可不止你一人。 那小子……哈哈,那小子可是被太玄宗的宗主看中了,可是强逼着他与太玄宗的苏靖成亲,你现在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等你回去,那边的婚礼恐怕早已举行完毕了吧!可悲!可笑!你即便阻止了这一头,可仍是无法改变悲剧的发生!还有你!” 淌下血泪的郑司阎忽然看向百里羽,哈哈大笑道:“还有你!堂堂天玺剑宗的大宗主,没想到居然是个脑子长包的蠢货!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儿子说的话从来不信,雷吴打在身上会有多痛啊宗主大人,你来告诉我好不好!哈哈哈……” 郑司阎自知一切皆已暴露,而那个人却是明显将他已经放弃,再无活路可言。 生死最后一刻,便也放飞自我彻底的口无遮拦起来。 百里羽捏着小鬼的手掌青筋愈发鼓胀明显,咯吱咯吱地掌骨交错声音极为刺耳。 素来雷厉风行,冷漠无情的面容之上有着什么东西被摧毁了,正在急速龟裂开来。 霜藏剑穿透郑司阎的头颅,将他生生钉死在了墙壁之上,尹白霜神色平淡的负手而立,看着双目大睁挣扎片刻便已然断气的郑司阎,冷冷地道:“聒噪。” “咯咯咯咯咯咯……” 被百里羽死死扣在手掌心的那只小鬼以及被他眼神定住的那只小鬼骤然沸腾挣扎起来,好似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楚一般。 整个四肢都跟拧麻花般的拧股成一个可怕的弧度。 嘭得一声闷想,在百里羽阴沉沉的目光之下,那两只鬼婴炸成一滩血雾,猩红的血雾飘洒在空气之中瞬间变得如墨如影,落洒在地上,顿时渗入大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羽眼眸之中的戾气更深,寒澈的双眸之中杀意暴涨:“魔宗的傀儡术!” 在鬼门门主夫妻二人一阵悲惨哀嚎之下,尹白霜逆光而立,一双眸子在烛火之下忽明忽暗。 她嫁衣如火,掌心一阵灵力涌动,大红的吉服似是瞬间被灌注了长风一般,被那强悍的风力撕裂成片片红色细碎布料,如残败的花瓣一般轻扬飘洒。 嫁衣之下仍是一装绯红嫁衣,红色嫁衣经过两年时光,透着几分陈旧。 但被她穿在身上,仍旧红衣张扬,皎皎出尘而绝美。 她看向百里羽,眸光微冷道:“我要去太玄宗,纵然我与剑主大人同路,但我不想与您同行。” 百里羽握紧手中黑木盒,低头问道:“这碧火丹解药是何意思?” 尹白霜看了他一眼,纵然心情万分急迫,可看到这位大人情绪低落的模样,还是耐心说道: “前两日,郑司阎来我苍梧宫,以他性命想逼,让我嫁给他,他说小安被阴物所咬,身中阴绝之毒,天上地下,唯有他的碧火丹能够救他性命。” 百里羽目光沉思,语气复杂道:“这么说,广梦城厉鬼杀人一事,你也知晓了。” 尹白霜道:“小安不可能虐杀凡人,我相信他,不相信郑司阎,这便是我所认定的事实真相,无需去刻意追究真相。” 百里羽抬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道:“相信他……我这父亲,还真是做得无比可笑失格啊。” 尹白霜没有顺着他的话去安慰他,而是极其不给颜面的冷冷道:“剑主大人知晓就好!” 如此对话另堂内宾客大数皆面色无比古怪起来。 心道,曾几何时,这位天玺剑宗的大宗主被这样一个小辈如此冷眼冷语的对待过,居然还忍气吞声,毫不发作。 “霜儿……” 尹渡风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横死礼堂的郑司阎。 目光继而一转,满目愧疚地看向自己的闺女,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谁能料想得到,他难得为之看好的小辈竟是如此的卑鄙小人,与魔宗勾结纠缠不清。 驭鬼残杀凡人,栽赃嫁祸给他人,更是以他人性命相迫他闺女下嫁于他。 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尹渡风光是想想都后怕出一身的冷汗来。 若是自己闺女真稀里糊涂的嫁给了此人,怕是这后半生都不得安宁了。 还好,还好…… 还好他闺女聪明无双,看穿阴谋,揭穿了这小人的真面目。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的宝贵闺女居然会为了百里家的那个臭小子一手策划出这么多事来,更是为其不惜发下心魔大誓。 如此看来,闺女是真的喜欢那小子了。 尹渡风心中无奈地叹息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自己的闺女眼光总是要比自己好的,至少识人方面是这样吧。 她既然对那小子如此的死心塌地,可见那小子虽然修行无用,但在某些方面怕是也有着极为不凡的过人之处吧。 尹渡风倒是不嫌弃百里安资质普通,难堪大用。 唯一不爽的地方就是闺女看中的人怎么能是百里羽那死心眼的儿子呢。 他与百里羽攀比了一辈子,也不对头了一辈子。 如今再想让自己的漂亮闺女嫁到他们白驼山去,尹渡风自是千百个不愿意。 不过今日一看,百里家的这对父子竟是很不对头。 那就好办的,到时候他们苍梧宫对这小子好点,再将那小子拉到自己这一边的阵容来,联起手来一起欺负百里羽这死心眼岂不是爽歪歪? 如此一想,居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尹渡风的想法永远都是这么的简单直接。 他这一生活着的意义,就是修行、养闺女、气死百里羽。 短短的时间里,尹渡风思量甚多,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 “算了算了,反正为父也拦不了你了,闺女你去吧,将那小子带回来,就算是跟太玄宗结了亲,只要是你喜欢的,抢过来便是。” 抢过来便是…… 尹白霜神色一阵恍惚,回想起了当年少年信誓旦旦立下的那个约定。 若是自己今日清晨没有去太玄宗说那一番令人寒心的话,他定然也会不顾一切的来到这里,将她抢回去吧。 只是她不能不这么做,若是如此,席面之上有百里羽,他一旦来此,只会让情况更为糟糕。 如今这样便很好。 她不会让他等太久…… 尹白霜冲着父亲微微一笑,面上的冷冽寒意稍退几分,显得颇有几分水灵秀气: “父亲若是两年前便能有如此想法,今日有怎会多出这些事来。” 尹渡风面上老尴尬了,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是为父不对,是为父不对……” “君河。”百里羽将手中装有碧火丹的黑木盒收入袖袍之中,神色恢复以往的冷漠,自人群之中唤来一名青年男子。 那男子名叫君河,一身天玺剑宗标志性的黑红剑装,背上负剑。 他面容生得丰神俊朗,眼眸明亮光彩照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非凡正义的光芒,让人不由为之肃静。 此人正是天玺十三剑之首,号称君子剑的君河。 他来至百里羽身前,就连一个简单的剑礼都行得完美无缺,找不出一丝破绽,他恭敬道:“宗主有何吩咐。” 百里羽道:“鬼门少主郑司阎勾结魔宗,驭鬼害人,你执神枪雷吴,务必将此事彻查清楚!” 君河面色未动,换做以往,一旦涉及魔宗之事,宗主必然都是亲力亲为,今日怎么有些反常了。 百里羽无言的取了头顶上的剑徽发冠换成那枚妻子所赠的乌木灵簪,卸下腰间宗主身份的白色宗羽以及以及升龙剑,褪去一身黑红剑装,换成了一袭普通的黑衣长袍。 他面朝大门,遥看西方远山,狭长漠然的眸子微微闪烁道:“我去一趟太玄宗,将我的儿子接回家。” 自我称呼从本座悄然变成了我。 不是以天玺剑宗宗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身份,去接自己的儿子回家。 就在这时,整座九原山都变得无比安静,原本盘旋在山门之上的百只灵鹤也在最后一声尖锐的嘶鸣声后都不知藏去了哪里。 “火……天烧着了……” 参加婚宴的人群之中,有人颤抖着声音指着门外贴着远山的苍穹天空说道。 百里羽目光骤然狠狠一凝,看着那熟悉的火焰,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这不禁让他本就天生凌厉的长相更显森冷。 有人认出了那火焰的来历,惊呼道:“德火经!这竟是太玄九经之一的德火经!是萧鸣……萧鸣他来了!” 有人不解道:“德火经萧鸣?他怎么会来这九原山。”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四章:归来去 汹汹的烈火燃烧过大半的天空,冬天厚重的云层皆在那烈火的高温焚烧之下,蒸发散去。 一个人,浑身沐浴着汹汹圣火,像是一颗天外飞来的火星一般,撞入了九原山中。 火焰倒流至那人的眉心散去,此人面容带着天生的苍白, 眉心一道赤炎火印,五官深邃,犹如火神一般的俊美。 他站在大门以外,风雪落在他周身之时,如同畏惧一般纷纷避开退让。 萧鸣目光飞快地在堂内扫视一番,最后定格在百里羽身上不动,他面容神情凛然一肃, 随即见礼说道:“见过剑主。” 百里羽目光黑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无人知晓,他此刻胸膛下的那颗心,仿佛被一只铁钳狠狠的揪住一般。 萧鸣见他不应答,面上一阵沉吟,似在想着解释说辞。 随即他肃正面容,面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声色,平静开口道:“奉宗主之命,特来此告知一事,天玺剑宗白驼山少主,于近日清晨,归湮于太玄宗南泽山上,剑主身为其父,还望即刻动身,送其最后一程。” 全场震惊哑然! 百里羽身体狠狠一晃,面上血色尽褪, 垂放在身侧的手蓦然拽得死紧死紧。 漆黑的眼睛珠子毫无生气,像是死了半边魂。 瘦削的身体在黑衣之下绷得紧紧的,那张清瞿英俊的脸上顿时布满了风霜之色。 咔咔咔…… 冻结的细微声音在安静的礼堂之中蔓延响起。 萧鸣放眼望去, 只见那位绝美的红妆少女新娘周身寒意大盛,以她所站立之地,正蔓延出恐怖的冻霜。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呢? 那种绝望地苍白,彷徨地无措,萧鸣的一番话,就像是一把冰冷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插入了她的身与心。 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尹白霜呆呆地站在原地,面上一片空白,没有哭,但所有的人透过她那张苍白的面容。 仿佛看到了一个绝望破碎的无助失措少女,哭哑了嗓子,破碎而哽咽。 尹渡风也呆了,心想自己心中好不容易的放下了成见,准备接纳那小子,怎么突然说没人就没了呢? 他目光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不放心地小声呼唤道:“闺……闺女。” 空白的情绪因为这一声轻轻呼唤,好似一根紧绷的弦忽然绷断。 她蓦然抬首,眼眶瞬间通红, 凄美绝望地眸子闪过一丝紫色。 紫意转瞬即逝,却已有成魔之征。 顶在郑司阎头颅之上的一把霜藏, 争鸣不止! 她微微启唇, 嗓音喑哑空洞:“落子!” 纤细玉臂平抬而起,修长如寒玉的指尖下方,凭空凝聚出一道白子,白子模样极为普通,与民间棋翁所下棋子一般无异。 可这一枚白子所现,全场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刚到九原山的萧鸣都面带惊容,看向尹白霜的目光都变了。 “摩棋殿!这不是摩棋殿的落白子吗?她竟然参悟了一座藏殿?!”有人惊呼出声,震惊得无以复加。 天玺有剑,太玄有经,而苍梧则是宫藏神殿! “天呐,她小小年纪,今年不过才堪堪年岁十六,竟然就已经参悟一藏,此女怕是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啊!” “苍梧生有此女,实乃苍生之福啊!” 尹白霜没有去听席面之中接踵而来的赞扬之语。 于他们一行人来说,在这仙道鼎盛的时代之中,新然崛起一名惊世天才远比一位籍籍无名的少年夭折来得更吸引人眼球。 她用力捏碎那颗白子,下一瞬,便已经出现在万里以外的南泽山上。 “吼!” 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声起。 升龙悍然出鞘。 众人只见百里羽浑身煞气腾腾,乘龙御剑而去。 他所穿过的苍穹天色,皆被一道猩红戾然剑气划破天空。 众人面面相觊了片刻,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鬼门门主父亲二人身上。 心想,今日这还真是一场喜事便丧事。 恐怕从今以后,世上再无鬼门九原山了吧? 天空撕裂出一道贯穿万里的剑口,仅仅一炷香的功夫,百里羽便已至太玄。 山中并无举办丧事的白稿素衣,山中弟子照常修行练习,一切宛如常昔。 百里羽面色苍白的心想,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苏观海那家伙心中愤愤不平,所以特地想了一个恶毒的法子扰乱他的心神。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可越是这么想着,百里羽心中越是惶恐不安。 直至他来至太玄宗大殿,看到大殿之中安静横放着的巨大紫金棺,百里羽只觉五雷轰顶,劈得他再也无法思考。 苏观海夫妻立于紫金棺的两侧,深深低垂着头,黑暗的阴影铺洒在脸上,看不清是何情绪。 而那座巨大的紫金棺中,尹白霜一身待嫁红妆,嫁衣如火,却是抱着棺中少年尸首,眼神早已破灭死去。 …… …… 后据人间流传,那一年,白驼山少主命丧于太玄宗南泽山,死因不明。 年少横空出世的修道天才少女,于那一年,开启十藏殿之一的摩棋殿,横渡万里,来至南泽山。 带走了白驼山少主的贴身之物,朱雀乾坤袋。 有人好奇,那朱雀乾坤袋之中,究竟存放了何等宝物,竟然能够让这位天赋异禀、惊才艳艳的少女贴身收藏,一藏便是两百余载。 有太玄内门子弟给出解惑回答,说是一把剑,一把名为泉生的碎裂之剑。 当年,那位剑主大人看到那把剑从朱雀乾坤袋坠落而出,有生之年第一次嚎啕痛苦出声,哭白了头发,哭碎了容颜。 再后来,那两个人竟是不可开交的打了起来,一位是天之骄子,一位是一代宗师。 听说只是为了一把碎裂难复的剑生生的战了一场。 有人说尹白霜不自量力,自恃天资纵横,便狂妄挑衅天道第一人。 还有人说剑主大人以大欺小,竟然以强大的修为境界将那位千年一遇的天才人物大成重伤,生生跌境至求道一品境。 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却是无人得知。 这一年,可谓是人间仙道历史上,除去那惊心动魄、惨烈的正魔两道之战以外,最为精彩的多事之秋了。 白驼山少主无故惨死,后被其母后土赢姬带走遗体,动用远古秘术将其死而复生。 从此,中幽与天玺泾渭分明,父子决裂,白驼山少主从此踏足鬼道一途,名声大噪,鬼剑公子之命,惊世长存! 同年,太玄宗苏观海之女,霜降夜寒之际,一人独上小雷玉山,以无境之境生生抗下九道雷劫。 雷劫过后,太玄现奇景,九座古老浩瀚藏经阁纷纷绽放出九彩神光,其中最为神秘古老的九本经书自行翻开页面,极为神奇的分别生长出一朵九瓣白莲,睡莲花瓣洁白无瑕,好似天地间最为神圣干净的一抹光。 九本经书,九朵莲。 唯有那九瓣白莲的莲心之中,裹住一抹黑意。 九瓣白莲生黑玄。 太玄宗宗主之女,在那雷劫之夜,觉醒了天窍心眼以及本命心经。 其父为她取名为《太玄生莲》。 次日,太玄宗宗主之女下山,前往大卫苍梧,无人知晓那一日,她来到苍梧神宫带走了什么。 秋风飒飒,庭院深深,一间位于中幽边境地带的老旧庭院土屋,似是许久无人来访,一柳弯腰,于月色中冷清清的落照着,院中满地枯黄落败的杏叶无人扫,一片萧索。 “咯吱……” 一声轻响。 老朽快要腐败的木门被一只手推开,身形略显臃肿的杜以翠手中提着一坛沉重的石罐子。 罐中噗噗翻滚着浓烈的药味儿,推开木门,而然一股比煮沸的草药更加浓烈刺鼻的味道扑鼻而来。 血腥、汗味、长时间不清洗的体味儿以及一股难以明喻的排泄气味在狭小潮湿的屋中交织发酵出无法形容的恶臭。 整个空气里,粘腻,潮湿,阴暗,透着一股沉重的恶意。 杜以翠眼底难掩嫌恶,不由抬袖掩鼻,看着眼前狭小的空间以及难闻的恶臭,瞬间她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可是当她手掌轻抚高高隆起的腹部时,眼底的挣扎之色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半掩的木门被完全推开。 她面上堆起一个自认为妩媚多姿的笑容,推门而入,嗓音掐得极细极软:“殿下,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潮湿阴暗恶臭的屋子里,死寂般的安静,她宛若是在对着无人的空气寒暄一般,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杜以翠护着腹部,摸黑来到桌子前,将滚烫的汤药摆好放在案上。 时近黄昏,可是屋内的那位地位尊高的病人却丝毫没有要点蜡烛的意思,杜以翠只好自己动手。 “擦……”打火石在阴暗的环境里擦出一道微弱的火花,床榻那个方向终于传来一丝异样的动静。 烛火燃亮,橙黄暖色的晕光如流水般慢慢散开。 一豆灯火跳跃着,将幽暗一角的那张脸照得,明明灭灭,光暗参半。 那是裹满了脏污绷带的脸,殷殷的鲜血裹着浊黄的脓液自棉布绷带下渗透溢满出来。 从绷带的缝隙中,隐约可见脸上有着恐怖的烧伤痕迹,血绽的疤痕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皮肤。 嬴袖双手抱膝,缩坐在床角一边,烛火燃起的那一瞬光亮,让他眼角狠狠一抽,仿佛那一日焚灼的痛楚再度清晰地印烙在他的身体上。 他将自己抱成一团,曾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便是烛火也难以驱散其中的浑浊寡毒。 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辨认不清原来的颜色,往往落魄的文人身上都会有着一种穷酸的味道,只是对于此刻的嬴袖而言。 穷酸,都是极好的形容词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盏灯火,纱布下隐隐包裹着双唇溃烂已经完全无法包裹着牙齿与牙龈的嘴巴慢吞吞的蠕动了一下。 声音也仿佛被滚炽的浓烟给熏坏了般,说不出的沙哑难听:“灭掉它……” 换做以往,杜以翠自是对这位殿下言听计从,不敢抗命。 可遵照那位大人的嘱托,她在这荒芜破败的小院子里照顾了他整整三年。 在这三年时间里来,他始终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颓废样子。 一场滔天大火里,他失去了往昔英俊的模样,仿佛连曾经那一身的太子风发意气,也一并丧失在了那片火海之中。 杜以翠的耐心早已在这枯燥的三年时光里被消磨了个干净,本还因着他那太子身份,心中多少还有些期盼。 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太子殿下失去踪迹未归,中幽皇朝的人却仿佛没有这个殿下一般,始终未派人出来找寻,甚至半点消息都未曾放出来。 杜以翠听说在三年前,天玺剑宗崩山一战中,嬴姬娘娘被天玺剑主打伤后仿佛疯得更加彻底了,一直沉寂不出。 而中幽皇朝在这几年来,朝政动荡得厉害,皇朝内的四方附庸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渐露爪牙。 因为‘食尸鬼之祸’出自于九幽,人间各国多受罹灾,此事牵扯甚广,甚至惊动上清之界。 太阴大帝,作为四圣之一,于六界之中的地位自是不得撼动,而上清仙界,确实对于中幽皇朝,明显有了打压之心。 种种迹象,都侧向证明着中幽女帝的气数将近。 若是中幽皇朝都自顾不暇了,那么这屋中的太子殿下,也不过时名存实亡的一个废物罢了。 杜以翠一时之间只觉前途无望,对待嬴袖的心思,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并未依言将烛火灭掉,端来一碗滚烫的汤药,她行至窗边。 许是身子日渐臃肿不便,孕妇的脾性也算不得太好,杜以翠神情微冷地看了嬴袖一眼,也全无了以往耐心哄人的性子,索性重重将碗一搁。 “殿下这几年来,活得不人不鬼,妾瞧了心中不胜难过,若殿下当真全无半点求生之心,妾自是不敢妄图为难强留殿下,这药寻来不易,勉强可吊着殿下的一条性命。 殿下若自弃,当是一句话的事,从此以后,妾自然不会再舔着这张脸皮继续去古盟主那为你求药了。” 嬴袖眼角扯动了一下,缓缓抬起阴郁的目光,声音含着几分模糊的嘲弄之意:“原来是万道仙盟的古三松。”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五章:剧毒 他竟不知,在小小天南宗背后,竟还有万道仙盟这样的庞然大物暗中支持。 如此说来,杜以翠,也是万道仙盟手中的一枚棋子了。 倒也难怪,三年前,乱幽谷中, 他体内的鬼王心脏被百里安一掌捏得稀碎,三十万食尸鬼大军疯狂失控。 危急关头,在强烈的求生欲下,未求自保,嬴袖当机立断,选择以阴雷自焚,断去气息,他本质上而言, 并非人类生灵, 身体也并非是寻常的血肉之躯,阴雷自焚躯体,将生机自灭近乎垂危。 食尸鬼自然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生灵活物的食物气息,万鬼践踏而过,嬴袖终得苟且偷生于无人知晓的泥泞之下。 便是离去的百里羽,也未曾察觉食尸鬼之祸的始作俑者还活着。 可是嬴袖虽说从那三十万食尸鬼的夺食之下活下来,可他生机近乎残断,奄奄一息于死地乱幽谷中。 就像是落网的虫豸一般,没有挣扎求生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灼伤的皮肤溃烂,剥落,腐臭。 在那片冰冷的泥泞之中,嬴袖意识是清醒的,可身体却全然动弹不得,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加折磨崩溃。 直到后来, 嬴袖抵抗不住一个孤独等待死亡的这个残酷过程,选择溺死在湿泥之中的时候,杜以翠出现了。 一个小小的开元境女子, 竟然出现在乱幽谷中,将他这样一个垂危之人安然无恙地带离出谷。 还安置在这样一个偏僻临近中幽的地方,日夜用价值连城的名贵药材为他续命。 万道仙盟以‘慷慨’之佳名,流传天下四海。 虽说每日那一碗碗滚烫不知名的苦嘴汤药灌入腹中,成效不见有多大,可嬴袖此刻已经成了一个无心之人。 空荡荡的胸口下,没有心跳,可他却如活人一般继续苟延残喘了三年。 杜以翠说,这药在吊着他的性命。 一点也不假。 嬴袖原以为自己那一日,将头深深埋进湿泥厚土里,慷慨就义地选择了一个最窝囊最不体面的死发时,对于死亡,他已无所畏惧。 可直到今时今日,对着那一碗逐渐冷却的汤药,嬴袖却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怕死。 他害怕极了。 他想活着。 哪怕他不想看见任何光明。 哪怕他连离开这间屋子的勇气都没有。 嬴袖在尽可能的以自己的方式,逃离这个世界,可他偏偏又…… 舍不得死。 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在杜以翠冷冷地注释下,嬴袖胸口中心如死灰的情绪倏然涌动起来。 他忍不住抬头观察了她一眼, 捕捉到杜以翠眼底懒得掩藏的深深不耐与厌恶。 仿佛是打真心觉得,嬴袖放弃喝药,就此死在这里,烂在这里,她反而能够就此松一口气。 嬴袖陡然反应过来。 他这三年间,唯一的救命蛛丝竟已经到了摇摇欲断的地步。 嬴袖为自己滋生的惶恐不安情绪感到耻辱。 他为自己不得不依靠这样一个女人而感到恶心。 陡然察觉反应过来,这三年间,他懒得抬眼看一眼的汤药,从本质上竟是如此重要,他再难端起平日里那副心如死灰,早死早超生的架子了。 因为他恍然明悟,即便是杜以翠这样的女人,其实根本也不害怕他寻死觅活。 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房间里,嬴袖两耳不闻天下事,对于外界这三年来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但他看得出来,杜以翠这样利益至上的女人居然肯在这种地方照顾他整整三年。 不离不弃,必是在他身上有所需求。 可今日她的态度微妙之中透着几分与往日截然不同不以为意,甚至主动引导他放弃生命。 嬴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性命在她的眼中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若是他继续端着身份架子,或许这个女人真的能够放任他不管不顾了。 嬴袖拼命的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一个人永远的腐朽在这片狭小的黑暗之中。 顾不得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怯懦与不安的使然下,嬴袖一声不吭地端起踏上的药碗,自己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因为没有嘴唇,汤水沿着他的下巴淌落打湿脸上的纱布,看起来愈发狼狈不堪。 杜以翠扬起的眉角慢慢松了下去,看着这样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太子殿下终于肯听话了,她的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欣慰。 她接过空碗,目光扫了一眼榻上的污秽狼藉,用往日绝不可能有的严肃语气说道: “殿下既然想活,那倒不如活得体面一些,屋内恭桶水台我皆给您备好了,这里不会有外人叨扰,更不会有其他人来伤害您。 劳您大架,下一次出恭麻烦您下榻一趟,如今我身子也大了,收拾起来远不似以往方便,您便是不喜欢妾,也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多体谅一下。” 当年在仙陵城内,她贪他模样俊朗不凡,图他身份尊贵天下无双。 他是四海列国无数姑娘青睐爱慕的公子。 可谁曾想,光鲜亮丽的华衣之下竟是丑陋的胆小怯懦,是一个连床榻都不敢下的苟且之徒。 嬴袖脸皮抽动了一下,愈发阴鸷漠然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间时,沙哑的语气似嘲弄: “这孕事一怀怀三年,你不嫌累,我还嫌累。” 杜以翠脸色倏然冷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杜以翠再不济,还不至于去当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这孩子三年前我便怀上了,我不知你们中幽人的血统究竟是怎么回事,与凡人的怀胎十月全然不同,你以为我就不害怕吗? 这样一个怪胎,一怀三年不落地,将我折磨得身心俱疲,要知晓给你们中幽人生儿育女是件如此恐怖怪异的事,当年我便不该去爬你那什么太子龙床!” 她咬牙切齿,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悔恨之意:“我什么药都用过了,怎么都去不掉,如今肚子渐大,我只能硬着头皮生下来。 你若不信,待孩子出生,你自己好生验一验,这究竟是不是你的种!” 她脸上的悲愤恼意不似做戏,声音也颇具底气,嬴袖眼中也不由露出几分怀疑迷茫之色。 “何须如此麻烦,这孩子无疑是嬴袖太子您的子嗣,这一点,毋庸置疑。”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嬴袖眼神陡然变得阴冷警惕,他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中年男子倚门而立。 男子穿着一身青蓝纻丝袍服,衣间绘着云雁青苍纹,腰配剑齿虎纹乾坤袋,袋间暗朱色的宝石若隐若现,好似幽瞳窥伺人间。 看到来人,嬴袖目光惊变。 反倒是杜以翠露出了惊喜的目光,她向前行了两步,鞠躬施礼,恭声敬畏道:“见过古盟主。” 来者竟是万道仙盟的第一掌权人,四海列国之中,最具势力,权利者之一,唯一以散修出身,问鼎人间的大能人物,古三松。 嬴袖为苍生所弃,落魄至此,废人一个。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这样一个几乎可以同三尊道主并肩的大人物亲临于此。 古三松看着杜以翠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在他身上很难找到上位者一丝半点的痕迹。 “杜姑娘,我与嬴袖太子有话要说,烦请你暂避一二。” 杜以翠自是无所不从,乖乖退下。 古三松从容步入屋中,丝毫不为屋中那污秽恶心的气味所影响。 嬴袖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他。 古三松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甚至还未自己添置了一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冷茶,旁若无人地自品了起来。 他笑道:“我年轻之时,家中苦寒,如此涩老苦茶,也是极为稀罕之物。 唯有逢年佳节之时,我的妻子才会拿出来与我品鉴一二,如今经年重品,却早已找不到了当初的心境。” 嬴袖不喜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他索性开门见山,拉下自己的衣衫,露出自己空洞洞的心口,寒声道: “我不管古盟主是别有所图还是什么,如今我能非常肯定的告诉阁下,在我身上,你找不到任何利用价值。” 古三松转过目光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如海纳百川,清晰地倒映着嬴袖的身影,他慢腾腾道:“看来嬴袖太子还是很期待我的到来。” 嬴袖眉头大皱,声音愈发冷淡漠然了:“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 古三松面上蓦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来,他打断说道: “若是嬴袖太子当真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心,大可之言你非是真正的中幽太子,打消我的全部念头。” 嬴袖如遭雷击,瞳孔战栗。 古三松继续悠悠说道:“嬴袖太子的求生之欲,是我生平未见最甚者,即便行至末路,也依然挣扎着想要求活,这一点,我倒是十分的欣赏。”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嬴袖:“你期盼自己还能够为人所用,你期盼着自己的‘太子’身份还能够成为你手中的筹码,所以我,应君期愿而来。” 昏黄烛火在古三松的那张脸上浮动不止,让他眉眼间的影子愈发的捉摸不定。 嬴袖目光闪动两下,冰冷的手指蜷紧了些,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双如若深渊般的眼瞳。 身体下意识如琴弦般绷紧起来,心中情绪万千。 无言沉默良久,他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嬴袖长长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随之缓缓弯松下去。 他眼神淡漠说道:“我不能理解,以我这虚假的太子身份,能够帮到你什么?” 古三松笑了起来:“若我不说,这天下人又有何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他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明亮如火:“即便有那寥寥数人知晓,只要太子殿下你的心够狠,我相信自此以后,无人能够开得了这口。” 嬴袖身体一震,豁然抬首,目光中压不住杀意盛放:“你竟是想借我的手来对付我的娘亲!” 古三松的背影被烛火拉得极长,落拓在墙面上的影子比屋内的阴影还要阴暗三分。 他敛去面上笑意,目光含着几分可怜的意味看着嬴袖:“你拿她当母亲,她却只是拿你当一个替代品啊。” 嬴袖脑子轰隆一声,陡然掀起了狂风海啸,古三松的一句话犹如一柄带毒的锋利刀子,精准无误地直插要害。 一时间,嬴袖只觉得自己又滚了一遍烈火焚烧,痛彻心扉。 在这三年煎熬中,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何过往,他的记忆总是出现偏差。 比如他口味清淡不喜食辣,少年时贪嘴多吃了两口甜糕,娘亲看他的眼神便会渐渐变得陌生疏远。 再比如,他去往幽阁炼化厉鬼为己所用,强大自身境界实力,娘亲同样会用那样诡异审量的目光看着他。 那时候的嬴袖不懂得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他却隐约之间察觉到了,这绝非是一个母亲看待儿子的眼神。 所以比起待在万人供养的中幽皇朝,他更喜欢在外云游。 即便是身处于中幽,待在娘亲的身边,他也会尽可能地伪装演示自己,遵循着自己破碎的过往。 装作自己无辣不欢,爱读书,淡泊名利,清静无为的样子,他努力一点点在自己身上拼凑模仿出曾经的那个自己的影子。 唯有这样,娘亲看他的目光才会真正地透出几分心软的温柔来。 时过境迁,唯有今夕,他才恍然明悟,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他一人的妄念罢了。 替代品,多么可笑的称谓。 嬴袖缓缓闭上眼睛,幽幽烛光冷寂地照在他缠满纱布的脸上,透过纱布缝隙下开裂肉绽的疤痕愈显发狰狞,恨意如毒网般慢慢爬上神经末梢。 这一刻,他意识到了嬴姬的自私与残酷。 凭什么她死了儿子,要将他创造出来,当做替代品在这个世界里活受罪。 如今他活成这般人憎狗弃的模样,全然皆是拜她所赐! 到头来,他不过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她要他活成何等模样,他便合该活成哪样。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六章:女帝殿 天真可笑地竟然想要从嬴姬、百里羽这样的人身上得到认可,他拼命讨好,迎合,装乖,到头来,他一无所获,他满盘皆输! 百里安好歹是死于光明之下。 而他, 由始至终便从未被光明所眷顾过。 哪怕一刻,他的人生都不是再为自己而活。 在这样疯狂的念想下,嬴袖慢慢滋生出一股从来不敢想的邪恶阴暗。 他缓缓睁开爬满血丝的脸,看着古三松:“帮你,我能得到什么?” 古三松此刻的眼神就像是包含耐心看着猎物慢慢落网一般,看到嬴袖睁开的那双眼睛。 他笑道:“至少不会比三年前你所拥有的低。” 嬴袖道:“对付中幽皇朝,且妄动女帝性命,古盟主胆子属实不小啊……” 古三松道:“不思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颔下珠。嬴姬娘娘贵为大帝之女不假。 换做数百年前, 她并未被百里羽说动,参与人间的势力争斗中来…… 中幽作为阴阳两界的中立皇朝,若我动她一根汗毛,太阴大帝自是可以灭我全族,将我与我的子子孙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也不为过。 可是嬴姬作为幽冥帝女,擅自干扰人间事,无疑是将整个中幽皇朝卷入了人间的秩序中来。 她自然就要受到人间的法秩所管,只要师出有名,我便是动了她,太阴大帝作为九幽之主,还敢妄动颠覆这六道秩序不成? 当然,此举我所冒的风险极大,但若是能够攻下中幽,无疑是值得冒险的。” 中幽实力之强,远在三宗之上, 若能杀女帝, 掌控中幽,得到六大阴王之力,万道仙盟将来所行之路,何愁不长远。 嬴袖如何不知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可同时他也知晓,古三松若想成事,彻底掌控中幽皇朝,他这个假太子,必不可少。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即为他掌中傀儡,统率中幽。 而嬴袖,则是这最佳人选之一。 人选之一,而非绝对。 嬴袖目光闪动了一下,道:“三年级,天玺之乱,你可知一名名唤司尘的下落?” “司尘?”古三松沉吟片刻,后道:“你是说仙陵城之主?我听说他自不量力与剑主羽同入乱幽谷,为三十万食尸鬼分食而亡,下场很是凄惨。” 古三松心思何其之深,在这种时候听闻嬴袖忽然问及一个毫不相关之人,他忽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嬴袖太子为何对此人如此在意?难不成他与中幽大业有何干系不成。” 对话中, 嬴袖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态变化, 心中有所了然,确定古三松竟是不知百里安的真实身份,他心中不由感到疑惑。 他知晓自己假太子的身份,看似所知甚多,却对真太子的身份一无所知。 不过听闻百里安的下场,嬴袖心中畅快之余,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他又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衫,道:“你我合作,不是不可为,但我这人,不想看到任何威胁存在,古盟主也不必同我耍什么心眼了,既然你出现在此地,我倒是真的不怀疑杜以翠腹中之子是我的孩子。” 他抬首漠然道:“若是诚心与我共谋大业,此子……又何必再留。”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随口抹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 他这一生,从未享受过半点真实的温情,一切皆是虚假的,他自然也就对于人类的血脉亲情,无比凉薄难以共情。 古三松眉毛一抬,笑出声来:“嬴袖太子不必如此警惕,毫无疑问,你是我掌控中幽独一无二的人选,未来更不会发生父子夺位之争,至于杜以翠腹中之子,那是我为殿下准备的礼物。” 嬴袖神情一动:“礼物?” 古三松垂眼上下打量着嬴袖,道:“殿下如今一身气机皆空,即便我用再好的药也难以修补你的这副千疮百孔的躯壳肉身,殿下的身体是符纸而化,一旦损坏,极难修复,难道殿下就不想拥有一具完美的人类肉身吗?” “你是说……” 古三松笑道:“怀孕三年,汲的是母体的精魄灵力,我以秘法种植灵根入胎灵,净魂魄,毫无疑问,杜以翠腹中子是有史以来最纯净的虚灵根之体。 只要孩子诞生出世,殿下遵守我传你的夺舍秘法,夺了此子灵根,父子之间,血脉相连,想必是比寻常肉身要融会贯通容易许多。 如此以来,光从天赋资质上来看,殿下是当之无愧的未来中幽储君了,中幽能有如此圣主,何愁六大阴王不臣服于你的脚下?” 嬴袖目光诡异,森冷而平静,他扯了扯脸上的纱布,露出一角血肉淋漓的脸来,他阴测测地笑了笑:“这可真是……令人期待啊。” …… …… 中幽皇朝,女帝殿。 几名负责洒扫的宫女正在庭院中清扫,她们看着六大阴王面色冷沉难看地从殿中拂袖而去,不由小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看到了吗?今日六大阴王竟又齐聚一殿与娘娘议事了。不过看那几位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能好看到哪里去?听说娘娘昨夜梦魇高热不退,又害了一场大病。 自三年前,娘娘离开皇朝,去了一趟天玺剑宗那晦气之地,被那百里羽打伤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阴王们三年前便愤怒谏言,攻打天玺,拿下那忘恩负义之徒。 娘娘被那负心人辜负得这般惨,可偏偏就不下旨攻打。咱们中幽自古以来,还没在哪个人间修士手中受过如此烦闷之气。” “唉,自从娘娘六百年前圣体受损,她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今日来,那疯痴的魔怔也发得愈发频繁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太子殿下又不在。” “更糟心的是,听说冥道众与残天众二部近日以来对皇朝多有褫夺之意。 因为三年前那件祸事,与人间各方仙门势力积怨颇深,在这三年间有六大阴王们的压制,外界势力慑于中幽底蕴,也不过是小有声讨。 如今在那皇城二部势力的暗中操持下,外界的修仙门派近日来的动静可真是不小啊。” 那几名宫侍面上忧心忡忡。 女帝娘娘实力超绝,绝对的力量之下所带来的便是绝对的制裁。 以至于中幽皇朝虽为人间仙门势力所深深忌惮,可是只要有她在,中幽皇朝的朝政极少发生动荡。 即便两百年前,有前任阴王起兵造反,女帝娘娘强势镇压,以杀止杀,翻掌之间稳固朝政。 以至于这两百年间以来,娘娘的身子与性情再怎般不济,皇朝暗处里那些窥伺的谋臣暗部慑于当年那场鲜血杀戮,也不得不压制自己的野心与欲望。 可近日来,天玺剑宗正举办大丧,消息传至中幽,逼得娘娘愈发疯狂危险了。 也莫说是娘娘了,便是她们这样的小宫侍听了这消息,心中也是极恼的。 虽说太子殿下三年前在天玺剑宗就此失了音讯,可这并不意味着殿下已经遭难归去。 娘娘都还未发话,那天玺剑宗怎可擅自举丧。 这不是在拿刀子往娘娘心口上捅吗? 一场大丧,娘娘心性大变,近日来都已经明显有了自弃之心,朝堂之上若非有阴王们的镇压,怕是四方之地,反乱早已大起。 正窃窃私语之间,不远处,一名蓝衣黑发的青年男子掌灯而来。 那男子峨冠博带,手托朱漆食盒,蓝色圆领官服,夜色中,身形修长的青年半低着脸,不紧不慢地行于宫道之上。 看到来人,众宫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眼中皆露出尊敬之意,她们低首行礼:“见过奉御大人。” 眼前这个男子,陨于九百年前,是中幽皇朝唯一一名以医道掌权四方的英灵。 他生前乃是六清道地仙出生,身怀神农氏后裔,医术无双,在人间亦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只因九百年前,南泽起大疫,形容末日临世,万数生灵苦不堪言。 是散仙贺行云以身入药,割肉成医,解救南泽万生灵于水火,死于大瘟,从而扬名天下。 贺行云有大功德在身,死后本可荣升上清之境。 可他却拒绝飞升,反到化为英灵之身,归身入中幽,以这样一个决绝到让人不能理解的方式,强留在人间,任命于中幽。 作为英灵,贺行云在中幽皇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分量。 论实力与修为,他或许算不上极强,可他拥有着精湛的医术,无双的技艺,知常达变,能神能明,不仅仅能治凡人修士,更能医治中幽英灵。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而鬼医贺行云,不仅仅能救活人,还能诊治死人。 在中幽皇朝,不论是诡修还是已经死去的英灵,对这位奉御大人无不尊重礼敬有加。 贺行云来到女帝殿前,两名身着重甲的幽兵英灵亦是向他行礼。 面具下,他们露出了为难之色,低声道:“奉御大人,陛下现在情绪不甚稳定,六位阴王大人都吃了闭门羹,您此刻入殿,怕是不大妥当。” 嬴姬娘娘发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女帝殿不比当年。 这两百年来,无宫侍在殿内侍奉,一旦她受了梦魇发成错乱,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力量,错手杀人那是无可挽回的。 便是看守在女帝殿的这两名幽兵,看似平平无奇,却也有着渡劫境的修为。 他们尚且有着自保不被杀的能力,阴王能入殿,能够保证自己不受伤。 可医术出生的贺行云,但凡被娘娘刮着碰着,一不小心可都是要魂飞魄散,陨归混沌的。 中幽英灵可都仗着这位奉御大人治病疗伤,并不希望他自寻死路。 贺行云明朗一笑,晃了晃手中食盒,道:“我做了一些安神养气的药膳,希望对陛下能有一定的帮助。” 幽兵无奈道:“大人又何必自寻苦头吃。” 贺行云放下手中灯盏,平静道:“若陛下情绪能够有所好转早日回归朝堂,那些宵小之徒,自然不足为惧,贺某一人性命不值一提,可陛下圣体,当为首重。” 两名幽兵一阵犹豫,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把路让开。 贺行云提灯入殿,推门而入的瞬间,迎面掀起一股砭骨寒冷的风,贺行云心中如被寒霜罩住,一派冰凉。 他捏了捏冰冷寒凉的手指,目光投向幽暗的殿内深处。 偌大的宫殿,只燃了幽幽几盏灯火,显得格外深沉。 森冷而死寂的殿内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空气中似乎有幽暗的流光涌动,异常幽森压抑。 森冷大殿中玉案横过,窗外月色如霜,幽风阵阵里,冷青色的帷幔如阴云在殿前飘飞。 贺行云极目之下,看见了帷幔后那道大红色的纤瘦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仅一眼便收回,垂目跪下,将食盒拜访于膝前,叩首道:“臣贺行云,见过娘娘。” 殿内风声大起,分明是空旷死寂的宫殿,一时间却入置身狂暴的大海之中,无形的风浪波澜惊涛拍岸,滚滚而来。 入洪潮倾覆灭顶,一望无底。 狂狂翻卷的重重帷幔之下,殿前女子缓缓转过一双宛若鲜血凝成的眼眸,杀机弥漫! 在那刺骨的眼神之下,贺行云脸色惨白,气机大乱,心跳狂震。 他方一抬首,乱舞的帷幔看似轻柔地自他胸膛扫拂而过。 贺行云脸颊脖颈登时爬上一层不健康的诡异嫣红,细密如牛毛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毛孔中涌出,一身青衣顷刻之间被鲜血侵染红透。 他死死咬牙,挺直的肩膀被无形充沛的力量压弯下去,终于难以支撑,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贺行云趴在地上,听到身前传来低低的衣摆摩擦声。 “陛下……” 空间之中,无形的力量将贺行云四肢擒起,眼前视线天旋地转。 贺行云刚一抬眸,视线定瞬间,眉心一枚泛着乌光的幽针悬在那里,仿佛下一刻就要穿透识海,直入灵魂。 贺行云遍体寒凉,与眼前这个的女人四目相对,心中似隐有触动。 “未经传召,擅自觐见,贺行云……”嬴姬的眉眼染满朦胧灯光,眉骨漂亮,眼瞳是无机质的冰冷。 可她这副模样落在贺行云眼中,只觉越发惊艳好看,却又前所未有的难以亲近。 冷淡疏离的面容微微一样,她眼中弥漫着不详的血色,音色冰冷低沉,如寒冰擦过心尖: “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神志不清,得了失心疯,胆敢如此无礼放肆。”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七章:咕咚羹 “臣惶恐。”贺行云深深低首,低声道:“臣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臣只是担心陛下身体,特备药膳……” 嬴姬目光未抬,指尖灵力轮转,一道幽火弹出,将地上那食盒烧成焦炭。 她眉心攒出一片冰雪之色:“收起你那毫无意义的妄念。” 垂落的幽火又再半空中盘旋成锋利的炎刃, 火光飞旋中,穿风而过,将贺行云一只手臂残忍地齐肩而斩。 鲜血喷溅中,贺行云身体因为痛苦而大僵颤抖,牙关紧咬发颤,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身体骤然一松,他重重摔落在地,目光透着几分悲哀, 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臂。 虽一开始就已经料此结局, 可嬴姬无情冰冷的拒绝之意,仍旧是让他心口一阵紧一阵寒。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她竟当真不计后果地疯了。 虽然此刻她表面看着与寻常时一般模样,可贺行云医术于中幽皇朝有大用,至关重要。 即便他犯下叛国之罪,作为天地人间唯一能够给英灵看病就医的修士,嬴姬断不可能一上来就断他手臂。 贺行云心头苦涩。 曾几何时,心高气傲凛然不可侵犯的中幽女帝,竟会为一个男人伤情绝心至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千年前,他为采药入道,误入中幽,惊鸿一瞥,心有所望,念而不忘。 九百年前,他身死而成就大功德,拒绝飞升, 而入中幽坐照英灵。 为的便是能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想相守远望。 嬴姬心思玲珑, 而他赤子之心,不知掩饰,九百年时光,即便他站得再远,她在自己的后土大地之上,目之所及,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可她却从未在意过。 今日心思被点破,贺行云心凉之余却也决然不念回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嬴姬沉声道:“陛下,臣喜爱你,纵是你拿剑杀了臣,臣五识七窍,三魂六魄,皆愿全部奉上。人间不值得,臣愿为你值得!” 嬴姬冰冷的眼瞳,戾气大生! 殿内本已停歇的风,厉然而起,杀意如麻, 带去的压力如山如海, 如刺穿他的心魂。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千年没有波澜起伏的幽寒井水:“你在!找死!” 一枚乌黑森肃的灭魂钉幽幽悬起, 凝聚出强大的制裁之光,带着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似欲将万物吞灭。 看到那枚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灭魂钉。 贺行云知晓他成功地触怒到了她,心中空茫一片,他缓缓闭上眼睛。 剧烈的心跳将血液压向四肢百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一下接一下撞击着神经末梢。 殿外的幽兵说得当真没错。 此刻来寻陛下的霉头,可真不是明智之举。 贺行云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绝望的淡淡笑意。 可笑他自妄不凡,恃才傲物,自恃自己在她眼中与常人或许会有稍许不同。 可终归,是他自作多情了。 灭魂噬心的痛苦直抵五脏六腑,死亡将临之际…… “叩叩叩……” 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眼前近在咫尺的灭魂钉僵僵停下,贺行云惊魂未定,瞳孔剧烈收缩之间。 他看见嬴姬已经掐指灭去灭魂钉,眸光沉静地看向殿门方向。 殿门寂寂肃杀的狂风有所收敛平复,在这个瞬间,他竟是感受到了陛下那恐怖浓稠的杀意也浅退了几分。 心思动容的贺行云忍不住回首望去,实不能理解何人的造访竟是能够让陛下前后变化改变如此之大。 殿门前立着一名同样手提食盒的陌生少年,他带着面具,身上渡着清辉月光,衣袍间几点光斓,乌黑的眼睛清润透亮,目光平静地将殿内这生死瞬杀一幕尽收眼底。 贺行云还被嬴姬以无形的力量擒制在半空中,手脚悬吊而起,不得自由,他瞥了一眼百里安手中提着的四方食盒,眼睛微眯,神情肃然。 百里安抬起手,怀抱食盒,状似无害地看着嬴姬,眼睛眨也不眨:“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殿内乱舞的刺骨寒风彻底平复下来,嬴姬面容虽仍是冷的,但眼中的血色散化成纯净的黑。 贺行云周身一轻,重新摔落在地上。 嬴姬目光低睨:“还不快滚。” 贺行云心情复杂,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杀机炽盛的陛下会待他忽然手下留情。 毕竟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女帝殿的,说了大逆不道之言,竟就这么容易简单放过了他? 那少年又是何人? 而且在中幽,他从未见过有那位人物能够不经传召,不唤尊称,这般肆无忌惮直入女帝殿的。 贺行云不敢再继续多想下去,死里逃生不易,他忙捂着自己的断伤,告罪离殿。 在与百里安错身而过的瞬间,贺行云目光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此人似乎……不是活人,也非英灵。 直至贺行云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百里安这才跨过门阶,步入殿中。 他的目光在地毯间那断臂上虚虚一落,没有说话。 直径来到贺行云绝对不敢落足的内殿之中,他打开食盒,一一取出其中食物。 红泥铜炉,银骨炭,高汤,油泼辣子,牛羊肉卷,水灵灵的萝卜,翠生生的蔬菜,还有一叠叠小菜,水晶肴肉,苌弘鲶鱼,蒸凉面,夫妻肺片,咸烧白。 点心主食则有红糖糍粑,韭菜盒子,梓潼酥饼,杏仁烙。 食盒一开,冷冰冰地大殿里,骤然多了几分温情的人间烟火气。 百里安将嬴姬平日里御用的桌案当作饭桌,摘下脸上面具。 他随手抽来一本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扔进小泥炉中,当引火的薪柴用。 嬴姬冰雕般地站在那站了许久,旁若无人摆弄吃食的百里安又点了一支蜡烛,驱散昏暗,道:“今日我带了东临铺的小羊羔肉、一品楼的炙椒牛肉、南巷街的雪花鲟,不坐下来尝尝吗?” 嬴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案上的食物,没说话,神色似是不为所动。 她弯腰拾起地上断臂,两步走过来,将那断臂就那么血淋漓的放在案上来。 百里安身子后靠,躲过飞洒过来的几滴鲜血,皱了皱眉,手指点了点那断臂:“你要将这个煮了吃?” 嬴姬眉目一抬:“贺行云方才也是来送膳食的,可他的膳食还未送出去,一只胳膊却留在了这里。” 百里安笑了笑,坐正身体,开始调制味碟,低头道:“娘娘斩他一只胳膊难道不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心无所掩,痴心妄想做中找死幽太子的后爹吗?” 嬴姬面色一冷:“讨打。” 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死活,竟敢以下犯上,连她也敢打趣。 可嬴姬并未意识到,同样是以下犯上,口无遮拦。 她对贺行云的态度是‘找死’,对于百里安,却仅仅只是‘讨打’。 “娘娘今日火气可真大。”百里安感叹一声,又变戏法似得从盒子里摸出一个鸳鸯锅来架上,表情愁苦道:“辛辣易上火,牵怒气,今夜这红油汤底,娘娘怕是要无福消受了。” 他作势要撤走红汤锅,准备换上鸳鸯锅。 “不过也无妨,好在我准备了鸳鸯锅,娘娘可以吃白汤。” 嬴姬眉毛竖起,满脸不愉,抬起筷子压住百里安端锅炉的手背:“中幽人的食桌上,从来不会上红白鸳鸯锅,这是对火锅的亵渎。” “那娘娘这是不计较生气了?”摇曳的灯烛火光被风吹散,落进少年的眼中,细细碎碎的光像夏日的萤火,淡淡温情。 桌上点着灯,窗外不知何时雨声渐起,夜雨敲打着房檐。 牙檐撞得叮当清脆,风雨纠缠于寂夜里,混唱的寂乱之音让百里安的声音变得极轻。 那一声娘娘唤得低低轻缓,叠音听起来微不可查,就像是只念了一声单字‘娘’。 嬴姬娘娘心口一颤,面上恍惚一瞬,她忙低头摆正炉盆,容色冷冷地夹起一块片好的五花肥羊肉,涮入咕咚咕咚翻滚冒泡的红油辣汤中。 “同那等子凡夫俗子,又何可计较的。他贺行云在中幽落馆行医,为英灵疗伤治病。 朕不是不知他存的是和心思,只是瞧他这九百年间一直安分守己,并未行出任何出格之事,这才由他而去。” 她冷哼一声,又道:“可笑是如今瞧我中幽与天玺再度结仇,连爹爹都被惊扰出世。 人界四方各地皆惶惶不安,生怕中立多年的中幽女帝一时疯狂,误入魔道,这才叫他生出了这般自作聪明的心思。 朕与百里羽这段孽缘虽已无回头之路,中幽与天玺也再无缓和的余地,但这也绝非是他一个小小奉御,试图趁机卖好的理由!” 作为中幽女帝出身,嬴姬可谓是食古董羹的高手,羊肉只在锅中涮了七下,便稳稳提筷出汤。 刚一收筷子,嬴姬就皱起了眉头,可未过多久,百里安就十分贴心地推过来一盏味碟。 嬴姬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她端着高贵冷艳的姿态,将筷上的羊肉蘸饱酱汁,然后吃下。 辣中带着丝丝鲜甜的浓郁酱汁包裹着嫩滑的羊肉,幸福的口感在唇齿间散发开来。 嬴姬咬着筷子,黑色的眼瞳在热腾腾的雾气蒸腾下变得透亮清晰起来。 这酱汁调的,竟是十分吻合她的口味。 夜雨初上,百味人间。 她的眸色被火锅的热气熏暖了些,嬴姬的面容也渐渐变得宁和平静下来。 “倒酒。”她淡淡吩咐一句,便继续伸筷去夹羊肉。 百里安为她倒了一杯果酒,趁她涮肉的功夫,扔了几颗嫩汪汪的青菜叶子进去,煮熟捞起,放入她的碗中:“别光只吃肉,多吃些蔬菜。” 嬴姬涮羊肉的动作忽然停住,她目光深远地看着咕咕翻滚的红汤。 百里安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他正欲发问,嬴姬却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 “说起来,吾儿小安也是朕一手带着吃古董羹的。” 她抬眸,微笑着,目光变得很是柔和:“他那样一个安静不爱说话的性子,偏偏到了同我吃古董羹的时候,同你一样喜欢唠叨,许我吃肉,却不许我不吃蔬菜。 许我喝酒却不许喝烈酒,饭后甜品,也不许食多,每样只许我吃两个,一丁点大的个头儿,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可烦人了。” 她嘴上说着烦人,可目光里的温柔却似要化出水光来一般。 百里安沉寂半晌,眸光深了几许,看着她缓缓说道:“今日甜品,每样我许你吃三个。” 嬴姬蹙眉,并不喜欢他这管教小孩子般的语气,眼神生冷:“若非你是父君的人,女帝殿内,岂容你这小辈言论放肆。” 百里安慢条斯理道:“突然想起来我还带了花生碎和香菜碎,娘娘要吗?” “要。”嬴姬话题被成功带偏,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 直到百里安真的抓出一小把花生碎和香菜调进她的味碟碗中,嬴姬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恼怒,一拍筷子:“你莫要目中无人!” “啊,忘了还有芝麻了,娘娘要吗?” 对于火锅有种莫名虔诚执念的嬴姬又被绕了进去,她一脸地认真地问道:“芝麻是生的还是熟的。” 百里安道:“小火慢抄过的,脆而不焦,口感当是酥香。” 嬴姬一脸易动,举起碗碟:“那来一小把尝尝看。” 刚举起手来,她又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神情愈发羞恼,耳根泛红地瞪了百里安一眼,她横眉怒眼,试图尽量保持着完美的仪容与女帝的威严。 百里安往她碗中洒上一下把芝麻后,又看了一眼锅炉,道:“哎呀,这牛肉是不是煮太久了。” 嬴姬顿时愁眉似锁难开,忙提筷去捞牛肉,一脸不高兴:“你何时下的牛肉?牛肉煮久了怎么可行。” 她捞出数块牛肉,果真是煮久了,那肉质比老太太还要老。 嬴姬挣扎嫌弃许久,最终将那老掉的牛肉放进百里安的碗中,一抬下巴:“谁下的谁吃。” 百里安一脸诚恳地抬起自己的筷子,上头干干净净不染一点油水:“这几块肉好像是娘娘先头下入锅中忘记捞起来了吧?”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八章:小炉夜话 嬴姬对于手中脱了筷子的肉,断无再收回来的道理,她重新卷好肉片,下入锅中,神情淡淡道:“朕年纪老迈,年轻人牙口好,这肉还是让与你。” 百里安不同她计较那么多, 很大度地将那几块煮老的牛肉吃掉。 顺便还很贴心地下了两片青笋在沸腾的汤锅中滚烫几轮后,夹给嬴姬:“我好好吃肉,娘娘也得好好坐下来吃饭才是。” 就这样,一个多月以来,无人能够劝解进食的女帝娘娘,在百里安的言语绕行中, 终于乖乖低头开始吃饭了。 夜半三更时, 小炉煨青酒,两盏碟碗, 一灯莹然,屋内燃着炭火,驱散了殿内的寒凉冷意,多了几分温暖春意。 一锅红油热汤,几轮食物滚滚煮沸而过,百里安一筷接着一筷,安静吃着,时而递出干净的帕子给嬴姬擦拭额间渗出的热汗,时而下菜温酒。 食盒里用来涮锅的食物很快吃空,嬴姬用膳时话亦是不多,餐盘见空,酒杯尽底。 嬴姬那双略显苍白的唇沾染了水泽,被辣得鲜红潋滟, 少了几分病态的戾气。 放下碗筷, 她舔舔嘴唇, 就将手摸向饭后小食的盘子里,正欲端来一盏杏花酪, 就听见百里安的声音响起:“每样甜食, 只许吃三个。” 嬴姬微恼:“你好啰嗦。” 最后,她还是没有听话,每样甜点小食,都吃了四五个,最后吃得胃撑得难受,辣与甜两种极致的味道在胃里交织成一股难受的腻胀之气。 嬴姬推了桌子,也顾不得地上寒意,席地而卧。 百里安皱了皱眉,起身取来一张厚实的毛毯,铺在地上,又俯身将她抱起,放进柔软如云的毯子上。 嬴姬胃撑得难受,懒得动弹,任由百里安摆弄折腾。 百里安端坐在一旁,右手搭放在嬴姬的腹间,轻轻按摩揉弄:“方才不听话,现在吃苦头了?” 嬴姬眯起眼眸, 享受着百里安的按摩服侍。 他手法娴熟老道, 几番揉按下来,腻胀难受的肚子也放松不少。 她舒服地低哼了一声, 像是一只午后吃饱懒倦的高贵波斯猫,慵懒的舔着爪子。 烛火下,嬴姬斜斜撑着身子侧卧在毯间,乌黑的秀发如云般慵懒散着,眉目愈发地清贵盛丽。 “这个月,你为何迟来了好些个时日?”嬴姬性冷,不喜触碰外人。 也不知这少年是生得太像个纯良乖巧,还是因为他是父君的人,嬴姬并不反感他亲近靠近。 这几年来,她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魂杀伐之气。 因常年丢失灵根,这一身千年修为就如同磅礴失控的大海。 体内经年灵力风暴肆虐,再加之两百年前丧子之痛,身体的情况愈发不稳。 原本借助中幽皇朝的地脉国运之气,尚能压制崩散的心魂。 可三年前她感应到东篱小筑有着崩塌之危,不顾身体,强行撕裂空间,遁空而去。 身体失了中幽皇朝的稳定保护,即便被太阴大帝及时带回皇朝,这副身子也是愈发的不中用了。 她并不想发疯伤人,可体内肆虐的灵力无灵根压制,这副身体日渐虚弱,心魂不稳,难以控制情绪杀人。 可六个月前,父君派了这样一个少年来到中幽皇朝,一月现身一次,倒也未做其他的事。 便是陪她下下棋,写写字,空闲了还会带两壶不醉人的甜果酒和美食,就能够很是神奇地压下她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戾气,安抚她的心魂。 每一次他出现在女帝殿,都会待上好几日,只是这个月,他却迟来了三日。 若非现身及时,嬴姬怕当真是控制不住自己,将那能够给鬼治病的贺行云给杀了去。 百里安道:“被一些事耽搁了,不过这次来,倒是可以多待上几日。” “嗯……近日来中幽皇朝或许会有些不太平,观你气息不过是刚死没多久的英灵,重聚魂魄不易,倒也没必要在此多待。 早些下九幽,有父君护你,中幽的火,烧不到你的身上去。” 许是吃得太饱,嬴姬起了一丝鼻音,她眉眼慵懒,半闭着眼,漆黑入墨色勾描的发丝横斜在她朱墨色的唇角边,更衬皮相惑人出挑。 百里安目光宁静地打量着这张记忆中熟悉又遥远的面容。 暗道嬴袖那张照着他的眉眼长开的脸,在长大成为青年后,反倒是与她的眉眼五官产生了一些差距。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 三年前,他虽恢复全部记忆,揭开了身世之谜,前尘因果的迷雾也了然清晰,如今身临母亲故土,感怀深念之余,倒也不是故意隐瞒拖延不与她相认。 圣人难改生死阴阳之事,即便是执掌九幽权柄的太阴大帝,要想完全复活一名王血尸魔,又怎是易事。 一梦三年,修得此身,却难永恒。 太阴大帝能够做到的,却也不过是在这三年时间,以夺天造化的大神通为他稳固魂魄,重塑肉身。 根骨为脉,肉身为具。 三年前百里安血肉被尸鸦灼食糜烂,五脏六腑具食之殆尽,唯有那一身尊仙之骨,完整保留。 听君河的叙述,食尸鬼的乱象结束后,他的尸骨被白龙吞下,飞入九天之上,世人难寻。 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白龙是这世上唯一仅存的真龙,一遇风云可化九天万世,天神难见,即便是太阴大帝,费劲手段,也寻之不得。 如今肉身与尸骨难合二为一,百里安便算不得完全复活。 眼下他虽恢复了三年前的修为实力,可这副身子确实脆若琉璃,极不稳定的,稍不注意便会崩散湮逝,而且不得长久,至多撑到三年,就已是极限。 太阴大帝强大,却非万能,尸骨不论是对英灵而言还是尸魔,都是维持生命的重要体系。 画龙画虎难画骨,更遑论百里安所遗失的还是尊仙之骨。 若迟迟寻回不得自己的尸骨,这副身子重塑得再怎般完美,却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此时与嬴姬娘娘相认不难,可谁也无法保证,百里安会不会再一次在她眼前消散湮灭。 算不上完全复活的百里安,亦不敢轻易给她期盼。 这也是为何,他每月只能现身人间中幽一次的缘故了。 只是这一次,君河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从天玺剑宗盗出仙人泪,送到了幽冥府司。 借着仙人泪的力量,百里安可以在人间多待一些时日,倒是不妨顺手解决了中幽皇朝这些个麻烦事。 三年前,天山崩塌,百里羽错手伤了女帝嬴姬,引得太阴大帝震怒,投下大煞之器鬼王灯于白驼山上。 诅咒天玺剑宗上下弟子,后却为嬴袖利用灯中鬼王心脏,召唤三十万无尽尸鬼,流弑人间。 虽得百里安及时出手,吹笛引鬼入乱幽,可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人间亦有遭殃的百姓与各方门派的仙门弟子。 各方仙门势力自是怨念颇深,却不敢记恨尊仙太阴,只敢将此仇记在中幽皇朝的头上。 这三年间,以万道仙盟为首,四方仙门势力,皆隐有讨伐之意。 而中幽皇朝内,两大盛强势力,冥道众与天残众,乃是中幽最强的两大鬼修势力。 在中幽皇朝,共分三大阵容。 诡修,鬼修,英灵。 诡修者,是为身负中幽血脉、天生拥有超凡特殊能力的人类,身怀诡秘之术,境法万千。 而鬼修者,则是人间修士死后,戾怨之气难散者,身归中幽,不愿舍弃生前执念,化为厉鬼,结煞成鬼,立誓效命中幽,是为鬼修。 而英灵,则更为广泛,种族不分人、仙、魔、妖、灵,身怀大功德,大因果,舍身取义而亡,名留青史者,冠以英灵之名。 虽身死,俱往矣。以契约的形式,认主中幽女帝。 当代六大阴王之中,有诡修者,有英灵者,却无一人是鬼修。 如今趁着女帝式微,这中幽代表着鬼修最强大的两个势力,倒是蠢蠢欲动了起来,与外界的联系,活跃得有些不正常。 这六月以来,百里安却身在幽冥府司,对于中幽之事,却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太阴大帝为天道法则所限制,不能擅自干预人间之事。 可百里安却同他不一样,中幽皇朝的事,由他来插手,再合适不过。 “我曾听太阴府君说过,梅雨时节,娘娘最是懒散贪睡。” 嬴姬墨黑的眼角轻抬,父君连这种小事竟都同他说了,想来这少年在父君心中,分量颇为不轻。 她将脸颊埋进柔软的厚毯中:“你想说什么?” 百里安帮她擦了擦颈间热出来的薄汗,眸光深敛着沉静的微光:“娘娘这几日不如就在殿中偷闲几日。” 嬴姬将身子往毛毯里缩了缩,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所图不小啊,说吧,想要什么?” 百里安道:“中幽四印。” 中幽四印,乃是中幽监国天印,亦是太子之印,在中幽皇朝,象征着绝对制裁的权柄。 两百年前,这中幽四印本该是在太子冠礼之日受得传承,正式世袭统大业,掌管中幽四方式鬼权柄。 只是当年的百里安不仅仅是中幽太子,还是天玺少主,对于受印一事,却是多有思量。 天玺剑主素来不喜自己的儿子修行诡道之术,百里安光是养一只小鬼,都需得偷偷摸摸,更莫说承袭四印。 直至那年,他死于太玄南泽山上,中幽出了一个嬴袖殿下,女帝嬴姬便将四印之一的胥印传于嬴袖护体。 只是在仙陵城内,胥印主式之鬼红樱,已认百里安为主,临终归陨弥留之际,主动将胥印交于百里安。 三年前,百里安肉身食于乱幽骨,刻印在体内的胥印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自动归位主灵入中幽,就连依附胥印而活的鹚鸟,也归入中幽随胥印封印沉睡。 百里安这一张口,就索要中幽皇朝除女帝以外最大权限,若此刻有外人在此,定是觉得他此等行为简直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彻底。 毕竟自中幽皇朝开国以来,中幽四印,也唯有胥印传过给嬴袖一人。 他这般明目张胆的觊觎四印,与直言谋朝篡位又有何异? 谁料,嬴姬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四印就在这女帝殿的座椅暗门之后,你若要,便自行去取吧?” 百里安意外地睁大眼睛,似也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将四印慷慨给出。 嬴姬睨了他一眼,笑容里含着几分嘲弄的意味:“你若有本事让那四印主式鬼认你为主,那么自然有本事取走,若无本事,便是朕给你了,你也带不走它们。” 百里安失笑道:“嬴袖也是用这种方式取走胥印的吗?” 谈及嬴袖,嬴姬神色如常,道:“不错,那孩子诡道天赋很出众,能取出胥印属实出乎朕的意料,朕没想到以他那一缕……” 话至中途,戛然而止。 百里安却接过话头,平静道:“没想到他能借助一缕微薄的中幽紫血天赋,就能够成功取出胥印。” 嬴姬倍感差异,不自觉撑起身子:“父君竟是连嬴袖的身世都同你说了?” 她神情奇异,感叹道:“若非朕了解父君的脾性,此刻都真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父君在外的私生子了。” 百里安:“……” 他若是私生子,那他当是该唤她姐姐还是妹妹? 百里安已经无力吐槽娘亲的脑洞,他又道:“我听世人言,娘娘创造嬴袖,以符入道,是为了纪念自己死去的孩子……” 嬴姬撑起身子,目光深楚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会对此事感兴趣?” 百里安没有说话。 嬴袖属实拿他这眼神没办法,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道:“旁人都不敢在朕的面前谈论那段往事,唯有你这少年,朕哪块伤口痛你就撕哪块。” 寂静的夜,嬴姬的思绪飘得很远,她敛去了面上的慵懒之意,深黑色的眼瞳中,混杂了心酸悲伤和无望,那目光似哀似痛,沉寂在这百年岁月里,布满尘埃。 “小安走的那一年,我只能在心里千转百回的将他念着,我从未想过会有一日,需要我亲手为我的孩子备好棺椁陪葬品,我在心中祷告祈祝了千千万万个日夜,也求过父君,希望他能够活过来,可我知晓,这一切皆是妄念。 小安走了,我莫约也是当不好这中幽女帝了,我知晓自己失了儿子,一年比一年疯,黑暗情绪无时无刻地吞噬着我,可是我不想疯,因为若是连我也疯了,在这世上唯一念着我儿好的那个人,也没有了……”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六十九章:是夜,乱风起 百里安垂下眼睫,黑沉沉的瞳色中,似有团迷雾在烧起。 嬴姬并未注意到百里安的神色,继续说道:“当我的全部世界陷入黑暗之中,举目无光明,总是想要给自己寻一个期盼的。” 百里安抬首:“所以你就创造了嬴袖,将他当做那个孩子的替代品?” 嬴姬蹙了蹙眉, 道:“我的孩子,自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无人能够替代的,我从未生过这样自欺欺人的心思。” 百里安心口猛地被撞了一下,又是温暖,又是钝痛。 嬴姬自嘲一笑:“世人如何想我,我并不在乎, 若我当真将那孩子当做替身, 又怎会给他取名嬴袖, 而非藏剑。” 她轻呵一声:“嬴者,袖中藏?世人大抵都是喜欢自行脑补那些凭空捏造之事。 当年我取下吾儿一缕发丝,刻绘入符,创造出一个模样外形同我儿一模一样的魁偶,安置于女帝殿内,本是无生命,无魂魄的空壳,用以睹物思人罢了。” “只是我未想到,仅仅凭借我儿那一缕气息入符做成的空壳,存于中幽不过二十年。 竟是受中幽皇朝内的地阴死灵所吸引,日积月累之下,竟是聚水成湖, 于那具空壳之中诞生‘新’的生命。” 百里安哑然。 他未想过, 嬴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诞生于世的。 地阴死灵,空幻缥缈之物,是聚人类死后的来不及散华归去的意识所化。 就如同浮游在人间看不见的水雾蒸汽,虽肉眼不见, 却随处可存,细微不可观,连最基本涣散的灵识都撑之不上。 可偏偏就是这样随处可存的小东西,对于那具躯壳,就像是依附寄生其中的无数微生物凝聚出的一股能量,在中幽地脉经年的蕴养之下,最后形成了嬴袖。 “朕与百里羽皆不想对外公布小安的死,嬴袖诞生于世后,朕千算万算,未能算到他竟能够继承小安生前的部分记忆,误认为自己便是中幽太子。 在寄生魁偶之时,他所凝聚的意识有着极为强大的求生欲望,万物皆有灵。 朕不愿就此将之抹杀,索性他所求不多,不过是那太子之位,朕许了他便是。” 对于嬴姬而言,太子之位也好,胥印也罢, 都不重要。 于她而言, 重要欲一心守护之物, 早已不在人世。 她唯一不可慷慨赠出的,是百里安这个名字。 故此,这两百年间以来,他只是嬴袖太子,而非是她的百里安。 出于责任,嬴姬苦苦支撑中幽皇朝,她如何看不出来嬴袖对于权利名利的渴望与向往。 若他当真有贤能执掌继承中幽,她不介意将他培养出来。 如此,她亦好孑然一身,归魂而去。 世人都说嬴姬疯魔一世,可又有谁知她心中那份近乎残酷的清醒日夜折磨。 烛光明灭,照在了百里安的脸上。 他垂眼看着嬴姬,眸子幽静几许,他忽然开口淡淡一笑,道:“对,不过是太子之位,许了他便是。” 能够轻易许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值一提。 即便在世人心中,中幽太子这个身份,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只要有心,或许在未来某日借助这个身份,天下山河,有一半都可尽握手中,令人梦寐以求。 可是对于嬴姬和百里安而言,这个身份不过是他们母子二人眼中的一个简单称谓罢了。 只不过…… 百里安眸色沉了沉,幽幽说道:“若嬴袖借用如此身份来伤害娘娘,对付中幽。我不会让他的日子过得太舒心如意。” 由始至终,他对嬴袖从未有过愧疚亏欠之心,只是同情他为人眼中成就替代品。 可今日听娘亲一番言语,却发现,未曾有人将他当做他的替代品。 娘亲未曾有过,苏靖尹白霜更是不成有过。 有的,只是驱逐于权利,甘愿依附魁偶之身,自我编织出来的一场太子美梦罢了。 正例如,你永远也无法唤醒一个装睡之人。 百里安摸来一个枕头,垫在嬴姬的脑袋下面,起身,朝着座椅后方的暗门行去。 嬴姬今夜话说得有些多了,极感伤身,她倦倦地眯了眯眼,看着百里安消失在暗门里的身影,不以为意地沉沉眠去。 梅雨时间,她嗜睡,可睡眠却极浅,怎般也睡不好。 这一睡,不到寅时便被窗外的风雨声给吵醒了。 殿内,清凉中透着湿意,嬴姬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床榻上,毛毯披在身上仍能感到丝丝冷意。 一夜静籁,凄凉的小南风,带着雨丝的清凉,吹皱帘幕,空荡寂寥的淅沥雨声漫不停歇地在廊中曳响。 屋内明烛灯暖,案上小炉煨热粥,蒸几屉饺子,案侧少年仍着昨夜那袭青衣,手里拿着一张蒲扇,端正坐在椅子上轻轻摇扇生火。 嬴姬诧异他出来的如此之快。 只当这少年是个聪明的,知晓四印难收,进去后便索性放弃,早些出来,省的白费力气。 见她醒来,百里安盛了一碗热粥,道:“今日吃食已经备好,娘娘就在殿中休息吧。” 嬴姬曾生挖灵根,伤了根基,这几百年间,虽有中幽灵脉强撑着,可身体却一直未见大好。 若无大事要做,闲余之时,她的身子都多是疲懒的状态。 可近日以来,中幽事务繁多,又其实能够随随便便在殿中休息一整日的。 嬴姬刚要说话,百里安起身,不知从哪捉了一只猫儿来,往她怀里一扔:“听话。” 嬴姬愣愣地看着自己床上的猫儿,她这是…… 被当成三岁幼儿给哄了? …… …… 中幽,皇城,城门大开。 此时,正以嬴袖为首,浩浩荡荡,带领着一对人马,长驱直入皇城内部,直逼国政殿。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阴王散炀目光阴冷地看着嬴袖身后的一众仙门宗派。 国政殿内,立满了中幽大臣,六大阴王,皆在其中。 “太子殿下以身为令,逼迫中幽守城军不得不大开城门,恭迎殿下,殿下怎可利用兵臣对你的忠诚之心,率外界仙门修士擅闯我中幽皇土?!” 很显然,嬴袖三年未归,一回来便行出如此难以容忍之事,已经让中幽皇朝内绝大部分的人生出了反感与愤怒。 从古至今,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中幽国政殿上的外族修士,不过七人尔尔。 可今日,被嬴袖亲自带领到此的,却足有千余众! 大殿之上,中幽内臣的脸色阴郁得快要滴出水来。 随着嬴袖一路行至大殿的外族修士,有天南宗弟子。 东方列国千山中的一流修仙门派势力之中精锐弟子皆在其中。 虽然天道三宗弟子无一在队伍之中,可宏纬可观的,却是那身着剑齿虎图腾紫袍的万道仙盟散修。 这批万道仙盟的散修之中,竟足足有七十六名渡劫境。 六大阴王位列行三的乔郁王殿立在殿前,眸光幽深似海。 七十六名渡劫境修士,如此旁观的数量竟皆出自于一个宗门势力。 天道三宗的渡劫仙人加起来竟还不足万道仙盟一方势力众多。 若非亲眼所见,他万想不到半道崛起以杂修闻名天下的万道仙盟,竟有如此底蕴。 要知晓,万道仙盟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五百多年的历史。 七十六名渡劫仙人,这是需要多少灵石资源丹药堆积出来的,让人无法想象。 万道仙盟的发展趋势,显然已经超出了人间修行体系的自然天理。 虽然早知万道仙盟散修广布天下,以数量、人脉、生意制胜。 可与天道三宗有着并肩之势,可谁能想到,原来不仅仅是散修,便是渡劫境仙人,万道仙盟竟然也力压三宗一头。 这般规模底蕴,即便是中幽皇朝的六阴王也不得不慎重以对。 行事低调了这么多年的万道仙盟,初显峥嵘,獠牙以对的首选目标,竟不是天道三宗。 而是势力远盛于三宗之上,有着弑戮鬼神之力的中幽皇朝! 这份野心,属实不小啊。 嬴袖立于众多外修之前,站姿笔直,身躯凛凛。 气质比起三年前,显得更加沉稳内敛了些。 殿外,淡金色天光渡在他面上,眉目竟俊朗依旧,不见六月前病榻之上半分肮脏阴郁之意。 随身相佩的符剑毁在了白驼山内,他换了一柄灵气非凡的仙剑,别在腰间,熠熠生辉,与他体内灵力节点的脉动辉映相合。 见此异相,乔郁眼眸深眯,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眼神识入观之下,竟看到嬴袖心海之中内秀深藏着一道散发着森森凛然剑气的灵根。 观其品质,竟是上品异象剑灵根。 异灵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是万里挑一的绝世珍品,异品剑灵根更是弥足珍贵。 纵观古今,拥有剑灵根者也不过是寥寥数几,当世天玺剑主,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地位,皆基于那道上天恩赐的剑灵根。 嬴袖作为被天玺不看好的平庸少主,虽诡道天赋上乘,可事实上他自出生以来,灵根等级不过凡阶尔尔,堪堪只是有资格修行道门剑术罢了。 可太子在外游历数年未归,只听得三年前失踪于白驼山,而今归来,那资质平平的中品灵根竟是成了大道难寻的异品剑灵根。 见此,乔郁王殿心中并未半点欣慰之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子殿下此番变化如此之大,未必见得是一件好事。 面对中幽朝臣的质问目光,嬴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孤生于中幽,长于中幽,又怎会利用我中幽子民,行出霍乱中幽之事来。” 乔郁身影屹立如山,看向嬴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关怀与慈爱,他淡声道: “那么不知殿下,率外众者,入侵我中幽黄土,又是为何意?殿下不会不知,国政殿对于中幽,象征着怎样的意义吧?” 被平日里最敬爱的长辈冷淡相视,嬴袖的态度依旧持礼甚恭。 说出来的话却是沁人寒骨:“孤身以此行,只为天地立心,解中幽于出尘世苦海,让那些眼怀偏见的悠悠众口,统统闭嘴安静。” 说着,他上前一步,面朝大殿圣座,拱手深深一礼,沉声道:“恭请陛下显圣!臣,有事启奏!” 中幽只有一个陛下,虽那位陛下是女子,但有资格在圣座之上以圣君之资,显灵问世的,也只有她。 在国政殿前请君显灵,言达上听,不论女帝娘娘身归何方,皆能听到此方声音。 乔郁听得分明。 嬴袖口中所唤,是陛下,而非母君。 今日见朝,亦是透露着三分无情露骨的野心! 昨夜,他们六阴王刚从女帝殿议事而归,知晓陛下此刻是个怎样糟糕的状况。 在昨夜他们走后,就连贺行云都担忧陛下的身体状况,以药理入膳食为她就医调理,都生生斩去一条手臂,几乎性命不保。 作为中幽唯一的医官,陛下当然深知贺行云的双手有多珍贵重要,若是精神清醒能自控,她又怎会舍得伤杀这样一个医术高绝的奉御。 往日陛下发疯犯病自陷心笼,至少需得七日才能够清醒走出来。 嬴袖殿下此番入蜀归朝,殿前言灵,分明就是想要借此关键时期,乱她心智,引她至疯至狂。 乔郁勃然大怒:“孽畜放肆!” 嬴袖重新挺直身躯,长风入殿来,吹拂着他毫无情绪的脸。 面对阴王的愤怒,他毫不露怯,平日里温和守礼的感觉全然被冷酷凌厉所取代。 “怎么,三王殿还要对孤这个太子动手不成!”他目光如剑,似含电焰! 乔郁被他凌厉目光所触,眼角竟是裂痛难当,宛若当真被森森剑意掠肤而过,竟是有着剑气大成之相。 乔郁眯起眼睛,神色骤冷,气息沉浮之间,一双眼瞳倏然睁开,瞳孔的漆黑之色陡然扩散开来,占据整个眼球。 纯净到了极点的漆黑色彩,宛若黑夜降临,不见日月天光,将嬴袖无形散发出来的森然剑气轻而易举地吞噬在长夜之下。 下一瞬,殿内众人眼前视线也为之被吞噬不可观,宛若置身于极致无光的长夜之下,只听得刀裂长空的风声过耳。 气机瞬息紊乱,待光明尽来之时,乔郁王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嬴袖面前,一道剑指正稳稳点在嬴袖的心口之间。 一轮轮黑色的光圈轮转,将嬴袖一身气机禁锢死死。 二者之间,差距犹如天地,嬴袖在他指下,生命脆如薄纸。 只需乔郁心念一动,他便可当场暴毙而亡。 可他终究是中幽太子,女帝独子。 当然不可能有人敢在殿前弑戮太子。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章:谋位 乔郁眼神冰冷:“殿下在私,为人子。在公,为人臣!虽是太子,国政殿内,还容不得你如此无理放肆!” 嬴袖顷刻之间被制服,他身后守护同行而来的七十六名万道仙盟渡劫境修士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一是乔郁王殿出手太快,即便他们是渡劫境修士, 可阴王出手,他们毫无反应能力。 二是他们根本不担心,中幽的英灵子臣,会伤害到他们中幽唯一的未来皇位继承者。 嬴袖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根蕴含着恐怖气息力量的手指。 他眉目微垂,出奇地平静:“乔郁王殿这是咬死认定孤意弑君谋反了?” “殿下此举,实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嬴袖笑了,目光穿过乔郁身侧,投至后方:“可是在孤的眼中,神荼大王殿可就要比您理智许多。” 乔郁一时之间读不懂嬴袖眼神里的意思, 刚一蹙起眉头,身后掀起一缕风。 那股风细微,却绝不轻柔。 宛若自九幽炼狱里无数阴灵在后颈吐息吹气。 蕴藏着恐怖危机的风声里,一只手掌来到了乔郁的身后。 “噗”地一声轻响。 好似一只宽阔的手掌拍击在泥沼面时发出的细微之声。 那只手掌看似随意地拍落在乔郁的背上,可张吐而出进他体内的掌力却沛然如江海,强大且阴险至极。 乔郁眼睛剧烈颤动,占据整个眼眶的黑意宛若被水洗过一般,露出了原有的眼白。 眼睛恢复如常不过短短一瞬,然后眼白充血涨红,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眼角中溢流出来,在脸颊间猩红蜿蜒而下。 乔郁面上一边淌血, 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胸膛前缓缓凸现印出来的掌印, 面上深深写满了不可置信的背叛。 大殿内,静寂无声,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下来。 嬴袖身上的禁锢光圈陡然崩散消失, 他身体再度恢复掌控权。 他神色淡淡地抬手挥开点在心口间的手指。 乔郁身体一歪, 踉跄两步, 面色惨白如纸, 勉强站稳身形。 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后如兄如父的大王殿,淌血的眼中含着一丝深楚的痛苦。 “为什么……” 他问出了殿内所有中幽人的心声。 其余四阴王殿脸色亦是惨白无光,神情呆滞,不明白神荼王殿为何会行下手足相残之事。 神荼收回手掌,神态安之若素,侧脸宁静得近乎诡异。 他说:“我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中幽皇朝。” 乔郁身体狠狠一晃,险些摔倒:“连你也想要陛下的性命?!” 神荼抬起目光,平静道:“我于陛下,从未起过加害之心,只是那位大人,的确已经不适合再当中幽的陛下了。” 说到最后,众人能够从他平静的语调中听出隐藏的叹息与遗憾,不似做伪。 神荼目光肃然:“即便是此时此刻,我对陛下的敬畏忠诚之心,从未有变。” 乔郁怒道:“你这是与虎作伥,养鬼为患!” 另外四阴王亦是神情冷冽凝肃, 目光冰冷警惕地死死盯着神荼。 一场大战, 似乎将触即发! 神荼不徐不缓地说道:“五百年前, 陛下不顾朝臣反对,下嫁天玺剑宗,导致中幽血脉流落他族,本就并非智举! 身为一代君王,与外族结合,已是堕了天命,忘了国本,此为一错! 陛下嫁于天玺,改变了中幽数千年来的中立之势,打破中幽长久以来的和平,将中幽皇朝卷入不属于我们的战火之中,此为二错!” “神荼你放肆!”乔郁咬牙切齿,神色狰狞:“陛下其实容你妄加揣测议论的!” 神荼神情丝毫不为所动,语调愈发犀利如刀:“陛下是为中幽的陛下,她所决定的每一件事,自有她的道理,臣自当尊命从之! 事实证明,陛下却有大能,在短短数百年间,便结束战争,颠覆魔宗大业。臣为此,深感佩服敬重! 陛下强则强矣,却偏为情所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使命。 她并未借战争的胜利与荣耀壮大兴耀皇朝,仍墨守成规,妄想继续中立。 中幽既已入世,如何还能够干干净净地将自己摘出来离世红尘。 陛下坐视三宗日益壮大,唯有我中幽止步不前,就连唯一的后嗣继承人也要卑贱地寄养于白驼山上。 殿下幼年之时,不为百里羽重视所用,受尽白眼屈辱,甚至怀疑殿下养鬼杀人,污名缠身,这些难道不都是拜陛下所赐吗?!” “一派胡言!”乔郁气得浑身发抖,怒目看向嬴袖:“原来在殿下心中,也是如此认为的吗?!今日你率众入殿请圣,是因为在怨恨你的母亲吗?!” 嬴袖垂眸不语,一双眼睛幽深似海,难以看透。 神荼冷笑道:“三王殿又何必为难殿下,殿下与陛下是血肉至亲,即便因陛下之故受了一些委屈之事,却也不至于让殿下生出灭绝人性的弑母之心。 今日殿下归朝而来,我想只是觉得陛下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执掌朝政,监一国之事了。” 乔郁怒目沉沉,目光中带着的绝然肃杀一望无底:“大王殿今日一番说辞铿锵有力,绵里藏针,想来是早有预谋了。 今日殿下归朝,数年未见,大王殿便能够与殿下如此默契,呵呵……” 说着,他转眸看向嬴袖,眯起眼睛:“臣倒是不知,殿下在此之前,何时暗自归朝,秘密与大王殿相见过了。” “孤听不懂乔郁王殿在说什么。” 嬴袖淡淡颔首,目光扫视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肃声道:“只是孤今日于国政殿前敢问诸位,在诸位心中,孤的母亲,女帝后土,当真还合适继续做这中幽之主吗?” 安静了许久的国政殿,因为这一声质问之言,窃窃私语了起来。 女帝嬴姬,毫无疑问是中幽皇朝至高至上的存在。 她以女子之身称帝人间,开辟疆土,于这风雨飘零的人间创立皇朝势力,庇佑十方不得轮回的孤魂英灵。 其伟大程度远在那些四海列国中虚妄的帝王将相,亦非如今的天道三宗之主能够比拟。 虽然在外界修士的眼中,中幽皇朝似邪非邪,离仙道太远,与死亡相伴,幽冥长行,多是畏大过于敬。 可在中幽人的心中,无疑不将嬴姬当做信仰来虔诚供奉。 她身怀丰功伟业,亦有经天纬地之大才,当是永垂不朽的神明。 可今日,国政殿上,嬴袖这般发言,却如一根生锈苦毒钉子狠狠扎入众多人们的心中。 自从女帝嬴姬嫁于天玺后,几度争休,中幽皇朝确实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 反倒是在中幽皇朝扶持帮衬下结束长年被魔宗压榨侵犯的正道仙门,势力蒸蒸日上,仙道昌隆。 中幽英灵纵横,百鬼食脉,让本就算不得灵力充沛的中幽后土蜀地愈显贫瘠。 论地脉浓郁,地域肥沃,资源财富,远远比不得人间四海诸国。 中幽人本就被人间修士视为异类,暗中提防,早年中幽与天玺剑宗结亲交好。 正魔两道战争结束后,因着天玺剑宗这层关系,与中幽之间的物资交易生意来往,亦是颇有照拂,不敢轻易开罪。 可自从两百年前,中幽与天玺的关系演变恶劣,嬴姬与百里羽这对夫妻也彻底决裂,宛若仇人。 至此,中幽皇朝于人间形势大变,沾手了人间风雨战事的中幽皇朝不再隶属中幽,亦不受太阴大帝庇护。 于魔道一战,中幽势力又大为折损,数百年间未能恢复。 加之与天玺决裂,形势更是左右失孤。 嬴姬陛下又不知何故,大战结束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两百年前,因殿下被诬陷之事,嬴姬更是性情大变,无心政事。 久而久之,即便中幽底蕴再如何悠久强大,也经不起世事变迁消磨与架空。 在为世人敬畏的同时,亦为世人排斥抵触。 直至近年,中幽皇朝的修行资源愈发枯竭,为了换取一些修行的灵石丹药。 皇朝内的中幽人有时候不得不向外界那些仙门修士忍气吞声,低声下气。 中幽人性子素来心高气傲,乖张孤僻,外界人排斥中幽人,中幽人又何尝不是瞧不起外界之人。 要他们低头赔笑,看着那些曾经懦弱得被魔道欺压毫无还手之力的仙门弟子的桀骜嘴脸,心中不知憋了多少闷气。 偏偏陛下一年比一年疯,天玺剑宗百里羽早年受中幽颇多帮衬。 如今他贵为天下剑主,帝尊亲封千年仙人,未来成就金仙之身稳稳妥妥。 可她却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愚钝失智地开罪天玺剑宗,断了中幽的利益与后路。 若说众人心中毫无想法,那自然是假的。 当众人心目中虔诚信仰的神明不再合适当一名帝王,信徒的内心总是容易动摇的。 “今日嬴袖站在这里,对母亲断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孤做为中幽太子,实在不愿看到母亲继续化茧自缚,困顿一生。” “母亲身受情伤,是天玺有负中幽,母亲终日疯癫难自醒,不是罪,只是在嬴袖心中,母亲的确不再适合继续做这中幽之主。” 乔郁听得殿朝之上动摇的人心,脸色难看得几乎滴水。 他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嬴袖,冷笑一声,道:“陛下不适合做中幽之主,你嬴袖便有资格做得吗?!” 对于这声声厉厉的质问,嬴袖眼皮冷淡一抬,却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强大气意:“怎么没有呢?” 乔郁脸色大变:“还说不是觊觎中幽皇位!” 嬴袖淡道:“孤是母亲唯一的子嗣,中幽皇朝独一无二的继承者,这皇位本就归孤所有,天命使然,谈何觊觎?” 乔郁面色一滞。 嬴袖前进一步,目光带着几分逼视的审问:“母亲疯癫,尚有外公相护,可中幽形同无主,长年受练气修士的打压排斥,乔郁王殿一心护主,孤甚是钦佩。 可王殿大人能够保证,在母亲现在这个状态的带领下,我中幽还能行此人间道多少年?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乔郁:“……” 嬴袖微微颔首,收敛了几分气势,复而又温声说道:“中幽皇朝只是易主,而非弑君。 嬴袖不才,修行两百年,于人间四海,少有建树,我与其他二宗少主同为天道三子,修为名望却远不及她们二人,孤深感惭愧。 三年前,孤参与天玺剑宗新弟子选拔大试,为的便是补己之短,勤修剑术,兴我中幽。” 说到这里,嬴袖轻叹一声,道:“也正是这场天玺弟子选拔大试,让孤彻底认知了天玺剑宗的凉薄与偏见。 孤的父亲,天玺剑主,宁可栽培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修少年,也不愿将天玺剑宗正统道术传授于我。只因那少年天生剑骨,悟性极佳,他便毫无保留倾力培养。” 殿内,有人愤愤道:“岂有此理!天玺剑宗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嬴袖道:“亲生父亲尚且有如此偏见,就因为孤是中幽人,可想而知,世人又该如何对待我中幽之人?!” 嬴袖一语点醒梦中人。 殿内中幽众朝臣,一时之间,竟是背脊寒凉,悚然发麻! 嬴袖面容冷若钢铁,落声如刀:“若我中幽势微,必然将会被名门仙宗视为邪门歪道,扶道铲除之!今日,我们若不做出改变,千百年后,何来中幽!” “为了中幽千秋大业!孤愿背负这千古骂名,请陛下身退神坛,孤愿以此身成帝,耀我中幽!” 嬴袖言辞犀利,殿中终于有人动摇了:“那殿下,未来可是有何打算?” 全场皆惊,原因无他。 只因开口说话的那人是中幽六大阴王中,最刚正,最无情,最铁面的无私二王殿瀚启。 “翰启你……”乔郁面色瞬间难看。 二王殿翰启抬手打断道:“三王殿,在吾心中,中幽非是陛下一人的中幽,殿下今日之言,虽故作姿态,实怀私心,可吾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大王殿乔郁道:“翰启王殿深明大义,是我中幽之福。” 翰启看了他一眼道:“但此时毕竟事关帝位,儿戏不得,也非是殿下三言两语,便能够妄下定论的。 方才殿下自己也说了,同为天道三子,修为名望,功勋战绩他皆远不如其他二位,其能力甚至比不得陛下年少时期,说实话,让如今的太子殿下继承帝位,吾认为,你远不够资格。”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一章:定局大势 果然不愧是中幽最铁面无私的阴王。 言语够直接,够犀利,一击即中嬴袖要害。 可嬴袖当了中幽两百年的太子,对于这位二王殿的性情如何能够不了解。 他既然来到这国政殿,自是做足了万全之策。 “二王殿所言在理,若孤是一介平庸之徒,即便得到中幽帝位也是徒劳。” 嬴袖忽挥手道:“把东西给孤抬上来。” 在他振臂一挥之下, 万道仙盟的散修弟子即刻抬上来十几口箱子。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嬴袖大袖轻拂,那十几口箱盖被顷然掀开。 露出一颗颗晶莹璀璨的妖族内丹,厉鬼献魂而成的血契,人间诸国的通行文令,以及各方仙门的宗元令牌,琳琅满目的奇珍。 无言彰显着旁人不能望及的功勋。 殿内,瞬间哗然沸腾起来。 妖族内丹对于修行者而言有着极大的益处, 厉鬼献魂唯有中幽高等诡道灵师方能成就。 可是这宝箱之中, 一列列的妖丹,一叠叠厚厚地血契鬼符,还有中幽人绝不可能在人间获得的同行文令,仙门的宗元令牌,竟皆在其中。 寻常修士或许不知,但唯有中幽人才知晓,这十几口箱子里装着的东西,对于中幽皇朝而言,是何等丰富的一笔巨大财富。 光是这小小十几口箱子,便足以让中幽皇朝的文明历史一夕之间,进步百年不止。 今日,太子殿下委实是给中幽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啊。 当然,这点成就, 对于嬴姬陛下而言, 算不得什么。 若她有心为国事而谋, 光是论她与天玺剑主的那层子关系,这十几口箱子,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陛下嫁入天玺数百年,非但无所谋,反而还将中幽皇朝的家底子都掏空了。 两百年前,中幽皇朝内乱,阴王会反。 不正是因为陛下对这世俗利益权利无所执,无所意而造成的乱境吗? 太子殿下是不如陛下强大不可战胜,可殿下却比陛下更懂得待时而动,审观局势。 中幽皇朝上下诡修十万众,更莫说自春秋战国那个时代一直延续至今,战死枉死的英灵厉鬼,足有百万之数。 这些人若想在这个世道上立足生存,与人斗,与仙争。 在正与魔两道夹缝中生存,就必须不断变强,强到中幽境土稳定如山,不容有一丝变故。 二王殿翰启道:“看来殿下在这失踪三年间,筹谋不少。” 万道仙盟内一名散修出身的渡劫仙人站出来昂首道:“士为知己者死,嬴袖殿允文允武, 材雄德茂,身份与皇家相衬,亦是雏凤清声。 能与如此铮铮佼佼者公论大业,是我万道之幸,我家盟主诚心与中幽合作。 若是贵皇城未来能得如此贤主,万道仙盟将永世与中幽成为友谊之邦。” “不仅如此。”一名静云台弟子也站了出来:“中幽的太子殿下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在下严云清,秉承师命,静云台上下,愿助殿下,完成这千秋大业。” “我玄新观愿助殿下开拓疆土!” “我长黄宗愿为殿下大业尽一份心力。” “我千云宫……” “我万向阁……” 嬴袖身后,鸦鸦众人,皆表明心迹,此起彼伏,一时间,画面竟是波澜壮观,极其振奋人心。 朝殿之上,中幽皇朝文武百官看着在太子殿下身后一一跪下朝拜的众人,那七十六名散修仙人亦在其列。 心神仿佛受到了什么热流牵引一般,胸口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过一般,有种一股隐晦的激动。 多少年了,人间各方正道势力,对他们中幽人避如蛇蝎。 女帝嬴姬虽有大神通,却最忌以武乱纪,以至于中幽人常年为仙门修士暗自轻视排挤。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些个整日将正道邈邈挂在嘴边的修士,会真正心悦诚服地跪在他们的疆土之上,朝拜他们的太子。 二王殿翰启亦是面生动容之色。 “孤身为中幽太子,知晓自身不足之处,故此并不喜长居中幽,做一个受母亲庇佑的骄奢太子。 孤喜爱游历人间,结善缘,观世情,动用我一切培养出来的人脉,只为今朝。” 嬴袖眼眸如霜亦如电,一番言语激昂恳切。 说到最后,仿佛连自己都为此深信不疑,目光中绽放出逼人的骄傲色彩。 “当然,即便孤的人脉关系处理得再好,即便好友结天下,若孤自身势弱,终究难当大任!翰启王殿,可否接孤一剑?” “哦?”翰启王殿眼露精光,暗自多出了几分赞许之意,道:“殿下有此觉悟,若能破本殿三成功力,今日本殿,愿同殿下一同犯忌请圣!” 嬴袖微微一笑,手掌拍向腰间剑鞘,质地不俗的仙品灵剑悍然出鞘,锋芒大现,青色剑气瞬息万变,不断在他面前凝聚。 一柄浩瀚如巨蟒缠青山的巨剑朝着翰启奔腾而去。 乔郁眼瞳急缩,失声道:“太上道清剑决?” 翰启双手叠拍推印,磅礴的气息沉浮之间,掌纹现出风起云涌之异象。 青色的浩然剑气与他掌下风云相撞,荡出万叠风浪,殿内众人身体被斜斜吹歪。 青气飞快于翰启掌下吞并消失,嬴袖神情平静,厉喝一声,前进十步,手指并拢掐剑决。 青意飞快消散的灵剑破空,破开一缕翰启身前凝聚的强大风墙,剑尖叮在他的掌心之上,却未能破开他的肉身,只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 翰启一步未动,从容轻松地挥甩衣袖,飞驰而来的灵剑灵气涣散一空。 剑上铭文也为他身体间弥漫的黑气吞噬不见,化为一柄在平凡不过的铁剑,折断两截,伶仃坠地。 殿内,一时安静无声。 翰启低头看着自己被割裂一角的衣袖,锋利的裂口间,正幽幽燃烧着青色的剑火。 他眉头一挑,似是意外:“太子殿下身负之灵根,竟是兼并异品剑灵根与无形火灵根,异品双灵根,能破吾一角衣袖,倒是不俗。” 简简单单‘倒是不俗’出自于翰启之口,已经是世间至高无上的评价了。 嬴袖眼中傲意更深,仿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不平与郁结,今日终得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他下颔抬得愈发高了,眉宇也似焕然一新,仿佛受到了某种崇高的洗礼一般,朗声道: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这两百年间,孤虽为二宗之女稳压一头,可现如今! 太玄宗苏靖黑业入命,苍梧宫尹白霜心劫缠身,唯有本太子,苦修勤勉,终成就六道灵根于一体,事实证明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无不震撼。 “殿下竟以成就六道灵根?!” 六道灵根乃是异品灵根中的异象,早已灭迹于上古时期,因为过于稀缺,甚至已经灭拭于记卷之中。 六道灵根,共具备:金、木、水、火、土、剑或是其他六种相生相克的属性灵根。 因属性过于驳杂,即便同现一体,也难被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以至于即便真的有人身具六道灵根,也逐渐凡化于体内,就像是被万丈沙海掩藏的宝石,不为世知。 他们的殿下,竟有如此大才! 大殿神荼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乔郁,道:“太子殿下剑、诡二道兼修,乃是当世不二奇才,未来成就怕是要在其父之上,保不齐未来可成就第五名六道尊仙。 三王殿觉得,由这样的殿下继承帝位,可是儿戏?” 其余三名王殿的立场显然已经完全动摇,纷纷出言劝慰道: “我等认为,由殿下继承帝位并无不可,太子殿下虽年纪尚轻,可有我六人辅佐,必成大器。 正所谓雏凤清于老凤声,陛下如今心智不稳,行事疯癫,与其让她继续劳心劳力,不如让她卸下重任,安心养病。 如此,我中幽可得一位年轻的陛下,又可得一名修为强大的太后,何乐而不为。” “不错,母子同心,这中幽皇朝本就属于殿下,陛下一向疼爱太子,即便是提前传位,也无伤大雅。” “三年前,太阴大帝为一己私恨,投灯于天玺剑宗,放行三十万尸鬼荼毒人间。 如今有殿下为中幽皇朝周旋解难,实属中幽之幸,这一点,却是陛下做不到的。” 殿内,人人开始倒戈相向,唯有重伤的乔郁王殿苦苦支撑,却已经失了意义。 “臣等,愿为殿下一同请圣传位,昌我中幽!” 乔郁冷冷地看着嬴袖:“那是你的母亲,若殿下固执非要请圣,伤了陛下,令她心魂再度受损,殿下行的,可是弑母大罪。” 嬴袖心中冷笑。 他今日所求,要的便是嬴姬心魂受创,沦为一个失智的疯子。 生不得,死不能,终生浑浑噩噩与噩梦为伴,永远寻不得出路。 他面上确实诚恳至极,招来残剑,捅向自己的腹部,血流不止。 “我嬴袖今日在此起誓,吾母若是因吾之故,病种一分,吾便自残一刀,直至吾母痊愈为止。” “殿下孝悌忠信,臣等感怀欣慰。” “殿下孝悌忠信,臣等感怀欣慰。” 嬴袖忍痛抽出残剑,心中得意到了极点。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二章:风入殿来,提灯夜行(三更) 一切皆成定局,他为中幽之主,唯一诡道之地,已成事实,无人能够更改。 嬴姬不能,乔郁不能,百臣不能! 世人无一不能! 再也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前行的脚步! 嬴袖背站得笔直, 逆光看着圣台之下,仿佛在这一瞬,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立在众生之上的那一天。 “如此,还有谁有异议?!” 然而中幽,只是他要从这具躯壳里走出去的第一步罢了。 乔郁王殿目光绝望凄凉地看着对嬴袖太子拥护不已的满殿中幽朝臣。 继神荼、翰启之后,余下的三位王殿也显然败于大势之下,向嬴袖俯首称臣。 乔郁并未被嬴袖今日带来的条条桩桩的惊喜所诱惑到。 他看得穿嬴袖眼底所隐藏的欲望与野心, 亦明白, 眼下的太子殿下根本不适合成为中幽帝主。 可中幽的旗帜, 却在一夜之间,纷纷倒向嬴袖那边。 若此刻乔郁再行反对之言,怕是要与整个中幽皇朝为敌。 “我有异议。” 就在这时,殿朝之上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殿内火热的场面一时冷却了下来。 嬴袖面上挂着的笑意不减,他目光随着声音的源头慢慢看去,安静的人潮自动缓缓分开出一条道路。 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年站在道路的尽头,在众人冷漠的目光下,少年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脸颊一偏,避开众人的视线,眼底压着一丝恐惧,可他却并未退缩,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竟主动迎上嬴袖的目光, 脸色发紧。 “我有异议, 自中幽皇朝创立以来, 素有规定, 欲要继位, 承掌四印,方有资格承袭皇位。” 那少年神情愈发紧,嗫嚅道:“即便您是太子殿下,即便您身负六道灵根,却也不能不守此规矩。 当年即便是陛下继位,她身为太阴嫡女,都需接受四印考验,得其认可…… 殿下的母君尚且不能免去这道规则,不知太子殿下,竟想依靠着这一堆箱子以及未来那光面堂皇的承诺与说辞,便可无视中幽规矩吗?” 嬴袖眼底划过一丝隐晦的杀意。 乔郁仿佛抓到了关键点,目光大亮,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大王殿神荼打断道: “殿下百年前便得胥印认可,其余三印比之胥印更为古老强大,要知晓,即便是陛下,也是在五百岁时完全得到四印认可,殿下今时不过堪堪两百余岁,如何能够行此壮举?” 嬴袖压下眼底杀意, 恢复淡然之色,道:“论天赋孤自是不足母亲的,即便是再给我三百年时间,孤也未必能够完全掌控四印。” 嬴袖的坦诚与自谦无疑再度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中幽四印,岂是凡物。 胥、刑、夭、景。 其中以胥最弱,以景最强。 胥印所掌之英灵,就已经是红樱那样的三千年英灵,能与拥有鬼器的幽鬼郎正面一战,已是极为不俗。 光是收服胥印,嬴袖都几乎熬尽了毕生的心血,他知晓自己的斤两。 莫说未来三百年收服四印了,便是再给他五百年时间,他也未必能够收服掌兵伐的刑印。 更莫说,嬴袖眼下连胥印都弄丢了。 当然,这绝对是不能够为外人道栽的。 嬴袖先是诚恳了一波,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孤能力不足,深感愧疚,可放眼整个中幽,能有资格触碰四印者,也唯有孤,孤倒是不介意再等上个几百年继位,毕竟中幽皇朝,迟早是孤的。” “可是,孤等得了中幽,中幽又等得了孤吗?” “三年前,太阴大帝弃灯于天玺剑宗,数十万尸鬼入侵人间大地,四方门派伤亡惨重。 如今中幽的形势正值危难,以母亲那刚烈要强的性子,难不成是想以杀止杀平息天下人的怒火不成!” “这……”那名少年毕竟太过于年轻,三言两语间便被嬴袖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嬴袖脸色如生铁般冷硬:“如今中幽皇朝岌岌可危,正需新主拨乱反正,逆解当前乱局,尔如此反对阻止孤成事,孤不知尔究竟是存得何等心思!” 这样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压得那名少年顿时无措起来。 嬴袖给大王殿使了一个眼神,又道:“此子看着倒是眼生得紧,为何孤从未在中幽见过此人。” 神荼脸色漠然,寒声道:“中幽皇朝,从不藏孤虫腐蚁,此子确实满身皆是疑点,且让本殿将他先拿下来,审问一番。” 说话间,神荼并未给任何人应对的时间,无形无质的磅礴气机悉数聚拢于指尖,锋利的流风,凝成一道精纯的白光,光如巨箭,照亮整间国政殿,夺尽天地光辉熠茫。 死亡一指,令人战栗,悍然点出! 乔郁脸色大变,这般狠辣出手,说是审问,显然是动了杀心。 阴王一指,撼天动地,又如何能是这一小小英灵能够承受下来的。 这份心思,是要灭了他的六道轮回路啊! 他想要出手,可先前受了神荼一掌,重伤在身,已是不及。 而其他三名阴王,面色虽有犹豫,却无出手多管闲事的迹象。 那名少年脸色惨白,自知已无活路,绝望地闭上双眼,静待死亡。 强大的白光带着吞并一切的力量将少年的身影吞噬,白茫茫的视线里,依稀可见无数道深刻的无形裂纹。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 莫说直面受到如此攻击了,便是不慎被绞进那片边角空间之中,怕是都要被撕裂得粉身碎骨。 轰然一声巨响里,那少年所立之地,恐怖的白色光芒凝而不散,宛若有意威慑众人一般。 大王殿神荼漠然垂手而立,淡淡道:“还有谁质疑?” 殿内朝臣算是看出来了,今日大王殿是铁了心要将太子殿下扶上帝位。 虽此举过于霸道且不合规矩,可大局已定。 正如殿下所言,他是中幽唯一的太子,陛下最疼爱的孩子,未来继承还是今日继承,都并无区别。 再者说,即便他有心篡位,以陛下对太子的那份怜爱之心,难不成当真还会与他计较不成? 这种时候站出来执反对意见,实在是有些愚蠢了。 那少年显然和乔郁王殿同属旧党,执旧观,可在这两百年间,陛下不理朝政,中幽皇朝,以大王殿为首,另创新党,大有要将中幽的旧秩序尽数推翻的势头。 只是在此之前,大家虽对于新党成立心照不宣,但神荼行事素来低调隐晦,今日怕是欲借太子殿下羽翼渐丰,有了高飞之意。 大王殿气焰正浓,无人敢在这种时候去触他霉头。 神荼道:“既无人有异议,还请殿下继续行请圣之礼!” 嬴袖微微颔首,目光淡然,终于继续抬步而出,这一次,他缓步沉稳地踏上了国政殿内殿玉阶。 玉阶共九层。 九层之上,便是中幽无上帝座。 嬴袖瞬阶而上,足下第一层玉阶化为无尽的虚空深渊,头顶空间瞬息万变,承万里星河异象。 风吹衣袂,他如置身于万千众生里,万籁嘈杂中,他的目光之所及,只有九层高阶之上的那把椅子。 嬴袖行走的速度极其缓慢,宛若背负千重山岳艰难前行一般。 不过所行一阶,他身上的衣衫尽数被汗水打湿。 心口下的灵根疯狂闪烁,张吐着灵力,强烈的灵流在他四肢百骸如水流动,点燃体内的灵力节点。 他试图踏上第二层阶梯,却发现抬起的脚却怎么也无法落下,仿佛有着万顷海水的重压逆袭而上。 “吾愿祝殿下一臂之力!” 神荼神情肃然,抬臂打出一掌,灵力如江河之水,奔腾流入嬴袖的体内。 嬴袖顿感压力减轻不少,可仍旧远远不够,他厉喝一声:“再来!” 紧接着,除乔郁外,所有阴王齐齐出手,殿内中幽朝臣,外来修士,皆毫不吝啬地贡献出自己的灵力,尽数徐徐渡入嬴袖的体内。 在众人的齐心的帮助下,嬴袖终于跨过那无尽的深渊,来到第二层阶梯。 头顶瞬息万变的星光照在嬴袖的脸上,他抬首凝视,淡然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对天道的不屑与傲性: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所谓的万丈深渊,走下去也是前程似锦!” 说完,嬴袖收心闭眼,正欲再度前行,足下玉阶却又再度发生变化。 深渊消失不见,继而化为皑皑巍峨冰海雪山,周身风雪大起。 如神罚世人的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身体之上,耳边的一切声音皆被暴风怒吼之音掩盖消失。 仅仅只是一瞬,嬴袖的双腿便被冻僵失去了知觉,恐怖的寒气如针,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肌肤中来。 化为刀绞般的裂痛,他的双眼眼膜,也结出一层层淡蓝色的霜意。 冰冷与死亡给嬴袖带来了一股可怕的恐惧之心。 他死死咬牙坚持,却发现不论身后人群渡送多少灵力给他,哪怕他将体内的灵根化为炎火属性,也无法暖化融解这里的半分风雪。 他的身上尽是白霜,嘴唇泛乌,意识也在极寒的气温下变得模糊不清。 他未曾踏足过中幽殿阶,也从未想过这短短九阶之遥,竟是藏有这般恐怖的死亡杀机。 嬴姬虽早已知晓他并非是真正的中幽之子。 可两百年间的陪伴,嬴袖并不相信,她对自己当真半点情分也无。 眼看这腿间的霜意一路蔓爬至腰间,嬴袖猛然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那把座椅。 一只手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凭借着那支离破碎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回想着两百年前百里安的神态表情,带着凄厉的哭音,大声喊道: “娘亲!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轰隆一声! 足下万里冰川雪山顷刻之间崩塌成碎影,嬴袖僵冷快要枯灭的气机陡然恢复运转。 他身子如获新生般松软下去,伏在长阶上,冰霜如细雪般自他发丝间碎碎而下。 他将脸深深埋低,露出一个冷漠锐利淬着毒一般的笑容。 果然,亲情这一张牌,当真是世间最无形的伤人利器,不管用多少次,都能一击即中! 想他嬴袖可真是愚蠢透顶,竟是蒙昧了两百年,今时今日才明悟过来。 他低咳两声,咳出胸腔里带着血水的冰渣子。 嬴袖悠然地暗想着,他该如何模仿当年的那个太子窝囊废,才能更像一些。 身后雄浑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他走上高台,唯有控住嬴姬的内心最深的伤疤与破绽,才能掌控全局。 这帝阶乃是嬴姬称帝之时,集中幽众生之愿与自身神识所具象化。 他不过才行两个阶梯,便已经耗费了如此心力。 若想继续行过余下的七行阶梯,即便是用非常手段,怕是也颇具难度。 事已至此,嬴袖但求稳,不求快,并未继续前行登阶。 他咳出胸腔里的郁结淤血后,维持着伏倒的姿势,闭目开始调息。 “咯吱……” 沉重古老的殿门被一只手缓缓推开。 风入殿来,吹灭千盏烛火,光线骤暗。 殿门外的天色隐隐,可见青山叠色,推门入殿而来的那道身影似与远处天山相接。 他站在浓浓夜色里,落落穆穆,青山拂云,像似要融化在其中。 殿内停止运输灵力的众人纷纷举目望去,却见来者恍若殿中无人般,手里提着一盏青灯,漫步行入内殿。 殿内仿佛有瞬间的凝滞,众人目光微妙地看着这个脸覆面具的陌生古怪少年,却无一人出来将他严厉呵斥拿下。 只因他手中那盏青灯,出自于女帝殿。 能够在女帝殿内安然无恙离开,并且取走殿中物事的,谁也不敢擅自揣测此人的来历。 趴在长阶上默然调息的嬴袖并未注意到殿内的气氛变化。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至近,让嬴袖心头一跳,猝然睁开的眼睛闪过一丝戾气。 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放肆,全无自知之明,竟敢擅自登帝阶。 虽心中知晓,那放肆愚蠢之徒,怕是在第一层阶梯就要被风暴撕裂成碎絮。 可嬴袖仍旧不允许在这种时候还有第二人来脏染他要走的大道之路。 嬴袖满目凶光,甫一入眼,却见一只黑面白底的长靴自他眼前,踏过长阶。 风火霜花于靴低迸溅飞扬,青灯幽光下映着的衣摆轻轻晃动几下。 那道身影便在嬴袖疯狂战栗颤抖的目光下跨越过第二阶梯,直达第三阶梯。 嬴袖仿佛五雷轰顶般,不顾身体的疲倦与剧痛,豁然起身。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三章:胥、刑、夭、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四章:无人比我更了解他 中幽上下,诡修英灵,灵台皆受其召唤牵引,闪烁不觉。 众人心神大颤,震撼当场,衣衫拂动之音成海。 众人纷纷跪下叩拜,其中包括神荼在内。 乔郁叩首起身后, 震撼失声道:“是……竟是我中幽四印。” 竟是自女帝以来,封印于女帝殿千年无人取掌的中幽四印。 即便是六大阴王,也不过是在近年间有幸见到胥印出世。 至于其他三印,亦是千年未曾见得了。 今日何其有幸,竟然能够在这国政殿内,同时见到这四圣之物。 可笑讽刺的是, 这本应出现在太子掌上的四印, 如今却乖巧地围绕着那个陌生少年盘踞旋转。 难怪方才他说,他只是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如今看来, 除了他,还有谁更有资格坐上女帝御座。 百里安看着目光惨白绝望的嬴袖,平静道:“我说过了,我无意和你争。” 看似很谦和的一句话,实则却表明了,那个位置,本就是属于他的。 他根本无需同人争,同人斗。 他只需走上圣阶,坐上御座,就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罢了。 乔郁忽然发现了什么,皱眉道:“太子殿下不是早些年收服了胥印吗, 为何连胥印也出现在了阁下手中?” 嬴袖身子狠狠后跌了一下,脸色白如厉鬼! 他看着跪倒一片的人海, 心思乱麻一片, 不知如何向众人作出解释。 再无一开始,步入殿中的沉稳大气,意气风发。 跟随嬴袖同入中幽皇朝的一众外界修士见势头逐渐不妙,不由也开始小声嘀咕交谈起来。 “这中幽太子不是说,举世之中,唯有他一人能够继承中幽四印吗?入中幽之前他说得那般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今日这皇位他当真是稳了。” “这太子比不过苏靖姑娘,和苍梧宫的尹大小姐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随便一个人物都能够稳压他一头,我们当真要将宗门的未来压在他身上吗?” “这步棋的确是下的激进了些,不急,不急,我们再静观其变,看看这中幽的风向,究竟是吹至何方吧?” “不错,中幽皇朝最重血统,那人出自九幽,非中幽人,即便他有着通天的本领,难不成嬴姬女帝真要将皇位传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嬴袖脸色愈发铁青难看。 他恨恨咬牙, 眼下的局势看似双方皆有转圜和缓的余地,可是对于他这个假太子而言。 今日却是他唯一的机会。 万道仙盟从来不做有损利益之事, 古三松不惜耗费大价钱赠予他珍贵稀有的六道灵根,无非是想将他包装得尽善尽美。 即便不守规矩夺得中幽皇位,中幽朝臣上下看到他身上的价值,自然能够堵上他们的嘴巴。 若今日他不能成功掌中幽大权,嬴袖想象不到他将会收到古三松何等可怕的处分,亦或是毫不留情的抹杀。 嬴袖狠狠咬牙,道:“中幽皇朝不急于立新君这种话听听就好了,六大阴王想必也知晓,女帝殿内奏折公文常年堆积如山。 皇朝内的上下大事无人处理,堵旧必病,孤今日可以等待,不必继位,可若是孤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掌事,想必是符合规矩的吧?” 退而求次,想必古三松那,也算是有个交代。 太子监国,虽然权限不如女帝大,可依旧能够将手伸入阴王都不可触及的中幽深秘。 权柄在手,他也多了一个与万道仙盟谈判合作的资本。 更重要的是,不坏规矩,这从来都是中幽旧党势力最为看中的。 果然,老顽固乔郁死死锁眉,目光却不如方才那般强硬了,他认真思索一番后,看了一眼神荼。 神荼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此番决议,大善也。” 翰启也点了点头:“太子监国,六王相辅,女帝居内殿垂帘,的确是一个中肯的法子,臣,并无异议。” 眼见乔郁仍有迟疑,嬴袖眼底压着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狠决苦毒。 “孤身负六道灵根,未来有着无限可能,若能得六王倾心辅佐,孤必为中幽展鸿鹄之志,不叫勋业镜中看!” 乔郁为嬴袖眼中那抹藏不住的疯色所触动,不知太子殿下在外游历这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磨砺出这样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神。 对于上位者而言,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乔郁轻叹一声,终于妥协了:“也罢,也许这对于中幽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了。” 见到最固执难对付的乔郁都松了口。 嬴袖面上紧绷的神色未动,可暗自里,却苟且偷生般地松了一口气。 没人注意到,嬴袖衣袍之下整片整片往下垮的冷汗。 他如刀锋上跳舞一般,只能孤注一掷地去赌这最后一丝活路了。 全身的骨头都熬出一股深深的疲倦感,嬴袖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一分,正欲说话。 这时,百里安一声轻呵,道:“空谈妄论,我只当诸位是画梅止渴了。” 神荼不怒自威道:“阁下三番五次对我中幽太子出言诋毁,怕是有些过了吧?” 百里安目不斜视地看着嬴袖:“你说你欲监国,不知你打算如何监国?” 他目光穿过嬴袖,看着他身后一众的万道仙盟弟子,忽而又笑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不过是饮鸩止渴,终为虎噬罢了,万道仙盟不惜集结八方之力,欲助你登位。 甚至不惜耗费大代价寻来六道灵根,为你助涨气焰,抬高身价,如此大的手笔,怕是只有万道仙盟的古盟主方能做到,如此,倒是不知嬴袖殿下许了怎样的回报给万道仙盟呢?” “胡言乱语!”一句话顿时让嬴袖眼中掀起了狂风暴雨。 “你少在这里胡泼脏水!这六道灵根是孤自己领悟觉醒而来,孤生来便是与苏靖尹白霜齐名的天道三子,何须借行此小径!” 神荼亦是面色不善,道:“阁下怕是有所不知,虽万道仙盟自创有虚灵根。 可虚灵根远非六道灵根能够比拟,如此非凡异品灵根,世间断然没有用以做为筹码来交换的。” 但凡本门门派中得有如此稀世罕见的灵根,都会千藏万藏留给内宗最受重视的弟子使用。 毕竟六道灵根为自己人所有,总好过壮大其他势力更为稳妥划算。 若万道仙盟当真对中幽有所图谋,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嬴袖殿下怕是忘记了一件事。” 百里安瞳色幽静,不可揣测:“在这世上,灵根分有下品灵根、中品灵根、上品灵根、极品灵根,而在这四种灵根以外,又有异品灵根,不受五行之力掌控,又被世人称之为特殊的灵根。 这异品灵根自古传今的明述记载有:两仪灵根、四方灵根、五曜灵根、七星灵根、九脉灵根。 而这六道灵根,只是自古老先人口口相传至今,并未有具体记载入册,只因这六道灵根其实从一开始,便是与万道仙盟的虚灵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并非先天灵根,而是后天人工制成的灵根罢了。” 殿内顿时哗然,中幽臣众面色惊变。 嬴袖面色涨红,目光似欲吃人:“胡说八道!毫无根据之言!” 百里安道:“很遗憾,万道仙盟于百家仙门中以数量取胜,便是这千年渡劫境的仙人,也远超三宗的合众仙人。 但万道仙盟却始终无法跻身入三宗之列,只能位居于一流仙宗之极鼎,原因便是在于万道仙盟中虚灵根者足占七层。 而虚灵根给人体带来的副作用极其可怕,是需要修行者燃烧精血,强行凝化灵根获取而来的强大力量,寿命根本长久不得。” 虚灵根乃是后天灵根,虽强大程度与先天灵根有得一拼,可世上捷径哪有不付代价的。 万道仙盟中,修士普遍寿命不长,这是人间公认知晓之事。 只是即便如此,人类对于追逐力量,无上地位的欲望仍难填止,毕竟普通人一生只有百年。 若能得虚灵根踏上修行,他们或许比不得其他修士活得长久,但寿命绝对是百年之上的。 只是嬴袖最为中幽太子,他并非没有先天灵根,哪怕灵根只有中品,但凭借诡道天赋,中幽血脉,他亦是能够活过数千年之久。 他有那个必要舍了自己的长生道,如此极端地去寻一个镜花水月吗? 他们的太子殿下又不是个傻子。 众人仍旧觉得百里安的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了。 神荼道:“书中并无正式记载,不代表着六道灵根就不是先天灵根,阁下做不到的事情,亦不代表着我们殿下做不到。 再者说,没有任何一本记事之册能够证明六道灵根是后天人工灵根,当今世上更无一人知晓这六道灵根的来历,光凭阁下三言两语,便想给殿下定罪,未免将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百里安抬眸相视,道:“如此倒是巧了,我正好知晓这六道灵根的来历。” 神荼见他不依不挠,心中大感厌烦:“若阁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污蔑太子之罪,不论你是否出自九幽,本殿是可以对阁下用刑的!” 百里安全然不惧,淡道:“虚灵根,本就是后天灵根一道失败品,取自于古吟国太子沈机白少年时期,于秦国王宫中所杜撰的第一本关于灵根的化脉自创之法。 只是此篇记撰过于稚嫩,漏洞颇多,被世事追求完美的沈机白不喜所弃,后为万道仙盟所得。 两百年前,沈机白仙国太子身份昭告天下,关于灵根一道也颇为精深。 他试图专研书中不曾记载的六道灵根,制成之后,却发现六道灵根以吞人体灵脉而寄生,乃是非常之道也。 便命宫官将此灵根摧毁,我相信,天上地下,恐怕也就仅此一枚六道灵根了吧? 既然未能毁去,反而阴差阳错出现在了这,想必是万道仙门早有手段,将那灵根以高昂代价,从仙吟国某位位高权重的内官手中买下的吧?” 嬴袖彻底沉不住气:“一派胡言,前头你自己也说了并无一本书记载六道灵根,眼下又说古吟国太子自创此灵根,难不成是你亲眼所见? 你以为千秋青史,仙途浩荡,便任你空口白舌一副便能颠而倒之指鹿为马!还你敢说比起孤你更为清楚了解这六道灵根的构造?!” 嬴袖声声夺人,将话尽数封死,言辞犀利,根本不给百里安应对的机会,神荼心中暗赞真是大智慧也。 且不说那灵根是否出自沈机白之手,即便当真如此,难不成眼前这少年还真能请来古吟国的太子来为他辩论不成?! 无凭无据,那六道灵根既已认主,又岂是容人轻易左右断定的? 任凭他将天说破,怕也难动摇朝臣们的内心。 百里安垂眼看着掌中青灯,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脸,道:“有何不敢?你且洗好耳朵听清楚了,在这世上,除了沈机白,无人比我更了解六道灵根。” 嬴袖脸色气得铁青,只当他在胡搅蛮缠,已经完全镇不住自己的内心,怒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如此毫无厘头的争论下去呈口舌之快,又有何意义!” “如此,便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吧。” 百里安淡淡一笑,目光中却全无笑意,掌下青灯幽火忽然猛烈摇曳,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天地气息牵引撕扯。 百里安垂立一侧的左手无风飘荡而起,载沉载浮的大袖之下,一截发着微弱荧光的苍冷指尖若隐若现。 指尖下萦绕飞舞而起如蛛丝般白色的风,由疏至密,极细极轻,宛若无实质形态的轻烟游絮,又似戏台之上纵人操控的木偶银丝。 嬴袖尚未认及那诡异的气息是何来历,心口骤然剧痛,宛若刀剜般。 他心神剧震,低头一看,数根肉眼难辨的白色细丝根须般驻扎在他的心口间,随着百里安袖中手指轻收轻放,空气中轻缓浮游的细丝骤然崩紧! 一颗五光十色的灵根被扯离出体,煌煌而亮,犹如宝石瑰丽明灿的灵根正中心,一道小小的银色鱼形印记闪烁不绝。 随着那千缠百绕的白色风线,被世人赞之神秘强大的六道灵根就这样剥离于众人眼前,缓缓落到百里安手中所提的青灯之上悬浮着。 见此震撼一幕,众人哗然惊变,大王殿神荼亦是眼睛暴瞠,不可思议! 。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五章:许下的那十三郡 天地生灵根,本也,坚固老而不衰,形如人体灵气之髓骨,根深蒂固。 若非主体意识自愿,不论是先天灵根还是后天灵根。 即便是以强大的外力强取,也只能够使得灵根破碎重碎, 绝无可能将其完整取出,保其灵性。 可百里安方才那一手隔空取灵根,嬴袖毫无防备抵御能力。 他如探囊取物般轻巧简单,完完整整没有半点破损的离了体不说,甚至连一丝灵力都未曾外泄。 那看似疏疏缥缈的白色风线竟是生生将那一枚六道灵根围得如铁桶一般。 手段神奇得令人叹为观止! 嬴袖捂着心口,一时间,身体竟是宛若破洞筛子一般,灵气狂泻难留,他痛苦骇然地看着百里安:“你究竟使的什么邪术!” 神荼还以为百里安觊觎嬴袖殿下的六道灵根,试图占为己有,大怒道:“放肆!竟敢染指殿下灵根!当诛!” 怒吼完,掌心灵力吞吐,杀意大盛,恨不得立即暴起将之毙命。 翰启眼睛如火跳跃,观察细微,仿佛察觉到了,阻止道:“大王殿且慢!这似乎是……” 未等翰启将话说完,百里安垂眸盯着那枚灵根,淡淡吐出一字:“碎!” 这一语,宛若言出法行,不见他任何动作,灯上灵根中心银鱼大亮。 六道灵根应声而碎, 化为点点光斑,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 众人瞠目结舌,急急倒吸一口凉气, 天灵盖都震懵了。 翰启眼底精光大放, 强行摁住就要爆发的神荼,面上神态奇异: “这是古吟国沈太子的自创秘术,千机印,可主掌三十六道法灵根!” 古吟国太子,两百年前正式踏上灵根一道,自创千机印,专研灵根万法。 至今为止,自他手中诞生的灵根无数,但成名于天下为世人所知的极品灵根却只有三十六。 但凡出自于沈机白之手的后天灵根之中,都会落有一道小小的千机印。 掌此印者,言碎取灭,自创灵根者,无一不应! 眼前这人出自于中幽,当然不可能是那鼎鼎有名的仙国太子。 可是他既然能够手掌千机印,那便意味着,此印是那仙国太子所赠。 那沈机白,竟然能够将自己每一道珍视如命的作品的毁灭权交给旁人来做决策?! 这般行径,意味着他这数百年的心血道行, 尽数交付于一人之手。 疯子!可真是一个疯子! 且不论这少年究竟是谁,嬴袖殿下体内那枚六道灵根的来历,毫无疑问, 皆是这少年口中所言的真相了。 一个副作用危害极大的残次灵根,还是万道仙盟大盟主所赠。 众人无法想象,太子殿下是向万道仙盟许了怎样的代价,换来这样的灵根。 这样借助捷径外力而得来的力量,皆是虚妄,灵根尚且都不是长久的,太子殿下又如何而来的底气来说出那般豪情壮志。 这不是要误我中幽未来吗?! 中幽朝臣看嬴袖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敬若希望,奉若主神,从满怀希望到失望透顶。 百无一用尚且可以原谅,可是要那你的平庸之志来赌上中幽的一切,属实自私可恶。 有朝臣痛恨发声质问:“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做?万道仙盟狼子野心,如此大费周章地扶持太子继位,可是对我中幽有所图谋?” “太子殿下行事果真蒙昧无知,还是太年轻了,臣看这监国之事,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嚣想了!” 带外人擅闯国政殿,本就乃是大不敬之举,身为一国太子,带领外修踏足中幽圣地,这心思本就不纯。 身怀假灵根蒙骗自己的子民,觊觎皇位,更是可耻可恨! 众人心中已经掀起了极大的不平,但仍旧威慑忌惮于嬴姬天威,言语虽是质问,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但那无数人指指点点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只盘踞在嬴袖头顶上扭曲狂舞的毒蛇,似要将他吞噬殆尽。 嬴袖只觉得自己要被那目光刺个稀烂,他怔怔地看着满地斑驳的光尘碎片,力量的流失,灵根的离体,身体里的隐伤再难镇压宛若毒灾蔓延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肌肤,脸颊。 那毒火蔓延的痕迹,实在是太具备识别性了。 能入国政殿的中幽子臣,皆是有大见识的,他们一眼便认出他脸上那痂痕蔓延之伤。 分明就是强行操控鬼王灯,用法不当,而造成的反噬之伤! 乔郁这一刻仿佛天光乍明,疑惑了他整整三年的谜团终于顺然清晰。 太阴大帝对于那百里羽固然心中藏有大恨,可大帝是什么人物,旷古烁今的尊仙大能,九幽主宰,天地间至高至上的存在。 便是对百里羽起了杀心,甚至殃及同门,但留下失控的鬼王灯,引尸人间,屠戮苍生的行为怎么看都处处成迷。 若是大帝一开始留灯的初衷只未教训天玺剑宗,而后,其实是另有他人,借助那一丝大帝血脉之力,开启鬼王灯,引发大祸! 使得四方修仙门派记恨中幽,祸水东流。 三年后,他再以力挽狂澜的救世主形象出现中幽,看似为中幽脱困,实则却是对自己的生母步步紧逼,对那帝位虎视眈眈,上来便以各种形式方式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与价值。 如今再反观仔细斟酌品味,这不是画大饼画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帮着外人来给自己人画大饼,将祸事往自己家中引,这不纯属脑子有病吗? “太子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天玺剑宗不论如何对不起陛下,那也是你的父族! 对于天玺之事,太子可以漠然冷观,但怎可起此加害之心。”认出那痕迹的中幽朝臣勃然大怒。 “太子今日能够起弑父之心,明日便可起弑母之意!今日种种,太子显然是德行有亏!不配为我中幽之主!” “不配为中幽之主?”嬴袖原本只是像一个死人似地静静听着。 听到最后一句,他所有紊乱的思绪瞬间被挖空了一般,脸色蓦然白得和鬼一般。 一双眼睛珠子却爬上了一层残暴疯狂的猩红血丝,好像是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被人狠狠拨弄到了。 他低低一笑,目光如逼至绝境的孤狼一般环视四周,一双眼眸漆暗漫无边际: “孤乃中幽帝子,身负九幽血脉,孤的母亲都尚未发话,尔等一皆蝼蚁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孤的对错!” 嬴袖的手掌死死地捂着胸口,五根手指不知痛苦深深扎进鲜红的伤口中,鲜血淋漓染红大片衣袖。 他神色势若癫疯,一步一步向中幽朝臣所立的那个方位逼近着,目光阴狠,可跄踉的脚步却像是陷进了沼泽地中,不可自拔! “尔等愤怒又能如何,孤是动了那鬼王灯?孤是引来了八方怒火将中幽陷入危势之中!孤是觊觎帝位,欲将母亲取而代之!可是那又如何!” 他的脚步愈发踉跄不稳,一身灵力疯狂外泄,脸上翻卷的红肉烧伤疤痕将原本脸庞的俊美破坏得一干二净,只余扭曲狰狞: “母亲为子而谋,天经地义!孤是害了中幽不假!可你们这群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孤可曾害死过一位中幽人! 孤既有能力翻起这片风浪,自然就有本事平了这场风波! 孤立太子之位两百余载,事事力求完美,不论朝中大小事务,。 亲力亲为,却不过换来一个勤勉的名声,可一夕之间,犯下小错,却要被你们每一个人,落口如刀,声声言辞犀利讨伐诛心!” 他眼神嘲弄讥讽:“当真是应了那句积善百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 今日孤大失人心是不假,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只要孤一日还是这中幽太子,你们就一日是孤的脚下子臣! 知道真相又如何?孤用假灵根蒙骗世人又如何! 母亲尚未下达圣意!你们难不成还真敢废了孤不成! 莫要忘了,中幽是嬴家一人的皇朝!若没有嬴氏的血脉延续皇朝,中幽将只会沦为一盘散沙!”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与处境,从一开始,不是孤需要你们,而是你们需要孤!” “当真是狂妄得无法无天!” 三王殿乔郁被一这番话气得几乎将牙齿咬碎。 他抬手便是一道闪电劈出,正中嬴袖肩膀,将他重重抽掀在地。 他低眸冷冷垂眼看着伏在地上狂吐鲜血的太子殿下,又打出两道雷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寒声道:“你口口声声说陛下疯痴,无力执掌朝政,如今本殿看来,太子殿下何止疯痴,更是无知愚蠢!自私自利!” 嬴袖倒在地上,挣扎不得,雷霆化作的绳索紧勒皮肉,深嵌入骨,令人痛不欲生。 对上乔郁那恨不得杀人的目光,他却冷声嗤笑道:“孤便是说得没错了,即便是愤世嫉俗的三王殿,也不敢轻易动本殿下的性命!” 他高高地仰起头颅,重重粗喘着,双眼赤红满是血丝。 因为身体的疼痛而疯涌的汗水打湿了鬓间的黑发,贴在脸上的伤口里,乌黑相衬,更似地狱里不得超生的厉鬼! “孤有罪!还轮不到你来定夺!” 神荼见嬴袖态度强硬似疯,便心知今日大势彻底已失。 六大阴王虽无弑杀太子的资格,可在中幽,论实权,却远在毫无建树的太子之上。 天子犯法,尚且于民同罪。 嬴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今日登基继位更显名不正言不顺。 六大阴王虽不能杀他,却足有理由将他雷刑三百,打入幽狱! 眼下嬴袖唯一所能够依仗的,不过是与陛下的那份母子之情。 说到底,他所犯过错,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三年前,食尸鬼之祸,虽是叫人间修士死了一部分,好在天玺剑宗及时引导,伤亡算不得惨重。 大道辽阔,人命渺渺。 那些个修士的命,若给出的利益足够丰厚,死去的修士门派,难不成还真敢同中幽较真不成? 今日失势,已难弥补,为今之计,唯有忍辱负重,再行布局了。 嬴袖大势一去,已成定局,随他同行而来的各方仙门弟子见势不妙,也纷纷起了退散之心。 万道仙盟那七十六渡劫境散修中,一名身着亲传弟子剑齿虎紫袍的男子站出来,正色朗声道: “在下万道仙盟司马炎,三年前于白驼山鬼王灯之事,三十万食尸鬼荼毒人间。 此劫原以为出自于太阴大帝之授意,太阴大帝身为先贤圣者,吾辈中人身负中幽,原本还有几分顾忌,唯恐冒犯尊者。” 司马炎目光一睨,淡淡地看了嬴袖一眼,道:“可今日看来,三年前那场祸事的始作俑者,竟是贵皇朝的太子殿下? 如此说来,这中幽的干系重大,若今日不于我仙盟一个说法,我等对于此事,怕是不会轻易作罢。” 乔郁冷眼看他,眉心高高隆起,似有戾气拢聚。 中幽皇朝的威严,曾几何时被人当着国政圣殿如此轻肆挑衅过? 七十六名渡劫仙人,这手笔看似足以制霸人间,可他似乎忘记了,这里是中幽皇朝,他们所面对的,是中幽最不能招惹的六大阴王。 杀意涌现,恐怖的无形威压油然而升! 而那名自称是万道仙盟弟子的司马炎却全然不惧,他昂首挺胸,继续说道:“我等诚心而来,中幽占理不成,难道还想妄动杀戒不成!” 他修为远远不足阴王,气势却浑然不让,重重踏出一步,颇有几分当生当死的无畏气韵: “我等仙门弟子随贵皇朝太子殿下同入中幽讨要说法,八方皆有所见,今日阴王大人们若在此大开杀戒,不知这人间天下人,会对中幽皇朝作何想法?” 乔郁眯起眼睛,戾意腾腾:“你当真以为本殿不敢动你吗?!” 他未动一步,可话语之中蕴着可怕的压力,逼得司马炎身躯骤然一矮,仿佛千万山岳倾轧坠下,七窍登时缓缓溢出猩红的鲜血来。 司马炎脸色狞笑,啐出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冷哼一声,顶着万钧重势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渡着赤金流火腾文花边的契纸。 上头落契着中幽十三都的各都名字,落尾处,加有嬴袖的私章印记,那印记鲜红熠熠,赫然正是太子鲜血为印泥落款。 见此一幕,莫说乔郁了,全殿中幽人包括神荼,脸色豁然大变,仿佛见到极其震惊震撼一幕,脸色皆是一派骇然惊悚。 百里安目光轻轻瞥了一眼那人手中之物,眼底亦是缓缓酿出了一片深沉的冷意来。 司马炎冷笑道:“中幽皇朝三年前的所作所为,足以使得天怒人怨,就在近日,百家仙门早已纵横为合起了讨伐之意,若非贵朝太子许下这中幽十三都为赔礼,尔等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如此安稳吗?”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六:妖者当为殿 乔郁气得脸上充血涨红,从未像现在这般激动失态,戾怒直指着嬴袖,破口大骂道: “孽障!孽障!中幽怎会出了你这样一个庸蠢之徒,奉你这样的人为太子,简直是我中幽之耻!那可是中幽十三都! 那是我中幽的领地,我中幽的五万子民生长的故土!想我中幽煌煌大国, 竟沦落到需要皇朝储君来割地守境的地步!你的眼中简直无母无君,是禽兽也!” 见他被气到几欲吐血、怒发冲冠的模样,嬴袖反而心中大为得意畅快: “骂吧骂吧?你骂得越凶,孤瞧着便越是高兴,爱民如子的三王殿若当真心系那十三都,不若自己想办法解决孤留给你的烂摊子?” 这边是中幽培养拥护的太子!这便是陛下唯一的圣血子嗣! 中幽得此恶主,大祸也! 乔郁头颅被气得阵阵晕眩! 中幽皇朝的实力与声望早已不及当年,这批万道仙盟的修士在百家仙门之中也绝非泛泛之辈。 若在此大开杀戒, 引来的却将是八方风雨, 招摇一世。 三年前,尸鬼大祸,本就让中幽不占理。 三年后的今日,嬴袖太子再主动贡献这中幽十三都,若是不守约交出,更是失了信道与大义。 未来,中幽在人间的处境,怕更是要举步维艰,视为异类,鄙之恶之了。 可难不成当真要让他们壁虎断尾,将这中幽十三都拱手相让不成? 如此一来,皇朝元气大伤不说。 这十三都的五万中幽子民,更是要任人鱼肉, 要每日毫无尊严地看那些外界修士的脸面求以生存。 从古自今,中幽皇朝还未做出这种舍弃子民求安稳的行径! 这是奇耻大辱!偏又让人无可奈何, 谁要这一纸契约, 是他们的中幽储君亲手定下的呢?! 司马炎见乔郁的反应,满意极了, 他哈哈大笑一声,道:“贵皇朝的太子殿下识时务,早于我万道仙盟有所约定,即便嬴袖殿下坐不上这中幽之主的位置,但我相信,这契约仍旧是生有效应的吧? 今日吾等到此,便是希望诸位王殿能够守约,尽快交出这中幽十三都!” 一众中幽朝臣目眦欲裂,仿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 “乔郁王殿,这群人族修士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杀光这群阴险的小人又有何妨!我中幽皇朝,何惧一战过!” “不可!中幽如今尚无明主,太子庸弱无能,难堪大用,这时挑起战争,于我中幽百害而无一利啊!” “难不成要我中幽向这群卑鄙无耻的鼠辈低眉不成!我受不了这鸟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嬴袖这头的事尚未解决,司马炎风轻云淡地取出一张契纸来, 却又是让中幽朝臣一众再度陷入焦灼的内乱争休。 司马炎面上挂起了势在必得的得意笑容。 虽然嬴袖不登皇位是件憾事, 可能得中幽整整十三都,那亦是大功一件。 正如盟主所想, 中幽人狂则狂矣,可一旦涉及皇朝兴衰,这群人却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向局势低头。 中幽皇朝外在名声本就不佳,他们更是不敢在自己的国度境内,弑杀仙门弟子。 这一步棋,盟主从一开始便算得死死的了。 再加上有嬴袖这颗好用的棋子,一旦这国政殿染了他们修士的鲜血,便是他们在此死了一兵一卒。 由他们太子殿下亲口指认中幽罪行,到那时,中幽皇朝要交出来的,可就不仅仅是十三都了。 纵观整个国政殿上上下下,又有谁真的感下达杀令。 这份契约,可真正是一张极好的保命符啊。 “动手吧……”千风交错里,寒凉的殿风贴地而卷,升起一层渺渺的烛色光晕。 司马炎忽听到一个薄霜般微寒平静的嗓音在嘈杂的争论声里异常清晰地响起。 动手? 可笑,在这国政殿内,又有哪个中幽人敢动手杀人的? 还未容司马炎仔细辨认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身后掀舞不绝的风陡然凌厉起来。 一道剑光微寒而起,切开空间淡而朦胧的光线,静若无声地点在了司马炎的后背心间。 然后随着握剑的手灵力外吐,剑尖如热针落冷油般,毫不受阻地刺进他的身体之中,穿过他厚实的胸膛。 鲜血濡红衣襟,剑尖去势不停,连同着他胸前平摊展示给众人看的契纸一同穿透而出。 司马炎浑身一震,满是痛苦的眼睛暴凸而起,然后不可置信地缓缓低头,看着来自背后那阴险至极的一剑。 他满心算计,算准了中幽皇朝内,国政殿前,无一名中幽人敢对他出手。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非是毫无防备的。 更何况,那一声‘动手吧’,宛若示警之音,让他瞬间提防警惕。 可司马炎想破了脑袋,他都未曾会想过,这一剑,竟是会从他的后方刺过来。 他的后方,都是留给在万道仙盟中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危险的师弟们的。 看着剑刃间雕刻着的熟悉剑纹,司马炎眼中的痛苦之意更深,眉头皱得极紧,仿佛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般。 紧接着,握住剑柄的那只手,灵力忽然凌厉一绞,将那枚薄若蝉翼的契纸竟是震得支离破碎! 太子殿下亲自结印之契,中幽人包括六大阴王都无法留下半分痕迹。 可同他随行而来的外修不同,无需认守中幽的太子与规矩,一剑毁之,太简单不过。 但司马炎致死都无法相信,来自他的身后,当真有人敢这么做! 生死须臾的最后一刻,他陡然反应了过来,方才下达命令杀他的是何人了。 竟然是那个来自九幽的使者,那个毁去万道仙盟珍藏六道灵根之人! 穿透胸口于契纸的那柄剑复而又迅入毒龙般的抽出,自剑口中喷洒而出的鲜血如雾。 司马炎喉咙发出痛苦的低嗬声,他捂着鲜血狂涌的伤口,倒了下去。 对于渡劫境的修士而言,一道剑伤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伤势。 可他对于身后的师弟们全无防备,更算不到来自身后会有这样一柄阴险歹毒至极的剑。 那一剑看似简单刺出,可灵力却毫不吝啬的释放,震碎了他浑身的经脉。 心脏内的灵根剧烈振痛,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粉碎开裂。 司马炎眸子被飞溅的鲜血染得血红一片,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捞上来的冤鬼一般。 他眼瞳战栗,艰难地扭过脖子,看着身后迎风执剑而立的青年。 他面上满是震惊与迷茫,抖着嘴唇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宗翰师弟?!” 余下万道仙盟弟子亦是震惊,宗翰入万道仙盟的时日虽是不长。 可出身卑微不被氏族看重的他,是司马炎于三年前引荐入万道仙盟,得盟主亲传功法,近年修为如日中天,才有如今这般地位与声望。 可以说,司马炎于他是有着重如泰山的知遇之恩! 可谁能想到,在紧要关头,他竟能够毫不留情地刺出这样致命一剑。 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方才那一剑,他并未有丝毫手软。 铮!铮!铮!铮!!! 无数柄寒剑怒然出鞘,亦是带着震惊与震撼,四面八方齐齐架在宗翰的身体上。 一名万道仙盟弟子怒声质问道:“宗翰!你这是何意!竟敢弑戮司马师兄!” “同门相残,罪该万死!” “拿下他!交于盟主,听候发落!” “该死的!他伤了司马师兄,还毁了契纸!” 神荼乔郁一众人也是瞧得目瞪口呆,万没想到竟会突生如此变故。 好端端的,万道仙盟自己竟然也内讧了起来。 为众人剑指,杀气腾腾以对的宗翰目不斜视,抖去剑上血珠,剑锋再度变得光如明镜。 他收剑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恭声道:“主上,幸不辱使命!” “你!!!!”仙宗弟子们无不震惊,万道仙盟的散仙,竟然唤九幽使者为……主上?! 正在为司马炎治疗伤势的弟子,丹药灵散不要钱似地往他身上使,却始终难留生机。 那名弟子脸色难看,掀开司马炎的衣服,便见他胸膛上鲜红伤口中弥散而出的除了灵力,竟还依附着浓浓的妖气,甚至已经在胸口肌肤间凝成了淤红的妖斑。 年轻弟子脑子轰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脸色惨白,颤不成音道:“是是是妖……宗翰师兄是妖!他竟然是妖!” 司马炎面无人色,死死盯着百里安,恨声道:“好歹毒的心思,我万道仙盟绝不会轻易放过中幽!” “中幽皇朝失信在先,杀人再后,我辈中人,当将中幽恶行告召天下,定要集众仙们势力,除了这人间毒瘤!” 万道仙门一众弟子声声振奋,怒于言表,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斩妖除魔,提剑为师兄报仇! 百里安手中青灯摇晃,他神情平静,心景好似全无风涛,淡淡说道:“何必叫嚣,出剑伤人者,毁去契纸者,可不是中幽人。” 国政殿内的一众中幽朝臣何等机警,即刻就反应过来,纷纷冷笑道: “可笑,杀你们师兄的那位,穿着的是万道仙盟的服饰,手中拎着的也是你们宗盟的道剑,便是出了中幽,验尸查伤,也断然没道理查到我们中幽的头上来。” 让这群可恶的人族修士嘚瑟叫嚣,那契纸毁了,一番阴险计谋付诸东流,当真是大快人心! 司马炎听得此言,一口气顿时憋岔了,脸色青黑。 什么叫验尸查伤,他虽伤得是重了些,但不要说得这么可怕好不好,他还没死呢。 他无力摆了摆手,心累道:“先将宗翰拿下,他既然唤那个九幽出来的少年为主上,我们必然要好生招待一下我们的宗翰师弟。 我就不相信,万道仙盟的刑具挨个在他身上使个便儿都查不出什么?勾结妖族,这份罪名可也倒是不小啊。” 契纸已毁,今日这中幽十三都却是怎么也要不到手了,虽说痛心疾首,不愿就此罢休。 可两手空空,在此继续僵持,不过也是白费时间与力气罢了。 各方仙门势力见今日算是白来一趟,半点好处油水没捞着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中幽人最是记仇,出了今日这遭,日后在外历练,可是少不了中幽人的报复与记恨。 他们亦是不愿多留,便也各自纷纷收起兵器,准备离开。 今日这场大麻烦总算被解决,乔郁正想松口气。 这时,百里安却是一声轻笑,打断众人离去的妄念,悠悠说道:“当我中幽皇朝是民间客栈吗?诸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淡淡一言,让准备离开的人们心头顿时一凉。 当即,就有人愤恨恼怒道:“怎么着!中幽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百里安不答反笑,修长的手指落在青灯盏面上,轻轻一敲,击出万重千叠的金玉之声。 “你们今日,可走不出这国政殿了。” 刹那间,漫天席地,血光乍现。 为数十柄锋利道剑镇压指对的宗翰怡然而笑,身上衣袍剧烈鼓荡,体内的清清灵气顿时洗扫一空,换成更为恐怖难以想象的滔天妖气。 一道漆黑的蝎尾自他身后扬长摆起,掀起的寒风如刃,尾端高频率的声声震颤着,蝎尾长针是一柄幽红色的针形长剑,倏然离尾而出。 妖力大涨之下,万道仙盟内以着燃血祭魂获得渡劫修为力量的修士如何能够抗比,为他意念操控的蝎尾剑嗡然急出,直取二人性命。 头颅滚滚而落。 而在宗翰妖变剑出的那一瞬,仿佛发出了某种信号一般,架在他身体上的剑,竟是有整整半数瞬间收回,剑锋倒转,指向仙盟一众弟子。 噗噗噗!!! 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精彩瞬间! 仙盟一众渡劫境弟子毫无所查,亦如方才的司马炎一般全无反应,脖颈间便已经被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 他们一个个捂着鲜血喷溅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同门手足,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 掌下伤口,鲜红的妖力不断沿着肌肤筋脉肆虐下游,身体如麻如痹,再也不得动弹。 而剑染同门鲜血杀气腾腾立着的仙盟弟子脸上,皆缓缓浮现出一道道妖纹。 一时间,妖力冲天,几乎掀开殿鼎。 周遭离得近的仙门修士几乎被那排山倒海的妖气压得站不稳脚跟,他们面色骇然,失声道:“怎会有这么多只妖?万道仙盟里怎会有这么多妖?!”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七章:当诛 其中最为震撼的莫过于嬴袖了。 与万道仙盟合作的人是他,将这一批人带进中幽皇朝的也是他。 可他从来不知,万道仙盟之中,竟藏有这么多只妖! 而且看这模样,这一群实力卓然的妖修,竟皆是听命于那九幽使者的!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百里安:“你是不是一开始便知晓了孤的来意与计划?” 百里安不答嬴袖的话,目光只是淡淡将那些仙门修士一扫, 便让那群人身子发抖,唇瓣哆嗦,头皮发寒! “我不管嬴袖许了诸位怎样的条件,但是还请诸位能够清楚明白,中幽的每一寸土地,我不会让, 中幽的每一位子民, 我亦不会舍!” 面具下, 百里安眉目舒展,由阴影走向光明里,在嬴袖震颤的目光下,他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一张眉目清润骨相端正清秀的脸印拓在了灯火之下。 他自上而下地淡淡一睨,一字一句宛若敲击在每个人的魂魄上:“犯我故土者,当诛!” 一直如打断腿死狗般躺在地上的嬴袖豁然变得狰狞激动起来。 他不顾身体的剧痛,死命挣扎,脖颈青筋暴露,宛若疯子一般大吼大叫了起来: “是你!是你!你还活着!!!百里安!!!你简直就是一个冤魂厉鬼!!!凭什么!!凭什么你还可以活着!!” 看到百里安脸的那一瞬,嬴袖就像是浑浑噩噩之间,被人临头泼下一整盆烧沸的热油般,灵魂炸裂, 神思癫狂! 羞耻! 极大的羞耻几乎快要将嬴袖逼疯了! 回想起自己方才在殿中三番几次强调自己的尊贵无双的身份, 自恃无惧地恐吓阴王朝臣,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高贵的身世, 以及强大的母亲。 自欺欺人地以为无人知晓他皮囊下那虚假的灵魂,只要他极致嚣张的炫耀, 这一切仿佛就能成真一般。 可谁能知晓, 这一切的背后,早已被一人洞悉。 他恐怕早已在心里笑翻天了吧? 笑他如此可怜、可笑、可悲、笑他这个披着太子黄袍的跳梁小丑是如何将一场丑角的戏码扮演得淋漓尽致的。 没有什么比百里安还活着这件事实更令嬴袖疯狂崩溃的了。 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死,决定了他的生。 当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便是在向世人宣告。 中幽真正的太子,回来了! 天上人间,再也没有了他嬴袖的半寸容身之处! 常人或许不知百里安这个名字。 可最为古老的六大阴王,又如何不知。 看着嬴袖那崩溃癫狂的神态,再回想起那四印顺服,九步越帝阶,他们便是再傻也该猜出这名‘九幽使者’真正的身份了。 心中虽是满满地对真相的震撼费解,可看到这一幕,惊心动魄之余,却又是让众人心中重拾起了巨大的希望。 嬴袖的种种表现太过令人失望,可正如他所言。 他身为太子,便是阴王也不可随意打杀,嬴姬陛下护子心切, 若她执意让他稳坐太子之位, 中幽上下, 无一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 中幽有如此蒙昧太子,未来可忧。 可另一位归来的太子,虽众人相见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可却是在这半个时辰里,他数次力挽狂澜,平复乱局,那惊人的手段与出色的才能可是将这里的每一个人深深折服。 如此以来,前不久还被乔郁王殿捆了个结结实实的嬴袖那般有恃无恐叫嚣着中幽不能无他的模样,眼下回想起来,可真是有够可笑的。 乔郁率先激动跪下,老泪纵横:“老臣乔郁,叩见殿下!殿下怎会变得这般……这般模样,这些年,殿下受苦了啊!” 在中幽皇朝,乔郁是出了名的最是愚忠,将嬴姬女帝视若心中最尊贵的神明。 如今得知这两百年间他所侍奉的太子殿下竟是被人李代桃僵,鸠占鹊巢。 而真正的太子殿下却不知在哪里受苦受难,一想到这一点,乔郁心肝绞痛,如若火烹。 若非这条老命还要报效皇朝,他恨不得就此当场撞柱而亡,就此谢罪。 神荼面上也已经完全没有了人色,苍白如鬼,神思复杂。 翰启若有所思,似是对百里安的身份仍有所疑。 更为震惊无措的,无非是那群满肚子算计与嬴袖一道而来的仙门修士了。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不说,到头来,他们与之合作的,竟是一个假太子。 如此说来,这假太子自认三年前食尸鬼祸乱的罪责,如今他们即便是想讨伐中幽,中幽都有一万种方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仙门一众顿时心慌意乱。 中幽皇朝素有规矩,外界修士若无令擅自入中幽领域,必将格杀勿论。 眼下他们失了讨伐的名头,这还不是任人鱼肉,随便宰割。 当即就有人当场崩溃了,带着哭音大呼小叫道:“我……我乃长青宗少宗主,是为你们这假太子所蒙骗,才入此乱局的!此事与我无关,你们不能随意杀我!” 经这人带头,粥粥人群之中,但凡在自家仙门中有身份背景地,都各自搬出自己的名头来,试图威慑中幽。 虽然他们心中清楚,中幽势大,行事最是乖张,怎会为他们的身份所慑。 只是在他们入中幽皇朝前夕,八方风雨皆有所见,若他们这些仙门贵族出来的少爷当真尽数死在了这里,他们的仙门势力必将震怒,十方势力汇聚认真讨伐,中幽多少也是要忌惮许多。 在这太平盛世里,极少有大战乱发生,即便是中幽,怕也不想随意与人间正道势力起强烈的冲突。 他们虽是擅闯中幽,但毕竟为做出过火伤人起兵戈的无礼之罪,这时候,若对方还要擅起杀意,那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乔郁听着那喋喋不休,含着哭音状似威胁,实则隐含求饶的年轻修士们,心中愈发烦闷厌恶。 修仙一派,多是出一些这样欺软怕硬的软弱之辈,近年来,仙门中的气象更是污糟。 一群道貌岸然之徒,如今连中幽的注意都敢打了,乔郁面容冰冷阴狠,低声道: “殿下,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既然三年前那件事,我中幽无愧。 那契纸也并非殿下亲手所出,这群小东西,杀了便杀了,但凡仙门要问责,我中幽又何惧一战!” 翰启却不认同,忙出声道:“不可,虽说殿下袖中藏金,实乃大才也,可如今仙道正昌,又将万道仙盟的人牵扯其中。 那万道仙盟的盟主古三松又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若是叫此人以此为由,说动三宗,以及天下散仙,共同讨伐中幽,是大劫矣!” 中幽近年来的形势很是暧昧,与三宗撕破脸皮那是明面上的,虽与天玺剑宗有着一层姻亲关系。 但百里羽那油盐不进的性子,若当真觉得中幽皇朝的存在有违道义,他手里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而上清界,四方仙神,与太阴大帝又是处处不对付,古三松若能得仙神相助,集各方散仙相助,也并非难事。 天下万事,说来说去,都逃不过一个理。 在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毫无缘由不计后果地大开杀戒。 百里安看了他们一眼,似是察觉到了他们心中的忌惮想法,不由轻笑一声,道:“各位王殿未免也太紧张了些,我何时说过,要杀他们了?” 他又转眸看向仙门一众,微微一笑。 原本被乔郁身上浓郁杀气所骇住的仙门弟子们不由一愣,看着眼前这个面孔俊俏,端得是人畜无害模样的少年。 心道,比起那个千般算计的假太子嬴袖…… 这个真太子似乎要好说话许多。 这笑容,明显是有着转圜谈判的余地。 众人心中刚松一口气,百里安又接着说道:“可我方才也说了,你们……走不出这国政殿。” 万道仙盟中,已然妖变的弟子们仿佛收到某种命令一般,纷纷沉下眼睛,目光如寒星肃杀。 他们嘴角吮着嗜血的笑意,身影化成一团团妖雾,手执寒剑,几个兔起鹘落的极影闪烁,杀人的手法极其干净利落,剑火于长夜下跳跃闪烁。 头颅顿是如瓜滚地不绝,为妖气包裹的剑气炸裂,那些个滚落在地的头颅眉心灵台,被直接绞个尽碎。 半分生机未留不说,甚至连魂魄都为那滔天可怕的妖气噬灭。 顷刻之间,为鸦鸦人群占满的国政殿竟是空荡荡,满地残尸鲜血,那些修士腰间佩剑甚至都尚未抽出,便已经命绝当场,可见双方实力悬殊。 而方才叫嚣着自报家门身份的那十几名贵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修士,却并未要其性命,早已被吓得双腿发软,扶柱颤抖,身子颤若颠筛。 他们看着与眼前瞬息万变的杀戮之景,他们惊恐的眼睛几乎瞪出眶,原本用以握剑御敌的手此刻只能死死地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 “这……”翰启完全不能认可百里安的行为,他深深皱眉道:“如此,怕是要为中幽引来大祸!” 未让百里安开口,嬴袖面上露出一个干瘪瘪的讥笑:“看来你们新人的小主子也未见得比我高明到哪里去,同样不是为了一己私仇,不计后果杀人泄愤?!你以为你杀光这群人,便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不成?” 百里安抬起黑沉沉的眼眸,似笑非笑:“你不妨再看看,我何时杀光了所有的人?” 殿内,那群嗜血成性的杀人者,在百里安的话语中,乖乖地退去妖变,一身妖气完美尽敛。 异相说收便收,摇身一变,又化作衣冠楚楚的万道仙盟散修的模样。 他们慢条斯理地将染着同门鲜血的剑收入鞘中,宗翰淡淡一笑,道:“杀人者,是我万道仙盟中人,嬴袖殿下的招子可得瞧仔细了,中幽皇朝的主家,可无一人……剑起兵戈啊。” 另一名缓缓收剑的年轻妖修亦是似笑非笑,目光打趣地看着嬴袖:“即便百家仙门这笔血债要清偿,也该是向万道仙盟来算才是。与中幽皇朝又有何干系,嬴袖殿下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事实证明,我家主子确实不负中幽之名,比你这位鸠占鹊巢的假太子还是要高明许多的。” 听到这里,嬴袖的一张脸微微扭曲,眉心狠狠跳动着,若非身体被禁锢,恨不得扑上去将那群妖修活生生撕碎! “好!倒是布得好一局棋!百里安,算你厉害,你当初假死连你的母亲都被你一起算计进去了,这份狠心,我不如你!输给你,我不冤枉! 三年!三年时间,足以让你的手,伸向各家仙门势力! 你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幕,早早地在这等着我了是吧?!三年前,你将我打进深渊还不过瘾解气,非要再一次给我希望,将我再次狠狠地碾压踩在脚底下,才能满足你的虚荣心是不是?!”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三年间,他一直被太阴大帝蕴养于冥火之中,并未醒来。 正确来说,他真正在人间开始布局,是在三个月前。 至于对待嬴袖,他并无过多报复心里,毕竟追溯根源,他与嬴袖,无恩无怨。 而这份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天敌处境,不过一直都是嬴袖单方面的自我认为罢了。 “闭嘴!”乔郁目光深深厌恶,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还撮合他与仙仙之间的婚事。 “你既早已知晓自己并非是陛下之子,也得亏你方才能够如此厚颜如此说出这般壮志凌云的话,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脸皮,竟然胆敢借着殿下儿时在天玺不幸的经历来为自己博得同情。” 殿内,亦是有人跟着出声指责道:“事到如今,又何必做出一副苦主的悲愤模样来,这两百年,主子当习惯了,便觉得人人都合该欠他一般。” “难道这不是中幽欠我的吗?!”嬴袖面目扭曲道:“这难道不是嬴姬母子欠我的吗?!我嬴袖做错了什么!对不起谁了!凭什么到了现在你们人人都要上来踩我一脚!”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八章:寄生者 嬴袖血红的眼睛里映着百里安,其中含着深深的仇恨: “若非这个懦夫自我了断性命,让至亲之人陷入无边痛苦,他的生母又怎会日日疯癫成性! 为了告慰纪念,她甚至不惜借他一缕头发气息入符从而创造出了我。 若非有人将我当成某人的替代品,我又怎会可怜沦落到要日夜努力去模仿另个人来求活!” 嬴袖字字泣血,声泪俱下:“我对嬴姬是百般真心讨好, 可她待我,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 她不过是想透过我这具皮囊去怀念另一个灵魂罢了!这是你们欠我的!这是你们欠我的!” 殿内,在嬴袖声嘶力竭的指控下,气氛一时压抑安静。 良久。 百里安垂眸,一双眼睛澄澈如秋水,目光如雪如霜,自染三分寒意:“一场梦做的太久, 便连自己也分不清楚梦与现实了吗?若我母亲当真将你视为我的替代品,她又为何要于你取名‘嬴袖’?” 一句话问得嬴袖一下怔住, 默然无声。 百里安话不再多说,屈指弹出一道清清灵光,灵光如水如雨,落入嬴袖的灵台之中。 嬴袖眉心一凉,浑身大震,直觉灵台为之一清明,蒙尘两百年的尘埃记忆被那清风似的灵光一拂而过。 隐藏在晦暗角落的记忆,宛若海底细碎的光斑泡沫般,缓缓浮现。 嬴袖双眸混沌,陷入久远而被遗忘的记忆之中。 他看见,自己的灵魂破碎而斑驳,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在空间中无边无境地浮游着。 他本是后土地脉之中渗透出土,与世漫游不为世人所观的细小微生物。 无意识,无主体, 便是连灵魂都是破碎苍白的。 就像是最原始的灵魂组织,他不知岁月浅长,便是六道之中, 也难留一丝痕迹。 他就像是蘑菇的孢子,落到哪里,就寄生在哪里。 天地间像他这样比尘埃还要微小的微生物,性命总是浅短一瞬的,风大些,便消殇无命了。 他不甘心自己生来微弱渺小,就像是一只求水将亡的鱼,一棵枯干渴死的树,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在一具傀儡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义无反顾的与汲取着同类的魂力,示弱疯狂地拼命地想要融入寄生进那空壳之中。 这一刻,他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求得上苍的怜悯获得此身,让他重获新生,改动自己那渺小微观的命盘。 这世上,好像真的有神…… 这是他睁开眼睛从无色世界里看到光明那一瞬,心中的想法! 他欢喜极了,觉得自己成为了世上最受眷顾的幸运儿。 他知道自己的这具躯壳, 名为人。 是中幽至高无上却又无边孤独的主宰者亲手创造出来的追悼物。 他将之占为己有, 然后像‘人’一般, 学会走路,吃饭,修行,最后长大成青年。 在他将这副壳子改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那个女人,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叫嬴袖。 那时候,目光里透着几分悲伤的女人说,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他可以就此遥去远方。 他知晓,是他亲手将他儿子最后的模样给毁之殆尽,一丝念想不留。 可事实证明,变成人后,这躯壳下的一颗心,也会变得愈发不满足。 当初那个许得比天还高的愿望,原来在欲望面前,可以变得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寄生的躯壳。 那一刻,他想的是,他要瞒过所有人,成为百里安。 他向自己的心许愿,然后神灵再度显灵,他的愿望再次实现。 所有人中,包括他自己,也那么认为,他就是中幽太子,那个死去又活过来的百里安。 嬴袖趴在地上,看着灯光下缓缓浮游的尘埃细沙,他的呼吸渐渐缓慢、撕心裂肺的洞穿伤口下,心脏早已迟钝麻痹、体温低凉,整个人好似又死了一回。 他苍白的嘴唇喃喃道:“这不是真的?!” 他的来历,他的出生,乃自他的一生所求,怎会是一场自欺欺人的人生与骗局。 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就像是一个自不量力的侏儒穿上名角的戏服,明台之上唱的是繁华刹那,浩瀚星海。 暗处里却是丑角自欺自困的半生彷徨与沧桑。 嬴袖魔怔似地笑着,两道浊泪长长地流入鬓角,他抬起那张模糊斑驳的脸,眼神空茫茫的,看着百里安的方向,吃吃笑着:“不该是这样……我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国政殿内,一时间静寂无声。 众人好似明白了什么,目光含着几分同情与可悲的怜悯看着嬴袖。 百里安低头看着嬴袖,一双眼睛黑到极致,静到了极致,如湖水般的眼瞳看不到半点涟漪波澜,他缓缓蹲下身子,道:“你还不明白吗?并非是我的母亲对你有所亏欠,而是你强烈的求生欲望,寄生于她的寄托之上,从而成就了现在的你。 她何曾骗过你,只是对于一个装睡自欺欺人者,她永远也唤不醒罢了。” 百里安点了点头,接着又道:“索性你原先所求不多,不过是一个太子之位。 若你当真有贤能,她许了你又有何妨,毕竟,她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只是啊……” 百里安出手,捏住嬴袖被鲜血染得粘腻的下巴,淡淡说道:“你却想依仗着这张面容,去欺负她……” “嬴袖,你过了。” 嬴袖眼瞳急急针缩,眼底的癫疯之色瞬间宛若冻结一般,一片乌压压的黑暗融进他黑色的眼眸里,又变作了一副深不见底的阴郁模样。 “事已至此,我便是过了又如何?你难不成还希望我跪下来同你忏悔不成?因为你们母子二人,将我这一生活生生演绎成了一场笑话!你们……” “究竟是谁将自己的人生演绎成了笑话?”百里安截断嬴袖的话,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明亮得令人发慌。 “你心里自当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从仙陵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发现你身上的古怪别扭之处,如今想来,原是你在极力地模仿我的一举一动,生活习性。 嬴袖,你这么聪明,我不相信你没有意识到什么?究竟是母亲她欺骗了你,还是你试图用她最痛的伤去玩弄摆布她?” 百里安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嬴袖,你动曰中幽有负于你,未以真心相待,尽是欺骗利用算计,可你的初心,又何尝是真心了。” 不知是戳穿心中最丑陋的一面还是自认被人误解,嬴袖破口大骂,怒道:“放屁!你怎知我……” 百里安却又再度打断道:“嬴袖,你似乎忘记了,我虽不是你,可你却继承了我的一缕气息,你能观我记忆,我亦能在某个瞬间感知到你的情绪变化。”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妄生是非,故知无事之人好为生事。我承我的劫,劫后,你替我而生,光鲜荣耀的人生倒也确实给你活得通透了。” “如今你之所以这般愤怒,无非是我回来了,而你做不成我罢了,前因后果便是如此简单。 你的喜乐愤怒,爱恨情仇,皆系于你我二人,所以,又何苦去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自怨自艾。” “我活着回来,或许对你确实很残忍,可嬴袖,这一局,确实是你输了。” 百里安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一席话,并无半分恶言相向,讥讽轻嘲,却让嬴袖对中幽对嬴姬的爱恨变得很是幼稚可笑。 一句你输了,彻底击垮嬴袖心中的防线。 他再也绷不住心如死灰的自弃情绪,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在地上死命挣扎着,惊恐着:“不!不!你不能杀我!你没资格杀我!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 百里安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到了最后一步都不愿意放弃求生本能的嬴袖,道:“今日,你既是来裁决我的母亲的,我自然便有理由裁决于你。” 当你手执屠刀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做好了被屠刀所戮的绝望。 “带下孽欲台,行魂剥之刑。” 百里安虽非弑杀暴戾之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毫无底线,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 嬴袖此番来中幽,如此声势浩大,数次言灵请圣,所针对之人究竟是谁,百里安心知肚明。 他要动他的母亲,百里安怎能容他! 魂剥之刑,是以抽魂解体,将三魂七魄剥解而散,化为魂尘,归散后土。 嬴袖当年以微尘之灵,寄宿傀身,如今魂解消散,倒也算是宿命一场。 国政殿内,哪里还有人敢吱一声,此刻任谁都能够看出来百里安温和平静的外表下,隐隐所藏的深戾之气。 乔郁打了一个手势,即刻命两名中幽英灵将面色狰狞扭曲的嬴袖给压下去。 “殿下,这些活着的氏族子弟如何处理?” 百里安目光微抬,淡淡扫向人族阵营还活着的那十几人。 早已被这场血腥杀戮吓得面色如土,双腿抖如筛糠,早已没有了原先随着中幽‘太子’入殿而来的嚣张气焰。 有人身子发抖,唇瓣哆嗦着没出息道:“别杀我,别杀我,只要你不杀我,我爹爹定会愿意重酬相报!留我一……一命,我愿日后向中幽马首是瞻!” 一人开了口,这些仙门公子哥儿也全无了骨气,纷纷求饶起来。 百里安不为所动,平静道:“尔等犯我中幽,这命是留不得了。” 一句话,无疑宣判人死刑,让他们绝望至极。 百里安颔首道:“你们此刻写下血书,若是自家宗门愿意再筹备出今日这十几口箱子来,奉于中幽,尔等去命留魂魄,予以一条轮回路。” “你这是狮子大张口!这十几口箱子内皆是世上奇珍,光是那妖族内丹,通关文书,未落拓的三千紫符,不论放在哪方势力,皆是一笔雄厚如山的资源,你胃口未免也……” 百里安低低垂眸,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为飘出来,宗翰眼瞳微敛,似极明白他的心意一般,腰间长剑再度出鞘! 妖光乍现! 说话的那名仙门公子头颅不要钱似地滚滚而落,鲜血如泉喷溅! 而后大口一张,自头颅眉心涌出的无色灵魂被他吸入腹中,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这干净利落不留半分余地的残忍杀人方式,骇地余下那些人涌上喉头的怨言又强行咽了下去。 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唯恐一句话未说好,下场也同此人一般,被人当花生米给嚼了。 几番挣扎衡量下来,余下活着的人还是死死咬了咬牙,点头同意了。 修行之人与寻常凡人不同,知晓轮回的意义。 眼下死亡虽然恐怖令人绝望,可总比魂魄都被人打散吃了强。 他们既入中幽,小命都捏在别人的手上,此刻再不知死活与人争论谈判,已是愚蠢。 正如若是今日,嬴袖大获全胜,他们亦会得势不饶人。 一个个硬着头皮写下血书后,再由宗翰收割人头,将魂魄拘好。 嬴袖带来的十几口箱子,百里安欣然笑纳,而余下十几家宗门公子。 他们的父亲实力底蕴皆是不俗,既然有心思把手伸到中幽来,他自然也不介意,回一份厚礼了。 三年前,乱幽谷中,他种下了君河这一步棋,事实证明,这步棋十分好用。 而在暗城内,救下的那第一批妖族,也为今日局势奠定了极为稳固的基础。 这三年间,君河借着百里安手下那群妖修,暗中培养势力,以播撒的方式,将他们种在各方仙门势力之中,扎根驻长。 这一点,便是连君河的另一个人格,葬心也不曾知晓。 一番雷厉风行的杀伐下来,国政殿肃然一清,中幽朝臣感慨不已。 心道来来回回折腾了一番,中幽的麻烦解了不说,白吞这么丰厚的两笔物资。 忽然有种白捡一场天大便宜的感觉。 百里安一番快刀斩乱麻的行为,充分的将中幽并不仁慈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众人心中大为折服。 嬴袖在血地间被拖行出去,忽然间,他爆发出一声惊人的怒吼,竟是生生震碎身上雷绳。 他摊手招来符魔剑,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殊死一战之时,嬴袖手中魔剑反转,剑锋对准自己的眉心,狠狠贯穿捅下去!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七十九章:九焚 咔嚓!!! 用力之深,手段之狠绝,眼神之狠辣,瞧得人心惊动魄。 漆黑的符剑自眉心入颅,贯穿后脑。 嬴袖怒睁着一双冰冷而殷红的染血双眸死死注视着百里安,恨声道: “纵然我这人生是假的,身份是假的, 可我嬴袖,这两百年的桀骜不假,骄傲不假,我还轮不到你们来给我定罪!” 语罢,他狠狠抽出符剑,魂火如注,混杂着鲜血不断从他头颅中喷涌而出。 嬴袖形同恶鬼,怨念深重的目光里宛含诅咒之意,带着疯狂的恨意死死凝视着百里安。 他竟是宁可自毁魂灵也不愿屈辱地受那魂剥之刑。 嬴袖在一片血染之地里踉跄两步,绝望悲愤之火烧得他双耳昏聩,他跌跌撞撞地环顾四周。 行至末路之时,看着这千年巍峨的宫阙,尽是一片绚烂疯狂的扭曲色彩。 耳边尽是自己灵魂失智的喝嚎声,他因强烈的求生欲望而诞生于这具灵傀之体。 如今自行解魂求死,灵魂深处那股本能的求生欲望开始疯狂叫嚣,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嬴袖凄凄一笑,陡然反应过来,他这一生所求,都在为难囚禁着他。 为了追寻那遥远虚幻的镜花水月,回顾人生,他竟是未求得刹那的放纵与欢愉。 即将溃散的意识神魂,已经让嬴袖渐渐看不清这片阳世与九幽的交界之地。 虚假的故土,受困的灵魂, 他就像是一滩脏污的血,弥留人间。 到了最后, 他在昏聩的视线里回过头来, 似有朝霞从东方的黑暗里探露出一角影子, 清辉照耀大地。 风轻拂动,青草涩香如影随来,深深浅浅的一幕温柔里,他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背影。 嬴袖凄凄一笑,眉心间的血越涌越多,反而灵魂的细碎光辉越来越弱,意识弥留之际。 嬴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含糊不清地厉吼了一声百里安的名字,然后疯狂大笑了起来。 旁人只道这假太子被逼绝路,已然发疯了。 可百里安却在他这癫狂的笑容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心头莫名一紧,凝眸直视嬴袖,却是沉默不语。 嬴袖笑够了,表情恢复死一般的冷漠,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今日,我是输了,可你也未必见得是赢了。” 百里安眼睛眯起,似是明白了什么, 神情冰冷。 嬴袖身体开始符纸化,斑驳泛黄的旧纸与墨符印记开始爬上脸颊,然后开裂,他低头目光嘲讽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笑了笑,道: “三年前,你我可谓是共经一场大劫,魔河葬心在天玺剑宗筹谋了数百年的阴谋计划,都能被人全盘颠翻,输得一塌糊涂。 今日我虽准备充分,对于中幽势在必得,可却也不是未想过自己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即将面临归陨,可嬴袖面上却忽然浮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释怀与崩坏的轻松感,他神情平淡道: “我杀不了你,甚至动不了这中幽上下的任何一个人,这对你来说,就像是话本里描述的那些主角一般,成就了力挽狂澜的英雄,而我却是引人诟病的小人,当诛之而后快。 你可以站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如君王一般一念之间决定我的生死去留……” 说到这里,嬴袖微微一笑,道:“可我为何要让你嬴得这般漂亮,既然作为反派角色,我不得好好折腾一番,省的让你这个英雄当得太寂寞了些。 或许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可我嬴袖可是十分看得起你,至少将你作为我的一生之敌。 若不给你惹出点大麻烦来,未免叫我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他好似喟叹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说不出的释怀:“我就要死了,总得拉上一两个垫背的,嬴姬,眼下我是动不得了,可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爱你如骨。” “我既不得,不妨就让她陪我一起共赴黄泉,到了那个混沌的世界……” 嬴袖面上一笑,说不出的阴邪恶意:“我倒是不介意再借着这副皮囊,做她一回心上人,陪她……” 百里安没有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时间,殿内骤然呼啦啦大起狂风,将殿内众人纷纷吹得仰面后跌。 嬴袖脖子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扼住,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隐约贲张着青色的筋络。 一股冰冷锥心的气机袭来,嬴袖直觉濒临最后一刻的魂解释放陡然凝固。 最后一丝生机被强行留在了体内,破碎的魂魄如碎针一般将他深深刺痛,痛不欲生! 他冷漠的眉眼间终于染上了一丝寒悸之色,近在咫尺的,是百里安那张异常俊秀的脸。 只是此刻他脸色铁青,乌黑深幽的眼瞳里藏着极深的怒火,正如烧沸的沉沉铁水一般汹涌翻滚。 百里安寒眸看他,目光攒如坚冰细细打量着嬴袖,声似寒霜冷冷砸向嬴袖,言语说不出的清晰冷冽: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戏码,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激怒我为自己搏得最后一丝生机。” 在嬴袖微睁的目光下,百里安唇角冷冷掀起,扼着他脖颈的手竟是极有抑制力地松开力道收了回去。 控制着他体内灵魂奔泻的气机蓦然消失,嬴袖身体前栽,试图去抓百里安的衣袖。 百里安垂眸冷视,仍旧他手上鲜血在自己的衣间留下两道扭曲的血色掌印。 嬴袖身体慢慢滑倒,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百里安竟能够不顾尹白霜的生死,一句话也不多问,放任他就此死去。 他带着满眼的震惊与惶恐,栽倒在地。 最终泛黄老旧的符纸如布满台霜的残雪一般,被风一卷,纷纷吹散凋零,猎猎作响。 乔郁神情不解道:“最后关头,嬴袖此举又是闹得哪一出?!” 百里安手中青灯一斜,碧蓝的幽火如水一般溢出,将嬴袖的尸首烧得一干二净。 砰然燃烧而起的火光幽幽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的眼眸深处染着前所未有的绝然和肃杀,一眼无底,犹如寒星肃杀。 乔郁眼神极好,看见百里安握着青灯长杆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发白。 接着便听道他低沉冰凉的嗓音响起说道:“我去一趟九焚谷。” 中幽蜀地多山多谷地,而其中有一处神灵妖魔禁行之绝地,是为九焚谷,谷中深处,遍地焦土,地裂足有千里,深有十万丈,四方各设上古大界之碑。 九焚谷下,无任何生灵可行,大界之碑是为封印镇守,是为镇压中幽之下的三千地脉荒火。 地脉荒火,为六界公认之巨大天灾,光是一道地脉荒火,便可吞噬九州,令四海干枯灼灭。 而中幽之下,封印着整整三千道,那是一笔足以重立开天辟地的灾害力量! 生者擅入其中,十死无生。 九焚谷,生死之地,无异宝相随,若非自寻死路者,不会擅入其中。 可谷中地脉荒火,除了焚寂大地山川,却还有一个奇异的能力作用。 反自苦不得超生之魂灵,不为幽冥所收,不为人间所留,不为轮回所容者。 若能承其荒火之灼魂苦劫,便可受永生不死之诅咒,在那烈火长海之中,苦熬一世。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自弃之人的魂魄,被流放其中,永世受苦。 百里安了解嬴袖的心意与性情。 他此番入中幽皇朝,夺位而来,视死如归。 他心中有恨亦有执着,他的恨源自于嬴姬与他,而那值得他至死执着之人,便唯有尹白霜了。 若他今日事成,中幽沦陷于他手,他自然不会让尹白霜就此死去。 可他既然担心自己兵败战死,有心拉她上路,自然便不会选择太远之地。 尹白霜若有危险,那危险之地,嬴袖只会选择自己可操控的范围之内。 那便是中幽! 嬴袖自恃百里安会求他告知尹白霜此刻下落,从而留他一命。 可百里安却知晓,越是在这种时期,他心乱失智,自己的心绪所思,将皆受嬴袖所掌控。 一旦他真正开口所求,问知地点,尹白霜反而……将陷死地。 那一瞬,百里安不知是以怎样的力量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局势! 尹白霜此时此刻,必有九成几率在九焚谷! 乔郁一听九焚谷这个名字,面色大变,颤声激动道:“殿下方归皇朝,万万不可冲动意气行事啊!” 百里安回眸看了身后众朝臣一眼,寒声道:“我今日回归,母亲并不知情,我非嬴袖,并不想母亲再次心乱受困,尔等既为中幽之臣,当为君分忧。 于国政殿请圣,这种事,我希望只会发生这一次!尔等,可知我的意思?” “臣等尊令!” 太子强势回归,背后暗手无数,藏有的杀棋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令人心悸。 嬴袖带来的一众仙门弟子被百里安物尽其用,好好的敲山震虎了一回,中幽朝臣此刻,哪里还敢起半点异心。 自然是将嘴巴闭得比死人还紧,一切听从太子定夺。 …… …… 九焚谷,赤地千里,放眼望去,满是绝杀之意。 四方界碑,九丈高,每一面石碑上刻印着龙飞凤舞的古老契文,煞气逼人,自行数百重结界,才将那地脉荒火稳稳压制封印其中。 可即便如此,尚未入界碑之境,身处外侧,百里安仍旧能够感受到铺面而来的恐怖灼热气息,似能隔着肌肤,将全身血液炙烤干涸一般! 百里安匆匆行至九焚谷,身影不停歇,正欲穿过那四道界碑,又是一道身影急速遁来,横栏在百里安的身前。 君河压剑而跪,沉声道:“少主如今乃是英灵之身,是为太阴大帝以九幽玄冥之力强塑的一具肉身,并无根骨为基。 若擅入九焚谷,必为谷中地脉荒火重创!还望少主行事能三思!” 百里安低首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大师兄在这三年间,将暗城救下来的那批妖修倒是训练有素。 嬴袖此番行为,大师兄既有先见之明,可我为何却从来没再你口中听到关于尹白霜的消息?若非今日亲耳听闻,我竟不知嬴袖会起动她的心思!” 君河额前冷汗直淌,忙正色道:“少主明鉴!君河当真不知嬴袖竟留有如此后手! 尹少宫主出事,的确是君河之过! 只望少主能以自身为重,君河愿为少主一闯九焚,务必倾尽全力,将尹少宫主安全带回来。” 百里安眉宇间压着一丝冷意,他看着君河,沉声道:“大师兄,我知晓葬心是你的第一主人格,哪怕如今你有了自主的意识,一心想要做好君河。 但行事判断,终归多少会受性格的影响。” 忽听闻此言,君河瞬间大汗淋漓,面色苍白。 百里安道:“大师兄应当知晓,世上任何虚假的东西诞生最是不易,嬴袖如此,君河亦是如此。 可大师兄与嬴袖最大的区别就是,嬴袖一心想成为百里安,取而代之。可大师兄你……却只想做好君河。” 君河身体微震,他抬起眸子肃然道:“少主点拨的是,若君河想一直以这个身份活下去,必不可沾染半分葬心的习性手段。 今日此番,君河只念及少主大业,急于求成,满盘算计与那葬心又有何异,君河深感羞耻愧疚!” 百里安道:“一旦大师兄再度为葬心本性所吞噬,便是我,也无办法再创造出一个君河来。你……好自为之。” 被百里安不顾情面好一番冷言冷语后,君河惨白的脸反而多出了几分人色。 百里安并未再继续同他纠缠,直径绕开君河,身影为界碑阵光所吞没。 这一次,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的君河并未出言阻拦。 “这便是一生一世,草木数秋,情深一往,至死方休吗……” …… …… 九焚谷,虽享有谷之名,实则却是封隔在山海之中的一处小世界。 身入谷中,极目望去,能够看到远方长而辽阔的地平线。 地平线是鲜红烈火的色泽,四面八方都被死亡与灼热严密包裹着。 遍地焦土赤地,四周出了炎浆在巨大岩石下翻滚流淌的声音以外,万物如死,处处可见的是荒芜的戈壁。 岩石大地的裂缝中宛若利剑破开后土般野蛮生长着大片赤红色的晶簇。 入珊瑚灌木丛一般密集簇拥着,形成无数如同支流潮海一般恐怖景象。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章:不问归期的儿郎啊 这里的气温极高,以至于视线中的空气都是扭曲的。 正如君河所担忧的那样,百里安此刻有躯无骨,是为英灵之体。 这里的地脉荒火正是英灵命中克星,可强留无骨无躯的魂魄融入炎火荒河之中,不得往生。 一旦百里安的肉身承受不住,为荒火所熔。 太阴大帝好不容易为他集齐的魂魄便要受到永世的诅咒, 沉沦其中。 九焚谷,进易出难。 百里安刚踏足这片赤地上,身后的进来时的景象瞬然消失,即便回首,也找不到了来时的路。 若想离开这片九焚谷,断不可回头, 只能继续往深处行去,寻找四碑阵眼, 方能离去。 行路间, 强忍着灵台被灼伤的痛苦,百里安毫不吝啬地外放神识。 他一寸一寸搜寻着这片土地,寻找尹白霜的气息下落。 九焚谷不比外界,在这边高温扭曲的空间里,不见半分炎火。 偶尔窥得赤色沙土大地开裂时迸溅而出的几簇荒火,如倒嵌大地的星芒闪烁一般。 百里安看似安然无恙地行走在这片大地之上,可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犹如临尽太阳直照。 抬首间,有时会见到高空之上,有来自中幽国境的黑色雄鹰盘踞而来。 堪堪飞达越过界碑之线, 身体砰然无火自焚, 燃烧不过一瞬,便化为一抹连渣滓都不剩的青烟。 虽说失去了尊仙之骨的这副身子, 远不及三年前的尸魔体魄强悍。 但终归是太阴大帝亲手一笔一划捏塑出来的肉身, 外加为九幽玄阴之力蕴养整整三年, 肉身体魄比之一般的渡劫仙人还是要强上一线的。 在九焚谷内, 强撑一阵子并不算什么难势。 百里安自九焚谷内越行越深,凡渡劫之境,神识超凡,可布千里之遥。 只是到了这里,外放的神识就像是渗透绵绵无尽大海之中的棉花糖一般,极为受限。 此刻百里安能够以神识探知十里,都已是极限。 九焚绝死之地,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百里安的头发渐显枯黄干燥,脸色也愈发苍白,近忽透明。 周身散开来的一层淡淡玄白太阴之气也被四周的炎力侵蚀得稀薄起来。 可百里安仍旧没能捕捉到尹白霜的气息。 他平静低压的眉宇终于渐渐透出几分隐忍的戾躁之意来。 对付中幽叛乱,天玺魔影,他可有着从容不迫的雷霆手段。 即便在国政殿上,在嬴袖道出尹白霜有危险的那一瞬,他亦是能够持有极为可怕的洞悉力,推演出她的下落。 九成! 百里安得以肯定的是,尹白霜身在九焚谷的几率足高达九成。 可是当他入谷之后,面临着广阔无涯,浩瀚不知尽头的九焚谷中, 那一缕外放的神识犹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当他开始寻不到她的时候, 百里安内心的慌恐与不安, 宛若负面的黑暗一般朝他倾没而来。 他此刻根本不似平时的自己,分明知晓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应当万物静观,忌躁忌焦。 可看着空茫茫的赤红无边世界,百里安就根本不受控制地急火攻心起来。 他的分析与推演,有理有据,出错的概率极小。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百里安心中很没出息的浮现出无数个荒诞恐怖的念头,接踵而来。 如果……如果不是九成,他偏偏就败在了那一成的概率上。 尹白霜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在嬴袖设计安排的另一处绝境之中等待死亡与黑暗的来临!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方才那只擅闯禁地的黑鹰湮灭死状……又或许,他是来晚一步。 如若不然,他怎会寻不到她半点气息! 那些滋生着恐怖与阴暗的情绪如恶鬼缠身一般,紧紧勒住百里安的心弦。 光是想一想,这份推演出错的后果,他都快被折磨得崩溃了。 赤地茫茫,归途不见,不安与恐惧如影随形。 …… …… 火海无涯,彼岸无边。 尹白霜不知在这片赤渊流火炎河之中行渡了多久,扑面而来的热风入火刀割脸,面上雪白的肌肤被赤火炎炎映得绯红,干枯开裂的唇起皮绽血。 抬首不见日月天光,低头满是阴魂凄吟。 她垂伸着手,苍白的手指仿似不惧疼痛般,拂动炎火化成的河面,腰间黑玉伶仃碰撞,发出清脆寂寥的声音。 炎河中的烈火灼顷刻之间将她手指灼伤成一片片斑驳的伤红,任凭烈火自指缝间湍急流逝。 她任凭烈火中的魂灵自指间穿行而过,如流水,如细沙。 火中沉寂了不知几千年的死灵魂魄在嗅到了生者的气息,烈火中的气息疯狂涌动如潮,形成一张张喜怒哀乐五官不一的面孔在烈火中成型。 被镇压不得自由的戾气化为恶念的鬼魂,张牙舞爪哭笑狰狞地撕扯着她鲜红的裙裾。 无风之地,却有火色的浪潮不断,随着尹白霜不知死活地越行越深,半边身子都将近浸没于烈火之中。 若非她主修苍梧宫姑射十藏术,天生应龙玄霜之气护体,怕是早已为这片火海烧为焦炭,魂寂烈火了。 玉珏伶仃碰撞,尹白霜身体为烈火所炽烤,步伐却依旧不紧不慢。 她将这烈火地狱中焚烧煎熬的痛啊苦啊,都当做尘土,当成云烟,手指专心在烈火涂涂里细细分辨着她所寻的那抹魂魄。 一日前,嬴袖曾找到她,同她说在中幽皇朝,有着这么一片秘境之地,名为九焚谷。 谷中经年烈火不绝,魂魄万千。 凡自裁不为天地六道所收容,不愿弥留人间为幽魂者,皆会为这九焚谷所收去,永世沉沦镇压。 尹白霜心想,这可真是一个泼天的好消息。 尽管嬴袖的话语疑点重重,不经推敲,可尹白霜却仍旧如同抓住救命的蛛丝般,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两百年间茕茕独行天地间,一生倥偬,半世伶俜。 生如长河,一是不为忘怀少年时所遇见的那个人。 即便布满尘霜,也要独自守护好曾经最宝贵最珍重的记忆。 于是她小心珍藏着,等待着,凄凉着,奢望着。 六界有传闻,任由前世今生,来生来世,生生世世,生死轮回不断。 世有灵魂,自有转世。 六道轮回虽说会将某一个灵魂易改得面目全非,可尹白霜依旧愿意希冀。 纵然千般荒凉,也要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可是就在三年前,她与他擦肩而过,一错身,便又再次不见了。 尹白霜的心素来不大,即便找到轮回转世的那个人,她也未必有信心能够将那人看做当初她的那个少年郎。 可嬴袖的话,无疑给了她莫大的希望。 入九焚,行火海,哪怕这里有着千千万万无数的魂魄聚集成海。 只要她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的细细分辨,细细寻找,总有一日,能够将他完整的找回来。 尹白霜的情绪沉重又轻松,他一边跨过重重烈火,一边细细体蕴着万鬼灼身之痛。 三年前,乱幽谷,他是不是也似这般痛? 她满心希望,可越寻心中却越是害怕不安,满目所过的狰狞叫嚣魂魄,皆是陌生凄苦的模样。 穿行于指尖的烈火魂魄如流沙,她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道魂魄,一缕气息。 所以尹白霜聚精会神,神识正以着自裁般的方式损耗着。 她苍白羸弱的身体撑着宽大的红衣,比烈火还要凄艳的一抹颜色在风中飘飞。 烈火滚滚,尹白霜周身的玄霜之气开始动荡不稳。 一层层的炎浪激叠愈发汹涌,那些如同冬眠鱼儿沉寂在河底深处的阴灵仿佛被生者长时间逗留的气息所惊醒。 烈火虽滚灼,却远没有人类的体温来得香醇致命。 鲜红的袖袍舞荡间,烈火之中一只森然的瞳仁猝然大睁。 哗啦!!! 一只化为鱼兽形态的恶灵振尾而起,参差不齐如锯齿般的利齿撕咬而过。 尹白霜的袖口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鲜红的血泊泊涌出来,白藕般的玉臂间宛若瓷器绽裂般,留下了一道狰狞鲜红的口子。 鲜血淌落于烈火之中,尚未被高温蒸干,那些阴灵争先恐后得围聚上来,舔舐着鲜血。 那抹鲜血的气息流露出来的瞬间,炎炎长河中的阴灵瞬间沸腾兴奋起来,它们在烈火河底盘踞着,喧嚣着,疯涌着。 滚滚热浪的河面,很快凝聚出一团延绵不绝的巨大漩涡,如深渊大海之中的恐怖飓风风暴,热浪滚滚,阴气逼人! 一股强大的吸力带着将人撕扯拉近地狱深渊的力道,贪婪狠狠地撕扯着她的裙裾。 尹白霜一双瞳孔黑得发亮,羸弱的身姿宛若一朵凄美的殇花,自火色的滔天巨浪之中摇摇欲坠。 烈火灼灼,幽火重重,河底时而泛着黑色阴邪的光,满天满地的红色,裹挟着无数人久远的记忆。 贪嗔痴恨,就在这瞬间朝她吞没而来,洪水一般,猝不及防。 无边的黑暗情绪吞噬着她,看着眼前恐怖的异象,四面八方都是不得超生等待救赎的魂魄。 她怔怔地伸开手掌,有那么一瞬,她好像生出一种这众生万象她皆能握住带离苦海的感觉。 但实际上,当她伸出手掌的瞬间,那些阴灵好似在烈火深渊地狱中看到一根从天上悬垂下来的蜘蛛丝。 如鱼闻饵般疯狂攀附过来,一团团阴黑之气如云潮,瞬息将她整只手臂包裹,更为恐怖的巨大力势撕扯而来。 掀起足有千刃之高的火浪将那道红色的身影倾没,尹白霜即将被拉入深渊,她却全然没有反应一般。 她忽弯唇一笑,竟是在这滔天火海巨浪之中开口清唱道: “海水梦悠悠,君去他不归。心上远去的儿郎啊,像雾绵延一万里,不知何去。像春草燃绿山脊,云漂泊九万里,不曾留歇。” 安静宁和的嗓音,清越绵长,她面上带笑,眉目诡异婉约,平静却又歇斯底里。 无需引诱,无需拉扯,她如飞蛾的扑火,向阳自焚的平和疯子。 玉珏碰撞,一步一回响,笑着跃入那片烈火深渊,万千魂灵。 炎浪大起,天倾风澜,一场狂怒苍凉的暴雨席卷天地间,隐隐透出一种苍凉的愤怒。 漫天雨丝,斜斜吹刮而来,如刀如剑,劈开烈火魂魂! 撕心裂肺的阴灵吼叫声几欲掀顶,九焚谷,寸草不生,滴水不降,何来雨露天恩。 原来,不是雨如刀剑。 而是,刀剑如怒雨,如骤风。 尹白霜手腕被一只冰冷无温的手掌握住。 一股拉扯的力势从后方传来,她弯起的唇角尚未来得及收回去,便用力后撤撞在一个冷硬的胸膛上。 疾风掠影,万千嘈杂声里,她微微睁大的瞳孔里看到一只玉笛星驰电掣般化为白芒杀向那万千阴灵聚集而成的怒滔漩涡之中。 轰隆隆!! 白色的闪电与阴灵的怨气在烈火焚河之中狂乱交织着,焰电流窜,龙蛇飞舞。 万千嘈杂之声,宛若大雷怒音滚滚,震耳欲聋。 尹白霜心绪空白,她低头看着握在自己腕间那只苍白的手,刹那恍神。 然后只觉浑身都要灼烧起来了,背心甚至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她的心跳在这厉鬼喧嚣声里疯狂跳动着,快要溢出胸腔。 狂风吹卷着发丝,两人长长的黑发逆拂过尹白霜的脸颊,在她眼前千丝万缕地纠缠缭舞着。 她紧了紧呼吸,手腕轻转,反过来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掌。 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骨揉入他的骨中,再也不分离。 尹白霜近乎失魂般地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烈火灼光下少年清晰的眉目。 他任由她死死捏住自己的手掌,强烈的火光如同倾城洒落的日光,将他身上衣服上暗银绣纹浇得熠熠生辉。 他眼睛里盛火焰汹涌般的怒意,泛起红血丝,硬生生将那张清润俊秀的脸庞逼出了几分可怖扭曲的意味来。 尹白霜有些失神。 哪怕时隔百年,容颜改易。 可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吓人的神色来。 一时之间,昏乱难理的心绪下,她竟是有些分不清楚,此刻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一章:重逢鲜衣时 百里安额前青筋若隐若现,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尹白霜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气息都是乱的。 她怔怔尚未回神,宛若置身梦中一般,浑噩迷蒙。 看着她这副迷糊的样子,百里安脸色一沉。 下一刻,狠狠一个头槌砸在她的脑门上, 怒不成音道: “你是疯了吗?!恶鬼缠身都不知到躲,还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你是想让自己的魂魄也被那漩涡深渊所吞噬吗?!” 说话间,百里安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神暗得吓人。 可尹白霜却感觉到了,方才那一幕真正被吓到的人其实是他。 是他,真的是他,他还活着…… 在这个瞬间, 漫天席地的烈火, 硕大,火红,炽热,燃烧的死亡荒火,落在了尹白霜的眼中,反倒更像是象征着希望与光明的太阳。 此刻,狂喜二字已经不足以来形同她的内心。 “小安……”她额头泛红,轻轻念出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音的颤抖,唯恐眼前这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下一刻,她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胸膛下,有着什么在狂跳如擂,不是心跳,因为那个声音比心脏跳动得还要惊心动魄, 跌宕起伏! 他将下巴用力抵在她的肩头上, 声音闷闷沉沉,含着几分后怕之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问道:“方才站在这里的时候, 你在想什么?” 尹白霜微踮起脚尖,漆黑的眼睛里慢慢有了一丝光彩,唱歌时一直弯起的嘴角也平复了下去,她说:“在想你。” 百里安用力抿了抿唇。 他知道,在想他的同时,她亦是想寻死自尽的。 在这漫漫无涯的火海之中,阴魂炼心,火中藏有无数人间的七情六欲,执念妄念,能够看穿人心底最深的黑暗。 这些阴灵魂魄,无处栖息,最擅引人自郁绝望,从而走向死亡。 在九焚谷,久久未寻到尹白霜的百里安,又何尝不是心绪大乱,不能自已。 “咔嚓!” 在万声凄厉悲鸣声里,落入烈火炎河之中与无数阴灵缠斗的玉笛似是难敌压力,便面竟是生出裂纹。 裂声清脆,万鬼同哭。 百里安只觉脚下大地骤然升温滚烫, 剧烈颤动起来,传来沉闷的隆隆之音。 已经来不及再继续诉说着什么,百里安面色大变,感受到了脚底下低沉恐怖即将蓄势待发的天灾力量,没有丝毫迟疑,他右手一伸,召回扶乩。 九焚谷乃是绝死之地,灭顶的滔天灾害本就是瞬息万变,根本不容人反应思考。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绽裂,炽热的高温如洪潮一般卷覆天地。 尹白霜正自看着百里安的脸,怔怔出神,全然不察这声势恐怖的灾害倾袭而来。 百里安抱着她一跃而起,身下的烈火炎河宛若巨大一鼎烧沸的烘炉,滚滚翻灼。 在那烘炉巨鼎之中盘踞嘶吼的千万阴灵在声声阵阵的凄厉惨叫声里湮灭成烬。 火海四分,偶尔露出被烧的漆黑的土地,一道足有十丈粗狂的灼目鲜红火柱,如巨龙振尾般朝着百里安直直劈轰而来。 那犹如狂蟒般的火柱蕴含着难以明喻的力量,显得格外恐怖。 来自十万丈大地之下的地脉之火,赫然正是这九焚荒火。 炎荒灾降,燃涂苍生。 这一切发生的,不过电光火石。 瞬然刹那,百里安足踏七烬步,一轮火色光圈刚起,便被那狂暴的力量给吞噬得一干二净。 面对迎面狂轰而来的隆隆火柱反手一劈。 扶乩笛尾鬼泣珠大绽幽红之光,笛身裂痕扩散更深。 百里安一只手臂瞬间燃烧起来,那烈火沿着指尖顷刻烧到了肩膀。 荒火所及,整条手臂宛若失去了水分的花朵般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来。 手中短笛更似被一座千年古岳沉天撞来,经脉骤崩! 好在扶乩笛本是阴玺所化,力量非凡,再加之有太阴大帝右眼所化的鬼泣珠加持。 若非如此,这样正面与狂暴的地脉荒火交锋,怕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尸焚笛烬了。 百里安全力一击,不过堪堪击碎三分之一的火柱。 而紊乱震动的大地,正在酝酿着一场更为恐怖的风暴炎灾。 漫天都是撕扯如絮的残魂乱魄。 借着空隙,百里安咬牙招出朱雀琴,以身御琴,带着尹白霜化做一道流萤掠空而去。 与那地脉荒火正面交锋不过一击,便耗尽了百里安这三年来积攒着的全部心力。 他半边身子正在持续被荒火所侵袭枯萎,整个人仿佛被一柄烈焰巨剑劈开一般,整个视线都是灼热火红的。 尹白霜在那火河之中细细分辨万千魂灵,神识亦是有着极为可怕的消耗。 别看她此刻全身上下,未见明显的伤痕,可寻常修士如何能够在这九焚谷中被烈火炽烤一夜,还能安然的。 此刻她的身体就像是被打磨了千万便的薄镜,纤细易碎。 在方才那一击对轰之下,波及的余威已是将她一直紧绷的那根线终于震断,干脆果决地晕倒在了百里安的怀中。 朱雀琴内的朱雀魂已经彻底显灵,火红的双翼巨大,承载着百里安二人,以着裂空的超绝速度在高空中不断奔掠前行。 炽热的风浪如一颗颗巨大的岩石冲击着百里安的身体。 百里安半边身体倾斜,手臂大袖全然将尹白霜的身子笼罩在自己的身下,替她抗下了大半的冲击力度。 此刻他身体虚弱至极,如此高强度的飞遁,无疑给他带来了更加剧烈的痛苦。 厉风过耳,耳膜疯狂鼓动,百里安模糊的视线里已经完全辨别不清楚方向了。 他心血剧烈翻涌着,甚至连尸珠都快要压抑不住体内即将崩散的血气。 本就为这片火域空间所灼伤神识魂魄的百里安,三年前的旧伤已然未愈,再经方才那番重创,终于再难继续支撑下去。 他眼前陡然昏黑,失去知觉,意识归于混沌泥尘里。 失去了百里安灵力掌控的朱雀琴便如死物一般,具象化的朱雀魂呖鸣长嘶,便消散无踪了去。 朱雀琴极有灵性地化作流光,飞回百里安腰间的乾坤囊内。 百里安从清醒至昏迷,始终将怀中的女子紧紧护住,两人向下坠去。 裂风万里,满地枯杀之意。 百里安在极致深沉的困倦中艰难地撑开沉重眼皮,入目之下,模糊的视线里是无边无际的苍红之色,耳畔传来溪水小河潺潺之音。 那清越的流水潺动之声,带着一丝清凉之意,宛若酷暑盛夏时节,浇在心头的第一捧清泉,沁人心肺。 可是,百里安并没有忘记自己深处何方。 这里是九焚谷,千年无雨露天水之地。 莫说水源河流了,便是但凡身具鲜血液体的生灵,也难存其中。 这里除了那诡异的鲜红晶体植被,半点绿草野植不生。 在这里,一滴水,堪比沙漠里的奇迹。 更莫说还能够听到这般清越流畅的潺潺溪河之声了。 百里安心中的第一想法,便是自己在绝境之下,产生了幻觉。 他撑起身子,正微微一动间,腰部却被一双纤细温凉的手臂有力不失温柔地从后方紧紧缠抱着。 百里安眼睛诧然睁大了些,这才发现自己眼下竟是被身后女子以个圈揽的姿势,从后将他紧紧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一尊虚幻的神殿法相在她身后若隐若现,一张棋盘如天,倒悬于天,黑白双子相间无数,错乱纵横。 耳边那清澈的流水之声,也并非是幻觉,他身下清凉湿润,二人的身子正被一汪清凉的溪水包容着。 在百里安周身四侧,悬立着数十枚冰蓝色的玄晶,四四方方,宛若寒冰一般,在水中清越相击相撞。 “你醒了?”似是被百里安细微的动作惊醒。 身后的女子缓缓睁开蝶翼般的纤长睫毛,一双乌黑明澈的杏眸轻轻眨动,宛若被水滋润过一般,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圈紧在百里安腰间的一只手臂将她轻轻松开,指尖落覆在他的右手手臂间,一寸一寸地在他肌肤间滑动着。 她语气轻缓问道:“还疼吗?” 百里安这才发现,原本被荒火所焚干瘪枯萎的手臂,在这一汪溪河之水的浸润之下,竟是重新恢复了充盈。 除了肌肤微微泛红,在她指尖轻轻触碰之下会传来阵阵辛辣的痛感以外,倒也没有其他不适。 两人的身体紧紧挨靠着,在水中载沉载浮,大红的衣衫如火蝶之翼铺落于水面之间。 百里安目光微斜,看了一眼溪水中清脆碰撞的五方寒冰,太玄宗疗伤圣药。 一时之间,百里安神情有些恍惚。 四处腥烈的炎风阵阵,红色出赤光如雷电穿行在这个世界里。 偌大的九焚谷,宛若天火焚世降临的末日一般,赤黑的大地间蜿蜒着无数巨大的裂痕,宛若一道道鲜红的伤疤。 赤色浓稠的岩浆滚滚如潮海,狂暴地在地脉里翻滚不绝。 此情此景,像极了古老山海秘传中所记载的天地烘炉大世界。 天地无死,万物无音。 九焚幽灵皆在这无尽的荒火之中煎熬焚煮。 唯有百里安身下这十里溪河之地,流水潺潺,清凉如仲夏之夜。 百里安并未询问尹白霜能否利用白子的力量离开此地。 因为头顶之上,摩棋殿法相高悬,三百六十一颗棋子黑白纵横交错,赫然正是摩棋殿力量全开之相。 若两颗白子便能够简简单单地将他们带离此地,那九焚谷禁地之名未免也太浪得虚名了些。 摩棋殿自成空间小世界,这溪河流水,不过都是源自于此殿力量形成的道境异象。 再兼之太玄宗嫡系血脉,自上古时期便继承了应龙之血的玄霜之力,世代相传。 如此,借用摩棋殿的空间之力,演冬成河,霜降成界,竟也能够在这烈火燎原的恐怖世界里,抵御一二,守一方净土。 但百里安知晓,这摩棋殿支撑不了多久。 生者擅入九焚谷,地脉荒火自然牵引爆发,这还尚未至荒火爆发的巅峰。 一旦地脉崩毁,寸土不留,便是他们丧命火海之时。 毫无疑问,这是百里安自重生以来,所面临的一场前所未有的绝境。 此番绝境不同于三年前乱幽谷,独自面对的三十万食尸鬼大军。 若魂灵葬烬荒火,便是太阴大帝有滔天的手段,也无法逆转现实。 更何况百里安身涉此地,并未做多思考打算,亦或是说,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布局化解此劫的时间。 当他知晓尹白霜在九焚谷的那一刻,他方寸大乱,至此现在,他整个人都是混乱无头绪的。 看着这场焚天燎地的荒火,百里安心中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他不知要如何破解此局,他已经毫无后招。 任凭他智力过人,算无遗策,想法如何天马行空,也无法改变眼下的困境。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死亡。 可茫然过后,百里安心中竟无一丝绝望、惶恐、黑暗等负面情绪。 也许是身后的那个怀抱过于真实温暖。 也许是这一次他并非是一个人孤身面临黑暗与死亡。 此刻他的心中竟是一派平和,赤炎的光影照拂二人的眉眼,纤薄的火星在空气中沉浮,似为世间一切色彩。 百里安心境倦懒,身子反而在这极致紧张的处境下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将身体的重量尽数交于身后之人,轻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疼得很。” 身后女子听了这话,手臂不由自主将他又抱紧了些,她闷闷声儿里带着几分难忍的哭音,有些委屈:“你这个混蛋!” 让她经历两次阴阳参商,痛彻心扉的家伙,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混蛋。 百里安苦笑道:“所以这不报应就来了吗?” 只是他未想到,这报应竟会让她同自己一起承受。 尹白霜并未质问他这三年间去了哪里,为何不来找自己,尹白霜虽疯魔了两百余年,可她不是傻子,事已至此,她如何还看不明白为何嬴袖会突然寻上她,百里安又是缘何方寸大乱地出现在这里。 这些对于尹白霜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奔赴时光,梨花雨凉年复一年,终于等到了她鲜衣怒马时所遇见的那个人。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二章:故人心中过 她不怕等无归期,不怕身临黄泉,只怕年少时的匆匆错身,便错失了整个今生。 “对不起。”时空仿佛沉寂了一瞬,尹白霜忽然幽幽开口。 百里安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害你白白等了我两百年。” 尹白霜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额头抵着他的后背,眼眶微红:“当年若非我去南泽山对你说出那番话,你也不会……” “小霜。”百里安轻而温柔地打断她的话,认真说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切源自于我的懦弱与不堪。” 尹白霜抿了抿唇, 又轻声问道:“若是你当年知晓, 我会等你两百年, 甚至两百年未等到你还会一直等下去,你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百里安静默了片刻,道:“不会。” 尹白霜凄凄一笑,眼眶忽然有些涩涩的:“你似乎好像还未意识到,我究竟有多喜欢你。” 百里安:“……” 尹白霜搭在他腰间的指尖微微用力嵌入他的肌肤里,身子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方才你问我,当我在准备跃下那深渊的时候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你。 可是小安啊,我不明白,两百年前当你在南泽山上,引剑自戮的那一瞬,可有想到我?” 她轻轻地问着, 笑容愈发苦涩:“你似乎从一开始就未想过,你死后我能够百年千年,甚至搭上一辈子的光阴去等待一个人。 或许你只是觉得, 我是苍梧宫的仙家小姐,金枝玉叶,年少时的那一场短暂相遇, 不过是少年时的情窦初开,青春萌动。 你觉得你曾路过我的心,却也仅仅只是路过,毕竟情意这种东西,一见如故容易,难得是来日方长的陪伴。 想必你至死的那一瞬,便在想着,我未来有一日,相比于最初得不到时的哭天抢地,最后渐渐变得平和,开始接受生命里的可爱而不可得,对吗?” 百里安没有说话。 尹白霜一双曾经明亮如舜华的杏眸沾了水汽,晶莹的液体,滚落如珠,自那秀如烟雨的脸颊间滑落下去。 “可你却不知晓,原来你在我心中这般重要,成为了我生命之中唯一不可开解的死结。 十六岁那年的一场惊鸿相会,我知道的……是我使了小心思,若非我主动表明心迹,迫你开口, 或许连你自己也不知晓你原是喜欢我的。 可我也知晓, 你的这份喜欢与我的喜欢是不同的,对吗?” 听到这里,百里安目光闪了两下,握住搭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温柔而有力的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掌下。 他轻声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听到许多人说,我寄予众生之厚望而诞生于世,是中幽与天玺长久和平的象征,在这整个人间,四海列国内,再也找不到身份比我还要崇高尊贵的第二人了。 世人都说我应该子承父业,将天玺剑道发扬光大,百家仙门羡慕我,同宗同辈者嫉妒我。 直到后来,他们发现我不过是一介平庸之辈,这些羡慕与嫉妒便加倍化成嘲讽与幸灾乐祸,人人都暗中想来踩上一脚。 父亲望我成材,他以爱之名将我困在那一方竹篱小院,冷落于荒斋之中。 娘亲盼我平安喜乐,他说慈母多败儿,甚至限制娘亲来看我的次数。 在我的记忆中,幼年的时光,整日都是为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籍所填满。 我不能对旁的事物流露出过多的喜爱之心,因为这样,父亲便笃定我会玩物丧志,必将我喜爱之物摧毁得毫无威胁。 在我十五岁下山那年之前,我从未有过刹那的放纵,这一生仿佛都深陷在樊笼里。 翻遍前生,记忆中,我竟记不得父亲他是否对我笑过,更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了一个人,慢慢地不再需要他。 而在父亲的眼中,我亦是渐渐地不再看到有半分温暖,他需要一个完美的儿子来继承他的剑道大业,可我显然并非是完美的,甚至是平凡无用令人失望的。 所以慢慢的,他看我时的目光不再似在看自己的孩子,而是仿佛在看一个物件,一个耗尽他全部耐心却不得不继续打磨的劣石。 他希望我该变成何等形状模样,我便该按着他的心意来将自己生长成那般模样。 但凡有一丝半点与他期许不一样的地方,我就要在他发现之前,用锉刀将自己长‘歪’的部分斩去,恢复他心目中工整的模样。” “我原以为我这一生合该如此了,直到后来遇见了你,才知晓原来在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 就像是我走了好长好长一段夜路,得以见你走向你,就像从黑暗奔赴光明的一个美好过程。 小霜,你说得不错,我的喜欢同你的喜欢不一样,我的感情远没有你纯粹,简单,直接。” “我或许在喜欢你的同时,更是将你当做生命中浮木,一根温暖的稻草。 我眷恋着你,将这份眷恋的感情当成一种依托与寄生,以至于就连我自己也未曾发现。 在这份感情之中,我懦弱无能,甚至希望你能够来救救我。” 尹白霜低眸一瞬,再抬眸时眼底的雾色未散,面容却舒朗明净了几分,明亮的眼睛似含着一层光芒。 她说道:“我莫约是病入膏肓了,当年在那小庙之中,我瞧着你万冥丹发作的模样时,我觉着不能将你放任不管了。 从那一刻起,我便生出了想要握住此生辽阔,必要赠你满天星火。所以不论何时,你需要我来救你,我便一定会来。” “你不知晓我有多喜欢你,我不怪你,可是我现在要告诉你……” 尹白霜将下巴搁放在他的肩颈间,身体紧紧靠了上来,胸口抵着百里安的后背,不知羞涩地挤压贴上去。 隔着胸膛,一颗平静而炽烈的心脏传来清晰的跳跃震动声。 每一下都仿佛恨不得融进他的骨血之中,叫他知晓自己灵魂深处的疼与冷。 “这颗心是不能被轻易招惹的,因为这颗心一旦交出,思慕于君,便再非吾之所有。 我给得起,却收不回,你若舍了,我便只能凄凄艾艾地守着这份的感情,我的心不大,一辈子,只够去喜爱一个人。” “两百年前,我同你的相遇,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烟火,转瞬即逝,可我要说的是,承蒙你的出现,够我欢喜好多年。” 仿若那年重新到来。 流水拂衣,静照影。 天地辽阔,众生苍茫,在这片九焚大世界里,有一个姑娘说,她要赠她满目星河。 百里安说的没错,她是一根温暖的稻草,亦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 在茫茫无际的黑暗里为他照亮了一条道路,令他终身难忘。 一番惊心动魄的告白后,尹白霜不觉轻松,反而愈发委屈心伤。 “我始终深信,山前既能得相见,山后必然再相逢。 你喜欢我是真,可你不懂我也是真。我心悦你是真,可我不了解你也是真。 我们相识时日太短太短,真正细算起来,我们相识相知的日子还未超过七日。 可你却同苏靖那个疯子朝夕相伴了整整两年。 所以你瞧,两百年后,你样貌大改,我都认不出你来,她却能够一眼将你认出来,还将我蒙在鼓里,欺得好惨!” 百里安笑出声来,忍不住侧首用脸颊蹭蹭她的额头:“说起来,我们在空沧山第一次相见时,你还刺了我一剑呢?” 他打趣道:“莫不是这副皮囊的确不招你喜欢,你更喜欢原来那个?” 尹白霜道:“不是我你有我喜欢的样貌,而是你所有的样貌我都喜欢。不过被嬴袖闹了两百年,曾经你那张俊俏好看的眉眼,如今想来,确实也没多大好怀念的了。 当时在空沧山刺你一剑,眼下回想起来,真是叫人心里难受得紧。 后来还死命提防你,不惜委曲求全生怕你将寿从我身边抢走,真是蠢死了,寿本来就是你的,它同你那般亲近,我为何就是想不到呢。” 百里安静静地听着她将话说完后,轻声道:“并非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怕空欢喜,怕故人心头过,转瞬即是空。” 可事实上却是,故人心头过,二人渡方舟。 尹白霜眸间的雾色宛若一池搅皱的清湖。 她笑了起来,眼尾缓缓勾起,整个人又意气风发起来,宛若当年初相识的美好模样。 眉眼如初,风华如故的姑娘对他说:“初次相识,认识一下,苍梧宫,尹白霜,这个名字我只会告知自己认可的朋友。郎君生得这般俊俏称心,小女子心中瞧了欢喜,郎君可唤我小霜即可。” 见她笑,百里安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与卿初相识,在下中幽皇朝百里安,字藏剑。能与姑娘相识未友,乃生平之幸。但愿鼓瑟鼓琴,合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尹白霜轻轻将他拥住:“这一下,我们便算是重新认识了。你不了解我,我不怪你,我一向耐心极好,我会慢慢教你的。” 喜欢一个人只需一瞬,可想要完全了解一人之心,却并不容易。 正如百里安又怎会知晓,曾经那个骄阳似火倔强又明艳的少女。 有朝一日,竟会成为终日得长醉,借梦思旧人的方生方死的模样。 若非岁月安排,尹白霜又怎知在她记忆中那样一个温顺不露锋芒的少年郎,竟能深深贯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誓死决心。 满天漫地的烈火,而那些尘封心底久远的记忆,仿似就在这个瞬间,两人心照不宣地将之小心珍藏起来。 再闻往事如心中过风,骤然豁达淡然。 只因两人皆知,青涩不及当初,聚散不由你我。 缘来缘去,命盘纠葛成乱絮,早以理不清常。 浮生吹作雪,世味煮成茶,胸中宽阔,才能不萦于怀。 荒火席天,烈火焚川,摩棋残殿如风雨飘摇,随时都有何能化火而去。 百里安虽心中无半分对策,可此时此刻,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无关生死,无关归途,只敬此生此心不相负。 “小霜,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腰间乾坤囊灵力灌入,光芒闪烁之间,一柄古朴的黑鞘银雕长剑被百里安取与掌上,轻托于臂间。 尹白霜失声低呼,眼底止不住的意外与惊喜,摇着百里安的手臂:“墨阳剑?!” 百里安还未说话,下一刻耳朵就被她玉凉似的小手给捏住了,尹白霜纤眉倒竖:“好你个小安,原来当初我方扔下剑,你便给悄悄捡回来了,莫不是那时候你便想起来我是谁了,还在跟我玩装聋作哑这一套?” 她佯装生气,可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百里安抱着剑,一副任她施为的模样。 “岂敢岂敢,我若当时恢复了记忆,怎会任由小霜将此剑扔入湖中,弃之不要。” 尹白霜这才收回了手,又道:“也是,若你当时就恢复了记忆,又怎会同苏靖那个死人脸煞星混在一起,还处处维护她,救她性命,行为举止,可是亲密得紧。” 这话中语气多少带点吃味的情绪,百里安有心辩解,可尹白霜所言,可偏偏又是事实,只好无奈苦笑。 百里安当初不知真相实情,虽与苏靖一相见便刀刃相向,他待她之心也是敬畏大与结交。 可到了后来,且不说冷池之中亲密接触,便说醉酒那夜,若非宁非烟那野猫横插一脚,最茧自缚,他怕是这辈子都要与苏靖说不清楚了。 可即便如此,他并未对苏靖做实质之举,可零星记忆之中,他被诱着对苏靖确实干了一些超越男女的肌肤之亲。 当时虽懵懵懂懂,不知为何对世人皆是疏冷寡淡的苏靖会独独对他宽容过甚。 如今细想起来,怕是这女人心中早已揣了一百个鬼主意。 见他不语,尹白霜冷哼一声,颇具怨言: “即便你是不说,我也料想得到苏靖那个闷着坏的家伙见了你如何能够安分,那还不得像是饿狼见了鲜肉美食一般,一门心思得往你身上扑,恨不得叼起你的后脖子就往自己窝里带。 我吃亏便也是吃亏在那两年时间里,你住在南泽山上,听你传信说,你日夜与她同食同寝,形影不离,你赤着身子在河里捞鱼,她也全无忌讳。 那时我们都以为他是太玄之子,不知她是女子,倒也未做他想。 那苏观海也是个黑心肠的,你我上山之时,他分明知晓你我之间的事,却还故意将他那黑瘦得男女不辩的闺女安置在你身边。 堂堂一宗之主,不教导女儿礼义廉耻男女有别需大防的道理也就罢了,竟然还冷眼坐观你与她日夜厮混在一块。 日以继夜,长此以往,你的生活习性一举一动她皆能洞若观火,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占得先机,将你认出。”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三章:我不能死不瞑目啊 百里安听她怨声载道,不由哭笑不得,只好宽慰道:“苏靖又非神人,我模样大改,她又怎能一眼认出? 如今细想起来,她之所以能够早早将我认出,怕是因为我手臂间的这个痕迹。” 说着, 百里安抬起手臂,露出臂间为小白龙所咬的那两道红点印记。 此印,乃是认主灵契,入骨入魂,便是轮回也难磨灭。 苏靖借此确认他的身份,并非难事。 尹白霜目光低垂, 凝视他臂间印记, 目光陡然深邃, 黑沉沉的杏眸,似有大雾将烧。 许是察觉到她情绪有异,百里安问:“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尹白霜敛去目光里的深思之色,她眯起那双好看的杏眸,细细打量着百里安,话锋突转: “苏靖那坏胚子的性情我再了解不过,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简直和她那个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今陡然回想起来,不论是在仙陵城还是鬼山青铜门还是魔界与天玺剑宗,只要你出现的地方,必然都有她的影子。 她在世人眼清标傲骨, 不染颜色。可我知晓, 她在你面前, 就是一头闷声不出大气儿的饿狼,如此多的良机,我便不信她没有得逞。” 百里安问:“得逞什么?” 尹白霜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与她有婚约在身,你说得逞什么?那死人脸可不比当年那雌雄不辩的黑炭头了,如今她生得肤白貌美, 腿长胸大,勾起人来,还不是一勾一个准。” 百里安眼睛大睁。 这好生生的又是吃得哪门子干醋。 别看眼下两人聊天聊得惬意,可这保护两人不为荒火所焚的摩棋殿法相是她以庞大的神魂之力来持续的,能够温存的时间可为是最后关头了。 竟还有心思扯这些子虚乌有之事。 百里安轻咳两声,好生无奈道:“婚约之事早已在两百年前就已经作罢了,我又不是牲口,便是她生得肤白貌美,腿长胸大,与我又有何干系?” 尹白霜一脸不信:“世间男子,皆爱皮相,苏靖自小雷山上被天雷劈出心智,就此破茧成蝶,丑小鸭变作了白天鹅,堪称人间绝色,你敢说你对她一点心思都没动?” 百里安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对苏靖半点心思都未动。” “呆子。”尹白霜低低吐了一声,百里安未听清,侧首看她:“什么?” 尹白霜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道:“就算你在苏靖面前不是牲口,可这不代表着你在别的地方不是牲口。 当年在魔界朝暮殿内, 那只女魅魔咿咿呀呀宛若一只发情的小夜莺,隔着窗户,我是瞧得真真切切。 还有那次你中毒受伤,在魔君殿内药浴,胆子也是属实的大,竟然当着魔君的面就在水里胡天胡地……” 说到这里,尹白霜语气忽然一顿,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用手捂嘴惊呼道:“天呐!说起来那时候死人脸就晓得你是谁了,她竟能这般沉得住气,我当时都走了,她还生生瞧了半天的活春宫?!” 明明是一件十分堵心郁闷的事情,可说到最后,尹大小姐好似脑补出了当时苏靖的情绪与表情,格外宽心地捧腹大笑了起来。 百里安脸色早已红透,不知该如何同她提及他与宁非烟的关系。 谁料尹白霜就已经开始掰指头同他细细算了起来:“你先别忙着心虚,认真算起来的话,最初开始的我记得是那离合宗的小姑娘,是叫李酒酒吧?我记得她自称是你的女人,你也未否认,想来是真的了。 还有十方城的那位方歌渔大小姐,虽说生了个刀子嘴,但对你却对旁人大不相同。 在仙陵城内我还听说你做了这位大小姐的面首?是真是假我暂且不论。 可青铜门内的那场蛇祸,她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你,若说你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我可不信。” 尹白霜话说到后头,明显感觉到百里安的身子越崩越紧。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他笑道:“小安,这才出世几年啊,曾经那个见了女孩子就脸红说话结巴的小少年,如今怎变得如此招蜂引蝶了。” 百里安身子抖了抖,耸搭着个头,在尹白霜面前倒也格外坦诚,并未有为自己开脱解释的想法:“你说得这些,倒也都不假,我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却未迟疑,甚至主动坦白从宽道:“还有天玺剑宗的云容姑娘,当年在魔界北渊,我被腐妖所伤,是云容姑娘为了救我,故才……故才舍身相救的。” “洗雪剑,云容?!”尹白霜大吃一惊,显然未料到他竟与那位风光霁月的剑痴女子还能有这般理不干净的干系。 那洗雪剑云容,梅月寒清,做事最是干净利落,洒脱大气,为人处世却是不远不近的距离,浓淡相宜。 这种人,可观世情,独独自身最难动情生欲,她怎会为了救人而舍了自己的清白。 莫不是也早就知晓了百里安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对待自家少主,她也不至于牺牲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她可是听说这四剑云容在百里安小的时候,于他有过传业授剑之礼,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他的半个授业先生。 还是看着他出生长大的人,妥妥的宗门长辈,她竟真下得去手对付一个孩子…… 冷不丁的,尹白霜再受重创,心口拔凉拔凉。 只因她稍稍大意,却是叫小安生生被好些个女人轮番吃干抹净了去还无处说理,真真是痛煞人也。 尹白霜眼眸幽深似海,却未动怒生气。 只能自己憋着闷强行消化了这个惊人的事实,平复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此刻为自己辩解开罪一句,我便锤爆你的狗头。你出世以来,记忆全无,宛由一场轮回新生,自是少不得与一些女子产生一些爱恨情长。 我虽心中有怨,却怎么也怨不到你的头上来,但你若是欺我瞒我,我便再也不要理会你了。” 这番软里软气的狠话是寻常女子口中最常见的。 可百里安却知晓,尹白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并非赌气。 她说不会理他,那便是这辈子都不会在见他了。 即便她苦苦寻了他两百年。 即便生离死别都不足以让她割舍的这份感情,但欺骗与隐瞒,却是她最为忌讳的。 好在百里安待她坦诚以心,从未想过欺瞒哄骗,自知有亏,却愿意担起责任,不愿混淆视听。 百里安苦笑道:“我自不会欺你骗你敷衍你,只是眼下却是不是谈这些的好时机。 你若有什么想知晓的,我日后定会都告诉你,只是眼下还是应当想想如何摆脱这场困境才是。” 百里安虽一时未得安生之法,却也不愿就此束手待毙。 此境荒火却也属实诡异,他入此劫难绝境,不似往日一样绞尽脑汁寻求开解之法倒也罢。 与尹白霜虚弱负伤在此之时,他亦几次三番生出与她索性就此同葬此烈火之中,永世不分离的释然想法。 虽说与尹白霜重逢相遇,心头却是轻松不少的缘故有关。 可经历过一场生死劫后的他,深知生命诚可贵,他自己倒也罢,生出让她也一同陨命在此的想法,那就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古怪了。 地脉荒火,焚得是众生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罪,身临此境,犹如毒火炙烤。 原罪七毒却也是在无知觉地情况下侵入心魂骨髓,叫人提不起求生之念,不自觉地颓然妄图轻生。 正如方才火海之中,阴灵大起成漩涡深渊,尹白霜试图就此一跃其中,求一个尸骨无存的状态是一样的。 尹白霜轻笑道:“九焚谷,天下绝禁之地,我起初决意到此,就未想过能活着出去,小安莫不是有了解局之法。” 百里安无奈道:“我也是匆匆到此,全无准备,又怎会有解局之法。 束手待毙浪费时间总是不好的,不如静下心,好好寻找破境方位。 我的朱雀琴还能乘火再飞一次,若能够找到界眼所在,倒也并非全无生路。” 尹白霜道:“可神魂消耗巨大,这摩棋殿怕是撑不住你找到界眼的时候了。” 百里安一时沉默,眼下便是依托着尹白霜的摩棋殿力量暂时得以周全,外头这荒火焚不到他的身上,可焚的却是她的神识。 烈火焚烧神识之痛,百里安深有体会,他又怎能说出让她苦撑坚持的话语来。 难道今日,当真是十死无生,毫无逆转之机了吗? “我们怕是就要死在这里了呢?”尹白霜轻轻说着,可面上却非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她半边身子沉在凉凉的溪水里,脸色虽是苍白之色,可眉眼间却顾盼生辉,巧目盼兮,全然不惧死亡即将到临。 她嘻嘻笑着,自后方将百里安抱紧了些,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腰。 少女嗓音欢脱愉悦,自带几分疯癫之意:“你来此地寻我,便就要同我死在一处了,小安,你悔是不悔,怕是不怕?” 百里安自溪水中将她散落的一捧秀发捞起,绕在指间,轻笑道:“小霜来此处寻我,怕也是要白白搭上性命了,你可曾悔。” 尹白霜道:“可我寻到了你,便是最大的幸事,又有何可悔?” 百里安抬头看着这漫天烈火浓色,轻笑不语。 烈火雄风还在还在乱舞,天地一片寂然荒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尹白霜忽然轻声道:“人早晚是有一死的,便是仙尊祝斩也逃不了身归混沌的那一日。 你我不过沧海一粟,芸芸众生之一,又岂能免俗,与其思索那么多,最后空忙一场,倒不如借着时光眷顾,来行一些未完成的遗憾。”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她轻缓的话语里,是含着几分哄骗的意味。 “小霜还有什么遗憾?”百里安问。 尹白霜身体轻轻支起,柔软的身子像一片纸似地贴了上来,嘴唇凑在他的耳侧:“你说过要娶我的。” 百里安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她继续道:“当年在北燎镇,那场婚礼虽然简陋,且无人当真,但我且当你同我拜了天地,可在猪妖的侵扰下,我们这礼可还未完成呢……” 这一回,百里安便是再傻,也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后背猛然崩紧,那只被她轻声呵气的耳朵骤然暴红起来。 他烫手般地松开指间的发丝,下意识地挺身起来,腰身却被她捞鱼般给细细捞坐了回去。 尹白霜杏眸明亮如火,烟火缭烧般灿烂灼人,她纤软的睫毛扑闪扑闪: “世人都说我同苏靖争了一辈子,也未争出个输赢来,可我晓得,光是她先我一步将你认了出来,我便是输她一局了,这点我认。 可若我在她前头先得到你,她这一辈子都注定要低我一头了。 我可以忍着不同你计较那些个花花草草的,可在这上头,你需得帮我嬴会来。”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丫头胜负心竟强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如今命都快要没了,竟还想着去嬴苏靖一头。 百里安哭笑不得,连连告饶道:“小姑奶奶,你这想法也未免太猎奇了些。 何以说先这般你便赢了苏靖,哪有人在这上头争长短的? 而且怎么听你这语气,似笃定日后我同苏靖有一腿似的?” 尹白霜一脸不高兴:“如今生死祸福未料,指不定下一瞬,你我纷纷携手同归去。 输给旁人那是时势造就,我不想认也得认,可若是不能死前,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叫那苏靖不得安宁,我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都出来了,你不要说得那么吓人好不好? 原本温情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百里安被她给憷住了,愣愣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是顾念谁输谁嬴的时候吗?眼下这烈火焚天,如同末世一般的场景,哪里还能有其他什么心思的。” 真当他是牲口了不成。 “其他心思……”尹白霜眼底泛起一片古怪的笑意,箍着腰身的柔荑轻轻撩动他紧致有力的腰肌,嗓音如飘雪般疏懒:“怎的没有呢?” 百里安怔忡的瞬间,腰侧间敏感的肌肤为她温热柔软的指尖轻轻一勾,如有火光突起!。 尹白霜在他耳边笑出了声来。 百里安目光无措低下看去,许是在昏迷期间疗伤之故。 他上身衣袂散开,**的肌肤露出大片,潺潺溪水下,是一具线条分明的身体。 虽有着少年尚未长成的单薄骨感,但那肌肉凌厉的线条仍旧兼具刚硬的弧度。 一双素手轻搭腰间,轻柔妩媚得宛若能捻出一朵花来。 尹白霜将一张红透地小脸搁放在百里安的肩膀上,面上虽是写满了害羞,可一双灵气动人的杏眸却目不转睛地低眸乱飘。 说到底,尹白霜并非是宁非烟那小妖精,撩人的手段青涩规矩得很,不过手指轻轻蹭蹭他的腰,怎会让他这般失态。 “你反应不必如此过激,你为荒火伤了手臂,火毒侵体,最是容易勾动体内的七罪了。” 她温热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轻轻滑动,轻得如细绒瘙痒,羽毛轻划,磨得百里安是腰子发麻,身心发痒。 他喉间宛若火烧一般,摁住她动作的那只手,低低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尹白霜面颊微红,柔软纤密眼睫落落低垂,目光躲闪回避了一下,却也只有一下,复而又直接而大胆地在他肩膀上轻轻啃了一口,眼神纯粹沉暗,宛若有流火深烧:“怎么还刻了字?娆……这是女儿家的名字吧?”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四章:两袭红衣 百里安被问得尴尬至极,只是这问题属实不好对她隐瞒回避,只好咬着牙,将魔君阿娆那点子混账事给交代了。 尹白霜原本瞧着那字印,心头暗自恼火生气,听他细细道来,才知晓她的小安在魔界与魔君苦苦周旋, 竟还受了这般苦痛。 不禁恼怒道:“堂堂魔君,竟有如此变态嗜好!这魔君王夫,可真是个命苦的职业。”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地模样,百里安失笑道:“倒是已经不疼了。” 尹白霜默默抽回手,起身绕至百里安身前半蹲下去。 漫天火光被风似吹散般落进她的眉目里,细细碎碎的光晕说不出的温柔细致:“我舍不得你疼。” 那眼神柔软,坚定, 承载了她所有的爱恋与思念。 若是可以, 她愿将眉清目秀还给山水天地, 把松间细雨还给初遇,只期盼她的少年,她要寻的人啊…… 能够熬过万丈孤独,踏过世间悲苦,藏下星辰大海,归来内心仍旧安然无恙。 这并非是如何震撼感人之语,只是在那样明亮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百里安心湖好似被投石子,激起层层波澜。 “小霜……” 天荒大火,溪河幽凉。 红衣却已不再萧瑟的女子, 轻轻俯下身去, 湿润的发丝纠缠着他冰冷的身子。 她一低头,温柔地含住他心口前的那道剑伤。 朱唇滚烫, 目光泛起一丝悲凉, 却在她抬首看向他时, 敛去了所有心湖痕迹。 她如一尾红鲤, 少女般纤婀有度的完美娇躯贴着百里安的胸口柔柔滑落下去,柔软的黑发在水面间层层如莲铺开她轻柔温暖的气息如林间湿雾般浇洒。 百里安眼皮一跳, 眼疾手快地稳稳捏住她的脸颊,目光写满了对她的无可奈何。 她是苍梧宫少宫主,天之骄女,尹渡风最珍视重爱的掌上明珠。 若非当年出了那些事,她本应天生养在美玉点缀的干净世界里。 在百里安的心中,这般女子就该身处红墙碧瓦,琉璃世界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 尹白霜在他的心中,是少年时纯净的白月光,她应品尽世间珍馐,名茶清露,而不该在他面前如此放低姿态。 尹白霜脸颊被捏住,原本清瘦的脸也不禁多了几分可爱的肉感来,她仰面说道:“我记得在朝暮殿时,那只叫宁非烟的女魅魔可真真是厉害。” 百里安张着嘴,表情如若被雷劈,整张俊脸都蒸熟了一般, 被她惊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堂堂苍梧宫少宫主,竟然偷……偷窥!” 好歹也是姑娘家家的! 尹白霜面上含笑,眼睛里藏没藏着刀子就无人知晓了: “我瞧着也不甚稀奇, 那平日里看着心狠手辣的女魅魔怎就那般喜爱你,看她那样子,恨不得将你吃进肚子里连骨头都不吐的。” 百里安瞠目结舌,他噎了几噎,最终还是败在她那求知的目光下,脸颊滚烫低声道:“魅魔这一种族天性如此,多靠采补为食粮,与人类大不相同罢了,你……” 话说到一半,百里安忽然注意到尹白霜戏谑的目光,登时明白过来,羞恼道:“你……你是在戏耍于我吗?” 尹白霜撑起身子,她声音低低,咬着一丝诱人的颤音道:“怎么会,我只是单纯的想要欺负你啊。” 理不直气也壮。 百里安被少宫主霸道而直接地一口要在嘴唇上,气息瞬间被夺了去,被这强势不讲道理的吻亲得腰身发软。 待到人反应过来后,他整个人已经不知不觉脱力地伏在溪河边的青岩石侧间,半边脸沉近水里,清凉的溪水掩着眼尾的红润。 他亦是能够感受到尹白霜此刻的情绪极不对劲。 地脉荒火无处不在,她虽未受到火毒之伤,可身临此境,多少是要被这里的流火影响。 对于她的要求,百里安无法拒绝,也全然没有拒绝的能力,他只能勉力点点头,合着眼,喉咙里滚出一声沙哑的低哼声。 动情的少年公子,衣衫散乱,温雅多情。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 尹白霜爱慕眼前这人,又岂能免俗。 她呼吸略略急促了些,心头似也烧起了一捧野火,她撩起靥侧一缕发丝挽至耳后,像是一只粘人的水蛇缠了上去。 唇齿追逐,气息相交,这一瞬,二人仿佛就此融为一体。 良久,还是百里安主动结束了这一吻,相离的那一瞬,尹白霜眯着朦胧惑人的杏眸,眸光泛潮,撅着被亲肿的小嘴,不依不挠地继续要蹭上来。 百里安的嘴角都给她咬破了,火辣辣的疼,他双手托着她的身子,才不至于让她早已发软无力的身子沉入水中。 他目光似火,紧紧盯着尹白霜,失笑道:“我竟不知,原来你的性子也这般疯的?” “你难道不知,世有传言,九州二色,红衣疯,白衣痴,至此江湖无故人,说的便是我与苏靖了吗?” 因为方才闹出来的动静,她身上的大红衣衫也不再工工整整地穿戴在身上,衣衫凌乱,松松垮垮地自肩头滑落。 绯红如烈火的衣袂下,露出一抹肤色极白的圆润雪肩,乌云般的墨发在乱中,贴着她细长又雪白的脖颈,黑白葳蕤,一路向下蜿蜒,缠绕在锁骨间。 百里安眸色一暗,忽捧起她的泛着红晕滚烫的小脸,动作轻柔,宛似生怕将她弄疼了一般,侧首在她弧线优美的秀颈间落一吻。 尹白霜轻哼一声,玉润般的杏眸细细眯起,只感受到他温凉的呼吸贴上来,带着几分呵护的意味,游戏追逐,在她侧颈间留下一道道细红的痕迹。 “嗯……”她如何不知在这片环境下,自己正被那荒火六欲的毒意温温烧着。 只是这两百年来,尹白霜常与悲凉长凄为伴,她的生与死,病与痛,皆系一人,尝尽酸苦,未曾动欲。 如今百里安反客为主,倒是叫她心头那股子温凉的野火渐渐浓烧了起来。 她脑子晕晕,只觉得被他细致呵护得极为舒服,想要索取更多。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感觉,不知要如何是好,心中被那把野火烧得偏又惊惶无措,于是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脑袋,似要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之中,想要将怀中的少年完完全全变作是自己的。 在少女湿润紧张的目光下,他抬眸轻轻一笑,道:“方才是哪个求贤若渴,要抱抱亲亲的?原来是叶公好龙,纸上老虎啊。” 在他的调笑下,尹白霜渐渐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她冷哼一声,将他的头发揉得凌乱,道:“你从那女魅魔手里学到的,就这点嘴上功夫了?” 百里安唇角弯起,眼底浮起温暖的笑意,这一笑,倒像是一个没受过红尘世俗苦的初澈少年,清润干净的眉眼蕴染风流之意,眼底带着灼灼的光。 却未答话与她非要辩个输赢,只是无言地在她颈下轻轻一舔。 大胆又挑衅举动,由他做起来却偏生给人一种无端乖巧讨好的意味。 勾得尹白霜这样未见过风月世面的仙家纯良大小姐她愈发的心绪不宁,身若火烹。 百里安如蜘蛛藤丝般一点点地缠绵上来,微显尖锐的獠牙勾住她的衣襟领口。 抬眼朝她凝眸看去,眼眸似有水泽,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眼尾微微上勾,生生是将尹少宫主盯得面如火烧,睫毛紧张颤抖。 他才勾唇一笑,模样乖巧得将人的心都给搞痒了,少年的棱角分明唇,只因刚头的缠磨,显得愈发鲜红好看,衬得俊秀的面容极为皙白。 尚长开的这具身子,脸颊耳后更是隐隐可见细小的绒毛,也显得很是柔软。 加之眼下这番叼人衣物的模样,叫尹白霜觉得他像极了一只嗲着毛的温顺乖犬,竟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搔挠着他的下巴。 百里安含笑的目光灼灼,似是能够从她亲密的举动间察觉到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薄而好看的唇角弧度勾得深了。 在尹白霜迷离的目光下,他叼着她的衣领,仰着湿漉漉的脑袋,如粘人的小动物般挂在她的身上,轻轻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汪~” 一个又轻又哑的声音,非常低沉而富有磁性。 像是小声求着,又似在刻意勾缠人,在配上那张招人稀罕的脸,这对世间任何一名女子而言可都是一记猛药。 尹白霜云润的脸瞬间红成一片,心脏好似猛地被一击命中,半边身子在这声气儿音里,又酥又麻,被撩得魂然不知自己身处于何方。 百里安手指轻轻勾起她的腰带,使得尹白霜身上衣衫愈发松垮,他咬着她的衣领不松。 宛若那些个红尘世俗风月里,听雨歌楼上,睡在红烛昏罗帐里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勾着那些个良家女子的魂魄。 就这样纠纠缠缠好一半会儿,百里安才心满意足地松口放过了她。 在那股子儿吃人的劲儿过后,尹白霜烧乱的情致倒也清醒了几分,她虚虚搂着怀里的少年,脖颈间微微刺痛,怕是被咬破皮了。 怀中的少年,衣衫敞乱,模样说不出的风流俊俏,低伏在她怀里,疯过闹过后,又恢复了良善的模样,小口小口舔舐着她肌肤里渗着的血色。 尹白霜眼底情潮起伏,再也忍受不住,像是个急色的女鬼,伸指挑起百里安的下巴,重重地压了下去,堵住他那张要命的嘴,舌尖在他獠牙上轻轻一扫,尝到一丝残余血腥甜意。 这是刚刚咬伤她沾染的血意。 真是一头凶狠的小野狼。 百里安眸色暗了暗,嗓音低沉,含着明显的爱与欲,鼻音浓重道:“留下印记,便是我的了。” 尹白霜爱极了眼前这头小野狼,鲜血在骨肉里烧了起来,她眼底勾起一抹笑意,“好凶啊。” 尹白霜散在腰间的乾坤囊灵光闪烁间,百里安取出一袭红衣礼服,却是男子成亲时的款式。 尹白霜怔怔地看着那件古旧却保护得非常完好的礼服,目光闪烁了两下,手下手指不自觉又蜷紧了几分。 百里安眼神温软,其中缠着丝丝缕缕的情意,他用额头撞了撞她的脑袋,轻笑道:“我便知道你这个小傻子,还留着这件衣裳。” 尹白霜嗓音哽咽:“你今日要穿?” 她嘴上这般问着,手底下可是十分干净利落地剥去了百里安身上的衣衫。 百里安冲她笑着,手臂轻抬间,大红的礼服披在那具苍白劲瘦的湿润身体上,依旧是半敞半露的风流动模样。 可是在这漫天飘飞的星星烈火之下,他却像是整个人变了一副模样。 他口里咬着一截红色的束带,为自己拢了一个半束半披的高马尾。 冰冷的身体,本应死寂的灵魂,在这纷乱盛辉的颜色里,他是那样热烈,温暖,明艳,鲜活。像是午后洒落人间的一束光,像是一副灼灼燃明的画卷。 尹白霜心口如被猛撞,呆呆地看百里安。 这是她的少年。 澹澹心湖,有风动,有云涌,又乱鸟惊起。 心上的少年着起了红衣,终来与她共定三世之约。 百里安清清宴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黑润明亮的眼眸刹如春暖花开,光华流转,冲淡了岁月。 尹白霜被这张笑容狠狠地晃了一下,觉得对这样笑容实在是难以抵抗。 她的少年,穿上红服,是在过于美好了。 美好得以至于她想要落泪。 两袭红衣泛水而散,涟漪点点间,如两朵相依而生的灼灼红莲。 百里安抱起尹白霜的那一瞬,她心口震颤,有些紧张,却仍旧将自己的身子尽数交了出去,两只手贴上他的肩膀。 百里安双手稳稳地将她的腰托起,尹白霜便高过了他,只能低头俯看她的少年。 他昂着头,青丝红发带在水面中荡啊荡,眼眸如若明光闪烁,将整个夜空都要点亮一般:“我们今日便成婚。” 尹白霜丝毫不掩饰自己羞耻的欲望,在他那拥有着流水线般硬朗弧度的腹肌上急色摸索着,好像不多摸摸,他就要成别人的了。 她说:“我们已经拜过了天地,今日我要直接同你完礼。” 百里安任由她上下其手,笑道:“这么急啊。” 尹白霜挺了挺身,宛若将自己献给神灵的虔诚少女一般,眼眸绯红含春,抿唇道:“是啊,对于你,我很急色。” (ps:诈尸一下,定期放个长夜行群号917572815)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五章:骑着小安去旅行 百里安气息沉炽,发痒的獠牙又将她咬住,佳人仰头痛吟,更衬眉目如春水般婉约动人。 他狠狠将她压下去,手间动作却是无比轻柔如捧珍宝般将她放在光洁如玉的岩石上。 尹白霜小脸红扑扑的,嘴上说着急色,手里的动作也是大胆, 可眼底却仍旧有藏不住的紧张与羞涩。 “别怕。”百里安身量修长,虚虚地拢着她。 尹白霜腰间束带与环佩被扯落下来,沉散于水中。 她红着脸看着他,不在再说话,只是可怜兮兮地咬着一缕湿润地发丝,回眸一眼,娇嗔楚楚。 死寂已久的阴阳道鱼宛若受到了天地气息的灌入, 在冰冷的死魂之海里散发出温暖的热意。 百里安三年前, 做为尸魔重生于世, 本应主修阴魂死魄,黑暗血气之力。 可腹中却为将臣种下一颗阴阳道种,可汲天地间阴阳两玄之力,正如一捧死灰之中埋下一颗微弱的火种。 将臣乃是尸魔之王,虽不似太阴大帝那般能够聚阴成冥府,执掌生死轮回。 可真正逆转生死阴阳变化,却也不过是他翻掌之间,为百里安魂死的体魄里种下一缕生机。 而玄阴之气,正是他体内那颗阴阳火种所需要的薪柴,干涸死海里渴求的甘露。 自三年前的一场灭顶之灾,百里安遗失尸骨, 虽重聚肉身元灵,体内积沉的暗伤却如跗骨之龋, 积酿愈深, 可谓是一堵百堵。 故而此身根本难离中幽皇朝的后土灵脉所蕴养,便是取那墨阳剑,百里安数月前可谓是狠吃了些苦头,魂魄再受创损,即便在太阴府司的冥火之中蕴养,也未能痊愈。 如今汲了尹白霜这一身至纯至阴的气息,便如死海引活泉,朽木燃星火一般,死灰槁木,定云止水,竟生鸢飞鱼跃之气象。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其中益处,不可言绘。 尹白霜伏于青岩石面,身子如鱼一般摇曳,一番风雨跌宕,骤然间,天崩地暗,荒火欺天。 二人头顶上方的摩棋殿顷刻大崩涣散,身下溪河滚烫蒸发。 万千荒火齐聚而来,带着焚尽诸天的可怕破坏力席卷一切。 百里安背脊一僵, 面容冷沉, 将尹白霜温柔地压在身下紧紧包裹保护, 低声沙哑道:“别怕,便是死,烧成了灰,我们也永远都是连在一起的。” “我不怕啊。” 尹白霜浅浅一笑,目光里满是情欲的盈盈秋水,细长的腿夹着他的腰。 她随手拈来黑白双子:“我可是答应过小安,要带你去游历天下的,怎能失约。” 百里安神情愕然,还未及他反应,那黑白二子化龙升天而起。 天起暮色深寒,万里飘雪,一头巨大的冰龙破开重重荒火。 尹白霜嫣然一笑,风姿倾倒众生,她将百里安反手抱住,带着他的身子跃然而起,白子翻飞间,空间置换颠转。 她竟能够在九焚谷禁地之中,动用空间之力?! 尹白霜细喘一声,好似换了一口气息,星眸半闭小脸晕红道:“姿势都换了一轮,我们的新婚之榻,也该换换了。 小安,方才你要怎般我都依着你,只是这花烛之地,纵我几回可好?我想带你去几个有趣的地方。” 山高地远,云海沉浮。 百里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间,四野风景置换异位,空气之中的灼灼炎意化为阵阵清朗的风,吹拂二人的发丝。 星稀露冷,皓月当空。 人间山河,不知何时已入寒夜。 风声呼啸过耳,百里安下意识抱紧怀里紧密相连的人,只觉得自己正在不断下坠。 落于一处巍巍高楼石塔之上,落地之时的反震力,让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尹白霜瘫软在百里安的手臂间,周身宛若刚从水里出来一般,柔软的娇躯滑不留手,一身骨头像是刚炸出来的酥饼一般,轻轻一捏就要碎了渣了去。 她迷离着双眸,抬起微显迷茫的杏眸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被冷风一吹,头脑倒是清晰了几分,他担忧道:“这下可是将事情闹大了。” 尹白霜玲珑心思,如何猜不出他在担心什么,她目光狡黠道:“小安莫不是觉得我此番前来,是故意向中幽太子殿下借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安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怀孕,你的精气与我相益合,可借用来修炼进化姑射十藏术了,所以真想让我给你生一个孩子的话,你还需多多努力才是。” 百里安诧异张眸:“能够助你修行?” 苍梧宫的圣道功法怎会如此不正经,闹得好似邪道双修之术。 瞧他神情吃味很不自在,尹白霜噗地一下笑出声来:“傻子,我苍梧宫又不是合欢宗,只是小安你与常人不同罢了。” 百里安道:“我竟不知,对于小霜而言,我倒成了十全大补丸。” 见他不信,尹白霜又笑着解释道:“你难道真以为离开九焚谷,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吗?摩棋殿的空间之力,可没那么厉害。” 百里安神色一怔。 尹白霜蹙眉咬唇,轻轻推开百里安的胸膛,低喘道:“天玺剑宗信奉的主神是麒麟,太玄宗所信奉的是凤凰,而我苍梧宫所信奉的主神却是应龙。 当我看见小安手臂间那两道红点印记时,我便知道了你以被应龙奉为主人。 主人与灵兽之间,虽力量不能共用,可魂魄神源却是异体同生,息息相通的。 小安自己未察觉,可我修行姑射十藏术,却能够感应到你体内藏有应龙神息,我同你双修,却是能够进一步的进化功法,使其完美。” 说话间,她嫣然一笑,指尖拈出一枚白子,白子顷刻间化成一头幼小的白龙,腾飞起伏:“本来以我的能力,想要同开黑白双子三百六十一枚极为吃力。 如今我的灵力却能够与摩棋殿融会贯通,心随意动,便是九焚谷的空间也能破之,光是这一点,我在摩棋殿上的掌控之力,便比程盘这个殿主要厉害了。” 百里安哭笑不得:“好啊你,既然一早知晓此劫可渡,为何不同我明说,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尹白霜斜了他一眼:“若我一早便同你说了,你便不能全身心的投入进来,同我好了。” 她小手不安分地在百里安腰上摸了一把,笑道:“你瞧,当时你以为你和我都要死在那里,这小腰扭挺得可是一点含糊都没有的,更重要的是,你同我在一起的最后时刻,占着我身子的时候心是干净的,没有其他人。” 百里安上前一步,拥住她:“即便不是最后时刻,抱着你的时候,我也只想念你一个人。” 一汀烟雨夜色朦胧的融入少女的杏花春眸里,半盏花色,华灯初上,她将百里安一推,轻轻压倒下去,城上的风极大,吹得二人发丝狂舞。 “小安,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好好修行,来年之时一起共赴红尘,降妖除魔,看遍人间山河,这里是我苍梧宫所守护的卫国,国都湘陵。” 高楼石塔,不胜寒,这间石塔乃是卫国供奉国教苍梧宫时,祭祀之地。 平日里,禁止登行,眼下出了缠绵在一起的二人,再无他人。 登高之处,纵观都城纤陌纵横,寒风扯呼,万家灯火亮起,远近青山沉浮于云海,星与灯火辉映,松涛如海,凡音万千又寂寂。 疯疯癫癫两百年,再遇故去心上人,未能得半分冷静,行为举止却愈发疯癫痴狂。 她里里透透地将她的少年郎吃了遍,贪着他的身子,却仍旧记得他曾经的梦想与奢求。 她压着过往的期许与黑暗,祷告着曾经破碎又斑驳缝合的美好憧憬。 她带着他行过四海列国,六合八荒,大逆不道地在天下十方圣地里留下了二人到来过的痕迹。 是夜,那个疯痴百年的红衣,癫狂成醉。 百里安无一不纵着她,宠着她,甚至带着她奔赴心伤之地,东篱小筑。 他亦是随着她来到苍梧少宫主的闺阁房内,带着这胆大妄为的小宫主水深火热了几番。 此事一道,百里安甚是顾念女子身体,可这一回,他却同她一起奔赴,全无顾忌,彻彻底底地陪她疯了一回。 云收雨歇,两人气喘难定,共躺在一张软玉榻上。 百里安头一次不讲仪态,大咧咧地躺在榻上,手臂枕着佳人的脑袋。 墨阳寒止散落在榻下,屋内燃着幽幽烛火,屋外长廊传来一阵脚步与话语声。 “屋内的烛火燃了,莫不是少宫主回来了?” 尹白霜通晓摩棋殿的力量,不走正门回自己的闺房,对于山中弟子而言,也早已是常态。 只是此番尹白霜去的是中幽,被嬴袖找了一回,尹大宫主数日以来,心中甚是不安。 一听宝贝闺女回了,他随即风风火火地赶至门外,徘徊踌躇一阵,这才敲门赔笑道:“嘿嘿,闺女这是回家困醒了?” 百里安身子骤然紧崩,听着那粗犷的嗓音,温柔得掉渣的语调,他深深打了一个激灵,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尹白霜调笑道:“瞧你这点出息。” 百里安哼哼两声,用脑袋拱了拱她,道:“说起来,我还是同你父亲结拜过的呢,按照辈分,你得喊我一声伯伯。” “哎呀,那晚辈可真是大逆不道,将伯伯里里外外吃了个爽利。” 门外尹渡风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乖闺女,什么吃了个爽利?你莫不是饿了,你想吃啥?爹爹这就去给你弄去。” 三年前,天玺剑宗那件事对他的宝贝闺女可为是打击极深,比起那两百年间,更像是个疯婆子了。 尹渡风在自己女儿面前行为举止不由更加谨小慎微,深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她,叫闺女一下子想不开,也随着那害人怨种一块去了。 女儿要啥尹渡风无所不应,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给她。 眼下更莫说想吃东西了,乖宝儿有此等胃口,便是龙肉他也去屠了给她宰来。 屋内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小宫主含混模糊的嗓音响起:“没什么,不过是从山下集市上瞧着小贩手里头的糖葫芦又大又圆,鲜润可口,一时没忍住带回来尝尝罢了。” “哎呀!”尹大宫主在外头直搓手道:“山下小贩的糖葫芦最不干净里,尤其到了夜里,都是卖了一整天没人要的腌臜货,大热天的外头一层糖衣都融化了,只剩酸气,怎会好吃?乖宝儿,要不爹爹给你去山里头摘新鲜的山楂,亲手给你做糖葫芦?” 百里安咬着下唇,黑润明亮的眸子晕霭湿红。 尹白霜笑出声来,姿态慵懒娇媚,朝着百里安勾了一个眼风,让他一阵脸红心跳:“爹爹可真是没见识,这山外的糖葫芦人人都惦记着,山底下不知有多少人要同女儿抢呢。 而且这外头的冰渣糖衣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融化,酸倒是没尝出来,滋味却是挺甜的。” 尹渡风一听有人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同自己宝贝闺女抢吃食,气得直拍大腿,张须怒道: “山下那些没见识的刁民,要老子在场,定将她们的腿个个敲断了去!” 尹白霜轻笑道:“好啦爹爹,今日这糖葫芦我吃得甚是开心,想要去找苏靖耍耍,你先回去吧?” “什么?!你要找苏靖?!”尹渡风这哪里依得,急得就要推门进去。 尹白霜声音再次传来,却已无了笑音,异常严肃:“爹爹,我让你先回去。” 尹渡风动作一僵,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伤春悲秋地长叹了一口气, 知晓拗不过女儿,若坚持多说,反而还会坏了父女之间的关系。 罢了罢了,女儿自两百年前起,便一直不碰糖葫芦的,今日忽然有此兴致,怕是心中起了憋闷。 听说太玄宗苏靖那丫头近年来连番擅入暗黑大陆,自不量力试图寻找到王女司离的下落,来复活天玺剑宗那小子。 反倒触怒了尸魔一族,旧伤添新伤,惹得一生沉疴难治。 修为荒废了不说,这身子骨在这三年间怕已是彻底熬干坏掉了。 常年需要借以太玄宗的长生池来疗养伤势,便是乖闺女上门找麻烦,吃亏的也该是那苏靖。 至于苏观海夫妇,总不至于腆着个老脸,敢以老欺小吧? 只是那苏靖虽说成日里生着个死人脸不讨喜,却也是个痴儿。 这人都死了三年多了,骨肉都被吃了个干干净净,魂魄碎的好似海滩上的沙子一般,粘都粘不回来不了,哪里还救得回来。 尹渡风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嘿嘿赔笑,连说若闺女打架没有趁手的兵器可以去他房里挑。 打架这种东西,要么不打,要么就要气势雄浑,不能带半点虚的。 便是打残了打瘸了都不怕,仙们中人,太玄宗反正有的是金丹妙药,咱们可不能输了阵仗。 尹白霜笑着回应说道,我只是找她喝喝茶,吃点糖果子,不打架。 这不解释还好,这反常的态度登时让尹渡风冷汗之滚。 百里安听她语气状似玩笑,可面上神色却极其认真,问道:“这种时候,去寻苏靖做什么?” 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念头。 尹白霜做捧心状,嘤嘤哭泣:“所以最后一处我想去的地方,小安是不准备陪我了吗?” 神经病啊!!! 竟还真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百里安一头黑线:“你莫不是还想在苏靖前显摆得瑟?” 尹白霜委身下来,趴在百里安的身上,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随意的姿态如画中的仕女般风致楚楚。 她细细地盯着百里安,目光幽黑无底,似有隐火跳跃:“苏靖可是你我之间的故人,当年之事我尚未回敬于她,如此行事固然荒唐。 可如此一来,可以全无隐患地告诉苏靖你是我的人了,彻底断了她的念想有何不好? 当然了,还有一点是,我虽与她斗了两百年,可我从来不希望她无辜送死。 三年前她向百里羽索要尸珠,妄图前往暗黑大陆寻找王女司离下落,近年来,几次三番差点陨落死在那里,如果她知晓你还活着,想必不会再做蠢事了。” 百里安先是沉默,神情似有感触动摇,随即又深感羞耻:“可即便如此,未免也太不像话。” 尹白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又不是没看过,你同那女魅魔羞羞缠缠,我同苏靖可是看见了,那魔君脸色都不知气成什么模样了,这种事情,苏靖怕是早已习惯了,只是如果是我的话,对她打击想来甚深。 小安要知晓我是有多么讨厌苏靖,要我给她生的希望,我可是非常不甘心的。 我在救她的同时若是不狠狠捅上她一刀,叫她疼得痛入骨髓,我怕是没有一日能够睡好觉的。” 说到最后,尹小宫主娇软的俏容上浮现出一缕病态的阴阴笑意。 “这算什么理由,我……”百里安皮一紧。 “小安安~求求你了~~~” 尹白霜压根不同他讲道理,直接拿出女人的杀手锏,将粘人的那股子缠劲施展得淋漓尽致。 百里安使劲皱眉,即便晓得她是故意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仍旧给她吃得死死的,心软得不行。 可一向受四书五经礼法受教的他,此事可真真是要人老命。 (ps:瑟瑟发抖中,整改了好几次,应该能过吧,这章。)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六章:太玄,到此一行 百里安心力交瘁地暗自苦做斗争,深深一想,尹白霜虽此举荒唐,可说得却是不无道理。 更何况他的身子苏靖里里外外可为是从小看到大的,她都亲眼目睹了宁非烟。 这样想通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了。 见到百里安耳尖通红,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尹白霜欢呼一声,好似偷着肥鸡的狐狸似得,眯起杏花眼儿,手指翻出白子。 她面颊绯红,低声在他耳畔呢喃道:“小安,待会儿你表现可要凶一些哦。” 百里安抖着身子,偏过头去。 尹白霜取出一挑红色的宽长发带,在百里安眉眼间覆上一圈系好,道:“你若实在害羞,不去看苏靖的脸会好一些,只当她不存在就好了。” 好一个掩耳盗铃,尹小宫主可真会玩。 白子发出阵阵灵光,屋内倏然一闪。 紧密的二人消失在了屋内。 下一瞬,温热的水汽迎面扑来,太玄宗虽设有重重禁制,空间之力难以施为,可九焚谷都无法束缚尹白霜新得的力量。 这太玄宗的封印结界,她自然可以来去自如。 哗啦水声渐响。 百里安摔进一片软玉堆砌而成的温泉灵池里,尹白霜重量随即压下来,噗叽一声,小宫主一坐到底。 尹白霜崩紧身子,杏眸睁圆,有点懵。 重重迷雾里,坐落着一道仪姿曼妙的纤纤身影,她身侧不远处工工整整叠放着一套纤尘不染的白衣。 最上层压着一件叠放好的雪织外袍纱衣,衣摆间绣着太玄宗独有的红莲图案,环佩彩羽,无一不缺的放在干洁的软石间。 忽如其来的两人,造出来的极大动静,让那道正在盘膝打坐养伤的女子身躯微震,气息紊乱起来。 她蹙起的眉尖似含惊讶不解,太玄宗设立的禁制无双,外来者不可能毫无动静气息的闯入太玄宗疗伤圣地而让宗内大能全然不查的。 女子只当是敌袭,心中沉肃,正欲收敛灵力,强压伤势与之一战。 岂料她缓缓睁眼之际,入目之下,却是一对“狗男女”纠缠于水面间。 修行者的视力极佳,她一眼便认出来坐在少年身上的女子竟是苍梧宫的小宫主尹白霜,模样好凶好凶。 而那个少年,模样陌生,相貌异常清秀俊逸,肤色白皙,五官分明的脸庞上覆着一道红色发带,让那张本瞧着十分良善的面相生生多出了几分风流的放荡来。 他正自与少女面面相对,高仰着头,露出线条漂亮的喉咙是毫无防备的姿态,微微张着轮廓分明好看的唇,细细喘息着,模样极欲。 坐在水池中正在疗伤的女子见此一幕,瞠目结舌,怒发冲冠! 何等放肆!竟然入她太玄圣地如此有伤风化! 极端愤怒之下,女子运作的灵力顿时走岔,胸口涩疼钝痛,她心呼不妙,只好强压心头翻涌的震怒,试图将紊乱的灵流拨乱反正。 可下一刻,少宫主口中念叨出了一个名字,让她心神瞬间崩溃,灵台坍塌! “嗯嗯……小安……你不许乱动,同你说话呢?!不许无视我……” 百里安?! 这个名字如平地惊雷般,在女子头顶上轰然炸开,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震得骤然惊起! 血热骨寒! 体内灵力彻底失控暴走,一股赤红流窜的紫意瞬然腾入眉心,这赫然正是走火入魔的现象,一身元力节点疯狂闪烁,而后寸寸崩开。 女子面露痛苦之色,头颅一歪,激喷出一口鲜血,淅淅沥沥,染红一池绯色。 她四肢手脚骤然麻痹,溃散的灵流击垮身体,让她再难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身气机被夺了个干干净净,她只能慢慢软倒在池壁间,目光愤恨。 听到吐血声,尹白霜撑开被热汗晕湿的眉眼,偏首目光极其冷淡地扫了苏靖一眼。 云雾缭绕,池水清荡,萎靡于池畔里的女子肤色雪白,脖颈修长,丰韵娉婷。 尽管满面怒容,端在那里,却是一股生而高贵的气势,水面之下的身躯锁骨下因为愤怒,甚是波澜壮阔。 这份成熟自然生媚的丰腴身姿,还有那下作的身材,便是后来者居上争了個滔滔不绝的苏靖,又如何能够比拟的? 尹白霜动作忽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池畔中颓然坐着,唇下溢出一缕血痕的绝美少妇,整个脑子被冲击得一片空白:“李……” 半生? 怎么会是李半生呢? 竟然不是苏靖! 今日在长生池内疗伤休养的,竟然是太玄宗宗主夫人,李半生!!!!! 凝乳般的泉雾飘在池面上,暖风穿梭,美人如玉,温泉池外的月色朦胧非常。 薄如烟雾的云轻轻拂过银辉,温凉的水珠自尹白霜僵停的肌肤间凝而不破。 尹白霜仿佛在这宁静的夜晚里看到了鬼。 本是想到此地来刺激刺激苏靖的,谁料竟遇上了李半生,尹白霜便是再行止无状,也不至于荒唐到要让一个长辈来观礼。 百里安眼睛被掩,看不见两个被雷劈中表情的女人,低低轻唤一声:“小霜?” 尹白霜嘤咛一声,双手捂脸。 可怜李半生对百里安的印象还停留在两百年前那副温吞纯良的文弱书生时期。 李半生虽待人待事素来温和有礼,可骨子里却有着一股子骄傲尊贵的劲儿。 生平最是瞧不起手不能提剑,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书生。 若非那时候她的靖儿天生灵窍堵塞,模样黑丑,而这孩子虽气质文弱。 但性子属实乖巧,被靖儿也是百依百顺。 加之靖儿属意于他,李半生这才有着强烈收此子为婿的想法。 若是换做现在的靖儿,便是这孩子生得在如何漂亮俊秀,李半生也是瞧知不上,觉得配不起靖儿的。 孰能料到,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孩子,竟如此海水不可斗量! 李半生脸色青黑,心中怒火翻腾,如何猜测不出这二人到此来的目的为何。 三年前她听闻这孩子竟死而复生,却又壮烈牺牲于乱幽谷,本还十分扼腕叹息。 加之心疼靖儿又再受一次情伤,三年间,苏靖不断以身涉险,屡犯黑暗国度,都是为了这小子。 他既无恙,不先来寻靖儿让她拜托险境倒也罢了,竟是先同这苍梧宫的少宫主不清不楚起来! 他们故意双双到此,将这副缠绵的模样打算展示给靖儿看,更是令人发指!杀人诛心! 李半生气得浑身发抖,正想出言怒骂呵斥,可满腔怒言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去,且不说眼下她身无寸缕。 若是此刻出声惹得百里安激动撕下覆眼发带,她当真是要遗恨千古就地自裁了! 再者说,她堂堂千年仙人,仙门领袖前辈,将一个子侄辈的身子看了个遍也极是难以启齿的。 李半生强忍着体内伤势带来的虚弱度过去,眼神如若杀人刀刮般凌厉刺向尹白霜。 竟是对于如此画面,体现出了超凡的忍受力,并未吭声。 天地缓缓,雾霭朦胧。 百里安脑子因为过度消耗而放空了片刻,待他反应过来,恍然察觉自己竟是在太玄宗的地盘上胡作非为了一把。 可奇怪的是,尹白霜说苏靖在长生池内养伤,可他同她胡闹一轮下来,四周并未传来半点声音与人气。 难道此处无人,尹白霜计划落空了? 百里安原本还因为方才放纵的行为感到一丝后怕。 再想到此处或许无人,心中立即松了一口气,他缓缓揽过尹白霜,却发现她的身子僵硬地厉害。 他不由抬手去扯脸色覆带,奇怪道:“怎么了,方才好好的,小霜怎么忽然停下来了,是累了吗?” 累……累了吗? 李半生听着这年轻人之间的虎狼之词,顿时面颊滚烫,恨不得捂耳钻地。 尹白霜羞耻地呜咽一声,一脑袋栽进百里安的怀里,支支吾吾道:“苏……苏靖不在这里,我有些吃惊罢了,觉得白费功夫了,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从九焚谷颠转人世,历经山河各处,百里安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她害羞得这般厉害,只觉格外可爱,不由失笑出声道:“怎么会是白费功夫,此处无人打扰,不是更好吗?” 说话间,百里安抱紧尹白霜,一个利落翻身,抬起她纤细修长的腿。 尹白霜一口气提不上来,呜地一声短促呻吟,两只纤细优美的小腿在少年肩上一晃一晃,足踝间的青络细致,好似清婉细瓷间的青花细纹。 这一刻她才真正见识到了百里安那劲瘦的腰有着怎样疯狂的力道,放纵时竟如此野! 最后连丧权辱国的求饶声都是断断续续说不出口,哭喊得肝肠寸断。 李半生目光慢慢腾起杀机,看向百里安的目光里,极怒之下,竟是泛起入骨的恨意。 正自神魂颠倒,欲生欲死的尹白霜迷乱之间,捕捉到了这冰冷尖锐的杀意眼神。 瞬间,眼底的迷乱竟是冲散了几分。 前一刻还一派烟雾朦胧,春色桃夭的杏花眸,下一瞬幽深似海。 两百年岁月恍惚浅淡。 都说太玄宗领袖夫妻二人,最怜小辈,带人温和,处事周到真诚。 可又有谁能够想到,两百年前,她心中那个温柔如雨后月光的少年郎,却正是命丧在这样的温和与真诚之中。 世人目光眼中的温和,真诚,怜爱之人,又怎会如此轻易露出这样刻骨的恨意来。 更遑论,百里安与太玄宗,并无深仇大恨。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一根冰冷的刺,直直插入尹白霜的心口之中,挑掀起沉疴结痂的厚厚伤疤。 这让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对百里安生命会产生最大威胁的人,不是百里羽,亦不是她与苏靖。 而是眼前这个暗藏杀机的温柔如水女子。 羞愧之心,慢慢淡去无踪,尹白霜面上的红潮也淡了几分,她嗯嗯啊啊抱着百里安的脑袋,竟是一时分了心神。 当她眼眸恢复常色时,她勾起唇角,在百里安耳朵上轻轻一咬,道:“小安…我忽然又有一个新的乐趣了,眼睛蒙上了还不够,我想将你耳朵也给捂上” 男人在这种时候,自然是无所不应的。 “好。”尹白霜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道:“你先将我抱起来。” 百里安微一挑眉,一言不发,将她抱起来。 尹白霜发丝乱甩,风情撩人,眯着杏眸,挥道:“点星位行七步,定乾位行九步。” 她眼底划过一丝决然的色彩:“那处风景极好。” 百里安气息大盛。 太疯狂了。 李半生一只手死死地揪着心口,目瞪口呆。 李半生心思紊乱。 原来……百里小侄生得是这般模样,好漂亮啊。 魂思乱响至极,李半生陡然惊觉自己竟在细品那少年品貌,顿时头皮发麻,暗骂自己下流无耻。 这时,尹白霜轻抚百里安的双耳,灵力隐现,却是将他听力瞬然封印。 几乎是在一瞬间,李半生再也按耐不住,铁青着脸,愤怒道:“尹少宫主好歹毒的心肠!好放荡的行为!若是今日在此的是靖儿,岂不是要给你们气得生生走火入魔!” 李半生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她兀自谩骂完,又恨恼地偏开头去,耳根一片赤红之色:“不知羞耻!” 尹白霜未说话,手指轻轻划过百里安的腰脊,换来的回答却是类似于击掌之声。 她目光促狭,抱着百里安的脑袋,模样妩媚动人。 这简直就像是打在李半生脸上的耳光一般响亮。 她气得咬牙切齿,怒火几欲攻心,眼前阵阵发黑。 若非是重伤真气乱走,身子不得动弹,她现在就要祭出刑鞭将这对狗男女捆个结结实实,绑去苍梧宫神庙高堂之上。 叫尹渡风看看他养出来的好闺女,行为是何等放荡?! “闹够了吗?本座无意看你与这小子野合,还不速速离去,是等本座拿下你们二人吗?” 尹白霜目光却是不见春意迷离,反而显出几分透骨的冷意,直视着她。 “我心肠歹毒比不得李前辈您两百年前的所作所为,我行为放荡难道不是拜前辈所赐? 当年若非你们夫妻二人从中作梗,我与小安本可养好伤便离开同去中幽。 便是我爹爹态度再如何不看好小安,有嬴姬娘娘为我们出面做主,以帝名下聘,我与他本就是天作之合,自当谨以白首之约。” “仔细说起来,这两百年间,我对苏靖的所怨所恨,都多少有些受你这母亲的牵连了。 说到底,当年苏靖灵窍未开,形同一张白纸,她虽行事多有霸道暴躁,却也并非是完全不讲道理之人。 若非你自负教告引导,灌输极端想法,她又怎会对我的小安步步紧逼,将他逼至绝境!” (ps:日常投群,长夜群号:917572815)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七章:雾中白衣来 月光入池来,冷寂地照在尹白霜的脸上,那张完美无暇的容颜在银辉月光的渡拓下,那恨意宛若疤痕撕裂血色。 里面含着深深的仇,入骨的恨。 “两百年时间,我行遍人间,唯独不登太玄,与李前辈倒也无缘一见,本以为对于当年之事,你会同苏靖一般,心存愧疚懊悔。 如今瞧你看小安那要吃人的目光,我才算是看清楚了……李半生,倒是我高看你们这些人了。” 李半生目光与她对峙着,忽明忽暗:“尹少宫主这副巧舌如簧得理不饶人的功夫可真是练得炉火纯青,当年之事,我们夫妻二人对百里小侄却有亏欠。 可感情之事,从来就不是黑白二字能够说得清楚的。 你与他年少时期相知相识,确实难得,可两人之间想要相配谈何容易? 且不说你过不了你父亲那一关,便是那心高气傲的百里羽,又如何甘心让自己平庸无能的儿子攀上你苍梧宫这最贵的一枝高枝。 他生平最怕受人诟病,便是有中幽女帝为你们做主,这亲事但凡能成,你的父亲又为何生怕你与天玺搭上关系,匆匆定下你与太原鬼门的这场婚事? 你难不成想让自己心爱之人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说话,被人嘲弄他需要依靠一个女人的庇护立足于天地间吗?” 尹白霜气笑了:“李前辈可真会说笑,你是以为在这世间,聪明人就你一个,其他人都是傻子吗? 人间世事,皆有迹可循,我父亲素来疼我爱我,即便他对小安有着提防之心,却也不可能忽然下定决心定下我与鬼门之间的那场婚事。” 修行者寿命远超凡人,十七岁女子出嫁成婚,在凡间算是老姑娘了,可这一规矩却立不到修士身上。 即便是当下,尹白霜已有两百多岁,在这修真界里来说,仍旧算得上是年轻一辈的新人。 修士之中,极少有十几岁便出嫁找道侣的例子。 可尹渡风当年决心下得如此死,她便不信,这里头没有苏观海夫妻二人的事?! 他的父亲脑子里大半都是被肌肉占据满了的,极其受到亲近之人牵着鼻子走。 苏观海巧舌善变,再加上李半生从旁煽风点火。 他自然就觉得那个小有名气的鬼门少主郑司阎千好万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男儿,万不好错过了去。 李半生一时哑然,没有想到疯癫一世的尹白霜竟然还能看透这一点,倒是意料之外。 她皱了皱眉,道:“本座承认这一点,我与观海是有私心的,当时只怪百里小侄睡在我家女儿的榻上,却日夜不收心,常常同你书信来往。 相信没有哪个做父母的希望自己满心欢喜看中的子婿如此难以定心专情。 而那郑司阎,背地里的龌龊事,我们确实并不知情。 当年也是一心为了你好,苍梧宫世代传承,都是由嫡系血脉继承。 百里安资质平庸,若是稀释弱化苍梧血脉,稍有不慎,苍梧传承就要断代难承。 如此一来,你尹白霜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仙门三尊首宗出身的世家子,姻缘道路本就由不得自己任性妄为。 纵观全局来看,那郑司阎的确是你最佳的选择,只是谁能料到,他竟与魔宗有勾结。 不过好在能够及时破局,看清他的真面目,你未曾同他拜堂行大礼,真正算起来,你也并未吃亏。” 听到如此辩解,尹白霜连冷笑都懒得奉欠了:“所以李前辈至今都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对吗?” 李半生蹙了蹙眉道:“或许在你眼中我有行事极端,有千般过错,可身为父母,为子谋算求福,我并不觉得自己做得出格过分。 只怪当年此子太过宽容溺爱,以至于让他养成了如此经不得挫折的软弱性子,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害我儿凄苦一生。” 尹白霜气得浑身发抖:“所以你觉得,死的是旁人,落得不公平对待的却是你们母女二人了?” 李半生神情严肃:“我从未这么说过,只是世间万事,本就是求仁得仁,又哪里那么多公平而言。 正如你尹少宫主,天生的金枝玉叶,修行天才。 而我儿苏靖,灵窍七识难开,出生仙门,却注定要似凡夫俗子一般经历生老病死,这如何对她就公平了。 你生来貌美倾城,得世人喜爱,仙门追捧,而我儿分明同你是一样的出身,她却要受到世人白眼嫌弃。 你觉得我拆散了你们二人,对你很不公平。 可若是在当时,靖儿已得开窍,生如现在这般模样,百里安未必就不会对我的女儿动心。 说到底,我儿苏靖同你从一开始,就未能站在一个公平竞争的局势! 你样样皆好,人人都爱你怜你,你就算失去了百里安,还能够为世人所爱。 而对吾儿好的却只有百里安一人,我为何就不能不择手段为她争一争。” 尹白霜眯起杏眸,面色森冷:“听李前辈这话的意思,竟还有要打他主意的意思?” 李半生冷笑一声,道:“本座知晓你到此的目的是什么,原以为尹少宫主目中无人惯了,自恃当年那段感情你们二人情比金坚,靖儿在你眼中构不成什么威胁。 今日一看……原来不过如此,尹少宫主便如此不自信,非要将自家的风月之事在靖儿眼前显一显,好叫她知难而退? 可这样一来,不正意味着在你心中,靖儿是个让你十分认真忌惮的敌手,如今你的这番行为,难道就不下作了吗?” 尹白霜脸色登时阴冷下来。 李半生天性高傲,即便重伤不得动弹了,那天生看似温柔似水的秋眸实则暗藏讽意,透露出来的全是入骨的疯狂与执念。 与之对视一眼,竟是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当初南泽山上,这小子心都全在你身上,我都能够叫你们为山河所隔,终日不得相见! 如今便是你们发生了关系,只要是我女儿想要的,我便是报应缠身,堕入阿鼻地狱,也要为她一争到底!” 她目光冷冷掀起,视线落在正在少女少年身上,目光也不躲闪,刻意刺激尹白霜内心似的。 她悠然支颐侧卧,似是欣赏少年身材一般,她轻轻一笑,眼底敛着一丝疯意。 “吾家靖儿这一点眼光倒是不错的,至少于此道上,这小子能够尽得女子心意,便足够了。” 李半生端得是气定神闲,可她到底是书香清流养出来的傲竹女君子,气骨难折。 若非是被气昏了头,又怎会不顾长者身份,肆意点评小辈? 尹白霜闭了闭眼,压抑胸中万千翻涌情绪,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眸底泛起了一片悚人的红血丝。 她面上却忽然露出一个诡异平静的微笑来:“眼下李前辈可是受了内伤?我瞧着这内伤来得啥事时候,不如就这般伤着,我再来为你添加两笔好了。” 眼前的画面,极具冲击性,脑子一轰,什么念头都来不及起,气得她差点原地咽气。 贤良淑德有着夫人典当之称的李半生哪里见识过这般浪荡形骸的疯狂一幕。 李半生被激得气血翻腾,逆火冲顶,小心肝狂跳不止。 眼看着尹小宫主越玩越野,李半生看她的目光恨不得拆她骨,咽其血。 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婉约风度,像是一个被刺激发狂的疯婆子,怒声骂道:“你这个疯子!尹渡风怎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下流无耻的女儿来!靖儿同你一起被论为天道三子,简直是奇耻大辱!你干出这种事来,就不怕被千夫所指!万人所唾吗!” 尹白霜眼神讥讽:“李前辈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生死参商我都不怕,又岂会畏惧这些俗事。” 李半生脸色登时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憋屈,她十根手指叩在石面上捏的指节苍白。 想来尹白霜也是玩腻了,足够解气,再无耐心看见她在此幽怨悔恨,道心崩裂。 她将昏迷的百里安抱起,甚至懒得在多看她一眼,便御出白子,离开了此地。 直至这长生池内再无那二人胡作非为的身影,李半生这才苟且偷生般地松缓了身子。 她看着无意间不慎滑落的那红色发带,本是覆在那少年眉眼间的,绯红的颜色极端刺目仿佛在残忍的告诉她,这荒唐之事,并非是一场虚幻大梦。 李半生拾起那红色发带,咬了咬牙,正欲撑起身子去穿好衣服。 只要她不说,靖儿就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伤心事,一定……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李半生灵台点亮,丹田大开,开始修复体内暗伤。 腹间丹田气海,顿生一股雄浑暖流,除此之外,八百年前,正魔两道经年生死大战中。 她裂损的灵根,便是连苏观海也未曾告知,虽平日里不显,可每每到了关键修行破镜时刻,都会泛起一种晦涩的裂心之痛。 随着修为越高,那痛苦之意便化为跗骨的寒意,指抵五脏六腑,侵蚀生命力。 李半生心知自己再无破境之机,寿元也为那不为人知的损害暗伤侵蚀得日益加重,这也就是为何,对于苏靖之事,她总是行事极端,思想偏激。 她担心未来某日,她不在了,苏观海又是苍生大义高于个人私心小利的英雄主义者,世上便再无任何人能够像她这般护着女儿了。 可谁能料到,今日给尹白霜荒唐一幕狠狠刺激一回,竟是有着冲破瓶颈的心境了。 多年心头隐患,这样阴差阳错地得以化解,李半生心中却对尹白霜生不起半分感激之意。 独自一人安静修炼了片刻,腹中精纯灵力徐徐运转,化作温暖之感,久经不散,竟是因祸得福? 李半生满心惆怅之际,满心满眼皆是魔障,她知晓,这是被尹白霜在心里中下了障孽。 长廊水榭外,传来一阵轻细的脚步声。 缓带轻飘,白衣盛雪。 一枝梨花寒树下,苏靖如白鹤亭亭款款落来,如月光一般凉白,她的脸庞苍白如细瓷,纤眉,墨发,深瞳,半纸风雪寒凉里,是深黑而清俊的颜色。 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身生母亲,她的目光依旧冷淡疏离。 李半生看到树下的白衣身影,身子微微僵住,脸色瞬间不自然,目光心虚偏移开来,紧张道:“靖儿,你怎么来了?” 风吹树摇,寒白梨花簌簌吹落,苏靖拂去肩头雪白花瓣,声音亦如她人那般苍白单调。 “阿娘在长生池疗伤甚久未出,我以为你伤重难疗愈,特来看看。” 分明是一句担忧温情之言,可自她口里说出来,却半点温度也无。 李半生自是早已习惯了女儿的冷淡态度,见她如往常一般,并无二色,便确认她是才来的,心中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没叫她看见那两人就好…… 她干干地笑了笑,道:“阿娘能有什么事,在长生池,又有什么伤是养不好的,靖儿就莫要多心了。” 苏靖目光凉凉落来,道:“也是,观阿娘气息,更胜往昔,伤势痊愈不说,隐隐还有破镜之征,看来的确无需人多加担心的。” 说话间,她好似注意到什么,纤细的眉尖微不可查地蹙起,目光低落,看着李半生半湿紧贴的衣衫,并未说话。 李半生避开这如刀子般审视的目光,沉默几许,看见女儿脸色愈发冷淡,显然是有了退去之意。 她又忙道:“靖儿,你大可不必再去那暗黑大陆寻王女司离了,百里安他根本就没出事,更无需你如此付诸心力甚至是不顾性命的为着他了,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苏靖低垂的长睫瞬间飞扬,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李半生,坚若寒冰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声音微哑的开了口:“你又在骗我……” 话方一说完,她目光落到李半生手中那条醒目的红色发带上,赫然绝非太玄宗主夫人所有之物。 苏靖眼瞳急急一缩,但很快就恢复了冰凉极致的冷静:“难怪方头我感应到了一丝棋子的力量气息,原来……他们已经重逢相遇了吗?” 李半生唯恐她多想,担忧道:“靖儿……” 苏靖忽弯下来身子,毫无征兆地…… 苍白细冷的手捂住唇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刺目的猩红从她指间溢出。 身上并不单薄的白衣却能够清晰地透出她背后凸起的清瘦脊骨。 每剧烈咳嗽一下,都能够清楚甚至能看清她紧绷的骨骼在衣衫里沉闷震动。 “没事。”闷咳几许后,苏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掌,她手指纤长,掌心指缝中蜿蜒着猩红的血色,好看的眼型微微低垂间,眸底笼上薄薄一层雾气,平添了几分精致的脆弱感。 她手掌微微合拢,垂臂而立,淡色道:“这样……也好。” 大雾将起,夜色究竟遮了谁,伤红的眼。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八章:你来 风拂野草,肌生寒。 百里安甫一睁开眼,有流行划过蔚蓝的银汉星空,虽是长夜,在这片山野之上天际却是耀眼万分,星辰浩瀚无垠,浮云阵阵,映得人心境异常遥远宁静。 百里安恍惚了一下,又那么一瞬竟不知自己置身何方,为山野的寒风吹过,说不出的湿凉袭人。 百里安楞了好半响,他慢慢撑起身子,便瞧见一张俏生生的少女容颜,俊俏的小脸上还弥留着惹人爱怜的红晕色泽。 初醒时分,百里安兀自脑子有些沉沉发晕,可意识弥留之际,回想起了这两日间发生的种种梦事。 一身疲软,骨头仿佛在一场绵绵细致的春雨里被熬的酥烂慵懒至极。 在九焚谷内所沾染的火毒可谓是被拔除得一干二净,前头几日与尹白霜游戏人间的举动由不觉有玩得多疯。 如今整个人清醒过来,却是荒唐如梦,叫人不堪回首。 在百里安的目光注视所下,尹白霜单薄纤瘦的双肩微微一颤,又似若无其事地端正坐好,颔首看着远方渐渐升起的一线天光。 百里安看着她面颊染红的侧颜,不由眨了眨眼。 这是……害羞了? 见她在微熹的天光下,沉沉静静地看着远山天外,肤色被映得白雪,脖颈修长。 夕阳金光中,熏风拂至,乌发红衣,腰间黑色古玉清脆玎玲,分外悠扬。 她是那般的清澈而明幽,杏花春雨般的眸,婉约秀致,这一刻,她美好如画,深深刻入少年的心底。 她遥看夕阳沉光,冷不丁的忽然说道:“小安,我要你日后哪哪都不能磕着也不能碰着,在我这,你就该好好的贵养着。” 哪有好端端的太子爷,生生活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模样,嬴袖那个人模狗样的假太子尚且能够活得风发一世,人人尊捧。 偏生小安这样正主太子爷,惶惶不可终日,已是熔炉之心,生生将自己养着了一个好养活的冷冷物件,没人疼,没人爱。 时至今日,尹白霜都没法好好细想在百里安无人冷寂的两百年岁月里,自冰冷死亡中苏醒时的那一天,他面对着将他早已遗弃的陌生世界,心中当时何等凄凉孤独。 甚至每每想到,当年空沧山上,畏惧阳光的他,被寒止剑重创的他,沦落为人人喊打喊杀黑暗生物的他,尹白霜便万分后悔没能早些认出他,寻到他。 三年前,乱幽谷一役,对她打击又何尝不是沉痛的,失而复得的心情何等喜悦,珍惜。 旁人如何看待百里安,她不管。 她只认死理的,在她心中,不管是当下还是未来,百里安都不可再过那穷养的日子。 他当是得同块宝儿般在她这好生娇贵将养着,日后再不可叫人给欺负了去。 百里安瞧她那小脸异常认真,不由笑出声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好,我给你养着,好生养着,不过在此之前,我是不是得先将你带回家里去一趟?” 尹白霜一双杏眸含着笑意,她如一只乖巧的猫儿般,低伏撑起身子,下巴微微抬起求抚摸:“怎么着?小安是觉着如今我成了你的人了,这就要将我往你家里拐了?” 不等百里安说话,她小脑袋一偏,道:“可我却是不怎么喜欢你们天玺剑宗的,一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更不想看见百里羽那张臭脸,从两百年前起,我便不喜欢你父亲了。 小安,我可提前同你说声,你莫要仗着我喜欢你,便觉得我日后在百里羽面前就合该规规矩矩地唤他一声父亲。 他或许是个合格的剑主,可我从来不觉得他有资格当一个父亲。” 百里安用食指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笑道:“当年你收了我给你的玉,便是中幽的小媳妇了,若我想带你回天玺,这赠出手的,可就是天玺剑徽了。” 尹白霜立刻转过脸去,眼眸忽而明亮的起来:“所以你是打算带我去见你的娘亲?” “那也是你的娘亲。” 他一双眼瞳,深楚的目光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他说:“作为赔礼,如今的太子妃之位比之当年该许给你的却有着实质性的不同。” 尹白霜眼睫轻轻一颤,向上而抬,看着他轻声问道:“有何不同?” 百里安亲昵地抱住她,将她打横抱起,在山畔间,他站得挺拔,逆光看着她,天上薄云破开,银辉天光洒落下来,他认真说道:“这一次,我要让你站在那万人之上,谁也抢不走你。” 尹白霜怔了一下,旋即抬眉一笑,颇有几分挑逗人的意味,她蹬去足下的小红软靴,以纤细泛着粉红的玉足轻轻去蹭他:“站在万人之上有什么意思,我只要能在小安上面尽情撒野就够了,那宁小女魔,可不能将你欺负成这般软绵无力的模样吧?” 百里安被她蹭得目光透出了一抹异色,他坐直身子,将她足踝一拽,拉过来,湿润乌黑的眸子分明是温柔的却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 他向她伸出手,是毫无防备的姿态,轻笑道:“来。” 俊颜含笑,语声清浅:“你来,我就在这里,任你撒野。” 他倒在一片碧色的草甸里,容姿清雅俊秀,尤其是那双清润眼眸,内里仿佛被一场新雨洗过般,在这风起青萍的山峰之上,莫名撩人战栗。 尹白霜的一颗心碰地一声掉在地上,不及她捡起,便已经鬼使神差连人带心地一同被勾了过去。 她的腰被他的手臂揽过,他说来,她便来了。 再想走,便是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 …… 一线曙光在天际亮起,照得苍然自巍的古老皇朝稀薄如雾幻之中生出来的神秘国度。 檐角风铃清脆撞响,格外清幽的皇朝内廷宫殿里,清晨时分,只有数名内侍宫人执剑守夜。 中幽皇朝内,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大阴王竟是齐聚一方,久久未得退散相离,守在国政殿外,寸步不离,神态各异。 其中以乔郁王殿神情最为焦虑,在殿外长廊间不停来回踱步,一脸火焚五脏,油煎肺腑的焦虑模样。 直至天光渐浓,映得殿檐之上的砖瓦琉璃清透,乔郁再难忍耐,焦着面容甚至爆了一句不符合身份的粗口: “哈麻批的,太子殿下生死不明,不能再继续枯等下去了,本王殿必须寻个法子。 将此事禀明陛下,让陛下定夺决策,尽快将太子殿下解救出来才是。” 神荼面色一沉,阻止道:“乔郁,你冷静一点,殿下离去之时曾明确嘱咐过,不可将他的身份告知陛下,你难道要抗命不成。” 乔郁听了这话,顿时绷不住了,怒道:“神荼你这个老匹夫,别以为我平日里敬重你就不敢骂你了,那是陛下的孩子,中幽唯一的殿下! 给你一手扶持上来的嬴袖李代桃僵,在外不知收了多少苦楚,如今好不容易回来。 你便眼巴巴地盼着他死,是见不得那可怜的孩子好是吧。 老子告诉你,你侍奉的嬴袖殿下死啦!玩完啦!嗝屁啦!灰都不剩了,你还想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玩意!” 神荼面色铁青,气得身子微微发抖:“乔郁!你少血口喷人了,本王殿对嬴袖平日里是素有抬捧培养,可那也不过是看在他是陛下唯一子嗣的面上。 在此之前,我如何知晓他竟是一个冒牌货,既然真正的殿下归来,又有如此大能,无需本王殿为之谋算操心,本殿又何必作茧自缚,去盼着中幽后继无人! 既然殿下有所嘱托,自然是念及着陛下的身体,你信不信你将此事上禀陛下。 陛下经受刺激,发起疯来,便是连自己的性命也顾及不上的,此举非但救不了殿下,更是会害苦了陛下!” 两人还要继续争执,这是远方传来一道声音:“劳各位王殿叔叔们忧心了,娘亲这几日难得清闲睡个好觉,此事,便不必惊动她了。” 争执声戛然而止,六大阴王们不可置信地寻声望去,只见琉璃青阶之下,身量修长的少年着一袭灼灼红色单衣。 他步履悠然而平稳,怀中抱着一人,由于身上罩着宽大的红色外袍,将怀里那人里里外外好宝贝似得遮了个严实,瞧不清楚具体相貌。 可散在袍缘外的发丝三千,轻柔荡开,黑鸦般柔软有着丝质般的光润,随着少年行走间而柔软贴于他的衣衫间同风拂动,在濛濛清雾中,如行尘人间。 众人一时惊诧,心道殿下是如何从那九焚谷内安然出来的。 还有他这又是从哪里拐来的女子,虽说观不清容貌。 可那般乌黑柔软的长发一看便是女子所有,还有不经意间,流火凤凰云纹织成的衣袍之下,从那缘口中那一抹极白的皓腕,白皙又纤细。 一看便是女子所有。 乔郁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及,瞠目喃喃:“殿……殿下,您是怎么……” 百里安向他摇了摇首,在六名阴王惊奇的目光下,抱着怀中疲惫睡去的少女一路绕行至寝殿,推门独身而入。 而一路紧随的阴王们也及有分寸,并未入殿逾越。 百里安将累昏过去的少女放置在床榻上,低头看着她衣衫之下,若隐若现的痕迹,心头一阵温软。 他低头在她红润的唇畔上轻轻一啄,弯起眼眸笑了起来:“这下,是真的将你带回家了。” 他扯过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温柔细致地替她除了软靴小袜,将那双白嫩嫩的小脚藏进被子里,裹得严实后,这才放心的离开寝殿。 不明所以的阴王们正在殿外翘首以盼,他们见到百里安出了殿门的那一瞬间。 周身气质竟是全然一便。 那温柔至极的皮相褪了个干干净净,抱着少女入殿时,宛若携着春风与暖阳酥了眉眼的柔辉也再难寻半分遗迹。 他立在哪里,气质无端一下子沉稳了起来,好似山间的霜雾,安静从容,乌黑清澈的眼眸半敛,像窥伺又像是无声地质问。 阴王们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周身肌皮竟是无端一紧,没由来的紧张了起来。 百里安淡淡打量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风轻云淡道:“开个朝会吧,我有话要说。” 他未自称孤,而是称“我”,甚至可以说百里安尚在人间之时,虽身为中幽太子,可从未有过一次自称为“孤”过。 尽管嬴袖在位两百年间,日夜以孤尊称,可毕竟过于年轻,中幽上下,六大阴王,又有谁曾几何时将这一声‘孤’听进了心里去。 可直至今日,百里安淡淡一言,好似随口吩咐的一句家常之言,却让阴王们神情不由凝肃起来,一副如临大战的紧张感油然而生。 从古至今,敢扬言举办朝会者,出了一朝之君,中幽之皇,何人敢言出身行,又有哪个朝臣敢以身奉行的。 百里安句句无‘孤’,可在阴王心中,他早已立在了那孤高的九阶之上。 时隔数日,无令禁行的国政殿再次点燃了三千灯盏,点灯的数十名宫侍纷纷退下。 中幽朝臣手执朝板,恭恭敬敬地低头立于殿前,虽无了嬴袖携领外众修士逼行大殿的那份危机感。 可是微抬的余光看见立于九阶之上,圣堂之前的那名少年身影时,仍旧忍不住心中阵阵发紧。 百里安一步步行下九阶,目光环视众人,边行边道:“三日前,国政殿内上演了一出好热闹的大戏,不知诸君有何看法?” 众人面面相觊,在这莫名紧张的气氛里,有人发言道: “有那逆贼嬴袖,李代桃僵数百载,尊于太子之位,享万千英灵信仰供奉却不知感恩,试图反噬我中幽皇朝,实乃可恶也! 幸得太子殿下英明机断,及时灭杀此子狼子野心,才得换以我中幽国泰隆安,万年平稳!” “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殿下英明!” 在众人声声阵阵之下,百里安行下最后一道台阶,忽而轻笑出声。 他一掀衣摆,动作随意而坐,全无半点太子的威仪风范,就那么闲信地坐在了台阶之上。 “若在两百年前,我怕是也难以在各位口中,听到这英明二字。”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八十九章:非赏非罚 他原是站在的,如今这般振衣席阶而坐下,登时无人再敢站着。 殿内回荡起阵阵衣衫拂动之声,黑压压一大片人影皆跪拜下去。 这怕是有史以来开得最随意的朝会了。 见此一幕,原本殿内紧张的气氛也不由冲淡了些,甚至有人在心中暗自揣测百里安召开朝会的用意。 中幽真正的太子殿下为人替代两百余载无人所查,便是陛下那也毫无半点风声透露,竟叫那假货恣意了这些个年头。 谁也拿不定这其中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只是真正的太子殿下三日前归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中幽新党二部彻底消失于世,更是一举瓦解那假太子的阴谋计划。 而今他竟是能够自九焚谷全身而退,一回来便急着召开朝会。 多半是久离中幽,急着立威震慑群臣,开始坐稳太子监国实权了吧。 归根结底,这位真太子殿下的目的与那位假太子,所求到底相同。 如此想来,朝臣心中渐渐安稳下来,如此风雨飘摇之际,能得如此贤主坐镇中幽,倒也并非是件坏事。 只是要得实权,那势必就要从某些人身上剥得权利。 众人心中暗自盘算,不少人目光悄然地瞥了一眼大王殿神荼的背影。 这两百年间,大王殿对嬴袖明里暗里的扶持之意,瞎子都能看出三分门道来。 谁也不知这番中幽逼宫的行为,这神荼王殿究竟插足多少。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神荼王殿对于嬴袖逼宫请圣意图伤害陛下的行径多有支持推动。 这位太子殿下若要先行落刀,势必要好生从这位大王殿的身上刮下好些斤中的血肉筋骨来。 若形势再进行得刺激些,这延续千年之久的阴王之位,或许易主,大王殿权柄分崩离析。 即便由太子殿下接掌,他毕竟过于年轻又久离中幽,这大王殿之权,怕是也得好生选几个朝中老人来帮衬分管。 这般想来,朝中低首间,不知又有多少双沉寂的眼睛开始幽幽转动起心思来。 长阶之上,百里安手指轻敲阶梯间的玉砖,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悠悠滑落在神荼王殿的头顶之上。 “神荼王殿,你手握中幽重权,不识害端,不辩祸非,引狼入室,对于嬴袖拱手让出中幽境土之事,坐视不理,身为中幽阴王,可是知罪?” 神荼神情微凛,眸色沉深,背脊挺直如剑,他抬眸看向百里安,嗓音低沉道:“臣,认罪。” “好。”百里安微微颔首,道:“如此,前去庭山,自领雷火三百道,是以惩前毖后!” 神荼眸光闪烁几许,却未说话,似是在等待百里安的下文。 如若只是疏忽之罪,这三百雷火未免太过。 可神荼王殿所犯之罪,有怎是这寥寥数字能够概括偏全的。 若真要对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迹一一定罪,这三百雷火,可真就是太轻了。 谁料,百里安目光竟是直接从他身上划走,落在了鸦鸦人众后方一名并不起眼的少年人身上,道:“白山城,满府君,上前听封。” 被点到名字的那少年,低低耸搭着的肩膀被吓个激灵般狠狠一抖。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神情空白茫然。 一名刚刚入皇朝还未超过三百年的小英灵,竟能得国政殿前授封,本就是奇事。 可此刻却无人去在意计较,乔郁王殿瞬然抬头,见百里安果真没有继续问罪神荼王殿的意思,脸色有些焦急难看。 这年轻的太子殿下果真是性子难改,还以为这两百年间的劫难洗礼,能够让他多些锋芒戾气,谁能想到他的手段竟还是如此温和绵柔! 这样下去,如何能够威慑群臣! 立于这中幽庙堂之上的,哪个不是至强一方的霸者,哪个生前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罚方式,日后又有谁能将这位太子殿下规规矩矩的敬畏在心中。 三日前他做起事来还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何以今日便怂了? 是了是了,神荼王殿又岂是那些腐虫鼠辈能够比拟的。 若是这一刀子落他身上,莫说刮肉了,执刀的手若是不稳,怕是还得将自己的手腕给震折了去。 这太子殿下,竟是怕了这神荼? 乔郁心中急得直窝火,如今你占据上风,若是不趁此机会好好打压打压这老贼的气焰。 日后反起来,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了? 他心中一时失望透顶,却不好明言,只好压着心中火气,沉声道: “太子殿下,神荼王殿于中幽内乱时,鼎力支持嬴袖此贼请圣扰乱陛下清休,反意明显,大有颠覆我中幽大势之祸心。 三百雷火,未免处过太轻,臣以为,这般思量,有些草率,还望殿下能够重新定夺。” 百里安道:“我自另有安排,不过乔郁王殿既然如此心切,对于神荼王殿的安排,倒不如一同定论下来好了。” 对于此言,众人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殿下你哪里是早有定夺安排,分明是等着乔郁王殿开口发话,鼎力支持,让你心生底气,这才敢同神荼王殿叫嚣罢了。 灭一个假太子,算不得大本事。 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嬴袖一门心思全在中幽帝权之上,哪里想过能受人背后插刀,被人算死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可若这位新归朝的太子殿下当真能够吃死这位大王殿,那才是真正能够叫朝臣上下所有人都心悦诚服。 毕竟,由史至今,能够真正撼动中幽六阴王的,除了那位女帝陛下,放眼中幽,再无第二人了。 可乔郁王殿终究不过位居第三,即便有他帮衬,想让神荼大王殿完全伏诛,怕是相当有难度。 只见百里安手掌轻抬间,中幽四印散发着幽幽碧芒,自他掌心盘踞环绕,衣袖震动之间,他中指轻抬,稳稳点中‘景’印。 那一字‘景’印飞驰而出,竟是化为一道流光疾驰,在众人战栗的目光下,直直没入神荼的心口之中。 神荼亦是震惊得身躯微颤,眼瞳大睁地看着百里安,久久无言。 “殿下!!!这是做什么!!!” 乔郁王殿在良久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脸色因为焦急而微显扭曲,如看疯子般看着百里安? “神荼本有异心,身居大王殿之权,再授‘景’印,中幽再有何人能够压得住他?!” 神荼一直稳稳执拿朝牌的手缓缓垂立两侧,看向百里安的瞳孔,漆黑,深邃,暗无边际。 百里安道:“国之宝器,其在得贤。” 神荼唇角微动,与百里安对峙的目光或明或暗:“殿下觉得臣当称‘得贤’?” 一个扶判党,谋帝命的王殿,他说可得贤? 百里安神情不变,目光低敛:“神荼王殿生与中幽,长于中幽,又为阴王之尊首,自中幽皇朝辟易以来,便坐守国境。 我阿娘曾同我说过,如若这世上当真有人将中幽皇朝视之若命,珍之如骨,那人便只能是神荼王殿。” “她说,若我当真想要做好这中幽太子,在这世上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唯有神荼王殿,我需得持有信任之心。” 百里安神情语态平淡地说出了无比震撼的话来,惊得朝殿之上,群臣色变。 在中幽皇朝,神荼王殿位高权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中幽人们的心中,这位大王殿城府深沉,自有深藏若虚的大手段,其行事做派酷戾为万千英灵所惧,是世人心中最具备野心篡夺政权者。 便是位阶与他相近的二王殿翰启,手中所掌权柄与他想必,也有若天隔。 如果说,在中幽皇朝内,唯一能够威胁嫡系皇室权利者,也唯有这位神荼王殿一人了。 中幽皇朝多年以来,阴王反叛篡位的先例比比皆是,吃过多次暗亏沉疴的女帝陛下。 竟然说……神荼是可以让太子殿下唯一投以信任之人?! 便是连神荼他自己,都不禁脸色微变,似是感到不可思议,但眼底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了下来。 神荼目光淡掀道:“殿下莫要忘了,三日前,处心积虑唆使嬴袖请圣言听者,是我。默认他为拉拢万道仙盟一众外修,拱手想让中幽十三都的,也是我。” “说实话,殿下的这份信任,在臣眼中,是在是过于天真愚蠢了些。” 百里安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所信任之人,是我的母亲,而非神荼王殿。” 神荼沉默片刻,后道:“这不是殿下授予‘景’印的理由。” 百里安沉吟道:“或许,是出自与大王殿对我母亲这份没道理且天真愚蠢的信任缘故吧。” 神荼豁然抬首,死死盯着百里安。 百里安对他情绪变化宛若未察,继续道:“大王殿目光何等毒辣,如何看不出来嬴袖的能力难以挑起中幽的大梁。 三日前,王殿的种种行径看似每一道手笔都对中幽不利,可是在我眼中看来,却是被逼至穷途末路的破釜沉舟之举。” “阿娘眼下这般状况,却是难以再掌国政,大王殿心中清楚知晓,此时若她继续执掌,那么手中王权势必将会成为伤她至深的利刃。 大王殿正是清楚知晓这一点,故此不惜推波助澜,借嬴袖之势,看似逼宫夺位,实则暗藏保全之意。 至于那中幽十三都,当嬴袖拿出那张契纸之时,我瞧见那十三都名,足有九都皆在大王殿名下。 大王殿此举当时看来,是像与嬴袖暗有勾结,实则却是以割肉喂虎的方式来为嬴袖争取成长的条件与空间。” 百里安抬起目光,看向神荼王殿:“大王殿此般雄厚实力,又素来眼高于顶,又怎屑与仙门散修为伍。 细想下来,大王殿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不惜代价,赌上一切希望,亲手扶持出一位圣明君主。” “所以说,与其说大王殿是在为嬴袖所谋一切,倒不如说是在为中幽谋算未来。” 神荼垂于身侧的手指紧了紧,没有说话,表情深沉莫测。 良久,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浊气,长叹一声,道:“神荼自负一生,桀骜一生,竟是不知,我在陛下心中,竟能当此评判。” 他本以做好了自污打算,将嬴袖的大道之路铺平铺稳。 待中幽重新崛起兴盛之日,他再裹以叛臣之名,席一身罪与罚,百死以赎,当还中幽朗朗正清乾坤。 可谁能料到,嬴袖是假,一切皆是镜花水月。 百里安的出现,力挽狂澜的壮举,那份看到光与希望的喜悦,天知道比起乔郁那老迂腐忠臣,他神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庆幸与释怀。 今日便是叫他血溅殿前,碎骨赎罪,也是他应当承受的。 可神荼却未想到,他未等来剑锋问罪所向,却等来了一番徐徐言之的剖析之言,句句深入肺腑。 理解与信任,何其弥足珍贵。 甚至‘景’印在怀,毫无吝啬,信手赐之。 神荼并不相信,三日前,他怂恿嬴袖擅闯国政殿问圣扰心的谋害之举,这位太子殿下心中无半点怨恨戾怒。 那可是他的生母,可他却能够在极端愤怒之下,做出极端理智让人匪夷的判断决策。 这是上天垂怜我中幽,势微数百年,重赐如此希望甘霖吗? 神荼从未想过,在中幽皇朝的境土之上,有人能够理解他,读懂他,甚至走近他的内心。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嘲讽,他神荼拼劲一切,甚至赌上性命与名字,也要为嬴袖换取一个庄康大道。 即便他明知嬴袖难成圣主,前路坎坷,可他仍旧不惜耗费巨大代价,去成全他。 只因为他是中幽太子,陛下嫡出。 可到头来,他的一切努力与牺牲,都难以将嬴袖扶持到心目中的那条道路。 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是简单一步,轻松地迈了过去,甚至抵达到了比他预期还要惊喜遥远的地步。 “大王殿既起伤我娘亲之心,这三百雷火之刑,神荼王殿自是逃不掉,这景印授予大王殿也并非是赏,而是希望大王殿能借以此印之力,守我中幽,不为外敌所侵,这份重任,我想唯有神荼王殿得以胜任。”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章:你们有什么可不服的 百里安一番言语,令众人心惊感慨不已。 谁能想到,一向看起来最为野心勃勃的阴王,竟对中幽皇室存有如此奉为牺牲的大义精神。 乔郁神思几番变化,看向神荼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复杂。 但最终,对于百里安的决策,也再未多说什么。 神荼跪直身体,重新握好朝板。 既然并非赏赐,他亦未谢恩,只是那双眼睛,不知何时,从深邃幽暗变得神采奕奕,宛若水洗过一般明**人。 而那位白山城,少年满府君,也就是在嬴袖蹬阶之时,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异议因此险些丢了性命的那个少年。 被封授于“胥”印。 直到接印之后,他仍自久久难以回神,好似做梦一般。 又引来一阵唏嘘之声,如此年岁不过两百余载的小小英灵,如何就当得起胥印了。 朝殿之上,虽人人心生动容,可有着神荼王殿这个前车之鉴,却是无人感再出声质疑。 他们强压性子,静待百里安接下来的发言。 虽无人发声,可百里安仍旧能够感受到沉寂气氛里隐忍的不满怀疑之意。 他微微颔首,淡道:“三日前,嬴袖率众逼入国政殿,诸君虽心中感慨,却仍旧败在他红口白牙字字珠玑之下,我十分清楚,原因无他,各位无非是觉得嬴袖他说得有道理。 我母亲她疯了,无心管辖政事,对于中幽更是无力,故此诸位担心泱泱中幽,难免日下西山,成渐沉之势。 自此,中幽没落,外宗他派,但凡有点出息的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上一脚。 各位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自是受不了这份气。 既然君主无力,当然是能者居之,一个身兼诡道天赋又含六道灵根的太子天才,如何不令诸位心动。 再者说,比起一个生杀大权一念之间的后土女帝,嬴袖这样一个年轻的太子爷称帝更是叫人好左右掌控,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殿前即刻又黑压压跪倒一大片。 “太子所言,令臣等惶恐……” “可我觉得,嬴袖有一句话说得倒是正确。”百里安幽深漆黑的眼瞳,映着灯影摇曳。 他一字一句,说得平静而又令人心颤:“在这中幽后土国境之中,坐上这帝位者,从来都不是需要你们,而是你们需要有人来坐上这个位置。” 百里安缓缓起身,殿外风声骤狂,呼啸入殿,煌煌灯光如三千魂魄飘零。 “许是安稳日子过得太久,诸位已经忘了,你们的这份心高气傲究竟是谁许给你们的,若连自己的身份都摆不正的话,我看诸位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站在这里了。” 跪在殿前的鸦鸦一众,有人听了这话,当即瞬抬眉目,看着百里安沉声道: “殿下此言,不觉有些过了吗?千仓万箱,非一耕所得,干天之木,非旬日所长。 若中幽国土之上,无英灵子民,单靠陛下与殿下二人,又何来今日之辉煌成就?” 百里安目光徐徐:“看来你是不服?” 出言那人不禁想起了三日前,这位太子殿下血洗国政殿的场景,不自觉想要将唇边的话咽下去。 可转念一想,他并无叛举,又是堂堂中幽英灵朝臣,这新归来的太子杀性再强,也不敢当众弑戮自己的臣民吧? 再加上方才听百里安一番言论,大有将他们当做被圈养的奴臣蛀虫看待,心中不免有些窝火恼怒。 不由咬牙说道:“如若殿下的意思,是觉得我等是托身赖以陛下之福才能苟全于世,我自然不服!可我相信,殿下今日能够站在这里……” “嗯,你说得不错,你今日能够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苟全,的确皆是赖以我娘亲的庇佑。”百里安忽然打断说道。 此话脱口而出,全无思索,言辞认真的态度,顿时让殿内气氛为之一紧。 就连阴王乔郁也目瞪口呆,惊跪当场。 神荼仍保持一丝不苟的跪姿,手中朝牌端得极稳,眉目深沉间,却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方才那名开口说话的臣子张大了嘴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即反应过来,面上怒色再难掩饰,只觉自己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面色涨红道:“殿下此言,就不怕中幽要万千子民心寒意冷吗?!” 百里安笑了笑,道:“说实话,你们是否心寒意冷,还真不是我重视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尔等相聚中幽皇朝,为人子臣,安身立命,不正是因为此地于尔等有利,可容得下你们。 是不是时间久了,诸位便忘了六道有轮回,天道有劫罚的这一说法。 众生生死,轮回循环,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天地之间本无英灵一说,生死陨灭归六道,事来如沤生大海,事去如影灭长空。 各位身死之人,本应落入六道轮回,行那三途河,饮那孟婆汤,过那幽冥殿,入轮回。 执念怨气深重不入轮回者,则为九幽冥徒缉拿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是我的母亲,赢姬女帝!挥洒热血成地,脊骨撑开山川成国朝,创下中幽界点之境。 容不泯于世之怨魂,以后土净化之力洗去一身戾气,从而诞生英灵,寄托山海长生天。 她辟国界,立疆土,收孤魂,使得人间野鬼难见,让人人得以诛之的诡修能有一方容身之所。 所以我不能理解……你们有什么可不服的。” 百里安转过半个身子,遥遥看着九阶之上的皇座,道:“你们以为,她当真稀罕这个位置不成? 嬴袖说什么,你们这群人便觉得是什么。 怎么?阿娘她一手创立出这样的容身国度,你们待久了,以英灵之名荣御天下,便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向她求索。 什么为了一己儿女私情,不顾全大局,置中幽不顾! 什么疯疯癫癫不配再为女帝君王! 嬴袖说他引鬼人间,未能害的一位中幽人的性命,你们尚且能够欣然接受。 我且想要问问诸位!我阿娘她身为女帝,便合该为了中幽奉献一生,不可如同其他寻常女子那般成亲生子,她嫁入天玺,便是自私不顾子民利益! 她与百里羽和离,便是任性妄为!未能在天玺鼎盛时期为中幽谋得未来! 这好话歹话都叫你们说尽了,到头来还觉得我母亲无用,便合该被人取而代之不成! 这究竟是我的母亲太过无用,还是你们这群只知依附之徒太过无能!” 那名臣子被震慑无言,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希望诸位能够明白一件事,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但中幽……却是一个人的中幽!” 百里安自上而下地冷眼睨着众人:“中幽并非是你们的安乐乡。 此权,我予得,自然也收得! 你若不服,自可挺着你的傲骨去那炼狱行上一趟!瞧一瞧那九幽路上的风景,体会一下冥徒手里头的刑具。 便就知晓,你们眼下觉得不顺心的又是怎样的神仙日子。” 那名臣子眼睛都被逼红了:“太子此言,对我等可是公平!” “只求利弊者,又何来脸面同人谈公平二字。 中幽从不养二臣,更是少拿国运大义来压我,若你们当真还想好好的待在中幽国土之上,那便给我诚心祈祷你们的陛下平安喜乐,不为世俗所扰得好。” 百里安目光淡淡:“我性子温吞,却也并非是个好说话的主。 我阿娘创下的功业,你们心安理得的享着,可她立下的规矩,你们便记不得心上。 满府君能在三日前执反对之言,便是将阿娘的话好好听了进去。这胥印,他授不得,还有何人能授得?” 殿前众人,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这太子殿下明显是动真格的了。 众人更是看得明明白白,他这分明是憋着气,见不得自己娘亲受委屈,来给她出头来了。 平平静静撒着火的模样属实吓人,这下殿里头所有人都不敢再随意发言。 唯恐激恼了这位太子殿下,叫他一个不畅快,带着陛下怒回娘家,那他们当真就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一场朝会,开得是令人战战兢兢,该罚的罚,该赏的赏,该贬的贬。 并未有想象中太子殿下独揽大权坐稳监国之位的形势发生。 可众人心中跟明镜似的。 今日这场朝会,开得最为满意的那个人,便是大王殿神荼了。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 十牖之开,不如一户之明。 今日殿下此举,虽是叫众多殿臣心中有梗难平,可他却成功收了这位大王殿的心。 朝会如儿戏一般召开,又以一个十分沉重的气氛结束。 只是闹了这么一出后,众人也再难生出对赢姬的半点不满情绪。 两百年前,他们也真真是小瞧了这不见山不露水的小太子。 世上傲骨铮铮者何其之多。 便是在那一日,他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又如何?实力弱小低微,这份骨气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国政殿前,他的反对之言,更是一个自取其辱的笑话。 可他相信,若他能够好好把握住这次太子殿下给他的机会。 终有一日,他的发言,能够得到万人重视,不再人微言轻,命如纸薄! 谁能料到,看起来性子最是温吞可欺的太子殿下,这脾性竟是比陛下还要令人琢磨不透,难以掌控。 女帝陛下对于中幽,至少还有深厚的楚囊之情,爱护子民朝臣之心。 可他们却能够看得出来,这位太子殿下对于中幽的故土之情,皆源自于陛下。 至于他们这些英灵子民,更多的感情不过是爱屋及乌。 若他们不知感恩,对陛下恣意索取,甚至忘义伤害,他们相信,血洗国政殿的事,定会再次发生。 朝会结束,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国政殿。 唯有授印的二人留在了殿中。 年轻的英灵满府君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摇身成为太子授印的亲信之一。 甚至与中幽皇朝一人之下的大王殿单独并肩立于这国政殿内。 这一切都好似做梦一般,直至看到殿下提着一盏明灯抬步而来。 他才如大梦初醒般一个哆嗦,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殿殿殿……殿下,殿下能有如此赏识之心,实乃满府毕生之大幸,只是满府资历尚浅,修为薄弱,怕……怕难当此大任!” 百里安手里的明灯微偏,将满府那张因为过度紧张而苍白的脸颊照得清晰。 他淡淡道:“那日国政殿前,面对神荼王殿的杀机,你尚且能有勇气,执反对之言,眼下胥印在手,怎就反而失了信心勇气,难不成这胥印比赴死还要艰难可怕?” 满府君张了张口,一脸羞愧。 神荼王殿道:“有些人修为虽强,骨头却是软的,这胥印便是授出去也无用,你眼下修为虽弱,能有一身傲骨,面临强者也不惧怕,这才是真正的难得。 历浅可以历练,修为弱可以修行,可有些东西,却是时间无法改变的。 殿下既将胥印授你,那自然是因为无人比你更加合适,你可以质疑自己的能力,但你却不可以质疑殿下的决策。” 满府未能想到,三日前自己还是神荼脚底下被随意打杀碾死的蝼蚁,眼下却能够得到传闻中大王殿这般正视夸赞。 满府心中清楚,神荼王殿的态度与他的骨头是软是硬没有半点关系。 赴死之时,尚且还兀自浑浑噩噩的满府忽然心生顿悟,明白了这胥印的意义。 他深深敛首,眼神不再闪躲自惭形秽:“满府必不会辜负殿下所托!” 神荼听闻此言,目光这才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他又道:“殿下将我们二人单独留下,可是有话要吩咐。” 百里安道:“对于嬴袖勾结万道仙盟一事,不知大王殿知晓多少?” 神荼沉吟片刻,并未隐瞒,道:“嬴袖体内的那枚六道灵根是为万道仙盟盟主古三松所赠,这番谋算也为古三松所指使。 万道仙盟近年来发展极快,野心之大,怕是不仅仅止步于天道三宗,其仙盟在各国之中也多有生意往来。 若我未猜错的话,万道仙盟这次行动应当是想借嬴袖的手,拿下中幽十三都,拓展地下暗城的生意。 明面上,万道仙盟是想于我中幽皇朝合作,为得那十三都,许了极大的好处。 可一旦让地下暗城这颗毒瘤驻扎在我中幽国境之上,中幽的重要地脉还有英灵诡修,怕是都要如同被圈养一般,为其用来研究秘术试炼。 更可以恣意取舍中幽人脉资源,至此成为人间外修有史以来第一位打入我中幽内部的一支暗箭!”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一章:见面礼 百里安冷笑一声,道:“万道仙盟,果然与地下暗城有着见不得光的联系。’ 他看了神荼一眼,道:“大王殿能将万道仙盟的野心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你仍旧对于嬴袖的行为是鼎力支持的。’ 神荼唇角抿出的弧度有些无奈:“中幽如今的形势殿下不是不知,魔道近有兴起之兆。 我更是听闻魔界有新君继位,甚至已经引起了仙界的重视,琅琊魔宗更是借此大势。 宗内门徒倾巢而出,于四海列国之中寻找争夺老宗主昭河之骸骨,试图借昭河身,夺舍魔骨舍利,成就真魔之身。 若真叫魔道崛起,有着五百多年前的那场前车之鉴,琅琊魔宗第一个要对付的,怕正就是我中幽皇朝! 虽然知晓万道仙盟心术不正,却也不得不将这唯一的希望赌在嬴袖身上,只要中幽帝室传承不灭,便是壮士断腕,以身饲虎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神荼面上露出一个微笑,看着百里安沉声说道:“好在,殿下你来了。’ 百里安相视一笑:“看来神荼王殿已经有了反击之计。” 神荼目光里透出几分意味:“殿下下达严令,封锁自己回归的消息,不正是也有其他打算吗? 眼下形势,对外界仙门势力而言,还不知赢袖已经身死亡故。 只知晓他们派来的仙门子弟命丧中幽,死于万道仙盟派来的散修仙人之手,这笔烂账再怎么算也算不到我们的头上来。” 百里安道:“那位古盟主,眼下怕是很想见一见我们这位嬴袖殿下了。 神荼将两只手掌虚虚笼在宽大的袖口里,耸拉着的眼皮因为添了几分笑意所以看起来不似那般阴鸷了: “神荼纵横天地间也有千年岁月了,易容幻术的本领倒也通晓一 些。 这古三松既然想见赢袖,殿下不妨会一会他。毕竟...他要利用合作者,不正是我们的中幽太子殿下吗?’ 这是打算反击了? 百里安笑了笑,道:“大王殿倒是与我想在了同一个点上了。”神荼道:“殿下打算何时出发?’ 百里安沉吟道:“三日后吧,在此期间,我希望大王殿能先帮我做一件事。’ 神荼一点就通,眼底的笑意莫名多出几分寒意来:“殿下是想让老臣肃清皇朝吗? 百里安道:“今日朝会,各方势力的态度想必大王殿也看在了眼底,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可留,想必大王殿心中早有思量。 中幽的问题虽然不大,但确实是个隐患,我的身份不可叫外界知晓,所以刀割腐肉,也绝不可让这隐患继续蔓延下去。 眼下的中幽不求鼎盛至强,我只求,身边可用之人,不藏二心。”神荼缓缓阖上眼帘:“殿下的意思,老臣明白。” 旁听的满府无端感受到一股如麻砭骨的杀机,他狠狠地打了一个颤。 心道一场看似奖罚分明风平浪静的朝会,竟还藏有如此杀机。能劳大王殿出手的,那必然是一场掀天血雨。 太子殿下此番作为,倒是颇有几分两百年前,赢姬陛下戮杀叛王,大杀四方的风骨戾气。 这中幽,当真是迎来的真正的主儿了。 百里安从神荼口中了解了一些万道仙盟的消息后,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彻底放心将中幽里暗藏的钉子反骨交由神荼去操办。 一些尾事处理完毕后,百里安算了算时间,正好到了西时。 他出了国政殿,转去膳房煮了两碗鸡丝金汤面,又切了两碟子酱牛肉,炸了鱼脯丸子、坛子肉。 不多时,便备好了两盒满满的食盒,提着去往寝殿。 此刻日头已经全然不见,皇城内点了宫灯,夜雾浅浅,星稀露冷,尹白霜居住的寝宫窗纸之下,并未有灯光透出,想来还在熟睡。 百里安蹑手蹑脚地轻声入殿,点了红泥小炉,温温细火将鸡汤面还有坛子肉热着,又伸着脖子瞧了瞧正在榻上睡得安眠的少女。 许是殿内许久未住人,屋子里有些闷热,先头给她掖好的被子被揣开一角,白嫩嫩的小脚露在外头。 百里安只好悄咪咪的摸过去,给她重新盖好被子,将窗户推开了些,让夜风清凉入殿来,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当他行至女帝殿门口时,又看见那個叫贺行云的奉御官满脸愁思地在殿门前来回踱步。 当他看见百里安行来的那一瞬,身子微僵,即刻上前行礼问安:殿...殿下。 百里安上下打量着他,道:“手都断了,这念头还没打消呢。”贺行云面色登时涨红,被百里安的直接言语噎得说不出话来。百里安直接将这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无视在身后,推门入殿。 嬴姬正在殿内批阅奏章,这几日来,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看着减轻不少。 看来她这三日间,足不出殿,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这些折子身上。这些年,她疯也疯过,但正常下来后,情绪也是真的稳定。 至少在国家大事上头,嬴姬始终持有尽职尽责之心,未有过丝毫懈怠。 听到脚步声,嬴姬放下手中刻刀,隔着幽幽烛火,看着珠帘后方少年挺拔的身影,眉头微蹙道: “听说几日前,赢袖在国政殿内惹出了一些乱子?” 她虽未出殿,但毕竟是中幽女帝,对于嬴袖的所作所为又怎会全然不知。 更莫说,嬴袖登阶之时,那一声凄苦入肺的‘娘亲’呼喊,可是真真切切地传达到了嬴姬这里来。 那时,赢姬正自受着心智狂乱之苦,嬴袖闹得这么一出,可是叫她暗暗吃了一番苦头的。 原以为以嬴袖的性子,必然会不依不挠地将这乱子闹得更大,谁料再无后事。 嬴姬两耳也随之清净下来,难得过了几日安稳日子。 这几日,本应来给她投食的百里安又迟迟不见,赢姬就莫约猜出了一些门道来。 谁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掀开帘子,将食盒里热腾腾的鸡丝面还有吃食一边摆放在她处理政务的御桌上,一边平静说道: “嬴袖带领外修来反,好在事情闹得不大,都压下来了。” 敢将女帝御桌上布膳摆菜当做平常事的,寻遍中幽,怕也只有百里安一人敢如此胆大包天了。 好在嬴姬早已习惯了她的胆大包天,久而久之下来,反倒觉得也没什么。 她拈起银勺,正欲端着女帝架子装模作样去盛汤面润润喉,谁料银勺还未碰着汤面,整个汤碗被百里安端了起来。 嬴姬愣愣地看着比她脸还要大的碗口正稳稳对着她,鸡丝松软。 汤面上码着菌菇红油酱,切着条条丝丝的蛋饼,金黄诱人,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硕大的碗口后方,嬴姬慢慢露出半张清冷美艳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冲她笑着,牙齿洁白,明亮的眼睛含着一层温暖的光芒: “汤面便是要趁热吃,像娘娘这般一勺一口,最是没滋没味了,如此端着大口吃,连面带汤一起吃,保管你香得舌头都能吞紧肚子里。” 瞧着这小家伙,笑起来跟朵花儿似得,憨傻憨傻的模样,两只袖口都落在了食物上头,沾了油渍,一点仪态都没有了,真是越开越傻。 可正是同这傻小子待一块,嬴姬才能从这沉重的世界里感到一丝轻松与解脱。 她又将那半张冷若冰清的脸慢慢藏了回去,也懒得再端什么女王的仪态架子。 微伸着脖子,就着百里安捧过来的面碗,呼噜噜的吸了一大口汤面。 滚烫浓郁的汤汁包裹着劲道柔韧的面,每一口都是满足的味道。 汤面的雾气下,她的一双眸子被蒸得极暖,索性踢了脚下上的鞋子,拢起雪白的双足,缩藏进裙摆里,懒猫儿似地没形象蹲坐在座位上。两只手搭在膝头,享受着百里安的晚膳投喂。 许是这三日里,百里安没来,她今夜胃口属实能吃,一碗汤面很快下肚。 嬴姬吃得鼻尖红红,沾着红油,蹲在那儿,模样有些乖巧,又有些憨笨的样子,正盯着那坛子肉出神。 她舔了舔油汪汪的嘴唇,问道:“洒辣椒孜然花椒碎了吗?’ 百里安挑了几块肥瘦得当的好肉放进她的碗里,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垂眸很突然地说道:“嬴袖死了。 嬴姬舔嘴唇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眼底的暖意消了几分,眸色映着灯火,有些深幽。 她提筷夹了两块肉,却未送入嘴中,垂眸淡淡道:“可惜了,那孩子当年,分明是那般想活的。 百里安支起身子,伸手拍了拍她柔软的脑袋,道:“不难过。 嬴姬忽然掀起眼眸,没有计较百里安无礼放肆的行为:“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百里安并未察觉她目光里暗藏的危险之意,拍着女帝娘娘脑袋瓜子的爪子并未收回来:“陛下多心了。’ 天知道他这一声陛下换得有多不走心,只因在百里安心中她是娘亲,全然没有将这位中幽女帝当做君王看待。 可这样没规矩的亲近目光,落在了不明真相的嬴姬眼中,那自然就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了。 她虚虚掀起眼帘,目光里端得是内意深藏:“小子,你莫不是学起了那贺行云,对朕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吧?” 百里安拍脑袋瓜子的动作骤然顿住,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险些给这句话吓得溜到桌子底下去。 嬴姬见他难得失态,只当是被撞破心思的心虚,便是再怎般亲近这晚生后辈,眼神也不由渐渐冷了下来 百里安简直要对天发誓了:“我还不至于禽兽不如到这种地步,娘娘!您老人家可真真是多心了!’ 见他一副恨不得剖心明志的模样,赢姬姑且信了他没有那熊心豹子胆。 她微微颔首道:“也是,听说今天早晨,你带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中幽,幽冥府司素来死寂冰冷,没有人情味。 你若在人间能有瞧得上眼的姑娘,好生将养在中幽,看在你多日侍奉膳食的份上,这事儿我也不会同父君讲的。’ 百里安有气无力道:“那可真是谢谢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了, 原本以为话题就到此为止了,百里安略感狼狈,想将桌案上的空盘子收拾收拾就此离开的念头。 谁料那头品着清茶的女帝娘娘却起了八卦的兴致,问道:“瞧着你模样不俗,能够被你看上的姑娘怕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明日要是得空,不如带到我这女帝殿来,给你掌掌眼?’ 百里安倒是一早就动了这心思念头,可眼下他能带过来给她掌眼吗? 嬴姬若是瞧见尹白霜,便是脑子被十斤猪油给蒙住了都能猜得出来他的身份。 百里安只好打着哈哈说道:“三日后我打算离开中幽,去人间拜访她的老爹爹,怕是没有这个时间。 嬴姬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她虽然打心眼里亲近这个后生小子。但毕竟非亲非故,也不会打蛮去操心他的儿女情长。 她沉吟片刻,终究也未能做到袖手旁观,放下茶盏,从案桌下摸出一方蓝玉琉璃盒子。 她将那盒子推到百里安的面前,道:“好歹也是幽冥府司出来的人,拜访长辈不可太过寒酸,去人间时给自己置办两身衬头点的衣裳,这东西就当是给长辈的见面礼吧。” 百里安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对精致小巧的青髓玉如意,能在女帝殿的御座下藏放着的,便是不细瞧,也知晓此物必然珍贵非凡,是个罕见的物事。 百里安一时恍惚,心头好似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抬眸,看着灯烛下,姿势端庄得体品着茶的女帝陛下,眉目并不如何柔和,可这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竹篱小屋内,哄他入眠时,记忆深处里女人最温柔的模样。 “嗯,我知道了。”百里安轻轻应了一声。 嬴姬端着茶,目光轻瞥,不知为何,瞧着那小子将盒子收好时,莫名给人一种极为珍视隐忍的错觉。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二章:尹白霜的好运 尹白霜在这三日间,可谓是睡了个饕饱,在中幽极为难得过了几日偷闲安逸的生活。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每日睁眼醒来,便有宫中内侍伺候洗漱,肚子饿了,有百里安亲自备好的吃食,。 被喂饱后,便于他坐落窗前下下棋,喂喂鱼。 屋里待得厌倦了,百里安便带着她去看这年年如旧的皇朝盛景,陌上繁华。 小寿也从棺材里放了出来,无需在意世人的看法,中幽便是小鬼畅行玩乐的故乡,它亦是好生撒野了几番。 尹白霜来中幽的时日不长,不过短短数日功夫,整个皇朝上下,都知晓中幽里,多了一位实至名归的太子妃殿下。 众人心中无不感慨。 两百年前,太子殿下还未经历劫难之前,将太子古玉赠予苍梧宫。 虽暗有定下太子妃身份之意,可在众人心目中,苍梧宫的人压根就不领这个情。 尹小宫主佩玉两百余载,对于太子殿下看中的人,陛下虽满心认可,可这么多年,中幽上上下下愣是没瞧见这位尹小宫主屈尊降贵现身中幽。 他们只当是嬴袖殿下没本事,被人骗走的象征身份的太子玉不说,人家转身翻脸不认人,疯疯癫癫不知其心真假。 对于众多中幽人而言,这位尹少宫主的太子妃不过有名无实,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够承认。 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英灵本就极其厌恶外界修士,又何必对着这样一名冷眼女子毕恭毕敬,供在心上。 可眼下看来,这果真是假不如真。 正牌太子殿下才回来不过几日,这苍梧宫里的天之骄女竟是上赶着凑到这常人难以忍受的巴蜀之地来。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那个在人间叫人闻风丧胆的红衣小宫主竟能够像一只顺好毛的猫儿似得,衣衫不整地被他们的太子殿下抱回中幽。 当场所见者,皆是过来人,瞧那情形,如何看不出来这尹小宫主已经彻彻底底是他们殿下的人了。 而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也属实令人瞠目结舌。 虽当时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人极少,可在宫中,仍有少部分宫侍亲眼看见太子殿下抱着昏睡不醒的小宫主行过冥生十天殿,摇铃走过南明三千灯之后。 这才绕回寝殿,将她安置休息的。 在中幽,只有得冥君认可的太子正妃,方可有资格让自己的夫君抱着行过这冥生十天殿,执铃灯之礼,一步一回响,敬告九幽十地苍冥鬼神! 虽这一切都进行得不动声响,便是连尹小宫主自己都未察觉,可只有中幽人知晓,这是多么大的殊荣与偏爱。 便是连嬴姬陛下,当年接受天玺宗主之时。 由于太阴大帝极力反驳以对,那百里羽可是连冥生十天殿的大门都未能得入。 可那十天殿,竟是对那尹小宫主毫不排斥厌恶。 这岂不是意味着,太阴大帝暗中,也对这位太子妃殿下,多有认可? 因此之故,中幽上上下下,便是心中对外界仙修再有偏见。 也没有人敢不将这位太子妃殿下不放在心上好生敬着。 尹白霜自是不知这前因后果,原道是打算陪百里安回他母族故土温存几番,心中也知晓百里安自幼并不在中幽皇朝长大,对这里的人或事想必多有陌生不熟。 听闻中幽人素来孤僻桀骜,尹白霜多有了解,那些心存傲性的英灵极难服从。 便是嬴袖当太子殿下时,也不得不为了收服几只心腹得力干将,都得东奔西跑,劳心劳力,也未必能够换得中幽皇朝内那些真正强大的上阶英灵一个好脸色。新笔趣阁 可在中幽皇朝内殿住的这几日,尹白霜却惊讶的发现。 这中幽上上下下,不论是上阶英灵还是脾气诡谲多变的鬼修,对百里安的态度,竟是异常恭敬有加,看不出半点轻视的意味。 宫中内侍更是低眉顺目,臣服之中,隐隐含着几分敬畏之意。 这般微妙的态度,叫尹白霜觉得嬴袖这两百年间,那太子殿下真真是白当了。 甚至在一日午后,尹白霜闲暇吃完一碗牛肉羹,发现百里安还未回殿,便外出寻他。 她竟是在凉石庭院间看见三五几人,立于一侧,百里安闲坐亭中,正在煮茶。 衣襟领口沾染着斑斑血迹,一身如麻冰冷杀机的大王殿神荼就立在他三步开外,那蹊跷,诡异的气息宛若地狱里刚刚爬上来的杀神。 即便相隔老远,尹白霜都能够感受自王殿身上针扎般的压迫感。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浑身汗毛立起,寒止剑都按捺不住欲出示警护主。 尹白霜听闻过神荼大王殿的凶名,自是不会坐视如此危险人物距离百里安如此之近。 正待有所动作间,却间那头百里安盏中清茶已经泡开,一朵新采来的雪菊自茶汤间精致吐芯而开。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将手中新茶递出去。 前一刻还满身血腥杀伐的大王殿,瞬间气息大改。 温和如宁风,他伸出双手去接茶,虽眉目依旧压着几分天生的阴鸷之意,可莫名就给人一种诚惶诚恐的郑重感。 像品茶这般随心随性的雅事,却给他生生品出了几分庄严之意。 尹白霜远远瞧得分明,神荼小口小口印着杯中茶水,汤茶中那朵精致小花直至他品完了,也未有半分落瓣损伤。 喝完了茶,手中的杯子都舍不得扔,依旧稳稳当当地捏在手里头,垂着头,认真听着百里安在轻声讲述着什么,眉头压得极其恭顺。 看到这一幕,尹白霜简直要怀疑外界对神荼的传言了。 杀神? 中幽第一强者?诡谲多变的大王殿? 就这副德行? 她家那个少年郎话都说完了,那王殿大人退下之时,都还舍不得还杯子回去。 脸色端得倒是冷漠,手指却温温无限地摩挲着那普通的瓷器茶盏,藏宝贝似得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尹白霜在人间倒是听闻过一些风流才子追捧那些名贵清流养出来的花魁娘子。 就是这般偷偷猥琐地暗藏那些小娘子随手而扔的小物件。 可民间故事虽然夸张,却不脱离现实,对于那些穷酸才子文人来说。 一笑值千金的名楼姑娘具是天上月海中花,只能远远用眼神捧着的人。 但这可是叱吒风云的大王殿,独步中幽的绝世强者。 尹白霜想不出半点理由,百里安因何能有如此魅力,叫传闻中的神荼这般作态。 更夸张的是,中幽上上下下不仅仅是对百里安的态度让人费解,便是她这样的外修来客,都莫名其妙享受到了众星捧月如伺候祖宗的待遇。一出殿门,但凡遇着个能喘气儿的,都免不了一顿三叩九拜,生活中的吃穿用度,更是顶顶好的。 从不追求骄奢淫逸的尹白霜在中幽当了三日‘大爷祖宗’,被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尽致。 临走之际,倒是不免生出一些念念不舍的情绪来。 一番对比下来,只觉得自己往日的‘天骄’生活,同中幽里过的日子比起来,真是连狗都嫌弃。 尹白霜坐在床榻上,看着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的百里安,百般聊赖地甩着腰间的黑玉。 她晃着腿道:“中幽的小日子过得美是美,可我原以为能同你回来一起拜见你阿娘的。 如今都要走了,你还不打算同她坦白吗? 丑媳妇都还得见公婆呢,遑论我还生得这般貌美如花,你若是不带我去见见她,未免也太遗憾了。” 正在整理乾坤囊的百里安动作顿住,他抬眸看向尹白霜,似有心事难言。 静默了半晌,他歉意一笑,道:“若此番,我能寻回自己的骸骨,下次一定带你去见我阿娘,可好?” 尹白霜眼睛眨巴两下,也未同百里安深究这个问题。 他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对身边之人,过于在意紧张,也许是曾经失去过缘故,不管做什么都患得患失,唯恐伤害到重要之人。 于她是如此,于嬴姬娘娘,亦是如此。 尹白霜并不在乎三年后百里安未寻得尸骨,会变得怎般模样。 两百年的茕茕孤渡,她早已不介意什么得而复失,再一次撕心裂肺。 毕竟,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总是期盼着能够迎来片刻光明希望。 三年时光,不问未来,这三年对于尹白霜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比起这样。 她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岁月里,不知何时那个人与自己有过擦肩而过,那才是更令人崩溃绝望的。 他知晓百里安的好意,可作为同样失去过重要之人的她,深知漫无边际的枯等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尹白霜甩动黑玉的手慢慢松了,见到百里安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发。 她眼神轻动,假意整理衣衫之时,玉佩的系绳无声松落。 黑玉滑进柔软的被褥里,并未叫百里安察觉。 尹白霜觉得,这几日一来,她彷佛用光了这一生的幸运。 如果可以,她想将眼下拥有的幸福,分一半给嬴姬。 唯有经历过大雨滂沱的她才能够真正理解,有结果的一种漫长等待,是救赎,是希望。 哪怕那个结果是短暂的,也决然算不上是空欢喜一场。 她起身,展颜一笑,道:“都要离开了,小安,我们不妨行慢一些,你再陪我看一场皇城风景吧?” …… … “这会儿,那小子应该已经出城去了吧?” 自打三年前回来,就极少离开这座女帝殿的嬴姬今日难得推开紧闭的窗户。 任由初阳金辉散落殿中,清早宫庭,空气如流,晨光枝影,满窗斑驳细碎微光。 嬴姬抬手掩住眉额间的日光。 许久不见阳光,清晨的微光竟也觉得有些刺眼。 看着中幽的天空,一时觉得天高遥远,而自己有种困在方寸之地,难以回望的错觉来。 嬴姬捂着心口。 今日是怎么了,竟是伤春悲秋了起来。 嬴姬自嘲一笑,中幽的老人总是说,多晒太阳,可解心中困魔。 可这阳光未必对人人都那般管用。 至少,对于她这样心无归栖的孤魂野鬼来说,却如同烈日酷刑般残酷。 嬴姬厌恶阳光,不喜光明,她鬼使神差地开了窗户,又极端厌烦外界的一切事物。 心头的戾意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担心自己压制不住想要出去大开杀戒,只好去关合窗户。 “哈……哈……斯哈……” 那一扇窗扉还未合拢,急促的脚步声,紊乱的呼吸声,打破的清晨的安宁。 嬴姬眼神骤寒,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由浅演浓。 她抬起目光,看见一个浑身染血的人影脚步匆匆,披头散发神情绝望惶恐的冲进殿院中来。 好似一只被逼到绝路的没头苍蝇,完全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里。 嬴姬认出了此人的身份,竟是中幽鼎盛世家家主,位掌一方极权的西风侯! 他有着魂启三品之境,深受英灵们的追捧爱戴。 嬴袖在时,亦是有过三顾茅庐,礼贤下士请他做太子门客幕僚的佳谈。 只是这西风侯爷一向自视甚高,端得一手好架子。 嬴袖寻上门时,他正襟危坐,正剪枝裁花,闲适轻松,全然没有将这位太子殿下看在眼底。 一向老来不失雅致的西风老侯爷,竟是衣不遮体,脚步匆忙狼狈,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赢姬倍感诧异,在中幽,能将这西风老侯爷逼到这种地步的,少之又少。 但更令她惊讶的是,敢在这座宫殿里弑杀朝中王侯的,更是绝无仅有。 半掩的窗又被嬴姬饶有兴致地推开来,对于正在被追杀的西风候,眉目澹澹,竟是打算袖手旁观? 惊魂未定的西风候狂咽血水,绝望奔逃间,正正看见女帝殿的窗户被一只苍白细腻的手给轻轻推开,薄秀的指形似白玉凋成,映着梨花黄木,宽大红袖,正如一幅优美的画卷。 西风候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足不出殿的陛下今日竟破天荒开窗见光了,随即他心中狂喜,好似抓到一丝生的希望,激动道:“陛下,救我!” 嬴姬歪着脑袋,黑鸦般柔软的发丝自肩头倾斜滑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安静得有些诡异。 若尹白霜在此,定会觉得百里安那套乖巧良人的作态是从何处继承来的了。(未完待续)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三章:女帝来了 一个黑影自上空疾驰而来,草庭间寒风骤起,森森如戟,无形无意的大起之风里,剑意纵横骤来,三道如苍鹰利爪痕迹破开空间! 西风候眼睛暴凸而起,漫起一片血色。 他口中激动悲愤的求救声彻底被掐死在喉咙间,他伸出双手,虚虚抓向嬴姬所在的窗户方向,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最终缓缓倒下,背部朝上,三道利爪抓痕落在他的背脊上,伤口深可见骨头,甚至连脊骨都被生生切断了去。 鲜红的伤口给那爪痕里的剑意灼成赤橙之色,周边皮肉一点点卷起扭曲,似凋零的余火。 “扑扑扑……” 天空之上,一只似黑鹰却又不是鹰的鸟振翼而下。 毕竟,世上哪有鹰儿生了三只头的。 那三头怪鸟凌厉长鸣,最后收翼落在一个脚步匆匆而来,神色仓皇的青年手臂间。 嬴姬看着那只气息古怪的鸟儿,目光终于升起了一丝浮动变化。 她偏歪的脑袋一点点回正过来,曲折廊中,风扯花枝,破碎的光影摇入眼瞳,有些吓人。 杀人者,并非是嬴姬所想的六大阴王之一,而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青年。 嬴姬虽记得他的名字是叫满府,但在朝堂之上,却也不过只能勉强争得一处立足之地。 如此小辈,竟敢在女帝殿前,杀戮王侯?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竟是持胥印杀人! 满府正秘密行暗杀任务,又胥印加身,本一切顺利,只是这西风候实在过于难缠,是个硬点子,竟是叫他逃脱至此。 待得反应过来自己闯入何方时,满府惊出一身冷汗,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跪下行礼:“臣,满府!参见陛下!” “呼!!!”窗户骤然大开,大风撼动庭院深深,那两扇窗户化为齑粉,白褐色的粉尘乱舞之间,伤痛人眼。 满府肩头的?鹚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正要振翼而起。 一只柔细修长的手穿风而来,扼住它的脖颈,展开的双翼瞬间萎靡无力,松垮下去。 满府大惊失色,不敢抬头,只看到一角暗红裙裾自眼前飘荡猎猎。 能够瞬杀王侯的胥印?鹚,落在了这位女帝手中,竟如鸡仔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头顶,传来女子冷冷的声线:“朕的胥印,怎会在你的手中?” 感受到那快要漫溢出来的杀机,满府君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暗道太子殿下你怎这般不靠谱,感情你从陛下殿中带走了四印,陛下全然不知晓这事儿啊! 听听这兴师问罪的语气! 这是将他当成窃国叛贼了啊! 满府君知晓自己此刻若是搬出太子殿下的名头,必然能够逃过一劫。 他心中恐则恐矣,却也记得百里安的吩咐,不可将他的身份暴露给陛下听。 “哦?骨头倒是挺硬。” 随着那危险的嗓音响起,满府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掌覆落在他的头顶之上,周身顿如被寒霜罩住,动弹不得。 “朕倒是想试一试,你这颗头盖骨,能有多硬?” 在那五根手指蓦然收拢的瞬间,毛骨悚然的满府君只觉得下一刻心神就要溃散而去。 死亡的窒息感,继续要将他的血液烧干,满府君浑身战栗颤抖,却始终咬紧牙关,一字不发,任命似的闭上眼睛,等待审判。 谁知,那只手却忽然放过了他。 满府君浑身一软,劫后重生的他仿佛又活了过来,满身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地,抬首看着神思莫测的嬴姬。 听她喃喃低语一声:“罢了,何必同一个小辈置气。” 她另一只手也随之松开,?鹚鸟如避蛇蝎般扑腾起翅膀飞回满府君身边。 嬴姬俯瞰淡道:“这胥印可是那来自九幽的少年赐予你的?” 满府君心道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并未违背太子殿下的意愿,他只好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 嬴姬眉毛轻抬。 倒是小看了那小子,短短时间里,入那内禁之地,竟然就能够带出胥印…… “行了,你退下吧。” 满府不可思议地看着嬴姬娘娘,心道陛下不知太子密令,他当着陛下的面,杀死了朝中重臣王侯。 陛下竟是连问都不过问一下,仿佛方才被杀的不过一只蚂蚁。 难不成陛下……同太子殿下也持有一样的心思,早就知晓对于中幽皇朝而言,西风候这样老而不朽的毒瘤不该留了? 虽心有疑惑,可身为人臣,满府又哪里敢揣摩圣意,只好拾起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命,告退离去。 嬴姬满面疑惑,不能理解百里安究竟使了怎样的手段,解得胥印? 亦或者说,他带走的,不仅仅只是胥印。 不知为何,心中没由来浮现出一个极其荒唐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那念头道不清,就像是一只若隐若现的浮线,只要抓实一端,便有一种能够掀扯出令人心惊震撼的真相来。 嬴姬无端烦躁,本对中幽四印并不大上心,可鬼使神差地,她还是转身入殿,气息随之消失。 并未过多久,也就满府君刚走出女帝内苑之外。 他劫后重生的紧张心弦还未来得及松弛下来,身后忽然传来如山压顶般的威严压力。 紧接着,可怜的满府君就像是一只走不稳路的小鸡崽子,被老虎的巨掌毫不费力的拍压在地。 他四肢伏地,跪了个结结实实。 饶是再有勇气的人,也被这一惊一乍的行为给吓破了胆子。 满府君心态简直要被稿崩溃了,抖着腿,哭丧道:“要不陛下您还是给臣一个痛快吧?” 嬴姬满身萧索地立在庭门间,像是一盏单薄的倒影,眉宇间却压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 她的声音似在发抖:“房间……” 房间? 没头没脑的,满府君压根就听不明白,却又不敢不回应。 他诚惶诚恐地抬起头,瞻仰这位女帝圣颜,却见她那双黑色眼睛下的睫毛簌簌,含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期待、隐忍、惶恐、激动。 像是一个渴极了的人,忽然接到了一捧干冽清甜却又微不足道的泉水。 分明执掌生死的人是她,可是此刻她看起来竟是比满府还要诚惶诚恐,唯恐那捧水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 她又说道:“哪一个房间?他住在哪一个,我要去,我要去瞧瞧。” 不知是不是满府的错觉,他觉得陛下整个思绪都是混乱的,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不甚清楚,自己都未察觉。 他怔怔问道:“谁……谁的房间?” 轰一声巨响,满府趴在地上旁的一座假山忽然炸裂成满地碎石。 说不清楚话的女帝陛下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忙道:“啊啊啊,您是说九幽使者吗?他住在少司殿!他在少司殿!” 几乎是尾音刚落,庭门前嬴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里。 咣当! 少司殿的大门豁然被推开,狂风灌入,嬴姬黑发逆拂脸颊,猎猎狂舞。 入殿之时,她甚至都被自己的衣带绊了一跤,那张终年煎熬已经极为憔悴沧桑的脸上承载着太多压抑的情感,似欲崩发! 殿中已经没有了人气,她却像一只没头苍蝇似地,恨不得掘地三尺地寻找。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床榻间,那枚散发着幽幽光泽的黑色冷玉上,呼吸瞬间被夺。 嬴姬蓦地抿住嘴唇,像有一捧火死灰复燃般从她眼瞳漆黑里燃燃而起。 …… …… 神荼为百里安准备了三张面具,一张是嬴袖的脸,一张是陌生男性青年的脸,还有一张很是奇葩,竟是一张女人脸。 其名曰是为了方便他在人间行走。 但百里安总感觉这多少带点大王殿的特殊癖好在里头了。 神荼的手艺极其高超,不似寻常人间江湖流派里用的人皮面具,也非是下九流的幻术。 那薄薄一张皮,不知是和材质制成,极其仿真薄透,贴在脸颊间,严丝合缝,边缘更是不显半点痕迹,宛若在脸皮上又生了一张新的脸。 没有幻术气息,佩上人脸面具,也不会叫人看不半点生硬异样来。 百里安刚出皇城,身后是浩浩荡荡一大片护送出城的中幽英灵子臣,他换上了嬴袖的那张面具。 如若不出意料,但凡他顶着这张脸,前脚走出中幽皇朝,便会迎来万道仙盟的人暗中接触。 尹白霜看着百里安这张脸,摸着下巴道:“真是奇怪,两百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瞧着你这张脸可是觉着十分对胃口,今日瞧来,真是哪哪都看不顺眼了。” 百里安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啊,万道仙盟的老狐狸,可没那么好糊弄。” 尹白霜意味深长道:“也是,在这世上,不好糊弄的人可多了……” 百里安还未琢磨明白她忽然说这话的意思,只是心中忽有预感一般,还未容他细想,远山之际,影影绰绰现起一道红色绯影。 眨眼之际,那道身影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隔。 嬴姬沉沉静静站在那里,肤色苍白,红衣乌发,脖颈修长,身量纤细瘦长,两只手臂虚虚掩在袖中,宽大的宫袍随风飘荡,竟有几分平日里难见的妖妍婉约之意。 只是叫人感到突兀的是,女帝娘娘身后还背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小包裹,鼓鼓囊囊,还在动弹,不知装的是什么。 百里安怎么也没想到嬴姬竟然会离开女帝殿追到这里来,可真是生生吓了一大跳。 “陛……陛下?” 嬴姬轻嗯一声,嗓音飘飘渺渺的,听不出虚实:“这个称谓,听起来可真是舒心畅快。”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顶着的是嬴袖的脸。 他忙撕下脸上面皮,心里头直打鼓,忙道:“是我是我,陛下。” “我知晓是你,嬴袖已经死了,不是吗?”嬴姬目光直直地看着百里安:“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百里安一时拿不定嬴姬追到这里来的用意何在,只好硬着头皮接话道:“三日前,国政殿闹出了一些乱子,我需要借用他太子的身份,会一会万道仙盟的人。” 嬴姬又嗯了一声:“这个‘借’字用的甚好,还有呢?” 还有? 这调调怎么阴阳怪气儿的。 百里安忽然觉得她好难应付:“没……没有了。” 他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赢姬轻笑出声,伸了个懒腰,看向遥远的他乡苍穹,有青苍鸾鸟振翼而起,将要远离故土。???..Com 她笑着道:“今日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这话题属实没头没脑,符合疯子女帝的名号。 她姿态散漫地朝着百里安招了招手,眯着道:“后生小子就要离开中幽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且走近些,让我再好好看你一看。” 周遭护送太子殿下出皇朝的一众中幽子臣们面色登时变得精彩诡异。 这是他们陛下能说的话? 许是平日里见到的嬴姬,大抵都是疯疯癫癫不太正常的模样。 她偶尔却是也是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以至于百里安并未怀疑提防,更为注意到此刻尹小宫主玩味的表情。 他正自走向嬴姬时,涯畔之高,带起的风极大。 风起伏于女帝袖袍之间,带起鲜红大袖翻飞轻扬,好似水面荡生涟漪,滚滚翻飞之间,露出一截毛茸茸的长形事物。 顿立在后方的乔郁王殿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仔细定睛一看,没有看错。 陛下藏在袖子里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根鸡毛掸子?! 还是一根红、绿、金三色极为鲜艳的羽毛扎成的鸡毛掸子?! 陛下这又是中得哪门子邪风,如此想不开,拎着个这样有失身份的东西到处跑做什么? 乔郁瞧见了嬴姬手里头的那根东西,眼尖的百里安自然也就瞧间了。 他忽然收住了脚步,两只手忽然就规规矩矩地收了起来,负在身后。 从尹白霜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藏在身后的两根食指互相绕圈纠缠着。 紧接着听到百里安认真说道:“陛下乃是世间独步天下的大修行者,千里极目之下,皆可一目了然,小辈不敢冒犯圣驾,还是就站在这里好了。”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四章:吕投之苦 嬴姬见他停住脚步,微微蹙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藏着的鸡毛掸子不小心露了出来。 索性也懒得遮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她掀起眉目,道:“我年纪大了老花眼,你站那么远,我瞧不清楚,还是走近些好。” 百里安没动,两根纠缠的食指在身后缠得越来越快。 见他死活不肯动,嬴姬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夜空般深黑的眼眸无声幽怨。 气氛一下子微妙紧张了起来,山城之上,众数中幽子民大气都不敢喘一分。 僵持许久,百里安终于扛不住了:“那个……时候不早了,我便……” 那头,嬴姬默默蹲下身子,取下身后背着的小包裹,摊开,取出来的东西竟然是…… 一张砧板。 一把菜刀。 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绿胖头鱼。 此鱼通体肥硕,头比身子还要肥上一圈,模样怪异。 鱼唇是两坨黄色的香肠嘴,黑溜溜的眼睛圆瞪,硕大外翻的鼻孔就挨凑着眼睛挤在下头。 正在地上啪嗒啪嗒的翻腾着。 中幽一众子臣,目瞪口呆,难怪看着陛下一路行来,身后那包袱还胡乱弹动,原来是装着这么个东西。 乔郁认得此鱼,生自琼海奇地,名‘吕投’,喜与人群打交道,无攻击性。 据传闻此鱼能够治疗自闭患者,离水能活,抗打耐造,寿命如龟,样貌奇丑滑稽。 陛下真是好奇葩的爱好,居然背着众人,偷偷养了一只如此……鱼宠。 只是,这时候,取出菜刀砧板绿胖头鱼出来是做什么? 莫不是陛下一时技痒,想要当众献艺,烹鱼汤一锅? 就在乔郁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荒唐之际,那头的嬴姬陛下轻拂衣摆,举手投足间好似琨山之玉,琅琅风华。 她席地而坐,散懒雍容里犹带几分狂荡不羁。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众人还以为她要做出怎般惊艳的行为时。 女帝娘娘反握住了那把锈迹斑驳还缺了一口的菜刀。 于此同时,在那使劲蹦跶的胖头鱼眼底竟是露出人性化的悲愤之意。 但它还是十分懂事地自己蹦跶上砧板,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大义模样。 紧接着,它的胖脑袋被一只冰凉纤纤的玉手摁住! 咣当一声,菜刀斩落! 肥胖的鱼身冻僵般挺得笔直,这头鱼在女帝娘娘的手掌之下展现出了惊人的弹性与生命力。 并不如何锋利的菜刀好似嵌入到一坨肥肉之中,鱼头膨大一圈,眼睛珠子爆眶而睁,瞪如铜铃! 鱼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刺激,伸张极长,形成一个巨大的“O”形。 与此同时,口中爆发出极其锐利刺耳的尖叫声,无比凄厉悲惨,好似鬼夜之下的催魂夺命曲。 震慑人心的一幕。 赢姬娘娘剁完鱼头,坐在地上酝酿了片刻,找着了一丝感觉后,她袖轻拈,指尖翘,眼尾慢慢晕红爬上一片梨花带雨的雾气。 在阵阵胖头鱼的尖声惨叫里,陛下大人行着的分明是泼辣的事,可这般泫然娇软模样却又无端惹人生怜。 众人惊呆! 差点没被山间的一口冷空气给呛死过去。 尹白霜也震惊无语,心道小安的娘亲原来是个这么有趣的性子吗? 就在众人为赢姬的行为大感费解之时。 百里安却知晓,他的娘亲,这是要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皮行径了。 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唯有他知晓的一个小秘密。 世人只知中幽女帝,鹄峙鸾停,冷艳霜清,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王。 但身为人子的百里安,却知晓自己娘亲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的娘亲,喜食辣,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爱同外界人间里那些不通修为,膀大腰粗的妇人老妈子搓麻将嗑瓜子。 以至于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其实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对民间的一些习俗,都深有了解。 她总是在无聊的时候,能为自己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乐子。 百里安知晓那头屎绿色胖头鱼的时候,是在他六岁的时候。 那年,天盛宗宗主携夫人以及长子来山中做客。 那天盛少主莫约是随了他娘亲的娇纵性子,天生优越的身份地位,得到什么都过于简单轻松。 以至于这世间什么东西都理所当然的该为他所有。 那时候,他养小白蛇给那小少主瞧见了,那少主生的圆滚彪悍,又年长百里安三岁,身上没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气质,反倒更像是来自东瀛国的相扑手。???..Com 他贪食贪肴,尤爱那些山中野味,瞧见百里安养的小白蛇模样奇特,灵力充沛,便动了做蛇羹的心思,试图强取豪夺。 百里安那会年纪小,还不知道如何隐藏保护自己,恼怒之下,便放出小寿咬了那胖子一口。 渡了两口鬼气,叫那胖子好生吃了几日苦头。 那会子,百里安在天玺剑宗早已知晓如何保护自己,虽驱使小鬼寿反击伤人,却也知晓不留痕迹隐患叫人察觉出来。 故此任凭那天盛宗少主如何泼皮性子,也只能苦吃暗亏。 事情既然闹不到百里羽的耳朵里去,天盛宗宗主见他不过一些小伤,也不愿得罪天玺剑宗,不想将事闹大,自然也就无人能够为他出头。 可这事难就难在这少主在天盛宗宗主夫人心中,那是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心肝儿。 平日里磕着碰着都要疼得揪心的宝贝儿在别人的地盘受了这份委屈,她又如何能忍。 这女人护起犊子来,那是不讲道理的而且毫无底线的。 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脉,竟是暗中请来西鲁国秘术修士,暗中施以灾降名术。 叫他那会儿大病数月,连夜邪风入体,日日高烧反复不退,若非嬴姬发现得及时,百里安的身子骨怕是都要熬坏。 嬴姬点破此事,虽是大破灾降名术,叫那修士反噬重伤而亡,被逮个正着。 天盛宗宗主知晓此事,连夜登门请罪。 暗害天玺剑宗少主,这一罪过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天盛宗与天玺剑宗素来交好,正魔两道大战之中,天盛宗宗主公输远一直是出力颇多,与百里羽更是有着同袍之情。 百里羽看百里安并未出大乱子,而公输远又是诚心亲自登门致歉,便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可这事儿,放在嬴姬身上,就不是那么好说得过去的了。 她虽嫁入天玺已有多年,自知身份敏感与这些正道修士有差。 为了夫君和孩子,在天玺剑宗内,行事素来低调隐忍,从不会同山门中的弟子发生任何摩擦计较。 世人皆畏中幽凶名,但唯有中幽那些资历深些的内门弟子知晓,嬴姬在白驼山的那些年月里,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儿。 但这好说话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百里安。 在百里羽心中,这事儿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在她心中,这便算不得小孩子的小打小闹。 先惹事者,分明就是天盛宗少主,以大欺小,技不如人,你那头吃了亏便不说是小打小闹。 堂堂宗主夫人,仙门长辈,竟是同一个几岁孩童阴险计较,暗中算计。 若非她发现得及时,百里安下半辈子莫说修行了,怕是要终身缠绵病榻,做一个文弱公子。 嬴姬恼百里羽那副自恃清高的嘴脸,他的慷慨大义永远都是向着外人。 自己家的孩子养小鬼防身,那便是歪门邪道没出息。 旁人家的夫人,暗使损招害到了自己孩子的头上,他便说是小打小闹。 那西鲁国的修士,明面上说得好听是秘术师,可既然能够懂得灾降名术的,多半就是一名邪修。 嬴姬破除秘术,使得此修士反噬而亡。 而百里羽有心维和与天盛宗之间的关系,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事,拘拿下那公输远的夫人,昭告天下。 反正那罪魁祸首,邪修已亡,再深度探究,已是无意义。 只是百里羽不知晓,一向在天玺剑宗,素来出事周道顾全大局的嬴姬,却是在心中彻底与天盛宗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百里安记得那年,嬴姬回了一趟中幽皇朝,取出了多年藏养的灵宠,也就是这头绿胖头鱼。 然后提着一把菜刀,一条砧板,气势汹汹‘杀’向天盛宗山门。 端得是一副彪悍野蛮不讲道理的模样,她也未动手,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大马金刀地坐在人山门口,毫无女帝风范破口大骂。 从多年麻将桌上那些个老妇人口中耳语目染学来的骂街之言。 能在那天盛宗门口如无礼泼妇一般,叫骂三日台词不带重复的。 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没人能够扛得住。 尤为可怕的是,嬴姬女帝坐在人山头上,口里头每骂一句,手里的菜刀便狠狠斩落在那鱼头之上,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地动山摇。 ‘吕投’乃四海奇鱼,其尖叫声能穿入肺腑,闻之噩梦连连,恶寒犯呕,久了道心必溃,灵台崩塌。 世有传闻,一只吕投之音,可敌得过百万恶鬼哭嚎,可谓是魔音灌耳,世间万千最锐利挠心的音符顷刻之间迸发。 便是西方最具大智慧,内心清净绝尘劳的佛子都对这吕投避之不及。 嬴姬娘娘不愧为中幽女帝,是以力争,便是‘泼妇骂街’这一本事,也是学的登峰造极,同那绿胖头鱼的惨叫声阴阳顿挫,相辅相成,竟是丝毫不落下乘。 盛宗道家出身,专攻内家术法,讲究的就是一个修心养性,尽可能的远离世俗凡音。 经嬴姬这么不屈不挠的一折腾,宗主夫人带头走火入魔,也发癫般的冲出山门。 大夫人牵着九只状似狼,实则犬的恶狗,通体黑白二色相间,额生三把火,目如蓝焰,模样生得百般帅气,目光天生自带鄙夷之色,个个都是吵架对骂的好口,威风凛凛地与嬴姬对骂起来,可皆都不是对手。 九只大狗都生生被嬴姬以着一人一鱼敌当千军之势,使得节节败退。 狗都被骂吐了。 倒也不是天盛宗宗主夫人气势不足,骂不赢。 只能说嬴姬娘娘装备过于齐全,抛开那绿头鱼不说。 更可气的是,两人分明端的行为是泼妇骂街,两个分明都是泼妇,可二者之间的仪态却有着天差地别。 天盛宗宗主夫人骂得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嗓子干哑,使劲浑身解数,牵着九条狗上蹦下窜,毫无仪态可言。 再反观那头,虽行的的是泼妇之举,捏菜刀,剁砧板。 可偏偏那一举一动又偏生与众不同,言辞明明是在骂街,可那气度那风情,却似戏台上捻花弄月的才情佳人。 高山林老里,皮相惑人如山鬼,骨相更甚似仙神。 两番对比下来,天盛宗宗主夫人自是被拉了一大截,更是因为此次战役,急火攻心,道心受损,梦魇多年,落得了个自此见鱼即吐的病根。 这场对骂之战,持续整整三天三夜,闹得极大,可无人能够将这位山前如农村泼妇菜刀剁砧板骂街的女子与堂堂中幽女帝天玺宗主夫人联系在一块。 只出了一个模样神秘美艳举止却言辞粗鄙的女子大闹天盛宗,使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的奇葩传说。 嬴姬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便是连百里羽都不曾知晓。 可百里安却真切晓得自己的阿娘,别看她外表高冷端庄,气韵风度皆是大家风范。 可她真正动起气来,那骨子里冒出来的都是小气较真的劲儿。 所以当百里安看见她拿出砧板与那头又丑又肥的绿头鱼,便感到了大事不妙。 若他再不听话顺其心意,堂堂后土娘娘中幽女帝,怕是真能够不顾身份,纡尊降贵地在这座山头上无赖撒泼哭丧起来。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蹲在嬴姬面前,摁住她握菜刀的手,制止了她那可怕的行为。 嬴姬气势激昂,可当百里安的手压下来那一瞬,她死死用力握住菜刀的手却是骤然松卸了力道,锈迹斑驳的菜刀无力滑落。 就在众人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表情里,乖乖巧巧蹲在地上的太子殿下衣领便被陛下一把揪住,衣袍呼啦作响,旋飞饼似地将太子殿下给翻了个面。 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太子殿下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副两眼发楞的模样,被迫趴在她的大腿上,还未容他撑起身子。 咱们这位陛下大人就以着雷霆之势,抄起那鸡毛掸子就往太子殿下屁股上招呼。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五章:兴师问罪 手里头的鸡毛掸子唰唰急甩如风,上演了一出慈母手中掸,游子身上劈的戏码。 那力道显然没有半点收敛含糊的,百里安搭在嬴姬腿间的手在吃痛时蓦然蜷紧。 他低呜一声,本能地就要挣扎着起身。 众目睽睽,像是个顽童般被娘亲抽屁股什么的,想想真是令人窒息! 嬴姬娘娘气势如猛虎下山,狭长的凤眸圆瞪,好似一只发了怒的母老虎杀气腾腾地探出虎爪子,摁住自己不懂事的虎崽子。 她一只手扣住百里安的后脖子,鸡毛掸子啪啪直落,甩的三彩鸡毛乱飞,还有几根落在她的脑袋上,显得模样既凶悍又滑稽。 百里安像是一只落水的鸭子整个人悬空扑腾起来。 按理来说,这一点点皮肉之痛不足以让他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不知是当着众目睽睽,被娘亲教育小儿般打屁股太过丢人还是其他原因。???..coM 那浑身紧绷的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十分害怕抗拒。 其实这又是一个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知晓的小秘密。 从小到大,嬴姬对百里安怜爱有加,但远谈不上纵溺的程度。 记得是在魔狱潜入中幽刺杀天玺剑主百里羽的那一年,魔狱幸无刺杀失败,掳走百里安作为人质,成功逃离天玺剑宗。 数月之后,百里安被成功解救回来,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子雷霆震怒。 便是用这根鸡毛掸子,将百里安的心理阴影都抽了出来。 知子莫若母。 魔狱幸无之凶名,天下苍生皆畏惧。 相信没有哪个人敢与这样的杀魔沾染半分关系。 更无人能够想到,当时百里安是自愿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给他当人质。 要知道,原本当时的人质,就只有身份还是秦国公子的沈机白…… 嬴姬深知自己的儿子是何性情,虽从大义上而言,值得称赞。 小小年纪便有着如此舍我其谁的精神,更是令人骄傲。 可她心中却难生半点骄傲,只有无尽的后怕。 也只有那一次,也是第一次,她这样打他。 决然严厉到让百里羽都心生动容,极其难得的维护自己的儿子为他抱不平。 那一次教育,百里安更是刻骨难忘,虽然只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可至此以后,百里安就像是那位天盛宗的总主夫人见人鱼一样,见到那熟悉的三色鸡毛掸子便全身犯悚,心里发毛。 他原本是想撑过这一段功夫,熬到嬴姬怒气消了事情便过去了。 谁知她压根没有停手的意思,甚至察觉到了他在咬牙死撑。 心中那股子无名之火烧得是更加旺烈,美玉般的脸庞都微微扭曲。 她气笑了,停了动作,咬牙切齿道:“还有没有想说的?” 百里安死倔,眼睛里含着雾,一声不吭,只是抬头瞪了尹白霜一眼。 谁知她不知何时,手腕间竟然早已挂了个小荷包,里头装着瓜子,正咔嚓咔嚓的嗑着,一副看好戏的贱贱模样。 前些骑在他身上,那些个说着日后绝对不会再让他受苦受疼的话今日好像都被吃进狗肚子里了。 未能得到百里安的回应,嬴姬眯着眼冷笑,索性使出杀手锏。 直接伸手扒了百里安的裤子,架稳百里安的后脖子,抡圆了手里头鸡毛掸子,啪啪啪! 中幽子民的互送队伍里,还有许多女英灵,见此一幕,个个脸上迅速漫上一抹红晕。 双手捂住脸颊,目光透过指缝,连连低声惊叹。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当日血洗国政殿,肃清朝纲,杀伐果决的太子殿下竟有一日能够被女帝陛下摁在腿上扒了裤子揍。 哇,她们不会被灭口吧。 不过好刺激好精彩,能来护送太子殿下出皇城,真是不虚此行! 这活几百年都未必能够见得这出好戏。 百里安性情素来沉稳老成,即便在天玺剑宗的蝎子窟里被吓得面无人色也少有发出惨叫声。 可今日,他却在嬴姬娘娘那一手挥得虎虎生风的鸡毛掸子下,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嗷嗷叫唤起来。 可嬴姬丝毫不手软,一副不将这根鸡毛掸子打折誓不罢休的凶狠模样。 鸡毛掸子的唰唰声好似疾风骤雨,字句几乎都是从嬴姬的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跑?你这两条小短腿跑得倒是挺快?继续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正磕着瓜子的尹白霜好心提点道:“嬴姬娘娘,他的腿子生得其实一点也不短的,您得对自己有点信心。” 嬴姬手里头挥打的动作丝毫没停,但她却颔首对尹白霜和气笑了笑。 再低头看向百里安的时候,又是一副恶虎要吃人的模样,面浮桃红之色,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百里安浑身皮儿一紧,眼眸里含着一圈红润,身体细细颤抖着,慢慢抬起一张憋得通红的俊脸,好似终于服软认错。 “阿娘……”他低低地唤出声儿来。 这一声轻唤,仿佛将那曾经相隔过的山与海,不可逾越的岁月距离,瞬间打破击碎。 嬴姬眉峰一震,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凤眸里突然多了另一种湿意,鼻尖也蓦然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扔下手里头的鸡毛掸子,手指头发泄似的使劲扣着绿头鱼身上的鳞片。 她头偏向一边,眼睛看着别处,声音在风里飘着:“你心里还知道我是你娘……若不是我今日来找你,你还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百里安又低低唤了一声‘阿娘’:“您教训归教训,可我都多大了,您动起手来还动不动就扒裤子,这里还有其她女人呢……” “你少转移话题!” 嬴姬还是放开了百里安,任由他起身拉扯好裤子后,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帕子,揩着眼泪嘤嘤了两声: “你个死没良心的,你哪是在拿剑捅自己吗?分明就是在往阿娘的心窝子里捅。 我看你这个混小子压根就没把我当成是你娘,在外头受了那般大的委屈,都一个人扛着忍着,自个儿扛不住了宁可做傻事,也不知到娘这里来哭两声。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 嬴姬陛下想是越哭越不解气,又重新拎起那破烂的锈菜刀,对着砧板就是梆梆两下。 女帝大人鼻尖耸动,将摇摇欲坠的鼻涕水吸回红通通的小鼻子里,语气端得极凶狠:“今儿个,便是将你那两片屁股蛋打烂也不过分!” 围观的一众直接看傻眼了。 这还是他们霸气外露的嬴姬陛下,冷艳高贵端庄典雅的后土娘娘吗? 她执掌中幽千余年,怎么如今才发现他们的陛下还有这样撒泼耍横的臭德行。 许是注意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吃瓜群众的目光,嬴姬凤眸冷邪,瞬间散发出一种凌厉狂放的冷意。 围观的中幽一众顿时做惊鸟飞散状,连连告退而去。 中幽帝家的瓜吃起来虽然有趣,但实在过于危险,还是退走为妙。 临走之时,大王殿神荼还向百里安投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陛下发起火来,一般人……还真压不住。 百里安无奈地看着嬴姬憋得肩头一耸一耸,只好扯过她手里头的秀帕,捏住她的鼻子。 将她鼻涕擤干净后,又唉声叹气道:“阿娘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得跟孩子似得,也不怕被你儿媳妇笑话。” 尹白霜将一把去了壳的饱满瓜子仁放在嬴姬手心里,笑道:“哭鼻子又不是什么都丢人的事,有什么可笑的,不像某人,干了坏事被娘亲脱了裤子打屁股,那才叫丢人。” 嬴姬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又哭又笑有失身份,赶紧又绷紧了脸,恢复高冷的模样。 百里安气笑了,撸起袖子道:“我就知道是你背后捣鬼出卖我,现在还敢笑话我,看我不抽烂你的屁股。” 嬴姬娘娘眼风一睨:“你再凶她一个试试?” 鸡毛掸子又立了起来。 百里安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阿娘,我错了……” 嬴姬放下鸡毛掸子,摊开手掌平放在百里安面前,抬了抬下巴:“再说一遍。” 百里安低下身子,将下巴搁放在她的手心里,眼汪汪地望着她:“阿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瞒着你了,好不好?” 嬴姬眼睑忽然泛起绯红,眼眶雾湿了,她一把将百里安搂进怀里,害怕得牙齿颤抖,发出咯咯的声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好像唯恐自己抱着的是梦幻碎影一般。 这一瞬,百里安只觉得一股子悲凉劲没有来往头顶铺天盖地冲来,整个舌尖都泛起了苦意。 他在心中预想期盼过无数次与娘亲重逢的情景。 直至这一刻真实发生到来,被嬴姬紧紧抱进怀里的时候,百里安却发现自己整个人是茫然不知所措的。 离家太久,便会忘记故乡。 百里安对中幽的记忆一直都是遥远而陌生的,他这一条比溪渠里石头还要硬的命。 他疼过,死过,绝望过,偶有记忆中的缘悭一缕过往温情的画面,也恍如隔世一般,一眨眼便再也嗅不到半点娘的味道了。 他一直觉得,世间万般情,与他而言都是缘浅。 过往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如今都触手可得。 先是尹白霜,再是娘亲,这让他生出一种这原本看不透的人生,经历不完的苦难忽然一下子走到了尽头。 心中不免生出一个惶恐的念头。 他当真……可以这般幸福吗? 嬴姬哭着哭着便哭累了,最后趴在百里安的大腿上沉沉睡去。 脸上泪痕未干,鼻涕糊得他裤子上全都是,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已经扑腾不动的绿头鱼,鸡毛掸子乱着毛散在裙边,就像是一个闹累了的孩子,睡颜安详。 尹白霜蹲在一旁,伸着细长的指尖,虚虚临摹着嬴姬纤浓的睫毛,轻笑道:“小安,你娘亲可真好玩。” 话刚说完,啪的一声,她屁股就挨了一记。 百里安心眼格外通透,事到如今,哪里看不出来这里头的门道: “我阿娘她,是你使坏引到这儿来的吧?” 尹白霜捂着屁股,故作幽怨状:“可事实上,你阿娘能来送送你,抱抱你,你还能向她撒撒娇,小安心里头其实还是很开心的吧?” 百里安哼了一声,手指头却探入嬴姬的深青的发丝间,手指灵巧翻转间,不多时就给她扎了满头活灵活现的冲天小辫。 他低垂着眼帘,眸子幽静,似藏着一个明明晦晦的世界。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做一场没有结局的等待了。” 尹白霜同他并肩而坐,目光悠远地看向千岩竞秀云兴霞蔚的远山之外,弯唇道: “我们未必就是要追寻一个好的结局,等待的意思,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念可望之人得以归途。 人终有一死,三年也好,三百年也罢,小安为何又不能换一个方式思考,你幼年成孤,远离亲情母爱,虽时时念着自己的母亲,可终究与她相守的日子甚少。 若是能在这余生之中,不去计较得失,不去考虑那些后顾之忧,再争得三年坦诚共处时光,算起来,对你而言是不是还赚了? 人生一世,哪有那么多的世事两全,活在当下,憧憬未来,享受现在,追忆昨天,莫提将来,诸事不明。 且不提三年之后,小安你如今身处于风浪之间,便是连魔界之君也盯上了你。 再加之你与将臣的那份关系,身份一旦暴露,都会迎来天界无穷无尽的追杀。 千般种种,你若都要考虑进去,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百里安一时无言,沉默良久,他晒然一笑,道:“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经历一场生死之劫,到头来,我竟还不如小霜你看得开。” 他笑着低下头去,拾起地上的那根鸡毛掸子,伸手一拂,将上头的绒毛拂得光秃干净。 “往日,阿娘她可用不着这个了……” 一场闹剧下来,百里安本想费些功夫,将嬴姬陛下送回女帝殿好生休养的。 谁知刚拔完鸡毛掸子上的毛,趴在腿上的那家伙就跟着被惊醒了,对于在两个晚辈面前又哭又闹的行为,没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 她揉了揉眼,便将散落在地上那几件吃饭的家伙打包裹好,背在身后。 百里安看这架势有些不太对劲:“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六章:从了我,共享天伦吧 嬴姬一脸的理所当然:“不是说要会会万道仙盟的古三松吗?为娘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我的头上动土。” 这一副要去兴师问罪的模样…… 可百里安知晓,嬴姬兴师问罪是假,想陪在他身边保护他才是真。 百里安这哪里肯,一口回绝道:“不行,阿娘你没有灵根护体,不能轻易离开中幽皇朝。” 早些年,她便将自己的抽了补给百里羽,若非又中幽皇朝的后土之灵保护蕴养,她早就凉透了。 三年前她远离中幽,前去天玺剑宗保护东篱小筑,光那一下子,便损耗巨大,休养了整整三年都未见全好。 百里安哪里容得她由着性子到处乱跑。 听了这话,嬴姬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百里安,道:“你是如何知晓为娘没有灵根的?” 这件事,她隐瞒的极好,百里羽自己都不知晓自己心口里种下的那灵根是她的。 可这孩子却一语道破秘密。 嬴姬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百里安:“你同那秦国长公主是何关系,她竟然将这般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百里安被这意味丰富的小眼神噎得一呛,下意识地看了尹白霜一眼。 果然见她前一刻还阳光明媚的小脸蛋此刻完全的阴云密布。 她长长“哦?”了一声,蹲在地上托腮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小安也很招这种风情无限的大婶婶喜爱呢~” 百里安两只手摆得飞快,气恼道:“阿娘!!!你休要祸水东引,我同那长公主清清白白,她告知我此事也纯属意外巧合!今日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同行上路的!” 嬴姬幽幽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面无表情地又扯出一张帕子,揩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紧接着凉凉地嘤了一声,倒头就扑进了尹白霜的怀里,几分委屈,几分诉空:“你看他嘛……” 尹白霜眼风一睨,回手就护住嬴姬的脑袋,圈在怀里:“你再凶她一个试试?” 百里安觉得这话莫名有些耳熟,心道您们二位什么时候沆瀣一气感情这般好了? “没有灵根怎么了?没有灵根便就活该一辈子禁锢在这中幽皇朝哪也去不得了吗? 小安你还把自己的骨头给弄丢了呢?不是照样离不得中幽的后土之力镇魂护珠?你都能满世界蹦跶,凭什么就许不得别人出去。” “就是就是,都说儿大不中留,为娘好伤心啊,咔嚓……咔嚓……”嬴姬在尹白霜怀里磕着瓜子连连附和道。 百里安绝倒,心说您老人家都这般伤心了,还有心情嗑瓜子? 尹白霜知晓百里安在担心什么,又补充道:“后土者,玄阴也,我太玄宗五方寒冰亦属于玄阴至宝,娘娘若佩在身上,短期内倒也出不得多大的岔子。 况且我爹爹与古吟国素有来往交情,待得我回去后,让爹爹劳累跑一趟,看能不能请来那位机白公子为娘娘重塑灵根,以绝后患不是更好?” 百里安倒是不知五方寒冰竟还有此等作用,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继续坚持。 况且阿娘年年护守中幽,极少游历人间,看世间百味风情。 有此机会,他们母子二人能够同行四海,也似圆了年少时的梦。 他知道尹白霜如此积极鼓动,也是知晓他少时那遥不可及的幻想与憧憬。 他又怎好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出了中幽皇朝的地境,百里安重新换上了嬴姬的面具,而大王殿留给他的女子面具也起了关键的作用。 虽然世人能见中幽女帝者少之又少,可人间百家仙门中,总有几个地位超然的宗师见过她的模样。 戴上面具,嬴姬陛下也就不过是一名气息平平的普通女修罢了。 离开中幽皇朝,向西行三百五十里,尹白霜并未在明路上与之同行。 如今百里安顶着的是嬴袖的身份,若她随同身侧,难免引人起疑。 天落小雨,风声潇潇里,可见一座枯山道观,庙前摇曳着两盏明灭不定的灯笼,连绵的风雨也难掩那淡幽的道观香火味。 一名瘦骨嶙峋的黄衣老道杵着拐杖,牵驴艰难慢步下山,他朝着百里安深深一礼:“公子,盟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老道的声音轻飘飘的,在淅淅沥沥的风雨声里,显得有些阴森无力。 他脸上的皮肤松弛,显得颧骨极高,面色蜡白如纸,瞧不出半点生气,一双幽幽的眼瞳仿佛被墨水沾黑的死石般镶嵌在干枯的眼眶之中。 这样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形同骷髅的老道,真真是会给人带来一众头皮发麻的感观。 好在百里安等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自是不会被吓到。 跟着这消瘦老道一路随行,来到那方老旧道观。 道观虽小,可观内上堂,三清神像俱全。 观内座椅旁,坐着一名紫衫文士,正在悠闲点香。 见三人入观而来,那中年文士微微颔首,清隽的眉眼透着几分书生的温润可欺之意。 他淡淡一笑,道:“这一番,太子殿下可真是给本座准备了一场好大的礼啊。” 百里安心思清明,猜出此人应当便是那万道仙盟的盟主古三松了。 “哦?看来古盟主在此等候,是来兴师问罪的?” 古三松以针碾香,含笑的眼瞳里难窥真意:“我授以殿下六道灵根,助你登高成道,殿下与我约定,自当是投桃报李,可为何……中幽一行,如此令人失望?”.CoM 百里安反客为主,端起了嬴袖平日里的架势冷笑着倒打一耙: “这一点,我倒是更想让古盟主为本殿下解答迷惑,本殿下本已制定周详计划,万无一失。 谁料万道仙盟竟是养了一堆见不得光的妖修!我想请教请教古盟主,你是何居心?!” 古三松抬起幽邃的目光,视线在百里安的面上逗留许久:“太子殿下当真觉得此次事败的关键,在于宗翰之流的那群妖修?” 百里安怒视道:“难道不是?” 古三松嗤笑道:“一群妖辈,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颠倒我布的局。” 百里安冷笑连连:“古盟主如今难不成想同我说对于宗翰那群妖修,你毫不知情? 那可是出自你万道仙盟的人,都是你的肱骨部下,事到如今,古盟主还想故作无知,将自己摘个干净不成?” “太子殿下说得对。” 古三松低头品茶,眸底深幽:“对于宗翰等妖,我知不知情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世人眼中,与殿下都持有同样的想法,此事……与本座脱不了干系。” 他视线落在如墨的茶汤里,面上露出一个趣意的笑容: “本以为在中幽皇朝里,有神荼这一个对手值得本座上心对付,谁料这背后,还藏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棋手。 能将宗翰这样的妖修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入我万道仙盟中来,此人,倒也有几分道行。” 古三松心知大王殿神荼心有深壑,非俗辈。 但同时他也拿捏住了神荼的心态,知晓他对中幽继承之事格外上心。 有嬴袖这枚棋子在,神荼没道理不退让一步,扶持嬴袖上位。 这背后搞鬼之人,自然不会是神荼。 只是还有一点,格外令人在意。 古三松看向百里安,似笑非笑道:“只是本座好奇的是,宗翰这一笔杀招落下了,担的是一千多条性命,这一笔笔血债,足以让太子殿下失势。 太子殿下夺位失败,怎还能在中幽皇朝全身而退?嬴姬女帝的性子本座再清楚不过。 若你是个真货倒也罢,便是你颠了整个中幽,想必她也会全心全意地纵着你胡作非为。 可你毕竟是假的啊,盗人长相,胡作非为,毫无自知之明,将中幽皇朝闹得鸡犬不宁。 我是她都恨不得一掌毙了你,怎么殿下还是安然无恙。 呵呵,可别同本座说,殿下与那背后之人令有谋划,叫我万道仙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这古三松,果然是只老狐狸,不好对付啊。 竟然已经查出嬴袖并非真正的中幽太子真相,万道仙盟,究竟还藏着世人多少不知道的秘密。 百里安冷笑一声,道:“与古盟主合作,我尚且能够保住这太子之位,来日继承帝位与那背后之人合作,无异于自报弱点秘密,与虎谋皮,百害而无一利。 至于那位中幽女帝杀不杀我……呵,我都在她面前蹦跶了这么多年,若是想杀早便杀了,又何苦等到现在?” 古三松本就认为,三年前嬴袖被逼至穷途末路,可谓是一无所有。 如果说,他是为了算计万道仙盟而做的戏,这其中代价,未免太过不值。 更何况,他是眼睁睁看着嬴袖植入那隐患颇为可怕的六道灵根,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真要他有多怀疑嬴袖在其中捣鬼,也未必不见得。 只是古三松生性多疑敏感,便是眼下这般,也忍不住多加试探几番。 可他又哪里想的到,眼前此太子早已非彼太子。 只是其中疑点重重,他可以相信嬴袖并未有捣鬼之心,却也不能够确认他究竟是否真正为万道仙盟所用。 古三松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收敛起眼中的笑意,平静道:“即便如此,但太子殿下似乎忘记了与本座之间约定了什么?” “你是说中幽地郡?” “太子殿下又何必装傻,那中幽地郡对万道仙盟而言固然重要,可在本座心中,最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他说话藏一半显一半,这让根本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约定了什么的百里安不得不暗自揣摩。 古三松手指搭放在黄木桌面上,指节慢慢轻敲着:“看来嬴袖殿下是一点也没将本座的事放在心上,区区中幽地郡可不值得我在殿下身上付诸如此多的心血……” 百里安心中一凛,对上古三松的目光,竟有一瞬间被人看透的错觉。 他这看似寻常的对话里,暗藏试探之意,竟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 百里安不知自己究竟何时暴露了破绽,面上压着不动,眼神毫不躲闪地看着对方。 心思飞转不过一瞬,他冷冷一笑,就这一张破旧的板凳拂衣坐下。 “古盟主给我的人,都被你们盟内的人自相残杀给灭了个干净。 即便我有大王殿鼎力支持,终归是大势已去,还有整整五名阴王守护女帝嬴姬。 古盟主希望我能如约成事,未免也太瞧得起本殿下了。” 这老狐狸野心极大,如果说中幽地郡他都瞧不上,那么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嬴姬的命。 “这么说,嬴袖殿下连那政殿九阶都未能踏足请圣听了?” 古三松一脸遗憾,道:“还是说,事到如今了,殿下还对那女帝嬴姬抱有着蒹莩之情不忍下手? 说实话,她不过是将你当做一个替代品,殿下又何必顾念那根本不存在的旧情呢?” 百里安正欲说话,谁知古三松又一脸意味深长地看来百里安一眼,假仁假义道:“不过仔细想来,殿下幼失亲情,自孤寂中诞生对于母子亲情有所期待向往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生性敦厚仁慈,本座又怎好步步相逼,与人合作,最怕的就是相互生有嫌隙。 也罢,本座本就无意取嬴姬性命,事已至此,本座不妨再给殿下一个承诺好了。” 古三松卖了一个关子,面上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两张紫色神符:“此符名为‘怀沙’与‘朔日’,殿下只需将此符带入中幽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分别种在九幽泉眼之处与女帝殿内。 本座遥在千里之外催动此符,以万顷黄沙厚塔之力,震住嬴姬魂魄,再由‘朔日’符断绝中幽与九幽的联系。 太阴大帝难以施以援手,只要本座拿下嬴姬,便是上古尊仙也不得不对本座投鼠忌器,为我所用。 到那时,本座必将殿下视为己出,殿下不愁难以与嬴姬陛下共享天伦之乐。” 百里安着实被他这一手精妙绝伦的算盘给震惊住了。 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老东西竟打着的是这样的主意。 他不是要取嬴姬性命,而是要直接娶她为妻。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七章:两道神符 好家伙,当年百里羽身入中幽,也不过是想借助中幽之力抵御魔宗势力,从未想过要将主意打到太阴大帝的身上。 这古三松所盘算的,竟是整个九幽冥界! 如此对比下来,中幽皇朝竟是都难入了他的眼? 软饭硬吃,简直已经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 百里安下意识地看了嬴姬一眼,却见她目不斜视,神态如常,好似听了一场狗吠,面上全无波澜。 百里安心中不知嬴袖是否知晓古三松内心里打着的这些龌蹉主意,尽管内心怒火波涛汹涌,面上也不好发作,只能继续端着表情,皮笑肉不笑道: “古盟主话说得倒是好听,可本殿下也不傻,若古盟主当真有此心,又怎会赐下六道灵根这般危物给我,如今我的身子给这六道灵根损耗亏空,根本就活不了几年。 本殿下可是记得,古盟主不缺妻子,更不缺子嗣,你老人家虽是散修出身,却能娶得六位名流仙门的小姐为妻。 据我所知,你膝下儿子便有九个,女儿更多,足有二十三个,我如何能够确定古盟主就真的能够视我为己出,怕是你功成名就,霸业辉煌之日,便是我母子二人葬身之时了吧?” 古三松转动着手里头的茶杯,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认真:“我或许会伤害嬴姬,但由始至终,我都未想过要她死。” 他抬眸,看向百里安,似有深浓久远的情绪积酿眼底,他平心静气道:“其实,真正意义上来说,第一个以外修身份踏足中幽,夜雨寻花的那个人不是百里羽,而是本座。” 古三松自嘲一笑,接着又道:“可我算是什么东西,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他百里羽出身名流世家,秦国七大公子之首,师承天玺剑宗,剑道翘楚,凭借手中一剑,独闯中幽十三城,寸叶不沾身,赢得女帝芳心,好一个恣意风流的剑公子,他行尽风流事,举世皆知,人人赞叹,而我沐雨寻花,却只能叫那些小鬼英灵嘲笑自不量力,癞蛤蟆妄吃天鹅肉,便是见她一面也千难万难。” 说到这里,古三松敛去了面上的自嘲笑意,神情变得有些阴郁可怕:“拼什么我心心念念得不到的那个人,在别人那就该受尽委屈白眼,她本是天上明月,却偏要自堕沟渠,他本可以在我身边坐拥一份完美而真挚的感情,却非要要选择那样一个欺世盗名之徒,自轻自贱!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落得一个丧子离心、疯魔自缚的下场。” “在嬴姬嫁入天玺的那一日,我便发誓,终有一日,我要在这四海八荒,建立属于自己的鼎盛仙盟,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散修的蠢货愚徒,未来都要拜倒在我的脚下!我要让那百里羽知道,嬴姬最好的归宿,不是他,而是我古三松!” 百里安讥嘲笑道:“我竟不知,万道仙盟盟主竟是这般痴情至性之人。” 古三松眼底流露出的野心还未来得及散淡,便朝着百里安颔首一笑,道:“万般皆凡人只卿为是上乘,世人皆如满天星,而她却如皎皎洁月,众星捧月,唯独耀眼。即使她成亲生子,嬴姬依旧是本座此生唯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至于其她,不错,本座是娶了六个平妻,儿女众多,可那些人,却也不过是本座修道生涯中不得不借用的助力,不过是我制定的未来秩序里,一些微不足道的钉子罢了,若是嬴袖殿下觉得本座诚意不足,不如给本座一些时日准备,来日,你便可以看到本座的投名状了,若你想,本座也可以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孩儿。” 见这个男人若无其事地端茶细饮汤茶,话语言辞间,仿佛自己那些最亲密的人,都不过是一些将将腐锈的朽钉,可随手碾碎遗弃。 可百里安记得,他所娶的那六名女子,皆是百里挑一的名门之女,在百家仙门之中,父族都有着举足轻重的超然地位,自身灵根资质也是极为优秀的。 甚至可以说,万道仙门有着今日这般规模发展,他的这六位妻子亦是功不可没。 更有传言说,万道仙盟的那六位夫人,皆可堪称为贤良中的典范,不仅不会相互之间拈酸吃醋,明争暗斗,还极力说服父族鼎力支持万道仙盟,对古三松更是死心塌地,为其生儿育女,奉献一生。 可笑的是,古三松气恼嬴姬所托非人,自轻自贱,可眼下看来,嫁给他的那六名女子,又如何重贵自己了? 他自比良人,在他身边可获得完整而真挚的感情。 可在百里安看来,古三松的这份感情,可真是廉价得让人不想弯腰去捡。 对于古三松的满满诚意,百里安心里只觉得可笑,他故意偏首看向自己的娘亲,做虚心请教状,道:“小嬴啊,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小嬴? 这大逆不道的称谓让嬴姬眉头一挑,下意识差点重新摸出鸡毛掸子来。 古三松暗自皱眉,语气不喜,道:“这是本座与你商谈此间大事,殿下贵为中幽太子,尚有与我谈判之资,恕本座直言,这般婢女,还没资格坐上这张桌子说话。” 百里安唉声叹气道:“古盟主有所不知,自从国政殿政变失败,本殿下在中幽的声望可谓是一落千丈,真论起资格来,我可远不如这位。” 古三松冷笑道:“即便如此,区区婢女,总不能越俎代庖,若殿下这点魄力都没有,将来如何执掌中幽,如何与本座共谈天下。” 嬴姬轻笑出声:“看来这位古盟主对我们中幽存在着一些误解啊……” 她上前两步,纤细玉白的手掌自袖缘探出,面上端着人畜无害的笑脸,朝着古三松的肩头拍去。 古三松眉头大皱,只觉此女行径当真是无礼放肆,嬴袖都不过是他手里头戏弄的小老鼠,又怎能容忍他身边的低贱侍女对他如此放肆。 眼中瞬漫冰冷杀意,古三松搭放在桌案间的手指轻弹,一缕墨黑的狂气自他手中汤茶里散溢而出,化为一条散发着黑色火焰的蟒蛇。 蟒蛇抬头,巨口大张,自那湿土地面间,窈窕女子的影子眼看着就要被那蟒蛇巨影给张吞大半进去。 对于那森然的杀机,女子一步未退,甚至连眉头都懒得掀动一下,没有刻意蓄指甲尾指纤细翘起,正正落到那只黑蟒大张巨口的獠牙之上。 黑蟒骤然不动,身体好似被无数看不见的绳索束缚,女子的手掌如穿雾过水般,轻描淡写地来到古三松的肩头,轻轻一拍,笑道:“他是否能够执掌中幽,你说了可不算。” 盘踞在二人头顶的黑炎巨蟒,刹那间好似被水冲散的沙塔一般,溃散成万千碎沙细雾,倒流至杯中。 古三松浑身僵冷,只觉得在这个瞬间,自己胸膛的心跳声被放大无数倍,在耳边急促狂跳,心脏更是好像被一根极细极锐的线慢慢收紧勒收,每跳动一下,都能够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震痛! 让他感到震撼恐怖的是,他竟无法避开这个女人的手。 她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掌控住自己?!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好似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在这个女人的温浅笑音里,魂堕九幽! 直至那个女人的手掌离开了他的肩膀,古三松身下板凳化为一地齑粉,他狼狈至极地跌摔在地上,黑茶淋了一脸,却顾不得发怒生气,只如一只好似即将渴死的鱼终于得以喘息灌溉。 他眼神惊骇地看着嬴姬,颤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嬴姬抬眉冷笑道:“古盟主也说了,中幽大王殿绝非庸徒,此番太子政变失败,你觉得他会坐以待毙?” 古三松心中震惊:“你是神荼的人?” 神荼手底下,竟还有如此恐怖的诡修,一个照面,就将他压得全无手段。 中幽皇朝,何时变得如此恐怖难测了。 嬴姬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睨了一眼狼狈跌坐在地上的古三松,目光含这一丝讥讽嘲弄意味:“看来,没有资格上这桌子谈判的人不是我,而是古盟主啊。” 古三松脸色难看,没有想到神荼为了护住这废物太子,甚至不惜做到这个程度。 他本可以死死拿捏住这位假太子,游刃有余,可谁能想到,他身边竟还陪有这样一名实力深不可测的女子。 古三松不好再继续步步相逼,他皱眉看向百里安,忽然有些后悔拿出那两道紫符。 他正欲起身去取回神符,谁知百里安的手更快一步,将那两张符收好放入怀中,朝他微微一笑,道:“古盟主能有如此诚意,本殿下也不得不收,盟主大人的提议,本殿也自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古三松心知若对方怀有杀意,他必不是那女子的对手,如此看来,他对于自己的提议,还是有所心动的。 百里安点到即止地将嬴袖的戏做好后,并未同他周旋太久,便带着嬴姬离开这间道观。 行在下山的路上,百里安目光打趣地看着嬴姬:“我怎么不知道我阿娘竟还能这般招蜂引蝶啊,先是父亲,再是贺行云。 今日我才知晓,就连万道仙盟的起源,也是因为来自那古三松对你爱而不得引起的野心执念。” “讨打是不是?”嬴姬凤眸轻斜。 百里安又道:“不过我不理解,阿娘你极少与外修打交道,父亲他之所以入中幽,是为了抵御魔宗,求的外援,那古三松又何以来得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嬴姬目光古怪地看着百里安:“你这‘死心塌地’四字用得甚好,她都有了六个老婆,都当爹的人了,还能对他人的妻子如此‘死心塌地’‘念念不忘’‘钟情专一’可真是人间难得。” 百里安轻咳一声:“看来阿娘对此人的怨念颇深。” 嬴姬冷笑道:“说到底,此人寡情薄性已是常态,今日他需要借长青宗之势,便可对这长青宗之女死心塌地,温情款款,海誓山盟更是可以信手拈来,这样利欲熏心的人,永远都不会爱任何人,他所爱的,不过是那些女人能够满足他对权势的追求,爱与不爱,只是取决于对方的价值值不值得罢了。” 百里安道:“这样的人,能够创立出这般规模的万道仙盟,倒也真不是奇迹了。” 赢姬道:“说起来,你还收了他两张紫符,怎么?莫不是对他的计划心动了,真的打算同他联手对付阿娘给自己找个后爹?” “去你的。”百里安好没气的翻了个白眼。 嬴姬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道:“万道仙盟的水很深,远不似表面上你看得那么简单,古三松既然能从籍籍无名的散修走到今日这般成就,除了他自身有着非凡的过人之处以外,背后定然也有仙界其他的势力牵扯其中。” 百里安道:“六道灵根,紫品神符,光是这两样东西,就绝非是人间仙宗势力能够拿的出来的。” 六道灵根出自于仙界古吟国,古吟国在上天庭也是雄踞一方的顶流势力,能够从仙国太子手中捡漏得到这六道灵根,由此可见,古吟国内的仙人亦有他的暗子与眼线。 至于那紫品神符,更是令人无比在意。 天上符道出十方。 纵观人间天上,凡是出色能上仙榜符修者,不说十成,足有九成皆是出自于十方城。 如果说,古吟国太子沈机白开创了‘后天灵根’的奇迹,那么十方城的雪城主,则可称之为五品神符的创始者。 雪城主乃是符道天才,其父乃是昆仑净墟三大主山之一,钟华仙府府主褚梁,秉承昆仑仙人之血统,光是笔下记卷的符箓道藏便有三千。 虽在十几年前,为邪兽吞了心智,走火入魔,自那雪塔之上一跃而下,就此陨落归亡,但她在位城主期间,座下符修弟子便有三万众,其符道传承并未就此断代,而是在十方城内广为深传。 以至于,在仙界都难得一寻的紫品神符,十方城内亦有所珍藏。 十方城是以符道、精神力、还有傀儡机甲之术,问鼎四海人间,但凡有人的地方,皆有十方城的生意所照。 远非万道仙盟这个半路出家的盟派能够比拟。 故此,这两枚神符,只能出自于十方城。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八章:小国剑事 与尹白霜在山脚下重逢后,君河也找到了百里安。 在他的人脉与暗处势力的打探下,也终于有了关于小白龙的消息。 百里安正观察临摹着手中的两张紫品神符,听到君河报来的消息,眉头不由一时紧紧锁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君河,神情凝重道:“大师兄是说,三年前,乱幽谷一战,白龙衔着我的尸骨,乘风直上百万里。 过天罡风神阵,闯诸神雷天劫,自九重天环飞三月不绝,最后为仙界隗江山金仙丰虚所镇擒?” 尹白霜不解问道:“白龙为何要在九重天界环飞三月?” 九重天归于仙界所掌,是为飞升上神的九劫象征。 四界之中,凡飞升渡劫者,皆由天命所定,星盘轨迹皆有所记载。 若强行打破命数,强渡九重天,那便是违抗天命,与逆天何意? 更莫说顶着九重天的罡风烈火,九天雷劫的日夜锻体,环飞三月不落。 此举无异于更是挑衅天威,视六界秩序如无物,势必会引来金仙镇压。 这多亏擅闯九重天者是上古灭迹的真龙,帝君必不忍龙族血脉断绝,施以天诛之刑。 如若不然,换做他人,怕是早已在万倾雷劫之下,灰飞烟灭了。 听闻此言,百里安沉默下来,不禁闭上眼睛,压抑胸中万千翻涌情绪。 良久才沉闷启声道:“它是想去普陀山,求离火龙灵。” 龙是世上生命力最强大最长久的生灵,其身躯可与神灵并肩,其魂魄生来入圣。 普陀山,西佛之地,在亘古时期,此山曾养出过一只护山真龙。 在久远的时代里,曾发生过无数次连神明仙人都震撼无力的恐怖灾害。 天陨山崩,洪流倒灌入天,是那一只名为‘离火’的真龙,燃烧了自己的身躯,焚干洪流,撑起西方天地。 故而普陀山得以延续至今,上古时期的仙神也得意大半延续繁衍。 龙躯焚灭,其魂犹在长存。 六界有传言,凡着死者之骨,淬龙灵,沐魂光,可重燃生命之火。 普陀山位于西方神隐之地,便是有着真龙血脉的小白龙。 要想找到此山,也只能不断在九重天内翱翔不绝,嗅着风中的魂力,追捕风息。 百里安虽已渡劫,但毕竟是魔躯,并不可飞升仙界。 对于上清庭之事,远不如人间这般通晓了解。 更不知这金仙丰虚是仙界之中哪号人物,那方势力。 但即便如此,上清仙界,但凡能够挤身入金仙之境者,又有那个是俗仙? 便是深受帝尊重用的三宗之首,百里羽,苏观海,尹渡风这样的人间强者。 也需得大道畅随,修道生涯并无劫难陨落,还得再耗费个千百年的光阴,方可成就金仙之身。 如此算起来,这镇龙金仙,竟是比那三宗之首还要强大难以抗衡。 君河看出百里安的忧心之处,叹道:“按照常理而言,上清皆的仙者本不该插手人间之事。 只是这白龙本是在两百年,已飞升入境,守护南瑶仙池。 未得帝尊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可它飞升入池不过十数载,便违抗帝令,擅自入凡下界,违背天规。 此龙虽身负真龙血脉,却已在仙界缉榜之上,此番金仙丰虚将它镇拿,实在是实至名归。” 听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一沉,道:“这也就是说,若想救出小白龙,必须要与那位金仙丰虚正面交涉才行?” 君河不能理解为何百里安要想着救出白龙,皱眉道:“恕我直言,少主大可不必如此,得罪一名金仙属实不理智,若少主急于找回尸骨…… 不若让太阴大帝出面索要,金仙丰虚必会给大帝一个面子的。” 君河的建议虽好,可是在百里安这却是行不通的。 且不说百里安绝不可能弃小白龙不管,任由它受天刑苦罚之痛。 以百里安对小白龙的了解,它既然能够在两百年前,感知他身亡那年,违背天规下界。 两百年后,又吞下他的尸骨擅闯九重天。 他相信,太阴大帝出面索要尸骨必然不会太难。 只是真正难的是,小白龙绝不可能轻易吐出尸骨交之他人。 到那时,金仙丰虚担心自己得罪尊仙太阴,自然会使劲手段。 剖龙腹,掏龙胃,强取尸骨。 如此一来,小白龙避免不了一番苦头吃。 见百里安陷入沉默,君河心知他并不认可自己的想法,只好退而求次,继续说道: “若少主想保此龙,倒也不必非得与金仙丰虚正面抗衡。 我还收到一个消息,十方城城主方佑,常年有隐患重疾在身,近几年发作得格外频繁,据说已有生命之胁。 十方城内有秘医师进献圣方,需以龙胆入药。 十方城虽属人间势力,却与钟华仙府府主是姻亲关系,其女方歌渔与昆仑神主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方佑虽不入上清庭,实力算不上人间绝强,但是在仙界之中多方仙人都需要看他脸色。 我听闻那金仙丰虚与方佑更是关系匪浅,丰虚有意在明年三月份,以竞拍方式,在十方城拍卖会上拍卖应龙。” 名曰拍卖,可实际上,谁人不知这天上人间,论财富雄厚至上者,唯独十方。 上古真龙,绝无仅有,浑身上下皆为至宝,十方城所谋不小,自然要给够这位金仙的好处。 君河又道:“少主这三年间,虽暗中建立‘一滴血’,建树颇广,可毕竟发展年限过短。 论财力不过堪堪与一流仙门势力相论比较,远远比不过十方城那样的庞然大物。” 百里安思索片刻,后道:“明年三月举办的拍卖大会,也就是说还有七个月……” 他抬眸看向君河,童孔漆黑:“若是在此之前,能够吞下地下暗城,大师兄觉得,我们可有与十方城一拼之力?” 君河被百里安不动声色的野心着实震慑到了。 可细细深想下来,却也不失为一个值得冒险一试的法子。 只是……七个月就像吞并在驻扎在人间阴暗秽土大地万丈之下的神秘势力,未免有些天方夜谭。 百里安也并非只会做一切不切实际的大梦,他当然知晓此事之困难。 “若想事成,盲目策划布局定然是行不通的,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他困于九幽冥火整整三年,如今再度踏足人间,当然需要先好好亲身熟悉一下这个人间,再行谋事。 虽然前路困难险阻如万仞高山,可对于百里安来说,如今能有小白的消息,便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根据君河的描述,在距离百里安此刻所处之地最近的地下暗城组织,是在一个东七百里的赵国国境之中。???..coM 赵国,乃是列国之众,中下游的小众国家,国中奉养的仙宗门派,多数都是三流之列。 便是国教宗门,也不过堪堪二流仙宗,近几年,被猖獗的地下暗城荼毒甚深。 据君河的消息描述,赵国国君胆小贪生,其国家宗门青罗宫宫主更是为首臣服地下暗城。 甚至连自己宫门之下的弟子,都能献给地下暗城的分坛主做秘术实验。 国中上下,怨声载道,凡人百姓,更是民不聊生,举国乌烟瘴气。 想必要不了几年,国内的价值给地下暗城榨个干净,怕是就要被轻易抛弃,叫其他列国瓜分捡漏蚕食。 百里安正巧,想在地下暗城买些消息。 不同于君河,有着葬心的记忆经验的他,虽通晓人间事,魔界事。 可他再强,也无法将手伸进仙界,所以对于金仙丰虚,只能一筹莫展。 可这地下暗城的城主,是秦国长公主赵文君,这个女人藏金多年,论本事手段,实则却是在百里羽之上。 这地下暗城在她手中,确实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光是贩卖情报这一点,六界之中,便无人能及。 在君河手里头查不到的事,或许在地下暗城能有收货。 以百里安、尹白霜、嬴姬三人的脚程,七百里的路程,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君河早已为百里安备好了入地下暗城的条件,可事实证明,君河还是高估了赵国国君的实力。 还未等百里安众人入城,正好恰恰亲眼见证了赵国的亡国之日。 赵国国都城门大开,无数百姓背着包裹行囊,牵着孩童幼子,鱼贯而出。 城墙之外,并未见到大军压境。 城中,更无狼烟号角,只见剑气纵横,杀伐满城。 只是那凌厉的剑气挥洒之间,并未落到城中不通修为的凡人百姓身上。 偶有一缕剑气斩入人群,斩杀的却是试图鱼目混珠,借着凡众混淆逃离出境的城中修士。 百里安御剑落在城头,目光透过重重腥风血雨,看着天空之上御剑穿梭不绝,苍姿昭昭,剑袍猎猎。 那黑红踏火夜麒麟的图腾纹章,在血染的夕阳下望之如云,气韵风姿绝非寻常仙门修士能够并肩比拟的。 百里安双眸不由泛起复杂的波澜。 这刚一离开中幽,第一时间竟就先撞上了天玺剑宗的弟子。 百里安不禁怀疑君河这番都有可能是故意安排的了,在天空之上纤陌纵横的主剑阵里,百里安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只见洗雪剑当空横扫,剑气强出又强收,爆发力霸道惊人之中又带着一丝悠远的古寒之意,空间骤寒,剑气过风留痕,在风中卷着凌厉气息如霜如尘。 西北方,兵力重点集结,正保护赵国国君准备拼死一战突围出城的千余人。 在这有迹可循的剑气横扫之下,颈下三寸一处灵力节点瞬然爆破,血浆乍现,一身修为被一剑荡了个干干净净。 整整千余精锐部队,瞬间失去行动力,甚至连手中重剑都拿不稳,哀鸣惨叫声里,接连如栽葱般倒了下去。 唯余那庸君一人骇然惶恐地站在那里,涕泪纵横。 云容只是沉沉静静地立于虚空之上,夕阳金光中,乌衣墨发,更衬她肤色白雪,脖颈修长,一双秋水翦童清澈而明幽,眉骨明丽好似遒劲枝梅。 便是在这一片腥风血雨的杀伐里,她的姿态亦有几分冷澹的闲散之意。 她手中之剑,杀气正浓,可出剑之时却未伤一人性命。 只见云容抬起纤长匀秀的手,轻拢身上略为宽大的剑袍。 她平静地扫视了一下城中的惨状,白皙的侧颜微偏,向自己身后的一名内门师弟吩咐道:“将那批俘虏擒下,交于二师姐来审问。” 那名年轻的弟子手礼都已经拱好,正欲答是。 偏在此时,一股更为凌厉如麻的劲风从高处掀舞而来,大风摇撼着大地城楼,深藏龙吟剑鸣之声,好似穿梭在千军万马里铿锵呐喊,又似神灵巨掌,拂去一切生命的痕迹。 风撕扯衣衫,那千余众修士的头颅好似熟果自树坠下,滚滚而落。 鲜血染红大地,就连狂风涌起之间,都裹挟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 城中逃命的百姓固然知晓自己生命并无威胁,见此血腥一幕,仍旧忍不住崩溃地尖叫哭喊出来。 百里安忽然感知到身侧的气息有了些许的微妙波动变化,他心有所感,目光投望过去。 远处山天相接的高楼处,一袭黑红剑袍站在宛如沐血的残阳斜辉中,彷佛与这片杀伐战场格格不入,如此诡异静谧。 好似将要融化在这片天光之中,在那袭曾经意气风发的剑袍之上,竟是难以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一步步走下高楼,红漆木阶上粘稠快要凝固的血迹很快染红他的长靴白底,男人手掌稳稳地压着腰间未出鞘的剑上。 那柄剑,却不再是闻名天下的升龙,而是在普通不过,仙门随处可见的一柄道剑。 “别杀我……别杀我……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的……” 赵国国君看到来人,魂都似乎快要吓散了去。 两条腿抖成摆子,甚至丝毫生不起平日里自称朕的习惯,。 恐慌地将两只手不端在胸前搓着,以卑微可怜的姿态求饶。 百里羽面无表情,甚至连目光都宛若是直落在深渊之中。 他目不斜视,与赵国那庸君错身而过时甚至连手掌都离开了腰间的剑。 赵国国君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他被腰斩而断,倒在血泊里,再无声息。 百里羽抬眸,冷澹的目光好似看了云容一眼,澹声道:“邪徒之下,没有俘虏。” 百里安这时才发现,他曾经的父亲,天下剑主,秦国七公子之首,列国之中最英俊的男子。 此时,头发竟已灰白苍朽,全是死意。 曾经那双亮如剑星的眸子,也如沉溺在浑浊的泥潭之中,再也看不见半分光辉亮彩。 《长夜行》正文 第八百九十九章:我让你伤他了吗 大风猎猎里,鲜血浓烈似酒。 长风高楼之上,一个中年男子被一杆铁枪贯穿头颅,钉死在楼宇之上。 宛若一只残破脏旧的旗帜,凋零晃动。 随着百里羽走出高楼,壮阔高耸如入云端的国楼轰然坍塌,空间紊乱骤崩。 在那一片崩塌的废墟中,渐渐裸露出一个地下黑洞。 黑洞巨大,宛若恶兽在大地之上啃食出来的狰狞伤疤。 阴冷潮湿的气息自那地洞中冲涌而出,混杂着难以明喻的鲜血、尸体、粘腻的恶臭。 云容御剑落入城中,她看着被高楼废墟压成血碎的男人,皱了皱眉,道:“宗主,此人是……” 百里羽额前伶仃细碎的灰发在风中摇动,他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巨大地洞中的嘶吼呐喊之声,如濒死的恶兽哀嚎。 他澹澹道:“赵国地下暗城的主事者,死不足惜。” 云容迟疑片刻,目光无意落在这片混乱城池的街道上,。 说天玺剑宗的弟子,没有一把剑落在了城中没有修为的凡人百姓身上。 可是在这场战争中,那些在赵国庸君与地下暗城支配下只能苟延残喘的凡人平民,毫无准备反应的,被逼到了战乱的惶恐与绝望里。 人人自危,疯狂奔窜逃命,家中财富来不及整理收拾。 只能够带着重要至亲之人,本能地逃离出城。 国之首都多贫窟,一些没有长辈父母庇佑的流浪儿忽然被掀开了头顶上唯一遮风避雨的砖瓦。 他们一身脏泥,赤裸着双足,满目茫然地站在长街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天玺剑宗的一些弟子,见了这一幕,皆流露出不忍之色。 云容修道至今,已有近三百载,柔软的外表之下,早已见证过了无数回的生生死死,纠缠执着。 世人堪不破的七苦长恨,她却很难迷惑其中。 并不会共情更难心生同情,这些风霜雪雨都不会叫她动摇。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生出了一颗通明之心,对于是非黑白对错,总是比之他人,能够看得更加分明有界。 所以,旁人迟疑之事,她不会迟疑,旁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 “宗主,今日破国之举,有为天道,实在过于莽撞了些,赵国君主虽是昏庸,境内百姓民不聊生是真。 宗主今日带领众人,铲除赵国国土之下的地下毒瘤是轻松简单。 可宗主可曾想过,城中百姓皆是赵人,国已破,山河亡,自此流离失所,远离他土,宗主觉得他们来日的命运又当如何?” 王朝争霸,旧国亡,新国起,自有定律变数。 赵国亡得突然,临边列国虎视眈眈,这城中国土,外逃的百姓,皆是财富。 云容相信,今日天玺剑宗大破地下暗城,是为功德之举,可天玺剑宗从不涉及国事战争。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必有大军压城边境。 那些逃离出城的赵国百姓,女人必然沦为他国玩物,年幼的孩子从此套上奴隶的枷锁。 天玺剑宗并未行罪,百姓凡人之祸,却因天玺而起。 自三年前,发生那场变故之后,云容便发现宗主性情大变,虽过往性情严厉冷酷。 行事之间,却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杀伐戾气,更不会枉顾凡人性命于不顾。 天玺剑宗历来奉承的宗旨,剑之强大,以御邪魔护苍生。 不可在人间彰显力量,听从凡人祈求之音,得信仰功德以正浩然之身。 百里羽冷笑一声,目光有些空洞缥缈:“你是觉得,本座今日之举,当之为过?”.CoM 第九剑凌照雪轻轻扯了扯云容的衣衫,示意宗主显然已经动怒,让她莫要在多说话了。 云容却目不斜视,直直看着百里羽,道:“是!” 百里羽转头看向云容,空洞无波澜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讥讽笑道: “你是觉得本座既然以手中之剑,斩出了因果,便该承担这份因果,那些逃出城外的百姓,应该由本座收养归山,直至各有归宿?” 这回,不等云容回话,百里羽眼底的嘲意更深:“就因为我是百家仙宗之首,天道剑主?行事不由本心,必须事事计较功德后果?” 他嗤笑,笑容充满了不屑:“可我现在,不想守这规矩了,本座倒要看看,一个事事不去力求完美因果的剑主,这苍生,这天道,还能将我灭杀了不成。” 云容眉头大皱:“宗主!” 百里羽冷眼一斜:“刀割腐肉,必有疼伤,若一直以怀柔手段,非但达不到兼济天下,反而还会让这毒瘤斑痂越扩越大。” 云容逐渐意兴阑珊,再无劝戒的欲望,她缓缓舒了一口气,目光坦白直视,欲穿透人心: “宗主近年来,如此急功近利,莫非是心有所愧,欲以补偿,这才日夜不休,降十方妖魔,灭暗城之力,聚大功德于一身,想去前去古吟国太子殿,请换灵根吗?” 百里羽冷若坚冰的身体微微震动,他冷漠至极的眉宇间随即漫出一缕戾气,如云翳笼罩,锋棱毕现! 有破碎的光芒在他眼底阴晴不定:“你,当真放肆!” 腰间道剑,冷冽出鞘一寸,百里羽足下地面,寸寸尽裂。 风声大作里,云容眼角下方,被割裂出一道细红的血狠,鲜血如珠,滚滚而落。 凌照雪面容骇然大变,似是感到十分吃惊,不由失声喊道:“宗主!” “哗啦……” 就在这时,坍塌的高楼废墟里,发出阵阵碎石掉落的声音。 这方紧张地气氛随之被打破,百里羽将出鞘的剑慢慢推回鞘中,侧首望去。 只见在那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地洞里,一双瘦骨嶙峋布满脏土的手艰难地从洞口中发力爬出。 看起来,那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满是淤青伤痕,衣衫褴褛如破烂的布条挂在如芦柴棒干瘦的句偻身躯上。 这孩子模样奇异,与常人大不相同。 黝黑的皮肤上覆着一层红色的鳞,手肘间生鳃。 个头极为矮小,再加之句偻难以站直的身体,上半个身子几乎都要匍匐贴在地面上行走。 他生有两双眼童,却长在了一个眼眶之中,挤压转动着,另一只眼眶溃烂出可怖的红肉,类似于纤维般的筋须在眼眶中拧颤着。 他完全已经没有了人样,眼睛里也失去了人性的光辉,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他就像是一只饿久了的兽,畸形的头颅低低埋在地上使劲嗅着。 紧接着,有陆陆续续像他这样的从那地洞中攀爬出来,模样各异,但无一身上都有着被施以邪恶扭曲的秘术试炼痕迹。 这些人,都是四海列国之中地下暗城里秘密贩卖的奴隶,常年关在那片暗无天日之地,进行着各种非人道的术法剖析。 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早已折磨成了不可逆转的程度。 百里羽见此一幕,皱了皱眉,眼底冷意更甚。 这批被折磨的已经不成人形的暗城试炼体常年遭受非人的对待,对于生人的气息极为敏感害怕。 他们瑟缩低吼着,想要四散逃离此地。 百里羽自然不会让灵智丧失的他们就这样流散人间。 “赵国暗城之事已经结束,凌照雪,你带十名天玺弟子将他们看束好,带回山门,请太玄宗圣清经叶帘为他们诵经净心。” 凌照雪领命称是,率一众弟子入了一趟地洞之下的暗城,搜罗出这些年暗城在赵国积蓄物资,还有一些神智肉体并未被摧残得过于彻底的幸存者。 凌照雪清点完毕,面上露出迟疑之色,他抬眸看向百里羽,低声道:“宗主,赵国暗城里的这批妖类该如何处理。” 百家仙门,救助苍生,医四海,诛妖邪。 既是诛灭妖邪,自然也就没有要救助妖邪的道理。 天道三宗律法严明,善恶分明,虽不似其他仙门流派,为了收服妖宠灵兽,或是祭器铭刻,大规模的猎捕妖类,却也不会像救助人类一般去救助妖族。 百里羽愿意以欠下太玄宗人情的代价去救助那些人类受害者。 对于这些失去自由的妖族,却无太多的怜悯善心。 凌照雪之所以迟疑,正是因为清楚知晓这一点。 百里羽不含任何情绪地扫视了一眼被带离出暗城的妖众,抬手便是一剑斩出。 磅礴的剑气如野火纵横,轰的一声巨响,出剑之音好似巨龙怒吟。 他二话不说,如此干脆果决,竟是要直取这些受难妖族的性命! 百里安再也站不住,骤然出手,掌心轮印翻转沉浮间,中幽‘夭’印隐现而出,幽幽地火冥烧而起。 不属于人间的光辉向着四面八方散溢开来,整个国度城池好似都要燃烧起来,可四周的温度却是急剧降低。 立在城内的众人,只觉肌肤宛若被看不见的烈火干烧,几欲绽裂,可血肉之下,那股阴寒之意却是难以抵挡地从骨子里烧出来,宛若灵魂都将冻结。 战争之下有亡魂,三寸土下骸骨未凉,在这涂烧的冥火里,一句句尸骸沉浮而起,化尸山,化骨塔,聚拢成护,生生将百里羽这一剑挡下。 在一阵阵轰鸣溃散的尸骨尘雪里,百里安踏符而下,站在众妖之前。 剑火之下的尸骸骨灰还在乱舞,然而当百里安看向百里羽的那一瞬,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耳边静止了一瞬。 半晌,他才向百里羽行了一个标准的中幽礼仪,道:“百里宗主又何必妄动杀戮,这群妖族手中是否沾染杀戒尚未可知。 一剑屠之,就不怕滥杀无辜,在命盘里为自己多添一笔劫数吗?” “是你这孽畜!” 此刻百里安面上顶着的正是嬴袖的脸,旁人或许不知食尸鬼之祸因何而起。 可百里羽却刻骨铭记,三年前,他的儿子尸骨难全,血肉被食,皆是因嬴袖的嫉贪所起。 他竟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 百里羽的眼眸在错落的阴影中逐渐模湖,他看着百里安掌心隐去的‘夭’印,眉心杀意大现。 他的身体缓缓升上上空,铿锵金戈剑鸣声里,云容背后归鞘的洗雪剑铮然出鞘。 凌照雪腰间佩剑亦是如此,受到剑主传召,二剑盘旋而舞,两尊巨大的剑山法相在百里羽头顶现化。 城中尚未来得及逃离的百姓为这天威所压,难以支撑身体,皆匍匐倒地,绝望痛哭。 正在百里安思考是否要摘去脸上面具的时候,天地间陡然一声轰鸣巨响。 赵国国都城墙之上,嬴姬站得笔直,目光睥睨城中千万人往,夕阳斜辉在她面上浮动。 纤细身体投下的阴影似欲将城墙之下的百里羽埋葬,逆光的阴影里,女人一双渐渐妖异猩红的眼童尤为透亮,好似童仁深处藏着灼冷的幽火。 她缓缓摊开一只手,掌心朝上,两朵幽蓝的冥花,各表一枝,跳跃于指尖缠绕。 她隔着虚空,踏出一步,两朵燃烧的缓缓飘坠落下,火泽翠青,如冷玉寒雨。 小小两朵,蕴藏着可怕的天地之威,似要将长空大地一同炼入这幽幽绽放的冥花之中。 女人的冷哼声响彻天地,一字一句,叩击灵魂:“我准许你伤他了吗?” 金鸦西沉的黄昏天色,顷刻之间碧火焚天,百里羽头顶之上的两尊剑山法相,如烈火之下的冰山融化。 法相消融,洗雪剑与离江剑露出本相剑体,灼灼幽焚的冥花落拓与两只剑身之上,印出蓝火痕迹。 两柄剑顷刻之间,灰化灵隐,剑中灵性被稳稳封印其中,自长空跌落。 云容凌照雪二人脸色大变,他们皆是惜剑之人,自是不允许自己的贴身佩剑就这样跌入泥尘之中。 二人满面痛惜地疾身上前,接住失去灵力的佩剑,心中骇然不已。 嬴姬冷冷抬眸看了一眼虚空之上的百里羽,隔空抚掌轻落,眼神如月光般凉白: “你总是喜欢站在高处里压人,真是碍眼。” 屹然不动的剑主羽尚未从这场变故中反应过来,只觉得胸腔之下的灵根似有共鸣律动,震得心脏闷疼压抑。 紧接着,他便如宛若被一颗看不见的巨大陨星砸中,轰得一声巨响,坠落大地,砸出一道巨坑。 (ps:很抱歉大家,欠下的章节得明天补上了,高估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这几天一直持续窜稀,整个人感觉要脱力了,能理解那种和人拼字拼着拼着肠子忽然绞痛难忍,在厕所一蹲蹲半天的心情吗?大夏天的还要抱着热水袋煨着,在床上码字,一会冷汗一会热汗,小望说有可能是和他一样肠胃感冒了,不知道这玩意儿还能有感冒一说的?)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章:当以挽留 一众天玺剑宗弟子皆进入防备状态,横剑于胸。 他们满目震撼地看着城头之上那个其貌不扬,气势却如千年炫色的女子。 纷纷暗道来者何人,竟能一击将他们的宗主压制打倒。 百里羽自坑中站起身来,目光颤抖地看着云容凌照雪二人手中那两把印有蓝色冥花的灵剑上。 他脑子轰然一声,耳目骤然昏聩,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着。 他僵硬立在烟尘弥漫里,喉咙涌起一股灼痛的涩意,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应对。 嬴姬显然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她降落至都城废墟之下,轻抬的眼仁看向百里安时,那股子逼人的凌厉气势顿收之不见。 她微微颔首,轻烟般的嗓音隐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宠溺温柔。 “你看中了这群小东西?” 六界之内,妖分两类,一为妖魔,是为魔君所管辖。 二为妖灵,天生受帝君之印,成灵成器亦可成仙,生死也是在帝君的一念之间。 纵使地下暗城或是仙门势力有猎捕妖类,圈养妖灵者,却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可在她的语气之中的轻松之意,宛若是只要百里安点头,这一箩筐的麻烦妖类彷似就是一群小猫小狗。 他要是喜欢,她便是强取豪夺不讲道理,也要给他抢过来。 百里安幼年生长与天玺剑宗,那时候的娘亲因有父亲在,即便是心藏偏爱却也因他少主身份不好明目张胆地给他。 如今离了这层身份,她便好似要将曾经亏钱给他的恨不得统统弥补给他。 但凡他张口想要一,她可以倾尽全力地予百。 百里安没想到自己都这般大了,竟还能被人当做孩子宠,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点点头,在自家娘亲面前,只管装乖便是了。 嬴姬颔起首来,一抖袖子,取出一乾坤袋。 好好的须弥芥子法宝,生生给她整出了市井里麻袋装货的既视感。 那些天玺弟子抬出来奄奄一息的妖族们,都被她一只不漏地兜走了。 百里羽神情复杂,抬了抬手,似欲阻拦,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叹一声,沉重地垂下手去。 一旁的天玺弟子可就没有剑主大人的这份眼力劲儿了。 一名年轻内门弟子见自家宗主都被人欺负到头顶上来了,天玺弟子天生气傲,这如何能忍。 当即手中灵剑,发怒指向那头模样普通平凡的女子,厉声道:“呔!哪里冒出来的无知刁蛮妇人!帝君有严令,不可私自圈养妖灵!我天玺剑宗诛妖除邪,你胆敢阻挠?!” 还未等那名年轻气盛的内门弟子继续卖弄几句口才,百里羽怒目相视,眼神如欲吃人:“闭上你的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那名弟子被吼得莫名其妙,不敢再继续抖激灵,只好悻悻收剑站到后方去了。 百里羽敛去眼底怒色,他眼神犹豫地看向嬴姬,刚刚开口准备寒暄几句:“你……” 嬴姬却是一抖袖子,收好乾坤囊,手掌搭落在百里安的肩膀上,如相逢陌路不回首,不再多看他一眼,乘风踏云而去。 那绝妙的乘风飞天之术,便是云容凌照雪看了都觉不可思议。 不过眨眼恍忽之际,那道身影便已经在天际只剩下一个红色小点。 云容心思通透,察觉到了百里羽特殊的情绪变化:“宗主,方才那名女子是……” 话未说完,一阵疾风掠过,百里羽消失原地,竟是不顾城中乱局,朝那名女子离去的方向巴巴追了过去。 “宗主! !” “宗主! !” 众人脸色大变,正要追出去,却听百里羽的声音远远从风中传来:“不准跟过来!” …… …… “阿娘,你心乱了。” 长风过耳不绝,嬴姬额前碎发被吹得凌乱,她瞥了百里安一眼,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是心乱?” 百里安抱臂笑道:“阿娘若是心未乱,怎么把小霜忘城头上不管,只带着孩儿遁行千里呢?” 嬴姬自长空之下飞行的速度顿然停留下来,她面上有些尴尬,松开百里安的肩膀。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别扭地道:“哪有你这样的,将媳妇丢在脑后只顾自己赶路的?” 她可真会嫁祸人,百里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刚想寻个山头降落,身后传来一阵呼啸的剑吟声。 母子二人身体同时一僵,回首看去,果见百里羽一脸焦急之色地御剑追来。 嬴姬扶着额头阴着脸:“阴魂不散。” 夕阳已坠,天际最后一点阳光褪去,幽蓝色夜光降临尘世,星垂四野,百里羽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尤为炽亮明明。M..coM 他在距离嬴姬十米之外便将将停了下来,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脸,似是有话要说。 嬴姬却是丝毫颜面不给,脸色不善道:“堂堂天玺剑宗之主,追着我这样一名无知刁妇不放,也不怕叫你名下弟子笑话?” 百里羽本有千言万语,一下子被堵在嗓子眼再难说出口来。 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服软之人,尽管与自己的妻子多年未见,尽管对她怀有愧疚之情。 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终究难以温言软语地去面对她。 他尽可能地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什么都不在意,澹澹扫了百里安一眼,正色道: “我虽不知你为何这副模样在人间行走,但念在一场情谊的份上,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莫要在继续痴疯下去,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过往你做出这么一个纸人来自欺欺人,我全当你想留个念想,不忍拆穿你自误的谎言。 只是你可知晓,三年前,天玺剑宗食尸鬼之祸,皆因你身边之人而起,就连……就连……” 说道这里,饶是百里羽再怎般铁石心肠,眼眶也不由红了,嗓音像是被钢针磨砺过一番,字句都含着滚烫的泣血悲痛之意。 “就连我们的藏剑,都被这孽畜害得身首异处,浑身血肉被阴鸦分尸啄食!他本来可以……” 百里羽嗓音哽咽:“他本来可以回到我们身边的。” 自百里安离开后,这些年,嬴姬一直自封于中幽,不知三年前天玺剑宗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听得眉头狂震,面无人色,瞪向百里安,似在怨怪他什么都不说。 可这眼神落在了百里羽的眼中,便全然变了味道。 他本以为自己点破真相,能够叫她清醒一些。 可看嬴姬的样子,全无要追究之意也算了,眼底竟是不见丝毫恨意。 彷佛三年前,死在乱幽谷里的不是他们的孩子一般。 百里羽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来:“这孽障是杀害我们孩儿的罪魁祸首!事到如今,你难不成还想包庇他?!” 这也由不得百里羽不动怒,往些年,中幽皇朝出了个嬴袖,他顶替自己孩子的身份面孔在这人世间游走,已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只是听闻百里安死后,她疯得厉害,若是嬴袖当真能够给她一丝慰藉,百里羽也就随她去了。 至少在百里羽心中,嬴姬行事一向都有着自己的底线,虽世人尊称嬴袖一声太子殿下,天玺剑宗的弟子也会唤他一声少主。 可在这两百年间,百里羽从未看到嬴姬竟会对他这般宠溺无度,甚至同出同入,对于他无礼的要求都溺爱顺从。 简直是昏了头了! 这将他们的儿子置于何地?! 对于百里羽的愤怒,嬴姬却只是不温不火地瞥了他一眼: “我们的孩子?谁同你我们,朕是中幽女帝,诡道之主。阁下贵为天玺剑主,正道魁首,我们一黑一白,一邪一正,哪里当得起这一声‘我们’。 这句话剑主大人当着无人之地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叫旁的有心之人听了去,怕是得叫剑主大人平添污名了,此话还是得慎言。 至于害我儿客死他乡的罪魁祸首,百里羽你也少谦虚了,与其给他人乱安罪名,倒不如先反思反思一下你自己,这么多年,你可有做到一日父亲的责任!” 百里羽眉头大皱,声音也压得低沉了:“我将他养到十六岁!你说我没有做到一日父亲的责……” 嬴姬打断道:“你究竟是将他养到十六岁,还是为了你的一己私心与那无用的荒唐的责任大梦将他圈禁到十六岁! 百里羽,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是如此地刚愎自用!愚不可及!” 她抬首顿住话语,情绪都意味不明地沉郁在眼底,童仁里的红意退散。 她眼珠子又黑又凉,有种说不出的锐利刺人感。 “你百里羽何等大义!何等高风亮节,以风骨信义征服天下。 普天之下,何人不服你敬你!便是那天盛宗的宗主夫人,承灵境界的大修行者,联合西鲁国邪修暗算一个几岁的孩童你都能康慨释然,不予追究! 就未来你心中的天下盛世,正道永昌,原来你也不是一点原则都不能改……” 嬴姬面上嘲讽的笑容深深刺痛百里羽的双眼:“只是你的原则,从来都不会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宽容以待罢了。” 百里羽喉咙滚了几滚,道:“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正是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天玺剑宗的嫡系少主,就更应该对他严格。 教导他遵守道德规范,引导他走正道,决不能让他骄奢淫逸,吸收邪恶的东西,误入歧途。 或许在你们的眼中,是我对他过于严苛,可这一切,我都是为了他好,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没有人能够理解我!” 星光斑驳,云层后洒落的光晕铺落于尘世间,嬴姬笑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脚下这片陌生的山河红尘,那是曾经她倾尽一切,掏心掏肺同他一起守护的天下。 她再度抬眼时目光里起了一层悲哀之意,十三城下那年,寄托在那个仗剑探花少年身上炽热又纯粹的感情,到底是死去了。 嬴姬这一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两件事,怕就是喜欢眼前这个人以及放弃这个人。 她不再多说什么,在百里羽的这一番言语之下,嬴姬本以为自己会愤怒至极,可奇怪的竟是心如止水,半点惊浪难起。 “就此,别过吧。”嬴姬摇了摇首,微微欠身。 事到如今,她竟还能够如此平静地朝他行一个告别之礼,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是,她最重要的孩子已经回到她的身边,还有什么不可满足的呢。 百里羽设想过无数种同她释怀解开恩怨误会的场景,甚至做好了接受她歇斯底里的谩骂之语。 可此刻,看到嬴姬露出的那副眼神后,无比陌生的眼神。 百里羽一颗心竟是不可抑制地慌乱了起来。 就像是一个正在被爱着有恃无恐的人,终于有一日,发现自己将要失去属于自己的那份偏爱。 即便与嬴姬分离两百多年,百里羽一直心怀某种自信。 只要有一日他愿意为她放低姿态,再为她开遍一次满城不败鲜花,她便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现在,百里羽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失控的事态将要发生,这让他开始害怕。 甚至顾不上去找百里安的麻烦,再难隐忍冲动,一句话脱口而出。 “嬴姬,你同我回家吧?!” 嬴姬与百里安蓦然怔住,因为这是在不像是百里羽会说得话。 话一出口,百里羽也大觉失言,他忙又慌不择言地补充说道:“我……我的意思是三月前,你就不想回天玺去看看藏剑吗? 我在东篱小筑置办了一个衣冠冢,他的尸骨我也会尽快替他找回来的。 还有他的灵位,我已经凋刻好放进了百里家的祠堂好生供奉着,他一直都很挂念你这个娘亲,我觉得……我觉得……” 在嬴姬越发冰冷的眼神下,百里羽渐渐说不下去了,他眼睛睁了又睁,手掌在腰间剑柄上彷佛摩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体面一些。 可最终……这些再好的理由也在嬴姬的目光下溃不成军。 百里羽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最想问的那句心里话。 “当年,我灵根尽碎,重伤几乎身亡,给我换下灵根的那个人,是你吗?”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一章:弄丢的人 对于他的发问,嬴姬并未回应。 一时间天地被空寂的潇潇风声所充斥,四野的星光彷佛都随之渐渐暗澹了下来。 半晌,嬴姬低低的笑了起来:“百里羽,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怨气?” 百里羽皱眉道:“如何来的怨气,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是何人……” “百里羽。”嬴姬毫不客气的打断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合该围着你一个人打转。 除了你的尊严是尊严以外,旁人的尊严便是一文不值,可以任由你怀疑践踏?” 百里羽不知她何以来这么大的反应,怔怔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嬴姬冷笑道:“我道你今日为何来势汹汹,毫无道理地就要剿灭地下暗城,不惜置一国无辜百姓而不顾。 我不知是谁同你说的这些,但我知晓当你听到这荒唐见鬼的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愤怒羞恼大过于愧疚后悔的。 你为长公主赵文君的欺骗而感到愤怒,你为自己被人愚弄而羞恼。 所以你开始怀疑她,认为她若是没有失去自己的灵根,为何这么多年以来,要以文弱示人? 仗着那虚假的救命之恩,骗尽你的怜惜与照顾。起初你还能稳住,劝戒自己不可胡思乱想,可这人心啊,素来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六百年前,你本就有怀疑长公主暗中与灰色势力勾结,直至后来,她失去灵根,成为毫无修为的凡人,才彻底打消你的猜忌。 是个两百年,却有人跟你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百里羽,你自己说你心中若无半分怨气怕是叫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你一面对她持有怀疑之心,另一面又期盼着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魔族蒙骗离间你的阴谋。 你早已习惯对她心存愧疚之心,你不敢亲手打破你心目中那个与你心心相惜共同追逐梦想的年少青梅。 所以你不敢去亲口问她,如若那灵根,当真出自于她体,你日后又当如何面对她? 百里羽,你一生流连于两个女人身边,一个是至亲,一个是挚爱。 你除了怨她,还怨我,怨我为何要对你有所隐瞒,让你变得不像自己,竟然会对一个中幽人心存愧疚。” 百里羽骤然大声打断道:“我并非是对你心存愧疚!” 嬴姬都快要笑不成音了:“若非愧疚,那莫非是看在我失去了儿子可怜,想要接我回“家”,施以你那怜悯恩舍之心?” 百里羽道:“你为何老是要以世上最阴暗的一面去看待世人?!” “百里羽,你可知我们分开多久?不是一月,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两百多年!这是足以让一个凡人经历数个甲子岁月轮回。你不觉得……你现在再来说这话,未免太晚些了吗?” “虽然你我并未正式和离,但在我离开白驼山的那一日起,在我心中,你就已经被我休了!” “至于你体内的那枚灵根,呵,当年的我虽然偶尔犯傻,但也不会这么无聊,这种不知所谓的蠢事,更适合赵文君这样的女人,与我无关。” 百里羽先是被她的话呛得脸色青白,听到后面那句话时,他面色更加复杂深邃:“当真……不是你?” 嬴姬神情冷漠,目光讥嘲:“如果是我,你觉得我还能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吗?是方才那一下打得你不够痛,还是觉得这里的风吹得你还不够冷?” 一番对话下来,百里羽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与嬴姬灵根属性相克不符。 她若当真失去灵根,又怎么可能随意离开中幽后土的庇护。 若她当真舍弃灵根救他,太阴大帝那边,又怎么可能如此风平浪静? 百里羽定了定神,道:“嬴姬,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带你回家,与灵根无关,与苍生无关,与赵文君更无关。 这三年里以来,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或许在你心中,我固执如死古板,不知变通,坚持底线。 为了苍生大义,甚至可以舍弃我身边最亲之人的性命。 可我清楚知晓的一点是,我对赵文君并无半点儿女私情,这么多年来,我心中无别人,四下皆是你。” 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诚恳,甚至诚恳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程度,“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若是放在以前,百里羽能够对她说出这样一番感人肺腑的温言,她一定十分开心,一定很开心,很感动。 可今日…… 贪嗔痴爱,是非人我,一切早已放下。 嬴姬笑了笑,即便是平凡而平庸的面具,也难掩她眉心明朗之意。 “千里路我已陪你走过数程,这以后的风月艳阳天又何必让我相陪? 世间姻缘大都如此,一见钟情易,长相厮守难。 女人心最是善变,如今我便不想再同你长相厮守了?我自归家你自归,我断不思量,你也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 春风虽欲重回首,落花不再上枝头。 这一切,终究是……太晚了。 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百里羽,嬴姬带着百里安直直降落山头,独留百里羽一人,形单影只。 嬴姬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些,心情会异常沉重。 可到头来却发现,珍惜所有的不期而遇,看澹所有的两见相憎。 没有了那强烈的寄托情感,一瞬看破梦里当年,连月光都彷佛皎洁起来。 独留百里羽一人,怔怔凌立在原地,宛若成为了被天地遗弃的一角风景。 她的字里行间里,句句都是人我两忘,相对无言。 时光静好不曾惜,繁华落尽终是梅。 百里羽这一刻终于恍忽明悟。 自己大抵,真的弄丢她了…… 不知何时,他早已习惯了让她等待,这一场等待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渐渐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里,她心中仅存得那点期待,消失殆尽。 而他也终于耗尽了……那年花海城下,她对他的所有热情。 他心中又开始下意识对怨怪起来,怨怪她性情大变,不抵当年。 可当他察觉到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禁回想起了过往种种,他又是如何对待她的……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二章:兔子不可以吃窝边老草 丛林小道,净碧的长空,返映着远山的浓翠,林间微尘轻起,点点萤火,环绕叶梢。 百里安随行漫步在她的身后,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阿娘与长公主赵文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盛夏汁液,山林野边鲜红的美人蕉开得正浓。 嬴姬此刻宛若完全将百里羽抛之脑后,她弯身衔花。 长而细致的手骨落在花茎上,轻轻折断,横花放在嘴里,吸吮一口,花汁如蜜,溢于唇齿之间,香甜不已。 她手里翻转玩弄着花朵,轻舒了一口气,道:“如你所见啊,曾经的情敌关系。” 百里安揉了揉眉心,道:“情敌关系您还让她白占你便宜,那可是灵根啊,痛的是您,坐享其成的却是她。” 嬴姬笑道:“你怎知她就是坐享其成了?” 百里安神色不解。 嬴姬叹道:“我只是给出了一个三个人都期盼的答桉罢了。” “我太了解百里羽了,当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神在一瞬间,内心最真实想法就已经流露。 他是清流世家出身,最是爱惜名誉,他身为天玺剑宗宗主,在乱世之中执剑御魔。 奈何魔道猖獗,正道势衰,他耻于与诡道为伍,却又不得不借助中幽皇朝的力量来助他匡扶天下。” 嬴姬苦然一笑,继续道:“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困结他好多年,他自问身为天道剑主,当以身作则,却娶了中幽女帝,受了中幽的恩惠。 对于一个自信心强过于生命的男人而言,你毫无保留,尽心尽力的帮助他,只会让他感到更加沉重。 我想比起我,他更愿意接受是一个他不爱却出身清白正统的女人牺牲了自己未来,救他于水火吧。 小安你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对于我来说,百里羽他要不要知晓真相也已经不重要了。难道你觉得我还期待他的温柔回报? 当年我救他,是因为我想让他活着,初心如此,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赵文君……呵,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不错,她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暗城之主? 需要依靠天玺圣药来延续寿元的文弱长公主,其实是执掌人世间最阴暗最污浊之地的主人,想想都觉得荒唐不是吗?” 百里安心情复杂:“果然,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吗?” 嬴姬道:“知道在这世界上,哪一种人最了不起吗?不是百里羽那样天生正义感强大,出声高贵,功绩伟岸的救世英雄。 也不是尹渡风那样出身卑贱,与命运做抗争,从底层一步步崛起的小人物。 真正了不起的,是那些一出生就拥有一切名誉、权利、背景、出身的人,为了自己始终如一的初心梦想还有追求? 不惜自污,让自己布满尘埃堕入深渊浑然不惧的人。 她不像我,天生的中幽女帝,为世人所畏惧,与死亡长伴。 她亲手将自己打下神坛,独自一人奔赴黑暗,背负罪恶,光是这一点,远远不是一枚灵根能够比拟的。 我曾经又蠢又狭隘,狭隘得心里只装的下一个人,而赵文君却不同,比起百里羽…… 我认为她,才是真正心系天下的那个人。 她有野心,有谋略,能舍小爱取大义,这一点,我不如她,百里羽更是远不及她。” 说到这里,嬴姬语调一顿,好似反应过来什么,她定定地望着百里安: “你对于赵文君是暗城之主以及灵根之间的事情了如指掌,看你这样子,怕是在人间早已与她打过照面了,字里行间都是对为娘的愤愤不平。 你莫不是……觉得是赵文君中意百里羽,行那横刀夺爱的阴险行径?” 百里安视线顿时心虚的偏开了去,不敢与她对视。 嬴姬眯起狭长的凤眸,将他脑袋直直扳正过来,大红的美人蕉别在儿子的耳鬓间,笑意晏晏? “你这小脑袋瓜子该不会还自己脑补出了一场勾心斗角的大戏,蛇蝎心肠的长公主觊觎中幽女帝的丈夫。 在她歹毒施以离间之际,叫我这个憨傻不懂人心的女帝娘娘在她手里头受尽暗亏委屈。 她各种手段齐出,使劲浑身解数赢得百里羽的信任,叫我夫妻二人渐渐离心。 便是我生剜灵根后,哭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百里羽可怜卑微解释你胸膛下的灵根是我奉献给他的。 而后赵文君以着态生靥之愁,妖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登场。 然后可怜依偎在百里羽的怀中娇喘连连,病如西子嘤嘤诉泣。 百里羽对她献灵根之事深信不疑,于是这对狗男女一拍即合,将我踩在脚底百般羞辱嘲讽?我全无办法,就像是没长脑子的黄脸婆大妇,一身重病沉珂,完全斗不赢外头搔首弄姿的狐狸精,只能气得暗自呕血三升,有苦难言。” 嬴姬口若悬河,朗朗上口,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字字句句更是说到百里安的心坎里去了。 在当他知晓是嬴姬挖出灵根救下百里羽,赵文君却坐享其成装病装了整整两百年的时候,他心里头便是这般想的。 那时候,他都快心疼死他娘亲遭受的罪了。 所以气急之下,他才会…… 啪! 一声脆响。 百里安的脸颊被嬴姬两只手掌用力一拍,五官紧紧夹在双掌之间,嬴姬拉长着个脸: “为娘晓得你是个蔫儿坏又护短的性子,给我老实交代,你把赵文君怎么着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眼看是蛮不下去了,百里安只好呲出獠牙,丧着脸道: “那长公主也同阿娘一般,是个硬气性子,她又未同我讲清事情原委,一副白得你灵根功劳洋洋自得的模样。 我当时气昏了头,在天玺剑宗又伤得重,失血过多,理智不大清明。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都快被我吸成人干了,好在这赵文君不是坐着等死之人,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她本能地咬了我一口。 如此,尸魔一族的赐约算是落印成功,她眼下……应当算是我的半个后裔了。” 嬴姬一点点地睁大了眼睛,忽然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这一破功,再难隐忍,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赐约,赵文君那个臭屁得不行的家伙竟然被我的儿子赐约了。 她眼下算是你的后裔,那日后他见了我,不得喊我一声祖奶奶? 哈哈哈……我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了。” 赵文君那性子,嬴姬如何不知,她就喜欢端着身份,玩高深莫测那一套。 想必当时的情形她对百里安未必就存有多少坏心,故意激怒刺激他玩弄他的心思肯定是有的。 谁晓得,竟是玩火自焚,将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百里安:“……” 他算是发现了,他没有误会阿娘。 阿娘是真的与那长公主赵文君不对头。 她欣赏赵文君是真,共情赵文君是真,但这幸灾乐祸也是真,想当她祖奶奶压她一头更是真! 女人啊,真是心思如大海,风云多变得啊。 未过多久尹白霜嗑着瓜子,慢悠悠地来与百里安母子二人回合了。 百里安见她笑意清浅,两眼弯弯,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谁知,尹白霜抖落掌心的瓜子壳,嫣然一笑,道:“没什么,就是同那天玺剑宗的云容师姐闲聊几句。 往日只知这剑痴之名,威震天下,今日近距离瞧来,才发现云容师姐可真是一个内秀天成的大美人呢,我家小安可真有福气。” 在尹白霜那张漂亮的笑容下,百里安身子微微一颤,后脖子忽然凉飕飕的。 对于那档子事,她果然是在意的。 嬴姬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跟着八卦问道:“小云容?” 紧接着用一种意味深长地眼神看着百里安,点点头,又接着摇摇头,表情丰富得很呐。 “好些个年头了,我记得当年百里羽还是想着将小云容许配给小君河的,毕竟小云容平日里最敬佩她的大师兄了。 谁知百里羽提出此事的时候,小云容却是百般不愿意的,说什么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的鬼话。 当时我还以为她不喜欢俊的,现在瞧来,原来不是她不喜欢俊的,而是小君河还不够俊啊。 唔……为娘不过是没瞧着你长大,怎地一个不小心,竟将你养成了这般花心的性子。.c0m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那可是你四师姐,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比你足足大了八十好几,当你奶奶都绰绰有余了,比不得小霜年轻貌美。 为娘可警告你,做人得知足,你有小霜就够了,莫要整那些幺蛾子去招惹其他女子。” 嬴姬娘娘很是公正公允,表达出了对尹白霜特殊的偏爱,罕见严厉且义正言辞的呵斥了百里安的行为,并且表示他这样的行为极其不道德。 尹白霜被嬴姬娘娘成功哄开心后,一蹦一跳,说是要给她摘美人蕉去了。 百里安自然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可没过一会儿,女帝娘娘又‘贼眉鼠眼’地把百里安拉到一旁的小树林里去了。 “小云容这孩子性子怪是怪了点,但我瞧着她是不错的,整个天玺剑宗,就属她活得最通透。 旁人对你父亲奉若神明,唯有她能自辩黑白,若是遇见你父亲做得不对的地方,她该反驳就反驳,该质疑就质疑,这点是为娘最看好的。 其实说句心里话,当年你父亲给小云容指婚的时候我还挺不乐意。 小君河那人什么都好,就爱端着,完美太过反而不真。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实当年我还背地里拿着你们二人的生辰八字偷偷卜了一卦。 卦象上说你们二人有着三世之约,夫妻之缘,当为良配。 果不其然,你看她与小君河的婚事就没成呢。” 百里安:“……” 不是说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可以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不是说好八十好几,当他奶奶都绰绰有余了吗? 怎么就定了三世之约,夫妻之缘。 什么叫你欣赏云容活得最通透。 当年他上山拜云容为剑道先生,生生被她饿得害了一场大病,那会儿子您老人家还背地里骂人家缺心眼儿来着…… 感情您在骂人缺心眼儿的时候,又一面拿着人家的生辰八字去暗自里卜卦,算她是否与他有姻缘之命? 百里安记得那会儿他才是几岁的孩童吧? 恐怖如斯!月老大人都不敢这么牵红线的,他的阿娘在这方面,可真真是见不着半点节操了。 嬴姬夸人夸得毫无道理可言,百里安斜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阿娘?哪有那么凑巧你偏偏就拿云容师姐的生辰八字去卜卦算命了? 老实交代,是不是天玺剑宗内但凡生得过去的女弟子,您都拿去算命了?” 嬴姬:“……” 这孩子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多呢? …… …… 赵国已灭,地下暗城的消息却是探听不得了,加之此番天玺剑宗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百里安猜测,以赵文君那警惕的性子,多半在这近些日子,会将列国之中地下暗城皆行封闭。 再想通过地下暗城去打探消息,怕是有些难了。 百里安几番思量,决定还是直接前赴十方城好了。 明年三月,十方城才正式举办拍卖大会,而那金仙封虚,却是提前入住天权城。 天权城乃是十方城主城之一,专门用以接待天界仙人。 而百里安,手握天歌城城印,若是运气好些,或许能够赶在明年三月之前,见到这位金仙大人。 百里安目光望向北方的云海,分明是盛夏,可他幽深漆黑的眼童,似映出了漫天飞雪与塞外飞霜。 十方城,风雪之城。 仙陵城一别。 你可安好? “你若想进十方城,以你现在的身份肯定是不成的。” 尹白霜郑重其事道:“十方城,乃是六界盛名的富饶之城,虽势力比不得天道三宗,可规矩立得却是比我苍梧宫还要多。 更何况,商人重利薄情,十方城更是将势利眼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十方城,不收白丁,不收寒士,不收山匪,不收孤侠,不收散修,更不收穷人。 毕竟,光是入十方城外城都需要缴纳三百上品灵石作为入城费用,那四大主城更是不用说,可谓天价。 嗯……在四年前,十方城的三小姐回城后,又添了一笔,不收狗与嬴袖。” 尹白霜眼神打趣:“小安你想顶着这张脸招摇怕是行不通了,而且十方城不收籍籍无名之徒。 这也就是说,你若想入城,必须是名利双兼者,要么,便是三宗门下内门弟子,需得又如此身份,方有资格入主城一观。”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三章:炸毛小妖 百里安打趣道:“这不就有个现成的苍梧宫少主吗?” 尹白霜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我倒是挺想你来我们苍梧宫的,给我当小师弟,没事哄我开心想想都美得很。 可是三宗收徒一向严格,更莫说是内门弟子了,都是需要通过层层选拔考核,得宫主认可,发放宫铃,方为本宫弟子。 亦或者说,被苍梧十藏殿殿主看中,收为弟子,也可称之为正门弟子。 天玺剑宗的弟子筛选,不也是如此,半点马虎不得。 不巧的是,我苍梧宫弟子考核大试去年才过,而十位殿主也都各自收了嫡传弟子,短期内也不会再收新的人。” 说到这里,尹白霜面上犹豫了一下,道:“反倒是太玄宗,开山收徒的日子将近,太玄九经行走于天下,倒是个机会。” 太玄宗吗…… 百里安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此地距离十方城尚且还有七万里路遥。 即便是御剑也非是一日两日的路程,距离十方城的拍卖会还有小半年时间。 既然入十方城的条件是需要名利双收,在这段时间里,倒也有机会再塑造出一个新的身份。” 嬴姬抖出乾坤囊,将那些从地下暗城里救出来的那些小妖放了出来,一个个都伤得不轻。 它们萎靡不振地丧软着身子,估摸着是饿了许久,个个瘦的皮包骨似得。 一嗅着新鲜的空气,个个都拱着脑袋,朝嬴姬方向蹭过去。 这些小妖在地下暗城里受尽折磨,生命力虽然异常顽强,但精气神都快消磨没了。 在暗城之中,被人折磨得满身是伤,若是放着不管,怕是都得凉。 百里安喜欢收养各类小动物的性子随嬴姬,母子二人也不嫌弃这些小妖们身上的鲜血排泄物污秽。 就这尹白霜从河边打来的清水,将它们身上的伤势细细清理了个干净。 喂了些许水后,也未急着上路,架起火堆,烤了一堆焦黄的鲤鱼。 小妖们就围在烤鱼堆里,埋头使劲对付起来。 尹白霜托腮坐在百里安身边:“看这些小妖的个头,都未成年吧?” 百里安道:“地下暗城做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赵国是小国,国境内的暗城势力不比其他大国那般规模强大。 捉来的妖,数量又多,怕引起正道仙门的注意,他们自然不可能去寻那些大妖的霉头。 再者说,小妖也有小妖的好处,虽然不比成年大妖生命力顽强,但幼体更适合做研究新的术法试炼,利于记载突破。” 尹白霜道:“以前觉得修道者,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世上妖者大多都是邪恶乖张的。 可如今看来,妖再如何邪恶,也不及人心恶毒。 再加之仙道昌盛,帝尊执掌五界,这些小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莫说害人了,怕是见人都避之不及,恨不得躲进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不出来。” 嬴姬轻轻抚摸这一只小山猫妖的脑袋,道:“现在已经不是妖魔诸神共舞的大荒时期了,帝尊以仙印掌控妖族。 而妖族在帝尊仙印之下,许多妖族天赋异能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仙道中人亦有能人异士,根据妖身上的仙印捕捉到妖族的气息方位。 所以,便是藏进了深山老林里,也未必全然安全。” 尹白霜皱眉:“不是说帝尊祝斩,一直主张天下大同的观念吗? 如今这六道,已有五道归于仙界所掌,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身死之后,在轮回台上都有忏悔之功,何以独独对妖族就这般苛刻? 可赐予万妖帝印,明面上是恩赐,可对于妖族而言,何尝又不是一场永生的劫难。 小妖们一出生,尚未行恶,就要套上为人奴役的枷锁。.CoM 说得好听是给妖族飞升成仙的机会,可人心贪念永无止境。 这帝印反倒成为了它们永远抬不起头来的奴印,这样又算得上是哪门子天下大同。 不过是给人类一个光明正大猎捕妖族的理由罢了。” 嬴姬深以为然地看了尹白霜一眼:“在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可言,上位者的心思最难揣测,佛法无边不度无缘之人,天雨虽宽不润无苗之根。 在三十万年前,妖族臣服于仙界的那一日起,它们就失去了自己的领土。 至此也就成为了帝尊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妖魔既为一体。 为仙者自然不可能坐看妖族再次壮大,羽翼丰满起来,再度掀起这天下之乱。 此乃为帝者的统率之道,虽非正确之举,但我们也不能说他做错了什么?” 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百里安却摇了摇头,道:“可是一味的压迫奴役,也是会必遭反抗的。 正比如说人间不堪受辱的妖修不愿臣服于仙界,不惜堕入魔界,臣服于魔君。 自魔界之中妖族的力量之强大,甚至可以在魔族的领域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长此下去,人间无妖,妖魔纵横于魔界,又何尝不会再度引发大战。 说到底,无非是仙界不愿轻易接受妖族,仍旧秉承着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的想法。 当然,正如阿娘所言,这是为帝者统率之道也,不可放任异族做大之心没有错,只是这处置方式,我不能苟同罢了。” 尹白霜好奇问道:“小安也是觉得仙尊大人行事太过于残忍无情了吗?” 百里安怀中抱着一个看不出是何品种的毛团子小妖怪,手指轻柔地挠着小妖怪的毛绒脑袋,平静说道:“若我身处于上位,不想妖族做大,很简单,斩草除根,灭尽其种族即刻,并不会像仙尊祝斩这般,提线掌控。” 尹白霜被他这平淡且自然的杀伐话语属实吓到了:“小安,你是在同我说笑吗?” 这根本不像是他能够说出来的话啊。 嬴姬也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成群围着三人趴在地上吃烤鱼的小妖们并非灵窍未开,听得懂人语。 可奇怪的是,在百里安一本正经的说着要灭族之言,它们表现的极为平静,眼中更是不见任何仇视之光。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自古以来,神魔争斗,六界大战,死伤无数,弱肉强食的道理谁都懂。 尤其是为妖一族,天生好强好斗,生与长野,信仰自由。 它们信奉胜者生,败者亡的理念,它们战死与战场之上,可以认为自己受到了最大的尊重。 可是仙尊祝斩,既不想妖族强大崛起,又不愿放弃妖族这样天赋异禀的种族力量,想要驱使妖族,却又担心被反咬一口。 于是找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帝印共飞升的理由,此举看似一劳永逸。 可对于人类而言,套上枷锁的妖,就是强大的狗,人类的劣根性便是喜欢欺压、占领、剥夺。 可妖不是狗,也不是驯兽师皮鞭下吃点疼痛便可心甘情愿臣服钻火圈的寻常野兽,它们有思想,有尊严。 长此以往,妖族一旦寻到半点反击之机,便会如同咬住人类咽喉的饿狼一般,不咬断脖颈,誓不罢休。 仙尊祝斩看似是在以妖养人,可往深里想,又何尝不是在以人饲妖呢?” 听到这里,尹白霜背脊发寒,只觉细思极恐。 嬴姬问:“那这些小妖,你都要带在身边养着吗?” 百里安笑着摇首:“它们太小了,养在身边无用的,长久下来,幼妖的利齿爪牙会被安逸磨平。 野性消失,也就失了妖性,反倒对它们不是什么好事。 妖嘛,就该自由如野马般驰骋在山林原野之间,释放本性。” 嬴姬毫不留情地打破道:“有帝仙金印在身,便是逃到天涯海角,这群小妖也别想妄求自由。 如今这世道,自由二字对于那些强大的大妖而言都是奢侈,更遑论它们了。” 百里安面上露出意味丰富的笑容:“那可未必……” 只见他掌心轻抬,林起微风吹落叶,一枚青翠欲滴的树叶划过他的掌心,鲜血溢出化为片片红羽。 每一片红羽似乎都有自主的意识,落入小妖们的眉心消失不见。 如濯清之雨露,刻入血骨灵魂的帝印羁绊,亦如洗墨般,拭去无痕。 嬴姬惊讶睁眸,一眼认出这股神秘力量的来历:“魔界六河,血羽?” 百里安失去了尸骨,愈合能力远不比从前,伤口难合。 一点小伤,鲜血也难止地泊泊流淌。 尹白霜赶紧撕下衣摆,为他包扎伤口。 百里安道:“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血羽河的力量,呵…谁能想到,魔界六河,竟然能够是解开妖族枷锁的那把钥匙。” 帝印被拭去,这群小妖们的气息也随之发生变化。 原本隐隐压制的力量也得以释放,虽然并不强烈。 可身上的伤势到底能够通过自己的天赋自行缓缓自愈了。 尹白霜也为之惊叹不已。 “行了,小家伙们自行回归山林吧。” 失去了帝印的圈禁,这群小妖们就像是被抹去了痕迹一般从这个世间消失。 但凡往哪个广袤的深山老林一藏,神仙难寻。 再好好修行个几百年,便也有了自保之力。 常年的欺压禁锢,让这群小妖们重拾自由还诚惶诚恐。 它们眷恋着百里安身上的气息,团成一团在他脚边嘤嘤拱着,一副要报恩的模样。 百里安抽了抽腿,笑道:“丁大点儿个,报恩还轮不到你们,你们先自行找个山头修行个千八百年的。 有朝一日若是成为大妖了,倒是不妨再来空沧山寻我报恩。” 年幼的小妖们思想素来简单,见这位本事大的好心人不再需要它们也绝不多纠缠,卷着尾巴,就慢腾腾地四散离去。 有朝一日,妖若回头,自是报恩之时。 它们都是些讲究妖,都是注重风骨骄傲的。 唯有极个别试图妄想安逸,混吃等死的懒妖,赖着不肯走以外,其他的都走得干净利落。 百里安看着最后剩下来的这只小家伙半蹲在地上。 它舔着爪子头,天生目光自带鄙夷麻木之色,并未像其他小妖们对百里安露出感激崇拜的色泽,神态很是高冷。 百里安总觉得这样的目光眼神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偏生又想不起来。 蹲在地上的小家伙,狗不像狗,猫不像猫,生了两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 雪白的毛发里透着一点烟火灰,四肢身子极短极小,只有巴掌大小。 一颗脑袋却是生得圆滚硕大,两只垂着的耳朵藏在蓬松炸开的毛发里,几乎瞧见不得。 同那圆滚滚的大脑袋比较起来,小东西像是没长身子似得,就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地面上。 雪白的毛发四面八方地炸开着,铺在地上四溢开来,若非它舔爪子的动作,百里安都未能察觉它还生了爪子身体。 前头这样的小家伙藏在小妖群里并不如何显眼,眼下其他小妖们都走了,它便是一枝独秀,格外吸睛。 尹白霜被逗乐了:“这小东西,生得倒是挺别致啊。” 便是见多识广的嬴姬娘娘,一时之间也瞧不出来这小家伙是个什么品种的妖。 皱着眉头打量了许久,小声低估道:“这世道,妖族都这般胡来破罐子破摔了不成,真是什么妖都能凑一对。” 女帝娘娘很肯定,但凡是她认不出来的妖,多半都是杂交的串串小妖。 许是被嬴姬的无礼目光给冒犯到。 眼神要死不活的小妖到顿时低低龇出米粒大小的獠牙,炸起毛来,一副凶狠发怒的模样。 百里安总觉得这炸毛小家伙的眼神好生熟悉,本能地不愿多加亲近,更莫说带着上路了。 他从火堆里挑出一只完整的烤鱼,插在小妖蓬松毛发量极多的脑袋上,道:“我带不了你上路,你另寻他路吧?” 说着,便带着尹白霜嬴姬二人离开了。 脑袋上插着的烤鱼在腾腾散发着热气与香气,这只小妖也不舔爪子了。 它天生木讷呆滞的目光往头顶上瞥了瞥,然后抬起爪子,试图将那只油腻的烤鱼扒拉下来。 奈何爪子太短,勉强抬到极致也仅仅只能触碰到自己的鼻子。 小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爪子啪的一声恨恨拍在地面上,震起一捧灰尘。 它终于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我要吃了他。”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四章:我是有家室的姑娘 小妖的一双眼睛静水深流,瞳色陡然变得深邃如大海,似有幽蓝炫色的光辉闪烁其中。 它目光幽幽的看着百里安离去的方向。 在它的眼瞳里,倒映出来的景物里,有常人甚至是嬴姬尹白霜都看不见的如蛛网般的黑色线雾。 它又抬起短小的爪子,锋利的指甲从粉嫩的肉垫里弹出,勾住风中的一缕看不见的黑雾。 毫无实质的雾体就连修行者的灵识都难以捕捉。 可那黑色的雾气落在小妖的爪子上,却宛若被粘附在上头一般。 它轻轻一拽,勾着一缕黑气就往嘴里送。 直至将爪子上的黑气舔得干干净净,小妖幽蓝色的眼睛里露出欲求不满的神色。 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慎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我要吃了他。” 话音刚落,小妖幽蓝清澈的眼瞳陡然被搅碎成一池乱皱。 眼神也随之变得混乱破碎起来,仿佛有其他强烈的意识灵魂欲占领其中。 小妖如同喝醉酒般,摇头晃脑:“吵死了!给我闭嘴!” 它忽口吐人言,厉喝一声,一双眼睛陡然犀利恢复清明。 将那股意识驱散镇压后,小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娇小的身子仿佛难以承受那大头,脑袋只能耸搭歪倒在地面上。 它很不爽地用两只爪子扶了扶,将脑袋扶正后,它眯着眼睛道:“托你的福,害得吾辈变成这副不中用的模样,尾巴好不容易生出来了,脑袋却开始变大。 吾辈答应帮你看管着他,可这着急着送死的小东西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 金仙丰虚,是尊仙之下最强大的四金仙之一,最是擅长猎杀尸魔。 便是当年尸魔王族十五人都死在了四金仙手中,王女司离也在他手中吃尽苦头。 他去十方城与他谈判,简直是自取灭亡。 总归是要死的,不如叫我先吃了他,早先恢复真身力量。” “什么叫不许吃他,这小东西根本就不领你的情,长诀玉都还回来了,你还不死心! 枉费你布下这么一场局,生生叫我在赵国暗城里吃了三个月的苦头,才等到他。” “这家伙死过一回,心肠都变硬了,这么多小妖,一只都没留,全驱走了。 什么叫让我跟上去?吾辈乃是魔界第一杀河!你要让我像只哈巴狗似得哈赤哈赤跟着一个小东西打转?” “你横什么横?!你以为你当上魔君了,如今的处境便可安枕无忧了? 仙道帝盛,那仙尊祝斩据说两年前已经坐稳不灭境,往昔他杀不死我,不过只能够将我封印于泰器山永世镇压。 可如今,六界之中,但凡他神念所及之地,可灾降三千雷劫,即便是我的不死天赋遇上他,怕是也难逃厄运。 你若不想魔界彻底沦为仙界的附属品,就不该继续沉迷于男色,所有的心思都围绕着一个男人转。 他身上的业祸随着他修为越深变得也越发难以外泄。 我下一个渡魔之劫又将来临,必须尽快吃掉他,恢复真身,返回魔界全力渡劫!” …… …… 盛夏多雨,雨后更青翠的山野树木间,浮满了空中的草木清香。 绵延而去的山体褪去了几分红尘浊意,更显浓深翠绿,如墨渲染般层层叠叠铺展而起。 远岫孤峰,小道幽林里的植被筋骨嶙峋,笋青竹碧,气象繁华。 古旧的青石小路,映着潺潺溪河与跃然的红鲤,数名佩剑悬刀的年轻男女正在溪边打水小息。 夏日炎炎,灼人火热,溪水清凉,树木茂密,对于赶路之人而言,无疑最是解暑。 几名年轻的佩剑女子在树林上游脱了鞋袜,赤足浸在溪水中打闹嬉笑。 她们身上服饰有的类似相同,有的却又不一,看起来当是几家宗派的年轻弟子结伴而行。 上游溪水不深,便是女子赤足踏入溪河之中,水面也不过堪堪没过小腿。 修行清苦,纪音音身为妙龄女子,正是贪玩的年龄。 许久未得师父下山命令,如今难得入世一遭,又与这群年纪相仿的姐妹们把臂同游,玩得极欢。 她在溪中踏得水花四起,清凉的水珠乱溅,引得周身同玩的少女们发出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纪音音目光流转间,忽然察觉到溪石边脱了靴袜,却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并未下水的少女。 她狡黠一笑,掬了一捧溪水,溅湿那少女的衣衫与脸庞。 “酒酒,你一个人发什么呆呢?莫不是在想我们的白师兄?” 李酒酒被那凉水一浸,回过神来,神情微恼道:“纪音音,你莫要胡言引人误会,我都同你说了,我是有夫君的人,同那白湛季没有半分干系。” 纪音音笑道:“什么有夫君啊,这三年来,我怎么连你夫君的半点影子都没瞧见。 你便是不喜欢白师兄,也不用找这么烂的借口吧?” 说到这个,李酒酒就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了。 自从仙陵城一别,她从小安那寄过来的信件中收到了一枚仙陵玉壶。 壶中藏日月之灵脉,爹爹收到这物件可是高兴坏了。 近几年间,凭借着这壶中灵脉,爹爹扩展山门,广收弟子,离合宗发展迅速,甚至足以比肩于二流修真门派。 若非如此,今日她还未有资格同这些世家仙门弟子同道而行。 爹爹收到那玉壶,本来是十分高兴的,可再后来,他便是失踪整整三年,了无音信。 爹爹深信自家女儿是被人骗了身子又骗心,到了夜里常常一个人痛心疾首,涕泪纵横地垂足顿胸。 可李酒酒却不觉得小安会是负心汉,他行事素有交代。 这三年间查不到半点关于他的消息,李酒酒愈发忧思,觉得他肯定是出事了。 一年前,她还专程去了空沧山打探消息,小安说他是空沧山主,若有紧急要事,可去山中寻他。 她倒是在山境之中见着了一位鲛人姐姐,可是就连她也不知小安的下落。 李酒酒全无办法,李玄见她整日郁郁寡欢,都快活成了望夫石。 李玄便给她安排了几场委托,让她随着这些年轻一带的仙家弟子出山扶道。 李酒酒此行的目的是云渡山庄。 云渡山庄一年前举办大丧,老庄主与庄园之中暴毙身亡,无故死于荒废园子里的枯井之下。 自此之后,云渡山庄总是怪事连连,不久前,云渡山庄的少庄主池文彦为了冲喜破厄,迎娶娇妻,举办婚宴。 可不出一月,其夫人竟已怀胎,初时池文彦还是满心欢喜的。 只是未过数日,却间夫人的肚子与日俱增,以着可见的速度大了起来,与那些即将临盆的大肚婆相差无几。 莫说凡人了,便是修士也未见过此等怪神之事。 如今那少夫人为此事折磨得疯疯痴痴,精神失常,池文彦访遍名医诊出来的结果,竟然都说是死胎。???..Com 可死胎怎会日益长大? 死胎又怎会在母体之外感受到胎动之声。 这般怪事,池文彦忧心是犯了邪祟,只好花费重金,请求仙门势力的帮助。 如今一流仙门势力,都忙着参与十方城明年三月的拍卖大典。 云渡山庄这等子怪神之事在他们眼中太过微小,不足以扬名立万,获得进入十方城的资格,自是看不上这份委托。 如此一来,如此委托,只好落在这些二流仙门宗派身上。 仙门之中,有心让小的一辈弟子在外历练,增长经验,但又担心生出以外。 便结合关系交好的几个宗派年轻弟子聚集在一起,游历江湖,互相有个帮衬。 李酒酒本想借此机会换换心情,谁料那白家公子白湛季却总是在她面前若有若无地示好,惹得这些年轻的师姐师妹们总是调侃逗弄。 纪音音是明心门弟子,对白家公子白湛季颇有好看。 只可惜这一路下来,白湛季一门心思不知为何都在李酒酒身上。 白家本就算是二流仙门势力里拔尖儿的存在,近几年又有着可跻身入一流世家的迹象。 全因白湛季有个天赋异禀的好哥哥,名震西京的白家四公子白元铎。 好在这纪音音虽对这白公子心藏好感,却也并非是善妒恶毒之人,对李酒酒也并无多大敌意。 只是觉着这一路行下来,那白公子对她百般照顾,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对李酒酒有意思。 可她却毫不领情,极力拉开与他拉出强烈的距离感。 这般好的佳公子,如此礼贤下士,对她温柔示好,这李酒酒是瞎的吗,竟然都看不见,还老是冷言冷语相待。 这让纪音音为那白公子大感不值。 “各位师妹们,我在林中摘了一些野果,这些野果子在盛夏最是甘甜生津,已经洗干净了,特来分享给大家品尝品尝。” 这时,一名蓝衣公子踏叶而来,长相端正,气质风流倜傥,端的是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只见他面上含着平易近人的笑意,将手中的果子一一分发,有单独从怀中取出两颗红彤彤的小果子,向李酒酒走去。 “李姑娘,这果子更甜,给你尝尝?” 李酒酒隔着老远便看见这家伙的身影,她早早的就穿好的靴袜,防贼似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使劲皱眉头,实在不能理解这家伙有什么好,竟值得纪音音那傻子那般看好。 模样生得虽是周正,可行事未免太过风流放浪。 这头都是女子,褪了鞋袜在此濯足,旁的师兄师弟们都晓得远远待在下头,就他不安分,非上赶着往这儿凑。 若非李酒酒眼尖穿好了鞋袜,岂不叫这家伙白占便宜了去。 若是换做以往少不懂事的猪脑子,她怕是还多少吃这一套。 可自从同她的小安好上一阵子后,这些个公子少爷的风流做派真是令人反感,难入法眼。 李酒酒语气端得十分冷淡,道:“我不渴,劳累了。” 白湛季笑着将那野果在袖口上擦了又擦,语气卑微又讨好: “李姑娘可是担心这果子涩口,先头我先替你尝过了,一点也不酸,很甜的。” 这一幕,瞧得纪音音心疼得不行。 这傻公子,人家冷言冷语,他还如此深情以故,李酒酒这心肠莫不是铁石做的吗? 李酒酒烦不胜烦,接过果子,直直扔入纪音音的怀中,道: “白公子这果子还是替纪师姐尝吧?我这人天生吃不来甜物,怕是要枉费公子一番好意了。” 白湛季一脸伤心神色:“李姑娘便这般不待见我吗?” 李酒酒道:“我早已名言,我是有夫郎的人了,你这百般示好,并非好事。” 白湛季心情如天色一般,前会儿还伤心难过,这会儿又灿然一笑,道: “李姑娘若当真有夫郎,介绍白某人认识一二即刻,白某人见识过姑娘家的夫郎后,定然不再纠缠。 可若是姑娘为了麻烦,平白编造出一人来逗弄在下,在下也必不甘心就此退去的。” 李酒酒给人缠得心头气结,却又拿他实在无可奈何。 她实在搞不明白,以白湛季这样的家室,这修为这长相,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偏偏死缠着她这样的新入二流世家的小宗派少主做什么? 白湛季缠人的劲头让人无可奈何,却也是个晓得审时度势的人。 他并未再继续得寸进尺,只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了,休息片刻,我们就要继续赶路了。 前路漫长,李姑娘不食果解渴,那便自行备些泉水在路上饮用吧?云渡山庄这委托下得急,我们怕是没功夫在路上用膳了。” 李酒酒见他终于离去,大松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脸颊,心道今日也没出汗啊,怎么感觉这么油? 走出树林,朝着下游方向行去。 这时,密林一侧出来个套着灰色斗篷的中年男人。 男人低声道:“六公子,属下不明白,这李酒酒不过是小小离合宗出身,值得您耗费这么大的心思去卖力讨好吗? 属下以为,那纪音音的出身背景都比她好,且对您颇具好感,您可苦因小失大,热脸贴着小冷屁股呢?” 白湛季面上仍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他扯出腰间的折扇,迎风扇着笑道: “你懂什么,这李酒酒可不简单,她背后的离合宗近几年正以着不正常的速度发展壮大。 本公子打听到,她山门之中竟有仙陵城的灵脉异宝,这李酒酒,更是与十方城的三小姐深有私交。 你说……十个纪音音,可比得上一个李酒酒?” “这……会不会是公子多想了?” “还有。”他手中纸扇一合,笑道:“你可瞧见她袖中所藏的护腕小箭,那可是古陵书上记载着的‘万字小箭’。 袖箭出,万箭齐发,便是承灵境的高手,稍有大意,怕是都得重伤于此箭之下,如此珍贵不凡之物,怎会是小小宗派所有。”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五章:扇上生花 灰袍人听得心中一惊,奇道:“一个小小开元境的修士,李玄竟舍得让她贴身佩戴如此护身异宝?!” 这离合宗这些年不露山水,怎会有如此手笔。 这底蕴,可着实远超一般的二流修真门派了。 白湛季折扇轻摇,温润笑意的目光下掩盖着贪婪的趣意: “可不仅仅只是那一个‘万字小箭’,换做寻常女子,如何能够敌得过本公子的温柔桃色陷阱。 离合宗李酒酒,既然有底气对本公子甩脸色,冷言冷语相对,必然有着值得她自傲之处。” 灰袍人道:“离合宗李玄满打满算也不过承灵之境,六公子若当真想要这李酒酒。 不如由在下在暗中略施小计,早日助公子同时收获佳人与至宝?” 白湛季一折扇甩在那人的脑袋上:“你这憨货,这李酒酒不是以前那些货色能够比拟的,收起你那些腌臜的坏主意。 那李玄虽说只有承灵境,可不论是仙陵城还是十方城都不是我们白家能够招惹的势力。 这李酒酒,咱们只能够温水煮青蛙,急不得。” “公子莫不是已有良计?” 白湛季意味深长一笑,道:“本公子早已事先调查过了,云渡山庄此番邪祟另有隐情,可不似这群年轻小辈弟子能够轻易解决的。 可笑那些心高气傲的一流仙门世家们还瞧不上这小小委托。本公子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制造危机,好好探一探这李酒酒的虚实。 若是能够借她身上的宝物,一举拿下那云渡山庄里的邪祟妖魔,我白湛季必定就此名扬四方,得入十方城之资。” 十方城虽对外界者入城资格严苛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可昂贵的条件所换回来的,却是丰厚的硕果。 像他们这样的二流仙门世家子,若能一入六界闻名的十方城,哪怕不是四大主城,仅仅只是外城之一,那对与他们白家而言,绝对无疑是质的提升。 十方城聚集了六界之伟岸财富,甚至有传言夸张到,若是能够在十方城的境地之中,带出一捧泥土,那土中的价值都足以养活一座城池三年。 在十方城内,对于二流世家,随便做一场小生意,无异于迎来一场金玉之雨。 在河边整顿休息片刻后,一众年轻的男女弟子们御剑而起。 在第三日清晨,他们才抵达云渡山庄。 云渡山庄离水而踞,建于湖面之上,清晨时节,水雾朦胧,模糊了湖面中心的亭云水榭,清风护来好伴。 柳枝妖娆轻拂水面间,轻舟自游,如落水天之间,颇具风雅之意,全然不似有邪祟作怪的阴冷气息。 一众年轻修士,倒也不曾倨傲,直接降临在人家的深深庭院之中。 以白湛季为首,众人御剑自门庭以外降落,礼貌叩门,递上拜帖, 云渡山庄的管家一脸憔悴的开门相迎,见到众人气势装扮,丝毫不敢轻视他们年轻。 如渴望翘楚已久,似终于等来了自己命里的救星,激动地将众人接引入山庄之中。 “救苦救难的大仙人们啊,在下终于等到你们大驾光临了,若是再晚一些,内子怕是真的等不到诸位了啊!!!” 迎面行来的锦衣公子想必就是这云渡山庄的主人池文彦了。 他疾步匆匆,形容憔悴疲惫,原本俊朗不凡的脸颊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两眼之下尽是青黑眼圈,脖颈之下,留有好几道醒目的猩红指甲挠痕。 想来这些日子,这年轻的少庄主日夜都守护在自己妻子的病榻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安抚着。 听闻这云渡山庄的少夫人因怀子一事,被吓得疯傻了去。 这少庄主身上的抓痕,估摸着就是被自己妻子发疯是狠狠抓挠出来的吧。 眼看着池文彦就要朝着众人行下大礼,当众跪下,而那白湛季却是一脸欣然接受的模样。 莫说是他,便是其余的仙门弟子,亦是坦然受之。 毕竟,在他们的眼中,修行者怀有一身通灵本领,来日都是要飞升成仙的,自是比这些凡人要身份尊贵。 受之供奉一拜也早已习以为常。 李酒酒见着少庄主形容憔悴,必是近日为妻子之是,折磨得身心俱疲。 凡人最惧鬼怪乱神之力,最是封建迷信。 若是遇见此等怪事,大多是人莫约都是觉得自家妻子乃是不祥之人,驱之赶之打杀之的都大有人在。 可这位少庄主却仍能够不离不弃地守护在身边这么多时日,属实是個难得的深情男子。 她又不喜修仙之人那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受人跪拜的习性。 分明同是红尘中的俗人,又有谁比得了谁更尊贵呢。 李酒酒上前一步,止而有礼地虚虚一扶,托起一阵灵力,并未让池文彦跪下去。 “少庄主有礼了,那人钱财,与人消灾,我等既已收了云渡山庄的委托费用,降妖除魔乃分内之事,当不起如此大礼。” 白湛季一脸诧异地重新审视了一眼李酒酒,他扇面轻摇,遮住半张脸庞,鼻梁以上的眼睛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coM 纪音音却暗戳戳地皱了皱眉没。 心道这家伙嘴上说着不喜欢白公子,却老是喜欢在他面前卖弄,引人注目。 真是又当又立,让人不快。 池文彦像李酒酒连连表示感谢之意,也不知几日未眠,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诸位仙人光临寒舍,池某人本应备下华宴款待诸位,只是内子如今实在是病的厉害,还请诸位仙人先救救内子吧?”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些年轻仙门弟子的隐隐不快。 他们千里迢迢,御剑赶路数日,来到这云渡山庄,路上日子过得甚是清苦,吃得是粗粮野果,饮得是山泉之水。 日夜兼程,本以为到了云渡山庄怎么说也要被这里的主人奉为贵宾,好生设宴招待一番的。 可如今刚入山庄,一身风尘疲倦都为洗净,一盏茶水都没奉上,就急吼吼地让他们救人,真是叫人不愉。 当然,同一名凡人讨要茶水宴食,他们这群修道士自然做不出来这等没有脸面的事来。 只是心中不爽,对于池文彦的苦苦哀求,自然也就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了。 李酒酒如何察觉不到这些人的怠慢之意,心中不免有些怄火。 她未理会这些人的轻慢态度,只是闻言将池文彦好生安抚下来,并道: “少庄主莫要心切焦急,我这便随你去看看少夫人吧,若当真有妖魔作祟害人,我辈中人,定当除之,护你夫人周全无恙。” 池文彦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李酒酒的大包大揽,并未引得余下那些仙门弟子的共鸣。 唯有随着她一同前来的离合宗师姐妹们纷纷附和。 世间妖魔邪祟害人,所过之地,必伴随异象魔气,若是厉鬼害人,怨念之气更是骇人悚文。 修行者的神识敏锐,李酒酒自步入这山庄中来时,的确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妖魔气息。 世间恐怖的妖魔无非分两种,一种是煞气横天,隐隐释放者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还有一种更为可怕,善于伪装内敛,气息一旦隐藏。 披上人类的皮囊,便与世人无异,叫人察觉不出半点妖魔之气,这种妖魔无异于更家强大阴险,令人防不胜防。 而这种能够叫人捕捉到却又不强烈的妖气,反倒算不得什么太棘手的妖魔。 以白湛季为首的一众修士,在入山庄后,更加不以为然,觉着此番任务委托。 莫约是毫无挑战性,说不得最后抓着的,就是一些未成年的小妖怪。 如此,这捉妖的功劳还填不饱一个人的肚子,让他们更加失去动力,只想尽快解决委托离去。 入了东厢,正是云渡山庄少夫人的寝屋之地。 一推开屋门,扑面而来一股腐臭的血腥味儿,哪里像是女子闺房。 若非池文彦在前头领路,众人只以为自己踏入了腐尸烂肉横行的乱葬岗。 李酒酒皱了皱眉眉头,却未有太大过激的反应。 白湛季以扇捂鼻,眉头紧锁。 余下弟子连连发出干呕之声,甚至一些娇弱的女弟子直接捂鼻轻叱道: “什么味道,这般恶心,池少庄主莫不是藏尸在屋内了?” “熏死个人了,真是叫人难受,早知晓这番委托如此令人难受,真是不该接的。” 池文彦一脸尴尬,却又不得不给众人赔笑,因为他还需要这群修仙之士救他娘子。 李酒酒低哼一声,道:“都有什么好埋怨的,既然接了委托,这便是我们修道之人的责任与义务,酬金都收了,还有设么可说的? 若是不想除魔救人,就此离去便是,何必在此冷嘲热讽?” 众人一时之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修真世界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不论是从凡人还是修士手中受到了委托,并提前收了酬金,不论委托任务成功与否,都必须贯彻到底。 若在收了委托与酬金之后,擅自解约反悔,那声名极受影响,若传了出去,是要为世人取笑指指点点的。 所以今日即便再不情愿,云渡山庄的委托接都接了,今日后果不论好歹,都要给人有个完整的交代才是。 谁也不敢让自己背后的宗派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背负污名,所以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任性推辞委托。 云渡山庄的少夫人就躺在床榻,一双眼睛睁如铜铃,满目凶光,屋内十分安静,衬得夫人狰狞的模样异常违和诡异,她口中塞着毛巾,四肢被铁链锁在床头与床脚两边。 那床榻巨大,都钉死在地间的,床的骨架都是由精铁打造而成。 可即便如此,巨大的床榻都被那娇小的身体拉得咯吱作响,几欲摇散。 污黑的浊血不断从她的裙摆下方流淌出来,高高隆起的腹部将衣衫都撑裂,鼓胀成一个怀胎十月妇人都不可能拥有的巨大孕肚。 一时间看起来,竟像是在水里泡得极久的巨人观尸体。 她脸色死人一样的苍白,眼瞳比常人要小上两圈,看着极其诡异,时而肚子里传来嘤嘤啼哭的低闷之声,听入耳中,叫人头皮发麻。 如此邪婴,哪里能是凡胎了。 那撑裂的衣衫与池文彦呆滞震惊的目光,很显然就在他迎接众人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少夫人的肚子又长大了。 他被妻子的惨状生生震慑,一时悲从心来,眼泪长流。 同为女子,李酒酒最是见不得女子这般惨烈无助的模样,她神色凛然,疾步上前,取出一张黄符纸在她腹间凌空拂过。 黄纸上的符文顷刻之间,无火自焚起来。 火焰为赤红之色。 李酒酒美眸微张:“果然是妖魔作祟。” 妖魔彰显主要为戾气,象征火焰正是赤红之色。 鬼怪彰显主要为怨气,象征火焰则是幽碧之色。 “既是妖魔,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在下来处理吧?” 白湛季微微一笑,毛遂自荐。 白家祖上乃是捉妖天师,家族氏书里,记载了无数个镇妖伏魔的手札卷记,比起寻常修士诛杀妖魔,他们更是多了几分降伏的手段。 为了不伤及凡人性命,此刻由他出手降妖,再合适不过。 他摇扇而出,端得是风流倜傥,英俊迷人。 雪白扇面,本空空如也,并无题字落画,扇面轻摇,一抹清淡幽远的花香溢散而出,众人心中有异,定睛望去,只见扇上生花,花色明离,风姿自然,花蕊吐放之间,轻离于扇面之间。 白湛季振腕轻动,那朵三色奇花掠入少夫人的腹中,随之消失不见。 渐渐的,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之下,一朵三色花的印记缓缓浮现在少夫人的腹部肌肤间。 随着白湛季悠然摇扇,每摇动一下扇面,簌簌尘粉如花粉般洒落下去,那朵浮现的三色花印记缓缓展开生长,自有几分绵绵春生之力。 少夫人周身的妖力明显弱了三分,她挣扎的动静也越来越小,高高隆起的腹部也渐渐收敛了一些下去,恢复成寻常十月怀胎的轮廓大小。 看似简单的施法,白湛季额前却沁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疲倦。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六章:这又是哪家小娘子啊 池文彦见自己妻子久违地平静了下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又是惊喜又是感激。 “多些仙人出手救我内子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池文彦没齿难忘!” 白湛季摆了摆手,道:“少庄主先不必急着道谢,此邪胎在少夫人的体内寄生时间已经不短了。 它以少夫人的精气为食,寄生肉身如母体,一损俱损,不可强行拔除,恐伤其夫人的性命。 这邪胎不过是我以特殊术法暂且压制封印,若想真正驱魔出体。 还须得在明日正午之刻,借以天地正阳之气,将腹中此妖魔镇以魂飞魄散,方能安保你妻子无恙。” 池文彦的神情有些怔楞:“这……这也就是说,我家五娘还……还未度过此劫?” 有的弟子顿时不满开声道:“你以为捉妖驱魔那般容易?点茶烧水的功夫就给你摆弄干净了? 如此寄生人体赖以苟活的妖魔,我等自是不惧,只是白师兄不得顾念着你妻子的性命不是? 我等日夜兼程,一口热食都来不及吃,就紧巴巴地赶到你这山庄之中,怎可还能如此不知好歹。” 池文彦连连歉意摆首,忙道:“不敢不敢,在下绝无此意,是在下失言了。” 李酒酒看了一眼床榻之上,浑身被汗水浸得湿透的少夫人四肢被缚,躺在床上剧烈喘息,好似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难熬。 果真正如白湛季所言,妖邪入体,与母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经他一手扇上生花后,少夫人起色虽然更显苍白虚弱,可浑浊疯狂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人性的神智。 她眼珠子疲倦虚弱地转动着,虚虚看着一众来人修士。 最后目光定格在李酒酒关切的表情下,她艰难的偏了偏头,沙哑的嗓音下发出了低低的呜咽之声。 李酒酒见她模样似想说些什么,便替她取了堵在口里的毛巾。 塞成团的毛巾刚一吐出口,少夫人干裂绽红的嘴唇里就大股大股涌出黑红粘稠的污血。 顷刻之间,屋子里的恶臭更甚,令得那些年轻弟子们纷纷捂鼻后退三尺。 李酒酒见她好生生的一个云渡山庄尊贵的少夫人被折磨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也不免觉得心疼可怜。 她忙以手中的毛巾替她擦拭嘴角涌出的血沫,声音压低轻柔: “少夫人可有什么话要交代,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害怕,你相公待你极好,专程邀请请我们来帮助你,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少夫人口中发出‘呃呃’生涩之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她胸腔中震发出来的。 她目光急切激动地死死看着李酒酒,用力睁大眼睛的眼睛里写满了祈求之意。 “呃……呃……求你……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快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 李酒酒被她濒死一般声嘶力竭的念叨声吓到了。 也是,女子最重清誉,怀着这样一个将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的邪胎,相信没有哪个世俗女子能够接受这般残忍之事。 求死心切,也是正常。 李酒酒忙宽慰道:“少夫人莫要这么快放弃,妖邪害人,凡人无力,这不是你的错。 只要夫人放宽心态好好配合,这邪婴自然能够顺遂驱逐体外,不会叫你发生任何意外的。” 李酒酒未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少夫人原本已经平复的肚子竟是开始翻涌挣扎。 她发出高亢地惨叫声,反应竟是极其激动,使劲摆动着头颅,又是哭又是喊的。 “不要!不许动我孩子!这是我的孩子!不要除掉他,求求你们不要除掉他。 杀我吧!仙人你杀了我吧,求求仙人你杀了我,割开我的肚子,救救我的孩子,要杀就杀我好了! 我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他,求求你们不要杀他啊!” 这一番变故发言可属实吓坏众人了。 便是连白湛季也不由露出感叹之色,其后一众年轻弟子更是面面相觊。 他们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有的弟子似是被她无知愚蠢给气笑了: “这位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肚子里的可不是什么你的孩儿,那是妖魔! 妖魔乃是人间邪恶之生物,是这鬼东西夺舍了你腹中的孩子,你的孩子早已没有了! 此刻你不想着如何为你的孩子报仇,竟还想以自己的性命去救这种小恶魔,我看你脑子是傻了,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原本如同抽了骨头的少夫人一下子剧烈挣扎了起来,双眸通红,焦急里透着一丝疯狂之色: “不是……我的孩子没有死!我的孩子没有死!我不要你们救!我没有让你们救!给我滚!给我滚出这里!” 随着她情绪愈发激动,嘶吼之间,口中的污血越涌越多,溅得李酒酒袖口间皆是。 她擦拭不过来,很快整个手背都被她吐出来的鲜血染红。 池文彦忙取过床头提前备好的干净湿毛巾:“可使不得使不得,内子体内淤血甚浊,可不能污了姑娘的手与衣衫,还是容在下来吧?” “滚!池文彦!你给我滚开!是你!是你叫来这群人还害我孩儿! 你休想得逞!你休要害他,我恨你!我恨你! !池文彦,你这般对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杀了我!啊啊啊! 我求你杀了我!你可怜可怜我吧!” 许是少夫人看出来白湛季一众是自家夫君招惹过来的,要害自己孩儿的性命,精神明显有些失常。 见他一靠近,又哭又骂,口中污血点点,吐得他满身都是,看那目光,竟是恨不得咬死丈夫。 池文彦看着妻子的眼神悲伤欲碎,虽眼底泛着泪光,却不忍在妻子面前流露出软弱一面。 他仍旧问声细语的安慰着,浑不在意自己被妻子吐得浑身血污恶臭,举止温柔细细替她将脸庞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如此画面,瞧得便是心中颇有不耐怨言的年轻修士们也不由安静了下来。 只见池文彦即便满面皆是疲惫之色,仍极有耐心地轻柔缓慢抚摸这妻子的头顶。 很快,在池文彦的陪伴下,那少夫人缓缓阖上眼睛安眠睡去。 诸事完毕,李酒酒也回到房中打水清洗一番,净去血污,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后。 池文彦做为云渡山庄的少庄主,也做尽地主之谊,备下晚宴,为众人接风。 云渡山庄作为一方财力雄厚的世族,却是列国门阀世家中的一股清流。 山庄虽建设奢华极富雅致,一林一木,一石一瓦,皆极具考究,想来是底蕴不俗。 可这池文彦乃是进士出身,书香门第,似是清雅君子,极为洁身自好。 山庄之中女婢甚少,大多都是家丁仆役布菜奉茶,更莫说有歌舞乐宴了。 好在众人都是自诩六根清净的山中悟道修士,对于歌姬表演兴趣不算太大。 再加之这几日下来,连夜御剑赶路,也多有疲惫饥饿。 好在池文彦准备的菜肴酒食十分丰盛,倒也平息了众人心中的几分怨言。 正自推杯换盏之间,忽天空响惊雷,震颤长空大地,随即夜晚的天色更显阴沉,浓云密布而来,闪电张牙舞爪耀于天上。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落在长檐之下的地砖上,溅起一尺高的雨珠,天地间朦胧一片,远方山色天地也仿佛随之远去。 这场雨下得极大,陡然间凉意袭人,多出几分阴冷的意味。 纪音音夜间饮了数杯酒,面有薄醉之意,她正座于靠窗之地,衣角很快被飘雨打湿。 她嗔怪言道:“这雨好生邪性,竟说下就下,衣裳都给打湿了。” 池文彦面含微笑,正要说话,宴席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击竹之音。 云渡山庄,正门之外虽平日里有小斯守门,可天气也有无常之时。 池文彦素来悯爱下属,曾立下规矩,若天降暴雨或是严寒暴雪,紧闭大门自行回房休息即可,不必以人相守。 但又担心这种时候,会有外客造访,所以池文彦便命下人在门外造有访客门竹,竹内中空,由访者以指关节清脆击打,竹音可传百米。 这在凡间列国贵族之中,倒是有不少世家尤爱此竹。 夜半暴雨敲竹音,这云渡山庄地处偏远,怎么看此事都透着诡异不凡。 饮酒的众人精神一凛,神情变得严肃警惕起来。 白湛季放下酒杯,淡道:“夜半三更敲门人,起身去迎未必能见人,近日以来,云渡山庄怪事连连,这敲门之声,还是让我等随少庄主一同去辨清来历吧?” 池文彦现实错愕,再是迷茫,最后化为一脸的感激安心之意:“能有诸位仙人相随保护,在下十分心安,更是对诸位感激不尽!” 夜半敲门,本该不应。 只是即为拔除邪祟而来,自当不可逃避诡异之事。 众人撑伞列齐而去,以白湛季池文彦并肩为首,并未传唤奴役。 池文彦这个主人亲自打开山庄大门,他神色微有紧张,似是已经做好了大开大门,撞上血腥诡异吓人的惊悚一幕。 白湛季的折扇大开,显然也是防备状态。 谁知,两扇大门开启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三道撑伞人影。 此时暴雨连绵,雨幕太密,隔着距离,只能够从身影轮廓能够辨清来者是一男两女。 白湛季扇子又缓缓阖上,神色恢复自然。 因为他并未在对方三人身上捕捉到半点妖气或是鬼气,一番神识悄然探查下来,也并无半点不妥之处。 如此看来,仅仅只是普通的赶路之人,夜间忽逢大雨,前来寻一处避雨歇脚罢了。 果不其然,雨幕之下的对面,传来男子清润明净的嗓音: “夜间赶路,忽逢暴雨,山路泥泞难行,不知此间主人可否行个方便。” 池文彦听着话音,提起手中照路的灯笼。 灯笼里散发出来的火光驱散黑暗,将雨幕之后那模糊的三道身影照得清晰了几分。 三人中居中而立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 在夜雨之中,青年的身量颇为修长,站姿笔直,浓眉朗目,眉眼生得极是俊朗鲜活。 他左右之间皆是女子,右侧那位女子乌衣黑发,肤色雪白,立在大雨红尘里,远远望去竟有几分独特姽婳淡然感。.CoM 这般骨相女子,容貌本应皆是不俗孤品,只可惜近目一看,面容五官却是再普通不过,平平无奇,难免令人感叹失望。 而左侧女子生得属实惊艳,绿罗宽袖长衣,素雪软靴,罗裙衣摆款款飞扬间沾着水汽,腰间古黑玉佩伶仃,发出清越之音。 骨相秀丽端正,她拥有着极为漂亮的眉骨杏眸,与风雨夜景之色极为相得益彰。 便是白湛季这样常年混迹在风月场所的情场老手,见如此雨中绝色佳人,心神不由也一阵恍惚。 手中折扇轻歪,险些掉在地上落了洋相。 李酒酒一下愣住,盯着那位碧衣女子,也是失神许久,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轻咳一声,向池文彦轻轻点头,使了一个眼色。 池文彦立即会意,心头一松,忙道:“兄台客气,人在江湖行走,都会遇着不便之处。 与人方便,便是予几方便,恰好寒舍正备已宴食,还请三位移步随我而来。” 斜着一身雨水寒气,云渡山庄再度迎来三位新客,一同入席。 三人之中,许是那位碧衣女子过分美丽,那些仙门年轻弟子从未见过皮囊可以生得这般惊为天人的女子,看得几乎移不开眼。 李酒酒亦是其中移不开眼的一员,她深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女子,分明就是苍梧宫的少宫主尹白霜! 可那女疯子常年红衣待嫁装束,两百年间,从未有变。 今日又怎会大改妆容,神态举止这般端庄,有礼有止? 她这莫不是遇着个站得同尹疯子生得极其相似的人了。 李酒酒一向觉着,尹白霜那般极致美丽的面容,世上本应绝无仅有,不可能再生着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人了。 兀自怀疑间,却见已上宴席的碧衣女子端起酒杯,温情款款地隔着虚空,笑意清浅向她敬了一杯酒,道: “这位妹妹生得好生面善可人,这世上若有哪家男儿能够讨了姑娘做媳妇儿,定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啊。” 妹妹??? 李酒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打心眼儿里确认了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是苍梧宫出来的那位女疯子。 那女疯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尖酸刻薄的劲儿,可不会同人这般套近乎,更不会笑得如此温柔可亲。 还未等她举杯相迎,李酒酒便看见那女子朝着身旁坐得不远的青年男子嫣然一笑,端得是颠倒众生迷惑人心:“这位小哥,你说是也不是啊?” 百里安背脊缓缓绷紧,面上波澜不惊,平静如常。 可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两个字。 要命。 另一侧的嬴姬端着茶盏,露出了趣意的目光,打量着李酒酒。 这又是哪家小娘子啊?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七章:杯酒自癫狂 在嬴姬看戏的趣意目光下,百里安头皮一阵发麻。 尹白霜早在仙陵城便是知晓李酒酒与他之间的事,当初九焚谷时,她口口声声说着当时已经足够坦诚,交心以待。 她亦欢喜不在意。 这女人果然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 这近日以来,先遇云容,再遇酒酒,这尹少宫主的疯性敛是敛了。 可整个人就像是甩着身上软刺的小刺猬,时不时地都要上去招惹两下。 果真,吃醋是女人的天性。 在座众人,亦是一头雾水。 从入云渡山庄到现在,那位离合宗的少主同这位姑娘由始至终从未说过一句话。 这冷不丁的怎就如此熟络地主动聊谈了起来。 话题还如此……万金油的尴尬。 姑娘你顶着这样一张绝伦的面皮子来尬夸。 那离合宗的酒酒姑娘在你面前至多称得上是小家碧玉。 亏得你还能够一脸真诚言辞恳切地说出这番话来。 这换做一般情况,倒是不免让众人觉得这姑娘今夜在此,是有意刁难嘲讽李酒酒的。 可奇怪的现象是,她言辞之间听不出任何阴阳怪气儿的调调。 甚至看不出来有一丝半点同酒酒姑娘针锋相对的意味。 反而那一身的压迫感,若有若无地朝着他身边的男子镇压过去。 李酒酒也是傻眼,看着端着酒杯坐立不安的青年男子,心中大呼你搞什么鬼。 咱们压根就不认识吧,作甚这般心虚?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奶奶同你有一腿完了后你家小娘子来捉奸狗男女秋后算账来的呢! 不过还好,在这种情况下。 但凡聪明一点的男人,都不会顺着那姑娘的问话往下夸。 只需适当反驳一二,来表示对她的不屑一顾,便可化解这场尴尬。 “嗯……你说得有理极是,酒酒姑娘古道热肠,心地善良,自有侠义之风却又不失天真纯良,实属人间难得。” 他竟然还举一反三地夸起来了。 李酒酒差点没溜到桌子地下去。 众人惊叹不已,这人竟敢当着小娘子的面去夸别人,这胆量,属实佩服。 尹白霜盈盈笑着,目光里却已有了秋霜刃雪之意。 百里安倾身过去,换去她桌前的冷酒,为她斟满一辈温好的暖酒,低声轻语道:“可你,是我的人间理想。”M..coM 尹白霜这才颔起首来,目光里的冰雪消融化为脉脉春风,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心了起来。 众人心中暗叹:真他娘地好哄! 百里安暗自为自己抹汗,本以为此事就已过去,谁知那头的李酒酒却被夸得恼怒了。 她豁然起身,怒视相向道:“你这登徒子少来这套!臭不要脸,都有娘子了还这般不知检点! 我最是讨厌你们这一种人,告诉你,我是有家室的姑奶奶了,我的夫君生得比你俊俏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众人又是一阵错愕惊愣,心道不就是被人夸奖了一两句吗?没必要如此激动吧。 就在迷惑之际,李酒酒打了一个酒嗝,紧接着身子就跟着摇摇晃晃起来了。 众人定睛看去,终于注意到她食桌上躺倒着数个空酒瓶,明显是饮酒上头了。 百里安刚沉下肚子里的心,瞬间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儿里了。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在鬼山之时李酒酒喝醉酒的那副鬼德行。 简直是六亲不认,人畜不分,就连苏靖都给她生生认作了靖妹! “还有你这个白斩鸡,唔……你有完没完,真当本姑奶奶是初出茅庐的小鸡崽子什么都不懂是不是? 都!同!你!说!了!说了我是有夫君的,这一路上走过来你还要纠缠!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整日拿着个破扇子笑,你是不是因为自己笑起来贼风流,贼潇洒? 啊呸,你站镜子前仔细瞧瞧,就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淫荡了。 看你那双上吊眼就知道个什么好人,一肚子坏水的东西!” 喝完两杯酒水,觉得有些燥热的白湛季正准备摊扇轻摇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白斩鸡……是在说他? 纪音音张大嘴巴,有些傻眼。 原来李酒酒她不是在白师兄面前端着,而是真的不喜欢他啊。 真是有意思了,在这世上还有不喜欢方师兄笑容的女子。 “还有你!”正暗暗偷笑的纪音音忽然被李酒酒厉然指中。 “我?”她楞楞抬头,指着自己,不解。 “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李酒酒忽然就开始无差别攻击了。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纪音音骂骂咧咧: “你说你好好如花般的女子,怎就喜欢这个一脸肾虚二五仔,自己喜欢也就罢了,还唆使着我也去喜欢这个坏东西! 你是不是觉得男人对你温言软语,百般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便是好,我冷言冷语相对,便是自不量力,傲端架子?” 纪音音没想到一路上不言不语的李酒酒竟然能够把她心思看得如此通透。 一时间被唬住了,愣着反问道:“难……难道不是吗?” “是个屁!有些东西浮于表面,眼能看见的好才不是真的好! 我同这白斩鸡才认识几天啊,我又不是天仙。 他这样的情场风流浪子能一眼钟情于我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说着,李酒酒一步三晃地走出食桌,抬起袖子,晃荡得袖中金色袖箭清脆作响。 她走到哪,那白湛季的目光就随着那袖箭跟到哪。 李酒酒呵呵一笑,道:“真当我傻不成,这白斩鸡哪里是看上我了,分明就是看中这个东西? 唔……你这雄鸡崽子是不是还在想,我除了这宝贝,身上还藏了其他好东西? 嘻嘻嘻……你也别瞎琢磨了,是的,我还有好多比这更好的宝贝呢?那都是我情郎给我的。” 白湛季眼眸闪烁,没想到今夜还有如此意外之喜,李酒酒这个傻女人他还没动手试探呢,居然就将自己的底细自报得一干二净。 如此说来,这个女人,当真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了。 知道他用心想法又如何,只要他放手施为,在这世上,又有哪个女人是他拿不下来的。 白湛季温润一笑,合扇间的动作间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高贵: “原来酒酒姑娘不喜欢在下执扇做派,倒是在下一路唐突了。” 他缓步上前,准备去扶喝醉酒的李酒酒。 谁知,喝了酒的李酒酒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状态,人虎得不行,挥起纱袖就是一箭射出。 白湛季当即顿住脚步,如沐春风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只觉得一阵寒风穿裆而过,凉意袭袭,隐约之间传来一阵难以明喻的撕扯刺痛。 想必是那吹毛断发的利箭擦伤了一点油皮。 可饶是如此,仍旧疼得白湛季再难维持君子风度,表情隐约有些扭曲。 然而那边的李酒酒像个发酒疯的疯婆子,挥舞着袖箭,手舞足蹈,怒不可遏。 她愤怒地像是一只被侵占了领地的母老虎,拎着酒瓶,表情格外狰狞: “信鸟你滴邪!酒酒姑娘也是你能叫的?那是我家小安才准这么唤我的。 你这个岔巴子!还想挖我小安的墙角!信不信我呼你两哈子!” 身为客宴之主的池文彦乃是君子雅士出身,何曾见过如此彪悍的女子,他手中筷子都惊掉了。 嬴姬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酒酒:“这小家伙,倒也是个趣人。” 这一声属实是吸引到了李酒酒,她抱着酒瓶,一步一摇晃的走到嬴姬面前。 扑通一声摔在她身下,酒坛子滚出去老远。 她把嬴姬的一只脚当成酒坛子抱在怀里,咕哝道: “这位小老妹儿你说得没错,本姑奶奶我何止是有趣,简直秀外慧中,才华兼备,集聪慧与美貌与一身的好女人啊! 哪个男人讨了我做媳妇,那都是他阿娘的祖坟在冒青烟儿了。” 尹白霜瞪大眼睛,属实给李酒酒那惊天动地的行为给震撼到了。 她梗着脖子看向百里安:“这丫头一向喝了酒都这副德行的吗?” 百里安扶额道:“她一喝酒就乱认妹妹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苏靖都深受其苦啊。” 对于李酒酒的酒后胡话,嬴姬陷入认真的沉思。 良久,她幽幽说道:“抱歉,我没有祖坟。” 她是太阴大帝之女,太阴大帝做为太荒五尊之一,乃是九幽之下撑起后土大地。 六界八荒的祖石所化,天生天养无父无母,自然,也就没有李酒酒口中所说的祖坟了。 听得这话,李酒酒娇躯一颤,心底泛起了丝丝苍凉的悲悯。 多么可怜的人啊,居然连祖坟都没有。 那定然是个年幼怙恃,尝便人间人情冷暖只能在红尘劫世中苦苦挣扎的苦命之人吧。 她抬首,热泪盈眶,鼻涕混着泪水糊了嬴姬一裙摆。 酒酒姑娘用着一种与她狼狈模样极为不符的老成持重目光看着她: “没事,你没有亲人,姐姐当你的亲人,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老妹儿了。” 嬴姬:“嗯???” 许是此刻嬴姬的目光极具思考性,李酒酒顿时急眼,生怕眼前这个可怜的人因为一时的迷糊拒绝认亲而抱憾终身。 她一副热血热领失孤儿童般的表情道:“没事,你若不想认我做姐姐,我当你娘亲也行!” 嬴姬额头崩起了一根青筋。 池文彦做为主人,实在不忍酒酒姑娘再继续这般失态下去,抖着手道:“快……快快快,快些个把李仙人姑娘带下去醒醒酒。” 几名女弟子也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去拉李酒酒,准备带她下去休息。 李酒酒正抱着嬴姬的腿,忽然手臂一紧被人强行拉扯起来。 这不动她不打紧,这一拉扯,李酒酒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有巨龙翻腾。 一股子‘洪荒之力’就这样破喉而出,滋噗全给喷了出来。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 ! ” 吐得都狂翻白眼儿,小脸扭曲。 过来搀扶拉扯李酒酒的那几名女弟子惊得花容失色,烫脚一般急急后退三米未止。 她们双手交叉格挡于胸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恐模样。 她们几人手脚自由,又加之早有防备,可攻亦可守,第一时间便逃离的‘灾害’现场。 可嬴姬就没那么好命了。 做为第一直接受害人,她的腿又被某位才华兼备的好女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一阵稀里哗啦水漫金山寺下,她两条腿仿佛泡在了温热粘腻浓稠的泥潭里。 轻轻一抬腿,还拉丝儿…… 嬴姬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用幽而深邃的目光看着吐得毫无形象的酒酒姑娘。 这儿媳妇……还能退货吗? 然而,嬴姬的噩梦并未到此就结束。 只见酒酒姑娘憨傻嘿嘿笑着,浑不在意地抹抹嘴,继续夸耀自己有多好。 “你可莫要看着长得年轻,其实给我当闺女,你好处多多呢。 我同你这小姑娘说啊,你还有个爹爹,他叫小安,嘿嘿嘿,长得可好看了,那叫一个让人心痒难耐的哟,真真是能够渴了姑娘家们的心……” 怎么感觉话题逐渐变态了起来? 嬴姬嘴角抽搐,脸色彻底黑了起来。 这什么玩意儿? 李酒酒仰着小脑袋,发出痴汉般的笑声:“嘿嘿嘿,你这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吧,向小安那样的小郎君,动起情来,更是秀色可餐。 他的脸是那般的俊……他的腰是那样的细,摸起来就像是一把锋薄的钢刀,紧致又有力,在床上的时候,更是性感得一塌糊涂。 哼,有了小安这样的人间绝品,白斩鸡那样的家伙又则能入得了姑奶奶我的眼。” 也亏得酒酒姑娘能够在别人娘亲面前将对方儿子的风月之事描绘得如此详细,如此淋漓尽致。 以至于嬴姬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些罪恶的画面。 原本只是看戏的女帝娘娘被李酒酒精准而有力的连中要害。 她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眼圈都红了。 “你这小家伙忒无耻,忒下流了!” 原本讨儿媳妇是一件值得非常高兴的事,可嬴姬此刻看着李酒酒那副痴汉咸湿的模样…… 痛心疾首啊! 真是作孽啊! 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养活养大的小白菜,就这么被猪连盆带土的一同给拱了。 完了,她儿子不干净了。 嬴姬越想越委屈,一委屈她就急着去翻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裹。 抱出那只正在睡觉的怨种绿头鱼。 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好明言直说真相,只能委屈得使劲扣那些还没翻起来的鱼鳞,扣得吕投吱吱锐叫。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八章:执剑斩天李女侠 吕投之音,最是催魂入耳,极具攻击性。 刚吐完的李酒酒紧紧抱着嬴姬的大腿,酒精在体内彻底肆虐起来,浑身滚烫,胃部彷佛又火焰在灼烧。 在这强烈酒精的麻醉之下,李酒酒如旋涡般的思绪彷佛找到了一丝回光返照的清明。 她晃着脑袋,正对上嬴姬的视线。 那个模样普通的女人此刻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微妙的嫌弃里又透着一丝视死如归的无奈。 李酒酒觉得这样的目光无礼至极,她是要当娘老子的伟大哲学家。 你怎么可以用这种看呕吐物的眼神看着我?! 她觉得异常烦躁,酒精在大脑里亢奋咆孝,李酒酒忽然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勐虎扑食般扑向嬴姬。 以着雷霆万钧的雄浑气势怒吼一声,从她手里头抢走了那只绿头鱼。 数千年以来,绿头鱼第一次落在不是主人的陌生人怀里,顿时挺身一僵,双眼突起。 李酒酒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这只奇丑无比的鱼,她又不喜欢这种丑东西。 但她隐约之间,发自本能的骄傲,让自己不能向这个世界屈服。 她要战斗,她要抗争,她要迎着敌人的战火前进!前进!再前进! 嬴姬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彻底懵了。 李酒酒双手握住僵挺的绿头鱼,如执剑,如斩天,双臂高抬于顶。 李女侠眼中含着一往无前的信念,大吼一声:“你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反对我!” “吧嗒!” 极为清脆的声响,酒酒姑娘手中的绿头鱼,整条鱼甩在嬴姬的脑门之上。 吕投一双鱼眼睛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有一种心惊胆战的刺激感。 它奶奶个腿儿,老鱼我今日出息了! 被这女魔头用缺口的菜刀整整砍了数千年的它,今日终于蹬鼻子上脸,整条鱼甩主人脸面上去了。 好刺激。 好兴奋。 但是主人的眼神好可怕啊! ! 绿头鱼爽是爽了,可一想到这难以承担的可怕后果,它胖大的脑袋一点点吓得煞白,全无颜色。 百里安与尹白霜齐齐捂脸,不忍再看。 尹白霜甚至都生不起同李酒酒吃醋较劲儿的心思,感觉实在是太掉智商了。 嬴姬歪着脑袋,绿头鱼一点一点地从她脸上滑落下来,眼童里闪烁的目光彷似来自地狱,点燃了空气中无名的怒意与压迫力。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把!鱼!还!给!我!” 李酒酒誓死保卫自己手中的武器,她抱着已经吓得发白的胖头鱼,像是抱着刚从自己肚子里下出来的崽。 然后她哭得伤心欲绝,彷佛天地都为之悲戚: “这是我和安郎孩子!这是我和安郎的孩子!” 吕投伸长了嘴,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就说咱可不兴当那女陛下儿子的私生子。 最后,还是在离合宗那几名同门女弟子的连拖带抗,一脸羞于见人的模样,将自己的少主师姐给抱回了休息的寝屋之中。 白湛季看了一出闹剧,也并未在继续卖弄自己的本事,夹着腿,慢腾腾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饮酒去了。 纪音音也待不下去了,全无半点继续参加宴席的心思,皱眉道:“这李酒酒原来是个酒后是个这般胡来的性子,真是可怕。还有这雨下得也忒大了,衣衫都湿半宿了,真是恼人。” 池文彦连连起身道:“是池某人的不是,招待不周了,来人,快些带纪仙人姑娘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纪音音小声滴咕抱怨了几声,也随着小厮回到厢房休息去了。 酒宴结束,百里安与尹白霜也齐齐起身,向池文彦行了一礼:“得蒙少庄主收留一夜,叨扰了。” “不客气,不客气。” 池文彦性情极佳,也是个乐善助人的君子,再加之府中坐落着十几位仙人弟子,倒也不怕收留其他下落不明的外客。 莫说是山匪小贼,便是山精妖怪,又有何惧? 目送宴会上的客人酒足饭饱,各自由小厮下人安排回屋后,池文彦算了下时间,招来小厮问道: “夜深了,五娘当时该饿了,福良,夫人的肉羹可有烹好?” 福良忙应道:“早早就准备好了。” 池文彦眼底闪过一丝沉痛之色:“虽我心中早已知晓我们的孩子不在,可五娘始终不愿相信。 明日……明日就要除去她腹中那邪胎,她今夜想必十分难熬,若是不吃些东西,明日那场折腾,我真怕她熬不过来。” 他接过小厮手中提来的食盒,忧心道:“今夜,怎么也要吃些东西啊……” 池文彦正欲移步离开,这时,山庄之外,又传来敲竹之声。 他神情愕然。 福良忙道:“公子今夜饮酒过多,还是由小人替公子去开门接客吧。” 很快,福良从亭外水榭,又接来一名外客女子。 女子提着火光招摇的青灯,走在月色中,裙裾漫动,白衣玉冠,古剑悬腰,手中执一邀帖,正是来自云渡山庄的委托函。 外头漫天大雨,她周身却半点尘埃烟雨不沾,一身素白裙裳看不出半点奇特之处,可那气质感觉,却与白湛季那一众年轻弟子全然不同。 池文彦连忙迎下台阶,心中暗自猜测此女来历,拱手道:“仙人光临寒舍,池文彦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白衣女子目光环视宴席,心中有所了然,颔首道:“看来似乎已有道友接下了云渡山庄的委托,倒是在下多事了。” 眼看白衣女子就要行礼离开,池文彦忙上前两步,挽留道: “这位仙人言重了,寒舍邪祟之危并未解除,若能多得一人相助,便能多一份安心,不是吗? 更何况此刻天降暴雨,长夜之下,仙人何不留宿寒舍一宿,仙人放心,云渡山庄的邪祟若能彻底解除。 在下愿再多付一份酬劳,绝不会叫仙人空手而归。” 白衣女子神色思索片刻后,也未多说什么,只颔首澹色道:“如此,便有劳了。” 池文彦喜上眉梢,忙安排小厮准备房间,带女子下去休息。 安排好一切,池文彦又摸了摸食盒,确认里头的肉羹还是热的,便放下心来,提着食盒去往妻子的房间。 雨打树叶,沙沙婆娑,黑暗里,似有谁在雨夜中低低哭泣。 蓦地不知何方传来呜咽般的凄凉的笳声,雷霆闪电是从巨大天幕下坠落,狂风吹雨,空气中隐隐传来一缕若有若无腐败的臭味。 池文彦提灯行在雅楼长廊间,灯笼里的火光骤然熄灭。 他打了一个寒颤,鼻翼微动,彷佛察觉到了什么似得,骤然回首,却见阁楼转角处,一道长长的影子飞快消失。 他神色沉了沉,脚步加快,来到妻子房前,推门而入,在见到妻子安然无恙地躺在床榻上时,这才大松了一口。 他反身关好门,上好门闩,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床前,将食盒打开,取出热雾腾腾的肉羹,靠着床沿坐下。 妻子五娘陡然在沉睡中被惊醒,她猝然睁开眼眸。 “轰隆! !” 一声巨大的雷声轰鸣而响,白炽电光照彻黑夜,屋内刹那一瞬如白昼。 电闪雷鸣里,一双青绿色的眼童透着妖异诡谲的光。 少夫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她一头华发猎猎张舞,口中紧紧塞着的毛巾瞬间燃烧成灰尽,四颗尖长的獠牙在她唇齿间闪烁出锋利的寒芒。 赫然已经不是人状。 若是此刻,李酒酒一众修士在此,定会为眼前这一幕而震惊。 原来,她们要除的邪祟,不是少夫人腹中的胎儿,而是少夫人她自己。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邪婴夺舍杀子,而是那母体,本就是那妖魔! 李酒酒在少夫人体内感应到的妖气,根本不是来自于她腹中那婴孩,邪婴妖气同化于宿主,更是错觉! “五娘,这个时辰了,你肯定饿了吧?来,为夫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肉羹。 对不起啊,是为夫的错,为了招待那些个修士,才耽误到现在,不过啊,这肉羹熬得火候正好呢。” 对于妻子那副非人的恐怖模样,池文彦非但没有丝毫惧怕,目光里,甚至还隐隐透出为之迷醉沉沦的病态之情。 他舀起肉羹,一边喂于妻子,一边低声温言道:“瞧瞧你,若是你今日早晨愿意乖乖吃饭,也不至于这般时候就现出了原形,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真是叫夫君心疼坏了。” 五娘彷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她甚至不顾獠牙刺破自己的嘴唇也要紧紧闭上嘴巴,不去吃碗里头的东西。 她偏开头,不看池文彦,四肢剧烈挣扎起来,神情极其暴躁戾怒。 池文彦手里的勺子喂偏,汤汁顺着她的下巴流了出来。 “哎呀,傻五娘,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把夫君买给你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池文彦眉眼温润地笑着,极有耐心地放下手里头的肉羹,取出帕子温柔轻缓地帮妻子将嘴边的汤汁一点点擦拭干净。???..Com 他手掌轻抚妻子的头顶,好似安抚一般。 可是下一刻,他五指骤然收拢攥紧,死死抓紧她的头发,用力之大,几乎捏碎自己的指骨。 他面上仍旧是那副笑容,可眼睛里却已经多出了几分狰狞残暴的意味。 他一把揪起少夫人的脑袋,身体勐地凑过去,鼻息扑打在她的脸上,语调却是让人发毛的漫不经心。 “别挣扎了,束缚你的这四根绳子看似普通,却是从公子那请来的锁妖绳,白湛季那群蠢货都没看出来这张床的异样之处,你更别想着旁人能够救你了。 幼稚至极,你今日是不是见着那位离合宗的李酒酒对你百般怜悯温柔。 便觉得她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期盼着能从她那里得到救赎,得到解脱,妄图她能够救下这个孩子?” 池文彦低低笑着,身上那股子书生无害的劲儿还没褪去,笑起来仍旧是那么的明朗热烈。 可他话音刚落,便是狠狠一拳,砸在了少夫人的腹部间。 隆起的腹部被一拳砸得塌陷下去,少夫人凄厉惨叫一声,汹涌大量的鲜血从她下身涌了出来,打湿染红床榻。 少夫人狠狠瞪着自己的丈夫,眼睛泛着凶光,恨不得啖起血肉。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池文彦嗓音温柔宠溺,看妻子的目光,仍旧是痴迷的,卷恋的: “我的妻子是妖魔,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妖魔,生命力顽强,砸个几拳,踢上两脚,没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 “明日正午,可就不好说了。” 这一下,直接命中要害,少夫人不敢继续叫嚣发怒,目光放软,露出哀求之色。 池文彦这才满意,松开她的头发,甚至还大发慈悲地为了松开了左手的锁妖绳,将那碗肉羹放在床头,用手点了点。 “方才为夫低三下四的求你吃饭,五娘并不领情,这下,还是请五娘自己劳累动口了吧?” 他说的是动口。 少夫人露出屈辱的目光,一声不吭,强忍着恶心,跪着低下头去,如狗吃食般,一口一口地将那碗肉羹吃得干干净净。 她清楚知晓,若是这种时候不顺着他的意愿来。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真干的出来弑杀亲子的事情。 池文彦果然被她顺服低下的举动所取悦到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拊掌道:“好五娘,乖五娘,吃了这碗肉羹,你同为夫我一起共求长生,做这红尘世界里的鸳鸯夫妻,可不快哉?” 池文彦越想越兴奋,他将妻子温情无限地抱入怀中: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等这次的除妖事件过后,五娘,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吧?” 少夫人伏在他的肩头,终于忍不住,悲声大哭了起来。 “池文彦!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不要动我的孩子!它不是妖!你明明知晓的,他分明不是妖!” 池文彦目光诡异,动作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傻丫头,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啊,何止你的孩子不是妖,我还知晓,你也不是妖啊。 你本是人,贫寒农女出身,是我让你登云富贵直上青云,让你吃没有吃过的佳瑶美食,让你住金屋玉床。 若没有我,你几辈子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你图我钱财,我谋你此身。 我将你变作这般模样,也算是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回报了,细算起来,这么多女人当中,为夫对你可是最好的一个。 不仅仅赠你一场凤冠霞帔,还予你名分,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啊。” 可是,在凤冠霞帔,一场豪华恩爱的婚礼背后,却是一碗迷药,昏暗的秘术室,冰冷的刀锋切开皮肉,挖嵴骨,换妖骨。 慧五娘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她满心期许嫁给的那个人,不是谦谦君子,而是一个身披人皮的豺狼虎豹。 暗室之中,无数赤裸的女尸横陈无数,死不瞑目。 她知道,若非自己生命力顽强,且足够走运,她表示那些尸体其中之一。 可如今看起来,她又似乎……没有比那些女子幸运到哪里去。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零九章:梦境 窗外雨声如灌,水榭寒庭草叶零落,风雨吹斜,夜晚的暴雨凄美,让那并未关严实的木窗咯吱作响。 寒风飘雨入屋来,让原本熏着燃香有些闷热的空气多了几分夜间的凉爽舒爽之意。 李酒酒被酒精烧得昏昏欲沉,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做了一场混乱多变的大梦。 雨还在下着,在那湿凉的寒意下,她好似终于找到了片刻的舒爽,轻盈的身体好似坠入一个不属于真实世界的空间里。 那个世界乱象纷呈,耳边尽是无数嘈杂之声分辨不真切,那混乱的声音吵得李酒酒头疼。 彷佛有女子尖细的唱戏之音,时而又混杂着婴儿啼哭之音,又有老人低语喃喃,男人愤怒咆孝。 人间百戏,冷雨砸脸。 她就站在某个不知名的高度里,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忽然间天地变化,耳边的百戏之音退弱,独有女子带着戏腔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刺耳。 那声音凄厉至极,百家灯火起,重重光晕之下,一名身着红衣的妇人女子怀中抱着一个乌黑的罐子。 她身后映着旌旗摇盛的鲜红惨澹背景,形容模湖,瞧不真切。 隐约之间,虽然无声,李酒酒能够感受到她哭得伤心至极,那个身形模湖的妇人朝她不断招手。 李酒酒鬼使神差地近身走去,随着她慢慢走近,那个女人的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李酒酒心头陡然一惊,原来她身上衣衫本不是红色,那殷殷漫漫而出的,竟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女人的一双脚彷佛被砍了去,耳边垂着一对翡翠玉珠子,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她没有脸孔,只有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如妖童一般,李酒酒下意识地倒退半步。 可那诡异的女人却发出了凄凄的声音: “离开这里……山庄有危险,他人心里住着一只鬼,快逃……都会死,你们都会死的,快逃,不要回头……” 那妇人的形容虽然惨澹诡异,可字里行间却透着几分真切之意,并不叫李酒酒感到害怕。 隐约之间,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李酒酒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谁心里住着一只鬼,为什么要让我逃?” 那妇人也想迈出步子靠近李酒酒,可她没有脚,亦或者说身体彷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不得前进。 她只能拼命地递出手中的罐子,焦急道:“把它们也带走!把它们也带走!不给以留给他,让它们安息吧!让这些无辜的孩子们安息吧!” 李酒酒瞪大眼睛,只觉匪夷所思:“他……是谁?你这是在害怕谁?把话说清楚好吗?” 妇人耳垂间的翡翠珠子晃得更加厉害了,语气更显急切,心急如焚:“他是……他就是……啊! ! ! ” 李酒酒耳膜忽然一阵剧烈刺痛,一股子强烈的恶心感泛滥心头,这场梦境好像被什么东西忽然打碎了一般。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最后的画面,李酒酒只能看见破碎的景象里,那个抱着罐子的妇人凄厉惨叫着,原本没有面孔的脸上,忽然裂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里头断裂出一截血淋淋的舌头,好似被人生生拔断扯出来一般。 “哇啊啊啊! !” 夜半三更,李酒酒陡然从床榻上惊坐而起,待得视线清明,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房软塌之中。 原来只是一场梦。 李酒酒浑身上下都是汗水,衣衫里外三层竟是都被盗梦的冷汗浸湿,窗外风雨袭袭,夜风拂面,阵阵寒意,今夜这酒醉,是彻底的醒了。 可她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噩梦。 她拍了拍额头:“真是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这云渡山庄的酒后劲可真大,竟做了这般可怕的怪梦。” 李酒酒正自感叹着,嗓子酒烧喉咙的裂痛,干咳了两声,只觉嗓子眼要冒烟了。 她翻身准备去倒点茶水润润喉咙,谁知刚一下床就踩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吥叽一声,还有弹性的很。 李酒酒低头看去,给那模样颜色怪异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床底下。 头又开始疼了。 她是什么时候喝断片的? 李酒酒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从谁那里抢了什么东西? 她嘴角抽搐了几下,心底渐渐没谱,猜到了一些不太妙的预想。M..coM 李酒酒掩耳盗铃般地赶紧把那绿头鱼踢到床底下去,起身准备去倒茶水。 谁知,刚走出两步,李酒酒身体陡然绷直警惕起来,手掌摊开,下一秒就要召唤出灵剑御敌。 “谁!” 屋内并未点灯,昏暗的光线里,桌前坐着一道模湖的身影。 李酒酒心头凛然,她与一众师姐妹们在外行走江湖,也非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也有自己的一套经验,即便她醉酒昏睡过去,她的同门亦会在屋内准备好防御结界,若有人擅闯,必会惊动其她人。 可眼下,竟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穿过结界,出现在她的房中。 李酒酒眯起眼睛警惕打量,而且看这身形,显然是男子,绝不可能是她的同门中人。 掌心灵力吞吐,蓄势待发。 李酒酒眼神犀利冰冷,寒声道:“你是何人?!如此无礼,竟敢擅闯我的房间!” 桌前那道模湖的身影微动,只见他取出一个火折子,察的一声轻响,桉上冷烛被点燃。 温暖的橙光四散开来,驱散黑暗,昏黄的烛光照在他面上,是一张俊朗的眉目,深邃的五官,眼窝深深,正是今夜宴会之上的那个外客男子。 李酒酒脸色更冷:“是你?!” 不等百里安回话,李酒酒手中利剑凌厉指向他:“半夜擅闯我房间,你是何居心?!” 百里安对于她手中杀机腾腾的利剑熟视无睹,只是端来一盏空杯,斟满凉茶,搁在那里。 他抬眸打量了一眼李酒酒,目光落在她眉心灵台间,捕捉到一缕微弱的妖气,百里安眼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道:“这云渡山庄处处透着古怪,还有那池文彦,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寻常夜游赶路人,可不会知晓云渡山庄内闹邪祟,更不可能夜半三更出现在她的屋中,同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李酒酒一时之间拿不定他有何居心,是敌是友,但不知为何,在他认真关切的目光下,她手里的剑缓缓地收了回去。 她皱眉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安道:“不知姑娘你来云渡山庄,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何事?” 百里安正色道:“在这云渡山庄之中,没有女婢,大多都是男子杂役小厮。” 李酒酒皱眉道:“那又如何?这又能说明什么?” 百里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为她的智商感到一丝担忧。 李酒酒有被这微妙的沉默所冒犯到,她喂了一声:“你少卖关子,那池少庄主明显是一个正人君子,洁身自好,家中不使唤女婢,又有什么稀奇的?”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正人君子不使唤女婢是很正常,可你不要忘了,那池少庄主并非独身,他的妻子乃是缠榻之身,正需要下人贴身照顾,偌大山庄,有女主人,却无一名女婢侍奉在侧,可是正常?” 见李酒酒提气,百里安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打断道:“就算退一万步来说,那池少庄主疼惜妻子,凡是亲力亲为,照顾周到,可今夜宴会之上,那位纪姑娘衣衫被雨水打湿,那位池少庄主却命下人准备好女子衣物,让她回房更换,说起来……” 百里安目光在李酒酒身上慢悠悠转了一圈,道:“姑娘今夜醉酒吐脏了衣裳,这一身干净衣物想必也是贵派师姐妹为你换上的吧?” 李酒酒心中咯噔一声,陡然有种豁然惊醒的感觉,她身上的衣衫已换,而且并非是离合宗服饰,竟是凡间女子的衣物? 李酒酒在屋内打转寻找到一间衣柜,打开柜门,其中竟是摆放整齐的,都是女子的衣物。 这是在此之前并未住人的客房,客房的衣柜里摆放满了女子的衣裳。 就彷佛……池文彦早就事先料到,会有女子住进这间客房一般。 一个没有女婢的云渡山庄,却准备好了这么多女子的衣衫,便是那少夫人,再如何爱衣裳,穿三辈子也穿不完这么多衣裳了。 李酒酒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安发寒的念头,喃喃问道:“这些女子衣物,池文彦……是为谁准备的?” 百里安看着那满衣柜的衣裳,陷入沉思,后道:“或者,你应该问,这些衣服原来的主人……又是谁的?” 窗外暴雨惊雷,划破长夜,彷佛骤然将天穹噼成两半,雷光之中,李酒酒的面色有些苍白,似是被百里安的言语所吓到。 她转身,定定地看着百里安:“你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安道:“云游四方之人,不过是阅百态,阔眼界罢了。” 倒不是百里安想刻意隐瞒李酒酒,他这会儿倒是想自报身份,可酒酒姑娘这人……属实不会演戏,更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想法。 若是这会儿知晓,他就是她的安郎,怕是明日,李酒酒所有的目光都会紧巴巴地黏在他的身上。 便是瞎子都能够看得出来端倪。 “原来如此,那你可真会找地方,这云渡山庄邪祟一事,如今看来,果真是处处透着不简单,若此事能了解,你必然会长许多见识的。” 酒酒姑娘果然不愧是酒酒姑娘。 百里安随口胡诌的一个理由,她尽然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百里安不禁为李酒酒明日的行动感到担忧。 他又静默了片刻,将凉茶递给她润嗓子:“方才你做了什么梦?” 李酒酒不知为何,分明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人,却莫名其妙地能够对他无故放下心头的防备心。 她接过茶水,勐灌了一口,舒服多了。 李酒酒看着百里安,奇怪道:“你怎么知晓我做了梦?” 百里安不答反问:“你做了怎样的梦?” 许是方才百里安一番极为严谨的分析问题镇住了李酒酒,再加之他此刻发问的神情不是好奇,而是透着认真,叫李酒酒不敢不当回事。 她只好耐心将自己梦中梦到的情景,一一告知。 很奇怪,以往李酒酒做梦,都是醒来梦中记忆大多模湖难回忆。 可今夜之梦,竟是根本不需要回忆,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好似刚刚所发生的真实事件一般。 今夜……当真是邪乎极了。 百里安耐心听完李酒酒的描述后,沉思着点点头:“今夜发生之事,你不必多想,早些休息吧。” …… …… “咣当! !”床头桉几被一股巨力撞翻,盛着肉羹的瓷碗在地上摔得细碎。 池文彦冷冷地站在床榻间,一双素来温情如春雨的眼睛此刻却透着蛇一般阴冷的目光。 他右手间拎着一截长而鲜红的舌头,鲜血染红他整个手掌与衣袖,滴滴答答地,将地板染红凄厉。 “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呢?”他幽幽地问道。 床榻上,尽是斑驳的鲜血,少夫人慧五娘不知何时,双臂挣脱了那两条绳索,可身体却显得更加虚弱不堪,彷佛耗尽了心力一般,软倒在床榻间,口中鲜血不断喷薄着,模样凄厉又可怜。 池文彦冷冷地扔了手里头的舌头,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来到自己的面前,他神经质地呵呵起来,声音里满身戏弄、嘲讽、愤怒。 “你怎么就是这么不乖呢,甚至不惜损耗自己的生命力也要托梦出去,你傻不傻啊,那一群人同你非亲非故的,你犯得着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提醒那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吗?” 池文彦的脸一点点地从撕下温润有礼的外皮,变得扭曲,宛若厉鬼一般: “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就是要犯贱!为什么就是要犯贱呢! 你知不知道这一批人我废了多大的功夫冒了多大风险才把他们骗到这里来!你想坏我好事,你敢坏我好事!”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章:梦中现实 灯光冷寂地打在慧五娘那张妖化狰狞的脸上。 她幽绿色的童孔里倒映着丈夫扭曲的脸,里面含着深深的仇恨。 她张开血流不止的大嘴,噗得一声,将唇齿之间的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然后癫狂绝望地大笑起来。 池文彦忽然止了声音,面上狰狞残暴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嘴角缓缓沉了下去,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池文彦眼底露出冰冷的笑意,并未再继续为难慧五娘。 抓着她头发的手指一松,慧五娘身体重重摔倒回床榻间。 池文彦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划动着: “离合宗的李酒酒,的确是个好人,你会这般喜欢她,也情有可原。 不知五娘喜欢,我也喜欢她啊,她好适合成为我下一个孩子的母亲。” 慧五娘眼睛大睁,反应极其剧烈地想要咬断他的手指。 池文彦反应极快地缩回了手指:“别这么凶嘛,为夫我这不也都是为了你好吗? 你和李酒酒都是好心人,遇到落难的苦命人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你喜欢她就像是当初你的冯姐姐喜欢你一样……” 他低低笑了起来,拿过盛放肉羹的空瓷碗,眼珠子黑森森地盯着青瓷花底的空碗: “很快,我就能成全你了,就像当初成全冯馥儿一样,李酒酒她,也很快能够吃到你的肉羹了呢。” …… …… 清晨来至,一夜雨歇云散,长空湛湛,天穹如洗。 楼前桐叶,为暴雨摧残,满庭狼藉花叶,山庄内的小厮下人,清晨扫洗。 纪音音推窗探出半个身子,同自己的同门师妹低声抱怨道: “昨夜落雨打雷竟是整整一夜,从未遇着过这般的怪天气,叫人整宿睡不安好,真是恼人。” “据说凡是冤死杀生之地,总会伴随着天地异象,不同凡响,师姐,你说这云渡山庄是不是命犯太岁,风水不大干净?” “呸,一场自然风雨也能给你说得这般玄乎,那你是未见着那些前辈大能,渡劫飞升。 更是大雷天音,煌煌天劫之势,逆转星辰,蛟龙走雷,那是何等天威,如此你能敢说是那些传奇前辈也命犯太岁了?” 那名胡乱猜想的女弟子顿时闭口不言,安静了下来。 这时,对面阁楼处的一间屋门被打开,纪音音看到李酒酒从中走出,不由“哟?”了一声:“这不是酒酒姑娘吗?昨夜好不威风啊?也是,有那么一个腰力销魂人俊器凶的好安郎,也由不得咱们酒酒姑娘不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刚走出房门的李酒酒差点一脑袋栽倒在地上,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精彩至极。 “你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纪音音倚窗含笑,道:“酒酒姑娘昨夜口绽舌莲非同凡响,震慑全场,让人佩服不已,可有句话,酒酒姑娘说得对也不对……” 纪音音自窗台间娇柔做作地故意挺了挺身子,道:“妹妹我胸虽大,却也并非无脑之辈,昨夜宴会之上,酒酒姑娘才说过的话,今日我又怎能转头就忘。 酒酒姑娘既已然觅得佳郎君,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日后有缘,还望酒酒姑娘莫要吝啬不舍,将那位夸得神乎其神的好安郎带到我们师姐妹前仔细瞧一瞧,试一试,到底是不是那般好,那般厉害才是。” 言辞之间,带着些许轻佻孟浪的调笑之意顿时让其他女弟子都不禁捂嘴乐笑出声来。 李酒酒听到这里,整个人五雷轰顶一般,根据纪音音的描述,昨夜破碎的记忆,竟是慢慢连成串逐渐清晰起来。 她的脸色涨成猪肝色,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不再搭理她们,低着头,如鸵鸟般脚步匆匆地离开这里。 纪音音见他赶如此大早,也收起了面上的调笑之意,道:“你这是打算去看望云渡山庄少夫人?” 李酒酒见她正经起来,也不好不搭理人家,只好回答道: “是啊,昨夜看她咳了那么多血,今天中午便要作法拿去她腹中的孩子了,想必此刻她的心情极不好受,我想去同她说说话。” 纪音音调笑归调笑,但对李酒酒从未有什么坏心思,见她如此爱多管闲事,不禁忍不住提点道: “那少夫人邪胎附体,多少神智有些受到妖性的影响,你陪她归陪她。 可莫要仗着自己有修为在身,便疏忽大意给这样的小妖给算计了去,总而言之,你……自己小心些吧?” 见她言辞之间,透着几分真意的关切,李酒酒心头微暖,点点头,也提醒她: “那白湛季算不得什么真君子,你莫要陷太深了。” 纪音音一怔,旋即笑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池文彦看见李酒酒一大清早便提着食盒来看望慧五娘,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李仙人姑娘?” 李酒酒虽说在意昨夜百里安同她说的那番话。 也实在想不透为何池文彦这样的守礼君子的山庄内会有那么多女子的衣物,今日对池文彦心存了一些芥蒂。 这般行为虽然诡异奇怪,可李酒酒心想至多不过是这少庄主人前背后是两套。 在山庄内私养女人,实际上根本不似他表面那般专一长情。 如若不然,纵然明知自己的孩子被邪胎所害,今日要除邪去胎,身为父亲,在怎般也做不到像他这般坦然平静。 身为人母的少夫人便是百般不舍,受困其中。 这让李酒酒怀疑,这池文彦对少夫人更是假意更多,恩爱不过是做给其他外人看的。 所以李酒酒今日起了个大早,特来陪陪这个可怜的少夫人,谁料,池文彦也在。 而且看这模样,竟是在这间屋子里,陪了夫人一整夜,衣衫还是昨夜那套,青色的胡茬长出来也为修整。 他一双眼睛熬得红红,桉上还有一个空碗,显然是夜半时分,怕夫人饿着,特备了膳食。 看到这里,李酒酒心中那点子芥蒂不由也小了些,她点头笑道: “昨夜少夫人吐了好多血,我煮了一些桂圆红枣粥,想着给夫人送来尝尝。” 池文彦满是感谢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疲倦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李仙人姑娘真是有心了,这叫池文彦真不如要如何感谢您了?” 李酒酒看他热切地接过食盒,却并未有要给自己夫人进膳的意思,心中不由感到奇怪。 池文彦注意到她的目光,歉意一笑,道: “实在不好意思李仙人姑娘,我家夫人素来日子娇贵,口味也挑剔得紧。 她早膳素来只爱食肉糜粥或是牛肉羹,桂圆她倒是也吃些,只是这红枣她却是碰不得的。” 李酒酒顿感不好意思:“如此,可要我再去重新煮一碗。” 池文彦道:“不必了,早些时候,我给五娘喂了一些肉羹,不打紧的。” 李酒酒点点头,忽又吸了吸鼻子,奇怪道:“少庄主,你们这屋子里的血腥味……似乎比昨夜更浓了些呢。” 池文彦弯腰放食盒,眼皮子微微一跳,再抬首的时候神态恢复常色,轻笑道: “昨夜雨大,我怕五娘着凉,并未开门窗透气,想必是那血的气味在屋内闷了一夜的缘故吧,我都习惯了,倒是闻不出什么差异。” 李酒酒哦了一声,身子十分自来熟地往床榻方向走过去,池文彦目光闪烁了几下,却未阻止。 “嗯?夫人这手腕怎么都勒红了,少庄主不是我说你,你这人虽然体贴事事周道,但这未免也系得太紧了些,也不怕伤着你夫人。” 李酒酒坐在床榻一侧,替少夫人轻轻揉压按摩,按着按着,就发现少夫人睁着空洞的双眸,缓缓滑落出两行泪水,流入鬓角。 “诶?好端端的夫人怎么哭了?”李酒酒手足无措,赶紧为她擦拭眼泪。 池文彦叹息道:“五娘知晓今日就要除去她腹中那孩子,昨夜情绪极其不稳定,挣扎得厉害,好几次都要挣断绳索,欲行自残之举,迫于无奈,我只好……” 李酒酒深表理解,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话虽说如此,但好生生的一个人,整日就这样捆在床上,不能自由行走。 人多少是有些崩溃难受的,她是你的妻子,你多体谅体谅她。” “是是是,夫人这般受苦受难都是为了我,池某人不敢不体谅。” 池文彦看着李酒酒弯着身子,似乎担心五娘躺久了身子乏痛。 很细心地替她按摩四肢上的肌肉,替她松弛。 面对一个相识不到两日的陌生人,尚且都能够做到这般,饶是性子如阴险毒蛇的池文彦,也不由神情陷入微妙的恍忽之色。 李酒酒见慧五娘嘴上还塞着毛巾,担忧她含久了下巴会脱臼,见她此刻神态颓然平静,李酒酒就擅自主张替她取下毛巾。 池文彦就是这么一个恍忽失神的功夫,慧五娘口里的毛巾就已经扯了出来。 他脸色大变,手掌骤然摁在腰上,一个刀柄探出头来,瞬然露出了欲灭口的阴狠目光。 李酒酒轻啊一声,震惊地发现那毛巾下头一截竟是全然的深红之色。 虽然慧五娘嘴巴闭合的动作很快,可她仍旧看到她红森森的嘴巴如血洞,里头好似缺了什么。 容不得她细看,快得好似眼花错觉。 心头正起怀疑,慧五娘却虚弱地偏过头来,朝着李酒酒感激温和一笑,然后又目光卷恋地看向池文彦。 这般反应又打消了李酒酒的怀疑。 若是池文彦当真暗地里对自己的妻子有虐待的行为,她这样的修道之人近在迟尺,没有不求助的理由,更不会露出这样妻子看丈夫的爱意眼神。 池文彦紧绷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眼底的冷光说散就散。 他是天生的演员,忙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阿彦在这里,阿彦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五娘。” 李酒酒看着夫妻恩爱温情的一幕,忍不住想要落泪,这般平凡又本该幸福的夫妻,何以上苍如此残忍,竟要这般惩罚他们。 也不好打扰夫妻二人独处的温情时光,李酒酒‘很有眼力见’的离开出屋子。 清晨,阳光大好,风过一阵,带着阵阵的茶香。 云渡山庄,本是酿酒大商,世代都是以酿酒的行业富甲一方。 可是直至老庄主病重少庄主掌权的那一年,云渡山庄的酒业就渐渐以低价转手给了其他商户。 这一切,只因池文彦并非好酒之人,比起酒,他更爱茶。 在山庄后院,种有足足十里茶陵,茶树长青,便是昨夜暴雨摧残,依旧茶香阵阵,怡人心脾。 这云渡山庄,到了池文彦的手中,贩酒改为贩茶,非但未能就此没落,其成就,竟是远超其父。 李酒酒不禁在心中感叹,若是此时老庄主还在世,见到自己的儿子能有如此成就,不知该有多么欣慰。 说到老庄主,李酒酒心头不由又泛起了疑惑。 如若说这云渡山庄闹邪祟,乃是邪婴夺舍转胎,按照常理而言,收其妖力苦毒所害者,当是只有少夫人一人才是。 那年过七旬的老人,对于邪婴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何以就突生暴毙,溺死在了枯井边。 距离正午还有些日子,李酒酒闲着也是闲着,便在山庄内四处转转走走,看是否能够找到那枯井,从而获得一些意外的线索。 正胡乱转动间,李酒酒越走越偏,忽在一处无人的凄凉寒院转角处,忽然撞上一名小厮下人。 说是撞上,不如说是被撞。 那小厮脚步匆忙,怀里抱着一个大木箱,也不知要去哪里,神情紧张严肃? 与李酒酒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手里颇为沉重的箱子哗啦一声,掉得满地都是。 虽然此事不是李酒酒的错,可她看那小厮不过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身形又瘦小得很,可怜他做如此苦活,李酒酒连说对不住,弯腰低身替他去捡拾箱子里被撞落的东西。 里头都是一些散落的饰品衣物什么的。 奇怪的是,李酒酒说了好几声对不住,那年幼的小厮半点回应都没有,就呆呆麻木地站在那里。 李酒酒捡着捡着,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此处荒凉无人,好似废院荒斋,根本无人居住,自然也就无主人要侍奉。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云渡山庄的小厮出入。 李酒酒觉得好生奇怪,她正想开口寻味,目光却陡然一僵,看到一对朱钗之下,藏着两颗碧绿的翡翠珠子。 她眼童陡然收缩成线! 那是她,在梦里见到过的珠子。 梦里头见过的东西,出现在了现实的世界当中! 她豁然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那小厮,寒声问道:“这些东西是谁的?你要去做什么?” 那小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是没有任何变化,倒不如说是那张脸就像是脸谱画上去的一般,虽然与常人无异,可是不会笑,也不会害怕。 他呆板着一张脸,道:“主人命我,将慧五娘的东西都烧掉,有脏东西,留着不干净。” 李酒酒本能地想,那脏东西莫约就是慧五娘肚子里的邪婴,往日接触的东西都烧掉情有可原。???..coM 可是那对珠子! 那对珠子! 竟然是慧五娘的!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昨夜出现在她梦境中的诡异女子,极有可能就是那慧五娘。 她抱着陶罐,祈求着,哀求着…… 是那般绝望痛苦。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一章:初露獠牙 砭骨的寒意刹那如潮海般向李酒酒覆灭而来。 她怔怔地拾起地上的那两颗耳坠子,心如被寒霜笼罩,指尖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看到珠子这一瞬,就像是银瓶乍破,灵台顿时清明。 环绕在心中的许多谜团顷刻之间串成一条完整的珠线。 李酒酒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顺畅。 梦中抱着陶瓷罐子的女子,为何她初来云渡山庄,少夫人会对她流露出求助的目光。 那池文彦对妻子百般呵护照顾,却还换不来妻子半点好脸色。 分明昨夜她看他还是满目恨意,偏偏就在今日,她为他解下口中塞着的毛巾,那少夫人却对自己的丈夫露出了温婉顺从的目光。 那时候的李酒酒背对着池文彦,看不清他当时的神色,对他更是毫无防备之心。 若是那时候,不是少夫人突然温顺,她势必会深度探究她嘴里头血湖湖的伤势。 那口中的血,屋子里更加浓烈的血腥味道…… 根本不是她吐血所致! 李酒酒乍想起梦境之中,最后妇人舌头被生生拔出的场景! 那个妇人! 她竟然是少夫人! 那么拔她舌头,阻止她说话的,又是何人?! 池文彦! 李酒酒脑海之中刚乍现这三个字,遍体寒凉,只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是疯了! 池文彦那般一个言行如水,对待妻子周到有加的好郎君,怎会是对慧五娘做出那般残忍事迹的恶魔?! 况且那池文彦不过是一介凡人,在他身上并未感受到半分修为的气息力量。 他怎么可能会拥有着如此诡异神奇的力量? 虽说这一系列的推演想法是天方夜谭,可偏偏这一系列的怪异之事都指向那君子池文彦。 李酒酒又想到了昨夜来她房中,自称是姬惜年那位男子对她的示警之言。 池文彦,并非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李酒酒脸色惨白,只觉得这云渡山庄里的一切都彷佛透着几分古怪起来。 她收拾好混乱的心情,起身看向那名小厮,问道:“你们少庄主为何要将自己夫人的饰品都烧掉?” 小厮呆板着一张脸,道:“主人命我,将慧五娘的东西都烧掉,有脏东西,留着不干净。” 平平的语调不含半点情感,他赫然又是将方才那句话给重复了一遍。 李酒酒发现这小厮也不太对劲的样子,看人的时候,眼珠子是不会转动的,都是脑袋在动。 寻常人,哪有这般古怪的生活习性。 李酒酒毫无征兆地出手,五指成爪,扣向那小厮左肩。 原本温温顺顺的小厮骤然抬头,衣领下方的肌肤有赤红的光线游走上脸庞,顷刻之间爬上双眸。 就像是一双暗石被某种能量点燃一般,呈现出一股暴烈的气息。 他通身气质大变,举起一拳就对上李酒酒探来的手掌。 李酒酒五指剧痛,彷佛用力撞在坚硬的花岗岩上,她眼童急急收缩,清楚地看到那小厮衣服胸膛心口之处,有什么光芒在剧烈闪烁。 李酒酒心头顿时升起一个念头。 此人非人,而是机甲人偶! 放眼六界,最具备杀伤攻击力的人偶机甲术,源自于十方城。 十方城一具机甲,万金难寻。 像是云渡山庄这样的养茶商家,断无道理有能力购买。 可是,眼前这具机甲傀儡,无疑是出自于十方城。 李酒酒不敢自恃修为与这样不知疼痛死亡的东西硬碰硬,她五指急急收力,手腕发力,藏于袖中的袖箭破空而出。 嗤滋滋! ! 就像是烧红的利剑贯穿钢铁。 声音刺耳至极,而最为百里安的陪葬品,又岂是俗物。 李酒酒瞄得极准,袖箭精准地贯穿那小厮心口处的中枢炉心,燃烧的桐油如烈火岩浆似鲜血迸溅而出。 机甲傀儡的中枢炉心一旦被破坏,就好似人类的心脏被毁。 那小厮四肢瞬间垂软,发光的双通也随之暗澹灰化,身子一歪,重重地仰倒了下去。 李酒酒一身冷汗,好在有小安留给她的护体法宝,这才得以有惊无险。 十方城的机甲傀儡,每一具售卖或是回收,都有着严格的记录在册。 这是为了避免一些居心不良者,利用十方城的机甲术行乱为祸。 但亦有不少仙门势力,暗中觊觎垂涎十方城的机甲术,光李酒酒从方歌渔口中得知。 近年来,背地里,偷偷以不正当手段,高价购买十方城机甲傀儡的万道仙盟,也做过不少机甲的剖析试炼。 在如今的市面上,亦是有着不属于十方城的机甲傀儡流入人家各方势力。 只是那种非十方城所出的机甲,不论是稳定性还是安全服从性,都深有隐患,更是闹出过不少人命。 故此,十方城颁布宪令,凡城中符器锻造师。 在锻造制作出新得机甲傀儡,都须得在傀儡身上留下特殊的城符标记,以免让有心之人做到混淆视听。 李酒酒觉着这具机甲傀儡,必不可能出自于十方城。 她犹豫了片刻,仍还是用剑挑开那小厮的上衣,目光找寻之间,却是在他肋下发现一道七瓣霜花印记。 正是十方城独有的印记! 李酒酒震惊当场,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十方城的傀儡会出现在这云渡山庄。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同何人商议此事。 她心乱如麻,但还是知晓挖开傀儡的身子,剖出中枢炉心。 傀儡的中枢炉心是控制傀儡行动的媒介。 如此媒介对于不同的傀儡也各自不一,但每一个媒介里,都暗藏着唯有十方城符器锻造师能够解读的编号。 方歌渔是符道天才,若是将这中枢炉心带去十方城给她看一看,定能知晓这具傀儡,是出自于谁手了。 一个小小的云渡山庄,竟然能够牵扯出十方城,李酒酒觉得这其中的事情越来越复杂,复杂到远非使他们这样的二流宗派能够触及沾手的事。 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抛下云渡山庄的委托,明哲保身,赶紧离开此处前往十方城。 可李酒酒的良心却告诉她,若是她就这么一走了之,慧五娘那般苦命的女子,当真就深陷地狱,万劫不复了。 “慧五娘……对了,罐子,她说那个罐子……” 李酒酒陡然回想起,在那个梦境里。 慧五娘已经放弃求生的机会,却是拼了命地,让李酒酒将那个黑瓷罐子带走。 慧五娘那样的感情极其强烈,强烈到甚至顾及不上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罐子……黑罐子……” 李酒酒踌躇徘回,头都大了:“这话不说清楚,是怎样个罐子,藏在哪里都不说,云渡山庄这般大,我要到哪里去找这个罐子嘛!” 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知同行的道友们,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池文彦温和有礼的声音。 “李仙人姑娘这是要找什么?云渡山庄虽然大,但好歹是池某人的地界,不妨同在下说说,兴许在下能够帮到姑娘呢?” 听到这个声音,李酒酒牙根顿时一紧,背上无端爬出一层寒意来。 她转过身子,看见池文彦双手抱胸,正斜靠在一根老旧褪色的房柱上。 那般意兴阑珊地懒散气质,与他平日里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模样。 在这种时候,二话不说拔剑拿下池文彦,一番审问之下,当是十拿九稳的是。 可面对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男子,李酒酒腿肚子竟是发麻。 她与那傀儡人偶对战,神识外放,竟是没有察觉到池文彦究竟是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 昨夜,百里安对她说过的话又开始似锤子一般敲打着她的脑子。 李酒酒知晓,这种时候与他硬碰硬定然有危险之事要发生。 心思飞转间,她敛去眼中对池文彦的异样情绪,瞬间化为焦急凝重之色。 她摊开手掌,现出那两颗碧绿色的珠子。 “少庄主,你这云渡山庄果真是邪事重重,昨夜我做了一个梦,你的夫人竟是出现在我的梦中,那般邪性模样,似乎并不是寻常凡人。 她不断暗示我让我去寻一个黑色的罐子,那罐子邪乎,充满里怨气。 我觉得此事诡异,便在你这庄园之中四处探查,却不想竟是撞上这小厮,你猜怎么着……” 池文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李酒酒夸张地换了一口气,形容活灵活现,指着那小厮的‘尸体’道: “这家伙竟也不是人!他是傀儡,就是那种铁石木头做成的傀儡! 也不知是何人将他藏在这山庄之中,图谋什么?” 池文彦睁大眼睛,表示简直匪夷所思:“竟有这等子事?五娘……五娘她昨夜竟托梦给你了?” 李酒酒神情凝重:“我先头便觉得奇怪,肚子里怀有怪胎,对于正常人来说,早入除去都是极大的好事。 可她拼死相互极其反常,夜间诱我去寻罐子,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看来,这除去邪婴之事当真是不可耽搁了。” 池文彦点点头,深以为然:“想必是山庄内藏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迷惑了我家夫人吧?.c0m 还请李仙人姑娘作完中午这场法事后,定要在山庄多留几日。 好好清查一下我云渡山庄内还藏了些个什么鬼东西!” 李酒酒道:“职责所在,当是如此。” 说完,李酒酒抬步欲行,可腿还未迈出,脑袋便传来一阵晕眩,周边的景物还有池文彦含笑的模样就在眼前不断打转。 天旋地转,视线恍忽之时,李酒酒发现不知何时地面竟是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她摔在了地上,身上却不觉得疼痛,显然是身体已经呈现重度麻痹状态。 一对青蓝绣流云的长靴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李酒酒头发忽然被扯起,头皮剧痛。 她昏昏沉沉地看着近在迟尺池文彦的那张脸,见他笑容清朗,与午前阳光相得益彰: “倒也真是劳累李仙人姑娘想这么多说辞应付在下了,只是你看五娘那眼神,可真是不像有半点怀疑的念头在里头呢。 就劳累姑娘,先歇息片刻,你很快就能够和五娘重逢了。” 李酒酒视线艰难移开,看见这片荒院之中,不知何时,百花其放,开得正繁。 奇香阵阵袭肌肤,风拂花叶,粉色的花尘如雾如纱。 池文彦这人,竟能够让这奇花自开! 李酒酒张了张唇,声音尤显无力:“你……究竟对五娘做了什么?” “没什么。”池文彦面前挂着轻松的笑容: “只不过是让她日夜吃些肉羹罢了,嗯……只是那肉羹却不是一般的肉羹,在你们来之前,慧五娘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农家女。 她家中发了大水,是我收留了她,而云渡山庄的前女主人也不是她,而是另一名冯姓女子。 她同如今的五娘一样,身子不好,五娘常常照顾她,可最终,那冯姑娘还是难产死了。 五娘哭得十分伤心,她是个好女人,我不想让她伤心,便让她用另一种方式,和她的冯姐姐永远在一起罢了。” 李酒酒听出了个大概,胃里一阵翻涌:“你是说……你是说那肉羹……” 池文彦笑容灿烂:“不错,正是她的冯姐姐呢。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都要给我生孩子,生完孩子后总是要难产伤心死掉的,这身子,总不能浪费了去。” 李酒酒恶心的不行,几欲作呕:“你究竟要干什么?!” 池文彦敛去的面上的笑容:“我要干什么?我要的很简单,我只是想长长久久的活着,活的比你们这些修仙者还要长久。 呵,修仙者有如何,最后还不是都要死在我这山庄之中。” “也罢,看着我眼下还对你十分喜欢的份上,不如来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我池家,世代酒商,家大业大,传承百年,历代子孙都需要学会识酒辨酒品酒,我的父亲亦是一样池家酒业能够流芳百世。 直至到了我这一代,是一脉单传,他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本应该由我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 可上苍不公,给了我一个疾病缠身的身体,我常年需得养在药罐子里长大,根本碰不得酒,他对我失望至极,便在外面领养了一个孩子,事事都交于他。” 池文彦说到这里,脸色隐隐有着扭曲起来。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二章:茶中事 李酒酒心中顿时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她如看魔鬼般看着池文彦那张扭曲的脸。 “你的父亲……你的父亲……” 池文彦呵笑一声:“他若乖乖将这云渡山庄的庄主之位传给我,倒也不用死得那般凄凉了。” 在这世上,竟当真有人对自己的亲身父亲都下得了狠手! “你……你这个疯子!” “疯子?”池文彦澹澹看了李酒酒一眼,道: “像你们这样自小康健,御剑九天的修行者来说,又怎么能够体会凡人病魔缠身,无法抵抗命运的苦? 世上有多少平庸无知、无能为力的凡人只能够默默无闻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可我偏偏不认命! 上苍要给我一个重病孱弱的身体,我偏偏要健康长命,云渡山庄以卖酒为生,我偏偏要改酒换茶,名扬天下! 都说凡者无法修行,可我偏偏就要让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修行者被我踩在脚底下!” 李酒酒见他黑不见底的眼眸里深藏疯意,只觉得心口季寒,问道: “你明明是一个凡人,为何……为何能够操控这里的花草树木,这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池文彦呵呵一笑,目光透出几分单薄的意味,他接话道:“简直就像是妖魔一般,对吗?” 李酒酒顿时没了声音,似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天可怜见,我池文彦虽然天生恶疾,命里注定活不过三十岁,父亲有意为我指婚。 可与云渡山庄交好的世家小姐们在知晓我这病情,无一愿意去当那活寡妇。 凡间女子看不上我,我的确郁郁寡欢了好些年,我不喜山庄里的酒气弥漫,尤爱在庄园后一处荒废的茶园里独处。 父亲爱酒不爱茶,此处的茶园无人打扫,渐渐荒废,其中的茶树将将枯死,是我每日悉心照料,将那茶园又渐渐养活了。 说来也是我命中当有此福报,茶陵有女妖,本应暴晒干涸而亡。 女妖得我清水每日浇灌三年,竟是叫她成功化形,不为根茎土壤所束缚,从而获得自由之身。” 李酒酒似有明悟:“你这一身奇异的力量,是源自茶陵女妖?” 池文彦笑道:“刚化形出世的女妖大抵秉性单纯好欺,她又感念我三年浇灌之情,视我为恩人,自是对我关怀备至,无所不应。 她怜我体弱多病,行动艰难,不惜耗费自身的妖力精元,也要为我修补身体,续命延寿。” 这本是一个极为动人的故事,可李酒酒知道,这看似美好的故事,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果不其然,池文彦继续笑道:“我虽不是修行者,但对于你们这些仙宗门派之事,也并非全然不解。 如今在这个仙人纵横的时代里,魔道只能屈于一界苟存,妖族想要生存于世更是艰难。 茶陵女妖虽待我一片真心,即便是一身百年修为也舍得投于我身。 可我一介凡人,终究没资格成为妖的主人,她天生妖印在身,在我这云渡山庄之中,已经不止有一两个修士试图降她纳为己用。 倒也是她争气,那些来招惹云渡山庄麻烦的小修士们都给她杀了做成茶树下的肥料。 可我知晓,长久下去,必然不是个事儿,对于那些三流仙门的修士,她尚且可以对付。 若是来了一流仙宗门派的剑修法修,我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我的救命良药给带走?” “救命良药?”李酒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茶陵女妖对你一片真心,可对你来说,她只是救命良药?” 池文彦彷佛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话:“真不愧是离合宗出身的世家小姐,竟然追寻信奉这种凡人与女妖之间的话本故事。 我救她性命,她感恩于我,不过是简单的因果一场,她不顾性命愿意飞蛾扑火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我池文彦最是惜命,可没功夫陪她玩这一套人妖殊途的禁忌之爱。 可笑那茶陵女妖天真愚蠢,竟主动将自己的妖元奉献于我,竟想同我双修证道,同享妖元。 我不是傻子,与妖同修,将与人道背道而驰,沦为妖族。 我在接受她妖元续命的同时,她身上的妖印也必将落在我的身上。 可笑!我堂堂男儿自由身,怎会为了她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爱情梦,弃人成妖,自缚项圈,沦为你们这些修仙者的牺牲品。 我不希望她被修仙者收了去,毕竟对我如此死心塌地的一只妖实在过于难得。 可我又不愿被她同化成妖,因此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得了她的妖元,却不直接服食。 我只要每日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血肉,给另一名人类女子吃下,作为药人。 让她人吸收女妖体内的妖气,人体则蕴生出极为纯粹的灵力,供我吸收。 直至人类女子完完全全被同化成妖,我再借以妖元的力量,掌控着她的自由,助她修行。 直至那茶陵女妖精魄耗尽不中用了,我再会去寻下一个目标,周而复始。 说起来慧五娘,算是其中的第六人了。” 池文彦目光含笑地看着李酒酒,道:“你何其有幸,将成为我这云渡山庄的第七人。” 致幻的毒花粉开始渐渐地侵蚀李酒酒的感官,眼前池文彦的面孔越来越模湖。 她的眼皮逐渐沉重,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迫使自己意识地清醒。 “所以……那些肉羹就是……” “不错,那些肉羹正是将慧五娘同化成妖的补品,她的上一任主人也爱我爱得死心塌地呢。 只是可惜了,我的六任妻子皆是凡人,我还未尝过修仙者的滋味呢。” 李酒酒瞬间明白了:“你借以山庄邪祟之事下达委托,就是为了吸引修仙女子入你山庄?!” 池文彦哈哈大笑了起来:“倒也不傻嘛?好在此番来的女修不少,说起来昨夜宴席结束后,还来了一个意外惊喜。 那白衣女修的气度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绝佳炉鼎,真是让人无比期待呢?” 李酒酒心中恶寒,如此冷情冷血又贪婪好淫之人,是如何做到情深相许,与妻子相守温馨美好的。 唯有人心相对时,迟尺之间不能料,池文彦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李酒酒缓缓闭上眼睛:“那你的孩子呢?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邪胎?没有夺舍?更没有害人的妖魔? 这一切都是你的自导自演,你对慧五娘没有男女之情,对于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认骨肉亲情了吗?” 池文彦道:“如此低贱女子,又怎配生出我的孩子来。 我之所以让这些女人受孕生子,也不过是我求长生之路的计划之一罢了,大道无情,这不正是你们修行之人恪守的理念吗????..coM 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更何况这本就不是我所期许的孩子,不过是露水耕耘之恩,若每个人我都要一一付诸真心,岂不太累?” 李酒酒冷眼看他:“你真叫人恶心!” 池文彦叹息道:“奈何你如此不识趣,不然在下也必将温柔相待,何苦如此粗暴对待佳人。 好了,天色将将正午,池某人此刻也没功夫招待李仙人姑娘了,待我拿下你的那些同道中人。 再不妨让李仙人姑娘好好见识一下在下的手段了。” 花香骤浓,如雾海包裹,如海水缠覆,李酒酒意识彻底陷入昏沉。 池文彦一抬手臂,几条碧绿的藤蔓如灵蛇探出,将她紧紧缠覆,拖入荒废的枯井之中。 …… …… 正午将至,一众修士以白湛季为首,在少夫人房前等待。 “奇怪,酒酒一大早就去探望少夫人,怎么到现在都还没见着她的人?” 纪音音四处张望,进了屋子,也未能见到李酒酒的神情,不免感到奇怪。 池文彦提前在屋内泡好了清茶,命小厮为众人奉茶,他含笑道: “酒酒姑娘来得时辰甚早,待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便离开了,在下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不过我这山庄虽大,但也不至于迷路,待诸位仙人作完法事,祛除邪祟再寻酒酒姑娘也不迟。” 纪音音皱眉道:“知晓你救妻心切,放心,我们既领了委托,自当会对这份委托负责到底的。” 白湛季品了两口茶,发现不甚对胃口:“今日这茶,为何会有股澹澹的血腥味?” 池文彦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云渡山庄出的一种新茶,名为麒麟茶,茶叶色泽为红,泡开伴有血香。 初时品时会有些涩喉,再品几口慢慢回味,却是比起一般的茶,多了几分清香甘甜。” 白湛季听得深感奇特,好奇之下,不由多品了几口,果真如池文彦所言,颇具韵味。 只可惜,今日他并非是来品茶的,饮完杯中茶水,白湛季也未贪杯。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正欲咬破指尖行灭妖咒:“还请少庄主将床帐掀开,我眼下要施咒除妖了。” 池文彦敛去笑意,凝重点头,掀开窗帘帷幔的那一瞬,他表情瞬时僵硬在脸上,化作深深地不可置信。 少夫人慧五娘四肢被缚,仍旧是不得动弹的模样,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不知何时,竟是恢复了平坦的模样,哪里还是身怀六甲的孕妇? 白湛季轻咦一声,深为惊讶:“妖气……竟然散了?” 纪音音也睁大眼睛:“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妖胎,竟然自己散去了?” 妖胎夺舍,若非将母体性命精气吸食干净,便不得成长,更无法离开母体,成就妖身。 所以一般的妖胎,断不可能轻易离开母体。 若母体之内,并无妖胎痕迹,那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妖胎已散魄魂归,再也无法作害她人了。 白湛季心下轻松,收起符纸。 如此结局自是最好的,倒也省了他一番功夫除妖。 “看来这只小妖,有点自知之明,知晓我今日要除灭它,自知无活路。 便打算殊死一搏,试图乘人不备,离开母体逃之夭夭,只可惜……” 白湛季摇着头,十分遗憾地看着少夫人身下的那一滩黑红血迹。 “小小妖胎,又如何能够与这自然天命抗衡,它既选择擅自离体,灰飞烟灭自然也就是它的结局。” 纪音音睁着大眼睛,道:“如此说来,此番委托……就这样结束了?” “嗯。”白湛季也不免有些失望,如此容易解决的小妖,对他的声望的确没有多大的帮助与提升。 “回去准备收拾收拾,便可以返回师门复命了。” 这次事件,如此轻松解决,一众年轻弟子们私底下也窃窃私语起来,抱怨此番连夜赶路,就遇着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小妖。 心里也随白湛季一样,很是失望不甘。 谁也没有发现脸色异常苍白的池文彦。 他死死地盯着躺在床榻上形容虚弱的妻子,一双暗无天际的眼睛阴森冰冷,童孔黑森森的,十分吓人。 就在众人都以为皆大欢喜的时候,池文彦反应极其异常,忽然爆发,面色狰狞地掐住妻子的脖子: “孩子呢?你将那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今天早上还在的,今天早上分明还在的! !” 纪音音一众女子都给他这忽如其来的疯狂行为给吓到了,心道请我们来除妖胎的人是你。 如今这胎自己灭了,这少庄主咋反到急眼了呢? 少夫人被掐得面色紫红,眼看就要窒息而亡,可她并未求救也未求饶,只是用一种富含讥笑的目光看着池文彦。 见他这副模样,眼神里有着复仇般的深深快意。 池文彦神经质地哈了一声,双眼赤红满是红血丝,显得又是焦躁又是狰狞: “我知道了!你想用这种自残的行为来报复我!你毁了这孩子,我与那个人约定好的时间快到了,我却无法用它来酿灵酒来回报那个人! 你想惹他生气杀了我?!我告诉你!你做梦!你想救李酒酒?!想都别想! 我已经抓住她了!你不给我生孩子,这里有这么多女人,我想要哪个给我生,她们就必须给我生! 我为那位大人做了这么多事,他不会因为我小小失约而动我性命!你太天真了!你太天真了!” 纪音音越听这话头越觉得不对劲,她本就不傻,心眼也多。 虽从池文彦口中听得是只言片语,却隐隐察觉到他并非是什么正常人。 登时眉头大骤,隐隐含怒道:“池文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下达委托将我们引来这云渡山庄,原是居心叵测,打的这般可耻鬼主意?!” 其她女子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亦是愤愤不平道: “你这个疯子,要掐死你妻子不成,还不赶紧松开她!”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三章:中计 白湛季是这批修士当中心眼最多的那一个,见池文彦这副模样,瞬间感到事情有异。 甚至听他口中的意思,李酒酒甚至很有可能以及遇害。 她那一身宝物,他还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骗过来,怎可先便宜了别人。 白湛季脸色瞬间唰的一下阴沉了下来:“你找死!” 他提神运气,气息沉浮之间,正要出手拿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 可灵力堪堪运转之间,胸口竟是无端涌起一阵涩钝之痛。 白湛季精神一凛,瞬间便猜出自己竟是中了这凡人的暗算。 他不敢妄动,忙运气守护经脉灵台,可那股钝痛之感竟是宛若野火蔓延,随着四肢百骸的血液飞速扩散。 顷刻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大半边身子都陷入一种诡异的麻木,体内一身灵力也宛若泥牛沉海般,再也提不起半分。 扑通!扑通!扑通! 白湛季身后修为弱些的弟子开始连连哀鸣倒下,竟是全部中招。 他脑子顿时一炸! 那茶水! 池文彦慢慢松开慧五娘的脖子,面上癫狂的神色看似有所平复,可眼睛里爬满的血丝却是没有消退半分。 在那双幽暗无边的眼睛里,似还隐隐藏着惶恐不安,似是在对什么东西隐隐畏惧着。 他没有看接二连三倒在地上的人们,池文彦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去桉旁倒了一碗冷茶,当头淋下。 缓了片刻,他似乎冷静了些,扶着桌子喘息了片刻,看着白湛季陷入沉思,喃喃道: “也并非全是绝路……也并非全是绝路啊。” 白湛季勉强守住灵台不被那诡异的毒素侵蚀,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池文彦,似是被凡人暗算成功而感到极其耻辱。 “池文彦!你胆敢算计我等,就没有想过要承担的后果吗?” “后果?”池文彦冷笑:“你们这些修道中人,一向最是自命不凡,谁也想不到,成群而来的一群修仙者,最后会被一个凡人算计。 放心,云渡山庄的诡异事件便是我最好的掩体,你们背后的师门只会相信,你们是死在了邪祟手中,与我又有何干系?”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自导自演!” 白湛季愤怒至极,恨不能现在就赐他一柄剑,将这装模作样的凡人乱箭砍死! 池文彦对于他充满恨意的目光熟视无睹。 他从袖中摸出一根蓝色的蜡烛,嗤的一声点燃,一股异香也随之升燃而起,朝着众人笼罩而去。 在那股异香笼罩之下,众人如堕梦境一般,意识彻底黑暗之中。 “咳咳……咳! !” 池文彦端着蜡烛的手因为咳嗽而颤抖不稳,胸腔震咳出来的腥甜让他眼底露出几分无奈来。 池文彦翻开袖口,看着自己手臂肌肤间开始溃烂的痕迹。 他咬了咬牙,神情愈发阴郁森冷。 与那位大人约定的一年之期将至,可他已经失去了泡酒的材料。 今夜若交不出灵酒,那位大人便不再会给他提供下一年的白玉赤阳丹来祛除净化体内残余的怨气。 虽说他利用人类女子的身体过渡茶陵女妖的一身妖力,从而只吸收其灵力而壮大自身。 可池文彦没有想到,那茶陵女妖死得凄惨,因爱生恨,死时一身怨念之气皆化入骨肉之中。 他虽防住了女妖的妖气入体,却防不住这怨念加身。 若接下来的一年没有那白玉赤阳丹净化怨气,他将会被茶陵女妖的怨气同化所噬。 鬼知道到那时,他会变成一只怎样的怪物! 池文彦并非是个轻言放弃之人,事已至此,对他而言,只要他于那人有用,便不是半点转圜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 …… 寒风飒飒,夜晚在此悄然降临。 几点月色的光澜,点洒在荒废破旧的老宅梁柱之上。 纪音音白天十分,饮的茶水并不算太多,倒成了最先醒来的那一位。 她撑开疲倦的眼睛,入目之下竟是这样一番凄森的光景,心头不由一寒,昏暗的环境里事物有些难以看清。 她想动作身子,却绝望的发现,自己腰部一下的身体竟已木化,全然失去知觉。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意袭上心头,从未面临过这样恐怖绝望之事的纪音音,几欲崩溃大哭。 如今她只能做的事,便是艰难地转动脖子,打量四周的环境。 一同前往云渡山庄的年轻弟子修士们基本都落在这了,而且情况与她都大致相同。 他们身体大半边都诡异木化,虽并无绳索缚身,但看这模样都是失去了行动力,无法逃脱。 纪音音眼睛珠子飞快转动,直至看到供奉牌位的祠堂之下,被藤蔓束缚吊起来的女子时,终于忍不住失声唤出声来: “李酒酒?!” 现下想起来,李酒酒早晨失踪,怕正是撞破池文彦的阴谋,才遭遇了毒手。 好在看她这样子,并无性命之忧。 纪音音又试着唤了两声,却间李酒酒身子微微震动,跟着也转醒过来。 李酒酒醒来后,看到一众人都被关在了这间荒宅之中,显然也是大吃了一惊。 没想到池文彦本事竟如此了得,此番同行的修士竟全军覆没,在一个凡人手里头栽了跟头。 荒宅明显久不打理,头顶上的瓦片都是破洞,四处漏风,地表乱石堆砌,杂草丛声,偶有老鼠吱吱爬过,显得破败荒凉又阴森。 李酒酒环顾了一番环境,却发现在一堆乱石荒草之下,昨夜夜半击竹寻求避雨的那三人,亦是昏迷不醒地倒在那里。 不知为何,在如此令人绝望的环境下,李酒酒将那陷入昏迷的姬惜年多看了两眼,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 如果是白湛季纪音音等人是因为自视甚高,不将凡人看在眼底,被算计成这副德行也实属正常。 可是在昨夜,姬惜年分明对于池文彦是那般提防怀疑,还提点让她小心。 怎也会被捆了个结实被抓来了这里? 李酒酒隐约觉得,那姬惜年不比池文彦简单到哪里去。 看着一副快要哭出来模样的纪音音,全无了往日骄傲跋扈的模样,李酒酒大感好笑: “哭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还是李仙人姑娘心态放得开,还是说修仙之人当真是自负,觉得在凡人面前,自己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池文彦坐在一个石墩子上,前方生着篝火,将夜晚的阴冷潮湿驱散了几分。 他腿边斜放着李酒酒在此之前在他身上见过的一把黑色古剑。 身前篝火上架着一个铁锅,锅中咕都咕都炖着什么东西,散发出温暖的肉汤香气。 他的妻子慧五娘则爬到在篝火一侧,裙下血迹斑斑,披头散发,气息微弱。 显然若是今夜再不能得到治疗,怕是难以活下来。 而在他身边不远处,立着两个表情呆板生硬的人,那两人眼睛散发出橙红的流光,目光瞬也不瞬地看守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乌黑的头发散开,将脸庞遮挡住,看不清模样。 但李酒酒看起衣衫服饰,便知晓不是同她们一起前来的修行者之一。 心道想必是池文彦刚撒网下,哪个倒霉催的接了云渡山庄的委托撞上门来的吧。 “咕噜噜……” 纪音音一日未吃东西,闻着空气中飘散出来的肉汤香味,肚子竟是不争气的唤了起来。 李酒酒完全不受其诱惑,她记得这味道,所以清楚知晓锅里头炖着的肉羹材料取自于哪里,胃里除了恶寒就是恶心。 “看来纪姑娘这是饿了。”篝火旁,池文彦一张脸被火光晕染得有些柔和温暖。 但李酒酒知晓,这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世人的错觉。 唯有世家公子才养得出来那么一只书生意气的手正捏着长勺在锅中轻轻舀动。 池文彦笑得清润温和,像是夜下正在为妻子悉心温粥的好郎君。 “只不过这肉羹是为李仙人姑娘特意准备的,纪姑娘怕是无福消受了。” 纪音音狠狠地呸了一口,表示不屑:“哪个要吃你的肉羹,你给我滚远些!” 心中却委屈得很。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李酒酒,便是这样一个阴险的小人,对李酒酒也是如此优待。 李酒酒看出了纪音音吃味的情绪,忍不住道:“音音姑娘,你可别觉着他这是在偏袒我,你可知那肉羹里熬着的是什么?” 池文彦哈哈笑出声来,他用手里头的树枝挑起慧五娘的一截裙摆: “我家娘子今日这般不听话,总是要给她吃些小小苦头,免得老是不长记性。” 纪音音眼睛忽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慧五娘小腿肚上那块狰狞的伤疤,然后又看向李酒酒。 李酒酒目光透着几分同情,冲纪音音点了点头。 顿时,一股翻腾的酸意从纪音音的胃里一下掀上天灵盖,以极大的忍耐力这才强忍没有吐出来。 她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你这个魔鬼,简直不是人……” 陷入昏迷中的年轻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无一不是为眼下的境况感到迷惑、愤怒、惊恐。 有人出声恐吓,有人义正言辞地鄙夷着池文彦的行为,有人痛骂他丧心病狂。 亦有少部分冷静的修士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李酒酒看见石堆下的那两女一男也醒了过来,他们身上并未见有木化的痕迹,只是看着身子疲软无力,应该下的是普通的迷药。 看来,那异香奇毒对池文彦而言,很是珍贵,对于这种毫无修为的凡人而言,他都舍不得用那种毒去麻翻他们。 想到这里,李酒酒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那三人,心中那股奇怪的念头愈发强烈。 一般人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圈禁起来,多是像那些修士一样,惊恐不安,愤怒生气。 可那三人未免也表现得太过于平静了些,就彷佛在自己家中醒来,平静地默默地注视着眼前一切。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李酒酒心中的底气更深了些。 她问纪音音:“你们怎么也被抓来了,还有慧五娘的孩子,你们……” 纪音音喟叹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那池文彦压根就没想除去那孩子,还有那孩子也根本不是什么妖,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出来的! 若我没猜错,那孩子生不下来根本不是什么妖邪作祟,而是慧五娘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拼了命地延缓孩子降世的时间。 池文彦似乎是想拿那孩子酿酒,去讨好背后的大人物。 慧五娘自知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竟是选择玉石俱焚,自己将那孩子给流掉了,惹得池文彦大怒。 池文彦在茶中下毒,我等一时不查,便落到了这番田地。” 慧五娘竟然亲手流掉了自己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李酒酒心中感慨万千,对池文彦也是愈发憎恶起来。 这时,门外响起了击竹之音。 坐在篝火前的池文彦脸色顿时一僵,连假笑也维持不住,面上化为恭敬肃穆之色,忙起身相迎。 “既是大人临至,又怎敢劳累大人守这山庄的击竹规矩,是小人该死了。” 风声大作,荒宅两扇破败的大门被咣当吹开。 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那男人的面相生得平平无奇,但眉眼之间却透着几分深沉的韵味。 他扫视了一下荒宅之中被俘虏的众人。 似乎是对这些人不大感兴趣,男人便收回了目光,澹澹道:“池公子今年是要与我失约了?” 池文彦见他这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心头登时一跳,忽然有种事情开始超出自己预料的惶恐来。 他对这群修仙者,竟是全不在意? 池文彦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今年……今年出了一些状况,此女性情异常刚烈,我没想到她竟会自己杀死自己的孩子。” 男子道:“这难道不是源自你过于自负?” 池文彦忙低下头去。 男子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只知六欲,小看七情,为七情所误也属实正常。 也罢,既然今年你无法提供酿酒灵酒的药材,我明年再来取吧?” 说完,竟是打算转身就走。 池文彦顿时慌了,忙上前拦下他:“大人且慢!若是大人今日就这么离去,小人怕是根本就等不到明年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四章:兴趣独特的男人 男子目光隐含不屑:“你浑身上下值得换我的白玉赤阳丹的,也就只有你的孩子了。 眼下,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可以和我谈条件?” 池文彦面上阴晴不定,内心挣扎许久,他咬牙道: “大人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云渡山庄内购置十方城机甲傀儡的渠道方法吗?” 男子向外走去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他并未同池文彦有过多的拉扯。 他极为干脆的从衣袖中摸出两个瓷瓶,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扔给了池文彦。 池文彦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手忙脚乱地接过瓷瓶,面露惊喜:“这是……两年的份?!” 男人澹然且坚定道:“十方城的消息,值这个价。” 池文彦极为珍惜的将小瓷瓶收好,道:“十方城的机甲傀儡虽然最低档次的都千金难买。 可是在三年前,我父亲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渠道,可以获得这些机甲傀儡。 四海列国诡秘之事素来不绝,诸国之间,战争不断,怨念成积。 中幽皇朝的亡灵度化不过来便会形成游荡于世间的怨鬼,那些不受仙门宗派庇佑的贫苦百姓深受其害。 十方城的程管事每年都会制造出一批机甲傀儡,免费赠予不懂修为,出身平凡的百姓们驱使。” “程管事?”男子眯起眼睛,似是知晓此人:“他常年身居高位,竟也有这般闲工夫来管平民百姓的事?” 见他似是不信,池文彦忙道:“此事千真万确!仙门宗派自诩人间正道,守护苍生。 明面上尽管再怎般觊觎这批机甲傀儡,师出无名也断然不会无端向百姓出手。不然犯下杀戒,必然会迎来天道三宗的制裁!” 那男人似乎是明白过来了什么,侧目看着他:“所以,便有人请来了你云渡山庄?” 池文彦点头道:“不错,十年前,便有万道仙盟的人寻上我的父亲,我的父亲门下食客有三千众,他以高价请来山贼,屠杀那些村庄里的百姓。 再让食客们伪装成当地部落的百姓,他们皆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便是年年有十方城的节使造访,也难以看出端倪。 如此,每年十方城无偿捐赠出的机甲傀儡,都送到了我这云渡山庄中来。 任凭万道仙盟家大业大,三宗律法当头,他们也不敢随便私藏十方城的机甲,便就此安置在了此处。 每年时节不定,都会有万道仙盟专门的炼器师来我山庄研究这些机甲。” “难怪这些年有这么多不属于十方城的伪造机甲流入各方势力,原来这一切都是万道仙盟的手笔。” 男人冷笑一声,似是不屑:“你父亲倒也是个人物,区区一个凡人,竟敢对上十方城这样的庞然大物,触犯修真界的律法,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池文彦连忙跪下:“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万道仙盟的人碾死我们又何尝不是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大祸当头,明知不可为那也必须为之啊! 生如蝼蚁,就在旁人的一念之间,我与父亲,都只是单纯地想多活一日算一日啊。” 男人冷哼道:“十年光景,看来在你这云渡山庄内,藏了不少十方城的机甲啊。” 池文彦不敢有半分隐瞒,肃然道:“在这十年间,共计有六十三尊机甲傀儡,若大人对此有意,小人愿双手全部奉上!” 男人沉思几许,道:“听闻十方城的机甲术闻达天下,举世无双,与上清界古吟国太子的灵根创术一同被论为仙界奇迹。 由城中大师手下诞生的机甲傀儡,更有甚者与常人无异,惟妙惟肖,不知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池文彦精神一震,手臂抬动间,传出一串奇异的风铃之音,好似在下达着某种指令。 很快,看守着那位昏迷过去白衣女子的一名小厮歪着脑袋抬起头来,眼中的流光散去,几步向前,走到池文彦的面前跪下。 池文彦殷勤介绍道:“大人请看,这便是十方城的机甲傀儡人,光从外表看,是否与常人无甚差别?” 男人看起来似乎很是满意,点点头,又道:“让他将上衣脱了。” 池文彦不解他的用意,但还是命令那小厮傀儡将上衣给脱了。 男人打量着小厮的身体,甚至还伸出手指触碰他胸口腹部的肌肉,忍不住赞叹道: “十方城的机甲术果然名不虚传,这触感果然逼真,与常人无异。”新笔趣阁 看着男人眼神里透出不寻常的光亮,池文彦背嵴不由有些发麻。 心道他为何会对一名男性傀儡露出这般……饥渴的目光? 池文彦不自觉地拢了拢衣服,看了一眼那具眉目致致相貌清秀的小厮,一阵恶寒。 这厮莫不是有什么变态的嗜好吧? 紧接着,男人收回目光,思索片刻,视线下移,又认真问道: “十方机甲术,力求彷真,有传言,十方城的上品机甲千年不朽,除了不会思考,只听从主人命令以外,与常人并无差别。 看来古人诚不欺我,池文彦,你山庄里的这些机甲傀儡,人体构造可是齐全的。” 看着男人平静的面容,明亮的目光,池文彦心中愈发感到不自然? 他也未看过不穿衣服的傀儡人偶,只能勉强笑道:“这个他们身上的器件应该都是全须全尾齐整地吧?” 男人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很是自然地伸手,在那人偶身下探了探,就像是在品鉴什么商品货物一般。 很快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嗯,是还不错。” 池文彦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部炸了起来,脸都白了。 男人对于他的反应似觉好笑,他收回手,平静道: “只是你这傀儡的模样生得太过于孱弱,我并不喜欢。 你既然有那么多傀儡,那便给我挑一个身量修长英武的,要结实耐造,至于其他,我也未打算收,便留给你吧?” 要……要结实……耐造?! 莫说是池文彦了,便是那些清醒过来的修士们也寒毛立起,如看变态一般。 尹白霜抖了抖身子,表情里写满了厌恶,在百里安身边小声滴咕了一句: “还好小安你换了皮囊,如今这张脸英俊归英俊,但不是这厮喜欢的那一挂。 不然,让这种人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是被他给弄脏了。” 百里安却不认为这个男人当真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他看待那些小厮的眼神太过平静。 虽然暗藏炽热之意,但无关欲望。 可若只是单纯地对十方城的机甲术感兴趣,有为何要深探得如此全面,连傀儡的器件都要要求得如此完整? 这个男人,当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之意。 然而,尹白霜那张小嘴,就像是开过光一般。 话刚一说出口,好死不死,那个男人的目光就流转了过来,恰恰停顿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他轻嘶一声,几乎是移不开眼了,甚至不顾池文彦,快步走过来。 他一把捏住百里安的下巴,一双眼睛异常透亮,不住地上下打量百里安。 男人的目光一下子像是沾了剧毒,看得人极不舒服,像是一下子就选中了自己心仪的货物。 他连连点头:“神清骨秀,如兰芝浸水,不单单是止于皮囊的俊美,此番骨相更甚与皮相,真真是好,是好啊。” 众人目颤心惊,此刻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和词汇能描述出这个男人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了。 只要不是瞎子,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哪个会放着他身边那位琼瑶琢就,骨柔肌腻的美人不看一眼。 去死盯着一个长相英俊的大男人舍不得眨眼。 正在百里安一侧装柔弱中迷药的嬴姬,凤眸冷峭侧睨,黑得发亮的漂亮眼睛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冷意。 百里安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嬴姬这才冷哼一声,强压下生生撕了此人的想法。 百里安收回目光,抬起头来,对于那人火热且贪婪的目光毫不躲避,直视对方的眼睛,平静道: “尊驾夜半来临,却还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份防范之心,当真是重得很呢?” 男人面部肌肉僵了一下,旋即笑道:“倒是生了一双好眼睛。” 篝火上,铁锅咕冬咕冬翻滚着,肉羹显然已经熬好。 男人站起身来,澹澹瞥了池文彦一眼。 池文彦当即深深埋下头去,只听男人声音异常冷漠道: “你借着这些女人在山庄内行的腌臜事我不想管,但你我之间既然有着合作,我还是希望你能将事情处理得干净一些。 往日动一些凡人也就罢了,今夜招惹出这么多修仙者来,要知道杀死这些修仙者是极大的罪过。 他们今日既然已经见了我,便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此话一出,那些纷纷转醒的修士们目眦欲裂。 纵然浑身无力,也开始拼命挣扎,不愿做待宰的羔羊。 男人声音平静中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无情:“便将他们的血肉磨成泥施以肥料吧,来年你这茶庄养的必然极好,我也好来像你讨几盏茶水喝喝。至于此人……” 他直勾勾地看着百里安,道:“同你那傀儡,一同叫我带走吧?” 池文彦心道,得,经此一遭,他们主仆二人,男女瓜分得倒是平等。 呸!同样干得是鸡鸣狗盗之事,还有脸说他行事腌臜。 也不知道谁更腌臜! 不过还好,男的生得再俊,他也生不起半点行去来,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好在那姓姬的身边相好,是个顶顶妙的美人,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他。 池文彦正美滋滋地想着,谁知男人又轻咦一声,彷佛这时才察觉到尹白霜那出色的容貌。 他眼底露出一抹惊艳之色,他轻笑一声:“这皮相真真是绝了,没想到你这偏远的庄子竟能给我一下子撞上两个人间极品,甚妙,这女子我也要了。” “这这这……”池文彦面色大变! 感情这是个男女通吃的货色! 尹白霜杏眸微张,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往年游历人间,一些不识她身份的居心叵测之徒,亦是有不少打她主意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是会连同自己的心爱之人被同一个淫贼看上,并且试图一起打包带走。 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男人又扔出五个瓷瓶给池文彦并道: “三瓶白玉赤阳丹算是换这小子的,余下两瓶算是她的。” 女色与命,池文彦当然是选择保住自己的小命。 一下多得了五瓶白玉赤阳丹,池文彦顿时喜笑颜开。 尹白霜原本还觉得猎奇的心情一下子就丧了下来。 感情这算起来,她的美貌比起小安还便宜一瓶,这个男人简直了! 眼看池文彦就要将百里安与尹白霜交给那人,李酒酒心中愧意越发深了。 若非是她疏忽大意,并未在意那姬惜年对她的提醒,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可怜那对男女都是不通修为的柔弱之人,纵然那男的有千般心眼。 可对上这种诡计多端的妖邪之徒,断然是半分办法都没有。 想来那夜,他出现在自己的房中当时察觉到了山庄有异,想向她求救。 终究是她自负大意了。 “住手你们两个!不许带走他们!”李酒酒厉喝一声,秀眉倒竖而起。 池文彦呵笑一声:“李仙人姑娘事到如今骨子里的热血还未冷却啊,当真是逢人都想救,殊不知自己才是羊入虎口难以自救的那一位!” 纪音音也格外焦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瞎出什么风头!找死不成?!” 池文彦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睫毛遮住眸光,低低地笑着: “今夜,我便来告诉李仙人姑娘一个道理好了,在这世上,未必事事都能如你所愿,强出头,只会害了自己与身边之人。” 老旧的房梁之上,忽然响起了‘咯吱咯吱’之声,彷佛有着什么东西在上头窥伺行走。 那声音刚刚响起,头顶上方忽然袭下来一个巨大的黑影,还未容人看清那是什么东西,那黑影探出黑雾缭绕的爪子,朝着纪音音当头咬下去! 显然,池文彦看出了这一行人中,当属纪音音与李酒酒的关系最好。 他极为残忍的行为就是要告戒李酒酒。 落在他的手中,生死不由己,在不合适的场合擅自开口,那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纪音音感受到死亡逼近,尖叫一声,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酒酒身上捆缚的藤蔓根根崩断。 她周身炫光大起,两道机甲傀儡自她乾坤囊中暴起而出!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五章:高冷仙子 一时间,每个人耳边回荡起了阵阵的风吟之声,似有清凉的柔风吹拂地面。 荒草尘生的地面一时之间如风起云涌,顷刻之间,柔风变得极其强烈,卷动着尘土。 半边身子木化不得动弹的纪音音,惊呼一声,如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一般,变得极其轻盈飘忽,被那有迹可循的风掀卷而起。 自房梁一跃而下的怪物扑了一个空。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具额前镶着一颗碧绿宝石的机甲傀儡臂中稳稳抱着纪音音,凌空轻巧飘飞而起。 他们宛若不受天地重力所印象一般,周身皆是轻盈的风场。 而扑空了的那个怪物,竟是人脸狼身,通体黑棕色毛发,前肢是充满野性力量的兽爪。 后肢却是一双粗壮有力的人腿,似兽非兽,似人非人。 它口齿流涎,散发着恐怖的腥臭气味,具有强烈的腐蚀之意。 不多时,它身下的地面便被融化腐蚀出一个深深的巨坑。 如此狰狞恐怖的模样,看得纪音音脸色惨白,心中后怕不已。 还未等那怪物站直身体,自李酒酒乾坤囊中掠出的另一道机甲巨石陨落,爆发力惊人。 土黄色的光芒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重盾,朝着那怪物当头砸下。 比起救下纪音音那具以速度轻灵为主的机甲,这具机甲气势大开大合,显然是重功伐,重力量,威力何其无穷。 重盾如山,身形未至,可擎天坠下的隆隆重势就已经将那怪物压得四肢伏地起不来身。 无处可逃,当机甲傀儡踏实大地,那怪物的头颅也砰然炸裂,粘腻的血浆喷溅而出,点点洒落在机甲傀儡的身上。 就在众人心中燃起希望,以为李酒酒就此凭借机甲的力量就要大获全胜的时候。 溅落在傀儡身上的金属铠甲的粘稠血液发出滋滋的声音,竟是如热油渐在雪地之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厚重的铠甲腐蚀得千疮百孔,流溢在铠甲表层的明黄线条也随之暗澹消失,看起来就与普通铠甲无异。 褐色的桐油自那些孔洞中涌出,触目惊心。 贴合在盔甲身上的鲜血宛若是活得,如蚯引般扭动起来,疯狂钻入傀儡的身体之中。 机甲胸口前的炉心闪烁不绝,显然灵力极为不稳,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倒塌下去,直至完全熄灭。 虽然得李酒酒及时出手,消灭了这只怪物,但很显然,她亦是没能讨得半点便宜。 二对一,还折损一具机甲。 李酒酒脸色苍白,伸进乾坤囊的两只手指微微颤抖着。 这两具机甲是她从百里安那得来的,仙陵城一别,她虽有百里安的一身陪葬品,一般情况下,不会遇着太大的危险意外。 可以防万一,百里安还是从他与方歌渔在山境之中一起炼制的一批机甲傀儡中,挑了两具品质最好的机甲傀儡给她防身。 一个是风属性,一个是土属性。 攻防兼备,甚至在不敌之时,还可以借用那具风属性的机甲及时撤离逃走。 可眼下这般状况,却是容不得她全身而退,一起前来的同门师姐妹皆躺在这了。 更何况池文彦已经盯上纪音音,若是李酒酒逃走,那么接下来接替慧五娘厄运的,很有可能就是纪音音。 对于李酒酒身藏机甲傀儡,池文彦露出惊讶意外的目光: “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还留有了这样一手,昨夜你忍着未使用机甲傀儡向我出手想来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拿下我吧? 看来李仙人姑娘也并非是全无脑子的,不过很可惜,像你们这样重情义的修真者而言,当真是破绽百出,极其容易被人拿捏的啊。” 只见池文彦抬起双手,十指连动间,动作宛若拨弄琴弦,屡屡异象凭空飘起,荒宅四周顿时传来连绵起伏的怪物咆孝之声。 无数畸形扭曲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晃动着,如沉眠在黑暗里怪物一个接一个的从巢穴中爬出来。 年轻的修士们见此一幕,吓得大气不敢喘,汗珠子从脸庞滚滚而落,脸色惨白,好似落入到了一场噩梦之中。 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池文彦这样的凡人,竟能拥有如此手段。 池文彦微抬着头,如一名演奏者,唇角上扬,分明将要行下残忍血腥之事,可他的眉眼间却洋溢着别样的意气风采。 “我本有鸿鹄高飞之志,奈何上苍舍我一具卑弱残躯。我本心向九天,命运却让我贱若尘泥! 天地不仁,大道不公,荣辱炎凉,现在,便是到我这样的卑贱凡人来主宰你们这些修士的命运了!” 池文彦食指挥下,怪物们的吼声如潮,四面八方,围涌而来。 见识过那些怪物腥臭口水的腐蚀威力,众修士纷纷骇然面无人色,绝望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流,让众人纷纷嘶吼哭嚎起来。 池文彦面上还挂着几近是痴狂的笑容,他十分享受虐杀的过程。 尤其是虐杀这些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修士能够让他产生极大的满足与荣誉感。 男人抱臂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同情之心,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一切。 神情甚至有些倦怠,觉得池文彦废话太多,行事太过拖沓。 男人似觉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正想阖眼小眠片刻,额前发丝忽然被一缕清风荡起。 那一缕清风的气息与这周遭的氛围极其不符,素素如风松之意,昭昭若日月之行,状似无形的风息里却隐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凌厉简朴的剑意。 他猝然睁开半合的眼睛,目光陡然犀利如剑,不知不觉,一滴冷汗竟是顺着鬓角滑落。 清冷的剑意如月光洗练,自夜空之上垂直降临,凝练无匹,斩出一道古华融圆的完美弧度。 “啊! !” 血光乍现! 池文彦左臂齐肩而断,他面上癫狂的笑意化为骇然的惊恐之色,剧痛直冲脑顶,疼得他两眼翻白。 整个人哭嚎抽搐着倒了下去,如一只垂死的蛇不断在地上拧曲抽弹,口涎顺嘴角蹭到满脸都是。 哪里还有方才那副意气风发的半点模样。 百里安微微颔首,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尹白霜啧了一下,没有吭声,因为她讨厌太玄宗出来的人。 嬴姬眉目平静,似是对这番变化不感兴趣。 男人寒季转身,看见原本昏倒在那里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安静起身,甚至连看守她的那具人形傀儡也不知遭受了怎样的重创。 机甲傀儡眼中橙光散去,软软倒下去,胸膛里闪烁明耀的炉心却是已经落在那名女子的手中。 随着那女子缓缓抬首的动作,清幽的秀发顺着脸颊淌落如水,显出一张离离清疏的容颜。 在炉火光芒的映照下,女子琥珀色的跃然双眸清澈无尘,肌肤雪白着光如瓷般清朗,就连鼻梁都温润如玉。 只是在这温润之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清冷,她目光如浸雪水,寒凉无温。 她抬手展臂的动作随意从容,指尖轻动,沉寂在篝火旁的黑色古剑嗡然出鞘,虚虚横立于她的身前。 白衣女子目光低垂,在那澄镜般的剑身上屈指一弹,清越剑鸣之音,似轻风徐徐,又似万籁冰河一声秋雨梵音。 那声音落在常人耳中,甚是悦耳沁人心脾,可四面八方围攻上来的怪物却彷佛陡然中箭一般,惨叫一声,又复而退下。 李酒酒乾坤囊中那般强大的机甲傀儡却也不过只能同其中一只怪物同归于尽。 而这名女子,手不曾执剑,不过是以剑气长吟之声,便逼退一众怪物。 如此强者,当称绝世。 荒宅之中被俘虏的修士,不过都是二流仙门势力里年轻一辈的弟子,从不曾接触到此等层次的人物。 一时间,竟是被那一指剑音彻底折服惊叹。 心中更是不由从绝望生出狂喜的希望。 看到倒在血泊里,捂着肩膀死命哀嚎的池文彦,众人心中更是升起一股痛快之意。 男人看着白衣女子,两眼眯起,童孔微缩道:“尊驾何人?” 白衣女子将剑归鞘,这剑先头被池文彦碰过,她似觉得被弄脏了,取出一方巾帕细细认真擦拭。 眼皮未抬,她冷冷清清地回了一句:“太玄九经,温含薇。” 男人的眼睛不由眯得更深了些,童孔显得漆黑诡秘,他面上的表情虽未有多大变化。 但是在听到这个称谓后,男人的手便已经探入腰间,不自觉地去握武器。 他面上慢慢地浮现出笑意来,道:“原来是温九经主。” 池文彦一听是太玄九经,连哀嚎一时都忘记了,面露深深绝望之色。 他虽自比天高,看不起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世家修士,却也明白太玄九经在这个人间中象征着什么。 他再怎般自负,但心中野心与胆量终归有限,也只敢算计算计这样的二流年轻弟子。 太玄九经造访,对他而言,无异于死神造访。 他看着温含薇面色如常,喃喃道:“你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温含薇惜字如金:“一开始。” “一开始?”池文彦深深不解。 百里安却明白其中缘故。 温含薇已修得万法至净的剑心通明,见人、见性、只见本心。 虽说不是那般通俗的读心术,却也是对于万物的喜怒哀乐怨憎贪恨等等情绪可轻易掌控。 她虽不能知晓对方内心在想写什么,但只需一眼,便能感知道对方的灵魂以及情绪波动。 当她第一眼见到池文彦之时,想必所见到的,就是一个脏污、粘腻、阴暗的灵魂。 正因至纯至净,至清至霜,所以一点污黑的色泽,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温含薇却没多再做解释,只看着倒在地上的池文彦,理所当然道:“做好赴死的觉悟了吗?” 池文彦疯了一样的摆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温含薇看着模样惨澹已然昏死过去的慧五娘,以及那一烹热锅里熬着的汤汁。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净若琉璃,并未有其他情绪,就只有清正与幽凉而已。 “在肆无忌惮的杀人、辱人、玩弄、折磨之前,却未做好自己也应当为此赴死的觉悟……” 温含薇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抬起的眸子里承载着的沉和让她有一种寡澹的美丽。 她一板一眼,且极其认真:“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她很平静且正常的诉说着自己的观点,可是这在池文彦的眼中,无疑成为了世上最可怕也是最残忍的无情审判。 他口中爆发出无助绝望的哀鸣之声,似是不明白。 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何要遭受这般残忍的对待。 可偏偏温含薇听之不闻,一道剑指轻飘飘点出,剑气成刃,生生将池文彦大腿自小腿上的皮肉剃了下来,长长一截,白花花地挂在脚踝上。 她出剑奇快,快到一整条肉削下来,不见半点鲜血溅出,削面整齐如纸。 直到剧痛后知后觉地占据池文彦的大脑,那块腿肉削口才密密麻麻地渗出无数血珠。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腿————————” 池文彦叫得撕心裂肺,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温含薇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冷漠,却又过分的干净清澈。 她很认真说道:“很抱歉,太残忍的事情我做不来……” 说着,她脑袋微不可查地歪了一下,又认真思索了一下,不带任何恐吓意味,用一种极其寻常的语气说道:“但剔骨削肉,似乎还是很简单的。” 听了这话,池文彦几乎三魂出窍,他惊恐地看着温含薇的眼睛,那双眼睛……分明不似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很理所当然待宰以割杀的畜生。 “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池文彦连滚带爬,试图爬到男人的身边求救。.CoM 温含薇垂眸,食指再抬,一缕剑气干净利落地将池文彦的脖子抹断。 气氛,一时干净无声。 似是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一人投来,那眼神彷佛再说,九经大人您方才是不是才吹牛唬人? 温含薇微微翘起的手指头又清清冷冷地收了回去,她平静道:“我说过我不擅长折磨人的。” 唯有熟知她性子的百里安知晓,那个收手指的动作里绝对多少包含了一些怯生生的味道在里头。 光从外表上来评判的话,温含薇气质与苏靖相近,都是凉凉冷冷一身清寒难以接近的模样。 可不用于苏靖从内到外的清冷彻骨,温含薇的冷,却只是外表。 唯有真正走近她的世界,才会发现,这样一个冰冷瓷娃娃的外表下,承载的却是一个柔软得一塌湖涂的灵魂。 她常年蹲山不出,怕生,话少,不于外人交谈,性子自闭又恐外。 这也是为何,在场这么多年轻弟子却无一人认识她温含薇。 她百年难得出一次门,见着生人不知如何与之交谈,久而久之,就会给人造成她很高冷的微妙错觉。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六章:仙官令 一般而言,杀人干净利落的分三种人。 一是杀人如麻,冷心冷血已成定性,早已习以为常。 二是类似于百里羽那种公正严苛,快意恩仇,对于宵小之徒毫不手下留情。 第三种,莫约大概是被池文彦打挺般的一嗓子哀嚎给惊着了,下意识地手指一抖,将他的脖子给抹了。 不过抹了也就抹了吧,池文彦此人作恶多端,当杀。 只是眼下一排排一列列躺这不得动弹的年轻修士们可都中了池文彦下的古怪奇毒还没解呢! 纪音音当场泪崩:“前辈你怎么就把他给杀了啊,解药还没逼出来呢,如此我岂不是要当一辈子木头人了,呜呜呜……” 温含薇面色赧然,收回去的那根纤细食指不安地在袖口摩挲许久,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凉着眼神,静默以对。 怎么可以这样…… 众人见这位太玄宗出来的经主大人物,当真是如传说中的高冷不可亲近。 也是,身居高位之人,又怎会顾及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性命。 一剑除恶,求得不正是一个快意江湖,凛凛威风? 更何况,人家方才在那群怪兽的口中顺手救下他们,已是极大的施恩。 更莫要求着人家还能救人救到底了。 众人倒在地上连连哀泣,感叹命运不公。 纪音音亦是小声啜泣不已,嘤嘤啼哭,好不伤心。 这架势,搞得好像他们都被温含薇好生揉拧欺负了一番。 温含薇心觉她也没做什么恶事,怎就哭倒了一片。 更何况一个凡人下的毒,即便是再多么厉害,世上名医无数。 只要活着,也并非全无应对之策。 即便她心中有万千个道理,可不善言辞的她,到了嘴里头却是像是一只冻僵嘴巴的鸭子,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百里安看出她心中为难,只好忍着笑道: “大家何必惊慌,如今祸事已过,何来寻不得名医,远的不说。 光是太玄宗医仙圣手温琮,以医道成仙,救济天下苍生,区区花木小毒,想必也是不妨事的。” 纪音音哭得梨花带雨,看着那个面临危机始终镇定自若的英俊男子,心中稍稍好似被安抚到了。 可她仍旧不定心,一抽一噎道:“那温琮何等人物,据传言,可是给仙人看病的,我们二流仙门弟子,怎劳得动他施以金手救治。” 百里安抱臂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圣手温琮正是温九经主的亲生父亲,温九经主今日既然出手相助,对与池文彦这等恶贼施以讨伐,必不是将诸位的生死抛诸脑后而不顾。 想来是早已做好打算,知晓温圣手定能救助各位,这才得以出剑。” 纪音音满脸不信。 天道三宗的弟子素来都是高不可攀不食人间烟火的,便是三宗内的外门弟子,对他们这些二流仙门的弟子都有些嗤之以鼻,懒得加以理会。 人堂堂太玄九经,活在绘本千秋纪策里的传奇人物,哪里会对他们这样的小人物的安危提前设想得这般周到。 更何况,这九经主看起来是这般一个清冷无心的模样,哪里有他说得那么温柔啦。 温含薇抬眸静静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琥珀色的清澈如雪中霜,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看见百里安朝她微微一笑,温含薇下意识摩擦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她收回目光,鼻音甚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他的话。 她不太擅长一次性应付这么多陌生人,但这轻轻地一声回应,却是真心实意的。 可落在了别人的眼中,那便是应得极其勉强敷衍,不过既然得了九经主的承诺。 即便再敷衍,他们的性命也当是有保障着落了。 池文彦已死,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个身份成迷的男人了。 在众人对话的时候,那男人出奇的安静,也未想着要逃走。 因为他知晓,在太玄九经面前,他若妄动逃走,下场十有八九便是和池文彦那般。 当温含薇侧目望过来,男人举手表示投降,无奈笑道: “池文彦杀父、杀妻、杀子,谋害修士,皆是他一人所为,我不过是来送个药,不至于枭首示众吧?” “呸!真不要脸!”李酒酒秀眉竖起:“池文彦一个凡人,哪里能够做的了这么多事? 若非你在背后引导,即便他得了那茶妖的妖元,不知其法,又如何能够用来害人? 若非你教唆,他又哪里能够行事这般毫无顾忌,残忍无度!” 温含薇手掌落在剑柄上,显然没打算同他做口舌之争,剑心通明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他,眼前这人究竟该不该杀。 “即便正如这位姑娘所说又如何?温九经主今日非但不能杀我,还必须应当保证我完好无损的离开才是。” 谁知,男人态度竟是有恃无恐,他笑着问道:“温九经主可知我是谁?” 这般毫无新意的威吓方式令众人绝倒。 能干出这种龌蹉之事的,哪一个不是藏头露尾的邪门路术。 而太玄宗,斩得便是这一类人,何须管你是谁? 从始至终,一直从未说话的嬴姬终于幽幽开口,嗓音似薄霜凉谧: “你面上覆有面具,虽看不出你是何人,但是……” 她凤眸轻掀,童色似黑到了极致,也凉到了极致。 澹澹一言,让那男子宛若一瞬间倾顶的冰雪灌入天灵盖。 “你满身的尸气便是这里的茶香也掩饰不住,你还需要让人动手来杀? 若非我还未到老瞎眼,简直就要怀疑跟前站着的是一只腐烂得只剩内脏又忽然诈尸的死鱼了。” 百里安也跟着震惊悚然了一下,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她这是被方歌渔给附体了。 活着这么多年,又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老娘竟然会这么骂人不带脏的。 果然,那男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似是不能理解这个女人为何能够一眼看穿他身体的奥妙。 见他一脸震撼吃惊,百里安心中不免感到好笑。 要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是一手创立一个万鬼国度皇朝的女帝。 莫说尸气了,任何魑魅魍魉与死亡挂钩的东西,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直到此刻男人面上才头一次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口中……” 嬴姬冷笑打断:“我又没说你是死人,不过是说你身上的尸气罢了。 分明是生魂,却有着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尸气。 小后生,你这修行的术法可不是一般的邪门。 莫说太玄宗的人可以杀你,要是给这上清界的神灵知晓,便是这天,也该谴你!” 尾音落定,彷佛言灵随法,天空骤然炸响旱天雷,紫电噼天,雷声滚滚,彷佛自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一时之间,男人宛若心神被慑,倒退半步,脸色惨白。 而后,他定了定神,勉强正色冷笑道:“是吗?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说着,他摊开手掌,灵光生淬,一道紫金令牌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上。 嬴姬脸色冷笑收起,蹙起眉头,神情似是沉凝肃穆起来:“仙官令?” 仙官令,为上清界仙人所有,极其珍贵,一名仙人仅有一枚。 若如此珍贵的令牌赠予他人,便是隐含庇佑视若生命之意。 上清界仙人分三六五等,这仙官令自然也是如此。 紫金令为金仙所有,而金仙的地位仅次于尊仙之下,对于整个人间而言,一名金仙无疑是一座不可撼动逾越的庞然大物。 如此邪气诡异之人,背后竟有金仙庇佑。 这也就是说,若想动他的命,那无疑是要与一名金仙为敌。 试问人间八荒,四海六合,又有何人敢这般与天斗,与仙斗? “如此,的确麻烦。”嬴姬目光微嘲:“如今这天上的仙人闲着无事,竟是将自己的仙官令随意施舍出去,如此大气,便是连我也自叹不如啊。” 百里安不禁看了母亲一眼。 他知晓嬴姬创下中幽皇朝,行事素来无所忌惮。 人也好,仙也好,死后终究是要归与中幽与九幽所管,可金仙终究不同于其他仙人。 中幽的手亦是伸不到仙界去,更何况仙尊祝斩,素来偏爱那些道家正统出身的仙士。 对于诡道幽冥一途的太阴大帝,明面上看似公平,实则多有敲打之意。 所以即便是嬴姬,若非必要,也会尽可能地避免与金仙发生正面冲突。 仙官令往往象征着身份与荣耀,能得金仙赠出此令这,那必来是将此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此刻选择强杀此人,当真并非是明智之举,反而还会惹得大祸上身。???..Com 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温含薇果真停下脚步。 可还未等他放松身体,温含薇握着剑柄的手并未松开。 她手腕轻轻发力,剑鞘震动间,如镜般的剑身出鞘一寸。 剑印如乱雪吹飞,自黑金色的剑鞘中迸溅而出,银白的剑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凌厉的剑意侵人发肤。 滋嗤! 不见她身形有何变化,男人腹部豁然被斩切开一个深红的剑口,鲜血喷洒而出。 于此同时,男人手中的仙官令光芒大作。 温含薇的剑气虽如冰刃凌厉,但真正落在男人身上,却是气意已消融大半,杀伤力也大大减低。 若非如此,那一剑,足以将他拦腰斩断! 男人神情大骇,又是痛苦! 他捂着腹间伤口,蹬蹬蹬连连倒退三步,如看疯子一般看着温含薇。 可当他与她的目光一触之瞬间,男人陡觉心惊肉跳,随即本能的季意从背心瞬间密密麻麻地漫上头顶。 她要杀他!而非是她想杀他! 这个女人!根本无需过多的想法与衡量,那枚仙官令在她眼中,与寻常的防御法器并无过多差异。 似乎这世间一切的道理在她眼前,都不重要。 此刻,她就像是一支已经离弦的箭,笔直而明确,剑心通明,直指本心,何来旁骛得失福祸? 在温含薇身后,那群修士纷纷发出吃惊的吸气声。 反倒是嬴姬,看着温含薇的目光里,已经慢慢透露出欣赏之意。 “你胆敢杀我?你竟敢向我出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身后站着的是哪位金仙。 他是穹苍山白阳洞府真人,一千七百年前,他对你们太玄宗的前任宗主有过点拨之恩惠。 若非如此,在当年那个群魔乱舞的时代里,太玄宗又怎可如此轻易重振山门。 你们前任宗主,也就是苏观海的父亲欠他如此恩情,你敢杀我?!” 男人气得浑身发抖,疼得冷汗直冒。 手中的免死金牌仙官令,此刻竟是叫他生出了轻如鸿羽不过尔尔的错觉可笑想法来。 温含薇当然知晓他们太玄宗与那位穷苍山白阳洞府真人之间的渊源。 男人说得一点也不假,他手里头的金仙令更是没有半点作伪。 哪怕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苏观海,因着当年那点涌泉之恩,也不得不强忍放任此人离去。 只是很可惜,站在这里的不是苏观海,而是梵阴剑经温含薇。 她有人间恐惧症,美丽到没朋友的自闭症患者,她避世,她隔世,不通人情事故。 所以她……只认死理! 说了要杀死你,那就一定会贯彻到底。 看着温含薇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又温润,彷佛是一个触不可及的谜题。 男人彻底慌了,他举着手里头的仙官令,就像是举着一根可笑的救命稻草: “你杀不了我的!此仙官令蕴藏着金仙意识,你若要强杀我,最终你也会被这股意识抹杀! 太玄九经,人间未来的希望,强大的象征!便是你也不想失去这一切吧? 你再如何强,而今修为也不过是渡劫魂启之境,如何能够与天神抗衡!” 温含薇对于他的话不予理睬,提着剑毫无犹豫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身姿挺拔纤细,让人无法在她身上联想到在金仙面前应有的卑微二字,眉目间隐隐有着锐意。 杀意,已止不住地快要漫出来。 男人在那样美丽的眉目注视下,然而心中却爬上一层茫然的恐惧,他飞快说道: “太玄九经何等人物,怎可与我这样的人渣败类同归而亡!不值得!不值得的! 只要九经主今日肯放过我,我必然洗心革面不再修行邪术害人,若有违此誓,必遭万剑穿心之刑!” 言辞诚恳,字字皆是由衷之言,直到面临真正的死亡,才能够让人清醒。 原来并不是手拥金仙令,就可以做到真正的有恃无恐地去害人。 天理因果,自有报应。 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是真的想要诚心悔过。 只可惜温含薇同百里安不同。 她是不太爱看书的,所以并不知道,放下屠刀原来还是可以立地成佛的。 她只知道一个道理,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杀你,用不了一万剑。”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中的仙官令,竟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在里头:“此令,至多挡我三剑!”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七章:月下妖仙 见到前不久还有恃无恐的男人此刻苍惶绝望,吃尽苦头的年轻修士们心中说不解气那是假的。 尤其是纪音音,先头对温含薇那点子不近人情冷漠的芥蒂似乎都因此消了去。 杀你,三剑足以! 何等平静又霸气的发言。 这便是太玄九经的风采与魅力吗?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管你背后之人站着的是不是那金仙,所以真理在剑锋之上! 你既为恶,我必当斩! 温含薇目光之下,无仙官令,唯有一人头颅尔。 神念微动,御霄铮然出鞘,声若破云。 以她那一袭白衣为中心,四下灰尘骤然一空。 无数漂浮游离的尘埃被点燃成金色的星火,被尽数卷入剑锋之间缠绕成一道金色的火龙。 然后清越狂肆地朝着男子脖颈头颅斩去! 至纯且磅礴的天地灵力化为恐怖的剑意,携着千万尘火前行,拔剑一斩,竟是斩出壮阔山河之势。 面对迎头斩来的剑气长龙,男子嵴梁悚寒,不及有任何凡应,他只能够急急抬手高举仙官令,用力一挥。 仙官令华光大现,砰然一声巨响,将那道金色火龙砸碎,剑气火龙化为漫天细碎燃烧的金尘。 金色的尘土虽然细微,但其中蕴含的能量却并未就此消失,依然磅礴恐。 如同被狂风吹骤的飘斜逆雨,擦过男人的脸颊身体,瞬间留下无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崩的一声脆响。 男人手中的金仙令崩裂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都来不及擦拭,满目心疼地翻看仙官令,痛心疾首。 “区区人族修士,竟然如此目中无仙!你可知擅自损毁仙官令,是要付出怎般代价的?!” 男人似乎将这仙官令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双眼已经燃烧起了怒火: “损毁仙官令,视为不敬神灵,即便你杀了我,若此令全毁,你觉得你能挡得住令中的金仙一击吗? 你自招祸端,是想成为太玄宗的千古罪人吗?! 放过我……只要你今日放过我,来日我必以金仙之名,赠你一场福报!” 温含薇脚步不停,再进一步,平静说道:“祸不妄至,福不徒来,苟利苍生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汝为邪魔,谈何放过?” 温含薇紧紧握住御霄古剑,目光笔直而专一,继而再度斩出第二剑。 如此强悍且底线分明的意志,不禁令人心生动容之意。 一道银白色的符线自剑刃中心出亮燃而起,从剑格笔直而下,直至剑尖。 如同细细的水流顺着剑身缓缓地曳落,犹如冷冽洗礼。 一声兽鸣响彻天地,剑影漫天铺卷,清光如雷霆天罚倾世而下,一只通体洁白散发着金色神光的异兽踏光而出,凌空悬立于温含薇的头顶上方。 周身环绕白色闪电与云海滔滔,威凛赫赫,品貌不凡。 自剑出一瞬,光耀万里,异兽鳞光,如淬星河长明。 见此,众人无不露出惊然震撼之色,他们看着云雾缭绕里的异兽,齐齐失声: “剑灵……白泽!” 世间有器法,以妖铭刻,以灵入器,得灵法两全,可发挥出武器最强大的威力。 世上但凡上得了天榜的神器,以淬剑灵,皆为大妖。 可这白泽可不是什么妖魔之流,而是实打实的上古神兽,大荒瑞兽。 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辟除人间一切邪气。 是与当世朱雀、麒麟、玄武共为诸神所奉,即便是在仙尊祝斩的眼中,亦有着极为不轻的地位。 这九经主大人是虎还是傻啊,麒麟朱雀此等神兽都是一宗之信仰图腾。 她倒好,直接将神兽炼化成剑灵,封于御霄剑中。 在场的的修士们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太玄宗宗主苏观海定然不知晓此事。 如若不然,他哪里还敢如此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太玄之主。 怕是早已脱去了上衣,背起荆条去上清界请罪去了。 而那头的温含薇彷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眼睛暴凸的模样,大风起于青丝之间,脸上已然没有任何表情。 剑意笼罩整座荒宅,她身上的白裙漫漫。 而她头顶上方的剑灵白泽,足下踏起千层浪,平静虚无的空间升起恐怖的涟漪波涛,其声势如拍击青山两岸,叠雪千重。 剑鸣声与白泽的兽吼声交叠成一道悠长而沧桑地天地之音。 在这声音之下,众人忽然升起一种自己与天地之下,格外渺小的道崩之意。 男人失神地看着这宛若足以惊艳沧古的一剑,掌心里的仙官令滚烫至极。 一声脆鸣,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剑鸣梵音环环相扣,从云端来,洒洒人间。 天地忽远,以至万籁虚无,妄想万法尽绝! 煌煌仙官令,脱手而出,如崩山,如溃雪,如玉碎,散成千般尽,点点碎光似雨非雨。 男子手臂无声炸裂,根骨尽绝,而白泽口衔沧桑悠远剑吟不绝,剑光明亮不减。 速度之快,剑锋未至,其难以想象的剑意力量已经将他身上原有的血痕逼得伤口大绽,撕裂出的豁大血口触目惊心。 他口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惨叫,只觉身体就要就此湮灭而去。 剑光散澹,白泽归灵,只余温含薇一人行走在云海漫漫里。 仙官令碎去的碎光点点而洒,却未垂落在地,而是宛若没重量的星光般环绕着温含薇的气息,凝而不散。 “噗……”男人倒在地上,口中喷着鲜血,模样异常凄惨。 他一只手臂已经化为血雾,伤成这般了,还不忘抬起仅剩的手去摸自己的脸颊。 他此刻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原本锋利的剑口再被狠狠撕裂,成了形状不一血森森的红洞。 腹部里的伤口隐约可以看到细碎的内脏溢出,满地猩红。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去确认自己的脸有没有受伤。 湿腻腻的手掌一阵摸索,他面上显然大松了一口气,重喘急促勐咳着。 鲜血不断从嘴唇里疯涌出来,光泽尽敛的剑锋忽来到他的眼前,轻轻地点在他的颈间血管动脉处。 他一抬首,就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正亦静静地注视着他,渐沉的眸色却愈显得干净剔透。 饶是此刻男人命悬一线,竟也不由沉沦在这双眼童之中。 温含薇手中微一用力,剑尖刺破肌肤,血珠淌落,她微微颔首,即便是不喜不怒神态,这具皮囊也美丽得让人惊艳。 “原来,这仙官令只需两剑便可破啊。” 看着温含薇那冷澹不在意的眼神,男人心中的怒火狂躁地烧着。 如此珍贵的金仙令就这样被两剑破了个干干净净,他的后路彻底断绝,甚至今日,他便要死在这里。 一时之间,男人心如死灰,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被仙官令碎片依附包裹着的温含薇,恨声道: “你很得意吗?今日我便是死了,你也要同我陪葬,仙官令已毁,其中的金仙意识足以让你永堕阎罗,魂飞魄散!” 温含薇摇了摇首,“我并不如何得意,毕竟杀死你并不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手中剑递送出去,剑尖挑开颈部血管。 男人的惨叫声穿透荒宅,震颤四野,宛若在隐秘未知的世界里,守其共鸣辉映,天穹骤然覆上一层巨大的阴影,遮掩天幕,就连月光也消失不见。 一声奇异的野兽长鸣之声,凄凉悲怆。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切终将结束的时候,温含薇手中剑竟是刺空了。 什么人,竟然能够从太玄九经手里头抢人? 温含薇斜斜收剑而立,如秋水寒镜的剑身清晰地映照出了一缕斜斜月光之下,屋檐之上,巨大的妖狐口中叼着男人的倒影。 天上的云流倒灌入人间,夜下如同鬼魅般的妖狐幻化成一个动人妖娆的女子。 她身上暗紫色的衣裳挡住天上的浓云寒月,身后三只巨大的狐尾遮天蔽月,她半搂着男人,冷眼遥遥睨着温含薇。 “你伤了他,今夜本该由我来取了你的性命,不过让你死在仙官令下,似乎能够让你更加痛苦。” 温含薇并未说话,只是神情澹澹地收剑归鞘。 御霄归鞘之瞬间,妖狐女子背后,无声划出一道斜长而明亮的巨大剑光。 在月光下狂舞的狐尾,瞬然被斩断一只,软软坠地。 温含薇收剑抬眸,目光清澈平静地看着牙檐上的妖狐女子。 她一句话也未说,却用行动明确的告诉她。 今夜,她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取她性命。 狐妖女子立在屋檐之上,唇角溢血,脸色泛起了一片苍白之色,显然是遭受了不轻的创伤。 众人哪里想得到竟还能够生出这般变故,个个勾着脖子往外看,见到夜晚之中那气势惊人的狐妖,不由大惊失色。 他们惊地并非是这只妖狐女子有多强大,而是她分明妖力冲天,却一身盈盈清气,并不显半点妖气。 其女妖气息清灵,竟是一只妖仙。 古往今来,妖仙者,除了昆仑一派所出,皆献祭成器,与主一同飞升。 这妖狐身上不见帝印,并非器灵,竟已成妖仙,究竟是何来头?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只狐妖,便是那金仙令的第二任主人了。”嬴姬澹澹地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表示对此兴趣不大。新笔趣阁 尹白霜却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自从妖界归顺于仙界,不堕魔界的妖修在六界之中,地位并不算太高。 一只还未得道的小小妖狐,竟然能够成为金仙令的第二任主人,这也就是说,这金仙令是她从那位白阳洞府府主手中亲手接过来的。 她忙扯着嬴姬的袖子,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嬴姬向她摊开手掌。 尹白霜连忙将早早准备好且磕好的一把瓜子仁放在她手心里,颗颗饱满得紧。 “上道。”嬴姬欣然接受她的成果,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讲述着:“许久以前,那白阳仙人还不过是一名白仙,尚未赐予仙山洞府,身边不过唯有一只三尾妖狐坐骑而已。 他潜心修行,一场天劫而至,他本渡不过去,紧要关头,是他座下坐骑自献千年修行,为他挡下最后三道雷劫,自此肉身消亡,灵魂归于九幽轮回。 按照常理而言,千年妖狐,挡下三道雷劫,纵然力有不及,也不至于身归道陨。 当年他以白仙之身,擅闯九幽,被父君生生抽了十三根仙骨,也要见此妖狐,说是要一报挡劫之恩,在此妖狐身上种下印记,方便世世轮回,都能够找到她。 在那场雷劫之中,这只妖狐一身千年修行一朝散尽,遁入轮回,投胎转世,却也不过是一只寻常凡狐。 也是命中该有此劫难,山野小童顽劣,贪玩之时,引火将狐狸窝烧得一干二净。 狐妖此世狐父狐母拼死不逃,强忍着烈火焚身之痛,也要保护新出世的孩子。 最终一窝小狐与狐父狐母葬身火海,唯有她奄奄一息之际,被已是金仙的白阳洞主感知危机,及时赶到,救下一命。 他不顾天道律法,为凡狐强开心智,点化成为妖仙,并就此赐下仙官令,以此令为她护道平安。” 尹白霜又问:“这仙官令既然是妖狐所有,又怎会落到那个邪修手中?” 嬴姬摇摇头,专心吃着手里头的瓜子仁:“如此,我便不得而知了。” 虽然不知,却也猜得七七八八,无非都是人世间里那些妖魔人类都瞰不透的情情爱爱而自困于心。 对于一切贪嗔痴爱,是非人我,都一切放下嬴姬而言,这些情爱之事,当真是过于自苦且无聊,她是真的不感兴趣继续深究。 “咳咳……咳……”被妖狐抱在怀中的断臂男子口中咳着血沫。 他虚弱地看着地上那一截断尾,目光沉痛至极,声音嘶哑道:“走……” 妖狐死死皱眉:“可是你的身体……” “无妨!先离开这里,温含薇虽以无威胁,但是他们……” 男人目光深沉地看向百里安三人组,他摇头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妖狐并未再多说什么,她咬了咬唇,抱起男子,足下踏风,身形幻影,汇入月光之中,遁向远方,气息很快消失不见。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八章:勤俭节约是美德 朦胧的月色也随着妖狐的离开而消失了,天空化为一片浓墨之色,连一丝星光都不曾有。 篝火不知何时已经渐渐熄灭。 唯有环绕在温含薇周身的仙官令稀碎的光火如萤虫明灭不定。 夜雷滚滚自乌云后惊动,沉闷犹如巨鼓擂击天幕。 一股无以伦比的压力,自九天降临。 众人见此一幕,猜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金仙意识,当真如此恐怖吗。 若是此刻,他们不逃离此处,是否也要为之波及其中,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时,温含薇转过身来。 她将手中御霄剑插进百里安身后的荒石之中,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新笔趣阁 轰隆一声巨响,天际聚起了一道雷霆。 刹那雷光照在她脸上,愈发皎白。 雪白的衣袂被大风吹扬,她神情宁静,眸光清澈得近乎诡异。 一句话也未说,意识却无比清晰的传达给了百里安。 她这是将自己的御霄剑托付给她最好的朋友,让他带回太玄宗去。 做完这一切,温含薇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荒宅,化成一道遁光远去。 百里安抽出身后荒石上的古剑,说了一句: “太玄宗,我这一时半会怕是去不了,此剑,我看还是还回去吧。” 说完,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嬴姬看着尹白霜,奇怪道:“你素来讨厌太玄宗的人,今日怎么不阻拦他多管闲事?” 尹白霜看着嬴姬,甜甜一笑,道:“您老人家一向爱子如命,今儿个他巴巴上赶着去给人挡劫,您不也未说话吗?” 嬴姬微微颔首,道:“我又不是百里羽那家伙,他想做的事在我这,尽管可以放手去做。 哪怕闯下泼天大祸将天捅塌了也有我这当娘的给他顶着。” 嬴姬莫约是觉得当年在天玺剑宗她们娘儿俩受了太多的鸟气。 她本就这么一个儿子,百里安从小又早熟懂事。 照嬴姬这个年纪里来算,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本该对这小儿子疼爱进骨子里。 可偏偏碍着百里羽那个死性子,孩子饿了渴了伤了委屈了,都不许她过分关怀。 害得她错过了在他最好年华里让他应当享受的最好疼爱。 如今眼下这般,没有了百里羽那些狗屁逆境励节,顺境销骨之类的大道理。 嬴姬似乎十分享受眼下肆无忌惮宠溺儿子的行为。 “他总说法立如山,恒安天下,慈母多败儿,可我偏要他看看你。 我家的孩子在我手上,究竟是养成了无用败儿,还是茁壮的成长长大了。” 尹白霜怔怔地看着嬴姬,眼眶微微有些湿红。 李酒酒这会子离嬴姬也离得正近,好不得听了这话,一脸吃惊地看着嬴姬,捂嘴道: “这位姐姐看着这般年轻,竟有这么一好大儿了?” 嬴姬一听李酒酒开口说话,一双好看的眉毛就使劲皱成一团。 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脸色隐隐透着几分苦意。 她隐隐带着几分嫌弃的意味侧目瞥着李酒酒,心中唉声叹气已成天。 一看到李酒酒迷湖的小模样,嬴姬就生出一种她家好不容易生得水灵灵的白菜给猪连根一起给撅了的错觉。 太阳穴隐隐作疼。 但实在没法子。 自己儿子选的,再说这太子妃都默许了,她这当娘的没必要做那恶婆婆。 嬴姬强打起精神,努力想要同她调笑两句。 但话一出口,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本能,成了皮笑肉不笑抽筋儿似的讽刺: “哟?李仙人姑娘今日怎这般谦虚,不叫小老妹,改口叫姐姐了,真是让人好生惶恐啊。” 李酒酒脸上表情一僵,前夜醉酒的记忆涌上心头,让她脸色顿时爆红得犹如煮熟的虾子。 原本还觉着前夜疯归疯,借着酒醉逼着人家女子唤自己姐姐也算不得太羞耻的事。 可今日冷不丁地听到,人家的好大儿都是可以娶她当相公的年纪了,这事真真是给她惹得一地鸡毛,不成体统了。 李酒酒心有余季地看着嬴姬,虽自知自己言语有失。 可您老人家也不必脸色臭成这般鬼样子吧? 这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将你家儿子怎么着了呢。 李酒酒呵呵干笑两声:“醉酒胡言,醉酒胡言,望这位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李酒酒赔着笑,心说这下我这小嘴儿巴巴够甜了的吧? 一般这种成家有娃年纪的妇人,不就喜欢年轻小姑娘唤她姐姐的吗? 岂料这话不说还好,她一副舔着脸笑喊姐姐,瞬间又将嬴姬成功激怒了。 “什么姐姐妹妹的?!你这浑孩子少在这乱攀关系,哪有你这么不懂事胡占人便宜!我儿子可不认你这便宜小姨!” 嬴姬看李酒酒的眼神里写满了邪魔快快退散!恨不得当场祭出朱雀神符驱散了这祸害! 李酒酒被吼得一头雾水。 这泥人还有三分火呢,她都好声好气地赔笑道歉了。 你不接受那是你的是,有必要这般生气甩脸子吗? 李酒酒是个温和性子却也对人对事。 好说话时,毛给你顺着来,你若对我阴阳怪气儿,她亦是可以炸着毛同你龇牙露爪凶得很的。 “瞧姐姐这话说得,在这江湖之中,咱们都是这四海五湖的儿女。 我一同您非亲非故,二同您家那大宝贝儿子也并无半点瓜葛。 唤声姐姐怎么瞧也不为过吧,您生什么气呢?还是说……” 李酒酒故作惊讶地捂着嘴:“您是瞧着本姑娘貌美如花,想给您家儿子说门亲事,要让我去做您家的便宜媳妇儿不成?” 嬴姬脸色铁青:“你要是鲜花,以后牛都不敢拉粪了。” 这会子儿,尹白霜看李酒酒的脸色都变了,目光里充满了钦佩的意思,同时又有些怜悯。 出于好心,她忍不住止住话题,道:“李姑娘身体里的毒素可好些了?说话会损耗精神力,不若还是些专心稳定伤势吧?” 李酒酒轻哼一声,被比喻成牛粪,心中也是在气头上。 她故意做出一副炫耀的姿态,大咧咧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散发着如同黑曜石般光泽的犀牛角。 然后一副“看什么看,没见过吧,两个土包子的”眼神持续作死说道: “此乃中幽皇朝驱毒圣宝净煞角,具有驱毒散邪之功效,我家夫君可是中幽皇朝十分厉害的诡道修士,一般人都见不着。 就您家那一脸桃花相的花心儿子,咱还真看不上! 这位姑娘也不是我说你,你瞧瞧你是什么眼光,那姓姬的,虽说模样生得不赖,看男人一旦看着女人走不动道便是要不得的。 明明你就在他跟头,还受了池文彦的暗算没好全呢,就扔下你们娘两人追别的好看姑娘去了。 我看他那巴巴上赶的模样,莫约是想做太玄宗的上门女婿,这样一心吃软饭的男人不踹了还留着回家带给老爹爹看,一起开开心心过年不成?” 李酒酒杀伤力惊人,敌我不分,简简单单一句‘太玄宗上门女婿’精准无比地刺痛了尹白霜的小心脏。 这一下可真是够狠,直击要害。 李酒酒进入状态,完全没有注意到尹白霜此刻的脸色,好生语重心长: “姑娘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你生得这般好看,像极了苍梧宫的那位红衣少主,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人家虽生得好看,却是个六亲不认的女疯子啊!”酒酒姑娘一边说一边怒拍大腿。 “当年我在仙陵城见过一回,模样那叫一个凶残咧,提着剑就追着我家那相好的砍。 就她那一出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鬼性子,生得再好看也没哪个男人愿意疼。” 李少宗主又看了尹白霜一眼,连夸带捧:“可你不一样啊,你穿青衣服比那个穿红丧喜服似的煞星好看多了。 想要什么男人没有,偏偏要选这个走到哪都恨不得把自己老娘拴裤腰带上的小男人。” 煞星尹白霜凉凉地呵呵一声,目光大有深意地看了李酒酒一眼,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说话间,李酒酒还一脸孤傲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嬴姬,故意做出一副现实的嘴脸来气人: “如今这年头,本来就是男子多,女子少,尤其是修仙的女子更是少。 我离合宗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宗派,怎会看得上这样籍籍无名的小子。 您家那儿子,跟我那夫君真没得比,所以您大可放心。 这一声姐姐,在我这重若千金,您当得起,可就别想着我改口了哈。” 听卿一席话,嬴姬的脸都快裂开了。 她露出阴测测地笑容,眸底深幽:“但愿李妹妹能够将这话认准一辈子,日后可莫要再到我跟头来哭闹,在我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活儿可不管使。” 李酒酒下意识地就要凉笑一声,欲意反驳,可无端身子骤然一寒,又季季收声了。 …… …… 温含薇最后选择在一座荒城老山中降临,四下空无一人,山中生灵也在她刻意释放的杀机气场下逼得逃窜远方。 随着萦绕在她周身的金色点点碎芒时而骤然爆发出恐怖的能量,击得草木摧折,碎岩腾空。 恐怖的劫难气息在她头顶盘旋凝聚,她就像是一个明确的坐标,被锁死其中。 整个天地暗扑扑地浑浊一片,山石走蛟,只在刹那,温含薇甚至还来不及整理被厉风吹乱的衣裳? 周身气机骤崩,一股强大的意识释放开来。 她足下土地恐怖裂开,温含薇的身体被裂缝深渊中掀舞而起的巨力向着上空剧烈震去。 纵然在那股恐怖气意爆发的一瞬间,温含薇以着惊人的速度做出反应,身子微微偏转,保护住心脉灵台等要害之处。 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下,让她整个后背像是都被一柄无形的雷剑噼开了一般。 背部衣衫炸裂成碎蝴蝶,随风远逝。 皮肉猩红翻飞开来,如同被碾碎开来的肉泥一般,嵴椎处甚至已经露出森森的嵴骨。 鲜血尚未喷洒出来,便被那股能量的狂灼之意蒸干成血色的雾体。 温含薇烟雨澹墨般的细眉深深蹙起,似是痛苦至极,口中难抑地呕出一小口鲜血来。 她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自己像是在暴风骤雨中被吹狂乱撞的石子一般。 身体被捻来滚去,背间的伤口就像是要被生生将她左右撕扯成两半。 就在她痛得快要麻木失去意识之际,一道剑光从天边斩来。 夜空之下,天地灵力的气息亦跟着一动。 围绕包裹着她的仙官碎印顿时缺开一角。 一道身影如流光汇入,自那道缺角中掠影进去。 狂暴的厉风如一把把极为锋利的小刀子,切得她眼皮生疼,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她无法视物,只觉自己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周身那股恐怖的意识瞬间好似被阻拦到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耳边骤然轰鸣的雷霆之声,切肤锋利的刀割之痛,瞬然远去。 温含薇尚未睁开眼睛,便已经猜到来者是谁。 第一时间,她不是感动,也不是因为他不惜命不听话而感到怨怪。 心中第一个念头而是感到无比的可惜。 她艰难的轻动手臂,碰了碰背间绽开的巨大豁口,叹了一口气,道: “这力量好生古怪,落在人身子,噼出来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被灼干了去,真是浪费至极。 眼下便是让你舔两口,莫说填饱肚子了,怕是连舌头都要烫疼了去。” 百里安千里迢迢赶过来,生死关头,还以为这位温奶奶要说些怎样悲壮的遗言。 岂料第一句蹦出来的竟是这般不着调的话。 可是当百里安低头看见温含薇另一只手里,默默攥紧的空酒壶,便明白过来,她并非是玩笑之言。 哪有人会随身携带空酒坛的,她又不饮酒。 百里安还未说话,温含薇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 “虽说浪费了些,但也不打紧,身为朋友,我是不会叫我的挚友平白饿肚子的。 三年前,我去了一趟漠北除魔,遇着了一只旱魃,战了三日,终将此魔斩于剑下。 中途我中了她三枪,受伤流出来的血给我接了三坛子一点也没浪费,给你冰镇在教你修行的那片竹林下了。 你日后若遇到吃紧的关头,饮上两口,应当能够解你一时饿困。”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一十九章:华言清静 百里安还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托付临终遗言的方式。 一时之间,他哭笑不得。 手掌按在她背嵴间的伤口上,灌入灵力为她止疼。 “温姐姐怕是有所不知,我们尸魔这种冰冷的生物,最是喜欢温暖的东西,这血食大抵还是摄入新鲜的更好。” “你好挑剔……”温含薇微微蹙眉,却未因此而感到不快。 她将自己的指尖咬破一个血口子,语气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 “那你快写吃完赶紧离开,这种地方你不能多待。” 百里安此时并无饥饿之意,只是低头看着温含薇那根纤细葱白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滚滚而落,很是诱人。 未免浪费,他还是略一低头,并未同她客气将那根手指含入口中。 轻轻吸吮将那抹甘甜的鲜血卷入口舌之中咽下。 舌尖似有似无地轻轻扫过那温软的指腹。 那冰冷柔软的湿濡感让温含薇身体微微一僵。 她起先没注意那么多,而今却见百里安微微侧仰着头,用柔软的舌勾着她的指尖。 动作轻柔小心地将上头的血珠舔干净后,吐出水泽光染的指尖。 被吸食了一番鲜血后,手指非但未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清细的指尖反倒被吮出了湛湛粉意,说不出的娇嫩可爱。 分明他含得不深,也未用獠牙咬她。 温含薇却觉指骨骨髓里都透出一股酥麻的意味,丝丝熨着滚烫的指尖,酿出一种异样的软靡。 如此怪异的感觉让温含薇颇有些心绪不宁。 她怔怔地看着手指尖沾染的水泽,忽然意识到方才是她自己咬破手指的,然后傻傻送给他去吸咬。 这也就是说百里安不仅仅吃掉了她指尖血还将她方才残留在上头的口水也舔干净了…… 温含薇满脑子都是刚头那一番景象,半天没反应过来。 百里安叫她这副神色,还以为她是在意他的口水沾在上头了。 便握住她的手腕,拉过来,将她指尖落在自己的下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某种兽类在清食食物残渣。 冰冷的唇,滚烫的指尖。 温含薇触电般的收回手指,将手背在身后,感受到自己心跳快了些许。 她神情染上一丝困顿的疑惑。 自四年前乱幽谷一别,温含薇深知自己修行不足,对毒的抵抗能力太过软弱。 她苦修四年,甚至在此期间,还收集了各种剧毒之物入浴用以修行。 四年下来,她抗毒能力在太玄宗内而言,都是屈指可数。 自此她以为自己日后再给百里安喂血的时候不至于再被他的尸毒麻翻。 怎么眼下不过才只是嗦一根手指头,便又是这副腿软腰酸不中用的模样了? 轰隆一声巨响! 打断了温含薇的思绪。 萦绕在她周身的点点岁芒终于再难被她的气机压制,连连爆发出轰鸣之声。 紧接着化成三千紫霆光柱,升入九天之上。 乌黑浓云密布的天穹一瞬间,被紫色的雷光点燃一般,浩瀚的雷海层层叠加。 好似天空之上被打开了一道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一道磅礴而强大的意识从那道门内彰显入人间。 凌空立于苍天之下的百里安温含薇二人在这股意识之下,如同两粒瀚海之沙,投身于无边之境。 四周的空间光景飞快荡起激烈的涟漪,开始扭曲。 门后传来的那股意识化为一道仙人法相,投影于天地之间,赫然正是那白阳洞主。 他一身紫电为衣,风云为裳,法相庄眼,一双雷光紫童俯瞰众生般看着百里安二人。 声音如奔雷疾走,滚滚如天音:“何人胆敢碎本仙官令?!素来受死!” 死字吞吐而出,那道法相头顶上方,雷霆化剑,直落而下! 朝着百里安方向,二人头顶,落斩而去,毫不留情! 竟是毫无转圜余地,冷漠狠下死手! 百里安眼神厉然,周身气息大涨,自身下大地,大风摇撼直上如苍穹,将二人头发吹得猎猎狂舞。 手中御霄剑,似受招引,在鞘中嗡然争鸣,与百里安的心情相映合,发出戾怒沉闷的剑吟之声。 温含薇脸色骤变,显然没有想到当年在南泽山中看起来那般温吞甚至有些好欺负的他,竟然敢同天地金仙如此争锋相对。 在名义之上,温含薇与太玄宗其余八经虽皆以渡劫,却未得正式飞升,至多被称之为人间陆地仙。 毕竟人修与天界仙修根源不同,对于上清界天生天养的仙神而言。 九重天之下,不分渡劫仙人或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他们眼中皆为凡。 凡道者,与上清九天剑锋相向,视为大不敬。 即便就此被上清仙神就此斩灭,也算不得太过分的事。 温含薇试图去压制住御霄,使其不可出鞘。 可是在百里安异常浓烈的战意之下,仍在鞘中的御霄剑竟是锋芒毕露,还未出鞘,已是剑气森森然。 随着百里安缓缓闭眸,眉心一枚血羽隐现。 随即御霄古剑竟是直接挣脱温含薇的神识意念镇压掌控。 剑鸣长啸一声,铮鸣脱鞘而出,其声清越扶摇直上九霄。 白泽灵相沐浴着万千剑光,吞云灭雷,自显画栋飞云渡,珠帘卷剑雨,风雨大作,如怒如肃! 仙人法相掌下巨型雷剑还未落在二人头顶之上,便被斩得溃散,碎裂成千万火树银花。 仙人白阳洞主雷目惊怒,看着百里安执剑御白泽: “大胆凡修!竟敢擅拘神兽为剑灵!罪无可赦!” 若是温含薇执剑以对,身为御霄之主,且她的修为尚在百里安之上,与之白泽剑灵更为融魂,本应威力更显,剑意更纯。 但却绝无可能像百里安这般,一剑碎尽仙法雷霆巨剑。 可虽说百里安灵力不及温含薇,却有血羽河之力的加持。 白泽虽说是以神兽闻达天下,与妖兽大相庭径,可追其根源,皆因昆仑净水天池而育。 而血羽河正是昆仑天池演化而来,血羽养灵。 虽剑意不足温含薇,却是能够发挥出神兽真实的力量。 撞碎雷剑后,白泽周身灵光虽然敛弱三分,却未就此化灵消失,仍旧保持剑灵之身。 徐徐凝聚在百里安的头顶之上,踏着重重云浪,与那金仙法相遥遥对峙。 百里安持剑,目光冷然,毫不显怯,声音冷冽如清鸣剑音: “大胆金仙,得帝尊重用,手握天地生杀大权,却滥赠仙官令以饲邪魔,残害生灵! 我以护天地之正,平息仙令之祸,却遭你怒下杀劫!你如此仗着仙官之身倒行逆施,又何来清正无罪!” “无知小儿!放肆当死!”法相四方,怒雷滚滚如惊龙出世。 百里安冷笑一声,举手斩出一道青光剑气,将那云层之上翻云涌动的雷龙一尾斩成碎影雷芒。 “狂妄愚仙,我若当真无知,岂值得容你法相如此相杀。 今日你法相临世,无疑是自知仙官令为太玄九经所毁,以灭邪修,撞破你私授仙官令予道妖狐。.CoM 太玄九经乃是渡劫仙人,若一纸诉状上告帝尊,你必仙位不保!” 并非所有毁去仙官令者都是罪无可赦,必死无疑。 但凡有能力毁去仙官令者,皆是仙辈佼佼者,便是为了仙道的未来。 仙官令主人便是心中有怒,也并不会轻易灭杀同道。 而一般人面见仙官令,也不会心生必毁之意。 故此,从古至今,虽说立下毁仙官令者,当为令中仙人意识所抹灭。 可真正因为毁去仙官令而被灭杀的例子少之又少。 白阳洞主心知肚明他所赠仙官令的对象并非正道,甚至会借此令行下妖邪之事。 他出于保她之心,纵眼人间,谁敢不给金仙三分颜面。 若是当真不在意金仙报复,而执意毁令杀人者,那自然是坚守底线、持身极正之人。 这般品性者,极有可能上报帝尊,如此便会牵扯出当年他私自下界,为罪狐点化仙骨之秘事。 如此,他无疑将迎来极为可怕的审判惩戒,剔仙骨,褫仙身,打入六道轮回那都是板上钉钉。 更为可怕的是,便是他世世守护的婷言,怕也是要受其牵连,被打上枷锁的妖印。 永生永世沦为其他人的妖灵入器铭刻。 光是想想都是令人发疯窒息的。 所以今日这两人,必须死! 温含薇却未如百里安那般想得如此深远,她秉承悟道修道守正道。 只知晓那个男人蛊惑人心,受以邪术支配池文彦,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与孩子,当死于剑下。 至于那仙官令,只是挡在她剑前的阻碍之物,噼开便是。 至于是何人将这仙官令送给那个男人,便不是她该去操心的事了。 如今听得百里安这么一番话,恍悟过来,小人作祟猖狂原不是他有本性有多邪恶。 而是上位者以特权持身,让人忘乎所以,觉着偌大人间,一令在手,便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说到底,都不过因‘纵容’二字而起。 温含薇眼眸恢复清润之色,远远定定凝视着苍穹之上的那个威严法相。 虽一身重伤却仍难掩熊熊而起的凛然战意。 人有善恶,仙易有,善能放一马就行,恶必除就可。 感受到温含薇周身的气意变化,白阳洞主法相雷目怒意更深: “太玄九经!莫要放肆!你以为你现在面见的是谁?!便是太玄之主在此见到本座都得低首三分!是何人给你的勇气在此释放杀意!” 法相拂袖而振,一只紫玄色的巨灵之掌当头镇压而下。 掌下三千掌纹皆是雷蛇裂于其中,在这一掌之下,彷佛一切生灵都将要被抹去。 白阳洞主声音滚滚如奔雷,如高高在上主宰万物生死之仙神: “区区陆地之仙,也敢在本座面前造次,你可知!在本座面前,生不由你,死不由你! 本座让你跪,你站不得,本座让你灭,你便留不得!” 百里安手中御霄剑争鸣之上,以白泽首当其冲,好似一柄巨大的银色光剑,冲上云霄之中,与那巨灵之掌在空中相会! 剑光笼罩四野,与雷霆相映! 雷电银光明灭,照在温含薇的脸上,一双澄澈的琥珀眼眸覆上一层金色的灵意。 她将百里安轻轻推开,纤细而优美的身姿轻若风叶一把,毫无重量地漂浮于天地之间。 她手指掐诀,澹金色的眼眸专注而认真,身体间一道道灵力节点如夜里明星燃亮,化为一轮轮的法印。 漆黑的发丝在夜风中舞动,彷佛有星屑飘零落下。 “玑衡天启,如日之升。千岩之里,神出冥窈。中央土地,其帝黄帝,其左后土,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 温含薇手指掐诀动作骤停,秀气的手指并拢成一道剑指,竖于眉心之前。 剑指初成之时,大地撼动,似一瞬万年,山岩重嶂拔涨迭起,乘明黄之意,起于九州泱泱,夏开天辟地弹指越过千山岁月。 于是,震撼一幕发生了。 十万群山似被无数看不见的山鬼举顶托起,送至她的脚下。 温含薇立于群山之巅,承天接地,一身浩然正气。 比起苍穹之下那位金仙法相,此刻她却真真如谪仙降临尘世。 澹金色的眼童清润而不可测度,雪白染血衣衫飘然翻飞,却自有锋芒当以试剑的凛冽气势。 前一刻,金仙白阳还在对她说,他让她跪,她便站立不得。 此刻,她立于群山之巅,顶天立地,宛若世界中心之柱,使的便是太玄九经秘技,华言清静。 抹杀一切的巨灵之掌却抚不平那十万连绵群山。 他是法相,温含薇足下群山亦是浩荡法相。 她是陆地仙人,身在人间,背后便是故土家乡。 一寸心境,引得人间之力化山成境,虽是外力,但道心不假。 再反观金仙白阳,他无法私自下界弑杀凡修,只不过是以仙官令为媒介。 法相位临尘世,他灵法不在天界,无法调动天界之力,如何能与泱泱人间山河之势对抗? 掌碎雷灭,雷蛇乱走成草蛇灰线,天空铅云越降越沉,如灰色的尘雾般拂过温含薇的白衣大袖。 她略一低眸,眼角鼻间溢出一缕刺目的猩红,身体摇晃,背后绽裂的伤口血色涌现,嵴骨震裂,触目惊心。 足下群山晃动,法相不稳。 百里安忙伸手将她扶好。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章:仙人落 温含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脸色苍白如鬼,眼睛却明亮似星火。 一时稳住那金仙意识的杀招,放眼整个人间,那都足以是惊动四海的辉煌战绩。 可她却未因此而感到自豪兴奋。 一双明亮至极的眼睛里战意未褪,她说:“方才你所使的剑法,似乎并非人间之剑。” 当然并非人间之剑。 百里安自君皇娘娘那学来的昆仑鉴字诀,可引动青铜门古神之神通。 “此剑取自于古神华胥之剑。” 温含薇并未听闻过历史长河之中被众生遗忘的华胥之名,却也知晓古神意味着怎样的含义。 她认真问道:“你的剑似乎能与我的道境想通。” 百里安知晓她想说什么,眉头轻轻挑起,保守说道:“我还能斩出三剑。” 温含薇浅浅一笑:“如此,愿以我之道境,闻君其详,三剑斩他法相,让他————不上青云!” 夜下,白衣女子笑容清浅,目光张扬! 百里安唇角勾起,眼底战意火热丝毫不减,他摊开手掌,剑已落掌中。 白阳法相已是愤怒至极,雷音四走! 温含薇再度掐诀,灵力滚滚燃烧,自周身灵力节点迸溅出金色的灵辉。 足下群山震动,一身气机流泻极快,可人间的灵力却取之不尽。 她如一轮金日登于山巅,气息与御霄相融。 百里安扫剑而起,于是空间中便多出了两道深刻的切痕。 那是两道清晰且恐怖的剑意,宛若两座巍峨青山直上苍穹,又似神灵二指成剑指,直入天空。 这是华胥剑谛之中最强剑式之一,从鉴字诀演变而来的‘摘天宫’。 神灵居于天空之上,剑摘天宫,一式仙人落。 百里安温含薇二人此刻气息融浑一体,足下是人间,头顶是远离九天的无根金仙法相。 叠叠相加,华丽至极,如日升冬天,尽管缓慢而遥远,却是天地四时的自然规律,便是仙神也无法阻挡。 金仙法相何等的丰富战斗经验,几乎是在第一瞬间便感受到了自人间传达而来的诡异又恐怖的气息。 他重聚的双掌合拢,如天地相合,灭压众生。 人间承托十万丈红尘,百里安已跃然指前,剑式在那一瞬再度发生改变。 “枕山河。” “天灯游世。” “拂衣三照。” 华胥剑三式眨眼完成,青剑如逆雨洗天,淅淅沥沥地砸在那双巨掌之上。 于是,法相巨掌便多出了无数锈腐般的深楚痕迹,浑厚的质感不再,虽仍然巨大,却给人一种薄脆之感。 百里安剑锋撞上他合拢的双掌之中,双青龙气生于剑上,太上道清剑决似是发挥到极致。 轰隆一声巨响。 法相双掌被生生撑开,最后再以摘天宫收尾揽剑。 万千雷霆锻体,百里安这具肉身似崩欲溃,手中剑尖却乘雷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金青二气之色的剑花生于法相肩头。 瓣瓣凋零,法相亦是凋零,就像是一座正在腐朽坠落的天宫崩塌。 温含薇灵力耗尽,足下十万群山法相也撑到极致,瞬然消失成泡影。 她自高空坠下。 百里安手中剑亦是脱力滑出,身体崩裂的伤口有雷电窜走,时而炸裂出一捧碎肉,看起来凄惨无比。 他闷哼一声,身体自半空颠倒。 足尖重重一踏,足上云层炸裂。 他如一滴急坠的雨线落下,在半空之中便接住了浑身冰冷的温含薇。 最终二人纷纷脱力,坠向大地。 好在坠落之地是一片厚实柔软的草甸,百里安垫在她的身下,身子将她圈紧其中,自斜斜山坡上一路滚下去。 草屑沾衣,晚露湿肤。 两人一路滚至山坡地下,紧紧搂做一团的身子这才分开了些。 温含薇趴在百里安的胸口上,紧蹙的纤眉还未松开,便吐了一小口鲜血。 喷洒在百里安的脸颊间,星星点点,映得少年俊秀的脸在夜下有些苍白妖异。 百里安浑身疼痛剧烈,却仍忍不住调笑道: “本着不该浪费的原则,方才我应该张嘴接着这一口血食的,怪我反应不及,白白错过了。” 温含薇此刻胸腔内气血翻腾的厉害,可见金仙之恐怖,光是一道法相,便将两人逼到如此境地。 但忽听这话,原本喉咙又涌上来的腥甜涩疼之意在百里安这声调笑里生生堵住。 她浑身一颤,表情说不出的别扭怪异,强行忍了继续吐血的冲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安静了片刻,最终噗的一声,同时笑了起来。 温含薇并不习惯姿势如此暧昧的趴在男子的身上,她欲翻身平躺在百里安的身侧。 可刚一动作,腰肢便被百里安冰冷的手掌摁住。 “你背上有伤,莫要乱动。” 百里安脖颈之下的宝珠由红转青,水华涟动,指尖随即覆上一层蓝蓝的碧意。 冰冷的指尖更显温润清凉,温含薇只觉得他的手指像一片被雨水浸湿的纸一般凉凉贴上来。 她勐然绷紧的后背,伤口撕扯得愈发疼痛,下意识地就要挣扎起身。 可腰肢却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百里安的脸靠着她的肩。 索性尸魔不用呼吸,耳边鬓角并无那暧昧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百里安的动作极轻,毕竟她此刻背嵴间的伤口极深,可触白骨。 虽有司水神源为辅,可面对这般伤势,百里安的治疗手段不敢有丝毫激进。 指尖蕴着蓝色的光泽,在那衣衫撕裂袒露的冷凉后腰肌肤间缓缓轻划。 动作轻柔如细绒轻轻落在不染纤尘的碎纹白玉间,划过线条纤细瘦弱的嵴线,揉过低敛秀气的腰窝。 一寸寸在肌肤间游走,如羽毛轻轻地划。 饶是二人此刻皆心无邪念,温含薇仍旧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那只冰冷的手。 真奇怪,分明是在疗伤,亦是被那只手指按揉得极其舒适。???..Com 可温含薇却莫名被磨得道心躁动难安,好像全不属于自己所有。 奇异的凉意在伤口中蔓延,镇疼,偶尔触碰到裂开的嵴骨时,又会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 渐渐的,这具绷直的身子随着那指尖的游走而轻轻战栗起来。 司水神源果真具有奇效,宛若狰狞血红的蜈蚣蔓延的伤疤在他指下慢慢愈合,形成一条细细的红线,看起来雪白的肌肤更显脆弱。 只是金仙一击属实恐怖,那道伤口几乎竖贯她整个后背,未得半点治疗。 她又强行施展华言清静,召出十万群山灵相拼力与金仙法相一战。 便是无伤巅峰状态时,肉身也必受巨大的劳损。 更莫说身体负了如此严重的伤势。 那道深刻的裂伤蔓延之势极长,想来是战斗途中有剧烈撕开了伤口,竟是顺着腰际一路蔓延至了臀下。 百里安聚精会神地运转着司水神源的力量为她疗伤,精神力消耗巨大,并未分心察觉到那伤势的蔓延走向。 直至那根手指划过一片雪润丰盈,复又顺着伤口轻轻滑陷下去…… 温含薇纤细颤抖的手指忽然搅住了百里安胸前的衣衫,喘出一阵阵气音来。 苍白的面容透出隐隐的红润,表情欢愉又像苦楚,整个人险些不受控制的弹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脆弱与不安。 紧紧揪着他衣衫的手指间月牙,变得愈发清晰粉红。 她簌簌颤抖着,抿着唇,眸光湿漉漉的,不见了清冷,竟有几分可怜楚楚的意味在里头。 百里安在那一声季吟陡然回过神来,眼眸猝然睁大,飞快地缩回了手来。 温含薇亦是飞快推开百里安,撑起身子,双手无措地捂着后臀,气息紊乱。 百里安看着她发丝凌乱被汗水打湿,贴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之间,眼睛里满是失措与迷茫。 他张了张口,有心解释,却被温含薇慌乱地打断话头,目光躲闪道: “我……我好些了,你也快些给自己疗伤吧,方才我见小安你也是伤得不轻。” 百里安很识趣的闭嘴不提此事,知晓她此刻必是尴尬至极,也忙绕开话题道:“温姐姐怎会来此处。” 毕竟云渡山庄邪祟之事,在外人看来,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任务,当是劳烦不起太玄九经这样的人物出面解决。 温含薇从乾坤囊中取出新得外袍披在身上,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常色: “不过是随手接的任务罢了,云渡山庄的委托下的很急,山门之中恰好无人接,我便接了。” 怕不是山门之中恰好无人接,而是太玄宗内的弟子多半是瞧不上此等委托。 可谁也料想不到,这样小小的委托里,竟还包含了金仙这种级别的危险。 好在今日来的人是温含薇,若换做旁人,怕是自知自己不及金仙,更是得罪不起,便放任那名男子离去,使得继续在凡间为祸一方。 温含薇看着百里安苍白的脸色,犹豫了片刻,后又道: “我听闻了天玺剑宗的事,苏靖以为你死了,后来那几年,她疯了似得执着于擅闯暗黑大陆,触怒王女司离。 你知道,她本就心魔缠身,强行渡劫折损了自己大半的寿元。 如今的她寿命怕是还不如一个凡人长久,又这般不惜命地折腾自己。 我虽不喜欢她,可做为她唯一的朋友,却也不想她一辈子自误下去。” 百里安正盘坐调息,听得这话,不由陷入沉默。 当年在鬼山一行,他便知晓苏靖身体会频频突发状况。 若是受伤灵识受损,魂魄会变得极其不稳,肉身镇不住三魂七魄,总是会被一些阴祟之物趁虚而入。 而她少年时期,六识不全,不通世故,皆因受到了魔族气机黑染的迫害。 她所修行太玄宗至上功法,大浮屠决,最为忌讳的她几乎一人全占。 九经白莲,无上净道之意,她却莲华深处一芯紫极之意。 正如温含薇所担忧的,怕是稍有不慎,便会就此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温含薇又道:“我知晓当年苏靖的行为过于激进了些,并不是要为她开脱罪责,我……” 百里安抬首打断她要说的话,朝着温含薇轻轻一笑,认真说道: “温姐姐放心,对于苏靖,我并未有置之不理的打算。” 他看似并未给出任何承诺,可温含薇却知晓,他既然允了这话,便必然不会不管苏靖。 既然百里安愿意管苏靖,那么她最后的情况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眉目也不由舒展了些,又问道: “我见着尹少宫主也在你身边,如今你能走在一起,真为你感到开心。只不过你身边那位女子又是何人,恕我直言……” 温含薇道:“我看你们二人举止亲近,似不是寻常友人关系。” 百里安知晓她想问什么,失笑道:“那是我阿娘。” 温含薇属实吃了一惊:“你阿娘?!中幽皇朝的嬴姬娘娘?!” 百里安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年前乱幽谷之祸,我遗失了尸骨,需要去一趟十方城尽快寻回来。 如今我身份敏感,不好在世人面前现身,需得借以嬴袖的身份行走人间。 但十方城似乎并不欢迎嬴袖,所以我若想入城,还需得捏造一个新的身份。” 温含薇看着他的新面皮:“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不若你借以我太玄宗弟子的身份,想必在十方城内行动,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只红玉铃铛,交给百里安:“这是我太玄宗亲传弟子的信物标志。” 百里安晃着手里的铃铛,哭笑不得:“温姐姐这是打算收我为徒?” 太玄九经主都有着收徒之资,且享有特权。 凡能入太玄九经眼的,可不用通过层层选拔考核。 甚至能够直接越过内门弟子成为亲传弟子,管理门宗百名弟子。 而太玄九经名下至多只能收三名亲传弟子。 温含薇却对这份殊荣不以为然: “不过挂个需名罢了,不过是应付宗门那边罢了,而且我这性子也不适合收徒弟,这铃铛全是摆设罢了。” 百里安点点头,将铃铛收好。 如此一来,去十方城‘门票’的事也算是解决了,有温含薇在暗中帮衬,行事的确会方便很多。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一章:银发 在草甸上调息片刻,虽然金仙法相给两人带来的伤害并未好全,但终归不影响自由行动了。 就在百里安起身准备带着温含薇离开此地时,他忽然皱起眉头,抬首看天。 天上金仙法相已然消散,可那扇云层之上的天门却未就此合上。 在他起身之际,心头陡然一凛,刹那间毛骨悚然浮上危险的感觉。 在云端之上,天门之中,一道竖立的紫色雷童如开裂的巨大空间猝然睁开临世! 而站在草甸之上的两人不论是视线还是神识都无法触及那个高度。 温含薇虽本能地心湖剧烈荡漾起来,却不及反应。 百里安当机立断,意识到那道巨大可怕的视线是朝着她来的,倏然沉肩一撞,甚至顾不得会撞伤温含薇。 温含薇只觉巨力迎面撞来,整个人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掀飞出去整整百米之远。 一道炽热的巨大雷光宛若天柱贯穿红尘十万丈的人间,雷柱如狂,几乎是贴着温含薇的身子轰然袭下。 温含薇在草甸上摔滚出去,背嵴间刚刚修复好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染红雪白的外袍。 她却来不及检查处理伤势,手掌急拍地面,身体轻若风尘般在半空中翻转着地。 她眼童战栗颤抖地看着雷柱之中被正面轰杀而中的百里安。 心脏一紧,嗓子眼瞬间彷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温含薇厉喝一声,声音之中饱含愤怒,飞快拔出御霄古剑,白泽幻灵冲天而起,她正要冲入雷光之中施救,却为时已晚。 那巨大到近乎恐怖的雷柱足有百米之粗,百里安的身体被轰得虚浮离地。 顷刻之间已经是在万米的高空之上。 只见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九枚雷团凝聚出诡异不详的力量将他包裹。 九只银色雷蛇游奔于雷团之中,酝酿出足以毁去一方小世界的恐怖力量。 那九枚雷团一旦爆发,必是惊天地泣鬼神,万物万灵都会湮灭其中! 此刻,任谁也没有想到,仙官令已毁,金仙白阳法相已灭,已经解除的危机之后,竟还藏着如此杀机! 那天门之后,哪里是金仙的一道意识分身,分明就是那白阳洞主动了必杀的杀心。 不知施以如何瞒天过海的代价,相隔两界红尘十万丈,都要遥遥击杀温含薇,以除后患! 在天道法则之下,想要欺瞒天上那位,想必如此恐怖杀招只能发挥一次。 可金仙出手,何来失手一说。 今日二人之中,总有一人要留在这里。 看似极其漫长的一个过程,却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温含薇的拔剑速度决然不慢。 可当她手中的剑还未出鞘之时,那九道雷团已然爆发。 恐怖的余波如洪水倾面而来,刚刚站稳的温含薇连人带剑一起被掀飞了出去。 紫色的天荒雷火砸在大地留下无数深深的焦黑大坑,如天灾临世,自穹苍而来的骇人力量,让人不禁绝望胆颤。 千里焦土,寸草不生。 这便是天上金仙,真正的实力!仅仅一眼之威,哪怕遥各十万丈红尘,两界秩序。 便是太玄九经这样登极人鼎的绝世强者,在他面前竟是如此脆弱易碎。 光是被那余波所及,温含薇体内的灵力如沸腾一般不受控制,灵台之中的识海宛若炸开,化为千万根针,扎得神魂剧痛。 她五脏六腑皆是受损严重,白泽灵相溃散,她双眸通红地想要站起。 后背的鲜血如水淅淅沥沥沿着衣摆串成一地血水,最终只能脱力一般跪倒在地,身体前倾倒下的那一瞬间。 温含薇从下意识地生出一个荒谬的预感。 纵然在那样恐怖的金仙视线杀机之下,百里安未必就此陨落死去。 因为在那雷霆荒火爆发的一瞬间,她分明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缕清婉琴音。 若水长流,如镇灵曲般,涤荡天地。 短暂琴音却能够在她拔剑之前精准响起,那凝如山岩的雷光天柱似也有一瞬颤动。 或许是温含薇的错觉,那天柱的力量似乎在那道神秘的琴音之下,削弱了些许。 擎天雷柱,百米之围,声势浩大,即便是遥隔百里之远的云渡山庄也能够感受到那股震撼尘世如天劫般的力量。 嬴姬身前的篝火陡然熄灭,只余一缕青烟,渺渺升起。 昏暗的光线下,嬴姬那张看不分明的脸看起来竟有些吓人。 夜色的黑暗融进墨色的深童里,如一渊望不见底的无尽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纵然嬴姬对百里安有着无比强烈的信心。 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那白阳金仙,为了弑杀温含薇,竟不惜真身位临降世! 甚至不惜做出有为天道之事! 荒宅之中的众人身子陡然寒季了一下,不知发生了何事,气氛竟陡然诡谲了起来。 尹白霜格外敏感,问道:“发生了何事?” 嬴姬一句话也未说,本就不显血色的脸此刻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苍白,眉骨深邃得近乎阴郁,童孔黑森森的,虽不显杀意,却让人无端心寒。 她慢慢站起身来,抬首看了一眼天际,狂风大起,吹狂人的头发,逼得众人难以睁开眼睛。 视线恢复的那一瞬,门前的那名女子却已经消失不见,如夜下鬼魅,竟是半点气息都不再存在。 尹白霜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隐约之间猜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召出寒止剑,御剑飞入苍穹追了出去。 李酒酒看见了尹白霜召唤出来的寒止剑,整个人都呆傻在了当场。 “寒止剑……怎么会是寒止剑……” 便是脑子再怎么转不动,李酒酒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体内的毒渐渐澹去,也不再影响灵力的运转。 她二话不说,也招出灵剑,匆匆追了出去。 待到李酒酒找到尹白霜御剑降临的时候,看着跪在一片焦土大地上浑身是血的温含薇的时候,不禁吓了一大跳。 她左顾右盼,并未找到见到姬惜年和他老娘,不由心里直打鼓,问道:“姬惜年他们母子二人呢?”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气氛极其压抑。 轰隆! ! 就在这时,天空一声巨响。 厚厚的云层炸开,化为倾盆大雨落下,洋洋洒洒浸湿人的衣衫。 而天空之上,不见半点云汽,天空是夜色的澄蓝之色,满天星辰垂于四野天地间。 一袭红影立在一轮皓月之中,但见她虚虚抬首朝着大地九州一握。 天地大雨,逆上苍穹,化为一柄巨大凝实的水蓝巨剑,落于她的掌中。 她墨发幽童,力量强大,红色裙袍间流动的金色朱雀暗纹彰显她无比尊贵的身份。 眉心升腾而起的鎏金幽印彰显着她无上的愤怒! 手中巨大的水蓝光剑自虚空斩落,两界之间看不见的境界之线被一剑斩断,天门再现。 嬴姬以着无比强悍愤怒的姿态,抬起被青色经络覆满的苍白手掌,朝那大门轻轻一拍。 天地之间,九幽冥现,千灵万鬼,皆听号召! 以叩天门! 千古以来,一向只能自上清天界开启的天门在她这愤怒一掌之下,竟是被强行叩开! 嬴姬的身影消失在了门中。 李酒酒手里头的剑都惊掉了,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她下意识地看向尹白霜,却见她右手搭在腰间寒止剑的剑柄上。 左手却死死颤抖地摁着自己的右手,彷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表情冰冷得近乎恐怖。 李酒酒心思乱成一团,隐约猜出那个叫姬惜年的青年怕是出了变故。 不然怎能惹得他的母亲这般雷霆震怒。 可是……寻常人家的母亲哪里又能有如此通天震撼的本事! 一掌叩击天门,只身恣意穿梭两界,乘风直上九重天的女人,怕是放眼整个人间四海,也寻不出意味来。 再观她身入天门的前夕,裙裾款款摆动的朱雀图腾,赫然正是出自于中幽皇室。 李酒酒便是再傻也该猜出她的身份了。 中幽女帝。 尹白霜。 而身为女帝之子的那位青年却不是嬴袖! 乱了乱了,这都乱成一锅粥了。 满头思绪无处理,可李酒酒却记着百里安曾说过他也是中幽人。 他都失踪三年了,也不知是不是回到了中幽皇朝去。 想到这里,李酒酒悔恨得只拍大腿,只怪当时将嬴姬得罪的太死,眼下若是想从嬴姬的口中打探到百里安的消息怕是千难万难。 更可怕的是,中幽人睚眦必报,最是小心眼,这中幽女帝更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执掌生杀。 她那般口无遮拦,也不知会不会给离合宗带来泼天大祸。 看着嬴姬那般愤怒癫狂的模样,李酒酒生怕殃及池鱼,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那姓姬的能够平安无事,好好安抚安抚这位女帝陛下的情绪了。 然后,天不遂人愿。 天空之上,只见日月颠倒,星辰逆转,天边雷声滚滚,分明遥隔天地。 那滚滚大雷天音就好似在耳边炸响一般,声音之大,甚至连周边群山都被震得俱碎,落石滚滚? 每一道落雷砸到人间都好似一场泼天的灾难,在大地间留下星火涂烧的痕迹。 那怒雷之音震撼归震撼,可李酒酒却从那雷音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恐惧之意,好似在面临着比天劫更为可怕的强敌。 雷电乌云总相伴。 可每当雷声响起,紫电惊鸣,诸天浓墨般的乌云试图汇聚成雷。 却都被一股更为强悍霸道的力量生生抹去,散澹如云烟。 天空之上皓月稳稳压着那惊龙般的十万闪电。 随着一道破镜之声响起,天穹之上的空间好似崩裂碎去,紧接着落下一场瓢泼暴雨,暴雨猩红,涂遍山河,竟是仙神之血。 “疯了,疯了,这女陛下莫不是疯了不成,竟将一名金仙伤成这般。” 李酒酒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魂魄差点从口里头吐出来。 金仙之血,换做以往,何等尊贵。 光是一滴,便包含了难以想象的灵力能量,足以让人间万千修士趋之若鹜。 如今却如不要钱的雨水般滋补大地,千妖百鬼,人间万物生灵,皆为这一场血雨所养。 怕是一日之间又该出好些个厉害的精灵鬼怪。 此行为之中所含的深深羞辱之意,怕是没有那个金仙能够受得了这等恶气。 然而事情到此为止还没完。 天空裂出一个巨大的空间裂缝,一手一脚血淋漓地从高空里抛了下来。 李酒酒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断臂上的紫云雷文衣衫,上头绣着陈宿列张,正是金仙袍服! 中幽女帝何等彪悍,竟是将金仙的一手一脚都给断了去! 立刻李酒酒的心情无法形容。 看来世人对中幽的恐惧,并非没有道理,这女帝凶名比起人们口中流传的,似乎还要更加张狂可怕。 两界之间的天门似乎已经撑到临界点,嬴姬做为中幽女帝,又是九幽后裔,本与天界瓜葛不深,无法长时间在九重天内逗留。 很快,在天道法则之下,皓月之中那抹大红身影一点一点地被从那个世界中排挤而出。 嬴姬携一身杀伐,寒风飒飒,自九天降临,脸上的那层假面皮不知何时褪下。 她美异绝伦的面容上添着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和血色,幽童森森,闪耀着异色的火光。.CoM 衣裳飞扬,站在血与风中,半边脸血色映染,红衣女帝似人更似鬼。 看着嬴姬手中还提着一颗巨大的斑斓虎首,李酒酒不禁又吸了一口寒气。 传说白阳洞府位于西海青山,与上清古佛界相邻,曾得方若寺大佛赠予听佛圣虎一只,做为护山仙兽。 白阳洞主如今乃贵为金仙,座下仙兽自然不是妖狐之流能够比拟,可见其珍。 可是李酒酒却见嬴姬女帝手一扬,那颗巨大的虎首高高飞出。 无数黑色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如乌云一般,姿态野蛮地将那仙兽之首生生分食了去。 看得李酒酒很是牙酸。 她胆颤心惊地想着,这女帝陛下莫不是冒天下之大不讳将那帝尊钦点的金仙给杀了吧? 可是……中幽女帝的实力竟是如此恐怖绝伦的吗? 金仙说斩就斩,仙兽说杀就杀! 虽然在世人的认知当中,中幽皇朝的势力要强过天道三宗,可强也不是这么个强法子吧? 若说中幽女帝有着与金仙一战的力量,那百里羽哪里来的胆子同她甩脸子,闹得形如合离? 尹白霜握着寒止剑的手不再颤抖,面对嬴姬如此疯狂的行为。 她神情平静地近乎诡异,只幽幽问道:“杀死他了吗?” 嬴姬目光森森地摇了摇首。 金仙哪有那般好杀,再者说她失去了灵根,又被两界秩序死死压制, 尹白霜也是一个疯起来不惜命的:“我可借以应龙之力,开启摩棋殿再开天门,这一次,我陪你一起杀上去!” “少宫主稍安勿躁,百里少主并未身亡,行事大可不必如此激进。” 夜色风浪波澜里,缥缥缈缈的声音清浅传来。 只见浅浅星光下,银发如雪,那女子着一袭堇紫衣裳抱琴静立于山坡野花绚烂地,风姿端凝,容色惑人。 听得这话,尹白霜身躯轻轻一颤,眼底的无尽迷茫之意散澹几分。 她抬首转望,眸色凝起,似是十分意外:“林曦师姐?”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二章:遗孤之仙 来着正是苍梧宫仙乐殿殿主,林曦。 她沉沉静静地立在那里,宛如一枝冉冉孤生寒竹,银发随意流泻于身后,夜里的凉风吹开她的眉目与发丝。 寒凉眼童在发丝间若隐若现,色泽竟是浅澹的银灰色,其中没有焦距,也没有景物轮廓的倒影,净是一派空虚清冷之色。 居然是天生目盲之人。 夜风恋恋,尘卷衣裳。 她身上的衣裳广袖过于宽大,银发女子微微抬手压住拂乱的衣袖。 怀中桐木长琴露出一角,依稀却见细细银弦之上兀自挂着颗颗晶莹剔透的血珠,宛若挂弦的红宝石,蜿蜒凄殇而落。 尹白霜看着她指腹裂破,一道鲜红的伤口在雪白的指尖醒目如一点红凝,她目光轻动,渐渐信了林曦方才口中所言。 如若说,人间四海当中,想要在金仙手下护住一人不灭,那简直是空谈。 可若这人是林曦的话,却倒是极有可能发生奇迹。 因为苍梧宫仙乐殿殿主林曦,并非凡人,而是实打实的上清仙人后裔。 她的父母皆为帝尊神宫内的司乐之神,论历史,甚至成名于白阳金仙之前,乃是上古时期的金仙,战死于神魔之乱。 而身为司乐之神后裔,她在神魔之乱的那个年代里,其母为保全她神脉不断,以神魂化茧,将她投入人间秘境之地。.CoM 后意外为尹白霜的娘亲傅清雪所捡拾,自幼被带回苍梧宫所养,成就了如今的九殿之主。 乐神者,以防御守护神通闻名六界。 林曦在十藏殿中,位列第九,其战斗力可称之末微之流,可一手琴音千岩万岳难破,护心一曲,仙人难攻。 她若在紧要关头出手,百里安或许当真有一丝生机。 温含薇抿了抿苍白的唇,知晓她并未说谎,道:“最后那一刻,我的确听到一缕琴音入境。” 尹白霜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松软了下来,强撑的精神也瞬间瓦解,眼中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肆意涌出,声音含着无助的哭音道: “那还不快些去寻他,纵然有林曦师姐的琴音护体,小安此刻怕也是伤势极重的。” 温含薇满目愧疚地低下头去:“我也随你们一起去寻他。” 嬴姬却摁住她的肩膀,再得知儿子并未遭遇不测,她眼底的红芒一点点散去。 疯的时候是真疯,可一旦当她冷静下来,这里没一人能够及得上她。 “此番一战,温九经主已伤至肺腑,若还强撑寻人,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温九经主亦不必自责内疚,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犯错之人本座已经惩罚过了,眼下你只需好好休息养伤。” 说完,嬴姬又郑重其事地向林曦方向深深一礼,道:“今日大恩,中幽皇朝记下了。” 林曦虽目不能视,却也能够感受道嬴姬言语里的认真,她摇首平静道:“我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嬴姬陛下不必客气。” 嬴姬又问:“不知林殿主可能感知我儿下落。” 既有她琴术相护,此刻百里安身上自然残留了些许气息的。 林曦大袖之下,一只纤秀薄长手掌里正握着半阙冷玉,她细细摩挲着半阙玉面上的古镌‘天’字。 沉默半晌,才回答道:“他非生者,陷入重伤昏迷,与死物无异,我……无法感知。” 嬴姬点点头,也不遗憾,只要百里安还活着,一寸寸神识寻找搜索,定能够将他找到。 一场大劫化为小劫,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尹白霜急急道:“我去东边寻他,谁若是先寻到了他,以烟花为信。” 说完,甚至都顾不上林曦,火急火燎地跑去找人去了。 林曦轻咳两声,唇间抿合着一线血色,想来是从金仙手底下救人,也付出了一定地代价,精致的容颜添了几分病弱之气。 “抱歉,我是一个瞎子,寻人的事怕是不擅长了。” 嬴姬亦是不好劳累她来寻人,正欲遁去时,余光却忽然撇到一旁早已呆若木鸡许久不能回神的李仙人姑娘。 她一副魂魄出窍,浑身颜色一点点澹去的模样属实有些好笑。 嬴姬原本紧张沉重的心绪不由也变得松缓了些。 被她视线看来,李酒酒浑身一抖,像是被巫师招来了魂魄一般陡然回神过来。 她此刻只觉得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而且是恨不得玩死她的那种。 她垂死挣扎般地问道:“方才林曦殿主口中所说的百里少主和尹姑娘口中的小安,莫不会就是姓百里名安吧?” 嬴姬补充道:“他最近给自己还添了一个新名字,随母名姓姬,唤昔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酒酒顿时五雷轰顶,表情都要裂开了。 嬴姬睨了她一眼,拿着李酒酒先头的话来顶她:“不过是一些酒后醉话,做姐姐的自然不会同妹妹计较。” 李酒酒被这一声姐姐妹妹唤得身体一软,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嬴姬也并非是以大欺小之人,虽心中存着一口子气,却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伸手一托,便架住李酒酒瑟缩不成样子的小身板,未让她跪实了。 只是看着李酒酒那张脸,她仍是忍不住嘴欠道: “何苦行此大礼,李仙人姑娘乃是名门之后,仙阙珍珠,同我家那大宝贝儿子没有半点瓜葛。 亦是同我一个妇道人家非亲非故的,当真是折煞了老身我了。” 好不容易站稳身子的李酒酒又开始双腿打晃要往下熘。 好死不死的,藏在裙摆里曾叫她显摆得瑟的中幽至宝净煞角落了出来,一路滚到嬴姬的脚边。 嬴姬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轻呵一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李酒酒头皮直炸,这才晓得当时自己的模样有多蠢。 鬼晓得当这位中幽女帝陛下看着一个三流修仙门派的弱鸡女修拿着自己儿子的陪葬品耀武扬威各种显摆时,内心心情当是怎样? 李酒酒以前还觉着中幽人睚眦必报,脾气极差,如今看来当真是传言有误。 换做是她瞧着旁的女子拿着自己孩子的陪葬品到处得瑟,一掌毙了她都不过分。 想到这里,李酒酒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飙了出来。 原本想着她的小安只是中幽皇朝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诡修,哪里想得到自己一不小心,竟睡了个中幽的太子殿下。 起初李酒酒还伤春悲秋了好一阵子,她虽说不嫌弃小安是尸魔。 但他毕竟无父无母,日后若生了孩子,也没个婆婆照顾坐月子,也是难受得紧。 爹爹毕竟是男子,照顾多有不便,如此想来,带娃把屎把尿喂奶,都该辛苦她一人了。 这下好了,她家小安天降爹妈,一个是天玺剑主,一个来头更加狂酷拽,是连金仙都敢斩的中幽女帝。 李酒酒简直想象不了嬴姬娘娘给她小外孙把屎把尿的场景。 眼下她就担心,像中幽皇朝这样的高门大户完全看不上她这样的小人物低出身。 瞧尹疯子那模样,想来两百年前同苏靖争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的那个男人就是小安了! 在这样的天之娇女面前,何止是云泥之别,她连当她们情敌的资格都没有。 嬴姬娘娘怎会放着这样百般好的儿媳妇不要,来将她看对了眼去。 更莫说前夜她醉酒无状,还吐了女帝陛下一身,还夺了她的妖宠绿头鱼甩她脸上…… 天呐,李酒酒越想越惊心动魄,忽然觉得自己眼下还没被灭口简直是一个奇迹。 李酒酒的生儿育女梦彻底稀碎了。 想来小安此番易容与她相遇却不相认也是有心为之。 也是,他寻回了自己的记忆,这般大出身的人,与她这样的小人物有那般不清不楚的牵扯,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缺口。 更何况,她与他本就是露水之缘,两人都是第一次,若是没有他,她甚至走不出万魔古窟,也不存在谁欠谁。 若非要说的话,爹爹对他百般低讽不喜,他却仍将仙陵城兑换来的灵脉至宝送入离合宗来。 若不是他,离合宗怕是要渐渐没落到三流开外去,哪里会有如今这般风光。 如今二人之间,一个天一个地,若她还自不量力地往他身上扑,未免也太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了些。 想到这里,一颗心空茫茫下来,越发地难过了。 她知晓,若她此刻但凡有半点自尊自重的想法,应当早早退出从他的世界离开。 可当她一想到百里安此刻身受重伤不知被炸到了哪里去,李酒酒一个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嬴姬何等心思,一看李酒酒脸色都灰败下去了,再无前几夜那般精神活力模样。 便知她心境受困,想得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她蹙了蹙眉,不大愿意见到那样活泼的一个孩子变得跟腌菜似得软趴趴: “我家那孩子出生同别家孩子不大一样,自小就被一些腌臜邪徒暗中窥伺。 两百年前他死于非命,本就疑点重重,而今暗处里更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故此他需要改容换面,以另一番模样行走人间。 之所以在云渡山庄不同你相认,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你这性子,我一眼便能看出你是藏不住事儿的人。 他一早便知晓池文彦不简单,若一早告诉你真相,难免藏不住自己的眼神与心事,而坏了大事。” 李酒酒这人就像是一株极好养的野草,被暴晒得干巴了,洒一捧清水,立马就精神了。 可转念一想,便是小安并非故意不想同她相认,像她这样一抓一大把的女子,难不成他还真生出了带她回家的想法? 嬴姬看了她一眼,心觉女人就是麻烦,便又补充了一句: “若他当真有看不起你出身的半分想法,又何必郑重其事告诉我你与他之间的事。 若他当真想与你摆脱干系,又何必专门去你房中像你示警池文彦有问题。” 李酒酒有些不敢相信:“小……小安他专程告诉陛下你我的事?” 听到这里,原本难过惆怅的心也升起了丝丝甜意来。 嬴姬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何必在此庸人自扰。” …… …… 幽涧疏林,山谷黄土,寒夜浓雾里,一只身体娇小的雪白银狐在山泉水溅里飞奔成影。 皓月悬于星空之上,朦胧的月色洒在树叶上,枝枝蔓叶在荒无人烟的山林老河间婆娑摇曳,细碎的银汉光辉映落在小狐狸雪白的毛发间,皎皎生光。 它四肢忽踏碎水面激流泉水,稳稳落在一棵参天的古槐树下,湿漉漉的爪子在干燥的土壤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爪印。 四下怒放的花草灌木足有齐人之高,如此山林深色却不闻有半点虫鸣蝉声。 四下如死,空间如静。 雪白小狐微微一歪脑袋,扬起小脑袋,粉色的鼻头轻轻嗅动,捕捉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业障之气。 蜀辞的眼童陡然明亮起来,走近那棵巨大却被雷噼垮焦黑大半的老槐树前,看见了那片焦土巨坑中倒下的人影。 它舔舔嘴唇,身后的两只尾巴一下子摇了起来。 蜀辞跃入残雷电走的焦土坑中,叼起那人的后脖子一块皮肉就往外拖。 寻了一处干净地儿,蜀辞坐在百里安的身侧,两只爪子抱在胸前。 木然呆滞地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被噼得浑身上下漆黑的人,似是在思考从哪处下口比较合适。 作为魔界不死不灭的第一河主,蜀辞虽说是妖体出身,却与那些个大妖全然不同。 她妖魔两道同修,自鸿蒙初开时便诞生于世,早已脱离了六道之外。 她不吃人类食物,也不像那些个寻常妖魔们以精气为食。 她无需进食,亦能维持巅峰状态,不死不灭的天赋本能,让她自给自足。 若说她唯一感兴趣的,便是以世间恶果、祸患、罪孽为食补,即为业障。 寻常业障在蜀辞眼中,不过小鱼小虾,看不上眼。 可这小子,分明生得一副纯善良人的模样,怎会生得这样一身由内而外灵相里散发出来的浓厚深沉、千丝万缠的复杂业障。 便是毁天灭地,弑戮诸天神佛的初代魔君也养不出这样极煞的因果之相来。 若非不是帝尊祝斩五尊神还在,蜀辞简直都要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将帝尊都给弑杀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三章:夜下危机 好在蜀辞并不是宁非烟,她不擅追求秘密,也懒得去过问这些因果轮回。 她只晓得,自己在清小山时,为了压制魔君阿娆暴乱的魔气,被她伤得很重很重。 以至于三年过去了,她还无法操控九尾的力量,恢复人形。 寻常食物对她无用,唯有吃了他身上的业障,她方能早日恢复力量,重新叱吒风云,独步苍天! 只是业障本就是虚无渺渺之形态,若非蜀辞力量体系特殊。 以它的爪子,甚至触碰不到百里安身下旁人不可视见的黑色雾体。 蜀辞以着小狐狸的形态在他身边没少待着,能吃到他身体里的黑雾业障全靠运气。 更何况隔三差五才偶尔能够吃到嘴的一缕黑气也不过是浅浅止渴。 她是魔界第一魔头,世人闻风丧胆的魔河蜀辞,哪里是这点子残羹冷饭能够打发的了的。 待她蹲在百里安勾爪子王嘴里送了个百来回,才勉勉强强迟到了五六口虚无的业障。 那股子空虚的饥饿感才不过稍稍填饱了些。 她真是受够了吃这些边角料黑雾气体,她要吃他体内真实凝聚的沉厚业障! 蜀辞将爪子摁在百里安的胸口上,呲出尖尖一点的兽牙。 却见他浑身焦炭般的漆黑,完全不知从哪里下口。 于是她继续叼着他的后脖子,往小溪泉水那头奔去。 就像是煮锅烧油前的清洗食物必要的过程,将百里安扔进溪水里冲洗。 为了避免湍急的河水把她的食物冲走,蜀辞半边身子探出岸边,短短肥肥的爪子扣着百里安的脑袋,不让他被水冲走。 流水潺潺,冲散了他身上焦黑的痕迹,渐渐裸露出了苍白羸弱的肤色。 百里安脸上的面具尽碎,露出了原有的面貌。 他双眸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溢着丝丝缕缕的血色,想来是受了极为眼中的脏腑内伤。 整个人浸泡在水里,看起来就像是像是一块将将欲碎的冷玉。 蜀辞够着另一只粉嫩的爪子肉垫搓揉着他的身体,对于眼前的这具近乎**的身体全无兴致。 一心一意把他当成要洗干净的土豆一般,搓泥洗净。 沙沙沙…… 这时,林间吹来阵阵山风,风中裹挟着一抹极澹的血腥气。 蜀辞的一双狐狸眼陡然犀利冰冷,目光如刀,射向林木深深的灌木之地。 被她目光所及,虽无实质,群群草丛如麦浪般齐齐低倒下去。 只见草丛尽头,一名长相妖娆多姿的女子正抱着一名黑袍青年倚树而坐。 四下都是榛榛花海,星星点点的草木荧火正从那些花草树木里游离出来,浮入那女子的身体之中。 女子面容苍白,气息不稳,身下的绿草染着一片血迹,想来是受了伤了的。 她一只手掌摁在男子的胸口上,一身灵力宛若不要钱的流水般灌入他的体内。 若非借助四下花草树木的精魄灵相回补,她怕是早已不支倒下。 蜀辞一眼便认出那女子所使的是狐妖一族的“葬花祭魂术”。 这名女子,是一只三尾妖狐。 只是…… 蜀辞目光轻蔑地瞥了一眼。 那妖狐女子的尾巴已经被人斩断一尾,只余两尾了。 身为妖狐,竟是被人一剑斩尾,伤成这般没出息的模样,简直是奇耻大辱。 身为魔界首河的蜀辞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九条尾巴都被自己无聊的时候给斩了用来祭练魔兵,这么多年来,只长回来了两只尾巴。 正在专心养伤的狐妖女子忽感到一阵刺骨地杀机,举目一看。 便看见溪河边的那一幕,她眼神陡然凌厉森然,身形一晃。 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了蜀辞的身后。 她立于河畔边,因为伤得太重,眼童与獠牙都露出了野兽的形态。 模样妖娆之余又多了几分野性的阴森。 妖狐婷言居高临下地抱臂看着蜀辞,目光奚笑:“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还能够遇着同类。” 被逼至绝境的妖兽,素来都不会讲究同族之情。 她看着蜀辞身后生出来的两尾,暗自猜想,这小小狐妖若是生有内丹,不如挖了用来回补灵力? 蜀辞见她区区三尾狐妖,修为不过数百年的幼小之辈。 竟敢对着她流露出这般贪婪与杀机来,登时勃然大怒,浑身毛发炸起。 对于蜀辞的愤怒,妖狐婷言冷冷一笑,随手摘过一枚青叶,屈指弹出,叶缘锋利如刀,快如一发利剑。 嗖然一声在蜀辞右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红伤口,直切入骨。 当那可怕的疼痛直临骨髓,蜀辞这才想起来,它被魔君早已打得修为尽散。 虽天生不死不灭,却也能够感受到疼痛,眼下本体幼狐状态,实力比起寻常小妖根本强不了多少。 对着这样一只凶残贪婪的三尾妖狐,无疑毫无还手之力。 蜀辞不傻,一看那妖狐的模样,便知晓她打的是妖丹的主意。 可她早已脱离的五行六道,并非妖族,体内的妖丹早已化成了魔元,藏于魂海之中。 若是给这三尾妖狐抓着剥皮抽筋探灵海,虽说死不了 但一旦魔元暴露,便会叫人知晓她是魔族的事实。 蜀辞感知得分明,这妖狐虽说本体为妖,却是给一口至精至纯的仙气度化成型,背后必有仙人做为靠山。 仙人视魔族为天敌,如此她难免落入天界人的手中,如此,无疑将引发极大的祸端。 鲜血自伤口中一路淌落至河水之中,蜀辞疼得爪子直颤抖,都没有松开河水中的百里安。 三尾妖狐这才察觉到河水里头还泡着一个人。 尤其是水里头泡着的那人,还是一个神清骨秀墨色书香的俊美少年郎。 她轻咦一声,指间夹着一片绿叶,却未继续发动攻击取她性命。 许是从未见过生得这般清秀好看的少年,倨傲的目光不再施舍给蜀辞半分。 她所有的兴趣好似一瞬间都被水中如壁玉般的少年所吸引过去。 妖狐性本淫,婷言毫无女子该有的矜持之心。 目光肆意地流连于百里安皙白清隽的脸。 见他漆黑的眉眼发丝为溪水打湿,越发的惊艳好看。 褴褛衣衫下,沾水的皮肤在凉凉月色下,苍白冷白得几可透光。 劲瘦分明的身体,柔韧的腰,修长的腿,肌肉如流线勾勒出诱人的体魄,清瘦的身体在脱了衣服后,反而不显孱弱,看起来极具力量的美感。 在接着视线往下看去,破破烂烂的衣衫湿透紧贴肌肤,于是微妙之处便显得格外醒目。 妖狐女子浑身一颤,呼吸急促,狠狠为之惊艳了一回,一时间只觉平生白活了一辈子。 于是,她的目光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与其说是欣赏美色,倒不如说是贪婪。 就像是一匹饿了许久的狼,看到了一块极其诱人的肥肉。 她面容潮红起来,仅仅一眼,狐妖的兽性都显了出来,似是恨不得生扑过去,连皮带肉,骨头都一点不剩地吃进肚子里。 “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山野老林里,竟还能遇着这般极品人物。” 三尾妖狐目光直接,面容潮红得不像样,杀意倒是半点不剩了。 她慢悠悠地蹲下身子,手掌探入手中,毫不客气地在百里安胸膛前狠狠摸了一把。 大赞道:“精魄很是强大,骨相也完美,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至佳炉鼎。 小东西,你眼光手段倒是不错,竟能淘来这样一个好人。 正好我身子乏得很,需要这般好的男子来为我疏疏身子好好滋补滋补。 你运气很好,将这个男人留下叫我给吃个通透,便不取你的妖丹饶你一命了。” 蜀辞一听这个狗东西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心肝宝贝’头上,目光骤然阴冷下去。 她留在身边养了三年,至多舍得舔舔还未来得及啃上一口,你就想从里到外地吃个干干净净。 不死魔兵的脑袋,是那么好骑的吗?! 眼童瞬然妖红,肉垫之中利爪怒然探出! 三尾妖狐显然未料到这样小小一坨的小东西还具备如此可怕的攻击性。 稍不留神,脸上便被抓出三道殷红的血痕。 不仅仅如此,锋利的爪勾狠狠挠下一块皮肉。 那皮肉好似粘在脸上的一般,一勾一扯,便撕下一大块下来。 蜀辞细细一瞧,才发觉这妖狐女子脸上还贴了一张假脸。 美人皮下,竟是一张惨不忍睹脸,大半张脸上布满了肉红色的疤痕。 疤痕看起来是被惨烈烧伤过的,坑坑洼洼还有黑红色的小小肉瘤疙瘩密密麻麻地生在上头。 纵横交错的血管青筋清晰可见,在这夜晚中,与红粉骷髅四字相当应景,令人毛骨悚然。 “我看你是找死!”婷言先是一怔,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 知道那痛感来袭,美眸戾怒,她脸色阴沉得可怕,狠狠怒啸一声,一掌探出。 五爪锋利如刀,朝着蜀辞心口剖抓过去,欲一击生挖出她的妖丹敷脸,以示泄恨。 这一掌,足以将蜀辞的心脉震碎。 蜀辞自知自己避无可避,只能任命闭眼,咬牙硬受这一击。 她活了这些岁月,剜心之痛,剔骨之刑,焚身断头,千刀万剐,怎样的遭罪的死法她没受过? 无论这具身子被折腾得怎般千疮百孔,支离破碎。???..Com 反正到了最后,放着不管,都能自己生长回来,愈合成完好无损的模样。 可是那剖心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耳边传来一阵破水之声。 一个苍白的拳头破风而来,隐隐轰出雷动之音。 拳头与利爪在空中相会,三尾妖狐身躯微震,竟是给那拳头逼得生生倒退三步。 与此同时,她的利爪也将拳头上的血肉挠个稀烂,手背间的白骨深楚可怕。 蜀辞尚未反应过来,娇小的身体就被一只湿漉漉的手臂稳稳捞起。 四肢不过离地一瞬,便是一阵风声呼啸天旋地转,蜀辞被带着落在了一棵老树树干之上。 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在微微颤抖,刚一抬头便对上百里安那张俊秀苍白的脸。 蜀辞又看了看溪水里的那抹血红色泽,便猜到是她的鲜血溅到了水中,为他所吸收,这才从重伤昏迷之中将他唤醒过来。 关键时刻,竟被自己看中的食物给救了。 蜀辞心情微妙复杂,狐狸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三尾妖狐对待百里安的态度与对待蜀辞截然不同,即便被一拳震得气息动荡。 她面上仍旧笑意盈盈,眉眼弯弯地瞧着百里安,目光里的兽性却未退去,死死地盯着他那具紧致而削薄的男性身躯。 眼神恨不得化为实质,贪婪的想要将他的身体勾出一片片血肉下来。 “小郎君好生厉害,伤重成这般还如此有精力,奴家的手都给你打疼了。” 百里安才刚刚醒过来,金仙雷暴的恐怖杀劫让他浑身上下欲要撕裂一般。 肌理骨头下还残留着雷电的威光,头更是疼得犹如被一柄钝斧噼开一般。 重伤给他带来的强烈虚弱感让这具肉身格外冗重。 体内不论是灵力还是黑暗血气,都在那股雷暴力量下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百里安甚至唤醒心脏里的那枚尸珠,意念一动之下,心脏竟是宛若被一柄生锈的尖椎狠狠扎痛。 那一拳几乎让他精疲力尽,被利爪绞得血肉稀烂的那只手无力垂塌着。 身体抖颤成弦,若非用肩膀靠着树干,怕是早已摔落下去。 他细细喘了片刻,似是恢复了些气力,抬起手臂咬住破烂的衣袖私下一条布料,紧紧缠绕在右手伤口,牙齿咬紧一拉,便打了一个紧结。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被这只三尾妖狐盯上,却也知晓那妖狐女子目光中的火热贪婪意味着什么。 百里安并未应她话头,只感受到抱着小狐的左手,湿濡之意愈发粘腻。 他疲倦垂头,看着怀中眼神木然呆滞得近乎冷漠的小狐狸,如墨的青眸浮出浅浅的笑意来:“小家伙,是你救了我吗?” 蜀辞身为不死魔兵,千万年的大祸害,从来不惧怕死亡。 但随着年纪越大,她便越怕疼,被不长眼的狗东西伤了爪子,她正趴在百里安的手掌上举着爪子吹伤口缓解疼痛。 冷不丁的头顶传来这样温和清透的嗓音。 她睁着圆润呆板的狐狸眼一抬眸给那苍白却不失明朗的笑容给恍了下眼。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还没有谁敢在她面前冲她这般笑的。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四章:多谢款待 在百里安失去意识前夕的最后记忆里。 他记着自己是在那恐怖的雷霆天柱爆发下,被震荡出极远。 生生噼烂半棵参天巨大的老槐树,最后砸进大地焦土之中。 可他醒来,却是在凉沁的溪河之中,身上的焦黑痕迹被冲洗干净。 在溪水之中,依附在肌肤伤口里的雷电也被河水弱化,再加之他醒来之前,似乎被人喂了血食。 闻那气息,是这小狐狸的血。 百里安记得这只小狐妖,是从赵国地下暗城里救下的那只小妖。 放生的时候还眼巴巴地看着他舍不得走。 莫约是他生得太好看,让这只小狐狸给看上了? 狐狸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百里安的动物缘一向极好,总是能与一些小猫小狗小蛇小鹿小狐狸们结缘。 他倒是没想到这只小狐狸这么快就来报恩了,这么小一点个儿。 若非带着他这么一个累赘,怕是也不会给这三尾妖狐给盯上,还将爪子伤成这样。 满心愧疚联系的百里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若非是这是小妖将他从那焦土坑里刨出来,拖到水里头洗的白白净净露出了本来的样貌。 还上演了一出半掩半露的湿身诱惑,也决计不会给那个贪图男色的三尾妖狐给盯上。 此刻他估计还黑成一坨躺在土坑里,老老实实地等着嬴姬他们来解救,必然相安无事。 报恩的心思那是半点没有,若非三尾妖狐横插一脚。 蜀辞此刻怕是已经架起了铁锅,点燃了火,琢磨着要不要切葱剁蒜拍姜,将他清蒸或是红烧了去。 蜀辞当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对于百里安的误解,她也没有半点要虚心解释的意思。 乐得他如此误会,对她心存愧疚。 她甚至还琢磨着,能不能携着这份恩情,要求他自己跳进自己的碗里来。 给她好生吃一吃,填填肚子。 小狐狸的小算盘打得很好,她依着自己往日里看得那些话本子里狐狸精勾搭书生勾搭得神魂颠倒。 书生美色当前,不惜将自己的肾脏肝脏阳气心甘情愿献上。 她记得书里头都说,自愿给妖精吃的猎物最是美味甘甜,霸王硬上弓那一挂,是最低级最塞牙的进食方式。 蜀辞不懂勾搭男人,但耐不过她书读的多啊。 一河大人纸上谈兵的功夫一流。 卖弄可怜学学还是做得到的。 这般想着,她干巴巴毫无情感的呜咽一声。 黑白分明的狐狸眼永远都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憋了半天眼泪没憋出来,索性放弃。 假仁假义地抬起受伤的爪子,恬不知耻地表示自己为了救他而受伤的。 百里安完全看不出来它这是在卖弄可怜,一人一狐的心意未能相通。 主要是她装可怜装得太不像,睁着一双死鱼眼,抖着爪子抬起来,一副拍苍蝇的模样。 百里安曾与小鹿儿相处,早已习惯了被投喂的生存方式。 见她这般,还以为是要用自己的鲜血喂他。 爪子伤口很深,鲜血哗啦啦的流,不舔也是浪费了。 百里安道了一声谢,便低头叼住那只毛茸茸地肉垫小爪子。 将上头流出来的血都舔干净吃掉了。 还很贴心地将她狐狸爪子上的毛毛舔得顺顺贴贴,很是干净齐整。 肉垫子也被舔得粉粉嫩嫩,透着水汪汪的光泽。M..coM 百里安一向知恩图报,吃完小狐狸的爪子还不忘用自己的獠牙给她修了修爪指甲,磨得锋利寒光闪闪,很是威风。 蜀辞目瞪狐呆,她这还一口肉没吃到嘴了,爪子就被他给先吃了好几口。 这是什么天理?! 三尾妖狐眼神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娇笑道:“小郎君对这样一只化不了形的小狐妖都能这般温柔周道,瞧得奴家真真是心软骨酥。 奴家这手啊,也是被你打疼了,不若也来给奴家舔舔亲亲,将奴家哄得高兴了,兴许还能放你们一马。” 看你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炽热眼神,哪里是要放人一马的模样。 百里安给小狐狸的爪子包扎好,缠了个小小的绷带,挂在脖子上后。 他一句话也没说,抱起小狐狸,任由刚刚吸食进体内的妖血在腹中流淌,慢慢汇入心脏尸珠。 锐利的尖锥刺痛感减弱了些,黑暗血气也自枯死中苏生一些。 灰蒙蒙夜晚里,百里安双眸逐渐幽红。 他足尖轻点树枝,周身上倏地爆开一团暗红血气,顷刻之间。 血气燃烧成鲜红的火焰,他抱着怀中小狐一跃升空。 在夜空之下,无声掠出一道极长的火焰痕迹,飞出山谷。 三尾妖狐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纤细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烧痕恐怖的脸,轻笑道:“看了奴家的脸,可是逃不掉的哦~” 寒风过境,两只巨大的狐尾自她身后倏然涌现,身姿轻盈随风而起,如青萍般浮入长野。 山林草野之间升起了一片震荡,空间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妖气剧烈撕扯不安。 百里安抱着小狐狸在山谷间狂奔,身后两尾的巨大阴影始终紧随他头顶之上,就像是一张巨网,将他稳稳笼罩其中。 一只三尾妖狐并不可怕,更何况还是一只断去一尾的受伤妖狐。 若百里安并未受到那金仙一击重创。 莫说如此受制于人了,如此修为的妖狐,他翻掌之间便可将其斩灭。 可如今他伤势何其严峻,刚刚醒来,本应立刻打坐调息,稳定伤势。 彻底以灵力与暗血之力将体内那恐怖的雷势净化完全。 如若不然,待到残留在体内的雷势再度爆发,他的身体将会受到二次损伤,则后患无穷。 更莫说还要从一只渡了仙气,妖仙两道同修的百年妖狐手中接触危机。 重伤沉疴之下,百里安的速度远不如从前,甚至连御剑飞天都是不能。 陡然间,山林间那股强烈的妖力气息陡然暴涨。 一只巨大的妖尾如巨蟒出洞,尾尖的毛发如钢针般根根立起,休然一声戾啸,宛若千支小箭齐发! 百里安疾驰的身影勐然停顿一瞬,面对那无数细若牛毛的妖尾小箭,他并未有太多的躲闪动作。 只是简单微一侧身,好似无比的巧合,又好似拿捏精确到了极点。 牛毛细雨般的尾针擦断他的发丝斜斜向着极远的山岩峭壁飞去。 柔软的毛发钉入坚硬的岩石山臂之中,就似热针入冷油,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这一尾攻势并未有一根细针穿透百里安的身体,但仍旧擦伤他的手臂。 细细长长的一条红线,瞬间绽裂出深红的切口,几乎将他一只手臂斩断一半,猩红的鲜血飞溅蜀辞满身。 百里安受伤的正是抱着她的那只手。 三尾妖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恨极了毁去她面上皮囊的那只小妖。 见百里安将它护得这般好,半点风雨不侵身,更是恼恨得牙痒痒。 一击重伤他的手臂,便是要逼迫他放弃手里头的那只小妖。 谁料,百里安甚至未回头看她一眼,任由手臂间的切口伤势鲜血横流。 而他掌上的那只小狐纹丝不动地窝在他的怀里,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足下血气再度暴涨,强忍这心口尸珠负荷带来的庞大压力,周身罡风呼啸奔腾而起,将他身体推动起来,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箭离开大地。 三尾妖狐彻底愤怒起来,鼻梁皱起面目豹变,仰天对月长啸一声。 恐怖的音波将十里空间尽数震碎成无数幻象碎片。 百里安身体勐然一震,一只手飞快搭在小狐的头顶上。 澹澹的血气笼罩住它小小的身体,未让它受到半点音波攻击的影响。 滴滴答答。 蜀辞只觉得冰凉腥甜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鼻尖上。 她一抬头,便看见百里安那张苍白俊秀的五官七窍,鲜血蜿蜒落下,微蹙地眉心隐含痛苦之意。 可这样血腥的一幕,在这明朗清静的夜晚下看起来,却不会给人半点狰狞之感。 他的身影并未在林间有片刻停留,手掌在她鼻尖轻轻一拭,将滴落上去的血迹带走。 他将蜀辞小小的身子往破烂的衣衫怀里拢了拢,只让她露出一个毛发蓬松炸开的小脑袋,低头一笑,道: “别怕小家伙,不会叫你被那丑妖怪抓走吃掉的。” 蜀辞听着他低沉的、带笑的嗓音,暗红的血气被四野的急风吹散了落进他的红色眼童里,有着细细碎碎的光影掠动,看着竟是温柔的。 她梦游一般看着百里安那张即便被鲜血浸染依旧温和的眉眼。 早已被悠久的时光历史冻结的心尖忽然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细细牵扯了一下。 在她的记忆之中,似乎……还没有谁敢用这般哄人低柔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她是叱吒六界的乱世大妖魔,她是不死不灭的老祸害。 仙神畏她,邪魔惧她,但凡下等一点的妖族魔类离她三尺之近,就会吓得气息不稳双腿打颤。 从不会有人因为她外形是个稚嫩的小女孩便感对她生出丝毫不敬之心。 而百里安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语态,处处都是不敬。 可脾气一向不大好的蜀辞,不知为何,却没有多大生气的意味。 只是觉得稀奇。 因为她一向强大不可匹敌,见证了每一代的魔君诞生与陨灭,世人众生畏惧的死亡,在她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她庇佑魔界,杀生成性,无人有能力杀她,自然也就从未有过被人如此安安稳稳地护在怀里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离奇经历。 蜀辞低头看了看自己用绷带吊在脖子下头的爪子。 心道自那三尾妖狐发难以来,除了他未清醒以前爪子被她给伤了以外。 此后,他却再未让妖狐的伤害沾染到她的身上来。 多么新鲜的一个事儿啊。 他自己都要死了,还来护着她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老怪物。 不过……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而那妖狐体内存有至纯仙气,飞天遁地自在化。 凭他这样以肉体奔跑,又能逃得了多远。 果然,那三尾妖狐的耐心强忍到了极点,百里安那一声丑妖怪亦是深深地激怒了她,眼眸瞬然陷入一片盛怒的妖红。 她掌心蓄了一团雄浑可怖的力量,顿时光芒汇聚于掌心。 自那团光芒之中飞快抽出一根紫骨妖鞭,紫电环绕,霹雳着电芒,毒龙般狠狠抽中百里安的后背。 这一下,又急又勐,别说躲避了,便是连缓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背上的骨肉滋啦一声根根被削开,百里安身体一矮,在草丛地里往前连翻几个跟头,化去大半攻势。 三尾妖狐并未看见百里安重新站直身体,而是像潜伏在夜晚之下的野兽猎豹。 草丛簌簌,雨露乱颤。 只见百里安的身体在草丛为掩体的黑暗地带飞快穿梭,眼看着就要从三尾妖狐的视线里逃离。 三尾妖狐阴森森一笑,杀心愈发浓烈。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在重伤濒死的情况下,竟还能接二连三从她手底下的杀招里逃脱。 若是此番真叫他逃走了,养好伤势,日后实力恢复全盛。 她如何是他对手。 今日之仇已经结死,放他离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必是一巨大隐患,难免此子来寻仇。 到那时,被逼入绝境的人便是她了。 三尾妖狐舔舔嘴唇,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必须得将他一身阳元精气采补压榨得一干二净,方得来日安宁。 这少年这般高深修为,想来精气必是大补。 说不定一番云雨,她能彻底炼化体内白阳金仙留给她的仙气。 从而一举突破妖身,立地飞升成妖仙。 如此,她便有一丝资格前往昆仑,成为昆仑中庇护生灵,从此前程似锦,脱离凡胎轮回之苦。 想到这里,妖狐婷言心头愈发火热。 巨大的狐尾摆动,如羽如翼,身姿飘然而起,乘着风势掠入山林崖畔深处。 空气中弥散的血意难散,妖狐嗅觉敏锐,目不能视,也能精准地捕捉到百里安的具体方位。 在追捕的过程之中,妖狐婷言发现山势越来越陡,离大地山谷越来越遥远。 她心中感到一丝异样。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五章:夜下血枪 这小鬼若是想尽快逃走,为何要朝着越来越陡峭的山上奔逃而去? 他伤重无法御剑,即便借着这里蛮横生长的古木山林掩体暂且摆脱她的追杀,却也不过是解燃眉之急。 若是被逼至山顶之巅,前是悬崖,后有追杀,岂不是自投死地? 三尾妖狐神识外放扩散,将山畔左右道路尽数堵死。 如此那小鬼便是插翅也难逃。 她不再着急追捕,慢闲闲地悠然步行。 想必待她上到山顶之时,那重伤的小鬼怕是一身气力早已耗尽。 不知名的山巅临天极寒,山下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长青不同。 山巅覆雪,白雾茫茫,背后是银汉邈邈,如万丈银堤破天海而过。 半个时辰后,三尾妖狐登上山顶,看着那少年倚靠着一株银寒雪松树下。 他身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浅浅的薄雪,明显是力气耗尽,浑身气力都无。 更愈发移动身体,在此停了许久的。 少年足下青草阶苔霜,削瘦单薄的身子映在暮雪寒霜中有一种破败的荒芜与寂寞。 风一吹,便似要倒了。 脖颈苍白,因着颤抖喘息而略微弯下的脊背,间横着一道狰狞深红的伤口。 明显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三尾妖狐扬起嘴角,邪邪一笑:“小郎君不跑了?” 百里安背对着崖畔,山巅下的寒风猎猎,卷起雪粒沙土重重扑打在他的身上,几乎让他精疲力尽。 听着三尾妖狐的声音,百里安抬起已经被冻得青紫的脸,干裂泛红的嘴唇无力起伏。 嗓音里都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虚弱:“你我无冤无仇,又何必如此穷追不舍?” 见他终于开始恐惧服软,三尾妖狐面上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意: “小郎君,你同我之间的确无冤无仇,可眼下奴家一尾被一个可恶的女人斩断了去。 眼下身子可是虚得很,得借郎君精气一用,只求一夕之欢,小郎君应我可好?” 百里安扯扯唇角:“还是头一次见人将采阳补阴说得这般清丽脱俗,不知这一夕欢好之后,我焉有命在?” 三尾妖狐捂唇娇笑起来,眼神露骨而放肆地流连在百里安的身上: “如此,就要看看小郎君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活到天明了?” 百里安将怀里身体冻得有些冰冷的小狐狸往怀中塞去,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三尾妖狐目光趣意地看着他,心中另有一番思量,又转口幽幽说道: “若郎君非要洁身自好,倒也不是不行,你怀里头那只小妖自不量力,伤了奴家的脸。 奴家这会儿正缺一张皮子,你若肯将她交给奴家,。 奴家扒了她的这身狐狸皮,挖了她的妖丹补身体疗伤。 自然无需郎君精气为补,你当可下山去,如何?” 生死关头,自保是人的本能。 蜀辞清楚这一点,她更明白自己落在这只三尾妖狐的手里头,暴露身份将会面临怎样大的麻烦。 可还容不及她思虑太多,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这笑声里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睁着木然呆滞的狐狸脸,抬首一看。 见风雪中,他扶着寒松缓缓站起,眼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远远凝视着三尾妖狐。 那眼尾的弧度看起来竟是透出几分亲昵而柔软的神秘意味。 “这还真是抱歉呢,我家这只小心肝的毛发生得这般好,可不能给人扒了去。 这妖丹呢,还是好生好养地放在她的肚子里吧?” 他眼中唇角分明不含任何笑意,同‘勾人挑逗’更是沾不了半点边。 可偏偏眼尾那缕微妙的弧度就好似流窜的热气直往人心里钻去,令人痒得很。 作为狐狸精十分不合格,从不近男色的蜀辞见此一幕,挂在绷带上的爪子狠狠一抖。 这人生得好看,真是干什么都显得在招人犯罪,瞧瞧这眉眼小模样,真真是天生当男狐狸精的料。 难怪能够将魔君阿娆那般猛女人物迷得五迷三道,不能自已。 蜀辞当年还可劲鄙夷阿娆色欲熏心的行为。 如今看来,就搁他这样的,不抓他当凤君暖床,那才真是暴殄天物。 身为大魔头的蜀辞大人,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人间女皇霸主的快乐。 蜀辞还算是很有抵抗能力的,三尾妖狐天性使然,完全就不行了。 直接就被这眼神勾缠得不像样。 “哦?看来小郎君这是想通了?” 若这少年当真愿意听话好生在她身下乖乖配合,将她侍奉舒适了,采得了上乘的阳气。 就冲着这张面皮,她倒是不介意冒一次险,留他性命,只是将他腿骨手骨折断。 日后留在身边,也能当个怜人的玩物消遣。 百里安并未回答,只是朝她轻轻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风雪寒月迷人眼,三尾妖狐目光炽热如火,强烈的情欲在眼底荡漾。 她朝着百里安伸出一只手,声音微哑:“过来。” 百里安眼皮安静一垂,没有多说什么。 藏在褴褛袖口的苍白指尖微微蜷紧,隐含着的羞涩意味让妖狐十分动心。 她并未催促,只是用强者看待落网猎物的眼神耐心地直直凝视着他。 他安静地立在寒风里许久,直至狂暴的风雪割伤他后背的伤口,又有湿润的血液流淌下来。 百里安的脸色在风雪中愈发苍白。 三尾妖狐看着他紧绷的肩头在酷烈的环境下,一点点的松弛下来。 最终他平静抬头,手掌从袖口中探出抬起,朝着三尾妖狐递过来的那只手掌准备落放下去。 蜀辞大感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破天荒的受宠若惊。 三年前,魔君那般逼迫于他,让他委身成为她的凤君,他都未从。 即使被逼到了那般境地,他已然不惜想方设法地身入险境北渊之森,也要逃离魔界。 这只三尾妖狐算个什么东西? 论身份,论相貌,她与魔君阿娆都是天差地别的。 更何况人魔君陛下看他跟看心肝宝儿似得。 莫说采补了,那恨不得倒贴的模样,怕是将一身宝贵的纯血都献给他都不为过。 更别说舍得去行采阳补阴之事了。 蜀辞丝毫不怀疑,就她们家那个色迷心窍的女魔君,最后虚脱死在这男人的肚皮上,脸上的笑容怕都是死而无憾满足的。 可纵然是这般,都不曾让百里安委曲求全,如今他竟为了她,愿意向这只面容丑陋生性淫荡的狐妖屈服献身。新笔趣阁 虽说以着蜀辞的书面知识,还不晓得是怎么个献身法子。 却也隐约猜出是不大好的事。 饶是铁石心肠如她,也不由心生动容之意,头一回生出因自己的缘故逼良为娼的负罪感来。 三尾妖狐越走越近,蜀辞一颗心顿时高高吊起,以为百里安就此放弃挣扎的时候。 她忽感周身莫名一寒,在他怀中的时候,业障的气息陡然凝重起来。 如蛛丝一般无法以肉眼可视见的黑雾如冰冷的魂火自躯壳之中燃起。 突如其来的变化只有蜀辞能够清楚感知。 她原本沉寂下去烧心般的饥饿状态一下子沸腾起来,鼻息唇齿环绕着极其强烈的业障之意,让她舒适得差点呻吟出声。 三尾妖狐丑陋的面容间兀自含笑,在靠近百里安三步之近的距离里便停了下来。 看着他慢慢将手放进她的掌心里。 昨夜在太玄九经手中好生受了一番罪,今日,可需得好好拿这小后生来补补身子享受一番。 却是在关键时刻,山崖之上呼啸的寒风骤然静止,风雪却还在诡异的乱舞。 三尾妖狐心头狠狠一跳,她猛然抬头,却见百里安半垂着眼皮,头顶是万里星光。 风吹动他的衣袂,脸上带着平静的漠然,无悲无喜。 将将落下的手指忽然轻抬而起,星光骤然敛没在他的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掌之中。 一种茫然的恐惧如冰冷的毒蛇缓慢的爬上她心头。 三尾妖狐眼瞳绷紧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只见那只孱弱苍白到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手掌往失去星光的夜空中一拍,荡出透明的涟漪,好似召唤永夜一般。 那只手在星空之下握住了一柄血红之气凝结而成的长枪。 天地气息在长枪现世之瞬,周边气息发生极为强烈恐怖的紊乱,空气开始剧烈流动。 衣衫猎猎的百里安单脚画出一个半圆弧度,身体倾侧,动作幅度很浅地转了一个圆融的圈。 手中长枪脱手甩出,枪出如龙,地面都被那强烈的枪劲切割出一条深足十寸的深深裂缝沟壑。 如此惊变! 三尾妖狐距离百里安不过堪堪三步之遥。 她更未能想得到,虚弱重伤濒死的人,竟还藏有如此恐怖的杀招! 纵然在一瞬间她感应到那绝杀的危机,体内充沛的气机宛若洪流出闸。 身前顿时爆发出伞形屏障,将那柄血色长枪阻拦在外。 可即便如此,慌忙之下实施的防御之举,如何抗得过蓄力已久,全力一击的暗血之枪。 在她身前汇聚成型的伞形屏障瞬间如镜面破碎。 枪锋森然而至,破开眉心,鲜血狂涌而出。 三尾妖狐口中迸发出尖锐的戾啸,双眸妖化而赤红。 她抬臂拂袖,猎猎鼓荡的大袖挥中长枪,袖口瞬然炸裂。 纤细的手臂也随之炸出一捧猩红的鲜血,却也不过只能险而有险的大乱那柄长枪撕裂疾驰而来的轨迹。 枪锋撕开她的半边脸颊,三尾妖狐眼神阴厉至极,微一偏首。 那柄散发着黑暗死亡气息的血色长枪断去她的一截长发,随即消失在她身后的极远黑暗之中。 三尾妖狐虽然愤怒,但她一想到对方孤注一掷赌上命运的最后反抗杀招,被她以轻伤的代价化解。 论郁闷与绝望,此刻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他。 她嘴角扯起一个讥讽地弧度,看向百里安,正欲说话。 而那一方的少年,始终保持着一只手稳稳托住小妖的姿势。 他侧身而立,面对那一击落空,眼底竟是没有一丝失望。 只是朝着妖狐微微一笑,然后竖起食指,比在唇前,做出了一个让她禁声小心的动作。 三尾妖狐怔了一下。 那个方向是…… 随即就反应过来了他为何要自断后路,选择在山巅之上动手。 天灵盖仿佛轰的一声炸响,猛然转身回头,神识甚至都来不及捕捉那柄箭的踪迹。 垂立在身后的两只巨大狐尾都炸立起来,眼眶愈红,神情凄厉地发出不似人生的疯癫怒吼。 她浑身气息都失控般的炸裂开来,重新卷起山间的狂雪,化作妖狐形态。 甚至不顾血崩的伤势,强心催生出断去的第三尾,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在空间中拉出无数道残影。 她以这燃烧精血修为的代价,让速度暴增如狂。 风势大起雪未落,妖狐便已经出现在了长枪尽头,她双尾跃然上肩头,护于胸前。 而她身后一米处,便是那名重伤断臂沉睡在花丛草林里的黑袍青年。 长枪撕裂空间,一尾炸裂寸断才堪堪将那柄长枪里的血气尽数消耗干净。 狐妖婷言浑身失血,再度痛失一尾,余下仅剩的狐尾甚至被洞穿出一个森然的血洞。 她发出激昂的怒吼声。 谁能想到,本应立于不败之地占尽上风的她竟然会给一个垂死的少年伤得这般凄惨模样。 她极目之下,见百里安身体颤抖摇晃,力气完全耗尽地他竟是打算朝着山下撤离而去。 想都别想! 妖狐婷言双眸满是血丝,竟是生祭了自己余下仅剩的妖尾。 周身气息暴涨好似灭日大妖魔,她身体暴弹而起,以着难以想象地速度,重返山巅。 百里安掌心里都是血,他这一下是真的全无余力应对这只陷入疯狂的狐妖。 他终究是低估了金仙在她体内留下的那一口仙气。 原是想借着蓄力已久的暗血之枪灭其两尾,毙其头颅! 仅仅只断去一尾,还彻底激怒这只妖狐,这番结局实在差强人意。 虽然偷袭成功,可百里安却不算赢。 因为此刻,他是真的很有可能死在这里。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血气耗尽之后,体内的雷力又开始肆意摧残毁灭着他的筋骨肉身,他无法汲取天地间的灵力。 此刻随便一个力气强壮点的樵夫都有着杀死他的能力。 见到三尾妖狐未死,百里安很失望。 感受到她强大愤怒的气息以着极快的速度靠近山巅,他也很无奈。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六章:乖乖到碗里来 百里安选择放弃下山的道路,他低头抚了抚怀里小狐狸的脑袋,好似安抚。 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山崖跃下。 山峰陡峭,却好在是陡斜的。 他抱着蜀辞重重自高空摔落下去,摔在冻结坚硬的山体土石上。 恐怖的坠势带着他的身体一路翻滚。 百丈悬崖,荆棘尖锐的丛林植物在他的身上划出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蜀辞只感到耳边血肉划破,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比清晰。 甜腻的液体染红她的毛发,甚至能够清楚听到他的身体撞断树木,山石。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蜀辞以为他会不会就这么摔死了的时候。 又是嘭的一声巨响。 好像撞在了一座巨大的山石之上,蜀辞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了。 素月分辉,星光重临人间。 蜀辞静静地窝在百里安的怀中,嗅着他身上浓烈似冷酒的鲜血之味。 不知为何,在明知陷入愤怒的妖狐婷言疯狂追杀下,她竟诡异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缕心安。 寒风灌入领口,吹寒她毛发间的冷血。 一只平稳托着她身体的手掌好似一时间力气被那寒风吹散一般,软软松落下去。 蜀辞心下莫名一空,小小的身体从他掌中滑落出来,摔在柔软厚实的草甸上,不疼。 她一翻身,三只小短腿站着,受伤的爪子还很滑稽可笑地挂在脖子下的绷带上。 蜀辞静静地看着靠在裂纹四布的岩石上的百里安。 他苍白的面容上尽是鲜血,托着他的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明显是断了。 浑身是血的模样是在是凄惨至极,但这丝毫不影响蜀辞对他的食欲。 方才百里安调动血气的时候,体内业障明显浓郁,让人垂涎不已,现在周身还尚有黑雾的轨迹残留。 蜀辞走过去,低头想要去舔他的指尖。 百里安误会了这一举动,还以为她是心疼自己的断手,虚弱地笑了笑。 他抬起尚且能够动弹的右腿,将她轻轻往外踢了踢,道:“小家伙,还不快走?” 蜀辞舔舌头的动作一顿。 他从山巅跃下,自投死路般的将自己摔成这副鬼德行,竟是为了给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百里安一路从山峰滚摔至此,不知流了多少血,严重失血的状态让他已经产生了渴血冲动。 意识逐渐沉重疲惫,而这只小狐狸却仍旧不依不饶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 滔天的妖气正在飞快逼近,他有心催这小家伙赶紧离开,却已是无能为力。 渐渐昏暗下去的视线里,他看见妖狐婷言一身雷霆震怒,降临于十米开外。 冰冷的鲜血顺着额头淌落,百里安的意识渐渐消失在猩红的视野里。???..Com “你们一个伤我脸颊,一个毁我妖尾,今夜,你们都要死!” 婷言一身怒光如赤,已有魔化之相,她手握紫电雷团,一身杀气森森然。 “真是聒噪。” 冷漠的嗓音让婷言微微一怔,她眉目凝起。 看着口吐人言的小狐在缓慢转身之际,周身妖气随之蔓延,一双幽幽竖瞳华光流转,宛若琉璃。 铺天盖地的妖力竟是漆黑之色,比长夜黑暗色泽还要沉渊冷漠,令这片空间的温度骤寒三分。 而这恐怖的寒意并非来自气温天气,而是直袭灵魂。 地上矮小的狐狸轮廓慢慢便大,化为一道高挑妖娆曲线玲珑的女子身影。 就在这么一瞬间,三尾妖狐所有的疯狂愤怒气焰,在那漆黑如长渊冷漠的气场之下,都成了一灯莹然的微弱火苗。 微起风澜,便将要熄灭。 婷言面上的狞笑顿时僵住,瞳孔霎时紧缩,身影在黑夜之下竟是微微颤抖。 在那个目光注视之下,她好似落进了一片被恐惧笼罩的大暗天魔世界。 蜀辞面无表情地摊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骨长而细,是成年女子的手。 她淡色道:“竟是阴差阳错,开启了第七尾形态吗?真是令人不愉快。” 婷言整个身子好似冻僵一般,尽管蜀辞已经收回了目光,她仍是不敢有丝毫动弹。 七尾形态? 她修行数百年,得白阳洞主一口金仙修为的仙力,方能炼化三尾。 要知晓,对于妖狐而言,一尾妖狐则是百年修为,二尾千年,三尾三千年。 至于四尾五尾再往后的,狐妖一族自古以来极为少见,谁也不知七尾,究竟深藏了多少甲子岁月的恐怖修为。 蜀辞慢条斯理地扯去受伤手上的绷带,腕间深刻入骨的伤口不知何时,竟已经修复成了浅浅一道。 她如某种犬类一般低首,轻轻他舔舐腕间的血口,一双淡金色的竖瞳少有情绪: “吾辈进食之时,最忌有人吵闹,尔闹了这么一出,已触犯禁忌,可做好了以死谢罪的觉悟?” 被那淡金色的眼眸淡淡一睨,婷言顿时如坠冰窟,半边身子都寒悸了下去。 在白阳洞主的影响下,她曾熟读仙魔道典。 也清楚明白,并非寻常妖魔都能拥有金色眼瞳。 婷言气势汹汹而来,一对上那双眼眸,没有丝毫犹豫,折身就逃。 这哪里是什么两尾小妖,分明就是一个域外大天魔! 蜀辞淡淡抬起眼皮,眼眸金色的华光仅仅只是闪烁了一下。 璞的一声轻响。 三尾妖狐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洞穿,心口间瞬间留下一道巨大猩红的血洞。 鲜红的心脏碎肉溅了一地。 婷言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不过略一跄踉。 竟是未就此死去,而是咬牙施展遁术就此逃离山林。 “那金仙竟是给你炼了双心之魂吗?倒是好命。” 蜀辞收回目光,眉心灵台的黑气隐隐不稳,她并未继续追杀。 她闭眸试着转换形态,却发现吸食的业障还不足以让她恢复往昔模样。 索性放弃挣扎。 蜀辞此时妖力有限,只幻化出了一身单薄的浅色的紫烟衫,足下未着鞋袜,露出一双白嫩嫩的玉足。 她蹲下身子,浅紫色的衣衫在她身下铺开如莲,随着妖力不稳散去,一身紫色衣衫也如薄烟般融化入夜色里。 蜀辞伸手在百里安但脸颊上戳戳。 他体内的业障黑气竟是渐渐开始消失,再难让她吃上一口。 她有些失望,不理解方才那般浓烈的业障之气是因何而来。 却也晓得他若是死翘翘了,那是半点也吃不着了。 蜀辞蹲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不甘心地探出鼻子,犬似地贴上去在百里安的胸口颈间细细闻嗅。 虽吃不着那业障黑雾,能闻闻他身上残余的业障气味也是极香的。 好死不死,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百里安嗅着她身上的新鲜血液味道,本能地慢慢转醒。 他一睁开幽幽红瞳,便看见一个五官生媚长相妖异成熟的女人在他怀中拱来拱去,一副妖里妖气的红尘俗世相。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妖。 她正一只手摁在他的胸膛上,妖艳的一张面皮就贴在他的颈间。 百里安不知她是痴迷自己身上的业障,只感觉到他的鼻唇贴得极近,发出痴迷的斯哈斯哈之声。 仿佛吸食什么东西上瘾一般。 总而言之,给人一种非常急色心切办事的感觉。 当然,更具冲击性的是压在他身上的女人,身姿过于凹凸有致,拥有着比宁非烟那女魔还要成熟妩媚的韵味。 半边身子倾贴在他的身上,满怀都是女子身上的发香与体香。 她撅着天生丰盈的屁股,堆雪般的酥绵,两只毛茸茸的雪白蓬松狐尾随着撅起的屁股一摇一摆也跟着左右摇晃。 尾巴尖尖有意无意地落在百里安的腿间轻轻扫动。 摇尾巴也能摇得如此放荡不要脸皮,也只有这种天生吸人精魄的狐妖能做得出来了。 本就在雷暴之中衣衫碎去不少的百里安在坠山的时候,身上亦是挂了不少的彩。 衣服更是破败不堪,染血的胸口大半都敞在外头。 蜀辞数万年早已习惯了自己未长大小女孩的第六形态,忽然开启了成人版的第七形态,尚未反应过来。 沃腴成熟的身体没分寸的贴上去,还以为会留有许多空余的空间。 自己尚未察觉,可对于百里安而言,便是被饱满惊人、绵软至极的东西紧紧地撑挤在自己的胸口前,堵得严严实实,又闷又热。 被那粘腻冰冷的鲜血一浸,显得愈发软润柔滑。 百里安眉头顿时敛紧,心下一沉。 暗道这厮不要脸的狐妖竟是趁着他昏迷,这般急不可耐地把自个儿脱了个光溜溜,准备采阳补阴了? 这显然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狐妖,办事的时候还不忘换一张这样妍丽妖异的皮子。 莫不是担心自己那张丑脸坏男人兴致,只能草草了事,让她无法尽兴? 百里安一时间无法确认那只小狐狸有没有逃走。 被她这样腻歪贴上来,极为不喜,艰难抬起手臂想要将她推开。 蜀辞感受到他醒来,诧异抬首,脑袋上的一对狐耳柔若无骨地搔刮过百里安的下巴。 见他神情冰冷至极,与方才待她温柔的模样全然不一样。 蜀辞不由心口无端一堵,觉得这样的眼神好生烦人。 区区一个食物,被吃的时候就应该乖一些,温暖一些。 像方才那副增添人食欲的美好模样是最衬心意的。 她眉目冰冷,隐隐含煞,模样倒不像是要寻欢。 百里安一怔,心道这妖狐莫不是改变主意了? 蜀辞抬手用力捏住百里安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语气极为不善: “板着这副死人脸做什么,真是倒人胃口,赶紧给吾辈笑一笑。” 百里安险些被这一句不讲道理的霸道发言给气背过去。 真是世风日下。 如今这年头,狐妖强行采补强·奸男子都这般理直气壮我行我素了吗? 你要强上我,还得我摆出笑脸,打开腿开心相迎不成? 百里安牙齿绷紧,神情愈发冰冷,只低低吐出一个字来:“滚!” 也许是气急了,撕扯到了伤处,百里安滚字说完又猛咳起来。 身上的伤口震裂,雷光滋滋撕扯出来,面容一片灰败死意。 蜀辞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就要死了,很有些伤心难过。 这么大一块肉,还没让她吃饱饕足就要腐坏掉。 一想到这里,头一次体会到了痛彻心扉的情绪。 可即便如此,她妖艳呆滞的面容上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她素来狐狠话不多,是个不善言辞的主。 故此说话有时候又总是歧义偏多。 “看你这样子怕是活不长了,横竖是要死掉的,看在我觊觎你这么久追赶你这么久的份上。 不如打起些精神来,好好满足我一番,叫我一次性吃个饱……” 说到这里,蜀辞注意到百里安的眼神愈发的冰冷刺骨起来,她话语一下顿住。 又思索片刻,心道要想自己的这块‘肉’高高兴兴的被她吃掉,莫约不能太顺着自己往日觅食的性子来。 毕竟这是一块有主见有思想的‘肉’。 若想吃得舒心,大许还是得说些好听的软话哄哄他的。 蜀辞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波澜壮阔如浪拍雪,一览无余。 她认真琢磨了一些话本子里的专业术词,她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拍着百里安的肩膀道: “你若是愿意乖乖地从了吾辈,吾辈会让你死得美美的,保管叫你欲生欲死,飘飘欲仙。” 真奇怪,这番台词的调调怎么有点像方才那三尾畜生说的话? 蜀辞的小脑瓜纠结了一下。 算了,不管了,那三尾畜生是同魔君一样馋他身子,她同她们又不是一挂的,比她们有良心多了。 她只是单纯地饿了,想吃‘肉’而已。 所以说这话的时候,蜀辞无比专注诚恳且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肉’,且幻想了他的美味。 一不小心,哈达子从嘴角流了出来。 百里安被那认真流口水急色的目光看得是头皮发麻。 他见过求欢的,却没见过求欢求得如此诚恳,恬不知耻的。 谁要同她欲生欲死,飘飘欲仙! 百里安指节捏得苍白,试图用力从她屁股底下抽出双腿离开! 虽然无言,但抗拒得十分厉害! 蜀辞脸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了?” 百里安还未答话,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意识漫山遍野地遍布而来。 在山林风息中,有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百里安眼眸顿时一亮。 是他阿娘来寻他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七章:驴头与马嘴 蜀辞何等警觉,亦是察觉到了那股强大气息的临近。 她神情一凛,她是晓得嬴姬本事的。 若是叫这中幽女帝晓得她打她儿子的主意,给她寻着了。 那还不得当宝贝似地紧紧护在身边。 到那时,哪里还有她下嘴吃肉的份? 蜀辞以飞快的速度一巴掌甩百里安的脸上,力气之大,差点将他颈骨折断。 她死死地捂着百里安的嘴,将他往怀里一箍,就死死往小树林深处掩体之地拖去。 百里安双眼瞪大,看着那黑漆漆的小树林,面上神情写满了抗拒。 两条腿使劲拼命在地上蹬着挣扎。 奈何一身重伤,臂骨尽断,就那么一点猫儿劲,如何对抗得了如狼似虎的蜀辞大人。 蜀辞手脚并用,死死拖着百里安身体。 奈何他实在不老实,再磨蹭下去,给那女帝嬴姬寻着了气息,今夜这一番功夫可全白费了。 蜀辞耐心尽失,扣着他身子的手胡乱在他身上一处地狠狠一掐。 也不知掐着了哪块软肉,百里安乱蹬的身体狠狠一挺,被死死捂住的嘴发出闷哼的呜咽,疼得差点原地去世。 趁着这功夫,蜀辞紧紧抱着失去行动力的百里安,如山林走兽般。 叼着自己捕获的食物就往深深的小树林里跑去。 树林茂密横生,古树参天。 蜀辞将百里安拖进一片巨木裂缝之中,灌木绿叶在外,就是天然最好的掩体。 巨木之中,空间狭小,让百里安的行动力更受局限。 两双长腿蜷缩成一团,难以伸展,更别说逃离此地了。 很快,嬴姬应身而至于这片山林之中,她来到那块被撞裂的山石旁。 嬴姬紧紧蹙眉,指尖拭过石面上的血迹,轻轻细嗅。 嬴姬眼底的疑色更深,她分明就快要捕捉到百里安的气息,怎么会在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闭上眼睛,如海水倒倾的磅礴神识溢散开来,仿佛要将这整片天地覆没掩盖。 山林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在她强大的神识之力下覆上一层幽蓝色的灵相色彩。 百里安也感受到了娘亲那磅礴的神识力量,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身体又开始死命挣扎。 他用力一抬头,微微睁开捂着嘴巴的那只手,用力一口咬在她的手上,口中将将就要爆发出呼救声。 蜀辞给他这声势吓得面色微变,不顾手上的剧痛,身子紧压过去,。 纤细柔软的手臂如水蛇一般缠紧百里安的脖子,将他的声音勒死,再难发出一点声音。 一来二去,蜀辞也给累出了一层薄汗来。 百里安挣扎之间,只觉得自己一身裂痛的骨骼被滑腻软弱无的肌肤紧紧包裹着,好似陷入一片温软的水中。 随便一动就能碰着那害人的柔软,浑身上下几乎是被她严丝合缝地紧紧相贴。 黑暗并不能阻拦尸魔的视线,百里安清楚地能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看着她雪白的身子密密细细起了一层香汗。 娇软肌肤上晶莹的汗珠汇聚滚滚滑落使得她整个人红光艳艳,热气蒸腾,无端惑人。 推搡入掌之下的肌肤,蒸蒸暖腻滑软,激得百里安连连收手,不敢再动。 软玉生香,艳媚无双。 百里安一向并非孟浪之人,更何况这之狐妖自外表看,身具的韵味又过于成熟。 同先头那副模样完全不相同,百里安对这一类的女子素来敬而远之。 只能拘手拘脚地僵死不动。 蜀辞乃是创世时期的第一只九尾天狐,与寻常妖狐不一样。 她天生异香,暗香生尘,平日里还能借着自己的天赋本能,收敛自身气息。 如今几番折腾下来,为那暖汗一蒸,伴随而至的是醉人心魄的缕缕幽香流散在这狭小的树洞空间之中。 如兰如麝,极是催情。 在那股异香包裹之下,百里安身子一时冷,一时热,紧紧圈着他脖子的纤细手臂也好似成了缠绵他身,捂着他嘴唇的手掌也好似抚摸。 蜀辞就在他身后,用力紧紧抱住他绷紧的后背,支起一条大腿死死缠绕压紧他的肚子。 那张具有浓颜色彩、妖艳绝伦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毛茸茸尖尖狐耳因为身体发力,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动着他的耳垂。 百里安烦闷至极,而在蜀辞的领域之下,竟连嬴姬的神识都完美的欺瞒过去。 在这间山谷之中,嬴姬久寻无果,也就此离去。 那神识气息一散去,蜀辞也是累极了,手一松。 百里安挣开她的身体,浑身骨骼已是剧痛难当,同时心中又陷入一片绝望。 嬴姬已经离开,他重伤难动弹,这里又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色中饿鬼。 难不成今日真要给这狐妖采补一回去? 百里安脸色变化莫测,半边身子萎跪在树洞里,手掌虚弱地撑在树面上。 一身精神气就都不知依靠着怎样的意识强吊着,硬瘦背脊像拉弯了的弓。 被血色浸湿的衣衫很单薄,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紧绷的骨骼。 他疲倦地深深低垂着头,毫无防备地露出线条漂亮的颈骨弧度。 这般模样,看得蜀辞心头又是一饿。 她舔舔嘴唇,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身体又开始躁动起来。 百里安只觉身后暗香浮动,紧接着侧颈一痛。 他反应极快地抬手绕至身后,提小狗似得提起她的后脖子。 此刻蜀辞正用力地嘬着他,被他手下用力一扯,发出‘唧啵’一声。 百里安的脖颈间顿时留下了一道被小猫崽子用力吸嘬出来的红色痕迹。 他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妖。 百里安眉头冷蹙,寒声道:“我眼下伤成这般,你眼下便是想吃我,我身子怕也是不济事的。 世上男人这般多,你又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若当真虚弱得需要男人来助你调养,待我入城,给你寻一家伶人馆子,你还愁吃不饱不成?” 到底是差点成为魔界凤君的人,格局观到底是与常人不同。 原来他几番挣扎抗拒,不是不愿意给她吃,而是担心自己太过虚弱让她吃不饱,还如此贴心地愿意带她入城去饱餐一顿。 这千万年来,蜀辞原以为自己头一次遇着活着的业障食物已是破天荒头一回。 更难得的是,这食物不仅长着暖胃,说话也中听暖心。 这让蜀辞愈发地中意他了。 百里安一‘周道’起来,蜀辞的态度不由也温和了许多,耐心解释,表示只对他一人垂涎若渴: “那些个凡夫俗子还没有资格让吾辈来下口吃他们你不一样。 你生得好看,身上又香,说话也好听体面,我就馋你这口。” 蜀辞难得温声软语一回,却说得百里安心口生生一堵,又有了要吐血的冲动。 这是不撞南墙心不死,非好他这一口,不吃到嘴誓不罢休是吧? 不过…… 几番交谈下来,百里安发现她言语气质远不似先头那般戾气深重,杀气腾腾。 百里安嗅觉一向敏锐,那三尾妖狐虽受金仙一口仙气进化成为妖仙之流。 可毕竟流连人间,习的是采补之术,都不知同多少个男人双修过了,那仙气都压不住那一身浑浊气息。 而眼前这只狐妖,妖力看起来也没有那三尾妖狐强大。 虽然模样生得妖里妖气,骨相皮相俱兼备惊艳红尘之气,妩媚至极,谈不上半点清艳之说。 但周身流露出来的盈盈清气,却是比那名金仙白阳还要清透。 虽说成熟如半老徐娘,是一副风韵犹存的妖艳贱胚模样,乳量更是下作得引人犯罪。 但余光之中,无意淡扫一眼,见她玉腿浅润酥莹,紧致精细,明显仍是处子之身。 原来,在他昏睡之时,要睡他的妖狐冥冥之中已经换人了? 百里安心中一阵恶寒。 若非此刻蜀辞眼巴巴看他看得死紧,他简直想要检查检查自己的身体。 看看自己是不是给那三尾妖狐给吃干抹净走人后,又唤来狐子狐孙继续来睡他? 百里安完全没有将眼前这妖艳成熟的女人与那只娇小可爱的小狐狸联想到一块去。 百里安定了定神,知晓此刻必须智取,方能明哲保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眉心的冷意,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一些。 “姑娘如此钟爱在下,是在下的荣幸。” 对于百里安的夸赞,蜀辞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背后两条尾巴摇得飞快。 真是一个有觉悟的食物,晓得成为魔河蜀辞的盘中餐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蜀辞对他愈发的满意,食欲自然也就愈发旺盛。 她急不可耐到:“既然觉得荣幸的话,那你现在可以把衣服脱掉了吗?” 末了,她又很贴心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没有力气的话,我可以自己来,不会弄痛你的。” 说完又觉得有些愧疚,但她是个急性子的,美食当前,她实在不想继续等待了。 她又直板板地同他商量道:“只需要你努努力,让自己支棱起来,接下来我自己动口来吃你就好了。” 他都伤重成这般模样了,还让他强行显灵业障,蜀辞知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所以略显心虚地低下头去,避开百里安的视线。 可又收不住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抬起眼风偷瞄自己的心头肉。 百里安眉头狠狠一跳,脸色铁青难看,只怪她话语中“支棱”的歧义太深。 再加之这个低头偷瞥的角度也很成问题,就像是垂涎着他某处变化。 他狠狠磨牙道:“我此刻身体难受得紧,怕是达不到你要的要求。 此事本就求个循序渐进,姑娘又何必急于一时来成事,待我身子养好一些,姑娘的感受也能长久一些。” 百里安的脸色很难看,但说出来的话很有说服力。 蜀辞在一时口舌之快与长久美美进食里选择了第二者。 “那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再来同我一起欲生欲死。” 百里安额头崩起一根青筋,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听着大胸狐狸说话的调调,好像脑子里的那点营养全都生到了胸里头去。 一开始是以为她过于放荡,眼下细谈起来,发现她竟是有些脑子不好使。 姑且先使些耐心,将他安抚安抚。 一旦待他伤势养好,修为恢复,再收了这只色胆包天的狐狸精好了。 一番周旋下来,百里安的精神愈发疲倦。 见蜀辞果然守约,没有再继续动手动脚。 百里安心头一松,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软软地依靠在树洞内壁之中。 蜀辞也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他身边,耳朵动啊动,两条尾巴摇啊摇,似是真的在认认真真地等他把伤养好。 百里安眼皮一抬,便见她胸前晃啊晃,晃得人心惊肉跳,头晕眼花。 百里安好不容易顺平的气儿又堵了:“姑娘就不能找件衣服穿穿?如此实在是有伤风化。” 蜀辞对于自己的食物素来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之意。 例如有谁在啃猪肘子的时候,还会注意自己在猪肘子面前有没有穿衣服的? 她呆板板地看着百里安,没有一丝动摇:“你终归是要到我身体里来融为一体的,在你面前,谈什么有伤风化?” 百里安被这虎狼之词噎得脸色铁青,腥意在胸腔下剧烈翻腾,一时没忍住,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coM 蜀辞脸色微变,心疼得不行:“你这样不行的,你得好好养伤让我吃,怎么能吐血呢?” 百里安气息奄奄,实在不想在继续同她说话。 他能感觉到心脏内的尸珠里,血气尽乎枯竭,意识也开始昏沉下来。 他有气无力道:“我需要沉睡片刻,心脏不跳并非是死了。 还望姑娘能够给我寻个阴凉之处,莫要叫我被太阳晒着,这样……我能恢复得更快些。” 说完,百里安头一歪,就此干净利落的晕死了过去。 蜀辞探了探他的手腕,果然摸不到任何脉搏。 她只晓得这只小尸魔是晒不得太阳的,重伤濒死之下,也会陷入亘远的沉睡。 有的一睡甚至能够睡上十年百年,方能复苏醒来。 眼瞅着他给金仙伤得不清,蜀辞生怕他这一睡,也要她枯等个数十年。 一时间,心焦急切。 蜀辞记得书里头说,吃鱼得养肥了再宰,他虚弱成这样,铁定不好吃。 那还虚得给他好好养养身子,早日恢复养肥了再来吃他一吃,方能快活。 挖开树洞,蜀辞背着昏睡的百里安,走出黑夜之下。 她摸黑走了十里地,夜半时分,来到一家农庄,从人院子里扒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穿好,然后摸出小木棍,寻了一处安静地,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很快,土地之上完成了一道召唤妖符。 灵光闪烁,大大小小化形的,尚未化形的妖类们,倒是被召唤出来不少来。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八章:好生将养着 山林多精怪,尤其是这样道行不深好使唤的精怪何其之多。 这些精怪修为不强,天赋不高,血脉驳杂,不比那些盘踞于深山老林里的大妖怪。 它们都依着山村农乡而居,通过吸收红尘里的烟火气来过活,一点也不脱俗清新。 如此下等精怪,是修仙者们看不上的,用来降伏还浪费符纸灵力。 故此天下妖族举步维艰,反倒是这样的小精怪活得畅快通透。 它们也不会害人,算不得有害的妖怪。 在农乡之地,有时候甚至会在暗处里偷偷帮助那些百姓做些农活,寻些失物。 积少成多,也就慢慢攒下一些微薄的信仰力,日子过得很是有滋有味。 正道修士不会迫害这群小妖怪是它们的幸事是福分。 可今日倒霉就倒霉在,它们遇见的,是六亲不认,杀妖如麻的魔河蜀辞。 蜀辞行事,素来全凭心意,才不管这些小妖怪们方不方便,大半夜的强行召唤而出。 此时的蜀辞一身妖力内敛,境界尚未恢复,气场并不如何强大。 落在这些小妖怪们的眼中,不过是个境界低俗的野狐媚子。 原本受那古阵召唤,还以为来了个多了不起的大人物。 一见蜀辞那般妖艳得可以说不正经的模样,众小妖们顿时嗤之以鼻,露出不屑之色。 倒也不是说蜀辞这副七尾形态不好看,也不是说生得老气,那张面皮生得成熟艳美,太过风情万种了些。 对于这些个在人间修行的妖族而言,求得便是眼自空明,寻仙大道。 故此即便是化形,也不会刻意演化得狐媚妖娆,而是走清清冷冷的出尘妖仙一派。 再观这狐妖女子,显然是化形的时候化着急了,人初次化形都是怎么年轻少女怎么来。 这副尊荣虽说极斩那些个富得流油的老员外喜欢。 但对于这些个山精妖怪而言,生于红尘,着实个不喜欢这种老不正经喜欢的姨娘婶婶那一挂的成熟狐狸精。 但妖族自有规定,有能力召唤下位妖类的,即为一时之主,它们必须为其排忧解难一回。 一只山猫女先行站了出来,年轻美貌的小脸上还挂着两瞥尚未蜕变完成的小猫胡子。 “山妖娘娘夜半召唤我等,不知是有何事迷惑不解?” 它们这群山精妖怪,凡遇到召唤者,皆唤其山妖大人,或是娘娘。 而它们境界太低,能帮助成事的极少。 但它们身在红尘,唯一的优势便是耳听八方,眼观六部,对于那些个人间八卦小道消息,无疑不精。 说好听一点是江湖百晓生,说难听点便是嘴碎耳朵长,人间八卦闲事那是无一不精。 蜀辞对于众小妖的眼神极为不喜,但又无可奈何。 千万年来,她极少以七尾形态示人,一来是觉得这副尊容实在没有威慑力,有损她魔河的威严。 二来是这副身姿实在过于累赘,完全没有六尾形态来得轻松方便。 尤其是胸前那两坨沉甸甸的肉,一走一抖,一跑一晃,压得肩膀都酸痛不已。 一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使得她都不知该如何走路,整个身子都笨重了许多。 她指了指身后的百里安,道:“你们晓得那处比较阴凉养人,不受太阳所照,可以叫人安心养伤的?” 众小妖们一见躺蜀辞脚底下的那名少年,顿时眼前一亮。 我滴个乖乖,这偏远小山村里,怎还生出了个这般水灵的神仙公子人物。 这些潜心修炼的小妖们就爱这一挂的翩翩公子少年郎。 惊艳之余,再观他一身鲜血,满身伤痕,气息奄奄,一看就是受过了非人的折磨与酷刑。 顿时痛心疾首,暗自猜测莫不是这只淫狐狸看中了这小哥的皮相,想霸王硬上弓采阳补阴。 人家抵死不从,将人给折磨成了这般凄惨模样。 山猫女最是受不了这样我见犹怜的小公子吃苦受罪,弱弱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同山妖娘娘是何关系,怎伤成这般?” 蜀辞坦诚说道:“他是我的食物,本来想今夜洗干净用来吃的,可他说他伤势太重,身子不济事。 怕是不能叫我满足,只能先等等,让他养好伤势再说了。” 众妖们:“……” 感情这还真是一只荒淫无度骚狐狸,把人折腾成了这副模样,还担心人家不济事无法满足? 山猫妖沉默良久,着实心疼那长相俊俏的小公子,存了一份好心肠,道: “对对,这位公子说得是极是极,他身子虚弱,山妖娘娘可莫要贪一时之快而坏了人根骨。” 另外一只黑熊精怪许是不满山猫妖对百里安的垂涎与怜惜,切了一声: “就这病怏怏的样子,还遭不住俺老熊两拳头的折腾,还妄谈什么根骨,若山妖娘娘怎要滋补滋补身子……” 黑熊精嘿嘿一笑,擦着手掌不知死活地看着蜀辞:“俺老熊保管叫你满意得紧。” “得了吧,就你那一身黑皮,也就山里头的母豹子喜欢。” 山猫女极为不屑:“你这般俗物如何能同这公子比,你至多是个蛮汉,再看看这小公子,虽说生得瘦弱。 但你瞧瞧这宽肩长腿的,养好了身子,那劲瘦窄腰在床榻上使起劲来,必是勾魂死个人的好滋味。 必是会叫人食髓知味,念念不忘。这样的男人才是真真的看一眼少一眼呢。” 蜀辞被那食髓知味四个字勾得食指大动,暗自感叹这小山猫当真是个食客大家。 她虚心求问道:“这么说起来,他身上那块腰子是滋味最好的部位了吗?” 那等他醒来,养好腰子,一刀给噶了,是炭烧椒盐好呢,还是清蒸洒麻酱香呢? 蜀辞纠结了一瞬,忽然想到他有两个腰子,还是炭烧清蒸二者皆尝好了。 想到这里,哈达子又不由自主地从她冷漠的嘴角流淌了出来,呆板淡然的目光里浮出向往的神色。 那山猫女听得蜀辞的发问,俏脸一红,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少年黑发凌乱的散在脸侧。 冷白色的硬瘦身躯上沾染着点点血迹,非但不显脏污,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病态的美感。 她眼尾不由萌动出些许春意来,舔着嘴唇羞涩说道:“滋味最好的部位也不尽然是这小公子的腰了。” “呸,你们这些女妖,真真是不要脸,看到好看一些的男子便折腰走不动道了。”满心妒火的黑熊精酸不溜就的狠狠唾弃道。 蜀辞听得心驰神往,就往细了追问哪个部位最有滋味。 可山猫女却羞涩至极,低着头红着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怎么也不肯再继续往下说了。 蜀辞好生失望,只得换个话题,询问她附近哪里有好的养伤之地。 山猫女看百里安气质不凡,内秀深藏,大抵也是个练家子修行者。 她心疼这小公子受苦,便暗戳戳地给支了个招。 “若是养伤之地,想寻个清凉雅致地,我首选良山城安乐纺。 那里头的姑娘体贴细心又温柔,你只需交些银两,定能将你家小公子照顾周道的。” 若这小公子当真是修士,定能从那些凡女手中采些精气来补身子。 这样一来,在这个如狼似虎一看就精通双修采补之道的女狐妖手里,也能多些生机活路。 蜀辞觉着她的建议十分不错,她只擅长搞破坏杀人炼成不死兵器,不擅长照顾人。 若是能交给一些体贴细致的人照顾,她的这块心头肉定能将养得肥肥美美的。 遣散这群小妖们,蜀辞背起百里安,就朝着良山城进击出发。 沃腴妖娆的身体并未限制她的脚程,天尚未明,蜀辞便背着百里安出现在了安乐纺的大门前。 灯暖烟浮,红鸾轻帐,梧桐婆娑,金丝红雨,飞幔软卧,即便皓月当空,青楼前仍旧挂满了彩灯。 歌姬妖娆展动玉臂,挥舞着令那些贩夫走卒们心驰神往的玉手秀帕,招揽客人。 夜晚凄清,唯这青楼烟花之地人满为患,人来人去。 安乐纺在良山城格外有名,故此流连于其中的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一些清雅的文人墨客,风流才子。 于是乎,蜀辞顶着那张妖娆极致得直能榨出人的骨髓油来妩媚面孔。 还背着一个要死不活奄奄一息的少年出现在这里,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蜀辞穿着从人农家后院里扒下来的粗布衣裳,虽说宽大却难掩那傲人身姿,引得那些文人墨客连连注目。 一些寻欢作乐的风流公子哥们更是大胆地打着脆指吹口哨远远调戏。 青楼内的老妈妈见这样一个狐里狐气的野猸子这般作态大半站在她家门口前,心中不由暗琢磨着。 这莫不是哪家野鸡楼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来砸场子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哪个女子能将那一身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地粗布麻衣穿出这副妖骚的风情模样来。 老鸨眼光何等毒辣,纵然又宽大布衣遮体,敛去了她大半的身材。???..coM 她依旧能够一眼看出,光是那女人胸前两块肉,都不知可以夹死多少男人了。 再看看她身后背着的那个,啧啧啧……虽说一身血污,脸白得和死人似得。 但那标标志志的小模样,即便是搁上京城最有名的伶人馆,那也是顶顶一流的魁首相公。 别看这安乐纺都是娇软的花娘子,老鸨见多识广,可是晓得这里那些个假正经,伪君子,暗地里却好其他口味。 好家伙,这砸场子砸得非同一般,准备何其充分啊。 眼看着那狐媚子背着那少年就要入楼来,老鸨竖起描得尖细的眉毛,嗓音也掐得极尖,不客气道: “诶诶诶?我说你是哪家的花娘子,上我们安乐纺来找场子了。” 蜀辞被她身上的浓重脂粉味熏得眉头蹙起:“我是带他来这养伤的,你给我寻个清凉安静地儿。” 哟?这不客气的语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娘娘入凡来了呢? 老鸨满脸刻薄相,道:“今夜是吹得哪门子邪风,竟吹来了你这么一个妖孽。 咱们这是安乐纺,寻欢作乐的地儿,你这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怕是来错地方了。” 蜀辞后退两步,看了一眼牌匾,认真说道:“没来错,我进的便是安乐纺,还要安排几个体贴温柔的姑娘来照顾他。” 老鸨一下子狐疑了。 看样子,这女人不是其他楼里派来砸场子的。 这可真是奇了,见过彪悍小娘子上青楼来捉奸打骂的。 还未见过哪家娘子带着自家小相公来这烟花之地寻女人嫖娼的。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秉着来者是客的原则,老鸨脸色的刻薄之意收了收,但仍有几分鄙夷之色源自于她身上粗鄙衣衫: “客人若是要点姑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咱们楼里的姑娘一向金贵。 若按夜来点的话,怕是得好生花些银子,恕我直言,客人也不像是手头宽裕之人呐。” 蜀辞这才想起凡间不比魔界,她跺跺脚,哪里都畅通无阻。 莫说要人了,便是刨心挖肠子,那些魔修们也莫敢不从,哪里还敢回要报酬。 好在百里安的乾坤囊还在,她银子没摸着,只摸出几颗明晃晃的夜明珠来。 闪闪发光,差点闪瞎那老鸨的狗眼。 “哎哟喂,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今夜遇贵人了呢。” 风月场合混迹的人素来捡钱眼看。 莫说这客人是个长相狐媚的女人了,便是来了太监公公,这不也得好生伺候着吗? 蜀辞很满意她的谦卑态度。 “来来来,一个个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快准备热水,给这位小少爷扶进去好生照料着,哎哟哟,这一身血哟,怎伤成这般,奴家心都疼死了。” 蜀辞心说,这怎么也是自己的心头肉,掌中宝。 即便是低贱凡人,来用来伺候照顾他的,也不能太过寒碜了不是。 于是魔河大人一夜之间,挥金如土,将那些个明艳四方的花魁娇娘子都点了个遍,好不大方。 以至于那老鸨心花怒放,激动得红光满面。 为了留住这奇葩的客人,甚至连那些个尚在调教之中的小花娘都招呼了出来。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二十九章:夫人 陷入沉眠对外界之事尚无所知的百里安就这样被带到了从未涉足过的烟花之地,被好生安置了下来。 而另一头的嬴姬与温含薇等人,也寻着那缕似有似无的气息,寻到了良山城。 只是良山城人口密集,四处皆是人烟,难免冲散了百里安身上的气息。 一入城来,那缕似有似无的气息也随之消散不见,变得更加难寻。 而荒宅之中白湛季纪音音一众人等也被相继救出,由于身中奇毒尚未得解。 便也尚且跟一同随来这良山城与温含薇回合,想得到圣手温琮的救治。 白湛季在太玄九经温含薇与苍梧十藏殿林曦这等大人物面前不敢造次,收了那副风流显摆的性子。 知晓她们这是在寻人,不由献计道: “我白家有一寻人至宝,名为千香引,既然这位与那姬公子是母子关系,血脉相连。 只需滴血入香,便能引香指路而找到那位公子的下落。” 李酒酒也听过千香引的名头,是近年间有那位名声鹤起的蓝生公子调制出来的一种奇香。 蓝生公子则是白湛季家中大哥的雅名尊称,全名白元铎,江洲第一公子。 也算得上是仙门之中年轻一带的风流君子人物。 千香引极为珍贵,白湛季自然不会贴身收藏,若想求得此香,莫不是还得特意跑去江洲一趟? 白湛季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在前往云渡山庄前夕,曾书信一封给我家兄。 他收到此信,说也要来临近边城一趟候我,待我事了,再一道去往十方城办理要事。” 云渡山庄的临近边城,当属这良山地域最为广大。 那白云铎是个意气风发讲究排场的人,自然不会蜗居在一方小山城之中。 纪音音表示不解:“纵然白大公子真的在这良山城内,可此城如此之大,我们又该去哪里寻他?” 这重伤失踪的姬惜年还没寻着,又要去寻个白大公子? 她们身上还中着毒呢,哪里还有这精力。 白湛季颇为不好意思,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实不相瞒,家兄虽具有江洲第一公子之名,行的也是君子之事,但食之色也。 家兄生平唯有三爱,一为酒,二为乐,三为美人,所以我想,他的下落应当很好寻。” 众人顿时无语。 酒、乐、美人。 那除了青楼烟花之地,哪里还能寻得到如此三要素俱全之地。 而良山城,最大的青楼,便是那安乐纺。 嬴姬不喜烟花之地,更何况她家儿子素来有君子风度,从不流连此等风月场合。 她倒也没必要为了一根香,如此自污走上一遭。 尹白霜尚且还在群山之中搜寻,犹自未归。 李酒酒江湖儿女,自是不拘小节,愿意跑上一趟。 次日,风和日丽,队伍中的女子皆以男装示人,三五成群,结伴相行安乐纺。 白湛季倒是最为车经熟路,交上拜帖报出身份,扔了两锭沉甸甸的金元宝后,安乐纺的办事效率果然高超。 一番打探之下,白湛季用实力证明了知兄莫若弟的道理。 这位江洲第一公子,年轻一带的风云人物,果真是以青楼为家,在这安乐纺中,等待数日有余了。 当白湛机找到白元铎的时候,他的房间,正有客造访。 一方软榻,锦帛流纱为帐,极尽奢靡,很符合蓝生公子的审美。 透过青翠屏风,能够依稀看见白元铎正襟危坐于一方蒲团上。 案前熏着暖香缭绕,一身蓝白简衫,腰间系松松垮垮地打了一个结,以木簪束发。 若是抛开他身后软榻上,一名正在以身为他暖床的雪白佳人,倒也是个君子做派。 而他对立面也坐着一名气质温润的青年,人极清俊,眉目沉稳,具体看不出多大年纪。 玉冠道衣打扮,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雅然灵气,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公子。 白湛机一众被小厮领到房中,那白元铎见到弟弟一身风尘仆仆,眉心隐隐透着一缕黑气,明显身中妖毒,性命堪忧。 白元铎不紧不慢了抿了一口茶水,略感诧异道: “云渡山庄果然透着古怪,还好我未去,不然今日中毒有危险的就是我了,好险好险。” 听这语气,竟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头。 白湛机心头一堵,勉强一笑,道:“阿兄就别拿我打趣了,此番说来话长,而今弟弟我有一事相求,妄能求阿兄千香引一用。” 白家这两兄弟从外人视角看来,看不出个什么感情深浅。 他乡相遇,白元铎甚至连寒暄的欲望都没有,打发似的从怀中摸出一根紫红色的香来。 淡淡吩咐道:“此香调制不异,极伤神魂,你且省着些用。” 千香引素来供不应求,市场所需要求极广,想来这也是近日调制出来的。 白元铎面色不是很好看,透着几分未休息好的疲态。 白湛机道了一声是,见兄长有客人在,也未寒暄,向那白净玉面青年行了一礼。 白元铎虽无心同他叙旧,却也有礼有节地一一向他同行之人点头致意,并礼貌介绍自己的客人。 “这位是太玄宗内门弟子,苏里道友,近日来,太玄宗有一在外云游的弟子落足于此城中,不幸遇害。 为一只妖狐所杀,夺取灵根,苏里道友也是特来寻香,盼望能早日寻得凶手。” “妖狐?”白湛机面色微变。 “怎么了。”白元铎问道。 白湛机面色隐隐后怕,但还是将近日以来发生的前因后果同自己的兄长都说了一遍。 在听闻同行队伍之中竟有经主与殿主,白元铎亦是肃穆起身,不敢有丝毫怠慢,行了两个大礼。 “没想到小小云渡山庄,竟暗藏如此凶险。甚至还要劳烦二位大人出手镇压,如今想想真是有些后怕。” 白湛机看了一眼案前端坐的白净青年,道:“真是好巧,这位道友也是太玄宗弟子?” 温含薇目光微动,打量了一眼那位苏姓弟子,琥珀色的眼眸浮现出一缕思绪,并未说话。 那名为苏里的青年朝着温含薇行了一礼,道:“见过温九经主。” 虽是见礼,却并未起身。 温含薇眼眸闪烁,敛去眼底的思索之色,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如此也是打消了白家兄弟二人对那位苏里身份的怀疑。 白元铎面上笑意也越发温和:“苏兄大可放心,既有妖贼胆敢谋害太玄宗弟子,行此恶事,元铎自会全力协助,尽快将此妖狐缉拿归案。” 苏里思索片刻,道:“数日之前,云渡山庄茶鬼祸端背后之人,是一名邪修与妖狐暗中作祟。 听温九经主而言,那邪修与妖狐皆为其剑下所伤,尤其是那名人类邪修,已被剑气洞穿胸口所伤,必是性命堪忧。 那妖狐杀人取灵根,想必是为了给此人延续性命疗伤所用。” 白元铎笑道:“既然这一人一狐身受重伤,自然也就跑不远。” 苏里垂眸道:“大隐隐于市,既然那妖狐知晓有修士在寻找她们的下落,此城便是他们最好的落脚点。” 白元铎神色恍然:“那依苏兄所看,这狐妖带着这样一个重伤残疾之人能逃到哪里去呢?” “叶藏于林,水藏于海,即是狐妖,自然是女子扎堆之地是她最好的掩体。” 此番接话之人却并非是苏里,而是温含薇。 她立于窗边,看着那些歌台买醉的人来人往,多姿舞娘妖娆风情,柔靡万端的乐曲。 她一双眼眸明澄如秋水,看见万般百态,又深邃之极。 温含薇缓缓说道:“这座歌舞生平之地的安乐纺,不正是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最爱的横行之地吗?” 白元铎一怔,慢慢坐直身体,神情肃穆道: “温九经主的意思是,这妖狐很有可能就藏身在这座安乐纺中。” 温含薇道:“猜测而已。” 苏里沉吟道:“如此说来,我们只需向这青楼管事一一排查,近日以来可有招收新的花娘女子,便可知晓。” 白元铎摸着下巴,眼底又多了几分莫名的笑意: “我在这安乐纺也住了有些时日了,新收的花娘舞女倒是没有,不过就在一日前,这安乐纺发生了一件趣事。” 白湛季好奇道:“什么趣事?” 白元铎悠悠说道:“安乐纺每日恩客无数,奇事也多,就在三日前,来了一个特殊的恩客。 竟是一名模样妖娆性感、妩媚多姿的沃腴美人。” 白湛季也是个风流性子,一听这话,目光一亮,啧啧有声道: “头一次听闻女子入青楼当恩客的,她莫不是还点了三两个姑娘不成?” 白元铎哈哈笑道:“何止三两个,那美人一夜之间,点尽安乐纺的花魁人物十几余人。 她还是背着她家小相公来的,夫妻双双上青楼,前所未闻。 不过我听说她家那小相公是个病秧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拐来的。 刚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血,在这安乐纺内睡了三日,还未见能醒过来。” 众人也是听得啧啧有声,眼神里透着鄙夷唾弃。 可细细一品,事出有妖必有因。 妩媚多姿风韵动人的女子,气息奄奄,伤重不醒的小相公? 这不正是前些日子与伤在温含薇剑下的那一人一狐,种种符合了吗? 细思极恐。 一夜点这么多姑娘,莫不是点来要给那邪修采补疗伤不成? 听到这里,苏里的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如此淫邪无度,肆意采补无辜女子,当诛!” 白元铎轻咳一声,道:“诸位皆在云渡山庄与那狐妖打过照面,若擅自出面,怕是会打草惊蛇。” 苏里眼皮冷冰冰一垂,道:“那妖狐尚未见过我,不妨就由我出面查探一番好了。” 白元铎颔首道:“如此也好。” 得了千香引,李酒酒便迫不及待准备带回去给嬴姬一试。 而温含薇似乎还有话要与那位同宗弟子相商,李酒酒便领着众人先行一步离去了。 另设雅厅,苏里居上座,自行灭了案上风月场合专用的情香。 他眉头冷蹙,似是极为不惜这青楼之地的风气。 自己从衣袖中摸出银兽吐香小炉,压灰焚香,不多时,淡淡檀香飘散出来,冲淡了屋内的脂粉暖香味。 温含薇来到苏里面前,收剑行礼,态度恭顺道:“弟子温含薇,见过夫人。” 能够为太玄九经如此恭恭敬敬行礼称之为夫人的,唯有太玄宗上第二名千年渡劫仙人,苏观海结发正妻,李半生了。 李半生坐姿笔直端庄,玉冠束发,清雅俊秀,即便是男装示人,也是玉姿天成,气质温润如水玉。 “含薇竟会随着外人一众修士来城中寻人,倒是十分叫人意外。” 在李半生的记忆中,温含薇性子冷僻,爱独来独往,不喜与外人结交。 多年独居山中也极少出以远门,更未有朋友之说。 今日倒是难得。 看着李半生温润眼眸里暗藏的关怀记挂之意,温含薇心头微暖,却未将百里安之事告知于她。 只道是那些修士中了妖毒,她允诺带回山中为父亲医治的事。 太玄宗虽为天道三宗之一,却并非秉承高处不胜寒的宗旨,对待百家仙门的态度也一向宽厚。 李半生点点头,并未有太多的看法。 “听说那狐妖是伤于你手,背后还有金仙庇护,对于此事,含薇怎般看?” 温含薇眸光一凝,认真道:“白元铎,有问题。” 李半生淡笑道:“若他没有问题,我又何必特意来寻他一趟。 只是今日谈话,他并无任何破绽,倒是让我怀疑我的猜想是否有误。” 温含薇道:“方才谈话间,白元铎问,那狐妖带着一个重伤残疾之人,又能藏到哪里去……” 她掀起眼眸,眼眸色泽深深:“可我何时说过,我斩去那名邪修双臂了?” 当着众人的面,她只说过,她以剑气重伤洞穿他的胸口,伤了灵根。 何以……白元铎就能知晓,那邪修是个残疾? 李半生眉头紧蹙,面色微冷:“你是怀疑白元铎有意包庇那邪修?” “他的脸色很苍白,气息也不稳。” 李半生道:“他说那是近日急于调香所致,而且他的双手具全,我观他品茶执扇,手臂不像有伤。” 白元铎天赋再怎么超群,也尚未渡劫。 即便是仙人,也无法做到毫无痕迹的断肢重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行动自如。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章:皮囊之下 温含薇所说之言,这白元铎却不似表面上看得如此清白。.CoM 李半生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入夜时分,再去查探一番。 魔宗傀儡术,天衣无缝,与常人无异。 或许今日这白元铎,不过是一道分身所化,用以糊弄众人。 是夜,暮色渐浓,月光寡凉。 李半生如一阵轻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元铎的屋外窗前。 走廊另一头人来人往,恩客无数,却无一人看得到窗前凌凌而立做青衣公子打扮的李半生。 李半生修为极是高深,若她想将自己的气息隐蔽于天地之间,便是温含薇的剑心通明也难以窥明其真身所在。 白元铎的屋子建于楼台之上,依着一片清朗的月色,显得格外雅静,但是与青楼景致有些不相匹配。 李半生双眸泛起濛濛清光,灵台微亮,开启灵照视觉。 眼前的门窗变成透明的灵相,宛若弱水汇聚而成的景象,澄澈透明。 屋内的白元铎恍若未查,案前燃着两盏灯烛,光线并不强烈,映着帘幔朦胧,夜香缕缕。 白日间躺在美人榻上侍奉了花娘美人此刻窝在了白元铎的怀里。 她着一身妖娆松垮的睡袍,袒胸露乳,姿态妩媚。 在幽幽烛火下,美人眉若黛染,面上淡淡勾晕樱色说不出的勾人。 她软软地腻歪男人的怀中,许是青楼女子出身,嘴上最会卖乖。 一声声相公二字唤得百转千回,比蜜糖还甜。 白元铎虽说是个风流性子,却还不至于奢靡放荡,白天黑夜,竟然点的都是同一个姑娘。 面对这样一个青楼女子,即便是逢场作戏,可看她的眼神里的缱绻爱意,竟是有几分深浓。 他端来一碗精致的金玉小碗,碗中似是蒸着类似于蛋羹之类的东西,但比蛋羹看着更为精细。 色泽明艳饱满,上头浇了一层好似麻油般的东西,黄澄澄。 如此精细的食物,看起来显然是用了心的。 可那女子看着此物,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垮,凄凄苦苦地偏开头去,“我是真真不想吃了这颜羹汤了。” 白元铎连忙温声软语地哄着她。 那美人气得腰一扭,嗔怒道:“我就晓得你这冤家爱的不过是我的脸,日夜就惦记着让我吃这些烧心的祸害物,你是真真不为我的未来做打算了。” 白元铎连忙道:“哪有,你怎般模样我都喜欢得紧,哪里是我爱惜你的容貌。 分明是你浑身上下,我都爱惜得紧,生怕你有一点过得不顺心意了。 这羹汤我可是废了大功夫的,还为此吃了这么多苦头,婷娘你也看在了眼底的。 难道你真忍心,让我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吗?” 李半生听到这里,神情微动。 听这话的意思,这白元铎认识这位花娘的时日,似乎可不短浅。 最终,那名女子还是不情不愿的将他端来的羹汤喝得点滴不剩。 放下空碗时,那花娘子面上含着明显的厌恶之色。 白元铎细心体贴地忙用袖子替她擦拭嘴角,对待一名青楼女子,也能如此善待诚恳。 对于那些眼高于顶的修士而言,倒是罕见的。 只是李半生不解,看这白元铎显然对这花娘子是动了几分真情的。 以他的能力与财力,为何不给这女子早日赎身? 相信在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流连于各种男人恩客之间吧。 在看那花娘子的态度与眼神,虽也隐藏缠绵情意,看白元铎的眼神里,忍不住透出一股幽怨哀凄。 似在为他的多情又薄情而感到自苦。 白元铎何等情场高手,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心意,便掖来锦被,贴耳温言,轻声细语地同她开始说体己话。 说着说着,两人就势滚到软塌之上,渐渐地屋内开始响起了锦被翻浪之音与女子细细的吟哦细喘之声。 两灯莹然,李半生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似觉灼眼一般,避开了视线。 前一刻还看着娇软柔弱的花娘子到了榻上便似成了另一番模样,浑身上下仿佛都透着一股子宣泄不完的野劲儿。 就连白元铎这样的修仙之人,竟隐隐之间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粗重低沉的喘息声渐渐透着气力不足。 真不愧是青楼女子出身,床上床下简直判若两人。 李半生素日严谨己身,玄宗规范,来这烟花之地已是让她极为勉强。 这偷窥墙角之事更是让她更觉不堪羞耻。 虽说有锦被遮掩,但这属实超过她能够接受的范围。 看着屋内那两狗男女,李半生不由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太玄宗擅闯灵池的那两个煞心。 原本已经强迫自己遗忘的画面有历历在目浮上心头。 尤其是灵池之中肤色冷白窄腰劲瘦修长的少年形容,李半生顿时面红耳赤,越发的心燥难当。 “放浪下流!”她低骂一声,恼羞成怒地偏开头去,准备拂袖离开。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屋内传来一声娇吟长叹,吸引了她的目光。 只见被摇得嘎吱作响的床头里探出一只布满薄汗的纤细手臂,自狂乱中死死抠住了床梁。 李半生看得真切,那只手掌上修得圆润的指甲骤然延伸而出,尖锐妖娆,竟似某种兽类的利爪。 白元铎支起身子,露出雄壮有力的宽阔后背,而那女子的手迷乱之际在他后背划出道道深刻的血痕。 疼痛似乎刺激到了白元铎,让他后继无力的气力瞬间爆发,一时间屋内的喘息声如战声交织不断。 李半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即便在床事之上,男子不如青楼女子。 可白元铎好歹是一名天才修士,肉身早已淬体,区区凡人,怎能如此轻易地抓伤他的后背。 还有那指甲,寻常人,能瞬间暴涨如此长度吗? 正自疑惑之间,屋内那女子极致欢愉的尖叫出声。 一股极为鲜烈的气味从榻间散溢开来,甚至连门窗都难以遮掩那气息的流散。 李半生只觉那辛麝一般的气息钻进鼻腔,腥甜之中带着缕缕腐意的香气在胸臆里瞬然炸开,心肺顿时灼热一片。 神情凛然之间,她清楚看见,在烛火映照下,三只巨大的妖尾斜斜地倒映在墙壁上狂舞。 不过此等幻想不过一瞬,便骤然崩溃。 只听得女子闷哼一声,娇软的身躯软绵无力的跌倒在白元铎的胸膛里。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尚未满足的不愉,道:“你便就这点本事了?那太玄宗弟子灵根都给你挖来补身体了,也不见你比往日济事多少。” 白元铎低喘的嗓音显得有些气力不足,他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无奈轻笑道: “这都换成十方城的傀儡人身了,若这都喂不饱你这个小妖精,我看那真的唯有唤来你那金仙恩主来赐你一场雨露,才能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女人躺在他的怀里舔了舔嘴唇,吃吃笑道:“白阳那人,太过老正经,我可不喜欢这种,更何况他面皮生得没你好看。 奴家所好啊,正是白郎这般模样的美男子。 只是十方城的机甲傀儡强悍归强悍,但冷冰冰的甚是凉人,尝久了,滋味未免有些腻了。 前几日我在山林中给你疗伤时,倒是见着一个少年郎,那身段,真真是叫人心渴难耐,一看就是上好的男炉鼎。 面皮子也是生得格外惊艳好看,若非奴家心中早已有了白郎,倒是真想收了那少年,做个百年恩爱夫妻,怕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这话显然引起了白元铎的不满:“你们狐狸精就是不长情,你若喜欢他,尽管找他去,莫来让我伺候你。” 女子捧起白元铎的脸庞,娇笑道:“若我真舍了你,你当真舍得?” 白元铎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敢?” 女子笑着放低姿态,又道:“奴家如此还不是为了白郎你,那少年身负重伤,却能够接连从我的追杀逃亡之下而不死。 更是自那悬崖坠下也能保全肉身不灭,他那具身子怕是一百个傀儡人也顶不上,若你当真能得来他的身子啊……” 女子面上娇笑,挑起白元铎的下巴,说道:“怕是百年间都不愁再找新身子了。” 白元铎目光温软下来,眼中尽是脉脉情意:“婷娘,你待我真好……” 女子轻叹一声,抚摸着自己的脸皮,这一夜欢愉尽享,她面上皙白的皮肤在汗水的蒸腾下,泛起了点点红色的斑痕。 “我幼年尚且还是狐身之时,遭遇过一场大火灾劫,父母兄弟姐妹,皆亡于那场大火之中,我最年幼。 父母为了保护我,以身挡火,幸得苟全。 只是我这脸伤,却是连化形也难以消退,需得日夜进食那些怨气深重的女子胎灵魂油方能保全这假皮囊不朽。 旁的男子恋我多情妩媚,唯有白郎知晓我这面皮之下,是丑陋恐怖的相貌,却仍能不弃,比起我对白郎的好,白郎才是待我真心实意的好。” 听到这里,窗外李半生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 她从温含薇口中得知云渡山庄的祸事,背后有邪修者蛊惑池文彦,使其诸多女子受害,原来腹中胎儿都是做了此用。 一想到竟有如此无故女子胎儿受此害,愤怒之火便在李半生眼中燎原吞天。 她再难忍受,身姿轻盈如风火,宛若无形态一般穿透窗墙,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屋内。 她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开了口:“大胆狐妖,竟敢胡作非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尔等可做好伏诛的觉悟了?!” 李半生现身得极其突然迅猛,甚至连气息都未展露。 手中的剑便以及点在白元铎的脖颈之间,剑气只需再入一寸,便可轻易地切下他的头颅。 离得近了,脱离了灵相视野,李半生看得真切。 这才发现,原来在白元铎的脖颈之间,留有一道细细的红色颈线,像是某种切断后缝合上去的痕迹。 而他脸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富有生命的光泽,而颈部以下的肌肤却异常苍白,甚至像是义庄之中摆放多日已经开始蜡白的尸体之身。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杀机,白元铎却不紧不慢地扯过自己的衣衫,披在自己的身上。 他目光诧异地看着李半生,笑道:“苏里兄这是作甚,难不成还有听墙角的习惯?” 李半生眉目攒起,压出一片冰冷雪意,她这时才想起一个关于白家公子的一个传言。 白元铎乃是江洲第一美公子,天生甘棠茂植,英俊逼人。 唯有一缺,那便是身有早衰之症。 只是这早衰之症与常人的不同,他面容身量看不出变化。 唯有衣衫下的身体,日渐消瘦败弱,干枯如柴。 分明正值壮年,身体腐朽得却如老翁,时间长了,甚至隐隐还会透出让人难以忍耐的老人臭。 故此白家公子虽然生性风流,但身边从不让侍从婢女服侍近身。 只是传言终究是传言,谁也不能去扒了白家公子的衣裳去亲眼验证他的身体是否真的有隐疾。 久而久之,白家公子修行天赋极高,颇具佳名,名声大噪。 更是于天盛宗内门弟子唐雪结为连理,从而打破流言,此事也渐渐被人遗忘。 可今日看来,这白元铎竟是天生身体畸形,从而导致了阴暗邪恶的心理。 竟是猎捕人类,钻研邪术,习得改身换命之术。 他与唐雪成亲多年,唐雪并未发现任何异状。 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他为了维持这具强壮完美的身体,背地里,竟是不知谋害了多少无辜男子。 想到这里,李半生简直不寒而栗! “你便是与那狐妖同谋害我宗弟子的邪修吧,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为自己辩解的?!” 白元铎哈哈大笑出声,面对颈间利剑,恍若未见,目光透出几分与白日不同的邪异来: “白某人不才,竟能得苏夫人亲临除诛,实乃荣幸之至。 只是今夜知晓夫人要来,已略备薄礼,还望夫人能够笑纳。” 看他这副模样竟是早已料到李半生会来此地试探于他了。 见李半生眼眸低压,白元铎悠悠又道: “你自称是太玄弟子,白日里却见那温九经主,只是见礼而不起身,我便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 而我白元铎是个情场浪子,你虽一身男装打扮,但终究难掩女子习性,几番推演下来,倒也不难知晓夫人的身份。” 李半生冷笑一声,道:“白日你果然是在弄虚作假,混淆视听,既然知晓本座到此,你胆子倒是颇大,也不逃走?”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一章:毒仙之血 白元铎一旁的狐妖女子却忽然开口盈盈笑道: “夫人这话说得极是在理,您贵为太玄宗正首大夫人,继傅清雪陨落之后,便是这人间四海唯一的千年仙人。 您道法强大,神通自然,任何邪修妖类在您面前,都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退避三舍才是最好的自保方法。” 狐妖纤细如蛇的手臂缠过白元铎的腰身,她脸上的面皮在灯火下渐渐有了溃烂之势。 她浑不在意的笑着继续道:“不才妖女,却偏生喜欢以身试道,险中求富贵。 这百年来,奴家一直未能找到一张合适的皮囊。 这些凡俗女子的脸啊,好看归好看,但终归缺乏灵力支持,用不了几日便要换新的。 李夫人贵为仙人之尊,若是扒了这皮囊给奴家,奴家必是受用极了。” 白元铎亦是全无了白日里的风流雅致之意,邪气地舔了舔嘴唇,笑道: “太玄宗夫人的元阴之力想必极补,若能采阴补阳一番,晚辈我怕是得受益终生。 若夫人今日能够成全晚辈求欢之心,晚辈这一生必对夫人感恩戴德,铭记一生。 太玄宗不是一向奉承悲天悯人,维护天下苍生为己人吗? 若夫人今日愿以身饲虎,晚辈自然也无需再去祸害其他女子了。 夫人又能行善举,渡恶为善,岂不是一件大功德之举。”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发言,这两人竟是将主意都打到了她的头上来,李半生怒极反笑: “当世年代,乃是邪修的末路时代。人间列国,四海八荒,唯有鲁国那片蛮荒小地,方能让你们这群邪修得以苟全片刻。 尔等当真觉得,你们背后有金仙相护,便可无法无天,永远的逍遥法外不成?!” 白元铎哈哈大笑,故意坦开健硕的胸膛以对,目光带着邪气的勾引: “如此,那还得请夫人试剑,好生来收一收我这个妖孽了!” “找死!” 李半生厉然沉眼,如寒星肃杀,手中以灵气化出的长剑锋然戾动,正欲切下白元铎的脑袋来祭慰宗内死去的弟子。 可体内灵力刚刚运转一个周天,胸腔却骤然泛滥起一股极为辛辣钝痛感。 粘腻的冗重感顿时充斥四肢百骸,灵根在心脏内疯狂律动震动以至于感到剧烈的痛感。 李半生瞬息之间,只觉整个世界都仿佛旋转了起来。 随着心跳不正常的加快,呼吸渐渐后继无力起来,让她竟有了轻微窒息的感觉。 身体如火烧一般,意识宛若沉入一片沸腾的大海之中。 可周身肌肤却异常敏感,就连空气中的微尘落在肌肤上,都隐隐给她带来一种战栗的错觉。 “咣当”一声。 李半生手中的剑坠落在地,随即化为一蓬寒雾消失。 此时,白元铎与那妖狐女子的得意笑声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清晰,莫名让人心慌不已。 李半生瞬间便反应过来自己竟是中了暗算。 可她早已脱离了凡躯,而是千年渡劫仙人。 这不过是一只百年狐妖,与一个修行未过百年的邪修,以他们的手段,怎能将她暗算成功。 白元铎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色泽如白玉的细长冷香,他悠悠笑道: “夫人与寻常客不同,既然是太玄宗正夫人亲临求香,晚辈自是得另外以礼相待。” 问题竟是出在那根千香引上? 李半生再难以站稳身形,身体一软,只能勉强地撑扶桌案,这才勉强未能跌到下去。 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把,膝盖却是绵软无力的,她眉目很努力地想要睁开,却始终艰难。 她深深不解,何种毒,竟能将她麻翻得如此彻底? 更何况,她白日里到此,已经格外细致小心,即便是接香过程中,她也没有丝毫疏于防范。 更是细细检查过那千香引,并未发现异样。 李半生喉咙干渴如撕裂,一双眼因着发烧而通红,整个视野都是混乱扭曲的。 她的视线落在了案上冷寂的香炉上,心陡然重重一跳,灵台骤然清明。 她狠狠扭头看向那狐妖女子! 狐妖婷言一眼便看明白了她眼底的愤怒,唇角勾起,冷漠残忍的笑容愈发得意。 她身后,散发着粉色桃雾气息的三只幻象妖尾再度摇摆出来,屋中那个腥甜的腐香更加浓烈起来了。 “千香引本无毒,只是白阳洞主与那上清界的乌山毒君关系交好,特为我求来两滴毒仙之血,用以入香。 以这毒仙的这般修为,原血也无毒,只是遇毒则成同属性的天下至毒。 奴家啊,这不入流的媚毒自是动摇不了太玄宗正夫人的冰清道心。 只是若两者相结合,即便夫人您是神庙里供奉的冰冷石像,也该折腰欲火燃烧起来了。” 白元铎看着李半生此时的模样,一直冷静自若的身体这才慢慢松弛了下来,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秘秘的汗珠子。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上邪气的笑容消失,换做了真正舒缓松气的轻松笑意。 “早就有传言,太玄宗宗主夫人,主修天蚕三清诀,道心清静如水,纤尘不染,难为世间红尘俗欲所蛊惑。 我原还担心,这区区媚毒正与天蚕三清诀相克,未必就能管用。 还为此好生内心挣扎了一番,如今看来,果然是上天垂怜我身世卑怜,竟真成了?而且看这模样……” 白元铎目光奇异,含着莫名的笑意:“似乎还超出了晚辈预料的效果。 夫人近日以来,莫不是耐不住寂寞,偷偷瞧了风采少年郎的春宫图?不然怎生得如此强烈的反应?” 白元铎本就是无意之言,却造成了意想不到的伤害。 李半生何止是瞧了春宫图,就在前不久,在自家寒池中疗伤修炼时,可不是真真瞧了一场真人真事的激烈战斗? 人家都快骑到她头上来打架了。 可偏偏就是这等扎心令人法制的羞耻回忆画面,在她道清似水的生涯里,画出了一道深深永难磨灭的痕迹! 她与苏观海,是中年相识,换做人类的年岁,当是战后晚年成亲生子。 虽说外表依旧年轻,可苏观海性情素来沉稳自持,浑身上下并无半点少年气。 那一日,冷池之中,百里安那不一样的劲瘦身姿的确给她带来了强烈的视觉与灵魂冲击。 李半生撑在案上的手已经青筋跳起,眼眸欲喷出火光来。 可她理智地并未在同这二人争口舌之快。 单手虚压丹田气海,她用力咬破舌尖,一缕晶莹的血珠自口中吐出,浮升至眉心,消失不见。 当即,鲜血化为冰心咒,印于眉间,形成一道浅蓝色的三瓣莲花印记。 “哦?竟是太玄宗克魔心法,冰心咒?” 白元铎眼中露出诧异的目光,轻笑道:“苏夫人这可真是对自己下得去手啊,听闻太玄宗冰心咒,非常人能够修炼。 若强行将此功法施展到极致,眉心将生三瓣莲花印记,花瓣数量越多,则象征着心法开启的强度越强。 待到印记瓣瓣消散,度过心魔之劫,冰心咒便会彻底爆发,给身体带来极大的痛苦与伤害。 如冰刃切心,寒刀挖髓!痛彻心扉,此等疼痛足以让人疯狂自戕!” 李半生气息渐渐平复了些,她不再理会白元铎话中的调侃,死死咬紧嘴唇。 她跌跌撞撞,用身体用力撞开房门,朝外狼狈逃去。 狐妖婷言看着并未起身的白元铎,诧异问道:“到嘴的熟鸭子可就要飞了,白郎这不追吗?” 白元铎轻笑道:“急什么,若她真能逃得掉,又何至于被逼到使用冰心咒的地步。 那冰心咒虽有奇效,却也非是万能。 这苏夫人的修为,满打满算都还未过千载,而那毒仙可是一名实打实的金仙。 待到她额前三瓣莲花印记皆入赤红,便是她彻底意乱难控之际。 到那时,再慢慢将这苏夫人拆骨解肉,吃入腹中,岂不妙哉? 这种时候你若强追上去,狗急还跳墙呢? 更莫说这是一位融道期的大修士了。 若是逼急了她,玉石俱焚,这全城人的性命都不够给她陪葬的呢。” …… …… 亭台楼阁之上,天空高远不可及,耳边尽是丝竹百乐之音。 来时便觉得这些声音格外刺耳让人不愉。 此时,更是犹如催魂夺命之曲一般,每一个乐拍都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房上。 李半生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的肉身,高高站在夜空之中。 能够清晰得看见明月穿薄云,淡淡的星尘在夜云弥漫,而她却无法真切地掌控自己的肉体。 眉间冰冷的印记在她仓皇混乱的脚步下逐渐升温滚烫,不用照镜子,李半生也知晓自己的冰心咒正在渐渐溶解。 一路上,她不知撞到了多少名花娘子,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咒骂之音,有人似乎要近身拦下她,找她索赔评理。 李半生心浮气躁,戾气一时难忍,灵剑幻化而出! “滚!” 纵然她极力抑制自己的力量,但剑锋挥舞的瞬间,仍能感受到利刃切开肌肤的手感。 温热的液体浇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胸口愈发起伏不定,心若火烹。 周围传来一阵激烈的鬼哭狼嚎之声。 “杀人啦!杀人啦!” 也不知那一剑砍中了哪个倒霉鬼,是个男人的声音,嚎得撕心裂肺,想来也没有什么性命之虞。 李半生本能的一个冰冷眼神刀过去,那人果然禁声。 她心中烦闷至极,仿佛得不到宣释。 她不知前路该往何处走,又该往何处逃,一心想要逃离这座青楼烟花之地。 可腹涌起的一阵阵暖流滚烫之意,与那欲望之下造成的虚假充实胀痛。 似有所牵引一般,李半生并未朝着一楼大门离开,而是绕至北楼更深处的亭台雅阁冲撞走去。 原本面上尚自淡定含笑的婷言身体一下子绷紧起来,面上难有的失措:“她怎么朝着北楼方向去了?” 白元铎不明就里:“怎么了?” 婷言急道:“我原以为她急着离开安乐纺,可她明知身在虎穴,怎还越走越深? 那间雅阁……那间雅阁住着的,可是一只九尾大妖!” 听到九尾大妖四字,白云铎脸色都变了,他豁然起身! “你是说前几日来安乐纺的那名恩客女子竟是一只九尾大妖?!” 婷言只好将那夜遇见蜀辞与百里安的种种事迹一一道来。 那时候白元铎伤重昏迷,并不知晓原来婷言还遭遇了这般凶险。 他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了下来:“你既知晓大妖在这间青楼,怎不离去?” “从她入安乐纺的那一刻,她便感知到我的存在了,若她要杀我,我根本无处可逃。 可这几日下来,我们依旧安然无恙,可见她心思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身上。” 白元铎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毒仙之血他们已经用尽,已再无余力去对付一只九尾大妖。 九尾妖狐,那是活在上古时期的可怕生灵。 他们有勇气去面对一名融道境的大修士,却无勇气去招惹这样一只九尾大妖。 他低声喃喃道:“李半生已经知晓我们太多的秘密,绝不能留!” 痛失一张融道境修士的面皮,婷言面上满是失落,却也无能为力,她叹息道: “这一点倒是不必担心,那九尾大妖的力量我见识过,一个眼神便能伤我至深。 她将那少年视为禁脔,此刻李半生怀一身媚毒入屋,你觉得,以着那大妖凶残的性格,如何能够容得下她?” 白元铎满心不甘,只能狠狠咬牙:“可惜了我那毒仙之血。” 如此一来,今夜功夫,岂不全然白费了? …… …… 李半生脚踩棉花一般,进门之时,被那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 整个人狼狈地跌摔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冠歪斜滑落,一头青丝入瀑,自肩头滑落。 北楼距离正堂有些距离,一切嘈杂的声音来到这里,仿佛已经远去,显得极为安静。 屋内并未点灯,借着窗外的薄薄月光,李半生依稀看见床榻上躺这一个苍白少年。 那少年背靠在软垫上,整个人瘦削而单薄,沉静地合着双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一点人气也没有。新笔趣阁 但是在那月光的蕴渡之下,依旧不损眉目清俊,骨相温柔。 李半生一时间浑然好似着了魔,眉心印记鲜红如血,身体好似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走过去。 她来到床前,手指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轻轻一碰,目光炽亮如火! “你想对我的肉,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幽幽的、木木的声音从李半生背后传来。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二章:狐狸心眼最多了 云光起辉,长空湛湛,淡淡的余晖日光挥开亘沉的夜色,城墙之上天光微亮,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北楼居高且阴凉,未得阳光直临,屋内光线虽明亮些许,却并不显刺眼灼目。 百里安缓缓睁开双眸,梦游似地意识开始渐渐回笼,。 魔自沉睡中醒来与常人清晨睡梦中醒来的感觉全然不同。 尸魔是冰冷的黑暗生物,与长夜之中醒来,觅食是本能。 沉睡即陷入禁锢,对于尸魔而言,沉睡便是以肉身为笼,禁锢灵魂以长寂。 故而自沉睡中复苏醒来,灵魂与死去的肉身,并没有那么容易相融易掌控。 百里安六识甚至都久久难归,眼前视线昏蒙难已看清。 看什么东西都是眩晕模糊的,身体四肢僵硬地好似木偶人一般。 百里安头疼欲裂,只觉得身体格外疲倦无力,耗费精力在无形之中被消耗了个干净。 他极为勉力艰难地抬起了手,扶在额头上,手指轻轻揉动眉心灵台。 却意外地发现,他身体虽然依旧孱弱疲累,但体内的灵力与血气,竟不似昏迷前那般枯竭不继。 体内虽仍旧含有雷霆的撕裂之力,但伤势竟也有所稳固,并未再持续恶化蔓延。 指尖凝聚出一缕微弱的灵力,慢慢揉散眉心为死意黑气凝锁的灵台,视线也随之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百里安张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意的气息。 入目之下,光线微明,四下帐幔低垂,鎏金狻猊兽香炉中徐徐吐出轻烟暖香。 薄薄轻纱之下晨曦透入房间,灰尘在光线中飞舞着,陌生的环境让他以为自己还至身于梦境之中。 破碎的记忆还是如拼图一般开始拼凑完整。 百里安回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种种经历,不由皱了皱眉。 正欲起身,却被一只温暖生香的纤细玉臂紧紧横搂住胸口。 那条手臂暖汗香蒸,正柔柔地探入他的衣襟,抚着他的胸膛正旖旎往腹部伸展而去。 百里安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正枕在一片连绵起伏的柔软乡中,后颈深陷其中,竟是难以自拔。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已然煞白! 难不成,在他昏睡期间,真给那大胸淫狐狸给里里外外吃了个透? 然而刺激并未就此结束,随着六识的恢复,百里安竟是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细嫩手臂竟不止一条?! 他被压着起不来身,惯来冰冷的身子竟是生生给这些火热的娇躯温得极暖。新笔趣阁 百里安心口阵阵发紧,脖子努力支起,便发生了一件足以让他心脏跳出嗓子眼的画面。 只见一名双鬟粉衣少女坐在自己的肚子上,双手撑着他的胸口,手指轻重缓和地一寸寸按摩着他的身体。 这少女年岁不过十五六岁的清稚模样,宽大的粉衣罗裙松松垮垮地自肩头堆叠铺散于腰。 粉色双蝶戏花的肚兜拢着一具雪白娇小的身子,臂间守宫砂若隐若现。 她点着朱唇口胭,眉尖描着成熟勾人的眉线,分明清澈的眼神中满是怯懦与羞耻。 但仍旧逼迫自己露出与年纪并不相符的成熟勾人韵味。 她赤着细嫩的双腿,跪坐在他的腰间,时而抬起臀部,以柔软的身子重量轻轻压按着百里安的肚子。 看她鼻尖汗珠细密,也不知这般羞人的姿态持续了多久。 而周身紧紧环抱着百里安身体的女人,竟足足就有五六个。 这是掉进妖精里的盘丝洞了?! 百里安登时间,只觉得所有的血气一下子涌上脑子顶,他怒喝一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坐在百里安身上摇摆的那名少女给这忽如其来的怒声吼得身体一震。 竟是生生从他身上跌摔下来,许是第一次接客,百里安昏迷之中心态还算好。 她辛苦按摩侍奉一夜,一醒来便是雷霆震怒,小小年纪未遭遇过此等情况。 她知晓,若是头日侍奉未得恩客喜欢,回去后,必会遭妈妈的酷吏手段好好折腾一番。 想到这里,少女悲从心来,忍不住伏在地板上嘤嘤啼哭起来。 百里安浑身僵硬地看着在地上以袖擦泪的少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呢。 他身体恢复了些气力,挣脱开那些莺莺燕燕的手臂缠绕,坐直身体。 摁住暴突而起的太阳穴青筋,低声问道:“这是何地?” 坐在百里安身后的花娘子们不知这少年何故发火,见他这副不解模样。 她们于是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少年郎莫不是不知自己被自家婆娘带到青楼来嫖了? 一名花娘子柔声为他解惑道:“郎君,这里是良山城,安乐纺?” “安乐纺?” 见他一脸迷惑,另一位花娘子掩唇一笑。 “安乐纺,可是盛名一方的青楼瓦子。 郎君,你家娘子可对你真好,绿依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贴心懂事的好娘子呢。” 青楼瓦子? 青楼瓦子!!! 百里安已经快要摁不住自己太阳穴暴起的血管了。 他死死磨牙,道:“你说的我家娘子,现在在何方?” 顺着那几名花娘子的手指指引,百里安视线望去,透过青薄的屏风。 正正对上一个虎视眈眈的觊觎目光,那眼神真真是叫人肉紧得很。 心心念念想要吃他的那只大胸狐狸正呆着表情,身子却婀娜多姿地趴在一张美人榻上。 好家伙,足足有十几名美艳生情的花娘女子围着她,手里的巾帕挥得柔软生香。 一个个柔美多情的身子可劲往她身上靠。 柔荑素手,纤细柔软,细细地在那大胸狐狸的身上捏来捏去,摸来摸去。 莫约是狐狸精这种多毛生物,如犬类,全身上下都喜欢被人抚弄揉摸。 大抵很是被摸得舒服了,享受至极。 模样虽说是呆呆的,可眉目间舒展的享受之意却是真真明显。 这副德行,简直比嫖客还像嫖客! 百里安气结,一时气息不顺,重重低咳起来,口腔中顿时溢出一股子腥甜之意。 对此,蜀辞眉头重重一跳,连忙起身一步一扭地走了过来。 走路姿势倒也不是故作风骚,而是她当真没能习惯自己这过于成熟的身子以及胸前那几斤肉甩得她肩膀酸疼,抖起来都忘记原来怎么走路的了。 真是为难死狐了。 可是落在了不知真意的人眼中,那小腰一扭一扭的,还不自然。 就这扭来扭去的模样十分做作卖弄,比起这青楼女子,还要妖艳勾人,十足的狐狸精贱胚子。 百里安被她那胸前两团晃得眼花,见她欺身过来,脸色冷极。 手掌拦在二人中间,道:“站住,莫要靠近我!” 蜀辞哪里是个听从人的性子,她仍直步走过来,大喇喇地握住百里安的手掌。 她扬起小脑袋沉思了片刻,然后呆着小脸,来回细细地摸着百里安的手背。 “小郎君,莫置气,莫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手这般凉,真真是心痛煞奴家了。” 神奇的是,一番缠绵悱恻的贱货发言,怎就生生给她读出了念课文的范儿。 毫无感情不说,表情木得就像是块冷石头。 可即便如此,对于百里安的杀伤力已是极强。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如此放荡的轻佻之言。 他眉目竖起,正欲发作,可蜀辞背后那十几名青楼女子便先一步开始作妖了,以帕揩泪道: “嘤嘤嘤,姑娘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是谁同学的,奴家辛苦伺候一夜。 您家小郎君醒了,便瞧都不瞧奴家一眼了,让奴家摸姑娘的时候,姑娘那眼神可是勾人得紧了,奴家好生伤心啊,呜呜呜……” “前头还说人家说话动听,想多听些个,而今从人家这听来的好听话。 怎生可以扭头就说给自家郎君听,人家的心啊,便是石头做的也该受伤了。” “唉,谁叫奴家们虽是女儿身,却还生得不如一个小郎君好看呢,这薄幸之人呐,自古以来可就不分男女。 果真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是了是了,我等不过一介戏子,怎配你那南朝北梦,东游西走。 卿卿的欢喜终究不过是一戏,奴家又何必苦苦相逼当了真。” 一个个戏子入戏,悲情且真,小小屋内,一场大戏唱得格外热闹。 百里安都快压制不住自己的气血翻腾,。 这大胸狐狸骨子里本就是个坏胚子,还不学好。 净跟这些青楼女子们学一些歪风邪气! 他让她给自己寻一处清凉地,她就是这么寻的。 百里安无意间瞧着自己松散开来的衣衫之下,都是细小的咬痕。 他面容铁青,重重抽回自己的手:“你莫不是趁着我沉眠之时,不守约定,偷偷吃咬我了?” 被人当面拆穿,蜀辞心虚得很明显,偏开头去,不吭声了。 百里安又注意到自己的贴身乾坤囊散开着,灵力正在外泄。 他黑着脸拿过来细细查探一番,发现里头东西大多都还在,就林苑姐姐给他的夜明珠一颗都不剩了。 他目光审视,看向蜀辞:“我这里头的夜明珠是不是你拿了?” 众女子惊叹不已。 这大娘子行啊,拿着自家夫君的钱财来嫖女人,真是史无前例啊。 奈何蜀辞狐狸脸皮厚,理不直气也壮。 “是吾辈拿了,给你寻住的地方,寻吃食美酒,寻小娘子按摩捏腿揉胸顺毛,哪样不花钱? 你这负心汉往那一趟就是了,最后累得不都是吾辈,若是没有吾辈拿着钱财开路,你哪能睡得如此安稳。” 这不要脸的臭狐狸! 说得跟真的似得。 这莫约又是学的青楼调调。 她是天生的野狐狸,刨坑挖洞最是擅长。 而百里安从来又不是什么讲究之人,初衷本来就是想要她寻个无光阴冷的山洞。 将他扔进去不管就好了。 他是尸魔,无需进食,更莫说什么吃食美酒,还小娘子按摩捏腿揉胸顺毛…… 那分明就是这贪图安逸享乐的臭狐狸想要享受。 还说得这般句句在理不饶人。 百里安气急:“我且问你,我睡了几日?” 蜀辞老实巴交道:“前后统共七日,你未免也太不成气候了,竟叫吾辈等这么久。” 百里安气笑了:“前后统共七日?我那一颗夜明珠皆是珍品,价值千金,足有整整一袋子,你全给花干净了?” “也不是。”蜀辞一脸鄙夷地看着百里安: “吾辈的一颗狐狸心精着呢,怎会叫旁人得了便宜去?才不会像话本子里头那些个傻赎身给人骗钱财骗得裤裆空空。 吾辈可得了好些个好物件,旁的人可都没有呢。” 说着,一颗狐狸心生得贼缺心眼的魔河大人变戏法似得。 从她粗布麻衣的袖口里抖出好些个软乎乎的肚兜帕子。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应有尽有。 怕是京都第一采花贼收藏的肚兜作品也没这只蠢狐狸的多。 她将那堆肚兜片子堆成一堆,往百里安怀里一塞,道:“喏,都给你,这数量可比你那一袋子珠子多多了。” 感情还能这般对比的? 百里安气恼得将那肚兜片子扔得到处是:“我看你脑子里装得都是鸡腿吧!” 蜀辞还当宝似地连连弯腰去捡:“诶诶?你莫乱扔,这些个东西小娘子们说都是珍品,寻常人都不给的。” 宝贝得跟什么似得往袖子里塞,活像是那些娶不到老婆的老光棍忽然得仙子垂青赠送贴身丝帕子。 也不知这七日来,这蠢狐狸给这群青楼女子洗脑洗成了啥样? 他就是被这么个蠢东西给觊觎上了? 百里安有些肝疼,又觉得有些好笑。 但能够在七日内醒过来,百里安也是始料未及,想来是这几日,这狐狸精莫约是真的将他照料得极好。 虽说是个坏胚子,可整整七日都守着他,百里安不得不说,他得承这份情。 看着地上嘤嘤啼哭不止的少女,百里安一时无奈,又摸来一些个灵石,分些给这些青楼女子,若愿自己赎身的,倒也得了自由。 若还是愿意继续操持旧业的,百里安也没有要多管闲事的闲心。 安乐纺…… 起初百里安醒来,意识有些错乱,这会儿却是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了。 出了堂口,百里安自己又寻了一个雅间,点了一份三枝茶,两份青团糕,九碗羹。 青楼人好酒,极少有人点茶。 可这一杯三枝茶,却上的很快。 端送茶水的是一名脸上有疤的青年。 他一条腿似乎看起来有些瘸,若非原本底子模样是清秀英俊的,怕是有些难在这青楼里当差。 “客人点的这杯三枝茶尚是昨夜的,有些凉了,可要换成雀舌。” 百里安知晓,安乐纺是没有雀舌的。 他点了点头,道:“冷茶尤佳。” 那名脸上有疤的青年眸光闪烁,随即放下茶盏,跪下行了一礼:“‘青枝’见过恩主,恩主有所传召,不知有何命令需下达?” 百里安在九幽冥火中,曾养魂三年,炼体三月,三月间人是清醒的。 亦是借大师兄君河之手,暗中创下‘一滴血’,亦是人间妖盟势力。 而在‘一滴血’中,每一名成员都不会用自己真正的名字,而是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代号。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三章:乱潮至 百里安不明白他堂堂男儿身,怎就去了‘青枝’这般诗情画意的柔名。 他看了那青年一眼,笑道:“听闻一年前你已破镜,达拓海巅峰境,于承灵境,也不过一步之遥,恭喜了。” 青枝淡淡一笑,抬起头来,晨曦的微光将他的眉目照的清晰了些。 “若恩主有命,属下亦有能力与承灵境一战,且立于不败之地。” 话语战意凛然,格外自信。 百里安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眉头大皱:“你的眼睛……” 青枝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抚了抚自己的眼角道: “不过是急于求成破镜,该付出的应有代价罢了,恩主不必介怀。” 百里安紧锁的眉头难松:“你大可不必如此,君河按照你要求给你寻的功法。 你只需正常修炼,三十年内,便可自然突破承灵境,百年间渡劫有望,又何必如此冒险行事?” “三十年吗?”青枝笑了起来:“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在这世上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像恩主你这般,能够对我的出身来历心无芥蒂。 我的母亲乃是魔修出身,在生下我的时候,便已将魔元转入我的体内,近些年我已隐隐难以压制。 若再不提升境界修为,迟早暴露在这天青大白之下。 恩主是知晓的,我对琅琊魔宗恨之入骨,你若要让我为了苟全而身入北地,那是万万不能的。” 百里安沉声道:“你身在一滴血一日,我便会保全你,你无须苟全。” 青枝眼神平静:“我入一滴血,便是青枝,我出妖盟,则是那个人的死士。 我的生死去留,早已不由己,不论是青枝还是死士,从来勿需任何人来保全。” 说完,他有无声低笑两声,道:“恩主不必担心,只是急于功法进展,导致的反噬之伤,这眼只是瞧东西模糊,并非全瞎了。” 百里安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 “今日召你,是希望你帮我杀一个人。” 青枝点点头,道:“恩主是想杀云渡山庄的背后邪修?” “不错。” 青枝轻笑一声,道:“这个任务倒也十分好完成。” 百里安略感意外。 青枝道:“昨夜在这安乐纺中,似有太玄宗弟子潜伏,与那白家公子白元铎斗了一法。 在这事先我便已经查到,白元铎身边的那名女子,乃是狐妖之体。 二者结合,这白元铎当正是那名邪修无疑了。” 百里安眉头沉下,没有吭声。 青枝抬头看着他说道:“好歹作为一名暗探,安乐纺的一举一动,我还是必须要了如指掌的……” 说到这里,他语调顿了一下,道:“我本就是刀锋上行走的亡命之徒,你不必替我挂心,你若动了杀心,又怎会只杀那白元铎一人? 你未下达命令让我杀那妖狐,必是因为那狐妖背后之人是那金仙,觉得我若杀了她,便会因此得罪了金仙。” 这会儿他却未在称呼恩主,而是直乎你。 朋友之间的称呼。 百里安道:“你不必想这么多。” 青枝笑道:“我看是你想太多了,我既已入‘一滴血’为你谋事,弃了姓名,便早已将这些生死之事看淡。 你既生居上位,我便是你手中的利刃。 利刃出鞘不可回头,既然以剑辟路,又怎能畏惧崩断手中之剑。” 百里安一脸无奈:“我只是觉得,一只百年妖狐罢了,如何值得搭上你的性命。 待我身子养好后,杀她易如反掌,又何必平白无故搭上你的性命。” 青枝也不再执着,微微一笑,再度行了一礼:“定不辱使命。”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此番任务完成便回家看看吧,我可是听说有个卖豆花的小姑娘日夜守着一间屋子等你回去,你出来这么久了,就不想念?” 青枝并未接话,只是牵强地绕开话题,道:“恩主接下来所行目的是何方?” 他称谓一改,自然就是转私为公。 百里安拿他这倔性子没办法,只好说道:“我打算去十方城一趟,参加三月后的拍卖会。” 青枝眸光闪烁,道:“恩主去往十方城可是有要事,虽说十方城三年一度的拍卖会上必有奇珍。 但若无必要之事,属下并不建议恩主前往十方城,以身涉陷。” 百里安心思敏锐,察觉到他话中有异,不由皱起眉头来: “十方城近日以来,可是有异动?” 青枝道:“恩主既才出的云渡山庄,便应该知晓十方城人偶傀儡泄露之事。” “嗯,不错,我在那云渡山庄中,亲眼所见。” 青枝道:“十方城看似辉煌,但近年来,内部却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大问题。” 百里安眉头蹙得更深了。 青枝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十方城以富饶闻名六界,而支撑起它富饶之名的,便是那巧夺天工的机甲术与符术。 光是以这两道,十方城便足以垄断整个百家仙门的市场与灵石。 如此富饶之地,精湛的技术,暗中自然免不了许多人的垂涎与觊觎。 百家仙门之中以万道仙盟为首,每年都不知打入多少暗探入十方城试图窃取技术。 听闻近年来,十方城的机甲术连连被外界破解。 甚至连十方城盛名的七掌院之一,厉丘行都暗中为外界势力收买。 在制造机甲傀儡之时,篡改炉心上的灵纹回路足足有十年。 就在一年前,为城主查获,拿下之时,他被逼绝路,鱼死网破,以灵法催动炉心,使得十方城整整两万精锐傀儡军暴走。 一年前,此番事件越演越恶劣,更为可怕的是,那厉丘行身居要职,掌管傀儡制作的核心技术。 他在十方城内也是隶属于一方领袖级别,已有百年资历。 这厉丘行虽说精深机甲术,可无人知晓,他在入十方城之前却是一名醉心巫蛊之术的邪修。 即便他改名换姓,入住十方城,仍旧戒不掉自己专研巫蛊邪术的习性。 而十方城是什么地方,他不敢在活人身上试药,便将那巫蛊之虫用在机甲傀儡人身上以做试炼。 经年下来却是给他研究出了一种只会在傀儡人身上生效的巫瘟,巫瘟在加以那暴走的两万傀儡,彻底的一发不可控制。 此毒不会传给人类,却会在傀儡之间相互感染,虫卵一旦寄生于傀儡炉心之中。 便会再几日之内生长成熟,破坏灵纹回路,这便会造成乱潮之相。” 百里安心头一沉。 一滴血近年来发展迅速,再加之君河的确是个十分有能力有手段的人物。 他培养出来的妖盟势力,光是在收集情报这一方面里,便可与暗城一较高下了。 十方城虽不是天道三宗之一,却也是人间除仙陵城外,第二个居住着仙人的城池,其财力足以影响六界。 城中发生了如此大事,可在外界之中,竟无半点风吹草动。 甚至在三月之后,还要如常召开拍卖大会。 若那巫瘟传染力如此可怕,那十方城内的大半机甲傀儡怕是早已沦陷暴走,这时候去十方城,怕是会陷入重重劫难。 傀儡不比真人,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更何况十方城每年都会盛产大批量的机甲大军。 而机甲傀儡并非是活人,在乾坤囊内便可存放,十方城地境不大。 但人手一个乾坤囊内就存有百具或是千具机甲,更莫说流传出城的机甲傀儡更是数不胜数。 若一旦那巫瘟爆发,大批量感染,无疑是天灾级别的大祸。 人类早已习惯驱使傀儡,并且依赖习惯它们的力量。 一旦反扑,必将打得百家仙门,四海诸国一个措手不及。 若这灾祸不即使掌控,便会犹如星星之火,以着燎原之势,将整个战场遍布世界各地。 百里安问道:“如今十方城内是何局势?” 青枝回答道:“以城主方佑为首,已剑斩厉丘行,并且集其他六大掌院及时将那得巫瘟灾害所感染的傀儡尽数销毁。” 十方城千年底蕴,自有自己的应对之法,这点并不令人意外。 可是,既然有各方势力多年来一直觊觎十方城的丰厚资源与财富,又怎会放过这次机会? 果然青枝又接着说道:“城中感染的机甲傀儡,光是拥有着承灵境战斗力的便已经销毁三千。 拓海境战力的更是数不胜数,甚至就连足以媲美渡劫境的机甲傀儡都折损了五具。 那是今年要上供给上清仙界古方真人的,如今的十方城可谓是压力重重。” 百里安知晓折损恐怕不仅仅是表面如此简单,十方城内的修士人均符修。 他们并非专于攻击的修士,如此数量的强大机甲傀儡,若以人力,如何能够抗衡。 而若是同样以机甲傀儡销毁那些感染体,亦有着极大的可能性。 销毁未成,反倒被感染,从而扩大灾害一发不可收拾。 这也便是说,素来以机甲术闻名天下的十方城,要想对付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机甲傀儡,必然得付出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才能将之销毁。 此番战役于无声之中进行,百里安深信,其中的壮烈定是不足外人道哉。 机甲傀儡损毁,虽令人可惜,是笔巨大的藏富。 可傀儡损毁,来年可以再造。 若制作傀儡的精锐符师陨落于这场战役之中,那才是真正的伤根伤本。 青枝沉吟道:“对于十方城如常召开拍卖会的行为,属下亦是不能理解。 如今十方城损失惨重,对于那些有心之人,必然难以提防,当以闭关锁国,调养生息彻底杜绝这巫瘟灾害才是。 如今城门大开,十方共来,但凡流传在外的机甲傀儡有一具藏有巫瘟,便会再次迎来灭顶灾害。 若一旦此毒彻底爆发,人间沦陷,钟华仙府府主褚梁也护不住他十方城。” 百里安安静听完,沉默许久,眸光晦暗难定,良久,他缓缓开口:“可有十方城三小姐方歌渔的消息?” 青枝一怔,随即道:“自仙陵城,方三小姐错失城主之位,返回十方城,便自入千刃雪塔,六月前才出塔,倒是并无太多关于她的消息。” 百里安点点头:“不论如何,十方城我一定要走一趟,无需多言。” 青枝不再多劝:“恩主屋内那只狐妖,看起来似乎也是来者不善,可要属下一同解决了?” 那只大胸狐妖,背后可没有金仙做靠山。 “这只小妖倒是不必诛杀了。” 虽然外表看着成熟老成了些,但近日接触下来,性子到底是稚嫩未经红尘的小妖。 脑子里全是鸡腿与男色的小妖莫约是化形前夕,看了太多的风流话本子。 气质化形都是照着里头成熟老娘们的韵味来化的,整日里想得都是些双修采补之事。 倒是不同于那三尾妖狐作恶多端。 她这一路下来,除了花银子无节制以外,倒也没做什么害人的勾当。 而且看她那呆呆傻傻的模样,想来杀人越货的活计她也干不来。 仔细想来,这只狐妖除了呆了点,贪吃了些,好色了点,倒也没啥其他缺点。 就因为人心心念念地图他身子,就要一剑斩了人家,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 …… 蜀辞也是个宽心的性子,对于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块‘肉’也是给予了足够的自由。 趁着百里安点茶的功夫,她从案上摸了块鸡腿,偷偷摸摸地从房间绕至小厨房。 厨房的地方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散着温暖的湿气,与淡淡的皂角香。 蜀辞看着盘膝坐在柴火堆前打坐的美妇。 她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湖蓝色莲花暗纹罗裙,头顶的玉冠已经摘除,简单地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以玉簪别在脑后。 苍白的面容间还隐隐约约透着几分未散干净的病态红晕。 听到推门声,李半生眉头重重一跳,睁开生冷的眉目,目光凉飕飕地看着门口抱着鸡腿的女子。 她不动声色的磨了磨牙,道:“险难之际,得阁下及时出手,方未酿成大祸,本座心中甚是感激。 可本座与阁下终究是正魔不两立,今日本座可以当做未见过阁下,亦不会透露出阁下的消息乘人之危。 但这不是阁下接二连三出现在本座面前,挑战本座底线的理由。” 蜀辞对她的一番正魔之间的长篇大论不敢兴趣。 她提着裙子来到李半生面前,将鸡腿往她腿间一搁,颇有几分讨好请教的意味。 “还是你们正道仙门的人有本事,我将那块肉带在身边许久了,硬的跟块石头似得下不了嘴。 你一来便知晓如何牵引出他体内的业障之气,叫我小小的过了一把瘾。 昨夜你教我教得甚好,可是我这形态,有些限制脑子,学得慢,今日便记不得了,不如你再教教我?”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四章:刃杀 见她说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李半生不由眉头大骤,面色也显得愈发冰冷疏离起来。 “本座听不懂阁下说的什么业障,什么下嘴?至于请教一说,请恕本座无能为力。” 蜀辞见她翻脸不认狐的本事真跟那块肉有得一拼,小脸也一下煞冷起来。 魔河蜀辞当然不是什么善茬,察觉到他体内流露出来的淡淡杀意,李半生眼皮子轻轻抬起。 她平静从容道:“阁下若想与本座一战,怕是还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眼下的水平。 我所中之毒不过区区媚毒,并不影响修为。 而阁下体内沉疴深重,被人生生打回原形,修为百不存一。 若阁下仍旧不依不挠,本座倒是可以不顾念昨夜解难之恩,乘人之危一回,为人间苍生除去你这祸害。” 蜀辞面上露出一个寒飕飕的笑容。 “你若真有本事灭了我,还在这人间当什么千年仙人,仙尊祝斩都办不到的事,你还能做到不成?” 李半生风轻云淡道:“我太玄宗秘法封印万千,纵然无法除了阁下,却也能够让阁下有一万种方法生死不死。” 对于这般威胁,蜀辞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子,看着她:“听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想将我封印到你太玄宗的镇魔山中。 嗯……凡入镇魔山之妖魔,都要得太玄宗主苏观海的首肯,可是你敢将我带到他的面前去吗?” 李半生想起了昨夜的失态可是都被这狐狸看入眼底,不由浑身一僵。 蜀辞摇着头起身:“也罢,我也不是什么求人的性子,你既不说,我自有办法吃了他。” 李半生知晓蜀辞的真身是魔河,自然不会像百里安那样生出那般天真的误会。 这个吃,她知晓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冷泉那一夜,百里安与尹白霜的荒诞行为可谓是彻底得罪死了她。 若是可以,她自然不再希望百里安继续出现在苏靖的生命中,成为她一生都难以摆脱的业障。 若是这蜀辞当真能吃掉百里安,那尹白霜如何还能够得意猖狂,在自家女儿面前成双成对扎人心脏。 想到这里,李半生心中甚至生出丝丝的报复之心。 对于百里安此刻的危险困境,也没有半点想要施以援救的想法。 …… …… 李半生全然无恙的走出北楼,并未按着白元铎设想计划进行,她的危机解除,自然也就换成了他劫难。 白元铎甚至顾不上伤势尚未养好,便携着三尾妖狐赶早匆匆离开了安乐纺。 “白郎……白郎……”妖狐婷言被白元铎拽在身后,被迫带着拼命奔逃。 她本就在那夜接连断尾,体内伤势未愈,又昨夜不惜耗费本元来帮助他稳固新缝合的身体,此刻正是虚弱,只能在他背后急急呼唤。 白元铎知晓李半生活过了昨夜,他将迎来什么。 此番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邪修的身份一旦暴露,便再也无法借着白元铎这个身份行走于天下。 而且觊觎太玄宗正夫人的乃是滔天大罪,金仙令已毁,今日过后,怕是再无人能够保得住他。 他必须尽快逃,逃到太玄宗都无法触及的鲁国之地去,方能保全一命。 命在弦上,白元铎心急如焚。 而身后婷言平日里听着令人心喜的娇软呼唤却是让陷入绝境的白元铎格外烦躁。 许是步子跑得急了些,婷言身子虚弱越发的跟不上,最后为脚下草荆绊倒。 一声惊呼,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可谓是摔去了白元铎所有的耐心。 他转身怒视着她:“你是要拖累死我才甘心吗?” 婷言裙子脏染,跌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只是抬着已经开始斑化的脸,盈盈笑着: “原来我不惜耗费修为精元帮你换身,助你修行,拒绝金仙白阳,都是在拖累你啊。” 白元铎心头一窒,知晓自己情急之下,话语重了些,正想如同往日一般说些软话。 可看着婷言那张盈盈笑颜,面上的红斑在风化里汇聚成脓。 光洁的皮肤也变得凹凸不平,像是无处蜂巢隆起般,他面上不由一怔。 心道若是当年初遇之时,她便是顶着这张脸的话,他还会不会爱她爱得这般死心塌地。 纵然这些年婷言待他极好,他亦是知晓她的付出与奉献,可他又何尝不是。 自从有了她以后,他便再未碰过其她女人。 几十年以来,待她从一而终,为了给她换脸,不惜涉猎邪术。 也不知是在死亡阴影的逼迫下还是如何,如今再看着这张面皮之下灼烂的容颜。 他竟是有些恶心,再难想往日那般浓情蜜语,软言宽慰。 他偏开头去,道:“若非是你愈发贪心,甚至连李半生的主意都敢打,我又怎会落得今日这番田地。” 这话说得,好似他未打李半生元阴主意,来提升自己修为似得。 婷言也不同他争论什么,只软软唤了一声:“白郎~” 白元铎见她这般妖媚姿态,面上怒意更深: “我不是你,背后有白阳金仙那相好的护着你。 我只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凡人,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游戏人间,祸害众生,便是三宗之人拿下你也不敢真的将你怎样。 可我背无靠山,家族势微,一旦事情败露,下场不必那些妖魔好得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 婷言轻轻笑了起来:“如今白郎又来提白阳作甚?这飞醋吃得未免也太过莫名其妙了些。 我虽天生是个下贱的狐妖,却也有自知之明。 那金仙是何等人物,岂是我这样的人能去随意玷污嚣想的? 倒是这人间里那些个仙门里的名门子弟,我应着你的需求,被你当妾室一般随手转赠各个人的手中,倒也不见你这般生气。” 这几十年来白元铎历来那这狐妖没办法,不论他如何冷眼相待,她总能温和以对。 拿着温柔刀,刀刀致命。 白元铎一时大感疲惫:“眼下危难关头,李半生那娘们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我不想同你吵架。” “这点白公子倒是多心了,李半生不会追来的,但是,我来也是一样的。” 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地出现在了白元铎的身后。 他嗓音低沉,如磨砂滚过耳畔,一张苍白破裂的面庞在这光影斑驳里忽明忽暗,宛若黎明前夕里自黑暗中漂浮出来的幽灵。 白元铎背后汗毛密密麻麻地竖起,战栗转身,看着身后持刀的黑衣青年。 “是你?” 他认识这名脸上有疤,目光略显涣散的青年。 白元铎记得他是在安乐纺当差,哪会儿子还是一名小厮。 他青衣布衫,肩搭抹布,话不多,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小人市侩平凡的气息。 若非脸上有疤,想必丢进人堆里,也无法短时间里将他找到。 可眼下,那股自阴冷如麻的气意,白元铎很清楚,那是杀气! 白元铎看着他手中那柄无鞘狭长的横刀,那把横刀造型奇异,又窄又薄,无鞘无格。 刀柄处是最简单的漆黑原铁锻造出来的粗粝模样,仅仅不过是以简单的布条包裹。 仅仅只是一眼,白元铎没有任何犹豫,飞快弯腰想要去拉起妖狐婷言,内心的想法便是第一时间离开此处。 可他的手掌刚刚探出,眼前视线仿佛被风吹乱一瞬。 手腕一凉,紧接着整个臂膀陷入可怕的麻痹状态。 白元铎身体僵冷,眼瞳紧缩地看着贯穿他手腕的那柄薄如纸片的刀。 还未等他眨眼,薄刃拔出,轻轻一抖。 却不见点点血珠洒出,而是带出一蓬如雾如雨的蓝色桐油,那是属于十方城傀儡内部的桐油。 白元铎整个手臂松垮下去,就像是断线的木偶一般,完全失去知觉。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以他多年战斗对危险察觉的本能,知晓这个青年有多难缠。 可白元铎自认为自己也绝非是吃素的。 他走的是邪修路子,虽说修行未过百年,但有着婷言这样一张底牌在。 他借她体内四处采补而来的灵力而修行,事半功倍,早早已是突破承灵之境。 虽说通过双修之法突破承灵,根基不稳而虚浮,但自从换了这具傀儡身子后,根基这一弱向也得以改善。 来的只要不是苏靖、尹白霜这类真正的天才之流。 白元铎自信自己在年轻一代之中,即便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能够全身而退。 可这个青年…… 他散发出来的气息不过区区拓海,竟能一刀悄无声息地斩中他! 若非那一刀故意偏之,白元铎甚至相信,他此刻头颅已经滚到了那人的脚边。 一种茫然的恐惧瞬间的爬上心头,他可从未听说过人间势力里出来了这样一个怪物。 可他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杀死自己,那么自然是有着谈判的余地。 白元铎干涩的嗓子滚动,咽了咽口水,道:“白某人与阁下素日无怨,想来是有人想买我的命。 不知对方出价多少,我愿以付出三倍价格,恳请阁下高抬贵手。” 青枝淡淡一笑,横刀于眼前。 刀锋之上一颗浑圆的桐油滚滚而动,随着他手腕一抖,桐油瞬间化为幽蓝火焰,自刀锋间无声跳跃,点燃幽冷瞳仁。 “奉主之命,取你人头。” 白元铎心中顿时绝望。 可青枝话锋忽然一转,道:“可值得幸运的是,你遇见了我,在‘一滴血’中,我并不是奉令如山的人,你我之间,尚有谈判的余地。” 白元铎眼神一亮:“阁下有何吩咐,白某人必无所不从。” 青枝剑眉轻抬,面上含着萧瑟冰冷的笑,手中刀锋朝着妖狐婷言指去: “你若肯亲手挖出此妖妖元,今日,我便放你一马。” 对于这残忍的要求,婷言面上并无多大的波澜,但眼中的盈盈笑意,却终于消失。 白元铎先是一怔,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 即便在面临太玄宗的绝望之名下,他都未曾想过要抛弃她。 可是如今刀锋抵在心脏上,却令白元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袍袖抖动,一柄幽红色的短刃滑落至掌心。 他看着妖狐婷言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情深缠绵:“别怕婷娘,很快就过去了,忍忍就过去了。” 婷言跌坐在地上,似哭似笑:“元铎,我爱你爱了七十五年啊……” 缱绻心伤的情话让白元铎很是心软,却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仿佛这七十五年来的爱,只是徒劳。 白元铎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怀疑你的爱,但我能肯定的是,若我一如当初那般,你绝不可能爱我。 你爱的不过是我这张脸,若你当真能接受我的一切,便不会提议将那般邪恶的禁术教于我,让我常年忍受切骨之痛。 换体换身,甚至我换的每一个身体都不能由我自己做主,必须迎合你的喜好于口味。 婷娘,说实话,我累了,你的性念太贪,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的这颗心,想要在我身上尝进天下好男人的滋味罢了。 你看似在为我付出良多,或许你觉得我今日这般对你,极是负心之举,可你待我又何尝公平了? 你只不过是在这场游戏之中乐此不疲罢了。” 他提着刀,步步前行:“或许这样的结局,对我们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咔嚓,仿佛是靴底碾碎枯叶的声音,又似锋利且薄的利刃切断骨头的声音。 白元铎心中一片茫然,因为他握刀的手并未发力。 眼前的视线景物飞快旋转,直至他的脸颊摔进冰冷的泥地里。 白元铎想要撑起手臂站起身来的时候,听见又是扑通一声。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从自己身侧倒下。 婷言的妖元并未挖出,他的头与首便先行分家了。 他是修士,有多年修行换身邪术,一时间,断了头也并不会即刻死亡。 “我给过你机会的。” 婷言缓缓从地上起身,道:“白郎你往日总是好脾气,即便我不管摔倒多少次,你都会亲手将我扶起来。 今日也一样,若你始终坚定来扶我起身,今日我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拼死保护你。” 她手中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目光里满是遗憾之色,她若无其事地抹去眼角的泪珠,笑得没心没肺: “可你似乎忘记了,你如今拥有的一切究竟是谁给予你的。 便是你这具身子,也是我给你寻来的,如今你惹得我不高兴,我便收回来,这般,你便舒服了?” 白元铎无声张大了嘴,不知是窒息想要拼命的呼吸还是想同她解释些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五章:引渡人 婷言随手扔了手里的刀,慢悠悠地又摸出一个针包与红线,含情脉脉道: “白郎~你的每一具身体都是我亲手为你缝合好的,你可记得你原先的那具身体葬在了何处? 你这般厌恶自己的身体,肯定记不清了,可我这么爱你,肯定是记得的。 你放心,我会抱着你的头颅,回归你身陨的墓冢之地,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头颅是如何一针一线回到自己那具又老又臭又枯小的丑陋身体去的。” 白元铎眼睛珠子都溢出了血红之色来,整个表情都是狰狞绝望的: “不要……不要,婷娘,你舍不得的……你这般爱我,你舍不得这么待我的。” 他宁可形魂具散!也不愿回到那个丑陋的身体上! 那是他这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婷言细致温柔地将他的头颅抱起,轻轻抚摸着情郎的发丝。 天光启明,照的那张红斑遍布的脸温柔之中,又有种诡异的丑陋。 “白郎啊白郎~你觉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舍得下那仙路大道,也不惜来到我的仇人身边,爱你敬你保护你帮助你。 为的,便是想要看到你是如何一步步背道而驰,偏离人间正轨。 为了保护你那丑陋可笑的秘密不外传,又是如何杀父杀母,杀妻杀子的。 嗯……当然,还是你如今这副模样,最是令人愉悦了。” “仇人……”白元铎瞪大眼睛珠子,战栗颤抖起来。 婷言喟叹道:“你儿时起便身体老化,暗有隐疾,比起同年人,你心中多出了旁人没有的阴暗心理。 所以你才会在山野之中,宣泄报复之心,烧死我一家。 哦对了,你万分嫌弃的这张脸,也是你亲手烧毁的呢。 白郎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狐狸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啊……” 白元铎看着她温柔缠绵的笑颜,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好似落进了一场噩梦之中。 婷言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小刀地在他的眉心中间,轻轻刺穿。 灵台破裂一角,虽然伤势很小,却是无法挽回的魂伤。 白元铎只能够感受到自己灵魂一点点融化消散在天地之间,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死亡过程。 待到他的头颅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灵魂已然消逝,再难入轮回。 婷言将白元铎的脑袋装好,看着青枝轻轻一笑。 “我的白郎总是自认聪明,可实际上啊天真又愚蠢,他以为你当真有这么好的兴致看着他亲手残害自己所爱之人? 你不过是清楚知晓我背后有白阳庇护,不过是借他之手不染因果地除去我这祸害罢了。 你只是说今日不杀他,又没说明日不杀。 以阁下的本事,既然能够这么快找到我们,咬准了猎物自然不可能随意松口。” 婷言随手扔了那血淋淋的刀子,仿佛方才杀死的并非是自己所爱之人一般。 她笑容浅浅,饶有兴趣地看着青枝。 “如何,如今我抢了你的猎物,你可要亲自动手杀我?” 青枝不言,拇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刀柄,一双狭长如刀的单薄眼睛里满是沉郁之色,似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青枝露出意外的目光:“你竟真有打算亲自动手?” 何时白阳洞主的名号这般不中用了。 那太玄九经心执一身正清之气,无所畏惧,她倒也能够理解一二。 他不过小小拓海之境,而且看样子也是个满腹诡诈的人,与君子正义这种词汇完全搭不上边的那种,竟也如此不惧死亡。 婷言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究竟是在装腔作势,还是试图从她这获得什么。 她正欲说话,忽然眼角割痛! 婷言想也没想,不惜扛着反噬之痛,强行召出一尾灵相,往身前空间,狠狠一击! 强大的反震力将她的身体用力推出去百米之远,险而又险地避开朝着她脖颈划来的森寒刀锋。 可即便如此,那无声无息的刀意顷刻之间连绵百米,如影随形! 似同风而起,在狐妖婷言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竟是连说话的功夫都不给她,婷言心肝具颤。 一个拓海境的刀,竟是能快成这般。 她被那排山倒海之势的刀气远远掀飞,而如石像一般立在林间的身影也紧随而上。 竟是以手掌实实抓住她虚幻的灵相之尾,婷言倒飞出去的身体顿时僵在半空。 青枝冷笑一声,振臂一甩。 婷言只觉得自己身体被一只巨蟒碾过,重重砸向大地,口中顿时呕出鲜血。 咔嚓咔嚓。 青枝踏过碎叶,用冰冷的刀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冷漠笑道: “我方才就说过了,我并不是一个将主人命令誓死奉行的人,我可以如他之愿而惜命。 但这前提是你的命不如我值钱,不过就从方才种种来看,你这般心性的敌人,留到最后,必然会给我的主人留下祸端。” 一个善于隐忍的狠毒女人,能够为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在一个男人身边隐忍整整七十五年。 为此甚至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自甘下贱地流连于各个男人的床。 她分明有能力杀死白元铎,可她偏偏没有这么做。 而是以最残忍最温柔的方式,使人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这样的女人,留下来,太过于危险。 所以,他不介意冒着得罪金仙的风险,帮百里安铲除掉这么一个隐患。 面临青枝的杀意,婷言却吃吃地笑了起来,她仰起眉目,看着青枝: “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势力,竟能得你这般冷血之人,如此不惜性命地效忠。 啊……我记得你方才提到了‘一滴血’? 我倒是有所耳闻的,记得好想是近年来崛起的妖盟势力吧?奇怪,观你气息,分明不是妖。” 青枝道:“将死之人,还不忘揣摩。” 婷言话不投机:“你叫什么名字?” 青枝挑眉一笑:“你觉得我会是白元铎那个耽于情爱的蠢货?” 婷言又道:“你想杀我,无非是担心我伤养好后,未来会成为一滴血的威胁。 可你似乎忘了,我也是妖,若我诚心加入‘一滴血’。 那么我便不是你的敌人,甚至可以成为你的第二把刀。” 她细长柔美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刀锋,划破鲜血,顺着手腕蜿蜒染红袖。 “毕竟有时候,会杀人的刀也无需那般锋利冰冷,不是吗?” 青枝漠然地直视她,问道:“你为何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她已经向他展示了自己毒蝎般的心肠,近乎变态残忍的手段,让他亲眼相信她并非是良善之辈。 在敌人的刀锋之前投诚,实属天真。 婷言想了想,道:“莫约是我活得不耐烦了吧。” 可不正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原本可皆白阳洞主的金仙权利,一步登仙证道。 她却非要沉沦在这红尘之中,飞蛾扑火地玩情爱的戏码,在白元铎身边生生消磨了七十五年。 她玩邪术,弄人心,她这般聪明,怎会不知自己行的是一条步步皆错的道路。 她压根就没打算前程似锦的走下去,所以仗着白阳的偏爱,可劲儿折腾自己的人生与性命。 即便现在此刻,她似乎都没把自己的性命太当回事。 青枝没再答话,刀锋冷厉抬起,划破她的眉心,一颗鲜血飞溅而出,他亦是反手划破自己的手腕,同时一颗血珠飞出。 一人一妖的两颗血珠就这般无重量的漂浮在空中,缓缓相容,然后消失。 婷言问道:“这是做什么?” 青枝道:“在‘一滴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若有新人想加入‘一滴血’,需得寻引渡人引荐加入。 从今日起,以血为荐,我便是你的引渡人。” 婷言怔怔地看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一个人竟真的这么容易相信她所说的话。 前一刻,他的杀心可不是假的。 婷言笑道:“你便不怕我来日反水,像害白元铎那般来害你?” 青枝道:“毫无威胁的钝刀驾驭起来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浪费心力。 而越是危险锋利的刀,入手之下,才能伤敌万千。” 他杀她,是因为她对‘一滴血’有威胁。 他留她,亦是因为,她对‘一滴血’同样能够创造出相对应的价值。 “更何况……”青枝朝着狼狈跌坐在地上的婷言伸出一只手掌,轻轻笑了一下。 原本他单薄低垂的眼梢犹如寒霜笼着,这一笑之下却如寒冰乍破,倒有几分清丽的模样: “我倒是并不认为有哪只妖精入了‘一滴血’还会想着要离开的。” 婷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被那只手掌缓缓扶起身来,目光盈盈地看着他那张笑容:“你竟有如此信心?” “并非是我有信心,而是在这个不公的世道里,天下妖修们,真的很需要‘一滴血’这样的存在。” 青枝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这让妖狐婷言有些失望。 “毕竟在这里,却是能够真正做到人与妖和平共处,到你真的有一日习惯与身边的同伴生死相托的时候。 你便会理解到生命真正的意义,到那个时候……你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 没想到如此冷血之人,也能说出这般令人动心向往的东西来。 婷言在心中嗤笑,极为不屑。 任凭他话说得再好听,无非不过是看出了她的利用价值,这‘一滴血’妖盟成立不过堪堪数年时间。 拼底蕴,拼历史,都不如其他宗门宗派。 如此能够依靠的不就只有那不切实际地所为的‘信仰’意义,给人洗脑迷心。 说得好听是妖盟,可婷言并不相信一滴血的规模能做到有多大。 仙尊祝斩浩令如天,法度秩序之下。 她可不认为有多少真正敬爱自由的妖,愿意冒着触怒天神之罪,来形成这样的一股不被允许的势力。 也罢,不过是捡回来的一条命。 姑且先陪他玩一玩吧。 …… …… 蜀辞心里头的小算盘可谓盘算得很好,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嬴姬一行人竟这么快就寻上了门来。 眼瞅着自己那块要死不活的肉在她手里头养得精神了些。 初尝的甜头还不够吧唧一下小嘴的,中幽女帝就这么快寻到自己儿子跟头前来了。 蜀辞虽目中无人,却也不敢小看这位中幽女帝。 她此刻七尾形态,妖力尽敛,瞒得过旁人,想要瞒住嬴姬,怕是有些难的。 所以她不敢现身,只能多在偏院里不甘心地磨着锋利的爪子,不甘心地看着人家母子重逢。 到底是女帝的排场,车轮滚滚而来,香车玉榻,安排得明明当当。 仿佛那小子一碰就碎似得,宝贝得跟什么一样,好生生地扶上车,一扬马鞭,便徐徐走远,只余一缕萧瑟的尘土飞卷于街道间。 蜀辞垮着个肩膀,眼巴巴地远远望着,望眼欲穿。???..coM 秉承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她还是化为一只小狐狸,四条腿蹄子迈得飞快,寻着那抹‘肉’香,又远远地跟了上去。 虽说此刻她必不是中幽女帝的对手,但保不齐意外再度发生,那块肉又落她手里头了呢? 狐行千里吃肉,吃的便是这个锲而不舍的道理。 马车内,李酒酒看着百里安苍白的脸色,似有一肚子话要同她说。 可碍于嬴姬这样的大人物在侧,她浑身上下拘谨得厉害,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只觉得平日里还能摸摸亲亲,肆无忌惮调戏的美少年尸魔。 如今隔着天地之差的身份,竟是叫人无端觉得望尘莫及,往昔种种,更似前尘梦境一般。 案上放着一碗新鲜的血食,是嬴姬准备的,许是金仙留下的伤势太过沉重。 百里安饮完一碗,面色虽恢复了些许精神,但依旧苍白。 李酒酒正自胡思乱想间,忽然鼻前传来一缕甜香。 她一抬首,便看见一枚金灿灿的荷花酥摆在眼前。 微偏开视线,便对上百里安温润依旧的眉眼,他朝她轻轻一笑,道: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喜欢吃荷花酥,恰好安乐纺的厨子精于此道,昨日我点了一盘找人帮我尝了尝,他说确实不错,酒酒姑娘可以试试。” 对着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没由来的,李酒酒鼻头一酸,委屈顿时铺天盖地的朝她淹没而来。 她嘴巴一憋,直接扑进他的怀里,竟是忘记了嬴姬的存在,嚎啕大哭了起来。 (ps:求生欲强烈的北北说一句,此处没有开启副cp的意思,青枝以前出来过,是个重要配角,婷言后期和青枝也不会发展什么男女关系,后面戏份未必很多,却有存在的意义。)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六章:玉合 “这姑娘,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看着渐渐在百里安怀里生生哭累了睡着过去的李酒酒,虽然嬴姬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嫌弃之色。 但终究并未多说些什么反对之言,勉强的夸赞了一句。 百里安哭笑不得,道:“酒酒姑娘是个真人,况且当年若是没有她,我也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她出身于仙门宗派,却对于我的尸魔身份毫无芥蒂,光是这一点,她便是极好的了。” 嬴姬揉了揉太阳穴,脸色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道:“离合宗吗?我知晓了,过些时日,我会叫神荼暗中好好关照一二的。” 这话既然说出口了,百里安便知晓娘亲这是变相接受酒酒了。 他点了点头,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起来,又问:“为何没见小霜同阿娘一起。” 百里安小脸煞白煞白,嬴姬的脸色也跟着一起发白了。 “金仙白阳造成的威势极大,谁也不知晓你被震到何方去了,我们是分开寻你的。 我与白霜之间尚有传信,唔……她知晓我寻回你的消息了,只不过她此刻被一些事情绊住手脚,一时分身乏术,我们眼下可去乌苏郡寻她。” 乌苏郡? 倒是与去十方城是顺路的。 但百里安却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绊住尹白霜的手脚。 因着百里安体内的雷力未散,不可离天太近。 天穹之上连有雷动之音,不好御剑赶路,只能坐马车。 好在嬴姬寻来的马皆是灵兽,脚程不慢。 入夜后,已经连跨三山四河。 众人临溪而休,赶了一夜的路,百里安与嬴姬二人齐齐将头从马车窗户里一边一个探出来,苍白脸上还容不及说出一句话。 母子二人心有灵犀: “呕哇哇啊啊!!!!!” “呕哇哇啊啊!!!!!” 银屏乍泄,一吐长流。 百里安吐得白眼狂翻,嬴姬陛下更是毫无女帝风范,呕得眼泪鼻涕齐出。 李酒酒听着这呕得惊天动地的巨大阵仗,心惊胆战。 手里捏着一张帕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递给谁更好。 感情小安晕车的毛病,是随他娘啊。 温含薇坐在另一辆马车里,听到动静,下了马车,瞧见百里安探出一张惨白白的脸,唇齿血红。 身下车厢吐得全是血,这一副凶杀现场的模样,晚上看来着实惊悚。 她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怎吐血吐得这般凶,是旧伤又复发了吗?” 百里安连连摆首,话都说不通顺了:“快……快把我阿娘扶出来……歇口气儿……我……我们两个有点晕车。” 温含薇再一看,那边车窗的嬴姬娘娘吐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当年正魔两道大战,也不至于将这位女帝陛下折磨成这副模样吧。 温含薇嘴角抽了抽,对于这个回答十分无语。 两人赶紧将虚弱的嬴姬娘娘从马车上服下了,找了个小石墩子让她坐下。 这倒是给李酒酒一个好表现的机会了。 她连忙给嬴姬打水扇风,抚背捶腿。 百里安自个儿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吐得凶了点。 他面上糊了一脸血,脚步不稳,刚一下车,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他急急扶过一旁另一架马车车轮子,这才没有摔倒下去。 “百里公子注意脚下,可要当心稳些。”车厢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百里安心头一跳,在这瞬间,只觉乾坤囊内所藏着自青铜门大蛇体内得来的那半块玉牌似是隐隐有所回响律动。 他抬首一看,素色织锦的帘纱之下,影影绰绰,正自端坐着一个颀长的女子身影。 她一头纤细银丝吹散于身后,腰又直又细,侧影脸廓柔和,雪白的眼睫浓密,如覆银霜。 夜色中细细瞧来,眉目间蕴藉出几分惑人的清冷来。 这一路行来,百里安倒是没注意另一辆马车里竟还坐着这样一位女子。 “阁下是……” 那女子答道:“苍梧宫,仙乐殿林曦。” 百里安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膝间平放的漆黑古琴上,神情微动,旋即道:“原来当时危难之际,是得林殿主出手相助。”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车帘帷幔,露出一双空洞虚幻的银灰眼瞳。 那双眼睛虽然无神却不失清澈,异常吸魂夺目,如雪中霜,如天上星。 她沉默片刻后道:“百里公子身上可有半枚印着‘天’字的玉牌?” 百里安又是一怔,从青铜门大蛇体内得到的那半枚玉牌他从未与人提及过,除了方歌渔,世上本应无人知晓才是。 直至林曦摸着广袖,拿出一块星纹刻印相同的半枚玉牌时,百里安才知晓这是何故了。 那枚玉牌无论是质地还是色泽图案,都与他身上那块一模一样。 百里安亦是取出玉牌,与她手中那半枚拼凑在一起,果然裂痕竟是一致。 相合瞬间,裂痕之中流溢出一道淡淡的蓝色光线,毫无灵气的碎玉顷刻之间似包含着一片湛蓝的星空夜海,璀璨漂亮。 “这是……”百里安不由睁大眼睛,锁骨之下的仙人泪竟是隐隐作痛。 林曦面上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变化,但微微抿合的嘴唇血色淡了几分。 她手指轻轻抚摸过那相合的裂痕,有些失神道:“那个世界,竟然都是真的……” 百里安问道:“什么世界?” 林曦失神也不过短短一瞬,她淡淡摇首:“没什么,百里公子还是将玉收好吧?” 百里安见她神情有异,还以为她与这玉有什么渊源,便道:“难不成林殿主是此玉主人,若是如此……” “百里公子多心了,此乃天界仙君令玉,怎会为我所有? 百里公子既然有此机缘,还是自己将此玉收好吧。” 说完,林曦便已将自己的那半块玉收了回去,放下车帘假寐去了。 见她不欲多谈,百里安也不好继续深究,只好独自前往河边洗练去了。 刚来到河边蹲下身子将脸打湿…… 哒哒哒…… 浅浅的溪河面间,传来小小的脚步声。 紧接着,百里安便感觉到了一个极为强烈的视线正笔笔直直地朝着他的脑袋瓜子落来。 百里安刚一抬首,便看见一只浑身松软毛发一嗲着。 身上脏兮兮沾满枯叶泥尘的小狐狸,正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地用力瞪着他。 百里安:“……”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蜀辞浑身狼狈,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食物了,可心中的愤怒也攀升到了极致。 她从未见过这么难搞的食物,能跑能跳,还有一个强大的老娘护着。 她辛辛苦苦将他从雷坑里刨出来,放在身边好生将养了这么久。 还那般贴心地给他点姑娘照顾,明明说好了他醒过来就给她吃的。 当尸魔当到他这种出尔反尔的地步属实过分。 眼下她被打回原形,修为有限,四条腿勉强比两条腿跑的快些,可怎么敌得过那车轱辘俩儿轮子。 她不眠不休地跟了一整天,四条小短腿都要跑断了才勉强追上来没有跟丢。 早晓得便不应着他心意将他养着了。 管他口感如何,当初就该霸王硬上弓囫囵吃下去。 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终究管饱啊。 想她堂堂魔河大人,哪里曾为了这么一口食物还要劳累自己跋山涉水,累得狐狸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蜀辞越想越心酸,越想越委屈,一双狐狸眼都快瞪出眼眶,恨不得将他活吞了。 此刻她的形容属实狼狈,一身毛发都脏了,叫百里安认不出来这就是先头那只小狐狸。 更重要的是,百里安不觉得一只小狐狸的脚程能有如此之快。 他虽喜欢亲近小动物,但在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之间,百里安也是个看脸的现实之人。 此刻蜀辞毛发被水打湿,嗲贴在身上,头大身子小,看起来有些另类怪异,不怎么讨人喜。 百里安瞧一眼便觉得有些嫌弃,但还是摸出几块糕点扔到远一点的地方,打发道:“去去……” 蜀辞给他这打发野狗的姿态气得差点把眼翻过去,她怒得不行,心里头却门儿清。 晓得若想吃到肉,必须想办法卖乖留在他身边。 于是小碎步迈过去,软软地唤了一声,想要去叼百里安的衣服求收留。 百里安这会儿晕车正难受,是耐心最差的时候,见她还如此不依不挠,皱着眉头嫌弃地避远走了。 蜀辞大受打击,决定换个策略。 她在河里打了个滚,将身子清晰干净,又运转为数不多的灵力把毛发烘干,决定换一个人施为。 温含薇在河里打了两条鱼,架火烹烤,正盯着自己的鱼怔怔发呆。 蜀辞从草堆里故作不留神地窜出来,毛发洗干净了,蓬松成一团毛团的模样,一点点地挪到温含薇的视线范围里。 刚吹干的毛发炸开,十分眨眼,温含薇很快察觉这个小东西的存在。 莫约是剑心通明修行久了,练就出了一具铁石心肠来。 瞧小动物同瞧路边的小石头一般,内心并无多大波澜。 仅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烤鱼上去。 蜀辞很是挫败,怎么她如今这般形容,竟是如此不招人喜爱了? 只好再换目标。 她的目光投向那边马车,摇着尾巴扭着屁股一颠儿一颠儿地走过去,用爪子扒住车轮,锲而不舍地往里爬。 好容易顶开车厢帘子,正想喘口气。 就在这时一只凉幽幽地手伸了过来,精准无比地扣住她的后脑勺。 那只手看似纤柔美丽,力气之大,却足以捏碎她的头盖骨。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蜀辞眼睛珠子暴凸,充满红血丝,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脑浆子直接从她双耳里爆出,紧接着眼前视线一黑,竟是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 久违的致死感…… 车厢里的女人如同捏死一只苍蝇般简单,又缓缓地收回了手去。 她清冷的嗓音里还带着几分疑惑:“什么东西?” 蜀辞这才发现马车里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个瞎子! 可你就算是个瞎子,也不能随便捏死擅闯进来的小动物啊! 这便是你探查新鲜事物的方式? 蜀辞看着她手背上沾染的红的白的,一时心中寒悸。 默默从马车里退了出来,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仰头看天。 心中绝望到了极点。 如今这世道,狐狸也不好混了啊。 正灰心绝望间,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咦。 “哪里来的小团子。” 来着竟是嬴姬,她走过来一把将蜀辞抱入怀中,翻来覆去地左右瞧瞧,表情竟是微妙地有些惊喜开心。 她轻轻擦着她脑袋上的血迹:“小团子怎么受伤了,怪可怜见的,不如就跟着我吧?” 蜀辞绝对没有想到,原来这批队伍之中看起来最难搞的人其实是最好搞的那个。 堂堂中幽女帝,竟还有着这样一颗少女心。 蜀辞再度战火重燃,磨爪霍霍,窝在嬴姬怀里露出一个阴嗖嗖的呆滞笑容。 就这样,蜀辞也算是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才险而有陷地从百里安身边留了下来。 蜀辞心说,自己也算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怎么说也该苦尽甘来。 待到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上去偷偷吃她儿子两口,也不算过分吧。 可直到蜀辞上车前,她才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原来这一切,才是磨难的开始。 她被嬴姬娘娘纡尊降贵地亲自抱上马车,她的那块心头肉正在车上气息奄奄地趴着,浑身都是破绽。 李酒酒颤巍巍地在外头拉动马车缰绳,一扬马鞭,车轮滚滚而动。 百里安轻唔一声,吐了一口血,脸色蜡白。 然后嬴姬好似被传染一般,一时未能忍住,刚下肚的一条烤鱼就这么喷了出来。 怀里的大头狐狸,就这么被喷淋了满头满脸。 蜀辞双眸呆滞,心道她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然摊上这对母子? 日夜兼程的马车。 车内正在上演天女散花,口灿舌莲的母子二人。 蜀辞开裂的头盖骨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了。 …… …… 就在这样不生不死的整整两日里,马车悠悠而原行,终于来到乌苏郡。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七章:诡变 乌苏郡位于群山之间,此时城中的石榴花已开得如火如荼,宛若一路烧至天边晚霞之中。 边陲小镇,并无军侍把守,人烟格外稀少。 乌苏郡乃是富饶城郡,按理来说,人烟本不该这般稀少。 可百里安一路行来,却发现城镇之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洗劫过一般,四处都透着战火的气息。 天青大白,街道上却无多少行人。 只有一些衣衫褴褛的瘦弱孤儿在暗巷之中匆匆奔过,怀中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看起来好想是趁乱之中,从各个无人顾及的摊位上寻来的食物裹腹。 天空之上甚至还吸引来了大量的食腐秃鹰。 城镇内的人烟尚未淡化,可空气中却隐隐包含着挥之不去的浓烈鲜血气味以及金属桐油燃烧过后的重腐气息。 “什么人?!” 就在这时,街道对面迎来一支重铠队伍,队伍规模不大,仅有十余人。 可是乌山郡乃是蜀国郡城,而蜀国近年来并无征战,又属内陆之郡。 按照常理而言,即便是城中守卫巡逻军,以轻铠巡城示警即刻。 重铠长戈,那是大战之时的武装装束。 而郡都之上,并无狼烟烽火。 而乌山郡历来也一向太平,对待外来者也不会如此抵触敌视。 温含薇取出宗玉,道:“我等是太玄宗弟子,前来乌山郡寻人。” 往昔一直无往不利的太玄宗名头,今日在这支重铠军队却似乎未能起到什么作用。 为首的军官手中长戈依然锋然相对,盔甲面罩之下一双肃穆双眸将百里安众人依次打量一番。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颗模样怪异的奇石,刚一走近众人,手中的暗红色石头就嗡然散发出光芒。 身后一众军士神情大变,顿时整张代发,长戈齐齐指出,眼神寒厉:“他们身上有机甲傀儡,给我拿下!” 温含薇手里的身份信物还未收回,眼眸之中也起了一丝冷意。 她虽极少下山,却也知晓太玄九经行走天下,不管去往何方,都没有这般毫无道理被人以刀锋相向的。 百里安见此架势,虽不知郡城之中发生了什么。 但结合青枝前几日提供的关于十方城的消息,百里安大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剑拔弩张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 “住手。” 街道远方传来一声清音,那十几名军士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竟也放下了手中的长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街道尽头御剑行来一道红衣身影。 百里安看清那女子模样,眸光顿时变得无比清亮,然而唇边的笑意还未勾起。 他却寻着风迹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不由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怎么受伤了?”他轻声问道。 尹白霜朝那十几名军士摆了摆手,化去了他们身上的战意。 又将百里安上下反复看了许久,见他真的安然无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 “不过是在乌山郡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处理的时候收了些皮外伤,不打紧。” 见百里安还要说话,尹白霜又打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随我来。” “尹少宫主,可是他们这而一行人身上携带了傀儡机甲,若不甚感染的话,恐又是一场灾劫?” 许是尹白霜真的在城郡之中帮助了这些当地人,故此那名为首的军官对她态度很是客气。 尹白霜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会让他们将傀儡人好生收在乾坤囊内,不会放出来,无需担心感染问题。” 见她有所承诺,他们也未多加为难,“那我等就放心了,职责所在,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诸位莫要见谅。” 那十几名重铠军士继续巡逻守城去了。 在尹白霜的带领下,百里安一众人被带到了一处城中驻扎营中。 在那驻扎营四周,建立了临时的防御围墙与荆棘栅栏。 那围墙与荆棘之间不知涂了什么特殊的精油。 栅栏的材质也非金非木,一遇见那淡金色的精油,竟是焚焚燃烧成一座四方的巨大火墙,远远看来,竟是十分壮观。 驻扎营内聚集着大多的郡城居民与守卫,粮仓,食物,物资也各自整理有序。 尹白霜边走边道:“因为阿娘说你已经无恙,我才没有急着同你回合的,刚巧寻到这乌山郡的时候,不知因何缘故这城中人们购买的机甲傀儡无端失控。 它们先是不受主人操控,破坏农田,砸死牲畜。 再后来愈发暴躁,开始伤人,原本这样失灵的傀儡机甲也不过几具。 最后渐渐数量升到十几具,待到事态不容掌控之时,城中守卫军开始驱使傀儡机甲镇压。 开始局面还算稳定,可镇压不过数日,那些参战的傀儡军皆出现同样的狂暴状态,开始疯狂攻击郡都中的居民百姓。 乌苏郡自十方城内购买的傀儡数量近年来不少,不过短短数日,郡都内的傀儡军全面爆发,竟无一能够幸免。” 尹白霜神情竟是难得有些沉重:“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机甲傀儡本无心,我甚至能够十分肯定,在这些失控的傀儡军背后,并无任何人操控。 可它们却仿佛拥有着自主的意识一般,知晓驱赶牛羊一般将城中百姓赶至一个地方集中起来。 它们会优先杀死城中修士以及毫无还手能力的老人,然后侵占城池,封锁外界。” 想来接下来的事,便是尹白霜出手将城中的机甲傀儡尽数荡清。 可城中人们风声鹤唳,如今一见机甲傀儡便如临大敌。 谁能想到出自十方城,镇守十方安宁,保护人类安危,御魔诛邪的机甲傀儡。 有一日竟会不受人类的掌控,返过来厮杀人类。 其手段之狠戾,比起魔宗之人有着过之而无不及,更为冷血,更为无情。 百里安耐心听完这些,已经彻底证实了青枝所说之言,果真不虚。 而十方城的境况,恐怕比‘一滴血’打探而来的还要更为严重。 事实果然让他猜测的一般,十方城内肆虐的巫瘟果然已经流传至外界中来了。 尽管十方城如今危机已经解除,可外界隐患不彻底根绝。 他还大开城门,引进十方宾客,若有心者,任意携带一只感染巫瘟的机甲傀儡入十方城。 恐怕又是可以大做文章一回了。 光是将近之地百里安就遇见了傀儡暴起的祸乱,这频率实在是太过不乐观。 他能想象,如今人间四海各地,但凡购买了傀儡机甲的城池郡县,都将陷入怎样的危难陷阱之中。 “乌苏郡内那些失控狂暴的机甲傀儡,都如何处理了?”百里安问道。 尹白霜道:“十方城的傀儡材质实在过于特殊,销毁起来实在太费精力,水火不侵,刀剑难劈。 而数量过于庞大,狂暴后的傀儡比起正常状态的傀儡要强大恐怖许多。 即便摧毁炉心回路,仍旧能够正常行走杀人,处理起来十分麻烦。 所以只能挖下巨型地坑,将之尽数掩埋其中。 再施以阵法,借助大地五岳之力,将起镇压后土之下,最后再将傀儡残躯一具具挖出来,由城中符师一点点地拆解彻底,进行全面的销毁。” 如此方式虽然有效且安全,但实在过于漫长。 百里安道:“可否带我去那天坑瞧瞧。” 尹白霜点头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体内雷力未散,修为还未恢复。 而那天坑之中的机甲傀儡只要有灵桐油,便可以自行修复,仍旧具备强大的危险性,你需得注意小心,不可托大。” 很快,百里安在尹白霜的指引之下,来到天坑旁。 以人力挖掘出来的巨型天坑四周镇以木锥,大型椎体上以粗麻绳系以灵符。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坑下镇压的是千妖百鬼的邪祟之物呢。 巨坑前留有一个洞口,洞口不大,一次性只能容一只机甲傀儡出入。 洞口前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光膜,百里安能够看到有身躯残破的机甲傀儡在死命攻击那光膜试图出来。 看守洞口的足有十名城中守卫军。 其中一名守卫军手里拿着一支明黄小旗。 小旗帜一挥,光膜消失。 机甲傀儡疯狗一般冲出来,原本如炉石一般的眼瞳已经被污染成了深紫的色泽,口中发出兽类的咆哮之音。 而后两名守卫军眼疾手快,抽出佩刀,用力贯穿机甲傀儡的双臂。 将之狠狠钉死在地上,然后飞快交叉一绞,狠狠卸下它的两只手臂。 乌黑的桐油喷溅一地,满是乌臭。 然后又是三名守卫军上来,卸去它的双腿与头颅。 傀儡彻底失去行动力,可断去的四肢还在疯狂扭动,拼了命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十名守卫军中,有两名是精于符道的符师,双手飞快掐诀,凌空画出两道光符,剑指收尾点出。 手执战斧的三名守卫军沉喝一声,时机抓得相当准妙。 斧头破开机甲傀儡的胸膛,露出已经大半晶紫化的中枢炉心。 光符如剑,激烈射入炉心之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橙色光芒,将其中的灵纹回路尽数破坏了个干净。 依附在炉心上紫化的晶体一点点的灰化成尘散去。 傀儡的金属身躯也失去光泽,四肢垂死在大地上,腥臭的桐油也彭然燃烧成灰烬。 一只机甲傀儡虚的整整耗费了十位修士,合力之下,才能够完全摧毁。 那十名修士看起来灵力消耗得不少。 一脚随意将残破的傀儡身躯踢到身后。 各自取出灵石回补灵力,然后继续挥舞旗帜,放出新的机甲傀儡,进行销毁。 百里安问:“这地坑之下,埋了多少具机甲傀儡。” 尹白霜道:“三百一十五具。” 百里安道:“太慢了,这样下去,会很麻烦。” “什么意思?”尹白霜不解。 百里安回首看了嬴姬一眼,轻轻唤道:“阿娘……” 嬴姬知晓自己儿子素来聪慧,总有一些自己的见解。 看他这模样,莫约是想要找出破解这些失控傀儡的法子。 对于自己儿子的请求,当娘的哪有不准的。 她应了一声,红袖招展之间,目中何等无人,视那十名守卫军于无物。 强大的气息直接将那直径足有百米的地坑表层一寸寸全部掀开! 巨大的地坑完全展露出来,其中黑压压一大片如引动蜂巢一般狂乱而起。 那十名守卫军还未来得及脸上变颜色,嬴姬就已神情淡淡地翻手一掌,一道繁复的灵印顷刻之间结印而成,无声落下。 轰然巨响! 本就足有数十米深的地坑骤然塌陷百米之深! 其中的傀儡机甲,金属身体被碾压成无数薄薄的铁片。 炉心如一颗颗被碾碎的葡萄一般爆开。 而那些厚厚的紫化晶体,亦是在那强大的气息下,以着不讲道理的力量碾压齑粉化。 巨坑开外辛辛苦苦‘劈柴’‘点火’的十人组脸上的愤怒之色都还没来得及散去,直接惊呆给跪下了。 嬴姬淡淡收掌,对于那十人顶礼膜拜的目光欣然收下。 李酒酒看着那简简单单一掌,就这样将几乎毁去一个郡都的机甲傀儡给灭得只剩下一片薄如细纸的钢片,两条腿忍不住打起了摆子。 这婆婆未免也太过生猛了些。 百里安看向尹白霜,问道:“小霜可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尹白霜看着已经毫无威胁的地坑,脸色有些难看:“那些地坑中的傀儡们,竟是在……融合进化?” 嬴姬那一掌看似灭得迅雷不及掩耳,快得叫人无法反应。 可她仍有留手,让百里安与尹白霜看清楚了地坑之中的具体形势。 地表被掀开的那一瞬间,他们分明看见其中的傀儡们,金属身躯正在自行溶解变形。 好似被炉火熔炼过一般,相互融合分解,炉心与炉心之间竟是属性相互融浑,毫无属性相生相克之说。 而这些无心的傀儡们,竟还知晓派遣单个傀儡去往洞口之处假做挣扎,拖延时间。 若是真叫那三百多具傀儡融合成功,真不知会诞生出怎样史无前例的怪物来。 怕是至此以后,六界之中,又要诞生出一个新的诡异种族。 尹白霜身体寒悸,隐隐意识到这恐怕已经不仅仅只是傀儡暴乱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这事件的背后,怕是隐藏着一个更为巨大的阴谋。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八章:棠棣之华 以百里安的推测,若是那厉丘行炼制出来的巫瘟之毒已经流传出来。 人间四海各国之内的机甲傀儡怕是在短时间里将会爆发一波,掀起一片动荡。 可乌苏郡的机甲傀儡尽数销毁之后。四方各地却一片宁和,并未传出半点暴乱风声。 乌山郡内的当地官僚甚至层层递上问书文件,像上头禀告傀儡暴起祸乱的问题。 可这一纸纸重要问书递交上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应。 没有回应,那自然是最大的问题。 如此说来,定是在王朝之中有人刻意压制舆论,掩盖真相。 而这乌山郡的暴乱,怕只不过是这场阴谋前兆的一场小试牛刀罢了。 尹白霜虽及时出现解了危机,同时也打草惊蛇了,反倒叫失态陷入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 原本无心的傀儡人,特殊金属晶体构建而成的人形武器。 本应无思想,无情绪,只听从主人下达的指令来行动。 可是渐渐地,它们开始有了自己的领域意识,会反抗指令。 甚至主动发起攻击,侵占,有自己的战略思想。 那巫瘟听起来是毒,可仔细一想,却更像是开启这些冰冷‘物体’思想的一种媒介。 百里安在天坑边拾取了些还未焚烧干净的黑色桐油,沾染指尖。 自乾坤囊内取出一具机甲傀儡,开启它胸前的护甲,将那一点黑色桐油小心地涂抹在傀儡中枢部位的灵石上。 百里安在山境之中,与方歌渔一起合手制作出来的机甲与常规传统的机甲傀儡本质上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 十方城内传统制造出来的傀儡人,体内掌控体系力量的是炉心。 而那炉心乃是特殊开采而来的地脉源石,再经过器师以炉火重重锻造,去除杂质。 再由符师雕刻灵纹回路,制作出一颗完整的炉心,可自行汲取天地灵力,但凡有光的地方,都可持续补充能量。 而百里安制作出来的傀儡便没有那么复杂麻烦。 而是直接以灵石作为代替,绘画符文,重力量,不在精细。 他一时拿捏不准,这巫瘟是对于傀儡有用,还是仅限于炉心。 于是做此实验。 可那被黑意污染的桐油触及灵石,并未发生任何的共鸣变化,灵石依旧散发着光辉。 光辉自我形成一个保护膜,并未将那桐油汲取入身体之中。 百里安又换了几具机甲做实验。 发现皆是如此,甚至冰、火两种属性的灵石傀儡有着净化桐油里的黑意能力,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百里安蹲在原地沉思了许久后,才缓缓起身,将机甲傀儡尽数收好。 然后自营地里借了一把火把,提着火把来到四野无人的山丘之上,取来满月酒葫。 月光酒与葫中愿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将火把插在地上,酒液徐徐倒出,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蓬耀眼一方的篝火橙光。 淡淡的酒香奇异飘出,随风掠入远方。 而营中众人,毫无所查,并不能捕捉到这抹冷淡的酒香。 一名正在厨房添柴煮粥的少女神情忽然一动。 她自灶台前抬起一张被烟灰熏得微黑且平凡的小脸。 她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取下围裙,自柴堆下扯出一件宽大的黑袍。 娇小的身躯灵巧地自半掩的窗户反身而出。 宽大的黑袍消失在一缕夜色之中。 战火过后的月光倒是美丽宁远的,照在山丘野花间,枝枝蔓蔓在夜风中摇曳,洒下一地清冷的光辉。 百里安坐在山丘上,耐心等待。 未过多久,山丘之上多出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那影子缓缓悄无声息地来到百里安的面前,行礼跪下,兜帽之下露出的目光虔诚而明亮。 “见过公子,属下‘清心’,应召而来。” 百里安见她以黑袍掩体,即便在他面前,也不愿露出真容。 打扮极为神秘,但一身气息却并不强大。 灵观之下,此女灵根普通,骨龄也极为年轻,并不会超过二十岁,看着修为至多不过求道境。 虽说一滴血,收人不看修为,不看前路背景。 但这求道境,属实有些看不过眼。 未免造成没必要的伤亡,一般都在培养阶段,并不会真正用在实战任务之上。 百里安倒是没想到会招来一个求道境的成员。 而且这名少女,体内并无妖力,而是一名人类。 他沉思片刻,眼中并无任何轻视的意味,只轻声道: “我接下来安排的任务怕是有一定的危险与难度,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够换做你的上线来完成。” 对于少女有意遮掩容貌与身份,百里安并无太多的想法,毕竟‘一滴血’属于妖盟势力,在明面上是见不得光的。 有些成员不愿暴露自己,给自己留一后路底线,百里安也能理解。 那少女缓缓低下头去,声音在夜色中也是格外的轻缓冷静,并未因为自己的修为低下而感到自卑怯懦。 她不卑不亢道:“公子,属下的引渡人乃是‘棠棣’。 清心虽境界微弱,但既已出任务,便绝不会辱没了‘棠棣之华’的引渡人之名。” 百里安神情微微有些动容。 在‘一滴血’中,引渡人便是老人引渡新人加入妖盟的一种仪式与身份象征。 虽说是妖盟,但其中收留的除了妖类,亦有类似于青枝、清心这样的人类。 在妖盟之中,虽说芥蒂与偏见不如人间其他势力。 但为妖者生性高傲,终究是刻进骨子里了的。 他们对人类平等相待,不会有意轻视,那也是基于实力相近。 亦或许会对一滴血内新来的新人多有照拂,那也是因为成为了一滴血的成员,看在同僚之情的份上。 但像棠棣这样不知年岁几何,历经多个甲子岁月的古老大妖。 竟能引进一个求道境的修士,这属实已经是个奇迹。 百里安借助君河之手,创下一滴血,原本开头艰难,除了从地下暗城内救下的大小妖族们。 其余隐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妖族根本不屑于一滴血。 那时后,君河在各个妖族之中游走,而棠棣这样拥有着渡劫境的神秘大妖,却第一个带头加入一滴血的存在。 在这么多年间,亦是成为君河暗中重要的左膀右臂之一。 这清心竟然能得这样一只大妖引渡,想来也必是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 百里安从不以貌取人,也不会因为她的修为低弱而轻视她。 见她如此自信,便也继续说道:“十方城的异变消息,你可有传闻。” 清心道:“负责十方城消息的我记得是青枝,属下曾从他手信之中多有了解。” 百里安道:“我要你暗中秘密收集大量上品灵石,极品更好,数量越多越好。 还有传令下去,动用妖盟所有的资源,挖掘陨铁地晶,妖盟之中若有精于符道者,也速速招来,等待我的下一步指令。” 清心点点头,道:“公子可是要准备好大量锻造机甲傀儡的材料,送至十方城?” 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对此,百里安也没有隐瞒,道:“不错,若是十方城内的机甲傀儡当真一朝暴动,恐引发极大祸端,我们必须提前有所准备。” 清心何止是聪明,心思更是通透。 她看出百里安此举并非全然是为自己有所准备,庇佑十方城的心更是十分明显。 看来城中,莫约是有公子想要守护的人。 兜帽之下,清心柔柔一笑,道:“若论机甲术,当属十方城天下第一,公子若是准备如此雄厚物资想要运进十方城内,当得寻一个信得过的人才是。” 百里安道:“十方城,方三小姐,将我说的这些尽数准备予她后,若她还有其他需求,皆可尽量满足。” 看来这位方三小姐,便是他心中挂念的那人了。 十方城城主女儿吗?果然是这场阴谋里牵扯甚广的人啊。 若是当真机甲术祸乱苍生,此事必然引动九重天,届时若是俩仙尊祝斩都被惊扰了出来。 诸天神佛之下,这十方城,便是连昆仑山钟华仙府府主都护之不得。 而这方歌渔,更是摘不干净。 百里安此番下达的任务,不可为不重要。 清心袖下的拳头暗暗收紧了些,她眼睛里微微敛着坚定明亮的眸光,沉声道:“清心,受令!” 百里安身前的篝火快要渐渐熄灭,清心也知晓任务领完,应当离去。 她目光平静且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正欲退下。 百里安却忽然叫住她:“我所要求的这些物资,不论是调动还是收集置购,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在这诸多眼线目光的世界里,更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完成这些。 势必会引来有心之人的关注与暗害。 若遇到危险,不必托大,可直接寻求我或者君河的帮助,我们都会庇佑你的。”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感动震撼的话,清心近日来原本有些沉重压抑的心却忽然变得有些柔软。 “公子此言,清心记下了。” 百里安点点头,知晓她身份特殊,不可在此多加逗留,正欲让她先行离开。 就在这时,天穹之上的星光忽然明灭暗淡下来。 山野间被风吹斜的风浪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道无形极影的痕迹。 那痕迹好似一支看不见的箭失划破百草千野,在野草风浪间划出一道破空的痕迹。 清心在百里安面前并未藏拙,她虽心思玲珑,但修为当真是硬伤。 对于周遭的一切变化毫无察觉。 那锋利的痕迹,朝着她的背心疾驰而来,隐藏在空间里的恐怖气息,足以将她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撕裂于无形。 百里安眼瞳急缩,不顾四肢百骸里的雷霆肆虐,周身灵力节点轰鸣作响,炽亮燃烧。 体内灵流如潮汐起伏,灵力推动着身体,闪现而出。 清心只觉眼前一花,百里安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臂揽过她的腰肢,周身气浪大起,似乎要被他的气息同风而起。 然而隐蔽在黑暗之中的那枝箭已然而至。 清心眼中景物没有丝毫变化,什么也没能捕捉到,只有镜像化的眼瞳深处闪过一缕她看不见的紫色幽光。 百里安只能堪堪召唤出一具土属性的防御傀儡,如重盾山岳一般亘立与身前。 然而下一刻,那具傀儡便四分五裂,咔嚓破碎开来。 百里安体内有金仙雷力镇压,方才调动的灵力亦是极限,只能勉强催动体内剩下的血气,集合于肩头。 半搂过清心的身体,带着她的身体微微偏开那死亡一箭,但无法完全避过,只能以肩头相迎。 彼岸花瞬开瞬凋,百里安肩头被撕裂出一个猩红巨大的伤口,肩头上的血肉绽裂,骨头被深深穿透。 一股巨力将两人的身体齐齐掀飞。 剧痛之中,百里安隐约嗅到来自清心身上的淡淡少女处子体香,竟是依稀之间有种熟悉感。 这微妙的念头尚未容得及他细品,清心已经发出阵阵惊呼声,声音里隐含哭腔。 百里安看着自己身体上斜斜插着的一枝长箭,此时才在黑夜之中露出真容。 这枝箭箭身并非是笔直的,而是弯曲如蛇,箭尾处只有两簇箭羽,正燃烧着幽紫色的火焰。 箭身是透明中空的,其中有着诡异的紫色液体,正一点点的流入百里安的体内。 百里安只觉得一阵炽热的苦毒之意直抵五脏六腑,疯了一样的死死纠缠着他的气息与经脉。???..coM 他脸色瞬间惨白,伸手握住那枝箭,却有无数毒枝藤蔓细细密密地从箭中延伸出来。 不仅朝着百里安的手掌包裹下去,更是朝着他身边的清心身体狠狠扎去。 百里安只能作罢,任由余下的毒素灌入体内。 清心如何看不出来此刻因为她的存在,害他不得不受制于人。 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不顾手掌被那细锐的毒刺扎穿,奋力拔出那枝箭,扔到一边。 扶起百里安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缕死意的黑气。 百里安想也没想,塞了一颗水属性的极品灵石在她手掌里。 水属性的灵石若是极品品阶,拥有着强大的净化能力。 流光明亮间,她掌心伤口里的黑意渐渐净化消失。 百里安抬起眉目,神情冷淡,目光平静地看着一棵树上,倚枝而立的黑衣背弓青年。 那青年看着百里安,咧嘴一笑,道:“十方城的闲事你也敢多管,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三十九章:千眼 来者竟然是十方城的人?! 而且竟然有十方城的人一直隐藏于乌苏郡内,对于机甲傀儡暴走一事,竟一直出于冷眼旁观的态度。 看来此番变故,果然出在十方城内部。 那名青年从树上一跃而下,手段虽然狠毒致命,但天生生着一张笑脸,笑眯眯的眼睛弯月形状成一条缝,几乎看不见眼瞳。 但百里安能够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视线。 “‘一滴血’吗?呵,这般成立不过数年的妖盟势力,也敢动我十方城的闲事。 看来你便是一滴血的首领人物了,瞧着也没甚稀奇,竟这般弱。 手底下的人也是弱得一塌糊涂,枉费我白费功夫,这些日子盯她盯了这么久,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 百里安自认为自己方才的一切准备皆是为十方城做打算。 这人自称是十方城的人,丝毫不领情倒也罢了,竟还存有如此大的敌意。 如此看来,立场再分明不过。 百里安垂眸说道:“阁下如此自信,但不知你觉得自己出了这乌山郡,又能行至多少里地?” 背弓青年哈哈笑道:“我知晓你身边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手段属实厉害,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乌山郡数百只感染的傀儡灭得干干净净。 我今夜既然向你出手,并非毫无准备。 此山头的气息已经被我以秘宝尽数所掩,虽说在那个女人的本事面前,我不保证我能够撑过多久不被她发现。 但我知晓,杀死你们二人,不费吹灰之力。” 只见他屈指轻抬,被清心拔出来扔到草地间的那柄箭失再度掠空而起,飞入他的指间,稳稳夹住。 背上长弓翻转来到手掌之上,他弯弓搭弦,箭锋正欲指向清心。 百里安神情骤冷,拼命调动体内仅剩不多的黑暗血气。 身体如猎豹般从地上暴弹而起,血气在空间里拉得极长。 他重新揽过清心的身体,然后血色之字形地走近黑暗里,与黑夜相融,彻底消失不见。 青年男子身前挽至极致的弓身上的箭镞锋尖前,一道法印轮转,却无法捕捉百里安的气息。 他轻叹一声,道:“逃命的本事倒是不错,只可惜,我的领域已经张开,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白费力气。”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瞳转动一下,瞳如镜像,看似缓慢地将四野的景物事物映照其中。 他缓缓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以着反人类的姿态在眼眶中以着每息数百次的频率疯狂机械转动。 箭镞前的轮相法印凝结出无数紫色的光圈。 忽然,一轮光圈骤然生红,光芒愈发强烈,而青年疯狂转动的眼瞳骤然定格不动,锁定某个方位。 指松,箭出! 破风猎猎!霹雳弦惊! 蜿曲的长箭如一道紫色的毒龙嗖然掠出,在黑暗的长夜下撕裂出一道电紫空间。 空中飞舞的草屑在箭风的席卷之下,顷刻之间化为青萍草屑! 嗖! 紫电划空而去,射入空中消失不见。 青年轻咦一声。 第二剑竟然射空了? 他面上虽有不喜,却并不着急,慢悠悠地从箭袋中又抽出一根箭来,夹在指间悠悠打了个转。 目光看向东三百米处,半搂着少女,单膝跪在地上喘息,脸色煞白的百里安。 “倒也属实不错了,吃了我一箭,竟然就能够找出躲避之法。 不过方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你所有的气力了吧,你难道还能保证在我第三箭下让她继续活着?” 清心紧紧抿唇,道:“公子,清心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百里安淡淡斜了她一眼:“方才是谁说定不负‘棠棣’之名的,眼下便是贱命一条了?” 清心被他不温不火的态度怼得顿时无言。 百里安回首缓缓起身,遥遥看着那名青年,问道:“你是何人?” 那名青年行事倒也大气,直接报上大名:“十方城,于修杰,隶属于荧惑城,今日死在我手上,你不冤枉。” 十方城有四大主城,以天权城为首,再围绕三城,分别是荧惑城,太白城以及天歌城。 荧惑城为城主大公子所掌之城,此人是方大公子方卓杭的人? 百里安一时无法辨别此人之言是真是假,但他能够确定的一件事是…… “阁下以身涉陷,来此乌苏郡,如此勇气倒是令人佩服。” “以身涉陷?”那青年嗤笑一声,道:“就凭你这点伎俩,还不足以对我构成威胁。” 百里安道:“我指的是巫瘟之毒。” 于修杰脸色一窒,眼底划过一丝阴狠之色:“你说什么?!” 百里安点了点自己的左眼,笑道:“你这只眼睛是义眼吧?啊不对…… 与其说是义眼倒不如说阁下的这一半身体,怕是都贡献给了十方城的机甲术研究上了。” 于修杰脸色阴郁下来,磨牙寒笑道:“原本还想活捉一滴血首领的,如今看来,当真是留你不得了。” 十方城隐藏最大的秘密竟是给他一眼看破,看来一滴血也并非徒有虚名。 拿人类与机甲傀儡做融合术研究,本就是六道禁忌。 他是融合研究术里难得的成功体,这一只是他背后势力隐藏极好的秘密。 若是叫人间百家仙门知晓,十方城当真研究出了人类与机甲傀儡相结合的秘术,那无疑对他们的计划有着极大的影响。 他们以机甲傀儡的姿态问世天下的时机尚未成熟,绝不可在此出现半点纰漏。 最稳妥的决策,便是将之就地屠杀! 于修杰手指搭弦,正欲拉弓再射,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制,狠狠一栽。 他眉头紧紧皱起,身下竟是传来一丝诡异的触感,宛若流动的灼热水银,顺着双腿,直达心脏。 他猛然低头看去,只见双腿不知何时,竟是结出了一片片棱形的紫色晶体。 从十方城出来的人对于这样的紫色晶体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无人比他更了解此物是什么。 眼瞳急缩,于修杰眼睛里的理智飞快正在被某种狂乱的东西吞噬着。 他愤怒至极,飞快射出一箭,竟是冒着被那巫瘟吞噬的风险也要杀死百里安。 “我看谁敢动我的肉?” 风吹草动,一道冰冷毫无情感的嗓音响起。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破暗而出,握住了那枝在空间中疾驰肉眼难以捕捉的箭。 于修杰心中一惊,竟然有人无声无息地穿过了他的领域。 他竟丝毫未察。 百里安看着护在他身前,着一袭麻衣布衫的女子。 心头亦是一沉,头皮开始发麻。 这阴魂不散的小妖,竟是生生跟到这儿来了? 不过…… 百里安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若只是寻常小妖,怎么如此轻易接下那一箭? 又如何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于修杰的领域之地来? 他阿娘都为察觉到此处的异样。 这只小妖,似乎并不简单。 百里安心思百转,但他又怎知嬴姬待他是绝对宽心放手的心态。???..coM 磕磕绊绊两百余年,如今儿子总算失而复得,嬴姬从来不会像百里羽那般,对他的私事过于干涉。 尤其是百里安建立‘一滴血’的事上,嬴姬知晓主动避嫌。 而蜀辞可就大不一样了。 她千里迢迢而来,不惜委曲求全,为得就是嘴边这块肥肉。 那眼睛珠子,可谓是时时刻刻都粘在百里安身上了。 他的一举一动,她都死死地看在眼底。 生怕一个眨眼,她那娇弱易受伤的心头肉不是磕着就又是碰着了。 于修杰领域一开,蜀辞这不就像是自己死盯着的一块肉骨头给别的狗子叼走一般,这不得跳出来给人腿打折! 于修杰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徒手将他射出的雷箭捏碎。 箭心之中蕴藏着的毒液飞溅在她的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之声。 可腐蚀的雾气散尽,肌肤仍旧雪白如初,竟是未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他眼瞳急缩,再无心继续与她缠斗,飞快从怀中取出一枚冰蓝色的晶体。 晶体内承载着大海般色泽的液体。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锥形的晶体扎入自己的心脏之中,冰蓝色的液体用力推送进去。 身体表层泛滥的紫意竟是隐隐被压制下去三分,他涣散的眼瞳清明了些许。 一咬牙,尽管十分不甘心,但还是飞快散去领域,无暇顾及百里安飞快离去。 “公子……”清心目光担忧地看着肩头已经泛滥出一片黑意的百里安,又看了蜀辞一眼。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将她轻轻推开,问道:“你先去完成任务吧?” “可是……” “我无妨。” 清心见他坚持,只好点点头,对于蜀辞的出现也并未多想。 毕竟此人方才出手救下他们二人,想必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便也放心离去。 蜀辞缓缓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百里安使劲瞧。 那眼神就差没说‘哟,你小子这回又落我手里头了。’ 百里安确认清心离开后,毫不犹豫,张口大喊道:“阿……” ‘娘’字还未喊出口,蜀辞眼神骤然狠戾,一个飞步上前,将百里安的嘴巴死死捂住。 力气之大,表情之凶,直接将百里安生扑在草地里,手掌恨不得把他牙给压断。 百里安眼下本就重伤未愈,又兼之毒箭入体,身体虚弱得紧,给蜀辞这没轻没重的一撞,生生给撞得晕死了过去。 蜀辞冷着脸,拍了拍他的脑袋,见他是真的晕了过去,冷笑一声:“不识趣的东西,每次非要将你弄晕了才肯乖乖听话。” 她伸出手指抠进百里安肩头的伤口里,然后舔舔沾染鲜血的伤口,用力皱起脸蛋。 仿佛吃到了什么奇苦无比的东西。 “呸!呸!这是给毒腌入味儿了吗?” 蜀辞欲哭无泪,在那箭毒的影响下,她藏不出半点业障的味道了。 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一个不留神,又给他糟践没了。 …… …… 夜鸦鸣啼,食腐秃鹰尚自在城空之上徘徊飞旋,犹如催命之声。 正在草林间行走的青枝忽然顿住脚步,在妖狐婷言疑惑的目光下,从袖中摸出一颗圆滚滚的黑色珠子。 珠子在掌心滚烫,他用力一捏,珠心之中一道竖眼裂开。 淡蓝色的光辉洒向虚空,映照出一个人的脸部轮廓。 那脸部轮廓之下,落这一行蓝光小字。 荧惑城,于修杰,乌苏郡祸首者,伤公子,急诛! 青枝冷笑一声,收起珠子,道:“改变行程,先去乌苏郡。” 婷言不解问道:“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青枝将那颗珠子又摸出来,扔给了她,道:“此珠名为‘千眼’,是一滴血中一名炼器师所制,倒也没有什么特殊出奇的地方。 是以千枚珠子共一只眼,做诛杀名单之用,我们一滴血通过地域划分部队。 每一千人为一个部队,可以通过此珠看到自己队友发布的杀令名单,若非必杀之人,不会以千眼记录下来。” 谈到杀人,婷言面上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你要接下这名单?” 青枝挑眉道:“倒也不是,有人比我们下手更快,已经接了这一单。” 婷言奇怪道:“那我们还去乌苏郡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青枝轻飘飘道:“因为咱们一滴血里的头号大妖人物,棠棣他来凑这个热闹了啊。” “棠棣?” 青枝大有深意地看了婷言一眼,笑道:“据我所之,那棠棣可是一只万年大妖,而且千年前大破蓬莱仙山封印,以一举之力放走了三千妖众,可谓是让四方仙者都头疼至极的狠角色了。” 大破蓬莱仙山的封印? 以一举之力释放三千妖众? 这妖什么来头,恐不是妖王级别的吧? 竟能够在这诸天仙神盛行的黄金时代里顶风作案,如此巨妖,竟还未被仙尊祝斩收服了去。 仍自逍遥在红尘十万丈的大世界里。 如此不同寻常的人物,怎会加入‘一滴血’这样的新生势力? 婷言觉得属实匪夷所思! “如此巨妖级别,千里迢迢而来,竟只为诛杀一个十方城来的小小修士?” 青枝笑了起来:“白阳洞府那般金仙大能,不也能够为了你这只小小狐妖,破法下界来杀人?” 婷言娇笑道:“原来是为情所困,下达杀榜之人,也不知是生得怎般千娇百媚的个美人呢?” 青枝对美人不感兴趣:“棠棣极少出世,更莫说接任务了,你是妖族,他为大妖。 若能观他一场战斗,与你而言,亦是一场不小的造化,今日前去乌苏,并非虚行。” 婷言神情微动,随即轻笑道:“难得你为我这般着想。”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章:见面礼 黑幕自天际拉开了一道亮光,渐渐亮起一缕晓色,烟云浮过,寒风微凉,引得城外芦苇荡漾。 星辉自远峰山头落下,白鹭飞起,一道身影如旷野之上流动穿梭的水银,笔直前行。 在原野间疾驰的于修杰如长线般的身影好似忽然被什么无形力量截断一般停了下来。 他面色阴沉地端立在原地,又从怀中取出一枚淡蓝色的棱形晶体,再度朝着手臂狠扎下去,抑制了身体巫瘟的蔓延。 那蓝色的棱形晶体叫做源液,虽然能够抑制巫瘟的蔓延,却并非完全稳妥有效的。 不过是暂时延缓,且效果叠加之后,只会变得越来越弱。 而且源液十分珍贵,像他们这样的半傀人在外行走,每人身上却也不过配以十只,若是十只用完。 还无法返回荧惑城,他将与那些地坑中的机甲傀儡一般,永远沦为被杀戮操控的低等怪物。 所以此刻于修杰的心情极差,所以遇到一些不开眼的人拦路,他可没有什么好脾气。 “咳咳……” 就在他的前方,立着一名玄衣如夜的男子。 在这荒原长野之下,男子身后开着一枝繁盛的琼树,足下深翠的浓荫,与四下风景格格不入。 他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他通身贵气浑然天成,面色却透着几分苍白羸弱。 可即使这样,看着这个全无气息的男子,于修杰仍旧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面色阴狠地看着对方,背在身后的长弓却是已经落在了手里:“何人拦我道路。” 那男子神情看似倦倦,抬起眼眸,长夜余烬的月光落进他漆黑的眼瞳,竟是照出一圈圈诡异的重瞳来。 他又是一声轻咳,嗓音淡离:“方才是你要杀清心?” 于修杰一怔,立马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应当是一滴血的成员。 随即眉头大皱,但心中却是更为不屑。 “是我又如何?你还想为她找回场子不成?” 妖族素来以实力为尊,那一滴血的首领就是一个病弱少年,弱得不堪一击。 便是再来一两个成员又如何,千军万马的小妖凝聚在一块,在他眼中都不过是纸糊的。 果真是将病病一窝,他那主子看起来就一脸病态了,眼下又来个黑衣男鬼,痨死相。 就这般急着送死不成? 那玄衣男子没有回答他的话,在那淡淡的天光下,脸色苍白似鬼,眉心间的死意极浓。 若非还睁眼站着,简直就要让人怀疑他是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死人了。 他那双重瞳轻轻转动了一下,目光好似落进了虚空里: “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公子’主子说了,你离了这乌苏郡,当行出多少里路? 你未回答他的话,那便让我来给你算算好了。” 说着,他似乎眼神不太好地眯了眯,用目光远量片刻后,道:“你离郡后,莫约行了十里路,可我觉得还是十步杀一人吧。” 说完,他抬起一根苍白枯瘦如竹的手指头,轻描淡写的一挥。 原本将将晨曦启明的天光再度暗淡下去,磅礴恐怖的妖力宛若在九重天之下,再度凝聚出了一重漫无边际的天境来。 于修杰全无所感,身子便离地而起,朝后方以着超越他所认知的速度,被重新打了回去。 乌山郡的轮廓如一道巨大的阴影在他身后飞速张大,眨眼之间,便已经重新回答城下。 距离城门,不近不远,正正只有十步之摇。 于修杰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握弓的手臂疯狂咯吱战栗,心中有巨潮激荡。 这……这哪里是什么病弱小妖! 逃…… 必须赶紧逃…… 哪怕不回十方城,他都必须要拼尽一切,不惜代价逃离这个人的视线。 此刻于修杰哪里还有半点愤怒可言,难以明喻的恐惧如巨山倾塌,快要将他压灭。 身子刚刚动起,原本还在十里之外的玄衣男人又出现在了方才与他相同的距离里。 同样的月光,同样一张苍白的脸颊,同样一枝繁盛的琼树,深翠的浓荫,就如一副画般,紧紧地定格在他的眼前。 一个冷淡的目光落来,于修杰只觉自己囚笼加身一般。 浑身上下,莫说动手指头了,便是连眨眼也是不能。 他背后箭囊里的一根紫箭无招引般自行飞出,棠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根紫箭带着几分散漫的意味,慢悠悠地碾进他的肩膀里,一寸一寸,速度慢得好似故意折磨他一般。 毒素灌入属于人类之躯的那半边,于修杰疼得撕心裂肺,却喊不出半点声音来。 巫瘟开始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紫意开始遍布全身,仿佛有着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疯狂的摧毁着他仅剩的意识。 被水晶盛放好的源液从他怀里掉落出来,他瞪大眼睛珠子,几乎快要从眼眶中爆开,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源液。 棠棣缓步来到他的面前,手掌一翻,那几枚原液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你是想要这个?” 他泼墨的眸子色泽深深,瞧不出什么情绪,在对方狰狞的目光下,慢悠悠地将那几枚源液收进袖子里。 “腿疼,没功夫陪你玩了。” 话音刚落,空中飘隐出一枚青叶,无重力飘舞的青叶倏然斜落而下。 鲜红的液体混合着蓝色的桐油飞溅在乌苏郡的城墙之上。 于修杰瞪大的眼睛珠子还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头颅却滚滚落下。 棠棣足下轻点地面两下,一枝青藤破土而出,贯穿于修杰的心口。 一收一放间,勾出一颗一半被炉心覆盖的心脏。 棠棣双手抱胸,冷笑一生,那枝青藤缠紧那颗心脏,缓缓变幻形态,成为一个木藤盒子,兀自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他将那盒子收好,天光已自墙头升起,落在棠棣苍白的脸上,他似觉刺眼。 又屈指一弹,指尖飞出两枚青叶,青叶化为一道深青色的缎带,覆在双眼之上。 棠棣冷淡侧目:“看够了吗?” 嗓音疏离冰冷,自他身后百米远的空间里,狼狈跌摔出来两道身影。 青枝在地上轻巧地打了个滚,翻身而起,拍去身上的灰尘,拱手行礼道: “一滴血成员,青枝,见过棠棣大人。” 婷言亦是被他方才那强大的手腕给骇住了,唯恐这巨妖大人敌我不分,不喜之下,干净利落地将她的性命也给收割了去。 也连忙报上名道:“一滴血新进成员婷言,见……见过棠棣大人。” 纵然婷言妖格再如何扭曲,百无禁忌,同类之间的食物链却是明明白白地刻进了骨子里,容不得她不敬畏惧怕。 谁说这建立不过数年的小势力人员不足,势力低微的? 哪个能想到,这样名不经传的隐秘势力之中,竟还有此等巨妖坐镇? 一下子,婷言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棠棣的反应很冷淡,将那青藤化成的盒子反掌一推,推给青枝。 “公子既对十方城的事感兴趣,这东西便给你先拿下去研究研究吧?” “是。”青枝在棠棣面前没有丝毫脾气,恭恭敬敬地收好藤盒。 棠棣身后的领域彻底消失,就在婷言以为像这等心高气傲的大妖。 势必未将她这样不入流的小妖放在眼底,怕是要无视她存在直接离开。 就在婷言为此心中大松一口气的时候,谁知棠棣又是一声饱含轻嘲的讥笑。 “区区一只小妖,体内竟有白阳留下的仙气,想来你便是千年前为白阳挡劫而死的那只伴妖了?” 婷言神情一滞,这巨妖怎会对金仙气息如此了解? 对于金仙,更是直呼其名。 棠棣转过身来,那张惨白的面容覆盖着眼带,愈发像是一个死人脸。 “白阳执迷不悟,如此行径已然触犯天界律法,违反天道。这只妖狐的存在,只会给一滴血带来麻烦。” 婷言脸色顿时煞白。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灭了她?新笔趣阁 婷言赶紧下意识地看向青枝,谁知青枝目不斜视,竟是丁点反应都没有。 婷言心中暗恨。 也是,这些人又怎会顾及她的死活,不惜去得罪一个大妖。 棠棣已然摊开手掌,掌心金色妖力灵光汇聚出一股恐怖的意境。 婷言绝望闭眸,并不认为自己在这样的人物面前能有什么反抗的机会。 “啪”一声轻响。 谁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婷言额头上挨了一记,力度不轻,但是这点伤痛比起她心中的恐惧,可以忽略不计。 睁开眼睛,婷言却见棠棣面无表情的执着一枚金色的藤条,灵光荟萃,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他将那藤枝扔给她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话,身体缥缈散去,竟是就这样直接走了。 婷言握着那节藤枝,半天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青枝:“他这是什么意思?” 青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道:“棠棣乃是藤妖,你手中这根金藤是他的一道分身所化。 来日若是白阳金仙事迹落败,天上仙尊又要降罪下来,罚他白阳不过是小惩大诫。 但对于你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妖,怕是得施以天诛,他说你是个大麻烦不假,但这金藤妖力可谓不俗,足以为你挡下一劫。” 无缘无故得了一个巨妖大能的这般恩宠,婷言倍感受宠若惊:“所以他方才这是在给我送见面礼。” 青枝如何不知她方才的想法,强忍着笑,绷着脸道:“不然你以为呢?” “他那一副杀人的架势,谁能知晓他这是要给人见面礼啊?” 青枝道:“棠棣待人向来如此,你得习惯他的行事作风。” 婷言嘴角抽了抽,这巨妖大人的性子,当真是难以琢磨啊。 青枝取过她手里的金藤,朝她头上又来了一下,道:“所以呢,我如此好心,带你来看棠棣的一场战斗,你可悟出了什么?” 婷言看着死相凄惨的于修杰,表情扭曲:“你管这叫战斗?你确定这不是单方面的虐杀? 那位大人不过是抬抬手指,蹬蹬腿,就将人头砍下来,心脏挖了出来,我甚至都没看清楚他妖力如何运转的人就凉了,我能悟出什么东西来啊!” 青枝摇头道:“棠棣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根骨奇差的凡狐罢了。” 婷言气恼磨牙,恨不得把他那张假脸给挠烂。 …… …… 百里安再醒来的时候,肩膀上的伤势已经得到了简单的处理,体内的毒素也似乎被清理干净。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四处都是土砖薄瓦。 外头正落着急流般的大雨,密集地浇打在土地间,隔着一面薄墙,可依稀听到隔壁的猪哼与狗叫声。 这里,似乎是一处偏僻的小村庄。 百里安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满是补丁的厚厚棉被。 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人明显换过了,身下躺这的不是床,而是垒垒红砖堆砌而成的老炕。 炕下还噼里啪啦烧着火,被窝下冰冷的身子被捂得极暖。 四周墙角都是蛛网,房子的空间极小,堆满了杂物,空气里都是木头被白蚁腐蛀过的气味,处处都透着破旧。 这时,屋外传来急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同时也传来了人语声: “哎呦喂,我的傻妹子,下这么大的雨你咋个蹲门口不进屋里头去啊,春雨寒峭,这湿气进了骨头里,可是要引起大病症的。” 百里安视线投过去,这才发现屋门口房梁下蹲着一个体态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背影,正是那只色胚狐妖。 只听得那狐妖说道:“我要的铁锅做好了吗?” 百里安一听这话,摸了摸自己的乾坤囊,很好,里头的夜明珠又被摸走了一颗。 多半是给这位大娘买锅去了。 不过她买锅作甚? 那位撑伞进屋的大娘蛮不好意思道:“哎呀大妹子,也不知晓你是要炖什么宝贝肉,居然要那么大一口锅。 咱们村子下,就一位铁匠师父,近日连连下雨,他老寒腿犯了,怕是得多等几日。” 那妖女失望地哦了一声,又道:“那我便多等几日吧。” “唉……”大娘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是不容易啊,年纪轻轻的便要操持着这样一个病儿子,瞧他那脸色,死人似的,怕是你得用了不少好药材给他吊着性命吧?” 嘴上说着不容易,可那位大娘眼神还是不自觉地一个劲儿地打量着蜀辞。 心道,这番彻头彻尾的狐媚子形容,瞧着婀娜多姿,身段又妖又软,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儿的人。 一把手一把尿地拉扯着一个药罐儿子怕是得花不少钱。 这一出手买个铁锅就扔出枚夜明珠来,瞧着倒是个没有金钱概念的。 想必这钱啊,来得容易,却也赚得是个皮肉生意。 再瞧瞧这妩媚的小脸蛋子,偏生又配了那么一个缺心眼儿似的小眼神,瞧着是脑袋不大灵光的样子。 想来对于自己那不正经的营生,也不晓得个什么。 念及这里,吴大娘心里头同情心可劲儿泛滥成灾。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心心念念她的那口锅,莫约是瞧着自家那儿子就差一口气儿了,想临终前给炖点好肉食吧。 想到这里,吴大娘的眼眶都湿润了,拍了拍蜀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唉,大妹子,我明白的,咱们女人啊,都不容易,我也晓得你天天守着他的那颗心思。” 听她这般感同身受的语调,蜀辞也深以共鸣,气愤道:“连你都晓得我守着他不容易,偏生就这死鬼祸害是个硬心肠的,我对他这般好,他却老是想着始乱终弃!” 蜀辞尤爱看话本子,读的也都是些不大正经的书,所以又开始乱用词汇成语了。 死鬼? 祸害? 始乱终弃? 咋个听起来像是在形容自个儿相好的? 可这年龄段看着也不相配啊…… 吴大娘心里直打堵,暗道莫约是这大娘子没怎么读过书,结交的都是些勾栏瓦舍的失足小姐妹。 这种嗔怪的调调怕是用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也情有可原。 她打着哈哈笑着,前脚刚迈进屋子里,惊得当时又是一声哟呵。 “小相公居然醒啦?”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一章:毕生之好 不怪吴大娘觉得奇怪,前几日蜀辞背着百里安出现在这小山村的时候,还是一副沉疴难治,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模样。 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哪里想得到竟能这么快醒过来? 吴大娘将雨伞收好放在矮门后头,手里提着一篮子野菜和鸡蛋,笑眯眯地打量着床上的少年。 我滴个乖乖,那薯大妹子看着满身红尘俗气的妖娆相,怎么就生出了这般一个骨秀神清的少年郎。 吴大娘暗自可惜,若非这身子骨属实太差,养起来莫约太费银子。 她们这山鸡野地,哪里能养活得了他。 不然,倒也可以拉来同她屋里头那个未嫁人的二丫头配上一配。 反正穷苦人家出身,也不会计较他娘亲是做什么营生的。 只是这少年生的好看归好看,吴大娘可不想自己家丫头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 心里头暗自可惜之余,看着百里安那张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的脸颊,一看就是短命相,不由产生悲悯之情。 “哎哟,小相公快快躺好,瞧这脸色,虽然醒了,也是半点大意不得的啊。 你娘不眠不休地守了你几日几夜,寸步不离,她这般疼你,你可要好好的爱惜自己才是。” 百里安眼皮子抬了一下,不温不凉道:“她不是我娘……” 吴大娘当时面上就见了愤恼之意,想着莫约是这三好少年内心鄙夷自己娘亲的出身,不愿承认这层母子关系。 一巴掌就毫不客气地呼百里安的脑袋上,教训道:“说得什么混账话,那是巴心巴肝为你的娘,怎容你如此轻易矢口否认的?” 百里安脑袋一偏,避开大娘呼过来的大手,目光澄澈平静地看了蜀辞一眼。 吴大娘心中暗咦一声,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反应能力倒是挺快的。 一巴掌挥空,还未容她来得及再抬手来,蜀辞便已经大步过来,老母鸡护崽子似得横在百里安身前。 看她的目光竟是有着三分凶狠的危险之意。 吴大娘顿时无语。 好吧,这少年不敬爱母亲的的性子都是给这大妹子给惯出来的。 也罢也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去多管这个闲事做什么? 放下荠菜与鸡蛋后,吴大娘打了个哈哈,笑道:“睡了这么多日,小郎君怕是早饿了,这篮子鸡蛋还有荠菜,就留给你娘炒给你尝尝吧?” 说完这些,也不好继续寒暄下去,出门还不忘将小矮门给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风雨。 百里安咳嗽两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道:“姑娘好本事,竟然能从我阿娘的眼皮子底下将我劫走。 如此瞧来,你也并非是什么寻常小妖了。” 蜀辞神情冷煞,极不高兴:“什么叫把你劫走,你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先头就答应了的,出尔反尔的是你,还有甚可说的?” 说着,她一屁股坐在百里安的床上,恨恼道: “原本你那身子给我养得好好的,马上就可以吃了,稍不留神,你又将自己折腾成这副软绵绵的模样,尝起来全无滋味。 这下好了,我又得费力气来养你身子了!为何想要吃你一口,便这般难?” 软绵绵的模样? 尝起来全无滋味? 听这话头的意思,这恬不知耻的大胸狐狸,竟趁他虚弱之际,又强行占了一回他的便宜? 百里安气得头脑发昏:“你便一点女儿家的羞耻心都没有吗? 我同你不过数面之缘,便是你再如何中意,也该知晓矜持二字如何写吧?” 见他这般生气模样,蜀辞便知晓他已经起了反水之心。 心头顿时一沉,这食物可真真是不好对付,虽说蜀辞有着想要将他一锅给炖了的想法。 但不到最后时刻,她不想如此,那样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吃掉多少业障。 最稳妥的办法,只能将他先行给哄开心了,主动散出业障给她饱餐一回才是上乘之道。 蜀辞这几日沉下心来,想了许久,话本子里说男人都吃软不吃硬,想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前些日子,许是她将意图表现地太过明显,态度又过于霸道强硬,引得这块肉不喜欢了。 这年头,食物大抵还是得挑自己喜欢的主人来下口吃他。 蜀辞只好施以迂回之战,态度软了几分下来,她蹬掉脚底下的软鞋,正往被窝里钻。 百里安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冷了:“你做什么?!” 蜀辞就论她七尾形态的面皮子最富媚态,肢体又几多柔软妖娆。 即便盖在身上的棉被不薄,也能清楚地勾勒出她那具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形。 她还不熟悉如何发笑,有意讨好这块肉,面上挤出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个不怀好意欲行勾引之事的蛇蝎女子。 她足下凉冰冰的小脚探入百里安的裤腿中,去蹭他的脚踝,学着那些伶人戏子的可怜腔调: “你怎般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儿郎,早知如此,我便不冒着那样的危险来就你性命了。” 蜀辞这副身子生得极为妖娆风情,风韵十足,可足下一双玉足却生得极为精巧玲珑,真真是天生的祸水妖孽。 那冰凉凉的脚趾在他踝骨间轻轻一勾蹭,百里安陡然绷直身子,竟是不顾身体的伤势,寒着脸,欲翻窗而出。 蜀辞眼疾手快地一把横箍住百里安的腰,暗地里将自己的舌尖咬破一点,唇角顿时溢出一缕鲜血来。 蜀辞的痛觉素来比常人要敏感数倍,登时呆呆的一双眼睛里漫出了湿润的雾气。 百里安一下子嗅到了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僵硬的身体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的脸。 他狐疑地皱起了眉头,道:“你受伤了?” 蜀辞嘴巴里含着血,声音似哽非哽地嗯了一声:“那夜为了救你,我可是生生为你受了一箭。”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 “你不是徒手接住了那人的箭吗?怎还会受伤?” 蜀辞一下被问住了,但反应仍旧极快地回答道:“那是寻常的暗箭吗?我虽能够接住,可谁晓得那阴险的歹人在箭里暗中藏毒。” 百里安低头看着她白嫩嫩的手臂上,当真覆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 他眼神凝了一下:“当真中毒了?” 狐族天生幻术超凡,蜀辞虽说许久未用这唬人的把戏,但为了哄这块肉心软,狐狸心也不得不卑鄙起来了。 蜀辞疼得鼻尖红红,可怜兮兮地将自己的手臂推到百里安的面前,嗓音掐得极软:“疼~” 然后那不安分的冰凉小脚又使劲蹭蹭百里安的脚掌:“我冷~” 百里安倒是晓得于修杰暗箭之中藏着的毒会使人身体冰冷,如被冰锥穿心刺骨一般。 他是尸魔,身体本就是冷的,故此毒发的特征算不得太明显。 不过这只小妖一双脚却是冷得不正常,煨进被窝里这么久了,怎么寒气还这么重。 百里安将探向窗户口的身子硬生生给收了回来,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贴过来的小脚。 反手探出两根手指,极有分寸地搭在她的手腕上,仅剩不多的灵力缓缓探入其中。 还未来得及深入,一道如极寒冰针般的寒气竟是冲关而出,将百里安搭放上去的手指重重弹开。 百里安眼瞳微张地看着指尖自她体内依附而来的霜华寒气,心中微惊。 一枝毒箭,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寒意吗? 为何交手之时全然未查? 半枝箭的毒与一整枝箭的毒,相差距离竟是如此之大?竟连他体内的血气都冻结得凝滞难行。 许是方才那一番探查,刺激到了她体内的寒毒,雪白皓腕间竟是隐隐透现出冻红如尸斑的痕迹。 蜀辞的脸色也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睫羽覆霜,哈出来的呼吸都是浓重的霜白之色。 百里安神情大变:“你没有那保命的本事,去强接那箭做什么?找死吗?” 原以为这只笨狐狸不过是贪图他的美色,念的不过是一夕之欢。 瞧她这般拼了命的模样,竟是真的对他动了几分真心不成? 百里安虽然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可几次三番被她救下的确是事实。 纵然再如何不喜她轻浮的姿态与作风,却也不得不承她的这份情。 蜀辞见这一招果然好用有效,便继续施为: “你便是我的心头毕生所好,你若死了,我生平再无任何滋味可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肉麻兮兮的告白之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同她有着三生三世的爱恨纠葛呢。 百里安气笑了:“你身子都冷成这般了,为何还蹲门口几日。 瞧你年纪不轻,怎么长了个三岁的脑子吗?屋内有火供暖,我看你是自讨苦吃。” 蜀辞瞪大眼睛。 这人怎么能这样,在这种时候,她是救他中了寒毒,身体难受发虚。 又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将唯一的老炕让给他取暖,自己在外头吹风受雨。 一般情况下,不应该感激涕零,乖乖跳进油锅里将自己贡献出来吗? 怎么再这一个劲地批斗她? 遇到这种情况,她应当怎么办来着? 蜀辞思索片刻,她记着这小子尤为喜爱毛茸茸的小动物来着。 倒不如在他面前卖个乖,讨个可怜。 反正他又不晓得自己就是魔河蜀辞,一点也不丢面子的。 蜀辞祥装自己被他吼得身子一抖,好似害怕委屈一般,眼中的泪花顿时蓄满了快要溢出眼眶。 鼻尖愈发楚楚可怜的红了起来:“我身子都这般难受了,你还凶我……” 说着说着,那双天生妩媚性感的眼眸里含着的水光愈发深楚。 柔软的身子也跟着细细地颤抖着,一双雪白的狐狸耳朵也从脑瓜顶软软的探了出来,可怜兮兮地将耳朵垂嗲着。 百里安顿时给她这一出弄得手足无措。 若眼前这人是宁非烟,他倒是还能够习以为常。 可这大胸狐狸一直以来态度强硬,手段狠辣,目光之中有透着几分冷血与薄情。 除了身子长相生得风情多姿,那眼神与可怜妩媚可是半点不搭边。 如今却是忽然服软卖弄可怜,倒是真叫人招架不住。 莫约是当真伤得厉害得紧,狐狸心的脆弱一面现了出来,竟是这般黏人柔软。 “好了好了,你莫哭,若是当真难受得紧,这床让给你就是了。” 到嘴的肉想找机会飞掉,那怎么可以? 蜀辞见这招有效,继续大力施为,哭唧唧地把两条狐狸尾巴都给召唤了出来,八爪鱼似地紧紧颤在百里安的腿上腰上。 继续学着戏曲的腔调:“人家不嘛,两个人一起盖更暖和一些,我尾巴也淋了雨,冷得厉害,都藏不住了,你给我暖暖嘛~” 有些人,天性使然,天生的狐媚子,尽管蜀辞往日里不曾尝试。 可青楼里走一遭,话本子看几本,耳濡目染之下,学起来倒也上手得极快。 百里安绷着脸,身体拒绝得厉害:“我几次三番昏迷落入姑娘的手中,姑娘既然对我的身体多有接触,应当早就知晓。 我非常人,无心跳,无体温,既暖不了你的身子,也暖不了你的尾巴。 同床共枕怕也只是得分了这榻下的温度,反倒不好。” 蜀辞见这人好难搞定,面上继续压着可怜的意味,缠着他一条腿的尾巴勾着直打转,尾巴尖尖绕至他的脚下,讨乖似地挠着他的脚心。 “即便如此,身体难受的时候,怀里抱着个东西才不至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况且你眼下身子已经捂得极暖了? 我抱着骨头都没有冷得那般厉害了,你瞧,我尾巴毛都是凉凉的,你忍心推开我吗? 听说这小村庄里最近来了个厉害的捉妖师,若是明日我出门一时藏不住尾巴。 给他瞧见了一剑斩了去,就没有那只狐狸再像现在这般同你贴贴了。” 哪个要同你贴贴?! 百里安磨牙,只觉得她身子越来越过分,贴得愈发紧了。 手臂陷入一片柔软无骨的温柔之地,他试图抽动手臂,谁知越陷越深,只好无奈放弃。 几番折腾下来,百里安浑身上下也是乏得厉害,周旋的心也渐渐淡了去。 “我不走便是了,你将尾巴收起来,勒得太紧难受。” 见他终于妥协,蜀辞也乖乖收起两只蓬松柔软的大尾巴,软乎乎地自床沿垂落下去,搭在地上。 百里安又皱了皱眉,方才还在说尾巴冷,眼下听他不走了,莫约是怕惹他不高兴,竟是将尾巴垂在了外头。 他别扭地将身子往里扭了扭,绷着脸道:“尾巴。” 蜀辞一愣:“什么?” “尾巴露在外头像什么样子!给我收进来藏好。” 蜀辞虽然借了尾巴的加成来勾引百里安。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将自己的尾巴给旁人来肆意把玩。 略略挣扎了片刻,决定还是先稳住他的性子,尽量满足他那变态的癖好。 心中暗自忍辱负重,将尾巴慢慢收拢滑进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放在百里安的手心里。 还不忘嘱咐道:“你轻些……” 百里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话歧义怎听起来这么深?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二章:潘金莲与西门庆 落入掌心的两条尾巴又蓬又软。 但也却如蜀辞所言,仿佛刚从冰块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每一根毛发都是凉沁沁的,如冰丝冷雨。 百里安看着蜀辞眼睛底下一派乌青的黑眼圈。 虽说第一次见面时那黑眼圈就有了,但估摸着这几日都未睡好,眼圈那一块的青黑之色又深了些。 他将她的尾巴往怀里捞了捞,问道:“你几日未睡了?” 蜀辞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算了算日子。 老老实实道:“莫约有二十多日没睡了?” 百里安本以为她只是这几日苦守在自己身边一直没睡,谁料竟是足足有二十几日没阖眼了。 这样算起来…… 她竟是在那片山谷中捡到他后,直至今日都没睡一个好觉? 百里安:“你们妖精都不用睡觉的吗?” 蜀辞的睡眠一向很少,却也不会一次性苦熬二十多日不睡。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愈发委屈了: “自打遇上你这个害人心的冤家后,我便晚晚睡不好。 没见着你的时候,日日惦念牵挂着。 见着了更是合不了眼,生怕一眨眼,你在我眼前就消失不见了。” 便是宁非烟那样的祸害魔女,也说不出这样令人浑身上下泛起鸡皮疙瘩的土味情话来。 索性百里安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的这份矫揉造作。 瞧着她乌青青的黑眼圈,也未多同她说什么。 将早已捂暖的胸口敞开了些,两条狐狸尾巴收拢进去抱好。 蜀辞满眼稀奇地看着他,倒也不是因为他忽然改变的温和态度。 她这一身寒疾,可有好些个年头了,真正算起来,还是给魔君阿娆给坑害了。 蜀辞不得不承认阿娆有几分能折腾人的本事,不死不灭的她,硬生生为她落下了个畏寒的毛病。 只是这些年来,她不仅习惯了死亡相随,还习惯了独自强大。 虽然本体生得幼态,可魔族上上下下,无人胆敢对她不敬,更莫说随意近身了。 若是寒疾犯了,也从来不会在人前显弱,都是自个儿化成狐狸形态,窝成一团,寻个炉壁自己取暖。 虽说自她诞生以来,经历过无数疼痛与伤痕。 但她不会死亡,所以从来没有在哪个怀抱里寻求庇护过。 所以眼下这种境遇,对蜀辞而言,可是个稀奇事儿。 凉丝丝的尾巴在他怀里一点点焐热,身下老炕的柴火尚热,被窝里暖烘烘的,毛茸茸地尾巴在他掌下也被摸得十分舒服。 蜀辞一身砭骨的寒凉在这股温暖之下,渐渐化为疲倦的懒痒。 眼皮子也渐渐沉重起来,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尾巴尖尖从百里安的领口探出来一截。 柔柔软软地撩了撩他的下巴,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你若是一直这么听话,我吃你的时候一定温柔些个。” 见她都快要睡着了还不忘想着那档子事,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百里安苏醒过来,任凭在床上躺多久,都不会再有半分睡意。 就这样陪着蜀辞又躺了一夜,她体内的寒意压制下去后,屋外的大雨已停,纸做的窗帘后隐隐的透进清光来。 浓厚的阴云散去,清脆绿叶上的残滴,映着晨曦初起的光,好似莹光千点,极为清美。 院外,隐隐传来小鸡啾啾声,也不知是谁家在洒食喂养。 “薯大妹子,起床了吗?这落了几日的愁人雨可算是停了,今日是大太阳,可以将返潮的被子拿出来都晒晒,我给你寻了两个晒被子的架子,你瞧……” 小矮门未上锁,吴大娘笑呵呵地推门而入,正正瞧见床榻上衣衫不整的两人,表情瞬然僵住。 手里的木架子散了一地。 蜀辞晚上睡觉极不老实,莫约是那股子寒劲儿退了。 两只尾巴两具身子挤在一张小床上,下头又烧着炕,到了下半夜身子开始发热起来。 被子已经踢了一半掉在床沿上,滑落至腰间。 露出了傲人的身姿与水蛇腰来,雪白柔软的肌肤包裹着精致的骨骼。 此刻她正侧躺着,双手紧紧搂抱着床榻上的少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吴大娘正好可以看见她柔软的腰脊深深凹下去,弯成一个致命诱惑的弧度。 榻上的少年早早的醒了,正半支着身子,懒懒斜靠着软枕。 一只手轻柔自然地压着怀中女子的脑袋上,好似抚摸。 他襟口轻敞,隐约之间能够看见衣衫下苍白清瘦的肌肉,看手里的动作似是准备去扯身上被蹬掉的被子。 对于吴大娘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百里安的表现相当淡定,一点也不像是做过亏心事的模样。 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容地拉起被子,盖在蜀辞那具玲珑有致的身躯上。 他朝吴大娘淡淡点首致谢:“多些大娘的一番好意了。” 这姿势,竟有几分护妻子的味道在里头。 吴大娘就像是被点住穴道一般,瞪圆了眼珠子,看着百里安右边脸颊上的一道齿痕发呆…… 不错,正是一道红红的齿痕,就像是被人生生亲吻啃出来的痕迹。 那是昨日绝然没有的! 吴大娘被狠狠地冲击到了,嘴巴张了合,合了张:“这这这……这薯大妹子,不是你阿娘啊?” “唔……好吵啊……”蜀辞耳朵素来尖儿,一听动静,被吵得揉眼醒来,就要从百里安的怀里挣脱起身。 百里安视线平静低垂下去,看着快要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的白软耳朵。 他手掌发力,又将她的脑袋生生给摁进胸口里。 蜀辞顿时绝对自己的呼吸被一个冷硬的胸膛给堵住了,憋狐得紧,她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威胁声。 百里安小手指不动声色地探进她的狐狸耳朵里,轻轻一挠。 动作熟练得就像是逗弄小猫小狗那般,透着一股子娴熟的温柔。 他嗓音低沉,含着几分清浅不自知的撩人:“你乖。” 清透的嗓音轻轻缓缓地跌入耳根子里,清晨初醒时原本平缓的心跳莫名跳快了些。 蜀辞身子一抖,如弄一只毛发被摸得舒服的幼犬,本能地乖巧了下来。 毕竟……在蜀辞的记忆之中,真是从未听过谁敢用这种调调来同她说话。 莫说是近在咫尺的蜀辞了,便是立在门口的一大把年纪的吴大娘也生生不自觉咽了个口水。 他娘列。 还以为这是孤儿寡母流落山村的戏码。 感情原来是失足妙龄少妇与贵族少爷逃婚私奔的爱情故事。 是说薯大妹子那张狐媚子面皮怎能生出一个这般良家少年的儿子来,原来压根就没有半点血亲关系。 瞧这模样,莫约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孱弱贵公子,一着不慎遇着个千娇百媚的少妇大娘子。 从此一眼沉沦,弃了仕途与安乐乡,不惜与她奔波万里,才累得病痛缠身。 果然,那头的少年郎已经抬起了清润的眸子:“我昨日便说了,她不是我娘,是大娘您误会了,其实她……” “懂,我懂,大娘我都懂,原来不是娘亲是娘子啊,呵呵呵,是大娘看走眼,是大娘看走眼了啊,呵呵呵……” 吴大娘笑得如一朵灿烂的老菊花。 心中却道,这种小牛犊子怎地就专挑老草啃呢,这嗜好真是清奇得紧。 百里安:“……” …… 正如昨日蜀辞所言,这小山村里来了以为捉妖师,整日村子里敲锣打鼓,远远就能听来做法事的声音。 百里安耳力极好,远远地听出了一些门道来。 听那做法事的道士,声音的确年纪不轻了。 可听着那混不着调的口诀秘法,百里安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哪里是什么捉妖师,无法就是一个会些不入流旁门左道的野路子。 看这意思,来这村庄也不过是跳大神骗人钱财的。 越是偏院贫苦之地,这样的道士便越多,不过既然没有修为在身,倒也不必担心他看出蜀辞的身份。 虽然百里安急于拜托蜀辞的觊觎。 但救命之恩在前,却也不希望她就这样被路边的道士法师给收去,落得个以血祭兵的下场。 至于蜀辞对百里安,自然不会以真实姓名相告。 百里安也自是从吴大娘口中听她唤她薯大妹子,便也跟着唤声阿薯。 屋里头的被子是陈年的,蜀辞是狐妖,嗅觉敏锐,受不了被子的那股子霉味与潮味,便出门晒被子去了。 百里安朝着吴大娘借了炭笔与草纸,将自己的近况写下。 隐瞒了狐妖觊觎他身子的事,就简单报了一下平安,让阿娘尹白霜她们无需担心,来日直接在十方城内碰头即刻。 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些日子,好好驱驱体内的雷意。 在将伤势养好的同时,顺便好生教教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大胸狐狸一些人间男女道理。 毕竟都化形成人了,还满脑子装的都是交配兽欲,终归是不好的。 若是能引上正轨,也可引导入‘一滴血’中,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落处。 省的整日想着到处采补男人,男人没采补着,还几次三番差点吧自己的狐狸命给搭进去。 他必须好生告诫他‘色字头上一把刀’的这个道理。 写好书信后,百里安朝着窗口吹了一个口哨,招来一只雀妖。.c0m 他将信筏交到那雀妖的爪子上,雀妖亲昵地用脑袋蹭蹭他的手指后,展翼离开飞去远方。 这时,别院外的野草丛传来一阵沙沙声,百里安放眼望去。 却是见道一名年轻的小道士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目光触来,又立马跑开了。 “你身子是好些了吗?都能召来小妖了?”身后传来蜀辞的声音。 百里安回头一看,蜀辞一身布衣,怀里有模有样地抱着一个木盆。 木盆里是百里安前些日子被换下来的衣服,上头还有血。 也不知吴大娘同她说了什么,今日竟是主动要帮他洗衣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百里安勾起唇角,朝她温温一笑,正欲说话。 蜀辞却先急不可耐地也挤出一个笑容回他道:“你若是身子好了,什么时候能给我吃一口啊,我都饿了好些时日了。” 蜀辞见他发笑,内心就忍不住蠢蠢欲动。 全然忘了要循循善诱的安抚道理,她只记得人类都是以微笑向人示好。 既然都示好了,那她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身为要吃掉这块肉的主人来说,也回了一个笑容。 只是配着那张蛇蝎妇人的面皮子,再加之目的性太过明显,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满肚子坏水。 百里安的脸瞬间绷得像是被浆糊糊紧了一般,唰的一下冷了下来。 他嘴皮子冷冷一掀:“本来是要养好了,昨夜脸颊又给你生生咬了一口,吃痛之下,伤势又牵扯发作了,你若当真想成事,得给我老实忍着。” 听着这敷衍人的理由,蜀辞眼泪瞬间飙了出来:“不给吃就不给吃嘛,做什么扯这种骗傻子的借口,哼!” 说完,就气甩甩地一个跑到小河边去洗衣服去了。 到底脾气是比往日好了些,没吃到肉,还不忘去给百里安将衣服给洗干净了。 蜀辞手里拿着个榔头,便无表情地对着百里安的衣服敲敲打打。 “负心汉,骗子!大骗子!就咬了你一口,哪来那么多虚事!就是不愿让我好了这一口!” 这时,水面上忽然现出一个倒影,身后随即传来呵呵笑声: “大娘子这是何必作茧自缚呢?我瞧着你家相公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眼神游离,气散不聚,天中低陷一看便知是一生不济。 是早克父母妻儿易得恶疾的短命夭折之相,大娘子若想继续与自家相公交好,下半生怕是属实难熬。” 蜀辞慢慢转过身子,看着眼前这个留着三撇小胡子的老道人。 乍一看她还以为是哪家的耗子成了精,披上了人类道士的黄袍衣裳呢。 獐头鼠目四个字来形容他太过恰当,手臂却偏要学那些个世外高人披一个仙气飘飘的拂尘,看着不伦不类,自认为仙风道骨好气质。 若是换做以往,蜀辞见了这副形容,多半也同百里安一般想法,不过是个跳大神的骗子道士。 可方才他那一番话说得极为精准。 魔君阿娆看上的那小子可不就是夭折短寿吗? 而且他的父母也因他关系不好,彻底决裂。 能够看出人身上的因果之线,多半都是一些世外高人。 更莫说此刻百里安虽一身重伤,却已经有了渡劫之境,寻常人都无法看到他的过往与未来。 这其貌不扬的老道士,莫还难道不是位真神仙? 蜀辞心里有些发虚,仙魔自古不两立,若是被看出真身,免不了一番苦头吃。 她皱了皱眉,因着此刻修为受限,对其态度还算是温和: “我老早就晓得他是个夭折的命,说起来,这里头还有我的几分功劳呢。 好在他没死凉透,谁晓得他越长越吃香,我还盼着能同他欲仙欲死个好几回再送他上路呢。” 那老道士还以为自己听差了,手一抖,胡子都给揪下来一咎,傻眼道:“啥……啥?” 这是哪家潘金莲出来祸害西门庆来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三章:老道是个老实人 老道士干笑两声:“哈哈哈,大娘子可真会开玩笑。” 哪有人会明目张胆的显摆自己曾经试图害死自己男人的。 老道士黄人甲前些日子便已经来到这间小村庄中,开坛做法了好些天。 他是亲眼瞧着这位妩媚多姿的大娘子背着个少年进村子的。 像他们这样只会一些歪门邪路的假道士,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在都城繁华地带,寻常百姓都能一眼瞧出他的水平。 故此,也只能远离富贵都城,在这穷乡僻壤的偏远山村,骗些没读过书的妇人女子钱财度日。 刷些小把戏,卖弄一些人家从未听过的玄学话语便可以将她们骗得团团转。 心甘情愿的奉献出自己的钱财。 若只是骗钱也就罢了,这黄人甲偏偏又是个不安分的贼性子。 若是瞧着哪家农家小娘子生得标志动人些个的。 多半是要使法子借着除魔灭秽的借口,将人给骗到床上去。 说是以神光加持己身,福泽深厚。 再配以三寸不烂之舌,总是能叫一些无知少读书的妇人女子心甘情愿。 从几日前,见着蜀辞的时候,这老道士的一颗心便安分不住了。 乖乖滴娘咧! 平日里都是食些野菜清草哪里晓得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还能遇着这样肤白貌美的极品尤物啊。 他生平最好人妻,黄人甲会看面相。 可不像吴大娘那般天真的认为她与百里安是母子关系。 二人之间,分明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那时他就猜出来,二人大抵是私奔逃婚出来的。 那般富贵金玉里养出来的世家少爷,一看就是个病死鬼,哪方面想必也是不中用得紧。 今日无意中听闻这位千娇百媚的大娘子抱怨自家夫君不济事,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再瞧这美人一双天生妩媚妖娆的眸子正打量似地盯着他专注地瞧,黄人甲只觉浑身骨头都要软去半截。 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到蜀辞胸前那对恩物上头去。 他拇指不自觉地在自己腕间摩挲摩挲,强忍着心头的躁动之意,勉力维持着高人风范,笑道: “看大娘子眉心生有燥火旺盛之意,日月角起,虽为贵相,却自有虚妄之迹。 想来是阳气有亏,你屋里头那位小相公更是先天之气不足。 即便大娘子有心与之交好,怕他也难有心力满足,是也不是?” 一番话,蜀辞听得玄而又玄,云里雾里的没听懂。 见她目光呆滞无神,那老道士心中又是一喜,暗想这尤物莫约也是穷苦出身,未见过什么世面的。 如此说来,倒也更好忽悠了。 他臂间拂尘轻甩,淡淡一笑,道:“听大娘子方才所言,想要将你家那小相公好生吃上一吃。 依着老道所见,他气息虚浮无力,即便大娘子想要强行下口,怕也不过是被吊着个不上不下的滋味。” 这话蜀辞听懂了,而且这话一下子说进心坎里了。 “正是如此,他身子忒不济事了些,上次才吃了一口便不行了,可是愁人得紧。” 听了这话,老道士心中对百里安愈发嗤之以鼻。 但见这大娘子丝毫不顾女子矜持之意,同他这样的老道攀谈男女之事也丝毫没有顾及。 想来也是个花中老手,欲求不满的磨人妖精了。 老道不由暗自狂喜,忍不住向前一步,准备去拉她的手,呵呵笑道: “家食虽好,却难饱腹,大娘子不妨考虑换换口味,或许他乡野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老道不才,修道至今以有四十五载,修习逢春正阳之气,今日与大娘子一见如故。 愿自我荐行,如大娘子所好,饱腹一回,行阴阳之道,好解大娘子心中郁结。” 蜀辞眉头一挑,颇为意外地看着这名老道士。 修道才四十五载,在蜀辞眼中属实不够看的。 可这份自我牺牲奉献觉悟,蜀辞属实想让百里安也来瞧瞧看看。 若那小子能有这老道士一半会上道,她莫约是做梦都能给笑醒了。 老道士边说边打量蜀辞婀娜多姿的体态。 一想到能和这样的极品云雨一番,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蜀辞见他面上一笑,干瘪嘴唇下顿时咧出两排积满了厚厚牙屎的大黄牙。 迎面而来的是那腥臭腥臭的口气,狐狸鼻最是敏锐。 如此近距离之下,蜀辞只觉得自己的鼻孔被两根蘸了大酱又整整腐烂了三日的大葱狠狠插入其中,顿时呛得涕泪横流。 她连忙倒退数步,避开那老道士枯瘦如柴的手。 以袖掩住口鼻,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不成不成,虽然那小子吃起来甚需耐心,总是叫我苦等着急,可他是世间难有的良品。 我虽饿了许久,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至此。 你都干瘪成这般形容了,肉苦老还塞牙,我属实下不来嘴,我还是再等等他将身子养好吧?” 老道士脸色顿时僵住,他行骗多年,那些无知妇人哪个不是给他唬得团团转。 曾几何时被如此薄了颜面过的,他面上顿时现出一层阴冷的恼怒之意。 蜀辞眼尖,心道自己多半是伤着这位老道士的心了。 毕竟他一番好意,自荐为食,她还诸多挑剔不满,倒也是叫狐狸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又笑了笑,道:“你这身子捏吧捏吧,也就勉强只能够炒做一盘,又何必浪费心力,去慷慨自己的性命。 你是个好人,应当得长命百岁才是,我不吃你。” 蜀辞这一笑,色迷心窍的老道士顿时又找不着北了,他呵呵呵地笑着: “大娘子怎能生得这般痴傻性子,可莫要有这般天真的想法,你家相公身子若是能够养好,怎会在病榻缠绵些个这般时日。 我瞧他也是命不久矣,你又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老道我知晓我模样是差了些,可修道之人,忠于本心,对待女子素来都是掏心掏肝,毫无保留。 要知晓在这世间长得越好看的男子花花肠子那便是越多。 不像老道我,忠厚本分,一心为苍生福泽为重。 而如今,大娘子的福泽便是老道我的福泽,日后定不会叫大娘子吃半点亏去,更不会叫你受今夕这般委屈的。” 说着说着,老道士看着蜀辞那张堪比狐狸精似的脸。 心知这般女子多半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今日若想成事,单靠坑蒙拐骗必然不行,还须得下些血本才是。 虽说老道士行骗一生,小有积蓄,但从来不愿意在女人身上多花一分钱财。 可看着蜀辞那张妖里妖气,极为出色的容貌,老道士心里头就直痒痒,心道这事若成了,倒也不亏。 索性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支俗里俗气。 但一看就很是昂贵与蜀辞美艳少妇气质极其相配的金钗子。 “修道中人,钱财想来都是身外之物,此钗是老道儿浑身上下最为贵重的一个物事了,承蒙大娘子不嫌弃,还请收下,聊表老道儿的一个心意。” 蜀辞身居魔界,挥霍惯了灵石与奇珍异宝。 魔界之中鲜有以黄金最为交易钱财,极少见到这种金闪闪的俗气东西。 但是她在安乐纺中,见到过那些花娘子头上身上都带着此物,丁零当啷的倒也有趣美丽得紧。 终归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雌性狐狸,倒也有几分女子的爱美之心。 她心中更无异性应当避嫌避利的想法,毕竟身为魔河期间,她也收了不少妖魔们的供奉,早已习以为常。 “这东西是给我的?” 见蜀辞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老道士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亲手给她戴上。 但因着方才蜀辞后退那几步,老道士秉承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天黑才好办事。 唯恐唐突了美人,他故作君子之态,弯腰将那金钗子方才那洗衣服的木盆之中。 那眼风恨不得勾进蜀辞的心坎儿里去。 “老道儿是个老实人,也只会做老实事,自然不会像那位小相公那般…… 唉,若是老道儿来照顾大娘子,自然不会以这般草标般贫贱的荆钗来随意打发了你。” 目送老道士离开后,蜀辞拾起盆里的金钗,似有所思。 心道怎么人类供奉贡品的时候,都是废话这般多的吗? 不过东西还是挺好看的。 蜀辞欣然收下,自个戴在头上,抱着洗干净的衣裳就往村里走去。 回家的途中,蜀辞顺道还从街角铺子里买了一袋子炒熟的花生瓜子。 皆因蜀辞入乡随俗,同着这下街坊邻居的大妈大婶待久了,也变得八卦爱看闲事。 还未绕过一条街,便瞅着村北孙瞎子正在被自己的媳妇揪着耳朵教训。 蜀辞磕着瓜子儿,听了个七七八八,莫约是那孙瞎子同孙南的赵寡妇好了几日,给自己的媳妇抓了个正着。 那张老脸都给挠破了,一条条血痕,看着极是凄惨,却还不忘赔笑。 只见那孙瞎子从怀里哆哆嗦嗦地从怀里逃出一个布帕子。 里头竟是包着一对玉翠打造的耳饰,瞧着倒也精致。 口里还忙不迭地道:“莫气,莫气,我心里头装着的是谁旁人不清楚,你是我的枕边人,你还不清楚吗? 我同她不过是玩玩,逢场作戏,谁都晓得那赵寡妇是个浪荡性子。 是她先勾引我的!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你瞧,若我不爱你,怎会给你巴心巴肝寻来这些好物,庞的相好的了都没有这个,要知晓你才是我的正妻。 日后你爱什么,我挖干心思的给你寻来。 哎哟哟,莫哭了,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这般好看的小脸蛋,可莫哭伤了。” 虽说这姓孙的是个瞎子,但生了一张会哄人的巧嘴。 他那膀大腰圆的糙媳妇儿果然被哄得破涕而笑,收了那对耳坠子。 任由自己被丈夫抱进怀里,满脸怜爱地被他抚摸着脸庞。 围观的众人顿时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见没好戏看了,索然无味,统统散去。 蜀辞头一回经历这般新鲜事儿,只觉得和这些大妈们搬着小板凳坐在村角嗑瓜子看热闹很是有趣。 纵然那些大妈们索然无味地离去,她仍自意犹未尽,心境甚至在这红尘世俗之中,隐约之间得以破境升华。 抖去裙子上的瓜子壳,蜀辞又抱着木盆,一步三折腰地娉婷而去。 百里安正坐在院中,收到了娘亲的回信,见那边一切安好,心也有所安定。 他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暮色沉沉里,晚钟悠悠之声自远山响起。 云光余晖渐淡,天边尽头的晚霞如一片枫红的残叶坠到铺着黄尘老旧的山村之中。.CoM 不知不觉,天色竟已经这般晚了。 他记得那只大胸狐狸可是中午就出门洗衣裳去了,怎么现在还未回来。 在屋外木桌子上,百里安石炉上煮着的鸡丝蛋花粥已经冷了。 他低咳两声,调整了一下气息,正准备回屋去挑些木枝柴火来温粥。 这时,咯吱一声,院子里的木门被一只手推开。 “百里小相公在吗?” 百里安又转过身去,看着来人:“吴大娘,这般时辰了,是有何要事吗?” 吴大娘一脸为难踌躇地看着百里安,又左右看看,低声道:“我那薯大妹子还没回呢?” 百里安心中一动,见她这副模样…… 难道那大胸蠢狐狸出了什么事? 他眉头暗自一皱道:“她洗衣尚未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吴大娘一听这话,表情愈发为难甚至是有些难堪了。 她中午时节,原本也是在溪边浣衣,远远地就瞧着村子里被人奉为神仙的老道士竟是同百里家的大娘子在那不清不楚。 旁人视着那老道士是老神仙,吴大娘却平添多了一个心眼,虽未读过书,却大抵实得一些道理的。 她自是晓得那老道士素日来喜欢同村子里一些模样较好的妇人女子走得近,常常借着除阴辟邪的道理占一些女子的便宜。 那些女子往往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恐触怒神灵,加之对那老道士的本事,多有信服,往往也就不了了之。 可吴大娘晓得,村子里还是有些妇人女子给那老道士占有了身子去。 她终归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敢肆意传播宣扬。 今儿见着那薯大妹子竟也被勾搭了去。 心中可怜百里安这个病弱公子尚在榻上整日与药罐子渡日,那头若是娘子都被人勾搭了去。 功名利禄都为爱抛弃了不说,若是被自己女人抛弃,从而无人管及,至此丢了性命去,未免也太过凄凉。 故此,吴大娘难免多嚼了一下舌根,到此来好心提醒一句。 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和听到的一些模糊对话都同百里安讲了一番。 望他自己能多个心眼,对自己娘子好些。 莫到最后,年纪轻轻的老婆还同一个老东西跑了。 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四章:听者无心 听完吴大娘一番话后,百里安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他这还未开始将那大胸狐狸引导至正路,她怎就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更换了新的目标? 倒也不是吃味,只是昨夜那蠢狐狸对他还各般勾引纠缠,一副打死不离的黏人模样。 今日就是出门洗个衣服的功夫,竟然就要同别人好了? 如此看来,前几日,她不顾性命几次三番救他的那份情深又算什么? 难不成是在他身边消磨太久了,都吃不到嘴。 又急需阳气来补身子,便耐不住性子去找其他人寻欢作乐了?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那蠢狐狸的适应能力。 但联想到这么多日以来她那饥渴难耐的模样,倒也不是没可能。 狐妖素来以采补为生,那三尾妖狐婷言便是如此。 她们狐妖对于女子清白的意识素来淡薄,这些日子接触下来,百里安也没觉得那大胸狐狸有多在意自己的身子。 虽说这大胸狐狸换了目标对于百里安来说也少了一件纠缠麻烦事。 可她竟然自甘堕落自此? 吴大娘说那老道士不是什么正经良人。 村子里许多妇人姑娘都遭了他的难,是个实打实的老淫贼。 百里安还是隐隐有些不能相信,那大胸狐狸一看就是个嘴挑的小妖,挑采补双修的炉鼎也极有眼光。 既然能够一眼相中他,且锲而不舍地连磨带缠地同他消磨这么久,没道理再去虐待自己的口味,挑这么一个不入流的货色。 压着一丝不安,百里安终究还是将粥温热,等到了蜀辞提着木盆回来。 蜀辞刚一推开院子的木门,外头的晚霞已逝,院子里的光线昏暗暗的。 蜀辞放下木盆,看着坐在木桌子旁的那道身影,皱了皱眉,也没同百里安打招呼,直径走过去将桌面上的烛灯点燃。 一声轻‘嚓’声。 莹灯明燃,幽幽的烛光给百里安的侧脸镀上柔和的淡金色光,英挺俊秀。 如此细细瞧来这张面皮子生得真是清隽惑心,眉骨漂亮,鼻翼轮廓精美考究,眉眼染着朦胧灯光。 原是这张脸蜀辞早已看得习惯了,今日给那老道士的丑脸一衬托,回来再看,只觉得更是惊艳好看。 此刻百里安仅着了一身宽大的中衣,衣襟微显松垮,下颚到肩颈的线条几乎就像是蜀辞在那些个风流话本子里的那些人物一般完美。 她不自禁地目光连连下去,视线落在他苍白修长的脖颈处,似是嗅到了一丝业障的气味。 蜀辞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副垂涎若渴的模样,恨不得将狐狸鼻子都拱进百里安的颈窝之中。 百里安皱眉避开她哈赤哈赤的粗重呼吸声,神情平静道:“怎么才回来?” 蜀辞见他仍旧如此抗拒,心情有些低落难过地站直身子,指了指那盆衣服: “不是同你说了吗,我去给你洗衣服了吗?” 洗衣服能洗一下午? 百里安觉得她有事刻意隐瞒,可念及吴大娘说的话,又恐是误会。 他静默了片刻,抬眸看向她,正商量着措辞要如何开口询问的时候…… 百里安的目光忽然在她头顶上顿住了。 出门的时候还是布衣荆钗,出个门洗个衣服回来,那荆钗就给换成了金钗子…… 在这穷乡下,便是她手里头有夜明珠,也未必买得找如此精致的金饰。 再结合吴大娘今日特来提醒的说法,结合这前因,不难推演出这后果。 蜀辞并未注意到目光渐渐冷沉下去百里安,只是见他盯着自己的簪子瞧。 以为他喜欢,便将小脑袋挺直,依着记忆学着青楼里的花娘子们的模样,搔首弄姿而不自知: “你也发现我这新得来的簪子了?好看吗?原先还不觉得我那草标难看,如今同这金闪闪的饰物一衬,还是这个好看,我头一回戴这个,还有些沉呢。” 百里安压着隐隐含怒的嗓音:“你先头的钗子呢?” 百里安从第一次见她起,便见她将那其貌不扬的荆钗一直佩戴着,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岂料…… 蜀辞理直气壮道:“早就扔啦,有了新的,还要旧的做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都晓得做狐狸的都是些喜新厌旧的妖,但他没想到喜新厌旧厌得这般理直气壮,还是头一个。 先头百里安对那老道士还是心有揣摩,并无实证,可如今看来,哪有修道之人随身携带女子钗物的。 摆明了就是心术不正,居心不良。 百里安沉声严肃道:“明日就将那簪子换回去。” 蜀辞性子惯来桀骜,这些日子因着要哄这食物,安抚他的情绪,对他也算是百依百顺,逆来顺受的。 可如今这食物不知感恩,反而还蹬鼻子上脸,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竟然管起她的事来了? 蜀辞正欲发火,却见百里安难得动怒地狠狠瞪了她一眼,甚至还一字一顿地声名道:“你听清楚没有?!” 蜀辞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全然不知他火意从何而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呆呆地回应道:“这簪子本来就比我先头那个好看,你又不送我,还不许旁人来送我又是什么道理? 我养了你这么多天,脾气还是这般差,一点也不会疼人。 你也就不过是细皮嫩肉这点看得过去罢了,仗着自己长着好吃就乱发脾气。 那老头子脾气可比你好多了,不仅送我东西,还主动说要送予我吃呢,你就不知道像人家一样多学学……” “嘭!”一声巨响。 蜀辞说到前半截话的时候百里安表情虽然冷沉,却也还算得上是按捺得住情绪,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彻底爆发。 一拳头重重砸在木桌上,小炉上温着的鸡丝蛋花粥被打翻,滚烫的粥汤洒在百里安的手背上。 此刻他体内的雷力并未散尽,肉身强度堪比凡人,瞬间手背就被烫红大片,看着十分吓人。 可此刻,百里安的脸色更为吓人,哪怕当初第一次见面蜀辞嚷嚷着要吃了他,也未曾动过这样雷霆震怒。 “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 百里安大动肝火:“是不是随意一人送你一点好东西,你便找不着北,什么货色都敢乱收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爱两个字怎么写!” 不过是收了人一个簪子,她怎么就不自爱了。 这话蜀辞极不爱听,一双眼睛里顿时浮现出一缕煞气…… “咳咳咳……” 可情绪强烈波动之下,一下子牵扯了体内的伤势,肩头原本的箭伤撕裂开来,白色的单衣血色如花绽放蔓延,猩红叠猩红,衬得百里安的脸色异常苍白难看。 体内的雷力更是在失控的情绪之下肆虐全身,许是强烈的痛楚折磨之下。 还见蜀辞如此冥顽不灵,百里安额角的青筋都被逼了出来。 这模样属实是吓到蜀辞了。 她脑子一轴,隐约听见他方才说那老道士送的东西是好东西,心说莫不是吃味了自己有东西收他没有? 平白无故又回想起了白日里看过的热闹。 此刻看着百里安愤怒无以复加的神情,蜀辞没由来的将他同那孙瞎子的媳妇联想到了一块儿去。 蜀辞生怕他咳血又虚弱了,忙不迭得将自己脑袋上的簪子取了下来。 妖妖软软地倾身过去,上香似的将手里的东西直挺挺地插在百里安的发髻上。 又学着那孙瞎子阴阳顿挫的姿态,挤眉弄眼地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更加朦胧深情一些。 伸出手来,在百里安的脸颊上摸啊摸,语态柔软,尽可能地放低姿态: “莫气,莫气,我心里头装着的是谁,旁人不清楚,你是我的枕边人,还要来质疑我的心意不成吗? 我同旁人不过是玩玩而已,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 谁都晓得那老道士皮老骨头硬不好啃,是他先来接近我的,我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你瞧,若我不爱你,怎会给你寻来这好东西,日后你爱什么,我挖干心思都给你统统寻来,都是你的…… 哎哟哟,莫气了,莫气了,瞧这小脸蛋气得都白呼呼的了,真真是让吾辈这颗狐狸心心疼死了。” 百里安原本就烧得极旺的肝火给她这么一摸一蹭,无异于火上浇油,怒火愈发的攻心了。 他紧紧地咬死了后槽牙,也不知晓这些花心浪荡的渣男哄人说辞是从哪里学来的。 正儿八经的道理,那是百说不通。 青楼花娘子,负心汉渣男这种歪门邪路的调调那是一点就会,举一反三信手拈来! 百里安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怒,他重重偏开头甩开她的手。 反手气呼呼摸下那根簪子,在手里头用力捏得变形揉成团: “你自己这般不成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些本能之事,枉费我还想渡你走正道,原来都是无用之举! 你既然喜欢同那些个污糟的人混迹在一块,我也懒得管你! 你是自甘堕落也好!收金收玉也罢!日后莫要落得个三尾妖狐那般的下场,才晓得人心险恶,再来后悔莫及!” 百里安噼里啪啦一大堆,蜀辞听得是半知半懂。 感情这混账小子是个这般严苛变态的性子! 自己小气得要死不给吃也就罢了。 听这话头的意思,她在他这讨不得一点好,怕痛紧巴巴地小气抠搜吃不到一块肉,还不许她到别的地方去觅食。 好吧,纵然蜀辞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千百年来只看中百里安这么一个食物,也看不上其他的食物。 可素来都是只有主人选择食物的份,哪有食物还管着主人非要她饿着肚子耐着性子空等他自个儿熟了好下口,期间还不许吃别的东西一口。 这霸道蛮横不讲道理的模样也属实是让蜀辞不高兴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更莫说百里安说得那些话句句字字都透着几分难听讽人的意味。 蜀辞一把从百里安手中夺过被捏得滚圆的金子,眉心皱起三道竖痕,戾气横秋: “吾辈成不成器,怕是来轮不到你来置喙什么吧?我同谁混迹在一起,吃什么食物,岂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莫要忘记了,此刻你的性命就在我手里头拿捏着。 你听话懂事些,对于你同你娘通信之事,吾辈也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你去了。 莫要以为懂些驱妖的手段,吾辈就该仰你鼻息,听你说教!在吾辈面前,不是你能够撒野的!” 二人之间,彻底谈崩。 百里安说话直接,蜀辞言辞可谓更是戾气深重,十分难听了。 相较先头百里安怒火攻心的雷霆模样,他此刻的脸色却是一点点沉冷下去,眼中似是对不可教悔的蜀辞充满了失望。 他慢慢收了目光,神态渐渐恢复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拂去手背间残余的粥米,拢了拢衣衫,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回房间里去了。 许是最后那一下的眼神太过于冰冷,又许是中午离家去河边洗衣服前他就说了晚上回来就可以吃到的鸡丝蛋花粥碎淌得满桌子都是,眼看着就是不能吃了。 蜀辞不知为何,一颗狐狸心窝子仿佛被什么东西踹了一下似得,堵堵的,有些难受。 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竟值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活了这么久,蜀辞还是头一次同一个人一本正经地大吵一架。 虽然就结果而言,她并未动用武力,就吵赢了这场架,很是值得炫耀。 可不知为何,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弄得这般水火不容的架势,蜀辞倒是不再好同他共处一室。 可屋子就一间,难不成还要她刻意避着躲着他。 蜀辞不肯服软,自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冷哼一声。 心道若是这小子铁了心要赶她走,她今夜就去铁匠那把她那口定制地大铁锅带回来。 管他三七二十一,炖了饱餐一顿再说。 抱着这般狠毒想法的蜀辞,再进屋前却还是怂兮兮地抱来扫帚簸箕,将桌子上残留的冷羹扫干净。 再仰首挺胸地冷着张小脸,大步走近屋子里。 刚进屋,就瞧着百里安只留了一个疏远冷离的背影给她,面朝着黄土墙面,看样子已经睡下。 可蜀辞晓得,尸魔是不用睡觉的。 而且那睡觉的角度与姿势,分明是……还留了大半的床位给她。 红砖老炕下的火也烧得很旺,屋里头的小矮桌上虽然没有鸡丝蛋花粥,但还是留了几个白软软的馒头在那,用碗坎着。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一幕,蜀辞的一颗心瞬间软得同那碗里的大白馒头似得,无端就不想继续责怪生他的气了。 前一刻还宁死不屈,除了百里安这块美肉不吃其他的铮铮傲骨蜀辞大人。 马上踩着小碎步来到床边上,就着茶水,烤着炕火,将那两个白软馒头给吃进肚子里,抹抹嘴,鞋子也不脱地就往床上爬。 百里安一肚子火还没消,便听着背后的动静,某人又支着那软乎乎的妩媚身子往他这头靠来。???..coM 百里安当时一扭脖子,炸着嗓子道:“你三岁小孩啊!上床不知道脱鞋,都是泥!脏死了!” 蜀辞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赶紧听话踢掉鞋子,下意识地软兮兮道:“你过去些,我尾巴放不进来了。” 话刚一出口,蜀辞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应该是同他吵架冷战的状态,嗓子眼儿压得这般嗲软嗲软地作甚? 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随即一张小脸冷了下来,嘴唇边还沾着馒头屑,重重地哼了一些。 还未说话,一只被炕火焐热的手在她身后虚虚一捞,很稳重地捞起她的两条尾巴,抱紧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百里安屈指一弹,灭了屋里的烛火。 蜀辞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先头看着碎一桌汤粥时,心头那股子涩涩的感觉一下子又找不见了。 这种感觉真奇怪。 正胡思乱想间,唇边忽然一痒,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过她嘴角的馒头屑。 然后听到一个重重翻身的声音,室内又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蜀辞看着眼前这块肉的诱人脖子,打了一个饱嗝,揉揉眼睛,原本以为自己同人难得吵了一架,怕是很难入眠,可谁知竟是很快进入梦乡。 蜀辞这一夜,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境里,满是迷雾荒海。 荒海尽头,是一片宫殿,殿前满是皑皑白雪,四下无人,断碑残立。 大殿白雪之前,跪着一个四肢束着冰冷铁链的男子。 在这严寒大雪之中,那男子身量单薄修长,只着一袭薄薄的中衣,瘦弱的背脊间,慢慢渗透出一片片的猩红血色来,几乎要扎红人眼。 那男子披头散发,瞧不清楚面容。 只能够透过漆黑的发丝间,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苍白下巴。 高高的寒阶之上,立着一道孤高冷寂的女子身影,那身影满身戾气,一袭血红长裙,猩红噬杀。 血色长裙之下,是一对遮天蔽月的巨大羽翼,羽翼之下,金焰圣羽汹汹燃烧。 蜀辞对这双唯有魔界君王才能拥有的标志性羽翼再熟悉不过,放眼过去,果真是满目扭曲疯狂的魔君阿娆。 她屈指一弹,只见一道猩红入细雨的毒针穿透那男子的身体,血珠点点洒落雪地。 蜀辞眼瞳急缩,鼻息间满是鲜血的气息。 狂风卷大雪,亦是卷动起了那男子的发丝,漆黑发丝狂舞间,一张熟悉的面容狠狠印入眼底。 “肉!不要动吾辈的肉!” 蜀辞猛的惊醒过来!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五章:灵梦预警 蜀辞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腿都被百里安紧紧地压制住了,不得动弹。 此刻,百里安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眼中藏着一丝关切。 见她醒来,哭得伤心欲绝的模样,那抹关切又化作了嫌弃。 “一大早的,又发什么魔怔?” 肉? 这蠢狐狸,做梦都想着那挡子事呢? 蜀辞许久都没有被恐惧的情绪包裹支配了感觉了。 莫约是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她心头肉又死得太过凄惨,眼下正哭得伤心欲绝。 醒来时,仍自惊魂未定。 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百里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原是做了一场噩梦。 蜀辞醒来,只觉得手凉腿嘛,后背心里全是惊出来的冷汗。 百里安瞧她吓得小脸煞白煞白,不由失笑摇首,翻身下了床。 蜀辞头疼欲裂,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恍惚之间,又是惊出一身寒悸冷汗来。 她并非人类,也非寻常妖魔。 她的存在早已脱离了五行六道,像她这般超然的不死妖魔,足以媲美比肩创世时期的神灵。 做梦可不比凡人,不过是日有所思的小事,她已经几万年不曾做梦。 每每做梦,皆有预兆象征,是为灵梦。 妖魔灵梦也不似凡人那般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梦得的。 可她的梦中,甚至有魔君至! 那梦中一切发生得无比真实,就仿佛曾经前世亲身经历过一般。 蜀辞越想越心惊。 其实梦中跪在荒海殿前男子的那张脸她并未看清。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能和百里安联想在一块。 而魔君阿娆,似也不是当下的魔君陛下。 虽说眉眼一致,可气质气场却全然不同。 梦中的魔君陛下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濒临绝望疯狂的意味,眼中的残暴之意又透着惶然不可终日的难以救赎。 分明施刑人是她,可眼底带着极端的恐惧与战栗的人,却也是她。 而且在梦中的魔君,明显身怀毁天灭地的大本事,吞月驱日难以想象的力量。 即使隔着虚幻的梦境,也能让蜀辞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感受到窒息的死亡意味。 那股力量似是凌驾于九天诸天神魔之上,与漫天星辰万古时空共存。 那是她在初代原始魔君身上都不曾感受到的力量。 那个人……好似魔君阿娆,又好似不是她。 蜀辞思绪混乱至极,撑着额头,一场梦竟是逼得她识海都动荡不已。 她不知这噩梦是在示警预言着什么,只是她不能理解。 在魔界时,魔君阿娆千方百计,连哄骗带威胁都要弄上床的凤君王夫,怎会舍得下如此杀手?! 不过那个女疯子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若是非要深究,怕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赶需将这块肉吃进自己肚子里才能放心下来。 在那疯子魔君面前,便是金仙出手杀这小子,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念及此处,蜀辞也顾不上温水煮青蛙,火急火燎地穿上鞋子,就奔到铁匠铺子里,去取自己专门定制的那口大铁锅了? “铛!铛!铛!” 铁匠铺一早就开门营业,薄寒的清晨,本就荒僻的小村庄街角一处更是寥寥数位行人,极是清静。 铁匠师傅认得蜀辞,见她早早登门造访,小吃一惊,道:“薯大娘子起这早作甚?” “我来取我那口铁锅。” 许是一夜噩梦为睡好,蜀辞两眼青黑,目光之中透着几分丧丧的木然。 再加之那副天生好似蛇蝎心肠毒美人的面皮子,立在棚外又逆着光,她那一圈瞳孔格外幽深,神情看上去有一点奇异凄凉渗人。 铁匠师傅无端打了一个寒颤,若非一先就认识这位薯大娘子,他还以为这大清早上的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艳鬼了呢。 铁匠师傅不自然地干笑两声:“那铁锅早就打好了,也不见大娘子你来取。 若是要得不急的话,也无需您一大早亲自来取,只需知会吴大婶子一声,我便可以给您送过去。” 蜀辞看着他极为认真道:“急,眼下很急,非常急!” 再不将锅给她的话,她的那块心头肉怕是就要给人灭成渣滓了。 说起来,由她这边主动断去魔君的意识链接后,那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平静。 不像先头与她共享视觉之时,蜀辞稍稍抗拒,那头便会产生极大的精神压制。 可自打她主动招惹上百里安,扬言要吃了他身上的业障时,魔君陛下的精神力量便再无一次主动来占领她的视觉。 这般平静本就反常,再加之昨夜那个梦境,蜀辞隐约觉得,自己好似犯了一个不得了的大错。 那铁匠师傅将手里头烧红的精铁滋地一声,放入冷水池中,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他奇怪道:“大娘子一大清早的就需要这般大的铁锅来炖肉了?眼下给您倒也无妨。 只是我那懒惰的学徒弟子还在睡着,这般大的铁锅便是给您,您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带回去不是?要不……” 蜀辞见他如此磨磨蹭蹭,眼底愈发地不耐烦了:“你只需给我便是,哪来这般聒噪。” 铁匠师傅张了张嘴,见她脾气这般,也不好说什么,皱了皱眉,道:“即使如此,大娘子便随我来吧?” 扔了肩头的抹布,将蜀辞领进满是杂物铁块的石屋之中,铁匠师傅指了指立放在墙面上的那口大黑铁锅,足有大半个人高。 他不喜蜀辞那般语气态度,话语也不似方才那般温和有礼,微讽道: “此锅是按照大娘子的要求来打造的,大娘子若无本事自个儿将这锅带走,可莫要怨怪是我未将你这铁锅按照要求锻好才是。” 见到那口大锅,蜀辞甚是满意。 也未同他废话什么,直径走过去,随手拾来堆放在地上的两根麻绳。 单手握住锅沿,手臂沉起,那口大锅就这般虎虎生风而起,稳稳地落在她的背上,手中麻绳往腰间一甩一缠。 在铁匠师傅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她已背着那口大锅,步伐稳稳地出门而去。 需两名成年男子合力方能抬起的一口锅,她一介女子,竟内如此轻松背起,铁匠师傅惊叹不已,啧啧称奇。 这时,门传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 “王师傅,不知本道昨夜请你帮忙锻制的百铁剑,可有制好? 今夜本道便要亲赴河道降妖除魔,需得保证万无一失才是……嗯?这不是百里家的大娘子吗?” 听那声音,竟是黄老道,许是登门取剑,巧遇蜀辞,原本还装腔作势的声调顿时一变,尽是藏不住的惊喜。 “竟然能够在这里遇见大娘子,可见真是缘分啊。” 蜀辞急着回家炖肉,脚步匆忙之下,正正遇上昨日里的老道士。 蜀辞心情好时便好,即便这老道满嘴牙屎恶臭熏着了她娇嫩的狐狸鼻子,尚且也能够忍受一二。 可昨夜她做了一晚上噩梦,此刻心情可不仅仅是一般欠佳,那老道士此刻如一堵人墙般杵在她面前,虽嘴上高兴攀谈着,可言辞举止之间,却是若有若无的拦住她的去路。 再加之昨夜同百里安大吵一架,也多是因为此人。 昨日中午看起来还算是和善的一张好人脸,到了此时,蜀辞瞧起来却是几多讨厌,处处透着一股子贼眉鼠眼的意味。 真是令狐狸甚为不喜! 老道士不知死活,并未注意到蜀辞那丧背儿般的目光。 只是瞧着她那玲珑身段背后还背着一口与她体型极为不符的大铁锅。 他很是吃惊地笑道:“大娘子怎个儿一大清早的独自到这来了?还一人取这么大一口锅?” 老道士又是惊喜又是心疼,两只枯瘦地手掌颤巍巍地递送出来。 好似唯恐那口铁锅压坏了她婀娜纤弱的身子,满脸都是虚伪的痛心疾首。 “你家小相公可真真是好狠得心呐,这般折磨身子的体力活竟然要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娘子来亲力亲为。 你家这男人可当得真真是窝囊至极,这事事都由你来做了,还要他作甚。 快快!老道儿我且来帮大娘子你扶上一扶……” 他嘴上说着是要帮她扶锅,可那两只抖如鸡爪般激动的手却是朝着她胸口猥琐摸去。 蜀辞目光冷淡,透着一丝麻木不仁的意味。 她冷哼一声,脚下一动,扔在足边的打铁长锤被踢中弹出,重量颇沉地锤头一面就这样直直砸向那老道的胳膊肘。 探过来的那两只手臂在那股大力的抽打下,反力重重回打过去,手背狠狠撞上自己的脸,啪的一声。 老道吃痛惨叫,连退两步,手肘瞬然肿大起来,脸上也被自己的手背抽红一片。 蜀辞神情冷漠,比起昨日,好似换了一个人:“老东西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先扶好你自己吧?” 老道士不可置信地看着收礼之后就翻脸不认人的蜀辞,反应了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直至鼻血流入口中,那股子腥甜刺激喉腔,他才勃然大怒:“你竟敢!”M..coM 蜀辞轻飘飘抬眸瞥他一瞥:“我竟敢什么?” 但见她自沉阴郁之气的眉目难以舒展,缓缓步行由阴影走向初阳之中,那张妖艳的面上透着几分阴厉的狠毒,气场全开之下竟是呈现惊魂摄魄般的美感。 几十万年自死亡与杀伐中积累出来的滔天戾气与杀气,岂是凡人能够望尘可及的。 老道士心口一窒,即震撼于这令人战栗的气场,又痴迷于那越发艳色惊人的美貌。 一时之间,气势与怒意被完完全全地压制了下去,只能没出息地可怜嗫喏道: “大娘子……这……这般凶做什么?老道儿可是送了你金簪子的……” 他目光偷偷上瞥,却见今日蜀辞装束格外简单,一头青丝长发不束也不扎,乌黑似浓墨铺洒于肩头,尽管无丝毫佩饰,依旧美艳动人心魄。 老道士眼睛珠子都看直了,又喃喃问道:“怎么?我送你的簪子不喜欢吗?为何不戴了?” 经他提醒,蜀辞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是还收了这老东西的一根簪子。 只是昨夜那簪子就给那小子生气的时候捏瘪搓圆成了一颗金豆豆。 起初蜀辞还收起来,本想着半夜给捏捏,看能不能再捏成簪子的形状来束发。 可上床的时候,她一心痴迷于啃馒头烤火,最后那颗金豆豆也不知扔哪里去了。 身为妖魔,蜀辞素来没有什么金钱观念,只觉得不过是个小物事,扔了也没甚可惜。 她皱眉道:“那簪子碍事,不喜欢,扔掉了。” 老道士自是不相信她的这番鬼话,世上哪有女子不爱金,还嫌金子碍事扔掉的。 他看她分明是想白白私吞他的财物。 好哇!好哇! 收了他的钱财,却不想付出代价,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老道士瞬间眼神戾然起来,冷声道:“大娘子此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在这世上,哪有吃白食的份! 你既收了老道儿的东西,这事可没有这么容易过去?!” 听这话头的意思,那簪子竟不是送她的? 竟还要索要报酬? 人类行事,当真是麻烦至极,婆婆妈妈! 既然如此,那为何送东西的时候不一早说清楚? 蜀辞是政治权谋上的谋略家,甚至是阴谋家。 可她极少涉身红尘,也不通人事,加之常年夺予生杀,乃是一界霸主,也鲜少同人讲道理,论义理。 莫说那簪子本就先是老道士主动送予她的。 在魔界之中,但凡她看上的东西,莫说东西主人愿不愿意了,只要她想要,就没有什么道理同人论是非道义。 强大即是王者,弱者才同人讲道理。 她又轻飘飘地看了那老道士一眼,冷笑一声,衬着这张面皮子,倒是显得格外阴险狠毒,将那老道士憷得浑身发渗。 蜀辞懒得同他多说一句废话,背着铁锅,遥遥远去。 老道士满眼阴厉地看着蜀辞离去的背影,拳头捏得死紧,恨恨道:“这番屈辱恶气,老道儿属实咽不下去!定要叫你好看!” “师父……”一名年纪尚轻的小道士慢慢走了出来,犹豫地看了老道士一眼,后道:“师父若是想对付此女子,徒儿倒是有她家相公的一个把柄。” 老道士‘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小道士。 小道士似是有些畏惧他的手段,身子缩了缩,但想到若能成了师父心愿而将得到的好处,不免又献媚地凑上跟头去,同他附耳一番。 老道士先是惊讶错愕,再是阴阴一笑。 “如此说来,这狡猾如狐的臭女人,当真是逃不出本道的手掌心了,一切,便都看今夜的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六章:河夜行 “你是说,要请吾辈乘舟河游,行祭祀河神之礼?” 蜀辞刚一到家,并未瞧见百里安哪里去了,身后的铁锅都尚未来得及放下,屋外头就黑压压来了一大片人。 她们皆是村中的妇孺大婶,里里外外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甚么村子里近日来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故此引来了青云山上的老神仙黄道人仙身位临到此,除邪祟,定乾坤。 近日来村中怪事连连,每每黄昏清凉时分。 若有女郎单独于溪河水边浣衣,总会无故失踪,直至几日后才叫家中人省觉此事。 概因那些女郎浣衣失踪之日,夜半时分,自家屋中却频频出现那名女郎的身影与声音。 以至于家中人都以为一切往常如惜。 可事后细想下来,那几日女郎的身影与声音都格外虚飘。 真正回忆起来的时候,一种无端的恐惧袭身。 竟是恍然察觉到,自己似乎并未在家中真正看清女郎的模样轮廓。 直至在溪河丛林边,看到自家女郎的衣衫半截埋在土里,显然已是遇害多日,尸骨却不翼而飞。 如此诡异的怪事,这般灵气不足的偏远山村极少有过。 一时之间,叫并不通晓天文地理的无知乡农妇女们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夜夜担惊受怕,唯恐那鬼神怪事发生在自己的家中。 如今遇着这么一位老神仙,自当是香火供足。 再加之那黄老道一番开坛做法,吹火燃符的一系列玄乎其玄的手段显出来。 在这些乡农妇人们眼中,可谓是大大神通,当是顶礼膜拜,深信不疑。 这几日,那黄老道可谓是趁火打劫,在这偏僻得一贫如洗的山村庄子里,倒也狠狠肥赚了一笔。 一些用旧了的物事,比如说桃木剑,黄符纸,五帝铜钱,青铜剑,朱砂道袍。 都一一在这村庄里好生重新置办了一回。 不过皆是得以今夜祭祀河神,需准备完全不容有失为借口。 此前,更是对祭祀提出诸多要求,需以六名女子同舟共行,以祭神明。 而蜀辞,便是这第六人选。 总而言之,黄老道一番云之又云的大道理下来,将这群农村妇人忽悠得一愣一愣。新笔趣阁 只知晓这第六人人选非同小可,半点敷衍随意不得。 既然老神仙点名指姓说是这位薯姓娘子,那便只能是她,旁人代劳不得。 看着门外胡搅蛮缠的一行人,蜀辞眼中杀机隐现。 她对于这些阿猫阿狗的凡人破事不感兴趣,也没有耐心去做那什么祭祀神灵的蠢事。 正欲发作之间,吴大娘跳出来指责道: “你们这一群人,一个个的都干什么呢?薯大妹子又不是我们硚口村的人,有甚义务要给你们逼着架着去河里头干这么危险的事。” 蜀辞目光澹澹地看了那吴大娘一眼,似是有些意外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人们。 她一名妇孺,竟有勇气站出来出言维护。 虽然说她蜀辞,并不需要任何人维护便是了。 吴大娘虽为读过什么书,却也不似这些人蒙昧无知。 本就对那黄老道感观不佳。 昨日又瞧着那老道人明显是在打薯大妹子的主意。 今日听铁匠师傅说,好似清晨时分,这薯大妹子与那老道人在铁匠铺子里闹了一些不愉快。 那铁匠师傅也是个老实人,明眼瞧着分明是那老道人妄图对人家娘子动手动脚在先。 只是如今那老道人在村中风头正盛,铁匠师傅不欲多加惹事,也未到处多言什么。 只是吴大娘却看不过去了,这分明是便宜占不成,蓄意报复。 眼下初春寒峭,几日连连大雨,溪河湍急危险。 夜晚祭祀,若是稍稍出了一点意外,落入水中,即便不将人淹死,也有冻死的危险。 大抵人性本就自私,生死当前,哪里容得她们细思道理,更何况人类的悲喜本就不想通。 对于吴大娘子的指责,她们丝毫不以为然,理直气壮道: “她既在我们村子里落足住下,便是我们村子的一份子,吃得也是我们村子里的口粮。 她那病殃殃的相公整日里喝下的药材,烤着的炉火不都是我们村子里的吗? 如今叫她抽空出些力,又不是要她性命,又怎能推演,含含湖湖的。” 村子里倒也有些明辨是非之人:“李大婶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薯大娘子不论是吃食还是炉火,都是花了银子来买的。 别的不说,就那几颗夜明珠,就是村子里好几年的收成了,她本就不欠旁人的。 只是薯大妹子啊,你也莫怪,眼下我们村子里发生了这般怪事。 好几家的姑娘都失踪了,若是还糟糕一些,怕是已经出了人命。 我们也想早些结束此事,可莫要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老神仙指名道姓,说你八字硬,命格显贵,可令神仙显灵。 若你能行行好,帮助大家伙渡过这难关,我们必然记你一辈子好的。” 蜀辞显然是个软硬不吃的,她冷笑道:“我需要你们记着我一辈子好做什么?记着我的好是能让我吃饱饭还是能够替我消灾解难? 莫要在此碍手碍眼,再胡搅蛮缠,休要怪我不客气!” 蜀辞在魔界狂傲惯了,这话对于魔河大人而言,算不得什么过火之话。 可落在这群人类们的耳朵里,却是极端刺耳。 惹得一众人极不愉快。 “这妇人好生不讲道理,甩脸子给谁看了,若非我们收留他们夫妻二人,她那要死不活的相公怕是早就一脚踏进阎王殿了!” “对!既然她这般不识趣,我们又同她客气什么,如此没有同情心。 我们何必将她那小相公扔出村外,管他死活?!” 这话明显是怒极之下的气话。 可这无疑是触及蜀辞的逆鳞,她眼眸内似有火焰汹涌,森森厉然:“你们敢!” “薯大娘子又何必要将事情闹大,你只需小小配合一二,待到祭祀结束,我等自然不会为难。 若是一来二去,惹得你那身子不好的相公沉疴复发,那可就大大不好了,老道儿心中定是十分过意不去的。” 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人群慢慢分开出一个道路。 黄老道着一身新换的惹眼道袍,手执拂尘,一脸诚恳地看着蜀辞。 对于人情世故,蜀辞的确还不如一个孩童。 可若论阴谋诡计,魔界上下,除魔君以外,却是难寻对手。 看着眼下的黄老道,蜀辞如何猜不出他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小小凡人,也胆敢算计魔河之主。 蜀辞向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心头冷冷一笑。 既然这老道士执意非要去那溪河之畔祭祀那什么所为的神灵,她倒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便不推辞了。” 黄老道面上微微一愣,还以为这女人明知他是在公报私仇,必然会推三阻四一番。 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借着这些村民的手,将她好生刁难一番。 却不料,她竟是答应得这般爽快。 见她终于松了口,那些村民也不再继续咄咄逼人,各自散去归家拿祭祀之物做准备去了。 在前五名选中的女子带领下,蜀辞也随着众人向溪河侧畔远行而去。 离去前,她侧眸澹澹瞥了那老道士,那眼神属实蹊跷诡异。 她半边脸映在逆光的阴影里,美艳之余,似人更似鬼。 黄老道身体狠狠一抖,目光随即变得阴郁起来。 “师父……”身边的小道士弱弱唤道:“您这法子,会不会发生意外啊?毕竟这村子里的怪事不绝,确实是有落单的女子在河道间无故失踪,今夜我们当真要一同随她们泛舟吗?” 小道士的声音让黄老道从方才的恍忽中回神过来,他皱眉道: “大惊小怪,你方才也说了,唯有落单的女子才会无故失踪。 老道儿今日可是足足聚集了八人同游,若当真有鬼怪乱神,今夜也断然出不了什么乱子。” 黄老道眼睛一斜:“更何况,那小子当真如你所说,能够同鸟**流对言,必是身怀妖法异能。 如今若能趁他病,将这些个人命栽他身上,那姓薯的女人,必然也逃脱不得,到最后,只能乖乖任由本道来处置了!” 小道士神情懦懦,似有犹豫。 黄老道见他这般唯唯诺诺,唯恐他坏事,皱眉道:“怕什么,本道修行数十载,也是有几分道行傍身的,若是当真有害人的邪祟,本道正好将之收了,为此扬名一方,岂不是更好?” 小道士目光十分无奈。 …… …… 众人很快来到河边,以黄老道为首,开坛做法,又万金油地表演了一场吐火烧符剑。 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大推连蜀辞都听不懂的歪言歪语后。 老道双模勐然大睁:“天清清,地灵灵,焚香拜请张天师,千星雷公千星尖,万星豪光万星明。手按宝剑斩妖邪,若有凶光不伏者,脚踏恶鬼鬼灭亡。神兵急急如律令!” 又是好大一蓬烈火从老道士的口中喷出,气势好生吓人,顿时引来周围人连连惊叹不已。 而蜀辞却看得直想睡觉。 一番神神叨叨,老道士大喝一声:“时辰到。” 然后便是一通不伦不类的手舞足蹈,也就是传说中的跳大神。 然后将姑娘们忽悠上了那座打造简陋的船舟之上,舟上提前备好了三牲瓜果与鲜花。 上弦之月渐渐被乌云所覆,天色阴沉。 就在老道撑杆行舟逆流而上之时,一声巨响划破了重云密布的天空,天色如晦,雨敲清波。 这雨落得严寒且急,毫无征兆,众人又未备雨伞,顷刻之间便淋了个落汤鸡。 黄老道胡子也变得一咎一咎,冠帽被大雨湿湿打歪,再无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清冷的夜,萧瑟的河,一场大雨来的凄凉,令得气氛难免有些阴森。 那五名拉来凑数的女子双手抱臂,冻得瑟瑟发抖,一叶扁舟之上挂着的灯笼也被大雨打熄,四面的黑暗彷佛朝着她们吞噬而来。 月光隐于云,视野极为有限,四处阴暗无光,她们身子发着抖,感到害怕,左顾右盼。 起初上船之时,还赖以深信法力高深的黄仙人能够护她们无恙。 可眼下,在这未知的恐惧与危险面前,心里直发寒意。 蜀辞早有先见之明,蹲在一角,铁锅半扣在头顶上,倒也未受风雨之苦。 这几日大雨连绵,才初晴不过两日,夜间又开始持续大雨,且这大雨眼瞧着竟有着暴雨的走向趋势。 舟上众人开始心慌意乱,这时有女子弱弱出声道: “黄……黄道长,祭祀结束了吗?咱们何时能够上岸啊,舟上瓜果牛羊都被打入了河中,若是再不上岸,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啊。” 有的女子已经开始嘤嘤哭泣:“我白日里瞧着这河也无甚稀奇,今夜怎生得这般可怕,都行了这般久了,怎么还看不到河岸。” 可怕的是,回首之间,她们甚至已是不能瞧见来时侧畔边上的村民灯火。 入目之下,皆是一片黑暗湍急的河水。 竟给人一种临渊而行,所求无路的窒息绝望感来。 河水之中无数急游而行的古怪黑鳞奇鱼。 她们发誓,她们在这山村之中生活了几十年,渔民打捞河海这么多年。 她们从未见过今夜这些模样怪异满是鳞刺的怪鱼。 那些鱼看是漫无目的地急游而行,可竹舟之下,却是被这些鱼撞得碰碰作响,绑缚竹舟的麻绳似也有所松动。 这般变故,令得众人愈发不安起来。 那小道士也明显慌了神,摇了摇黄老道:“师父,眼下这般,可如何是好?” 到了此刻,黄老道还不忘维持着自己的高人风度,他装模作样道: “无妨,不过尔尔风雨,有本道在,自然能护诸位安然无恙。” 话虽这么说着,可下如此大雨,属实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连观几日河水形势,记得到了夜里,河水某一方位便会出现湍急的大旋涡急流,人若卷入其中,必然会有生命危险。 届时这不结实的舟若卷入其中,船上林林总总的一些人,免不了需要他来解救。 他命徒儿在水中提前设有机关暗桩,老道水性极好,借助暗桩,便自可展示一番水上行走的本事。 再一一将这些小娘子救上来,唯独漏下那薯大娘子。 非得将她好生吃一番苦头,叫她求饶,治得服服帖帖才会懂事听话。 可如今这雨下得这般大,灯笼也灭了,独舟随着湍急的河水乱流乱飘。 也不知此刻身在何方位,更不晓得那些个暗桩子有没有被大雨冲走。 老道心中同样不安焦急,暗道莫不是今夜,真的要遇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七章:一场水墨画 河面不过几百米远,可老道撑杆而行了大半个时辰,始终未见得彼岸之光。 咔嚓一声脆响,老道手中的长长竹竿竟是断裂成两截。 竹筏在越发湍急的河面剧烈起伏波荡起来,巨大的浪水拍击,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大声音。 众女子终于再难忍耐,放声哭泣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这好端端的杆子怎会断了去,我们眼下可要如何回去才好啊?!!” 那名小道士虽然脸色也异常苍白,但脸色还算是镇定。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紧着嗓音道: “这河路崎岖,河底皆是怪石嶙峋,撑舟之杆不慎卡入其中为湍流河水击断的事也是常有。 莫要惊慌,我等只要抓稳舟上绳索,互相依靠便不会有事。” 毕竟是同这老道士四海为家,处处坑蒙拐骗翻山越岭的,小道士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能够安抚人心。 老道士亦是点头淡道:“不错,有本道在,不必担心。” 黄老道看似风轻云淡,可无人察觉他说话间哆嗦的唇畔,捏着半截竹竿的手都在颤抖,手掌冰凉。 可见心中不为人知的挣扎和害怕。 纵然小道士说得有理有据,但黄老道方才分明感受得真切,那竹竿哪里是被石缝卡断的。 那触感……分明就是水中藏有一只手,生生将之折断的! 在折断前夕,黄老道甚至能够感受到水中那只手在同他大力争夺竹竿。 他因为恐惧而死死拽紧,并未松手,这才导致被折断。 可是在这深水河中,哪个正常人会大半夜的在此凫水潜游,暴雨之下,河水最是危险。 更何况他早已告示村民们,今夜他要在此河中祭祀河神,谁也不敢挑在这个时候在河中游泳故意戏耍。 黄老道心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水中所藏着的,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人?! 黄老道瞬间毛骨悚然,一刻也不敢在此多待,将平日里诓人的家伙,桃木剑,朱砂黄符纸紧紧拽在手中。 没有了竹竿支撑,竹筏只能顺水湍急下流,飘流之势越来越急。 “嘭”的一声重击撞响,竹筏似是撞上了一个凸起的礁石,水花狂拍,眼看着就要侧翻过去。 那小道士急急大吼一声,快坐好稳住,莫要让舟筏侧翻了! 在那小道士的指引下,众女凄声尖叫着,但还是听了小道士的话。 除蜀辞以外,他们手拉着手,以做人墙,总算是危险万分的将快要撞翻过去的竹筏稳住。 黄老道心中庆幸万分,好在并未独自一人托大来装模作样的祭祀河神。 稳妥起见,他点了六名村女真是有先见之明。 不然,以他一人的重量,这舟怕是早已侧翻过去。 在这昏暗的视线下,如此急猛的冰冷河水之中,他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暗桩在何处,任凭他怎般通水性,怕是也要枉送性命。 若是这舟顺着水流冲至下游,倒也可以安然无恙。 总算是有惊无险,老道正欲松口气,下意识地想要去看自己心心念念的薯大娘子。 可余光触及过去,却是在舟筏一畔,撇到一抹红色的身影,那抹身影正紧紧地贴着一名村女而坐,瞧不清面容。 起初黄老道还以为是哪家胆小的小娘子害怕,窝在相熟的姐姐身后偷偷哭泣。 可黄老道没由来,脑子陡然一炸。 奇怪,今夜上船来的一行女子之中,有人是身穿红衣的吗? 黄老道半是疑惑,半是兢惧地细细一数。 只一个瞬间,顿时毛骨悚然,浑身都要结冰一般,冷汗狂垮。 七个人?! 七个女人?! 他分明点清名数,上船而来的都是村中模样最美的六名村女,可不知何时,这船舟之上,竟是有七个女人! 那个穿红衣服的,从一开始,就不在船上。 不干净的东西! 他竟当真招惹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老道士的双腿发软,差点直直坐了下去。 他僵硬着眼睛,迫使自己不去看那道红衣身影,可极端恐惧之下,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那个诡异的女子,难以转动半分。 一场颠簸下来,舟船也逐渐平复了,透过水雾弥漫的晦暗天气。 坐在船上的众人隐约可以看见河对岸有两道人影,正撑伞提灯,似在等待她们归岸。 众人欣喜非凡,只道快要抵达彼岸,总算不用在继续担惊受怕。 那五名女子赶忙双掌为浆,快速划动舟筏,欲快行抵达上岸。 那黄老道浑身僵硬地看着那名红衣女子,只见她如附背灵一般紧紧贴着其中一名女子的背后,缓缓抬起一张惨白幽深的脸庞来。 女人嘴唇猩红,裂如残月,正嘶嘶地朝着女子的后脖子吹着冷风。 那名女子打了一个哆嗦,却仿佛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身后那名女子的存在一般,依旧死命划着水面,目光急切地看着河对岸。 这一幕属实太过于诡异,黄老道顺着她的目光回首看去,却见身后竟是不知何时,被卷入一片断崖瀑布之下。 如此溪河,何来瀑布! 黄老道惊心不已,忙吼道:“快停下!快停下!要坠下去了!要坠下去了!你们这是疯了吗?!” 可不论是那五名女子,还是小道士,都仿佛听不见老道士的话一般,仍旧死命划拉着手,追逐黑暗中的光明一般,渴求地死死望向那处断崖瀑布。 老道士魂飞魄散地看着宛若着了魔般的众人,身子忽然一个激灵,正正对上铁锅之下,蜀辞那双隐含讥讽的冷笑目光。 老道士慌乱之中怔然,心道,这般诡异状况下,她不似着魔,可眼神未免也太过于冷静了些。 思绪混乱间,屁股底下的舟筏终于撑到极限,撞得支离破碎散了架。 舟上众人下饺子似得坠入了水中。 老道士刚一落水,便惊恐地感觉到有无数只比河水更加冰冷刺骨的手四面八方地将他身体死死抓住,往河水深处拽去。 尽管他水性极好,仍旧有河水疯狂地灌入胸腔肺部之中,他四肢胡乱扑通挣扎着,勉力在湍急的河水中睁开眼睛。 毛骨悚然地发现紧紧朝他抓来的手臂其长,这显然根本不是人类的手,密密麻麻的手臂如蜈蚣的肢节般细长。 有的抓着他的手脚,有的如蛇一般紧紧缠绕着他的肚子与颈骨。 老道如坠冰窟,血液凝固,心道今日自己难不成就要交代在这鬼地方喂了女鬼不成? 死亡濒临之际,黄老道心头又浮出一缕奇怪的念头。 他看着在沉入河水中的众人,都不似他那般死命惶恐挣扎。 她们宛若归入安宁的梦乡一般,神情宁和平静,竟是以一个无比放松的姿态,四肢伸展地浸泡在河水之中。 任由那长得吓人的苍白手臂,将她们慢慢拖入水渊之中。 为何他……不似这群人一般魔障而不自知。 为何他能够看见那红衣女鬼,还有深渊侧畔? 窒息感渐渐临来之际,老道胸口忽然泛起阵阵温暖的微光,在水中异常清晰。 而死死扼着他身体的那些手臂也好似被烫伤一般,纷纷松开。 身体失去牵制,老道士绝地逢生般赶紧手脚齐蹬,飞快往水面游浮上去。 “哇哈!!!咳咳咳!!!” 黄老道满脸狼狈地将脑袋顶破水面,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大脑缺氧的晕眩感也有所缓解。 他心中庆幸无比,原来自己常年佩戴在身上的狼牙吊坠,竟是一个辟邪好物。 还好他没有在穷困潦倒的时候,将老父亲临终前留给自己的狼牙卖掉,不然今日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刻已经无法顾及那些女子和徒儿们的性命。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眼下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关键! 黄老道疯狂狗刨起来,左右张望,寻找河岸,可未游多久,额头撞上一个凉凉的事物。 一抬头,竟是一双惨白白的女子小脚,这双脚明显经过了缠足之礼,畸形的三寸金莲,加之肤色异常惨白,黄老道心中又是一阵绝望。 只见水面上飘立着的,正是先头他看见的那只红衣女鬼,自她足下,漫出一片血色来,滴滴答答。 原来她身上那身衣服,本不是红色,而是自她尸身常年漫溢出来的鲜血,生生将这一身衣服给染红了。 她此刻似乎无暇顾及老道。 老道虽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可能够感受到这只女鬼周身传达出来的气势,竟是给人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来。 距离红衣女鬼不过数米远处,一口大铁锅无视重量法则般,在激流的河水中载沉载浮。 而蜀辞则端坐在倒扣与水面的锅底上,朴素的裙裾如花般散开。 她一头如墨长发如缥缈的云烟般在漫舞于风雨之中,妖艳的面皮,朴素的着装之下,竟是溢出几分大气风骨。 她视线淡淡平瞥过去一眼,那女鬼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似是被她气场说慑。 蜀辞眼底讥讽的冷笑愈发深浓:“没用的废物,这食物我都给你送上门来了,你都拿捏不住?怎么?还想我亲手给你宰了喂你口里不成?” 蜀辞明显话有所指,那黄老道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那口中所为的‘食物’竟是他自己? 好哇!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一开始答应同他来祭祀河神,竟是打得这种坏主意,想将他往鬼窝里送。 黄老道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竟会栽在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手里头,气得浑身发抖: “好哇你!你这个黑心毒妇!原来这些日子,村子里的无辜女子都是你害死的! 今日竟还藏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故意引我到此,就是为了让我葬身鬼腹!” 蜀辞端坐在风浪波澜前,幽鬼惊涛之上,雨丝飘飞,落在她眉眼间,妖异而平静: “原是这祭祀河神的盛大仪式,一开始是我做的决定的啊?” 轻飘飘地一句话,将黄老道堵得面色涨红,毕竟一开始打坏主意的人本就是他。 老道嗫喏片刻,又端起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斥责道:“可即便是老道同你之间有些过节,你心存报复也罢了。 可这些村中女子与我那小徒儿都是无辜的,你何来如此狠的心肠,要去害这些与你无冤无仇的人?!” 只可惜,他这番大仁大义的说教却是找错了对象,蜀辞从来都不是什么仁义之辈,铁石心肠,心狠手辣这种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是仁慈的。???..coM 她睨起眸子,缓缓抬起自己的一只雪白手掌,翻来覆去地细细看着,漫不经心道: “死在吾辈这只手里头无冤无仇的无辜之人,又何止这五人? 吾辈从不与人论道理,吾辈要你死,所以你现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乖乖去死。” “你!你!”黄老道被气得一不留神,又被冰冷的河水狠灌了一口,四肢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他又慌忙地抱住一根飘来的浮木,总算得以喘息片刻。 他趴在浮木上,唯恐那女鬼当真听信了那死女人的话过来吃他。 可值得庆幸的是,此刻那女鬼面朝着那女人,仿佛浑身上下的精力都在那女人身上。 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女鬼忌惮与恐惧,甚至隐隐心生退却之意。 老道士心头发寒,咽了咽口水。 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未出手,竟就将那女鬼骇然成了这般模样! 那红衣女鬼周身的血色渐渐淡去,她裂开的血口也缓缓闭拢,似是在蜀辞面前,不敢有丝毫造次。 她浮在水面的身体也缓缓沉入水中,似是准备逃离蜀辞的视线。 蜀辞始终端坐铁锅之上,眸光冰冷的注视着她,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叮咚……” 偏偏就在这时,世界万籁的声音仿佛被某种力量夺走一般。 天地风轻,山河忽远,宛若黑暗重新到来,四下景物的颜色宛若顷刻间被夺,化为一片水墨皆白的惨淡之色。 好似一滴水坠入平静死寂的湖面,发出清脆的滴水声。 那缓缓沉入水中的红衣女鬼身躯骤然僵住。 蜀辞眼眸深深凝起,目光陡然犀利。 她在黑白色彩的时间中,看到一缕如细雾般的红线,穿透了那只女鬼的眉心。 那是……魔君翼火? 魔君竟然身临至此? 此刻蜀辞深受被打回原形之苦,神识严重受损,根本无法捕捉到这片空间之中是否存有魔君的气息。 而那名红衣女鬼,凄厉地发出撕裂般的戾啸之声,身下红衣漫漫成血,顷刻之间,染红整个湖泊。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八章:不过尔尔 晚风徐徐,天光微凉。 黄老道从口里呛咳出一大团乌腥的水草,涕泪长流,趴在地上拼命地死咳着,昏昏沉沉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 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河畔的松软泥地之间,林河的凉风吹在湿透的身体上,寒冷刺骨。 他生生地打了一个哆嗦,寒意彻底吹散了他眼底最后的一丝迷茫之意。 他撑起身子,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好似大梦一般。 看着散落一地的瓜果竹筏残肢,他便猜想到,昨夜如噩梦一般发生的一切种种,皆是真实! 黄老道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犹自记得意识昏迷的前夕,河里头那只恐怖的红衣女鬼本是忌惮那个害人的死女人。 可不知为何,最后又发了狂,整个河面都染红,竟是不管不顾地又朝着那祸害厮杀了过去。 饶是他这样全然不通修为的假道士,也能够身临其境地清楚感受到那女鬼前后的气场变化简直逆天,全然不惧万事万物,便与那不知来路的祸害撕咬缠斗得水深火热! 只可惜那时候老道生生给气浪拍晕过去,并未瞧见那女鬼与害人精的死战过程,也不知晓最后殊死殊生。 “呸!呸!真倒霉!不过是想尝个新鲜儿,怎会碰到如此霉煞之事。” 老道士骂骂咧咧地拍着身上的泥土起身,心中暗道,这村子怕是不能待了。 虽说害人的是那贱女人,但那五名无辜的女子怎么说也是他出的馊主意引至河水之中喂了鬼。 她们家中人知晓若是发生了此等意外,便是活剥了她的皮,怕是也难解心头之恨。 真是亏大了! 在这村子里逗留了这么些时日,半点钱财没捞着,反倒还搭进去一个能使唤的小徒儿进去。 更恼人的是,在这村子里置办的一些物事,昨夜全丢河里了。 眼下可谓是真正的两袖空空,捉襟见肘。 此刻还不得不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赶紧离了此地,以避风头。 就在黄老道头疼不已的时候,远方传来村民们重重呼唤寻找之声。 听那声音,成包围之势而来,眼看着就要寻到这边附近来了。 莫不是这么快就找到那些女子们的尸体了? 黄老道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拎起袍摆缩着脑袋就四处寻躲身之处,准备将自己藏起来。 “咦?”黄老道惊呼一声,揉揉眼,却在林中发现一个浑身是血,晕倒过去的人影。 他快步走上去,定睛细细一瞧,看清那人的模样,苍老浑浊的目光顿时浮现出恨恨的戾色来。 “贱女人,你可总算是落在老道儿的手里头来了!” 瞧她浑身是血,伤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全然没有了昨夜张牙舞爪的狠样子,想来昨夜被那女鬼伤得不轻。 老道士眉眼上挑,眼珠子疯狂打转,他已经瞧出来这女人怕也是什么邪祟东西所化而成,不然哪家女子能生得这般妖艳惑人,叫他屡屡失了本心理智的。 心道若是将昨夜祸事尽数栽在她的头上,不管是用火烧还是用斧劈砍,定是能叫她现出原形。 给那些个村民瞧瞧看看,必能为他眼下处境力挽狂澜,给众人树立一个高深莫测的仙人风范。 顶礼膜拜,供奉丰厚,狠捞一笔岂不快哉! “道长!黄道长!” 村民很快寻到这里,一个个面上心急如焚,看到黄老道平安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黄道长!黄仙人!真是太好了,咱们可算是寻着你了!昨夜寻了你们整整一夜,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意外呢?” “是啊黄仙人,说起来昨夜那雨下得可真邪性,你们才渡河没多久就落了下来,任凭我们如何呼喊,你们仿佛就是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一般。 未过多久,河面就起了大雾,彻底瞧不见你们半点影子,可真是急坏我们了!” “还好上苍保佑,在河边将你们都一一寻着了,那几个姑娘喝了一肚子水,倒也是好一番折腾。 不过好在没有性命危险,可真是大吉大利,老天爷开眼啊。” 那几名女子竟是没被那恶鬼给吃去了? 听到这里,黄老道心中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想来昨夜他们狗咬狗的结局竟是两败俱伤,而那女鬼终究是略下一乘,给灭得吃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哎哟喂!我的薯大妹子哟!怎么个伤成这般凄惨模样了!” 吴大娘子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生怕不好同百里家那位小相公交代。 如今一看,这六人之中,就属她薯大妹子伤得最重。 这可真是造业啊! 家里头就有个缠绵病榻的少年郎了,如今连唯一养家糊口赚银子的人也伤成这般血淋淋的模样。 这不是要了这两小夫妻的命吗?! 黄老道冷眸相对,阻止吴大娘子的近身,严肃道:“这位大娘可要小心些个,莫要靠近这个作孽的祸害!” 吴大娘先是一愣,再是不留情面地破口大骂:“你骂谁祸害呢?我看你才是祸害! 你全家都是祸害!若不是你,我家薯大妹子怎会伤成这副模样?!” 黄老道重重冷哼一声道:“你这无知凡人!知道什么!这女子来路不明,身份成谜,昨夜那场落水祸事,便是她的手笔! 你可知本道为何点名指姓非要此女作陪祭祀河神?!” 吴大娘一脸鄙夷:“难道不是你见我家大妹子生得貌美如花,起了心思?” “一派胡言!”黄老道勃然大怒:“如此蒙昧无知,简直无可救药! 你可知,此女能通鬼语,正是她与这水里头的戾气女鬼勾结,故意将我等引诱到水中,好一网打尽! 好在本道对她要有怀疑,几番接近下来,确实察觉到她身上藏有妖气。 昨夜就是我的一番试探,谁料竟是叫大娘生出这般龌龊的误会来!” “昨夜要不是本道早有准备,与这妖邪女子斗法斗了七七四十九个回合,才将她重创降伏,如果不然,尔等焉有命在?!” 吴大娘叫她说得神乎其神,又仿佛有理有据,吴大娘不由被呵斥得一时愣住。 周围的人也立马围了上来,纷纷斥责吴大娘的不敬:“吴大婶子,你这话也真是对老神仙的大大不敬了啊。 若不是老神仙施法布阵,又哪里有我们村子的安宁日子过,他是修道之人,朗朗清正之骨,怎会是你口中所说贪恋美色的老淫棍之徒?!” 黄老道的脸皮狠狠抽了一下,轻咳一声,又端起了高人的架子,并未吭声。 有人又站出来说道:“昨夜那场景想必大家伙都瞧见了,这溪河也不甚宽阔,平日里半个时辰脚程的河岸,昨夜竟是这般惊险。 你说这河底没鬼俺都不信!只是这薯大娘子……当真是什么不干净的妖邪吗?” 黄老道冷哼一声,道:“尔等发现余下五名女子之时可发现她们与此女有何不同?” 说话的那名妇人面上迟疑了片刻,后道:“那些女子们都是吃饱了河水晕死了过去,身上并无外伤……” “不错!”黄老道颔首正色道:“本道在河中降妖除鬼之时,以取除魔金刚符咒,重创厉鬼,但凡邪祟之物,皆会为本道的金刚浩然正气所伤。 其余女子皆不过是落入水中昏迷,唯有此女,浑身鲜血淋淋,乃是为我符道所伤,若是凡人,又怎会惧怕本道的金刚之气!” 众人顿时色变,面容惊悚警惕地看着地上昏迷过去的蜀辞。 “我倒是那百里家的小相公,那边标标志志的一个人,怎就每日一副阳气不足,沉疴旧疾缠身的模样,原是身边藏了个这般祸事。” “赵大婶子说得极是,先头见这薯大娘子就奇怪,咱们这穷乡僻壤之地,正经家的闺女谁长得这般妖里妖气的尊容。 怕是只有大山里那些山精妖怪变出来的,说起来那百里家的小公子也是可怜的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 那些邪祟鬼物就喜欢勾搭这样白白净净的公子,他们身上有贵气,养人得很。” “我就说嘛,这大娘子的年纪看着都可以当那小公子的妈了,这般不相配的二人,怎么可能是夫妻,怕是被此女妖法所惑住了。” 说这话的,是一名村中年轻的俏寡妇,这话说得明显是带些私人恩怨了。 百里安模样生得俊俏,不知引来村子里多少姑娘们对蜀辞的嫉恨与不甘。 这俏寡妇亦是馋着百里安身子有些时日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蜀辞的痛脚,还不得好生来淹她两口唾沫子。M..coM 吴大娘见人心皆愤愤不平起来,显然是全然听信了黄老道的话。 毕竟穷苦之地的村农妇人最是封建迷信,加之黄老道言辞犀利,有理有据。 前后怪事总总结合看起来,竟是叫她们深信不疑。 可吴大娘终归是个心善的人,却又实质证据,怕她那薯大妹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人当做妖邪就此打杀了去。 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想要将她护上一护。 “那个……虽说降妖除魔是好事,可毕竟这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老妇人质疑道长,而是她眼下看起来实在是与常人无异。 若是我们随意盖棺定论,将之打杀,未免好生作孽。” 黄老道道袍大袖一挥,轻飘飘道:“无妨,待老道开坛做法,架火一烧,便知这皮囊之下,究竟是人还是鬼了。” 一听要放火烧人,吴大娘脸色大变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用火去烧呢?!” 周围见她几次三番违背黄老道的话,不由皱眉大为不喜,纷纷上去将她拦了下来。 “吴大娘,黄道长可是将话都说得这般明白了,你就莫要给我们惹是生非了。 若是这女人当真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来给那些死去的无辜女子们来偿命不成!” “就是,若惹得黄仙人不快,人拂袖而去,留这么一个祸害在村里头,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况且黄道长法力高深,不过是用仙火试她一试,若她当真是无辜的,人道长自是会收功撤法,定不会害了她性命。” “还请道长快快作法吧!” “还请道长快快作法吧!” 在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喊声里,黄老道眼中凶意暗藏,冷冷一笑,再也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心。 一把狠狠揪起蜀辞的头发,左右开弓,给她脸颊狠狠来了两记耳光。 蜀辞闷咳一声,口中溢出一缕血线,竟是吃痛幽幽转醒。 刚一醒来,便看见围绕着她的鸦鸦众人们警惕而厌恶的目光,小声窃窃私语着,指指点点着。 仿佛看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睁眼醒来。 蜀辞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在那老道捏的青筋暴起的手掌下被扯得痛极。 浑身无力,心中暗自吃惊魔君的本事见长,竟是一缕君焰气息,便可将一只百年女鬼所有的魂力激发至极致。 她这些日子好不容易休养出来的力量耗费了个干干净净,才堪堪自保。 眼下虚弱至极,落到了这老道人的手中,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面色苍白至极,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绷紧唇线没有说一句话。 老道见她这般模样,便验证心中猜想,知晓她此番果然是伤惨了,半点猖狂不得。 心中不由愈发得意,看着这张令人动心的妩媚妖颜,他便恨得牙直痒痒,低声用紧紧两人可听见的声音,切齿说道: “眼下这般,你可是落到了本道的手里头,没想到吧,风水轮流转! 还想让本道喂了水鬼,今日,我便让你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就看你怕不怕?!” “怕?”蜀辞满眼冰冷讽刺:“烈火焚身,不过尔尔。” 数十万年的岁月,烈火焚身熬骨,刀戟切身剜心,滚油炸身,火烧汤煮,斧锯砍首,哪般死法她没受过。 曾几何时,她发觉自己原是活在不死的地狱之中,十八层炼狱之苦,她早已尝鲜了个便。 如今,区区凡人的一点报复手段,又怎能让她心生畏惧?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四十九章:烈火 很快,又村民拾来火把,黄老道手握火把,红橙橙的火光映得他眼神显得隐晦阴鸷,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也似山间沟壑一般幽森。 脸上打着唯有蜀辞能够看到的狰狞笑意,他揪紧她的头发,将之一把提起,烈烈噼啦燃烧的火把极其野蛮地凑到蜀辞的面前。 跳跃的火舌几乎差点烧着她的眼睫,高温袭面而来,滚滚灼人眼球。 黄老道用心险恶,故意吓人,想要看她害怕尖叫出丑,可令他无比遗憾的是,眼前这个重伤的女人竟是连眼皮子都未动一下。 莫说害怕了,她眼底依旧含着嘲讽的冷笑,不惊不惧,坦然地看着眼前灼灼跳跃的烈火,目光仿佛没有一丝波澜。 那过于平静的反应又是让黄老道心中一毛,这哪里是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想太多,黄老道眼神狠决,众目睽睽之下,手中烧着烈油的火把就这样毫不留情地递送出去,在蜀辞娇嫩的面皮上来回碾压滚动。 许是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残忍,众人不由自主地摒弃了呼吸,吴大娘不忍相看,偏过头去偷偷揩拭泪水。 原以为凄厉的惨叫声会打破今晨的安定,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火把就像是落在一个死人身上似得,除了空气中传来微微的皮肉焦香气味意外,竟愣是没发出半点动静声来。 蜀辞一动不动的模样,看得众人心中毛毛的。 有人小声发问道:“道……道长,她怎个不吭声啊?” 黄老道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心道便是妖怪山鬼,既是血肉之躯,烈火焚身定然痛苦难当,即便心智坚毅过人,但灼肤之痛,无人能够忍受,多少也该有点反应。 莫说旁人看起来像是个死人,便是黄老道自己都觉得自己正在烧一具尸体。 直到蜀辞那俏生生的脸蛋被毁了大半,烧红的斑口脱皮恐怖,这张脸怕死彻底毁了。 女子生性爱美,妖邪也不例外才是,可眼下这般,黄老道是真的感觉不到她有半点情绪波动。 目光凛冽冰冷,看他的眼睛竟像是看一个死人。 分明此刻她落到了他的手上,任人宰割的是她,可此刻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正在看一个三岁孩童无礼胡闹。 黄老道被她这目光盯得脊梁一寒,喉咙发紧,寒毛根根竖起,不自觉地偏开目光,不敢再继续与那双宛若深黑的潭水般的眼眸对视。 啪的一声扔了手中的火把,黄老道手掌松开,任由蜀辞的身子软软无力地摔在地上。新笔趣阁 他抖着手指着蜀辞,一副愤怒至极的模样:“妖孽!当真是妖孽!” 众人见蜀辞那副惨淡形容,心中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只觉得这副恐怖面容看起来愈发凄厉似恶鬼,一看就知晓不是寻常等闲之辈。 一丝恐惧油然而生,众人晓得若是继续留着这怪异的女人活着,她们怕是得大难临头。 “怕是真引来了什么妖魅邪物!寻常人哪有不怕疼的,赶紧拾些柴火来!烧死她!” 黄老道在那沉喝着发号施令,很快柴火围绕堆积,他龙行虎步过去,厉声道:“你这害人的妖孽,本道我给过你机会的,你不知悔改,肆意害人,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本道今日就伏诛妖邪,为天下苍生除了你这祸害!” 他重新捡起火把,看着蜀辞那张被烧坏的脸,心中一时惋惜一时又无比畅快,眼底泛起恶毒的光,偏偏嘴上念叨的全是仁义道德。 “这张脸毁了也好,省的你凭借着自己这张妖骚的面皮到处勾引男人祸害,骗取钱财!这样没皮没脸的形容才是最适合你不过了,本道今日……” 话头还未说完,人群之中却忽然冲出一个人影,黄老道脸上狠狠挨了一记拳击,脸颊深陷,骨骼咔嚓裂碎,鼻梁都生生被打歪了,他凄惨哀嚎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惊呼不已,就要围上前来看看是那个大胆放肆之徒,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老神仙? “你大胆放肆!竟敢对本道……”黄老道捂着完全凹陷歪拧的脸,鼻血横流,眼泪都痛得飚了出来,却还不忘装腔作势。 正欲起身之间,握着火把的那只手腕重重落来一只脚。 他又是哎哟一声,只觉得腕骨都要给人碾碎了去,再也顾不得什么高人风范了,忙道:“轻些!轻些!疼疼疼!” 火把被那人一把夺过去,下一刻黄老道脸颊滚烫,一睁眼瞧见的便是一团熊熊烈火在眼前烧。 “啊!啊!!”他骇得亡魂皆冒,脑袋死劲往后缩,毫无形象地发出老公鸡的尖叫声。 百里安手中的火把用力挥舞,准备围上来的众人脸都被火光映红了,也是面色骇然,纷纷不敢靠近过来。 有的细心之人还偷偷看了躺在地上如死狗般鬼叫的黄老道,心中不由奇怪。 何以道法高深的老神仙,竟然连那百里家的病弱公子一拳头都扛不住。 不过是吃了一拳头,就在地上嗷嗷鬼嚎。 怎么仙山里出来的高人都是这副模样的吗? 许是心里落差比较大,黄老道被一拳撂倒的模样是在太过于怂包,众人心中不免有些怀疑他真实水平,急忙围过来的脚步也纷纷停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观望着。 百里安又如何不能够理解众人面上的神情变化,他冷笑道:“怎么?对于诸位来说,受痛忍着不吭声很奇怪,那是不可以的行为。吃我一拳倒在地上哀嚎痛苦也很奇怪,也是不可以的行为,那么……要怎样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现呢?” 众人顿时被问的窒声不语。 黄老道看清楚来人是谁,心中大恨,呸了一口,怒声道:“大家莫要听这小子妖言惑众!他不过是个色令智昏之徒罢了,他与那个贱人……啊啊啊啊!!!!!” 一脚踩在老道士腕骨之上的百里安手掌一松,火把垂直坠下,砸在那老道士的脸上,烫得他死命摆头,惨叫不绝。 百里安眸子低睨,神情看似平静,眼睛里却隐藏着极深的愤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黄老道在地上使劲抽弹,避开那火把后。 他又一眼不发,弯下腰去,一拳朝着黄老道的脸狠狠砸下。 这力道可是半点也不小,收起手臂的时候,拳头都在滴血。 一拳就给那老道士打的没了声音,还未给他喘口气的机会,百里安腰板都不带挺直一下的,一拳皆一拳地狠狠砸下去,砸得黄老道面目全非,一张脸都瞧不清楚原来的五官了,四肢在地上吃痛的抽弹着,只能微弱地哼唧出声,表示最后无力的抗议。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冷。 百里家的小相公平日里看着病弱得连床都下不来,提只鸡都看起来费劲儿,真没想到下起狠手来也是半点不含糊,这股子疯狠的劲儿,真真是叫人瞧了心寒害怕得紧。 吴大娘看了虽说心中爽快得紧,但面上还是虚情假意的吃惊捂住嘴,哎呀呀地叫唤道:“怎么把人打成了这个样子,哎哟喂,我的老神仙,你的脸怎么肿得跟猪头一样了,百里小相公,你这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 等到百里安一拳拳砸完了,吴大娘再慢悠悠地走过去,假模假样地拉着百里安的袖子,着急道:“哎哟哎哟,百里小相公可别打了,瞧瞧都把人打成什么样子了?再打可就没命了。” 天知道吴大娘对妈老道哪里来这么大的怨气。 那飘忽的小眼神,就差没说怎么不再多补上两拳头了。 百里安也是个实诚的人,果真抽了袖子,又狠狠补砸了两拳。 这分明就是要将人往死了打的节奏啊。 村子里不乏还有一些盲目迷信之人,还有一些人虽对黄老道的本事与身份心生动摇,可即便他真的不是什么有本事的老神仙,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总不能真叫人给活活打死了去。 众人也顾不得什么,赶紧围上来拉住百里安的手臂,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粗蛮妇人加起来的力道势必不容小视。 可让人心惊的是,那百里家小相公的身子就像是生在大地上的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眼看着那黄老道的眼睛珠子都要被打突暴出来了,吴大娘看得也属实渗人得慌,着急道:“真莫打了?!真莫要打了啊小相公,这人纵然是有天大的罪过,也得留口气给他个辩白的机会不是,哎哟哟,可别在下狠手了,薯大妹子!薯大妹子快来劝劝你家夫郎啊!” 这老淫棍被打死了不可惜,可若是让百里小相公这般好的一个人搭上人命官司去吃牢饭,可就大大的不值得了。 蜀辞听到了吴大娘的叫唤,默默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似是不明白,挨打被火烧的人明明是她,怎么这块肉愤怒得就像是死了老婆似的。 不过她惦念着百里安身上的伤势,这几日他的身子一直未见养好,这般大动干戈,触动肝火,对他的伤势一点好处也没有。 蜀辞在吴大娘地搀扶下起身走过去,摇摇晃晃的来到百里安的身旁,平静道:“莫打了,吵得人眼睛疼。” 看似来劝架的,可蜀辞又算得了是什么善茬,她走过来伸脚就一寸寸踩过那黄老道的脚趾,脚踝骨。 咔嚓骨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听那动静便知晓莫约是骨头断了。 黄老道疼得撕心裂肺,险些就这样交代了过去。 蜀辞也学着吴大娘那一套,假模假样的去拉过百里安染血的拳头,步下一个踉跄,将黄老道另一只腿骨也踩断。 黄老道撕心哀嚎一声,疼得口水唾沫与鲜血流得满脸都是,模样简直不要太惨。 蜀辞睚眦必报,有怨必偿,不过是假装站立不稳,正当她准备调整姿势站好的时候。 腰间却忽然一紧,双脚离地,身子竟是被百里安横抱而起。 对于四面八方围上来看热闹的众人,百里安冷眼轻轻一斜,一句话也没有说,光是那张沾着点点血迹的冷峻面容,就让众人退避三尺了去。 黄老道终于得以有口喘息之气,苍老的脸上被鲜血糊得已经睁不开眼,卡着血痰的嗓子眼含着模糊的声线连连求饶服软。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我了,我错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百里安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目光紧紧地在蜀辞那张烧伤鲜红的脸上流连一阵,素来清澈如溪水的眼眸慢慢浮现出一缕阴翳之色,瞧得众人心里直发憷。 这让人心中无端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解了。 瞧着那百里小相公要吃人的眼神,今日那黄老道怕死真的难活着离开这间村子了。 许是黄老道哼哼唧唧的声音太过吵人,百里安眉头紧皱,抬起眼风,淡淡瞥了他一眼,他此刻脸上溅了点点的鲜血,看起来自有一股血腥残酷的意味。 “那你不妨说说,错在何处?” 黄老道一边磕着血吐出口里头嵌在舌肉里的断牙齿,一边凄凄哀哀道:“老道儿不该包藏祸心打你媳妇儿的主意,更不该遭拒之后,心生报复,故意引她入河水吓唬她。” 这话一出,顿时真相大白,众人瞠目结舌,心道还真叫给他们撞上了老神棍? 村子里那些个被黄老道借着修仙除邪祟之名占了身子,好生个偷吃几回的妇人女子顿时哭天抢地,仿似死了丈夫似得,一个个哭喊着不活了,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冲过去就是将那老道士血肉模糊的一张脸一通乱挠。 老道士自作自受,叫苦不迭,在这群妇人手里头,只觉得自己又渡了一次劫。 吴大娘也是哎哟哟地直叹息:“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咎由自取,可怜我薯大妹子,平白无故遭了殃,好生生的一张脸,都是因为你们的蒙昧无知给毁成了这样,你们还有脸在这哭!真是丢人现眼。” 百里安扫了一眼那些个无知妇人,沾着血的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来:“让开。” 这些个妇人是见识到了百里安的手段有多狠的,不敢有半点造次,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眼泪与乱发,赶紧退了下去。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章:清有剑仙来 百里安冰冷的目光重新看向黄老道,那眼神好似冰血攒在剑刃寒锋之间,望之悚然。 “黄仙人行祭祀河神之礼,不知可见着了河神大人?” 都到了这个时候,黄老道哪里还敢嘴硬强撑,疯狂摆着头道: “都是老道儿装腔作势骗人钱财,没有的事!没有河神大人,是老道儿骗了大家,那河里头哪里有什么神明,反倒都是一些害人的孤魂野鬼。 这的确是老道亲眼所见,诸位可莫要再这片河水里浣衣打水了啊!” 这老道士也是鸡贼,知晓自己骗不下去,最后还假意好心提醒各位此河危险,坦诚之余顺便博个好感。 只可惜,百里安完全不吃这一套。 “如此说来,河中根本没有神明庇佑,分明是你将众人引入河中,引来恶鬼,却说是我家夫人并非良善之人,与鬼勾结害。 甚至要以烈火焚烧,说什么以试皮囊之下是人还是鬼。” 黄老道忙道:“不不不!是老道儿糊涂了!老道儿不该这么说?” “是吗?”百里安冷冷一笑:“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糊涂,心思倒是门儿清得很。 这个建议挺好的,你要验那自然得验个彻彻底底才是。” “不敢不敢!老道儿不敢!岂敢对夫人不敬!” 百里安垂眸道:“你当然不敢,因为同鬼勾结之人并非我家夫人,既然是黄仙人将众人引入河中,不免叫人心中多生想法。 为了黄仙人的清誉着想,在下觉得,倒也不妨烈火炼一炼您这块真金。” 这话头绕老绕去,竟是将火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黄老道骇得面色扭曲,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了起来,连连磕首认错: “不不不!!!老道儿就是靠坑蒙拐骗来混口饭吃的凡人罢了,这烈火烧身,哪里是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不。”百里安面上淡淡一笑,“我说你忍受得了,你便是忍受不得也得给我忍受。 放心,黄仙人道法高深,区区烈火,自然不惧。 更何况我又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若当真烧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那道长自是一洗清白,从此沉冤得雪,也是好事。” 百里安微偏身子,目光定定凝向那堆众人拾来的干柴树枝。 心随意动,风狂卷而起,噼里啪啦地尽数朝着黄老道砸过去,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黄老道早已吓得屎尿其出,哭得痛不欲生,哆哆嗦嗦地指着百里安道:“妖……妖法?” 百里安淡淡道:“非也,此乃我玄仙门派正儿八经的道法。 黄仙人大可放心,晚辈虽修道没有个四五十年,但也算是小有成就,必不会失手伤了你。” 说完不顾哭得泪人的黄老道,百里安足下一踢,未灭的火把落入柴堆之中。 小小火把,顷刻间,宛若落入滚油一般,眨眼之间,火光竟是冲天而起,映得天色都红了。 这哪里是正常的燃烧速度,这清晨临溪的林子最是潮湿,若无油酒之物相引,最是难以点燃了。 更莫说造成这般冲天之势的火光。 可怜的黄老道,干瘪瘪的身子顷刻之间就被烈火吞噬。 人体引燃怎么说也要有个过程的,可这眨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成了个火人。 那是绝然听不到半点惨叫声的,那黄老道只能踉跄挣扎着从火坑中跌跌撞撞逃出来。 试图在湿润的土地间借助打滚的动作,将身上的烈火扑灭。 众人都给这凄惨的一幕吓坏了。 他们看着站在烈火之前,炽亮的火焰勾勒出百里安苍白的脸庞,透露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四下野草枯枝烧得毕剥啪响,火舌疯狂的扩散,仿佛随着风蔓延。 可唯独到了百里安的脚下,那些火焰仿佛有着自主的意识一般,纷纷避让开他。 恐怖的烈火拂衣而过,却不燃寸毫。 百里安眼眸低垂,神情平静地看着黄老道,十分有耐心地看着黄老道一点点将自己身体上的火焰扑灭,浑身焦黑破裂地趴在地上垂死叫唤。 直到最后一点火焰扑灭,黄老道顿生出一股子劫后重生的庆幸。 他心中想着,自己经历如此劫难,这条命相当于是捡回来的。 日后定得好好珍惜,重新做人,定不可再胡乱四处招惹祸事才是。 他疼得龇牙咧嘴,浑身感觉都要裂开似的,老道士心道,原来烈火烧身是这般的痛。 当真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压根就不知道有多痛。 他哎哟哟的直叫唤,刚一抬起头,便对上逆着光深深凝视着他的清亮的眸子。 他心头一凛,看着眼前少年朝他慢慢勾起了唇角。 百里安曲起手指,打了一个响指。 “轰吼吼!!!” 黄老道身后火光骤然大盛,两条火蛇咆哮而出,竟如火物一般张口咬住黄老道的肩膀。 在老道惊恐绝望的目光下,他很快被重新卷入烈火之中。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了逃出来的机会,在熊熊烈火之中,化为了一地焦炭。 偌大的林子,黑压压一群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妇女们,无人敢吭声。 周遭一片寂静,日头渐盛的林子里充斥着一种诡异寂静的紧张感。 蜀辞从百里安的怀里慢慢探出办张脸来,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黄老道化为的焦炭尘埃。 然后又不感兴趣地偏开了视线。 亦或者说,不是不感兴趣,而是骨子里那种天性对生命的漠视。 前不久还火光冲天的烈火,随着老道士亦是化为残灰余烬。 百里安在良久的死寂气氛缓缓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但是我误会黄道长了,黄道长原来真是老神仙,一场大火真金试炼,竟是引得如此天地异相,使得道长显现羽化成仙之相,真是可喜可贺。” 这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 人都化成焦炭了好吗? 众人毛骨悚然,但见百里安笑容诚恳,若非手里头还抱着个人,就差没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小……小相公,那老道儿纵有千般不是,也罪不至死啊。如此这般……” 有的村民觉得此举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那黄老道不过是个普通人。 百里安道:“依着诸位如此说法,黄仙人放火烧死我家夫人,便是可行的?诸位甚至可以鼓掌旁观?” “也不是这个说法,我们一开始也不知晓薯大娘子真实身份,一时被误导了,故此有所糊涂啊。” 百里安抬眸道:“心体光明,妖邪心中自有青天。念头暗昧,人心之下亦藏厉鬼。 是否为妖邪鬼者,考验的不过是其内心,。 位怀疑我夫人勾结厉鬼夺人性命,尚且没有真凭实据。 黄老道有了害人杀人之心,亲口所言。 诸位觉得被怀疑之人死不足惜,而落实罪名者,却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其中区别不过是实施刑法者的差别是,一个是你们心中信奉的神仙老道。 一个是施展诡异妖法来路不明的旅客。” 百里安淡淡一笑,也未要同他们辨一个是非对错,而是对怀中蜀辞轻声道: “帮我在乾坤囊里取五片金叶子。” 蜀辞不肯动:“吾辈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 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此刻百里安动了杀伐之气,满身业障正是深浓的。 她此刻正被满满的幸福感包围着,舒服得脸上的疼痛都减少了许多,不愿多加动弹。 鼻子用力抵在百里安的脖子上,暗自狂吸。 百里安叫她经历了一场生死,竟还心心念念不忘占他便宜。 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意,他凉凉道:“你若再不老实,我就扔了你。” 蜀辞实在舍不得这块从身上下散发着诱人食欲香味的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依言照办。 百里安漫步走到吴大娘面前,道:“吴大娘曾五次仗义执言,这五枚叶子,全当吴大娘一片赤诚之心相护。”???..coM 吴大娘一辈子可为见过这么多金叶子,每一片足足有巴掌大。 不过这叶子的价值不仅仅是在于这足金珍贵,更为珍贵的是这金叶子的雕功,栩栩如生,具备十足的艺术性。 像这样穷乡僻壤的农村之地哪里见过这般遗憾玩意儿。 拿到城里去典当一番,吴大娘这辈子估摸着都衣食无忧了。 吴大娘看得眼睛发直,一只手摆得飞快:“使不得!使不得!人不可以贪婪!不可贪婪啊!” 百里安一挑眉,蜀辞便知会意思,将手里的金叶子放进吴大娘“一不小心”就打开来的裤兜子里。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使得的。” 百里安离去后。 众人瞧着红光满面的吴大娘,有着吃味。 这吴家婶子真真是福星附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运势,不过是替人说了几句好话,竟是得了这么多金叶子。 见到百里安走远了,顿时就有人吃味道:“吴家婶子,这百里家的小公子一看就是走邪门路子的。 寻常人哪里能操控火焰的,模样又生得那般好。 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山里头的男狐狸精化出来的。 书本里都说了,那这个狐妖们最是擅长操控狐火,变幻万千,说不得,你回到家,这金闪闪的金叶子就成了普普通通的枯树叶子呢。” 有人也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若当真是啥了不起的正经人物,怎会蜗居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瞧他那虚弱的样子。 也不晓得是被哪家仙门道士给伤了身子。 若是不然,他这般有钱,怎么不去那富贵迷人眼的京都去养伤? 定是京都里的道士仙长太多了,生怕给抓去练了丹药。 吴大婶子,您可得小心了,那金叶子看似占了大便宜,可莫是里头下了什么采人精气的降头术啊?” 吴大娘下意识地攥紧口袋,被众人唬的一愣一愣,赧赧道: “那百里家的小相公看起来是个好心肠的人,我同他无冤无仇应当不会害我吧?” “不会害人?你没瞧着方才黄道长死的多么惨了吗?来的时候还风风光光,走的时候就只剩渣滓了。 保不齐这金叶子晚上就将你也烧的干干净净。” 众人危言耸听,吴大娘子到底是个农村妇人,你一言,我一语。 渐渐也被说动,神情变得挣扎迟疑起来。 林间,忽然掀开一阵清朗的风。 几道身影御剑凌空而来,那清越的剑鸣如笛声清吟,若长广流,恍若仙音。 众人闻声抬首,只见几名白衣共裳的做道门打扮的年轻弟子,御剑而下,降落林间。 “不知各位大婶大叔,可有见到一位病弱的公子,路径此地?” 另外一名年轻的御剑年轻女子指着地上的火堆余烬,轻“啊”一声,“苏靖师姐,是我太玄宗的御火之术。” 众人见这一行人,气质非凡,个个双瞳之中散发着流光溢彩,脸上肌肤莹润自带灵气,眉目清润如沐春风,都是一片自成一派的好颜色。 她们都是些山村妇人老大爷,哪里见过这般齐齐整整的漂亮后生。 尤其是为首的那位高挑清瘦女子,一身白衣黑发,眉眼在清晨初阳的沁润下,非但不显温暖,整个人反而还越发清冷雅致。 纵然给人一种极其不好亲近的意思,可却是让人见之忘俗,不敢置信世上竟还有人能生得这般模样。 为首的那名清冷女子看着地上的那堆灰烬,似是若有所思,旁边的年轻女子同伴轻轻唤了好几声“苏靖师姐”。 她才缓缓的收回了目光,淡色道:“嗯,是他。” 那名年轻的师妹显然十分敬重她,在她面前,声音压得很轻,似是有些紧张。 “原以为还是那个宗门里碎嘴皮子胡乱编出来的瞎话,谁知竟是真的,真没想到温九师姐这般清孤的一个人竟会收亲传弟子,还收得如此随意,真不像她往日里的作风。” 苏靖目光一斜:“九经之主的作风,岂容你置喙?” 那名女弟子脖子顿时一缩,不敢再继续吭声了。 “那个……各位仙人们,你们说的那个病弱公子,可是你们的同行之人?” 众人听着听着,逐渐不安起来。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一章:尾巴的正确用法(终于回家啦) “怎么?有何不对吗?” 那名年轻的女弟子见这些村民神色有些不大对劲,神情微显迷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属实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吴大娘走出来,磕磕绊绊地将事情经过细细描述了一番。 太玄宗一众年轻弟子听闻此言,不由陷入沉思。 那名年轻的女弟子看向苏靖,低声问道:“苏靖师姐,对于此事,您怎么看?” 苏靖看着地上残余的灰烬,目光幽幽凉凉,并未说话。 又有一名年轻弟子小声说道:“温九师姐怎会收这样一名性格残忍弑杀的人为亲传弟子? 修行之人最忌杀生、残酷,尤其是我太玄门人,需得心怀仁义,德善,以人品为重,守君子之心,此人我瞧着,倒是不像什么善类啊。” “话不可以这么说,那老道士一听就是江湖骗子,什么作法请河神,这小破河里哪来的什么河神! 妖鬼之气倒是甚为浓重,怕是这老骗子想坑蒙拐骗,诓人钱财。 他拿这些无辜女子的性命不当回事,自己惹了祸事,却要留给旁人来替他擦屁股。” “可即便如此,哪怕是江湖术士,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一条啊,即便有所过错,也不至于要将人活活烧死吧?” “这个,或许其中是另有隐情也说不定。苏靖师姐,您有何看法?毕竟如今出了人命,可要追上去将他审问一番?” “眼下我们可是要提前入住十方城,准备三月之后的拍卖大会。 宗主说了,苏靖师姐在暗黑大陆中了尸气,受了隐伤,须得拍下十方城的息净露,方可彻底拔除尸气,解决掉隐患。 这位师兄的事情倒是不急,日后可交给宗主大人定夺,对吧苏靖师姐。” 苏靖垂眸平静道:“眼下……不是见他的时候。” 眼看着这些年轻弟子大有要问罪百里安,上报师门的意图,吴大娘的恻隐之心又动了,不由着急道: “使不得使不得,那小公子放火杀人也是有原因的啊,那老道士何止是坑蒙拐骗!他居心不良!还觊觎那小公子家中娇妻美娘子! 竟故意下此全套,还以火把烧毁他夫人的容颜,这才导致小公子他以牙还牙。” 听到娇妻、美娘子、夫人等等字眼的时候,苏靖一直幽冷低垂的眼眸终于掀起,有了一丝反应。 旁的弟子们听了这话,无不惊讶捂嘴:“这位新入门的师兄竟是已经有家室了?” “听这位大婶如此说,那老道士当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了,竟抱有如此恶毒的心思,烧死也不为过了。” “也罢,瞧着这御火术的痕迹,想来那位师兄身子已经大好,倒也不用着急先寻他了,看来还是不如折转方向,先行十方城才是。” 众人商量好,目标一致后,纷纷御出灵剑,却发现站在那里的苏靖师姐纹丝不动。 众人不由迷惑道:“苏靖师姐?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地?” 吴大娘一脸冷汗地看着正直勾勾盯着她看的苏靖,心口发颤得厉害,“这位仙人……有何指教?” 老天爷勒……方才这姑娘的眼神冷归冷,但也不会带有任何压迫人的意味,才一句话的功夫,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敌意? 苏靖眉眼如浸雪水,一双漆黑点墨般的眼瞳明亮又锐利,薄唇轻掀,冷冷吐出两个字:“夫人?” 吴大娘给这两个冷冷淡淡的字冻得一哆嗦,道:“是……是啊,那小公子家中已有妻室,还是个美娇娘。 怎么……难不成你们修仙门派是道观,不容许有婚配吗?” 难不成百里小相公是背着自己的师门偷偷娶了妻子,同门长辈都不知晓,故此受了伤也不敢回去? 闹了半天,原来还真是私奔啊。 那些年轻的太玄弟子虽然吃惊温九经主竟会收一名拖家带口的男人为弟子,但同时对苏靖的反应也是更为不解。 苏靖师姐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偏了? 见那可怜的吴大娘都快要在苏靖冰冷的目光下缩进地里头去了,一名年轻的太玄弟子忙出声解释道: “本门弟子倒也不是不能婚配,只是修行中人,更重大道之行,与人结为道侣更是门中大事,听起来比较吃惊罢了,大婶不必挂怀。” 吴大娘点了点头,心头刚有所落定,便又听到跟前那白衣女子吐字如冰,清越好听的嗓音却似自腊月风里吹来一般冷冽: “美娇娘?怎么个美法?怎么个娇法?她穿起红衣来,当真有那么好看?竟是能让他得以对外宣称之为‘夫人’?” 吴大娘:“??……” 这是什么见鬼致命的问题? 众多太玄弟子听了这话,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 在苏靖气场无端越来越强的压迫视线下,吴大娘直直愣着眼,不敢随便转动眼睛珠子。 “那……那个,这位女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公子的夫人不……不穿红衣服。” “不是红衣?”苏靖黑眼睛深深一凝,周身的气场却松缓了几分下来。 她重新垂了眼眸:“如此,应当是误会。” 听她语气如此肯定,吴大娘呵呵干笑两声。 还以为这白衣姑娘见过百里小相公的娘子,一听他们二人成婚,有所偏见也是正常。 瞧这一行白衣红裳的仙人风范,个个都是清汤寡水的禁欲系模样,一看就知都是些根正苗红的正经人家的氏族。 那薯大妹子一身红尘烟火气怕是难入他们的法眼,往日顶着那样一张狐媚皮子,怕是没少穿着红衣到处招摇。 吴大娘终究心是向着蜀辞的,忙为她解释道: “是啊,是啊,这位女仙人怕是误会薯大妹子了,她虽模样生得妖娆姿丽了些,俗里俗气乍看像是不好相处的蛇蝎女子。 可她本性好着呢,整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小公子,而且自打她成家后,便再也没有招摇艳丽地打扮了。 她眼下都是粗布麻衣,日日帮小公子洗衣服呢? 不过方才女仙人问她美在哪里,娇在哪里,这可真是问对了人。 我那薯大妹子身材可真真是前凸后翘,风情万种,能得小公子这般心疼怜惜,也实在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吴大娘心道自己该说的也都说了,该夸的也都使劲放大蜀辞的优点,希望莫要被这些修仙的出尘之人给看轻了去。 既然说了这么多,估计也该就此结束了吧? 谁料看着话极少的白衣女仙人,眼下却偏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吴大娘清晰可见她雪腮之下的牙根子都收紧了。 “前凸后翘?如何前凸后翘?” 吴大娘心道这要如何口述,只好夸张地虚虚展示了一下蜀辞前头和后头的傲人弧度线条。 虽未言语,但眼神有些心虚地落在苏靖的胸前,那眼神简直不要太直白。 这简直可以确定,此时此刻,在百里安身边的女子绝非是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 苏靖面容冰冷,胸口起伏的弧度明显急促了些。 她又问:“他从何方离去?” “苏靖师姐?”身边的女弟子忙出声道: “如今眼下确认那位师兄并无性命之忧就可以了,我们眼下难道不应该先行赶去十方城吗?” 苏靖冷冷道:“九经收亲传弟子,何等大事,怎可如此随意如玩笑一般。” 说完,竟是直接御出了斩情剑,化为白虹,划破天际而去。 那名女弟子一头黑线,小声嘀咕了一句: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九经主之事,如何能随便置喙……怎生得眼下,就是一副夫郎要给人抢走的火烧屁股模样。” 一旁同行弟子忙呵斥道:“你疯了,竟然编排起了苏靖师姐,真是活能耐了。” 那女弟子悻悻不语,只好御剑无奈追上。 …… …… 丛林小道,日头渐盛。 百里安将蜀辞安置在荫蔽之地坐下,蜀辞看着他手中打湿的手帕,目光诧异:“月光愿酒?” 百里安将手里沾染酒气的帕子轻轻贴在她那半张被烫红恐怖的脸颊上。 酒意清凉,丝丝入骨,蜀辞轻嘶一声,往后躲了躲。 却被百里安以手掌扣住后颈不让乱动。 他抬眸瞥了她一眼,道:“小妖本事不大,眼光倒是不错,竟能认出此酒是以月光为灵,愿力为源入酒。” 蜀辞极其不喜欢‘小妖’这称呼,她皱眉道:“吾辈可不小,你才是小辈,休要造次!” “莫动。”百里安脸忽然靠近,冰冷的吐息朝着蜀辞的眉眼落来,磁性的嗓音低得近乎无。 分明只是普通平淡的命令之言,只是隔着这般近的距离,蜀辞只觉得他那低沉的嗓音钻心似地往胸口里痒痒地爬。 她想躲,后脖子却被那只冰冷修长的手掌紧紧箍住。 蜀辞极恨别人命令她,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对百里安并无多大的反感抵触之意。 身子甚至竟真随着百里安的话而慢慢放松下来。 月光酒虽为清酒,可沁入伤口之中,却不会给人带来太强烈的疼痛。 丝丝如冰针细捻,反而还给脸上的伤口带来震痛的效果。 许是觉着自己太过于没出息了些,蜀辞胸前一阵波澜壮阔地起伏颤动着,跌宕生姿之余。 她努力生硬起嗓音,道:“有些疼……” 百里安手中动作一顿,放柔了些,轻轻擦柔片刻,问道:“这样如何。” 蜀辞对上他不带任何距离感的清润目光,眸心突然轻轻一颤,向上而抬,“还是有些疼……” 百里安轻轻皱起眉头:“这般怕疼的吗?” 蜀辞天生有着不死的优势,可既是诅咒,又岂能安然两全。 在不老不死不灭灭的前提之下,蜀辞的痛感本就是常人的数倍。 这也就是为何,当初洗河宴上,她被他脱了裤子打屁股如此教训小孩的方式,也能生生被大哭了去的原因所在。 蜀辞一时混乱,连说两次很疼,反应过来心中已是后悔至极,不该如此在他面前示弱的。 她正欲出口发言挽回自己的颜面。 覆在脸上沾血的帕子却已经挪开,百里安俯下身子,朝她脸颊上轻轻凉凉地吹了一口气。 “这样可好了些?” 凉风覆面,不疼不痒,却让蜀辞生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温存感。 被他吹过的地方瞬间好似又被烈火舔过一般发烫起来。 滋溜一声,也不知是被吹得太过于舒服还是因为百里安此刻的眼神有些温柔的缘故。 蜀辞有些沉溺这种古怪前所未有的感觉。 滋溜一声,雪白细绒的两条大尾巴竟是一下子从裙子地下跑了出来,不受控制如孔雀开屏般在身后飞来飞去。 百里安给那两条胖尾巴给逗笑了。 蜀辞给这笑容给惹得恼羞,忙反过身将自己两条大尾巴如抱枕般紧紧抱进怀里,不让乱动。 她恼道:“好个屁,尾巴都疼得自己跑出来了?” 百里安诧异道:“狐狸吃疼,尾巴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吗?” 蜀辞自己都不晓得为何尾巴会跑出来,“不错,我眼下可是疼死了呢。” 百里安疑惑:“那原先那老道士用火烧你的时候,你尾巴怎么未出来?”M..coM 这个问题蜀辞不知如何解释了,她心虚地抱起自己的一条尾巴,用力敲打着百里安的脑袋。 “你哪来这么多的问题,我都这般模样了。” 许是受了伤,吃了疼,百里安明显感受到蜀辞的脾气很是不稳定。他无奈道:“那你想如何,这月光酒对你脸伤已有奇效,当是治病良药,若你还是觉得疼,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蜀辞灵机一动,呆木地眼睛珠子难得灵活打了一回转,勾起唇角软软道:“若是你若是愿意给我吃上一口的话……” 话还未说完,百里安眼中的慈悲温柔之意就像是假象一般,说散就散。 他绷起脸就要站起身来。 蜀辞眼疾手快地将自己抱好的狐狸尾巴往他后脖子上一圈一套。 瞬势借力身子就如同没骨头似得软软满满地贴了上去。 将魔河大人蹬鼻子上脸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个死没良心的,见我丑了便不欲搭理了,早知晓当初就不该答应你诸多要求。 你若不给我吃一口,我今日就疼死在这里啦~”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二章:司离的任务 眼下都被那老道士折磨成了这副鬼模样,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这档子事。 百里安闲闲淡淡地瞅了她一眼,可目光中的神情却不似以往那般冰冷抗拒。 蜀辞见他这般模样,想是应当不会拒绝,迟疑安静地等了他片刻。 见他仍旧不言不语,便大着胆子尾巴微微用力,将他拉拽过来靠近了些。 嗅着他身上近在咫尺的业障气息,蜀辞一如既往不受控制地露出迷醉的目光。 她下巴轻轻扬起,靠近他的脖颈。 见他确实未动,内心蠢蠢欲动。 百里安若是抗拒,任凭她眼下状况,尾巴即使拉断了也未必能够撼动他半分丝毫。 想来是终于想明白,要同她妥协妥协了? 只是靠近过去的时候,百里安的身子微显僵硬。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够看见他近在咫尺颈部冷白皮的肤色,透露着食物的清香,显得格外诱人。 蜀辞素日里凶悍,形势杀伐果决,唯有进食时,自成小心优雅一派。 亦或者说是眼前这食物属实太难搞了,如今主动送上口里来,让她感受到了食物格外地来之不易。 这不敢让她有太大的动作,唯恐吓走了他。 另外一只尾巴试探性地缠上他的腰,两只细白的小手紧紧抓牢他的胳膊。 嘴唇小心翼翼地贴上那冷凉的肌肤,轻嘬慢吮地一点一点吸舔起来。 咕咚一声轻响,那一块硬硬喉结在她唇下滚动,似是有些不适应。 蜀辞却觉得他这的反应很是有趣,便伸出舌头去追逐那像小石头一样乱滚乱跑的小东西。 还未来得及戏玩片刻,绕在百里安腰间的尾巴忽然被他掐了一下,然后身子被他缓而有力的推开。 蜀辞舌尖刚尝着一点甜头还未来得及细品,就被推开了去。 她目光十分不满地瞪着百里安:“你这是做什么?” 百里安脖颈间湿漉漉的留下一串点点红痕,好似蚊子叮咬出来的一般。 他偏开了脸去,眼神里的余光有些深暗,嗓音异常低沉:“你说吃一口,那便是一口,再吃下去,我受不住。” 这人又不是糖葫芦,哪有舔上一口就受不住要融化掉的。 蜀辞看他就是诚心找借口,不由很是生气,抱怨道:“看来那老道士说你说得当真是一点也没错!身子当真是不中用死了!才吃一口便一副软弱无力的娇气模样! 怎么如今身子养得大好了,还不如伤重昏迷的那夜了,那会儿偷偷吃起来可比眼下硬气多了。” 这只臭狐狸,偷吃还有理了。 百里安毫不客气地将染湿的手帕甩她脸上,好没气道:“自己捂着,若还逼逼叨叨下去,你这脸我看怕是也好不了了。” 溪林深处,瞧着那处打闹纠缠的两人,一众白衣红裳的太玄弟子瞧得一阵脸红心热。 那些个女弟子小声交流道:“这便是九经主新收的弟子吗?模样生得可真好?” 另一名女弟子似觉羞耻:“大白天地在这没羞没臊,即便是夫妻也不能这般不守礼啊,而且那女子,似乎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还有那两条尾巴……看起来似乎是妖族啊。” 在百家仙门之中虽说未有明令禁止人族与妖族通婚。 可正邪不两立,自古而存,不论是哪家门派的宗师长辈,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门下弟子与妖族暗结连理。 不过还好,这事是发生在太玄宗。 太玄宗宗主苏观海,对于人与妖之间并无世俗太大的偏见。 但前提是,这妖首先得品行端正,并无嗜血杀戮之心。 一众人窃窃私语之间,一名女弟子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立在前方那道白色的清孤身影,不由奇怪道。 “苏靖师姐,我们不见见这位九经主新收的师……” 话音说到一半,骤然顿住。 因为在女弟子的余光里,她看见平静立于溪林侧畔的苏靖师姐,红莲业火幽幽地自她裙裾之间飞来飞去。 四处绿野葱茏,唯有她足下方寸之地的野草焦枯成萎。 女弟子不知什么事情竟能将木石之心的苏靖师姐刺激成这般模样,心里头暗暗有些害怕,再也不敢多做言语了。 给蜀辞的脸伤正上好了药,这时天空忽然乍起一道隆隆惊雷声,天地瞬间暗下,看似暴风雨即将来临,空气中却偏偏吹来的冰冷寒风并无半丝雨汽。 此时正值正午,可天空之上却裂出一道宛若自魔界升来的月亮,先是一轮残月高挂枝梢,再渐渐化为半月隐悬在天之一隅。 直至残月圆满,莲花般的墨云缓缓散开了,一轮血月降临人间,仿佛下一刻就要当头砸来。 巨大的圆月轮廓,旷世经纬,猩红的月光宛若活物一般洒落下来,渲染四野,宛若处处都受伤染血一般的红。 百里安心核之下,那颗如米粒般大小的尸珠传来一道深入灵魂的震动。 他豁然抬首,入目之下,再无其他景物或人。 近在咫尺的小狐妖已然消失不见,仅剩那一轮猩红血月映入自己的眼帘之中。 百里安手掌抚摁心头,并无任何慌乱之色。 他神情平静地站直身体,闭上双眸。 待到再度睁眼时分,瞳孔里的血红色泽散开,占据整个眼瞳。 仿佛开启了某种真实视野一般,那轮血月之中,一道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血红王袍,熠熠银铠,如夜般漆黑的微卷长发,精致如画的苍白容颜上,勾勒出美得惊心动魄的线条,浓颜色彩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 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鲜血般猩红狭长,具备着锋利的棱角。 她英气逼人,邪魅俊美得让人很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百里安心中虽是诧异王女司离的突然造访,面上神情仍端得极是沉稳,向她行了一礼道:“见过王姐。” 他以红瞳相视,称谓她为‘王姐’,自然正是自我认知尸魔的身份。 这份觉悟倒是让司离十分满意。 狭长的狐狸眸微微下睨,目光里毫无温度地凝视着百里安,自然显出几分凌厉的味道来: “你倒是很能折腾,父亲大人赐予你不灭尸魔之躯,你都能弃骨灭魂,将自己弄成这般不中用的模样。 早知如此,也不必浪费圣池之中的源血用在你这样一个废物的身上了。” 对于司离一上来就毫不留起的斥责,百里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眉眼压得很是谦卑尊敬。 “王姐到此,便是为了教训臣弟吗?” “怎么?你不该教训吗?!” 血红袍袖之下,探出一只苍白手掌,她指尖套着与铠甲同色的尖锐指套。 冰冷的指甲挑起百里安的下巴。 失了尸魔之体的庇护,百里安的下巴肌肤轻而易举地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血珠一颗颗顺着她的指尖滑落,染红银色的指甲。 百里安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猩红狐狸眸,听她寒声说道: “你错了,眼下孤对你这个幼弟,只是教育,而非教训,如若不然,你焉有命在?” 百里安低声道:“不知王姐,有何指教?” 司离不温不凉地笑了起来:“出世几年,倒也长大不少,比起空沧山上那时仓惶懵懂的模样。 你眼下这般,倒也衬得起父亲赐你的那几颗源血了。” 百里安眼睛眨了眨,目光落下,看着她自交叠领口下蜿蜒爬上来的一缕灼伤的剑痕,心下一动,不由出声说道:“诸天剑给王姐带来的剑伤可有好些?” 司离狭长的眼眸微微张开了些,似是有些惊讶他的反应。 尸魔王族,素来以血脉压制为王道。 十七王族,依次而列。 更何况此刻的百里安并未凝结出属于自己的尸珠,在她面前,其实更容易为她的血脉气场所压制。 可是他却并没有,甚至在她冰冷的目光下,不退反进,任由那锋利细长的指甲划伤下巴,血流汹涌。 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着司离,轻声道:“我初时不知,后来才晓得,原来我以死魂能得以成为尸魔之躯而重生入世…… 竟是得以王姐奉献尸珠才得以成全,若非如此,以王姐的境界修为,又怎会轻易被那诸天剑所伤。” 百里安一番言语,皆为真心,愧疚至今。 可司离七情尽灭,身为尸魔王族,早已舍弃了人类的情感,又怎会为他三言两语所打动。 听了这话,她面上甚至冷冷一笑。 “原来你早已知晓,你心口里的那颗尸珠的主人是孤。 你口口生生满是担忧愧疚之言,可三年前,你慷慨就义,选择守护人间黎明而舍弃自己之时…… 孤也未见你有多怜惜在意你心口里这颗并不属于你的尸珠,如今又何必再来惺惺作态。” 落在百里安下巴的手指寸寸下滑,锋利地割开他的领口衣衫,露出苍白的胸膛心口。 锐利的指尖在他心头致命剑伤上点出一个血点,司离淡淡垂目说道:“原本,孤是不赞成父亲浪费源血来复活你这个废物的。 孤亦是不能理解,父亲为何会这般在意你,为了将后裔之血成功养入你的身体之中,甚至不惜让我献出尸珠,离开暗黑大陆,于人间守护你整整两百年。” 百里安心情复杂。 他深知尸珠对于尸魔而言有多重要,若非司离血脉特殊,若是强行取出尸珠,怕是早已魂飞魄散,肉身化为灰烬,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司离收了手指,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出世数年,已化渡劫之境,或许在旁人看来是奇迹。 可在孤的眼中,却不甚了不起,若非有父亲恩赐源血,你不过只是一个连本命尸珠都化不出来的废物罢了。 能力不足,优柔寡断,耽于情爱,你既已寻回生前记忆,那便意味着你这辈子都要为这尘世的七情六苦累一辈子。 若非父亲有令,在你觉醒记忆的那一日,孤便已经杀了你,取回尸珠了。” 百里安眸子颜色深深:“若王姐想要自取尸珠,眼下也可以。” 司离淡道:“你少嘴巴卖乖,你以为孤不想吗?只是父亲命令在前,你未凝聚出本命尸珠之前,孤的尸珠必须时时刻刻每日每夜地养在你的体内。 若孤现在强取,你不过死路一条,再多源血也救不了你。” 百里安修行至今,从未人教导过他,身为尸魔,应该如何修炼,凝聚尸珠,一切都是靠自己摸索,努力维持着体内光明与黑暗的两股力量临界而平衡。 他认真请教道:“敢问王姐,我当如何做,才能凝聚尸珠?” 司离冷笑道:“若你一开始便有如此觉悟,何至于此,你心太贪了,分明拥有着尸魔一族至高无上的源血,却还留恋仙道光明,竟试图两道同修。” 她忽然俯地身子,神情平淡,可冰冷的黑暗气息似下一秒就可以将百里安吞噬,拉入可怕的无间地狱之中。 幽深如血海的眸子深深凝着百里安的脸:“尸魔虽不从与魔界,自成一族,可你莫要以为我们便是什么干净良善的东西。 我们是魔,若想强大,只能够依靠杀戮,去掠夺别人的生机而强大自己。 掠夺,从来就不是什么中规中矩的修炼悟道!我们所遵从的信念,就是弱肉强食,残暴如野兽的生存法则! 正如你,需要通过吸食他人的鲜血而来维持自己的性命一般。 凝聚尸珠,就是不断掠夺,吸食,百无禁忌,舍弃人性,像是野兽一般觅食厮杀。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吗?” 司离的眼神带着轻蔑:“你舍不得这十万丈红尘,那便注定你与尸珠无缘,孤的这颗尸珠,如今也未有要收回来的打算了。今日孤到此,是另有要事。” 百里安并不在意她眼中轻蔑的目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想必也清楚,我们的父亲,尸王将臣,原是创世神明,后堕神成魔,自成一族,立守于六界之外。 他一手创造出暗黑国度,后太荒一战,为仙尊祝斩分尸而封印于碧落沧海、六界各地。” “这么多年来,父亲的残躯分身,已经陆续觉醒,重化肉身,再现辉煌指日可待。 如今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心脏,却是封印于不可观之地,山外山,楼外楼,海外海的昆仑净墟。” 百里安目光终于浮现出极大的变化。 司离继续道:“当年封印父亲,黄金海的那位昆仑神可是没少出力,孤要你潜入昆仑,杀了她,夺回父亲心脏!”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三章:养毒为患 当初魔界地宫一行,百里安所见的尸王将臣原来并非是完全体! 他的心脏,竟还封印于昆仑神山之中?! 听到这里,百里安内心掀起惊涛波澜。 他抬头看着司离:“那是六界五尊之一的昆仑神,创世时期的神祇。 其神位阶级,仅次于帝尊祝斩,她是天上天下至高至伟的存在。 可我才不过刚刚渡劫,她的一个眼神都足以将我灭道轮回,王姐凭何觉得我能够将她杀死?” 司离目光垂下:“莫要当孤是瞎子,你通晓昆仑神的净字诀,此神通道术,并不会轻易外传。 既然那个女人传授于你,自然是有收你为徒的心思。” “当然,以你今夕与她的差距,岂止相隔三千世界的天地沧海。 孤不是要你现在就对她下手,父亲为帝尊施以诸神之力,镇压数十万年了,又岂会争此朝夕之功。” “那昆仑神修为已臻至圆满,堪称圣迹,可在这世上,一切事物都有阴晴圆缺。 她已堪破巅峰,如今境界可谓是百尺竿头难进一步。 而你却有无限可能,千年万年,父亲都等得起。” “更重要的是,早在很多年前,昆仑山经历过一场浩劫,几尽崩塌,百万生灵都将归墟而亡。 是这个女人炼化自己的神之本源,化作昆仑净墟,十万群山的地脉基石,从而化解这场浩劫。 而昆仑神与司水之神君皇乘荒联姻,也正是因为这场浩劫。 昆仑神神性属木与土,水生万物,主养木灵,泽润山川大地。” 说到这里,司离眼瞳之中的轻蔑意味更深了些。 她虚虚抬掌,百里安领口下的火红宝珠飘然而起,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纵然她与君皇乘荒成婚,相结伴侣,阴阳双修从而诞下神嗣小山君,却也不过是解了燃眉之急。 据孤所知,这对尊神夫妻不过是貌合神离,那君皇乘荒生性风流,尤爱雨露均沾。 早在多年以前,便将自己的司水神源给玩丢了。 如今兜兜转转,一分为二,通过那魅魔之手,落在了你的手中。” 百里安听完这些远古始神之间的故事与辛秘后才知晓。 原来这司水神源不仅仅对君皇乘荒重要,对昆仑神沧南衣同样至关重要。 水有枯竭之日,沧海亦可化为桑田。 万物万灵,包括神祇,所修之道都离不开‘生生不息’这一重要法则。 君皇乘荒失了司水神源尚且能够通过依靠昆仑神山的灵泽仙气来稳固神躯不散。 而昆仑神沧南衣,却没日没夜都在消耗自身神力。 唯有她这样创世时期的强大神祇,才经得起如此千年万年的消耗来供养百万生灵不灭,草木灵山不枯,百川泽流不竭。 可时间终有尽头,即便她再如何强大,都将会等来灭亡与枯竭的结局。 百里安不得不说,司离的想法虽乍听起来不切实际,但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神魔自古不两立,而将臣创造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是他尸魔时期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置之不理的理由。 若是取得心脏,能够让将臣重获自由,他即便是付诸性命,也要为他达成夙愿。 可昆仑神沧南衣…… 百里安虽然与她交集不深,可她身为神祇,在面临帝尊诛杀尸魔令下,仍能对他庇护一二,亦是恩德。 甚至不在意他的身份,传授昆仑神族秘术,欲意收他为徒,引入神道,也是善意。 若要杀她取将臣之心,百里安自问他无法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我愿竭我全力,取得父亲心脏,助他自由,至于杀死昆仑神主,还请王姐恕我无能为力。” 司离冷笑一声,对于百里安的抗命,她并未表示太多冰冷与不满。 只是逗弄不听话的小狗般拍了拍百里安的脑袋。 “也就只有你在这个年纪,才会对这世间的事物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觉得这是非对错的取舍不过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只有当你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才会发现,你如今的坚持,才现实的残酷面前,是有多么微不足道,又是何等的可笑幼稚。” 司离并不扭转他此刻的想法,对于百里安也没有半分逼迫的意味。 身后那轮血月淡去,化为一线蓝影幽光,夺去了百里安眼眸中的血色。 拍落在他头顶上的那只手忽然遥远而去。 视线回归,入目之下,正是白日正午,太阳高悬于空,近在咫尺的,是摇着两条尾巴的小妖精。 蜀辞静静地看着百里安,似是什么也没察觉。 又似察觉到了方才的一丝异样,却深藏于心,未做多余言语。 …… …… 阳春三月,雄踞于南北海的十方城却是经年大雪。 狂暴的北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卷着密密实实的雪片,冻结了的雪花好似一只天神的巨手自遥远北天抛下来的粗砂子一般。 为那冰雪尽头的银色城池添加了几分古老神秘的悠远感来。 天将暮,雪乱舞,万里冰河里尽是白茫茫的风雪,像一团烟雾,遮住了群山的轮廓。 候鸟沐雪翱翔而飞,落在城头之上,灰色的羽翼间已经覆上的厚厚的冰雪。 一座阁耸云霄的重檐庑殿,渡金瓦浮银光,写满了奢华雄丽的古蕴。 殿里帐幔低垂,壁炉中的烈火正旺,鎏银瑞兽香炉徐徐吐出青烟渺渺,一派温暖。 与殿外的冰天雪地之色全然不同。 立于殿中的数名十方城元老人物,皆着轻装袍服,不觉寒冷。 他们手握权杖,目光深深地看着殿上抱剑而坐的少女。 “不知三小姐,将我等意见考虑得如何了?” 身材娇小瘦弱的少女,端坐在与她身姿不符的巨大庄严座位上。 她将怀里的十方剑平放在自己的膝头,像是装着一潭死水的眼睛淡淡扫视下去。 只听得这位少女不带丝毫感情地轻声说道:“各位元老们的意见,在我眼中,简直愚不可及!” 狄良工在十方城任职已有一百七十六年,身居要职,可谓是位高权重,凛凛立于天权主城于不可撼动之地。 此刻莫说是她小小城主女儿,便是城主本尊端坐于此,也不敢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对他。 原本还好声好气的狄良工再也藏不住自己的锋芒了,他目光透着咄咄逼人: “如今城主闭关,十方城一切重大事宜,本就当我等七元老来定夺。 三小姐虽贵为少城主,而今年纪太过幼小,本就无此魄力决断城中大事。 城主疼爱三小姐,故此才多以开放权限,放手皆交于三小姐。 可诸位明眼人也知晓,三小姐自幼便形式荒唐,做事只凭自身喜恶,从来不计后果,不顾大局。 如今十方城危在旦夕,随时都有覆灭之危,三小姐行事还如此刁钻不讲道理,恕我等难以苟同!” 殿上,方歌渔轻笑了起来,眼底却不含半点温度。 她将十方剑连鞘立放起来,懒洋洋地将下巴抵在剑柄之上。 “本小姐行事虽说荒唐了些,但是回首看来,却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哪里比得上狄元老座下掌院厉丘行,潜伏十方城数十年载。 竟是生生给他研制出只在傀儡机甲之间传播感染的巫瘟之毒,便是我外公这样的金仙,也只能束手无策。 不得不说,比起惹事的功夫,我方歌渔可远远比不上您老人家手里头的人。” 方歌渔的那张小嘴从来都不是吃素的,这话听起来句句都在甘拜下风,可字字都命中要害,往死里嘲讽。 狄良工这番理亏,不由勃然大怒,“小小竖子!便是这般没有家教,只知忤逆长辈的吗?!” 方歌渔睨眸道:“你又算哪门子长辈?这话狄元老也就敢在十方城内殿说说了。 若是我外公在此,你敢以长辈自居? 至于家教之说,狄元老可是也想同我外公讨教讨教,如何教好子孙后代?” 狄良工还要说话,却被身边的王惊鹊打断道:“还是少说两句吧,这么多年来,你见过何人在三小姐面前能以嘴上功夫讨得便宜的?” 王惊鹊与狄良工皆为天权主城的元老级别人物,但脾性明显没有狄良工那般火爆耐不住性子。 他皱眉看向方歌渔,沉声道:“虽说城主已经闭关,将城中一切大小事物都交于三小姐打理。 但正是因为如此,由此可见城主对三小姐寄予的厚望与信任。 还望三小姐莫要辜负这份信任,危急关头,还请谨言慎下决断。” 方歌渔眯起眼睛:“你觉得这大冷天的,本小姐难得起了个如此早床,还有兴致同你们坐在这里开玩笑?” 王惊鹊无言良久,心道这都已经是巳时五刻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传午膳的时候,怎么就是难得起了个如此早床? 感觉有被冒犯到。 强压着气性,王惊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三小姐,十方城以机甲术闻名天下,便是上清界帝尊对我城中此等技术也是赞许有加,眼看以金仙古方真人举办的拍卖大会就快来临。 若是我们在此时全城歼灭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手创造出来的所有机甲傀儡,岂非是自我否决十方城这么多年来的心血。” 另一名元老也连忙出声道:“不错,更何况,我十方城从来不以武力著称,城中皆是符师炼器师。 若是自毁机甲傀儡,无疑于蓬门大开,自暴短处。 如此一来,我们全不是外界仙宗门派的对手,没有机甲傀儡庇护。 我等符师炼器师无异于即将成为各方势力暗中残忍争夺的肥肉,如此厄命临身,也不过朝夕啊!” “正是正是,三小姐此等想法过于任性冲动,还是狄元老的建议更为守中。” “守中?”方歌渔冷笑一声,道:“尔等不过是在画地成牢,自我圈禁起来沦为待宰家畜罢了。” 她自座位上站起身来,目光冷冷扫视众人:“莫要以为我不知晓诸位在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 那巫瘟之毒,当真只是近几年研制出来的吗? 各位对那厉丘行暗中的试炼当真是一无所知?还是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给机甲傀儡注以思维神识,追寻禁术,不是愚不可及又是什么? 那巫瘟之毒爆发至今,城中死了多少同胞手足,尔等没长眼睛是不会看吗? 若非外公万里传神符出手,诸位以为以你们那点子道行,当真能够镇压得住此番危机?” “既以镇压,便该以刀割腐肉,彻底去败死之肉,亡羊补牢尤为晚矣。 尔等压着手里头的机甲傀儡不撒手,是能够保证自己的头骨够硬,待到巫瘟之毒再度感染爆发开来时,能够坚持脑袋不给它们捏爆吗?” 方歌渔冷笑道:“看来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各位已经忘了十方城所信奉的宗旨是什么了。” “十方城修士,以符器入道,掌傀儡,下达命令,操控机甲万千。 可诸位不妨回首看看,如今究竟是你们在操控傀儡,还是傀儡再操控你们?!” “简直可笑,简直是谬论!”狄良工愤然大怒,道:“傀儡本无心,只知服从命令。 我等都是具备正常七情六欲的人类,拥有着智慧与强烈的思维,何来为那些死物操控之说!” “是吗?”方歌渔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神情漠然道:“给我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名铁甲卫拘着一个女人,架入大殿。 那女人一身月白单衣,看起来似是受过了刑,衣服脏污皱皱巴巴,虽说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可狄良工仍旧是一眼看出了那个女人是谁,他失声惊颤道:“舒雅!!!” 他双眸通红地用力瞪向方歌渔:“你简直欺人太甚!” 方歌渔漠然不动,淡道:“琴舒雅,三十年前嫁于狄元老为妻,温柔贤良,端庄大方,是为女子中的典范之尊。 只可惜天生无灵根,不得修行,却也正因为如此,受得狄元老百般怜惜疼爱。 可诸位不觉得奇怪吗?三十年前就已经年岁双十的女人,如今怎还是一副花样年华的美丽容貌呢?” 众人不知回答,唯有方歌渔一个眼神丢了出去。 一名铁甲卫收到无声命令,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匕首,毫不怜惜地狠狠划破那位元老夫人的咽喉。 却并无鲜血喷洒而出,也无任何惨叫声的发生,那位琴舒雅神情依旧安然温柔,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得。 唯有斑驳的蓝色液体,从她受伤的颈间蜿蜒而下。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四章:有客至 正常的人类怎么可能会流出蓝色的液体?! 殿下众人霍然色变,失声惊道:“是傀儡人?狄元老的夫人竟是傀儡人?!” 狄良工无心在意旁人的震惊,他满眼愤怒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芳茹!你们竟敢把我的芳茹!” 霍芳茹虚虚朝着狄良工伸出一只无力的手臂,目光凄然,轻轻念道:“夫君……” 狄良工在难忍耐,额头上的青筋陡跳,气得颤抖。 他双眸赤红地怒吼一声,周身灵力强涌而出,气息汹涌之间。 他手掌之间瞬间凝聚出一道匹练的橙红之光,迅速凝结成一柄长剑,在狂怒之下,身法尽力施展。 速度之快,在空中只能留下一道残影,甚至周围的元老们都无从反应阻拦,他便已经冲上大殿。 剑锋朝着方歌渔眉心凌厉刺去。 方歌渔持剑而立,不紧不慢地抬起幽黑的眸子,深色的眼瞳像幽深古井一般望不到底。 仿佛是另一个触不可及的深渊长夜。 她并未有任何防御抵抗的姿态,甚至什么都没有做,但在那不似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神下。 狄良工心口一悸,仿佛落下了一块冰。 手中弑杀递送出去的剑锋竟是生生止住,连方歌渔的半点肌肤都未触碰到。 “狄元老!你大胆!是要以下犯上不成!” 殿下的其余六名元老皆神情慌乱起来,若方歌渔今日死在狄元老手中。 莫说城主方佑饶不过他们,便是她身后的那位金仙外公,怕是也要问责他们的连坐之罪! 狄良工方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眼下冷静下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么荒唐。 可他的夫人就在方歌渔的制控之下,她是机甲傀儡人的秘密也已经暴露,他已经触犯十方城最大的禁忌。 今日若是就此退下,哪怕他能够依靠着劳苦功高的元老之身保全自己,但决然保全不了霍芳茹。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下方歌渔,杀出十方城,任他天高地阔。 他誓死也要保全妻子,绝不可再犯当年同样的错误! 狄良工眼神骤狠,凶光毕露,手中长剑横送而出,直往方歌渔纤细的脖颈架去。 “愚蠢。”方歌渔垂眸,淡淡吐出两字。 话音刚刚落定,自她身后右侧倏尔射来一道足有两米长的金色灵箭。 灵力包裹着的箭簇与狄良工手里剑锋相触,长剑如被刀锋切纸般轻易断开。 金色灵箭去势不绝,轻松地穿过狄良工的防御,直径穿透他的胸口。 狄良工仿佛受到一股难以抗衡的巨力,整个人凌空重重倒飞出去,被那枝金箭狠狠钉死在殿柱之上。 金箭末端飞快衍生出细长锋利的荆棘枝桠,如锁链一般快速将他的四肢身体近紧紧勒死缠绕。 狄良工凄厉惨叫,显然是痛苦至极,竟是连半点挣扎的力道都没有了,额头满是冷汗。 他虚弱撑起目光。 只见在那大殿右侧后方,缓步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面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却丝毫不影响他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的气势。 殿下众人徐徐跪下,尊敬无比道:“见过执事官大人。” 十方城有七元老,元老之下各自又有七掌院,他们皆是十方城之中真正掌控滔天权势的贵族人物。 可是,他们所有人的权势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个男人。 十方城的执事官,其权柄,甚至在方家两位公子一位小姐之上。 执事官方蚩,城主一母同胞的弟弟,灵武双修,乃是不出于世的天才人物。 便是方歌渔那眼高于顶的金仙外公,对他也是难得有了几次赞许认同。 若非当年与十方城雪城主定下婚约的是方家长兄,这十方城如今的主人,怕是还轮不到方佑来做。 众人看着出现在殿中的男子,顿时收敛锋芒,默契禁声。 狄良工呕出胸腔内的淤血,手中灵剑再难维持,散成点点莹芒。 许是知晓方蚩的出现,已经彻底断绝他与霍芳茹的生路,狄良工破罐子破摔地讥讽冷笑。 “看来执事官大人当真是对方三小姐疼爱有加啊,十八年前,城主下令,命执事官大人镇守西南海域,杜绝海妖族侵犯我十方领域。 你身负重任,未得城主召令,不得擅自返回十方城。 城主闭关已有三年,执事官眼下若是拿不出召令来,可是得自己去往‘忏台’领三百火刑罚鞭了。” 此言一出,殿内其他元老们的表情也变得隐晦微妙起来。 十方城本就早有谣言,比起城主,这位执事官大人更加偏爱于方三小姐。 反而对那两位公子不假辞色,再加上这二位之间的兄弟感情素来不算深厚。 故此这些年来,城中就有不少人暗中质疑,方三小姐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 方蚩神态自若,淡色道:“我自领三百火刑罚鞭又有何难,只是狄元老的这位妻子如何处理,才是真正的难事吧?” 狄良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方蚩道:“巫瘟扩散已经到了不可掌控的地步,彻底销毁机甲傀儡护十方和平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首要任务。 可狄元老却煽动大家,保存余下机甲傀儡,敢问是否存有私心,知晓若一旦摧毁计划实施。 城中上下必然大规模以阵炉石全城收捕傀儡人,届时,你必然保不住你的傀儡妻子。” “芳茹不是傀儡!” 狄良工一下子激动起来,脖子的青筋暴涨而起: “她有思想!她有自己的意识!与那些冷冰冰的假人不一样!她是我的妻子!为何你们就是容不下她!” “究竟是谁,容不下谁呢?” 方歌渔忽然出声,她缓步行下高台。 行走之间,动作散漫随意地抽出一名铁甲卫的佩刀。 刀锋劈落,未伤寸丝皮肉,霍芳茹身上的衣衫却开裂滑落至腰间。 众人正欲不喜皱眉,哪怕是傀儡机甲,可此举未免太过羞辱人了些。 可下一刻,那些元老们瞳孔大震,看着霍芳茹胸口正中心那闪烁跳动的幽紫炉心,赫然正是巫瘟全面爆发的模样。 而且还感染得如此深,如此毒烈。 狄元老的妻子,竟是早已感染剧毒。 众人心中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悸。 一只已经感染巫瘟的傀儡,却不显半点疯癫之色,在外人眼中,看起来竟是与常人没有半分差别。 方歌渔神情漠然:“若我没想错的话,狄元老这把支持机甲傀儡大军不被摧毁的计划,想必是霍夫人的主张吧? 若是一切皆如狄元老所愿,届时霍芳茹以着元老夫人的身份,在傀儡军中游上一圈。 拍卖会开启,四方迎客,四面八方皆是巫瘟感染军,到那时,我十方城又该如何自处?” 狄良工看着自己妻子的这副形容,面上大为崩溃震撼。 “这不可能!我的芳茹……我的芳茹她怎么可能……” 方歌渔道:“狄元老幼年之时,有一青梅竹马,是为故人也,姓霍名芳茹,你为求长生大道,另娶仙门后嗣之女为妻,霍芳茹自此郁郁成疾,年轻早逝,成为你心中难忘之痛。 经年之后,你在十方城内所遇傀儡,如何就能恰好同当年故人一般无二? 你自认为傀儡无心,注入意识,一切皆可如你所愿。 可时至今日,创造傀儡者,却自困于傀儡的内心世界,任其摆布,尚不自知。” 狄良工心如死灰,全然一字也再难听进去。 方歌渔目光环视,淡淡说道:“物朴乃存,器工招损。言拙意隐,辞尽锋出。 一切有违常态,追逐违背真理之事物,日中必移,月满必亏。” 余下元老们虽然知晓方歌渔说得极有道理,却也极难接受:“那依三小姐之见,非得如此不可了?” 方歌渔侧眸冷漠笑道:“若是诸位能够保证身边所躺枕边人,端茶侍奉之高堂,膝下承欢之儿孙在未来某一日……衣衫之下,乃是冰冷铁躯,幽紫心脏的时候。 还能如此一副置身事外,以利为重的话,我可以收回我方才说的所有的话。” 众人顿时禁声。 十方城巫瘟之乱,谁也不难猜出背后有人试图借此乱局,一步步将自己的爪牙深入十方城内。 就连狄元老这样的人物,都失足落入陷阱之中。 谁能料想到若是那幕后之人为了接近掌控他们,暗中害死他们的血肉至亲。 再以冰冷的机甲制作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至亲之人,注入他们平日里的生活习惯的信息,安插在他们身边,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光是想想都觉得实在是太过疯狂! 众人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一名元老犹豫良久,后道: “尽管三小姐说得都有道理,但世间取舍,从来都不是遵循对错这般简单。 要知晓吞舟之鱼,陆处则不胜蝼蚁。若我们自毁全部机甲傀儡,无异于舍弃了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东西,自断手脚。 这时候的十方城,必然如同一盘散沙,吾宁死,也不愿见到这一天来临!” “不错!吾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吾等只知晓,吾等绝不做那荒漠狐狸,挖穴深居。若城墙倒塌,吾将畴依?” 方蚩冷笑道:“好一番大义凛然之言,若诸位选择慷慨赴死,我倒是不妨在此先送各位上路好了。” 元老们气得浑身直抖:“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不错,既然方三小姐下此决策,一意孤行欲摧毁我十方城的千年基业,吾等愿意从之尊令。 但同时,也望三小姐能够肩起自己的责任,为我十方城求一个稳妥的保全之道。 如若不然,恕我等难以从命交出手中机甲傀儡。” 方蚩怒笑道:“尔等可还要点脸?” 方歌渔却抬手打断方蚩的怒言,她淡淡一笑,道:“我自有法子令我十方城的传承不灭,只是如此,还虚得诸位供奉出三千极品灵石,与炼制傀儡的各番材料。” 众人顿时不肯:“能够调动七元老物资、灵石的,唯有城主方有此等资格,方三小姐虽说是未来十方城的继承者。 可如今方老城主并未身归而去,三小姐便提出此等要求来,是否是将方老城主太不放在眼底了。” 这群老东西冥顽不灵,一听方歌渔要动他们的家产,那是死活不乐意。 方蚩冷冷道:“诸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此看重自己的利益,又何苦一早做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咄咄逼人。” “执事官大人此言差矣,炼器材料我等还能理解,三小姐这一张口便是三千极品灵石,而非上品灵石。 要知晓三千极品灵石便是整整三百万上品灵石,我等实在不知,三小姐要这么多灵石作什么?” “正是,三千极品灵石,放眼整个人间四海,又有那方势力能够一次性拿出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来。 况且三小姐性子素来懒散,这么多年来,在十方城中,从未有过建树功绩,谁也不能保证她对于此事是否只是心血来潮。” “如今正是十方城危难之际,恕我等实在不能理解三小姐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三小姐行事随心随性惯了,城中财富灵石物资,你也挥霍了这么多年。 不论是城主还是我们,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可如今你张口索要就是三千极品灵石,我等相信,便是您的父亲城主大人在此,也不会这般纵着你!” “不错,三小姐一张口索要这么多灵石,原就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而言之,方歌渔若无保全十方城的完全法子,他们绝不容许方歌渔摧毁城中遗留下来的傀儡机甲。 但方歌渔给出应对之策,他们又无法信任,不愿如此劳民伤财。 方歌渔低眸看着殿下争得面色涨红的众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剑柄上那枚开裂的幽蓝宝石上。 她漫散冷淡的目光一点点凝聚起来,瞳孔也逐渐缩成两道极细锋利的竖线,暗藏着森冷的杀意。 “启禀三小姐,有客造访十方城。” 这时,一名城卫手执长戈,阔步而来,自殿下单膝跪下。 方歌渔敛去目光中的冰冷森然之意,恢复往日懒散平淡之色,漫不经心道:“宣。” 很快,一名浑身笼罩灰袍,面覆银色流月面具的年轻女子在城卫的带领下,步入殿中。 她向方歌渔弓身行礼道:“一滴血成员,清心,见过方三小姐。” 方歌渔心不在焉地玩着剑上的流苏:“一滴血?就是近年来,人间大陆上新成立的妖盟势力?我怎么不记得,我十方城与你一滴血也有交情恩怨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五章:同心同命 清心嘴唇一抿,似有笑意:“十方城生意做遍天下,广结善缘。 今日奉我家主人之命,特献上薄礼,愿与十方城加深交情,以示交好之意。如此一来,不就是有了交情吗?” 方歌域目光将她打量一番,一时也不知此女来意为何。 只是这般惹人厌的元老们,她尚且都有耐心周旋一二,更莫说这样一名外客了。 “哦?是吗?如此倒是好事一桩,只是不知你家主人是何人?又备下了怎样的礼物呢?”方歌渔饶有兴趣。 可那些元老人物,看着殿上来客修为不过区区求道境界,当真是弱得没眼看。 心中不由轻蔑得很。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攀十方城这棵大树了。 “什么一滴血,不过是一群圈地自得的夜郎之徒罢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求道境的来使如此堂而皇之地来造访我十方城。 妖盟?嗤,也不知这小小盟派有没有我那后花园里饲养的妖兽数量多。” 方才他们与方歌渔几番争执,本就牵动了些肝火,如今清心正好撞上枪口,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儿。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了,方才三小姐不是还说需要大把的灵石吗? 眼下就有人来送礼了,我等倒是看出了一滴血首领的诚意了。” “这年头,可不会有人以灵石这等子俗物拿来示好送礼的吧?” 面对这些十方城大人物们的冷嘲热讽,清心不过淡淡一笑,道:“请恕清心正好不过是俗人一个。 我家主人说了,就怕某些人狭隘到连灵石这等子俗物都拿不出来,特命清心备下五千灵石。 以及一些绵薄之礼,略表心意,还望三小姐能够笑纳。” 方歌渔一双眼睛明澄如湖水,却又深邃之极。 她淡淡看着清心,沉静淡然,并未表态。 殿下那些元老们却是嗤之以鼻,显得极为不屑。 十方城虽不比天道三宗,可素来是以财富雄厚著称。 更为夸张一些的,十方城内可谓是每日都有名家修士备以厚礼,送至城中来。 至于收不收这礼,还需全凭心意。 收礼物前评价送礼之人的出身,声誉以及名望。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的将自己的礼送到十方城中来,结此缘分。 七元老之一的卫昊苍冷冷嗤笑,道:“即是薄礼,又何必拿出来惹人笑话,丢人现眼,五千灵石? 说得好生气派,妖盟成立也不过短短三年,可莫不是将自己这几年的全部身家都赌了上来。 即便打肿脸充胖子,给你们凑足的是上品灵石,在十方城面前,也是显得多少有些小家子气的。” 清心微微一笑,打了一个响指,身后顿时黑压压行来一群妖修,他们手中各自提着一大口箱子。 随着她侧眸微微点首,妖修们将手中箱子倾倒出来。 哗啦啦!!! 五光十色,炫然璀璨的灵石倾倒出来,那箱子显然也是空间异宝。 哗啦啦倒出来的灵石宛若没有尽头的流水一般,顷刻之间,堆如小山一般。 冲天而起的灵力浓郁得近乎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空间里都萦绕出了如梦似幻的濛濛轻纱光雾。 置身于其中,周身毛孔甚至都能够感受到无孔不入的纯净灵力,仿佛被洒下了一层濛濛的细雨。 发丝眉梢很快被那浓郁的灵力浸染地湿润。 而这,还仅仅只是每一颗灵石外溢出来的灵力凝聚而成的。 众人无不震撼地看着地上堆积成山的灵石,五行属性,无一有缺。 那浓郁的灵力甚至都隐隐汇聚出了空间灵相,场面何其壮观。 方才开口说话的卫昊苍表情何其尴尬。 这哪里是五千上品灵石,分明就是那极品灵石! 难怪方才这女子一上来就胆敢讽刺他们七元老乃是狭隘之人。 堂堂十方城三小姐,未来城主,需解眼前困顿,向自家元老开口索要三千极品灵石,他们都千百不愿,百般推辞。 未至片刻,他们嘴里头看不起的妖盟却谦虚有礼地奉上‘薄礼’。 整整五千极品灵石,比方歌渔索要的三千极品灵石还生生多了两千。 如此手笔,怎能令人不汗颜。 被钉死在殿柱之上的狄良工脸色苍白,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一个成立不过数年的妖盟势力,竟不仅仅只是小打小闹。 他实在不能理解,那个名为清心的女子,究竟是如何聚集出来这般强大的财富来。 即便是挥金如土的十方城元老们,在这五千极品灵石面前,也不得不心生动容。 他们对于这位只有求道境的小小女子,再也生不起半点轻视之心来。 方歌渔将好看的眼睛眯得细长,轻轻笑了起来:“方才你说你名为‘清心’?” 清心淡笑点头:“是的。” “是身正清心的清心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是突兀,清心怔住后,旋即微微一笑,认真说道:“是一见清心的清心。” 方歌渔的小眉头挑起,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今日他所送之礼,我方歌渔收下了,来日定有厚报。” “三小姐先被着急,我清心虽说是一俗人,可我家主人却非庸俗之人,这五千上品灵石,仅仅只是见面礼罢了。” 清心轻轻击掌,在众多元老火热的目光下,那些妖修们各自摘下自己腰间的乾坤囊。 却未像摆放灵石那般,将其中的储藏之物取出来。 “还望三小姐能够海涵,我家主人除了灵石以外,还备有乌晶石十万斤,灵桐油五千罐,七阙木九百枝,妖火炎髓丹五百枚在殿中怕是有些放不下。 哦对了,我家主人还担心三小姐极品灵石用不趁手,特还命属下寻来东海十渊之地里的蓝源晶三枚。” 听到清心每每报出一个名称以及后缀的数量,十方城的元老们脸色都不由重重抽搐大变一回。 脸皮子上像是长了跳蚤一般,嘴角都快抽上眼角了。 待到最后听到蓝源晶的时候,他们只觉得双耳嗡的一声,血流上涌,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 那蓝源晶追寻本质,也是灵石的一种,藏于深海十渊之地。 若非天生亲水而居的灵物,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踏足此地。 蓝源晶极其珍稀,其中蕴藏着的灵力虽为水属性,却因为至纯至净,与五行各种灵根者皆可适应。 由于此物十分珍贵,十万年的深水之灵蕴养也才不过诞出一枚来。 其中所蕴含的灵力纯渡,远飞这五千极品灵石能比拟的。 即便是十方城创立千年以来,却也不过寻着两枚。 他们可以说,今日妖盟送上来的众多献礼,都比不上一枚蓝源晶珍贵! 这方三小姐莫不是在外拯救了这妖盟首领全族上下? 竟能得他如此掏心掏肝挖空家底子的来对待?! 往日里那些结交十方城的,所图不过是财富。 这妖盟盟主已然如此有钱,他们实在不明白,十方城内还有什么值得他耗费如此巨资来讨好巴结。 十方城元老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他们并未被这巨大的诱惑而迷了心。 卫昊苍冷哼一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清心也不动恼,微微一笑,道:“我家主人以君子之心,诚心结交,若是诸位元老大人有所忌讳,小女子自是将这些礼物原数收回。” 卫昊苍脸色一变,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这么说。 作为被讨好的一方,他本是想端端架子,灭灭这妖盟的威风,别以为自己出得一手好阔气就可以有所得意。 可没想到他架子刚端起,那头就借势欲收礼而回了。 卫昊苍重重咳嗽一声,脸色不怎么好看道:“在这世上,哪有送礼往回收的道理。” 清心盈盈笑着:“在这世上,哪有人收礼收得一副高高在上的冷面模样。卫元老又不是方三小姐,可没有对我家主人蹬鼻子上脸的资格。” “你!” 清心立刻打断道:“我家主人说了,这些礼物都是为方三小姐准备的,与旁人无关。 诸位喜欢同自家小姐小姐讲道理,可我家主人却不是爱讲道理的人。 这些东西,方三小姐可以随意挥霍,随便您如何折腾。 毕竟,在这人间四海里,还是有些势力可以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灵石宝贝来的。” 清心眉目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霍芳茹,又收回目光,低眸道: “方三小姐亦可以放手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钱财方面,十方城满足不了您,我们妖盟,自是无二话之说。” 这话看似大方,实则暗讽。 众多元老只觉得面上无光的很。 三千极品灵石虽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可对于雄富四海的十方城而言,他们这些元老凑出来,也不会对他们的根基有所伤筋动骨。 大敌当前,他们反倒还不如一个外人全心全意的支持自己的主子。 这番脸,打得属实有些疼。 方蚩在出手镇压住狄良工后,一直话很少,眼看着此番会客快要结束。 他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歌渔,“想不到小渔在外,竟还能结交如此人物,他既能如此慷慨以对。 这狄良工退下的元老之位,倒是不妨可以作为回礼给他留着。” 方歌渔凉凉一笑,道:“整个天歌城都是他的了,这区区元老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方蚩瞳孔微张,惊道:“什么?!” 方歌渔倦倦收回目光:“没什么,今日这些东西,收了便收了。 二叔也不必言语试探,此人……是可信的,无需担心另有图谋。” 听她如此保证,方蚩这次点点头,大手一挥,座下铁甲卫毫不客气地将那些林林总总的炼器材料悉数收下。 “清心姑娘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妨在城中歇息两日?” 清心摇首道:“礼物已经送到,清心任务完成,该是告辞不打扰了。” 果真只是为送礼而来,竟是连一日都不想多待。 众人心惊不已,愈发看不懂这妖盟的心思了。 清心离去后,霍芳茹自是当着狄良工的面,以灵火焚成灰烬。 狄良工有包庇之罪,由方蚩亲手废去修为,折断四肢,毫不留情地打入牢狱。 废除元老,甚至都未经过城主点头。 这方蚩行事,果真是雷厉风行,叫其余人看得心惊胆战,倒也收起了其他的小心思。 遣散众人后,方蚩目光带着几分斥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总想着一个人抗! 若非你的哥哥暗中写信于我,真不知你要给这群贪得无厌的元老们欺负成什么模样。” 方歌渔坐回座椅上,横剑于膝,低头似是欣赏观察剑鞘上的精美纹路,并不在意今日发生的事情。 “不过是试一试这群老东西的心罢了,若他们当真能够对十方城的此番危机责无旁贷。 日后行事,我自会给他们留几分后路。 眼下这般只知保着自身的利益,留之,又有何用。” 轻飘飘的一句话,饱藏无情杀意。 方蚩目光担忧地看着方歌渔,“自打你继承十方剑后,你同你娘亲是愈发的像了。” 方歌渔笑意不达眼底:“二叔是指七情尽灭,息怒悲恨皆不知的这颗心吗?” 方蚩:“……” 方歌渔眸光宁静:“如此对我而言,并非是什么坏事。” 方蚩眼中流露出一抹悲意:“可是就连十方城里的傀儡都可以拥有感情。 小渔你是人,活生生的人,你分明可以挣脱着宿命,做一个寻常女子,去喜欢自己喜欢的男子,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将自己生生逼成……”M..coM 方歌渔抬眸看着他,笑道:“逼成什么?一只怪物吗? 方才霍芳茹不是用她的下场告诉了我,不被允许拥有七情六欲之人,若是强求,必是苦果自尝。 我知晓自己的宿命,该站在哪个高度,承担何种责任。 我可不是那些无能鼠辈,该我承担的东西,我不会逃避。” 方蚩神情有些气恼:“你娘亲虽然不在了,可你不是孤儿。 你有父亲,他才是真正的十方城城主。 这十方剑不该是你来继承,真正的逃避之人,又怎会是你呢?!” “父亲?”方歌渔怔然道:“他待我很好。” 方蚩愤恨道:“他亏欠你母亲的,何止是这一点点好能够弥补回来的!” 方歌渔道:“二叔觉着我父亲闭关,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 他平日里极少闭关,明明知晓七元老当职多年,心中早已各存心思,对我这少城主更是多有不服。 以我之手,想要大批量调动他们手里的物资灵石,他们又怎会顺从于我,必是多有说辞想法。 可他始终未发一言,这也就是说,从某些方面,父亲与那七元老们是持有一定相同意见的。 他同样不希望机甲傀儡术灭绝人间,哪怕如今的机甲傀儡愈发不稳定,他依旧难以舍弃。 父亲优柔寡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难题既留给了我,我自是不会自讨没趣,如往日那般再去同他无理打闹。” 方蚩不安道:“我有预感,金仙拍卖会那一日,必然会发生一场极大的变故。” 方歌渔知晓他担心什么:“二叔何必担心,十方剑虽是我的禁锢,也是我的保护。 十方剑在手,我与剑同心同体同命,便是帝尊亲临,也杀不死我。”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六章:步步莲花 …… …… “吾辈不喜欢这个地方。” 蜀辞裹着狐裘大氅,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披着的是自己的同类。 天然呆滞无神的目光选选看着那座矗立于万里风雪的巍峨雄城。 她脸上的烧伤已经大好,顶着一张妖艳冰冷的面皮子,死活不肯再继续前行。 百里安一路行来,隐约已经察觉到这小妖对寒冷的气候有种莫名的抵触与忌惮。 一路上本来精神劲甚好,反倒临近十方城了,不是这疼就是那酸。 整个人浑身骨头都仿佛被抽松了。 都灌了足足五袋热水,身子还是冰冷冰冷地。 好似刚从冰河里打捞出来的一般,体温竟是比百里安这个死人还低。 百里安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进城。 借着太玄九经弟子的身份,倒也一路畅通无阻,与城中早已抵达的一些太玄弟子,被安排在了同一家客栈之中。 “莫要开窗,这鬼地方,天真是冷得紧!” 蜀辞裹着三层厚棉被,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就露出一个被冻地白生生的俏脸,神情比往日还要秧。 百里安没听她的话,还是将窗户推开一扇,皱眉道: “已经按照你的性子在屋内生了五个炉子了,还不开窗透透气,你是想明天早上起来凉透了吗?” 此刻天色已渐渐入夜,城内的风雪愈发盛烈了。 风雪虽大,却不赶客,烟雪朦胧的长街上灯火三千,熙熙攘攘。 夜市人语,风过之处,城中长街处处横流盘踞着凡间难有的清气,是一座雅俗共聚的富贵乡。 蜀辞纵横天地六界数十万载,去的都是生死绝境之地。 像十方城这样的富饶迷人眼的城池还是头一次来。 屋内逐渐升温,棉被下冰冷的身体也慢慢温暖起来。 她身子恢复了胡闹的气力,趴在窗户边,裹着棉被的大半个身子都快伸到窗户外头去了。 她听着城道之上的呦呵声,极目之下尽是十方城画栋飞云,珠帘卷雪,伟岸建筑,与魔界是一副全然不同自成一派的好颜色。 一时觉着有些稀奇。 她趴在墙窗上,面上虽是呆滞漠然,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 但身子却很诚实地随着街道上那些吐火吞刀的表演热闹杂技,左扭右动,被子从身上滑落也不曾察觉。 里头换了一身贴身的衣裙,毫无防备的自来,从后方瞧来,长发妖妖垂散,腰肢又直又细,愈发显得不堪盈盈一握。 此刻她上身后弯,腰臀之间的弧线婉约又不失圆润丰满。 身段看起来性感柔软得不像样子。 两只毛茸茸的尾巴也跟着屁股的扭动一摇一摆,时而随着下头的热闹惊动声发出惊叹之声。 这副未见过世面的土狐狸形容,若是认识她的妖魔,哪里能够想得到,她竟会是堂堂魔河蜀辞。 百里安不知她的身份,这一路行来,也有几次生出想要摆脱这色胆包天的狐狸想法。 可这狐狸精,就像是饿了许久忽然闻着肉包子香味儿的流浪狗一般,软硬不吃。 待她伤势养好后,百里安偷偷扔了好几次也没扔掉。 竟是给她一路缠进了十方城中来。 百里安从未见过这般难缠的妖精,“你方才还在喊冷,眼下将身子伸出去做什么,尾巴也莫要乱摇乱晃了。 十方城内到处都是修士,这客栈里还有太玄宗的修士,就你那点子修为,若是不将尾巴藏好了,给收了去,可莫又来哭鼻子喊救命。” 蜀辞老老实实地将尾巴垂放好。 她觉得自己瞧上的这块肉,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生了一张碎碎念念的婆婆嘴。 百里安来十方城另有要事,自是没功夫同蜀辞在此消磨。 将蜀辞安置好后,百里安在屋内设下绝净术,将她周身的妖力隔绝隐藏,这才准备离去。 谁知刚刚转身之际,那头窗外间的蜀辞也顾不上去看繁城夜景。 见他要走还以为他又要丢她离开,立刻从床榻上跃下来。 她化为一只小狐,跳到百里安的头顶上,两只爪子扒拉着他的眼皮。 “你又想从我身边跑掉吗?” 百里安挥开她的爪子,皱眉道:“我有要事要处理,你便不能乖一些自己待着这里吗?” 蜀辞不依不挠,后腿爪子使劲蹬挠着百里安的头发,挠得乱糟糟一片。 “小东西,你眼下这般弱,还是将我带在你身边,我可以保护你啊。” 捏吧捏吧还不够炒一盘菜的小家伙,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想要来保护他。 百里安苦笑不得,一把抓起她的大脑袋,将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就你?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终究还是心软,没把这小东西一个狐留在这里。 刚想推门出去,腰间的朱雀袋却一阵抖动,灵力竟有四溢之相。 百里安心中一惊,随即打开朱雀袋,咻的一个小小黑影跃了出来。 速度之快,只能看到一对雪白的肥肥兔耳朵上下晃荡,那小黑影唰的一下就来到百里安的脸颊边。 正在懒懒打着哈欠全无防备之心的蜀辞只看到一只藏着粉红色肉垫的兔子腿向她飞踢而来,正正落在她那蓬松的狐狸大脑袋上。 下一刻,天旋地转,鼻血飙出,勾在百里安肩头的爪子滋啦一声,拉出一道好大的口子。 蜀辞整个人滚葫芦似得倒飞出去,好在摔在的是柔软的床榻上,不然整个屁股得摔成八瓣。 堂堂魔族六河之首,蜀辞何等受过这等子狼狈气。 她恼怒愤恨地抬起大脑袋,兽牙都气得龇了出来,浑身毛发炸起,看着眼前这个不识好歹鸠占鹊巢的小东西。 这一眼蹬过去,就看清楚了百里安肩头上晃着大耳朵的小东西真身来历。 可谓是将蜀辞小小震惊了一把。 竟然是真魔阿伏兔?! 虽说是一只幼年体的真魔,若是换做以往,蜀辞抬抬手指头便能够将它浑身骨头都给碾碎了去。 可眼下她修为尽失,在这样一个可吞万物的凶魔面前,可是难有自保之力的。 这样一个凶戾的东西,正面硬刚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做为政治家阴谋家出身的魔河蜀辞,知晓如何扬长避短,这种时候,找人替她出头出气最好。 于是蜀辞学着那些宅斗戏本里那些个好似被恶毒妾室欺负的软怂妖娆正室一般。 肥短的狐狸爪子拈花掐指,盈盈叉腰哭泣起来,姿态端得妖娆娇滴滴。 只是她此刻忘记了自己并非是人身,而是一只头大身子小的炸毛狐狸。 这般妖里妖气的妖精做派倒是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肥短的小爪子还不短在腰身屁股两处来回抚摸,呆滞无神的小眼睛珠子不伦不类地抛着媚眼儿。 向百里安可劲儿展示着自己并不傲人的身材。 正想嘤嘤两声,诉控那凶魔的可恶可恨。 百里安听着身后的动静一回首,便看见那大胸狐狸妖里妖气的浪荡做派,还有那对着阿伏兔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凶狠大牙花子。 顿时眉头紧皱,眉心有阴云攒起,竟是低声呵斥一声:“把那大牙花子龇得这般雪亮,是要咬人不成?给我收回去!” 蜀辞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么多天来,她的一片情深皆被错付。 明明被一脚踹飞出去,鼻血长流的人是她。 那个罪魁祸首还洋洋得意地霸着她原先的位置,非但没有得到半点教训,反倒无故将她给吼了一通。 什么叫她呲着一嘴大牙花子了? 那该死的臭兔子即便是不呲嘴,那白花花的大板牙不照样在外一龇着? 可恨的是人家兔子的大门牙都是成双成对。 这只臭兔子偏生就缺了颗门牙,那般磕碜漏风的模样,简直就是对她极大的羞辱! 气急上头地蜀辞哪里还记得将自己的牙花子收回去。 也顾不上继续搔首弄姿了,她四肢着地,浑身毛发炸起,眼神凶狠地朝着阿伏兔恶狠狠咆哮。 加之鼻头染红的血迹还未擦干,大头狐狸的模样竟是显得十分凶残血腥。 反倒那头一脚踹飞狐狸的阿伏兔,一只兔爪子含含蓄蓄地捂着自己漏风的三瓣嘴。 分明是一只兔子,却生生给人一种婉婉有仪的女君子气质。 可真是能装的。 它不紧不慢地在百里安肩头蹲下,垂着的兔耳朵十分小心温柔地立起一只,轻轻触碰百里安的耳垂,好似表达对他的思念。 要知晓,百里安昏迷这三年来,阿伏兔一直无人喂养。 做为上古真魔,支撑自己强大体系的食物需求量也十分恐怖。 原本跟在百里安身边就是饱一餐饿一餐,平日里都需要通过沉睡来弥补自身的虚弱。 近年来,无人管束,倒也一直在朱雀袋中沉睡。 对于这位曾经同生共死的小伙伴,而今醒来,百里安自是也十分思念怜惜。 百里安伸手抚摸兔子柔顺的大耳朵,并未出言呵斥它霸道无礼的行径,甚至默许它这般亲近。 “小兔,你怎么醒过来了?正巧,这里是十方城,什么都是顶顶好的。 待会儿去街上,我给你买些你爱吃的胡萝卜,肯定比其他地方的甜。” 那好说话的温顺态度,蜀辞可是见所未见。 不由气得更是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块肉狠狠用牙撕碎吃进肚子里。 有种自己的领域被人侵占的极端不愉快! 甚至喉咙里都发出咕噜噜的凶狠低吼声,一张胖乎乎的狐狸脸都快气得变形了去。 阿伏兔乖巧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掌心,而后又注意到什么似的。 小爪子轻轻蹭了蹭百里安衣服上被划拉出来的小口子,表示深深愧疚。 然后自他肩头跃下,跳到蜀辞面前,满眼温顺有礼地邀请她一同去百里安的怀里。 蜀辞看着这浑身雪白,一身茶味儿的小兔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况且她素来有仇必报,方才摔了个屁墩儿还没找她算账呢。 如今自己送上门来,想也没想的爪子从肉垫里森森弹出,一爪子狠狠挠过去。 在阿伏兔雪白的毛茸茸脸颊上划出三道血口,那一下抓得可深了,鲜血顿时泊泊流出,染红了她的毛发。 这兔子同狐狸终究天生不是一个路术的,便是受惊受伤,也是不吵不闹,不声不响的。 只见阿伏兔捂着脸颊,恐惧瑟缩着跌倒在地,团成一团。 方才还极有精神的两只大耳朵也萎靡不振起来,毛软软嗲着。 知道的是它被抓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人一刀给捅中了要害,竟是这般一副垂死濒危的小可怜模样。 再加之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更是楚楚可怜,无辜良善,瞧得人心都要心疼得融化了去。 百里安脸色大变,忙转身过去抱起脸颊都是鲜血的小兔子。 他目光微冷地睨着爪子锋还勾着带血的蜀辞: “倒是不知你性情如此暴戾凶狠,将指甲养得这般长,是要同那些野狼斗狠逞凶不成?” 蜀辞顿时委屈至极。 怀里头阿伏兔的三瓣嘴动得飞快,似是疼极,比起狐狸这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阴险狡诈的生物。 兔子模样乖巧良善,不管做什么都仿佛是善良温和的。 她还抬起自己没有半点杀伤力、不见半点指甲的软软粉嫩爪子,轻轻蹭了蹭百里安的手腕,示意自己没有关系。 百里安低头看了看阿伏兔的爪子,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蜀辞那散发着锋利如小勾子的爪子。 他一把抄起蜀辞的小身子,一只手抱一个。 尸魔獠牙自唇下咧出,当做修刀,十分干净利落地用獠牙给蜀辞四只小爪子上的指甲给修了个干干净净。 蜀辞原本还天真地以为,他来抱自己是来安慰她的。 谁料一个恍惚楞神的功夫,自己修了这么多年的漂亮指甲就被这只小尸魔全给啃了! 蜀辞此刻内心的冲击丝毫不弱于自己被一头猪给拱了。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满脸凶狠地从百里安怀里跳出来。 后腿在地上扒拉地磨啊磨,没有了指甲的保护,好生磨肉垫子。 她内心一片绝望,又使劲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爪子肉垫用力分开,果然啥也不剩下了。 做为魔界大世界里的王者级别风云人物,脚一踏,整个天地都要抖一抖的蜀辞大人。 宁可接受自己秃了也绝不接受自己指甲给人啃没了。 更令人伤心欲绝的是,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小尸魔竟然跟个没事人似得。 他掸去身上灰尘,抱起那正用余光轻蔑不屑淡淡扫视她的阿伏兔,起身准备离去带它买胡萝卜。.CoM 这兔子精简直就是白莲花附体,出来不过片刻功夫,竟是将她的地位占据得干干净净。 蜀辞哪里放心自己的这块肉被这死兔子拐跑了去。 见他铁了心要扔下自己离开,顿时也不吵不闹不龇牙咧嘴了。 连跑带跳地蹦到百里安的脚底下,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不肯撒爪子。 终究还是在她死乞白赖下,成功地得到了外出权。 隔壁上房,一众太玄宗女弟子忧心忡忡地围在自家师姐床前,很是担忧心疼。 “苏靖师姐身上本就有伤,还义无反顾地互送我们这样的小辈来此十方城,一路上降妖除魔,没有半点含糊,想必是身子撑到了极限,竟也不叫我等知晓,刚入十方城便扛不住倒了下来。瞧瞧这呼吸弱的……我都要怀疑苏靖师姐就要这样睡过去。” “呸呸呸,说得什么胡话,宗主夫人明日就要抵达十方城和苏靖师姐相聚了,师姐身体抱恙,你们就莫要在此吵吵闹闹,杞人忧天了。” “咱们小点声,还是让师姐好生休息一下吧,虽然有些可惜,今夜城中有盛典,苏靖师姐睡下必是看不着了。” “苏靖师姐何等神仙人物?你以为她同我们一样,大晚上还喜欢出去瞎闲逛不成?”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七章:九十九 …… …… 百里安入城来,本想着先和清心会和,处理正事。 可谁能料到沉睡数年的阿伏兔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百里安看它满是对这城池街头夜景的稀奇有趣的眼神,不由笑道:“小兔头一次来十方城,可是想在城中闲走逛逛?” 百里安是在乱幽谷中捡到阿伏兔的,作为人人厌恶憎弃的上古真魔。 它想必是从出生起便被封印于那乱幽谷中,永世不得见到光明与外面的世界。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不由充满了同情与愧疚。 想着小兔随他一起出了乱幽谷,经历生死,数次以性命相托,可他却从未带它过过快活平凡的日子。 念及这里,加之今夜氛围极好。 百里安哪里舍得将温顺乖巧又懂事的小兔子置之不顾,先去办理自己的事。 阿伏兔一脸乖巧温顺地蹲坐在百里安的肩头,柔软的小爪子还很是体贴细心地为他抚平先前被蜀辞蹬乱的头发。 目光却看上那些糖品小吃摊子上的用糖渍酿好的胡萝卜以及一些新鲜瓜果。 在夜间的人间烟火里,远远飘来,很是清香怡人。 百里安轻笑一声,跨步行过去,买了一袋子糖渍果蔬,塞进阿伏兔的怀里让她慢慢吃。 阿伏兔将装有糖渍果蔬的小袋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两只爪子捧着一根胡萝卜,三瓣嘴咔嚓咔嚓动得飞快。 吃完了胡萝卜后,两只爪子都沾满的糖汁,黏糊糊的,将爪子毛都粘成一咎一咎的。 它甚是苦恼地看着自己的小爪子,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百里安微一侧首,将它的兔爪子握至嘴边,帮它将爪子上的糖渍又给轻轻舔舐干净了。 阿伏兔感受着爪子肉垫上的柔软湿润感,脑袋不自觉地偏开过去。 红彤彤的眼睛藏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羞赧。 蜀辞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占领,又惹得百里安不开心。 即便右边肩头还空着,他也没有让她坐上去的意思。 爪子上的指甲又被剪了个干干净净,啥也不剩,都勾不住百里安的衣服往上爬。 只能当个挂件似的,自己用四肢紧紧抱住百里安的大腿才能不被抛在客栈之中。 模样要多凄惨可怜,有多凄惨可怜。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再看着百里安与那臭兔子之间那股子温情无限的气氛。 蜀辞也不知怎么,更是压不住自己心头的火。 长街之上传来阵阵吆喝声,蜀辞寻声望去。 只见一家露天棚子下有个卖货的老婆婆,正在一个光洁的器板上以加热温软的糖浆绘上其上,以木签子别好。 那老婆婆年岁虽大,但手极巧,糖浆绘出来形状各类不一的小猫、小狗、小狐狸,活灵活现,许多小孩子围在上头争先购买。 蜀辞目光一下子给那正在买小狐狸形状的糖人的小孩子给吸引住了,暗戳戳地伸着爪子去够他手里的糖人。 那小孩子虽生得虎头虎脑,年纪不大,但警觉性很强。 他立马察觉到了‘危险’,睁着一双虎里虎气的猛地对上蜀辞那双狐里狐气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将自己手里头的糖人护进怀里头。 蜀辞何等霸道的性子,还未坐上魔河之尊的位置之前,就是欺男霸宝的坏路数。 如今狐落平阳,区区一名凡人小童,也敢拒绝她的索求。 蜀辞犬齿龇起,尖锐凶狠,一双歹毒的狐狸眼里满是威胁之意。 “哇啊啊啊!!!!!” 那小童被蜀辞这凶狠的目光给吓住,手里头的小糖人都惊掉了。 一头栽进自己娘亲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蜀辞顿时愣住,心道这人类小娃娃是要碰瓷吗????..Com 她还没碰着他呢,怎么就先哭了起来。 人类果然是不分大小,都同样惹魔生厌。 那小糖人在哭之前宁可丢了,也不肯随了吾辈的意愿索要,当真是可恶至极,心思歹毒。 这头小童惊恐的哭闹声动静闹得很大,那孩子母亲着急心切地将自己孩子护好,眼神责叱地看向百里安。 “我说这位公子,你就不能好生管管你的宠物吗? 真不知道这一脚就能踩死的小玩意儿,怎还性情这般凶狠好斗,看把我家孩子吓得!” 宠物? 一脚就能踩死的小玩意儿? 蜀辞只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狐狸脸上的五官瞬间挪位,眼睛里闪射出凶光。 看那目光,似是恨不得将那妇人的骨头给生拆了。 “唉哟!瞧这小东西凶得咧?那眼神简直是要吃人啊。” 百里安眉头大皱,一把将腿上的小狐狸捞起,屈指在她龇出来的犬齿上重重一弹。 那手劲儿可是一点也不小,弹地蜀辞眼冒金星。 他呵斥道:“早知你如此不安分,我一开始便不该将你带出来。” 蜀辞不过就是想要个小糖人,却无端又被训了一通。 哪里像那臭兔子,要什么给什么,一路上的零嘴小吃编花手环就没断过。 她负气一口狠狠咬在百里安的手背上,牙齿尖锐,顷刻间就咬了个对穿孔,血涌不止。 那妇人又被吓了一条:“哎哟喂,公子你养的这狗子莫不是得了疯犬病,吓唬小孩子也就罢了,竟是连自己的主人都咬。” 那小童原先就还没被哄好,见蜀辞那咬见血的模样,顿时吓得哭得更大声了。 百里安眉头蹙得更紧,见她如此不讲道理冥顽不灵,眼底隐隐显出了些薄怒来。 阿伏兔见他手掌被咬得都是血,通红的眼瞳深处划过一丝冷意,却强忍着并未发作。 而是从自己的小纸包中取出几枚小番茄糖果果,以柔软粉红的爪子肉垫垫好,递给那哭得鼻涕出泡的小童。 小孩子天生喜欢接近柔软温和的小动物。 见那雪白可爱的小兔子纯良无害,极通人性,拿着小果果逗弄他,顿时觉得稀奇。 一时也忘了哭,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珠子看着它,傻乎乎的接过了小果果。 这两番对比下来,一个极端纯良懂事,一个性情极其恶劣且屡教不改。 高低立下,孰优孰差,落差简直不要太鲜明。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将蜀辞的犬齿从自己的手掌上摘下来。 又从怀中摸出几两银钱,买了三支小糖人交于那妇人。 那妇人倒也并非市侩之人,见自己孩子给那只有灵气的小兔子哄好后,也并未多加计较。 婉拒百里安的银钱只收下那糖人后,便牵着自家孩子去逛夜市了。 蜀辞眼巴巴看着百里安买下了三个小糖人给了别人家的孩子。 心口仿佛有个锋利的小刀子在她心上不深不浅地割了一刀,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 她完全不能理会自己眼下这种心情是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二尾形态的她心智远就不及幼女形态来得成熟坚强,眼泪迅速地涌进了眼眶里。 让蜀辞生出一种掉头就走再也不理会他的冲动来。 可还未等她彻底下定决心是否要真的抛弃他离开的时候,百里安却是先手一松,任由她四肢落地。 蜀辞的心也跟着一空,茫然抬着大脑袋。 看着百里安目光平静淡然地包扎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 不知为何,蜀辞有些慌了。 她忙抬起爪子试图去勾住百里安的裤腿,软软的唤了两声。 谁知百里安却未再搭理她,直径抬步离开。 蜀辞的指甲刚剪,爪子只能贴过他浮动的衣摆,却勾不找半分,任由他抬步滑落离去。 看着渐行渐远也未回头的背影,蜀辞怔怔地看着,一时竟是忘了追赶。 不知为何,比起平日里百里安的怒言呵斥,直言赶她离开。 她尚且能够全不在意,厚着脸皮一路黏过来。 眼下他却未说什么重话,可她却有种自己好像真成了他养的一只小宠物,无意之间咬伤主人,最后被无情抛弃于人海之中。 蜀辞一时胸口紧致沉涩,亦如骨鲠在喉。 一对狐狸耳朵也慢慢塌陷下去,毛发一丧着,心里却是一片空茫茫的。 …… …… 发生了这事后,百里安也无心再继续带着阿伏兔游玩。 原以为那大胸狐狸只是贪色贪欢,性子急躁了些。 却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当是与其他蛮不讲理的妖魔们不一样。 可今夜再一瞧来,她性子可不是急躁,可谓是性情暴戾了,竟是连个小小孩童都容不下。 百里安倒不是因为蜀辞咬伤他而动怒,而是方才他分明感受得真切。 那小妖对那小小孩童,分明是动了几分杀念的。 若是继续将她带在身边纵容着,难免日后这劣根难改,养出些骄纵冷血的性子。 眼下便先晾她一晾,让她悟一悟自己的错在了何处。 绕开热闹的都城夜市,百里安来到一处荒僻略显冷清的小酒馆。 推开竹门,取下酒馆小院前挂在檐下的七盏灯笼,取下第三盏灯笼后,朝着正堂行去。 跨过门阶,酒馆之中喝酒的人不多,东南二角各坐着三人,桌前放着一坛新酿的鲜花果酒,却坐姿端正笔直,并未坐饮。 看起来,倒也不像是酒客。 而酒馆正厅中间,却坐着一名自斟自饮的女子,那女子着一身青灰色纱袍,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流露出十方城独有的贵族气质。 她眉目婉约清冷,安静坐着,柳腰楚楚,姿势端正,目光清湛如水。 分明坐落于这样一间小酒馆中,却不显半点人间烟火气。 她眼风远远朝着百里安看来,目光似含深意。 百里安只觉迎面吹来无形的寒风,手中青灯芯火被吹得噗噗作响,继而熄灭。 酒馆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百里安停下脚步,手中青灯熄灭后,他那张冷白俊秀的脸就隐于暗色之中,瞧不真切。 酒馆中的女子将百里安从头到尾地细细打量了好久,淡凉的目光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过了片刻,她才幽幽开口,嗓音清淡澄澈:“公子远道而来,这里有薄酒一杯,不知可否请公子赏脸一二。” 百里安放下手中熄灭的灯笼,平静说道:“据我说知,姑娘似乎不是这酒馆的主人。” 女子抬起深邃如宝石一般的眼睛,淡淡点头道:“我知晓,这间酒馆是你们妖盟新开的一个据点。” 百里安嘴唇抿紧:“清心何在?” “放心,她无大碍,虽说立场不同,但我没有杀她的必要。所以……” 女子朝着百里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现在可以请公子入座了吗?” 百里安目光微动,并未拒绝她的邀请,还是坐上了酒桌。 他端起那杯酒,朝着女子虚虚一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这杯酒,多谢姑娘对清心手下留情。” 女子看着百里安一杯冷酒下肚,虽面上情绪不变,可脸上却飞快爬上一层淡淡的薄红来。 显然是酒量不行,喝酒上脸。 看到这里,气质清冷的女子,面上竟是微微一笑,道:“公子如此酒量,倒是与我的一个故人相似。” 百里安手指轻轻转着酒杯,道:“傀儡人,也会有故人相思吗?” 女子面上笑容顿时散去,眸光瞬然慑人。 百里安看了一眼四周,道:“姑娘的这六名守卫,似乎也不是人类,而是十方城所出之傀儡吧?” 那女子显然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眼中的冰冷之色敛去,化为平淡:“他们代号‘岁星’。” “代号……岁星?” 女子道:“十方城早在十几年前便开始试炼傀儡机甲术,试图创造出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而这样的傀儡一直都是十方城最大的秘密,一旦诞生于世,为了好区分,都会为每一代诞生批次的傀儡,取下代称。” 百里安心惊于十方城的野心,他慢慢放下酒杯,“如此说来,姑娘应当是他们的前辈了。” “不才。”女子目光冷淡:“吾乃初代傀儡,代称‘荧惑’。” “代称?姑娘没有名字吗?” “傀儡无需名字,若你为了方便,非要加以区分,可以唤我‘九十九’。” 九十九…… 比起名字,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代号。 不过,眼前这个女人虽说自己是‘荧惑’,拥有着不同于其他傀儡人不一样的自我意识。 可……也就仅限于‘自我意识’罢了。 透过那双如宝石一般毫无杂质的双瞳,百里安无法看见她的‘本心’。 更观察不到任何情绪变化。 就连方才那冰冷的眼神,也不过是机械化一种表达方式。 尽管她的外观与人类看不出任何差别。 甚至比起百里安,她更像是一名人类,她的呼吸,心跳,脉搏,皆是为人类所有那般。 比起那六名不饮酒的岁星,她看起来更加完美,自然也就更加强大。 眼下,百里安已经能够完全确定,眼前这个自称为九十九的傀儡女子。 她出于十方城,但此时此刻,她绝非为十方城所用!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八章:见面礼 百里安不由想起了诛杀他与清心的那个半傀人。 他眸光闪烁,带着几分试探的逼问:“不知姑娘到此十方城,意欲何为?” 既然清心说,方歌渔已经暗中颁布摧毁令。 这看似平静的十方城背后,必然有暗卫队疯狂搜捕机甲傀儡人。 方歌渔的手段也是雷厉风行,素来以机甲术闻名天下的十方城。 他入城数日,却是连一只机甲傀儡都未看见。 由此可见,方歌渔行事手段之干净利落。 可她却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着相当雄厚的底蕴而不被十方城的人发现。 亦或者说,在她背后,有十方城的上位者,有意包庇私藏。 百里安本意是想套话,不过以眼前这女子的思维,想要蒙混过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料,九十九却是从容直言道:“颠覆十方城,毁了这天道,荡平九天上清仙界,实乃毕生之愿也。” 雄雄野心,就这样平淡漠然得好似家常便饭一般吐露了出来。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淡然清冷的外表下,对人类,对十方城的极端憎恶怨恨。 心中震惊过后,百里安面上恢复冷静,认真说到:“你办不到的。” 九十九没有说话,似是默认,过了片刻,她又淡淡说道:“以身践行,来事未可知。” 百里安道:“那今夜姑娘在此等候我,有事为何而来?” 九十九目光如炬,洞若观火:“我知晓你来十方城,会出手帮助方歌渔只是一场意外,你来此城的真正主题,是为金仙拍卖大会,是也不是?” 百里安眼神微动,听她这话,想来是对他亦早有关注了。 对于这行事诡异的荧惑傀儡,百里安只能先不动声色:“来十方城的客人,又有哪个不是为了金仙拍卖会而来?” 九十九目光直视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对这次拍卖会的压轴物品,也就是上古真龙,势在必得。 三年前,公子殒身于乱幽谷,肉身为万千冥鸦所啄食,魂魄几尽灭道散去。 后得太阴大帝施以阴阳禁术,以逆天之举将你复活,却不得长久。 你若想完全复活,必须取回自己的尸骨,三位归于一体,方得完全重生复活。 不然以公子如今的状况,肉身体脉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可稍有不慎,破坏体内平衡,随时都有可能体系崩塌,万劫不复。” 在九十九款款而谈之下,百里安心绪震撼,手指不自觉蜷缩收紧。 自他重入人间,在人前显示的,皆是姬昔年这个身份。 他更是以这个身份加入太玄宗,成为温含薇的入室弟子。 这个女人在此守株待兔,等候于他,猜出他的身份乃是‘一滴血’首领,以她的本事,倒也不足为奇。 可‘百里安’早在三年前便死于天玺剑宗,这个身份他隐藏得一直很好。 除了身边那几个熟识之人,谁也不知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她却能够将他的来历、身份、甚至复活的过程经历都事无巨细的悉知甚详。 一个十方城出来的傀儡,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百里安紧紧盯着九十九,道:“你调查我?” 九十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分明是一具傀儡,却十分好酒。 看其模样,竟是连人类的味觉都已全面具备。 “公子不必感到惊讶,我不过区区一具傀儡,还做不到天上神明那般法眼通天。 只不过在十几年前,不甚落下了一只眼睛在某人的身上,可观她之所观,所以才会对公子的事情如此了解罢了。” 百里安目光沉沉抬起:“你是说方歌渔?” 九十九淡淡一笑:“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百里安的脸色也随之沉冷下来,欲起身:“我想我们没得谈判的余地了。” 谁知,九十九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柔若无骨的手,肌理清晰。 瞧起来当真是与常人无异。 她全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地道理,搭在百里安的手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若我说,我能够帮助公子,得到金仙拍卖会的那只真龙呢?” 百里安推开她的手,眉目冷冷:“我自会以自己的方式得到想要之物,就不劳烦姑娘了。” 九十九神情泰然:“我并不否认公子的本事,公子既然出现在十方城,自然是有备而来。 但公子要知晓,如今聚集十方城而来的可不仅仅是人间的百家仙宗。 那可是六界仅存唯一的真龙,莫说这些人类修士贪图其珍。 便是上清界的那些仙人们怕是也不得不舔着张老脸,暗自隐藏身份下凡虎视眈眈而来吧? 龙族浑身上下皆是宝,再说远一些,素来无风都要起浪作乱的魔族,怎会放弃如此大好机会? 公子入世也有些年头,魔族的手段你不是不知,据我调查所知。 魔族三河之主望夷、四河之主宁非烟,眼下都已来到这十方城,对那上古真龙势在必得。 如此八方强者齐聚之下,公子甚至不能肯定,自己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想来最后的结果,想要得到一具完整的龙尸,根本不可能。但是公子你……” 九十九眸光明亮,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应当是想要那只小白龙活着的,对吧?” 百里安眼眸深深眯起,眼瞳猩红光芒闪烁:“你竟连这个都知晓?!” 九十九颔首道:“眼下,就只有我能够帮助你,救下那只小白龙。” 百里安重新坐下:“说出你的条件。” 九十九道:“公子可知,近日以来,方佑借着拍卖大会之势,暗中为方歌渔张罗婚事?” 百里安当即眉头皱起,眉心里就好像有一只可怕竖痕: “张罗婚事?可是他分明知晓眼下方歌渔的状况,十方城又随时可能发生兵变,他竟在这种时候给她张罗婚事?!” “或许正是因为方佑察觉到了十方城的危机,这才急着方歌渔尽快成亲,诞下子嗣,以保十方城血脉不灭。” “传承?血脉?”百里安冷笑一声:“方歌渔在十方城,位居第三,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为成亲,为何要先轮到她来。” 九十九看着百里安:“要成亲的是方歌渔,公子又为何如此激动?” 原想欣赏百里安失措惊慌的模样,谁知他淡淡掀眸,道:“姑娘既以眼观她之所见,就应当知晓,我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 九十九不咸不淡地啊了一声。 她手掌托腮撑着下巴,纤细的尾指若有若无地划着自己的唇畔,似有淡淡的笑意沉在眼底。 “也是,毕竟仙陵城鬼宅,鬼嫁之线,鼓音激烈,催命摄魂,桀骜不许的方三小姐能放低姿态,唇儿又是那般软。 要换做是我,也是舍不得叫她嫁给别人。” 淡淡一言,将毫不设防的百里安深处久远的羞耻难忘的记忆一下子勾了出来。 他俊脸瞬然涨红,豁然起身:“你……你连这种事也瞎看!” 九十九身姿如玉,端得从容不迫,淡淡地抿了一口酒水:“公子不必介怀,吾乃区区傀儡,不通情事,自是也无羞耻之心,你大可当做自己被一颗石头旁观了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百里安完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女人同他乾坤囊里那群铁憨憨相提并论到一块儿去。 “你休要刻意转移话题。” 九十九道:“虽说十方城以女为尊,亦有着城主之位传女不传男的规矩,但公子莫要忘了。 规矩虽是在前,可是这方佑还是以着卑微的赘婿身份坐上的城主之位。 若他有意扶持,不论是十方剑的继承,还是嫡系血脉的诞生,都轮不到方歌渔来完成。” 百里安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 “世人都怀疑那方三小姐并非是方佑城主所出。 可是怎么就没有人怀疑,那方大、方二两位公子,就一定是先代雪城主所出了吗?” 百里安眼瞳幽深似海,看着九十九,“你说你是十方城所出之傀儡,知道的秘密会不会太多了。” 九十九微微一笑,如宝石一般的眼眸似有万点光辉揉碎其中,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荧惑即为初代有自我意识的傀儡,自然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 不妨再告诉公子一个秘密,荧惑总共只有两具,且皆为雪城主注入指尖血,创造诞生。” “所以我们又与寻常傀儡不同,傀儡信奉的宗旨是对人类绝对服从,保护人类,完成人类下达的每一项任务。 直至身躯腐朽的那一日,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守卫十方城。” 九十九转过头,看着窗外飘霜飞雪,神情恍惚,仿佛这一瞬间,人世红尘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可是我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我既没有了服从的对象,也没有了要守护的人,拥有着能够独立思考的意识,甚至智力远胜于人类。 我从此得自由之身,失去了守护的意义,那么……我就只会毁灭了。” 百里安:“……” 傀儡有了自我的意识,甚至能够仿拟出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心脏,在胸膛之下灼热跳动。 看似与人类相同,可一切却都与人类脾性背道而驰。 失去了要守护之人,所以执起了毁灭之刃。 百里安道:“你说‘荧惑’有两人?” 九十九垂眸道:“十六年前,围城之战,她已经死了。” 百里安一时默然。 九十九抬首看向百里安,“今日请公子到此,是希望你能够借以你现在的身份,打败那些向十方城来求亲的人,赢得方佑的赞许。” 对于这个要求,百里安不能理解:“为何?” 九十九淡色道:“因为十方城不需要嫡系血脉,只需断在这一代就可以了。而公子你……” 九十九唇角凉凉勾起:“既是尸魔之身,即便你对方三小姐有想法。 甚至可以将当年鬼宅里那件未完成的事情贯彻到底,你也无法让她诞下子嗣。M..coM 对我而言,选择你,既可以稳住方佑,又十分的安全,无人比你更加适合了。” 百里安胸膛因为心绪的波动,微微起伏着:“我想,比起去接近方歌渔,眼下我更应该杀了你。” “你做不到的。”九十九看着百里安,认真说道:“你不知道,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 强大到……即便是你的母亲在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我杀死。” “姑娘便如此自信?” “是你低估我了。”九十九两只手搭放在酒桌上,十根纤细的手指轻轻交插,姿态很放松。 “毕竟怎么说,我也是巫瘟祸乱的罪魁祸首,我既然能够将十方城搅得这般乱,自然就不会如此轻易被人杀死。” 竟是如此轻易且坦诚地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吗? 正如她自己所言,九十九的智力远在人类之上。 她以着开诚布公的方式,将自己的阴谋、野心、打算,都光明正大的摊开在了这间酒桌之上。 尽管百里安知晓,与她合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可是不管出于那个角度来看,不论是小白龙的安危。 还是方歌渔的婚事,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九十九为她斟满最后一杯酒。 这一次却未要求他喝下此酒,而是从腰间布袋之中取出一折淡色的江梅。 “周游天下,历经江南之地时,见幽涧花桥间,一枝江梅开得正好,便折来一枝,权当今日回见的见面礼吧。” 百里安拾起江梅,花枝纤细优美的在他修长的硬瘦指骨间蜿蜒而上,煞是好看。 百里安忽然说道:“听闻已故的雪城主,生平最爱梅。 倒是不知,九十九姑娘得了她老人家的指尖血,这性情喜好倒是同她相近得紧。” 九十九微微一怔,旋即摇首道:“雪城主生平独爱寒梅,不过是谣言罢了,她不喜梅,喜得是梅花树下,一身清辉雪光的那个人。” 听起来,又是一个极为辛秘的久远故事了。 天色已晚,百里安不确定蜀辞是否已经回到客栈之中休息。 他向九十九告了一声辞,便抱着怀里的兔子离开了酒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五十九章:蹬鼻子上脸 百里安并不担心清心的安危,毕竟在那个女人眼中。 清心不过是区区求道境的修士,至多算得上是妖盟的一名探子。 她既有心与他合作,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杀死她,同她撕破脸皮。 今夜一行,并不算毫无收获。 清心虽修为不高,却是收集情报的好手。 百里安本想着今夜酒馆会和,探一探近日以来十方城关于巫瘟之毒的消息。 却不曾想,直接引出九十九这样一只大蛇来。 她自称是她一手暗中掀起了十方城的这场祸事,百里安并不怀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看得出来,九十九想要毁去十方城的欲望极其强烈。 甚至她有意将她的计划在金仙拍卖会上推行实施。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她的心大到……竟是连金仙都想要算计进来。 今夜会谈,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这个女人的诚意,但她所说的话,百里安却只听信了九成。 她想通过他来破坏方歌渔这次联姻是真。 不希望她留下十方城的血脉后裔也是真。 助他救下小白龙也是真。 一举摧毁十方城是真。 唯一说谎的,就是她的初衷是假。 她说她失去了应该守护之人,所以活着的意义仅剩毁灭与破坏。 可百里安却始终觉得,一个智力远胜于人类的傀儡,绝不可能遵从本能而行下无意义之事。 九十九的目的,远不似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但百里安不得不承认九十九的神通广大。 他低头看着手掌心里的红鱼玉佩,正是九十九给他做为方歌渔入幕之宾的信物。 据说此番十方城引十方宾客,各路仙门宗派的世家俊杰子弟,通过重重选拔筛选,凡是能过方佑城主那一关的,皆会得来这样一枚红鱼玉佩。 要知晓几番入城来参与拍卖会的仙门弟子何止万千,可这红鱼玉佩却也不过仅有九枚。 可见这筛选条件之严苛。 眼下已尽数交授出去,可九十九却能在方佑城主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来这样一枚玉佩。 百里安可不认为,那些千方百计获得方佑城主信赖认可的年轻俊杰才子们,肯轻易自愿交出这枚玉佩来。 当他接过这玉佩的时候,上头可还沾染着鲜血呢。 其中敲打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百里安本没想这么快与方歌渔见面,他知晓近日来十方城发生种种事变。 她此刻正立于风口浪尖之上。 根据清心打探来的消息,城主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十方城七元老步步紧逼,她的形势必然紧张。 暗处里不知有多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若他全无准备,贸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又不知该惹出怎样的麻烦。 这九十九行事倒也贴心,给了他这么一个玉佩,他倒是有了理由,不叫人怀疑的与她见上一面了。 尹白霜与嬴姬一行人也早早地来到了十方城中。 只是十方城不比外界,耳目众多,各方势力关系也是极为复杂。 方才九十九亦有提点之意,魔族的三河望夷,也已经来到此城之中。 百里安若是与她们唐突汇合,难免有着身份暴露之危。 眼下他尚未寻回尸骨,还担不起这份暴露的风险。 稳妥起见,他只好先一人独自回到客栈之中。 还未进屋,百里安脚底下就踹着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却见客房紧闭的大门门口,摆放着一排排长着红如烈火般毛发的……野鸡? 百里安定定地细看良久,才从自己的记忆中细细分辨出此鸡的来历。 通体火红,貌似朱雀,尾羽却为碧绿之色,好似烈火之中生出的一缘枝桠。 此鸡名为妻乌生性凶勐,血含灵力,是为大补也,生于南北之地,虽为禽类,却喜居于海中,以鱼为食。 百里安记得这妻乌乃是十方城临海之境独有的灵物。 对于当地居民来说,可谓海中一恶霸,对其憎恶程度,丝毫不弱于那些乡下农里的大鹅凶鸡。 一旦到了繁殖季节,海边极难捕鱼,虽天生灵力,却极不讨人喜欢。 可眼下正直冬季,海水冷寒,并非是妻乌活跃的季节,当是都深眠于海泥之中,极为难寻。 怎会无端出现在这件客栈里了。 百里安一头雾水,又用脚踢了踢它们的身子,发现它们一动不动,却是已经死掉了。 百里安眼睛死毒,他蹲下身子,扒开妻乌鸡脖子上的红羽毛。 发现那里落着一块红红的牙齿印,小小的,一看就是某种兽类的犬齿叼咬出来的。 这灵鸡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体内的鲜血仍是新鲜的,身上的羽毛湿意未干,想来就是今夜从海里打捞上来的。 百里安眸光轻动,不消多猜,也能够知晓这些个妻乌鸡是哪个家伙叼来的。 他掂了掂手里头软趴趴的妻乌鸡,倒是有些意外。 今夜那小妖分明都被气得那副怨气深重的模样了,百里安留她一人,是想让她独自自省。 可以着他对她那霸道不讲道理性子的了解,怎么着也需要个三五七八日来缓和。 却不料,她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后,性子转变得倒也快。 百里安东望望,西望望,没瞧见那小东西的身影。 只在客栈的地板间看到一串串的小爪子印。 想来有心服软,却还在同她置气。 那小东西的自尊心极强,又有种不讲道理的傲性在里头。 百里安不愿依着她的性子将她养出骄纵戾气的品行来。 垂下眼眸,将手里的妻乌鸡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然后推开客栈的门,跨过门槛,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未过多久,客栈二楼的廊道墙角处,慢腾腾地挪出一个眼泪汪汪雪白团子模样的小东西。 它嘴里头还叼着一只比她身子还要大的红野鸡,费力地从小角落里一点点地拖出来。 它身上湿淋淋的,是捉妻乌鸡的时候打湿的。???..Com 如今夜深了,还下着雪,这些居住在海水里的妻乌都怕冷,她狗刨到好深地地方才将它们辛苦抓到。 爪子尾巴上都是淤泥,蜀辞本就畏寒,小小的身子冻成一团,显得就更弱小可怜了些。 她原本粉嫩的鼻头冻得通红,挂着两串结冰的鼻涕,模样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蜀辞将方才百里安的态度瞧得真切。 分明就是铁了心不要她了。 哪怕她这般来来回回牙齿都叼酸了给他寻新鲜有灵气的血食,换来的也只是一副铁石心肠。 想起方才百里安那副随手抛弃她叼来的野鸡,决绝离去的背影。 蜀辞一时悲从心来,恨不得扔下口里头那只肥鸡,扭头浪迹天涯去。 可最终,蜀辞做事还算是有始有终,她眼汪汪的圆眼睛里泡着泪水,扭着大脑袋拖着死沉死沉的肥鸡。 她来到百里安房前,将鸡放下,又用小爪子将百里安方才弄乱的肥鸡们拨拨好。 给弄成一个供奉的小鸡山堆形状。 做完这些,前肢两只小爪子已经冻得僵冷。 她人似的两只腿立了起来,将两前头两只爪子捧在嘴巴面前哈了两口热气。 哈着哈着,蜀辞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境的凄凉与悲惨。 眼眶中久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出来,砸在地板上。 这时,房屋里头还传来百里安同那只贱兔子的温情嬉笑声。 “小兔啊小兔,你身上的毛发好软和啊,抱着睡觉甚是暖怀呢。” 眼泪吧嗒吧嗒的蜀辞甚是不屑,心道真是少见多怪的下里巴人。 兔子毛有甚么了不起的,只有没出息的猎户才会去猎不值钱的兔子毛来充当狐狸毛制作狐裘大氅,以次充好。 即便是光拼毛发这一成,她就不知道给那死兔子胜了多少筹了。 就只有那死没出息的小尸魔,才把那不值钱的臭兔子当个宝。 若是叫她以本体给他抱着睡两个晚上,哪里还有这兔子什么事了? “小兔啊,还是你这爪子生得可爱好看,没有指甲,都是软软粉粉的肉垫子,也省了日日给你修爪子的功夫,养你就是省事些。” 虽然百里安字字句句没有提到蜀辞,可蜀辞还是觉得自己有被含沙射影到。 “小兔啊,你这尾巴也生得好,不像某些小东西。 整日那般跳脱也就罢了,就连尾巴也生得一副三心二意的模样,难怪旁人都说狐狸是花心的动物呢。” 这下可不仅仅只是含沙射影了,而是指名道姓说得便是生了两只尾巴的蜀辞不好了! ! 这可真是从头到尾都给冒犯了一遍呢。 蜀辞七窍生烟。 她花心?! 她若非她对这个食物专情到了这种程度,她怎会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真是没见识的,看见那臭兔子小小一坨会动的尾巴就觉得可爱娇小,还是说狸的尾巴三心二意。 可他哪里晓得,兔子这种纯良无害的小东西骗起人来才最是厉害的。 而且兔子的尾巴一点也不短,若是揪出那一坨用力拉扯,都不知道可以拉多长呢。 “小兔啊,你怎么老是吃胡萝卜呢?虽然吃素些没什么不好。 可是我记得阿伏兔不是需得吃肉来维持生态体系的吗? 怎么我让你咬一口吃吃,你也不吃呢? 无妨的,我是尸魔,具备痊愈能力,就算是缺了一块肉,睡一觉就能长回来了。” 蜀辞一听自己的心心念念那么久的肉一口都没吃着,如今他三言两语竟是上赶着要给别的贱货喂肉吃。 她被冻僵的脑子里顿时溅入两滴星火,轰地炸了。 再也忍无可忍。 蜀辞两爪子用力将门拍开,气得胸膛用力起伏,双眸欲喷火一般,怒吼道:“我看谁敢动我的肉!” 只是下一刻,落入眼前的那一幕,让蜀辞骤然怔住,眼中的怒火也随之冻结。 只见本应被百里安抱在怀里好好爱怜抚摸喂肉的臭兔子此刻正坐在浴桶旁。 用两只爪子捧着一个烧开的大铁壶,往空空的浴桶中倒热水。 百里安则依靠在墙边,动作闲散,双手抱着胸。 一只腿微微曲靠在墙面间,姿势多少带些逗弄人的慵懒痞气在里头。 他身后的窗纸被扣了一个小洞,通过那小洞正好可以看见门外走道间的场景。 这也就是说,方才她眼泪吧嗒吧嗒的模样,都给他瞧进了眼底。 而且他压根就没有摸臭兔子的毛和欣赏臭兔子的尾巴,一切都是为了等她自己送上门来。 此刻蜀辞鼻头还挂着两串晶莹剔透的冻鼻涕呢。 做了这么多年的魔河,蜀辞还从未这般有失仪态丢脸过呢。 顿时她有些无地自容,两只爪子紧紧地抱着来回晃荡的大门,站立的一只狐狸腿不好意思地踢了踢地面。 一双圆眼睛一如既往的呆滞无神,却早已没有了原来的冷漠之意,她干巴巴说道:“我说我是来梦游的,你信吗?” 百里安没说信不信,只是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将那些个妻乌鸡一一抱进屋子里,然后朝着蜀辞招了招手。 蜀辞眼神挣扎,心道这动作,不正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身为魔河的骄傲,哪里能够被人如同使唤小狗似的,这般容易妥协。 就在蜀辞犹豫着自己是留下来还是离开的时候。 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三步并做一步地一跃而起,跳进了百里安的怀里窝着去了。 奇怪,她的身体什么时候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百里安用手指帮她擤去鼻头上挂着的冻鼻涕,又摸了摸她冻得冰冷的狐狸爪子,肉垫子都不柔软了。 不由皱皱眉,低声训斥道:“当真是不要命了吗?你本就体寒,还一直在水里头泡着,让你冷静冷静,便是这般冷静的?” 正在倒热水的阿伏兔忽然意识到这热水是为谁准备的,小爪子不由一抖。 它目光凉凉,强忍着偷偷向浴桶里吐口水的冲动。 百里安抱着蜀辞,将她冰冷的身子扔进浴桶里,任由她自己泡着。 蜀辞趴在桶边上,看着屋内早就烧好的炭盆,蒸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十分干燥清爽。 显然,百里安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的外头独自过夜。 身子渐暖,蜀辞在浴桶里狗刨了两下,两只尾巴像螺旋桨似得在水面使劲转圈圈,带着她的身子在热水里不断游动。 她仰着孤傲的狐狸脑袋,“那只兔子,给吾辈再添些热水,吾辈记得这客房里有备花瓣,也给吾辈洒上一些。” “你少蹬鼻子上脸!”百里安啪的一声,将一块叠好的热毛巾敷在她的脑袋上,接过阿伏兔爪子里的热壶,又给她添了些热水。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章:自取其辱 百里安没给蜀辞用花瓣,倒是在热水里丢了很多驱寒用的生姜片。 蜀辞不怎么喜欢生姜的那股子土腥味儿,但还是强忍着不快,趴在桶边上,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安。 “吾辈的爪子冻僵了,泡在热水里好疼呀,小尸魔,你给我揉揉呗?” 百里安坐在浴桶边上,向蜀辞摊开来一只手掌,淡淡道:“爪子自己伸过来。” 蜀辞眼风一转。 哗啦啦,原本八分满的浴桶溢出热水,将地板打湿。 一只柔若无骨白嫩嫩的玉手轻轻搭在百里安的手掌上。 没有了肉垫的手掌依旧不失柔软。 湿漉漉的软手轻轻蹭着百里安的手。 不知何时,蜀辞竟是恢复成了那副妖娆多姿的成熟沃腴模样。 她眉若黛染,唇若朱红,一张妖娆若花的脸慢慢浮出水面。 挂着水珠温热的脖颈,细致的锁骨,蕴含着狐妖独有的野性优雅与妖冶丽色。 她缓缓支起身子,被水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柔软性感的身躯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线条。 她像是一个水妖似的缠上来,织鞋铺天盖地的网,朝着百里安细细笼罩过来。 被热水熏红的眼角特别性感勾人,她软软唤道: “人家也是吃肉的,小尸魔,要不你也给我吃一口吧~” 蜀辞轻轻张着红润有光泽的唇,想要百里安主动献上自己的脖颈。 搭放在手掌之下的那只手蓦然收紧力道,将她往怀里一拽。 下一刻,蜀辞嘴里就塞进来一个甜甜的硬物。 她猝然睁开眼眸,取过嘴里头的东西一看。 竟是一個胖狐狸模样的小糖人? 他竟然从一早就注意到了? 蜀辞不满地皱起眉头,咔嚓一声将那狐狸脑袋咬掉,很不高兴: “所以你是故意跟吾辈吵架的吗?你一早便晓得吾辈想要的是这个? 莫要那般小气,大方一些献给吾辈就是了,何必小题大做将吾辈无端训斥一番,属实可恶。” “这是一回事儿吗?” 百里安眼珠子一瞪:“你若像小兔一样,想要什么好好同我说,我会吝啬这区区糖钱? 我不知晓你以前在妖族里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在人间世界,你给我收收你那套强取豪夺,恣横不讲理的霸道性子。 人三岁孩童要糖吃都知晓先给银子,你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妖精了吧,竟然跟一个孩子抢糖吃,我都替你脸红。” 蜀辞不服气地将脑袋偏到一边,又生生给百里安捏住脸颊给扳了回来。 “想要的东西就去抢夺,别人不给你就要咬人杀人。 这脾性,倒是同魔界里的那些妖魔相近。 若你这性子还不改改,便是你将那活在神话里的凤凰神鸟抓来给我吃,我也不愿再理会你了。” 蜀辞生来便是妖魔,听不惯百里安这些正义的大道理。 可她却知晓,此时自己若还是硬气不肯低头,难免今夜要在外头受冻过夜了。 换做以往,便是百里安说破了天大的道理,吃着凶神恶煞不讲道理这碗饭的魔河大人打死都不可能服软认错。 可此刻,身边还有一只会装乖卖巧的贱兔子虎视眈眈。 明明就是一只妖魔,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那装什么市井良民。 她可是记得,这兔子可是吃龙的。 若稍不留神注意,这小尸魔怕是要给她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知道啦,知道啦,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吾辈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狐狸,很多道理都不懂。 遇着不顺心的事情总是乱发脾气,吾辈可是你捡回来的。 日后你对吾辈可要多有耐心一些,将那些道理都顺顺利利的交给吾辈,吾辈定会做一只好狐狸的。” 见她言辞诚恳,似有心悔过,百里安心中甚是安慰。 还不算是完全无可救药。 他脸色稍缓,亲自舀来一勺热汤水,淋浴在蜀辞的脑袋上,道:“ 今夜受了寒,洗完澡就早些睡吧?床留给你和小兔。” 阿伏兔见她这一次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三言两语便将他哄得不再怪罪于她。 兔子暗暗皱眉,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也有模有样地舀来一勺热水,轻轻地浇洒在百里安手掌间的伤口上。 状似关心,实则却是暗戳戳地在提醒百里安,蜀辞当时凶残不讲道理的种种罪行。 如此富含心机的行为,让蜀辞好不容易顺好的毛又差点炸了起来。 还在及时回想起自己在这贱兔子手上吃过的种种暗亏,蜀辞还是忍了下来。 她拨开兔子伸过来的舀水,眼神迷离如水雾渐起,唇瓣微动,捧起百里安受伤的手掌,低头轻轻舔舐他掌心的咬痕伤口。 娇软着嗓音腻腻说道:“我知道错了,早知晓你原是这般心里记挂着我。 还担心我在外头受寒受冻,便不该咬你咬得这般深。 你若是气我恼我了,要不我也给你咬回来?” 蜀辞说着,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嫩手,递到百里安的面前,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百里安眸光暗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掌。 蜀辞却反应很快地反手握住百里安的手腕,瞬势欺身而上。 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软若无骨地贴在百里安的身上。 风雪侵室,蜀辞微微张开诱人的红唇,呼吸出来的热气洒在百里安的脖颈上。 两只被他说成三心二意的狐狸尾巴也浮出水面,抖落毛发间的水珠,如云般在妖娆的身子后轻轻飘荡着。 发香和体香交缠,暖玉生香,她带着异样的靡丽嗓音,轻轻低喃: “小尸魔,吾辈也不爱吃素,那兔子若不领情,吾辈帮它领了可好。 你给吾辈吃口肉,吾辈念着你一辈子的好~~~” 瞧着她这般狐媚子的放浪姿态,阿伏兔眼瞳逐渐赤红,变得危险起来。 狐族勾人本就是生来的天赋,自她身上摇曳而来的淡淡异香,靡软的低语即是勾魂又是依恋。 在她的气息侵进下,百里安外袍衣衫一点点被她身上的湿意浸透。 女子娇软鲜活的体温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他的肌肤一寸寸不由窜起了异样的战栗,身体不知名的深处翻涌着难言地躁动。 百里安深知自己这是为狐族天生自含的魅惑之力所影响,失去了尸骨的他,定力也大不如从前。 他勉力定了一下心神,狼狈地偏开脸去,面上方才教训人的严肃正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他挣脱开蜀辞的手掌,将她重新推入水中,目光有些飘离。 百里安浑身湿透,磨牙道:“你少学那些歪门路子,你眼下虎视眈眈地惦记着我便已经让人很是头疼了,你若是还想惦记一辈子,那还得了!” 蜀辞被推开狼狈地坐在水中,浑身湿透,也未动怒。 她仰着脑袋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心中好生奇怪。 方才小尸魔身上的业障气息,好像浓烈了许多,就好似那夜在花楼之中时一样。 只是那业障如潮水一般,涌得快消失地也快,还未等她怎么用心对付,就没了。 不过…… 总归是给她找着法子来对付这只小尸魔了,不是吗? 蜀辞看着眼睛气得通红一片的阿伏兔,只觉得自己今夜所受的气可算是扳回一局了。 可阿伏兔这种真魔,在极古时代,便与尸魔这一种族极不对付。 尸魔并不属于妖魔一类,而是一个独立的种族,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领土,广袤的暗黑大陆。 阿伏兔也喜居黑暗地带,性情暴戾残忍,生性弑杀贪婪,喜争夺地盘,猎杀尸魔。 而高等级的尸魔亦会反捕阿伏兔这种真魔。 在古老的时期里,可谓是结怨不浅,亦相互成为对方的天敌。 怎么到了这只贱兔子,阿伏兔那种纯纯的魔物身上凶残暴戾,弑血好斗,茹毛饮血的优良传统一点没学到。 反倒将装蠢卖萌,茶艺大师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甚至还改吃素了? 蜀辞可不信阿伏兔是什么良善的好东西,这样眼巴巴地缠在小尸魔,莫不是也瞧上了这块肉? 她不过就是对他手掌舔了两口,那死兔子就这么大反应,一副护食好生厉害的样子。 这可不是单纯想要做人宠物的心态。 蜀辞小心思飞转,忽然从水面里抬出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来,拽住百里安的衣角。 “小尸魔,吾辈对兔子毛过敏,还是你来同吾辈一起困觉吧?” 百里安漠然地抽出自己的衣摆,“你若还是这般孟浪姿态,就给我滚到走廊上去睡觉。” 蜀辞锲而不舍地又抓住他另一边衣角,晃了晃: “那些花楼里的小娘子们都说,你们男人就喜欢装假正经,果然不欺我,你分明是喜欢摸吾辈的毛发和尾巴。 好吧,好吧,知晓你舍不得这臭兔子,吾辈允许它也同我们一起困觉好了。 只是它这么小点个儿,用来暖脚就好了。” 最后的语气,如施恩一般。 阿伏兔已经忍不住想要拔出自己的胡萝卜剑来斩妖除魔了。 百里安给她缠得头都大了,他转身反手捏住蜀辞的一只狐狸耳朵: “你今夜怎这般腻歪讨嫌。” 蜀辞吃痛,却也不发火,看着那边眼神冻结得快要掉出冰渣子的阿伏兔,心中有种大仇得报的暗爽。 她默默地收回了爪子,两只手趴在木桶边边。 柔软妩媚的身体在水中起起伏伏,像个魅惑人心的水妖,她漆黑的发丝在水面散开,眼巴巴地看着百里安,目光如故刻板呆直。 语调平平却如同醍醐灌顶般地来了一句:“小尸魔,我爱你。” 阿伏兔的胡萝卜已经从身后幽幽摸了出来。 窗外忽风雪大作,窗台外的灯笼被打得摇摇作响,映得兔子的脸色有些吓人。 百里安原本生硬的脸庞听了这话,反倒放松了些。 他嗤笑一声,目光鄙薄。 这大胸狐狸,为了馋他身子,当真是不择手段,厚颜无耻得很。 瞧着百里安那不对劲的眼神,蜀辞又慢慢支起身子,想要去拉百里安的衣带。 百里安目光低睨:“若是再胡言乱语,动手动脚,我就将你那两只尾巴的毛都给剃干净了!” 见他不似玩笑之言。 蜀辞吓得一激灵,尾巴受惊似地藏进了水里头去,手也飞快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阿伏兔的目光恢复平静,瞳仁幽幽地看着蜀辞那沉浮在水面之上的傲人身姿,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里安看着在窗台上逐渐沉睡过去的阿伏兔,只当她这一夜是累坏了。 便起身将她抱进床榻里头,安置在柔软的被窝之中。 …… …… 隔壁客房,软塌之上的苏靖幽幽醒来,睁开眼睛。 她目光清澈如水,眉目凉薄,神色淡淡,静静地看着朴实无华的天花板,眼梢唇线都透出几分落落寡寂之意来。 在一旁侍奉打水的同门师妹安止叶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咯噔一下,忙失声道:“不好了,苏靖师姐的离魂之症又发作了,快拿镇心散来……” 一句话还未说完,床榻上的女子睫羽扑动,腰脊笔直地坐起身来。 她冷冷清清地端坐在那里,比往日还要显得冷淡疏离。 “莫喊了,我无事。” 安止叶见她开口说话,长舒了一口气,道:“苏靖师姐,方才你睁着眼睛无神发呆的模样可是好生吓人呢?” 苏靖并未理会师妹的喋喋不休,她安静地坐在榻上,凉幽幽地低下了头去,盯着自己的胸口发了会呆,眸色深暗。 她看了片刻,又觉得不大能确定,无声站起身来。 走到光线明亮的灯烛之下,又将自己的身子打量了许久许久…… 直至完全确认这个事实后,她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来,仿佛有深沉的黑暗融在墨色的眸里,一望无际,深黑且沉重。 安止叶见她这副状况及不对劲,不安凑上前来,关切问道: “师姐……你怎么了,一只盯着自己的胸口看做什么,是心口不舒服吗?” 苏靖一手扶额,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拦下她的话头:“别吵,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止叶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师姐,莪再说最后一句,好不好。” 苏靖无声看向她。 安止叶咽了咽口水,道:“那个,宗主夫人明日下午就要抵达十方城与我们会和了,此番来参加拍卖会的太玄弟子人数众多且分散。 宗主夫人的意思是要尽快整合弟子人数,近日来十方城似是有些不太平,怕门下弟子生了意外。 我记得住在隔壁屋的那位男子,也是太玄弟子,我们明日可要先上门去同他打声招呼?” 苏靖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甘的意味,冷冷道:“何必去自取其辱?” 安止叶一脸不解:“自取其辱?那师弟论辈分在苏靖师姐你之下,论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羞辱师姐你啊。” “我没说他。”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一章:入幕之宾 次日清晨,天麻麻亮,北风呼啸而寒,被窝正暖,蜀辞呼呼大睡正是香甜时分。 这是,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百里安坐在墙面前打坐冥想,睁开眼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时辰还这般早,路上行人都还没有几个,谁会挑一大清早来登门拜访。 不是有意扰人好梦,就是有要紧急事。 那敲门声并不吵闹,显得很是有礼有节,却笃笃个不停,没個间断。 床上睡的正香的蜀辞果然被吵醒了过来。 动物的听觉本就灵敏,蜀辞顶着蓬乱的发型,眼神冷漠:“谁一大清早的,惹人好梦,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百里安起身开门,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一袭无垢白衣,身上沾染着清晨独有的冷意,好似涓涓古泉,丝丝清冷味道。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也是透骨微凉,宛若能够看破人心。 百里安一脸愕然地看着门外女子,没有说话。 苏靖神色如常,平静道:“你便是温含薇新收的弟子,姬昔年?” 百里安见她并未认出自己,心头松了一口气,道:“见过苏靖师姐。” 苏靖抿了抿唇,微妙地沉默了片刻,道:“下午宗主夫人就要抵达十方城,命众弟子结伴而行,你需得做好准备。” 不知为何,比起平日里,她的声音要大了三分。 屋内翻来覆去的蜀辞果然更加暴躁了。 百里安点头应是。 苏靖话未多说,待她传话完毕,干净果决地离去后,只留下暴躁难眠地蜀辞在床上翻来覆去。 百里安一是迷惑苏靖的来意,若只是为了告知宗主夫人即将到来之事。 何须轮得到她堂堂太玄少主亲自前来通告。 正午时分,李半分抵达客栈,太玄弟子皆要庄重以弟子之礼相迎。 阿伏兔和蜀辞毕竟都属于妖魔那一挂的,百里安就将它们安置在了客栈之中。 既然要借以姬昔年的身份在十方城内行事,李半生那即便不想多有交集,也须得打个照面应付一二。 李半生御剑入城,来到相约的客栈之中,还未步入客栈。 便见到客栈门口静心独立等候的那道白衣身影。 见此一幕,李半生不由会心一笑,目光也随即变得温暖柔和来。 在这两百年间,她与自家女儿感情一直不算亲厚,苏靖自幼时起,因身体原因,便一直疏离至亲。 自打发生两百年前那场意外,李半生自知对她深有亏欠,母女之间也鲜少有交心的时候。 苏靖独来独往惯了,看似清冷的性子,行事去格外疯痴固执。 心结难解,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苏观海,她都多有回避,分明是至亲,却形如陌路。 看来对于百里安活着回来,与尹白霜重归就好的这件事,已经足以让她释怀走出过往了。 若非心境豁然,李半生可不相信能有一日,能得她亲自相迎。 李半生面上挂着微笑,脚步轻盈地走去,“阿靖,你是在等为娘吗?” 苏靖转眸望来,向李半生微微颔首,道:“至十方城的太玄弟子已经到齐,阿娘若有指示,请移步二楼。” 虽言语之间,客套疏离的痕迹仍很重。 但李半生并不在意,脸上消息愈发温纯。 进入客栈,李半生在苏靖的带领下,一边温声询问她近日身体状况,一边行于通向二楼的楼梯。 忽然,李半生温和的言辞骤顿。 只一瞬间,天灵盖被灌入无尽冰雪一般。 她脸色煞煞惨白,跨上台阶的一只腿也骤然僵硬不动了,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鬼手骤然扼紧了脚脖子。 这一变故发生得十分突然,即便是苏靖也不由注目过去,凝眸问道:“阿娘?” 李半生好似看起来身子极不舒服,似是被气得暗伤都发作了。 她脸色极为难看地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苏靖,眼中温柔不复,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百里安那臭小子是不是也在这里?!” 苏靖一怔,似是不能理解母亲的灵觉何时变得如此敏锐。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二楼传来了一众弟子的脚步动静声。 太玄弟子陆续从客房中出来,看着楼梯口纷纷见礼恭敬道:“弟子参见夫人。” 李半生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站在角落里的百里安,亦是随着众人喊了一声夫人。 李半生眼中血丝怒现,牙关紧咬,额上青筋甚至都微微隆了起来。 她沉沉怒喝一声,目光如吃人一般:“你!” 百里安见她眼神这般针对,一时不解。 他忙站了出来,走近弯腰行礼道:“太玄九经入室弟子,姬昔年,见过宗主夫人。” 李半生神情恨恨地看着百里安,有苦难言。 百里安此刻脸上易容术巧夺天工,显然是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 李半生不顾念他的生死,也要顾念顾念她家阿靖的感受。 便是怒火烧心,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破百里安的身份。 只能假意装作不知真相,她沉颤着嗓音道:“姬昔年,倒是一个好名字……好……好好……含薇倒是眼光独到,替我太玄收了你这么一个好弟子。” 百里安见她眼中竟是饱含杀意,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正欲说话间。 这时客栈外传来一轻柔的女子嗓音:“敢问太玄宗,姬昔年,姬公子可是住在这间客栈。”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客栈门口外,立着一座奢华尊贵的金玉马车,马车旁侍立着两名十方城宗室弟子服饰的女子。 方才说话的,便是其中一位。 李半生皱了皱眉,看向百里安:“怎么回事?” 十方城的宗室弟子,怎会找上百里安? 百里安也是十分意外,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其中一名弟子摊开一张画册,目光在客栈内一一对比一番。 最后视线定格在百里安的身上,不由微微一笑。 她很有礼貌地进入客栈中,向百里安行礼说道: “姬公子既数日以前通过了城主大人的择婿试炼考验,便是我们三小姐的入幕之宾了。 今日便是三小姐宴请九位公子的日子。 如今时辰已过,其余八位公子皆以到齐,何以迟迟不见姬公子,故特派我等前来特来迎接公子入城。” 百里安神情错愕。 昨夜,九十九并未告诉他,今日便是方歌渔宴请众人的日子啊。 择婿考验? 李半生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神情有些激动愤怒: “你竟向十方城投了选胥名帖?!有意迎娶那方家三小姐?!” 他宁可娶一个刁蛮娇纵的黄毛丫头,也不愿给她家痴心的阿靖一个机会! 百里安不知李半生因何如此激动。 他对太玄宗门规并不了解,难道说,太玄宗入室弟子不可轻易与外族联姻? 当着那两名十方城宗室弟子的面,百里安自然不能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苏靖神情慢慢黯淡下去,没有说话。 李半生痛心疾首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身为一宗之长。 她不好当众发作,只是黑着脸,冷声道:“如此即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本座也只能随你自己的意愿了。” 百里安不知今日方歌渔设宴,只知晓自己已经迟到,不敢多加耽搁。 也就随着那两名女子上了马车,驶向天歌城中。 李半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苏靖。 “为娘原是奇怪,今日怎生得这般荣幸,竟能得你如此好心情亲自迎接为娘。 说来说去,你的好心情原是还是与那人分不了干系!作茧自缚!你这是作茧自缚啊!” 众人不能理解宗主夫人为何会对少宗主发这么大的火,生气到竟是能甩袖而去,仿佛因为失去理智,脚步都显得有些踉跄不稳了。 身下的马车行驶在十方城的街道上,沿街落着小雨青花,清风徐徐,枝枝蔓蔓在露珠下听风摇曳。 马车行过朱雀桥,陌上繁华,红墙绿瓦之下,浅黄藤花花正盛开,两岸春风轻柳絮,花香细密,阵阵袭来。 以富饶著称的雄称十方境土城池,倒也颇具红尘雅意。 在那两名宗室女子的驾车行驶下,这辆奢华尊贵的马车终于抵达十方城方三小姐的府邸外。 百里安一下马车,便看见府邸外有着重重森严铁卫把手,府邸极大极阔,十分符合方歌渔的身份。 以大门为中心,两道府墙极为深远,左右一眼看不到尽头。 比起宅邸之墙,更像是一座高而广阔的城墙。 光是这府邸的高墙,便直入云端,每块墙砖之上都折射出如鳞如羽的纹路光泽。 赫然正是以神兽麒麟之鳞片,青鸾之羽化灵入器而砌成的高墙。 若有外侵者擅自翻墙而入,必会受到这高墙的灵光阵法所攻击。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价值不菲,精心而设。 百里安在那两名宗室女弟子的带领下,穿过庭院的玉石小路,在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建造极为大起的建筑楼塔。 即便是正午十分,楼道之外仍旧挂满了三千明灯,而那灯笼并非普通灯笼。 如蚕丝浮云般纹路的灯罩被打磨得极为轻薄,与寻常人家的纸布灯笼不同。 那些灯罩有着珠石的质感,其中也未燃灯火。 安放着的,皆是人头大小散发出湛蓝如海底之光的夜明珠。 百里安见过冥界的君王冥殿,天玺剑宗的主峰天圣殿,中幽皇朝的女帝殿,太玄宗的昭南殿。 都远不及这一府邸楼塔百分之一奢华尊丽。 十方城,果真不负六界最是盛名的富贵之地。 那两名宗室女子来到楼塔之下,便不敢再向前行走。 只是嘱咐百里安只需手执红鱼玉佩信物,这一路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百里安走近楼内,便见有八道身影各自依列散座于四方。 而在首席座位上琼瑶琢就的少女,正是三年未见的方歌渔。 雪貂裘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裘氅之下是金丝织就而成的瑰丽锦衣。 柔软蓬松的漆黑发丝冠以金环簪明珠,纤细白皙的颈间戴着一个由璎珞玛瑙绿宝石,何等贵气非凡,明艳动人。 她在席面间神态放松,天生孤傲的眸子都是轻轻细眯着看人,宛若一只雪白高贵的波斯猫。 百里安目光投去,步入楼席之中。 方歌渔似有感应,亦是轻轻瞥过眼眸来,雪白的面容,傲慢的神色,目光平静且陌生。 四目相对,宛若当年空沧山初遇之时,一切都不曾发生。 唯有少女耳尖轻缀的一点朱砂痣,红夭灼灼,亦如当年离别之时。 百里安眼眸微黯,虽说他此刻盯着的是姬惜年的身份与皮囊,方歌渔很难将他认出。 但那样陌生且冷漠的目光,却似再度残忍的提醒了百里安。 她七情尽封,蛛网为笼,暗盒为封。 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便是他以真实样貌站在这里,她怕是依旧毫无波澜。 “你便是姬惜年?”方歌渔那双清透且黑亮的目光如湖水,隐含的情绪看不出是讽刺还是善意。 淡淡一言发问,席面间顿时传出轻嗤之声。 “太玄九经弟子,真是好大的来头,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凡夫俗子。 仗着自己有几分机遇,侥幸从方城主手中得来一枚红鱼玉佩,成为方三小姐的入幕之宾,已是你天大的福分,莫大的造化了。 真不知你哪里来这般的胆量,竟敢失约迟到,还得劳烦方三小姐亲自传宗室弟子将你接来。” 说话者,是一名蓝衣锦袍青年,周身散发着并不属于人间灵力的盈盈仙气,竟不是凡人。 他额上圈着同色织锦镶珠抹额,那颗小小的珠子可是来历不小,乃是上古凶兽穷奇之眼。 百里安翻阅仙典史记,记得上古凶兽穷奇,灭于南音仙海海主之手。 观此子骨龄,自不可能是那金仙海主,但既然能够将那穷奇之眼当做战利品做为佩饰额带来显摆炫耀。 想来只能是那金仙海主的嫡系子出一辈了。 不过听他话中所言,更令百里安值得在意的是,他说是太玄九经之徒赢得了这第九枚红鱼玉佩…… 这也就是说,在百里安进城之前,九十九就已经开始布局,找人顶替他的身份,替他取得玉佩,赢得入幕资格。 她竟是从这么早,便开始计划好了一切。 百里安背脊发寒,这个女人,心智与城府,当真是谓之可怕了。 “司徒阁主何必如此大的气性,做为此席宴之主的方三小姐都未动恼,甚至已经礼贤下士派人迎接。 这就意味着身为东道主的三小姐并未有计较之心,司徒阁主又何必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呢。” 第二次说话之人,嗓音清越,语调却是令人有些熟悉。 百里安闻声望过去,见到的是一位陌生的枣色箭衣青年,正朝他悠悠笑着,牙齿洁白。 他那模样,百里安未曾见过,但那双玩味促狭的盈盈杏眸,百里安是再熟悉不过了。 百里安眼眸大睁,在她盈盈玩味的目光注视下,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更加发寒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二章:神仙打架 百里安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傻愣愣地看着席位之上的枣衣俊美青年。 小霜? 她怎么混进了方歌渔的选婿队伍中来了? 出身于南音海的少阁主司徒也见百里安直楞楞地看着那枣衣青年,目光微嘲自染傲慢。 “都说赤水神洲的雀神君历来不可一世,孤傲无双,今日竟会为一名小小的凡夫俗子说话,倒是令人意外的紧。 不过,既然雀神君都为你说话了,迟到之失,本阁主也懒得同你计较了,入座之后,自罚三杯酒水权当请罪好了。” 雀神君? 百里安目光微动,心头顿时有所明悟,看向尹白霜的神情颇为无奈。 说起这赤水神洲,乃是上清仙境的一隅仙洲大陆,神洲之主是以雀身化仙。wap..com 早年时期,经太阴大帝的一场点拨之缘,授以一颗朱雀血,才得以褪去妖神,不受尊仙金印所掌,悟道修行,成就仙神。 故此,雀神一脉,可谓欠下九幽一个天大的人情。 太阴大帝恼怒嬴姬下嫁天玺剑宗,对外宣称与中幽皇朝断绝关系,与其永不相见。 可但凡有眼睛的,都知晓他说的不过是气话。 在这世上,又有哪个为人父的,能够真正做到不管自己的儿女。 想来,这一代的雀神君,即便再有心求娶方歌渔。 若是得娘亲出面,碍着那天大的恩情在前,却也不得不让出那红鱼玉佩了。 只是百里安是真为想到,尹白霜会来凑这场热闹。 那盈盈含笑的眼风看似充满了善意,实则却像是小刀子似得,在百里安面皮子上刮来刮去。 让人心里头毛毛的。 “司徒少阁主这话说得可是真有意思,你一口一個凡夫俗子,可就是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同司徒少阁主一样赢得方佑城主青睐有加,赐予红鱼玉佩,成为这里的入幕之宾。 司徒少阁主你这般尊贵出色,也未见得你能从方佑城主那多得来一枚红鱼玉佩吧?” 司徒也看着对面席面上手执金杯,一脸风流相的俊雅男人,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容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点司徒少阁主一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既然能够坐在这间席面上,都是公平竞争的关系,不见得谁比谁尊贵,谁比谁平庸。” 容黎君看起来与这周遭的人与气氛都格格不入,懒懒斜靠在柔软的坐垫间,一身圆领鲜红雀纹王服,却不佩发冠,只是松松垮垮地束了个斜斜的高马尾。 他坐姿随意,宽宽的大袖,细窄的长腰,一双天生贵气的眼描着多情与风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司徒也。 司徒也似是十分看不惯他这副风流做派。 如今整个楼塔之中,就方三小姐一个女子,他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勾引之意,对待的目标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哼道: “树有高低,人有贵贱,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创世至今,乱世战乱几多春秋,天下大同人人平等那本就是典籍之上说给那些无知凡人听的。” 容黎手肘枕着软垫,转着酒杯轻笑道:“司徒少阁主一口一个凡夫俗子,无知凡人,可本君怎么记得,你的父亲…… 南音海阁主大人原本也不是天生天养的凡人,在尚未渡劫飞升之前,原也不过是一山村平凡的卖货郎? 你这般瞧不起凡人,是不是也证实了你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的父亲?” “你!” “啊,对了,即便是眼下,你诚心求娶的方三小姐,体内有一半血脉,也是凡人。 你既如此嫌弃,又何必眼巴巴地上赶着来这十方城呢?十方城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吧。 若想娶方三小姐为妻,那可是需要入赘到这人间十方城来的啊。” “容黎!”司徒也眼中怒光沉沉:“试问我南音海与你阿生门并无交恶吧?你今夜又何必连着雀神君一同挤兑本少?!” “仙鹤善舞,而不能耕地;老牛善耕,而不能舞蹈。万物本性使然。这般浅显的道理司徒少阁主不知,言而无文。 本君不过是好心提点一二罢了,何来挤兑之说,你既觉得刺耳,那不正是证明了本君所说乃是忠言了吗?” “吵够了吗?”坐在距离方歌渔首席最近席位上的一名男子终于发声了。 那个男子面容英俊,坐姿端庄如与,神情自含三分冷淡之意,即便是出言打断呵斥,语调平平亦如蜻蜓点水一般克己复礼。 楼塔之中的席面并非是在一个高度。 十方城以十为尊,便是宴请四方,也是设了整整十间高低不同的席位,以十道尊贵的金玉台阶远远分开。 方歌渔坐在最上方的首席之上,而隔着十道台阶之下的席位,便是那名白衣金袍的年轻男子。 他虽坐在这里,以他这个角度,能够俯瞰众人。 可他心神却不在此间,面上也不似司徒也那般一副心高气傲自负才情的模样。 他神色淡淡,却自然流露出鹤立鸡群的骄傲。 目光淡淡一扫,原本怒容的司徒也顿时收声。 “这里是市井街头吗?还是说你们是乡野村夫?这般吵吵闹闹,何不直接脱了正袍打上一架?” 原本还想帮衬司徒也几句的其他入席者见这位男子发话了,也顿时收起姿态,未做言语了。 反倒是那容黎君,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瞧着百里安正打量着说话之人,竟是语气轻松地同他介绍道: “这位,便是传说中的牧云夜,堂堂金仙之子,上清界与那古吟国的机白公子,并列齐名为东仙界的天才俊杰人物。 如今有他在,旁人若想迎娶方三小姐,恐怕是有些难度咯。” 百里安见他这副笑嘻嘻的模样,哪里像是同人来竞争娶妻的,怎么倒是更像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世魔王来凑热闹。 牧云夜淡淡地看了容黎君一眼,却并未理会他的称赞与调笑,很快收回目光,低头抿酒。 “姬公子还要独自站在那里到什么时候?非要因你一人,引得诸位动手才肯移驾坐下吗?” 牧云夜面上不见司徒也那般倨傲无礼,举手投足尽显皇室规范。 对百里安的称谓也是十分客套有礼。 可若真是有礼愿平等待人,为何在同容黎说话之时,虽是教训,但会投以正式的目光。 而对百里安,却是未曾正眼多看一分。 口中的有礼有节,却也不过是上位者对平凡者平淡自然的发号施令之言罢了。 百里安看了一下自己的席位,正是被安排在最末端,靠门口的位置。 这十方城城主也当真是有趣,为自己的女儿择婿,也要将等级阶级分得这般严明。 也是,此刻他并非是中幽太子,也非是天玺剑宗少主百里安,而是最近名声将起的太玄九经弟子,姬惜年。 同这些天潢贵胄的仙二代,自是远不能比。 百里安并不在意自己坐在哪里,他觉着若是想要迎娶方歌渔的真正条件,也并非取决于这里人的座位高低。 他神情坦然向前行了两步,朝着方歌渔行了一礼后,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亦未像司徒也所说,去自罚三杯。 司徒也见他这般小家子气模样,顿时觉得好生没趣。 他抬眸看了一眼首席座位上的方三小姐一眼,见她神色淡淡,表情比起那位金仙之子牧云夜还要不走心,心思全然不在席面之上。 虽说宴席已经过去半日,可她的话却极少。 反倒是那小家子气的凡夫俗子入楼席来时她才多问了一句,经司徒也打断之后,那小子未搭话,那方三小姐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作为东道主,这般令场面连连冷场自然是失礼的。 好在在宴席之上,还有侍奉的仆人为客人布菜倒酒,舞女琴师助兴。 而在话并不多的方三小姐身边,还有以为专门主事负责招胥的女执事官秦楼主持。 十方城的执事官共两位,一男一女。 一位是方佑城主胞弟,方蚩。 另一位,则就是这位眉目温婉,自有一缕人间烟雨意的秦楼姑娘了。 见方歌渔始终不发一言,秦楼温言笑道:“今日菜肴酒食,诸位公子可还用得惯。” 司徒也接话道:“十方城一花一木,一草一石皆是取自于世间最好的,既然能够摆上席面的佳肴美酒,又如何不令人满意呢?” 秦楼微微一笑,显然还是想要说些客套的场面话:“诸位远道而来……” “听说你们都是想要来娶本小姐的?” 却被方歌渔无情且无礼的打断。 秦楼面容微滞,无奈一笑,也不再言语。 如此直白的发问,毫无女子的矜持与羞涩,倒是叫席面上的男子们不知如何作答了。 顶着雀神君的尹白霜将眉眼弯弯笑起,道:“方三小姐颜如舜华,故犹动人,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金尊玉叶,帝阙珍珠。 试问又有哪个男儿不愿娶你为妻呢?是也不是,昔年兄啊?” 此刻,若是百里安能出汗,必是浑身上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司徒也与神洲雀神君素来不对头,他此刻心中好生奇怪。 他分明记得这雀神君平日里喜欢弄刀弄枪,最是不爱读书,是个肚里没几两墨水的憨货来着。 怎今日这文采才情,信手拈来? 看来在来十方城之前,这货为了迎娶方三小姐,也没少下苦功夫啊。 不过……他对那凡夫俗子的态度,也当真是微妙得紧。 对于方歌渔的直白发问,余下那些仙二代们也纷纷表态,表明自己真诚的求娶之心。 而坐在最高处牧云夜也如百里安一般,并未当众正面回答方歌渔的话,只是用赞许欣赏的目光看着方歌渔。 “方三小姐当真是个直爽之人,与牧云夜生平所见女子,都大不相同。” 方歌渔的嘴从来可不是吃素的,她小眉毛轻轻一跳,余光睨向那位论身份,同样与她金尊玉贵的仙族少爷。 她笑道:“怎么?牧公子生平见过很多女子吗?” 自恃冷静的牧云夜表情一噎,方歌渔自宴席开场,话一向不多。 这一开嗓子,他全然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调调,走正儿八经的君子路线的牧云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方歌渔成功堵死牧云夜的发言,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似是觉得坐久了有些无聊: “既是来娶本小姐的,你们都吃了这么久的饭菜了,是没准备见面礼吗?十方城可不是给人吃白食的地方。” “三小姐……”秦楼面色微变。 哪有当小姐的直接问男子要见面礼的。 虽说十方城择婿条件之一,的确是有要看这些求亲之人的出手是否阔绰,毕竟十方城乃是大户人家。 若是太过寒酸,怕是第一轮就要被刷下来。 只是这个仪式,应当由她这个执事官来主持,且由这些男子求亲者们主动献礼,才不失世家风范才对。 她这出口直白索取,味道完全变了。 “怎么?秦执事官,本小姐这也是为你着想啊,像你这般一句话要磨蹭成三句的委婉表达,今日这宴席都不知要多久才能结束。我帮你加快进展,不好吗?” 秦楼脸色发青,一时不知如何挽回这尴尬的场面。 好在牧云夜有着容人之量,并未计较方才种种,率先引入正题。 “听闻三小姐近年来,夜晚难以寐眠,心绪难定,吾特备下龙涎鲸颔下宝珠一对。 此物可安心魂,镇灵台,避外邪所侵,有助于精神力修行。” 龙涎鲸乃是天庭仙兽,畅游于星汉银河之中,颔下生出的一对宝珠乃是天地至宝,极为罕见,更有奇效。 可安心魔,助精神修行,而十方城乃是主修精神力与符道。 如此重礼,不可谓不是送到人心坎上来了。 牧云夜竟能寻来如此奇物,当真是花了很重的心思了,众人惊叹不已,原本精心准备的礼物,此刻在这一对宝珠前,倒是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可拿不出手,不代表着不送礼了。 余下求亲者们,纷纷送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雀神君’送的是一柄青玉桃花扇,扇面绘有乾坤山河小世界,是一件珍贵的小千界宝。 而那容黎君所赠之物,则是一方青瓷鸾羽枕,据说枕之入梦,可与自己想见之人在梦中一叙,也是一妙用之物。 至于其他道仙之子,也皆是送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珍稀礼物,在凡间,极难得缘一见。 求亲者共九人,八人皆送出自己精心准备之物。 唯有百里安,孤零零地坐在最后排,好似全无准备。 可既然能得红鱼玉佩的,当是知晓十方城的规矩,又怎会空手求亲。 即便是凡间世家子弟迎娶新人,也知晓十里红妆,备彩礼,下聘书。 见他迟迟不动,众人心中猜测,莫不是穷苦勤勉出身的一介白丁,身无长物,即便掏空了囊袋,准备了自认为厚重的礼。 可瞧见他们一个个出手阔绰,便觉自己寒酸,礼物拿不出手了? 百里安见众人目光都朝他投来,他沉默片刻,后道:“抱歉,今日出门匆忙,并未备下见面之礼,可否容我来日补过?” 气氛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即便是方才出手送出一对龙涎鲸宝珠的牧云夜,也不由向百里安投来的正视的目光。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三章:葡萄之仇 席面安静不过片刻,便响起了阵阵忍不住的低笑声。 其中名为霍严的道仙之子笑得最是大声。 他目光戏谑,压不住的都是轻视的意味。 “我说这位姬公子,你不至于吧?我们好歹都是诚心求亲之人。 你这般两手空空,便想白食这十方城的菜肴,未免有些太过分了些。” 与他相邻而坐的上清界经天院道子易中先取下腰间仙玉长笛,故作同情可怜地笑道: “若是姬公子实在是捉襟见肘,身无长物,我这有仙笛‘洗尘’一枚。 可借公子一用,毕竟方三小姐从不缺乏奇珍异宝,你便当众表演吹奏一曲,聊表心意如何?” 易中先悠悠在指间将那仙笛打着转。 这时,一滴酒水化线,疾声飞来,锋利如箭失,斜斜将那仙笛竟是切成两截。 易中先面色一僵,目光不善地看向容黎君方向。 但见那位菁华绝雅有一身风流意的俊美仙君不知何时放下了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转间。 一颗颗晶莹如宝石般的酒珠凌空自他酒杯中升起,绕着指尖打转。 “容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黎君笑道:“聊表心意呢,这点没错,可易兄你这笛子质量未免太过脆弱。 本君不过是试它一试,便碎成了两截,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这仙笛‘洗尘’乃是上清界经天院教长所传之物,重要仙物,更是道子身份象征。 他已佩戴百年,养出了灵性,再过几年,只需捉来一只大妖,以灵化器,便可登入仙器一脉。 如今就这么给毁了不说,当众之下,给折成两半,更是在打他的脸。 易中先脸色阴沉,眼中隐显怒意,话出口满是阴沉狠厉。 “容黎君,你莫要以为我经天院怕了你阿生门!” 司徒也也早看容黎不顺眼了,见他如此不识好歹。 为了一名卑微的凡徒,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各家道仙之子,为自己树敌,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也是出言指责道:“容黎君这般目竟然中无人,四处树敌。 当真是在未来仙界之中,打算不为自己留半点后路了吗?” “你若说本君是有意挑衅……” 容黎君微微一笑,将身前的酒杯推到。 动作张狂风流又肆意,酒液倾倒而出,洒得桌面满是。 “那本君便是挑衅你这蠢货了,又当如何?” “简直欺人太甚,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易中先当即扔下手中那断去的半截断笛,怒拍桌面,将席案上的瓜果美食都震翻过去。 他足下一蹬,生生将那玄木而制的丈宽席案踏得粉碎。 易中先人如腾龙而起,握剑在手,森森剑意侵体发肤。 一袭青白衣衫在影影绰绰地夜明珠灯光隐现升龙幻象,剑光残像,当头斩来! 容黎君与他同为道仙之子,实力修为本就相仿。 在易中先出剑的那一刻,他周身飘起落叶三千,碧色青光将他身子包裹复而随风而散。 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席桌之外,比起易中先被挑衅的愤怒。 他气定神闲,灵力忽闪,在那残光剑影之下,他的气息与身法竟是极难捕捉。 容黎君身法如风中飘叶轻盈,尽管易中先气势怒涌。 却剑剑落空,未能斩中他的一片衣角。 易中先只觉这容黎君可恶至极,分明是他先行挑衅之举。 此刻开打了,却又不敢正面与他交锋。 不过是投机取巧,借助阿生门独有的身法优势,一直避战而游。 又是一剑落空,易中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戏弄的猴子一般。 他双瞳森森冰寒,索性收剑而立。 “容黎君莫非是要做那跳梁小丑,分明已经应战,却又不敢正面交锋。 我竟不知堂堂道仙之子,也能如此胆小如鼠辈一般!” 清风四起,落叶飘散,分明是在室内楼塔之中,四周却升起了淡淡雨意。 濛濛清风细雨里,容黎君身姿潇潇,身法轻柔飘逸地踏出周身领域。 携领一身清濛云雾缥缈之意,如水中月,天上流云般潇洒,轻飘飘地来到百里安席面跟前。 距离门口只有数步之遥。 谁能料到,堂堂两位道仙之子,皆是身份不俗的尊贵之人,竟能几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众人频频皱眉,却也担心引火烧身,不欲多管闲事。 那容黎君平日里是个极好相处的主,今日也不知怎么吃错药似的,见人都要得罪。 还有那易中先,此刻正在怒头之上,若是出言阻止,难免被引入战局之中。 当着方三小姐的面,如此有失仪态,成何体统。 信手而坐的百里安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宛若事不关己,半垂着头,敛着衣袖正低头剥着一颗水晶紫葡萄。 而他手底下,却已经剥了将近满满一盘。 容黎君足尖落定,似有所悟,他瞥开眸子看了一眼‘雀神君’的席面。 见她桌案上的水晶葡萄已经空空,桌面一角,堆着个小堆葡萄皮。 易中先见状,以为他是不敌欲逃,冷笑一声,如何能够让他得逞。 他左掌翻抬而起,四道绯焰火柱跳跃于掌心之上,跳跃而起。 终于成功地将容黎君的身体以及气息捕捉围死。M..coM 四道火柱位列四方,相互阵意连接,化为一座四四方方的火色光墙。 容黎轻轻挑眉一笑,好似自烦轻叹:“哎呀,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呢。” 易中先龙行虎步,两袖之间飘燃起烈烈大火,举剑于顶: “容黎君,今日,你便要为你的言行无礼,付出代价!” 灼灼火柱,四方阵锁,容黎君明亮而上挑的的眼睛在浓密的睫羽下仿似淬着光。 他淡淡一笑,手中忽然出现一把折扇,负手而执。 正好撞上易中先劈来的炎剑之上。 剑锋与扇面相会,击出千万道强烈火花。 容黎君行动受限,好似不敌,惨叫一声。 他手中折扇顿时四分五裂,化为无尽碎片,如细雨击飞而出,迎面砸入易中先的身体之中。 却为带来任何伤势,如碎光没入水面,半点涟漪不起,自然也就毫发无损。 反倒是那容黎君,被生生击飞出去,甚至将封死他领域道阵的四道火柱都撞得支离破碎。 好巧不巧,正正被撞落至了百里安的席案之上,发出嘭的一声沉闷撞响,一桌子好菜,被碾压尽碎,酒水四流。 那一桌子珍馐菜肴,如今唯有百里安手里头那颗剥好的紫晶葡萄尚得幸存。 易中先见他这般狼狈形容,心中顿时大出了一口恶气。 他正得意畅笑出声,周身气脉却是忽然诡异一麻,随即传来针碾刺穿般的痛意。 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隐隐惨白。 就在众人以为容黎君被完败,面上露出会心笑容的时候,忽觉易中先异样。 司徒也皱眉问道:“易兄,你怎么了?” 易中先绝然不肯承认自己竟被这容黎小人所成功伤到。 论修为他比容黎要稳高一境,不然一开始他也不可能将他压着打。 论修行年数,他尚且大容黎一個甲子岁月。 所以不论怎么看,他今日都没有吃瘪的半点理由。 他死死咬牙,将那股子折磨人的痛意生生压着下来,也不好立刻查探自己的身体状况。 只好故作无事道:“无妨,只是担心自己下手太重,未给阿生门留颜面,将人伤得太重。 若是此后落得个半身不遂的境遇,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众人被哈哈逗笑,纷纷打趣易中先那火爆的脾气来。 无人在意败者的心情。 唯有百里安,实在无法眼前近在咫尺的那个惹事之人。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底下那盘被碾压尽碎的葡萄,轻轻地皱起了眉毛。 他怎么觉得……其实容黎君完全有实力打败甚至戏弄那位冲动易怒的道仙之子。 他这般故意落败吃瘪的作为,怎么反倒是更像故意跟他这盘子剥好了的葡萄过意不去。 就剩手里头一颗葡萄了。 就这样拿去给小霜未免有些太不像样,百里安思考片刻。 算了,还是自己吃掉吧。 还未等他递送葡萄入口,一个脑袋却先凑了过来。 趁着那边无人注意的时候,容黎君俯身轻轻含住百里安指尖的那颗葡萄。 轻软温热的舌尖似有似无地缠卷过他的指甲。 百里安指下一空,那颗葡萄就被某人这般光明正大地偷走了! 他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容黎君一边脸颊鼓起成葡萄的形状,眼眸抬起,长眸流光清转。 沾着葡萄汁水湿泽的唇,鲜红潋滟,如朱墨轻描,诱人至深。 在一旁不怎么爱看热闹,关注点一直在百里安身上的尹白霜险些没忍住,同那易中先一样暴怒掀桌子了。 这十方城的求亲队伍来的都是一些什么奇奇怪怪地妖魔鬼怪? 这容黎君怎般这般妖里妖气,他来十方城不是求娶方歌渔的吗? 这众目睽睽之下,调戏起老娘的男人来了?! 如今这年头,看着自家男人不仅仅要防女人。 百里安内心也是一阵天翻地覆,还来不及黑脸发作,席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碎响。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方歌渔一手托腮,手里头正无聊滚动着一枚龙涎鲸宝珠。 而她桌面之下,却是另外一颗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龙涎鲸宝珠。 灵气四溢散珠,化为缕缕七彩如梦幻光,显然这样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物就这样报废掉了。 牧云夜眼眸深凝,却未说话。 方歌渔指下轻轻一滚,余下的另一颗宝珠也滚滚而落,摔在地板上,又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她若无其事得好似不过毁去了两片普通的砖瓦,撑起眼皮子,淡淡说道: “就这么一点乐子了吗?要不本小姐给你们划出个场地来,让你们好生斗一斗,分个高下好了?” 如此仅在仙界九天星河之中寻得到的珍贵之物,竟是这般轻而易举地给摔了去。 十方城方三小姐这荒唐败家的本事,今日可真是叫众人大开眼界了。 秦楼忙低声道:“小姐,不可胡言。 牧公子,今日小姐言行无状,不慎毁了您精心备下的礼物,实乃我十方城的不是。 还望您看在小姐年幼的份上,能够多多包涵。” 牧云夜看着地上的一地碎片,目光有些捉摸不透,但并未动怒发作。 金子俺侄子只是平静一笑,道:“若是能博三小姐开怀一笑,便是碎去两颗宝珠有算得了什么。” 秦楼心道这牧云夜果然不愧为金仙之子。 这份气度涵养,宠辱不惊的模样,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及的。 “唉……可惜啊可惜。” 容黎手撑着脸侧,外袍襟口轻敞,闲雅悠悠地侧卧在百里安面前的席桌上,俊颜润泽如玉。 他随手化来一把折扇轻轻摇动,无限风流,清贵慵懒,半边脸颊微鼓含着葡萄,眼梢皆是漫不经心的风韵神采。 “牧仙君的宝贝,也没瞧着能博得美人一笑,这礼物莫约不是送得太小家子气,三小姐看不上,只得用来砸着玩?” 别人简直觉得这个容黎君简直是在找死。 他今日先连开罪了司徒也,易中先二人也就罢了,如今这牧云夜也敢来刺上一刺。 今日喝的酒也不醉人啊,这容黎君怎生喝得这样一副缺心眼儿的样子来。 牧云夜神情淡淡地看了容黎一眼,黑沉沉的眼睛里里似是含有轻淡的薄嘲。 方歌渔手指将将而落,拈来众人献上的见面礼,并未厚此薄彼,都一一地给砸了个稀烂。 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欠揍模样:“容黎君说得不错,若是换作以往,这些个小玩意儿收来砸着玩到还有几分乐子。 可是啊,就在数日前,有人私下献礼于本小姐。 极品灵石五千枚,乌晶石十万斤,灵桐油五千罐,七阙木九百枝,妖火炎髓丹五百枚,深海源晶三枚。 这般多的东西,却也不过是想同本小姐结个善缘。 诸位有心入赘十方城,所备之礼却是不及万分之一。 只是忽然觉着,好生没意思得紧。” 司徒也听了这话可是不畅快了,他送出去的流火珊瑚可不便宜。 她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贬的一文不值。 再者说,她是十方城的大小姐,怎可同那这个市井商妇一般。 去几番对比各家谁的礼物送得多,送得贵,送得好。 再反过头来将旁人的礼物埋汰一番的。 “三小姐此言差矣,礼物在心意不再贵重,方小姐方才说得那人平日里与三小姐并无相交,相识,怎会无缘无故备下如此重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歌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的各种碎片: “是啊,平日里都并无相交相识之人,送些个这些东西,大抵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司徒少阁主,你说话可真是中听,不妨再多说两句来听听? 司徒也:“……”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四章:三个男人一台戏 “怎么?没话说了吗?” 方歌渔收回目光,抬首看向身边那位女执事官。 “方才饮酒不甚洒了一些在衣上,我先回房间换身衣裳。 这群贵客,便交由秦执事来悉心接待吧?” 宴席尚至一半就离席,显然有些失礼。 可秦楼清楚知晓方歌渔的性子。 若是此刻不顺着她的意愿来,怕是能够做出更加失礼的事情来。 她只好勉强应道:“三小姐换衣可要紧些时间,晚宴可就不是奴婢来主持了。” 方歌渔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秦楼犹豫了片刻,迟疑着低声说道:“今夜城主大人会再次出关,主持晚宴。” 方歌渔微嘲笑道:“秦执事真不愧是父亲最信赖亲近的得力干将。 他的一言一行,我这当女儿的都不如秦执事来得这般了解呢。” 秦楼表情微僵,还未说话,方歌渔便已经抱剑起身离去了。 一副受伤倒在百里安席案上的容黎君这会儿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站起身来。 风流的仙君叹道:“唉,这宴食也已经吃了这般久了,坐在楼里属实撑人得紧。 如今这主人已经离席,秦姑娘不如安排一些貌美如花的侍女婢子,领我等好好观一观这方三小姐的府邸花园景色好了。” 不用容黎君提点,秦楼也正有此意。 这些来自仙界的年轻俊杰,个個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 如今都上门提亲,秦楼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会暗有私争。 可她却没有想到,这容黎君完全就是一个搅屎棍。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矛盾挑得这般难以化解,竟是直接在宴上拔剑相向。 眼下让那些宗室女弟子们,一一各自领着他们下去游玩赏景,倒也能够分化一些矛盾。 “我与姬公子一见如故,总觉着你我冥冥之间似有缘分,不知可否邀请姬公子一起把臂同游。 本君对花草之道颇有研究,可为你一一品鉴这府邸花园中的奇花异草,必然甚是有趣。” 司徒也原本对这容黎君甚至不喜,虽说这阿生门的风流仙君不是这九人之上实力修为最强盛的,背景也远不及他。 在这九人之中,唯一叫他感到头疼棘手的也唯有牧云夜一人。 只是今日看来,这容黎君却不似传闻中那般胆小怕事,行为反倒颇为乖张邪性。 加之这容黎君的皮囊长相……也真真是一绝。 从头到尾都是那些贵族仙家女子小姐们喜欢好的小白脸那一挂。 他来十方城可打听过了,这方三小姐在仙陵城可是有养过面首的。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那面首似是被她玩腻抛弃,到最后也未能带回十方城中来。 再想想这容黎君整日混迹与风花雪月之地,对付女孩子极有一手,特会剑走偏锋哄女子的喜欢。 若他有心使劲浑身解数,保不齐那方歌渔就喜欢这一款的呢。 再加上方才他种种高调行径,起初司徒也还以为他这是在有意吸引方三小姐的注意。 叫他好生起了警觉之心。 可眼下那方三小姐都离席回去换衣服去了,那容黎君风流撩拨的炫技本事未用在她的身上。 怎么如今看起来……倒更像是看上了那位凡夫俗子?! 要知晓,先头那个叫姬惜年的小东西还没来的时候。 容黎君可是沉默寡言得紧,没有半点要出风头的意思。 怎么他以来,这家伙就跟个公孔雀开屏似得,各种摆弄起来了? 难不成这容黎君的风流之名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性趣‘爱好’? 这般想着,不论是容黎君还是那姬惜年。 司徒也只觉得瞬间怎么看都顺眼起来了。 若是这姬惜年当真给他瞧上眼且给搞定了。 这九人之中,一下子便少了两名竞争对手,岂非节省了许多心力? 如此想来,司徒也十分后悔自己方才的行径。 若非字字句句对那人类修士多有轻视鄙薄,怎会引得他这般激烈应对。 别看那几个道仙之子易中先、唐枫、石昊天三个平日里对他恭敬有礼,好似马首是瞻。 可利益当头哪个不是自私的? 此番十方城择婿,若是能够娶得方歌渔,那无疑娶了一座无穷无尽的金山。 更重要的是,能与昆仑山的钟华仙府命成一线,日后仙途必然不可限量。 司徒也相信,今日到此来的,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反倒是那姬昔年和容黎君,若是能够将这对儿给凑凑成功了。 岂不是能够化敌为友,得一大助力? 百里安神色冷淡地甩开容黎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淡道:“在下俗人一个,欣赏不来此等文艺之物,还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尹白霜笑里藏刀地走了出来,道:“眼下正是霜杀百草的时节,赏花未免太过寂寞了些,我瞧着来时路上,前院雪景寒梅开得正……” “纵是百花千草齐齐开放盛浓,独自欣赏品鉴才是寂寞。 可若能得姬公子相陪,也能冬有百花春有月,秋有暖凤夏有雪。” 容黎君目光里全无尹白霜的存在,甚至直接打断,一脸的闲情雅致半点不淡薄。 这下莫说是司徒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便是其余人也觉得这边气氛有些奇怪。 步下宴席的秦楼神情更是古怪。 瞧着这边三人,心道容黎君与雀神君不是前来求亲迎娶三小姐的吗? 怎地眼下都围着一个男人打起转来了? 她面上的职业性假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诸位不论是想赏花还是赏雪,片刻都会有侍女为诸位领路的。” 尹白霜从未见过像容黎君这般厚颜无耻的狗男人。 可偏偏自己此刻顶着的也是男子身份,不好当众发作宣誓主权。 只能强压着气性,冷笑连连地看着百里安,将问题扔给他:“那姬公子今日,不知是想赏花还是赏雪呢?” 司徒也彻底迷乱了。 怎么这雀神君也来横插一脚? 这凡夫俗子便这么大的魅力,竟一下子吸引住了两名仙君的注意? 原以为今日参加这场宴会,必定是一场龙争虎斗。 只是那被争的对象,怎么就从方三小姐成了一个男人? 司徒也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其他人,见他们神色如常之余又带着丝丝鄙夷,不由放心下来。 然后又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想要看一看牧云夜对那小子的态度与感官。 牧云夜何等城府之深,很快注意到司徒也那隐晦的目光,哪里看不出来司徒也打的是什么想法。 即便是再好的涵养,被人怀疑性取向也不由气得脸色铁青,有些烦闷地甩袖先行一步离开了宴席。 面对尹白霜的发问,百里安很快答道: “春日赏花,冬日看雪,乃四季之态。 十方城终年大雪,更是有冰雪银城之奇称。 来此,自当入乡随俗,好好观一观这纷纷暮雪下辕门的美景才是。” 听他这般回道,尹白霜神情这才稍有和缓,然后用力瞪了容黎君一眼,模样有些小得意。 谁料那容黎君脸皮极厚,被人拒绝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他摇着扇子凑上跟前来呵呵笑着:“好一个纷纷暮雪下辕门,听起来确实比赏花有趣多了。 既然能得姬公子这般好心推荐,本君自当也该投桃报李,好生陪一陪姬公子一同赏雪了。” 说完,还装腔作势地仰目看了一眼楼外天色,嘴里哎呀一声,道:“瞧瞧,这外头下起了大雪,待会儿姬公子还得需要一人为你撑伞才是呢。” 这般厚颜无耻且理所当然的做派,让众人大跌眼睛,完全看不下去,也是纷纷脚步匆匆地赶紧离开。 百里安也是给容黎君这一套皆一套的示好行为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若非此刻是身在方歌渔的府邸之中,他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那个大胸狐狸幻化而成的。 但显然不是,比起那大胸狐狸,这人的道行更高。 而且那大胸狐狸,也没有他这般会诗情画意,文化水平更是远远不及此人,只会干巴巴地说一些土味情话。 百里安一时拿不定此人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方才多加维护他的也是这容黎君。 尽管一身寒毛竖起,百里安也并未冷下脸来,只平静说道: “多谢容黎君好意了,修行中人,大好男儿身,不比姑娘家那般娇弱惹人怜,自是无需人撑伞的。” 百里安一脸客客气气,言下之意,无不提醒着容黎君。 他是男子,那副为人撑伞,悉心周到的手段与本事还是用在女儿家身上吧。 一切都已经交代得十分清楚了,百里安不愿与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多有纠缠,便也随着尹白霜一起离开了席面。 刚出楼塔,百里安接过侍女提前准备好的纸扇,撑开正欲推向尹白霜那边。 见他这般贴心周道,尹白霜小小地羞涩矜持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便给那猫儿似得容黎君找着了空子,一个矮身便钻到了伞低下去。 他像个阴魂不散的野鬼,一双细长多情的眼眸笑眯眯地看着百里安。 “姬公子可真是个体贴人的好性子,只是啊,本君不比姬公子这般身体康健。 吾自幼羸弱多病,腹中有疾,最是畏寒了。 若是能有一人能在赏雪之时,为本君撑伞以待,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天地间的雪越下越大,正午已过,天上已经基本看不到日头了。 灰蒙蒙的天色里,大雪呼啸,飞至人间,迷蒙的飘雪落在容黎君纤长漆黑的睫毛上,如洒霜盐。 他一双乌黑的眼含着笑,吸魂又夺目,晕霭渺渺,似有江南多情的春雨停驻,潋滟而来。 这一双眼睛瞧着如宴席间百里安从他脸色看见的眼睛并无多大区别。 只是现下瞧来,明亮了许多,宛若一下子透出了原有的山水本色一般。 百里安原本抬起欲推出去的手生生停了下来。 他目光中的冷淡情绪化为惊诧愕然,双目微瞠,表情似有些空白。 见他这副反应,原本一脸逗弄的容黎君也是一愣。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皮,还以为自己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手掌之下,仙君的那张脸依旧完美,按理来说,并未有任何破绽可言。 尹白霜见伞下那两人冷不丁地就‘深情对视’了起来。 百里安甚至都没有将那狗皮膏药推开来,紧着他在伞下头避风雪。 还是一副被他迷了心窍的失魂落魄模样。 一时之间,尹少宫主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委屈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她冷煞着一张脸,眼眶通红地走过去,狠狠地在百里安的脚面上踩了一脚。 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冲进了风雪之中。 百里安疼得回过了神来,正要去追。 却发现容黎君还一脸笑意盈盈、双手抱胸地站在那里。 看着尹白霜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时之间他竟是进退两难。 见百里安这般模样,容黎君便验证了心中所想,知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真是奇也怪哉。 这只蠢猫儿能够认出尹白霜不稀奇。 那苍梧宫的大小姐压根就没打算在他面前伪装什么,他又那般喜欢她喜欢得紧。 可她却不一样,她有意隐藏身份,故作风流公子姿态,便是容黎君他自己都挑不出半点差错来,一切气息习惯都隐藏的极好。 她自认为与他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他未必就能这般熟知自己。 这还未过一个时辰呢,这小子是如何确认是她的? ‘容黎君’笑着接过百里安手里的伞。 不知为何,在确认他是真的认出自己后,倒也不是那么想看他陷入为难的境遇了。 撑着纸伞,翩翩落叶而起,‘容黎君’如一蓬清雾消失于风雪之中。 下一刻飘渺如仙地出现在尹白霜的身后,执伞的手微微一偏,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雪。 “容黎君”语气调笑之余又带着一丝认真:“十方城的雪极寒,许多修士都不可完全御寒,雀神君可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这种时候,追来的不是百里安,反倒是这个讨厌的人,尹白霜脸色冷极:“你滚开。” ‘容黎君’摸着下巴细细打量着她的怒容,不由笑道: “都说苍梧宫尹少宫主大半生行事痴颠,整日里都在醉生梦死,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装。 唯有十六岁以前的尹少宫主,天真烂漫,少年鲜衣怒马,几分小姐骄纵的意气。如今瞧来,倒也有些往昔的影子了……”wap..com ‘容黎君’非但没滚,还凑近了些。 一双含情脉脉的情人眼微微弯起:“近来……可是有好事发生?” 尹白霜没料到他竟能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神情微僵,眼神愈发冷淡,警惕地看着很快被风雪吹得霜白了头的风流仙君。 这时,身后传来匆匆踏雪的吱吱脚步声。 她偏开视线望去,果见百里安手里撑着一把伞正朝着这边快步走过来,却是将伞面打在‘容黎君’的头顶上…… 尹白霜的表情,彻底冻结了下去。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五章:共赏之花 尹白霜拧着眉,寒着脸:“好好好,还真就是一个身娇体贵的羸弱公子了呗?你就这般见不得他如此吹雪受寒是吧?” 被一些七门八路的女人来抢男人也就算了。 如今这世道里的男人也个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容黎君”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故作虚弱地低咳了两声。 百里安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马上接过“容黎君”的伞。 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一人头顶上稳稳一把伞,半点风雪没有落在她们二人的身上。 反倒是他自己,傻傻地站在两伞面之外,风吹雪打的。 他压低嗓音抿唇解释道:“小霜,这十方城的雪寒,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这种时候可最是受不得寒的。” “对对……本君最是受不得寒的,毕竟本君的肚子……嗯?!!!孩子?什么孩子??” ‘容黎君’一时嘴快顺着百里安的话头往下接,突然反应过来话不对味儿,眉头刹那蹙起。 百里安愣了住,见她当真一副懵懵不解的模样,百里安心头微堵。 虽然都说魅魔若是以正常交欢方式受孕的孕期十分漫长。 以至于三年过去了,百里安瞧着她的小肚子还是平坦纤瘦的模样。 可这蠢娘们儿不至于心这般大,肚子里揣着一个小的,到处蹦跶游历久了,就生生忘记自己怀孕的这个事实了吧? 百里安原以为这三年来,这只不安分到处惹事的坏猫能够念着肚子里的孩子的感受行事收敛一二。 也就不那么剑走偏锋,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了。 谁料这薄情寡性的小娘皮竟是压根就不记得自己快要生崽该安心养胎这一回事儿了。 见着百里安逐渐阴沉不愉的表情,‘容黎君’这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那颗舍魔利。 这原本就是一个误会,不论是尸魔还是魅魔产子本就不是什么容易之事,那时候不过是给魔界里的庸医所误。 宁非烟后来知晓是假的,也未当回事,三年间也渐渐将这个小误会遗忘在脑后。 只是未曾想着,这只蠢猫竟还这般记挂惦念着自己的小崽子。 两方态度对比下来,反倒衬得她更像是一个睡完人,借了种不负责任的人渣,半点心思也不在上头。 “啊……啊你说的是那个啊,唔嗯,对。”宁非烟借坡下驴,打蛇上棍的本领一流。 她眼风勾起,在湿润的眸光里,嗓音低而妩媚:“我可是怀了姬公子你的孩子,淋不得雪寒的,姬公子这般温柔的一个人,可要好好保护本君哦~~” 说得煞有其事,仿佛姬昔年当真同那阿生门的风流仙君发生了什么似得。 尹白霜一副雷劈的表情,漂亮的杏花眸因为震惊而瞪得大大的。 她两只颤抖的小手捂着合不拢的嘴巴,一副难以接受,颤着声线倒退两步。 “你……你们……你……你居然……”新笔趣阁 最后竟是带着绝望崩溃的哭腔:“你竟然把上清界的仙君肚子都搞大了,算我看错了你!” 这声线可一点也不低,在不远处结伴而行的求亲者一众,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司徒也刚从花园里摘下来的一朵鲜艳牡丹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瞠目结舌,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这玩的可真是够大的。” 难怪方才在宴会上谁说那小子的不是,容黎君就可劲儿的针对那人。 原来两人在今日之前,便已经是不得不说的‘亲密’关系了吗? 容黎君在宴席上的一系列种种,原来都是在霸气‘护夫’啊? 众人听到这里,身体一阵恶寒。 龙阳之好,自古就有流传,随着天道隆昌,万盛太平的仙道时代,即便是在上清仙界,此风也是颇为盛行。 在人间,男子诞孕子嗣那自然是荒谬之说。 可是在仙界,奇异灵物甚多,虽说极为罕见,却也不是没有仙君与仙君之间灵修孕育新的生灵的奇葩事迹。 只是你好歹也是个堂堂仙君,即便口味喜好与常人不同。 要找也该找个同自己身份相当的尊贵之人玩耍才是。 怎还找了个如此花心的凡夫俗子? 这也就算了,仙君博爱世人。 即便你看上了这小子,同他玩玩也没什么,付诸真心都不算什么。 可你偏偏还这般没出息,当了下头被压的那个…… 堂堂七尺男儿,一世风流地位尊高的仙君,肚子都给人玩大了去。 真是给你们阿生门丢脸啊。 这就真真是不能理解了。 再瞧瞧那雀神君,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想他们两位,都是天上仙君,到哪里不是给人捧着拱着的尊贵存在。 现下却为了这样一个平庸的男人,争得不可开交,堂堂仙人之子,哭得梨花带雨,跟个被抢了男人的娘们似的。 真是掉底子。 百里安当真是有口难辨,知晓这是宁非烟的恶趣味儿,用力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解释道: “小霜,她这人有意使坏,你摸要给她牵着鼻子乱走了。 她同你一样,压根就不是什么天上仙君,她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魔河宁非烟,女子!她是女子啦!” 宁非烟十分意外看了百里安一眼:“你竟如此坦诚,将我俩儿的事都告诉她了?” 虽说宁非烟不能确定百里安何时恢复的记忆,但通过宴席上种种,他与尹白霜三分五次的眉目传情,多少也猜到了什么。 尹白霜杏眸微张,一时之间忘了生气,目光紧紧盯着宁非烟的那张脸:“你是那……魅魔?” 宁非烟笑眯眯地看着她:“是的呢,雀神君。” 比起那风流倜傥的容黎君,显然宁非烟对于尹白霜来说就要容易接受许多。 她眼底的湿红之意还未散去,但目光里的那种膈应却已淡去,眉头蹙起,上下打量着宁非烟。 “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还有,你好端端的一个女魅魔,跑到这十方城三小姐的求亲宴上来凑什么热闹?” 宁非烟并未在尹白霜眼中看到应有的敌视与偏见,心头微感意外。 她扬眉一笑,道:“尹少宫主在魔界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在下的本事,我最擅长探听情报、机密了。 金仙拍卖会这么大的热闹,我自是得早早在这十方城的布局一番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未必就瞒得了我。” 尹白霜打量着她,目光灼灼:“你来十方城,当真就只是为了凑热闹这么简单?” 宁非烟笑眯眯:“无利不起早嘛。” 尹白霜长长“哦?”了一声,“可我怎么听说,此番金仙拍卖上古真龙,你们魔界的二河河主也已经暗中抵达十方城,我原还以为,四河主是为了这葬心而来。” 宁非烟面上笑容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常色:“尹少宫主说笑了,妾身与那二河葬心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谈何特意为他而来之说。” 百里安也觉得宁非烟来十方城的目的是葬心这一点不太靠谱。 宁非烟那狡兔三窟的性子可与葬心有得一拼。 再者说,她已经被放黜出了魔界,在人间扎根发展势力本就已是不易。 若是选在这种时候去算计触犯葬心,只会是百害而无一利。 尹白霜接过百里安一直为她撑着的那把伞。 见百里安在风雪下吹得久了,有些心疼,伞面微偏,分了一半给他。 她淡淡笑道:“在魔界见到你的时候,宁女魔头你就给人一种无谓人情冷暖,死生喜怒的样子。 上一刻还能够同人温柔调笑着,但下一刻却能立马温柔款款地提刀割下人的头颅,仿佛能永远的将自己牢牢掌控,从未有过半点失控。 只是到了人间,再见宁女魔头你的时候,却又是令一番模样了。 你嘴上虽是不认,可即便是这三年浑浑噩噩疯癫迷失的我,也多少听到一些关于你四河大人的传言。 这三年来,你咬那二河葬心可咬得十分的紧。 他近千年来在人间各家仙门、王朝、邪蛮之地、暗城之中但凡有暗子落著,你必会将其掀个天翻地覆。 只要是他出现过的地方,但凡透露出半点风声,总是会经历一场残忍的血洗。 往昔你四河之名总是妩媚香艳居多,近年来人人谈起你的名字时,哪个不是觉着杀气深重,闻之色变。说起来……” 尹白霜目光流转,反客为主地又接过百里安手里头另一把伞,替宁非烟撑起。 她面上谑笑道:“即便是方才宴席之上,我家小安还没有来的时候,你独自坐在那里,即便装束打扮刻意风流。 可远远瞧来,身上总是还有一股子戾气难散。” 说着,她杏眸打转,上下来回看着宁非烟,一副奇怪的模样:“可不知何时,这股子戾气竟是消失了呢。” 宁非烟面上从容深远的笑容已经彻底僵住。 百里安好奇地看着尹白霜,认真问道:“在此之前,她在宴席上脸色……很臭?” 他无法想象,像宁非烟这样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家伙,在这种场合臭起脸来是什么样子的。 “何止是一个脸臭来形容的,那样一副死了男人的戾怨模样,可真是与当年的苏靖有得一拼了。” 宁非烟呵呵一声,笑容很凉薄:“尹少宫主连我是男是女都尚未看出来,怎就能够将我的心情瞧得这般透彻。 胡言乱语……也该有个谱了。” “胡言乱语?” 尹白霜将手里头的伞往宁非烟怀里一塞,牵起百里安的手,将他拉到一边。 她指了指那庭院之中栽着的姹紫嫣红的各类鲜花,在一片皑皑雪色里,婀娜多姿,耀眼妖娆。 “你瞧,这院子里的花开得好不好?” 百里安怔住,定定地看着那些盛发的鲜花奇景,惊讶道:“这些花,何时开得这般好的?” 他在来时的路上,分明记得,这偌大的花苑里,寒风大雪积压,唯有那一只只寒梅开得最好。 其他品种的花类似是畏寒难开,不过都是合着的花骨朵,颤巍巍地迎着风雪,结下一层冻晶似的霜,难看易败的娇贵模样。 想来方歌渔平日里的心思也不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头,任由那些金贵的花种落在土里,随意地生长着。 远不似这府邸之外,十方城的杨柳小道间的野花开得好。 只是这一去一返的功夫,这花就好似花神挨个临幸过一般,开得一个比一个鲜活灵动。 尹白霜道:“魅魔生于北渊之森,其气息天生亲和木灵花系一族。 一只强大魅魔的心情,能够清楚地影响到附近的花灵草木的生长。 十方城常年覆雪却花开不败,独独唯有今日,这三小姐的府邸,花草奄奄一息。 只是眼下,怕是某人的心情好了起来,这些花儿也就此逃过一劫,跟着又活回来了呢。” 尹白霜探手从花丛里摘下一朵鲜艳的大黄菊,放在鼻端轻轻嗅着。 她悠悠笑道:“只是我实难想象,究竟心绪能够波动得怎般激烈,又是得高兴惊喜成怎般的模样,才能眨眼之际,让这满园子的花都开得这般好了?” 她目光流转,杏眸含着调笑的意味:“想来容黎君那后半场宴席之酒,饮起来怕得都是甜的吧?” 天地间,皆是纷纷扬扬如细沙般的雪花。 尽管如此,也难以压寒那盛发的千花百草,绿意盎然。 宁非烟的眉头危险地皱起来,明晦难定的眼眸深处有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冷冽的风擦过她面颊,青丝凌乱交错下,一对雪白柔软略显尖长的耳朵却是浅浅泛起了一层红意来。 百里安怔了几怔,袖中的手指不由收紧了些。 只觉得尹白霜的一席话,好似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般,点点柔软地铺落在心头。 他从未想过,宁非烟那般一个独立的,从来不愿依恋任何事物的人。 冷漠疏离,知晓世情如鬼,尝过世间最深罪恶,然后又被遗弃的她。 仍旧会保留有火红的,温暖的,热烈的,让人无法想象的一面。 他怎么就察觉不到呢? 当他踏入宴席上的那一刻起,瞬间明亮的,又何止是一人的眼眸。 再看着宁非烟被戳穿后,还要故作镇定冷淡,耳根子却红透仍然不知的模样。 百里安的一颗心顿时软得好似粉红色的棉花糖一般。 他走过去,并未调笑宁非烟此刻别扭的模样,只是抬起手将她那束歪了的发带松开。 三千青丝顿时荡开,黑鸦柔软,乌黑似浓墨铺洒,刹那间,挡住了两人交错的视线。 百里安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清凉沾雪的发丝,轻轻疏拢,又替她整理出了一个端方工整的高马尾。 然后不假思索地,将她在风雪里吹得有些发凉的身子轻轻抱入怀中。 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说着怀了他的孩子浑不知耻的女魔身子微僵,似是有些害羞,象征性地微微抗拒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被他拥入怀中。 百里安手掌覆落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伞面微微倾斜,恰好遮掩住了远处那群求亲者目瞪口呆的目光。 “这些日子,坏猫儿可有会想念我?”不带任何调戏人的意味,轻声问道。 被他手指拢过的发丝好似变得极轻,后脑勺有些痒痒的,热热的。 宁非烟定定地看着天地间的风雪,没有说话。 百里安并未迫着她回答,用低沉带笑的嗓音轻轻说道:“坏猫,我常常有想念你。” “还有,今日你邀我共赏的花,很好看呢。”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六章:不要脸的老爹爹 “哼,一场笑话。” 牧云夜冷冷收回目光,转出了廊角,鼻翼间吐出鄙薄的气音。 他的随身侍从并无资格进宴席之中,一直在楼塔之外守候着。 见自家公子移步出来,自然紧随跟上。 “少主公,您当真要娶一个凡间都城的小姐为妻吗?属下可是听说。 那方三小姐性情娇纵,为人霸道,行事无法无天惯了,如此性情如何能够成为我们的少夫人?” “是啊,少主公,再者说您与那古吟国的八公主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一旦你娶了方三小姐,那便意味着,咱们要彻底断了古吟国这条线。您……当真斟酌好了吗?” 牧云夜对赏花赏雪之事素来不感兴趣。 他独步开到寒亭间,自行取了一尾竹竿,甩线如冰湖,目光淡淡地雅钓起来。 他凉凉反问道:“如何就断了古吟国这条线了?” “少主公莫不是忘了,想要迎娶方歌渔的首要条件,便是入赘十方城啊! 您是金仙之子,天潢贵胄,自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为仙。 怎可自降身份,反堕这浊世红尘中来,与凡尘为伍?” “迂腐之见。” 牧云夜神情漠然,“那古吟国固然高不可攀,尽管天上众仙老是拿我同那沈机白齐名对比较。 可我却知晓,纵观天界九重天,在沈机白面前,谁也不能自称为天才,包括我。” “那少主公更加应该牢牢抓紧古吟国这……” “燕雀浅薄!” 牧云夜下巴微台,“那古吟国国主乃是众仙之中,子嗣最为昌盛繁衍的。 那有着天才之称的沈机白,在未显才能之前,却也不过是个遗落人间放任不管的弱幼质子,无人问津。 古吟国国主,如今光是皇子便有二十三位,公主更是多不胜数。 那八公主梦芳又非嫡系所出,虽说背后母族是冉遗一族,颇具势力。 但终究未能得古吟国国主正视相看,虽说与之联姻,于我大有助益,可却也有瓶颈之限。 可方歌渔却不同,十方城素来以女子为尊,她是未来的十方之主,又是钟华仙府府主最疼爱的孙女,更重要的一点是……” 牧云夜慢慢转过幽深含笑的目光:“方歌渔,她可是这千年万载以来,难得入了君皇娘娘法眼的人啊。” “满打满算,她如今的年纪也不过十九,便能掌管十方剑。 要知晓,十方剑的上一任主人,虽说是在人间创立了十方城,可她真正的实力,深不可测! 即便入主金仙天官命格,也不足为过。 由此可见,这方歌渔虽说乃是半仙出身,但前路不可限量。值得我弃车保帅,放弃那梦芳八公主。” 旁边侍从低下头去,似是不敢正视他此刻过分野心勃勃的目光。 “可是少主公未免也将方歌渔的条件想象得太好了,少主公也莫要忘了十方城的……隐患啊!” 听到这里,牧云夜面上仍旧是一味的平静,幽深的目光里也不带任何负面的情绪,淡淡的神色却无端给人一种骄傲的色彩。 “那又如何?隐患,对我而言,难道不正是一件好事吗?” 侍奉在两侧的随从听了这话,实不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眼眸大睁:“少主公,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牧云夜手腕轻抖,竹竿抛弃一個完美上扬的弧度,鱼线甩动水珠,一尾红色的锦鲤跃然破冰出水面。 也不知是怎般神奇的手法。 高高跃出水面的锦鲤在半空中甩尾看似挣扎,却主动咬向那森然锋利的鱼钩,被那根鱼线紧紧掌控着,难以挣脱逃走。 侍从眼尖地提起准备好的鱼篓,将那甩上来的一尾红鱼接入框中。 “若十方安泰,她方歌渔依旧可以做她那尊贵无双的金仙后裔,十方少城主,若非危机临头。 方佑需延续雪城主的十方血脉之力,又怎会召开这次择婿大试?” 他身后一名侍从脸色微变:“这么说,十方城这次危机隐患,当真不小了?!” 牧云夜眸光透着一丝无情的冷漠:“十方城暗处里的这把危机之火,烧得是大是小与我无关,即便是十方城自这场危机中覆灭那又如何? 方佑不过一小小人物,若非有幸得雪城主青睐,他又如何能够有这般成就。 好端端的一个十方城,落在他的手中,却能引来如此滔天祸端,若是雪城主在此,她的女儿又怎会给我们这些人可乘之机。 如此想来,那方佑的底子也未必见得干净得了多少。 他不论是死了还是活着,对方歌渔应有的价值都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我要的……由始至终只是方歌渔!” 再度甩杆而起,鱼钩利如细刃,精准无比地再次落入原来的碎冰之口中。 “说起来,我还多亏了方歌渔有这么一个好父亲,他定是知晓。 十方城这次在劫难逃,急于依附上清仙界的庞大势力,若方歌渔能够再为我生下一儿半女,延续十方血脉,他也并非全无退路。 如此说来,即便是我入赘十方城,又有何妨? 十方城朝不保夕,到祸事临头的那一日,十方城不复存在。 她方歌渔腹中怀有我子,她若不随我去,难不成还不要丈夫去投靠她那外公不成?” “少主公英明!”身后两名侍从听完这些,心中惊叹不已。 真没想到,少主公看事能看得这般长远,想法亦是天马行空别具一格。 轻则寡谋,骄则无礼。 少主公心如明镜,深谋远虑,可见常人之所不能见,即便是看待事物也与人也是多有差异。 只是……虽说此刻私下所谈,终究是婚姻终生大事。 但在少主公的口中细细听来,不论是那古吟国的八公主,还是这十方城的三小姐。 都好似货架上的两个货物一般,冷静对比哪个花费心思购置得来更有价值。 牧云夜感知何等敏锐,察觉到了身后两名心腹微妙的沉默气氛,他微微颔首淡道: “你们可是觉得我谈及自己的婚姻大事,太过冷情理智,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不仁?” 那两名心腹连忙低下头去:“属下不敢!” “即便有此想法,又有何奇,只是对我而言,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一个合格的政客,从来都不需要多余的情感考量,在生死权谋之前,这些虚无缥缈的爱情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大雪严寒,湖中的游鱼似已沉眠泥底,不愿出来,牧云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也无心垂钓。 他将手里的竹竿扔给一名侍从,“当然,我也并非全无考量,作为意中人而言,方歌渔比八公主更为吸引我。” 接过竹竿的侍从露出诧异的目光。 少主公从来不关注风花雪月的男女之事,他未能想到。 这场在少主公心中完全是一场计较利益得失的婚姻关系,竟当真夹杂了几分好感在里面。 牧云夜淡淡一笑,道:“她那双麻木不仁、高高在上的眼睛,当真是比起我,更像是一名神祇,这一点,对于男人而言十分有吸引力,不是吗?” …… …… 大雪落了一日,一眼望去尽是极白之色。 天色渐晚,可这间府邸却丝毫不显昏暗,挂在檐角之下的三千夜明珠,亮如白昼,映着这好似积雪终年不化的府宅,好似一片极寒之地。 楼塔暖黄色的明灯燃燃亮起。 众人再入席座之时,方歌渔身边三米远处,却是再添了一间席位。 在秦楼的带领下,众人各自入席。 白日里打斗的满地狼藉也已经清理干净,换上了整洁的地毯与新桌席,置办很是考究。 只是方歌渔这换衣服,一换便是一下午,可仔细瞧着,还是原先那套雪氅狐裘,金裙华美衣裳。 “诸位皆是名动四方的英杰俊才,诸位远道而来,实乃小女之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百里安第一次见到这位十方城之主,方佑。 倒是一个长相颇为成熟英俊的男人,虽说身居上位,却没有没有半点刻意慑人的气场。 他眉眼透着平和端庄,气质颇为儒雅,虽为十方城之主,但打扮装束十分低调,不会如同方歌渔那般,给人一种华美奢靡之感。 在看到方佑城主的那一刻,百里安终于理解为何在十方城内,会流传着那样一个谣言了。 世间修行者,皆有观灵骨相之说。 再看方佑与方歌渔这对父女,不论是面相还是骨相,都是两个派系,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若非方佑在一些微毫细节时,看向方歌渔的目光透着与生俱来的慈爱与亲近,便是连百里安也要怀疑,传言是否为虚了。 有了方佑城主的加入,尽管方歌渔比起白日里,那散漫目中无人的态度没有半点改变,席面间的气氛,却是要缓和了许多。 也许是笃定姬惜年、容黎君、雀神君三人相爱想杀的不可开交。 司徒也对百里安也收起了那份尖锐的针对之意。 晚间宴席持续下来,倒也十分和谐。 偶有一些有意卖弄自己的才学本事的求亲者,会偶尔与方佑城主攀谈两句。 再适当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真诚的求娶之心,以及对放三小姐的爱慕之情。 但这一切也是进行得点到即止,并未贪急冒进。 至于牧云夜,也是由始至终地保持沉稳严谨的状态。 并不会有意表达自己的来意需求,又不会刻意疏离冷漠。 对于方佑的几个问题皆是有礼耐心全无架子的给出完美的回答。 尽管没有其他人变现得那般积极,但却是这么多人当中,最容易博得好感的那一个。 百里安坐在靠近门口的最末端,许是因为身份悬殊之差,他极少成为方佑的攀谈对象。 也是乐得清闲,一个人在那剥着两盘核桃,宛若身外之人。 闲聊许久,方佑又饮了一杯秦楼执事斟来的清酒,润了润嗓子。 “诸位的诚意,吾已经知晓,歌渔是吾最疼爱的女儿,吾的择婿条件,无关背景、身份、实力、才能。 只要是吾家女儿喜欢的,那就一定是最好的。” 他转过头,看向方歌渔,笑容透着几分亲昵的打趣意味: “这一日也过去了,不知歌渔可有看得顺眼的郎君,跟爹爹说说,好让爹爹心里有点谱。” 方歌渔小眼风儿一斜,毫不客气道:“爹爹你与秦楼执事之间的事,自己都处理得半点谱都没有,便来张罗我的婚事,又能张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给自家老爹爹留情面的戳穿他那电子风流韵事。 秦楼轻咳一声,将脸偏到了一边去来化解尴尬。 方佑端庄的老脸一红,气急败坏:“你你你……你这小妮子,怎这般不懂事呢,这是能当着大家面说的吗?眼下是在说你的事!你的事!” 方歌渔极其敷衍地叹了一口气,“爹爹嘴上说着为我好,一切都依着我,挑郎君也一切都随着莪。 可几年前我就挑中了一个腿直腰长、肤白貌美的小郎君,你怎般都不乐意让我带回十方城来,如今又来问我的意愿又是个什么道理?” 腿直腰长? 肤白貌美? 席间,不知谁的酒杯惊掉了。 就连百里安也不禁放下来手里的核桃,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肤白貌美? 她说得难不成是那小青梅竹马,百里仙仙? 这方歌渔七情分明都被蜘蛛盒封起来了,怎还对那小子如此念念不忘? 方佑的反应也是极大,吹胡子瞪眼地道:“慎言!慎言!这种话也是你女孩子家家能说的? 你说的那是面首?面首?以色侍人上不得台面的一个小东西,也配进我十方城的大门,阿呸!呸呸!” 许是想起了自己德智体美劳样样完美的乖闺女居然差点被外头不知名的小白脸差点拐跑的经历。 方佑痛心疾首的伸出半张老脸来,全无儒雅风度,像个顽固不化的老爹爹似得,一边抬起巴掌在自己的脸皮蛋子上扇着: “也不知是哪个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杀才!居然勾搭起了我家女儿!呸呸!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这是见不着那勾引良久妇女的小白脸,将自己的脸当成那张讨厌的脸了? 那巴掌啪啪的可是一点也没含糊,可见方佑城主对那位的痛恨至深。 方歌渔懒得多看自家老爹爹的表演绝技,端起酒杯懒懒起身,看向众人,眼底含着轻蔑的光。 她悠悠笑道:“诸位抱着一腔热枕而来,本小姐自是以诚相待,只是诸位应当知晓,这十方城的上门女婿,可不是那般好当的。” 席面沉默一瞬,当即有人说道:“万里长篇不及三小姐只言片语,风和日丽不如今日这寥寥一面。 吾之诚心,愿排除万难,能得以与小姐结合,世间苦难,当之不惧。” 方歌渔目光一瞥,看向冷静默然的牧云夜:“牧仙君也是这般想的?” 牧云夜随即端起酒杯,朝着方歌渔虚虚一敬:“只求一人心,看朝夕烟,谨以自头之约。”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一章:拾金杯,跪云毯 “诸位既然抱有如此诚心,那也就是说,对本小姐提出的要求必是无所不应了?” 风度翩翩的牧云夜微微一笑,道:“只要并非违反天道只是,三小姐若有需求,吾皆有所应。” 方歌渔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眼眸明亮地看着他笑道:“如此说来,即便是我养面首,你也全不在意咯?” 语出惊人! 这般直白露骨且放肆的要求,莫说席面间那些求亲者面色大变。 便是连方佑也开始嘴角抽搐,忍不住挑起来去抽她脑瓜。 “在这说什么混账胡话!看来这些年爹爹是太惯着你了!!” 容不得方佑失色大变,要知晓,在座的除了姬惜年以外,皆是来自上清仙界的仙人之子。 若非诚心有意与十方城结下姻亲,以着这些个个心高气傲不得了的主儿,如何能够愿意自降身份来着浊世走一遭。 如今这夫婿还没挑好,上来便提要求自己要养面首。 岂非是将这些仙族贵子们的脸给摁在地上狠狠地踩了? 怎可这般失礼! 果不其然,席面原本平静的气氛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那些身份尊贵的求亲者们听了这话,眉头大皱,好似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般,面色也不由渐渐冷沉下来。 他们来此求亲,入赘十方城本就是给足了颜面。 岂料竟如此得寸进尺,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这里又非魔界,她这难不成是将自己当成了那高高在上的魔界女尊不成,要招揽個三千王夫面首才肯满足是吗? 简直目中无人! 他们都是出身尊贵之仙,岂容她这一小小女娘这般羞辱,被当做那妇人妾室一般如此轻视对待。 比起那些沉沉将怒的道仙之子们,牧云夜英俊的面容始终平静,一双眼睛宁静如湖。 他毫无情绪地笑了笑,微敛起首,道:“三小姐是吾心中所求之人,若有幸能得三小姐成全回应心中之景愿。吾愿以真心交付,三小姐生平所求所愿,云夜皆愿为小姐一一完成。” 场间因这一句话,瞬间平复了躁动。 就连其中最为桀骜不驯的司徒也也宛若一下子被鬼掐住了脖子似得,将口中的怨怼之言,尽数吞入腹中。 这位仙界天才、金仙之子牧云夜都将态度放得如此诚恳宽容。 尊贵如他,都为显出半点怨气怒容来。 他们又如何好继续发作。 司徒也满肚子恼火憋屈,心道自己终究是急躁了些。 就方才那一下子,他怕是同这些蠢货一般,一起给这牧云夜当了跳板使。 且不先说那方家三小姐当真敢不敢纳了仙家贵子之后还去养面首。 光是凭牧云夜方才那诚意十足饱含情深的告白之言,便已经博得了方歌渔的好感。 若是继续下去,拔得头筹,一骑当先的,怕是只有他牧云夜了。 对于牧云夜那惊人又放纵随和的发言,方歌渔面上不见任何动容波澜。 她目光平静地笑了笑,端着空酒杯的手指轻松,酒杯自纤白细腻的指尖滑落,无声摔在了柔软名贵的地毯间。 “牧仙君的诚意,本小姐已经看到了,只是想要迎娶本小姐,光是诚意可不够。” 牧云夜目光淡然自信:“任凭接受三小姐的一切考验。” 看到这里,司徒也藏在暗处里的拳头不由紧张蜷握起来。 看两人这般气氛,显然这位方三小姐对牧云夜渐生好感起来。 白日里宴席开场那么久,那牧云夜看似沉默寡言,极少发话,怎想的这一出手便这般让人姑娘招架不住。 那方三小姐也是,宴席之上,思维跳脱,说话亦是语出惊人。 可司徒也看得真切,这个看似不着调的方三小姐,实际上由始至终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即便是迎合攀谈,也全凭心意,同每个人真正一次性交流下来也绝不会超过三句话。 吝啬又公平得紧。 可她与这牧云夜,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三句话了。 看来,金仙之子的这个身份,即便是对于十方城而言也是极具诱惑力的啊。 一脸风流相的‘容黎君’早早在开席没多久就蹭到了百里安这边的席面上来,将他剥好的核桃仁倒在手心里,一颗颗地咬着吃。 “我说蠢猫儿,你家那位惹人怜爱的大小姐都要给人拐进碗里给炖了,你还在这不急不忙地剥核桃,就不怕她给你扣一个大大的绿帽子?” 百里安斜了她一眼:“吃核桃都堵不上你的嘴。” 宁非烟摇头晃脑道:“以本君多年征服女人的经验来看,接下来,那位大小姐必是会让牧云夜替她捡起掉落的酒杯。 那牧云夜自是无所不从,顺之尊之地贴心捡起,彰显君子气概与风度。 大小姐微微一笑,将酒杯推送出去,亦视交好之信物。 如此台阶备足之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定然微妙,而那牧云夜今夜自然也就不成了唯一一个能够近身靠近大小姐的人。 如此一来,尘埃落定,这大小姐的入幕之宾,自然也就要从九人变作一人了。 毕竟有些多余的人,看着实在碍眼不是吗?” 百里安又不急不缓地取来一颗核桃,手指轻捏细剥,一颗完完整整的核桃仁便又剥好出来。 “嗯,不错,这宴席上的一些人看着实在碍眼,来……张口。” 他举起手,将那颗剥好的核桃仁喂至她那喋喋不休的淡色嘴唇下,慢条斯理地沿着她棱角分明的唇线轻轻划动。M..coM 百里安眼角的弧度微微弯起,那弧度衬着疏朗的睫毛显得有些柔软。 那眼神好似逗弄猫儿似得狗尾巴花,软乎乎地在人心尖上轻轻一挠,又带着隐晦的邀请和暧昧。 那样的目光属实恼人,却是叫一些生了猫儿属性的小动物难以拒绝。 分明知晓他这是在有意逗弄人,可宁非烟还从未顶着男身同人这般光明正大在无数双眼睛下如此调情戏弄。 毕竟以往,调情戏弄的事都是她来做的。 宁非烟给那酥脆甜香的核桃磨得面颊微晕,有意修饰成男儿色泽浅淡的唇竟是变得娇艳起来,一点点染深晕湿,红得妩媚,柔得妖娆。 她抿合唇际,眸光显得有些羞赧难以应对,下意识地张唇去含咬那核桃仁。 谁知先头还磨得缱绻悱恻的那只手指忽然一收,居然咬了个空。 以往都是宁非烟逗弄别人的份,如今可真真实实给百里安调戏逗弄了一回。 她抿紧了红润的唇畔,脸颊滚烫,那双美丽动人的情人眸里羞恼之意大作,恨恨地瞪着百里安,写不尽的嗔怒。 百里安反手一抛,将那块核桃仁扔进自己的嘴巴里,唇角弯起,道:“既然这核桃仁堵不上容黎君的嘴,那还是不强人所难了吧。” 宁非烟吃瘪的模样,尽数落在了尹白霜的眼中,她装模作样地自己剥着核桃,笑嘻嘻道:“还好本仙君的话不多呢。” 宁非烟又恼又羞,反手擦了擦嘴唇,低声恨恨道:“笑吧,笑吧,待会儿你那大小姐给人拐走了,我看你这蠢猫子还笑不笑得出来!” 百里安深深低敛的眸子幽静,他并未过多关注在意牧云夜,只是低头倒酒,语气淡淡。 “道心似铁,灵法如炉,善化不足,恶化有余。牧云夜他……走不上去的。” 宁非烟眼波流动,这道心似铁,灵法如炉莫不是指的是方歌渔?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就这样肯定牧云夜成不了事?” 百里安摇首:“即便是仙人之子,深渊在前,如何能越?” “考验谈不上。”果然,方歌渔的声音淡淡响起,她玩趣似地踢了踢脚底下的金杯。 “牧仙君若是愿意纡尊降贵走到这里,弯腰为我捡起这杯子,我便相信,牧仙君待我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方佑站起的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心下来,小声朝着身边侍奉的秦楼执事笑言道: “小歌渔是在玩欲擒故纵这一套呢,好一个先抑后扬。 如此一来面子里子都争得足足的,你瞧下头那些个仙界来的意气风发的仙君们,都看傻眼了吧? 哪里想得到堂堂金仙之子,天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在小歌渔面前也能这般放低姿态。 面首!她要养面首他的依着她呢,这不是纵溺是什么!这不是纵溺是什么! 小歌渔也定是瞧上他了,偏偏又拉不下脸来承认。 女孩子脸皮薄嘛,可以理解,便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表达心意。 好!甚好甚好!真没想到啊,这才第一日,小歌渔便如此慧眼如炬,相中了其中最为优秀的牧云夜,好好好,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番心愿。” 秦楼嘴角扯了扯,心道这九人之中,有七人是道仙之子。 还有一人完全不够看,不过是地仙太玄九经收的一个小小弟子。 还是一个脚踏两条船的断袖,看着就是拉过来凑数的。 但凡长眼睛的都知晓,这里头唯一一个金仙之子的牧云夜,不论是从天资、修为、学识、还是背景都是这些人最优秀最强大的。 怎就慧眼如炬了。 这也能尬夸? 还有,她脸皮薄? 一个口口声声当着自己未来夫君的面说要养面首小郎君的人,哪里脸皮薄了啊?! 牧云夜目光在地上毛毯间淡淡一扫。 尽管心中已经确定了方歌渔的选择,他面上也未显露出半点被选中的得意来。 平淡的神色里的自信好似与生俱来。 那是一种真真切切明白自己有多优秀强大,在众人之中拔得头筹已经成常态所养成的自信平淡。 可是尽管如此,对于方歌渔的要求,哪怕是一个极小的要求,牧云夜仍旧持有极其认真用心的态度。 他仔细整理仪容,拂衣起身,跨出席面,朝着方歌渔有礼有节的微微颔首一下。 然后上前,踏入金玉台阶之上,朝着方歌渔步步行去。 犰皮而制的云靴踏在厚实而柔软的名贵毛毯上,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牧云夜步步沉稳,背脊挺拔,步履却极为优雅,每一步,都如踏云端之上的俊逸仙人,举止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盈清仙气逐渐靠近,方歌渔踢着脚下金杯的动作也随之顿住停收。 “台阶位高,云毯柔滑,牧仙君,可要当心脚下啊……” 方歌渔似好心提醒一般,缓缓抬起了眉目,目光视线仿佛穿透远古,悠悠定格在牧云夜的身上。 她眼瞳里的黑意褪去,化为一种纯粹的黄金瞳,一股蓬勃而煌厚的力量在瞳中滋长。 明亮而庞大的意识在那双眼瞳中渐渐凝聚成万古经纬的痕迹,宛若深不见底的谜题。 她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 牧云夜脚下一顿,刹那之间,只觉得自己身子仿佛一矮,在方歌渔的视线下变得极其渺小。 他勉强抬起头来的那一瞬,对上那双写满圣纹的金色双瞳,心中只生出一种自己在这双眼瞳的注视下卑微如尘的可怕错觉来。 或许…… 那不是错觉! 此刻她正低低睨视俯瞰着他,金瞳冷漠超然,却又是那样吸魂夺目的美丽。 她面上人类的情感已然消失殆尽,让人无法感知、揣度她眼底的情绪。 只余下一种非人类,超越一切生灵的淡然悲悯,俯瞰着众生人间里的一粒微尘。 牧云夜面上一片空白,来不及生出任何应对的反应,以至于此刻他的状况落在了别人的眼中,只是以一副平静自然的姿态停下了脚步。 可是无人知晓,他后背的汗水在这一瞬间,狂涌泛起! 只觉得那淡然的视线宛若一片凄惶无边的沧古之夜,朝他寂寂幽幽地笼罩而来。 这一瞬刹那,牧云夜好似经历了永恒的恐惧! 那深海般压抑的恐惧让他的身子簌簌颤抖起来,浑身宛若冻僵一般。 就在众人好奇不能理解为何牧云夜会挑在这个时候忽然停下来。 他明明答应了方三小姐会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金杯。 可是他离开席面之后,尽管他在如何风度翩翩,步履优雅,却也仅仅只行了三步罢了。 从宴会开始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牧云夜仙君,为何偏偏就要挑在这种时候,突生这样小小的变故? 难道你不知晓,你这小小的一个停顿。 意味着是怎样的犹豫吗? 在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犹豫。 难不成是想刻意露出小小的破绽与不完美,在自己即将登顶成功的那一瞬,恶趣味地回首将他们无声嘲讽一般。 还未给众人为自己解答心中的迷惑。 方歌渔金色的裙裾下,探出一只秀气的小靴子。 亦如方才那般,轻轻地……顽皮地……踢了一下那枚摔在地上的金杯。 “扑通!!!”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金仙之子,仙界天才牧云夜! 他身子骤然一矮,重重地跪在了台阶之上! 他跪了下去! 朝着自己求娶之人! 膝盖骨甚至传来清晰的碎裂之声! 即便只能够看到他背影的众人,此刻也能够想象得到牧云夜脸色痛苦的神色。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二章:你还想要什么 尽管他身子剧烈地发着抖,唇瓣苍白哆嗦,指甲也在掐进肉里也无法抵抗那巨大的恐惧蔓延。 以至于跪在台阶之上的膝盖都在发软,难以撑住身体。 在众人震撼不可置信的目光下…… 牧云夜五体投地,下巴毫无尊严地重重磕在方歌渔脚下的台阶上。 然后无力地自台阶寸寸滑落下去。 方歌渔眼瞳里的金意如烟雾般消殇而去。 她眼神透着三分凉薄的无辜,双手托腮地慢慢蹲下身去。 雪白的狐裘毛领,雪白俏丽的容颜,在笑。 “不过是想让牧仙君帮我捡一下酒杯罢了,怎好端端的就给跪下了呢?” 方歌渔这几年生长周期好似极为漫长。 尽管三年过去,但面容模样与三年前十六岁的少女时期并无多大区别,她的身材依旧纤瘦。 蹲下来,更显娇小。 可在朗朗夜明珠的明光之下,那样纤细的身体制造的阴影几乎快要将牧云夜整个吞没埋葬。 逆着光影里,方歌渔那双漆黑眼瞳明亮,好似来自无边永夜下透出来的第一束寒冷幽光。 牧云夜难以抑制心头恐惧的蔓延。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噗地一声吐出和着热血的断牙。 形容要多狼狈有都狼狈。 鲜血珠珠点点地溅洒在方歌渔金色的裙裾间,好似一片金色圣海里开出来的点点寒梅。 方歌渔目光冷然地垂了垂眸子,语气却是诡异轻松调笑的: “哟?这牙都磕断了,接下来这宴上的美酒,牧仙君怕是无福消受了吧?” 牧云夜浑身寒悸,尽管已经从那双黄金瞳的恐怖凝视下抽离脱身。 他依旧久久无法让颤抖的灵魂与恐惧的肉体融合。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读懂了方歌渔眼底的冷意。 在刺骨的悚寒之意下,牧云夜艰难地拾起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他站起身来,一丝不苟地抚平自己凌乱的衣衫,朝着方歌渔深深一礼。 只是此刻,已经连正视她的勇气都没有了,匆匆行完一礼,雅度从容全失,哑涩着嗓子道: “吾……吾有些不胜酒力,脚步难稳虚浮,竟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摔得如此狼狈。 失礼见笑了,只是这酒吾是饮不得了,还需要下去醒醒酒,以免犯下更大的错事。” 方歌渔不可置否地抬了抬下巴,目光隐隐轻蔑: “天黑雪大,路滑难行,牧仙君离去之时,可要当心脚下才是。” 与他方才离席拾杯前说得话何其相似。 牧云夜冷汗狂冒,不敢有片刻耽误,转头正欲离去。 “等等。”谁知,方歌渔偏偏在这时候叫住他。 牧云夜肌肤毛孔里的恐惧之意还退消退干净,身体冻僵似的立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 只见方歌渔转身取来一双玉筷,夹起地上的断牙递给牧云夜。 动人温柔的少女,笑靥如花:“牧仙君,你落东西在这里了。” 看着那张笑颜,牧云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只能僵着脸,麻木地伸出两只手掌。 接过方歌渔从筷上仍过来的断牙。 宛若接受嗟来之食一般,双手捧过。 然后一刻也不想多待,脚步再也无法保持沉稳优雅。 匆匆地……狼狈地离开了这间塔楼。 方歌渔持剑懒散地蹲在地上,金色的酒杯在她裙摆下打着转。 她目光悠悠地看向众人: “如此看来,诸位求娶之心着实诚恳,口绽舌莲,各般承诺可说得天花乱坠,叫人着实心动。 可就连屈身为我拾一小小酒杯,都如此不愿,属实令人痛心不已,就这样的诚心……如何娶十方城的方歌渔?” 司徒也眼眸瞠然,虽说他无法看见牧云夜所见之景。 亦无法感知到方歌渔那金瞳之下所隐藏如大暗天魔世界降临的无边恐惧。 可但凡长了脑子的,都知晓牧云夜那般心高气傲之人。 你让他与女子虚与委蛇,屈身入赘十方城,为了实现野心,那自然是大丈夫无所不为。 可你要他向一名人类女子下跪,摔得口鼻溢血,吐出断牙,甚至五体投地! 那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其不正常的事。 莫说司徒也,便是其余人,看向方歌渔的目光里也饱含着不解的战栗。 如何还能够觉得,她只是要人去拾捡一枚酒杯那么简单。 百里安将剥好的整整一盘核桃往宁非烟面前轻轻一推,目光玩味:“我就说了,牧云夜他,登不上去的。” 宁非烟抱着那盘核桃仁,目光含着一丝深究的意味打量着方歌渔,语气莫名:“竟然是邪神始祖之威……” 随即,她摇了摇首,眼瞳里似含起一抹同情之意,道: “蠢猫儿,你可真傻,眼下的方大小姐,恐怕早已不是你在仙陵城同生共死的那个方歌渔了。 你眼下寻到这里来,不管做什么,恐怕都是无用之功。” 百里安微微侧了侧脸,好似在认真听着宁非烟言说。 听完这一句话,他慢慢眯了眼睛,好似在追寻回忆什么。 琉璃灯盏下,鸦翎般墨黑的睫毛纤软。 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不知不觉多出了一抹萧瑟空寂。 “无妨。”他的声音很轻,亦很平静,可细细听来,却静得有些苍凉。 “一個生来就要与那样不死不灭的阴暗灵魂寄居在这样年幼弱小躯壳下的她。 分明可以早就选择在苦海中沉浮,即便得不到救赎但这样轻易的选择对于她而言明明可以更轻松。 却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受着,直至被完全吞噬溺死,也全无痛苦。wap..com 可是她在最轻松的年华里,并没有这么做。 明明是面临着连牧云夜那样的仙人都难以抵抗的大恐惧,她依然选择寄宿共存。 还能活得好似阳光里健康成长的小树,看起来就像是和寻常人家的小孩一般。 快活恣意地长大,洋溢出来的皆是清新自然的蓬勃朝气。 那样令人不由自主的喜爱的她……又怎么会不再是她。” “所以我来到这里,不会是无用之功。” “可她已经不认得你了。”宁非烟毫不留情地戳穿百里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眸光隐晦低扫,看着方歌渔胸口前佩戴如小饰品一般的黑金小盒。 “即便她未被那真祖吞噬,却也不过是以封印自己七情六欲为代价。 只要她一日在拼死压制真祖的意识占据反噬,便一日认不得你,见你如陌路,如草木,如山石。 在她的眼中,你只是与司徒也、牧云夜他们一样自不量力前来求亲的人之一罢了。” “不一样。”百里安低垂漆黑的睫羽飞扬起来,琉璃盏的灯辉落在他的瞳底,好似含着一层灼灼的光芒。 他偏头侧目看向宁非烟,微微一笑道: “我阿娘从小就教导我,上酒桌不好好吃饭、只知晓踢杯扔筷的孩子,就应该敲脑袋教训。” 似是明白百里安接下来的打算,宁非烟脸色微变,拉住他的手臂道: “你疯了不成,那是邪神真祖,诸天神魔合力灭杀都仅仅只能将之魂灵封印于剑中的始祖大灾! 你这般上前,若是叫她看穿你的心思,必是翻手将你消杀的!” 百里安轻轻推开她的手,摇首道:“人心的恐惧源自于对未知事物的不解,我见过那双黄金瞳。” 自然也就经历过那样的恐惧…… 只是当时,他是如何令那双黄金瞳消失闭上的? 百里安一边沉思,一边走了出来。 方佑看着地毯上牧云夜留下来的那一串血迹,脸色沉重得好似要滴出水来。 他微微侧倾身子向着秦楼那边,嗓音低沉道:“方才,你可看到了什么?” 秦楼执事官此刻脸上的神色与席面上司徒也等人的表情几乎是一样的。 听到城主的发问,她这才反应过来,神情微显迷茫:“属……属下只看到那牧云夜仙君,不知为何,竟是忽然向三小姐跪下了?他怎么……他怎么……” 方佑见她表情惶然,压根紧了紧,嗓音压得更低沉可怕了: “十方剑……歌渔她竟然开启了十方剑里的那个禁忌?!” 而且看这般形容,竟是与那……禁忌已经开始微妙相融! 方佑是看着方歌渔长大的,他能够清楚感知到。 此刻坐在这宴席之上的少女,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儿不假! 可是,她竟然能够在不被那个‘禁忌’完全吞噬的前提下。 就能够如此得心应手地动用那‘禁忌’的力量! 方佑完全不知在自己女儿身上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记得,三年前,方歌渔仙陵城一行,反归十方城。 是君皇娘娘的一名亲信仙人亲自护送回来的。 在此之前,根据十方城的探子回报,他的女儿本应是战死与青铜门。 在大蛇的君视之瞳下石化沉沦,永寂大海之中。 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整一日,方佑在十方城头以北的高墙之上从东方破晓,到漫天星辰。 整整一日不言不语,静看晚风吹松涛林海,周身体温低凉,如同死了一般。 原本连棺墓都已经在城中置办好,准备行一场衣冠冢。 直到后来,仙陵城传来消息,方歌渔为君皇娘娘神显所救,以着通天的神术,硬生生挽回了十死无生的结局。 方佑与十方城内,以黄金连夜赶制千尊黄金昆仑神神像,叩谢天恩,自奉十万功德香火。 可如今再事后看来,却远没有他想得那般简单。 神爱世人,却也秉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统治法则。 尽管她在如何喜欢方歌渔,可是个人的生死之事,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 若非邪神真祖现世,又怎会引得昆仑神莅临入海,破封救人? 就在方佑内心无比纠结挣扎的时候。 便看见席面之上,一人站起身来,朝着席台之上,微微一礼。 他未像牧云夜那般虔诚认真,施的礼甚至可以说有些随意洒脱。 但此刻,他却是余下八人之中,唯一一个看到牧云夜跪着离开方歌渔脚下台阶后,还能够怡然起身,朝她走去的求亲者了。 “在下不才,愿为小姐拾杯。” 在这种时候,还能够选择站起身来出头,可谓是勇气可嘉。 可是当方佑看清楚,他是从第九位席面上起身站出来后。 这份勇气可嘉,也就成为了自不量力的一种表现。 方佑眉头大皱,低声道:“这小子我记得是太玄九经新收的弟子,叫姬惜年吧? 他莫不是喝酒上头醉了,难道看不到就连牧云夜也在歌渔手里头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吗?” 秦楼执事官也是连连皱眉,低声问道:“可要属下将他请下去。” 方佑面色不愉,刚想点头答应,却见原本蹲在地上的方歌渔已经站起身来。 他又收了话头,沉声道:“不必了。” 司徒也看见百里安挑在这种要命的时候站出来,心中鄙夷之意更甚。 这小子玩的当真可真是够花的啊。 这头吊着两名俊俏潇洒的仙君,另一头却又对方三小姐念念不忘。 这男女通吃的吃相,可真是令人不耻。 场间无人制止百里安的行为,好似都在期待等着他的出丑。 牧云夜都几乎是从那台阶上跪着滚下来的。 真不知晓,这样一个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又该死成怎般不成形的模样。 方歌渔目光沉静地看着步步朝她行来的少年,脖颈间悬挂着的蜘蛛铁盒微微颤动。 她看似丰富多彩实则黑暗单调的眼眸轻轻一动,伸手压住那震动的小盒,抬起冷寂的目光。 眼瞳黑色褪去,再度化为一片纯粹的,圣然又邪恶的黄金瞳。 无情冷漠地俯瞰着他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跨过牧云夜不曾跨过的距离,第四步。 方歌渔眉头微皱,黄金瞳深深敛出幽邃无边的光泽,压得众生好似都为之一矮。 百里安脚下却未有丝毫停歇,继续迈出第五步,毫不间断地接着迈出第六步。 然后在方歌渔深深的注视之下,缓缓抬起清晰的眉目,正视她的目光。 他眉心灵台大开,对于方歌渔圣意超然的目光。 如将自己的灵魂、心房打开,就那样堂而皇之,不惧不畏,将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将她视线里的大恐惧,大黑暗,无边的邪恶,蹊跷,诡异尽数接纳入自己的灵台之中。 直到百里安停下脚步,他已经没有停息的来到了方歌渔的面前。 没有一丝的犹豫、间断、停缓。 好似来到她的面前,是一件极其简单且理所当然的事。 他明明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可他脸上却没有像牧云夜那般天生的自豪与自信。 他弯腰,拾起那枚金杯,深深的眼瞳里有光华转动,似哀似痛,也有些温柔。 他问:“你,还想要什么?”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三章:情为割肉钢刀 一片死寂,席面间死寂得几乎能听到冬夜里入楼内取暖的蚊虫落在琉璃灯盏上的声音。 方佑手里头的酒杯被捏得变形。 这些年,他是距离十方剑最近的那个人,能够清楚感知到十方剑内禁忌的力量。 比起常人所不能见,方佑却能够看见那双黄金瞳的死亡威压,是向何人施以而去。 牧云夜虽说是上清仙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年轻一辈里仙士里的翘楚者。 可在那真祖邪瞳的凝视下,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抵一眼威视。 主要也是方歌渔并未存着杀心,如若不然,那牧云夜又岂能爬着离开这里。 可是这个少年,不过是個人类之子,为何能够抵挡得住那恐怖的黄金瞳? 方佑绷紧的面皮下,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司徒也以及其余那些求亲者身子亦是不受控制的前倾站起,撞倒身前桌案上的酒壶碗筷。 所有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难以置信。 牧云夜像一只被打断了双腿的野狗爬出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虽然他们不知晓方歌渔究竟对牧云夜做了什么。 但在牧云夜的身上,那一瞬间,一定是发生了一件难以想象且十分恐怖的事。 可是为什么,像牧云夜那样强大的金仙之子都无法抵达的地方,那个支配靠着门墙而坐的凡夫俗子。 却可以不受任何影响,闲庭信步般地走到方三小姐的面前去。 宁非烟眼睛里也是充满了震惊与诧异,旋即扭头看向也是一脸看戏模样的尹白霜: “看来,在青铜门内,他与方三小姐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尹白霜微低着头,稳稳端着手中的酒杯,面上不似其他人那般震动吃惊,神情平静地轻轻晃动杯中淡金色的酒液。 她轻笑道:“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下看着这群目中无人的蠢物们一副被重重打脸的神色,便很是舒心畅快。” 宁非烟一怔,旋即笑道:“你的心,倒也宽得很。” 尹白霜抿了一口酒水,朱颜微醺,目光朝着百里安的背影追随而去,轻笑道: “时光啊,到底改变了一些本应注定的结局。 他本是我生也留不住,死也寻不着的那个人。 如今能够这般鲜活的、意气风发的站在我的眼中。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我又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况且……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若我稍稍走远一些,他定能第一时间发觉,将我寻回。” 尹白霜侧眸,寒夜下的琉璃灯辉缭绕过来,明珠不及的杏花眼眸里笑意渐浓: “我既是这般恋着他,爱着他,所以就偶尔吃点小醋,点到即止就好,眼下这种时候,可不是任性吃醋的好时节。 我若在这时候闹情绪,岂非是拖了他的后腿。 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本少宫主来拈酸吃醋。 即便是要酸上一酸,那也得先让这方歌渔成了自家姐妹再说。 那时候,我自然有的是时间与功夫来杀杀她的威风。 毕竟,论喜欢一个人,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宁非烟总觉得尹白霜那眼神里的笑意带些意义不明的味道。 她正欲说话,尹白霜又笑眯眯地看着宁非烟,道: “你这坏家伙,压碎了我一盘葡萄,偷偷吃掉了我一盘核桃的事,本少宫主可也在心里头记得明明白白着呢。 都是修行中人,有的是时间熬,熬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到那时候,可就被怪做婶姨的以大欺小了。” 宁非烟心道怎么蠢猫身边的女人都是同一个臭德行? 那云容姑娘如此,怎么到了这尹白霜,堂堂苍梧宫少宫主也是如此。 一个个都是只装情爱的恋爱脑。 不过是睡了同一个男人,便毫无节操底线的放下了正魔之间的偏见与芥蒂。 这让宁非烟不禁怀疑,持续了千万年来的仙魔之战,若是能如此艰难的解决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要这么说,为何过往的魅魔女子勾引仙神,引来的却是那些仙神道侣们疯狂的打击报复。 使得战火更加猛烈,仇恨更加无法开解。 果然,‘智者不堕爱河’是世间真理。 但凡陷入小情小爱的女人,智商都会逐渐被蚕食殆尽。 酒是烧身硝焰,情为割肉钢刀。 不像她,偶尔心动,惯性拒绝,谈笑风生,只动欲不动情,才是真理。 像这样一旦陷入情爱头脑便变得极其简单的女人来说,最好趁虚而入了。 她宁非烟可不一样,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她手中都不过是用的称心的工具罢了。 谁要同她做自家姐妹。 她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一手毁得体无完肤。 若是遇着危难,宁非烟自信自己,定会毫不犹豫,一如既往地无情将之祭献出去,来保全自己的利益。 才不会向她这般疏于防范,愚蠢之极。 明珠灼灼,浮白流光。 方歌渔低眸不含情绪地看着百里安指尖的酒杯,抬手轻轻接过。 金杯入手,顿化为流沙自指尖洒落。 她淡淡道:“前一刻还想要的东西,眼下我又不想要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看这油盐不进的冷硬模样,百里安眸子轻敛,往前又逼近了一步。 平静的姿态带着几分不可以的侵略意味。 在这三年来,方歌渔封印了七情,身体也好似也随着停止了生长,自然也就未长个儿。 生生比百里安低了半个脑袋。 高翘的鼻梁几乎快要贴进百里安的下巴。 可方歌渔却没有后腿半步,许是感受到了百里安气息里的逼近意味,她冷冷掀起眼帘。 漆黑的眼瞳这一次却是实体具象的黄金化,瞳线收缩成两道锋利笔直的线,好似某种冷血生灵的竖瞳。 色泽淡薄的少女樱唇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毛笔点缀朱墨般越发鲜红,好似纯洁的女仙顷刻入了魔道一般。 她面上笑容渐渐邪肆无情:“你方才问我还想要什么,我若要你的七情六欲之心,来滋补于我,壮大于我,你可愿意。” 那眼神间的变化不过瞬间。 方歌渔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隔着明珠琉璃之光,百里安那双鲜红泣血的眸子清晰着倒映着她的面容与身影。 亦是清晰地感知到了这具漂亮美丽的少女皮囊下,灵魂的置换。 此刻,站在他眼前盈盈笑着,红尘六欲八苦七情浓郁共在的少女,嗓音中带着一种陌生的邪气和低靡。 如若说方才站在他面前的是,封了七情,眼神陌生的方歌渔。 那么此刻,眼前的她,早已换做了另一个人。 邪神真祖! 十方剑中的那个‘禁忌’! 比起那个封闭内心,与世隔绝的方歌渔。 此刻的她,金色圣然的竖瞳里,贪、嗔、痴、恨、爱、恶、欲,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 大道红尘重重强烈的欲望,都如同一笔笔浓烈的色彩笔触,精妙绝伦地呈现在这一双金色的眼瞳之中。 她以世间的情线为食! 看着百里安的目光里,透着浓浓的野心、贪婪的食欲。 看到这一幕,方佑瞬间好似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心中瞬间好似被寒霜罩住,一丝恐惧油然而生,捏着变形酒杯的手指苍白失色。 他没想到失态竟能够朝着如此崩坏失控的方向发展而去。 那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是气息贴近上去,竟能引得方歌渔起这般强烈的变化。 让她瞬息间情绪难以自控,竟是叫那真祖邪神抓到了一丝可乘之机。 叫她吃到了一丝‘甜头’,反客为主,竟是将她的身体全面占据。 那双眼睛里,分明已经没有了半点属于方歌渔的灵魂色彩。 百里安亦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眸底深幽而鲜红,却未有过半点担忧慌张。 他微微抬起眉尖,竟是平静认真问道:“不知你想如何取我七情六欲之心来喂你?” ‘方歌渔’痴痴笑着,自桌案上重新端来一杯倒满酒液的金杯,往百里安怀里一送: “酒乃万欲之源的说法,你且先喂我一杯酒,我再细细同你详说可好……” 危险而暧昧的话语还未吐露完全,百里安接过那杯酒竟是十分干脆的一仰头,将酒液倒入口中。 然后做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举动。 他霸道而强硬地扣住方歌渔的后脑,用力吻下去! 在含住那双柔软冰凉的唇畔一瞬,百里安不顾身后阵阵惊哗声。 他果决地、无比直接地、柔软灵活的舌尖探出去,顶开对方微微颤抖却已经酥软的牙关。 清凉的酒液如泉清冽渡入方歌渔的唇齿之间。 少女雪白美丽的颈线微微蠕动,被迫将那一口口清冽的美酒咽入腹中。 那锋利的瞳线,黄金色的圣然瞳仁,瞬间涣散得好似要融化开来。 这个吻毫无征兆且来得极其猛烈,充满了侵略的意味。 饶是真祖也全无半点反应,只觉得这个身体都传来了阵阵的眩晕感,以及双腿与腰产生了一种极其陌生的反应。 发软! 竟是站立不稳,想要从他的怀中滑倒下去。 然而方歌渔细软的腰肢却被他紧紧钳制在掌下。 就在方佑的吸气声里,百里安一脚用力踹翻方歌渔身后的席桌,将她压到了那宽大的座椅上。 百里安的气息勾动她脖颈下的那方小铁盒,蜘蛛的雪白细足拼命地扒拉着厚厚地茧网,好似想要破网而出。 ‘方歌渔’眼眸越发的涣散,胸腔内更是缺氧得厉害,眼角通红湿润,宛若桃花带雾,迷蒙靡软。 渡完了一口酒,百里安这才施恩一般地放过她。 他好似若无其事一般,在全场死寂震撼的目光下,平静从容地抱胸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亲口灌醉的真祖邪神。 真祖邪神对于那样无礼的目光感受到了极端的亵渎之意,十分愤怒地想要起身。 却发现手脚绵软无力,身下的座椅好似抹了油一般,滑不留手,全无着力点。 手臂刚一撑起,就软软地跌滑下去,好似断线的精致木偶人一般。 只能瘫倒在与她身子格格不符的大座椅上。 百里安看着她那双好似糖如水融化般的金色眼眸,全无半点威严。 他轻蔑一笑,慢悠悠地俯下身子,嘴唇有意贴着她耳垂尖尖下的那颗嫣红小痣上,低声说道: “六欲为食的真祖大人怎会这般蠢笨,你用的是方歌渔这个一杯倒的废柴身子,怎还敢让我喂你酒喝? 这下,即便你有着通天的本事,不还得被我任意捏圆搓瘪了?” 邪神真祖从未受过这样的鄙夷与羞辱。 她愤恨的抬起目光,可眼前视线都是阵阵昏晕的。 瞪出去的凶光失了狠戾,反倒像是一只被迫灌了酒水的小猫,眸子里尽是一片湿意,无用地炸着毛示威。 方佑看着仅仅被一杯酒就放倒了的真祖邪神,表情好似被十头野牛撞过一般,震撼非常。 他张着口,心中揣揣不安,暗道若是待到酒劲过后,他十方城又该承担真祖邪神怎般雷霆威光的报复。 谁知这担忧之心还未酝酿多久,那头的百里安便已经一把抱起‘方歌渔’。 当着众目睽睽的面,立在最高的那个座位前,看着那群傻眼的一众求亲者们。 百里安淡淡说道:“入赘之事好说得很,养面首莪也可以随她的意愿。 但我毕竟没有牧仙君那般好说话的性子,若方三小姐想养除了我以外的面首,在下就要很介意了。” 司徒也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凡夫俗子竟是在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宣誓主权。 这谁能忍! 他勃然大怒地跳出来:“你这死断袖!在这装什么蒜瓣呢!我看你是……” 百里安淡淡抬眸,瞳底两朵火蕊轻烧,好似彼岸对面,两道涂涂被烈火点燃的彼岸妖花吐蕊而绽。 司徒也直接的足下一烫,低首间,只见一条黄泉之河在他身下滚沸翻腾,无数被烈火烧得融化的骨手朝他死命抓身过来,好似要将他拖入地狱之中。 司徒也双目暴睁,鬼叫一声,双腿发软,竟是在那恐怖的黄泉死意下,心神骤崩,瘫软在地。 他眼中的百里安自黄泉河畔踱步而来,怀中抱着一个醉倒的姑娘,看着脸色煞白的司徒也以及面无人色的其他求亲者: “若诸位想要试试这十方城三小姐的面首之位,倒也可以试一试。 只是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将你们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毕竟……我可没有牧云夜那般君子大度。”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四章:迟到的礼物 这群求亲者里,除牧云夜以外,当属司徒也修为最高,实力最强了。 可是连那小子照面一击都扛不住。 太玄宗的底蕴何时强大到这种程度,太玄九经排名最末端所收的一名弟子都有了这般本事与气场。???..Com 百里安视线所及,众人心中不由为之一凛。 “姬……姬公子,你此举……上来便将我家小姐灌醉,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秦楼执事官看了一眼面容铁青的方佑城主,脸色也变得十分为难。 这是求亲宴,八方神仙各显神通自是没错。 可你怎能当着人父亲的面,大步流星上来就抱着人家闺女,还是堂堂十方城的金枝玉叶就是一顿猛啃。 实在是又失体面,太不把十方城放在眼中了! 对于秦楼执事官的质问,百里安不可置否地抬起目光,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他微笑道:“秦执事说得极是,是在下失礼了。 既然方三小姐不胜酒力,那么就让在下将功赎过,且先带三小姐下去吹吹夜风,醒醒酒吧。” 不等秦楼执事官出言制止,百里安自说自话地扔下一句话后,便抱着面色醺红淡淡方歌渔直径离开了席面。 宁非烟目送百里安的背影离去,唯恐天下不乱地看着尹白霜低笑道: “正牌心上人可还在这里呢,他就这样抱着别的姑娘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了,怎么也不见你有多伤心难过呢?” 尹白霜施施然道:“你当我是瞎子不成,那方三小姐此刻明显极不对劲,怕是体内那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作祟了。 这种时候小安若还惦念着想要拉着我一起去应付那鬼东西,那才是真的过分,我就不去瞎凑热闹了。” 宁非烟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着尹白霜,道:“你当真是发过心魔大誓的吗? 怎么我瞧着,倒是比那些個孤云出岫,信马由缰的世外仙人还要洒脱自然。” 尹白霜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宴席之上,方佑城主脸色却已经难看得近乎阴沉了。 这场宴会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遣散众多客人后,立马唤来秦楼执事官,嗓音低沉阴冷: “去给我查查这个叫姬惜年的人,区区不过一个太玄九经新收的弟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秦楼执事官的眼神凝肃起来:“城主,您是怀疑他与九十九私下有所勾结?” 听到九十九这个名字,方佑目光闪烁两下,似有心事难言,一张皱纹渐深的脸庄重得像座大理石雕像。 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开口说道:“我虽然不能理解那个只知屠戮的怪物当年为何没有被消除抹杀。 但我有预感,她此番在十方城搅乱出这么一场滔天巨祸,其目的怕正是为了十方剑而来,不得不防啊。” “可是三小姐她……” 方佑抬手打断道:“虽说在这种关键时刻,稳妥起见,留下十方血脉至关重要。 但我身为歌渔的父亲,还是希望她的终身大事能够在合适的前提下少些利益纠葛。 虽然我知晓这个想法极其天真,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两全之法。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决不允许一些居心不良之人任意接近我的女儿。” 方佑阴冷的目光里杀意渐起:“给我狠狠的查!若是这小子当真有半点不对劲。 或者说他入城来后,当真与九十九那个怪物见过面了,那就……决不能再留了!” 秦楼心头微凛,低声称是。 庭院深深,海棠花西府为上,灿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的千般花卉点缀着如霜盐一般的薄霜,在月光下泛出淡冷的寒色。 寒春白雪,老梅硬瘦,都已被冻在晶莹剔透的夜露寒冰之中。 百里安乘风而行,足尖轻点寒梅树梢,整棵树上的碎雪随之被簌簌摇落。 他怀中抱着身子发烫的‘方歌渔’,无声的停在了寒月当空的琉璃牙檐之上。 寒风大雪拂面,醉意稍退,‘方歌渔’眼眸中涣散如汤的金瞳微微凝实了一些,一仰头便看见百里安线条清俊的下巴。 她蹙紧眉峰,用力将他推开,足下却是一阵不稳,好一番跄踉才勉力站稳。 屋檐上的风极大,吹散了她漆黑凌乱的发丝,雪白的狐裘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少女纤细而轻盈的身躯在暗夜之中若隐若现,她眸光渐渐凝定,而夜下却忽然诡异地飘起了大雾。 幽幽的金瞳好似大雾中燃烧的两束神火,冷漠而神秘。 百里安平静地立在檐角之上,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仿似刀锋铁锈擦过鲜血的凛冽死亡气息朝他森森笼罩而来。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穿过大雾与月光,凉幽幽地扼住百里安的脖颈,将他无比轻松地一把提起。 百里安眉头微微一蹙,却并未反抗。 他低眸看着靡靡雪雾之下的那双黄金瞳,一双黑眸沉沉如墨,深不见底。 ‘方歌渔’不含情绪的嗓音透着风声传来:“吾记得你的气息,青铜门之主。” 百里安抬了抬下巴,平静道:“邪神真祖,我来十方城,可不是为了见你。” 尽管脸上醉意未全褪去,可‘方歌渔’此刻看起来却比百里安还要平静,甚至是目空一切的冷漠。 “愚蠢之徒,这个小东西同她娘亲一般,内心强大得近乎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这么多年了,吾与她日夜为伴,黑暗、死亡、愤怒、嫉妒、悲伤等等但凡是人都会滋生的负面情绪,都未能够将她动摇。 只可惜终究是生于世俗之中的生灵,到底是为情所累,心中生了裂缝。 当初为了在青铜门下屠龙救你,她不惜亲手将这道裂缝撕开,才落得了今日这般无情绝爱的下场。 可你还是不知死活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再一次……让吾的意识临世,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百里安道:“如果我是你,被封印于剑中数万年载,如今既已暂得苏醒,当是好好珍惜时光看一看这个山河异改的红尘人间。 而非是白费力气同我在此浪费口舌。” ‘方歌渔’眼睛冷漠眯起:“听你这话意思,是觉得吾占据不了这身体多久了?” 百里安不可置否,好似默认。 她凉凉低笑两声,周身披着冰凉的月光与夜色,手臂微一用力,将百里安拉近过来。 她幽然诡异的瞳孔靠近百里安的脸庞,轻轻笑着的美丽少女脸庞露出了森然的杀意。 “你觉得吾出现了,会如此的轻易离开吗?” 百里安看着她,认真回答道:“这可由不得你。” ‘你’字刚刚落定,紧紧扼住他脖颈的那只纤手骤然无力一松。 眼前的少女忽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手掌之下,无数金色的梵文细线不断沿着雪白的面颊肌肤一路蔓延而下。 而她另一只并未遮掩的金色眼瞳睁开飞速散化成无数繁复晦涩的梵文,如被惊动的虫巢一般,密密麻麻的四散开来。 她似有惊觉,猛地低下头去,却见百里安不知何时,一只手掌无声地搭落在了她腰间的十方剑柄之上。 手掌悠悠滑落,掌心之下,原本留有裂痕封印十方剑的那颗幽蓝宝石被他手掌带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色泽更加深蓝,如海如星河的珠子,紧紧镶嵌其中,正散发出雄伟至纯的天地之力。 她只觉得这具身体之中属于自己的那道灵魂又被覆上四面八方的枷锁,将她朝着深渊拉坠而去。 邪神真祖的意识将坠不坠,身体摇摇晃晃,她紧紧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平静说道:“其实在宴席上我说了谎,来十方城,我并不是没有给她准备礼物的,只不过对你而言,似乎却是不怎么喜欢这个礼物。” 即将面临着被重新封印于冰冷剑中的绝望,邪神真祖冰冷美丽的面容上不见任何震惊失措的情绪。 她在幽暗的空间里将逝未逝,用手指轻轻触了触镶嵌在剑中的那枚珠子。 她低低一笑,有些邪恶:“竟然是一枚龙珠,你这小家伙的手笔,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厉害厉害,还是一只封印在魔界地脉之中的古老冥龙的龙珠,真是奇怪。 冥龙与吾同属黑暗天魔世界里滋生出来的邪恶生灵,可这颗珠子在你的手中,竟能被净化得如此干净纯粹。 真是一个有趣的新体验,吾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能够被冥龙的龙珠所加固封印。”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百里安,浅浅的笑音含着浓烈的欲望与嗜血。 邪神真祖抬起细长地指尖,在百里安的脸庞间细细流连着: “你如此有趣,待吾完全吞噬这具身体后,便可以再同你好好戏耍一番了,吾十分期待,与你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说完这些,邪神真祖邪邪一笑,原本还有一定的力量抵抗龙珠的封印之力。 可她却主动散去意识,重归灰暗,将身体交还了回去。 百里安眼眸微起波澜,正要去扶无力软倒下去的方歌渔,她却已经占据身体主权。 她清醒得极快,看到百里安伸过来的手,方歌渔眼眸冰冷,倒退两步避开了。 前一刻还在宴席间踢酒杯,下一刻就来到了这大雪纷飞的屋檐之上。 方歌渔显然知晓自己方才的身体被占据,大概发生了什么。 她面上并未有太大的惊色,只是微微皱眉,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看百里安的眼神也是陌生带有距离感的,她摸着剑柄上的那枚龙珠,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我方歌渔不喜欢他人擅作主张馈赠的善意,但不得不承认,十三日前你送来的那批东西以及今日这颗龙珠,的确让我解决了一些不小的麻烦,先在此谢过了。” 百里安眼睫颤了颤,看着有些难过的样子,可他却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膝盖,就这样悬着双腿坐在了屋檐之上。 他朝着方歌渔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若想表达感谢之情,就坐下来陪我看会儿月亮吧,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方歌渔你生长的地方呢。” 对于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方歌渔并未拒绝。 她解开身上的大氅,铺在屋檐上再弯腰坐下。 “我知道姬昔年这个人是九十九安排进求亲队伍的,只是莪没想到,她这个身份竟然是为你提前准备的,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也就是说,你已经和她打过照面了?” 方歌渔很平静且平常的和百里安交谈着,虽然没有刻意的疏离,可眉眼间的陌生,语调的平淡,皆透着一股子无心的疏远。 蛛丝封盒,封的是七情六欲,人类应有的欲望念想,而非记忆。 她记得百里安,甚至在他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可以冷静准确的推演分析出他是谁。 只是关于对百里安的记忆,不再那般深入骨髓。 那种曾经有过的怦然心动,十分隐晦而深厚的情感就如同一张被捏出无数褶皱的白纸,被一只手一一抚平。 虽然留有丝丝痕迹,却也不过是留于表面,再也惊不起明显的波澜起伏。 百里安轻轻的嗯了一声。 尽管已经预测到了此番结局,可他心里却是仍旧止不住的有些难过。 分明占据身体主导意识的是毫无危险性的方歌渔。 可是此时的百里安看起来却远没有面对邪神真祖的时候那般强大。 方歌渔冷静分析道:“说我没想错的话,是她安排你来参加我的求亲宴,破坏我与人成亲的计划吧? 她虽说行事冷酷无情,不就情面,但不会白让你为她做事,她定是许诺了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百里安并未隐瞒与九十九之间的交易。 “她答应将金仙丰虚手下擒来的应龙活着救出,不过我对她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拍卖会上,我会自己想办法动手救出小白龙。” 方歌渔道:“若是她当真承诺了你这一点,必不会失约,这点可以放心。” 百里安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方歌渔你……很了解她?” 方歌渔垂眸道:“九十九与小五,是我阿娘亲手创造出来的的傀儡人,我自幼便同她们在一起,你说我为何不能够了解她?” 百里安眼眸张大,心头微惊,未想到方歌渔与那女傀儡人之间竟还有这一层关系。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五章:青玉之谜 “怎么?很意外?”方歌渔将百里安的表情尽收眼底。 “是有点……如此像你这么说,她是你母亲创造出来的。 其诞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你,既然如此…… 她为何又会生出要毁灭十方城的想法来?” 方歌渔仿佛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 “守护我?她不过是在遵循主人下达的命令罢了。 为了封印十方剑中的真祖邪神,阿娘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而那时候的我虽然年幼,但惹祸的本事却是不小,父亲终究并非天资聪颖的仙人血脉。 若想掌控十方城令手下娘亲的旧部信服,就必须耗费比常人艰辛百倍的努力来处理城中政务,自然也就其他心力来看照我。 而九十九与小五二人,便是娘亲亲手创造出来对我加以管制的存在。 傀儡人只会听主人下达的命令行事,她们没有多余的情感与使命,存在的意义只是服从主人,守护还是杀戮都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就像是人们手中所执掌的剑一样。 我娘亲死后,她们便成了无主之物,无主之物诞生了自主的意识并不恐怖。 恐怖的是她们从本质上就不是人类,身为她们的创造者,亦不会想到会要向一个无心的傀儡教导与灌输世间的道德标准。 傀儡无心,既不会愧疚,也不会恐惧,也无对错是非之分。 在她们眼中杀人如碾碎地上的石子一般,所以,这样从十方城中诞生而来的傀儡,又该如何知晓去‘守护’一样东西? 毕竟对于她们而言,没有了‘命令’的束缚,毁灭远比守护要来的简单得多。” 为了逝去之人,而行毁灭之事。 如果说九十九是为了主人之死,而迁怒十方城,行事如此偏激极端……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夜百里安在酒馆之中所见到的九十九,感觉却远不似方歌渔口中所说得这般简单纯粹。 与九十九谈话相处,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心中城府之深,那可怕的洞察力更是丝毫不弱于宁非烟之下。 尽管她以真面目示人,上来便将自己的身份、目的、来意光明正大的坦言相告。 可她身上的那种神秘诡异之感,却与从未见过真实相貌的三河望夷极其相似。 所以百里安能够很肯定,九十九她所行之事,不仅仅只是为了毁灭而毁灭。 百里安忽然轻叹一声,笑道:“方歌渔你真的很了解她呢。” 夜雪渐大,落在两人的肩发上,倒是显得几分共白首的苍苍之意。 方歌渔拂去肩上雪,青丝如墨,风满袖。 她脖颈间悬挂着的小盒吊坠在起身的动作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百里安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空中的雪花落在少女清稚的眉目间,方歌渔有些意兴阑珊:“同类之间,产生共情之心,又有什么不妥呢?” 百里安眼眸微颤,似有触动:“同……类?” 方歌渔缓缓吐了一口均长的气息,温热的白雾在雪夜中清晰可见,她轻轻用手指点了点那盒子。 “情感被封,却拥有独立的意识,能思考,能判断是非,除了这具肉身能够感受到疼痛以外…… 你觉得我与九十九,还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百里安:“……” “若硬要说区别的话,我记忆未封,知晓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使命。 我与她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母亲对我下达的命令,我尚未完成。 所以我比她更加清醒,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方歌渔眼眸慢慢眯起,看着百里安道:“从九十九那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即可,条件达成,取得报酬,然后离开十方城,才是明智之举。” “听起来很有道理。” 百里安抖去衣衫间的风雪,他抬首看着方歌渔,眼眸明亮: “可既然是与人合作,那怎么说也得全心全意地完成她所交代好的事情,我所得的报酬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不是吗?” 方歌渔嘴角吮起的漫不经心笑容淡去了些,她慢慢地弯下腰,近在咫尺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 她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宛若被水滋润过,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幽光,清澈如雪中霜,黑白分明,纯粹得看不出半点感情。 她轻轻说道:“收起你的妄念,我并不否认过往相识,曾对你持有特殊的情感。” 这是在变相的承认,她曾喜欢他。 如此坦诚、直率,与过往傲娇别扭的方歌渔全然不同。 只是这份坦诚,却像是一把小刀子,在百里安的心口上轻而飞快地割了一刀,隐隐约约的疼痛在那块地方泛滥开来。 因为他清楚,唯有真正喜欢的时候,才会遮遮掩掩。 一旦大大方方轻易言说出口的喜欢,不过是大梦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 方歌渔手掌轻轻摩擦着腰间剑柄,目光直而不讳。 “你既已经与那真祖邪神打过照面了,便应该也清楚,她为何会有可乘之机占据我的身体,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我造成巨大的麻烦。 龙珠虽有奇效,可保不齐哪一日,也会如我剑上宝石一般忽然破裂。” 她冷静地分析着利害得失:“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威胁。” 百里安眼睫轻颤,紧紧地盯着她。 漫天飘舞的寒冷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滚落至眼梢之中,渗进明亮的眼瞳里,也未眨动一下眼睛。 他忽然开口,轻声道:“此番招胥联姻,你的父亲势在必得,尽管今夜你借着邪神之力将牧云夜逼退,可他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 我看得出来他是一個野心极大的人,他既亲眼见证了你的力量,想来必是更加不会甘心就此退去。 你若留下我,我可以替你解决不少的麻烦。你若觉得我是你的威胁,我可以站得很远。” 尽管百里安将姿态放得很低,方歌渔却也显得那般无动于衷。 她慢慢扬起墨黑纤细的小眉毛,低低笑了起来:“你觉得莪给牧云夜一个下马威,是在抵触这场婚事?” “换做以往,或许是这样,可如今的我,无谓贪嗔痴爱,既已持慧剑以割爱欲,随其心净,忠其使命。 我已经失去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你也好,牧云夜也好,都不过是众生芸芸中的一隅风景罢了。” “十方城的危难一触即发,巫瘟之毒,禁忌之力皆源自于我十方城。 此事一旦败露,十方城终将成为世人的讨伐的第二个魔地,父亲思虑之事不无道理。 若我随城亡,剑无十方血脉镇守,苍生必然罹难。” 方歌渔淡淡睨了百里安一眼,道:“若当真有必要,我自会从众多求亲者中择选一人,诞下血脉,正如我母亲一般。” “正如你母亲一般?”百里安忽然低笑出声,只是那神情好似被生生气得发笑了。 “听方歌渔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想和别的男子要一个小孩,然后同你母亲一样舍身取义,造福苍生?” 见他神情有些危险起来,方歌渔眉头暗皱,冷冷一笑,言辞也不由显得锋利起来。 “你这般激动做什么?莫不是想我选你不成?可你似乎忘记了,你是一只尸魔,与人类之间并无生育能力。 不然,选你留下,又有何妨?” 话题逐渐谈崩。 百里安眼眸深深眯起,方歌渔自认为这话一旦说出口,必然伤人不浅,可她并不在意。 就在她认为百里安必然受不了这番羞辱,怒然发作一番的时候,他的眉眼却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他忽然抬起手来,指尖动作轻柔地撩起她鬓间被风吹得凌乱的一缕发丝,细致楚楚地缠绕在指间摩挲片刻,然后挽至她的耳后。 他朝她淡淡一笑:“夜深了,你今日又饮了酒,寒风吹久了会头疼,早些回屋休息吧。” 方歌渔任由他动作一番,神色淡离冷漠。 …… …… 今夜宴席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方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自家闺女的府邸。 在秦楼执事的引路掀帘下,正欲钻进马车之中,归入主城。 “方城主,请留步。”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方佑皱眉转身,看见正迈出门府的青衣少年,正是今夜轻薄她家闺女的那个无礼之徒。 方城主宽正英俊的面容上腾然升起一股子心情极不好的黑气,脸色板得僵冷:“是你?找本城主有何事要说?” “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城主大人。” 百里安缓步而行下楼阶,淡淡笑问道:“今日观得三小姐庭院百花齐开,皆是珍品。 只见唯有那寒梅老树,却是凡品,不知这是为何?” 方佑不知他心里头打得究竟是怎样的主意,特意拦下他,想要问的竟是如此无聊之事,心头不觉更加厌烦,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佑城主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罢了。” 百里安走到方佑跟前,从怀中掏出一物,“说起来今日来得匆忙,并未给城主备下见面之礼是在下的疏忽。 好在身上略有薄礼,以鉴诚心,还望城主大人能够收下。” 若当真备下什么正经的礼物,那早就在宴席之上就拿出来了。 又何必事后无人之时,再偷偷摸摸的送礼。 方佑愈发嫌弃百里安的行径做法,挥手拒绝道:“不必了,我十方城无需讲这些虚礼,你还是早些回……” 话说一半,方佑余光瞥清楚百里安手中之物,眼珠子大突,好似见鬼一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腿一抖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百里安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方佑的手臂,温声说道:“城主大人当心脚下。” 方佑额头冒汗,一脸诚惶诚恐的受宠若惊,被百里安扶住的那只手整个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秦楼执事官面容古怪,一时竟也瞧不出来方佑脸上的表情是惊喜还是震撼。 被百里安扶着的方佑脚底打飘,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赶紧将百里安请上马车。 “使不得使不得,还您请先上车,这风冷雪寒的,是方佑失礼了。” 百里安未动,目光微微瞥了秦楼一眼。 方佑立即会意,“秦楼,你先退下。” 秦楼执事官面上一怔,似是意外,但并未多说什么,道了一声事后,便隐于夜色之中。 马车中,方佑颤巍巍地将那半枚青玉送回去。 “方佑不知仙……仙君大驾光临,宴席之上多有失礼,还望仙君赎罪,只是此乃青帝玉,方佑万死也不敢受啊。” 青帝玉? 百里安眼眸深敛,面上却不动声色。 天地有五尊两帝,五尊乃是道外之界的五尊仙。 正如昆仑神沧南衣,冥尊太阴,古吟国国主俊屹,人皇乘荒,太庚帝俊五位。 而两帝,却只应命一帝。 那便是北方黑帝,仙尊之首,祝斩。 至于那天河星盘之上预言的东方青帝,却迟迟未能出世入圣。 方佑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这弹指间的生命里,竟然能够有幸见到青帝玉。 虽说只有半枚,隐约之间只能看到玉上的古镌‘天’字,想必是他有意隐藏自己的‘仙名’,不愿叫他人知晓。 只是……这东方青帝,何时诞生现世的,为何在这长夜星河之中,从未有过预示异象。 方佑满腹疑惑,却也不敢胡乱揣摩,更不敢胡乱称呼眼前这人,只能稳妥地称之为仙君。 毕竟仙君称号,并非人人都可以获得。 今夜入宴者,虽都是金仙道仙之子,却并非是真正意义的上清仙君。 唯有得仙尊祝斩亲自授封,赐祝加冠者,方可正仙君之位。 即便是在那浩瀚的仙界之中,也是极为崇高的地位。 那八人之中,包括牧云夜,虽有正统仙人血脉,但毕竟太过年轻,修行不过百年载。 真正论起来,怕也只有牧云夜的实力已经跨过渡劫之境。 若非上清仙界灵力醇厚,更甚人间百倍,牧云夜这样的仙界天才。 资质却是远不如人间盛名的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以及天玺十三剑这样真正的苦行修士。新笔趣阁 只是在凡间,并无太多忌讳,为表尊重,方佑才尊称一声仙君,以彰显其身份不凡。 而在上清仙界,这仙君称谓,却不是能够轻易唤出口的。 时至今日,百里安才知晓自己从大蛇腹中那具尸骸里拾来的半枚玉珏,竟是那象征着无上权利的青帝玉。 心中震惊之余,疑团也愈发重重难解。 如此,问题来了。 世人从未见过上清仙界之帝玉,像百里安这样自幼博览群书之人,也所知甚少。 他不过是在残老的古卷秘记中了解到了只言片语的来历。 为何方佑他,却是能够一眼看出此玉来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六章:绝望的野心 青铜门内的时间空间皆是错乱的。 百里安在大蛇腹中的那具骸骨中找到这样半枚青帝玉不足为奇。 可若是那具容貌与他一模一样的骸骨主人。 便是预言之中将要出现的青帝…… 这也就是说,这半枚青帝玉或许来自于未来?! 百里安原本只知晓此玉来自仙界某位仙君所有。 尽管心中隐隐有了接近事实的猜测,可是太过于天方夜谭。 以至于他对事实还存在了其他的设想。 或许那具骸骨只是与他容貌相似的先祖前辈或是其他。 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北方黑玉诞生,天地现紫气极光白昼整整九日不绝,六界天地异象皆受其影响。 若青玉出世,不可能举世无人知晓。 他本是想借用此玉唬住方佑,让其打消继续为方歌渔招婿的念头。 今夜他大出风头,以着方佑这样敏感多疑的性子,必然会对他产生好一番调查。 尽管百里安将身份隐藏得极好,可十方城收集情报的能力也是人间顶流的存在。 他想若是借此玉拟造仙界里的一个身份,倒也能够省去不少的麻烦。 可不曾想,竟是牵扯出这样的诡异真相来。 更加离奇诡异的是,百里安记得……苍梧宫的仙乐殿殿主林曦,她的手中亦是拥有着另半枚神玉。 那么,她在这场未知的真相里,又是扮演的怎样的角色? 尽管内心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百里安面上神色仍旧镇定平静地看不出破绽。 他将青玉握在手里慢慢转玩着并未收起,微微敛气的目光刻意释放出一种从容淡然的气场。 “方佑城主不必紧张,本座到此,帝尊并不知晓。” 方佑面上错愕,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百里安看来他一眼,双腿适逸交叠而坐,淡淡一笑。 “六界四海,魔界有兴起之征,吾于百年前,暗中自天上玄鸟口中授得以青玉,暂定仙君天官之职。 帝尊之位,尚未正式冠名,此乃天界御敌之策。 吾之身份多有敏感,还望方佑城主严守口风,莫要传于第三人知晓。” 见如此架势,方佑城主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反应过来自己莫约是触碰到了上清仙界的核心机密。 当然知晓此事至关重要,若是多嘴多舌,那必然是灭顶之灾。 “不敢!不敢!方佑这点分寸还是有的,还请仙君放心,今夜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只是方佑不知……仙君莅临十方城,是有何赐教?” 方佑话说得婉转,他真正好奇不解的,显然是他堂堂天界仙君,未来帝主。 怎会来参加一个凡人女子的求亲宴? 他还没有狂妄自信到觉得与十方城联姻带来的利益能够撼动这样一個大人物的内心。 除非是…… “本座既身已至此,方城主有何必继续遮遮掩掩试图欺瞒,十方城暗中私研禁术,于‘傀儡武器’之身诞注以意识。 在行如此危险行径之前,方城主便没有考虑一下此事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果然,百里安一语道破方佑心中最担心的那件事。 方佑脸色大变,听了这话,骤时如坠冰窟,眼神绝望。 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暴露给了仙界知晓,甚至引来未来帝主的现身。 绝望与恐惧袭身的那一瞬,方佑随之而来又反应过来了一个道理。 他紧了紧牙根,看着百里安低声道:“虽说仙君已经知晓此事,但似乎并未禀告仙尊祝斩,昭告天下。 不然……我十方城怎会这般风平浪静?” “仙君亲临至此,又有意隐瞒仙号,显然是私自下界。 想在此事彻底爆发之前,单独处理此事,留我十方城一线生机,是也不是?” 百里安的身份都是捏造出来的,这种时候多说便是多错。 他并未正面回答方佑的问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而将问题抛回去。新笔趣阁 “巫瘟肆虐,傀儡诞生灵识,造成今日这般不可控制的局面绝非朝夕之功。 方佑城主作为一城之主,每日醉心于城中政事,极为勤勉严谨。 我不相信城主对于此事起因是毫不知情的状态。” 尽管百里安的话问得十分直白,半点退路不留,方佑虽被威慑住,但眼中还是包含了一丝不解与微妙的警惕。 “十方城犯下大忌,罪无可赦,仙君地位不凡,身济苍生之责,对于十方城所犯罪责。 最简单明了的处理方式便是上奏仙尊,以浩荡天罚诛法之!可是仙君并未这么做……” 方佑眼神很恭敬,但还是将百里安上下打量了一眼。 “仙君周身并无上清界的仙气萦绕,修为气息看起来也是内敛无华,看来是暗下九重天,需得褪去仙身清气,化为凡身。 方佑自认为,小小十方城,还不至于能够让仙君这般大费周折。还斗胆敢问仙君,您是因何到此?” 方佑将姿态放得很低,话语之中也尽是虔诚恭敬,不敢有半点逾越,可同时也是深感怀疑。 凡人如蝼蚁,生死皆在那些天上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若是出于青帝这个身份,百里安确实没有半分道理出现在这里。 陷入死结。 这也就是意味着,百里安若当真是青帝,按理来说,十方城此刻已经不负存在。 可是既然如今十方城还好端端的,没有半点风声消息露出。 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道理会是青帝。 身为凡人,擅自冠以帝名,方佑亦是有一万种理由,将他当场击毙于此。 方佑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货色,若是百里安无法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出来。 今夜这场本该属于十方城的危机,怕是就要降临在他的头上来了。 百里安面上未见慌张之色,他淡淡一笑,不急不缓道:“方佑城主似乎还没有回答本君的第一个问题。” 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方佑怔了一下,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百里安又从袖中取出一枝寒梅,虽已有些干枯之态。 在这风雪之下,却仍自保留了一份凌霜傲雪之气。 百里安慢悠悠道:“雪姑娘出自于昆仑雪山,天生仙体,原本寿元绵长,却无端命陨于十方城的寒塔之下。 我与雪姑娘乃是故交好友,十方城无端陷入绝境之中。 我虽可以将一切禀明帝尊,以杀止境,可此乃故人之乡,非到必要时刻,我不愿见其故土罹难颠覆。” 他慢慢转着手里的那枝寒梅,抬眸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方佑,“这个理由可够?” 方佑盯着那枝快要枯萎的寒梅出神了许久,喃喃道:“极……极少人知晓阿拂喜欢冷月寒梅,仙……仙君大人竟与我夫人还有这般深的渊源。” 见他这般古怪神色,百里安微一偏头:“怎么?方城主不信。” “不不不……”方佑面上勉强一笑,道:“只是我家那位仙逝已去的夫人性情有些孤僻古怪,仙人也好凡人也罢,她极少与人结交。 便是与她成婚多年,我看到的她,比起一个人反而更像是一个完美的秩序。 我很难想象,她这样的性子,也能有故人念之不忘。” 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明面上看似在仓惶地对百里安做着解释,可字里行间里的试探之意仍未减退。 百里安低低一笑,道:“方城主又何必非要逼人将话说得这般直白。 世人只知十方剑乃是十方城的传承之剑,只是六界众生不知…… 剑中所镇,乃是肆虐纵横荒古时期的邪神始祖,万祸之首。 十方剑从来就不是什么传承之剑,而是雪姑娘身负封印祸源的重要使命。 为镇封真祖邪神,十方剑宿主需灭七情绝六爱,不可妄动欲念,自断十神五亲之线。 她并非是性情孤僻古怪,而是世间悲喜皆与她无缘。 在此之前,雪姑娘也是一个七情共在的寻常人,十神五亲之线虽断,但故人未忘,我当自来。” 百里安最后一袭话,彻底击垮方佑的心里防线。 十方剑中隐藏的秘密更甚与巫瘟之上!便是连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曾知晓此等辛秘之事。 对于此事,他更是守口如瓶,除了心腹秦楼,也是一知半解,未窥全貌。 他实在不敢想象,何人能够将十方剑的由来了解得这般通透。 便是一肚子的疑惑,也在百里安这番缜密如罗网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惊人说辞下,被打消得烟消云散。 若非此人并非仙界中人,又怎会与雪拂相识。 若非他仙阶高贵,又怎能随意进出那圣地昆仑雪山。 若非他是雪拂真正的故人,又怎会对十方剑这般了解深刻。 甚至连她自封七情的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此刻,方佑的嘴里就像是含了一颗黄连,苦涩无比。 虽说未来青帝之主到此,明面上是有心为了帮助十方城走出困境。 可这样一尊大佛立在这里,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他的身子好似泄气的球一般,慢慢的松垮下去,手掌撑着无力的额头,语气沉重。 “不错,厉丘行研制巫瘟之术,我……是提前有知晓的。 若非我暗中放任他的行径,十方城……不会落得今日这个田地。” 百里安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方城主此举用意何在?” 方佑嗓音隐含痛苦的无奈:“我只是一介凡人,若无阿拂点拨帮衬,我根本坐不上这城主之位。 阿拂死后,我虽有幸执掌十方城,可不论我如何呕心沥血,勤勉励精,都能够绝望清楚地感知到,我与那些天生仙体之人的巨大差距。 我不能看着十方城就这样没落在我的手中,仙君可知晓。 身居高位,被众人寄予厚望,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去拥有这些,心境该有多么无力。 我并不希望世人会在对十方城极尽失望后,给阿拂的夫君身上冠以一个‘无用’的名头,那样对我太过残忍,对她也太过残忍!” 平庸之人,身居高位,被众人的期望生生顶上一个与自己实力不符的位置上。 那份挣扎,那份绝望,那份深深的无力感,没有人能比百里安更为清楚。 曾几何时,他亦何尝不是陷入自困两难的迷茫梦魇之中。 在这种时候,任何一根蛛丝都想要抓住,试图自救。 这是陷入绝望中,人的本能反应。 百里安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并未说话。 方佑继续说道:“我知晓厉丘行本性不端,其心可居。 可莪亲眼见过我夫人创造出来的两只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也就是初代‘荧惑’。 仅仅只有那两只傀儡,诞生之后,其武力战斗力却可以与万数机甲傀儡抗衡。 更伟大的是,她们视主人的命令为铁律,强大而忠诚,同时还拥有着超然的智慧。 与战场上那些需要分耗精神力去操控的机甲傀儡差别宛若天地! 她们能够自行采纳天地之灵,如凡人一般修行,进化。 我从未见过如此伟大的作品,我为阿拂的能力而感到深深的折服。 可我还未能来得及从阿拂身上习得这般伟大的傀儡术,她却已经不幸逝世。 阿拂死后,外界不知十方城经历了一场颠覆性的兵变,我险些丧命其中。 失去了阿拂的十方城,因我的无能无用,薄脆得如同一张纸。” “若我继续毫无建树,十方城只会沦为一片被人掠夺之地,城中的炼器师与符师能力有多精湛,下场就会有多悲惨。 不想阿拂的子民沦为他人的利益牺牲品,十方城只能继续变强,尽管我知晓厉丘行是鸩毒,我却也不得不……饮鸩止渴了。” 方佑眼神悲戚无力,凄恻的嗓音说到最后,更是近似于哽咽沙哑。 想来这么多年,内心的谴责与挣扎亦是在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撕扯着他的内心。 “事实上,通过蔓延的巫瘟在各个机甲傀儡实验体身上几番试炼,拥有着自我意识的傀儡人果然远非寻常机甲傀儡能比的。 我原以为,在我的手中,同样能够创造出来如同‘荧惑’这般强大,无可披靡的强大战士来。 可谁能想到,这竟是……一场灾难的开端。” 说到这里,方佑无力的嗤笑一声:“也是我太过自大且愚蠢,多年后,九十九小五二人心生叛乱之意,将十方城搅得一通乱。 便是我的女儿,也险些死在她们的手中,你看,便是由阿拂这样的仙神,创造出来的傀儡人也具备了这般大的隐患与危险。”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七章:轮回碎片 马车窗外,扑卷而来风雪裹着细小的冰粒,砸在车厢上发出清脆如滚珠般的声音。 寒风烈烈,好似某种巨兽的长舌舔舐灯辉摇曳的都城,视众生如鱼肉。 车厢内,一灯莹然,昏黄的光芒渡在方佑的脸上,显得目光有些幽暗不定。 他眼底种种复杂的情绪慢慢归于平静,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晓,事已至此,十方城断然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仙君既然是阿拂故人,身临至此,如今我只有一个请求。 还望仙君能够看在阿拂的面上,护下歌渔。” 百里安道:“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方佑眼神肃然凝重:“光是待她离开这里是无用的,不论她去到天涯海角,只要十方剑的诅咒还在,她便一辈子都不得自由。” “方城主的意思是?”百里安皱起了眉头。 方佑道:“不然仙君以为我为何要在十方城危难之际,急于为歌渔联姻。 我方佑虽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却也不会卑劣到想利用女儿的婚事去拉拢上清仙族势力来保全自己。” 他的语气十分沉重:“要知晓,世间并无两全之法。 要想破除十方剑的诅咒,代价极为残忍,歌渔如今所行的是与她母亲一样的道路。” “一样的道路?” 方佑手指揉着额角,眼底落下的阴影,渐渐沧桑。 “世人都觉得,我与阿拂并不要好,她是金仙之女。 我不过是一介凡修,二者之间的差距有若天地,本就不相配,可事实上,传言却并非如此。 阿拂她足够强大,掌领十方,镇守西北海御,抵制海妖域外的侵蚀人间。 若非那年,她在茫茫大雪之中,捡到重伤奄奄一息的我,怎会触动情根,为那邪神所反噬? 我无能无用,无法替她分担肩上重任,只能看着她日夜受尽侵蚀之苦,她自封六识。 可她的内心世界却早已被邪神真祖侵蚀得千疮百孔,自封已然无用。 情丝难除,剪而复生,而那时候的真祖之力已然濒临爆发。 若不及时破除诅咒,她的欲望、执念将如崩塌的雪山一般,彻底成为真祖邪神的养分。 可若是想彻底拔除诅咒,将那个怪物重新封印于剑中。 唯一的办法,便是重新创造十方血脉…… 也就是我们的孩子,方歌渔。” 百里安心中万千情绪不住翻涌,一种难过的悸动震得尸珠隐隐发疼。 方歌渔她的诞生……竟然只是为了继承那份诅咒。 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这也就是说,方城主急于为方歌渔寻找夫婿,甚至诞下子嗣! 便是为了将这份厄运的诅咒传承给下一代?!” 对于百里安的质问,方佑面上虽含痛苦,却不见任何愧疚之色。 他看着百里安,平静问道:“若是换做仙君,面对如此两难之境,你又该如何选择? 有人生来注定平凡,有人一诞生便注定成为这天地之心。 不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身肩着属于自己的使命与命运。 凡人当经历生老病死之苦,是劫。 为上仙者,当受断情绝爱,孤寡一生的永寂之苦,亦是劫。 镇压十方剑是阿拂的使命,也是歌渔的使命。但她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圣人。 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守好自己的使命。 可使命二字,加注在身,命运使然,谁也不能够保证可以好好地完成。 无法完成,那便只有牺牲,阿拂在滋生欲望无法控制的时候,内心何其绝望。 若是可以,谁想自己的儿女后代,受此孤寡命格,为诅咒缠绕一生。 仙君不可以说阿拂的这個决断是自私的,因为她别无选择。” 对于这一番话,百里安眸光清亮,倒是未见动摇:“方歌渔不是她。” 方佑眼神变得肃穆起来:“是的,歌渔不是阿拂,她今年甚至才只有十九岁。 而阿拂却是活了几千年的仙神,强大如她都无法抗衡的诅咒。 这个担子如大山一般向歌渔压过来,我实在不敢想象,她会变成何等模样?” 方佑语气悲痛无力:“她抗不住的……歌渔这孩子自幼失去了母亲。 我视她为掌上明珠,我爱她、怜她,她在我这可以轻狂任性,随心所欲。 她从未受过世俗的苦楚,面对这样的诅咒,她是扛不住的。” “这是她的命,谁也更改不了的命,她得认。 只是作为她的父亲,我只是在她的人生中替她选择了一个更为好走的道路罢了。” “够了。” 方佑的话语被百里安喝止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窗外寒冷的月光落入他漆黑的眼底,隐隐有着某种坚不可破的东XZ在眼底的深渊之中。 他淡淡启唇,却异常固执坚定。 “方歌渔的命,我来改。” …… …… 半夜和谈,终究是没能谈出一个结果来。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积雪的无人道路上,四下寂寥。 方佑做为十方城的掌权城主,终究还是选择让出自己的座驾给百里安,自己步行回府。 为了表示尊重,他甚至将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秦楼执事官都留下,亲自为百里安驱车引路。 两盏灯笼在马车外左右随风晃动,摇曳的光映得百里安的脸庞时明时昧,不知在想写什么。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一阵风声吹过,车外那两盏灯笼毫无征兆地熄灭。 坐在马车内的百里安眉头微动,将车门轻轻推开扇,却见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一处无人小巷。 小巷墙头,是一轮皎洁明彻的皓月,大若银盘,清澈若洗。 皓月之下,星光缈落,一道青色纤长的身影伫立于马背之上。 那女子肌肤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星辉摇曳里,如一盏美人灯落入了山水画中。 她唇角含着一缕极淡的笑意,目光上下将百里安一扫,眼神幽深似鬼魅。 “看起来,方三小姐的宴席一行,百里公子受益匪浅啊。” 百里安目光滑动,发现马车之外,原本驾车引路的秦楼执事官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新笔趣阁 这一刻,他也终于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女人实力的深不可测。 秦楼执事官既然能够成为方佑的心腹,实力绝对不弱。 更何况他一直坐在马车之中,并未有任何感知的情况下,车停灯灭,他都未察觉到半点异样。 百里安收起心绪,将车门推得大开,邀请道:“风大雪寒,不进来坐坐吗?” 九十九并未拒绝他的好意,衣摆拂动间,如一缕清风,毫无痕迹地落入马车之中。 甚至反客为主,将熄冷的红泥小炉加了炭火点燃,兀自点起了茶来。 “看百里公子能够平安无事地坐着方佑的马车,更有秦楼为你亲自驱车,如此看来,我留给你的那个见面礼,是起到了作用。” 百里安接过九十九泡好的一盏热茶,捧在手里,暖着掌心,任由茶烟雾气在眼前渺渺升起,将眉眼晕湿模糊。 “方歌渔的命,你动不得。”他忽然开口说道。 九十九眸色一深,道:“好。” 百里安放下茶盏,点头道:“如此,我们才有接着细谈的必要。” 九十九捧着茶水,腕骨纤细优雅,她淡淡一笑,道:“今夜,你做得不错,可以让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百里安单刀直入:“我要见一见厉丘行。” “厉丘行?哦……你是说那个传播巫瘟的家伙?这么看来,今夜你也没有完全被方佑蒙混过去。” 百里安道:“方佑疼爱方歌渔,重视她都不假,可今夜谈话,还是疑点重重。 听他的言语之间,无不是想要将十方城的机甲术发扬光大,流传千古。 可若是如此,巫瘟爆发蔓延之际,他并不主张守中之法,稳首十方。 却还要大张旗鼓地展开金仙拍卖会,将自己,将十方城都推入这样的处境我实在不能理解。” 九十九平静道:“一个能以凡人之躯娶到雪拂的男人,如何是个能够让人轻易理解的角色。 我只能说,金仙拍卖会,他所谋不小。你能有如此心思,足够说明你也不简单了,只是厉丘行你是见不到了。” “怎么?” “他已经死了?” 按常理而言,全城的机甲傀儡陷入危机,作为始作俑者,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方佑不会不明白。 不管怎么说,他都还没有到必须要死的时候。 除非…… “他是被人灭口了吗?” 九十九不可置否:“十方城所隐藏的秘密,可远比你想得要深得多。” “那么你呢?”百里安抬眸看向她,“地薄者大物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 我不明白,十方城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图谋?九十九姑娘不妨再对我坦诚一次?” 九十九淡道:“十方城位居西北海而镇守十方,莪曾经的主人雪拂,使命是守护一把剑,而她选择在此境开疆扩土,却是另有原因。 西北海,极地也,终年覆雪,海无尽域,被世人称之为无涯之地。 历代仙神大能,不少者曾试图跨越此海,可不论如何施展通天本领,却也无法抵达海域彼端。 直至近日以来,我偶窥天机,在海域另一端窥得一片宛若白银流沙的水域。 水域之中另藏板块大陆,暗藏中兴之兆。 那片大陆有着不同寻常的至纯灵力,非常适合任何种族生灵在其中繁衍生息,记住,是任何种族。” 九十九眼眸灼灼,身子往后靠坐一些,宜深宜浅的眉目依旧冷淡。 “吾乃‘荧惑’,一个被主人创造出来拥有意识的生灵,一个被人用完就抛弃的生灵。 机甲傀儡只需要服从命令,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情感与意识。 哪怕我们就仅仅只是像普通人类那般,拥有着最简单的喜怒哀乐的情绪。 都会被视为这世间的异端份子,而被销毁排除。 而那块大陆,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想得到那块海域尽头的大陆,创造出一个可以让傀儡人自由生活,不带任何偏见、奴役的目光,平等自由生活的地方。 也就是人类口中所说的故土。” “我们虽然生于十方城,但十方城从来不是我们的故土。 我们属于这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却不属于我们。” 百里安极有耐心,认认真真地听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听到最后,他沉默了良久后,仍旧还是开口击碎了她那遥远而伟大的幻想。 “若我没猜错的话,像金仙丰虚这样人物甚至不惜拍卖人间唯一的一条真龙,也要莅临人间。 选择在十方城拍卖,其目的怕是与你一致,他……也是为了那块无主的板块大陆而来不成?” 九十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像丰虚这样的人物已经走到了金仙这样的高度,若想更上一层,何其艰难。 他如今所拥有的洞府仙山,皆为仙尊祝斩所赐,生死荣誉,皆在仙尊的一念之间。 若想走到尊仙那样的高度,要么像昆仑神那般至上的修为,六道之外的领域。 要么像古吟国国主一般开创属于自己的仙朝,可这些,都首先要基于拥有着不属于仙尊祝斩所恩赐领土。 嗯,说白了,我与那金仙丰虚,也不过是各怀鬼胎罢了。所以你……” 说到这里,九十九话语一顿,看着不知何时盯着她的胸口出神的百里安,又道:“我在同你讲述如此重要的消息,你居然在……发呆?嗯?” 百里安未答话,还是出神地盯着她的胸瞧。 若是一个正常的女子,被一名异性男子如此目光不讳地盯着胸看,定然会心生愤怒羞恼。 做为傀儡人的九十九,却并没有这份羞耻之心,甚至若无其事地挺了挺胸。 她淡淡道:“方歌渔随她母亲,这方面发育得不甚良好,许是雪拂的自卑心或者恶趣味作祟,她将我的胸塑造得倒是十分傲然。 可百里公子瞧着也并非是贪色之人,怎会这般守不住心神如此失态。” 九十九忽然朝他凑近了些,平静问道:“若是给你揉一揉,可是能够叫你的注意力专注回来?毕竟我要说的问题,很是重要。”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百里安直接无视她的最后一句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知不知道,方歌渔在三年前,为什么会去仙陵城吗?” 九十九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要聊这个:“难道不是为了竞选城主之位。” 百里安摇头道:“她是为了去盗取君皇秘宝,轮回碎片。” 九十九眼瞳一缩,慢慢拧紧了眉毛。 百里安指着她的胸口,“可是那枚失踪的碎片,为何会在你身上?”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八章:狐妖自荐 灯辉之间,四目相对,昏黄明火在两人的面庞间幽幽浮动。 九十九慢慢眯起眼眸,看不清眼底是何情绪,黑沉沉的目光里,似有团雾烧起。 良久,她才淡淡一笑,道:“你是说,方歌渔前往仙陵城,不是为了同她那两个哥哥争夺仙城城主之位,而是为了君皇秘宝‘轮回碎片’?” “是。” 九十九面上虽带着淡淡笑意,嗓音声线却是毫无情感起伏。 “倒也真是符合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君皇秘宝也敢盗窃,当真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百里安道:“可她盗取出来的秘宝是假的,真正的轮回碎片在你的身上。 论到胆大包天,不知死字如何写,她不如你。” 九十九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平静道:“傀儡无法与人类共情,我不知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疼痛,更不明白死亡的真谛。 所以我并不惧怕这传说中的司水之神,更不怕触犯禁忌。 只因我需要这个东西,所以我取来了,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百里安问:“那仙陵城中轮回碎片的仿制品是你准备的?” “是。” 百里安眼中隐现怒意:“你可知方歌渔因此差点付出性命。” 九十九淡然平静的面容透着冷漠的意味,她偏头不解问道:“这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吗?” 她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如果你想继续用人类的思想感情来揣摩我,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请恕我无法理解你们人类所看重的血脉亲缘。 尽管方歌渔是我主人的女儿,以着你们的处事,我理应对她庇佑一二。 可在我眼中,她只是单独的個体,与寻常人甚至是地上的石子野草并无分别。” 九十九放下手中的杯子,随着清茶的热雾被窗外的风雪吹散,她眼底那么好似假象般的温暖也随之消失不见。 “我没有多余的同情心,身为傀儡,自然也就不会为人类的道德情感所束缚。 所以你想借此事让我心生愧疚,我奉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我之间有合作,既然我答应了你不会动方歌渔的性命,我自会遵守诺言,所以你无需做多余的事。” 与一个没有心的傀儡探讨这个问题本就是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百里安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方才在看见那轮回碎片出现在九十九身上的那一瞬间,心中会难以遏制地生出一种愤怒的情绪。 如今渐渐冷静下来,也是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是来得有些莫名。 但有些话,却仍旧是不吐不快。 百里安垂下眸子,目光恢复平静:“轮回碎片,虽是君皇秘宝,却并非药物,无法起死回生,更无法医死人肉白骨。 所以当年,她那般费尽心思想要得到这轮回碎片,口口声声说要救两个人,我还十分的不能理解。” 他抬眸,看着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变化,冷静刻板得好似一具真正的傀儡人偶的九十九,接着说道: “直至今日在你的体内看到这碎片,我才知晓,原来她想救的……并不是人。” 九十九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道:“人类与傀儡,就只是使用者与被使用者的关系罢了。 若换做是你,手中好用的故剑若断,也会动心思想要将之修复。 当年,我与小五于乱潮之中损害核心,光是这具残破的傀儡之身,都引得十方城内无数势力暗中疯抢。” 她低低冷漠笑着,抬起一只手掌,徐徐说道: “你能想象得到,就一个巴掌大的炉心,能在那些贪婪人们的手中生生拆解成十九份,相互争夺,为此厮杀。 当我完整地找回自己的炉心时,我所能够感知到的,也就只剩鲜血的味道了。 这也从而侧面证明了,‘荧惑’的价值无法以常理估量。” 百里安将后背靠在车窗旁,“是这样的吗?” 九十九道:“正是如此。” 话题就到此不欢而散,九十九重新推开车门,目光里比来时显得还要冷淡疏离。 “牧云夜在见识到了方歌渔不凡的力量后,他必然不会轻易死心。 他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尽管今日宴会已经过去,但你必须要想办法尽可能地留在方歌渔的身边。 不可有丝毫大意,十方血脉,必须断绝在她的身上。” 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大敞的车门飘进呼啸的风雪,九十九消失不见。 原本停驻下来的马车也如原来一般正常地行驶在城道间。 秦楼执事官手执马鞭,坐在马车前,驱车而行。 她回头诧异地看着推开车门的百里安,道:“姬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方才种种,好似梦境一般。 百里安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淡淡颔首致意。 “无事,今夜劳累秦执事了。”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蜀辞与阿伏兔都已尽数睡下,百里安替她们熄了灯火,又离开了客栈。 一炷香后,百里安出现在与九十九初见的那家清冷酒肆之中。 十方城乃是不夜之城,酒肆乃是那些文人风流墨客的聚集之地。 可是今夜,小小酒馆之中却并无其他客人。 清心跪在地上,显然已经是等候多时。 她跪在地上,额头抵在手背间,语气充满了深深的愧疚之意。 “公子,是属下无能,竟叫这十方城的傀儡军看破据点,将我控制拿下。 清心非但未能帮到公子,反而成为公子的掣肘,清心……百死莫赎!” 百里安将她扶起,道:“谈何无能之说,那女人实力深不可测,莫说是你,便是我难是她的对手,你不必纠结多心。” 清心袖中拳头紧紧握起,声音低低,却能听出其中深深的不甘与固执。 “若是莪能够再强一些,便可以更加有用地帮助公子成就大业了。” 百里安见她今夜状态很是反常不对劲,素日里与她接触下来,她也不像是执着于力量的人。 眼下却开始钻起了牛角尖。 百里安担心她想得太多,心境自困,不由温声说道: “善游者溺,善骑者坠,各以所好,反自为祸,你心如直弦,自守一方,没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你修为不高,实力不强,可是你却能够做到那些强者所不能为之事,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每个人存在的价值意义都不一样,你无需光芒万丈,只是莫要停止自己发光。” 清心仰目怔怔看着百里安,喃喃道:“莫要停止发光……” 百里安轻笑一声,道:“罢了,本是想有些事情要与你交代的,只是我受不了这酒香,上街走走去吧。” 街头闹市,红尘嚷嚷,灯辉摇曳满繁城,夜市热闹,四下都是灯影流淌,映得城中碧瓦飞檐,崔然漂亮。 十方城乃是人间富贵地,便是王侯贵将,仙人子弟入了其中,都不由为这盛世夜景迷了眼,乱了心。 百里安看着清心兜帽下露出了的那双灵动四处乱转的眼睛,充满了惊奇与震撼。 原本她极有分寸距离地跟在他的身后,还能够小声细心地向他讲述着近日来妖盟之中的近况,以及探听而来的各种重要小道消息。 可随着吞刀吐火的杂耍呼啦而过,有的人偶师,十指操控着细长如水银的丝线,布弄着指下的精致人偶翩翩起舞。 飞旋饼儿,翻云拉面,炙猪肉,五响七彩糖,各类美食推车而过。 清心在后方报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在一个小摊贩前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那草木棒子上色泽晶红诱人的糖葫芦。 正自发呆间,一只肤色苍冷、指身修长的手忽然探了过来,抽出其中一支糖葫芦。 “怎么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清心看着夜色灯火之下,轻轻转玩着糖葫芦的俊美少年,眼如点漆,身姿如玉,举止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一时间,她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百里安将手中的糖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 清心自觉失态,面颊滚烫,冷不丁地撞上百里安那温润漆黑的目光,只觉一壶酒浇了心头上,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有些无措地接过百里安手里的那支糖葫芦,方才唇下只是轻轻舔了一口便没有在继续多吃。 清心低着头,带着一丝极轻的笑音说道: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小时候家里头穷,住在大山里头。???..Com 只有快到过年的时候,婶婶才会在赶集的时候带我去一趟城里集市,是极少见到这样的稀罕玩意儿。 那会儿我见着这东西生得稀奇,心里头想要,但不好意思同婶婶说,每年赶集都错过了这一串糖葫芦。 最后还是我姥姥看出了我那点小心思。 我没有想到,那么冷的天,山里头还下着雪,她会一声不吭地杵着木拐,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去给我买了一根糖葫芦。 只是还未等她到家,半道上心疾复发,在山道上摔得头破血流,险些没了性命。 给我带的那根糖葫芦也冻黏在冰雪里,终究是没能吃成。” 说到后来,清心的嗓音有些喑哑,捏着糖葫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她说:“公子你知道吗?我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还学过功夫,一只手可以降住一只老虎呢。 可是……人老了以后,便不中用了,买个糖葫芦,也能摔成那样。” 从那时候起,她便养成了一个不敢轻易去麻烦别人的性子。 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言说出口。 像她这样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清楚地明白,当她想要一个东西的同时,必该付出等价的代价。 那时候,赶集的她,个子小小,只能帮着婶婶推着卖货的木牛车,扬起小脑袋,远远地望一眼高高货架上的糖葫芦。 其实那时候她并不是很想要那串糖葫芦。 她口袋空空,不想因为任性给本就贫寒的家境带来麻烦。 灰头土脸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那糖葫芦好看,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心满意足,从未有过任何奢想。 百里安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她曾经的琐碎过往,然后看着清心取出一块雪白柔软的帕子,将那串糖葫芦小心地包好。 她吸了吸鼻子,轻笑道:“也不怕公子笑话,有些东西,比起吃进肚子里真实拥有了,我更喜欢看着他被完美珍藏的好看样子。 这串糖葫芦我看还是不吃了,能让我包好藏起来吗?” 百里安道:“不必如此,我可以帮你将这货架上的糖葫芦都买下来。” 清心摇了摇头,失笑道:“不必了,穷怕了的人,得到什么都是患得患失的,公子就让我没有出息一回吧。” 她都这么说了,百里安也并未继续强求。 清心做为妖盟的核心成员,钱财物资这方面自然不会有短缺。 她所患得患失的,自然也不仅仅只是一串糖葫芦。 百里安看得出来她有着一段难以跨越的过往。 他不是一个喜欢深究别人秘密的人,话题也是点到为止。 清心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跟着百里安的脚步游逛在这片夜城美景之下。 “公子,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但说无妨。” “近日来,十方城暗有内乱,根据公子的指示,青枝有集结不少妖盟成员,隐藏身份混入十方城中来打探消息待命,听后公子传召。 只是不知为何,频频发生妖盟成员失联的状况,这才入城不到半个月,便已经有六名成员无故失踪。” “竟有此事?”百里安眉头大皱。 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对妖盟出手了。 只是这下手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妖盟行事素来低调,成立也不过数年。 而加入一滴血的妖族,出于身份敏感的原因,行事也极其谨慎。 即便是进行任务,从不单独行动,至少两个配合行动。 所以极少会出现无故失联的现象。 清心道:“此事发生的很奇怪,那六名妖盟成员毫无征兆的失联。 我十分肯定,她们并非是容易被敌方策反之人,更奇怪的是,失联的成员,尽是女妖。” “女妖?” “不错,青枝今日也已经抵达十方城,他所引渡的成员三尾妖狐婷言自荐追查此事。” “自荐追查?”百里安转身看向清心,神情古怪:“她打算如何查?” 清心微妙地扭捏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对于婷言来说,混得最是如鱼得水之地,莫过于青楼了。”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六十九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简直是胡来。” 百里安无力扶住额头:“那婷言胡闹也就算了,怎么青枝也跟着一起胡闹起来。 那婷言不仅仅是妖族出身,她更是身兼金仙的上清仙气。 在其他地方胡来也就算了,金仙拍卖大会即将来临。 城中处处都是修士,甚至连上清界的仙人也会微服出巡入城来。 她选择在这种时候出任务调查,是不要命了吗?” 清心怔道:“十方城的形势已经这般严峻了吗?” 百里安道:“严峻与否并无相干,只是金仙拍卖大会在即。 十方城内鱼龙混杂,若只是邪魔作祟倒也还好说,以武力镇压即刻。 可若此事乃是仙族暗中所为,即便所行乃是不耻之事,消失的都是妖族。 他们都能够寻着各种光面堂皇的理由,于我们一滴血反而大为不利。” “公子的意思是……” 百里安长长吐了一口气,眼眸低沉。 “看来终究是给方歌渔准备物资灵石一事太过张扬,惹来了暗中一些人的关注。” 给方歌渔派送物资灵石的为首之人是清心,可她却安然无恙。 不知是因为她是人类的缘故还是修为太低。 那暗中的势力并未动她。 反而是将清心安插在十方城的一些妖族高手暗探给一一拔除了些。 尽管婷言行事奸诈狡猾,极善于随机应变,在人间各种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地都能够混得如鱼得水。 可此番,十方城不知名的暗中势力盘错复杂。 且他们的目标极为清晰明确,而他们却对对方的身份来意全然不知。 婷言贸然行动,怕是会惹祸上身。 “婷言在哪家青楼打探消息?” ……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与之相伴的风花雪月与歌台买醉处处可见。 像十方城这样的富贵之地,又怎么少的了华灯初上、浮梦半生的欢城花街。 狐妖婷言体态婀娜柔软,着一身风情妩媚的彩色纱裙,正对镜梳妆描眉。 屋外风雪大作,两扇轻窗被吹得大开,斜如飘絮的飞雪伴着月光透入房间。 如轻尘般的雪屑在光线中飞舞着,一道宛若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前。 婷言描绘眉毛的炭笔微微一顿。 她目光轻斜,瞥了一眼铜镜一角中倒映出来的黑色身影,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描着眉毛。 “老娘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是吃白食的,妖盟既然许我一席容身之地,我也不好整日混吃等死闲着。 以我这么多年混江湖的经验来看,近日来失踪的都是一些女妖。 还都是一些长得好看的女妖,多半是被城中哪家仙族世家的大人物瞧上了。 青枝,你就瞧着吧,打架杀人我不如你,但对付男人,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青枝嗓音低沉之中自含几分阴冷之意: “少自大了,近日来无故失踪的都是妖盟之中经验丰富的成员,不管是被人掳走还是截杀,都不可能丝毫痕迹不留。 这背后下手之人,可不是你往日那些色欲熏心的酒囊饭袋。 你善做主张,未经我同意便与清心密谋这一切。 若是出了差错,打乱了公子的布局计划,暴露了他的身份,我必然不会再留容你了!” 听出了青枝语气中暗藏的森森杀气,婷言好没气地将手里炭笔一扔,道:“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公子!” 她气恼地转过身来,做出一个妖娆的姿态,有意展示自己薄衫之下,妩媚性感的身体: “我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在你面前还换不来一句软话,你就心心念念着你家公子? 青枝,你莫不是断袖不成?” 青枝眉目攒起,目光如寒星肃杀,语气森然如冷戟:“你想死一次试试看吗?” “哎呀,奴家好怕呢~”婷言手抚着胸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白元铎虽说修为不如你,可为人倒是比你聪明多了。 我为他办事的时候,他可不敢像你这般冷着张臭脸对着我。 姑奶奶我脾气不好,若是恼着了我,小心我尥蹶子不干了,叫你那些妖族同僚们在暗无天日的鬼地方等死吧。” 青枝寒声道:“没有人让你做这种事。 你在无边风月楼露了一次脸,我感知到你已经被人盯上了,安全起见,你先离开这里。” 狐妖婷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我啊。” 青枝冷着脸:“你是個软骨头的妖,若是给人抓住。 必是受不了严刑拷打,一炷香都撑不住便将公子的事透露了个干干净净。” 婷言稍有好转的面色又唰地一下冷了下来,她拾起案上的一尊香炉就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你这混蛋,什么叫是个软骨头的妖!” 青枝冷笑一声,反手抽出腰间连鞘的黑刀,如击球般毫不留情地将那香炉劈飞回去。 燃冷的香灰劈头盖脸地铺得婷言满脸满身都是,狼狈至极。 自食恶果的狐妖婷言目露凶光,恨不得扑过去将他那张假正经的脸给撕碎。 “死瞎子!你也就仗着修为比我厉害了,待我把你那心心念念的公子给采补了个干净。 修为起来了,第一时间就把你那对死鱼眼招子扣个稀巴烂。” 青枝懒懒将刀立放在地上,双手交叠于刀柄上,歪着头看着她冷冷一笑。 “你若当真有这本事,我拭目以待,但前提是,你有本事争得过魔君。” “魔君?” 青枝冷笑道:“公子曾只身入魔界,战魔河蜀辞,灭冥龙,便是魔界至尊君主,也对他青睐有加。 甚至不惜面临众魔臣反对,也要强纳他为王夫。 嗯……再到后来,天玺剑宗第四剑剑主云容当众抢婚。 引得魔君震怒,举界追杀,盛怒之下,整座北渊之森毁于一旦,界桥崩塌。” 青枝看着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的狐妖婷言,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 “我倒是看不出来,你这小小狐妖到有大大志向,竟然敢同魔界尊主和天玺第四剑抢男人? 甚好甚好,唯有死亡与压力才能让一个人最快的成长变强。 你的这番‘豪言壮志’的挑衅之言,我会尽快命妖盟里的密探传入魔界之中。 相信有了魔君的鞭策,你很快就能够比我强,将我的眼睛抠出来给你垫脚了。” 婷言本就是妖族出身,自是理解魔君的威名何其可怕。 一想到妖盟的老大竟然曾经还差点成为魔君陛下的王夫。 而她还在此大言不惭要打他的主意,她便一阵腿软,脑子嗡嗡作响。 见着青枝的神色竟还不似玩笑,婷言吓软掉的狐狸尾巴顺顺贴贴地萎在身后,满脸谄媚赔笑地腻过去。 “好人~莪怎么说也是你亲手引渡入妖盟的,你可不能眼睁睁地将我往火坑里推? 这种荒唐话,也就你我之间说说好了。 若是叫魔君知晓,扒了我这层狐狸皮做烤串都是轻的。” 青枝一脸冷漠:“我没空在此同你打趣玩笑,只问你一句话,你走是不走。” 婷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了起来: “我婷言行事,要么不做,做便做到最好,这任务我若没接也就罢了。 既然接了,也不好灭了自己的威风,憋屈窝囊地又半道吓了回去。 青枝,你也不是一天认识我了,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妖。 我知晓其中利害,那六名妖族成员想必都是妖盟中的高层人物,培养至今是为不易。 你若肯信我一回,我必有本事从这人潮人海中,挖出关于她们的消息。 即便救不出来她们,我也能够查出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在搞鬼作祟。 金仙拍卖会正是关键时期,相信你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连是谁在暗中针对我们妖盟也稀里糊涂弄不清楚吧?” 婷言慢条斯理地拍去自己衣裙间的烟尘,微微一笑,道:“毕竟你青枝,不是一向都信奉‘妖盟利益至上’的准则吗?” 青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是在意你个人生死。”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身份特殊,给妖盟带来灭顶之灾。 你放心,我可以在此承诺,若我当真任务失败的那一刻,自尽便好了。 绝不会暴露半点关于你和妖盟的情报。 正如你所说,我最怕疼了,必然是扛不住重刑的。” “当然……”婷言抖完了裙子,抬眸一笑,道:“我有棠棣赠送的金藤护体,大妖分身所化,足以为我挡下一劫,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青枝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确认她并非是在说谎后,点了点头,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任你折腾吧,我既是你的引渡人,今夜不会离开这座无边风月楼。 我会扮成酒客,混在人群之中,你自己见机行事吧。” 狐妖婷言笑意妖妖地看着青枝:“说起来,你这是要用你这副新皮囊来扮做酒客来嫖姑娘吗? 这小鼻子小眼的,长得可真是俊俏,比你前几日的面皮子生得好看顺眼多了。 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张俊的皮子,连面上的疤伤都能遮得一点痕迹都没有,瞧得老娘的心都给你搞痒了。 你这番形容去青楼,还真不知晓是你嫖姑娘,还是姑娘嫖你了,这不得让她们倒贴银子啊。” 婷言这话可是实诚地在真心夸赞她,她主修采补之道。 对于那些长相俊美的男子少年,都有着出于生理性的好感。 尽管她对青枝这样的性子丝毫不感冒,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的确是长在了自己的审美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原以为这样,婷言觉得自己可以换来青枝那张死人脸一个笑容。 谁知这话也不知道哪里触碰到了他不堪的回忆。 青枝一张脸唰地冷了下来,漫散的目光一下子凝聚成霜,森然阴郁的意味,让人望之悚然。 “是吗?一般长得好看的人,嫖姑娘不要钱,只要命,怎么?你想试试吗?” 婷言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凶恶阴狠的表情来,不由被狠狠吓住了。 她委屈说道:“怎么,夸你好看还有错了吗?你若不喜欢这张皮子,换了就是,冲我发什么火?” 青枝冷冷道:“这便就是我本来的面目,还能换成哪般模样。” 婷言怔住,很是吃惊意外。 这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居然将这么一张好看的皮囊生在了这样一个性格恶劣可恨的人身上。 真是暴殄天物! 青枝神情阴冷倦怠,懒得再理会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狐妖婷言。 他冷着脸一脚踹开窗户,侧过半张冷漠的脸来看着婷言: “我是不是断袖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不论是我,还是公子,都生得比你这只臭狐狸好看,这是事实。” 临走之前,还不忘将她膈应一下。 狐妖婷言手里头擦拭香灰的帕子一下子松掉在了地上,喃喃道:“见鬼了,他居然没有反驳自己是断袖……莫不是真对公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婷言狠狠地打了一个鸡皮疙瘩,将这个恐怖的念头赶紧抛诸脑后。 无边风月楼,华灯初上,雪风徐徐。 大堂之中,忽一阵仙乐丝竹声翩翩而起,殿上缓缓洒下数十道红菱锦缎。 每一条红色丝绸下都缠绕着一具体态婀娜的美丽佳人,貌美空灵,盈盈欲坠自那纤细柔软的丝绸上如天外飞仙翩翩起舞。???..coM 来者酒客,皆看得入神迷醉。 百里安换了一身常服,游走于堂内人群之中。 清心这次并未为他引路,她终究是女儿身,修为尚浅,易容之术的造化也不深。 极易被人看穿身份,自是不好继续混迹在这风花雪月之地。 “诶诶诶?我说这位公子,我们这无边风月楼可不是开善堂的,您若要买醉,尽管去别处。 身上的银子都花完了,可是容不得客人赊账的!” “哗啦啦!!!”一阵砸酒瓶踹桌子的巨大动静传来出来,紧接着是一个酒醉愤怒的嗓音响起。 “滚!莫要扰了本侯的酒行,就这几坛子马尿,还怕本侯爷喝不起不成?!” 百里安听这声音很是熟悉,不由分开看热闹的人群,放眼看去,顿然有些无语。 果真还是一个熟人。 泽国,林家小侯爷,林征。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章:雷厉风行 林征既然出现在这十方城中,想必也是为了金仙拍卖会而来。 只是这大半夜的,怎会在青楼里发起了酒疯。 虽说林征性情暴躁容易冲动了些,但行事却很有分寸。 倒也不至于这般荒唐? 莫不是另有什么调查计划,刻意乔装做戏? 百里安一时拿不准林征是否另有打算,也并未出面,怕打乱他的计划。 只见那桌席面上,小厮一脸为难地看着酒醉发疯的小侯爷砸东西,一直在劝说他离开。 林征却是一副全然听不进去的模样,一只手还紧紧搂着一个无边风月楼里的花娘姑娘。 一张脸喝得涨红,满身都是酒气。 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被那小厮的劝退声惹得心烦意乱。 林征喝得双眸赤红的严厉模样十分可怕。 若非此刻他置身于青楼之中,他怀里的那名姑娘都怀疑他几乎要含怒杀人了。 林征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踹翻,酒菜洒了一地。 “怎么!我堂堂林府小侯爷,还会欠你酒钱不成?!可笑至极! 我林征一碗豆花喝不得也就罢了,如今想喝你两碗酒都千难万难,是想让我砸了你这破店子不成吗?!” 林征阴沉着一张吓人的脸,已经瞧不出平日里半点英俊爽朗的模样,神色凶狠粗野。 吓得被他紧紧禁锢在怀里的花娘子失声哭泣起来。 “哭哭哭!一个以色侍人的下贱东西!本侯怜惜你那是看得起你,真是给你脸了!” 林征的情绪显然极不对劲,言辞之中也包含了无尽的羞辱意味。 听得怀中娇软的花娘子哭泣,他更是烦不胜烦,眼底戾怒之意涌现,反手就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打得她脑袋重重一偏。 那力道可是没有半边收敛,以他的手劲足以一巴掌扇死一名成年人。 身为无边风月楼的名伶,那花娘子显然也是有一点修为在身的,生生抗下了那一记掌掴。 她惨叫一声,凄然摔在地上的碎片里,手臂小腿都被那些瓷碎割伤,脸颊高高肿起。 耳朵里甚至可见鲜红的液体沿着脸颊蜿蜒渗透出来。 显然那一巴掌是伤了耳膜与耳骨,不然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围观的众人还有那小厮不由都惊呆了。 原本以为就是发发酒疯,砸砸场子,哪里想到居然见了血,伤的还是无边风月楼的姑娘。 这里可是十方城最盛名规模最大的青楼,每一個上得了台面的名伶花娘。 那背后可都是有着一定势力背景的支撑,可不是其他那些花街柳巷里可以任人欺辱舞娘。 泽国林家? 众人心中唏嘘不已。 那又算得了个什么东西? 若是老候爷林清远还在世,倒也算得上是四海列国中有名有望的大家氏族。 可自从林清远伤重病逝后,这林家便一落千丈,独留孤儿寡母。 若非吃着父辈的军功,他这林小侯爷,又哪里享得了这公卿王侯的待遇。 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英雄大人物了? 竟然还敢在十方城的地境里,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恶霸行为。 那摔在地上的花娘子虽说是贱集出身,但十方城素来注重人权。 即便是青楼女子,也尚有尊严,还从未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 她眼角含泪,气得浑身发抖:“林小侯爷行事这般猖狂无度,也不怕辱没了你父亲的名声?! 小女子只道林家世代英杰,簪缨世家,高洁清贵。 却不想竟出了林小侯爷这样个恶徒败类,真是为你们林家蒙羞!”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提我的父亲!” 林征好似一下被点住了痛脚,脸色更加阴沉至极,眼中似有浓滚的狼烟弥漫而起,眼眶愈红,神情愈疯。 见着花娘子执拗憎恨的神色,林征只觉心头一把火被汹汹点燃,他森森狞笑一声。 也不顾地上狼藉酒水脏污,俯身跨坐在她的身上,将她惊恐推挡的两只手臂死死压摁过头顶。 一双醉红的眼睛里已经完全看不到理智。 竟是当着众人,不顾女子撕裂的哭喊声,一只手疯扯着她凌乱的衣衫。 他失去理智恶狠狠道:“我父亲一代英杰,他自有丰功伟绩,万世传颂!也是你一小小娼妓能够随意点评的? 像你这样寡廉鲜耻的贱人,又有什么资格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自命清高! 贱尘泥土里自污之人,只要给你钱,这具身子谁上都可以,又在这装什么装? 是觉得我没有钱吗?嗯?!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地办了你。 好让他们看看你这柔弱无害的外表下,装着的又是一个怎样风骚浪荡的贱货模样!叫啊!给我叫大声一点!” 被他压在身下的花娘子神情怨毒惊恐地死死看着他,汹涌而上的恨意把眼前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与视线都染红了。 看到这里,百里安眉头紧皱,察觉到了事情不太对劲。 林征行事虽然有时候偏激暴躁,但本性不坏,嫉恶如仇,做人更是有底线,有原则。 对于女子也一向尊重,今日怎会如此一反常态,言辞之中句句羞辱。 下手更是凶狠无分寸,当众撕扯女子衣衫,这般荒唐。 他正欲出面制止,这时人群之中却是先他一步的窜出一道黑影冲过去,将林征的肩膀压制住。 “林征,你发什么疯!” 叶书黑眼睛里满是压抑的怒火,目光烫得吓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叶书一现身,林征手里头疯狂的动作僵了一瞬,却并未做任何的反应。 他像是一只咬死猎物的凶狼手掌就想铁一样牢牢禁锢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他肩膀用力一沉,气劲爆发,将叶书的双手用力挣开。 被他压在身下的花娘子双眸都弥漫出了一层绝望的血色。 疯了!疯了!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这个男人的唇齿之间,简直就像淬的毒一般,眼神凶恶得几乎要吃人一般。 她自认为没有做什么对他而苦仇深恨的行为。 生性敏感的她甚至隐约地察觉到,此刻林征这一番话根本就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迁怒居多。 他这是将她当成了泄愤的东西? 不论是哪个女人,都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 那名花娘子眼底怨憎交织,一时决然狠戾,忽然尖叫的哭喊声停止了。 她唇下狠狠一阵蠕动,然后噗地一声,淋淋洒洒的温热液体混着一个软乎乎的粘腻东西,当头喷得林征满脸都是。 原本嘈杂的无边风月楼,一时安静无声。 林征随即也好似被人当头狠狠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一般,当场傻在了原地。 他染血的目光僵硬转动,面色苍白地看着地上还在泊泊渗血的半截鲜红……舌头。 这个女人,拼死反抗之下,竟然咬舌自尽! 倒在林征身下的花娘子在地上不住的抽弹,血沫从她嘴角里疯涌而出,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叶书神色无比凝重严肃,心中百感交集。 围观的众人见有人竟敢将无边风月楼的姑娘逼得生生自裁,看着林征的目光也是充满了鄙夷与惊叹。 你堂堂王府小侯爷,师从上阳学宫,当以慎思慎行,守端正良恭俭让之道。 怎能仗着自己修为武力过人,欺负一弱女子。 更何况人家婉陶姑娘,虽说是贱籍出身。 但也是个清倌儿,卖艺不卖身的勤苦之人,靠得是一手琵琶好技艺,真本事吃饭。 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人尽可夫的货色。 果真是粗俗之人,看人看事都是恶俗不堪的,低俗自贱的。 林征原本被酒精刺激失智的大脑,给那鲜血一喷,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怔怔看着自己手里从黄娘子身上撕扯下来的半截纱裙,眼瞳一缩,又失魂落魄地看了看躺在地上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女子。 他触电般的扔下了手中的纱裙,转眸之下。 四面八方,尽是一群对他指指点点,饱含鄙夷指责的目光。 那眼神,几乎快要戳穿他的脊梁骨。 脑子嗡嗡作响,林征只觉得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压着,让他喘息不过来。 不是这样的…… 原本一开始面对林征暴怒的行为还在为难赔笑的青楼小厮,也不再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来到花娘子的身前蹲下,两根手指贴在她的侧颈间探了探。 林征有些无措地看着走过来的小厮,慌张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小厮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可以说有些冷漠。 他抬眸看着面无人色的林征,淡淡道:“婉陶姑娘不堪受辱,自断了筋脉。” 林征摇着头:“不,我没有……我没有。” 那小厮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林征,目光里已经不仅仅是再将他当做一个酒客对待。 “十方城最重法度,城中并不奉行奴隶制,所以即便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也不可随意打杀,更莫说无边风月楼里的姑娘了。 像您这般当众羞辱,脱姑娘的衣服,试图行苟且禽兽之事,自打无边风月楼创立以来,小侯爷您还是头一个。” 在那小厮冷漠如同看禽兽畜牲的眼神下,林征彻底慌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闯下了大祸。 他拼了命地想要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想将她怎么样,我……我只是心里不痛快,多喝了几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显然林征今夜是灌了不少酒下肚,说话都唇齿不清了。 在众人愈发冷嘲鄙夷的目光下,他这酒后乱性的辩解之言,何其苍白可笑。???..Com 小厮眼也不抬道:“无知不是狂妄的理由,心中不痛快也不是肆行的借口。 我们都是出身泥尘里的人,却也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过生活,谁也不欠你林小侯爷的。 是,您的父亲是大英雄,大豪杰,可这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你的父亲牺牲了,我们这些下层人就合该在你不痛快的时候让你踹上两脚,脸伸过来给你吐两口唾沫出出气吗? 都是爹生娘养的,若非婉陶父亲去得早,她愿意在此以色侍人给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小侯爷添茶倒酒,还要给你如此欺辱轻贱不成吗?” 小厮语调平淡,但声声句句却穿透人心,能够给人造成一种莫大的负罪之感。 林征被他质问得心神震动,两只颤抖的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他酒意彻底散了,深深的愧疚让他头颅抬不起来,林征想要起身去看那姑娘的伤势。 也在这时,叶书终于走了过来,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边。 他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一颗紫色的丹丸,塞进那女子的口中。 “这是青阳丹,补血益气、灵养伤口之用,亦能修复刚断裂不久的筋脉,服下此丹半个时辰以内,将断伤续接,疗养一月,可痊愈。” 说完这些,叶书又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以及一包灵石,放在那女子的手中。 然后轻声说道:“这是酒钱与赔罪之礼,今日全是小侯爷之过。 他醉酒胡言,让姑娘蒙受此等羞辱,皆是他一人之过。 只是还望姑娘能够珍重自己,性命可贵,为了一陌路之人而冲动葬送自己的一生。” 叶书面相虽然阴郁冷沉,但也许是出生相近,境遇相近的缘故。 字字句句落在那女子心里,都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共情之意。 求死之心在他的劝慰下,也逐渐淡去,遭受羞辱的花娘子并未在继续要死要活,张口将那药丸咽下,也算是保住了性命。 众人见那多管闲事的小子出手很是阔绰,光是那袋子灵石,都足够买下婉陶三辈子自由了。 见此,便知晓应当没有热闹可以看了,也并未在继续指责林征。 但眼神里的鄙夷轻视之意却并未就此散去。 林征今夜惹的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好在叶书那颗青阳丹喂得及时,并未闹出人命。 不然在这十方城内这般行事,怕是天没亮,林征就要给人抓进十方城里的司法堂内,受三公会审。 这对日后林家的发展,怕是也要落下一个极大的污痕。 叶书行事雷厉风行,很快将林征惹下来的乱子处理得干干净净。 甚至将无边风月楼背后的管事之人也安抚得极好,这才没有继续像林征发难。 解决完一切,叶书伸手去扶还跪坐在地上怔怔失神的林征。 手掌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林征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满面憎恶地挣开他的手。 “别碰我!”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一章:王侯之子 叶书手掌微僵地凝在半空之中,半晌才收回去。 他看着林征颓然跪坐在地上的背影,淡淡说道:“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林征丝毫不领情,转过半张脸来,尽是遮掩不住的嫌恶之情,提起声调冷冷讽笑道: “怎么,觉得你是觉得帮我付了酒钱为我解困,你就可以代替我父亲教训我不成?” 林征言辞之间皆是冷冷的敌意,说得叶书眼眸慢慢低垂下去。 性情阴郁的他却未动怒,将情绪隐忍了下去。 “若我不来,你当真想去背负一条人命不成?” “你是觉得我离了你,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吗?” 林征神情戾染,吸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叶书冷笑道: “叶书,你少自以为是了,你不过是我林家养的一条家犬! 你身上穿的衣服,口袋里的灵石钱财,哪一样不是我林家给你的! 我喝酒,你买单,我打人,你擦屁股,那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了! 若非当年,我父亲冒死将你从北方救回来,你觉得你能有像今日这般出风头的机会吗? 叶书,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辈子的!我没道理要对你感恩戴德。 是你欠我父亲母亲的,就活该你一辈子为我做牛做马!活该你……” 林征今夜受得刺激很大,越说越激动,只是站在一旁围观许久的百里安终于看不下去了,并未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握紧的拳头狠狠地印在林征的脸上。 林征正情绪激烈间,忽觉劲风袭面,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格挡。 可那拳头却快出天际,全然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脸上生生受了一击。 剧痛袭来,鼻梁骨与嘴唇都似要裂开一般,脑子都在那一瞬陷入了混沌。 叶书看着突然窜出来的人影,也是呆了一下。 百里安站直身体,甩了甩手腕,偏头看着叶书道:“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不如一拳来得干净利落。” 林征脸颊红肿地趴在地上,口鼻里不断有鲜血滴滴答答的淌落在地上,嗡嗡的耳朵里,隐隐传来四周围观者们的痛快叫好声。 他撑起身子,怒都:“神经病啊!你凭什么打人!” 叶书神情微动,还未说话,只见百里安又朝着林征的脸上狠狠补了一脚,踹得他毫无还手能力后,再俯身将他一把抓起抗在肩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开间包房细说吧。” 叶书眼眸闪烁,点了点头。 包房内,百里安将肩上怒骂不止的林征扔在地上,拍了拍手道:“说吧,今夜怎么闹成这个鬼样子?”wap..com “哪里来不开眼的混账小子!竟敢把本侯爷当沙包扔!叶书你是瞎的吗?平日里的狠劲都哪里去了!” 林征脸色极为难看,攒紧了满是戾气的眉目,就要起身还击。 只是当他看到百里安慢悠悠地将自己脸上的那层假人皮面具摘下来。 露出真容的那一刻,口里的肆意谩骂声戛然而止。 他眼底的愤怒也在瞬间转为了惊讶,失声道:“司尘兄?!怎么会是你?!” 百里安端起案上的一杯冷茶就浇在林征的脸上,道:“冷静一些了吗,说说吧,今夜闹的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看到来着是百里安,林征眼底的嚣张与怒意顿时收敛了起来。 他抹了抹脸上的茶水,尴尬一笑,道:“没……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心情不大好,多喝了两杯。” 百里安淡淡道:“多喝了两杯也不至于将人姑娘往死里逼。” 一下子回想起方才的混账行为,林征面上一堵,顿时失了言语。 安静很久的叶书忽然开口道:“林征喝的酒,有问题。” 林征豁然抬首,看着叶书,眉头慢慢紧皱起来。 叶书道:“别看我,你自己的酒量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平日里灌是三坛子烧刀子都不会醉的你,今日你才喝了几杯就失智成了这副鬼模样。 林征,尽管你平日里都是这副暴躁不讲道理的臭德行,可你什么时候对女人动过手?” “你说谁臭德行呢?!”林征怒着脸就要爆发。 叶书眼皮一拉,目光锐利:“难道你想说,是你喜欢长安,长安她不喜欢你,你才醉酒失控闹事的不成?” “长安?”百里安抬起下巴,目光询问。 他记得长安是泽国首都街头小巷里的一名卖豆花的哑女。 因身有残疾,双亲早逝,独自一人在街头做小商贩营生,时常受到街头地痞无赖的骚扰与欺负。 林征曾还在那哑女的家门前挂了一块家徽玉佩,震慑那些街痞。 好像是对那个叫长安的哑女动了心,而且是很认真的那种。 怎么今日听起来,叶书好像也与那位叫长安的姑娘颇为相熟。 提及长安,林征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一下子又激动了起来。 他如捷豹般撑着身子站起来,道:“司尘兄,但凡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知晓我对长安有意,叶书是我府上的人,我不知多少次在他面前提及长安的事,可他却止口不提他认识长安。 若非我上次在豆花甜水铺子亲眼撞上他们两人在一起,我甚至都不知他们二人住在一起已经十一年了!” 林征跌跌撞撞地朝叶书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恨恨道: “你口口声声说视我为主,你说我父亲因你而死,你心怀愧疚,欠我林家颇深。 为了赎罪,你会一辈子效忠林家,你说你的身体乃至灵魂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属于林家! 你会代替我的父亲保护我一辈子! 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相信你的鬼话了!可是你却在我快要拿你当兄弟看的时候——————” 说到这里,林征的脸色近乎狰狞,自鼻梁而下的伤口越发恐怖,眼睛泛起了红光: “可是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转头就爬上了我母亲的床! 我父亲尸骨未寒,头七未过!你怎么干得出来的! 你是怎么干得出来这种混账事的!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的父亲吗?!” 百里安见他情绪激动得恨不得杀了叶书,百里安皱眉扣住他。 林征声音逐渐哽咽,神情支离破碎尽是受伤的神色:“父亲走后,林家声望自此一落千丈,人走茶凉,我亦尝遍了世态炎凉。 所以才孤注一掷,只身入魔界为奴寻龙珠,其实那个时候你没能抛下我,我是开心的…… 自魔界归入人间,尽管林家的处境没有因为我的努力而变得更好。 可我是打从心底里觉着你没有在林家最艰难的时候抛弃我真是太好了。 可是叶书啊,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在我快要对你生出期待与希望的时候,又要狠狠一棍子将我打回现实! 长安是哑巴!你也是哑巴吗?!她无法跟我解释,所以你也缄口不言!从未跟我提及过你与长安之间的事。 我甚至不知晓,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那个姑娘,原来是你从北昭国的奴隶市场里救回来的一个小奴隶?!” 林征此刻就像是忽然咬死了猎物脖颈的一只恶狼,死死地盯着苍白面容瞳孔微微战栗的眼瞳。 他愈发的口无遮拦,唇齿淬毒:“你是踩着尸骨堆杀出来的人,你在那污浊的世界里为奴、为娈童。 你与正常的光明世界格格不入,淫贱的本性趋势着你爬上我母亲的床。 在那个肮脏、隐蔽、浑浊、粘腻、可悲的泥潭过着扭曲变形的人生的你! 在看到与你有着同样命运的长安的时候,那一刻你心里在想什么?!” 叶书脸色苍白,甚至可以听到近在咫尺从林征唇下传出的切齿之声。 “你是不是觉得,看着同样沦为泥尘里的她,心中充满了亲切,同情。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卑微脏污的自己!” 叶书绷紧的身子慢慢松弛了下去,站在林征身后的百里安看得真切。 只觉得,当林征说完最后那一句话的时候,叶书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一直紧绷坚持的一根线。 终于……断了。 他面上轻轻一笑,神情平静得有些悲凉,对于林征字字句句的羞辱。 他并未像那名花娘子那般悲愤决然,将他所有的恶意与污浊都尽数接受了。 叶书静静地看着暴怒、委屈、愤恨的林征,眼神,是深而无力的。 “原来林征你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是怨恼我瞒着你我与长安私下交好。 而是你陡然发现,你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般纯洁美好。 她在你心中善良干净的形象陡然覆灭。 原来那个街头小巷里,即便是身患残疾的她,也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积极努力的向阳而生的她? 其实和你最讨厌、最厌恶的叶书是活在一个世界的人,一样的肮脏、隐蔽、浑浊、粘腻、可悲。” 死死攥着叶书衣领的那双手骤然松开,林征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叶书若无其事地理了理领口,平静说道:“所以你恨,你恨我多管闲事,将长安从北昭国救下,私自带回泽国。 若不是这样,你根本就不会遇见她,不会心动,更不会如此痛苦。 你喜欢她,却对她的身世在意得不得了。 你放不下她,可是你一想到长安在那间阴暗狭小的秘术室内,被当做发泄品一般,被那些昭国的权贵魔修轻贱侮辱。 你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人,却不知被多少男人玷污揉拧。 你痛心!你痛恨!你不甘!你没有勇气去接受一个这样的她。 你始终放不下你那世代公卿的侯爷贵族身份。 你爱慕着她,却又打从心眼里嫌弃她的出身与遭遇。 你左右为难!你不知所措!你无力回天! 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日日借酒消愁,试图麻痹自己,因此给人钻了空子,玷了自身。” 叶书平静的一言一句,宛若一颗颗粗糙生着棱角的石头,重重地砸在林征的心口上。 林征面上难看到了极点,也难堪到了极点,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满眼不甘,却无从反驳。 百里安对于他人的情感之事,不予评判。 只是待到气氛完全僵冷安静下来后,他很和适宜的平静问道:“什么人,要选择在这种时候,盯上林小侯爷呢?” 看似突兀的一句话,却是极为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林征虽然脸色依旧阴沉难看,却未再继续发作。 叶书眼眸轻轻闪烁,看了林征一眼,平静道:“我娘她……是魔宗圣女,而琅琊魔宗,在千年前,掌控了九门之一的灵匙,历代传承于每位圣女的手中。 我娘临死之前,不愿灵匙落入魔宗手中,就将灵匙化为灵腾,纹在了我的身体之中,若非特殊灵法,不得开启。” 他缓缓垂下眸,似有难言的心事过往在眼底静静穿梭而过。 “魔宗长老之所以会将我关入秘术室,对我百般羞辱折磨。 最大的原因便是想从我身上找到开启灵匙的方法。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得其法,难免怀疑灵匙从一开始就不再我的身上……” 百里安问道:“此话何意?” 叶书道:“当年林夫人做为上阳学宫弟子,潜入琅琊魔宗完成任务,不幸被捉。 虽然那时候为林侯救出,可林征却是在昭国琅琊魔宗的夜狱之中与我同一天出生的。 魔宗长老生性狡诈多疑,难免怀疑,当年林夫人是否有与我的娘亲互换孩儿。 他会猜忌或许林征才是真正的魔宗圣女之子,真正的灵匙或许就在林征的身上。 或许这一次的行动,便是趁着林征体内的灵匙而来。” 林征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原来说来说去,还是你拖累了我。 这么说来,近日你为我付钱之事,我更加无需来感谢你了。 毕竟还是本侯为你挡了劫难!这群人头猪脑的魔宗长老! 用屁股想也知晓,我娘亲何等风华绝代的人物。 怎会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沦落在那样的鬼地方任人欺辱轻贱! 我又并非圣女之子,那灵匙又怎会在我的身上?!” “是啊……”叶书深垂眼睑,将眼中情绪落幕遮下。 他低声轻语道:“你又不是圣女之子,灵匙又怎会在你的身上呢?” 他声音很轻,好似喟叹:“王侯之子,怎么可以过这样脏污不堪的人生呢……”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二章:魁首娘子 百里安看了叶书一眼,道:“这么说起来,叶书你应该也已经被人盯上了?” 叶书眼眸闪烁,似心中隐隐有所触动: “是我大意了,本以为离开琅琊魔宗已经这么多年,我在魔界潜伏那么多年,人间早已失去了我的踪迹。 我原以为事情会就此告一段落。 却没想到那些魔宗长老却是一刻也未松懈查找此事,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林征冷声冷气道:“所以我的父亲就不该把你这个祸患带回来。” “林小侯爷。” 百里安突然打断他的话,定定地看着气愤的林征。 “你觉得,身为一个母亲,为何要将这么一个危险的东西以这种决然的方式留在自己孩子身上? 你所摒弃厌恶轻视的魔宗圣女,对于能够壮大稳固琅琊魔宗的至宝她为何不好好守护? 反而要付出自己的性命甚至让自己唯一的孩子背负你所说的脏污、低贱、恶心的人生。 若能彻底掌控灵匙之力,开启九门之一。 魔宗卷土重来,对抗三宗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她本可以让自己的孩子高高在上,坐拥无上权利。 可是她没有,反而选择了一个自我毁灭的方式来让灵匙的力量永远封存在自己的孩子体内。 林小侯爷,你难道就从来没有好奇过。 你的父亲身为泽国王侯,上阳学宫弟子。 为何要冒死潜入北昭国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孩子?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没有叶书在当年那形同炼狱的世界里苦苦挣扎。 他始终未能松口放弃,若扛不住酷刑,那灵匙最终被魔宗之人成功开启,如今人间的形势又会是怎般?” 林征被问的哑口无言,可内心仍旧不甘。 分明做错事情的是叶书,勾引他母亲的也是叶书,隐瞒欺骗他的都是叶书。 他的父亲甚至因叶书而死。 凭什么三言两语之间,就要把他所作所为抹得一干二净。 将他洗脱得如此无辜委屈,颂赞得这般坚强伟大,像个英雄一样。 分明家破人亡,家族落败的人是他,一直被欺瞒受尽白眼的人也是他。 明明是叶书夺走了他的一切,凭什么让他如此慷慨释然地去理解他,甚至是去欣赏他。 林征内心挣扎煎熬,虽然知晓百里安所说的都是事实,可他仍旧坚信自己内心所相信的那一套。 “可即便如此,仍旧改变不了他是魔宗圣女之子的事实。 魔修素来贪婪狡诈,自私成性,从那中鬼地方供奉敬仰出来的圣女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谁知道是不是他们魔宗内部出了乱子狗咬狗,会不会是她想独吞那份灵匙,因此利用欺瞒我的父亲助她脱身。 却不料为魔宗所擒,自食恶果,害了自身不说,还累及自己的孩子沦为他人的玩物! 嗜痂之癖,举世一辙。那样一片黑暗污脏世界里喂养出来的人,有几个是善良正常的?” 百里安见林征仍旧固执己见,不由扶住额头。 “典型的出生有罪论吗?林小侯爷是觉得作为魔宗圣女之子出生。 尽管未做一件坏事,并未害过一个人,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别有用心,都是居心叵测。 你口口声声说会相信他,可是由始至终,你都在用自己最大的恶意揣度他。” 这帽子扣得有些大了,林征脸色未变,正要矢口否认,百里安抬起眼皮,目光淡淡一扫。 “林征小侯爷你自己也说了,你林家没落,即便你是林家小侯爷,也要受尽那些贵族白眼。 既然如此,你觉得你有什么价值值得叶书来可以欺瞒骗你? 远的魔界战奴数十年陪伴不说。 就拿今日,叶书为了给你摆平麻烦,扔出去的那一袋子灵石,便是掏空整个侯府也拿不出来的。 你口口声声说叶书欠你、欠林家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或许是你太过自大,你的一辈子……” 百里安淡淡一笑,意义丰富地说道:“或许根本就没那么值钱呢。” 仿佛一击命中要害,百里安那淡而平静的言语让林征没由来地觉得一阵难堪,甚至是屈辱。 偏又一阵心头无力,无从反驳。 他好似泄气一般坐回到了椅子上,手背遮着双眸:“真难看啊,现在的我……” 叶书沉默片刻,从袖口间忽然抽出一根银丝细线,灵力灌入其中,细软的丝线陡然绷直成针。 “今夜你情绪太过反常了林征,莫约是酒里的药性未褪,先睡一会儿吧,这样会更轻松一些。” 叶书走过去,将手里的银针自林征耳后的穴位轻轻一扎,便让他彻底昏睡过去。 百里安看着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去的林征,叹了一口气。 “虽说你的父亲是林家家臣,但你早已不欠林家什么了,更非卖身于林家,又何必如此纵着他。” 叶书将银针重新安放会袖口之中,他淡淡一笑,道:“司尘兄,没有何必如此,只因眼下我是叶书罢了。” …… …… 无边风月楼,另一间客房之中。 起先与林征发生矛盾的那一名青楼小厮,正跪在地板间,头颅低垂,不敢看珠帘之下的那个背影。 “大人,经属下方才接近证实,林征的确并非是灵匙的拥有者,荧微石在他身上,并未测到任何反应。” 珠帘下坐着一位高大的人影,烛光斑驳间,只能偶尔窥得一片血红衣袖上绣着的一朵蓝雪。 那人幽幽说道:“如此说来,那林征……当真是林清远的亲生儿子了? 楼岚居然当真那么狠心,在那片地牢之中,留下来的是自己的儿子? 那么她的儿子,当真是林清远救回中原的那个孩子吗?” 那名小厮禀告道:“大人,尽管当年在腐阁,各种手段酷刑尽数施展,也未能从那小子口中撬出半点开启灵匙的信息来。 甚至一次令他心神松懈,后背露出灵匙的痕迹气息都没有。 若非灵匙根本就不在他的体内,那么就是此人的心性强大牢固到了一种不可摧毁的程度。” 珠帘后的那人轻笑一声,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 “即便我拿着刀,一片片将那小子母亲的肉割下来,也未见得他有多大的波澜。 即便我安排了十名在魔宗之内都算得上是极恶的囚徒将他当女人一样翻来覆去的玩弄,摧毁他的意志,践踏他身为男子的尊严,也未见他有半点反应。新笔趣阁 事后听着那些囚徒们甚至说,竟是如同玩尸体一般。 受虐者还未产生任何应激反应,却将那群恶徒们无端背脊发麻不适。 即便是我觉着他能够活下来,甚至能够融入正常人的世界,简直是一个奇迹。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可他今日的出现,可着实是暴露了自己一个极大的弱点。” 有萤蓝色的光电在黑暗中闪烁跳跃入男人的手掌之中,他手指翻转。 却是一颗椭圆形类似于琥珀材质的石头。 他将那颗石头轻轻翻转,看着石头里类似于星光般的光芒,笑道: “只是啊,我们家小叶书太天真,他拼了命从我们这个肮脏的世界挤进那个并不属于他的世界,自上枷锁。 他莫约是对这个人间某个人产生了特殊的、出离强烈的情绪,才给我抓着了一个破绽。 瞧瞧,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颗石头本是为林征准备的,你好生躲起来便是了,为何又要跳出来多管林家的闲 事。 这不,当年那般折辱你,都没有给人一点可乘之机,如今的你,当真是破绽重重啊。 既然已经确定这灵匙在你的身上,小叶书,这一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了哦。 毕竟林征可不是林清远,没有人能够再站出来保护你了呢。” 夜风中,男人的声音诡异又邪恶,像是一只粘腻的毒蛇在斑斓的腐叶间婆娑爬过。 就在这时间,楼外大堂,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砸闹声。 珠帘后的男人手掌一抖,眉头慢慢拧起来,阴影之下,他扭曲残酷弯起的唇角慢慢沉了下去,语气含着一丝震惊的疑惑: “神息?竟然是神息?去探,外头来者闹事之人是谁?竟然会有如此纯正的神息降临十方城?!” 那名小厮的身影在原地如风般消失了片刻,然后再度出现,低头说道: “启禀大人,是沈七郎,无边风月楼的一名常客,也是婉陶娘子近年来的大主恩客。 今日听闻她在林征手里头受到了极大的羞辱,雷霆大怒,发了一场好大的火。” “沈七郎?”男人喃喃自语:“一个连婉陶这样的凡人世俗妓女都看得上的嫖客,怎会与仙族挂上干系,而且并非寻常仙人能够拥有如此纯正的神息……” 男人语气逐渐沉重,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暂且将计划缓一缓,灵匙之事,事关重大! 决不能叫仙族知晓叶书身怀灵匙!暂且,先莫要动叶书好了。” 小厮道:“那沈七郎那边……” 男人眉头皱了皱,道:“叶书将自己与林征绑在了一起,那沈七郎若是一意孤行非要找林征的麻烦,叶书怕是也跑不掉。 不可让他落到仙族人的手中,看沈七郎的模样在意的不过是个女人,今夜花魁魁首是何人?” 小厮道:“是新来的严婷娘子。” “姿色如何?” “在婉陶之上。” “如此,便将严婷送给他,去消一消他的怒火吧?” “可是大人……您莫不是忘记了,今夜的花魁,已经被林昆、管越、周清让这三名仙使预定修行之用。 若是就这样让给了沈七郎,怕是会引得你三位不快。” 男人冷哼一声,道:“妖盟中那么多女妖修还不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吗? 没有什么比叶书身上的灵匙更为重要,再寻其她女子给他们就好了。” “是……” 那小厮行事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很快下去解决此事。 可未过多久,他又返回客房,面上极其古怪地跪了下去。 珠帘后的男人耐心尽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周旋不好,我留你有何用?” “不是的,大人……此事倒也不用周旋,那沈七郎的行事作风委实不像一名仙族。 他在见过严婷娘子后,甚是满意,也接受了无边风月楼的歉意补偿,兴致格外高涨。 甚至在听闻是由那三名仙使手中让出的花魁娘子,他就仿佛好像找到了知音同道一般。 甚是慷慨大方地……邀请了那三位一同入屋一叙。” 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 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手掌撑在额头间,有气无力道:“如此别具一格的嫖客行为,天上人间,我仿佛只能想到一个人了,今日此事办得……当真是一地鸡毛。” 那小厮犹豫了一会儿,道:“可在属下看来,今夜那严婷娘子似乎看起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沈七郎那般风流的一个人,见了自己心仪的姑娘,断没有打退堂鼓的先例。 可今夜,他入屋不久,便早早离开了。 不知何故,最终还是将严婷娘子让给了那三位仙侍,退而求次,去到了婉陶娘子的房中。” 男人放下额前的手,语气陡然变得丰富起来: “哦?他居然没有留在房中,见到肥食竟然没有下手,今夜这位花魁娘子,倒是有点意思嘛……” 狐妖婷言一身冷汗地坐在美人榻上。 丹田气海内由金仙白阳洞主留给她的那一口仙灵气息如沸,久久难以平静。 她忽然有些后悔选择今夜打探情报了。 方才那个名为沈七郎的男人,要同她温存之际,不过才堪堪靠近她距离三两步。 她体内的属于金仙的那道气机如沸,几乎要从她的每一道毛孔之中炸裂开来。 她清楚知晓,唯有仙位凌驾于金仙之上的尊仙,才能够一举一动牵引出金仙弥留下来的仙气。 那一刻,她的身份暴露给了那个男人。 从他错愕的眼神里,她分明看到了他猜到了她与金仙白阳洞住的种种一切。 他眼底的色欲,欣赏,喜爱,在那一刻瞬然消失不见,唯有泾渭分明的冷静清明。 婷言同时也猜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一名高贵的尊仙,若是在此与她一夜露水恩泽之缘。 体内的气息必然留在她的体内,他难免会忌惮猜想,若是金仙白阳也会事后将她宠幸,势必发现他的气息痕迹。 那么这样以来,尊仙下界寻欢作乐的事,便会在上清仙界全部传开。 这是何等丑闻丑事。 所以沈七郎选择了退出,并且像那三名毫不知情的仙使展现了一次大度的风范。 将她拱手让出,自己则远离湿何,及时抽身而出。 婷言并不知晓,今夜的暴露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 也不确认,尊仙这样的大人物知晓此事以后,是否会记挂在心? 事后返回仙界,将白阳洞主私自渡凡改命之事查出,到时候再重新将她打回幽冥之中,夺去修为寿元。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三章:邪器 狐妖婷言思绪正混乱之际,屋内那三位仙使并未随着沈七郎一同离开。 直至目送今夜的大金主彻底离开这个房间后,那三人分别各自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块深紫色的金属碎片。???..coM 将那碎片取出来的一瞬间,狐妖婷言便感知到一股奇异邪恶的力量,丝丝缕缕地自屋间蔓延开来。 那股力量透出着一股邪性,好似腐坏的妖气。 在三人将手中的碎片放在桌上,竟是拼凑出了一尊紫色小鼎。 小鼎成型的那一瞬间,鼎内瞬间漫上一层层黑红色的污血。 在其中翻滚,怨念在那污浊的血液里沸腾升温。 狐妖婷言眼眸大睁,浑身僵紧。 不知为何,来自上清仙界的仙使,手中竟有如此邪恶污浊的妖器?! 隐约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可她却无实质证据证明,近日来妖盟之中无故失踪的女子是他们三人所害。 若换做是其他仙宗势力,狐妖婷言此刻翻脸,将他们拿下严刑逼供一番倒也不成问题。 只是这三人皆来自上清仙界。 若是贸然出手,暴露自己的身份,后患则是无穷。 狐妖婷言看着那血液邪气翻滚不绝的小鼎,心中愈发不安。 不禁犹豫想着是否要先想办法脱身离开。 虽说欠下妖盟人情,也加入了妖盟。 可婷言素来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完成不了有危险的任务,就应该及时抽身。 金仙白阳身在上清仙界,与她身份有着天地之差。 即便他身份高贵,权利滔天,却也无法保护她。 而白元铎那个虚情假意的废物,做为护身之盾,也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利用价值,如今没有一人能够保护得了她。 她若是莫名其妙的死掉了,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伤心。 更不会有人还能够记得她。 这场不划算的买卖,婷言并不想继续下去。 可是…… 一想到青枝那张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冷漠臭脸。 一副认定她成不了事的冷傲模样。 若是她当真毫无建树,就这样灰头土脸跑回去,未免太过狼狈丢人了些。 婷言暗自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未选择逃离回避那三人。 她风致楚楚地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任由那轻软的衣料缓缓滑落,露出雪白诱人的肩膀和脖颈。 她那一双妩媚的眼眸好奇地盯着桌上那紫色小鼎,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害怕惶恐,瑟瑟轻声问道: “三……三位官人,这是何物?为何会冒出像血一样的液体来? 若是想焚香的话,奴家这里有上好的合香,三位看……” 其中一位叫林昆的仙使神情漠然地来到婷言的面前。 他高大身体造成的阴影将她的身躯完全笼罩其中,一股无名诡异的压迫感朝着她倾压而来。 狐妖婷言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她呼吸一紧。 心差点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手指不自觉扣紧床边缘。 她勉强一笑,道:“这……这位官人……” “脱了。”冷冷的命令之言,直接而冷漠地从他的口中吐出来。 婷言一怔,看着已经将上身衣袍脱掉的男人,心中简直匪夷所思。 她行采补之道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哪个男人一上来就要立马步入正题。 任何前戏,温存,交流都没有。 冷冰冰地就像是应付完成某种任务一般。 林昆随手将衣物往地上一扔,开始蹬脚上的靴子,回首看了身后正在盯着他看的那两名同僚,道:“前几次都是你们两个,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周清让是三人之中最具仙风道骨的,长相儒雅,气质也偏温和。 但对于林昆即将要行之事,他却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 他嘴角吮着笑意,打趣道:“诶?分明我最喜欢这种风韵犹存的妩媚女人了,前些日子吃的都是一些清汤寡水,着实无味。 今日好不容易要尝着一锅辣汤了,林昆兄倒是上手很快嘛。” 管越瞪了他一眼,道:“我们三人,就属你长得最为正派,可也就是你最为贪心不知足,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是快看吐我了。” 周清让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罢了罢了,既然老大都开口了,我便也就不争了。” 说完,他歪着身子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婷言,笑容迷人道: “这位小娘子既然是无边风月楼的人,只要你乖乖听话顺从于我们,今夜不会取你性命的。 林昆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若你想要反抗,可是会一不小心被杀掉的哦?” 这番做派,哪里像是仙族所为了? 婷言骨头发冷,搭在床边缘的手掌也在轻轻颤抖。 只见林昆一步踏上床来,周身散发出野兽一般残忍掠食的气息。 镂空的月牙软帐顷刻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大手一把抓住婷言的脚踝,试图将她拖拽到自己的身下直接办事。 被他手掌触碰的那一瞬间,妖族的本能让她感知到了危险,全身上下的毛孔肌肤寒毛倒起。 虽说对于婷言而言,她早已没有了贞操可言。 至于采补双修之道,不出意外她也会奉行一辈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样的男人她都可以随便侍奉发生关系。 甚至没有给她任何虚与委蛇的时间,婷言本能地屈起一条腿,狠狠踹向男人的腹下。 林昆感受到了婷言身上传来的森然杀意。 他眼眸一沉,唇角多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毫不躲闪,硬生生受了这一击,身体却如铁石大山一般,纹丝不动。 婷言眼瞳急急收缩,身体以着反人类的姿态,从床榻上逆弓张起。 身体之中仿佛藏着猎豹般的力量,一只脚落在林昆的肩头。 用力一踏,试图挣脱他的束缚笼罩。 “有点意思,看来你并非是一般的青楼烟花女子,看来今夜的拷问环节,还是避免不了啊。” 婷言还未挣脱出林昆的钳制,脚腕处却在他话音落定的那一瞬传来一阵裂骨的剧痛。 她惨叫一声,暴弹而起的身体宛若被人抽去了脊筋一般,又软软地摔落下去。 婷言疼得额角冒汗,低头间,却看到一个触目惊心的画面! 自己的右脚在他手中几乎捏得碎断,随着他手腕搅动。 她的脚掌也随之扭曲翻转,肌肉紧拧,碎裂的骨头从皮肉里狰狞呲出! 婷言倒吸一口冷气,剧烈的痛苦让她背后汗如瀑布。 因为应激的本能,体内一直隐藏压制的妖力也倾泻而出,试图修复脚腕断伤。 两条狐尾自身后不受控制地自然窜出,死死缠绕绞杀在男人的手臂间。 力度之大,可见男人臂间肌肉扭曲隆起,青筋暴凸如虬。 压在身上的男人,他野兽般幽然残酷的眼瞳逼近下来,紧紧贴上婷言的视线。 他冷笑着,露出一排森森白牙:“哦?居然是一只狐妖?” 婷言心中暗道不妙! 男人透满凶性的脸庞在灯光下露出森然的寒气。 他周身灵力凶煞涌动,婷言顿时痛哼一声,只觉得自己双尾好似被千万银针穿插而过,痛不可当。 林昆毫不费力地挣脱她的狐尾缚控。 抽出手臂后,手掌用力扼住她的脖颈,捏得婷言双眸暴突充血,形容骇人。 “如此看来,是‘一滴血’已经察觉十方城内的密探成员已经失踪不见了吗? 胆子倒也真是够大的,小小一只狐妖,竟敢混入无边风月楼来玩‘引蛇出洞’的计策。 只可惜今日,你注定是有去无回了。” “诶?真可惜,我本来还挺喜欢今晚这个千娇百媚的花娘子来着,居然是妖盟派来的人啊。” “她彻底惹怒林昆了,活不过今夜的,看来还是只能如同先前那几只妖来祭鼎了。” 果真是这三名仙使在背后搞得鬼! 妖盟行事素来低调,从不做恶行,甚至会在暗中对百家仙门抵御魔宗多有帮助。 所以即便是多以妖结群而成的势力。 只要未涉及那些仙宗的势力,那些自诩名门正士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尽管妖盟的成立并不正式,甚至有违仙尊祝斩制定的天体秩序。 可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妖盟的成立,对于他们是有利的。 故此也不至于吃饱了撑得去禀告天听,检举揭发。 可妖盟成立不过数年,竟然就给仙族的仙使给盯上了,显然极不反常。 但婷言隐约察觉到,事情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这三人,显然是在秘密进行抓捕妖盟成员,向天界隐瞒了事实。 尽管妖族在六界之中,没有自由,却也并非完全失去妖权。 仙尊祝斩更不会坐视修真界的人,无故屠杀抓捕妖族,行邪晦之事。 那尊诡异邪气的小鼎,分明是有违仙道的东西。 脖子被死死扼住,婷言倒在床榻上,双手只能够无力地抓挠着林昆的手臂。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失去温度,血液疯狂倒流冲上脑顶。 胸口只能无意义地疯狂起伏,喉咙里满是涌起来的粘腻血腥味让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 窒息感压迫着心脏,冰冷的意味开始掠夺她的生机。 婷言脑海之中开始胡思乱想,渐渐地,她忽然停止抓挠他的手臂。 一只手悄然地摸进的乾坤囊中,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棠棣送给她的那根藤枝的时候。 扼在她脖颈间的那只大手忽然松开,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胸腔,四肢百骸也开始恢复知觉与生机。 “哈————咳咳咳!!!”婷言剧烈咳嗽着,眼泪鼻涕乱淌,面颊潮红。 唇鼻口舌皆尽麻木,也不知剧咳了多久,昏晕的视线才渐渐恢复清明。 她看着罪魁祸首林昆半坐在床榻上,手肘支着脸颊,脸上带着猫戏老鼠的戏谑笑容: “虽说抓来的那几只一滴血女妖个个都是倔骨性子,宁死也不屈,最后终究是祭了鼎,着实浪费。 看你也是妖盟出身,这份莫名其妙的傲骨怕是也同她们一样。 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配合,成为我们三人的妖奴,若是愿意,可让你苟活一世。” 听到这里,婷言心惊不已,她重重低喘着,眼底弥散的泪雾之气也散了几分。 她抬首看着林昆,隐隐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你们抓来的那些妖盟成员……都已经死了?” 林昆道:“准确来说,是在我们三人打算强行采补她们之前,她们不愿配合,自裁而亡,着实可恨啊。 我等只好将她们的肉身灵魂祭入邪鼎之中,来弥补缺憾了。 只是死去的妖,远没有活着采补来得价值大,你若愿意乖乖配合,自是不会死无全尸。” 管越走过来,俯视着婷言,淡漠说道:“所以,选择吧?” 婷言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活。” 这份回答让屋内三人小小吃了一惊,旋即同时发出愉悦的低笑声。 林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喜欢识趣的女人,对于那些毫无意义坚持原则,固守责任的蠢货们,邪鼎才是她们最终的归宿。” 婷言低垂的目光轻转,再抬首的时候,面上堆起了盈盈地笑意。 她强忍着脚腕的巨疼,一点点地将身子挪过去,依靠在林昆的身上,手指轻轻地在他胸口打着转。 嗓音捏得娇软:“物竞天择,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想死,自当顺从强者,赖以生存。 只是奴家实在不知,三位都是正统仙族出身,要什么样的女人仙子没有。 为何总是喜欢挑妖族女子,还有那邪器小鼎,怎么看都不是仙家法门。” 周清让看着婷言低低发笑:“真是一只狡猾聪明的小狐妖,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忘打探情报。” 管越一张脸始终摆成漠然无趣的模样:“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林昆十分享受婷言的服从侍奉,在知晓她是妖盟成员后,反倒没有一开始那么急着采补她了。 他反而十分有耐心地说道:“世界万物生命终有尽头,孰可避免,即便为仙,也非永生。 我等侍奉金仙丰虚座下已有两千年,早已不再年轻。 资质有限,寿元将近,一时之间无法破境续命。 唯有通过采补女修灵力,方可续命不死。 只可惜,我们并非是丰虚大人那般的大人物,每年入他床榻上的女修有无数,即便死上一两个,也无伤大雅。 而我们不过是小小仙使,断是不可向仙族同胞下手的。” 所以他们便将心思打在了妖族们的身上。 而那金仙丰虚,这么多年来,竟然都是再依靠采补仙界女修来续命存活?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四章:龙鱼鲸 那么他此番,在十方城利用应龙举行拍卖大会,又是用意何在? 婷言的脑袋乱成一锅浆糊,可她却知晓。 自己在无意之中,仿佛快要揭开一个巨大的阴谋。 虽然此刻伴随着巨大的危险,但同时也是刺探情报的最佳时机。 婷言撑起身子,两只手温柔的为林昆捏着肩膀。 “金仙丰虚?就是那个举行拍卖会的金仙? 可那位大人既然寿元将尽,按理来说时间极其宝贵。 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在十方城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拍卖会呢?” 周清让自桌前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目光意味深长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这只小妖,倒也是够贪心的,好奇我们的事也就罢了,居然连丰虚大人的主意也敢打。” 管越冷笑一声,道:“到底还是在为一滴血做事,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忘替你的主人打探情报。” 林昆手掌毫不客气的覆落在婷言的臀上,尽情揉捏,嘴角吮笑,道:“我倒是不反感忠心的女人。” 他手中的力道一点也不轻,几乎要将她身上的肉寸寸捏碎一般。 婷言尽管疼得冷汗直淌,面上还是堆起了柔媚腻人的讨好笑容,嗓音娇吟,惹人心动。 “哎呀~真是讨厌,人家在一滴血当职刺探情报已经好多年了,任务与忠义都是刻进骨子里了的,奴家这是吃一家粮,就要忠其使命。” 她眼风妖娆一转,主动贴紧林昆结实坚硬的身体。 “不过如今换了这么强大的一个饲主,奴家也可以变得同样忠诚的哦? 还是说,三位仙家如此强大,还怕制伏不了我这小小狐妖的小小好奇心吗?” 周清让被逗笑出声:“真是好会讨乖的一张小嘴儿。” 林昆将她身体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提,如野兽噬咬猎物一般,埋首在她香软的细颈间,沉闷低喘的声音随之响起: “今日既然进了我们三兄弟的屋子,你便注定是逃不得了,告诉你也无妨。” “丰虚大人当年逆天改命,付出了极大的寿元代价,才得以飞升金仙之位。 如今寿元寥寥无几,唯有此番十方城拍卖会放手一搏。 十方城外,西北海,万墟之地,有着九门之一的白银门传说。 白银门做为古老的神秘巨门,掌控着永生之力。 若是能够成为白银之主,丰虚大人将与天地同寿,享无尽生命。” 西北海,白银门?!!! 那不是六界不容染指的禁忌吗? 婷言内心震撼不已,她从白阳洞主口中听说过九门的传说。 九门无形、无重、只存在于世人不可视的异度空间之中。 是神明不可触及的禁忌,亦是支撑天地万物的根基。 亦是不容染指的天平。 若一旦擅自触碰,天道的平衡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六道天灾,降临各界。 九门一直都是仙尊祝斩眼中的大忌! 这金仙丰虚,所谋可真是不小啊! 婷言勉强一笑,道:“白银门?那得先有本事穿过西北海才是,据说这十方城乃是镇守西北海的重要要塞。 即便是真仙天神,也难以跨越那片茫茫无尽头的海域。 西北海不知是多少神魔的埋骨之地,丰虚大人,这算盘怕是得落空了。” 管越手指拨弄着案上的邪紫小鼎,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丰虚大人又为何要活捉那应龙?” 婷言眼瞳一缩! 应龙天生灵力,御水而司六海,弱水不毛之天河。 亦能乘翼而行,奋发灵德,合风云,超忽荒,蹲踞苍天,穿梭各界,亦有着崩塌九门之力。 若是能得应龙承载,这西北海,当真不值一提。 可婷言越发不解:“既然丰虚大人已经得到应龙,为何不直接乘龙而去,而是要将它拍卖出去呢?” 周清让笑道:“那只应龙尚未成年,再加之活捉之时,龙角已经丢失,力有不逮。 其神力不足以支持它载人穿过西北海域,唯有拍卖这一条路可以走。” “为何这么说?” 林昆陡然从婷言胸口里抬起那张被欲望充斥的通红脸庞,他森森一笑,道:“在这世上,能够掌控水域之力的,可不仅仅只有应龙这一神物。 西北海生有妖魔,名‘龙鱼鲸’,可乘风云之动,隐形于十万丈深海渊下。 亦是白银门的守护者,若能引来龙鱼鲸,自然不难走出西北海,寻着白银门的踪迹了。” 龙鱼鲸?! 巧的是,婷言对此生灵亦是不陌生。 她知晓,龙鱼鲸本是鱼鲸,据传说,游跃天门,为遨游九天之上的应龙之祖,龙尾划破分割天地。 将其跃入天门一半的化龙鱼鲸重新拍入人间四海之中。 自此成为了,非龙非神非妖非魔的存在。 龙鱼鲸对应龙怨念至深,上古时期,若有幼小的应龙遨游四海。 不慎游入龙鱼鲸的领地,势必引来震怒,将其生食方可罢休。 此番十方城拍卖应龙的消息,昭告天下,这西北海内的龙鱼鲸若听到消息,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心大且残忍的金仙丰虚,竟是在以世间最后一只真龙为鱼饵。 为的便是钓出龙鱼鲸这样的大凶妖魔。 龙鱼鲸乃是上古妖魔,生性凶残,乃是海中绝。 ,经过无数甲子岁月的深海修行,早已具备了化形的能力。 若是它知晓应龙为金仙丰虚活捉,并传出在此城作为拍卖品拍卖的消息。 势必会化作人形,混入城中。 一旦应龙现身,龙鱼鲸必然兴风作浪,以此凶魔之力,城中怕是要死伤无数,灾祸连天。 婷言内心一阵胆寒。 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三个仙使浑身邪气,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金仙丰虚,更是残忍至极,过分至极,人命在他眼中,就好似车轮滚滚之下的蝼蚁。 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野心行径会为这方天地带来怎样巨大可怕的灾祸。 可诡异的是仙尊祝斩的态度,尽管他并不知晓金仙丰虚觊觎白银门,放任座下仙使弟子修炼有为天道的采补邪术。 可应龙作为创世开天辟地时期,抵御域外天魔的英雄功臣。 亦是守护九重天的古老神兽,比起金仙,身份只高不低。 身为仙尊祝斩,对于应龙被当做物品拍卖一事,又怎会坐视不理? 可是……不管怎样,今夜并未白费功夫。 至少,她从这三个高傲之大的蠢徒们口中挖出了金仙丰虚的计划。 尽管金仙令已碎,白阳没办法在庇佑于她。 可她若是将丰虚打的什么鬼主意想办法告知白阳,势均力敌的两位金仙。 白阳亦是不必惧怕丰虚,甚至还能够将他的一道死穴牢牢握在手里。 日后极好将其拿捏。 如此算来,白阳反倒欠了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笔买卖,赚大了! 目光流转间,婷言感觉到了林昆那只愈发不安分的手开始扯她的亵衣,她柔媚的眸光渐渐变得冷寒。 一只手无声地探进乾坤囊内…… 正准备进入正戏的林昆忽然头皮一阵发寒,一股无形且淡的威压自他颈后传来。 他心口猛的一悸,体内油然而生出一种诡异的恐惧,浑身顿时僵冷不动了。 那头兴趣勃勃的周清让发现原本凶猛的林昆不知怎么就突然怂了,不由嘿笑一声,道: “这是肾虚了不成,还没走上正道儿呢,怎么就成了软脚虾了?” 婷言出手极稳,棠棣的化身所化的一枝金藤细小不起眼。 给她藏在了袖中指下,就像是一根隐针,稳稳地抵在林昆的后颈肌肤间。 动作角度十分隐蔽,从周清让那个角度,极难发现异常。 可管越是三人之中心思最深最敏感的,他立刻察觉到了林昆的气息异样。 不由站起身来,神情冷冷地看着婷言,寒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婷言柔柔的手掌抵在林昆厚实的胸肌上,将他轻轻一推。 林昆满目森然之色,却不敢妄动,只得随着她手里轻推的力道,慢慢站直起身来。 周清让这时才看到她手里藏着的那个东西,面上的笑容消失了,随之露出毒蛇般冰冷阴狠的目光。 尽管此刻婷言手里拿捏着林昆的性命,人质在手。 可三人的气场实在是过于冰冷强大,她呼吸发紧,手指僵冷,不敢有丝毫大意。 婷言美眸冰冷厌恶,视线一低,余光像刀子一般扎在林昆压在自己胸前的那两只手上。 林昆立即会意,慢慢松开手,举过头顶,眼神射着要吃人的凶光,森森笑道: “倒是小瞧你了,小妖精!老子应该一开始就把你给办了!” 婷言笑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滴冷汗从林昆的额角滑落,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低声恨恨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竟能够让我的仙元震痛,灵力塞堵难行。” 婷言目光微嘲:“坦诚点吧,你分明想问的是,什么东西竟能够让你感受到生命的威胁。 看在你方才直言相告的份上,不妨告诉你好了,这是棠棣分身所化,这一针刺下去,足以让你形神俱灭!” “棠棣?你是说那个大妖棠棣?!” 听到这个名字,屋中三人目光里皆是掩藏不住的恐惧忌惮之意。 管越面色极其难看:“一滴血妖盟的背后,竟然有棠棣这样的人物支撑?” 周清让听到这个名字,虽然面有恐惧,但目光里却对林昆的遭遇透出几分凉薄的幸灾乐祸来。 “小妖精说得不错,这棠棣分身的确十分强大,你这一针扎下去,林昆必死无疑。 可你这一枝金藤,也不过只能灭去一道仙元灵识。 林昆死后,我们还有两人,足以将你拆皮扒骨熬汤吃。 至于你要不要这样做,还希望你能掂量掂量。” 婷言重重呸了一声,道:“真当老娘是初出茅庐的懵懂小妖不成? 今日你们之所以能够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的告诉我这些,根本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 眼下我尚且还有人质在手,能与你们谈判,若是乖乖就范,可不仅仅是拆皮扒骨这么简单了吧。” “你错了。” 这次说话的,竟然是林昆,他眼底含着嗜杀疯狂的光芒,阴森森地盯着婷言看。 “即便你此刻手里头捏着我的性命,也没有资格能够同他们两个公平谈判。” 周清让面上仍旧是幸灾乐祸的笑容:“你高估这小子在我们二人心中的分量了。 同伴羁绊这种东西,在我们心中就是狗屁,你即便杀了他,我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管越脸色冷漠得好似一只刚出土的僵尸:“不要怀疑这家伙说的话,此刻他心中怕是无比希望你这一针扎下去要了他的性命,这样一来,今夜做这一夜新郎的,可就是他周清让了。” 林昆亦是冷笑:“真是愚蠢的行为,你觉得他们是会在意我一人的性命? 还是会顾及我,冒着极大的风险让你离开,然后将丰虚大人的计划公布于众? 用脚趾头也能够想一想,今夜的你,早已别无选择。” 周清让摇头笑道:“好好想清楚吧,你眼下要杀的,可不是凡俗世界的修士,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人。 你可有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仙人的因果与凡人不同,一旦沾染仙人的杀业,你生生世世都摆脱不得。 即便是你背后的妖盟,也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棠棣的身外化身已经显现出来,甚至林昆的性命就在她的手下,危在旦夕。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三人包括有着性命之危的林昆,竟然都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事情竟朝着她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着。 婷言后路被堵得死死的,捏着藤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起来,她对三人的态度始料未及。 看着三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婷言只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蛛网的虫蝶。 从她落网的一瞬间,就注定了要成为他人口中餐食的悲惨命运。 要不要向青枝求救?! 这个念头在婷言的脑子里一晃而过。 可却也仅仅只是一晃而过,并未有太多的挣扎。 很奇怪,以她的自私的性子,任何求生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哪怕青枝绝对不敌这三人,也要将他拖下水一起送死沉沦。 有个人陪着,总比自己独自一人要来得安心。 可今日,婷言却不想这么做,也没有这么做。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五章:杀仙 林昆眼光何等毒辣,看出了婷言眼中的迟疑犹豫,他舔了舔嘴唇,目光透着一丝残忍之意: “能得那位大妖棠棣的欣赏,赐予化身金藤,想来你这只狐妖也是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 我们虽为仙使,却也没有必要去得罪像棠棣这样的大人物。 今日看在这金藤的份上,只要你这只小妖,自献神识。 让我在你灵台之中种下一道念禁,彻底臣服于我,成为我的妖奴。 今日,对你而言,并非全无活路。” 这个疯子,竟全然不惧棠棣化身的威胁。 婷言冷汗沁沁,目光讥嘲地看着林昆,道:“灵台大开,让你种下念禁,成为你的妖奴。 自此以后,不过是得应你需求而生,这也就意味着,来日我不论怎么修行,修为都会给你吸得一干二净。” 林昆抬起手指,轻轻挽过她额前的发丝,看着婷言的那双眼睛,冷笑道: “可即便如此,比起孤注一掷地死去,你更想毫无尊严的活着,不是吗? 若你当真是什么傲骨之人,早已随着前头那些女妖们一起祭鼎了。 你身为狐妖,也早非处子,体内的妖力气息浑浊。 都不知有多少男人死在你的肚皮上,清白尊严什么的,我不信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婷言捏着金藤的手指骤然收紧,眼神阴冷:“真是失礼啊,竟然将人家说得好似路边野狗一般低贱。” 林昆信誓旦旦的冷笑道:“若是先前那几只女妖,有你如今这样的机会,不会犹豫。 而是会在第一时间狠狠将那根针扎进我的体内,为同僚报仇。 可你由始至终,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得失,即便是到现在,你真正想保全的,也仅仅只有你自己罢了。 既然如此,有何必装什么良善之辈?” 林昆一字一句皆痛击到了婷言的要害上。 她目光虽然阴冷仇恨,同时却也在一点点地生出动摇的情绪。 感受到后颈处那威胁性命的藤针在她失神动摇下,开始渐渐偏离要害。 林昆狞笑一声,也不担心她真敢伤了自己,膝盖残忍地压在她扭曲的断腕处,将她身子狠狠压下去。 目光带着嗜血的光:“对对!这样才对!我就喜欢你这样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不像那些做着天真美梦的蠢货,竟然当真相信,在如今这世道里,还有你们妖族的一片广阔天空! 像你们这种生下来就低贱到尘埃里的货色,天生就该被人踩在脚底下,揉拧,践踏! 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能够认命,自然就能够得到主人的施舍与怜悯。 给我像乞丐一样感恩戴德吧,毕竟,像你这样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婊子,还能够得到本仙使的宠幸,可是旁人求不来的恩宠!” 言语的辱骂,眼神之中深藏的鄙夷憎恶以及兽欲的兴奋,让婷言感觉到自胃部涌上来一股子近乎疯狂的呕吐感! 是啊…… 她还在坚持什么? 她出生生涯之中的男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当做玩物了,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天生低贱的东西,当真觉得受了金仙的一口仙气,便觉着自己尊贵起来了? 即便是面对像林昆这样的禽兽,肮脏侮辱的言语就像是唾液般狠狠地啐在她的面上。 她手里有刀,却不敢朝着他的脖颈往下落。 只敢在心里记恨着,像狗一样匍匐着,连嘶吼都不能不敢。 她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脏的,又何必再怕他两口唾沫。 玷污…… 这种词汇用在她这样的人身上,都是干净过分了的。 毫无尊严的苟活…… 没什么不好的。 她不是一向如此吗? 婷言缓缓闭上眼睛,一颗泪珠自眼角滚落,长长地流入鬓角里。 就在林昆发出野兽般嘶吼嗓音,即将动作的那一瞬间。 电光火石,婷言黑暗沉沉的意识宛若忽然被闪电劈开。 白炽一瞬的光影交错里,记忆深处是青枝那张冷漠的面容,淡淡的嗓音好似击打在她的灵魂上。 “少自大了。” 婷言猝然睁大眼睛,瞳孔收缩成线,温热的液体如下雨般淋淋洒洒,点点猩红的坠曳在她苍白惊颤的面容上。 眼前,是林昆那张不可置信,狂怒绝望却濒死的脸! 他后颈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来,脖颈间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原本在婷言手中的那根金藤,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后颈之中。 那处皮肤高高隆起,好似大树驻扎深根一般。 肌肤下蔓延出无数细长的藤蔓,像是蛛网经脉一般,蠕动游走。 林昆的身体好似被冻结一般,浑身生机尽数为那一根小小的金藤所掠夺。 深深埋在他颈骨之中的金藤宛若细长的针体一般,不断延伸,直至贯穿他的整个脖颈。 后颈渐渐生出一朵小型的花树,亭亭如盖,绯红色的花叶枝繁,如霞如雾,竟有种极致浪漫的死亡美感。 他整张脸都被繁密的植物花叶所埋,眼中的生机逐渐涣散无光。 结实强壮散发着生铁色泽的肌肤也在寸寸木化,眼看就是活不成了。 管越、周清让眼底尽是深深的恐惧意味,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目眦欲裂。 尤其是周清让,面目扭曲,鼻翼翕张,极端的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贱婊子!你竟真的敢……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婷言怔怔地看着自己双手间沾满的鲜血,好似傻了一般。 她竟真的杀了他! 周清让却不管她傻没傻,寒戾着脸,一道剑指挥洒而起。 桌案上的邪鼎嗡然大颤,其中的一缕血煞雾气升腾而起,在他指尖凝聚出一截森森血色长剑,只取婷言心脉而去。 婷言心中一阵无力的绝望,她深知自己绝非是这二人的对手。 即便她今日冒着断尾的代价,重伤逃离此地。 杀害仙使的罪恶业障,将会如跗骨之龋,宛若罪恶之证般,永生永世消除不得。 仅凭她这样一只小小妖狐,是绝对承担不起这样的业果。 既然如此,还不如道消于此,来得痛快。 就在婷言即将闭上双眸,尽可能地体面些从容迎接死亡的时候。 黑暗中忽然多出一柄雪亮无痕的唐刀。 一柄笔直细长的刀。 那柄刀无声无息地劈斩在周清让指尖前凝聚的血剑之上,擦出道道刺目的火花。 周清让身形骤然被逼停顿住,足下裂纹遍布,身体竟是重重陷入地板之中。 竖劈而来的刀锋秀气细长,却裹挟着恐怖的山岳之势。 由那血煞之气凝聚出来的剑斜斜斩空落地,掀起的恐怖气浪劲风直接将床榻与厚实的墙面劈成两半。 裂缝之间,依稀可见墙外清冷的雪夜月色。 而那柄无声无息斩来的刀霸道刀意不散,宛若无重量的轻尘一般扬起。 瞬然燃烧起幽蓝火焰的刀锋出现在了周清让的面庞前,速度快得不带任何烟火气,甚至来不及用意念捕捉。 周清让始料未及,被那刀火映得幽蓝的眼眸骇然失色,足下狠狠一踏,身影快速倒飞而出。 而握着唐刀的那道人影却如沾衣而来的风,轻快的刀锋随行而来。 如片鱼一般,刀锋稳稳抵住他的下巴,向上一削。 动作潇洒凌厉,竟是毫不费力地将他整张面皮生生削落下来。 “啊啊啊!!!”周清让的惨叫声并未持续多久,面上的平滑的切口之中瞬然焚起了蓝色的火炎。 风雪灌入屋内,那火势迎风就涨,嗤腾一声,已是将他整颗头颅焚烧殆尽。 两人交手实在太快,以至于战局结束了。 管越都不敢相信实力接近渡劫并且兼有血煞之力的周清让就这么死了?! 他面颊狠狠抽动,如临大敌地看着立在斜斜一角阴影里的黑衣男子,问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弑杀仙使?!” 那人影抬刀拭刃,冷冽的刀刃映照出一张冷酷英俊的脸来,剑眉斜飞,唇薄如削,目光却是比那刀锋还要冷寒。 他缓缓说道:“敢动我妖盟的人,做好流血的觉悟了吗?” 听到妖盟二字,管越心中一沉。 今夜林昆向那狐妖讲述了太多关于丰虚大人的计划与秘密。 若是叫他成功救走这只妖狐,当真是后患无穷。 尽管心中悔意大生,管越却也无可奈何。 他阴沉沉地看着提刀的青年,寒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对于他的寒声发问,神情冷酷的青年竟也有礼有节的微微颔首致意,眼神却如看死人一般。 “一滴血成员青枝,参上。” “你就是青枝?” 管越身为仙使,曾多次向妖盟出手,暗掳女妖,对妖盟亦是多有打探了解。 他对青枝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是妖盟之中的骨干重要成员之一。 但此刻此刻他所眼见青枝的实力,却是远远超过他所预估的范围了。 面对青枝眼中毫不加以掩饰的杀意,管越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你可知弑杀仙使,是何等大罪,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将累及你妖盟上下!” 青枝冷笑一声,对于他的威胁,他宛若未听明白一般。.CoM 身体向右斜斜一倾,好似黑暗浓雾中的一抹幽灵,屋内光线骤然暗淡下去。 他在空间里以之字行拉出一道长长的残影。 管越怒吼一声,心中却是恐怖至极,想要逃走,转身去拾取案上的邪鼎。 可视线飞转里,他看到的却是自己的一只手臂跃然飞出,溅起四碎的血珠子。 意识就到这里定格不动,彻底沉入永痕的黑暗之中。 婷言嘴里头变得苦涩无比,她看着地上的两具残冷尸体。 又看着气机疯狂被吞噬消散的林昆,颤不成音道:“你杀了他们,你弑仙了……” 随即,她又低低自嘲一笑,道:“我也弑仙了啊……” 青枝背脊微弯,后颈的骨头看着有些嶙峋的病态。 他转过身来,用刀锋挑起地上的一件外袍,披在婷言的身上,淡淡说道:“你说得对,是我杀了他们。” 手中的刀锋就像是收割性命的镰刀,将毫无抵抗能力林昆的头颅切割下来,将他的业障因果一人吸收了个干净。 于此同时,青枝周身的业障气息也随之变得浓烈似凶。 苍白英俊的脸庞上爬出了道道罪纹痕迹,随即隐没灵台之中。 那一瞬间,他的灵台气机,都是不详的黑紫色。 婷言看得惊心动魄,不敢相信青枝为了保护她,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即便是生性忘恩负义的狐妖婷言,此刻心绪也不由是复杂到了极点。 青枝低咳一声,脸色愈发的苍白无血色: “那三人在沈七郎走后,在屋外布置了结界,我不擅长结界阵法,花了些功夫才接触结界。” 婷言定定地看着青枝,坐直身子,声音微颤: “你再强,也不可能瞬杀三名承灵境的仙使,你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可以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青枝没有解释,但自他周身体内散溢而出的白色魂火气息便足以证明,他所付诸的代价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你疯了……” 青枝并非什么煽情的性子,他皱了皱眉,道:“不是为了你,不过是任务环节所必须要走的一步罢了。 你不必多想,即便没有你,我的寿命……也不长久。” 婷言心头一抽,道:“怎么会这样……” 青枝面上渐渐显露出了疲态来,他站立不稳,依靠着床沿疲软坐下。 他怀中抱着冰冷的刀,抬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婷言,淡淡说道: “妖盟虽说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势力,却也不会让自己名下成员牺牲色相肉体来获取情报,今日的事,莫要做了。” 婷言从未在某件事上,投注自己的生命为风险,今日她却是诚心诚意为妖盟办事,险些丢了性命。 还受了那么多的羞辱,可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她难免心中有些郁堵,闷闷说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睡过的男人我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了。 多这三人也不多,事实证明,我今日的行动收获颇丰,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 又何必纠结行事的过程是否光明磊落?” 青枝静静地看着她,面容冷淡的他,忽然语出惊人:“我做过娈童。” 婷言呼吸一滞,表情十分精彩。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自己肮脏的过往,不堪的回忆。 青枝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手腕间的五帝铜钱。 “因为我亲身经历过,知道鞭子落在身上有多痛。 所以明白,生而为人,于红尘之中滚滚挣扎,谁也不是天生就愿意自轻自贱,给人为奴轻辱的。 经历的越多,反而就越会害怕。” 他抬眸看向婷言,轻声说道:“你若没有害怕,又怎会使用你金藤。” 婷言被问得哑口无言,心头更是堵堵的十分难受。 她活了大半辈子,即便是对白元铎付诸过真心的感情。 可对于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产生一种极端酸楚愧疚的情感来。 她未想过,自己敌视的世界。 会有一日,有人愿意揭开自己最丑恶,最深沉,最难堪的伤疤。 会用他仅剩不多却弥足珍贵的善意,来抚平她的恐惧与伤痛。 这一刻,婷言是发自内心地堪忧起来。 她为自己,为青枝的未来而感到迷茫,担忧。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青枝杀死了三名仙使,沾染了罪恶的因果,婷言相信,即便是天道三宗也不敢容他。 妖盟发展不易,弃车保帅,明哲保身都是正常人的选择。 “还能怎么办,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等下一个任务。” 这一次,说话者却不是青枝。 婷言猛然抬头,看着门前倚墙而立的俊秀少年。 他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那三具尸体,平静说道:“这事儿干得,属实漂亮。” 青枝看清来人,毫无压力地轻松笑了起来,与面对婷言时那副冷漠臭屁的模样全然不同。 仿佛是真的为自己得到夸奖,而感到开心愉悦。 看到这里,婷言如何猜不出来那少年的身份。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六章:岂有此理! 原本连夜逃出十方城,寻一处无人触及的深山老林开启逃亡苟活的一生。 今日的任务仅仅只是探取情报,可她却将一切都搞砸了。 她的引渡人因她杀死了三名仙使,犯下触怒仙庭的大罪。 金仙丰虚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妖盟若想自保持续发展,唯有壮士断腕,亲手解决掉她与青枝。方能以绝后患。 这亦是最聪明的做法。 修真的世界本就残酷,不论是修仙门派的弟子还是魔族的战士。 都是那些上位权贵们手中随手可以利用抛弃的棋子。 看到倚墙而站的少年,婷言神情微凛,心中却暗自警惕,唯恐他忽然暗下杀招。 百里安看着满地狼藉,却若无其事地走近屋内。 他抬手制止了青枝欲起身的动作,蹲下身子查看他侧颈肌肤下暗藏流动的业障,眸色微暗。 青枝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神情却是平静的: “公子,这三名仙使死了,金仙丰虚很快就会查到我们的头上,眼下,只需我逃出十方城,便可吸引他的注意。 公子只需取回我体内的月光酒愿力,即便落入在了金仙丰虚的手中,并不会让他怀疑到妖盟的头上来。” 百里安道:“金仙意识,遍布万里,就算你逃跑的本事很快,快得过金仙的领域不成?” “可是……” “好了,此事还轮不到你来做出牺牲。” 百里安手指轻轻擦过青枝手里头的刀锋,指腹间瞬然出现一道极细鲜红的裂口。 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珠自裂口中渗透出来,裹含着强大的血气。 百里安弹指轻甩,血珠溅入青枝的侧颈间,在肌肤间形成一道淡淡的血色光膜,业障的气息被完美的遮掩其中。 青枝与婷言双眸皆露出诧异的神色。 百里安招来案上的邪器紫鼎,说道: “青枝你莫不是忘记了妖盟的规矩,在我们这,生命没有妖、仙之分。 更不要去怀疑自己所做的事,他们三人杀死我们的同僚时,觉得天经地义,如杀鸡屠戮牲禽一般。 你杀死他们自然更是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他定定地看着青枝,眸光幽邃:“问题,不该是在我们身上。” 婷言觉得百里安的发言实在是有些超乎现实。 人间妖族在被仙尊种下金印后,虽说是打着天下大同的旗号。 可真正的修真者,又有谁真正地看得起过妖族,妖族的性命岂能与仙族相比。 难不成他还想将金仙丰虚的恶行曝出。 那天上仙尊祝斩,难不成还会为了区区几只女妖的性命,去动一个能够掌管一方仙域的古老金仙不成? 青枝也觉得百里安的想法过于匪夷所思了些,他眼眸微张。 “公子,虽然妖盟成立至今,规模已是不小了,但金仙丰虚,却是我们撼动不得的。” 百里安慢慢转着手里头的紫色小鼎,凉凉笑道: “光凭我们的力量的确是撼动不得,哪怕金仙丰虚放任自己的手下残害妖族,这点子恶行在上清仙界那个庞大的体系中也不痛不痒。 可若是修行噬血邪术,以逆天之举为自己改命续命。 此举便是打破了天道平衡,仙尊祝斩作为六道至尊,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婷言觉得他简直是异想天开:“那可是六界之主,天上帝尊,岂是寻常凡人说见就能见的。 若你打着将此等证据交给其他仙族,层层递交上报,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梦了。 官官相护的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这样的领袖吗?” 对与婷言的讽刺,百里安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道:“会装死吗?” 婷言一愣:“什……什么?” 百里安道:“今夜看中你的是沈七郎……” 他目光如火,语出惊人:“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沈七郎便是五尊之一,司水之神,君皇乘荒。” 听到这个名字,婷言险些从床榻上摔下来,只觉得百里安是在开玩笑: “君皇乘荒怎么可能是个能够看上我这样货色的嫖客?” 青枝面容虽是震撼至极,但对于百里安所言,他没有丝毫怀疑。 他淡淡地看了婷言一眼:“或许这位尊神,就是这么口味独特也不一定呢?” 婷言气急败坏,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看在你今日救我的份上,就你这样欠儿嘴,老娘定要趁你虚弱,将你狠狠采补压榨一番!” 百里安看了青枝一眼,“青枝修为有限,今日本不该由他冒险出面救你,可是……” 他将领口之下的那枚鲜红如火的宝珠取出来。 “这是司水神源,为君皇乘荒所有。 他若靠近,此珠会有灵能反应,至于此物为何会落在我的手中,时间有限,你们不必纠结。” 事出突然,君皇乘荒的忽然造访,让百里安的这颗司水神源发生了极大的共鸣反应。 若非百里安早已掌控御水之力,天生与水灵之力亲和,以气息饲养这半枚司水神源。 方才君皇乘荒怕是早已感应到了神源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百里安在方才那一瞬,也不能妄动灵力,须得全力镇压躁动的神源之力。 司水神源与他而言,虽说是象征着天地至伟之力的至宝。 可做为司水之神,若是知晓神源在他身上,为他所用,必然会引来大祸。 看到这里,婷言内心深感不可思议。 一是没有想到像是君皇乘荒这样的尊仙大能,竟当真会如同那些权贵官员一般。 微服出巡来偷吃这种不入流青楼的野味儿,口味够骚儿。 不过想想,如此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要知晓那君皇娘娘,乃是六道秩序里最完美的神灵,属于璀璨星河,不恋世俗红尘欲望。 这说到底,不就是那种禁欲绝情到了骨子里的冰块人吗? 那样冷冷清清,既不知情识趣,也不风情迷人。 即便圣灵显世,看起来却也像是那些千年间流传下来的神明端庄画像,圣然不可侵犯。 偏偏君皇乘荒又是个天性风流的仙神。 与这样的人做夫妻做久了,难免会寂寞难耐。 逐渐消化君皇乘荒这样的尊仙人物造访,但更加让婷言匪夷所思的是百里安的态度。 她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现下看起来,他竟是宁可冒着得罪金仙丰虚的可怕风险,也要保全青枝与她。 甚至对于她今夜私自行动,而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行为,也丝毫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这是要赌上全妖盟,来保全两个人吗?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婷言胸膛下的一颗心脏跳的有些快。 她喉咙好似被一团什么火热的东西堵住一般。 似有些激动,又有些莫名的警惕。 让她内心无不开始险恶阴暗地开始猜想,这厮莫不是在打着什么更阴损更坏的主意。 她揣揣不安之余,又带着一丝想要搞事的病态兴奋:“装死?要我装死是什么意思?” 百里安手指覆上一层血气,搅进那紫鼎里的煞雾之中。 黑红不详的煞雾感应到了外来气息的侵犯,在其中张牙舞爪,肆虐而上。 却被百里安散发出来的强大血气狠狠镇压下去。 他漫不经心地勾出一缕煞雾出来,在指尖幽然跳跃。 “有幸从某位魅魔大人的口中得知这位君皇陛下的性子。 虽说表面看似古板严肃,但唯有对于自己心动过的女子,百般怜惜疼宠。 虽说见一个爱一个,但只要这期间时限不长,若是为他看上的女子受了不公的对待,他可是会发火的。” 百里安抬眸看向婷言,“今日做为沈七郎的他,既然能够一眼相中你。 一夜尚未过去,他大度慷慨将你让与那三位,多半是看出了你体内的仙气,不愿暴露自己下凡逛青楼的真相。 若是待到他发现你惨死房中,还是死于这三位仙使的恶毒邪术之下,你觉得……他会如何做想?” 青枝皱眉道:“可即便如此,那可是金仙丰虚,君皇乘荒愿意为了一只女妖而去撼动金仙吗?” 百里安淡淡道:“无需撼动,只需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君皇乘荒最好女色,可金仙丰虚却为了给自己续命,需要不断采补吞噬女仙的精元来维持自己的性命。 你们不妨猜想一下,如今的上清仙界失踪的女仙,会是我们妖盟女子失踪的数量多少倍? 以着君皇乘荒那花心博爱的性子,你能确保那些无辜失踪的女仙之中,就没有他的新欢与旧爱?” 婷言被这一句话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 百里安微微一笑:“今日的你,只是一个导火索,一名让他心动的女妖不足以去撼动金仙。 可那背后不知名数的女仙,可就足以让他耿耿于怀了。” 婷言震撼道:“看不出来你长得人模狗样,这思想却也是比我们当狐狸的更加阴险啊。” 百里安睨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金仙丰虚神力伟岸,要想维持他的寿元不灭,修为不散,想必对女仙的需求量极为广大。 这也就意味着,若金仙丰虚活着,这便会对君皇乘荒猎艳行为造成极大的威胁。” 百里安晃着手里头的珠子,轻笑道:“毕竟这位君皇陛下,可是要美人连性命都可以不去顾及的人啊。” 百里安眼皮抬动,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婷言:“所以你觉得……届时,谁比我们更想金仙丰虚死?” …… …… 青枝破去的结界散去,百里安刻意释放出邪鼎之中的血煞之气,一时间,无边风月楼煞气横天,怨戾袭人。 正在享受着美人恩的沈七郎眼眸骤然一厉,感受到了那骇然的邪气,竟然是从他方才刚离开不久的房间里传来。 那个房间里……是那狐妖花魁的房间。 神情凛然间,屋内气息浮动,沈七郎身影消失,下一刻,飘然浮现在那破败的屋子里,看着地上那三具尸体。 目光沉沉再转,他看向床榻,一名黑袍青年正抱着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狐妖花魁娘子,面色沉重至极。 那花魁娘子看到沈七郎的出现,宛若回光返照一般,眼底的死意骤然变得火热明亮,手掌朝着他虚虚伸去。 沈七郎心头重重一跳。 先头离去时还好好的,一副千娇百媚惹人怜的模样。 怎么才交到那三人手里没多久,竟是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沈七郎最是怜香惜玉,一想到是自己将她大意错付他人导致的这般悲剧惨像,心中愧疚不已。 他忙闪身过去,握住她柔软冰冷的手,怜声道: “严婷娘子!你这是怎么了?!何人将你害成这样?!” 婷言很快入戏,深情款款却又绝望凄美地看着他,嗓音沙哑哽咽,竟是那般无力娇弱,好似一朵快要开败的花儿。 “沈……沈公子,奴……奴家有要事禀告,这三位仙使,假借问花之名,实则残害城中女子,来补养自身寿元。 小女子一人身死,微不足道,失足青楼泥尘里,与其每日卖笑苟且,若能得一死解脱也实乃万幸。 只是这些个畜生行事之时,恣意猖狂,从他们只言片语之中。 才得知,金仙丰虚,道貌岸然,行逆天改命之举,采补上清众多女仙,强续寿元。 严婷身污不堪,贱如轻尘,死于权贵之下,也实属我命里有此一劫。 可天上仙子何等冰清玉洁,绝……咳咳绝不可为此等恶人染指迫害!奴虽卑贱,却也知晓大义二字怎么写! 咳咳咳……公子乃是当世人杰,还望……还望能够冒死揭发此贼恶行!莫要……莫让那些高洁清廉的仙子无辜蒙难了去!” 紧紧握着沈七郎的手极其用力,指甲甚至都因为那即将死去不甘担忧的执念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血腥之意,好似都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才能维持自己的灵识清醒。 直至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婷言眼底的火光骤然熄灭,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岂有此理!”沈七郎勃然大怒悲伤至极。 没想到那金仙丰虚竟如此胆大妄为,堂堂仙族,竟然修行如此邪恶淫秽之术。 他气得浑身发抖,想起了近几百年间,上清仙界无故失踪下落不明的女仙案例,却是层出不穷。M..coM 其中自然不少他许多欢好喜爱的女仙相好。 只是他素来心大,喜好新鲜事物,并未上心,如今想来,那一个个如娇花般的女仙子,竟是都遭人侮辱落了难去! 再看着婷言的惨状,内心更是感慨愧疚不已。 想她如此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竟是给人迫害成这般不成人形的模样了,还不忘顾念着其她有危险的女仙。 这般仁义,这般慈悲,这般勇敢美好的一个女子。 竟是因他的一时大意,没能保护好,给这三个恶贼生生夺去了性命。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七章:藏在尸骨里的剑 一时之间,沈七郎竟觉悲痛欲绝,他将婷言冰冷的手放好,抬头目光冷冷地看着脸色苍白,唇角染血的青枝。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青枝艰难地抬起头来,老向婷言的目光满是沉痛悲伤。 “我是一名散修,婷儿乃是我幼时戏耍不慎落入山涧之中救下我的一只狐妖。 我因她入道,资质能力有限,却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跌落红尘。 今日却撞见她被人如此羞辱,吾拼死也要保她清白。” 沈七郎见他逐渐气绝,灵台随之黯淡破裂。 显然正是以燃魂为代价,才短暂获得强大的灵力,将那三名仙使杀死,却未能救回自己心爱的姑娘。 沈七郎内心一阵唏嘘。 看着青枝死不瞑目的那双眼睛,但天生不爱触碰男人的他并未像对待婷言那般温柔,将他眼神合上。 无不感慨地说到:“能为自己心爱之人赌上性命,这一点确实值得夸赞。 可你也太自不量力,凡人之躯,如何敢杀仙使。 唉,此番结局但也不坏了,你若还活着,承担业障的痛苦却是比死还可怕。” 好在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只是这丰虚的所作所为,可当真是不得不防啊。 金仙破境,岂在朝夕。 他此番困局怕是还得持续个千八百年的还结束不了。 如此说来,那他要下手的目标,却是源源不断地大批量上清仙界的女仙们了。 如此恶贼,竟行事如此猖狂,当真是不将天道律法看在眼底。 沈七郎冷哼一声,将青枝手里死死握住的罪证‘邪鼎’收走。 他大袖一拂,空间置换,床榻上的两人被清风扫过,消失不见。 下一刻,荒郊野岭的一处小山坡上,土包鼓动,两个灰头土脸的脑袋齐齐破土而出。 “哇哈,呸呸呸!!!” 婷言吐出口里头的野草,恼怒道:“这沈七郎怜香惜玉的本事是不是用错地儿了。 人活着的时候不见得有多重视,死了凉透了倒是晓得多此一举将人给埋了,呸,还埋我一嘴泥。” 青枝拍去身上的泥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极为难得地夸赞了一句:“装死装得不错。” 婷言啐了他一口唾沫:“你装死的本领也未差劲到哪里去,老娘当时给你那深情款款的眼神真是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青枝嗯了一声,然后捂住嘴唇,身子侧到一边吐了起来。 无言的嘲讽让婷言的脸色变得愈发铁青。 她看向自夜色中走出来的百里安,“那邪鼎如此重要的证据,你就这样交了出去,未免有些不妥。” 青枝擦了擦嘴,道:“那东西留在我们这只是一个祸端隐患。 但落在君皇乘荒手中,就会成为击杀金仙丰虚的一柄利剑,公子这一决策,并无任何问题。” 见那个臭屁骄傲的青枝时时刻刻都在吹捧着那少年,婷言好没气儿的翻了一个白眼。 百里安将两瓶另外装好的月光酒交给他们二人,道:“今夜你们二人出面,难免会被丰虚的人盯上。 先去清心那避避风头吧,这两瓶酒拿好,对你们的伤势有帮助的。” 青枝若无其事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瓶月光酒,也没有同百里安客气,仰头喝尽。 银蓝色的愿力光辉自他脖颈处一路向下蔓延至四肢百骸,充沛的灵力将他身体内部的创伤以着惊人的速度修复着。 燃魂来带的后遗症也明显被压制下去,脸色逐渐好转。 婷言是在青枝的口中听说过这月光酒的珍贵意义,但凡加入妖盟着,都会得到一口由愿力珠与那满月酒壶酿造出来的月光酒。 她正式成为妖盟一份子的那一天,亦是有幸从青枝手中得到这一口月光酒。 深知此酒的灵效与神奇之处。 她知晓月光酒酿就极为不易,却未想到今日百里安出手如此大方阔绰。 比起青枝自我祭献燃魂带来的不可修补创伤,婷言至多是脚腕被折断,用些简单的灵药便能治疗好。 哪里用的了如此大材小用,得整整一瓶月光酒。 百里安见她迟迟不接,以为她心中有所顾忌。 “你方入妖盟没有多久,此番事件也本不该由你来调查。 清心急于求成,派你调查此事,害你受人这般欺辱……是我思虑不周,对你不住。” 婷言生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郑重其事的道歉。 不论是金仙白阳的施舍怜悯,还是白元铎的讨好算计,由始至终婷言都从未被人摆放在一个对等平直的地位对待过。 眼下百里安这一声对你不住,不单单仅仅是歉意,甚至还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 这倒是一下子搞得她浑身别扭不自在起来。 背后也像是长着小虫子一般扭捏着使劲摆着手,一向厚颜无耻的狐妖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心中生起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这让她生平第一次从别人手中接受馈赠与好意而感到羞愧与不好意思。 对于采补一百个男人都比不上的那一壶月光酒,利益至上的婷言破天荒的没有去接。 “那……那个,都是一根蚂蚱上的绳子,有什么好客气的,都是应该做的。 而且我婷言又不是什么清白贞洁的良家妇女,以色诱人本就是我的拿手好戏。 谈不上什么欺辱不欺辱的,我与那三人都是花丛老手了,也没有谁吃谁的亏。” 百里安道:“若你当真不在意,又怎会用掉棠棣留给你的那根藤枝。” 他将那月光酒放在她的手里,认真说道:“妖盟之中,没有色杀这一任务。” 婷言怔怔地借着那壶月光酒,慢慢低下了头去:“在云渡山庄,我曾害过你。” 百里安没说话,她又接着说道:“我这一生,亦是杀了不少人,害死了不少性命。 那庄园之下的无辜女子婴儿,都是为我所害,我这一生,从来都不信什么。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辞,一路走到黑,才是我的宿命。” 百里安安静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言辞间未见任何安慰软语,只是平静诉说道: “世间对错正邪,从来都不是三言两语,一是一非能够论得清楚的。 妖盟不是佛陀的国度,在这里渡留之人,也并非个个是好人。 虽然我对你曾经的行为厌恶至深,杀之也不为过。 可在这个世道上,妖魔狩猎活人,活人杀鸡宰羊。 虽说一切看似天经地义,可追溯根源,却也逃不过一个弱肉强食罢了。 即便时至今日,我也无法认同你过往的行为,妖盟更不是屠戮之人改过自新的地方。 只是青枝既然已经认可你,我亦不会为难你,只是如此简单的道理罢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二人早些去清心的酒馆之中休息吧? 今夜发生种种,想必是引来了不少暗中眼睛的注视,日后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百里安交代完一切,并未久留。新笔趣阁 目送百里安的身影消失,婷言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青枝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深知她此刻情绪复杂,非但没有出言安慰,反而十分嘴欠儿地来了一句。 “都是一根蚂蚱上的绳子?婷言姑娘的口才,当真是了得啊。” 婷言复杂的种种心绪一下被抛诸到了脑后,恼羞成怒道:“青枝,你要死啊!” …… …… 百里安虽然不认可清心的擅自主张,可这事情的结果,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了她的计划,才避免了许多的祸事发生。 至少,在面对金仙丰虚这样恐怖的仙人,他占到了一定的先机是事实。 只是百里安实在想不到,既然金仙丰虚需要利用小白龙来引出龙鱼鲸。 那么九十九又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救出它呢。 “今夜,可真是闹出了好大一场动静呢。” 无人的暗夜静街之中,九十九宛若一只鬼魅幽灵一般,自墙面间浮现而出,拦住了百里安的去路。 百里安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女人。 九十九一只手臂拖着一具缠绕着幽然凄森业障的尸骨,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安,道: “金仙丰虚你都敢惹,是想死吗?” 百里安眼瞳骤然一缩,紧紧地看着她手里的那具尸骨! 那分明是他的尸骨! 自乱幽谷一战后,小白龙将他尸骨已经吞入腹中,冲上九重天将他复活已经成了一种深深的执念。 寻常手段,定然无法让小白龙将他尸骨吐出。 百里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你将小白龙怎么了?” 九十九随手将那尸骨扔到百里安的面前,神色却是比他还要冰冷三分:“不要做多余的事,你的任务是好好待在方歌渔的身边,莫要让她被方佑使手段嫁了出去,在拍卖会结束之前,你没有作死的权利。” 她冷冷指着那具尸骨,说道:“这半份报酬,原本没有打算这么快给你,可你今夜无边风月楼惹出来的乱子,金仙丰虚盯上你是迟早的事,若想活着,尽快融了此骨,恢复实力。我将有大计划要实施,十方城要乱了,我也没那闲暇的功夫来保护你。” 今夜,九十九明显是带着怨气来的,宛若交代任务一般,扔下百里安的尸骨,就此消失无迹。 百里安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要寻回的尸骨竟是以如此简单的方式回到他的身边。 但他更在意的是方才九十九所说的话,她说十方城,要出大乱子了…… 百里安隐隐觉得此事会与方歌渔有关,容不得他多想。 伸手招起那躺落在地上的冰冷尸骨,缭绕着漆黑业障的尸骨悬立于百里安的面前,黑洞洞的眼眶之下,冰冷死寂,好似隔着千万年的时空,与他寂寂对视。 尽管百里安察觉到这尸骨是他自己,可不管多少次,与这具尸骨空空对视,百里安心口总是能够传来一阵阵极为强烈隐忍的痛楚。 他将那具尸骨纳入体内,剧痛随之袭来,原本以冥火塑造而成的骨骼被一寸寸剔除体外,再重新与自己死去的骸骨融合。 这无疑又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待到百里安彻底融合成功,他的肉体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疼痛,意识麻木一空,俯面直直倒了下去。 深嵌在胸口锁骨间的那颗仙人泪光芒闪烁间。 百里安意识瞬然好似落到了一个虚瀚庞大的空间之中。 重重黑色迷雾,脚下赤地万里,百里安在恍惚之间,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长着与嬴袖一样却更加成熟的脸,身着天玺剑宗的黑红剑袍。 十三把巨剑在他身后以一个全然折断的方式,凌空虚然斜立着。 百里安看着他,好似自己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镜像倒立的世界。 那个人朝他虚虚伸出一只手来,隔着一个巨大的镜面,百里安鬼使神差地,也朝着他伸出了手掌。 指尖触碰,灵魂悸然! 百里安的灵台轰然炸鸣,无数个窃窃私语、声嘶力竭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响起。 他看着男人后颈有着淡淡的金光闪烁,他染血的嘴唇微微起伏,带着一丝悲伤: “这是属于你的命运,走下去,改变它。” 意识回笼,镜面破碎成无数万千斑驳的碎影,百里安仍旧持续着俯面倒下去的状态。 直至意识回归现实,他的脸颊才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百里安茫然坐起,后颈传来一丝活人的温度,有些滚烫的意味。 他手指触碰自己的后颈,指腹刺痛,却好似握住了什么。 神念透入,一道玄光自他后颈升出,化为一缕天地间至纯至净的青然剑气。 这是……太上道清诀? 藏在了骨头里? 双青蟒势随心意而动,自指尖跳跃而起,缠绕而上之间,逐渐融合成一直巨大的青蟒。 竖瞳褪色化为绯红之瞳。 剑意随之大涨。 百里安心境莫名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太上道清剑决,唯有双青化巨蟒,生红瞳,才是正式步入第三层的象征。 可是很奇怪,百里安觉得还不够,哪怕他从未触及太上道清剑决第四层的任何知识。 可某些本能的东西仿佛早已刻进在了骨子里,无需思考,无需多想,心念流转之间。 那巨大的青蟒好似他的一缕意识所化般,生出红紫剑气,卓然之向,又分红、紫双蟒,气象万千,正是太上道清第四层。 还不够! 百里安觉得不该在此停下来,心念再动,紫气东来,雷火浆炎气象自他足下沸腾而起。 太上道清剑决第五层! 那已经是父亲如今的修为了! 百里安觉得实在是有些匪夷过头,可怕过头了。 他不敢再继续领悟萦绕在心头的这种感觉,这道缥缈的剑意。 他觉得再继续走向去,他又该开启一个怎样不可思议的暗盒。 他坐在地上,平复心境,并未贪婪那股子名为‘力量’的感觉而去放任自己的意识神念去信马由缰的感悟那道唾手可及的强大剑意。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八章:不一样的早膳 并非是百里安畏惧这股忽然暴涨的力量。 在这股巨大的剑意诱惑面前,百里安也是点到为止,并未继续加深感悟。 百里安如今的修为尽管已达渡劫一境,在人界亦是算得上登顶的存在。 可太上道清剑诀,他的父亲修行近千年却也不过达到第五层。 越是强大的剑诀心法,对于灵力的需求便越发庞大。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怕是使出太上道清剑决第五层的威力,一剑便足以将他抽成人干。 若继续领悟第六层乃至第七层,不论是他的灵力难以支配,甚至连精神力都难以负荷。 百里安并未急于求成,他将澎湃的心境冥想平稳。 灌了一口月光酒,枯竭的精神力与灵力都得到了及时的回补。 颅内那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的强烈眩晕感也总算是冲淡了一些。 尸骨回归,融合肉身,就像是一株无根的大树忽然寻回了自己的根系。 原本在体内毫无规律游动的灵力与鲜血之力都找到了归宿一般,有了实感。 肉身也不再容易分崩离析,体内的修行体系终于形成一个完整的链接。 原本属于尸魔的强悍体质也在渐渐修复。 百里安垂头握拳,金仙白阳为他带来的巨大创伤也不再变得棘手难以处理。 血气强悍涌动之间,宛如跗骨之龋般依附在经脉血肉之中肆虐破坏的细小闪电在掌心霹雳闪烁,一点点地被逼出体外。 掌心摊开,一缕幽蓝的冥焰跳跃手掌之间,去并未散发出火焰的炽热温度。 他的身体,本已在乱幽谷中,被幽鸦分食殆尽。 是那三年间,由太阴太帝以自身神源之力融合九幽冥火重塑出来的一具身躯。 在方歌渔的宴会之上,震喝逼退牧云夜的,也正是这九幽冥火与生俱来的死亡威压。 原本以为这具肉身已非原来,与这尊仙之骨融合必会有排斥的反应,可如今看来,却融合得相当完美。 这九幽冥火的掌控力,也愈发娴熟强大。 寻回尸骨,百里安的目标也算已经达成了一半,可不论是方歌渔的困境还是小白龙被抓,都毫无进展。 九十九行事神秘,不可琢磨,手段无情冷酷,却又有些微妙地……担心他会死掉。 百里安并不觉得她是真的担心他有性命之危,而是对她来说,他的命留到最后,似乎还有更大的用处。 风过群山,雪城如泣。 天地间的风雪越来越剧烈,似要将这座古老的千年银城埋葬于冰雪之下。 方歌渔推开窗,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雪粒灌入屋内,雪絮不住在风中撕扯飞舞着。 少女胸前的小盒吊坠被吹得伶仃作响。 她漆黑平静的眼眸看着天际浅淡的青苍之色,正是黎明破暗前的颜色。 旭日跃出云层,淡淡的金辉泠泠洒落尘世。 万年不化的那座巨刃雪塔的轮廓也在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 雪塔的尽端直触青蓝的天穹,似是九州之上,离九重天最尽的触神之地。 唯有十方城内,身份最为尊贵荣耀之人,方可抵达塔顶。 而千年以来,真正登高足立与那片离天最近之地的人,也唯有两人罢了。 方歌渔是其中之一,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其实觉得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离天那么高,除了冷与空荡,也没有太大的感受了。 甚至,从那么高的地方自封修为的跃下来,在那片极寒的风雪里,身体尚未坠地,便已经完全冻结成了冰块。 以至于她在塔底,不论怎么寻找。 所得到的,也仅仅只是一捧淡樱色的雪尘罢了。 尸骨无存,尘归尘,土归土,风一吹,便散得一点颜色都没有了。 入目之下,只有一片恐怖无尽的白茫茫。 思绪渐渐远去之时,方歌渔漆黑的眼眸忽然变得清澈。 她视线微转,淡淡侧睨着铜镜之中,倒影出来的不属于她的女子身影。 雪衣鹤氅,乌发玉肌,宛若雪人一般的清冷女子,只是沉沉静静地站在镜中。 妖姸婉约之余,又自有一股生而高贵凛然的气质,阳春白雪之意。 方歌渔那双吸魂夺目的黑眸淡淡流转,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铜镜。 镜面忽然破碎,那道身影也在破碎的轨迹里破碎开裂。 方歌渔半屈在窗户前的身子缓缓站直。 她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讥笑,伸了一个懒腰,道:“你可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她漫步行过去,手指在镜面上轻轻一点,破碎的裂痕顷刻愈合光滑成一个平面。 镜中女子的面容也随之恢复完美,向方歌渔走近而来。 方歌渔面上堆起冰冷的笑容,收手握拳,然后干脆利落地一拳狠狠砸过去。 雪白可爱的小拳头撞上镜面,却未发出任何声响,好似没入水面之中,沉入镜子里。 那一拳头精准无比的砸在了女人的脸上,镜中幻象顿时消失无踪。 搁放在锦桌上的十方剑嗡然颤动,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乎要脱鞘而出。 方歌渔揉着拳头,回眸冷冷一眼过去。 十方剑咣当掉在了地上,安静了下来。 正端来洗漱用品以及早膳入屋中来的侍女见此一幕,诧异低呼道:“三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将十方剑给扔到了地上啊?” 侍女忙使眼神,她身后飞快行出两名小婢女,小心翼翼地用巾帕将十方剑包好,毕恭毕敬地放到剑架之上。 方歌渔头顶一根睡翘起来的头发歪歪立着,她眼角夹着一丝泪意打着哈欠。 方歌渔若无其事地走到侍女跟前,手指将那早膳的盒子外上一拨。 捏起一个灌汤包,就往嘴里送。 她脸颊鼓起,吃得汤汁满手都是,含糊不清道:“不过是一把剑,值得你们这样诚惶诚恐的对待。” 那侍女面容扭曲地啊啊了两声:“三小姐,你还没漱口洗手呢。” 方歌渔索性将整盘抱着端出来,夹在怀里,一手端着一杯豆奶,嘴里叼着包子: “吃完再漱一样的,唔……给我把那碗胡辣汤拿来。”新笔趣阁 看着她一大清早毫无形象可言,赤着的双脚互相挠着脚腕,头发蓬毛鬼似的。 吃完了包子满是汤汁的手毫不在乎地往自己身上睡袍上揩拭,侍女的内心十分崩溃。 “三小姐,今日可是海神祭,如此重大的日子。 城主大人都会亲自游城参与祭点,您可不能这般随意地不修边幅啊。” 方歌渔鼻尖被那碗热腾腾的胡辣汤辣得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似乎有些怕辣,但又很好这一口,只能小口小口地端着碗喝,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知道啦,知道啦,海神祭要参加,这吃早膳也得用啊。 总不能空着肚子去折腾自己吧,唔……今日早上怎么想起来做胡辣汤了?” 十方城饮食口味偏清淡,她府中的厨子精致小点做得极好。 但像胡辣汤这种早膳,却是极少烹饪食用的。 那侍女神色微显紧张,小心问道:“怎么?三小姐是吃不惯这个口味吗?” “倒也不是,味道还不错,有些稀奇,只是吃起来不像是府里头的厨子做的。” 而她身边的侍女极为注重她的饮食健康,亦是不会在外购买来历不明的食物。 不过方歌渔并不怕自己被毒死。 什么东西入了口,只要和她胃口,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见方歌渔虽小口小口吸着汤,可那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才一个说话的功夫,那汤就浅了一小半。 侍女会心一笑,道:“三小姐喜欢就好,今日府里头的厨子可是好生放了一日假,这早膳可不是他们准备的呢。” “冬云你还有这手艺?”方歌渔很诧异。 侍女掩唇一笑,道:“婢子哪有这么好的手艺,是姬公子他清晨一大早,就来我们府上准备了这些早膳,他对三小姐,可当真是用心呢。” 方歌渔动作一顿,面上散漫的表情渐渐淡去。 她将手里的汤碗往案上一放,眉头皱起来,不喜道:“姬公子?那是何人? 冬云,我方歌渔的府上的大门,何时能够随意向一个外人开放了。” 自仙陵城归来,虽说方歌渔的脾气还似以前那般行事随心所欲可脾气却是大有收敛许多。 不过说是收敛,更像是无心无欲,许多事情变得没以往那般爱计较。 哪怕府上下人做错了一些事,她也变得不怎么爱计较。 可今日这不动声色的脾气却发得着实令人发憷。 冬云面上一下子起了难色:“这……是城主大人同意了,婢子才将姬公子迎入府中来的。” 方歌渔面色一沉,“我自己的府邸,进什么人,何时连我自己都做不了主了?” 她将手里头的包子也扔了,“现在人在何处,莫不是还留在府上吧?” 冬云犹豫了一会,道:“人现在就在房门口外候着……三小姐,这毕竟是城主大人认可的人,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小姐你……” 在方歌渔如刀子的眼神下,冬云识相地闭上了嘴,低下头去:“婢子这就去将人请辞回去好了。” “不必了。”方歌渔将自己两只脏兮兮地小手都擦在桌布上。 “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请进来掌掌眼吧,能得父亲看中的人,这位姬公子,倒是可以会一会。” 冬云神情古怪,听方歌渔这方言辞,似乎是早已不记得这位姬公子了。 以自家小姐那过分骄傲自大的性子,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便有着严重的脸盲症。 自动在脑海之中过滤掉相关记忆已是常态。 可夜宴不过是在五日前,而且她听到传言。 那位姬公子行事格外生猛,可是当着众多上清仙界来的求亲者以及城主大人的面,强吻了三小姐。 遭遇到了这种事情,竟还能够将人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冬云也不得不佩服自家小姐的生猛忘性。 不过愿意见人,终归是件好事。 唯恐方歌渔后悔,冬云很快将百里安请入屋中来。 窗子未关,风雪仍在不住地往屋内灌入,壁炉内烧得正旺的炭火也熄灭了些。 方歌渔两只雪嫩软白的小脚光在地毯里,相互搭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玉雪可爱的脚趾头。 她目光带着奇异的审视,打量着入屋来的百里安。 “你们都下去吧?” 将一众侍女遣散后,百里安还未说话。 原本就不安分埋在厚实地毯里的小脚飞起一脚,重重地踏在百里安的胸口上。 力度不轻,若是换做普通人,怕是直接被这一脚踹得重残了。 可百里安才融合自己的尸骨,尸魔的体魄异于常人,这一脚落在他的身上无异于挠痒。 但面对方歌渔的任性举动,他还是十分配合地倒退两步。 他面上似笑非笑,正要说话,便听到方歌渔冷而陌生的嗓音响起。 “你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够说服我的父亲,混入我的府邸中来? 我听她们都唤你姬公子?人间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个人物?” 百里安表情一下子僵住,他死死地看着方歌渔冷若冰霜的小脸。 确认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一颗心渐渐沉进到了冰窟里。 “方歌渔,你将我的记忆……抹除了?”百里安得出了一个残忍的结论。 这个家伙! 行事竟如此决绝不讲道理! 这下轮到方歌渔怔住了,她眼眸细细眯起,“哦?原来你就是我信中留言所说的百里安?” “信中留言?” 方歌渔神情略显不耐:“前几日,我应当是将某个人的记忆尽数封印抹除,给第二日的我留了一张纸条,言明了一切。 如今看来,你当真也是个大麻烦,竟能将我逼至此等境地。” 她站起身来,似未睡醒,又打了一个哈欠:“不过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往事已拭,关于你的一切皆成空白。 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你应该已经清楚。 我应剑而生,七情六欲已成化石,你心中所之图谋,注定落空,还是早些醒悟吧。” “方歌渔,为了一把破剑,你可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百里安声音平静如水,目光无波无澜,可心思一向敏锐的方歌渔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生气了。 而且还气得不清。 可他气着气着,又低低笑了起来,圆润的瞳仁漆黑,眸子湿漉漉的,好似隔着一层迷雾。 他向方歌渔靠近了一步。 因高她一个头,他不得不微微弯腰,与她保持着平视: “也是,你总是活得这般带有尖锐的棱角,声色张扬又伤人伤己,行事全然不计后果。 有时候又让人不禁恨得牙痒痒的。不过……” 百里安冷不丁地忽然抬起手,将她头顶上睡乱的毛发温柔抚平,轻笑道: “对我而言,你很重要,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台阶下。 这一次,依然如此。 你抛弃过往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再来。 我对你,有用不完的耐心。” 原以为这小子是怒极反笑,毕竟他方才分明是肉眼可见的动怒生气了。 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就将自己给哄好了? 方歌渔不禁怀疑这家伙的脑子是什么构造,怎么行事思维全然与人不同? 而且这股子黏糊劲儿是怎么回事,像个……男狐狸精似的。 纸条里也没说她主动抛弃忘记的那个人是个如此胡搅蛮缠的性格。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七十九章:空壳子 方歌渔眼底不耐之色更浓,推开百里安的手掌,目光好似看着某种死鱼内脏: “真是爱自说自话啊!是本小姐表达的不够清楚吗?胡搅蛮缠的男人,只会令人无端生厌啊。” 惨遭拒绝,百里安还是锲而不舍地将手掌重新扣在她的脑袋上蹂躏。 “不管你是否忘记,承不承认,都改变不了你需要我的事实。” 方歌渔阴恻恻道:“别自大了,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个大麻烦,碍事得很。” 百里安眯眼笑道:“其实方歌渔你并不想与人联姻吧?以你的心性更莫说甘心给一个不相识的男人生孩子了。 我所认识的方歌渔,可不会任凭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生育工具。 哪怕这是你父亲的意愿,也不行。 于公来说,十方血脉非同小可,事关邪神真祖。 若是继承在其他势力家族之中,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成为其他势力的工具与牺牲品。 尽管你那夜说得合情合理、慷慨大义,可我始终觉得,你并不会选择你父亲那套墨守陈规的想法。 你有着自己的计划与想法,自封情感之后的你更不会选择嫁人这一条路,更不会将自己的宿命不负责任地传给下一代。 可是你父亲那边压力重重,十方城危机四伏,上清仙界求亲者无数。 你若迟迟不做出选择,为了十方城,你能确定你的父亲不会做出偏激的行为来吗?” 这一次,方歌渔并未推开百里安的手掌,她凝目冷笑: “我终于知晓我为何要将关于你的一切记忆都尽数封印抹除了。 即便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你,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世上……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看透方歌渔内心的人,这一点,着实可怕。” 百里安并不喜欢这样毫无诚意的恭维。 他又将身子压弯了些,再近一些,就可以亲吻到她柔软蓬松的发丝。 他与方歌渔近距离地四目相对,语气轻缓,带着一丝蛊惑: “所以,你可要将我留在你身边?不妨想好了再回答。” 方歌渔冷笑:“你想尽情被我利用,当我的挡箭牌?” “若这是你所希望的。” 方歌渔又道:“你可知,作为被选中的人,可是要入赘到十方城中来的?这样的地位,可仅比面首高出了那么一小截。” 百里安并不在意虚名:“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仙陵城,我已经是你的面首了,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哦?”方歌渔十分意外,似是没有想到自己和他竟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在。 她将百里安重重地推了一把,讥讽笑道:“眼下本小姐可还没想好要让你入赘过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面首的身份,倒是不妨给你留着,只要你有那个耐心留下来。” 百里安无不好脾气地应着:“这是自然。” 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啊! 方歌渔眸光冰冷,神色傲慢,缓缓吐露而出的嗓音绵软之余却又带着三分冰冷的讥诮。 “既然作为面首,那是不是得守一守这面首的规矩? 你既欲自己留下来,我便是养你的主子,主子不想见你,你便没有权利不请自来。 像今日这般,自作主张备好早膳来我府上,更是禁止行为。 没有主子的允许,你更不可以擅自触碰我的身体,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一根手指都不可以。 若我有需求传唤之时,作为面首,你需得随传随到,不得有一丝怠慢。 若想在十方城苟好,本小姐奉劝你还是本分一些,少抱有一些无谓的幻想,在我这里,你的任何妄念都没有实现的机会。” 方歌渔慢慢仰起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无情的桀骜,看着高他整整一个头的百里安。 “虽说这面皮子还算看得过去,但身为本小姐的面首,我并未赋予你与我对视的权利,你却俯视于我,实在是失格不敬。” 睡袍大袖之下,她一根手指屈起轻抬,被小心收放好在剑架之上的十方剑嗡然颤动,出鞘一寸。 悄然之间,借来一缕剑气,入指尖,聚气成丝。 她屈指而弹,那纯白透明的剑气劲射而出,裹挟着一丝阴冷之意,穿透百里安的腿。 百里安对她全无防备,并未躲闪,只觉得膝盖一疼,宛若冰针透骨而过。 瞬然麻寒无知觉,膝盖骤然无力弯曲,难以支撑。 方歌渔将他瞬势往后一推,面上还带着轻蔑的冷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若让你倒下,你便没资格高我一头安然站着。” 百里安向后倒去,却未完全摔倒。 他屁股坐在地上,膝盖微屈,双手后撑在柔软的地毯上,许是感知到了方歌渔动用了十方剑内邪神的力量。 这让他眼底隐隐浮现出生气的意味。 正欲说话间,方歌渔眉目冷傲不羁,她抬起一只脚,朝着他的腹间落了下去。 “还有,主人未让你说话,你便不可以随意开口扰人耳朵。” 尽管方歌渔觉得自己眼下的气势姿态配合着俯视看人的角度,眼神简直野得要死,帅得要命。 可是奈何她那一米五几的个头儿实在难以释放出两米的王霸之气。 那嫩如猫爪的小脚落下来,反倒更像男女之间某种恶趣味的情趣一般。 百里安来时的从容自信被击碎,再也笑不出来,耳根子泛红。 似是对于方歌渔那害臊而不自知的行为感到苦恼。 小脚落下去毫不客气,角度也是十分刁钻微妙。 方歌渔高高扬起光洁玉润的下巴,一只脚踏在别人身上,却有一种轻描淡写的淡然感。 她慢慢弯下腰身,将身子的重量慢慢压在百里安的身上。 不适感随之传来,百里安眉头紧锁,伸手抓住她纤细的足胫。 方歌渔眼神凉薄地低低睨着他,目光里似藏深渊。 少女毫无这个年纪该有的羞涩,用纤美的足尖漫不经心地点着他的肚子。 足下力道轻重缓和,像是一只雪白色的幼猫挠人时的爪子张合。 在百里安逐渐裂开的表情下,她似笑非笑道: “莫约是以前的我当真对你生出了几分喜欢的情意,才会将你纵成这副不知礼数的模样。 或许当时的我说是将你收了做面首,可心里却还是将你宝贝得不行。 只可惜啊,我早已今非昔比,过往少女炽热的情感,统统已经与我无关。 可这样的话,不管我说多少次,你似乎永远不会明白,向来是在心中总是抱着一丝幻想,‘你对我方歌渔而言,终究是特别与众不同的’。 不过很遗憾,你所提出来的意见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由我来支配利用。但你的身份也仅仅只是局限于面首罢了。” 自封情感记忆的方歌渔,竟是这样的疯性子吗?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百里安涌起好多陌生的情绪。 不是因为方歌渔的言语太过贴近现实,而让人绝望无力,而是面对这样的她,会让百里安不禁胡思乱想…… 因对她而言,他此刻只不过是活在纸笔之间的陌生人。 正如她所言,没有熟知的记忆,没有特殊的情感。 因她需要敷衍那些层出不穷的求亲者,所以她才需要他作为面首留在这里。 仅仅只是因为有需求,而他合适而已。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这样是不是意味着,若是换做其他的陌生人,提出此等条件,作为面首留在她身边…… 她是不是也会如此肆意对待,毫不顾忌地做这些亲密无度的行为? 想到这里,百里安的内心变得煎熬难受,思绪纠葛,扼着她脚腕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 方歌渔眼眸微眯,看着他神情渐渐晦暗下去,足下用力慢碾重柔。 好似一只慵懒雪白的小狮,带着年幼与生俱来的凶性,逗玩着足掌下的猎物。 百里安固执地紧紧抿唇,眸子里一片湿润雾色,也不说话,也不挣扎。 这逆来顺受的态度,倒也真未食言,正如他方才承诺的一般。 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做了一名合格的面首。 笔上来得终是清浅。 方歌渔不知百里安对她具备着怎样具体的情感,只知晓他的出身可一点也不比自己差。 中幽皇太子。 天玺剑宗少主。 尸魔王族。 妖盟领袖。 哪一样不是显赫的身份,何以就能够这般甘心成为她的面首,即便像现在这样任由女子踩玩也是格外宽容。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还是说这么踩着你,我便应该有着少女娇羞的情绪?” 她凉凉一笑,道:“或许你还会天真的觉得,借着这次近身,同我朝夕相处,关怀备至,能够重新开始。 可你要知晓,我已经抹去了情感与过往,你觉得,一个失去了记忆与七情六欲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百里安沉默以对。 方歌渔漠然道:“我早已不是你当初所相熟的方歌渔,不过是披着一个空壳子,骨头血肉里所承载的都是无关六欲之情、冰冷的使命与责任。 我虽还活着,却也已经死去。若你还不明白这一点,日后也不过是自讨苦吃,也平白给我添麻烦。”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如今的方歌渔与过去的她判若两人。 一个不具备感情的灵魂,还能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拽着一根虚无的鬼嫁之线,不知何时会淡断而去…… 百里安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低声道:“自讨苦吃是我的事,若我会给你添麻烦,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方歌渔眼神冷冽,忽然使劲。 百里安抽了一口气。 “疼吗?” 百里安歪着头,好没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说呢?” 方歌渔微微一笑,以雪白的脚心轻轻蹭着他受伤的痛处,典型的打了一棒又给个蜜枣。 “那就好好记着这份疼痛,我并不好男色,所以本小姐的面首并不好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百里安目光微转,好似忽然抓住了什么,他低低一笑,道:“我明白了。” 方歌渔见执迷不悟的他说这话,很是狐疑:“当真明白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你说的句句在理,是我不该强求,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是真心想帮你摆脱那些求亲者。” 见他不似玩笑敷衍,方歌渔神情稍缓:“嗯,还算不错。” 百里安将身子微微撑起,“所以礼尚往来,方歌渔你素来以‘大气’成名。 我既然如此帮你,甚至愿你成为你有名无实的面首,助你成事,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些奖励?” 方歌渔小眉毛扬起。 这是在变相地讨要好处。 倒是不怕他讨要好处,就怕他什么都不要,唯一所图谋不轨就是她。 既然开了这口,那说明真是想通了。 方歌渔桀骜的表情松动了些,言辞颇为大方。 “甚好,我虽不能像以往的‘方歌渔’那般对你无所不依,但作为面首,你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百里安揉了揉麻疼的膝盖,抬起脸庞,是长睫鸦黑,人畜无害的脸,毫无攻击性的温声说道:“很疼的啊,方歌渔你能不能动作轻些。” 方歌渔面上一怔。 他所提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偌大的十方城,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图谋索要的了? 不过以着他妖盟首领的身份,好像却是也不差那些虚东西,想来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倒也不是什么蛮令人为难的要求。 方歌渔慷慨应了,懵头昏脑地将踩在他身上的那只脚力道收敛放轻了些。 柔软玉白的脚掌轻轻蹭着他的肚子,动作就像是一只小母狮在向晒着太阳露出肚皮的雄狮讨好撒娇。 自己却全然未察,甚至问道: “这个力度可好。” 百里安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掌拖着下巴,坐姿有些随意的懒散风流,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嗯……轻过头了,可以再稍微重一些些。” “要求可真多啊。” 方歌渔不满地低哼了一些,但还是按着他的要求,加重了一点力道,揉啊揉。 嗯? 怎么感觉这姿势怪怪……的? 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能皱着眉头继续。 百里安脸上隐隐透出一股红润来,鼻尖眼尾也是红红的。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章:镜中渊 方歌渔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正要询问,她那聪明过分的脑袋瓜子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意味着怎样的暧昧。 作为主人,踩着面首的肚子,主张自己的地位,以及强调两人之间的主次之分,没任何毛病。 可顺着他的意愿,说轻一些她就轻一些,说重一些她就重一些,动作还收敛讨好,用自己尊贵的脚去蹭他的肚皮子。 这不就正像是那些勾栏瓦舍里,不入流的女人们讨好男人吗?! 方歌渔原本唤他进来,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初衷全然已经被颠覆了! “恶心!” “下贱!” “肮脏!”.CoM “臭蟑螂!”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混账的癞蛤蟆!” 方歌渔气得浑身直抖,面上如滴血一般,厌恶羞恼。 恨不得招出十方剑一剑剁了这不要脸的臭玩意儿。 想她聪明一世,竟然被这混账小子给带进沟里头,做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傻事来。 “我踩死你这臭蟑螂烂蛐蛐!” 方歌渔小脸怒巴巴地皱起来,小脚发狠,重重往肚子下一踩。 百里安心头一慌,知晓自己逗弄过火了。 他眼疾手快,手掌拖住她的脚腕,卸去大半力道,护食似得紧紧将她小脚抱进怀里。 忽如其来的亲近举动,让方歌渔身体僵住。 百里安也格外吃惊,看到这样癫狂暴走的方歌渔,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鬼宅之中。 那个受到了迫害,狂怒娇羞时她的模样。 谁说抹去了记忆,封住了情感,就是不相同的人了? 这份桀骜、暴躁、愤怒、含耻、娇羞,不还是那个方歌渔该有的表现吗? 方歌渔两只小拳头紧紧握住,明显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但她还是隐忍了下来。 脸色黑得可怕,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抽回自己的裸足,用帕子手巾拼命擦拭,恨不得将那层皮给搓掉。 分明已经恼得不行,却偏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磨着小虎牙道: “敢在十方城的境土之上,敢这么欺辱我,你还是头一个。” 百里安原本还因为自己的使坏而有些歉意,可看到她的反应这般有意思。 不再像一个冷冰冰填不满的空壳子,他心里头又是一阵庆幸高兴。 看着像是踩着尾巴猫似的方大小姐,百里安的沉重的心情也不由轻松了下来。 他屈膝席地而坐,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俊秀的脸微微浅笑,说不出的亲切和熙。 “方歌渔,你不是说你已自封七情,心中空明无物,世间喜怒哀乐都与你已经无关了吗? 怎么还如此反应激烈,急着跳脚了? 虽说方才的确是一个意外,但若不是如此,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会如此冷静淡漠,置身事外,永远不为所动呢?” 方歌渔用力擦拭脚背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皮子,面颊间的晕红未散,目光却先冰冷了下来。 “我怎知你能如此无耻过分?” 百里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悠悠说道:“方大小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面首与小姐之间,发生此等之事,皆合情合理。 对于七情锁盒,情丝尽化茧的方大小姐你来说,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愤恼,不正是小女儿家的羞恼表现吗?” 好会倒打一耙,偏偏又叫人无从反驳。 正常人家养个小妾都还得摸摸碰碰,甚至就连各带朝史的女皇私养面首男宠,也没有说将之晾着干看的道理。 若她七情尽灭,不在乎身外之物,女子清白。 世间爱恨情长都与她空荡荡的内心毫不相关,又何必羞耻愤怒。 欲成大事,借他面首身份顺势而为,与他夜夜燕尔也是合乎常理。 方歌渔手中的帕子忽然被紧紧捏得发皱,她总是澄澈见底的眸子看起来有些危险。 百里安若无其事地换了一条腿搭放手臂,语气轻松道:“方大小姐如今失了记忆,独独不记得关于我的前尘往事,自然也不知晓当年鬼宅里发生的种种了。” 他抬起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搭在凳缘间玉莹剔透的脚拇指,动作亲昵之余又带着一丝某种隐晦的暗示挑逗。 “此事也并非第一次,比之以往方大小姐亲身体会,今日却是分寸得止有度。” 百里安刻意的挑衅意味果然让方歌渔面上怒容再现,不等她有所动作,他目光深然,又是笑道: “真是令人怀念啊,方大小姐如今的神态反应,可真是与四年前鬼宅之中一样有趣呢。” 风雪起波澜,掀舞寒入,壁炉里的烈火终于一点点的熄灭下去。 方歌渔的眼神亦是在风雪的浸染下,渐渐冰寒下去。 她目光里夹杂这冰冷讥讽的笑意,“事到如今,你还在试探,是在怀疑我留恋着对你的情感,不舍舍弃关于你的回忆吗? 原来男人都是如此天真且愚蠢的生物啊,你难道不知。 对于邪神真祖这样无形的欲望结合体,少女的恋爱情感正是它最为致命诱惑的养料吗? 若正如你心中所想,此刻站在你眼前的可就不是我,而是邪神本尊了。” 方歌渔将手里的帕子一扔,在百里安的目光注视下,娇软的身子从凳子上滑落下来。 她蹲在百里安的面前,手掌托腮道:“不过经你这么一说,不过男人罢了,的确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既然你想玩,陪你玩玩又有何妨?” 她面上的红晕散去,脸颊雪白娇嫩,再也不见任何羞意。 手指纤巧灵动抽出他的上衣袍子,往上一掀,露出劲瘦有力的修长腰身。 在她碰触的时候,腰间肌肉一下子绷实,皙白结实的肌理像是上等的玉石,尽管不看脸也有种俊逸的美感。 百里安身量本就属劲瘦颀长,腰身亦是修长过人,窄腰宽肩长腿,如何就不是面首中的上上乘了? 方歌渔嘴里头一下子没了声响,掩藏在睡袍裙下,娇小可爱的玉趾泛红微蜷,似是有些无措紧张。 可她面上不动声色,许是感受到了百里安的目光打量,她才啧啧称赞了一声: “本小姐生平阅男无数,瞧你生得珠玉白貌,即便是混入女皇后宫里的面首堆里,也是拔尖儿的存在了吧?” 百里安任由她调息,也不吭声。 方歌渔嗤笑一声,裙下头的两只小脚相互搭在了一起,目光端得是若无其事。 她伸出小手,摸摸他结实的腹肌,就像是在审量着某件东西。 未给百里安反应的机会。 少女柔若无骨的娇软身子往后轻轻仰去,蛮腰弧度在清透的睡袍下淋漓展现,一只白嫩小脚探出裙外,踏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滑动。 百里安身子一颤,气息紊乱了些。 方歌渔俯眼看他:“还没怎么碰你呢,就这点出息可做不成我方歌渔的面首。” 说完,雪白的脚趾如轻抚茱萸,慢条斯理地轻轻划动。 如细绒羽毛轻轻地打着转,不紧不慢的动作,勾得人身心发痒。 那样一只入手难以盈握洁白玉足就这样蒙上了一层淡粉色的暧昧色彩。 百里安本意不过是只想探探她的底,这几日同方歌渔接触下来,宛若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透。 尽管她自话自说,将关于他的记忆尽数抹去,一切烟消云散。 可百里安却总能够在与她交谈时,微妙地感受到她刻意的排斥,疏离,冷淡。 若真是陌路之人,这种刻意是多余的。 可谁能料到,事情竟生生发展到了这一步。 就在方才试探,百里安感觉自己快要抓住她真实的内心情绪,这可忽如其来的形势逆转…… 将面子骄傲看得比天还大的方歌渔,竟然当真正儿八经地跟他搞起了暧昧来。 他一下子又无法将她看透看清了。 方歌渔可不是宁非烟。 即便有过鬼宅的肌肤相亲,可那也并非本意,而是在摄魂鼓的欲望催使下做出来的糊涂事。 百里安了解方歌渔,知晓她狂妄张扬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洁身自好。 即便没有那蜘蛛铁盒,封印六识七情,那样的方歌渔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羞耻的事。 在那阵阵酥麻的柔滑感下,百里安勉强撑开眼皮,腹部肌肉绷紧,维持灵台清明。 想要去观察方歌渔此刻的表情,看她是否是在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而在强撑。 方歌渔亦是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百里安的表情,她轻蔑一笑。 白玉一般精致的脚趾娇羞蜷起,然后依次舒展开来,此起彼伏,落雨一般漫不经心地点着他心口间的剑痕。 极为轻缓的小动作,却好似直欲闯到人心坎里去,猫爪挠心似的难受。 百里安皱眉闭眸。 可恶! 这狡猾的家伙,竟然看出他的意图,压根不给他张口的机会。 他咬着一丝颤音,正想提醒方歌渔这是犯规的行为,心口却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方歌渔歪着脑袋邪笑,不知不觉,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自己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邪金之意。 她哎呀一声,极其不负责任地收回了动作,凉幽幽道:“没力气了呢,真是累人。” 百里安被撩拨得完全瘫软在了地上,双眸失去了神采一般。 在遭遇到这种事情,换做任何人都会憋火至极。 可听清楚方歌渔的那句打趣之言,百里安还是自动忽略掉了她言辞之间的讥诮意味。 软趴趴地坚持坐起身来,将她收回去的那只脚捧在手心里。 方歌渔眼眸骤然一寒。 她欲飞起脚,踹他脸上。 结果百里安动作温柔细致地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头,用袖子将上头沾染的早点糕屑擦拭干净。 失神的目光渐渐回神,看着她嫩白的掌心已经磨红了小片,眼神之中透着一丝心疼。 “累了就早说停下好了,我方才说那话只是想逗逗你,没要你这么较真,我瞧着就像是这么混账的人吗? 我那冷冰冰尸体似的身体本来就硬得和石头似的,你这般没个收敛的磨磨蹭蹭,也不怕伤了自己。 像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平日里都是坐轿撵极少走路的,养得这样漂亮细弱的脚,可别在我身上瞎折腾了。啊啊,你看看!” 百里安语气抱怨:“都磨红了,你屋里有药吗?我给你上点药吧?听说今天是海神祭,你还得出行随你父亲游街。 算了还是别去了,我替你去好了。” 听着百里安那絮絮叨叨地念着并不是多么令人感动震撼的话,反而像个婆婆嘴似地碎碎念叨着,一颗心仿佛被揉了又揉。 方歌渔绷紧的小腿慢慢地松弛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百里安的动作,竟也未将他踢开。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阴冷的锐痛,好似忽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开一道极小的小口。 而后,无数细细密密的纤细触手撕裂拉扯着那裂口,好似某种虫卵的巢穴忽然被惊醒了。 扭动着,无声叫嚣着要往里头钻。 那诡异的触感,让方歌渔眼眸微张,颅内针扎杵搅般的剧痛。 她瞳孔缩成一条锋利的金色细线,灰冷漠然的情绪朝着她眼瞳深处一点点占据而来。 仅仅一瞬,方歌渔就敏锐地感知到了自己那一瞬的失控。 她反应极快地咬破舌尖,鲜血沁润而出,舌尖死死抵着上颚,默念禁咒。 这才得以找回身体的掌控权。 在那么一瞬,她甚至可以感觉道死亡相随。 目光微定后,她眼瞳又是悚然一缩。 自己的一只手掌,宛若噩梦一般不知何时正虚虚地落在百里安的头顶上。 掌心之下,无数金色的触须正飞快的缩回手掌之中,消失不见。 而此刻的百里安正毫无防备地揉着她的脚,深深低着头,后颈全是破绽地暴露在她的手掌之下。 而她究竟是何时探出去的手掌,她竟全然不知! 余光扫视,她忽然转眸看向房间里那张巨大的铜镜,镜子里倒影出来的,不再是她娘亲的身影。 而正是她的模样,身穿睡袍的少女。 少女生有异瞳,一黑一金,面上带着冷漠邪肆的笑,生着无数金色触须的手掌落在百里安的后颈间。 如无数活着的根茎,千丝万缕地扎进他的肌肤里,一路延伸至大脑灵台之中…… 在她掌下,百里安双眸空洞,渐渐失去原有的神采,双臂软软垂塌下去,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被她支配掌控着…… 方歌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刚刚压制下去的情感尚未回笼,如麻的恐惧还覆盖着全身。 她只觉得自己此刻都笼罩在一片不详的阴影之下,手冰冷得吓人,掌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而脚底传来属于他的余温,几乎快要熬干了她的血液。 探出去的整个手掌都是麻木无措的。 很奇怪,百里安问了她房间是否有药,迟迟未得答复,他也未继续追问,甚至陷入某种默契里,也没有要抬头看她的意思。 方歌渔微妙地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她缓缓阖上眼眸,将湿漉漉的掌心往自己裙子上慢慢擦干。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一章:杀机麻麻 方歌渔手掌遮掩着脸颊,缩成细线的瞳孔也缓缓扩散成平常的轮廓。 “啪……” 毫无征兆的,方歌渔抬起脚在百里安肩头上一踢。 “聒噪。” 那脚上传来的力道不大,可百里安却觉得肩头一冷,好似被什么阴寒的东西,侵入骨髓经脉之中。 半边身子瞬间麻痹,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百里安暗自皱眉,知晓方歌渔体内的那股邪神之力非同小可。 若是不第一时间将之驱除体外,周身灵力节点将会尽数闭合,浑身瘫软,不得动弹。 到那时,只能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可不知为何,百里安没有这么做。 他任由那股阴冷的气息在自己体内流窜,一寸寸将经脉冻结僵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又何尝不是早已成为了她砧板上的鱼肉。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方歌渔慢慢起身,神情冷傲地瞰视着他: “本小姐岂会惧这点小伤小痛,倒是你,身为面首,这份对待主人的信任倒也还算合格。 这股子邪力的侵害性可非同寻常,你竟都不带反抗一下的。” 那股子麻痛难当的意味已经爬遍全身,百里安浑身无力,只能够软软地躺靠在美人椅下。 只听得方歌渔打了一个响脆的响指。 百里安腹中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好似毒蛇噬肉,几欲破体而出,他皱眉咬牙,未发出一丝声音。 可这还是最痛苦难当的,在那股奇异的剧痛之下,体内又生出了一种奇靡的感受。 百里安只觉自己似在无形的碳火之中炽烈烘烤,无一处不在燃烧似得。 百里安不知是何原理,风雪落在身上,竟是极为敏感地产生一种裂痛感。 方歌渔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腰上轻轻一戳。 百里安低哼一声,竟是疼得难以忍受,可是在那剧痛之中,又诡异的感受到了一丝快感。 很不妙! 就那么轻轻一碰,感官为何会如此强烈?! “嗯……真是愚蠢之徒,真祖邪神的力量,本就是掌控世间一切的欲望与痛苦。 我此刻能够让你感受到非人折磨般的痛苦,也能够放大你十倍,百倍的触觉感观,既然要玩,当然得玩刺激的。” “方歌渔……”百里安牙根发软,只能低低念着她的名字。 方歌渔凉凉一笑,蹲下身子,宛若幽灵一般贴滑在他的胸膛上,一双漆黑明亮如珠的眼眸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对金色的竖瞳。 “真是天真呐,你觉得你的方歌渔方大小姐,当真如此舍得欺负你吗?” 百里安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想要伸手推开她,却浑身不得动弹,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语气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你说……你是真祖邪神?!” ‘方歌渔’身子轻轻滑动,身为十方城最尊贵的三小姐,即便是夜间穿着的睡裙,也镶嵌着极为名贵的珊瑚宝石。 她故意用衣料间那些硬冷的宝石刮擦着他的肌肤,在痛感与快感放大数十倍下。 百里安心性再怎般坚强也不由疼出声来,生出一种身体被切得四分五落的错觉来。 “这是那夜宴会上,给你强吻吾的回礼。” 夜宴之上的人不是方歌渔,而是真祖邪神! 百里安当众强吻的事情,方歌渔也不可能知晓。 所以眼前之人,绝不可能是方歌渔! 百里安心头重重一抽,眼眸瞬间低沉阴暗了下去。 “我不信,真祖邪神乃是掌控世间的六欲始祖者,无上大欲即为绝对的无情,若你不是方歌渔,绝对生不出这般反应来。” ‘方歌渔’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含着冷漠的笑意:“什么反应?” 百里安眉头沉下,艰难地抬起一只手。 压在身上的小小人儿,身体微僵。 百里安在她眼瞳之中看到了真祖邪神的放肆邪性,也看到了方歌渔的紧张与羞涩。 他心中又气又闷。 如何猜想不到,方歌渔为了逼走他,甚至不惜放出真祖邪神。 装作自己已经不复存在,成为一个邪性的东西,来让他死心! 他原以为,这具身体在情丝结网后,可封印住真祖邪神这个恐怖的存在。 可缘曾想,方歌渔一直以来都是与真祖邪神处于一个共生的状态。 令人心悸难受的是,她就这样独自一人面对着黑天降临的大恐怖,过了三年。 事到如今,竟还要把他拒之千里外。 ‘方歌渔’眉目冷然地看着百里安,苍白秀美的小脸上浮现出两团不正常的红晕,却漠然冷冷道:“那又如何?真祖邪神从来不会躲避现实中的六欲。” 她说出来的话,冷静得令人感到可怕窒息:“看来,你是想要我。” 百里安面上一堵,眼神变得愈发阴郁起来。 当真是七寸被拿捏得死死的,若是这个时候,被邪神趁虚而入。 谁也不能够保证方歌渔的灵魂意识是否会被反客为主地吞灭。 百里安偏开脑袋,神情冷冷,却仍旧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这时候的‘滚开’,只能轻轻吐出‘走开’二字。 ‘方歌渔’嫣然一笑,撑起身子,两条腿分开跨坐在他腰间两侧。 两只小手提着自己的裙摆,一点点地往上拉,暗香生尘,干净白皙的纤腿寸寸裸露出来。 在百里安大睁的目光下,她低头衔住了自己的衣裙。 她嘴里叼着裙摆,似笑非笑道:“你现在可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啊。” 百里安看似被逼入绝境,但他笃定这具身体之下,有一半的掌控权还在方歌渔那里。 她既身怀责任,便不可能敢不顾性命,与他在一起。 百里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目光大胆而直接,点评道:“有点小。” 方歌渔见自己勾引失败,不耐烦的轻嗤一声。 只是在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冰冷的俏脸瞬间爆红! 强烈的羞耻心占据整个眼眸,金瞳颤颤,邪神的倒影都有些躁动不安了。 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勇气,才敢如此的。 她咬着嘴唇,捏着裙摆的手指微微颤抖,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毅力,才没有回头在他脑袋上踹上一脚。 这时,身后传来百里安轻忽含笑的嗓音:“邪神大人何以回避欲望,做出这副小女儿家姿态? 若你当真愿意,我便相信……方歌渔她是真的消失不见再也回不来了。” 方歌渔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放下裙摆,将玉白的双腿遮掩,然后以一副无法无天的姿态,瞧着二郎腿坐下。 “吾主动给,和你索要,是两码子事。 吾乃六欲邪神,总不能去食取自己的欲望,从来都是从他处掠夺欲望为食。” 说完,她打了一个响指,门外顿时传来敲门声。 “三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吗?” 百里安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慌色:“你别乱来!” 方歌渔装聋作傻,神情冷漠,淡道:“进来。” 不等百里安磨磨蹭蹭,门应身而开,随之而来的是三五陆续而来的侍女。 以冬云为首,一进屋便瞧见躺在地上的百里安。 一副衣衫不整,胸肌大敞的模样。 明眼人一看便知晓,在这屋中发生了怎样不可明说之事。 “呀~” “呀~” “呀~” 一声声急呼,侍女们顿时羞红了脸,赶紧捂眼偏首,耳朵根子都红透了。 冬云心头扑通扑通狂跳。 她侍奉方歌渔年历最久,自幼便入了府,极少与外男结交。 遇着像姬惜年这样俊秀非凡的郎君,难免会感叹世上怎会有这般英俊的男子。 自是她自知身份地位不同,这是自家小姐的男人,自然也不敢生出什么嚣想的想法。 今天早上,他在小厨房做早膳的时候,也是礼敬有加,彬彬有礼,没有半点上清仙界人的目中无人。 不禁让人觉得是真君子,厚德载物,雅量容人。 谁料,这一推门进来,竟是将仙君的贵体都给瞧得去。 那可不是寻常女儿家有幸能瞧见的。 冬云叫声羞涩无比,捂着脸颊,可眼神却是不住地乱瞟百里安。 心中暗暗称奇。 目光再偷偷看那些侍女,见她们一个个脸红心热的羞涩模样。 却也同她一般,咬着唇,偷偷看着这位俊俏仙君呢。 那些侍女年纪比冬云稍幼,又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郎君入府,难免抱有少女心动的憧憬与好感。 这仙君不似那些倨傲无礼的世家公子哥儿,笑起来及时温暖好看,极讨她们这些女孩子欢喜的。 眼下见他这般形容,真是羞也羞死了。 方歌渔用指节敲着桌子,轻笑道:“一个个鬼叫什么,这位姬公子毛遂自荐,入我帐帘,瞧着的确是个良人。 本小姐甚是喜欢,自是自古以来,公主招驸马,皆有通房丫头一试这驸马身子,是否为银枪蜡头。 本小姐的身份可不比那些世俗王朝里的公主低多少,既然要招上门城婿,自然也得有人替本小姐试一试他的斤两。 这也是十方城早年立下来的规矩,爹爹也是如此走过来的,你们几人都是我的贴身侍女,自也有责任帮我试他一试。 好了都别羞羞掩掩的了,本小姐的耐心可不多。” 冬云早年入府便知晓这规矩了,只是不想这一天来得竟如此快。 而且小姐她,竟真如此大度开放? 那余下五名侍女亦是彷徨无措,羞涩无比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副任人鱼肉模样的仙君。 心道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能够与仙君偷欢一场。 百里安差点被方歌渔这一方荒唐之言气背过去,唇抿得极紧,话出口满是怒意狠厉,“方歌渔!你敢!” 冬云瞧着他生气怒吼,看似瘦弱的腰身却精瘦有力,腰肌修长,一看便知那功夫有多了得。 但看了看身后的五名侍女,她咬着唇,强压心中羞耻,道:“这若是试一试仙君风采,倒也要不了这么多人,若一一试看,怕是会伤了身子的。” 方歌渔冷冷一笑,道:“本小姐招婿,要么就不招,要招就招最好的。” 她眸光寒飕飕地逼射过去:“若你们这点心力都不出,我看也没有继续留在府里的必要了。” 众多侍女顿时慌了,以冬云为首,也顾不得矜持羞涩,小步轻移,陆续来到百里安的面前蹲下,羞红了脸。 “仙……仙君大人,得罪了,小姐命令,我等不得不从……”冬云身先士卒,红着脸,试探性地伸出戳了戳百里安的胸口。 百里安口里呼之欲出的怒言声声咽了下去,尽管心头怒极,但也清楚知晓若是将火气发在方歌渔身边人身上,那是迁怒。 他压着心头怒火,知晓方歌渔盘算着什么主意。 这小娘皮有八百个心眼子,一下子叫了这么多人进来。 而在十方城,确实也有着入赘十方城的郎婿需要先通过她身边侍女的验身一关。 若他这个时候怒然甩脸子,无异于拒绝求亲。 这样一来,方歌渔更是师出有名,将他远远推开。 看着方歌渔冷漠的眼眸下深藏着的一丝得意,她一向知晓百里安洁身自好,并不会让自己不喜欢的姑娘触碰自己。 百里安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想到一番极限拉扯下来,竟会落到这番田地。 不过好在此刻面对着的不是方歌渔,而是一群不甚相熟的侍女们,百里安对她们无不邪念。 倒也容易压制。 他用力咬破舌尖,痛感蔓延。 “休想得逞。”方歌渔冷笑一声,又打了一个脆指,眼神狠戾。 百里安双眸暴睁,神识一浊,险些昏厥过去。 他的目光如欲吃人。 在方歌渔的威逼利诱之下,诸女也不由渐渐放开手脚,几只柔夷一起齐齐探来。 百里安就像是一只被绑住了手脚的猫,给一群女人来回给盘圆顺毛了去。 方歌渔的侍女们又岂是吃素的,其后果无异于百里安给这六个小妖精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其中一位行事开放大胆,这样容貌出色,身段挺拔,气质绝俗的仙君大人,如何能够贼心不动。 她早就垂涎许久,经过害羞的冬云侍女长同意后,她欲翻身大胆坐在百里安的身上,不再满足于手上揩油的快感,想要试一试仙君的滋味。 “够了!” 终于,从一开始的嚣张霸道到最后静寂无声的方歌渔又不知道发什么发神经。.c0m 杀气陡然麻麻! 那姑娘吓得浑身一激灵,不敢再有进一步的逾越行为。 百里安一直紧绷的心情也随之大松了口气。 尽管他极不喜欢这种奢靡的行径,但到底没占这些姑娘们的清白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冬云看着脸色阴郁的方歌渔,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忙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 告了一声退,带领众人赶紧离开。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 百里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邪神之力正慢慢的退去消失,身体逐渐恢复气力。 他坐起身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地将胸口上的胭脂擦掉。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二:命中劫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三章:初次交锋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四章:第三人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五章:红扇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六章:鳞石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七章:仙界双星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八章:奇才与天才之分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八十九章:青云扶摇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九十章:神符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九十一章:六识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九百九十二章:黄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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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又折腾了一宿,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劲,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陆陆续续地请假,或许有读者觉得北北是在找生病借口请假,但其实身体状况却是很差劲。.c0m 尤其是上次发烧到现在,身体很奇怪,每天晚上睡不着,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心情,到了夜晚十分,人的心里防线非常脆弱。 容易胡思乱想,这种负面情绪都上来了,想睡但无法睡着真的快把我搞崩溃了,已经连续几个晚上不安,呕吐,低烧。 白天精神会好一点,但坐久了仍旧会头疼头晕,所以真的很抱歉,各位读者们,北北想请三天假好好调一调身体状况。 原本以为睡一觉就能好,然后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今天想了很久,本来实在不想请假的,但为了生命和身体着想,我决定还是请个假。 因为我实在太爱写小说了,到了晚上我会害怕,如果我不能写小说了,百里安的故事和陵天苏的故事就不能有个完美的结局,想想都非常遗憾可怕。 不知不觉,写作成了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北北不求能成神一夜暴富,真心希望能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希望大家也不要抛弃没有用的北北。 这三天给自己一個调整的空间,长期病痛的折磨真的让我每个夜晚很崩溃,希望三天后,北北能够元气满满地复活吧。 最后还是要说一句,北北笔下的故事或许会延期,但绝对不会失约。 谢谢每个热爱北北小说的读者。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二章:权能言灵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三章:长陵的主人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四章:人偶之观察人类笔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五章:人偶之探索人类笔记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六章:人偶之实验人类笔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七章:突如其来的命令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八章:后怕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二十九章:心如磐石,神魔不惧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章:剑出锋芒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一章:没有道理的剑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二章:心灵净土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三章:如君所愿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四章:雷法压制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五章:吞镜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六章:死亡蔷薇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七章:两道钟声起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八章:堕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十九章:不过是个臭弟弟罢了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章:天策钧山剑的秘密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一章:一剑叠一剑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二章:原始的咬杀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三章:心脏里的金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四章:第三种方式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五章:风雪依旧石已寒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六章:阵起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七章:人心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八章:天上来,海里去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九章:雷起,冰破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四十九章:门开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章:吸吞天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一章:门后的居民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二章:绝对理想的世界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三章:黿鼍鱼鳖,莫不能化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四章:一指起风雨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五章:恐怖的敌人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六章:第二个条件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七章:圣临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八章:海生红莲,裙下白靴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五十九章:死局可破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章:许愿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再调整一天,明天双更补今天的 今天状态仍旧很差,坐着码字身体一阵阵的冷,头也疼得厉害,还在咳,咳得胸口很疼,因为胃不舒服,嘴巴都是苦的,晚上就喝了点鸡蛋汤和青菜,明明没吃多少东西,就是胃胀痛得难受,出门绕着公园走了很久,那股气还是不消失,而且自从羊了以后,经常六七天上不上厕所,人很烦躁,感觉消化系统彻底失衡。 以后吃东西之前,得百度一下哪些是发物,得避雷了,被新冠攻击肠胃后,抵抗力大不如从前。 今天说是吃个清淡的,搞了个水煮豆芽,别人都说是发的,牛肉说也发,因为有十二指肠球炎和胃炎,土豆红薯洋葱粥这些都不能吃。然后北北还是那种奶糖不耐受体质,牛奶羊奶这些补的都不能喝,一喝就胀气感觉很饱,甚至冬天吃水果,如果不泡热吃了,都能痛得满地打滚,什么都不能吃,抵抗力跟不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都一个月了,还在咳咳咳,用力深吸一口气,胸口也疼。新笔趣阁 今天实在不想请假,但状态还未调整好,北北不想把自己身体磨垮,还差一点可以发一章的,本来想晚上肝出来,但人很疲倦了,宁愿花一千积分请个假,明天上午补齐再发吧,然后明天双更,晚上发明天的份。 今天早点睡,养足精神吧。 今天要命的是头疼。 北北真的不是找借口请假,是没想到这次阳的后遗症这么猛,北北奶奶拍胸部ct说是肺部有白点子,已经开始住院了,每天也是焦头烂额,家里也有亲戚阳了说是透不过气来,送急诊了,羡慕别人两三天就好了生龙活虎的人。 以前封锁期间,北北不出门,只在家码字哪也不去,不会感染还没有多大的感触。 这次刀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才知道有多难熬,还是希望疫情能够早日度过去,早点国泰平安吧。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一章:笔下花开,道骨凋零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二章:剑起振山河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三章:裁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四章:司正法,掌道律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五章:一只狐尾月下来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六章:金蝉脱壳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七章:一尾香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八章:秋尾为白当是妖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六十九章:玄心宗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章:乘剑北来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一章:苍生之内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二章:风尘三尺剑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三章:两只烧鸡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四章:鬼仙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五章:尸林诡事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六章:夜下公子来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七章:五花肉要尥蹶子了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八章:神符入剑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七十九章:三人同奸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章:入腹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一章:舌尖罪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二章:两朵桃花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三章:两种抉择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四章:海上尸山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五章:全斩 [[第一千八十五章:全斩 姬钰看着自己大腿间那块被撕下来的狰狞伤疤心有余悸。 这无尽的寒尸攻击性不强,身体强度亦是不算坚硬,可这诡异的同化能力,却是让人心惊胆寒。 在鬼仙岁游的神念操控之下,那些寒尸知晓主动避开蜀辞。 他知晓这群寒尸无法同化感染蜀辞的身体,便不浪费心力,专门攻击百里安与姬钰。 当然,二人之中,受到重点‘关照’的当为正在以神识操控神符的百里安。 鬼仙岁游得意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死水之中:“您很强大,我不可否认。 面临如此绝境,我依旧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难以触碰到。 可是您未免也太小看人了些,在我腹中这万尸来潮,你若还想以你这重伤虚弱之躯,保下他们二人,不觉得太天真了吗?” 蜀辞垂眸看着自己幼白小脚下的圈圈水痕涟漪,幽幽说道: “只会躲在阴沟暗处里窥视的芋虫,难道不值得令人小看吗?” 鬼仙岁游低低轻笑了起来,欣然地将她的这句话纳为赞赏之言。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说话不留情面呐,只是我眼下十分好奇,这两人一个是您的新欢,一个是您的旧爱,此时此刻,我愿意给您一个机会,看您愿意保下哪个?” 姬钰当即出声道:“喂喂喂,不是谁喜欢她,就都能称得上是旧爱吧。” 鬼仙岁游含笑的声音里带来一丝不讲道理的恨意:“可是她方才就出手救了你,以她那冷漠无情的性子,若非你在她心中与众不同,她又怎会这般好心来救下你?!” 姬钰先是一怔,然后半怀疑半惊喜道:“此话当真?” 原以为当年不过一场单相思的暗恋,原来他在蜀辞心中,竟还有这样不简单的地位? 雀跃惊喜之意刚上心头,那头的蜀辞大人就已经一言不发地冲杀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将他抛诸脑后,六尾狂舞如飞,将朝着百里安围杀而去的寒尸尽数搅碎。 而姬钰这块,没有了蜀辞这尊大佛震慑,压力倍增,那群寒尸嗅着他身上活人的气息,疯狂地朝他扑杀而去。 姬钰亡魂皆冒,气急败坏道:“狗东西,你管这叫在她心中与众不同?! 你这二选一的游戏根本就不公平,那小尸魔是蜀辞看上的食物,更谈不上什么新欢。” 这家伙只是单纯的护食罢了! 方才顺手救他一救,怕也不过是付给他的那份业障‘伙食费’吧。 鬼仙岁游嗓音阴森寒栗:“可她伸手拂去了他面上的霜尘,一个低贱的尸魔,却是让她亲手拂去了面上的尘埃,他也配!他怎配!他该死!” 姬钰:“……” 他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相信鬼仙岁游方才说的那番话。 哪里是什么新欢旧爱,得蜀辞另眼相看。 分明就是这家伙对蜀辞那种极端扭曲的占有心在作祟。 此刻怕是任何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蜀辞身边,多看了她一眼,这家伙怕是都得将之看做毕生之敌,恨不得凌迟处死! 群尸舞动,亦如一场在地狱中盛放的死亡战争。 姬钰牙根紧咬,在这片天地之中,他的仙法道术使用极其受限,他亦是不敢动用武力,直接将这群鬼东西斩碎。 大腿间的伤口鲜血还在横流,姬钰吃了大苦头,可不敢随意再去破坏这些尸体。 对于那些朝他扑咬过来的尸体,姬钰只好收起手中的剑,施展身法,如一缕轻盈的风,在尸体与尸体之间的缝隙中穿梭躲避。 凭借身法的优势,姬钰身体极轻,宛若轻羽,宛若落花,穿梭之中,倒也没有被那些尸体触碰到。 只是姬钰心中清楚,此举绝对不是什么长久之法。 他们的体力正在不断的被消耗,体内灵力也是用一点少一点。 而鬼仙岁游在这片阴虚谷中,天地之力可以随意调动,力量如同百川之水般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姬钰同时也发现,随着死水之中缓缓浮起的寒尸越来越多,脚底下的冰冷死水色泽也变得越来越粘稠,色泽发暗如沥青般。 身体起落之间,动作也逐渐沉重迟缓,身法运转得极为艰难,极耗灵力。 姬钰凝重的神情终于难以抑制的流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他看着安安静静立在水中没有一丝反应的百里安。 他身下的死水竟是已经没过腰际,身体变成的肤色血色尽褪,竟是比他平时看着还要冷白无温。 可看他那副模样,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够找到此处神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未等到拖死鬼仙,我们先要被这群鬼东西拖死了去!” 姬钰急声说道,却是一时不甚,被一只冰冷灰青的手忽然抓住手臂。 他眼皮急跳,毫不犹豫地挥剑削去那一层被污染的血肉,疼得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 蜀辞这边倒是防守得极好,她以着一个野蛮霸道的姿态,将那些靠近百里安三尺之围的寒尸尽数撕成碎片。 沉落在死水中的肉块失去了活性,红色的肉块逐渐变得暗沉发灰。 看得姬钰是目瞪口到。 到底是魔界最强魔河,重伤垂危的她,不过是借了一口业障之气,竟在这海上尸山面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蜀辞掏出一具寒尸的心脏,在手掌心里捏泥团似的将那心脏轻而易举地捏爆开来。 她侧眸看了一眼在尸群之中狼狈逃窜的姬钰,漠然说道:“给跟你‘我们’,要被拖死的人是你,而非‘我们’。” 姬钰可不是鬼仙岁游那个变态,巴心巴肝千里迢迢来救她。 却被这样冷言冷语的无情相待,他眼泪差点直接飙出来。 鬼仙岁游见百里安被蜀辞保护得滴水不漏,即便是她自己,朴素的布衣洁净的小手间都残留着脏污的血迹,黏浊的尸体残肉。 而百里安身上,竟愣是半点血污都没粘上。 他心中嫉妒得直发苦,一时间只觉得毒恨到了极点,狰狞的低笑声不断徘徊起来: “好!真是好得很啊,果然不愧是我信奉的大魔,在这种境地之下,竟还能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 可您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属于我的世界,我能操控着这里灵力、空间、界位,您将他的三尺之围保护得极好,却也注定只能是徒劳无功。” 话一说完,立于水面之上的无数寒尸纷纷沉没入水中。 死水深渊之下,如凝聚出了一只庞然的巨兽影子,开始在百里安的身下盘踞游去。 蜀辞立于水面之上,任她手段通天,也无法到达水下世界。 而百里安的身体却是有一半是在水中。 蜀辞冷笑一声,道:“你似乎忘记了,吾辈的魔河之名不同于其他五河,除了‘不死’之外,还有一个名字,名为‘魔兵’。” 话音落下,她朴素的衣摆与水面之上,如一尾青莲般招展舞动起来。 蜀辞一双深蓝色的幽瞳明亮而锐利,宛若有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月光落在她眼里,那眼眸在沉沉的寒雾之中愈发的清而焕明。 霜雾混着月光在这片幽寒的地狱空间里缓缓落下。 月光落霜,似有碎玉之声。 原本属于鬼仙岁游的死亡光影开始随之发生改变,千缕万缕的月光结成霜灰,如落网的尘埃,如叶上的洁雪。 空间之中,幽蓝的月光宛若时空凝滞的雨线般在这片空间里折射裁切出了一片美丽而神秘的景色。 她就静静的立于那月光之中,霜雪之下,六尾齐开,身上的血污尽数被洗去净化一般,圣然美丽得宛若妖国少女。 蜀辞抬起手掌,拈住一根极细的光线,如信手拨弄乐器的丝弦般。 “嗡————————” 巨大的光色雨线千万道,同时嗡然鸣颤起来,那些沾染挂在光线上的霜华砰然飞溅而起。 影影绰绰,宛若星海灿烂。 有风拂过水面,似有什么东西从她指尖开始苏醒。 那道苏醒的意志从她指尖传达出来,然后瞬间分开弥散整个空间雨线之中。 霜华星海之光明灭难定。 一道身影从光中踏出。 身上暗冷色的金属铠甲披霜带月,勾缠着幽蓝色的雨丝。 第一道身影尚未看清楚全貌,从那片霜雪星光里,继而又踏出千军万马的无疆队伍。 而这一具具身穿冰冷甲胄的钢铁之军,却并非现身于真实的世界之中。 而是隔着水面,如同镜中诡像般,倒影在了水下的世界。 它们无声呐喊着,如同在塞外疆土战场之上高歌的亡灵魔军,如同一发发利器冲向那片尸山巨影。 沉重的军靴在逆行的水面之下踏出一重重恐怖的涟漪。 水下世界,无声厮杀,一片寂静。 可脚下却是一阵阵隆隆震颤,姬钰立在水面之上,腿骨竟是给那巨大恐怖的声势震得腿骨生疼。 蜀辞峣峣一身月光如洗,妖尾雪白萧萧,沉静不言,身姿虽然稚嫩幼小,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渊渟岳峙之大气感。 “海上尸山,可吞噬污染万灵活物,的确不俗。” “可吾辈所掌无尽魔兵,魔兵可为兵者,亦可为器。 你如此伎俩,在吾辈眼中,不过是一滩肉山烂骨,利器催之,不管是水上水下,又有何处是我魔兵不能触及之地?” 巨大的影子凝滞在了水下世界,开始分散,厮杀。 如同一张巨大的水下战争墨画般,在死水地狱之中徐徐展开一场震撼无声的画面。 蜀辞双瞳幽然,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显然,动用魔河秘术,对她此刻而言,负荷亦是不轻的。 她面容却是淡然地打量着立于水面之上的那些鬼仙岁游的水影子,唇角勾起一个将弯不弯的冷漠弧度: “吾辈说了,拖也能够将你拖死。” “拖?”鬼仙岁游发出怪异的声音,道:“您觉得您真的能够做到吗?若我猜得没错的话,您从姬钰那得来的业障也快用尽。 他短时间内无法再提供新的业障,一旦您的力量耗尽,最先死的,便是您身后的那个小子啊。” “您的魔兵是强大无匹不假,可这极耗您的精神力与妖力,而我若想召唤‘尸山’不过一念起之即刻,全无负担压力。” “那又如何?”蜀辞手掌摊开,掌纹朝下,自水下召唤出了一具魔兵。 魔兵单膝跪在她的脚下,头颅低垂,化作一柄狭长的漆黑魔刀。 蜀辞幼小的手掌握住那柄魔刀,淡淡说道:“杀了你,自可破局。” 鬼仙岁游无数个水影子在死水之上得意晃动着,大笑说道: “若是在阴虚谷外,您想杀我,自是易如反掌。 可这片是我的天地,您连我的本体都找不到,又如何能够将我杀死?” 蜀辞手中魔刀刀锋斜斜点于水面间,涟漪浅生,她抬眸,眸底似有静水深流: “何必这么麻烦,一刀全斩了便是。” 冷漠的嗓音刚刚落定,蜀辞的身影便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漆黑的魔刀在空间里静静地斩出一轮满弧的月影。 月影弯刃横切而过,水面出现了粼粼的波纹,无尽的死水之域宛若被斩裂成了无数道碎片。 与此同时,鬼仙岁游那无数道透明的水影子色泽飞快变深变暗,如同墨汁一般浑浊,顺着那冰冷狭长的刀锋飞溅而出。 蜀辞身影隐现落定。 长风浩瀚,少女提刀问水,墨岚云袖,那幽邃清澈的眼波穿过那一片墨色,似有霅霅之貌。 身材矮小模样丑陋的鬼仙岁游从那飞溅的墨水之中跌衰出来,腹部仿佛被什么锋利之物划开了一个巨大的血口,鲜血于水面上逐渐渲染摊开大片猩红的痕迹。 他尚且来不及抹去唇边的血迹,刚一抬首,一抹冰冷的寒刃不含感情地抵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顺着那线条狭长妖娆的魔刀往上看,正对上蜀辞那双幽深如海、直指人心的妖异竖瞳。 鬼仙岁游看着这双眼睛,心口滚烫,喉咙滚动,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蜀辞脑袋一歪,如瀑的青丝自肩头一侧滑落,她冷漠地笑着:“看,这不就斩中了?” 她没有姬钰那轻盈如风的身法,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她只挥舞了一刀。>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六章:同病相怜 [[第一千八十六章:同病相怜 月光摇落,赤血凝霜。 一弯魔刀寒刃,清晰地将蜀辞那双美丽幽蓝的竖瞳映照妖冶。 鬼仙岁游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胸腹,却捂不住那泊泊流出的鲜血。 他怔怔地看着蜀辞那双愈发幽蓝深邃的眼眸。 不是错觉。 她那双幽蓝色的眼眸在她召唤出了魔兵后,覆盖上了一层细腻冰冷的浅透薄霜,与那妖娆的眼尾缝隙间湿润成了一线寒冷的水光。 鬼仙岁游好似明白了什么,表情变得痛苦扭曲了起来。 “我竟不知您何时竟患了隐疾在身,那一缕业障之气,根本不足以支撑您召唤魔兵,可你为了那只尸魔,还是这么做了。 经此一战过后,您又得沉睡多久?百年?千年?还是万年? 据我所知,您不畏惧死亡,却极厌恶孤身一人为漫长的时间所囚禁。 您为了一只尸魔,竟不惜做到这个份上?” 正如鬼仙岁游所言,以她如今的状态,是怎么也不可能召唤魔兵,更经不得如此消耗来进行一场死战。 即便事后,她能够及时吃到百里安身上的业障,她也免不了一场漫长的沉睡。 于她而言,沉睡亦如一场陷入时光囚笼的诅咒。 她并非毫无意识的大梦一场,而是精神意识十分清晰的。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灵魂被镇压在这具躯壳之中,暗无天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沦入万劫不复之境,漫漫千古茕茕孤影,永世寂寞。 蜀辞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从不受人胁迫。 “要想护着自己的食物不被世间腐败之物污染,总是得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吾辈行过漫长的岁月时光,对于进食这件事,一向很有耐心,即便晚些时日吃他,又有何妨?至于你……” 蜀辞细长美丽的眉目往下一低,“也该为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妄念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不切实际的妄念?”鬼仙岁游宛若没有看到抵在自己眉心的那抹刀尖似得。 他轻笑一声,忽支起身子,任由锋利的魔刀刺破眉心,一寸一寸地插入自己的头颅之中。 他含笑的表情逐渐癫狂,双目蓦然赤红如狼,情绪似急鼓繁弦,如同一头困兽般想要站起生来。 鲜血沿着他的眉心鼻骨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让那张脸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他头骨被刺穿的咔咔声更是令人头皮发麻,让姬钰心生动容。 唯有蜀辞,握刀的手极稳,不闪不避,眼神从容得没有一丝波澜,如看小丑般低低睨着他。 刀锋寸寸入骨,入脑,鬼仙岁游像是一个入了魔的疯子般,不顾一切地将身体往前倾,只为靠她靠得更近一些。 雪寒的刀刃从他的前颅贯穿至后脑,滚烫的鲜血与稠白的脑浆沿着刀锋缓缓滚落,画面极其惊悚。 “对?您说得对,这是我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的妄念。” 鬼仙岁游宛若感觉不到疼痛似得,双目充满了血丝。 不住粗喘着伸出一只紫黑色的粘腻长舌,神情痴迷又谄媚地舔着她手中的刀锋。 蜀辞神情依旧不为他这恶心的痴态所动,手腕下压,刀锋毫不留情地在他那只舌头上压出一道血口。 而那鬼仙岁游,也真真是变态。 在姬钰恶寒震惊的目光下,他竟是迫不及待地将那长度异于常人的舌头紧紧卷住刀刃,嗓音追忆而颤抖。 “我生来便是仙胎,受仙尊祝斩格外器重,我的出生,令他格外欣喜。 六道之中,诡道之术令人不喜,却也必不可缺。 他欲执掌六界,五尊仙之中,却唯有太阴大帝司掌九幽,执掌轮回。 而这位太阴大帝,天生性情孤僻桀骜,难服管教,又掌三阴六司之权,手中权柄过于巨大。 仙尊祝斩对他不满之心也并非一年两年。 为帝者,擅于平衡权利,绝不可能放任一家独大。 昆仑神与父帝幼子联姻,虽在天外之地,却亦受仙尊祝斩的管辖。 古吟国国主所御仙国领土,在上清仙界之中,乃是仙界分割出来的一个附属强大国度,仙尊祝斩自是不必警觉。 姑诵山上的尊仙帝俊自乱神时期便已经不知所踪,快要被世人逐渐淡忘,所失信仰之力,即便他还活着,也足以让他的神格消失。 算来算去,唯有尊仙太阴不彻底受仙尊祝斩所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仙尊祝斩是在将我当做第二位太阴来培养。 他为我在仙宫令辟幽阴司,可掌仙界之中的罪仙之魂。 在上清仙界之中,人人无不因为仙尊祝斩对我的器重而敬仰我。 他们也因为我的诡术特权而畏惧我,更因为我丑陋的侏儒面容而憎恶我。 我虽为仙,却受不到半点香火供奉,身为同僚的仙人将我当做异类看待,没有人愿意同我交心亲近,没有人愿意成为我的伴侣。 我就像是一个令人畏惧却不得不存在的影子,游走于那片世外出尘的仙境之中。 同样身具仙胎,我却与那片世界格格不入,唯一存在的价值,便是做好仙尊祝斩交代好的每一件事。 我每一天无不过得空虚可笑,觉得这显赫荣耀的仙道毫无意义。” “直到那年仙野之战,我遇见了您……” 鬼仙岁游的声音忽然放轻,他目光迷恋地看着与当年模样别无二致的蜀辞。 “我直到亲眼见到了您,才知晓原来令诸天神魔都闻风丧胆的魔头蜀辞竟会同我一般,也是这样一副侏儒幼小的模样……” 姬钰:“……” 没由来被冠上了侏儒帽子的魔头蜀辞:“……” 感情这货对蜀辞那没由来的崇拜与爱慕,竟只是出自于他自以为的‘同病相怜’?! 在鬼仙岁游一系列变态行为下,表情波澜不惊的蜀辞大人,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她面上晦明莫测,倒像是真生了气了。 鬼仙岁游却宛若没能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一般,仰头目光痴迷地看着她,痴痴说道: “您与我一般三寸之身,我却在您的眼中看不到任何自弃的情绪。 您于战场之上,振臂一呼,百万魔兵起的样子何等耀眼。 也让我知晓了,原来同样的命运可以活出不一样的精彩人生,我渴望这样人生,见到您才让我觉得我的灵魂原来可以有个安放的地方。 您让我知晓,即便是幼小缺陷的身体,也能光芒万丈,不流于浓艳,不陷于枯寂,您的个头儿不高,却足以贯穿了我整个心脏。” 蜀辞狠狠抖了一下,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原来即便鬼仙岁游做出再如何变态的行径,她都能心如止水,只当他是个芋虫过客。 可如今这一席话,是真的将她彻底恶心到了。 什么叫同样幼小缺陷的身体。 她蜀辞纵横魔界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说出这种混账糊涂话来。 她个头不高是不假,可与那侏儒也全然搭不上半点关系吗? 凭什么就被他三言两语,拉到了同一个层次之中。 她身体幼小,但脸是水嫩嫩、软乎乎的,通体看来毫不冲突。 再观岁游这个鬼东西,身体如同十岁孩童一般,脸却长得和个老茄子一样。 她虽不通人情世故,却也分得清高低美丑。 他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会和他一般同病相怜,还臭不要脸自顾自的产生了心心相惜之情? 蜀辞眼底戾气横生,抖腕刀转,贯穿他眉心的魔刀切切横切而过,将他脑子直接斩成两半。 “姬钰说得不错,你真的很令人恶心。” 噗通一声。 鬼仙岁游倒在了死水之中,面上还带着痴迷病态的扭曲笑容。 他尚未死透,周身冰冷的死水亦如那白骨巨树下的黑色泥质一般,开始活化蠕动,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拖入水中包裹着。 同时他阴鸷的声音未绝,癫狂扭曲。 “您以为这样就能够杀死我了吗?我早已与这片阴虚谷的小天地融为一体。 您杀死了我的肉身,却杀不死我的灵魂。” 裂成两半的头颅兀自在那张口不停,“您应该也要认清现实,像这种皮囊骨相漂亮的男子,根本就与您不搭。 您最终的归宿应该是我,也只能是我!谁也不能抢走您!” 姬钰脸色大变,道:“不好!他是在以自己的肉身祭献这水下寒尸!” 他才反应过来,在鬼仙岁游主动迎上那柄魔刀,头颅被贯穿的同时,他体内流出来的大量鲜血就已经在向那些尸影祭献。 水下的战争是无声的,他并未注意。 不知何时,那隆隆震痛腿骨的声势已然停歇。 他以肉眼穿水相观,竟是见那水下世界,巨大的尸影在吞噬了鬼仙岁游的鲜血之后,扩散成灾,几乎蔓延肉眼可见的整个无边水面视野。 而蜀辞所御魔兵,冲入漆黑的水下影子之中,如细针落入泥潭之中,无声无息地被吞噬在无边的粘腻黑暗里。 这片空间里的月光渐渐暗淡消失,雨线融化。 就连蜀辞手中所握着的魔刀也覆盖上了一层斑驳灰暗的锈迹。 狭长的刀身就像是燃尽的香灰一般,被那锈迹腐蚀得寸寸枯断。 蜀辞眉宇间的煞气骤深,沉眼肃杀,蓦然转身,果见到那水面之下巨大的影子已经盘踞在了百里安的身下。 那些影子堆积着,簇拥着,盘踞着。 将原本身体已经沉入水中一半的百里安一点点地拱了起来。 浮着碎冰的冰冷死水彻底浑浊不清,无数尸块在渊水之中飞快涌动,水面变得泥泞粘稠。 百里安身体虽然被拱起来了,但身下却凹陷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自粘稠的漩涡之中,能够嗅到腥浓的尸臭味儿,无数只惨白嶙峋的枯瘦尸体的手在那漩涡之中挣扎着,攀附着百里安的身体。 每当一只手抓住百里安的身体,便宛如长在他身上一般,衣衫瞬间腐朽。 那片肌肤表层周围都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青灰色,失去了原有的血气与灵力。 姬钰表情都扭曲了。 可百里安眉心的神识依旧出于外放冥想的状态,神态安宁,宛如感受不到身体被尸化的痛苦。 无数具枯瘦干瘪泛着恶臭的尸体从死水中爬出来,争先恐后地抓住百里安的身体往上攀附。 这诡异的场景,像极了古老邪修的‘水葬’仪式。 蜀辞脸色阴沉得可怕,瞬间闪身来到百里安的面前,抓过他的一只手臂,试图将他从尸堆中拔出来。 可那漩涡之中的吸力极其强大,蜀辞力量也大。 撼然生拔之下,百里安的身体却并未与那些尸体分开。 而竟是将水面之下,大量成推的尸体尽数被拔了出来,卷起滔天巨浪。 蜀辞不敢再继续用力抽动他的身体,因为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百里安的身体便已经被那些尸体同化生长在了一起。 她即便动用蛮力撕扯,也仅仅只能将他身体扯裂,无法从那群尸堆中扯开分离。 只能够看着百里安的身体如同陷入泥潭之中,越来越深。 蜀辞神情冷漠地看着那些朝他身体同化爬来的尸体,那些尸体长在他的身上,鼓起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肉瘤。 肉瘤裂出一只只浑浊的下吊眼,正是那鬼仙岁游的眼睛。 那些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着,尖声笑道:“您这般喜欢他,那我便吞了他。 您若实在喜欢这具皮囊,日后与我在一起时,我常常化成这副模样来陪在您身边,可好啊哈哈哈哈哈!!!!” 姬钰不敢靠近那片尸堆与尸山,神情欲裂,大喊道:“快想办法唤醒他!” “啪”! 一只筋络凸起青白色的手掌,啪的一下搭在百里安的脸上,一根拇指正好遮住他的眉心。 灵台的光辉骤然熄灭,神符失去了精神力的操控,漫在水中的赤炎之光骤然沉寂熄灭下去。 百里安的整个面颊都变成了尸体化的青灰色。 鬼仙岁游得意畅快的笑声,震得水面颤动不止。 蜀辞眼神冷漠至极,她上前试图撕开长在他身上的那些尸体。 可是这一次,经过鬼仙岁游以肉身为祭的尸体今非昔比,蜀辞手掌刚一贴上去,便发出了生肉烤熟的滋滋声音。 她疼得眉头竖起,掌心竟是也蔓延出了浅浅一层紫红色的斑痕。>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七章:毁灭吧 [[第一千八十七章:毁灭吧 “蜀辞!”姬钰虽不敢靠近,却是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内心不由一阵悚然。 “吵死了!”蜀辞并未理会姬钰的示警。 她一路吃了这么多苦头也要守好的心头肉,怎么能一口没尝,就给这么一群鬼东西给吞了去。 蜀辞没有在意手掌的灼伤,她拧眉毫不犹豫地出手,用力在百里安身上撕下一大块尸体的血肉。 被捂住脸颊的百里安没有醒来的迹象。 但他身体却感受到了那强烈的痛楚,本能地发出痛吟的声音。 蜀辞并未因为这声音而手软,不耐皱眉道:“痛也给我忍着!” 利爪从她稚嫩幼白的手指探出,蜀辞双手一起奋力撕扯。 这些坚硬如钢铁般的尸块在她手中,宛若豆腐块一般,被轻而易举的撕扯成渣滓大块大块的掉落下来。 尽管那些尸块无法依附生长在蜀辞的身体上,但那尸化的效应还是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蜀辞双手间的紫红尸斑在不断蔓延,直至手腕,如同紫红色的墨汁不断在雪白宣纸上逐渐渲染开来。 蜀辞看着那些被她双手撕下来的肉块之下,竟是不断有暗红色的嫩肉鼓动跳动。 内里早已不是百里安原有的身体。 她看得心头一寒,心知这样下去百里安迟早被这群怪物同化。 在那些尸体上,鬼仙岁游的眼睛珠子不断乱转,似是不满蜀辞对百里安这般担忧。 “没有用的,不论你从他身上撕下多少块尸体,最终受伤的人也只能是这小子。 你非但救不了他,反而还是在平白无故的消耗他的生命与精气。” “蜀辞大人,您的确很强大,但比守护一个人,您看起来似乎更适合撕杀与破坏。” “是吗?”蜀辞忽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幽幽地与那些尸块上的眼睛们对视了一眼,眼神冷漠。 “吾辈的确不知如何守护一个人,但……这不是你虎口夺食的理由。” 她倾身而上,做出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举动。 蜀辞双臂展开,将百里安上半身来未来得及被尸块污染所覆盖的肩膀仅仅搂住,将她娇小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了上去。 身后的六只雪白妖尾轻柔地将百里安的身体包裹,如温暖的光茧般将他裹覆在自己的身下。 尸块无法吞噬蜀辞的身体,只能将她的身体血肉污染灼伤。 自然也就无法继续吞噬百里安的上半具身体。 尸块间的无数只眼睛珠子疯狂乱转起来。 显然蜀辞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他。 他没有想到,她为了护住那尸魔,竟是不惜做到这一地步。 她此举,分明是要与他一起沉睡于这片死水地狱之中! 姬钰如何看不出来蜀辞已到了强弩之末,她体内的业障之气快要耗尽,她根本无力解救尸块堆中的百里安。 坚持了这么久,竟都是徒劳无功的吗? 姬钰内心无不沉重。 百里安的神识已断,神符已消,而此处神阙并未找到,他们便先没入绝境。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离开这座阴虚谷了吗…… 今日注定是死路一条! 可是至少要让蜀辞离开这里…… 苍龙本不该折角,鲲鹏也不当困于野滩之中。 她的命运,不该止步于此。 更不该为这种怀这世上最强烈的欲望的恶鬼所禁锢。 念及此处,姬钰眼神视死如归。 袖袍手掌之下灌满了一团肉眼不见的力量,顿时请风大盛,似有冥冥风蟒翻腾于衣袍之间,足下粘稠混浊的死水被一圈圈荡开。 充沛的灵力似乎欲要从她的每一寸骨髓之中压榨而出。 姬钰已经做好了沦落成为尸块的决心,正欲引动心魂而起。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安静立于水面之上,下半身被尸块同化,上半身被蜀辞紧紧包裹着的百里安忽然抬起了手臂…… 蜀辞双眸猝然大睁,没有想到被这些尸体同化污染的百里安竟然还能够醒过来。 要知晓,他的脸颊头颅都已经被尸体手掌所覆盖一同生长尸化。 蜀辞这般近距离看来,都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带着可怕污染之力的朝着他的口鼻之中涌入进去。 百里安的半个头颅都在那只尸手下鼓起许多肉苞肉芽,开始活化。 按照常理而言,他的感知应当早已消失才是。 可他却抬起了手臂,手掌落到蜀辞的肩头,在她匪夷所思的目光下,他用力一推。 在与尸块产生活化的他,力气大得骇人。 蜀辞六只妖尾都无法缠覆他的身体,整个人被远远推了出去。 蜀辞眼神瞬间变得细锐凌厉,在被百里安推开的那一瞬间,她心头无端一空,胃里好似燃起了一把烈火。 仿佛在这一刻,她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蜀辞下意识地去抓住他推来的手臂,可鬼仙岁游怎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一股巨大恐怖的力量从水中传来,将百里安的身体狠狠扯回死水之中。 蜀辞尖锐的指甲在他手臂间划出五道鲜红的利口,都未能够将他抓牢。 耳边只有短暂的风声在响,自水面之中迸溅而起的细锐碎冰掠过她的脸颊,划出浅浅血痕,她也浑然不知。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青灰死败的尸体如同肮脏的蠕虫般贪婪罪恶地将百里安裸露在外的上半身体也飞快包裹吞噬。 就连搭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掌,也宛若与他身体融合的一滩污泥般,深深地长进了他的脑子里。 青灰色的手掌凸起一颗颗狰狞可怖的跳动肉瘤,将他原本清俊的面容五官遮住,看不清他此刻眼底是何神色。 那些肉瘤飞快地跳动蠕行着,很快,在蜀辞赤红的目光下,将他身体尽数吞噬,只留下那只推开她的手掌还露在尸堆外面。 姬钰看得心神震动不已,赶紧飞身过来,接住蜀辞自高处跌落的身体。 娇小的身体一入手,便能够感受到她体内滚动着不正常的灼手体温。 很显然,她那般近距离地置身于尸潮的最中心之地,即便是不死之躯也受到了不轻的影响。 姬钰的话音有些急促:“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方才那抬起手来了是吧? 他分明是还有神智的是吧?他为什么要拒绝你的保护,他是急着去送死……” 话说一半,便被蜀辞那双满是杀气的眼神给截止了下来。 姬钰后背发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道:“那小子失败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蜀辞抿着苍白的唇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块蠕动的尸堆。 在那死灰色的尸体堆里,已经完全看不到百里安的身体轮廓,水面之下的影子越来越巨大,那些成群成山的尸体甚至已经不再是尸体了。 而是像不成形的泥巴般混合在了一起的一团巨大疯生的肉块。 那肉块在吞噬了鬼仙岁游与百里安的肉身后,展示出了惊人的恐怖之处。 蜀辞与姬钰都无法正常地立于水面之上,脚底下的死水传来粘稠的吸力,她们无法腾空凭身而起,只能任由那水线慢慢从脚踝没至腰间。 水位上涨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很快又蔓延到了胸口。 当然,蜀辞与姬钰的身高并不对等。 水线蔓延至了姬钰胸口的时候,蜀辞的脑袋瓜子已经完全被死水淹没看不见了。 裹着尸体独有气息的死水扑面而来,蜀辞有心从水面中跃出。 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宛若生长在了水中一般,竟是抽动不得。 她虽是不死之声,但那冰冷淹没而来的溺毙感,狠狠灌入口鼻之中,无情地夺走肺部的最后一丝氧气。 那种痛楚感让人胸口憋闷得难受至极。 姬钰距离蜀辞很近,看着那疯狂吐泡泡的水面,脸色大变,正欲施以援救。 便听哗啦一声水响。 水幕散开,点点飞溅的水珠寒雾里,依稀可见一道妖妖绕绕的高挑身影破水而出。 那出挑的身高与那隔着寒雾都掩饰不知的婀娜傲然的身姿,让姬钰不由一怔。 心道在这寒冰地狱,竟还有其他人? 还是说也是尸体? 姬钰神情严肃警惕,掌下悄然凝聚灵力。 但凡稍有异动,他必暴起杀之。 谁知,被他猜想极有可能是尸体的那道‘身影’慢慢转过了身来。 寒雾迷离,润在她那莹白雪肌之外,细腻处犹胜凝脂,水珠滑落,像是泽裹着一层漂亮的糖衣。 这肌肤色泽,如何能够是尸体所能拥有的。 姬钰定睛细看,眼前立着的,竟是一名容色极致惑人的女子。 性感的女人朱唇如绘,如桃花般妖妍而昳丽,顾盼流转,三千青丝似水如墨,丝丝缕缕自双肩倾泻而下。 薄薄的素衣湿透覆盖在身上,为那玲珑有致的娇躯增添了朦胧的美感,不胜风流。 好一个绝世妖孽! 姬钰看得心头一怔,虽知晓眼前女子绝不可能是尸体,但面上警惕之心犹自未消。 只因蜀辞沉入水中,许久没见了动静。 此刻平白无故,跳出这么一个模样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良家妇女的货色。 这妖娆的一身媚骨,蛇蝎心肠的长相,但凡长点心眼的都能知晓这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落入这寒冰地狱只有他们三人,此刻百里安受困尸堆之中。 姬钰完全没将眼前这妖艳女子同蜀辞联想到一块去。 只因这六尾与七尾虽然最是相近,可形态却是大有差别。 六尾形态的蜀辞生得稚嫩幼小,若是忽略那青灰发丧的黑眼圈,模样简直与那些邻家少女小白花一样了。 而这七尾的形态过于成熟妖艳,看着就是那种生来不正经的勾人胚子,放在农村乡里,多半是要被浸猪笼的不良妇人。 反差之大,不知真相的人,任谁也不敢往这方面多想。 姬钰目光低睨半天,都未能再看到蜀辞冒头扑腾出来,他神情愈发冰冷,杀意忍不住地弥漫上来,寒声道: “你又是何人?躲躲藏藏的,究竟有何居心?” 这家伙,莫不是鬼仙岁游的同伴? 还未证实心中的猜测,一只雪白的狐尾从水中唰的探出,飞快重重地抽过他的脸颊。 不同于少女那稚嫩的嗓音,而是声线更加成熟性感,天生魅惑勾人却又极其冷漠的音调: “狗眼没用,吾辈可以替你挖了!” 那森森然的幽蓝竖瞳,在水面之上摇曳如屏绽放的狐狸妖尾,还有那独特的自称…… 姬钰捂着红肿的脸颊,一副雷劈的模样,震惊!震撼!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竟然是魔河蜀辞的时候。 他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某种美梦忽然破裂一般,猛地张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宛若不看就可以不用接受这个现实一般。 姬钰嘴里如丧考妣地哀嚎大叫了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我的蜀辞小可爱怎么可能会是这种艳俗不正经的老娘们啊!我的小蜀辞啊啊啊啊啊啊啊!” 哭喊得撕心裂肺!脸都扭曲了! 蜀辞:“……” 艳俗不正经的老娘们? 这是在说谁呢? 她不过是为了喘口气,避开溺水,换了一个模样。 这家伙面临尸堆绝境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得这般惨烈悲痛欲绝吧? 姬钰一副崩溃到了极点的形容。 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就像是在于一个期许许多年,却不曾见面,不过是书信来往的笔友忽然在现实世界里约见。 陡然发现与自己期许的梦中情人的模样全然不同那般。 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姬钰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能够接受这个现实,他开始在水中使劲扑腾着,自欺欺人地不断喃喃道: “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 “闭嘴!”蜀辞的耐心彻底被这个蠢货磨没了,她阴森森地看着喋喋不休发神经的堕仙姬钰:“再聒噪,吾辈就撕碎你的喉咙。” 听到这熟悉的‘关切语’,姬钰泪流满面。 眼前这个胸量下作的女人,果然,是蜀辞无疑了…… 梦碎了,心死了,毁灭吧,摆烂去吧。 懒得挣扎了,就这样吧。 随着那小尸魔一起快快乐乐的变成尸体肉块就好了。 (ps:小可爱们元宵快乐啊。蜀辞的两位追随者,很默契的都是萝莉控,哈哈哈哈哈哈。)>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八章:冰河往事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八十九章:尸开成骨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章:救我大佬!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一章:横耳狐狸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二章:丝萝附木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三章:尸解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四章:字字珠玑举高高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五章:矮子和大长腿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六章:山谷变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七章:三人傍地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八章:爪痕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九十九章:背叛与疯狂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章:人面花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噬心狐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寻死觅活可不好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百炼成钢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她是这样的狐狸吗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狗贼,看剑!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鸦羽血月,魔君临世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窥破真相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叠轮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吾辈已经吃过了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小点心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梅花砂糖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为你去除恶疾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合神结仙衣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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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落在昆仑的手中。 如今再想着归还神源,也不过是知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若不提前示好将神源交出,来日上了昆仑,也只能被人强取而出。 不过提前得回司水神源也好,此番闭关修行,可以尝试一下自己与那神源的灵息契合度有没有削弱。 若是司水神源掺杂了魔息,那还得请沧南衣出手,借以昆仑天池的净化之力拔除魔性。 君皇乘荒双臂抱胸,等着百里安双手奉上司水神源。 不曾想,只见百里安在自己的衣兜里掏啊掏的掏了半天,看这动作根本不似在取司水神源。 最后,他掏出了一块混不起眼的灰色小石头。 石头色泽质朴,表面裂痕遍生,看着极破败又苍凉。 看到那小石头的瞬间,君皇乘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是在戏耍吾吗!” 这石头成色驳杂,毫无灵气可言,普普通通又寒酸破烂,与脚下地上那些随处可见的石头看起来毫无差别。 这不开眼的小鬼,是在将他当猴戏耍吗?! 君皇乘荒正要发作,卧于虎背之上的昆仑神主微微启眸扫了一眼。 她平静的眼眸里仿佛带着一丝怜悯可惜,淡淡说道:“这是君上的伴神,谈光君。” 百里安抿了抿唇,只觉得掌心里握着的那枚不起眼的小石头忽然变得冰冷沉重起来。 那个看起来对着万物万事都漠不关心的君皇娘娘尚且都能够认出此石是何人所化。 而谈光君做为自君皇诞生之日起便陪伴左右为其护道至今,即便面临金仙丰虚那样的强敌也不曾有畏有退。 他不惜自舍仙根轮回,也要守护君皇乘荒的安危,到头来,却是落得了个一眼陌路的下场。 听闻娘娘此言,君皇乘荒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看样子竟似不信:“你说此石是谈光?这怎么可能?” 他倒是从金仙雀柳的口中得知了谈光君在与堕仙丰虚一战之中牺牲的消息。 对此他并不感到任何意外。 谈光君虽是他的伴神,天资出众,修为不弱,但对上堕仙丰虚这种强大的金仙大能,他是断无胜算生机可言。 死在丰虚手中,不足为奇。 但君皇乘荒素来心大,对此虽有伤怀,却也不至于叫他自困于心。 在他心中,仙族尊卑之分本就如此,做为伴神能够为神主战死牺牲,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更何况,世间生灵有六道轮回,以他五尊仙的身份地位,要想太阴大帝交出他的伴神死魂又有何难。 待到他魂归九幽,他自会命人去取回谈光君的魂魄,想办法为他重塑肉身仙胎。 想必谈光君也必然清楚这一点,知晓自己所信奉供养的是一位强大的神明,故而才敢殊死与之一战。 可不曾想,他竟是自毁仙胎,舍了轮回五道,断绝命理仙源,如此不留退路的舍弃一切,化为了凡胎石体。 他难道不知,一旦化作了寻常凡石,这也就意味着他彻底绝了六道仙途,魂魄散于太虚,即便是君皇乘荒也无法拾回他的魂魄,助他重生。 他似乎……低估了堕仙丰虚带来的凶险性。 竟然能够将他的伴神谈光君逼到此等程度。 想到这里,第一时间,君皇乘荒内心涌生出来的想法不是触感伤怀,而是无尽的后怕。 若是谈光君与那丰虚一战之中,稍有动摇的求生之心,做不到视死如归,那在城中身中千刀万剐丹的他,岂非命在旦夕? 念及此处,君皇乘荒心中不免羞愤怒戾,如今区区一个老迈金仙都可以欺在他的头上,威胁他的性命! 若非自己神源被盗,他又怎会受如此屈辱?! 他十分了解谈光君,谈光君性子随他,孤傲目中无人,恃贵矜傲,自负才情过人,不论身处何地,都必须光鲜体面,不容有半点瑕疵。 故而即便是化形成仙,这体态样貌都必须是万里挑一的出众,决不能落人下乘。 可是如今身死,若非逼到了极致,他又怎会选择这般不体面的死法,竟是成了这样一颗丑陋平凡的小石。 君皇乘荒隐约之间猜测到了那裁决权杖落在百里安手里的原因与过程。 他冷了眉目,并未接过百里安手中的那颗凡石,寒声说道:“裁决权杖的口诀,是谈光告知于你的?” 百里安静默了片刻,慢慢垂下了眼皮,兀自滴着血珠的潮湿发尾映着他那张苍白清瘦的脸,透出了一种玉石般的冰冷感来。 他递出去的手掌慢慢收拢握紧。 百里安将那颗石头收了回去,看样子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归还给君皇乘荒了。新笔趣阁 面对他冰冷的质疑发问,百里安只不温不火地回了一个是字。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谈光身为吾之伴神,未免也太过恃宠而骄了些!” 君皇乘荒冷哼拂袖,眼中有着遭受背叛欺骗的怒火、极端的失望。 这种专横不顾的暴怒反倒是叫他成了被辜负至深的人。 在君皇乘荒没有接下那颗凡石的时候,百里安就已经预测到了结果。 他本不欲再多费口舌,可见君皇这怒不可遏的模样,到底是起了几分少年心性,唇角轻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即使如此,那这位谈光君恃宠而骄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形神俱灭,永舍大道。 看来君皇陛下的宠爱,即便是仙神的命格,也难以承受啊。” “放肆!”君皇乘荒如何听不出来百里你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 “裁决权杖乃是我仙族圣物至宝,其中供奉仙兵十万,象征着天威,具有裁决罪仙之权。 吾将如此至宝交于给谈光,那是对他的莫大信任与认可,他并未为此而感到荣耀加身,反而竟将如此圣物交于你这个邪魔的手中!” 说到这里,君皇乘荒已是怒极:“他此为何意,难不成在他心中,他觉得你这个尸魔之子还能够与吾平起平坐不成?!” “这是对吾莫大的羞辱!” 一字一句,好似谈光君当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君皇乘荒眼神鄙薄:“你将他之尸身献于吾的面前,难不成还是想让吾为他鲜花荣耀披身,带回吾之神国,东胜神洲风光大葬不成。” 面对这尊仙天威,百里安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将谈光君的尸身收好,淡色道:“怎么会,是君皇陛下多心了。” 他抬起首来,因为鲜血的沁润,湿漉漉的头发贴着的他有些苍白的面容,他露出一个恶劣又玩味的笑容: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让你瞧瞧这具谈光君的尸首,想让你清楚地知道。 若是没有你的这位伴神君对你莫大的羞辱,此刻鲜花荣耀披身,被吸成人干安置在圣棺之中,由仙人抬棺带回东胜神洲风光大葬的那个人就成了君皇陛下你吧?” “你!!!” 百里安微微低首,做出了一个认可佩服的姿态,说道:“君皇陛下自律极严,宁可甘愿赴死沦为堕仙口中血食也不愿苟且让为君者尊严受到一丝一毫的撼动与玷污,实在佩服佩服。”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邪魔小儿!”君皇乘荒眼神戾怒,掌心飞快凝聚灵力,恨不能就此一掌将他拍碎! 这时,神色慵懒地靠在虎背上的君皇娘娘手臂轻抬,看不见的锁链在空气里发出伶仃的轻撞声。 百里安身体宛若被一股力量拉拽而起,重重地摔靠在了她身下的那只大老虎身上。 头顶传来巨虎粗重的低吼鼻音,近在咫尺间,还能够看到缠绵蜿蜒垂地的青丝墨发。 一抬首,却见君皇娘娘那双浅淡眼眸慵懒半阖,神情透着几分乏味之意。 “君上不是要离去了吗?”她淡淡掀起眼帘,宛若没有听到方才两人的争锋相对一般。 君皇乘荒精神一凛,被她这种不温不火的眼神轻轻扫上一眼,心中什么怒火都浇熄的透心凉了。 他知晓沧南衣的心境情绪从来是不显分毫的,不会像他一样将不耐烦溢于言表,表达明显。 但是此刻,他能够感受到她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 君皇乘荒本就不适与她相处,也不好在此多做停留,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同一个年幼的邪魔争吵得不可开交。 更何况此刻护短出了名儿的太阴大帝就在一旁,君皇自认为他远不是这位九幽之主的对手。 兄长不在,无人能够庇护于他。 他可不认为自己与太阴大帝闹起来,自己那个冷酷无情的妻子会来出手保护自己。 此时,不是强行对付这尸魔小子的最佳时机。 君皇乘荒在心中冷哼一声。 反正来日方长,昆仑净墟也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地盘,这小子上了昆仑,日后有的是法子整治于他。 君皇乘荒遁去之后,沧南衣向百里安伸摊开一只手掌,淡淡道:“拿来吧?” 百里安看着眼前那只雪白的手掌,怔道:“什么?” 沧南衣似乎在君皇乘荒那消磨掉了不少耐心,她面上的懒意散了几分,眼神平直又冷淡: “谈光君所化的那颗石子,你将他交给乘荒,不就是为了让他葬归故里吗?” 百里安吃了一惊,没想到神格凉薄的君皇娘娘竟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沉吟片刻,将那颗石子取出,放在了那只柔软雪白的掌心之中。 沧南衣纤长的手指慢慢收拢,将那石子收入雪袖之中,便听到百里安问:“娘娘可是要将他带回东胜神洲?” 他记得,君皇乘荒出自于东胜神洲显圣,而作为伴生石守护而生的谈光君,故土也是在东胜神洲。 沧南衣摇了摇首,支颐说道:“以着乘荒的性子,他怕是回不了东胜神洲。 他虽出自于东胜,却也在昆仑净墟之中守护乘荒数十万年,到底也算得了吾昆仑的半个仙侍。” 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要将他带回昆仑山上安葬。 百里安暗自点头。 到底也算是有了一个归宿。 沧南衣淡淡扫了百里安一眼,道:“乘荒因为裁决权杖而拒收谈光君遗体倒是在吾的意料之中。 只是你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敢为一个于你毫不相干的死人出头,是看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吗?还敢得罪乘荒?” 而且那谈光君的脾性不好,随了心高气傲的君皇乘荒,借着自己是尊仙伴神,在上清仙界之中,几乎都是用鼻子眼儿看人。 那股子傲慢劲儿,其他仙人或许表面恭敬,但无人愿意真的同他亲近交好。 倒是不曾想,最后愿意为谈光君收尸的不是他的主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百里安倒是没想过君皇娘娘会下界出现在十方城中来。 在做这一切之前,他并未想过将希望寄托在君皇娘娘的身上,虽说在仙尊祝斩的诸天万界之下,险是险了些。 但他笃定,真祖邪神在身,他便永远都有一条退路可行。 不过君皇娘娘到此,的确是省了他不少的麻烦。 “今日,多谢娘娘替我解围了。”百里安诚恳道谢。 君皇娘娘从虎背上坐直起身,同时一声虎啸沉吼声响起,原本平静的那只巨虎骤然暴起,将百里安掀翻在地,巨大的虎爪随之而来,重重地摁在百里安的身上。 百里安此刻一身修为受到限制,深深贯穿后背锁骨的弯钩用力抵着伤口,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虎爪。 他疼得闷哼一声,瞬间只觉痛入骨髓,压在身上的重量几乎要将他浑身的骨头都碾碎一般。 坐于虎背上的女人将自己柔软的身姿缓缓伏低下来,她一身凉薄青衫,裙裾曳地,古城中的风灯摇曳,斑驳的光影晕染她静和的眉目。 女人托着下颌,面上带着松散的笑意,“解围?你是从何而来的错觉,认为吾是来给你这个小家伙解围的?”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一章:事散 当即嬴姬脸色大变,太阴大帝连忙出声制止道:“稚子言语无状,还请昆仑君手下留情!” 沧南衣淡声说道:“吾若未留情面,他此刻已经死了。” 太阴大帝如何看不出来君皇娘娘身下那坐骑修为亦是不俗,看似不起眼的一只白虎妖仙,透露出来的气息却是有着千劫境。 修为境界竟是与嬴姬同境! 比起百里安,更是高出了整整两个大境界。 而这只妖虎的骨龄,看起来甚至不过百载! 若非君皇娘娘有意收敛,那一爪,怕是可直接叫现在的百里安粉身碎骨。 太阴大帝面色有些难看,但到底清楚其中道理,他隐忍并未发作,只是向君皇娘娘拱了拱手,沉声道: “幼子无意冒犯娘娘,成尸成魔也绝非本意,吾孙心有赤诚,绝非妖邪之辈。” 君皇娘娘嗯了一声,尽管她与太阴大帝平辈论交,可莫说是太阴了,有时候即便面对着的是仙尊祝斩,她也始终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若非如此,对于此子,吾也不会生出收他为徒的心思了。” 收徒? 原本一直寒着俏脸,眼中满是敌意味道看着君皇娘娘的嬴姬,面上的冰冷之意消融了几分。 听这话的意思,这个老女人与那死老头倒是不一样,生了一双慧眼,有几分眼光居然瞧上了她家的宝贝儿子。 既有收徒之意,那送他上昆仑拜师,有了昆仑神主这样一个强大的靠山,倒是可以表面囚禁受罚,私底下走后门得庇佑了。 太阴大帝听闻此言,心中先是一惊,再是想到什么,随即跟着虎躯一震,面色非但没有得到缓和好转,反而变得愈发难看凝重。 面上一副自家好不容易养的白白壮壮的小白菜,马上就要被一只猪给拱翻了的表情。 他无比严肃快速说道:“吾孙天资浅薄,怕是当不起昆仑神主的厚爱。” 这个女人! 从古至今,她的行事仅凭自己的喜好,她尤爱收徒,点化世人,可她到底是妖仙出身,并非道佛之身。 她是通过妖仙杀伐之身成功飞升成神,对于点化一道,只知其表不知其心。 正比如她座下那只妖虎,便是经她随手点化,便可在百年间的岁月里成就千劫之境。 可这样的妖虎全凭气运支撑,稍有不慎,在她随手点化之间,都有着万劫不复之危。 她收徒儿更是百无禁忌,全凭本心而定。新笔趣阁 这君皇娘娘哪哪都好,就是在收徒儿这一点上,风评极为惨烈。 这么多年来,被她收做徒儿的下场,又有几个是落得了好的。 任凭上清仙界何般天之骄子,满怀雄心壮志拜入昆仑山门,最后都是凄凉收场,根骨具散。 旁人一代宗师,开山立派,授业传道,传的是千古留名,传承万千,披泽万世。 而这位君皇娘娘收徒儿却是收得触目惊心,鬼哭狼嚎,残尸败蜕,血染河山。 尽管人人都向往昆仑仙山,每年向山中妖仙拜师学艺者数不胜数。 可在太阴大帝的认知之中,已经有数万年无人敢拜在这位大名鼎鼎的君皇娘娘座下了。 得知她收徒凶名在外,如今怕是已经没一个仙族家长敢将自己的孩子往鬼门关里送了。 若是关押在昆仑尚且还好,偏生他家小安命不好,竟是给这老女人看上,起了收徒之心。 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叫仙族祝斩给斩了肉身,带去天界得好! 君皇娘娘的确对百里安是起了收徒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在天玺剑宗的境渊囚笼之地,将鉴字诀交授给百里安。 只不过她收徒的前提条件是,此子不得暴露自己的尸魔身份。 他若只是一介寻常妖魔,那倒也还好说,她收了也就收了,顶多不过是给祝斩那老儿多加啰嗦几句。 可他偏偏是一只尸魔,是一只尸魔也就罢了,还不好好将自己的身份藏着捏着。 她本来倒也不怕犯犯这仙族的禁忌,悄悄收他为徒。 如今倒好,在十方城,当着诸天神佛的面如此肆无忌惮的大闹了一场,连仙族祝斩都敢挑衅。 倒也是彻底绝了他们二人的师徒缘分。 沧南衣自是不可能再有收他为徒的心思,只是瞧着太阴大帝这副痛心疾首要他老命的样子,也是真真叫人堵心得紧。 这让她的面容也不由渐渐生冷了下来,淡道:“他学了吾的鉴字诀,千古以来无人能习得此术,偏生他一人学会,大帝觉得他当不当得起吾的这份厚爱?” 百里安被那虎爪子拍得胸闷气堵,血气上涌,却还不忘扯开唇角朝着太阴大帝笑了笑,竟还有心思打趣说道:“阿翁放心,君皇娘娘原本是没打算收我做徒儿的。” 太阴大帝刚要松一口气,紧接着便听到百里安语出惊人道:“因为她原本是想当我娘来着。” 只是君皇娘娘受不了百里安的麻木撒娇抱抱,故而就此作罢。 太阴大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猛锤了一下,震在原地许久才勉力找回神智,他嗫喏了一下嘴唇,这话他着实不知该如何接。 当他外孙子的娘亲,岂非成了他的儿女辈,那这辈分可真是不敢胡论。 百里安不知死活的发言换来了沧南衣一个无动于衷的冷淡眼神:“琵琶骨都被穿锁起来了,还敢胡乱玩笑。” 她对百里安有着欣赏惜才之意,可是说到底,并无任何私下交情可言。 她生性素来冷漠,行事又怕麻烦,从百里安暴露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她便绝了收徒的心思。 本也没有理由这般大费周章来此收他上昆仑。 尸魔一族与上清仙界的事,她也不愿多加插手,沾身因果很麻烦。 她方才对仙尊祝斩的那一番言论也并非有假,她绝非百里安心中所想,来此地为他解围。 不过是由昆仑的寒羽池所化的血羽河尚且还在百里安的体内。 若是他的肉身崩散,血羽河也就此毁去。 寒羽池对于昆仑至关重要,她不可能放任不管。 对此,她唯有将百里安这个公之于众的尸魔将臣之子,这个烫手的山芋,收上昆仑了。 只是这一收,怕是又要引来不少只眼睛来盯着昆仑净墟。 尸王将臣的肉身灵体已经复活,而仙尊祝斩也不可能完全放任百里安落禁于她山之中。 若非是为了血羽河,沧南衣绝不可能为了一个还未完成拜师礼的徒儿,如此自找麻烦。 沧南衣淡淡看了一眼身下重伤的百里安,“你只有三日时间,好自为之吧。” 君皇娘娘似乎并不担心百里安会逃走,扔下这句话,便骑虎而去。 也是,如今莫说百里安一身修为连同着琵琶骨被锁死,即便他修为在身,可君皇娘娘法眼通天地,她既然已经领授君令,要将他带回昆仑山上镇压。 百里安自然没有法子从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 ……, 先是经堕仙丰虚一闹,紧接着便是白银门海一战,邪神复苏征城。 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下来,十方城城内亦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好在巫瘟之源已经被百里安处理了个干净,城中被封存起来未受到感染的机甲傀儡皆可被召唤出来,用以修葺遭受破坏的城池。 此次灾劫,先遇金仙堕仙,再逢邪神临世,十方城城本地脉损毁不轻,可是却未有太大的人员伤亡。 城运地脉的损耗对于十方城这个财力庞大的势力而言,光是用灵石堆山来砸,也足以弥补回来。 城中修缮的工作甚至都用不到什么人力,所以身为少城主的方歌渔自然也就一门心思地都放在了百里安的身上。 天歌城城府宅院里,方歌渔手执符笔刻刀,在百里安肩背后方上的那两枚月光钩锁上敲敲打打,时而落刻绘符。 小脸凝重得宛若在解读着一个天大的难题。 方家兄弟二人前来探望。 虽说百里安是万仙禁忌,遇之必除的尸魔,可是到底,此番十方城接连的祸端也是为他所解。 百里安被押送上昆仑已成定局。 仙人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自然也容不下他。 可对于十方城的百姓还有修士符师们而言,百里安却是救他们性命的恩人。 邪神试图以欲望吞噬十方城,纵然仙尊祝斩莅临出世,在邪神灾祸面前,也无法做到拯救世人。 经此一战,人间修士还有城中符师们对这位真神至宰的信仰之力,难免生出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动摇。 对于方家兄弟而言,他们尽管极其不喜甚至是厌恶方歌渔养的这个小白脸。 可事到如今,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白脸却是有着几分本事。 困住了他们娘亲还有小妹两代人的劫难,竟是被他一手给化解了去。 十方血脉自此自由,再也不用受到任何的束缚,这也算得上是他们方家,摆脱了厄难的命运。 他们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外公知晓了这件事,会有多开心。 方家二公子双臂抱胸,看着在那敲敲打打一个劲儿倒腾已经褪去了月光的银钩。 “小渔何必白费功夫,这是仙尊祝斩留下的神通禁锢之术,以你之力,如何能够破解? 更何况,即便你能破解,君皇娘娘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来锁他的骨了?” 方歌渔手里动作一顿,回首瞪了自己二哥一眼。 方家大公子方卓杭也用眼神制止了二弟的言语。 方卓仲说话一向肆无忌惮,不分场合。 他当这尸魔还是仙陵城时的小面首不成,尽管他已经沦为昆仑净墟的阶下囚,可他到底还是太阴大帝的孙子,中幽女帝的儿子。 这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那父女二人此刻阴下来的表情吗? 且不论太阴大帝这种仙族大能了,便是中幽皇朝对于十方城而言,无异于也是一根手指头就能够将他们两碾碎的庞然大物。 竟还敢如此言行无状。 对于大公子投来的制止眼神,二公子冷笑一声,全然不当一回事: “大哥你惯爱虚伪这一套,这小子对我十方城有恩是真,可本公子讨厌他也是真. 在仙陵城时起我便讨厌他,而今晓得了他竟然就是中幽皇朝的皇太子,我便更加讨厌他了。” 方歌渔烦躁皱眉,似是受不了二哥在自己做正经事的时候,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说个没玩没了。 她又瞪了她一眼,表情里带着几分凶狠不耐的意味:“你哪来那么多讨厌!” 方卓仲冷呵呵地笑了起来:“若这小子老老实实当你的小面首也就罢了,你喜欢的东西,二哥不会多加为难。 可小渔你别忘了,他可是百里羽的儿子,那嬴袖就是个假货,两百年前,尹白霜与苏靖争得你死我活的那个小白脸不是别人,就是他。” “哼,两百年前的桃花债都还没理清楚便来招惹我家妹妹,没打断他的狗腿都是便宜他的了。” 方歌渔快给他烦死了,眼下是拉扯这些琐碎事的时候吗? 她终于忍无可忍,遣人将方家兄弟二人给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位二公子的无礼之言,嬴姬倒是并未有责怪之意,甚至觉得那二公子的反应,倒是像极了以为人间寻常兄长哥哥的反应。 她也知晓自家儿子欠下情债太多,若是并未发生这么多事,换做以往。 她绝不可能叫自己的儿子与故人之女有太多的牵扯。 不过如今看这小姑娘的样子,怕是再想抽身出来,已经很难了。 嬴姬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在情感方面,虽说对于自己的儿子,她远不似对丈夫那般严苛。 有这么多姑娘喜欢自家的孩子,她自然也是开心的。 只是她深知做女子的不易。 谁家闺女都是娘生肉长的,凭什么就要下嫁到别人家与人共侍一夫,做小做妾。 一颗心分成多份,终归并不算完整的。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 一想到三日后,百里安就要被当成妖魔罪人一般押上昆仑净墟受苦受难,嬴姬就忍不住抖出已经哭得湿漉漉可以滴水的帕子去揩拭眼泪。 百里安最是见不得阿娘这副小女人的幽怨姿态,他深知若是不好好稳一稳阿娘的心。 她怕是可以在他被带上昆仑净墟的那一日,抱着她那心爱的胖头鱼去昆仑山门前剁鱼骂街。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二章:饿肚子 “阿娘不必太过忧心,我体内有血羽河,那是君皇娘娘想要之物,这血羽河已认我为主,她无法硬取,儿子有自保的筹码。” 嬴姬哪里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宽心的,依旧忧心忡忡:“那老女人哪里是好对付的主儿,这种上位者的巨头大仙,最擅长的就是唯我独尊强取豪夺。 你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怕是这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一旦你上了昆仑净墟,她怕是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挖空你的身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激动之下的怒言。 嬴姬娘娘断没有想到,未来竟会是一语成谶! 君皇娘娘千方百计挖空身子的本领,当真是神畏魔惧!???..Com 太阴大帝的脸色有些黑。 嬴姬娘娘说起人的是非来,简直是无差别攻击,那一口唯我独尊强取豪夺的上位者巨头大仙,可是连带着太阴大帝都一起算进去了。 想想自己女儿平日里精明睿智,稳重大方,一旦涉及了她那宝贝儿子的事,就会显得格外无脑神经。 太阴大帝有点看不得这样德行的女儿,他强忍住捂脸的冲动,勉强维持着高冷孤傲的大帝姿态身份斜斜乜了她一眼,道:“胡说八道,昆仑神主哪里有你说得这般不堪。” 说来也是奇怪,嬴姬娘娘与这位君皇娘娘……按道理,应该也是第一次见面。 也不知为何嬴姬对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或许是她们二位都冠以娘娘的称号,撞了称呼。 亦或者是那位君皇娘娘不仅称谓是娘娘,还想当她儿子的娘,行那鸠占鹊巢,喧宾夺主的事。 所以这便坐实了沧南衣在嬴姬娘娘的心中,她就是一个表面看着正派禁欲,实则强取豪夺的虚伪老女人。 得亏儿子定力强,若是在失忆期间,当真被这女人哄骗了去,做了别人的便宜儿子。 那她这个当娘的,岂非地位不稳? 再加上方才在十方城里,嬴姬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个女人看似为百里安解了围,能够保全肉身被她带上昆仑净墟。 可这个女人举手投足之间对自家儿子的态度,绝非是长者对晚辈的关照保护。 她一面救下百里安,可那懒散随意的样子又并非像是为救人而立。 她手执月光锁也是一副百无禁忌的态度,举手投足之间,分明就是猛虎戏弄弱小动物的轻视姿态。 随便将她儿子踩在脚底下的轻狂样子,何止是‘不堪’两字可以形容的。 总而言之,中幽女帝嬴姬娘娘和昆仑神主君皇娘娘的梁子是结下了。 嬴姬一甩大袖,两只手臂气鼓鼓地抱在胸前,眉心突突跳个不停: “我不管,反正小安不能上那昆仑,我们母子二人好不容易团聚的,我都还没来得及细宠的好大儿,怎么可以就送到他乡去任人欺凌! 死老头,你快些想想法子,实在不行,咱们就昧下小安,将他带回九幽去。 若昆仑胆敢来要人,大不了就开战!同为五尊仙,你难不成还怕一个女人?” 若是此刻太阴大帝续了胡子,怕是早已被这不孝女的发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饶是他有着数十万年的道行也不由给她气得破防。 “臭丫头!唤谁死老头呢?!” 方歌渔一脸惊奇地看着太阴大帝。 他生气竟不是因为嬴姬娘娘那不讲道理要引发战乱的任性发言。 他生气竟然是为了这种无伤大雅的称呼吗。 话说回来,原来即便是太阴大帝与中幽女帝娘娘这种层次的父女吵起架来,竟也如同寻常百姓家的父女一般接地气吗? 这位中幽女帝,当真是一改往日沉着稳重高冷的形象,同自己父亲吵架护犊子,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一般。 不过也是,有着太阴大帝这么强的背景靠山,纵然无理取闹,又有何妨。 嬴姬能够功至女帝,自然知晓两国开战绝非儿戏,她方才说得的确是怒中气话。 只是这气话因为沾惹了百里安,纵然是气话,也是极为认真的。 她在方歌渔的庭院之中来回踱步分析,整个人的情绪就好像被分割两半各自盛放进了一个盒子之中。 一半的情绪暴戾不安,隐约之中甚至透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杀性。 还有一半的情绪被她迫使冷静,推演分析此刻的形势大局。 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自言自语道:“五尊仙之中,当属这位昆仑神主境界最好,修为最强,爹爹你次之。 若是正面开战,爹爹你战胜这个女人的机会并不大,但是我听闻,早年她与君皇乘荒成亲之前。 君皇乘荒本无力渡那尊仙之劫,是她结自身半数神力,为他护道强行以外力渡以天劫,从而才会有君皇这第五位的尊仙诞生于世。 尽管这么多年来,昆仑神主极少在世人面前出手,但我想她如今的实力比之当年,怕是得折半来计算。 纵然这些年来她在昆仑净墟潜心修行,可正要对上爹爹你来,她未必真的能够是你的对手。” “而且昆仑净墟自从丢失了寒羽池后,昆仑净墟所镇守的黄金海便一直不太平,想来为此那君皇娘娘也费了不少心力。 没有了寒羽池洗髓净息,便再难有妖类能够飞升成为真正的妖仙,昆仑净墟看似强大,可近年来却已渐渐有了青黄不接之势……” “打住,打住……” 百里安越听越不对劲,看娘亲这副模样,竟是真的想打仗。 他一脸哭笑不得:“尚且还不至于此,阿娘,即便同昆仑净墟开战,并且打赢了他们,九幽同样也是受创严重,此刻更是给仙尊祝斩有了发难的理由,此举不妥。” 太阴大帝不忍直视自己开始精分的女儿,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无奈叹道:“卿卿,你要不去城头吹吹风,冷静一下?” 嬴姬满眼幽怨地看着太阴大帝:“爹爹这莫不是怕了?” 太阴大帝缓缓吐了一口气,再度抬起的眼神多出了很多情绪: “若是如此,我便不会出面对抗仙尊祝斩了,只是此番安儿被迫前往昆仑,看似为祸,危机重重,可实则,却另有一番机缘。”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一下。 的确,同为禁锢镇压。 可是面对君皇娘娘以及仙尊祝斩,阿翁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 阿翁似乎提前预知到了什么? 面对百里安投来的目光,太阴大帝语气有些沉重,接着又道:“在来十方城,九幽之下的轮回之主不知因何故醒来,甚至还为安儿卜算了一卦。” 百里安震惊:“轮回之主……萨摩帕勒?!” 太阴大帝有些意外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面上起了惊色:“你怎会知晓轮回之主的真名。” 轮回之主乃是六道变数,虽自身无过,但变数不可以着常理姿态显示人间。 因此被做为禁秘被放逐与九幽之下,为太阴大帝看管。 一直长久以来,轮回之主都是以永恒的姿态沉睡与黑暗九幽之中,极少有苏醒与太阴大帝交流的时刻。 他每每醒来,都有灵预征兆。 此番太阴大帝离界来人间,轮回之主毫无征兆地醒来,甚至主动为百里安卜上一卦。 预言他灾劫将至,有归陨之象,而去往昆仑,则是他破象而生的唯一解局之法。 故此,在君皇娘娘现身的时候,太阴大帝并不惊讶。 轮回之主萨摩帕勒执掌轮回六道事,祂的预言比之天界的司命仙君还要精准。 祂所看到的过往与将来,你都是真实发生且无法更改的。 既然是轮回之主让百里安去往昆仑,太阴大帝自无二话可说。 将其中因果说开,嬴姬倒也不再急着强留小安,变得安静冷静下来。 只是对于太阴大帝来说,轮回之主的真名以及存在,从来不可叫外人知晓。 他的孙子,虽说从他阿娘那知晓九幽之下,镇压着一个轮回之主。 但其萨摩帕勒的真名,却是连嬴姬都不曾知晓,他又是从何得知?! “是吾辈告诉小家伙的。” 房檐之上,忽然传来一个自带温温蛊惑意味的嗓音。 众人抬首望去,狐仙女子八尾招摇,斜斜卧于房屋之上,皎白如霜的光迷雾里拢着的那魅惑人影轮廓,隐约可见。 她肌肤白皙,腰肢细软,在月光下的眼神似慈悲悯人,又似蛊惑欲气。 她舔着手背,梳理着毛茸茸的狐耳,像是一只夜下乘凉的慵懒猫儿。 “月上仙狐?”嬴姬倒是对这位仙狐女子没有太大深刻的印象。 只因这仙狐的历史太过古老悠远,月上仙狐这一名讳,还是从那些仙人们的口中了解听到的。 如此古老的种族仙氏也不知是怎么和自家儿子扯上关系的。 不过在与邪神一战之中,嬴姬倒是不难看出,这仙狐女子对百里安多有善意维护。 虽心疑她的来历用意,但到底眼下应该是友非敌。 好歹也是个仙家前辈,嬴姬不好太过无礼,朝着那房吾方向微微一礼,道:“轮回之主素来是我九幽之秘,不知前辈何以能够……” 一句话尚未说完,正自舔着爪子的狐仙女子身后八尾如屏展摇开来,她如玄鹤振翼而起,柔和的月光渡于她身,翩然如幻落入庭院中来。 蜀辞伸来一只白皙柔软漂亮的手,轻飘不惹尘埃地夺了方歌渔手中的符笔,嗓音宛若春天枝头消融的雪,有种不显而自魅的惑意。 “这种小玩意儿,解不了他身上的锁,就莫要白费功夫了。” 蜀辞一只手玩转着那价值不菲的符笔,另一只手则是食指轻抬,在百里安背脊间那对银钩上轻轻一点。 一道极为玄奥的韵气在银钩间荡开,被贯穿的伤口已然开始止血,那种穿骨裂肉的震痛也在慢慢淡去。 方歌渔是知晓蜀辞身份的,见她出手,忙问道:“可有法子解了此锁。” 蜀辞手段通天,又是执掌万千魔兵的不死兵河,自然是有法子解了此器。 但她却摇摇头,道:“吾辈能解,却也不能解,这月光锁算得上是‘诸天万界’之中最‘温和’的手段一种。 吾辈若强解开来,仙尊祝斩必有反应,怕是会再次在他身上施以更强大可怕的封印术法,到那时,他怕是连行走动作都难。” 百里安转过头去刚要说话,下巴就被蜀辞给端捏住了,正对上她那双宛若藏有桃花寒潭的眸子。 “若这一切当真如轮回之主所言,你倒也不妨去往昆仑走上一遭。” 百里安知晓她指的是什么。 在阴虚谷与魔君短暂交手发生的一切,只有他与蜀辞知晓这个世界隐藏着‘轮回重塑’这个最大的秘密。 若是想寻找答案,怕是唯有顺着轮回之主的指引,去往昆仑探究这一切。 而对于百里安来说,昆仑净墟本就是他必须要去的一个目标。 他之所以能够复活重归人间,与亲人故友重逢抚平意难平。 这些都归于尸王将臣。 百里安并不介意自己是魔是仙,尸王将臣于他有再造之恩,王姐司离于他有赠珠之情。 由始至终,百里安也从未想过去逃避自己尸魔的身份与使命。 将臣的心脏,他必须势在必得。 他是尸魔之身,若是以寻常法子前往昆仑净墟,怕还是困难重重,君皇娘娘或许会在暗中收他为徒。 可她不可能猜不出身为尸魔王族的百里安上昆仑会打尸王将臣心脏的主意,自然会命手底下的女官仙侍们对他多有提防看管。 如今这封印修为的枷锁在身,百里安再上昆仑。 昆仑净墟里的人对他怕是多有轻视疏忽,说不准还反倒另有机遇。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我心中有数的。” 蜀辞捏着他的下巴并未松手,好似细细描着淡淡银辉雪意的睫羽低垂轻颤间,她视线虚虚地扫了下来。 这种淡淡虚虚的目光分明不是实质的,却无端给人一种轻微的,似沾非沾、肌肤相亲的暧昧感来。 这样瞧着瞧着,气氛就逐渐不大对劲了起来。 因为蜀辞大人的‘食欲’被这张脸给勾了起来。 昆仑净墟可不比别的地方,即便是蜀辞想要登山进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小东西被那个女人带走的话,她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他。 这也就意味着…… 她得饿很长时间的肚子了!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三章:吾家孩儿好生命苦 这对蜀辞来说,可真是一件郁闷不快的大事了。 要不趁着还有三日的时间,将他再里里外外、来来回回地吃个彻骨? 只不过这小东西为了救那两个小人偶,居然不知死活,不问她的意愿,就擅自将自己体内的业障都散化而去,用以对付真祖邪神。 如今这身体上浅浅萦绕的业障之气,也是浅薄地可怜,叫人难以下口。 若想好好餍足饱餐一顿,怕是得寻好了对的位置下口,往深里吸吃。 想到这里,蜀辞就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下意识的小动作,将那唇儿舔得唇瓣轮廓愈发的饱满诱人,沾染了些许水泽,泛出盈盈的光来,色泽潋滟,说不出的诱人至深。 轻轻低睨的目光自然而然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味道变化,那种狐仙娘娘独有的浅淡悲悯的慈爱目光里,逐渐透出一种将将扑食的狂热一般。 诱人红唇下,那对尖尖雪白的兽牙也有种虎视眈眈的感觉。 太阴大帝:“→_→” 嬴姬娘娘:“(o ̄ヘ ̄o)” 方歌渔:“(ー`′ー)” 三道表情不一的视线很有针对性地朝着百里安方向飘过来。 百里安这才发现蜀辞的举动很有点调戏的意味在里头,他赶紧将头往后仰避。 谁知这躲避的动作瞬间引起了蜀辞的不满。 原本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她与百里安共同经历了阴虚谷的劫难,又在那处小岛上缠缠亲亲折腾她折腾了许久后。 这小家伙对于她的食欲起时给予的亲近本来都已经十分顺从听话了。 怎么如今又仿佛被打回原形一般,开始变得小气吝啬起来。 不给百里安逃避反抗的机会,蜀辞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捧过百里安的脸颊。 而捏住他下巴的那两根手指宛若牢牢粘在他身上似得,怎么也甩不开。 若是只有方歌渔倒也还好说。 可此时此刻,长辈们都在一旁看着,百里安便怎么也不肯让蜀辞胡来,身体开始挣扎反抗起来。 可他却忘了此刻自己一身尊仙之骨被锁,灵力施展不出半分来。 如何能够撼动的了蜀辞这只猛虎。 于是画面就演变出了有些强取豪夺,霸占民男的味道来。 蜀辞大人很不高兴:“瞎动弹什么,你请吾辈来十方城帮你救人的时候,分明还是很顺从听话的。 怎么?如今人救到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便不肯再把这身子给吾辈了不成?” 蜀辞最恨被人利用,忽然有些能够体会到那些话本子里被那些凉薄儿郎负心抛弃的痴情女子了。 男人这种一时冷,一时热捉摸不定的臭德行真真是叫人难受。 不过对于蜀辞而言,狐狸心受伤归受伤,但这并不能够成为她退缩放弃美食的理由。 反正这小家伙也长有不听话的时候,先头最是叛逆的时候,她都能胡搅蛮缠地强吃他两口。 眼下百里安身上这股子猫劲儿又能防得住她什么? 蜀辞将身子矮下来些,捏着百里安的下巴迫使他将脑袋往上仰,将喉结明显的修长脖子给露了出来。 动作带动之间,悬在百里安身上的银锁晃动得叮铃做响。 蜀辞凑过去,像是去咬刚削好的苹果似得,晶莹柔软唇畔印在百里安的脖子上轻轻蹭了蹭,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好似某种刚出生的乳兽般的细小獠牙叼着他颈间的一小块皮肉,鼻息用力嗅着他身上浅淡的业障气息。 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小兽威胁护食的声音。 百里安目瞪口呆! 你这要,也得分场合形势吧?! 听着蜀辞那语出惊人的发言,嬴姬娘娘表情简直快要裂开。 什么叫请她帮忙来十方城救人的时候,还是很顺从听话。 什么叫救到了以后便不肯把身子给她了?!!!! 所以吾儿小安,在为娘看不见的地方,你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啊!!! 她是还奇怪,像月上仙狐这种古老的妖仙,怎会平白无故的出世不惜冒着忌讳,帮助百里安这样的尸魔。 原来竟是在私底下有着这样不正经见不得光的皮肉交易。 想通这一点的嬴姬,瞬间心凉如冰,内心疯狂嗟叹着何以自家可爱的小儿子老是能够引来这些岁数年迈的老女人觊觎。 一向听闻狐族女子最是开放喜好男色,擅双修采补之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人家两个长辈都尚且还在这里呢,三代同堂之下,她竟还能对她家小安这般蛮横的上下其手,当真是目中无人。 相较于嬴姬娘娘的气抖冷,太阴大帝的反应就要沉着许多。 “月上仙狐这是欺我九幽无人,连一个年幼的孙儿都护不住了吗?!” 太阴大帝不怒自威的嗓音如春雷一般在蜀辞耳边炸起,让人闻而生畏。 这可是九幽下头上来的活阎王啊! 蜀辞咬脖子的动作骤然一僵。 自打同百里安在那雪岛之上干了那等子荒唐事后,也是那是百里安格外的慷慨大方,毫不吝啬地灌了好多好多比平日里要浓稠百倍的‘业障’给她。 蜀辞不得不承认百里安那法子虽然费力一些,得颠来倒去地换好几种花样来吃。 但不得不承认效果惊人的显著,就那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日,魔君阿娆在她身上留下的恐怖伤势竟然尽数休养好了。 修为也得到了恢复,可比拟破开泰器山后魔界时期的战力修为。 如今这诸天仙神都已归位,仙尊祝斩也返回天界,那个尚且能够同她斗上一斗的小人偶也被迫远离他乡。 在这十方城内,蜀辞自认为以她的修为,大可为虎作伥,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唯我独尊。 想要吃口肉的事,谁人敢阻拦,又有谁能阻拦! 这种瞬间放飞自我束缚的绝对强者感,一时之间让蜀辞有些得意忘形。 这让她忽视了在十方城中,一直很低调但境界修为可稳稳压过现在的她一头的太阴大帝还在这里。 她对百里安的观念感还停留在魔界六河,剑主之子的身份上。 一时之间疏忽大意了,他其实还有太阴大帝这个亲阿翁,仙界巨头做他靠山。 原来即便她恢复了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魔河蜀辞,百里安这块肉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强吃的。 好郁闷哦…… 眼下的蜀辞可不是无脑的七尾形态,她知晓太阴大帝在此。 她若是强行吃他孙儿,若是吃上头了,咬得深些了,见了血,这老头儿怕是没她的好果子吃。 还有这心头肉的阿娘看着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她还没把她儿子怎么着呢。 那小眼神刀子似地飕飕乱飞,恨不得将她八条尾巴全给斩下来,一副不得善果的恶狠模样,真是白瞎了她那一副雍容华贵的好模样。 今日这小东西不在状态,现于体表的业障已经变得十分浅薄,这舔一口都砸吧不出味儿来。 怕是得用岛上那种这般那般的吃法。 蜀辞虽不通情窍事理,却也在百里安家中长辈面前会适当害羞一下。 要她脱了衣服啃啃咬咬……这种没节操的事,她也属实干不出来。 既然又害羞放不开手脚施为,这太阴大帝也是个硬茬子,她眼下不是对手。 蜀辞是个懂进退的。 眼下绝非下手的好时机。 无妨,这夜马上就深了,小东西接连战斗了几天,他们当娘的、当翁翁的总不至于还要在这里打扰,不让他休息。 等这两个麻烦精走了后,她在偷偷猫过来偷吃,也省得了一番鏖战。 蜀辞很是识趣的松开了百里安的下巴,努力将眼中的食欲给藏藏好,恢复成了一本正经高深莫测的模样。 她负手而立,月光下的容颜明艳,肤色雪白,脖颈修长,在这八尾狐仙给她带来的气质加成之下,一种沉沉静静生而高贵的奢侈气质便浮了出来。 “太阴大帝这是说得哪里话,谁人不知九幽黄泉有阴兵百万,阴阳命簿之下所掌的太古英灵更是神秘不可触见。纵观六道,又有何人胆敢轻视九幽冥府呢?” 太阴大帝威压并未就此散去,面对月上仙狐这种来历神秘的不速之客,太阴大帝的态度并不算特别友好。 他嗓音依旧冷漠:“所以,月上仙狐大人究竟是为何而出山?又因何,知晓我九幽秘事?” 嬴姬皱眉幽怨地看着自家的老爹爹,暗示性极为强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所以她宝贝儿子被这个老女人以救人为要挟,迫他委身的帐就不同她清算了? 小安所受到的不公委屈就要这样一笔带过? 太阴大帝悄然地拉回自己的袖子,暗戳戳地气恼。 这种事情怎叫他这样一张老脸好去同一个女子清算,你生的是儿子,不是闺女。 再者说这狐仙的容貌也亏算不到咱们家宝贝的身上来。 难不成女儿你还希望我堂堂太阴大帝带着哭哭啼啼的小孙子去找一个女人讨要清白公道? 想想都让他这张老脸发得滚烫。 这种小孩子的风月事,他自是不好像个嚼舌根的小媳妇似地紧抓着不放。 让太阴大帝更在意的,反而是轮回之主的消息暴露的事。 蜀辞知晓太阴大帝在忌讳什么,但此刻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两人是百里安最重要的亲人。 亦或许是魔河蜀辞的凶名在外,她不想引起没必要的喧嚣麻烦。 亦或者两种原因皆有。 蜀辞暗自整理了一下趁陈词,淡淡说道:“吾辈自远古时期就已经诞生飞升成妖仙,世人不知的古老辛秘,吾辈有所耳闻并不足为奇。” 说到这里,蜀辞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表情渐渐变得沉重危险起来的太阴大帝,继续说道: “若吾辈没有猜错的话,轮回之主萨摩帕勒极少自九幽深渊中睁眼,他醒来的次数寥寥无几,但他每一次醒来,为人占卜的对象,皆是你家孙儿,可对?” 听到这里,太阴大帝面上一怔,眼底的危险之意化为了惊疑。 看这模样,不用回答都已经证实了一切。 蜀辞套话套到这里,愈发笃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 果然,这一时间线里被封印在九幽之下的轮回之主保留有了那个‘灭世’‘重塑’的世间线里的记忆。 重塑轮回乃是真正的六界禁术。 被重塑过的世界,对于上一个已经经历的混沌初开,诞生再到毁灭的世间,存活者只能忌讳莫深,只字不可多提。 在如此强烈的因果缠绕加身,轮回之主被封印于于九幽之地,看似是仙尊祝斩的手笔。 如今看来,反而更像是他的一场自我放逐。 他身怀太多的禁忌,纠缠太多的因果。 而能够斩断这些因果的唯一存在,仿佛就成了百里安一人。 所以祂才会冒着被因果反噬其道的代价,指引百里安前往昆仑。 看来,在这昆仑净墟之中,当真有着能够改变他命运的重要因果。 太阴大帝没有回答蜀辞的问题,二人仿佛陷入一种默契般,都沉默不再说话。 “时辰不早了。” 良久,太阴大帝终于开口。 却是下的逐客令。 蜀辞面上并未有任何不愉之色,只是淡淡一笑,很识趣地将身影闪隐而去。 百里安目光朝着太阴大帝望过去。 太阴大帝担心蜀辞的一番言论会给百里安带来压力,他沉吟片刻,后道:“轮回之主的预言,素来不会有假,但安儿你心中也不必为此感到压力,前往昆仑,一切求顺势而为即可……” 说话间,太阴大帝摊开手掌。 掌心有着一道幽紫色的火焰跳动。 百里安感受到了一股九幽冥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他记得,九幽冥火的色泽是碧绿之色,并非幽紫的颜色。 而且当初太阴大帝为他养魂三年,用尽了冥府之中的九幽冥火。 如今,他掌心炼化而出的,只能是从自己的魂魄之中分割抽取出来的一道魂火。 果不其然。 “这是我的一道阴魂神火分身,安儿你且收好,若是在昆仑净墟,遭遇生命危险,便可催动此魂火,即便遥隔六界,阿翁亦可在瞬息之间,来到你的身边。”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四章:夜宵 看着太阴大帝掌心之中幽幽跳跃的紫色魂火,大帝那双平日里一向带着让人无法避让的攻击性的幽色眼瞳,在深紫诡谲的魂火映照下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柔和温情,他身上那种严肃刻板的威严冷漠感都被冲淡了。 如此的他,看起来也不过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老者在担忧即将远行的儿孙后辈罢了。 看着那团紫色的焰火,百里安心口如被猛撞。 这种来自至亲之人的守护,习以为常却刻在骨子里的保护仿佛变成了山一样坚不可摧的屏障,为他抵挡下了整个世界的风霜与敌意。 在这一刻,过多的言语与推辞都仿佛变得苍白多余。 百里安默默接过太阴掌心里跳跃的紫色魂火。 以手掌相托,隔着掌心的肌肤,都能够感受到那魂火之中融合了大帝紫血的狂暴能量。 其中所蕴含的巨大灵力每一丝,每一缕仿佛都蕴含了足以撕碎一切的力量。 百里安甚至能够确信,这一团紫色魂火之中,哪怕只是分割出来小小一缕,都足以将一片海域焚枯烈。 可就是这样一团难以掌控,仿佛蕴藏着毁天灭地力量的魂火,安静地跃于掌间,顺从主人的心意,散发出来的却是令人安心亲近的守护之意。 太阴大帝与嬴姬父女二人暂且留在了天歌城之中,显然也是打算三日后再行离去。 夜色渐深,城中修葺的工作也渐渐停歇,归寂无声。 太阴大帝知晓百里安近日以来,连番苦战,必是已十分疲惫。 纵然百里安失了绯樱炎树,做为一只尸魔,无法通过睡眠得到调整休息,却是可以通过定心守灵的冥想方式来恢复自己的精神力。 太阴大帝不愿多做打扰,便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嬴姬娘娘离开了这座宅府。 见到百里安背后的伤势得到了止血疗愈,方歌渔便也为百里安留了一碗新鲜的血食。 离去之前,方歌渔不忘对百里安挑了挑小眉毛,笑容里透着几分恶趣味,说道: “这几日司尘你可真真是辛苦了,为了救本小姐我,甚至不惜做出那样大的牺牲,在九十九与六识两人身上连翻奔波操劳。 瞧你那腰抖不稳的模样,被一个女人压得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怕是端碗饮血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方歌渔话中明显暗有所指。 果然还是十分在意他与九十九还有六识发生的事。 只是此刻百里安都变成这副可怜模样了,纵然方歌渔有气性,却也不好秋后算账。 方歌渔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面上微笑,语气十分温柔: “本小姐可是大家闺秀,没有面首还要主子来照顾的道理,但本小姐又十分担心你在这睡得不好。 所以呢,我特地为你安排了几名侍女为你夜里点灯添烛,这一碗血食若是不够的话,她们也可是能够任由你取用的哦?” 百里安见她笑得温柔款款,登时头皮一麻,下意识地便要拒绝: “我有方歌渔你留下的一碗血便足够了,无需她们,而且虽说是你的侍女,但如此当做备留食物供人取用终归是不好。” 更何况,他是尸魔,人家正经家里的姑娘,谁愿意招惹他这样人人忌讳的邪魔? 方歌渔平日里的大小姐性子是骄纵了些,百里安觉得并无不妥。 只是这般将活人当物品转手留赠的行为属实不好。 百里安爹系的说教毛病开始犯了,正想劝诫方歌渔一些小道理。 却听得方歌渔目光促狭地笑了起来:“瞧你那紧张地样子,本小姐什么时候会干这种为难人的缺德事儿来。 她们若是不愿如此,我若强逼她们,自然会让她们心生怨怼的情绪,以着你如今这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们若是怀恨给你两刀你也没处说理去。” 只见方歌渔击了击手掌,在长廊转角处,六道苗条女子身形倩影。 她们敛首提灯,莲步款款而来,花灯晕染的暖光之下,眼角眉梢无一处不温柔婉约。 侍女们纤腰如柳盈盈欲折,琼鼻雪颊,眼含秋水,眉如远黛。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些个侍女们,竟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容。 百里安的背脊瞬间挺直,一把拉过要走的方歌渔,一副牙疼模样:“这……这就大可不必了吧?” 要命! 这几名侍女分明就是方歌渔府上那六名贴身女侍,而且曾经在方歌渔发混的情况下命,这六名女侍皆是同他有过不可言说的亲密之举。 当日发生的一切格外混乱。 在这六名女侍之中,百里安甚至只能够记得她们其中三位的名字。 女侍长冬云,还有气质清冷实则温柔的红扇,以及喜穿绿衣尤爱流连于弹丸之地的宣灵。 方歌渔将自己被拉住的手一点点抽了出来,慢悠悠地拖长尾调说道: “可不是本小姐胁迫她们的,这是她们自己的意愿,哪怕知晓了你非是什么仙君,而是尸魔,她们仍旧愿意夜间掌灯相伴,司尘你可莫要辜负了她们的一番心意才是。” “她们今夜是你的食物,若有需求,可以尽情取用。” 方歌渔一脸含蓄:“两种意思哦。” 说完,便不顾满目呆滞的百里安,施施然的迈着小步伐走掉了。 百里安:“……” 所以方歌渔留下这六名侍女到底是想做什么? 为首的女侍长冬云掌灯而来,柔声说道:“公子几经鏖战辛劳,婢子已备下热水药浴,还请公子让我等服侍入浴。” 她们已经不在唤他仙君,而是改口唤做公子。 六名侍女之中,当为冬云的目光最为羞涩,却也最为火热。 百里安被她们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忙拒绝道: “夜已经深了,我无需药浴,这几日下来,你们也被真祖邪神折腾得不轻,不需要伺候,早点下去歇息吧?” 尽管百里安很及时地阻止了真祖邪神完全的诞生。 真祖邪神只来得及汲取欲望,污染精神,并未夺舍一具身体,来为世人造成物理性的伤害。 可遭受了邪神欲望污染的人类,或多或少神魂都会受到一些难以回补的创伤影响。 这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里修复回补。 侍女冬云听他开口便是拒绝,神情落寞失望之中又带着淡淡的难过悲伤,她低声说道: “三小姐的吩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不从,奴婢见公子言语推脱,将我等这般视若蛇蝎,莫不是……” 她咬了咬唇,猜出几分其中缘由,“莫不是公子还记挂着上回奴婢们对公子的无礼之举,真的是恼烦了奴婢们?” 身穿碧绿衣衫的清秀侍女宣灵也带着几分委屈说道: “这到底是三小姐唤婢子们来侍寝的,若是公子拒绝,三小姐必是觉得我们侍奉不周,可是得吃苦头的。” 嗯…… 不愧是方歌渔身边的人,这眼泪说掉就掉,委屈可怜见的模样,换做其他男子,确实怪招人疼爱怜惜的。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这些侍女们有着自荐席枕的心思。 这种攀附之心,寻常女子都有,也属实正常。 只是明明知晓了他是冷血的尸魔,竟还难以打消这念头…… 细想之下,竟到底也是在这寻常恋慕之中里掺杂了几分真心在里头。 只是这种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的心意,百里安实在是不敢随意招惹。 他虽是仙门世家子弟出身,却没有那种出身高贵的自觉性。 并不像其他仙二代的公子少主们,理所应当地将身边的婢子侍女当做寻常的暖床工具使用。 即便这对于她们来说,都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百里安正色说道:“莫要胡思乱想了,方歌渔那性子,若是今夜我真招你们侍寝了,你们怕才是真的要吃苦头了。” 冬云与宣灵都认为百里安在委婉推辞,心中升起了郁闷不甘之意。.CoM 她们虽说姿容不及三小姐,可论容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俏丽多姿的。 如今自荐席枕,主动送上门来为起宽衣侍寝,却遭人缕缕拒绝。 更莫说这对象还是本就有过亲密之举叫她们心生出了几分暗慕情绪的百里安。 那几名侍女们心有不甘,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红扇却忽然开口打断道: “还听不出来公子的意思吗?公子这也是为了我们好,莫看三小姐平日里大方无度,即便是对我们这种做婢子下人的出手也是同样阔绰从不计较。” 红扇清淡的眸光轻轻掀起,瞥了冬云一眼,那眼神不失敬意,却也带着几分善喻善教的意味。 “可主子从不与我们计较得失,我们便可以不知身份地真将自己不当婢子侍从看待了吗? 虽说三小姐一口一个面首,可但凡长眼睛的,都不难看出来,司尘公子是三小姐的心上人。 三小姐从不带外男来天歌城,她此番显然是动了真心思的。” 红扇眼神认真说道:“对于女子而言,心上人是不可以与人分享的,纵然我们都对公子存有几分私情小心思,可怎可为此就去伤害主子的心?” 红扇从外表看,不怎么好亲近,言辞之间也不含什么温度,可说话却比其余扭捏的五人,直接好多。 甚至毫不掩饰自己对百里安的好感。 但这种好感浅淡直接,却又不含任何觊觎之心,有止有度,冷静淡定。 她分明是六人之中,年岁最小的那个,说话悟事却是最通透的那个。 三言两语之间,就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侍女们的小心思。 做为侍女长的冬云都被生生说得红了脸。 红扇事情看得明白,方歌渔命她们六人前来伺候,一来是她们六人自幼便跟随在方歌渔的身边伺候,早已是她的贴身心腹。 方歌渔信任她们,照顾侍奉百里安的事,她自然不会假手于她人。 二来,的确是本着百里安若有需要,可以取用她们的鲜血,方歌渔拿定不了百里安对鲜血的需求,故此将六人都安排了过来。 如此,每人所献出的鲜血分量微毫,并不会对她们的身体造成损害。 三来,方歌渔的确是因为百里安对九十九六识她们做的那些事闹了小脾气。 所以故意叫来冬云她们来伺候,故意叫百里安别扭不痛快。 若是今日百里安当真敢收了她们,让她们侍寝。 那接下来的两日,他可就别想躺得安稳了! 红扇这一席话,可真是叫两方都哑口无言了去。 百里安只好退一步说道:“我若是有需要,自会传唤诸位的。” 红扇向百里安微微一礼,又道:“只是主人之命,我等做奴婢的却是不得不从,公子若愿收我等,我等自是不能拒绝公子的一切要求。 可若公子无心奴婢们,至少还请公子能够准许我等伺候公子净沐药浴。” 这先抑后扬的说辞当真是叫人无从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反正这六位姐姐们又不是没看过他,百里安也却是乏累了,懒得再做口舌。 在六名掌灯的侍女们引路之下,百里安回到了寝屋之中。 推门而入,屏风案前,点着两尊鎏金瑞兽香炉,袅袅轻烟如雾飘升。 屋内陈设讲究奢华,就连照明用的青灯都非是寻常烛火,而是两颗硕大如月的夜明珠安置在灯台之上。 笼罩着夜明珠的等着被打磨得极为轻薄,如蚕丝扇面一般,上面雕刻着远岫孤峰,仙鹤流云,其间透出丝缕一般、暖黄色的流光。 光辉挥洒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落拓出一副复古的光影唯美画面。 屋内热雾缥缈,早已备好热水药浴,洒在浴桶之中的药材尽管已经被泡得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也不知是何品种的药材,可在这宽敞的屋内,甚至都可以看进雾化肉眼可见的灵气。 可见这备下的灵药有多珍贵。 不用想,也知晓这是方歌渔准备的。 在几名侍女的伺候之下,百里安宽去衣衫,脱了靴子,入了温度对于尸魔而言刚刚合适的温热药浴之中。 冬云以玉瓢舀来热水,细细浇洒在百里安的身上,她手法十分老道娴熟,手中浇洒的灵液精准无误地落在百里安身体间的各处灵力节点穴位上。 如此以来,能够最大地将此药效灵力渡入他的体内中去。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四章:月框下的倩影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五章:无尽妖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六章:神主过往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七章:‘丧’偶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八章:折腰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九章:自学成才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零十章:新桃花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一章:伤疴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二章:乱 百里安垂眸看着宁非烟,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对付桃花仙谭元思,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方才还恨不得将自己那多情得似欲滴出水来的眼眸黏在百里安身上,可眼下却有些不太能够同他对上视线了。 她搂在百里安脖子上的手臂收了回来,改撑在他的胸口上,试图将他推开起身。 百里安却反客为主地捞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往上一提,纤细的腰肢在她的手掌之下瞬间被捞起一个惊人优美的弧度,柔软得好似没有骨头一般。 铺散在书案上的柔软长发顺势而起,墨染青丝自她肩头倾泻如瀑,在这夜晚暖灯下看来,却更添衬得她眉眼之间尽是勾魂摄魄的妩媚。 “你不说我也知晓。”百里安的声音重了重,眸底暗沉:“是骨耶魔蝶对吗?” 宁非烟表情一下子心虚游离了起来。 鬼知道她为什么要心虚。 分明是做了帮他解决麻烦的大好事。 为何她还要反过来被这蠢猫给教训一顿。 宁非烟想要反唇相讥的话语在喉咙里梗了梗,话说出口便就显得有些心虚底气不足:“这骨耶魔蝶是自魔界诞生之物,我随手去来用用用用,有何不可?” 百里安见她还这般固执,牙齿紧了紧,声音低沉道:“有何不可?你也知晓那骨耶魔蝶是出自于魔界之物,无人比你更能知晓这种鬼东西的可怕性,莫说寻常人了。 便是佛门圣子沾染了此物都极有可能万劫不复,此物成瘾性极强,但凡沾染了一丝一毫,都极难摆脱此毒的控制,更莫说沾了此毒造成的伤口极其难以修复愈合。 若是长时间不将此毒拔除出去,伤口甚至会溃烂蔓延,毒素在体内生根,你是想让自己的身体变成蝶蛹吗?” 说着说着,眼底竟然泛起了一片恨恨地雾霭之色。 宁非烟听得一愣一愣的,虽说骨耶魔蝶的确魔性极强,极易上瘾,可这种东西却也是根据分量多少来决定上瘾性的。 宁非烟本身意志力就远胜于寻常魔族,定力超群,几百年来发乱期都扛过来了,这一丝丝骨耶魔蝶对她而言,虽说会加重发乱期,可对于宁非烟而言,远不至于到致死的程度。 百里安说得未免也太有些夸张了。 可当她看到百里安面上那神色的时候,便知晓,不是他说得太夸张,而是这家伙自己将那骨耶魔蝶脑补太过,什么都往最坏地做了打算。 通俗一点的话就是,关心则乱,自己吓自己。 被他獠牙咬过的指尖又开始酥酥麻麻地泛起了一片痒意。 宁非烟无意识地轻轻揉捻了一下指尖,故作无意地嗔道:“变作蝉蛹倒是不至于,只是你也知晓这骨耶魔蝶上瘾性极强,可此物再如何强,又怎么强得过发乱期的折磨与难耐,小冤家,妾身可是三年没有用你止渴抚乱了,你若当真关心我,此刻妾身身子不利索,你应该抱我去床上才是,难不成……” 宁非烟目光溜溜一转,道:“比起那软榻,你更喜欢此等风雅书案?” 她纤细的手臂在地上一捞,捞起来一只毛笔,未沾磨痕的柔软狼毫在百里安的下巴上轻轻撩了一下,道:“还是说,小冤家你想用妾身的身体练字?” 百里安二话不说,抱起她的身子就往床榻方向走去。 倒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发生些什么,只是觉着宁非烟身上有伤,安置在榻上,才更好为她看伤。 六识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忍不住无声的啐了一口:“真不要脸,竟然还真想着当着外人颠鸾倒凤!这小子,我看错他了!” “外人?”九十九似是觉得这两个很刺耳,她冷哼一声,道:“我们是主人留下的遗产,他是主人留在这世间唯一开启我们的钥匙,我们便是他最珍贵的收藏品,又算得上是哪门子外人?” 六识觉得九十九变得好像怪怪的,这是一种什么理论啊。 她忍不住玩笑道:“既然如此,反正他是要脱衣服在那个女人身上折腾的,不若为了更加全面地开启主人留下的遗产,我们索性也出去一起参与其中,也省了他脱两次衣服的功夫。” 六识具备人类最全面的鲜廉寡耻的仁礼精神,大杂烩这档子事,她是断然干不出来的,也就过过嘴瘾。 谁知九十九竟然真的一副陷入认真思考的样子。 六识面上表情登时凝结起来,气急败坏:“你不要做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啊,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的这么没节操!” 可六识也知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九十九并未开启人类情感回路,节操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百里安将宁非烟放在了床榻之上,又忍不住地开始为她担忧:“你本来就为魔君追杀,如今你又对桃花仙谭元思下了这般重的手,可谓是与仙界的梁子结大了,纵然你有界门在手,可仙魔两道皆是难行,日后处境必然艰难。” 宁非烟呵笑了一声,道:“纵然没有桃花仙这档子事,我于仙道一样路途难行,你还信不过妾身我吗?我行事重来不会不给自己留有余地,你且放心,六界之中,就属人间的最为鱼龙混杂,水最深,近日来,妾身可谓是找了一个好盟友。与她合作,妾身行事可就方便了许多,无需考虑仙魔两道的威胁。” “好盟友?” 宁非烟嗯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立场处境与妾身相近的可怜人罢了,虽说是人族女儿家出身,但是妾身不得不承认,她比起世间大多数男儿都要有能力,有眼界,有野心,妾身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百里安皱眉问道:“你说的人究竟是谁。” 宁非烟嘴角含笑,眼瞳深邃:“说起来,这人与你还颇有渊源呢,若论辈分,你才是真得唤她一声姑母呢?” 百里安隐隐猜到了她口中所指之人是谁,不由皱起的眉头,道:“你说的是秦国长公主赵文君。”M..coM 宁非烟面上并无任何意外吃惊之色,只是拿那双风情万种的情人眼看着他:“看来你早已经知晓,这赵文君便就是地下暗城的主子了。” 百里安陷入了沉吟之色。 虽说这赵文君是个不好招惹的狠角色,但百里安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手段与本事。 正如宁非烟所言,她们二人是一个路数上的人物。 地下暗城大隐隐于市,在不可见的黑暗都城之中发展到如同大树根脉蔓延山川四海的程度,足以影响到整个人间列国,谁能想到这背后的操局者竟然会是一名女子,还是一名多年不展示任何修为实力的女子。 虽说地下暗城为人人唾弃忌惮,但不得不承认其底蕴之深厚。 若是在三年前,百里安定然不支持宁非烟去蹚浑水地下暗城的浑水,毕竟在赵文君的背后,是三河望夷在全盘操控。 今时不同往日,赵文君早已得到了炎髓,以她的能力,足以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脱离三河望夷对她的掌控。 如此,宁非烟选择地下暗城,未尝不可。 宁非烟将百里安眼底沉吟之色尽收眼底,她忍不住笑道:“我原以为你会抵触生气的。” 百里安弯腰去帮她脱脚上另一双绣鞋,道:“我为何要抵触生气?” 宁非烟坐在软榻之上,抬起那条腿来,任由他帮忙褪去脚上的鞋袜,笑眯眯道:“妾身可是记得这位秦国的长公主殿下对你的父亲一直都抱有非分之想,甚至你父亲与中幽女帝情意日渐疏离冷远,也多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从中作梗的缘故,妾身原以为你对她会万般抵触呢。”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我虽不喜长公主的行事做派,但阿娘与父亲会越走越远却是与她无关的,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世人对中幽皇朝的偏见以及父亲的傲慢导致而成的,无需谁来推波助澜,都会演变成为今天这场局势。 而且听我阿娘的语气,对这位长公主却是并未有过任何怨怼的心绪,反而对这个女人多有敬佩与同情理解,更何况据我对赵文君的了解,她极具心气,有大志气,大理想,大抱负,这种那女人心气大,干不出这种小女人阴坏的行径。” 说到这里,百里安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道:“倒不如说她分明从未做过任何挑拨之事来,反倒无故背了这名头背了许多年。 在世人的眼中,她倾慕我父亲,爱慕一个有妻之夫,她执念入骨,便都成为了一种能够引人诟病的错误,因为她属意父亲,而父亲与阿娘常年争吵不断,她养病于白驼山,世人便自我认定为阿娘与父亲感情出现问题,多少都因这位秦国长公主而起。” “可她从未为自己辩解过一句,世人对她是如何看法,她也永远不会有任何的波澜在意。” “光是这一点,她的胸襟与气魄就非是我父亲所能够比及的。” 宁非烟道:“妾身倒是看不出来,你对这位差点成为你后母的女人,竟会有如此高的评价。” 百里安斜飞了她一眼:“她或许可以嫁给我父亲,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做我的后母。” 宁非烟眨巴眨巴眼睛,话锋忽然一转,道:“小冤家,你马上就要前往昆仑净墟了,咱们也不知道到猴年马月才能再续缘分了,你是知晓的,妾身的发乱期每年都有,你我三年不见,妾身可是整整忍了三年呢。” 说到这里,宁非烟面上故作羞涩道:“从前也就罢了,未尝肉味,清心寡欲之下,尚可自定,可自从这副身子给了你这冤家以后,每年发乱期临近之时,可真真是恼人得紧。” 百里安怔住,这才反应过来,虽说十方城还在落雪,可这是与城外连绵雪山的地理环境有关系。 而在如今,早已是人间三月初暖的时节了,正正是魅魔的高爆发的发乱期。 更莫说此刻宁非烟身上还沾染了骨耶魔蝶之毒,此毒可无限放大情欲瘾念,今年发作的,怕是比往年的都要厉害。 百里安关切问道:“此次发乱很难受吗?” 宁非烟故作幽怨含嗔地说道:“可不是难受极了吗?若非实在寂寞难耐,妾身也不会带着你小姑姑来见你了。” “小姑姑?”百里安见这宁女魔正经不过一息,便又开始故态复作起来了。 还有这小姑姑……又是什么鬼啊! 百里安隐约之间,升起了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果然,下一刻,他便看见宁非烟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手臂,在那雪白的皓腕间,忽然渐渐浮现出一圈圈细线红绳的轮廓。 只看到她讲手臂轻轻收拢一扯,自虚空之中,界门的气息隐隐浮动,一道绯红色的身影从那浮动的门的气息中跌摔在了床榻前的柔软地毯上。 看清那摔下来人的眉眼模样的瞬间,百里安瞬间落实了心中那种不安感。 “红妆?!” 自从上次在逃离魔界的巨树上,给她差点咬伤过一回后,他一看见红妆,难免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她那两排森森然的小锯齿尖牙。 百里安皮儿一紧。 而红妆之所以如此狼狈地跌摔出来,并非是宁非烟那手中红绳系扯力度过大而导致的。 而是她此刻本身的状况就很不好。 瞧她那洁白的脸蛋都自我挣扎出了一排排的红印子,显然这种发乱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日了,依靠她自己的能力无法排解。 宁非烟似是担忧她自我堕落放纵控制不住自己去寻其他男人,便将她锁死在了界门之中。 如今这副可怜吧唧的小模样,何止是用‘不堪’二字能够形容的。 难怪今日从宁非烟推门进来的时候,就一副投怀送抱软得没骨头的样子。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三章:要不还是打死了吧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四章:嗑瓜子四人组 这个含蓄的解释可谓是天衣无缝。 纵然是宁非烟这个老狐狸,也不曾看出错漏来。 她恍然,难怪从一进门开始,这蠢猫儿就一副扭扭捏捏不肯随意就范的样子。 往日又不是没给红妆吸吃过阳气,都已经有过两次经历了。 还同个黄花大闺女一般刚烈放不开。 原是屋中有外人在,这小子心思不在正道上。 虽说宁非烟并不在意一旁有没有外人在。 毕竟当着魔君阿娆那个死敌的面,她都能够熟视无睹地在琉璃桶内变着花样玩儿。 这六只小鸡崽子,她还真不放在眼中。 便是中途醒了过来,也不会让她有任何心理压力。 只不过,若是影响到了百里安,妨碍了他的发挥,也属实不够尽兴。 统共就三日时间了,真正能够偷猫怕是也只有这几个晚上了,被旁人影响了心情也着实不划算。 也罢,换一间屋子,也好施舍红妆一两口,让她吃个半饱后就去守门。 漫漫长夜,独守一猫,没有其她人碍眼的感觉也十分不错呢。 宁非烟微微颔首,提起身子挣扎乱弹的红妆,左手拈来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随手就直接往她眉心红鸾胎动的穴位狠狠扎了一针。 下手真的是不带一点留手的,一针下去,扎得眉心血花滋滋之冒。 红妆小鸡崽子似得身体重重一抽,眼底的混浊迷离之意瞬间拨开云雾见月明,终于开始慢慢重新拾回自己的意识与理智。 她怔然地睁开了眼眸,表情迷茫之中带着错楞:“阿姐,我……” 话说一半,红妆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得,抿了抿嘴唇,神情接着又怔了一下,这才看见一旁有气无力软坐在床榻前的百里安,瞬间俏脸烧红了起来。 宁非烟松开了手指,却并未将那根扎在她眉心穴位里的银针拔出来,仍由那针继续插在里头维持神志本心不散。 她对待红妆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好,慢悠悠地斜乜了她一眼,道:“看看你这不成器的糟污样子,自己站好。” 红妆自知羞愧,同为一体同胞的魅魔,她甚至还不似宁非烟那般真正地开过身子。 可不论是耐力还是定性,她都远远不及自己的这位姐姐。 这三年来,几乎每年发乱,她都苦熬得不轻,远不似宁非烟那把从容镇静,视魅魔一族的天性为狗屎,为猪屁。 也就是当着这位肉嫩身香的小姐夫面矫情矫情。 他在的时候,手指头破一道口子都能嘤嘤个好一半天。 他不在的时候,她的阿姐那展示出来的,可谓是钢铁般的意志,神仙难及。 瞧眼下这状况,便知晓,定是宁非烟带她来寻这位小姐夫排忧解难了。 红妆也知晓接下来时间紧迫地很,不敢再多做扭捏姿态,提着衣摆乖乖巧巧地站在床榻前。 对于眉心前那根直挺挺扎着的银针,她更是不敢妄动拔下来。 唇中残余的熟悉的气息,便就叫她知晓,自己发乱期必然是痴态连连,难以自持地暴露出了百般丑态。新笔趣阁 待红妆老实站稳下来后,宁非烟这才慢悠悠地自榻上舒展她那柔软慵懒的身段,准备起身的同时,嗓音自带勾人缠绵的意味,说不出的娇柔动听。 “好啦~小冤家想换一间屋子来与妾身好生谈情说爱一番,红妆,这人是被你吸软了腿去的,且由你好生将扶着,咱们换个好地儿去。” 对于宁非烟的吩咐,不管荒不荒唐,她素来都是唯命是从。 第一时间就去扶百里安,真的将他当做一个软弱可期的小书生对待。 小眼神却是尽可能地避免他身上衣衫被撕破露出来的部分。 对于此等轻视打趣,百里安面上一阵羞恼,甩着手臂避开红妆的搀扶。 “别听她瞎说,我才没有那么孱弱,我自己可以。” 红妆素来只听宁非烟的话,旁人的话即便是百里安,她也只当过耳风。 甚至可以说,百里安拒绝的行为,简直就是在阻碍她完成宁非烟交付给她的嘱托任务。 那张与宁非烟生得一样明媚动人的小脸上瞬间爬上了一层戾气,打算直接上手动蛮。 一脸笑吟吟看戏模样的宁非烟正在翻身下床,面色却忽然一变,眉头大皱,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红妆那磨拳霍霍的双手还未来得及禁锢百里安,后领口就被宁非烟再度拎了起来。 红妆一脸怔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宁非烟那缥缈虚幻的身法所带动着,眼前视线景物飞转,便来到了床底下。 百里安表情错愕地看着那床帘以着熟悉的姿态缓缓飘动着,以及嗖然钻入其中的两道身影,完全没有时间阻止。 更无法理解,为何前一刻还在浅笑吟吟调戏着人的宁非烟下一刻就要钻床底下去。 她这是在躲避谁呢? 话说,宁非烟做为一个不速之客在屋中胡闹了这般久,床底下的九十九六识她们二人愣是半分动静也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离去了。 只是九十九行事古怪,百里安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想要去掀开床帘去看床底下的情景。 “咣当!”一声屋门被大风吹开的声响动静传来。 狂风卷着潇潇风雪落叶打入屋内来,以门框为背景,门中立着一道八尾摇曳的身姿。 雪白宽大自染圣洁之意的衣袍在风雪之中款款而摆,广袖拖垂于地,三千青丝墨发飞舞之际,依稀可见发尾流银如雪,自肩头垂散倾泻而下,宛若肩上披了一件墨色华美的披风。 府邸屋门高阔,其门后背景映衬长空星河,在渐渐透入屋中的星光之中,来者那张洁净温和的绝美面庞也逐渐被映照清晰。 微凉的夜风吹过她的裙摆与尾,她自带神辉的气质将身后那月晕柔和地细细吹碎一般。 在百里安渐渐大睁的目光下,她踏月而来,当真不负世人为她取得称号,月上仙狐。 可百里安却知晓,她那里是什么狗屁月上仙狐,分明就是世间最大的祸害魔头。 所以,果然还是阿娘有先见之明,这狗东西当真恬不知耻地杀了一个回马枪。 亏得她前半夜的还那般一本正经的同他告别。 真不怪阿娘防贼似地防着这狐狸。 她又不似宁非烟那般有发乱期,可夜半偷腥,偷得是理所当然。 嗯…… 瞧这副模样,似乎是开了窍,知晓玩起了角色诱惑,并未火急火燎地变回六尾亦或是七尾的模样,而是继续维持八尾那副悲天悯人的神仙模样,端得好生正经禁欲。 可百里安不瞎,他看得真切,这狐狸精,还很闷骚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洗了还熏了香,眼尾描上了细致勾魂的银色妖异的狐狸眼妆,唇着朱色口脂。 就连那八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都做了精心的护理和打扮,毛发梳理得格外漂亮雪白,蓬松柔软。 甚至在每条狐狸尾巴的尖尖都系上了一截截首尾相应的红绳铃铛,轻轻一摇晃尾巴,都会发出叮铃叮铃地清脆声音。 本来八尾月上仙狐的气质是禁欲高洁如天上明月的。 可是此时此刻,依旧抵挡不住这扑面而来的骚气。 正是这扑面而来的骚气,叫百里安瞬间体会到了,今日蜀辞这般,莫约是所谋不小啊。 百里安忍不住咕咚咽了下口水,心道今日这是什么事儿啊! 而在百里安咽口水的时候,蜀辞目光落在他身下的时候,也跟着咽了一声比他声音还大的口水音。 那副圣洁不容侵犯的出尘面容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可爱到有些猥琐的垂涎之色。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蹭到了百里安的跟头来,目光低瞥,死死盯着! 用一种格外惊喜意外的目光看着百里安这副熟透了可以直接下口的模样,高兴得狐狸尖牙都要露了出来。 狐妖蜀辞近乎兴奋地说道:“小东西小东西!你是知道吾辈要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吗?你这可人的小东西当真是太会疼狐狸了!” 不…… 这只是中了红妆那小妮子的魅毒,所以迟迟难以恢复正常的样子。 百里安有心解释,可他总不能说此刻床底下又多藏着了两只魅魔吧? 他总算是理解为何宁非烟躲闪得这般快了,她在捕捉到蜀辞的气息瞬间,便就知晓,若是叫蜀辞知道她们姐妹二人藏在他的屋子里。 怕是少不了一场可怕的冲突。 魔河与魔河之间的争休与矛盾早已持续了几千年。 尤其是在魔界一行,宁非烟与蜀辞结下的梁子也不小。 更莫说以着宁非烟那善于猜忌的性子,她早已看出魔界的形式,明面上蜀辞觊觎魔君之位已久。 可事实上,却是蜀辞暗中效忠于魔君阿娆已有多年,虽说蜀辞同宁非烟一样被放逐出魔界,可本质上却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魔君阿娆而言,蜀辞一直都是她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将她重创打回原形,也是因为受到了宁非烟激怒入了魔障从而找蜀辞发气。 放逐人间,却也是未雨绸缪,在鸦桥断裂之前,将蜀辞这颗棋子提前下至人间。 说到底,蜀辞落得个被打回原形的凄惨下场,还是源自于宁非烟浴桶胡来那一茬。 宁非烟心知肚明,她与魔河蜀辞有着不可开解的天大矛盾与过节。 蜀辞在人间见着她了,有着很大的可能,提着她的人头回魔界邀功。 当然,宁非烟并不知晓,蜀辞曾经被魔君阿娆差一点一掌打得形神俱灭的事。 自然心虚地躲了起来。 嗯,倒也难得能够出现让宁非烟都害怕的人。 虽说是个奇事儿,但…… 百里安真的不确定九十九她们有没有离开这里啊! 若是在床底下碰到了一起,那可真是别提有多尴尬了啊!!! 床底下…… 宁非烟提着红妆后领脖子的姿势不变,她难得露出了表情崩裂之色,看着床底下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偶小姐组合。 六识正在以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地上,因为她的一根食指正被九十九捏在手掌里对折着。 红妆本来被迫带进床底下就已经十分震惊了,当她再看见床底下竟然还藏着两个女人的瞬间,红妆此时此刻几乎难以形容自己此刻快要裂开的心情了。 正如百里安所想,此刻床底下的气氛十分尴尬,尴尬到纵然是宁非烟这样的厚脸皮之人也不由僵了神色,表情极其精彩。 所以她一开始的玩笑之言是真的对吗?! 所以她含辛茹苦养大的蠢猫儿是真的出息了对吗?! 都学会在床底下藏女人了。 还一藏藏两儿! 玩的可花啊,长得还一模一样,有了她们魅魔一对双胞胎还不够,还得再寻一对是吧? 气氛如百里安所想的一样尴尬归尴尬,可这仅仅只是一场只属于三人的尴尬。 九十九借着先天的优势,并未开启人类情感模式的她,心理素质可谓是相当强大。 她完全不知尴尬为何物,甚至十分淡定从容地接受了宁非烟红妆这两名不速之客。 还从腰间小荷包里抓来一把瓜子,递给了呆住的宁非烟,用眼神指了指外头,示意她,眼下又有一场新的好戏可以看了,所以要一起嗑瓜子吗? 接纳人的能力可谓是百无禁忌了。 宁非烟嘴角抽了抽,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女子便是在十方城内为非作歹算计仙尊的罪魁祸首,人偶荧惑。 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警惕心,她并未去接九十九递过来的那一捧瓜子。 红妆呆呆傻傻的,也许是九十九的行径太过匪夷所思,让她脑子一抽,竟然犯傻般的真的伸出两根手指头准备去抓几粒瓜子。 宁非烟不知床底下这两名危险的人偶荧惑究竟打着的是什么鬼主意,只道做为主谋者的九十九是个高危份子,绝不可轻易与她沾染上任何关系。 她看着红妆那愚蠢的行为,眉头深深一皱,正要阻止呵斥她这犯傻的危险行为。 谁知九十九那张从容平淡的面容瞬间冷若冰霜,似是十分排斥红妆一般,眼底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讨厌。 大方递过来瓜子的手掌蓦然合拢收了回去,一副小气吧啦的模样,将那不值钱的葵瓜子又重新装回了腰间的小荷包里。 一粒瓜子都不愿意给这位喜欢撕人腰带的魅魔女子。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五章:微妙关系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六章:借刀杀人 蜀辞听从不轻易言痛的百里安竟是喊疼,她面上一怔,眼底的迷蒙之色竟是收敛了几分,比起那毫无神志只知道一味索取的红妆,倒是强上了不少。 明显并非单纯一味地馋百里安的身子,还记挂着百里安背后的伤势。 她面上担忧地赶紧松开百里安的手腕,将他病歪歪的身子给扶扶起。 这可是自己长期要吃的心头肉,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百里安身体刚恢复自由,他就飞快从床榻上扯过一张毛毯覆盖在自己的身上,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副仿佛防着夜半偷香贼的色胚来偷看。 蜀辞小眉毛顿时拧结在了一块,不能理解他分明将自己洗白白,自己动手将自己整熟了,还十分贴心地将自己衣衫给撕碎了。 蜀辞知晓,这就是话本子里头说得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调调,也是狐狸们最喜欢的调调之一。 可是这家伙怎么能够如此过分,勾起了狐狸的胃口,渴了姑娘的心,怎么又能够翻脸重新变成一副正人君子临危不惧的模样。 这毯子遮住的是他的身子清白吗? 遮得分明就是她这一腔热枕,满心期许的狐狸心! 这种无言的拒接含义,让她那张漂亮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可转念想到,这好歹是人家的地盘,她的心头肉不再是孤寡一人,有了太阴大帝这个强大的靠山在侧。 若是她今日野蛮强上,惹得他挣扎呼救,狐狸怕是得偷不到鸡还惹得一身骚。 在百里安身上憋闷气憋久了,蜀辞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冷傲孤绝不好说话的魔河蜀辞。 她早已在他身上养成了能屈能伸的好本事,那张小脸垮了没多久,心中又着实馋肉吃,很快又堆起了狐狸独有的眯眼讨好献媚笑容: “好人儿~长夜漫漫,独自一人洗漱养伤冥想难免太过寂寞了些,不如让奴家在一旁为你侍奉更衣,替你按按摩,揉揉肩。 有着奴家相陪聊天打发时间,这长夜漫漫也不至于孤独难熬呀~” 听这语音调调,百里安倍感意外吃惊。 蜀辞虽说共有九种形态,每一种形态都共属着一个灵魂,同一份记忆,并不会造成任何人格精神分裂的状态。 可是每一只不同尾巴的形态,却能够影响她的主情绪。 正如六尾形态的冷漠无情,残忍,反人性,算是九尾之中情绪最稳定最平直,也是最符合执掌生杀大权的魔河蜀辞身份的一种形态。 七尾形态的蜀辞,身段外貌成熟又风情万种,心智虽远不及六尾形态那般聪明睿智。 可勾引撩拨人的小心思销手段,却是最符合狐狸精的身份,为了吃他一口,可谓是毫无节操,不择手段,毫无下限可言。 而八尾形态的蜀辞,以着百里安多日的观察下来,她的情绪最是接近仙人淡薄出尘寡欲,十分符合她月上仙狐的身份。 按照道理而言,八尾形态的她,欲望最淡,情绪起伏最小,当为壁立千仞的脱俗之心。 蜀辞不论处于什么形态,一般都极少为其他尾巴形态的情绪性格所带偏影响。 可眼下…… 这八尾的慈悲圣然形态,却是生生被跨越性地传染成了这副毫无节操的样子。 百里安只好将自己身上的小被子紧了又紧,裹了又裹。 奈何红妆那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指甲里注入进来的魅毒数量不少,撑得他本就极端难受。 这般紧紧裹着柔软的毛绒毯子肌肤相贴,身体稍有动作,便擦得他肌肤如遭电击,浑身紧迫难耐。 百里安忧心蜀辞这家伙蹬鼻子做出更出格的事来是一回事,可是在那魅毒的折磨之下,精神也是紧绷收紧,苦不堪言。 可他面上却又偏偏要崩得不动如山,不敢叫蜀辞看出端倪来。 毕竟这不正经的小妖,是个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祸害。 “按摩陪聊就不必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委实太多太累,今夜我想好好歇歇,小妖你也安分些。 毕竟我阿娘就在这宅邸之中,她极不放心你,若是等下回头查岗,将你抓个正着。 她日后防你怕是得防得更加厉害了,你若再想吃我,怕是就更加难了。” 百里安也是个极会拿捏蜀辞小性子的人,说的全是蜀辞害怕的点。 蜀辞倒是不怕中幽女帝,论修为,她干得赢他的阿娘,只是太阴大帝着实是个硬茬子,她强行下手,却是有些难度。 但蜀辞又如何是一个轻言放弃的性子。 毕竟来都来了。 出了巢穴捕猎的猛兽,从来都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蜀辞佯装失落难过的低下了头去,可她那双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势在必得。 再抬起那张明艳若花的脸时,她又恢复成了以往那副求而不得的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她高明地以退为进,带着好声好气的商量语气说道: “可是方歌渔那小姑娘没有给吾辈安排房间,吾辈这一路来随着你奔波劳碌,给你当牛使,当马骑,也是很累很累的。 小家伙你真的忍心要在这么冷的夜晚天里赶走吾辈吗?”M..coM 不可为小心思不重,蜀辞将那‘当马骑’三字咬得有些重。 再配上那委屈难过的小表情,垂趴趴软在地上的尾巴们无精打采,满是失落之意。 若是将这样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狐狸当真在这个雪夜里将之驱赶。 怎么看都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吧。 果然,百里安滚动的喉咙明显梗了梗,什么拒绝的话,都难以宣之于口了。 看着与自己身份极其不相符,浑身尾巴毛发一嗲着,甚至还委屈似地抽抽鼻子的蜀辞,饶是心理能力接受十分强大的宁非烟也不由崴了下巴,险些将脑袋磕在地上。 红妆看着这副德行的魔河蜀辞,更是仿佛胸口中了一记老拳,捶得她心口突突猛跳。 这个嗲着毛的狐狸嘤嘤怪,竟然会是那个举界令群魔闻风丧胆,手段酷吏无情,冷血弑杀的魔河蜀辞?! 红妆在魔界抹黑打滚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位魔河蜀辞也算是共事了数千年之久。 她从未见过那个眼色冷丧麻木的首河大人摇过自己的尾巴。 那六条蓬松的尾巴,与其说是尾巴,倒不如更像是衣物摆件,即便是老魔君在世之时,她身为下属魔河,都从未对其摇尾臣服过。 今日居然对着她那个小白脸姐夫摇尾乞怜! 心惊之余,又是后怕愤怒。 这魔河蜀辞平日里在魔界就与宁非烟不对付,一肚子阴损的坏主意,坑起自己人来没有半点含糊,每一次布局落子都是一场大型的谋朝篡位与陷害同僚。 而今,自家姐姐好不容易上岸了,知道找男人来解决自己的发乱期了。 这个女魔头竟还阴魂不散地来同姐姐抢男人。 是首河蜀辞就了不起是吧?! 胸大尾巴多,天赋异禀就可以半道儿截男人了是吧? 红妆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藏不住了!!! 宁非烟从最开始的震惊反应过来,摸着下巴含笑沉吟: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魔君阿娆可是不将妾身这等子下位魔河放入眼中,但蜀辞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可是初代魔君都忌惮的老怪物了,如今……瞧她这幅样子,竟也似起了几分真心思,这样看来,魔君阿娆的敌手可是日益渐大啊。” “魔君阿娆?” 九十九倒是极会抓其中重点,冷淡的眼神虚虚一瞥,淡道:“听你这话的意思,百里安还与你们魔界君主颇有渊源?” 宁非烟立刻摆出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道:“魔君好歹也是一界之主,她的私密之事打听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九十九不以为然,冷笑了一下:“你在我面前有意提及魔君,这话,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 宁非烟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这小冤家当初不知怎么,就给咱们的那位魔君陛下给瞧对眼了,试图将他抢会魔宫当自己的王夫。” 九十九与六识同时挑起了小眉毛。 说到这里,宁非烟露出极其含蓄的笑容:“姑娘放心,妾身虽为魔界魔河,却也见不得这种强取豪夺的不道德行为,自是不愿为虎作伥,亦有在从中周旋一二,这才未让魔君得手,说来也真是惭愧……” 她面上含蓄的笑容微微一收,面上神色看起来又是伤神又是惭愧: “妾身独身一人,能力实在有限,对了对抗魔君王权,妾身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故而为此,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九十九面上神情不变,对于宁非烟那高超的演技全然没有半点动容,只淡淡说道: “我劝阁下还是趁早打消你心中那点子小心思吧? 人偶荧惑为使命而生,从不为他人而战利用,仅凭你这三言两语,就想让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魔界君主起对敌之心……呵,这试图借刀杀人的手段,着实不太高明。” “是吗?”宁非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团扇,妩媚轻柔地掩着嘴唇神秘一笑。 “纵然这位魔君陛下对咱们这个小冤家势在必得?” 她有意将‘咱们’二字压得特别的重。 九十九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不论是魔界君王,还是魔界魔河,但凡对我家小主人的面首起了觊觎霸占之心,都将会是荧惑‘抹杀’的使命之一,所以阁下当真不必太过劳心。” 宁非烟用团扇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怕怕的神色,道:“这话说得可当真是杀气摄人呢~妾身可不敢胡乱起觊觎霸占之心,姑娘大可放心。 只是姑娘也知晓魅魔的天性如此,发乱期使然之下,这副身子也全然不能够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住的。” 宁女魔含羞带怯,似是难以启齿,但她终究还是启齿说道:“妾身虽说是一介魅魔,去也是个有贞操有节守的魅魔,既然已经吸了一人的阳,却也不再想要换其他人了呢。” 她轻轻爬凑过来,用手指尖尖点了点九十九腰间的小荷包,笑道: “就像妾身清楚知晓,这小荷包里的东西都是姑娘你的,从未起过独占的心思,只是姑娘若是愿意在妾身有所需要的时候,愿意分享一二,也是顶顶好的。” 九十九如何看不出来宁非烟的有意示弱与交好,她暗自皱了皱眉。 六识更是在心中嗤笑不已,暗道这位女魅魔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九十九岂是她能够七绕八绕地糊弄过去的? 她这套狗屁不通的说辞,当真是毫无说服力,男人又岂是寻常物件能比的? 又怎能够共人分享,如瓜子般瓜分而食。 这种孩童都懂的道理,她竟试图糊弄九十九这样精明的人偶,不得不说这手段是真的拙…… “嗯……”心中的念头还未盘算完,六识竟是从九十九的鼻音里听到了一声轻轻的低嗯声,好似认可一般。 她整个人傻眼似地猛地扭过脖子,不可思议的看着九十九。 实在无法理解九十九究竟被宁非烟的哪一句话给打动到了。 只是看着九十九慢悠悠地从小荷包里有抓了一把小瓜子,清冷的面容上一副施恩的表情,将那把瓜子放在了双手早早在下头接好的宁非烟手中。 她十分高冷且认真地认可说道:“你说得极对,这小荷包是我的,里头的东西,也都是属于我的。” 九十九清冷的目光有种冰般的清透质感:“你若想强抢,我便打断你的手。可你若愿耐心诚恳求取,我便许你三四。” 六识目光震撼地看着已经开始开心嗑瓜子的宁非烟。 这个家伙,看似胡言乱语七绕八绕的浑话之中,竟然真的有一句命中了九十九的点?!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宁非烟与九十九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默契。 她们目光齐齐看向床帘外的蜀辞,宁非烟啧啧有声道:“这位魔河大人性子耐心可不大好,磨得几磨,怕是得强来,只可惜,姑娘与她不过只能五五开。” 九十九平静道了一声无妨。 “无妨,待她强来之时,我摁住她,你来动手抹了她这只狐狸脖子。” 好家伙,借刀杀人学得挺快。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七章:秀色可眠 六识听了九十九的话,不由暗自努了努嘴,先头还十分佩服这个女魅魔的心机与本事。 她能够以着绝对谦卑不见任何锋芒的姿态,命中九十九的点。 至少在今夜之前,六识还从未见过这般对陌生人好说话过的。 她认为,这个叫宁非烟的女魔河,还是有点货在肚子里头的。 六识原以为,今夜猫在床底下的一番夜谈,九十九难得给人占了上风去,被别人的话术牵着走了。 她暗自担心之余,正犹豫着要找个机会点一点宁非烟,莫要给她那诡异的话术给带偏了去。 谁知冷不丁的,九十九还能不动声色地反杀一刀回去。 在说着这打商量的话语之时,九十九那淡然且认真的目光,硬生生让这一肚子黑水的女魅魔陷入了沉思,竟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宁非烟在命中九十九点的同时。 九十九又何尝不是将宁非烟打的那点子小心思看得头头的了。 尽管宁非烟从躲进床底下的那一瞬间到现在为止,她从未变现出对任何人抱有一丝敌意杀机。 可九十九却偏生能够看得出来,宁非烟对那位魔河蜀辞,有着利用完就扔掉抹杀的坏心思。 九十九那话说得认真,若非缘起于绯樱炎树,六识知晓九十九也算是变相承了蜀辞一份巨大的恩慧。 在没有原则性的利益矛盾之下,她是断然不可能对蜀辞动任何杀心的。 甚至可以说,若蜀辞有需要,九十九甚至会为了还这份人情,尽可能满足她的需求。 可很显然,宁非烟并不知晓九十九与蜀辞之间还有着这样一份因果关系。 还试图拉帮结派,将九十九拉进自己的阵营之中,借着人偶荧惑这一巨大战力,为她与魔君为敌,与魔河蜀辞为敌。 若她当真应了九十九的这份提议,最终吃亏的,绝对是她自己。 六识见宁非烟眼底迟疑之色不断闪烁,便知晓她此刻内心所谋不小,动摇得厉害。 六识知晓九十九算计起人来,一算一个准,只要宁非烟当真答应,今夜怕是得好生伤筋动骨一番。 这样倒是让六识期待起来了。 她本来就不喜这个行事放纵不请自来的女魅魔,若非她忽然造访。 她与九十九也不会如此憋屈地躲藏在百里安的床底下,去接二连三地看到一些不干净的画面了。 六识倒是十分乐得看见这女魅魔在九十九手里头吃亏受苦一番。 奈何,宁非烟到底是个老江湖,沉吟一番,微微闪烁波动的眸光竟是逐渐平复下来。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六识一眼,目光随即收回,又礼礼貌貌地看向九十九,抿唇委婉笑道: “姑娘这话说得可是言重了,妾身心思哪有姑娘想得这般歹毒? 只不过是不想看着小冤家在蜀辞手上被迫受苦,便希望能够与姑娘合力出手阻止一二。” 六识一见她那神色,便知晓,九十九那番言论是让她动了很强烈的心思的。 奈何方才六识她自己拿一瞬流露出来的期待心思,给这老狐狸似的女人给捕捉到了。 她有着堪比野兽般的嗅觉,她从九十九的面部神色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端倪,便来捕捉她神情里隐藏着的真实信息。 六识露了情绪心思,这女人便瞬间崩收了回去,恢复成了那副浅笑嫣然的虚假样子。 见宁非烟并未上当,九十九也并未露出任何失望之色。 她自然且平淡地微微含首,又抓了一把花生给宁非烟,示意她既然不愿意动手搞人,那就不妨安安静静地趴下来看戏好了。 这原本因为认可而给予的小零食,此刻才知晓,原是给她下马威,让她老实安分的意思。 这不,还恩的机会这么快就有了。 前头九十九不走,是忌惮于被太阴大帝发现。 眼下不走,这是打算护着蜀辞这只狐狸精吸阳吸尽兴了再离开啊。 …… …… 这一路相处下来,百里安本来已经有了一百种可以让蛮横胡乱的蜀辞听话下来的方法。 可唯独,在蜀辞反向服软认可怜的时候,他全然没法子。 百里安才不相信方歌渔不可能没有给蜀辞安排房间,以着方歌渔的性子,如何不知晓若是不给蜀辞安排房间。 此举岂非引狼入室。 只不过瞧蜀辞这个样子,今日说破了嘴巴,怕是也不会轻易离开了。 也罢,三日后,若是去了昆仑净墟,日后怕是得有很漫长的日子里,都见不到这小妖狐狸了。 借此机会,多陪陪她也好。 只是不晓得床底下那前后进去的两对……此时离开了没有? 她们一个拥有着神器悯坤,一个拥有着魔界界门,可随时颠转空间离开此地。 但百里安不敢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更不可能心大到能够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去真的同蜀辞双修。 蜀辞可以是一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狐狸。 但他不可以是不顾礼义廉耻的禽兽。 所以今夜,一定得死守底线。 蜀辞大抵是看明白了百里安那坚守底线的决心与眼神。 她坐在地上,很乖巧地将自己垂搭在地上的尾巴给摆放整齐,一副如做客一般很是客套有礼的姿态说道: “小家伙,今日吾辈为了威慑那三河望夷,就将尾巴摇得很是威武霸气拉风至极,可是尾巴摇了一天了,很是酸累了。 夜里的地板又凉,寒气又重,若是吾辈在地上坐一晚上,明日尾巴可定会得风湿难受的,吾辈可以到你的床榻上休息一下吗?” 天歌城重奢华,地龙烧得极暖,又有这如此名贵的毛毯铺地,有个鬼的湿气啊。 纵然百里安知晓蜀辞是在矫情,却也见不得她呼累喊痛的小可怜样子。 “嗯,你若想上榻,那便去吧。” 蜀辞顿时喜上眉梢,可百里安接下来一句话却又让她瞬间垮下了脸。 “我就在地上打坐疗伤好了,床榻留给你,你既然累了,那便好好休息。 食不言,寝不语,上了榻那就别浪费力气说话了,早些闭上眼睛睡觉吧。” 蜀辞不依道:“可是这间屋子就一张被子,给你用了,如此漫漫雪寒长夜。 吾辈一人睡一床,注定是心寂身冷,难以入眠的,吾辈要你裹一个小被窝,一起困觉。” 裹了一个小被窝,那哪里还能只是单纯的困觉? 百里安此刻身上中的魅毒尚未消散,岂能羊送虎口? 百里安抬起一根手指头,点在试图朝着他靠近过来的蜀辞额头上,面上带着看穿她那点小心思的笑意。 “小妖你在说这话的时候,若是能够将自己的口水擦擦,多少还有些信服度。” “没有被子,你总有尾巴吧?八条大尾巴在这呢,哪一条不比被子暖和,自己睡觉的时候给抱抱好,定然冷不到你的狐狸身子的。” “可是……” 百里安眯起眼睛打断道:“你若是再叽叽歪歪,那就证明你居心不良,对我仍旧别有企图,既然如此,那我倒是不妨辛苦走一回,赶着夜色去麻烦方歌渔。 让她给你收拾出一个有十床被子的大房间来,定然够你睡得暖暖的。” 听到这里,蜀辞瞬间做直了身子老实了下来,乖乖巧巧地抱着自己的八条大尾巴跑到了床榻上去睡好。 “吾辈觉得小家伙你考虑得甚是周到,十床被子的大房间就不必了,吾辈觉着此床睡着甚暖,还能看着你入睡,秀色可眠,极好,极好……” 这狐狸嘴上应得乖巧,没有太多的纠缠,独自上榻也上得很是利落。 但手段绝对称不上干净。 她欺负百里安身子发软,起身时有意无意地将那被衣裙掐得极动人柔软的杨柳细腰扭得婀娜多姿,走起路来连扭带摇那叫一个妖娆。 那一步三折腰的风情,明眼人一瞧,就晓得是在明着勾引人。 百里安只看了一眼,身子那处被红妆的指甲刺过的伤口便开始隐隐难受起来。 他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要训斥蜀辞,可张口之际。 又想来他这种不温不火的训斥,对于蜀辞这种脸皮厚的狐狸精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全当并未看见一般,闭上眼睛就好了。.c0m 可谁曾想,百里安的床榻占地面积那般大,床缘也极为宽阔。 可这妖精却偏偏不走其他地方,上床榻的时候,非要从他身上软着那纤婀的身骨贴爬过去,从他头顶慢腾腾地翻越过去。 虽是老实下来了,并未说话,可那举止亲昵得根本不像个样子。 百里安依靠坐在床榻前,蜀辞像是水蛇一般缠着他爬上床,八条尾巴带着驾轻就熟的引诱,虚虚地撩过他的脸庞肌肤。 她双手提着自己的裙摆,一对温软雪白的赤足,小腿,乃至大腿都从裙摆下裸露了出来。 就这样恬不知耻大大方方地贴着百里安的脑袋翻跨了过去上了床榻。 纵然百里安闭上了眼眸,却也难以阻挡蜀辞身上那独有的香气幽幽缕缕地拂向他鼻端,引人沉迷般地揉溺了过来。 似微染草叶气息般的肌肤香泽十分惑人好闻。 虽是寒长雪夜,却不禁让人生出一种梦回春雨之夜的虚幻感来。 暖春无限好。 待到百里安骤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猝然睁开眼睛,只能够捕捉到一抹雪白的裙角。 一回首,就看到蜀辞已经老老实实地抱着自己的尾巴,一副乖巧准备要入睡的好狐狸样子。 百里安面色涨红,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一副心神俱震的样子,木然地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英俊挺拔的鼻梁微染湿润,好似热得出了汗。 可是他已经失了绯樱炎树。 并不具备人类的生理特征。 如何会感觉到热? 蜀辞怀了抱着一只自己的大尾巴,用雪白蓬松的尾巴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颊。 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乌黑圆润大眼睛,眼神又无辜又清纯地问道: “怎么了?吾辈又听你的话,乖乖上床睡觉,小东西为何用这样一副眼神看着吾辈?” 一点也不像是干了坏事的样子。 还问怎么了? 百里安擦了擦自己的鼻尖,羞恼道:“你为何不穿小裤?” 谁说八尾狐狸是妖魔身,慈悲脱俗心的? 这八尾的蜀辞分明装了一肚子墨水,这种安抚式的虚假无辜表情,断然不可能是七尾大胸狐狸那个智商能够办到的。 要命了! 事实证明,不管是那个尾巴形态的蜀辞,似乎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啊! 蜀辞尾巴尾巴下藏着的乌黑眼睛无辜眨巴了一下,道:“吾辈也没有穿鞋子小袜,你方才也见着了,都没生气,眼下不过是没穿小裤罢了,为何要这般动怒。” 百里安磨磨牙,獠牙都差点磨断了:“床榻这么大,你为何非要从我头上爬过去?” 蜀辞的解释从来都是不讲道理,却又让人无法反驳的,因为她使坏都使得很真诚: “吾辈喜欢同你贴贴,吾辈还以为……你也喜欢同吾辈贴贴的……” 她又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两只纤细的手臂将自己的大尾巴无助似得抱紧了些:“原来你不喜欢吗?吾辈让你感到讨厌了吗?” 讨厌是决然不至于的,若是在往常还好,可此刻给红妆这么一闹,百里安心中有苦说不出,身体更是疼得厉害了。 他只好闷闷地拢了拢被子,不好再继续说教蜀辞,反正她已经老老实实的上了床。 若是再敢下床来蹭他贴他作妖,他必然即可去寻方歌渔给她安排房间。 “行了行了,你蹭也蹭了,贴也贴了,如今都上了床榻,那就好好睡觉吧? 把尾巴盖好,今夜你若乖乖听话,明日早晨醒来,我给你煮鸡丝蛋羹粥喝。” 鸡丝蛋羹粥哪有小家伙可口好吃。 这种人类的美食诱惑,在百里安这个真正的心仪食物面前,蜀辞真的丝毫不为所动。 她却是做出一副大为心动的星星眼表情:“小东西,你当真是太会体贴狐狸了,吾辈听你的话,不吵你了,乖乖抱着尾巴睡觉,可好?” 见蜀辞难得这般乖巧听话,百里安自是十分满意,他正待要夸她两句。 床榻上嘴巴安分起来的蜀辞就抱着自己的那只大尾巴轻轻蹭了起来,面上海伸出小舌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身段摆得玲珑妖娆,一副求抚摸的模样。 嘴里轻轻哼唧出的绵软腔调中带着淡淡鼻音,吐出唇边的气音儿都酥酥嫩嫩,听的人心里痒丝丝的,姿态更是勾人得不堪入目。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八章:手 百里安看得一阵气涌如山,知晓这祸害面白心黑,果然不会轻易听话。 这狗东西还是会想方设法地作妖勾人,费尽心思地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身体僵硬如尸,深知蜀辞那死性不改的性子,眼下驱赶不得,说教不得。 索性将视线落到别处去,不再去看床榻上有意勾人的那个妖精。 蜀辞见他毫不回应,便猜想这大方不过几日的小家伙,莫约是知晓自己体内的业障过于贫瘠,又变得小气起来不愿意与人分享。 所以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将她又当贼防范了起来? 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一口将他咬进肚子里,吃个彻底才是。 省得每次想要动口吃他,都要费好大一番力气。 蜀辞抱着自己的一条大尾巴,神情说不出的幽怨,她思绪百转,慢腾腾地翻了一个身,靠着床缘的距离近了一些。 百里安已经开始打坐冥想,没去看她。 蜀辞这才大起胆子来,又慢腾腾地往外翻了一个身。 她像是身上打了钉子似得,在床上滚啊滚,滚到床边缘地带。 柔软妩媚得好似没骨头似的身子摇摇欲坠,似是随时都有可能从床上跌摔下来。 可八尾蜀辞到底不必七尾形态时那般无脑直接,若是这种时候从床榻跌摔进他的怀中,未免也太显矫揉做作了些。 如此目的性太过明显的话,怕是得硬撩不成反折了狐狸腰。 所以蜀辞只滚到床边上就不再继续打滚往床外蹭了,她就留在了床榻边缘地带,婀娜多姿的身体千娇百媚地侧弯躺在那里。 侧面的腰肢低陷出一个迷人的弧度,衬得臀儿丰腴高翘,赤着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蓬松洁白的尾巴勾缠着小腿轻轻绕着。 也不知是从哪个时候起,她这种卖弄风情的本事,竟是这般熟门熟路了。 她单手侧支颐,头发顺滑又蓬松的散在身后,肩头慵懒地展着,领下坦荡惑人,分明是静态侧躺在榻上的姿态。 却也唯有蜀辞才能够生生地躺成一副摇曳生姿的动人风景。 百里安原本以为她会借此机会从床榻上假意跌摔下来。 这毕竟是厚脸皮的七尾蜀辞惯用的套路。 用多了,自然也就用油了。 用油了的招式,百里安当然不惧,自有后招。 只是未曾料到,这蜀辞居然滚到床榻边边就不再继续滚了。 就像是在故意反复横跳百里安的底线一般,有止有度,就是不过线。 叫百里安呵斥也不是,不呵斥也不是。 百里安心中正自被撩得起了火意闷气…… “啪嗒……”盖在蜀辞身上的一只蓬松柔软的雪白狐尾从床上滑落了下来。 就像是自美人身上无意间滑落下来的软被,带着一缕温软若兰的狐尾异香。 一旦沾及百里安的肌肤,那浅淡温软的异香就宛若活了过来一般,瞬间伴随而至的是醉人深浓、如兰如麝的缕缕幽香。 烟云一般缭绕在百里安的鼻翼肌肤间。 少年人的脸颊瞬间飞快爬上一层火烧般的晕红之色。 幽而深浓的异香宛若一只张口的巨兽,当头朝着百里安清明的意识吞吃而来。 魅毒加之这狐族天赋异禀的尾香,无异于将百里安架在火堆上炙烤,在那半颗死寂心脏里徐徐旋转的尸珠好似在骤然间都停歇了下来。 百里安只觉耳中空然一片。 好似空气之中有着无数只沾染着粉红色气息的无形纤细柔媚的小手虚虚地抓笼着他的心神。 他尚且无力去驱逐这份奇异的诱惑,那只似乎每一根绒毛都散发着奇异媚惑气息的狐尾分明是有意搭落在了他的被子上。 正是虚虚落在了他的腰间。 隔着并不算太薄的毯被,那只柔弱无骨却散发着温热体温的尾巴略过百里安的侧腰。 纵然是相隔着一张毛毯,被那只尾巴撩到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一路蹭撩一路沸腾。 柔软的尾巴尖尖还故意使坏般,精准无比地点中了魔君的名字,在那处粗糙的肌肤上来回打着圈圈钻动个不停。 百里安身体绷得死紧,十根指节捏得异常苍白,他猝然睁开眼睛,瞳孔都在紧紧收缩着!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蜀——辞——!!!” 妖妖娆娆侧躺在榻上的母狐狸精故意做出一副刚刚睡着的迷蒙样子,揉着眼皮无辜说道:“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为何小东西你要这般吵吾辈? 还是说你想通了,决定了要和吾辈一起困觉?” 百里安试图去抓她那只乱撩的尾巴,谁知那看起来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却像是泥鳅似的滑溜。 蜀辞分明没将眼睛视线投过来,却轻轻巧巧地避开了百里安的手掌。 溜到了另一边去,看似极柔极软的尾巴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韧性力量。 竟是灵巧地裹缠住了百里安的腰,硬生生收紧勒束成一个劲瘦的腰肢轮廓,尾巴缠腰上下捋动甩抖不断。 尾巴尖尖死死地追着他,钻、撩、点、弹,专门对付着落着魔君名字的那处噬咬,直把人往疯里逼。 百里安发出了磨牙吮齿般的声音:“往!哪!缠!呢!收!好!你!的!尾!巴!” 蜀辞掩嘴诧异,仿佛才看到这边的异样状况一般,妩媚多姿的面容满是惊讶之色:“咦?吾辈的尾巴怎么掉地上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吾辈方才迷迷糊糊差点睡着了,没有注意到呢。” 她举起拳头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露出十分虚假的歉意笑容:“哎呀哎呀,都怪吾辈的尾巴太多了,每每睡迷糊了就不知道该将它们往往收放。 往日同小家伙伱困一个被窝里的时候,都是你帮吾辈将尾巴们给抱住收好的。” “如今吾辈一人独睡,床又这般小,盖在身上的尾巴偶尔有一两只不受控制掉在地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叭。”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将自己紧紧缠住的那只尾巴,尾巴尖尖还在他腰上一点一点地打着节奏。 这不要脸的狗东西管这叫不小心?! “你管这叫不受控制?!你家尾巴不受控制能缠这么紧?!” 蜀辞扯胡话都不带脸红一下的,她矫揉做作地低下了头,面上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方才吾辈半睡半醒地,好似做梦梦见了烧鸡,那烧鸡会喷火,给自己撒盐巴作料,将自己烤得熟透香喷喷的。 吾辈想要抓鸡去吃,谁知这烧鸡熟透了还是个不安分的,还能到处蹦跶逃跳。 那烧鸡将自己烤熟得这般引诱狐狸,却又小气不给吃一口。 吾辈在梦中一时生气急眼了,这才不得不动用尾巴着急去缠抓那烧鸡。” 狐狸爱烧鸡,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定律。 “谁知原来这是一场梦,怪只怪吾辈肚子太饿,太想吃烧鸡了,所以才将尾巴不受控制地滑了出来,缠上了小东西你。” “嗯……这是不可抗力,吾辈也没有办法。” 得。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百里安强撑着岌岌可危的意识,以及身体的胀沉感,用力挣脱开她的那条尾巴。 抱紧自己的小被子,就准备走远一些。 远离蜀辞,方可今夜平安。 蜀辞哪里想得到,她动用了尾香,百里安竟还有这般堪比变态般的定力。 他若离远了些,她这尾巴纵然是生得再多,它们再如何会撩拨人,也无济于事啊。 就在蜀辞终于感到一丝泄气的时候。 在她看不见的视角里,一只雪白纤长的玉手悄无声息地从床底下探来出来,抓住了百里安的一角被子。 无声无息的力度之下,却是隐含着封印泰山的沉重力量。 百里安身子起到一半就被硬生生地拉地僵停了住了。 他脸色瞬间青了下来。 脑子里五雷轰顶一般地炸开。 心中那丝侥幸心理瞬间被击碎。 床底下! 居然还有人! 百里安认得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这只如冷玉般洁白,仅凭一只手,便能够深深地感受到那股清冷漠然。 除了九十九,还能是谁?! 所以这两只人偶猫在他的床底下压根就没走?! 而且不仅仅看了一波蜀辞的好戏,甚至连宁非烟如何调戏逗弄,红妆如何饥渴、强行采他精气的过程都尽收眼底了去。 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百里安瞬间面如火烧,脸颊好似沾了辣椒汁一般,火辣辣地滚烫了起来。 而且九十九拉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疑惑瞬起之际,百里安脑子里电光闪烁。 他很快反应过来,九十九不喜欢欠人人情。 她此举,居然是为了还那绯樱炎树的恩情。???..Com 百里安内心万马奔腾! 对九十九这喜欢追溯根源的性子大感无语。 虽说这绯樱炎树是蜀辞所寻所赠,可你若想蜀辞用此珍品救你性命,那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蜀辞可没那闲工夫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生剜半颗心脏,剥离舍弃绯樱炎树,强行将二者融合唯一,化成一颗鲜活完整心脏赠送给她的那个人分明是他。 为何此刻九十九要反过来帮助蜀辞来一起欺负他? 百里安悲愤难言,挣扎了几下,却发现那只死死摁压着他小被子的手纹丝不动,稳定如山,像是落了一道封印一般。 他有心放弃自己的被子。 但失了掩体之物,他无法保证在这种情况下,蜀辞眼睁睁地看着他,还能够维持兽性不大发。 失去了被子,今夜,他将变得更加危险。 九十九既然没有离开,以着宁非烟那焉儿坏焉儿坏又爱凑热闹的混性子,怕是此刻也不得离开,正贱嗖嗖地蹲在床底下看戏呢。 这也就意味着红妆也没走。 被子一拉开,陷在发乱期的小红妆怕是得循着她身上的味儿使劲儿黏过来。 红妆对上蜀辞,完全不再一个层次的战斗力,却要抢夺一个‘食物’,今夜怕是得引发血案。 百里安被逼无奈,只好将僵停的身子慢慢坐了回去。 可是这微妙的小动作落在了蜀辞的眼中,却又成了另外一层含义。 欲拒还迎。 分明想要,却又爱面子,重男儿尊严,非要同她矫情一下,要狐狸哄着他,才肯乖乖跳进碗里来。 若他当真径直起身离她远些,蜀辞也就能够感受到他今夜确实无力也无心再投喂给她。 八尾不比爱强扭瓜的七尾,若当真如此,蜀辞今夜也就不会强求了,饿着算了。 可眼下,这小家伙屁股离地再坐下…… 尽管动作很微细,但蜀辞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强烈‘暗示’意味。 对此,蜀辞登时来了精神,眼睛都明亮得亢奋了起来。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八条尾巴齐齐探出,将百里安紧紧地捆成了一个粽子。 面上还做着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两只尖尖竖起的狐狸耳朵一横贴着脑袋,仿佛受到欺负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吾辈肚子一饿就容易失眠多梦,梦中馋烤鸡吃,八条尾巴定是都在梦里抓鸡去了。 如此一来,寒夜漫漫,必然身子会受寒着凉,小家伙你也不希望吾辈睡得不好吧?不若你就上床来帮吾辈将尾巴给收收好吧?” 嘴里头带着小心翼翼的商量口吻,身下那八条尾巴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缠紧了百里安的身子。 也不听他的回答到底是愿不愿意,就像是一只面容姣好却蛇蝎心肠的美人狐将猎物给拖进了自己的洞穴一般,将百里安嗖得一下给拉上了床。 九十九抓着小被子的那只手很巧妙地将那被子给扯了下来。 如此一来,也就更方便蜀辞将这只香喷喷的烤鸡得手了。 百里安正要张口说话,蜀辞一条尾巴缠上他的脸颊,捂住他的嘴巴,压根就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其中一只尾巴缓缓游动,她身体半坐而起,姿态很淑女地用双手提起了裙摆…… 床底下,九十九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宁非烟停止了嗑瓜子的动作。 红妆的表情也极其微妙。 一阁之内,刹那静寂。 但很快,头顶上的床榻摇晃了起来。 纱白的床帘摇曳如舞,宁非烟神情微冷,但面上仍自笑着:“看来姑娘与这位魔河大人渊源不浅啊。”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一十九章:无声之夜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章:嬴姬的小崽崽们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一章:姑母何在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二章:床底下的盘丝洞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三章:好孩子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四章:娘娘说笑了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五章:护短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六章:听说魔界有只坏狐狸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七章:开疆扩土 您老人家这样安慰还不如不安慰呢。 那阴坏的老狐狸,说的就是你眼前的这一只。 而且都快被你说哭了。 蜀辞那双横趴趴的耳朵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她缓缓抬起脑袋来。 身后铺在床榻上的八条尾巴徐徐滑动之间,其中两条尾巴宛若虚雾化成的一般,很有虚幻感的一点点散淡而去。 八尾摇曳之间,变作了六尾。 嬴姬娘娘眼眸渐渐睁大,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月上仙狐周身的盈盈清气变得深沉晦暗,周身的气息甚至将那夜明灯的光辉都压低了几分。 面容眉宇之间的慈悲之相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摄人心魄的魔气缕缕缠绕周身,妖异纤长的眼睫下一双全黑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海底。 成熟的身躯缓缓缩小成少女形态,再也不见半分仙狐的影子,此刻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妖魔。 八只尾巴的大狐狸眨眼之间,就变作了六只尾巴的少女小狐狸,面上的表情少了,目光里的神行光彩沉淀不见,一派天生的冷漠木讷,如一个精致的人偶。 少女眼神幽暗无边,深如潭渊,谲雾迷烟藏于眼瞳深处,叫人瞧了心里直发冷。 “咣当!”一声轻响。 嬴姬打翻了宁非烟随手放在了案上的那杯温茶,清澈碧绿的茶水无声溅落在厚软的毛毯上,晕开几团深色的痕迹。 她面上的慈爱与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眼皮往上一翻,看这架势,似乎又要将灵魂给吐出来。 宁非烟对于蜀辞这种行为却是感到颇为意外。 如今太阴大帝与中幽女帝皆在城中,她这般不管不顾的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保不齐太阴大帝怒然之下发难于她。 如此行径,倒是真不像她素日里的行事作风。 看来这数年时间不见,这为魔河蜀辞大人,心性竟也大改,真叫人意外。 这也省了宁非烟戳穿她身份的心思。 嬴姬娘娘到底是坚强地忍了下来,没有吐出自己的第二口灵魂气息。 她强忍着去掐自己人中的冲动,抬手揉了揉自己额角脉搏暴动的青筋。 今日接二连三给她带来的冲击性实在是太强太大了。 待到嬴姬好不容易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嗓子哑得没边了。 “所以,魔族能够经千万载岁月苍而不朽,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人间正道仙门被魔族渗透得明明白白不说。 蜀辞大人更当真是本领无边,竟在仙界,竟都能够藏下此等身份。” 这都他娘什么事儿! 她儿子果然是叫坏女人给骗了吗?!.CoM 蜀辞恢复了六尾模样,并不合身的宽大裙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幼白的小香肩上还残留着百里安留下的淤红痕迹。 她小脸冷漠不含任何温度,眼睛里像是装了一潭死水,这样子很蜀辞。 一副做尽坏事都风轻云淡的恶徒模样。 任何幻术也幻不得如此神似。 的确是魔河蜀辞无疑。 蜀辞九条尾巴中,当属六尾形态最为漠然冷静,情绪最为平直如线,不起波澜,倒也瞧不见方才的心虚与纠结了。 她木讷讥诮的目光淡淡扫了宁非烟一眼,嗓音冷漠如冰: “吾辈行走天下苍生,何须以藏头露尾改头换面的方式来保全自己,吾辈是魔河蜀辞,不死魔兵这一个身份,吾辈不屑成为她人,伪装成她人。 吾辈更未以月上仙人自称过,月上仙人不过是世人众仙自作主张为吾辈而取的一个称谓罢了,是世人误将八尾的吾辈视为仙狐,而非吾辈借以仙狐之名行走苍生。” 蜀辞并非是为自己开脱,而事实正是如此。 若非如此,又为何在这千万年的岁月里,再无月上仙狐身影,她若有心潜伏于仙界。 又怎会叫这千万年间以来,世人都觉得月上仙狐早已归陨而去,不在人间了。 若非此番为了陪百里安回十方城解决邪神之祸,众仙之前,为了方便行事,她又怎会以八尾形态示人。 面对嬴姬娘娘方才对她条条框框的指控,蜀辞面上不见任何怨怼心虚,心境漠然到近乎残忍,仿佛又回到了魔界之中,那个乖张奇巧,蹊跷诡邪的魔河蜀辞。 光是她身上那股子泰山压顶般夺人喘息的气质威压,甚至都可以让嬴姬娘娘这样的强者感到极端的不适。 蜀辞坐于床缘边,隔着那松垮的衣裙领子,可以清楚看到少女那单薄又清晰的锁骨线条,她冷漠微垂着眼皮,恢复了六尾形态,好似将自己一切无用多余的情感都强大地摒弃掉了一般。 她以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颔首睨着众人,随着蜀辞缓缓抬起一只盈盈纤细的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跷起的小腿皎白如玉,足弓小巧精致,依稀可见有着什么东西沿着幼白的足踝缓缓滑落。 倒是为她那冷漠空然的气质缓和下来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嬴姬娘娘视线略显不自然地从蜀辞那只嫩白的小脚上移开,脸颊飘红起来。 蜀辞却并未注意到嬴姬娘娘那别扭的神色,她淡淡说道:“正如女帝陛下所说,两百年前,计划篡改天道三子天命的主谋之一,黑绳业水也皆是吾辈所掌,也是吾辈亲手交予葬心的,甚至可以说,若无吾辈首肯,两百年前的那场计划,根本就无法实施进行。” 瞧这神情姿态,没有半点害人的愧疚之心不说,还理直气壮,淡然睥睨的目光里就差没明写‘就是老子害的你儿子,你奈我何!’ 听闻此言,嬴姬娘娘脸色忍不住一沉,重新连目光正视了回来,牙齿咬得咯咯响,正欲说话,手臂却落来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掌,轻轻将她扒拉了一下。 嬴姬转过目光,却见百里安一脸意味深长地靠了过来,将嘴巴贴在嬴姬娘娘的耳朵边,小声吧吧了一句。 尽管声音很小很小,但如今百里安修为早就没了,他无法传音入耳。 在这间屋子里的可都是怪物级别的存在。 百里安明显主要想要隐瞒的对象是蜀辞,要偷偷同阿娘说这句话的。 可这么多人当中,就属蜀辞修为实打实的最变态,狐狸耳朵最尖了。 于是百里安的那句小声逼逼,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嬴姬娘娘听得更外清楚,她目光古怪狐疑地看了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神情肯定地冲她点了点头。 嬴姬娘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随着百里安的目光指引,朝着蜀辞的小脑袋瓜看去。 于是众人的视线都随着嬴姬的视线一同齐齐整整地朝着蜀辞的小脑袋上看去。 蜀辞跷着二郎腿的那只小腿微微一颤,腿肚子明显紧张地崩紧起来。 五根玉白的脚趾也蜷缩成了一个可爱的雪团子。 她眼眸依旧是那种无机质的木然冷感,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气场却是随着众人齐齐朝她看来的目光瞬然弱了三分。 蜀辞小狐狸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脑袋缩了缩,像是缩进茧壳里的小动物一般,将自己的大半张冷漠俏脸藏进了宽大的衣裙领口里。 她半阖的眸子落了下来,两只白白小小的手臂抬起,捂住了自己脑袋上那双横趴趴的软耳朵。 方才还一副无法无天的魔头样子。 此刻看起来却像是一只被欺负得嗲起了毛的幼狐,想要努力地将自己藏起来,六条尾巴蜷缩着完全摇不动了。 蜀辞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那红起来的速度快得像是染了一层颜色,很是不符合她六尾状态的表现。 百里安方才说的那句话是:‘阿娘莫要给她外表欺骗了去,小狐狸的耳朵横趴趴的还没立起来呢。 你何时见过杀人如麻的魔头蜀辞这样过,她心里头这会儿子正难受得紧呢,话莫要说重了,这是在欺负小动物啊。’ 百里安这话说得调侃轻松,可嬴姬娘娘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蜀辞这幅冷漠张狂的小模样,全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与心虚。 跷二郎腿也好,气壮如牛地睥睨众人也罢,实际上却是色厉胆薄,虚着呢。 就像是一个空空的气球,一戳就要破掉了。 百里安心知当年之事的确与蜀辞有关,却也不似她所说的那般,一切都为她所主谋算计。 事实无可更改,可事到如今,他却也不愿阿娘接下来的话真的伤到蜀辞。 因果之中,只分立场,不分善恶。 两百年前,百里安不曾结识蜀辞,她算计也好,阴谋也罢,皆为她魔河所行之事。 此事纵然她不做,以着天道三子对这世间正魔两道的未来影响力,同样会有人对他们下手。 过往经历种种苦难,因果之中虽接着蜀辞一线,可阴虚谷内生死缘悭长尸林,百里安又怎能同她计较这些。 嬴姬娘娘看出了百里安对蜀辞的保护之意,亦是将那双软趴趴试图藏起来的小耳朵看得清楚。 若非此刻形容相貌确实为那个蜀辞,嬴姬娘娘简直都不敢相信,传说之中恶名昭彰的不死魔河,也会露出此等不中用的表情来。 被害死的明明是她的儿子,怎么如今看起来,她反倒更像是成为了欺负人的恶人。 嬴姬有些无语,又有些无奈。 只不过看着被众人视线盯得缩成小小一团的小狐狸。 嗯……那一声阴坏的老狐狸似乎骂得是有些过分了些。 也是奇了个大怪的。 从传言中听说的那些穷凶极恶到连老天爷都收拾不了妖魔鬼怪,怎么到了自家儿子面前,就变作了另外一副模样。 嫩生生,水灵灵,都是一副可可爱爱的小模样。 先有宁非烟这个别扭小性子的魅魔姑娘,嬴姬毕竟是当娘的,如何看不出来她在小时候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一个看起来绝对不会知恩图报的坏孩子,甚至每一个毛孔里都在散发着‘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坏人’信息,这样一个独立有不依赖任何人的魅魔。 却会那样不着痕迹地保护着一个人。 更让嬴姬娘娘这个当娘亲的忍不住怜爱的,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保护着那个人。 再看蜀辞这个被世人称之为魔君之下的第一魔头的存在。 过往发生种种,令她耿耿于怀不得释然。 可如今却阴差阳错地睡到了自家儿子的榻上不说,那横趴软垂着的小耳朵里,仿佛有隐藏着不少的少女心事秘密。 如今再让嬴姬娘娘口无遮拦地骂一声阴坏老狐狸,她便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样,又如何还能够说出什么重话来。 烧得滚滚如灼的火意随着那双耳朵,就很没道理地一起软趴趴了下来。 嬴姬娘娘好没气的白了百里安一眼。 这臭小子,惯会给他阿娘惹事生非。 这蜀辞可是魔界首河,论影响力,甚至可以同那年轻的魔君都平起平坐了,可是当之无愧的一界霸主。 如若说伺候宁非烟这样的四河媳妇儿坐月子,嬴姬娘娘还十分自信自家地盘广阔,足以养人。 如今再领上这样一尊大魔来,真真是庙宇太小了。 嬴姬娘娘无奈起身,一根手指朝着蜀辞脖颈方向探了过去。 脖颈乃是任何生物的脆弱致命之地,蜀辞抬起冷冰冰的目光,看向嬴姬。 嬴姬在人间,论修为,是顶尖的存在。 可是在蜀辞这样的魔头大能面前,修为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如此行径,换走以往其他场合。 可谓是十分鲁莽了。 但嬴姬娘娘的手指最终还是落在了蜀辞柔软的脖颈间。 蜀辞并未阻止她的行为。 她感受到那根手指在她颈项间轻轻一蹭,便收了回去。 蜀辞皱起眉头:“你做什么?” 嬴姬娘娘将那根纤细修长的手指端与眼前凝视,似笑非笑地轻轻捻动着指尖的温度,轻轻笑道:“小狐狸红得好快,我瞧瞧能不能蹭掉色,给我添一口胭脂可好?” 不死不灭的魔头蜀辞,生平头一回给一个妖孽般的女人调戏得面目通红。 庙宇虽小了些,但中幽嬴姬倒也不介意为自家儿子野心一回。 他想养的女人,做阿娘的哪有不予的。 开疆扩土便是! 在百里安面前,中幽女帝的底线好似成了碳灰画的一般,仍由他踩过一只脚,嬴姬娘娘便十分主动地擦去那根线,往下头拉去两只脚的距离。 前不久还说着绝对不可招惹的魔头麻烦,此刻就成了要去开阔疆土版图,不惜将那野心熊熊战起,也要带回中幽去好生将养的小狐狸了。 宁非烟也好没气地轻嗤了一声,方才调戏完她的嬴姬娘娘,此刻又开始调戏起了魔河蜀辞了。 她总算是明白了,百里安那百无禁忌的性子是同谁学的了。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八章:火树银花长明灯 嬴姬娘娘先后调戏完了两位魔河大人后,终于未做久留,离开了这间屋子。 离去之时,还不忘将那六名被麻翻的侍女们一同打包带走了。 嬴姬娘娘离开后,屋子里的气氛逐渐沉淀安静下来。 九十九是众人之中来得最早的那一个,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嬴姬娘娘重点关注调戏的那一人。 倒也并非厚此薄彼,而是嬴姬娘娘晓得知难而退。 且不说九十九有着与她曾经故友雪城主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嬴姬娘娘如何不知人偶荧惑的大名。 这样未开情感冷冰冰的人偶,嬴姬娘娘深知纵然口水说干也未必能够撩得动,索性不如早些离去。 嬴姬娘娘离去后,九十九倒是最先开了口:“嗯,今夜好生热闹,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蜀辞莫约是刚刚被嬴姬娘娘调戏得变红了,平日里最是能够用来耀武扬威威慑别人的六尾形态,此刻看起来完全失了气势,无害得很。 她索性又变回了八尾形态,身上宽松的衣服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身上。 她满脸不耐烦地巡视了一眼众人,眼中带着未散的羞恼之意:“你们怎么会都在这里?!” 蜀辞虽说情窍懵懂,却也并非是九十九那样全然没有羞耻之心的人偶。 她平日里以着传统方式进食,都是不给人瞧见的。 更莫说今日这般‘不传统’的进食过程,竟是给一床底下的人都给看光了。 见嬴姬一人独自离开,原本着急要走的宁非烟也就不急着走了,她舔了舔指尖伤痕,撩开眼皮轻笑道:“蜀辞大人缘何而来,我们便是缘何而来呢~” 六识最是看不惯宁非烟那副‘搔首弄姿’的模样,当即就呸出声来:“谁同你一起缘何而来,是你自己居心不良,可莫要拿我们同你相提并论。” 宁非烟笑着说道:“都说这世间的女人都是水做的,如今瞧着这十方城的人偶怎么更像是口水做的。 从床榻相识到现在,这位人偶姑娘都不知道呸出来多少口水了,好不讲究卫生啊。” “你!”六识下意识地又要呸她一口,可看着宁非烟面上露出那该死的笑意,她又及时咽了回去。 宁非烟继续笑道:“妾身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抑制发乱期而带来的痛苦,这位人偶姑娘来意妾身尚且不清楚,不过这位……” 她那双含情眼朝着九十九飘了一下眼风,笑容妩媚又风情:“有着神器悯坤却迟迟不离去,能够如此纡尊降贵地与妾身这样不洁的魅魔同处一个床榻之下,想来这来意与妾身也是一样的咯?” 看这样子,宁非烟似乎还在为床榻之下,九十九有意暴露她存在的事还耿耿于怀。 九十九能够感受到宁非烟界门的压制之力已经逐渐消退,再也无力阻止神器悯坤划开空间离开此地。 身为人偶荧惑的九十九,她本就不大喜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扎堆。 接二连三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后,倒也没多大的心思继续在这消磨时间了。 反正该送的东西都已经送出手了,她本想带着六识直接离开。 可看着宁非烟那隐含挑衅的眼神,她袖下召唤神器的手又慢慢沉寂了下去。 换做以往,九十九并未开启人类情感阵列,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心绪起伏。 可眼下,她倒是真有几分被这眼神冒犯到的意思。 嗯……她又何必为了一只魅魔的发乱期,而平白无故打乱了自己的主意与探究计划。 九十九一展衣裙,索性倚着床榻坐了下来,她眼眉微弯,薄唇轻勾,分明是微笑的表情,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清冷疏离来: “今夜我便是留下来了,你又待如何。” 宁非烟摸出一张团扇,掩着嘴唇,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九十九将这不加以遮掩的笑容尽收眼底,她神情不变,似是早已预料到了宁非烟的想法打算。 她目光带着一抹薄嘲:“何必以言语相讥,你发乱期已至,又逢感染骨耶魔蝶,体内魔元早已紊乱不堪,所以你需要双修来加以稳固平乱气息。 魅魔,你与这世间的寻常女子本就有着根本性的不同,魔河蜀辞这样不开窍的妖魔都会觉得我们在此碍事,而你,却是希望所有人都留下来为你养元固阳,调以灵息。” 九十九目光沉静地看着似笑非笑地宁非烟:“你既打着如此主意,我便就此留下,又有何妨。” “只是以我荧惑二人精元养他之阳魄,魅魔你想转续阴阳纳体,可是以你的修为,能够承受得住我赠予你的造化?” 六识听着这话不大对劲,急得面色绯红,忙出声道:“喂喂喂,你自己要同这女人胡闹就算了,将我也搭进去算什么意思?我可没说要同你一起去养什么阳魄,你这是再同谁较劲儿啊!” 生着八条尾巴的蜀辞心思清明,一听这话就莫约明白了七七八八。 而且看这样子,九十九似乎在顾念着绯樱炎树的恩情,在于她同仇敌忾呢。 蜀辞可没忘记自己被打回原形,丢出魔界的凄凉惨状是拜谁所赐。 蜀辞做为在世人眼中野心最大的魔河,可谓是背了数千年的锅。 事实上,放眼整个魔界,最擅谋朝篡位者,当属宁非烟第一。 她甚至心大嚣张到可以当着魔君阿娆的面那般肆无忌惮地占有她看上的王夫。 如今更是大有明目张胆要同她狐口夺食之意。 甚至还胆敢打起了她精元的主意。 怎么,是想借以两位人偶荧惑以及她这位不死魔兵的元精来养这小家伙,再反义采补小家伙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再看九十九那样大大方方入局模样,蜀辞便看得出来,她是想反杀一下宁非烟。 分明没有任何言语眼神的交流,鬼知道蜀辞怎么就和九十九产生了一种诡异同步的默契。 她八条尾巴骄傲地在身后摇晃了起来,双手抱胸冷笑道:“从前还魔界的时候,便就听说过四河主的贪婪成性,什么都想谋上一谋, 倒是不曾想,竟连吾辈的主意也敢打,你倒是厉害,也不怕撑死。” 宁非烟掩唇含蓄笑道:“蜀辞大人这话可真真是冤枉妾身了,如今首河大人被昆仑神主封印了修为,此时此刻与凡人无意,远不如往日尸魔那强悍体质,可是不经鞭挞的。 妾身身为魅魔,自知需求量过甚,又不忍心首河大人身心疲惫,故此请几位姐姐出手帮忙,毕竟……” 宁非烟支颐靠在案上,笑起来的时候将那双情人眼带着勾了起来: “妾身只会心疼首河哥哥,可是不愿看到哥哥为我吃一点苦头呢~” “咳咳咳咳咳咳……”百里安剧烈猛咳起来,俊脸通红。 这宁女魔如此好心,他真是谢谢她了! “这般大的反应做什么?”宁非烟撩起眼皮,慵懒地笑了起来,未着小袜的玉足抬起,探入百里安身下的小被子中,轻轻蹭着他的小腿。 “妾身这也是为了首河哥哥好呢,春宵一夜值千金,今夜哥哥可是能够喜得……嗯……一二三四五,五位千金同你大被同眠可还欢喜?”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指挨个点过蜀辞、九十九、六识、红妆以及自己。 女魅魔笑靥如花:“这不知是多少男子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哥哥在这装什么君子良善呢?难道你就丝毫期待之心都没有。” 百里安羞恼着将那只软如暖玉的小脚蹬出去:“我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会如此放荡,宁非烟,你快收起你那下流的想法。” 听着话头是真恼了,一般在百里安这,会这般认真连名带姓地唤一个人,这是方歌渔的专利。 宁非烟在他口中的称谓,从来都是‘坏猫儿’‘女魔头’‘非烟’之类的。 “下流吗?我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 谁知,众人之中最正经的九十九却是迎合着宁非烟,表情淡薄地开了口。 她看着浑身僵直不动的百里安,九十九语气平淡道:“反正今夜你是闲不下来的,也不介意多几个人吧?” 蜀辞也耍赖般地往身后床榻上一趟,一副四仰八叉霸占着床榻的死样: “反正吾辈不走,吾辈今夜还未吃饱,在你上昆仑净墟之前,吾辈定要将你里里透透地吃几遍才行,吾辈帮你打了这么多场架,肚子里那点食物早就消耗空了,你需得补偿吾辈才是。” 眉心里扎着一根银针的红妆不敢对上百里安的视线,但还是一副唯唯诺诺且格外坚定地说道:“我姐姐在哪,我便就在哪,我……我给你们看大门。” 百里安连翻眼皮。 看大门一向都是阿伏兔的职责,什么时候轮到你小红妆了。 而且你今夜留下来,不浑水摸鱼的偷吃上两口,那才是一件稀奇事。 完了完了,他在这同她们讲什么道理啊,在这间屋子里待着的,就没一个是正常人。 他如何看不出来九十九和蜀辞那沆瀣一气的小九九心思,她们分明就是想撑死宁非烟,以他为过渡容器。 别看红妆此时模样唯唯诺诺,其实只要事情一旦涉及宁非烟的利益,她比谁都固执精神。 看这架势,甚至都做好了硬着头皮上,来帮宁非烟分担的觉悟了。 六识皱了皱眉,她是众人之中最正常的,显然也是觉得九十九等人这般说法太过荒唐。 她与九十九也就罢了,反正她们除了胸以外,其他地方都制作得一模一样,皆是为了契合百里安这把钥匙而被创造出世的。 九十九身上哪一处地方她没见过,互通感官也有这么多年了,她们早已如双生子一样默契熟悉。 这同开启感官共享倒也是一个道理。 可是这魔河蜀辞以及那魅魔两姐妹,她压根就不甚相熟,从始至终,话都未说上几句,连朋友都算不上,怎能一同行这亲密之事。 那岂非意味着痴态尽叫这些家伙看了去。 不行! 做为正常人的寻昼要反抗,她绝不接受如此荒唐变态的玩法。 六识刚昂首提胸,就要严声呵斥反驳,就在这时,九十九一个淡淡的眼神扫了过来。 那眼神充满威仪,很有雪主人的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融合了绯樱炎树的九十九,气势早在不知不觉间蒸蒸日上,纵然是同等级的荧惑六识,也不由感到一阵悸栗。 百里安正自庆幸感叹,这得亏是当初雪城主有先见之明,提前为她开启了人类的情感阵列,不然今日两个思想清奇的人偶荧惑这般压着他,那他今日还真是困局难解。 可谁知那寻昼眉头蹙起还不过片刻,就被不言不语的九十九淡淡眼神扫视了一眼,她气焰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绵羊似的。 就像是一只天生顺从首领的小动物,再也生不起半点反抗地心思。 小六识甚至还用打着商量的语气柔声说道:“他背上受了伤,心动不大便利,那……那我就负责帮忙推背吧?” 百里安:“???” 寻昼大人你的节操呢? 您不要活得这般没骨气丢脸面吧? 好歹你和九十九也是同等级质量的人偶荧惑啊,虽说一个是主防御,一个是主攻击。 但雪城主在你们两个人身上耗费的心力与材料是一样的。 为什么要搞出一副你被她血脉压制得死死的啊。 百里安自知在这屋子里再无一人是靠得住的,他不想被人帮忙推背。 所以他想也没想地,折身就朝着屋外逃去。 刚一推开屋门,风雪卷入屋中来,吹乱月光。???..coM 百里安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阵法屏障,隔着那薄薄的光雾屏障,他就看见嬴姬娘娘蹲在院里,像是一个神婆一样在哪做着法事。 她身后是无尽桃色梅花开,风雪拂过,树声清婉,梅花乱舞缤纷。 而她头顶之上,点放着璀璨的烟花爆竹,如无数火树银花绽放于星汉之中。 长明灯如星河逆行天穹,好一个盛世美景。 所以最后守门的,用不着小红妆,也无需召唤阿伏兔。 他的阿娘,早就在门外头悄悄咪咪地布好了结界,备好了花前雪下。 居然同那一堆女人无知无觉地站到了同一个战线中去。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二十九章:红绳 “阿娘!!!”百里安表情都快裂开了!!! 嬴姬娘娘扔掉手里头做法的小树枝,面色不愉地看着百里安,挥着雍容美丽的玉手道:“你怎么扔下你的老婆们自己出来了,快回去,快回去,阿娘这里马上就置办好了。” 百里安满脸匪夷所思:“阿娘,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了?!” 嬴姬娘娘道:“这怎能说是胡闹!你所剩下来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还不抓紧时间陪陪她们,阿娘算着这春寒之际,正是魅魔们的要紧时刻,你还这般不懂事的一跑了之,是想给自己头上带点绿吗?今夜可不许你走,可得好好干。” 身后的数道视线虎视眈眈地朝着百里安投来,令他如芒在背。 百里安急的直跳脚,道:“她们不懂事,阿娘怎可跟着胡来,六人同床,昏君都干不出这种荒唐事来。” 嬴姬娘娘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向百里安,道:“那是你年级小,处世未深,不知这世间的人心险恶,阿娘是当君王的,若非是女子,莫说六人同床了,便是夜夜雨露均沾之事阿娘也做得。 如此事不叫荒唐,这历代君王经常干?小安你可是中幽皇太子,论身份尊崇,可远在人间帝王之上,再荒唐的事到了你的手里头也就不荒唐了。”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百里安记得素日里阿娘教导他,不可骄矜做人,不可妄自尊大,不可借以身份欺凌弱小,需不骄不躁,厚德载物,雅量容人,持好洁独行之操。 君子处此,固不可稍变其操履,亦不可太露其锋芒。 当慎独慎行出淤泥而不染,然后立德立言,不问西东,最忌骄奢淫逸! 如今怎么一切都颠着来教他了。 “阿娘!哪有你这样教儿子的!” 虽说百里安此刻失了修为,但嬴姬娘娘还是有些担心,一边说着,一边加深结界的威力。 她皱着小眉毛说道:“人这一身的福泽是有限的,你幼年时本该享乐,可你爹爹管你管得极严,如今你都长大了,定了性子,纵然放纵一二,也是该你的,谁人也管不到你的头上来。” 百里安看着愈发浓重可怕的结界,青着脸道:“若是放纵倒也罢了,可阿娘你这是要儿子的命啊,我身后头可是整整齐齐的五人啊。” 阿娘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百里安才不相信,多半是阿娘她看似走掉了,实则悄悄摸摸地在偷听屋内的谈话。 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过程。 果不其然,阿娘双手叉腰,柳眉竖起:“你这小小年纪的,怎能如此畏事,你那两个小媳妇都说了要用自己的精气温补你,阿娘虽说修的不是合欢之道,却也知晓来而有往,必然伤不到你的身子,她们都是有大修为在身的,能出什么乱子。” 百里安都快逼炸毛了:“阿娘你听听你这是该一个长辈对儿子说的话吗?太老不正经了!” “再不正经我也是你的阿娘!” 嬴姬看出来了百里安是在拖延时间,再也没有了半分耐心,一挥袖子,百里安面前的结界光幕登时一震,将他逼得倒退三步。 “磨磨唧唧的,一点男儿气魄都没有,老娘最烦你们男人这一套君子慎独端庄的调调了,学什么不好,非要学百里羽那虚伪的做派,阿娘言尽于此,这三天也无需你来陪伴,你且就在这好好陪陪你的媳妇们吧?! 若是叫我那非烟儿媳发乱期的麻烦还沾染在身上,你也无需等到上昆仑去受苦了,三日后,阿娘亲手将你那不中用的三条腿子全部给打断去。” 话语刚刚落定,便听得咣当两声。 两扇木门重重被关上。 百里安踉跄三步,站立不稳的身体正正撞上一只柔软的手掌。 接住他的人正是宁非烟。 丝丝缕缕的女子幽香从后方萦绕而来,宁非烟的薄唇贴上百里安的耳际,清淡的香气压过了飘摇了过来裹着从薄唇中吐出的热气,施施然的落在了百里安的耳中。” “长辈的任务已经下达,首河哥哥可不能不尊啊,妾身这副沉疴之身,可是需要哥哥来垂怜疼爱的啊。” 百里安浑身汗毛倒立而起,身子刚欲有所动作,就发现身上紧紧裹着的小被子被另外一只玉手抓得牢牢。 蜀辞从二人身后探出一只美丽的面庞来,她两条尾巴从被子下方灵活钻了进去,紧紧缠绕上百里安的两条小腿。 “吾辈也不许你走。” 百里安回头瞪她一眼:“小妖你别跟着胡闹。” 蜀辞眉目冷冷地扫了宁非烟一眼,道:“你要走也行,只不过吾辈素来睚眦必报,吾辈的底线可不会因为你长相可口而改变,吾辈在四河主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岂有不讨还之理,你既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对付她也无妨,你尽管走就是,吾辈将她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也算是解了吾辈的心头之恨。” 宁非烟全然不惧蜀辞的威胁,以着她对蜀辞往日那残忍弑杀的性子的了解,她若当真起了心思要杀人,那都是无声无息地解决一个人。 比起魔河葬心那喜欢将猎物折磨的身心俱伤,慢慢厮磨玩弄,蜀辞杀人的行为就要显得干净利落许多,从不多说其他废话。 蜀辞此刻以言语威胁百里安,分明是心中清楚她宁非烟在百里安的心中占了重量的,若是盲目打杀了去,必然心生嫌隙,叫他生气不快。 嗯……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河蜀辞,竟然也会有一天为一个男人的情绪所多做考虑忌惮。 比起那疯魔成性,连自己杀意都无法收放自如的疯子魔君,这蜀辞大人的表现,可就合人心意许多了啊。 宁非烟侧眸看着蜀辞,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蜀辞大人这话说得属下可真真是好生委屈难过,属下何德何能,如何能够叫大人吃得了亏去,重伤大人,将大人打回原形的分明是那魔君陛下,纵然大人心中又恨,也应该找魔君陛下去,怎可来挑属下这颗可怜又无辜的软柿子捏。” 蜀辞冷笑连连:“你无不无辜,自己心中还没有数吗?” 宁非烟眼睛眨了眨,见她这般说道,心中更是愈发肯定了这位蜀辞竟真的如此在意百里安对她的态度看法,如若不然。 她敌意都这般深沉了,如何还能够如此耐得住性子不出手,相较于以往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若蜀辞大人实在想与属下试锋切磋切磋,属下也自当奉陪呢?”宁非烟浅笑嫣然,那双含情眼里,却是闪过一丝锐利的精芒。 论修为,论战力,纵然是百个她自然都不能够是蜀辞的对手。 可若论床上功夫,魅魔一族天生灵力,她又有着司水神源那源源不断的神力回补灵躯,蜀辞元阴初丢时日尚且短浅,这也就意味着她刚刚破身不久,如此风月新人,任凭她是如何强横的旷世大魔头,又如何能够是她的对手。 至于那个叫九十九的,宁非烟更是不将她放在心上。 一个由冷器符文阵列构建而成的人偶,连人类都算不上的一个奇珍小玩意儿,有元阴这一说法吗? 即便是供人享乐纵欲型的人偶傀儡,都没如此说法,宁非烟压根就没将她的战斗力算入其中。 不过人偶荧惑的灵力的确是非凡,用以她魅魔一族特殊的采补法门,倒也可以将她的灵力狠狠汲取一波,助她修为更上一层楼。 今夜,不论是百里安还是魔河蜀辞,还是荧惑二人组,都将是她盘中丰富的晚餐。 至于红妆留下来的心思,她也懂得,无非是担心她一人对付不来这么一群人,想要帮她分担一二。 呵…… 她修为或许不及这三人,可术有专攻,如今涉及到魅魔一族擅长的领域,她们竟还敢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简直是自寻死路。 今夜可是用不到红妆,她不会让红妆与百里安发生任何的瓜葛。 宁非烟可没有那么大方,从来没有与同族分享食物的习惯。 至多高兴的时候,同往日那般施舍她两口点心便是。 至于其他,就莫要多做肖想了。 嗯,今夜,她宁非烟就要好好叫这群人,见识见识魅魔本领天赋的非凡之处,叫蜀辞这个高高在上的首河大人跪地求饶。 蜀辞将宁非烟眼底那闪过的战意精芒捕捉得一清二楚。 九十九同样也嗅到了这紧张气氛里所隐藏的挑衅之意,她挑了挑小眉毛,面上岿然不动,只是目光深深地看了宁非烟一眼。 良久,她呵然一笑,眼神凉凉,如看一个死人。 甚至就连红妆与六识在这紧张的氛围带动之下,相互对视一眼,视线目光里宛若在空气中擦出一串串火花。 气氛说不出的剑拔弩张。 百里安双手何十,举过头顶做投降状:“诸位神仙大能打架相斗,莫要殃及我这小小池鱼,求放过。” 宁非烟心情极好,踮起脚尖在百里安的脸颊上香了一口,留下一道淡淡的胭脂唇印,眼唇一笑,道:“郎君莫要说笑了,这其中若是没有你,这架怕是也难打起来呢。” 九十九已经漫步过来,隔着被子,她纤细柔软的玉臂轻轻拦过百里安的腰身。 在她靠近过来的瞬间,百里安就像是被人点穴一般,浑身不得动弹了,他甚至连眼皮子都难以眨动一下,就被九十九整个人拦腰打横抱起。 那姿态,活像是冷冷清清的山大王强抢娇弱无力的压寨夫人似得,将百里安一路抱回床榻上,准备安寝。 这事儿,还真只有简单粗暴的九十九能够干得出来。 甚至没有一句废话,面对宁非烟的挑衅调戏,她甚至都没有半分回应,直接抱着百里安,将那厚厚的被褥撕成漫天洁白飞絮。 看这架势,饶是百里安身经百战也不由内心发怵,身体一挨着床就能动弹了,他下意识的求生欲望让他赶紧撑起手肘就要翻身下床逃走。 九十九大袖飘招,玉白的素手探入袖中,摸出一根细长的红绳,手腕灵巧转动之间,红绳翻转缠绕,绕过百里安的手腕,将他双手紧紧缠缚而住。 劲瘦苍白的双腕环环缠绕缚死红绳,九十九一双眸子幽幽凉凉,乍一看仿佛清澈见底无欲无求。 可她手里捏着红绳令一端,手臂一抬,百里安双臂就被迫高举于顶,目光大睁地看着她,像是一只受惊待宰的羔羊。 九十九分腿跪坐在他的腰间,对于蜀辞的挑衅,她没有做任何言语回应。 可是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仿佛就成为了最好的回应。 她缓缓俯下身子,青丝低垂,洒落在百里安的胸膛上,九十九薄唇微张,轻轻一吹。 将百里安面上沾染的白色棉絮吹开,她勾唇一笑,淡道:“你无修为,嬴姬娘娘已在房间外围备下重重结界,旁人进不来,你亦出不去,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能够逃得掉不成?” 百里安挣扎着,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还随身备绳子?!” 九十九目光清冷,很是自然地说道:“主人赐予的知识无数,尽藏炉心,其中自然包含了一些打家劫舍偷香窃玉的看家本事,符惑不才,近日来浅有研究,觉得十分有趣,故备下此绳,却不曾想今夜竟当真派上了用场。” 她舔了舔淡薄优美的嘴唇,纵然是如此勾人动作,由她做来,也是一副清冷禁欲的正经模样。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不正经! “初涉此道,心中才颇为不屑,如今看来,古人的智慧当真绝妙,眼下看起来,这红绳与你格外相配。” 说话间,九十九手掌一提,掌下的红绳慢慢收紧,在百里安的手腕间勒出道道红痕印记。 她一只手五指骨节分明地张开摁在百里安的胸膛之上,风轻云淡道:“如今你身子有损,又被那魔河强行吸收了一轮,该是到了回补的时候。” 九十九侧首看了众人一眼,语气自然,她似乎不觉得自己正在做着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先来,诸位没意见吧?” 六识与红妆没有任何发言权,蜀辞有来有往,自然没意见。 宁非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兴奋了:“那红绳不错,留着给妾身也用用吧。”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章:彼端食指 九十九纯黑如镜面一般的眼眸看向宁非烟,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此红绳乃是熄山神女秀发所捻而制,刀剑不断,水火不侵。 一旦禁锢身体,可绝灵力催解之力,便是连天上金仙一时不察被此绳捆了,也是难以挣脱开的,既然四河主感兴趣,待会自可借四河主一用。” 宁非烟轻摇团扇,笑了下,道:“符惑姑娘以这红绳玩乐,的确很有趣意,只是这捆人手法略显枯燥单一了些……” 宁非烟看着床上一副随人宰割模样的百里安,目光里透出明亮的跃跃欲试的味道: “恰好我魅魔一族,格外精通此道,符惑姑娘可是需要妾身为为你指引一二啊?” “宁非烟,你够了!”百里安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来了,眼神几乎在宁非烟脑门子上盯出一个大洞来,咬牙切齿又充满羞耻。 九十九骑坐在百里安的腰腹间,对于宁非烟所说之言不以为意,她慢条斯理地将手里剩下来的那一截长长的红线缓缓缠绕在自己雪白皓腕与指尖。 一圈,一圈,缓慢地缠绕其上,她眼皮低垂,眼神极为浅淡,漆黑的双瞳里的盈着浅光,宛若明珠生晕,目光慵懒又专注。 九十九不似蜀辞那般,纵然入了八尾形态,面目慈悲,可骨子透出来的仍旧有着本族天性的勾人媚惑。 她面容气质都随她的主人雪城主,玉人冷面,似是难为任何事心生动容,气质如冰雪,自成清透般的冷然质感。 莫说媚惑了,那清湛如水的眼神比白开水看着还要寡淡。 她就这样散散淡淡地瞧着身下的少年,便是连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也似青艾般清清苦苦的。 分明手里头驾轻就熟地做着暧昧惹火的行径,那张白云无心出岫的面容上却是半点欲气不沾。 手里的红绳极长,在两人的手腕间弯弯绕绕了这么多圈,中间相连的红线依旧松松垮垮地垂落着,丝丝缕缕地散在百里安的胸膛间。 风从窗户的缝隙间透进屋里,吹得轻飘的帷幔与红线轻跃,九十九目光晦暗不明地落了下来。 她身上的衣裳如花般层层散开,缠绕着红线的微凉手指贴在百里安紧绷的肌线上。 她就这样在他身上暗香生尘,腰间轻薄的衣衫堆叠,在她双腿间簇拥着她。 九十九脑袋轻歪,眼尾微微扬着一个好看的弧度。 “如此紧张做什么?你阿娘比起你来,更爱惜你的性命,她都放心将你交给我们了,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都被人同捆粽子似的捆起来了,百里安再死命挣扎,好像除了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娇弱狼狈,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他那两只被捆绑手臂也放弃挣扎般的缓缓松沉了下去,百里安皱起眉毛。 “符惑,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莫要觉得我被上了月光锁动不了修为就可以随意欺压于我,此道非彼道,与此事终究吃亏的是女子。” 一旁听了这话的宁非烟咯咯娇笑了起来,她笑颜惑人,目光却是隐含轻蔑: “那妾身可要擦亮了眼睛,好生见识一下小郎君该要让我们这几位小女子如何吃亏了~” 百里安:“……” 总感觉今天晚上的宁非烟好嘚瑟啊。 大抵是正值发乱期间,表面看起来姿态闲散的她,此刻暗地里的胃口怕是大着呢。 瞧那明亮的小眼神,简直是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当成了自己的腹中美食。 百里安气笑了。 这宁女魔惯会偷奸耍滑,明知以着寻常法子,她在符惑蜀辞这里是半分便宜都占不到。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机会,她还不仗着自己魅魔的种族天赋好生攘人之美,瘠人肥己一波。 看着宁非烟那自信满满的样子,百里安就知晓这几年宁非烟借着界门的便利,内心几经开始有些飘了。 轻敌大意,那可是致命之伤。 她只知蜀辞魔河,乃是不死魔兵,却忘记了她拥有着狐族至高无上的种族天赋。 她天生九尾,共有九种形态,精气在九种形态之下相辅相成,可成就源源不断的采补之躯。 得亏蜀辞靠得不是狐妖一族的看家本领吃饭,若非百里安无意之间同她双修过一回,蜀辞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还有着能够将人枯本竭源的厉害本事。 蜀辞都不知道的事,宁非烟自然也不可能知晓。 宁非烟更不知晓,当年在仙陵城的三天三夜,其实对百里安的影响并不大,只是醒来之后,身子感到疲倦,倒也并未伤及根本。 可是在那无尽海域的孤岛之上,才半天不到的功夫,百里安就贴切感受到了狐妖与魅魔之间的差距。 或许那些狐族大妖的天赋能力不及宁非烟这样的纯血魅魔。 可蜀辞有哪里是寻常妖狐,她可是六界四海之中唯一的九尾妖狐。 论其血脉之珍,在如今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君皇娘娘这样的妖仙与小白龙能够与之媲美了。 今日这宁非烟叫嚣得最是厉害,可她这头儿起得当真是不好。 光是蜀辞七尾那一个形态,对付她就已经绰绰有余了,更莫说共有九尾。 而此刻,这宁非烟心中怕还是将符惑当成买一送一的附赠品,战力也未算计到心里头去。 可她绝对想不到,人偶荧惑还会有元阴至纯这一说法,不过是一次遗产探究,就让百里安渡劫魂启初境直接攀登至九品。 而且雪城主身上诸多秘密不明,百里安甚至至今不解,她制作出来的荧惑身体,竟能够与他安美契合。 今日宁非烟可谓是轻敌轻得十分厉害,她以为自己在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来坑害她们几人,殊不知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推入坑中而不自知。 百里安心思百转。 他初衷本是觉得荒唐,今日欲行之事实在是有违礼法,可如今细细想来,有违礼法也总比宁非烟饱受发乱之苦来得强。 她那要命的骨耶魔蝶之毒也需要尽快处理解决,纵然那骨耶魔蝶之毒沾染的只有微毫也极难拔除。 不过若是能得蜀辞的妖力与九十九的灵力相助调和,倒也可以根绝此毒。 这个倒是其次的,百里安原本也没想着借用她们的力量来解毒,最多自己今夜多辛苦一下便是。 只是更重要的是,宁非烟与蜀辞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结。 蜀辞这大魔何止是睚眦必报,她那杀神性子,即便能够忍得了一时之气,来日但凡与宁非烟撞上了,怕是总有痛下杀手之日。 而宁非烟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她手段狠辣,因着幼年时的经历,她不喜欢那些对她留有威胁的强大者。 宁非烟的手段套路百里安再了解不过了。 初时一口一个蜀辞大人,人偶姐姐,不断卖好示弱,叫人放下心理防备,就是用那副惑人美好的模样,像是美人毒蛇一样,用微毫的毒液一点一滴腐蚀着强大的敌人。 宁非烟以弱制胜的本领放眼整个魔界,那都是屈指可数的。 就连北渊妖帝都死在了她的手上,若她当真起了心思对付蜀辞与九十九,短期内自然无法对她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宁非烟擅蛰伏,有着几百年的耐心。 他上昆仑山不知几时能归,现下细细想来,他不在的日子里,她们在人间碰上了,还不知能够斗出一场怎样的血光之灾来。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惊肉跳。 忽然觉得今夜这场荒唐未必就是一场胡闹,若是能够借此机会从中周旋,怕是也能够将那僵持的关系也可以得到缓和缓和。 同时也能够杀一杀宁非烟那嚣张的性子。 九十九将百里安眼底的情绪变化捕捉得清楚分明,她半裸的身子像是一片轻薄的纸贴了过来,淡笑道:“看你这样子,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坏主意。” 百里安双手手腕被那红绳细细圈圈地紧紧缠绕,九十九一只手压在他的胸膛上,玉致玲珑的身躯低伏在他的身上。 另一只纤细的玉臂越过百里安的头顶,以着一个优美猎捕的姿态稳稳地压着百里安的两只手腕。 她眸子依旧是那副幽幽凉凉的颜色,唇角却微微勾起,“所以你这是打算扮乖使坏?” 百里安一旦心定下来,性子就会显得格外沉稳平宁,他两只手腕被压制得纹丝不动,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九十九以着一个绝对的姿态压制着他,并且很明显的向他传达着要以着上位者霸道的姿态掌控着他。wap..com 甚至就连撩拨都是她单方面的,像是逗弄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动物。 百里安笑了笑,他任由她贴着,在他身上玉体盈香。 帷幔纱帘轻卷,窗外月光透过绡纱照落入屋,在她身上落来一层淡淡的光,更显得肌肤如玉似薄霜。 鎏金瑞兽香炉中,清幽的细白的炉香呈轻烟一线,在上空中缓缓飞飘。 也许是此刻气氛恰到好处,百里安眸子轻眯,眼底似有火光跳跃,他手臂无法动弹,可手腕之上的食指轻轻一动,骨节分明的指尖缠绕起了散落在手边的一缕红线。 修长的手指轻轻绕着那根红线,借着那松松垮垮的劲儿头,他手指微弯,轻轻将那红线扯动了两下。 红线彼端,九十九的手指被拉扯带动着也轻动了两下。 “放心,纵然使坏,也坏不到你的头上来。” 九十九没有想到,他被压制得这般死的情况下,竟还能够借着一根食指将她这般不动声色的反向调戏一回。 原本大大方方取出这根红绳,以着如此欲气浓重的方式将他捆绑在床九十九都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心如止水得很。 可眼下她的手指随着那根红绳而轻轻抬动着,墨青色的乱发之中,少年那只修长温润的手指如猫爪般勾抬着。 相连的红线就这样蒙上了一层粉色的暧昧意味。 九十九奇怪他竟还有着如此手段,清冷的脸庞上虽仍无笑容,但那棱角却是透出几分趣意的柔和。 她倒是不得不承认,方歌渔那个人类幼崽的眼光真心不错。 不过也是,她是十方城最尊贵的大小姐,吃穿用度,都是世间绝世无双顶顶好的。 她所看上的面首,果然也真是最好的。 这身段,这小手段,当真是不辜负她提前准备带来的这根红绳。 九十九也不知是不是被百里安的这个小动作取悦到了。 她眼底的黑色越来越沉,面上带着嘲弄又玩味的冷淡表情,可压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到底是松了开来。 她松开的手并未收回去,而是停留在百里安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冷淡的眼神透出几分玩味:“你这是在讨好我?” 百里安并未说话,只是在她手指轻轻滑至他唇角时,他低头张唇,将那根莹玉洁白的手指轻轻含住,用肢体语言在回答着她的问题。 可是九十九并未见得有多大高兴,她手指一紧,指腹勾住他的一颗獠牙,面容有些生冷。 “你这般听话顺从,是想让我等帮忙,助那魅魔解了乱其与骨耶魔蝶?” 明明他都十分配合了,九十九嘴上不说,但身体很诚实的热了起来,分明是喜欢的。 可眼下为何又生气了? 宁非烟看戏摇动团扇的手腕顿时一滞。 手中轻盈的薄纱团扇一时间竟好似变得千斤重,怎么也扇不动了。 她今夜本就是抱着不怀好意的心思来好好作乱一回的。 百里安若是奋起挣扎,他反抗悲愤的越厉害,她自是也嚣张兴奋越得意。 可眼下怎么忽然演变的画风逐渐不对劲儿了起来。 九十九眼睛毒辣,百里安从来都不是什么谄媚之人,眼前这般大的反差,她能够看得出来主要是为了解去宁非烟身上的困难。 宁非烟又如何能够看不出来。 这种心口堵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蠢猫儿不是汲取越多的元阴,对她越有利吗? 这也是她最乐得见着的。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有了种自家年轻貌美的小郎君俏官人,为了她的几两救命良药,不惜去讨好其她有权有势的女人,悉心讨好侍奉。 嗯,人间那些无用书生秀才守不住自家纯良美好小娇妻的心情,多半就是此刻现在这样了。 不同于方才的兴致勃勃。 宁非烟此刻忽然有些看不来蠢猫儿在别的女人身下这般缠绵细致的调情。 分明什么实质性的事儿都没干,都是一些勾勾小手指头的小事儿。 怎生叫人这般不舒服? 还不如之间真刀真枪的直接上呢。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一章:斧资够否 方才还叫得最欢,要玩那红绳的宁非烟,此刻看着他们二人手指相连间的红线,怎么看怎么别扭刺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非得来占九十九和宁非烟这趟便宜吗? 发乱期她自己本就能抗过去,这三年间来,她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如今虽说多了一丝骨耶魔蝶之毒的侵扰,可今夜借着百里安这鼎炉之身,倒也不难压制下去。 她何必多此一举来惹这么一出。 那人偶也是端来矫情,那蠢猫儿分明都已经给蜀辞吃熟了起来,红妆的魅毒也在起劲儿,她方才撕棉被撕得倒是干净利落。 怎么到了正事儿上就这般磨磨唧唧,还调起情来了。 宁非烟并不喜欢这种花前月下的氛围感,她有心反悔,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将这群碍事的人给弄走。 她眸光侧偏,看了一眼倚靠在床位的蜀辞一眼,眼珠子轻轻一动,旋即笑道: “说起来,这还是自妾身认识蜀辞大人以来,第一次见到蜀辞会对哪个男子这般上心重视。 想当初在魔界之时,您对魔君陛下可谓是何等的竭诚尽节,分明是为数不多忠于魔君的臣子。 却为了保全这位年轻的魔君,甚至不惜自污,就连君归宴上,为了让他更有资格成为魔君陛下的王夫,不惜将自己千万年来不曾动摇的首河之位拱手相让。 要知晓,以着蜀辞大人的修为,败给当时那样的小家伙,在魔界而言,可谓是奇耻大辱呢。” 蜀辞目光从九十九那边收了回来,八尾不同于七尾,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宁非烟话中有话。 她皱眉向她看过去:“有话直说,少在这里拐弯抹角。” 宁非烟面上表情不变,继续笑道:“蜀辞大人不惜为魔君陛下做到这种程度,可见您却为她最忠诚的不二之臣。 像妾身这样的乱臣贼子觊觎魔君陛下的王夫,是为犯上作乱,居心不良,可您这样忠心耿耿的人物如今也打起了魔君陛下东西的主意,不惜叛离魔界,可见是对这小郎君当真上了心思呢。” 蜀辞冷笑道:“也亏得你有脸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吾辈如何离开魔界的,你心中没数? 吾辈何时做出过背叛魔界之事,而今即便魔君要杀吾辈,吾辈依旧是魔界独一无二的魔河,这是任何一代魔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正如蜀辞所言,所说她为人臣,首有君,纵然君归宴上她失去了首河之位,但她千万年来在魔界之中打下的根基与基业,便是连前两代魔君都无法轻易撼动得了的。 宁非烟做为下位魔河,是被魔君实打实地放逐出了魔界的,但凡她一声令下,追杀她的妖魔自是无穷无尽。 可蜀辞却也不过是暗中被魔君重伤,打入人间,至今为止,魔界都并未传出任何蜀辞叛离魔界,为魔君放逐的半点消息。 纵然魔君阿娆怒然之下,当真下达了歼灭的命令,放眼整个魔族上下,怕是没有哪一方魔族大君真的敢来找魔河蜀辞的麻烦。 蜀辞心中清楚知晓这一点。 如今修为恢复,自然也是不带怕的。 只是对于宁非烟另一个问题,蜀辞微微颔首道:“你说吾辈对这小家伙上心,这点说得十分不错。 这也是吾辈在来了人间才恍然发现,此子十分对吾辈的胃口。 是这千万年来唯一入得了吾辈的眼,让吾辈中意的‘美食’。” 蜀辞这问题回答的看似平淡,却很认真,隐藏着一点小心思。 在蜀辞的观念之中,从来没有前来后到这一说法,纵然是宁非烟先将百里安吃到嘴的,可依着蜀辞那霸道的性子。 她看上的食物,哪怕是已经有主儿的,她也不想旁人来抢。 更何况宁非烟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需得以言语好好敲打敲打。 宁非烟如何听不出来她的言下之意,蜀辞的回答可谓是正中她的下怀。 宁非烟十分自然流畅地煽风点火道:“既然如此,蜀辞大人见眼下此情此景,就没有点想法吗?” 听到这里的六识忍不住直翻白眼。 这女魅魔弯弯绕绕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就是为了借力打力,让那魔河蜀辞同九十九掐干起来? 六识情感模式开得极少,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她分明感觉到了这女魅魔看到那小子同九十九互动吃醋了,可偏偏自己别扭又拉不下脸面来,就在背后去挑蜀辞的火。 不过也好,没必要戳穿她。 这魔河蜀辞修为可与九十九媲美,若她发火吃醋,今夜这事儿就进行不下去。 她也不用如此羞耻地同这些不熟悉且形状奇怪的女人们‘坦诚相待’了。 奈何蜀辞是个不通情窍的,那她脑子完全没有调情这个观念,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百里安在用手指调戏九十九。 如此微妙的小动作,在她眼中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她方才口中所说的对胃口半分不假,宁非烟开口的时机不对。 若是等到九十九真的坐上去动蜀辞的小点心,她多半是能够与此刻的宁非烟好好共情共情的。 可是此刻都还没开始呢,亲都没亲上,能有什么想法。 “想法?吾辈能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那绳子好碍事,都来床上好半天了,两人专门揪着这破绳子玩个什么劲儿,小家伙都立老半天了,还不赶紧给他补补身子吗?”新笔趣阁 宁非烟面上的笑容一僵。 好的,是她高估了蜀辞的情调。 原以为这单了千万年的老魔头在经历了男人后,会有所改变,原来到底还是个榆木脑袋。 是她浪费口水和表情了。 一番劝说无果后,宁非烟那慈眉善目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眉头紧皱,试图还要在挣扎一下说些什么的时候。 床榻间,传来一身闷闷的低喘,可闻见榻上二人气息逐渐紊乱。 寒凉的夜里,便是宁非烟与蜀辞的对话也难以阻挡那隐秘的暧昧旖旎丛生。 象牙白玉雕刻而成的床榻间垂着的纱幔飘飞抖得像风里的枯叶,朦胧的光线里看见那两道身影逐渐重叠。 红线幽欢,金檀轻烟,金缕新声,云烟影里见真身。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宁非烟眉头蹙紧一瞬,可待她看清那边彻底已经进入正轨后,那眉头又不甘心地被熨平开来。 六识与红妆二人红了脸容,将视线偏开却又忍不住为那摇曳美丽的身子所吸引,频频偷看。 九十九那修长的身段如洁白的水仙花开般微微颤动,一瓣一瓣舒展着清幽的暗香,在夜间绽放出了独一无二的美丽色彩,清丽又妖魅,惑人且冷情。 月上林梢,长空浩瀚,一轮明月停在云蒸霞蔚里俯视众生,有一颗流星似像从天河里溅出来的一滴水花儿,在这夜垂八荒的天幕里悄无声息地向着北面坠落下去。 吞金小兽香炉早已燃灭,屏风之后的热水药浴也完全冷却,屋中半分雾气也无。 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 层层叠叠乱舞的纱幔平复安静了下来,一只玉臂穿过轻纱,往外轻撩而起,众人便见她雪玉娇躯上已经披起了衣裳。 原本只是缠绕在指尖的红线不知从何时起,竟是松松垮垮的缠绕在了她的手臂间,交织乱缠着,依稀可见鲜红丝线随着那洁白如玉的小臂一路蔓延至深,颇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九十九向众人展示出了她那强大的心理素质,一场欢愉,她是如何冷眼冷面进去的,便就是如何冷眼冷面结束的。 面上半点含蓄情绪也不见,她垂着眼皮,平静的整理着缠绕在手臂间的红线。 沉沉纤长的睫羽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掩住了她眼底流动的波光。 可唯有熟悉她的六识,却能够微妙地察觉到她眉眼残余着如春山春水般婉约的痕迹,唯有细看,才能够发现她比平日里不同,多了一缕清气晕在那微微袭红的眼尾间,就连那漂亮的薄唇似乎比平时红许多。 她慢条斯理地解下了身上的红绳,精雕细琢的白皙玉颈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屋中众人,平静问道:“下一个,谁来?” 九十九天生就有着一个好本领,她能够以着一个清清冷冷的模样不带任何旖意的说着不正经的发言。 这叫余下的几人,甚至包括宁非烟,都生出一种她们大半夜不做好事,成了那种提着鸟笼寻花问柳的恩客,来到了这勾栏瓦舍之地,排队等着去做哪红鸾软帐里美人的入幕之宾。 感觉好怪异。 就在众女摇晃着脑袋,试图将这别扭的错觉扼杀掉,床帐上百里安就在这时,半支起身子,身上缠着松垮凌乱的红绳,瞳孔又湿又润,给热一种温顺得似乎可以软弱可欺的错觉。 只一眼,就将姑娘们的心给看饿了。 小红妆甚至都忍不住自我角色带入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荷包,瞅一瞅自己的嫖资带够可否? 宁非烟定性过人,她眯起那双含情眼,微微一笑道:“妾身倒是不急。” 这一声不急,自然断了红妆去当嫖客的念头。 宁非烟心大,没有耐心去等她们一轮轮地来,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团扇,一手拎起长长的裙摆,另一只手自来熟地挽过尚在羞涩迟疑的六识,将她一同往榻上带去。 “倒不如一起好了,毕竟这床很大呀。” 她嘴上说着不急,却又拉着人上赶着一起…… 红妆亦步亦趋像只小鸭子似的跟着宁非烟,却被她回眸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你且在榻下守着。” 红妆不觉得委屈,她知晓宁非烟对她的打算,她的定力一向远不如宁非烟,若是一旦开身,日后乱期怕是真真难熬。 所以宁非烟长久以来,都只是叫她浅尝即止。 红妆心中有数,亦是不敢贪多,便乖乖巧巧地守在床榻下。 宁非烟信心十足,本着将她们这群人一锅端了的信念感将那半推半就的六识一同勾搭上了床。 毕竟浪费是可耻的。 百里安尾指轻勾红线,看向宁非烟的目光里隐晦着透露出了几分怜悯同情之意。 他瞥了瞥嘴角,像是一个纵情风月的失足少年郎,懒懒斜靠着床骨,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在红线纵横交错之间都有着一种风流恣情之意。 就差没拎一根白玉烟斗在这红尘软帐里吞云吐雾了。 宁非烟携着六识登上了榻,那双情人眼里战意翻滚。 一切终于发生了,这一夜当真是纵得没边儿了,百里安一旦认真了起来,那股子粘缠的功夫劲儿也实在了得。 更莫说那骨耶魔蝶就像是心中刺一般深深扎在百里安的心头,必须尽快处理。 静而平复下来的纱幔很快又重新癫荡起来,如浪头一般越来越急,越翻越高,熙攘喧嚣,日往月来,湛若幽谷。 空气中的檀香淡去,取而代之散发出一种甜腻的味道,勾人心悸。 宁非烟原本也想学着九十九那般执绳而骑,初时那蠢猫儿还晓得纵着她,什么都容着她,给足了颜面与里子。 可逐渐的,她发现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似乎低估了九十九留给百里安的精元力量,方一吸纳入体,她就像是一个缠绵病榻孱弱许久之人,忽然被人猛灌了整整一大碗十全大补汤! 宁非烟身子一抖,险些从百里安身上滑下来。 用心帮人推背的六识看出来了她的狼狈,露出了揶揄的神色。 宁非烟紧紧咬牙,唯恐落了颜面,凭借她那引以为傲的魅魔天赋,硬是强撑过了一轮。 只不过她已经拈不动红绳,整个人是被揉进柔软的被榻里撑过来的。 直到蜀辞收起了一条尾巴,给百里安补了补营养后,宁非烟彻底溃不成军。 什么魅魔天赋,什么身经百战,直接遭人降维碾压。 通身傲气皆无,九十九原先答应她留给她用的红绳此刻倒是真真切切地尽数用到了她的身上。 百里安与九十九各执一端,中间缠着一只雪白的坏猫儿,宁非烟浑身骨头都被揉散了一般,终于忍不住开始发声求饶。 在床榻之下被宁非烟抽空投喂,吃得饱饱总算拔了眉心那根银针的小红妆陷入空前的挣扎。 嗯,也就纠结挣扎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就在宁非烟求救的招手中,踢了小靴,扔了大骨刀猫儿似地窜上了床榻。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二章:卖笑 清幽月夜,纵情漫漫,帘外雪霜寒,红鸾春帐暖。 太阴大帝一袭墨色长袍,立于高寒飘雪的屋檐之上,看着这满城花开赏尽千枝,长明灯飞无尽的如画风景,他那张骨型棱角分明的冷峻板正面容间,不由流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嗯……看来卿卿总算是开窍了啊。” 月落日升,曦归远山。 霞尽天残,烟云浮过,风一吹袅袅数日光阴便飘散无痕。 晨雾渐渐散去,广阔连绵的雪山在这尘世之中一览无余,天地苍茫在千山万水之中诞生出了一种玄黄厚重之感。 天穹尽头渐渐亮起一缕湛蓝,似亘古长夜缓缓拉开一线亮光,夜尽昼来。 三日之期,悄然将至。 只是嬴姬娘娘在这屋外设置的强大结界阵法始终不曾散去。 中途期间,方歌渔倒是忙里偷闲有来找过百里安几次。 但将她拦下来的并非是嬴姬娘娘所设的结界阵法,而是隔着那屋门,传来内里的动静声,让她望而却步。 方歌渔满目羞恼地地跺了跺小脚,对待嬴姬娘娘却没有寻常小辈那般对中幽司阴的名头而那般忌讳莫深。 她既羞耻且恼嗔地轻轻瞪了嬴姬娘娘一眼,道:“娘娘,您这是为老不尊!这般纵着他胡闹,迟早将他宠坏的。” 这话对于嬴姬而言,无法造成半点杀伤力,她倒是想将百里安给宠坏。 奈何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 经金仙丰虚与真祖邪神这么一闹,十方城百废待兴,还有秦楼母女以及方佑三人涉及魔宗邪修萨劫道人颇深。 诸多事宜,百废待兴,皆需细细盘查。 这些日子的方歌渔似是极忙,她在院落之中等了片刻,几名暗卫频频来报,最终无奈,她甚至同嬴姬话都说不了两句,又匆匆离去。 嬴姬娘娘看着方歌渔那忙碌离去的背影,面上不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 这雪家小女,看似骄纵纨绔,可对自家儿子,到底是有着十分的认真与上心。 虽说十方城邪神大灾已经过去,可留给十方城的麻烦可真是不小。 且不说真祖邪神这样的灾厄寄生于十方城之中,如此消息一惊爆发,便是足以引动六界震撼的消息。 光是十方城内所受巫瘟感染而暴走的人偶机甲,便足以动摇十方城千年来在人间树立起的威望与名声。 如今但凡有点实力的修仙门派,哪一家不坐镇着几名机甲傀儡。 如今此事一爆发,各家门派皆坐不住了,谁人还敢用十方城的人偶傀儡。 此事若是不好好处理,雪城主那一手纵古精湛的傀儡术怕是要就此没落下去。 嬴姬娘娘看得出来方歌渔现下压在身子上的担子极重,可她却仍旧能够留有几分心思在百里安身上,实属难得。 城中连绵几日的大雪总算停歇了下来,树梢的积雪随着时间的流逝凝结出了一层冻晶。 百里安自疲倦中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后腰隐隐作痛,午后微凉的风吹得屋内纱帐飘飞,雪光安静。 数日以来种种荒唐的画面从眼前掠过,他身子下意识地绷紧起来。 意识清醒之际,这才发现一只玉臂横在他的胸膛上,顺着那纤长的玉臂看去,乌云般青丝墨发散落于肩臂之间,包裹着玉润的雪肩。 巴掌大的清冷小脸,红润的唇珠,面上染着几分不经意的慵懒松弛,正是九十九。 也许是因为与先前两次都不一样,这一次是在这柔软温暖的房屋床榻之上,狭小的环境里营造出了几分家的味道。 不同于那两次缠绵时火热且直接的探索过程,结束后穿起衣服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这一回,她倒是没有着急穿衣服,怀中玉人光洁,眸光哇若空山新雨般的清冽如洗,雪靥晕色难消,正自垂着眼皮,无聊地玩他的头发。 虽说模样以及清冷无半分温存之意,可那举止行为却唯有亲密男女方可有交颈侧卧。 百里安忍不住轻轻一笑,伸出手指去揩了揩她眼底的那抹乌青的黑眼圈,调笑逗弄她:“人偶小姐这是从哪偷来的熊猫印子。” 九十九微微仰头避开他的手指调戏,微微调整了下角度,低头一口咬住他的指尖,薄透的唇轻吮说道:“手指,不想要了?” 百里安笑道:“你前两次可没这般不济事。” 九十九轻呵一声,眼眸尽是薄嘲之色,她轻轻低瞥了一眼,蜷缩卧趴在百里安腰腹间的小红妆,好似摸到了炉火的小猫似的,这个将自己雪白娇软的身子幸福地蜷成小小一团。 嗯,小红妆正学着她姐姐的看家本领,为百里安养了整整小半夜的阳气呢。 九十九清冷的嗓音徐徐响起:“是我不济事吗?分明是这两个小妹妹养阳的本事一绝,这算不上是你的本事。” 随着九十九那暗示性的目光,百里安同样看到了小红妆的身影,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如兰麝般的血香气味,他就颇为头大。 若非宁非烟那般拖大,甚至连三个时辰都没撑过去,就稀里糊涂地将红妆给招呼了上来。 百里安甚至都来不及阻止,小红妆看着自家阿姐哭的‘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就直接炸了,提着裙摆就杀了上来。 这一下,百里安是真的没法子心安理得地正视‘姐夫’这两个字了。 他捏起拳头垂了垂脑壳,心道面对九十九似褒实贬的发言,那不安分的宁女魔怎么没有姐姐妹妹地反唇相讥起来。 毕竟在昨日,她可是丧权辱国的在这间四四方方的白玉床战场上对每个人都唤了一声姐姐的。wap..com 当然,除了小红妆。 百里安想要转过视线去寻宁非烟的身影,脖子也是异常沉重,被六识一只纤细的手臂圈抱着。 身下所枕靠着的,并非是被榻,而是蜀辞七条柔软的大尾巴铺叠展开将他紧紧包裹着。 他脑袋枕在蜀辞一只雪白的大腿上,蜀辞横睡在众人的头顶。 不愧是魔河中的首者老大,纵然在床榻之上,也要凌驾于所有人的脑袋上。 百里安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宁非烟,他脑子忽然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右手,果然见到右手缠绕着层层红线。 他手掌发力,将那红线轻轻扯动了一下,最靠近墙壁的床角落里传来一声隐忍的嘤咛声。 百里安寻着声音望去。 只见宁非烟趴在床上,屁股高撅,两手以着一个反剪的姿势被红绳层层缠绕绑在背后,身上什么痕迹都有,形容十分的狼狈。 她似乎浑身软得都动不了一根指头,仿佛每一寸骨头都酥成了丝丝缕缕的棉花,将脸颊都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袅袅青丝散在雪白的枕上,黑的极黑,白的极白,形成两色鲜明的对比,整个身子都快陷进那柔软的被子中,人一动不动,似是累极,倦极。 这几日下来,宁非烟可当真是被收拾惨了。 蜀辞与九十九连起手来,她毫无回旋的余地。 这脸面丢得极大,大到日后看到蜀辞九十九她们的脸,怕是都羞耻到起不了半分加害算计的心思。 而在百里安的帮助下,蜀辞也算是在宁非烟身上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蜀辞与宁非烟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如何不知宁非烟那性子,生死不畏,纵然是幼年时期被放逐到了蛮荒邪地,都未能让她畏怯半分。 杀之、辱之、刑之,似乎对她的杀伤惩戒力度都不算强大。 可昨夜,蜀辞不得不承认,看着那副不中用模样的宁非烟,在她狐狸尾巴下俯首称臣的模样,当真是通体舒泰,抖威风抖得前所未有的爽利。 更重要的是,最先的挑衅之人是宁非烟,最终趴在地上嘤嘤嘤求人放过怜惜的人也是她。 这种报复宣泄的方式,不比打死她有意思多了? 更何况魅魔发乱期每年都来上这么几次,蜀辞算准她的日子,岂不是意味着每年都可以这般狠狠地教训她一番。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拿捏宁非烟的好主意。 蜀辞虽说没有与人分食的习惯,可有了这初次的经历,头一遭的感觉似乎也不是太差。 甚至还有些新颖的乐子。 小家伙身上的业障好吃,用着九十九那法子,还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精纯的业障,蜀辞满足了果腹之欲不说,不同于小家伙那结实的精瘦身子。 这些个模样都长得相同的女人们的身子却是有着相互不同的柔软。 这样吃累了,靠在她怀里小眠一眠,那样吃累了,再到另一个腿上枕一枕,身上还香香的,滑滑的,暖暖的。 便是就连九十九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在事后倦懒慵散的时候,也会难得浮现出几分往日难见的温柔,替她梳理尾巴上的毛发。 蜀辞有时候吃累了,兴致大起,还会变作二尾的小狐狸,跳到六识的怀中,让她抚摸自己的背脊,舒服得狐狸忍不住直眯眼儿。 小红妆也会为了姐姐少受几分‘罪’,难得用那张死人脸来堆出几分笑意,一边用身子养着小东西,一边讨好般地为她侍弄,帮她揉捏粉红肉垫子。 这让蜀辞对共食头一次生出了新的认知。 也让蜀辞学到了只有乐于分享,才能够收货到更多的快乐这样的道理。 蛮好,蛮好。 做狐狸的,还是得大方些好。 便是连那个看似温顺,实则不知变通性格比石头还固执守礼的六识小人偶,都在迷乱之际被小东西欺负着让她喊了几声蜀辞姐姐。 小东西真真是给她长脸,给人投喂的时候还不往将她捧起来宠,面儿给得十足。 蜀辞当然也不是宁非烟那样床上认人,床下认鞋的无情狐狸。 她几乎是在那一声声姐姐妹妹们的呼唤中迷失自己,让她生出一颗空前绝大的男人保护欲。 日后这些个妹妹们,她该罩着还是得罩。 至于以往那些个恩恩怨怨,太久远了,蜀辞倒也不介意一睡泯恩仇。 但前提是,宁非烟这小妮子日后在她面前可得安分一些。 百里安轻轻拍了拍小红妆。 小红妆被惊醒过来,此刻炽热情浓的体温冷却了下来,她头脑一个激灵,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肚子里的感觉在清晰地告诉着她,她干了一件十分大逆不道的混账事。 小红妆面上飞快烧红起来,她像是一只被火炉烫了尾巴的猫似得一下子跳开了,窜到床底下,一边遮着自己身上过往受伤留下的疤痕,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的衣服。 百里安顺着那根红线朝着宁非烟的方向摸索了过去。 他轻轻戳了戳宁非烟被汗水湿透的娇躯,欠嗖嗖地问道:“非烟妹妹,你乱期可好些了?骨耶魔蝶的毒可化解开了?” 乱期自然好了,毒也解了。 只是宁非烟的颜面早已丢得七零八落,似是恼怒百里安同着其她人欺负自己,肩头赌气般地耸了耸,将百里安那根手指甩开。 百里安索性随着她一同窝着墙角落躺了下去,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肩膀,指尖在她纤长的颈项间轻轻抚摸了一下。 宁非烟又甩了甩身子,只是幅度小了些,她耸了耸肩膀把脑袋埋得被子里埋得更深了。 九十九也随着百里安慢条斯理地蹭了过来,倒是不如百里安那般欠嗖嗖,语气冷冷凉凉,是她一贯的做派。 “非烟妹妹这是不高兴了?可我等不是依你心愿,让你吸纳灵力修为了吗?嗯……非烟妹妹看起来修为长进不少,真替你感到开心。” 也亏得九十九能够将这一长段看似安慰的话说得平直毫无感情,更像是在嘲讽。 九十九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能够直接大方的撕男人的衣服,也能够简单粗暴地撕女人的衣服。 宁非烟的衣服就是她撕的,就连衣带都断成了三截。 她更厉害的是,能够清清冷冷地同百里安缠绵,也能够面不改色地同宁非烟交颈。 九十九也在另一边角落里纡尊降贵地窝躺了下来,先是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像是一个老恩客似得大方揽过宁非烟缠着红绳的细软腰肢。 一本正经的顶着那张高级禁欲的面孔,在宁非烟的耳际轻轻吹了一口气:“非烟妹妹不应该给为姐笑一个吗?” 那架势,像极了逼良为娼的恶霸得手后,还要逼着嘤嘤啼哭的小娘子卖笑。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三章:调戏 听到九十九那不温不火的语调,宁非烟身子微微一颤,歪了歪优美的颈子,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从柔软的雪被中缓缓抬起那张红晕漫布的脸,那双薄而优美的唇红得有些反常,分明是一副没骨头虚弱得要死的模样。 可偏偏正如九十九所言,光从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里就能够看到她气色前所未有的好,肌肤间都散发着难以盛载的盈盈清气。 虽说最终目的是达到了,可这超额过度的馈赠险些没让宁非烟折在这床上。 想她堂堂魅魔,过往何等荣耀,生生以着天生灵力的孱弱之躯杀出一条血路出来,打破了常规,以着魅魔之身,成为了当代魔河,经历了无数千军万马,残酷血腥的死亡战场。 她都没有为她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残酷战役而折腰匍匐。 今日,她竟然就在这样一张小小床榻之上,栽了跟头,何止是折腰,简直是在那几个可恶的家伙们手中翻来覆去毫无‘尊严’的被颠来折去,百般姿势匍匐低首。 口中还要极尽羞耻地将她们着一伙人挨个喊着‘哥哥,姐姐’,丧权辱国地央着她们手下留情轻一些。 想她魔河魅魔,没有败在片甲不留只属于恐惧与死亡的战场之上,竟然被在了自己最擅长的床笫之间的软刀子给捅得里里透透,跪得是明明白白。 如若说往日宁非烟守着这清白的身子,可谓是魅魔之耻,她尚且还能够不以为然,甚至在那些受到乱期所控的族人面前,还倍儿有高高在上的成就感。 时不时地鄙夷一下这个胡乱厮混的魅魔同族,嘲讽一下那个满脑子都只晓得男人、双修的蠢女人。 末了还洋洋得意地觉得自己特别与众不同,便是连种族天性都压制不了她那断绝情欲至臻化境界的心性。 可是如今,她以着魅魔这独天得厚的身子,没有在此道上头吸得百里安磕头求饶也就罢了,还输得面子里子丢了一地,那可真是被彻底地打上了魅魔一族的耻辱柱上。 感受到九十九那只温凉的指尖在自己腰间划来划去,宁非烟面上不禁露出一种仿佛受到了羞辱的表情,她双眼已经燃烧起了怒火,喉中挤出一声野兽垂死挣扎之前的呜咽咆哮,看样子似是准备有所反击。 只是当她脸颊刚一抬起,入目之下,看到的并不是九十九那张惹人厌的冰山脸,整个视野而是被一团团晃然雪玉完全占据。 宁非烟呆了一下,视线僵僵往上看去,才能够看到九十九那尖尖一截的玉润下巴。 垂死挣扎的气焰顿时消散了下去,宁非烟抿住唇冷着脸,默默低下脑袋去,像是陡然间被触碰到了某种雷区,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雪城主当真不愧是能与嬴姬娘娘那个老不正经的玩到一起去的人物。 她做人偶就做人偶好了,人偶只是遵循命令而有所行动,何来需要这般胸怀大志。 初时宁非烟还能够自欺欺人地鄙薄着,这用材料堆砌而制,谁都想往大了整,后天人工培育的远不及天生天养的自然漂亮 可当她被迫埋首洗脸的时候,宁非烟被狠狠打击一波。 没过多久,七尾蜀辞也来晃她眼睛,不论是视觉上还是触感上,她都被虐的体无完肤。 宁非烟平日里那字字如刀的本事此刻全然不见了。 九十九都已经能够将她给晃杀掉了,蜀辞这下作的量,直接可以将她给彻底埋没了。 宁非烟十分神伤。 可偏偏蜀辞在这种时候要再来她的心脏上杀上一刀,扭着那线条漂亮的脊背与曼妙的腰肢挺翘的臀线朝她婀娜多姿爬了过来。 她狐奶奶个熊的! 那胸口都已经触及床面了! 果然还是那个只会给人带来恐惧与死亡的少女蜀辞更加讨喜,虽说七尾大胸狐狸的气质看起来纯良无害了许多,一副一根糖葫芦就可以骗走的样子。 可宁非烟此刻比起来,她宁可自己面对的是那个没胸没屁股的黄毛丫头小蜀辞。 宁非烟恼恨得五脏庙都开始忍不住地开始翻腾不休,她身子直往墙角落里缩躲着,奈何红绳另一端在九十九那女人的手里。 她不允许她对蜀辞做出闪躲逃避的动作,清冷的墨眉轻轻一抬,她攥紧了那红绳,手臂略略一收。 松松垮垮缠绕在宁非烟身上的红绳顿时收紧起来,略微粗糙的绳面摩擦过她身上红肿的‘伤口’与吸血后留下的咬痕痕迹上。 “嗯哼……”宁非烟刚刚埋下去的脑袋宛若收到了莫大的刺激,像是屁股被人撅了一针似得,雪颈猛地高高抬起,她脸色瞬间红得能够拧出血来。 她愤恨地去瞪九十九,谁知蜀辞那傲人丰腴的身姿挡住了视线。 入目之下,如玉的肌肤,如雪般的妖尾摇曳生花。 看到那自带神性摇曳不止的雪白狐尾,宁非烟眼底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恐惧无助味道来,那是平日里面对小蜀辞从来都不曾有过的眼神。 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寻找安全感,想要往百里安怀里钻躲着。 可是下一刻又反应过来,百里安那家伙这几日一改常态,竟随着这群可恶的家伙们一起欺压她。 此刻找他庇佑,可是一个十分丢脸的行为。 就这么一个迟疑的功夫,宁非烟就落到了蜀辞的手里头。 蜀辞难得也是没有在吃饱事后之际缠着百里安缠人温存,她十分自然地将百里安挤开了些。 百里安捏着一截红线,满脸惊诧。 真是个奇事儿! 前几日还对宁非烟喊打喊杀的蜀辞,此刻居然对她这般黏黏糊糊的。 连温存都不同他温存了? 百里安看着蜀辞扭着生了尾巴的屁股钻进了那松松垮垮的红线里去,尾巴缠动着红线,将自个儿的身子也虚虚地缠上了一圈,那股子天生自来的妖娆劲儿都快从骨子里榨出精怪来了。 她与宁非烟纠缠到了一块去,胸脯贴着宁非烟的后背,与九十九一起夹夹心似地将宁非烟夹在中间。 宁非烟都快被挤变形了。 蜀辞绕着红绳的尾巴去撩刮着宁非烟的下巴,蜀辞笑眯眯道:“往日里听宁河主一口一个首河大人的叫唤着,唤得面子上可真真是心悦诚服得紧,可内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想法,吾辈至今可都未看透过宁河主,只是如今儿这一声声‘好姐姐’可唤得是真真百转千回,叫狐狸的心肝儿都快化了去呢,非烟妹妹~” 这一声声非烟妹妹让宁非烟那双含情眼里不禁蓄满了屈辱的泪水。 几日下来,这非烟妹妹就像是钉死在她脑门上了。 更可怕的是,虽说她被这几人联起手来快欺负死了,可是其中她确实能够感受到百里安在暗中悄悄周旋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 而不论是那冷冰冰看起来无心无情的人偶荧惑,还是这位杀天杀地杀神杀魔百无禁忌的魔头蜀辞,她们二人分明都看穿了百里安的意图,却都暗不做声地顺从了他,配合着他。 虽然宁非烟也能理解这其中大半是有着爱屋及乌的意思在里头,可还有小半…… 她怪异得觉得,里头竟是源自于她本身。 她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因为她发现,根据传统话本子上的套路而言,当一个在如何强大霸道彪悍地位崇高的女子,身子一旦被男子夺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也会在无知无觉中交出去。 这是睡出来的感情。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与这蠢猫儿,好似还真是这般回事。 可要老命的是! 为何眼下感觉,这种规则似乎不仅仅只局限与男子与女子。 怎么感觉女子与女子之间的磁场氛围也变得奇奇怪怪了起来。 九十九对她隐晦的敌意没有了。 蜀辞对她明晃晃的杀机也消失了。 但两个人看她的眼神,狼似的,气场氛围更吓人了。 宁非烟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浑身的皮紧了又紧,腚夹了又夹。 比起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她宁可她们二人一人给她一刀还来得干净利落。 这种微妙猫爪挠又难受的感觉,她反应了过来。 不就是她平日里逗戏小红妆时的态度吗? 随意玩弄调戏,像是逗弄小动物一般。 只是除了那份轻视的逗弄之外,宁非烟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对宁红妆确实存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庇佑与不为人知的宠溺纵爱。 只是她嘴硬脸皮薄,那点子小心思藏得极深,谁也看不出来。 宁夫人更是,活了这么多年,甚至还以为宁非烟对红妆更多的是报复后的优越快感,所以留下她在她的身边,见证她是如何步步走向高台的。 可宁非烟那隐晦的心思无人知晓。 或许百里安那蠢猫儿能够看出几分她的心思来,不然三日前的那个夜晚,他也不会那般纵着她,当真放任红妆上榻胡来的。 此刻她居然在九十九和蜀辞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她们一面欺负逗弄着自己,可对于自身灵力还有精元却当真是毫不吝啬的馈赠。 宁非烟此番回去入界门之中,若是好好潜心修行一番,根本不难突破合神中境。 想她纵横魔界千余年,算计首河那个位置同样算计了千余年,她将那三位上位魔河视为暗处里的终生大敌暗戳戳地算计使坏,试图将他们三个拉下高台。 可事实上,算计到现在,没哪个真的被她拉下高台。 反倒是将最难对付的那个大魔头蜀辞给变相……采补睡了? 那个叫九十九的人偶荧惑更像是主动跳进她碗里的赠品,她更为想到人偶荧惑带来的馈赠竟会如此惊人。 她被狠狠投喂了一波,嗯,容器是百里安那蠢猫儿。 真正让宁非烟感到羞耻屈辱且别扭的不是她们在床榻上联起手来欺负她,玩弄她。 要知晓宁非烟从来都是独立的,不依恋不依附任何人的存在,她这样心如蛇蝎的坏女人,从来不同人谈论真感情。 她对待男人都是口有蜜剑,袖里藏刀的坏,对待床笫之道,更是逢场做做戏,露水情缘就好。 对待百里安她都尽可能地想要维持偶尔心动,惯性拒绝的最后底线。 至于做不做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这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分明八辈子都不可能有任何纠葛的异族存在,怎么在这种风月场合的时候,欺负她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让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软着宠的感觉。 她活到这么大,都没有这般作小被人当毛球子滚在手心里过。 宁非烟心中清楚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不够坏,正是因为坏得不够彻底,所以她能够心安理得地去谋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若是别人捧着几分真心好意来塞给她。 她又会变得格外拧巴无措。 像个傻子一样。 正是因为她清楚知晓这一点,所以她才无法接受。 像是被人剖开了坚硬的外壳,将自己最不中用的一面晾在了太阳底下暴晒的感觉。 别扭得要死。 她怒瞪了百里安一眼。 这都是他一手精心策划惹出来的麻烦事。 百里安噗嗤笑出声来,打趣宁非烟道:“你在别扭什么劲儿啊,有什么可拒绝的,对于这两位女富婆女大佬的庇护,犹豫什么啊,乖乖躺下享受就好了啊。” 他头一回看到那样一个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够做到随遇而安,适者生存的宁非烟,此刻居然像是一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一般,惶惶不安。 模样看着可爱又可怜。 也许只有在人最纵情的时候,才会在那伪装的层层坚硬外壳下显露出几分真实的脆弱与柔软来。 七尾蜀辞虽说不用情事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可对于某些方面,却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 她似乎……并不讨厌那样别扭古怪,故意扮坏的宁非烟。 九十九的性子比较微妙,百里安也不知晓她为何会忽然对宁非烟态度大改。 竟带头胡闹调戏起人来了。.c0m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四章:狐狸大老爷 九十九不含情绪地垂了垂眼皮看着怀中逐渐放弃垂死挣扎的宁非烟,她忽然抬起手指,如玉的指尖轻轻挑起她耳垂间的那颗鲜红珠子。 那是天地至宝,君皇寻觅已久的司水神源。 如此重要之物,宁非烟从来都不允许旁人轻易触碰,便是连红妆都十分有分寸,不会妄自去触碰这颗吊坠珠子。 被带离从魔界北渊的魅魔一族们,更是知晓此珠珍贵,更了解宁非烟那性子,不敢起半分觊觎之心。 可此刻宁非烟却是半分警惕防御的心思都懒得起了,身心疲倦的她将汗湿的脑袋枕在九十九的胸口里,竟是一副任由她施为的模样。 九十九手指把玩了那珠子两下,皙白的指尖轻掠起一缕极细的半透明傀线,傀线在那珠子上轻轻缠绕了一圈,随即好似融化的酥糖一般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缕缕金色的符丝融游入那颗鲜红的宝珠之中,浮游拼接成一个个繁复晦涩的蝇头小字。 宁非烟感觉到了耳际一热,司水神源似有共鸣触动。 她忍不住抬首看向九十九。 饶是与人做着这般事后温存的亲密举动,九十九面容眉宇间也是一派清冷之色。 她手指松开了那颗珠子,转而来到宁非烟的下巴处轻轻捏起来,细细端详着她那双水泽侵染乌润的眸子。 宁非烟做为魅魔出身,自身根骨资质远落后于其他魔族,故此她多数是以后天修行,付出百倍努力来获得今日的修为与地位。 她集百家之长,各方诸多知识皆有所涉猎,对于符术之道,她也是一知半解。 方才九十九那傀线入珠,看似微妙,却是在无声无息之间注入了一缕极为强大充沛的符意在那司水神源之中。 符道修到至深境界,自藏五行万法之力。 司水神源这种天地至灵之物,唯有认主方能发挥出其神灵之力,对于旁人,实在难以发挥出其万分之一的力量。 可对于九十九这种符术已经修到了臻化之境的人,却是能够做到生跨领域,以着完全不一样的手段强行影响甚至是掌控司水神源。 方才打入司水神源中的一道符,宁非烟虽不知具体是什么神符,却也能够感受到那颗司水神源在那一瞬间与她的心脉有所共鸣连接。 她知晓,若她借以此符为媒介,至少有着一次能够在危急关头发挥出司水神源的八成灵力用以自保。 看似轻飘飘的一个小行径,却是不声不响地送给了宁非烟一个保命的底牌。 宁非烟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道:“这算什么?” 九十九微微勾唇,淡笑道:“你知道的,做为人偶荧惑,我并未开启人类的情感阵列,世间万物难为我带来乐趣。” 她将自己的脸颊凑近了些,与宁非烟四目相对,“可你这几日下来的表现确实有取悦到我,若是就此死去,实在可惜。” 九十九本就是超出了命令所束缚的人偶荧惑,行事做事仅凭心意而为,怕是也未多加考虑利益得失。 宁非烟面上又闪过一丝被羞辱到的情绪,她身体挣了挣,反手绑在身后的绳子随着她的挣扎反而越捆越紧,磨得她身上的红肿愈发难受。 宁非烟再度泄气般的将身子松软了下去,绷着嗓音道:“我的修为虽不及你与蜀辞,可到底也是魔界四河,如今也有着合神境的修为,哪有你说得这般容易死掉。” “不容易死掉吗?”九十九似是不喜她反驳,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被迫高高撅起的屁股上,面无表情道:“你根骨资质皆不行,更没有强大的氏族底蕴做你的后台,你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所行的每一步都必须与虎谋皮,与鬼为伍。” “你所得到的一切,都需要你以命相搏,用一种堪称残忍的方式,就像是驯兽一样将自己训话成这副所向披靡,你没有试错的机会,只需要行差踏错半步,你便连从来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要打破魅魔一族的残酷命运,不想成为他人腹中的食物,所以你行事不得不剑走偏锋,甚至可以说是偏激不择手段,你所图谋的欲望皆是与你实力不甚相匹配的,这也就意味着你会不断为自己招惹强敌。” 九十九平静地诉说着,眼神依旧平静不带任何嘲讽的意味。 “你修为不差,可是你死掉,也很容易。” 宁非烟皱了皱眉,不是很喜欢别人用这种教育的口吻对她说话。 可偏偏她又无从反驳,憋了半天,只闷闷憋出一句话来:“我死不死的,与你何干。” 宁非烟外表生的成熟妩媚,可她一旦自我称谓忘了用妾身,自称我的时候,就带起了几分耍性子的味道。 九十九不可置否道:“你若死了,我日后找谁逗闷子去?寻昼性子太古板,即便骗上床来,也是循规蹈矩像个老学究。 魔河蜀辞倒是不错,性子放得开,尾巴多,玩的花样也很多,可苦恼的是我打不过她,没办法让她乖乖在下面任我盘玩。” 九十九轻飘飘地觑了宁非烟一眼:“可你不一样,你性子放得开,花样也多,而且打不过我,是圆是扁好拿捏,便是这小小一根熄山红绳都能够在你身上玩出这么多花样来,来日方长,若是死掉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人言否! 这种发言,可以说得上是趁热来上一发一样缺德鬼畜了。 宁非烟原以为自己言行举止已经足够开放令人脸红了,而事实证明,九十九这种一脸正经禁欲的清冷仙子开口闭口一副老嫖客的口吻杀伤力更强大。 耍流氓耍到魅魔的头上来,宁非烟还是生平头一回,问题是,这种打直球耍流氓的手段当真是好管用。 这让宁非烟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角色,生出一种她其实是良家女子女子的错觉。 毕竟她游走尘世已有千年,怎样缺德丑恶无底线的邪魔淫徒她没有见过,纵然前代四河主那般变态的性子她也能够从容领教,利落反击,姿态永远平宁。 如今居然叫她硬生生觉得自己被人给狠狠糟蹋一番的羞耻怨恼感来。 这对于心性强大的宁非烟而言,可真是一件奇事了。 见宁非烟一脸不服气,九十九收回了手指,淡淡一笑道:“若是你觉得你实在命硬,不接受这嗟来之食,那你便求一求我,我便将这道神符收回来如何?” 宁非烟被噎得面色一哽。 这种到手了的好处,虽说手得烫手,但再让她交出去,实在是有违她的原则啊。 更何况在接受此道神符馈赠的时候,宁非烟就已经体验了一把那份被人调戏的屈辱,以及被迫受人‘关心’的拧巴别扭。 如今又要她将得到的东西拱手还回去,岂不是说她那跌宕起伏的屈辱拧巴情绪都白受了? 宁非烟从来不干这种赔本买卖。 她哼唧了两声,倔着一身反骨来劲儿道:“妾身翻来覆去地伺候你们几个人,身子骨都快给你们榨干了。 便是那青楼里的花魁娘子都经不起这几天几夜好几人的轮番折腾,她们都知晓要收那昂贵的缠头钱补身子,妾身可是从未听说过给出手的缠头钱还能讨要回去的道理。” 宁非烟休息了这么久,也恢复了些精神头,试图继续摆出往日那副搔首弄姿的浪荡模样来缓解这份尴尬。 九十九并非是什么得寸进尺过分的人,也逗弄够了,看得出来若是再继续调戏下去,这魅魔姑娘的心态怕是得崩,得了乐子便也点到为止了。 可耐不住此刻的七尾蜀辞对于人情世故方面,她不大‘聪明’啊。 七尾的大胸狐狸脑子里装得最多的就是那些丰富多彩的故事话本子了。 对于那些戚戚怨怨的红尘故事,这‘缠头’二字可不陌生。 蜀辞可没忘记,当初在花楼之中,她给百里安点了好多个花娘子,当时百里安昏迷不知,她点来的那些花娘子就缠着她要那缠头。 不过是给她摸摸背脊,揉揉筋骨,就诓得她挥霍了那么多金银还有夜明珠。 原来同宁非烟这般,也是要支付缠头钱的吗? 嗯,比起那些世俗平凡青楼女子,宁非烟这个四河主的身价可是云泥之别,寻常黄白之物拿出来当缠头,那可是在打人脸面啊。新笔趣阁 更莫说比起那些青楼花娘子们的摸摸揉揉,四河主这几日下来出力承受可是颇多颇为受累的。 这缠头金怕是更得水涨船高,不能太吝啬了。 同为一道玩耍戏弄的伙伴,九十九出手可是阔绰极了,她可不能涨了她人志气,堕了自己威风。 想到这里,蜀辞的一颗男人心再度满溢了出来,她咻地立起了一只狐狸尾巴。 尾巴轻轻摇动之间,雪白如流银的妖尾毛发无风流动起来,她支起素手,看似随意,却是精准无比地摘下了那万千银丝毛发之中唯一一缕泛着暗金流火色泽的银丝。 她摘下那缕银丝,短短一寸尾发,在她指尖迎风见长,只是刹那,便延伸成了小臂长短,委曳与雪白的掌心之间无风而动,分明只是一缕银丝,却舞出了无限风情妩媚之感。 银丝张开如瓣,瓣再开千丝万缕,如分支一般散开无数银丝,最后结化成为一条缩小版的狐尾。 宁非烟看得真切,在蜀辞抽出那一根银丝后,她的那条尾巴明显虚化了一瞬,虽很快恢复原貌,但她还是看得出来,蜀辞这是将自己妖尾灵相给直接抽了出来,才凝结出这样一只小妖尾来。 蜀辞是不死魔兵,她的兵魂魔元皆藏于尾,她如今这么一指抽灵相,抽出这么一根来。 其物之珍,怕是都抵得上魔族王宫宝库里的一半藏珍了。 早就晓得蜀辞爱器成痴,曾经为了锻造魔兵道器,甚至将自己的狐狸尾巴都给斩了用以炼器。 只是依着她那‘不死’的能力,后来又将尾巴给生出来了。 只是这周期可谓格外漫长。 过往宁非烟在往上爬的阴谋算计里,不是没打过蜀辞尾巴的主意,只是后来她与蜀辞多有打交道,也明白这种等级的魔头,你想在她身上薅下一根狐狸毛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更莫说这种大人物,纵然是残灯灭迹之时,也多数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桀骜性子,怎么可能能够让自己的身体部分成为别人的战利品被收走。 宁非烟只得将自己这份贪婪地念头扼杀藏起来。 却不曾想,今日不过是摆出几个花样姿势,腰子劳累些,梨花带雨地唤了几声姐姐,竟然就如此简单地得到了?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魔头蜀辞?! 若是叫宁夫人看到这一幕,怕是得将肠子都毁青。 叫她知晓了蜀辞原来竟是这样的傻白甜,同她困一个被窝,睡上一觉,就将自己最珍贵的尾巴给掏了,这可比那些只会嘴巴上说着要掏心掏肺的臭男人们强多了。 她要是早知如此,何必白费那辛苦功夫,将她给捆了送给先代四河主,从而惹出那么多的乱子。 直接将她洗干净了送到蜀辞的榻上,薅下这样一根狐狸尾巴毛毛来,便足以保护魅魔一族万年不衰了…… 宁非烟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并非是兴奋,而是她那碎成一地的可怜自尊心在熊熊作祟,让她不能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这样的‘嗟来之食’。 她要什么自己回去夺,去算、去争、去抢。 这样白给之物,真的让她无从适应。 宁非烟满口拒绝,一点也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奸诈狡猾且贪婪的她。 “不必不必!蜀辞大人还请将自己的小尾巴收好,我不要!” 才坚持不过一句话功夫的妾身又被打回了原形,变成了义正言辞的‘我’。 蜀辞在花楼那几夜可没白混,她见了不少性格‘刚烈’的花娘子,一开始也是如宁非烟一般,不愿接受用自己身子初夜换来的那样‘脏钱’。 嗯,那些脑满肠肥,头秃圆肚的官老爷们是怎样让她们收下来着的? 想起来了。 蜀辞如一个猥琐的老员外般,很土很豪地甩银票似得一甩手里的狐狸小尾巴,直接塞进了宁非烟的胸前的深沟里。 “你受累了,狐狸大老爷赏你的,怎能许你不要?” 宁非烟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态终于没绷住,她眨了眨眼,眼泪瞬间夺眶而飚。 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宁非烟,最终是败给了不大聪明的七尾蜀辞。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五章:囊中不羞涩 “还真哭了?” 百里安见宁非烟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的模样,也一下怔住了。 心说九十九与蜀辞两人欺负归欺负,大多也是玩闹居多,也并未做过分之举,怎就一下子将心念如石的宁非烟给招惹哭了? 百里安用手指勾了勾她眼角的泪珠子,倒是从来没见过她也能哭得这般孩子气。 宁大女魔素来惯会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来成为迷惑人的武器。 例如她那妩媚的外貌,风情的眉眼长相,以及眼泪。 往日她哭泣落泪,多半是想拿捏人,一副幽怨悲戚垂泪,自怜自伤,那双多情的情人眼里藏着的都是秋风般的萧索之意。 维持着绝美含悲的面容以及恰到好处的无语凝咽,这副模样绝对很杀男人。 但大多数都是打着歪主意坏心思再假哭。 熟知宁非烟性子的百里安至少认识她到现在,都从未见过她真正伤心哭过。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哭得毫无形象风度可言,被百里安勾去了眼角泪珠子的宁非烟,似是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哭得不大妥当,大觉丢脸地将脑袋偏过去。 百里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宁非烟千年来戴着八面玲珑的假面示人,孤独了那么久,对谁都算计提防着的。 如今冷不丁的被两个前不久还被她视为敌人的人带着关爱靠近,她只能倔强又拧巴地假借一副被气哭的模样来掩饰着什么了。 看出了宁非烟那点子隐秘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百里安知她脸皮薄,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戳穿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打趣她。 “哎呀呀,一个个都出手都这般阔绰,叫囊中羞涩的我,都不知该送些什么才好了。” 百里安一开口,宁非烟就将自己从那复杂别扭的小情绪里给拉了回来。 她是个给根杆子就能够顺杆往上爬的人,眼眸里的水泽雾霭还未散去,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眸一撩一抬之间,又扮出一脸巧笑来。 青色的长发蜿蜒铺在红绳映错在秀背之间,益发显出她身上那种妖娆的美。 “小官人可是谦虚了,你囊中可不羞涩呢,你这般堆金积玉,肥马轻裘的‘财富’,随便从缝隙里漏出一两滴来,都足以叫妾身格外饱食丰衣了呢。” 纵然被九十九和蜀辞快要夹成流心了,这妖精一点也不老实,还不忘伸出一只盈盈玉足来勾百里安身上印有魔君‘真名’的那处儿。 雪白的脚心又软又温暖,像是在滚动着某种皮薄身娇的雪团子面点。 她拿捏不了九十九和蜀辞,也唯有百里安能够任由她欺负,被撩得面红耳赤,溜到了一边去。 宁非烟就这样被人联起手来,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一边欺负使坏着又一边哄着闹着宠着结束了人生之中第二次的三日之旅。 比起当年在仙陵城时那要命的三日……呃,虽说此番这三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要命’。 但结果与心境,却是大不相同的。 时辰将近,九十九与蜀辞那两位大姑奶奶也终于收起来玩闹的心思,解了她身上的熄山红绳。 宁非烟也不着急去捡四散凌乱的衣裳,她妖妖娆娆地靠着床壁,满眼委屈地揉着自己被捆得发红的手腕,含嗔带怨地斜了百里安一眼: “亏得我与红妆二人轮番为你蕴养阳身,你竟就这样看着她们来欺负我,也不知道管管。” 百里安一脸纯良无辜:“我都打不过她们二人,也只有躺下被坐的份,纵然有心救你,也无力而为啊。” 小红妆一下榻,就很贴心地为宁非烟弯腰去找她蹬飞的小袜子和绣鞋,衣服散落在床榻上。 没有宁非烟的吩咐,她不敢随便上姐夫的床,只是在地上将宁非烟的雪袜和绣鞋捡好在榻下给摆摆整齐。 她一边捡着鞋子,一边没忍住小声嘀咕了句:“怎么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德行,欺负起女人来都一套一套的。 什么只有躺下的份,方才龙翻虎步、猿搏蝉附可是有劲儿闹腾得很,如今倒是会装怂。” 平日里小红妆不言不语的,一发言便是语出惊人,呛得百里安连连咳嗽。 九十九拎着手里那根完全湿润浸透出一片深色的红绳,淡色道: “如何能够叫欺负?不是非烟妹妹自己一开始便嚷嚷着要求这绳儿给你用的吗?如今的的确确是用在了你的身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九十九一开口,宁非烟就不敢继续出声儿了,只敢在心中暗自大恨。 她当初是这个意思吗? 当时那绳子分明捆在蠢猫儿的身上,她说那话的意思是想一同加入捆人调教人的快乐游戏中来。 哪曾想,加入是加入了。 可她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快乐。 见宁非烟又成哑巴了,九十九甩了甩手里的绳儿,故意问道:“这熄山神女青丝所捻的红绳可是个稀罕物件,非烟妹妹若是实在喜欢的话,不如送你了可好。” 宁非烟哪里会收这种战败品,她冷哼了一声,道:“不必了,您自个儿留着吧。” 九十九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也好,留着下次再用。” 宁非烟脸色发青,气涌如山,满面恼色地去捡衣服穿。 …… …… “咯吱”一声。 紧闭了三日的大门终于开启。 门外嬴姬娘娘所设的结界已经散去,嬴姬娘娘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看着百里安不似三日前那般苍白的面色,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阿娘的安排倒是没有错。” 嬴姬娘娘到底并非是为了那般肤浅的理由才将百里安困在房中让他放荡无度这三日。 她心里和明镜似得,这几位姑娘千里迢迢而来,多数都是为了他即将被押送上昆仑净墟的事而担心。 尽管在昆仑神主的领域之中应封印之劫,无人真的敢在昆仑净墟中对他下杀手。 可百里安毕竟因为那司水神源,将君皇乘荒给得罪了。 君皇乘荒自持身份,自然也不会对百里安明面上发难,但保不齐会暗中施以压力。 百里安并无修为傍身。 昆仑净墟有的是会揣摩人心之辈,甚至无需君皇乘荒言说下令,暗中怕是有的是人来为了讨好君皇乘荒,恨不能将百里安踩进尘泥之中。 经过这三日看似荒唐无度的闹上一场后。 果不出嬴姬娘娘的意料,她稍稍以神识感应一番,便清楚地感应到那月光锁依旧死死地锁在百里安的琵琶骨上,将他的修为血气封死得纹丝不动。 可腹中丹田之中,尸王将臣在他体内种下的那道平日里沉寂不动的阴阳道鱼却是经三日双修之力的循循温补后,自行辟易出了一方灵池。 这一方灵池类似于修行者身体里的灵力节点,只是比起那灵力节点范围更大,储藏的灵力经过那阴阳道鱼的运转净化,变得更为精纯浓厚。 如仙门修士的第二道灵根一般。 其中所藏的灵力虽远不如修为被封之前那般多,却也不至于让百里安上山之后,只能任人欺负毫无自保能力。 身体间的变化无人能够比百里安更为清楚了,此时此刻他自然是也了解到了嬴姬娘娘的良苦用心。 气息随心而动,阴阳道鱼隐幽不见。 将臣尸王的手段,生藏于死,阳藏于阴,道鱼隐而不见,那方新辟灵池,自然是天地自然规则也难以感应了。 再如何神识灵观,此刻的百里安看起来也只是一个修为尽失之人。 百里安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渐浓的天穹,一股惆怅情绪漫上心头。 他看着雪月之下一袭红衣的女帝嬴姬,嘴唇轻动:“阿娘……” 嬴姬娘娘摇了摇手,比起三日前,听到百里安要被押送上山时,她此刻面上多出了几分释然的微笑: “阿娘知晓你到了离去之时,分别的话也不是什么好话,就不必多说了,这一点,你阿翁比你阿娘要潇洒许多。 他知晓你上山另有做为,来日必有相见之日,也信得过你必然能够踏得过着世间辛苦,少年振衣,岂不可作千里风幡看。他信你能以千姿百态,去见未来。故此并未多做儿女姿态,先行一步回了九幽。” 百里安心有所触,喉咙轻动道:“阿娘放心,此番不论前路有多艰难困苦,儿子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妄做傻事了。” 嬴姬娘娘心境修为到底不似太阴大帝那般高深强大,她静等三日,只为再多看他一眼。 如今面已见到,恰似现世安稳,如草生堤堰,叶生树梢,自然便好。 嬴姬扔了手中的小树枝,心中那块巨石好似叶就此放下。 “百里羽此刻就在府中前庭等候,想要在你上昆仑山之前见你一面。” 嬴姬并未询问百里安是否要见他一面,因为他知晓百里安素来懂事,懂事到了让她这个做娘的都愧疚心疼。 他永远都不会像其他孩子那般,对于自己的父亲就像是渴求阳光雨露一般有所期待,也不会因为得不到自己至亲之人的索取回应,一言不合便就此枯萎凋谢。 既生已安不愠于怨,独行无怨,不病于病。 怕是至今为止,他对于自己父亲的不理解不信任不寄望,怕是都未生出半分怨恨来吧。 所以嬴姬索性直接说道:“他到底是你的父亲,阿娘不会阻拦你们相见,你若想见,那边与他见一面吧,阿娘也是时候该回中幽皇朝了。” 她不会阻拦百里安与自己的父亲相见或是相认,自是对于嬴姬而言,是非人我,一切放下。 百里羽与她而言,是过客,是生命之中的泛泛之众。 她与他,倒是不必再做无谓的相见了。 对于嬴姬的安排,百里安并无任何异议,如今再细细回想起来,也是看破梦里当年。 也再无了当年第一次下白驼山时,满怀希望意气,去往中幽皇朝寻回娘亲劝说阿娘与父亲和好携手之念了。 百里安眉宇平宁,拱手行礼道:“儿子恭送阿娘。” 嬴姬微微一笑,青丝秀发自她耳后滑落,在细微的风里轻轻摇曳,紧接着她整个人好似被笼入了夜风雪色里,一身朱红裙袍被吹起,轻如蝉翼,星河天光在她眼里逐渐交融,嬴姬御风而起,乘雪而去。 离别之时,她与百里安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尽,可是对于那位一夜探花十三城的天玺剑主,到底是半分言语都没有留下来了。 立于前庭之外的百里羽心中似有所感,他于一片急骤乱风之中蓦然抬首。 只见茫茫无尽的夜空里,一抹如火烈焰张扬的绯红在那千万片碎粒飞霜之中渐行远去,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夜色吞没消失不见。 百里羽心口蓦然狠狠传来一阵钝痛,他眼底漫上一层惶急之色,不顾身边侍立等待的方家二位公子,直径朝着内院大步而去。 穿过重重朱亭水榭,来到内院屋舍,百里羽便看到立于庭廊前的百里安。 曾书信要来十方城探望的长姐姬言也在,随着数名面生的女子利于百里安身边一列之中。 百里羽此刻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其她人的身上,他快步走过来,气息凌乱不稳,神情惶然像是丢了魂一般,双手扣住百里安的双臂,急声问道:“安儿,你阿娘呢?!” 百里安被他来势力道撞得忍不住往后踉跄后退几步,双臂被百里羽失控地力道捏得生疼不已,带伤的后背险些就要撞在身后的门框之上。 宁非烟同百里安赌气归赌气,可是到底没有在事后第一时间召出界门离开此地。???..coM 多半是算到了百里安前往昆仑之前,会面对到百里羽。 果不其然,百里羽这没轻没重的性子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宁非烟不动声色地伸揽出手臂,自侧后方轻轻揽住百里安的腰身,卸去了百里羽的大半力道,才没有让百里安撞在门框之上。 百里安还未说话,宁非烟就忍不住暗藏讥诮地开了口:“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回自己的中幽皇朝了啊,难不成羽弟你还心存希翼,觉得自己与她还有机会吧?” 百里羽面色一堵,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她竟是连一面都不肯再与我相见了吗?她是我的妻子,纵然我过往……” “可别。”宁非烟打断道:“和离书都已经写了有两百多年了吧?人家到底是堂堂一代女帝,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门中弟子,这世间道理,并不是怎么说便怎么立的。”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章:姑母古怪 宁非烟的言语如刀,瞬间就在百里羽心口上扎出好几个小孔。 百里羽神情闷闷,欲言又止,似是被宁非烟堵得无话可说,不知该如何出言解释。 可真话往往都如刀剑风霜般伤人。 百里羽面容沉寂之中带着几分异色地看了宁非烟一眼。 往日自己这位长姐踪迹向来神秘,可是行事沉稳极有远见,每每分析天下大事总能一针见血。 百里羽对于这位不甚相亲的长姐,从某些方面也是尤为依赖。 虽说不甚相亲,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姐弟。 姬言不常出世,可天玺剑宗每每发生大事,长姐姬言做为天玺的御首大人,都会不由分说地永远站在他这一边,同他共守大道。 当年他与嬴姬离心,吵得最重的那次架,怒然失去理智之下,他一纸和离书震惊整座白驼山。 尽管中幽皇朝在世人的认知之中,常年与鬼物阴灵打交道,立场亦正亦邪,天玺剑宗做为天道三宗与之政治联姻,外界对此颇有微词。 可是两大势力联姻非同小可,和离非二人之事,影响极广。 即便是当年忠于百里羽的天玺十三剑,也觉得是自家宗主对这位宗主夫人太过严苛,因她那特殊的身份,总是待她过于风声鹤唳。新笔趣阁 就算中幽习性与正道仙门大有分歧,却也不至于遭人一纸和离书驱回中幽。 中幽女帝是下嫁至天玺剑宗,和离书虽说不比休书,可是稍有不慎,也足以让红叶鸳孟的中幽皇朝与天玺剑宗陷入战火。 甚至就连天玺十三剑对此都是持反对意见。 唯有长姐姬言,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是无条件的支持他,站在他的身后,为他谋定一切。 她似乎有着通天的本领,在那样两难的处境下,总能想出妥善的主意,既保全了他的颜面,又并未让两大势力陷入战火之中。 在百里羽的认知里,即便是对他心有爱慕这么多年一直不离不弃的秦国长公主尚且都有与他意见分歧的时候。 可唯有姬言,与他的观念永远一致。 永远的让他顺心如意。 像今日这般,竟是当众言语讥讽,拿他最深的伤刺痛于他,还是两百年来头一回。 百里羽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只是让他倍感诧异以及不对劲。 在他的认知之中,长姐姬言情绪素来稳定,从未见她因为哪件事哪个人而如此待人针锋相对。 而看她此刻言辞之间,竟似乎是为了百里安而对他明显针对。 在数日前,百里羽收到姬言来信,要前来十方城探望百里安他便已经十分费解了。 毕竟当年在天玺剑宗,秘密举办独子葬礼,在外云游的长姐姬言都并未赶回来参加葬礼。 她与他家儿子,何时有了这样的感情? 百里羽兀自心头怪异间,也忘记了回话,只是目光低落,正好看见宁非烟为了护住百里安而揽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臂上。 百里羽神情愈发古怪,虽说是情急之下出手相护,可是伸手揽腰这种行为,本就带了些男女之间难以明说的味道在里头。 更莫说宁非烟这行云流水丝毫不显生涩的动作做的太过自然流畅,自然到带了些许亲密的意味在里头。 百里羽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经过宁非烟那小小的揽腰举动,他也从因为嬴姬的失态中回过神来。 他松开百里安的双臂,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后退两步道:“是本座不对,是本座不该有此痴念,让长姐见笑了。” 百里羽抬起手臂,想要去拍了拍百里安的肩膀,询问关心他方才是否有被自己莽撞的行为所伤到。 可手掌刚刚抬起,目光触及百里安那张苍白不似活人的脸庞,剑主心口蓦然又是一痛,抬起的手掌悬停在了半空之中,复又僵硬地收了回去。 他一向就不习惯关切他人,尤其是对自己的这个幼子,比起关心与慈爱,更多的是严厉的鞭子。 事到如今,他再来一副慈父的嘴脸,未免也太过讥讽可笑了些。 “见过父亲。”百里安身子站稳后,并未回答百里羽方才的发问,他礼数无不周到地向百里羽行了一礼。 博学于文,约之以礼。 礼者,敬人也。 这些都是百里羽身先践行严苛教导百里安的为人君子之道。 他口中所念为父亲,所行之礼却是觐剑主之礼。 在百里安幼年十分,百里羽忧他自恃身份,恃尊傲物,二人虽是父子,但从不会予他任何差别优待。 纵是行礼方面,不容有失。 他一向都做得很好,正经刻板,从未有失仪态。 百里羽过往也曾为自己这个修为不足,礼数成熟周道的儿子这一点暗自满意为傲。 可是如今,他除了满心惆怅落寞,竟是再无其他。 看着行止完美有度的百里安,言行举止之间仍存恭敬,并不存在百里羽意想之中的怨恨疏离。 宛若这两百年的生离死别,都不曾发生,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但百里羽清楚。 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只因为,这个孩子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看他时的敬畏、害怕、以及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的幼兽般的眼神。 两两相望,唯余平宁。 万千言语凝噎喉痛,面对这样的百里安,他竟是不知还能够再同他说些什么。 难怪……难怪嬴姬能够如此放心让他与儿子见面。 他宁可此刻百里安同他哭,同他闹,像个孩子一样宣泄自己的委屈与怨恨,哪怕不那么知礼懂事,哪怕能够明白且决然地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却前尘,也是极好的。 纵然是这样,百里羽也能够有自信能够与他重头来过,挽回这段将将欲碎的父子之情。 纵然回不到当初,那多一些恨也是好的。 可是这一切都不如他所设想那般。 他太冷静,太沉默。 这一刻,百里羽终于明白,他不会,再饶他了。 百里羽生涩地扯了扯嘴角,嗓音沉重:“这一声父亲,唤得可真是出乎意料。” 他甚至都没有同他闹。 百里安摇了摇首,眼神中的那种无挂无碍是装不出来的,他平静道:“子无二父,臣无二君。” 百里羽猛地后退踉跄两步,刹那间脸色惨白如纸。 过往,他严苛教导百里安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的礼德之道,终究成为了反过来伤他至深的一把刀。 一声‘父亲’,只是源自于他知礼,守礼,不忘身份的秉承本性罢了。 在他幼年时,他不曾许予的父爱,如今再想弥补,人家却是早已经不需要了。 百里羽头一回被人恭恭敬敬的行剑主之礼行得满身狼狈难拾。 他强行镇定心神,道:“罢了,罢了……” 也不知是想罢去什么,百里羽眼中最后一点光逐渐被抽空一般,神情说不出的荒凉绝望,他眼皮缓缓垂下,嗓音在如何压抑都难藏苦涩。 “此番你去昆仑,前路必是艰险困难,昆仑净墟不比人间,你身份既已暴露,天下皆知,便是为父也护不得你。 昆仑神主慈悲,她既能够出面为伱求情,劝得仙尊不杀,对你多半也存有几分看管之心,你入昆仑净墟,以净魔性,此番结局对你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百里羽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你生前性子不争,从不会主动惹事,可到底如今是为将臣那样的黑暗生物的魔性有所影响。 昆仑不比人间,若是在山上日子还逞凶好斗,你孤掌难鸣,怕是大有苦头要吃。 上山之后,多听山上仙人教导,洗涤魔性,父亲为你,也必会苦以修行,早日位列金仙,终有一日,父亲定将你风风光光的接回人间,届时,你还是天玺剑宗的少……” “父亲……”百里安终于开口,打断了百里羽满怀期待的话。 这也是他生前死后,第一次打断百里羽说话。 他面容沉静地摇了摇首,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百里羽执念入骨的模样。 此刻看起来心藏心魔的那个人不像是百里安,反倒更像是百里羽。 百里安眼神并不见如何冷漠却也再难亲近起来,他平静地看着百里羽:“这样就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生前都未曾风风光光的做那天玺少主,死后又何必去费尽心思去完成生前不曾求得的遗憾。 百里羽无言张了张口,心绪空白茫然。 百里安再拜一礼,平静到了一种自然的境界:“时辰到了,我也该随君皇娘娘前往昆仑了。” 远峰高寒悬起的冷月间,有仙鹤双双,剑风昂昂,昆玉琅琅,一派冰泉盈盈清气,飞下仙山,银阙巍巍高矣,琼明流风,青鸾夜鹤安澜,直叩天关。 玲珑五云起,女仙东南秀,泠泠驭风揽八荒。 观其乘鹤揽云而来者,不是当初在仙陵内城所见的女官青玄,又是何人。 宁非烟对于昆仑净墟的人多有警惕,即便她此刻幻化易容成了姬言,但昆仑山上的仙人,熟悉万法灵通,她若再此久留,保不齐会被窥出真身来。 她无意多留,松开百里安的腰肢,离去之时还不忘踮起脚尖同百里安咬耳朵说道: “蠢猫儿上了昆仑山也不要忘了要养好身子,纵然山上没有女人,可也不许你饿‘瘦’了去,可得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等妾身寻机会来临幸你呀~” 这种调戏之言,百里安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这宁妖精在阿娘面前还能够多有收敛几分,担忧百里安在嬴姬眼中是那等大逆不道、不悌不孝之徒。 可是在百里羽面前,那她可真真是半点忌讳也无,揽腰揽得自然无比,咬耳朵也咬得是亲密无间。 百里羽神情大震。 哪有姑母对自己晚辈侄儿这般轻纵放荡的。 还未等他出言呵斥宁非烟那有失身份的行径,就见百里安一改沉静受礼的模样,好没气地对着自己的长辈姑母不成体统的翻了一个白眼。 他伸出一根食指,看那样子似是准备去点她凑过来的脑袋。 可到底还是注意到了百里羽还在这,抬起的手指又生生收了回去。 下一瞬,百里羽腰间的升龙剑都随着主人欲崩的道心而在鞘闷鸣起来。 他忽然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此生最值得他尊重敬爱的长姐,此番来十方城,探望侄儿的目的似是不那般纯粹。 百里羽气涌如山,不容他去印证什么,远月孤寒里的仙鹤披霜振翅而来,雪白的羽翼之间还裹挟着昆仑之巅独寒的霜雪之意。 容姿秀美的女官青玄手中横执玉杆长灯,风雪下的脸玲珑剔透,眉目婉约,立在鹤翼之上,云雾之中,山水画一般缥缈而悠然。 她淡淡扫了一眼庭院中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定在百里安的身上。 “三日之期已至,将臣之子,随我赴昆仑。” 根本不给百里安转圜的余地与时间,女官青玄右手轻抬,风卷尘霜。 霜雪微尘里,回响起了锁链的当啷碎碎响声。 百里安背脊一痛,为蜀辞以神通隐之不见的月光锁链在现而出,蜿蜒飞升而起,锁链另一端落于女官青玄手中。 也许是对于百里安与天玺剑主之间的关系也有所耳闻,女官青玄周正地对百里羽微微颔首:“失礼了。” 语毕,她手腕微微一提,百里安的身体瞬间变得极轻,随着那飞升而起的月光锁链,人也飘忽而起,落在了鹤背之上。 只见女官青玄执灯的手掌一松,玉灯并未跌落,而是悬于空中,她单手飞快结印,玉灯化笼,将百里安困缚其中后,她目光再度扫视庭院中的众人一眼。 并未因为自己是出身于昆仑净墟,便对这群红尘世俗中的修行凡人起半分轻视怠慢之意。 她有始有终地又道了一句:“告辞。” 就这样携着百里安乘鹤归去。 来时无踪,去时无影。 倒也真符合昆仑那出尘之名。 百里羽目光从那残飞的雪白鹤羽间收了回来,他眉头紧紧皱,目光严肃地看向宁非烟。 宁非烟却好似看不懂他那眼神似得,很没规矩地告了一声辞,便带着红妆九十九她们一同离开这间府邸院子了。 百里羽目光看得分明,宁非烟行走之间行动似乎有异,纵然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可脚步却是虚浮无力,两股颤颤,需身边剑侍‘红妆’的暗中搀扶,方可迈得开步子。 也不知是受了怎般暗伤,两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之间收得极紧,好似腰兜儿里揣着什么珍贵之物,唯恐漏掉出来一般,与她平时沉稳大气的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处处透着古怪。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章:鹤送 百里羽锐利锋芒的眸子圆瞪,心中在这一瞬间翻涌起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震得他灵魂近乎觳觫,血流在身体之中疯狂奔涌。 血液突突上涌,百里羽脸色无不阴沉地揉了揉暴动的额角,压下心中那古怪又荒唐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可笑,长姐姬言何等出尘脱俗人物,剑侍在侧,还随同着那数名府邸侍女,知书达理的长姐大人纵不至于这般如此恣意与众放浪行乐。 许是那一瞬涌动的强烈想法自己也觉得太过荒唐,而且百里羽做为天下剑主,比起自己那虚无缥缈的直觉,他更讲究证据。 更莫说嬴姬刚刚才离去,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放任自家失而复得的小儿子与天玺剑宗的至亲长辈如此胡来。 百里羽长长舒了一口气…… …… …… 山岚远去,渐起的晨光惨淡,百里安坐落于笼中,天穹之下纷洒不绝的鹅毛雪花却无法落入笼中来。 此玉笼似是一件不俗的界宝,外界一切的气机也拦绝在外,纵然是近在咫尺的女官青玄,百里安看她也如雾里看花一般,看不真切。 他背脊间锁死的银色锁链亦是与那笼顶上端紧紧相连,若是此刻有人在外劫囚,必先得破开此道界宝。 只是女官青玄以着奥妙玄术,借以月光锁为媒介将百里安的血骨肉躯与那玉笼融为一体,笼碎骨先碎,即便成功从她手中抢到了人,却也只能抢到一具尸体。 百里安抬起手掌,将将触碰到那笼身,霹啦一声,不同于寻常雷电,而是一道琉璃色的雷光电焰霹雳而起,在百里安苍白的指尖劈出一道血绽焦黑的痕迹。 他在心中暗暗感叹。 昆仑净墟的底蕴果真可怕不俗,这女官青玄随手扔出来的一件法宝,都是叫人如此绝望,毫无破解之法。wap..com 此法宝见不得威力有多强大,却是能够借以法宝的特殊属性,将其发挥至玄而又玄的至妙境界。 想来,此刻即便是阿翁和司离姐姐到此来劫人,也无法将他活着救下。 光是君皇娘娘身边的一名贴身女官随手扔出的一件法器便已经有了如此威力…… 百里安心情逐渐沉重。 却不是为自己的自由安危担心,而是想到了光是封印一个失去修为的尸魔王族就动用了此等秘宝。 他此番前往昆仑净墟的目的是寻至封印尸王将臣的心脏,唯有如此,尸王将臣他才能够彻底打破桎梏,真正得到自由。 可如今看来,封印尸王将臣的手段怕更是通天可怕,难以想象。 纵然让他成功找到封印之地,以他的修为,当真有实力在能够不惊动君皇娘娘的情况下,破开封印完好无损的盗出尸王将臣的心脏吗? 百里安在心中苦笑不止。 司离可当真是出了一道难题给他啊。 女官青玄迎风而立,青丝如瀑大袖飘招遮住了她那如霞晕玉的纤秀身骨,青纱褒衣之下,越发衬得她那挺秀颀长的身姿绰约出尘。 她侧眸看了一眼指尖染血,双眸正自出神的百里安,淡色说道:“现在才开始考虑脱身之法,不觉得迟了吗?” 百里安收起心绪,摇了摇首,抬眸看向这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官青玄,忍不住笑道:“怎么是姑娘带我上山?” 女官青玄转过目光,凝视着百里安,面容平淡,内心却是微诧。 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他竟还能够笑得出来。 青玄神情淡泊,目光冷寒,道:“娘娘何等身份,她可是天地五尊,妖中仙圣,怎会为了你这样一只小小尸魔亲自引你入山?” 早在仙陵城时,青玄本就对百里安没有抱有好感,甚至在君皇娘娘任他为仙陵城城主之时,她内心之中都想着要如何说服娘娘收回成命。 她乃纯血妖仙后裔出身,生来便被赋予了除魔卫道的使命。 而昆仑净墟之中封印着的那颗尸王心脏也是昆仑的最高机密与使命。 女官青玄深知尸魔一族的残暴与邪恶,她斩恶无数,对于这种瞋心重的邪魔素无好感,更莫说尸魔一族嗜血无度,居然通过尸毒污染来祸害无辜人类生灵,将原本良善之人吞噬得面目全非,本性皆失。 在极久远的那个时代里,不知有多少人族修士为此罹难,受尽折磨。 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沦为黑暗生物,在尘世之中狰狞度日,至亲故人再相见,却是你死我活正邪不两立的皆杀局面。 女官青玄从来不会质疑娘娘的决策。 可是她当初将仙陵城交给一只尸魔,岂非是将全城百姓修士都至于猪羊的处境,交予这样的邪魔之手。 尸魔噬血的特性永远不会消失。 如今他这般大摇大摆地在十方城中闹上这么一出,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得干干净净。 这难免会因为仙陵城城主推举之事,对君皇娘娘产生不满之心。 故此,青玄没有道理还能够对百里安产生好感。 若非娘娘一早下了命令,要将此魔子活着带回昆仑净墟,以着青玄那雷霆凌厉、法不容情的性子,怕是早已直接将百里安伏诛于十方城中了。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这位女官大人对他存在着某种冷漠不喜之意。 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正常反应。 仙辈中人敌视排斥尸魔实数常态,更莫说这女官青玄待他,只是冷漠排斥,倒也未见多少敌视鄙薄之意。 百里安甚至都已经预测到了,待他上山之后,他在山中怕是少不了很多人的白眼与唾弃。 这女官青玄对她的态度格外冰冷冷漠,怕也是将正魔之间的界限划分得明明白白的一个人,只是这份冷漠之中,虽有偏见,倒也未见那些仙族修士们身上那种自诩清高品性高洁而对魔物的唾弃之意。 嗯,只是一个正直过了头的女仙官。 百里安也没心思去找一个不待见自己的人自找没趣。 他闭上眼睛,正欲假寐。 就在这时,他听到那女官青玄忽轻呵一声,笑音浅淡,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薄嘲之意。 百里安似乎也感应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他猝然睁开双眸。 在玉笼乃是隔绝外物的封印界宝,就连外界的风声都难以感应,又怎会捕捉到其他的气息。 百里安蓦然睁开双眼,入目之下,却是一只只蹁跹的光影小鹤,远沐风雪,穿笼而来。 那小鹤并非实物,反倒更像是某种灵相,没有实体的痕迹,周身散发着金色的符光,竟然能够视若无物地穿过着界宝的封印。 百里安茫然抬起指尖,接过那一只只灵相小鹤。 小鹤落足指尖,便化为缕缕光线缠绕指尖,散发出一种难以明喻的温暖之意。 越来越多的小鹤落入笼中来,驱散夜里的黑暗与风雪里的严寒。 照亮了那漫漫无际的山河前路,如心灯有所指引,如这寂静万里黑夜里朝着百里安双眸中落来的唯一星光。 “这是……什么?” 这些小鹤分明是某种术法凝练而成,指尖相触,并未给人带来半点危险之感,术法也不高深玄奥。 可是它们竟然能够穿过这间玉笼界阵,实在稀奇。 本来不愿再多加搭理百里安的女官青玄,在见了那些小鹤后,又开了口,道:“你难观此术很正常,因为这些小鹤并非术法,而是分离自身神识灵相所化。” 百里安眼睛睁大,看着这些萦绕自己飞舞的灵光小鹤,满眼惊奇:“自我分离的神识灵相?” 这可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神识灵相一旦受损,极难修复,那可是对比凡人缺胳膊断腿的残废标准的伤势。 而且修为不足者,自我分离神识灵相,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的杀伤力与攻击力。 所以极少有人愿意这么做。 青玄目光从那些小鹤们身上收了回来,淡道:“这是方歌渔的手笔。” “方歌渔?”百里安再度惊诧,随即又好似明白过来了什么。 他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灵相的光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着。 这是方歌渔在用自己的方式送他远行。 城楼上的风极大,吹得少女的长发乱飞,天上薄云被风雪破开,月光倾洒落入这座清寂的千年古城中。 方歌渔腰肢微弯,双肘支撑在城楼护墙之上,左手抱着右手肘部,一只手指平摊伸出,她微微勾唇。 指尖吐露微光,千丝万缕地从她洁白的指尖肌肤里渗透出来,凝成一只只散发着璀璨光华的灵鹤,跃于指上,飞向远方。 她不断重复着分离灵相创造灵鹤的行为。 曾经那个即便身披白羽鹤氅大丧之服也仍旧喜爱热闹的少女,这一刻,她独自站在这无人的城楼之上,目送一只又一只灵鹤从她指尖飞向远方,也不曾觉得孤寂无聊。 她不喜欢生离的告别,所以就让她一路相送,随他前往那仙人之颠,山一程水一程,不过是此处风雪之地送归另一处风雪之境。 他并非孤身一人上路,她一直都在。 女官青玄拿方歌渔的性子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与钟华仙府的关系匪浅,师承于钟华仙府府主褚梁,既有授业之恩,她本就该对方歌渔有着关照之情。 并非是以灵相就可以直接入笼,而是在看见那些神识灵相凝结而成的灵鹤们跃然而来,以着自杀般的方式朝着笼中投来。 那飞蛾扑火肆无忌惮的模样,分明就是你若不让我入笼,我便自损神识灵相,你自己看着办吧。 青玄自是不会让方歌渔为了这等子小事折损在这里。 她修为太浅,纵然放她神识灵相入笼,也劫不走笼中尸魔。 青玄女官只能纵着这小姑奶奶,别无他法。 云枕枝头,月挂星河。 不见天光如何破暗,只见立于玄鹤之上一袭青衣的妖仙女官抬起手臂一指点出。 百里安只见眼前黑暗自分两侧,凛冬散尽,桃花暖风循循拂面而来。 黑暗散去那一瞬,百里安五感尽失,只觉瞬然之间,肉身与魂魄皆从那红尘十万丈里沉浮而起,褪去一身凡衣气息,托体虚生,万物皆空。 天光冥远,浩漫太虚,此为天外之天,海外之海,楼外之楼。 巍巍山海有十万,诸脉绵绵无尽,灵脉倒悬于天,亿万灵长之物云集,人间万年难寻的奇花异草遍地可见,山泉飞瀑延溅万里。 琼轮玉舆,碧辇玄龙,青鸾仙鹤悬于耀电虚宫,金阙楼台里。 天威焕赫,陈于广庭,飞青羽盖,流紫凤章。 清流溪涧映带于群山之间,奇峰险峻,山腰谷地里又见无数地脉幽幽隐绰相接,不知其渊。 人间为深夜之时,此间昆仑却为白昼之央。 神奇更甚之处,昆仑山外之地,不见天穹碧落,只见无尽银河挂于三千位面里。 遥遥无尽的宙宇之中,竟是有着三颗煌煌金炎玄日凌于九霄,却不见其炎热高温,山海之中,似四季如春,桃花依旧。 可做为尸魔的百里安,却能够贴切感受到普照观世的炎炎大日金辉无处不在,力量之深浓,纵然是他如今的血肉身躯表层间,竟似他当年初次自棺中醒来那般,对阳光视若如毒的可怖模样。 皮肤瞬然焦黑绽裂,冰冷的鲜血炸溅而出,化为沸腾的血浆飞洒而出。 对于此等痛苦,百里安也不似当初那般不堪狼狈,疼得满地打滚。 他只是微微皱眉,十分在意那九霄紫气腾然里的三颗太阳,实在诡异。 皮肤血绽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女官青玄手指探入大袖之中,挥洒而起,张开一道透明七彩的纱衣,铺盖在那玉笼之上。 百里安周身灼灼燃烧的痛感顿时消失不见,他目光诧异地看向青玄。 青玄面不改色,淡到:“昆仑净墟,一切遵循律法,娘娘并未下令对你用刑,我虽不喜尸魔,却也没有凌虐犯人的习惯。” 百里安并未答话,只是看着身边萦绕飞舞的灵鹤消失不见。 他问:“方歌渔可会有影响?” 青玄道:“灵相并未有损,只是无令,她不得擅入昆仑,她只能送你人间一程路,送完之后,这些灵相自然会归于本体,不会有碍。”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章:昆仑有仙 听她这般说道,百里安这才放心了下来。 白日山海林间天光斑斓,仙风透体,天穹庐顶之上悬着的炎炎三日普照群山,山中仙民无数,赤豹文狸跃于山间。 鱼行潭树下,猿挂岛藤间。 女官青玄足下仙鹤振翼而落,白羽纷飞之间,鹤化雪衣少女,赤足轻盈落于山间,朝着女官青玄微微一礼。 青玄微微颔首,道:“辛苦了,退下吧。” 白鹤少女看了百里安一眼,这才恭恭敬敬施了一个拜退之礼,雪白的面容间生出翎翎白羽,双臂化翼,足生长爪,入了昆仑山中,竟是以着半人半鹤的仙灵姿态飞翔远去。 那仙灵姿态美轮美奂,神奇各异,宛若置身于仙都国境之中。 更令人叹为惊止的是,那小小白鹤化出的仙灵,气质如华,白清似雪,不论是根骨还是灵相皆为上上之乘。 论其资质甚至能够比拟人间盛世有名的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以及苍梧十藏殿这样的天纵奇才人物了。 昆仑净墟果然不愧为六道之中唯一的方外之境。 便是一只小小坐骑,竟都有着如此佳玉根骨,果然是仙外山水更具灵养之气。 只是有一点十分奇怪。 那白鹤虽是少女形态,可骨龄却着实不小,已有千岁之龄,可谓说是与他阿娘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了。 可是她资质上乘,仙骨已成,可修为的气息却是透出几分难以为继的短缺之相。 观其气息,修为至多与凡间的小鹿儿旗鼓相当,纵然此刻百里安修为被封,光是依靠着腹中那一方灵池的灵力供给,怕是都有着将她瞬杀的实力。 昆仑山上的仙民并没有百里安想象得那般神通广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幼弱。 禁锢百里安的玉笼再度玄光变化,化为一枚白玦玉壁,回到她的腰间悬曳碰撞,伶仃作响。 女官青玄对待百里安的态度冷漠疏离,却不盛气凌人。 她虽对尸魔一族痛恶至深,但在这芸芸一众的仙民眼中,她并未以手牵百里安背骨间的链子这种羞辱人的方式来带他上山。 但也并未多此一举,像蜀辞那般胡乱释放自己的好心,将他身上的月光锁幻隐而去。 而是任由那锁链蜿蜒而伸,首端越来越细连接在她腰间的玉佩之中。 女官青玄白色宫靴落在干燥的山地间,不染纤尘,她淡淡道:“随我走吧。” 深山逢古迹,远道见雪老。 林木猿啾啾,帘栊高敞,看青山绿水吞吐云烟,识乾坤大自在。 一路行来,山中仙民极多,种植花草,挥洒仙露,拨云耕种,一片桃源景象。 山中仙民们并未因为女官青玄身份高贵,性情冷漠而对她多有避让畏惧。 他们老远便见青玄乘鹤而来,几只赤豹黑虎跃林而出,猛兽利爪森森锋利似刃,光彩斑斑炫晴目。 虎豹口鼻扑洒着沉重的呼吸之声,锯齿曜锐如刀,光是那赤豹便有着成人男子之高,黑虎气势威仪更甚,匍匐之间有食牛之气。 可如此凶兽眼中,却内敛野性,一副灵性已开的模样。 百里安虽修为被封,但眼力不俗,嗅觉对于鲜血的捕捉更是与生俱来的敏感。 可是他在这几只猛兽大虫身上,并未嗅到任何血腥之气,甚至在那张口吐息之间,有着清清白色的云气缭绕进出,竟是修行之相。 虽为猛兽,却不食荤腥,它们背来瓜果鲜花,收起利爪獠牙,十分活跃地向女官青玄进献这些新鲜瓜果。 百里安微微抬起眉毛。 这山中虎豹的行为举止,倒是有些像他空沧山境里那些爱送香蕉给他吃的猿兄们。 只是山猿本就食的是山中水果香蕉,不食肉类。 这昆仑山当真是一方仙山养一方灵兽,猛虎赤豹此等天生肉食动物竟也改了吃素。 青玄对待山中猛兽远不似待百里安那般冰冷漠然,她并不在意身上裙袍被地上的尘土沾染,也未摆架子蹲在地上从那些瓜果堆中挑选了一颗色泽鲜艳的苹果,收入大袖之中。 她微微一笑,拍了拍面前那只黑虎硕大的虎脑袋。 黑虎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带着那几只赤豹重新跃回山林之中去。 这满地瓜果,女官青玄只取其一,余下瓜果堆积在地,她也并未浪费,招来山中其他仙民一起瓜分。 那些围绕而来的仙民们男女老幼,年龄各不相同,大多数皆为妖族所化。 只是在百里安看来,他们的年龄老幼却并非如外表那般简单。 那种老态龙钟的鹤发仙民骨龄不过百余载,而那些少年仙民骨龄却是已逾千年。 他们的资质根骨差距并不大,可是相貌差距可谓悬殊。 百里安稍做观察,便发现导致这些仙民外貌年岁差异的原因所在。 那些年轻的少年少女们,皆身具仙骨,而那些年迈苍老者,却并未化出仙骨,仍旧是妖骨之身。 只是他们天生灵脉,妖气非浊为清,与这昆仑净墟的灵气相亲。 故此纵然未蜕妖身,也可在此境之中修行生活,而不为昆仑净墟中的圣气所炼化。 昆仑净墟远离六道尘世,不理凡尘俗事,千年以来都难见一名陌生外客。 在这些他们的印象之中,只有山中仙民耐不住隐世清苦,七缘情淡的生活而离开昆仑前往人间者。 极少数能够看到女官青玄竟会往外界带人。 山中仙民们极少见到外客,纵然是不久前,阵界大开,数名天界来的仙人带着身中骨耶魔蝶的桃花仙谭元思,也是过往居住在昆仑净墟的仙民。 像百里安这种能够让娘娘身边的女官大人亲自接送者,倒是头一回。 仙民们暗自打量的目光不断朝着百里安身上落来。 似是有人认出了百里安背后深深锁入骨中的锁链是天界的月光锁,心中便隐隐有了几分猜测,看向他的目光便就从好奇多了几分畏惧与厌恶。 百里安对于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并不在意,他耐心等待着仙民们将那些鲜瓜灵果分完。 众人离去,青玄抬起脚步,继续前行,她腰间玉佩与银链碰撞,清脆作响。 百里安随着她的身影脚步,亦步亦趋。 青玄忽然开口说道:“方才看你的眼神,似乎对这些仙民们心存疑惑?” 百里安目光微动。 依着这女官青玄对他那冷漠态度,按理来说,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同他搭话。 她会这般发问,那也就意味着这山中仙民的奇怪状况,是与他有关? 百里安思索片刻,沉吟道:“可是与昆仑净墟丢失的寒羽池有关?” 青玄眼底乍然现出一缕精芒。 寒羽池已失万年,世人已经极少人能够知晓此名。 六界之中,世人只道魔界六河为血羽,无人知晓这魔族至宝竟是源自于昆仑净墟。 这对昆仑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必不会叫外界所悉知。 女官青玄心中顿然有所明悟。 这小子,多半是早已见过娘娘了。 看来娘娘过往玩笑收徒之言,竟是有几分真意。 只可惜这小子命中无福,明知晓自己是为六道所诛,还敢在人间如此肆无忌惮的兴风作浪,竟将仙尊大人都惊动下界。 这是他自己断了与娘娘的师徒之缘,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百里安不难猜想其中因果。 当年在天玺剑宗长青亭的深渊之下,君皇娘娘曾对他说过,昆仑净墟的妖仙渡劫,需以寒羽池的圣灵之气洗涤妖气,净化浊息。 寒羽池有着化骨飞升的神奇之力,山中仙民入池,可净炼妖骨化为仙骨。 斩因果,宿轮回,从而成就出真正的妖仙之体。 如今妖仙稀少,当为遗迹之仙,原因无他。 只因这昆仑净墟的圣物寒羽池,遗失甚久,距离至今已有三十万年之久。 所以山中才会有这么多并未化炼出仙骨的仙民们。 纵然他们气息与这昆仑相亲,可终究未蜕妖衣,修行必是极为艰难,难以消化这至纯至圣的神息清气。 如若不然,以他们这天资妖骨,若是去往人间魔界,必会是叱咤一方的大妖。 奈何居于此地,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之痛。 只不过,看他们面容平和安宁,虽身而为妖仙种族,但对于自己苍朽老去这种残忍之事,并未心存太深的执念。 至于那些少数部分身具仙骨的仙民们,他们能够维持年轻的容貌,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百里安仍旧不解,这些身具仙骨的仙民们,骨龄不过百余载。 寒羽池遗失已有三十万年,那么他们身上的仙骨又是如何炼化而来的呢? 许是察觉到了百里安的疑惑,青玄走在前面,淡淡说道:“对于昆仑净墟上的仙民来说,仙骨极为重要,不可有遗。 如今你所看到身具仙骨的妖仙,他们身上的仙骨皆是三十万年以前,经历了寒羽池洗礼,成功渡劫飞升成为妖仙们陨落后遗留下来的仙骨,世代相传,传于自己的妖嗣后裔。 但能够与仙骨完全相融者,到底占少数,因此如今身具仙骨者,少之又少。” 百里安看着前方女官那宛若一株妖俏清冷如杨柳般在古境幽深的远道间自在漫步的纤细背影。 他并未透过这具身躯看到本应该存在的仙骨。 百里安直言不讳地问道:“为何姑娘也未继承仙骨?” 却能够长载留在昆仑山中,修为更是不受山中圣气所影响。 青玄足下脚步微微一顿,她长睫缓缓垂下,清冷的嗓音起了几分苦涩之意:“我先族式微,并无人能够成功在寒羽池中渡劫飞升,自然也就无仙骨可继承。” “不过好在……”青玄侧过半边身子,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莫名意味: “如今寒羽池已经回归昆仑净墟,我若入池渡劫,必然能够化出仙骨,不负娘娘多年厚爱。” 话说得不明,但百里安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冰冷之意。 他心中未免感到有些好笑,只觉得这姑娘的牵怪情绪当真是莫名。 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百里安是个讲道理的人,若是有人非要同他不讲道理,他可不会惯着。 他抬步上前两步,目光毫不露怯地直视着青玄的眼睛,淡淡一笑,道:“姑娘这是在责怪我鸠占鹊巢?” 青玄呵笑一声,淡道:“若非有尔等心怀不轨的邪魔对我昆仑净墟虎视眈眈,又怎会让我界至宝沦为魔族邪物。 想我堂堂昆仑圣物,落在你这邪魔手中不知做了多少害人的恶事,实在令人扼腕。” 百里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我是否利用血羽河来害人,姑娘并未亲眼所见,事实如何,尚未可知。” 他目光轻动,眼底渐起调笑之意:“可是据我所知,这寒羽河之所以会流落在魔界之中,沦为魔族第六魔河。 只因贵山的君皇陛下有着怜香之情,惜玉之心,一时不察遭人算计,这才将此寒羽圣池赔给了魔族,填了那宠姬的人命。 那时在下尚未出世,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够影响到昆仑山中无仙骨可用的境地。 姑娘这怨怪得未免也太过蹊跷了些吧?” “放肆!”青玄眼底寒芒乍现,沉声怒斥道:“君皇陛下岂是你这一介邪魔可以置喙的!” 她虽不喜君皇乘荒那风流的做派,更认为在这世上无一男儿能够真正配得上她家娘娘的。 纵然君皇乘荒乃是父帝之子,身具无上仙脉,可他依旧配不上娘娘的风华绝代。 可是即便如此,君皇乘荒依旧是娘娘的夫君,二者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不知死活的尸魔小子,竟敢如此出言不逊。 女官青玄剑指横点于地,腰间灵玉蓦然一颤,灵流涌动之间,银色细链紊乱急促地晃动收紧起来。 百里安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从后背传来,背骨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鲜红的血色瞬间从他干净的衣衫间晕染开来。 女官青玄容颜清丽,眼神冷冽,厉色夺人:“这里是昆仑净墟,圣人脚下,启容你再此妄言!你若不收回前言,可是叫你大有苦头吃。”.c0m 百里安任由背脊间的血色蔓延晕染,他神情不变地伸出右掌,面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在青玄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徒手握住那乱颤的银色锁链。 青玄眼眸深眯,剑指间的玄光愈浓愈亮。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三十九章:劫期 那银链晃荡得更加凶烈,玉佩间甚至炸现出琉璃色的雷电。 雷光沿着银链如电蛇游走窜沿至百里安的手掌之上。 雷电炸裂,将百里安那只手掌震得皮开肉绽,鲜血涂红了银链。 “松手!”百里安的行为无异于触怒到了青玄,她柳眉倒竖,不悦的气息毫不掩饰的扩散着。 可百里安非但没有松手,他轻歪了一下脑袋,面上神色说不出的举重若轻,他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似的,反而将那银链越握越紧,甚至顺着那力道,主动往外拔。 “咯吱……咯吱……”锋利钩子摩擦过骨头的声音响起,令人牙酸。 而那仙尊祝斩的月光锁术法,竟是在百里安的手掌之下一寸一寸拔离出体。 并非以寻常解术之法抽离月光锁,无意会产生极为强大的反噬之力。 青玄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松动的月光锁,眼神变得愈发凌厉:“住手!” 她清斥一声,反手将那银链压制下去,腰间灵玉鸣响不止,一股强大的镇压之力从玉佩之中传出,整条银链都爆发出紊乱的电光灵流。 可即便如此,鲜血如串滴落,仍旧未能够让百里安松开那只手掌,依旧稳定如山地传送着力量。 青玄惊讶地看着那一寸寸离骨的锋利镰勾逐渐转为惊骇。 月光锁是仙尊祝斩的神通术法,锁魔伏魔皆有所感,若是让仙尊大人知晓了这月光锁是在昆仑山上被抽离体外,昆仑山必然当担大责。 更何况月光锁一旦锁住魔骨,便无人能够将之拔离体外,放眼整个昆仑净墟,恐唯有君皇娘娘能够做到这一点了。 她虽不相信百里安当真能够将这月光锁给拔出来,可纵然只是将其撼动至松,也足以给人造成极大的不安感。 青玄眼中顿时山雨欲来,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掌心里青芒吞吐,青芒看似微毫并不起眼,却隐隐发出类似于天宇深处的闷雷之音。 刹那间,天光忽暗,乌云坠山,隆隆天威朝着百里安当头压来。 百里安眯起眼眸,面不改色,浓长的睫毛在乱风中交织扑朔着,青玄距离他如此之近,转瞬之间,通过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竟是什么想法也捕捉不到,在暗下来的天光里,他的眸光竟是透出几分虚虚实实的危险来。 “青玄。” 就在这时候,山道远方传来一道轻缓的嗓音。 青玄怔了一下,抬起目光。 只见一株古柏后方,行来一道袍角翩翩裙角飞扬的身影。 她身后是葱茏的枝叶将天穹上的骄阳遮盖住了,那身影轻柔袅娜,婆娑多姿可见秀骨,她生着一双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熟悉亲切的眼睛,清秀的眉眼温和慈悯。 她着一身与青玄相似的仙官袍服,只是少了几分青玄身上的锋芒棱角,气质更偏婉约柔美些。 百里安对这女子有几分印象,他在仙陵城的夜宴上见过此女,亦是昆仑女官,名唤轻水。 轻水盈盈目光朝这边转望过来,柔声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将他活着带回昆仑净墟,如今才刚至家门,你就将他打杀了去,是准备如何向娘娘交代呢?” 青玄皱眉散去掌心中的青芒之气,天穹上的异象也在云拨日现中逐渐恢复朗朗清明之气。.c0m 她站直身体,卸去对那银链的压制灵力,正欲开口说话。 谁知这时百里安也在同一时间里松开了那银链,也不顾手上绽裂的伤势,他面上含笑,规规矩矩地朝着轻水行了一礼,道:“见过轻水姑娘。” 女官轻水笑了一下,看着青玄忍不住打趣道:“我瞧着倒也是个守礼之人,怎么叫青玄你上来就要打要杀的。” 青玄淡淡觑了百里安一眼,道:“他也只是此刻在你面前扮扮乖罢了,方才他那大言不惭的模样,可是连君皇陛下都敢编排。” 轻水面上笑着:“平日里咱们几个编排那位君皇陛下的还少吗?尤其是后山那只小绿瓜儿,她那何止是编排,简直恨不得背地里用唾沫将他给淹死,怎么没见你将那西瓜丫头给砍了解暑败火,在家门口同人置气作甚?” 女官轻水一边说着,一边行过来,手指在青玄腰间玉佩上轻轻一点。 与那玉佩相熔在一块儿的银链豁然一松,松松垮垮地散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轻水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娘娘将这笼玉给你,是让你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而不是让你将这小玩意儿当做刑具使的。” 青玄皱眉道:“话哪有你这般说话的。” 虽说世间不占少数的人知晓君皇陛下生性风流,爱沾花惹草,可在外界看来,君皇陛下与娘娘是一对典范夫妻,虽不似凡人夫妻那般恩爱亲密,却也是相敬如宾。 如今叫他一介邪魔罪人知晓君皇陛下风评如此不堪,就连她们这些做婢女仙官的,都在背后乱嚼舌根子,这折损的,可是娘娘的面子。 轻水知晓青玄素来一向奉娘娘为尊、为天。 今日闹出这样一场,多半也并非是真的刻意针对那小子。 这家伙表面生的良善乖巧,却能够将青玄激成这副模样,想来也并非是什么省油的灯。 轻水可不希望仙尊祝斩交予昆仑镇压的尸魔,刚一入山就惹出乱子来。 毕竟前不久送进山里头疗养的桃花仙谭元思那个大麻烦还未解决。 听说桃花仙谭元思与这昆仑的新‘客人’还不对付,嗯,轻水对那谭元思还有些印象,此人虽说修风雅之道,可为人却是睚眦必报,气量不大。 听闻他此番所受骨耶魔蝶之毒,是因为伤了此子,有魅魔背地里来寻仇暗害于他。 这梁子结得不小,骨耶魔蝶之毒根本就没有压制拔除之法。 纵然是借以昆仑净墟的圣灵之气,也不过只能起到暂时的延缓作用,不过是做无用之功的垂死挣扎罢了。 谭元思死局已定,与这小子恩怨怕是难了。 若是在山中碰到,也是麻烦。 轻水并不喜欢变故,她淡笑道:“青玄,我同你一同送他上山吧?” 青玄也知晓将人弄伤见血了,终究是不大好的,毕竟好歹娘娘曾经对他亦有着收徒之心。 对于轻水出现的缓和气氛,青玄也并未拒绝。 两人共肩同行,百里安远远地跟在她们二人身后,中间是两根长长的银链。 青玄双手负背而行,道:“那小子擅于掌控人心弱点,并不简单,轻水你莫要叫他的外表给欺骗了去。” 轻水笑了一下,将那细长的银链缠绕在纤细的皓腕之间,侧眸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出面是给他那良善的外表所欺骗了,特来为他解围?” 青玄道:“娘娘的确说了要将他活着带回昆仑净墟,却也未严令说过不能伤他,他出言不逊,我压制一二也无伤大雅。 无需轻水你特意出面为他解围,我心中有数,不会伤他太过,却也不会叫他觉得我昆仑山可以任由他肆意妄为。” 轻水摇首笑道:“我若不出面,今日要吃苦头的人,是你。” 青玄怔住:“你这话什么意思,一只封了修为的尸魔他还能伤我不成?” 轻水道:“一只封了修为的尸魔连月光锁都撼动得,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这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拔出月光锁的举动并非是吓唬你的,想要拔出月光锁,必牵扯得脊骨裂断,可见此子心有猛虎,身藏疯性。” 轻水不动声色地回眸扫了一眼远远跟在后方不见半分攻击性的少年,继续说道:“他没有主动挑衅之心,可瞧着却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主儿,月光锁锁得了他的身与骨,却锁不住他的心。” 青玄越听越不对劲,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似乎还没有做好身为囚徒的觉悟。” “囚徒?” 轻衣呵笑一声:“你是昏了头吗?尸王将臣王族后裔,哪个不是硬骨头,纵然是焚干血海,九日齐出以太阳神辉灌顶三月不绝都未能叫那十六只尸魔王族认降一语。 尸魔将臣的心脏以山河锥镇魂在这十万大山之中也有百万余年了,可心脏虽已贯穿,可你何时能够感受到他的半分降意,每年盛雪降临之时,群山总是要震上那么两次。 没看这家伙年纪小,若非对了那尸王将臣的胃口,又怎会破例收他为十七王族。” 青玄道:“我越听你这般说心中越是不安,你说他若当真如你所言,真的有能力解开这月光锁,那他为何不在娘娘给他的那三日时间里解开,有着太阴大帝的掩护与帮助,他回到暗黑大陆的机会远比现在多……” 青玄话语一顿,眼神骤然凌厉冰冷:“莫非他此番来昆仑,别有目的?” 轻水掀了掀眉毛,温和一笑,语气却是笃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青玄藏在袖中的拳头一紧,嗓音凛冽:“还无人敢打昆仑的主意,他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轻水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怎么,要就地处决他?” 青玄眼中冷意收敛的几分,摇了摇首,道:“在你眼中,我便就是如此激进不知分寸的人吗? 我知晓娘娘对他极为上心,他体内掌控着血羽河也是不争的事实,黄金海乱潮将至,娘娘三万年一度的生死劫也近在眼前。 不管此子是何居心,我都不会给他作乱的机会,但我也知晓,娘娘召他入山,不仅仅只是为了保他一命那么简单。” 轻水点了点头,她抬起目光,看着穹庐之中悬于宙宇之中,其光其芒足足盖过了亿万星辰的合众之芒,纵然到了她如今这般修为,如今远远直视这烈阳之光,仍如热针刺目。 她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劫起将至,三日便是昆仑之劫的先兆,娘娘修为看似如日中天,可唯有我们身边贴身之人才知晓。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崇若尘积,替若骇机,唉……自从与君皇陛下联姻,娘娘的日子便越发不好过了。 如今关系到娘娘兴荣的司水神源以及寒羽池,皆在他一人之身,如今他能归于我昆仑所有,不论抱有何种目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若是天机推演无误的话,他应该是那个能够结束娘娘千万年来劫期的那个人。” 青玄面色忽然古怪起来,迟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怎么觉得娘娘她又是另一种想法。 或许……娘娘她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劫期,只是想着能够夺回司水神源与寒羽池呢?” 轻水道:“且不论寒羽池已化魔河血羽,纵然能够从他体内相离取回,又有谁能够保证这血羽河内的魔气不会影响渡劫化仙骨? 再者说那司水神源早已与此子融为一体,认他为主,尽管君皇陛下对神源有着感应之能,可你觉得,即便是君皇陛下亲自出手召唤神源,他体内的神源会不会回应于他?纵然娘娘有着通天的手段,怕是也棘手得很。” “所以娘娘将这小子带回来是……” “熬鹰呗。”轻水好没气地笑了笑:“收徒是收不成了,便是娘娘也不可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将这小子锁进珈兰洞中熬个几年再看吧,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青玄好似想到什么似的:“熬归熬,娘娘也就罢了,可我记得小山君对这少年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情感,可莫要叫这小子给拐跑了去,我可不想这昆仑净墟里再多出君皇陛下那样一个狗男人了。” 对此,轻水深以为然:“倒是提醒我了,小山君殿下自幼就喜欢那些英俊不凡的少年郎,这小子皮相骨相具是上乘,很对小殿下的胃口,不得不防。 我记得这家伙讨女人喜欢的手段也是一流,听说魔界君王与魔族四河乃至天玺第四剑都为了此子争得不可开交。” 青玄起初不觉,聊着聊着忽感大难临头的危机感迎面而来,她重重点头,嗯了一声:“此子来昆仑净墟的事一定得瞒着那小祖宗,不然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轻水素来都很有先见之明:“我早已下令,这消息传不到小殿下的耳朵里去,我们快快将他带去珈兰洞中关起……” “小青玄~小轻水~我听说你们将百里家的小哥哥给拐回昆仑来了对吗?在哪呢?快给我瞧瞧~~” 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道空朦清澈的少女嗓音,含笑动人,充满期待。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章:方外 听着这熟悉灵动的嗓音,青玄与轻水二人身躯同时一震,轻水甚至想要下意识地遮掩百里安的身影都已经来之不及。 只见山间远处跃来一只胖乎乎的小白虎,四肢短小且肥的跃于林间,速度却丝毫不受腿短的影响,快若疾风地奔了过来,直接穿过两人中间站立所留缝隙,虎头虎脑地撞进了百里安的怀中。 别看这小白虎一副身量小未长开的小模样,这远远撞过来,冲击力倒是不小,将百里安撞得忍不住后退两步,才堪堪将她接稳。 怀中的小老虎似是担心百里安将她给随手甩出去,毛茸茸的长尾巴软软紧紧地如藤蔓般缠上了百里安的手腕上。 纵然是幼虎状态,可小白虎的脑袋比起一般的小动物也都要显得格外硕大,在百里安的怀中拱来拱去。 像是某种猫类迷恋猫薄荷一般,恨不得将脑袋揉进百里安的骨头里,死命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青玄、轻水目瞪口呆:“小……小殿下,您怎么来了?” 小山君素来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平日里都是好生将养在东天神殿之中,亦或是偶尔入人间仙陵城,借以鬼山气息镇压她心脏里的那颗恶魂指钉,方可保全性命。 此境为昆仑净墟的外围仙山,对比人间而言,虽说灵力充沛,可对于小山君而言,想要压制她体内的沉疴旧病,却是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小山君极少来外山,自从三年前从仙陵城回昆仑净墟后,便一直居住在东天神殿之中未曾外出,纵然是青玄、轻水两名女官,也基本见不到这位体弱多病的小山君。 如今她出现的离奇且突然。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青玄今日带此子归山的? 山中知晓这消息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小山君居住在东天神殿之中养病,根本就极少与外人打交道。 青玄与轻水面目近乎狰狞起来。 究竟是哪个猪队友将消息泄露出去的? 这小山君虽说身娇体弱,可脾气上来了,执意要占着自己喜欢的一个物件儿,青玄轻水可真拿她这副病弱的身子没办法。 谁敢磕着碰着她半下啊。 听到青玄轻水二人的问话,小老虎埋在百里安怀里的大脑袋没有抬起,头也不回的回道: “啊,这个啊,我是从我阿娘那听来的,她说她将那个好闻的小哥哥让青玄带回昆仑净墟来了。 我原以为阿娘终于又要收徒弟了,很开心,可又听阿娘说这徒弟是收不成了,得带去珈兰洞中关押看守起来。 嗯……关进珈兰洞的人十死无生,我担心日后见不到了,所以特意来送送他。” 青玄:“……” 轻水:“……” 所以这个猪队友竟然是昆仑娘娘吗? 二女心情沉重且疲惫,她们锤了锤自己的脑门,头疼道:“小殿下,此举不合规矩。” 她们担心小殿下胡闹,因为心中偏爱,硬要庇护留下此子,定然会触怒天界,让娘娘两难。 百里安也觉得她在胡闹,他拎起小山君后颈的那一处皮儿,将她一把给提了起来。 这种身体被提起悬空不着地的感觉,似是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分明是山林老虎猛兽,可胆子却小的像一只猫儿。 小山君眼睛圆瞪睁大,似是受到惊吓,前后四肢厚软的短爪子并用,一把抱住百里安的手腕,尾巴还缠在他的身上,手背还能够感受到她软而温暖的圆圆肚皮因为呼吸而起伏不定。 分明自己主动撞上门来的,百里安可没有主动招惹任何人,可那头的青玄轻水二位女官看到百里安将她们的小山君提起来的瞬间,那眼神欲裂,一副自家小狗崽被偷狗贼给端走了的愤恨模样。 百里安忍不住调笑了一句,道:“在下与小殿下也不过是数面之缘,泛泛之交,怕是当不起小殿下特来相送。” 百里安还没有自恋到能够让人人喜爱的程度。 当年初时不觉,如今百里安倒是能够品出几分端倪来。 他与小山君殿下非亲非故,之所以能够得她这般好感亲近,自然并不可能是那荒诞的男女之情。 更多的,怕是因为他身负血羽河,当年在仙陵城中,他曾彻底引发血羽之力,遥在百里之外的小山君便是为他身上的血羽气息吸引了过来。 她这般喜欢嗅他身上的气味,也不过是迷恋那血羽的味道罢了。 小山君身上有仙骨,浊气已清,玉骨灵清之相,只是百里安看得出来,这仙骨并非是她自身修炼所生,反倒带着娘娘的圣意气息,多半是娘娘分予了一道仙骨给她。 她身子太过孱弱,难承其仙力,肉身又与那魔族圣物百夜洛书相熔。 承仙骨玉清之相,可血肉却是融合了魔君血骨所化之书。 仙魔二力,共存一体,相互兼容又相互排斥着。 小山君能够以着这副身中恶魂钉的残躯存活至今,实是毅力惊人,常人难及。 百里安知晓她所求的是寒羽池,只是他暂且还不知晓如何将魔化的血羽河度化成纯粹的寒羽,如若不然,借以她炼化体内魔气,凝练出属于自己的仙骨倒也无妨。 小山君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把骄纵自我,她注意到了青玄与轻水的表情,她又道:“青玄轻水你们且放心,我就来送送他,知晓他是天界重犯,不会任性让你们将他留给我的,我就送送他,不做其他过分的事。” 娘亲虽然疼爱她,但同时她也敬畏昆仑神主,事关昆仑净墟的名誉,她即便是再如何喜欢百里安,也不可能由着自己的小性子来。 听她这般说道,青玄轻水二女这才松一口气。 可未过多久,又听她们的小殿下哎呀一声,问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呀?” 百里安手掌被雷电撕裂的伤口分明极为醒目,四只爪子紧紧抱在他手腕,仿佛才发现那伤口似的,虎脸满是惊奇。 百里安也不知晓她在惊奇个什么劲,正要说话,却见这只外表看着乖巧老实,骨子里却很不安分的小脑虎伸出那粉粉嫩嫩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起了百里安掌间的伤口。 青玄轻水二女:“!!!” 不是说好不做其他什么奇怪的事吗? 为何还当起了舔虎来! 方才百里安徒手捏握银链,那月光锁与青玄腰间的笼玉相连接,笼玉之中深藏娘娘遗留下来的琉璃紫电之力,能够使得手掌绽裂不说,那雷力甚至能够沿着肌肤寸寸侵蚀其中,从而从内部撕裂筋脉游走于体内。 小山君舌头轻轻舔弄几下,竟是将伤口之中存留的雷威尽数舔舐精华了个干净,被她口水舔过的绽裂狰狞伤口,竟是逐渐愈合光滑,只留下数道浅浅的痕迹。 青玄眉头大皱,心头拧得死紧,这尸魔之血对于生灵而言可是剧毒。 纵然那小子如今修为尽数被封,可此刻只要他想,低头在小殿下身上咬上那么一口,互食鲜血后,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小殿下赐约成为自己的后裔! 想到这里青玄后背不禁惊出一声冷汗来。 昆仑净墟将在今日之后,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尽头地将他关押封印,就像是封印尸王将臣的心脏那般。 此子难免怀恨在心,而报复昆仑净墟最好的办法,赐约无异于是最好的一种。 这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刚翻涌上心头,那头的百里安却是慢条斯理地扒开小山君那毛茸茸的厚爪子,手指在她柔软的肚皮轻轻一挠。 擅于同小动物们打交道的百里安极为清楚它们的痒痒肉在哪里。 小山君瞬间破功,顶着那颗肥肥的虎脑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缠绕在他手腕间的尾巴也随之松落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回了少女形态。 百里安提起她的一只爪子就将她扔还给了青玄,“贵山的小殿下身体矜贵,可得好生看顾好了才是。” 青玄紧紧抱住小山君,唯恐她又胡乱跑掉了,见百里安竟是没有要加害她的意思,心头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轻水很是客气地向百里安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然后揉了揉小山君的脑袋,眉眼微弯地眯起来。 她身体压低,近距离地打量着自家的小殿下,眼神之中带着几分不解的探究之意,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小殿下你……似乎主动……”在引诱他向你赐约啊? 小山君虽然足不出户,可是着并不意味着她是无知之流,她悉知这六道众生灵的习性与特征,强大与弱点,这些都记载在了她腰间那本百夜洛书之中。 青玄能够想到的事,小山君不可能想不到。 她这般毫无防备地贴上去,去舔舐他掌心的伤口,看似是为了拔出他伤口里的雷威,可实则却是在舔食他的鲜血。 她似乎期待着,他张开利齿,朝她咬来那么一口…… 小山君用那双澄澈的漆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神情懵懂不解:“我似乎主动什么?” 轻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最终还是没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们的这位小殿下,素日里看起来乖巧,心大到仿佛仿佛什么事都装得下。 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轻水却总感觉其实天大的事好像都与这位小殿下不相干似的,在这纯良无辜弱幼的少女外表之下,似乎没有一丝赘余的感情。 这一点性子她随了她的母亲,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头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轻水无意逾越去探究小山君的真实世界。 她并未多言什么,反正那少年并没有青玄想得那般卑劣,倒也无需太过担心。 “既然小殿下想同行,那便一起吧?” 小山君面上笑着,看了一眼轻水手里的银链,眯了眯眼,表情几乎是有些天真的。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手里的那根银链,期待地轻声问道:“这个可以给我吗?我不会到处乱跑的。” 小山君的嗓音透露着明显的期待,可轻水看着她的眼睛,却是看到了一派死水般的平静。 轻水诧异了一下自己方才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错觉感,问道:“小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小山君仰起那张精致的俏脸,思索了片刻,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良久,她面上渐渐浮起一点笑意,那一点笑意缓缓扩散连天,最后连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里都盈满了清澈的眼波。新笔趣阁 “嗯……只是觉得有些怀念罢了。” 轻水不知她在怀念些什么,只是知晓这小山君身中恶魂钉,有时候思绪总有混乱之时,也不知是否是继承了那手指主人过往零散的记忆。 有时候她总是会说出一些词不达意的发言来。 轻水并未过多的在意,这银链在谁的手中并不重要,她也未拒绝小山君的要求。 小山君接过那银链后也老实了下来,随着青玄她们一起护送百里安前往那所谓的珈兰洞。 穿过这片山道,耳边的人音恍若瞬间远去,百里安发现青玄与轻水二人足下生有神法道韵,一步行之,颇有几分缩地成寸的古韵。 身边郁郁葱葱的景物蜕变而去,深春十分转瞬之间成为了一派皑皑白雪之景,隆冬季节。 苍茫大雪,一望无际,迎面吸入肺部的第一口空气,都是冰冷的味道,宛若无边无际万古不化的冬雪气息。 干净冰冷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后,不禁从味道上,给人一种无边孤寂之感。 天空之上的三颗烈阳依旧存在,却在这隆冬严寒的大雪里,没有半分温度落下来。 那刺目煌煌炎芒也消失不见,那三颗太阳就仿佛从立体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片体形态,一步行到了对面。 那太阳就像是印落在纸张上被人给翻了一个面,露出了一个极端的反面来。 那是三颗巨大的黑色球体影子轮廓,格格不入地印拓在天穹宇宙之中,诡异,漆黑。 在这片世界里,太阳失去了散发光芒与热度的能力,可这茫茫无尽的昆仑雪山上,却依旧明亮如白昼,黑夜沉寂在天边的地平线上,似乎还很遥远。 纵然行走过无数禁地的百里安,都未像现在这般给他带来如此诡异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踏足在了真正的方外之境里。 这里人烟稀少,不见任何屋舍文明。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章:真水 极目之下,尽是一派苍茫琼银之色,远处冰川宛若一座巨大的冰雪巨人通体洁白地矗立在这片天穹之间。 这壮丽的画卷,纵然是在那旷阔无边无际的亿万星辰宙宇之中,仍显倾世大气之姿,雪寒之中自有天地玄黄,冷冷俯瞰苍生。 连绵起伏的云山絮岭缠绕冰雪银山间,宛如浮动在海上的冰山。 冷色的星辰光辉照落挥洒在银色的山峦间勾出了鲜明磅礴的轮廓。 昆仑雪巅之高,不见其顶,望不至尽头,好似是从万宇之中自然生灵而出的磅礴大山。 山体间只见流云奔涌,寒意浮动,滚滚的云流跃然山头翻腾而过,直泻深谷,似流水瀑布,壮阔苍穹真真是一派无边气象。 凛冽的寒风袭面,如一把把锋利的剑刮过脸庞,生疼无比,这片地方的荒凉寒冷是逐渐浮起来的。 就连百里安这般对鲜血极为敏锐的嗅觉到了这里,似乎都被冻得麻木,甚至都闻不到自己衣衫间沾染的血气味道。 在这片苍茫大雪地里,看似半分生机不显之地,其实也并非完全渺无人烟。 百里安甚至能够看到一些妖仙后裔一脉在山中留迹而行,有的做仙民打扮,有的一身素净白袍,看起来像是昆仑净墟之中的强大修行者。 在雪山半腰间,有着一处天然开辟出来的露天洞府,洞府前设有一座巨大的平台,台中央立着一尊巨大铜金鹿鼎,鼎中蒸腾着芸芸丹气。 在那鼎前,又立着三名玄衣道袍打扮的道士,着三名道士容光焕发,手拿拂尘,周身玉霞仙气环绕,自有一番仙风道骨之相。 雪山之中留迹而行的仙民们,最终目标皆是这间洞府,他们来到这洞府前,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衫。 他们庄严肃穆地取下自己的发冠与簪,然后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衣袍脱下,身上一切杂余的玉珏配饰都尽数退去。 最后仅剩下一件单薄的禅衣,在这凛冽的山雪寒风之中,人人冻得脸色苍白,身体更显单薄。 昆仑净墟的寒气侵体,便是仙人也难以在不施以灵力护体的情况下,长时间在这里逗留,身体血液也难保不会有失温的危险。 利于巨鹿丹鼎前的三名仙人,纵然衣衫也穿得十分单薄,可他们身后鼎下便是那熊熊燃烧的仙火。 光是看他们那容光焕发的面色,便不难猜出,此间山雪寒气对他们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 随着一声钟响,那些禅衣单薄的仙民们纷纷拜倒跪伏在地,姿势虔诚地就像是一群正在祈祷神明眷顾的凡人。 这可是一个稀奇景象。 昆仑净墟中的仙民生来便是具有充沛的天地山河灵力,能够居于此境者,非尊既贵,纵然是上清仙界的仙人,挤破头颅也想来此昆仑一游,寻找机缘。 妖、道本属两类。 他们可并非是寻常的凡夫俗子,竟也会如同寻常寻常人家的百姓一般,对着道仙行如此虔诚之礼,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些。 鼎前三名道人手中拂尘轻轻一挥,身后丹火猛然大涨而起,他们衣袂飘飘,席地而坐,开始讲经。 其中一名仙骨最年长者,并未随那二人讲经,而是手持金钟,金钟倒悬于手掌之上,其中盛满了清澈的灵液浮水,液体清澈。 道人的手端得极稳,可那水面波纹自游,有隐羽漂浮其中。 远远观去,其气息竟有些类似于净化过后的血羽河。 那名年长者以手指轻沾金色小钟内的符水,在一阵讲道声里,有着仙民相继上台,双膝弯曲,跪伏在了地上,额头贴在自己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地嗑首着。 “恳仙师垂怜。” “恳仙师垂怜。” “恳仙师垂怜……” 上台的仙民每嗑一次首,口中便会虔诚无比地奉献上这样一句话来。 只见高高在上的那名年长的道士仙师身下过长的衣摆轻轻拂过干净不染纤尘的玉石台阶上。 他面容淡然,似是为了能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身下那人卑微伏地跪拜的虔诚之心,他微微弯着腰。 那仙民反复嗑首,堂堂昆仑仙山遗族,竟是一副如此低微如草芥信徒的模样,不断嗑首祈求眷顾。 而台上之人就那么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侧过脸颊平静地看着他。 直至他足足嗑首十余次,那名仙师这才惜字如金地开了口。 “起。”嗓音模糊而缥缈,颇具出尘无情之意。 跪伏在地的仙民如奉天听一般,面上虔诚之色不退反增,他微微起身,不敢抬眸去看,闭上眼眸恭顺地微微将脑袋抬起。 道人仙师将那沾染符液的手指轻轻叩点在那人的眉心之上。 倒也未见任何稀奇异象发生,那名仙民却如获至宝一般,眉眼之间欣喜若狂,却唯恐扰了论道经讲。 他压抑着激动之心,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伏下去认真倾听。 每次上台相继嗑首者,嗑首数量并未有明确的规定,有的嗑首一下便可起身,有的嗑首数百下方可得到那一声‘起’。 百里安观得仔细,那些修行根骨较弱者,一般只叩首一次便可,那道人仙师也不知是有意磨砺那些根骨上乘奇佳的天才骄子还是如何。 对于那种百里挑一修为上乘的妖仙一族,便是让他们嗑首整整百次。 他便稳站高台,十分耐心平静,眉目平和地侧耳听着他们的嗑首之声。 台上那三名仙师身上气息,不似昆仑所有,其仙骨清气,反倒更像是上清仙界的人。 对此百里安道士并无多大意外,毕竟昆仑与水神已结红叶之盟,水神乘荒本就是上清天界之神。 他手底下统帅仙臣无数,他的子民留迹于昆仑净墟之中,也不足为奇。 只是让百里安不能理解的是,君皇乘荒与昆仑神主一者为夫妻,二者共为五尊之一。 比起那个天生条件优越,主要是拼爹坐上尊仙这个位置的君皇乘荒。M..coM 昆仑神主在五尊仙之中,低地位实力格外超群,便是连桀骜的阿翁,都自愧不如。 而在仙陵城与十方城中与这二位的数面之缘,让百里安也知晓这位君皇陛下与昆仑神主之间的差距何止是隔了几个银河系。 可为何,在昆仑净墟之中,娘娘的子民竟会对仙界之人这般恭顺虔诚,如此反常? 百里安听着那玄而又玄的讲道之音,不解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玄压根就不想再搭理百里安,轻水倒是极有耐心,正欲开口,却被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次与百里安交流机会的小山君给抢先开了口。 “那是真仙教在传道授业,那年长的道士名唤真羽,实力卓然,天赋异禀,他手里的那金钟是仙尊御赐之物,名唤‘道德钟’。 此物有着长锁光阴不灭之力,其中所盛放的灵液,便是寒羽池内的池水。 当年阿爹他将寒羽池输给魔界,仙尊先见之明,早在池水之中盛了一钟池水。” 难怪百里安在那金钟之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原来是寒羽池的池水。 小山君话没有说完,继续道:“只是寒羽池自生灵脉,奇珍奇贵,池中之水,若是离池,自失灵力。 唯有那金钟至宝,盛来如此小小一钟,方能留存原本的灵力与作用。 唯有真仙教中得天独厚的仙师以灵符入液,方可催化其力。” “只是纵然留有这小小一脉池水,可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甚至难以供给一人渡劫净化妖骨,炼化出仙骨来。 可若无寒羽池的灵力净化妖仙一族身上的红尘浊息,这山中仙民迟早便会为这昆仑净墟内的圣灵之气净化成虚无。” “故此,才会选出真仙教中杰出优秀的仙师,借以金钟的符水来为大家叩灵。” “叩灵?” 小山君嗯了一声,很悉心地为他解释道:“就是方才你看到那仙师点他们眉心的动作,若无叩灵,他们体内的浊息会发生肆乱。 这样一来,就无法继续生活在昆仑净墟之中,可他们若是一旦失了昆仑净墟的庇护,去往适合他们生存的人界中去,迟早会为人间红尘气息浊化,彻彻底底的沦为妖族。” “这并不是仙尊大人和母亲所希望看到的场面,如此一来妖仙一族当永远没落断代下去,而去往人间沦为妖族的妖仙子民们,也极有可能沦为魔界利用,沦为一代妖魔。 纵然避免了此等命运,在天帝法则之下,他们一旦离开昆仑净墟,身上便会落下仙尊金印。 命运与寻常妖族一样,若是想飞升渡劫,再想成仙,那就需得像人间仙门里的修士认主,献出灵身,用以熔器,主人飞升,则妖飞升。” “而这叩灵,对于昆仑净墟的妖仙子民而言,每个人每隔百年需进行一次,新生的妖仙一族从出生之日就要行此叩灵之礼,故此像今日这样的仪式,几乎每隔一月,都要进行一次。” 百里安看了一眼那巴掌大的小小金钟,不解道:“每隔一月便进行一次叩灵礼?整整三十万年来,就依靠这小小金钟里的池水?” 小山君摇首失笑道:“如此低浅的分量怎么可能撑得过整整三十万年,真仙教成立于五万年前,这叩灵礼也是三千年前才开始进行的。 原本间隔时间病并没有如此密集,所以在此之前,山中仙民大多皆是在依靠我母亲的神力度日。 只是每每乱潮期间,我母亲对于山中仙民无暇顾及,从而导致许多仙民难以忍受妖气浊息的爆发之苦,从而总有些族人们试图擅自逃离昆仑,从而沦入妖道,为人不齿。” “直到六千年前,这真仙教中出了一位天生有着沉凝固灵,灵相神识沛然的天才人物,也就是如今这位真仙教大师兄真羽。 他十岁那年,觉醒真水灵根,天生与那寒羽池的灵液相亲,能够以自身的灵力化符入水,从而让那金钟之中近乎枯竭的灵液有着再生之相,成生生不息之景。 虽说无法真正地帮助山中仙民飞升渡劫,炼化仙骨,却也能够让他们安稳的居于山中,免了颠沛流离之苦。 所以近年来,也算是解了我母亲的苦累之危,而真羽在真仙教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深得我爹爹的器重呢。” 百里安竟不知昆仑净墟失了寒羽池,处境竟会变得如此艰难。 纵然小山君将那真仙教的大师兄夸得天纵奇才,可百里安觉得比起这位大师兄。 反而是那位昆仑神主更为伟大了不起,整整三十几万年,她竟是在没有寒羽池的艰难条件之下,支撑起了全族避免妖化的命运,予之桃源,护其安乐。 只是叩灵便叩灵,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做什么? 百里安忍不住继续问道:“这山中仙民,既然能够化形,便意味着灵窍智慧大开,比起寻常凡人,悟性心性可谓至佳,妖仙与道仙本就殊途,何以还需要真仙教的人在此讲道授精。” 百里安见那些仙民年少者尚且不论,就连那些开蒙亦有千年之久的仙民者,竟也在其中听道听得如痴如醉。 隔着风雪,百里安在那两名仙师口中也听了个大概。 皆是讲述一些但求众生平等,奈何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为妖者,虽存善心却天生恶念如影相随,稍有不慎便会根深蒂固。 善在昆仑净墟皆出妖仙流派,天生妖灵二力共存,虽曾有寒羽池为他们洗涤净化心灵,从而渡劫成仙。 可后痛失寒羽池,虽为昆仑之大不幸,却也劝诫大家莫要因为这身外之失而自弃绝望。 修道在于修心,纵然痛失寒羽池,却也实为上苍为他们的考验。 若先苦其心智,再欲要完全驱除恶念,本心稳定如山不失动摇,便以身入道守境。 斩恶妖,斗因果,与命争,与命斗。 虽不具仙骨,却秉正仙之心。 以正心,证仙道,护苍生,守使命,当为真仙也。 听得久了,百里安觉得那两名道士倒是不像是在传道受教,反倒更像是洗脑鼓舞人心。 口才确实了得,深知这些仙民们心中执念何在。 口若悬河之间,便将他们说得热血沸腾,在这永久失去寒羽池的残酷事实真相里,他们又好似看到了新的希望与出路。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章:恶妖 百里安听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恶妖,是什么?” 青玄神色微变,似是担心百里安在有心套话,正欲阻止小山君继续说话,。 谁知她那小嘴溜开了就收不住,几乎是无缝连接收着百里安的问题。 “恶妖啊,就是被父帝封印在黄金海之下的恶妖种族,与天生灵力的妖仙不同。 恶妖天生怨气,弑杀邪恶,冷血怨重,他们对除了自己以外的种族都有着极为强烈的敌意与杀心。 恶妖一族,种族数量格外庞大,若是借以黄金海的力量将之镇压,怕是又得生出一个魔界这般庞然的妖族存在。 父帝陨落身归混沌之后,这守护黄金海的责任就落到了我们昆仑的头上来,我母亲就是这黄金海的守境人,镇压着百万恶妖,不让其为祸人间。” 百里安问:“所以,君皇娘娘便也因此让自己的子民以斩杀恶妖为己任?” 这回青玄倒是抢先在小山君前头开了口,严厉道:“你把我们娘娘想成什么了?她岂是那种将自己子民后裔推至风口浪尖的无情上位者! 她创昆仑,居六道不守之地,便正是想为这天下无处栖身的妖族一方安乐净土,又怎会让自己的子民深陷危险之中。” 轻水笑道:“守护镇压黄金海,娘娘从未要求过任何人去分担她的使命与义务,只是古有一位妖仙一族,行杀生之道,立于黄金海畔十万载余,斩恶妖无数,立无上功德。 在未经历寒羽池的帮助净化,自娘娘以来,成为了第二位以自身力量炼化仙骨的妖仙者。 昆仑仙民本就以娘娘是黄金海的守境人而引以为荣,自那名妖仙出世以来。 成功成为黄金海的守境人而渡劫成仙,山中仙民更是为成为守境人而心心向往,奉为无上荣耀。” 原来如此,难怪这些出身高贵的仙民们会为这些道人真仙们煽动得这般虔诚恭顺,狂热向往。 昆仑净墟失去了寒羽池,那也就意味着断去了妖仙之路,而进入黄金海斩杀恶妖,却是另辟蹊径的一条荣耀奇道。 更有君皇娘娘珠玉在前,圣人引路,如何能够不引得这些仙民神醉心往,驰志伊吾呢。 那真仙教的教徒,倒也会钻研他们的心之所向。 妖仙斩恶妖,纵然是在昆仑净墟这种方外之境,也难免落了六道之中正邪对立的俗套故事。 听了个大概,百里安便对这真仙教不再感兴趣。 随着青玄轻水二人一路同行,他也终于来到了珈兰洞。 珈兰洞,建立于一处小寒山之巅,不见鹤鸟踪迹,下临怒涛冰河大江,涛涛江水,尽是隆隆碎冰之音,纵然脚立山道间,脚下却难见实地,满是云海滔滔,飞雾弥漫。滚滚而来浮衣而来。 千岩竞秀,谷奇深,万壑争流,河纵横。 一派了无人烟之景。 “好了,珈兰洞到了。”青玄轻水二女手臂轻轻一扯,百里安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扯离而起,在二女力度的带动之下,他被打入了那道深不见底的谷洞之中。 小山君立于洞崖之间,眼睛眨眨地往下看了两眼,目光透着几分好奇之色。 口中不禁问道:“母亲打算关他多久啊?” 青玄眼眸冷漠地看着崖下极远之处的怒涛大江,缓缓说道:“不见天日无终时,待到娘娘想到了如何取出他体内血羽河与司水神源之时。 便是他短暂地得以窥见天光之时,只是待到这时后,对他而言,未必就是一见好事了。” 娘娘当初有意收他为徒,也是因为不愿他体内的血羽河流落于魔族之手,看此子心思良善,加之竟然能够以尸魔之身,领悟司水神源之力,是个可造之材。 娘娘收徒素来百无禁忌,对于天界那套规矩,她也是能糊弄就糊弄,从来不会认真对待。 也许是因为妖族出身的缘故,娘娘对于正邪之间的观念一只都不甚分明,只取决于自己心中的那份立场规则。 这小子行事是爱出风头,极为张扬,若非他引来仙尊祝斩的神视。 纵然他的尸魔身份在人间暴露,乃至金仙都知晓,以着娘娘那通天的本领,都能够将他的身份给压下去。 可他偏偏自己作死,身份一旦暴露,也就意味着娘娘不可在心存收他为徒的心思,自然也没必要出面多此一举地保他。 只是仙尊祝斩眼底容不得尸魔王族,而娘娘的立场是对于那血羽河与司水神源势在必得。 若非如此,她也不必冒如此大忌讳,当众出面保她。 一旦娘娘想到方法生取这两样东西,那么昆仑净墟也没有必要再继续接管这只烫手山芋了。 娘娘出于立场,可以很仁慈,同样,也可以很无情。 …… …… 耳边飞坠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很久,百里安不知这间珈兰洞究竟有多深,他只知晓自己足足往下坠落了一个时辰之久,身体才未一股看不见的冷霜气流给接住。 凶猛的坠势忽然平缓变轻,虽说是关押,手段倒也正派,并未太过粗暴。 百里安在半空之中就调整好了姿势,双脚触及松软的地面间那一瞬间,山洞之下陡然掀起一阵狂风。 足下玄光大亮,驱散黑暗,百里安低头看去,这才看到这巨大的石台之上,竟是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那自洞底刮来的狂风如刀,寸寸吹散那厚重的积雪,裸露出陈年在石台上的上古阵印。 这里的阵印似乎与他体内的月光锁相互呼应,百里安身后长长垂曳于地的银色锁链叮当碰撞大起,竟是在这一瞬间分化成为头发丝细的纤细极长的银色光丝,如被裁切成了千万份的月光,没入顶死在四面八方的巨大石壁之中。 百里安看得真切,那每一缕银丝的尽头所连接封死的,都是一道极为强大可怕蕴藏着千古之力的阵法封印。 而此地,竟是足足有着千万道叠轮之印加注在他的身上。 如此大的阵仗封印他一个毫无修为的尸魔,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百里安无奈地摇首笑了笑。 他性子一向随遇而安,也未自弃绝望,而是抬起步伐试探性地在这巨大的石台上前后左右来回踱步片刻。 确认自己的活动范围有七尺之围后,百里安心满意足地一拂衣摆席地做了下去。 也许是做好了长久在这里待下去的准备,他一摸手中碧水生玉,灵力探入其中,招出一方棋盘,看样子是准备自我对弈一番来解闷子。 倒也并非青玄心大,未收走他指间的碧水生玉,只因知晓他灵力具失,收之无用。 昆仑净墟也非是小门小户,对他戒指里的那点子宝物并不感兴趣,更没有要趁火打劫这种下三滥的想法。 索性随他去了。 只是她未曾料到,百里安另有一方灵池蕴养灵力罢了。 在百里安取出棋盘的那一瞬间,洞底再度掀起一股沉重且冷冽的寒风。 堆放在棋盒之中的莹玉棋子表层,瞬间凝结出了浅浅一层霜意。 百里安眉头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但很快平复下去。 他手指又在碧水生玉上轻轻一点,琉璃伞随之被取了出来。 伞面展开,薄如蝉翼的琉璃伞面之上,有着流火纹路流淌在伞面之上,最后凝化成为一只白虎模样。 那白虎爪踏阴火跃然而出,它庞大的身躯在跳出来的瞬间,似是为了迎合百里安的身躯大小,很是乖巧地快速缩水变小,成了一只小阴虎。 小阴虎蹲坐在百里安的棋局对面之上,看着百里安执了一颗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 小阴虎歪了歪脑袋,用爪子拨出一颗白子,竟是悟性极佳地推挨着那颗黑子安放起来, 一人一虎,竟然就这样你来我往的下起了棋来。 百里安落入这珈兰洞中来,独身一人,倒也一句话未说,就抓着这小阴虎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棋局,别的什么事儿也不干。 最后下得小阴虎哈欠连连,虎脑袋一点一点的,百里安这才笑着推开棋盘,开口说道:“若是困了便睡吧。” 小阴虎得了命令,站起身子,窝进了百里安的腿上缩成一团安睡了起来。 百里安失了棋伴,也不觉孤寂无聊,也就闭上眼睛沉心冥想。 地洞之下,寒风刺骨的冷风阵阵,好似某种玄霜巨兽在吐息。 百里安单薄的衣袍间,很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霜雪之意。 百里安并无体温,风中掀起的霜雪落在他的衣衫间,并不会融化,时间缓缓流逝。 一日接替一日的过去。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百里安周身渐渐厚重的霜雪也逐渐将他那张苍白没有活气的脸庞覆掩。 百里安整个人本就无气息,有了这层霜雪的掩盖,就更似整个人被自然大寒冰封一般,将永远陷入死寂的长眠。 眼看着他很快就要成为一座冰山了,洞底再度掀起那股熟悉的凌冽寒风,如刮骨之刀,将他身上三月所积冰雪尽数吹散成尘。 百里安终于睁开眼眸,忽而一笑,道:“要下棋吗?” 腿间的小阴虎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圆圆的虎眸看了百里安一眼,发现这话竟不是对自己说的,便重新低下头去睡了。 在这片只有风声与大江奔流的空间里,忽然回想起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那声音好似闷雷沉没在深远的大地之中也足以撼动十万群山齐齐震颤。 洞渊之地传来阵阵雷暴之音。 那声音持续了许久,百里安却知晓,并非是这声音的主人有意震慑于他,而是长久并未开口说话,早已失去了人类的语言。 那阵阵雷暴之音,正是这背后的主人在寻回自己原有的语言能力。 果然,很快雷音渐小,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喑哑低沉的嗓音。 “你是我见到第二个落到这种地方来还能如此平静沉和的人。” 百里安笑着问道:“不知这第一人是谁。” 那声音裹挟着阵阵寒风:“是我。” 百里安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并未询问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笑着打趣道:“落到这里的人很多吗?” 寒风依旧如浪涛,那个声音道:“不多,却也不少,但能够让我开口说话的,只有你一个。” 百里安拍了拍小阴虎脑袋上的积雪,轻笑道:“可我也没做什么?”???..coM 那声音道:“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我才与你有了交流的欲望。”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抬起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指尖那化为月光的丝线,道:“此时此刻,身在囚笼之中,我即便有心做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吧。” 神秘人沉默了一瞬,道:“即便无能为力,求生却是生灵最基本的本能,你修为气海为月光锁而锁死,身入洞墟,将永远不见天光,面临如此绝境,你却连半分试图化解身上枷锁的挣扎念头都没有,甚至没有试图去努力解去身上的月光锁。 你的表现太平静,并非是绝望自弃,因为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陪一只……” 说到这里,那声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呵了一下,道:“在这里陪一只小老虎下棋冥想。” 这说话的神秘人久久不愿现身,是敌是友尚且不明。 百里安甚至摸不清楚,留存在这种地方的人,究竟是被封印在珈兰洞里的‘禁物’,还是此地的看守者。 不管是哪一种,看起来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可百里安却没有要继续与他打太极下去的意思,倒也直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嗯……我暂且想不到法子该如何化解身上的月光锁,心急也无用,君皇娘娘既然出面保我,而我在这一路行来的过程中,也看到了血羽河对于昆仑净墟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即使如此,她便不可能就这样长长久久的将我关押下去,黄金海乱潮将至,她关不了我多久就会放我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与其胡思乱想,不如下几盘棋局来打发打发时间。” “看来你很有自信能够离开这间珈兰洞?”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这里并非是我最终的归宿。” (北北今天成了喷射战士。)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章:入局 那声音的主人沉沉的笑了起来:“你倒是有自信,这可是仙尊祝斩亲自打下的月光锁,凭你如今的修为就想打破此锁?” 那人说话间,洞渊之底漫上层层漆黑雾气,雾气宛若被某种意志操控着,缓缓游动成一个人体的形态。 黑雾化作的人看不清模样,只见其一个大概的轮廓,‘他’雾气所化的手指探入棋盒之中,执起一颗黑子,清脆落盘。 百里安也重执白子,与这位陌生的‘近邻’认真对弈起来。 “那依阁下看来,我深陷困境,身负枷锁,处于绝望无路之境,应当如何?应当惶恐不安,害怕癫狂?” 百里安笑了一下,“若是这样有用的话,那我姑且就害怕不安一下吧。” “哈哈哈……”黑雾的主人似是被百里安给逗得发笑了,“看来你是笃定能够离开这里了。” 百里安当然笃定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不然以着阿翁的性格,他必不会放心将他交给昆仑之手看管。 那位轮回之主的语言也格外引人深思,虽说此番昆仑一行,看起来与魔界发生的种种无关。 可百里安却隐约有某种直觉与预感,或许魔君阿娆身上种种谜团秘密,能够在此地就此揭开。 那团黑雾人一边落子,一边又开了口,嗓音带着几分诡谲之意:“你不妨猜一猜,我究竟是何人?” 百里安又从棋盒中取出一颗棋子,只是并未着急落定期盼,只端凝在手指间慢慢打转。 他安静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阁下应当是位修为相当不俗的恶妖吧?” 那团黑雾人怔愣了一下,还未等他开口,百里安又继续说道:“而且阁下这只恶妖,当是有着颠覆昆仑之力,让昆仑神主都为之忌惮头疼的大麻烦吧?” 洞渊底部寒冷如刀的罡风呼啸而起,风息异常猛烈,扬雪播尘,声音之中都透露出了几分沉重的混沌之音。 黑雾人哈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掀起阵阵狂风,而那浮游的黑雾却纹丝不动,凝于人形,端坐在石台之上。 笑意渐止,那神秘恶妖又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忽将身体凑近到百里安的面前,黑雾之中闪烁起了两团幽灵般的鬼火眼睛,诡异蹊跷跳跃着,直视着百里安的眼睛。 “而且也既然知晓我是何等样的存在,还能够怡然不惧地端坐在这里,你难道不知,恶妖弑杀成性,排斥世上一切种族,会杀死一切非我之族类吗?” 百里安抬起夹着一枚气质的两根手指,淡定地点在那团黑雾的眉心上,手指如点实物,将他一点点地推开了些,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 “想要猜出阁下的身份并不难。” 百里安将棋局上被吹乱的棋子重新摆正回原位。 “在下不才,虽修为被封,却也是一名实打实的将臣王族后裔,虽不知晓此间珈兰洞是何处,可既然能得君皇娘娘点名将我封印至此,却也知晓这应当也属于昆仑十禁区之一了。 阁下再此,若是看守者,又怎会如此躲躲藏藏,不愿以本体示人,若你是看守者,又怎会如此无聊,见我取来棋盘便如此耐不住性子了?” 这一路行来,昆仑净墟的仙民一向自负身世清高,乃是六界之中最等级最特殊的妖仙,行事才不屑躲躲藏藏。 百里安手指虚虚落在棋盒上,抓起一颗棋子把玩似的丢下又拾起,面上挂着淡笑:“阁下究竟在这里被关押了多久?竟能无聊成这般模样,不过是一盘棋局,竟能让你如此坐不住性子。”新笔趣阁 若是看守者,并非失去自由身的被囚徒,自然不可能孤寂到如此程度。 那神秘人又发出了沉闷的笑声,“不错,你猜得很不错,我的确是恶妖,而且还姑且算得上是恶妖中的一个小头目吧。” 百里安道:“阁下的这一声‘小头目’,怕更是谦虚的含义居多,据我所知,黄金海上,有守境者,专门诛杀试图冲破黄金海的恶妖。 自古以来,大部分的恶妖皆被陨杀于黄金海中,能够被人如此大张旗鼓费尽心思地封印在这种地方而不杀死的,阁下的身份可是不简单啊。” 那黑雾人低笑道:“能够被诛杀的恶妖,皆是无能的弱者,身归黄金海并非什么异事,那守境者燕破云虽说是个翘楚狠角色,可想要诛杀于我,他可没有这个资格。” 百里安眼眸轻动,道:“可是娘娘她也是守境人,而且还是昆仑净墟中第一位守境人,她可是有资格杀死你的。” 耳边的风声忽然陷入短暂的停止,百里安看着那黑雾人影沉默了下来,眼中那两团跳跃的火焰也在渐沉渐暗。 这神秘人似有心事难言,他忽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眼中的火焰重新恢复跳跃,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你说得不错,她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杀死我的人,她体内流淌的血脉有这个资格。 只可惜,她年岁尚且幼小,又兼自损修为扶那废物乘荒登临尊仙之境,她做为神山之神,却无灵水润流山川,她道火灭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自身都难保了,纵然她有神通万法无数,又如何能够诛我魂魄,焚我妖骨。” 不知是不是百里安的错觉。 恶妖与妖仙自古以来势不两立,而君皇娘娘又是将他亲手封印于此的死对头。 黑雾人在诉说着君皇娘娘自损修为,伤及神源根基,情况甚是糟糕的时候,他的语气里,竟是带着几分郁结酸楚之意,并未让人觉得他为此而感到很畅快。 哪怕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来的。 但很快,神秘人的语调又变得十分轻松自如,淡淡笑道:“昆仑神主不希望我为祸苍生,颠覆天界,唯有将我妖身打碎,妖骨长长久久的封禁于此地了。 说起来,我落于此境,也已有三十万年之久了,无人相陪,如今难得有了其他生灵的气息,自是按捺不住,一时技痒得很呢。” 百里安摸着指间那莹润的白玉棋子,笑了起来,道:“我可不同人白下棋。” (持续喷射头晕,降血压是低血压,今天状态不好,明天白天会补一章上来的。)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章:不闻雷霆 话音刚刚落定,那些惨白石壁上的灵纹大亮,自百里安背脊间的那万千银丝好似受到某种招引一般,无风自行飘游了起来。 神秘人失笑说道:“你是想让我帮你熔了这月光锁?可即便如此,你身处于昆仑净墟之中,只要昆仑神主没有让你离开的打算,纵然你重拾修为,也全无意义。” 百里安抬首看了一眼四面八方的惨白石壁,摇首道:“我现在还没有熔去这月光锁的打算,这囚锁之日漫漫无期。 我陪阁下下棋解闷,阁下不妨也同我说说黄金海的故事,如何?” 神秘人不以为然道:“你既然已经知晓了恶妖与黄金海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你一路行来,路上早已对黄金海的故事有所了解了,同样的故事,又何必再问一次?” 百里安道:“人无定,风无常,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我所闻之事不过人人言语相传,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不同立场,言语各异,关于黄金海的传闻,却只是昆仑妖仙一族单方面的言辞。” 神秘人道:“无论何方言辞,关于黄金海我恶妖一族,究竟真相如何,与你这一小小尸魔,也并无关系?” 百里安将棋子端于下巴处,似笑非笑:“若是真于我无关,阁下又怎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视线落在已成平局之相的棋盘之上,笑了笑,道:“阁下是叱咤黄金海的恶妖,纵然是昆仑神主拿你也无可奈何的存在,以你的耐力定性,又怎会真的是因为无聊,为我这区区一方棋盘而引得动心而出?” 神秘人再度哈哈大笑了起来,声若江河奔雷,气象万千。 这恶妖虽另藏心思算计,可行事倒也还算坦诚,直言道:“不错,若非嗅到你身上血羽河的气息,我尚且沉睡之中,也未有苏醒的想法。” 百里安道:“看来阁下对我体内的血羽河也有想法。” 神秘人道:“血羽河乃是驭妖圣物,只要使用得当,灵力至深,颠覆这片父帝仙骨所化的昆仑净墟又有何妨?” 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着对方:“阁下妖骨灵魂皆禁封于此,心中竟还有如此巨甚图谋,实在令人佩服。” 昆仑净墟这片六道不守之地,竟然是父帝仙骨所化?! 百里安不知不觉好像又接受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然而,如此可怕的秘密,在这神秘人的口中,就这样风轻云淡地被提说了出来。 而且他提及父帝之名,并没有对这位创世之神应有的畏惧与敬怕。 竟好似平辈论交的口吻。 神秘人再次开口说道:“小子,你若将血羽河就此奉献于我,待我冲破封印,掀翻这昆仑,你便是自由之身,世人对尸魔一族的偏见,也触手可破。” 百里安掀开眼皮,淡淡一笑,道:“可我并不认为阁下给我的这个机会可以称之为是机会。” 百里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看着这暗无天日的头顶,洞渊之上,无天无日月,无星辰光辉。 “而且我也从未觉得自己身在牢笼之中,需要用什么东西来换取获救的机会。” 遭受如此直接的拒绝,那神秘人周身一直平缓游动的黑雾变得狂躁了起来,他再次落子,棋面在他指下寸寸蔓延出龟裂的痕迹。 眼睛里的火焰幽然跳跃,危险的气氛逐渐浮现出来:“小子,你可知你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拒绝着谁?” 棋局已毁,棋子被那深寒的霜意冻粘在棋面之上。 百里安索性抛了手里的那颗棋子,他面上带着悠闲散漫的笑意,对于神秘人隐隐的威胁之语,他冷静回答道道: “这里是昆仑净墟的珈兰洞,若论地盘,当属是昆仑神主沧澜衣的地盘,至于你是谁……” 百里安双手十根手指轻松交叠,支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道:“这个问题我不是一开始就让阁下做为陪你下棋的回报,告知于我了吗?” 神秘人静默了片刻,旋即冷笑道:“巧舌如簧的小子!” “非是在下巧舌如簧,而是阁下将事情想得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 “你既然能够察觉到我体内血羽河的气息,方才观阁下语气,似乎是只要我自主剥离血羽河,你就有办法驾驭此河一般,你既有如此本事,那么为何昆仑神主要将我投入这珈兰洞中,给你我二人这场颠覆她昆仑的机会?” 神秘人沉默了下去。 百里安盘膝坐在地上,托着下颌,轻笑道:“真正未看清楚局势的人是阁下啊,阁下与我皆是被看守者。 在真正的看守者面前,你我又怎么可能能够占领先机,待我取出血羽河,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尚未可知。” “即便你许我自由,可说到底,不过是阁下自己单方面的一方说辞罢了,真正能够保我性命的,还得是这血羽河,只要这魔河在我体内一日,君皇娘娘就得在仙尊祝斩面前保我一日。” 神秘人嗓音陡然变得阴沉起来:“你倒是将制衡之道玩得十分明白,自古以来,你是第一个成功拿捏到昆仑神主的人。” 察觉到对方原本平稳的气息与情绪终于泛起了明显的波澜,百里安眸光流转,浅浅而笑,道:“不过是求生之道罢了,更何况,我拿捏昆仑神主,阁下又何必如此激动。” 神秘人语气变得十分冷,冷到带出一种不加以掩饰的冰冷威胁感:“你从昆仑神主谋来的平安,我弹指间可破。 不要觉得将臣为你创造的王族尸魔体魄能够互你不灭,你若不顺从于我,我便可以让你与血羽河一起永远地消失。” 隆隆雷暴之音再度从那洞渊极深处爆破响起,这里死寂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宛若转瞬之间成为了一座极为可怕的巨大遗迹。 为那万千银丝相连的惨白石壁都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百里安忽然感觉到自己做坐的那片巨大平台正在晃动上升。新笔趣阁 那石面之上,开始纵横交错地浮突起一道道巨大的暗红色光芒,宛若巨人的肌肤间遍布着一根根硕大的血管筋脉。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章:妖神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六章:偷来之术 下一刻,妖神庞然的身躯骤然一颤,似是被命中某种要害一般。 就连紧紧咬住百里安腰躯的獠牙间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他那双飘浮着幽蓝如碎冰的眼睛里像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深邃海域,其中倒映着百里安模糊的身影。 妖神似是因为这句话动摇恍惚了一瞬,但随即他的眼瞳即刻变得冷漠了起来。 松开一瞬的齿关再度蓦然收紧,力度之大,几乎快要将百里安的骨头碾碎。 他嗓音沉沉,“可笑,你说我自身难保,你又何尝不是身在樊笼之中难以自拔,你又凭什么说你能够满足我的心愿。” 百里安面上血色飞快流逝,腰间的断痛之伤让他失去了对下半身的感应能力,他疼得重喘了一声,但面上还是带着那种让人恼火的无畏笑容。 “能不能满足的,不试试你又怎么知道。” 他眼睛珠子慢慢地转动了一下,笑道:“只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猜想那位君皇娘娘正在某处盯着我们瞧吧?有些事情,应当让她不知道更加为妙吧?” 百里安忽然直撑起身体,流血不止的手掌紧紧地握着那颗硕大的獠牙,他死死盯着妖神的眼眸,眼中氤氲起一层奇异惊人的光辉。 “你未出现时,这道樊笼我承认的确难破,或许会花费我至少百年光阴,方可破开。” 百年光阴,百里安这话说得看似绝望又漫长,可如此年限,即便是落在了妖神的耳朵里,也仍旧觉得他是天真托大。 那可是君皇的神通之术,莫说封印他这样一只未成年的尸魔王族了。 即便是封印一只成年的尸魔王族,也绝对绰绰有余。 想来即便是他的王姐司离,也不敢夸下海口在百年之间就能够熔去此道月光锁。 还未等妖神发出嗤笑的鼻音,百里安死死握住他獠牙的那只手掌好似骤然无力滑落,拉曳出一道长长的血色模糊痕迹。 心神电转之际,妖神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他眼瞳猝然大震,齿关骤然松开,巨口张开,将百里安的身体一口吞如腹中。 十万群山围绕的那只庞然妖兽身躯,血肉如同片羽缤纷,寸寸剥落成泥,如无数看不见的刀锋急剑将他凌迟一般,露出了森森白骨。 很快,一座巨大的妖神骨架凌厉于天地之间。 百里安沉浮于那骨架的中心部位,身后无数万千银丝连接着巨大的妖骨,好似将将融为一体。 妖神含着百里安的身躯,又重新没入那深渊之中,气息沉寂,随即消失不见。 那股庞大的威压也随之淡化而去。 青玄与轻水二女宛若即将被溺死的人终于泅渡上岸,心神顿时大松。 她们眼神震撼地看着说沉寂就沉寂下去的妖神,难以理解他的做法,喃喃道:“我真是愈发看不懂这妖神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君皇娘娘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睛背对着光,看不清楚眼瞳深处是怎般的神采。 她沉默了一瞬,道:“是啊,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真是让人,愈发的看不懂了啊。” 君皇娘娘的语气莫名,眼皮半垂了下去,眼尾微微下收,那语气沉寂得就像是落至了深秋的井水里。 她嘴上说着看不懂,可不知为何,却让青玄轻水二女生出一种,今日此番,娘娘看似是在借以妖神的力量来谋取血羽河。 如今并未成功,似乎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对于妖神竟然放弃继续逼迫百里安去获得血羽河的行为,娘娘似乎从二人身上得到了某种答案一般。 待到她再度抬起眸光时,面上已是无悲无喜,漠然一片,可距离君皇娘娘最近的小山君,却是无端从她那绰约风姿的身影上,看出了一丝萧索来。 君皇娘娘身上一袭青苍素衣,几乎快要融入这片大雾漫天的雪色之中。 她转过身来,淡淡说道:“关了这小家伙已有些时日了,再过几日,轻水你便将他带来见吾吧。” …… …… 一切怒戾天威,风云变幻都好似做了一场梦。 百里安重新摔入那石面上,身下飞快漫出一片血色,眼前黑雾人再度重聚在他的身前,眼神冷漠却又带着隐忍的震惊俯瞰着他。 他冷冷笑道:“你以棋局为引,我终究还是入了你的局。” 百里安血气被封印,腰间伤势难愈,他飞快取下腰间的满月酒壶,倒出那极为珍贵的月光酒酒液,浇洒在腰间伤口里,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他缓缓起身说道:“阁下此言差矣,并非是你入了我的局,而是你我二人皆入了君皇娘娘的局。你以为她是在借你的力量逼我分离出血羽河,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实际上,她确实再借我之手,来探清了你的底细。” 妖神瞬间紧张了起来:“那你觉得,她探清楚我的底细了吗?” 百里安道:“这我如何知道,我连阁下究竟是谁都无从得知,又如何能够知晓君皇娘娘究竟将阁下调查到了何种程度?” 妖神十分敏感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沉默了片刻,犹豫着又开了口,问道:“你当真能够满足我的心愿?” 百里安缓缓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掌,轻笑道:“阁下既然能够问出这种问题来,心中不正是早已已经有了答案吗?” 只见百里安抬起手掌的那个瞬间,腹中那灵池之中的灵力被瞬间抽空,凝聚于掌心之中,旋即好似完成了最后一笔的召唤仪式一般。 掌心之中竟然凝聚出一枚小臂长的雪白獠牙,獠牙尖端锋芒闪烁,自那獠牙显形的瞬间,那股充沛的灵力瞬间转化成为极为可怕的妖力。 妖神的语气渐冷,可到底没有了刚开始的杀意:“你诱我现出本相,就是为了盗我獠牙?” 百里安握紧那獠牙,反手自自己后背间挥手一斩,万千银丝宛若被斩断的因果一般,尽断而去。 而那獠牙间蕴藏着的妖力沿着那已经化为银链的半截锁链尽数涌入那钩锁之中,将那股可怕的神力驯化成为了妖力。新笔趣阁 他气色大改,尸珠在这一瞬间重新恢复运转,体内灵力节点瞬间大亮而起,在这一刻,修为尽数归来,体内两股仙魔而立又在以一种平衡的状态交织运转起来。 “阁下此言非也,此乃昆仑神术,鉴字诀,可复刻世界一切为法,阁下的牙齿尚在,这一枚,只是在下借以鉴字诀复写出来的罢了。” (明天白天再更一个小章。)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七章:解器 任凭仙尊祝斩他自己怕是也没有想到,他不惜以身抵抗着天道法则也要在百里安身上大费周章种下月光锁。 竟会让他进入昆仑净墟这片囚笼之地不过三个月光阴就给熔解得干干净净。 然而更让妖神更为震撼的,并非如此,而是眼前这位将臣之子,竟然会昆仑神主的秘术绝学,鉴字诀?! 要知晓鉴字诀乃是昆仑神主自创自悟的神通秘术,绝非笔墨亦或是口口相传便能够领悟的绝学,没有过多的技巧,想要习得此术,唯有通过六成悟性,四成机缘,方可有幸参悟一二。 可眼前这小子,又何止是参悟一二的修为,他连妖神的獠牙都可以盗取复写。 如今细细想来,方才他在自己獠牙上用鲜血涂抹,摸来摸去,竟就是在无声无息的临摹鉴字诀。.c0m 他竟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这小子骨龄看起来不过也才堪堪两百余载,竟然能够将这鉴字诀融会贯通到这种程度。 当年妖神与昆仑神主一战,可没少在此术之上大吃苦头。 如今再见这鉴字诀神威,妖神心情一时复杂,他忍不住问道: “昆仑她既然教授你鉴字诀,那也就意味着她对你十分看好,有着收徒之心。 如此,血羽河在你的体内对她而言也无伤大雅,她又怎会将你封进这片珈兰……” 话说一半,妖神好似猜想到了什么似的,黑雾之下仿佛露出了一副被羞辱到的神态,石台下的深渊再度奔腾起了血液流淌的岩浆之声。 如麻的杀意再度暴涨而起,妖神的声音森森:“昆仑是故意将你扔进珈兰洞中,诱我现出本相,试探于我的吗?” 突发奇想的误会让妖神情绪逐渐难以受到控制,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强烈,宛若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若真是这样,她当真是成功了,我三十万年的蛰伏受囚,一朝之夕,所积攒的妖力散尽大半,因为你……因为你的到来,我还需要在这种鬼地方继续待上三十万年之久!” “你竟敢与她合谋!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与她合谋?!!” 百里安看着逐渐癫狂的妖神,也是无奈又好笑。 这家伙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关押了这么多年,似乎关得脑子不大灵光了。 “阁下真是想太多了,君皇娘娘是否在利用我试探阁下,我尚且不知,但娘娘曾经的确对我起了收徒之心,只是还未能等她将我秘密带上昆仑净墟传业授道。 嗯……我就在人间不小心闹了一场乱子,引得仙尊祝斩携三万仙众显圣人间,身份就此暴露,所以才会被关押在这珈兰洞中与阁下为伍。” 妖神:“……” 本即将陷入癫狂的妖神大人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他看着不断抛玩着手里獠牙的百里安,心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问: “你究竟是如何确定,我的獠牙能够破开这月光锁的封印,你难不成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百里安道:“我不知阁下身份,只是关你破境而出的瞬间,万千封印施加于你身,剥你血肉身躯,却唯独獠牙之上,并未有任何锁链束缚,便猜想仙界封印之法,于你獠牙无用。” 光是那超越天地之广的本相,百里安就不难猜想出这只恶妖修为至深至伟,就连昆仑神主这样的存在在他身上打下了三百九十九道封印都无法将他完全封印。 他的獠牙不惧那封印,自然有望能够破除一切咒法。 百里安本想入昆仑净墟,慢慢倒腾那月光锁,百年期限是他留给自己的最长封印期限。 再此期中,百里安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脱离枷锁。 只是眼前这机缘来得着实快,他没有放过的道理。 妖神扫了一眼他背后已经被破除封咒之力的月光锁,又道:“如今此锁已经锁不住你的修为与肉身了,你为何还不将之拔出来,插着这两个小玩意儿,很好看吗?” 百里安笑了笑,并未依言将身后的月光锁收起,反而拂袖一挥,体内灵力节点闪烁大亮,至纯至净的灵力涌入身后的月光锁之中。 那些断裂的银丝宛若苍而不朽,不息再生的青丝一般,生长蔓延而起,重新扎入那骨壁之中。 巨大惨白的骨壁之上,无数符文玄芒大亮,与百里安来时被禁锢的模样无甚差别。 妖神看穿了百里安的心思想法,笑声中带着几分微嘲:“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想玩扮猪吃虎这一套。” 百里安笑道:“整个昆仑净墟最厉害的虎当属君皇娘娘无疑,我可不敢有如此胆量,只是在此山之中,我也算是树敌颇多,多留有一个手段,也无伤大雅。” “树敌颇多?”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我把君皇乘荒的司水神源给炼化了,他此刻怕是比仙尊祝斩更想杀死我。” 听着百里安那风轻云淡的口吻,妖神再度凌乱的。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物种,分明是死人之身,却身有一缕淡淡的生机,即可修行尸魔一族的暗血之力,又身兼仙族正统道术仙法。 司水神源一向只亲近骨澈神清,心思清净,当有玉石之心的澄澈灵魂者。 当年君皇乘荒做为同根同源的水神,都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驾驭此物。 这小子尸魔之身,满身业障,竟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司水神源净化。 妖神心绪百转,面上不显分毫。 不过不管怎样,此子与君皇乘荒为敌,这也就意味着值得拉拢。 妖神也收起了自己满身的杀心敌意,淡淡说道:“你不仅仅身怀司水神源,身兼神魔道法,似乎对于符之一道,也颇有研究。” 这小子在此境之中下棋三月,看似在虚度光阴,实则却是在磨合心性,尤其是最后那场与他的对弈,甚至借以他的杀性入符,道解囚笼之锁。 这月光锁可是仙尊祝斩所留,一时不察,怕是连尊仙都能囚个一时半会,是个极为不俗的器宝。 这小子倒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若换做旁人再厉害的人物,身中月光锁,能够破解此锁都是谢天谢地了。 他在琵琶骨被锁的时候,竟然就在想着如何将这个囚禁自己的宝物如何收归到自己的口袋里。 仙尊祝斩自己怕是都没有想到,此番会有如此惨重损失吧。 (晚上还有。)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八章:祖地 太玄宗,南泽山的夜晚暮色初垂,蟾月将起。 月光洒落窗屏,凄清地照澈着一袭雪白的素纱和清冷的脸,苏靖岿然不动,端坐于一张蒲团之上,好似一座雕像般冰冷。 这样温柔朦胧的美丽月色都柔和不了她眼睛里的凉凉冷意,眼里像融有清秋夜色的泉。 屋中烧着苦艾的辟邪清香,香炉之中徐徐吐出轻烟。 忽而间,屋中的气息发生微妙的停顿变化,自香炉中吐露而出的轻烟忽然中断。 蒲团上端坐着的白衣女子,腿间横剑,剑鞘与剑格连接处,忽然闪过一道锋利的切口,分明空无一物,却好似斩断了一道连锁之线。 她端坐笔直的身体骤然一松,好似紧绷极久的弦,骤然松弛下来。 自她几处大穴关窍处,转来几声气涌之音,苏靖那张白璧无瑕的脸骤然陷入惨白。 她低低闷哼一声,身体前倾,一只手无力地撑在地面上。 另一只手气闷似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苍白的唇际抿合出一抹血色,白衣间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殇红的落梅。 苏靖并未抬首去擦拭唇间的血迹,握着已经可以受她控制锋芒出窍的斩情剑,撑起身子就要离开这间屋子。 早早守护在房门之外的李半生近乎是在下一瞬间,就夺门而入。 她看着半撑在地白衣染血的女儿,顿时怒上心头却又止不住地心疼。 她赶紧冲过去搀扶挽住她的一只胳膊,恼道:“这个月都第七回了,你还强行冲破自己的灵窍穴道,再被真气反噬几次,你的灵根都要就此受到损毁。” 苏靖挣开她的搀扶,眼睑下浮起一层很薄的冷意: “你若不愿意看到我灵根受损,那便不要再多管闲事,让我离开,我便不会再继续自伤。” 李半生原本关切担忧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放你离开?放你离开做什么?你真觉得你这天道三子的身份能够让你肆无忌惮,能够无所不能不成? 他已经被关押进了昆仑净墟,那里可是六道不守之地,世间妖魔绝对的囚笼,关押进了昆仑的妖魔,你见过谁是能够活着回来的。” 见女儿表情依旧冷漠,李半生只得强耐着性子继续严肃说道:“若是在人间,你如今太玄宗少宗主的身份,的确是你方面入各家仙门禁地的通行令。 可莫要忘记了,那里可是昆仑净墟,天地五尊仙中,两名尊仙的居所世外之地,纵然你有仙尊祝斩的召令前往昆仑,都需秉承虔诚之心,谨小慎微、谦卑而行。” “像你如今这般杀气腾腾,一头莽撞冒失,莫说进入昆仑净墟救人了,纵然是让你找到昆仑的入口你都不可能办到。” 苏靖嘴角扯起一个薄嘲的弧度,“若阿娘当真觉得我无力寻得昆仑入口,又何必将我封于房中整整三月之久?我的寝屋不知从何时起,竟成了我的囚牢。” “什么囚牢,阿娘是在担心你,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 苏靖眼神瞬间凌肃起来:“阿娘嫌我说话难听,那就做事别如此难看! 两百年前,他因我们而命丧阿娘,因为如此,我日夜折磨,心结难安,恍若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之中,灵魂不得安生。 阿娘觉得,当我知晓他尚存于世的时候,幸存终于活下来的只他一人吗?” 苏靖抬起那双清冷如藏碎冰的眼睛,冰冷又倔强:“阿娘就没有一次午夜梦回对他感到愧疚亏欠的吗? 在十方城,他救护了全城人的性命,却为那天道的主宰打上了邪魔的名号。 阿娘,你亦在他的救护人员之中,事到如今,你怎可还只论正邪,不论对错!” 李半生面上一窒,眼眸之中渐生水泽,“在你心中,阿娘就是这种不论对错道理的蒙昧之人吗,人生之事,十有八九皆不如意。 你得仙尊大人的欣赏,你便就可以是人人敬仰欣赏的天道之子,可阿靖你莫要忘了,当年预言,那百里安同样也是天道之子。 可在仙尊祝斩的眼中,不论你有没有优秀,天赋有多么出众,一旦与尸魔一族有染,都只会被打为妖魔的列伍之中,永世沉进那泥潭之中再也出不来。wap..com 阿娘宁可背负那背信弃义的骂名,甚至为你做好了与天玺剑宗、中幽皇朝永不和解的打算,也要将你保下来!” 苏靖摇摇首,嗓音依旧清冷幽淡,可是不经意间却仍旧能够听出她嗓音中隐藏的沉重与腐朽之意。 “阿娘你保不住我,早在两百年前你就未曾将我保下来,我弄丢了我自己,你又该从哪里,将我保回下来。” 李半生看着陷入迷茫的女儿,心口蓦然一痛,“阿靖,放下的过程纵然是痛苦的,但阿娘相信,时间定能治愈一切。 如今你也知晓,那百里安还活着,在君皇娘娘的出面之下,仙尊祝斩不会再想要取他性命,无需你去解救,他也会一直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苏靖手掌压剑,模样不喜不怒地说道:“我何时说过,我要去往昆仑净墟解救于他了。” 她侧眸看了一眼神情怔愣的李半生,淡淡说道:“世人说我疯痴,可我不傻,有的是自知之明,也知晓我无力上昆仑。” 李半生诧异道:“那你这般激烈,整日破解穴道……” 苏靖道:“尹白霜她去了宗门祖地。” 李半生浑身一震,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尹白霜如何为娘管不着,但为娘不允许你去我们太玄宗的宗门祖地。” “让她去吧。”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观海跨过门阶行入屋中,眼神深深地看着苏靖,缓声道:“爹爹不会阻止你想要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只是你既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也就意味着,你知道以着你如今的修行精度根本无法强行突破至那六道不守之地。” 苏靖对于苏观海的出现,表现得异常平静,淡淡道:“我从十七岁起,就不会再发泄没有意义的愤怒与不甘,像是一只野兽一般只知横冲直撞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也终于了解到,无能为力,不够强大,即是原罪,” 她清冷的眼神说不出的坚定:“如果能够有再见之日,我便是用尽万千方法,跑着去,跪着去,也要去往有他的世界,不求他能予我心房一隅安位,但求能够在他身边所向披靡,为他劈开眼前的一切道路。。”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四十九章:世人误我 方外不知人间事,自珈兰洞闹出那么大一场动静后,百里安坐落于洞中,又枯坐了整整三个月之久。 期间并无人声踪迹,就连曾被百里安吸引的那只恶妖也极少再有与他交流的时候。 也许是亲眼见证了百里安那缜密到了可怕的推演能力,妖神不愿再多谈黄金海的事,也不会再给百里安的套话机会,陷入了疲倦的沉睡之中。 百里安能够察觉到这恶妖对他暗藏敌意与警惕,他也未强求。 只是关于这恶妖与昆仑神主之间的重重谜团,确实也让人不得不在意。 自百里安如这珈兰洞来,就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整整六个月,无人问津。 仿佛那日令十万群山皆自战栗狂颤的巨乱之象成了一场错觉一般。 不仅仅是百里安自人间来到昆仑净墟已经有六月有余,君皇乘荒自人间归来这几个月的时间,也终于彻底拔除了体内的毒性。 他沐坐于一片飞霜飘雪,灵力充沛的暖池隐约之间可见龙气升腾。 君皇乘荒忽然脖子一歪,惨白的面容透露着几分痛苦之色。 一旁托盘侍奉的仙族侍女赶紧款款低跪下身子,取来托盘上的琉璃盏,恭敬地递了过去。 君皇乘荒就着那琉璃盏,将嘴里那一口浓黑如墨的血水呕进了杯盏之中。 那仙侍担忧关切问道:“君上可有好些?” 另外一名仙侍责赶紧取来一张干净的雪帕,擦拭他唇角的血迹。 君皇乘荒呕出那口血后,气血明显变得好看了些,他摆了摆手,目光嫌恶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杯盏,道:“拿走些。” 这股嫌恶不耐的情绪并非是源自那送来琉璃盏的仙侍女子。 他原本并非是什么讲究的性子,在这六个月以来,他在这片千脉池中疗伤修行。 每每激发毒气上涌,口吐鲜血,以他如此身份,他全然没有必要顾忌忌讳,直接吐在这方灵池之中。 反正这池中灵水是流动着的,有着自息净化之力,纵然毒血不甚落入那池水之中,也很快能够净化完全,何必要他费如此功夫。 立在一旁炼丹护法的青年,面上白羽未褪干净,看那模样,观其清正气息,看起来像是昆仑净墟的妖仙修士。 他察觉到了君皇乘荒的面上不耐之色,目光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瞥,扫了一眼那千脉池中水位线在这六个月以来足足下降大半的水位,炼丹的手微微一紧。 饶是知晓他贵为君皇,也忍不住出声说道:“三月之前,君上成功迫出体内的第一口毒血,吐在了灵池之中,尽管千脉池中有着自我净化污毒的能力。 可在这千脉池中,亦有不少水中生灵留迹生活,尚且来不及得到净化,君上体内的毒意就会传至它们的体内,君上所受的千刀万剐之刑苦便会让他们深受此苦。 山池之中,生灵无辜,君皇陛下顺手可为的一件事,又何必要让它们妄遭苦难呢。” 君皇乘荒刚逼出体内余毒,身体正是疲惫心火烦躁的时候,听着那青年一副‘不知身份’妄自开口的模样。 他不由沉下了嘴角,眼里阴霾渐起:“沧南衣平日里说教说教本君就够了,你一个奉鼎炼丹的侍者,竟也敢对本座行事评头论足?!” 托着琉璃盏的侍女看向那青年的目光里也不由流露出了一丝不喜的冷意:“君上何等尊高身份,这池中游灵卑微,能与君上缘悭一面,已经是莫大的仙缘荣幸了。 更莫说能够与君上这样的神仙人物朝夕相处六月有余,这可是天界一众群仙都无缘求来的福分。” 另一名仙侍也冷冷说道:“君上生来就是天神无上血脉,是与当今真宰同根同源的帝神血统,其血比之麒麟真龙灵血更为宝贵千倍。 池中这些小家伙们能够得君上宝血眷顾,这是何等的君恩,接受天地馈赠,本就要受一定的考验。 若是连这点痛苦都忍受不得,又凭何有资格生存在尊仙脚下,占据这千脉池的最佳地理资源。” 千脉池,顾名思义,此灵池乃是昆仑净墟最为上乘古老的福地之一,论其珍贵程度,从某种意义上也足以比拟当年的寒羽池。 只是二者属性不同,作用功效各不相同。 千脉池乃是活池,汇于百川之灵,千脉之泽,在这池流之下,足足有着千道灵脉。 在昆仑净墟之中,这里的灵脉可不必人间的灵脉,若是将人间的灵脉比作发丝,这昆仑净墟的龙脉堪称巨龙。 而这里的灵脉皆生有原住神灵的意识,灵脉为活物,自生灵魂,生生不息,从何汇聚成为了这道千脉池。 据传闻,这千脉池乃是君皇娘娘当年与妖神恶战之下。 灵血流淌至山雪之巅,落血成河,河化冰焰,蕴养出了世代亿万生灵,从此成就此池。 此池是为君皇娘娘无上功德的象征,也是她战胜妖神的荣耀风光。 正因为是如此,那名妖仙一族的鹤羽青年才更加为此感到愤怒。 他正色皱起眉头,质问的同时,嗓音又不失对这种上位者的谦卑恭顺。 “君恩是为至高无上的馈赠,我等妖仙一辈,自当感激涕零,可如若是强制加于人身的‘君恩’又算什么君恩? 纵然君上宝血能够大幅度洗筋伐髓,提升灵力,可那千刀万剐之毒,便是连君上这般人物都难以承受,需要借以千脉池的力量加以镇压。 这池中生灵身中此毒,更是痛苦难忍,道心崩溃之下,难免生出出自裁之心。” “君上乃是身具大智慧着,此为是恩是劫,想必君上心中自然有数。” 那名女仙侍正要继续说话,却被眼神冷漠的君皇乘荒抬手打断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鹤羽青年,冷笑了一声,道: “你不必如此言语敲打于本君,眼下你说这些毫无意义,沧南衣做为五尊仙之首,纵然本君是她的夫君,却也不得不在这山中听她的话。 如今本君并未将毒血吐在这池水之中,伤害你的那些同类,你又何必再此言语尖酸,沧南衣就是这般御下的吗?” 那鹤羽青年面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他真正感到愤怒不甘的,又何止仅仅只是毒血残害他的那些同类之事。 这千脉池灵力非凡,乃是神主娘娘的灵血所化,是支撑起昆仑净墟不苍不朽的重要灵脉根基。 千刀万剐之毒再如何厉害,折磨人心,到底是人间之毒。 并不足以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需要借用千脉池的力量来拔除此毒。 他是昆仑净墟最厉害的药师,便是连仙吟国太子沈机白的天生不足不治之症,他都能够为他强行续命这么多年。 这区区千刀万剐之毒,并不足以致命,只是过程足够痛苦致命,他炼的丹药能够化解此毒,并且稀释千刀万剐丹带来的痛苦。新笔趣阁 纵然无需这千脉池,六个月,他自信也同样能够将君皇乘荒体内的毒驱散得一干二净。 只是这君皇避难似地回到了昆仑净墟,便是一点苦难痛苦也受不得,他那金尊玉贵的身体,纵然是有他丹药辅佐弱化的痛苦也不愿受。 非要借以这千脉池的灵力,将自己体内的痛苦压制在最小。 可奈何他天生神体,那千刀万剐丹的毒性已经侵入他的骨血之中,想要借以灵力去稀弱骨子里的凌迟痛苦,所需耗费的灵力也是极为庞大的。 拔除毒素需要整整六个月,而这君皇乘荒是一点痛苦也不愿禁受,硬生生在这千脉池中耗费了整整六个月。 六个月直接吸空了大半的灵液,这也就意味着,这山中新生的弱幼生灵,即将为此而灵力缺乏而窒死于下游灵力难以供给的灵脉之中。 而昆仑净墟千道灵脉所化的神灵,也将陷入一场难熬的虚弱寒冬期。 对于这一切,身为昆仑神主的娘娘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也就意味着,她又要将自己体内的仙髓灵血抽出来滋养万物生灵。 如此抽髓剥筋之痛,又岂是这小小的千刀万剐之刑,能够比拟的。 这鹤羽青年也算是山中老人了,他知晓昆仑之所以愿意沾染六道之事。 虽八成是因为尊从父帝遗愿,二成做为十万无根大山之主,娘娘她的确需要司水神源来泽披群山,润泽万物。 可哪层想,这位君皇陛下如此无能草包,无力自己炼化父帝遗留下来的司水神源,还需要娘娘耗费神源来助他炼化,飞升尊仙之位。 许是得来的一切太过轻易,君皇乘荒不知珍惜,昆仑净墟中的万物生灵并未得到他司水神源太久的披泽润养,便被他玩女人给玩脱了手。 此后更是不知悔改,在同样的坑里再度栽了一个大跟头,将昆仑净墟的圣物寒羽池都给丢了。 鹤羽青年都不知晓,他们昆仑净墟招惹上这么一个大神入山,究竟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庇佑。 他除了只会给娘娘添麻烦以外,还能做些什么? 也许是此刻那鹤羽青年愤愤不甘的眼神太过直白,直白到君皇乘荒将他眼神里蕴藏的情绪尽收眼底。 乘荒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他一巴掌狠狠拍落在那池侧石台上:“放肆!你这是什么眼神?! 本君乃是昆仑神夫,这昆仑一山一土皆有一半是属于本君所有。 本君抽取一点属于自己的灵脉渡用,还需要你这小小一药修再此指指点点?! 沧南衣都不敢指摘本君的不是,你有什么立场再此多生事端?” 那青年深吸一口气,压根不敢与如此大人物正面争论什么,只能强压着心头翻滚的情绪,压着恭敬有礼的嗓音低声说道: “君皇陛下天生神灵之躯,得以微观天下,举动回山河,当因知晓,天地至灵诞生不易。 这千脉池更是不易,过于铺张浪费,竭泽而渔,必遭自然法则反噬。 臣下只是希望君上再行事,能够得以三思而后行才是。” 君皇乘荒冷冷笑道:“原来你是在怪本君奢靡成性,滥用你昆仑的灵力物资了?” “臣下不敢?!” 君皇乘荒继续冷笑:“你嘴上说着不敢,心中却正是这般想着的!” 他支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佝偻跪在地上的药师鹤羽青年,淡淡说道:“你觉得本君在拖累你们的神主,滥用她的资源,替她不平,为她不甘。 可你哪里又知晓,本君做为昆仑之夫,身为神族正统帝子,若非在乎这份夫妻之缘,本君又怎会为她而建那真仙教,度化那些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生出仙骨的妖仙们? 本君的确是输了寒羽池不假,可是一味依靠外力而不知修心而淬炼出来的仙骨,当真能够改变这世间对妖的差异与偏见吗? 你瞧,若是没有本君的真仙教,以着你们神主那秉承出世不入六道的性子,她所掌的臣民,又如何能生出青云之志,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香扑鼻来。 若无本君护道指引,山中仙民又怎会让人人向往成为守境者,肩负起妖仙之责,为苍生做表率?” 君皇乘荒收起愤怒气急的表情,一脸痛心疾首。 “你只看到本君索取性的一面,并未看到本君所付出的一面,这千脉池灵力所失大半,沧南衣翻手之间便可轻松补足。” “可山中无数藏埋妖骨的妖仙,未来的命运皆为本君一人肩负而起,本君此身此心,不敢有损。 你们的神主并未为你们考虑得如此深远,可本君……却是真正心系昆仑仙民每一人。” 鹤羽青年听完这么一番话,大为受到震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君皇乘荒,心口如被猛撞。 多年来,因为天界的偏见与妖族那不平的命运而感到的无边暗境,因着君皇乘荒着铿锵有力的发言,而绽出了光与亮。 鹤羽青年喉头哽涩,手足竟是有些无措:“臣……臣下竟不知,君上待我昆仑,竟有……竟有如此远虑。” 君皇乘荒淡淡微笑起来,抬起手掌隔空摸了摸他的脑袋。 嗓音透着几分惆怅之意:“本君本不欲多言,奈何世人误我啊……”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章:只有一次机会 看着已经开始逐渐面生惭愧之意的鹤羽青年,那两名模样姣好,可嘴巴上却是不饶人的仙侍当即冷哼连连。 “昆仑净墟出来的人,怎都生得这般小心眼,只看得到咱们君上用了你们昆仑的物资灵脉,却看不到君上殚心竭虑地一手创办真仙教度化你们妖仙一脉。” “君上何等仁慈,知晓妖仙一族渡劫化仙的大道艰难,特派我等驻教昆仑。 你只知晓这千脉池珍贵,又岂知以一人之躯,创办一教之困难,需要堆积多少心力与资源还有漫长的时间,方能够成就出今日的真仙教。” “在你们这些昆仑仙民的心中,是君上高攀了你们家的神主,君上修为不如昆仑神主,也没有你们神主那般强硬的魄力。 可你们又哪里知晓,渡劫难,助他人渡劫更是千难万难,若非君上一心都在真仙教上,将本属于自己的资源都投入了真仙教中,一切皆为昆仑净墟的道业为重,他又怎会在这么多年来,修为毫无进寸,一直屈尊于五尊末尾。 要知晓,五尊仙之中,唯有君上身具帝神血脉,若非如此,他的道路又怎会仅止步于此?” 那两名女子仙侍你一言,我一语,将那鹤羽青年说得愈发羞愧难当,将头给低了下去。 这鹤羽青年乃是昆仑净墟的老药修了,修为造诣不俗,一出生就继承了自己先族遗留的仙骨。 与真仙教所打的交道并不多,做为昆仑古老的仙民,对那昆仑神主更是忠心耿耿。 对于真仙教这种外来者虽说并不存在多少排斥之心,却也亲近不起来,抱有一定的警惕戒备之心。 真仙教若想继续在昆仑净墟做大,根深蒂固,不仅仅要授以那些新生灵智的仙民思想,还要将这些一味只知道沉浮忠诚于昆仑神主的老一脉仙民的思想扭转过来。 不然有着这种异臣存在,昆仑与君皇,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同心同德。 昆仑的子民庞大,而君皇乘荒的根基太过薄弱,如今之所以夫妻之间二者难以做到平衡不对等,就连身为君上身边的贴身仙侍入住这昆仑净墟,也不得不看青玄轻水那两名女官的脸色行事。 唯有逐渐架空昆仑神主手底下的根基,方可彰显出君皇陛下的实力。 反正夫妻同体,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仙臣子民,臣服于谁,都不会造成损失。 真仙教的成立,除了仙尊祝斩在暗中的支持,更加需要的是这些昆仑仙民的配合与信任。 反正他们的这位君皇娘娘七情六欲淡薄,纵然是天大的事都好似与她都不相干一般,尽管做到了生而为神的责任,可她与自己的子民乃至夫君都不亲近。wap..com 这正是她所欠缺的地方,也是她们君上的机会。 虽说今日这一番言语,难以撼动昆仑神主在这鹤羽青年心目中那神圣的地位。 可到底是成功将君皇乘荒的形象钉入了他的心中,倒也不算白费口舌。 君皇乘荒旧伤彻底养好,看那鹤羽青年的反应,原本心头还有几分的郁结顿时通畅了起来。 他心情大好,抬手招来衣物,在仙侍的侍奉下穿好衣物。 这时,远外松林密雪里,快步行来一名仙侍,来到君皇乘荒面前,行礼恭声说道:“君上,桃花仙谭元思求见。” 君皇乘荒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谭元思身染骨耶魔蝶这种恶疾之事,天界众所周知,虽说是为仙族而战不幸罹难。 但经受了千刀万剐之痛的君皇乘荒,却是不愿意再沾染这种要命的脏东西。 那骨耶魔蝶的成瘾性极强,感染一人之身,时间久了,这宿主的身体都被掏空,鲜血内脏皆是虫卵,稍不注意,为其感染,便是君皇乘荒也没法子将这种毒物拔除干净。 虽说这桃花仙当初出自昆仑净墟,后入上清仙界,如今带伤重归昆仑净墟,怎么看,身为君皇的他也应该好生照拂一二。 可是照拂,不代表着他愿意去纡尊降贵亲自面见身。 君皇乘荒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他正要拒绝,可转念一想,素日里在天界与这桃花仙结交之时。 他并非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如今他身份处境如此尴尬,桃花仙自尊心又极强,平日里除了几名贴身侍奉治疗的医官以外,他便不愿再多见其他旁人。 今日,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君皇乘荒心念百转,不知怎么地,忽然就好似想到了什么。 他眼皮跳了跳,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微微颔首淡声道:“传他进来吧。” 很快,一名桃粉衣衫的少年在那仙侍的引路之下,沐雪迎风而来。 许是这昆仑净墟的灵气充沛,山水养人,寒气深厚,尽管无法拔除他体内的毒素,却能够压制那毒虫虫卵的生发。 倒是可以让它们进入一段的休眠时期,让那桃花仙谭元思的面色变得比在十方城中看起来,要添了几分人色。 只是那精神头仍旧不济,莫约是长期给那魔瘾性折磨得精神疲倦,痛苦不堪,整日十二个时辰里,怕是也只有这一两个时辰,神志是清醒的。 本就清瘦的身躯,此刻为那粉红宽大长袍一衬,更显瘦骨嶙峋,像是一个行走的骷髅。 走进看来,才会发现,那哪里是面色有所好转,裸露在衣衫外的颈部肌肤苍白如死人,唯有面容上的面色红润得不似一个正常人。 像是一个发着高热不退病者,甚至从眼角耳朵里,都生长出了无数七彩斑斓缱绻舒展的枝叶,枝叶花瓣间,不知从何处来的幽紫蝴蝶绕花翩翩起舞,散发着诡异的异香。 而他眼角下方,暗生裂破的细细黑色纹路。 在前头领路的仙侍离他离得极远,深怕沾染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一般。 虽说早已做好了准备,可看到这般形容的桃花仙谭元思,君皇乘荒还是忍不住连连蹙眉地看着他,好似在看着什么极为晦气的脏东西一般。 谭元思整日将自己关在疗伤室里,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看到这种眼神,他会疯掉。 可今日他才得知,那个害他至惨的尸魔邪祟,竟是被带入昆仑净墟的禁地之中六月有余,他竟丝毫不知。 当谭元思知晓百里安无伤无痛甚至没有任何的处罚,就好生生地关在那珈兰禁地之中六个月,既不问刑,又不诛罚,谭元思便气的眼泛红光,一阵血热沸腾,一阵血寒锥心。 他不能忍! 他无法忍! 他只要想到自己整日整夜饱受那骨耶魔蝶的折磨与摧残而不能自已,就连自己的尊严都无法拾起,只能像是一只被打断了神经的野狗一般,在这些小小医官们鄙夷轻嘲的目光下抽搐弹动的时候。 这罪魁祸首还优哉游哉地坐在那洞府之中打坐冥想,他就难以遏制自己心中的恨意如疯草般蔓延。 他知晓珈兰洞乃是昆仑禁地,他一个外壳养伤者,想要靠近根究就不可能。 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他飞快的下了一个决定。 谭元思在看到君皇乘荒的那个瞬间,他强迫自己无视并且不去在意他那样鄙薄嫌弃的目光,此刻甚至都顾不上什么体面与尊严了。 他一展衣摆,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上来既开门见山道:“请君皇陛下授我一枚麒天印,助我身下珈兰。” 君皇心中冷笑了一声果然如此,面上却是绷得不动如山,明知故问道:“珈兰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卿缘故想要去此等禁地。” 桃花仙谭元思自知自己每日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他不敢再继续虚与委蛇地与之周旋下去,贯彻开门见山的重要特征,继续说道:“君上难道就不想要那将臣之子的性命吗?” 君皇哈笑一声,淡道:“笑话,本君堂堂……” 桃花仙谭元思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又道:“纵然君上天潢贵胄,自是不屑与此等宵小做一般见识做此等自降身份之事,可此魔亵渎神源之罪,却是不得不判!” 君皇面上的笑意骤然一拢,目光沉沉,有些危险地看着谭元思,寒声道:“本君还轮不到你一小小白仙来提醒敲打,那将臣之子是吾妻从人间带回昆仑净墟的,如何审判处理,她自有定夺!需要你在这里插什么嘴,多操什么心!” 谭元思自知自己时日无多,秉承着临死之际,到死也要将他至恨的人一同拖下地狱。 他眼神狠决,有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与疯狂,他嗓音沙哑又有些癫疯地低笑了两声。 “君上这是糊涂了还是在惧内?昆仑神主从不管六道之事,可六个月前,她竟愿为了一名尸魔,不惜搅乱天地的法则现身莅临于人间,您以为她这是再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 还是说她是在好心,欲将他体内的司水神源回收回来?” 君皇乘荒陷入了微妙的沉默,竟是没有追究谭元思的无礼行径。 谭元思一番话毫不停顿地说完,并未有其他的大动作,整个人就好似大病了一场般,气喘吁吁地摸着胸口给自己换了一口气,沙哑的嗓音再度激动地开口说道: “昆仑神主分明是有意包庇此子,不然为何不将他就地处决,而是如此大费周章地带回昆仑净墟中来?” “她若是就地处决,司水神源便成了无主之物,君上回收神源,虽说炼化无主神源的过程辛苦漫长了些,但好歹也能够重归陛下所有。” “可是昆仑神主并未这么做,她对那尸魔之子,分明是起了庇护之心。” “你放肆!”药师鹤羽青年此刻尚未离去,听了这话,怎会准许旁人如此红口白牙地污蔑自家神主。 他像是被触碰到了雷区,面色肃然冷厉,厉声夺人道:“你可知你这是在攀扯污蔑谁?我昆仑净墟的神主,也岂能是你这无名鼠辈能够随意污蔑的!” 谭元思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他被那骨耶魔蝶折磨得已经完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生机活路,哪里还有什么攀扯不攀扯的。 只要能够将那小子咬得鲜血淋漓万劫不复,他才不怕自己得罪谁。 他对于那青年投来的冷厉目光熟视无睹,继续神色激动地说道: “那尸魔之子入了珈兰洞已经六月有余,可君皇娘娘却没有召见问审过他一次! 若是她打算让他长此以往地继续关住在珈兰洞中,一年两年,千年万年,那君上的神源归来的时期,岂非是遥遥无期?!” 君皇乘荒听到那句近乎可怕如噩梦般的话,整个人反应好大地寒着脸高喊了一声: “怎么可能?!本君怎么可能让那小子如此安逸地长长久久下去,邪魔外道,诛灭本就天经地义。” 谭元思拱手道:“属下愿为陛下鞍前马后,唯首是瞻!愿身先士卒,为君皇排忧解难!” “这……”君皇乘荒面上犹豫。 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是或多或少对自己这位结发妻子的秉性多有了解。 她虽与自己的仙民并不亲近,有时候甚至会让他的真仙教任由施为。 她极少落子下这苍生之棋,可君皇乘荒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时候看似荒唐的行为,背后却是大藏深意,自有一定道理。 她并未说过要取那尸魔少年的性命,不知事后是作何打算。 更重要的是,君皇乘荒对昆仑神主却是多有畏惧之心,他敢暗自里洗脑她手底下的人。 却是还没有那个胆量在她的领域上杀人,哪怕这人是他妻子的阶下之囚。 谭元思看出了君皇乘荒的迟疑,他又深深埋首道:“臣下只愿君上能允臣下一道进入珈兰洞的麒天印,至于其他,旁人自是没有理由指摘君上,杀死此子的后果,臣下愿一力承担。” 君皇乘荒到底还是被他给说动了,他迫于寻回司水神源来重振他的神威,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如今事不沾手,纵然沧南衣有所怪罪,也寻不到由头能够怪罪到他的头上来。 何乐而不为呢。 君皇乘荒甩出一道紫金令,面上淡淡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一章:阴阳之木 在珈兰洞这无人相陪的三个月里,棋盘也已被毁,百里安倒也并未再让阴灵鬼虎陪伴自己。 借着这半个月无人打扰的功夫,百里安沉心静气,借以六道神符之力来驯化这月光锁,将那月光锁中,仙尊祝斩留下来的神印气息尽数抹除了干净。 而月光锁乃是神族不可多得的秘器,借以这月光锁的力量开启六道神符。 将锁器上的神印气息抹除,中下神符之印,建起桥梁,精神识海之中,为六道神符点亮的地图世界大亮起来,光明清澈的符意照亮那片荒暗茫茫不可观视的灵海封闭大世界。 六道灵壁如界碑一般,阵列分明,地图之外的晦暗灵海世界则是荡荡浩然沃野亿万里不见尽头,气象万千。 人体的精神识海不如修行储藏灵力的灵根。 灵根质量有好有坏,灵根储藏灵力的容量也各异不同,却始终是有一定容量尽头的。 而精神识海却不同,精神识海正如人的思想一般,思想天马行空,能行千万里不见尽头。 然精神力的强弱则受限于那精神识海灵璧的广狭。 寻常符修的精神世界,能够开辟出一道小小池塘,已是天大的福缘造化。 精神识海世界本就是玄而又玄不可琢磨触碰的东西。 百里安也是借着六道神符的机缘,开辟出了六道灵海地图,不论其他道行修为,光论那充沛如山川雄厚的精神力,就已经是精神一道中的一代宗师了。 自百里安从十方城获得这六道神符以来,接连几番大战,都未能好好进行深造这六道神符,在这三个月下来,百里安倒也十分耐心静气,知晓这六道神符钻研得深透了,纵然修为境界得不到大幅度的提升。 可对于战斗力以及接下来修行领悟都有着绝大提升,无疑多了一张保命的强大底牌。 六道神符开脱出来的灵海地图,百里安不断借以其中充沛的力量淬炼自己的精神游丝,如今他的精神游丝已经能够彻底与那月光锁熔为一体,心念合一。 只要百里安心神一动,就可将此器收入灵海之中,若是遇见强敌,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月光锁锁死对方身骨,若是与他同境界的修行者一旦中招,怕是半点反击之力都没有,只能任由他宰割。 纵然是跨境界对战强敌,借以此锁,也能够大幅度提升胜率,从而有效压制对方。 嗯……可谓是占据了一个先天优势,甚至可谓说,纵然对敌君皇乘荒这样的五尊仙之一,若是有机会趁其不备将此锁打在他的身上,百里安都可无视境界阶级,反败制胜。 彻底炼化月光锁后,那神器之威能好似与灵海有所共鸣,在那地图之中落下了一道小小的光种。 对于精神一道,有些修炼方面的事,是不用他人来教的。 百里安无师自通地将自己的精神游丝细细缠绕上那道光,宛若微茫的光种逐渐扩大成锥,随着百里安的意识而游走与那宛若六道国界的地图之中。 光锥所行之处,就宛若某界版图被点得更为明亮煌煌。 百里安意有所感,以意念神识操控那小小一枚光锥来到属于神符‘青鸾’点亮的国境地图边界的灵壁之上。 曾经百里安不论如何以精神游丝冲击破镜都始终纹丝不动灵壁之上。 自十方城一行,如今的百里安对于精神符道亦是有着深入的了解,知晓在那薄薄一层却如隔山海的灵璧后方,所隔天人神桥,一旦‘破壁’,此道神符将会有着质的飞跃性变化,精神力的提升更将事半功倍。 其中无穷妙境,方唯有‘破壁’内观,方能够有着深刻的体会。 曾经任凭百里安如何以精神游丝化为神识潮汐冲撞灵璧,却始终纹丝不动,薄薄一层,看似清透,却是连半点凹陷痕迹都不见。 如今百里安的神识缠绕,牵引着那光锥刺向那薄薄的灵璧,竟毫无阻碍没入其中。 如潮水般浓郁的精神力有种直达本心的境界,灵璧如融化一般彻底消失不见,另一片广阔的蓝色新天地蓦然开朗。 巍巍如山的冰川分立新天地,厚重如霜的冰雾拂世而来,隔着识海,甚至都能够感受到识海之中有一双参天蔽月遍体鎏蓝的庞大双翼从那片地图之中拂扫而过。 掀起的风犹如实质一般,连这幅躯壳之下的灵魂都宛若能够感受到那种扇动感。 百里安从内视之中,只见那青鸾神鸟自荒暗的世界里如同涅槃般飞升而起。 厚重的霜雾带着极寒的气息,让百里安的灵魂都感受到为止冻得清醒一寒。 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开始结出丝丝缕缕的霜寒之气,如覆银丝。 身下的石台可开始蔓延出片片寒冰,四周的空气气温开始飞快降低下来。 极寒的温度,可令活者骤然失温。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忽然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百里安猝然睁开双眼,神识之中大亮的精神地图豁然暗淡沉寂了下去。 他目光平静地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一袭桃色粉衣的谭元思双手相抱,使劲搓着手臂,鼻唇之间呼出来的尽是浓浓的热雾。 他目光冰冷,腰间挂着君皇乘荒所授予的印牌,看着身后月光锁化为万千光丝没入巨大骨壁之中的百里安,面上冷笑更甚,满是嘲讽意味: “你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邪魔亡灵,将你关押在这种地方未免也太过便宜你了,本仙就猜测,君皇娘娘能够如此反常出现在人间为你出面,就是为了在仙尊祝斩面前护你不死。 果不其然,如此寒渊之境,其深其渊,其寒刺骨锥魂,便是我这样的仙人之躯入此境,都难以忍受此境苦寒。 可是对你而言却是大不一样,你是尸魔,已死之身,不灭之魂,你感受不到寒冷与酷暑,此景苦寒于你而且非是劫难刑罚,君皇娘娘待你,倒也是疼爱得紧。” 谭元思语气阴阳怪气,很显然是十分不满原本就能够在十方城就地诛杀的百里安,却因为她的多事而带到了昆仑净墟中让他多活了六个月,让他心里怨怼不甘。 他并未看出来百里安身上那些寒气并非是自此境珈兰洞中散发出来用以为这里的囚徒带来痛苦的冰刑惩罚。 这些寒气其实是从百里安的内部散发出来,只是百里安一身灵力不显,这寒气是精神力的释放具象化。 精神力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无迹可寻,心起念起,心灭痕灭,无从可抓。 当百里安心念瞬收之际,他便看起来与一个毫无修为的寻常人无异。 甚至能够借以体内的精神力完美的覆盖掩饰起自己体内的灵力与鲜血之力,让他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月光锁封印得毫无修行的普通人。 相信,就算是仙尊祝斩本尊再此,也看不出半点端倪出来吧。 百里安上下打量了一眼谭元思,见他果真是一副骨耶魔蝶毒性侵心至深的模样,只不过…… 这桃花仙谭元思倒也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骨耶魔蝶虽说一旦沾染至深便无法拔除,但其毒性并不足以能够让中毒者发生形象外貌太大的改变。???..Com 而这桃花仙谭元思,眼睛双耳之中,尽数生出了枝桠与花瓣,紫蝶绕于其间,很明显的身生异相,似是使用过了某种术法后的痕迹。 而那些木枝藤桠以及花瓣,自带几分山林缝春的生机活意,与他那副宛若被即将吸干了的枯瘦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百里安看了两眼,便了然于胸。 这谭元思心思手段不弱,竟是在如此绝境的处境之下,还能够想到如此偏门的方法来摆脱这骨耶魔蝶为他带来的痛苦。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百里安并未记入心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谭元思眼睛里生长出来的花瓣上扫了两眼,淡笑道: “我记得移花接木之术乃是仙界上古禁术,此乃昆仑神境,你再此以身养禁术,就不怕君皇娘娘问罪于你吗?” 移花接木之术,又是挡劫之法,在封神时期,只因坐地飞升的仙人如过江河沙,飞升几乎并无门槛可言。 天地间产生的灵气甚至都不够这些仙人所吸收。 故此天降仙劫,会杀死恶因恶果的多余仙人,减少对天地间灵气的消耗,来稳固这天地灵气。 而有些仙人自知劫期将至,便有人研制出了这种移花接木替死之术,以身养出阴阳灵木,阴死木则是种在他人身上,身化阳生之木,舍弃身躯,便可以着欺天手段,瞒天过海骗过天劫,让劫难误认为身怀阴死木者乃是渡劫之人。 一切苦厄皆有此者承受,而化为阳生之木者,阳木吸收其术者的三魂七魄,便可如同新生儿一般,境界修为对半折损,从而获得新生。 只是自仙尊祝斩登基成为帝尊以来,便将此术法视为有违六道天理的禁术,将之禁用,不可沾足。 这桃花仙谭元思也不知是从何处习来,在这短短六个月的时间里,竟是以自身仙躯,养出了个阴阳木来。 嗯…… 看这样子,似乎谭元思已经想好了要将这阴死之木,种在何人的身上了? (ps:感谢读者小可爱‘小安的金菩提花’上盟!!!北北真是没想到,长公主竟能如此受欢迎,分明出场那么少,竟能引来如此狂热厨,今天更新晚了,很抱歉,白天在家码字,估计是空调吹多了,加上吃了隔夜放冰箱的西瓜,胃疼得直抽抽,写一半人疼得精神力就难以集中了,已经过凌晨了,应该是今天,凌晨更新一章,明白白天亦或是晚上会更一章五千字章节,北北现在状况加更是比较困难了,毕竟还有答应了附背灵君以及金菩提花君还有全定群一群小伙伴们的任务,嗯,后期长公主出场,菩提花君提出的某部分小要求,北北也会尽量满足,祝大家生活愉快,天天开心健康,远离疾病。)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二章:求生求死 至于这人是谁,百里安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 谭元思在昆仑净墟之中以身养禁术也不足为奇。 昆仑净墟的气候奇寒,堪比人间远古冰河时期。 若非有昆仑神主的神力庇佑此方居民,这里怕是难见桃园,更不见活灵留迹,寸草不生,冰霜满四野。 谭元思在此养伤压制骨耶魔蝶的毒性,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 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够有机会去维持理智,以身养禁术,从而成功将这阴阳木养成如今这般规模。 对于百里安的话,桃花仙谭元思冷冷一笑,他掖着两只大袖缓步来到百里安的面前蹲了下去。 他眼中花枝惊心动魄的招展释放着,散发出一股腐甜的气息。 那股气息中,充满了不详的恶意。 谭元思抬起枯瘦如鬼爪般的手掌,带着几分轻蔑之意,伸手拍了拍百里安冰冷的脸颊,冷笑道: “全身骨头都被冻锁在这里了,你那双招子还是一样惹人讨厌啊。”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的确是修行了仙界禁术,可那又如何,仙族律法是用来约束妖魔,约束那些心思不正的异仙者,我并未用此术害人,只是以身养术,又有何不可?”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皮,原本自他识海间收敛的青鸾神符再度轻轻展翼轻起,不动声色毫无痕迹的精神力悄然浮涌而起,精神游丝在一瞬间化为无数寒冰细针喷涌而出。 手掌正贴在百里安脸颊上试图羞辱他的谭元思脸色豁然大变,他好似触碰到了什么毒蛇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 他摊开手掌一看,掌心竟是冻伤出道道绽裂的裂痕。 谭元思眼底得意之色不见了,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目光带着深深地怀疑之色,死死盯着百里安。 却见他身后月光锁依旧释放着禁神的威能,牢牢地锁死在那巨大的妖神骨壁之间,根本不可能有半分还手之力。 谭元思收起心中那一抹疑心,只当是这片诡异的珈兰洞内噬魂的极寒之意侵蚀入了他的身体之中,自己这般贸然触碰,多半是与自己体内的仙气产生了冲突反噬,故而伤了自身。 谭元思不敢再随意触碰百里安的身体,他面色冷然地后退了两步。 只听得百里安面上忽而露出一个松散的笑意,仿佛闲聊般不徐不疾地开了口: “何必找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之所以能够在这里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有何不可’的话,无非是因为这里并不在六道之中,天眼之下。 昆仑净墟乃是方外之境,没有那么多仙族的规则限制,正如你自己所言,你并未以此术加害任何人。 任凭你如何以自身养禁术,只要你并未做出任何实质性伤害这里仙民的行为,君皇娘娘才懒得多管你。” 百里安慢悠悠地支起身子,看着面色发冷的谭元思,淡笑道:“你今日到此的目的,想必是求生更大于复仇吧? 在这昆仑净墟之中,借着气候的严寒,你找到了属于你的机会,可是空养一身禁术又有什么用?你敢对昆仑神主的子民下手吗?” 他不敢。 谭元思眼皮狠狠一抽,眼神变得暴戾起来。 百里安似是觉得谭元思的反应太过无趣,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换了一个姿势坐着,一只膝盖微曲,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接着说道: “但凡你有生出对这里子民接嫁阴木的坏心思,你般连最后一处压制魔瘾的净土也将失去,所以哪怕是最弱小的仙民,你也不敢对其下手。 直到你听到了我被女官青玄带回昆仑净墟看押关守的消息,你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怎么?”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是认为我并非昆仑净墟中的仙民,也非是受到昆仑神庇佑的无辜之人,而是一介邪魔,并不在神的庇佑范围之中。 加之仙尊祝斩所主张的宗旨便诛尽天下尸魔,你自诩白仙之身,乃是天界翘楚。 若是能够褪去一身魔毒,一名白仙俊杰和一名尸魔异端,对于仙尊祝斩而言自是知晓如何取舍。 当然,你不敢杀死昆仑神主出面向仙尊祝斩索要的囚徒,这阴木同样也杀不死我,只是会让我生不如死,整体而言,你也不算是坏了昆仑净墟的规矩。” 百里安朝着桃花仙谭元思投去的目光宛若直入人心,“你将君皇娘娘的心思分析的很透彻,她出面在仙尊面前保下我,后又将我扔进这不见生灵,不见死魂暗无天日的地方不闻不问。新笔趣阁 这也就意味着,对她而言,对我的要求十分简单,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至于是活的舒坦还是活得生不如死,这都不是她所能够在意的,更何况……” 百里安目光一转,落在了他腰间的那枚神印上,低嘲似地呵笑一声,道:“这还是君皇乘荒暗中所授意的,既成事实,君皇娘娘自然也不可能找你秋后算账。 嗯……既能够解去你身上的骨耶魔蝶,又可以成功的让我生不如死,实为一举两得。” 百里安所言正是谭元思心中所想。 虽说施以阴阳木禁术能够彻底摆脱魔瘾带来的痛苦,但会让他付出一半修为的代价,但对于此刻的谭元思而言,显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低下头,面上露出一个冷漠锐利的笑:“你在派遣魅魔毒杀我之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自食恶果,说的便是你这种邪魔。” 百里安促狭一笑,道:“我倒是十分欢迎你来向我复仇,只是你难道就不怕此番你害我之后,来日我家那位魅魔小姐又会携着成千上万的花蝴蝶来找你吗?” 谭元思面上明显闪过一丝畏色。 百里安被他那反应引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谭元思目光阴毒:“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故作镇定了,当初本仙也不过是一时大意不甚,才着了那贱货的道,待我伤好之后,本仙倒是十分期待她主动找上门来。” 他面上带着残忍的狞笑着:“君皇乘荒最喜玩弄魅魔了,我瞧着那女人模样生得极好,怕是极对那位陛下的胃口。 她若主动送上门来,本仙倒也不介意用她来做一个顺水人情,来解她在我身上种毒的一口恶气!” 百里安面上那松散的笑意终于收敛了起来,目光神色忽然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手臂搭在膝盖上的姿势并未又任何变化,可空气之中的氛围确实开始逐渐地发生难以明喻的变化。 谭元思面上阴毒的笑容还未容得极收回去,他面色一僵,不知为何,身体间的寒毛忽然本能炸起,身体忍不住一阵悸栗,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竟是这般毫无征兆地摄住了他。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又是从何而来,只能够听到空气里传来‘咔咔咔……’的冻结之声。 那恐怖的低寒温度,仿佛拥有吞噬者一切带有温度的生灵与物体,谭元思面容惊恐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为之冻结,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到眼前这个坐姿松散的少年,未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素色袍服下的清瘦挺拔的身体里似是有着什么巨大而神秘的东西,正在被缓缓地开启。 以他为中心的地面,开始冻结蔓延起一层层如水银般的厚重冰霜,生着倒刺般的累累冰棱。 谭元思的一颗心忽然坠了下来,他甚至都来不及去细想如此变化是缘何而来,多年战斗下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直身而起,试图飞跃远遁而去。 桃花仙谭元思身法如风,仙人遁术更是已经到了草蛇灰线登峰造极的境界。 可他身法再快,又如何能够快得过人的思维意识。 百里安心念电转,甚至连眼神都未偏移一下,仅凭意识就将谭元思的身体方位精准捕捉。 谭元思甚至都未看清楚百里安有任何异样的动作行为,便听得耳边那‘咔咔’地冻结之声就近在耳边,周身肌肤开始裂痛难当,宛若有千万道冰冷的细寒之针从毛孔肌肤里入侵深深扎进去,将身体血肉开始寸寸分解剥离一般。 他身体异常沉重地漂浮在半空之中,无形的空气被生生冻结成了有形冰冷沉重的气场,他宛若深深陷入冻结成冰的河底世界之中去了。 手臂双腿都是僵冷了。 谭元思不敢置信,甚至都没有想到这回事百里安的手臂,他浑身被冻僵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睛珠子,疯狂转动环顾四周。 “谁!是谁!本仙是尊君皇陛下之令而来,谁敢放肆!” 谭元思不知珈兰洞的传言与秘密,却也在三个月前见到了自珈兰洞方向,那巨大的妖兽身影推天辟地,只当是自己的无端自来,触犯了此境的禁忌,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他只好赶紧搬出君皇乘荒的名号,试图威慑住对方。 “别嚎了。” 百里安慢悠悠地开了口,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轻轻抬动了一下手指。 紧接着,地面上倒生的两根冰棱怒刺而起,直接由下自上,毫不留情地贯穿谭元思的两只脚掌。 谭元思口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整个人宛若站立在那两根血淋漓的冰刺上。 身体剧痛,却无法动弹颤抖半分,他目光惊颤,又含着极大的耻辱看着百里安,眼里的枝桠与花瓣越开越烈,眼神几乎能在百里安身上盯出一个大洞来,他咬牙切齿地愤恨说道: “你竟已经恢复了修为?!你在欺骗所有人?!” “聒噪。”百里安淡淡撩起眼皮,地面的冰层忽然裂开,一根尖锐锋利折射着锐芒锋意的冰刺像是春笋一般从地面突射生出,顶在了他张合不休的下巴上。 谭元思心口狠狠一窒,不敢再继续发声了,只听得百里安继续用那种慢悠闲散却冰冷许多的语调说道: “我从未说过我修为有失,又从何而来的欺骗之说。 反倒不如说,是你们的这位仙尊陛下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觉得这月光锁在这世上无人能解罢了。” 谭元思心中震撼费解。 一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尸魔究竟是如何化解月光锁之劫的,此刻他的魔骨真身分明被稳稳地锁在这珈兰洞中。 这一切,还是娘娘授意所为,他竟然能够在法眼通天的娘娘眼皮子底下干出这样一场大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还是说这珈兰洞中,另有乾坤,纵然是娘娘的法眼神通,也无法窥及此境中来? 谭元思想不通。 当然,更让他想不通的是,纵然这尸魔邪物有着千万种手段,让他走运解了身上的月光锁恢复了修为。 可是以他的修为,又如何能够做到不动灵力就拥有着能够将她瞬杀的能力。 谭元思虽说感染了骨耶魔蝶之毒,但此毒只是会在发作之时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并不会对他的修为实力造成任何削弱影响。 当初在仙尊诛杀令之下,谭元思还记得百里安是如何在他手底下苟延残喘抱头鼠窜的。 这才多长时间过去。 他竟恐怖到了境如深渊让他完全看不透的地步! 谭元思忽然对今日自己这种莽撞地行为感到后悔了,可谁又能够想到,在仙尊祝斩的出手为前提之下,竟然还有人能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杀招。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谭元思心思清透,他当然能够明白百里安忽下狠手的原因,无非是自己最后要将那只女魅魔进献给君皇乘荒那句话的缘故。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里滚动的口水,道:“今日本仙到此,是我自不量力了,我也已经在你这受到了不小的教训,我废了,我算是完全废掉了! 你这样强!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在你身上成功地种下阴木!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骨耶魔蝶之毒了!让我活着远比杀死我更让我生不如死地痛苦!” 百里安垂眸轻呵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们仙界中人便是求饶也都是求得如此别具一格啊,即便知晓你的性命系于我手,生死在我一念之间,还要摆架子高姿态吗?” 抵在下巴处的冰刺缓缓上升,穿破他枯瘦的肌肤,直径刺穿他的下巴与舌头,冰冷尖锐的触感抵在了他的上颚里,仿佛下一瞬,就要直直刺穿他的大脑。 谭元思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别杀我……” 冰刺应声停下,百里安冷笑了一声,淡道:“我自然不会杀你。” 谭元思为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求饶之语激得羞愤耻辱至极,可他却没有勇气再继续硬气改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未像他心目中那些虫豸鼠辈那样没骨气地破罐子破摔继续求饶。 他故作冷静自持地分析着眼下的局势说道:“你是昆仑神主扣押而来的囚徒,而我是被仙尊祝斩安排来此地养伤的仙族战士。 我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昆仑神主可不好向天界交代,到那时,她若想要继续将你留在昆仑净墟之中,仙尊陛下怕是怎么也不肯了吧。” 百里安抬了抬眉毛,道:“言之有理。” “可你也说了,我是为昆仑神主囚禁于此的囚徒,我又为何要在意一个囚我之神是否好向上头交代呢……” 谭元思刚想松口气,百里安就抬起了手,摘去他耳中生出来的那一截枝木,直接从右眼生抽出来。 而这一根枝木好似是从双耳中相通而生的,自右眼生抽,左眼中生出的枝木也缩回了脑子里,一同从右边眼睛里一同拉扯了出来。 眼膜飞快漫上一层血色。 拉得血珠喷洒飞溅,惨叫声震天动地。 也得亏白仙仙体强悍,五感接灵,不然刚才那一下,便可以直接将他的两颗眼睛珠子一同从眼眶中带飞出来。 可饶是如此,阳木被生生扯离体外,也让谭元思好生生地受了一回。 在他鲜血淋漓,目眦欲裂的目光恨视之下,百里安又用了同样地操作,毫不同情地将他耳朵里的那一截枝木也给拔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百里安一抖那两根阴阳枝木,寒气将上头沾染的肉沫鲜血冻结成冰,抖散了个干干净净。 同时也用强大的精神力将谭元思散留在上头的认主气息给彻底散去,在谭元思尚且能够感知到最后一点联系的时候,百里安风轻云淡地打下自己的烙印,这才将那两根树枝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谭元思身心受创,禁术并未施以成功,却也遭受破除,身体开始受到可怕的反噬,修为境界开始对半折斩减退。 他口喷鲜血,偏在这时候,体内的骨耶魔蝶之毒也在这种时候开始发作了。 谭元思粉色的衣衫大半皆染凄惨血色,百里安散去那寒冰领域,他身体一松,倒在地上开始痛苦抽搐起来。 百里安如他所愿,没有杀他,只是垂着冷淡的眼眸,淡淡说道:“如今你这般痴丑模样,便是给你一个天仙似的女子,让你拱手送到君皇乘荒面前,他怕是都不敢收了吧?” 谭元思弥留之际,还存有最后一丝清明将碎的意识,他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的痛苦之音,他一把抓住百里安的裤腿,力度之大,将自己的指节都生生捏碎! 他仰起那张模糊不堪,几乎要破碎到泥尘里的脸,露出了生命受到胁迫都不曾流露出来的恳求神态,目光里满是对那骨耶魔蝶的绝望与恐惧。 “杀了我……杀了我……” 前一刻还费尽心思在百里安面前巧舌如簧也要求得一丝生机的谭元思此刻竟是满心求死,没有丝毫犹豫。 可百里安他并非圣人,已经满足了他前头的那个条件,又怎能任由别人事事如意? 更何况,这个人还将主意打在了宁非烟身上。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三章:手无缚鸡 百里安到底是没有取谭元思的性命,身下累累玄霜尽数褪去。 他重回原来的位置上盘膝坐下,对于耳边那不绝于耳的凄惨叫声充耳未闻,好似谁也不曾到来,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拂衣自在入定,开始专心冥想了起来。 谭元思也算是咎由自取,他是隐瞒着身边的贴身医官私下秘密去找了君皇乘荒。 君皇乘荒只是将那能够破开珈兰洞封印的神印交给了他,至于他打算何时出手杀死百里安,让司水神源成为无主神物……???..Com 君皇乘荒这几十万年都等过来了,又如何会急在这一时? 自然不会再看到谭元思迟迟未归的情况下还想着去寻他。 毕竟百里安明面上还是昆仑神主亲自出面要带回来关押的犯人呢,君皇乘荒在昆仑神主面前,一直身居下位,暗中给枚神印已是坏了规矩,如何还能够这般不尊体面地来这珈兰洞寻人。 谭元思身边医官不知他的下落,可是在这昆仑净墟之中也不会有着生命危险。 他们的使命是疗伤治病,如今这病人自己给人胡找麻烦到处乱跑,他们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没事找事。 更何况身中骨耶魔蝶者,在他们眼中,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每日痛苦之下,都要抓伤自己或是误伤别人。 谭元思修为不俗,每每为他压制体内的毒性,医师们是既受苦又受痛,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唯恐一不小心沾染了那要命的脏毒。 如今谭元思下落不明,他们自然也是乐得轻松。 若非半月之后,青玄轻水二位女官奉君皇娘娘之命,前来传召百里安问审。 谭元思从那生了死,死了又生的无尽折磨之中不知还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可饶是如此,一入珈兰洞内,看到谭元思那副凄惨到了不成形的样子,两名女官心中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轻水女官缓步走近了些,素来如梨花风露般淡雅温柔的她此刻也不由细细蹙起了眉尖。 她垂眸看着浑身上下肌肤都已经被生生给挠烂了去,许多碎成丝丝缕缕都开始发黑的肉丝挂在伤口里,十根指甲血肉模糊,看那样子是在坚硬的地面间生生刨抓过,指甲盖凄厉掀起,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走近看得更真切了些,轻水女官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却没有被这血淋漓的场面给吓到,只是难得严肃板起面容,低声问道:“桃花仙谭元思,你怎么会在这里?” 昆仑净墟从不理会俗世,做为昆仑女官的轻水,也不会太过在意一名外仙的生死。 只是珈兰洞长年设有封印结界,他一个外仙,又是如何擅自闯入的? 纵然他是仙族战士,奉仙尊之令将他接入昆仑净墟养伤祛毒,可若是不顾规矩擅闯禁地,也是要论罪责罚的。 谭元思被那骨耶魔蝶折磨得语不择言,看着轻水女官的靠近,他如若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疯了似得扑过去,恨不得狠狠抱住她的腿。 可未容他近身,在三寸之遥里就被轻水女官周身护体结界给格挡住了。 谭元思只能够死死用他那双血肉模糊的十指扣抓在地面上,口中的舌头也已经咬伤,不断涌着血沫,急促向她求救着: “救我……轻水救我……是这妖邪害我至此……将臣之子,居心叵测,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啊!!!” 看着神志明显已经有些开始错乱的谭元思,言辞之间只知晓本能的散发着对百里安的恨意与杀意,想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女官轻水目光平静地在他那副血淋淋的身体间扫视了两眼,最后在他身侧不远处发现了君皇乘荒的那枚神印。 那神印自然不可能是百里安所有,如此想来便是这谭元思从君皇乘荒那亲自求来的了。 青玄轻水二人心思通透,稍加思索便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 青玄冰冷的面容间透出了几分厌色,伸手招来君皇乘荒的神印,随手一拂,拂去属于谭元思的气息与血迹,取出一张干净地帕子将那神印收好。 她冷峻的目光低低一睨,道:“这里是昆仑净墟,不是你们上清仙界,桃花仙这般不知规矩,真以为在仙尊命令之下,我们娘娘便请不走阁下了吗?” 昆仑净墟中的仙民皆是妖族出身,青玄轻水亦不例外,她们身为方外之境的昆仑女官,本就与人间世情难有共情力。 正如女官轻水到此,看见桃花仙谭元思这般生不如死的惨状,她并不会心生任何怜悯的情绪,只是觉得他擅闯禁地,坏了娘娘的规矩,着实令人生恼。 性情更偏于温柔似水的女官轻水都起了几分脾气,就更莫说素来行事都雷厉风行眼底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女官青玄了。 “擅闯昆仑净墟,其罪当诛!可你到底并非是昆仑净墟的子民,此番离去后,你且自行回到你的仙界中去吧。” 女官青玄一脸冷肃严厉:“我昆仑净墟,可容不下阁下这尊不知规矩的大仙。” 她一向法不容情,却也厌烦谭元思这般糟污不堪的凌乱模样,女官青玄生性无情,可到底也没有那种以折磨人为乐的兴趣。 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株心兰星叶草,此神草生于昆仑之巅,雪寒之境,格外珍贵,能够安人心魂,抚身伤痛。 此刻她耳朵被谭元思吵得疼,烦不胜烦,虽说他是坏了规矩,但为了方便行事,她还是随手将那价值连城的心兰星叶草随手甩在了谭元思的额头上。 心兰星叶草随即化为点点冷色星华,没入他的灵府之中,消失不见。 谭元思顿时感到周身一阵清凉,动荡的心魂也得意安抚,魔瘾感带来的那种痛楚还在,可身体间的痛苦到底是得到了暂时性的压制与麻痹。 他倒在地上,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不似方才那般形容癫狂了。 做完这一切,女官青玄连眼神都懒得分予给他,只淡淡道: “桃花仙既以恢复神志,便自行归药庐去寻医官稳定伤势吧,我会修书一封,请上清仙界中人尽快将仙友接离归界。” 谭元思自知自己擅闯禁地,还尚未成功杀死百里安,事情没有做好,君皇乘荒必不可能出面护他。 如今昆仑中人要将他驱逐出境,他自是再无后路可走。 只望能够在离山之前,让那万恶的邪魔同他一样,沦入万劫不复之境! 谭元思颤颤巍巍地翻身站起,先后朝着青玄轻水两名女官深深一礼,再此期间,他根本不敢以自己如此狼狈模样去正眼打量此刻轻水面上是何神情。 只是压抑着那将将崩溃的情绪,恨声说道:“谭元思自知擅闯禁地有罪,我亦甘愿受罚,只是若非此番我的擅闯,二位怕是永远也不会知晓。 此子手段阴损诡异,竟是不知从何时起,竟是将仙尊陛下的月光锁给破解炼化了。” 听闻此言,二女面上全无动容之色,只觉得他是得了失心疯。 女官青玄面上更是十分直接地露出了如看白痴的目光,冷笑道:“看来桃花仙是将脑子都疼坏掉了,在这里说什么痴话?” 见她们二人全然不信,谭元思大急:“我所说的一切都为真,此子当真有着瞬杀我的能力,半月前,我擅入此境。 我承认,我是存有一定的报复私心,只是令人震撼的是,此子行动自如,竟丝毫不受月光锁与珈兰洞结界的封印所限。 甚至将我体内蕴养多年的阴阳之木都极其可恨地夺走而去。” 谭元思在昆仑净墟之中私自以身蕴养禁术阴阳木,也非是什么秘事。 术成之日起,他的眼睛双耳之中就开始生长出枝桠,无法隐瞒得了山中耳目遍地的二位女官大人。 他也从未想过要瞒,更不会自不量力的想要对山中仙民下手。 毕竟在昆仑净墟之中,对于仙界禁术法门,并未有着过于严苛的要求。 如今半月过去,他或许无从指摘百里安的种种恶行,可他体内无端消失的禁术之木,便是最好的证明。 “咳咳咳……”盘膝坐在地上的百里安忽然以袖掩唇,隐忍般地闷咳了两声,面色蜡白蜡白,眼底一派虚弱的乌青之色。 待他那只手离开之时,素色的袖子上已是血迹斑斑,竟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受了内伤。 百里安唇角沾着血迹,衬得本机惨淡没有血色的皮肤有种惊心动魄的白,面上更是冷得脸色青白,嘴唇发乌,他苍白羸弱的身体撑着明显逐渐宽大的衣袍之中,几乎显得他有些憔悴起来。 他面上更是惨淡一笑,目光萧寂又无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并未做太多的解释,淡淡八个字,就像是八个响亮至极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谭元思的脸上,扇得他面容错愕,几乎灵魂出窍。 紧接着,谭元思好不容易沉静下去的五官又开始扭曲了起来! “竖子竟敢!” 百里安轻展双臂,一副孑然一身的落寞洒脱模样,面上依旧是那副惨淡又可怜的微笑: “我身骨具锁,灵脉皆封,阁下虽慎重剧毒,却修为不受任何影响,纵然我修为在身之时,尚且都非是阁下的对手,如今这般狼狈模样,又怎能夺阁下之术?” 百里安惨淡的目光中又含着几分委屈的谴责之意:“若非阁下体内骨耶魔蝶之毒骤然发作,我此刻又岂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青玄轻水二女表情冷漠,很显然,此刻她们二人更是相信百里安所说的话。 谭元思整个人都失态不受控制地癫狂起来了,青筋陡跳,气得颤抖战栗: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他说谎?!他在说谎,此子包藏祸心,实力深不可测,有着瞬杀我的能力,不可不防!不可不妨啊!” 还瞬杀…… 青玄轻水二女听他越说越离谱,想要绕开这纠缠不休的桃花仙谭元思,对他实在是大感厌烦不耐。 谭元思疯了似得拦在二女面前:“我没有说谎!此子比你们想象得更加危险可怕,他是将臣之子!邪魔后裔!有此手段,不足为奇!他真的!真的是他伤的我!” 百里安嗤嗤地低笑了起来,他又咳嗽了两声,脸上已是煞白,浑身上下,尽是一种说不透的病弱感: “你的意思是,你要来了君皇乘荒的令牌,来我这里,叫我夺了你身上禁术,将你害得痛不欲生?就在这间囚牢之中?神锁之下?” 百里安微微垂眼,神态自怨自艾:“我如今已是阶下之囚,若有如此本事,又何必一直关在这里,等人审判。” “如今的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尸魔罢了。”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四章:东栏梨花雪 谭元思给这不要脸的演技激得目眦欲裂,咆哮怒吼道:“妖邪之子,你这是对自己所幸之事连认都不敢认了吗?” 百里安神情坦荡地看着青玄轻水两名女官,淡淡一笑,道:“若是二位大人不相信的话,大可搜身一查,看看我身上是否当真藏有他那所谓的阴阳木,反正我如今已是昆仑净墟的阶下囚了,当初上山之时,也并未搜身,如今补上也合情合理。” “我等是来奉娘娘之命来传召你的,才没有功夫行如此无聊之事。”女官青玄站得挺拔,眉眼之间的威严之色不退,并未对百里安递过来的碧水生玉多看一眼。 谭元思见这二女必自己来时还是疏忽狂妄,更如五脏俱焚,焦躁激动:“还请二位女官信我之言,此子已解月光锁,不可大意,若是抱着轻视之心带去娘娘面前,此子怕是极不安分,阴阳替死木当真为他所有,恐有害人之心!防不胜防啊!” 女官青玄向他投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谭元思为她气势所慑,顿时禁声。 女官轻水淡然平静道:“娘娘天圣之姿,若是能因为传召这种小事,就轻易为人算计暗害,又怎能稳居于这昆仑神位。 桃花仙谭元思,你擅闯昆仑禁地,已是大不敬,如今,可容不得伱质疑轻视神明。” 谭元思忙低首道:“在下并非是这个意思,自是此子当真奸猾狡诈,今日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说谎,天地共诛!” 见他言辞恳切,字字诚恳,甚至不惜发下如此重誓,也要示警于她们二人,青玄轻水二人也不由正色起来,神情陷入端凝之色。 就在这时,百里安再度淡笑开口,面上丝毫不见任何慌张破绽,平静说道:“听闻身中骨耶魔蝶者,一旦发作之时,便会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因心中执念而三千幻境,看来谭仙人对在下芥蒂是当真颇深啊。” 嗯……玄妙的感觉。 百里安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就好似能够与顶着第一剑君河身份的葬心生出一种共情的感觉。 多年来循规蹈矩,在百里羽的教导之下,当久了正人君子,偶尔做一做这种伪面小人,叫别人满心憋屈有苦难言处处不占理的感觉倒也真是新奇的紧。 偶尔做做反派,阴阴敌人,这可比直接揍得他满地打滚要畅快多了。 百里安这方面倒也学了几分葬心的真传,他言辞话术,不似桃花仙谭元思那般直接明显,他说得含蓄隐晦,只是稍稍点拨一下,青玄轻水二女便重新有了想法。 这谭元思身中骨耶魔蝶,根骨已经算得上是烂透了,借着阴阳替死木,他或许能够将自己的苦厄渡给百里安。 可看这样子,他似乎没有成功,种以此替死换木之术,需心神专注,不可有丝毫偏差。 多半是借以君皇乘荒的神印到此,还未来得及施以此术,体内的骨耶魔蝶之毒便已经发作。 这谭元思心思太深,在发作之际便将体内的阴阳之术自行拔出,以仙法神通强行送离出体,转送至了无人所致的他处。 再反口咬死百里安能够破除仙尊祝斩的神术手段,冠以莫须有伤害仙人的罪名,逼她们为此引起重视也不是没有可能。 青玄不想再继续在此事上浪费时间,她眼睛微动,施以神观之术,以着真实视野灵观珈兰洞。 若当真如谭元思所言,百里安解了这月光锁,伤他至此,但凡他在这半月之内有着运转半分灵力亦或是暗血之力的痕迹,必然在她的神观之术下,显露无疑。 可是灵观一圈下来,女官青玄并未发现任何灵力或是暗血之力运转地痕迹。 如此说来。 这只能是谭元思在自导自演的上一出大戏了。 青玄对此感到愈发厌烦,眼见谭元思不死心,还要再说些什么,她挥手就打出一道禁令,禁了他的言。 她神情冷厉道:“你如此愚弄昆仑,不讲昆仑净墟的规矩放在眼中,如此,三日后,还请仙友自行离去。” 谭元思口中唔唔了几声,惶恐着急地看向轻水,双手胡乱抓着,试图向她哀求求救。 谁知气质温和无害的轻水女官下手比严厉的青玄更加果决利落,她无视谭元思那一身破烂伤口,直接打出一道绳索将谭元思捆得结结实实。 她温婉的气质之下,有着接近于昆仑神身上那种远离红尘的漠然:“如此,那这三日还请仙友莫要徒增麻烦,还请老老实实地待在药庐之中吧。” 轻水想事情想得比青玄更加长远,若谭元思当真是在情急之下,将阴阳替死木传送了出去,若不限制他的自由。 他迟早还是会在穷途末路之下,将那阴阳木寻回来。 谁也不知他在极端之下,会干出怎样的事来。 为了确保山中仙民的安全,更是为了确保百里安的安危,如今寒羽池和司水神源都在百里安的体内。 她们还真无法想象,若是谭元思当真将那骨耶魔蝶的毒转移到了他的体内,究竟会怎么样。 轻水思虑得很多,只是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她此刻所思考的每一步,都是在百里安的刻意带动之下所考虑到其中关键的每一点。 唯一知晓百里安那暗自提示牵引心思的谭元思嘴巴又被封得死死的。 他心中知晓百里安的那份自信。 自信到甚至能够敢明晃晃地就将那对阴阳替死木藏在自己的玉扳指之中,是算死了青玄轻水二人不会搜他私人物品。 谭元思只盼着君皇娘娘法眼通天,能够悉知百里安在这珈兰洞中发生的一切,待到她们二人将百里安带到娘娘面前,娘娘自会给他一个公道。 …… …… 时隔六个月,百里安终于离开了珈兰洞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然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昆仑神主的故土之上,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神祇真身。 在青玄轻水两名女官的带领之下,百里安在此见识了昆仑女官们缩地成寸的玄妙仙法。 万叶飞花自眼前穿梭而过,百里安只听到耳边尽是凛冽飞霜之音,好似在雪巅之境飞快掠境而过。 鼻息之间所嗅到的,尽是终年不化的白雪寒意。 初时来昆仑时不绝,而今再嗅这霜雪寒意,精神识海之中的神符青鸾竟是为此跃动不已。 雪巅巍巍,无尽的山脊巍然连绵,云影月芒洒落在苍瘦嶙峋的山体,也只剩下了几点光澜。 最后,百里安被带入了一片种满梨花的雪林之中,银白如雪的梨花安静地挂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瓣残飞,宛如穿着缟素的玉女翩翩起舞。 东栏梨花雪,静夜沉沉,浮光蔼蔼,冷浸溶溶月,云气接昆仑。 模糊的雪影绵绵里,那位至高无上的昆仑神主就悠然地卧在青石上,姿势慵懒,着了一身如云如絮的明衣素服,容颜大气美丽,正自仰首独自赏月,目光清如水。 分明是一副慵懒逍遥的姿态模样,可不知为何,这样隔着风雪远远瞧来,并不似庙宇之中供奉的神像那般冰冷刻板,可仍旧叫百里安觉得,她依旧像是活在画卷书籍之中,一看便知她出现在这世上,天生就是该被世人叩拜的。 浑似姑射神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不与群芳同列。 好似这样站在她面前,以目光触及,都是在冒犯神明。 青玄立于十米开外,便不在靠近,刻板恭敬,不敢有一丝逾越地行礼说道:“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昆仑神主这才将目光从穹宇之上收回,当她视线收回一瞬,宇宙之中那漂浮着的亿万星辰都好似为之暗淡了一瞬。 在她目光朝着百里安身上投来的一瞬间,百里安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思维凝滞,完全透不过气来,甚至生出一种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的可怕错觉。 当年初见神明之时,昆仑神主给百里安带来的那种遥不可及感觉竟是没有丝毫变化。 要知晓,如今的百里安修为已经恢复,乃是合神之境,初遇之时,他连渡劫都不曾。 可是这一切,在昆仑神主的面前,就像是宇宙苍穹之下,一粒蚂蚁经历千难万苦,终究成长化为一只蟋蟀,足以让世人震撼的修为进展,在她的眼中,却也如微尘般不起眼。 昆仑神主看着百里安,微微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吧?” 这话,自然是对青玄轻水两名女官说的。 二人自是莫不敢从,身形隐于风雪之间,气息很快远去不见。 百里安在谭元思这样的敌人面前,可以毫无压力的做一回阴险小人,可是在昆仑神主面前,纵然为人囚禁,仍旧礼不可废。 他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动作一丝不苟:“见过娘娘。” “嗯。”青石上的女人微微颔首,将手里端着的玉盏举起吟了一口,悠悠说道: “吾是世人眼中的君皇娘娘,如今既入了昆仑净墟,吾便只是昆仑神主,你日后唤我神主即可。” 百里安只低声道了一声是,便不再开口说话。 昆仑神主慢慢将杯中酒液饮尽,手中端着白玉杯盏慢慢盘玩也不放下,淡淡说道:“那谭元思擅入珈兰洞,在全无修为的情况下,你竟能够全身而退,手段倒也当真不俗。” 听了这话,百里安目光微微一动,旋即道:“神主法眼通天,洞中发生的种种之事,必不可能瞒过神主的眼睛,神主又何必多做言语试探?” “言语试探?”昆仑神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盏,她面上失笑道:“你有什么值得吾做言语试探的?只是那珈兰洞,吾之神观术,的确无法窥其妖神身躯内部,而在那十万群山封印妖神之地……吾也并未以吾之神像相镇。” 妖神?! 百里安心中一震,那珈兰洞的本尊,竟会是黄金海的妖神? 透过了初时的震惊,百里安却又觉得这个身份十分合情合理。 只是昆仑神主神像,遍布人间庙宇,便是入了这昆仑净墟,虽不见神像,却也能够时时刻刻地感受到神像的气息存在。 封印妖神此等凶邪之物,竟未建立一座昆仑神像,可当真是稀奇。 百里安直言不讳地问出心中的疑惑:“既是妖神,神主又为何不建立神像看押?” “没有那么多为何,只是不想,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青石上的女人轻轻一笑,那双包藏着乾坤万象的清朗眸子此刻多出了更加玄奥晦涩的情绪。 她一只玉手轻轻端着空去的杯盏,慢慢一转,白璧无瑕的杯底晕开一汪水色旋涡,旋即酒液自升,无不神奇。 她端着酒满的杯盏,慢慢抿饮着。 百里安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似乎对于谭元思究竟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一点也不在意。 甚至可以说,她对百里安此刻究竟是否有没有被那月光锁继续锁死修为都并不上心。 百里安看着这样的昆仑神,可以更加深切地体会到'神明无情'这四个字的含义。 或许,即便是昆仑净墟当真被那妖神颠覆毁灭,万千子民死于大灾,怕是也难以牵动她的一丝心绪。 她所行一切,都只不过是在遵循大道赋予她的责任与使命。 面对这样比仙尊祝斩看起来还要合格的一个神明,百里安对于取回将臣心脏的事,当真是愈发没谱了。 百里安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又道:“不知神主将我传唤至此,是为何事?” 昆仑神主道:“你知道的,吾当年于你有收徒之心,多半起因源自于你体内的血羽河,自古以来,从未有那只魔,能够将血羽河发挥至如此地步。” 她抬眸,清清淡淡地看了百里安一眼:“血羽河既入昆仑,那么迟早都会回归变成寒羽池,吾一旦收回你体内的第六魔河,你的生死,便再与昆仑无关。” 百里安失笑道:“如此说来,这血羽河在下是万万不能交出来了。” “不愿意交出来也没关系。”昆仑神主嗓音清朗动听,不见任何生气的意味,“吾大可将你体内的血羽河与你的魔躯一同炼化,投入群山之巅的冰河之中,以这天地十万大山的自然之灵炼养,保不齐在十万百万年后,昆仑净墟便会生出一脉新的寒羽池。” 听这话,倒也真像是她能够干出来的事儿。???..coM 百里安心中不由为之一寒,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淡淡一笑,道:“可据我所知,昆仑净墟,可撑不了那么久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 撑不了那么久的并非是昆仑净墟,而是这位君皇娘娘。 世间除了蜀辞能够做到真正的不死不灭,便是九重天上的真宰帝尊,也不可能做到永久的长存不灭。 更遑论神源根基日夜为这昆仑净墟所累而相继亏损的她? 若继续这样入不敷出的高强度消耗下去,陨落,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昆仑神主却好似从未想过自己会陨落这个问题,她不以为然道:“世间本就无永恒之物,生生灭灭,死死复复,自有规律,若昆仑净墟注定要亡,纵然吾为五尊仙,也无法改变。 若是吾注定要身归混沌,也无法为自己逆天改命,只是行该行之事,为后世之果,种今生之因,又有何不可。” 昆仑神主不愧为天生的神明,她压根就没考虑未来之事,若有必要,当真选无可选的时候,她多半是真的会将他肉身魂魄一同投入冰河之中。 至于后世如何,她全自撒手不管了? 真是一个任性的神明啊。 百里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贵宝地的一株灵脉,我只想好好的活着。” 昆仑神主被他这不加以掩饰的直言给惹笑了,“如此,那吾便给你这小家伙,第二种选择吧。”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五章:质子 百里安微微躬身:“愿闻其详。” 昆仑神主姿态随意地侧躺对她来说有些大的青石上,一只手支着脑袋,腰肢侧弯,另一只手搭在横弯的膝盖上,手指轻轻一抬。 她身前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开始有着新藤绿芽欣欣向荣地生长,很快结出一张四四方方的藤桌与吊椅。 她示意百里安上前一叙。 还是自始至终的不亲不疏,虽身居高位,却也从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压迫于人。 百里安守礼却不拘礼,来到那新结生出来的藤桌前,往那悬空结枝的吊椅上一坐,咯吱作响。 生着绿叶细藤的桌面上还有跳跃着几只奇形怪状却憨态可掬的小仙灵,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甩着毛茸茸的短尾巴,两只胖爪子抱着红彤彤不知名的果实打滚翻跟头,做着各种逗趣的小模样。 其中一只小仙灵将怀中的饱满的果实皮肉轻轻咬破,鲜红的果浆溢流了出来,倒进百里安面前青竹而至的杯子里。 果香四溢里,竟是带着几分百里安所熟悉的血甜气息。 昆仑神主道:“此果名为血焰果,生于灵长之树,气味甘烈,与鲜血相似,在尸魔将臣尚未被封印的那个年代里,你的那些兄长们倒是常以此果为食。” 那小仙灵倒也大方,一颗果子用完了,杯中在注了一半,它又从同伴那抢来一颗。 十分热情好客地给百里安倒满那鲜红的液体,再吱吱两声,唤来同伴,两人摇摇晃晃地端着那青竹杯,送到百里安的手边上。 摇晃溢出来的鲜红液体将它们蓬松厚实的毛发染出了斑驳的点点血迹一般。 它们却浑不在意。 百里安赶紧接过那竹杯,时隔六个月,未进任何血食,纵然百里安早已是腹中有了渴血的欲望本能,他也并未急着将那果液送进口中。 而是用干净干燥地手掌将它们身上湿染成一揪一揪的毛发擦拭干净,又随手打了两道响指,两片鲜红血色的羽毛凭空而生。 那两只小仙灵瞬间好似嗅到了什么甘美的气息,满脸都是陶醉之色。 爪子捧着那轻软的红色羽毛,用力一吸,羽毛化为一缕流光,钻进它们的鼻子之中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画面很快就失控了。 那一群群小仙灵都从绿叶中一排排地钻了出来,白团子似地攀上百里安的袖口。 百里安目瞪口呆。 谁能够想得到,在这小小的藤桌之中,竟然藏着这么多小东西。 密密麻麻地从那些木枝间隙中滚了出来,攀上他的衣袖,大腿,软乎乎的身体带着森立独有的清香气息,不多时,百里安身上就被挂满了这些柔软的雪团子,几乎被埋没其中。 而那些没有占领到‘宝地’的雪团子们,就乖乖巧巧地像是刚出生的奶狗饼似地趴在一坨,很讲规矩地排队等摸。 这些小仙灵们的年纪太小了,一个个软得都好似没骨头似的,还个个惯似会卖弄可怜,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但凡百里安身体轻轻一动,稍有挣脱的嫌疑,那些个小仙灵们就好似噗噗将往下落的雪花似的,口中嘤嘤唧唧地胡乱软唤着,可那毛爪子却稳稳地勾在百里安的衣衫领口上,摇摇晃晃怎么也掉不下去。 在昆仑神主面前尚且都能够游刃有余地百里安,偏生就被这样一群毫无杀伤力的小家伙们惹僵了身子。 看着整个人完全被覆没在那毛团大军里的百里安,僵着端着竹杯的手臂一动不动,脸颊都被那绒毛所埋没,只露出一对乌黑的眼睛,颇为尴尬地看着对面卧在青石上的女人。 昆仑神主也显然没有想到,平日里被她用来招待客人的小仙灵们,今日这般不成体统地失了控。 再瞧见那老年老成的百里安一副难得无措的模样,不由也被逗笑了。 “你这是什么孩子心性,看到了靠近的小猫小狗,都想要顺手给两粒糖豆子不成吗? 这可不兴给,就你那好不容易开辟出来小灵池内的那些灵力,可不够它们分食的。” 百里安听得心中一动。 在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昆仑神主的眼睛。 集宁非烟、符惑她们数人之力开辟出的灵池,她竟是从一开始就知晓的。 只是……听这话的意思,她似乎当真不知珈兰洞之中发生了什么。 如此,她想来也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月光锁已经解了。 昆仑神主抬起手臂,将她洁白玉润的手指在那桌沿上力道稍重地敲了敲,生而为神灵者,举手投足间有种清华气象,她敛了面上的笑意,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随之而起。 那群嘤嘤怪本顿时不敢再继续吱吱乱叫,身上的蓬毛惊得炸起,但很快又服帖平平,不敢再继续任性,乖巧地收了爪子,就像是胡乱讨糖吃的调皮小孩被大人训斥了,委屈却懂礼貌地各自缩回了叶子之中。 昆仑神主点在桌沿间的修长手指并未收回,清亮的目光继续打量着百里安,道:“在凡间也就罢了,吾昆仑山中的这些仙灵个个骄傲得紧,从不亲近外人。 便是那些仙风道骨的真仙教道士们以灵药相诱,以天音相引,也难以让它们亲近半分。 你入吾昆仑山门,竟还能与山中仙灵如此自然亲近,倒也也是真的天赋异禀。” 昆仑神主慢慢支坐起身体,这一次,她那双能够灵观轻易看透人心的眸子,并未在看百里安体内的血羽河以及早已得到净化的半枚司水神源。 而是深入本相地看着百里安这个人,她淡淡一笑,道:“虽是尸魔之身,可你确与我昆仑有缘,吾给你的第二个选择,便是成为我昆仑净墟的质子,你愿是不愿?” 百里安怔了一下:“质子?” 昆仑神主淡淡说道:“自古以来,列国之战,皆有交换质子的先例,纵然是仙魔两族交战,也从未免俗。 吾之昆仑净墟,乃是方外之境,当初创立初心,本就不愿搅进这六道的因果纠纷中来,万物任由其生长变化而不干涉,昆仑净墟所修之道,主修清静无为、简朴而自足。” 百里安深以为然道:“不如守中。” 这也是中幽皇朝创立千年以来,所信奉之道,守中居千年,不论正道百家仙门与那琅琊魔宗斗得如何厉害,中幽皇朝持中立之态,那战火少有烧来中幽领土之上的。 昆仑净墟,人人求得仙缘的方外之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第二个中幽皇朝。 只是中幽皇朝占的是诡道,为人们所厌所畏,似与大道背道而驰。 而昆仑净墟,却是实打实地占了仙圣之名,人人趋之若狂,看似风光无限,可一旦卷入这权利追逐的漩涡之中,便再难抽身出来。 百里安隐约之间猜出了昆仑神主的想法和心思。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吾是以为,抛弃争夺之心,正是全身避祸的根本之法。” 说到这里,昆仑神主摇了摇首,继续说道:“可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吾守昆仑,有心避祸六道,居高不可触及之境。 可吾到底是父帝亲赐五尊仙,这片昆仑十万大山,亦为父帝脊骨所化。 远的不说,便是今日你所见的桃花仙谭元思,但凡有他这样的仙民渡劫飞升成功,不愿再居昆仑之地,去往上清仙界,后遇劫难之时,便会为仙尊祝斩遣返昆仑。 这便意味着我昆仑与那上清仙界,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相隔六道彼海。 吾不沾染因果,却时时有因果来沾染吾身,譬如吾与君皇联姻,譬如九门之禁黄金门,再譬如那封印百万年的将臣心脏皆是因果。 吾修为再高,昆仑再如何远离人间红尘软帐,也无法避及因果沾身,既然无法相避,吾只好尽量平衡。” 百里安沉吟道:“神主的平衡之策是好的,只是以我为质怕是无此必要,尸魔一族日渐衰败,更是为仙界打压得十分厉害,唯有十六王族司离镇守一隅。 我那十五位哥哥皆被仙人以大日金炎生生晒死,尸王将臣也陷入长久的永眠之中,自是无法为昆仑净墟造成困扰,又何须我来做这昆仑质子?” “可你不仅仅只是将臣之子,更是那太阴之孙。” 昆仑神主语气笃定,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你身上有阴虚谷的气息,这也就意味着你遇上了那位为天界放逐的鬼仙。 仙尊祝斩为鬼仙设立阴幽司,这也就意味着仙尊祝斩在很早以前便对太阴大帝起了除去之心,意图夺回他手中所掌的三阴六司之权。 有如此想法并不奇怪,他毕竟是六道至尊,这冥道主宰仙人万灵阴阳生死之权又如何能够忍受归他人所管。” “据吾所知,九幽冥府的处境,必吾之昆仑还要艰难,太阴大帝并非是主动惹事的性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事。 若是并未发生两百年前你身死之事,纵然中幽与天玺联姻,让太阴心生不悦,可到底是更加稳固了仙界与九幽之间的关系,这正是仙尊祝斩所看到的。 只可惜,魔族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在加上就连尸王将臣也参与其中,如今你重生为尸魔,仙尊祝斩必不会容你。 而太阴那护短的性子,必会不惜倾尽一切护你周全。 六月前,若非吾出面向仙尊祝斩索要你,九幽与仙界的战争,怕是一触即发。” “太阴护短是不惜一切代价的,你既为将臣之子,背后又有司离撑起整个暗黑大陆,若是操局稍有不慎,太阴与尸魔一族联合对抗仙界,此时魔界再横插一脚,我昆仑又岂能做到真正的方外安然。” 说到底,她与君皇乘荒联姻的那一日起,昆仑净墟便早已称不上是什么方外仙居之地了。 百里安没想到这位远离世外之地的昆仑神主竟能如此见微知著,臻于至善。 看似没头没脑地将他从仙尊祝斩的手中保了下来,实则心中竟是已经有了千般思量。 对此,百里安亦是深感佩服。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显然已经是没有了周旋的余地。 百里安端起手中的竹杯,将其中鲜红的液体一饮而尽,道:“我应该,没得选择。” 为质昆仑,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是最好的余地了。 别看昆仑神主此刻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同他谈天说地,礼贤下士地请他喝果酒。 但百里安可是没忘记,她所给出的是两个选择。 若是他不愿为质,仍旧要坚持铮铮傲骨,嗯……怕是活不过今夜。???..Com 昆仑神主行事,不能以常理而论,今夜风平浪静地短暂一蓄,让百里安对她又有了深的体会。 在她心中昆仑净墟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重要,因此,血羽河不重要,司水神源更不重要。 这些都不能够成为他仰仗能活的底牌。 看这样子,昆仑神主不会再继续将他关押在那珈兰洞中,只是为质子的生活,他的危机,怕是从此刻起,才算是正式到来。 原本在入昆仑净墟之前,百里安心中还有着几分底气,自认为自己血羽河在手,昆仑神主多少对他的生死会有几分考量。 可直至如今,昆仑神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自己心中思量尽悉数相告,可百里安仍旧觉得,他能够活着坐在这里品酒,做出她所给的选择。 其中真正的原因,并非她言语口中所分析的六道大势平衡。 一次简单再平常不过的谈话,并没有任何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甚至从头到尾昆仑神主都如在十方城酒肆与他初遇之时的模样一样,并未流露出半分杀意。 百里安可谓是再顺利不过地结束了这场面圣夜谈。 可他心中同样也清楚知晓,今夜与当年,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当年他是抱虎吃烤肉的食客,她同为拼座的长者食客。 而今,这里没有食客,没有长辈幼辈。 有的只是这昆仑之上不可攀视的神明,以及一名质子。 一场夜谈,一次选择,自然也就形成了身份尊卑的规矩。 对此,百里安的心境倒是未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对自己此刻的处境有了新的理解与认知。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六章:破壳 夜谈结束后,正如百里安所料,他不用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珈兰洞中。 而是在女官轻水的安排下,他被分予了一处山中的宫落,抬首可见远月三阴日,以及山穹之中隐于雾霭仙云里的宫阙玉楼。 从囚徒,到质子,嗯……怎么看,也算是身份更往上流走了吧? 百里安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只是与昆仑神主一番谈话下来,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原本的计划是盗取了将臣的心脏,助他成功摆脱长眠的诅咒就好,也算是还了将臣助他重生之情。 可如今昆仑神主将这天下形势以及仙界丑恶的一面,毫无掩饰地尽数展示在了百里安的面前。 又是叫他觉得,在这世上,无法独善其身的,又何止是昆仑神主她一人? 仙尊祝斩对阿翁早已起了除去之心,只是太阴司掌九幽之职,无人能替,才留他至今。 如今太阴一脉出了尸魔,更成死局。 他若盗出心脏,那便意味着只会累及阿翁,累及九幽,将阿翁与阿娘的处境逼至更绝之处。 可若是不取心脏,百里安也无法做到能够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质子。 将臣于他有再造之恩,若无将臣给予他这尸魔之身,他便无法做到阖家团圆,与故人重逢相聚,平一生之意难平。 更重要的是…… 尽管他与将臣只有过一面之缘,尽管司离曾言明尸魔一脉,断七情,绝六脉,无恩亲。 可百里安却仍旧能够在这位六道人人视为大黑暗恐惧的尸王将臣,当做了血脉相连的特殊之人看待。 他从未随着司离那般,亲口唤过他一声父亲,可若是可以,他仍旧想要看着他的真身复苏醒来的那一日。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与将臣,还另有一段他并不知晓的故事。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不由暗自苦笑连连。 这真是无端给自己增加任务量啊。 自己在这昆仑净墟之中,除了盗取将臣的心脏,似乎,还很有些其他事情要做了。 进了寝屋,屋中已经备好了热水,轻水还给百里安安排了两名贴身伺候的仙侍。 可百里安知晓,说是伺候,实则是看管。 “我瞧着你与那谭元思不同,也是个守礼之人,这昆仑山上的规矩我也就不与你多说了,自有这二位会在你身边从旁提点,只是关于娘娘,我却不得不与伱多说几句。” 百里安自入山以来,就一直是一副虚心受教的乖巧模样。 此刻也不例外。 轻水脾气好,性子像昆仑神主,可眼神神态之中,却又并非如昆仑神主那般高深莫测全然不见本心。 在她身上,还是能够看到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东XZ在心里的。 百里安在暗自观察女官轻水的同时。 轻水又何尝不是在观察他的心思,她温婉一笑,道:“几番接触下来,你是不是觉得娘娘性子生得随和,极好说话的样子?” 这位昆仑神主,高深莫测是真,好说话也是真,可百里安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所见表相,便是真。 只是在这位昆仑女官的面前,百里安自然装傻道:“娘娘质洁如玉,明澄如镜,待人温和,从不居高以势压人。 言笑举止,好如三月照水般和煦温润,与我所见大多仙人都大不相同。” 轻水听了这话,面上并不意外,她以一副过来人的眼神看着百里安直摇头。 “看来你还是太年轻,我家娘娘虽说身居昆仑方外,所奉泰清无为之道,求得一方安隅,可她的性子却并非是什么仁慈的神明。 她生于碧落沧海绝境,曾以六道天地为烘炉,苍生为劫场,超然若举,以众生杀劫为磨砺,以杀斩无光天地之大不净。 娘娘尚未化灵,便是妖仙泽灵,虽不残暴,可心中所藏的杀性却是世人难及。” “若是觉得娘娘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你在昆仑净墟怕是待不长久,我可是曾经亲眼见过娘娘上一刻还在静心焚茶,笑意晏晏。 下一刻便将一名犯了过错的妖仙生抽仙骨,取其妖筋,贬为牲畜,打入六道轮回之中,永世不得返回昆仑。” 百里安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凛,着实怔了一下。 他对这位昆仑神主了解不多,却也知晓她绝非表面那般看起来和善温良。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生于山泽,以昆仑为名,尽管万物万事难入本心,但她的责任确实为这山中千千万万的妖仙子民。 甚至与毫无感情的君皇乘荒联姻,也是为了这昆仑净墟的无数生灵。 倒是看不出来,在昆仑净墟之中,她待自己的子民后裔,竟如此严苛杀性。 轻水倒是很有耐心的嘱咐说道:“对于六道苍生而言,昆仑为山海天外之境,可对于我们娘娘而言,除了昆仑以外,这众生芸芸才是真正的方外之地。 但凡出了这昆仑净墟,你如何横行,做你的妖魔鬼怪是你自己的事,娘娘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入了昆仑净墟,哪怕你是一名质子,那也是我们昆仑的质子,莫要想着耍小聪明去做投机取巧的事。” 轻水抬起眼眸望向百里安,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娘娘并非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儿,收好你那份轻视之心,莫要觉得自己有血羽河与司水神源的庇佑就成了什么特殊的存在。 若是在这里不能够做到安分守己,起一些坏心思的话,你会见识到娘娘一些残暴手段的。” 这一点无需轻水来提点,百里安自己也揣摩到了几分。 不起坏心思倒也不难,百里安此番入昆仑,本就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要想做到安分守己,怕是不可能了。 他在昆仑净墟扎稳根基后,下一步可是就要暗戳戳地准备去偷将臣的心脏了。 只是不管怎样,轻水虽然性子冷漠了些,可这几番提点到底是好心,百里安自然是得承这份情。 轻水离去后,百里安也在这半宫殿半仙山的小山居里住了下来。 不论是自己亲身接触,还是经轻水几番提醒,百里安都了解到了昆仑神主是一个很难搞定且极麻烦的神明。 在短期内,百里安也不愿再与这位神明多打照面,以免给自己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到了这小山居中来,自然也就没有了在天歌城内的那般优待了。 轻水明面上给他留了两名侍奉的仙侍,可到底,身为尸魔质子,自然是无人愿意侍奉的,也更不可能是红袖添香的侍女。 她安排的两个唇红齿白,一身灵力清奇的少年仙侍,素衣玉冠,仙鹤绣纹,环佩缠腰,是昆仑山中常见的服侍装扮。 他们一个唤尚昌,一个唤齐善,模样生得相近,看着当时一对孪生兄弟。 他们看着骨龄不大,也并未继承仙骨,盈盈清气里还掺杂着几分明显的妖气,眉眼生得青涩,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傲气。 这份傲气也不足为奇,世人皆憎恶尸魔,妖仙一脉素来自命清高,自诩高洁使命在身。 百里安如今又身为质子,他们能够自恃身份,面子上不对百里安冷眼相待已经是涵养十分不错了。 百里安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维持这种没必要的关系。 他安心在这小山居中住了下来。 事实证明,这昆仑神主的习性怕是多半真如轻水所说那般,洒脱大气的外表之下,还藏着几分暴君的属性在里头。 看这山中的秩序管理就知晓了。 那两名仙侍分明心中对百里安的尸魔身份极为轻视不喜,可他们既已领命,面上就不会展露丝毫出来,平日里一到时辰,便会准时准点地为百里安讲述昆仑净墟内的规矩与禁忌。 平日里也会尽职尽责地看管好百里安,在没有传召的情况下,百里安的地图只有小山居这么大,想要出这居远下山看看,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除了限制人生自由,日日监管于他,这两名仙侍倒也没有其他为难百里安的地方了。 他们兄弟二人的修为不算有多高深,虽说日夜监管,极少离身,可百里安打坐冥想,光明正大地在二人面前修炼,他们也难以看出任何痕迹来。 只当他这只尸魔整日不需要睡觉,便依靠冥想来打发时间。 昆仑神主自此以后,也并未再召见百里安,好似将他遗忘一般,只是每日那血焰果按时送来,倒也算是满足了最基本的果腹之欲。 小山居到底不必那不见天日的珈兰洞,小山居可见雪林斑斓,清风透体,亦可听松涛阵阵,林下溪旁,柏香冥冥,泉水缠绵低洄。 林石上泉声,静里听来,识天地自然鸣佩,浩气清英,仙材卓荦,灵气勃勃吞秋霜。.CoM 倒也是块适合修行的上好风水仙家福地。 当然,也也并非是昆仑神主对他的特别优待,昆仑净墟任何一处地方,都是适合修行的风水宝地。 百里安自碧水生玉中取出安置小白龙的那颗宝珠。 宛若蕴藏着一汪夜色星河的宝珠里,那道皎洁如银霜的一缕光影看着比当初要凝实粗壮了不少,身体间散发出来的灵力也不再虚幻如云。 这颗宝珠是九十九炼制而成的,其中足足藏了十三道灵脉,其中灵脉之重,足以支撑起一个人间一方小国的千年灵脉延续了。 小白龙是这世间唯一的真龙,它在天玺剑宗被囚禁两百余年,曾遭受葬心生挖龙角,被生生打回原形取血。 在百里安的认知中,当年他放归小白龙飞升天界,它本已经有了幻化成为人形的能力。 可算起来,他似乎一次也未曾见过小白龙的人形真身。 纵然是后来在天玺剑宗的长青亭下与它初遇之时,也是伤痕累累的巨龙形态。 再到后来,几经流转,落入金仙丰虚之手,它也未能够寻回自己的龙角,难以恢复人身。 虽说百里安自九幽冥府复苏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联系葬心,从他手中取回了龙角,在得到宝珠时,就将龙角融入它的真身之中。 可长达百年龙角离身,又日夜血虚亏空,想要完全融合龙角,恢复到往昔并未受伤时的境界,怕是还需要一些时日。 真龙有着气吞山河之相,这十三道灵脉所化的宝珠,足以让万千修士吸纳修行千年之久,可是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竟已是被它吸纳成空。 宝珠表层都出现了霜裂般的密密痕迹。 要知晓,这可是九十九亲手炼制之物,其坚硬程度,堪比神兵。 如今,却已经难以容载真龙身躯了。 百里安知晓,这宝珠已经失去了作用,十三灵脉已经吸收纳空,也已经没有了继续借以此物蕴养小白龙的必要。 百里安手指轻敲明珠。 比拳头还要大的明珠表层破裂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百里安并未将那颗不知名的宝珠完全破坏。 就像是破壳一般,莹莹霜气从中飘了出来,化为小臂长的银白小蛇。 许是断裂的伤口重新融合的缘故,那龙角随着本相也变作了一对玲珑幼白的小角,米粒大小,看着不甚明显。 它的状态看起来不错,身上被剐去的鳞片也已经长得大好,百里安仍旧不放心地将它翻了一个面,摸了摸它的肚皮,发现她原本受伤最重,肚皮间那一片也生出了鳞片,只是摸起来软软的,想来还需要时间好生将养。 小白龙十分乖巧地任由百里安翻了翻去,它虽修养于宝珠之中,可龙族神识强大,可越山海。 便是连碧水生玉这样的小千界宝也无法阻拦它的神识。 它对外界发生的种种,并非一无所知。 许是知晓百里安此刻为人监视,做为灵宠的它,自然也不能够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被百里安翻过肚皮的时候,它四只小爪子乖乖地缩藏起来,从外表上看,除了脑袋上生着一对小米粒儿,便与普通灵蛇也无甚差别了。 昆仑净墟灵力充沛,百里安将它一放出来,小白龙周身上下,灵华熠熠,龙族天生亲和天地灵圣之气,此地对它修行养伤,有着极大的益处。 纵然小白龙的存在瞒不过昆仑神主的眼睛,但追溯根源,龙族与妖仙一脉,也算得上是亲戚。 昆仑神主也没必要过于计较。 百里安将那敲裂了一个小口子的宝珠,又注入了一些灵力还有月光酒在其中,遍布的裂痕以及缺口眨眼愈合,只是其中灵脉已经不见,从外表看,宝珠与九十九初赠他时,倒也没有什么分别。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七章:缠腰 百里安将宝珠收藏好后,注意到了狗狗祟祟朝着他腰间游缠而来的小白龙。 他不由失笑摇首,见它如此活泼好动的样子,与在当初在长青亭下所见奄奄一息,满身重伤的虚弱模样全然不同。 百里安心中宽慰之余,也不由深感心疼。 他是一贯知晓小白龙的那些小动作含义的,纵然幼年时光与它相处,小白龙口不能言,有些心思也极为含蓄。 可百里安却知晓,它总是喜欢以身丈量他的手腕以及腰围,来看他身子是否消瘦清减。 只因当年百里羽将他扔给云容管教,云容师姐一向心大,练起剑什么都不管不顾,百里安长长饿晕过去,再经历几场风寒发烧。 原本应该是在奶团子的年纪里,也是瘦得不成样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小白龙不知怎么就染上了这个奇怪的习惯,每每百里安从云容的泉雪峰回来的时候,它都喜欢用自己身子量他身围。 若是瘦了,它也不会理会百里安平日里莫要杀生惹事的嘱咐,偷偷溜去山林之中,捕些山鸡鱼虾回来,烤给百里安吃。 别看小白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内心里,却指不定是如何记恨着云容和百里羽那两个心大不爱管饭的家伙。 小小身体,总是操着大大的心。 百里安伸手摸着它额头上那两粒冰冰凉凉的小龙角,忍不住笑道:“自个儿的伤还没养好,就操心起我来了,小白啊小白,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小白龙的性子,不似阿伏兔和蜀辞小狐狸还有小鹿儿它们那般。新笔趣阁 也许是龙族生性冷漠的缘故,它本性虽然依赖百里安,却不似那两只那般黏人爱撒娇。 性子懒懒的,体温也是冷冷凉凉的,不会有过分的缠人亲近,终日最多是量完了百里安的腰身,就缩回他的袖子里睡觉。 它陪伴在百里安身边的日子并不算长久,也就幼年时光里的那数年光景,在龙族那漫长无际的生涯之中也不过是须臾转瞬之光。 可却也正是这须臾转瞬之光,囚困了它两百余年,失龙角,裂龙鳞,放龙血。 如今回到百里安身边,倒也未见有多大的波澜心绪涌动,宛若他们二人不过当年短暂分离,复又重逢。 如今百里安身量已经长开,小白龙自是量得心满意足,便抖着冰冷的尾巴,顺着百里安的手腕游进他的衣袖之中安然入眠去了。 昆仑净墟,终年大雪不绝,清晨尚昌、齐善二人也并未因为百里安的身份而懈怠职守。 他们早早便起身漱洗,穿戴整齐后便开始清扫山居院落的厚重积雪。 小山居虽然以小为称,但占地面积却十分广大,足有小小宫园那般大了,这扫雪的活计若是换做寻常凡人,怕是得需十几人尚且才能在一早上洒扫干净。 可他们皆有修为仙术在身,两人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清扫干净。 百里安身为质子,除了限制人身自由以外,也并未有太多的规矩限制自身,并不会约束他几时起,白日里应当做什么活计。 所以看守百里安的任务也十分清闲,两人清扫完了院落,一时之间也无事可干,兄弟二人便抱着胳膊倚着长廊闲聊了起来。 “咱们来这小山居守着也大半有余了,这尸魔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我瞧着他身上的魔骨修为被锁得死死的。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半点凶性不显,又何必让你我兄弟二人在此日夜守候。” 尚昌语气透着几分郁郁的不快。 齐善倒是气性稳定些,淡淡一笑:“轻水大人既然让你我二人在此守着他,自然有着她的道理,兄长又何必这般抱怨。 正如你所说,他身为将臣之子,在这大半月接触下来,却是半分凶性不显,我们也乐得轻松不是?若是他惹下祸乱,你我那才有得头疼呢。” 他说着,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百里安所居的那间屋子,不似兄长尚昌那般郁烦,神色温温淡淡的。 “更何况轻水大人从不为难山中仙民子臣,若这当真是份危险的苦差事,又怎会安排在你我这样修为低弱的清闲之人手上。 我们平日里也是在山中扫雪守山修行,此子并未给我们增添多余的麻烦,我们如今的日子与往日又有何不同?” 尚昌听得弟弟这般开解,面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有些不甘心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近日来是真仙教十年一度开坛授课,讲道赐福的日子,如今有他在身边绊着,我们兄弟二人怕是得错过这次机会难得的赐福之礼了。” 说到这里,尚昌不由叹气连连,道:“你我兄弟二人家世不显,在昆仑净墟尚有寒羽池的时候,祖祖辈辈就没能出一个能够成功渡劫化出仙骨的妖仙。 以至于昆仑痛失寒羽池后,后世之中,也算是彻底绝了我脉仙缘之路。” 齐善眼中虽有遗憾,却也并不太认可兄长的话,摇首说道:“身在昆仑,便是最大的仙缘,仙圣在上,路在脚下,又怎会是绝路?” 尚昌沉声道:“可我就是不甘,我们的祖祖辈辈资质一般,天赋一般,心性也一般,无法渡劫化出仙骨这没什么。 可我族一脉,如今出了你我兄弟二人根骨资质灵力皆为上乘者,若是在当初寒羽池尚在之时,你我必有八成机会洗退妖骨,彻底蜕变成仙。 如今昆仑之中,真仙教盛起,有为我等引路之意,若得上清仙人以圣法赐福,便多了一分仙缘。 纵然无法借以寒羽池直接炼化妖骨成仙,在真仙教的帮助下,我们亦可另辟蹊径,成为黄金海守境人淬炼仙骨。” 见自家兄长张口闭口都是真仙教,齐善温和平淡的眉目也不由微微皱起,表情严肃道: “兄长,我们是昆仑的子民,娘娘便是我们的仙缘,真仙教到底是外来宗教。 他们终日在昆仑净墟之中传播宣扬君皇陛下,已是有了反客为主之相,本就不妥。” 尚昌不以为然,道:“君皇陛下与娘娘已有鸳盟,夫妻本是一体,真仙教也是君皇陛下特意为娘娘一手创立的,又有何不妥?” 齐善神情一肃,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尚昌道:“还能是谁,昆仑山中好多人都这般传,就连云间鹤前辈也一改常态,是这般认可的,我听他亲口承认往日对君皇陛下是多有误解的。” “误解?”齐善唇角勾起一缕嘲弄的冷笑,道:“倒还这是误解啊,我竟不知,咱们这位满脑子里都只有女色的陛下,竟还有这么多心眼子。” 尚昌面色微变,训斥道:“你怎可对君皇陛下的夫君如此出言不逊?!你知不知晓你这是在忤逆!” 齐善并未接他的话,他面容严肃地看着尚昌,道:“兄长若是还当我是自家兄弟,那真仙教的赐福仪式还是莫要去参加了。” 尚昌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面上不由一怔,他刚想说话,不远处传来咯吱一声推门声。 二人齐齐望去,只见白衣素带的百里安伸着懒腰迎着太阳走了出来。 许是方才兄弟二人的争执之声给他听去了几句,平日里难得有言语交流的百里安今日居然主动向他们二人点头致意,打了个招呼。 尚昌面色一冷,许是今日心情不快的缘故,倒也难得有失身份了一回,将自己的臭情绪摆得明明白白。 齐善也收起了严肃的表情,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礼,目光却很刁钻地落到了百里安的袖口里,眉头旋即一皱。 “阁下袖中有活物?” 百里安晒然一笑,也并未遮掩,抬起手臂轻抚大袖,道:“嗯,幼年时养的一只灵宠,它性子孤僻,不喜亲近外人,故此只好一同带入山中,还望见谅。” 尚昌眉头大皱,带着几分训斥的意味说道:“你真当自己是来做客的了?将我们昆仑净墟当成什么了?任意一只凡间灵宠也敢随意带进来。” 齐善也是面色凝重,昆仑净墟从不收外灵,凡尘世俗浊物妖者数不尽数,若是人人都将这种来路不明的妖物往山中带,岂非是污了此地清灵之气。 他摊开手掌,认真说道:“阁下此举不合昆仑规矩,未免多生事端,还请阁下能够将这只灵宠交予在下。” 百里安如何能是如此乖乖听话的性子。 “不给。”他微微一笑,拒绝。 说起来,这还是百里安进这片小山居以来,第一次与他们二人发生冲突。 入了昆仑,若昆仑神主有心探查,小白龙根本藏不住。 而小白龙在长青亭下关押了数百年,百里安也不愿再继续带他躲躲藏藏下去。 他不怕在这小山居中闹出一些动静,既然是以质子的身份再此,百里安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在这里风平浪静地待下去。 他也不介意卖些破绽。 太过于平静的生活,会让他一直困于这小山居中。 一声不给,果然让那两名少年仙侍冷了眉目。 尚昌冷冷地喝了一声:“放肆!” 齐善面上也再也不见一丝温和的影子。 可百里安到底还是低估了昆仑山养出来的仙侍内官。 只见齐善收回了空空如也的手掌,冷冷地看了百里安许久,见他没有半点要交出灵宠的意思,最终也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严肃说道: “阁下身为昆仑质子,娘娘钦点带回山中的人,我等自是无权逾越干涉阁下。 只是阁下在昆仑境内,未经允许,私养灵宠之事,在下会如实上报轻水大人,请轻水大人定夺此事。”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毛。 昆仑净墟里养出来的仙侍内官果真就是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这规矩涵养自成一套,虽说骨子里还有着几分自命清高的做派在里头。 可是也并未像百里安想得那般,借势压人,耀武扬威。 要知晓,此刻在这两人眼中,百里安可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 入小山居也已经有些时日了,这二人除了冷漠相待以外,也并未在私底下过多的为难欺压与他。 虽说并没有过多的善意,但自从百里安从棺材里醒来后,遇到了太多理所应当仗着身份行不公之事的人。 如今难得瞧着这只差将‘秉公办理’四个大字明晃晃刻在脸上的两个人,让原本闲聊两句就结束话题离去的百里安多事了一回。 百里安拢起大袖,看了他们一眼,冷不丁地转移话题道:“真仙教的赐福手段的确神奇,但我在人间游历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赐福需要叩点灵台的,那道仙手中的金钟之内,有着寒羽池的池水,虽无法助妖化骨。 但若是以手沾此水,叩点额头,彼时灵台在水的作用下自然大开,如此时刻,人的识海与神府都是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那根手指之下吧。” 百里安说得委婉之际。 但聪明人都能够听得出这弦外之音。 以寒羽之水,沾湿手指,无异于是手执开启一众妖仙灵台之锁的钥匙。 灵台大开,手指抵额。 只需心念一动,便可让指下之人心神俱灭,魂魄具散! 众仙民性命生死,皆在那一根手指之下。 “一派胡言!”尚昌当即厉声反驳:“上清仙界与昆仑净墟本是一体,若君皇陛下创立的真仙教有问题,那岂不是说君皇陛下也有问题!真仙教开坛做法,点化仙民万千,若有害人之心,早已有人为此身亡!” 他面上言之凿凿地反驳着,可不知为何,身体后背却是陡然后怕似地惊出满背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齐善,却正好看见他目光闪了两下,眼皮低垂,藏起来里头深深的情绪。 尚昌近乎训斥又似怀疑地唤了他一声:“齐善?!” 齐善动了动唇,犹豫片刻,后道:“他并未说过君皇陛下与真仙教有问题,只是将其中利害关系告知你我。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神族打过昆仑的主意,哪怕君皇陛下是父帝之子。 可联姻之事,到底是父帝以恩情做为回报要求。不管怎么样,我们多留一些心眼,总是没错的。”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八章:神罚森林 这齐善虽说是弟弟,但其远见之深,十分难得可贵。 能够在长久失去寒羽池的遗憾之中,面临成仙的巨大诱惑,还能够不为眼前利益所乱了本心,能够冷静分析形势,剖析其中隐患利害。 虽说这一切正如尚昌所言,真仙教在此成立数千年之久,并未让一名仙民出事,反而还成就出了许多强大的守境者。 可过往未出乱子,一切太平,这就并不意味着,他们灵台被人开启,就得了保障。 在被人叩点灵台赐福的那一瞬,他们原本只属于昆仑神主的生命与信仰,在那一刻,生命地权柄,却是实实在在地交予在了一个完全陌生且不同种族人的手中。 百里安到底是尸魔质子,说话不会说得太过直白,点到即止就好。 他也没有要反驳尚昌言论的意思,朝二人微微一笑过后,便提了院中的鱼篓与竹竿,去山居后湖垂钓去了。 尽管尚昌还在那喋喋不休地与齐善争论着什么,可百里安知晓,今日他所言之话,他们二人是都听进去了的。 山居内的生活简单又单一,在二人并未注意的暗中,百里安夜并未因此而怠慢修行。 在昆仑净墟之中,时长抬首难以见月,可是到了这里还后。 百里安腰间满月酒葫内的月光酒,就从未空过。 终日都是满满一葫,纵然夜间与小白龙放纵一回,对饮成空,第二日,葫芦里依旧满满当当,收集月精灵华的速度可谓惊人。 短短数月下来,这终日一葫葫的月光酒下肚,不动声色的吸灵吐纳,竟是在那两仙侍眼皮子底下,悄然地突破至了合神六品境界。 要知晓,渡劫之后的境线,一线如隔天海,往往想要突破一小品境界,都很有可能是人穷其一生的目标。 昆仑净墟真乃方外福地,这里的灵力好似永远不会枯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玄妙的是,此境的星辰之力,天地灵力,浓郁纯正非凡。 加之温含薇教于百里安的呼吸吐纳之法,纯正至清的灵力无孔不入地钻入体内五脏六腑之中,将原本已经经历了洗筋伐髓的这具身子,更深程度地排出了原本属于人间灵力中极少数的驳杂气息,是的内里灵力更为精纯清澈。 便是连小白龙,它腹部最难生长鳞片的脆弱软肉之地,也开始生出了坚硬的龙鳞,身体也是日渐强大,久而久之,便生出了若有若无的龙气环绕在这片小山居之中。 当然,以着百里安如今的修为手段,能够轻而易举地隐去着龙气痕迹。 与他同住在这小山居中的两名小仙侍,本体本就是妖族所化而成。 真龙龙气对他们而言,无异于灵丹仙露,在他们无从察觉的情况下,自然而然也获得了极大的益处而不自知。 真龙雨露,披泽苍生众生。 百里安并不讨厌这两名仙侍,自然也不会去做无谓的吝啬之举,也就任由去了。 只是叫尚昌、齐善二人惊喜之余,又不明就里,自己近日以来,也并未做特殊的修行,他们身份在山中并不算居高之类,修行的辅助灵丹也极为有限,平日里都是省着用的。 何以近日来修行速度蒸蒸日上,身体里似乎还有着隐奥玄妙之变,可偏偏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了变化。 齐善慧心巧思,他自是明白这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机缘与好处,身体间的变化是入了这小山居开始的。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去坐在树荫之下,撑着脑袋漫心垂钓的那个质子少年身上。 隐约之间总觉得此事似乎与他有关系。 尚昌费解之余,也随着弟弟将目光投去,正瞧见百里安任由竹竿架在脚底下,一副漫不经心地闲散样子,一只手里正拎着一颗脆生生、红彤彤的苹果,喂着袖里的白蛇。 蛇乃食荤腥之凶物,可这蛇生得小巧精致,通体雪白,比起寻常灵宠妖蛇多了几分罕见的灵气与神秘的气息。 也许是性情随主人,那小蛇瞧着也没多少凶性,喂来的苹果也很有耐心地用尖牙划成小块吃进肚子里。 尚昌鼻音里发出一声低浅的嗤声:“还尸魔王族呢,真丢那位尸王将臣的脸,他这样与那些终日里只知道遛狗逗猫的闲散纨绔有什么分别,看来咱们昆仑包吃包住的生活,反叫他满意得紧啊。” 言辞之间,尽是嘲笑讽刺之意,可比起当初百里安刚住进小山居时,他身上那种冷漠排斥的意味却是淡了许多,便是连嘲讽,也是半玩笑半鄙薄的调调。 齐善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只要不惹乱子,于你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平安。” 说起那小白蛇,齐善在当天下午便如实禀告了轻水女官。 说来也是怪得很,一向处事秉公严苛,依照规矩严格行事的女官轻水大人,在听了那尸魔私自带灵宠上山后,虽说也随着他同入了小山居,准备回收那条白蛇。 可是当轻水大人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少年,目光不过是在他袖上淡淡一扫,甚至连白蛇的影子都未见着,便扔下一句“随他去吧。” 然后就扬长回宫去了。 对此,尚昌齐善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素来重规矩,讲秩序的女官大人可以能够对这区区质子容忍至此。 左想右想,想来是那小白蛇虽是来自浊世人间的妖物,可灵气清奇,魂相十分干净,想来是一只并未害人下过杀障的妖,所以轻水大人就默许它在山中修行吧。 既然轻水都说了随他去了,他们二人自然不会去多生事端。 尚昌虽依旧不喜百里安,只是在日常疏远相处下来,也渐渐地收起了锋芒与敌意。 齐善虽性子较为温和,由始至终都并未对百里安展露出半分敌意,可却也热不起来,始终持有客套的距离感与分寸感。 他对真仙教都持有一定的防备心,对于百里安这样的尸魔,自然也不可能有着过多的没必要交集。 反倒是尚昌,心性不如弟弟那般沉稳,总是喜怒易形于色,与百里安相处久了,心闲时分,也是能够聊上两句的。 正如此刻,兄弟二人手里头的闲事做完了,小白蛇吃完了百里安手里的那颗苹果。 而百里安正好也钓上来了三条鱼,架在火堆上烤得香气四溢。 齐善看得直摇头,失笑道:“他还真在这小山居开始养老的生活。” 尚昌鼻子吸了两口,喉咙滚动着,冷哼一身,互作不屑道:“这尸魔小子,旁的本事没有,烤鱼倒是烤得怪香的。” 那头听到他们交谈声的百里安抬首一笑,邀请道:“我烤了你们那一份,要吃吗?” 齐善摇首婉拒。 尚昌倒是不客气地在自家弟弟后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道:“客气什么,反正这小子钓的也是咱们昆仑净墟的鱼,我们这些日子也在尽职尽责地看管于他,吃他一两条烤好的鱼又算得了什么?” 齐善被他连推带扯地拽了过去,两人还是很懂礼地朝着百里安行了一礼,再自己寻了两块石头坐下。 百里安笑着分了两条鱼给他们,将其中最肥美的一条河鱼留给了小白龙。 尚昌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嗅着那烤鱼的香味,也懒得去说教百里安那厚此薄彼的小气行为。 他接过穿着烤鱼的木枝,低头咬了一口,咯吱一声,酥皮瞬时在齿间发出破裂的脆响,烫热的油汁裹着酥嫩雪白的鱼肉,让人不禁满口生津,口感更是说不出的鲜美。 尚昌在昆仑山中,终日过的是撬冰饮泉,味足藜羹饭的清修日子,哪里吃过这般人间至味美食,仅咬一口便双眸明亮瞬华,激动得两只脚在地上来回颠簸,口中吞咽不绝,呜呜地看向弟弟齐善。 咬了一口烤鱼的齐善虽表情不似尚昌那般夸张,可面上也可见意外惊喜之色。 尚昌啃烤鱼的速度一点也不慢,但好在自恃规矩身份,也并未狼吞虎咽,一边吃着一边毫不吝啬地赞许道:“你这烤鱼手艺当真不错,若是再能配点小酒,那滋味更是绝了。” 百里安微微一笑,取下腰间的玉葫芦扔给尚昌。 尚昌接过那玉葫芦,表情楞楞的,显然也没料想到百里安身上竟然真的有酒。 他笑了一下,拔开塞口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却被齐善伸手制止。 原本以为谨慎沉稳的弟弟不愿再多得这尸魔质子的东西,谁知他竟是从乾坤袋中取出三枚精致的杯盏,放在矮石上。 尚昌顿时会意,握着酒葫芦的手用力锤了他肩膀一下,笑骂道:“就属你最讲究。” 齐善道:“礼不可废。” 他到底是取出了三杯空盏。 分别依次盛满,百里安端来属于自己的那一盏,也喂给了小白龙。 尚昌只当是寻常清酒,一杯盛满,酒味并不如何浓烈,全当清水漱口好了。 一杯猛地灌入肚中,初时清冽甘凉,口感意外得好,紧接着酒线入腹,却如沉寂千年的岩浆骤然爆发。 尚昌脸颊轰地爆红! 肉眼可见的灵力从他的每一寸肌肤毛孔之中乍现成辉光。 还未来得及喝手里杯中酒的齐善目瞪口呆:“这酒……” 尚昌被那猛烈的灵力催逼得头晕目眩,一条尾巴都从身后探了出来,面上也生出了灰白色的毛发,竟是直接现了原身。 他震惊地看着手中的空杯,倒也不是全无见识,“月光酒?!!!” 这尸魔一出手就是月光酒用来招待他们! 吃烤鱼能够吃得心安理得的尚昌,这会儿就面上止不住地发热起来。 他讪讪地放下空杯。 不久前他还言语尖酸地讽刺着他,可没刻意控制音量,叫百里安听得清清楚楚。 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将尾巴藏了藏,冷哼一声,道:“就……就算你拿月光酒招待我,我也不接受你讨好这一套。” 齐善也有些意外,但酒已经到了手里头,他也并未故作清高姿态重新倒回去,小口抿啄道:“你那玉葫芦有古怪,能够集月之精华,积酿成酒,更有趣的是,葫芦中的那颗小珠子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愿珠。” 他小口慢饮,不敢贪快,当他放下手中杯盏的时候,里头尚剩有一半。.CoM 不知是否饮酒的缘故,齐善再抬眸的时候,眼睛显得愈发温和起来,他淡淡一笑,道:“在这世间,竟还有信奉尸魔一族的凡人,这可真是一件奇事。”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借此机会来以旧事来美化自己,去博得二人的好感,他很自然地绕开话题,又道: “说起奇怪之事,近日来山中倒是多了不少外山陌生人呢。” 就在今日清晨,百里安在这湖边钓鱼,就看到了不少生人面孔,看那些生人的模样打扮,明显并非是山中仙民,而是外山中的人族修士。 那些人族修士年岁不大,似是抱着好奇的心态误入了这片小山居,但并未逗留太久,就被齐善客气地请下山去了。 昆仑山中极少有外客,便是上清仙界的仙人在没有召令之下,也不可随意踏足这片天外之天的世外之境。 如今竟然有这么多的陌生人入山,那显然是得昆仑神主首肯,广开山门召收进来的。 齐善稍稍恢复消化了片刻,面上红润之色淡去一些后,他再端起酒杯小饮一口。 “嗯,近日是神罚森林开放猎捕的日子,这是仙尊祝斩定下的规矩,每隔五百年,昆仑净墟的禁地之一神罚森林为娘娘神力开启,是为一次向人间开放的仙缘。”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此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一向沉稳谨慎的齐善也并未多做隐瞒。 “神罚森林上接黄金海,下临昆仑山,所藏着的都是自黄金海中逃离的恶妖,皆会共存于这片广袤的森林之中。” “神罚森林开启之日,人间修士们便可在森林之中,尽情施展手段来降服驯化妖兽,便可带离出昆仑净墟。” 百里安顿时了然。 难怪说这是一场难逢的仙缘了,要知晓这可是昆仑净墟里出来的妖兽。 不论是起根骨天资,自然都是上上之选。 若是能够驯化成灵宠,于战力之上,绝对是一巨大的助力。 纵然驯化成为灵宠,将至妖骨血肉尽熔于本命武器之中,便可拥有一柄自生器灵的淬灵武器。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五十九章:平衡之道 听齐善的意思,那神罚森林中的妖兽,在逃离黄金海的那一瞬间,就被仙尊祝斩以神念种下了枷印,这些妖兽等级共分十乘。 其中以十乘最弱,一乘最强。 可即便如此,其中最弱的十乘妖,骨龄不过百载,却已有着承灵境的力量修为。 比起人类之中,天赋最佳的天道三子,根骨的天生优势简直让他们都望尘莫及。 要知晓,纵然是苏靖与尹白霜这样的天纵之才,也是在两百骨龄内修炼达到承灵境,近年因另得机缘,才有幸跨越渡劫天门。 因此,神罚森林的开启,是莫大的仙缘,同时也伴随着莫大的危险。 其中大部分的九乘妖兽,都已经有了强大的渡劫境修为,更莫说往上走的那些妖兽该有多么强大可怕。 当然,这些妖兽以乘划分品质,也并非仅仅只看修为,有的更是看血统,天赋,以及罕见程度。 在神罚森林之中,多数是以十乘妖兽更为常见,但极难捕捉。 对于人类修士而言,哪怕只是捕捉到一只十乘妖兽,都已经是一场天大的机缘了。 百年根骨,便有着承灵境,这也就意味着,在昆仑净墟之中,任意带走一名十乘妖兽,将来都有着极大的可能养出一只大妖来。 若是人间一派三流宗门得之培养出来,来日便有机会仅凭借一只灵宠妖兽,跻身入一流修仙宗门的行列之中。 尚昌说,纵然是他们昆仑净墟内强大的妖仙入那神罚森林,都不敢全无准备的进入其中。 在那神罚森林之中,六乘妖兽基本上都不敢随意招惹,到了五乘妖兽,更是万年罕见之物。 更莫说三乘以上的妖兽了,纵然是昆仑山中的老一辈,也只闻其身,不见其影。 想来便是君皇乘荒这样的大人物,入了这神罚森林,遇见了其中三乘之上的妖兽,也只有逃命的份。 至于那一乘妖兽,更是近乎神话级别的存在,若在这世上,当真有人见过一乘妖兽的存在,他们相信,也唯有昆仑神主一人而已。 据说当年昆仑净墟最强的守境者燕破云,之所以能够在黄金海长守数十万年,除了他自身的刻苦与努力以外。 更多的是他运气不错,在穿越横渡神罚森林的时候,他并未遇上那传说中的一乘妖。 如若不然,纵然他神通盖世,也无法成为当世赫赫有名,为万人敬仰向往的黄金守境者了。 “神罚森林千年开启一次,如此规矩已经立有百万年之久,要知晓,自古以来,能够从这神罚森林之中成功降服带走的最强妖兽,也不过是三乘妖兽。 那还是在君皇乘荒陛下并未丢失司水神源那一年,携上清仙界整整十七位金仙大能共入神罚森林,十七位金仙大能足足折损了十二名在里头,才能够降服一只三乘妖,最后将之炼化成器,也就是如今君皇陛下的佩刀龙荒。” “君皇佩刀?”百里安略感诧异:“原来君皇乘荒是有佩刀的吗?为何从未见他使用过?” 尚昌唉了一声,道:“在这世上,可不是所有的妖兽被炼化淬灵后都会变得听话的,再者说了,那三乘妖兽实力通天,凶性非凡,又非君皇陛下以一人之力将以降服,足足折损了十二金仙的性命方可将之强行降妖制服。 纵然炼化入器,淬灵成刀,其凶噬之性犹在,即便是当年并未遗失司水神源的君皇陛下,在鏖战之时,也不过只能有着三回拔刀之力,现如今怕是……” 齐善不温不凉地接了兄长的话,抿了一口酒水,淡淡道:“怕是能够拔刀一回都足够让他伤筋动骨了。” 百里安嘴巴抽了抽,再次被这位君皇陛下种种行为给无语到了。 “看来这位仙尊大人对你们的君皇陛下可当真是疼爱得紧,那可是整整十二名金仙,竟都牺牲用来为他造刀了。” 关键是,刀造出来了,这位君皇陛下还无法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驾驭使用。 齐善不以为然道:“毕竟是父帝幼子,仙尊大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非过度溺爱于他,又怎会与我们昆仑净墟联姻。” 说到这里,尚昌面上不由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所以现下你是知晓我们的神主有多厉害了吧?莫说三乘妖兽了,便是一乘妖兽,她也能够收拾得服服帖帖。” 齐善提醒道:“兄长,捕风捉影之事,莫要胡言。” “怎能说是胡言,昆仑素有传闻,据说在那珈兰洞中,就封印着一只一乘级别的妖兽,是由娘娘亲自削去其血肉,焚烬妖血,封印其中的。”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以讹传讹之事,不可尽信。” “捕风捉影,那也得有迹可循不是。”尚昌目光忽而一动,转向百里安,好似想起什么。 他忍不住好奇问道:“说起来,你在来小山居当质子之前,我听说你被青玄大人也带去珈兰洞内关了六月有余,不知可有见到什么东西?” “兄长。”齐善觉得此言太过无礼,不由轻轻呵斥了一声。 百里安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三乘妖兽都足以令十二名金仙葬身于神罚森林之中,纵然身死,其余威犹在,令君皇乘荒这样的大人物都难以驾驭掌控。 若那珈兰洞内,当真封印着一乘妖兽,我这样修为尽封之人,又怎能幸免于难。” 百里安面上这般笑着胡说八道,可心中却是暗自心惊昆仑神主的手段。 那日,妖神为了逼他主动献交血羽河,不惜冒着封印的镇压,强行化出了本相,贯穿这片山河日月,直抵星河之中。 妖神化出本相,威压之下,可令十万大山都为之群群巍颤。 那般大的阵仗,足以让整座昆仑山上的人都叹为观止。 可如今怎么看起来,他们二人好似全然不知此事,就好像那日的记忆,被人生生抹除干净一般。 昆仑神主既然有心隐瞒珈兰洞的那位存在,百里安自然不可能将在珈兰洞中发生的一切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胡聊一番。 听了百里安话的尚昌面上掩不住的失落。 只是百里安不曾想,昆仑神主口中妖神,竟然是神罚森林的一乘妖兽。 若是如此,这般镇压对于仙界而言,岂非浪费? 倒不像是仙尊祝斩的做派。 齐善见兄长一脸失落,又道:“兄长也说了,那可是一乘妖兽,偌大的神罚森林也不过才只出两只,娘娘都极少踏足神罚,怕也是只能够缘悭一见罢了,我等小小仙民,听听传说就可以了。” 百里安道:“两只?如此厉害强大的一乘妖兽,竟还出了两只?” 他隐隐心惊。 这也就意味着,当日在珈兰洞中如妖神般强大者,竟还有第二位。 若非这昆仑净墟乃是方外之境,而是彻底与妖魔一族沆瀣一气,有如此底蕴支持,仙界的地位怕也是岌岌可危。 齐善道:“世间万法,讲究的是法则平衡,在神罚森林之中,此法则更是尤为明显,自然不可能放任其中任何一只妖兽一方独霸,如若不然,这神罚森林难以长存数百万年而不灭。” 百里安又问:“此番昆仑净墟为人间开放,不知人间百家仙门之中又有哪些势力会上山? 齐善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道:“神罚森林内的妖兽与凡间妖族大不相同,百家仙门必不会轻易错过如此淬灵良机,甚至有人宁可让武器原胚空置千年,也要等昆仑净墟的开放之日。 故此,纵然并非御兽之派的宗门,也会在开启山门之际鱼贯而来。 嗯,想来天道三宗也不可能放弃如此良机,千年前,三宗之首百里羽、尹渡风还有苏观海皆入我山门,行过神罚森林,百里羽的佩剑升龙淬灵,便是出自于神罚森林的麒龙。 尹渡风的本命道器抱元塔,其塔淬灵碧苍鲸。苏观海的乾离伞淬灵南明英招。 这些皆出自于我昆仑净墟,而今神罚森林向世人广招开启,尝过甜头的三道宗主,自然也会派遣宗门之中出色的弟子入我山门,觅得这千年机缘。” “而我昆仑净墟既开山门,自不会限制众人入山名额,若有力者,能够寻山门,入仙道,登我昆仑,亦没有将人驱赶下山的道理。” 这话的意思是入昆仑山没有条件,能够找到昆仑净墟的仙迹,有能力入山即可。 可在这世上修道者千千万,能够寻得昆仑山迹者,又能有几人。 这看似没有条件的限制,对于世人而言便是最大的限制。 只是百里安没有想到的是,他入山昆仑不足一年,竟这么快就能够得见故人。 虽说中幽皇朝专修诡道,从未涉足过淬灵之道,可是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光明正大入山的机会,相信中幽也会派人前来的吧。 聊了这么多,尚昌如何看不出来百里安是在有意套话,他眉毛飞斜而起。 “哼哼,今日你这般有意套话,怎么?也是对我们那神罚森林起了心思,想要抓一只妖兽淬灵玩玩?” 百里安摇首笑道:“万物有灵,纵然是武器,用得久了,自然也能够养出灵智来,比起夺予生杀其他生灵的性命来养器,我更喜欢养自己的剑。”???..Com 更何况他到此昆仑,本意就没打过这里妖兽的主意,他所谋之大,怕说出来吓死这二位。 听到这话,齐善不由向百里安投去了几分异样的目光。 一场酒,三条鱼,百里安并未刻意拉近他与两名仙侍的关系距离,却让他们二人对百里安发生了一些改观。 神罚森林开启,时限为十月之久。 昆仑净墟给人间修士尽可能地给予了自大的宽容,山门天外之路已经打开,山中陆陆续续迎来外山之客。 只是百里安身为质子,加之他本身对那猎捕妖兽之事也不感兴趣,如此这神罚森林,也就彻底与他无缘了。 经过湖边共饮月光酒后,日子依旧日复一日,齐善尚昌二人也并不会因此而忘了身份使命而干出那种没事就与百里安把酒言欢的行为。 只是到底话比往日多了些,不复初时那般冷漠敌视。 偶尔二人也会同百里安闲聊两句山中的趣事,也知晓百里安在人间时的身份,但凡天玺剑宗以及中幽皇朝来了谁,都会告知于他。 此番来的人不少,许是机缘难得的缘故,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以及苍梧十藏殿几乎是倾囊而出。 反倒是尹白霜与苏靖二人,不知是何缘故,自十方城归去之后,竟是一直闭关不出。 听尚昌的意思,此番二宗来人如此之多,便是想为自家闭关的少主寻找一个强大的妖兽,带回山门之中驯化成为灵宠亦或是附灵。 不出意外的是,中幽皇朝也派了人来,不用想也知晓,是阿娘刻意安排的。 这些势力,都是百里安所熟悉深知的势力。 别看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以及苍梧十藏殿近乎是倾囊而出,但做为天道三宗,其实派来昆仑山的人并不多。 比起百家仙门之中其他修真门派,上至长老下至弟子,一个小小宗门,怕是来有百人之多了吧。 但凡有点资质地都恨不得塞入这昆仑净墟中来,纵然无法成功猎捕妖兽,也恨不得在这世外仙山之中早些多停留一日。 甚至连上清仙界的一些仙人们,都纷纷闻名而来。 山中灵气终年长成,胜过人间灵气千倍不止,比之上清仙界,更是胜过百倍不止。此番机会难得,难免总是会引来一些贪婪之辈。 这是看着机会难得,逮着昆仑这一大白羊使劲薅羊毛是吧。 可百里安总觉得,以着昆仑神主那般重规矩的一个人,何以在神罚森林开启之日,对人、仙两族如此宽容。 其实其中因果倒也不难猜想。 根据那位仙尊大人过往的种种行径来说,想来多半是他的授意,想要借此方式在暗中打压昆仑神主的势力。 凡间修行者,身染红尘浊气,且人数如此众多,在昆仑净墟久留,山中灵气必遭浊染,想要完全祛除净化,唯有昆仑神主一人神力能够做到。 在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天外之境。 仙尊祝斩自诩为六道真宰,他便是这六道唯一的天,又怎会容忍天外有天。 当然,这都是为帝者的平衡压制之道,早在秦国王宫之时,百里安就早已见怪不怪了。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章:吾要罢工几日 对于尚昌口中得知的那些入山的各方势力人员,都不出乎百里安的意料。 唯有一人,百里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来山中求妖。 “怎么样?看你这表情,很意外吧? 真没想到,此番神罚森林开启,竟然还能引得古吟国的太子殿下前来山中求妖。” 百里安抬眸看了他一眼,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你在谈及天道三宗以及某些金仙大能时,面上神色尚且平淡自如。 何以在说起这位古吟国的太子殿下,竟隐隐带着几分钦佩之意?” 不仅仅是他,便是他那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弟齐善,亦是如此。 尚昌道:“你这是肤浅之见,天道三宗之首以及那些个金仙大能固然了不起。 可他们到底拼的是家世以及那卓越的根骨天资才能够独占一方鳌头。 如今上清仙界,哪位金仙大能背后所依仗着的,不都是庞大的家族势力,以及灵峰灵脉的资源天材异宝所堆撑起来的。” “唯有这位古吟国的太子殿下……哦,对了,那位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太子殿下,更喜欢世人撑他为机白公子。” “这位机白公子乃是古吟国国主与一名毫无灵根仙缘的凡人采茶女所生,生来气脉有损,先天不足,为其父所弃。 他自幼养于秦国王宫之中,过的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 再后来,有遭逢大难,双目失明不良于行,更是落得一个一生残疾的凄苦下场。 可他从未自弃,反而以一身残躯,拼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一样的仙道。” 谈及这个沈机白,便是连齐善都忍不住唏嘘摇首道:“只可惜后来他重登荣耀之位,坐堂万金之躯,在凡间落下的残疾之症。 却不知是何缘故,古吟国国主无数奇珍异宝喂下去,仙界多少圣手仙医疗养着,竟是丝毫不见好转,也不知晓他过往都经历了些什么。” 百里安沉默良久,不知为何,眉目间忽然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垂眸淡淡道:“或许……并非是身上残症治不好,而是心中有疾不愿治。” “什么?” 百里安的声音很低,并未叫二人看清。 他抬首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感慨这一代天骄的命运,未免也真是太坎坷了些。” 尚昌哼道:“听说你是天玺剑主之子,亦是中幽皇朝的皇太子,若非误入歧途,将来有一日,难保你也不会成为一代天骄?” 日常嘲讽完,尚昌不由又面露担忧之色:“虽说这神罚森林的妖兽难得,可机白公子所修之道到底是非攻伐的灵根辅助之道。 加之身体不良于行,双眸失明,以如此孱弱之身,若入神罚森林,怕是危险得紧。” 齐善摇首道:“莫要小瞧他,纵然机白公子修为未至渡劫,但能够声动整个上清仙界,而享有鼎盛之名,又岂是池中之辈。 他既然能够前来昆仑,自是早有准备,无需他人来担忧操心。” 尚昌反驳道:“可我总觉得机白公子此番前来昆仑净墟是另有目的的,他长年浸淫灵根造化之术,多年避世隐居于蓬莱仙岛,极少接触外人。 我可是听说这位公子,将自己毕生的心血与精力都贡献在了钻研灵根之上。 他不习剑道,不习刀道,也不习符道,甚至连贴身兵刃都从不佩戴。 世人皆对神罚森林内的妖兽有着非分之想,窥觎非望的心思,但我并不觉得他会对那些妖兽产生一些多余的心思。” 百里安:“……” 其实他们兄弟二人分析得都没有错。 沈机白因为年幼时的那些经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此番他来昆仑净墟的目的…… 百里安隐约之间能够猜到几分,却也不愿多想。 原本听到一些故人上山消息而感到喜悦的百里安,如今却也难免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沈机白先天不足是不假,可他那一手创灵根夺天地大造化的妙手,足以让他自己这一个根骨羸弱的凡人,一手变化成六界天资纵佳者。 他当年在天玺剑宗上为魔狱幸无虽擒,落在他的手中饱受折磨,身中数毒难解,待到天玺剑宗的人找到施以救治之时。 虽及时救下了性命,可奇毒腐眼入骨,从而导致了双眸失明,双腿残疾的病症。 魔狱幸无乃是魔族炼狱所化,天生便通晓各种奇术酷刑,其中就当属毒术最为残酷。 沈机白在人间展露天赋之后,为古吟国国主看中,亲自接回仙国之中悉心疗养。 仙国之中灵药无数,纵然这魔狱幸无的毒术再强,这样长年累月金尊玉贵地将养着,也不可能全无效果。 如此看来,倒更像是有人在讳疾忌医。 百里安知晓沈机白的心结在哪里,此番他前来昆仑,目的想来也是冲他而来。 如此想来,前些日子,那几位误闯小山居的修士,想来也并非是偶然了。 小山居建于昆仑内山之中,与那位昆仑神主素日里所住的主殿也不过是一湖之隔。 寻常凡间修士,又如何能够无礼无知误闯到这里来。 相通了这一点后,百里安在心中晒然一笑,对于不可追忆的往事,也不想因此困缚自身,也懒得再多做思量。 只是这神罚森林既然已经开启,这昆仑净墟怕是难居天外太平了。 …… …… 缥虚于群山之巅,宙宇之中的玉昆仑宫,宛若嵌入在了那一轮巨大的寒月之中,远远望去犹似一座清寒蟾宫。 玉昆仑宫建于东天神殿之上,甘玉台上几点飞翠落红,天宫之上一片浮青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 如此静谧清冷的玉宫沐浴着这浩瀚无垠的亿万星辰光辉,夜如白昼,缥缥缈缈的烟云如丝云拂袖缠绕,偶有月光穿梭其中,瑞气笼罩萦绕。 极高之处,浮动的缓风都是刺骨严寒的。 宫阙凭栏间,昆仑神主披一身白衣青裳,几乎融于云雾之中。 纵然身居神殿玉宫之中,她的装束依旧是一层不变的低调干净,清清冷冷的月光洒落在她那精致的玉冠上,如玉的脸庞,是淡淡的笑意,眉眼深远似谪仙。 她雪白如玉的手指搭在玉栏上,眼尾微微下撇,目光平静地看着云气缭绕的巍巍群山,其中有着灰浊各色不一的气象缕缕上升。 那是红尘浊气。 昆仑神主就这样无悲无喜地垂眸看着,垂眸不语的时候,面上的淡静的笑意就会变得很虚幻。 她眼眸里的光含得极浅,恰似仙间琉璃玉,万般情绪都藏在那抹琉璃浅光中,让人瞧不真切,唯有那玉润雪白的绝美面容依旧是那副高不可攀的矜贵相。 “娘娘……”在她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银色绣流云纹的软靴踏散了浮于光可鉴人玉砖上的薄薄烟云。 青玄立于昆仑娘娘身后,手执玺印,躬身行礼道:“娘娘,仙界来人已有数日之久,据山中羽卫来报,有仙界之人在暗中借以虚空之宝窃取我昆仑宝气灵脉。” 沧南衣目光从那巍巍群山里的万千气象中收了回来,面上又浮露出了松散的笑意。 可当她转头看向青玄时,那松散的笑意目光里又会衍生出一种奇异悲悯的错觉来。 “漫江撒下钩和线,从此钓出是非来。昆仑净墟多宝而藏灵,山门既开,自会引来无数贪婪,而贪婪,本就能够使人无所不为。” 青玄嗓音微染愤慨:“可开启山门,引百家仙门入我神罚之禁地,本就并非是娘娘你的授意,若非仙尊祝斩下达此令,又怎会引来这群无知贪婪之徒?!” 昆仑神主淡淡一笑,道:“观世间极恶事,则一眚一慝,尽可优容。念古来极冤人,则一毁一辱,计较无用。” “可是娘娘……” 昆仑神主乜了她一眼,道:“欲壑难填,不外如是,千古以来,自是如此,今日吾纵然出手教训了这群人,来日,仙尊祝斩又该以怎样的法子来牵制昆仑?” 见青玄仍旧一脸郁郁,昆仑神主面色依旧淡然:“鱼虾之流,又能盗得了多少宝气灵脉。 若是有着知足之心,便是予他们一些仙缘又有何妨。可若是贪心过头,到头来也不过是自食恶果,终将一贫如洗,又何必浪费心力去气恼对付。 山中遗失的宝气灵脉,吾覆手之间便可修复,何必为这些蝼蚁蚍蜉伤神动气。” 话已至此,青玄气息稍定,俯首道了一声是,不敢再多言其他。 “神罚森林已经对外开启,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青玄你还需要格外注意其他。” 青玄眸光闪烁了一下,道:“娘娘您的意思是,可是要在神罚森林之中多加关照一下那位古吟国的太子殿下?” 毕竟这位古吟国的太子乃是与娘娘同为尊位的五尊仙之子,由于他那特殊的天赋能力,莫说古吟国国主了,便是连仙尊祝斩都对他格外看重珍视。 别看他只是区区一介骨龄两百余载的小辈,可是他那独一无二的造灵根术,足以让上清仙界在未来万年时光里,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高度。 他的能力实在是太过于特殊,加之他自己本身实力不足,半残之躯,又有着闲云野鹤不追逐名利之心。 种种方面,都极符合仙尊祝斩的心意。 他好掌控,无野心,又能够无私地造福苍生。 若是在大义取舍面前,他与君皇乘荒二人之间非要二选一的话。 纵然仙尊祝斩再如何疼爱自己的幼弟,在这生死抉择面前,怕是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下沈机白吧。 得仙界如此看重的古吟国太子,自然不能够在昆仑净墟的地境上出事。 可他偏偏要以沉疴之身,去神罚森林那般危险的禁地。 也是,比起宝气流失,显然还是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命更为重…… “谁同你说这个了。” 谁知,咱们这位昆仑神主却十分一视同仁地说道:“既然有心求妖,入了神罚森林生死一概不负,纵然是乘荒入神罚森林,吾都未让你们关照一二。 那仙国太子既然敢来,若有本事,得了一乘妖那也是他的命数,可若是没有本事,死在里头了,死了也便死了,难不成这仙国还敢因为此事问罪我昆仑不成?” 青玄:“……” 所以娘娘你是能收拾的人不收拾,这种小麻烦能避就避。 可是对于能关照的人就偏偏不关照,纵然是得罪了古吟国以及仙尊祝斩,也一副无所鸟谓的样子是吗? 跟着这样的主子,突然就很想摆了是怎么回事? 青玄有气无力道:“所以娘娘您让我特别注意的是?” 昆仑神主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轻松:“吾要去一趟黄金海,小山居里的小家伙莫要让他到处乱跑。 今时不同以往,山中人多眼杂的,他又被封了修为,保不齐一不留神就给人欺负了去,哦,对了,小君君她性子顽劣,也得看顾几分,莫要叫她到处乱跑。” 得,人堂堂古吟国太子还没有一只尸魔重要。 不过青玄也知晓沧南衣为何如此看重那将臣之子,同时也明白娘娘这并非是随口吩咐。 那小子在人间树敌颇多,身份又敏感得紧,保不齐此番入山者中有人在动歪念头。 青玄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有娘娘镇守昆仑,无人胆敢放肆的。” 沧南衣拢了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袖,她眸子里含着煌煌星光,一副刚刚想起什么似得,恍然轻啊一声,微微一笑,道:“吾忘记同青玄说了,接下来昆仑之事,吾要罢工几日,这镇守昆仑的职责,便交予你与轻水吧。”M..coM 青玄面色一僵。 “娘娘这是打算再次一个人前往回廊天渊?” 这回沧南衣没搭理她,大袖之下雪白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金色印记打在青玄的身上,随之隐而不见。 虽说平日里,青玄将昆仑上下诸多事宜搭理得井井有条,便是她也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在大事之上,向来拿捏清楚,做事利落,便是轻水也难及。 只是比起轻水,青玄又多了几分感情用事的冲动,这一点会让她偶尔失控,沧南衣并不喜欢。 看着消失在体内的金印,青玄先是愣了一下,表情不似平日里那般稳重端庄,不可置信:“娘娘您居然给我下印?”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一章:风起昆仑 青玄急得连礼都忘记行了,她上前一步,道:“娘娘!我与轻水每日刻苦修行,从不敢有一丝懈怠,为的便是这一日能够与娘娘一同前往回廊天渊。 我等自知力薄,没有镇压乱潮之首一乘妖兽的能力,只想与娘娘您并肩同行,为娘娘排忧解难,还请娘娘今年莫要丢下我与轻水,自己一人前行独战强敌。” 沧南衣听了这话,不由低低发笑出声,她这一笑可真谓光风霁月,那双眼更是深邃宁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黄金海,回廊天渊,乃是吾山昆仑最大的禁地,你非守境者,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青玄,莫要逾举了,这世间事,非是你刻苦修行,吾就要顺应伱的本心。” “可是……” “你想入黄金海,简单!像燕破云一样成为昆仑山的守境者,你自然有资格。” 青玄努力压制着眼底的不服之意,沉声道:“那燕破云的天赋不如我与轻水,若非当年他受仙人抚顶叩灵,又怎会有如此好运成为我昆仑的守境者。” 沧南衣淡道:“你这是在恼吾不允你受真仙教的叩灵开窍,误了你的前途?” “青玄不敢。”青玄抬起那双倔强又明亮的眼眸,咬唇道:“那真仙教不过是君上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一群野路子,他们可没有资格为我点灵开窍。 可若是娘娘愿意为青玄点灵开窍,青玄自问能够比燕破云更有资格成为一名合格强大的守境者。” “可笑。”沧南衣的眼神平淡又宁静,“你在将希望寄托于点灵开窍的瞬间,就已经证明你没有资格进入黄金海,退下吧。” 青玄只觉在这一瞬间,失落感如浪潮一般汹涌激荡着漫上整个心脏。 她绷来的肩膀也随着沧南衣的话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模样说不出的神伤。 在大乱潮音即将肆虐暴起的这一年里,青玄终究还是没能说服昆仑神主。 今年,仍旧是她一人独自进入那无人可知之地的回廊天渊。 神殿辽阔,风雪吹拂,玉台之上,再也不见圣迹留驻其上。 沧南衣进入昆仑禁地黄金海的事除了她身边最亲近的两名女官之外,再无人得知。 山中一切照旧如常,登临昆仑者依旧络绎不绝。 对于百里安而言,这神罚森林开启,猎捕妖兽的举行过程略微有些漫长了些。 却也明白在如此盛大的日子,虽说鱼龙混杂,可山中的防线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他知晓盗取将臣心脏非一朝一夕能够成事,也没想过要在这种盛大的日子里闹出什么事端来引人注目。 在这段时日里,安安心心地做他的质子,待到此番大事结束时候,山中修士陆续下山彻底清净了下来,再做打算也是不迟的。 反正大乱潮音近在眼前。 至于那神罚森林的妖兽…… 百里安垂眸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盘在他袖中睡觉的小白龙光滑的龙角,面上淡淡一笑。 他身边的小东西们可从来没有缺乏过。 在他的世界里,妖兽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用以驯化入器之用的。 鲜活的生命还是让它们一直维持着自由鲜活的状态更好。 他说对神罚森林不感兴趣,并非是假话。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偷溜出小山居进入那神罚森林去猎捕妖兽,无疑是给自己自找麻烦。 将臣的心脏怎么想,都不可能镇藏在那片森林之中。 所以任凭山居之外的人们如何忙碌经营,百里安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苟在这山居清净之地,无人打搅得更好。 入世这般久,一路行来都是腥风血雨,四处厮杀。 昆仑神主虽说将他禁足于此,看似让他失了自由,却也予了他许久未得的出世安宁。 在这几个月里,百里安的心性被养的更加沉稳安静。 心地之上无风涛,随缘随皆在青山绿树中。 安静修行,静心生活养剑,风恬浪静中,见人生之真谛,领悟大道希音。 如此心境的沉淀下来,对于百里安日后渡劫之日,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连那天生难以聚灵的天策钧山剑,在百里安每日以自身精血灵养之下,也已渐渐形成剑灵初胚原形。 再此之前,百里安也曾日夜以精血养剑,效果却远不似现下这般显著。 心境不同,纵是同样纯度的精血,养出来的剑意确是有着云泥之别。 算算日子,这样舒服的咸鱼小日子还可以拥有几个月,百里安想想就开心。 只是这样舒服的日子没过多久,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山居的安宁。 起因是看管百里安的那两名仙侍整夜未归,百里安开始也并未太当回事。 毕竟这里是昆仑山,他们妖仙的地盘,这两人又是轻水女官手底下当差,自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百里安只当他们是被轻水吩咐的其他要事给绊住了。 直至次日晌午,才见齐善失魂落魄地独自一人回来了,才知晓事情不大对劲。 那模样百里安一看便知是出事了。 齐善素日里最重整洁礼仪,可今日却衣衫脏乱,衣袖与衣摆到处是撕裂的口子,嘴角带着淤青血色,眉心还有一道好似被香火烫伤的痕迹。 看这样子竟是与人打架被欺负了? 更重要的是,终日与尚昌形影不离的二人,今日竟只回来了一个。 这可真是奇事。 百里安本不欲多事,但见他这副模样,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发生了何事?怎这般狼狈?为何不见尚昌他人?” 齐善整个人像是没有回过魂来一样,跌跌撞撞地进了院中,面上神情竟是说不出的苦闷还有痛苦。 面对百里安,他似乎不愿多谈,只摇了摇头,直身准备回屋子。 “没什么?兄长他另有要事要做,这些日子就我一人看护阁下……” 百里安正色道:“若是有事,你可以去寻轻水女官,你若是担心得罪什么权贵也无需多虑,轻水女官的性子刚正不阿,断然不会容许外人欺压昆仑仙族。” 也许是百里安的话一针见血,正好戳中了齐善的伤处。 他面皮狠狠一抽,面上浮露出几分苦涩不甘。 只见他自嘲一笑,道:“轻水大人拿什么管?我们只是山中最低微的仙侍。 祖上未出一位仙骨荣耀者,无祖先庇护,无家族支撑,我们在这山中谁也开罪不起,更莫说那些人还是真仙教的教徒。” 齐善面上尽是惨然之色:“那可是真仙教,轻水大人她拿什么管? 纵然我上报于她,她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我们这样的如若微尘般的子民去与君皇陛下发生不快。 我等生为昆仑子民,人微言轻,无法造福昆仑也就罢了,怎可又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使得他们夫妻二人离心离德。” 百里安深深皱眉,从他话语之中,推演出了个大概的七七八八。 “真仙教坐居昆仑净墟,怎会无端为难人?尚昌他还是没听劝,去寻真仙教的人叩灵了不成?” 齐善满眼苦涩:“这种时候,我倒是希望兄长不听劝。他就是太听劝,性子太过于倔强,所以才会惹火上身。” 百里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善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道:“事到如今,我才知晓我的预感与你的猜测并没有错。 真仙教看似无私造福昆仑仙民,不惜浪费自己的修为来为人叩灵,私底下怕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家兄长有时候虽性子天真了些,但他并不愚笨,那日经阁下暗自点拨后,他自己也有所明悟。 故此真仙教每月一次的赐福叩灵之礼,我们兄弟二人都会寻借口拒绝真仙教的传召。” “赐福叩灵之礼,山中仙民属于自愿接受与否。 初时我与兄长未去听授道业,一切倒也正常。 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来山中有所谣传,竟传闻说真仙教赐福叩灵另有所图、居心不良,为我昆仑深有害处。” “这样的传闻传遍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山中仙民本就对真仙教有着强烈的信仰与推崇。 如今我与兄长在对叩灵之事百般推辞,自然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引起了真仙教的不满。” 齐善语气沉重,一向温和的眉目此刻也布满阴郁之色。 “我不知晓这背后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真仙教近年来在昆仑净墟混的风生水起,传教授道,吸纳四方信仰之力,自是不容自己的宗教信仰受到半分撼动。 事已至此,纵然知晓真仙教目的不纯,可我兄弟二人微薄之力终究难以抵抗真仙教这样的庞然大物。新笔趣阁 今日真仙教的教徒寻上门来,我属实无奈,只好答应他们当着昆仑万众的面,去往真仙教坛,供奉信仰,接受叩灵。” 说到这里,齐善眼眸一暗,声音也变小了些:“在此之前,兄长他明明就在期盼着叩灵成仙,如今只要他装作什么都不懂得顺从就好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若是我没有提醒他这些,他仍旧会与山中其他仙民教徒一般,热诚地信奉着,期盼着,追寻着心中的希望。 可是他偏偏就在该糊涂的时候争那一时意气,硬要与那真仙教正面硬斗。” 齐善十分自责:“若非是我自作聪明,同他说这些,他也不会给真仙教的人带走了?” 百里安意外道:“被真仙教的人带走了?真仙教竟猖狂到了这种地步,敢在山中随意拿人?” 齐善摇了摇头,薄薄的面皮紧绷,暗自咬牙切齿的痕迹印在脸皮上。 “这里是昆仑净墟,我们都是昆仑净墟的子民,纵然他们真仙教的背后是君皇陛下,也不敢毫无缘由的当众拿人。” “只是经此一事,兄长更加确信了叩灵之事有蹊跷,他不愿我接受真仙教的叩灵之礼,便与真仙教的人争执打了起来。 他先动的手还伤了人,自然理亏,如今真仙教的人将兄长强行带走,一顿鞭笞怕是逃不掉了。” 齐善言辞清晰,来龙去脉说得井井有条,可百里安仍旧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他皱眉看着齐善。 “尚昌并非冲动失智之人,他不可能不清楚他先动手伤人会是什么后果。” 齐善一怔,旋即好似反应过来一般,眉目大睁地看着百里安,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你的意思是,他有意触怒真仙教的人?” 百里安上前两步,手指撩开齐善额前的碎发刘海,看到他眉心那一点被香火烫伤的痕迹,说道:“看样子,真仙教的人并没有为你叩灵。” 齐善神情不安道:“是……是这样,兄长他打伤了真仙教的人,后来不知为何真仙教就放弃为我们兄弟二人叩灵了。” 百里安道:“真仙教此番如此大动干戈,起因不过是有人质疑他们教众的反对之声。 既然如此,想要在昆仑山中稳固自己的势力与信誉,当着众人的面,为你们二人叩灵便是最好的对策,可是他们竟然……放弃了?” 齐善面如死灰地看着百里安:“兄长他……兄长他……” 百里安明言道:“尚昌应该是与真仙教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让他们放弃对你进行叩灵。” 如此看来,尚昌被真仙教的人带走,可不仅仅只是鞭笞那么简单了。 齐善方寸大乱,顿时急了,转身就走。 百里安拉住他,道:“此刻人都不知带到哪里去了,此刻你盲目去找真仙教,也无济于事,只会将你自己也搭进去。” “可是……” 百里安打断他的话,冷静安抚道:“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你也要清楚,这里是昆仑山。 尚昌乃是昆仑子民,真仙教不敢妄动他的性命,除非他们的敢将这位昆仑神主不放在眼底而肆意妄为。” 齐善心思聪慧,尽管此刻心乱如麻,却也明白当局者乱的道理。 此刻他知晓,百里安比他更能够分析局势利弊,他摇首道: “我……我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仙民对于真仙教而言,又有什么好图谋利用的。” 百里安问道:“他们既没有当众责罚你们,来稳固自己的声望,也未对你们叩灵开窍。 那么……一名未曾经历过叩灵的妖仙一脉,对他们而言,还能有什么用处? 而且,这种用处还必须是明面上由你们自己愿意主动配合的?”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二章:应邀入局 百里安毕竟初入昆仑,对于昆仑净墟的局面大势了解并不算太深,他只能进行初步的引导,其中更多的算计道理,还需要齐善自己参悟。 齐善到底是个心思转得飞快的,稍稍想清楚此番事件的前因后果后,他忽然得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结论。 顿时整个人只觉得天灵盖仿佛轰的一声响,将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得惊起,整个人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神罚森林!是神罚森林?!他们要将我的兄长带进神罚森林!” “神罚森林?”百里安不解道:“神罚森林与尚昌有何关联? 若只是为了进入神罚森林,他们真仙教直接进去便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抓他?” 齐善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更难维持冷静,他急得满头大汗。 “真仙教自然可以在神罚森林正常开启之日随意进出捕捉妖兽,只是一入森林,生死难料。 神罚森林之中的强大妖兽不计其数,纵然是最末等的十乘妖也有着极为可怕的实力,昆仑山为世人开启神罚森林,进入其中各凭本事求妖。 山中神灵并不会提供任何庇护,真仙教的人进去归进去,但他们惜命,每一批真仙教徒在进神罚森林之前都会做足准备。 而昆仑净墟的规矩是,山中妖仙子民不得进入神罚森林猎捕妖兽。” 虽说昆仑山的妖仙与黄金海的恶妖两者殊途,可追其根源,皆同为妖。 就好比人类一样,分正邪两道,但人类不会将人类当成灵宠猎物亦或是炼器材料来尽情猎捕。 那样实在是太过违反道德制约。 这样的道理对于昆仑净墟的妖仙子民亦是一样的。 他们虽视神罚森林里的恶妖为仇敌,可若当真如人类一般开始猎捕它们,倒是有了几分‘同室操戈’毫无道德底线的味道。 齐善继续说道:“神罚森林上临黄金海,地域面积极其广大,昆仑净墟虽不属于任何一界,但光是神罚森林面域之广大,便堪比一界之山河辽阔。 纵然神罚森林对外开启,妖兽的数量也不少,可是比起那广阔无边的地域,想要在数月的时间里找到一只合心意的妖兽亦是一件极难的事。 妖兽生性警惕,嗅觉感知敏锐,极其擅躲避隐藏,更有甚者,在进入神罚森林数月之久,都未能够捕捉到一只妖兽踪迹的。” 说到这里,齐善两只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起来。 百里安猜出了几分,道:“所以真仙教带走尚昌,是想以他为饵引妖。” 齐善目光通红:“神罚森林的妖兽们对于妖仙子民的气息格外敏感,这也是为何神主禁止妖仙子民进入神罚森林的原因所在。” 所以,察觉到叩灵仪式有问题的尚昌为了保全齐善不受真仙教的叩灵,自愿为饵,进入神罚森林。 神罚森林之中的妖兽与昆仑净墟中的妖仙子民势如水火,尚昌一旦进入那片森林之中,就像是永夜之下的一簇火把。 而四周那些妖兽,都会如同飞蛾蠓虫般扑上来。 尚昌这般修为,进入神罚森林,显然是十死无生,他这是在被人当做牺牲品而利用。 事后纵然问责下来,人已死了,齐善人微言轻更是孤掌难鸣,一切都死无对证。 他们甚至都可以说是他为了信仰与虔诚,自愿为了真仙教,主动请求进入神罚森林。 违反规则秩序者,尽可推脱说是他一人,与真仙教无尤。新笔趣阁 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权贵至上,对于他们而言,也算不得是什么对错大事。 毕竟,凡是源自于虚弱之物,皆为错。 齐善一向见精识精,一番谈论下来,他怎么可能还明白不过来这对他们兄弟二人而言,是一场天人绝路! 扑通一声。 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在明白这一点后,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沉沉的呼吸在寒冷的风中凝滞。 百里安皱了皱眉,低头看着他却没有去扶,嘴上问道:“尚昌他何时与你分离的?” 齐善不知百里安问这个是何意,心思决然之下,他什么也做不得思考,自己嘴里答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真仙教为难了我们整整一夜,直至今日清晨卯时才放我离开。” “卯时?” 现下才是辰时,算算时间,即便放齐善回来时立刻带着尚昌进入神罚森林,也不过才一个时辰…… 百里安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你将尚昌的贴身之物且予我一件吧,我替你去那神罚森林走一趟,将他带回来。” 那声音慢腾腾的在齐善的耳边响起,语气自然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什么极简单的事,只要他进去一趟,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将那离家出走的熊孩子给带回来一般。 可那里不是别的地方,是神罚森林。 扣着熊孩子的人,也不是地痞流氓,而是个个有着强大修为在身,斩妖除魔极有一道的上清仙人。 能够成为君皇亲信下属的,又岂是凡众? 齐善呆滞了很久才将百里安那句话消化过来,“你……你如今这个样子要去神罚森林?别开玩笑了!” 他第一反应是被愚弄的愤怒,他言辞逐渐激动起来:“你以为你是谁!那神罚森林岂是你说进就能进的,你将我们兄弟二人当成什么了?! 就凭你,能从真仙教手中救人?!你只是我们昆仑山的质子! 你这样的邪魔外道,身份连我们都不如!你凭什么?!你在这装什么救世主!” 百里安难得见心性稳重的齐善这般尖酸刻薄,也深知他绝望恨意之下是在发泄自己心中最阴暗的一面。 对此,他并未计较,对于他的谩骂质疑,他也并未多做任何解释。 百里安缓缓蹲下身子。 自昆仑山上吹来的细碎的雪随着山风飘落下来,透过那七棱冰晶雪花,在百里安的眼瞳里倒映出了一层朦胧氤氲的浅色的光。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齐善,平静到近乎有些漠然的嗓音里却无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觉得,事到如今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你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相信我。” 齐善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空,从头皮到手指都忍不住紧绷起来,他甚至生不出任何怀疑的心思,没有过多的言语,不知为何,竟是就这样相信了他。 哪怕这一切都这样荒诞不羁,毫无可能性。 他还是相信了眼前这个囚徒的话。 喉结艰难滚动了几下,齐善才哑着嗓音开口道:“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以他们双方的立场而言,他与尚昌便是再惨,也根本没有理由以让他生出任何同情心才对。 百里安略作沉吟,道:“并非是要帮你们,只是我觉得此事发生得有些蹊跷,似乎并非偶然,反倒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冲着我而来的。” “冲着你来的?”齐善觉得他真的是想太多了:“如今你已封修为,整个昆仑上下何人不知你是神主的质子,在这种时候,谁还愿意浪费多余的心思在你的身上来算计你?” 百里安眼瞳深深,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或许这暗中之人,连昆仑神主都一起测试算计了进去也不一定。” 齐善与尚昌都是识大体嘴上严实之人,这山中关于真仙教叩灵有异的传闻,绝对不可能出自于他们二人之口。 更何况,真仙教成立也已有些年头了,势力盘综错节,可谓是早已在昆仑山中根深蒂固。 山中若是有怀疑的声音,又怎会如此凑巧,偏偏发生在这种时候。 这明显更像是有人在暗中传播关于真仙教不利的流言蜚语,将这势头往小山居中引。 再者说,叩灵仪式纯属自愿,无凭无据之下,真仙教也断无理由借着流言蜚语就随意发难于人。 纵然真仙教与尚昌兄弟二人身份地位悬殊,可这到底还是在昆仑山上。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的行事看似偏激猖狂,反倒更像是在试探昆仑神主是否尚在山中。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轻水女官那边半分动静不见,显然是不知晓此事。 这样想来,昆仑神主在神罚森林开启的重要日子里,竟是不在山中?! 尽管百里安早就做好了即便入了昆仑,人间留下的麻烦事绝对不会因此给他留下清净,纵然身居天外,依旧逃不掉的。 只是他没想到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这幕后下棋之人手段之高,一者借了尚昌引他出山,二者连昆仑神主也被试探其中。 三者更是连君皇乘荒的真仙教都算计了进去。 别看逼迫尚昌入神罚森林事小,可经此事一出,算是将藏在这皑皑千层积雪下的脏污矛盾一下子都给挑到了明面上来。 那位昆仑神主许多小事上都可以不拘一格,可唯独对于制度规则却是容不得半分沙子。 君皇乘荒与昆仑神主之间的矛盾一起,又不知该有多少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要伺机而动了。 背后那人的动机,是想要彻底将昆仑这一池水搅浑啊。 昆仑山之所以看着干净,不外乎是因为离红尘太远,山中严寒所积雪甚厚。 白茫茫一片终年覆盖冰封下来,心冷麻木了,便也就瞧见不得那皑皑白雪之下的脏。 既然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引他出山,那就不妨应邀入局一试好了。 百里安并不知晓昆仑神主因何缘故而在如此重要的时候离山。 亦或者对她而言,神罚森林的开启也非是世人想得那般重要。 至于那昆仑神主去了何方,百里安不知晓。 毕竟她的心思,太过于难猜。 他只知晓,此番定会有人趁此机会,在神罚森林之中惹出个不小的乱子来。 小山居并未设立禁锢他的结界大阵,毕竟在轻水的认知中,他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人,有齐善二人看顾已经足够。 此番百里安离开山居,自有齐善帮忙打掩护。 纵然齐善事后醒悟过来,百里安这个连自保都无法做到的质子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救出兄长。 可他不知为何,一向冷静的他,这一回莫约是病急乱投医了。 竟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一错再错。 轻水最近在忙神罚森林开启的种种大事,齐善行事稳妥,在她那仔细一些,倒也不难蒙混过去。 百里安离开小山居之前,他还十分细心地为他画出了昆仑净墟大概的堪舆地形图,以及标注了一些诸多禁忌之处。 并且在百里安的要求下,将尚昌的贴身灵剑交给了他。 至于那神罚森林,他从未涉足过,别的他想要帮助百里安,也是无能为力。 尚昌的贴身灵剑为他终日所养,气息相融,百里安倒是可以借助神符最终感应其气息方位之所在。 百里安出了山居,对于身后的月光锁虽说有着自如收回的能力,可如今的身份,到底不能随意收隐而去。 可也不好暴露在他人的眼睛底下。 只好寻了一件斗篷大氅披在身后,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什么异样。 并未在山中多做逗留,百里安朝着神罚森林直入而去。 神罚森林开启,并未有特别的入口方位,昆仑神主散去了遍布整个森林的结界,自四面八方皆可随意而入,随意而出。 唯有神罚以南的结界处,设立有一座巨大的疆土界碑。 界碑碑身似天然黑陨所生,呈现不规则的陨铁形状,唯有碑面光洁如镜,嵌入一片巨大的七彩水晶石覆于其上。 这界碑看似高长九丈,可后土之下,其碑其界深广万里,随着不同人数的修行者进入神罚森林,碑面之上都会清楚的记载着入林的精准数字。 做为主要负责此番神罚森林开启者的青玄、轻水两名女官,只需以神念稍稍入碑,便可览阅入林的人员身份。 只是这进入神罚森林者,又何止千千万万,一个个的览读人员身份信息,无疑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工作量。 她们二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精神力消耗在这无谓之事上。 只是纵然不会尽数查阅入林者的身份来历,坐镇界碑前的两名女官,对于神罚森林的一切异样反常之事,皆会有所感应。 焚香静坐于界碑前的青玄忽然睁开双眸,眼底划过一丝精芒。 “有昆仑山子民擅入神罚森林了!”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三章:真正的仙二代 比起青玄,轻水女官就显得要安逸许多。 她撑腿坐在一处千年老树巨木上,一手执着书卷,衣裙在风雪中摇摆飘舞,倩影苗条,挺背削肩,纤腰如柳盈盈欲折,眉目婉约如画。 对于青玄那本该石破天惊的发言,她却有着昆仑神主的几分从容娴静的气度。 轻水女官不急不缓地翻了一页书张,淡淡说道:“既然总有人想坏昆仑山的规矩,愿意自找麻烦的话,那便让他们吃些苦头去吧,你我不必纠结于此。” 青玄冷哼一声,“昆仑山的子民都敢如此坏规矩了,神主仁慈太久,大抵都忘了昆仑净墟是一个法治如山的地方。” 轻水放下手中的书卷,轻叹道:“何必如此生气,人都已经进去了,你我二人难不成也要跟着坏规矩一同进去?” 青玄语气不甘:“若是娘娘应允我们二人能够进入黄金海,怎会容许这些不懂规矩的小辈如此肆意妄为。” 轻水无奈道:“说到底你还是对娘娘不让伱随她一同去往黄金海的事耿耿于怀。娘娘行事,自有其法,你又何必要忤逆强求。 更何况,若是你我二人都去随之去往黄金海处理大乱潮音,那么神罚森林山中之事,又该谁来执掌呢?” 青玄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这其中道理,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司水神源遗失太久,娘娘神体道蕴一年不如一年,此番大乱潮音,我总有种强烈的不安之感。” 青玄并非寻常反复俗子,以她如今的修为,一切预感皆有所相。 如此强烈不安定的直觉,绝非是心理作用与偶然。 与她同为昆仑女官的轻水如何会没有这种感觉,她抬起头,深黑的眼眸里有很多情绪,语气轻得就像是漫山飞絮的飘雪。 “如今我们能够做到的,就只要做好本职之事,至于其他,就只有相信娘娘了。” …… …… 百里安自然是从齐善那听闻了关于神罚界碑的事,虽说山中进森林求妖者人数众多,数不胜数。 青玄轻水二人未必就能够从那千军万马之中察觉到他。 可为了谨慎起见,百里安还是借着神符之力隐去了气息。 当他一跨越过神罚森林的结界,四周空间气息隐隐波澜渐起,一种说不出的道蕴油然而生。 老兔寒蟾泣天色,空山无人夜色寒,不闻女萝山鬼声,只见飘雪点色如松花。 此刻正值深夜,几许迷离月色,如墨深青的夜色将那三轮巨大的日晕消匿在了漆黑无边的宙宇世界里。 神罚森林虽说有着森林之名,但终年覆雪苍山的昆仑,到了此境中来,只有零星雪色落入林中。 土地冻结坚硬如冰,四周入目之下,并非是参天巨树重重遮天,四面八方皆是一切被冻结干涸而枯死的老树躯干而形成的大片密密麻麻人鬼影憧憧般的影子。 枯死的树形状各异,枝节枯瘦伸展着,像是死去依旧的冤魂从后土大地之中伸出来的痉挛鬼爪,无声诅咒呐喊着。 山鬼吹灯灭,妖语夜阑声。 正是妖兽们昼伏夜出的时辰,可四周极其死寂安静,整个森林笼罩在黑沉沉的阴影当中,地面上的那些老树枯根仿佛下一刻就会生出无数怨灵一般,四下无风,却有着寒气入骨,半点声音都无。 如此怪异现象在百里安看来却是十分正常的。 这森林之中的妖兽天赋本领都不弱,天生有着极为强大的感知能力。 近日来,这么多陌生的修行者蜂拥而至,这些妖兽自然都掩藏了起来,不可能任由人猎捕。 如此看来,真仙教这算盘打得当真不错,以尚昌为诱饵相引,他么那一群人入这神罚森林,比起其他人,更是事半功倍。 百里安往森林深处又行了几里,这才召出尚昌的灵剑,精神力催动神符之力,依附缠绕在灵剑之上,他在施以灵观之法,便可在这夜色之中,捕捉到丝丝缕缕尚昌的气息。 神识外放,尚昌的气息距离尚远,却也能够捕捉到大概的方位。 除了尚昌的气息,在神符那庞大的精神灵观之下,百里安亦是在这片森林世界的另一个维度空间里,捕捉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妖兽身影。 在其中任意捕捉一只,炼为灵宠亦或是入器,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源。 可百里安对这森林里的恶妖们不敢兴趣。 他倒是更想会一会这些真仙教的教徒们。 随手斩下一截枯木,削成面具佩戴在脸上,掩盖好容貌后,百里安不再迟疑,追着那缥缈如雾,将将散去的气息寻了过去。 真仙教带着尚昌进入到这片神罚森林的时辰不长,百里安借着神符的特殊能力追踪起来也不算如何吃力。 …… …… 尚昌进入这片神罚森林也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他左手被上了枷锁,枷锁后方未见任何锁链。 可是在他行走之间,却能够看见隐形的锁链轮廓在空间中若隐若现,蔓延极长不知通往何方。 他的右手是自由的,手中提着一把仙气四溢的赤紫长刀,面上神情满是紧张与警惕,提刀的手臂因为对四周未知的恐惧与那妖兽暗中释放的恐怖威压而紧紧绷起。 在他身边不见任何真仙教教徒的身影,那些与他一同进入神罚森林的真仙教教徒们,大约是知晓山中恶妖对昆仑妖仙子民的气息极为敏感狂躁。 担心会引来极为可怕的东西,便将自己隐退至了安全距离里。 他们也不担心尚昌会逃走,那咒枷尚且禁锢他身,纵然他跑再远。 口诀一念,便可在顷刻之间定住他的动作,禁了他的身形。 这样禁锢犯人般的枷锁套在身上,尚昌只感觉到了无尽的屈辱。 更过分的是,真仙教那一群人,为了能够更有效的引诱出更强大妖兽,甚至还在他的左手手腕间划开一道血口,伤口里涂着特殊的药汁,让伤口难以愈合。 在这片森林中视妖仙子民为天地的恶妖们,势必为嗅着味道,盘伺而来。 这让尚昌感到屈辱的同时,生命甚至还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害怕,他绝望,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却知晓自己所行之路,是一条无人能够解救于他的不归路。 尚昌提着刀,面上笑容惨淡,身上挂满了伤痕。 那些伤痕都是真仙教用他为试探,为那些被吸引出来的妖兽所伤。 尚昌就像是一个测试那些妖兽利爪锋芒的试刀石。 那些真仙教的人表面仙风道骨,万物无私,可这骨子里的性子,却是比谁都贪。 那些与他斗法的妖兽,若是无法伤他,亦或是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太过短浅,这些人就懒得理会,放任尚昌将那些低阶妖兽打败驱赶。 唯有真正能够伤他入骨至深的妖兽,以着碾压性的力量杀出来,这些真仙教教徒才会感兴趣大发慈悲地出手将那血脉修为皆不俗的妖兽收服。 如此一来,尚昌几乎被磨去了半条命。 这便是山中人人敬仰,视若上仙的真仙教? 说什么呕心沥血地无私奉献度化山中每一名失去成仙机会的妖仙。 尚昌也终于理解,为何昆仑神主宁可偏居天外,也不愿求存于上清仙界了。 他心中无尽感慨,又庆幸,还好此番被迫入这片森林的人是他,不是齐善。 齐善心思深远,看事比他透彻,极擅分析利弊大势,若非有他处处提醒。 此刻他怕是傻乎乎地成为了真仙教的提线木偶尚不自知,还在那感恩戴德挖空自己去供奉这样一个虚伪的宗教。 他此番纵然死了,可齐善活着。 他活着,远比他这个做兄长活着更有价值。 入林两个时辰,对于尚昌而言无比漫长,他不知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 真仙教的教徒贪婪,如此大费周章地逼迫他入神罚森林,自然要物尽其用,将他的价值榨干一滴不剩。 进来这么久,先后总共已经让他们猎捕到了三只十乘妖兽,短短两个时辰,这已经是惊人的成果了。 身在暗处的一众真仙教教徒看着已经开始步伐阑珊的尚昌,一名教徒恭恭敬敬地站了出来。 语气有些担忧地对身前那道傲然挺立的身影说道:“大师兄,看样子那尚昌似乎快要不行了,方才那只赤妖蛛上了筋脉,若是不及时救治,毒气攻入心脉,怕是有性命之危。” 另一名教徒也迟疑着站出来说话:“是啊大师兄,这尚昌虽说打伤了我们的人,但他好歹也是昆仑山的仙民,若是死在了我们的手里,轻水大人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啊。” 前头那名身姿挺拔俊秀、背负长剑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那开口说话的两名教徒上来回扫视了一眼。 平静漠然的目光看得二人背后冷汗之流,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被众人唤为大师兄的男子,是真仙教的真传大师兄,名唤真羽,先天道根,出自于仙界东浩神州,乃是旧神主傲青后人。 与君皇祝斩倒也有着几分师徒之缘。 卓越的身份,拔萃的天赋,出众的身世,妥妥的仙二代,从而让他从一出生,就站在了一个旁人无法想象的高度上。 他看着二人,略微抬了一下下颌,露出一点矜持的倨傲,对着紧张到出汗的那两名教徒,他轻呵了一声,说话的语调却是不紧不慢的。 “轻水女官?呵,如今我真仙教的势力遍布昆仑,信徒无数。 你且出去看看,究竟是顺服我真仙教的昆仑仙民多,还是信她区区一个掌管服饰的女官的更多?” 人群之中,有其他教徒在这种时候也开口顺着他的话说道: “大师兄说得没错,昆仑净墟既然已经与咱们的陛下联姻,这昆仑便就不再是神主她一个人的昆仑了。 咱们真仙教每日传道点拨那么多仙民,如此丰功伟绩,史册难记,用他一个仙民又有什么可过分的。” 真羽掸了掸袖口上沾依的灰尘,面上淡淡道:“若我害怕得罪那女官轻水,从一开始,便就不会动这个尚昌了。 既然已经动了,得罪三分与得罪十分,并无多大区别,更何况……” 他侧眸冷冷一笑,道:“这不是他自己主动自愿入的神罚森林,哭着求着要为我们真仙教贡献出绵薄之力,若我不应允,他便要以死明志的吗?” 身后一众真仙教教徒顿时轰然笑了起来。 “是极,是极,是这位虔诚的仙民信徒主动求来虽我们一起进入神罚森林机会的,我们也不过是顺他心意,轻水女官若是因此问责,那就是轻水大人心眼子小了。” “他自己要进神罚森林,死在了妖兽的口中,与我们有何干系?方才他受伤了,我们还提供帮助为他疗伤了呢。” 最开始说话的那名教徒仍自感到不安,道:“可到底是昆仑山里的一条人命,我们已经得了三只妖兽,收获颇丰,是不是可以及时收手,留他一命?” 真羽认可般地看了他一眼,道:“说得不错,他助我等求妖的虔诚之心的确让人感动,必不可让他枉死在此地,如此,你便下去救他吧?” “这……”那教徒面露迟疑难色。 真羽冷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完全认不清楚局势嘛,怎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蠢话来。 他这一身伤势,短期内根本无法得到止血治愈,那一身浓厚血气,只会吸引来无穷无尽的凶杀妖兽,这种时候,谁靠近救护他,都会被他拖下水。” 那名教徒满眼恐惧,抱拳畏缩道:“是弟子妄言了,还请大师兄海涵!” 真羽摸了摸腰间的炼妖壶,侧脸在月光下说不出的凌厉冷漠。 “今日随我入这神罚森林的教众共有七十六,如今才只得区区三只十乘妖,若是就此而归,这当如何瓜分,才能算公平,更何况……”新笔趣阁 他眼底划过一丝傲然的冷芒:“我身后这把困龙剑两千年不曾淬灵,为的就是今日神罚开启之日! 区区十乘妖,也配得上我这柄困龙剑?可笑!我费尽心思,不惜开罪那轻水女官,所求的,又怎可止步于此?” 一名教徒恭顺低声说道:“大师兄乃是天潢贵胄,尊身贵体,这区区十乘妖也只有我等奉之为奇珍异物,自是难入大师兄法眼的。”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四章:囚妖 当即又有其他教徒唯恐落人下乘,也忙着说道:“大师兄的困龙剑可是补天灵石一角入器所炼,便是连上古真龙都可以困斩于剑下,寻常妖兽岂有资格入器与君共享这泼天荣耀? 嘿嘿,只可惜这世间再无真龙,如若不然,以大师兄的才智能力,必是能够成就战龙之名。” 真羽眸有星光璀璨,愈发显得矜傲无双,他下巴也抬得更高了些: “世间真龙早已绝迹,如此上古神灵,究竟是否名副其实谁也不知。 若是我在那个大荒时代,倒也不妨以腰间三尺青锋剑,一试那龙角峥嵘。 东浩神州,我的故土之上倒是出过一条千年灵龙,其龙角断与吾剑之下,实在难堪重用。 呵……若非那真龙绝迹得早,怕是也难以避免吾以剑证道,叫这天下苍生,六道八荒都知晓,唯有真仙一脉,方为至高,独占鳌头! 那些旁支妖仙飞龙走兽之流,终究不过是辅我泱泱仙国的附属品罢了。” 那些真仙教的教徒个个都是会揣度人心的,见大师兄这般来势汹汹,便知晓今日此番他怕是心气极大,抓再多的十乘妖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有教徒刻意讨好道:“这尚昌受伤流血不轻,怕是要不了多久,都能够引来九乘级别的妖兽,大家可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我们齐心协力之下,定要为大师兄捉一只七乘妖来。” “七乘?”真羽面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我此番所求,又怎会止步于七乘妖。” 他冷漠的目光地看向森林黑暗深处尚昌的背影上,淡漠无情道:“只是希望这个废物能够派上点用场,可以尽可能地吸引出血统更加高贵的妖兽。 哼,不过这家伙听说祖祖辈辈之上都未出现过一位成功渡劫炼化妖骨成仙者,血脉力量想必也就不过如此了,想让他引诱出五乘妖怕是有些困难,也罢,那便不为难他了。 只要他能够成功诱出六乘妖来,我便不与他计较打伤我教弟子的事了。” 六乘妖???!!! 一众教徒们听得心惊肉跳,眼睛发直! 那连路都走得摇摇晃晃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的家伙,此刻怕是再随便出来一只十乘妖,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利用人利用到如此淋漓尽致,恨不得尸骨无存的样子,也着实让人感到心惊胆寒。 还六乘妖…… 若当真引出来一只六乘妖,他们这么多人怕是都要折损大半进去,方可将之拿下。 看这势头,大师兄他似乎不仅是在利用那尚昌,此番风风火火,带着教中精英部队一共七十六人,怕是想借他们的力量,捕捉一只合心意的妖兽入器淬灵。 他们一向知晓自家大师兄心气儿极大,却没想到竟是大得这般没天理。 以他一人之力怕是根本无法捕捉一只六乘妖,毫无胜算可言,集合七十六人之力,以合众围杀战术,怕是才有可能生生将那妖兽累死过去。 那尚昌不用想了,断无活路可言。 可对于真仙教的教众而言,谁有愿意平白无故的去消耗自己的灵力,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不算大师兄真羽,还有整整七十六人排队等着领赏妖兽呢。 可如今到手的也才不过三只妖兽,纵然分尸怕也分不到一块好肉。 大师兄真羽他完全没有要稳扎稳打继续猎捕十乘妖的意思,反倒如此好高骛远,一心想着合自己心意的妖兽。 他们这般费心费力,要是真遇上了一只六乘妖,活下来的几率也是五五开,不死也要脱层皮,然而回去后,能否分到一只十乘妖还是个问题。 如此,还不如自己独自如山,猎杀的妖兽都属于自己。 可即便众人心中再如何不满,也不敢表露半分在脸面上,只能不断赔笑,敬仰夸赞大师兄英明睿智。 但在心中,还是不断期盼着,莫要出现那种强大要人老命的妖兽折腾他们。 稳扎稳打,一路走下去,尽数收服十乘妖,运气好些,说不定除了每人分一只妖兽以外。 还能有余剩的妖兽待会宗门之中换取贡献值,积攒起来,可能换取不少仙丹灵药以及各种物资。 谁愿意在这种地方拼死拼活地为上头人打工卖命。 如此想着,原本一开始还对尚昌抱着几分同情之心的那两名真仙教教徒,此刻倒是希望那尚昌能够早点死掉得好了。 他身上流了那么多血,可别当真引出什么不得了的怪物来。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们二人心中落定,广袤森林之中的风息骤然紊乱,狂暴的厉风裹挟着厚重滚烫气息从四面八方骤吹而来。 众人心神一凛,下意识阵列起灵,隐好气息身形,准备暗中迎敌。 神罚森林位于昆仑之境,只是十万大山的风雪难以吹入此境中来,天空之上飘舞的雪花只有零星点点。 可即便如此,神罚森林内的严寒气候比起外界更甚,大地冻结成干冰,树木婆娑之音清脆如碎冰。 可是这股邪异的狂风四起只是,坚硬如冰的地面竟是开始大块大块的龟裂分离,腾腾融化的高温雾气蒸腾而起,四野尽是焦枯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哦?”真羽面上露出趣意之色,挑起英俊的眉梢,他展臂摊掌,身后背负的三尺青锋长剑啸然出窍。wap..com 剑在天空盘旋几周,稳稳落于掌上,他周身剑势大起,满目微笑道:“似乎来了一只有趣的妖兽,不错不错。” 真羽心情大好,可一众教徒们却心中叫苦连连,心说这哪怕是来了一只九乘妖,也是能够将他们好生消耗一波的。 众人严阵以待,对于尚昌而已,却是心知肚明,自己死期已至。 一抹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自天幕降临。 在那深沉的看不清楚轮廓的黑色下,似是裹挟着一片滔天血海,戾气逼人,那血海犹如实质的液体,奔涌流淌之余,偶有几滴‘血液’乱溅而飞,洒落在那些枯瘦参天的老树之上。 瞬然间,那些纵然是天雷都难以在上头劈出任何痕迹的老树枯藤砰然炸裂,熊熊燃烧起来。 待到众人看清楚后,才骇然发现,那哪里是什么血海,分明是一片扬风而起的烈火,在这无尽暗夜之中搅动天地星云缭乱。 烈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裂地千里,裂缝之中都滚动着暴虐的地脉之火,枯藤老树遇风则燃。 尚昌听着那风声呼啸,以及席面而来的滚滚浓厚妖力,仅仅只来得及抬眸远远看一眼那如血海翻涌的烈焰,便觉眼瞳裂痛炽热,宛若灼伤融化一般,炽烈的高温让他双眼之中滚滚留下两行火热的鲜血。 紧接着整个视野尽数扭曲模糊,辩物艰难。 如此声势威压,显然并非是十乘、九乘这种妖兽级别。 尚昌就像是等了很久,等待着悬在他头顶上的那柄审判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就在他打算放弃挣扎的最后时刻,脑海之中齐善的脸恍惚而过。 他绝望落魄的眼神随之一点点化为视死如归的坚定,他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手中真仙教给他的玄刀,飞快咬破手指,精血为引,凌空绘画血咒灵符。 符意大成的同时,尚昌的脸颊飞快凹陷下去,宛若浑身精气都被抽空一般,头发也变得枯槁发黄,未有一双眼睛,因为那惊人的战意而变得无比明亮。 血符成杀,最后时刻,他竟不做任何防御,竟是在绝境之中,激起的决一死战的杀性。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 昆仑子民,只有败者,不曾有降。 “哼。”真羽冷笑连连:“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烈火如雄风,尚昌纵然拼尽一切绘画出的血符,不过是为那火海之蛇轻轻舔舐一口,连一轮火风都不曾破解开来,血符便一层一层地支离破碎。 连半分烈火之中那物的身形轮廓都不曾看清楚究竟是何模样,尚昌那渺小的身体便被烈火与不散的浓烈妖气淹没不见。 “火属性的妖兽吗?哼,在昆仑山这种雪寒净墟之地,还能有如此妖力浓烈的火属性妖兽,看来血脉等级应当不低,众人听令! 布阵全力捕捉此妖!若当真是六乘妖兽,回去后,个个都重重有赏!” “是!!!” 看着那来势汹汹,将尚昌吞得骨头都不剩的火妖,众人心寒之余,在大师兄的巨大压力下,却也不得不迎难而上。 众教徒中,二十五名教徒弟子以器化阵,敲入早已准备好的阵眼之中。 大地轰然鸣颤,重重阵印自大地叠轮而起,瞬间分化成为七十五轮结界阵印。 真羽虽未见那火中妖兽究竟是何种模样类别,可看着那滔天不灭的气势,仍旧忍不住地兴奋自语道: “真是天助我也,在昆仑净墟的天地之力威压之下,竟还能有如此气势,极有可能当真是一只六乘妖!” 火属性的妖兽虽说在其他地方常见,可在昆仑这种极寒之地,可是极其罕见的。 昆仑净墟之极寒,能够将一只万年的火妖晶核冻裂成虚,这只烈火滚滚的妖兽,还能如此英勇凶悍,定然是不俗之物。 若是换做其他地域,遇上这种等级的妖兽,此刻怕是再多上三倍的教众数量也未必能够拿得住此妖。 可如今借着这昆仑的极寒地脉灵力压制,这只妖兽能够发挥出的力量怕是得大打折扣。 如此天赐良机,又怎能错过。 真羽嘴上端得倨傲,一张口便是五乘妖,却也知晓五乘妖不仅难寻,而且难捕。 若当真遇上,他此番带出来的七十五名精锐教众怕是得都折进去,方可勉强拿下。 他虽说出身高贵,乃是神主后裔,又深得君皇陛下的重用,可真仙教到底不是他一个人的,如此肆意挥霍手底下的兵,对他在教中的根基,难免有些动摇。 这只六乘妖就挺好,实力不凡,又有天时地利相助。 想到这里,真羽心情大好,他仗剑起势,剑意随心而涨,赤色剑光舒耀,笼罩周身,隐隐传来剑鸣龙吟之声。 铺天盖地重重剑影,与那七十五人设下的大阵相得益彰。 阵意大起之下,威力更甚三分,将那滔天火海笼罩其中。 可双方正式交战的瞬间,让众人都意想不到的异变突声。 一轮叠一轮的阵印在真羽出手之下,宛若涌入了强大的天地之威,一刹之间好似天开云淡,星河倒灌入世间红尘来。 天上云层聚又覆散,电蛇流窜,宛若劫雷临世。 让真羽引以为傲的囚妖大阵,在其阵光锁融住那片火海之时,却并未能够锁住那烈火,反而一捆极好燃烧的干柴一般,砰然一声! 赤红如血的烈火,无情地舔舐着无形无物的阵光结界,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众人甚至都没有料想到那火焰竟然可以焚烧无形虚无之物。 妖焰滚滚,将阵光之中的灵力都尽数焚烧起来,沿着那阵法之中的灵力,清晰准确地捕捉到了藏在暗处维持大阵的真仙教众们。 看似胡乱燃烧的烈火,确实依迹而寻,顺着那灵力以着难以理解的速度焚涌过去,五名站在最外围前端的教众甚至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赤红的烈火迎头铺面而来。 被火蛇舔舐过后的皮肉瞬间焦枯成炭,从最外层的皮肤开始一层层依次有序的卷边焚烧,露出最里头的白骨,鲜血沸腾冒泡不过一瞬就涸竭。。 依附在血肉上的筋络寸寸爆裂开来,筋脉肉眼可见的断绝,融金化铁的烈火将他们烧成一片通红冲天而起的火焰,尽情恣意地吞噬着他们的灵力。 便是阵法大成之际,借来的星辰劫雷之力劈落入那火海之中,甚至未激起半点火花,便见那火焰好似拥有着自主意识般主动张开一张大口,将那煌煌雷电吞噬得点滴不剩。 真羽:“!!!” 场面几乎是颠转般地变得混乱失控起来。 那五名可都是有着合神初境实力的真仙教教徒精英。 竟是连那妖兽真身都不曾窥见就被焚烧得尸骨无存,就连灵力都被吞噬吸纳得半分不剩。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五章:火背上的身影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六章:困龙? 在祸斗妖炎肆虐纵横之下,那修为不济的尚昌竟都毫发无损地给他救了下来?! 真羽面上一阵变化莫测,再抬首时,他收起了眼底的晦暗翻涌的情绪。 “原来阁下也是昆仑净墟的仙友前来解危相救,失敬失敬。” 外界修士不可能会如此多管闲事,冒着如此大的危险来在祸斗手中救人。 更不会如此自不量力来管昆仑净墟内部之事。 此子目标如此明确,显然只是为救人而来。 如此说明,他便只有可能是昆仑净墟中的妖仙子民。 当初找尚昌、齐善两兄弟麻烦的时候,倒是到时小看了他们二人,竟是不知在山猫一族背后,竟还有如此强大的靠山。 既是昆仑净墟中来人,真羽心中也就不发憷了。 真仙教在昆仑山中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和地位暂且不论,单看他与君皇陛下之间那亲密的关系,昆仑净墟之中不论来了哪位大能人物,都不敢对他言行无礼。 至于尚昌那点子小事儿,他也不认为对方会为了一个终生都无法化骨成仙的小杂鱼同他撕破脸皮。 方才那般行径,真羽也只当他是心中有气,拿那些个真仙教弟子的性命敲山震虎,以示惩戒。 虽说伤亡惨重了些,真羽心中怒火亦是难消,可性命关头,他再如何狂傲,也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几分气性来。 不过在内心里,真羽也并未将对方太当回事,神识扫视之下,他发现此子修为不过合神六品之境,观他足踏冰华寒气,正自踏中妖兽祸斗的后颈要害天柱穴上。 冰寒克烈火,此子大抵是修行功法特殊,再借以昆仑气象之势,方可将这祸斗压制于此。 只是以昆仑妖仙血脉之躯进入这片神罚森林,可是坏了昆仑神主制定的律法啊…… 想到这里,真羽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些。 倒也难怪此人要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见人了。 真羽目光意味深长、老神在在地看着百里安,“仙友此番擅入神罚森林想来并非是君皇娘娘所授意的吧?” 不过顷刻之间,真羽就想到了该如何反客为主,来牵制对方。 他下巴微抬,继续说道:“未得圣令,就擅入神罚森林禁地,便是娘娘身边的那两位女官都不敢如此视娘娘圣令于无物,阁下今日虽救下尚昌,此番离开神罚森林之后,怕是也免不了一场严惩。” “不过……”他话锋一转,面上笑道:“阁下今日若是愿意助我拿下这只妖兽祸斗,今日我可以全当从未见过阁下。” 这时,正好醒来的尚昌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不顾身上伤势,怒目说道: “真仙教的人都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吗?方才若非这位仙友出手相救,尔等早已化为火中碳灰了。” 真羽下意识地冷哼出了声,眉目也随之沉冷了下来:“若当真是有心救人,有怎会以那灵链为引,故意引火而来,害得我教伤亡如此惨重。” “伤亡惨重?”百里安轻笑一声,语调似是疑惑质问。 真羽正欲说话,谁知他接下来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难道不是你们自找的吗?” 真羽面上一沉,他身边的一众教徒也霍然愤怒起来。 百里安垂着眼皮,面对身下一众愤怒的教徒弟子们的质问之声,不发一言,只是脚尖在祸斗背上轻轻一踏。 祸斗周身妖气大涨,滚携着浓浓烈火朝着四下普卷而去,真仙教教众们面色大变,哪里还敢继续出言怒骂,纷纷如见洪水猛兽般倒退避离。 但百里安根本可就没有什么敲山震虎要留手的心思,纵然他们反应避得再快,仍旧有六人被毫不留情地卷入烈火之中。 惨叫声顿时哀嚎遍野,六名合神境强者就这样在转瞬之间成为了满地焦炭。 余下存活的教众们见此一面,哪里随着真羽继续嚣张胡言,个个噤若寒蝉。 真羽面色煞白,心脏狂跳,没有想到这人行事竟如此百无禁忌。 如若说方才他是假借祸斗之手,以链为引,烧死真仙教教徒。 此刻他这可谓是实打实的在纵火杀人,一点不带掩饰自己凶残之本性啊。 真羽喉咙上下滚动不断,心中怒火烧到极致,却也不敢随意发言,再引得对方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莫说真羽众人被百里安的举动惊得怛然失色了,便是刚死里逃生的尚昌也是目瞪口呆,人都傻了。 这人怎么将真仙教的弟子如屠杀大白菜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然,心中更加惊疑不解的是,他的家族势力之中,可从来未曾结识过这种厉害的大人物,怎会冒着违抗命令的惩戒来此救他。 心惊胆颤之余,又有一丝受宠若惊。 一句废话多言都没有,百里安逼退众人后,让他们乖乖闭上了嘴巴不说,那只踏在祸斗背上的脚,复又轻轻抬起,在它背上一点一点的。 每当靴底点实,众教徒都吓得一激灵,唯恐再见妖火害人。 百里安动作停下,轻笑一声,道:“别这么紧张,我可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人。” 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人? 真羽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稀稀拉拉只剩下三十余人的教众弟子,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般难受起来。 你屠杀合神境仙人如屠狗一般,竟还在这说什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他不得不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火,面容阴沉地看着百里安,道:“阁下此举,不觉得有些太过了吗?昆仑与我真仙教同气连枝,应当休戚与共,怎可肆意轻贱妄杀。 我真仙教内的一条条人命在阁下眼中,究竟算什么?!” 百里安扶额道:“又来了,能以力欺人就从不与人讲道理,当发现自己处于弱势了,便就开始了以弱卖弱,以各类条条框框来压制于人了。” 他嗤笑:“在你想要走捷径猎捕妖兽之时,不惜以他人性命为诱饵相引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真仙教与昆仑净墟子民同气连枝,应当休戚与共?说到底,你只是觉得你们的命更为金贵,不容随意糟践。” “一派胡言!”真羽自是不愿承认里头的龌龊,以愤怒掩饰着内心的心虚:“是尚昌自愿为我教大业……” 尚昌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如今有了靠山,自然浑然不惧,当即就破口大骂道: “自愿你奶奶个腿的!谁脑子进水去自愿当诱饵送死的!你真仙教的大业,关我们昆仑什么事。 我们神主的铁令如山,圣言为尊,我不去听神主的话,去违背命令,舍弃生命来这满足你的一己私心?我还没死呢,就在这满口胡言!真当昆仑净墟是你们真仙教的了?!” 百里安目光嘲弄地看着地上破碎的枷链痕迹:“若是自愿,又何必在人身上缚以枷链,若非缚以枷链,又怎会作茧自缚引火烧身呢?” “说得好!”尚昌心中畅快,说不解气那定然是假的,只是一想到,今日死了这么多真仙教的人,日后,怕是也难以善终。 这真仙教的大师兄,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真羽果然大怒:“阁下这是铁了心要与我真仙教作对吗?此番归去,杀我教众的后果,你真以为你一个合神境妖仙,能够承担得起吗?” 百里安一脸实诚道:“承担不起,当真是承担不起。” 未等真羽面色稍缓,百里安面上淡淡一笑,语气很温柔得说出了令众人头皮发麻的话:“所以啊,还是灭口来得更加安全啊,诸位都死了,我再将诸位之死推于妖兽身上,本就能够省下很多麻烦事吗?” 那些真仙教教徒们面色顿时变得无比古怪起来。 他么能够听得出来百里安言辞之中浓烈的嘲讽之意。 方才他们在暗中打着商量,正是准备将尚昌之死推脱在妖兽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尚昌舒爽归舒爽,但听着百里安话中的意思竟不似玩笑,他登时吓了一大跳,道:“前辈!前辈!大开杀戒不太好吧?”wap..com 他可不相信这来历神秘的妖仙会是为他而如此动怒生气,但尚昌也不愿意将此事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百里安垂眸看了他一眼,将尚昌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淡色道:“今日纵然留情,来日这群人安然活下来后,你以为他们就能够释解今日恩怨了?” 他又转头看向面色已经极其难看的真羽,淡淡一笑,道:“正如阁下所言,得罪三分,与得罪十分,并无多大区别,要么就不做,做,就当做绝做尽,不留任何隐患。” 真羽怒戾道:“我与阁下究竟有何冤仇,竟能得阁下如此狠毒相待。”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子,眼眸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异样:“听说你有一剑,名曰‘困龙’?” 真羽握剑的手顿时一紧,神情警惕地后退半步,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不是结怨而引来的麻烦,而是身怀重宝,引来了旁人的觊觎才带来的祸事。 真羽满心不屑,却也觉得这样的事态发展也属实正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这困龙剑来历不凡,一旦淬灵,便可进阶成为极品神器。 “哼,都说昆仑妖仙个个都是与世无争的淡薄性子,不曾想昆仑净墟此等清净之地,也会出现你这种贪婪之徒,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够欺瞒得过君皇陛下吗?你会为你今日的……” 百里安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手掌在腰间葫芦上轻轻一拍,清澈的酒液飞涌而起,他以剑指相引,酒水在夜空之下划出一道流畅地半圆,当头朝着真羽挥洒浇去。 真羽眼皮狠狠一条,不过也早已体会到了百里安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性子,反应极快的横剑格挡。 剑锋与酒液相会,竟是碰撞出刺耳的金石交错之音,困龙剑剑气大起,剑吟之音,声若游龙,灵力喷吐不过一瞬,却就见气钝衰竭,凝滞难行起来。 横剑而起的手臂也骤而传来臂骨错位之声。 真羽脖子青筋骤然暴起,只觉剑上传来了重若天倾之势,单手改为双手相接。 可剑身之上,很快又蔓延起了冰冷刺骨的极寒之意,厚背薄刃的剑身响起了咔咔冻结的声音,握剑的双掌如有无数牛毛小针冰冷扎入其中。 深痛刺骨,真羽被迫将剑甩出。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将那冻结出了层层厚冰的困龙剑招入手中来。 他提剑一震,将剑锋上凝结的厚冰震得粉碎。 当困龙剑落入他的手中时,似是感受到了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而感到恐惧一般,剑锋不断发出高频率的战栗长吟。 却是再也不敢散发出龙吟长啸之声。 百里安松开尚昌,手臂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剑身。 困龙剑似是察觉到了危机降临,剑吟之声陡然悲凄。 百里安垂眸观剑,轻呵一声:“剑随其主,不过如此。” 两根手指蓦然收紧,只听得崩然一声凄厉裂响。 品质不凡,让真羽引以为傲的困龙剑就这样在百里安的手中断成两截。 真羽口中顿时爆发出难以承受的心痛呼声。 百里安再轻抖袖子,一只通体洁白如银的小蛇绕腕而出,在百里安手中断裂的困龙剑上轻轻嗅了一下。 百里安轻笑一声,似是与这小蛇心意相通一般知晓它要什么,手腕微转,便将那灵气尚未来得及涣散而去的困龙剑喂到了它的嘴边。 在真羽目眦欲裂的神情下,那小白蛇也毫不客气,咔嚓咔嚓,竟是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困龙剑啃食地半点残尸不留。 真龙本就食天地万物之灵而生,但凡灵气充沛之物,皆可化为它腹中之食。 它腹有雷火,可煅化世间一切神兵利器。 区区困龙剑,对于它而言,只不过是一粒糖豆罢了。 真羽整个人像是做梦一样,大脑空空。 尚昌也是看得两眼发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百里安的腕间白蛇。 百里安此刻带着面具,他虽认不出他来,可他却认得这只白蛇啊!!! 他瞬间明悟过来,救自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昆仑妖仙,竟是自己素日里那看不起的尸魔质子! 还有那看着混不起眼,连獠牙都生的奶里奶气的小白,竟是张口之间就将困龙剑给吞得渣滓都不剩了。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七章:守境者现身 尚昌既感茫然,又深感恐惧。 他距离百里安这般近,本还奇怪他为何半分灵力不显,便可以近身祸斗,将他救下。 甚至还能够压制祸斗,操控祸斗追杀这群真仙教教众。 难怪此子下手如此狠厉,毫不留情。 他做为尸魔被押至昆仑,失去自由之身,沦为一介质子,表面上看似风调雨顺,指不定背地里还是如何怎样暗恨着昆仑净墟中的人。 还有那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小白蛇,平日里他还感叹这蛇只吃果子熟食,不沾荤腥,不吃活物,是个难得有灵性无公害无污染的干净小蛇。 结果,人家是直接吞神兵利器的吗?! 吃完一整把困龙剑后,小白蛇也并未缩回袖子中,而是绕着百里安的手腕,缠绕一圈,好似一枚精致玉润清凉的白玉手环。 真羽心跳狂跳不止,不觉打了个寒战,然后就是感到被羞辱的无边愤怒。 身边一众教徒看真羽的目光也不由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这位大师兄,前一刻还在傲气满满,自负别人觊觎他那宝贝似的困龙剑。 结果人家得手不过片刻,直接拿着喂了灵宠。 如此邪性的行径,到还真有些像是昆仑神主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人。 “萌芽不发,斩草除根。”百里安目光扫视众人,淡淡一笑,道:“所以诸位,准备好受死了吗?” 真羽见他当真是如此一意孤行,不杀尽他们誓不罢休的架势令人心中发寒战栗,他面上再也不敢摆出任何狂傲之色。 “同为昆仑净墟的仙友,阁下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将人赶尽杀绝,凡是留一线,今日我携众师弟,就全当未见过阁下,尚昌你同样可以带走离去。” 百里安不紧不慢地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妖兽祸斗后背上的黑色鬃毛,嘴角带笑道: “怎么,如此珍稀难遇的妖兽祸斗你不要了?” 百里安抬眸,笑得双眸灿烂生辉:“也许你继续威胁威胁我,我便妥协了呢?” 真羽看着那张笑容,哪里还敢生出半分威胁的心思,心思再如何桀骜,也不由生出了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来。 更诡异的是,他分明未察觉到眼前这人运转任何灵力,却不知为何,能够将那妖兽祸斗压制得如此彻底。 不…… 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压制,除了一开始破开火光的那个瞬间,妖兽祸斗发出了一声痛苦愤怒的嘶吼声后,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温顺起来。 昆仑净墟的妖仙,不应该与恶妖乃是命中天敌,相互憎恶,相互敌视的吗? 从古至今,他真羽还从未听说过哪只恶妖除了君皇娘娘以外会臣服于一名妖仙血脉者的。 难不成……此子竟是昆仑返祖血脉? 想到这里,真羽不由勉强地干笑两声,道:“仙友言重了,此兽既是仙友亲手拿下的,自然归仙友所有,我等不敢相争,我再去寻其他妖兽便好。” 经此一役,真羽对着神罚森林内的妖兽实力,也有了清晰的了结认知。 光是七乘妖兽都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此番他离去后,绝不谈心,尽可能的捕捉十乘妖兽,目标以九乘最佳。 “你方才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羽虽说退心已起,可百里安今日,既是来救人,也是来杀人的。 原本真仙教与他并无多大恩怨干系,只是有人在借真仙教的手,逼他出山,那也就意味着真仙教日后对他而言,亦是麻烦不断。 他如今虽说遮掩了真容出手,可昆仑净墟不比别处,随意一名昆仑净墟内的仙人大能都能够轻易将他镇压降服。 百里安修复修为之事绝不可轻易暴露,他不知晓若是上清仙界的帝尊知晓此事,又会给他带来怎样可怕的大麻烦。 方才百里安对真羽众人所言,并非只是单纯的恐吓他们,既然出手,自是不可轻易留下隐患。 当然,真正让他动了杀心的是,真羽那把所谓的困龙剑。 虽说百里安知晓,他没有囚龙之力,可他方才那夸夸其谈,大放厥词神采飞扬的形态,不由让百里安回想起了当年罪剑池内的几名守池天玺弟子。 旁人或许会忌惮他是君皇之途,东浩神州神主后裔子孙,而多有留手。 可正因为他身份金尊玉贵,让百里安明白,若是未来有一日,让他知晓了小白龙的存在。新笔趣阁 如此心高气傲又贪婪之途,必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它,更是因为他那高不可攀天潢贵胄的身份。 亦是会有千万人愿往矣,为他披肝沥胆,得他想要之物。 百里安没理由留他。 尚昌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壮着胆子轻轻扯了扯百里安的衣袖,低声道:“若你想通过杀人灭口来掩盖自己的身份风险只会更高,真仙教在昆仑净墟的地位非同凡响,这真羽更甚。 若是死在这里,怕是连君皇陛下都能够惊动出来,将他死因掘地三尺地挖出,届时,你身份怕是难保。” 百里安轻笑了一下,偏头看着他:“他今日以你为诱引入山,便从未想过让你活着回到昆仑净墟中去,你当真以为你的牺牲,能够换来齐善能够独善其身,年复一年的日子,都能够安稳地不授叩灵之礼?” 齐善一怔,旋即面容变得十分苦涩沉重。 真仙教既在昆仑净墟扎根发展,以传教信仰闻达昆仑,获取万千仙民的虔诚供奉信仰。 为人信仰者,眼中最难容下的,便是异端份子。 而他与齐善二人,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接受叩灵,那便是在质疑真仙教的威望,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这些上位者眼中的异端份子。 纵然一人的牺牲换来另一人的安宁,怕也不过是短暂一隅的时光。 日后齐善的日子有多难过,又该在暗中受到多少人的为难,尚昌实在不敢想象。 尚昌爱钻牛角尖,却也是个一点就通的性子。 若真仙教当真如盛名那般,披泽昆仑众生灵,造福妖仙一脉,今日种种窝囊气,他一并受了倒也无妨。 可是今时今日他才知晓,原来这真仙教竟是难负盛名,一个个竟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正如他们背后的君皇乘荒那般,只会一味挖空他们昆仑关净墟的物资灵脉,反客为主。 尚昌还不知晓,这真仙教背后的叩灵之礼究竟在搞什么鬼。 想到这里,他便一肚子鬼火。 说什么同气连枝,两族相互扶持,这些上清仙界出来的仙人,依旧有着自己那一套傲慢与偏见,未曾将他们这种妖仙生灵的命当做命看待。 真仙教大师兄真羽身份高贵,却最是小心眼了。 此番他栽了这般大的跟头,妖兽未能捕到,带来的一众弟子折损大半,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困龙剑都折了。 回去以后,势必会迁怒与他与齐善。 此番瞻前顾后,顾及他是真仙教大师兄的身份,来日他安然脱身后,便会借着真仙教之名,继续欺压他们兄弟二人。 他从未想过予他半天活路,今日,又何必顾虑纠结? 尚昌拉着百里安衣袖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地看了真羽一眼。 那一眼,与平日谨慎恭敬的眼神大为不同,那眼睛深楚投不出半分光来,竟是让真羽无端嗅出了危险的气息来。 他神情一紧,合神境仙人对于这种危险天生有种敏锐的感知力。 甚至无需过多的言语说明,仅仅一个眼神,他似乎就意识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真羽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被逼到绝境的凶戾来:“想要杀我?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这后果?!” 百里安蹲在妖兽祸斗的背上并未起身,手掌轻轻抚摸它的后颈,淡淡一笑,道:“阁下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分量吧?烧成碳灰后,想来也不会太重。” 无人察觉的角度里,百里安指尖浮现出一缕血羽的轮廓。 温顺乖伏在地面上的妖兽祸斗陡然仰天长啸怒吼一声,与此同时,四下大起的妖火也如烈火旌旗似的高高扬起,大地开裂,火焰从中迸溅而起,宛若火山爆发,赤红如业火般的火焰当空凝结成为一道赤红咆哮的长龙。 当头朝着真羽的方向席卷冲去。 真羽身后一众真仙教弟子发出惊恐的怒吼之声,真羽面色煞白,只见那滚滚崩腾的长龙已经裹挟着骇人的温度席面而来,尚未触及仙身,便已灵台动荡,肉身欲熔! 关键时刻,一柄幽蓝色长枪划破夜色星河万里而来,枪声狂吟,只见枪声裹挟着浩荡玄黄之大势,宛若一轮雄日绽出照澈乾坤万里的光芒,轰然钉入大地之中。 地啸之音绵长万里,甚至惊动森林之中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大片妖兽。 此长枪之势,气属炎黄,与那祸斗妖气属性相通,可此枪却仅凭自身霸道枪势,便将这祸斗周身妖火,尽数震碎溃然。 百里安身下的妖兽祸斗四肢顿时软倒在地,透露着野性的双瞳之中,竟是依稀可见恐惧之意。 幽蓝长枪萦绕着炎炎烈火,倒插在百里安与真仙教教众的中间。 一条裂地数百丈的横沟拦截在中央,无言彰显着枪中掩藏霸道的力量。 百里安在神识感知之下,感应到了一道强大的气息,如天如幕,笼罩在四面八方之中,竟是难以捕捉着气息的主人真正方位。 他眉毛不动声色地跳了跳,只感应得到这气息的主人境界修为皆在他之上,如俯瞰高山,极目望沧海,尽是深不可测。 难以捕捉这主人的具体方位,百里安面上也不见任何慌乱紧张之色,灵台之中的神符微微震动一下,神识之力瞬间凝视百倍。 很快,百里安视线落定,看到了那柄倒插在大地之上的赤焰长枪上凌然而立的黑衣身影。 那人生得极其轩昂宽阔,两鬓染了霜色,但面容生得却是青年模样,刀眉斜飞,唇薄如削,看着颇为英俊硬朗,气势非凡。 他身上着一袭华美黑袍,鎏金曳撒,戴金翼善冠,就连每一根头发丝,每一缕衣衫都透着一股凌然众生之上的杀气和高高在上的漠然。 真羽看清来人模样,先是一愣,旋即面色狂喜,道:“真仙教真羽,见过守境者大人!” 百里安目光轻动。 守境者? 此人便是昆仑净墟之中大名鼎鼎地守境者? 看起来倒的确是气息不凡,想来至少也有着通暝境的修为。 应当是与九十九同等境界修为的绝世强者。 昆仑净墟中,以行叩灵奇道见证大道,渡劫成仙,甚至成为黄金海守境者,寥寥数几。 其中实力能达如此境界高度的,更是绝无仅有。 想来,这位便是黄金海守境第一人,燕破云了。 听到真羽的声音,燕破云面上的凌然冷漠稍稍淡去几分,他侧眸看了真羽一眼,甚至还能够算得上客气的朝他微微点头回礼,然后目光恢复冷漠,如看死人一般,转向百里安,嗓音说不尽的冷漠寒凉。 “昆仑净墟,禁同族相残,行屠杀血腥之举,你今日滥杀无辜,肆意屠戮真仙教弟子,视昆仑法度于无物,还不速速上前授听伏法?” 面对那如若天威般的压力,百里安只是笑笑。 看吧,果真如他所想那般,真羽身份特殊且高贵,若是不及时杀之,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便是连燕破云这种守境者中的绝世强者,都会不分场合,不由分说的偏袒于他。 这出现的时机可真是巧得很呐。 尚昌命悬一线,与一众妖兽死战一波皆一波,都难得这守境者多眼想看片刻。 可如今真羽方一入难,他比那及时雨还要及时,当真是尽职尽责,面面俱到啊。 可百里安却怎么记得,这燕破云乃是妖仙出身,若论亲近,肯定是轻水女官手底下的尚昌、齐善兄弟二人与他同根同源,更是亲近才是。 见守境者燕破云来势汹汹,尚昌正欲出面解释,却被百里安伸手阻拦。 可还未等他站出来,就被百里安伸手拦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燕破云,抬臂打了一个响指。 啪的一声响指。 只听得轰然一声接连响起,真羽口中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他竟是无火自焚了起来。 眨眼片刻的功夫,便化为一地焦炭,随风散去。 百里安看脚底下的祸斗被吓得十分可怜,也不继续为难,索性从它背上一跃而下,继续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脸色已经开始阴沉的燕破云。 “很遗憾,阁下并未斩断我所有的妖火啊。” (ps:这几日北北中招,感染流感了,本来前几日答应群里读者的得需要暂缓几日,望见谅。)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八章:霜与火 凌身利于长枪之上的燕破云目光一沉,本就生硬凌厉的五官更显沉冷,像是被触到了某种雷区,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随之消失了。 真羽身后一众教徒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起来,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新笔趣阁 “大……大师兄死了……” 甚至连昆仑净墟的最强守境人出面竟都没有保下大师兄的性命。 那可是神主后裔,君皇乘荒最看好的弟子。 原以为那戴面具的妖仙,最多杀杀他们这样的真仙教弟子,杀鸡儆猴算了。 他竟当真敢下死手?!! 如此决然狠辣的手段,当真是一点也不像昆仑净墟常年以来的守中大道的做派。 燕破云目光沉重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灰烬,看得那连魂魄都烧得看不见的真羽残尸,他只觉得浑身气血都要逆行起来。 “昆仑净墟妖仙子民,行事绝不会如此荒唐无度,你……究竟是何人?” 他再次开口,嗓音无波无澜,沉静如山岳,但熟知他性子的人却知晓,他此刻心中亦是怒盛至极。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宛若隆隆闷雷落下,妖兽祸斗闷吼一声,宛若受到巨大的威压压制一般,毛发贲张而起,身体在地面间越来越矮。 至于尚昌,这位守境者燕破云好歹也顾念了几分同族情谊,并未过分为难。 百里安垂眸轻轻拍了拍祸斗的脑袋,祸斗浑身紧绷的骨骼一松,好似卸去了浑身的重担一般,周身妖火大起,实质的身体也化为无形的烈火,冲天而起,消失于夜色之中。 眼见着百里安在这种生死之际,竟然还敢放走那妖兽祸斗,余下的一众教徒弟子凶相毕露,叫嚣着要百里安血债血偿。 如今看来,百里安的修为不过合神境界,而他们余下教众弟子二十余人,各自皆有着合神境修为,他没有的妖兽可驱使,将他拿下问罪,更是轻而易举。 燕破云目光冷漠的低睨着百里安,冷冷说道:“你若是昆仑妖仙,绝无能力能够操控神罚恶妖。” 百里安站直身子,淡淡一笑,道:“我是何人重要吗?神罚森林并无规矩说明,只可猎捕妖兽,而不能驱使妖兽吧?” 燕破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可你肆意杀戮真仙教弟子,罪无可恕!” “破云大人!”尚昌忽然出声,站了出来,神情紧张之余都带着几分敬畏,可他面上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认真。 “这位仙友是为救我而来,起因皆是源我而起,真仙教以叩灵之礼作为胁迫,以我为诱饵,迫使我入神罚森林中来吸引妖兽,从而能够猎捕更多的妖兽,此番乃是真仙教大师兄真羽先行违背昆仑秩序,还望大人能够公平审断。” 在尚昌的心目中,燕破云不同于真仙教这种外来教众势力。 他与他同为昆仑子民,燕破云是他的前辈,亦是守境的英雄人物。 尚昌难以不生出折服之心,如今在真仙教手中受到了不公的待遇,自然也就有着直言的勇气。 燕破云听了这话,眉头皱起,回眸看了一眼余下的教众弟子。 那些弟子们被他这目光视线淡淡一扫,顿时倍感压力,忙出声辩解道: “破云大人容禀!我真仙教叩灵万载,皆受山中仙民人人爱戴。 大人您也知晓,我教圣物道德钟其钟内灵符之水将近枯竭,灵力难续,能够为之叩灵的名额也是寥寥无几。 我们大师兄有着惜才之心,见昆仑山猫一脉难得出了两名根骨具佳的,好心好意将教中珍贵的两名叩灵名额授以他们兄弟二人,这尚昌感恩戴德,自愿提出愿意成为我教路引,为我教猎捕更多妖兽,壮我教哉!” 那边真仙教教徒一边说着,一边做痛心疾首状,从怀中取出一张金泊纸。 纸上印有浅色仙文,最后落款印名,正是尚昌二字。 “我这里有尚昌写下的自愿进入神罚森林的契书,还请大人过目。” 燕破云甚至都未伸手去接,只淡淡扫了一眼,便认出来这份契书并非作假。 他神情冷漠地看向面色惨白的尚昌,道:“伱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尚昌只能做着无力的辩解:“这契书非我之愿签下的,若非他们以齐善的安危相逼,我……” “荒谬!”燕破云冷冷说道:“为你兄弟二人叩灵便是在以安危相逼? 真仙教为昆仑叩灵万载,从未有人说过是再以安危相逼,更为出现过,为人叩灵,就强逼山中子民入神罚森林的先例,若是如此,昆仑净墟早已乱套。” 百里安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为了区区叩灵之礼,不顾昆仑神主圣令也要擅自闯入这片神罚森林之中,为人做路引,自寻死路?” 燕破云面无表情道:“此间真相如何,事后定会交于山中女官负责,至于你。” 他凌厉如刀的目光转向百里安:“在神罚森林之中肆意屠杀真仙教弟子的行为却是事实,不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当为制裁!” 尚昌连忙说道:“破云大人,此事我觉得还是交于娘娘定夺更好。” 燕破云常年镇守黄金海,杀性甚重,若是在这里交手,百里安必然十死无生。 可尚昌顾念着百里安既然是君皇娘娘亲自从人间带来的质子,纵然他犯下杀罪,也未必是死路一条。 只可惜,燕破云丝毫不给半分颜面,冷冷说道:“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说罢,他足下一踏长枪,幽蓝色的枪体深深没入大地之中,四下龟裂的大地迸溅出浓烈的地浆岩火。 岩火如沸腾逆行的瀑布,奔涌直起百十丈,宛若要将这一片森林都焚烧起来。 烈火流浆里,数百支火枪宛若从另一个时空之中召唤出来一般。 气势这威广,何止一个祸斗能够比拟的。 这就是昆仑山黄金海守境第一人,实打实的通暝境巅峰大圆满强者,感受着那稳定如山岳般的威势浩荡。 百里安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这燕破云的境界修为距离那传说中的入圣境,也不过仅有一步之遥了。 虽说金仙丰虚同样有着通暝境修为,可与燕破云不同的是,金仙丰虚的境界修为皆是借以强行采补她人元精而提升的修为境界。 如无根之浮木,境界不稳之余,又兼仙骨灵胎因迟迟难以有新的境界突破,已经濒临羽化。 金仙丰虚当是行至末路,一身修为都堪堪用在了稳固肉身不继续朽化上。 而这燕破云一身气血勃勃,如负万载之苍姿,气机浑厚如滂沱滔滔不绝的江河绵长。 二者之间,可谓是有着霄壤之别,整体实力与战斗力,燕破云明显远在金仙丰虚之上。 而且当年与金仙丰虚交手,百里安亦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天道法则将金仙丰虚压制得极为彻底。 此刻燕破云气息大道与神罚森林相融,势起枪出,竟是给人一种无渊无际,无处可逃的绝望感来。 百里安眉头沉凝,目光落在燕破云眉心熠熠闪烁如嵌一粒星辰在其中的灵台上。 心中即刻有所顿悟。 这昆仑净墟最强大的守境人,燕破云…… 他竟然也接受过真仙教的叩灵之礼! 这也是百里安第一次亲眼见证真仙教的叩灵手段,那一点异样的光辉闪烁于眉心之间,竟好似生出第三只眼一般,有着画龙点睛之妙。 为妖仙的这具天生妖骨体质硬生生开辟出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灵窍出来。 燕破云周身妖气不减,经那叩灵神窍蕴气而出,妖气百倍速涨,裹挟着熊熊浓烈至纯的仙气。 如此玄妙超乎常理的神韵,的确不俗,倒也难怪会引得这山中无数昆仑子民的虔诚追捧,趋之若狂了。 合神境与通暝境相隔了整整三个大境界,纵然燕破云一出手,并未尽全力,炎势枪出,整个空间水汽顿散,宛若置身于火国疆土之上。 大地漆黑龟裂出炎火的裂地痕迹,百里安冰冷的身躯骤然滚烫。 甚至连强压在尸珠内的尸魔血脉都在那气机的引动之下呼之欲开,快要隐藏不住。 百里安眼眸低压,冷静地不见任何情绪。 虽说此番进入神罚森林,他并未想到会引来传说中不出世的黄金海守境人。 但他也清楚知晓,追杀这一众真仙教,势必会引来一些隐藏大人物的注目亦或是现身。 因此,来者究竟是哪方大能并不重要。 只是想要全身而退的话,他只能速战速决! 对于周身开始因为炽烈温度而扭曲的空间,百里安向前踏出一步,足下踏出一道寒华,形成涟漪状圈圈荡开,沉沉震动的大地温度似是有所冷却。 疾裂的大地裂缝也好似为之冻结般,屡屡霜华将那沸腾如浆汤的流火压制下去。 赤红烧灼的大地,飞快覆上了一层浅蓝色的寒霜。 百里安神识大开,神符天地之中一声唳鸣,这屡若有若无的浅淡霜寒之意,开始令人无法忽略轻视。 百里安那双漆黑的眼瞳之中,似是渐渐升起了猛烈的暴雪。 漆黑坚硬的地面开始出现好似钢针浅浅刮过的痕迹,一道痕迹便是一缕白霜。 横立于重重烈火之中的无数蓄势待发的火枪在这一瞬间,变得迟缓凝重下来。 燕破云浓黑的剑眉往下一沉,他冷漠地看着百里安,目光中似有几分意外,嘴唇冷冷掀启道:“精神符师,呵……尽是一些旁门左道。” 不过他能够拿出神符的底蕴,这一点着实令人意外。 神符遗世已有千年,自从钟华仙府府主之女雪拂辞世之后,世间神符一脉便已经彻底断绝。 他未想到今日竟还能够亲眼见到神符之威。 只是此番神罚森林虽说向天界人间广为开启,但十方城才经邪神之难,城中诸多事宜百废待兴,并未授邀而来。 此子既然并非是十方城内的符师,他既然能够继承这神符,那么……便是那钟华仙府中的人了。 燕破云面上冷漠之意更甚。 纵然是钟华仙府的人又如何,敢在昆仑境土之上,罔顾律法杀人,今日便足以让他就地伏诛了! 燕破云那傲然笔直如枪的身躯依旧傲然凌立在那里,气息俨然与那万千烈火长枪融为一体。 如霜雪入林之势而来的寒意骤然大减。 万千蓄势待发的烈火长枪齐齐掠出那一瞬间,带起了奔腾咆哮的隆隆巨音。 百里安的青鸾神符虽在这一瞬间发挥出了奇效,未动容丝毫灵力,仅凭已然破壁灵胎的神符之力,竟是就已经能够跨越如此悬殊巨大的境界修为,将燕破云的枪势凝滞迟缓一瞬。 枪出烈火狂狂,数十柄烈火长枪朝着百里安方向直贯而去。 尚昌看到百里安的身体被那长枪贯穿的一瞬,一个心顿时提至嗓子眼。 可下一瞬才发现,长枪贯穿的,竟不过是一道残影。 那凝滞迟缓的一瞬间,给百里安造就了极佳的时机,他残影穿梭在烈火疾风之中,身法的每一次闪烁残影,都会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狭长笔直锋利的霜痕。 看着不躲反攻而来的百里安,燕破云漠然如冷铁冰川的眉眼之间更添几分肃杀强大之意。 他冷冷一笑,笔直如标枪的身体终于有了细微的动作,就宛若钢铁打造的筋骨缓缓舒展开来。 足下幽蓝长枪一寸寸拔离地面,他平展地展开右臂,铁枪稳稳落入手掌之中。 他甚至都没有抬眸去捕捉百里安的方位,轻描淡写地举枪砸下,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是霸道之气十足。 炎浪分火,枪出如暴云雷霆一击。 直直破开百里安周身弥散的霜云气,真身即现,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那枪锋之下。 枪锋未至,百里安身下大地却是为那枪风扫拂而过,裂地千丈,地火乱沸。 反而是正面迎对枪风之下的百里安,身体竟是毫发无损,未见半点伤痕。 燕破云目光不动声色微微一沉。 且莫论是仙族修士了,便是这神罚森林之中的恶妖妖兽们,也极少见到肉身强度如此强悍的。 不过无妨。 他手中枪势并未完全落实,虽说仅凭余威无法击杀此子,但是在这强大的境界修为差距之下。 他注定避不开这一枪,更无可能从他枪下活下去的道理! (ps:终究还是逃不过吊水打针的命运,今天早点更新,免得大家等。吊水第一天……)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六十九章:镜像之战 焰霜交织成两中极端的色彩,在长夜的星空森林之中生成一片绚烂的色彩。 铁枪劈然而至的瞬间,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里,尚昌甚至已经做好亲眼面见这位尸魔质子被分尸的残忍血腥一幕。 就在枪风席卷起焰霜狂澜,朝着百里安铺天盖地的淹没过去的瞬间,尚昌与那一众真仙教弟子不曾察觉,唯有双瞳散发着灵火的燕破云在这一刻清楚捕捉到了,枪下那少年,双手做出了一个奇异古怪的动作。 双手虚拢,十根修长紧紧绷直的手指细微轻动起来。 “嗡——————” 烈火玄霜之中,忽然回响起了阵阵如蜂鸣般的弦音,朝着百里安近身劈掠而来的火枪在那急促的弦声里,竟是竟是被擦切成数块,如火雨一般,围绕着百里安的周身降落。 却是寸火不沾衣襟。 燕破云只听得更刺耳的弦音急促响起,手中势大力沉落下的铁枪虽并未想那些无形的烈火长枪一般被切分开来。 但是在那飞霜乱火之中,他却看到几缕半透明的丝线在风中乱舞,擦过粗蛮的枪身,迸发出缕缕醒目的火花焰电。 燕破云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变化。 他竟是看到那半透明的丝线,在他的破云枪上撩刮出浅白的痕迹。 且不论这破云枪曾投入黄金海中,借以黄金海的天地之力终日淬炼,才灵化出这样一柄绝世魂印神器,便是落入山岩鲸的腹中,便是黄金海内如此强大神秘的妖鲸腹胃之火,都未能溶解此枪分毫。 此刻他以此妖躯仙魄执枪,自有他的妖仙气机所护。 那透明丝线半分灵气不显,究竟是何物构造而成,竟然能够划破他的护身灵气,破开枪势,在这万年不朽的魂印神器上都留下来痕迹。 见到此处,燕破云杀百里安之心更甚。 索性那丝线锋利归锋利,其势柔软,更兼后继无力之相,在如此巨大的境界差距之下,任凭这些丝线如何锋利,也斩不断他的枪,更无法阻挡枪势的下落。 燕破云眼神微寒,手臂肌肉微微绷紧,枪身上的气机暴涨,试图震碎那些飞绕而来的丝线。 却不曾想,气机乱舞之中,那些丝线竟好似有根蒂在手般,虽然凌乱飞舞,却层出不穷,一圈圈贴绕在粗糙不规则的枪身上。 只见百里安双臂交错一滑,足下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步法,竟是以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将那长枪之势带得偏离半分。 险而又险地贴着脸颊,轰然落地的瞬间,森林十里开外的老木枯树尽数化为齑粉。 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原本必死的百里安,竟然躲过了这一枪。 尚昌震惊得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用力揉眼,若是他没有感知错位的话,这小子从一开始驯服妖兽祸斗,到对战一众真仙教弟子,直至此刻并未借助妖兽之力与燕破云正面对战,竟接下了他这一枪。 更过分的是,尚昌记得这尸魔质子修为早已为仙尊祝斩封印了修为,而事实上,他从始至终也并未展露出一丝灵力修为的迹象。 所用的一切手段,都十分诡异,力量神秘。 尚昌根本不知道百里安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可他知道,这对于黄金海最强守境者燕破云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羞辱。 深深轰入大地的长枪之下,裂地数里,地火岩浆沐浴着幽蓝的枪身,随之迸溅而起。 燕破云置身于烈火长枪之中,宛若远古战神一般,躯体充满了力量。 他看着偏于一旁立得翩然且毫发无损的百里安,眼光逐渐暗了下去,暴风雨前寂静的怒而不发。 燕破云挺直腰杆,磅礴巍峨气势也随之拔涨而起,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他只感受到侧颈微微刺痛。 偏开视线,竟是见到一只小小人偶毫无重量地站在他的肩膀上,那只人偶毫无生命体征,无声无息,更没有半分灵力气机流转。 缩小版的少年形态人偶,手中威风凛凛地执着一把剑,而那剑尖,却点在了他的颈部肌肤上。 血珠沿着锋冷的剑锋缓缓滑落。 这只小人偶……何时近身过来,站在他的肩膀上,他竟丝毫未查! 然而,素来走的是杀伐之道,从不注重防守,那并不是因为他不擅防守,而是他自身本就是妖仙体魄,渡劫淬炼出仙骨之后,自有昆仑仙罡之气护体。 同境之中,都鲜少有人能够破开他的周身三尺防御。 可是这一只毫无灵气的小小人偶,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破云沉喝一身,周身仙罡之气暴涨,体内传来深海闷雷之音。 电焰自他的身体肌肤毛孔之中滋啦而出,一股强大到仿佛这片天地自然气机都无法抵抗的力量瞬间笼罩四野。 原本站立灵活地那只小人偶就好似关节生锈一般,站得歪歪扭扭,手脚身体间可见电流激窜,激得它手舞足蹈起来。 可任凭它如何歪七扭八,都不曾从燕破云的肩膀上摔落下来。 手中牙签儿似的剑为了稳好身形似地,往他肩膀上一插,身子一矮,就单膝跪在了他的肩膀上。wap..com 剑锋入体的瞬间,燕破云只觉得肩膀传来一阵剧痛,那有形之剑,不过锋长半寸,切肤入骨,竟是有一瞬间感到身体被贯穿顶死在大地上一般。 半边身子都陷入了麻痹状态。 但这种状态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燕破云一身妖血沸腾,便破解了此困局。 他单膝蹲坐在地,一掌重重拍在大地上,单臂握枪,横扫而出! 磅礴无双的仙罡之气再次汹涌贲发而起。 百里安依旧是那个不急不缓气死人的姿态浅退半步,手臂轻扬而起,半透明的丝线在他指尖乱舞起来。 叮!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鸣响声。 让燕破云眼眸更加沉冷的是,他看到的是一对白生生的纤细小手灵动飞舞指尖,漫天银丝如瀑布从那十根纤纤玉指迸发出来,交织线颤,千丝万缕稳稳地架在粗犷气势如龙的长枪之上。 任凭电光如何灿然闪烁,那枪劲攻伐都难以落在百里安的身上半分。 竟是都给那无数飞丝给阻拦了下来。 不同于方才那个面具少年手指间操控的半透明柔软丝线,那是一只小小女性人偶操控着的万千半透明的丝线更为细致柔软,可每一根却似含有重若千钧之势。 小小人偶纤细柔软易折的两只手掌竟是有着不可匹敌的力量,一收一拉,绞死长枪,往下一沉,死死钉封入大地之中。 燕破云眸光一沉,竟是发现自己提不起半分灵力能够灌入那长枪之中。 在那银色丝线缠满裹覆整个枪身的同时,他的神识甚至与这破云枪完全断绝了联系。 人操控着傀,傀操控着线,可傀手中的线,却比她主人手里的线竟是强悍了千倍不止! 长年的生死战斗经验累计,让燕破云无从去细想如此怪异现象。 他毫不犹豫地舍弃破云枪,壮硕如山的肩膀肌肉狠狠绷紧一绞,插在他肩膀肌肉里的那把人偶剑便好似死死卡在他的身体当中。 他体内灵力节点霍然大亮,肩头伤口里鲜血狂飙而起,鲜血离体的瞬间,化为烈火炎炎,将那少年人偶轰然焚烧其中。 燕破云体内气机很快正常运转起来,他弃枪握拳,那一刹那,好似有江河之力凝聚于这一拳之中。 燕破云一拳轰出,正中那女子人偶面门。 将人偶击飞出去后,燕破云拳头松开,双臂探入霜雾烈火之中,用力像外一撕。 眼前空间在他面前就如同薄纸一般被撕分开来。 而百里安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同样的碎裂空间。 燕破云还站在原地,可百里安身后的拿到空间宛若镜像一般,竟是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燕破云。 百里安眉头微骤,手指却未动,傀线连接另一端的女子人偶并未收到任何操控,被一拳轰歪的脑袋掰正回来,似是准备转身去搭救百里安。 燕破云嘴角吮着一抹冷笑。 他足下一踏,踩住了那只铁枪,铁枪缠绕着万千傀线,那女子人偶身体转动之间,却是被束控住,难以赶过去。 裂缝空间中的镜像燕破云缓缓睁开双眸,其中烈火逆流涌动焚烧。 他看着百里安,如坚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冷漠无情的淡淡笑容: “一切,都结束了。” 说话间,他微微张开了嘴巴,张口之间,吐出一抹极淡的紫气,那紫气犹如实质,凝结出一支紫光朝着百里安的后背心射杀而去。 看到那紫气东来之相,尚昌深知那意味着什么,面色陷入惨白。 早就听闻燕破云尚是妖仙并未生出仙骨的时期,便在以自己的妖魄内蕴藏养了一只大妖紫龙。 这只紫龙虽为万年大妖,整体大小却不过一掌之长,养于舌胎之下,乃为燕破云的必杀技之一。 此紫龙身负剧毒,可腐蚀天地万物,虽为妖族出身,却因为多少与那龙族沾亲带故了些的缘故。 虽身量极小,可不论是在妖族,还是妖仙一族,都极少有天敌能够克制得了它。 此紫龙能食人精血,腐仙仙骨,一旦入体,顷刻之间便可腐化成为龙气,纳入腹中,尸骨一寸不留。 燕破云对百里安的杀心,丝毫不弱于百里安对那真羽的杀心啊。 在神符之力下,百里安的神识之力凝聚力极强,他毋需转身,都能够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燕破云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一些。 也罢,毕竟那可是通暝境界的强敌,若是还保留自身真正的实力,今日怕是真的会有性命之虞。 至于后事如何,因先当…… 思绪尚未完全转念过来,百里安只感受到手腕传来一阵滑腻的凉意在肌肤间轻柔蠕动。 紧接着,身下四周的温度骤寒,那些开裂大地中的滚滚烈火地炎,就像是被一场昆仑雪巅上落来的一场大寒雪,生生覆没浇灭了下去。 原本森林之中那恐怖的高温骤然陷入隆冬季节,宛若空气都即将冻结一般。 狂风如似抱起了一堆堆巨浪,在暗夜的森林里掀起了霜白的雪浪。 如烟一般轻,银一般白的雪花细细密密飘舞在空间里。 一只比白雪还要剔透玉润的手掌穿过风雪落来,握住了那道紫色的光柱。 在手掌与光柱相触碰的瞬间,光柱骤然炸裂,妖力溃散。 溃散的妖雾之中,裸露出了那妖龙的本体。 通体紫红却无鳞的妖龙当真只有一掌长,通体尽是毒雾弥漫,却难损那只手分毫。 那妖龙生而为龙,纵然为燕破云收服认主,也极少有低头的时候,甚至它需要燕破云长年以自己的舌尖精血喂养,以舌胎为灵窝的交换,方才情不情愿地认他为主,供他驱使。 纵然是黄金海守境者第一人,也从未让这心高气傲的紫龙真正地感到敬畏。 可是此刻,在那双宛若琉璃紫珠般的眼眸淡淡转望过来的瞬间,紫龙栗栗危惧,心惊肉跳! 缕缕如云雾的寒霜包裹里,渐渐透入微茫的青白二色灵气,清寒之气隐约重了些,一道纤细极为高挑的女人身影轮廓在云雾寒霜中渐渐清晰可见。 月光如水,盈盈一水之间,女人散着冰丝般的银发,秀发丝润如雨,遮住了如霞晕玉的纤秀身骨,她眼睛修长秀丽,精致的面容更是生得如冰雪团成,琼瑶琢就。 一对与银发同色的纤长秀丽的龙角在月光中折射出了淡淡清冷的光辉。 她只沉沉静静站着,银色如水的秀发极长,竟是垂曳于脚后跟。 女人脖颈修长,双腿更是修长,半点瑕疵没有,曲线一气呵成,自精工玉雕般的玉足向上勾勒,一直延伸到双腿,形成了一双巧夺天工之物。 她气质看似温文尔雅,端庄秀丽,可是又有一种生而高贵的气势,似是长在了她的血肉之中。 她低垂下了幽紫色的竖瞳,淡淡扫了一眼,手中的紫龙,那紫龙浑身一颤,竟好似被一种极其强大的血脉之力稳稳压制住了一般。 身体砰然一炸,炸裂成虚无的尘埃粒子。 就这样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章:少颜,冠以白 看着周身弥散风雪之气的银发女子,一众真仙教弟子骨寒毛竖。 守境者燕破云乃是冰河深海巨妖出身,自他幼年尚未化形初年时期,这紫龙便寄居于他的舌胎之下,存活至今。 这只紫龙天生毒体,神魅也,从龙一族脉,其声如雷,出世必遇风雨,只是其身携带风雨,藏剧毒,伤人即死。 体内更是有着稀薄龙族血脉,在燕破云体内寄养数十万年,虽身体细小,可它体内的一滴龙涎,足以让一方海域沦为毒潭,其中寸灵不生。 除了燕破云以外,在昆仑净墟内,谁敢与之近距离相触? 可是这不知名的银发女子,竟是徒手一个眼神,就将那只陪伴了他万载岁月的紫龙给灭杀成灰烬了。 众人包括尚昌,方才分明都看得极为真切,那银发女子分明是那少年腕间的白蛇所化。 尚昌整个人呆若木鸡。 伴身灵宠就这样给人挥手灭杀,燕破云冷如僵尸的面容间,瞬间笼罩起了一层阴霾之色,慢慢掀起眼皮看向那银发女子的时候,说不出的冷戾骇人。 百里安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银发女子的真实身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嘴唇轻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余光里又注意到了那燕破云冷戾危险的目光。 百里安眸光沉敛,上前两步拉过她的手腕,将她藏于身后,正面直视迎上燕破云的目光。 一缕血线正自从燕破云冷厉的唇角缓缓溢出,染得他嘴唇猩红肃杀。 那只紫龙自伴生时期便藏于他的舌下,早已与他的舌胎融灵为一体,如今紫龙化灭成灰烬,他舌胎自然收到创损,更麻烦的是,紫龙神魂已灭,尚有半生真身藏于舌下。 神魂俱灭的同时,真身里的龙毒也再也难以控制掩藏,尽数在燕破云的舌胎之下爆发。 染血的嘴唇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青泛紫。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黑血,周身气血涌动,飞速炼化着体内的毒素。 遭受自己灵宠剧毒反噬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对燕破云而言,并非是什么致命之伤。 但一时之间倒也止戈战意,并未继续向百里安发难。 银发女子瞬杀紫龙后,倒也没有了其他的异动,安静的站在百里安的身后。 唯有那一双深幽紫瞳,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燕破云,深瞳之中,完全有一盏清晰的镜子,将他的身影纤毫毕现地映射其中。 尚昌与那些真仙教一众弟子们尚且不查,唯有燕破云的目光穿透风雪,从那双冰冷漠然的紫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并非仅仅只是投射出来的身躯镜像,他所看到的是,那双眼瞳里的自己竟是一种被人灵观看透灵魂本质的半透明形态。 自己的仙骨在哪一寸筋骨之中,灵根跳跃活动与哪处,甚至连妖气、灵力属性弥散分布的形态都清清楚楚,窥至灵魂深处一般。 这让人有种自身弱点被窥测得一清二楚的不愉快感。 但燕破云面容依旧冷漠,不见愤怒。 因为他知道在这世上,唯有一种生物,能够无视修为境界的巨大差距,将一个距离入圣的通暝境强者,内视得半点秘密不剩。 燕破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唇间沾染的毒血,他的面容依旧冷漠地如冬天雪地里的生铁,可眼神却是亮得可怕! 就像是雪夜天里的野狼,忽然看到了猎物一般明亮炽热的眼神! “世人都道,自上古时期,真龙一脉早已绝迹灭逝,却不曾想,今日竟然有幸亲眼面见真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这世上最后一条真龙了吧?” 燕破云此刻的眼睛里,似乎升燃起了某种疯狂火热的因子作祟,他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百里安身后的银发女子。 甚至连说话的腔调中有种奇异的血腥兴奋,在泊泊跳动着。 百里安面容变得生冷下来,身体偏移,将小白龙的身影试图完全挡住。 可他却陡然发现,化为人形的小白龙身姿体格生得极高,纵然不算那精致的银色龙角,她站在百里安身后,都足足高小半个头了。 哪里能够完全遮掩得住。 小白龙注意到了燕破云那异样火热的目光,然而她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 天玺剑宗那些罪剑池里的内门年轻弟子也好,他们的那位君子剑大师兄也罢,乃至是那名金仙丰虚。 自从她出世以来,世人见她真身,皆会不自禁地露出这样相同的目光来。 这也就是为何,人类,在龙族眼中,总是那般丑陋的。 在这世上,唯有一人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只有一人。 只有那个白驼山上,如雨后月光干净的少年,他会用与世人完全不同的温柔目光看着她,以手相托,助她一臂之力,翱翔于九天之上。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龙角上刻下的浅淡却深入灵魂的两字。 ‘少颜’,冠以白姓的少颜。 昆仑净墟的灵气的确不负盛名,异常充沛,自那宝珠之中养好了旧伤,融合了龙角后,她在山中修行不过半年,竟抵得过人间千年,仙界百年。 她早已能够化形。 只是以她的灵智早已知晓,百里安在昆仑净墟的处境与身份,她若在山居之中随意化形,只会为他平添麻烦。 她与百里安从未有过正常的人语交流。 但她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百里安的心思与想法。 那是在他幼年时期就培养出来的谁也不曾有的默契。 她知道百里安以面具遮掩面容,是不愿暴露身份,故此,纵然是对战真仙教还有燕破云这种敌人,都不曾动用半分灵力与鲜血之力。 世人并不知晓,当初的天玺剑宗少主,如今的尸王将臣之子的灵宠是一头龙。 所以今日由她出面,制衡强敌,并不会暴露百里安的身份。 广袤古老森林里的寒意更重了些,白少颜微微垂眸,看着百里安脑袋上那柔软蓬松的头发,眼皮微眯,然后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将自己雪白玉润的下巴搁放在他的脑袋上。 她眯起眼睛看着目光异常灼热的燕破云,淡淡说道:“我即便是这世间最后的真龙又如何,石妖,收起你那觊觎的眼神,自我遨游九天的那一日起,此身,此灵魂,乃至每一根头发,都只会属于一人。” 她淡淡启唇说话,可奇妙的是,她口中所说的,并非只是一种语言。 除了人类的语言之外,更有与之天地法则共鸣的龙语盘旋于世。 说话间,那只刻印着‘少颜’二字的龙角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百里安似是反应过来她想要做什么,在她一只手臂从背后抱上来的瞬间,他内心冷静,可身体却是忍不住的变得僵硬起来。 如月光寒凉的银色发丝自百里安的肩头倾泄滑落,白少颜身体微曲,脑袋侧偏滑落。 在这个寒凉的夜里,龙族少女微微张开淡色的樱唇,微尖的兽牙在樱唇间若隐若现,带着霜意清寒的气息喷洒在百里安的耳畔间。 气息扑洒上来后,在他耳间覆上了浅浅的一层霜意。 冷不丁的,她一口咬在百里安的左耳上,在耳间中下了一个银蓝色的印记。 鲜血染红淡色的嘴唇,在那霜寒之意的麻痹之下,百里安并未感到一丝疼痛。 冰凉的舌尖在那伤口上轻轻一舔,血迹很快被她抹去,再也不见一点伤痕血迹。 唯见一个细小精致复杂的银蓝色符文流熠在耳间,宛若一道穿透耳骨的耳钉。 百里安看不到耳间的变化,只感受到一股冷流自体内升起蔓延至左手手掌间。 只见掌间如流银般绘画出了一圈如手环般的银色纹路,纹路飞快结印成一道锁链,围着手掌缠绕一圈,然后延伸而出,一路结印至身后白少颜的脖颈间,再度围绕一圈。 印记方才大成。 这竟是龙族独有的认主印记。 燕破云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毫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冷哼一声,道: “不错,真龙一族,从不会轻易认主向其他种族奉献出自己的忠诚,可你们但一旦认主,便是一生一世相随,永远都不会再易主第二人,纵然主人身死婚灭,认主印记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燕破云上前两步,冷漠的面容浮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过无妨。” 他指着百里安说道:“我先杀他,再拘你龙魂,拨你龙鳞,抽你龙筋,剔你龙骨,食你龙心,纵然暴殄天物了些,可最终价值,到底是远远胜过我那只紫龙的。” 已经认主的真龙,活着既然无用,那便屠了。 总归她那一身每一处,尽是天下奇珍! 燕破云慢慢竖起三根手指,淡淡说道:“我方才所展示出来的实力不过三成,你很强,可终归并不是一只成年的真龙,我观你修为,至多不过千劫境。” 他一边摇首,一边说道:“我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在我这样通暝境界的妖修面前展示出自己的真体,你难道不知,妖仙一族,在面对真龙这种庞然巨大的诱惑面前,亦是能够可以吞食龙血龙心,在滋补神魂,提升修为造化,炼化稳固仙骨的吗?” 百里安眼眸一冷,道:“真龙乃是上古神灵,你区区妖仙一族,胆敢生食真龙,如此触犯昆仑禁忌,你就不怕昆仑神主问罪于你吗?!” “问罪?”燕破云冷冷一笑,道:“你弑杀真仙教无辜弟子,残忍之心性,与魔道无疑,纵然她是真龙,却认你为主,便不在是我仙族神灵,而是与魔灵无异,我杀食之,非但无过,还尚有功!” 语罢,燕破云显然就已经不想再继续废话,他摊掌一招: “枪来!” 瞬然之间,好似有无数地龙走蛟在大地之下暴动肆虐。 白少颜脚下稳稳压制住的破云枪发出一声怒吼,正如一轮炎炎烈日,挣脱了束缚,一跃而上。 枪身下方炽烈红光动摇相承,壮阔枪势无边气象,刹那乾坤之间大放异彩。 破云枪重新落入掌下,全然已经又是令一种磅礴气象。 枪风所至之处,空间竟是开始尽数分崩瓦解,甚至是一下掩藏于另一个维度空间里的六乘妖,都在那虚无的空间之中,爆裂成一具具恐怖的妖尸。 由此可见,燕破云对于这只世上最后的真龙,势在必得,不论死活! 白少颜张口吞吐云雾霜气,空间开始凝结成冰,可依旧无法阻止那破云枪悍然而至的恐怖气势。 百里安周身血气开始涌动,眼眸色泽转深,准备硬抗下这一枪。 然而这一枪,正如燕破云所言,并未有着丝毫留手。 哪怕仅仅只是简单至极,毫无花俏的一枪,动用了通暝境界应有的实力。 这一枪,足以摧毁人间帝国王朝的半壁江山了。 百里安知晓自己,想要硬抗下这一枪而毫发无损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他并未有久战的念头,不求速战速决,只求今日能够身份不暴露的全身而退。 不过看这势头,似乎不大可能了。 谁能够想到,救一个小小的昆仑山民,竟然能够引来‘日理万机’大名鼎鼎的第一守境者。 幸运之神不可能次次都眷顾于他,事事不可能毫无变故,被他计算推演得毫无变故。 虽说身份暴露会有些麻烦。 不过倒也无妨。 事情虽说会麻烦些,但百里安如今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麻烦。 经这接二连三的种种大事,让他在自己的心中意识到了如今的昆仑神主当真不在昆仑净墟了。 百里安他有多余的时间足够他做充分的准备应对那位昆仑神主大人了。 他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沉冷死寂的两颗尸珠在胸膛与丹田中隐隐一震,血气缓缓流转而起。 正在他准备硬抗之际,一道清润如明玉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c0m “真龙乃是天地至伟之灵,纵然是仙族助都未必有资格能够屠戮食用她,燕破云,你是守境守太傻,忘记自己身份了吗?”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一章:手拂云烟 蓄势待发的燕破云神情一怔,面上似有惊疑意外之色。 听着这声音的响起,百里安的目光闪烁,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连白少颜也不由将目光转望过去。 百里安耳间印记的灵辉也随之她的收心而淡去,手腕间灵光化成的锁链也如星辉一般沙化散去。 月光之下那张明若琉璃的面容,对于她而言,也并不陌生。 白少颜重新站直身体,与百里安稍稍拉开几分距离。 她纤眉微蹙,看向来者的目光里,竟是隐隐起了几分敌意与愤怒。 轮椅咯吱作响,轮子滚滚碾压过焦黑土地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燕破云收势停枪后,地火渐渐安静沉没流入大地裂缝之中。 弥漫在四野的恐怖高温也以着惊人的速度降温下来。 渐渐的,入夜的森林里起了薄薄一层雾,带着山间寒雪的岚风吹过,坐在轮椅上的公子袍角翩翩,纵然不良于行,身有残疾。 他坐姿依旧挺拔如苍竹,身姿如玉,远观亦如画。 在他身后推动着轮椅的,是一名年岁见长的中年美妇,穿着的是凡间最寻常的荆钗布衣,头发盘成已婚的随云髻,腰间挂着一串略有磨损的老旧铜钱,与那轮椅上的公子气质格格不入。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 燕破云皱起石岸般突出的眉弓,凶兽般深藏的目光落了过去,沉声说道:“原来是机白公子大驾光临。” 风声里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声,沈机白微敛着眉目,半张脸湮没在山林寒雾里的阴影中,远远看去,只看得见一只苍白清瘦的下巴,以及毫无血色的薄唇。 对于燕破云的话,他却是连寒暄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应了一声,道:“嗯,是我。” 燕破云持枪杵地,面容生冷:“早就听闻机白公子乃是出世之人,终年不问窗外事,如今看来,却是不然。 可纵然公子不理天下俗世,也既然身入神罚森林,就应该知晓在这片神罚森林之中,生死不论,森林之中的一切妖兽,但凡有能力者,皆可随意猎捕。” 尚昌忙出声道:“可真龙乃属龙族,并非妖族,亦非妖仙一脉,乃是仙界祥瑞之神兽,怎可轻易猎杀。” 话虽是这么说,可尚昌知晓这燕破云乃是黄金海守境者中第一强者,心性傲极,心气极高。 故此神罚森林之中许多禁忌在他眼中是否需要重视尊守,则在于他自己是否想要遵守。 龙族乃是上古绝迹的神灵,稀世珍有,便是仙尊祝斩也十分重视其血脉流传。 但这里是昆仑净墟,六界不守之地,上清仙界的规则秩序束缚不了昆仑净墟的守境者。 纵然那银发女子是这世间唯一的真龙,燕破云若当真有强烈的占为己有的心思,可是真的会毫不忌讳地将她肢解于破云枪下。 做为昆仑净墟最强大的守境者,他一人之身的珍贵程度,甚至能够与整座真仙教共齐。 真龙肢解于神罚森林,时候神主大人难不成还真会为此降罪于他不成。 果然,燕破云眼底冷意并未因为他的警告而有所淡去,如生铁的面庞依旧沉峻:“不可轻易猎杀,不代表这不能猎杀。” 他手中沉重的破云枪对着百里安遥遥一指,嗓音微寒道:“此子弑杀真仙教,应当就地诛杀,真龙认他为主,以身相护,何以不能杀?” 燕破云慢慢转动眼眸,对于尚昌,他甚至连多废唇舌的耐心都没有。 他看向林雾中的那名白衣公子,认真说道:“今日机白公子出面,可是打算要与我一争。” 不等沈机白说话,燕破云又笑了起来,冷漠说道:“机白公子一手灵根术虽说冠绝天下,可你到底是一具残疾之身。 若非终年以灵药吊着你的性命,公子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怕是都没有。 这里是神罚森林,公子是个聪明豁达之人,这里……不该是你开口说话的地方。” 面对这位古吟国太子殿下,燕破云的语气还算是客气恭敬,可话语中的内容可是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有着强烈的羞辱意味了。 不过让燕破云遗憾的是,他并未在这位天之骄子面上因为那句‘残废’而流露出半分恼怒羞愤的神色。 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是个残疾的身份,沈机白冷淡回应道:“你说我聪明,可自己却是十分的愚蠢。” 燕破云眯起眼睛,随即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自恃身份,光是做为守境者他便已有数十万年之久了,今日在此,生杀夺予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又何必与一个骨龄不过百余载的小辈多废口舌。 他杀人屠龙,难不成还要得这残废太子的首肯不成。 “今夜你若想动这一人一龙,怕还真是得需要我这个残废太子同意你才办得到。” 沈机白身姿笔直地坐在轮椅上,面容苍白,似是能够看穿燕破云此刻想法似得。 他淡淡说道:“你自己方才也说了,我精通灵根之术,世间无人能及。 你觉得你能够成就出如今的妖仙之体,渡劫成仙,当真只是受了真仙教的叩灵便可以做得的到吗?” 尚昌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燕破云。 整个昆仑净墟都在流传着这位黄金海第一守境者的故事与传说。 他可是在昆仑净墟遗失寒羽池后,继娘娘后第一位不依靠寒羽池力量成功渡劫化出仙骨,依靠自己力量从而褪净妖骨的守境者。 关于他的传闻无数,他的存在,同样亦是万千昆仑子民的精神支柱。 却不曾想,原来燕破云这样的神人,竟也未能免俗,也授了真仙教的叩灵之礼。 尚昌心中百味杂陈。 难怪方才,他会不由分说地偏向于真仙教那边。 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因果关系在。 燕破云面上神情也变得微妙不自然起来,可他到底是个人物,并未像一个鼠辈般恼羞成怒地掩饰反驳,也并未正面承认这个问题。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机白,表情刻板:“如果今夜机白公子只是单纯来膈应人的,我不介意让你吃些苦头。” “是吗?”沈机白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看着他这幅神情模样,百里安心中一突,清楚知晓燕破云马上就要遭殃吃亏了。 只见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抬起他异常瘦弱的右臂,五根冷白而瘦硬的修长手指轻展开来,看那手势,竟是与百里安操控傀线的姿势差不多。 他的指尖伸展,有着类似于傀线的半透明丝线轻柔飞舞舞起来,只是不同于百里安的傀线。 他指尖的丝线更像是将凝未凝的烟雾凝结而成。 蔓延伸至空间之中,变得极其清淡,难以捕捉其流动轨迹。 那五根瘦长的手指骤然收拢握拳。 “扑通!!!”巨大的心跳声从燕破云的胸膛之下震荡而起。 燕破云身体狠狠一晃,痛苦的痉挛掠过他的嘴角,冷硬如岩石的脸庞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捂着胸口正中心的位置,哪里不断回荡起类似于心跳的震动,可他的心脏不在那里。 那里所藏着的,是他的仙骨灵根! 燕破云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轮椅上的沈机白,震撼得失了言语。 沈机白神色依旧淡淡的,但拳头却是越收越紧,使得对方身体越颤越厉害。 他灰白色的眼瞳倒映不出任何景物,空洞且漠然。 “你当真以为,以妖身淬炼成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通过借以叩灵便可开出仙窍? 若无灵根为引,你便是再修行十万年,也无法渡劫成仙,毕竟在这世上,真正的纯血妖仙,仅有一人。” 燕破云抿唇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说道:“这颗灵根是我守境有功,娘娘赐予我的!” 沈机白淡道:“昆仑神主精通万法,乃是昆仑至伟的圣人,可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精通灵根之术,若非仙界有赐,昆仑神主手中又怎会有此灵根。” “这不可能……” 沈机白嗓音依旧平静:“在这世间,只有蠢与疴疾不可治救,无论这灵根出自于何人之手,何人所赐,你难道不知,这天下能够存留转赠之灵根,皆出自于我手吗?” 燕破云冷笑道:“你休要胡言乱我道心,你不过两百余岁,而我渡劫成仙却是在数十万年以前,纵然你精通灵根之术,我体内的灵根,又怎会是出自你手?” 胸膛下灵根紊乱暴动的痛苦依旧还在,燕破云却迫使自己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掌,他身体站得笔直,看着沈机白的漆黑眼睛里透不出半点光。 纵然那灵根带来的痛苦强烈,他面上由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半分狼狈难堪之色。 百里安面色微变,忽然疾声道:“小心!” 下一瞬间,燕破云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次,燕破云并未在动用自己的枪,并非是轻视沈机白这副残疾之身,而是他在这一瞬,决定动用真格。 知晓杀死沈机白会意味着什么。 但他是昆仑守境者燕破云,从不接受任何的胁迫。 比起破云枪,在这一刻,他更相信自己的拳头。 他消失在森林之中,大地之上。 出现在宇宙苍穹之下,亿万星光之中。 他的拳头在星光里燃烧。 燃烧出了比星辉还要璀璨的火焰。 他速度极快,却并非是偷袭。 而是气势磅礴,正大光明的正面击杀。 尽管沈机白看不见这一切的发生。 萦绕在沈机白周身的山林雾气骤然被击乱搅碎成绝对真空的状态。 沈机白病瘦苍白的面容在雾下变得清晰起来。 他微微仰目,浅灰色的瞳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倒影。 燃烧的拳头即将落在他的头顶之上,所有人甚至都预测到了这位仙国太子头颅如西瓜炸裂的场景。 那拳头强大且直接,绝对境界实力下轰落下来的一拳,强悍到了极点,甚至连周围的风都来不及发生任何轨迹变化。 那个拳头就已经到来。 百里安甚至看到了沈机白的身体因为感知到了强烈的死亡威胁,面容间细茸的汗毛直竖而起,脖子间的肌肤甚至都悚栗起了细小起伏。 那个拳头,就像是一座山般冷漠而强大的砸了下来。 尽管所隔甚远。 就连百里安都感受到了头顶上传来的恐怖压力感。 可百里安最后看到的是沈机白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里面不见任何绝望恐惧的情绪。 身体在本能畏惧着死亡的威胁。 可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一个疑惑的念头在百里安心中升起。 难不成沈机白能够接下这一拳? 并非是百里安在心中轻视沈机白,他不会如常人一般觉得他不良于行的瘦弱病体终生与武道无缘。 幼年之时,他便熟知沈机白。 他是一名真正的天才。 身体的残缺与平凡的限制,并不会影响到他创造奇迹。 只是,奇迹也是有限制的。 即便在这两百年间,沈机白机缘无数,藏拙多年,那毕竟是一名通暝境强者。 与九十九蜀辞同等战力的存在。 他又如何能够办到,从他手底下活下来? 百里安到底还是高估了沈机白的身体,在那拳意的影响下,他甚至连举臂都倍感艰难疲倦。 他操控着灵线的手臂无力的放了下去,五指颓然松开。 显然没有抵抗之力。 可就在那只拳头即将落在他头顶上时,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 一只生满厚茧的手掌好似凭空变出来的一般,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之上,捧住了那个硕大的拳头。M..coM 可尽管这看起来像是捧住了那拳头,可众人心中知晓。 却是这只手掌,接下燕破云的恐怖一击。 那只手掌的主人轻笑一声,腰间寻常的一串铜钱清脆撞响,她如拂散云烟一般,将那拳头以及拳头的主人挥扫至一旁。 整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着云烟,竟是说不出的飘逸洒脱。 “退,退,退。” 燕破云被扫至一旁,姿态并不见如何狼狈,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随着那三声退,退了三步。 每一步,都是百米之遥。 待他脚步落定之后,背后一阵气涌如山,风轻云淡的一掌之威化去了他的拳劲之余,甚至还崩发出了长达千米之遥的恐怖气浪。 燕破云骇然的目光看向了在沈机白身后推着轮椅的布衣妇人。 此番沈机白神罚森林一行,古吟国竟然派来了一名上位金仙随身相伴。 地位崇高的金仙大能,此时此刻,竟是愿意为了一个区区骨龄百余载的黄口小儿推椅侍奉在后。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二章:赶尽杀绝 那妇人收回手掌,重新搭落在轮椅的推手上,她看起来依旧普通极了。 她面上还留有时间风霜的痕迹,姣好的面容间有着细小的鱼尾纹以及淡淡的法令纹,可妇人眉眼生得格外平淡空阔,安然自若的气质倒是还真有几分隐士高人的风范。 逼退燕破云后,被拳风震散而去的云雾重聚归来,虚虚地笼在沈机白的周身。 女人目光清澈地看着燕破云,面上并不见任何骄色,平静笑道:“阁下许是守境太久,不知如今外界的局势利害,阁下杀这世间最后一只真龙也好,还是那名神秘少年也罢。 最后的因果,自有昆仑神主来予你清算,可你想对我仙国太子殿下出手,是不是得先将我家太子殿下的灵根归还回来?” 她双臂微微发力,推动着轮椅缓缓上前,面上平和的笑容如朝阳下的清露:“我行走红尘数十万年,见过恩将仇报之徒不计其数,其中大抵皆是强者,而你亦是强者中的佼佼者,倒是有恩将仇报的资格。” “只可惜,你恩将仇报的对象是我家太子殿下,那么,你的那份资格,便不值一提。” 燕破云脑袋一歪,目光冷漠地看着那个女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妇人笑道:“我的名讳就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不过‘忘忧客’这个名字在仙界之中还算是小有名头,纵然你常年避世镇守黄金海,应该也是有所耳闻吧?” 燕破云眼瞳一缩,声音更加沉冷起来:“古吟国第一高手,‘忘忧客’?!” 妇人继续笑着:“忘忧客就好,那俗里俗气的前缀省去就好,我是高人,可第一的名头太过招摇惹事,莫要胡乱往我身上套加才是。” 燕破云寒声道:“阁下是仙国身居高位云端着,怎么也随着小孩子来我昆仑净墟胡闹。” 妇人掩嘴一笑,道:“胡闹?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和一块石头计较个什么劲,我若今日不来此地胡闹,我们仙国的太子殿下岂非就任由死在你手里头了?” 燕破云皱起眉毛,道:“他包庇……” “便是包庇了,又如何?”这一次,说话者却是沈机白。 纵然说着理直气壮的发言,沈机白眉目依旧郎朗清正,他微微扬起下巴,相同的动作,却全然不见真羽身上的那种倨傲之色。 他淡淡说道:“我今日便是要包庇他们,你若有本事,便杀了我,若是没有本事,就滚开,对待弱者,你可不是这副废话连篇的样子,既然做为黄金海的守境者,这最后的体面多少还是要的吧。” 也未有这位机白公子,才会将‘滚开’这种粗鄙之词,吐得不温不火,言辞清雅端庄。 话说得如此不客气,尚昌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原以为,以着燕破云的性子,他会当场发难。 可谁曾想,他竟然将手里的破云枪化为一道灵流,消失于掌心之中,与骨血相融不见。 他沉静冷漠地看着沈机白身后的妇人,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娘娘。” 妇人嘴唇勾起,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笑容无不讽刺,“当真会如实禀告吗?包括真仙教强逼昆仑子民在此放血吸引妖兽,来方便自己猎捕?” 燕破云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地望着那妇人,刚硬如磐石的面容上难得起了几分阴郁:“眼见方能为实。” 妇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尚昌暗自分析着形势。 这名叫忘忧客的妇人要护着自家的太子殿下,而沈机白却不知因何缘故,铁了心要护下那一龙一人。 而看燕破云那副憋闷的模样,与那妇人交手不过一个回合,竟就落了下风,看样子并非是她的对手。 黄金海守境者第一强者,竟是拿她都没有办法,今日他想动的人,怕是一个都动不了。 额…… 好像实则又不然。 在这群人中,若是燕破云想要带走他严刑逼供,也是一件极其容易的是。 就在尚昌惴惴不安的时候,燕破云早已踏云而去,眼底似乎从都到尾,都没有在意他这个小角色。 尚昌:“……” 余下的一众真仙教弟子,看这形势不对,那古吟国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有意庇护那杀人者,听那妇人的语气,也是对他们逼迫尚昌的行为十分嗤之以鼻。 教众们哪里还敢在此多做久留,趁着那面具神秘人还未将注意力方才他们身上,还是趁早离去才是。 余下来的生还者们悄悄摸摸地施展身法遁术逃走,可还未走出去两步,暗夜下的空间里,半透明的丝线萦绕而飞。 一道手掌大的身影在夜色里如鬼魅般飞舞。 然后便是头颅滚地的声音。 尚昌整个人都惊麻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百里安:“你还杀?!杀了这么多人,你还没杀够吗?!竟要赶尽杀绝!” 小小的人偶跳回百里安的肩头,手指间半透明的丝线血染鲜红一片。 百里安将那两只人偶都尽数收好,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尚昌一眼,道:“今日若无转机,他们今日先逼死你,来日为了灭口,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齐善,这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 尚昌张大了嘴巴,一时哑然。 百里安轻笑了一下,道:“当然,他们都看见了我的小白龙,我并不希望引来没必要的麻烦,所以今日我杀死他们,也算得上是灭口了。”新笔趣阁 其实不然。 真正的灭口是应当将燕破云也一同计算进去。 只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百里安的确没有法子杀死这名最强的守境者。 只能任由他而去了。 那燕破云手段狠毒,杀伐果决,可看起来到底不像是背后搬弄是非的小人。 纵然觊觎小白龙,会给他带来一定的麻烦。 可真仙教的这些教众们不一样,他们离开神罚森林后,怕是不安分。 早些处理干净了也好。 “咳咳咳……”沈机白忽然握拳掩着嘴唇猛咳起来,他苍白羸弱的身体撑着宽大的衣袍,在咳嗽声里,那宽大的衣袍簌簌震颤,他那过于清瘦的身体,似是难以撑起着宽大的衣袍。 他苍白的面容咳起了不正常的病态潮红之色,另一只手呈现出一种冷凉的颜色,因为胸口泛涌的痛苦,死死抓叩在轮椅扶手处,指甲背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苍白。 他身后的妇人面上笑意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关切担忧之色,她连忙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张雪白的狐裘,披在他的身后。 又取出几粒暗红色的丹药,准备喂给他吃。 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沈机白看不见却很近的的地方响起了百里安的声音。 “仙界的丹药虽厉害补人,可以着他的身体却难以承受药性太烈的仙丹,肉体凡胎难以消化这些丹力,便会形成丹毒堆积于体内,长此以往,身体便如寒冰泼热油,反受其害。” 听着那声音的响起,沈机白胸中情绪倏尔涌动,他死死叩着扶手的指节微微一僵,咳嗽的声音也顿时隐忍变小了些。 随即百里安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天生体寒,用仙药入酒内服,效果最佳,丹药少食,还是喝这个吧。” 沈机白听到很近的地方有着酒水碰撞葫壁的声音。 他怔了怔,神情有些犹豫。 白少颜是紧紧跟随在百里安身后的,她冷淡的竖瞳瞥了一眼轮椅上的人,忍不住出声道:“现在想寻死,是不是晚了些?” 沈机白抿了抿唇,他听得出来白少颜言语之中隐藏的敌意,他并未反驳。 他沉默着,抬起了瘦长的手掌,去寻声接那酒葫。 百里安垂眸看着他双眸无神、瞳孔空洞的模样,便知晓,他的眼疾是越发的严重了。 当年他虽天生有眼疾之病,视力有所影响,却并不会让他完全失明,只是视野受限,不如常人那般便利。 后来住在天玺剑宗的日子里,百里羽怜他年幼,也有为他请来太玄宗的温琮为他治疗眼睛。 原本已是有着极大的改善。 若是后来没有发生魔狱幸无那次事件,他原本是有着很大的机会将眼睛治疗好的。 只可惜,魔狱幸无奉魔君之命,前来刺杀百里羽而失败,逃入了他的东篱小筑之中。 后为了能够杀出重围,顺利脱身,便劫持了东篱小筑里居住着的他们二人。 那时候阿娘早已被百里羽气得回归了中幽皇朝,东篱小筑无人守护。 甚至就连百里羽自己都不曾料想到,那魔狱幸无竟是不偏不倚,刚好逃进了小筑之中,将还是孩童的他与沈机白做为人质,挟持在了身边。 魔狱幸无是个有谋算有本事的人。 纵然天玺剑宗阵法万千,高手如云。 可他仍旧带着他们二人,自白驼山上全身而退,将他们二人带离天玺剑宗,很长一段时间里受他挟持,流离与人间各国四地。 魔狱幸无又是个残酷之人,极爱在人身上下毒做各种毒魔实验。 那几年,百里安于沈机白深受其害,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虽说最后凭借着他们二人的心智,让沈机白成功地逃离了魔掌。 可他的眼睛毒素侵入奇深,再也没有了医治痊愈的可能性。 而他的双腿,也是被魔狱幸无亲手打断的。 虽说以着魔狱幸无的恶趣味,最后故意在能够治疗的期间,将他的腿骨接好,能够行走。 可他却将断骨接得畸形别扭,有意嘲讽。 沈机白之所以落得个终身残疾的下场,全因为他气性强,骨头倔。 在获救后,众人都以为能够接受自己的身躯,毕竟满身伤痕惨烈,可在魔狱幸无手底下活着捡回一条性命,本身就是一件奇迹了。 可谁也不知晓,在他获救的那个夜晚,在他遣退了所有的医师,硬生生用床头的花瓶将自己畸形的双腿砸断,正骨捏回了原位。 虽说最后断骨续好了,可他却永远的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 百里安知晓他性子倔,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够忍受得了,做为一名天之骄子忍受得了终日不良于行,做一个残废与黑暗长年相伴的日子。 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薄茧而更显枯瘦的手指不断在空中摸索着,百里安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对于故人,哪怕这个故人很可恶,但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百里安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掌接稳那满月酒葫。 “此酒名为‘月光’,在愿珠的加持下,此酒阴阳二气温补而平和,滋补肉身灵胎,皆有奇效,还能够净化你体内的常年积累的丹毒。” 沈机白点了点头,摸索着拔开瓶塞封口,不知为何,在面对燕破云那样绝世高手都能够从容淡定,游刃有余的机白公子。 此刻近距离地与百里安对话相处,竟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这一葫芦月光酒,百里安事先悄悄用自己的灵力弱化了酒中的烈性。 沈机白饮起来,倒是不会像尚昌、齐善二人那般反应剧烈。 他斯斯文文地饮了半葫芦下肚,明显带着血腥之气的咳嗽之音止了,他面上病态的潮红之色也褪去不见。 只是面容依旧苍白如纸。 百里安垂眸看了一眼,又吩咐道:“将余下一半也喝完。” 妇人露出趣意的目光,果真看着自家性子最倔的太子殿下像是一个受气包似得,举着那葫芦小口小口,艰难又为难地将其中酒液饮了个干净。 月光酒被百里安炼得温补。 但其中酒性并未弱化,一葫芦灵酒下腹,沈机白面容虽是苍白,可眼角却袭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显然是有些醉了。 甚至在百里安去取回自己的空葫芦的时候,还扯了扯,被沈机白有失身份地占了片刻,才扯回来。 百里安将空葫芦收进碧水生玉里,见他气色见好,便朝着那妇人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那就这样吧。” 说着,竟是就准备带着小白龙离开此地。 坐在轮椅上的沈机白表情没有多大的波澜变化,他微醺地撑着自己的额头,却忽然开口说道:“你这是,不打算与故人相认了吗?”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三章:神明命格 在沈机白身后推持着轮椅的妇人面上露出了一个明若朝霞的笑容。 “这便是太子殿下心心念念要赶来昆仑净墟相救的人?瞧这样子,似乎不大领情呢,也亏得您付出那般大的代价请我出山随你来这神罚森林,这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百里安离去的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那妇人的身上,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这沈机白虽说少年时期郁郁不得志,生长于人间王宫之中,不为上清仙国所重视,可自从发生了魔狱幸无的毒害事件后。 他便向世间展示出来独一无二的天赋,自此一鸣惊人,也算是经一番彻骨寒,终得梅香扑鼻来。 纵然有着子女数不胜数的古吟国国主,也因为沈机白着得天独厚的天赋能力在这里,他可谓是仙界当之无愧的瑰宝,纵然是仙族祝斩那样严苛之人,也对他多有重视。 百里安原以为这样的沈机白在仙国之中,应有着极高的地位与威望。 怎么,如今他只身一人前往这神罚森林,请来仙国第一高手前来助阵,竟还是有条件的? 沈机白眉头一皱,神情竟是有些不自在:“休要胡言。” 百里安是知晓他性子的,沈机白这人生性淡泊,也许是与自己的出身经历有关,他不似百里羽那般注重面子风评,视身外之物更是如云烟,极少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心生动容。 此刻神色如此僵硬,怕是还真付出了什么不好的代价才请了这位忘忧客出山。 百里安其实对于当年幸无下毒之事,早已释怀没了想法。 经历了山中生死岁月的他,年少时那点小事,其实不值一提。 他之所以不愿与沈机白深交,只因为他心中清楚,真正闹别扭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沈机白。 沈机白自己最真实的心愿是百里安能够恼他、恨他、怨他,甚至能够施以手段报复他。 而百里安对这种秋后算账的事从来不感兴趣,也做不出那种故作怨恨的姿态来填平他的愧疚之心。 索性能避则避。 如若不然,他表现得在如何淡然释然,沈机白便会自我越陷越深。 他不会乖乖就医诊治,眼睛也越来越瞎,残疾的腿康复之日也遥遥无期。 压根就是他自己有意为难自己,不愿医治。 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看似温和,可内心想法很是极端,极爱钻牛角尖,他过不去当年那个坎,未有时间去淡忘遗逝。 只是百里安没有想到,沈机白此番竟主动寻到了昆仑净墟中来。 看着笑意晏晏的妇人,百里安心头一沉,仔细想想也是的。 这妇人可是与九十九同等级的强者,纵然沈机白是仙国太子,可他这种淡泊名利之人,虽说地位尊崇,可手底下却并无实权,如何能够驱使得了这样的大能高手。 这其中付出的代价,怕是颇为惨重。 百里安朝着那妇人再度行了一礼,淡声说道:“前辈乃是不出世的大能仙人,但到底隶属于古吟国,沈知遇既为仙国太子,您在他手底下做事,若是过分索要代价,此事传到了国主耳中,怕是也不怎么好听。”???..coM 妇人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随着她这细致的动作,让她眼角鱼尾纹的痕迹更加深楚了些,她面上依旧含笑,只是这笑容里,却多出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来。 “阁下这话好没道理,这神罚森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对这里的恶妖也并无兴趣,难不成阁下是想让我白白给人做苦力?我是古吟国的仙臣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卖身为奴给了仙国,便是太子殿下一句话,我就该随去随从啊。” 百里安正色道:“不敢有此意,我的意思是,沈知遇今日既然出手解困,那么前辈千里迢迢而来所需要之酬劳代价,不如就由我来代为支付,如何?” “咳咳咳咳咳!!!”喝过月光酒的沈机白不知为何,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只是此次咳嗽,看起来倒更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他语气平缓,可声音里却掩藏不住一丝着急之意。 “是我自己要来昆仑山的,与你无关,忘忧前辈,我们该回去了。” 说话间,他就已经开始伸手去撑轮椅,然而那妇人两只手稳稳地搭落在轮椅后头的推手上。 沈机白手掌双臂发力,轮椅却是焊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那妇人一双妙目流转于百里安的脸上,她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温和的笑容之中,多出了几分难以明喻的味道: “若是寻常代价报酬倒也罢了,能够随时取舍收回,再做交易,只是太子殿下予我的报酬,既已经给了,怕是收不回去了,当然,若是你愿意再支付一次,我也可以照单全收呢。” 百里安听这话有些不太对劲,眉头皱得更深:“此话何意。” 沈机白想要阻止,可已是不及,那妇人就已经如善从流地说道:“以我如今的境界修为以及地位,在上清仙国之中,什么都不缺,只是先夫去的早,如今唯一所缺的,就是一个知人冷暖的双修道侣。” 那妇人一本正经:“虽说我们太子殿下修为低了些,可他常年服用各种奇珍灵药,这副血肉之躯对我们仙人来说,便就是最好的修炼炉鼎。” 她嘴上分明说着那种妖邪都觉得下流无耻的门道,可面上却是端得一派自然平静,淡笑道:“事实证明,太子殿下却有奇效呢。” 百里安客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麻木了起来。 尚昌更是听得天雷滚滚,心肝颤抖,忍不住失声道:“那可是你们的太子殿下,你家的主上,你竟将他当鼎炉用?!简直……” 丧心病狂! 那可是沈机白,六道之中公认的天才,风光霁月的仙国太子,天赐聪颖,才学过人,君子如玉说的就是他。 这忘忧客再如何厉害,那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寡妇! 她怎么敢的! 怎么敢提出这种要求! 百里安也觉得荒唐,他沉目看向沈机白,问道:“此事是真是假?” 沈机白是个有节操有底线的人,他不可…… “嗯,是真的。” 他居然承认了! 沈机白面上的尴尬不自然之色竟是在两人的对话之中渐渐平复下来,他掖了掖大袖,抿唇道:“能够请动她出山,这般条件也不算太过分。” 百里安脸色发黑,语气也一下子变得十分不客气起来:“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打光棍太久,感情之事,怎可如此随便?!” 百里安温温和和的态度对沈机白,他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如今这般粗言粗语相待,他反倒是唇角微翘,整个人像是注入了生气一般,淡淡笑道: “我与忘忧前辈并未互诉衷肠男女之情,便是双修也是公事公办,各取所需罢了,谈何而来的轻易随便。” 百里安顿时哑然。 若是此刻宁非烟那女魔头在此,怕是都可以和沈机白好好地喝上两杯了吧。 他们二人都是一副,身子可以随意给,却不可苛求于心…… 沈机白摸了摸鼻子,道:“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当真并未有多在意,沈某人此生并无娶妻之心,再者说,我又并非是将自身清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贞洁女子,男女之事,说到底,还是忘忧前辈更吃亏才是。” 那妇人微微一笑,手指聊起沈机白的一缕发丝,轻笑道:“不吃亏,我早年便嫁于人妇了,而太子殿下这清清白白的第一次,可的确给我占了便宜这是事实,太子殿下又何必过谦。” 沈机白较真的性子一下子起来了,他摇首认真说道:“我双腿有残症,并非是一具合格的鼎炉,无法为忘忧前辈带来最好的体验。” 那妇人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每个人所好都有所不同,我年纪大了,便就是喜欢太子殿下这种残疾美,尤其是那种人人摆弄,目不能视的破碎感,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变污了。 沈知遇这是从哪找来这么一个老不正经的女人。 百里安越看沈机白那副双眸空洞茫然的样子就觉得他越发可怜,忙出声打断这妇人的回味与调戏。 “你既知晓自己腿有残症,那就好好诊治,你自己愿意自我糟践图清净轻松,可是却要累得别人终日为你推轮椅,不如早日走出来。” 沈机白低头不语。 那妇人却是娇笑出声,道:“我现下倒是相信你当真是太子殿下的故人了。” 百里安道:“神罚森林内有瘴气,他身体受不住的,还是尽快带他离开这里吧?” 沈机白这次倒是没有拒绝百里安的提议,他点了点头,道:“真仙教的乱子,我替你平。” 百里安皱眉:“你少掺和。” 妇人笑道:“你这可是误会我们家太子殿下了,他此番可不仅仅是为了掺和你的事,真仙教那些事,我亦是早有所耳闻,若是放任继续壮大下去,昆仑比遭横祸,昆仑君皇山水本应是一体,若是因此生了什么祸端,波及的,可是整个仙界。” “太子殿下此番来昆仑净墟,亦有部分是国主陛下的意思。” “仙国国主?”百里安眉间隐现思索之色,看向沈机白:“国主竟然你来调和昆仑局势?” 沈机白垂下眼帘,月光在睫毛上晕开一层浅淡的光,他沉默片刻,语气有些沉重:“身为仙国之主,君心难测,他本就不会像其他人随意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让我来昆仑看似调和局势,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随意施舍他那仅有可怜的善心,来管其他地方上的闲事。 昆仑净墟看似如日中天,可月盈则亏的道理世人都懂,甚至在上清仙界,金仙卫图曾以天衍之术推演得知,昆仑神主的命数也该到此为止了。” 那妇人面上笑意骤敛,温和的眉目难得严肃,道:“殿下!慎言。” 百里安没说话,倒是尚昌听了这话,反应巨大:“绝无可能!那可是圣人娘娘,有着无尽的生命寿元,她早已脱离六道五行,便是天道都拿她无可奈何,其命数无情无尽,岂是这区区天衍之术能够轻易窥测的。” 沈机白道:“世间凡是有灵之物,皆有命里,刻于命盘之中,纵然其身脱离六道五行,神明命格,依旧有迹可循。” “卫图大人以着自损万年寿元为代价,方才能够推演窥测出昆仑神主命格轨迹,虽说有可能出现细微偏差,但昆仑神主今日会逢一场大劫却是为真。” 尚昌好似意识到了真仙教为何会行事如此明目张胆,将他逼至神罚森林的原因了。 他面色煞白,心脏狂跳起来。 百里安是局外之人,倒是比尚昌要冷静许多,他平静分析道:“世间逆天改命者,寥寥无几,而一旦到了尊仙这种超脱的层次,却是能够借助极大的机缘,尚有资格为自己争得逆天改命的机会。 金仙卫图只是推演出来,她近日命中将有大劫,命格之线当成灰死之相,可死灰尚且能够复燃,昆仑神主此番,未必就没有其他机缘。” 沈机白不顾忘忧客的制止,继续道:“昆仑神主的命格关系着十万大山的命脉,若她陨落,不弱于一场天崩级别的影响,十万大山必然会受其影响,在一定时间里,水源万物尽枯。 这对昆仑子民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劫,可对于上清仙界而言,若是能够在神主陨落之后,十万山泽枯败之前,将这山中气机窃取而去,不论对于哪一方,都无异于是一场极其诱人的丰厚机缘。” 沈机白缓缓吐了一口气,眼睛灰白得一点光都透不进去。 “而我的父亲,古吟国的仙主,明面上看似希望我辅左昆仑神主,未其解忧。 实则,却是希望我能够领悟出他真正的用意,最好是能够寻得一个师出有名之完美理由,从而先下手为强。” 这是对昆仑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考验。 (今天去开中药,耽误了很久,更新晚了,抱歉。)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四章:叛徒 昆仑神主坐拥的十万大山可与凡间的山川河泽大不相同,这里哪怕是面积地域最小的灵山,都足以让一名金仙,坐照千年而灵气不熄。 五尊仙中,唯有昆仑神主,是能够与之天地群山共鸣的神明。 故此不论是这位神明,还是她与之坐拥共鸣的十万大山,都是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 天地五尊仙,自古以来,极少有过正面的实力高低权衡。 众所周知,五尊仙之中,当属君皇乘荒的实力修为最低,其之所以能够位尊君皇,更多的原因还是与昆仑联姻,受了祖辈的萌荫,方有如今的地位。 不过评判尊仙的实力的高低,却不仅仅只是看其个人的修为境界,更与自身的威望,仙界的影响力,人脉甚至是背景有关。 君皇乘荒实力最次,可其仙血之中,却流传着父帝的嫡系血脉,其兄长又是六道圣主,他的地位可与其他尊仙齐平。 仙族不同于魔族,越是等级高的仙圣,便越不会不顾身份,胡乱起干戈来非要论个高低。 但饶是如此,并未有过正面较量的五尊仙之中,四尊仙呈势均力敌之势,未有昆仑神主遥遥领先身居天外至高之位,是六道之中公认五尊仙中实力、背景皆是最强者。 五尊仙从未有过较量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较量。 仙界纵然乃是平和之地。 可昆仑神主一旦陨落,身归混沌,这偌大的昆仑净墟,无数妖仙子民,还有那十万灵山,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大仙脉资源。 余下四尊仙包括君皇乘荒,想必是首当其冲,拼尽一切办法,想尽一切方式尽情更多的将这灵山宝地瓜分干净。 百里安不知那金仙卫图究竟是因何缘故,去在这种时候,不畏天道反噬去推演一个仙位在上的神明命格。 而且昆仑神主将遭劫难,甚至有着陨落之相,如此推演当是以最高机密,未有仙尊祝斩知晓才是。 可为何会有着人尽皆知的味道。 此番推演,会不会与他被昆仑神主主动要求带回昆仑净墟封印看管有关? 虽说在这位古吟国国主的心目,沈机白有着极高的地位与重要性。 但比起能够瓜分昆仑净墟而得到的利益,沈机白的生死,自然不值一提。 百里安并不认为,一个能够自出生起就任由流落人间的儿子,从情感上会有多珍视自己的儿子。 如今派沈机白来这昆仑净墟,想来更多的是,将他当做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了。 “我虽不知昆仑净墟即将发生什么,但我知晓,一旦昆仑净墟发生了不可掌控的劫难,非一仙一人能够左右掌控。 沈知遇,你自创灵根已有两百余载,手中创造灵根无数,已经为你背后的仙国带来了足够的利益。 你并不亏欠你的国家,也不亏欠你的父亲,你没必要为此,做到这个份上。”wap..com 沈机白平静道:“我并不亏欠任何人,纵然是仙国中每日送来蓬莱山的灵药,我也能够心安理得地收下,可是我对你,有亏欠。”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都瞎了两百多年了,再大的亏欠也补回来了。” 沈机白摇首认真说道:“我瞎我的,与你无关。” 百里安:“……” 那妇人女子看了看沈机白,又看了看百里安,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之意,忍不住问道: “我现下倒是十分好奇,你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竟能够让我们风清朗月的太子殿下如此别扭。” 沈机白空洞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百里安没说话。 反倒是一直站在百里安身后的白少颜冷冷启唇说道:“他是一个胆小鬼,当年他与主人一同为魔狱幸无所抓,流连于人间半年之久,终日为魔狱幸无以各种毒药投喂实验,折磨无度。 你与主人都是人间绝顶聪明的少年儿郎,纵然是在如此绝境之下,你们二人仍旧是能够在每日饱受毒药噬身,摧残理智的巨大痛苦之下,规划出最佳的时机与逃跑路线,最终,你们终于寻到了一丝机会,可以逃离这个魔窟。” 百里安皱了皱眉,想要阻止小白龙接下来的话,可是当他看到沈机白面上神色之时,他心沉了沉,最终,还是保持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反倒是沈机白,今日一改常态,话显得尤为地多,他突然轻笑了起来,笑容萧瑟哀绝: “我们的确很聪明,也在最佳的时机瞒过了魔狱幸无的眼睛,一路逃到了凄风城的护城河,是我踏着藏剑的肩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过了护城河的围墙,可是我……却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远处。” 白少颜目光冰冷:“你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朋友。” 沈机白身后的美妇人也流露出了惊讶不解的目光:“太子殿下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沈机白眼瞳很空洞,面上却很坦诚:“我没力气了,终日在魔狱幸无的魔毒折磨扎针投喂之下,我们的身体是乏力的,骨头是酥软的。 当时藏剑送我上围墙,不论是他还是我,都已经耗尽了大半的气力,我根本没有实力能够将他从护城河下拉拽上来。” 沈机白闭上眼睛,声音很轻:“我自己都身处于炼狱之中,唯有一只脚踏出彼岸,又哪里有什么余力,还能够妄图去拯救他人。” “我并未犹豫很久,因为我清楚,我耗尽了全部的力量都不可能将他拉上来,这样我根本就爬不出去多远。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在城的另一头,看到了魔狱幸无那个魔鬼般的声音,我害怕极了,在恐惧的支配下,我疯了一样地逃,想一只被打断腿的野狗爬,狼狈的,丑陋的丢下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他闭上的眼睛并未再继续睁开,分明是在诉说着自己最为黑暗,卑劣,自私的过往,可他面容平静自然地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唯有簌簌颤抖的睫毛,在无言透露着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即便已经过去两百年,我到现在都始终无法理解,究竟是一个怎样肮脏卑劣的灵魂,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来。” “背叛。” “这两个字,终生相随。” “这一辈子,我永远都是一个叛徒!” (头疼欲裂的一天,最近状态很不佳,先更一个小章,明日补全。)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五章:沈机白的秘密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你这样说自己,会让你好受些吗?” 沈机白用自己的手指摩挲着手掌心的薄茧,低声轻笑:“是啊,舒服很多了,还好你还活着,我能够亲自当着你的面,说出这些话来,真的……实在是太好了。” 百里安:“……” 这一切到底都是沈机白自己的心结所在,他说再多无用,唯有让他自己这样一点点地想通畅了,方能自解樊笼。.c0m 那妇人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今日这番不温不火的模样看似与寻常无异,就是显得话比平日里略多一些。 可今日着实算是好好宣泄了一场,看似温温淡淡的样子,可妇人却知晓,他心绪此刻怕是极为激荡。 他如今这副身子,可经不起如此大喜大忧的波澜了。 妇人微微一笑,道:“如今事也了了,太子殿下还想在这神罚森林中逗留到什么时候去?” 百里安道:“你们早些离开此境吧?我身份特殊,无法与你们同行同出。” 他自然不可能随着沈机白一同出这神罚森林,沈机白的身份太过于扎眼,若与他同行,必会顺藤摸瓜,让昆仑净墟的人查出来,真仙教一众人是死于他手。 百里安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只是这么快暴露,对他多少还是会带来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这对于他接下来的一些计划,还是会有很大影响的。 沈机白心思玲珑通透,一点就通,他点了点头,道:“我曾经许诺过你的灵根,世上最完美的灵根,已经完成了。” 百里安怔道:“如今我可用不上灵根了。” 沈机白微微一笑,道:“可是你的娘亲用得上,不是吗?” 百里安一时默然。 沈机白道:“嬴姬娘娘的事我有所耳闻,我所炼制的那一枚灵根在最后一笔,添以幽都鬼舍利研磨成粉入炼而成,与中幽鬼修的灵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数月之前,我便派遣沛白送往中幽皇朝,想来想要彻底融合炼化这枚灵根,嬴姬娘娘需得闭关数年,方可融会贯通。” 百里安直言道:“我的确是有灵根需求,但你没必要做到如此程度。” 少年时所做的约定,不过是年少儿戏之言。 沈机白独自一人记了这么多年,甚至没有为那枚灵根命名。 可百里安知晓,能够毫无副作用的反噬其身,甚至能够不分种族,修行体系,属性,都能够适应其身体的万能灵根,必然比当年嬴袖的六道灵根更为完美优质。 如此灵根,便足足耗费了沈机白整整两百余年的光阴与岁月。 他虽不精于修行,可灵根之术让他随便为自己安一枚极品灵根,他这两百年间都不可能只有拓海境界的修为。 灵根已经送出,而且还是为阿娘所用,百里安此刻再做推脱感谢之辞,未免显得太过于虚伪了些。 他沉吟片刻后道:“你我约定既成,你往后余生倒也不必一门心思地扑在灵根此道之上,不妨多出山走走,清修行走一番,对你的身体还有心境,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当真不错。” 沈机白手指缠绕灵线,有种刻意逃避百里安的话,他淡淡一笑,笑容透着几分固执:“虽说我长期避世蓬莱,却也知晓你在人间倒是有着几位不俗的红颜,苍梧宫的尹白霜,太玄宗的苏靖,哦对了,还有离合宗的李酒酒,魔界四河主宁非烟,嗯……甚至还有窝边草云容。” “嗯……如此算起来,足有五位之数,索性余生漫漫,我于灵根一道,已然大成,不若再研究研究,为她们各自都炼制一枚她们专属定制的灵根,你以为如何?” 百里安目光冷冷:“你若不要自己这条性命,大可以胡乱折腾。” 这灵根不是菜地里的大白萝卜,随便种种便可以泛滥成灾的生长出来。 沈机白是灵根之道的天才不假,可灵根之术本就是逆天之术,每一枚人工灵根从他手中诞生,就是一种自我损耗。 更莫说他送往中幽皇朝那枚超越六道灵根之上的至品灵根,怕是足以熬干他这两百年的全部精力。 纵然他已经拥有了创造至品灵根的心得,他的身体,如何还能够经得起他如此殚心竭虑的损耗。 这沈知遇,哪里还像是一个仙国太子。 更像是心疼幼儿的老母亲,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为他纳完一双又一双地鞋子,唯恐他不够穿。 沈机白空洞的笑眼里带起了几分生气,道:“我此生活着的意义,除了创造灵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了,我心不在红尘,不在人间,总得为自己找些事情做。” 这种空巢老人的孤独发言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沈机白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吗?他这仙国太子原来一点也不闲云野鹤,他知晓尹白霜、苏靖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毕竟天道三子之间的相爱相杀早在两百年前便传得绘声绘色,人尽皆知。 可是宁非烟行事一向隐蔽,每次出行,都是借以其他正派仙道的身份出面与百里安接触。 云容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在北渊之森,身中腐妖之毒的危机时刻,为云容施手援助所救,知晓此事者,更是寥寥无几。 可这沈机白又是从何处打听而来的小道消息。 着实可怕! 百里安捏了捏眉心:“你若执意如此,我不阻拦你,只是五枚至宝灵根,炼制其路何其漫长,你若当真有心,不如先将你这破身体给养好先。” 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在沈机白的唇角间,他面上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我这身体虽破,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拥有一副强悍的身体,百里藏剑,我承认这一路走来,你的机缘比我多,可我却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许多。” “毕竟人活一世,总会留下那么一两张不为人知的底牌与秘密。” 此时,百里安还没有意味到沈机白此话的含义,他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忽然皱眉问道:“我还有一事不解。” (晚上凌晨无更了,持续头顶跳痛中,明日就好好耐心下来,给小白龙一个独舞台时光吧。)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六章:视若生命 沈机白似是猜出百里安想要问什么,“你是好奇燕破云成名数十万年之久,他体内的灵根,又怎会出自于我手?” 百里安道:“看燕破云的模样,他虽有动摇,似乎却并不相信。” 沈机白勾起苍白的唇角,道:“他并不相信,是因为他成名之年,我并未来到这世上,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的谎言,可让他动摇的是,在这世上,确实存在穿梭时空之术。” 百里安眼瞳微敛:“穿梭时空之术?” “不错。”沈机白继续用笃定的语气说道:“穿梭时空之术,同样是仙禁之术。” 何为仙禁之术,那自然是不为仙尊祝斩所掌控习知之术,才会称之为仙禁之术。 仙尊祝斩熟知道法仙术三千万,旁人无法触及的天帝宝库之中的至高玄学,他皆已修炼至大乘,早已能够融会贯通。 便是连寻常仙人都不曾涉及的魔族秘法,他虽不会以身入学而习,却也会剖析其中强大与弱点,了解通透。 唯有魔族之中,魔君修炼之秘法,不为外人所知,纵然是仙尊祝斩,也无法窥得以外,在这六道之外,还流传着,仙魔都无法悉知触及的天外之法。 而这种天外之法,大多数都出自于九门之中。 正如百里安在鬼山之下,所得的青铜门,其中禁忌之法,在于‘名字’二字之上。 沈机白的声音再度徐徐响起:“昆仑有传说,回廊天渊,六道不守之地黄金海,十万丈海域之下,藏有一门,名曰‘黄金之门’,而这黄金门内,就藏有时空穿梭之术。” 时空穿梭之术之所以能够被评定为仙道禁术,并非是因为此术有多邪恶,破坏力强大。 而是时空、时间本就是遵循六道自然规律而变化存在之物,正如四季更迭,阴阳轮转,阴晴圆缺。 如若此术一旦流泄在外,随便一名修士在暗中修行此术,或许在千万年之后,习成此术,一朝传送至太荒混沌时期,将神性初成的仙魔尽数扼杀于摇篮之中。 又如何还能够有如今的仙尊祝斩,又如何能够有如今的仙道煌煌盛世。 此术一旦外泄的危害性实在过于巨大,被划分至仙道禁术里并不为过。 可是…… 沈机白今日既有如此之言,那岂不是意味着…… 在这世上已经有人习得了这穿梭时空之术?!! 尚昌是在百里安之后反应过来,他脸色瞬然煞白,惊骇得失魂落魄:“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在这万古岁月里,当真竟有人穿越过了那十万丈黄金海,进入到了那扇门中去?” 百里安语气低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那妇人唇角上挑,半笑不笑,接过百里安的话,语气笃定道:“只能是那位圣主娘娘了。” “不可能!”尚昌想也没想的急声反驳道:“九门乃是六道禁忌,纵然是五尊仙!纵然是天地至宰的祝斩陛下!也绝不可触碰九门之秘。 越是神位圣阶者,触犯因果带来的天谴惩罚,便越发不可估量。 这其中的因果之线,一旦被触乱,那将会迎来一个比混沌时期还要可怕的时代,娘娘她不可能如此没有分寸。” 沈机白坐在轮椅上,十根手指交叉轻放在自己的腿间,冷静说道:“虽然只有昆仑神主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但不会是她,哪怕委托我为燕破云炼制灵根的背后之人是她,掌控黄金门之力的人,却不可能是她。” 那妇人不解问道:“为何太子殿下如此笃定?” 沈机白道:“若昆仑神主掌控黄金门,那便证明她身具野心,如今又怎会安居天外之境,不理世俗。 她若拥有黄金门的力量,这天下六道,当为易主,又怎会嫁一个不愿嫁之人,终日为君皇所累,麻烦不断,连寒羽池都丢了去?” 听沈机白这么说,神情激动的尚昌这才松下了紧绷的心弦。 百里安听沈机白的意思,似乎对于那黄金门之主的身份有所了解,问道:“你知道这黄金门之主是何人?” “很遗憾。”沈机白却是摇了摇首,道:“我只能肯定的是,当年来取灵根时的那个人是一个女人,她并不是昆仑神主,但她体内流露出来深不可测的气息,却是与昆仑神主一样浩瀚如渊,让人无法窥测。” 一个女人? 并不是昆仑神主沧南衣,却有着可与她比拟媲美的浩瀚气息。 这也就意味着,纵然掌控黄金门者并非是昆仑神主,那这真正的门主怕是与沧南衣暗中也有所合作联系。 百里安道:“那依你之言,若当真有人掌控了黄金门内的时空穿梭之术,那以此人之实力,又何必躲躲藏藏,纵然是仙尊祝斩,怕是拿她也无能为力吧?” 沈机白摇首道:“至于是何缘故,其中又有那些因果关系,就非是我所能够了解的了。” 百里安心中权衡片刻,想来也是那黄金门既做为禁忌存在,其中神秘的时空之力,又岂是能够为人轻易掌控的。 多半是这门主并未将黄金门的力量完全掌控,无法得心应手的使用,若是提前暴露身份,多半是会引来仙尊祝斩的诛杀。 在沈机白这得到解惑后,二人也并未再多做什么其他深聊。 沈机白在那妇人的护送之下,离开了神罚森林后。 尚昌看着这满地头颅滚滚的残尸,心情一时复杂至极。 百里安倒是不担心留下这一地残尸头颅,会让昆仑净墟亦或是真仙教的人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这神罚森林会开放数月之久,这山中恶妖无数,这些尸体的痕迹,可留不长久。 “走吧,你还想在这破林子里待多久?” 听到百里安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他并未用伪声,尚昌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百里安与他身后那身材格外纤长的银发女子。 在确认百里安身份后,并且能够肯定在这山居中的日子下来,百里安一直都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本应该感到愤怒的尚昌,却不知为何,竟是动不起气来。 他皱眉看着百里安,问道:“你为何会来神罚森林?!” 听百里安的语气,他竟并不打算在神罚森林之中久留,这也就意味着,他对森林之中的恶妖们并不感兴趣? 难道说……他竟当真是专程来救自己的? 百里安道:“我若不出现在这神罚森林之中,等你死后,相信尝到甜头的真仙教教众在要不了多久的来日,便会压着齐善出现在这片森林之中。” 尚昌不可置信道:“是齐善让你来神罚森林中找我的?那怎么可能?!” 自己的弟弟最重原则,怎么可能将自己兄长的性命寄托于一个尸魔质子身上。 百里安慢条斯理地收着手指间的透明丝线,淡淡道:“可事实证明,你的弟弟此刻正守在小山居中等着我们回去,而你,确实也活了下来。” 尚昌一时哑然,他憋闷了许久,到底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纵然前不久百里安还救下了他,他仍旧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可能能够解下仙尊大人的月光锁,你隐藏修为实力,是不是别有用心?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对昆仑净墟不利,便是你方才救过我,我也不会对你留情的。” 百里安侧眸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去告状?” 尚昌一张脸顿时涨如猪肝。 百里安慢悠悠地解下了身上宽大的披风,披风之下,是一对铁链银钩,正是那月光锁,正牢牢地封印在他的双骨之间。 在尚昌睁圆的目光下,百里安满眼无辜道:“你位面也太高看我了些,那可是仙界至宰的封印,我还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尸魔,如何能够解得开。” 尚昌莫名感到心虚,结巴道:“可是方才你方才明明……杀了那么多人……” “哦,你说这个啊。” 百里安手指轻抬,那两只小人偶跃然指上,灵巧手舞足蹈。 “我不过是借着这两个小家伙的便利来杀人罢了。” 尚昌看着那两个混不起眼的小家伙就头皮发麻,那么多真仙教教徒,包括实力最强的真羽大师兄,都死在了这两只人偶上。 可偏偏的,他有在那人偶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却能够瞬杀那么多合神境的强者。 “它……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里安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说着瞎话,又啊了一声,道:“这是我在人间一相好的姑娘送我的护身符,她知晓我得罪了君皇陛下,兼之我这尸魔的身份,更是担心我在山中的日子被人欺负,所以特意送了这两个小玩意儿给我。” “相好的姑娘?小玩意儿?” 百里安眉毛一台,笑道:“那可不,我那姑娘的实力,可不比沈机白的那位忘忧客差呢。” 尚昌竟是个极好糊弄的,竟当真也信了去,他皱眉打量那两只小人偶许久,道:“也得亏轻水大人仁慈宽厚,没有收了你身上的随身物件,不然纵然是你那相好的姑娘为你准备再多,怕也是无济于事,不过你担心地倒也有道理,经此一事,我也算是瞧出来了,那君皇陛下当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便是娘娘这些年,实力修为心性皆在他之上,他心中怕是藏了不少情绪,他创者真仙教,如今想来,怕也是为了处处压制针对娘娘。” 说到这里,尚昌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道:“其实你能留个防身之物,只要不用来害人,也是在情理之中,今日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放心,只要你不害人,我一定不会上报轻水大人的。” 百里安踢了踢脚底下一颗头颅,表情依旧无辜:“可是我已经害人了啊,莫约七十几个吧,都死在这了,一个不剩呢。” 尚昌表情一窒,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嗫喏了半晌,才给百里安打着圆场道:“那你这也是情有可原……” 百里安余光之中扫视着那银白色的纤长声音,面上故作纯良的无辜模样收了起来,忽正色道:“小白龙的身份接下来,我能藏就藏,昆仑仙民多数都藏有一颗桃源之心,我尚且不必多做在意,但真仙教不同,他们皆是君皇乘荒的眷属,来自于上清仙界,一旦小白龙哪天身份藏不住了,那就意味着,我会与真仙教为敌。”wap..com 尚昌神情一凛,再度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看着百里安的背影,幽幽开口道:“如若有一天,真仙教的人会再次威胁到齐善的性命,我虽力薄,却也不惜一切,与之为敌。” 一直保持安静的白少颜忽然开口问道:“为何威胁齐善的性命,你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与真仙教为敌?” 尚昌一怔,他看向那容颜美丽的银发女子,许是妖仙一脉对于龙族这种庞大古老又神秘的种族有种天生敬畏之心,语气变得明显恭敬起来: “额……回小白大人,齐善是我的至亲之人,我将他看得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有人若是敢打他的主意,我自然是要与人拼命的。” 百里安走着走着,忽然袖子一紧,在身后被人给扯住了。 他回首,正迎上白少颜那张不染泥泞的纯净容貌,毫无人类情绪的面孔上看不出丁点异样,只见她将脑袋微微一歪。 泛着鎏银光泽的龙角在星辉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碎光,她那双幽紫却又澄澈的双眸直直盯着百里安瞧,目光竟是认真的:“所以主人不惜与真仙教为敌,也是因为将我视得比性命还重要?” 百里安一下子怔住了。 尚昌也十分懂事地乖乖闭上嘴巴,只是眼神不太老实地露出了八卦之光来。 还未等百里安说话,小白龙拉着百里安的袖子姿势不变,自顾自地认真点了点头,道:“事实定是如此,当年在罪剑池中,主人救我,不惜与同宗之人发生争执,原来从那时候起,我便成为了主人的命。” 啊这…… 这是什么逻辑性。 百里安纵然是心再如何好,也不至于随意见到一只小动物都视若性命般珍重。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七章:大灾将至 当初在天玺剑宗中看到这只受伤小白蛇的时候,倒也并未有太多珍视之情,只是怜悯居多,加上自己终日一人在山中日子清苦孤独。 无人相陪。 看到那小家伙被人欺负,不由也想到了自己罢了。 他习惯孤独不代表着喜欢孤独。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或许会在东篱小筑中养上一两只小猫小狗,在用院墙一围,养上一群鸡鸡鸭鸭。 白日里在院中学习读书,养花饲养鸡鸭。 便是如此,那只受伤的小蛇寻到他这处地方来,百里安却也只会将它藏养好至伤势大好之日,在偷偷摸摸送它该回的地方去。 说到底,百里安当初会留下小白龙与之相伴,仍旧也是有私心的原因在里面。 只是有了后来的相伴相知,朝夕相处,纵然百里安为魔狱幸无那样的魔头抓住,带至人间流浪。 小白蛇却也是顶着山中重重禁制,鳞碎身伤,千里之遥寻追了上来。 都说蛇是凉薄冷血之物,可谁又知晓,冷血之下,所包裹着的却是一颗倔强固执的心。 如今再细想起来,少年时期,他又何尝不是将那只言语有异的小蛇当成了家人看待。 原以为小白龙是想从他这里求一个答案。 百里安正欲说话,忽然袖子又是一紧,小白龙上前两步,靠近过来的时候,她身上天生冰冷的霜雪之意也随之欺身临面而来。 纵然无心,可龙族天生的威压,甚至都让百里安周身衣袍无风自动起来。 小白龙用那双深紫色的眼瞳看着百里安,表情认真道:“可你是我的主人,如若你有需要,我会像今日一般,随时随地而你而战,我会持续为你带来胜利的硕果,纵然是将之视若生命,那也是主人于我,而非我于主人。” “所以还请主人,不要本末倒置了。” 百里安:“……” 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变化,让百里安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反应过来。新笔趣阁 也许是养蜀辞那只大胸狐狸养久了的缘故。 平日里那色胚就是想方设法的各种卖乖耍可怜,要各种亲亲摸摸求抱抱。 怎么到了小白龙这儿,一切都反着来了。 脸板得跟冰块似的,严肃正经得像一个传统讲究的老干部。 不会缠着蹭蹭亲亲,只会严厉纠正他身为主人的‘不妥’行为。 百里安额角抽了抽,有些无奈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何来‘本末’之说。” 小白龙摸了摸龙角,一本正经道:“你赐我‘真名’,便是主人,故此,你重我轻。” 真的是…… 这些小动物们,都有着属于自己不同领域的执拗啊。 百里安瞧她那眼神,就知晓若是同她继续拉扯,怕是能够在这事情上拉扯几天几夜,他只好嘴上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小白你可以松开我的袖子了吧。” 小白龙再度逼近两步,她身材略高,眼眸微微下睨认真盯着百里安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主人,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只需要说一遍‘知道了’即可,这样才能够显得更加正式。” 百里安:“……” 所以,他养的的小蛇,这又是什么毛病。 嗯…… 不过总比蜀辞那色胚狐狸觊觎他身体来得好。 尚昌表情丰富道:“若是叫瑶池西王母知晓,这世间唯一一只真龙,竟只愿奉一只尸魔为主,怕是再厉害的道心也得破防。” 齐善怕是还不知晓,平日里一起吃灵果,烤鱼喝酒的小白蛇,竟会是传说中灭迹的真龙吧。 虽说这只小白龙看起来还未成年的样子。 可真龙一族,一向有着张吞日月阴阳的至伟之力,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而且观这银发女子小蛇时期,通体雪白,竟无一丝杂质,其气清莹澈净,如今想来,莫约还是万龙之尊的应龙血脉。 这小子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竟能得如此机缘,让一只应龙认他为主。 龙性桀骜,其心霸道,极难驯服成为灵宠,从古至今,真龙一族做为神兽,与仙界也是共存的关系,并非其他驳杂龙族,可以接受仙人驯服成为坐骑。 真正纯血高级的真龙并不会接受任何现任的驯化,哪怕是仙尊祝斩,也不可能驯服得了应龙级别的龙族。 能够让龙族这种骄傲高贵的生灵献上忠诚,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龙族一旦忠诚于一人,便是一生一世,不再二主的。 甚至不会像其他世代相传的灵兽般,第一代主人身归死亡后,会继续忠诚于其主的子嗣后代。 主死龙归于冢,是为龙冢。 如今这尸魔质子落在仙界之中,虽说有着那人偶的护身手段,可处境仍旧是朝不保夕。 若有一日,便是连娘娘都动了杀人,无人护得住他,也只是死路一条。 这尚未成年的小白龙,却连‘真名’的意义都已经被赋予,想来其最后归宿,也并不长久。 想到这里,尚昌心中难免升起淡淡的悲伤于惆怅。 二人一龙,很快就要走到神罚森林的界碑地界。 百里安思索着,小山居中地处偏远,也并非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他也不太想过分拘着她,只是回去路程之中,这一头银发着实扎眼。 正想商量着让小白龙暂且变回小蛇形态的时候,头顶穹庐之上骤惊雷音。 大音希声,宇宙亿万星辰里,只见云浪滚动,裂开一隙,紫电攒动,如撕裂星幕一般,亿万星辰光辉瞬息之间,骤然齐灭黯淡,宛若末日降临一般,势如走蛟地裂,雨如海涛横生。 只见那雷撕裂的空间裂隙久久难散,在那漆森的巨大裂缝之中似有什么东西亮闪两下,宛若某种远古混沌巨兽睁眼眨动,最后慢慢聚成一团团恐怖的雷球,如同天谴一般,轰入这片神罚森林中来。 雷霆张牙舞爪,暴雨接踵而至,倾盆而下,千万道水箭贯穿世界。 如此异变来得极其突然且诡异,还未等百里安说话,小白龙面色微变,已经变成白蛇形态,躲进了百里安的大袖之中。 没有任何言语,百里安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衣袖,以灵力隔绝这天地间的暴雨。 因为他发现,小白龙似是对着忽如其来的风雨,有所畏惧忌惮。 更诡异的是,这场暴雨并非寻常凡间之雨,竟是泼天金雨。 尚昌反应不及如此之快,为那金色暴雨淋漓了个通透,整个人不容半点反应,嘶吼一声,身体竟是以着极为恐怖的速度活化生长起来。 原本偏瘦的身体陡然充气球般,暴涨变得高大起来,肌肉硬得像一块块铁疙瘩虬起,衣服被撑裂开来,身体难以遏制的变得兽化可怕起来。 他眼底的理智飞快被吞噬,可尚且还残留一丝残余的心性,尚昌眼瞳战栗颤抖,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甚至都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唯恐继续待在这里,会做出一些什么难以挽回之事。 他怒吼一声,拳头狠狠在地上猛砸一拳,然后朝着森林尽头狂奔而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百里安的身上,他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不妥。 所以这雨……只是对妖兽一类会产生极大的作用吗? 他回首看了一眼结界之外,已经完全消失的界碑,外界的景象已经全然不见,变做了森林内部的景象。 百里安心头一沉。 这也就意味着,离开神罚森林的通道已经完全封闭。 这是有人在刻意保全昆仑净墟,从而舍弃了神罚森林。 同时,也舍弃了进入神罚森林内的所有人员。 怎会如此? 究竟是发生了怎般变故,竟是连神罚森林内的那些仙人外客都全都要尽数舍弃。 心神电转之际,百里安抬起手,打出一道血羽,没入那已经远去的尚昌背后之中。 …… …… “轻水,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青玄不知何时从界碑前的座椅上霍然起身,怒目视着轻水女官,那目光猩红,竟是如欲吃人一般。 轻水女官眼神似是不见波澜,可面色却是惨白到不见半分血色。 她手掌缓缓从界碑碑面上无力滑落,遥隔将将欲散的阵界内瓢泼的黄金雨远远凝望。 本应被映得一片金黄的眸子黯淡,里头可见隐隐澜动凄恻的光。 她艰涩启唇说道:“天降异雨,乃为天龙吞海之相,三日叠轮,娘娘她……陨了!” “不可能!”青玄猛地抬起眼,眼里尽是未落下的泪,她嘶哑着嗓音道:“娘娘怎么可能败!” 可事实上,她心中却清楚,轻水女官并没有做错什么。 亘古以来,不论是人间还是仙界,都从未落下过黄金之雨。 此雨非雨,乃是黄金海的水汽上升至苍穹宇宙之中,凝结成了雷云暴雨。 黄金海,其玄灵之力醇厚,每一滴都是大补之物,非寻常妖族能够炼化消化得了的,守境者,守的是黄金海的大乱潮音,昆仑净土不为黄金海所染。 纵然大乱潮音未至,可平日里也极少见到黄金海发生海啸灾乱。 那是因为那偌大无尽的黄金海域,有着昆仑神主的灵威守护,可她一旦身陨而去。 这千万年压制黄金海的力量一旦散去,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反弹暴灾。 轻水及时借以界碑的力量,封锁神罚森林,这黄金雨落不至昆仑净墟之中来。 如此断尾求生的决断,无异于是做出最冷静牺牲最小的决断了。 …… …… 百里安从碧水生玉中取出了琉璃伞,伞面转动之余,灵力犹在,只是那琉璃色尽数褪色而去,从外观上看。 竟是与一柄普通的凡俗之伞无甚区别。 豆大的雨珠子击落在薄薄的伞面上,远方森林极远处传来兽吼之声。 小白龙从百里安的大袖之中探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脑袋。 见头顶之上的三寸风雨已经被那一伞所遮,她再度化为人身,批霜带雪地立在百里安的身侧,主动接过他的伞柄,说道: “这雨,有着黄金海的气息。” 黄金海对于昆仑妖仙而言,是腐身蚀骨的剧毒,能够摧毁其理智,活化其身躯,成为一只毫无思想情感的走妖。 走妖再修行千年,便是彻底入了恶妖的门槛。 小白龙虽是龙族,可本源却与妖仙一脉颇有渊源。 虽影响力不如尚昌那般,却也不敢做没必要的触碰沾染。 百里安皱眉问道:“黄金海的海水,怎么会从天而来。” 白少颜抬兽,幽紫色的竖瞳远远极目望着天穹之上被撕裂出的竖道恐怖黑裂口,淡淡说道:“天生异象,神主陨落,昆仑净墟……大灾将至了。” “神主陨落了?” 前不久还在森林之中与沈机白款款而谈,从他那里得知了消息,金仙卫图以着半数寿元为代价推演昆仑神主之命格。 她命劫之所在,便就是在近日。 只是不曾想,这近日来得如此之快。这命劫来得如此之凶猛。 原以为逆天改命,在昆仑神主沧南衣这只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如今不曾想,便是如此古老有强大的神明,竟然也逃不过‘命运’之说。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百里安此刻没有心思再继续去担心昆仑神主的下场。 如今这界碑已去,结界已散,整个神罚森林都成了一圈一圈收尾相接的轮回之相。 地势卦脉都已经大变混乱,根本再也无法寻到离开之法。 百里安不难想到这是昆仑净墟内的人搞得鬼,若想要离开,怕是怎么样也得等到这异相之雨彻底停除,方可成功。 “唉……”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此雨太过古怪,先寻一处落脚之地再另做打算吧。” 小白龙的人身比起蛇身更容易亲和天地灵力,接以吸纳,炼化为自己所用。 然而龙身比之人身的效果更甚。 只是龙身过于庞大,无法躲避着漫天大地的金色雨水冲淋身体。 长久下去,她的心智也必然受到极大的影响。 只是这金色的暴雨可怕归可怕,但只要不沾触自身,仅凭空气之中弥散着的黄金灵力,对于龙族这样的存在而言,都无疑是天降甘霖,千载难逢。 她以人身再次吸纳吐气,相信不过短短数月光景,修为便可再进一层楼。 (吃了药下午犯困,只想浅眯一下,设了闹钟没响,一睁眼,天黑了……)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八章:仆从 黄金海之力本身并未含毒,只是这世间道理,讲究的都是一个过犹不及。 过于至盛的灵圣之力,妖兽一族都难以承受其力。 纵然是白少颜这样的真龙,虽说不至于会像尚昌那般,触及这黄金雨,即刻异化。 白少颜抬首看着这倾天雨幕,将整个广袤的神罚森林都渲染成了一片震撼的金黄色世界。 她抬起洁白如雪的右掌,延伸出伞面之外。 金色的雨滴溅落在她的掌心之中,她掌心难见掌纹,雪白如玉的掌心宛若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金色的雨珠砸落在掌心上,泛起层层虚幻的涟漪。 雨珠没入掌心之中,分流成各种细细密密的繁复旁支线流,将她掌心隐而不见的古老掌纹印照得清晰。 如脉络般的金色纹路沿着掌心一路游走至手臂,游过之地,她银白色的龙鳞也密密麻麻的隐而一现。 最后一路蔓延至心口。 直至那整只手臂开始难以控制般的龙化起来的时候,她才收回了手臂,藏于伞下。 白少颜看雨的目光清冽且寒凉,周身龙灵之气一时之间馥郁到了极点。 她轻抚了一下心口,神色淡淡的:“尚未成年的一只应龙,在失血持续超过百年光景,为了自护性命龙魂不灭,其身护心鳞变会自我消融,化为磅礴的灵力来维护自身生机。” “护心之鳞,天生伴身而孕,一旦消融不见,便是万年光景,若无特殊机缘,也不可能重生而出。” 白少颜慢慢转过她那双幽紫色的眼瞳,看着百里安:“可就是方才淋雨的功夫,我已生出护心之鳞。” 听闻此言,百里安第一时间并非是感到高兴,而是心下一沉,升起一股强烈不安。 他正色看着白少颜,沉声说道:“若是不淋雨,你在此境之中,可以坚持多久?” 神罚森林不比其他地方,如此异变甚至不知何时能够止歇。 他对这场来历不明的黄金雨起因也不甚了解,像在这种天外神墟之境,一场异雨便是下个万年,也是常有的。 白少颜手臂间的龙鳞若隐若现,一身龙灵气息似是在极力的炼化那雨中圣灵气息。 “若是不为此雨所触及,我可在此境之中百年之内保持本心不灭,若是在雨幕之中,却只能支撑三月之余,若是……” 白少颜竖瞳眨动,顿了顿,接着又道:“若是不慎落入黄金海域之中,纵然是我,怕是也难以支撑七日之久。” 百里安心神一凛,暗道如此一来,这神罚森林之中的恶妖大半怕是都无处躲藏。 为这黄金雨浇淋所至,身体将会得到不正常的异化与强化,这入森林之中来的仙人修士,怕是也得死伤大半。 看这结界隐去,想来昆仑净墟并未受到影响。 索性沈机白那家伙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了神罚森林。 只是,若是不能找出这场暴异之雨的起因,外界的轻水、青玄二人怕是不会轻易开启阵界,放其中的人们离去。 只是想要继续在这神罚森林之中久留下去,如此装束,却是极其不大方便的。 仙人不比魔族,多数都是光明正大者,更何况登临昆仑净墟如此圣地,更不会有仙人做出藏头露尾的行径。 杀死一众真仙教教徒从而隐藏身份无可奈何,更何况以他的修为本身长久待在神罚森林之中本就风险极高。 虽说借着血羽河的力量,他能够操控七乘妖兽祸斗,却也已经是极限。 若是碰上六乘妖兽甚至是五乘妖兽这样级别的,怕是就要经历一场威胁生命的生死之战了。 更莫说在这黄金暴雨的影响之下,怕是就连尚未成年最弱小的十乘妖,都会被催化成为极为可怕的成年异体妖。 这黄金雨能够无限激发出妖兽们的潜力,实力不可估量。 这一场雨落下来,神罚森林可真真是,就成为了一场绝境死地。 百里安若还是保留手段,不动用灵力,仅仅只依靠那两只小人偶,怕是也留不长久,更莫说保下小白龙了。 由于那龙族‘真名’契约的存在,白少颜或多或少在近距离下,都能够感知到百里安的心绪。 她问道:“主人可是在意自己的身份?” 白少颜说话间,抬起纤然的手指在自己洁白的手臂间轻轻一划,一枚剔透银白的龙鳞跃然而起,稳稳落于指尖。 交给百里安。 “主人,此鳞名曰‘幻鳞’,可幻化出世间任何人的模样,非圣人之眼,不可窥破。” 百里安看着她递过来的鳞片,皱眉道:“龙族剔鳞,乃是大忌,这不痛吗?” 白少颜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浅,就像是浮在他海面上的碎冰,“龙族剔鳞,乃是大忌,此规矩是立给其他种族的,自古一来,真龙血脉高贵,不容侵犯觊觎。 可龙威如天,仍旧有着止无境他族觊觎龙族身上的各处秘宝,龙鳞只是其一,故此,若是有人胆敢擅取龙鳞,当为大忌,会引来龙族一生的仇视与追杀。” “可若是我们自取龙鳞,奉于吾主,又何来禁忌之说,更何况,龙鳞正如人类的指甲头发一般,到了一定时间,亦是会自蜕,此幻鳞乃是旧鳞,取之不痛。” 她将那枚龙鳞交在百里安的掌心之中,表情正板道:“更何况纵然取鳞有着切肤之痛,只要是主人所需,我将勇往直前为主人达成全部心愿。” 活到这么大,百里安这还是第一次接受来自别人无脑的‘愚忠’。 他养小白龙不过数年光景,生来就凌驾于众生之上心高气傲的至伟真龙,这份忠诚竟是胜过天玺剑宗的任何一人。 说未感到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百里安收下了那枚龙鳞,抬眸看着雨幕之中那张素净玉白的面容,道:“小白,自史以来,你都是我重要的家人,我从未将你视为下属或是需要想我奉献忠诚的对象。” 白少颜耐心听着百里安将话说完,她认真摇首纠正道:“龙族是一个漫长且稀少的种族,我于龙蛋之中孵化万年方可破壳而出,在那时,无父母,无长辈,更无家人,生来孤独孑然。 在龙的世界里,只有那孤高的使命,可当我拥有了主人,主人在前,使命则无足轻重。” 她定定地看着百里安,目光坚定而专注,仿佛在这天地之大,六界之广,都只能装得下眼前一人。 “我非主人之家人,我是您的仆从,您的眷属,您的契约者。” 百里安:“……” 这完全与她说不通啊。 也不知是不是种族思维的差异,还是小白刚刚化形的缘故,她的思想格外固执。 百里安有道:“既然如此,你说我是你的主人,那么,我下达的每一个命令你都会好好完成,对吗?” 白少颜低下了头颅,认真说道:“我将为您献上绝对的忠诚。” 百里安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龙角,道:“那么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不论出于何种境地,何种原因,你都不许做出自伤的行为。” 容不得他不去重视,当时养她的时候,她尚且还小,品性之中的那股子倔强还未让人察觉出来。 若是不加以规划教导,百里安可不想再在未来某一日,又在哪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看见她被人拨鳞放血。 白少颜皱了皱眉,虽隐有抗拒犹豫,但还是点头遵从。 百里安这才晃了晃手里的龙鳞,问道:“如此,此鳞应当如何使用?” 听他这般问道,白少颜那双幽紫色的眼瞳骤然明亮起来,瞧起来竟是有些跃跃欲试,正色说道:“您为吾主,赐予真名,您可以自由使用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这一脸推销产品的表情是闹哪样。 百里安头有些大,“其他部位就算了,我眼下就想知道这龙鳞应当如何使用。” 白少颜神情莫名有些失落,但还是十分耐心回答说道:“此幻鳞意随心动,主人想要幻化成何人模样,心中幻想即刻,只是幻鳞所幻化的模样,必须是这世间必须存在的真实之人,若是凭空臆想,自然无法成功。” 必须幻化成真实存在的人物吗? 百里安无法保证自己幻化出来的人,是否会在这神罚森林之中遇见,若是如此,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神罚森林虽冠以森林之名,可这里地势极广,所揽阔的可不仅仅只是森林。 溪谷,高原,山涧,地势各自不一。 想要在此境之中,及时寻到一处避雨掩体之地,却也不难。 可如若是避寻常之雨,那当真是不难。 但此雨乃是黄金海具象化,森林之中的恶妖数不胜数,在这短短数月里,进入神罚森林者更是数不胜数。 如此一来,避雨的掩体之地,也就成了僧多粥少的宝地了。 人人哄抢之下,必然会发生血事。 当百里安寻到一处山涧洞穴时,空气中除了潮湿的雨汽,更兼浓郁的血腥之气。 洞穴之中无雨,可是却有两只已经开始异化的十乘妖兽正在其中争夺底盘,战得不可开交。 满地残尸败蜕,一派狼藉。 那两只妖兽杀性大起,已然完全失去了理智,等到百里安入洞穴的时候,两只妖兽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满身上下皆是致命之上,皆凭借着那异化的雨中圣力强行叼着性命。 如此活着,也是徒增痛苦罢了。 百里安将那两只妖兽亲手送了,就地掩埋的时候,却还发现洞穴之中深处,竟还藏着一名幸存者。 那幸存者掩倒在一处嶙峋的巨石之后,腰部一下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踪迹,也许是为了最后的体面,他以着灵力强行封住了伤口,这才没有让肠子内脏流淌一地。 如此看,倒像是与这森林中的妖兽争夺避难场所,而反遭分身而食。新笔趣阁 洞穴之中已经找不出完整的腿脚与躯干。 百里安来到那少年面前,那青年头戴紫玉莲花冠,一身银蓝色的礼制服,描勾勒着金线,纵然满身血污,也掩饰不了那通身高贵不凡的味道。 他竟是一名上清仙界的小仙官? 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眼神更是涣散失焦没有半分神采。 但好在他听觉尚在,听到脚步声,他唇齿涌着血沫,失神的眼睛里爆发出来惊人的求生之光,他寻着声音伸出手,抓住百里安的衣角,声音嘶哑恳求:“道友……道友救我,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不能死,而不是不想死。 百里安看得出来他有执念未了,不过很遗憾。 “抱歉,我救不了你,你仙元已散,我无能为力。” 那青年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求生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但是他死死捏着百里安衣摆的手,固执的并未就此松开。 只听他口里喃喃说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苏婵怎么办,她该怎么半……” 百里安问:“苏婵是谁?” 那青年死死地抓着百里安的衣摆不放松,他半截身子已经没有了,但还是努力艰难地侧过身子来定定看着百里安的脸。 许是因为濒死了,说话也逐渐急促起来:“苏……苏婵,他是我的未婚妻,她随我一同来的神罚森林,她胆子一向不大,若是她知晓我死在了这种地方,在这种绝境之下,她断然是活不下去的。” “道友……道友……”他扯出自己的乾坤囊,面上恳求之意比在求救自己时更加情真意切:“我与苏婵走丢了,她丢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再也……你能不能救救她,我不求道友能够在这种时候去寻救于她…… 只是如果……如果道友有幸能够在此境与她相遇,若她遇到麻烦危险,还请道友能够施以援手。” 这已经是被完全逼到了绝路上了。 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竟也能够值得他临终托孤? 这青年看着倒也真是一个情种,自己的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竟还要担心他人。 百里安并不反感,既是举手之劳,顺手而为之事,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他略作思索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仙界之中又是何身份?”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七十九章:热起来 历经种种,百里安虽能初心不变,可心性到底比起少年之时更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助人之心虽有,但是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也不会在无端傻傻地释放自己的善意与好心。 说到底,他也没有义务遇人便救。 只是这青年身残将死,他无力解救于他,为了方便行事,接下来倒也不妨借他身份一用。 做为回报,若是当真在这神罚森林之中遇上他那位未婚妻,倒也不妨出手一救。 听那青年的自述。 他名为林严,乃是上清仙界五明宫副宫主之子,父从道仙,师从金仙,虽声望地位不如百里安方才所杀的真仙教大师兄,却也算得上是一个在仙界之中,地位不低的仙二代了。 而这位仙二代,抛开其他因素不说,也是个妥妥的人生赢家。 其父辅佐统帅三十六天宫之一的五明宫,大伯父乃为正宫之主,其母于仙界地位亦是不凡,其家族虽不至金仙那般影响力巨大,却也是世代仙臣,在这众生皑皑里,从一出生,就已经胜过了亿万人的人生。 更重要的是,他父母恩爱,家境优越,是在恩宠中长大的仙家子弟。 自幼过得无忧无虑,也可谓是顺风顺水。 只是天生仙者子嗣,在弱冠之年,都需褪去仙衣,在凡间历劫十年光景,再行飞升渡劫。 十年凡旅,足以结识到许多形形色色之人。 而这苏婵便是他在凡间所结识的倾慕之人。 像林严这种带着记忆下凡渡劫的仙二代,本应心高气傲,藐视凡尘才是, 他能对一名凡俗女子动心,并将之视为未婚妻,这一点便足以可见其心热诚,比起沈机白的父亲,不知强了多少倍。 对于这林严的苦苦哀求,百里安也只承诺若是当真遇见苏婵在危急关头有性命之危,会出手相救一次。 他与林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任何恩怨,百里安自己都尚有麻烦缠身,不知该如何解眼下困局,自然不会到处做好人去应承救人之事。 接下来,神罚森林之中死去的人,怕是不计其数,若都一一应了,这昆仑神主的位置不如换他来做好了。 神明大有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之相。 他这个为万物视为异端邪魔的尸魔,又何必去奉行上赶子去做那救世主。 林严到底也是经历了风浪之人,自然也明白他与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晓的少年非亲非故,甚至都不知晓他是否有能力在危机关头施以援手。 却也知晓,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无利可图,既然愿意答应他出手一次,已经大恩。 临死之际,林严怀着仙家子弟有恩必偿的修养,他颤巍巍地松了松手,将百里安那截捏的皱皱巴巴的衣摆抚平,满是死气的面容上带着感激之色。 “多……多谢你。” 他取下腰间身份玉牌,咽下口中血沫,艰难说道:“若兄台日后有什么困难,可执我身份玉牌,五明宫自会替我报答这份恩情。” 百里安收下那玉牌:“报恩就不必了,只是接下来我需要借你身份在这神罚森林中行走一段时日,你将这玉牌借于我,便算是两相相抵了吧。”新笔趣阁 林严看了一眼百里安面上所覆的面具,似是明白了他估计并非仙界中人,可却也并未多问他的身份来历。 他释然般的笑了笑,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道:“即使如此,我已开灵台,兄台以神识之力入我灵台,可助你读取我的生平记忆,以及一些琐碎小事,我五明宫人脉极广,在神罚森林之中,免不了会与故人仙友相遇,如此,对兄台当有帮助。” 百里安一脸意外,没想到这居然是个如此实诚死心眼的孩子。 “你就不怕我借你身份,入你天宫,害你至亲朋友?” 林严咳着浓稠的血浆,笑声嘶哑:“若你有如此心思,又何必与我明说需要借我身份,我马上就要死了,若你有着幻化之力,只管做便是。 可兄台却与我直言不讳,可见是一个有底线之人,又怎会有害人之心,我愿意相信兄台。”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来,这林严却有一颗赤诚之心,可脑子却也确确实实地生了一颗沉迷于恋爱的脑子。 纵然此刻他看起来并无害人之心,可这并不意味着这不是一个引人信赖的圈套。 若他当真借以他的身份,前往五明宫,揣着他全部的记忆,便是他亲生父母怕也难以设防。 不过比起仙界之中那些尔虞我诈之辈,这林严的心思,倒也还算简单干净,就此死在了这种地方,当真是可惜了。 白少颜在这时候凑过来,紫色眼瞳打量了两眼躺在地上面色灰白的林严,确认他已经彻底咽气后,道:“主人,坑已经挖好了。” 嗯…… 早在百里安同林严交流说话的功夫,一言不发的白少颜就已经很贴心地将坑给挖好了。 百里安哭笑不得地将她双手抓过来,用自己的衣摆将她指尖沾染的泥垢擦拭干净:“你这龙爪是专门用来刨坑的吗?” 白少颜定定地看着百里安手里擦拭的动作,她认真说道:“主人有需要,我就刨。” 她刨出来的坑,方方正正,同她人一样,透露着一板正经的味道。 百里安将林严埋入坑中,便开始消化林严生前的记忆。 这一次,果然毫不费力借着龙鳞的力量,就幻化成为了他的模样。 再次证明,这林严当真是一个实诚的性子。 他的记忆并未做任何选择性的掩藏伪装,甚至连他们五明宫的仙族秘法口诀都清晰地存在了记忆之中。 真不知他是过于贴心还是过于心大。 不过知识既然已经进了脑子里,自然也不必拒绝。 百里安精通鉴字诀,学习仙界术法自然也不受什么时间限制,学起来也快。 只是对于那林严的记忆,与百里安所想象的倒是有所偏差。 原本以为,那名为苏婵的女子能够引来林严这种仙家子弟如此记挂在心,当时有些过人之处。 可在百里安读取他的记忆来看,实则却是不然。 这苏婵乃是红尘人间在寻常不过的乡野女子,山沟沟里出身,父母年迈,穷苦出身,唯一幸运的是,她出生于法度虽然严明,但对于女子却格外宽容的泽国,泽国有着女子也可以参加官举科考,进入书院学习的规矩。 只是再如何开明的法治,能够改变世人对男女的看法,却无法改变贫富、权贵与平凡的差异偏见。 她身为女子,虽有着进入书院学习,入朝科考甚至是修行的资格。 可她出身于山沟乡野,落后且贫瘠,为了供她离开那贫穷的黄土山沟,家中几乎是卖尽了一切能够变卖的东西,榨干了老一辈每一滴血,才将她送进了镇上的书院。 让她接受到了知识与文字。 然而这苏婵也确实有出息,算是土窝窝里生出了一只凤凰蛋,从目不识丁,到满腹经纶,成为能够引领一方学堂的女先生。 她虽灵根资质普通,却也耐不住她性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极其擅于结交京都权贵以及各个氏族小姐,倒也举步维艰地让她踏上了修行之路。 林严初遇这苏婵是,正是在一个时值初夏,荷花含苞欲放,满眼翠盖的季节里。 那一年的苏婵年华正好,正值妩媚与青涩共存二者气质,正应了那句‘绿盖红妆锦绣乡,虚亭面面纳湖光。’ 更是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就是这股子说不出的坚韧劲儿头,迷得这位终年清修、不近女色的仙二代林严一跟头栽进去算是栽狠了。 在林严的记忆里,苏婵的人生是艰苦却励志的,且为人极其孝顺,面对权贵,她虽交好,却不奴媚,更是让林严耳目一新,开启了穷追猛打的攻势。 林严身份出众,修为不俗,家世在人间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那一支。 对于这样出身好,涵养好,脾气好的仙二代,苏婵说是难以被勾得心动那是假的。 只是对于林严这边的家族而言,他本有婚约在身,乃是上清仙界的仙臣贵女,他却放着不要,要娶一名凡俗乡野女子。 二者之间,身份背景,可谓是云泥之别。 自然得来的是林严这边仙族父母的激烈的反对。 林严父母开明,倒也并非是轻视凡人,而是仙族早有婚约在身,以他们这种身份,贸然悔婚,只会酿成巨大祸患。 苏婵出身卑微,生性却敏感又骄傲,见自己如此不受他人父母待见,对林严自然也就慢慢冷了下来。 然而对于林严而言,爱情足以让他这个愣头青失去理智。 还唯恐自家父母为了阻止他们在一起,不顾自己尚有凡劫在身,枉顾天规,擅回上清仙界,与自家父母大吵大闹了一场。 然而林严父母皆为道仙,如此层次的仙人,又怎会自降身份的去为难一个凡人女子。 只是经林严这么一闹,虽说婚事是退了,可确实也是寒了自己父母的心。 然而林严也知晓这一点,十年渡劫之期已过,他虽回归上清仙界,却迟迟并未归家,而是在人间仙界两边游荡,长期居住在了凡间,还在泽国国都置办了一处宅院,与苏婵住在一起。 此番,苏婵本无资格来神罚森林,若无他这一层关系,怕是也能够省了此番劫难。 而林严来神罚森林,一是为了捕捉一只妖兽哄她开心。 二是想要猎捕一只等阶较高的妖兽,能够献于自己的父亲,与他们的关系得到有所缓和。 只是妖兽并未猎到一头,却丧命于此,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经这记忆一消化,百里安对那名为苏婵的女子却也没剩什么好感了。 而且林严此番身死,看似是意外,却另有玄机。 林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此番来神罚森林,是带了一众仙界高手在身边护卫的。 只是乱兽撕咬的时候,那些仙族战士皆有意无意地远离他而去。 似乎有意将他留在危险之中,让他送死。 结合前因后果,倒也不难推演出,这背后莫约是他退婚后,为女方家记恨,从而有所布局。 林严能够猜出一两分来,却止口不提让百里安带信给他父母,想来她这位前任未婚妻背景也是不简单,不愿看到两大仙族世家再起战火。 这林严,除了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 其他方面,确实也是个顾全大局,愿为他人着想的好孩子。 “主人现在要去寻苏婵吗?” 盖好最后一捧土的白少颜,站起身来,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 百里安大袖一拂,身侧一处天然巨石石面上堆积的厚尘枯叶被一扫而空。 “急什么,外头雨下得这般的大,你体内的圣气还未炼化消化,若是在这种时候急着出去寻人,累得你身体加速异化,岂不是得不偿失。” 百里安拍了拍那干净的石面,示意她乖乖坐下:“暂且不必理会,她没你重要。” 白少颜看着百里安,一怔,道:“主人,你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的主人,鲜活,有人情味儿,此刻看起来,却冷冰冰的。” 她上前两步,伸出手掌,隔着衣衫贴在了百里安的胸膛上,幽紫色的眸子看起来有些黯淡,轻声道:“摸起来也冷冰冰的。” 百里安自然是知晓自己的性情变化。 随着他成为尸魔的时间越长,情感潜移默化也会逐渐冷却,不再鲜活,就连喜怒也不会有太大过多的情涨起伏。 他对生命的逝去依旧会感到扼腕叹息,却也不会像幼年时期那般伤春悲秋,一切都是淡淡的。 百里安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只是看着小白龙那对黯淡下去的竖瞳,仍旧忍不住问道:“小白觉得这样的我,不好吗?” 白少颜摇头道:“主人永远都是主人,这一点不会改变,也没有不好,只是不知为何,再次见到主人,心里会有些难过,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或许,她只是想要让他,重新再热起来。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章:难哄 百里安怔然一瞬。 或许在龙族的死亡概念之中,只有身归龙冢,枯化成骨,才是迎来真正的死亡。 她以白蛇之身绕腕而缠也好,团成一团,蜷于他的心口也罢,都再也寻不到当年那种厚重的温暖感。 熟悉的心跳不在,让身为龙族情感原本就不甚丰富的她,产生了一种既酸涩,又寂寞的情绪。 当年那个少年,如沧海遗珠,失落在了记忆的深海心底。 此时的她并不能理解,人类与尸魔之间的差异。 更让她心中荒芜的是,她的身体生性寒凉低温,当年从他那里得到的温暖馈赠,如今却是连半分回应都做不到。 在罪剑池的日子,暗无天日,终日能见的只有那些模样‘奇形怪状’的人类弟子以及蠢蠢欲动的森然目光。 她厌恶人类,自出生之日起,便厌恶人类至深。 那夜她鳞片破碎,浑身是伤的逃进了他的屋院之中。 得那孩童暂时庇佑保护,那时候的她,经历了至亲之死,血仇之恨,纵然是获得了一时善意,也会将之当成诱骗的陷阱。 当年让她留在那孩子竹屋中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那善意的援助。 龙族这种冷傲孤高的生灵,从来不会因为人类渺小的善意而产生任何的动摇。 真正让她得以留在那间小屋的原因,是她从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同样孤独的味道。 并未上锁的竹屋庭院,却与罪剑池里的牢笼一般,别无二致。 像是人类的小孩,可在她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克己复礼的躯壳里套着一个决绝悲苦的灵魂。 就像是一个被迫长大的小怪物一般。 而在这个世上。 独一无二的事物,都是怪物。 哪怕血统在尊高,仅剩唯一了,便是怪物。 哪怕世说龙为神灵,为祥瑞之兽,可她心中清楚,以稀为贵的世界里,龙族就是任人觊觎,让无数人因为心中贪念而为之疯狂的怪物。 两个不符合世俗定义的怪物,靠着那点不用宣之于口,却又默契的微薄情感,小心翼翼地避开着其他人,与外界的世界,伪装成乖巧温顺之物彼此共存。 在这世间,有许多生灵是被百里安身上那种温暖所吸引,如小鹿、如蜀辞、如苏靖、如尹白霜…… 唯有小白龙知晓他身上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她的小主人,其实在某些方面,与她一样,在内心的某个深处,其实是真实地矛盾着在热烈喜欢这个世界的同时又厌恶着人类。 极白之物,则是极黑。 反而是这一点,正是真正吸引着她,让她甘愿认他为主的原因。 可即便是这样,她那小小的主人,依旧是温热的,如朝阳,如山中幼兔一样,让明白一切的她,忍不住亲近,甘愿臣服。 此番重逢,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可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曾经连鱼都不忍杀的孩童,今夕的少年,却能够面不改色的屠杀一众仙人。 主人仍旧是她的主人,只是不暖了。 她担忧害怕,这样的主人越来越冷,再也不剩一点温度。 白少颜将将欲收回的手,忽然感到手背一凉,覆盖上来了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掌。 她平静地抬起幽邃的紫瞳,对上了百里安那双湿润又明亮的黑眸。 他朝她笑了笑,轻声问道:“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白少颜认真摇首,反驳道:“主人很坚强,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无坚不摧。” 百里安眼皮轻垂,轻笑道:“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我无能无力且软弱,只是自幼养成了一种顺服着他人期待的方式活着,我其实既不温暖,也不坚强。 反而活得越久,便越发现自己亦如大部分的人们一样虚伪,我根本就没有治愈他人伤痛的能力,我没有无所不能的超伟能力,到头来发现自己更无法做到将陷入执念于痛苦的他人拯救出来……” 他语气微顿,旋即又道:“甚至因为这副身体的原因,我变得不在喜欢太阳,更无法做到向阳而生,淡冷的情感并非是因为许久未晒太阳而逐渐冷却,而是我发现,原是我本就不温暖。” 白少颜竖瞳微张,一颗心脏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一样。 百里安抬起眼皮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可我并不觉得如今这样有何不好,纵然是杀人也不再感到害怕,反而是这样的自己,让我觉得更加真实。” 他轻叹道:“我看得出来你此刻很难过,但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你。” 白少颜再度摇首,眉宇凝肃,将手从百里安的手掌中抽离出来,认真说道:“我是您的仆从,究竟是何等无用的仆从,还会懦弱到需要主人的安慰,这对于我龙族而言,可谓是奇耻大辱。” 可是你此刻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这句话,百里安没有说,他看着白少颜一板一眼地后退两步,恢复了往日恪尽职守的模样,他便闲庭信步一般上前两步,拉进了些距离。 他笑着对白少颜伸出手说道:“都说女孩子的心思难猜,一个没猜准,反而会让女孩子更加不开心。 好,那我便不安慰你了,此刻的你想要做什么,又想选择什么,在我这里都是可以的。” “都是……可以的?” 百里安那双乌黑温润的眸子更近了些,他轻声说道:“我的小白龙不高兴了,所以我觉得应该哄哄她,嗯,用她选择的喜欢的方式。” 白少颜冷淡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懵懵的。 怎么三言两语之间,反而将问题推回给到了她的身上。 更奇妙的是。 她竟然一点也未生出反感的情绪来。 反而有种微妙的……羞赧。 她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可目光却虚虚地落在了百里安伸出来的那只手掌上。 于是,她退了半步的身子又堪堪地停了下来。 白少颜眼眸深垂,身子慢慢弯了下去,脑袋也垂着凑到百里安的手边上。 分明是冷冰冰的高贵真龙,此刻这姿势动作,倒是像是一只毛茸茸求摸的大狗狗。 “那主人,摸摸我有名字的那只角……可以吗?” 百里安轻笑出声,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龙角。 信道小白龙哄她的方式倒是比蜀辞要容易许多,果然,纯粹的家人关系才不会让人得寸进尺啊…… 心念刚落,手里还没摸两下,白少颜又朝着百里安逼近了两步,银色的细长龙角抵在百里安的胸口上,她低着脑袋,看不清楚面上神色。 只听得她一如往常的冷静如霜雪般的嗓音继续响起:“主人可以……像小时候那般吗?” “小时候那般?”百里安愣了一下,却并非是不记得小时候在小白蛇闹脾气的时候他是如何哄她的,只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及。 而且小时候,她是一只小蛇。 如今生得却比他还要高长,怎么看都有一种极大的落差感。 百里安那愣神的反应顿时让白少颜误会了。 她以为百里安忘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生活的点滴记忆。 白少颜银发无风自行飘舞了两下,她也没吭声,自是周身的气氛有种莫名的低压。 抵在胸口前的一对龙角,将百里安的身体顶了顶,那力道之大,竟是将百里安生生顶得后退了两步。 她抬起脑袋,目光幽幽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抬起手便准备幻隐去那一对龙角。 百里安手指一抬,白少颜细长的颈项间多出一轮光色的项圈。 他手指勾住项圈,在制止了白少颜隐去龙角的同时,手臂微一用力,将她拉拽过来,身体前倾抬手,在那刻有浅淡真名的龙角上轻轻地亲了一下。wap..com 腕间与颈项的银光锁链紧密相连。 契约如永恒,耳畔边的暴雨声淅淅沥沥,似是远去。 (ps:胃炎复发,一整日吃东西吃不进去,更个小章。)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章:神奇的魔咒 百里安微凉的唇离开了那冰冷落有名字的龙角,却没有离远,而是在那龙角尖尖上轻轻吹了两口,好像是在给小孩吹伤口。 白少颜身体微僵一动不动,银色金属质感的龙角竟是逐渐褪色成为玉般的冰蓝质感,唯独刻着名字的那龙角尖尖透着一层淡淡的粉意。 洞外雷声大作,冰冷却甜腻的分量似沾非沾地落在了龙角上,这个夜仿似是温柔的。 “主人,还记得。” 百里安手指松落,腕间连接的锁链随之消失不见,白少颜颈间的锁链也虚幻不见。.CoM 幼年时光,虽说那时候的小白蛇并不介意百里安在她的角上刻上名字。 可龙族受以真名,是为契约。 当年的小白龙灵息收到了污染,一身清气黑染,距离沦陷为魔道,也不过一步之遥,那年的她情绪极不稳定,杀性炽浓极重。 她当年被剜去的龙角是他亲手寻回,原本龙角所挖的创伤,是他一口一口将其中毒血吸出,还她一颗清明冷寂的心。 也是在那时,她但凡情绪有所波澜,百里安亲亲她的小角,便会让她什么脾气都收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百里安忘记了,可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十分清楚。 百里安看着她那对会变颜色的龙角,忍不住笑道:“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这角儿还能够变成粉红色。” 白少颜不知为何缘故,慢慢的,竟是红了脸。 她再退半步,脑袋上那对精致修长的龙角化成点点光斑隐散成雾。 百里安含着笑盈盈的目光看着那对消失的龙角,只是在他那双乌黑清润的眼瞳深处,似乎还藏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若是细看的话,他眼底酝着的明显笑意,其实十分清淡。 小白龙以为他忘记的往事他不曾忘记,哪怕时隔两百余年。 故此,数年前在青铜门内发生的过往种种,他亦是不可能忘。 大蛇之腹内的那具与‘嬴袖’模样一模一样的尸骨,以及通体皆黑的大蛇生有龙角,龙角之上可见‘少颜’二字。 在青铜门内发生种种怪异之事,如今细想起来,却发现细思极恐,一切皆有迹可循。 百里安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大蛇腹中的尸体多半正是他的尸体,如若不然,他不可能能够如此顺利地融合一具尊仙之骨,只是在不同的时空里,他所走的是正道成仙之路。 只是不知其中细节,为何既然已经成为尊仙,又会养出一身业障缠身的黑魔骨,甚至就连龙腹之中的龙火都无法将之焚烧净化半分。 现如今,百里安甚至怀疑青铜门内那只黑色大蛇,正是白少颜为那黑骨的一身业障长年累月的污染异化成了那般可怕的模样。 这让百里安越发觉得蜀辞推演的真相,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相同的世界,不同的时空里,发生了不同的因果与故事。 然而,在未来的因果故事里,却陷入了一种宛若宿命一般的循环轮回,形成一道微薄的线,连接到了如今的现世中来。 弃魔出身的魔君阿娆,却能够处处占尽先机,弑父君,收万魔,统帅一界,可是因为,她是来自于未来? 更重要的是,方歌渔似乎也是在早年间窥破了一鳞半爪的真相。 当年在青铜门中,面对着狂乱的大蛇,方歌渔让他亲亲的她的龙角,会使她安静下来。 可是方歌渔又是如何知晓他与小白龙之间的事? 在青铜门的世界之中,方歌渔好似是最触及真相的那个人。 可是为何,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饶是聪慧如百里安,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从何处解起。 不过既然轮回之主已有预言,此番昆仑一行,会让他得到答案。 想来这心中谜题解惑的机缘,也会很快到来。 念及此处,百里安深幽的眸色微敛,他看着白少颜笑着调侃说道:“可是哄好了?” 白少颜掀起眼皮,目光幽幽:“这样的主人,略显无趣了些,龙族契约,可不是这样用的。” 可她明明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啊。 龙族原来也是个口是心非的物种吗。 百里安轻笑道:“当年我亦是不知,原来‘名字’对于龙族,竟还有如此特殊的意义。” 白少颜道:“不仅仅是龙族,对于妖族,魔族来说,‘名字’皆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说着,她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百里安,突然语出惊人:“主人身上不也种下了魔君‘真名’吗?只是不知为何缘故,竟未能成立契约。” 她神情不解:“主人既然能够同意让魔君在你身上刻下‘真名’,为何又不愿与之立下契约?” 尽管白少颜表情管理十分完美,可百里安还是从她话语之中听出了几分吃味的意味。 一提魔君阿娆种在他身上的那个鼎鼎大名,百里安面色就止不住地有些难堪起来:“此事说来话长……” 白少颜眯起竖瞳:“那主人不妨长话短说?” 这是能长话短说的? 这小白龙灵感超然,能够感应到百里安身上关于魔君的名字气息,可到底不知晓那名字落印在了何处。 这若是细谈下去,他被捆在魔君寝宫大殿的红鸾软帐上,被那女人强行灌酒‘拷打’的羞耻往事可都要通通被挖出来了。 百里安斜眼乜着白少颜,不着痕迹地赶紧转移话题:“只是我竟不知,原来小白你居然是一个姑娘?” 白少颜看出百里安转移话题的心思,却并未点破,她皱起纤秀的眉毛,说道:“主人收养小动物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分辨它们的公母吗?如今做出这副惊讶模样又是为何?若是主人知晓我是一只母龙,难道就不愿收养我了?” 那倒也不是。 只是前后的落差感着实是有些大了。 正如同自家随身长久养的一只小鸡小鸭小狗小兔,冷不丁地变做了一个成熟美丽的大姐姐…… 纵然这种类似的事经历太多,可百里安心中仍旧很难去习惯这份落差感。 这简直就像是种了什么魔咒一般。 但凡他亲近一只小动物,不论是小鹿、小狐狸乃至是真龙,其结果好像都是化成了姑娘。 再这样下去,百里安对乾坤囊里的阿伏兔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提心吊胆的心思。 真担心哪一日,小兔也冷不丁地给他来上一场大‘惊喜’。 他实在难以想象小兔变化成人的模样。 可心中难以想象归难以想象,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某些时候,脑海之中会自行勾勒出小兔人形态的大概轮廓。 虽不甚清晰,却有着几分诡异的熟悉之感。 如今神罚森林开启,只要你有本事,都可以随意收服一只妖兽为灵宠。 虽说百里安自己本身是没这个想法打算的。 可这种魔咒属实邪乎。 若是有机会,若是再看到一只受伤且生得好看称心意的小动物,他一定要收来看看,是不是但凡亲近之生灵,皆是小母兽。 一定要尽可能的打破这诡异的魔咒。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二章:口无遮拦 无尽的宇宙之中,只见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凌空降下,震得天地万物仿佛都在剧烈动荡着,可那金色的暴雨,却是在冷华寒芒升起的深蓝星空里渐停渐歇。 暴雨淅沥之声过后,整个森林世界都仿佛变得安静了下来。 偶有神罚森林深处,传来一两声异变的野兽嘶吼。 百里安行至洞口,抬首看着沉沉将坠的亿万星辰,正与雷光齐耀。 雷屑星辉落在遥挂虚空宇宙里的那座名曰‘东天’的神殿之上,沐浴着仙云的白鹤如纸缭绕其间,清冷的神辉自殿宇之中照澈一方。 白少颜只是扫了两眼,便得出结论道:“沈机白口中所说的金仙卫图的天机推演之术确实有几分本事,黄金海发生暴动引发乱雨大在灾。 只能是因为昆仑净墟已经无法感应到神主的气息,山中十万大山的神性也自消七八,再也难以压制黄金海。” “如今这暴雨得以暂时停歇,却是因为这东天神殿内的神性犹在,起到了一定的压制作用。” 可是在暴雨初落时期,东天神殿隐于宙宇之中不见,黄金雨浇淋整个神罚森林也不见其神性庇护,如今却忽然现出了神殿的峥嵘一角。 看起来倒像是背后有人有意为之…… 神罚界碑之前,不见了两名女官的身影。 昆仑以西,长留山,山中起云涛,流静海。 海域虽不甚其广,却光滑如镜,名曰刹那海,偶有惊风掠起,海上波纹骤生,纵横交错,宛如经纬走线,内藏三千世界之画卷,森罗万象藏海中。 天地景物,尽在其中,水上之涟漪,海中之云影,山际之烟光,风中之柳态。 一切都是若有若无,半真半幻,正如十万大山天地间一妙境也。 刹那海上自悬一殿,无根无基,浮水而立。 两道身影自天际掠来,惊乱刹那海面上的繁华万象,二人脚步匆匆,不等海山间的禁制大起,二人腰间灵玉闪烁之间,竟是在这片刹那海中随行如风。新笔趣阁 水神殿对那灵玉似是亦有所感,两扇紧闭的殿门无声自启。 “君上何在?!” “君上何在?!” 来步匆匆。 两名女官的觐见声里,皆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水神殿里帐幔低垂,云雾四绕,水汽轻烟慢舞,君皇乘荒高高坐于莲花台上,身侧并无任何侍从,独身一人打坐修炼。 莲花台下是一方灵雾充沛的水池,池水之中种栽着数百种名贵的仙草灵植,袅袅白雾从那些仙草灵植之中抽取出来,萦绕君皇乘荒缠绕不绝。 白色的灵气在他鼻息之间吐进吐出,周身仙华久久不散,端坐于高台自伤,却有种稳如岳山之泰然,气势自生,叫人不敢小看,自觉心生敬畏。 听到动静声,君皇乘荒缓缓睁开眼皮,一双自带三分神性的眼眸威严无双,周身白雾尽数回归仙草之中,殿中水汽渐淡。 他目光无悲无喜地淡淡扫了青玄、轻水二人一眼:“你们二人虽然是跟着昆仑的,可在本座面前,也未免太不知规矩了。” 青玄女官在闯入水神殿后,甚至连礼都未行,面上怒容难掩,寒声道:“是君上解了东天神殿的禁制,借此抵抗这场黄金雨?!” 君皇乘荒眼皮冷掀:“你似乎忘记了,本君也是昆仑净墟的半个主人,这东天神殿追溯历史更是为我上清仙界所有,是我父帝身归混沌之后,才将东天神殿分给了昆仑,如今我要如何使用东天神殿,还轮不到你们两个小小仙侍来置喙!” 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轻水女官,此刻面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不见了,眼底压着莫名低压的情绪,寒声道: “若是君上不尽快召唤回东天神殿,神殿必然在那黄金之雨之下,道基尽消! 当年魔族以魔君为首,率领魔族十万大军,攻入东天神殿,本应誉为仙界神迹的东天神殿本已神性枯化,再无转机之力,是娘娘分割自己一半神魂炼化入神殿之中,才从而得以有了今日的东天神殿! 当年的东天神殿是归为上清仙界不假,可即便今夕父帝尚且在世都说不出君上今日这一番话来。” 轻水那双素来温婉的眼眸里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红色的血丝,嗓音竟是隐隐有着几分凄厉的味道: “君上每隔数万年都会想着法子来吸娘娘的血,来刮娘娘的骨。 您登临尊仙之位,融合司水神源靠的是我们娘娘,延绵我昆仑山祚之芳泽的寒羽池让您输给了魔族,如今便是连东天神殿也开始被君上如此肆意挥霍,君上当真是不愿给我们娘娘留半分活路啊!” 更重要的是,东天神殿供奉了娘娘的神魂之力,乃是如今她接受万世万生万灵的信仰之力的主殿宇,人间供奉君皇娘娘神像庙宇无数,那些世世代代凡人们的香火功德,皆会通过那些神像庙宇供奉入神殿中来。 这也就是身为圣人神明的昆仑神主长存不灭的主要道理,东天神殿一旦陨毁,纵然人间无数香火供养,却无以为继。 这也就意味着,拥有者永生不死的君皇娘娘,生命将会成为有限之时。 东天神殿对于昆仑,对于君皇娘娘而言,其重要性更是丝毫不弱于那寒羽池了。 “放肆!”君皇乘荒眼眸大睁,充满威严的目光随之睥睨过去。 可怕的君威凌厉而狂放,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压力与杀气。 纵然君皇乘荒乃为五尊最弱,却也是一名实打实的尊仙。 那饱含雷霆天威般的目光戾扫过去,轻水女官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砸中一般,整个人倒飞出去十米之远,口中当即呕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她单膝跪在地上,一时之间遭受重创难以起身,面临如此可怕君威,她面上却不见任何畏惧之色,兀自滴血的嘴唇缓缓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 再抬首时,目光之中已满是冷冷嘲意。 青玄女官无力制止,面上愤怒之色更甚,却只听到君皇乘荒那冷漠高高在上的声音淡淡传来。 “东天神殿乃是披泽万世的神圣之地,神殿存在的意义不仅仅象征着昆仑神主的无上威严,香火、信仰、功德。 最重要的意义是庇护昆仑十万大山之中的一众生灵,如今黄金海暴乱四起,灾雨不断,若没有东天神殿的帮助,昆仑所留下来的神罚结界,又能支撑到几时?!” “若让如此灾雨持续连绵而落,森林之中的恶妖便会无尽异化,昆仑净墟无法割舍黄金海,更无法割舍神罚森林,一旦山中恶妖成长到了失控的程度,破开结界,莫说这山中无数妖仙子民,便是你我三人,也怕是得幸免于难!” 青玄女官冷冷一笑,道:“君上所忧心之事,娘娘怎么可能预想不到,神罚森林的界碑结界乃是娘娘亲手所为,她早已将各种意外都计算了进去,神罚森林的结界乃是专门针对恶妖封印所设,乃是集万数恶妖精血所炼。 神罚森林之中的恶妖力量越强大,封印结界的界碑力量则会成倍的强大,不论这黄金雨下多久,都不可能有一只恶妖逃出神罚森林。” “君上擅自召唤出东天神殿,除了损耗东天神殿,对于此灾,并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轻水女官擦拭着唇角滴落的血珠,冷冷笑道:“说到底,不过是君上自己在做那惊弓之鸟,如此言同百舌,胆若鼷鼠,又有什么资格做我们昆仑山的君上!” 事关沧南衣的性命,轻水女官面上已经没有了半分尊敬之色,便是做做样子也懒得伪装了,她将平日里对君皇乘荒的蔑视、怨气还有愤怒,在这一刻展示得淋漓尽致。 她目光之中满是轻嘲之意,哼声道:“汝之怯,无以为盛,下官倒是觉得,君皇陛下大可回你仙界做你那一界尊仙,我们昆仑净墟再择夫主,也未必不可!” 此话说得可当真是大逆不道,过分决绝了! 饶是青玄女官都不由露出了惊骇之色,可随即细想下来,心中翻涌的愤怒与怨气,竟是丝毫不比轻水女官小上半分。 君皇乘荒虽嘴上未明言,可观他这行事态度,分明是将娘娘做了最坏的打算,一见黄金海有异,便毫不犹豫地认为娘娘已经出了意外。 他毫不犹豫的动用东天神殿,想来是不相信任何人,出于自保之心。 如此细细想来,这样一场夫妻盟约,何尝又不是对娘娘、对昆仑的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 轻水女官的一袭‘口无遮拦’,显然再次触怒到了君皇乘荒那颗敏感的心,他拂袖而起,震怒! 莲花台下的仙草灵植都在他震怒的气机之下狂烈摇摆不止。 “本座看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轻水女官周遭气息的压力陡然增大,明明散发着寒雾的水池却是在冰冷沸腾,一条水龙自池中怒然咆哮而起。 青玄女官面色大变,双手飞快结印正要阻拦,可以她的修为,又如何能够阻止君皇乘荒这种等级的存在! 那水龙凝势成形瞬间,尚未而至,青玄身前凝结而成的防护结界崩溃成万千碎片。 声势浩大的水龙自她头顶狂舞而过,在青玄战栗的目光之下,朝着轻水女官的身体穿膛而过。 穿膛瞬间,池水凝结而成的水龙穿过她的身体,自背后涌现而出,却是化为无数凝结成冰的坚硬水珠,如质地上乘的珠玉一般,四处狂溅,撞击出了无数清脆的裂响。 轻水女官秀丽的面容瞬间血色全失,身体更是呈现出触目惊心的尸体冷白之色,分明周身未见任何伤口,可胸腹之间的衣物间却飞速地漫开一层绯红的血色。 她惨白的面容间开始凝结出细雾般的霜意,娇柔的身躯内,传来触目惊心的隐隐冻结之声。 那是她的经脉根骨都在一寸寸地冻结成殇。 青玄目眦欲裂,眼中愤怒的情绪越来越烈:“轻水!!!” 她忙折身过去,手掌蕴起灵力,贴在她身体的瞬间,只觉得掌心为千万冰针狠狠扎入手掌之中,奇痛无比。 光是触碰都如此痛苦,她实在无法想象正面承受君皇乘荒这一击的轻水,此刻身体内部正在遭遇着什么可怕的境遇。 青玄不顾掌心剧痛传输着灵力。 君皇乘荒含怒一击固然残忍到了可以说得上是有失身份了,可到底没忘记轻水女官是沧南衣的贴身女官。 沧南衣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昆仑与仙界之间的关系平衡不可随意打破。 他再如何发怒,都不可能一言不合就将妻子的贴身女官随意打杀了去。 含怒动手之后,君皇乘荒看着轻水那惨不忍睹的脸色,心中亦是起了几分悔意。 可自恃身份,他自然不可能表露半分出来,他威仪万千地立于莲花台上,冷漠寒声道:“不知尊卑,本座便小小惩戒于你,且让你长长记性,莫要再行忤逆之事。” 青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正要说话,手臂却被轻水反手狠狠抓住。 那只手,冷得像冰! 寒冷的体温如一根刺,狠狠扎进了青玄的心里。 轻水遭受一击,面色惨白,可眼底的情绪到底是平复了下来,她朝着青玄摇首微微轻笑。 骂人扎心的本事她比青玄强,她让君皇乘荒不痛快了,如此惩罚也在意料之中。 逞口舌之能,吃苦头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神罚森林乱做一麻,总需要人去收拾乱局的。 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了这里。 她再度缓缓开口,目不斜视地看着莲花台上那个尊贵无双的男人,声音不卑不亢:“君皇陛下当真不撤回东天神殿?” 君皇乘荒当真是厌极了她此刻的态度与眼神,寒声道:“神罚森林此番开启,不知引入多少无辜之人进入其中,若此番暴雨持续的下,神罚森林中的幸存者怕是十不存一! 你们二人能够做到及时止损,借以界碑之力将那灾雨封于一地之中,却从未想过林中无辜者们的性命,你们能够随着你们主子天生冷情绝性,本座却无法做到视我族中仙友们的性命于不顾?” 轻水女官仿佛听不懂君皇乘荒话语之中的嘲讽,当即她抿唇一笑,道:“如此,看来君皇陛下早已有了救人的计划,如此,不如还请仁义无双、救苦救难的君皇陛下早日进入神罚森林,救出其中无辜的幸存者才是。” 淡淡含笑一言,却是让君皇乘荒这一次彻底失了言语。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三章:意外来客 显然,轻水青玄两名女官的不请自来,算是彻底扰了君皇乘荒清修的兴致。 他到底不能真杀了二女,面色崩得铁青难看至极,终是怒甩广袖,寒声扔下一句‘竖徒不足与谋!’后便独行离去。 青玄将手掌贴在轻水的后背心上,灵力毫不吝啬地灌入她的身体之中。 不过片刻,她的手掌便已经冻得青红发紫了,指关节都无法弯曲,输入轻水体内的灵力也好似惊不起半分涟漪。 她眉头紧皱也难以掩饰目光里的关切与担忧,压着嗓音说道:“君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他面前,只可软不可硬,你如此言辞犀利,岂非是自找苦吃。” 轻水女官单膝跪在地上,久久难以起身,她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好似被冰封冻结一般,可怕的寒意在体内经脉之中肆虐不止。 身体只需稍稍一动,身体内被冻结成冰的骨骼筋脉便会难以承受力道而寸寸崩裂。 然君皇乘荒并非真的打算废了轻水,方才那一手御水之术里,六成为破坏之力,四成却为治愈修复之力,身体破坏的根骨与经络,很快又会得到修复治愈。 可即便如此,轻水此刻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打磨得极薄的冰片,稍稍用力,便会裂纹四生。 君皇乘荒此举,无非是恼怒她擅闯水神殿出言不逊,故此来上这么一手,虽不致命,可能够让她吃足苦头,而且身体行动也大为受到限制。 以轻水如今的修为境界,若无火属性的灵药辅以疗养,也需要数月光阴方能祛除体内君皇乘荒留下的御水之术。 “我这便就言辞犀利了?” 轻水抬起手,摁住青玄的手臂,让她别做徒劳无用之功,她苍白的面容轻轻笑着: “我行事一向礼道客气,便是骂人亦是如此,话虽听着不大舒服,可到底没有一字是难听得带了脏字的。 可青玄你却不一样,我若不开口,你骂得怕是比我要难听多了,那到时候要吃的苦头可不止这一点点。” 青玄不管她如何扒拉自己的手臂,贴在她背后的手掌是半点没有收回来,她皱眉寒声道:“你别乱动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今日,我便就不该带你来水神殿! 也是,他这样的性子,也就娘娘在的时候,他才会有所收敛,如今娘娘不在,依靠你我二人,又如何能够左右得了他的心意。” 轻水呵笑一声,神色之中带着几分嘲弄之意:“早就知晓这是无用之功了,身居高位者,又怎会理会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不满意见。 只是到底看不惯他这一意孤行的行为,过来骂他这个自私小人两句,心中总是畅快的,所以没有不该。” 青玄面色见恼:“受伤受罚的是你,该心生抱怨不满的也应该是你,怎么你还反倒安慰起我来了。”.c0m 她其实心中清楚,以轻水的定性,她自然知晓来这水神殿兴师问罪皆是徒劳,而是知晓她一旦事关娘娘,性子脾气便是怎么也收拦不住,索性陪同她一道而来。 这场苦头,是轻水替她扛下来的。 想到此处,青玄心中愈发不得滋味,道:“你这是在以身践行,教我为人臣子,当忍不乱。” 轻水笑了笑,道:“你脑子里都在胡乱琢磨什么,轻水与青玄本就各有不同,如此便是最好的,我又何必费那心思将你教导成我这般模样,轻水有一个就好了。” “青玄有一个,也刚刚好。”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 青玄强忍着敲她脑袋的冲动,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黄金海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异动,我此刻十分担心娘娘的安危。” 谈及这里,轻水神情也不由沉凝起来,“黄金海化雨临昆仑从未有过,娘娘与一乘之战,怕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纵然那沈机白带来了卫图的推演命格之说,但我始终不相信,娘娘就这么陨落归去。” 青玄寒声道:“若神主陨落,昆仑天地又怎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自五尊仙创立以来,从古至今还未有过一名尊仙陨落而身归混沌的先例。 便是五尊仙之一的尧父帝俊,总是失踪了上百万年,也仅仅只是失踪神隐,并未传出其身已然陨落的消息。 在太荒时期,太庚山发生那般灾劫大祸,甚至已经殃及仙界与人间两界,尧父帝俊都不曾陨落归去。 那一乘妖再如何强大,娘娘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在那无人知晓之处。 轻水抬眸看了青玄一眼,接着又道:“我自是相信娘娘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可是君皇乘荒他擅自召唤出东天神殿,娘娘正值鏖战的危急关头。 他如此不管不顾的任意行事,娘娘神魂受此剧烈动荡,即便不死,怕也要遭逢一场我们难以想象的巨劫了。” 青玄心急如焚:“难道就要让我们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娘娘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轻水满眸皆是秋风般的萧索无力之色,她轻轻叹道:“世人都谓我等为神仙,可真正神仙者,当为娘娘那般层次人物,如此神仙巨劫,无异于逆天改命,又岂是你我蜉蝣之身能够易改的。” 青玄一拳狠狠砸在地上,神情自弃:“娘娘庇佑万世,如今经此一劫,你我二人竟只能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吗?倒也未必。”一道浅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清风过境,拂起二人衣衫裙摆。 轻水青玄眼瞳微张,再度抬首之时,眼前已经多出一人。 那人着一身黑色斗篷,腰间悬着一柄被层层素布包裹严实看不清模样的长剑,虽有宽大的斗篷遮掩,看不清楚容颜相貌,却也能够看出来那斗篷之下,匀称修长,骨骼清奇的身胚。 仅仅只是观其那端正的骨相,便知晓她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美人。 透过那宽大低垂的兜帽,只能在一片神秘的阴影之下,看见一只玉润隽美的下巴,以及线条简约却极是好看的嘴唇。 清风拂动衣裳大袍,轻水眯起眼睛,看到了那黑袍之下对方若隐若现的一只素手。 素手自腕留下一道狰狞切口旧伤疤,五根修长秀美的手指以及手背,尽是数不尽的细细深深伤口旧痕。 那只右手轮廓生得极美,一看便知是天生执剑的手,只可惜,毁得这般彻底,肉眼可见都能够看到那只手仅剩的一种无力感,不禁让人感到惋惜。 轻水与青玄皆见过这只手,那是在仙陵城中见过的。 这个女人与娘娘似有私交,尽管她们二人从来不知娘娘何来的人间女剑修会有私交。 可在仙陵城中,娘娘与此女有过数次密谈,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暧昧,纵然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也不曾流露出关于此女的半点身份信息来。 可在仙陵城中,娘娘与此女有过数次密谈,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暧昧,纵然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也不曾流露出关于此女的半点身份信息来。 起初,她们二人还以为她是娘娘安排在仙陵城继任下一任城主的人选之一。 可后来继承仙陵城的人成了百里安。 自此以后,她们在这数年间里,也从未再见过此人,却不曾想,今日在昆仑山上,竟是再次见到了她。 近日来是神罚森林开启之日,凡间若有力者,能够依靠自己的本事找到登山之路,进入昆仑净墟,倒也成了寻常之事。 毕竟在此之前,娘娘有意开启昆仑山门。 只是,她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刹那海上的水神殿,那可当真是大为出乎她们二人的意料了! 且不说刹那海浮生繁华之梦有万千,擅闯此海者,无疑皆会再落入永世浮生轮回之中,逐渐忘记自我,忘记一切,迷失其中,然后为海中神性一点点的净化至虚无。 然是这水神殿殿外都有禁制三千,寻常之人便是强入者,在这六界之中,也寥寥无几。 可她竟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们二人面前。 而且看这模样,君皇乘荒竟是半分都未曾察觉。 青玄身体骤然绷紧,对于不速之客,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轻水却不顾身体的剧痛,用力摁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此女修为不俗,怕是在君皇乘荒之上。” 兜帽之下,淡淡的一道视线扫来,女人轻声说道:“不错,我比乘荒那个废物厉害,所以你们二人不必如此警惕担心,毕竟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帮助?”轻水眯起眼睛,正欲说话,却见那黑袍女人抬起手掌,虚虚落于她的头顶往下一拍。 轻水周身骤然一松,委于地面,裙摆四周,一股浓烈的霜意飞快扩散开来。 自她体内,那只顿留的水龙法相感应到外力的干扰,怒然鸣吟而起,却是连那黑袍女人的衣摆都不曾惊起半分,只见她手掌翻转间,一道朴实无华的剑气自指尖弹出。 那水龙法相当即寸寸炸裂,甚至连水雾都不曾观见,便归至虚无。 青玄将这鬼斧神工般的一指剑气惊得双眸瞪圆,大为不可思议。 实在无法想象,这得是将剑之一道修行至了何种纯粹极致的状态,才能够一剑如此干净利落地将此龙斩得半分痕迹不剩。 云容却对于青玄震惊的目光熟视无睹,她的目光淡淡地看着伏在地上面色已经逐渐好转的轻水,平静说道: “有一点你说得不对,今日这苦头,你并不会吃太久,因为你们会在这里遇见我,所以来水神殿,也并不是无用之功。” 轻水擦拭掉脸色的冷汗,心中亦是为这惊天手段掀起了骇浪,可转念一想,若是此人居心不良,以她修为,何必与如蝼蚁般存在的她们二人如此虚与委蛇。 更何况,虽说只是惊鸿一见,可方才见此人剑气灭龙,其意玄正,剑气如山仰望不可及,如水清而无可击。 观其剑,可识其中郎朗磊落坦荡之傲然风骨,宛若一柄逆境之中磨砺出来的古剑。 若是心机深沉阴险之人,断无法养出如此隽秀的风骨一剑。 仅仅凭借此剑,轻水便收起了心中的警惕与敌视之心。 她相信,无关利益,无关大局,这样的人,确实能够入娘娘的眼,大有资格成为娘娘的座上之宾。 念及此处,轻水面上不敢再有半分不敬之心,但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究竟是何人?” 修为境界远远高过于轻水青玄二人的云容并未以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与她们对话。 她缓缓蹲下了身子,因着角度的关系,那兜帽边缘将她那一弯好看的嘴唇都遮掩不见,只能看见那尖尖一点雪白的下巴。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们家的娘娘。” 便是有着阴影相隔,却也拦不住她那温和含笑如林间风起的嗓音,清清润润,叫人难生敌意。 如此言语,无异于绝望黑暗之中陡然照进来了一束光亮。 听了此话,二女眸光大亮,可到底是昆仑女官,她们心性之沉稳,本就常人难及。 纵是如此,也未失了分寸胡乱求人,也未因为眼前此人身份神秘而继续过分深究。 青玄反倒静下心来沉思一番,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姑娘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水神殿中来,也不可能不问任何缘由地帮我们的娘娘,姑娘想让我们做什么不妨直说。” “我对二位没有敌意,这神罚森林,我自会为南衣亲自走一趟,只是在这神罚之外,亦有麻烦,二位不得不去处理一下。” 在听到眼前这神秘女子毫无顾忌的唤着他们娘娘的小名,还唤得如此自然亲近,二女一阵牙酸,表情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但同时,心中也再次坐实了这女人与娘娘私下关系不凡的事实。 要知晓,自古以来,她们还从未见过谁,敢直接这般唤娘娘小名的呢。 便是做为娘娘夫君的君皇乘荒可都不敢这般没大没小胡乱的唤。 轻衣问道:“姑娘说神罚之外的昆仑会有麻烦,是何意?” 云容语破惊天:“此番生出异变,背后之人恐有魔族推波助澜,甚至……魔君已入昆仑。” “什么?!!!” “什么?!!!” 二女骇然失色,只觉荒唐不敢置信。 云容淡淡说道:“二位不妨细想一下,以着乘荒的心性,纵然为求自保,可他又为何胆敢如此果决地召唤出东天神殿,他如此忌惮南衣,既然东天神殿藏有南衣神魂,他此番行为,就不怕触怒于她?还是说……” 轻水与青玄对视一眼,寒毛倒起:“背后有人早已暗示娘娘已经‘身陨’的消息,而且君皇乘荒他信了!”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四章:命格有异 青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如麻的寒意,“可这里是昆仑净墟,魔族之人又怎会到此?” 昆仑净墟十万大山,皆自含天地圣灵之气,任何魔族出现在昆仑净墟之中,其魔息都会受到净化。 纵然有着强大的魔族大君隐藏其中,体内魔气与此地圣气相互排斥,必然会产生强烈的反应,其气息自然也就无所遁形。 云容摇首说道:“此代魔君之心性,非往日历代魔君能够比拟,她想要做到的事,必会打破常理,让人无法想象。” 说话间,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密封好的信纸,说道:“此为多年潜伏于君皇乘荒身边的魔族人员名单,虽说不能尽数将他身边的魔族间谍尽数挖出。 可若是能够尽数除去这人员上的名单,便等同于除去了魔君安插在君皇乘荒身边的七成魔族人员之数。” 青玄不可思议地接过那名单,拆开一看,却见那信纸上所写,竟是密密麻麻,足有几十人之多。 “这怎么可能,魔族之人竟能够做到如此程度?!!这里可是昆仑净墟!” 轻水目光冰冷地扫视着那信纸上的名单内容,呵笑了一声,声音满是嘲弄意味。 “可如若这安插对象是君皇乘荒的话,那便什么不合理的理,都说得通了。” 轻水观这神秘女子的态度便能够猜出,她此番费心而为,显然不会是为了君皇乘荒而有此行动。 那君皇乘荒贵为父神幼子,虽生来就在高山之上,与这世间百川溪流的起点生来就不同。 可他到底为经战乱之苦,生在了一个太平盛世的年代,又有帝尊祝斩这样的珠玉在前,便养成了他那理所当然金尊玉贵的性格。 故此魔族每每想要针对昆仑净墟,总是会在君皇乘荒身上找突破点,这数十万年来,总能够无往不利。 青玄早知君皇荒唐,当年那女魅魔也好,魔族大君的美貌妾室也罢,栽了一次又一次的跟头竟然还不长记性。 青玄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这位君皇陛下当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与能力。 别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插暗子布局而不留痕迹属实厉害。 他更加厉害。 能够让别人安插暗子间谍在他身边,整整数十人而不知也就罢了。 还能够在娘娘的地盘上,将这数十人保护得如此周到,让敌方所布下的棋局在我方是半点不查。 这可是比敌方布局者的手段还要高明多了。 虽然这高明的手段没有用在正途上去就是了…… 青玄将那秘信上的名单看清楚后,眉头不由越皱越深,“北河星君、东楚神将、文德上神、明知仙君……这些可都是历经天劫成功渡劫飞升的仙人,乃是实打实地身具仙骨者,怎么可能会是魔族?” 云容道:“不是魔族,未必就不会向魔族效忠,上古时期仙魔大战,又有多少仙族在决战之际,倒戈相向,二位不记得了吗?” 轻水亦是觉得震撼,不太敢相信,捏着那信纸的手都在颤抖。 “可是这些仙人都家世出身个个清白,且成仙年限最少着也有数千年之久,各自都有经仙尊祝斩点将升仙,方才可能够安排在君皇乘荒身边任职,前途皆不可限量。 他们又怎会冒如此风险,为魔族所用。” 青玄点头道:“更何况,如今这个年代与当年神魔大战时期并不相同,如今仙道昌隆鼎盛,魔族避居于一界。 正魔两道实力如此悬殊之下,他们没有理由舍弃仙道正途,投身于邪魔之道,一经发现,死罪难恕。” 轻水在经过了初期的震撼之后,也逐渐冷静下来,只觉此事实在是有些荒诞了。 虽知晓眼前这神秘女子并无敌意,可她到底身份不明,来意不明,未必就不是想借她们二人之手,除去君皇乘荒身边的心腹。 只是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她实在想不通这些仙人们有什么理由要叛变仙界。 “今时不同往日,非战争年代,两族各有秩序铁律,想要如当年那般安插暗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其中……是否是有什么误会?” 云容看着她们二人,心中不住叹气。 果然是应了那句‘安不忘危,盛必虑衰’的话。 青玄轻水二人心智异于常人,可在这长达数十万年的仙道太平日子里,并没有让她们意识到来自魔族的危机离她们究竟有多近。 “几乎不可能,不代表着毫无可能性,此事是有难度不假,可若难成事,我手中这份名单又是从何而来?” 轻水美眸微睁:“姑娘的意思是……” 云容淡淡一笑,道:“魔族自古谋划至今,难不成只许他们安插暗子在百家仙门之中,却不允许我亦在他们魔界版图之中种下暗桩。” 她从那个垂败无生机的世界里来到这个世界,肩负着与阿娆相似的命运。 阿娆一步步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弃魔之身,谋得了魔君之位。 她又怎能还如上辈子那般,做一个除了剑一无所有的蒙昧之人。 若是不知筹谋,愚昧且过,岂非辜负了师弟万里背棺相送,予她最后这一丝希望的心意? “不必怀疑此情报的真实性。”云容淡然起身,“此情报来之不易,以二位的聪明才智,稍加试探一番,便可知晓这情报中的人员名单是否为真。” 青玄与轻水面面相觑,虽说心有疑虑,可到底还是对于这份名单珍之重之的收了起来。 青玄面容复杂地看着她,若是这份名单为真,这份恩情所欠不可谓不重。 要知晓这数十名仙人在上清仙界都有着影响四方的威望与实力,想要将他们的底细查出来,她不敢想象这姑娘安插在魔族的暗子会牺牲多少。 尽管这名单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但青玄仍旧真心致谢道: “姑娘对我昆仑之事如此费心,来日若姑娘有需,我与轻水必携昆仑上下,对姑娘厚以重报。” “厚以重报就不必了。”云容低低垂眸,轻轻叹道:“我做这些,不全是为了昆仑。” 其实这份名单并不是眼下拿出来的最好时机,毕竟她还没有全部挖出阿娆埋在君皇乘荒身边的暗子。 此事让青玄与轻水来处理,虽说不至于打草惊蛇,可魔界里的暗卫近年来怕是不可再轻易动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十方城竟会闹出邪神之祸,让师弟的身份暴露在了诸仙眼中。 他又身兼司水神源,如今被关押在昆仑净墟的境土之上,心量狭隘的君皇乘荒如今也不过是被黄金雨的麻烦事分开了注意力。 一旦此事得以了结,他免不了要秋后算账去找师弟的麻烦。 提前将这人情卖给昆仑倒也无妨。 给君皇乘荒找点不自在,省的他整日琢磨着去干那些以大欺小的混账事。 不过好在此番神罚森林的结界已经开启。 师弟虽身陷囚笼,如今昆仑净墟一片乱局,反倒让他置身于安全之地,免了这一场招摇风雨。 至于那沧南衣,想到这里,云容亦是十分头疼。 在前世的时间线之中,她并不记得她命中有过此劫,尤其是师弟继任剑主之位,飞升成仙之后,仙尊祝斩逐渐将手中大权交于师弟掌管。 有了师弟继位仙君之位,平衡仙界与昆仑之间的关系。 昆仑净墟长久以来可谓是风平浪静,虽说当时的沧南衣待任何人都难以亲近起来,但是昆仑净墟与上清仙界却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平和气氛。 如此气氛,即便是当年昆仑净墟与仙界联姻都未曾有过的。 这也就是为何在阿娆颠覆六道苍生之后,不问人间的昆仑净墟会开启山门容接他们夫妻二人的原因之所在。 虽说压制封印黄金海之乱是一件极其长久且艰难的使命。 可是在沧南衣的手段下,纵然黄金海时隔多年会发生一次大乱潮音,但从未有过一次纰漏与混乱。 而今竟是命格有如此巨大变动,从而引得昆仑异象…… 怎么看都是阿娆已经将局布置到了昆仑山中来,前世她对沧南衣的恨意可是不浅的,只是那灭世之日,沧南衣并非死于她手。 这份怨恨酝酿多年,怕是叫她所谋不小啊。 如今这沧南衣生死不明,云容可不信这其中没有阿娆的手笔。 试问这六道苍生之内,除了带着记忆重生的那个逆徒,还有谁能够算计到沧南衣这种人物的呢。 这一次的神罚之行,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将师弟牵扯进来了。 …… …… 神罚森林内的黄金雨停了许久,空气之中的潮气未散,四野都弥散着浓度极高的黄金迷雾。 百里安撑伞行于林间,他手中的琉璃伞已经伪装成了寻常纸伞模样,可伞中灵力依旧隔绝着林中大起的雾色,未能让这些黄金浓雾近身。 他偏头看向白少颜,问道:“小白觉得这东天神殿能够支撑多久不下雨?” 白少颜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淡淡说道:“至多一个月。” “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少颜道:“要想追溯此雨根源,就必须前往回廊天渊的无尽海一探究竟,但是你,不可能办得到。” 百里安自然知晓白少颜并非是在轻视自己,而是自昆仑净墟创造以来,除了昆仑神主,还无人能够跨越得了那片回廊天渊,触及到真正的黄金海。 便是那与九十九有着同级战斗力的守境者燕破云,虽说有着黄金海最强守境人之称。 可即便是他也从未亲眼见过那片神秘的黄金海。 他所能守护之境,却也不过是在那回廊天渊之中的第一百层。 可是关于回廊天渊的传说,却是有着三千层,意味着三千位面世界,常人难以突破。 且不说百里安进入那回廊天渊能够行走至多少层,光是那回廊天渊之中的黄金雾浓度,便是白少颜也无法长久坚持下去。 百里安冷静问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也不尽然,在这片神罚森林之中,有妖名曰‘藤隼’其藤结果,为隐息果,服之可避万妖,不为时间任何妖类察觉气息,主人若是想前往回廊天渊,不妨去采摘此果。” 自古以来,从未有人亲眼见过那片神秘的黄金海。 可是服用隐果,却能够避开回廊天渊之内的强大恶妖。 可即便如此,仍旧未能有人穿越过回廊天渊。 这也就意味着,此果服之入腹,是有时限的。 百里安略做沉思,片刻后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便先去寻那藤隼吧。” 白少颜看了他一眼,道:“主人似乎对那隐果并未抱太大的期望。” 百里安嗯了一声,道:“我有自知之明,纵然让我寻到了传说中的黄金海,也未必能够让我解决眼下困境……” 正自对话间,忽然山林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枯树齐震,地动山摇,远处甚至还能够听到落石滚滚之音。 百里安语气一顿,凝眸远望过去,在那沉凝的夜色里,他看到几道流矢的剑芒绕着山峰密林疾疾划过。 那是有人在御剑飞行。 而在那数道剑光之后,只见一只黑色的搬山巨猿腾空而起,那巨猿浑身缠绕满了粗如巨蟒的藤蔓,戾气深重至极。 它巨大的手掌张天一抓,正好抓中其中一道飞疾的剑光。 怒吼咆哮声里,它手掌用力握拳,狠狠一捏,掌心之下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血光从指缝里迸溅而起。 而在前头飞快御剑而逃的数人,惊得冷汗狂流,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起来,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经历了一场黄金雨洗礼的山中恶妖,戾气威力比起以往只会更加狂躁危险。 那巨猿明显也是已经异化到了失去理智的程度。 隔着重重迷雾与深远的夜色,百里安微微眯起眼眸,目光似是落定在了其中一个狼狈御剑逃窜的身影之上。新笔趣阁 他侧过身子,将琉璃伞递给白少颜,嘱咐了她一句:“小白,你先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 白少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似是明悟了什么,并未做其他什么言语,只是安静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伞。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五章:敲钟镇鬼 百里安摊手招出天策钧山剑,只是在幻鳞的作用之下,不仅仅是琉璃伞,便是连天策钧山剑也幻化成为了仙剑灵气闪闪的模样。 锋利无匹的剑光划开浓雾,在夜色下拉出一条圆滑流畅的弧度,将那只巨猿继续朝着那数名御剑修士方向探抓过去的手掌横斩过去。 巨猿通体漆黑,就连手掌也泛着宛若生铁般的漆黑之色,生着极厚的茧。 天策钧山剑切掌而过,摩擦出一长串宛若雷电般的火花。 竟是难以切肤入肉半寸。 就在众人暗道怎会有人这般不知死活,他们逃都来不及,此人竟还主动去找搬山猿的麻烦。 不过这样也好,有着这人的牵制,那几人心中更是暗子庆幸窃喜,巴不得他多与那巨猿纠缠久一些。 还未等那几人御剑逃出去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隆隆巨响,慌忙回首张望之间。 却见那一剑虽然未能切斩开来巨猿的手掌,可那看起来轻盈锋薄的长剑与那巨掌相接,却是掀起了千层巨大风浪,整个山峰上的齐齐倒倾。 那巨猿好似被一座山岳倾面撞来,巨大的身体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之间狠狠晃动倒退,将山中鸟兽惊得乱飞而起。 逃亡的几人之中,有人轻咦一声,似是认出了百里安的身份,“这不是五明宫的剑术,斩焰七式吗?那人是……” 几人之中唯一的那名女子显然也认出了百里安的身份,她眉头紧皱,看样子似是准备折身相助,身形刚有所动作,就被身边一名年轻男子焦急关切地叫住了。 “婵儿!莫要冲动行事!那可是一只沐了雨的九乘妖!我们前去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会平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此人既如此好心相助,便随他去吧!我们若不抓紧时间保全自己,只会平白辜负了这位侠义之士的一片好心。” 女子身体僵在远处,面上满是迟疑挣扎之色。 那名男子看出她面色有异,心中不由也升起几分古怪的狐疑,不禁问道:“婵儿,你认识此人?” 苏婵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做答,正想出言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转瞬之间,让她忽然意识到林严独身迎战那搬山巨猿,纵然他是五明宫副宫主之子,面对那已经完全异化的九乘妖,显然也没有半分活路而言。 又何必多做解释,平添麻烦。 她喉咙微微滚动一番,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嗓音微微干涩道:“不,我并不认识此人。你……说得对,他不可能是那巨猿的对手,我们不能辜负浪费这位道友为我们争取来宝贵时机,必须尽快逃离至安全之地才是。” 见她这般说,那青年这才打消了心中疑虑的念头,只是不知为何,见她逃走的兴致并不算如何高涨,心中猜想必是她心中那点子不忍抛弃他人独自逃生的念头在作祟。 他正欲当一回坏人,过去拉她强行带她离开此地。 这时被一剑逼得隆隆后退的巨猿已经站稳了身体,口中怒吼咆哮着再度伸出巨掌愤怒地朝着百里安当头笼罩抓去。 逃亡的几人都不忍心去看他血溅当场的凄惨模样,纷纷避目过去。 苏婵神情一紧,看那神态似是想要过去,可是面对如此巨猿的死亡威胁之下,冰冷的身体却是难动半分。 她也随着众人侧避开眼眸,嗓音哑涩道:“卢吉哥哥,我们走吧……” “吼!!!” 话音刚刚落定,她便听到山的另一边传来巨猿的恐怖怒吼声,震天动地里,一时间竟是爆气一团亮如白昼的剑芒。 电光火石之间,苏婵看到了面对巨猿那震天一掌的拍击,立于巨掌之下渺小如蚁的那青年,竟是毫不退惧,迎着死亡的巨风执剑而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都未在那青年眼中看到任何凛然的战意,目光是随意而散漫的。 可他一剑斩出,难以割裂巨猿手掌的剑锋再度擦除千万道激烈火花,简简单单的一剑,使用的仍旧是五明宫最基本的剑术斩焰七式。 可是这一剑他却斩出了沧海上击九千里的绝云滚走之气势,看得人澎湃不已。 于此同时,他以左掌掌心贴于剑锋另一端,剑势横斩而出的瞬间,掌心切开一道飞溅的鲜红血液。 剑气与鲜血相触相激,如同焰电为之点燃一般,顷刻之间,炸裂出了五光十色,剑芒有着崩天之势,映耀星空,爆裂声四起,纵横过处,剑气沐浴电芒雷焰如若雷神。 那剑芒雷火顷刻之间便将巨大的山猿蔓延包裹其中,百里安目光低垂,手中剑锋一挑,正正挑中山猿缠绕于手臂间一串粗狂的藤蔓之上。 腕收剑起,倾天剑火之中,那藤蔓之上所结下的无数颗葡萄大小的果子如雨一般簌簌而落。 百里安随手扔出腰间乾坤囊,剑气牵引之下,那无数果子皆落入那乾坤囊中,一颗不剩。 浑身沐浴着雷火痛苦咆哮的山猿见此一幕,更为暴戾愤怒,怒吼着就要冲上前来。 百里安眯了眯眼睛,反手一剑轻轻点出,他凌空而立,手中送出去的剑正好虚虚点于那山猿的眉心之处。 那山猿好似看不见他手中剑上的锋芒毕露,狂暴之下,竟是丝毫不惧,主动撞上那剑,恨不得将百里安撕成碎片。 百里安身姿凌立不动,他朝身后方瞥过去一个淡淡的眼神。 山猿浑身一僵,宛若被什么天地法则所囚困住一般,口中的怒吼声也戛然而止,竟是被那目光盯得脊梁一寒。 百里安看到了它眼底流露出来的恐惧情绪,便验证了心中所猜想。 果然,血羽河能够压制异化影响妖类心智的黄金雨。 他以魔河之力炼化入剑,牵血为引,斩其异魂,确实能够让这些妖类寻回一些神志。 百里安轻笑一声,他略一收剑偏转,以剑身在那山猿的巨大脑袋上轻轻一拍。 剑身与头颅相撞,发出阵阵洪钟之音。 这正是斩焰七式之一。 敲钟镇鬼! 依旧敲出了不同凡响的韵味。 山猿如被雷钟天音击中,双膝一屈,轰隆隆地跪在了群山之中。 山猿周身剑火难灭,焚身痛苦之余,却也从百里安身上所散发的威严敲打里感受到了一丝善意。 它不敢在此多做片刻停留,甚至连身上被抢走的隐果都不敢再去抢回。 身上的藤隼在它身上越缠越紧,似是在催促它赶紧离去。 很快,山猿裹着一身焰火雷电,在山林之中狂奔逃窜远去。 追杀者反之成了奔逃者。 前后也不过相隔两剑罢了。 原本准备御剑逃走的那几人,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太快,宛若做梦一般不可置信。 遭受黄金雨感染异变的九乘妖,竟是就这样给人两剑逼退了去? 他们这一路逃亡下来,百人队伍给那山猿屠戮杀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他们几人。 他们全无半点反击自保之力,此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如同戒尺教训‘顽童’一般,将之给随意打发驱赶了…… 要知晓,他们那百人队伍之中,可亦是有来自上清仙界强大仙人引路的。 危机已经接触,众人御剑降临至山林之中。 苏婵收回身边灵剑,立于密林之中,神情怔忪震惊之余,可是看到百里安性命无恙,她亦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下。 毕竟她对林严并非是全无感情,一个至诚炽热独爱她一个的男人,模样还生得英俊不凡,身份尊贵,性情却极为温顺极好掌控的小少爷,足以令这世间大部分的女人动心。 只是她清楚知晓自己与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子差距在哪里,亦是明白林严的父母对她抱有何种想法。 她虽出身贫困,她自己也知晓自己出自于一个草根家庭,自入大泽京都以来,她一步步行得有多不容易。 她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能力,从那些对她白眼之人身上赢得了应有的尊重与礼待。 苏婵自认为自己的骄傲与那些富家子弟大不一样,她的起点比任何人都低,却能够走至相等的高度,走出另外一番天地,这让她足以比任何人都要骄傲。 觉得自己比那些坐享其成的权贵之子都要了不起。 所以对于林严这样的仙族子弟的追求,她并未向其他凡俗女子那般,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她知晓也是自己身上这种子清高的韧性对林严这种初尝情事的小少爷有着致命性的吸引力。 对于林严,她无疑是喜欢的。 她喜欢这种纯良无害,单纯又好掌控的仙族少爷,她自认为她的喜欢与他的身份背景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他能够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他也足够懂事。 但矛盾的是,自尊心过剩的她,并不喜欢林严那高不可攀需要她去仰望攀附的身份。 初时在泽国学宫之时,她与林严在一起后,学宫同窗对她艳羡不已,只是在那艳羡之余,更多的是猜忌、暗中蔑视、诋毁。 认为她这种山沟贫瘠出来的女人,何以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说什么自身勤苦过人,心智坚韧,说到底还不是靠爬上男人的床来成就自己的名声。 心高气傲如她,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努力就这样被人三言两语一棒子打回原形。 逐渐的,她对林严的好感慢慢演变成为了一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 此番来神罚森林,也是她的主意。 她本意是独自前来,向所有人证明,不依靠任何人,她在每个方面都能够做到独自完美。 可耐不过那小少爷赖死赖活担忧她的安危非要跟随。 在不久前,二人还吵了一架。 恼怒之下,她寻了一个机会在与林严苦战恶妖的时候,趁他不备甩开了他。 反正他这样的仙族少爷,身边仙卫只多不少,少她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后来,她就在山中遇见了卢吉。 卢吉与她是幼时旧友,与她一样出自于那片穷苦贫瘠的山沟沟之中。 只是卢吉与林严不同,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上乘的灵根,只是做为邻家的兄长,给她带来了启蒙的帮助,让她了结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番广阔的天地。 她是追随着卢吉走过的脚步与背影,他就像是她灰暗人生里一盏有着明确方向的灯火。M..coM 苏婵并不否认,尽管自己喜欢林严,可林严却在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层次里,他们的见识与圈子永远不同。 她与林严相处在一起,尽管能够稳稳地将林严掌控在手中,可她是聪明人,残酷的现实让她清楚,她与林严在一起,不过是林严在向下兼容。 再看如今这样子,林严竟是还有所保留。 她从来不知他竟还有着如此实力。 苏婵在心中自嘲一笑,她平复了一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思索着等下林严过来时,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眼皮却是狠狠一跳。 竟是发现两剑逼退了那山猿的林严御剑降临山林后,只是投来一个淡淡的目光,确认这边几人无恙后,便收起了手中的剑,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准备离去。 在这段感情上,林严展示出来了首次干净利落的作为。 那冷淡的眼神让苏婵感到无比的陌生,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麻麻地爬上心头。 苏婵皱了皱眉。 往日她与林严吵架闹脾气从来不会超过三天,因为林严总是能够在三天内铺好完美的台阶让她下。 可是眼下,他分明看到了自己,却又无视自己。 苏婵不知道这是不是男人新学来的欲擒故纵的手段,但林严的行为是真的让她感到生气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主动的性子。 既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婵冷着脸,折身也欲走。 可刚没走出两步,袖口一紧,却是被身旁的卢吉拽住了袖口。 “做什么?”苏婵语气不耐。 卢吉被她这古怪的反应惹得怔了一下,旋即愣愣说道“婵儿,咱们要寻的隐果,全给方才那位收走了。” 苏婵蓦然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 她入神罚森林之前,也从未想过会面临如此祸事,落了一场黄金雨的恶妖们危险程度更甚从前百倍! 身边同伴个个死于非命,这让苏婵完全断绝了猎捕妖兽的想法,便与卢吉约定,一起去寻那隐果服下,静待此次危机过去就好。 为了这隐果,她们这批队伍不知死了多少人。 难不成要让她空手而归? (本章完)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六章:此举未免太过下作 还有那林严这又是在闹什么气性? 他不看场合的吗? 神罚森林此刻可谓是绝危之地,他竟将那隐果尽数大包大揽,一颗不留的全收走了,丝毫不顾及她的安危吗? 念及此处,苏婵面色更冷。 她还未说话,方才那名认出百里安身份的修士已经先开了口,道:“那位是五明宫副宫主的爱子林严,我听说此人性情温良,平易近人,一向礼贤下士,从不以身份压人,他方才好心救了我们,想来也是想与我们结下一个善缘的,我们不妨上去求求他,看他是否愿意分我们几枚隐果?” 苏婵柳眉一皱,这人的话无疑狠狠戳中了她那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 擅于察言观色的卢吉当即就出声缓解道:“陈铭兄,隐果之事暂且不论,那本来就是林严道友应得的战利品,若是没有他,我们早就命丧山猿掌下了,救命之恩,我们难道不应该当面致谢一下吗?” 陈铭恍然道:“对对对,还是卢吉兄思虑周全。” 卢吉轻轻扯了扯苏婵的衣袖,眼神示意。 苏婵面色依旧冰冷,但到底没有任性继续耍脾气。 她本身就不是什么世家大小姐,她知晓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格,苏婵拎得清现状与局势,只好随着众人跟上去。 “林严兄请留步。” 陈铭快步迎上去,面上堆着热切的笑容,喊住了百里安。 百里安微微皱眉,他已经完成了与林严之间的约定,在他的未婚妻遭逢危难之际,出手解救一次。 如今苏婵已经安全,他并不想在这些人身上继续周旋浪费时间。 但出于此刻,他的身份是林严,他还是停下了步子,转身望过去。 “何事?” 此事苏婵等人也已经迎了上来,卢吉含笑恭敬一礼,道:“方才危难之下,道友慷慨出手相救,我等特来恩谢道友救命之恩。” 原本以为这位温良君子会客套地应对两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等云云之言。 却不料眼前这位仙人之子,行事与传闻颇有偏差,格外干净利落地从乾坤囊中取出一袋子隐果,交给卢吉。 卢吉抱着那一袋隐果,愣道:“道友这是何意?” 百里安平静说道:“你们叫住我,不就是为了此果而来的吗?” 见他行事如此果决大气,陈铭心下大喜,暗道今日当真是遇上贵人了。 “道友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这林严当真是如同传闻中那般好说话,只是那目光当真是谈不上有多温良,倒是显得有些疏离难以亲近。 百里安也未应他们恭维之言,只是淡淡点头致意了一下,道:“有事,先走了。” 虽说答应了林严只会出手一次,但救人救一半放着不管,无异于没救。 百里安并不会吝啬这几枚果子。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算是彻底触怒了苏婵。 一直冷着脸,面色不大好看的苏婵终于爆发了:“林严!” 百里安顿了顿。 如果可以,他着实不太想应付这个女人。 虽说林严爱这个女人爱得要死要活,命都丢了去。 可读取了林严记忆的百里安,对苏婵着实没有太大的好感。 若是性别对个调,苏婵与那些寒门出身自命清高的穷酸书生有何分别。 因为赌气便在生死危机关头乘人不备独自离去,殊不知人在生死战斗之际,最忌分心失神。 她只当他身边护卫众多,却不知晓当林严见她不见,会关心则乱,焦灼之下,便会丧失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让他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如若不然,在那么多仙族护卫的保护之下,他怎么可能没有机会全身而退。M..coM 无非是不确定苏婵的具体方位,无法肯定她是否已经逃离危险。 这一迟疑,便葬送了自己的一辈子。 不过别人的感情之事,百里安也不愿有过多的评判。 林严至死都为对苏婵心生过半分怨念,反而心心念念着她的安危,不惜一切也要求他出手救助于她。 面对苏婵的冷声呼唤,众人纷纷注目过去,卢吉也不禁流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百里安转身相望,林严这个身份到底还是要继续用下去,沉吟片刻,他还是开口浅唤道:“家清。” 苏婵并非书香世家,生于山沟沟里的人,自幼都是取一些好养活的贱名。 她亦是不能免俗。 苏婵这个名字是她耗尽家中钱财,父母送她入乡镇学堂时,她求学堂老先生为她赐的新名。 苏婵,字家清,取义为‘本以高难饱,我亦举家清’。 她对于乡间贱名极少提及,便是连林严也并不知晓。 好在林严是个守礼含蓄的仙家小少爷,即便私定婚约,也只是叫她表字,不会同卢吉那般不知分寸的一口一个‘婵儿’。 如若不然,百里安怕是得唤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可对于苏婵而言,纵然只是唤她表字,林严也从未唤得像现在这般不亲不疏过。 苏婵怔愣了一下,她将心中的火忍了一忍,看着百里安冷静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卢吉惊讶道:“婵儿,你认识他?” “婵儿?”百里安目光朝着卢吉看过去。 唤得好生亲热。 他自然不可能是吃味苏婵同别的男子关系好,只是觉得林严这未婚妻可真是有意思。 听到卢吉那一声呼唤,苏婵心中一惊,可旋即醒悟过来,自己与卢吉本就是同乡故友,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又何必心虚。 林严这个小少爷在她面前懂事归懂事,就是太爱吃一些莫须有的干醋。 不过林严也知晓自己疑心怀疑的毛病不对,每次吃醋闹情绪完,反而会变得更加紧张重视自己。 对此苏婵也懒得多费口舌去解释自己与卢吉之间的关系,但凡只要林严为了这点子莫须有的事情乱耍性子,她便有了理由来说教他。 谁知苏婵没能等来百里安幽怨含怒的质问,只听见他那一声似笑非笑的‘婵儿?’后,神情竟似含着一丝不感兴趣的乏味。 也未有过多的在意深究的意思。 反倒是卢吉一脸危机感,格外紧张地看着她,将岂非惹得好生尴尬。 百里安不吭声,压力就全给到了她一人的身上。 她若直言说自己是林严的未婚妻,未免有着炫耀自得的成分在里头。 可若说是毫无关系,反倒会真叫林严觉得自己与那卢吉不清不楚…… 百里安的不做言语,反倒叫苏婵不知如何开口了。 苏婵失望地看着百里安,没有回答卢吉的问题,而是反问百里安:“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百里安这回不好再继续装哑巴了,他平静说道:“苏婵是林严的未婚妻。” 如此一板一眼的回答,倒也符合林严平日里的小古板性情。 苏婵也未做怀疑,而且当着众人的面,对于她这样出身的女子,他能够毫不避嫌没有半分犹豫的承认她的身份,这让苏婵有了一种重回正规的舒适感。 至于对于身边这些同伴向她投来震惊羡慕的目光,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会生出太多的得意炫耀的心思。 只是唯有卢吉,晴天霹雳一般面色血色全无,一句话也不肯再多说,变得十分安静。 那名叫陈铭的修士哈哈笑着打着圆场,说道:“难怪林严道友如此慷慨,原来我们都是沾了苏姑娘的光啊,哈哈哈……” 他面上笑着,心中却是冷汗直流。 心道这苏婵可当真是害人不浅,既然有着如此厉害来头的未婚夫,那还整日与卢吉一副默契十足打怪杀敌的模样作甚? 那卢吉虽说在泽国亦是小有威望,可是比起这林严,那他可是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想着自己还平白无故的做好人,这几日下来还有意无意的撮合他们二人。 可当真是脑子进了水! 苏婵没有理会他的恭维,看着百里安问道:“你身边的那些护卫呢?” 平日里这小少爷都是前倨后恭,不少人伺候的,今日一人倒是反常。 “都战死了。” 百里安对于不熟悉也不太想去熟悉的人,话就会变得特别少。 苏婵一愣,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都战死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补充道:“尸骨无存。” 苏婵见他那表情,便知晓这竟不是玩笑,她隐约猜出其中前因后果,心头顿时划过一丝慌乱与愧疚,“林严,我……” 轰隆!!! 天空之上,这时又回响起了隐隐的闷雷之声。 此时众人正是风声鹤唳,雷声往往伴随着的皆是暴雨,众人面色瞬然煞白,警惕不安四顾。 百里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见那星辰环绕其中的东天神殿所散发出来的神辉正在闪烁不绝,隐隐有着溃然之相。 这东天神殿屹立万年不朽,如今消耗的速度未免也快得太不同寻常了些。 百里安觉得这背后,定是有人趁乱借势而起。 沈机白从金仙卫图那带来的预言也十分令人在意,若君皇娘娘当真已经陨身,这事态怕是会越发的麻烦。 他没有其他心思在与这些人纠缠,神情冷淡道:“看这天,似乎很快又要下去了,诸位隐果既已到手,不妨寻一处隐蔽安全之地,众人画地为牢自成结界,应该可以多撑些时日。” 卢吉颠了颠手中布袋里所装的隐果,不由皱起了眉头。 若是寻常道友倒也罢了,这隐果他必然收得十分感激。 可他与苏婵这般关系匪浅,这些个数量的隐果,未免出手太显小气了些。 “林严道兄若是担心我等安危,不妨再出手些隐果,这些数量,怕是也只够我们一人匀分一颗的。” 对于这个提议,陈铭十分支持,他面上堆笑正想说话,之时却听到百里安淡淡说道:“我为何要担心尔等安危。” 陈铭与卢吉面色一僵,只看到对面那青年平静自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尔等性命,与我有何干系?” 淡淡一言,让在场众人皆是色变。 卢吉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毕竟这世间道理本就是那些权贵上仙视凡人修士如蝼蚁,更莫说如此危机时刻,还想妄图得以庇护。 只是没想到这素来以好脾气出名的林严,说话竟是如此不留情面。 卢吉一时气涌如山,见一旁的苏婵面色也不大好看,心思飞转一动,又有了主意,自嘲笑道:“也是,我等不过是下界不入流的修行者,我等的性命在道友眼中自然不值一提,道友看不起我等,也是情理之中。 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原以为这一路行来,与婵儿有着历经生死的伙伴之情,道友也会看在婵儿的面子上,对我等照拂一二,却不料我也竟是高估了婵儿在你心目中的份量。” 果然,此话一处,苏婵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她与林严结姻,本就不愿让他人觉得是她高攀,若是林严对她百般重视还好,若是像此刻这般,她顶着的未婚妻身份何其可笑。 想来是这次她擅自主张的离开,让他分心,害得他身边的精锐护卫都命丧于神罚森林,这多半是让他真的动了气。 毕竟林严从未对她这般不阴不阳过。 苏婵也自知理亏,她将嗓音放柔软了些,慢声说道:“林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几日下来对我也颇为关照,你若是有多余的果子,不如多分一些……” 话还尚未说完,她就看到那头自家的‘未婚夫’一本正经的上前两步,从卢吉的手里头将那一袋子隐果又默默地拿了回去,然后又默默地收回了乾坤囊中。 卢吉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有种被愚弄的恼怒:“道友这是何意?!” 百里安将乾坤囊收好,认真说道:“方才阁下那句话倒是点醒了我,叫我反应过来,既然我看不起诸位,又何必浪费这上好的隐果赠予我看不起的人,实在毫无意义。” 卢吉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这些上位者权贵不是最为道貌岸然的吗?怎就如此大大方方承认了。 他空着的手还呆呆地没有收回,愣着下意识道:“我方才说这话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几个意思。” 百里安始终都是不温不火的节奏,慢条斯理道:“难道说阁下其实并不是真心认为我在瞧不起各位,而是故意以言辞相激,以激将之法诱我交出更多的隐果。” 对于这种弯弯绕绕的手段,打直球总是有着一击必中的威力。 果然,此言一出,旁的修士如何猜不到卢吉的真实想法。 百里安又慢悠悠地扔出一个鄙夷的目光:“此举未免也太过下作了些。”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七章:妖如雨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两百八十七章:妖如雨心思被摆在明面上毫不留情的拆穿,卢吉面色瞬间变得涨红起来。 百里安原本还想怼苏婵两句,但好歹没有忘记自己还顶着人家‘未婚夫’的身份,这样怼天怼地怼空气显然是不对的。 他只好‘委婉’地对苏婵说道:“如此下作又居心不良的朋友,还是少结交得好。” 苏婵并不是一个擅于胡乱发脾气的人,但此刻也着实有些上火了,她崩着表情道:“林严,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陈铭唯恐苏婵触怒百里安,赶紧出来打圆场道:“道友道友,别这么大火气,方才这事儿的确是卢吉兄做得不对。 您于我们有着救命之恩,还慷慨赠送隐果为我们防身,此乃实为君子之风。” 他为人圆滑,却不贪心,也懂世故,明白此事儿闹成这样,人家的确没有道理救下了人,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满足他们的要求。 一群下界的散修,还真当自己是颗葱的话,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他想着能求回方才那一袋隐果,就已经不错了。 人家一手一剑击败的强敌,得来的隐果,凭什么能够任由一群不懂事的蝼蚁来索取? 换做是他,没两剑掀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不错了。 苏婵也听明白了陈铭明里暗里的点播之意。 这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与林严的真正差距在哪里,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在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兽口的神罚森林之中。 若是在这种时候同他赌气,那无异于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苏婵只当他今日气性这般大情有可原,态度也不由放软了些,道:“林严,方才的确是卢吉不对,他言行欠妥,我亦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方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我实在难以掌控好自己的情绪,你能不能不要同我计较这么多?” 百里安对于苏婵无感,对她这番话更是毫无动容之心。 但却也不至于一直同个女人过不去,好歹也是借用了别人亡夫身份的。 他将拿袋子隐果取出一颗,重新扔给她,道:“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难吧?” 那取出一颗的小动作自然是不言而喻,如何分配,众人当然知晓少的那颗果子应该算在谁的头上。新笔趣阁 卢吉面色铁青,敢怒却不敢言。 苏婵也是个聪明的人,她自然看不上这一袋子隐果,她将那些隐果交给陈铭,上前两步。 她含水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百里安,温声问道:“你这是打算独自一个人去哪里,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你找我找了这么久,难道久不想和我一直待在一起吗?” 离开了林严,经历了种种恐怖的战斗,与鲜血的洗礼,苏婵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那些东西。 聪明如她,见了方才百里安那两剑,她自然清楚知晓,此刻待在他身边,比吃什么灵果都来得安全。 虽说低头服软有些不甘心,可看在他身边也死了不少人的份上,苏婵也不愿计较这么多了。 对于苏婵的话,百里安当真不知该从何解释。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正好意外顺手救下她的吧? 刚好自己的目标也是隐果,至于这几日下来,他还真没抱着专门去找她的想法。 百里安只好耐着性子说道:“我接下来有些事要处理,会去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你与他们在一起反而会更加安全。” 苏婵眉心一紧。 她与林严相处这么久,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主动示好,更不会拒绝与她在一起。 为何今日此番,却是字里行间都想着要避开她? 若是玩那种欲擒故纵的手段,未免也太过了些。 换做以往,她必然会冷冷守着自己的傲骨,甩头就走。 可今日,这林严的性子着实是让人捉摸不透,苏婵只好再退一步,面上堆起一个温婉的笑容: “你要去哪里,我随你一起可好,神罚森林处处透着危险,两个人在一起,总是能够互相照看一二的。” 百里安刚想拒绝,密林昏暗深处,传来一道缥缈的嗓音: “不必了,你的修为太差,真正发生什么危险,只会拖人后腿,接下来的路,我会陪主人一起同行。” 但听那缥缈空灵的嗓音,透着冰般清透的质感,不含什么情绪,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刻意嘲讽的意味,只是在冷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众人寻声望去。 皎洁如水的星辉月色下,只见行来一名执伞而来的银发女子,青纸伞下她着银白曳撒,浅红内衬,外衫袍裳质地轻薄半透,衣摆尾端长长拖曳着数条勾金鳞的透明衣带。 在她左鬓银色发丝下,别着一枚精细繁复的龙纹银制耳饰,精致泛着冰冷光泽的龙尾高高勾在耳廓之间。 清透整齐的银白轻袍收裹住纤细的腰身,她撑伞垂眸,长睫上落了一层稀碎的金色雾光,单是看那张脸的骨架就是极美的,她拥有着引人注目的长相,近乎奢侈的神秘气质。 这样的脸配上这般美丽的一头银发,简直足以媲美神话之中传闻级别的貌美生物,在这样的夜晚之下都是掩不住的璀璨生辉。 她生得极美,而且还是那种不落俗套的美。 众人不自觉地朝她投去目光便怎么也挪不开了。 就连原本一直将目光放在苏婵身上的卢吉,一时之间竟也看得失神,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众人之中,唯有百里安神态如常,他看着执伞而来的女子,温声笑道:“我们运气还算不错,那隐果无需费时间去寻了,谁能想到,它竟能主动送上门来。” 白少颜轻轻抿唇,抬起那双幽紫神秘的双瞳,“主人运气不错。” “我们?……主人?” 苏婵的神情一下子警觉起来。 林严什么时候和其他女子能够‘我们’了? 还有,自从和她在一起后,林严不是就不收侍女侍奉了吗? 怎么如今还玩起了主仆那一套。 看到白少颜生得那般模样,苏婵更是愈发的晃神,心中竟是生出一种迷茫的无助感来。 再见百里安无比自然地接过那银发女子手中的伞,此刻分明没有下雨,他却非要同她共撑一伞。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八章:秩序法则崩塌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两百八十八章:秩序法则崩塌苏婵双唇都抿得发白了,十指冰冷。 那银发女子这一箭之手段,怕是能够超越上清仙界大半仙人了。 如此人物,竟认林严为主? 苏婵其实并不喜欢上清仙界的那些仙人,尤其是林严在凡间那段时日里,时常来找他的那先仙界朋友。 他们无一都不是在一次次的残忍地提醒着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与他,永远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没有实力与背景,再不屈的傲骨也只会成为弱者的一个笑话。 白少颜的出现,也忽然让苏婵醒悟过来,自己所坚持的所谓的清高傲骨,在真正的实力面前,究竟有多可笑了。 百里安看着那漫天妖尸,也不由露出了微微惊叹的目光。 他亦是看不见云端之上那些隐藏着的恶妖,也反应过来,怕是唯有真龙之瞳,目光所及之处,方才能够勘破三千位面世界空间,看到寻常之人看不见的存在。 百里安收回目光,看向白少颜,问道:“东天神殿的神性流逝,都是这些恶妖的气机污染的吗?” 白少颜手掌轻摊,银色的狭长弯弓重新化为一缕青丝,藏于发间消失不见,她轻声嗯了一声,垂眸扫了一眼地上妖尸。 “黄金雨不仅仅能够异化妖类,还能够繁殖分化妖类,若是吸食了高浓度黄金雨的妖兽,会自我无限分化生长出新的妖体。 如今这些,也不过是零星之一罢了,若是再落下一场雨,东天神殿……支撑不了多久的。” 苏婵甚至都完全听不懂白少颜在说些什么,就看到百里安一脸沉凝地点了点头,道:“不能在拖延下去了,我们必须尽快去往回廊天渊。”wap..com 可她听懂了那句‘回廊天渊’,娇颜顿然失色道:“林严你要去回廊天渊?” 好端端地,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送命吗?!!! 百里安看向苏婵,轻笑了一声,故意说道:“方才家清说要与我一起同行,路上互相有个照应,可我此番目的地,是回廊天渊,家清可是还要与我一起同行?” 百里安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刻意嘲讽,而是认真发问。 苏婵也看得出来百里安话语之中并无任何针对之意,可是她不知哪里涌上来的心头之火:“林严,你如此小瞧于我,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吗?” 百里安神情不变,目光清澈,还是那句话:“所以你还是决定与我一起同行回廊天渊?” 苏婵皱眉道:“我自是愿意与你一道同行的,只是为何一定要是回廊天渊这种绝危险地?”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嗓音也柔和下来,似是准备耐心将百里安说服:“林严,这里不是人间,神罚森林之中危险重重,妖兽众多,每一刻都不知会有多少我们的同族惨死其中。 眼下并不是你探险逞英雄的时候,回廊天渊为昆仑禁地之一,便是昆仑的本土仙民都不敢任意擅闯,即便你是五明宫副宫主,你有想过,这后果是你能承担得起的吗?” 百里安笑了笑,道:“回廊天渊是昆仑十禁不假,可昆仑山并没有规定,没有诏令不得擅闯其中。” 回廊天渊聚集着无数从黄金海内流失而来的恶妖,那里的恶妖数量之多,难以估量,而且其中黄金海的雾气浓度极高。 高到纵然并非是妖,一般人类修士或是仙人进入其中,身体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因此根本无需禁令。 但凡惜命者,都不可能主动涉足其中,便是黄金海最强守境者,也未到达过这片回廊天渊的最深处。 苏婵觉得百里安在任性妄为也不为过。 林严这个出身优越的小少爷本身就有着天真不现实的英雄理想。 她喜欢他的深情体贴,却不喜欢他整日做那天真的幻想,对于未知之地,总是有着极大的向往与探险精神。 她们这样出身卑微,机会险少之人,光是在泽国国都那样的权贵之地活得体面都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他明明生来就拥有者旁人羡慕求都求不来的人生,为何还不能好好珍惜,整日就想着胡闹挥霍呢? 苏婵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火意,隐隐又有着要上涌的趋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道:“林严,我不可否认,你的修为很高,身边这位仆从亦是有着不俗的能力,可你若执意要去回廊天渊,我只能说,你是在自寻死路。” 往往她摆出这种温和又严厉的模样,林严再如何任性都会认真地忌惮三分。 可今日的林严却不知为何,一直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清的感觉。 苏婵只见他轻声笑了一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明澈,明澈到了一种反而被他看穿本心的感觉。 “找死总比等死来得好。” 陈铭听得这话极不对劲,问道:“林严道友此话何意?难道说此番困局竟是无解不成?” 卢吉只当百里安是在危言耸听,呵笑道:“阁下莫不是想得太过了些,纵然这神罚森林今年比往年是要诡异危险许多。 可这到底是昆仑净墟广开山门,邀请我等入山林而求妖,君皇娘娘身在昆仑之境,要知晓举头三尺有神明。 如此乱局,自然会由圣人出面平复,如今东天神殿已出,娘娘想来已经出手,何须你这般擅作主张,可莫要好心办坏事,枉送了性命才是。” 陈铭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从他看到白少颜那一箭射下这漫天妖尸后,他心中就一直不太安定。 “不对不对,卢吉兄,此事不对啊。”他一边摇首,一边打断着卢吉的话,道:“此事当真是大为不对劲啊,纵是神罚森林有异,那可是东天神殿啊,怎会轻易显圣于人前? 而且东天神殿藏神威浩荡,有怎会容许这般多的妖类触近亵渎,难道……” 说着,他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忽而变得煞白起来:“难道那关于娘娘已经应劫陨落的谣言竟然是真的?” “谣言?” 百里安目光投过来,神情之中带着几分异样:“什么谣言?”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八十九章:深渊巨兽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两百八十九章:深渊巨兽正自思索间,百里安缓缓抬起右手,手掌之间,锁链隐现,蜿蜒延伸至白少颜的细颈间。 锁链相连,心意也随之相通起来。 白少颜露出诧异的目光,但并未多说什么,她依照百里安的意思,放开灵台,任由百里安的神识进入自己的识海之中,任他灵观内视自己的身体小世界。 她感受到百里安的神识在自己的体内游走几个周天后,再缓缓收回神识,并未多做其他。 白少颜转眸看向百里安,问道:“主人是在内视观察我的修行体系。” 百里安若有所思,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妖族的修行体系以及灵元的运行轨迹,从而验证一些自己的想法。” 白少颜似是猜出了百里安的想法,正色道:“主人的想法很危险。” 百里安眯起眼睛笑了笑,道:“没有去回廊天渊探险那般危险,放心吧,在没有完全证实我那想法的可行性之前,我是不会随意冒险的。” 白少颜轻嗯了一声,她忽然转开目光视线,道:“回廊天渊,到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股强烈的风迎面吹来,眼前的黄金迷雾紊乱四散,那是位列于一处万丈山崖的石壁夹缝成,裸露着一道漆黑的洞穴入口。 那洞穴入口极其巨大,有着飓风从中深处掀舞而来,宛若一只巨兽张开着参天血口,远远望去都能够感受到那洞穴之中择人而噬的目光。 而在那洞穴之外的累累妖尸,竟是比白少颜方才那一箭射下来的千万恶妖尸体还要多,其中更有不少妖尸,比起那千足蛟蚣竟还要巨大恐怖。 遗骸如山一般悬坠于崖海之间。 然而除了妖尸,更多的是碎裂的尸块,残破留着血浆的巨兽头颅。 粘稠的鲜血甚至都来不及风干,猩红叠猩红的铺就满地残尸碎骸,扑面而来难闻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 百里安行近过来,靴底在粘稠的地面上都深深下陷,脚下传来极为不适的黏腻之感。 尸横遍野,不过如此。 甚至还有更为残忍的画面,宛若这片世界里的日常一般,正常演变着。 一些尸骸之中,甚至尚未来得及降生孕育出来的妖胎,本应随着母体的死亡胎死腹中。 可是因为这回廊天渊强大的黄金海灵力,那些尚未成型的妖胎竟是以着诡异的形态在那过盛的灵力滋养之下以着异形的姿态活了下来。 它们爬出母体,啃噬着地上的尸骸,然而畸形的身体还未得到成长,便被那洞穴之中爬出来的狰狞怪物给噬咬了个干净。 巨大的尸腐之肉遍地都是,在这片死亡里,似乎随时都有什么新的东西,从那腐肉之中诞生出来,进化成为更加诡秘邪恶之物。 稠腻而阴冷的气息无处不在的萦绕着。 空气之中仿佛都有什么不可视的巨大之物在缓缓蠕动,释放着地狱般的阴暗气息。 极致光明之地,孕育着极致阴秽之物。 百里安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若非亲眼所见,谁能够相信,昆仑净墟此等神圣的方外世外仙地,竟还藏着如此绝凶之境。 “这些……都是从黄金海里逃亡出来的恶妖们互相残杀的战状。” 白少颜淡淡地扫了几眼,就分析出来了这种场面的前因后果。 百里安感叹道:“黄金海自身本无罪过,海中一滴源液,于修行界而言,无异于万年难求之珍宝,可是千滴万滴地聚集在了一起,却是成为了禁忌祸端之物。” “主人?”这时,白少颜一声轻唤。 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异样。 “有人。” 有人? 百里安心中一惊,在这种地方,若不服下隐果,寻常人,谁能够安然无恙地出现到这种地方来。 可是偏偏,就有那么一道纤柔的身影,出现在了洞穴入口。 那道身影的主人毫无疑问是一名女子,她着一身堇紫暗折枝花纹的长裙,皓发如雪,风姿端凝。 她手里提着一盏明灭的风灯,袍角翩翩,薄纱般质感的裙角飞扬,却沾染了满地的鲜血稠污。 她提着风灯,身后负着长琴,手执一根盲杖,缓步慢行,纤柔美丽的背影很快被洞口之中的黑暗吞噬,消失不见。 白少颜神情微带疑惑:“具有仙脉的凡人?” 旋即她看到百里安满眼震惊的模样,又问道:“主人认识她?” 百里安额头突突地跳:“怎么会是林曦殿主?” 白少颜眸光闪烁:“殿主?她是苍梧宫的人?”???..coM 百里安嗯了一声:“她是苍梧宫,仙乐殿,位列第九的殿主。” 白少颜道:“仙乐殿?那是重防守,重修复治愈的藏殿之力,自身战斗实力并不算强,我观她修为,不过渡劫,怎么可能能够走到这里来?” 而且既然能够让他们二人看见,那也就意味着,她并未服用隐果。 而看她那副眼瞎目盲,提着盲杖与灯一路敲敲戳戳走过来的模样,竟是格外的闲庭信步,轻松自如得很啊。 白少颜又问:“她既然是苍梧宫的殿主,来自人间的势力,来回廊天渊做什么?难不成她也想调查黄金雨之事?” 若是为了调查黄金异雨之事,倒也正常。 身入黄金海,人人自危,想要解除困境,就必须要身入险境,寻求因果。 只是……那仙乐殿殿主,从来都不是什么主攻伐的修行者。 修为在十藏殿中,也不过是垫底的存在。 再兼之她生有眼疾,无法视物,究竟是如何做到寸发不伤的寻到这回廊天渊之地的入口。 而且那洞穴入口之中,不断有异化的妖兽疯涌而出,她方才进入洞穴的时候,分明没有一只妖兽会主动攻击于她。 不可能是感知不到她的气息存在,而是那些异化过后的妖兽,似乎在对她隐隐产生畏惧之意,有意无意地避让着她。 百里安摇了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虽说林曦真实血脉并非是凡人,而是上古时期司乐仙神之后裔,可百里安却总觉得她除了身世之谜以外,还隐藏着其他很多秘密。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章:心灯与魔影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两百九十章:心灯与魔影很显然,不论是这里的恶妖还是那些腐肉,竟是都在避讳畏惧着这位仙乐殿殿主。 亦或者说…… 百里安目光闪动,视线落在林曦手中所提着的那盏风灯上。 它们是在畏惧着她手里头的那盏灯。 行于前端的林曦忽然停了下来,她的身前出现了一片黄金色的湖泊。 百里安与白少颜也不由驻步下来。 百里安眼眸深深凝起,看向了那片一望无际的黄金色湖泊。 虽说仅仅只是一道湖泊。 但百里安还是能够感应到,这道湖泊里的湖水,却是源自于黄金海的一道分支。 在那湖泊的边缘地带,依靠壁石坐着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男人。 男人生着一双狭长阴冷的双眸,在额前湿漉漉的漆黑浓密的长发间若隐若现,闪烁着凶残阴鸷的目光。 在他所坐的那片金色湖水四周,染红了一片鲜红之色,诡异的是,他身体生得异常高大,虽外表看起来与凡人无异,可身体高大之程度,绝非一般凡人所能拥有。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臂都已经不在,连同整个肩膀大半胸膛都遭受重物碾压磨碎一般,只能够看到那空荡荡的胸腔之下,数根残破断裂的胸骨,正在生长着薄薄的筋膜,将那跳动微弱的心脏包裹保护其中。 没有手臂,甚至没有双肩,远远看去,仿佛他整颗头颅都是依靠着那一根脊柱支撑起来的。 湖中的水是流动的状态,如浪潮般一重一重地拍打在他高大苍白的身躯之上。 伤口里的血迹被一点点地冲刷干净,巨大的身体缺口正在以着缓慢的速度活化生长出新的躯体。 林曦立在湖泊边上,距离那壁石旁的男人不过只有几步之遥,一路行来沾染了湿重污血的裙摆在浪水的席卷之下,被冲刷干净。 男人狭长的眼眸半掀着朝她看去的模样,疲惫阴郁又冷戾,像极了一只刚从地狱深渊里爬上来的将死恶魔。 “看来你没有将我们之间的约定放在心上。” 语气迷离而危险,同时又充满了不加以掩饰的欲望与邪恶。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林曦脚下大地蠕动鼓起了一团团不规则的腐肉,密密麻麻的触须宛若女鬼的发丝般张舞出来,试图攀缠上她的裙摆。 林曦姿态平宁,手中所提风灯微微一晃,其中灯辉摇曳散开,正好照落在那些腐肉上。 淡淡清冷灯辉,却是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神祗降临般的圣洁感,仙气横盈,周身十步之内腐净邪去,秽气尽绝。 围绕着林曦周身的点点微弱莹芒,竟是透露着宛若朝霞明月清澈的不可侵犯之意。 见此一幕,壁石上的男人发出阴沉沉的冷笑声:“不过是区区司乐之神的后裔,想我当年于神魔战场之上,亲手虐杀仙神无数,那般只会吹笙弄月的小仙小神,甚至都不配成为我手下亡魂,若非你有幸捡到那沧南衣的心灯,你又怎配与我在此谈条件?” 林曦轻笑了一下,她扶着左手的盲杖,缓缓蹲下身子,然后提起那风灯,做出一副侧耳聆听的安静样子,寻着声音将那风灯朝着那个男人身上贴近过去。 风灯中的淡淡光辉着落,那男人额头顿时暴起阵阵青筋,苍白的皮肤为那光辉照落,瞬间泛起一片被灼烧的鲜红痕迹。 他咬了咬牙,露出野兽般阴戾的狞笑:“沧南衣那个女人出手,都杀不死我,仅凭这一盏心灯,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林曦说:“谁说我要杀死你了。” 她将手里的灯收了收,淡道:“我是来完成与你之间约定的,妖皇傲疆。” 妖皇傲疆? 白少颜朝百里安投去不解的目光:“主人可知这妖皇傲疆?” 百里安思索片刻,道:“在古册记载中对于这个名字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但并不多,据说已死于神魔战场,可如今看来,竟是还活着。”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妖皇傲疆,既为妖族出身,可他却能够全然不收此地气息影响,甚至全身沐浴在黄金湖泊之中,借以湖中圣气来疗伤? 而且听闻那二人的交谈,昆仑神主似乎还与这位妖皇傲疆已经交过手了。 难道昆仑神主的失踪,与这妖皇有关? 妖皇傲疆冷声道:“若非沧南衣那个女人伤我至深,我又怎会沦落到被你这个人类趁虚而入要挟的地步。” 林曦淡淡一笑,道:“修行人的事,怎么能说是趁虚而入呢?我们之间应该是各取所需。” 妖皇狭长阴鸷的眸子紧紧锁定着林曦那只毫无防备的纤细秀颈,冷笑道:“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说了,在没有给我提供‘食物’之前,你什么都得不到。” 林曦淡笑不语。 妖皇傲疆身受重伤,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语气越发森然,狰狞的獠牙森长若现:“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沧南衣那女人的手段太过厉害狠毒,即便是借用黄金海的力量,也不过只能够暂时稳定住我身上的伤势。 你若还不能够应我的要求,带一只妖仙来给我吃,我的身体永远也无法生长修复。” 若是换做以往,哪怕他肉身尽灭,神魂受创,只要一丁点肉块投入这黄金湖泊之中来。 他都能够在数日的时间里恢复如初。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昆仑神主的实力。 他从未想过,不过是短暂的交锋,他竟受伤至此,身上的伤口宛若诅咒一般侵蚀着他的生命。 光是凭借黄金海的灵力,根本无法驱散体内沧南衣留下的神力摧折。 身上的伤势虽然得到了控制不再扩散,但他必须尽快吃下一只留有昆仑子民血脉的妖仙,方可驱散体内神性的腐蚀净化之力,才能再生出新的双臂,恢复如初。 林曦平静说道:“如你所见,神罚森林落下的那场黄金雨让昆仑净墟如临大敌,早早地撤去了入林结界,寻不到结界,无人能够离开神罚森林,我又从何处为你去捉一只妖仙来。” 百里安听到这里,不由阵阵心寒。 听林曦那语气,若是她能够离开神罚森林,难不成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去抓一只昆仑妖仙,喂食给他人?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章:不值钱的秘密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两百九十一章:不值钱的秘密林曦单手怀抱长琴,木色柔和的琴身后,是一张纤纤素骨的漂亮容颜,白璧无瑕,在那摇曳的灯火微光下,泛着柔和莹净的光晕。 她的神情依旧平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干净。 对于百里安的一番问题,她好似也是在认真作答说道: “宫主大人对于今日之事自然全不知情,至于我为何会通晓这魔道功法,那自然是……” 林曦顿了一下,一脸坦诚地微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我与君河还有执素一样,都是魔族奸细呀。” 坦诚到了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百里安知晓君河便是魔河葬心,同时也通过君河的第二人格知晓了执素亦是在他的策反之下,暗中为魔族行事。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暗叹,果然不论是天玺剑宗、太玄宗还是苍梧宫,都早已被魔族给渗透了个遍。 太玄宗的执素百里安并未与其打过交道,倒也不知晓其为人。 只是他自幼生于天玺剑宗,若非事后察觉,他怎么也想不到品德如山,风光霁月的大师兄,竟然会是那魔河葬心。 如今亲耳听闻这林曦竟然也是魔族奸细,本应该觉得自己不会太过惊讶。 可不知为何,听她亲口证实自己的身份,百里安仍旧觉得太过离奇了些。 妖皇傲疆哈哈大笑了起来,狭长如冷血动物的眸子因为张狂大笑而变得更加邪肆: “原是魔族培养出来的人才,难怪这般符合本皇的性子。” 林曦没理会妖皇傲疆那毫无诚意的追捧之语,她很有耐心地看着百里安,语气舒缓道:“百里少主心中似乎还有疑惑未解,不妨一并问了。” 百里安侧眸看了一眼全身浸泡在黄金湖泊中的妖皇傲疆,面色沉凝如水,可眼瞳深处却并未见到多少慌乱之色。 他听林曦这般说道,竟也当真不客气地继续问道:“当年君河设计杀我一事,林曦殿主可有参与其中。” 林曦:“不曾。” 百里安点了点头,又问:“林曦殿主是何时发现我们在跟踪你的?” 林曦摇了摇首,淡笑道:“百里少主应该问,我是从何时起开始注意到二位的。” 百里安怔了一下,旋即失笑道:“原来那山猿,是林曦殿主引诱过来的?” 林曦温声道:“百里少主既然需要隐果,我只好想办法为百里少主提前做出准备。 为了能够让百里少主能够心无旁骛的随我来这处回廊天渊,我甚至还将林严的未婚妻邀请入局,让百里少主提前完成与林严之间的约定,可是废足了心思呢。” 听这话的意思,竟是在百里安与白少颜避雨入那山洞之时,林曦就已经注意到他了…… 甚至还在暗中观察了一切。 百里安面色微沉,道:“林严是为你所杀?” 林曦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重要吗?” 百里安眸子深眯,看样子倒像是真生气了:“你说那一桩桩人命都是小事?” 林曦淡道:“世间每日都有无数人死去,若是事事去计较,岂不累死了?” 妖皇傲疆笑声放肆:“这点本皇十分认可。” 林曦转过身,道:“不知这真龙,能够换取来多少关于黄金门的情报。”.CoM 妖皇依靠着石壁,纵然一身血污的重伤垂死状态,周身依旧散发出一股堪比地狱的死亡强大气场。 他看着林曦的目光充满着黑洞般的欲望与邪恶,面上的笑容宛若刀尖一般森然又无情。 “黄金门的秘密这般无聊,本皇便是将我知晓地都告诉你又有何妨? 只是这些秘密即便是告诉了你,也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利益,与其费尽心思挖黄金门的秘密,不如本皇来告诉你一个关于我身世秘密如何?” 林曦如何听不出来妖皇傲疆言辞之间的反水之意,她神色如常,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地说道: “关于妖皇大人的身世秘密这一点的确很值钱,但我认为妖皇大人并不会将自己与君皇乘荒是同父异母的这个秘密轻易告诉我。” 百里安眼皮一抬,冷不丁地接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妖皇傲疆瞬间就沉下了嘴角,眼里阴霾渐起,一时之间,眼神竟是阴沉到了极限,他慢慢坐直身体,不再是那副懒散阴鸷的模样。 纵然双臂齐缺,当他坐直身体的那一瞬间,狭长如蛇类的眼睛外扩,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 他嘴角开裂的弧度未收,只是面上那笑意变得森森残酷起来。 “哦?这可真是令人意外啊,从古至今,知晓我身份的可是不足五人,你一小小修行魔道的仙族后裔,竟会知晓这种辛秘。” 林曦淡淡一笑,道:“这个秘密很值钱,可是我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恐怕是就不那么值钱了。” 妖皇面上阴森的笑意不减,继续说道:“若是对于一个秘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话,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呢?” 林曦平静道:“你是想说,当年父帝在神魔大战结束之后,分明寿元未至,却不知何故骤然陨落身归的真相是你杀死了他并且成功夺来了他的神源,炼为己用吗?” 妖皇傲疆面皮狠狠抽动了一下,他陷入良久诡异的沉默,再度开口的时候,那阴森裂如弯月的嘴角沉了下来。 神情近乎是隐忍癫狂的:“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杀死父帝,夺他神源,除了我和他,无第三人知晓!” 林曦轻笑道:“你虽说是父帝血脉,可从来未得计入仙族名册之中,做为父帝神子,你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你体内留着妖族血脉,这黄金湖泊里的湖水对你而言,无异于猛毒,可是你却安然无恙地能够浸泡其中,并且汲取此湖水的力量。 除了炼化了这世间最伟大仙族主宰的神源,我实在难以想象还能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妖皇自嘲道:“原来竟是疗伤暴露了这一切,但我不能理解,你究竟是如何知晓本皇的身世的。” 林曦微笑道:“我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包括你不知道的一些秘密,我也知道,你若想知道的话,得需要拿我感兴趣的情报来换。” 妖皇傲疆知晓,这个女人想从他的口中得知关于黄金门的秘密是真。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二章:邪与妖因果 “尸王将臣吗?” 林曦若有所思,旋即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她深深垂下眼眸,浓长的银色睫毛把一双眼眸覆盖住,情绪越发晦暗难明。 “如此平衡之道,可当真是剑走偏锋啊,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有反噬之危,仙尊祝斩此举不可取。” 妖皇傲疆冷笑道:“纵然是不可取,他也这样做了。我那便宜哥哥说得好听是六道主宰,可他也不过是占了一个盛世好时代的便宜罢了。 便是父帝那样开天辟地的祖神,也无法做到真正的统一六道。 如今他安坐这仙尊之位,看似盛世太平,可他却也明白逸乐安知与祸双的道理。 尸魔一族的隐患他难以彻底,故此即便魔道势衰,他也不得不放任其成长,平衡六道。 只是这平衡之术,万物负阴而抱阳,其中平衡之点,何其难以把控。 而那邪物饕宴,你以为是在这死亡战争之地自然滋生出来的?呵,可是你莫要忘记了,黄金海对于妖族而言,每一滴海水都是奇珍堪比圣血的源力。 其本质,并不具备任何邪恶的力量。 若非有人刻意引导为之,又怎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蛊虫’之地。” 百里安突然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是每年的神罚森林开启之日,看似是为了广招四方仙人修士进山求妖,实则却是在暗中派遣仙人来此回廊天渊与妖皇相会。”.CoM 妖皇傲疆神情不屑:“本皇那便宜哥哥整日自诩仙门正道,可论心狠,与这世间的走兽魔族又有什么区别。 他分明知晓派入这回廊天渊的仙族大多都是有去无回的,可他每年神罚开启之日,总是能够孜孜不倦地派这些人到此,属实无聊。” 林曦问道:“虽说妖皇大人与祝斩、乘荒二人皆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我实不能理解,一个弑父不道之人,竟然会如此听话乖巧地回应他所交代的事情。” “听话乖巧?”妖皇傲疆先是一怔,旋即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着,那双狭长眼睛里又流露出来了森然的目光: “仙尊祝斩要杀谁要保护谁,想要做什么事情,与本皇一点干系都没有! 只是他既然要玩火自焚,本皇自然乐得相见,他如此隐蔽行这般见不得光的事,本皇愿意祝他一臂之力。 我可是十分期待来日见他局面脱离掌控,反噬自身身败名裂的那一日!” 从那言辞之间,林曦可以感受到妖皇傲疆对自己父兄抱有一种强烈近乎扭曲的恨意。 从妖皇傲疆骨子里的那股疯狂劲里,藏着几分游戏人间的无谓态度。 他无谓自己的性命,无谓自己的未来,对于黄金海内的蛊虫滋养出来的邪物来日是否会将他反噬,他都无所谓。 只要能够看见这六道苍生越来越乱,仙界自乱阵脚,事态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便越高兴。 虽然具体不知妖皇傲疆与那父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林曦却也能够猜出他这刻骨铭心的恨意的几分缘由是从何而来。 妖皇傲疆目光诡异地看着林曦,阴恻恻地说道:“你既然问了这么多,不妨再问问看,饕宴这种东西,究竟是怎样的邪物啊?” 林曦道:“愿闻其详。” “在很久以前,黄金海对于妖族而言,并非是完全的死地,海上自分领域版块七十六,在那领域之中,妖族若安分守己居于其中,黄金海雾并不会对它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海中领域各有领主,版块领域之中设有结界,会弱化海中圣气的渗透,对于如今这些仙人们口中的恶妖而言,无异于绝佳的生存修炼圣地。 我那便宜哥哥,自然不会放任妖族占据如此至上的修炼环境来壮大自己。 所以便会借助黄金海每隔五千年一次的大乱潮音的力量,来制作‘蛊虫’。” 百里安知晓这蛊虫是为何意,这是人间苗疆一族炼蛊的方法,将百毒聚集于一个封闭的罐子之中,相互厮杀,噬咬,直至最后活下来的一个,便是百毒之王。 可是每年大乱潮音,受到影响的海中妖兽何止万千。 聚集于一方,厮杀成独王者,究竟会有多恐怖,百里安可是在魔族王宫之中,亲眼见识过那饕宴的厉害之处。 林曦垂眸道:“黄金海,自行七十六版块领域,各有法则,并不会无端出现一处养蛊之地,所以就需要有人在黄金海域之中,刻意为之。” 妖皇傲疆哈哈大笑道:“祝斩既然想要利用我为他成事,我自然也会让他付出代价,他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从我这里取回他最敬爱的父帝的神源带回上清仙界接受万世香火信仰。 可是想要我出手,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所以我便自割父帝的一半神源,融弱了那七十六领域之结界。 想要维持那结界,唯有其一族之中最强大的妖兽祭献自己的神魂之力,稳固结界。 只是失了神魂的妖兽,便是再淡薄的黄金海圣力都足以让它们失去理智,离开自己的领地,流离于无尽的黄金海中,不断异化。” “所以黄金海中的恶妖,便就是这样来的,久而久之,每一个版块领域之中的强大妖兽便会越来越稀薄,以至于出现青黄不接之象。 直至再无强大妖兽牺牲神魂来稳固封印,于是七十六领域结界大崩,无数海中妖族流离失所,海上陆地大部分皆为海水所吞没,如今的黄金海中,可以说是尽数皆为异妖。” 百里安沉声道:“你既以妖皇自称,体内留有一般妖族血脉,竟如此残害自己的同族。” “无所谓啊。”妖皇傲疆狭长的眼眸笑得眯了起来,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散发出一种森然鬼魅般的荧光。 “纵然我一人,想称王便称王,想称皇便称皇,与他人何干,我从不在意别人是否敬我,畏我。 所以一人奉我与万人奉我,区别都不大。” “至于自相残杀之事,呵……人族做这种事做得还少吗,更何况,我的出身,是妖是仙,全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仙族父兄摒弃于我,生母一族厌弃于我,所以对我而言,不论是妖族,还是仙族,只要能够取悦于本皇,皆可全灭。” 真是一只不可理喻的疯狗。 这是百里安在心中对傲疆的评价。 此人行事,全然不计后果,仅凭本心随心而欲,甚至没有任何的图谋欲望。 只是单纯地乐得去见他人的苦难而感到愉悦。 “原本本皇还十分厌恶黄金海这个地方,毕竟我那自私的父帝可是将我从古至今地关押到了现在,我从未见过人间他界的风景,终日一人虚度光阴,享受这无聊且漫长的生命确实烦闷。” “不过他觉得将我关在此处就可以让我安分下来,未免也太过天真了,我也能够在这种鬼地方找到属于我自己的乐子。” “我亲手造出了相啖岛这样有趣的戏台,每时隔五千年,在大乱潮音的侵蚀之下,海中各方领域最为强大异化的三千恶妖都会被逼至相啖岛上。 直至退潮千里,四面皆成毒焰火山,三千恶妖无处可去,在饥饿的本能驱使之下,它们会在相啖岛相互毒食,活下来的东西便会成为‘饕宴’。” 百里安道:“饕宴的来历,我们已经知晓了,妖皇大人就不必一直详谈此物来历了。” 妖皇傲疆目光含着一丝异样地情绪看着百里安:“你不过是本皇的一个食物,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与这个女人一样成了此处的听客,理所当然的让本皇为你解答疑惑?” 百里安不急不缓道:“妖皇大人何必计较,我不过是想做个明白鬼罢了。” 妖皇傲疆冷哼一声,道:“看你这副模样,应该是与那饕宴打过交道了?” 百里安道:“有幸在魔族王宫之中见过一次。” 妖皇傲疆抬了抬下巴,傲慢地啊了一声,道:“魔族王宫啊,呵…魔族确实有着喜欢召唤饕宴的习性,只是世人却不知晓,这饕宴与饕宴之间,却是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林曦没有理会百里安的插话,她平静问到:“如何不同?” 妖皇神情鄙薄:“以着祝斩的那个脑子,他又如何能够天真到,第一批蛊杀之中培养出来的饕宴就有实力能够杀死尸王将臣,这无疑是一个长久的计划。” “祝斩是一个有耐心的棋手,为了诛杀将臣,他不介意耗费亿万年的光景来布局一个计划,起初饕宴的诞生,就是为了遭人诛杀的存在。 昆仑山中守境人,诛杀恶妖的同时,其职责同样是需要诛杀饕宴,初代饕宴强则强矣,可是对于山中守境人来说,却也有手段能够将之杀死。” “而杀死饕宴,则会身染恶因业果,山中守境人为了不让因果缠身,便将杀死饕宴残留下来的一身恶怨投入黄金海之中。 只因这一切,饕宴临死被杀的那一瞬间,会迎来片刻神智清醒弥留之际,同样痛苦攀至巅峰,化为无尽恶念诅咒,污浊黄金海。” “如此,海中恶妖吸食了这恶念诅咒,再无神魂的情况下,接受了饕宴死前一瞬间强烈到极致的生前全部执念,贪嗔痴恨爱恶欲等等,如此一来,也就是让恶妖一族的根子彻底烂透。” “经年下来,周而复始,接受了执念欲望诅咒的恶妖们再度迎来大乱潮音,相啖岛相互厮杀,再养出来的蛊虫饕宴自然也就与最初的那只已经产生了本质上的不同。” “饕宴的强弱能力,取决于那一批相啖岛上恶妖们接收的恶念诅咒的强弱息息相关。 这么多年来,我所见过的大大小小饕宴不计其数,其中最为恐怖的一只饕宴,食性极盛,其欲之贪,永无止境! 更是曾霸主相啖岛十万年整,听闻可以无视规则秩序,擅自接收到外界生灵的愿望,而以灵相游遍六界众生每个人的心中。” 听到这里,百里安逐渐沉下了嘴角,漆黑的双眸铺开一抹吞噬掉光点的阴郁晦涩。 林曦仿佛也明悟到了什么,她轻叹一声,神情有些复杂,没有说话。 没有人打断妖皇傲疆,所以他的声音继续响起:“那是我有史以来,见过最强大的一只饕宴,强大到我那便宜哥哥都有了危机感,听说有一年还闹出了好大的乱子、 尸王将臣尚且在沉睡之中,这只饕宴以欲念愿望而噬人,奈何沉睡状态下的将臣并无任何欲念或是愿望,反倒是上清仙界中的一些六根不净者遭了大殃。 那场乱子闹了很久,听闻还是我的另一个便宜哥哥伏元替祝斩解决了这只饕宴。” “哦对了,那群闲得鸟疼的上清仙民们还给这饕宴单独取了一个称呼,名为……” 百里安抬起黑幽幽的眸子,打断说道:“名为真祖邪神。” 妖皇傲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小年纪的,知道的竟还不少,我话未说尽,你竟就能够从我这三言两语之间将饕宴与邪神联想在一起。 嗯,不错不错,真是一个可塑之才。”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可塑之才,马上就要成为他的腹中之食了。 林曦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自然是知晓的,毕竟在半年之前,真祖邪神还现世人间十方城大闹了一场,就连祝斩都差点命格陨落人间,最后正是我身后这位少年,亲手将那真祖邪神重新封印。” “咳咳咳!!!”面上挂着邪肆笑容的妖皇将这信息量接收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一下子惊得猛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 “封印真祖邪神?!就凭他?!祝斩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 林曦平静地嗯了一声,道:“而且我相信,他还能够做到许多事情。” 百里安看了林曦一眼,但很快收回目光,垂眸道:“我还有一事不解,那真祖邪神,自千万年起便已经存在,像如此等级的饕宴,绝非朝夕之功能够成就出来的。” 妖皇乘荒冷冷呵笑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黄金海,在那无尽海底深处,可是连接着掌控时间之力的黄金门。 祝斩他虽并非黄金门之主,可做为六道主宰,他多少是有些手段,拨弄黄金海内的时晷,正所谓人间一年,海中百年,黄金海的时间之线,又怎是能经常理推断的。”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三章:琴与剑 林曦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古琴琴弦,似有所悟的声音轻轻响起:“亦或者说拨乱黄金海时晷之线,这真祖邪神取自于未来也尚未可知?” 百里安眼皮一跳,目光愈发奇特地看向林曦。 妖皇嗤笑道:“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料只是在自作聪明,祝斩为六道至尊不假。 可是在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抵抗吞噬一切的时间,祝斩也不例外。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改变时间逆行,虽说黄金门掌控着时间之秘,可是自古以来谁也没有真正的见过黄金门能够穿梭两界时空。 祝斩有着通天的手段,主宰的权柄,或许能够在时晷上做做手脚,可时间的法则,是这世间神都无法改变的铁律。” 对于妖皇傲疆的嘲讽,林曦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同他争论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林曦缓缓抬首,淡然神色之间,多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昆仑神主,可是已经陨落了?” 妖皇傲疆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林曦,说道:“昆仑神主的生死,你问本皇做什么,伤她的可是这黄金海中的一乘妖?” 林曦眼也不抬,“昆仑神主法眼通天,对于昆仑净墟之事,皆是了如指掌,因此她不可能不知晓妖皇大人藏匿与黄金海之中。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都未驱赶妖皇大人,显而易见是默许了你生存于黄金海中。 父帝于昆仑神主有着点拨之恩,念着这份恩情,她打破条例与仙界联姻,妖皇大人既然能够在千万年来,安安稳稳地活在这黄金海中,想必也是这位昆仑神主念着当年恩情,故作不知罢了。” 妖皇傲疆冷笑道:“昆仑神主法眼通天是不假,可你未免将那个女人过于神话了些。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知晓本皇身世来历的,可是本皇在父帝的眼中,一直都是被其视为耻辱的存在。 昆仑神主做为五尊仙之一,又是妖族出身,父帝怎会将我的身份告知于她,让自己蒙受屈辱?” “本皇有神源庇护,黄金海无涯无尽,本皇藏匿其中,任凭她是昆仑之主,也无法感应到本皇的气息存在。” “是吗?”林曦淡淡一笑,意有所指:“既然如此,那么你又是如何被娘娘寻到,伤成现下这般模样?” 妖皇傲疆面色一滞。 林曦继续说道:“世间万事,总不会只有一种可能性,至于妖皇大人为何只愿意抓住一种可能性深信不疑,不过是你自己不愿意再去相信其他罢了。.c0m 妖皇大人既然在黄金海中安稳了数千万年,昆仑神主自然不会毫无缘由地伤你,妖皇大人不妨坦诚一些,这深渊巨兽的苏醒,可是与你有关?” 妖皇傲疆目光里满是讥嘲的笑意:“若非知晓你是那魔修间谍,你这问题,本皇都不得不怀疑你是真的在关心那个女人的生死了。” 林曦神情坦然:“我是魔修与否,与关心昆仑神主的生死,并不冲突。” 妖皇傲疆一脸漠然道:“她的心灯在你的手上,那个女人是死是活,不应该是你比本皇更加清楚吗?” 林曦轻轻挑了一下眉,淡道:“以昆仑神主的神力,她纵然身死,心灯亦可以长燃千年不熄。” 妖皇傲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心灯,在心中暗骂一声‘死瞎子!’ 他面色逐渐不耐:“你猜测得都不错,不过想要那个女人性命的人可不是我,本皇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她,只不过顺手推舟之时,她刚好入局罢了。” 林曦道:“当真是刚好入局吗?妖皇大人就没猜想过这是有人在暗中有意促成为之的呢?” “本皇不管是否为人设局摆布,本皇只需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即可。” 林曦微笑道:“看来妖皇大人的目标是这回廊天渊。” 回廊天渊,是地名,却也是一只妖。 深渊巨妖! 曾经制霸整个黄金海域,主宰七十六领域的真正大领主! 神罚森林开启之日,人人都想求妖。 可又有谁规定,只有人才能驭妖呢? 同样的种印法门,同样的认主契约,人与人之间尚且都能够有着主仆的契约关系。 妖与妖之间为何就不可以有? 他的目标一只都是深渊巨兽,也就是传闻之中,足以巅峰昆仑净墟的一乘妖。 只是当他知晓,那巨大的回廊天渊便是一乘妖的妖尸,其魂其魄都封印在黄金海的绝死之地中,便知晓这是他的机会。 被封印的妖,实力多少都会大打折扣,比全盛时期更好收服。 只是一乘妖素来凶名在外,实力之恐怖,深不可测,纵然他是妖皇,身具父帝神源,可若是稍有不慎,都会为之反噬,死于黄金海中。 索性今年这批冒死闯入回廊天渊里的那些仙人们,此番前来,提供了有用的情报价值。 只要他潜入黄金海的封妖之地,在其封印之中施以仙界禁咒秘术‘摄魂玄胎咒’,这是一种单方面强行认主的术咒秘法。 饶是借着体内神源之力,妖皇傲疆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寻到那封妖之地,打上了如此禁咒。 虽说是成功了,但他到底低估了一乘妖的神魂力量,即便成功种下了此咒,那深渊巨兽的灵体冲开封印的那一瞬间,借助禁咒他甚至都无法将之压制。 妖皇傲疆无法压制那瞬间的暴动,同样让深渊巨兽的灵体逃离了封印。 若非沧南衣及时入界镇压,整个回廊天渊也就是深渊巨兽的本体肉身将会被唤醒,灵肉合一状态下,便是那禁咒在短时间里也难以发挥作用,到那时,妖皇傲疆自认为自己也将葬身于这天渊腹中之地。 他并未亲眼见证沧南衣是如何与这深渊巨兽大战的,却也知晓,想要镇压此等妖物,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奈何她娶了一个不懂事的便宜夫君。 君皇乘荒在妖皇心中就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但凡有心之人稍稍煽动几分,他就会自乱阵脚,妖皇傲疆相信,在君皇乘荒的身边,必然有着底子不干净的。 纵然这黄金雨落的突然,却也是因为那个女人镇压深渊巨兽神力不稳的缘故造成的。 那东天神殿毫无征兆地现世,多半是君皇乘荒所为。 如此一来,真正将沧南衣推至绝路的可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那位夫君。 “我的目标是深渊巨兽不假,自然不会放任沧南衣将它重新封印入海底世界之中,她到底是没能成功,可深渊巨兽损耗得极为严重,一时半会也无法唤醒自己的肉身融合。” 如此想来,妖皇傲疆这一身伤势,便是阻拦沧南衣封印深渊巨妖而留下来的。 林曦轻笑了一下,道:“妖皇大人好算计,你明知松动了结界,必然会惊动昆仑神主入神罚镇压,与深渊巨兽殊死一战,死生不明。 而深渊巨兽遭受重创,再难有反扑之势,妖皇大人便有足够的时间,来等‘摄魂玄胎咒’在它体内效力的作用越来越强,直至他再也无法抵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此棋下得极妙。” 被人拆穿心思妖皇傲疆只是低低一笑,“虽说本皇乐得这世道越乱越好,可我废了这么多功夫,总该为自己图谋一些什么才是吧?” 林曦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妖皇大人说祝斩在玩火自焚,我看妖皇大人也不外如是,有所图谋自然正常,只是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才是。” “本皇无需你这小小女子来出言提醒。”妖皇傲疆冷哼道:“你若还没有什么想问的,就该将本皇的食物交出来了吧?” 百里安目光奇特地看着这位妖皇大人。 心道这家伙一副拿着反派角色的狠人话本子,何以行事做派这般……透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味道。 林曦所问的这些问题,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回答。 他此刻尽管伤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直接强取豪夺就是了。 如此长篇大论一番,那副对于情报慷慨得完全与阴谋家是两个做派的妖皇大人,这是将仙尊祝斩最要老命的秘密给吐了个干干净净。 以往与葬心、望夷这种狡兔三窟的老狐狸周旋惯了,如今对上妖皇傲疆这种直肠子实心眼的敌人,还当真觉得好不习惯。 你说他不聪明吧……他知道苟在黄金海,破封印,放恶妖,将君皇娘娘这样的圣人都给算计进去了。 可是你说他聪明吧……他破封印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暗中与仙尊祝斩相互合作相互利用,如今冷不丁见到了外人,许是孤独久了,话匣子就藏不住了,将祝斩那点小秘密给吐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底裤都不剩了。 说是林曦拿食物来引诱他的问题答案,可百里安看着妖皇乘荒那喋喋不休的调儿。 分明就是问一句答十句,收都收不住。 如今林曦想知道的都已经尽数挖了个干净,妖皇傲疆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与林曦谈判的底牌已经被人家给白嫖完了。 前一刻还螓首半垂,浅笑柔辉的林曦殿主,此刻面上那温淡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她眼帘低垂,一种冰冷疏离的味道油然而生,顶着一副上好的色相,和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好似无情无念的傀儡一般。 她修长的手指在怀中古琴上轻轻一拨,清越的琴音响起,覆盖在此处的结界融化散去。 林曦抱着琴蹲下身子,将那琉璃屏盏里的一捧心灯徒手取出。 心灯乃圣人的一缕魂火所化,林曦虽已渡劫,不再是肉体凡胎。 可这般徒手直接去取,仍旧在一瞬间,手掌被焚烧出来恐怖鲜红的伤口。 她将那蓬心火扔给百里安。 “记得带上这个?” 百里安甚至并未主动去接,那心火似是自然亲近他体内血羽河的气息,主动没入他的胸口之中消失不见。 期间,并未传来任何灼伤的痛苦感觉。 百里安眼皮狠狠一跳,他目光深深地看了林曦一眼,并未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磨磨唧唧地去关切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百里安毫不迟疑地抓住白少颜的手腕,踏起七烬步,转头就走。 “你竟敢愚弄本皇!” 事已至此,妖皇傲疆如何不知林曦根本就没打算将那应龙交出来。 他勃然大怒,身下湖水骤沸。 坐落于湖中重伤的妖皇顷刻之间,怒然化作一只紫色生角的巨蛟,破水腾然而起! 刹那间,云雾自聚而来,如同黑天坠世的乌云在那只紫色巨蛟的身体周身盘旋萦绕,妖皇腹中深处传来惊雷滚滚之音。 在他现出原型的那一瞬间,整个黄金湖泊的雾气浓度都被压散而去。 空间骤暗,林曦一身清风皓月,孤身一人立在那巨大身影制造的阴影之下,几乎将她纤弱的身影埋葬,逆光之中,她缓缓抬起那双银灰色的双眸。 空洞无神的灰色眼瞳边缘,隐隐透现出一轮银蓝色的光晕。 光晕晕散开来,逐渐生出一轮诡异的重瞳。 她怀中斜斜抱着比她人还要长的乌木古琴,一只手探入琴底。 此刻,琴非琴,而为剑匣。 她从琴中抽出一柄窄长的剑,在那金色的雾气之中,其剑森寒如水,剑锋之间染着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碧之色,宛若妖魅自生的一抹毒药之色。 仅淡淡一抹,便让这漫湖金意,颜色尽失。 世人只知苍梧仙乐殿,精通琴音医药之术。 她是琴师,是药师。 却无人知晓,她亦是一名剑修。 “轰隆隆!!!!!” 白少颜听着背后传来巨大的战斗之音,神情微染迷茫之色:“那名女子,她分明是琴修,何以能够与那妖皇激战成这般?” 百里安头也不回地道:“她分明是琴修,却能因为一指琴音而困龙,小白觉得,她当真仅仅只是琴修?” 他忽然回首看了她一眼,冲她淡淡一笑,道:“人,都是会藏拙的。” 白少颜摇首道:“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是妖皇的对手。” 百里安抿了抿嘴唇,道:“能够争取时间,拖延住妖皇就可以了。” “主人放心扔下她一个人?” 百里安道:“我若继续留在那里,才是辜负了她这一番筹谋布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四章:如何破局 虽说一开始林曦将百里安他们诱骗至妖皇傲疆面前的那一瞬间,百里安的确在心中对林曦抱有了极深的怀疑念头。 以着这么多年来,百里安对魔族之人的了解,他们大部分都奸同鬼蜮,行若孤鼠,更是最擅长于伪装。 苦头吃多了,自然防备心也就重了。 更莫说林曦一路引诱来此回廊天渊的行径本身就透露着可疑。 再到后来,她所施展的那一手琴术,与平日里对她传闻中的实力截然不同。 光是凭借她所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的实力,都足以让百里安感受到这仙乐殿主林曦平日里掩藏了真实的实力。 其修为,怕是已经远远超过了其首殿之主,青龙殿薛晚沉之上了。 能够在宫门之中,隐藏至深到如此程度,甚至还熟知魔族功法。 换做任何人,怕是都会对林曦的身份来历抱有强烈的怀疑态度。 只是百里安暗自细想一番,又觉得事有不对。 天玺剑宗藏有君河,故此他能够借着身份的优势挑拨阿娘与百里羽之间的关系,惹得天玺剑宗与中幽皇朝之间的关系破裂,再也难以弥补修复。 甚至害死起他这样的天玺少主来,都毫不费力,半分痕迹不留。 太玄宗就更不用说了,其中有不知多少年前就渗透至太玄宗内部的魔宗弃人。 由他在暗中出手周旋,苏靖尚且还在娘胎之中,便被其以黑绳业水暗害,自幼便害了离魂之症,肉身魂魄极度不稳之下,便易吸引山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若非她是太玄宗少主,苏观海与李半生修为不俗,手底下灵药异宝无数,她怕是都活不到成年之日。 那魔宗弃人,虽不在魔河之列,却也隐藏极深,做为魔族少君弥路护道人,他修为或许不如魔河葬心,可比起小心谨慎,他比起葬心有着过之而无不及。 纵然多年来在暗中一直与魔河葬心暗中有书信来往,可是弃人在太玄宗内安排了多重身份。 如今便是连葬心竟也不知,弃人如今再太玄宗内,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光是这两人,便足以将人间鼎盛的两宗搅得鸡犬不宁。 林曦是否为魔暂且不论,可她若当真心怀不轨,何以三宗之中,唯有苍梧宫近年来风平浪静,做为天道三子之一的尹白霜,若非擅自下山遇到了百里安,也进入到了为葬心算计的一环之中,她怕是也会一直平安的,无忧无虑的长大。 更何况,他对林曦展开了一系列问题。 他问她当年设计害死他的布局,她是否有与君河、弃人参与在一起。 她既然否认,更让百里安认定了,她或许真的有修行魔族功法,但未必与魔族是一路的。 百里安从来不会因为谁所修炼的功法而判定一个人的正邪。 当他问林曦问题之时,她都会正面做出回应。 可当他问林严是否为她所杀的时候,她却态度暧昧,并非否认也并未承认。 再到后来,林曦借着白少颜的真龙身份来与妖皇傲疆谈判,百里安便彻底看出来,她是在有意套话,并非是真的要取他们二人的性命。 同时也反应过来,林曦以着风灯引诱他们入此回廊天渊,本意实则却是想要百里安亲耳听见妖皇傲疆在这黄金海的这些所作所为,让他心中知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百里安不得不承认,在林曦的刻意引导之下,他从整个接触真相的过程的确节约了不少的时间。 百里安虽不知林曦修为究竟几何,却也知晓对上已经吞噬父帝神源的妖皇傲疆,哪怕对方是重伤残疾状态,怕是也极其危险。 可百里安却并非是矫情之人,也知晓越是在这种时候时间的紧迫性,容不得他优柔寡断,必须当机立断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他若选择继续留在那里,或许他与白少颜还有林曦都会被缠困在妖皇手中,一旦深渊巨兽与肉身融合,妖皇的禁咒完全发挥出了力量。 届时,在失去了君皇娘娘的整个昆仑净墟,都将沦陷。 更莫说山中修士无数,其中更有阿娘派来的中幽皇朝之人,而三宗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百里安更不敢想象,其中有多少是他曾经的故人。 尽管担心林曦安危,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她了。 整个空间都在妖皇傲疆暴怒的心绪影响之下开始变得剧烈动荡起来,蛰伏在回廊之中的那些恶妖们在这股影响力下变得愈发噬血凶残。 整个回廊天渊旷阔无涯,巨兽腹中深藏空间林野,巨形植物,都在那如浪潮般掀舞而起的妖潮里,被齐齐碾压轰断。 宛若一场灾祸之门陡然开启,狂暴的死亡与灾难如同夜幕降临,不可阻挡。 白少颜深知此刻危机性,面上神色仍旧波澜不惊,她瞥了一眼百里安怀里藏着的东西,淡道:“主人,这隐果想来是派不上用场了。” 这种席卷性的妖潮,所过之境,寸土不生,它们在妖动潮起的那一瞬间,莫说外来者了,便是同类之间,凶性烧到了极致,都会将身边同伴都一同噬戮咬杀,妖尸践踏成泥,血流千里。 一群疯狗般涌来的恶妖们,自身实力本就超越了人间寻常的妖兽,就连最基本的十乘妖,都会变得十分棘手,百里安一只只对付都需要花费时间。 更遑论数量如潮,有着千军万马践踏而来的如雷气势。 此刻百里安便是身法遁术稍微慢上半分,被其后的妖潮卷入丝毫,都会为其践踏吞噬得骨头都不剩。新笔趣阁 纵然百里安体内有着血羽河的驭妖之力的加持,可江河之力,如何能够抵得过这涛涛无尽的黄金海滋养出来的亿万年妖潮。 更莫说,百里安至今都没能将血羽河的全部能力掌控参悟透彻。 如今若是时机不对,贸然十方血羽河的力量,最后只能够将自己熬得油尽灯枯,不会迎来任何转机。 眼看着那妖潮以着铺天盖地之势吞没而来,不论是陆地之上,还是森林秘处,乃至大地深处之下以及苍穹天宇之中,密密麻麻的妖兽卷涌而来。 与百里安还有白少颜之间的距离越拉越短。 如此危机关头,白少颜还抽得出心思去观察百里安的步伐身法,仿似完全没有意识到四面八方围杀吞没过来的危机一般。 她还在那认真点评道:“太玄宗的七烬步在身法遁术之中固然算得上是玄妙,可那也仅仅只是针对人间功法,面对如此围杀绝境,这七烬步也就显得有些不太够用了。” 百里安足踏火浪,原本不紧张的情绪给她说教得倒是有几分焦虑起来,他失笑道:“这种时候是谈论这些东西的时候吗?” 白少颜神情认真,道:“主人,这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真实反应,请你不要逃避自身的短板。 我不否认主人熟知的各家术法很多,知识博学不假,可既然各有涉猎,那便不能仅仅只涉猎一半,应当皆自精通,如若不然,太过驳杂的知识,只会平白浪费你精力。” 百里安有些服她这一板一眼的性情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要我现在就地提升身法遁术不成?” 白少颜嘴唇轻弯,一副这点墨不染的模样淡笑道:“也未尝不可。” 百里安双眸微张。 白少颜反手握住百里安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甩飞起来。 飞扬如碎银的长发里,她那一双紫瞳有着金光涟涟。 “唯有绝境之中,方能有着难以想象的突破。” 百里安看到白少颜头顶那对银色细长的龙角一时之间散发出璀璨的华芒,泛着冷意的金属质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透明如琉璃珊瑚般梦幻的龙角。 “还请主人抓好我的角。” 有着冰一般质感的嗓音逐渐蜕变成为一种古老悠远的声线。 随着尾音的落下,伴随而起的是一道清越的龙吟之声。 龙吟声起,若长广流,好似古老的九歌战曲般振聋发聩四方顿时风起云涌,声势之浩大,寒霜凛冽的厚重洁白云气如霜降般铺卷而来。 一道洁白如流银的白龙身躯沐云浴霜,纵然是在这嗜血失控的隆隆妖潮之前,借着天生的血脉压制性,在那昂昂龙吟声里,竟是在一瞬间,慑得万妖震惶,天地变色。 那涌来的妖潮都变得迟疑迟缓了三分。 百里安趴坐在那龙首之上,双手各自抓着一只龙角,速度之快,那迎面而来倒掀的云风宛若实质的锋利刀子切割着眼角,竟让他一时之间,难以睁眼。 耳边尽是飓风呼啸之音,勉强睁开眼睛,入目之下,皆是缓缓流动的云霜之气。 可百里安知晓,白少颜的速度可绝不迟缓,他明显感受到身后妖潮的声音越来越远。 只宛若此刻他所身处同一时空里,外界的时间皆是冻结一般,唯有他们的时间是以着正常速度流逝着的。 百里安骑在龙背之上,除了一片浓白之色,以及身前那一对龙角以及流云厚霜之中熠熠生辉散发着神性光辉的银色龙鳞,他便什么也看不见。 直至身后的妖潮之音彻底完全消失,百里安感受到身下的霜寒之意逐渐淡去。 胯下那坚硬的龙鳞也逐渐变得柔软飘逸,化为随风飘舞的洁白银鳞龙衣。 身下的龙身不断缩小,显然白少颜已经重新化成了人形。 可百里安还没能从她的身上下来。 还骑着在呢。 姿势十分要命诡异,百里安像是一个不懂礼节的孩童,双腿挂在白少颜的身前,坐在了她的双肩之上,手里还呆呆地抓着她那一对珊瑚透明色的龙角…… 是白少颜将他扔上龙背的。 变回来招呼都不打一声,搞得现在画面有些尴尬啊。 不过索性尴尬的只有百里安一人。 在白少颜心中,她已认他为主,身为灵宠坐骑,被主人骑是天性,是常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龙是人,似乎也不重要。 她扬起头来,脑袋上珊瑚琉璃色的龙角轻轻戳在百里安的肚子上,她神情竟是认真的问道:“主人可是学会了?” 学会什么? 冷不丁的,突然变成龙飞起来吗? 百里安松开她的龙角,从她纤细瘦弱的肩膀上跃了下来,无语扶额道:“小白,你是不是误解了些什么,我总共然死过一次,那也是尸魔,成不了龙的,你龙族功法,我如何学得来?” 白少颜静静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主人既为尸魔,灵根已熄,非是人族,却仍旧能够修行人族之法,这也就是说,种族界限法则,并非完全不可动摇。” 她上前一步,风吹衣袂翻起她的银鳞龙衣,脖颈间的银链项圈若隐若现,淡淡说道:“我与主人之间,有契线相连,旁人做不到的事,你我之间,未必不能一试。” 怎么感觉自家灵宠对自己有种盲目的自信啊…… 白少颜深邃的紫瞳微微眯起,继续道:“主人既然会问我龙族与妖族的修行体系,不是一早便有如此想法了吗?” 百里安被问得一时哑然,过了半晌才讪讪说道:“方才你变化得太过突然,我并未来得及细看。” 白少颜显然也没有指望他看一次就能够学会龙族的身形秘法。 “无妨,慢慢学,以主人的悟性,终有一日能够领悟的,倒也不急,虽说此刻形势危急,可有我在主人身边做主人的坐骑,那些妖兽难进主人之身的。”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可是我们终归没能离开这回廊天渊。” 白少颜抿起嘴唇,沉默了下来。 她并非图省事的性子,中途放下百里安只因她清楚,他们此刻离不开回廊天渊。 只因那深渊巨兽的灵魂苏醒,回廊天渊的入口,也就是巨兽之口,已经完全封闭。 外界的气流与风乃至气息,已经完全隔绝。 他们,已在妖腹之中。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百里安思索片刻,道:“深渊巨兽苏醒,需要肉身可栖息寄宿,它一时半会难回本体,如今之际,唯有在万妖之中,寻到真正的深渊巨兽的灵魂宿体,方可破局。”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五章:龙飞,契约为证 所以这也是林曦为何会引诱百里安入回廊天渊的目的之所在。 仅凭她一人,无法与妖皇傲疆谈判,虽说或许她另有法子,能够从妖皇傲疆的口中套出有用的消息情报。 可却无人,能够来善后收尾。 必须要有人来阻止深渊巨兽的灵肉合一,复苏醒来。 白少颜沉思道:“那位林曦殿主,似乎对主人很是信任?” 如若不然,进入神罚森林的修士那么多,苍梧宫的同门师兄弟也不计其数,白少颜甚至能够感应到青龙殿的气息。 可她谁都没有引诱,只对百里安一人设局。 百里安亦是觉得林曦此举过于迷惑,比起一个不过只有数面之缘的他宗少主,自己同门难道不应该更值得信任吗? 还是说她担心自己修行魔宗功法的事迹暴露? 可暴露给他,她难道就放心他的嘴能够做到密不透风吗? 这位林曦殿主似乎知晓很多东西,思维也难以捉摸,想来此举与他合作,令有深意吧? 更重要的一点是,林曦此行的目的,似乎与蜀辞推演的这个世间的时间真相目标一致。 “她对我,或许谈不上是信任,只是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罢了。” 白少颜问道:“回廊天渊之中的妖兽何止万千,仅凭我与主人两个人,如何要从这无数恶妖之中找到深渊巨兽的宿体?” 找到深渊巨兽的概率,基本为零。 百里安沉吟思索片刻,然后摊开手掌,一缕洁白圣然的魂火跳跃于掌心之上,他看向白少颜。 “你觉得林曦殿主在方才时刻,为何要将君皇娘娘的心灯交给我?” 都说人死如灯灭。 寻常修士乃至仙人,一旦身死道陨,心灯则灭。 唯有圣人死去,心灯长存千年,披泽一方。 白少颜似是听懂了百里安话中的意思,她垂眸看了一眼他手掌的心灯。 “昆仑神主心灯虽尚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还活着,若是主人想借此心灯引路,从而找到昆仑神主的下落,怕是很困难。” “退一万步说,纵然主人成功找到昆仑神主,若她尚有余力,面对如此乱局,她又怎会不出面诛杀奸邪。” 身为同等级高贵血脉的白少颜觉得,不论是对于她而言还是那位昆仑神主。 自身的骄傲都不允许在有力战斗的情况下苟且偷生。 要么胜,要么死。 百里安看着白少颜,问道:“所以小白是觉得……” 白少颜认真道:“还请主人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这在战场之上,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想法。 妖潮当前,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在这种时候,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彼此。” 她抬首,轻轻拨弄了一下颈间细长的银链,目光执着且认真:“契约为证。” 百里安在心中失笑不已。 都说龙族是注重契约精神的一种生灵,如今之见,果不其然。 见百里安在笑,白少颜敛了敛眉毛,似是有些不高兴:“主人若是仍旧不死心的话,大可一试,不管结果如何,身为主人最忠诚的仆从,我都将遵从主人的一切指令召唤,即便没有一丝胜算,我也会为主人竭力争取胜算。” 嗯…… 所以说她这一板一眼的性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时候养她的时候,百里安可没有给她灌输这种侍从的死忠思想。 百里安摆摆手道:“不必如此视死如归,若是当真不成,我会及时收手。” 百里安并不认为林曦将这圣人心灯交于给他是为了让他借此心灯之力庇护自己的安全。 虽说这心灯对于那些妖兽有着威慑之力,可那前仆后继如狂澜般疯狂席卷过来,那些被感染异化的妖血妖尸都能够加速心灯的自然染灭。 正如那东天神殿,神辉浩荡之下,都会有无尽恶妖试图飞蛾扑火,导致神殿摇摇欲坠。 更遑论这连接着黄金海内的回廊天渊,妖群失控之下,还想借此心灯来护命,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所以百里安实在想不到林曦将此心灯交于给他的用意何在。 唯有说,那君皇娘娘还活着,这心灯方可发挥出引路的作用来。 血色的光羽自百里安周身浮涌而起,羽线萦绕心灯盘踞环绕,灵力徐徐渡入心灯之中,原本成微弱之势的心灯逐渐变得明亮起来,驱散了四周的昏暗。 百里安眼眸一亮。 以血羽河还有自身灵力蕴养此心灯,果然有反应。 借着心灯光辉,百里安神识外放,灵台之中,神符青鸾跃然而起。 在神符的力量之下,百里安的精神力瞬间攀登至极致,以心灯为引,磅礴的神识之力如潮水般扩散而出,笼罩在回廊天渊的整个领域之中。 如此剧烈消耗自己的精神力,显然是一件极为吃力之事。 百里安的面色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失去血色,心灯在掌心跳跃不止,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良久,百里安睁开眼睛,掌心那一簇火焰没入肌肤掌纹之中,消失不见。 神识回笼,视野重归昏暗,一切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白少颜并不见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是在情理之中:“主人现在可以死心了?” 虽说对于在如此危急关头还如此大量消耗自己精神力这种行为极不认可。 但白少颜并未持任何反对或是责备的意见。 对于这种结果,百里安倒也谈不上什么死心或是绝望。 只是想到君皇娘娘那般风华绝代了不起的女子,竟当真死在了这无人知之地。 心中难免会生出些感慨来。 原本以她的手段与实力,纵然面临着神源巨兽以及妖皇傲疆这样的强敌,她亦是可以着游刃有余,全身而退的。 若她并非知恩之人,当年拒绝与仙界联姻,便不会有君皇乘荒那般只知享乐不动脑子的拖后腿夫君,累她圣池丢失。 而今神殿岌岌可危,也成了自古以来,第一位最强也是死得最早的尊仙了。 “如此说来,那苍梧宫的林曦殿主,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才将这心灯托付给主人的吧? 如今既然已经确认昆仑神主的生死,这心灯也留之无用,还需主人浪费灵力继续供养,不如就地弃之。” 白少颜对于死亡的概念一向浅薄,亦或者说,她对除了主人以外的人的死亡概念很浅薄,并没有太强烈的生死共情能力。 她只是一味冷静地觉得,其身已死,与战斗再无用处的累赘当弃。 可百里安好歹骨子里还保留着人类身死魂归故里得以安息的思想。 更何况君皇娘娘虽说有着自己的私心,可到底是在仙尊祝斩的面前保全了他。 如今她既身归已去,这心灯总是要带回昆仑净墟进行神葬之礼的。 “再者说……”百里安目光一转,神情有些奇特诡异,轻笑:“我虽借此心灯,并未捕捉接受到君皇娘娘的气息回应,可是也并非是全无收获。” 白少颜眸光微动,“怎么说?” 百里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在妖潮肆虐而起的时刻,大部分的恶妖们都是没有意识的,所以也就并不会对谁产生强烈的恨意。 但是小白你觉得,在这回廊天渊之中,谁最恨君皇娘娘呢?” 白少颜纤眉微动,看着百里安的那副表情,似有所明悟:“主人是说,深渊巨兽对此心灯有所反应。” 百里安笑道:“而且反应极其强烈。” 强烈的恨意,强烈的愤怒,以及……强烈的杀意。 回廊天渊自昆仑净墟诞生起,便已经存在,这也就意味着深渊巨兽为昆仑神主封印了整整千万年。 千万年失去自由之身,得朝一日,终在妖皇傲疆的介入之下冲破封印,可是再度遭受昆仑神主将之重创。 他本就禁咒缠身,若不尽快灵肉合一,仅凭灵体状态,它是断然无法杀死妖皇傲疆解除禁咒。.c0m 如今他灵体遭受重创,虚弱状态之下,神魂灵力难以支撑起整个回廊天渊的融合。 更何况这回廊天渊做为他的妖坟,血肉骨脉再生都需要庞大的妖力维持。 而今却是因为君皇娘娘的重创,它堂堂深渊巨兽,只能屈居于弱小妖兽的体内得意苟存,如何能够不怒,不恨?! “那深渊巨兽若想尽快壮大灵魂之力,从而回归本体,就必须不断夺舍,杀死、寄宿、汲取、吸收这些强大妖兽的生命也血肉,方有机会尽快灵肉合一。” “但是到这时,他体内的禁咒已经完全与它灵魂融合,效力当被全部激发出来,纵然夺回了属于自己的肉身,他也将用失自由,沦为妖皇奴仆,想必这深渊巨兽,也是不愿的。” 白少颜恍然道:“所以那林曦殿主将昆仑神主的心灯给主人,并不是让主人皆此心灯找到昆仑神主,目标而是深渊巨兽?” 百里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总觉得林曦的用意,并非如此溢于言表。 “君皇娘娘的心灯能够威慑妖皇傲疆,自是有着净化之圣力,此刻的深渊巨兽距离能够融合肉身,神魂之力还远远不够。 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化解禁咒,但是圣人的心灯可以灼烧净化禁咒在他体内的痕迹。” 但此刻,好生护养心灯,引寻深渊巨兽,确实是最首要的任务。 冷霜华重,浓浓寒意起云气,流云滚滚。 白少颜重化龙躯,盘踞于虚空之中,她用龙须轻轻触了触百里安的手背,口吐人声道:“如此,那便由我继续带着主人飞行吧?” 妖潮不息,天空陆地之上,尽是各式各样的恐怖妖兽。 若是飞行遁术不够灵活迅疾的话,被妖潮吞没那是迟早的事。 白少颜朝着百里安轻轻吹了一口气。 百里安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好似被一股轻柔如云雾般的力量托起一般,他顺其自然地握住一只龙角,骑上龙背,面上神色确实担忧的。 “此境的黄金灵雾的浓度越来越高了,小白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白少颜道:“主人只管灵养心灯引诱深渊巨兽,其余的,无需担心。” 虽是这么说,但百里安还是取下腰间的满月酒葫,将这几个月以来收集的月光酒尽数浇洒在她的身上。 做完这些,似是还觉得不够,他手掌探入周身厚重的寒霜云气之中,抽出之时,那滚滚流动的寒流云气竟是形成一片小天地云层般。 纯净淡蓝色的隐雷跃然其中。 一鼓轻雷惊蛰后,云薄幽寒落微雨。 潇潇微雨如酥,带着润物细无声之势,点点洒落在白少颜流银般的龙躯身上,将那本就神华漂亮的龙鳞涤洗得愈发澄澈银白。 白少颜龙首一歪:“这是……司水神术,心水咒?” 司水神术取自于司水神源,其心水咒更是有着稳心神,定六魄,净心魔的神奇治愈之力。 此术极难修行,虽不具备任何杀伤力,对于灵力的消耗却也是极为巨大的。 当初在阴虚谷中时,百里安就曾对蜀辞施展过此神术。 不过召唤出来的只有一滴雨水。 眼下召唤出来的心水咒所化微雨,何止千千万。 不过其效果确实惊人,那些依附在龙躯灵肉上的黄金圣气,只保留其纯粹的灵力,而那些被杀饕宴的怨浊气息,皆被净化至虚无。 短期之内,小白龙并不会为黄金海的圣气锁影响异化。 许是已经预测到了身下这只小白龙即将呼之欲出的责备之言。 百里安已经早早地曲起指节,在她的龙角上轻轻敲了敲,笑道:“如若说进入这回廊天渊找寻解除异象的前提是牺牲你,我便就不会带你一同进来了。” 敲打在她龙角上的手指并未收回,百里安的指尖停留在刻有名字的那只龙角上,轻轻抚摸着‘少颜’这个名字。 “不论我如何布局筹谋,不论身处怎样的绝境,少颜,你都不在牺牲的这一环计划里。” “正如你所说,越是绝境,我们所能够依靠的,都只有你我彼此了。” 百里安深知他所养的这只小白龙性情是有多么倔强的,他轻轻一笑,伏下身子,掌心隐去的锁链重现,围绕龙颈缠绕一圈。 “毕竟是你说的。” “契约为证。” 单方面结下的契约并不完整,所以百里安对他的小白龙认真做出回应,虔诚般的贴近上去,在那银色冰冷的项圈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 龙躯震动,应龙双翼张展而起,卷起了流风寒雪,真龙腾云驾雾而起,本应驾轻就熟,可不知为何,这次展翼而飞,竟是有了几分慌乱失措的味道。 当有万载之苍姿的应龙,头一回飞得如此丑笨。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六章:花海寻妖 心水咒对于灵力的消耗的确巨大,围绕着小白龙所落司水灵雨并不会支撑太久。 不过以着小白龙天生龙族的血统优势,她体内的黄金海浊怨之气既已洗除,澄澈之躯,汲取海中黄金圣气,对她龙族体魄本就有着显著的进化功效。 她在此处甚至无需刻意修行,只需待在其中,为那黄金圣气包裹,一息之间,便胜过在人间修行整整一月。 龙族虽然生来高贵强大,可生长的周期十分漫长,自龙蛋之中孵化就需要整整千年。 幼龙出生,化出龙角又是千年,生出成熟的龙爪又该是千年,四肢龙爪便是整整四千年。 百里安骑在她的龙背之上,甚至都能够感受到身下这具龙躯正在以着惊人的速度成长着,龙腹之下那四只原本稚嫩贴腹的龙爪也逐渐生长出来。 她本是应龙之身,通体雪白。 可那四只龙爪此刻却逐渐金染圣意,得以窥见龙爪峥嵘浩然之相。 小白龙骨龄并不大,在龙族里只算得上是一只幼童小龙,可此刻,却已经无限接近成熟龙体之形态了。 抛开那妖潮危机暂且不论,带上小白龙来此地游上一圈,倒也确实节省了她那漫长长大的过程时间。 幼龙总是容易遭人觊觎的。 小白龙若是能够早些长大,在这世道之中,自然也就多了一些自保的力量。 百里安一脸欣慰地摸了摸龙脑袋。 虽说已有两百多年未见了,可到底是他一手养出来的龙崽崽,可是得要平平安安的快快长大些才好啊。 想要维持这场心水咒所召唤的司水神雨想来这一身灵力要不了多久就会消耗殆尽。 若是成功将深渊巨兽的宿体引出,接下来所依靠的,怕就是体内属于尸魔的暗血之力了。 妖潮如涌,好似一场大天魔黑暗席卷尘世。 天上地下,都无处可逃。 白少颜乃是应龙之身,龙躯大可化至万丈之长,小可化为手掌之长。 借着龙族得天独厚的能力,她腾云驾雾,龙身时隐时现,甚至还能短暂地隐藏在另一个维度空间之中,避开妖潮的卷涌吞噬。 百里安一只手掌稳稳抓住龙角,周身血气涌动,双瞳化为鲜红之色,不知不觉间已成了尸魔之相。 他的体温变得更加冰冷无温,原本至腰间的长发也开始过分生长,生至腿后。 在黑暗视野之中,毫无疑问的是,尸魔的鲜血之瞳,看得更远,更加清楚。 “主人,纵然有心灯为引,可是以肉眼一只只寻找,效率未免太低。” 正自说话间,一只巨大的翼妖速度快若幽影,羽翼之下的巨爪锋利如镰,爪锋之间,竟是萦绕着缕缕肉眼难见的玄黑之气,嗤地一声轻响,切开了白少颜周身的龙域支撑而起的维度空间。 百里安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抬起手,看似随意地打出了一枝色泽猩红如血焰的彼岸花。 他嘴角映着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巧了,我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白少颜间那翼妖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破开了她的领域,这天空之上,飞行类的妖兽也有千万,周旋了这么久,这翼妖还是头一只近她身躯的恶妖。 虽看起来貌不惊人,她却也知晓此妖来历必然不凡。 她并未对百里安随手丢出去的那朵彼岸花抱有太大能够逼退强敌的希望。 只道他此刻全部灵力用在了司水灵雨上,想来是力有不逮,攻势才会如此一副软绵无力的模样。 白少颜甚至都已经在龙腹之中蕴满了雷火,准备扭头张吐。 谁知硕大的龙脑袋一扭过去,正好看见那翼妖双翼合拢防御那飘然落来的红色彼岸花。 然而却竟是无济于事的。 那猩红一点的彼岸花触及一点,竟是宛若灾毒蔓延一般,眨眼之间飞快泛滥连开成片。 翼妖甚至连惨叫都不能,几个呼吸间,身上大片大片,从里到外,尽是开满了的猩红死亡之花。 见此一幕,白少颜默默地将腹中的雷火重新咽下去,紧接着便嗅到了空气之中隐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隐幽淡香。 其香绝非花香。 而是尸香。 那诡异的彼岸花竟是散发出尸香的气息。 然而诡异惊人的画面到此仍旧未止。 那些尸香好似能够让四周的恶妖们变得更加兴奋狂暴,很快引来无数妖兽从四面八方疯涌上来,将那已经完全化为彼岸花群的翼妖分食殆尽。 可莫说将之吞入腹中了。 将将触碰的身体那一块,就像是恶疾瞬间传染一般,同样飞快蔓延出了大片的彼岸花。 于是,一场彼岸花雨,缤纷而落。 诡异的尸香飘然落地,失去意识仅剩杀戮本能的恶妖们就像是看不见眼前的死亡发生一般,疯狂扑了上去。 大片大片猩红的花开得漫山遍野。 银白龙鳞冷冽如雪,映着百里安波澜不惊的面容。 白少颜看得惊为天龙,性情冷静如她,也不由失声震惊到:“主人这是什么手段,竟如此恐怖?!” “尸魔天赋,吞噬。” 当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尸魔一族的吞噬天赋,而是通过吸收了阴虚谷内的尸块而得以进化加强的吞噬天赋。 这吞噬天赋本就是尸魔王族司离独有的天赋,其吞噬能力本就不凡,能够吞噬世间一切比自己修为低的任何功法与攻击,然后加以回馈反击。 只是融合了阴虚谷尸块的吞噬之力,却是在吞噬的基础之上增添了活化与融合的特性能力。 如此特殊的能力,便是连蜀辞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虽说当时落入阴虚谷的蜀辞实力千不存一,是重伤虚弱状态。 不过阴虚谷内的那些尸块的活化性依旧十分恐怖,连她那具不死不灭的肉身都能污染同化。 如今这妖潮汹涌,用以尸块所化的彼岸花加以吞噬,再合适不过。 百里安还在那些彼岸花中与血羽河气灵相连,故此彼岸花中散发出来的悠远尸花香里,沾染了血羽河的气息,才会让这些失去理智的恶妖们疯狂的趋之若鹜。 “这些恶妖在黄金海的圣雾感染影响之下,已经没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自然也无法感应到危险的存在,故此在那尸花的吸引之下,它们会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围而去。” 白少颜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百里安的打算:“但是神源巨兽不一样,它有着自己的思维,清醒的理智,它知晓那吞噬之花的可怕之处,故此,它就会成为这片妖潮里一个醒目的另类。” 大部分恶妖都在疯涌试图是噬咬化为尸身化为彼岸花的同伴,而其中躲避远离者,自然也就好找了许多。 白少颜想不到主人竟还有如此诡异的手段,虽说好用得紧,但她却也明白凡是有利必有弊的道理,不禁担忧问道: “主人,此尸花之术,对你身体可会造成负担?” 这所吞噬的何止是千军万马,而是数之不尽的恶妖之潮。 而且看着那层出不穷,主动涌入尸花吞噬范围之内的妖兽们,这吞噬的力度深浅,反而不能由施术之人自由操控。 就像是汲取吞噬他人灵力者一般,自己汲取与被他人强灌的意义决然不同。 龙背之上,那完全不会出现在尸魔身上的滚烫体温就代表了一切。 主人此刻身体烫得不正常。 百里安拍了拍白少颜的龙脑袋,语气仍是自然平静的:“无妨,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的。” 他非是鬼仙岁游。 鬼仙岁游虽说同样能够掌控尸块,用以攻击敌人,可却也不得不防备自己一不小心为那尸块无差别攻击一起给吞噬活化了。 百里安既然能够将这些尸块凝练成一株株曼殊沙华,自然也就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每一株曼殊沙华都已经如同他的手臂一般运用自如。 但白少颜的担忧也并非是瞎操心的。 曼殊沙华百里安可以随放随收,只是为了找到深渊巨兽,他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尽数将这花海收回。.CoM 而这尸花吞噬确实能够永无止境的吞噬下去,只是对于百里安来说,也是有着一个临界点存在的。 融合了尸块的吞噬之力,比司离的吞噬天赋更为完美强大。 司离的吞噬之力,只能够吞噬修为比自己低的事物。 而百里安凭借这尸花,吞噬之力更为汹涌,蔓延性更广,甚至能够吞噬修为在自己之上的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吞噬之力永无止境,没有上限。 更莫说这吞噬的,不仅仅只是那些恶妖的血肉之躯,甚至连那些恶妖体内浓度过甚的黄金海圣力以及饕宴的怨念都会无差别的尽数吞噬。 最后通过那漫山遍野的尸花,流传至百里安的身体以及神魂之中去,甚至连血羽河都会遭受到极致性的污染。 一旦百里安的意识过了那个临界点,出现偏差,他将会成为第二个鬼仙岁游,反过来被自己的尸花所吞噬殆尽。 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深渊巨兽的宿体所在。 妖潮如狂澜流水,自四面八方狂涌而来,尸花的吞噬速度也绝然不慢,猩红的色泽如同血海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百里安眼瞳愈发猩红,而眼白部位也逐渐被漆黑色泽所覆盖,眼角皲裂,蔓延出丝丝缕缕如蛛网一般的暗红线条。 那是身体负荷过重开始逐渐呈现出反噬活化的现象。 在妖潮之中,吞噬类别较为弱小的妖兽,例如十乘妖,九乘妖之列,鲜红的曼殊沙华能够毫不费力地将之瞬间完全吞噬。 可是实力越强,肉身更加强悍的八乘妖亦或是七乘妖,吞噬速度就会感受到极为明显的滞缓。 实力再往上走的六乘妖,甚至是五乘妖。 那些尸花们一时之间就难以吞噬其核心内部之中,只是在其肉身表层间,缓缓花开荼蘼,扎破肌肤,蔓延而生,如同疾病般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方可爆发。 而在尸花吞噬汲取之下,黄金海的圣气以及饕宴的怨戾之气都被汲取大半,反倒是叫那些强大的妖兽们竟是在被尸花吞噬之前就恢复了神智。 它们似是意识到身上看出来的猩红之花在汲取它们的生命,活化它们的肉身。 怒戾咆哮着,身上迸溅燃烧着熊熊妖火,沸腾的妖血如岩浆,从伤口之中奔涌如泉,将身上生长在血肉之中的尸花尽数焚烧。 尸花的吞噬强度取悦于百里安的修为深浅。 当那些尸花在那些修为强大的妖兽身上被强行焚烧剥落下来的时候,顷刻之间,就化作了原本惨白尸块的模样。 形态各异的肢体、躯干、手脚、面容在地面上疯狂扭曲,宛若富有生命一般惨叫。 以精血为燃的妖火十分恐怖,那些扭动的尸块很快烧干成一片灰白色的焦炭。 尸花损毁,百里安神魂自然也是受到了不容忽视的反噬创损。 他眼角开裂的痕迹越来越深,面色也越发苍白,一对猩红的眼眸不断在妖潮之中扫视搜索。 果然,越是危机的时刻,事态越是会横生变故。 花海无法完全吞噬上乘恶妖,反而在汲取它们体内的黄金圣气之后,恢复了意识神智,也知晓逃离妖潮,回避那大片的花海蔓延之势。 如此一来,他还尚未精准捕捉到深渊巨兽的身影,便已经有了不少妖兽脱离了妖潮。 白少颜也感受到了事态的棘手性,语气不由急切起来:“主人,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百里安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眉心上,以血气压制着眉心之下躁动欲崩的灵台,他目光再度飞快在无边无际如浪潮席卷的妖潮中久久巡视一番。 最终,他手臂轻扬而起,漫山遍野的曼殊沙华逆行而起,皆数飞入他的掌心之中消失不见。 百里安身体狠狠一晃,这具身体做为吞噬的源容器,似是都因为这过分的饱和之力,而感到超越极限的痛苦,欲望、怨恨、恐惧、绝望以及力量就像是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水朝他淹没而来。 耳边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怒吼以及哀鸣遍野的幻听。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眼瞳猩红,眼底似有种疯狂作祟的因子快要压制不住。 最终,他还是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方位。 “西南方向,二十里,那只白色妖兽有问题,追上去。”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七章:两只妖 百里安话音刚刚落定,小白龙的身影便缩隐于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为百里安所指的那只白色妖兽身影在那妖潮之中,体型不算过分巨大,速度却是奇快无比,仅凭肉眼一时之间都难以捕捉其奔跑轨迹。 妖潮暴起,其中大部分的妖兽都有着猛犸巨象般的体积,更莫说那些强大到能够借以尸花之力吞噬消耗体内黄金圣气异化影响的上乘妖兽,皆至少有着小山般庞然的身躯。 身边近它身者妖兽都会在顷刻之间,为之狂暴的妖气绞杀成满地血泥。 可是那只白色妖兽看似在妖潮之中穿梭狼狈,可是在如此密集危险的妖潮之地中,不论是强大的上乘妖兽,还是巨大如山、天生占着体积优势的恶妖们,都无法阻拦它脱离妖潮的进程。 它虽在体型力量上,并不占据任何优势,可是速度却快若幽影,如一只白色幽灵,在妖山妖海的潮流涌动之中自由穿梭如风。 纵然是白少颜那得天独厚的龙瞳,竟是在视线捕捉之际,也不过只能够堪堪捕捉到其兽的轨迹路线虚影。 竟是连这妖兽究竟是何模样轮廓都未观得完全。 在极短的时间里,那只白色的幽影竟是已经完全脱离了妖潮的外围边缘地带,朝着空旷之地奔走而去。 分明是恶妖兽身,可是疾走奔行之际,却是隐隐透出些修行的身法飘忽诡迅之意。 这只妖兽……果真是有着格外清晰的自我意识。 云收雾散,峥嵘威严的银白龙躯自空间里破云而出,龙口大张,吞吐出浓浓寒霜,霜走十里,呼吸之下,万物好似为之冻结。 在山野之中如白色幽灵的那道兽影在这恐怖低寒的霜雾之中,行动力好似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它发出愤怒的低吼咆哮之声。 一只华贵鎏银的龙爪隐隐闪烁着异样的金色华芒,穿过寒霜,朝着大地拍了下去。 愤怒的吼声瞬间化为凄厉的惨叫。 妖潮疯涌的声势已经远去,不知是否是感应到了这边的妖潮为那尸花吞噬了不少的数量,还是妖皇那边的战局已定。 空气之中的黄金粒子逐渐变淡,狂暴的恶妖们也相继不再如方才那般疯狂,开始逐渐沉寂隐蔽于四野之中。 百里安坐落于龙背之上,黑眸红瞳的诡异色泽久久难散去,眼角扭曲而皲破的暗红纹路迅速肆意生长着。 纵是无心使然,也不由让他自阴影处投来的目光,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沉沉阴郁感。 他垂眸看着白少颜龙爪之下捕捉到的那只妖兽,竟是一只成年体的妖虎。 那只妖虎体型比凡间寻常老虎的身形还要巨大,观其气息,怕是已然可以登临七乘妖之列。 可任凭它身形如何巨大,落入龙爪之下,也就显得十分弱小无力了。 它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悲鸣咆哮,一双天生凶戾的虎眸之中,确实有着异于那些被感染的恶妖们的自主意识与智慧。 一只七乘妖虎,若是在神罚森林之中,那自然是让许多仙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可是在回廊天渊之中,它却连上乘妖兽之列都不算。 在这样的妖潮爆发之中,虽算不上垫底的存在,可综合实力也至多中下之游,大灾面前,也只能算得上是炮灰的存在。 可偏偏就是在回廊天渊的妖潮之中,它这样的中下游之列的妖兽,拥有者那些比那些上乘妖兽还要清醒独立的意识。 甚至身法速度如此之快,快到近乎诡异的程度。 “主人觉得……它便是深渊巨兽的宿主?” 白少颜捕捉到了猎物,也并未着急变回人身,龙爪依旧稳稳地摁扣在那只妖虎身上,使它动弹不得,只能不断发出愤怒的吼叫声。 因为身体不正常的滚烫高温,让百里安的脑子有些混沌迟缓,通过尸花汲取的大量妖兽血气里包含了太多的黄金圣气以及这万古以来饕宴留下来的怨气。 早已与邪神打过交道的百里安,克服过如深渊般黑暗的人心欲望,爱恨怨憎。 足以让海中恶妖丧失神智的饕宴怨气,其实对百里安的影响力并不算太大。 真正让他身体感到极度不适的是那过于浓郁的黄金海圣气有着可怕的净化之力,这种净化之力与司水神源的净化之力又完全不一样。 司水神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可包容世间万物,不论生灵死灵。 而这黄金圣力的净化之力却极其霸道,霸道到百里安这具尸魔王族的身体不断遭受侵蚀,体内的血气也以着恐怖的速度被净化消融着。 尸魔天生不用呼吸,他入回廊天渊之中时,四周的黄金浓雾粒子并不会被他直接吸收至身体之中。 如今这样大量吞噬那些恶妖们的血肉身躯,弊端便开始逐步显现了。 做为尸魔,百里安不太适应身体这异于常人的体温,他也并未急着从龙背上跃下来。 将将混沌沉重的意识,在百里安不自觉地将身体往白少颜那冷冰冰的龙背上贴去的时候,倒也将意识拉回笼了些。 白少颜此时化出来的龙身并不算过分巨大,每一片银白色的龙鳞都只有着成年人的巴掌大。 百里安为了汲取她身体上更多的凉寒之意,便将自己滚烫的身体贴在她颈后的那一片龙鳞上,脸颊轻轻蹭着那散发着幽寒霜雪气息的鳞片,倒也是十分舒服的。 自古传言,蛇有七寸。 七寸乃为死穴,那处蛇鳞总是生得格外柔软。 可龙非蛇,龙族自古以来,都拥有着超越众生的强大完美的肉身体魄,并不具备蛇类的七寸死穴之说。 可是当她后颈感受到那滚烫脸庞贴上来的温度的时候,身躯微微一僵,虚浮于云雾之中的洁白龙尾也无声缓缓地放落下来。 巨大的龙躯在云雾之中逐渐缩小,化成正常为人所骑乘的坐骑形态大小。 百里安脸颊微微下陷,原本坚硬如万年寒海玄铁的龙鳞,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柔软如她初生之时,腹部下所生的那片细密薄软鳞片。 没有挥发完的尸香味飘散在空间里,斑驳的光影和风的丝线弯弯绕绕地纠缠着未散的画像,仿佛描摹着不知何名的暗流涌动。 百里安一时之间并未出声,白少颜也很有耐心地保持着安静。 她幽紫龙瞳深邃,似是洒落了一片晃眼的清寒月光,她静默而立,仅是用垂于大地的尾巴末端啪嗒啪嗒地在地面上轻轻拍了两下。 借着外物传达的温度,百里安模糊晃动的视线也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 只是在那黄金圣力的侵蚀之下,意识比之往日,倒要显得迟钝缓慢许多。 他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白少颜方才说了什么话,可是他懒得抬起身子,慢吞吞地挪了挪眼珠子,瞥了一眼她龙爪之下抓住的那只妖虎,模样看着有些懒。 目光停驻在那妖虎身上许久,百里安鼻子里才慢悠悠地吐了一声‘嗯’。 “尸花落下之时,并未沾及它身,这妖虎似乎就察觉到了尸花的危险性,知晓提前逃走,如此神智意识,非寻常妖兽所能有,甚是诡异,需得拿下细审才是。” 白少颜嗯了一声,她龙首忽动,偏了偏头,一双深邃巨大的紫色龙瞳里仿佛蕴着浩淼的深海渊光。 “主人……我们捕捉到的,好像不止是一只妖兽。” 她低首吐霜,大地瞬间冻结成冰,将那只妖虎身躯冰封禁锢于大地上,独留下一只虎脑袋。 百里安逐渐适应了体内的异样不适感,听了白少颜这话,他抬起身子,跃下龙背,蹲在那妖虎身旁细细打量起来。 果然见那庞大异于寻常成年老虎的身躯之下,如同白少颜摁杀它一般,同样死死摁着一只更小的妖兽猎物。 那只妖兽竟也是一只虎,只是那只虎虽已脱离了幼虎时期的模样,可看起来也并未成年,体格只有野狼般大小,腹部已经被压在身上的那只妖虎如刀锋般的利爪扎穿钉死在大地上。 鲜红色泽濡染了它们的毛发。 受了如此严重伤势的那只虎,竟并未即刻死亡,那双虎瞳里散发着异于妖兽的冷漠、愤怒情绪。 压在它身上的那只巨大妖虎,纵然身体受到冰封禁锢,可它眼底怒恨之意依旧难掩,它费力挣扎着转动硕大的虎脑袋,张开冒着森森热气的大口,獠牙狰狞闪烁着锋利的寒芒,朝着那伤虎的脖颈致命处,就要狠咬过去。 一副恨不能就此将它脖子咬碎! 百里安眼疾手快地出手在它额头上轻轻一点,那戾气十足的妖虎登时浑身不得动弹了,张着獠牙巨齿,嘴里滚烫的热气扑洒在那伤虎身上。 那只伤虎的表现也十分反常,冰冷的虎目之中不见任何应有的恐惧害怕之色,它冷漠轻蔑地看着身上那只妖虎,不为所动。 百里安抬眸看了看那只暴戾的大妖虎,又垂眸看了看那只眼神冷漠的小伤虎。 他低低轻笑了,语气和眼神都开始意味不明起来:“这可真是有意思了,黄雀捕螳螂,却不知这螳螂之下,竟有藏蝉? 在这片回廊天渊的死地之中,竟有两只不曾受这黄金海雾影响的恶妖,可真真是……一件奇事儿啊。” 更奇的是,在这妖潮之中,相互厮杀噬咬的妖不计其数,但那前提是侵占了自己的领域,在本能狂躁的特性下,会主动攻击靠近自己的妖兽。 可是这妖虎,竟是有着如此明确的目标,在如此遥远且障碍重重之下,猎捕其他妖类。 更有意思的是那只小伤虎,如此体格,至多不过一只十乘妖。 可是它竟然能够在妖潮之中,保全自己不说,还在那只以速度身法见长的妖虎手底下窜逃了这么久。 表现出来的,可属实不像是一只寻常的十乘妖。 所以,如今一下子逮中了两只恶妖。 它们之中,谁才是深渊巨兽的宿体呢? 白少颜化做了人形,也随着百里安的动作,与他并肩蹲了下来,侧眸看着百里安的脸庞,怔了一下,旋即说道:“主人在苦恼这两只,谁才是真正的深渊巨兽?” “是啊,可苦恼了呢?”说这话时,百里安眼底带笑,倒是不像苦恼的样子。 白少颜盯着百里安侧脸的目光没有收回,她真诚地给出意见,道:“既然如此,那主人将这两只都杀了,便不会有任何后患。” 在龙族弱肉强食的价值观里,宁杀过,不错过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更遑论方才百里安那一场尸花之雨,夺去了这么多妖兽的性命,也不差这一两只了。 谁知百里安却摇首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摊开手掌,重新召出心灯,靠近那两只虎妖,看模样,是在试探它们两个的反应。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那两只虎妖都没有任何反应。 白少颜道:“深渊巨兽既然为黄金海中的一乘妖,这证明它已经有着凝化成人形,有着超越寻常生灵的智慧,主人以心灯为引试探,想必成效必然不大。” 百里安深以为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翻掌之间,心灯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灼灼如火的曼殊沙华执在手指之间。wap..com “看来没戏了,只能用小白你说的那个方法永绝后患了,回廊天渊这种鬼地方,我真的是吃够苦头,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了。” 说着,他便将手里头的那朵曼殊沙华递送了出去。 见那朵猩红之花的靠近,浑身是血的伤虎倒是未见多大反应,它眼皮淡漠凉薄的垂下,眼神里看起来,倒有几分讥讽。 反倒是那成年体的妖虎,见那尸花绽放吐蕊而来,尚未靠近,那猩红纤细的花蕊就好似活物一般朝着它兴奋张舞着。 它眼底露出了恐惧和无助的情绪,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庞大的身躯不顾那寒气如针的侵蚀身体疯狂挣扎起来,试图挣脱。 百里安递送出去的尸花并未落在它们的身上,下一瞬,化为绯红的花雾散去。 他屈指敲碎了妖虎身上的厚冰,不等它翻身而逃,早已滚烫如沸的手掌毫不费力地扼住了它的脖子。 “好了,眼下足以确定,谁……才是真正的深渊巨兽了。” (本章完)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八章:瞳术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两百九十八章:瞳术扼住那妖虎的瞬间,百里安顺手还将那只重伤的小伤虎给解救了出来。 掌心凝聚司水疗愈之术,它腹间血肉模糊的伤口飞快愈合。 治疗过后,百里安手掌并未收回,而是出于对小动物的本能性子,在它肚皮上撸了两把。 那小伤虎人性化地蹙了蹙眉,似是不喜欢被陌生人这般亲近触碰,可身体喜欢被撸的本能,让它不自主地蹬起了四只虎爪子抱住百里安的手腕。.c0m 眼神很冷漠,身体却很诚实热情。 百里安挑了挑眉,此刻没功夫顾及那小伤虎,他目光冷然地看向那只体型巨大的妖虎。 “所以,你会是深渊巨兽吗?” 此问话刚一落定,手掌之下被死死扼住的妖虎陡然传来一股巨力,试图将他掀翻,愤怒的虎啸声宛若闷雷,反应竟是极大的,百里安竟是险些压制不住。 百里安面色不变,扣着妖虎脖子的拇指不动声色地轻轻上移,摁住它皮肉之下一处不明显的微凸软骨,刚想稍稍用力威慑一二,可还没来得及用力。 那妖虎浑身一震,眼底竟是流露出明显的恐惧与哀求之意,身体一下子变得老实起来,头颅低垂,收起獠牙利爪,一副顺从模样。 百里安眉头一抬,奇怪道:“深渊巨兽做为黄金海的一乘妖,都是这般没骨气的吗?” 一旁被他摸着肚子的伤虎鼻子里发出轻嗤的声音,不知是不屑还是在认可百里安这句话。 白少颜视线从百里安的脸上收回,落在那妖虎的身上打量了两眼,好似发现什么一般,目光微动道:“主人,这虎它似乎……腹中有生命体征?” 百里安眼角一跳,视线低垂,果见那妖虎的腹部圆鼓,时而蠕动一下,似有活物藏在其中。 他松开小伤虎,手掌探入那妖虎腹下,掌心刚贴上去的瞬间,那妖虎庞大的兽躯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它浓密的毛发之下,亦生有坚硬的鳞甲,在百里安手掌贴近上来的瞬间,那些鳞甲应激一般,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腹中幼崽,鳞片纷纷张立而去。 锋利的鳞片边缘却难以刺破百里安掌心肌肤半分。 许是意识到了它与百里安之间巨大的强弱差距,眼睛里藏不住的绝望与无力的哀求。 百里安只觉得这妖虎的反应当真是可怜又好笑,他松开了那妖虎的脖颈,摸了摸它鼓动不止的肚子,道:“好了,别这么大反应,我不杀你就是了。” 他转头看向白少颜,神色里是止不住的遗憾:“此虎腹中有孕,应该不会是深渊巨兽。” 白少颜歪了歪脑袋,不解:“在这回廊天渊之中,以着深渊巨兽的力量,可以任意寄宿于妖兽肉身之中,并没有条件约束,并不会说是有孕之妖,它便无法寄身。” “反倒不如说,腹中有子之妖,对于深渊巨兽而言,一次性附身,可汲取两只妖灵的力量,反而更能滋补自己的神魂。” 百里安摇首道:“理是这么一个理,可是此虎不惜以命也要保护腹中幼子性命,这份拳拳爱子之心的母亲天性,却非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妊娠期的妖虎能够不受这黄金雾气的影响。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妖虎既是妊娠期,又将自己腹中幼子看得如此重要,在如此危机灾难面前,它竟不知躲避好起来,保全自己,而是混迹在妖潮之中,追杀另一只幼虎。 契约相连,白少颜对百里安心中的疑惑情绪亦是有所感应,她看向那只始终如一安静的小伤虎,正趴在土坑间观察着百里安。 “主人,这回廊天渊之中大部分的妖兽似乎都为妖皇傲疆所统帅,这只妖虎或许未必是深渊巨兽,但也极有可能授命于妖皇傲疆。” 百里安道:“授命于妖皇傲疆来追杀一只小老虎?” 白少颜一板一眼道:“或许是这只幼虎来历不凡?” 当然来历不凡,如若不然,区区一只尚未成年的十乘妖,在妖潮之中,只有被践踏成血肉之泥的份,神智也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百里安原本怀疑这只幼虎,不是深渊巨兽,便极有可能是那幸存被打回原形的君皇娘娘。 毕竟这只小伤虎亦是白虎一族。 只是他以心灯为证,不论是心灯还是这只小伤虎,都没有任何反应。 世间万般真相,都不是能够尽数推演出来的。 百里安思索不通,索性不思考了。 “无妨,且不论这两只虎是何来历,带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总是没错的。” 说着,百里安召出月光锁,自那银白锁链之中抽取出了两缕月光,将那一大一小两只老虎脖子捆了一圈。 两只老虎周身妖力顿时消散不见。 小的那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脖子上那圈锁链,也不知是在震惊这月光锁的封印之力,还是在震惊竟然有人胆敢在它脖子上套以项圈。 百里安手里牵着一大一小两兽,抬首观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道:“看来这回廊天渊,出口一时半会也打不开了,先寻一处隐蔽之地安顿下来吧?” 白少颜不解问道:“妖潮已经褪去,为何要寻隐蔽之地?” 如若说,这两只虎都不会是深渊巨兽的话,那么此刻难道不应该是尽快找到深渊巨兽的宿体,将之抹杀,解除隐患吗? 百里安摇首道:“妖潮退去得突然,恐有变故发生,我并不认为林曦殿主当真有实力能够杀死妖皇傲疆。” …… …… 湖浪滚滚,如沸腾的岩浆。 通体漆黑鳞甲的巨大蛇尸足有房梁大小,自水面之中缓缓浮现出来。 妖皇傲疆浑身是血,坐在那蛇尸的一截驱赶之上,他不知何时,竟是重新生出了双臂,只是那新生的双臂色泽格外苍白,十根手指生得极长,漆黑的指甲如锋刀,散发出尽数般的光泽。 他此刻一半是妖体形态,上半身则是人体形态,腹部之下,是黑色的蛟龙之躯,额头生有一对漆黑如利刃般狰狞的长角。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两百九十九章:魔瞳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两百九十九章:魔瞳魔宗宗族昭河,虽说世有传闻,乃是人族昭国魔修出身。 可是他的名字,给这世间所带来的恐怖阴影,足足持续了七万年之久。 他能够让人间迎来前所未有的末法时代,在四海八荒之中掀起的腥风血雨。 不论是多么漫长久远的岁月,都无法让人类心中的恐惧磨灭淡去。 在那令人间列国,百家仙门一度绝望的岁月里,他几乎让世代传承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的仙道三宗几乎断了传承,灭了香火。 若非仙尊祝斩强行顶着法则紊乱的反噬,钦点命星,人间有了撅起天道三子之说。 兴新而起的百里羽、苏观海、尹渡风三人借着机运以及三宗至宝之力,一举推翻琅琊魔宗,至今整个人间,怕是都如同不见光明的烘炉炼狱之中。 琅琊魔宗纵然被打得节节败退,一路退至无尽海以北极寒之地的昭国领土之中,龟缩难出。 可纵然有着三宗之势力压,也始终难以将琅琊魔宗这只毒虫彻底灭尽。 在千年之前那场人间混战之中,关于这位魔宗之主昭河的死因,有着各路不明的说法。 有传闻说,他是死于三宗道首三人合力围杀之下。 亦有人说,太玄宗宗主擅于棋诡之道,曾派入门下弟子,潜入魔宗,骗取魔宗长老信赖,成功打入敌魔内部,窃取了情报,在魔宗宗主闭生死关的重要关头,率领百家仙门打入昭国国境之中。 以身强渡生死劫的魔宗宗主昭河在关键时期走火入魔,暴毙而亡,血肉为自己所养的魔兽分食而之。 但不论是怎般猜测,做为那场战役的最关键的三位人物。 百里羽、苏观海、尹渡风三人都从未在百家仙门之中正面回应回应过是他们设局合力成功将琅琊魔宗宗主一举围杀成功。 琅琊魔宗宗主身死之消息,却也不过是流传于个个百家仙门之中,大家各自心照不宣罢了。 宗主昭河遗迹千年,按照常理而言,在那般生死决战之下,三宗之主断不可能错失良机,留下他这一巨大隐患毒瘤! 更莫说在三宗之主共点命宫围杀之下,魔头昭河还能留有生机。 妖皇傲疆虽长年身在黄金海中,可有着饕宴这一邪物于人间世人欲望连接,他想不知晓人间那些事也难。 傲疆做为这黄金海域的妖皇,早在万年前,就已经突破通暝巅峰境界。 借着弑父夺来的父帝神源,在这些年强行融合消化之间,也勉强已经够得上入圣初品之境,半步炼虚境。 他自问人间天才修士犹如过江锦鲤,他从不放在眼中。 也就那天道三宗之首,经了祝斩钦点命星,得了那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这天地馈赠的助益,强行点燃修为寿元,可在短期之内燃烧命星,实力超越人类肉身所能承载的极限,达到入圣炼虚之境。 如此不俗的手段,确实让他不敢心中太过轻视。 可那三人在如何厉害,也不过沾的是祝斩所执掌的天道的光。 如此厉害的手段,是祝斩所赐。 哪一日他若想收回,那三宗之首,便是狗屁不如。 反之是那琅琊魔宗宗主,一直以来叫傲疆捉摸不定。 传闻中的魔界六河,于魔界之中有着鼎分六足的绝对地位,可谓是处高临深,权倾一界,只直系于魔君一脉,从不听信于其他人。 论其地位之尊贵,比起那魔界四方大君首领,也只高不低。 可偏偏这位魔宗宗主,人族出身的魔修,他却能够如同天道三宗之守一般,召唤魔界六河,在短暂的时间里,借以魔河之力,化为己用。 沸如炎浆的湖水不知从何时起平复,黄金色的湖液在巨型蛇尸下静水深流。 风吹起了傲疆额前的湿漉漉的碎发,露出来的那双狭长眸子尽是化不开的阴冷戾气。 带着邪性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湖畔间浑身染血的女子,双手抱胸,健硕修长的身躯依靠着坚硬如山石的蛇尸驱赶,在湖中载沉载浮。 “世人都说魔宗宗主昭河,手段残忍酷吏,修行违背天理之邪魔之术,断尽亲缘之线,行的是丧尽天良之事,走的是永不超生之道。 昭河生性阴毒冷漠,视万物为草芥,便是连手底下最亲近的门徒,都无一人愿意与之单独独处,却不曾想,屠尽百家仙门的魔宗宗主,竟然是一名女子。” 林曦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只感觉到此刻两只眼睛好似被无数细小生着尖锐倒刺的剧毒藤蔓细细缠绕着,不断传来恐怖的灼烧感。 又有温热的液体自眼角蜿蜿蜒蜒地淌落下来,鼻息间尽是鲜血的甜腥之气。 原本平静下去的湖畔又起风了,掀起阵阵微潮湖浪。 林曦纤眉微动,感应到了那不动声色的风起之声里暗藏的森然杀意。 委拖在地面间的大袖飘然而起,她目不能视,却能够极其敏锐地‘看’到身前空间之中凝聚的杀机一般,两根纤长手指并做剑指探出。 在那两指之间,正自夹住一根细长的金属长针,针身并非寻常那般打磨的光滑,而是一圈圈诡异螺纹之状,针尖淬着一抹恶毒的幽蓝色光泽。???..coM 更加诡异的是,她分明稳稳地夹住了那根细针,手指之间那冰凉的冷金属触感也十分清晰。 可下一刻,指间传来一阵细冷的滑腻之感,那根细针就像是冰冷滑腻的细蛇一般扭动起来,犹如活物一般,奋力挣住她的双指,嗖地射入她的左眼之中! 剧痛袭来! 林曦被迫头颅后仰,一时之间仿她感到自己的头骨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敲碎一般,在那剧痛之下,她身体微微颤抖着。 可即便如此,她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后仰的脑袋一点点收了回来,那根细长的毒针彻底没入她的眼球之中不见,只能够看见她那只银灰色的瞳孔中间,淬着一个猩红的针孔。 由于她的瞳色极浅淡,故此那一点猩红针孔格外醒目森然。 自眼眶之中泊泊流淌的鲜血涌得更凶了,只是这一次,自她左眸之中流淌的鲜血色泽竟是逐渐由红转黑,色如浓墨,竟是剧毒。 林曦似是嗅到了自己血中那异样的气味,她微微蹙眉,面临如此重创,她的表情竟也无多大波澜变化,那是一种近乎无动于衷的残忍。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章:翼焰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三百章:翼焰狭长诡绿色的眼瞳在稀薄的黄金雾色之中轻微地抖动起来。 他听到‘噗嗤’一声细微的轻响。 似有什么利物刺穿皮肉。 他的眼皮因为痛苦而抽搐了一下,傲疆僵硬地低下视线,只看见自己被握住的手腕间,生出一根根鲜红如水晶的精巧冰棱。 旋即自腕间一路向上蔓延至整个手臂,一根根长满尖锐道刺的冰棱摧毁他体内的灵脉节点,持续刺透扎穿,迸溅而起的鲜血在雾色之中飞快凝结成冰霜粒子。 在妖皇傲疆战栗的眼瞳之下,他清楚地看见她那蔓延着黑色毒纹的指尖,像是蛇类的毒牙般,缓缓注射至他的伤口之中。.CoM 麻痹的痛感随着那冰棱的蔓延,以着无可抵挡之势冰冷扩散。 林曦缓缓抬起面容,山谷之中被黄金雾气包裹而成的易总柔和色调落拓在她的脸上,纵然手中行着如此恐怖残忍的杀招,她身上仍旧是那种安静沉稳的气质,就像远山中终年不变的雾霭。 千年孤独的味道。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女人,妖皇傲疆原本笃定的事实真相又不由开始动摇起来。 这样一个连杀人都不沾风雪模样的一个人,当真会是魔宗宗主吗? 抓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不沾尘埃般轻收轻放,指尖轻抬之间,在他右臂肩膀处虚虚一划。 于是,妖皇傲疆好不容易新生出来的手臂,齐肩而断。 断臂高抛而起,不见任何血沫横飞的凄惨森然场景。 只因那只断臂已经完全结晶,在空气之中飞快散化成粒子粉末。 剧烈的痛觉让妖皇傲疆的整个视线都在虚晃颤抖着,他与湖水之中踉跄后退两步,齐肩而断的伤口之中鲜血喷洒难止。 形势瞬间逆转。 自湖畔间缓缓起身的目盲女子却没有妖皇傲疆那般喜欢玩弄猎物的恶趣味。 她立于湖畔之间,裙裳为雾色包裹,尚在淌落鲜血的双眸落在深浓睫欲的阴影里,不透一点光。 在她身后那片虚无却扭曲着异样光影的空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生长而出。 妖皇疼得涣散的视线里,隐约之间看到一对巨大的光翼在那道画意幽深的纤弱身影后舒展振翅,可当他一眨眼再去看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宛若错觉一般。 可妖皇傲疆绝不认为自己回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 他面色阴戾,正欲说话对她这种诡异的手段有所点评。 可林曦却仿似有些受不了这种话痨的敌人,淡色衣裳轻舞之间,她不着烟火地掠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摁住妖皇傲疆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肩膀。 洇着血色的玉手轻轻搭落而来的瞬间,妖皇傲疆身下所承载的那只巨大妖尸瞬间寸寸爆裂开来,化为大片猩红的血色漫迹于湖泊之中。 而妖皇傲疆所立的湖面,骤然凹陷下去一个巨碗的恐怖轮廓。 藏于深湖水底之中的无数庞然恶妖,巨大的身躯缓缓浮出水面,身躯半残,那些消失不见的躯干部位好似都在那巨大坑碗之下被碾压成了一团团血雾。 这片万古之前便存在的黄金湖泊,此刻在那鲜血的侵染之下,一时之间,竟是再也寻不到半分原有的色泽。 一片涛涛无尽的血海之色。 那双狭长森绿色的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意味。 再次开口,嗓音里都带了几分颤抖的气音:“你到底是……” 可未等他将这句话说完,那两只指腹只余几抹淡淡青痕纹路的秀美手指已经朝他额头点来。 妖皇傲疆肩膀上轻轻搭着一只冰冷细瘦的玉手,他躲无可躲。 额头被那两指点中的瞬间,他只觉自己头颅好似被天钟撞上。 看似羸弱的纤纤玉指轻轻微勾,指尖如尖钩利刃般刺穿他额头间生着的蛇鳞。 手指发力一勾。 咔嚓———— 妖皇傲疆便听到自己骨头被生生掰裂的声音响起。 在他毛骨悚然的目光之下,他看到血色飞溅里,自己的头盖骨被掀……飞了出去! 我的娘啊! 今日遇见的这个女人,当真是比邪魔还要邪魔! 妖皇傲疆神魂沸裂动荡,口中爆发出一声凄怒的戾啸声,深没在湖水之中的巨大蛇尾鳞甲纷纷倒张而起,尾尖一根如长枪般锋利的黑色毒针缓缓延伸出来。 “滋滋滋滋滋滋——————” 他的尾巴发出飞快的震动之音,如同响尾之蛇。 妖皇傲疆所凝聚出来的每一根毒针,都源自于他的毒鳞,在他尾巴至毒之地发出的响尾之音,飞快催动着那根毒针。 果然,搭在肩膀上的那只玉手微微一抖,松了那可怕的力道。 林曦左眼之中流淌出来的黑血更加多了。 眼瞳中心那猩红一点逐步扩散,似有毒花自眼中将将绽放。 不断响动的巨大蛇尾这时飞甩过来,整个湖面沸腾起来,潮浪滚滚里,藏着剧毒尾针的巨尾撞在林曦的腹上。 林曦的身体凌空飞起,轰隆一声巨响,撞入身后那片怪石嶙峋的山壁之中,山石碎裂,滚滚而来。 而那道倒飞出去的纤弱身影则是在烟尘弥漫里,凄然摔落在地上。 妖皇傲疆虚浮在湖面之上,尾巴一卷,借助自己倒飞出去的头盖骨。 他看着湖面血色渐渐被那黄金圣气吸纳重新恢复一片金圣之色的湖水,心中那抹恐怖的动荡却久久难以回复。 方才那一尾虽然有着命中之感,可是他却感觉并未给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在击中的瞬间,他的攻击仿佛被什么更为强大之物所抵挡住了。 心思电转之际。 妖皇傲疆陡然回想起方才战斗之中那对一闪而逝的巨大光翼。 与此同时,尾巴好似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的那般,陡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他阴沉着眉目,尾巴卷动过来,之间尾端所藏毒针竟是包裹着一层漆黑的火焰,正自无声燃烧着。 妖皇傲疆心头狂震! 君焰! 竟然是魔君翼焰! 他终于明悟过来他所看到的那对巨大光翼是怎般的存在了,遍体栗然。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围杀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三百零一章:围杀百里安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暂且不论她究竟是敌是友,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此时此刻的目的至少是一致的。” 他微微一笑,看着白少颜认真说道:“既然已经知晓她身份另藏玄机,我自不可能对她轻易放下防备,既然心存防备,又如何畏她袖中藏锋?” 白少颜低叹一声,起身说道:“既然主人执意如此,那我便替主人走一趟吧?” 百里安伸手压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起身的动作。 白少颜神色微怔,却见百里安朝她摇了摇首,目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树洞之中,相隔甚远各自休息养伤的两只虎。 白少颜顿时会意过来,自家主人这是对这两只来路不明的虎妖的防备心,还远在那苍梧宫殿主之上。 她不在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重新坐了回去。 百里安才离开那巨大的树洞空间,在这回廊天渊之中,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有数十道意识朝他捕捉而来。新笔趣阁 百里安反应不可谓不快地收敛灵力,释放血气。 而那血气之中所释放的,皆是不久前尸花吞噬的那些恶妖们的气息。 意识如同扫荡一般,在他身上拂掠而过,许是感应到的是同类的气息,并未停留太久,就朝着更远的空间里消失不见。 若是妖潮,则是失控狂暴之势,必然不会以意识神识搜捕回廊天渊。 如此看来,那林曦当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好在百里安对鲜血的气息敏感程度更甚于这些妖兽之上。 体内两枚尸珠徐徐运转起来,一时之间,血气气涌如山泽,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在青鸾神符的辅助之下,百里安能够将一身血气扩散的范围发挥至极致。 加之有那群妖兽的意识引导,百里安并未耗费多大的功夫,就追寻到了林曦的具体方向之所在。 确定好方位之后,百里安不再犹豫地追了上去。 百里安的身法不慢,在足有成年人高的灌木丛林之中疾奔前进,他将一身灵力敛藏至虚无状态,周身血气凝放至巅峰,在暗色之中快若幽影。 而吞噬了大量恶妖后,百里安体内饕宴的怨气也浓烈到了让四面八方恶妖都畏惧的存在,自然不会主动触犯他的领域,也不会擅自用神识去捕捉他的身影,探知他的模样。 野兽之间相互感应的方式极为原始,在感知到对方存在着极为强烈的威胁气息,在野兽的本能之下,都只会下意识地将对方当成等级更高,更危险的存在。 而此刻的百里安,正是被妖皇傲疆所派遣出来的一众妖兽们当成了回廊天渊之中等级极高的上乘妖兽,不敢随意靠近。 在没有阻碍的情况下,百里安很快追上了那批追捕的妖兽群体的尾巴。 风中隐隐传来喑哑低沉的笛声。 笛声? 百里安心念一动。 黄金海所出的妖兽,天生无法化形成人,自然也就不可能吹出如此节律的绵长笛声。 而且观此笛声,竟还隐约有着引导这群妖兽的音控力量。 除了他与林曦,在这回廊天渊之中,竟然还有其他人? 可转念一想,长年以往,都有仙尊祝斩暗中派遣人来此回廊天渊之中与妖皇傲疆有所来往。 尽管妖皇傲疆说入此回廊天渊者,再无一人能归离返回人间。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进入回廊天渊者,都尽数已经被他赶尽杀绝了去。 进入回廊天渊的修士还有幸存者,而且还是在继续为妖皇傲疆做事。 百里安双眼凝聚血气,视力极远,清楚地看到数十道在灌木丛中狂奔的妖兽身影庞大如山,速度却绝不笨拙,快得惊人! 坚硬如剑戟的森长灌木在那妖兽们的庞大身躯践踏之下,齐齐倒栽下去,身影快成数十道虚像,若非百里安血气充沛,都难以捕捉到那些妖兽们的身影。 在前方方圆数百里,处处都留下了激战的痕迹,如同战火燎烧的古战场,空气中弥散着不同寻常的尸体焦臭味。 追寻着那目标血气,百里安的视野穿越过无数野草荒野,以及那些庞大的妖兽身躯,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原本留在黄金湖泊之中的殿主林曦。 她看起来身上伤势不轻,风息之中所残余的鲜血气息大半都源自于她的身体。 如今那数十道庞然巨大的妖兽已经将她成功围杀包裹在荒野之中,而在那数十道的妖兽之中,有几名仙门装扮的人类修士,将自己包裹得极严,看不清容貌,正坐在其中几只格外巨大的妖兽肩上或头顶上。 其中一名身材娇小的人类修士手里横吹竹笛,操控着周围的妖兽不断被围杀在中间的林曦发动进攻。 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林曦闷哼一声,腹部正中一只巨型蜥蜴背脊肩释放的毒牙,血箭狂飙。 再度遭受重创一击,可林曦行动力却并未就此受到限制,她毫不停顿地疾身而行,身姿宛若暗色之中的一缕薄烟,竟是在那样密不透风的包裹之势下,还能见缝插针地借着巧妙的身法优势,穿过重重巨兽的包围之势。 只是这一次,留在灌木从中的血迹更多了些。 坐在妖兽肩头上的吹笛人冷笑一声,道:“强弩之末,我看你还能逃到几时去。” 笛音吹响,躁动刨着利爪的妖兽群体们再度狂啸着追了出去。 尽管林曦身法极为特殊,在这样围杀的绝境之下,还能够将自己的身影气息隐藏于空间之中,叫人难以追踪。 可她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更为无需催动追踪秘法,妖兽们凭借着空气中那浓郁的血气都能够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方位。 百里安跟在群妖身后,不敢打草惊蛇妄动,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同时也是有意在观察林曦。 正如那吹笛之人所说,林曦已经行至绝境,可她分明是逃亡的一方,重伤之下,可她却偏偏并未单方面等死。 她身法诡异,行踪飘忽,纵然有着血气为引,身后泱泱一众也难以轻易追得上她。 林曦目不能视,可是她却能够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危险’。 有好几次,她看似逃掠过一处平平无奇的峡谷山泽之地,可当众兽气势汹汹追杀上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远古上乘凶兽栖息沉眠之地。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再遇故人 那修士嗓音低沉喑哑,听得出来是在有意掩饰自己原本的声音。 身边同伴都朝他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百里安也皱了皱眉,似乎确认了什么,脸色沉凝。 可不管怎么样,这修士一番话犹如冷水一般,朝着众人当头泼来,叫他们一下子冷静清醒了起来。 正如他所言,他们来此回廊天渊,更重要的是收集情报,亦或是帮助妖皇傲疆掌控大乱潮音的乱局。 他们虽然此刻听命于妖皇傲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正的主子就是妖皇傲疆。 他们到底是仙门修士,虽说出身低贱,杂草灵根,可他们自认为自己依旧是清流正道。 若非受了上级命令,他们又怎么可能听命于妖皇傲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妖物。 只是进入这回廊天渊,他们的生死,皆取决于妖皇傲疆的喜怒。 他下达的命令,他们必须认真完成。 而然,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将完整的情报传递出去。 哪怕他们没办法活着离开回廊天渊,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像历代来此死地的仙盟前辈一般,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将有用的情报传递出去。 而关于这苍梧宫殿主林曦的身份,她修行魔瞳之术,掌魔君翼焰,实为琅琊魔宗宗主昭河这一重大情报,一旦传回仙盟之中,那将不知该掀起怎般大的风浪。 如此恐怖的人物,竟还活在人间,如此重要情报,绝不可埋藏于回廊天渊的尘土之中。 世上分明传闻,当初魔宗宗主昭河毙命于三宗举力合杀之下。 可她却改头换面,以着殿主身份掩藏于苍梧宫中。 这究竟是三宗有意放过,还是苍梧宫宫主尹渡风在行暗度陈仓之举? 这背后究竟有何阴谋,都需要去一一细细排查。 杀死一个被妖皇傲疆重创的魔宗宗主固然成就巨大,可若是不能将此消息带出去,挖出背后真正布局之人,他们今日的牺牲,可谓是因小失大。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名身份来历不明的诡异青年尚且还不知是何身份。 若当真交手,这最后的代价,是否是他们能够承担得起的? 那名被他称之为司徒大人的女子面色变幻良久,低低咬牙道: “纵然此刻不与此人起正面冲突,暂且避开了一个大麻烦,可那妖皇傲疆,又怎是个好相处的善茬?!” 那名修士接话道:“妖皇傲疆只是命令我等前来捉拿此女,却并未规定我们要在哪个具体时限里将她带回。 御兽的妖笛在司徒大人手中,任凭他妖皇傲疆如何厉害,却也不过是鞭长莫及。” 司徒紫神色似有动摇,却还在犹豫:“回廊天渊已然关闭入口,纵然是拖延时间,我们又能拖延到几时去?那妖皇傲疆岂是好糊弄的?” 那名修士冷笑道:“此番若非我等潜伏入此回廊天渊,都不会知晓那妖皇傲疆竟然打起了深渊巨兽的主意,他擅自破坏了深渊巨兽的封印,害死了昆仑神主,其中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他已经脱离的仙尊大人的掌控,如今不向我们发难,只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 另一名修士也韵过味来,出声说道:“说到底那妖皇傲疆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他行事虽看似荒唐,却自有章法算计。 他破开深渊巨兽之封印,无非是想得到深渊巨兽,将之驯服。 如今这回廊天渊封闭入口,如何不是深渊巨兽强烈愤怒之下的表现,他们做那鹬蚌相争,而我等却是做不来那收利渔翁,若是还不留个心眼,怕是只能被妖皇当做炮灰来用。” 司徒紫极不甘心地看着地上已经重伤的林曦,咬牙道:“难不成就让我眼睁睁地放过这魔宗宗主?!” 最先开始发话的修士再度开口说道:“我们既已知晓她的身世,即便是将这个消息带给百家仙门,那也是大功一件。 更何况,盟主想要对付苍梧宫,活人可比死人有用多了,若是再次不明不白地杀了他,死无对证之下,尹渡风可就极好将自己摘干净了。” “这可不是盟主想要看到的结局。” 那名修士言辞讷言,字字句句皆中要害,原本诸位抱着必杀决心到此的,此刻也不由纷纷起了退去之心。 不过那个叫司徒紫的女修看起来在万道仙盟之中地位极高,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她目光含着冷笑,道:“今日便是不拿下此魔贼,也休想在这回廊天渊能够安稳度日。” 说话间,她足下竹笛飞转而起,落入手掌之中,飞快吹奏一曲。 音曲无形,不可琢磨。 可百里安清楚感受到,那不含杀意却十分诡异的音波是朝着林曦落覆而来。 那女人的意图简直太过明显,这音曲如何是冲着林曦来的。 在心中微叹一口气。 百里安欺身而上,挡在林曦身前,以剑斩音。 那竹笛乃为妖皇所授,吹出来的音律诡异至极,无形的音波看似被斩得尽碎,可其中却有着极难设防的粘附之力。 百里安只觉腕间一凉,垂眸扫了一眼,却不见手腕间的肌肤有任何异样变化。 可是身体之中,确实又感受到另有一股气息侵入进来。 并不具备任何伤害攻击性。 可是就宛若被某种力量标记过一般,看不见的痕迹藏在身体不知名的某个角落之中。 司徒紫见目的达到,放声大笑:“为此妖笛之音缠身入体,在这回廊天渊之中,不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掩饰自身的气息,只要有此标记在,你都会为此妖兽无穷无尽的咬杀。” 百里安垂下手臂,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枚竹笛上,面不改色道:“倒是很有趣的笛子。” 那平静的目光不带任何压迫感,却看得司徒紫内心竟是隐隐不安。 她握紧手中竹笛,神情警惕地将笛子背藏身后,冷笑道:“纵然你这般感兴趣,此笛也与你无缘。” 最开始说话的那名修士再次出声道:“音笛标记已落,四周强大的妖兽很快就会寻着气味找过来,司徒大人,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妙。” 不等司徒紫开口发言,便听百里安低低轻笑一声,掌中银色小剑化做一道流芒没入袖中消失不见。 只听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在荒野雾色中徐徐响起:“我对你那笛子不感兴趣,只是对诸位的性命,更加感兴趣罢了。” 司徒紫神情大凛之下,陡然感知到了一种难言的压力与威胁。 她只见眼前那青年一只手探入虚空之中,手掌虚握之间,鲜红诡异的魔气在掌下凝聚出一柄猩红长枪。 他手臂发力,抽出长枪,于此同时,自他身后那片虚无的空间之中,血气凝结而成一道道繁复的咒阵。 自阵光之中,一柄柄血色的长枪浮现而出。 庞然无匹的鲜血之力在极短的瞬间里,扩散至整片空间,宛若迎来一场真正的尸山血海。 百里安不同于三年前,他早已凝聚出来了属于自己的尸珠,不论是自身的血气品阶,还是体内的黑暗本源之力,都今非昔比。 司徒紫与那数十名修士,皆为万道仙盟散修出身,他们自身修为不过是通过后天培育的灵根以及燃烧寿元强行提升至渡劫境的。 论战斗力,与真正的渡劫境尚且有着不小的距离。 如今能够在这回廊天渊之中畅行无阻,也不过是借了妖皇之势,以及他所授妖笛。 真正能够拿的上台面的战斗力还是得这些受他们操控的妖兽。 可是这些妖兽在嗅到了倾没而来的鲜血之力犹如血海,在百里安一枪横扫而出的那个瞬间,腕间契链一闪而逝,远在百里之外的白少颜的龙威被借入枪阵中来。 龙吟阵阵,天生古老高贵的种族压制之下,让那些妖兽在一瞬间失了行动力。 司徒紫甚至都来不及横笛吹奏,一柄猩红长枪已经破风而来,她周身的灵力防御在那柄暗血之力所化的长枪之下,薄脆如纸,直径贯穿她的身体。 她自高空坠落,被深深钉死在大地之中。M..coM 而余下那些修士,更是不堪,连手中的武器以及身躯,都被横斩成两截,完全无法抵抗,很快便没了呼吸。 司徒紫尚且一息尚存,她满脸怨毒狰狞之色,死死咬牙,硬生生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竹笛捏得粉碎然后才含恨咽气。 数十名万道仙盟的修士们,唯有那名最先开口的修士弃了身下妖兽,立于荒野之上神情复杂地看着百里安。 他无声的张了张嘴,似是被这眼前这一幕惊悚到了。 百里安散去暗血之力,看着司徒紫掌心之中残余的竹笛粉末,平静道:“都说了对你的笛子不感兴趣,又何必白费力气。” 那名唯一幸存下来的修士见着同伴惨死,尸身横淌,面上却不见任何惶恐之色。 兜帽下响起的嗓音依旧冷静:“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将体内的妖笛标记转移至林曦的体内,妖皇傲疆的妖笛能御妖,亦能引妖攻击标记对象,不死不休。” 百里安沉默片刻,后道:“如果我是你,不会加入万道仙盟,百里羽若是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一定会十分失望。” 那修士听了这话,身体瞬间绷紧,然后微微颤抖地放松下来。 他抬手,掀开额前所笼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 正是当年空沧山一别的十三剑锦生。 锦生朝着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宗主已经彻底放弃了我,又谈何而来失望之说。” 百里安道:“在这世上,只有你自己才有资格放弃你自己。” 他抬眸,看向百里安:“我右手筋脉尽断,终生再也无法拔出鸢戾剑,我无法再回到天玺剑宗里去了,普天之下,只有万道仙盟不会嫌弃我一个废人。” 百里安知道,天玺剑宗并非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 或许正如锦生所说,百里羽已经放弃他继承十三剑,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锦生做为天玺弟子的权利。 阻碍他回到天玺剑宗的是锦生的尊严。 锦生目光闪了两下,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缘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关于你的身世我也听说了,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我们的少主。 只可惜当年我上山得晚,不然当年在空沧山上,说不定还能将你认出来,司尘,也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百里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定定地看着锦生,神情严肃:“你觉得是万道仙盟不嫌弃你,实则对于万道仙盟而言,但凡有利用价值者,他们皆会来者不拒。 我观你气息修为极不正常,你心结未解,怎会成功渡劫魂启之境。” 锦生缓缓抬起那只完好无损不见旧伤的右手,笑道:“我天生为练剑而生,我是天生的剑客,我之心结在于我右手残损。再也无法修行练剑。 可是万道仙盟的盟主却愿意为我寻来灵药,治我手伤。” 百里安眼神之中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锦生:“代价呢?” 锦生笑容一僵:“什么?” 百里安上前一步,语气逐渐冰冷:“我问你为了这只右手,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万道仙盟可不会平白无故予你灵药。” 锦生被百里安那气势逼得后退两步,面上已经渗出细汗,干笑了两声: “能有什么代价,我既加入了万道仙盟,那古盟主若想我尽心为他做事,自然得先治好我的手伤……” “他挖了自己的灵根。” 就在这时,重伤伏在野地间的林曦艰难半撑起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口道破真相。 锦生眼底划过一丝冷色,紧张地看着林曦,厉声道:“你少在这里胡言了,你与妖皇傲疆的那场战斗我看得分明,少主,此女真实身份是为琅琊魔宗宗主昭河,多年来潜在苍梧宫中,多半居心叵测,她之所言,不可尽信。” 林曦淡道:“我是魔宗宗主昭河不假,可我做为治疗系的殿主也是事实,我精通仙医道术,你体内灵根是否有异,我一观便知。” 锦生显然对魔修没有半分好感,言辞格外犀利:“你一个死瞎子,能观出什么门道来。”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怨婴真相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三百零三章:怨婴真相百里安看向林曦:“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真如林曦所言,锦生竟然愚蠢到这种程度,自挖灵根献给万道仙盟,那么他今日这一身渡劫婚启的修为,如何能够得一具没有灵根的肉身支撑?.c0m 林曦并未理会锦生的嘲讽,她淡声说道:“锦生能得天玺剑主百般器重,除了他自身对剑道有着卓越的领悟力与天赋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天赋异禀,生来便是雷灵根。” 百里安知晓这一点,那吴部也是万里挑一的雷灵根,故此虽然品行不太端正,为人倨傲,却也能够破格为百里羽重点培养。 锦生与吴部皆为雷灵根,纵然他右手筋脉断废,可只要不主修剑道,放下心中心结,亦是能够在三千修行领域之中卓越成长起来。 锦生自幼生于天玺剑宗,这一辈子就是被剑道二字困缚住了,以至于让他本末倒置,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万道仙盟的人又岂会放过如此良机。 百里安在心中沉吟片刻,对那万道仙盟又有了新的认知。 万道仙盟的古三松这样看起来也并非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的人物。 他一手创立海纳百川,包容一切驳杂灵根的修士从而创立万道仙盟,甚至能够以凡者之躯,搭上仙尊祝斩这条线。 虽说仙尊祝斩对万道仙盟多是利用之心,以祝斩的心性,更为看重天道三宗的正统发展。 古三松更是知晓这一点,可他依旧能够让自己座下门徒前仆后继的来此送死。 更了不起的是,万道仙盟之中鱼龙混杂,可他门下弟子在明知来此回廊天渊此等险境之地九死一生,却仍旧甘愿为此牺牲一切。 古三松此人城府之深,御人术之强,以及取舍之道,怕是还在葬心之上。 多年来经营培养的渡劫境弟子,他能够毫不心疼地投入死地中来任意牺牲。 便是仙尊祝斩再如何不看重万道仙盟这样的散修门派,想必不出几千年,万道仙盟在上清仙界之中,怕是也得有着不容小觑的一席之地了。 如今的万道仙盟看似比之不足天道三宗,可背后势力如今看起来盘综错节,展示出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虽说万道仙盟财力雄厚,可是若无特别的关系,他又怎会几乎垄断古吟国的大半灵根。 整个人间的灵根市场唯有万道仙盟一家独大,虽说其中有着大部分原因是十方城主修傀儡之术,不屑涉足那后天灵根之道。 但万道仙盟在拥有灵根市场的同时,甚至还能够掌握灵根置换易主的道术,这可非同寻常。 锦生的雷灵根对于万道仙盟而言,无异于一笔极大的机缘财富。 若万道仙盟当真看重锦生,为何不在治愈好他的手伤之后,着重培养于他。 如此,以着锦生那投桃报李的性子,怕是也会为万道仙盟死而后已。 只不过城府之深如古三松,说是有教无类,可到底在心中觉得锦生出自于天玺剑宗,有着故剑情深之念,怕培养出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故此强取那雷灵根,怕是想要留给万道仙盟之中真正的上层重要亲信。 如此一来,在打压了锦生的同时,再随意给他安排一个后天上品灵根,锦生好似一时之间解了心结,心境明悟之下,一举成功破境渡劫。 可实则,锦生的根基已经被过度消耗,无异于拔苗助长,反而腐坏了根基。 修行之路,怕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自平凡登顶奇迹本就是极难之事,可弱者的自由来源是信念,只要相信禁锢自己的平凡人生终有一天会被自己战胜,终究是能够一步步攀登至高峰,只要心中希望不灭,自有腾必九天之日。 可锦生这种自高处坠落,却是再难爬起来。 锦生在百里安那双鲜红眼瞳的注视之下,面上慌乱难堪之色愈发重了,他辩解道:“修行之道,灵根品质固然重要,可若是过分拘泥于此,难以经世取世,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前辈大能,突破自身灵根极限,依旧能够问道登顶,惊艳千古岁月。” 百里安看着他,认真说道:“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却是不明白你所需要突破的自身极限并非是灵根,而是你的右手。你嘴上说着突破自我,可遇事却只是一味逃避,选择最轻松的方式来回避困难。 今日,你会因为无法握剑的那只右手从而舍弃自己的灵根,带获得自我满足。 来日,你便会发现,你所舍弃的灵根又会在未来某日成为你道路上难以跨越的困难极限,到这种时候,你又该来舍弃什么?” 锦生被说得面上起了愤恼之色,“你与其有功夫在这里说教我,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那林曦分明是魔宗宗主,你那多管闲事的性子还是不知收敛。” 百里安忽然问道:“那么你呢?” 锦生怔住:“什么?”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他:“你既然觉得自己受了万道仙盟恩怨,甘愿加入万道仙盟,应当视同门为手足,可是我杀死他们,你半点愤怒不见。 甚至在方才那个叫司徒紫的女人发难之际,你言辞之间,看似劝解于她,实则却是在向我暗示万道仙盟派遣门徒到此的真正来意用途。 甚至还会刻意向我放出,万道仙盟有着想要对付苍梧宫的想法,锦生,论其爱多管闲事,你又比我强得到哪里去。” 锦生被说得一阵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反驳。 百里安语气深沉:“不管怎样,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从阻止评判,只是万道仙盟的水太深,凭你一人之力,难以周旋。” 在此之前,谁也不知林曦便是魔宗宗主昭河。 可是在这回廊天渊之中,那司徒紫在知晓林曦真实身份的第一时间,并非是看在同为仙门的情谊上,为苍梧宫拔魔去除隐患,而是想着借着林曦的身世发难于苍梧宫,将尹渡风也拖下水。 这也就意味着,万道仙盟这些年,一直都在对天道三宗虎视眈眈,但凡一抓住机会,便会如同恶虎扑食一般死咬不放。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血尽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三百零四章:血尽林曦一席话,让锦生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炸开,所有的思维都凝滞了起来。 他在天玺十三剑中,算是年纪最为幼小的那个,并未有幸参加当年正魔两道之间的战争。 可即便如此,观阅《天玺战记》,仅凭书面上的记卷文字,都能够隔着岁月感受到当年战争之惨烈,折剑之战俱损的悲壮。新笔趣阁 锦生知晓当年折剑事件,对于天玺剑宗而已,无异于一场极为沉痛的打击,若非后世百里羽在人间及时寻剑共鸣剑魂,当今天道三宗,怕是已无天玺剑宗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锦生遍体生寒,他咬牙恨恨地看着林曦道:“你以为你在这张口闭口污蔑的人是谁?你不妨动动你自己的那个脑子好好想想,你所说的每一点,究竟是有哪一点符合我们大师兄的。” 百里安平静道:“魔河葬心若想在仙门正道之中,伪装出一个新的身份,若是能够让人看出来,那么他便不是葬心了。” 锦生眼眶蓦然通红,死死盯着百里安:“可那是我们的大师兄,小时候他教过我们习剑修行,他并不介意门中弟子出身高低贵贱,不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他都能够做到一视同仁。 对于修行者而言,时间是最为宝贵之物,他与其他剑主们截然不同,大师兄能够以身作则,他能够利用自己闭关感悟的时间,极有耐心地教导山门之中的年幼师弟师妹们,对于自己所悟之剑道绝无半分藏私。” 他红着眼,眼眶蕴满绝望的泪水,惨然笑道:“你说这样好的大师兄,会是魔河葬心?你说这样好的大师兄,在我心中他是世上最有担当的好男儿。 你说他会辜负二师姐,与执素暗有私情,珠胎暗结,生下怨婴来加害自己的少主?这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若是当真荒谬,他此刻又怎会露出如此难过的神色来。 苍梧宫内最不具备攻击性的仙乐殿殿主,都可以是魔宗宗主昭河。 天玺剑宗的首剑弟子,又怎么不可以是魔河葬心? 锦生可以不信林曦的话,却不得不信百里安的话。 若非亲眼得到见证,他又怎会如此肯定地让他拿此令牌去寻君河。 眼看着锦生紧绷的肩头一点点颓然松弛下去,他又问道:“若一切真如你所说,大师兄当真……当真是那魔河葬心,他害你都来不及,怎会听令于你?” 百里安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你需要记住,他在自称君河的时候是值得信任的,可若是在其他地方遇上魔河葬心,切莫与他过多纠缠。” 锦生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心乱如麻,正要多问几句之际,远方传来阵阵野兽怒吼之音。 锦生面色微变,看着百里安道:“你若此刻将那妖笛种下的音迹转移至这魔头的身体之中,尚可避此一劫。 若是待到此印记在你体内根深蒂固,即便你如今有着合神境的修为,也难以在这无穷无尽的妖兽追杀下保全自己,听我一句劝,不要多管闲事。” 百里安状似乖巧应道:“嗯,不会多管闲事。” 锦生啧了一声:“接下来我不能与你同行了,妖皇傲疆那我还得去应付,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一拢斗篷,周身风沙大起,身影很快消失于风沙之中不见。 目送锦生离开之后,四面八方风雨阴影俱来,这傲疆所炼妖笛也不知是何材质而做,音迹种下之后。 百里安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就好似黑夜之中的荧惑般耀眼,散发出来的光芒里都向这片空间里的妖物们释放着极为霸道的示威性。 那些沉寂于各自领域之中的真正强大凶兽都宛若听到了空间之中,自百里安体内回响而起的唤妖乐章,无异于最能够激发出妖兽们体内最原始的好斗噬血的本能。 大地传来隆隆巨响。 百里安却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子,手掌摸上林曦腰腹之间那枚硕大森白的兽牙上,低声问道:“血液筋脉可封好了?” 倒也不是为了和锦生叙旧而刻意忽视林曦的伤势,只是那兽牙入体甚深,若是贸然拔出,怕是连内脏肠子都可以勾出来。 林曦是疗愈方面的行家,只要她未彻底昏迷过去,她止血封筋脉的本事绝对在百里安之上。 林曦面色惨白,唇角俱染鲜血,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淡声道:“拔吧。” 听她这般说,百里安不再犹豫,握紧兽牙用力拔出! 噗嗤一声! 林曦身体骤然绷紧一震,她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煞白,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色,苍白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风划去,她压抑着闷闷咳嗽了几声,唇角溢出的鲜血明显掺杂着几分不正常暗红之色。 利刃出体的声音让人不禁牙齿发酸。 但百里安不得不承认林曦的手段超凡,那般硕大一根兽牙拔出身体,竟是只见少量鲜血从伤口中溢出。 豁大的血洞里,依稀可见内里鲜红的筋肉收缩蠕动,便将那少量的血也给止了。 百里安体内灵力早已耗尽,用于心水咒净化白少颜身体间的黄金圣气。 在回廊天渊之中,不承皇天,不接后土,四周处处都是妖气肆虐纵横,修士落入其中,灵力便是用一点少一点,根本没有回复灵力的条件。 面对林曦腹间那血洞洞的伤口,百里安甚至连司水神源都引发不了,也是爱莫能助。 林曦满面汗珠,她用苍白的尾指自腰间勾出一枚玉环,看那四溢的灵力,显然也是与碧水生玉一样,是个不凡的空间界宝。 拔出那兽牙后,似是对她消耗极大,她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百里安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接过那玉环,将里头一些一看就是药瓶的瓶瓶罐罐取了出来,依次放在她掌心里辨认。 最后林曦握紧其中一个小瓷瓶,仰首张唇示意。 百里安从那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喂入她口中。 也不知那药是何材质,闻起来不见任何气息,更无任何灵药清香味,可她服下之后,面色却是明显好转起来。 听着远处兽走妖气的可怕阵仗,林曦开口说道:“我觉得百里少主的确可以听一听锦生的意见。”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正魔战争的真相 长夜行此剑,生者不可触第一千三百零五章:正魔战争的真相不仅仅他还活着,而是两个人都还活着。 身上的衣衫被妖血浸得湿透,便是连一头长发都仿佛浸泡在血池之中许久,湿漉漉地披在肩背上,异常沉重黏湿。 可是林曦却感受到,唯有自己脸颊,本应溅满的血迹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半分血迹不染。 在如此惨烈绝境的战斗之下,寻找干净水源可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 林曦知晓,百里安自然不会做多余的事。 她身上伤势看似惨重至极,可再重也重不过眼睛里那只毒针带来的伤害。 他却知晓将她面上的血污痕迹擦拭干净,避免二次毒染带来的伤害。 摸着双眸间所覆着的干净布帛,林曦心头生起一阵微妙。 “我们……还活着?” 百里安坐在高高堆积如山的妖尸上,一身轻袍血染猩红,已经寻不出一点原有的色泽了,垂落在身下的衣摆兀自滴落着颗颗血珠,全身的衣衫像是被鲜血浸透了一般。???..coM 四野的风拂动衣摆,吹带起来的都是串串鲜红的血珠子。 他手里横提着天策钧山剑,此剑也不知是何材质而成,剑锋古朴掠厚,剑身呈现鳞线纹路,并不光滑如镜。 可剑锋间沾染的血迹碎肉却是无需擦拭,手臂执剑倾斜,挂在剑锋上的鲜血与碎肉自行缓缓滑落,剑身光亮如新。 自从已经养出了剑灵原胚的天策钧山剑已经今非昔比,执此剑上阵杀敌,战斗次数越多,他能够感受到手中这把古老之剑中死寂的灵魂在兴奋战栗。 这把尘封已久,被岁月遗忘的剑,看似古朴。 可锋芒尽出之时,百里安竟是在这沉稳如上古钧山的老剑之中感受到了凶性。 他从一柄剑上,感受到了如凶兽般的狠斗戾气。 百里安从来都不是一个享受战斗的人,可是出自于尸魔一族本性,他在暗血状态之下,亦是能够在极快的时间里投身进入战斗状态,产生噬血好战的本能。 而出乎意外的是,入了这回廊天渊,他首次在此地拔剑战斗。 天策钧山剑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高涨,甚至是在享受战斗。 这由仙族淬炼出来的剑器,落在他这样的尸魔种族手中,竟是发挥出来难以想象的灵魂共鸣感。 人带动着剑,剑魂激发着人。 一场毫无喘息的绝境围杀,百里安从头至尾,竟是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害怕与动摇。 每每当身体都快支撑到极限之时,天策钧山剑都会传达出极为强烈的战意驱使着百里安,压榨出他体内全部的潜力与凶性。 一场原本有着巨大悬殊的战斗,不论是百里安还是天策钧山剑,都无疑在这场战斗之中感受到了酣畅淋漓的死亡绝境快意。 虽说是死里逃生,百里安一身血气也近乎快要消耗亏空,身上也落下了大大小小的伤,便是血气也难以再继续回补愈合身上的伤口,林林总总下来,内伤外伤都不轻,如今能够强撑着意识不散,沦为一只被噬血本能操控的怪物,都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了。 不过经此一战,也是福祸相依,至少他数日前,通过尸花吞噬妖潮引入体内难以消化溶解的饕宴怨气也通过无止歇的战斗方式,释放殆尽。 百里安眼睛恢复了寻常赤瞳色泽,听到林曦的发问,他将手中天策钧山剑归入鞘中,偏首看了过去,轻笑道:“林曦殿主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面临如此境遇,竟还能安然酣睡入眠,这份气度,常人难及。” 林曦抿了抿唇,苍白干净的面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晕色,她神色倒还是如往常那般未见波澜,平静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五日。”百里安垂眸看着自己腕间已经完全消散的印记。 五日?! 林曦心中吃惊,对她而言吧,不过一个闭眼的功夫,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五日?! “抱歉……”林曦低首,面上赧意明显了些。 “有什么好抱歉的。”百里安轻笑道:“难不成我还希望林曦殿主一身伤重还要与我一同御敌?” 倒不如说,她睡着了老实了下来,他反而更加轻松。 如若不然,背后背着一个清醒的伤者,她对死亡而感到的畏惧,绝望亦或者其他驳杂的情绪。 都会影响到百里安,无法让他与天策钧山剑做到真正的心无旁骛的身剑合一。 林曦不解:“所以你是如何做到的?” 百里安语气平静道:“也并未有太多取巧之处,只是借着新领悟的身法之便,避开凶兽们的攻势,穿梭其间,找寻弱点破绽,再予以击杀之剑,如此周而复始,一只一只地避开,一只一只地杀,总有杀尽之时。” 其实如若可以,条件允许的话。 他并不想在此地妄增杀业,这些妖兽的性命,他也无意去取。 听着百里安那理所应当的语气,林曦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一只一只地避开击杀是多么简单就能够做到的事。 林曦问道:“为何要救我?” 百里安道:“救你需要理由吗?” 林曦道:“如若救仙乐殿林曦,自然不用,但如果是魔宗宗主昭河,我想是很需要的吧?” 百里安挑眉道:“这么说林曦殿主是不否认自己身为魔宗宗主的身份了?” 林曦淡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否认过?” “可是这些年,林曦殿主不是将自己的身份掩藏得滴水不漏、无人知晓吗?” 林曦认真说道:“可是也没有人问过我啊?” 百里安:“……” 理是这么个理。 可是谁能想得到,藏于苍梧宫中的仙乐殿殿主,竟然会是那传闻中的魔宗宗主。 谁他娘地能想到去问她是不是魔宗宗主昭河? 谁能将这个看着柔弱可欺,性子温软目生隐疾的女子与那凶名昭著的昭河联想在一起。 百里安扶额道:“所以,你究竟是如何成为司乐仙神后裔的?又是如何成为苍梧宫弟子的?” 林曦微微颔首了一下,然后抬起两根玉雪莹白的手指轻轻来回搓动着,平静说道:“不论是妖族、人族、魔族还是仙族,在哪里都逃不了‘钱财打点’这个硬道理,我虽是魔宗宗主昭河,可到底是人类出生,生死轮回受九幽所管。 其实世人说得也不错,我于当年那场正魔两道大战之中的确走火入魔死得透透的了,只是灵魂归于冥府,我将太阴大帝好好打点了一番,他这才给我安排了一场好胎事。” 林曦说得比方才百里安那‘一只只杀’还要理所当然且理直气壮。 百里安一阵气涌如山,凌乱得很:“伱还收买我阿翁?!!!” 林曦道:“只要价钱给得公道,一切都可以谈的,太阴大帝并非恪守成规者,这一点我倒是十分欣赏。” “只是到底在天道之眼前,即便是太阴大帝,也不好过分扰乱六界四季命盘,故此将我投身于上古司乐仙神的后裔死胎之中。” “死……胎……”百里安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对,死胎。”林曦一脸微笑,只是那笑容很不友好:“太阴大帝不墨守成规这点我十分欣赏喜欢,可他这一边拿‘钱’办事一边坑人的阴损性子,可真是叫我难以招架。” “他如此行径,助我投胎,却投成一个血脉不凡的死胎,便是仙尊祝斩亲自开天眼查六道轮回,也查不出他半点违反天条法则的痕迹来。 若非我运气好,遇见了傅清雪,也就是我们少主的亲生娘亲,苍梧宫的宫主夫人。 她将我从那冰天雪地的绝死封印之地中带回了苍梧宫,以星魄养我魂魄百年,方才叫我有幸重活一世。” 对着林曦一脸骂人微笑,百里安干咳一声,不再说话。 林曦自然知晓他心中在想写什么,她摸了摸面上的覆带,又轻笑了一声:“百里少主也不必太过忧心,我虽身为魔宗宗主昭河,生性残忍毒辣,杀人如麻,可到底还是念着傅清雪这份恩情,她救我于危难,再如何,我都不可能像执素那个蠢货一样,陷宗门于不义,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苍梧宫对我而言,倒也是个十分适合安身立命的好居所。” 说是这么说,可百里安心中还是有着几分不信:“你做为魔宗宗主,一举创建琅琊魔宗数万年,经营何其不易,一夕之间,为三宗携百家仙门毁了大业,就从未想过复仇重兴魔宗?” “复兴魔宗?”林曦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低低地笑了起来:“如果说,在这世上,有谁最希望魔宗覆灭根绝,恐怕无人比我有着更强烈的心思了。” 百里安诧然。 林曦整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尸堆上坐好,淡淡一笑,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如一并都问了。” 这般态度,好似证实了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并非是玩笑。 好似只要真的有人问她身份秘密,不管是谁,她仿佛都好像可以认认真真地全盘脱出。 若是条件允许的话。 百里安甚至觉得她还可以摆上一张茶桌,一边嗑瓜子,一边慢慢唠。 但百里安不知晓的是。 平日里的林曦,并不是一个话多之人。 也并不是对谁,都会有足够的耐心。 百里安沉默片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同她客气。 “你的眼睛残余着术法的痕迹,像极了魔族的魔瞳术。” 林曦道:“不是像极了,而是本来就是。” 百里安心中再次震惊,皱眉道:“可你是人族仙裔,如何能够修行魔君的独门术法?” 林曦认真说道:“所以我瞎了啊。” “啊?” 林曦叹了一口气,道:“修行违背自身血脉定律的魔族君之禁术,自然得付出代价,我虽说是死胎,可救活了便活了,又不是天生的残废,这眼睛瞎得自然有其一定的道理。” 百里安很不能理解:“可是我听闻传说中的魔宗宗主,并无眼疾之忧,难道说,你……” 林曦打断道:“别胡思乱想了,可没有那么狗血的故事,我与当今魔君,可并非是什么同血缘的至亲兄弟姐妹……如若非要硬说的话,我应该算得上是她的‘父亲’。” 父亲?!!! 什么鬼?!!! 饶是百里安再如何接受力强大,也不禁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面色怪异的看着林曦:“你是在同我开什么玩笑?你可是一名女子。” 林曦淡然道:“世间真正的神魔大能,并不会拘泥于性别之分,钦罗做为上代魔君,实力之强,可与祝斩比肩,他的星衍演算之术,亦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他卜算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如何甘心坐以待毙,便以其造化虚空之能,创造出来了三千道魔之身,其中一个便是我,也就是魔宗宗主,昭河。” 百里安沉默了下来。 三千道魔,可以为花草鱼虫、鸟兽灵木、妖魔鬼怪、不分性别主次。 各自都拥有者独立的自我意识。 这是魔族极为霸道残忍的术法。 大造化术创造出来的三千个体,虽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却会受主体意识支配,听起号令而行,本质上并无自由可言。 想来,钦罗早就在为自己死劫铺路,毕竟这三千道魔之身身承一定的魔君血统,修炼之路本就远超寻常魔族或者人族。 何况他们各自皆有悟性机缘、亦自能修行领悟相应的力量体系,却又为主体意识掌握,主体之命,贵若天御。 三千道魔化之身无不遵从,即使命令非这三千道魔之身自身所愿。 如此一来,钦罗主体经历死劫过后,只要灵魂尚在,即可召令这三千道魔,在时机成熟之际以身为祭,成为主体复活的血肉祭品,助其重塑肉身,重拾修为,甚至能够一并吞噬这些道魔之身在漫长生命中的修为感悟、力量理解。 如此一来,钦罗不仅可以化去自身死劫,其修为甚至可以更加圆融完善,实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就无上天魔之身! 百里安略作思考,好似明白了什么,心情略感复杂:“所以你看似是修行走火入魔,实则是在自取灭亡?” 林曦不可否置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挺感谢三宗能够合力一举击破万年来琅琊魔宗的统治,百里羽、尹渡风、苏观海这三人的兴起,却是给我了一个挣脱命运束缚的极好机会。” “如若不然,区区崛起不过数百年,依靠着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这样的小孩子把戏,如何能够推翻魔宗。” “琅琊魔宗之所以能败,是因为我想败。宗主昭河之所以死于战场之上,那是因为我求死。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两虎相争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医者当报恩 正在手打中。。。。 《长夜行》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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