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契[无限流]》 章节目录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新老书友、大小姐们儿们,在下瑆玥,这厢抱拳有礼啦~ 感谢大家光顾《凶契》的世界~文前瑆玥有二三言还需向各位交待: 此文非恐怖向无限流,胆儿小的姐妹且放心前排就坐;原准备撸袖子进来跟鬼怪正面刚的胆儿大的姐妹,是看过《画怖》来的,咱们不妨在这个场子换换口味;头一次看瑆玥的文、喜欢鬼怪刺激的新姐妹,咱另一篇完结文儿《画怖》说不定就能满足您哒口味,欢迎在看《凶契》的同时也顺道拐去《画怖》那边串门儿~ 《凶契》这文儿不恐怖,偏推理,是由很多题材不同、风格各异的单元故事组成的,这其中有瑆玥多年以前的脑洞,一直未能兑现成文的,也有瑆玥自个儿感兴趣的题材尝试写成故事的。 写得是好是孬,姐们儿们都请多担待,瑆玥一直在努力,也许进步微小,但希望能用自己尽了全力写出的文字,让您感受到满满的诚意~ 好,接下来就请小仙女们跟瑆玥一起,进入《凶契》的世界吧~ 看文愉快,么么哒~hr size=1   整张图片异常朦胧,被一些云雾似的东西薄厚不均地遮盖着,让人看不到全貌。 但若是放大了仔细看,能够从云薄的地方窥探到壁画的某些局部。 壁画,没错,青峤说那就是山壁上的壁画,非常古老,看不出年代。 “拍着照片,一路同步,坦白流露,感情和态度;其实,人生并非虚耗;何来尘埃飞舞。” 房间里响着粤语歌,那是青峤在离开前常听的。 至少在前不久的春节假期,他总是放这首歌。 青岫今日才认真听了每一句歌词,发觉这其实是一首讲摄影的歌。 一瞬间,仿佛能看到青峤穿着他的浅驼色开司米毛衫,端着他的粗陶杯子,坐在他最喜欢的窗边的位置,喝他喝了好多年都不会腻的岩茶。 青岫将目光别向窗边,心知那都是因日思夜想而产生的幻觉。 青峤失踪了。 这就是现状。 失踪了一个多月,没任何音讯。 青岫打开了窗子,此刻是暮春时节的近午时分,灿烈阳光下的晚樱花依旧华丽,远处草坪也被修剪得格外梦幻。 真实的现实,反倒像假的。 青岫闭了会儿眼睛,再次睁开,仍觉得此时的光线不大正常。 一切仿佛被装进了一只大的水晶盒子里,然后被随意地转了几转。 又是幻觉。 青岫回头看了看房间,墙壁上的手工钟表快指向12点整。 青岫等待着钟表整点报时的声音把自己唤醒,有时就是这样,一杯咖啡,一阵闹铃,甚至一记响指,就能令人清醒。 秒针沉重地向前颤动,仿佛若没有青岫的注视,它一定会趁机止步不前。 前面有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大大的数字12,还有等待着它的时针和分针。 “当——” 钟声终于响了。 青岫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个声音太远了,就像是隔着几个房间发出来的。 “当——”钟声次第响起,一声比一声远。 最后的两声青岫几乎听不到了。 因为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听觉上,所以当再次凝神的时候,眼前一切都变得格外干净。 对,就是干净。更准确的说是一种虚无,一种空白。 青岫的手心微微冒汗,虽然离奇,但他更相信自己。 毋庸置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 蓦地,在空白的视界里出现了几个字,看不出笔体,仿佛就像是从自己心里涌出了这么些字—— 结愿之契,以筹还愿。 愿大则筹丰,愿小则筹薄。 立契者须以身入境,自寻出路。 出一境,得一筹。筹满则愿成。 境中迷失者,将以命相抵。 若不愿立此契,离去后将被消除相关记忆,且永不再具立契资格。 若愿立此契,则勿与外人言,否则,传言者与闻言者,皆死。 一旦成契,便须进行到底,永不可悔。 在这几行字的末尾处,分左右写着【签】和【不签】。 青岫将这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 展示在面前的这些文字,是一种类似质押、交易、赌彩之类的契约。 约定的内容,似乎是让人进入某些幻境中去经历一些事情,寻找出来的路。成功的话则会获得筹码,一旦筹集够了愿望所对应的筹码,就能够得偿所愿。 而与这个好处相对应的,是一定的风险,即:如果迷失在幻境里,将会丢掉性命。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有多大的好处,就有多大的风险。 但可疑的是,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的“幻境”,又是怎么知道他青岫的确有一件亟待解决的事情呢? 青岫望着眼前飘渺的文字,从不曾想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暂时无从去深究这件事背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或存在在操纵着,如果换作是以前,他也许会把它当作是一场骗局,或者……或者是外星人在地球上终于露出了端倪之类。 但现在,现在的他却正迫切地需要找到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青峤,听说人失踪得越久,生还的几率就越渺茫。 眼前这契约出现得竟如此及时,这让他不得不产生了一丝犹豫。 就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吧,青岫有些许自嘲地想,不管这个幻境是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哪怕只有一丝可以让他得偿所愿的可能,他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青岫的目光由最初的闪烁转为了坚定。 这幻境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意念,写着【签】字的地方忽然由黑转红,化为了朱砂色的三个字:立契人。 而在【立契人】的下面,以青岫自己的字体,清晰地显示出了他的名字。 立契人:青岫。 很快,契约消失的虚空中,一枚正方体似的东西出现在青岫眼前,竟是一枚骰子。 这骰子与刚才那契约不同,真实得如同自己此刻的手指。 青岫尝试捉住它,果然就到了自己手中,那冰凉触感格外真实。 心中自有一个声音在指点着自己,下一步就要掷骰子了,而且要掷两次。 青岫掂了掂骰子的分量,又观察了一下六个面。 看似随意地一掷,果然就掷出了自己想要的点数。 三个点。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 当青岫追到巷口的时候,一切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尤其是巷口拐角处的那个砖砌的垃圾池,干净如同遗迹。 模糊的影子们从这里跑进了巷子,消失得灰飞烟灭。是的,就是灰,是烟,又像是梦。 收拾起内心的慌乱和懵懂,青岫定定神,走进了巷子。 冷清的巷道里透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死寂,富有年代感的老平房,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泛出包浆光泽的旧砖墙,令这整条不足100米的巷道就像是一道年久失修的旧电梯,链条破败生锈,一旦撬开紧闭的电梯门,里面无论呈现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巷子里唯一的生气大概就是路边堆起来的一个雪堆了,肮脏的残雪与枯败的叶子被扫到背阴墙角,尖尖的堆成个堆儿,就像是一座极不体面的坟丘。 一个崭新的右脚鞋印就印在雪堆的斜坡上,鞋底花纹清晰——属于较新的皮鞋,鞋码较大,约45码。 青岫停在这个雪堆旁看了看,又继续向前走去,追随着石板路上隐约可见的带着残雪的右脚鞋印,印记一步比一步浅,十几步之后,脚印的痕迹彻底消失。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契约的世界里,总还会有其他人吧。 一路的砖墙上时常能看到孩童用粉笔画的涂鸦,花仙子孙悟空丁老头不一而足;也有字,或是“鸡毛信”,或是“729334+93800002=?”,或是“降龙十八掌”……眼前的砖墙上也有字,字的位置同样很低,大概在一米三左右的高度,写了“cáng宝地→”,箭头指向旁边一户人家的木门,门上的油漆早已褪色剥落,但仍能看出上面曾经刷着绿色的漆。 青岫低头看着消失在这里的脚印,就仿佛脚印的主人走进了绿门,又悄然关上了……当然,这仅是一种臆想,这个人更多的可能是走出了巷子。 斑驳的绿门早已没了生气,生锈的铁锁几乎与门生长在一起,犹如联合起来抵抗陌生人的某种寄生兽。 青岫歪头看看前头隐约的巷口,又回头看看走过的这段路,决定继续前行,从这里到巷尾,虽然短,却要经历一个急速的拐弯,青岫在拐弯处贴墙侧身,这才没和对面走进来的人相撞。 这人面东而立,背着光,青岫看不清他的脸,却豁然从他背后看到了巷尾的风景,那里虽逼仄,却是难得的一线通透,两面窄墙镶起了远处的碧水长天,一群春天的鸽影正从余晖中飞过。 这人算是青岫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真实的人,黑色粗呢大衣有着质地特有的风霜气,人很高大,肩膀宽阔,此刻正要走进巷子。青岫侧了肩偏了脸从巷子口走出去,避免了与对方擦身而过。 出了巷子,剪影般的黄昏陡然焕发了烟火气,青岫很快就又见到了这个世界里的第二个、第三个乃至许多的人。 距离巷子口五六米的地方,是个卖吃食的摊位,挂着的小牌子上写着“咸酸甜,椰花酒”,有着浓郁的闽南特色。青岫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卖吃食的女子,那是个小麦肤色的高额深目的女子,身材瘦小单薄,实在与“权凤春”这个名字不搭界。 “权凤春”,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首先接触到的三个字,甚至也可以说,是这三个字把自己召唤进来的。 如果说“权凤春”这三个字是字眼,那么其他的辅助文字就构成了整条的指令:找到权凤春,找到她。 就是这么一串文字,在第二次掷骰子后出现在了脑海里,非常真实,甚至能感觉到写下这串字的人的用笔习惯和力度。 找到权凤春,找到她。 如果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权凤春”是个人名,而且是个女子的名字。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找到这个人,找到这个人之后做什么,契约里没有说,也许找到之后还会有下一步的指令,又也许,只要找到人就可以终结契约。 所以,青岫注意着这个陌生世界里每一个具有可能性的“她”。 “这些红红绿绿的是果脯吗?”有人来到摊前问道。 女子回答:“是蜜饯,有的也可以佐粥来吃的。” 青岫回头看了看巷子,早已不见了刚才高大男子的身影,巷子入口的那个急转弯让人很难看到巷里的情景,巷子口又极窄,仿佛老舍先生笔下的小羊圈胡同。 青岫的目光缓缓漫过巷子口,洒过整条街,经过街对面的公园的湖,仿佛也如春日冰河解冻,活泉一般,很快再次流回到摊位前。 “椰花酒正宗吗?”又有顾客来到摊前。 “纯正椰花汁酿制的,你看这个颜色。”女子笑道。 顾客看看闻闻,买了一瓶。 很快又有客人来:“这些红红绿绿的是果脯吗?” 女子回答:“是蜜饯,有的也可以佐粥来吃的。” 青岫一时有些诧异,本欲迈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再次有买酒的客人走上前来:“椰花酒正宗吗?” 女子依然笑着:“纯正椰花汁酿制的,你看这个颜色。” 青岫:…… 这个世界到底是依附了怎样的力量产生的,青岫也想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的运转似乎还不够成熟。 仿佛是机械手表的内部,一个细小的零件不灵了,虽然不至于让整个手表停止工作,但难免会偶尔卡壳;又像是一幅潦草的画作,那些不需要着重描绘的地方,就简简单单一笔带过了。 重要的是,世界的主人想要重点表达什么? 青岫的目光再次如水般漫过眼前的城市,从容中寻找着焦点,在对面不远处公园的门口略略停留一下,突然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巷子。 如果刚才那个穿粗呢大衣的男子也像这个城市中大部分的人一样,那么他应该也会循环重复自己的动作吧,就像那个卖咸酸甜的女子和她的顾客们一样。 男子刚才从巷子进去,应该还会从巷子出来,但青岫没有等到,那么很有可能男子还停留在巷子里。 青岫将微冷的手插进毛衣口袋,虽然不大适应这种系着木扣子带着口袋的粗针毛衣,但口袋里还是很温暖的。 青岫的手指接触到口袋里的东西,很陌生的触感,掏出来看是一个微瘪的硬纸烟盒,顿了顿,总算明白了自己嘴巴里的苦涩味道是来自哪里。 青岫贴着巷子右侧的墙,弯过那个角度诡异的急转弯,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起码这具躯壳还算轻盈,走起路来可以像猫一样无声。 巷子里没什么新的变化,墙角处的雪堆还在,那上面印着的鞋印依然清晰可见。 刚才那位走进巷子的黑呢大衣男子已经不见踪影,也许他本身就属于这条巷子,也许他只是个过客,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是和青岫一样的人。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面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和“甲方”签订契约的“乙方”就不只是自己。 看不见的“甲方”究竟是什么人或者是人之外的什么,青岫不知道答案,也不去思考,因为深知这是思考也得不出什么结果的事情,所以不必在上面浪费时间。 倒是和自己身份一样的“乙方”,很值得探寻,假如他和自己签订了同样的契约,那么大家的目的都是一个:找到权凤春,找到她。 “乙方”之间是否可以结盟? 这份契约是否具有排他性? 不得而知。 还好青岫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冷不丁突然和什么人结盟,自己反倒有些不习惯。 从巷尾走到巷头,青岫渐渐停下了脚步,一个略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前面——那个穿黑色粗呢大衣的高大男子,此刻就停留在巷头的砖砌垃圾池边,仿佛思索着什么。 青岫的目光轻轻掠过男子脚上的皮鞋,个子高,鞋子就很大,崭新,大约45码。 男子觉察到了青岫的目光,扭过头来看他,眉毛深而浓,下巴有刮过的乌青的痕迹,年纪应该是在30岁的边缘。 “我回来看看,离开很多年了。”男子像是同青岫讲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地方没怎么变。” 他似乎将自己当成了这条巷子里的某个住户。 “以前有个要好的小伙伴,年纪和我差不多,左边眉头有一块硬币大的黑胎记,也不知道搬走了没有。”他的眼睛盯着垃圾池的一角,那里空而干净,“你见过这么个人吗?” 青岫的头发被料峭春风吹乱,也没有动手去拂:“这地方已经不住人了。” 垃圾池都废弃不用了。 男子笑了笑:“对,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四尺玉了。” 四尺玉?青岫闻言有些恍惚。 男子看向青岫的目光里多了一丝丝探寻,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青岫捕捉到了。 “原来朋友不是这里的人?”男子这句话看似自然,但从青岫的立场来看,似乎又有几分试探,很快男子继续说道,“之前还以为你也住这条巷子。” 男子后退两步,目光落在垃圾池所在的那面旧砖墙的上方,那里钉着一块较新的铁牌,上面有三个印刷体的字:四尺玉。 “四尺玉”三个字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巷”字。 原来这条巷子的名字叫做四尺玉。 “当年的巷牌比这个考究,是石头的,上面有精雕细琢的花纹,”男子的目光落在砖墙的某个地方,仿佛他刚刚见过这块考究的石牌似的,“后来因为城市的统一规划,这些街牌巷牌都换成了一模一样的铁牌。” 青岫没有说话,回想自己刚才在垃圾池边看到那群孩子,目光只顾追踪着孩子们的身影,却完全没注意到巷子的石牌,否则“四尺玉”这个名字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记。 男子继续说道:“据说是因为这条巷子很窄,仅有四尺宽,再加上这里曾经住着一位老玉工,祖传的雕玉手艺,在整个老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这地方才会得了这么个名字。” “这名字好听。”青岫的手仍旧在毛衣口袋里,右手接触到的,除了那个瘪烟盒,还有一个小小的扁纸盒,两条窄窄的侧面有着粗粝的质感,仔细摸的话还能感觉到上面的划痕,那应该是红磷和玻璃粉——组成火柴盒摩擦层的必备用料。 “四尺玉巷”的铁牌下面贴着一张看起来较新的通知,大意是让辖区居民们抓紧时间去换二代身份证,落款日期是2005年12月7日。 由此判断,当下应该是2006年的早春,雨水或惊蛰的节气,大约二三月份的样子。 青岫对现实世界里的2006年印象不深,那时候自己还在上小学,父母亲还在,青峤也还在。 “是很好听。四尺玉,仅仅作为一条巷子的名字有点可惜,它似乎配得上更好的东西。”男子的声音将青岫拉回现实。 青岫的眼睑微垂,遮住了眼睛的神采。 2006年,世界上最大最美的烟花“四尺玉”还没有问世,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它只能属于一条老旧的巷子。 青岫又想起了刚来这个世界时所见到的那群孩子,也可以称之为孩子们的影子,它们欢叫跑跳,无忧无虑,穿着俭朴,看样子应该比2006年更早,或许是90年代初,甚至80年代。 “你对这儿很熟悉。”青岫再次看向对方。 “嗯,”男子也不知是在迟疑还是在感慨,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可惜很多年前就搬走了,去了其他城市。” 青岫在心里对男子的身份做着判断:假如他属于这个世界,那么一定是个不同于“群演”的重点人物,这个人曾经住在这里,说不定就是那一群孩子中的一个。 那群十几年前的孩子的影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青岫眼前,他们应该是找到权凤春的关键线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男子和自己一样属于世界之外,那么深究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算作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四尺玉”这个名字很熟悉吧?在你的认知里它也许不只属于一条巷子。你是否也看到了那群孩子?你也在找权凤春是不是?你也签了那契约? 青岫比较倾向于后者。 那份契约太过匪夷所思,突然被迫进入的世界又令人猝不及防,相信每一个参与者都不会轻易亮明自己的身份。不轻易结盟,又想获知更多线索,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试探。 “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群孩子跑过去?”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来。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 “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群孩子跑过去?” 这个问题让人心生一惊。 青岫一直认为那群孩子就是一群影子,因为自己亲眼看到他们在奔跑中慢慢幻灭,以至于青岫将这种现象认定为这个世界给自己的最初指引和暗示。 穿黑呢大衣的男子是否也看到了那群孩子,尚且没有答案,现在又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高个子,戴着鸭舌帽,穿着焦茶色皮夹克的中年男子,迈着仓皇的步子小跑过来,口吻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迫切的求救。 “刚才是不是有群孩子在巷子里玩儿?你们看见了吗?!”他边问边小跑过来,手扶住垃圾池的边沿喘着粗气,从面相和体态上来看,大约40岁中旬。 刚才?刚才青岫就和黑衣男在巷口说话,没有孩子,起码刚才没有。 “就刚才,5分钟之前吧,有没有一群孩子从这儿经过?”中年男子边说边回头看着身后的巷子,夕阳已经令巷子沉入阴影之中,中年男的身体下意识朝黑衣男靠了靠,似乎这样能令自己安全一些。 青岫正想着如何回答中年男的话,突然听到黑衣男开口说道:“您是在找您家孩子吗?” “啊?”中年男仿佛没听懂黑衣男的话,反应了一会儿,呼吸也喘匀了,仿佛这句极具人间烟火味道的话让自己更加沉静下来,“没有,不是我孩子。” 夕阳的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扯成了长长的面条人,其中两个面条人静静站着,另外一个面条人伸出长长的手臂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刚才有点邪门儿。”中年男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另一只手拿出打火机,使劲儿按了几下都没按出火来,他小声咒骂,“妈的。” 青岫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盒,轻轻晃了晃,里面大概还有半盒火柴。 “谢了。”中年男接过青岫递过来的火柴盒,划折了两根火柴才点着了火,狠狠地吸了两口烟,“鬼怕火儿,要是遇见邪门儿的事儿就停下来吸支烟,再点三支烟竖在地上。” 中年男真的找来几块半截砖,将三支点燃的烟竖立着夹在砖缝上,看上去就像是点了三支香。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青岫和黑衣男都没有做声,中年男嘴里叼着烟问:“刚才你们俩一直在这儿?” “起码5分钟前在。”青岫回答。 黑衣男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之后继续作洗耳恭听状。 男子吐出一口烟,在烟雾缭绕间盯着浅淡暮色里的三个香烟红点:“我就是来四尺玉上个厕所,这儿没人住,公厕比较干净。以前来上过几回,从没遇见过事儿。 “还好我没亲眼看见他们,也就是耳朵听见了。隔着厕所的墙,听得特别清楚,一大群孩子的声音,至少得有七八个,又是跑跳又是打闹的。” 中年男又吸了口烟,表情有些无辜:“听得特别清楚。声音传进厕所里,显得特别大,还有回音。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天这么晚了,这条巷子也废了,再说以前还出过事儿,怎么可能有家长放心让孩子们来这地方玩儿? “我等那帮孩子的声音远了,才从厕所门口儿探出头去看,结果什么也没看见。真的,孩子们的脚步声还有,就见不着人。真邪兴。” 说完了这些,中年男的情绪更加稳定了一些,仿佛邪兴的东西一旦说出来,就不会在自己心里窝着了。中年男从烟盒里磕出两支烟来,给两人递烟,黑衣男直接摆了摆手说不会。 青岫也摆了摆手,问道:“你听见的那群孩子,是从巷东跑到巷西?还是相反的方向?” 中年男把烟收回去,并不觉得尴尬,毕竟这盒烟给鬼神进过香,有人拒绝也理所应当。 “我本来是从巷子西头进来的,也打算从西头出去,但是那些孩子既然往西边跑了,我也不敢跟着,干脆就从相反的地方出来了。”中年男看着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巷子,似乎这辈子也不打算再走进这个地方,“这附近还有几条巷子能通过去,但我劝你们还是走大道,绕到南边的大马路过去吧。对了,你们来这儿干嘛?四尺玉已经不住人了。” 中年男问完这句后,看了看眼前的两位陌生男子,突然有些怕。 青岫和黑衣男异口同声:“路过。” 三支烟已经燃尽了,中年男望着青岫和黑衣男脚下清晰的影子,一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从马路那边绕吧,我摩托车还在巷子西头放着呢,只能绕过去骑了。你们走吗?” 黑衣男看了看青岫:“一起走吧?” 青岫点头,同这两个男子一起远离了四尺玉巷,沿着这条南北向的窄街向南走去,街上的路灯在夜色的笼罩下渐次亮起来,昏黄的光照不太远,但起码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青岫又回头望了望那个垃圾池,上方恰好也有一盏灯,是那种古老的带着搪瓷灯罩的路灯,把垃圾池的四方边沿照得分外清楚,因为光影的原因,使得垃圾池内黑如深渊。 “我们家离这儿不近,在池里巷,就是金鱼池那边,以前是城中村,住户大多姓郭,你去村里打听,没人不知道我郭三茂。”中年男同黑衣男的话似乎更多一些,“哥们儿贵姓啊?” “万重。”黑衣男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们家20年前住这附近,后来搬去了别的城市,这次是因为谈生意过来的,想找当年的老朋友们叙叙旧。” “哦哦,哥们儿做什么生意的?”中年男郭三茂说着从皮夹克的上衣口袋里拿出张名片来,双手递给了万重,还不忘回过头来,给走在后面的青岫也奉上一张。 名片上印着:三茂水暖器材经营,总经理郭三茂。 郭三茂笑了笑:“在建材市场开了个小店,兄弟们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水管电线瓷砖洁具的活儿我们都接。这位小兄弟看样子还是个学生吧?大学城离咱们这儿挺远的。” 青岫报出了自己的这个世界的身份:“我在附近电脑城打工。” “电脑城?有前途有前途,学计算机的都有前途!这个世界以后就是计算机的天下!”郭三茂很擅长说捧场的话,但很显然他的注意力在万重的身上更多一些。 毕竟万重年龄更长,穿着也更讲究,于是万重没等郭三茂问便说道:“我们公司是做电脑软件的,我负责业务。很多年不回来,咱们这个城市的变化挺大的。” 郭三茂听说对方的生意和自家离了十万八千里,便也不再谈工作,更多说说这个城市的变化。 此时三个人已经走出了窄街,眼前是更加宽阔的马路,路灯也格外明亮,令人心里踏实多了。 郭三茂回头朝窄街看了两眼:“万兄弟,你们家以前住这附近?那当年四尺玉出的那件事儿你知道吗?” 青岫心里一紧,其实刚才听郭三茂说起“这条巷子废了,以前还出过事儿”的时候就想问来着,但在不了解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 “我们家搬走的比较早,再说那时候我年纪也小,就算真听说过什么事情也记不清了。郭哥说的事发生在哪年?”万重问道。 “说起来也有十来年了,大概九十年代末,有个姑娘被杀死在家里了,就在那条巷子里。”郭三茂远离了那条巷子和窄街,声音也壮了些,面孔在路边的ktv霓虹灯管照射下不断变化着颜色。 “那姑娘是住在四尺玉巷的?是谁家的姑娘?”万重问道,毕竟曾经在那条巷子里住过,说不定死去的是自己家当年的老邻居。 “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当年的报纸上有整版的报道,整个城都传遍了。姑娘在自己家里被凶手糟蹋了,之后又被用绳子勒死。最诡异的是,姑娘的家里后来被搜出了很多玉雕和石雕,大的有手掌那么大,小的有玉坠那么小,雕刻的全都是一个姑娘的脖子上缠着绳子。”郭三茂将皮夹克的拉链拉到脖颈处,大概是觉得冷了,他在青岫与黑衣男的中间走着,似乎这样更安全些。 这个传闻是挺诡异的,那些玉雕和石雕是什么时候雕出来的?为什么要雕刻出死者的死相?而且还雕刻出了那么多件,令人觉得这种行为更像是为了配合死亡所做的某种仪式。 风突然有些凉,青岫也系上了毛衣脖颈处的木扣子,作为三个人之中年纪最轻的人,此时恰好可以借助年轻人好奇的天性来刨根问底:“真是挺恐怖的,后来凶手抓住了吗?” 郭三茂看了看青岫:“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来这里上的计算机专科学校,毕了业就留下了。”青岫按照记忆提示说出自己的情况,也不知为何,那些记忆就在脑子里,并不用刻意去回忆,甚至包括一长串的身份证号码。 郭三茂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当年那个‘七杀案’闹得满城风雨,严重的时候都没人敢晚上出门,尤其到了每个月的初七……”郭三茂摇着头叹了口气,“幸亏是把他抓住了,要不然还不定祸害多少人呢。” 这么离奇的大案,万重也听进去了,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三个人即将面临拐弯,说不定下一步就要分道扬镳,这种“传闻故事”最好还是有头有尾听完比较好。 郭三茂也停下来,本来不想在大晚上讲这些“凶事”,尤其自己刚才还在四尺玉撞邪了,但看看眼前两个认真的“听众”,认为三个人今日能相遇也算有缘,便简单说了说当年的事: “这个凶手每次作案都选在初七的日子,有时候是腊月初七,有时候是三月初七、九月初七,月份上不固定。凶手差不多作案有十几起,手段残暴,行踪诡秘,警方一直都抓不到人。 “一直到前年才落网,好像是通过什么指纹排查找到的,据说在抓他的时候,这家伙居然当场服毒身亡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提前准备好了毒药,说不定这些年一直都装在身上吧……结果也没能审成,之前那些案子的具体细节也没法确定……但指纹对上了,据说在某些案子留下了dna,也都对上了,凶手就是他。” 青岫与万重良久不语,一阵夜风起,激起了行道松柏的千层响语,仿佛在低低控诉着凶手的罪行。 此刻的便道边是铁艺围栏,借着路灯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操场跑道,看来这里是个学校。 郭三茂抬起头来看了看西边夜空的月亮,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上弦月吧?今天不会是初七吧?”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3) 此刻那一弯薄瘦的月亮正伏荡在操场西面的天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凉风捕去,青岫看了一眼:“那是娥眉月,不是上弦月,看样子应该是初三初四的月相。” 郭三茂已经收回了目光,双手依然缩在皮夹克的口袋里:“那还好,要是真赶上初七,总觉得有些凶。” “凶手已经抓到了,不是吗。”万重的语气依然平和,此时还轻轻笑了笑,似乎想要缓解凝滞的气氛。 “抓是抓到了,人也死了,但城里还是流传着关于七杀的故事。因为凶手没能说出犯罪动机,所以人们把七杀的原因编出了很多版本,”郭三茂长长吸了口气,“年轻人还好点,但经历过那几年的人都对初七有些忌讳的。” “凶手连续作案大概有多少年?”青岫突然问了一句,“受害者都是女性吗?” “这就记不清了,怎么也得有十几年了,”或许因为天晚了,日子又临近初七,郭三茂似乎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受害者有男有女,各个年龄段都有,所以就更让人摸不着线索。” 郭三茂边说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九点多了,我得去骑我的摩托车,这片地方有些乱,别让人给我偷了。” 万重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留个电话吧,下一步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建分公司,装修说不定得找郭哥帮忙。” 郭三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生意上门,连连笑道:“好说好说,我就说咱们有缘嘛。” 两人互相留了电话,顺带着把青岫的电话也都留了,还说以后修电脑就找他了。 青岫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记录号码,这是一款很旧的直板手机,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按键都有些掉漆了。 郭三茂的手机是滑盖的,万重的手机是翻盖的,看上去厚重华丽,应该比青岫的手机要贵很多。但是,2006年的手机,究其功能不就是打电话和发短信吗,昂贵的手机盖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大概就是时代与时代之间的鸿沟。 留了电话后,郭三茂就告别离开了,他转进的那条街正是青岫黄昏时停留在那里的地方,卖咸酸甜的女子曾经在这里摆摊,就临着四尺玉巷的西口。 “你们电脑城提供住宿吗?这么晚回去行吗?”万重虽然不过30岁,但在他眼里,大学生模样的青岫依然是个孩子。 青岫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没事,这几天我正好休假。” 两个人依然停留在学校外墙处的便道上,万重还想说什么却没有张口,忽然看青岫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那是一道冷白的虚光,此时就越过校园栏杆照进操场里。 眼前黑黑的灌木丛被照得很清晰,是修剪整齐的冬青,随着距离渐远,电筒的光愈发涣散,青岫凝神看着操场西面:“你说那是些什么?” 万重也打开手机电筒,或许因为手机比较贵,所以光的凝聚力也更强些,那里应该是一道很矮的景观山坡,坡顶可以看到一座清晰的亭子剪影,山上植了大树,这些作为校园里的一处景观并不奇怪。但令人唯一感到疑惑的是,山坡上有很多丝丝缕缕的白色条状物,因为距离远,实在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万重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大现实。 “你小的时候就在这个城里,那时候家里的供暖怎么样?”青岫突然问。 听似很突兀的一句话,万重却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关掉了自己的手机电筒:“那些年没有统一的供暖公司,基本上都是单位自己的锅炉烧暖气……华北的冬天很冷,11月份就供暖了。” 青岫关上了手机电筒,黑暗再次恢复了常态,视觉的突然不适应令人看不清东西,包括青岫此时的表情。 青岫:“这座城为什么叫‘寄寓’呢?感觉这个名字都留不住人。” 万重:“人生不就是一场‘寄寓’吗。” 暗夜里能听到万重的轻轻一笑。 青岫很喜欢这样的黑暗,起码不用在表情的使用管理上费神。 对方是个聪明的人,即使不是契约的合同人,应该也是契约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青岫握紧了手中的手机,今天收到了两条短信,一条来自公司主管,用短信告知了自己这回休假的日期,一共五天,并要求第六天早上9:00必须到岗;另一条来自宿舍的室友,预祝青岫假期愉快,并说自己的女朋友今晚将到达本市,到时候就住在宿舍里。 室友的意思很明显,宿舍被他们情侣征用了——的确,难得的五天假期,一般人都会选择出去旅游或者是回家探亲吧。 所以青岫今晚是不能回宿舍了。 这一点万重应该也会想到,但他并没有问青岫为什么在难得的假期还选择留在这座城市。 “在这座城里,我们都是‘寄寓’者。”万重指了指前面一座灯火通明的星级酒店,“我就住在那儿。” 青岫看了看刚才郭三茂拐进的那条街道:“我的住处在那边,离四尺玉巷不远。” 万重笑了笑:“说不定有缘还能再见。” “嗯,说不定。” 两人就此别过,万重向前方的星级酒店走去,青岫则拐进了那条街道——其实在黄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家快捷酒店,离四尺玉巷不远。 街上的路灯闪烁着橘黄色的光,有些不肯收摊的小商贩依然亮着灯泡,虽然闻到了馄饨摊散发的香气,但青岫还是选择从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 离四尺玉巷越来越近,青岫放慢了脚步,巷口那个卖咸酸甜的女子居然还在,小小的灯泡照亮了摊位,那些五颜六色的咸酸甜吸引着顾客们上前询问购买。 但这些色彩都无法掩盖巷口透出的黑暗,仿佛那里是个无尽的黑洞,是这个城市里最深的深渊。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突然想起尼采的这句话,实在让人有些不舒服。 青岫没作过多停留,就从这里过了马路,走进了马路对面的那家快捷酒店。 选择了三楼东朝向的房间,从房间布局图来看,窗口应该正斜对着马路对面的四尺玉巷。青岫在前台办理完入住手续,并没有急于上楼看房间,而是选择在一楼大厅做短暂休憩。 所谓的大厅并不大,只有四组简易沙发,一面秋香色磨砂玻璃将大厅与旁边的咖啡厅分隔开来,咖啡的香气随着暖色灯光氤氲在窗子上。 青岫并没有坐沙发,而是踱步欣赏了一会儿大厅里的植物,或许酒店装修设计师是个爱花的人,除了各式各样的绿植,还有杜鹃山茶百合等各种盛开的鲜花盆栽,令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 伴随着一阵浓郁的芳香,青岫的目光停留在一大盆白花植物上,墨绿色革质叶片间有一簇簇白色五瓣花,味道是典型的南国花香。 “这是千只眼,很香吧?”擦拭桌台的清洁阿姨随口说道。 千只眼?青岫第一次知道九里香还有这么个别称,“这种花在咱们这儿很难养活吧。” 九里香一般只产于岭南地区,青岫想起这一日所见所闻,感觉这些错位感不该是空穴来风。 “这个花很香的,养了很多年了。”清洁阿姨笑一笑,继续打扫。 青岫看了看清洁阿姨在工作服外面套着的棉马甲,以及自己身上十分厚实的毛衣:“刚才忘记问了,酒店房间是暖气供暖还是空调呢?” “现在还有暖气,”清洁阿姨说,“按日子算,下周就该停气了,不过也冷不了几天了。” “哦,那还好。”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小白花,”一位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客人突然说道,“千只眼,这名字好凶啊。” 青岫见这位客人手中拿着的是《寄寓市旅行手册》,便从旁边的杂志架上也取了一本,顺便还拿了一份市区地图。 清洁阿姨笑道:“这个花很香的,养了很多年了。” 客人似乎并不觉得阿姨重复的话语有何不妥,他合上手里的书,见青岫起身走进电梯的时候,便说一声“等等”,也跟着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青岫按了数字3,客人没有什么举动,看来也是住在3楼的。 “这家酒店比较实惠,免费供应的早餐味道也不错。”客人很自然地同青岫聊着天。 青岫在现实生活中很少见到这么多自来熟的人,也许因为自己真实生活中的样貌表情有些疏离,不似今日这样亲切。 三楼眨眼就到,但青岫决定继续亲切下去:“那还好,看来选对地方了。” “你住三楼哪间房?”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客人问。 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但那客人很快又说:“不是324吧?” 青岫很快回答:“不是。” 走廊上的消音厚地毯令人有一种自己已经不存在了的感觉。 “那还好,”客人笑了笑,“不是迷信,有时候风水还是要讲一点的,我住在322,窗口斜对着对面的一条巷子,如果是324的话,那就是正对着那条巷子,对得正正的,风水上叫一箭穿心,太凶了。” 青岫心里觉得巧,自己住在326,恰巧同客人所住的322中间隔着324这个房间。 青岫略一思忖,还是讲了出来:“巧了,我住326。” “哦,那咱们也算邻居,”客人一笑,“其实这地方不算旅游城市,没什么名胜,但金鱼池那一带还是很值得一去的,说不定能捡着漏儿。” 金鱼池这个地名今天是第二次听说,记得郭三茂家好像就是金鱼池那一带。听客人的口气,金鱼池应该是个类似古玩市场的地方。 青岫笑了笑:“祝您能捡到大漏儿。” 走廊的光线慢慢暗下来,青岫正要抬头看上方的灯,却听客人道:“我到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322房间门前,再往前是324房间,走廊里每隔一段就有的顶灯正安在324房间上方的屋顶上,偏偏这一盏灯坏了,因此这一段走廊的光线就偏暗。 “这个灯泡明明白天让他们修好了,怎么又坏了?”客人嘟囔着,“真不吉利。” 客人说着已经用房卡打开了自己的房间,房间的灯光带来了令人舒服的明亮:“你要是对金鱼池感兴趣,明早可以叫我一起去,我这几天都泡在那边。” “我是不大懂那些的。”青岫一笑,突然觉得这种热情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看来自己以前对这类人有些误会。 “那个……”客人停留在门口,挠了挠头,“一下子忘记要说什么了……算了算了,先晚安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青岫哑然失笑:“晚安。” 326房间收拾得很整洁,窗外是被霓虹映红的夜空。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4) 深夜,青岫凝神望着窗外,马路对面的那条陋巷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它不该存在于地面之上,而应与潮湿黑暗的下水管道为伍。 此时的青岫已经洗漱完毕,牛奶面包的简单晚餐也已经吃过,房间里的灯全部关掉,似乎这样就能够不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隔窗看了一会儿,青岫轻轻拉开纱窗,仔细观察那里——那条幽黑的巷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头。 太暗了,对,就是太黑暗了,是那种一丝光都没有的黑暗。 如同用浓墨在熙攘红尘中划出了一条角度刁钻的曲线,形成了一道下沉于这个世界的阡陌。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青岫这扇窗右手边的窗还亮着灯,且没有拉窗帘,里面隐隐能传来谈笑声,风夹杂着淡淡烟味送过来,青岫将脸转向另一边。 左手边的窗子一直黑着,两个小时前就黑着,似乎没有住人。 这就是那间324,窗口正冲着对面的巷口,322的客人称其为“凶宅”。 青岫关上了窗,顺便拉上了窗帘,在陌生世界里独自面对莫测的黑夜,不可能心如止水。 刚才在浴室匆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陌生的容颜令人极度不适,仿佛不是在照镜子,而是镜子对面有个年轻人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又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去。 礼森,是这个年轻人身份证上的名字。 与万重、郭三茂留手机号的时候,青岫报上了这个名字,用着极其自然随意的口吻,让人觉得这个面相纯良的年轻人就该叫这么个名字,郭三茂甚至都没问是哪个“礼”——当然,大多数人听见这个名字,都会想当然认为是“李森”这两个字吧。 万重自然也没有问。 …… “礼森,你好。”清晨起床洗漱后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青岫听着手机那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低声道,“你好。” 万重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官方,比本人似乎要成熟上几岁,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不习惯自己的声音似的:“也不知道你今天的安排,我打算趁白天去那个学校看看。” 那个学校,青岫正打算去;四尺玉巷,青岫也打算再去。 万重并没有说为什么要去那个学校,但昨晚两人毕竟看到了难以解释的“不合理存在”,就算是为满足好奇心吧。 “你吃早饭了吗?”万重又问。 青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保证:“半小时后我能赶到那个学校。” 万重则也答非所问:“要是没吃,就一起吃个路边摊,就在四尺玉巷西口,挨着个卖咸酸甜的摊子。” 青岫心头一动:“行,我十分钟后到。” 透过窗子看向对面,那条巷子已经安然沐浴在城市清晨的烟火气中,巷口摊子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咸酸甜,格外醒目。旁边就是一个早餐摊,似乎有油条豆浆还有包子小米粥,万重没有穿昨天的黑呢大衣,但因为个头高,站在那里也十分醒目。 当青岫出现在万重面前的时候,对方已经坐在简陋的餐桌前,面前是炸得胖胖的油条、卤得颜□□人的鸡蛋,以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 “坐!”万重一面磕鸡蛋一面招呼青岫落座,“这家的早餐挺丰盛的,你先研究研究吃什么。” 青岫“研究”了一会儿,点了个西葫芦丝与鸡蛋摊在一起的薄鸡蛋饼,还要了一碗豆浆。 万重看了看青岫的鸡蛋饼,立马和老板道:“给我也来一张糊塌子!” 老板稍稍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万重说的“糊塌子”是什么:“好嘞!一会儿就得!” 青岫却看了看万重,没有说话。 如果“糊塌子”这个叫法是寄寓市的方言,这位早餐摊老板不会是一头雾水的反应。 万重曾说自己生在这里,并长到了七八岁才离开的,他应该不会把这种自小习惯的食品的名字冠以他称。 其实早餐摊旁边竖立的小黑板上写得很清楚——本地特色美食:鸡蛋咸食(荠菜鸡蛋、西葫芦鸡蛋、胡萝卜鸡蛋)…… 也就是说,这种鸡蛋饼是本地特色美食,名字叫做“咸食”。 童年的美食印象根深蒂固,不会叫错。 万重却不以为然地咬一口卤蛋,丝毫不在乎自己刚才的“身份暴露”。 青岫左手用筷子,将盘子里的鸡蛋饼卷成个圆筒,很利索地夹起来吃,外焦里嫩,十分可口,他用右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头也不回:“我就住在那个酒店,很近。” 万重“哦”了一声,紧接着问:“你是哪个li?哪个sēn ?” 青岫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晨光下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看对方:“礼物的礼,森林的森。” “没想到还真挺特别的,我昨天就在想,礼森的名字说不定不是大众所认为的那两个字,”万重端起小米粥喝一口,“sēn这个读音,我估计字典里只有一个‘森’字吧。” 吃着口中热的食物,青岫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了几丝人间的真实,心情也难得放松了些:“也不是,‘林箫蔓荆,椮椮柞朴’的椮,也读这个发音。” 万重叼着油条愣了愣:“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 “……”青岫喝一口微甜的豆浆,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多言,“也不是常用字。” 万重并不纠结于此:“你尝尝这个油条,炸得火候正好。” “礼森”的胃容量还算可以,再添一根油条也不算多,青岫便尝了尝,很有一股子小时候那种油条的味道。——青岫这时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食品了。 上一次吃也是两年之前了,还是青峤亲自在厨房炸的油条。 青岫垂着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 “你刚才说的那个sēn,是不是木字旁、右边一个人参的参?”万重的脑回路也是够迂回的,好像要借助几口小米粥才能打通。 “嗯。”青岫表示肯定。 万重在小咸菜碟子边搁下筷子,似乎思索了一阵才说:“椮密鱼虽暖,巢危鹤更阴。——是这个椮字吗?” “嗯。”青岫点头,继续姿态文雅地吃油条。 “这个椮,是古代一种捕鱼用的东西,我和一个好友琢磨着做过一个,真能捕到鱼。” 或许是错觉,青岫总觉得万重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口气有些悲凉。 不过仔细想想这两句诗的意思,也是挺悲凉的。 …… 璞玉艺术中学,是一所私立中学,以美术专业为主。 万重所在的软件公司设计了一款绘画软件,正好要在寄寓市找一所学校进行试用合作,于是干脆就选择了这里。 “其实我在这个公司没多少权力,却偏偏可以做主这件事,也是巧了。”万重说。 青岫很庆幸万重能有这样的权力,让两人得以公然进入璞玉艺术中学,并受到了热情接待。甚至当万重提出要了解一些学校的历史时,校方也积极配合。 万重的理由是,公司之所以选择璞玉艺术中学,主要是因为这所学校历史久远,有一定的文化积淀,所以想为此专做一套宣传册,在宣传绘画软件的同时,对学校也能起到宣传。 校方自然举双手欢迎。 在进资料室之前,两人先大概对校园浏览了一番。 现在正好是上课时间,操场上只有一个班在上体育课,所以比较安静。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那片山坡上的白石亭子,陪同的教师专门介绍道:“这座亭子叫‘姊妹亭’,民国时期建起来,差不过有近百年历史了。” “为什么叫‘姊妹亭’?”或许青岫很少讲话,突然出声令教师有些诧异。 青岫:“在我的理解里,姊妹亭应该是两座亭子连接在一起的。” 教师笑了笑,对青岫的疑问表示理解:“是这样的,咱们璞玉艺术中学的前身是‘璞玉女中’,当初建造这座亭子,就是让学校里的女生们能够情如姊妹,互敬互助。” 青岫点点头,目光看向“姊妹亭”旁边的一棵巨大榕树:“这棵树也有百年历史了吧。” 这是一棵名副其实的古榕树,除了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树冠之外,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它的根须,颇为壮观地从山坡披挂下来,颜色尤为雪白,仿佛一挂凝固的瀑布。 “是啊,”教师感慨地说,“这棵古榕树大概是寄寓市里唯一的一棵榕树,这是当初建校的时候种下的,差不多有百年了。” 昨晚的黑暗中看到的那些粗粗细细的白色,正是这棵古榕树的根须。 但冬季会供暖的北方城市,怎么可能生长如此巨大的榕树,这实在说不通。 就像酒店大厅的九里香一样说不通。 “这样吧,吴老师,学校的资料我明天过来查看,早知道这里的历史这么悠久,我今天就该带相机过来的。”万重向教师微笑着说。 吴老师急忙道:“随时欢迎您过来。” 两人婉拒了校方的午宴,从学校出来后,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四尺玉巷口。 “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是八点吧。”万重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居然十二点半了。” 青岫也觉得这里的时间有些问题:“昨天夜里也过得比较快,似乎唯一漫长的是黄昏到入夜的那段时间。” 的确,昨晚的那段时间也很漫长,从进入世界,青岫两次踏进了巷子,再到遇见万重,遇见郭三茂,直到路灯亮起来,才算宣告了黄昏的结束。 感觉有六七个小时那么久。 青岫看着万重,有些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问也不好直问——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是外面来的人,如果是,对方的任务又是什么,对方是否是第一次进入这里的世界。 万重看了看咸酸甜的摊子,伸了个疲惫的懒腰:“有些事儿总得先解决,虽然不怎么饿,但午饭总得吃,就去你住的酒店附近?我看那个咖啡馆就有简易午餐吃。” “行。”青岫虽然不知道万重是怎么了解到这个酒店会有咖啡馆的,但也没有多问。 万重似乎已经习惯了青岫的简短,此刻趁着马路车流少,几个大步就走过了窄窄的马路。 青岫一路跟在其后,万重走进大厅先看了看那盆芳香无比的九里香,没有说什么,就推开了咖啡馆的秋香色玻璃门:“我正好要给你看样东西。”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5) 万重的午餐点了巨无霸汉堡套餐,青岫点了青酱意面。 上餐之前,万重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上。 放置手机的方式很奇特,是竖立起来的——见惯了2020年的手机,乍一见到可以“站起来”的手机,着实令人有些惊讶。 这款手机很厚,能够竖立放置也无可厚非。 但即使这样,把手机竖立着放,还是有些刻意,就像厚的书籍能够竖着放,但没人会那样做一样,除非是书店的展示台。 青岫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我的手机会跳舞。”万重仿佛在说一个惊天大秘密。 青岫从来没见过手机跳舞,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看看它跳舞?”万重眼含期待。 微妙之间,青岫似乎意会到了万重的用意,单眉微挑,旋即又舒展开来。 青岫不负期望地拿起自己旧旧的直板手机(昨晚从前台要来酒精棉把这个手机上下擦了个遍),找到了万重的名字,摁下了绿色掉漆的拨号键。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万重竖立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着颤了颤,突然就缓缓转了个身,紧接着响起了音乐声,手机就这样随着音乐开始“跳舞”——真的是跳舞,除了转身,还能用侧角单立,慢慢滑行,就像是芭蕾舞演员单脚尖儿撑在那里似的。 饶是有心理准备,青岫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惊异——毕竟手机,作为通讯器材的手机,突然具备了舞蹈的功能,实在是有些诡异。 “不可思议吧。”万重一笑,露出整洁的牙齿。 青岫不知该说什么,自己对这个时代的手机并没有研究,而这款跳舞手机究竟是真实存在于历史上的特定时期,还是单单属于这个世界的特有物品,尚未可知。 青岫用余光看了看其他用餐的客人,似乎没有人朝这边看,仿佛手机跳舞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 万重看着青岫的目光,从探究渐渐演变成一种,一种特属于“自己人”的踏实。 青岫,不,准确说是应该是礼森,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电脑城的打工仔,普通的电脑城都会有手机专柜,而且往往被设置在一楼醒目位置。所以礼森这类青年对当今流行的手机款式更应该如数家珍才对。 “我以为,任何辅助功能都应该是为主题服务的。”青岫说。 “嗯,”万重对此表示赞同,“手机的主要功能就是通讯,或者说是与外界的沟通——电话,短信,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智能化的网络平台。” 巨无霸套餐来了,每根薯条都粗壮如手指,巨桶可乐深不见底,汉堡至少五层厚。 青酱意面也来了,好看地盛在盘子里,一副轻衫凉笠、竹烟波月的样子。 两人已经在内心达成了某种共识,仿佛这种心照不宣能够触动某种隐藏流量,建立属于未来世界的沟通密码。 万重端起巨杯可乐,青岫端起盛着苏打水的玻璃杯,两人轻轻碰了个杯。 “其实我本身没这么大的食量。”万重无法解释这具身体给自己的暗示信息,反正就是饿,要吃很多。还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暗示信息,反正就是饿,各种饿。 青岫左手将奶绿色面条用叉子绕成个小团儿,送进口中:“我本身,也不是卷发。” 礼森的发型是卷发,似乎还是天生自来卷,搞得青岫一大早起来手忙脚乱,不知道这种发型该如何收拾。 “你也是来找人的?”万重就像和青岫在唠家常。 找人,这两个字真是重中之重,虽然万重看上去神态自如,但想必在心里翻了几个滚才道出了重点。 “找一个女子。”青岫呡了一口苏打水,神色如常。 在说出这句话前,青岫在心里斟酌了一会儿。 确定了对方同自己一样的身份之后,青岫有很多话想要问对方,比如,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但显然,对方并不想深入探讨这件事,对方要么是个“进世界”的老手,要么就是个初次进来的聪明人,绝不会透露任何与“本案”无关的多余信息。 青岫也不多说,生怕言多必失。 “你这种面应该配一种意大利起泡酒,忘了那酒的名字了。”万重喝着与自己的食物极其搭配的碳酸饮料,望着青岫投过来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应该是那种很黑很亮的眼睛才和眼前这人更搭,而非此刻的深褐色眸子,“我初来的时候,就是在四尺玉巷子口的垃圾池边上,那里有一群孩子。” 青岫也无意隐瞒:“我也是,但并没有停留,因为那群孩子在跑,我就跟着他们进了巷子。” 万重微微蹙眉,放下了手中的薯条:“你看到那群孩子在跑?” “是,大概有十来个孩子,追逐嬉戏着往巷子里跑,”青岫永远忘不了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所见到的场景,那群孩子跑着笑着,声音格外响亮,“他们的身形并不清晰,到最后就像是一股隐约透着人形的黑色烟雾,直至消失。” 万重认为青岫的形容很贴切:“他们消失时的确是那样,但是,我没看到他们跑。” 青岫有些诧异。 “或者说,我看到的是他们跑之前的状态。”万重在聊天过程中就风卷残云干掉了自己的巨无霸套餐,“他们当时就在垃圾边玩耍,有几个孩子还进到了池子里,不知道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乎几个孩子还分了分,我看不清那些东西,应该是一些小画片之类的……”万重挠了挠头,可乐喝完了,再吸就是寡味的冰水,“我当时的目光就定格在一个小男孩的脸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吧。” “左边眉头有一块硬币大的黑色胎记?”青岫说。 万重吸上来一些碎冰,咀嚼着望着青岫。 “第一次见你时提过的。”青岫不大习惯与人长时间对视,目光放在湿漉漉的可乐杯上。 “噢对。”万重晃了晃哐哐响的可乐杯,放到一旁,望着对方安静吃完最后的面,“我当时就看清楚了这一个孩子,其他人还没来及看就都化成黑烟了,一股……你说的那种,隐约透着人形的黑色烟雾,直至消失。” “……”青岫想要拿起苏打水喝一点,却又停下了动作,“他的胃可能不太好,吃凉的似乎会不舒服。” “他”指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礼森。 服务员被叫过来,青岫点了一杯热牛奶,万重又点了大杯冰可乐。 对于万重的大食量青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万重却忍不住强调:“这个人太能吃了,还特爱吃红肉,以及高热量食品。” 青岫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言归正传:“‘万重’这个人,以前真的住在四尺玉巷吗?” 青岫认为,如果两个人都是从外面进入了这个世界,那么时间间隔应该不会太久,眼前这个人应该没有时间对这个城市做过多了解,但他却似乎知道很多关于寄寓市和四尺玉的事:比如关于四尺玉名字的来历,以及那里曾经住着一位老玉工的事,还有这个城市的供暖情况,包括二十年前的四尺玉巷是单位自己的锅炉烧暖气……这些渗透进记忆里的事,并非几个小时就能摸清的。 万重垂下眼皮,似乎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能在短短时间内探到自己的底:“还真遇见个聪明的。” 万重清了清嗓子,似乎打算认真聊聊这个事儿:“你应该很清楚,这具身体本身是有记忆的,也就是说,我们都有着双重的记忆,但是身体的记忆力相对模糊些,不如灵魂的记忆深刻。比如我吧,我自己本身的各种事儿都还记得特别清楚,包括来这儿之前接过的快递电话,以及,小时候在海边儿把最喜欢的白贝壳埋在了一艘破船下面的沙子里。但是,万重,这个人的记忆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像信息一样存在大脑里的,需要的时候才能调取,比如来到四尺玉,看到那个垃圾池,我就知道我小时候来过这儿,眉头有胎记的男孩我也见过,但和他不熟,也不知道名字。” 这种情况和青岫的体验并不是很一样,青岫看到的是文字资料,某些记忆需要用到时便会被自然提取,以文字的方式跳进脑子里。 青岫:“但是,目前‘礼森’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四尺玉有关的事,似乎你们身在其中,而‘礼森’游离其外。” 万重:“我们?” 青岫:“郭三茂也看到了那群孩子。” 万重的手指拂过巨杯可乐边壁上的冰凉水珠:“我倒不认为他和我们一样。” 青岫没有作声,郭三茂的确和这个城市联系得太紧密了,相比自己和万重,他才更像是个地地道道的寄寓市的市民——对老城的一切如数家珍,且无时不关心着自己的生意。 关于看到那群孩子,郭三茂的反应更多是“真晦气,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如此而已。 如果郭三茂就是本地人,他看到那群孩子又能说明什么呢? 昨日的那个时间点,若是换做旁人,也能看见那群孩子吗? “郭三茂说不定是个突破口。”万重用纸巾擦了擦被可乐杯的水珠弄湿的手,“有些事可以跟他打听着。” 青岫也赞成:“这个世界昨晚透露给我们的信息并不少,尤其是郭三茂所说的‘七杀’,那件发生在四尺玉巷的案子。” “我昨晚上网查了查,没查到详细案情,只知道那个受害的姑娘姓冉,冉冉升起的冉。”万重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比青岫要多一些,昨晚从网上查到了与案件相关的报道,那上面称其为“受害女子冉某”。 姓冉,原来不是姓权。 虽然知道找到“她”不会这么容易,但之前对此还是多少有些期待的。 如果可以获取到警方的卷宗资料,哪怕是一部分,也会对案情有帮助。 “这个城市很奇特,我昨晚本想从朋友圈子里找找看有没有警局的熟人,”万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结果,非但没找到这方面关系,甚至可以说,这些事情的官方资料对我们是屏蔽的。” 青岫抬起眼睛:“屏蔽?” “对,我想从户籍科查查‘权凤春’这个人,”万重第一次说出这个重要的名字,无疑给两人之间的合作再次夯实了基础,“我为此想了各种查询理由,这在咱们那个世界也并非难事。但是,我发现人口户籍科在寄寓市似乎像个保密机构,根本无法近身。” 无法近身?这是打算和户籍科进行肉搏么。 青岫托着腮,他发现即使这具身体的灵魂是自己的,但仍会不由自主做出‘礼森’本体惯用的姿态,手触碰到瘦瘦的脸和微高的颧骨,再次感觉有些陌生。 “这是不是也能说明,权凤春就在这个城市?”青岫说。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6) 虽然有些绕,但万重明白青岫的意思。 权凤春的名字如果根本没在本市户籍簿上登记过,这个世界也不会刻意屏蔽。 “这倒像一场捉迷藏的游戏,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她’,然后世界就想尽办法不让我们找到她,最起码不能用某种便捷方式找到她。”万重终于吃饱了,这才发现咖啡厅里一直放着音乐,这一首恰恰知道,《rain on the roof》。 音乐真的带来了雨,很快模糊了咖啡馆玻璃窗。 户籍科没办法查,准确靠谱的卷宗资料更不可能有,只能摸索着用最笨的办法去搜寻。 食物被撤下,换上了两杯水。 桌上有球形冰裂玻璃花瓶,里面是小束风干的满天星,旁边有印着快捷酒店标志的便笺纸和铅笔,以便客人随用。 青岫拿起了纸笔,在上面简单写着:1七杀;2岭南;3四尺玉巷;4璞玉学校。 写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在下方重新写了三点:1璞玉;2玉雕;3四尺玉巷。 万重拿过纸来看了看,确定这是自己亲眼见过的最好看的字——左利手也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你是说,线索里出现的这些‘玉’,并非巧合。”万重的目光略过青岫瘦削的手,指关节略大,与字体不那么相符,“也许权凤春和玉有着紧密的联系,但目前我们还无法把这些线索串起来,只能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我也只是突然兴起的猜测,”青岫将自己写出的两个“四尺玉巷”圈起来,“既然我们最初出现在这里,某一起七杀案也发生在这里,权凤春说不定也和这里有纠缠不清的关系。” 青岫似乎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的椅子向后靠了靠,一歪头看了看桌下。 “我今天也没换鞋,和昨天的一样。”万重用别扭的姿势给对方展示了鞋底,感觉自己像一只笨拙的蓝足鲣鸟——这双鞋已经被对方有意无意看过了很多遍,这回索性让他一次看个清楚。 青岫挠了挠鬓角:“为什么要在雪堆上印脚印?” 这个事情真是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青岫看了看自己挠过鬓角的手,指甲太秃了,形状也不怎么好看。 万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却换上了格外严肃的表情:“你看到那群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周围的其他东西?” 青岫不需要刻意回忆,当时的所有片段都历历在目:“我当时追着孩子们,只用余光瞥见了巷子砖墙上的粉笔涂鸦,定格到的三个字是——鸡毛信。” “鸡毛信?” “是,以前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就叫《鸡毛信》,不知道涂鸦是否与这个故事有关。” “你后来有没有在同样的地方找到过这三个字?” “鸡毛信三个字的确还在那里,只是字迹不那么清晰了,而且这三个字的周围还有一些其他的涂鸦。”说到这里,青岫似乎明白了那个脚印的含义,“莫非,你当时在垃圾池附近也看到了其他的东西?有明显的时间标识吗?” 万重轻抬眉毛,点了点头:“对,就在垃圾池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通知,通知辖区的外来人口凭有效证件去居委会办理暂住证,时间是1987年1月6日。” 青岫听到这个时间,不免有些惊讶,但回忆起那群孩子简朴的穿着,的确很符合八十年代。 “当时的时间令人有些恍惚,我在雪堆留下脚印,就是想知道,这个脚印是留在了1987年的当时还是2005年的现在,如果我走出了巷子再次进来,那个脚印是否还在。” 还好,脚印完好无损,起码在这个世界正在经历的时间是正常流逝的,顺叙。 但想要找到谜底,必须要找出这里面隐藏的倒叙和插叙。 “是2006年,”青岫纠正,“今天是2006年3月3日,昨天是3月2日。” 2005年是如今巷子口垃圾池上所留的通知的年份,2005年12月7日,居委会通知辖区居民们抓紧时间去换二代身份证。 墙上贴着三个月前的通知,也还算正常,毕竟中间隔着一个春节,这期间很多工作都会暂时缓下来。 “你有几天的时间?”青岫突然问。 这个问句没头没尾,但万重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五天。五天之后我得会公司总部汇报工作。” 五天。 这个世界给每一个参与者的时间是公平的,五天。 “第五天后,我的假期也就结束了。”青岫一面说一面在纸上记下了这几个时间点。 “昨儿是第一天,今天已经过半,我们只剩三天半的时间。”万重擦了擦额角的汗,来不及对这具爱吃爱出汗的身体表示嫌弃,“虽然派出所对我们是屏蔽的,但居委会应该可以试试。” 无论1987年还是2005年,巷子口的通知都是居委会出具的,说不定能从这里突破。 青岫点点头,随即又道:“不是三天半,是两天半。” 万重停下擦汗的手,左右浓眉轮番扬起,15+35=5,没错儿吧? “3月6日是个初七,二月初七。”青岫的目光望着窗外,春雨只打湿了地皮儿,四尺玉巷子的黑色瓦顶则显得更黑了。 初七,第五天是个初七。 如果没有找到权凤春的话,或许会在最后一天看到自己的下场吧。 七杀,原来竟是给参与者们准备的。 所有的功课只能在初七之前做足,如果能找到她,更好。 “你那边能上网吗?”万重问。 “酒店房间有网线,但没有电脑。”青岫关于礼森的记忆里,自己那台组装电脑放在宿舍,开机密码是zhutoubiedong,里头的内容除了游戏就是无营养小电影。 “我那儿还富余着一台笔记本,你先用那个?”万重拨拉着桌上放零食的小盒子,给青岫面前放了一枚宝路糖。 “谢谢,”青岫拿过糖来,自己的确很需要一台能查信息的电脑,“你上网有发现吗?关于找的人,还有七杀。” 万重与人聊天第一次这么省心,基本上你说出第一句话,对方就直接答复了你后面要说的第二句第三句,甚至你还没想起来的第n句。 “直接查她的名字,没有任何信息,这个姓氏少见,网上连同名同姓都查不到。”万重没等青岫问,又继续说,这次完全是官方的口吻:“四尺玉这条巷子在建国前就有了,那时候就叫这个名字。至于那个有名的老玉工,是民国时期的人,很多人专门找他定制玉雕,其中不乏达官贵人。老玉工的手艺倒是传了下来,不过那些徒弟们都不像老玉工出名,到了今天,也不知是否还在传承着,并没有见到相关的记载。 “另外,关于‘七杀’,网上倒是能找到些当年报纸上的报道,和郭三茂讲得差不多。” 郭三茂说过的当年那幅整版报纸报道,在网上还能看到,凶手畏罪自杀后,报纸再次大篇幅报道,但所记载最详尽的,依然是四尺玉巷的那起诡异凶杀案。 “先去我那儿拿笔记本?”万重看了看咖啡厅的钟,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好。”青岫利索起身。 两人走出咖啡厅,不约而同看了看街对面的四尺玉巷,在一场小雨的湿润下,这条巷子似乎变得新净了,但又有一种错位的败落,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穿上了簇新的衣衫,不伦不类,且不祥。 万重所住的星级酒店很近,就在前面的大街上。 万重熟门熟路走进酒店大厅,青岫跟在其后,只觉得一股扑鼻的香气迎来,便见对面走过来一位打扮时髦的女郎,女郎见到万重,脸上浮现出娇媚的笑容,气质优雅地走上前来,白皙的手似挨未挨地拂过万重的手臂:“几天都不见你。” 青岫下意识停住脚步,没想到单调的推理剧情里还能有如此“复杂”的场面。 看不到万重的表情,只见对方宽厚的背影顿了顿,继而用另一只手握住女郎的手,与那似挨未挨不同,这次是实打实地攥住,声音暧昧低缓:“最近忙,过几天找你。” 女郎笑起来倒是大大方方的,目光一闪,看到青岫的脸上。 万重也不回头,只笑:“找人给修修电脑。” 女郎笑着拍拍万重的手背,收起自己的手:“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当心‘熊猫烧香’~”女郎也不特地说告别的话,就笑吟吟踩着高跟鞋向酒店大门走去。 万重这时候才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无辜。 青岫:“我在大厅等你。” 万重看了看天花板,被金碧辉煌的水晶大吊灯闪了眼睛:“万重这个人吧,算了不提他了。” 青岫目送“万重这个人”走向电梯,高大的身材十分瞩目,甚至见到女士还会礼貌地点点头,也不知认不认识。 万重揉了揉鼻子,刚才有点想打喷嚏,但忍住了。 自己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万重一些,以后还要以这个人的身份去查一些事情,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才是。 刚才的时髦女郎,万重在心里想了很久,也没能调出她的名字,或许本来也没有认真记过她的名字,仔细想,反倒想起了很多让人不大舒服的香艳镜头,都是发生在酒店房间里的。 万重有些尴尬地拧紧眉头,努力把那些不必要的回忆忘记了。——看来,酒店床头柜的那些“香艳小卡片”并非随意放在那儿的,都是这人特意收集的了。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7) 居委会的调查结果比预想中理想,两人要到了从1985年至2000年住在巷子里的住户登记记录。 万重以寻找亲人的方式和居委会工作人员搭话,又以老邻居的身份和某几个工作人员里的“老住户”攀上了关系,青岫都没想到居然很容易要到了住户记录,并免费给复印没收钱。 青岫迅速浏览着记录上的人名,但始终未找到“权凤春”这个名字,连“权”这个姓氏也没有。 万重塞给居委会大叔一盒烟:“叔,您还记着吗?巷子里以前有个叫凤春的。” 这位大叔至今还住在与四尺玉相邻不远的那条巷子里,对当年的人和事比较了解:“凤春?多大岁数?女的?” “对对,女的,具体多大年纪我也不清楚,”万重笑道,“主要是我大姐托我找她,她们几个当年关系不错,现在唯独这个凤春联系不上。” “你大姐今年应该还不到四十吧?”大叔对万重一家人还有些印象,“凤春,是谁家的姑娘?姓什么?” 万重歪着头想了想:“那个姓还挺少见的,说是姓权,权利的权。” “哦,全力以赴的全吧。” “不是,就是木加又那个,公民权利的那个字儿。” “哦哦,还有姓这个的?咱们这儿没听说过,”大叔在自己手心画着这个字儿,“咱们片儿区反正没姓这个权的,租房户里也没听说过。” 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岫此刻问了一句:“大叔,那咱们这儿有姓另一个全的吗?” “嗯?你们不是在找……” “也许,是大姐记错了。”青岫一笑。 “小吴,卖咸菜的小全是姓全吧?”大叔问另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工作人员。 小吴点头:“对,全姐在咱们这儿卖咸菜也有十几年了,虽然四尺玉不住人了,但好多老客还是来巷子口找她的摊位去买咸菜。” 万重和青岫对了个眼神,向小吴笑道:“您说的是那个卖咸酸甜的摊位吗?” “对对,有咸菜有果脯,”小吴和大叔都点了点头,“虽然是小本儿生意,但还算红火。” “咱们北方城市,居然还挺习惯闽南口味的?”万重说出心中疑惑。 “一定要尝那个永春金橘干儿,我们家断不了那一口儿!”小吴热心给两人介绍起来,“还有那个老醋!咱们吃饺子一般是蘸山西陈醋,但要是吃螃蟹吃虾还得是永春老醋!” 青岫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令人相信他一会儿肯定会到巷子口买一斤金橘干儿、两瓶老醋,再加上一大堆五彩缤纷的咸酸甜。 青岫道:“闽南人能在咱们这儿打出一小片天地也不容易。” “一定要尝那个永春金橘干儿,我们家断不了那一口儿!还有那个老醋……”小吴的话又说了一遍,明明是很富有人情味的话,但若一字不差地重说一遍,未免有些机械性的诡异感。 两人明白,居委会的情况最多也就了解到这里了,估计接下来npc将启动无限循环复读机功能。 两个人离开居委会,万重:“我去过那个全姐的摊子,问来问去老是那么一两句话,还不如大叔和吴姐说得多。” “我也见过。”青岫刚才从路边小店买了个发箍,把礼森这一头不听话的卷发固定起来,毕竟只用这身体五天,也不好意思直接去理发馆给人家改了发型。 两个人来到四尺玉巷口,此刻摊子前没有其他客人,万重要了一斤金橘干儿:“全姐,你认识凤春吗?她也姓全,在这附近住过。” 全姐称量着金橘干,脸上有着骄傲之色:“我们永春金橘干是最好吃的,还有我们永春的芦柑!”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全姐答非所问,但她这次的回答摆脱了之前的npc套路——“是蜜饯,有的也可以佐粥来吃的。”“纯正椰花汁酿制的,你看这个颜色。” 之前以为这个npc只会说这两句话。 触动npc改变说辞的是什么呢?是权凤春?不,应该是金橘干吧——是两人刚才买金橘干的行为。 万重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危险世界里的趣味性,因为npc大叔提到了卖咸酸甜的全姐,然后npc小吴就提到了在全姐这里必买的永春金橘干,所以,只要来全姐这里买金橘干,就会触发新的说话内容。 万重决定沿着永春的话题暂时进行下去,说不定能问出来什么——“永春是个好地方,我最爱吃那里的面线糊,汤底有味道十足的醋肉,猪大肠,再配一根香脆的油条,热乎乎吃下去真的是什么烦恼都忘了。” 青岫不吃猪大肠,但看得出全姐喜欢。 这里的npc真是很神奇,明明之前十分机械,可一旦用关键词开启了密码,npc便在某个时限内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真人。 全姐露出了他乡遇故知的神情:“我们永春的面线糊讲究原汁原味,最是好吃。” 全姐笑着,眼神里有光彩,但这光彩似乎稍纵即逝,需要人拼命抓着才能维持。 青岫微笑:“我最爱吃永春的花生汤,关于花生汤,当地人有个说法:顶开花,下结子,大人小孩爱吃得要死。” 万重看了青岫一眼,尤其听到他将“得”念成闽南语“甲”的时候,感觉认识了两天的“熟人”瞬间变得陌生了——就像是什么高冷人士被迫去参加爆笑综艺节目似的。 青岫的“闽南语”奏了效,全姐一直在点头:“那真是家乡味道,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青岫抓住话头继续问:“难得寄寓市有岭南风情,南方花木也能在这里养得活。” 全姐摇头微笑:“只是这一带有,毕竟寄寓是北方。” “这一带?” “对呀,从四尺玉到璞玉中学,城内只有这一带。” 这时有顾客来到摊位前,似乎要买东西。 万重急忙“热心肠”地给人家介绍起永春金橘干来,青岫则将刚才的重点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您是说,寄寓市只有四尺玉巷到璞玉中学这个范围里有南方花木?其他地方都没有?” “嗯,”全姐很肯定,“反正城区里是这样。” “真奇怪,这是为什么呢?”万重听着也插一句,还问一旁的顾客,“是不是这一带的地下有温泉啊?” 顾客:“椰花酒正宗吗?” 看来这是一名不被重视的龙套npc。 万重替全姐回答:“纯正椰花汁酿制的,你看这个颜色。” 青岫:…… 全姐拿椰花酒给顾客,口中道:“哪里来的温泉啊,这里就是比较怪就是了。” “哪里怪?” 全姐的声音有些暗沉:“哪里都怪。” “全姐,您能具体说说吗?”万重察觉到全姐有点不对劲,自己的声音也放低了。 全姐低头收拾那几瓶椰花酒,不再作声。 青岫望着近在眼前的四尺玉巷:“听说您一直在这里摆摊,巷子以前很热闹吧?” 全姐抬起头,目光茫然掠过青岫,看向旁边的顾客,回答他刚才的问话:“纯正椰花汁酿制的,你看这个颜色。” “全姐?”青岫也不知自己无意触动了什么开关,导致全姐的信息功能失效。 全姐只是礼貌冲青岫笑笑。 万重挠挠头:“要不,再给称一斤金橘干吧,要永春金橘干!” 全姐默不作声称了金橘干,机械地收钱找钱,再无方才的神采。 “全姐就是永春人吧?!”万重不死心地继续说。 全姐用npc表情将称好的金橘干递给青岫。 青岫默默接过这一袋金橘干,看来特殊npc的读取机会只有一次,且不能循环反复。 暮色渐渐笼罩,两人牵带着柏油路上被拉长的身影,向马路对面走去。 “金橘干就像一把密钥,可以打开npc全姐的一部分信息,而且是一次性打开,下次再用就不灵了。”万重抱着手臂走在前面。 “这些npc很可能还有信息没有被开发,但需要新的密钥。”青岫望着路灯下的行人们,实在无法辨认这些npc的身份,是否有了合适的密钥,就可以撬开每个人的嘴巴呢? “这么说来,居委会的大叔和吴姐也是被密钥打开了某种信息功能,”万重回想两人去居委会要求查四尺玉住户的事,刚开始对方是明确拒绝的,自己套了半天近乎才……“1987年!打开大叔的密钥是1987年!当我说出我们家1987年曾经住在那儿的时候,大叔明显话多了起来!还有吴姐,她一直都没怎么讲话,直到大叔提到了……” 万重说这些的同时,青岫也想到了:“全姐,打开吴姐的密钥是‘全姐’。” 说到这里,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停留在街对面全姐的摊子前,此刻她已经亮起了摊位上的灯,咸酸甜在灯光下愈发显得颜□□人。 “看来,我们最初进入世界的种种场景都是暗示,说不定就是打开某些关键信息的密钥。”青岫有些懊悔自己初进世界时的匆忙不安,也许眨眼间就错过了很多重要线索。 两人此刻停留在快捷酒店的门前,隔着大厅的玻璃旋转门可以看到一大盆繁茂盛开的九里香,将特有的南国香气大肆渲染着整个大厅。 “这个世界里的黑夜特别漫长,而且……”万重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反正黑夜里的头脑特别清醒,仿佛注定会等待出个结果似的。 “挺深刻的。”青岫说。 拿现实中人们的经历来说,总会有那么几个重要的无法被忘记的时刻,比如某一年生日,比如婚礼,比如亲人的离去,比如…… 这样的重要时刻放到这个世界里,就是黑夜,确切说是从黄昏开始,到前半夜。 重大的事情仿佛一定会发生在这个时间段。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8) “嗯,深刻,”万重重复了一遍青岫的话,望着青岫被夕阳染成了金橙色的束起的卷发,“你昨晚大概几点入睡的?” “凌晨一点到两点。” “晚上十点左右,你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 “发呆?” 青岫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四尺玉巷,仿佛自己的一切心思都已经被黑黑的巷子所洞悉。 万重却对昨晚的那个时刻记忆犹新,再一次向青岫确认:“当时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在现实世界从未经历过的那种。” 青岫听见这话,猝然将目光从四尺玉巷收回:“你当时在做什么?那个时间。” “我在……整理房间,感觉到了一种特别强烈的身体不适。”万重记得自己当时在整理桌上那些香艳小卡片,也不知“万重”怎么会有这种癖好,居然收集了好几十张,自己只能全部扔进垃圾桶,但想一想又觉得太干净了会不会引起同事怀疑,于是又拿回来两张,随意放在床头桌上。 就在那个时刻,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就像是人们说的幽闭恐惧症似的,心脏骤然发紧,心跳加速,呼吸几乎不存在了。 这种感觉持续了几分钟后,才慢慢恢复。当时本以为那是“万重”这具身体自身的原因,可能是犯了什么病,缓过劲儿来打开了门窗,那种感觉才彻底消失了。 “一种濒死感。”青岫说出了自己当时的感受。 万重与青岫对视,两人都是了然的目光,万重觉得有必要记下那个时间点:“今晚再观察一下。” “嗯。”昨晚的那个时刻,青岫就在窗口凝望着夜里的四尺玉巷,看得久了,莫名的恐怖感油然而生,从心到身,冷汗浸湿全身,有几分钟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 “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四尺玉巷的缘故,”青岫再次看了看黑下来的巷子,“你呢,整理房间,是在整理有关四尺玉的资料吗?”不知怎么,青岫总觉得触发点和四尺玉有关系。 万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有,就是一些无关的,生活物品。” 青岫不知道为什么万重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些尴尬,自己也不再细想,更多的思维都集中在了四尺玉和权凤春上面:“仔细分析的话,你在刚来到这里时看到了墙上贴的居委会的通知,并且记住了落款是1987年,我们根据这个线索找到了居委会,用‘1987年’的密钥打开了大叔,获得了四尺玉住户记录,大叔提到的‘全姐’,作为第二个密钥打开了吴姐,吴姐提供了‘永春金橘干’密钥……不对,她当时还说了‘永春老醋’!说不定老醋这个密钥可以二度开启全姐。” 两人不再耽搁,去马路对面买醋。 但这次却没有任何收效,全姐一直“木着”,反反复复还是那两句台词。 “先回?”万重看了看手表,“明天还要去璞玉中学,另外,我联系一下郭三茂,他毕竟昨晚也看见了那些孩子,说不定连带看到了一些线索。” 郭三茂,会是同样的参与者吗? 他很热衷于自己的生意,并没有任何想要找人的举动,而且,他知道很多寄寓市的事,包括“七杀”,最初也是他告诉两人的。 根据自己和万重的经历总结,所有参与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应该是公平的,都是五天,初三当日进来,最后的期限是初七。 “如果郭三茂是npc,他在一天之内掌握的信息是不是有些过多了,”青岫说出自己的想法,“作为现实世界的人,他的反应算是正常,但这个世界里的人,要么是纯背景式npc,要么是可以用密钥开启的高级npc,郭三茂如果是后者,不可能一直都处于密钥开启状态。” 是的,郭三茂表现得太自然了,而且几乎有问必答,有性格也有想法,还有着作为商人的小企图。 郭三茂的身份就这样成了谜:一种可能是高级npc,一种可能是和青岫万重同样身份的参与者。 好像哪一种的理由都不那么充分。 “也许他是第三种人。”万重盯着街上渐渐稀少的行人,“从昨天傍晚来到这里,到现在才算是满打满算的一天,这个世界的很多秘密我们还没有窥探到。” 说不定这里就隐藏着第三种人。 “你有没有遇到过类似郭三茂的人?”青岫问。 “嗯……那位女士算吗?”万重想起今天下午在酒店大厅遇见的时髦女郎,“她虽然没有提供有用信息,但起码能和咱们正常交流,而且并没有发生交流内容的机械性重复。” “她每走六步路,就会撩一次头发,且动作完全一致。”青岫说。 “……,小森你很善于观察。” “……” 告别了万重,青岫就回到了自己在酒店二楼的房间。 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说不定能找到有用信息。 所以青岫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万重给提供的笔记本电脑,接通网线;觉得屋子有些闷,又走到窗边去开窗。 青岫望着紧闭的窗缝,表情微凝。他很快蹲下身去,果然在窗台下方的地板某处,捡到了一张不起眼的空白小纸条,那是从酒店记事簿上随意撕下来的一小条——就在今天离开房间之前,青岫将这张小纸条夹进了窗缝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万一有人潜入这个房间,ta一定会打开眼前的窗户观察对面的巷子。 青岫打量自己的房间,发现几个地方都有被轻微动过的痕迹,而自己在入住这里之后,专门提醒过服务台,这个房间不需要按时打扫,自己如果有需要会打前台电话的。 目前来看,这个房间也没有被打扫过的痕迹。 一阵蛐蛐儿的叫声响起来,是“礼森”手机的短信提示音。 青岫点开屏幕上那个复古信封的标志,来信人是万重:我qq号码3782,加我。 面对今天不知被什么人潜入过的房间,青岫唯一愿意碰的大概就是这个刚刚被自己用酒精湿巾擦拭过一遍的笔记本了。 上qq前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326房间需要打扫,谢谢。” 青岫还是第一次登陆“礼森”的qq号,刚刚上线就有消息在闪动,对方头像是个小猪,名字是“胖寝の人”,青岫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几秒钟,才恍然“想起”这位是自己的那位室友。 为了防止被打扰,青岫先给自己设定了隐身状态,然后才打开了【胖寝の人】的对话框,这才发现对方的留言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多,信息量有点大,一下子传过来十几张情侣同游照片。 背景大多是农家院以及刚刚返青的麦田。 最后【胖寝の人】留言说:三木!我们去金鱼池了! 我女朋友问我为啥金鱼池没有金鱼!也没有池! 哈哈哈 (牙齿沾有菜叶的露齿笑大表情jpg) 为啥金鱼池的饭店连鱼肉都没的点! 哈哈!:-p 对了,我女朋友让我谢谢你的数码相机哦! 周五晚上见 到时候你也该回来了吧 …… 青岫忽视了这位室友的病句,仔细过滤了一遍聊天内容,滤出来两条信息:1、自己的数码相机借给了室友;2、金鱼池这个地名第三次出现在这个世界。 青岫又点开了查找功能,按万重提供的qq号找到了对方,头像也是早期qq传统头像,一个梳着小辫子戴着墨镜的男人,名字是【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 青岫看了看属于自己的qq头像,是个小海豚,名字是【♀三木♂】。 2006年,那时候大概特别尤其非常流行火星文吧。 青岫给万重发了个礼貌笑脸。 万重很快就回复了——【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你隐身呢? 【♀三木♂】免打扰。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你给我整个“隐身对其可见”吧。 青岫心道:那是什么。 青岫在qq设置权限里鼓捣了一会儿,才对万重开启了这一特权,很快,万重头像的左下角出现了一个睁开的眼睛图案。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没开发到这个qq黑技能吧,还有个“在线对其隐身”呢,是个“闭眼”的图,这些功能还真是温柔小意啊。 【♀三木♂】你旁边有人?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o三木小森你神了。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是客房保洁员在打扫,开麦你就能听见吸尘器的声音。 三分钟后,【♀三木♂】我这里也能听到了。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你那儿为什么这个时间才打扫? 【♀三木♂】同问。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你没有丢什么东西吧? 【♀三木♂】行囊简单,随身携带。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这就好,具体见面再谈。 看来万重的房间今天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既然他说见面谈,那大概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只是不便说。 等阿姨打扫完毕出了门,青岫才发过去一个笑脸。 万重很快发过来几张图片,都是一些报纸的截图,内容正是关于“七杀案”的报道。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目前网上能找到的比较官方的大报刊的记载也就只有这些了,其余都是小宝的无聊猜测,写成了天马行空的悬疑故事之类。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小宝=小报,错字了。 青岫反倒对万重特意纠错的这件事心生好感,对方的每句话都用了标点符号,也让人看着很舒服。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9) 点开报纸图片,上面除了文字记载,还有相关配图,因为是报纸铅印,所以图片也是黑白照片的效果,有几张是在现场发现的绳结图片,还有两张是“四尺玉案”里涉及到的玉雕图片——非常精致的女子形象的玉雕,颈部紧紧缠着绳子,与郭三茂描述的一模一样。 因为是物证图,所以拍摄得非常清楚,但却又因为是铅印的黑白效果,再加上扫描上传的过程,这些照片呈现出一种冰冷真实的历史感,看久了令人心生恐惧。 青岫也不清楚这类照片是否可以被合法用作媒体报刊的公开报道,但这个世界毕竟不是现实世界,即使荒唐也是合情合理,而自己作为世界的参与者,必须要真正融入其中,只有这样才能找出真相。 青岫一面看着这些文字,一面做着简单的记录,发现最早的“七杀案”发生于1985年七夕夜,一名22岁女工李某下中班走夜路,被凶手用草绳勒死,身上有多处轻度刀割伤;有记录的第二次案件发生于1990年5月1日,是个四月初七,死者为28岁已婚女性邹某,尸体脖颈上缠着麻绳,死因依然是勒脖颈导致窒息死亡,死者生前曾遭到性侵,当时女子是去给加班的丈夫送饭,饭盒里的饭菜被整齐铺在了死者的面部,从此“七杀案”有了一定的标志性特征,一为用绳子勒死受害人,二为对尸体的面部进行恶作剧侮辱…… 目前有明确报道的一共是十一起案件,每起案件都发生在不同月份的初七日,时间大多是在夜里,也有少数发生在黄昏时分,有一起发生在某个下午,地点是人迹罕至的远郊。 受害人中有九名女性,均为30岁以下的青年女性,其中六名在死前遭到了性侵。文字明确记载有8位女性受害者的尸体遭到侮辱,且均是被自己的随身物品进行了面部侮辱,最为恶劣的是其中一位女性的化妆包被打开,所有的化妆品都被涂在了面部,最后均匀盖在脸上的是厚厚的白色散粉。 包括那位最“著名”的女性受害者,家住四尺玉巷的高中女生冉某,于1996年七夕之夜被凶手性·侵并以麻绳勒死,案发地点就在冉某位于四尺玉巷的家中,冉某死后的脸上有一些吊坠大小的小玉雕,大概凶手原本是想将这些玉雕码放在死者面部,但是大部分玉雕还是滚落下来,就散落在死者的面孔旁边——而这些玉雕,正如图片上显示,全都是一个女子,脖子上缠着绳子。 这起案件介绍得最为详细,据说也正是因为这起案件 ,令“七杀”案更为神秘诡异。 另外的两名男性受害者,一名为身体较为瘦弱的19岁学生,另一名为59岁老年男子,两名死者并未受到致命伤之外的身体侵害,但尸体的面部同样遭到了侮辱,学生的脸上被盖满了其书包里作业本的碎片,老年男子的五官则被用其口袋里的香烟插满。 所有受害者身上的钱物均完好无损。 凶手聂某于2004年6月被抓获,时年39岁,于被抓捕时服毒自尽。 【♀三木♂】这十一起案件里,并没有看到权姓的被害人,也没有发生在1987年的案件。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也许我们要找的人并不是被害人。 夜里看到这句话,令人陡然心生紧张,特别是房间已经被其他人进来过,结合在一起想,更让人不舒服,青岫敲下一句话,又删掉了:也许,权凤春也在找我们。 很快,万重的头像又闪动起来。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1987年这个时间点的确值得深思,凶手作案的时间线也值得深思。 【♀三木♂】从凶手的作案手法来看,首先这个人不图财,其次,这个人也并非完全图色,被害的女性里有几位并没有受到侵害,而且他寻找的“猎物”也并非完全都是女性。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这是个典型的变态杀手,将人活活勒死纯粹是为了找乐子,获得某种变态的身心满足。尤其他不动死者的财物,却不厌其烦地对每位死者的遗容进行侮辱。 【♀三木♂】第一位死者似乎有些特殊。报道里没有提到其遗容被侮辱的事,但却提到了死者身上的刀割伤。这在后面的几位死者身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你也发现这个了?有关这个死者的报道特别简单,寥寥几笔就一带而过,尤其是关于面部侮辱,后面的十位死者都被进行了非常详尽的描述,但只有李某这里只字未提。 关于第一位死者,青岫心里已经有了几点分析,正想要敲字,突然心里一阵憋闷袭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强烈的窒息感,青岫的眼睛朦朦胧胧看到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显示的时间——22:06:52。 与此同时,与万重的对话框里显示出万重敲出的一个:1 青岫很快眼前一片黑,脖颈很明显感受到一阵持续性紧缚的压迫感,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靠在了椅子背上,不知道接触到了椅背上的什么,引起了后背一阵触痛。 几分钟后,青岫才渐渐缓过来。 今晚的感觉比昨晚还要强烈一些,那几分钟里几乎就和真死过去了一样。 等身体有了力气后,青岫的第一反应是站起身来开窗,似乎这是一种经历过窒息之后的本能反应,当窗外料峭的夜风吹进来,呼吸顺畅了很多,甚至对面黑黢黢的四尺玉巷也没那么可怕了。 青岫在夜风中慢慢恢复着自己的感官,当一切熟悉的感觉回来之后,那阵短暂的舒服荡然无存,整个人被一种说不清的无形气息压制着,青岫直觉,有人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离开窗边,青岫走向门口,无声无息。 还好酒店房门的猫眼有遮挡盖,青岫拨开遮挡,猝然将眼睛盯向了猫眼。 门外居然真的站着一个人! 青岫也禁不住呼吸加重,还好对方并没有向猫眼里面张望。 这个人青岫倒是认识,就是昨晚遇见过的“邻居”,那个住在322的客人。 客人此时站在门的正前方,但脸却扭向一侧,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走廊那一端的什么,大概过了十几秒后才回过头来,敲响了门。 青岫用手捂住猫眼,无声地将猫眼重新盖住,然后先回到笔记本前,匆匆给万重留言说:我这里有客人,回聊! 青岫暂时下线了qq,随便打开电脑里存的某部热播剧,摁下了暂停键,才走去开门。 青岫打开门,站在外面的那位客人正将侧向一边的面孔扭回来,青岫依然是有些腼腆的年轻人的样子:“不好意思,我刚才戴着耳机呢,您敲门很久了吧?” 青岫顺着客人的目光向走廊那端打量,那是走廊东侧,旁边的房间正是324,上面的那盏灯依然是坏的,所以就显得那一段走廊特别黑。 客人笑道:“我也刚刚才敲门,今天我去金鱼池那边了!真的很值得去淘宝啊!” 青岫请客人走进来,在客人敲门之前,青岫刚刚结束了那种窒息的濒死感,相信万重那边也是一样,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种感觉只会发生在一种人身上——就是青岫和万重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这种感觉或许是对他们的某种提示。 但这位客人此刻的样子很正常,所以基本可以认定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npc。 “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客人发现了青岫的轻微异常。 青岫感觉这个世界上的npc差异太大了,有的机械简单,有的需要用密钥开启功能,而这位客人却是有血有肉,还能观察出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青岫笑道:“我有点低血糖,吃块糖就好了。” “哦,有那个毛病得经常备着糖,”客人倒是不客气,见青岫拉过来椅子,就直接坐下了,目光闪过电脑屏幕暂停着的电视剧的画面,几乎没作停留,很快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挎着的男士休闲包上,他打开包,“你知道吗,金鱼池真有宝贝!” 金鱼池这个地名,再次出现了。 第一次出现,是来自郭三茂口中,他说他家就在金鱼池一带,那里以前是城中村;第二次出现,就是昨晚这位客人,他说金鱼池那一带能“捡漏儿”;第三次就是自己的那位室友【胖寝の人】了,他今天曾和女友去金鱼池那里玩,如果把他提供的消息进行过滤,那就是:金鱼池并没有池塘,自然也没有养金鱼,那里的饭店连卖鱼的都少有。 “没想到真能捡漏儿。”客人将自己今天淘到的宝贝给青岫分享。 青岫看到那东西,不由凝神,继而扭亮了桌上的台灯,为了能看得更仔细一些。 那是一枚玉坠,大约三厘米高,是一个侧身半坐的女子形象,雕工惟妙惟肖,那女子正在梳头,长发从一面肩头垂落下来,雕刻师巧妙利用了这块玉石的颜色分布,将黛青色的部分雕刻成了黑瀑般的长发,人物的其他部位则都是浅浅的白玉。 青岫的目光集中在玉雕女子的脖颈处,那里缠着绳子,仔细数的话,是三圈。 “她脖子上是什么?”青岫不信客人没有发现,这条绳子只要细看都能被看出来,因为和女子的整体造型太不和谐了。 “好像是绳子?”客人用手指抚摩着女子脖颈间雕刻的三圈绳子,“的确是透着古怪,不过我觉得雕刻师肯定有其用意,说不定是什么艺术的象征意义吧。维纳斯雕像不就少一根手臂吗?” 青岫着实有些佩服客人的想象力。 “再说了,要不是因为这东西怪,怎么可能几百块钱就卖给我呢?”客人将这块玉放在掌心,满意地欣赏着,“这是块不错玉,只要给它编一个故事,再配上这精湛的雕工,肯定能卖上价钱。”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0) “这是一块不错的黄龙玉,设计得也好。前些年黄龙玉并不很值钱,不过这两年也能卖上些价了。”客人眯着眼睛打量着手心的这块玉坠,仿佛那女子脖间的绳子也成了一种美丽的象征。 “我以为您只是去金鱼池那边玩玩,没想到竟是行家 。”青岫盯着这块玉,露出“礼森”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神色,“这块玉会不会是古董啊?可惜从女子的穿着也看不出朝代。” “古董就别想了,这雕工一看就是用现代工具做的,顶多也就十几年。”客人果然懂得不少,“雕工有灵气,但功力还不够深厚,有些地方处理得不算精湛。” 青岫没想到客人能分析得这么透彻,不觉进一步问道:“功力不够深厚的话,那这个雕刻师应该比较年轻吧。” “绝对超不过30岁。”客人一脸很有把握的样子,“如果是童子功的话,说不定还会更年轻。” 刚才濒死般的难受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但青岫的肩胛骨部位还是有些刺痛,当时后背靠在椅子上,也不知接触到了什么,简直就像椅背上有钉子扎进了肩膀一样。 青岫将这枚玉雕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因为知道这诡异玉雕和七杀案有关,所以第一眼看到它时,内心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并伴随一丝很不吉利的巧合感。但很快,这些负面情绪就被急于找到线索的心情所替代。 当这枚玉雕被完完全全拿在自己手里的时候,青岫望着女子微闭的眼睛以及脖颈间缠绕的绳子,在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丝悲悯。 如果女子玉雕的原型是当年被残忍杀害的女高中生冉某,那么雕刻师会是谁呢?是畏罪自杀的凶手聂某吗?除了他,还有谁能提前预知到冉某将会被绳子勒死呢?聂某死时39岁,1996年的时候29岁,倒也符合客人所分析的雕刻师的年龄。 但如果是聂某,为什么只有这一起案子里出现了这些玉雕?而且据报纸记载,那些大大小小的玉雕石雕共有几十件,如果都达到像今天这块这么精致的程度,光是亲手雕刻出来也得几年的工夫吧。 “小兄弟,你发现什么了?”客人见青岫看得仔细,问道。 “我只是在想,大概只有年轻的雕刻师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作品吧,说不定这条绳子有什么艺术象征。”青岫随口说,“可惜我不太懂那些艺术的流派。” “说不定还真被你说对了,”客人有些兴奋,“这可能是个系列产品。” “什么? ” “那个卖家见我对这块玉感兴趣,说他家还有几块和这个差不多的玉。” 青岫的心提起来,原以为这一块玉雕是1996年“七杀案”的漏网之鱼,毕竟这是凶案现场的东西,不可能大规模流落到市场上去——除了这一块,居然还有另外的几块?系列产品?卖家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见青岫很感兴趣的样子,客人便道:“明天要是有时间可以一起去看看。” 青岫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不懂这些,更不可能花钱买来收藏,但如果……能赚一笔小钱的话,还是很想去试试的。” 客人哈哈一笑,听青岫说得很实在,便也直言道:“这东西好不好卖也难说,毕竟太过另类了,但好在价钱便宜,那人几百块就肯出手,据说寄寓市的人很迷信,这类东西是绝不肯买回家去的。” 青岫似懂非懂点着头,心说,不是寄寓市的人迷信,而是当地人都知道“七杀”的事,也必然知道这些玉雕出自哪里,在他们眼中,这些东西就是沾满了鲜血和晦气的大凶之物,自然避之不及。 青岫心里清楚礼森的月收入,基本工资只有700元,加上电脑维修和卖件儿的提成,每个月连1200元都拿不到,也是便掂量着道:“我最多拿出500元,能赚200就心满意足,主要是想长长见识。” 客人此刻倒是一番过来人的模样:“这样,如果这东西出不了手,我就收了你的,不会让你吃亏。这一趟我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正好也需要个帮手。” “到时候我怎么配合?” “那人见我想买,明天说不定会坐地起价,你到时只要在旁边劝我别买就成,其实就是变相压价。” 青岫点头,突然又一笑:“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客人一拍脑门笑起来,从包里拿出个名片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在桌上:“我就是个茶商,最近两年才开始玩玉的,算不上内行,我是觉得,玉石成色之类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要有故事,一块玉背后有了故事,这块玉才更禁得住把玩。” 客人的名片就放在那块玉坠的旁边,上面写着:绣春茶行,徐澄光。 玉坠的颜色是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名片也一样是白底黑字一目了然,摆放在一起居然有几分诡妙的和谐。 青岫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拨出去,很快徐澄光的手机响起来,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突兀: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音乐风格和徐澄光这个人十分不搭。 徐澄光在音乐声中看了看手机屏幕:“你的号?133这个?” 青岫点头:“礼森。” 徐澄光存下了这个号码:“哦,小礼。” 青岫估计他存下的应该是“小李”,不过也没必要纠正。 此时已经近十一点钟,徐澄光和青岫敲定了明天的出发时间,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目光却看向了窗户的方向,不由向窗边走过去:“虽然房间离得很近,但窗外的风景却很不一样,你这边能看到北边的白帆广场,我今天坐车还路过那里了,有个标志性建筑是个大船,上面有白帆,白天看很普通,没想到夜景这么漂亮。” “我眼睛不太好,远处看不太清。”青岫说了谎,在未知世界里,还是将自己隐藏起来比较安全。 “那真是可惜了,那个船很亮很美!”徐澄光将手肘撑在窗台上,望着北面的广场,“我今天听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大帆船其实始终在缓慢地转动,就像地球公转一样,我觉得设计师还是很有想法的!就那个白帆的帆头,会在一年里转一个整圈儿!还挺巧的,现在正好指向咱们这个区域!据说只有初春的这几天指向咱们这儿。” 这件事是青岫第一次听说,自己昨晚也注意过那个广场的夜景,但并没有当回事。 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物的帆头指向这里,莫非代表了什么。 “不过,前面这条巷子是真的黑,和那边的白帆广场对比,简直就不是一个世界。”徐澄光看了眼对面的四尺玉巷,就将目光收了回来,“这种不住人的空巷子,应该赶紧翻新,里头又没有什么古建筑需要保护。” “你去过那个巷子吗?” “不敢不敢,”徐澄光转过身来,脸色神秘,“空屋子太久不住人的话,就会有别的东西住进去,空巷子也是如此。” 青岫觉得自己此刻该有所表示,便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冷的样子:“还好没有正冲着巷子住。” “哦,对了,”徐澄光似乎想起了什么,走上前来说道:“你听见过隔壁的声音吗?” “哪个隔壁?” “324,就正冲巷子的那一间,”徐澄光的声音压得很低,“那里居然有人住。” 这一下,青岫似乎明白了刚才在猫眼里见到的徐澄光为何扭脸看着走廊那边,青岫凝眉:“那间,住人?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324的窗户一直黑着灯,毫无声息。 “我刚才敲你门的时候,正好有人从324出去,我冲他点点头,也没搭理我,一副怪样。”徐澄光耸耸肩膀,“32□□水不好的。” 十一点半,徐澄光总算是走了。 青岫重新登录了qq,万重还在线上,自从自己发出“有客人,回聊”的信息后,对方也只是回了个笑脸,就没再说什么。 青岫也发了个笑脸,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答复——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我以为刚才那场“犯病”,你顶不住了。 【♀三木♂】的确是比昨天的程度要厉害。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几乎是和昨天同时发生的,我觉得不是巧合,肯定和线索有关。 青岫想起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椅子背,那上面并没有什么钉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后背会那么疼。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我找到一个“七杀论坛”,已经注册了,你也可以进去看看,那里有很多官方没有报道的资料,甚至有人提到了另外的几起案子。 【♀三木♂】另外几起? 【ゅ≈壹個不迴家的人≈ゅ】官方报道的最早的“七杀案”发生在1985年,但是早在81年、83年就发生过初七日人口失踪案,那些人至今下落不明。 【♀三木♂】好,我进论坛。这个“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你吗? 【轻舟已过万重山】嗯哼,听起来就像个接头暗语。 青岫看着对方这么快把名字也改了,便敲出一串省略号。随后在论坛也注册了自己的名字“三木”。 【♀三木♂】我这边刚才有些突发情况,明天咱们的计划可能要稍微变动一下了。 紧接着青岫将徐澄光带来玉坠的事情和万重说了,又提到了明天早上七点要去金鱼池见卖家的事。 【轻舟已过万重山】虽然不能确定卖家有没有问题,但金鱼池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这个地名已经重复出现多次了。明天你们去,我暗中跟着。 【三木】璞玉中学什么时候去? 【轻舟已过万重山】约好是明天,但没提上午下午,咱们看金鱼池那边结束的时间再定,反正璞玉中学是随时欢迎咱们的。 【三木】好。 【轻舟已过万重山】我们三木把耳环摘掉顺眼多了。 青岫知道他是在说自己改qq名字的事,用发箍重新梳了卷发,打算去洗个澡。 【三木】早点睡,夜里当心。 【轻舟已过万重山】既然给了我们五天的时间,应该会给够。 【三木】晚安。 看来万重并不担心窥探过两人房间的那个“人”,偷偷来,本身就是一种不敢正面对抗的试探。 【轻舟已过万重山】安~ 青岫:……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1) “今天是2006年3月4日,星期六,农历二月初五。今天白天到夜间,晴转多云,气温12-4c……” 出租车里开着广播,伴随着轻缓的音乐声,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而快乐的周末。 青岫独自坐在车后座上,徐澄光则坐在副驾驶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今天是初五,后天就是初七了。 青岫收到万重的短信:黄色出租车,尾号589。 这正是自己现在乘坐的出租车,看来万重就在不远处跟着。 徐澄光回了下头:“小礼,你今天没别的安排吧?” “没有。”青岫没抬头,把手机里存的万重的名字换成了另外一个。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天能发好几十条短信,就我儿子办的那个套餐,每月赠送1000条短信居然不够用!”出租司机感慨了一句。 徐澄光笑了笑,抖开手里的寄寓市地图:“师傅,我看这个东南亚风情街好像还挺大的,是旅游景点吗?” 司机一路都很健谈,此刻又打开话匣子:“千万别去,去了就上当!哪儿有什么东南亚风情啊,连个东南亚人都没有!就是一些本地人或者附近郊县的人,卖一些粗糙手工艺品,和一些华北风味儿的炒河粉炒饭,一小碗要12块,专宰你们外地客……” 徐澄光的眼睛盯着地图,若有所思点着头。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青岫突然问道:“这个地方为什么要设一条东南亚风情街呢,离得那么远,难道是有什么历史渊源?” 任何事情的形成都是有原因的,哪怕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也一定能够找到历史的注脚。 这一问也引起了徐澄光的好奇:“青岛有德国风情街,大连有俄罗斯风情街,咱们这儿……和东南亚有什么关系呢?” “应该没什么关系,咱们就是个北方内地小城市,也不是古城,”司机一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所以那帮规划者就瞎搞呗!最后落得不伦不类吧!” 虽然这么说,但青岫总觉得这个城市里掩藏着什么秘密,甚至这个秘密隐瞒了所有城市居民,却又不甘心地露出它的端倪来,希望被有心人探寻。 徐澄光还在和司机聊着:“……金鱼池那边的东西靠谱儿吗?” “以前真有好东西,但古董你也知道,真品一共就那么多,被人们山淘海淘的,早晚都得淘完了,咱们这儿也不是古城,也没出过什么大墓。金鱼池那些东西主要是早些年的瓷器,九十年代就让懂行的都买去了。”司机语气里有些遗憾,似乎在后悔自己早些年怎么没买些瓷器存着升值。 徐澄光没再说什么,似乎在专心看地图。 青岫却又问道:“金鱼池为什么叫金鱼池?” “这你还真问着了,”司机将窗户开大了一些,外面的风带着迎春花的香气吹进来,“源头还在瓷器上,当地最有名儿的就是有金鱼图案的瓷器了!大到花瓶,小到瓷碗,你听说过鸡缸杯吧,99年,在香港,一个画着鸡的小瓷杯子,拍了3000万!那是什么概念啊!他们那个画的是鸡,咱们这个画的是金鱼,有水草啊浮萍啊什么的,反正就是金鱼池里的东西。 听说金鱼池瓷器从宋代就有了,那地方的人世代烧窑,也不知从什么朝代起,干脆整个村子就叫了金鱼池。 “现在金鱼池本村的人都不吃鱼,崇鱼!” 徐澄光听得有些入神:“金鱼池的一些老住户手里是不是还留着老瓷器呢?” “肯定有!不过得碰运气,还得肯花价钱。”司机笑着叹了口气,“现在谁都知道有年头的金鱼池瓷器值钱,没有几万块钱怕是收不到,还得提防假货。” “那个鸡缸杯3000万确实,天文数字。”徐澄光心思电转,更多的心似乎转移到了金鱼池瓷器上。 青岫心想,如果他们听说了2014年苏富比拍卖会上的鸡缸杯拍出了28亿天价不知会做何感想。 青岫将金鱼池瓷器的事发了短信给万重。 万重回复:快看窗外广场,船! 青岫抬头,这才发现车窗外正矗立着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物,一艘巨大的古代帆船。 徐澄光也被帆船吸引了:“离近了看确实是壮观!小礼你看,这儿就是白帆广场,这就是那艘大帆船!会跟着地球公转!” 此时马路上的车并不太多,所以出租车司机刻意把车速放慢,以便于乘客能好好欣赏一番:“你们打算停下来看看吗?” “那倒不必,这里看得很清楚啦。”徐澄光连声说,“我们要去金鱼池,今天是周末,怕一会儿就上人了。” 青岫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艘古帆船,因为广场是圆形,所以汽车要绕着环形路开过去,自己便得以多角度观察它:“这是福船。” “福船?是什么?”徐澄光不了解。 司机却说:“对,大帆船下面写了福船的,好像还挺有历史的。” “福船就是福建船,是我国的一种古帆船,木质时代风帆动力远洋船。”青岫依然盯着那艘福船,尤其从船下方经过时,愈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抬头看那些高高的帆,以及连接桅杆用的格外结实的粗绳子,学名应该是叫定索或侧支索。也许是为了突出艺术效果,这些绳子被设计得格外粗大,搭配一根垂下来的绳头,让人觉得这艘船分外真实。 车里另外两人冷不丁被这个小伙子普及了关于福船的丁点知识,不由对青岫刮目相看,司机说:“原来福船是福建船啊,我还以为是福气的意思呢!” “想不到小礼懂得这方面的学问,”徐澄光连连回头看青岫,“真正的福船也是这么大吗?” 既然已经透露了“懂得”,青岫也不再藏着,索性道:“《筹海图编》里说:福船高大如楼,其底尖,其上阔,其首昂而口。还曾说其高大如城,吃水一丈一二尺。” “咱们这个船虽然比不上城,但也算一座小楼了!”徐澄光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你们快看船上的眼睛!做得真逼真啊,就像盯着咱们似的!” 司机也道:“好多人都在船眼睛旁边合影,这个船公转的时候啊,船的眼睛看到哪个方向,那个区域据说就有福气。” “给船画眼睛的确有祈求平安的意思,古时候的人希望船像水中的一条大鱼,这样就能乘风破浪。”青岫没再多说,其实船眼睛最早流行于东南沿海地区,安装的时候要举行仪式,由阴阳先生择定良辰安装。新船在下海前,眼睛是被红布蒙住的,只有初次下海才会“启眼”。 万重发来短信:这艘船已经下海,注意看船索和凤凰。 如今车已经离广场越来越远,青岫看清楚了船帆桅杆最高处的风向标,是红色凤尾的形状,也被称作凤凰。在福船上,各个结构部位都有专门称呼,比如帆架被称作猪架子,滑轮被称作猴头,船舱甲板被称作马面,护栏被称作牛栏,此外还有羊角、狗齿、虎口、鼠桥等诸多名称,实则是以“十二生肖”的寓意来祈祷整条船的管理运行能够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那个风向标,是装饰物还是真的?”青岫问司机。 “风向标是真的,好多孩子喜欢在广场看它,然后就开始说今天刮的是东风还是南风。” 此时风向标所指的方向正冲着寄寓市的西南方向,也就是四尺玉和璞玉中学那一带。 青岫并不觉得万重是个爱卖弄的人,但为什么这个人不说风向标,而用了旁人听不大懂的“凤凰”呢,难道…… “凤”凰。 权“凤”春。 风向标暗合了权凤春? 金鱼池似乎快到了,青岫向司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寄寓市并不近海,为什么标志性建筑是一艘古代帆船呢?” 司机不明原委,似乎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是取的一帆风顺的意思吧。” “是不是为了纪念哪位古代航海家啊?”徐澄光猜测着。 “没在广场看见航海家的雕像和介绍啊。”司机道。 青岫却在心里浮现出几位古代航海外交家和将领的籍贯:郑和是云南人,戚继光是山东人,郑成功是福建人…… 青岫排除了这些选项,但内陆小城市用一艘福船做标志,肯定有它的理由,而这理由又是“秘密”,需要探索。 青岫给万重发了短信:我们快到了。 车缓缓停下来,徐澄光开始按着计价器付钱,还对青岫道:“你这一路上是给女朋友发短信呢?” 正巧青岫的短信响起来,青岫也毫不避讳地在徐澄光的目光下打开信箱,徐澄光看到来短信者的名字,不由笑了笑:“真怀念年轻的时候啊,总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下了出租车,一路上明明天气晴朗,此刻却突然阴暗下来,气温似乎也跟着降下来了。 青岫望着这里的村貌——虽然金鱼池前几年已被划分到寄寓市开发区,但这里的建筑风格仍然像个村子,那种比较富裕的城中村。 “村子南面比较热闹,那里常年有集市,”徐澄光带着青岫往村南走去,“而且那边也保持了村子的原貌。” 金鱼池这个村子很大,青岫一路南行,村貌也慢慢发生着变化,北面几乎都是漂亮整齐的二层小别墅,但越往南住户越稀落,房子也变成了普通的砖瓦平房。 青岫被远处的几座奇怪的建筑吸引,只觉得那些房屋非常低矮,但上面却有着非常不协调的高大烟囱,烟囱的样子也很古怪,两只并排在一起,壁上还有着奇特的花纹。 远远看去,就像两个邋遢的巨人站在那儿。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2) “这些就是金鱼池的瓷窑。”徐澄光说。 望着背光而立的暗沉沉的几座瓷窑,青岫感觉周身越来越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徐澄光眯着眼抬头看那些瓷窑:“真没想到金鱼池的历史能那么悠久,你看见瓷窑壁上那些花纹了吗?那应该都是用老瓷片拼成的。现在市面上也有收藏碎瓷片的,只要是真品就能卖上价。” “这些东西大概无法取走或买走。”青岫直说道——一个对古董外行的出租司机都了解其价值,更何况那些玩瓷器的行家了。 村子边上有一条宽阔的砖路,两旁都是铺地摆摊的卖家,俨然一个并不热闹的集市。 “今天人还多些,昨天更冷清。”徐澄光带青岫沿着道路北侧走着,估计昨天他见到的卖玉雕的人就在这一侧摆摊。 这些卖家大部分是卖瓷器的,种类五花八门,档次三六九等,徐澄光蹙眉看着那些粗瓷上印的金鱼,造型呆板俗气,有的甚至都印不完整。 “这片市场就是被这些人给搞坏了。”徐澄光低声议论。 青岫不做声,一路走一路留神看,发现其中也有规矩卖货的,有些瓷器虽然一看就是现代工艺品,但瓷质细腻,手绘的金鱼也相当传神。 “这是我们金鱼池的窑里烧出来的,八十年代出的,您现在收藏,放二三十年就是好东西!”卖货人诚恳地介绍着自己商品。 这倒是实话,放到未来的2018年,拿出一只八十年代精工细作的瓷器,也是能卖上些价钱的。 徐澄光当真走过去询问价格,也没打算真买,只是想摸摸底。 青岫看着大部分摊上摆着的瓷器,心里很难把金鱼池的瓷器和那些玉雕联系在一起。 瓷和玉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呢? 同时,一座北方小城和岭南,和福建,和永春能有什么联系呢? 也许找到了答案,也就找到了权凤春。 “我们金鱼池烧瓷从宋朝就开始了,是典型的北瓷……”卖家很热情地向徐澄光介绍着,“我就是本村人,我姓郭,我们村郭姓是大姓,郭家窑烧出来的瓷是最好的瓷。” 这和郭三茂当初的说法差不多,郭姓的确是这里的大姓,至于“去村里打听,没人不知道我郭三茂”这样的话,青岫没有去证实,一是不愿意让徐澄光以为自己对这里了解很多,二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卖玉坠的人,不该节外生枝。 当徐澄光再次开口问另一个卖家时,得到的答复依然是:“我们金鱼池烧瓷从宋朝就开始了,是典型的北瓷……” 徐澄光认真听着,似乎并没有觉得这重复的台词有什么不妥。 两人走到集市中段的时候,青岫看到一个背着布口袋的年轻人朝这边望,确切说是在看徐澄光。 如果没猜错,卖家应该就是他了。 青岫感觉他看徐澄光的目光充满期待,而看向自己的目光则有些探寻和警惕,心里便愈加笃定,用手机迅速给万重发了条短信:路北中段,绿衣黑裤男青年,背灰色布口袋。 徐澄光也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但不知是心里更惦记金鱼池瓷器还是有意想把那些玉雕的价格压到更低,他慢悠悠地冲年轻的卖家点点头:“货拿来了?” 男青年看着青岫的眼神还有些犹豫,徐澄光便向他介绍青岫:“我带个朋友帮我长长眼,他懂玉。” “哦。”男青年冲青岫笑了笑,向徐澄光低声说:“老板,玉都拿来了,你们现在验货吗?” 徐澄光此刻却又不那么着急了,不紧不慢地说:“我跟前面一个卖家约好时间了,先看看他的瓷器,一会儿回来咱们再说玉雕的事。” 年轻人毕竟缺乏买卖经验,不大明白徐澄光为何转变了态度,此时也只能点点头:“好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为了不引起徐澄光的怀疑,自从和这个年轻人搭上话后,青岫就再没有摆弄过自己的手机,他将手机放进口袋,和徐澄光向前面走去。 “您这是想压压价?”青岫虽然一直在和徐澄光装傻,但也不想把自己装得特别傻,所以偶尔也要机灵一下。 “那些玉在本地根本卖不出去,要卖早卖了,”徐澄光一面说着话,一面打量着路边摊子上的货品,“昨天500块卖给我,我一激动,价都没还,今天必须晾一晾他。” 所以今天才特地请了个帮手一起来还价——青岫心道。 晾着卖玉青年的时间不能太短,太短起不到效果;也不宜太长,太长就怕引起年轻人的逆反心理,买卖毕竟还是和气生财。 但让徐澄光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和小礼离开的这40分钟里,居然被人“截胡”了。 ——40分钟后,卖玉青年依然等在原地,看到徐澄光走来,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不耐烦,但也相较刚才少了些期待。 他依然挂着笑:“老板,逛回来啦?有没有买到合适的瓷器?” 也是,在这个地方最能卖上价钱的也就是金鱼池瓷器了。 徐澄光摇头笑了笑:“有的货看上去靠谱,但经不起琢磨,真货不多了。” 卖玉青年并没有固定摊位,他只是背个大布口袋,手上托个锦盒,里面摆着几样玉石小摆件,走到合适的客人前兜售。这样的自由售卖也有好处,就是可以随时离开。 现在青岫和徐澄光就随他来到位于集市后面的较为安静的一片空地上,青年从布口袋中取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三块小小的玉雕。 每一块都比昨晚青岫看到的那块要小,玉质似乎也较差,但雕工依然精湛,所雕的也依然是那个女子,每个女子的脖子间都缠着三圈绳子。 三个女子的造型各异,一个为站立的,似乎在眺望远方,穿着长裙;另一个是坐相,将书摊在膝盖上看书,穿着学生裙;最后一个是半裸的身体,半低着头,很羞涩的样子。 徐澄光问:“这是全部?” “对,就剩下三块了。”青年说。 “你不是说家里还有好几块吗?”徐澄光立即问。 青年有些遗憾:“以前是有好几块,但一直卖不出去,昨天我才知道,我爸前些年赌博输掉了几块大的。” “不是卖不出去吗?又怎么能顶赌资?”青岫问。 徐澄光也跟着直点头:“小老板,你要是想抬价可以明说,不必这样试探我们,大家都是诚心想做生意的。” 青年一脸耿直:“那些大块的,还可以请人再加工的,毕竟料都是好料,把勒死她的那条绳子去掉就可以,或者是改成围巾或者装饰物什么的。” “你昨天怎么不早说?!”徐澄光被气到了,尤其经青年这么一讲,自己下一步的想法都快被他说破了。 “我……我也是昨晚上才听我爸说的。”青年强迫自己表现出一脸的光明磊落,“这样吧,老板,你几块小的你要是喜欢,一千块全拿走!” 徐澄光有些泄气,他此时已经不在意一千还是两千了,期待中大块的好玉居然没收到手,本来计划着如果这种颈上缠绳子的女子作为一种另类甚至畸形的审美效果,说不定能卖上价钱,就算有万一,也可以请人再加工,那些绳子应该还是容易去掉的。谁承想…… 青岫却看向青年:“你刚才说,勒死她的那条绳子?” 青年的眼睛有些躲闪:“反正,有人这么说,这东西是凶玉,这个女的说不定就是被绳子勒死的。不过,玉在我们家放了好多年,也没什么事。” 徐澄光并没有被这些说法吓到,此时依然是一脸的无奈:“既然这么凶,不如再便宜点给我。” 青年没想到这个人还能借着这个理由继续压价:“最多降一百,没的商量。” “好,九百,成交。”徐澄光掏出九张百元大钞。 交易完成后,青年挎着他的布口袋继续去集市里兜售货品,因为客人逐渐增多,青年很快就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徐澄光看着手心里的三枚玉坠,话音里透着意味深长:“咱们被‘截胡’了。” 青岫作出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不会吧,这玉这么凶,不可能有人和你想到一处去。再说,要是能卖出去早就卖出去了。” 徐澄光却带青岫远离了集市,向着村南的瓷窑那边走去:“‘凶玉’这件事,是他自己说的,到底凶不凶,谁也不知道。而且,这个事他昨天怎么不讲,为什么今天突然就‘说漏嘴了’?可见他是不想卖给我们了。至于他改变初衷的原因,恐怕是有了更慷慨的买主。” 徐澄光的确是个经验丰富的商人,青岫继续扮演生意小白的角色:“既然他不想卖给我们,那完全可以不卖,为什么又卖给咱们三个。” 徐澄光笑着摇摇头:“因为这三个是那个买主挑剩下的,那个卖玉的已经挣到了大钱,剩下的这三个就无所谓了,不过能有人兜底也是好的。所以他对咱们这次买卖不怎么上心,能卖就卖,不买就拉倒,绳子勒死人的事情也不一定是故意说漏的,而是因为无所谓说漏不说漏。更重要的一点——那个买主已经向他透露了自己买玉的目的,就是把绳子请人去掉,再高价卖出。” 青岫对徐澄光露出佩服的神色:“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多学问。” 徐澄光一笑:“你这一趟没白来,学了不少。之前说好的,这三块你可以挑一块。” 青岫看着这三块玉,面有难色。 徐澄光哈哈一笑:“你还真信他讲的啊,要是那么邪乎,他还敢收吗?” 的确,那些玉坠究竟是青年从哪里弄来的,至今是个谜。 徐澄光进一步指点青岫:“这个出浴的,可能价格会比其他的高。” 青岫有些羞涩:“我觉得这个看书的好。” “哈哈,好,这个看书的就给你,300元。”徐澄光这时候挺痛快。 “之前说的500。”青岫很实在。 “谁会想到今天会有这么一出啊,我900收了三块,你也看到了,不能当面赚你钱。”徐澄光把那块玉直接放到了青岫手里,“你女朋友半天怎么没来短信,快看看吧。” 青岫将三百元给了徐澄光:“没事,她上课呢,不让用手机。” “哦,原来你女朋友还在读书啊。” 徐澄光说者无意,但青岫此时正拿着这枚读书女子的玉雕,手接触到玉雕绳子的部位,格外冰冷,寒意侵心。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3) 青岫拿出手机看了看,万重在半小时前发过短信,大意是说,拿到了大部分玉雕,自己还要留在金鱼池找线索,已经和璞玉中学取得联系,青岫可以先去酒店取他的相机,然后去学校查询资料,两人汇合时间待定。 青岫认为自己也不适合继续留在金鱼池,徐澄光此时更感兴趣的似乎是瓷器,两人走近了古风古貌的瓷窑,青岫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冰冷,如同玉雕女子颈上的绳子一样,透着冰窖般的杀机。 徐澄光摸了摸墙壁上嵌入的瓷片,发现这些东西特别牢固,仿佛一旦被大力抽出,就会令整座瓷窑倒塌。 而在瓷窑不远处,有一片空地,既没有种庄稼也没有垒瓷窑,看起来更像是一片废墟。 青岫的目光落在墙根处的泥地上,因为昨晚下过雨,所以背阴地方的泥土还湿软,那上面有一个整整齐齐的鞋印,上面的每条纹理青岫都熟悉,正是四尺玉巷里的雪堆上印着的那一个。 万重也来过这里了。 正想着,短信的蛐蛐儿声响起来,青岫看到了万重的留言:下午去参加“7论坛”的沙龙聚会,也许会有收获。索云花园三楼茶座,13:00。 大概是在短信里不想直接显示“七杀”两个字,便简称为“7论坛”。 青岫回了个:好。 “咱们去老乡家碰碰运气?”徐澄光越看面前的瓷窑越觉得有历史感,更加期待能收获到正宗的金鱼池瓷器。 “我女朋友的表弟在这边上学,她刚才拜托我去看看他。”青岫表现出对这件事很无奈的样子,“今天恐怕不能……” “没事没事,哄女友要紧啊,你去吧,她表弟的学校远不远?” “离咱们酒店倒是不远,我准备打车过去,正好中午请他吃个饭。”青岫说得滴水不漏。 “应该应该,那我就自己先逛了。”徐澄光表示理解。 “徐哥,其实我该请你吃个饭的,要不中午一起?”青岫说。 “要请也是我请你们,不过我今天打算逛一天的,有了好货不会忘了你。”徐澄光一笑。 “多谢徐哥想着。” …… 青岫坐上了出租车,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 这回的出租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除了问去哪儿之外,一路上没再多言。 青岫将那枚玉坠摸出来,放在手心,玉雕的女孩子剪着齐耳的学生头,穿圆形娃娃领半袖衬衫,外面罩着背带裙,背后的肩带是非常老式的h式,青岫盯着雕像的背后,看了很久。 下了出租车后,青岫按照万重之前的提醒,先去酒店前台取了万重留给他的相机,然后才赶到璞玉中学,此时已经是上午10:30,接待青岫的仍旧是昨天见到的那位吴老师。 吴老师依然热情:“您有什么要查阅的资料都可以和我讲,可以拍照,也可以复印。” 没想到居然能这么顺利。 “吴老师,我们想先了解一下贵校的历届优秀学生以及他们的作品。”青岫说。 “好的,我们为您准备了历届学生簿,我们学校还有几个房间专门陈列优秀师生的资料和作品,算作展示学校历史的小展厅。”吴老师微笑。 于是,青岫先去看了学生簿,比较幸运的是,学校已经实现电子化办公,所以学生簿是以电子表格的方式查阅的,省去了不少时间。 青岫查看学生簿的时候,吴老师作为陪同一直在旁边。 青岫只能一面查阅一面和吴老师聊天,对学校悠久的历史和学生的成绩进行一番感叹。 直到吴老师去给青岫续茶,青岫才迅速在搜索栏输入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权凤春”,但检索结果是“没有您想要的内容”,青岫不禁怀疑起检索功能的可靠性,又试着输入了名单里看到的一位学生的名字,很快就检索出来了。 青岫又试图搜索了“权”字,但除了三个名字带“权”字的男生外,再没有其他内容。 看来,权凤春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难道是老师,或者是其他教职人员? 这样的话,范围就太大了。 吴老师回来后 ,青岫对着电脑上的表格拍了一些照片:“没想到咱们学校还出了两位著名的女画家。” 吴老师轻笑:“是啊,当年还是璞玉女中的时候,咱们学校确实辉煌!近几年,学校的特色不那么明显了,希望通过贵公司的宣传,能让我们璞玉再辉煌一次。” 青岫一面与吴老师寒暄着一面随其来到学校的展厅,一走进去,青岫就被立在当地的铜雕塑吸引了目光,雕塑的主人公是三个女学生,都穿着学生裙,其中两个女生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子,另一个女生则留着齐耳短发,三人手中都拿着书本,满面笑容地站在那里,眼神中似乎有着对未来的憧憬。 青岫看了很久,她们都穿着样式独特的圆形娃娃领半袖衬衫,搭配背带裙,青岫又绕到雕像背后去看,果然,肩带是古老的h样式。 “这雕像很有年代感,三个女生的气质相较于现代女生的朝气蓬勃,似乎更偏重于内敛娟秀。”青岫说。 吴老师对青岫的细致观察颇为感慨:“礼先生看得很仔细啊,其实这雕像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这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校庆时专门请人雕刻的,可惜后来在特殊年代,雕像遭到了破坏,当时刻有年代和校训的底座都被损毁了,雕像也是经过学生们的修复才保留下来的。” 青岫有些惊讶,这雕像居然是民国时期的。 “在寄寓市,咱们璞玉算得上是古老学府了。这尊雕像修复之后也在沿用,就摆在一进学校大门的地方,一直摆到前些年。大概九十年代初期吧,学校开始招收男生之后就立了新的雕像,这一尊就存放在这里了。” 青岫记得刚进校门时看到的石像,是很抽象的艺术风格,不像眼前这尊具象化。 四十年代,距离现在的2006年差不多六十年了,假如雕像上的短发女生是权凤春,那到如今至少也八十多岁了。 青岫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思维被困住了,像游丝那样浮着,脆弱而没有着落,便暂时中断了这个方向的思维延伸。 最起码,从玉雕女生的穿着来看,她一定是璞玉中学的学生。 但为什么从历届学生名册里找不到她呢?难道,是后来改了其他的名字? 青岫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改名字这种事似乎不太符合这个世界的设定,有点刻意的刁钻。 这间展厅除了中心的这座三女生雕像之外,四壁都陈列着关于学校历史的老照片,青岫走上前去一一欣赏,解放前的早期照片只留存了两张,都拍摄于四十年代初期,都是集体照片,里面的女学生们所穿的正是和雕像一模一样的学生裙,且不乏剪着齐耳学生头的女学生。 后来的校服显然发生了很大变化,统一改成了白衬衫配深色长裤,直到八十年代,才又改回了以前的校服样式。 青岫盯着八十年代的几张照片:“咱们学校的集体合影照都齐全吗?” “从七十年代末期到现在,我们的照片都是齐全的,每个班的毕业照我们都留存了。”吴老师见青岫想要用相机将这些照片都拍下来,便说:“这些资料都存有扫描版和电子版,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拷贝。” 这么一来,就减少了很多工作,也节省了时间。 后面的几间小展厅主要展示了建校以来的优秀师生作品,毕竟是美术工艺院校,所以这些作品非常有艺术水准,青岫一面欣赏一面都用相机拍了下来。 其中一件陶瓷作品引起了青岫的注意,这是一件白釉梅瓶,瓶子的腹部绘制了几尾灵动的金鱼,金鱼的眼睛十分夸张的大而鼓,仿佛洞悉了世间万物一般。 显然这件瓷器也十分被校方所珍重,装在方形的玻璃罩中,玻璃罩外上了锁,还安装了报警器。 “这件作品算是价格不菲的古董了,如果需要打开欣赏的话,就得通过校长了。”吴老师解释着。 青岫摆了摆手,表示自己隔着玻璃罩欣赏就好:“这是金鱼池的瓷器吗?” “没想到礼先生知道咱们寄寓市的金鱼池?”吴老师有几分惊讶。 “有所耳闻。” “咱们这件梅瓶就出自金鱼池的郭氏瓷窑,是郭守颛先生的作品,他最拿手的也是这种巨目金鱼的梅瓶,现在平均市场价格大概在30万人民币。”吴老师带着几分自豪介绍,“咱们这件作品更是难得,这是郭守颛先生为学校三十年校庆专门创作的,本来是一对,但另外一只被曾经的老校长捐献给了寄寓市博物馆。” 青岫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金鱼池瓷器的真品,不禁从各个角度对其拍了很多张照片。 “可惜郭守颛先生在1959年就过世了,他的创作高峰期就集中在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而且这一对校庆瓷瓶又有特殊意义,因此价值应该会更高一些。” 青岫望着这件作品下面的标签,上面写着:郭守颛1906-1959,国家级陶瓷艺术大师,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金鱼池陶瓷艺术馆馆长,璞玉艺术女中名誉校长。 “郭校长曾经担任过学校的陶瓷课教师吗?”青岫问。 “还真的教过几年,那几届学生真是幸运,可惜后来郭校长就太忙了,没有时间亲自授课。” 这个展厅主要以陶瓷作品作为主要展品,除了郭守颛的这件“镇校之宝”外,其他陶瓷作品也各有千秋,但绘制着金鱼的作品显然都无法和郭守颛的巨目金鱼相提并论。 青岫发现,这些陶瓷作品的创作者,大部分都姓郭。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4) 吴老师呵呵一笑:“无论授课也好,传艺也好,师父都不可能毫无保留。尤其金鱼池的郭氏瓷器,更不可能将配方和核心技术透露给外人。所以,在本地做出优秀陶瓷作品的往往都是郭氏传人。” 金鱼池作品在这里出现,更加让青岫笃定,金鱼池与四尺玉、权凤春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后面的几间展厅里,就是各式各样的艺术品了,有画作、雕塑以及一些材料和造型都很另类的作品。 青岫把每一件作品都拍摄下来:“有些学生是不是没有用真名?” “现在的学生们都很有个性,学艺术的就更先锋一些,有些人用的是笔名,有些人用的是英文名字,还有人用的就是个另类的网名。”吴老师对此类现象见怪不怪,“如果你们对哪件艺术品感兴趣,我们可以从班级追溯到个人,这个大可以放心。” 青岫看着眼前的一件白色雕塑作品,整体看就像个面口袋,但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出来,作品的名称是《破茧》,作者名字是蝴蝶锦衣卫,是99级雕塑班的学生。 “有些先锋作品确实很有意思,我们这本宣传册完全可以做得厚一点。” 吴老师听了这话很开心,引领着青岫欣赏墙壁上的画作,毕竟这次合作主要是和绘画软件有关的,吴老师希望对方能看到学校绘画人才的实力。 或许因为一路看了太多作品,几乎每件作品都彰显着它的个性和魅力,青岫渐渐有些看花了眼的感觉,此时除了把每件作品都拍照外,另外还刻意留意了每件作品的作者标签,以及含有绳子、岭南或者巷子等因素的作品。 并没有看到绳子和巷子,岭南风情的也几乎没有,只有一幅关于鼓浪屿的油画,但作者是另一个名字,和权凤春一个字都不挨着。 青岫盯着作者标签,上面显示作者是77级绘画专业的学生,不觉问道:“这位作者是鼓浪屿本地人吗?” 吴老师看了看这个名字:“卫桦,好像是河北邯郸还是哪里的,这是当年的优秀学生,后来留校当了几年老师,然后就去天津发展了,好像发展得不错,办过画展出过画册,每年都会给老校长邮寄天津麻花。” “这是一位女艺术家吗?”青岫觉得仅从卫桦这个名字看不出性别。 “对,是位女士!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吴老师有些好奇。 “我也不懂这些,凭直觉。”青岫只是觉得这幅鼓浪屿的作品很细腻,更像是出自女性之手。 吴老师很是赞赏:“您很有艺术鉴赏力啊,卫桦老师是一位很有风度的女画家。” 青岫进一步问道:“77级的学生,就算学满三年也才刚到1980年,在那个年代,从咱们这儿去一趟鼓浪屿挺不容易的吧。”——卫桦不是岭南人,后来也留在了华北,当年是怎么去的鼓浪屿呢,去那么远的地方采风?和谁作伴去的呢? 吴老师:“这个还真不清楚,毕竟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我对这幅画很感兴趣,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和卫桦老师联系?”青岫试探说道。 “这个简单,学校通讯录里有她的联系方式,一会儿我给您。” “好的,谢谢。” 时间已经不早,青岫迅速将展厅的作品全部拍完,拿到了吴老师提供的学校通讯录,才告辞离开。 青岫又看了一遍万重的那条短信:下午去参加“7论坛”的沙龙聚会,也许会有收获。索云花园三楼茶座,13:00。 索云花园并不远,就在附近的一条街上,三层楼,下面两层是餐厅,第三层是休闲茶座。 现在是12:40,但三楼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其中就有万重。 万重换了一身和上午截然不同的打扮,一身休闲装,似乎是想和这几个论坛里的年轻人拉近关系,以免产生代沟。 “三木!”万重向青岫招手,和身边的几人介绍:“这就是三木,我们以前就是以游客身份在论坛玩儿,昨晚聊案子聊嗨了,就注册进来了。” 青岫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找位子坐下了。 茶座是环形沙发围起来的,大家围圈坐着,中间的圆桌子上摆着茶具。 虽是初见,但青岫对大家并不算陌生,毕竟昨晚在论坛也知道了名字,通过他们的发帖风格也能大概看得出性格和逻辑分析能力。 这四位朋友分别是: 大风,“七杀论坛”的版主,本职工作是某推理杂志编辑,自从2004年7月创建论坛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抽出一定时间处理和整理各种帖子以及论坛大小事务; 三把剑,推理小说作者,和大风是好友,参与了创建论坛,是论坛比较踊跃的发言者,最擅长对各种“七杀案”的揣测提出质疑,进而推翻; 近朱,寄寓师范政法学院大三学生,对推理感兴趣,2005年3月加入论坛; 小莫,某电子公司业务人员,从小爱看推理小说,因为奶奶家以前就住在四尺玉巷,所以对这个案子始终很关心,2005年9月加入论坛。 小莫虽然叫小莫,但其实比万重还要大几岁,此时他抬了抬黑色方框的近视镜,看向万重:“万重山,你当年住四尺玉的时候,还记不记得小秋?” 万重自然不记得,但还是要装出一副在四尺玉住过的样子:“这个名字记不清楚了,我那时候年纪小,就记得曾家的二涛特别捣蛋,还有住在巷子口的那俩双胞胎,好像和他们玩得多。小秋家住哪儿?” 青岫没想到万重从居委会的四尺玉居民登记本里记住了当年的几家基本住户。 小莫的近视度数似乎很高,以至于他的眼睛透过镜片看过来,有一种隔着风雪之窗进行凝视的专注:“对,那个二涛好像又进去了,诈骗亲戚的钱,把他给告了。小秋家,看来你真是很早就搬走了。” 小莫没头没尾的这句话,居然被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大家并没有过多寒暄,就像在论坛里讨论一样直奔主题而来。 “先插一句题外话啊,”万重歪了下楼,“你们几位经常举办这种沙龙吗?” 青岫明白,他其实是在试探这几个人的熟悉程度,因为这种时候遇到这么几个人,里面很有可能是和两人身份一样的人——来自现实世界的人,身上带着任务。 大风笑了笑,虽然岁数不大,眼角的鱼尾纹却有点深,这就显得很亲切:“三把剑是我们杂志的专栏作者,所以我们见面多,近朱因为是法律世家,所以弄到的内部资料多一些,我俩当初约了她好几次才把她约出来,这是她第二次赏脸赴约,”大风不顾近朱那一脸“我有那么高傲吗”的小表情,继续说,“小莫和你们二位一样,都是第一次见面。” 法律世家,内部资料,这几个字闪闪发光充满诱惑,在这个无法获知一切警方资料的世界里,“近朱”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一把能够开启真相的钥匙,或者说是一根纯金手指。 果然,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近朱,小莫显然也是刚知道这点,直接问道:“这事儿内部有存疑吗?就那个聂胜武,真的身高只有1米67?” 聂胜武,应该就是凶手聂某。 青岫很快与万重对了个眼神,看来两个人短时间内掌握的东西还是太少了,比如聂某的全名和身高,比如受害人冉某的小名,叫小秋。 近朱显然对自己了解的案情资料已经滚瓜烂熟,她此刻肯定道:“聂胜武的确身高1米67,被逮捕时体重70公斤,据他的亲戚朋友说,前些年因为一直锻炼,所以更壮一点,大概能有75公斤,臂力尤其惊人。” 小莫不再说话,风雪之窗后面的眼神十分沧桑。 “这样吧,咱们把各自最想表达的点都说出来,或者用纸条写出来,然后大家一起决定先从哪个点深入。”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三把剑居然是十分沙哑的烟酒嗓。 桌子上有现成的纸条和笔,那两年格外流行这种“玩吧”,除了喝茶吃东西之外,年轻人可以在一起玩各种游戏,其中就有古老的“时间地点人物”的游戏。 大风给每个人发了一叠便笺纸和一支原子油笔:“只写关键词。” 有的人拿起笔很快就在纸上写起来,有的人则在思考,写上去又划掉,再写。 几分钟后,大家都写完了,大风直接将自己的纸条亮出来:“干脆把纸条都摆在桌子中间,看看谁的关键词最吸引人吧。” 六张不同笔迹的纸条整齐放在桌子中间,像一朵被风吹乱的大雪花。 令所有人惊诧的是,大家的答案竟如此的相似——六张纸条,每一张上面都只有两个字,其中两张写了“时间”,另外两张写了“真凶”,最后的两张写了“绳子”。 “跟商量过似的。”三把剑哑着嗓子一笑,用手指敲了敲写着“绳子”的纸条,“谁和我的一样。” 这次说话的是近朱:“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和我的观察点一样,我以为没有亲眼见过并仔细研究过凶器的人,不可能会想到……” “我也以为除了推理小说家,不可能会有人想到……”三把剑笑着。 大风给大伙倒上茶:“那你们就说说吧,为什么会写绳子。老剑,你先来。” “好吧,我这都是凭想象和字面理解,希望一会儿近朱能给我佐证。”三把剑清清嗓子,“我关注了所有关于‘七杀案’的文字报道,也阅读了一些近朱以前搞来的内部资料,发现除了1985年的那次案子里提到了‘草绳’两个字,剩下的所有案子里关于凶器的描述都是‘绳子’或者‘麻绳’,可能在普通人的概念里,‘草绳’和‘麻绳’没什么区别,都是那种用植物纤维搓到一起的绳子。”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5) 青岫认真听着三把剑的话,的确,自己从来没有留意过“绳子”的区别,案情报道中关于“草绳”“麻绳”的用词也被囫囵看过去,并没有仔细研究过。 三把剑继续说:“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我爷爷就会搓草绳,还会编草鞋,前一阵子我去广西采风,看当地的草鞋样式和我们那边很不一样,就专门买了一双带回去给我爷爷看,我爷爷很感兴趣,除了样式以外,他更重视材料,他就说:这种南方草鞋恐怕更结实,这是用黄麻编的,这个鞋带儿收口用的是麻绳,韧性更大,比咱们这儿的乌拉草还好使。” 听见乌拉草,众人才恍惚知道三把剑是东北人,但也许是天南海北去过很多地方,东北口音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三把剑说:“我当时还问我爷爷,既然黄麻结实,咱们这儿为什么不用黄麻编草鞋?我爷爷就说,这黄麻只有南方才有,咱们这边能用的就是乌拉草,不过咱们这边穿草鞋的时间也短,雨水也不大,所以夏天穿乌拉草的草鞋就够了。当年我爷爷也是在集市上见过有人用黄麻编的麻袋装东西,特别结实,这才知道那东西叫黄麻的。” 小莫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会不会记者跟咱们一样,根本不懂草绳和麻绳的区别,随手写上去的?” 三把剑拿出根烟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并没有吸:“所以我一直没有在论坛贸然写出来,因为没有证据。” “剑兄的观察能力很强,”近朱按照论坛里的称呼方式说道,“如果不是看到了实物照片,我也不会发现关于绳子的端倪。” 近朱从随身带的文件袋中拿出了一些图片给大家看:“图片上是每一次凶案所用的绳子,大家应该也发现了,最后的几次明显不同,凶手用的是更为结实的尼龙绳,之前的都是老式的黄色麻绳。你们看这一张,表面看着也是麻绳,但绳子拧起来的旋儿,我就直接叫它‘麻花儿’吧,这条绳子的麻花儿比较松,而且在末端有长穗。” 同样的图片有两张,只不过有一张是放大的效果,显然近朱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后,专门把图进行了放大,就在图片下方的空白处,用记号笔写了“1985”。 其他图片的空白处也都用记号笔标注了年份,从九十年代末期开始,绳子全部换成了更为结实的尼龙绳,可见凶手的凶器也在不断“更新进步”。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1985”的放大图,三把剑首先说道:“仔细看的话,这绳子和其他绳子的粗细、长短、款式都不一样,尤其是两头的穗子,并没有剪开普通麻绳之后的那种弯曲,这些穗子是直的。” 就像是长发的人编了辫子再松开,总会有卷曲的痕迹一样,编着的麻绳如果剪去一截,那么那一头就会有一些松散的“分股”,这些也必然是卷曲的。 青岫看了看其他的麻绳图片,绳头有的是直接在顶端绾了结,有的是绾结之后留下一小段松散着的“分股”,但所有的效果都和“1985”的绳子不一样。 “你们看绳子头绾的疙瘩,1985年的绾疙瘩的手法儿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有点儿复杂。”说话的是小莫,他的手指戳着图片上的那个绳结,“这种属于专业手法儿吧,反正一般人弄不成。” 的确,1985图片上的绳结绾得很小,但巧妙的是层层相扣,就像个花苞。 其他图片的绳结则是普通的结,而且很大很随意,就像个力气较大的人为了使绳子牢固不脱,绾了两三遍才绾成的大疙瘩。 “除了绳子和绳结的外观之外,还有个特别重要的不同点,”近朱这次拿出的是一张检验报告的复印件,“就像剑哥说的,1985年案件所用的绳子是名副其实的草绳,里面含有几种韧性极强的高纤维草,最主要的是本地盛产的龙须草;而其他图片上的绳子,除了尼龙绳之外,都是含有黄麻或剑麻的麻绳,这种麻绳在市场上很容易买到。” “那龙须草的那种绳子呢?”三把剑问。 “很遗憾的是,1985年公安局并没有对此进行市场调查,所以现在也很难判断,这种草绳当年是否在市场买得到。”近朱神情凝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麻绳大多是呈大捆出售的,所以凶手应该是买了一大捆,每次用的时候剪下来长度合适的一段,再把两端打结后使用。只有1985年用的草绳,似乎是专门制成了这个长度,两端的绳结应该是编绳子的人所打的,因此才会留下直直的草绳穗子。” “也就是说,1985年的草绳很有可能是为行凶特制的,”一直不动声色的万重开口说道,“草绳这种东西本身就利薄,不大可能只卖一小段,因此在市场上很难买到专门制成的这么短一根的草绳。” “这么看的话,1985年的案子的确不同于其他案子,草绳的外形、材质和获取手段都截然不同,而且……”大风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纸条,上面写着“真凶”两个字,一时无语。 青岫将话接过去道:“而且,假如这种特殊草绳是凶手为了行凶特制的,那么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在第一起案子中,如果1985年的案子是凶手第一次作案的话。” 大风点点头,自己刚才还在组织语言的过程中,青岫已经把自己要表达的大意讲了出来,大风进一步道:“三木说得对,后面几次案件所用的绳子都是市场上常见的麻绳,并非特制,而且很显然,凶手似乎对绳子本身没那么挑剔,只要够结实够长度,能够勒死人就行了。这就显得1985年的草绳格外与众不同,假如时间倒过来,这种特制的绳子发生在后期,倒还能解释得通,或许是凶手渐渐对自己的凶器有了更高的要求,所以专门找人定制,但这条与众不同的草绳发生在第一起案件,实在令人费解。” “除非……1985年的案子是另一个人干的,”小莫在高度近视镜后面的眼神十分犀利,“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凶器的不同。” 小莫的说法也应和了他写下的字条“真凶”,但他没有对自己的纸条做更多解释,而是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大风:“版主也是这么想的吗?” 大风放下手中的小茶杯,目光扫视了一遍环坐的众人:“其实绳子的线索我还真没想到,我只是觉得1985年的案子很奇特,首先,死者的身上有其他伤口,是刀割伤,这是后来的案子里从不曾有过的。之前我推断是凶手初次作案,可能很难一击毙命,所以先以其他方式伤害了对方,然后才勒死。但现场偏偏没有打斗痕迹,如果受害人先被凶手持刀伤害,在还没有被绳子勒住的情况下,她应该会反抗,一定会产生打斗痕迹。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七杀案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凶手会对死者的尸体进行面部侮辱,这件事变态诡异而且很令人气愤,但1985年案子的报道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后来我曾经问过近朱,1985年的受害人,女工李某,到底有没有被面部侮辱,是报道不够详细,还是根本就没有。近朱托了很多关系找来当时的法医记录,的确是没有面部侮辱一说,这件事也很难解释。难道,因为是第一次作案,所以还没有想到‘进行面部侮辱’的事情? “最后一点,也是通过近朱从法医记录里看到的,受害人李某并没有被性·侵和猥·亵,她所受的刀割伤都没有在致命处。这同样令人费解,李某作为22岁年轻女性,符合凶手一贯的性·侵条件,但却衣物完整,可见凶手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起,这实在不像同一个凶手会做的事。” 通过大风的详细分析,再加上刚才关于草绳和麻绳的区别分析,令众人更加笃定,1985年的案子和后来的案子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很有可能来自不同的凶手。 小莫用手摩挲着自己的纸条,半天才说一句:“虽然我和版主写的一样,但我想留到最后再说。你们二位呢,你们的‘时间’是不是也和1985年的案子有关?” 万重挠了挠耳朵上部的头发:“还真让小莫说着了,我就是觉得,凶手的第一起案子在1985年,第二起案子在1990年,这中间的间隔有点长,因为1990年后,他作案就频繁多了,甚至有一年内作案三次的记录。”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到了,在论坛里也有人提到过,但并没有引起过多讨论。 万重继续说:“从1985年到1990年,是五年的空白期。凶手前年落网,39岁,往前推的话,1990年凶手25岁,1985年凶手20岁。当然,20岁已经具备行凶的能力了。但很多案例表明,那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往往会在几年或十几年后,慢慢收手,有的是因为结婚,有的是因为生子,也有的可能就是因为老了,没那个心劲儿了。 “一个骨子里嗜杀的人,在20岁时尝试了第一次成功杀人,不可能蛰伏等待五年才再次显露杀机。” 众人暗暗点头,并愈加肯定了“凶手其实是两个人”的猜想。 青岫就坐在万重与近朱中间的位置上,他此时轻声问近朱:“法医记录里有没有提到,1985年受害者李某的刀割伤在什么位置,达到了什么程度。” 近朱听见这话,不由看了青岫一眼,眼神里略过一丝惊讶,这个问题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大家只知道刀割伤不致命,凶手的目的是把“猎物”用绳子勒死,其他的不重要。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6) 近朱盯着眼前的玻璃小茶杯,里面是半凉的乌龙茶,她似乎还在消化刚才青岫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只是,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很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现在会关心这个,受害者身上的刀割伤难道不是凶手为杀人所做的辅助手段吗。 近朱轻声回答青岫:“法医记录不让复印,我当时也只是记下了几个想要了解的关键点。刀割伤是发生在死者背部的,大概有六七处,但都不致命,属于轻伤。每一处的具体位置没有记住。” “刀割伤和致命勒颈伤之间,时间的先后顺序是?”青岫问。 不知何时,大家都静下来在听两人的对话。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学生模样的三木所写出的“时间”,居然是针对这一点的。 这个问题仿佛是对前面所有问题的一个转折,因为前面无论是绳子还是真凶,人们想要印证说明的无疑是“凶手是两个人,1985年的案子是另一个人做的”。 现在的问题则完全集中到了1985年案子的细节上来,甚至包括受害者背部的刀割伤。 大风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习惯性眯起眼睛,这使得他眼角的鱼尾纹形成一道与年纪不符的深褶:“刀割伤和致命伤的先后顺序,这件事的确耐人寻味。就向我之前说的,如果凶手先持刀伤害了李某,那么李某势必会防卫、挣扎、逃命,现场也一定会留下痕迹。但现场记录非常明确地否认了这一点。那么我们就按照三木所说的,这两件事的发生时间换一下,凶手在杀死李某之后又对其尸体进行了刀割行为。” 讲到这里,大风眼角的皱褶更深了:“为什么?聂某,不,另一个凶手,他为什么这样做?” 万重看向青岫的眼神里有几分赞许,此时也摊了摊手:“就是,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说,聂某杀人是为了体会杀戮的快感,”青岫的语速不疾不徐,“那么,另一个凶手是为什么杀人?” 这个问题的跳跃性比较强,显然大家都没有做好准备。 万重看了看青岫的纸条,上面很好看的写着“时间”两个字,即使是原子笔也无法冲淡这种好看。 “时间都是初七,”万重说,“以聂某来讲,初七有可能对其有特殊意义;也有可能,初七是针对之前初七案件的模仿犯罪,这样可以混淆警方,还可以对民众造成恐慌。但另一个凶手呢,他为什么会选择初七?他应该不会在模仿谁,在寄寓市的这个案子上,他应该算是个‘始作俑者’。但筛选下来,似乎只有1985年这一个案子是他做的,结合报道中提到过的早在81年、83年发生的初七日人口失踪案,那些案子是否也和他有关呢?” 三把剑把身体靠在环形沙发的软靠背上,右耳朵上夹着一根香烟:“真正出现‘七杀案’这个名词的,正是1985年的这起案子,因为前头有过两次人口失踪案,碰巧都在初七,所以就有人根据这个写了一部叫《七杀》的长篇推理小说,把初七人口失踪的事儿描述得神乎其神,那年头追报纸连载的读者众多,所以当1985年七月初七杀人案发生时,曾在本市引起轩然大波。后来的聂某有意制造初七杀人的模仿犯罪,也并不稀奇,毕竟七杀的传说在当时很出名。” “《七杀》那本儿小说我看过,算是七杀风格小说的鼻祖了,”小莫的眼镜从侧面看就是一片璀璨琉璃,“小说虽然写得挺精彩,但因为没有猜中真实的案件走向,所以后来也被其他热门七杀小说慢慢替代了。” 小莫看着青岫和万重投过来的目光,进一步解释:“《七杀》那本儿书里的凶手用的是匕首,以刀致命,并没有绳子勒颈之类的。毕竟书是1985年之前出的,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作者根据七杀失踪案的大胆猜测,可惜他猜错了。” “为什么从网上看不到关于失踪案的详细报道?《七杀》这本书也没见人们在论坛里提。”万重昨晚熬夜将论坛的帖子都过了一遍,也有人提到过关于七杀案的文学作品,但《七杀》这本书确实今天第一次听说。 “这本书当年被禁了,85年之前对这类书管得还比较严,尤其是和真实案件有关的,可能是怕引起公众恐慌吧,”三把剑毕竟也是推理小说界的,所以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书确实很火,第一次出版遭禁之后,几乎都是地下秘密进行的盗版印刷,甚至有些学生之间还流传过手抄本。可能也是因为这本书造成的影响太大,上面对失踪案的报道始终是压着的,我曾经去图书馆专门翻过80年代初的那些报刊,关于失踪案的报道非常罕见,即使提也是一笔带过。” “《七杀》这本书的作者是什么人?剑哥认识吗?”万重觉得这个作者有点意思,居然根据一两起失踪案就写出了一本畅销书,这些失踪案是怎样引起他注意的呢? “这个作者现在差不多得六七十岁了,真实姓名不知道,书上的笔名是‘岭南人’,作品就这一部,后来是否换了个名字重新写别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三把剑说。 又是岭南。 本来对这本书没有投注过多关注的青岫此刻也抬起头来:“这个作者是岭南人吗?寄寓市是不是生活着很多岭南人?” 青岫作为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问出这样的话也很合理。 三把剑摇了摇头:“这就不了解了,作者起个笔名又不透露真实情况的,往往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实底吧。” 关于寄寓市是否有很多岭南人的这句话,三把剑没有回答,其他人也没有回答。 万重又以另外的方式将这个问题问了一遍,依然没有人回答。 大概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沙龙的讨论范围,从而导致在场这几位有血有肉的人突然间变成了标准npc。 大风将大家面前冷了的茶倒进水盂,又重新泡上一壶热茶:“光顾着和大家分析案情了,今天我这个茶博士不够专业啊!” 近朱也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看了看桌面上的几张纸条:“绳子的事情我们已经分析清楚了,关于时间,万重山指的是1985年与1990年两次案件之间间隔的时间过长,和前面的绳子一起验证了‘凶手不是同一人’的观点。三木的‘时间’则是说……”近朱想了一会儿才说,“1985年的案件里,刀割伤和勒颈致命伤之间的时间先后,按照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来分析,应该致命伤在前,也就是说凶手先用绳子勒毙了受害者李某之后,再用刀对其进行了伤害,伤口都在背部,是隔着衣服割伤的。” “实在想不通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和后来聂某进行的‘侮辱遗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三把剑可能是烟瘾犯了,将香烟放在鼻尖闻了很久,“我得出去抽支烟,你们先聊着。” 万重也站起身来:“一起。” 两人离开茶室后,环形沙发显得更加空阔。 “所以,1985年七杀案的凶手目的让人很难琢磨,”大风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沙发靠垫上,“连环杀人案的发生概率毕竟是极少数。大部分凶手身上的命案只有一起,相对来讲这类案子更难破,很多凶手在制造了一起惊天大案之后就销声匿迹,甚至永远洗手不干,所以至今还有很多无法告破的悬案,致使受害者的亡魂始终得不到安息。” 话题有些沉重,或许推理爱好者接触到一起离奇案件,出发点多是对凶手动机以及作案手法的好奇,但随着慢慢深入,就会渐渐产生与受害者的共情,越来越深,无法消弥,直到找出真相。 小莫抓了抓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似乎该等人齐了再讲。 “关于受害者李某的身份,除了22岁某厂女工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信息?”青岫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这一确定身份的话题进展得十分困难,很多次都因为大家越聊越偏离方向,不得不暂时中止。 近朱从自己带来的文件袋里找出一张复印文件:“我这里有李某的信息,但因为之前失踪的女青年徐某曾被世人造谣,所以1985年的案子发生之后,警方一直控制着消息的外露,一是怕引起民众恐慌,二是怕女性受害者在惨死的同时还要受到人们的猜疑指责。” 近朱的情绪有些激动,但她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从文件袋里又取出一份文件,放到了青岫面前。 青岫只顾看面前的文件,并没有发现小莫那深度近视镜后面透出的愤慨眼神。 文件是手写复印件,有几页纸,大意是说:1981年失踪人徐某,寄寓市浮萍区待业女青年,曾因自由恋爱与父母发生强烈争执,与恋人马某约定于1981年7月8日(辛酉年阴历六月初七)晚七点一起离开寄寓市,但马某在约定地点等待至天亮也未能等到徐某。马某以为徐某反悔,便赌气自己踏上了南下列车,而徐某父母因发现了徐某留下的书信,一直认为女儿和马某私奔到了南方。直到1983年腊月马某从南方回来过年,打听了徐某的事,才察觉可能出事了,马某与徐家人一起报警。徐某至今毫无音讯。 但徐某失踪事件却在坊间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徐某生性风流,与诸多男子有纠缠,马某气不过把徐某杀掉了;也有人说徐某嫌贫爱富,和一个外国老头一起出国了,后来被老头卖进了外国红灯区……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7) 青岫将失踪人李某和徐某的关键信息记录了下来,发现在徐某资料的后面还附着一页纸,上面简单记录着1983年失踪者牛某的信息。 牛某是寄寓市郊县某村农民,于1983年11月11日(癸亥年阴历十月初七)进城串亲戚,从亲戚家离开后再未回到家中,两天后家人报案,牛某至今下落不明。 “徐某和牛某,这两个人都不可能离家出走。徐某已经和男友马某约好,就算返回也只可能回到自己家,不大可能独自离开。”近朱不知何时将齐肩的头发梳起了一个马尾,显得十分利索,“还有牛某,妻子前不久刚生了儿子,他那一趟进城就是给城里亲戚派红蛋送帖子的,请他们参加三天之后的百日宴。他更不可能不告而别,其失踪只能是遭遇不测。” 小莫显然也是刚刚听说1981年和1983年失踪案的细节:“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和那个聂某一样,对被害对象并没有什么特定筛选。牛某是男的,首先就排除了性别上的限制。再有,如果这两个人真是被1985年的那个‘凶手’加害的,‘凶手’又是怎么知道他们行踪的呢? “徐某和男友要一起离开,这应该是比较秘密的约定,不太可能被外人知道;牛某去城里送喜帖这件事,就算是提前决定也应该是在村里自家做的决定吧,凶手又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他是怎么算出来徐某和牛某会在初七这一□□动呢?” 太多的巧合碰在一起,一定是幕后人处心积虑设计的结果。 “目前来看,81年和83年的失踪案,再加上85年的谋杀案,这三起案子唯一的共性就是作案时间,全都发生在阴历初七日,”青岫在自己记录的一些数字下面划了重点的横线,那划线的动作却不像是在划重点,倒像是人在思维涣散的情况下随手划着什么,“另外,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干的,为什么只有85年的案子留下了尸体,另外两起案子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觉得目前最需要的是细节,比如85年的案子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当晚还有没有其他下中班的工人或者路过的行人……” 近朱看着青岫,感觉这个人的思路很有可能将案子打开一个新出口,说不定这次真的能找到真相。近朱说:“细节是有的。当初我看到这些案子的卷宗,都是厚厚几大本,里面不乏关于路人的询问笔录,但据说这些都被办案人员捋过一遍了,对破案没有什么关键作用,我也就没细看也没复印。今天我回去就想办法去搜集一下,能找到多少是多少。”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啊,咱们这次居然延伸出了不少新东西!”大风作为版主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了看大多数人的杯子里茶还满着,就只给自己和小莫添了茶,“聂某虽然没能交代罪行,但他的几起案子,更像是一场‘杀戮表演’,大家觉得呢?侮辱遗容这件事就是这一场表演的尾声,他似乎希望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好让自己的‘杀戮表演’拥有更多的观众!” 此时万重和三把剑也吸完烟回来了,两人大概在外头散了散烟味儿,以至回来的时候两人的味道“清新如旧”。 大风并没有被两人打断,抬起微胖的手示意两个人坐下来,自己则继续讲着:“但前边的这个凶手却不一样,咱们给这个凶手起一个代号吧,暂时叫他a好了,这样比较好叙述。这个a,他为什么杀人,他不图财不图色,也没有侮辱尸体的行为。如果说他是初七日随机杀人,他也需要一个理由吧。为什么非要选择在初七呢?” 近朱言简意赅向回来的两个人总结了刚才大家讨论的重点,三把剑似乎还在消化这几个新发现的点,万重则凑到青岫这边看他刚才记录的东西,手指轻轻点了点他划线的地方,没有说话。 “该小莫了吧。”三把剑的烟酒嗓响起。 小莫刚喝了口茶,近视镜被热气熏得朦胧如雾,但声音格外清晰有力:“我想先问一句,大家把1985年的案子分析透了吗?是不是还打算继续说这个案子,或者继续说凶手a。” 青岫不由侧过脸来看了小莫一眼,这个转折在人的意料之外了。 “小莫别有顾虑啊,咱们这个沙龙就是畅所欲言!”大风给了小莫鼓励。 小莫摘下眼镜来揉了揉微凸的眼睛,眼中的湿润很快被垂下的眼皮遮住了:“我可能要偏题了,后边要说的内容和大家前面讨论那些都没关系。我想说的是1996年发生在我们四尺玉的那个案子,我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案子才关注‘七杀案’的。其实我要说的那些事儿也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在论坛我一个字儿都没提过,但那些事儿一直让我特疑惑,所以还是想和大家伙说说。 “受害者冉秋夕是我们家邻居,出事儿那天是个七夕,也是她18周岁生日。我到现在都记着,小秋说她那天特别幸运,居然从蛋糕店领到了一份儿免费的生日蛋糕。她当天晚上就请我们这些街坊去她家一起吃生日面吃蛋糕,她那天特别高兴,因为高考刚刚过去一个月,她估的分儿挺高的,上师范大学应该没问题,她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小学教师,教书育人。 “1996年,在我们这样的小城市,生日蛋糕还是很稀罕的东西。那天她把我们这群一起长起来的街坊全请过去了,每人只分到了很小一块儿生日蛋糕,但大家吃得特别高兴。 “其实那天我给小秋准备了一份儿礼物,但一直没机会给出去。我就记着那天下午的时候,我专门儿从单位请了假提前下的班儿,就在巷子口等她。你们不用这样看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我给她准备的就是一支钢笔,派克的,我觉得她上了大学也该有支好钢笔了。” 原本明亮的茶室突然黯淡下来,想来是有云经过遮住了晴朗的阳光。 那片云似乎行得十分缓慢,且薄厚不均,乃至窗外的光线暧昧且跳跃,时而涩淡不明,时而又突然澈亮照眼。 青岫在心里描摹着那一片云的样子,巨大的凤尾渐渐被风吹成羊群点点,那些潇潇翎毛化为虚无,天空仿佛澄澈,但小块的云却愈加浓厚,里面似乎藏着妖魔。 却原来,受害人冉秋夕对于小莫来讲,不仅仅是普通的街坊邻居,这里面还隐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愫——十年过去,仍然以一己之力关注并追寻着真相的情愫。 小莫重新戴上了眼镜,仿佛一下子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清晰度,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反正我就拿着装钢笔的盒子在巷子口等她,结果就看见她和一个高个儿男的从前面的大路口拐进来,那个男的提着一大盒生日蛋糕,小秋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买的菜什么的…… “我当时就躲在树后边儿没好意思出来,她和那个男的走到巷子口,我听见她跟人家说谢谢,好像还挺客气的,男的说不用谢应该的,又说需不需要帮她把生日蛋糕提到家里,她说不用,自己能拿。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钟,我们那个巷子一般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最静,上班儿的都去上班儿了,老人们还在屋里歇晌儿,孩子们嫌热也不出来。所以那个时候巷子里和巷子口都没有其他人,我就在树后面立着,没吭声。然后那男的就走了,我始终没看清他的脸,但其他特征我记得很清楚,大高个儿宽肩膀,穿着一件灰绿条纹的短袖褂子,酱色的裤子,黑凉鞋。脑袋不大,是贴着头皮长的那种软头发,头发很短,倒是挺利索的。说话儿的声音有点低,感觉应该有三十多岁了。” 小莫的描述可以说相当详细了,从他对这个人物的认真态度来看,这个30多岁的高个男人是个关键人物。 “这个男人,他只是把小秋送到了巷子,并没有和你们一起给小秋庆祝生日吗?”近朱托着腮,盯着面前杯里的茶,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那个高个子男子的形象。 “没有。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小秋的朋友,他只是蛋糕店里负责帮客户送蛋糕的。”小莫一字一句地说,“我当时太胆怯了,而且在心里也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敢从树后面出来。我当时如果能站出来跟他们打个招呼……或者哪怕我悄悄跟着他……”小莫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整张脸包括五官仿佛都被他狠狠地抓潦草了。 “你说,他是个高个子,有多高?”三把剑突然问。 “因为他瘦,腿也长,所以比较显个儿,目测有一米八,保守来说至少也有一米七八。”小莫非常肯定,“所以当聂某被抓住的时候,我有些不太相信报纸上的报道,一米六几,不可能。” 有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他是聂某?!” “这个我不知道,但他一定和小秋的死有关。”小莫说这话时,眼神里的光有些死寂。 这次大家没再出口问,而是用急切的询问的眼光盯着小莫。 “那天晚上我们大家玩儿到很晚,散场的时候都11点多了,反正都在一条巷子里住着,也不怕晚。”小莫的声音在安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有穿透力,普通话里夹杂的寄寓市特有口音,就像将一段视频进行了昏黄色调处理一样,显得又老旧又真实。 ——“我回到家之后也没什么睡意,而且晚上和大伙儿喝了不少啤酒,我起来上厕所时看了看表,已经快夜里十二点半了。从小养成的习惯,不管夜里多晚,我起夜都要出门去巷子里的公厕,哪怕是滴水成冰的隆冬。 “我从厕所里出来,就直觉巷子口那里有人。我也说不清这份儿直觉是从哪儿来的,大概是第六感什么的吧。——其实巷子口那边有人也不稀奇,总有下中班或上夜班的人从那里经过,有时候去巷子里的公厕方便一下,这种事儿也常有。”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8)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去过我们四尺玉的巷子,听老人们说,我们整个巷子的形状就像个玉如意,东头的巷子口大,越往西越窄,最窄的地方不足四尺。西头的巷子口那儿还有个急拐弯儿,就跟如意的柄似的,我们这些老街坊都管那个地方叫勺子把儿。 “我当时就从公厕出来,悄没声地往勺子把儿那里走,巷子里头没有灯,但巷子口有个路灯,挺老式儿那种带搪瓷罩儿的路灯,在深夜里还是挺亮的。我也就是倚仗着自己对地形熟悉,在黑暗里摸到巷子口偷偷儿往外看,结果就看见那个男的在路灯下面站着。 “我绝对没有看错,他还穿着白天那身儿衣裳,站在巷子口,想进不进的样子,不停往里张望。因为我在暗处,他瞧不见我,但我看他看得清楚。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也没敢出去质问他‘在我们巷子这儿鬼鬼祟祟瞎溜达什么呢’。我当时脑子也挺乱的,就想着把他吓走得了,我就那么突然猛咳嗽了几声儿,在夜里声音还是很大的。他的身形当时没什么反应,显然并没有被我吓住,但他也不打算往巷子里走了,他就那么插着裤兜儿离开了巷子口,看着就跟大马路上闲逛的青年没什么两样。” 小莫搓了搓手,将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又把乱发往后背了背:“我就慢慢儿走到巷子口,站在大树底下,一直看着他慢悠悠地走到大路口拐了弯儿。当时的感觉就跟下午看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位置,角度,心情。我当时私心太重,压根儿没往太远处想,我就觉得这老小子在打小秋的主意,而且看他那年纪那个劲儿,我觉得他应该结了婚了,就是想占女青年的便宜。 “我在巷子口守了一会儿才回去,小秋她们家住的靠里,我专门儿去她家门口看了看,门关得挺严的,里头也没什么动静。我们当时的房子都在巷子两边,打开外面的门之后,里面是个小间儿,就跟现在说的玄关差不多,摆点儿花盆,放把雨伞什么的。所以里头就算有动静,只要声儿不大就不会被外头听见。 “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邻居小生子出来上厕所,他胆儿不大,而且有点儿神叨,看见我正好让我陪他进去。他在里头大号,我就在外头和他聊着天儿,我说刚才在巷子口有个男的鬼鬼祟祟,他问那人什么样,我就大概说了说,他就问那男的是不是左耳朵有伤,我说没注意啊,难道你也见过这人?他又问,那男的是不是拿着一根长绳子。我说这肯定是没有,他要是拿着绳子我肯定是能看见的。” “绳子”这两个字就像个咒语,把现场每一个人都定格了。 几秒种后,人们开始竞相发问:“他怎么知道有绳子?”;“小生子大多年龄?”;“后来出事儿,警察有没有问小生子?”;“小生子看见的到底是谁?是聂某还是那个高个儿?”;“小生子是不是看见了a?” 小莫听清楚了每一个问题,他摆了摆手,继续保持之前的语速讲述着:“小生子其实不小了,可能比小秋还大一两岁,那孩子在学习上特聪明,小学的时候跳过两次级,就是别的方面……用我们巷子里老人的话说就是,‘白长了’,就跟长不大似的。” 大风忍不住插言:“是不是,日常行为低龄化?” “我也说不清楚,那孩子本来就不爱说话,有时候吧突然冒出几句特别怪的话,比如更早的时候,我看他在巷子口自己坐着,我就给他买了根儿冰糕,我俩边吃边说,基本上是我在说,说的是昨晚看的电影。结果他突然就说:火车票要是撕成了四片儿,还能走吗?——反正,就这种,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但绳子的事儿却被他给说中了,警察还真问了他,但他又开始犯糊涂,而且自从他知道了小秋出事儿,他就病得更重了,几乎整天不说话。后来他就出了国,好像学历还挺高的,也不知有没有在国外看好病。 “反正我是觉得,小生子那天晚上说的不是胡话,他保准是看见什么了。也许是那晚,也许是以前的什么时候,他看见一个高个儿男的,手里拿着长绳子,而且左耳朵有伤。”小莫说。 近朱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用笔做记录了,她抬起头来问小莫:“莫哥,你们俩那天晚上的对话,能再详细一些吗?你所说的那个高个子男人的特征,小生子都认同吗?他还说过其他的话吗?” 小莫搜集着自己记忆深处那些闪亮的信息:“身高,体型,发型,他都赞同,甚至说起那人的头发软,他还补充说是贴头皮那种。就是说到衣服,他说那人穿的是蓝布上衣,里面套着棉袄。他说这个的时候,其实我有点儿失望了,我觉得小生子可能又开始说胡话了。” “还有什么?”近朱此时就像个真正的笔录问询者。 “还有就是,我说那人三十多岁,他说没那么老,起码和我差不多。因为我当时对那人有点儿私怨,所以听了他的话还不太高兴。” “小生子全名叫什么?” “闵黎生。” “你现在和小生子完全没联系吗?他有没有回过国?” “他家搬走得早,我家安了电话之后,有时候还打个电话,前些年我还会去他家给他父母拜年,毕竟都是好多年的老邻居了。后来他就出国了,联系越来越少。听说他前两年回来过,是被咱们寄寓市给请回来的,让他参与设计了一个什么项目。” “什么项目?现在那个项目还有吗?建成了吗?”近朱一步一步问得很紧。 “就是,挺出名儿的那个,挺洋气的,“小莫显然没想到这个项目也会成为今天的一条线索,“对了,寄遇时间!就是那个大购物中心,上头是好几十层的写字楼。就是太高消费了,我们老百姓也不怎么去。不过,前头那个大广场弄得挺好的,就是白帆广场,有个大帆船,现在算是我们这个小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吧。” 听到大帆船,青岫不禁抬起眼睛,感觉万重的目光此刻也正看过来,万重的手指无声点了点桌子,然后他就问道:“莫哥,这个小生子一直住咱们四尺玉吗?从小就在?” “对,是老街坊,但他也不是一直住那儿,四尺玉17号是他爷爷家,他从小跟着爷爷,后来大了就跟父母住了,放假才回来。”小莫看着万重,“你们俩年纪差不多,还有小秋,你们都差不了一两岁。不过,小秋是女孩儿,小生子又不爱玩儿,好静,所以你们可能玩不到一块儿。” “我记得有个南方来的小孩儿,好像老家是福建那边的,是不是小生子?”万重开始将自己掌握的线索一一往上套。 “南方?福建?没有吧,咱们巷子里好像都是本地的吧。小生子更不可能,他爷爷奶奶,包括老爷爷老奶奶都住在四尺玉,他姥姥家也是本地的。” “哦~”万重的眼睛望着窗外停着的水母形状的云,“对了,小生子是不是,脸上有一块儿胎记啊,我想想啊,是在眉头那个地方,黑色胎记,有硬币那么大。” “对对!没错儿!就是他!后来因为他聪明学习好,老人们都说人家那胎记是文曲星的笔点的。”小莫打开了记忆的匣子,见到万重这个老街坊格外亲切起来,“万重山,说句不该说的,你的真名儿,不,你的真姓儿就是万吧。” 万重哈哈一笑:“也没什么好瞒,大家都自己人,我大名就是万重。莫哥能记着我的名儿真挺让人感动。” 小莫难得露出个笑容,虽然很短暂。 版主大风或许觉得话题有点扯远了,又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猜过,那些玉雕到底是怎么来的?冉秋夕家里虽然是玉工世家,她们家世代有雕刻手艺,但那些玉雕还是太奇怪了。” 青岫和万重心里清楚,刚才的话题并没有扯远,反而离真相愈来愈近。但大风的提醒也没有错,玉雕肯定是破案的关键。 “我听说,玉工冉氏传到冉秋夕这一代,就只剩这一个女孩了,冉秋夕会不会雕刻呢?”大风进一步问道。 “小秋是个苦命孩子,她妈挺早就病逝了,她爸爸冉师傅出车祸瘫痪在床,每天只能在床上勉强做一些玉雕件,其实订货的都是一些可怜他的老主顾。他们家一直都吃着zf救济。小秋很懂事儿,从不乱花钱,她当初考师范,一个是因为理想,另一个就是因为师范有补贴,家里掏钱少。小秋也学过雕刻,但是算不上爱好,只是为了学手艺贴补家用。不过,万幸的是,冉师傅有很多徒弟,他们经常过来帮衬冉师傅家。这些徒弟有的挺争气,还开了自己的玉器店。 “关于这些徒弟,当时是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因为他们正好会玉雕手艺。但经过一个个盘查,每个人那天都有不在场证据,再加上这件案子的特征又符合七杀案的作案手法,然后血迹啊dna啊什么的也和以前的某几起七杀案对上了,这些徒弟们总算是洗脱了嫌疑。” “如果单看雕刻手法呢?”青岫忍不住发问了,“冉师傅,还有那些徒弟,他们应该了解那些玉雕的雕刻手法吧。” “唉,说到这儿,冉师傅早上发现女儿的尸体之后,就那么活活给急死了,气死了。”小莫话语里的愤慨似乎被太多的话磨没了,现在只能下苍凉无奈。 “是,我在笔录里也看到了,”近朱的声音发沉,“当时邻居听到了冉师傅的一声大喊,急忙破门去看,结果冉师傅已经晕倒了,据说当时人就是从床上滚下来,一步一步爬到女儿尸体面前的……后来送到医院,也没能抢救过来。”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19) 冉家在一天里失去了两个人,不,确切说,四尺玉巷已经没有冉家了。 三把剑是调整情绪最快的一个,他给大伙倒上了茶,烟酒嗓显得又沙哑了几分:“按照现场痕迹和法医鉴定结果,杀害冉秋夕的凶手就是聂某。当然,小莫提到的那个高个子男人的确可疑,一种可能,他是想打冉秋夕的主意,大半夜出现在巷子口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被小莫发现后就赶紧离开了;第二种可能,他和冉秋夕的死有关系,但他不是直接动手的那个。” “你的意思是说,高个男人是聂某的帮凶?”大风很快说道。 “我们现在已知,凶手就是聂某。高个男人如果和案子有关的话,只能是配合聂某作案。也许他是个帮凶,也许他是策划者。”三把剑艰难地推进着自己的分析。 “不,从聂某的其他案子来看,他应该都是独立作案。现场从没有出现过另一个人的痕迹。”近朱提出了质疑。 “但是他肯定有事儿,他不是那么简单,”小莫不甘心地说道,“小生子说他拿着长绳子,小生子不可能胡编乱造,他说的那些话都是有根儿的。” “小生子说的,也许是他听说了一些新闻之后产生的联想,那时候‘七杀案’已经引起坊间恐慌了,而且,那天又是个初七。”三把剑说到这儿忍不住问,“你们初七那天不怕吗,还敢半夜出来。” “没想那么多,就记着那天是小秋的生日了,而且那一年多也没听说‘七杀案’出事儿,大家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小莫说。 茶室的光线越来越暗,这次不是云,而是夜幕。 “天不早了,”大风说,“咱们这次的沙龙活动没有白办,讨论出了不少新的线索。尤其是关于‘七杀案’有两个凶手这件事,几乎可以下定论。” 小莫今天说了太多话,嗓子有些累了,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自己所说的话都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此刻突然见万重凑过来轻声道:“莫哥,咱们留个联系方式。” 青岫则和坐在旁边的近朱交换了qq号,并找近朱又要来了其他“七杀案”的受害者资料。 …… 回到快捷酒店门前,天上已经挂了星星。 青岫停住脚步,问万重:“昨晚你房间里丢了什么?” 万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那一堆香艳小卡片,用幻肢将它们死死摁住了才答道:“一个零钱包,带密码锁。” 青岫:“……” 万重以脱口秀演员的平均眨眼频率眨了眨眼:“就是,一个带密码锁的零钱包。好像是几年前去什么地方旅游买的,就当个玩意儿随便买的。也不知道那个‘贼’怎么就看中了,到底是看中了包还是看中了钱呢……” “也许他以为那里面有珠宝首饰吧。” 万重解释:“不是,那个零钱包是软的,隔着外面的布可以摸到里面的东西,很明显就是几个一块钱硬币,可能也掺着几个五毛的。那个小包一看也不值什么钱,摁密码的地方都是塑料的……但是特别好用,要是密码错误肯定打不开。” 青岫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贼”不当场剪开零钱包,直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估计他没带剪子吧,那个布徒手撕也不好撕。”万重仿佛读懂了青岫的心思。 青岫:“也就是说,那个人想找的东西就是零钱。” 万重:你能允许我先肤浅地笑一笑吗。 青岫:“或者,那个人要找的是很像零钱的东西,起码形状很像,在他隔着零钱包触摸到里面零钱的形状后,他相信里面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万重:“零钱的形状,那不就是个币吗?钱币,游戏币,筹码,反正就是圆饼状的东西。他要这东西干什么呢。” 青岫:“我们现在无法猜到他的目的,但重要的是,这东西和你我有关,他昨天去过你那里,也去过我的房间,但我的东西简单,几乎都被我背在背包里了,所以他一无所获。” 而且,我也没有你那么高级的密码零钱包用以诱敌。 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贼”,而是找到权凤春。 从前天进入这个世界,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二月初五,距离初七只剩两天。 “要是方便的话,”万重看了看街对面黑黢黢的四尺玉巷,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太久,“你搬我那边儿住,隔壁我同事的房间也空出来了,当然我搬到这儿住也行,我觉得这事儿不能拖了,咱们白天要找线索,晚上也需要查资料,必须一起讨论,说不定还要牺牲睡眠时间。” 青岫也没有犹豫,直言道:“你来这边住吧,这里离四尺玉巷和璞玉中学都比较近。” “成,”万重很快就答应了,“我让我助理把电脑和行李箱给我送过来,晚饭就在咖啡厅吧,简单吃点儿。” 青岫点头,已经推开了快捷酒店的玻璃门。 在酒店厅堂和咖啡厅之间,有一扇供酒店住客进出的门,门旁就摆着几盆九里香。 青岫想起这种植物还有个名字叫‘千只眼’,也不知怎么,突然就下意识透过落地窗看了看对面的四尺玉巷,以及在那里卖着咸酸甜的全姐。 “也是怪了,npc的风格太多样了,感觉今天沙龙的几位特别真实。”万重发出感慨。 “尤其小莫。”青岫说——这大概就是有故事的npc本该有的表现吧。 晚餐时间泡咖啡厅的人并不多,两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点了简单的快餐。 “你应该也发现了他们出生日期的问题。”青岫将相机放到桌角,然后把从近朱那里借来的资料打开。 “嗯,我给你发了短信,你没看。”万重先喝了几口水。 哦?青岫拿出手机,万重此刻也探过脑袋来:“短信里都写了,那三个受害者的出生日期如果按阴历算,都是初七……” 青岫刚才在沙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此时才看到万重的短信,他的短信编辑得很详细:李某,1963年5月29日出生,阴历为癸卯年闰四月初七;徐某,1961年4月21日出生,为辛丑年三月初七;牛某,1963年9月7日出生,这里疑为庚子年阴历九月初七。 青岫心下有些惊讶,当时自己看到徐某和牛某的资料时,因发现牛某是9月7日出生,心里觉得有些巧,便将他们的出生日期记录下来,并用下划线标注了重点。当时万重抽烟回来,只看了一眼,居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用手机查询了这几个日期的阴历,并编辑短信给自己。他的这一系列动作自己完全没发觉,估计其他人也没注意到。 “目前已知,冉秋夕是七夕生人,李某和徐某的生日按阴历都是初七,牛某也可以暂时推定为初七,这么一来,这些人就都有了共性。初七生,初七死。”青岫并不觉得万重把牛某出生日期推定为阴历初七有什么牵强,那个年代在农村登记户口,大部分人都是按阴历生日算的,记录者也就稀里糊涂记下一笔,并没有对阴历阳历有多么较真。 万重此刻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好像第二次坐旋转木马的儿童一样,有些探究有些新奇,还有些了然于胸的老成。 青岫用旋转木马管理员的表情看着他:扶好立柱,别东张西望,还想再坐一圈儿?不想了?不想了就下马。 万重下了马,清了清嗓子说:“珊珊?” 青岫这下终于了解了旋转木马事件的始末——珊珊,这个名字是今天去金鱼池路上临时改的,为了不引起徐澄光的怀疑,自己就把手机里万重的名字改成了“珊珊”,一个看上去很像女朋友的名字。 “为什么是珊珊?”万重又问了一遍,“是万重山的小名儿吗。” “嗯,算是吧。”青岫觉得自己本是以大局为重,但此刻却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好意思去看对面万重的眼睛。 服务员端来了食物,“珊珊事件”终于才算告一段落。 青岫已经打开了近朱提供的其他几位受害者的资料,边吃边用手机查着万年历,虽然是2006年的手机,但万年历功能还是到位的,很快就把几人的阴历生日都查了出来。 万重隔着餐桌看着对面的青岫,这次没有探过脑袋去看,生怕再看见个“珊珊”“婷婷”的。 “都不是。”青岫从资料上抬起眼睛。 “都不是初七?”万重又确认了一次。 “都不是,无论阴历还是阳历。”青岫看着这些受害者名单,他们的信息资料有长有短,有的差不多薄薄一本,有的却只有寥寥几行,仿佛这些就代表了一个人一生的内容。 青岫很快又说:“除了冉秋夕。” 冉秋夕是被聂某杀害的,这点毋庸置疑,她的出生日期如果放在聂某的杀人名单里,就不再具有特殊性,她是初七,某某是初二,某某是十五,某某是廿三。 “先不说冉秋夕,单说其他三位,李某、徐某、牛某,他们或失踪,或死亡,全都在初七日,另外,他们的出生日期也都在阴历初七。”万重已经快速吃完了自己的晚餐,他喝了口水,“再回到沙龙里讨论的问题瓶颈,如果聂某是模仿犯,那么他模仿的就是a,聂某杀人是为了‘杀戮表演’,那a杀人是为什么?假如失踪的徐某和牛某也是被他杀的,那么他的杀人名单就有了共性,正如你刚才所说:初七生,初七死。” 那么冉秋夕呢?她是被聂某杀死的,难道她的死只是个巧合? “冉秋夕的死对聂某来讲可能是一种‘随机而遇’,在初七想杀人的夜晚,摸到了冉家,但对于那个高个子男人来说,或许不是,初七出生的她正是他想要的目标。” “你是说,高个子男人就是a。”青岫望着咖啡馆墙上挂着的老电影海报,昏黄破旧的风景,正中心有一个大写的红色a字,十分触目。 “我本来没往那儿猜,但小生子说看见他拿着长绳子,我又不得不信。”万重醇厚的声音莫名其妙和这张老海报很搭。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0) 如果说权凤春是两个人要寻找的终极目标,那么小生子一定是通往终极目标的重要枢纽。 “我来到这个世界看见的那群孩子,最清晰的一个就是小生子,我觉得我们必须找到他。”万重的表情十分认真。 青岫则拿出了笔和记录的本子:“亟待解决的问题很多,我们需要理一理。” 万重托腮盯着青岫的本子,很喜欢从对面的位置看他用左手流利地写字。 青岫所写的第一点就是“通过小莫联系到闵黎生”,第二点则是“想办法找到《七杀》的作者岭南人”。 万重:“我已经找三把剑要到了当初《七杀》小说责编的电话,今晚就试着联系岭南人。” 青岫已经见识了万重之前的雷厉风行,所以对于他提前为行动做好铺垫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 青岫用笔写下了第三点——联系卫桦。 在万重发问之前,青岫就将今天在璞玉中学的所见所闻简单说了一遍:“可能因为卫桦的作品是唯一一幅和岭南有关系的,所以就格外留意了一下。另外,金鱼池的瓷器也在中学的展厅出现了,而且是国大师郭守颛先生的巨目金鱼瓷器,我总觉得权凤春一定和金鱼池有关系,但目前还是无法联系起来。” 这种感觉很难受,明明知道这个人和这个地方一定有关,但却找不到一丝联系的痕迹。 “你在金鱼池,有什么其他发现吗?”青岫又问,目前权凤春和那里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在金鱼池发现了勒颈女子的雕像。 此时的咖啡厅格外安静,除了青岫万重这一桌,就是距离很远的挨着门边的一对中年夫妇了。服务员也百无聊赖地放空着自己,似乎已经在盼着打烊了。 万重从包里拿出一只盒子,小心地打开,里面赫然有着7枚玉坠,大的有鸡卵大,小的只有花生米那么大,质地算不上好,大多数是玛瑙的,也有几块看上去并不怎么润的浅色玉雕。 这些玉雕所雕琢的,仍然是被绳子勒住脖子的年轻女子,女子的样貌几乎一致,但发型和衣着都不尽相同,甚至有一个是渔家女的形象,戴着斗笠,手中的竹篮里有鱼。 青岫想起什么,转过来看其背后,发现绳头处打了精致的结,顶端留有一截绳穗。 青岫将每一枚玉雕翻过来看,又拿出了自己的那枚女学生玉雕:“都是草绳,而且都是那种特制的草绳。” 万重显然已经注意过玉雕上的绳子了:“我们今天已经用草绳和麻绳的区别,证实了案件有两个凶手。用这种草绳的是a,但杀死冉秋夕的凶手是聂某。” 在这两个事实面前,只能推断,玉雕女子并不是冉秋夕,而是另有其人。 “如果玉雕女子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些女子的形象大概来自于这个女子本身的特征或者经历。”青岫指着自己手里的这枚女学生玉雕,“通过对璞玉中学的女生校服的了解,这个女生或许是民国时代的人,也有可能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人。但偏偏不会是冉秋夕,首先冉秋夕上的是另一所中学,其次,冉秋夕上中学的九十年代,璞玉中学已经改为男女同校,校服也变成了运动服。” 两个人都没有再往深处说,这个玉雕上的女子,如果确定不是冉秋夕,那么她极有可能是权凤春。 但权凤春的雕像为什么会出现在冉家?这些雕像到底出自谁之手? 始终是个谜。 咖啡厅的复古钟表已经指向了晚九点,两人决定先回酒店房间。 万重从前台取了助理给送过来的手提电脑和行李箱,就同青岫一起进了电梯。 “你这儿有个熟人是吧,要是问起来我怎么介绍自己,”万重感受着电梯缓缓上升,“就说我是珊珊?” 青岫低头摸了摸鼻尖:“你是珊珊的表哥,来寄寓市出差。” 四楼到了,电梯门开,正站着徐澄光,他并没有踏进电梯,而是有点等着青岫的意思。 万重跟着青岫一起走出去,冲徐澄光点点头。 “有朋友一起啊?”徐澄光毫不见外。 青岫:“是我女朋友家的亲戚,正好出差来这里办事。” “哦,我还以为是本地人。”徐澄光又冲万重笑笑。 万重没有多说,直奔房间走去:“我先洗个澡,累了一天了。” 青岫邀请徐澄光进屋,徐澄光摆摆手:“长话短说,今天的货出去了,差不多赚了三倍。你要是想出手也尽快。” 青岫有几分惊讶:“你在本市就出手了?今天?” 徐澄光压低了声音:“这东西可能真的不太吉利,我今天给一个懂玉的朋友发邮件让他看图,他让我赶紧出手,以免夜长梦多。我这个朋友有点道行,很多事情都能说准。你知道吗,我今天从金鱼池回来,两次!两次差点被车撞上!” “你出手给哪里了?”青岫不大相信这种玉雕能在本地卖出去,而且还是三倍的价格。 “就附近一个大玉器店,店主人姓欧阳,他说这种东西有多少收多少,但……”徐澄光顿了顿,“他说他会辨别真伪,说这种玉雕在2000年之后就不出了,所有近期出的都是假货。” “既然这东西这么不吉利,那他收过来做什么?”青岫问。 徐澄光露出个讳莫如深的表情:“这就不好说了,同样的物件儿,有的人拿着就要出事,有的人就一帆平顺,说不定还能发大财!命格不同嘛。” “那个珠宝店在什么位置,我明天也去看看,”青岫似乎也不相信自己有多命硬,“能出手就出手。” 两个人聊了一阵,才发现正是站在424房间门口,上方的灯还坏着,导致光线很暗,愈发显得这段对话格外神秘。 徐澄光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我今天看见这个房间的住客了,特别古怪的一个人,大胡子,邋里邋遢的,裤子上哗啦哗啦挂着好多古币!我虽然不钻研古币,但也稍微懂点行,那些应该都是真货!” 古币?青岫莫名想起万重丢失的那个装了硬币的密码小钱包。 “那个人,还住这儿?”青岫远离了424门前的区域,生怕有人正从猫眼后面盯着自己。 “退房了,我亲眼见他退的房。”徐澄光很肯定。 这时候,似乎是要验证徐澄光刚才的话似的,一对年轻情侣提着行李箱从电梯出来,走向了424房间,用房卡开门进去。 “那人看着就跟刚从西藏流浪回来一样,”徐澄光又形容起那个神秘的房客,“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福建了。” “福建?”青岫怔住。 “是,我中午见他从前台取的火车票,就是去福建的,是永春。” “永春?”青岫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惊讶,“我倒是去过那里,挺好的一个地方。” “反正那个人很古怪,估计经常天南海北到处走,”徐澄光摇了摇头,“背包客,流浪者,古董贩子,都难说。” 徐澄光准备往电梯那边去:“我今晚约了个搞集邮的朋友,小礼,咱们改天聊啊。” “好,您忙您的。” …… 青岫回到326房间的时候,还在消化着从徐澄光那里得到的丰富信息。 万重一面擦着湿头发,一面从洗澡间走出来:“还不错,你这儿正好是个商务间,两张床,我也省得另订房间了。” 青岫把刚才听来的话说给万重听。 万重听后微微抬了抬眉:“那个西藏流浪者,先不必考虑他了,咱们就算这会儿去火车站买上去永春的票,恐怕初七就要在火车上度过了。倒是那个珠宝店,你可以在你的记录上加上第四点——联系珠宝店的欧阳老板,寻找玉雕线索。” 万重简直就是个优良的信息过滤器,很快就提炼出了最重要的内容,至于那些看似重要而对其也无能为力的信息,万重就当做视而不见了。 这也是一种本领。 青岫去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时才发现万重的电脑已经打开着了。 青岫将相机和笔记本电脑用数据线连接起来:“咱们先把今天我拍的照片看一遍,展品非常多,有很多我都没来得及细看。” “成。刚才我跟小莫已经联系过了,他答应帮我打听小生子现在的联系方式,”万重将那几枚玉雕摆在了桌上,“论坛里有近朱提供的玉雕放大图片,咱们最好还是对照一下真伪,尤其是绳头的部分……” 万重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表情痛苦地重重向后倒去,同他一起倒下去的是青岫。 现在正是午夜10:00,两个人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脖颈处,如果说昨晚的感觉仅是一种濒死感,那么今天的感觉就是真实的死亡。 几乎超越了人体极限的窒息很快将两人的意识淹没,那种越绞越紧的痛楚从脖子蔓延到全身,但却因意识模糊,一切痛感又似是抽离了身体,直达了灵魂。 很久之后。 就像是一生一世那么久之后。 两个人才渐渐苏醒过来,意识虽然回来了,但是久久无法言语,每个人都在用生命之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呼吸更重要的事情。 “我的背疼。”这是万重恢复过来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此时青岫眼中是高高的天花板以及橫在左侧视角的半张椅子,昨天自己就有过背后痛的感觉,但那时候是左后心和后肩的位置,现在则是在正中的脊椎:“胸椎往下,到腰椎。” 万重扶着床慢慢站起来,同时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玉雕,其中一个玛瑙的摔坏了,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把自己的身体像麻袋似的放在椅子里,看着已经慢慢站起身的青岫:“濒死感在加深,明晚估计就是真死。”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1) “我们是在重复那些受害者的死法。”青岫看着万重慢慢起身去将窗户完全打开,自己则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椅子上恢复元气。 万重的恢复能力惊人,也不知是这具身体本身强悍,还是身体内的灵魂的意志力更强悍。 “你今天看那些雕像背后的时候,我以为你看的不是绳子头。”万重并没有独占窗口,而是让尽量多的新鲜空气吹进房间,他的目光扫过外面逐渐睡去的万家灯火,短暂停留在黑暗如火车隧道的四尺玉巷,心里有一星儿火在闪,却不知该照亮何方。也许,经过四尺玉巷的人,注定都是过客。 “你是指背后的划痕吧。”青岫的语气平静,因为刚才摸到了死亡的全貌,所以现在没有力气不平静。 “我开始也以为是划痕,或者瑕疵。”万重走过来,甚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步履稳健,他将桌面上的每一枚玉雕都翻转过来,令其背部向上,“昨晚我后背就有刺痛感,但我没多想,以为是这具身体的左肩受过伤之类的。今天在沙龙,他们说起李某后背的刀割伤时,我有点怀疑,但也无法肯定。直到刚才,后背的疼痛是在窒息感之后产生的,并且非常明显,甚至触及了骨头。” “a是勒住受害人使其窒息或者完全死亡之后,用刀对其后背进行伤害。”青岫看着桌上的玉雕,其实早在他观察女学生玉雕后背的h式学生裙时,就发现了这些痕迹,但由于更像后期的划痕,所以没有太在意,“这些玉雕的划痕都在右肩和右侧肩胛骨,然后一直顺着脊椎蔓延到腰部。” 之前只发现了肩膀部位的,下面的痕迹和衣服褶皱融为一体,令人很难察觉。 “从a杀人的条件来看,初七生,初七死,而且背部会被做标记。”万重看着桌上放着的那个被摔成了两半的女子雕像,此时只有腰部以上的半截身体,加上白里透红的玛瑙光泽,看上去十分诡异,“这应该是a特有的杀人方式,受害者是先被勒到窒息,然后再被尖刀进行入骨刺割。”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果刀伤不能作为辅助杀人,那么其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青岫感受着自己脊椎部位极其疼痛的几个点,这些痛点令人想到了某些人制作蝴蝶标本的时候,扎在蝴蝶腹部中心的那枚针。 “你听没听过一个聊斋故事?”万重再次坐进了椅子,“有个人在集市在看到了一些外地人,那些人的两个腮帮子都各有一个铜钱大的伤疤,于是就询问他们怎么受的伤,结果那些人就说起了一段离奇经历,大意是讲,有巨人曾将他们掳走,用草绳穿过他们的腮部,串起来一串儿,就像是串蚂蚱那样的,后来这几个人死里逃生,但腮帮子留下了这些伤疤。” 青岫:“如果a的力量真有那么强大,就不会将事情做得这么隐秘了。” 万重微笑:“我只是希望能发散思维,刀伤如果不是为了辅助杀人,那么会不会有可能是为了固定尸体,或者像某些人猎杀动物那样,为了取走鹿角和象·牙,所以会在身体上留下特殊位置的伤痕。” 青岫轻轻点头,万重说得不无道理。此时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多少冲淡了些暗诡和阴冷。 “但可以断定的是,玉雕女子不是冉秋夕。因为冉秋夕的遗体除了勒颈伤和性·侵伤之外,并没有其他伤痕。” 如果不是冉秋夕,那就一定是权凤春。 青岫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缓得差不多了,他蹲下身子去寻找残缺玉雕的下半边身体,不大想看它就这么一断两截,哪怕用透明胶之类的先粘在一起也行啊。 青岫从椅子下面找到了玉雕的下半段,是连衣裙的下半截和一对小腿连带着一字式矮跟皮鞋,白里透红的玛瑙,冰凉刺骨。 青岫将它捡起来,和桌上的上半截身体拼摆在一起,过程里始终一言不发。 万重感觉自己应该不是错觉,青岫好像自从捡起了这个玉雕之后,脸色就十分难看,不是愠怒,不是哀伤,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准确的词来说,那就是恐惧。 自从两人“落草”于这个世界,万重从未见青岫露出过类似的表情。 万重也不主动问,而是不动声色看着青岫。青岫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其他玉雕,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半天才说一句:“你手里的玉雕一共是七枚?” “七枚?”万重被青岫脸上的表情弄得有点懵,仔细想了想才说,“当时那个卖玉的小子手里有十枚,我还想着,万一你和你那个熟人回来买,扑个空也不好,说不准儿还能问出些什么呢。所以我就挑了七个风格和大小很不一样的买了。” 青岫像是有些不相信似的看了半天这些玉雕,尤其在那个最小的花生米般的玉雕上停留了很久:“加上我手里那个女学生的玉雕,应该一共有八枚。” 万重也不由数了数桌上的那些玉雕,算上那个拼在一起的残缺玉雕在内,一共就是八枚:“没错啊,这数儿没错。” “可是,”青岫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清幽,“椅子下面还有一个小的。” 青岫先是以为自己在椅子下面看到的就是那个花生米大小的玉雕,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就没有贸然捡起来,现在看,那个最小的玉雕明明就在桌上放着。 可椅子下面的又是哪一个呢。 万重没有迟疑,直接挪开了那把椅子,只见一枚小小的花生米大的玉雕就在椅子腿的阴影里躺着,仿佛故意要躲开人的视线一般,选了个隐秘的角落躲着,赤红的颜色,十分诡黠。 青岫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还从未如此心慌过,甚至刚才的死亡都没能带来这种感觉,这大概就是所谓来自未知的恐惧。 “刚才都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可怕的。”万重一边叨念着一边弯腰去捡那个赤红色玉雕,当他看清楚手里的玉雕后,露出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那不是个女子玉雕,那是个婴雕。 一个咧嘴做啼哭状的婴孩,血红的玛瑙雕琢而成,惟妙惟肖。小小的身躯蜷缩着,脐带也是红玛瑙雕成,却从前端断裂了。 问题是,这是哪儿来的?难道原本就藏在房间的椅子下面? 青岫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之前拼摆在一起的断作两截的女子玉雕,看了看断裂的腹部里面果然有很大的空洞,又将那婴雕放进腹部空洞,两截身体重新合在一起,居然严丝合缝。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了声音,仿佛刚才亲历的死亡都不如现在这一枚小小婴雕来得诡怖。其他女子玉雕的腹中莫非都藏有一个小小的婴雕吗? “这个婴儿,不,这个胎儿原本就在女子的腹中。”万重不怎么信鬼神,但此刻觉得一切太邪门儿了,简直比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劳什子世界还要邪门儿。 如果不是因为玉雕被摔断,大概外人永远也不会洞悉到女子腹中的秘密。 “这种雕刻技术,几乎不可能做到,除非雕刻家在四维空间完成。”万重提到了科学,仿佛科学的字眼能冲淡眼前的邪门儿恐怖。 “这样,明天一早我去珠宝店找那个欧阳老板问问,你尽早去找岭南人,如果能找到小生子更好。”青岫没有勇气“摔”断其他玉雕一探究竟,但他直觉每一个玉雕女子的腹中都会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胎儿,和母亲以脐带相连。 “权凤春被a勒死,且是一尸两命。”万重不愿再继续有理有据地艰难推理,他直接说出了自己推测结果。 “按照时间提示,1987年,可能就是她殒命的年份,现在是2006年,她已经死去19年,我们能去哪里找她呢。”青岫也直言了自己的想法。 “或许,她没有死。” 这个话题,不,这本身就是个结论,以至于无法进行下去。 万重回忆起自己买玉雕的情形:“那个卖玉的小子不是专业干这个的,他爸是个收废品的,这些玉雕都是从四尺玉巷收来的,因为人们觉得不吉利,又不敢扔了,干脆就给了收废品的,让他自行处理,也没有收他的钱。 “但是‘七杀案’当初已经在寄寓市被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家也不敢擅自出手,但又觉得这些玉和玛瑙可能挺贵重的,就想过些年风头过去了再想办法卖掉。” 青岫猜到卖玉的年轻人身上不会有很重要的线索,因为万重从金鱼池回来对这些玉的来历就只字未提,事实也果然如此。 但,权凤春和金鱼池之间的联系,真的仅仅如此简单? 权凤春的玉雕(暂且推断为权凤春吧),出现在了四尺玉巷的玉工冉家,被凶手聂某邪恶地摆放在玉工女儿冉秋夕的遗体上。那些遗体上的玉雕作为证物被警方取走,家里剩下的几枚玉雕则被亲属邻居“给”了收废品的,恰巧收废品的人就住在金鱼池,于是若干年后,收废品的儿子将这些玉雕拿出来在金鱼池集市上小心出售。 真的仅仅这么简单吗? 两人默默无语了几分钟,青岫收起了那些玉雕,万重则打开了连接着数码相机的电脑。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片,那些是璞玉中学展厅的每一件师生作品。 房间里很静,只有鼠标摁动的声音。 一件件艺术展品,或平面画作,或立体造型,也许白日看来是富有个性及艺术性的,但在午夜欣赏,总让人忍不住品出某种幽暗的味道。 万重的手机铃声在夜里响起得十分突兀,幸而两个人的心理素质都比较稳定,谁也没有被吓到。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2) 四尺玉(22) 万重看了看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接了电话:“对,我是万重。……哦?您就是岭南人?幸会幸会!……不打扰不打扰,特别感谢您的来电。……行行行,咱们见面谈!……我多早都行,起得来!……在公园见面?6点整?可以可以!咱们不见不散!” 这通电话仿佛自带烟火气,令整个房间的气氛于冰冷中渐渐有了温度,这份温度即使在电话挂断后也一直留有余温。 “最早写《七杀》的作家,岭南人?”青岫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还挺顺利。 “是,这老爷子约我明天早晨6点去公园见个面,他每天清晨都在那个公园晨练。” “是离酒店不远的那个公园吗?从门口就能看到大湖。”青岫想起自己第一次从四尺巷口出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寂寞的公园。 “对,就是那个公园。”万重语气里的兴奋已经渐渐平息,虽然心里希望明天能有所收获,但从客观的角度出发,自己毫不期待那位老作家能明白并道出全部玄机。 明亮的屋顶灯在午夜格外突兀,已经被关掉,此刻亮起来的是暖黄色台灯。 两个人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虽然已经精疲力尽,但这些作品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全部看完。明天,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屏幕上全屏展示着一幅很抽象的画作,由很多颜色交织在一起,那些颜色或是块状或是条状,有的是实体色,有的是半透明的颜色,也说不清画作者是要表达什么,也许是人生,也许是梦,也许是甜美的爱情,也许是迷茫的青春。 万重对这幅作品没有过多留意,看了看下面的作者标签,写的是个英文名字: fiona 84级工艺美术3班。 万重等着青岫进行下一幅作品,但青岫的鼠标迟迟未动。 青岫盯着这幅画仔仔细细地看,仿佛要将每一个色块后面隐藏的另一层颜色也看出来。 “qfc。”青岫说话的同时,慢慢站起身来,但眼睛始终未离屏幕。 “ kfc?”万重没听太清。 青岫用手指着画面右下角的两个色块之间的缝隙,只见在一块柠檬黄与一块柠檬绿之间,画作者用十分接近色块的渐进颜色写出了这三个浅浅的字母:qfc。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qfc,权凤春。 “是权凤春的姓名缩写?”万重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我认为是。”青岫说。 “你是怎么发现的?”万重不认为青岫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三个隐藏在画作里的字母,一定是画作本身的内容先吸引了他,才导致他继续观察的。 “是这些五颜六色的形状,”青岫第一次向人敞开心扉去形容自己看到某件艺术品之后的真实想法,“让我想到了咸酸甜。” 青岫这么一说,万重也觉得。 刚开始还觉得这些色块虚无缥缈,但如果说它们是咸酸甜,那这份飘渺就落到了实地,渐渐就有了质感和味道,甚至有了岁月和风情。 两个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马不停蹄寻找这权凤春的下落,感觉整个寄寓市充满了她的信息,但偏偏就找不到人。 此刻,这个人亲手画的画作就在眼前,这份不真实的亲切感令人有些想哭。 “明天一早我去璞玉中学联系吴老师,看能不能查出这个fiona的情况。”青岫没有轻易说出权凤春三个字,因为还不敢百分之百肯定fiona就一定是权凤春。 青岫继续说道:“还有卫桦,吴老师提供的是她的办公室电话,今天一直没有打通,说是在开会,后来就没人接了,大概是下班了。” “要不,你把这些先记一下儿?”万重好心提示了一句,感觉在青岫今天说过的几点之后又开辟出很多新思路。 青岫打开记录本简单写下来,又听万重在身旁说:“咸酸甜这个是不是也该记一下,既然这是个线索,那卖咸酸甜的全姐应该并不那么简单,说不定还能想办法问出些什么。” 万重从不觉得全姐和那艘福船一样,仅仅是作为一种线索象征而存在的。 如此一来,青岫的本子上就列出了六条重要事项:1通过小莫联系闵黎生;2去公园见《七杀》作者岭南人;3联系卫桦;4去珠宝店找欧阳老板,了解其收玉的目的;5去璞玉中学查fiona;6试图让咸酸甜全姐再次开口。 两个人虽然已经身累心累,但还是坚持着把数码相机里所有的作品都看了一遍,不是浏览,而是走心地研究。全部看完之后,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后面的作品里没再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今天已经是初六了,抓紧时间睡一觉吧。”万重躺在靠近窗子的床上,很快就有了睡意。 青岫去关了半扇窗,夜风实在有些冷了。 四尺玉巷依旧以它特有的暗度矗立在这个时空里,就像有生命似的,一旦这个世界的秘密被破解,它就会游走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什么地方。 “这条巷子太黑了,你不觉得吗?”青岫也不知在和万重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 万重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半梦半醒的呓语:“是,太黑了,肯定有秘密。” “权凤春,是不是还在那条巷子里?”青岫说完这句,感觉自己像个睡了很久的人,猛醒了,不知身在何处。 权凤春曾经在过那条巷子里吗?起码从居委会那里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假如,权凤春以不为人知的方式来过这条巷子,并以不为人知的方式“留在”了这条巷子,那就可以得出结论——权凤春现在还在四尺玉巷里。 “我明天打算去四尺玉巷看看。”青岫自语了一句,便离开了冰凉入骨的窗边和窗外那一方浓到化不开的黑暗。 第二天是个阴天,万重一大早就赶去了公园。 青岫出了酒店门,先看了看四尺玉巷口,因为时间太早,早餐摊才刚刚摆出来,自然是看不到咸酸甜的摊位。 青岫在巷子口略停了停,就在那棵大椿树下,此时的感觉,像极了小莫所描述的那个场景,只是从树后向街上张望,不多的行人里看不到那个高个子男人。 如果是当年那个七夕夜里,高个子男人应该也是这样在树下站着吧,他向巷子里张望着,对这条巷子想进不进的样子,是在犹豫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青岫走进了巷子,这次离自己第一次进来是相反的方向,从“勺子把儿”的位置进来,拐一个急弯儿,经过了那个造型简陋的公厕,便陆续看到了那些尘封已久的旧户。 这些木门的一侧还钉着斑驳的门牌,很快青岫就看到了小莫曾经提到的四尺玉巷36号,那是小莫的家,离“勺子把儿”最近;再往前走,在巷子的右手边一侧,一扇枣红色的旧木门映入眼帘,四尺玉巷25号,这是冉家;再向前,走过了三户,就看到了那面熟悉的砖墙,上面有很多涂鸦,尤其“鸡毛信”三个字,因为内心熟悉就显得格外醒目——这正是四尺玉巷17号,闵黎生的家。 青岫来到这个世界,眼前就闪过了自己初进这个世界时,追着那群孩子跑,用余光瞥见了巷子砖墙上的粉笔涂鸦,定格到的三个字正是“鸡毛信”。 这个曾经的模糊的关注点令青岫没有过度重视,它不像万重在垃圾池上方看到的1987年1月6日的居委会通知那么明确,它就像是个摆在那里无足轻重的道具。 但现在,这个道具就在四尺玉巷17号,闵黎生家门旁的砖墙上。 青岫也不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法律对人的行为限制到了什么程度,假如自己就这么擅闯进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会不会因此影响了后面找权凤春的进度。 青岫暂时未做举动,沿着巷子向前走去。 璞玉中学和珠宝店都在巷子的前面,现在是早晨六点半,青岫决定先去珠宝店看看。 这个时间珠宝店肯定是不会开门的,但通常会在门上贴有联络方式,如果有急事可以打电话联系。 但今天格外幸运,珠宝店的卷闸门已经半卷起来,茶色玻璃门里透出珠宝店特有的暖色调灯光,往往这种灯光不分白天黑夜,总是那么低调奢华地亮着。 青岫礼貌地在外面敲了敲门,毕竟卷闸门没有全部打开,直接进入总不大合适。 很快有个年轻人过来给开了门,此时的大厅里并没有其他人,各个玻璃柜台上的商品也没有摆出来,年轻人轻声问:“我们一般九点开门,您这么早是……” “我有几件玉雕想请欧阳老板给掌掌眼。”青岫开门见山说道。 年轻人让青岫稍等,很快请出了老板。 欧阳老板很年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但看上去有些疲惫,似乎没有休息好。 青岫将自己准备好的那一枚女学生玉坠拿出来:“我听说您这儿收这个。” 欧阳老板似乎对此并不惊讶,他拿起玉坠来仔细端详一番,又看了看青岫:“你从什么地方得的?” 青岫笑了笑:“徐老板应该都跟您说过了吧,我这个当初是从他那里拿的。” 从欧阳老板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对青岫的到来早有准备,而且徐澄光昨晚已经说过这里专收勒颈女子的玉雕,说不定在言语中透露过一些自己的信息。因此青岫就索性和盘托出了。 欧阳老板点头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问青岫:“徐老板手里只有那些吗?” “欧阳老板需要多少呢?”青岫反问。 欧阳老板抬了抬眉毛:“据我所知,那些流落到市井的玉雕大概有十来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把那些都收上来,您要是知道其他的下落,希望能透露一二,我定会报以丰厚酬劳。”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3) “也许唐突了,我只是想知道欧阳老板会怎样处置这些玉雕。”青岫的表情就是在告诉对方:我手里有货,但我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欧阳老板抿了抿嘴角,仿佛不是在笑,只是令自己的表情尽量舒展一些,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引领青岫去往店铺后面的接待室。 “我不是为了盈利,如果只是想炒作这种主题的作品,我大可以请人来做,没必要想法子收集旧货。”欧阳老板给青岫看座。 “实不相瞒,我手里还有几枚。”青岫透露了一点信息,点到即止。 青岫也不知是自己的这句话触动了欧阳老板,还是作为npc的欧阳老板也需要密钥来开启。 总之,青岫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打开欧阳老板的钥匙—— 欧阳老板望着青岫摆在桌面上的那枚女学生玉雕,看了半天,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刚才你问到我会怎么处理这些玉雕,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些玉雕不会被卖掉,也不会被收藏。” 青岫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听着。 欧阳老板叹了口气:“我这珠宝店有不少玉器,雕刻手法都是出自冉工。我的师父就是当年四尺玉巷的冉师傅,据说就是因为当年某位冉姓玉工,也就是我的师祖,曾经雕刻出一只工艺绝伦的巨型玉如意,被命名为四尺玉,那条巷子才因此得名的。 “师父当年收了十来个徒弟,也有学不下去改了行的,也有学成了手艺也改了行的,总之就剩下我和三位师弟还在做着老本行,我算是混得好些的,起码自己做了老板。 “我师父病倒的时候,徒弟们都还在外头卖手艺,有的徒弟还指望着师父给揽活儿……那时候都难,都没能帮上师父一家。我那时候开了一个很小的玉器加工的门脸,每月去家里看看师父,给他们父女送些粮食和必需品……我师妹挺争气的,考上了师范大学,谁知道就在高三那个暑假里,被歹徒闯进家里害了。” 欧阳老板的眼睛有些红:“我师父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就是那个天杀的杀人犯,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那么多玉雕,大大小小摆在我师妹的遗体上! “那些接触到遗体的玉雕都被警察作为证据取走了。我们几个徒弟和热心的老邻居收拾房子的时候,在房间的其他地方还发现了十来枚类似的玉雕,当时看见了就恨,就难受,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就和其他旧物一起给了收废品的了。” 欧阳老板的一番话倒是和那个卖玉年轻人的说法对上了。 “我自己留下了一个,”欧阳老板像是在对青岫说,又像是在自语,“我就想琢磨出这个玉雕到底是谁刻的,我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十年,中间儿也怀疑过一些师兄弟,但又被我一一排除了。我也不懂警方说的什么不在场证据之类的话,我就信手艺。我师父说过,玉工的手艺就像是每个人的相貌、性子,谁和谁也不一样。” 接待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青岫轻轻说道:“我来您这儿,不是为了卖钱,我也一样想知道答案。根据‘七杀案’凶手聂某的犯罪习惯,他往往会把死者随身的东西摆放在死者遗容上,以示侮辱。死者冉秋夕不可能随身带着那么多玉雕入睡,所以,基本可以推断,那些玉雕应该是在房间的明面上,比如桌上,总之是凶手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玉雕的雕刻者一定是冉秋夕或者冉师傅比较熟悉的什么人。” “从玉雕的手艺上分析,这个雕刻师极具天分,但又非常年轻,手法略显稚嫩。我所有的师兄弟都被我排除了,包括我师父和秋夕,这东西也不可能出自他们的手。”欧阳老板说到这里,目光略显复杂地看着青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如此感兴趣,但我所能分析到的仅止于此。我之所以要把这些玉雕收上来,就是觉得当初交给拾荒者的行为太过鲁莽,这东西毕竟里头有玉有玛瑙,很有可能被拾荒者卖给各种人。 “我不希望雕刻着秋夕死相的玉雕流落到各种人的手里,这本身就是对死者的不敬。我收回这些玉雕,也没想好怎么处置,也许就是将它们销毁,也许是封存起来,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再带到师父和秋夕的墓前跟他们细说。” “你确定玉雕上的女子一定是冉秋夕?”青岫问道。 欧阳老板被这句话问得怔住了:“不然还能是谁?” “欧阳老板将玉雕研究了十年,有没有发现玉雕内部的秘密?”青岫又问道。 欧阳老板身子微挺,显然被青岫的这句话牵扯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内部?这些玉雕全部是用整块的材料制成的,而且是用手工雕刻成的,并没有什么打开的机关。” 青岫已经从包里取出了一方叠起来的手帕,将其打开,里面正是昨晚断作两截的玛瑙女子玉雕。 欧阳老板初看之下,未发现玉雕内部的玄机,只是有些吃惊地道:“这、这是不小心摔断了吗?” 青岫也没有立即揭露,只是将那手帕推向了欧阳老板:“您还是仔细看看吧,作为外行人,我以为这种手艺并非人间所有。” 欧阳老板小心地将手帕贴着桌面拉到自己面前,拿起那两节玉雕认真研究起来,这一看就很快看出了门道,欧阳老板脸色大变,惊诧中带有惧色:“这、这绝不可能!这种内雕实属鬼斧神工,我学艺多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再高明的师傅恐怕也无法在人物肚子里做文章!我只能说,这个雕刻者他不是人!不是凡人!” 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是神仙?还是妖鬼? “这东西太邪性了。”欧阳老板很快就将这两截的玉雕又放回到手帕上,那腹中的血红婴雕也被小心翼翼安置回“母亲”腹中。 欧阳老板没再纠结雕刻者是妖是鬼的话题,此时的语气却是难得的肯定:“这个玉雕人物不是秋夕。” 青岫望着欧阳老板的眼睛:“那还有可能是谁呢?” “看来我以前的质疑都是对的,但因为玉雕女子的死状和秋夕一模一样,导致我一遍遍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秋夕是圆脸盘儿,这个玉雕女子是容长脸,我一直以为这是为了艺术加工,特意做成这样的;还有,这个玉雕女子的穿着打扮也和秋夕不一样,秋夕很节俭,常年穿着那种运动校服,逢年过节我们给她买身新衣服,她也舍不得穿……但这个玉雕女子的衣服各式各样,尤其你拿过来的这个女学生的,这一看就是80年代的女中校服,和秋夕根本不是一个年代。 “直到今天,这个玉雕女子的腹中居然有个胎儿?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秋夕洁身自好,也懂事儿,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秋夕身上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法医鉴定的时候不可能没有鉴定出来。 “这个女子不是秋夕。 “我也猜不出她是谁,但可以断定,她和秋夕一样命苦,被凶手用绳子给勒死了。” 接待室陷入短暂沉默,青岫将玉雕重新用手帕包起来,望着欧阳老板亲自给自己斟上一杯热茶,青岫点头以示感谢,继续问道:“在欧阳老板看来,这种玉雕的手法都出自一个雕刻者吗?这些手法都属于冉工吗?” “对,很明显就是冉工,而且可以确定是一个人刻的。”欧阳老板声音有些颓唐无力。 “所有会冉工的人,欧阳老板都考虑过吗?包括那些学艺不精、后来没能学成的,还有那些改了行的。”青岫提醒道,“或者,除了四尺玉巷的冉师傅之外,冉工这一门会不会还有其他授业者?” 欧阳老板回答得很肯定:“不会,追溯到上一代,冉工曾经萧条过几年,我师父是冉工唯一的继承者,我们没有师伯师叔。” “我那些师兄弟,拜了师门都是要入谱的,每个人的名字都刻在我脑子里,每个人的手艺习惯我也都清楚,但是都对不上号。”欧阳老板似乎有些自责。 “您再想想,会不会有某个人没有拜师,但学了手艺呢?”青岫也不知道答案,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引导对方,“这些玉雕既然会被随意摆放在家中明面上,那应该就不是什么秘密人物雕刻的,冉师傅和秋夕应该和这个人很熟,这很可能是个经常出入冉家的人。” 欧阳老板紧皱着眉头,凝视着的目光突然涣散了一下:“不太可能啊……” 青岫也不敢贸然打扰他,但心里知道这事情有眉目了。 欧阳老板喝了一口浓茶,用粗糙的右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是有这么个孩子,小时候跟我师父学过几天雕刻,我师父还夸那孩子有天分,有心想收他来着。但听说那孩子从小就学习好,家里还指望着人家上大学搞科研呢,好像是家里没同意,所以那孩子就没拜师。但我师父着实喜欢他,就破例教他些简单手艺。按照师门规矩,也不可能把核心技术交给他,但照今天这么看…… “这个玉雕的手艺虽然有天分,但是有些笨拙,而且稚嫩,很多地方的完成显得特费工。我之前还纳闷来着,但这么一想就对上了,因为他很多技术没学到,所以一些地方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就按最老最笨的法子那么硬刻出来了!” 青岫听着有些激动,忍不住问道:“您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吗?” “全名还真不清楚,师父总是叫他小生子,应该是小名儿。” 小生子。 闵黎生。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4) 青岫恍惚间听那欧阳老板继续道:“小生子是他们邻居,也住在四尺玉,经常去家里串门儿,家里也有各种的料,石料,还有一些当时不大值钱的玛瑙和玉,拿这些料练练手也很正常。但是,小生子为什么会雕刻出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呢?” 关于这件事,青岫也很想知道答案,而且心里清楚,这个答案至关重要,应该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欧阳老板很快又十分肯定道:“不不不,绝不会是小生子,也绝不会是任何人!在人物的肚子里内雕出来一个娃娃,这是换谁也做不到的事。” 可偏偏就有“人”做到了。 青岫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八点,是时候告辞去璞玉中学了。 青岫临走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欧阳老板,您认识一个叫权凤春的人吗?” 欧阳老板还在纠结着玉雕的事情,经青岫这么猛一问,愣了愣:“你说谁?” “权凤春。” 欧阳老板依旧茫然:“这人,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这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 “没什么,就是问问。” …… 青岫来到璞玉中学的时候,吴老师已经在等着他了。 “学校对宣传册的事情非常重视,让我全力配合您的工作!”吴老师依然热情。 青岫也不再客气寒暄:“是这样,我们回去研究了一下,认为卫桦老师作为贵校的毕业生,非常有代表性,毕竟璞玉中学的前身是女子中学,我们还是想请一位女士作为学校的往届毕业生代表。” “卫桦老师的确非常优秀,也是美术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吴老师很赞成青岫的说法。 青岫很快说了自己联系不上卫桦的事情,吴老师承诺会通过学校和卫桦联系。 之后,就是切入正题了。 青岫和吴老师再次来到了学校展厅,青岫径直向着署名为qfc的那幅画走去:“我们选了几幅有代表性的作品,尤其这幅画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但标签上只显示了画作者的一个英文名字,我们需要学校提供作者的真实姓名和班级,以及这位作者的现状及联系方式。” 吴老师闻言,也对这件作品进行了比较专业的赏评,接着看了看标签:“fiona,84级工艺美术3班。这个我需要查一查,我们这里的笔名啊,英文名啊,都是能够查到真实姓名的。” 就这样,青岫和吴老师再次来到了资料室。 吴老师这次直接从电脑里打开了84级工艺美术3班的文件夹,里面有全班的登记名册以及每个人的表现及获奖情况,另外还存有一张毕业照。 那时候还是女中,全班有26名女同学。 青岫上上下下将班里的人名册看了两三遍,但根本没有找到权凤春的名字。表格上每个人的真实姓名后面那一栏,都有一个“别名”栏,几乎每个学生都给自己起了别名,有的是英文名,有的是在当时很另类的譬如“白晚”“安德烈披风”这类名字,还有“芙莲斋主人”这种浓郁中国风的名字。 但青岫就是找不到fiona这个英文名,同样也找不到qfc这样的名字缩写。 吴老师也在找:“真奇怪,会不会是写错了?这里面没有 fiona啊。要不咱们看看毕业照吧,85年之后的毕业照已经可以在下面写名字了。” 很快,一张黑白合影显现在电脑屏幕上。 吴老师将其显示为全屏,照片上的女学生们都穿着圆领衬衫和背带裙,与女学生玉雕的那身衣服一模一样。 照片分成三排,第一排是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全都坐在椅子上,第二排是个子略低些的女学生,第三排是个子高些的,大概踩了凳子,全都比第二排女生高出一个头。 照片的下方有宽宽的一条黑色带,上面以白色手写体写出了每个人的名字,青岫也不大明白以前的照片是怎样来实现这种文字介绍的,很古老,像是老电影开始时的字幕。 李秋莲,孟小橖,陈家翠,周红媖,朱楠音…… 青岫逐字逐个将每个名字看了一遍,但却没有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个名字:权凤春。 “这都没错啊,和人名册完全一致。”吴老师也一头雾水,“说不定真是写错了班级了。” 青岫还是不死心,用手指点着照片上的每个人,细心数了一遍,当属到最后一排右侧的时候,发现两个女生之间有个缺口,仿佛那里应该站着个什么人,但那个人临时有事离开了,大家还给她留着位置。 吴老师也很疑惑,不明白拍毕业照这么大的事情,队伍怎么还能排得这么不整齐。 青岫对应着下面的名字找到了缺口两侧的两位女生,周红媖和朱楠音。 周红媖,权凤春,朱楠音。 正确的排列应该是这样的吧。 青岫:“这个缺口,应该站的是fiona同学吧。” 吴老师:“可是,就算这位同学照毕业照当天请假了,可人名册里也应该有她啊。” “84级的学生,毕业的那年应该是87年,87年的六月份?” “对,毕业照一般都在五六月份拍的。”吴老师想从照片上找到日期,但上面并没有标明。 1987年1月6日,不知怎么,青岫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这个日期。 万重说过,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四尺玉巷垃圾池上方贴的居委会通知,落款正是这个日期。 或许是最近的事情太过紧凑密集,有些细节就被遗漏了。 青岫几次想起这个特殊的日子,却居然忘记了查一下这个日期所对应的阴历日期。 “吴老师,人名册是什么时间立的?”青岫说着,就右击人名册的图标看了看创建日期,发现是2002年。 吴老师想了想:“咱们学校在2002年将所有资料进行了电子化录入,这些2002年之前的资料,录入也相对简单。” “您还能找到84级这份人名册的原始资料吗?”青岫问。 吴老师不大明白青岫为什么会如此执着:“这个,那幅没有名字的作品,也许标签弄错了,说不定是其他班级学生的作品。” “您还能找到84级这份人名册的原始资料吗?麻烦了。”青岫觉得自己变成了npc,此刻不知道该怎样灵活地要求或请求对方,唯有将问题再叙述一遍。 如果万重在,这件事就简单顺利多了吧。 “好吧,您稍等一会儿。”吴老师点了头,学校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尤其是资料方面的提供。 此时的房间里就剩了青岫一人,他盯着这张黑白毕业照看了很久,心里想着,就算是没有找到权凤春的直接资料,但想办法联系到“她”身边的这两个人,应该总能提供些线索吧。 周红媖和朱楠音,87届的毕业生,距离2006年的今天,已经毕业了19年了。 毕竟这个学校学的是艺术,当年这个班总有人还活跃在艺术圈子里,也一定会有同学聚会之类的活动吧。同学中的任何一个也能提供些蛛丝马迹的吧。 青岫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变得和青峤一样乐观起来。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青岫质疑了一下,拿起了听筒,电话那边是吴老师的声音:“礼先生,我们联系上卫桦老师了!目前正在和她通着电话,你赶紧来一趟三楼办公室吧!” 青岫也很激动,挂上电话就直奔三楼办公室而来,接过了办公室老师手中那尚有热度的电话机听筒:“卫桦老师您好,打扰您了,这次的学校画册设计由我们团队负责。” “您太客气了,吴老师已经把情况都跟我讲了,非常感谢贵公司对璞玉中学的支持,我对母校是很有感情的。”卫桦的声音略低,很有磁性。 “是这样的,卫桦老师,因为我们公司老总是岭南人,所以他很注重南北方的文化交流,恰巧我昨天在参观学校优秀作品的时候,发现了您的一幅记录鼓浪屿风光的画作。”青岫道出了自己在心里已准备好的说辞。 电话那端的卫桦略微迟疑了一下:“鼓浪屿……没想到那幅画被学校保留了。说起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能是83年吧,那会儿我已经毕业留校做老师了。我记得当时我们都很崇拜一位岭南画家,所以就很想去领略那边的风光,大家趁着暑假放假,几个人就买火车票去了福建,而且还专程去了趟鼓浪屿,您应该也知道鼓浪屿那座岛上出了很多艺术家,包括画家、钢琴家、文学家……当时我们都特别崇拜诗人舒婷,尤其是她那首《致橡树》。” 虽然卫桦的说话内容有些发散,但青岫还是牢牢记住了她提到的每件事。也许是出自直觉,青岫总觉得卫桦的那幅岭南风情的作品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展厅,并让自己看到。包括学校操场里那颗古榕树,也不可能平白无故长在那里。 《致橡树》是诗人舒婷1977年发表的作品,青岫对文学作品研究的不多,当初看到这首诗歌也是来自高中时的推荐读物。 青岫依稀记得自己读到这首诗时的感慨:按照我国的植被分布,橡树这样的植物几乎是不可能生长在木棉花的故乡的。也就是说,这两种树能够并肩站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惜那一趟采风我没有获得什么灵感,虽然旅途上挺开心的,但回来了也只创作了一幅鼓浪屿的画。”卫桦的声音非常适合朗诵诗歌,“不过,那一趟也挺有收获的。” 青岫没有答话,而是洗耳恭听。 “我们在福建的一个叫永春的地方,招收了一个很有天赋的女学生。”卫桦说。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5) 公园的湖水是深黛色的, 岸边垂柳只是几条随笔而下的墨线。 万重坐在绿漆斑驳的长椅上,那位老爷子就穿着宽大运动服在旁边的太湖石上压腿。 万重看了看老爷子那伸进石头洞里的脚丫子,感觉那黑黑的洞有可能会把这只穿白球鞋的脚给吞噬了。 “一共四个?”万重又问了一遍。 “是, 有迹可循的是四个。”老爷子换了条腿进行侧压,满头银发的脑袋几乎每次都能挨着腿。 “包括李某吗?” “嗯,要不是发现了李某的尸体, 那其他一切都只是猜想。”老爷子停下了动作,饱经风霜的面孔露出一丝悲悯,银发在初春公园的背景色里显得更加萧瑟。 “另一个是谁?”万重问, 直到此时, 两个人的交谈才总算有了实质性进展, 刚才自己一直陪着老人家做运动来着, “打算和男友离开的女青年徐某, 进城的农民牛某, 下夜班的女工李某, 另一个是谁?” 是谁?是权凤春? 老爷子一时不语,将腿压好了收回来, 又在河边简单活动了活动:“好多人说我反着劲儿呢,应该先把身体抻开了再运动, 我呢, 就爱先跑步, 跑完了再来这儿压压腿抻抻筋。我这人从小就这样, 我爷爷说我眉毛拧着,做事情拧巴。” 是有点拧巴。 万重往长椅边上靠了靠,给老爷子腾了个地方。那个放在椅子上的酱色呢绒绸的老式袋子,老爷子一直没有打开,万重也不知道里头都装了什么。 “我遇见事儿就爱反过来想, 有时候还就能出奇制胜,”老爷子想了想,眼睛显得格外清亮,“好几个案子都是这么破的。” “岭大爷,您坐!”万重并没有问“岭南人”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对方不说自己就不问,再说也没必要去知道。 岭大爷坐下来,面对着初春解冻的湖水:“冰化了,水里的东西才能显现出来,但要是天太冷了,冰冻得特别结实呢。” 万重没有接茬儿,只是说:“您刚才说反过来想,这事儿能怎么反过来?” 万重没有继续提“第四个人”,他觉得眼下这个事情似乎更重要。 从侧面看,岭大爷的眉毛很长,就那么不屈不挠地耸着:“有些东西可能只能活在冬天,冰化了就不剩什么了。事儿已经结束,我们现在仅能收合余烬罢了。” 到底是写出过畅销的人,岭大爷的话语里透着与众不同。 万重把自己的手放在以湖水做背景的空气里,做了几个翻转的手势,似乎在问他,这件事儿究竟怎么反过来。 岭大爷笑起来:“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凶手成功杀掉了李某,对于凶手Аа来说,李某就是他的‘战利品’了。至于其他失踪的人,也许有的和Аа无关,也许杀人手法不合其意,所以他才没有像后来的聂某那样去展示自己的‘战果’。” 万重点着头认真听着,无视了岭大爷关于A的那个俄语发言。 “但是,如果反过来想呢,其他三个人或者更多人的结果,才是Аа想要看到的。而李某,是个例外。李某,是Аа行动的一次失败。李某,甚至可以说是Аа的一次败露。” 万重将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里过了几遍,但还是没有想得太明白。 “相对于后来的其他死者,李某有很多不同点,比如被勒颈的草绳,还有背后的伤口。”万重有意提到了伤口,因为之前在网上看了岭南人《七杀》的简介,里面就提到了凶手其实是在死者身上做出标记,这些标记如同“密码”,被另一个隐藏的人得以解读。 虽然有些离谱,但若条件合适,也并非不可能。 “是,那些背后的伤口。”岭大爷的目光凝视着平静的湖面,“你刚才不是问我第四个人是谁吗。那个案子被压下来了,外人毫不知晓。” 万重默然,等着岭大爷揭晓答案。他相信岭大爷既然出来见自己,就不可能仅仅卖个关子。 “你是寄寓人吗?”岭大爷突然问。 “我小时候在这儿长大,后来搬走了。”万重“实话实说”。 “那你知道寄寓城北的那条分叉河吗?从东往西,到了西头分出来好几个叉。” “知道,我小时候去那儿玩过。”万重有些印象,而且从寄寓地图上也看到过那条河。 “就在河分叉的地方,有一座挺大的洋楼,完全是西式建筑,特别漂亮。里头住的那些人,来头都不小,我就不细说了。”岭大爷点到即止。 万重明白,那里面住的应该都是寄寓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个楼是七十年代建的,后来就废了,好像说是因为风水不好。”岭大爷简短略过风水的事,没有细说。 万重没想到,这个事儿居然还能有新的分支,还能换出新的地图。 岭大爷拿起自己身边的那个呢绒绸的旧袋子,解开紧紧系着的袋口:“幸亏我还留着一些东西,可能没用了,但好歹是个见证。” 岭大爷拿出的是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里面的东西似乎很薄:“我把复印件和原件都带来了。” 万重看着他递在自己手里的这两页纸,一张黑白,一张彩色,彩色的就是原件。 说是原件有些牵强,这应该是某杂志的彩页,被整页剪下来了。 “我忘了是叫什么‘美术鉴赏’还是其他了,反正是个挺权威的美术刊物,”岭大爷指着彩图右上角的那幅油画,“我见过原画。” 这页杂志上刊登了三幅美术作品,右上角那幅比较大,下面配文是——油画《1984年的泡桐花》;青年画家:茹冕。 左上角是一小幅竖长的油画,下方是一幅扁扁的油画,分别来自另外两位画家。 “茹冕,这个是画家的真名儿,1984年的时候他还不到20岁。”岭大爷把彩页放回了文件袋,只让万重看复印件,“原件儿就一份了,这个复印的也挺清楚的,你要是愿意可以拿回家去慢慢研究。” 万重谢过了老爷子,开始仔细看这张黑白印刷效果的《1984年的泡桐花》。由于刚才彩色的油画效果还在脑海里,所以现在仍可以想象得到,这幅画上泡桐树所开出的紫色繁花,一簇一簇,还没有长出叶子。高大的几近四层楼高的泡桐树就只有黑色枝干和紫色团花,配上后面树影里的白色洋楼,显得很华丽。 万重看到有的窗户还拉着窗帘,仿佛楼里还有住户:“1984年,这个楼里还住着人吗?” “没有人住了,这是个空楼,只是有的人家走时比较忌讳,家里的东西都没有动,似乎是不想用了,也不想扔,就放在楼里了。”岭大爷似乎看出万重的心思,“没有贼敢惦记,那地方的大门口有专业的保安员。” “茹冕当时在哪儿呢,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岭大爷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打量万重两眼,但那眼神也是一扫而过:“他当时就在河边坐着写生,离大门口还有段距离,他在画河岸风景,后来觉得这棵树好看,就把这些也画进去了。” 万重又仔细把这些窗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一共就四层,每层只有六个窗户,两个大露台,估计一层是两家住户。 “这个窗户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万重指着第二层最右侧的那扇窗户,那窗户被泡桐树遮住了一小部分,但可以看得出窗户里似乎有什么,并不是黑洞洞的,也并没有拉窗帘,和某些窗户的窗台上摆放的盆栽也不太一样。 岭大爷没有作声,又默默把自己文件袋里的原件拿出来了:“你比对一下,颜色。” 看到原件,万重一眼就发现了端倪,因为那些东西的颜色是红的,虽然很小,也不明亮。但相较于整幅画里的白、黑、紫,这几点红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不经意看,还以为是窗帘,因为是白色的背景,上面有几个红点。 但窗帘的形状实在奇怪,仔细研究的话,似乎更像个人形。 一座洋楼里的一格窗,又被泡桐花遮去了上半边,只有这一小块白色的类似人的背影的形状,还有上面的几点红色。 “你数数有几个红点儿?”岭大爷突然说。 万重也正在研究这些白底色上的红点,因为光影关系,窗户上半部在树影中的红点几乎是红灰色,只有下方的三个点比较红。而且,这三个点几乎是垂直匀距排列的。 万重觉得脑子里轰隆隆作响,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岭大爷咳了两声站起来,走到了万重的长椅后面。 万重觉得一阵冷,就感觉到老人的手指摁住了自己的左肩,十分酸痛,仿佛是个穴位。而且,那是一种旧伤复发似的痛,没错,这就是这几晚连续折磨自己的痛点之一。 万重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反抗,大概因为心里对岭大爷没有任何戒心。 一个痛点过后,又是第二个痛点,一次排下来,直到了脊椎部位,竖排着的三个痛点,每一个都让人痛不欲生。 岭大爷的声音在早春的清晨显得格外沉抑:“秉风,天宗,神堂,神道,灵台,悬枢,命门。” 虽然只说了一遍,但万重在痛楚里还是牢牢记住了。 标记,之前自己推测过的那些刀割的标记,正是这些。 发生在死者李某后背上的那些伤口,也是这些。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李某的尸体是一种暴露了吧。”岭大爷只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李某尸体背后的这几个标记被发现了,这应该是凶手不希望发生的。 “那么,画里的人,就是您刚才说的第四个?” “嗯,如果按照时间顺序,他是第三个,李某才是第四个。”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6) “死者姓梁, 男性,当时26岁,是一个司机。”岭大爷似乎已经将这些信息印在了脑子里,永远也忘不了, “他服务的这一家人, 我不便透露, 总之在寄寓市的地位不简单。梁某是这家主人家乡过来的, 算是远亲,学了开车的技能就留下来做司机了。 “梁某有个好赌的毛病,这个主人家并不知道。他直到死前还在这家做司机, 那天就是因为开着车回去的,所以并没有引起保安的怀疑,还以为是司机回旧住处拉东西的。 “司机消失了很多天, 车是在主人家车库附近找到的,就停在路边。在车上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后来是司机的赌友说过, 他曾经把主人旧家里的一些东西拿出去变卖, 换钱来赌。这才找到了这一处洋楼。 “犯罪现场是二楼最东侧的房间, 现场有血迹, 但不多, 有的溅到了墙上和地板上。最奇怪的就是玻璃上的几点血迹, 并不是一大片, 而是分散性的几小块。 “尸体至今没有找到,当时也只能列为失踪, 毕竟无法证明人已经死了。甚至到现在都有人猜测,这个司机是因为欠下巨额赌债才逃走的, 躲到了什么地方隐姓埋名地活着。” 阳光渐渐微亮,但万重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暖意。 “这幅画呢, 您是怎么找到的?”万重不觉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位老爷子,“还有,您的身份,方便透露一下吗?我是说除了作家这个身份之外。” 岭大爷笑了笑:“作家不敢当,只是心里有想法就写出来了。我是个退休的老警察,当初参与过这个案子,包括后来李某的那个案子。” 万重并不惊讶,因为心里早已猜中了几分。 “司机梁某和其他受害者一样,都是阴历初七生人。”老爷子的这句话就像是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最后一支蜡烛,照亮了最后一个黑黑的房间。 “因为梁某服务的主人家不想再深究这件事,毕竟这是个负面新闻,而且他们不愿意大众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座洋楼,所以这件事情就按照失踪案件草草结了案。”岭大爷搓了搓干燥的大手,“但我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尤其是窗玻璃上留下的那些奇怪的血迹。我就想着,既然血迹出现在窗玻璃上,而且并非喷射状,而是蹭上去的,外面的人会不会有机会看到当时的情景? “为此我反复问了看大门的保安,但他们当时都在保安室里打牌,毕竟那地方很荒凉,而且楼里也没住着人,所以平时并不站岗什么的。那天梁某开车进来,他们甚至都没留意车上还有没有其他人。梁某走的时候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就直接开车出去了。所以没有人看到离开时车上的司机究竟是谁。 “我问过他们几次,有的人都被我问烦了,后来一个年长些的保安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他说,经常有个年轻人在河边画画,梁某开车来的那天,碰巧年轻人就在离大门不远的河边,支着画架子在画画,也许那天他看见了什么。” “茹冕,《1984年的泡桐花》。”万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岭大爷要拿把这幅画专程带过来。 “茹冕他们家挺远的,但他特别爱来分叉河边写生。后来我终于在河边等到了他,他说,他的画是完全纪实性的,不会因为自己的想象添加任何不实成分。”岭大爷望着逐渐晒到自己的腿上的一片阳光,“那个孩子,我是说茹冕,有点儿和一般人不一样,可能属于天才那一类,就是一心只想着画画,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理,也不想。” “他既然画下来了,肯定就是看见了当时窗户里的情景。”万重说。 “是,他看见了。也可能是离得远,不好判断,也可能他是真的不怎么理会这些事儿。所以他就只是负责画下来了,就跟用照相机不小心拍下了什么一样,根本没有走心。” 当时窗户里发生的事情,在茹冕看来,大概和阳光、建筑、泡桐花没什么区别。 它们,或他们,仅仅是他笔下的“模特”。 “茹冕对我的发问完全搞不明白,他的回答只是:窗户里是有人,是个背影,而且一直在动,所以画下来的就有点模糊。”岭大爷对此也无可奈何,但他又相信茹冕说这些话是带着诚意的。 不知道为何,这个茹冕总让万重想到一个人,小生子。 小生子在小莫的口中,也是个充满了矛盾的天才少年。 整件事情向着越来越深不可测的方向发展,尤其是这种不可言说的神秘的纽带勾连。 “人影在动,窗子的光线时明时暗。后来,就突然都消失了。”岭大爷复述着茹冕的原话。 人影在动,应该是司机梁某的背影在动。窗子的光线时明时暗,那应该是梁某之外的人造成的,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案子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岭大爷的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太阳完全照到了两个人的身上,“但玻璃上那几处奇怪的血迹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是最下面等距排列的三处,虽然血流下来了,但那几个接触点可以确定。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图财杀人,背后一定有秘密。直到,后来发生了李某的案子。” “可是,为什么梁某的后背会碰到窗玻璃上呢,按照之前的案例,他应该是被勒死之后,背上才被做出那些刀割标记的。”万重提出了质疑。 “我认为是Aa低估了梁某,他以为梁某已经被自己勒死,于是就开始进行刀割,结果梁某突然起身反抗,造成了现场的打斗痕迹。之后,梁某被Aa推到了窗边,背后冒出的鲜血在落地窗玻璃上留下了痕迹。之所以没有被蹭抹,是因为梁某当时靠在窗边的时间很短,大概是Aa担心被外面的人发现窗边异常,所以很快将梁某拽到一边。这样,才会符合茹冕所说的‘后来,就突然都消失了’,因为两人很快就离开了窗边。 “Aa怕被人发觉,将梁某彻底弄死后,将尸体收拾之后,抬下楼去,车就停在楼后院。Aa将尸体藏进后备厢,然后开车离开,幸运的是保安没有过问。就算是过问,我想Aa也准备好了一套合理的说辞。”岭大爷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一切听起来都很合理。 “这件事和《七杀》小说不同,凶手并不打算让大众知道杀人事件和尸体情况,他想要的,其实是死者的尸体?或者和尸体有关的什么。”万重感觉自己隔着一层脏油毡似的东西,慢慢触摸到了一些真相,“您刚才说的那七个穴位,代表什么?” “这也是我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岭大爷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为此寻访了很多能人异士,有中医,有西医,有风水师,有捏骨匠,不计其数。他们给我提供了很多种答案,但都不能让人满意。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七个穴位无法统一且排他地出现在他们的逻辑里。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这七个点不是像北斗七星那样有名目地存在着,哪怕是像武侠小说里的任督二脉那样的也行,但这七个穴位,他们没有名目,没有说法,凑到一起不知道是为什么。”万重很明白岭大爷的意思,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岭大爷点点头:“女工李某的后背也有七个伤口,每一处到深到骨头。这七个伤口也正处于这七个穴位,唯一的不同是,李某的前四个穴位,也就是位于肩部的四个穴位,都发生在右肩。而梁某留在玻璃上的痕迹,则是发生在左肩。我想,这大概是男左女右的不同。” 万重这才恍然大悟,之前曾经怀疑过自己午夜的那些痛点是和李某的这些伤口有关,但因为左右的不同,自己甚至想过左侧是因为距离心脏近的缘故。 原来是男左女右,仅仅这么简单。 “秉风,天宗,神堂,神道,灵台,悬枢,命门。前四个穴位是左右对称的,所以就分了男女。”岭大爷努力睁了睁眼睛,似乎是想让自己的精神更集中一些,“也不是全无结果,刚才你说的所谓名目,我还真的找到过。有一年去山西出差,在一个窑厂遇见了个看门的老头儿,我和他挺说得来,有一次喝了酒,我和他聊起了这个事儿。之前我自己琢磨过这几个位置,那会儿得出的结论和现在不太一样,第三个穴位‘神堂’,我结合李某尸体的伤口,问过了法医,自己又查过穴位图,就以为是‘心俞’,这是另一个穴位,位置在当第5胸椎棘突下,旁开1.5寸。” 万重一字一句听着,半天不敢打断。 “那个老朋友姓法,我叫他法老头儿。我当初跟法老头儿说的是‘秉风,天宗,心俞,神道,灵台,悬枢,命门’,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用筷子蘸着酒,在桌子上划了半天,说‘不对吧,不是心俞吧,应该是神堂’。” 万重听得有些激动,完全不顾此刻略刺眼的阳光。 岭大爷将身子靠向了长椅靠背:“我当时也是你这个表情,而且因为这个事儿我研究了很多人体穴位图,他说的神堂穴我也知道,距离心俞穴非常近,就差着1.5寸的距离。当时法老头儿说,神堂在第5胸椎棘突下,旁开3寸,应该是神堂。我就问为什么?这七个穴位合在一起有什么说法儿吗?他说他也不懂说法,只是自己在窑厂当学徒的时候,有个老师傅曾经研究穴位,教过他一点,当时就讲过这七个穴位,说是可以封骨。” “封骨?” “对,他说的就是封骨。具体怎么封骨,他也不知道,老师傅也没教,兴许老师傅也不是很懂。”岭大爷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在太阳灿烂的芒花下显得十分无力。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7) 万重的脸被太阳烤得热热的, 眼睛闭上,是一种烧红的砖色。 “岭大爷,您说的窑厂,是砖窑吗?”万重一字一句地问, 因为一般情况下, 人们所认为的窑厂往往是砖窑。 “不是, 是个瓷窑, 就是烧制一些瓷器。不过老百姓的瓷窑也就是出一些瓷盘子瓷碗儿之类的,比较粗糙。”岭大爷的声音仿佛擂鼓,一声比一声重地传入万重的耳鼓。 万重听到自己的声音, 恍若隔世:“您是说,就像金鱼池瓷窑那样的瓷窑吗?” “嗳,对, 就是那种瓷窑,出瓷器。”岭大爷说, “你还知道金鱼池, 看来真是老寄寓人了。” “封骨, 和瓷窑有什么关系吗?” “这里头的关系我想不出来, 当时我一再追问, 可法老头儿无法解释, 只说了一句;封骨, 就是令骨头为自己所用,但究竟怎么用, 能干什么,他一无所知。” “那……”万重搓着自己的手, 手扶在晒得烫烫的铁质长椅扶手上,窑厂烧瓷器时是这个温度吗?应该要烫很多倍吧。 万重说:“那李某呢, 她的尸体本来应该被A弄走的,当时出了什么岔子?” “说起这件事儿也挺离奇的,最初发现李某尸体的人是凌晨4:00扫马路的清洁工,他第一时间发现的并不是李某,而是距离李某不足三米远的一辆面包车。那辆面包车的车灯开着,就那么直冲着李某的尸体,就像是在舞台上特意打出的某种灯光效果一样。 “面包车里有个沉睡的醉汉,他晚上喝了不少的酒。1985年对醉酒驾车远不如现在严格,那时候汽车也少,常有喝醉了的司机开着开着感觉开不下去了,就停在路边睡了。这个面包车司机也是一样,把车停在路边就睡了,车灯也没有关。 “醉汉司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没人敢相信那里正在发生的一起凶杀案。当他开着车灯冲向案发现场的时候,一定惊扰了凶手A。车就在距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来,车灯却没有关,一直照射着。A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车里究竟是什么人。再加上那条路也并非没有别人经过,强烈的车灯,很有可能将其他什么人吸引过来。A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挪运尸体,所以只能弃尸逃离。” 世上就是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巧合。 “难怪您说,李某其实是A的一次行动失误。” “对,这是他最彻底的一次败露。” “徐某,牛某,梁某,李某。一共四次。” “对,有迹可循的一共四次。我也查过70年代末到80年代末之间十年的寄寓市人口失踪记录,里面自然有阴历初七出生的人,但无法确定失踪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所以也无法判定这些人的失踪是否和 Aa有关。” 万重还想问什么,却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此时已经将近十一点,阳光晒得人出了汗。 这场谈话接近了尾声,两人从热烘烘的长椅上站起身来,岭大爷和万重握了握手:“小万,有什么消息一定要联系我,我一直在等待这个答案。” “好,一定!”万重被岭大爷握手的行为搞得有些不习惯,但一旦握住了又觉得任重道远,“您今天提供的资料特别珍贵!” …… 正午,万重终于在四尺玉巷的巷口和青岫会和了,青岫的表情有些复杂,不住地回头看看。 “你是打巷子那头儿走过来的?”万重猜测。 “嗯。”青岫点头。 “有重大发现?” “嗯。”青岫抬头看了看大椿树碧绿的枝叶,眼睛里就重新恢复了些生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四尺玉巷那么黑了。” “不是不是……”万重下意识捂了一下耳朵,“你这是要揭露谜底了是吗?” “不是谜底,就是终于知道巷子为什么那么黑了,尤其是在深夜的时候。”青岫看了看万重,眼里仿佛还存有椿树叶的碧色,“其实黑夜里的黑巷子一直都在提醒我们,它的黑是不符合常理的。” “急死我了,为啥啊?”万重歪着脑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到这儿,见到了郭三茂吗?他当时是出现在巷子那头的,而且急匆匆的,因为他在厕所看到了一群小孩子,他害怕了。” 听到郭三茂这个名字,万重有些激动,因为郭三茂是和金鱼池有密切联系的人。 郭三茂,金鱼池,瓷窑,封骨,七个穴位,杀人,初七作案。 “我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郭三茂也能看到那群孩子,但是我们又确定郭三茂不是外面世界的人,那么他一定具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这些‘大事’,所以就忽略了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青岫的目光看向四尺玉巷子里,“你应该还记得小莫说过的那个公共厕所吧,从这里走进去过了那个急转弯儿就能看到厕所。” 万重等着青岫后面的话。 “按照常识,公共厕所里面的灯在夜里是亮着的。四尺玉虽然不住人了,但是据郭三茂说,这个公共厕所还有人用。最起码他那天就用过。可是,夜里从对面的酒店房间往这边看,这条巷子却黑不见底,没有一丝灯光。 “我今天走过这条巷子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一点,当时还推测或许是声控灯之类的。但我走进去检查,并不是声控灯,把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灯却不亮,应该是年久失修。厕所里面很陈旧,冲水设施大概也坏了,所以从门前经过味道才会特别难闻。 “厕所里的光线非常暗,即使是大中午,在没有灯的情况下里面也很黑。” 万重接住了青岫后面的话:“我们那天晚上见到郭三茂,已经是傍晚,他根本不可能去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厕所里去方便。就算因为内急不得已,但他见到我们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他当时很惊慌,那些孩子们让他不安。照这样说,他应该是个胆小的人,所以一定会提到厕所里很黑的事实。 “但他只字未提。这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去厕所。他只是临时扯了个谎,事实上这个谎言也的确骗了我们几天。” 如果郭三茂不是来自四尺玉巷上厕所,那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他看见了那群孩子,我想这句话应该不是谎言。他当时的惊慌失措也并非装出来的。”青岫说,“郭三茂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和谜底有关。” 万重点点头,诚挚地说:“勘察厕所的事儿真是难为你了,小森。” “小森”:…… 万重直觉这个小森同学有轻微洁癖。 青岫不愿在公共厕所的事情上多解释,就简单将今天在璞玉中学的所见所闻讲给了万重。 万重听着,时不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卫桦说的那个极具天赋的女学生,应该就是权凤春吧。”万重忍不住道。 青岫点了点头:“权凤春这个名字,第一次从这个世界里某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让人觉得还是挺震撼的。 “权凤春的家里很穷,但她的曾祖父以前是个文化人,小时候教过她画画,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卫桦几个人在永春停留了几天,就借宿在权凤春家。当时他们被权凤春惊人的画技惊呆了,同时又为她感到遗憾。因为她家里人觉得画画这件事根本没什么用,甚至准备在那一年就把她嫁出去。 “所以当卫桦她们提出,可以跟学校申请免费让权凤春入学的时候,对于权凤春来说无疑是一场救赎。最终,卫桦几人说服了她的父母,并征得了璞玉中学的同意,将权凤春带到了寄寓市。”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个城市里处处有着南国的痕迹,这或许也是权凤春的回忆与诉说吧。 甚至也可以说是一种倾诉和提醒。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听你们在讲永春的事。” 居然就是在不远处卖咸酸甜的全姐。 青岫一时也不知刚才的哪句话打开了全姐的密钥,此时也顾不得思考这些,急忙和万重走向全姐的摊子。 全姐笑着自顾自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永春了,已经扎根在这里了。但说不想家,那是假的。”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全姐随时可以回家乡看一看。”万重笑道。 “是啊,以前要回去一趟很难。我记得要先坐几天火车去广西,然后再从广西去福建。”全姐整理着自己摊子上那些五彩缤纷的咸酸甜,“我记得啊,曾经有个好心的小老乡要白给我一张去广西的火车票,我当时是真动了心思要回去过年。但那一年我儿子还小,不方便回去。但我还是很感激他(她)的。” “您说的是哪一年的事?”万重问。 “是个虎年,我儿子是属虎的,那时候才八个月大。” “您说的是1986年吗?过年的时候是1986年末吗?也就是说过完年就是1987年了?”青岫快速的连续问了三个问题,仿佛生怕全姐突然“失灵”。 “农历是不讲那些86年87年的,反正就是那年虎年的年尾,再过年就是兔年,那一年的春晚舞台上摆了个大花篮,里面有只挺好看的白兔!过年之前,我记得是个小寒,天特别冷,我穿得很厚,出来卖果酒,每到腊月快过年的时候果酒就很畅销。就是在这个地方,那个女学生过来问我要不要火车票。以前她常买我的咸酸甜,我知道是我老乡。她说她买好了去广西的票,打算从广西转车去永春的,但临时有事回不去了,也不想跑火车站再退票,就打算送给我了。她是个好人。”全姐说着这些话,有些感慨,似乎是在感慨岁月。 “后来呢?你有没有再见过这个女生?” “没有。一次也没见过她。我只知道她是璞玉中学的学生。”全姐的话渐渐少了。 万重不甘心地问道:“小寒那天,那个女生走了之后,您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 “哪有什么奇怪的事,我就记得那天生意特别好,我以为怎么也得到晚上9点多才能卖光。哪知道当我还剩30多瓶果酒的时候,有个高个子男人一下子全买走了,价都没有还!”全姐笑着。 高个子男人。 A,终于出现了吗?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8) 阳光透过大椿树的枝叶间隙, 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 全姐摊子上那些咸酸甜,色彩艳丽得令人莫名有些心酸。 万重问道:“那个高个子男人,是住在这条巷子的吗?” “应该不是。我一直在这个巷子口摆摊,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但是他买完果酒之后进了巷子, 我当时觉得他可能是串亲戚去的, 但是30多瓶果酒实在是有些多啊。”全姐笑着, 想不通其中道理。 道理很简单, 男人是想让全姐赶快收摊,摊子上的这盏电灯在平时看是温暖,但是说要在深夜作案的话就是一种障碍了。 少一点光, 少一个目击者。 “给你车票的那个女孩子呢,她也进了巷子吗?和高个子男人买酒之间的时间相差多久?”青岫直接问道。 “女孩子走了之后,男人差不多就把酒全都买走了。我当时还想着, 那个小老乡真是我的幸运之神。” 幸运之神,这四个字在此时听来格外讽刺。 全姐开始收拾摊子了:“要吃午饭了, 你们还不回吗?” 万重笑了笑:“我们也正想买两瓶果酒, 就要正宗的椰花酒吧。” …… 午饭还是在咖啡厅里吃的, 配着椰花酒。 “比较幸运的是, 我联系上了周红媖, 她就在寄寓市六中教美术。”青岫说。 万重和青岫碰了个杯:“你今天还真是干了不少活儿。” 青岫也跟他碰了杯, 但两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换成了水杯。时间不多了,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沾酒。 “周红媖说, 权凤春和她是一个宿舍的,当年她们几个女生很要好。”青岫似乎要讲述一个历史尘封的老故事。 “那个, ”万重打断了他一下,“你吃得慢, 我差不多吃完了,要不我先讲,你听着?” 青岫很快吃掉了手里的半个汉堡,并保持了吐字清晰:“在最后一学年,放寒假之前,权凤春买了回广西的火车票,正好她舅舅家在广西,她往常都是在舅舅家住两天再坐车去福建。” 万重把水杯推给青岫,怕他噎着了。 青岫喝了口水,继续:“但是过年开学之后,她没有回来。学校和她家里联系,得到的回答是,在过年之前的某一天,她打电话到她们镇上,让转告家里人,她今年过年不回去了,因为接了个活儿,要在学校完成作品,弄好了能挣一笔钱,还有可能得到一个工作机会。家里人还挺为她高兴的。 “可是,周红媖她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事情,而且学校在寒假都静校了,根本不可能让学生留在宿舍里。但她们镇上负责接电话的人很巧是她初中同学,那个人非常肯定打电话的人就是权凤春,因为她们还在电话里聊了两句,听得出权凤春很高兴。 “权凤春买火车票的事,宿舍里的女生们都是知道的,周红媖还看见过她那张票,是个下铺,1月7日发车。1987年1月7日。之所以能记这么清楚,因为后来再也没见过权凤春。就这样权凤春被列为了失踪人口,她的家人来学校讨说法,学校也没办法交出人来。 “直到两年后,她广西的舅舅被公安局抓住,因为曾经多次拐卖妇女被判了刑。据说,她舅舅把自己几个亲戚的女儿都卖了,都是以出去找工作挣钱为诱惑,将她们卖去了北方农村。于是,很多人都认定了权凤春当年坐火车到了广西,但是被舅舅哄骗着拐卖了。甚至人们觉得,她当年打的那个电话,就是在舅舅家打的,那时候已经受了骗了。 “可是,周红媖不相信,她觉得权凤春没有那么蠢,不可能被她舅舅用那种拙劣的理由骗了。而且,据权凤春说,她是打算和男朋友去北京闯一闯的。” 万重:“男朋友?” 青岫点头:“对,权凤春有个男朋友。因为学校不允许谈恋爱,所以她一直和男朋友秘密交往着。周红媖和另一个女生都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她们璞玉中学的老师,郭老师。” “郭老师?”万重声音激动起来,立即就想到了郭三茂,不过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老师。 “是他弟弟,郭四茂,”青岫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不过,他对外的名字是郭燎原。据说,他是郭守颛老先生的艺术传人,也是同一家族的人。他也很擅长在金鱼池瓷器上作画,画出来的巨目金鱼非常传神。” “然后呢?” “周红媖她们相信权凤春一定会回来,在拍毕业照的时候还刻意给她留了位置……” “郭四茂呢?” “他后来去寄寓美术师范去做讲师,现在已经是教授了。” 万重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咱们下一步,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找郭三茂了?或者是去金鱼池的郭家?” “我已经约好了郭四茂,下午两点和他见面。”青岫说着这话,却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子不自信来,似乎不知道两点见到了郭四茂和他说什么,怎么说。 万重的眉头皱起来,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一阵手机铃响起来,万重急忙接了:“嗳,莫哥!吃过了吃过了!您呢……哦哦,炸酱面挺好,改天去您家尝!成成,放上小炸虾米儿!哦哦,好!” 青岫:能让小莫做出如此生硬铺垫的事情,应该是很重要,却又无可奈何的大事吧。 万重突然站起身来:“好好!真没想到还能联系上!什么时候回国的?哦,好好!我知道难,我试试吧!” 青岫的眼睛凝视着打电话的万重,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小莫联系上了闵黎生。 万重挂了电话,声音突然高亢了几分:“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打个重要电话。” …… 小莫只是联系上了闵黎生,但闵黎生并不愿意出来见谁,连小莫这个老邻居都不愿意见。 万重看着小莫给提供的那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内容全部由词语构成:1987年1月6日,虎年腊月初七,咸酸甜,永春,福船,女子玉雕,火车票,绳子,胎儿,七个穴位。 没想到很快对方就打了过来,声音是有些先天不足的虚弱:“我想见你。” “地方你定。”万重干脆说道。 “四尺玉的老茶馆还在吗?巷子东口,老四川开的,名字叫龙门阵。”对于童年的东西,小生子都记忆犹新。 “还在。”万重见过那个茶馆,位于四尺玉巷的南端,常常看到门口摆着几桌麻将,“保证安静,全程只有四个人。” “好吧,两点可以吗?” “可以。” 真巧,青岫和郭燎原约的时间也是两点。 “你是打算一起见吗?”青岫认为这个决定过于大胆。 “主要是没什么时间了,这一谈还不知道用多久,等天黑了,咱们说不定都会被勒死,被封骨。” 青岫不解:“封骨?” 万重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足够我跟你解释清楚。不过现在你还是抓紧时间给郭燎原打个电话,把见面的时间、地点和人数敲定。” 青岫这是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世界对一个刚刚认识了三天的陌生人,报以如此大的信任。 他打电话和郭燎原敲定了这件事,就和万重一起沿着四尺玉巷子走向那间名叫龙门阵的老茶馆。 …… 由于万重和茶馆老板敲定了下午要清场的这件事,同时还预付了一笔可观的费用,所以这间平日里十分热闹的老茶馆,今日出奇的安静。 茶馆门前扫得十分干净,只是门口的垃圾箱里堆满了花生皮和瓜子皮,以及看上去格外喜庆的橘子皮。 有一种繁华过后的落寞。 老板本人主动退了场,给客人们备足了茶叶、茶点和热水,足够消费一整个下午的。 差一刻钟两点,就有人提前到场了。 这人是高个子,肩宽腿长,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很谨慎地戴了口罩,再加上鼻梁上架起的近视镜,可谓全副武装。 但基因这东西就是这么神奇,他走路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哥哥郭三茂,连手臂的摆幅都惊人的相似。 这是郭燎原。 青岫和万重冲他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青岫先带郭燎原进了茶馆,而万重继续在门口等着闵黎生。 “我也将近20年没见过凤春了,”郭燎原的声音浑厚好听,加上举手投足间的做派,浑身散发着特有的艺术气质,“后来听说了她的那些遭遇,可惜也帮不上忙。” 青岫已经没有耐性再和对方打什么哑谜,只是拿出了用手帕包着的那个断成两截的女子玉雕,轻轻放在了郭燎原的面前。 郭燎原将手帕打开,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虽然他戴着口罩和眼镜,但仍能感觉到这个人整体散发出来的不安。 他甚至不敢用手去碰玉雕,一直通过动手帕令玉雕多角度呈现,直到他轻轻一动,那两截玉雕之间滚落出一个小小的血红色东西来,待到他看清楚了,整个人骇然变色,甚至无法自抑地抖动起来。 青岫全程没有讲话,默默地将玉雕用手帕重新包好收起来。 茶馆的门开了,万重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年轻人带了一顶浅色渔夫帽,同样戴着口罩,使人看不清他的五官。 这是闵黎生。 闵黎生看到坐在那里的郭燎原,显然有些震动,迟疑着不敢往前走。 万重对其耳语:“这是他弟弟,不是本人。” 万重为何会如此笃定,是因为在前几秒钟收到了青岫发来的短信:郭燎原不是凶手,他没有那个胆量。 假如郭燎原没有直接参与作案,那么小生子当初看到的高个子男人,十有八九就是郭三茂了。 “都穿戴成这样了,咱们也不必互相介绍了吧。”万重让闵黎生坐下来,用茶壶给在座四人倒上热茶。 正方形的桌子,标准的老式麻将桌。 青岫和郭燎原坐了对家,万重和闵黎生坐了对家。 “她走的时候是一尸两命,”青岫起了开场白,“至今没能回故乡,也没有去广西。她还在寄寓市,说不定还在四尺玉,那个她当年被害的地方。”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29) “我的记忆是片段式的, 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有一部分来自于她。”闵黎生的声音很低很弱,但在安静的茶馆里很清晰。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就是1987年春天之后吧, 我看到了她的照片, 她的名字,突然就梦到了她, 或者说是感知到了她。总之她的一部分信息替代了我原有的。 “我指的是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片段式记忆。” 当一个人把面孔全部遮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就变成了他的全部。 此时的小生子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像是黑暗房间里的一点烛火, 孱弱而明亮,偶尔还会随风摇摆。 “我小时候跟人家说,我闻到过大海的咸味,没有人相信。有些东西是具体的,有些又很虚无, 比如她说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她的妈妈一定会带很多榴莲来这里看月子。在很湿很热的天气里, 大榕树下面吃咸酸甜,旁边就开着九里香,闻久了也没有那么香了。郭老师的家人都很满意她,说好了要结婚的, 他们对于那个过早到来的孩子也很满意。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来看过她,他哥哥要她留下来在金鱼池过年的,说是火车颠簸对孩子不好。她全信了。” 小生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机械, 他仿佛是想用这些机械性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全感。 “一共是七刀, 特别疼, 比勒住脖子的致命伤还要疼。还有胎儿,胎儿也会疼的。不过最疼的还是剔骨, 虽然已经没有呼吸了,但那个疼是能穿透生死的。她反正就是不甘心,她就是想要问一问,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和她的孩子。” 小生子的声音一声声传进了郭燎原的耳朵,每说一句他就会哆嗦一下。 “所以她把窑给炸了。”郭燎原摘下了眼镜,此时的镜片已经模糊成一片水雾,随时都能滴下水来。 万重与青岫都不作声,默默听着。 “她是第七个了,本来不需要那么麻烦,但前头失败了一次,已经封骨了,却被人给撞见,没能运回去。”郭燎原摘掉了鸭舌帽,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他的头发都湿了。 第七个,比岭大爷所说的四个还多出三个来。 失败的那一次,应该就是女工李某吧,人已经被勒死,背后的七个穴位也被做了标记,但尸体却阴差阳错没能被运走。 “如果一气呵成也就算了,她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但因为前头失败了一次,所以第七个必须要双身子的人。”郭燎原说着,再次浑身哆嗦起来。 闵黎生清清冷冷坐在那里,和对面不断出汗的郭燎原形成了鲜明对比。 双身子的人,是碰巧遇到的,还是预先策划的呢? 万重问郭燎原:“这个计划从头到尾你都知道吗?是你策划的吗?” “不是!不是我!”郭燎原抬高了声音。 “是你们一家,你们整个金鱼池郭氏族人。”闵黎生抬头看看郭燎原,又将目光看向别处。 “他们一直想振兴郭家,我、我也想。”郭燎原的声音有些嗫嚅,“但我不知道要用这种手段!我知道古老的名贵金鱼池瓷器里头掺了骨粉,是一种特殊的骨瓷,但我没想到……” 听到骨瓷这两个字,青岫只觉得心里一阵冷,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就像是黑黢黢的四尺玉巷。 封骨,骨瓷。 “那只是个传说,但他们却信那个传说!郭家瓷窑的后人一代不如一代,即使是我的伯父郭守颛也是强弩之末。于是他们就想到了用传统的方法祭祖,祭窑!封住七个初七出生之人的骨!让那些骨为自己所用,为金鱼池瓷窑所用!便可振兴。”郭燎原不知何时开始流眼泪,再加上浑身冒的那些虚汗,使得整个人湿淋淋如同刚从水井中爬上来。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用的是牛骨粉,做出来的瓷器效果的确很好,甚至那些瓷器还拿到了一些挺重要的奖项。我爸和我哥他们对凤春表示好感,我也没有怀疑。凤春上学晚,比班里的同龄学生要大两三岁,她有绘画天赋,我们一见如故,很谈得来……我计划着早点和她完婚……那晚我哥让我把她约出来,我还什么都不清楚…… “一直到烧窑的时候突然炸了窑,我才隐约听说了一些……”郭燎原表情扭曲地痛哭起来,“我没用,我是个懦夫,我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是和家庭决裂了,但我没有勇气为她申冤,我怕我也被卷进去,从此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我这二十年就一直活在了噩梦里……” 事情的真相竟令人如此心寒。 追寻了三天的真相,如今就□□裸摆在了这里,却令人不敢去触碰。 一尸两命的权凤春,以及之前的七条人命。无论是那些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他们都被草绳活活勒死,被尖刀扎进穴位里“封骨”,再被残忍剔骨,被烧成骨粉制成了瓷器。 或许是权凤春冤情太大,又或许是郭家瓷窑时运不济,在用权凤春的骨粉烧制瓷器的时候,金鱼池瓷窑遭遇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炸窑。 本身就已经粉身碎骨,索性将冥冥中束缚自己的东西也一起粉碎。 青岫的脑海中出现了在金鱼池看到的那些已经废弃的古老瓷窑,还有那一片荒凉的废墟,那里,应该就是郭家瓷窑原本的所在吧。 但炸了的只是郭家瓷窑,郭家的人都还好好的。 “我小时候学过玉雕,她也擅长雕塑,在雕刻那些女子的时候,我们两个是合二为一的。”闵黎生突然再次说话,“我们只是想进行一次又一次有骨有肉的重塑,但一次都没成功。玉雕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生命。” 不,那些玉雕都会说话,若是没有它们的出现,也不可能用短短三天找到真相。 青岫虽然知道自己下一步该问问权凤春到底在哪里,但终究感性战胜理智,问出了一个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冉秋夕呢?她究竟是被谁杀死的?郭三茂那晚为什么会盯上她?” 郭燎原还在出着汗,擦着眼泪,他似乎并不知道冉秋夕是谁。 “杀死小秋的不是那个高个子男人,但那个男人来意不善,他想把小秋也变成权凤春。”闵黎生慢慢说道。 “你们说的这个小秋,是不是也住在四尺玉?”郭燎原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到大家给予了肯定的表示,这才说,“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放弃,我以为凤春的事情之后,他们就彻底死心了,没想到他们还盯在四尺玉。” “为什么是四尺玉?”万重没想到四尺玉这个地方居然还有说法。 “你们应该知道那七个穴位在人后背的位置吧。你们应该也看过寄寓市的地图,基本上略呈长方形,就像一个成年人的后背。七个穴位正好在地图上对应了七个地点,最后一个点就是命门,位置刚好是四尺玉这一带。”郭燎原低头说着这些话,此刻不想抬起头与任何一人对视。 这一点还真是没有分析过,浮出水面的原来仅仅是一个冰山的小小尖顶。 “你是说,必须要在那七个地点行凶?”万重问。 “是,必须在那七个地点进行封骨。” “他们还盯在四尺玉,也就是说,他们仍然需要完成最后一个人,命门位置的那个人。这一场祭祀还没有结束。”郭燎原低着头,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汗。 “可是,最后一个人不是需要双身子的人吗?”青岫问。 “对,这种事情很难遇到,这个人既要是初七生人,还得是有孕之人,而且还要把这个人弄到四尺玉附近进行封骨。” 冉秋夕明明还是个姑娘。 青岫陡然明白,那天的A,也就是郭三茂,他并不是想要杀冉秋夕,而是想要接近她,欺骗她,让她受孕。然后再伺机杀掉,地点也合适,反正她就住在四尺玉。 青岫感觉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他将包着玉雕的手帕握得紧了些。 “所以他才帮她提蛋糕,在夜晚观察她。”万重的声音很沉。 “蛋糕的事……他们为这个开过蛋糕店和其他店铺,甚至深入到过周边农村,他们会以各种赠送之类的理由,找出阴历生日初七的人,然后进行筛选。他们有很多方式可以查到这些。”郭燎原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难怪,小莫说冉秋夕那天特别幸运,居然从蛋糕店领到了一份免费的生日蛋糕。 原来,她的行踪一直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那个叫小秋的女孩子,被他们……”郭燎原磕磕巴巴地问。 小秋的确是不幸的人,她被两个人同时盯上了,郭三茂还没有下手的时候,聂某就先一步…… 但聂某的行为,也间接导致了郭三茂行动的失败。 青岫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似乎终于明白了郭三茂为什么会在前几天出现在四尺玉巷,他还是没有放弃,他依然在四尺玉附近搜寻着合适的目标。 而且,他也看到了那些孩子,那或许是死者在四尺玉巷微弱的暗示或显灵吧。 却原来,自己和万重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遇到的NPC就是始作俑者。 “寄寓市98年之后就不允许煤窑烧瓷了,一律改成了天然气烧窑或者电窑。他们现在经营的瓷砖厂应该都是新式的烧窑方式了。”郭燎原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如果他们还没放弃封骨,那就是还在某个地方用老办法秘密烧制骨瓷,我必须得阻止他们。” “你怎么阻止?”闵黎生冷冷问道。 “报警。”郭燎原将擦过汗水的最后一块纸巾揉成一个硬如石头的纸浆团,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流汗了。 老茶馆的墙壁上挂着一只古老的钟表,此时正指向下午四点。 “权凤春在哪里?怎么找她?”青岫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模糊,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郭燎原已经慢慢站起身来,他微苦着脸:“凤春她,已经化成青烟了。” 青岫和万重对视一眼,有些知道了结果之后的绝望:那怎么找? 找到权凤春,找到她。 这才是两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现在将整件事情都摸清了,但却还是找不到权凤春。 二十年前的青烟,如今也该散了吧。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30) 郭燎原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老茶馆的门口。 他或许真的去报警了, 这种时候也没必要编造什么谎言。 外面的冷光照进暗暗的茶馆房间,也说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唯独不像阳光。 “她终于离开了。”闵黎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深深呼吸了一下。 青岫盯着他这张苍白病态的脸:“谁离开了。” “权凤春。她从1987年就和我共存着,但是她走了,就刚才。她完全走了。”闵黎生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血色。 “她上哪儿了?”万重问。 “不知道, 反正就觉得心里一下子轻了。”闵黎生露出一个小生子孩童般的微笑。 “难道她和郭燎原走了?”青岫猜测着, 又急忙予以否定,“不可能, 她释怀了, 才会走。” 能去哪儿呢?权凤春。 “她当初是怎么来的,怎么找到你的?小生子。”万重语速很慢地轻声问闵黎生。 “我看到过她的照片, 黑白的, 有一些网格似的东西遮着,还看见了她的名字和生日, 还有福建永春某镇某村的地址。”闵黎生很吃力地回忆着,似乎这些记忆也在渐渐远离他的脑海, “当时就突然,知道了她的一切。完全了解, 消化, 共情。直至共生。” 青岫听着闵黎生的描述,似乎有点明白了:“你从什么地方找到那张照片的?现在照片在哪儿?” “在, 在……”闵黎生捏了捏眉心。 “最初发现照片的地方,在四尺玉巷子东口的垃圾池, 是不是?”万重突然问。 “是,是!就在那儿。我们经常从里头发现宝贝, 那次就是发现了一个女士坤包,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有素描线稿,有火车票,有零钱……我没拿零钱,但我看到了那个照片。” “照片在哪儿?你一定没有扔掉。”青岫的声音几乎和万重一起响起,都压抑着,尽量很轻柔。 “在我爷爷家老宅子。”闵黎生这次回答得很快,“就我的那个屋,在床底下的纸箱子里,有个饼干桶,就在里面。” “哪个门是你爷爷家?”万重还没说完,就已经看到青岫站起身来,他说:“我知道。小生子,你要一起去吗?” 闵黎生摇摇头:“我不想再看见那张照片了。” 共生结束。 各自独立。 谁也别再牵绊着谁了。 事不宜迟,青岫与万重两个人几乎同时起身走出了茶馆的门,身后响起小生子的声音:“我家就住四尺玉巷17号,门口的砖上写着‘鸡毛信’。” …… 四尺玉巷17号,白色“石笔猴”写出的细细线条的“鸡毛信”三个字还很清晰。 “到这个份儿上了,把锁砸了应该没事儿吧。”万重嘴上和青岫商量着,但手已经先一步握住了门把手,用力一拉,门居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开了。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落着尘土味。 窗玻璃布满了灰色的蛛丝般的斑驳,两人终于找到了西面的那间小屋,墙壁上还留着几张没有摘走的老旧奖状。 万重直接猫腰蹲下,从小小单人床的下面拉出了一只落着厚尘埃的纸箱子,饼干桶也很快被从中找到,上面彩漆描绘着捧花篮的仙女,写着“中秋佳品”的字样。 或许是生锈了,饼干桶的盖子很难打开。 “我来吧。”青岫拿过饼干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巧劲儿,盖子就被他无声弄开了。 里面的东西悉数被倒出来,有小小的木制玩具,有用硬纸做的小□□,还有各式各样的棋子,唯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铁盒,紧紧扣着。 这次万重乖乖将其交给了青岫,就见他再次轻松打开了铁盒,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一变,紧接着就是一阵难得的放松。 铁盒里面,是一张老式的第一代塑封身份证,上面的照片黑白分明,那是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女孩子,眉清目秀,脸上没有笑容。旁边是手写的仿宋体——姓名:权凤春,出生日期:1966年9月21日…… 青岫将这张古老的身份证拿在手里,望着权凤春的眉眼,直到此刻才感觉,她就在这儿,不知是以怎样的精魂聚魄,将自己的苦难想尽办法说与人听。 叮! 青岫耳中听到一阵清响,看万重的表情,显然也听见了。 这声响格外与众不同,就是来自世界之外的声音。 青岫望着自己拿身份证的手,手心里赫然放着两枚古老的硬币,此刻发出了一阵青光。 万重和青岫对视一眼,突然笑出来:“现在知道为什么会丢零钱包了吧。” 青岫将其中一枚交给了万重,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多说什么。 这正是这场履契过程里唯一能走出世界的东西——筹码币。 青岫拿出一直装在身上的麻布小袋子,准备将那枚珍贵的筹码币放进去。 对面的万重也在准备做同样的动作。 “咱们把古币放进去,就永远离开这里了吧。”万重突然说。 “这里本来就是寄寓。”青岫紧紧攥着自己的古币,“再看一眼四尺玉巷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老宅子,外面的四尺玉巷依然是老样子,巷子口的大椿树碧绿如新,仿佛还能听到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你也是第一次来?”青岫问。 “我还以为你不是第一次。”万重答非所问。 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似乎世界在向着另一个时空过度。 突然一个影子闪过来,两人看清了,居然是一起参加沙龙活动的近朱。 “收好你们的筹袋,这种时候很容易被人劫去。”近朱显然不是第一次进来了。 看来这个世界的答案不止一个,近朱应该就是找到了另一个答案出来的。 三人对视一笑,谁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次,青岫将手心里的古币装进了筹袋,里面发出了叮铃一声脆响。 “后会有期。”声音渐远,青岫甚至分不清这句话是近朱说的,还是万重说的,抑或是自己说的。 熟悉的世界就在前面,唾手可得。 再见了,四尺玉。 …… 阳光开始变得刺眼,青岫本能地将头转向稍微暗一些的地方,在睁开眼睛之前,熟悉的家的气味已经扑鼻而来,很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儿,还有窗台这盆碰碰香发出的气息。 睁开眼睛,正看到家中墙壁上的手工钟表,十二点整,那秒针正从十二的位置往右侧跳动,青岫仿佛感到自己心里跟着跳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就成了12:00:01. 今天是什么日子?钟表下面的桌台上就摆着日历,还是青峤年前从摄影协会领到的摄影日历,此刻翻到的正是4月22日这一天。 就是这个时间,4月22日,正午12点。 刚才经历的又是什么呢?四尺玉巷,万重,权凤春,以及在那个世界艰难度过的五天。 再之前呢? 那份契约,凭空出现的一份全息影像般的契约,自己因为寻找青峤心切,便签了。 至今那些文字仍旧历历在目—— 结愿之契,以筹还愿。 愿大则筹丰,愿小则筹薄。 立契者须以身入境,自寻出路。 出一境,得一筹。筹满则愿成。 境中迷失者,将以命相抵。 若不愿立此契,离去后将被消除相关记忆,且永不再具立契资格。 若愿立此契,则勿与外人言,否则,传言者与闻言者,皆死。 一旦成契,便须进行到底,永不可悔。 【签】。 还有一枚形状古朴奇特的骰子,青岫按照要求掷了两次,每次都是同一个数点“3”。 青峤的幸运数字,就是3,希望这个数字能带来真正的幸运。 四尺玉和权凤春,那些都是骰子所掷出来的世界?契中世界? 也就是契约里所说的“境”? 出一境,得一筹,自己的确得到了一枚筹币。 筹满则愿成。一共需要多少枚筹币才能得偿所愿,让青峤平安回归呢? 青岫摸了摸身上,并没有发现在四尺玉世界拿到的那枚筹币,包括那个小巧的麻布袋子也消失不见。 也许,境中世界的物品是无法带到现实中来的?正如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字字不可与外人言说。 青岫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了手机熟悉的铃声,青岫向茶几上一看,那里正放着自己的手机,完全不同于刚才在世界里所用的那款样式古老的直板手机。 来电话的是青峤的一个朋友,因为寻找青峤,青岫几乎问遍了和青峤相关的一切人。 电话那端的声音透着关切:“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青岫声音平静,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恐怕听不出他言语中的黯淡,“警方也在找,但没有下落。” “青峤一向天南海北地出去摄影,说不定是去了个信号不好的地方。”对方显然在想办法安慰青岫。 “嗯。”青岫心里明白,青峤绝不可能不辞而别,尤其不可能错过清明节给父母扫墓。 “听说你联系上展翼了?” “对,就是前两天。”青岫想起那个和青峤关系最好的叫展翼的人,他是自己最后一个联系上的。 展翼身在没有信号的高原地区很多天,直到在手机上看到了自己发出的无数短信才赶回了观照市。 可惜,展翼也没有青峤的信息。 “联系上了就好,他总有办法。”对方的语气在安慰中有些说不清的笃定,“展翼总有他的办法。” 青岫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与那个展翼只在前几天匆匆见了一面,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管怎样,自己是有了“办法”——筹满则愿成,自己在境中努力得到筹币,在现实中想尽办法去找青峤,应该总能找到的吧。 “别急,还有我们这帮朋友,还有展翼。”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展翼总有他的办法。” 章节目录 【壹】四尺玉(31) 逆旅。 青岫在黄昏的暮光里看着这两个字, 很古老的木牌,上面手工镌刻了两个挺拔劲险的字,似楷似隶, 满是古意:逆旅。 青峤的摄影工作室的名字。 青岫在“逆旅”紧闭的门前站了一会儿, 自从回国后,每天都要来这里看看,开始是从每个角落进行寻找,每张照片, 每一本书,墙壁上贴着的每一张留言条,字字句句都不放过, 在百无结果之后, 还是每天都去碰运气。 也不知是等着碰什么运气,或许是希望有一天,青峤背着摄影包一路风尘地赶回来,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 ——就仿佛自己经历过的寄寓市的那灰暗的五天,回过头来看,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秒钟。 青岫掏出钥匙打开门, 这个时间工作室已经下班,虽然老板失踪了,但很多工作还是要做下去, 所以工作人员们也是强打精神在工作, 每次青岫过来, 大家总是互相安慰一番,脸上带着苦笑。 近期青岫经常选下班之后的时间过来, 一个人静静地收拾、搜寻、思考。 一声熟悉的猫叫,青岫回过头来, 见是一只三花猫,这猫前几天见过,也是在门口这样叫着。 就是那天,青峤的朋友展翼从外地赶了回来,和青岫在“逆旅”碰了面。 展翼一定有他的办法。 青岫想起这句话,也不知那个叫展翼的男人能有什么办法,人看上去倒是高大挺拔,仿佛去过的地方比青峤还要多,说他在土星上露营过几天青岫也是信的。 这人走过千山万水,身上却没什么沧桑感,倒也少见。 只是,青峤的离开实在离奇,了无踪迹,毫无线索。他展翼又能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猫又叫了一声,青岫正打算去工作室的零食柜里看看有什么可以喂猫的食物,却听见了一阵“咪咪”声,显然是某个喂猫的人发出来的声音。 紧接着,青岫就又见到了展翼。 身上的旧衬衫有着柔软的皱褶,像是每天都观摩一番以至于宣纸都变熟软了的山水画卷。 展翼弯起长腿蹲下身子,将背弓起来,很努力地去贴近那只猫。 猫似乎和他是“熟人”,欣然接受了他的投喂。 展翼等那猫吃好了,才抬起头看,沉澈的眼睛与青岫相对:“我比较喜欢动植物。” 青岫没说什么,但总觉得这说法有些奇怪,不是应该说——我比较喜欢猫,或者——我比较喜欢小动物,自然的说法应该是这样吧。 动植物?这说法太拗口了。 “我前两天来过逆旅,已经请朋友想法子调取这附近的监控了,也许能发现什么。”展翼同那猫摆了摆手作了告别,才站起身来。 青岫内心略略明朗了些,警·方当初查过这里,但没得出什么结论。——再说,青峤失踪这件事也算不上大案要案,甚至连‘案’都算不上,不可能被重点调查。 如果自己能亲自查看监控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以自己对哥哥的了解,假如有反常应该能够察觉。 “谢谢。”青岫认真看着展翼,由衷表示感谢。 “言重了。”展翼歪了歪头,目光正落在门口贴着的消防检查通知上,通知的落款日期是3月25日,展翼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很快正视了现实,“看来青峤有日子没回来了,如果他在,一定会把这张过期的通知单撕掉。” 青岫自己也几次想要撕掉它,但又觉得应该等青峤回来再亲自“处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自己不该提前帮他把这些做了——青峤又不是不回来了。 “如果不是很特殊很棘手的事情,青峤应该都能应付。”展翼和青岫一起走进了工作室,展翼的语气很中肯,不像是为特意安慰青岫才这么讲的。 两人直接来到了楼上,这里是青峤独立的工作室。 就在桌后面椅子的靠背上,还搭着一件灰白色毛衣开衫,大概是主人为了御寒搭在那里备用的。 “你最后一次亲眼见青峤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联系又是什么时候?”展翼看了看大窗子外面灰色的了无生气的天空。 青岫坐在青峤那张椅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工作室,哥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待在这儿,而自己却极少过来。 青岫的眼睛也望着窗外的灰色,那灰色仿佛会传染,把整个空气都染成了同样的色调:“正月初四,我们一起在家里吃过了早饭,然后他送我去的机场。当时他提到,有一部分未完成的摄影作品,需要等春天来了再去完成。我们两人很少细谈这些,所以也并没有交流具体的地点,以及摄影内容。” 以上的话,青岫和警方也说过,每次谈起心里都会有懊悔,自己和哥哥青峤之间,虽然还是很亲,但近些年不像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谈了。 也许是长大了,各忙各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在一个圈子里,就不必倾倒给对方。 “但我们每周都会打电话,这个习惯从来没有间断过。3月3日那天也通过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我哥当时没有什么异常,而且似乎比平时还要开朗一些。他说,现在的气候很适合他将要完成的摄影系列作品,打算出门十天到十五天,是去山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 自己连山的名字都没有问。 青岫摇了摇头,表情很不好。 哥俩一向是这样,长大了之后就很少事无巨细地谈论一些事情,再加上青峤一向天南海北地出去摄影,这种外出就成了家常便饭。 也正是因为这个,警·方才会推测失踪者可能在山里出了意外。 “山区?他说了山区两个字吗?”展翼问。 “没有。我让他多带一些衣服,毕竟春寒。他说,放心,都准备齐了,要去山里,肯定冷。”青岫垂下眼皮,字字句句复述着青峤的原话,“坐落在山里的古村落,全国有很多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逆旅的小弟小妹们也提到了,青峤从去年就准备拍一系列古村落作品,尤其是人迹罕至的古村落。”展翼看着窗台那些小盆的绿植,这些日子倒是被照顾得很好,不由抬眼看了看照顾它们的人,“青峤的车一直停在附近的停车场,从3月7日上午九点多,一直到现在。” 这个信息青岫也已经了解到了,从当时的监控看,青峤将车停在停车场之后就提着拉杆箱,背着摄影包走出了停车场,脚步匆匆,却很轻快。 停车场外是热闹的人流,而且路口处有一些监控盲区,后面就完全追踪不到青峤的身影了。 “哥哥应该是准备开车去古村落的,不然也不会把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青岫说出了在自己心里反复过了几遍的推论。 家和逆旅离得并不远,且两处都有固定停车位,实在没必要把车停到不远处的某个停车场。一定是车子启动之后,突然改变了主意,而且从家到停车场的路比较顺,如果再折返回来就需要绕路,所以,就干脆把车子停到停车场了。 “停车场管理员对青峤还有印象,因为他那天办了张停车月卡,说是可能会停一两个星期。”看来展翼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停止寻找线索,“这应该是个临时决定,临时办的月卡,可能是为了赶时间。去摄影的行程,青峤一定会提前安排好,不会出现这种没有来由的赶时间现象。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突然改变了主意,而且改变主意的时间,就在青峤从家里开车出来,到停车场的这段时间。” 青岫这时才完全回过头来,直视着展翼,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位朋友所说的,展翼总有他的办法。 青岫:“在那个过程里,9:37,哥哥接了个电话,通话58秒。可惜查不出打电话的是谁。这个号码在之前也和哥哥有过几次联系。现在再打就是‘无法接通’。 “电话卡所用的身份证,在去年已经出意外身亡,这张卡,当初是本人办理的,而且一次性充了3000块钱,所以才一直没有停机。” 这事乍一听挺恐怖的,就像是人死后打来的电话。 青岫深吸了口气:“电话卡主人的家人朋友都没有使用过这张卡,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号码的存在。电话卡主人生前和哥哥完全没有交集。” 展翼似乎不愿将语调压得太低,此刻对青岫露出个微笑,“看来另有其人。说不定青峤正在和这个不知名的朋友,在某个荒无人烟、没有信号的古村落进行着神秘之旅。” 青峤一定不会错过清明节给父母扫墓。 这是兄弟俩最重视的一件事。 青岫没有和展翼说太多,也许这个人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 对面的楼上传来了几声猫叫,展翼透窗一看,见是自己的“老朋友”,此刻正从对面二层楼的屋檐上雍容走过。 “这只猫经常来,原来是来找你的。”青岫也随着猫换了个话题,刚才的那番对话在青岫的心里来来回回很多遍,从青峤计划出行,到他收拾东西,驱车出发,又将车停在附近停车场,办理了长租月卡,然后人就带着行李离开,直至消失不见。 这个过程,青岫想过很多遍,且亲自走过很多次青峤的路线,走多了自己也有种迷失之感。 展翼的声音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响起来:“他们都说我收养了这只流浪猫,我只能说,也许是它收养了我。” 外面的天还阴着,没有黄昏该有的华丽色泽。 青岫也来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阴着,却格外清晰,有大朵大朵湿润的云,沉甸甸的,似乎随时能重重落下来将这个世界包裹。 若是伸手掂一掂,大概能体会到自己内心的重量吧。 虽说寻找青峤心切,但进入契中世界的事情还是占据了青岫很大一部分内心世界。 重量没有继续加重,而是在减轻,如果入契换够了筹码真的能换青峤安全回归,那么入契这件事,无疑是最大的希望。 青岫望着那只优雅地飞檐走壁的猫,计划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关于青峤走出停车场,进入人潮人海,直至消失,这些监控还是要反复再看看,说不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还有逆旅的工作人员们提到的几个古村落,虽然不能确定青峤是否去了那些地方,但青岫还是想亲自驱车过去看看。 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七点,距离自己从“四尺玉”的世界出来已经过了七个小时。 不知道进入下一个世界会是什么时候。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 尽管已经有过第一次进入幻境的经历, 青岫仍然对这件超出认知的、诡谲离奇的非自然事件,感到由衷的不可思议,和敬畏警惕。 第二次进入幻境的时间, 是在第一次的十天之后,5月2日, 同样是中午12点整。 再次置身于这片仿若太空般黑暗虚无的异度空间中,面前也一如第一次那样,在眼前出现了一枚骰子。 比起第一次进来时的一头雾水, 和被牵着鼻子走的被动, 这一次青岫心中多少有了点底,也因此产生了更多的想法。 试着迈动步子, 青岫想要看看这个虚无的空间里,是否还有着其他东西存在。 脚下踩着的也是一片漆黑,说不清脚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不像踩在坚硬的实体上,也不像踩在软绵绵的什么东西上,有点儿像浮在虚空里,但又没有那种毫无着落的无处使力感。 青岫迈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因为眼前的这颗骰子在跟着自己的视线转动。 往左走, 骰子就跟着视线来到左面,往上看, 骰子就没有一丝时间差地立即出现在上方。 青岫伸手将骰子握进掌心, 触感仍然十分真实,有温度,有质感, 有重量,同现实世界中的骰子别无二致。 青岫握着骰子, 再次迈步四下打量,眼前却如致盲一般,漆黑一片,失去了空间和距离感,整个人在这一刻好像也化为了虚无。 看来,在这个诡异的异度空间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像第一次那样,投掷骰子,而后随机进入幻境。 ——真的是随机的吗? 骰子和幻境世界有着怎样的关联呢? 如果这一次掷出了同上一次一样的点数,会不会再一次进入上回经历过的那个世界? 青岫打算试一试。 也许是因为青岫握着骰子的时间有些长了,掌心里这颗骰子越来越冰凉,这寒意如有质感地穿透了掌心的皮肉,几乎要冻碎了手骨。 青岫捏住骰子,用与第一次相同的力量和技巧,将它掷在了眼前的虚空里。 骰子划出一弯浅浅的抛物线,明明浮在半空,却像是落在桌面上一般,滴溜溜转了一阵,慢慢停下来,落定。 三个点。 要掷两次。 青岫再一次捏起骰子掷出去,与刚才的动作如出一辙,骰子落定——又是三点。 这一次,出现在脑海里的“指令”不再是文字,而是一个线条简单的图案,这图案看上去像是一颗狼头,只是不待青岫再细看,这虚无空间里无尽的黑暗就像上一次那样,铺天盖地地包涌过来,如同暗夜里汹涌的汪洋,卷滚着滔天的巨浪,瞬间淹没了青岫所有的意识。 失去意识的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只有一瞬,当意识与五感重新回到身上,青岫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大房间,看上去有些像某所豪宅的客厅,一面高达十多米的落地玻璃大窗外,是阴沉沉的天空,和一片死寂的雪山。 不是寄寓市的胡同,没有城市的烟火气,这是一个新的世界。 青岫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一把鸵鸟皮扶手椅上,浓烈的欧式复古风格,甚至还镶嵌着孔雀石、玛瑙和金箔。 而他自己,也一改第一次进入幻境时的着装,通身的手工高订顶奢西服,钢蓝灰色的莲花纤维布料,脚上还有一双十分骚气的红棕色纯手工皮鞋,鞋面以皮革雕花工艺雕着蛛网一样的花纹。 此时自己正以一个十分闲散的姿势,架着二郎腿倚在扶手上,衬衣领上浓郁的男士香水味道一阵阵钻进鼻孔,强烈的玫瑰茉莉前调过于甜腻,让青岫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没有轻举妄动,定了定神后,青岫重新打量自己此刻所处的环境。 再一次确认,这个房间似乎就是一所豪宅的客厅,墙壁贴着昂贵的水貂皮,顶级品牌Colombostile的奢华沙发,烟紫色的鸵鸟皮和镀金装饰让整个客厅看起来沉奢大气。 但更为吸引青岫注意的是,这间客厅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和其它几把扶手椅里还坐着十来个男男女女,每个人的衣着打扮都如他一般,无不精致奢华。 这些人,都是NPC,还是像上一个幻境世界那样,也有和他一样来自现实世界中的人呢? 青岫不动声色,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见有些人面色平静,但也在同他一样暗中观察着别人,另有些人则神色紧张,警惕地紧绷着身体。 如果都是NPC,那么显然这间厅中正发生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有人率先开口打破这古怪的沉默氛围,所有人都坐在原位,相互打量,暗中观察。 青岫尝试着调取自己这具肉身存储在脑海中的记忆。 许诺,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名字。 十九岁,海外某贵族大学在读学生,许家的第八个孩子。 许诺的父亲许鸿昌,是国内许氏集团的创始人与实际掌权者,身家百亿,名下上市公司十几家,坐拥无数私岛豪宅豪车,和……十二名与不同女人生下的子女。 ……有钱显然可以为所欲为。 光明正大地娶了数位老婆,并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住在一起,在许鸿昌这里,并未因此受到任何法律的制约与社会的谴责。 人们在苛刻地挑剔着富豪们的一举一动的同时,却又不自觉地接受了他们拥有种种特权的现象——人们对于有钱人,除了羡慕嫉妒恨,还有着古怪的畏惧与包容。 “有钱人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大多数人大概这样想。 当然,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恼,自己身后的遗产分配问题,显然令大富豪许鸿昌也感到了为难。 均分遗产看似公平,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并不是每一个儿女都愿意继承家族事业,将许氏一门的荣耀延续下去。 一旦遗产均分,许氏基业恐将遭分化瓦解。许鸿昌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就算身死也不愿就这么毁在儿女的手里。 而如果指定其中一名子女为继承人,得到大部分遗产和家族事业,其他的子女又岂肯同意,没有人会嫌钱多,这世上大多数的人永不知足。 富家子女也是人。 至于什么嫡庶之别,许鸿昌从不理会。都是他的种,是他基因血脉的延续,他向来一视同仁。 为了这个他以一己之力建立起来的大家庭,能够和谐稳定地存续发展,成为百年豪门,名留商界青史,他一直力求在任何事上都做到公正公平,维.稳维久。 除了遗产分配。 这是个大难题,许鸿昌生前左右为难,死后只留下了一份尚未及更改明确的模糊遗嘱。 遗嘱内容的确很模糊——许鸿昌叱咤商圈时风格强悍,宛如猛虎恶狼,甚至自诩为狼,要求自己任何时候都要对市场保持饥饿感和狩猎欲,一旦确定目标,必要发起最狠的攻击,对敌手毫不留情,一口咬上喉咙,不死不休。 因此,他也将自己的儿女们称为狼崽,他希望他们能像他一样,饥饿,狡猾,凶狠,甚至冷酷无情。 毕竟,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欲成大事者,先要压下自己的人性,让自己变成狼,变成兽,才能在这复杂的世界丛林里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许鸿昌的初版遗嘱只未雨绸缪地、模糊且文艺地表明,只有“最具狼性的子女”才能继承他的基业,而终版遗嘱还没有来得及拟定,他就世事无常地离开了这个凶险残酷的世界。 初版遗嘱已经由相关机关公证,具有法律效力,成为了最终版的生效遗嘱。 虽然这份遗嘱里,根本没有作出任何明确的遗产分配。 于是,就像是许多有钱的、普通的,甚至贫穷的家庭那样,遗产分配问题,变成了一柄专刺血亲的尖刀,被递到了每一个享受继承权的继承者的手里,他们挥起刀,为着一口锅,一套房,一份尽可能多的产业,毫不留情地割刺向自己的骨肉同胞,将彼此砍杀到鲜血淋淋。 许鸿昌的狼崽子们争起食来,显然会比别人更加凶狠,每一个子女都知道,只有咬死了别的狼崽,自己才能成为新的狼王。 但终究他们身处人类社会,人类总是好面子的,为避免被旁人看自家的笑话,许氏子女们坐到了一起,决定商讨出一个相对公平的,遗产分配规则。 眼下,这间客厅中环坐着的十二名衣着光鲜的男女,就是许鸿昌的狼崽子们,他们经过了几番斗智斗勇分利必争的战斗,终于于昨晚,全体达成了一项“以公平竞争的方式决定继承人”的共识。 在共识中,所有子女同意,在不违背父亲生前“许家基业不容拆分”意愿的前提下,以公平竞争的方式,遵守竞争规则,公平、和平地决出遗产最终继承人。 而这项能够让所有人都处于公平环境里进行竞争的方式,也是经过了慎重的、面面俱到的考虑后敲定的。 这种方式既不能是抽签打赌这类全凭运气取胜的形式,又不能是竞技或某种单方面才能上的比拼,毕竟男女各自所长不同,所擅技能与爱好亦不一。 最终,许氏子女们找到了一种最适合他们、对每个人都极为公平的方式—— 许鸿昌生前,很注重“家庭建设和维护”,在每一个家庭活动日,都会将所有的子女聚集在一起,和他们进行亲子互动,通过玩游戏、做任务等形式,锻炼子女的能力、加强家人之间的凝聚力和默契。 许家亲子间,有一项在每个家庭日必玩的游戏,许鸿昌称之为“许氏家族亲子互动项目”。之所以选择这项游戏作为一项家庭“传统”,是希望从小就培养起许家子女们的狼性,将他们向着许家合格继承者的方向打造。 许鸿昌希望通过这项游戏,锻炼子女们的智计,决断,心境,和手段,以便应付将来在社会上不得不面对的腥风血雨和人性百态。 虽然用以决定继承人的方式只是一个游戏,但它却是许家子女们从小玩到大、最为熟悉的一种博弈形式,也的确相对公平,所以,许家子女,将通过这项游戏,来决定最终胜者。 用这项游戏来作为许氏家族最后一次家庭活动日的集体节目,真是既合适,又极具讽刺。 青岫记忆里存储的最后一条信息,是这个游戏的名字:狼人杀。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2) 这个世界的任务, 就是与在场的其他十一名不知是NPC,还是同样来自现实世界的真人参与者,进行这场狼人杀游戏, 并最终胜出。 青岫并没有玩过狼人杀游戏,在现实世界时也只是隐约听说过这么一个游戏名字,许诺这个角色的记忆里亦没有相关的任何信息, 青岫不知道这个游戏可以有几名胜者,如果只能有一名, 难度显然相当的大。 青岫没有忘记契约上的规定,一旦迷失于幻境, 或者说,一旦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失败,就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以这个游戏,对他来说, 是个只能赢,不能输的玩命游戏。 不巧的是, 他从没有玩过这游戏,以一个新手之态,要怎样才能杀出重围, 谋取胜利呢? 只怕很难。这一个世界的任务,相当凶险。 但,怎么都好,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 他也要全力一搏。 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青岫抬眼, 客厅门正被人推开,由外面走进来一位半百老者, 身形挺拔,穿一身黑色燕尾服,颇有一股英式管家的风格,手里托着一只包着昂贵皮子的小木匣。 事实上,老者似乎正是这所豪宅的管家,姿态恭谨地向着厅中众人鞠了一躬,声音带着训练有素的机械式严肃:“根据昨天诸位少爷小姐达成的共识,今天起,将以大家最熟悉的《狼人杀》游戏的方式,决出最终的遗产竞争者。” 管家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托着皮匣缓缓伸出去,亮给厅中的众人看,匣盖正中,是一枚纯金打制的狼头标识,只见须毛怒张,绿宝石镶成的一对狼目,在窗外雪光的投映下,闪烁着森冷又阴艳的光。 客厅中坐着的许氏子女们,情绪上有了些微的浮动,不过仍然无人草率出声,都只安静地看着管家接下来的行事。 管家收回胳膊,走向客厅正中以金箔为装饰的大茶几,将从匣子里取出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桌面上,那是十二枚金币,面向上的这一面,统一雕着一模一样的狼头图案。 “现在,请诸位少爷小姐们各挑一枚吧,”管家立在桌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依次上前挑选,另请注意,不要让别人看到你所挑金币另一面的图案。” 厅中众人略有迟疑,还是一个留着船锚形胡须的男人打破了僵持,率先起身,走过去捏起一枚金币,并没有立即就翻看金币的另一面,而是把它攥进手心里,走回了座位。 厅中十二个人陆续起身上前选了一枚金币,青岫也将金币掩在掌心里,借着几根保养得十分精心的手指的遮挡,看了眼金币另一面的图案。 那是两颗交叠在一起的心,心的下方标着两个字:伴侣。 将金币放入衬衣口袋,青岫面色未变地望向其他人,有人平静有人紧张,还有人一脸地高深莫测。 管家收起匣子,半垂着干皱的眼皮,再度开口:“虽然狼人游戏少爷小姐们已经玩了很多年,对游戏的规则也已经很熟悉,但出于本次严肃且正式的目的,还是需要宣布一遍规则。” 青岫可以确信,这位管家就是一个NPC,宣布游戏规则的用意,自然是为了向自己这种进入幻境世界,且从未接触过什么狼人杀游戏的门外汉介绍玩法。 至于没有植入许诺这个角色对该游戏的记忆,目的应该是为了让参与者凭借自身来玩这个游戏,而不是去借助原角色对这个游戏的认知和习惯。 感受着胸前衬衣口袋里那枚金币的形状,沉甸甸的质感就如同第一次完成任务后得到的那枚筹币一样,青岫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和冷静。 管家机械化的腔调,用来宣讲游戏规则倒是颇为合适。 “狼人杀游戏,参与玩家共计十二名,每名玩家对应一个游戏角色。 “其中,角色分为狼人三名,平民九名。 “九名平民里又包含先知一名,守护者一名,灵媒师一名,和一对伴侣,其余四名为无任何特殊属性的普通平民。 “游戏开始后的第一个小时期间,称为‘投票时间’。 “所有人必须在‘投票时间’之内,来到客厅集合,而后投票选出一个认为是狼人的玩家淘汰,即得票数最高的玩家淘汰; “如果有等于或多于两名玩家得到最高的相同票数,则其余人须从这两名或多名玩家中再次投票,直到选出最高票数的一名玩家淘汰。 “‘投票时间’结束时如果没能选出一名被淘汰的玩家,则全员淘汰。 “‘投票时间’之后的一个小时,为‘决杀时间’。此期间内,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得开门和出门,否则视为淘汰。 “‘决杀时间’的前半个小时,为‘抉择时间’,三名狼人可以通过分发到的游戏专用手机相互联络,经共同商量过后,决定选择哪一名玩家被‘杀死’; “后半个小时为‘杀人时间’,狼人通过游戏专用手机,将选择出的那一名玩家‘杀死’,则该玩家淘汰。 “先知可以在‘抉择时间’里,通过分发到的游戏专用手机,查询任何一个‘活着’的玩家的真实身份; “但所有平民都只能在手机上显示为‘平民’,而无法显示为‘守护者’、‘灵媒师’或‘伴侣’等,狼人即显示为‘狼人’,且先知在每一次的‘抉择时间’里,只能选择一个‘活着’的玩家进行查询; “从房间中出来后,先知可以选择告诉其他玩家自己的查询结果,也可以选择不告诉。 “守护者可以在‘抉择时间’期间,通过分发到的游戏专用手机,选择一名玩家进行守护; “被守护的玩家如果是平民,且被狼人选中成为本次杀害对象,则狼人将无法对其实施‘杀害’,杀害即视为失败; “此种情况下,狼人在本轮将不能再重新选择杀害第二人; “另外,守护者不能守护自己。 “灵媒师可以在‘抉择时间’期间,通过分发到的游戏专用手机,查询之前被投票淘汰出去的那名玩家是否为狼人。 “伴侣的角色有两名,两名玩家可以通过分发到的游戏专用手机知道对方是谁,伴侣两人同生共死,一旦其中一位被票选淘汰或为狼人所杀,另一位也将同时‘死亡’。 “‘决杀时间’结束后,所有人可以离开房间自由活动,至下一轮‘投票时间’开始前止,此段时间称为‘自由时间’; “在此期间内,诸位可随意行动,但一不许强行抢夺其他玩家的金币来验看身份,二不许主动将自己的金币给其他人看。 “‘自由时间’结束后,开始新一轮的【‘投票时间’→‘决杀时间(含抉择时间和杀人时间各半小时)’→‘自由时间’】的游戏流程。 “游戏每天可进行三轮,第一轮于每天早上九点开始,第二轮于每天下午两点开始,第三轮于每天晚上七点开始。 “当三名狼人全部死亡,平民一方即获胜。 “当狼人与平民所剩人数相等,狼人一方获胜。 “游戏期间,不允许相互伤害,否则视为淘汰。 “根据诸位少爷小姐昨天达成的共识,在本游戏中最终获胜的人,无论几名,都将成为老爷的遗产继承人。” 管家说至此处,退后两步,向着客厅门口的方向划了一记“请”的手势:“游戏专用手机已放在诸位少爷小姐各自的房间了,现在距上午九点还有一段时间,诸位可以自由行动。 “我将在老爷专为游戏建造的主控区,通过别墅内各处设置的监视器,远程监督游戏过程,以保证游戏的公平公正,及无人犯规。 “最后,提醒诸位少爷小姐,请务必遵从游戏规则,一旦有人违规,将被立即淘汰。预祝诸位好运。” 说罢,管家目不旁视地率先离开了客厅。 开始了,这个以游戏的形式进行任务的世界。 座位上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良久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 正当青岫准备起身去找一找管家口中所说的“少爷小姐们”的房间时,忽听得那个下巴上的胡须被精修成船锚形状的男人开口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除去那位管家外,诸位都是结契者吧?” 结契者?这个称呼倒是精准。 没有人回答他,但从大家的神情上来看,显然这人并没猜错。 这男人笑了笑,视线环顾,尽管正在努力地表现出他的慎重,但青岫觉得,这个人的气场里,带着一种善于把控局面的自信,并体现为积极主导的态度。 于是男人说道:“既如此,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这个世界,说白了就是让结契者通过游戏争胜负,只不过套了一个争夺遗产的故事作为游戏背景,再给我们安个身份,好让这个虚幻的世界看起来跟真的似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游戏本身,是我们如何完成它。” 是这样吗?青岫心想,如果那份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契约,诱人签订它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通过去完成它所设置的种种不同的任务,帮助人们实现愿望——虽然任务失败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如果形式和目的仅仅是如此单纯的话,又何必要套上一个故事背景。 就譬如这个世界,如果玩游戏就是它的任务,索性直接就以游戏本身为背景进行就好了,十二名“结契者”都被赋予玩家身份,一进入世界就开始直接玩游戏,赢了的人就通关,输了的人就淘汰——只设置成这么简单不就好了? 何必要多此一举地套上一个故事背景呢? 在结契者眼里,被伪装得再真实的世界,也是虚幻的,没必要粉饰,更没必要强行让人把它当做是真实世界,有着真实的背景。 青岫不认为契约的背后力量会做这种多余的事,那么既然特意要给一个游戏加上一个故事背景,或许有着某种特别的用意。 只不过,现在并不是穷究契约背后真相的时候,只要最终能如契约所约定的内容那样,真的可以实现“结契者”的愿望,青岫并不在乎它的真相是什么。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3) 那男人继续说话, 唇角带着点淡淡的讽刺,让下巴上精修过的船锚胡型具有了几分金属质感:“我们自己都清楚,我们都是从现实世界来的结契者, 并不是这个什么许鸿昌的子女,我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毫不熟悉的陌生人,而这个狼人杀游戏,我更是闻所未闻,相信诸位中也有人和我一样, 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这个游戏。” 他在说谎。 青岫微微垂下眼帘, 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如果此前闻所未闻,他又怎么能确定,这个游戏不是幻境世界独创的游戏? 他指出,结契者中“有人”和他一样从未听说, 换个说法的话, 则他认为“有人”之外的人, 是听说过这个游戏的。 之外的人也来自现实世界, 说明他实则很清楚,这个游戏是现实世界中就有的游戏。 这个人率先冒出来,并有意说明自己从未听说过狼人杀游戏,那么显然,在现实中他不仅仅只是听说过, 很可能玩儿过并熟知玩法。 是想扮猪吃老虎么? “鉴于此, 为了避免做猪队友,”扮猪的男人表情转而真诚恳切, “如果诸位中有谁曾玩过这个游戏,还请再为大家详细讲解一下具体的玩法, 例如,身为平民应该注意哪些事项?身为狼人又该如何以少胜多?” 他在诈。 诈出其他玩过狼人杀的人。 一旦有人被诈出来,恐怕这个男人会先想办法将之淘汰掉,亦或结盟通关,剩下从未玩过游戏的初手们,很容易被他或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见还是没人肯冒然开口,男人笑笑,摊了摊戴着一枚白金指环的手:“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为其他人讲解玩法会增强别人的实力。玩法并不是秘密,在游戏的过程中,大家慢慢地都会了解。” 男人向前微探着身,游刃有余地拿捏着既诚恳又能施予一定压迫感的语气:“但毕竟,这个游戏是分为两个阵营的,我们每个人都有队友,如果不赶紧令所有人更熟悉玩儿法的话,被队友误伤的可能性将非常大,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十分不利,不是吗?” “你的用心很叵测啊,”一个听起来有些轻浮的声音,来自一位大概在头发上用了一吨发胶定型的男人,穿着一身难以描述的玫瑰粉色的高订西装,整个人从头到脚似乎都在往外冒着油,“你敢保证熟悉玩法的人不会成为狼人的杀害目标?或者,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你其实就是狼人?” 胡子男人笑起来,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从容:“恰恰相反,我倒认为,只有狼人才会伺机反咬别人,指称别人为狼人,以减轻自身的嫌疑,你说呢?” “原话奉还给你。”粉西服的男人冷笑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轻浮且奸猾的笑。 青岫视线微顿,再一次打量过在场众人的面孔。同为许鸿昌的子女,十二名参与者的长相自然都有着几分相似。 于是偏头,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过一只茶杯,杯中的红茶已凉,茶汁清澄,青岫垂眸看去,在倒影里见到了一张与其他人相似的脸。 不是他自己的面孔,也不是第一次进入幻境世界的那张面孔,不仅相貌又变了,似乎连体型身材也变了。 至此大概已经可以确信,每进入一个幻境世界,“结契者”的外形都会根据在该世界中的角色不同而变化。 也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更便于伪装和隐藏。 青岫从茶水面上抬起目光,再度望向厅中的结契者们。 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个擅于伪装的隐藏高手呢? “现在不是生口角的时候,”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开口,三十来岁的年纪,遍身珠光宝气,穿一袭长至脚踝的黑色长裙,“既然大家的角色是兄弟姊妹,是不是该先彼此认识一下——至少,我们总得知道对方的角色叫什么,不管是投票也好,还是用游戏专用手机选人也好,都需要知道大家的姓名。” “不知道这算不算这个世界的一个BUG,”有人说道,“既然设定我们是兄弟姊妹,就该给我们输入关于自己这个角色和对彼此的相关记忆,比如姓名、性格、从小一起长大的片段什么的,奇怪的是这些都没有,我们之间完全就是陌生人。” 没有人去附和这个人的话,大多数人大概都清楚,以陌生的身份和认知来玩这个游戏,或许才更为公平一些,记忆和感性认知,往往最容易干扰判断。 有人站起身在自己各个兜里摸索,企图找到什么对自己这个身份有帮助的东西。 然而没有,青岫的兜里除了那枚金币之外,就只有一块男士手帕了,掏出来的时候扑鼻的香水味甚至让他下意识地偏开了头,并惊动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 那人眼神里带着些许惊讶和好笑地循味看过来,瞟了眼青岫手里的手帕,身子就向后仰了仰,并伸出一根手指横着挡在鼻子下方,发出了土地公公般的声音:“大圣,收了神通吧。” 青岫:“……” 默默地将手帕塞回裤兜,余光里的男人重新正回了身子,搭着两条腿,手里把玩着一只镶着红宝石的白金烟盒。 “没有名片,也没有身份证,或许该去问问管家?”卷发女人道。 “我想,可能房间里那个什么游戏专用手机上会有,去看看吧。”有人道。 大家看来都没有什么异议,纷纷起身,向着客厅外走去。 青岫走在后面,他的身后是那个让他收了神通的男人,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偶尔停下来,似在打量,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众人在别墅里绕了一阵,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穷奢极欲。 法国的莱茵瓦,俄罗斯的原木,意大利的装甲门,八种顶级石材,24K金装饰的墙面,顶奢的家具,珍稀的艺术收藏品,私人地下湖泳池,保龄球馆,图书馆,甚至专门的雪茄室,就是餐厅,都有不同风格的六间。 尽管一切皆虚幻,可乱花总欲迷人眼。 不少人的注意力,被这穷尽自己想象也无法脑补出来的奢豪华丽分散,流连在各个房间,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青岫转身去寻刚才路过的通往二层的楼梯,发现身后的那人不知几时已不见了踪影。 顺着造型优美装潢大气的宫廷式楼梯上到二楼,在某房间的门外看到了那人。 那人正伸着手指摁房门上的指纹锁,得到了一声电子提示:“指纹错误,请重新输入。” 再摁一下,还是“指纹错误,请重新输入”。 青岫偏头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扇房门,门上齐眉高的地方,嵌着一枚纯金錾字的小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许谐。 许谐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只有房主才能凭指纹解锁进入房间。 青岫顺着走廊挨个儿看房门上的名字,伴着那人不断制造出的“指纹错误,请重新输入”的提示音…… 直到走至这人对面的房间门前,在门牌上看到了“许诺”这个名字。 再看这人房门上的名字,写的是“许译”。 见这人还在“指纹错误,请重新输入”中,青岫有些想建议他再确认一下他自己是不是叫做“许译”,但大概觉得这样说似乎有点不太礼貌,所以出口的话就成了:“或许录入过指纹的手指不是食指。” 这人转头冲他笑笑,伸出左手的小拇指给他看:“其他九根都试过了,如果这最后一根仍然进不去的话,我就只能脱鞋试脚趾了。” 青岫:“……” 这人说着转回头去,用左手小拇指在指纹屏上摁了一下,听见门锁“咔嗒”一声,终于开了。 看着自己翘起的左手小拇指,“许译”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这种进门手式……好骚啊。” 青岫:“……” 好在“许诺”的指纹录入手势没有搞到那样骚气,摁下食指,进了房间,青岫关好门,迅速打量了一遍整个房间,见装潢布置依然奢华,落地大窗外仍是那片看起来如同布景板一样的雪山,房间当中的大床上,放着一部手机。 青岫拿起手机,提示指纹解锁,桌面上只躺着孤零零一个图标,狼头标志,文字标注:狼人杀。 点开图标,打开的界面上三行四列地排着十二个许氏子女真人相貌的头像,下面也标注着各自的名字。 青岫找到许诺的头像点了一下,弹出来的对话框里写着几行字: 【许诺,你好! 你在本次游戏里的角色是『伴侣』,你可以: ①>>点此查询另一位『伴侣』角色; ②>>点此与其他玩家通话。】 青岫点了①,新的对话框弹出来,正中央便是另一位拿到『伴侣』角色的人的头像,一张脸和他现在的这张脸有六分相像,唯独眉毛看起来更飞扬一些,眉尖上扬,抬着下巴,既像调侃又像调戏地睨着屏幕外与他的头像对视的人。 头像下方是他的名字:许译。 竟然是他。 在名字的下面,还做了一个标注:许鸿昌第四子。 标注的下面又是几行字: 【『伴侣』,平民阵营角色。其中一个死亡,另一个也会随之死亡。所以,要和你的另一半一起努力活下去哟! 你可以: ①>>点此和另一位『伴侣』通话; ②>>点此返回上级菜单。】 青岫正要返回上级菜单,界面上却突然弹出一个通话邀请,头像正是许译。 青岫顿了顿,点了接听键,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许译的一张大脸,两个人都没想到竟然是视频通话,猝不及防地隔着屏幕四目直直相对,不由都是一愣。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4) 青岫将手机拿得离自己远了些, 对面那张大脸却反而向前凑了凑,像在确认青岫是哪一位许氏子女,然后抬了抬下巴,同他打了个招呼。 “还挺有缘的。”许译也拉开了镜头, “要不要先商量一下, 一会儿游戏开始, 要怎么保证你我中的一个不被投出去?” 青岫看着屏幕里的他:“你有没有玩过这个游戏?” “听说过,但没玩儿过,”许译的镜头一阵晃,等停下来时,脸旁的背景变成了深灰色的床罩, 人已经躺了下去,“你呢?” “一样。”许是对面这人放松的状态很有感染力,本来正襟危立在床边的青岫也下意识地坐下了,“但显然, 其他人里有玩过这个游戏的人。” “譬如那位留着屁股形胡子的人?”许译说。 青岫:“……” 这么一说……船锚的形状确实有点像…… 许译:“这么看来,咱们俩有些吃亏, 不吃透规则的话,很容易被熟手带着思路跑。” 青岫“嗯”了一声。 “稍等, 我看看能不能查到关于狼人杀游戏的解析。”许译说着,暂时关掉了视频通话。 青岫也切换回了手机界面, 但没有找到可以上网的图标。 果然,不过片刻,许译的通话邀请又发了过来:“无法上网,手机里除了狼人杀游戏, 没有其他任何功能,看样子我们只能靠自己摸索了。小八,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青岫:“……” 见青岫一脸空白地看着屏幕,许译笑了一声:“许诺是许鸿昌第八个孩子,排行挺吉利的,多念几遍也许能沾沾好运气。” ……用你的左手小拇指沾么?青岫心说。 “关于‘伴侣’这个角色,我想最重要的一点是,”许译通过摄像头与青岫对视,“绝对不能被狼人看出我们两个的身份,否则杀一带一,对他们来说是事半功倍的好事,他们不会给我们多活一会儿的机会。” 青岫:“嗯。” 许译:“投票时间有一个小时的时长,这么长的时间,推测是为了留给所有人阐述自己不是狼人的理由的。可见狼人杀这个游戏,偏重的是语言花招和心理诡计,多说多错,但什么都不说,也不行。你我需要做的,首先是要在其他人面前排除自己是狼人的嫌疑,其次,同样也要排除你我是伴侣的嫌疑。” 最后一句话听来虽有些别扭,青岫还是点了头:“如果能够侥幸活过几轮,你我最好不要在每次的投票时间里,让别人看出我们在维护对方,甚至如果可以,最好连眼神的交流都不要有。我想,一定有细心的人,会格外注意观察其他人的一举一动,和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许译在那边寻思:“咱俩的角色可能不该叫‘伴侣’,跟在搞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似的。应该改叫……”才华横溢地翘起左手尾指,“姘头。” 青岫:“……” 姘头担当们的手机界面,在此时忽地弹出一条通知: 【距离首轮投票时间还有十分钟,请玩家携带好手机,及时前往一楼客厅集合。】 许译顿了顿,镜头忽然拉近,一张脸填满了青岫的整个屏幕,见他笑着说了一声:“祝我们好运,我亲爱的伴侣。” …… 青岫并没有立刻出门,如果同许译同时离开房间的话,少不了会引起怀疑。 他起身在房间里略站了站,而后走向衣帽间。步入式的衣帽间里挂满了高奢订制,青岫随便从手边拿了一套深色的衣服,迅速将身上这一套里里外外都换了个遍,最后将那枚金币放进贴身的上衣口袋,那只装有了一枚筹币的筹袋,被他牢靠地缠在小臂内侧。 虽然身上还残留着些那过于甜腻的男士香水味,但比刚才已经好了很多,将手机拿在手里,青岫开门走了出去。 十二名“玩家”陆续由二楼下来,集合在了最开始的那间客厅,依次坐在呈□形分布的沙发上,围成一圈。 管家并没有出现,但第一轮游戏已在手机通知的提示下正式开始。 十二个人彼此沉默地相互审视着,气氛有些尴尬,充斥着疏离和警惕。 “那个……”一个梳着齐刘海儿公主头的年轻女孩,试探着开口,“咱们要怎么投票?举手示意还是写在纸上?” “这里没有纸笔,可能就是口头投票吧。”之前那位波浪卷发的女人答道。 “这要怎么投呢?我们谁也不知道哪个人才是狼人啊,万一投到了平民,岂不成了自相残杀?”女孩儿有些茫然。 “你是平民吗?”不知谁突然问了女孩儿一句。 “我当然是啊!”女孩儿连忙道。 之前那位面相看上去很轻浮的男人,忽然哂笑了一声:“这么问有什么用,问谁谁都会说自己是平民,我看倒不如挨个儿说一下自己准备投谁。” “那你准备投谁?”卷发女人看向他。 轻浮男抬了抬手指,指向屁股……船锚胡子男人:“我投他,这个人刚才在客厅里说的话,明显是想把玩过狼人杀游戏的老手诱出来,如果他是平民,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也只有狼人才会想要这么干。我要投他。” 胡子男闻言并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地搭起腿来,迎上轻浮男盯过来的目光:“或许你应该问一问在座的人,作为一名不了解这个游戏的新手,谁不希望对玩游戏的要领掌握得越多越好呢?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想要了解更多,在座的,只要是新手,谁会不这么想? “以此来判断是否是狼人,根本毫无根据。而我更有理由相信,你才是真正的狼人。只有狼人才会急着将枪口指向别人,好洗刷自己的嫌疑。如果你是平民,如此着急地指定一个目标出来,难道就不怕误杀了队友吗? “你不怕,因为你是狼人。你也很确定我是平民,所以你明确地指向我,并且妄图煽动大家一起把我投出去。 “诸位,我说的这些是否在理,还请慎重考虑,我们只有尽早将狼人投出去,才能将自己的‘死亡’概率降低。” 青岫安静地看着,心里叹为观止。 这些人,进入角色的速度还真快,反观自己,虽然已是第二次进入幻境世界,可心理上依旧还充斥着不真实感,需要一段时间的过渡才能沉浸到“剧情”里。起码现在,感觉自己仍然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心态还像个旁观者,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而这些人,似乎瞬间就进入了战争状态,一点都不需要缓冲。 不知他们在此之前,都经历过了几个世界的锤炼。 “你狡辩。”轻浮男的战争状态满格,此时咄咄逼人地以高音量压制对方,“我投你,是因为确信你就是狼人,自然不存在怕不怕误杀队友的问题——诸位,这个人的表现你们都看到了,他一定是狼人,不把他投出去的话,后头他会玩儿死咱们这些人!” “如果你没有一个能说服大家的有力理由,就别在这儿大呼小叫扰乱大家的判断,”胡子男嘲讽地看着轻浮男,“有理不在声高,你现在的表现,很像是被人拆穿后的心虚和恼羞成怒啊。” 他在故意激怒对方,青岫心想。 有时候人的眼神,杀伤力是不啻于言语的,言语有匮乏的时候,而人眼神中所表达出的情绪,可以蕴含无限丰富的层次和意味。 胡子男显然就是将眼神的能量运用到最大化的佼佼者,轻浮男果然被撩拨起了火,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咬牙骂了一声:“放你妈的屁!”几步过去,揪住胡子男的衣领,抡起拳来就照脸砸。 胡子男并没有还手,只是极力地躲闪,青岫注意到他此刻的眼神里,轻浮男并不是他的焦点。 他在想着别的事情。 轻浮男终于一拳在胡子男脸上砸了个实的,胡子男鼻血飚出来,轻浮男还要再接再厉跟上第二拳,忽听得头顶天花板处安装的音箱里,传来了管家机械式的声音:“警告:游戏期间,不允许互相伤害,否则判定为淘汰。警告,限时10秒倒计时,10,9,8……” 轻浮男像是突然回过味来,当即停下了手,管家的倒计时也就此中止。 胡子男目光的焦点回到了轻浮男的身上。 他在试探规则。青岫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指尖微微一动,说不定,这个人还想顺便借着激怒轻浮男,利用规则将他淘汰。 而且不可否认,一个冲动易怒的人,总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好的观感,人是感性动物,在做抉择的时候,好与坏的观感,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打架并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卷发女平静地开口,“不要再耽误时间,如果你们二位没有新的理由可以陈述,或许该轮到其他人表明态度了。” “我已经说完了我想说的,”胡子男推开轻浮男还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态度坦荡从容,“相信大家的眼睛都是亮的。” 轻浮男被这样的态度激得更加窝火,梗着脖子逼上前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被谁不耐烦地打断:“下一个!轮着说,快点儿,抓紧时间!——胖子,到你了!” 被点到的一位体形富态的男人,愣了愣后,吞咽了一口口水,带着试探地看向众人:“我……我能不能问问,你们谁……谁是守护者?” 没有人答话,却都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才听见卷发女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因为……”富态男垂下浮肿的眼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守护者不是可以守护一个人免遭狼人杀害吗?我想问问这个守护者,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守护我——反正,反正守护者不能守护自己,只能守护别人不是吗……” “你搞清楚,”轻浮男瞪着他,“投票时间,守护者是无法使用守护技能的,只有在决杀时间里才可以。” 富态男舔了舔自己肥厚的嘴唇:“我,我就是想请他在决杀时间里守护我啊……” “凭什么?”轻浮男气笑了,上下打量他,“如果你是狼人呢?” “我不是我不是,”富态男连连摇头,两腮的肉跟着涌起波浪,“我——我是先知!”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5) 先知, 可以在抉择时间里,任意挑选一个人,查看他的身份。 对于狼人来说, 先知大约是最具威胁性的一个存在, TA不但可以为查看到的平民做背书, 使之免于遭到投票淘汰, 还可以指认查看到的狼人, 发动其他玩家将之投票淘汰。 先知这个角色, 对于平民阵营来说, 至关重要。 “我是先知, 我可以帮助大家筛选狼人,我这个身份很重要的,如果我被狼人杀掉, 平民阵营就少了一个唯一可以威胁到狼人安危的有力武器, ”富态男极力地阐述自己这个身份对于平民阵营的重要性, “所以我希望守护者能在决杀时间里守护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咱们平民阵营尽早干掉狼人——拜托了,拜托守护者一定要守护我!” 青岫看向他,这个人有着某些胖人特有的憨实诚恳甚至卑懦,庞大的身躯陷在沙发里,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枚巨大的瑜珈球。 在这个契约的世界里,每一位结契者都在使用着另一张面孔,扮演着另一个角色, 可以堂而皇之地虚伪, 欺骗,扭曲, 甚至把人性深处最隐秘最丑恶的部分肆无忌惮地展现给别人看,因为没人知道你在现实中的身份和模样。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古怪离奇的契约世界,还真是充满了讽刺与恶意。 青岫想,在这样的虚假世界里,每个参与者首先要学会的,大概应该是,不要以貌取人。 “你说谎,我才是先知——” 一个染了一头珊瑚粉发色的年轻男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富态男:“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年头还有当着真人的面儿就厚着脸皮冒充的?我才是先知!” “你——你说谎——我才是先知——我——”富态男急得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自重过大,第一下用力没能成功,反而将沙发掀出了轩然大波,坐在他两边的人被掀得东歪西倒,他身边的许译手一滑,烟盒“啪”地掉在地上。 “——我才是先知!”富态男只得一手撑着沙发背,好让自己坐得直些,“你说谎,你——你为什么要说谎!该不会——该不会你是狼人吧?!” “哈?!”粉发男难以置信地跳起来,“你他妈才是狼人!好你个死胖子,看不出来这么狠哈?冒充我就算了,还反手想顺便踩死我!你他妈——” “喂……”一个声音忽然带着几分无奈地插进来,“你们俩是真不把我这个正牌先知放在眼里啊。” 青岫闻声不由心内惊讶地望过去——像其他所有听到此言之人的反应一样,各种意味不明情绪各异的目光一起投向说这话的人。 青岫怎么也不曾想到许译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竟然猝不及防地谎冒先知? 许译一脸“这都什么人呐”地看着富态男和粉发男,理直气壮地加入了最佳演技奖的角逐。 “——哈?!”粉发男这次哈得更大声,“你他妈疯了!你有病吧?!我才是先知听见没?!” “我才是——”富态男更着急了,肥厚的手掌在自己的胸脯上拍得嘭嘭作响。 许译气笑得从鼻子里嗤出一声,看着这两人:“我这儿还正琢磨着,挑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招来狼人先杀我呢,你们俩倒是一个比一个胆儿肥,这是生怕狼人杀不到你们头上是吧?” “那如果你是先知,他们俩既然跳出来冒充你,狼人要杀也是先杀他们俩,你不是正好可以藏起身份规避风险了吗?”公主头的女孩儿看着许译,“那为什么你这会儿又敢于挑明自己是先知了?” 许译很无奈地用下巴指了指富态男和粉发男:“这二位已经争着抢着冒充先知了,我本来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仔细想了一下才懂了其中的关键。 “他们是想用这个身份谋求守护者的守护,让自己避免被票投、被狼人杀死。何况,先知最大的价值是帮助平民筛选出真正的狼人,既为了队友也为了自己。 “——所以我现在明白了,在这个游戏里,胆小是避不开风险的,先知的‘功能’不是胡乱攀咬、扰乱队友,而是,用事实说话。” 最后一句话,让三个“疑似先知”者的境界高下立判。 拥有一个靠谱的队友是一件幸运的事,青岫这时候才觉得,许译冒充先知之举绝非心血来潮,而是想稳妥了后续后才出的手。 在第一轮投票,所有玩家身份上的端倪完全不明朗的时候,只能先靠博好感让自己立于安全之地了。 “我草,你们他妈的都是戏精吗?!一个比一个会装哈?!”粉发男气得叉腰,口拙的人在这个以语言形式博弈的游戏里,实在吃亏得很,粉发男除了模仿复读机没有任何有效的办法,“我才是先知!我才是先知!我——” “这样的争辩没有意义,”卷发女提声打断他,“无谓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还有人要表态吗?” “照我看来,”胡子男忽然再次开口,“主动声称自己是先知的人,可能分三种。一种是真先知,一种是想要骗取守护者保护的平民,一种,是为了掩盖身份的狼人。所以我认为,刚才这三个人里,必然有一个是狼人。” “你才狼人!”粉发男跳脚大吼。 “我不是狼人,我是先知,我真的是先知!”富态男也急得拍胸。 许译却赞同地对着胡子男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那么现在,大家看,”胡子男托手比划了一下,“从三个自称先知的人里找出一个狼人的概率是三分之一,大于从十二个人里找三个,而且,刚才这位胖兄弟站出来要求守护者守护的时候,这个已经被怀疑为狼人的人,”说着,手一指轻浮男,“他立即就跳出来驳斥胖兄弟,并迅速将狼人的嫌疑甩到了胖兄弟的头上——大家想想,这种行径,是更像平民呢,还是更像狼人呢?” 青岫注意到了胡子男的话里暗藏了一个心机——“这个已经被怀疑为狼人的人”,这句话里他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没有指明轻浮男是被“谁”怀疑为狼人。 分明当面怀疑轻浮男为狼人的人只有他,但话经这样一说,倒显得所有人,或者至少是大部分人,都在怀疑轻浮男是狼人。 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每一个人听在耳里,下意识地会认为其他人都在怀疑轻浮男,从而极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判断,胡子男也许深谙人的从众心理。 同时,这句话本身也是在给轻浮男施加压力,且如果可能的话,能再次激怒轻浮男就再好不过了。 看来,胡子男应该是狼人杀游戏的老手,语言花招和心理诡计,运用得纯熟且不露痕迹。 果然,胡子男的话再次激怒了性格本就冲动易怒的轻浮男——这也大概是他之所以挑中轻浮男为率先解决目标的原因之一。 “你他妈跟老子死磕是吧?!”轻浮男眉眼俱戾,“我对胖子的质疑完全合理,他是真是假谁知道?凭什么守护者就得守护他?再说你不是也在甩——” 胡子男时机恰好地打断他的话:“你在对方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的前提下,想都不想就把狼人的锅扣在他头上,试问,哪个平民角色会这么不谨慎?万一误伤队友呢?万一害死了真正的先知呢?只有狼人才不需要顾虑太多,是普通平民也好,是先知也罢,杀一个就赚一个,不是吗?” 轻浮男愈发恼怒,直着脖子同他对辩起来,由于声音太大,吵得人头疼,旁边好几个人都十分不适甚至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卷发女制止了几次,但每每总在轻浮男准备熄火的时候,胡子男又适时地撩拨两句,战火就又重燃。 到了后头卷发女索性也懒得再管这两人,转而问向其他人还有什么要阐述的话。 时间就在这吵吵嚷嚷的背景音,和大家受到此干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混乱中飞快地滑了过去,忽然所有人的手机在同一时间发出了通知的提示音,大家连忙掏出手机划开屏幕,见通知框里显示着几行字: 【距投票时间,还剩5分钟,倒计时:00:04:59 说明:请在倒计时结束的同时,点击你要投票对象的头像,系统将在所有人投票完毕后,展示每个人的得票数。】 在这行字的下面,则是三行四列排列着的所有人的头像。 “要投票了!”有人惊慌地叫了一声。 “我是平民!不要投我!我是平民!”好几个刚才没阐述明白的人急切地嚷着。 “安静!”胡子男在此时又充当起了定海神针,提声喝了一句,目光稳稳地扫过或紧张或慌乱的众人,“趁着这最后的时间,大家还是各自冷静下来想一想,刚才所有人的表现大家都亲眼见着了,究竟谁更可能是狼人,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不建议在这个时间里再各自发言,现在大家最需要的是冷静思考,一旦还有人吵吵嚷嚷,只会让大家的思路更混乱——此刻开始,都闭嘴。” 然而还是有人不那么识趣地开口了,这个人却是青岫。 “我想,至少在这一轮里,我们不要把票投给‘先知’们。”青岫的声量不高,却字字清晰,年轻的嗓音让声线里透着比胡子男还要稳几分的沉定,“虽然自称先知的有三位,但鉴于先知对于平民的重要性,我认为宁可放过,也不要误杀。” 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再开口,每个人都在或专注或紧张地各自思索。 博弈类的游戏,重要的不是简单的谁干掉谁,在玩家众多的情况下,因果逻辑与整体布局,才是最终致胜的关键。 每个人都不能仅仅只考虑眼前。 十二名玩家,哪怕是冲动的轻浮男和嘴拙的粉发男,在此刻都显得很谨慎,大家相互审视的目光,透露出彼此的大脑此刻正在飞速运转。 【倒计时:00:00:01】 众人齐齐盯着各自手中的手机,点下了自己慎重掂度后选中的对象。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6) “嘀”的一声提示音过后, 屏幕上弹出了新的界面: 【投票完毕!以下是投票结果,按票数从高到低排序——】 头像排在第一位的,是那位名叫许谐的轻浮男人, 合计票数为5票, 票数的后面,展示着所有投票给他的人的头像和名字,里面包含着胡子男。 排在第二位的便是胡子男, 总共得了4票, 轻浮男许谐同样投给了他,青岫也投给了他。 青岫顺便扫了一眼富态男和粉发男的票数, 两人互相给对方投了票,而许译,则投票给了富态男。 轻浮面相的许谐面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敢相信, 愣了一愣之后,难以接受地暴吼起来:“你们他妈的为什么要选我?!为什么要选我?!我是平民!他才是狼人!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我!你们他妈的都是傻逼吗?!” 没有人应他,大家或有些畏惧、或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突然之间,许谐手中的手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提示音,在他的脸上身上登时凭空出现了十几道长且深的血口, 内脏与白骨乍现还隐, 就像是被锋利的狼爪活活剖开一般, 令他发出了惨厉无比的叫声, 体内的鲜血从这十几道血口中同时喷射而出, 在许谐的身周爆出一大团血雾,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 而紧接着, 这团不合常理的血雾就带着他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脚下厚厚的地毯上,没有留下半滴血迹。 一屋子的人被刚才这情形惊呆在当场,客厅里静得像是一座千年冷坟。 直到过了好半晌,才有人率先尖叫了一声,惊溃地大喊:“——怎么回事?!刚才——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是幻觉还是——还是他真的——真的死了?!” “当然是……真的死了。”卷发女人声音干涩地应了一句,“你们签契约的时候难道没有仔细看内容么?任务失败的话,就会死。” 好几个人脸色吓得刷白,半天发不出声音。 明白契约的规则是一回事,亲眼看见一个大活人以如此离奇惨痛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却是另一回事。这种视觉和听觉给人造成的巨大冲击,远非契约条款里几个冰冷的文字能够描述得出。 “……可以反悔吗?能不能……能不能终止契约?”公主头的女孩儿抖着嘴唇,惶张地问卷发女人,“我不想实现愿望了,我放弃,我弃权,可不可以?可以吗?” “一旦签订了契约,永不可悔。”回答她的是胡子男,眉眼间的神色也很阴郁,“你无法弃权,进入了世界后,就必须要想办法完成任务拿到筹币,就算你在世界里什么都不做,当该世界限定的时间期限到时,你还是会死。再说,每次进入世界,我们都是被幕后那股力量拉进来的,完全没有办法自主,你想不进来都不成。 “这件事,一旦开始,你就只能硬着头皮进行到底,要么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要么就是死,你没有其他的选择,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别把契约的条款不当回事,它的每一条规则,都严厉到没有一丝‘人味儿’,不是你哭一哭、求一求,它就会给你通融。 “话说回来,你想要获得多大的好处,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契约世界,倒是‘公平’得让人无话可说。” 公主头女孩儿绝望地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掌心里,半晌发出一声又闷又撕裂的痛哭。 没人去安慰她,因为彼此都清楚,走到了这一步,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无济于事。 不知是谁低声叹了一句:“那也不至于……让人死得这么惨……死前还要遭上一份儿罪……” 卷发女人唇角抿着一丝苦笑地接了这人的话,道:“幕后力量之所以让淘汰者死得这么惨烈真实,焉知不是在逼我们为了活命自保,而不顾一切地将这个游戏进行下去?大家没有发现么,这个游戏,其实就是在逼着我们于猜忌、陷害、利己的人性暗影里自相残杀,也许是我过分敏感了——我只觉得这个世界的幕后力量实在是恶意满满,它似乎想要逼出人性里最黑暗可怕的那一面。” 所以,明明可以直接以游戏为主体展开这个世界的任务,却偏偏要套上一个儿女争夺遗产的故事外壳。 骨肉相残,利益面前,往往就连血脉亲情都会变得比水还淡,何况他们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之间。 在陌生人面前,人们释放起最真实的人性来,总会少很多的忌惮。 聪明的玩家以为自己在玩弄对方,但焉知契约背后那股力量,不是在玩弄着所有的玩家。 青岫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这十二个相貌相似的手足同胞的头像。他并不在意,也没有兴趣去研究什么更纵深的人性,他只知道并确信,自己真正的手足同胞,会为了自己付出所有,而自己,也会为了他,不惜一切。 无论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到青峤。 屏幕上许谐的头像灰了下去,界面上弹出了新的提示: 【进入决杀时间,时长一小时,倒计时:00:59:59 请所有玩家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在决杀时间内,所有平民不得打开房门或离开房间,并无法通过手机相互取得联系。 在决杀时间的前半个小时,即抉择时间内,『先知』『守护者』『灵媒师』可以发动技能;『狼人』之间可以通过手机相互取得联系。 在决杀时间的后半个小时,即杀人时间内,『狼人』须通过手机共同选出一名平民杀害。】 众人没有再多耽搁,纷纷起身往楼上走,有几个站起来时脚步有些踉跄,显然许谐消失前惨烈的样子,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和精神上的刺激实在太大。 上楼的过程中,大家并没有什么交流,都只是默默地上来,走向自己的房间。 青岫和许译的房间门对门,两人一前一后地各自进屋,谁也没有看谁一眼。 决杀时间里,平民之间无法相互通话,伴侣也不行。 青岫坐进落地大窗前的小沙发里,划开手机屏幕,将界面定格在了刚才的投票结果上。 对于许译毫无前兆地谎冒先知这一行为,青岫先还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先知可以查看所有玩家身份的这一技能,对于狼人来说极具威胁,所以也必然会是狼人想要先除之而后快的角色。 如果身为守护者的那位玩家头脑足够清楚的话,首选的要守护的对象就应该是先知。 许译谎冒先知,目的正在于诱骗守护者的守护,如此不仅能够自保,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保住与他同生共死的青岫。 再看投票结果显示,许译既没有投许谐,也没有投胡子男,而是选择投了同自称为先知的富态男。 这么做,很缜密。 因为只有真正的先知才知道另两个人是假的,假先知里有一半的可能性有狼人,所以真先知将票投给假先知,才是符合真先知思路和心理的行为。 就像富态男和粉发男之间也互投一样,这两个人,九成的可能,一个是真先知,一个是狼人,所以两个人互投的心态,一是彼此间的怒气值相对于许译来说更高一些;二是和许译一样,头脑相当清楚地选择了符合常规思路的做法,以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守护者选择守护谁,和狼人选择先杀先知还是其他平民。毕竟杀先知的话,会有因守护者的守护而浪费一次杀人机会的可能。 对于狼人来说,每一次的杀人机会都不可浪费,因为他们只有三个人,“死”不起。 那么,他们会先杀先知么? 青岫垂眸盯着手机屏幕,视线在胡子男、富态男和粉发男三个人的头像上梭巡。 大概率不会。 不论哪一个自称先知的人死掉,另两个都将成为狼人嫌疑者,而这两人中也必然有一个真狼人,其他玩家谁都不傻,下一轮投票时间里,这两个嫌疑者也定会成为投票对象,冒充先知的那名狼人不可能愿冒这样的风险。 这一轮不杀疑似先知者的话,危险的就是这些和自己一样的平民了。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看运气。 青岫放下手机,偏头望向窗外的雪山,这景色有着不真实的真实感,让人时不时地产生一些混乱的错觉,不知道是人被扔进了幻境中,还是幻境被嵌进了人的世界里。 与第一个世界给人的相对真实的感觉不同。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是空间限定型的世界,任务只在这个房子里进行,因而作为背景的外部景色,看起来就成了这样的效果,既真实又虚幻,既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等待被狼人宣判死亡的时间格外漫长,青岫在窗前坐了一阵,起身再次去了衣帽间。 这一回他仔细挑了一整套还算合乎自己喜好的衣服,放在床上后便搭着件浴衣去了浴室。 浴室里有一口直接由外面引入宅内的温泉水池,冒着蒸腾的热气,倒让这个幻境世界在此刻更偏于了真实。 青岫在大理石置物台上找了半天,总算从一众芳香精油沐浴乳里找出一种不那么香的,勉强洗去了身上那股子甜腻的玫瑰香水味。 才刚洗完换好衣服,手机的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决杀时间结束,接下来是自由时间,玩家可以离开房间自由活动,您还可以: ①>>点此查看本轮被狼人杀害的玩家姓名; ②>>点此与其他玩家通话; ③>>点此返回菜单。】 结束了。 他和许译都暂时逃过了一劫。 青岫的目光落在手机屏上顿了顿,而后抬手点了第①个选项。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7) 见那页列有十二名玩家头像的界面上, 除了已经灰掉的许谐的头像之外,另一个灰掉的,是那个公主头的女孩儿许谧。 青岫从未曾觉得聊天软件上的好友头像灰下去, 像此刻眼前所见到的这般冰冷森寒,消逝的色彩就像被不可抗力抽干的生命和呼吸, 剩在这里的, 只有一具灰冷的尸体。 界面上忽然弹出的许译的头像, 瞬间打散了这股死寂之气,他那张色彩鲜活的脸在青岫的眼底充满着生命的律动。 是一记通话邀请。 许译:“死里逃……嗯?刚洗完?可以啊,心态挺稳呢小少爷。” 青岫:“……彼此。或许你该先从浴池里出来后再跟我视频?” 许译笑:“别担心,我试过了,这手机不怕水。” 青岫:“……我并没有担心这个。有什么事?” 镜头忽然拉近, 许译一张大脸顿时塞满了画面所有的角落,他隔着屏幕与青岫对视,似乎想要透过摄像头看清楚青岫平静面色下的真实情绪:“没有怪我吧?” 招呼也没打一个地就突然冒充先知。 青岫将手机拿得离自己远了些,否则总有种快要被他一口啃在脸上的错觉:“没有。” 许译笑着也将手机重新拉远,屏幕里的脸被温泉浴池蒸腾的水汽遮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就连声音都像被封在气泡里,隔着一层传出来:“机会往往稍纵即逝,而我可能是个机会主义者。” 青岫闻言愣住。 “想要拍出具有灵气的摄影作品,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善于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为此, 或许会需要采取一切非常规的方式, 付出难以想象的时间和代价, 只为了去捕捉最完美的那一瞬间。这么看来,我可能是个机会主义者。” 青峤一边为摄影机对焦, 一边笑着对他说这番话的情形,忽然由记忆中翻涌出来。 青岫看着屏幕里的人,越来越浓的水雾将这个人的面孔遮得模糊不清,当判断力不再受外表和声音影响后,一丝疑惑隐隐约约地冒出了头。 “你……”青岫刚开口,就被屏幕上弹出的一条消息打断: 【玩家许谚已邀请您加入群聊】 紧接着屏幕上方又浮出一道消息条: 【许谚:@全体成员,大家如果现在没什么事的话,不如去客厅聊聊?谁愿意谁就下来吧,我在客厅等。】 许谚就是胡子男。 屏幕那边的许译大概也收到了相同的消息提示,问青岫道:“你要下去么?” 青岫略一点头:“嗯。” 许译用手将镜头上的水汽擦去,留下了几道水痕:“那咱们一先一后。这个许谚是个老手,小心他套话。” “知道了。”青岫结束了通话,带着手机下了楼。 客厅里已经坐了三四个人,有人神色凝重有人却深藏情绪,胡子男许谚甚至还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见青岫进门,目光不由一闪:“这位小兄弟心态不错,竟然还有心情洗澡换衣服。” 其余几人的目光像刺一般,带着防备与敌意地向着青岫扎过来。 “恐怕是因为自己是狼人,所以在杀人环节才这么有恃无恐吧?!”一个瘦到近乎嶙峋的男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凶狠的目光死死盯在青岫的脸上。 “比起能令精神亢奋增益胆色的咖啡来说,温泉浴缓解紧张和恐惧的方式,也许更适合我。”青岫向着许谚略一点头,便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从容坐了下来。 许谚神色未变地笑了一下:“是啊,我需要咖啡.因来提提神,否则我还真怕自己的意志力撑不了多久。那边壁炉上有速溶咖啡,谁想喝可以去拿。” 暂时没有人动,也许不想像他一样,被人轻描淡写两句话,就扣上一顶“提高兴奋度和胆量,以备别人当面质询”的帽子。 只有狼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心虚紧张。 其他的人陆续由楼上下来,许译是最后一个,头发梢还挂着水珠,也换了身家常衣服,脚上甚至穿的是拖鞋。 “看来心态稳如狗的还不止一个。”最先下来的那几人中,一个皮肤看上去是被特意晒黑的男人,手支下巴歪在沙发扶手上看着许译道。 “人到齐了。”许谚没有理会他话中的微讽,待众人各找座位坐定,才又开口,“虽然现在不是抉择时间,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说一下各自的想法——不知大家心里对于狼人身份的猜测,有没有新的发现?” “不如你先说说看?”卷发女人看向他。 “我对这个游戏的玩法仍处在摸索阶段,”许谚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身前,神色凝重,“所以我先道个歉——为我之前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行为。”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讶地望向他。 “之前因为我不太会玩这个游戏,所以没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生怕引起狼人的注意,从而在杀人时间里选择杀掉我,就像这位一开始的担心一样。” 许谚指了指许译,既化用了他的借口为自己做解释,又提前封堵住有可能会来自许译的质疑,而且,如果其他人质疑的话,他既可以拉许译下水,又可以让他挡在前面为自己冲烽陷阵。 接着,他目光诚恳地回望大家:“但现在,到了该我起作用的时候了,我必须要为平民阵营尽己所能——其实,我是灵媒师。” “不,你不是。”不待众人听了这话后做出反应,卷发女人突然道,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你是狼人,我才是灵媒师。” 许谚先是吃了一惊,转而目光带着一种“有大发现”的恍悟,骤然一亮,有些兴奋有些生气甚至有些好笑地,伸手指向她:“出来了——你是狼人。没想到,哈哈,真没想到,这种情况竟然也会落在我的头上,我以为三个先知相争就够让人感受到狼人的狡诈阴险了,没想到这一次我竟然也能亲身体会一回。哈哈,很有趣,在真正的灵媒师面前跳出来冒充,必是狼人无疑了。小姐,我佩服你的勇气。” “你的话我原样奉还。”卷发女一字一字道。 “这种争执没有任何意义,”黑皮肤的男人仍旧支着下巴打断道,“既然你们俩都说自己是灵媒师,那么你俩告诉我们,昨天被投死的那人——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他,头上打了一吨发胶的那位,你们不是可以查看他真实的身份吗?你俩来说说看,查看结果是什么,那个人是狼人还是平民?” “他是平民。”卷发女道。 “所以昨天指称他是狼人的这位,你就是真的狼人喽?”黑皮男看向许谚。 “冒充灵媒师的狼人所说的结果怎么能信?”许谚摊摊手,“真实的结果恰恰相反,许谐就是狼人,大家并没有投错票。”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好的结果,所以,他们也总是更愿意倾向于带来好结果的人。 “那么你们三个自称先知的呢?”黑皮男又看向这边,“说一说你们在之前的抉择时间里查看的是谁的身份吧。” “我查的是他。”富态男一指许谚,众人闻言连忙看过来,由于许谚和卷发女两人的灵媒师身份之争,他有50%的概率是狼人。 “他是平民。”富态男笃定地说出了结果。 灵媒师、守护者和伴侣,在先知的查询结果里,都只显示为“平民”。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向卷发女。 许谚是平民的话,卷发女就是狼人。 “你,”卷发女死死盯着富态男,站起身先指他,又指向许谚,“你们两个,都是狼人,狼人自然要向着狼人说话。” “现在可不是你的一言堂时间。”许谚微笑。 黑皮男望向粉发男和许译:“你们俩的查询结果呢?” 粉发男早忍不得了,正要开口,却被许译抢在了前面,“我查的是他,”许译指过去,“他是狼人。” “对!他就是狼人!狼人!”粉发男激动得跳起来同许译一起指着富态男,“我查的也是他!他是狼人!他真的是狼人!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才是真正的先知,这个胖子就是他妈的狼人!下一轮投票时间大家一定要选他!他是狼人!” “你!你们!简直血口喷人!”富态男指着他和许译直哆嗦。 “哈!你演得还挺像啊!肉多会颤了不起啊?”粉发男喷着唾沫星子,“大家听我的没错,下一轮一定要投死他!” 富态男脸色大变,抖着一身肥肉冲过来,险些撞粉发男一个跟头,但鉴于游戏规则规定了不许互相伤害,只得强忍着攥起拳头,同粉发男吵在一起。 许译似乎懒得听这些人吵吵,趿拉着拖鞋往客厅门外走,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离去,有人径直上楼回了房间,有人则还逗留在一楼。 青岫站在大厅里,看了眼那座描金镶钻的大座钟,时已近午,一股饭菜的香气不知从哪个餐厅里传了过来。 “这边。”忽见卷发女在一间餐厅门口冲他招了招手。 青岫走过去,见厅内已坐了三四个人,许译也在其中。 餐桌上不知几时已摆上了午餐,卷发女随手指了个位子给青岫:“坐,咱们边吃边说吧。” 这位子正好在许译旁边,青岫才刚走到近前,许译已是替他拽出了椅子,还问他喝不喝红酒。 估计幸存的所有人里,也就只有他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品红酒了,甚至还伸长胳膊去够了一碟子冰块过来,一连往杯里扔了四五块,一缕淡淡的香气伴随着这记动作飘过来,青岫不由抖了抖睫毛。 和他用的是同一款香味的沐浴乳。 卷发女手里捏着银叉子,却似乎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目光在在座的几人脸上打量了一回,说:“我想,关于谁是狼人,现在其实已经挺明显了不是么?”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8) “狼人, 是那个留胡子的许谚,和胖子许诞。”卷发女说道,“我是真正的灵媒师, 我查看的许谐的确是平民,而两位先知——尽管其中一个是假的, 但都指认许诞是狼人,可见其中那个真先知的查询结果就是如此。” “可是我们又怎么能确定你不是狼人呢?”一位留着BOBO头的年轻女人道,“虽然有两位先知指认了许诞是狼人, 可万一这两个都是假的呢?一个是真狼人,一个是想要得到守护者守护的平民, 他们要么希望真先知死掉, 要么并不在意真先知的生死, 只想着自己能活。” “所以这么看, 胖子和胡子也有可能真的是先知和灵媒师。”黑皮男直白地看着卷发女。 卷发女默了默,半晌才道:“希望你们想明白,我和许谚之间, 必然有一个人是狼人, 身为狼人的那一个, 至少在前面几轮的决杀时间里,是不会杀死灵媒师的,因为狼人不可能杀自己人, 被杀的肯定是真的灵媒。 “所以,我大概率能多活一段时间, 而下一轮极可能会被杀死的, 就是你们这些平民。 “别忘了, 这里面,还有一对伴侣, 伴侣同生共死,不管是你们其中哪两个,你们,就不怕下一轮会被狼人选中么?” “那照你的意思呢?”黑皮男问她。 这一句却反而把卷发女给问住了。 既然她无法自证自己是真的灵媒师,那么现在把大家纠集在此,想要劝说大家集中投票给胡子男许谚或胖子许诞,就成了一件尴尬的事,因为大家并不能相信她,尤其她所自称的身份还特殊,大家一个判断错误,就有可能因此票死了真正的灵媒师。 所以碍于这个身份,以及同类型的先知身份,大家如果不票她,同样也不会轻易去票许谚和许诞。 想明白这一点,卷发女有些无奈,摸出一支女士香烟来点燃,重重地吹出一口烟气。 “我们谁都不想死,”烟雾中的她眼神有些迷离,“我们每个签了那古怪契约,并进到这鬼地方来的人,都有不能死的理由。 “我的女儿才三岁……才三岁就患了白血病……我需要钱,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在医院里等着我。 “我并不是想卖惨,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里,有人在现实世界中的处境可能比我还要艰难绝望,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该在此时此刻慎重思考,对么? “尽管在这些幻境世界里,我们的外表都和现实不一样,但有句话说得对:相由心生。一个人是否真的良善,是否真的在说实话,是可以从他的言行神态和为人处事里看出来的。 “那个许谚和许诞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说过什么样的话,大家从始至终都看在眼里了,就算我无法自证,就算你们不敢轻易相信我的话,也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分析——如果不投他们中的一个,又要投谁呢? “我?粉头发的那一个?还是这位好心态的帅哥?我言尽于此,只希望大家在下一轮开始前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许谚或许诞,如果决定了要投这两人中的一个,就请用手机发消息给我,我们统一一下人选,免得分散票数。” 卷发女说完起身,向着大家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餐厅。 余下的众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边沉默地吃饭边各自深思。 好心态的帅哥许译吃得最快——别人刚才在说话时他一直在吃,此刻吃完喝光,起身趿拉着拖鞋走了。 青岫倒数第二个离开餐厅,并没有上楼去,第二轮的游戏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即将开始,他打算就留在一楼,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茶室里似乎已经有人在,青岫绕开这个房间,沿着摆满艺术品和古董架子的长廊,在拐角处发现了一扇门。 压下门把手,轻轻推门而入,装潢奢华的皮草风房间里,竟已经先有了一个人在,独自霸占了整条长沙发,整个人放松地靠坐在那儿,嘴里还叼着一支雪茄。 听见开门声,这人抬眼看过来,和青岫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是一怔,青岫转身便要立即离开,却听他笑了一声:“进来吧,这儿没事。” 青岫回身,视线飞快地扫过整个房间,在东墙一角看到了一扇不知通往何处的门,难怪许译胆子这么大,不怕被人看见他俩共处,就是突然有人要进来,其中的一个还可以迅速从那一扇门离开。 青岫回身进房,顺手将门由内落了锁,看向沙发上姿势都没变一下的懒洋洋的许译。 “坐,正好咱们聊聊。”许译用下巴示意。 青岫缓步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并没有理会他推过来的烟盒:“你打算投谁?” “胖子。”许译没有任何犹豫,“他是狼人。” “怎么证明?” “直觉。” “……” “开个玩笑。但我相信你也这么认为。” 青岫没有否认,只是问他:“那么许谚也极可能是狼人,为什么不投他?他比许诞更富心计,还有煽动性。” 许译牙齿咬着烟嘴,脸上摆出一记没有什么灵魂的标准笑容:“因为我是‘先知’。作为一名‘真’先知,我百分百‘确定’胖子是狼人,我已经在抉择时间里查看了他的身份,所以我必须要投他。” 青岫明白了他的意思,先知既然已经确认了谁是狼人,投票时不投这个人才不正常。 只是,胖子许诞是狼人的这一推断,都是两人的主观猜测,尽管他的言行有着许多漏洞,也不能排除他只是弄巧成拙,或根本就是思路混乱的一个真先知。 像是看出了青岫的思虑,许译向前探了探身子,将两肘架在膝上,被角色赋予的那双风流浪荡花心大少款的眸子,此刻直直地盯进他的眼睛里。 “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除非本就以行骗和演戏为生——会很少直视对方,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绝对没错,说谎的人会担心你看穿他,所以他会尽可能地避免和你进行眼神接触,或一触即离,或飘乎不定,或总往下看,”许译的瞳孔里映出青岫目光平静的脸,“想想和那粉头发进行争执时的许诞的目光。” 青岫脑海里瞬间回放出许诞当时的神情,看上去又惊又急,一张胖脸胀得通红,目光不住地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努力让大家相信他的话,所以需要不停观察大家神色的样子。 但他绝少与粉头发的许谈对峙一般的对视。 一个心虚的人或许不怕与不明真相的群众对视,但多半会怕和知道真相的当事人对视。 “再回想一下粉头发又是什么样的表现,”许译逐步引导着,“如果一个人在自己说的是真话、并很清楚对方说的是假话,且需要面对面对峙的时候,通常都会直视对方,狠狠瞪着他,以增加压迫性和攻击性。” 的确,粉头发当时几乎快要用眼睛把许诞活吞了。 “还有一点,”许译重新向后仰靠回沙发里,“是情绪。情绪这种生理反应,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产生得非常快,很难作假。 “尤其是‘惊讶’这种情绪,来得特别快,但如果是假装出来的情绪,出现的速度就会比真实的情绪滞后一点。 “在许诞自称是先知的时候,粉头发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可在粉头发跳出来反驳许诞,并说自己才是先知的时候,许诞的惊讶情绪却几乎没有,而是直接就转到了愤怒,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目光和情绪,这两点,许诞的表现都不正常,再加上,一个真先知的正常思路,肯定是先查验冒充先知的人的身份,他却没有选我和粉头发中的任何一个,反而选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查验。 “当然,不排除他也认为那个胡子男看上去很可疑这个原因,只是单凭前两点,他是狼人的可能性就已经很高了。” ……这个人。 你以为他在玩烟盒,实际上他连别人的眼神情绪都观察到了细致入微。 你以为他是凭直觉,他却用微表情和心理学给你证客观。 但青岫不得不承认,和这样思路清晰理智冷静的人做队友,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看见青岫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了松,许译也松了松自己的眉尖,把烟叼进嘴里,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吹云呵雾。 “既然三个自称先知的人里,有一个必然是真先知,许诞的种种表现又极具狼人的嫌疑,而粉头发的许谈又将其指称为狼人,那么,许诞是狼人,许谈是先知,基本已可以确定。”青岫接着许译刚才的话往下道,“如此一来,被许诞指称为平民的许谚,也几乎可确定是狼人。” 狼人跳出来谎称自己是先知的原因,一是为了骗守护者不去守护真正的先知或其他平民,二就是为了借着先知的身份和技能,为自己的狼队友背书,把他们指为平民,以避免投票环节被票出去。 “所以我们这一轮投许诞,下一轮投许谚。”许译说着捏下烟来,轻轻吹出个烟圈儿,“不过,你我的死亡概率并不会因此降低,危险可不仅仅只来自狼人阵营,有时候,那些思路不同、观点迥异的队友们,往往比狼还难防。” 青岫垂眸听着,直到发现一个圆滚滚的烟圈儿憨态可掬地向着自己的胸口飘过来,距离越近越稀薄,一路扩散放大,在撞上胸口的一刹那,散成了一个颇似心形的轮廓,转瞬便消弥无踪。 青岫抬眼看向面前这个烟圈都能吐得这么骚气的家伙,这家伙却正毫无所觉地往桌上那只翡翠烟灰缸里弹着烟灰。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9) “不过你暂时放心——虽然我必须按照一个真正先知的正常思路, 在第一轮查验身份时,先得选择查验‘假冒’先知的人的身份,才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也因此没有办法在第一轮就保你,把你指为平民,”许译抬眼, 凝视向青岫的眼睛,“但我事先有把握, 下一轮的投票你会是安全的,因为我和粉头发两个先知, 都指定胖子是狼人, 没有人会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弃他而投你。” “我知道。”青岫从始至终都了解许译的思路,所以并没有因为他一系列的骚操作而产生过疑虑。 许译笑起来, 虚假的皮相下, 眼波却鲜活而有温度,甚而还带着力道,使得望进青岫眼里的目光更增了几分实质感, 让青岫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 这人的目光正在自己的瞳孔里跳踢踏舞的古怪念头。 抖了抖睫毛,将这两道极具撞击感的目光阻断,感受到了他的抽离后才重新抬眼, 见他又已将烟懒散地叼进了嘴里。 “胖子最大的失误,就是不该弃我和粉头发的身份不查,反而去‘查’一个暂时看起来不相干的人的身份。”许译道,“如果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胖子下一轮必然出局。 “许谚大概率是第二个狼人。许谚是狼人的话,卷头发的女士就是真的灵媒师。 “我们要格外注意的, 是第三个狼人。就目前其他人的表现来看,没有特别反常和突出的人物,那么这第三个狼人,要么心计足够深,藏得足够好,要么就是想要‘无为而胜’,尽量降低存在感。 “遗憾的是,现阶段我们很难找出这第三个狼人,只有在人数越来越少的时候,我们才能把嫌疑人的范围缩小。所以目前来说,我们要做的,一是取得平民阵营的信任,不在投票环节被票出去,二是不要吸引狼人的杀意。” “这一次如果将许诞票出去,粉头发极有可能选择查询你的身份,”青岫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尖轻轻地点着掌下有些发凉的皮料,“而你是平民的身份也必然会被他叫破,因为他需要确立自己是真先知,以此来博得守护者的守护。 “这种情况下,你身为伴侣之一的可能性,将在其他人心里大大提高,因为伴侣也是极需守护的角色,那么紧接着的第三轮决杀时间,你将极可能成为狼人的目标。 “所以我们必须在第二轮的投票时间里,就要早早布局,提前规避风险。而规避风险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一定要让守护者相信,你才是真正的先知。” “你有什么建议么,小少爷?”许译笑着,再一次向前探探肩,将两条小臂支在双膝上,很有些专注地望进青岫的眼睛里。 踢踢踏踏。 …… 第二轮游戏,在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剩余的十名玩家,重新围坐到了客厅的沙发里。 “不管怎么样,我才是真正的先知,这一轮我会投给这个死胖子,他百分百是狼人,你们最好听我的,这一轮所有人都投他,让他死!”粉发男直指胖子许诞,眼睛里冒着火,毫无犹豫地表达着在现实世界里永不可能当众展现出来的凶戾。 “你说百分百就是百分百?我还说你百分百是狼人呢!”许诞的面孔虽冲着粉发男,目光却不肯对上他的目光,“你,还有这个小子,”一指许译,“你们俩会玩儿得很,你们根本就都是玩这个游戏的老手!” 看见粉发男张嘴要回击,许诞慌忙提高了音量,把粉发男已经出口的几个字力压下去:“你这个狼人冒充我,上来就想先把我咬死!”转而再一次指向许译,“而你!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一定是伴侣中的一个,自称先知不过是为了骗守护者的守护,这样你就能保全自己和另一个伴侣的性命——你们两个都是假先知!” 许诞望向其他人,见有人冷眼旁观,有人面现犹疑,便转向这几个犹疑的人:“他们两个一定是老手,他们有充足的经验,一起先把我咬死了,都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已!各位——你们想想看,就算我不能自证自己真的是先知,他们两个也一样啊! “我们三人,各有三分之一的概率是真先知,如果非要从我们三人中选一个票死,不小心杀掉真先知的机率很大,而谁都清楚先知的技能对平民阵营有多重要,照理说,就算不能确定谁是真的,也不该先从我们三个人里选人来投。 “可是许谈这个混蛋!他却咬死了一定要先投我,这证明什么?这证明他就是狼人!只有狼人才会迫切地希望杀死真先知! “各位,请一定要仔细想清楚,千万别上狼人的当,现在我们剩下十个人,除去两个自称是灵媒师的人中的一个,九个人里有三个是狼人,三分之一的概率啊! “如果能保障真的先知活下去,那么他每次查看身份时,就有三分之一的机率查到谁是狼人,这对我们平民阵营太有用了! “各位!大家!请一定要慎重考虑,顾全大局!如果你们仍然不能完全相信我,那我——那我这一次投票给我自己,总行了吧?!我不投你们任何人,总可以吧?” “既然你这么勇敢,”许诞话音落时,率先搭腔的竟是许译,见他微笑着道,“那不如我们两个赌上性命做个实验,如何?” 众人齐齐地看向许译。 “我确认你是狼人,而你猜测我是伴侣中的一个,”许译的目光如鹰爪一般,牢牢地攫住胖子许诞那对充斥着血丝的眼睛,不让他避开,“那么我们拿命赌一次。 “一会儿投票的时候,所有人投给我,如果我死的时候另有一个玩家跟着一起死了,证明你说得对,我是伴侣中的一个;而如果我死的同时并没有第二个人跟着死,那么你就痛快点儿——自杀吧。 “规则只说了不允许玩家之间互相伤害,但没有说不可以自杀。咱们这些人应该清楚,进入这个超自然的诡异世界之前,我们与幕后力量签订的那份契约,实质就是‘对赌’。 “那么你我两个不妨也来这么一次对赌,你赌我是伴侣之一,我赌你是狼人。如果我不是伴侣,你输,你赔命;如果我是伴侣,我输,我不但自己赔命,还赔上另一半的命。 “两种结果我都得死,而你只在输掉的时候才会死,怎么看你都不吃亏。如何,敢不敢赌?” 许译唇角噙着笑,直直地盯着胖子许诞,这目光哪里还是什么踢踏舞,几乎要把许诞的视网膜割成碎片。 许诞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个搏命之徒,如此疯狂,如此咄咄逼人! 所有人都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许译引领着,齐刷刷地盯过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豁出命来应下这个疯狂的对赌。 许诞的胖脸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滑,一如他此刻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赌吗?”许译不给他细思对策的机会,加重了语气向他持续施压,“敢不敢赌?你瞧,大家可都看着你呢,就等你一句话了。赌,还是不赌?” 青岫有些佩服这人。 这几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在说“大家都等着盼着你去死呢”。 这种“你不死就是我死”的残酷情况下,谁都希望别人先去死,好让自己能多活几轮。 这话谁听着不心凉? 许诞终于被许译逼得撑不住了,攥紧着拳头的胳膊僵硬地乍在身体两边:“我不赌!我是先知!我凭什么要白搭自己一条命?!” “怎么是白搭呢,”许译双臂抱起怀来,好整以暇,“如果我是狼人的话,那你肯定是平民阵营,你这就算是借着这个赌约带走一个狼人,一换一也值了,相信其他人也不会反对的,不如大家举手表决一下……” “不!我不同意!”许诞急怒地打断许译的话,“我的命凭什么让别人来操纵!” “如果按照这样的赌约内容,既然许译怎么都是死,就不必占用一次投票的机会了,不如直接自杀。”说话的是青岫,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窗外连绵高耸着的青白相间的雪山,在他身后铺出冷钻般的雪光,“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同时死亡的话,许诞以命赔命,若他不肯履行赌约自杀,那么在接下来的投票时间里,我们可以将他票出去。” “你——”许诞气得浑身的肉都在颤,哆嗦着指向青岫,“我跟你什么怨什么仇,你要这样逼我死?!难道你是狼人?所以你才要把我这个先知逼死,是不是?!” “你急了啊,许诞。”许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过来,“你不是很笃定我是伴侣中的一个么,如果我真是伴侣,你就不会死,按理说你应该不怕和我赌啊,怎么,你连自己的判断都不相信? “还是说,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先知——而如果你不是先知,那么不管我和许谈谁是先知,你都只能是狼人无疑。 “所以你怕我是先知或是普通平民,这样的话只要我死,你就很可能会被大家票死,所以你不敢和我赌,是不是?所以你是狼人,是不是?” “我是先知!我是先知!我只是不想死而已,这有错吗?就因为我不想死,我就是狼人吗?!”许诞歇斯底里,看似理直气壮反驳对方的脸上,一丝恐慌在眼底悄然蔓延。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0) “如果你是先知, 那可真是平民阵营的不幸。”许译靠进沙发里,搭起腿来看着他,“在没有查验过我和许谈身份的情况下, 就把我俩一个指为狼人,一个指为伴侣,看样子你是一点儿都不怕误把队友诬成狼人被票出去,也不怕暴露了伴侣,让狼人来杀一带一。 “显然你还没有弄清楚,守护者之所以可能选择守护先知, 是因为先知对平民阵营有用处, 但如果先知是一个随时能把队友拉来垫背,更根本不懂从双方人数的长远大局考虑问题的猪队友, 那么守护者还有什么必要守护这个没脑子的先知? “游戏既然分阵营,阵营就代表着共同利益,平民的共同利益, 就是必须保障人数多于狼人阵营, 自相残杀等于自杀,而你的行径, 无异于正自砍手脚,什么样的人才会自砍手脚? “——两种人, 一,头脑混乱, 不分敌我, 逮谁坑谁的猪队友;二, 目的就是为了砍死平民的狼人。许诞, 你是哪一种?” 许译的这番话一针见血辩无可辩,许诞被噎在当场, 额上的汗瞬间密密地冒出一层,嘴里只能不断地说着:“我是先知,我真的是先知,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是先知……” “我们不需要一个随时会杀队友的先知。”青岫的声音轻且淡,像是山尖上簌簌掉落的雪,“值得守护者守护的先知,不仅应能为平民阵营查验筛选狼人,更该在真相很难证实的不利情况下,有揭穿并剔除狼人的勇气和能力。想要获得唯一的保命符,总得体现出你的价值。” “他说得对,”黑皮男开口,“猪队友的杀伤力比狼人还他妈大,好歹狼人是瞄准了点射,猪队友他妈的是蒙着眼扫射!” “而且我也不认为许诞是先知,我觉得他是狼人。”BOBO头的女人说。 “我真的是先知!我真的是!你们相信我!”许诞急得竟是哭起来,“我,我只是一时着急才说错话的——我没想那么多——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下回肯定不会再这么鲁莽了!求求你们,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么说,你对许谈和许译身份的指称,都是未经大脑乱说的?”青岫忽问。 许诞有些犹豫,不想承认自己未经大脑,却听许译的声音又一字一字地递过来:“想好了再说。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是让他想好,可这“最后一次机会”的紧迫感让许诞张惶起来,连忙颤巍巍地哑着嗓音道:“许……许译的身份我的确不能确定,但——但是,许谈一定是狼人!他一定是狼人!因为我是真的先知,所以许谈一定是狼人!” 许译与他打赌时的强势,和几乎没有辩驳余地的分析质询,让许诞彻底心生惧意,他不敢再拉扯上这个人,他怕他了。 对乱咬人的狗,不打则已,要打,就打得它再也不敢对你张口。 而许诞却必须要咬住许谈——那个看上去没什么心机的粉头发许谈。因为他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活命机会,这一次,不是许谈死,就是他许诞亡。 粉发男许谈被他咬得暴躁,脸红脖子粗地正要反诘,却被一直未发一言的胡子男许谚打断:“许诞,你都没有查验许谈的身份,有什么理由说他是狼人?就因为你说自己是先知?但这个理由同样可以被许谈拿来用,除非你能拿出证据,或者,就算没有证据,起码也得有能说服我们的理由。” 许诞有些懵地看着他,像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嘴里喃喃地道:“我……我查的是你……你是平民,如果我查对了,就说明我是先知啊,你是平民,我是先知啊!” 许谚苦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大可以把你我都当成是狼人,这样,你谎称我是平民也在情理之中。” “那……那怎么办?”许诞不明原因地被彻底打断了思路,只剩下了慌张和无助,“可我就是先知啊,你就是平民啊!” 许谚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让他冷静,随后转向其他人:“希望大家不要主观和意气用事,我们可以做个客观分析——许诞,许谈,许译,他们三个人里头,肯定有一个真先知,这一点,大家应该不会有什么疑问了吧? “那么另两个人的身份,就会分为两种情况:要么,一个是狼人,一个是平民,要么,另两人都是狼人,而后者这种情况是几乎不可能的。 “并且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可能存在另两人都是普通平民的情况。就像许译所说,除非是脑子不清楚的平民,否则不可能冒着误杀先知的风险,上来就乱指一个人为狼人,更何况是两个这样的平民。 “那么我们就来看唯一的那一种可能——三个人,一先知,一狼人,一平民。如果许诞是平民,另两人中的那名先知,是不可能指称他是狼人的,所以,许诞不可能是平民。 “如果许诞是狼人,那名先知指称他为狼人无可厚非,如果许诞是先知,那名狼人指称他为狼人同样在情理之中。 “但,剩下的那一位平民,在无法确认其他两人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又为什么会指认许诞是狼人呢? “去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答案反而极可能是看上去不太可能的那个选项——如许译所说,这是个要么脑子混乱,要么自私到极致的平民,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但大家来看,许译和许谈这两个人,哪一个像是脑子混乱的人呢?” 话音落时,好几个人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向粉发男许谈。 这个人一直以来的表现的确有些无脑,是典型的一根筋,心眼儿里认准了一个人,就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人,除了跳脚骂人说不出任何有用的指证或自证,甚至直到现在,他好像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许谚在把矛头往他头上指。 但许谚的重点却并非在“无脑”这一选项上,那顶“自私”的帽子,才是他想要扣给许谈甚至许译的。 极致的自私比单纯的无脑更可怕,一个有想法的极度自私者,简直就像狼人一样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把队友拉过来当他的肉盾,替他去死,何况还有可能是两个这样的自私者。 看了眼这个一脸坦然侃侃而谈的许谚,青岫想,这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他没有把许译或许谈直接推断为狼人,却给他们定了一个不啻于狼人危险程度的猪队友的罪名,这个猪可不是家猪,而是豪猪,浑身是刺,无差别扎人。 他说三个人里只有一个是狼人,却巧妙地把平民拗成了同样会伤人的豪猪,手里本来仅有的一把杀人剑,口灿莲花地变成了两把,分别刺向了许译和许谈。 更妙的是,他化为己用的,还是此前许译用来质询许诞的那番话,真是借力打力。 就算许诞在这一轮被作为狼人票出去,只怕在决杀环节里,守护者也失去了对许译或许谈的信任,不再对先知疑似者进行守护,狼人将有极大的概率成功杀死先知,同时,他还分化了平民阵营,让形势更利于狼人。 此刻,许谚带着几分轻松地摊了摊手,眸光熠熠地逐一扫视过众人的眼睛:“所以,这三个人里究竟谁是真正的先知,还真不好说,但谁是平民,我看还是挺明显的。” “平民”两个字被他咬得发音古怪。 粉发男许谈早已按捺不住暴怒地跳起脚来:“我放你妈的屁!老子是先知!死胖子才是狼人!我查验了他的身份,他他妈的才是狼人!” 然而这样的话语并不能触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无凭无证无理无据,是根本无法在这样一个以语言花招和心理诡计为主的游戏里,博得丝毫信任的。 眼看着众人眼里的思量越来越多,疑虑越来越浓,许译忽然笑了起来:“很精彩的分析,很有迷惑性的发言。首先感谢你对我智商的认可,但我更想听你夸奖我的好记性。 “我的记性好在哪儿呢?那位守护者朋友,我替你记得许诞曾问过‘谁是守护者’这种诱人暴露身份的问题,如果你是一位不那么谨慎的、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的人,说不定就会因此形于色、失于口,引来杀身之祸。 “还有那两位伴侣朋友,我也替你们记得,许诞这个自称先知的人,毫不在意地随口就当众揭露了伴侣的身份,虽然他是指在了我的头上,可谁敢保证他以后不会恰好对你们也做出这样的事?那个时候,你们可就危险了。 “唔,还有疑似灵媒师的这位女士,我也替你记得,如果许诞是先知的话,被他指称为平民的许谚就是真正的平民,而你,好像就该是狼人了吧?” 听着许译不紧不慢,像是阳光下懒洋洋流水般的声音,青岫想起在雪茄室里,他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共同的阵营,代表着共同的利益。然而狼人杀游戏的规则却决定了,共同利益的实质,是个人的利益。 每一个玩家是为了自己活命,才会期望自己的队友尽量活着,在彼此身份不明、随时有可能被骗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只能是自私的。 自己的命高于一切。 所以,当有人对你所在的阵营进行点射式打击的时候,你要想办法将其危险性上升到群体打击,让你的阵营与你同仇敌忾。 而同理,当有人想用群体打击,让你的阵营对你同仇敌忾的时候,你就一定要化整体打击为精准的点射式打击,然后一个一个地打击过去。 不是只精准地打击其中一个,而是精准地一个一个,整体打击一遍。 这个游戏里的人都是自私的,危险没有精准地落在自己的头上时,集体主义还在,但一旦落在自己头上,集体主义顿时就什么都不是。 你得让他们每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危险,让他们无暇去顾及什么同一阵营,什么共同利益,让他们迫切地想要,先解决掉自己面临的性命之危。 这个许译,似乎见多了人性百态。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1) 而此刻, 胖子许诞因许译的话焦急欲辩,胡子男许谚则面无表情地盯着许译。 许译却没有给许诞插言的机会,一抬手指向他,所有正注视着他、听他说话的人的目光, 下意识受到了这记动作的引领, 不由齐齐地看向许诞。 这让许诞猝不及防地顿了一下,而许译则就势继续往下说:“更为奇怪的是, 许诞竟然放着另两个自称先知的身份不查, 去查一个暂不相干的人, 而后反过头来, 凭空指控这两人一个是狼人,一个是伴侣之一,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真先知应有的逻辑。如果说, 以上种种皆是许诞的无心之举,那这无心的次数, 也未免太多了些。” “巧合太多即有心。”卷发女语带深意地跟了一句。 “而如果给许诞代入一个狼人的身份,这些离奇的巧合, 就全都合乎了逻辑,在情理之中。”许译说着,忽然向着许谚一笑, “至于许谚所说的, 我和许谈两人之中的那个看似行为不负责任的平民…… “归功于我的好记性——这个平民之所以指称许诞为狼人,难道不是因为,第一轮投票的时候, 许诞投给了他? “难道不是因为许诞那种种‘巧合’、‘无心’的可疑之举,从而判断他为狼人的?” 许译说至此处时, 青岫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问向粉发男许谈:“你是真的认为许诞的这些行为很可疑么?” 语气里似是很不相信许谈有这样的判断力。 许谈下意识且恼怒地立时道:“废话!他就是狼人,能不可疑吗!我他妈才是先知!我验了他了!他就是狼人!” 青岫没再说什么,许译看了他一眼,压了压险些翘起的唇角,打断了许谈还在吵嚷着的话,重新架起二郎腿来,摆出个身正不怕影歪的姿态:“答案已是显而易见,所以这一轮的投票,我就挑明了——我会投给许诞,因为我就是先知,我查询过他的身份,他,是真正的狼人。” 说完,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他其实并不喜欢说太多话,因为多年的人世沉浮教会了他,多说多错,祸从口出。 可眼下却也没有办法,狼人杀这个游戏,本来就是靠语言技巧和心理战来自保求胜的,有时候比起清者自清、以不变应万变,人们处在高压之下,只会更容易受到语言和心理的影响。 在这个游戏里,谁能主导话语权,谁才不会被动等死。 何况……身为伴侣的角色,总得有一个出头冲锋陷阵,两人一对儿闷葫芦,那就只有受死的命。 余光里再次瞟了眼坐在那里静如雪峰的自己的那位同伙,不由在意念里勾起了唇角。 这位小少爷可也不是个被动等死的闷葫芦,心里门儿清。在雪茄室里商量对策的时候,这位缜密周全地想到了对手所有可能会利用的点、会说的话,他还会见缝插针推波助澜——想想那会儿酷着一张脸让他直接自杀的样子……啧啧,莫名带感。 许译琢磨青岫的时候,青岫的思绪也在他身上掠了一下。 这一番打赌自证、孤立对手、吓唬队友、针锋相对、连消带打、言词攻击配着动作辅助,心理对战搭着眼神施压——从头到尾唱作俱佳的骚操作下来,许诞已没有翻身之机。 且这个家伙还顺便在把“平民”的帽子摁在许谈头上的同时,又将他从狼人和“无脑自私坑队友”的污名陷阱里拉了出来。 两个人在雪茄室里商讨出的应对方案,被这个家伙挥洒得淋漓尽致。 忽然有一丝庆幸,幸好,这个家伙是队友,而不是对手。 许译那一番话说完,粉发男许谈的情绪已经是跟着变了好几次。 他虽肠直嘴拙了些,但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许译话中的意思是把他指定为了平民!正心中冒火想要回击,又听到许译最后摆明旗帜地说要投票给许诞,心火就又降下去了点儿。 比起回击许译,许谈当然更在乎许诞死不死——作为真正的先知,他比谁都清楚许诞是个狼人,所以必须要在这一轮把他票死,否则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许谈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票死许诞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许译,暂时还不能把他怼毛了,否则这傻X一气之下反过来和许诞一起陷害自己,那实在得不偿失,不管怎么样,先把许诞票死,其他的事,随后再说! 许谈于是冷着脸跟进:“我也会投胖子!大家最好相信我,胖子就是狼人,这一把必须把他票死!”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平民小弟在先知大哥的引领下指哪儿打哪儿……然而已不待他有时间重建自己的先知形象,听得那个背对着落地窗坐着的年轻小子开了口:“时间已经不剩下多少,投票吧。” 许谈已经顾不上其他,夜长梦多,连忙掏出手机就要点开投票界面,却被一个臃肿的身影撞过来,手机脱手飞了出去。 “我不是狼人——我是先知——我是先知啊——”许诞崩溃了,歇斯底里地狂吼着,飞扑向每一个拿着手机的人,企图阻止这些想要杀死他的手。 许谈被他撞得连滚带爬,边骂边去捡自己的手机,其他人被许诞疯狂的样子惊得四散闪避,许诞像是一头疯了的牛般,照直向着仍坐在那里的青岫冲了过去,只是人还离着十几步远,就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一条长腿横里一绊,整个人顿时因着强大的惯性向前飞了出去,而后轰然拍落在地,准准地趴伏在了青岫的脚边。 一只拖鞋跟着底儿朝上地落在了不远处。 场面为之一静,众人抓着手机纷纷往远处站了站。 许译将光着的脚踩在厚软的地毯上,神色平静地看着许诞,声音却有些低沉:“有理说理,没理哪怕抹把泪卖个惨,比你发疯扑人有用,伤着了小朋友,违反了规则,你照样是个死。” ……小朋友……端坐如山的青岫额角小青筋直想跳,原以为忍过了小少爷就是晴天呢。 “没时间了,立刻开始投票吧!”这声吼来自那名瘦子男,见他一指点向自己手机的屏幕,还像使用遥控器一般,将前端指向正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身的许诞。 其他人也没有再耽搁犹豫,在许诞崩溃的哭嚎声中,投票得出了结果。 许诞,9票,全票投中。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一大团血雾中炸响,每一个人都避开视线不忍去看,就连许谈,都低着头僵立在那里,紧紧攥着手机的手上,青筋因过度用力而暴起。 【进入决杀时间,时长一小时,倒计时:00:59:59 请所有玩家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 众人沉默且僵硬地慢慢向着客厅外走,忽听那名黑皮肤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你们两个自称先知的人,准备查谁的身份?” 许谈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来,狠狠地瞪向许译:“这一次当然要查这个傻X!你等着吧!” 许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三个自称先知的人里,包含一先知,一狼人,一平民,这是刚才大家已经达成的共识,你既然前头认定了许诞是狼人,那么从你的角度来说,我应该是平民,你查我干什么?看样子,不是真的先知就不会意识到——先知每一次查询别人身份的机会是很宝贵的,这个机会应该用来去排查狼人,而不是平民阵营窝里斗。” “你他妈——我才是——”许谈怒道,正要继续,却被走在前面的青岫出言截了去。 “我不知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真的先知,”青岫语无波澜,头也未回地道,“不如这一次再挑同一个人一起查一下身份,将结果各自写在纸上,而后同时亮出来。 “如果你们的结果相同,对平民阵营来说也算好事;如果结果不同,也有助于我们分辨你们两个谁才是真的先知,尽早结束你们之间的争吵。 “那么,你们准备选谁来查身份?” 许译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声,迈腿一步三阶地往上赶了几步,瞬间就到了青岫的身边,一歪身,半边肩膀向着他的肩膀压过去,迫得青岫也不得不偏着身子,微皱起眉尖盯着他。 “我记得,刚才小朋友你建议我直接自杀来着,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是狼人?”许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听得出来的狠劲儿,“有助于分辨谁是先知——然后就杀掉是不是?行啊,如你所愿——这次我就查你了。” “行,就查他!那我们就等自由时间的时候一起亮明结果!”许谈的思路已陷在青岫的话里。 其他人已来不及说些什么,众人走得再慢,此刻也已上到了二楼,各自紧张且沉默地开门进房。 青岫站到落地窗前,望向远方那似乎没有边际的无穷雪山。 这些与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虚幻景致,如果不以人命来点缀的话,甚至能让这整个离奇的幻境世界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可惜,那份诡异的契约,本质就是诱人以命为代价,去满足自己的欲,实现自己的念。 青岫将刚才投票环节里在客厅中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尤其是他和许译事先商量好的那些话的内容,和插入的时机,以及不动声色观察到的其他众人的微小神色,确认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破绽后,才坐进了窗前的小沙发里。 按照自己和许译的分析和推动,这一轮的决杀环节,他们两个,连同许谈,大概率都不会被狼人选中杀害。 许译极大可能会受到守护者的守护,而自己这个表现得更像狼人的人,留着可以混淆平民阵营的视听——如果两个先知的查询结果不一致的话,说不定还能引发平民阵营窝里斗,自己人就把真先知给票死了。 许谈大概能活的原因,差不多也是如此,而且比起去杀有一半机率受到守护者守护的许谈,不如去杀一个百分百无人守护的普通平民,反正都是要杀。 当然,三人都不会被狼人选中的概率也并非百分百,如果狼人就是要拼一下概率也要先弄死先知或是他青岫,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人事已尽,结果听天。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2) 当手机提示音响起, 决杀时间结束。 死亡的是那位BOBO头的女人许语。 她虽然话不算太多,但显然也是个思路清晰的人。 如果她是守护者,那以后的形势将极为艰难。 一个群发消息忽然弹出来, 是卷发女许诗请大家到楼下餐厅会合的邀请。 青岫看了看屏幕界面上许译的大头像, 它安静地和其他人的头像并列在那里, 没有要向青岫发来通话邀请的意思。 单独死去了一个平民,伴侣是哪两人的范围被缩得更小, 这个时候任何两人在房间里的耽搁,都可能被怀疑为伴侣之间的商议。 青岫起身出了门。 许译又是最后一个下的楼,脚上换了双拖鞋, 手里夹着烟。一进餐厅,许谈便迫不及待地冲着他叫:“来写你的查询结果!” 许诗已经准备好了纸笔, 递给两人, 顺便看了眼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青岫。 尽管面容是这个幻境世界赋予他的, 但能从他的眼神和言行看出来, 这个人在现实中年纪也很轻, 但却超乎寻常的冷静沉稳。 现在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刻,他却波澜不兴。 许译许谈很快写好, 两人一起将纸面向上,拍在众人眼前的桌面上。 平民。 平民。 一模一样的内容,许谈就这么在许译毫无痕迹的引导下, 为青岫平民的身份做了背书。 两个先知都证实青岫为平民,那不管谁真谁假,青岫必然就是平民,将安全地脱离被票死的危险。 许谈一时间愣住,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细一想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合理。 “该你们了, ”黑皮男看向胡子男许谚和卷发女许诗,“你们两个灵媒师,对许诞身份的验查结果是什么?” “他是狼人。”许谚抢在前头回答。 许诗目光难辨地看着他:“是的,许诞是狼人,就算你抢在我的前头回答,也摆脱不了你也是狼人的重大嫌疑。” 许谚从容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就因为许诞冒充先知把我指称为了平民,所以你认为,身为狼人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给同伴背书,因而我也必定是狼人。 “但大家有没有想过,许诞这么做,也许就是为了让平民阵营自相残杀而故意布的局?他看似为我背书,实则却是把我陷在了这儿。 “一来他指称我为平民,好从我这儿得到对他的支持——事实上他也的确险些骗过了我,让我倾向于他真的是先知; “二来,如果他最终暴露,还可以顺势把我陷害,死也不算白死,一带一他也值了。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么恶毒,自己死,会不甘心,他还会恨那些活着的人,所以到最后死的时候,能拉下水一个是一个,显然许诞就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我和这个女人都无法自证自己是真的灵媒师,所以没用的争辩我也不多说了。我只恳请大家能够仔细考虑我刚才的这番话,毕竟,我们平民阵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这其中还有一对伴侣,我们已经死不起了。” 许诗轻嗤一声,凉凉地道:“好,那我也不多说了,只阐述一下我的观点:一,许谚也不是游戏新手,大家从头回想他的表现,仔细分析一下就能明白,他其实是个有经验的老手,所以他的话不能全信;二,如果他能活过下一轮投票的话,我恳请先知下一轮查验他的身份。” 许谚目光晃动,终究还是没再多辩驳什么,应是心里也清楚,说得越多,往往越会起到反作用,许诞就是先例。 众人一时也没有说话,各自坐在座位上沉思。桌子中央不知谁放在那里一摞白纸和几支笔,便有人起身拿了,然后低着头写写画画,画了几下忽然反应过来,又拿着纸笔起身去了别处,许是怕被旁人看到,从而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许译吸完了一支烟,坐到窗边的吧台去,看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和越来越显高耸峭屼的雪山。青岫端坐未动,只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搭于椅扶上的指尖。 不知这么着过了多久,一直坐在对面极为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的那个病弱女孩儿,忽然像是得出了什么结论,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众人向着她看过去,却见她原本布着几分病气的脸愈加苍白,声音有些抖地指着自己面前的纸:“许诞已经确认是狼人了,如果第一个死的许谐是平民的话,那平民阵营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守护者,一个先知,一个灵媒师,一个普通平民,一对伴侣。 “之前说,三个先知里有一个是真先知,一个狼人,一个是平民,现在狼人死了,剩下的就是先知和平民。而由于现在不能确定许译和许谈这两个人谁是先知,守护者应该会按自己的推断,选择其中一个人进行守护。 “那从狼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都各有50%的可能无法被杀害,所以与其可能浪费一次杀人的机会,不如去选择可以100%成功杀掉的其他人,我想……这是通常情况下狼人的想法吧? “再有,许谚和许诗两人,一个是灵媒师,一个有可能是平民或狼人……” “不,你错了。”说至此处时,许诗声音犹凉地打断她,“另一个只能是狼人。如果我是平民冒充的灵媒师,在明知道对方是真灵媒,并指认许谐为狼人的情况下,没理由硬说许谐是平民;同理,在真灵媒指认许谐为平民的情况下,我这平民也没理由硬说他是狼人。所以,我和许谚两个人里,一个是灵媒师,另一个必定是狼人。” 病弱女孩有些恍然又有些羞惭地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不太健康的潮红,顿了顿才又继续往下说:“这样的话,如果两个人里有一个被杀死,那另一个肯定就是狼人了。所以,为了不暴露自己,这个狼人应该不到最后不会杀掉灵媒师,也就是说,许诗和许谚还能在下一轮的杀人环节里活下来。 “那么……那么下一轮的杀人环节,最危险的就是守护者和那对伴侣了吧?如果许译和许谈两人中的一个是普通平民,狼人在剩下的毫无保障的三人中不论选择谁来杀害,平民阵营的损失都是极大的…… “如果选中了伴侣之一,那我们一下子失去两个同伴,而且狼人到时就会知道谁是守护者。如果狼人杀掉了守护者,那么下一次他们肯定会选择先知来杀……如果变成了这样,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女孩儿害怕得浑身颤抖起来,无助又畏惧地望向众人。 那名瘦骨嶙峋的男人烦躁地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突然重重一捶桌面,指向许诗和许谚:“既然你们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狼人,那下一轮投票的时候就从你们俩中选一个投好了!反正有50%的可能会票死狼人,总比从我们剩下的这么多人中找出一个狼人的机率要高吧!” “你要想清楚,”许谚冷冷盯着瘦子男,“如果票出去的那个是灵媒师怎么办?后头再查验票死者身份的时候,岂不都是那个狼人说的算了?” “那我们再下一次投票的时候把剩下的这个灵媒也票出去,反正至少能杀死一个狼人!”瘦子男阴狠地道。 “你说的是人话吗?”一直从容不迫,似乎尽在掌握的许谚,在遇到不讲理的人时,也没有办法再淡定,秀才遇到兵,只有被乱刀砍死的份儿。 “在这种游戏里讲人性,你可真天真。”说话的是那个黑皮肤男人,语气里满是嘲讽,看样子他也赞成瘦子男的提议,“有时候生存和人性是挂不上钩的。” “没有人性活着的人,还算人么?”许诗看着他。 “有意思,”黑皮男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那你投票别人去死的时候,人性在吗?当时你算不算人?” 许诗没有说话。 “没错,你有女儿要救,你可以为此不当个人,老实说,我理解你,”黑皮男撑着桌面站起来,“但咱们这些签了契约的人,谁又他妈的不是为了一个可以不顾一切的理由才进来的! “我兄弟,为了救一个在他妈的马路上玩球的熊孩子,让车撞成了植物人,家里孩子有爸跟没爸一样,被学校的小孩子霸凌,两个月前自杀了。 “他爸妈让他媳妇改嫁别耽误了,他媳妇不肯,如今孩子没了,他媳妇疯了,老太太天天哭,把眼哭瞎了。 “被他救了的熊孩子家,赔了一笔钱后声称家里没钱就躲起来了。 “那笔钱只够给他做一次手术的,后头大大小小好几次手术,各种并发症抢救治疗,维持生命的药和仪器,长期住院的住院费护理费,都是他自己爸妈倾家荡产和我们几个兄弟凑钱往里填的。 “更他妈可笑的是,这事儿不知让谁给捅到网上去了,熊孩子那家人跳出来颠倒黑白,说是我兄弟家讹上了他家,让他家填无底洞一样往里填钱,各种卖惨造谣,把自己说成是被道德绑架的可怜老实人,把我兄弟爸妈说成是吸血水蛭,快把他家吸干了。 “网上一群人开始恶毒咒骂,我们辟谣要么没人信,要么揣着手‘等反转’,喷子们喷得更厉害。没等我们几个兄弟准备妥相关资料,走正规途径和那家打官司,老爷子就意外知道了网上的骂声,直接气出了脑溢血,后头人是抢救回来了,可活下去的欲望没有了。 “呵,我兄弟,他救了别人的孩子,却让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负得失去了生命,落个家破人亡。他是人性光辉了,可这光辉的代价也太他妈大了! “走正途打官司有什么用?人成植物人了,家人死的死疯的疯残的残,这一切能挽回吗?老两口现在也不想活了,商量着要给我兄弟拔管儿然后自杀。 “我签这个契约,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回到我兄弟救人的那一天,如果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我一定要拦住我兄弟,然后让那个熊孩子——去——死!我去他妈的人性! “所以我告诉你们,在我这儿,命比什么都重要,人性是最不能信的东西,为了命,我可以完全不要人性! “所以你们也别指望着我跟你们讲什么人性,我也不需要你们跟我讲人性,我在这儿的目的只有一个:活着到最后,完成任务,拿到筹币。 “下一轮投票,我会在你们两个灵媒师中间选一个来投。” 黑皮男许谅说完,狠狠抹了把脸,转身离开了餐厅。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3) 厅里的众人良久无人言语, 直到许诗起身,去找许译要了一根烟。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暗到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团沉默又沉重的影子, 许诗嘴里的烟在最后亮了一次后, 被摁熄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肉.体的灼痛并不能令心里的灼痛减轻分毫,但它似乎还是能帮助提升一些肾上腺素。 怕自己几秒之后就会后悔,许诗语速飞快且含混地说了一声:“我不介意你们在我和许谚之间二选一投票,也请你们不要介意我为了生存而有可能做出的……做出的没人性的事, 我希望你们和我都能活着离开这儿,也希望……也希望大家就算失败和死亡, 也不要彼此怨恨吧……” 说罢,也快步离了餐厅。 人性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之一, 大概就是,它在残忍着的同时,还可以一并善良着吧。 青岫坐在雪光与暗夜的交汇处,心想。 …… 第三轮的投票时间, 在所有人的沉默中到来。 要从两个灵媒师中间选择一个来投, 似乎已经成为了除当事人之外的所有人的默认选项。 许谚的脸上终于失去了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强势, 额上挂着汗,眼珠焦虑地左右反复滑来滑去。 他终究还是不想就这样束手等死,黑皮男许谅说得对, 命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活着,他也宁愿选择抛开人性! 许谚如同困兽一般, 眼里蒸腾着对生的渴望, 抬起头来望向面前这些,手里握着能割断他喉咙的尖刀的人。 “听着, 我不想死。”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刺耳,“当然,我知道谁都不想。但我不会要求得太过分,我只希望,只希望你们有谁,在这一轮能放过我——我有三枚筹币,我不求能用这些换一条命,我只求能换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在这一轮不把票投给我。” 这话终于令厅中众人原本沉默得近乎麻木的脸上产生了各异的变化。 许谚感觉到了几道目光灼灼地投射向自己,他似乎因此而一下子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可以把这三枚筹币给了这个人,只求他不投票给我,哪怕他也不投票给许诗,哪怕他下一轮再投给我——我只求他放过我这一轮。 “你们都清楚,三枚筹币可以让你们少闯多少个幻境世界——至少三个,你们可以提前三个世界实现自己的愿望,你们可以减少三次死亡的机会! “我的要求不过分,真的,你们考虑考虑,谁想要这三枚筹币,条件就只是这一轮不要选我,很划算不是吗?谁想要?” “给我!”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是瘦子男、黑皮男和粉发男。 三个人话音落后彼此瞪视,是一副谁都不想谦让的架势。 许诗愣在一旁,半晌苦笑着垂眸,目光落在胸前,在那个位置的衣下,挂着装有她仅有的一枚筹币的筹囊。 女儿的命,不知道还需要多少个这样的筹币才能换的到,这枚钱就是她女儿的命,也是她的命,来得那般艰难,怎能给得如此轻易…… 就算她肯给,一枚之于三枚,又何其微不足道。 那三人互瞪了片刻,黑皮男转头看向许谚:“说吧,你想给谁。” 许谚笑起来,笑得像夜鸮在哭:“我谁都想给,只要能让我活命。我对你们任何一个都没有偏见和倾向,不如你们抽签吧,抽着谁算谁的。” 这三人并没有异议,许谚起身去拿纸笔。 许诗红着眼睛看着这三个人:“你们就没有想过,如果他是狼人,这次投票是除掉他的最好机会,你们放过他这一次,接下来的杀人时间,他反过来杀掉你们呢?” “如果他是狼人,那如你所说,第一个死掉的许谐就是平民,”黑皮男的脸上是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的漠然,“也就是说,即便票死他,咱们这些剩下的人里还有一个狼人,这个狼人还是会从剩下的人里挑一个来杀,跟留下他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还有可能得到三个筹币。” 许诗讽刺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拿到了筹币他不会选择杀掉你么?虽然直接杀掉你,你身上的筹币也会跟着你一起消失,但有些人宁可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这一点你们有没有想过?” “你多虑了,我不是傻子。”黑皮男说着,转向拿着纸笔回来的许谚,“你把筹币拿出来,抽签的结果你不用知道,我们三个自己知道就好了,谁抽到了谁拿走筹币,但我们不会告诉你是谁拿走了。” 许诗闻言恍然,苍白的脸上又添了一抹无奈和绝望。 许谚却道:“那我怎么能知道拿到筹币的人会不会给我投票?” “我们其他人会帮你监督,”黑皮男道,“投票结果反正可以看到,如果拿到筹币的人在这轮投了你的票,我们会揭穿他,然后下一轮把他投出去。” 许谚没再反对,在三张纸上分别写了“1,2,3”三个数字,而后折起来:“抽到数字3的人,可以拿走这三枚筹币。” 说着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三枚铜钱,放在了客厅正中的茶几上,然后转身站去了客厅门前。 黑皮男,粉发男和瘦子男三人,一人从桌上挑了一个纸签打开,有人失望有人喜,瘦子男抽到了3,一把将那三枚筹币捞在手里,飞快地揣进衣兜。 “好了,投票吧!”瘦子男说。 一直坐在那里静静旁观的青岫,见状垂了垂眼皮。 瘦子男这般形于色,谁能看不出他抽到了筹币。 许谚转身走回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且慢,我不问谁抽到了3,但我能不能问一下谁抽到了2?” 众人或疑惑或警惕地看着他。 许谚又笑了,这一次连表情都像在哭,慢慢地从贴身衣兜里掏出手:“我这儿,还有两枚筹币,可以送给抽到2的人。” 众人齐齐怔住。 “当然,如果你执意要投票给我,也可以不要这两枚。”许谚合上掌心就要收回手。 “拿来!”黑皮男张开手指,目光饥饿得似乎想要连许谚的手都一起吞下腹去。 许谚把筹币扔给他,一言不发地脱去外套,倒着拎起抖了抖,从兜里掉下来一只打火机,一块男用手帕和一个烟盒。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旁若无人地继续脱上衣,将贴身的那件衬衣也脱下来,仍倒着拎起来抖,然后“嗵”地轻轻一声,一个小且硬的圆东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是一枚筹币。 它没有被装在筹囊里,也许是许谚早就想好了这条求生路,提前从筹囊里取了出来。 “最后一枚了,不想要的话……”许谚的话还未说完,粉发男许谈已是两步扑过去,一把将那筹币捡在了手里。 青岫视线微动,对上了许译扫过来的目光,一触即分。 许谚这个人,真是不可低估。 看似已经走到了绝路尽头,却三两下之间绝处逢生,将这三个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把自己放至最低,让其他人在潜意识里产生掌控感和优越感,戒心不知不觉中放松,敌对意识减弱,掠夺欲让他们对生死轻重的衡量,重新进行了错误的判断。 抽签是最容易让人有落差感的“命运之争”,而当许谚以两枚、一枚筹币的递减式补偿,给予了另两人意外之喜后,那种会令人产生羞恼嫉恨心理的“命不如人”的念头,就被许谚轻而易举地为他们抹平。 他们不会因为递减而觉得不公,因为这本就是意外之喜;他们也不会因许谚之前的留一手而感到恼火,因为他们的运气本就不如另一个人,如果不是他留了一手,这六枚筹币将全都归为那一人所有。 那岂不是更要让他们窝火不甘。 尽管递减式拿到了筹币,这三个人大概也不会对许谚有什么不满,意外得到就是赚到,赚到就会有满足感,有满足感就会被“人性”左右,有人性,就会“不太好意思”在这一轮真的投他。 而且……说不定这个人还留着第二手呢?说不定他还有六枚筹币呢?他这么有成算,也许下一轮还会讲条件——当然,下一轮一定要逼他一次性把所有的筹币都拿出来交换。 筹币,我们要拿。 他的命,我们也要杀。 “投票吧,快没时间了!”许谈也催促起来。 这三个人看样子是不会投给许谚了,许诗绝望地心想,加上许谚的一票,这四票绝大的可能都会投给自己。 而自己这一边呢?往好了想,假如那个许译和许诺都是头脑清醒的人,应该会选择投许谚,算上自己这一票,许谚也才三票。 最关键的是要看那个一脸病气的女孩儿那一票会投给谁了,她像个新手,一直唯唯诺诺没有什么主见,虽然也画过关系图试图分析利害,可很大的可能会跟随大流。 何况,她还有极大的可能是狼人,如果她是狼人,那么她的选择只会是投给自己。 而就算她也投给许谚,票数至多是四对四,平票的情况下,她和许谚还是要被进行第二次投票,而第二次,大家不可能再坚持第一次的选择,因为这样做没有意义,必须要在投票时间结束前投出一个结果,否则全员死亡。 这种情况下,明知那三个人不可能选择许谚,为了不被全员淘汰,为了必须得出一个结果,许译、许诺和那个女孩儿之中,肯定至少会有一人改为选择投她。 这也就意味着,不论是进行几次投票,这一轮会被票死的,已经注定了只能是她许诗。 这是个不可能会被改变的结果。 她会被淘汰,她会死,她的女儿也会死。 医院给不出有效治疗的法子,他们说她活不过一年,他们让她想吃些什么就吃些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他们让她慢慢等死。 她和她的女儿,都会死,都只能死。 是她无能,她这个做妈妈的无能,连一个游戏都玩儿不好,连失败都失败得这么无能为力。 许诗颤抖着双手,从脖子上挂着的筹囊里取出她所得到的唯一那枚筹币,将它放到厅中央的茶几上。 她说:“我只有这一枚筹币,我知道我买不到自己的命。我只求你们中最后胜出的那一个,回到现实世界后,帮我转告替我办丧事的亲友,请他们将来,把我女儿的骨灰和我的放在一起。 “契约上说,在幻境中死亡的人,留在现实世界中的肉身会先被抹去所有曾在幻境中的记忆,然后以各种方式死亡。我怕我在现实中死得太突然,来不及交待遗言,所以拜托了…… “我没有钱买墓地,只能拜托亲友把我的骨灰暂存在陵堂。但我听说,很多寄放骨灰的陵堂是不喜欢寄放小孩子的骨灰的,因为夭折的小孩子的魂灵会闹。 “请帮忙告诉他们,我的女儿很乖的,她不会闹的,她特别听话,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调皮。我会看好她的,我会守着她,我下辈子还要做她的妈妈,她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4) 病弱的女孩儿已是泣不成声, 拿到了筹币的三个男人也没了那些微的兴奋和急切,许谚坐回了沙发,手里攥着已被揉皱了的衬衫一言不发。 许诗拿过纸笔, 写上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亲友的联系方式,将纸摆在她那枚筹币的旁边, 手指用力地捏着手里的钢笔,看着许译——不知为什么, 她就是觉得这个人会留到最后, 这个人会帮她这个忙。 别人或许不曾留意,但她却分辨得出来, 这个人的眼睛, 见过许多的悲欢离合,也看惯了善恶对错。但他同那些久经世故,一颗心早已如古井无波的人不太一样,他的眼睛和心,还鲜活。 有那么一瞬间, 许诗好像看到许译的眼睛里抹过一丝悲悯,不是可怜她即将迎来的死亡,而也许是……怜悯她这短暂一生的悲苦。 死亡对一些人来说并不那么的可怕,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 你必须要活下去。 许诗笑了笑,站起身,将纷乱的卷发理在耳后, “我活得可真是狼狈啊……而且好像还会死得很肮脏。”她走向许谚,“你和我都知道谁才是狼人, 既然没有办法自证,那就不需要自证了。” 说着转头看向那个病弱的女孩儿, 又看了看青岫,微笑着道:“闭上眼睛好吗?” 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又看向厅中的其他人,笑着:“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出去,也希望无论生死,我们都不要彼此怨恨。” 最后,她看向面前正审慎地盯着她看的许谚:“不提什么人性,就单纯地和你说一声吧,对不起。” 话音未落,许诗挥出手臂,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钢笔的笔尖,狠狠地捅进了许谚的心脏。 尽管许谚有所防备,可他还是没能料到许诗要做的竟是杀他,他只来得及往后躲了一下,但这并不足以躲开许诗决绝的一刺。 许谚的惨叫伴随着两三个人的惊呼一起炸响在这间豪华冰冷的客厅里。 大概许诗怕一次不能够将他捅死,手里的钢笔抽出来,又接连捅了两三次,质地高档精良的笔尖被捅得变了形,镶满钻石的笔杆带出一串粘连的浓血。 “对不起——”许诗流着泪,钢笔从手中掉落,她颤抖着双手扶住痛苦抽缩着身体的许谚,“对不起——可你是狼人,没办法,没办法,你是狼人,我只能,必须,我得,我得带走你,我得让他们活,他们,平民……知道吗,我女儿,我得……我要我女儿,我必须让她,和我放在一起,我,来世,对不起……” 每个人的手机在这混乱的惊变中齐声发出提示音的声响,像是为一部荒诞剧配的怪异的背景音乐——游戏中不允许互相伤害,否则该玩家视为淘汰——于是许诗在这荒诞怪异的背景音乐中化为了一团卷发般的血雾,卷走了她所有的希望,也卷走了她一切的悲苦。 许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瞪大到快要暴凸出来的眼睛里,胀满着不可置信,他低头看着心口的血洞,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他一边惨叫一边嚎哭,他不想死。 “投票!”在众人仍处于震惊错愕中未能回神的时候,许译的声音突然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孔,“在许谚消失前投票!” ——否则,就要再选出一个人来投! 青岫和许译几乎在同一时间率先完成了投票,其余几人也先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投票键。 “你们——你们毁约——”许谚目眦欲裂地用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指向黑皮男三个人,他不知道他们投的谁,但他就是知道他们投给了他,“——你们——不是——” 伴随着他口中吼出的最后一个“人”字,血雾再一次炸开在众人的眼前。 青岫垂下眸,手机的屏幕上,【许谚6票】的字样,高高地挂在投票统计榜的第一行。 “狼人杀游戏里从来就没有‘信任’这种东西……”黑皮男许谅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在咬了咬牙之后哼地一声冷笑出来,“不是人?当然!我早就说过,在我这儿人性就是坨屎!想当人先得有命活才行!” “咱们总不能再从剩下这些人里找个人出来投,”许谈语声急促地道,“已经确定了他和许诗之中有一个是狼人,咱们不可能放着狼人不投去投平民——再说,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被票死总比白死好——起码不管他是狼人阵营还是平民阵营,都能帮队友挡一次票选不是吗!” “行了,投都投了,还说这些给谁听?剩下的这些人谁还不知道谁是怎么想的!”瘦子男许诵阴着脸站起身,手机里已经在提示玩家回到二楼的房间——决杀时间开始了。 还剩下一名狼人。 桌上许诗留下的那枚筹币,没有人去拿。 “今晚你俩要查谁的身份?”瘦子许诵在上楼梯的时候问许译和许谈。 许译没有答,许谈显然是现想的,目光扫过众人,一指黑皮男许谅:“我会查他!” “嘁。”许谅不屑,“就怕你有命查,没命活到能告诉我们!自个儿小心吧,我要是守护者,宁可放弃守护也不会去守护你,搞不好是要被你这种猪队友拖累死的!” “啧,你怎么知道守护者还活着?难道你就是守护者?”许谈看着他,笑得一脸狰狞,那头粉色厚密的头发,就像是一朵吸收着他的脑瓤长出来的,艳丽且剧毒的蘑菇。 “看样子你并不是真有那么蠢,”许谅冷笑,“还知道栽赃身份,让别人吸引狼人的火力,你好借机再苟活一轮是吧? “你以为把我推出去挡刀,你就能活到最后?你这一轮拿我挡刀,下一轮就能拿别人挡刀,你以为你这样愚蠢歹毒的行径,别人能允许你一直活着? “我不妨现在就告诉你:如果我能活到下一轮,我必票你!等着看,蠢货!” 吵嚷间,众人已上至二楼,推开房门的手都像挂着一枚千斤坠,谁也无法预料最后的那一名狼人,将会选择谁。 青岫坐进落地窗前的沙发里,窗外漆黑一片,像是黑夜张开巨口吞噬了雪山。 没有开灯,青岫只在黑暗里坐着,脑子里回想的,却是刚才上楼梯时的情景。 那个病弱的女孩儿许词,悄悄地拽住了他的袖口。 “我知道你是伴侣之一……”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勉强听清的音量对他说,声音里还带着刚才哭过的沙哑和轻颤。 青岫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甚至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我觉得,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是狼人。”她悄悄翘了一下垂在身侧的食指,指了指黑皮许谅和瘦子许诵。 “我想……我想那个狼人,很可能今晚不是来杀我,就是来杀你……”许词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噎了一下,浑身起了轻轻的战栗,“而我……我就是守护者,前两轮我守护的都是许译,但这一轮,我觉得狼人会来杀你或者我了,我,我选择守护你……如果,如果今晚我死了,请你帮我……” 许词没有来得及说完后面的话,二楼就已经到了,她无法再继续往下说,捂着脸进了门。 如果许词是守护者。 可以确定的,粉发许谈是先知,自己和许译是伴侣,那么瘦子许诵和黑皮许谅之间,有一人是狼人无疑。 但,这是站在自己相信了许词的话后的思考角度。 其他人的角度呢? 鉴于之前自己和许译不断利用语言和心理暗示,给众人造成了两人就算都是平民,也绝不可能是伴侣的假象,又鉴于许译的逼真演技让他看起来更像是真的先知,再鉴于两个自称先知的人里几乎不可能有狼人,也不可能有守护者——守护者应该不会主动跳出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这没有意义。 从而,如果以其他人的角度来看,推断出来的可能性最高的结果,应该是: 一,许译是先知。 二,粉发许谈是普通平民或伴侣——是伴侣的可能性极小,因为许谈在验过胖子许诞是狼人之后,竟然第二个就要验许译。 验许诞还说得通,因为符合一个真先知的逻辑。但第二个去验许译就说不过去了,如果他是伴侣之一,那么另一个伴侣必会要求他以查验身份的借口,为自己是平民的身份背书,这很重要,关系着投票的时候不被票死。 所以许谈身为伴侣之一的可能性很小,他太没成算了。 三,许诺是普通平民或伴侣——是伴侣的可能性极大。 既然许译大概率是先知,许谈大概率不是伴侣或守护者,那么剩下的黑皮许谅、瘦子许诵和许词三人中,除去那名狼人,另两人不管是守护者还是普通平民,大概率都会认定许诺就是伴侣之一。 而在唯一那位狼人的眼中,许谅、许诵和许词中的另两人,加上许诺,这三个人中的两个,大概率是伴侣。 现在狼人只剩下了一个,对其最有利的结果,是在这一轮杀到真的先知,或是伴侣之一。 考虑到守护者极大的可能继续保护先知,狼人选择杀掉最具伴侣可能性的许诺,的确是在情理之中。 这么看来,许词的考虑没有错,而青岫在这一轮的决杀时间里,也确乎成为了生命最岌岌可危的那个人。 不知道许译有没有意识到现在他的处境,刚才上楼的时候,两人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 这一次,自己能撑过去么? 青岫闭上眼睛,听着黑暗里自己的心跳。 一个小时的时间,漫长得像是一次生死轮回。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青岫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划开屏幕,正中央显示着一行字: 【狼人杀人失败。】 狼人选中了守护者守护的目标,所以杀人失败。 守护者还活着。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5) 这行字在屏幕上挂了很久, 没有人弹消息,没有人发通话邀请。 青岫想了想,点开了粉发许谈的头像, 镜头里一片漆黑。 两个人在彼此的黑暗里看着对方的黑暗。 青岫:“你查验了谁?” 许谈:“许谅,平民。” 青岫:“如果许诵或许词问你结果,不要告诉。” 许谈:“我傻吗?你觉得谁是狼人?” 青岫:“暂不确定。” 许谈:“明天投票, 许诵许词二选一, 明白吧?” 青岫:“嗯。” 许谈:“对了,你到底是不是伴侣之一啊?” 青岫挂断了通话,起身打开灯。 几秒钟后,许词发来了通话邀请。 “我成功了……”她哽咽着, 脸色苍白里泛着潮红, “你相信我了吗?” 青岫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问她:“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许词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本来……我怕这一轮狼人选择杀的是别人或是我, 我就没有办法对你自证我是守护者了……即便狼人没有杀我,在明天的投票里,我很可能也会死…… “所以我想,我想如果你能成功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 就帮我把遗言带给我爸妈……我现在在外地, 我不知道我会以什么样的死法死去,而且如果我被清除了幻境相关的记忆,甚至都没法给他们留遗言…… “我想, 现在我已经自证了我就是守护者,明天投票的话,希望你能帮帮我……我没有多余的筹币能给你, 这是我第一次进这个幻境世界,我身上一枚筹币都没有, 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东西,对不起…… “我只求你,如果明天别人也要用筹币换我死,我只希望……我只希望看在我成功守护过你一次的份儿上,你,你不要投票给我……求你,求求你……” 青岫垂下眸,用眼睫挡住女孩儿恐惧绝望和悲痛的脸,语声却始终平静沉定:“如果你不能成功离开这里,我会把你要说的遗言带到。明天,我会投票给我认为是狼人的人。” “谢谢,谢谢你……”女孩儿哭着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感谢,并断断续续地交待了遗言。 挂断通话,青岫去了浴室。 这个世界的时间,仅仅过去了一白天而已,漫长疲累得像几经生死——事实也的确如此。 青岫在温泉池中泡着闭目养神,忽然听得被放在池边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许译的一张嘴占据了整个屏幕,推测他正拿着手机当对讲机使,声音也有着悄悄使用对讲机时的鬼祟感:“开门。” 青岫:“……”什么话不能对讲机里说? 许译:“我在门口呢,快着点儿小少爷。” 青岫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间——这个时候如果有别的什么人推门出去看见他——青岫皱着眉从温泉池里出来,也来不及擦身上的水,只匆匆裹上浴袍,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甚至没等他看清人,人已是飞快地闪身进来,撞到了他的肩,浴袍领子被蹭得向着旁边敞开,露出里面还挂着水珠的一抹锁骨来。 尽管这身体不是自己的,青岫也不想那么大方地随便给人看,拽着两边领子往中间拢了拢,冷着脸看着来人。 许译没料到撞见这么个香艳场面,眉毛一扬,边往里走边道:“你怎么这么爱洗澡——有洁癖啊?” “有事说事。”青岫站在衣帽间门口继续冷脸。 许译很确信他的未尽之言是“没事就滚”,转回身来瞄着他,发现这位小少爷似乎正在“先听他BB,BB得不好立刻踹出去然后我再继续回去泡温泉”和“先去穿一套合适的衣服再听他BB,BB得不好立刻踹出去然后我再继续回去泡温泉”之间犹豫。 “要不你先继续泡?”许译笑着坐到窗前的沙发里,准备点上一根烟慢慢等,“反正今夜还很长。” 青岫穿着家常衣服,头发还有些湿,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里的许译。 “什么事?”必须要当面说? “举着手机说话太累,”许译在缭绕的烟雾间看着他,眼睛里眯着一点点笑,“而且没有真实感。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在手机镜头面前进行表演和自我修饰,所以如果想要和一个人认真或交心地谈一谈,最好是面对面。” ……他想要交什么心? “首先恭喜我们又逃过一劫。”许译笑道,“看来我们的那位守护者头脑很清醒,知道这一轮决杀谁最危险。” 青岫看着他:“你认为谁是狼人?” “你问过许谈了吧,他查验的谁?”许译问。 “许谅,许谅是平民。”青岫道。 “那么说,狼人就在许诵和许词之间了。”许译目光微动,“许诵和许谅先还威胁着要在许诗和许谚二者之间择一投票——当然,如果许诵是狼人的话,这场戏可能是故意同许谚商量好了演给别人看的,从而就势有理由地将许诗票死。 “那么许谚用筹币收买人这一行为,也极有可能是和许诵商量好的戏码,只不过两人都没料到,许诗会在临死之前直接杀掉了许谚。 “至于许词……上楼的时候,她和你说了什么?” 青岫微微挑了挑眉尖,记得当时自己和许词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而且声音极低,这人走在前面是怎么听见的。 “我从那些光亮的楼梯栏杆的反光里看到了,”许译指指自己的眼睛,“何况她抢了我和你说话的机会。” “她说她是守护者。”青岫道,“这一轮会守护我,因为她猜出我是伴侣之一。” “所以狼人这一次才杀人失败?”许译把烟叼进嘴里,垂着眼皮思索,“为什么她要提前告诉你?有跟你说别的么?” 青岫把许词刚才与自己的通话内容,简单两三句告诉了许译。 “喔,合情合理。”许译点点头。 “这一轮结束后,有谁问过你查验结果?”青岫问他。 “许谅,许词,许诵,他们三个给我发过通话邀请,估计是要问这个,”许译说,“不过我一个没接,推测他们仨还会去问许谈,希望那小子头脑清楚点,分得清该跟谁说。” “他大概只会告诉许谅。”青岫道。 “你提醒过他了?”许译聪明地冲他笑,忽然从沙发上起来,走过去把青岫放在床上的手机抓起来扔给他,“联系许诵,问许词有没有和他说过什么。” 青岫险些没捞住他飞过来的手机,冷着脸无语地看他一眼。 这个人明明思维缜密行事冷静,偶尔的举手投足间却又总透着一股子草莽气息。 莫名有种熟悉感。 青岫接通了许诵,那个瘦子,那个阴狠无理,无差别“杀”人的许诵。 “许谅是狼人!投他!听见了吗!许谅是狼人!”许诵劈头盖脸地吼着。 青岫:“……怎么证明?” 许诵大吼:“我是守护者!这一轮我守护了许译,所以狼人才杀人失败!明白了吗!许译那个蠢逼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他查验了谁?!” 青岫:“……” 蠢逼许译:“……” 青岫:“这并不能证明许谅就是狼人。” 许诵:“艹!那会儿上楼的时候你没听见吗?粉头发那个许谈说要查验许谅,许译肯定也会查许谅——总不能让许谈那个傻逼事后瞎几把说吧!如果许谅是狼人,他肯定怕许译查验他的身份,所以我赌他这一轮肯定要杀许译!——我赌对了!狼人杀人失败,不是许谅还能是谁?!” 青岫:“……你有没有联系过许词?她怎么说?” 许诵:“我让她明天投许谅,你也给我投许谅听到没有!许谅是狼人,明天票死他,咱们就赢了!” 青岫默默结束了通话。 许译的手机接茬响了起来,看了眼屏幕,许译选择了拒接:“喷人小能手的邀请。” 青岫:“……” 许译想了想:“不对,我应该接,先听他把跟你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然后再告诉他许谅是平民。你猜他脸色会不会很精彩?” 青岫:“……” “两个狼人嫌疑者,现在都自称自己是守护者。”许译坐回青岫对面的沙发,架起两条长腿来,“如果瘦子许诵是狼人,大概是在发现自己杀人失败后,临时想到了这么个办法; “如果许词是狼人,说明她有可能的确没想在这一轮就杀你,只是想骗你不投她的票。 “但如果她杀掉别人,也并不能以此向你证明她就是守护者,那么骗你就成了多此一举没个卵用的行为。而事实上,狼人确实没能杀人成功,这就印证了她的话极大程度上是真的。” 青岫略一沉思,抬眼看他:“一个问题——如果狼人在决杀时间里放弃杀人,是会被判定为杀人失败,还是违规?” “是个好问题。”许译夸他,然后划亮自己的手机,冲着他比了一记“嘘”的手势,接着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我草,你他妈怎么不接我通话邀请?”屏幕里传来黑皮许谅的骂声。 许译:“我喜欢占据主动。” 许谅:“……”所以得你主动邀请别人通话才行?! “问个事儿,”许译说,“如果狼人在决杀时间里放弃杀人,是会被判定为杀人失败还是违规?” “干什么问我?我他妈上哪儿知道去。”许谅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警惕,“我还没问你呢——你查验的谁?” “你。”许译道,“行了,甭装了,我是先知,你是平民,你怕我什么?玩儿过就玩儿过,知道就赶紧说。” 许谅在那边骂了一声,终于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里的狼人杀游戏规则是不是这样,反正我在现实里玩儿的那个版本,狼人不能空刀,否则全员死。” 许译:“空刀?” 许谅:“就是杀人环节的时候狼人选择不杀人。” 许译:“其他版本有可以空刀的?” 许谅:“有。” 许译:“行,知道了。问一下,你是普通平民还是带属性的平民?比如伴侣?比如……守护者?” 许谅:“关你屁事。” 许谅挂断了通话。 许译看向青岫:“那个管家介绍规则的时候,并没有提到狼人能不能‘空刀’,乍一看以为是疏漏,实则现在这种情况下一想,是缜密到恶毒。”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6) 青岫微微点头。 “如果不能空刀, 分两种情况,”许译向前探探肩,看着青岫, “一种情况,许诵是狼人,许词是守护者,许诵选择杀你,许词守护成功; “另一种情况,许词是狼人,谎称自己是守护者, 并且故意告诉给你, 然后在杀人时间选择杀你。 “她判断守护者可能会守护你,所以即使没能成功杀掉你,由于提前撒谎做了铺垫, 起码在明天的投票环节, 她可以拉到你的支持。 “如果你是伴侣之一的话,她就相当于拉到了两个支持者, 明天如果她和许诵陷入了被二选一的境地, 她大概会直接爆出自己是守护者的言论, 那时就算真正的守护者也跳出来, 她也可以借你来和对方争一争。 “而如果守护者并没有选择守护你,她可能会‘不小心’把你杀死,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还有可能因为你有极大概率是伴侣之一, 死时还能带走另一个伴侣, 而且你死了,没人会知道她谎称守护者的事。” “而如果可以空刀, 或是那个狼人以为可以空刀,”青岫接了他的话,“那就基本不必再猜,这种前提下,许词必为狼人。” “因为以为可以空刀,才能编造自己是守护者并守护成功的假象,只要晚上不杀人就可以。”许译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如果是我,是不会选择空刀的,倒不如赌赌运气,一边骗你,一边在晚上杀你,杀的成,没准儿能一带一,杀不成,也许就能骗得你的信任。” “所以,你认为谁是狼人?”青岫看着他。 “还真是个难题,”许译笑着往小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明天的投票环节,是咱们的生死之战,投对了狼人,这些人全都能活,投不对狼人,下一个死的肯定是你和我。” 许译一边说着,一边点开手机,发出了一个通话邀请。 “我草你——”瘦子许诵的一大串脏话险些震碎了手机屏,许译不得不把手机拿得离自己的耳朵远远。 能让每个人见面就骂他,这个人也是很有本事了。青岫有些无语地心想。 “黑皮许谅是平民。”许译当然并没有真的准备看许诵精彩的脸色,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对面立刻像被摁了静音。 许译似乎只为了告诉他这个结果,挂断了通话后又联系了许词,开头也是这一句:“许谅是平民。” 许词立时急切又带着丝欣喜地道:“那许诵肯定是狼人了!太好了——我们投他,明天只要投了他,我们就能成功了!” 许译笑了笑,看着屏幕里眼底还带着泪光的女孩子,语声温沉地问了一句:“小妹子,你是为的什么,要签这份契约?” 许词怔了怔,用力地咬了一阵嘴唇,泪水随着颤抖且沙哑的声音滑下来:“我男朋友,是个警察。他立过大功,抓过好多罪犯。他特别勇敢,像个英雄。几个月前,英雄被一个酒驾的醉汉撞成了高位截瘫。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他追捕犯罪分子的时候跑得那么快……” 挂断通话后,许译深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起身面向着落地窗外无穷的黑暗,却在黑暗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比起这一次这个恶意十足的世界来说,”过了良久,青岫听见他带着微嘲地笑了一声,“咱们的上一个世界似乎要好很多,你说呢,礼森?” …… 怪不得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熟悉。青岫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微讶,微讶的是这个人竟然能如此笃定他就是上一个世界的礼森,而自己也不过才仅仅是有那么一两分地怀疑他而已——毕竟,他们现在所附身的角色似乎对自身的性格都有些影响,即便没有被植入角色的记忆,个性方面,甚或一些潜意识下的认知,都被强行地向着角色本身靠拢。 似乎从玻璃的反光中察觉了青岫的疑问,许译转回身来,忽然向着青岫丢出了自己的手机,青岫下意识伸手接住,然后就对上了许译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你和礼森都是左撇子,下意识的用手一般情况下都是惯用手。当然,不排除你这个小朋友心思细腻过人,就连下意识使用的手,都是伪饰过的手。” “……”青岫看着他,眸光微动,但很快借着垂眸掩住。 要论心思和心机,这个人才真的够细够多,连刚才一边推理着狼人是谁的时候,都能一边借机试探他是不是礼森。 把他的手机放到面前的茶几上,青岫问他:“还有事么?” 许译拿起手机往外走:“睡个好觉——幻境世界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可以体验不同人的不同生活了。我打算抓紧时间好好体会一把土豪的淫靡……口误,奢靡,奢靡生活。晚安。” 青岫:“……”总觉得他的房间里会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小半个晚上的面对面交流,似乎什么结果都没得出,又似乎已有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 青岫坐在熄了灯的房间里,望向窗外黑夜的最深处。 …… 迈进客厅门的时候,许谅许谈和许诵正在吵骂,原因是许诗昨天放在茶几上的那枚筹币不见了踪影,三个人互相指责对方偷拿,几乎就要动起手来。 许译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手上拿着许诗昨天留下的那张纸,看样子是在记上面的内容。 幻境世界里的东西是无法带去现实世界的,包括完成任务后得到的筹币。 许词缩在角落的扶手椅上,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 投票时间即将进入尾声,那三个人的争执还在继续。 “这场面看着有点儿眼熟。”许译说。 像是狗血家庭剧里为了争房争产反目成仇的手足同胞。 而现实,往往正是从狗血里提炼出来的。 “这么看来,这个世界的主题还挺讽刺。”许译说着,划开了手机屏幕。 所有人的手机在同一时间收到了一条群消息: 许译:许谈——先知;许谅——平民/守护者;许译许诺——伴侣;许诵许词——平民/守护者/狼人。各位,投票吧。 众人神情各异地从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望向许译。 “我日你大爷许译!”粉发男许谈怒吼,“你他妈坑我是吧!坑我是吧!我他妈早说我是先知了!你他妈冒充我!冒充我!草!” 瘦子许诵跳起来指向许词:“——她!她是狼人!投她!她是狼人!” 许词摇着头,泪水已是打湿了手上的屏幕。 黑皮许谅看着许译,半天骂出了一声“草”:“你行!骗得老子守护你两把,我不信你以前没玩儿过狼人杀!” 听见了许谅的前半句,青岫闭了闭眼睛。当再睁开双眼时,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通话邀请。 许词在泪雨滂沱里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可面部的神经抖得令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谢谢你……不用替我带遗言了,”她说,“我爸爸也是警察,早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可能,可能这也是一种解脱吧,每天看着他瘫在病床上的样子,我觉得,我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也许我之所以决定签这份拿命当赌注的契约,可能就是因为,因为潜意识里已经……已经不堪重负,我不想亲眼看着他就这么……” “投票!投票!时间快到了!都投她!”许诵大吼的声音淹没了许词最后的话语,屏幕里许词的面孔被水痕淹得斑驳破碎。 青岫想起来自凌晨时分的,许译打给他的通话。 许译说:那个小姑娘,是狼人。 尽管她一直装得很怯懦,尽管她“得天独厚”地被角色赋予了一张容易令人轻视的病弱脸。 尽管她在给自己的狼人同伴投票的时候,毫不犹豫。 但实则她眼底深藏的情绪里,从来没有过畏惧,从来没有过迷茫,从来,没有过犹豫。 她聪明而富有用神情迷惑人的经验,她几次的情绪应变都恰到好处逼真自然,她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坚定勇敢,还具备着一定的反心理侦察的能力。 许译说,在问过小姑娘签契约的原因之后,他才最终确定了她就是狼人。 他说,小姑娘除了男朋友是做警察的之外,家里应该还有一个更亲密的人,也从事刑侦工作。她受那个人的影响更深,所以勇敢而机变,并对反派角色有着根深蒂固的敌视心。 所以,她才对自己的狼人同伴,没有任何抱团互助的举动。 只是,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绝地求生的计策固然不错,可惜她选中的人是青岫,可惜她没有料到,青岫的那位“伴侣”,是她误以为是先知,从而未能防备的、善察人心的许译。 投票时间结束的时候,青岫和许译并没有投出自己的那一票,但这已经不影响最后的结果,许词得到了三票,一声不吭地化为血雾,消失在了空荡的客厅里。 存活的五人手机同时响起了提示音,一道消息弹出来: 【狼人全员死亡,平民阵营获胜!】 管家机械式的声音,从天花板安设的音箱里没有丝毫情感地响起:“几位少爷赢得了游戏,按照约定,老爷的遗产将由几位均分,请回各自房间兑现遗产。” 许谅许谈许诵三人迫不及待地向着二楼冲去。 许译邀青岫同行,两人缓缓沿着楼梯向上走。 “这次的世界并不愉快嗯?”许译手插在兜里,垂眼望着脚下蜿蜒向上的楼梯。 事实上,上一个世界也同样不愉快。 只不过这一次的世界更残酷也更恶毒。 “希望下一次我们的运气都能更好一点。”这段楼梯,不知为什么在此时显得格外的短,两人停步在彼此的房门外,许译看着青岫,轻笑着伸出手,“祝我们各自好运。” 青岫伸出手去,同这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握在一起:“保重。” 两人各自转身,推门进房。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7) 那枚用来标注每个玩家在游戏中身份的金币, 在回到各自房间的一刹那,转化为了一枚湛青的古钱币。 第一个世界的筹币是以权凤春身份证的状态存在的, 这个世界的筹币,则是以游戏道具的状态存在的,这么看来,实则每一个世界的任务本质,就是寻找化形为各种物品或状态的筹币,而这些物品或状态,都与该世界的任务内核或关键人物息息相关。 那么进入世界前意识里出现的或文字或图像的指令, 就是指引“结契者”找到筹币的提示了。 青岫取出贴身佩带着的筹囊, 正要将这枚筹币放进去以离开这次的幻境世界, 被他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忽然弹出了来自许译的通话邀请。 点击接通,是许译的一张脸, 皮囊是虚假的, 可眼睛里的笑与光,是鲜活真实的。 “猜猜看, ”许译说, “下一个世界,我们还会不会彼此遇见?” 青岫并不相信什么预感, 但这一次, 有一种预感分外强烈。 于是鬼使神差地, 他点了点头。 …… 青家的房子,位于观照市市郊的一处高档住宅区, 房子买得早, 两层高的独立小别墅,如今上了年头, 老两口过世之后兄弟俩一个常年在国外,一个又要么天南海北到处跑,要么住在市中心的工作室里,不常回来住,失于打理,外墙已爬满了绿森森的枫藤。 青岫回国寻找青峤,自然要在家常住,家里的布置摆设,一如父母还在时的样子。 青峤常年在外各处跑,回观照后大多住在工作室那边,因而老房子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新的生活痕迹。 青岫回国后四处寻找青峤,在家的时间也不多,间三差五地回来一次,希盼着能遇到青峤,尽管青峤如果真的能回来,肯定要先手机和他联系。 可他仍是希望,这一次仅仅是青峤给他开的一个玩失踪的玩笑,也许某一次当他进门时,正好撞见那个家伙偷偷摸摸地回来,像往常一样坏模坏样地冲他挤着眼睛笑,然后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尝一尝他世界顶级泡方便面的手艺。 开门进屋,玄关处的鞋柜下还是上次回来时的样子,青峤拖鞋鞋面上的褶皱都没有变。 鞋柜上方,青岫手写的留言条,仍旧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最明显的地方,没有被人动过,甚至连风吹过的痕迹都没有。 换了鞋,青岫如同此前数次一样,开始从下到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连衣柜里面都没有放过。 青岫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是个最务实的人,可现在每一次回来,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幻想家,幻想着青峤会出现在任何可能或根本不可能的地方,比如床下,比如杂物堆,比如阁楼狭小的夹层,甚至比如放满了他小时候玩具的大抽屉里。 再一次以一无所获而告终后,青岫去了厨房烧水,拉开有些发皱的窗扇,外面是自家失于打理的破败的小花园。 青岫甚至曾找人把小花园下面的土全部挖过一遍。 没人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和整个过程中,怀着的是怎样一种心情。 好在他什么都没有挖到。 五月初微昫的阳光,将客厅的落地窗格子印在颜色厚重的柚木地板上。青岫坐在光与影的交接处,不知第多少遍地,再一次沉入自己的记忆中,去翻查那些有可能与青峤的去向相关的,细小如微尘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玄关的方向忽然传来开门声,青岫从记忆里醒过神,蓦地站起身看过去。 有人在那里换鞋,随后平稳的脚步声带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青岫的眼前。 是展翼。 眼底的些微失望换作了探询,对面的展翼显然也没料到青岫此时会在这里,微怔了一下,连忙扬了扬手中的钥匙:“青峤给的,他有时出远门,时间长的话,我会偶尔过来帮忙检查一下门户。” 而后又补充解释了一句:“以为你还在外面找那个村子,我过来是想找找线索。” 怪不得客房里有住过的痕迹,想必以前青峤在的时候,也会请他这位最好的朋友过来小住几天。 “坐。”青岫往厨房去,“茶还是咖啡?” “茶吧,”展翼熟门熟路地进来,外套扔进单人沙发里,钥匙丢在转角小茶几上,“东面橱柜从上往下数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第二个茶罐。” “……”青岫觉得这个人对他家近几年情况的了解,比他还要多些。 茶是顶级祁红,不知是青峤展翼俩人谁买的,茶烟缭绕地端上来,在透窗铺泻下来的阳光里,氤氲着暖意。 “有新线索了吗?”展翼在落地窗前站了站,转过身背对着光看向青岫。 原本就高大的身形,在背光的暗影里更有一种擎天跋地之感。 “没有。”青岫抿了抿唇。 展翼从暗影里迈出来,阳光漫洒在五官立体轮廓鲜明的面庞上,同眉眼间的温和融成一片,“别心急,”他说,语气口吻像在哄一个茫然无助的小弟弟,“一点一点来,还有我。” 展翼这个人,青岫不止一次地听青峤提起过,但此刻就坐在眼前的这人,与青峤口中的那个人相比,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青峤口中的那个“Jacky”,简直就是一江湖里纵马放舟,风尘中戏蛇斗虎的游侠浪客,一个人走过死亡戈壁,闯过黑帮堂口,熊掌底下逃过生,狼嘴旁边撒过野,生死线上踩高跷,阎王爷跟前儿刷过脸…… 是一个草莽中来,风云里去的悍类。 可眼前的这个展翼,身上却没有半分江湖气,随意向后拢了几把的发丝,带着些慵懒散漫的腔调,穿着件亚丁绿的T恤,不是修身款,却也将宽肩窄腰和结实的胸腹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身上没有汗味,也没有香水味,只有一种淡淡的皂香,带着森林,雨,和松木小屋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被这干净舒缓的皂香洗去了风尘和棱角,青岫眼里的展翼,冷静而温和,逗趣且不见外,还有着与他这高大身材不太匹配的细腻和……嗯……呵护? 大概因为是最好朋友的弟弟,展翼似乎也把青岫当做了自己亲生出来的——但青岫觉得他应该从没有过与比他年纪小的亲属相处的经验,以至于拿捏不太准——简直是把他当做了八九岁、十二三岁的小家伙在照顾。 就譬如现在,时已近午,他很是关切地问过来一句:“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好吃的?” ……是觉得他还处于爱挑食的年纪么? “附近有一家超市,我去买些回来。”青岫说着,预备起身。 结果被展翼抢先一步站起来,大手落在他头顶上轻拍了一把:“在家待着,我去吧。”就长腿一划拉,瞬间到了门外。 青岫:“……” 不多时,这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地回来,像是准备要留在这儿过家家的样子,青岫不由挑眉:“买这么多?” “怕你有不爱吃的。”展翼塞给他一只纸袋,拎着其他袋子往厨房走。 青岫打开纸袋:热喷喷的糖炒栗子。 “……” 跟去厨房,流理台上已摆满了食材,牛肉,鸡翅,鱼,虾,土豆,西红柿,洋葱,鸡蛋,三五种绿色蔬菜,甚至还有一袋米。 “想吃什么?”展翼一边熟练地洗刀刷锅一边问。 “简单点就好。”青岫原本没想今天中午吃得太复杂,他车上有面包和水。 展翼偏头看了他一眼,笑起来:“简单点就是葱头炒鸡蛋,简约而不简单就西红柿炒鸡蛋,‘哎哟,看起来就不简单’是西红柿虾仁炒鸡蛋,‘简单点就好’呢,那就是土豆炖牛肉,可乐鸡翅,清蒸鱼,素炒三蔬,和西红柿虾仁炒鸡蛋。” 青岫:“……” 开过玩笑,展翼将锅架在灶上,丢给他一句:“吃点儿好的,身体垮了你还拿什么去找青峤?” 于是两个人选择“简单点就好”食谱,展翼主厨,青岫打下手。 见青岫把菜洗得一丝不苟,土豆皮更是削得精细完美,展翼不由在他持刀的右手上看了一眼。 这是双完美的男性的手,十指修长,骨肉匀称,既有男性的力道和韧性,又兼具女性的灵巧和柔软。最漂亮的是纤薄的指尖,干净柔润,玉白的颜色让它们看上去有种滑滑的凉意。 滑凉的笋尖蘸糖吃,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展翼莫名在脑海里冒出这么个奇怪念头来。 展翼的厨艺还算不错——“起码比老峤同志强出一百个中华小当家来”——他这样说。 这几个菜的味道并不惊艳,但有一种家常味儿,不像妈妈做的菜,也不太像爸爸做的菜,可就是奇怪地,有一种家的味道。 也不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展翼哄小朋友一样哄他多吃点的缘故,青岫这一顿饭,是自青峤失联后吃的难得的一顿饱饭。 “你把花园的土翻过了?”在厨房刷碗的时候,展翼从窗口发现了小花园的变化。 “嗯。”青岫站在旁边,接过他刷好的碗,用干布擦去水渍,而后放进碗柜。 展翼有点好笑:“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可爱呢,脑子里想的东西还挺多。” 青岫看他一眼:“你并不比我大多少。” “是吗?”展翼低着头刷盘子,“我怎么觉得我哪儿都比你大很多。” 青岫:……觉得他在爆黄腔,可我没有证据。 “与其去翻花园,不如再把青峤的房间翻一遍,”展翼的话风却已经转回了正事上,“我记得他有几个抽屉都上着锁。” “找过了,”青岫道,“都是小时候的东西,他是个念旧的人,很多东西不舍得扔,也不喜欢别人去碰。” “哦?都是些什么?”展翼只是随口一问。 “……光盘,杂志,口袋读物,漫画。”青岫面无表情。 展翼过了几秒后才顿住手,然后笑了一声出来:“看样子那货的青少年时代也是过得多姿多彩啊,也不怕把你带坏。” 青岫垂了垂眸,没有接话。 “别的地方呢?”展翼擦干手,摘下被他穿起来像个肚兜的围裙,“枕头下面,床褥下面,镜子夹层,每件衣服的兜里,抽水马桶蓄水仓里?” 青岫觉得他脑子里想的奇怪念头也不比自己少。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8) 两人去了青峤的房间。 这是个极具主人个性的房间, 墙壁被大幅地刷着对比强烈的色块,狼毛灰与纯黑相间出粗冷硬朗的色调,原木地板砌出两层阶的地台来, 上面丢着一块简单的床垫, 套着深海蓝的纯色床罩, 所有的格架柜屉, 都是黑色的钢条与原木搭配而成。 房间内最多的装饰物, 就是相片。有挂在墙上的,有立在地上的, 有置于相框摆在桌架上的,还有层层叠叠交错贴在柜门上的,有全家人的合影, 有每个人的单拍,有静物风景,有光影艺术, 有出自旁人之手的, 也有青峤自己的作品。 展翼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壁挂式铁艺架子上, 摆放着的那张照片上。 青峤的房间他来过不知多少次, 架子上的那张照片他也不知见过多少回, 可每次来时,视线都要被那张照片吸引过去。 照片上的主角, 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只是照片里的他比现在的他年纪更小一些,十八九岁的模样, 柔软的发丝温驯地垂在额前,微微低着头, 细密轻翘的睫毛半掩下,清澈微涟的眸底像流闪着星河。 画面里的少年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水头最好的玉,精致的五官轮廓,优美的颈弯肩线,安静地坐着,那只漂亮的手里,拿着一块极具重金属质感的怀表。 照片拍摄的时间,大概是在黎明时候,正是夜与昼的交接时,少年坐在夜里,却有昼的光将他的侧颜勾勒得明晰透亮,他温白似玉,清静如水,手里的表却粗硬冷利,带着重量和锋芒。 这整张相片,便在黑与白、光与影、昼与夜、玉与金、静与动、冷与暖、柔与坚的极度矛盾又极度和谐的冲突融合下,将这少年身上禁欲的冷感美,与透明清脆的诱惑美,渲染到了极致。 展翼犹记得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时的惊艳,相片上的少年像是一柄冰做的匕首迎面扎进他的心脏,然后碎成了千百片,在心底凉凉的化开,化成一种带着幽甜滋味的水,混在血液里,流向四肢百骸。 “这是谁?”展翼那时问青峤。 “别打主意,”青峤说,“我家宝贝儿。” 青峤家的宝贝儿只有他那位宝贝弟弟,人在国外,时常听他提起,却从没见过面。 展翼也不曾想到,他和这张相片的主人公竟然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相识,少年从静止的画面里走出来,变成了青年,容颜却几乎未曾变化,眼神依然清澈如静水,面孔也依旧精致似玉琢。 还是照片上那样的禁欲冷感,还是那样的……透明清脆。 展翼收了心,尽量把朋友的弟弟宝贝当成自己的宝贝弟弟,冷静细致地同他一起将青峤的狗窝里里外外翻查了一遍。 不管是镜子夹层还是相框夹层,全都拆开来看过,除了壁挂架上的那一张。 青岫正要将那张拿下来如法炮制的时候,被展翼拦住了,给出的理由也相当理直气壮:“亚克力相框不好拆,老峤同志应该不会给自己出这种难题。” 青岫看了眼相框,的确没有拆卸过的痕迹,也就没再坚持,转头走开的时候,未曾注意展翼将相框放回去时,小心地擦了擦上面几乎不存在的浮灰。 再一次一无所获后,两人准备收手离开房间,迈出房门的瞬间,展翼像是发现了什么,又退了一步回去,偏头看向柜子上摆放的一只拼木摆件。 “这是你送他的生日礼物吧?”展翼问青岫。 青岫点头,那是去年送给青峤的,人虽然在国外,东西却是找人做好了寄到他手上的。 “我记得这是个全榫卯结构的密匣,”展翼走到柜边,盯着这只摆件的目光忽然有些犀利,“整个密匣都是用木制小构件拼合起来的,没有用一颗钉子,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件工艺品,内部却有一个隐秘空间,可以用来储物。而且没有钥匙能打开,只有找对了其中某个起关键作用的小构件,把它拨开,就能整个打开这个密匣。” “是的。”青岫知道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视线也跟着落在这件摆件上。 “青峤收到这件礼物后,把我找来一起琢磨怎么拆这东西,”展翼伸出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根长条构件,“我们拆开后又装了回去,这种长条形的构件,一共有四根,每一根的纹理都不相同。而我们装回去后,处于上面这个位置的那一根,这里应该有个U形纹。但现在,有U形纹的那一根跑到了右边去。除非,你回国后曾拆过它?” “没有。”青岫目光微凝,抬眼看向展翼。 “青峤也不会再拆它,”展翼回望住青岫,“他并不擅长这些,连拆带装花了他几个小时,还险些在木料上弄出划痕,他说这东西就摆在这儿,他绝不会再拆它。而现在,它被重新拆装过了——青峤一个人做不到。” “有其他人动过,”青岫微忖,“会是他其他的朋友么?” 展翼手插进兜里歪头看着他:“小……弟,重点不是他让‘谁’来动,而是他根本不可能‘让’谁来动。你送他的东西,他都珍惜得很,这个拼木摆件,他都不让我再动第二次。” 青岫:“……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展翼:“哦,好。”小朋友还挺傲娇。 青岫:“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某个‘不请自来’或‘非法进入’的人动过的——目的呢?” 展翼看了眼青峤锁住的那几个抽屉:“这几个抽屉的钥匙放在哪儿?” “桌上的笔筒里,”青岫道,“没有太重要的东西,所以钥匙也没有必要藏,平时他就放在笔筒里,极少动用。抽屉里并没有少什么,也没有被翻乱,但来人既然细心到连拼木摆件都拆开来找过,想必就算翻过了东西,也会注意恢复成原样。” 见青岫立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展翼笑了笑,随即却又肃起面容:“拆装这东西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搞定的,除非来人把这东西拿走后拆开,然后装好了再放回来,或者,这个人能够确定,当他进入这所房子后,房子的主人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回来。” 青岫瞳孔微震:“这个人知道青峤的行踪,甚至,可能是青峤失踪的直接关系人。” “这个东西,我们拿去验一下指纹,”展翼凝眉,“虽然结果很可能是一无所获,对方既然能如此细心地把一切翻过的东西恢复原状,还连拼木摆件都没放过,那么也就很可能十分警醒地没有在任何东西上留下指纹。” “有一丝可能也要试试。”青岫目光沉定。 展翼凝视着他,看得出来,哪怕得到的结果是一再地失望,也不会打击到面前这个人半分的坚持和决心。 真是个坚强的小朋友。 “我们找一家有资质的鉴定机构来做,结果能出得更快些,”展翼立时安排,“另外,我们再去逆旅看一看,既然家里都被人翻找过了,很可能青峤工作室那边也没被对方放过。” 两人随即行动,先将那摆件送去了一家鉴定机构做鉴定,展翼在这里有位朋友,可以做加急鉴定,顺利的话,不到24小时就能拿到结果。 提供了两人自己的指纹和一些带有青峤指纹的东西,用来做对照,而后两人转道去了逆旅。 青峤的工作室,两人早已检查过不止一遍,能翻的地方全都翻过,连纸篓里的垃圾都没有放过。 这一次,再度细致入微地从头翻查,当青岫打开墙角的保险柜时,手上不由顿了一顿:“有人打开过。” 展翼大步走过来蹲到他的身边,仔细观察柜中每一处细节:“从哪里发现的?” “最上面的两张纸,”青岫指了指两张纸右边缘的夹角处,“上一次我检查过之后,特意把最上面这张纸摆放得歪了一些,它的右边缘,正好压在下面这张纸上这一行的‘效’字中间,我关门时很小心,绝对没有带风,而且还特意用顶部的钉书钉卡住了纸缘,让它不会轻易被拂动。但现在,虽然它仍然是斜着摆放,右边缘却压在‘效’字左边的‘生’字上,有人动过它。” “数一下少没少文件。”展翼道。 青峤的保险柜里并没有放钱或什么贵重的物品,只有一些同长期供稿的杂志等单位签署的合同,他平时正常下班的话,也时常会把他那部心爱的相机锁在保险柜里——但有时也会干脆就放在工作室的桌面上——十分随机。 如今青峤的那部相机同他一起失了踪,那么来翻保险柜的人想要找的目标应该就不是相机,否则相机在不在,一眼就能看清,没必要再去翻这些纸质的合同。 而且,这一次来找东西的人,是在青岫上一次检查过工作室后,至今天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过来的,此时距青峤失踪已有一个来月,为什么之前没有来过? 还是说,之前也曾来过,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来了第二次? 这是否说明,对方也不知道青峤失踪了,以为他会在这段时间回来,并带回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或者,对方知道青峤失踪,但并不知道他的下落,所以才疑心他会回来? “再或,对方一直暗中盯着你家那边和逆旅,在发现你或者我回来后,怀疑我们两个手中有他想要从青峤那儿得到的东西,所以趁你不在家或逆旅的时候,再一次入户翻找。”展翼面色有些沉,“如果是这样,你现在的处境,只怕已经不安全了。” 章节目录 【贰】继承者(19) 青岫凝眉, 却暂时顾不得自己,思路还在保险柜里被翻过的东西上:“柜子里只有这一摞合同,如果对方找的是别的东西, 只这么看一眼, 发现没有,必然不会再画蛇添足地翻一翻这些合同。而眼下既然这些合同被翻过了,就说明对方要找的东西, 十有八九是一张或几张有内容的纸。” “青峤很久没有再签过新的合同了, ”展翼沉思,“除了摄影方面, 他基本也不需要签署其他类别的合同。所以很大的可能, 对方要找的不是合同这种东西。现在手机的功能这么发达,能用到纸笔的情况也越来越少,青峤的话, 平时用纸笔最多的情况, 就是画一些摄影画面的构图,都是些草稿,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 两人并排蹲在保险柜前琢磨了一阵,仍旧没能推测出对方究竟想要从青峤这儿得到什么, 数过了柜子里合同纸张的数量, 也是一份儿没少。 之后两人继续检查整个房间, 发现桌子抽屉、文件柜、衣柜等所有用于收纳的地方,都被人小心翼翼地翻找过了,同样, 原有的东西并没有缺少丢失。 先确定了无失物后, 两人下一步是调取“逆旅”内部所有的监控录像进行查看。 展翼此前托朋友调取的,是逆旅门外的公共监控, 以便查看青峤最后一次出门后去往哪个方向,内部监控尚未及查看。 这同样是个不小的工作量,细致起见,录像是不能加快倍速播放的,以免因失帧跳帧而错过重要的镜头,并且白天晚上24小时的画面都要仔细地查看,一分一秒都不能漏掉。 这是个极耗时间、精力和体力的活儿,也是极考验耐心、细致和专注的活儿,辛苦又磨人。 但又怎样呢,只要能找到青峤。 青岫坐在工作室的服务器主机前,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检查录像的工作里,全然没有注意展翼去了哪里。 直到一只手拿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物出现在视野里,才抬头去看手的主人。 “把录像拷到这里面,拿回去查。”展翼已经插上了接口。 青岫这才知道原来他刚才直接跑去买了个移动硬盘回来。 “我在这儿查就好,不必拷回去。”青岫道。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耽搁。 况且青峤是这儿的老板,难不成员工们下班时还要把他赶出去么? 展翼站在桌边,垂眸看着他:“一共六个监控摄像头,差不多一个月的录像,每天24个小时,你自己算算,你得在这儿盯多久?” 青岫一时无言。 “不吃不睡不挪地儿,你是这么打算的吧?”展翼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语声沉厚且温和,“你是铁打的还是石头凿的,耗不垮的么?欲速则不达。” 青岫虽然有自己的坚持,但并不执拗,闻言点了下头,道:“好,我拷回去查。” 展翼却忽然探下肩来令视线与他平行,让他看清自己眼里的慎重:“记得我刚才说过的么?你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如果对方一直盯着这儿,必然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以及你和青峤的关系。” 青岫当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如果对方一直没有找到青峤手里的东西,那么肯定会把关注点放到自己的身上。青岫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从青峤这里得到什么,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偷偷找到那东西还好,但若是不顾一切、不惜代价地想要得到,就很有可能采取一些极端甚至危险的方式,青峤现在失踪,自己就将成为对方的首要目标。 “如果能因此将对方的行迹引出来,我来做这个诱饵也未尝不可。”青岫眼中并无畏惧,反而浮着一层冷意——青峤的失踪,必然与对方有关。 “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展翼拽过旁边一把椅子,坐到青岫身边,温着声儿地同他分析,“我们现在不清楚青峤当下的处境,万一,他是主动隐藏起来,并且出于某种原因而实在无法对你说明,这种情况下,一旦你被别有用心的危险分子控制,青峤很可能将不得不出现。 “既然他连你都不能告诉而故意隐藏形迹,就说明原因极具风险,而如果你被控制,他冒险露面,事情的走向将会更加复杂和危险,你和青峤都有可能因此送命。 “我们的目的是安全地找到一个完好的青峤,而不是不论死活,更不是当他辛苦地归来后,面对的是你的尸体。就算他已身遭不测,你也得有命把他的遗体找回来,你说是不是?” 青岫垂眸,点了点头,继而重新抬眼看向他:“那么,你的意思是?” “两个选择,”展翼看着他,目光庄重并郑重,“要么,我给你找个隐秘并安全的地方住,但每次出入,必须给我打电话,我负责接送并保护你;要么,你仍在家住,但,得和我一起。” 青岫明白展翼的好意,也知道他是出于朋友义气,愿意照顾友弟并提供尽可能的帮助,更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正如他所分析的那样,既不容轻忽大意,也不容行差踏错。 可……两人之间实在不很熟,青岫更属于喜欢独处的性子,猛然间与一个半陌生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委实有些别扭。但若选择第一种,去别的地方住,进出还要有展翼护送,青岫也实在不想如此麻烦他。 见青岫没有立时作答,展翼也并未追问,只是起身走到一边,用手机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听见他说着:“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半夜也不要紧,一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好,谢了。……请请请,臭小子,你说去哪儿喝就去哪儿喝。……行,先这么着……” 结束了通话后走回来,才刚坐回青岫身边的椅子上,就听青岫道:“不必去别处了,就去我家,比较方便,而且,如果青峤回来,也能即时见到。” 展翼笑了笑:“那就叨扰了。” 两人并未立刻离开逆旅,青岫仍旧盯监控,展翼却又出去了一趟,而后带了个人回来,进得青峤的工作室,装了几个十分隐蔽的针孔摄像头。 “覆盖了全部的角落,没有任何死角,监控端放在家里,如果有人进入画面,会给关联手机发出警报,一会儿把你的手机关联上。”展翼道。 青岫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同样不介意采取任何手段来获取关于青峤的线索。 两人从逆旅离开后,直接回了青家的宅子,下车的时候,青岫看见展翼从后备厢里往下搬东西,定睛一看,见是两套电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好的。 这个人真是心思细腻又行事万全。 青家本就有青峤给展翼准备的客房,展翼家并非住在观照,每次到观照市来,都住在青家,因而也无需打点什么,展翼直接拎包入住。 进门后也先不忙其他,展翼和青岫率先将两台电脑装在了书房,其中一台连接青峤工作室那边的几个针孔摄像头画面,接着将用移动硬盘拷过来的监控数据在两台电脑上各粘贴了一份,两人准备分工对这些视频进行检查。 一切就绪后,天也已经有些晚了,好在中午饭还剩了不少,两人也没多讲究,好歹热了热,填饱了肚子。 才一吃过饭,青岫就已经坐到了书房的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屏幕里的画面上,这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 中途展翼劝了他几回先去休息,可惜无果,只得由着他。 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展翼在鉴定机构的那位朋友打来电话,通知了他鉴定的结果。 展翼电话接了一半时问向青岫:“你把那个木摆件送给青峤之前,将每一根构件都擦过了?” “是的。”青岫道,“木头外部上过漆,人手摸过后会留下油渍,在包装之前,我将每一根构件都擦过一遍,所以寄到青峤手上后,摆件上是不会有其他人的指纹的。” 展翼便同电话那一端的人又简单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后和青岫道:“指纹鉴定结果,上面只有青峤,你,和我的指纹,可见对方行事十分谨慎,有备而来,且经验丰富。这么看来,我们以后的行事要更加小心,安全第一。” 青岫点点头,并没有对鉴定结果表示出任何失望,只是再一次全力地投入到了监控视频中。 展翼站在旁边看了他一阵,而后离开书房,将宅子楼上楼下前前后后并每个房间转了一遍,插好门窗,还小小做了些手脚,如若有人翻窗撬门,他会知道对方走的哪条线。 最后,展翼从厨房挑出了一柄尖头水果刀,随意在指尖转了几个刀花,而后收回鞘里,插进裤兜,露在外面的部分用T恤盖住。 好在接连几日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两个关系还有些生疏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在初始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兴起什么水花,两个人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看监控、睡觉,枯燥且艰辛,甚至连交流都极少——虽然共同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每天都长达十几个小时。 而时间就在这不断地抱有希望与不断地得到失望的过程里,飞快地流逝。 青岫无法确定下一次进入幻境会在什么时候,为避免入境时正与展翼面对面共处从而泄露“天机”、触犯契约条款,青岫会在每个正午的十二点之前一段时间,避免与他一室,并随时准备着,再次入境。 章节目录 【叁】戏魇(1)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醒,《戏魇》风格猎奇怪诞,希望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看过《画怖》的小仙女可以参考《破土》里筒子楼天井中的双巨人场景,浓浓的魔幻现实主义风…… 又是正午十二点。 而且, 与上一次入幻境再次相隔了整整十天。 当青岫的眼前出现这片熟悉的虚无之境时,脑海里瞬间总结出了入契事件的某些规则。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青岫这次没有闭眼睛, 而是盯着眼前的虚无之色, 直至那熟悉的一堕。 对,就是一堕。 每次入境都会感觉到这么细微的一堕,身上就多了一件东西。 正是装了筹币的筹囊。 但这次,紧接着又是一堕, 青岫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右侧腰畔, 那里多出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似的东西,仔细摸,不是钥匙,更像是几枚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牌,凉意浸人。 脚终于踏上了实地,周遭一切却并不明晰,只是从之前的虚无进入了无边黑暗。 青岫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了两步, 灵敏的感官告诉自己, 现在已经进入了某个实际领域, 而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之境。 青岫的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尘土味,以及放久的木头味道, 还有一些说不清的, 类似旧玩具旧纸箱之类的味道。 令人疑惑的是,这些味道非常空阔,就仿佛自己步入了一个陈列旧物的博物馆。 青岫摸索着继续向前走, 敏锐地感觉到了风向的不同, 前面似乎出现了一堵墙或者屏风之类的遮蔽物。 青岫站住不动。 就在这时候,光线一点一点地凝聚过来, 集中在了眼前这面墙上。 这应该是一面墙,虽然看不出它的质地,颜色也同样是无边黑暗,但青岫看到了它上面的几个光点,确切说是几个发亮的钉子,钉在看不见的墙上。 一共是八只钉子,分为两排,每排四只。 其中有六只钉子上都挂了一块叶子形状的铜牌,每块牌都是种类不同的树叶或草叶:银杏叶,枫叶,三叶草等等。 唯有第二排后面的两只钉子空着,似乎在亮闪闪地专注等待主人。 青岫将挂在自己腰畔的那串铜牌拿出来,只见一条绳子挂着三块手掌大小的铜牌,是一模一样的椭圆形有着豁口的睡莲叶子。 他看了看墙上的钉子,以及那些挂着的铜叶子,记清楚了它们顺序,然后将自己的一枚睡莲叶子解下来,按顺序挂在了下一枚钉子上。 还有最后一枚钉子空着,看来后面还会有人来。 八位结契者,人不少。 挂上铜叶子后,墙面左手边的位置突然就亮了起来,青岫被这猝不及防的亮光闪了眼睛,他微微闭了一会儿眼才去看那片亮,那里有一块很旧的锈铜牌子,上面镌刻着几个字——戏魇,第一幕。 闻着空气里越来越重的灰尘的味道,还有旧木头的味道——那些旧木箱子似乎都打开了似的,味道十分强烈。 青岫感觉脚下缓缓摇动起来,眼前的那些铜牌全都消失不见。 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了歌声,是一种山谷回音般的合唱。 青岫为了站稳,不得不蹲下身子,手接触到地板,似乎是很旧的木拼地板,上面还有少量的沙粒。 地板摇动得十分有规律,就像在游乐场坐小幅度的海盗船。 一阵特别闷的风吹过来,对,就是特别闷,有点像某种鼓风机吹起来的人造风。 “紫色的山峰穿戴着金黄的晓云,碧青的海水点拨出雪白的岛屿……” 歌声渐渐清晰起来,青岫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听清楚歌曲中的每一个字,就仿佛看见过这出戏的台词本子一样。 青岫感受着地板的摇晃,慢慢站起身,眼前景物也渐渐清晰起来。 自己此刻居然在一艘船上,船并不大,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七八个人。 船下的海水泛出一鼓一鼓的波浪,仔细看的话,那并不是真的波浪,也并不是真的海水,而是一大块海蓝色的布,在船下抖动着…… 远处的山峰的确像歌声里唱的那样,是雾霭般的紫色,云朵是金的,那些应该是画在了远处的幕布上。而白色的岛屿就在不远处,那分明就是个,那就是个,白漆的圆桌吧…… 相较其他假得出奇的布景,眼前这艘木船倒显得分外真实了,还有青岫身上这件带着尘土味儿的丝绒袍子…… 其他的人也是真人,穿着水手的服饰,他们焦急地向青岫走过来,身体似乎经受不住船体的摇晃,夸张地做出一些艺术性的踉跄。表情浮夸的脸上也都画着十分浓重的舞台妆。 青岫望着这群浓妆艳抹的水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面具。 虽然戴着面具,但青岫却丝毫不觉得,这硬邦邦的面具居然完全不妨碍自己做出任何表情,也不妨碍自己的视力和嗅觉。 浓妆艳抹的水手们脸上带着夸张的欣喜之色,一步一步靠近了青岫,然后动作整齐划一地伸出他们的手臂,通通将头向一侧摇动,唱了起来:“海神一定会庇护他的信徒,滔天的巨浪不过是一个再细腻不过的吻,亲爱的睡莲大人啊,我们的船将再次起航,去寻访梦境中无以伦比的岛屿。” 青岫:“……” 这个世界也太、太令人尴尬了。 青岫暂时没有说话,决定静观其变。虽然面具下面的表情依然维持平静,但有面具遮挡着总觉得更安全些。 大家启航的目的是去“寻访梦境中无以伦比的岛屿”,这岛屿究竟是具体存在的一座岛,还是有其他象征意义的什么东西? 船身再次摇动起来,蓝绸布做的海浪持续翻滚着。看久了就会发现,其实这片象征性的海并不是一整块大布,而是由一条一条的布拼起来的。在布缝之间可以看到耀眼的光芒,像玻璃或镜子在反着光。 青岫一时想不出这片舞台是想表达什么,而自己在舞台上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次并不像前两个世界那样很快就给出了明晰的目的,比如四尺玉世界那个很早就闪现在脑海里的指令,还有继承者世界里那个NPC管家所交代的游戏事项。 目前已知的仅仅是,这片舞台在演出着某一场戏剧,青岫虽然对戏剧了解不多,但此刻也看得出来,这应该不是什么经典剧目。 极目远望,有三面都是布景,另外一面看上去就像玻璃反着光,那应该是观众席的位置——如果这种古怪的戏剧也有观众的话。 青岫也不知道舞台的光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只觉得四周围都反着光,就连天花板也…… 就在青岫抬头看上空的时候,突然看到在挂起的鹅绒云朵之间,飞过了一群人。 最前面的人和自己一样,穿着丝绒的袍子,戴着面具,后面的那些人都穿着银色的紧身衣,仿佛一大群从映着云朵的海里迅速游过的银鱼。 这些人被绳子从上面牵着,飞得还挺好。 通过那个人的面具,青岫基本猜到了自己面具的样子——白色的底色上面画睡莲叶子。 那群人边飞边发出完美的和声:“啊——穿过金沙般的云层——穿过珠玉般的细雨——穿过温柔的闪电——寻觅天神赐予我们的宝物啊——那星星硕大的眼泪啊——” 青岫顿了顿,决定问问船上的这些“自己人”:我们出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打算寻找的岛屿上,是否也有天上那些人所说的宝物? 谁知青岫刚刚张口,发出的竟是圆润而高亢的声音:“啊——”并且想收都收不回来,高亢的声音伴随着丹田之气从口中发出来,“梦境中无与伦比的岛屿啊,是否会成为我们永恒的港湾?天神的孩子们啊,他们是否能同海神的孩子们殊途同归?” 这简直太荒唐,太诡异了。 当青岫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动作夸张地捂住了心口…… 不过仔细想想,刚才唱出来的那些……其实要表达的意思和自己心里想问的差不多。 “殊途同归——”水手们手拉手站在甲板上唱起歌来,“海神的孩子们,天神的孩子们,花神的孩子们,树神的孩子们,兽神的孩子们……殊途同归——” 虽然一时无法适应,但青岫还是强行自己思路扭转,水手们实则也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寻找岛屿并不是最终目的,自己所在的这条船和天上飞过去的那群人,都是去寻找宝物的。 而且除了这两拨人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就像水手们口中说到的花神、树神的孩子们,如果没猜错,应该有八批人,所对应的就是八个参与者。 青岫回想八只钉子上面挂着的铜树叶,除了第一枚铜树叶是普通叶子的形状外,其他叶子都是银杏、枫叶这类特殊形状。刚才飞过去的那个参与者,他面具上的叶子就比较普通,但形状比第一枚铜树叶要胖一些。 第一枚如果是桃树叶柳树叶那种较长的叶子,那么他面具上的就是杨树叶那种圆润些的。 青岫刚才没有在墙上见到过这种杨树叶。 难道,他是排在自己后面的第八个结契者? 刚才飞过去的那个人是谁?——虽然自己的话语可能会演变成诗歌的方式,但青岫还是问了出来,并尽量使自己习惯这种沟通。 “啊~~天神的孩子们与我们海天相通,海上的礁石就刻着他们的名字——海风是我们的纽带,海鸥是我们的信使——”青岫抬头望着天空,下巴有韵律地摇动着,还好戴着面具,不然一定会被发现他的双眼比聚光灯还要明亮。 所有的水手都用轻快的舞步聚拢过来,围在青岫的周围,身姿随着青岫一起摇动,脖颈大幅度后仰,望着那群人飞过的天花板:“胡杨大人啊——如同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胡杨林,他是天神的儿子,随时可以亲吻天神的神颜——” 青岫夸张地以款款姿态点了点头,身姿随大家舞动。 其实这个对话翻译过来就是:刚才飞过去那人是谁? 答:胡杨呗,就他得瑟。 章节目录 【叁】戏魇(2) 睡莲大人的船经过了那个小小的白色岛屿, 确切说是那个白漆的圆桌。大家想要寻找的梦境中无以伦比的岛屿,应该不会是这个仅能容三四个人坐上去的简陋圆桌。 突然有个人从象征海洋的蓝绸布里钻出来,上半身趴在圆桌的边上, 似乎有些疲劳的样子。 这个人一样穿着丝绒长袍,脸上戴着面具,白色的底上是一片五角枫的叶子。 第三个结契者在舞台上出现了。 青岫望着他, 对方也在望着自己。 “鱼神的孩子们啊, 与众神的孩子们殊途同归——疲惫伟大的枫大人,是否要在我们简陋的船上做短暂的休憩?”水手们替睡莲大人寒暄着。 枫大人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海面上突然跃出了一个一个的人,像鱼一样以舞蹈的姿态跃出水面, 又重新跳进去。 真难以想象这群人刚才一直在水底前行。 青岫突然觉得自己有一条船还是蛮幸运的。 那一个个像鱼似的人口中唱着欢快的歌:“感谢睡莲大人慷慨的美意——作为鱼神的孩子们, 鱼群就是我们的向导和船只——我们将去往最深邃的海底寻访世上最难得的宝藏——” 枫大人可能是真累了, 他冲青岫拍了拍手:“鱼神的孩子们——最难得的宝藏——风雨同舟——勇往无前——” “海神和鱼神都会眷顾我们——”青岫答了他,意思是: Good luck. 可是, 找到了宝藏就算成功了吗? “寻找宝藏并非占为己有——我们要把最珍贵的东西献给这世界的大帝——”鱼儿们纷纷跃出水面唱着。 线索终于艰难地有了新一步的进展, 找到宝藏之后要献给世界大帝——不知道这个大帝是什么人?在这个世界究竟是具体存在着,还是有特殊象征意义。 船上的水手们突然惊恐起来,他们夸张地瞪着眼睛, 浑身瑟缩着:“啊啊啊啊——千万不要直呼大帝的名字——我们已经无法享受持续蔓延的黑暗——” 扮成鱼儿的人们似乎也惧怕起来, 身体潜在海底不再上来, 只是从海里伸出无数只画着鱼鳞的手臂,将枫大人向海里拖。 海里的歌声是低低的哀求:“鱼神的孩子们要继续前行——海底有无限宝藏等待我们去寻觅——” 枫大人在入海之前对青岫唱了一句:“八大神的孩子终将会在紫色的山峦会合——八件宝物中总有最出挑的用以献祭——光明才会持续更久——” 海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那群鱼神的孩子仿佛消失在了海底深处。 青岫戴着面具的脸依旧冷漠,他望着起起伏伏的蓝绸布海面, 心里过滤着每一条得到的线索:八个结契者会在山上相聚,每个人都会戴着他们找到的宝物, 然后从中选出一样最合适的,献给世界大帝。 八件宝物中总有最出挑的用以献祭——原话是这么说的,献祭。 最好的宝物用来献祭,其他被淘汰的宝物呢? 献宝的主人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青岫一时间觉得这个诡异的舞台危机四伏,大家被迫跟随着舞台剧情前进,参与者之间甚至进行正常的交流都很困难。 戏魇,如果舞台上的这出戏是个梦魇,那怎样才能真正醒过来呢? 青岫的思路被水手们的歌声打断:“梦境中无与伦比的岛屿啊,就在紫色山峰的下方,我们奋力前进,奋力前进——” 紫色山峰被画在舞台的幕布上,如果那个岛屿就在山峰下面的话,那么就等于到了舞台的尽头。 八个结契者最终会相聚在舞台的尽头,将宝物汇聚在一起,作出抉择。 刚才他们口中唱到的“持续蔓延的黑暗”是怎么回事?是世界大帝带来了黑暗吗? 青岫想这么问,但想起他们刚才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又怕问错了什么,于是就只是在心里问,眼睛则看着自己船上的水手们。 这一系列表达被演绎成了一种夸张的哑剧,青岫也没敢想自己还能有如此深厚的舞蹈功底——反正就是,那种被桎梏的扭曲,锁骨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两个肩头向前耸,最后几乎碰到了一起——然后又是那种,冲破牢笼的舒展,双腿无声地高高弹跳起来,大腿笔直后踢,小腿高过了头顶…… 令人感动的是,这种哑剧被水手们读懂了。 他们用午夜狸猫的步伐慢慢凑过来,双手表现出百爪挠心般的惊恐,他们越凑越近,几乎紧紧贴在了青岫的身上。 青岫听见了一阵轻得如同羽毛落在水面的歌声:“大帝带给了我们夜幕降临,且黑暗会越来越长,黑暗会带来黑珍珠般的兔子,它们是黑暗大帝的使者,将引领我们去到永远的黑暗,不复回归。” ——黑暗大帝,和世界大帝有什么关系吗? 青岫的两只手如同阴阳两面,做出各种上下翻飞的动作来。 水手们仍然贴着青岫,这次他们没有唱歌,而是动作整齐划一地点着头,画着浓浓黑眼圈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这一下青岫明白了,所谓的世界大帝,不过是对黑暗大帝的一个友好称呼罢了。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们惹不起他,哪怕是所谓八大天神的孩子也惹不起他。——当然,“八大天神的孩子”不过是类似“世界大帝”的光荣称呼而已,恐怕并没有什么神力。 所以,这个世界要拿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献给世界大帝。为了乞求世界大帝不要再让黑暗降临世界,因为这种黑暗是会带来死亡的。那些黑珍珠般的兔子,可能就是死神信使之类的吧。 “我们劈风破浪去寻找梦境中无与伦比的岛屿,我们有睡莲大人的指引,我们是海神的孩子们,一定能去岛屿寻找可以囊括这个世界的宝物——”水手们含泪唱着。 青岫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加入了合唱中。 似乎感应到了大家的情绪,船越来越快,周围的海浪也越来越大,遥远处的紫色山峰越来越近,船渐渐靠近了山下的白色孤岛。 青岫在水手们的颂歌当中下了船,这片孤岛大概有二三十平米,上面铺着白沙子,做成了小山丘的样子。 因为四周都是白色,几乎一目了然,青岫实在不知道这个岛上能藏着什么宝贝。 而且,如果是海神的宝物的话,难道不该是在海里吗? “岛中的海——海中的岛——岛中的海——”水手们用优美的和声唱着。 海中的岛,岛中的海。青岫并没有在岛上看到什么海,于是就向那个白色的小山丘走去,等走近了才发现,半人多高的山丘顶是空的,向里看,里面衬着蓝绸布。 哦,原来这就是岛中的海。 如果是真实场景,应该是神奇壮丽的,但变成薄木板粘着沙粒的假山丘和蓝布做成的海,一切就变了味儿。 好处是,这种假似乎也降低了凶险。 就像刚才船身在“惊涛骇浪”中起起伏伏,水手们惊慌地夸张舞蹈,青岫却丝毫不担心掉下去会怎样,依旧站在船头稳如泰山。 这次也是一样,水手们开始哭着诉求睡莲大人:“海神的孩子们勇敢无畏,但海中仙岛险象环生,岛中之海未知恐惧——睡莲大人啊,我们不忍心看您为此冒险,我们愿舍身献祭——” 这时一个水手来到了山丘旁边,似乎打算跳进岛中海里,成为第一个献祭给海神的牺牲品。 青岫摇摇头,但做出来的姿态却是非常夸张地大跨步向前阻止,歌声高亢有力:“海神不会夺走他每一个孩子,他只是希望孩子们在世间能够欢乐安康——海神的孩子们需要光明,海神希望他的孩子们得到光明——啊——” 青岫努力收住了后面绵长的尾音,直接走到那个白沙小山丘的山口处,手接触到的部分,让他感觉这所谓的山丘应该是硬塑料壳做成的,连木头都算不上,这种塑料质感更降低了预期的危险系数。 于是,水手们闪着泪光低低唱着颂歌,亲眼见证着他们的睡莲大人徒手伸进了危险的白沙山口,睡莲大人的半个身子都倾倒向了山口,他的整条手臂都伸了进去,破开了冰冷咸湿的海水。 “不——不——海中的怪兽将妄图吞噬您,杀人的水草将妄图缠绕您,用您的灵魂来照亮他们的海底——” 青岫没理会,心里已经猜到这个舞台的重点不在于寻宝本身。他在就够到了某个粗糙的枝枝叉叉的东西,尝试提起来,很轻,应该是塑料。 于是,一棵“流光溢彩”的巨大珊瑚树被睡莲大人一只手从海中□□了。 整个世界都发出了惊叹声,水手们的歌声似乎被加了特效,那些回声久久徘徊在四周围,绕梁三日。 青岫拎着这棵将近一人高的珊瑚树,有些尴尬,这辈子第一次被人用“力拔山兮气盖世”这样的赞歌来形容…… 水手们准备从睡莲大人手中接过宝物,总不能让大人亲自拿着吧,但是他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抬起这棵巨珊瑚树…… 好吧,青岫怀疑有人在放水,但没证据。 于是,身份尊贵的睡莲大人轻轻松松用一只左手横提着珊瑚树,水手们用夸张的动作在旁边保护着他,浓妆艳抹的脸上则极尽与有荣焉之色。 青岫懒得听他们的颂歌,看白色岛屿和紫色山峰之间有山根相连,便提着珊瑚树走了过去。 前面说是布景,也并不完全是,起码山脚的位置是堆砌的紫色石头,沿着石头路拾级而上,穿过层层迷雾(蓬胶棉弄成的假云雾),青岫隐约看到山上似乎有人。 水手们停下了脚步:“我们卑微的身份只够亲吻您的脚尖,紫色山峰只有血统高贵者才有资格攀登……” 青岫没有回头,只挥了挥右手与他们暂时道别。 章节目录 【叁】戏魇(3) 具象化的紫色山峰的最高处是一片山石平台, 此时已经有五个穿丝绒长袍戴着面具的结契者等在那里,有靠石头站着的,有坐在石头上的, 还有干脆席地而坐的,他们将各自的宝物摆在面前的石头地上。 也不知怎么,就天然形成了一股子夜市练摊儿的范儿。 “花蜜饮料,10元;面具,5元。”一个戴着桃叶面具的结契者甚至还调侃了一句, 声音是个很好听的女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退换。” 难得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甚至幽默,应该是比较有经验的结契者了。 青岫随声道:“我以为能免费品尝。” 桃叶耸了耸肩膀,摊了摊手。 青岫将自己手中的巨大珊瑚树摆在了其中,使得这个摊位更有了几分乡村年货大集的热闹劲儿。 “哎呀妈啊, 终于不用鬼畜唱跳了, 真好。”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是个略显懒散的青年男子的声音, “刚才可要了老命了。” 第七个结契者也出现了, 面具上是两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没想到你们的东西都这么大气排场,”他略略顿了顿,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是不是有些话不能在这儿说?” 桃叶看了看他,认真答话道:“对,在这里只能说这个世界的事情。” “这个世界之外的事情一概不能谈, 我们刚才已经试过了,想讲也讲不出来。”又有一个面具上画绿色薄荷叶的少年说道, 也许这人本身并不是少年,但因为声音年轻,会令人本能地认为他年龄应该还不大。 现实世界的事情不能提,结契这个事情肯定也不能提。 “也就是说,我们能讲的范畴局限在这个,世界上。”青岫本来想说“舞台”两个字,但发现这两个字在这里是被屏蔽的,只能用“世界”来替代。 其他几位结契者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亮家伙吧,”说话的是枫叶,“咱们得尽快选出正确的礼物献出去,让世界大帝觉得满意了才能算成功。” 青岫看了看枫叶面前摆着的那个极其劣质的塑胶洋娃娃,确切说是个美人鱼的样子,金黄的头发如同蓬乱的玉米须。 当然,其他人的礼物也好不到哪儿去。 坐在几人正中间的那位结契者一直默默无语,他的面具正中画着深绿色的形似清代马褂的叶子,在青岫对于植物的认知里,这应该是鹅掌楸的叶子。他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那个塑料质感的八音盒,应该是个八音盒吧,青岫透过蓝色塑料宝石下面的透明盒体,看到了里面特属于音乐盒的构造:音筒、音板、齿轮、发条等等。 看到这些,青岫只觉得脑中灵光一现,但具体是什么又琢磨不到。 鹅掌楸的声音沉稳成熟:“我的团队给我的提示是,这一份将要送上去的贡品是需要囊括世界的,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挑选贡品的重要方向。” “对对,T恤哥说的对,”枫叶大概是不认识鹅掌楸这种植物,所以直接把这片叶子认成了T恤,“我们队里的那群鱼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囊括世界,就是这四个字儿。” 被称作了T恤的鹅掌楸没有再言语。 “第八个人怎么还不来?”银杏索性盘腿坐到了地上,倒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架势,“要不,咱们就先归置归置现有的七件?” “那哥们儿得飞过来,吊着……咳咳,腾云驾雾估计挺累的。”枫叶的话再次被屏蔽了,他本来想说吊威亚应该挺累的。 看来这个世界不允许人们把它当成舞台,所以一切和假的道具有关的东西都会被通通屏蔽,这里面自然也包括这个舞台之外的一切存在。 青岫想到这儿,望着打到几人身上的白惨惨的灯光,以及眼前一切假到离谱的场景,内心竟生出了几分惧意。——这种感觉在前两个世界都不曾有过,一个很low的舞台所搭建出来的世界,即使刚才大家经历了很“凶险”的寻宝过程,但依然令人嗤之以鼻。所获得的“宝物”更是滑稽而令人尴尬。 所以,这个世界的真正凶险究竟是什么。 在舞台沉闷的歌声和回响中,细微到令人习惯后就会被忽略的那些杂音究竟是什么。 青岫分辨不出来那些声音究竟来自什么,它们的分贝也十分低,但静下心来还是能听见。但正是因为这份假,这份与世隔绝的屏蔽感,青岫愈加难以判断这个很细微的嘈杂的混响声音来自哪里。 现场几人周围萦绕的假云雾突然动起来,便见一个人拨开云雾走了过来,面具上画着一片胡杨叶子:“好家伙突然不用甩开膀子载歌载舞了,还真不习惯。” 其他几位:…… 胡杨毫不见外地走过来,直接坐在了青岫和银杏之间:“两位大人,不介意吧?” 银杏拍了拍胡杨的肩,还没说一句客气话,就听对方又说道:“不虚此行啊,在天上挂、挂……吊、吊……咦,嘴皮子怎么还不好使了?” “不可说,”青岫提醒了这位一句,“我们都知道你会飞就行了。” 胡杨慢慢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接着把自己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补上:“不虚此行啊,在天上飞着扭大秧歌,欢喜奔腾的。” 大伙都理解,各自也都经历过了哭笑不得的名场面。 一个脸上画着三叶草的结契者一直站在一旁,看身形应该是女士,她是目前最沉默的一个,但此刻也走上前来:“目前的宝物里都没看出囊括世界的意思,二位的宝物呢?” 声音略低,但有着播音员吐字般的清晰。 胡杨在袍子里掏了掏,就拿出了两只鹅蛋大的假钻石,晶莹剔透,冒着贼光:“这是星星的眼泪,没想到吧,星星和咱们一样也有两只眼。我们那帮人想尽办法唱歌,把星星给唱哭了,这才总算把眼泪给等出来了。” 众人:…… 银杏最后一个拿出了自己的宝物,是一枚乌黑的形似杏核的东西。 “这是个煤核吗?”鹅掌揪忍不住说了一句。 鹅掌楸在现实世界里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个年纪不小的人,煤核这种东西,很年轻的人大概不会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神树的果实,”银杏似乎对自己的宝物很有信心,“就在海那边的山上,有一棵神树,挺高大的,整个是乌黑的,你们看见了吗?” 只有胡杨和鹅掌楸点了点头,胡杨毕竟在天空飞了一大圈子,地上明显的事物都被尽收眼底了。 三叶草直接说道:“我看见过,那棵树令人惧怕。” “我在获取果实的时候,跟随我的那些人说,世界大帝的力量源自那棵树。”银杏将那棵乌黑的果实放在了其他宝物中间,与那些亮晶晶的劣质物品相比,这颗果实显得格外真实。 鹅掌楸用手捏了捏那果实:“这东西不是……又被屏蔽了,你们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这东西是真的,是真实的果实。” 纵观其他七件宝物,很明显是劣质舞台道具,但黑色果实却并不是什么仿制品。 所有的宝物中,只有它不同寻常。 “但是,追随我的那些小花精灵们说,之所以要送礼物给大帝,就是希望大帝别再降临黑暗和死亡,”桃叶发表了不同观点,她的说法和水手们的说法一致,“但是这枚果实本身就是黑色的,而且你们也说神树就是黑色的,是大帝的力量来源。我实在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个东西献出去了。” 众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选择,银杏打破了沉默:“按照以往的……你们知道我要说什么,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一旦将准确的宝物献出,这件事就会结束,大帝之后要做什么已经和我们无关。这个世界最终会怎样也和我们无关。” “倒也是,”枫叶似乎有些动摇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不如先做好每一步眼前的事。” “可是,我觉得选宝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桃叶坚持己见。 “明摆着,这个黑果实和其他宝物都不一样,而且大帝想要的应该也正是这个。”枫叶有点不耐烦了,“那你们说,选哪个?” “大家少安毋躁,”鹅掌楸依然沉着冷静,声音上的沧桑感令人很信服,“八件东西现在都摆在这儿,咱们可以逐一分析。” 三叶草一直站着,此时才坐到了一块低矮的石头上,离大家更近了些:“咱们是不是先把这八件东西分分类,比如,值钱的珍宝属于一类,有药用价值的宝物属于一类,有其他价值的可以分到另几类。比较下来也许就能选出最合适的贡品。” 三叶草的话获得了大家的赞同。 三叶草先介绍了自己的宝物,那是一大块滴胶似的东西,里头溶进很多只彩色虫子标本,细看有些恐怖。 三叶草一字一句认真地介绍:“这是山神赐予的礼物,溶进了百虫图的天然大琥珀。据我了解,这件东西价值连城,镶嵌在宝剑上可以为主人增添神力,曾有国家想用五百城池来交换它。因此可以说,这颗琥珀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值钱珍宝,也可以说它有着权力的象征。” 经三叶草这么一说,这颗做工粗糙的滴胶制品显得也不那么寒碜了。 “看来真得畅所欲言,这么一比较,滴胶,哦不,大琥珀的价值并不亚于神树果实。”桃叶说道,“咱们先按照种类说,还有其他和琥珀类型一致的宝物吗?” 胡杨先举起了手,指了指自己贡献出来的两颗星星的巨泪:“我这个就属于普通意义的值钱珍宝了,也就是稀罕而已,没听说其他功能。如果有,可能在天上风太大听不清他们唱,那个云彩也老是堵我的耳朵。”胡杨说着掏了掏耳朵。 众人:“……” 青岫打算静观其变,等人们说得差不多了再介绍自己的,谁知胡杨直接从宝物堆里把那棵珊瑚树一把提了出来:“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和我的泪坨子类型一致,都是普通意义的值钱珍宝,而且颜值也略高。” 众人:请问,这个塑料红树杈子的颜值高在哪儿了? 章节目录 【叁】戏魇(4) “这是我带来的。”青岫也举了一下手, 回忆起水手们在看到珊瑚后唱的那些赞歌内容:“传说是天上的闪电折断在了海里,形成了这棵万年珊瑚树。没听说其他功效,只是值钱。” 胡杨的目光在青岫的面具上停留片刻,向众人道:“就我和蓝莲花这类, 单纯颜值高、值老鼻子钱的, 还有谁?” 枫叶刚才似乎走了一下神儿,此刻问:“谁, 谁是蓝莲花?” 其他人指向青岫, 枫叶打量着青岫:“这不是吃豆人吗?” 青岫:…… 枫叶理直气壮:“刚才咱俩在海上遇见, 他们不都喊你吃豆人,喊我疯大人吗?” 青岫没吭声, 懒得解释。 第一次听说有人把睡莲叶子认成小游戏吃豆人的, 桃叶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再说了,仅仅是一片叶子,你怎么就知道是蓝莲花的叶子, 为什么不能是白莲花黑莲花?”枫叶不怎么服气。 谁是白莲花?谁是黑莲花? 胡杨:“蓝莲花叶近圆形或椭圆形, 叶片深裂至叶柄着生处, 近全缘或分裂处有少数齿状。” 枫叶:“……噢了。” 青岫看了看胡杨, 没有作声。但却无法脑补自己的面具图案了, 感觉已经看到一个半张着嘴的吃豆人,前面是一排豆子……青岫清了清嗓子:“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狡猾凶险, T恤和吃豆人都不属于这里,却并没有被屏蔽, 似乎已经被这个世界智能化地认定为无害词语。” 所以,这个世界并非单纯机械地将词语进行屏蔽, 它是有选择的,这种选择非常聪明, 就好像舞台背后有个真实的人在操控一样。 众人想到这一点,虽然都有面具遮盖着,但姿态动作似乎都显露出了担忧。 三叶草无声地将宝物进行了简单的分组:“继续吧,假定第一组宝物代表财富,其中包括珊瑚树和钻石;假定第二组代表权利,包括大琥珀,以及那个王冠,大家没有异议吧?” 王冠的主人正是那个薄荷叶少年,他主动将王冠与大琥珀放在了一起:“苜蓿说得没错,据说这顶王冠是世界上最高贵的君主的冠冕,代表着绝对权力,说不定世界大帝会喜欢。” 当青岫听到“苜蓿”两个字后,才意识到大家并没有对每个人的名字作统一规范,所以才会出现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称呼。 果然,看似没心没肺的枫叶突然笑起来:“苜蓿?这是四叶草吧?!” “是幸运草。”桃叶在一旁说。 “是三叶草,”三叶草本人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当然也希望能如四叶草般幸运。” “哥们儿你说,我就信你。”枫叶对胡杨说。 胡杨:“红花酢浆草,为方便就叫三叶草吧。”很明显胡杨不想为这个再多做解释。 枫叶直竖大拇指:“哥们儿有你的,醋姜草这么别扭的叫法儿,一听就是真的,想编都编不出来!” 真不明白,像枫叶这种大大咧咧缺根弦儿的性子是怎么闯进世界来的。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样的强烈愿望呢?青岫实在不解。 胡杨:“看得出来,在场的大人们有的是第一次来到紫色山峰,有的应该是……经验很丰富的。我们目前并不清楚整件事情到底有多大,是否给大帝送了合适的贡品之后就能结束。还是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青岫想起,来到这个舞台之前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个戏牌子:《戏魇》,第一幕。 后面一定还会有第二幕和第三幕,舞台开幕之前身上的那一串铜叶子,一共有三片,也许就对应着三幕戏吧。 所以说,最关键的并不是给世界大帝送什么样的贡品,而是“戏魇”本身,怎样才能让自己从这个梦魇般的舞台上醒过来?这个世界绞尽脑汁去屏蔽的也正是这个吧,并不是屏蔽了舞台之外的一切,而是屏蔽了舞台与外界之间的联系,屏蔽的实则是这层关系本身。 青岫认为这些很重要,想说出来,却张嘴结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因为戴着面具,其他人也看不出自己此时的表情。同样因为戴着面具,大概在场也有人想到了这一点,却说不出来吧。 “我有三片睡莲叶。”青岫说——这已经是在屏蔽的边缘上最大限度的提醒了。 其他七个人里,有五个都点了点头。 大家静默了一阵。 “有些事无法商量,还是先选贡品,路得一步一步走。”鹅掌揪言简意赅,切入了主题,“三叶草继续分类吧。” 三叶草回过神来,似乎也想到什么,但却说不出来,便也只能接着自己刚才的分类继续说下去:“代表财富的珊瑚树和钻石是一类,代表权力的大琥珀和王冠是一类,另外,这里还有可令人长生不老、容颜不衰的百花琼浆,应该属于有特殊药用的一类。” 还剩下三样宝物,似乎不太容易归纳:银杏提供的黑色神树果实;鹅掌楸提供的八音盒;枫叶提供的美人鱼。 “这个美人鱼是不是和百花琼浆一样,吃了能让人延年益寿?”薄荷问道。 “我靠,哥们儿你吓死我了,”枫叶小心翼翼拿起了那个做工粗制滥造的塑胶丑美人鱼娃娃,“但愿她没听见你的话,她是个活的。” “我靠,哥们儿你吓死我了。”薄荷拍拍心口。 似乎为了验证美人鱼真的是活的,枫叶加大手指力度捏了捏美人鱼的肚子,这个塑胶娃娃立刻发出了传统塑胶玩具的哨子声“卟——”。 薄荷:“……” “跟我一伙的那群鱼是这么说的,这只美人鱼是整个世界上容颜最美的,歌声最动听的,世界大帝贪恋美色,喜听靡靡之音,所以这可能还真是个比较合适的贡品。”枫叶非常自信的举起手中的美人鱼,向大家一一展示,同时还捏一捏肚子发出令人尴尬的“卟——”声,那样子就像刚学走路的孩童展示着自己会发出哨子音的学步鞋。 大家都认为这个美人鱼是平生所见过的最丑的洋娃娃,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最重要的一点,”枫叶觉得自己在这个事上花费了很大的脑筋,“献祭。献祭这个词儿,你们有没有听见过?” 众人静静的,显然都曾经听见过这个词。 青岫想起在获取珊瑚树的时候,水手中的一个想要以身献祭。 “反正跟着我的那群鱼儿就是这么说的,”枫叶说道,“我们要选出合适的贡品用来献祭给世界大帝,我不知道你们对献祭这个词儿有没有了解,我文化也不高,我就觉得烹牛宰羊才算是献祭,也就是说得献上活物。” 桃叶第一个表示了反对:“当我获取百花琼浆的时候,跟随我的花精灵差一点自戕,因为那株花需要用鲜血来浇灌,当时花精灵们说出来的词就是献祭,他们愿意用自己作为祭品来换取珍贵的百花琼浆。——当然,我们后来找到了更好的萃取琼浆的方法,并没有人因此牺牲。” “你是想说什么?”枫叶依然举着那个美人鱼洋娃娃,还好此时的口气是询问而非挑衅。 “我是觉得,这种献祭应该是一种自我牺牲,美人鱼应该不是自愿游出海面让你们逮住的,所以,就算她是活的,也算不上献祭。”桃叶加快了语速,虽然美人鱼仅仅是个丑陋的橡胶娃娃,但这种献活人的方式,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献美人,这让身为女性的桃叶更加不舒服。 “我以为献祭是一种暗指,甚至是暗藏的什么凶险。”胡杨也加入了讨论,“如果我们答错了这道题,恐怕我们通通都得去献祭。” “真会那么可怕吗?我这还是第一次。”枫叶说到这里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突然间卡壳了。 但大家也听明白了,枫叶作为结契者是第一次入境。 如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所以无法看到大家的表情和眼神。但在场的过来人都明白,无论枫叶是为了达成怎样的强烈愿望来到这里的,但以他此时的处事方法和逻辑能力,恐怕很难活过两个以上的世界。 鹅掌楸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就在曾经的世界里遇到过一个少年,那孩子的愿望仅仅是可以不受父母管束,放肆地玩电脑游戏,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仅仅为了能玩游戏,就来到了这些恐怖的世界,实在令人悲哀,更令人难受的是,那孩子的愿望竟如此强烈,强烈到能够被契约这股力量所感知。 所以,来到这里的结契者并非人人都是强者、智者。他们大部分人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那么美人鱼就暂定为美色类,”三叶草冷静的声音将大家拉回了现实,“黑色果实暂定为特殊力量类,大家没有意见吧?” 众人点了点头,本身黑色果实就是个特殊的存在,它带来的并非传统欲望,诸如那些财富,权力,美色,长寿等,它能提供的是世界大帝所需要的黑色力量。 黑色力量究竟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清楚。 “还有最后一样,就是鹅掌楸提供的八音盒。”三叶草指了指放在八样宝物之中的那个毫不起眼的透明塑料盒子。 “这东西一看就是个三无产品,”快人快语的枫叶率先进行了评价,“八音盒就是音乐盒吧,看这东西的样子,应该发不出音乐声吧。”枫叶说着还捏了捏手里的美人鱼,挑衅式的发出了响亮的“卟——卟——”声。 鹅掌楸适时打断了枫叶,将那只普通的八音盒拿在手里:“这是从一只夜莺的巢里得到的,据说能演奏出这个世界的声音。对此,我也感到疑惑。” 章节目录 【叁】戏魇(5) 八音盒与常见的音乐盒大小仿佛, 是正方形,四周围都是透明塑料,只有顶上是镜子——两片镜子对拼在一起, 无论从里面看还是外面看, 八音盒的顶部都是能照进对面景物的镜子。 盒子分成两层, 上面放着一大块海蓝宝石(由劣质假宝石替代), 下层则是音乐盒齿轮之类的内部构造,由于外围都是透明塑料,导致人们可以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鹅掌楸打开了音乐盒盖, 让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的疑惑。 众人听了几秒钟, 枫叶最先沉不住气:“我就说嘛, 这东西是坏的, 根本就什么声音都没有。” 其余人尽量保持安静, 但还是听不到音乐盒发出的声音。银杏甚至将整个身子凑过去, 耳朵贴在了八音盒上, 但从他的沉默反应来看, 应该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可是, 齿轮在转动, 八音盒在正常运行, ”青岫说出了自己的观察所得, “唯一的结论是,这就是八音盒该发出来的声音。” “但,八音盒不就是用来演奏音乐的吗?咱们怎么听不见一丁点儿音乐声呢?”薄荷问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声音,”青岫并不确定其他人是否听到了,但又不想刻意隐瞒这一事实, “这个东西放出来的就是世界的声音。” “世界是什么声音?”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银杏将耳朵离开了八音盒,问道。 “我们生活过的任何地方, 都不可能做到绝对安静,除非是只有空间、没有物体的条件才能产生绝对安静的环境。生活中总会有细微的响动被我们听到,但这种声响如果长时间充斥在生活周围的话,我们就会习以为常。”青岫说。 胡杨很快说道:“大概就跟戴着耳塞睡了一觉之后突然拔下耳塞,即使周围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很突出的响动,但耳朵却会因为突然之间的嘈杂变得有些不适应。” “这些声音可能是从远处传过来的,比如说隔的很远的人声,或者是附近工厂发出来的声音,”桃叶能够理解青岫和胡杨所说的,并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解释,“我小时候家住在纺织厂附近,那个厂的机器大概24小时都在运转,所以我们全家都习惯了那个声音,感觉就跟自己耳朵里自带的背景音一样。长大之后进了写字楼里工作,也能听到打印机钟表之类。” 桃叶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很显然是被屏蔽了。 不知道是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关键词语,所以被提前切断了,还是,幕后的力量后知后觉,这时候才发现大家正在说着被禁止的话题? “但咱们现在听见的到底是什么呢?我真的是无法辨认。”鹅掌楸很认真地说。 很快有几个人跟着点头。 胡杨突然看向青岫:“你是无法说出来,是吗?桃叶的话说了一半,你后来的话是不是压根儿就说不出来?” 青岫这次点了头,用手指敲了敲那个音乐盒的下半部分。 “真奇怪,你这是说不了话了吗?”枫叶十分费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打哑语了吗?” 青岫点头,感觉自己就像在足球场上被亮了黄牌似的,被给予了严重警告。 刚才自己说到“齿轮在转动”时,就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紧接着自己又想说,这个世界的声音非常复杂,很细微很琐碎,是各种声音融合在一起的效果,但自己可以辨认出里面一定有齿轮或者滑轮转动的声响,虽然这个声响特别轻微。——但这些对于一个钟表爱好者来说,已经足够被灵敏捕捉到了。 “我觉得吃豆人肯定是想到了特别关键的一点,但是被剥夺了声音!有人怕他告密!”枫叶有些激动。 三叶草极其标准的普通话响起来,让人就像听到了纪录片的旁白一样:“这个事情有问题,就像刚才桃叶举的那些例子,即便在密闭安静的房间里闭眼睛冥想,也不可能真正达到万籁俱静,我就曾经被中央空调运行的声音所干扰,也曾经在郊外被一两声虫鸣突然惊扰……可能是因为曾经学过音乐,所以我只能把我在这个世界听到的声音用乐器来形容,虽然它们特别远,就像方圆几米外有零星几只蚊子在叫。 “我听到了沙锤的声音,似乎还充斥着响板和一些说不清的乐器,但这些乐器的声音都被调成了最低,而且没有任何节奏和规律,就这么被拆解分散开,然后又揉到了一起。抱歉,我只能听到沙锤,响板也只听到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偶尔似乎还有老式机械表的声音,我爷爷就有一块,每次上劲儿的时候我都很喜欢听。” 胡杨突然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然后用手指了指刚才青岫指过的地方,正是那个八音盒的底部,里面有齿轮,有发条,还有很多大家不认识的零件。 “也许就是这个。”三叶草点了点头,齿轮和发条,无论哪个词都不敢再轻易说出来,生怕像青岫那样被剥夺了声音。包括自己刚才说出的机械表三个字,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 青岫虽然无法说话,但至少还能用手比划。他先指了指八音盒的齿轮等内部构造,又指了指几人旁边的山石,又指了指外面,包括紫色山峰和云雾,以及更远处的大海。 “吃豆人也是不容易……”枫叶挠了挠头。 胡杨认真看着青岫,思考了一小会儿:“我可能明白睡莲的意思了,就像刚才桃叶说的能听到纺织厂的声音,还有三叶草说能听到中央空调和虫鸣,之所以能听到那些声音,是因为身处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么说吧,在有着中央空调的地方很难听到乡间的虫鸣和鸟叫,而在偏僻荒野又不可能听到工厂和空调的声响。 “但我们在这样一个世界,为什么却听到了那些不该有的声音。”胡杨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担心自己,后面的话很可能会被屏蔽,所以就尽量使用一些更间接的例子来讲,“比如我们的外部环境,山上,海边,我们为什么听到的不是它们的声音?而是与此毫不相关的……” 齿轮和发条之类的声音。 沙锤的声音。 响板的声音。 为什么? “我还是什么也没听到。”鹅掌楸的声音充满的歉意,毕竟这个八音盒是自己找到的。 “我也没听见。”枫叶耸耸肩膀。 薄荷也表示没听到。 “其实咱们也不用把事儿弄这么复杂,”银杏慢悠悠开口说道,“咱们就是想看看这个八音盒是不是更适合献给世界大帝,它发出的声音根本和咱们无关。就跟咱们看到的其他宝物一样,看实物和传说相去甚远……我是觉得,听大家介绍过所有宝物之后,似乎每件宝物都很有价值,都与众不同。但我们只能从中选一个献给大帝。” 枫叶立即表示了赞成,有问鹅掌楸说:“你当初找到这个八音盒的时候,有什么说法没有?这东西最大的优点到底是什么?” “就是能演奏出世界的声音。”鹅掌楸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没听说任何值钱或者特殊功效之类的话。” “那我觉得没什么用啊。”枫叶直言快语,“要是分类的话,倒是可以和我这条美人鱼分到一组!美人鱼代表美色,八音盒代表靡靡之音。” “行吧,先勉强这么分。”银杏点了点头,“这么分下来,大家也比较容易选择。” 三叶草将宝物按照分组换了换位置:“代表财富的珊瑚树和钻石;代表权力的大琥珀和王冠;代表美色的美人鱼和八音盒;代表长寿、或者说代表某种特殊功能的,百花琼浆与黑色果实。这样分可能有些牵强,但恰恰是四组,每组两样宝物。” 大家看着放在地上的四组宝物,一时间觉得刚才那银杏说得很对,其实每一样宝物都有其特殊之处。 枫叶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只代表我个人啊,我觉得应该先把代表财富的东西淘汰了,世界大帝应该并不缺财富,代表美色的也可以淘汰,虽然美人鱼是我千辛万苦找到的,但我觉得大帝最后选了这个,显得太肤浅了……” 大多数人不动声色,其中有两三个人跟着点了点头。 薄荷则表示了赞成:“我比较倾向于权力和特殊力量,而且这两项相比的话,我更倾向于后者。” 银杏挠了挠头:“倒也不是因为黑色果实是我找到的,我就比较偏向它。事实上这东西的确很特殊,最适合作为贡品献给大帝。你们刚才说的大帝带来黑暗这些话,我觉得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儿。按照以往的经验,咱们只要按照要求选出最合适的贡品,这一步就可以成功迈过去。” 银杏说着从山石缝里拔出了一丛假草,将那草叶子一一分给在场的每一位成员:“这样吧,如果有自己认为正确的宝物,就把手里的这片草叶子放在宝物上,咱们投票选吧。” 银杏已经将一片草叶子放在了黑色果实的旁边,枫叶很快追随他也将自己的草叶放在了那里。 “我不这样认为,”这次说话的是三叶草,“如果要论以往的经验,这种谜题需要一字一句去分析要求。我认为,‘囊括世界’这四个字绝非空穴来风,这四个字体现了对于贡品的全部要求,是重中之重。如果仅仅是为了找到黑色力量的话,我觉得不应该用这四个字来概括。” “那你觉得是哪个呢?”枫叶反问道。 “抱歉,我还没有想好是哪个。” 这时候桃叶站起身来,从高视角俯视着这八样宝物:“如果从囊括世界的角度来出发,我认为权利可能更能突出这四个字。所以答案应该在王冠和大琥珀之间?” “这么分析是否有些过于片面了,”鹅掌楸也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按照这种说法,那么代表长寿的百花琼浆,是否也可以囊括世界呢?毕竟想要征服世界的话,还是需要旺盛的生命力。” 青岫现在还是无法说话,而且因为眼前大家都在讨论关于宝物的事情,所以也无暇去思考这个世界给予自己的惩罚——被剥夺了话语权,仅仅因为自己说了齿轮和发条吗?仅仅因为自己听到了这个世界里复杂的混响?这些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几件宝物上面的花纹。”这次开口的是胡杨,他已经沉默了一阵子了。 章节目录 【叁】戏魇(6) 显然其他人都没有留意这些宝物上的花纹, 或者说,没有留意到这几件宝物上面都有着类似的花纹。 “有些花纹并不明显,需要迎着光才能看到。”胡杨拿起那两颗大钻石, 给大家看底部, 果然能看到几枚哑光圆圈图案, 但圆圈里头的花纹看不太清。 桃叶很快也在装着百花琼浆的瓶身上发现了类似纹理。 紧接着,大家在各自的宝物身上都发现了或深或浅的圆圈图案, 有的里面有复杂花纹,有的花纹相对简单, 还有的只是一串空心圆组成一个圆环。 “我推测这是古波斯的联珠纹, 这种圆形花纹应该是起源于萨珊波斯对于太阳和光明的崇拜。”胡杨说。 枫叶的胳膊绕过两个人, 总算拍到了胡杨的肩头:“兄弟, 真有你的!懂真多!” 胡杨:“……” 鹅掌楸此时犹豫着插言道:“我以前在博物馆看过隋唐织锦的图片, 那里面也有大量的联珠纹样, 梧桐, 你怎么就能断定这些联珠纹出自波斯古国呢?” 梧桐是谁? 胡杨轻咳了一声:“这样,咱们先统一一下称呼吧。” “对对!要不不懂的都叫乱了。”枫叶连声附和, “T恤哥也懂的不少, 咱们集思广益!” “T恤哥”忍不住打断了他:“马褂木, 我是马褂木。” 众人看了看鹅掌楸:“……” “梧桐”也澄清了自己:“我是胡杨。” “哦~原来是胡杨。”大家恍然大悟, 也不知道刚才都把他当成了什么。 胡杨指了指身边的青岫:“咱们都按简单好记的习惯性叫法吧,这是睡莲,依次数过去是薄荷、枫叶、桃叶、鹅掌楸、三叶草、银杏。” 睡莲先点了头, 这些称呼和自己心里默认的那些完全一致。 胡杨又指了指自己:“那胡杨就接着说了。” “嗯嗯, 说说。”几个人点头。 胡杨:“刚才鹅掌楸提到的隋唐联珠纹, 和古波斯的联珠纹是有区别的,虽然都是完全封闭的圆形图案, 但猪头纹锦和含绶鸟纹锦应该是古波斯所特有的花纹,其他花纹我也认不全,毕竟不是专搞这方面研究的。” 枫叶近距离看了那些花纹半天,也没找到猪头在哪里,疑心自己可能听错了,也没问,不想在这种时候瞎耽误工夫。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这个世界可能和古波斯有关?”三叶草问道。 “就算是有关,又能说明什么呢,能帮咱们挑选宝物吗?”银杏问一句,说着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腿麻得不行了,我在附近溜达一下。” 银杏一瘸一拐地在人群外围慢慢活动着,青岫始终觉得这个人特别冷静,虽然枫叶也大大咧咧,但能看出他的紧张和焦急。倒是银杏,似乎是真的随遇而安。 所以大家也就随银杏去了,这个人的无所谓风格多少能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 胡杨继续道:“我们要找的不就是‘囊括世界’的宝物吗?如果我们这个世界有着和古波斯同样的花纹,是否可以认定为,这个世界对于世界本身的认知和古波斯也一致呢?” 这件事青岫还真没想过,甚至连宝物上面的联珠纹都不曾发现——也是因为宝物太劣质太丑了,看了之后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众人显然也都在认真消化着胡杨的话,有人听明白了就点点头,有人可能不太明白这件事和世界观什么的还能扯上联系,所以不点头也不发问,静等着对方解释。 胡杨虽然戴了面具,但看得出他在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似乎在等待一个和自己观点完全一致的人。 青岫做出动作,用手指了指那个八音盒。 刚才胡杨向大家展示八音盒上的花纹时,青岫才发现盒子的底部也是镜子。 青岫指了指八音盒里面的蓝宝石,又指着八音盒外面的透明层以及顶部反光的镜子,接着指了指大家的周围环境。看了看胡杨,略犹豫了一下,做出了一个手掌包裹拳头的动作来。 胡杨显然没想到,青岫居然举一反三想出那么多道理,有很多自己都没想过。 青岫望着对方那飘舞着胡杨叶子的雪白面具,虽然冰冷无表情,但很肯定对方也在望着自己。紧接着,青岫感觉自己的肩膀被对方轻轻拍了拍,便听他说道:“大家应该知道,古波斯国的宝石很著名,关于这些宝石有很多传说。譬如蓝宝石,古波斯人认为,世界就坐落在一块蓝宝石上面,而天空是一面镜子,将整个世界映成蓝色。——当然这些传说并没有明确出处,只是我在当地旅行的时候听说的。” 青岫在旁边点了头,显然同意这个说法。 桃叶此刻也点头道:“这个蓝宝石的传说我也听到过,好像是以前买蓝宝石首饰的时候,在附赠的小册子里看到的。但我看得不太仔细,也没有注意古波斯之类的说法,就记得说,地球在一块大大的蓝宝石上,天空是镜子,通过映照将地球也照成了蓝色。” 经过了青岫和桃叶的肯定之后,大家显然比较激动,感觉已经找到了模糊的答案。 “而且,”胡杨补充一句,“我在天上飞的时候发现,被云彩遮盖着的天花板就是用……做成的。”胡杨谨慎地没有说出镜子两个字,很怕作为舞台道具的镜子会被屏蔽,自己也落得被禁言的下场。 “我在海底的时候也见过!”枫叶激动得直拍大腿,“在海的下面,其实就是一块,那东西!” 桃叶兴奋地身体前倾:“这么分析的话,那这个八音盒就是一个小小世界!所以说这个宝物就是可以‘囊括世界’的!” 三叶草又补充说:“再加上可以演奏世界的声音,这件宝物无论是从形状还是声音,都完全符合。” 枫叶激动地想要将八音盒拿起来,但又怕不小心碰坏了,于是就搓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还有就是,我一直不知道你们说的巴音盒是什么意思,我从小一直管这种东西叫音乐盒的。你们说的巴音是蒙古语吗?还是,四川巴蜀一带的意思?” “……”大家不明白为什么枫叶要在已知的答案后面又列出两道有关地理知识的附加问题。 桃叶却突然一拍自己的头:“哎呀,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又想到一个!八音盒的八音不正好代表了八种声音吗?咱们正好是八个人,身份又是这个世界里八位主神的孩子!八音盒等于把咱们都包括进去了!” 这一点连胡杨都没想到,他向桃叶伸出了大拇指。 枫叶在一旁若有所思。 “我感觉刚才睡莲做出的手势似乎不止这些。”鹅掌楸伸出自己的左拳头,用右手掌包裹住,模仿着刚才青岫的动作。 青岫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说话,于是只能点点头。 胡杨居然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青岫的发言人:“睡莲想得比较深,他认为八音盒代表了咱们这个世界,或者说就是一个浓缩的小世界。那么,咱们的世界是否和它的运行方式一样呢?” 胡杨指了指八音盒下面的内部结构,没再多言。 但胡杨的言外之意,大家已经很清楚了:八音盒运行靠下面的齿轮发条,那么大家身处的这个世界呢?是否也是靠着另外一套齿轮发条运行着呢? 胡杨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岫:“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你听到过和这个一样的声音?” 青岫重重地点头,眼睛里有感激的目光,但隔着面具无法被其他人看到。 这时候周围突然响起了歌声,仿佛恢复了初到这个世界时的热闹。 歌声渲染在紫色山峰的周围,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啊——八位神的孩子们啊——世界大帝等待得太久了——请把最好的贡品献出来吧——将你们的身体向那宝物聚拢——用你们的能量将宝物送达——” 大家正要向着八音盒聚拢过去,突然又听那歌声唱道:“如果选错了宝物,将受到黑色能量的惩罚!黑珍珠般的兔子将会把不忠者扔进黑色的地狱!谁都不可侵犯黑色力量!永恒的黑色力量!” 这歌声令大家又迟疑了,银杏也赶紧从溜达的状态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拿起那枚黑色果实:“朋友们,我还是觉得这东西比较靠谱。” 似乎方才胡杨的观点与大家的表决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始终坚信着自己最初的想法——说不定,刚才离开众人在周边溜达,也是不想被他人的意见左右吧。 一直未发言的薄荷也犹豫不决起来:“刚才那歌声似乎在强调黑色力量的重要性。我也觉得,这颗神树果实是最与众不同的宝物。” 胡杨不再说什么,而是把八音盒放到另一边,自己站了过去,青岫也走了过去。 第三个走过去的居然是枫叶:“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宝贝的内涵,但我就信你,胡杨兄弟。” 很快,桃叶和三叶草两位女士也走了过来。 鹅掌楸似乎有些犹豫,只听那薄荷说道:“我还是决定选黑色果实,这东西是真的,其他的宝物都是塑料之类的仿制品,只有这个果实是真的!” 薄荷很快走到了银杏的身边,两人围拢着那枚乌黑的果实。银杏提议往里面挪一挪,因为离那些假云雾太近,他的鼻子对这类东西过敏。 此时,那乌黑的果实似乎发出了一股淡淡的光芒,使两人愈发笃定自己的抉择。 鹅掌楸站在原地,看看自己左边的两个人以及他们所围拢着的黑色发光果实,又看看自己右边的五个人,摆在他们正中的是那个做工粗糙的八音盒。 鹅掌楸的面具上是一片正面对称的鹅掌楸树叶,此时就像一件博物馆里陈列的古老衣衫,孤独地被固定在某个展位上,思考着与这个世界全无关系的事。 章节目录 【叁】戏魇(7) 两个阵营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确切说是“黑色果实阵营”越撤越远,几乎挨到了紫色山峰尽头的布景一带。 鹅掌楸选择了留下,或许在他的心里并没有一个明晰的答案, 但有的人在左右为难的时候, 会选择不作为——另一个选项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不如就被动接受眼前的选项吧。 其他人挪了挪, 给鹅掌楸留下了位置。 面具下的表情,谁都看不到。 在这种时候, 甚至连自己本该有的表情可能都猜不到。反正要说自信心,谁也不敢说有百分百。 几人围拢着的那个八音盒,不知被谁给打开了盖子,大家都可以看到透明盒体底部的齿轮转动, 似乎无论周遭有多乱, 八音盒都会有条不紊地演奏属于它的音乐。 哪怕这音乐没人能听见。 歌声在紧张的气氛里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啊——献给世界大帝的贡品已经选定,这是多么令人雀跃的事情啊——”歌声铿锵有力,听久了甚至觉得演唱者们声嘶力竭,“世界大帝只要一件顺心的贡品, 只要一件最出挑的宝物!错误的贡品将随它的主人们一起,被拉入永恒黑暗!黑珍珠般的兔子将指引着他们, 踏入永恒黑暗!他们将被献祭给永恒黑暗!” 歌声越来越大, 越来越响,就像贴着人的耳朵在唱一样。 虽然大家戴着面具,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但很多人的身体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们的精神状态——他们有的在瑟瑟发抖,有的瘫软如泥, 有的开始拼命做出祈祷的动作,有的则紧紧靠着同伴, 希望能从那里获取一丝力量。 枫叶和桃叶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低低哭声,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个黑色的果实发出的光芒,那光芒十分耀眼,而自己面前的这个八音盒还是像之前一样粗劣无华。 可怕的是,这种选择容不得你再做出改变,答案一旦写上就无法擦去。枫叶浑身颤抖地很想跑到银杏他们那边去,但他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他甚至想过要爬着过去,但还是不行。 最终,他惊恐地发现,这种无法动弹并不是因为自己过于紧张造成的,而是,自己已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固定在了原位上,无法做出大的动作。 枫叶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发现声音完全被周围不断重复的歌声盖住。再说,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路是自己选的。 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就像是舞台上的灯光被灭掉了一半,紧接着又继续暗下去,大概是想造成黑暗慢慢降临的效果。 最终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消失,唯有黑色果实的地方仍然有着亮光,这亮光就像是某种特有的舞台灯光,银杏和薄荷的面具在光的映照下仿佛两个悬浮在黑暗中的白面具,因为不动也没有表情,甚至令人错觉,这只是两个挂在墙上的面具。 歌声完全消失了,周围静得出奇,甚至连桃叶和枫叶的抽泣声也完全听不到了。 “真可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还在吗?”三叶草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有黑暗中挂在远处的两个白面具。 没有人回答三叶草的话,三叶草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就是那种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大喊而产生的回声。 三叶草在黑暗中伸出手来,试图摸到自己的同伴,但空旷阴冷的四周什么也摸不到,甚至连气流都感应不到。 三叶草冷汗直冒,想要站起来却无法完成,整个人就像被固定在了这个地方,甚至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撞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选错贡品的惩罚已经开始实施了? 眼下就是那些歌声中唱的永恒黑暗? 如果真的要永远定格在这样的环境里,那简直生不如死。 三叶草摸了摸自己的腰畔,自从来到这个舞台,随身携带的那些东西就全都不在身上了,但她现在急于摸到自己已经攒下的三枚珍贵筹币,总觉得事情结束之前应该回到原始状态才对。虽然筹币在死亡面前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但之前的三枚都是自己拼死换取的。 如果死前能紧紧攥着它们离开,好像一切就有了模糊的价值。 三叶草感觉自己的泪无声地流下来,泪光形成了一个个六角形的光斑。 一点一点微弱的光从四周亮起来,如同萤火虫的汇聚。三叶草在这些光里仍旧看不到同伴和熟悉的景物,便疑心这是死前的幻觉。 直至那黑色渐渐变少,光亮慢慢增多。 但这种变化不同于灯光,也不像任何自然光或人工照明所能产生的效果。 眼前黑暗和光明的变化越来越明显,黑暗越发浓重,光明越发清晰,影与光之间的边缘也发生了戏剧化的效果。 就像是,就像是正午的太阳地,照出了浓重的黑影子。 黑色真的变成了影子,这让三叶草想起了小时候在灯前墙边所做的手影游戏,用一双手变成鸽子,小狗,兔子……没错,就是兔子,眼前的黑影变成的就是兔子。 墨一样黑的兔子的影子,慢慢向前移动着,直立行走,似乎肩上扛着重物。 很快又出现了第二只黑色的兔影,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一共四只墨黑的兔子,看不到眼睛,看不出五官,像黑色的手影那样,只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它们一同扛着一块巨大的长方形木板似的东西。 随着一声绝望的尖叫,整个世界就像声控灯一样被打开了。 周围响起了歌声,但三叶草一句都听不清楚。 三叶草的视力恢复了,她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原来自己竟还在紫色山峰上。同伴们也都还在,只是有几个人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唯一坐着的只有胡杨,睡莲,以及扶着石头摇摇欲坠的自己。 三叶草陡然发现,八音盒居然不见了。 她想要问问八音盒去哪里了,但却发现自己此时无法发出声音,同伴们应该也都是如此——枫叶瘫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过去了;桃叶则在颤抖着,脑袋低低地垂着,似乎不敢抬头;鹅掌楸用手捂住了整个脸,虽然那张脸还戴着面具,但他似乎觉得面具已经不够安全。 胡杨和睡莲则向着同一个方向看去,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三叶草顺着他们的方向也看过去,虽然大动作被局限住了,但幸好自己现在还能够转头。 这一看,三叶草也不觉腿软。 那四只墨黑的兔子居然是真的!不是影子,也不是幻觉,更不是什么象征意义的黑暗使者!它们如今就直立在布景那边,它们依然合力扛着肩膀上的东西,那是一口乌黑如墨的大棺材。 薄荷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知是晕厥了还是已经死去了。银杏则将身体紧紧抵住了布景墙,他的手抓着布景墙上垂下来的假藤条,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他们两个之前簇拥着的那一枚黑色果实,此时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脚下那一片乌黑如墨看不出质感的地板。三叶草甚至觉得,那里已经没有地板,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渊。 那些墨黑的兔子就是从黑渊里爬出来的。 兔子已经不再是兔影,它们有了毛皮质感的实体,就像成年男子的身高,但完全是兔子的体型,而且依然看不到眼睛,就仿佛天生没有长眼睛。 棺材被它们放在了地上,沉重的盖子被打开,昏过去或已死亡的薄荷,就这样被墨黑的兔子拖进了黑棺。 棺材盖子并没有盖上,兔子们直立着向退缩到布景那里的银杏慢慢走去。 银杏将身子死死靠在布景上,手里紧紧抓着那些假的藤条,突然大声说:“朋友们,再见了……” 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三叶草已经听不清了。 眼前再次陷入了黑暗。 这一次是彻底的黑暗,甚至连周围和自身的状态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三叶草摸到了腰畔的筹袋,隔着麻布捏了捏,那三枚筹币还在。自己的姿态也由刚才的盘膝而坐变成了站立状态。 三叶草的腿不像刚才那么软了,因为这片黑暗是自己熟悉的黑暗,是稍微还有点把握的黑暗。 三叶草摸索着向前走出去几步,就看到了那面熟悉的黑墙,上面有发亮的钉子。 第二排的后两个钉子上已经挂了铜叶子,正是睡莲叶子和胡杨叶子。 这些钉子像萤火虫一样发着亮光,十分醒目。之前一共是八只,两排整齐排列,每排四只。 但现在很明显,第一排的第三只钉子消失了。 三叶草记得很清楚,这只钉子上原本挂的是一片银杏叶。因为自己的叶子就挂在第四只钉子上,挨着银杏叶,所以不可能记错。 为什么单单银杏的钉子消失了? 难道只有银杏死了? 那薄荷呢,自己明明亲眼看到黑色的兔子将薄荷拖进了棺材。 就在三叶草出神的当口,第一排第一只钉子的位置出现了一枚铜桃叶,第二排第一只钉子的位置出现了一枚铜鹅掌楸叶,在它的旁边很快又出现了一枚铜枫叶。 大家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三叶草取下自己腰畔的桐叶子串,还剩下两枚三叶草铜牌。 三叶草将其中一枚摘下来,挂在了自己之前曾经挂叶子的位置——第一排的最后一只钉子上。 现在的这面黑墙上,铜叶子的分布类似“凹”形,确切说更像个空格键的标志:第一排两端挂着叶子,第二排全部挂着叶子,空出来的是第一排中间的两个,而且说不清为什么,第三个位置的钉子也消失不见了。 “人齐了吗?”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把三叶草吓了一跳。 章节目录 【叁】戏魇(8) 有人则直接吓得尖叫起来, 听声音应该是枫叶。 “你们一直在旁边吗?怎么都不出声儿呢?”桃叶的声音也响起来。 “似乎只有人齐了才能说出声音。”这个声音应该是勉强保持着沉稳的鹅掌楸。 在这里,“人齐了”的意思大概是指从舞台上活着回来的人,将自己的第二枚铜叶子挂在各自的钉子上之后。 此时虽然六个人都齐了, 但大家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却看不到一个人。 眼前有的,只是黑墙上的钉子, 和上面那些各种形状的铜叶子。 “这么说, 最后还是少了两个人。”鹅掌楸老成的声音响起来。 “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就真的死了吗?”枫叶的声音颤抖着。 “对, 在幻境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三叶草声音黯淡。 “他们只是因为选错了贡品吗?”枫叶声音颤抖着又问。 “看来是的,正确的能够囊括世界的贡品,就是那只八音盒。”三叶草回答。 “那些,黑色兔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桃叶的声音也响起来:“是,为什么是黑色的兔子呢?是不是有象征意义?” “我想那代表的应该是死亡。”三叶草说,“意大利作家卡洛·科洛迪在《木偶奇遇记》里就用黑兔子抬棺材表示死亡。” 枫叶吸了吸鼻子:“他们两个到底被那些兔子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些不重要。”桃叶说。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 他们会在现实世界中以不被人怀疑的方式死去;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得想办法弄到筹币顺利出去。” 三叶草的话,虽然听上去毫无感情, 但却十分在理。 “明明我们这一次已经选对了贡品,但却没有筹币的任何线索,难道必须得把三幕戏都演完了?只有三次都成功了才能换到筹币吗?”说话的是鹅掌楸。 “也不见得。”胡杨的声音响起来, 这应该是离开舞台之后他第一次说话。 胡杨的声音似乎对临近崩溃的枫叶有一定的治愈作用, 他此刻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胡杨兄弟,你最有办法了, 一定要带大家出去啊。” 胡杨显然不想吹这么大的肥诺, 并没有直接回复枫叶,只是说:“你们一定也都发现了, 银杏的钉子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银杏的钉子,说不定是薄荷的。”枫叶的观察力的确不适合进入契中幻境。 众人纷纷对其告知了薄荷和银杏的钉子的原本位置。 三叶草很快说道:“我刚才也在纳闷儿,为什么薄荷和银杏的情况不一样,明明他们都选了同样的黑色果实,那些黑兔子代表的黑色力量也将他们吞噬了……为什么银杏的钉子会不见了呢?按理说,要么两个人的钉子都应该不见了,要么就应该都剩下两枚空钉子,可为什么两个人的情况会不同呢?” 三叶草急于知道原因,另外几人也纷纷问道。 青岫的声音响起来,这个声音和刚才在舞台上的那个声音保持了一致,虽然和青岫原本的声音大相径庭,但是这个声音也算圆润好听:“黑兔子代表的黑色力量并没有将两个人吞噬。” 桃叶先反驳起来:“可是我明明看到四只黑兔子将薄荷拉进了黑棺材里,然后他们又走向了银杏,最后银杏也是会被拉进黑棺材里的。” “那个场景我们都没看到。”青岫不顾众人的反驳声,继续说道,“我们亲眼看到的是,银杏将身体死死靠在布景墙上,手里拽着墙上的假藤条,并且对我们说了句话:再见了,朋友们,这个世界靠的是听力。” “有吗?有第三句话吗?”桃叶和枫叶不约而同地说。 “有的,虽然声音很小,而且他在说完了之后整个世界就黑了。”胡杨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鹅掌楸的声音充满了探究,“银杏如果没有被黑兔子拉进棺材,那他去了哪儿呢?他能去哪儿呢?我们这些幸存者里也没有他。” “是啊,我当时还以为他要抓着那些假藤条爬到布景外面去……”枫叶的思路非常奇特,“但我知道他一定逃不过那些大黑兔子,而且,他的确不在幸存者里,如果他在咱们其中,不可能憋到现在还不说话。” “他才是第一个真正的幸存者,”胡杨说,“现在应该已经得到筹币离开了。” “什么?!”很多人不约而同的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相信。 紧接着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着:“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选错了贡品!”;“世界大帝不可能对他网开一面!他的下场明明和薄荷一样!”;“他能从哪里得到筹币呢?难道从布景的缝儿里吗?”…… “虽然他选错了贡品,输了这道题,但却赢得了考试。”胡杨说,“就像是一场重要的面试里,考官出了一道题,其他考生都答对了,唯独一个考生答错,但偏偏考官需要的就是那个所谓的错误答案,所以只有那一个人被录取了。” “不对吧?做错了题的可不只是银杏,还有薄荷!就算是错误答案才是考官所需要的,但为什么薄荷没能成功出去呢?”桃叶反问。 青岫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胡杨说的考题和选贡品是两码事。通过银杏最后说的那句话,可以断定他的听力非同一般,尤其他还特意把耳朵伸到八音盒的旁边听了一阵子,而且什么都没有说。这让所有人误以为他像大多数人一样,什么都没听到。 “但他应该是很清晰地听到了解题的答案——这个说法可能抽象了,他听到的声音应该跟我听到的差不多,但却比我听到的更清晰更大声,那就是很多声音交织在一起的杂声,里头有一个极容易辨别的声音,就是齿轮或滑轮运行的声音。这个声音控制着音乐盒的运行,如果说音乐盒是个小世界的话,舞台就是个更大的世界,同样也有个声音在控制着舞台的运行。 “银杏就是找到了控制舞台运行的那个点,所以才能成功离开。我想他也是到了最后关头才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东西,他其实一直对选贡品这件事没有投入十足的关注,因为他很清楚解题的关键点根本不在选贡品上。所以他表现得十分从容,甚至有些随遇而安、无所谓的样子。 “尤其是他说腿麻了要四处溜达去的时候,他应该是沿着那个声音去找最关键的东西去了。” 周围静默一片,有长达几分钟的时间无人开口。 “他、你。”半天枫叶才说出这么两个字来。 “我之前只是对此有个模糊想法,不像银杏那么概念明晰,直到事情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青岫说完这句话,顿了顿,“胡杨是何时觉察到的呢?” 胡杨的略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西南风吹过了胡杨林:“是那个八音盒,我在上面找联珠纹的时候,发现了盒子里的开关,确切说就是那个类似纽襻的东西,盖上盒盖就会压住它,也就关了音乐。我认为,大世界和小世界的构造也许异曲同工。” 其他几人七嘴八舌纷纷表示他们也都知道音乐盒的开关构造,并且注意到了那个东西,但却没想太多。 胡杨和睡莲这时候就像要爱护嗓子一样不发一言。 “你的意思是说,在那个舞台世界上也会有一个类似音乐盒开关似的东西,一旦找到了,关上它,就能结束?”三叶草问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是这个意思,虽然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那个开关到底在哪里。”胡杨说。 “就在布景那里啊!还有假树藤!”桃叶心急道,“肯定开关就在那儿!可是,银杏是怎么发现的呢?他怎么知道要去那儿找呢?” “当初咱们八人在山峰聚会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上山的,银杏就走在我的前面,当时他正在巡山。咳咳,就是巡山,他把紫色山峰周围看了个遍。我当时就认定这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结契者。另外,走进那团假云雾之后,我想再出去看一眼外面,发现被局限住了,就像是进了一个结界一样,出不去了。”胡杨说。 “还有这样的事儿?”枫叶再次表示了震惊,“为什么要把咱们困在山上?” “因为那是个重要范围啊,”桃叶的脑子转得比较快,“也就是说,最终答案只能在那一带找到,所以银杏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就开始安心在咱们附近探查,以腿麻溜达做借口!” “问题是,那个舞台世界的开关为什么会是假树藤呢?”鹅掌楸再次发问。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明白,也许睡莲能回答咱们。”胡杨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 青岫没想到胡杨已经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包括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这件事。 还好这里没有什么禁言规范,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以便尽快找到线索。 于是青岫便知无不言道:“我也只是猜的,当大家分两个阵营选定了宝物之后,银杏提议薄荷往里面挪一挪,因为离那些假云雾太近,他的鼻子对这类东西过敏。” 众人纷纷表示还记得银杏说过这句话,并且大家对这话都没有怀疑。 青岫继续道:“其实这是个借口,因为我也对那个舞台上的某种道具强烈过敏,但那东西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我,所以我可以确定,那些道具虽然看上去真实,其实都是一些幻具,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除了黑兔子和棺材,这些代表黑暗力量的东西应该是介于舞台和外面之间的某种存在。” “所以,银杏不是真的鼻子过敏,只是在找借口离幕布那边更近一点?”三叶草问。 青岫回答:“应该是这样的。银杏应该已经确定了我们周围的‘结界’里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剩下的一块他没有‘梭巡’过的地方只剩下布景墙那一带。于是,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他很冷静地找到了这个终结舞台世界的最终道具,不,那并不是道具,而是那个舞台上最真实的开关。 “混在假树藤里的绳子。” 章节目录 【叁】戏魇(9) 这个言论再次引起了几人的强烈讨论:“绳子?what?为什么是绳子?舞台的开关怎么会是绳子?” “那是拉开舞台幕布用的必备开关, 应该是人工操作拉绳的那种,上面有轨道和滑轮装置。”青岫稍微停了一下,才继续说, “所以我听到的类似齿轮滑轮的声音并非错觉,那是这个舞台幕布拉动产生的声响,是整个舞台的开关。当拉动幕布拉绳, 幕布完全合上的时候,这出戏,就结束了。” 《戏魇》, 第一幕,就结束了。 “当然,以上也仅仅是我的猜测。” 大家全都被这个说法震惊了,一个舞台的开关,一幕戏的开始和结束,如果想要自由控制的话,那就是舞台的大幕啊!虽然刚才经历的舞台不见得有观众,但舞台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台上的表演吗?不就是观众吗? 一旦拉上了大幕, 观众就看不到舞台了,戏可不就结束了么。 虽然这些都是青岫的猜测, 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怀疑, 因为青岫有理有据, 足以服众。 一个声音响起来, 是一个人在慢慢鼓掌。 也不知道是谁。 枫叶的声音在掌声中响起:“我想不明白, 如果银杏没有找到合上幕布的绳子, 那出破戏是不是就永远也演不完了?就算是咱们选对了贡品, 那后头咱们是不是还得在那个舞台上接着往下演?” “答案是个未知。”对于无法预测的是,青岫也难以回答。 桃叶却说道:“枫叶, 照你这么说,银杏倒像是帮了我们似的!他明明已经留意到那个声音,并且都开始巡山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枫叶说:“可能是怕被剥夺了话语权?” 桃叶不置可否:“那么关键的事情用手势比划也可以,只要告诉在场一两个聪明的人,大家很快就会明白的!退一万步说,在最后关头,他完全可以告诉他的搭档薄荷,只要推推他让他看,然后两个人就可以一起抓住假藤条离开!他却眼睁睁看着薄荷被恐怖的黑兔子拉进了黑棺材!” 枫叶:“说不定他就是在薄荷被拉进棺材之后才找到了那个绳子吧……好像也不是那样的?我也替他圆不回来了……” 这时鹅掌楸的声音响起来:“结契者形形色色,尤其是经历过很多世界的结契者,他们已经看透了幻境中的尔虞我诈、世态炎凉,所以不会轻易与人结盟。” “也不愿轻易帮助一些他们认为不值得的人。”三叶草接下去说道。 “不会吧,我觉得这一个舞台剧演下来,大家都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我要是找到那根绳子,我肯定和大伙讲!又不是限定只能一个人出去。”枫叶依然不解。 桃叶发出了笑声,但这笑声充满善意:“枫叶,你很可爱。我也决定了,在第二幕戏里我一旦发现了关键线索,也会全部和大家分享!另外,特别感谢刚才睡莲和胡杨的无保留分析,要不是你们刚才的话,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紧接着大家伙也信誓旦旦地说了一番相互鼓舞的话,胡杨也跟着寒暄了一句,睡莲的话最少,只说了个“嗯”。 青岫真的不太擅长这种表态。 “要是可以的话,咱们留下个地址,等出去了我去找你们……”枫叶的话戛然而止。 在这片黑暗里,枫叶后来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怎么回事?”桃叶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枫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屏蔽了?” “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啊,毕竟掷骰子的点数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以后想进入同一个世界也难。”三叶草认为刚才已经说出了很多关键的事情,如果要被屏蔽,也不可能是现在,“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注意力放到下一场……” 三叶草也发不出声音了。 “天啊,怎么会这么可怕?你们都还在吗?”桃叶盯着黑墙上属于结契者的的六片铜叶子,那些叶子的样子和位置都没有发生变化,但为什么三叶草和枫叶都被夺去了声音呢? “我还在这儿。”鹅掌楸回答。 “还在。”胡杨回答。 “在。”睡莲回答。 “可是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吗?为什么……”桃叶的声音也熄灭了。 这种停止特别突然,这和刚才舞台上青岫被剥夺声音的情形不大一样,那时候青岫是哑了嗓子说不出话的效果。 而现在大家本身就看不到彼此,只能靠声音来传递信息。枫叶、三叶草和桃叶,他们的声音就那样凭空消失了,感觉三个人似乎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鹅掌楸的声音小心翼翼:“你们说,他们三个还在现场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恐怕只有“他们三个”清楚真实的答案。 胡杨和青岫都没有吭声。 鹅掌楸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你们两个还在吗?” “在。”两个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鹅掌楸很着急,因为这两个人的惜字如金令他更觉得事情诡异。 “每人说话字数有限。”胡杨说,“猜的。” 所以你就突然变得这么言简意赅了是吗…… “可是,咱们也不能总在这儿呆着啊,咱们还得去找筹币呢!”鹅掌楸似乎不太擅长简短发言,“再说,第二幕戏什么时候开始啊?到时候咱们是不是需要分头去幕布那里去找幕布拉绳啊?也不知道那三个孩子还能不能听见咱们说的话,你们要是听见了就点点头!” 不对,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他们点头也看不见啊。 “他们明白,”青岫认为几人都不傻,虽然枫叶没有经验,但如果面对第二个类似舞台,他肯定也会第一时间去寻找拉绳的,“第二幕不可能雷同。” “那先交代一下总没有错……”鹅掌楸终于可以不用再说话了。 “我说的字数多,可能会先被消音。”青岫说。 “嗯。”胡杨说,“我有心理准备。” “……”青岫停了停,突然说,“八音盒的芯片细条数量越多,音色就越丰富。” “芯片?那东西里头还有芯片?”胡杨这下子也不再惜字如金了。 “是一种弹簧片,那个八音盒里的弹簧片条数很多,说明里面的音色极其丰富。” “你是说,那个八音盒代表的浓缩小世界其实不仅仅是第一幕舞台的缩影,它同时也代表着我们要经历的整个幻境世界?” “对,包括那个舞台上听到的各种混音,应该包含我们即将经历的第二第三幕戏。” “我听力不敏感,其实什么都听不到。”胡杨坦然道,“三叶草说听见了沙锤和响板声,你呢?” “声音很多,似乎是有沙锤,还有一种节奏感很强的民乐演奏声,像十几米外的蚊子声那么细微,只能辨别出二胡,偶尔还夹杂锣鼓铙钹之类的响声。” “十几米外的蚊子声,真有你的。”胡杨赞叹。 “这些声音起初我听见了,但辨别不出。直到确定了滑轮声来自哪里,似乎触类旁通联想到了其他声音的分类筛选方法,当然也许不对。” “我信你。还有个问题,沙锤的里面装的是沙子吗?演奏出来的声音就是沙沙响?”胡杨似乎没接触过沙锤这类乐器。 “对,沙沙响,类似沙子的声音……”青岫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结束到沙锤这里。 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青岫先看了看那几片铜叶子,都还在。 胡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青岫的眼睛忍不住弯了弯,没想到耳朵还在,还能听到。 有时候作为一个无声的听众,似乎也很有意思。 胡杨的声音令黑暗里的听众们觉得很安全:“这么突然,就剩我一个了? “也不确定你们能不能听见我的话,那我就接着讲了:如果沙锤的声音和沙子有关,那我倒是找到一些联系。我在那个舞台上接触过一些沙粒。因为那是不应该有沙子的地方,所以可以被视为一种线索——在云彩里,就是天空那些假云絮的里面,有几粒沙子。到了紫色山峰之后,在路上也有沙子,那应该不是道具。” 青岫想起,自己刚到舞台上的时候,在那艘船的甲板上也曾摸到几粒沙子,当时还以为是船停泊靠岸的时候货物沾到了海滩上的沙子,但仔细想想,舞台背景里根本就没有沙滩,连海水都是用蓝绸布做的,又何来真正的沙滩和沙子呢? 如果是这样,那沙子在这个世界里说不定真的有特殊意义。 胡杨停了停,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没有观众的演说,这又不同于自言自语,因为无法确定“观众”是不是能听见自己。 “好吧,趁着我还能说,就再啰嗦两句,到了第二幕世界,大家需要将精力分成两部分,一个是要把戏演下去,毕竟剧情需要发展;另一部分更重要,我们需要找到舞台之外的那个关键点,我想这次不可能还是幕布拉绳,答案不会那么简单,这次说不定是电视的遥控开关,电影的放映机开关,诸如此类,大家到时候举一反三吧。” 周围又静下来,也不知道是胡杨的话说完了,还是他正在长时间停顿。 青岫将挂在墙上的那些铜叶子又一一看了一遍,尝试伸手触碰一下自己的那片叶子,发现已经无法做到,便作罢了。 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存在?游魂那样的? “至于银杏为什么选了黑色果实,”胡杨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抱歉,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我认为银杏应该没有故意要这么做,他应该就是单纯选错了……” 周围没有声音,就像一个脱口秀演员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演说着什么。 有点尴尬。 “估计字数差不多了,我就说最关键的一句了。”胡杨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说很重要的事情。 青岫十二分认真地听着。 然后,就听见了胡杨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径清森五月寒,轻舟已过万重山。” 章节目录 【叁】戏魇(10) 一径清森五月寒, 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两句并不成套的诗,恰恰暗合了两个名字——礼森和万重。 青岫一时间百感交集。 万重,许译,胡杨。 这种奇妙的重合竟会一连发生三次。 在苛刻、残忍、狡猾的契中幻境里, 这种重逢简直就像被幸运女神亲吻过的金手指一样。 黑暗中的青岫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所以也不清楚自己此刻正在不可思议地, 笑着。 虽然黑暗还在继续, 默声也在继续, 但青岫突然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并保持着嘴角上扬。 胡杨却并没有如自己所愿说完了全部字数:“这还尴尬了。说不够字数就得一直在这儿嘚啵嘚?” 感觉就像一篇完整的作文已经写好了, 但发现少于考题要求的字数, 所以只能想办法凑字儿。 “到了下一个世界啊,大家的名字应该不会变,因为这些铜叶子是固定的,表现方式可能不再是画在面具上了,说不定是印在衣服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要不跟大家普及一下每个人的叶子的学名?大家对这个话题有异议吗? “没人说话?那就是感兴趣了……按顺序来吧,先从桃叶开始,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产于河北一带的白山桃的叶子, 所以可以称之为白山桃叶……” 停了。 终于可以说不出声音了。 胡杨长出了一口气, 漫长的个人演讲总算结束。 黑暗中互相感应不到的六个人,此刻不约而同看向了挂着铜叶子的地方, 那里就像第一幕戏开始前那样, 墙面左手边的位置突然就亮了起来,那里出现了一块很旧的锈铜牌子, 上面镌刻着几个熟悉的字——戏魇,第二幕。 尽管经历过了第一个诡异的舞台世界,青岫在心里也做足了准备,但出现在第二个舞台的时候,还是被惊呆了。 这个世界刚开始的时候仍旧是以黑暗开场,明明感觉到身体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但眼前依旧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但这次并不像上一幕戏那样,在黑暗中有着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这一次完全是悬空的状态。 青岫努力跺了跺脚,但发现完全使不上力气。 身体居然是悬空的,但能感觉到那种垂挂感,自己就像是被悬挂在了什么地方。 但却没有被吊起来的重量感和痛感。 那些熟悉的遥远的杂音混响又回来了,令青岫吃惊的是,那个滑轮的声音居然从中消失了。 舞台拉绳的滑轮声音和音乐盒转动的齿轮声音,它们通通消失不见。 莫非,第一幕戏结束之后,与之相关的一切就都跟着消失了吗? 因为有了之前辨别声音的经验,所以这次青岫较快地判断出,这次的声音里有一个极为突出的声音:那是民乐演奏的声音,青岫对民乐没什么研究,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二胡还是京胡,搭配着锣鼓声。偶尔还会听到一两声拍板的声音,这说不定就是三叶草之前说过的响板声。 这些民乐的声音之前就曾经被青岫模模糊糊地听到过,如今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鼓点儿也越来越急迫,就在青岫疑心所有人都已经听到的时候,灯光猝不及防地亮了。 这次不同于之前舞台上那种惨白惨白的电灯光,这次的光是朦胧的暖黄色,青岫此时的头仰着,他看到了上方悬挂的无数个纸灯笼,远处的夜空璀璨晴明,灯笼的高处悬挂着色彩艳丽的巨大鱼龙灯。 青岫想看看周边的情况,但自己的脑袋不听使唤,只能以45度角至50度角的程度仰着。 身体依然悬着,而且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很轻很轻。 青岫努力转动自己的眼珠,想要看到更多范围的事物。然后就吃力地看到了一些丝线,那些丝线竖悬着,突然其中一根动了一下。 青岫右手的拇指跟着动了一下。 心里似乎有些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乐器演奏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甚至吵到了耳朵。 伴随着一阵紧密的锣鼓响,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奇怪唱腔:“说长安!道长安!长安有座石门山!石门山门开一扇!满城花落碎叶残!” 也说不清这唱腔属于什么戏种,甚至连朝代都难以辨认,但唱词儿却像上一个舞台中的那样,只要唱出来,就清楚每一个字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儿,青岫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无暇回忆,此刻只想知道这唱词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岫那无力下垂着的四肢终于跟着节奏动了一动,左胳膊抬起来,右腿抬了抬又垂下去,不过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不用总仰着了。 音乐声还在继续着,青岫的脑袋向左转了转,一直转到了极致,这时候青岫感到有一点痛,或许是因为转不动了,脑袋才向右转去,这一次的幅度也很大,不过还没到痛的程度。 青岫这次终于看到了悬吊在自己身体上的那些细如蛛丝的线,这些线密密麻麻的系在自己身体的不同部位,牵引着自己行动。 原来这是一个关于提线木偶的舞台,“提线木偶”是外国的叫法,在我们国家也有这类木偶戏,而且历史十分悠久,叫做“悬丝傀儡”。 青岫没想到在这个舞台上,自己只能作为一个傀儡存在,除了眼睛可以自由转动之外,其他任何地方几乎都被丝线控制着,甚至包括下巴和嘴唇。 青岫就这样以十分笨拙的姿态站在了舞台上,还好刚才转动脑袋的时候,他就已经尽量将这个舞台上的事物看清楚记清楚。 ——在舞台上最醒目的,莫过于自己熟悉的两个同伴。 一个是四肢都被极大程度张开的枫叶,他的眼睛惊恐地转着,最终和青岫达到了对视。 木偶人长了人的眼睛,非常诡异。 大家的身体都是光滑简单的木头,连传统傀儡戏该有的戏衣都没穿,甚至四肢的关节连接处也丝毫没有修饰——枫叶之所以能够被青岫一眼就认出来,因为它原木色的身体上用颜料画出了一片一片血红色的五角枫叶,要不是青岫熟悉这些叶子的形状,乍看去真以为是个沾满了鲜血的血傀儡。 而在舞台另一端的,整个身体瘫作了一堆的傀儡,青岫还暂时无法辨认他的身份,只能从对方赤’裸的原木色身体看出是自己人。 青岫在这个舞台上没有看到其他同伴,也就是说,目前这里算上自己、枫叶和另一位同伴,仅仅只有三个人。 另外这三个人会在哪里呢? 除了辨认同伴之外,青岫还要观察整个舞台的布局,在明亮的灯笼光中,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那座十里亭,做工十分考究,但青岫还是一眼看出那是一座用纸糊成的亭子。 青岫上学时曾经在福利院做义工,那时也曾学过比较简单的提线木偶戏给那些孤儿们表演,关于中国传统的悬丝傀儡的书籍也看过一些,那些舞台道具、台词风格和服装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些,青岫身上的线被从上方扯了扯,身体已经完全直立起来,头高高扬着,甚至像刚学走路的小孩童那样蹒跚着往前迈了两步,双臂却垂着没有摆幅。 操控这些傀儡的人应该也是没有经验的新手。 锣鼓声欢快地响起来,刚才那个奇怪的唱腔又开唱了,这次是一大群人的合唱:“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过了石门山,虎豹把客迎!缺胳膊断腿上塔去,看你今日还行不行!行、不、行!” 青岫摇摇晃晃地向前迈动着步子,不远处的枫叶也支扎着腿脚以奇怪诡异的方式撵了上来,而前面那摊了一堆的傀儡终于经过各种分筋错骨般的姿态调整后,歪三斜四地站了起来,尽管脑袋还整个儿垂在前面,但从其身上画的那些标志性的马褂形图案可以一眼就辨认出,他是鹅掌楸。 枫叶身体僵硬的样子像极了雷雨夜的诈尸,而鹅掌楸那疲软萧条的样子,又像极了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那种僵尸。 三个人都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彼此看着,看久了又不忍心再看,最终还是看向了路的前方,以各自鲜明的走路姿态向前挪动身体。 青岫感觉自己在行走的同时,10根手指头都挨个儿动了一遍,腰也小幅度扭了扭,胯也扭了扭……膝盖也呈圆圈状活动了一番,两个脚尖儿依次踮了踮。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操纵自己的那个人在尝试调动每一根丝线,确认它们所能控制的范围。 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青岫这时候才突然明白了,那三个看不见的同伴都在哪里。 桃叶、三叶草和胡杨,他们三人此刻应该在用丝线操控着舞台上的三个傀儡。他们一定能看到三个傀儡的样子,所以他们很清楚自己所操控的,其实就是三个同伴。 看得出来他们三个“傀儡师”很努力,此刻的三个傀儡,无论姿势多么怪诞,起码在挣扎着向前行走着。 青岫感觉着自己越来越自然的步伐,莫名其妙就觉得,此刻用丝线操控着自己的那个“傀儡师”是胡杨。 傀儡们走得都不算快,但舞台故事要发展,所以道具背景就发生了急景流年般的变换。 很快三个傀儡就走过了十里长亭,前面是一座纸糊的五里短亭。 青岫感觉所谓的石门山应该已经过去了,因为自己最初看到舞台的时候,感觉大家似乎就在一座山上,现在脚下的地则变成了平坦的官道。 过了石门山,虎豹把客迎。 青岫感觉自己的双臂和双腿都弯曲了起来,似乎要为接下来的动作做准备,脑袋也不闲着,过一会儿就左右摇摆一番,以便能看清四周的景象。 枫叶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有段时间甚至像螃蟹那样横跑起来。 鹅掌楸则依旧无精打采,经常半个身子就无力地垂下来,整个人是歪的。 突然一阵野兽的叫声响起来,在这个简单幼稚的舞台上,这一声吼叫简直真实得不可思议。 章节目录 【叁】戏魇(11) 黄灯笼变成了红灯笼, 红光那么一闪,前方整个就是一片红, 就像一个凶红的洞口。 青岫不敢往前走了,而那操控傀儡的人也心有灵犀似的停止了动作。 枫叶也慢下来脚步,乍着双臂站在那儿看。 可怜的鹅掌楸又瘫倒了,一路上倒下去好几回。 凶红的洞口合上了,再次张开就小了一些,等近了一看,竟是一只斑斓猛虎。 还好,这头猛虎的体型与傀儡相比, 属于正常老虎和人的比例, 并不像刚才那个写意化的血盆大口那样令人无处逃遁。 猛虎连连吼着,向前一扑, 离三个人更近了。 青岫甚至看到了操控猛虎的那一堆细细的丝线, 很显然这是个非常有经验的傀儡师在工作——这些推动剧情的NPC,是一群专业性很强的奇怪的存在。 此地是一处荒僻山坡, 零星有几棵树。 青岫迅速奔向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 四肢弯曲做攀爬状,手指头也使劲儿抠住了树皮、抓住了树枝, 虽然有时候会抓空,就像精神分裂那样在虚空中抓挠, 但好在很快就爬上了树。 枫叶的双臂依然直直的, 此刻机械性地弯了弯,尝试着去爬树,几次都跌落了下来, 后来索性躲进了离他不远的一处山石缝里。 鹅掌楸半瘫痪着身子,想跑也跑不动, 想爬树更是做不到,许是悬丝操控傀儡的人急了,干脆将所有丝线一股脑提了起来,令鹅掌楸整个人悬空飞了起来。 音乐声戛然而止。 舞台也很不正常地完全黑下来,诡异的唱腔再次响起,有节奏地愤怒着:“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白羊无法海里游,青牛怎能天上飞!肆意妄为坏规矩,下次就砍你半拉头!半!拉!头!” 舞台再次亮了,青岫依然还在树上,此刻却发现空中似乎用丝线悬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慢慢移动过来,好让青岫看得清。 居然是两只木头耳朵和三根木头手指。 青岫被控制着从树上下来,枫叶也从石头缝里出来了,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惊恐。 失去了两只耳朵和三根手指的鹅掌楸,此时的平衡感更差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只猛虎离开了。 按照舞台的规则,傀儡应该只能做正常人类活动范围内所能做出的一切动作,一旦像鹅掌楸刚才那样“逾矩”,就会被砍掉肢体的一部分。 鹅掌楸的眼睛里居然滴出了两滴泪,难道傀儡也能感觉到疼痛?抑或只是吓的。 青岫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扭动脑袋时的痛感,原来傀儡并非没有感觉的木头。 按照人之常情,同伴身体残缺应该上前安慰,但自己又偏偏是无法说话无法表达情绪的傀儡,青岫望着他,□□控着朝他招了招手,隐约有安抚之意。 枫叶可能也想安慰一下对方,但从后面走过来拍鹅掌楸后背的直击动作,很像是要暗杀鹅掌楸。 还好鹅掌楸摇摇晃晃没有倒下,三个傀儡就这样继续跌跌撞撞上了路。 “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一片凄厉的歌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拍板的声音有节奏地一下接着一下,渐渐地越来越快,背景音乐居然再次有痕有迹地欢快了起来,诡异的唱腔又来了:“宝塔呀,凌苍苍!登攀呀览四荒!爬上塔顶摘宝珠,闪闪放金光!卖了宝珠换盘缠,才能回故乡!” 欢快的歌声突然就转换成了哭腔:“呜——才能回故乡——才能见爹娘——” 整个舞台剧情有一种生取豪夺的简单与直接,其实三个傀儡这一路走来,不过是经历了长亭短亭,山坡猛虎,接下来大概就要爬上宝塔去摘宝珠了。 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操控傀儡的人都是新手,想让这些傀儡用合理的动作去完成指定剧情并不那么容易。 按照剧情提示,得到宝珠之后就能够换取盘缠回故乡,后续是否还有回故乡的剧情,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得不到宝珠无法换取盘缠,回不了故乡的话,等待傀儡的结局一定会很惨。 那座纸糊的石塔是从舞台下面慢慢升起来的,对于三个傀儡来说,这座石塔非常巍峨,数一数共有七层,塔顶发出万道金光,想来就是那颗宝珠发出来的。 三个傀儡不由分说开始以各种姿势从三个方向爬石塔,青岫因为有了之前爬树的经验,所以爬起石塔来还不算太吃力。 当然这些所谓的经验并非傀儡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取决于傀儡师的手法。 因为每个傀儡各占了塔的一面,所以青岫完全看不到另外两个同伴的进展程度,此刻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傀儡师的指令攀爬自己的路线。 偶尔有风吹过,石塔上的铜铃就会叮铃铃响一阵。 青岫也说不清这些风是从哪里来的,就像上空的那些璀璨的鱼龙灯一样,与这个假得掉渣的舞台对比,它们是那么真实,仿佛与这里不是一个维度。 青岫的手指“有力”地抓着塔檐,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在这个过程里青岫偶尔还会分分心,想象着如果自己是傀儡师的话会怎样操控傀儡,如果可以的话,应该让傀儡的手指扒住塔上的窗棂格,这样更安全也更快。 那些石塔上的铜铃又响了起来,演奏班子又开始新一轮的吹拉弹唱,这个时候青岫已经上到了石塔的第四层。 “哈哈哈哈哈哈!断胳膊断腿爬宝塔!宝珠岂容你随便拿,摔你个鸡零狗碎大马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非常浅薄无趣的唱词,但对于正在危险攀援的三个傀儡来讲,这些诅咒听上去十分恐怖。 青岫抓住了第六层的塔檐,终于要来到第七层的时候,整个塔身突然转动了起来,塔上的那些窗户也从内而外被点亮了。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青岫肯定会先将身子避到一侧,眼睛也尽量先不去看塔内的情形,以免分心影响攀援。但毕竟是悬丝傀儡,反应不可能那么及时,傀儡师只能先令青岫在塔身旋转中稳住身形,然后慢慢地整个人都爬上塔檐,以塔窗侧面的立柱为遮掩点,暂时藏身在那里。 青岫虽然没有主动看向塔中,但耳朵却听到了塔里的诵经声,那是一种孤寂的带着回声的诵经,听久了,竟令人悲从心来。 青岫的脑袋向四周转了转,此刻才发现,原来在这座塔的旁边竟然还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石塔,每座石塔里都发出灯光来,里面传出孤寂的诵经声。 石塔也被称作和尚坟,古老寺庙的僧人圆寂后,会被后人在坟茔上建一座石塔,年代久了渐渐形成塔林。 眼前的舞台不知启用了什么效果,四面八方居然形成了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塔林,另有古柏间植其中,古意森森,肃穆萧瑟。 这时候反倒体现出了作为傀儡的好处,不会因为心慌而四肢发抖,只要傀儡师控制得当,傀儡就会完全按照他的指令继续前行。 青岫就这样来到了石塔的顶端,也同时得以从高处瞻仰这一片壮阔的塔林,各个朝代的石塔在黑暗中发出或明亮或清润的光芒,而面前这座石塔顶端的宝珠则是最为璀璨的一颗。 青岫看着这一颗形状并不规则的“宝珠”,分析这可能是一块舍利,之所以会出现在宝塔顶端,应该是戏剧化的强调效果。 而且细看宝珠和塔尖的连接处,应该很容易取下来。 青岫心里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很想拿,傀儡师操纵着他的手臂连续悬空比划了几次,也没有真正令青岫拿下来。也不知傀儡师是操作失误还是内心与青岫达到了一致。 锣鼓声突然奏起来,尖锐的歌声里透着幸灾乐祸:“嘎嘎嘎!嘎嘎嘎!鸡零狗碎大马趴!!宝珠岂能随便拿!!” 青岫在塔顶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况,枫叶动作笨拙地已经爬到了第五层,而鹅掌楸却不见了攀爬的踪影,根据刚才的唱词,鹅掌楸很有可能是摔下去了。 后面的剧情很快就证实了青岫的想法,虚空中的一根根悬丝,挂着一块块鹅掌楸的残肢,向塔顶的青岫和正在攀爬的枫叶慢慢展示着。 当鹅掌楸的木头头颅被送过来的时候,青岫分明看到了头颅上那对将闭未闭的双眼,如果那眼神里还有一抹残亮的话,那该是来自绝望。 青岫被傀儡师操纵着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青岫只感觉脑袋被高高仰起来,他再次看到了夜空中的那些璀璨的鱼龙灯。在纸灯笼与那些鱼龙灯之间,有一片片模糊的光晕,青岫怀疑那应该就是操纵自己的傀儡师。 只是因为自己身为舞台上的傀儡,无论是视觉还是维度,恐怕都无法亲眼看到操纵自己的师傅。 青岫感觉自己的双手向着宝珠的方向做出了摘取的动作,但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是不会真的将其摘下来的。 青岫感觉自己的脸再次后仰,而那团光晕似乎在慢慢逼近自己,青岫与那光晕直直对视。 紧接着,自己的双臂再次□□控着重新做出动作,这次是两小臂交叉形成的停止动作。 脸再次后仰,与那团模糊的光晕对视,青岫努力眨了眨眼睛。 感觉浑身的丝线都放松了一下,傀儡绷紧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 塔身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整个大地都在摇动。 枫叶终于扒上了第七层塔的塔檐,塔檐居然像转盘一样转动了起来,似乎要把塔上的人晃下去。 枫叶望着唾手可得的宝珠,看着对面的青岫对自己做出了个停止的动作,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青岫像一只大鸟从塔顶一跃而下。 青岫飘在空中,耳中听着呼呼风声:没想到放弃取宝之后,竟然会在塔下产生一股强大吸力,会将人从塔顶吸下去。 章节目录 【叁】戏魇(12) 朦胧中的光韵一闪一闪, 仿佛一个个莫名的幻觉。 青岫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木头傀儡的状态,只是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变化, 舞台光线也恢复了白昼的情景。 再次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十里长亭, 不远处是匍匐在地上的枫叶, 与之前不同的是,枫叶的背上居然背了个包袱。 身上的丝线在试探性地悬提着自己,青岫慢慢站起身来, 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也背了个包袱,丝线就像明白自己的心思一样,索性将青岫整个提起来,原地跳跃了几下,能听得出包袱里装的是银钱。 枫叶缓缓睁开了眼睛,人依旧半趴在地上,他想要翻身却不得要领,但眼神放松了下来。 银钱就是盘缠。 面对可以保命的宝珠, 只有将得未得时所做的放弃决断,才是真正的取舍。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回故乡啊见爹娘——爹娘想儿想断肠——”一片哀声四起。 灯笼的光渐渐暗了下来。 但始终没有在舞台上看到鹅掌楸,甚至他的那些残肢也不知去了哪里。 世界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青岫就这样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发生着奇妙的转变,从硬邦邦的木头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光亮是从下方亮起来的, 那是四四方方一个舞台, 就像是从民俗馆之类的地方看见的那种微观舞台一样,精工细作, 惟妙惟肖。 青岫看着自己手里掌握的丝线架子,全然明白了。 角色在发生着对调。 在青岫对面的两个人, 都戴着线条粗犷的面具,如果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唐代特有的昆仑奴面具。 青岫在两人的昆仑奴面具上找到了他们特有的标志,枫叶和鹅掌楸。 昔日舞台上的三个傀儡,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操控傀儡的傀儡师。 “感谢老天爷,我居然还能活着。”说话的是鹅掌楸,他看了看手上的丝线架子,“这东西我年轻的时候玩过,那时候是为了哄孩子,虽然需要好好练一阵子,但是知道了要领也没那么难。” “那您可得好好教教我!”枫叶显然有些紧张,“我特怕最后因为我耽误了事儿!” 青岫发现现在的丝线不能动,似乎整个舞台都在为新的剧情做准备。 但青岫所操控的那个傀儡人,身上画着一片片飞舞的胡杨叶子,此时整个人浑身挂满丝线悬垂在那里,仿佛一枚准备着破茧而出的胚胎。 非常认真的角色对调。 鹅掌楸简单给大家讲了讲悬丝技巧,青岫也毫无保留地加以补充。 枫叶认真地学着:“我觉得咱们仨肯定能操控得更好!下面这三个木偶享福了!” 枫叶操控的傀儡是桃叶,鹅掌楸操控的傀儡是三叶草。 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长,记得作为傀儡的时候,并没觉得时间这么久。 大家抓紧记住了每一根线所控制的关节部位。 “枫叶,你是不是很喜欢玩吃豆人这个小游戏?”青岫冷不丁突然问了一句。 枫叶一愣,哈哈笑起来:“你还在记吃豆人的仇啊,睡莲!” “也没有,我只是对那些小游戏比较感兴趣。”青岫语气轻快,完全是闲聊的状态。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幸存着,所以难得心情都比较放松。 连不怎么爱说话的鹅掌楸也接过了话题:“你们可能也发现了,其实我岁数不小了,对你们年轻人爱玩的游戏什么的不是很懂,我也就知道个扫雷和空档接龙,对了,还有象棋,但是和电脑下没意思,我还是喜欢到街头和老伙计们玩儿。” 看来之前判断的没错,鹅掌楸的岁数真的很大了。 枫叶一直没出声,似乎不知道怎样接下去这个话题。 “对,下象棋还是和真人玩更有意思,气氛好。”青岫笑道,反而又问枫叶,“除了吃豆人,你还喜欢什么游戏?” 枫叶想了很久才答道:“俄罗斯方块?其实我不怎么玩游戏,平时工作比较忙。” “哦,”青岫一字一句说道,“我也还好,平时也就是玩一玩‘愤怒的小熊’,你喜欢那款游戏吗?” “还好吧。”枫叶说,全然没有了平时该有的活泼。 鹅掌楸插言道:“你说的是不是‘愤怒的小鸟’啊?我记得我孙子以前好像喜欢玩那个游戏。” 青岫笑道:“对,的确是有一个‘愤怒的小鸟’,但是‘愤怒的小熊’更有意思,也更受欢迎。” 鹅掌楸笑了笑:“我真是不懂了,还停留在小鸟时代呢。” 青岫继续说道:“其实我就是想知道,大家是不是在同一个时间进来的,因为以前在幻境里从来没有与其他结契者讨论过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来自同时代的人。” 鹅掌楸认真道:“这是我第四次进来了,每次和其他人都有简单交流,有时候也仅仅是听别人聊,可以肯定的是大家都是在同一个时间进来的,这次进来是2018年5月12日,没错吧?” 枫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记那些丝线上面。 2018年5月12日,和青岫进来的时间完全一致。 青岫点了点头:“没错。您都已经进来四次了,那应该很有经验了。” “大多也是靠运气,”鹅掌楸谦虚道,“我这个岁数了,也不敢想能把每一关都闯过去,最后能实现愿望,何况我那个愿望也太大了……不过看得出来,你和那个胡杨,完全有机会闯出去,希望你们成功。” “大家都有机会。”青岫说着。 “枫叶也别灰心啊,第一次进来总会有摸不清门路的感觉,不过小伙子你也挺幸运的,遇见的这几个同伴都是好人,像你这样的直脾气,如果遇到了那些阴损的人,很有可能会被利用。以后可要多长些心眼儿,在不了解情况时尽量还是少说话。”鹅掌楸毫无保留地分享着自己这一路走过来积攒到的经验。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枫叶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以后我是得低调一点。” 青岫因为有些分心,所以关于进入幻境的时间问题,也没有来得及同鹅掌楸深入讨论。但听到了鹅掌楸对于其自己和枫叶的忠告,一时间又觉得鹅掌楸有些怪,因为这完全不同于上一个舞台上那个沉稳保守的鹅掌楸。 那个鹅掌楸分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要不是因为一眼就将黑色果实认成了煤核,青岫甚至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这么一想,不只是枫叶怪,鹅掌楸也很怪。 大概在他们两个眼里自己也有些怪吧,突然话变得这么多了。 锣鼓声终于响了起来,青岫尝试拉动丝线,下面那个胡杨傀儡就抬起手来向大家致意,同时青岫调整丝线,让胡杨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站在那里。 在鹅掌楸的操作下,三叶草傀儡的状态也很不错。 “桃叶一定会骂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她这个姿态是不是过于妩媚了?”枫叶并没有在说笑,而是很认真地调整着丝线架子上的线。 没关系,上一场她都把你弄成诈尸的状态了。——这句话青岫没说出来。 一片悲伤的戏腔渲染出了舞台的气氛:“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岫正在思考这两句诗会牵引出怎样的剧情时,舞台上突然热闹起来,锣鼓响得也紧凑起来,因为已经习惯了舞台这种一惊一乍的热闹,所以三个人如今只是镇定而沉默地操纵着自己的傀儡。 舞台上不知何时摆出了几个大火圈,欢快的唱腔伴随着铙钹的声音有节奏的唱着:“猴子奴!猴子奴!割掉尾巴跳火炉!心肝脾胃全烧尽,只留一根油尾烛!” 悬丝傀儡要跳火圈实在是太难了,青岫想尽办法操纵着傀儡做出了各种角度的入圈动作,但若要丝毫沾不到火苗,实在是太难了。 “这根本没办法完成啊!”枫叶此刻也叫了难,“就算是猴子们能毫发无损地跳过去,但是这些丝线也肯定会被火燎断!” 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这个舞台的特殊性就在于傀儡师不能离傀儡过近,所以即使傀儡从火圈钻过去再原路返回来,也难保每一根丝线都能完好无损。 “我觉得不是这样,”说话的是鹅掌楸,“记得上一场戏里,这些傀儡要完全达到正常人类活动的范围,这应该就是这个舞台的规则。所以,控制傀儡的丝线应该是被排除在外的。” 鹅掌楸的话,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 既然想让傀儡达到最接近真人的水准,那首先就不该把这些丝线考虑在内。 没有真正的人被看得见的丝线所控制。 “您说的对!”青岫话还未说完,就见鹅掌楸操控着的三叶草傀儡已经率先钻过了火圈,那些丝线似乎完全不受火圈的影响,只要保证傀儡的身体不挨着火就可以。 胡杨傀儡向三叶草傀儡抬起了右手,伸出了大拇指。 桃叶傀儡歪歪斜斜地鼓了鼓掌。 对于同伴的赞赏,三叶草傀儡向大家回鞠了个躬。 紧接着,青岫控制的胡杨傀儡以非常完美的姿态穿越过了所有火圈。 但没有傀儡师经验的枫叶就没那么幸运了,桃叶傀儡每次都是堪堪钻过去,当钻过最后一个小火圈的时候,还是被烧掉了左边小臂和右脚的脚趾。 另外两个傀儡分别走过来安慰了她,还好,命是保住了。 “桃叶一定会怪我吧……”枫叶的声音有些沮丧。 “不会的,我敢保证她不会。”鹅掌楸试图安慰枫叶,但语气有些怪怪的。 青岫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儿,只觉得进行了角色对调之后,每个人都性情大变。 章节目录 【叁】戏魇(13) 似乎舞台幕后的人掌握了每一个结契者的实力, 尤其是在悬丝傀儡戏里,真正的实力取决于傀儡师的技术。 因为青岫和鹅掌楸都有一定的傀儡师基础,所以这出戏的难度明显要高于上一出戏, 而且并不像上出戏那样, 大家都是固定的角色——那三个傀儡始终扮演的是三个返乡回家的人。 这次的三个傀儡不仅要扮演被割了尾巴的猴子去跳火圈;还要扮演武林高手, 与各种英雄比武过招;扮成降妖师,击退一众妖魔鬼怪…… 一路拼杀下来,三个傀儡目前的状况是:三叶草傀儡毫发无损;胡杨傀儡左腿膝盖受伤,走起路来有些跛;桃叶傀儡失去了整根左臂, 右腹部和左腿中箭, 导致无法直立行走, 需要三叶草傀儡背负前进。 青岫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丝线,让胡杨傀儡的左腿膝盖尽量少受力, 走起路来尽量少受些罪。 青岫扮演过傀儡, 心里知道作为傀儡的那种深深的被动感和无力感,特别是当被操纵的动作与自己想象中不同的时候,任人摆布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虽然明知操纵者是胡杨。 大概不受束缚是人类的天性吧。 目前是自己无法掌控的幻境舞台, 但是在现实世界中呢, 那些看似自由的人们, 谁的身上又没有一两根外人所看不到的丝线呢。 枫叶一直在那里低低抽泣, 认为自己的蠢笨操作导致了桃叶傀儡的重伤:“当初人家做傀儡师的时候, 我可是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了……现在我把人家害成这样……” 青岫本想提醒枫叶不要分心,专心操作——但此刻那桃叶傀儡是被三叶草傀儡背着往前走的,并不需要枫叶来复杂操作,只要将桃叶傀儡幸存的左臂紧紧揽住三叶草傀儡的肩膀就行了。 “别讲傻话!”鹅掌楸一面操纵三叶草傀儡, 一面宽慰着枫叶,只不过这宽慰有些严厉, “假如上一场戏你受了伤,甚至死了,在这一场就要报复回来吗?每个人都尽力了!” 枫叶哭得有些哆嗦。 鹅掌楸直接训斥他:“把眼泪收起来!手别抖!桃叶还活着,别像对死人一样对她!” “嗯嗯……”枫叶努力停止了哭泣,并自我安慰道,“在舞台上的死也不是真的死,鹅掌楸不是还活着么,没事的。” “那也要认真对待,谁知道最后的清算办法是什么?是算积分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青岫说道,“每一秒都认真对待就是了。” “嗯!我知道!”枫叶总算停止了哭泣和颤抖。 三叶草傀儡因为背着桃叶傀儡,所以走路比较慢,胡杨傀儡因为腿部受伤,走得也比较慢,偶尔还要上前搀扶一下快要滑下来的桃叶傀儡。 随着锣鼓声渐渐喧嚣,舞台场景变成了一处热闹的集市。其他NPC傀儡纷纷以小商贩的打扮上场,在集市上叫卖着他们的商品。 也不知道操纵这些NPC傀儡的那些NPC傀儡师究竟在何方,反正青岫三人所在的维度是看不到其他人的。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又开始了。 和青岫预想中的一样,唱腔很快就由哀声变了成了神经病式的欢快。 “炉火呀,照天地!红星呀乱紫烟!烟火红尘有味道,赛呀赛神仙!百业百戏百吃喝,才是真流年!”接下来是一长段有节奏的拍板声,“卖油的——你那油值几钱?” 三个傀儡相互搀扶着几乎走到了集市的尽头处,这才发现了一个没有人的摊位——摊位实则非常简陋,只摆放了三个黑色的罐子,上面各贴了个“油”字。 “这是让他们在这儿卖油吗?”枫叶说道。 青岫心下一沉,生怕接下来的剧情会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关于卖油的故事,青岫曾经听到过两个,一个是《卖油翁》,另一个是《卖油郎独占花魁》。如果是后者,以故事的发展来推进剧情,应该还不算太难;但如果是前者,完全靠傀儡师的技术来推进剧情的话…… 诡异唱腔终于再次响起来:“卖油翁!卖油翁!张大户许你一千钱!你赌命,他赌钱!只消将那油儿过铜钱!滴油不沾过铜钱!” 枫叶操纵着桃叶傀儡从三叶草傀儡的背上下来,看这三个傀儡以各种姿势停在三个油罐前:“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常年卖油的老人,将油倒进壶中的时候,上面覆盖一枚铜钱,那油可以从钱眼中穿过,而且钱上一点油都不沾!” 三个油罐的盖子都是铜钱的形状,还好并不像真正的铜钱那么小,目测大概有鸡蛋那么大,中心的钱眼儿大概有桂圆大。 但如果靠傀儡师通过丝线控制傀儡的手,来完成倒油的动作,那就难上加难了。 青岫令胡杨傀儡站在一棵树旁,一只手扶着树干,右腿直立,左腿微微弯曲,这样应该能令受伤的膝盖轻松一些。 胡杨傀儡的脑袋四处转转,打量着周围情景。 伴随着喧哗的乐声,张大户出场了。 一个挺胸腆肚的大个傀儡,身后跟着一众傀儡随从,或者说是一帮刽子手,因为这些人每人手里都举着一片大刀。 “哈哈哈,沾了油!就砍头!就!砍!头!”唱腔幸灾乐祸地笑着。 桃叶傀儡的身子颤抖起来,实则是因为操控她的傀儡师枫叶的手在颤抖。 “别乱了阵脚,”鹅掌楸的声音异常冷静,“先空着练一练,找找要领。” 于是,舞台上三个傀儡并没有用那勺子舀油,而是空着勺子对准铜钱眼儿连续练习了几次。 这种手感和节奏肯定和装满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此刻也只能如此。 “三一线轻提,三五线前移,三三线后移,”鹅掌楸说着几人商定好的丝线名称以及操作术语,“四二线微微抬起,注意角度,微提四五,轻提四六,微微上拉……” 青岫感觉自己在冒汗,而枫叶的状态比自己还要糟。 但鹅掌楸依然保持冷静,这份心态实在令人敬佩。 “卖油翁!卖油翁!张大户许你一千钱!你赌命,他赌钱!只消将那油儿过铜钱!滴油不沾过铜钱!” 张大户提着大刀走近卖油翁,似有催促之意。 鹅掌楸操纵着三叶草傀儡第一个用油勺舀上了油,所有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舞台上的傀儡们都在静静观看,似乎舞台之外的“观众”也都在屏息欣赏。 油勺保持一定高度瞄准了铜钱眼儿,琥珀色的油形成一道细细的油线,准确无误地倒进了钱眼儿中,无一滴漏掉。 随即满场爆发出热烈欢呼,喜庆的音乐奏了起来,唢呐吹成了顽皮的调子,拍板儿的频率像抖机灵似的忽快忽慢…… 青岫还在冒汗。 太难了。 “一定要稳住手,要缓缓提。”鹅掌楸的声音里听不到丝毫成功的喜悦,他冷静指导着两位同伴,“你们谁先来?” 枫叶紧张地不吭一声。 青岫说:“我都行。” 枫叶嗫嚅:“要不,你先……不不,要不还是我?” 最后还是鹅掌楸说:“我建议还是枫叶先来,你的心理素质不如睡莲,留到最后只会更加紧张。” 青岫拍了拍枫叶的肩膀:“我也一样紧张,别想太多,尽力而为吧。” 枫叶点了点头,吸吸鼻子:“我先吧。” …… 枫叶还是失败了。 油洒出来很多。 桃叶傀儡的脑袋被张大户当场砍了下来。 脑袋骨碌到人群里,被张大户的随从踢到一旁。 “稳住神儿,一定要注意动作幅度。”鹅掌楸语速依旧平缓,这话是说给青岫听的。 鹅掌楸此时正操纵着三叶草傀儡将桃叶傀儡的脑袋抱起来,双手放在了三叶草傀儡的尸体旁边。 青岫大脑空白了一会儿。 突然就想起来自己作为傀儡的时候,抬起头来会看到上空璀璨的鱼龙灯。 青岫抬起头,却是一片漆黑,按理说傀儡师应该比傀儡高出了至少一个维度,为什么反而什么也看不见了呢。 难道,傀儡在某些方面比人类要有灵性? 青岫又想起了那一片光芒——自己所认为的属于傀儡师的光芒。 现在作为傀儡师,是可以将舞台和傀儡们看得清清楚楚的。 在最后一搏前,青岫想看看胡杨的眼睛,就像上一出戏里,胡杨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于是,他轻轻操纵着胡杨离开了那棵树,等上方没有树荫遮盖了,才令胡杨的脑袋轻轻后仰,就这样,青岫看到了胡杨的眼睛,那眼睛微笑了一下,紧接着就一只眼睛眨了眨,眼神里全然是慧黠无惧。 青岫感觉自己的心完全稳下来了,将胡杨摆好了姿势,引领着他来到了油罐面前。 舀油,瞄准,像静脉注射那样慢慢推进,看着琥珀色油线缓缓流入铜钱方孔之中。 成功。 总算成功了。 青岫本想让胡杨做个动作小小庆祝一下,但耳中听见了枫叶的哭声,便只得终止了这个念头。 枫叶泣不成声,鹅掌楸和青岫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说:“你已经尽力了。” 舞台上变得十分热闹,似乎很多小商贩都过来为两位卖油翁庆贺。 鹅掌楸突然问青岫:“你有没有拉动过‘七五’这根线。” 这根线是控制着傀儡的下嘴唇的,那些舞台上的傀儡常常要做出说话的样子,所以需要开合下嘴唇,显得像是在讲话或唱歌。 但是这出戏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鹅掌楸说完就动了动那根线,青岫什么都没听到,看来这根线不管什么用。 鹅掌楸也没说什么,因为戴着昆仑奴面具,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青岫还是试着拉动了自己手里的“七五”线,本以为什么都不会听到,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了意料——居然在自己耳边响起了胡杨的声音,那声音有些认真的嚣张:“无他,唯手熟尔。” 青岫轻笑,用的气声儿,只有自己听得见。 也许是因为鹅掌楸曾经在舞台“惨死”,但本人依然活着,所以青岫就认为无论作为傀儡还是傀儡师,只要成功了一场,也许就算成功了。 舞台黑下来,这出戏结束了。 章节目录 【叁】戏魇(14) 黑暗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以至于青岫怀疑这场戏完全结束,又要进入“黑墙挂铜叶子”环节时,世界才突然亮起来。 亮起来的只有一束光, 而这一束很舒服的白光就打在一个人的头顶,造成一种舞台主角要进行心灵独白的那种特殊效果。 这个人戴着昆仑奴的面具, 面具上有着特殊的马褂形状的叶子花纹。 是鹅掌楸。 青岫尝试着轻咳了两声,发现自己居然听不见自己的咳嗽声。 也就是说,现在进入了一种需要观看倾听的无我状态。 鹅掌楸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显然他也很惊讶。 鹅掌楸静默了一阵才说:“没想到还会给我一段时间。” 青岫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些谜团可能要解开了。 鹅掌楸继续说:“这是我第四次来幻境,也是最后一次。本以为遇到了最值得合作的伙伴们,但没想到,最好的东西, 命运总会在最后时刻才呈上来。 “结果早就知道了。上一出戏里作为傀儡的失败,就是无法更改的结局。进行角色转换的时候,旁白在耳朵边告诉我,我已经被淘汰了,确切说就是已经死了。我随时可以终止自己的游戏,选择在死前以最舒服的方式呆着。 “三叶草这个丫头,别哭了,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已经听见了, 没必要哭泣和忏悔。第一次做傀儡师, 在不懂得规则的情况下,你已经很不错了。我选择继续担任傀儡师的角色, 也不全然是出自无私善心, 我只是觉得一场戏得有始有终,而且, 在死前还能过一把当傀儡师的瘾,也挺不错,这是让我死前最舒服的一种方式了。 “正是因为没有任何盼头和念想,我才能始终保持冷静,才能把这出戏漂亮地完成。所以,给你们这几个幸存者的建议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话没毛病。 “你们也看出来了,我之前一直隐忍少言,我是觉得言多必失,而且在之前也经历过凶险的世界和狡猾的同伴,所以我尽量隐藏自己,不引起太多注意。直到在这里被宣告了死亡,我反倒看开了,豁达了,也‘成功’了。” 鹅掌楸说完这些,又静默了一阵。 青岫心里难受,没想到鹅掌楸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完成了第二出戏。 鹅掌楸可以说是死在了三叶草傀儡师的操纵下,但却完全没有“记仇”,既没有放弃继续做傀儡师,也没有在操作时肆意妄为。 他认真完成了每一个动作,并且教导和安抚了两位傀儡师同伴。 青岫突然觉得,契中幻境里也不是没有光。 鹅掌楸就是其中一束光,胡杨(万重,许译)是另外一束光。 鹅掌楸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三叶草问了我现实地址,没必要那样,我也不开追悼会,家里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我进来就是为了我老伴儿,她患了阿兹海默症,已经基本不记得我了。当年我工作忙,女儿和儿子都是她带,后来她又带大了两个孙女和一个外孙……她病倒了之后,他们却都忙,没人有空管她,找的保姆也都不合意…… “后来就全是我一个人陪她,曾经在一个晚上反复回过她老家三趟,我开着夜车,载着她在路上,因为她说找不着家了……我们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中午,她累得睡着了,才开车回到家。我也不知怎么就起了个念头,要是能和老伴儿回去多好啊,回到过去,回到年轻的时候,我保准一天也不离开她! “我的愿望太大了,时光倒流,老天爷也不许啊!——我老伴儿在上个月就病危了,可能因为我这边的契约没有结束,所以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吃力地维持着…… “我是没法儿带她回到过去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反正我俩作着伴儿,也不孤单。” 听众里一定有人在哭泣,但是青岫听不到。 鹅掌楸头上的那束光越来越稀薄,他整个人的形象也越来越淡化。 他最后一段话说的是:“我在爬那座石塔的时候,听到了诵经的声音,明明在上一场中被砍去了双耳,失去了听力,但反倒听到了诵经的声音,大概是因为耳朵死了才会听到吧。透过窗棂,我看到了一位亡僧在诵经,当我从塔上坠落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在为我超度。” 鹅掌楸的声音就像低入了尘埃,低入了黑不见底的深谷。 而那谷中,却有梨花开放,耀目雪白。 …… 鹅掌楸就这样彻底离开了。 而桃叶,以傀儡姿态死在舞台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这出戏却还没有结束。 幸存者只剩下:青岫、胡杨、枫叶和三叶草。 四个人终于来到了傀儡舞台的外面。 傀儡戏居然还在演着,现在是另外一出戏,乒乒乓乓的打戏,很是热闹。 而四个人这次完全成了观众,与拍手叫好的众人一起挤在舞台的下方,仰头向上看着。 大家都穿着华丽的唐朝装束,依然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 但因为两位同伴的死,每个人都很沉默。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青岫总觉得在场每个人都有一半沉在阴影里,光源肯定不会是街上的灯笼,也不会是上空飘舞的鱼龙灯,似乎只有太阳或者很强烈的电灯才能造成如此浓重的阴影。 枫叶一直啜泣,三叶草虽然没有哭出声来,但很显然她的情绪十分低落。 “你有没有听到新的声音?”胡杨问青岫。 青岫很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声音:“在这些声音之外,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如果判断不错,应该是傀儡师抽拉丝线的声音。” 青岫作为傀儡的时候就听到过这个声音,而变成了傀儡师之后,对这个声音更加不陌生。 “不过,我听到的这个声音在外面。”青岫望着胡杨脸上的昆仑奴面具,上面飞舞着不屈不挠的胡杨叶,莫名好看。 胡杨歪头看着青岫:“你是说,在整个大舞台的外面吗?” 青岫认真点点头。 胡杨拍了拍身边的枫叶和三叶草:“两位,咱们得集中精神了。关键的声音似乎是傀儡师操纵丝线的声音。这个声音就相当于第一幕戏里面的滑轮声,找到由滑轮控制的舞台幕布拉绳,就可以彻底结束一出戏,而且还能获得筹币离开幻境。” 毕竟生命更重要,枫叶和三叶草都不想死在这里——机会有限,缅怀的时间以后有的是。 “我们得抓紧找线索。”青岫望着两个同伴。 “你刚才说的那个声音我好像也听到了,”三叶草的耳力也比普通人要强一些,“就是傀儡师操作那个丝线架子的声音,还配了音乐——不是像刚才那两出戏那么热闹的音乐,好像就只有——笛子?” 青岫点头:“我听着也像笛子。” “笛子?我怎么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枫叶侧耳倾听,“你们听!好像有一个大汉在使劲儿叫喊:古楼子,古楼子!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暗语之类的?” 大汉走过来,粗犷地对枫叶笑道:“尝尝羊肉古楼子吗?保准好吃!” 枫叶:“……” 换做平时大家要笑一笑的,但此时都没有笑的心情。 四个人沿着热闹的集市继续向前走。 “你们看夜空上方的鱼龙灯!”三叶草指着上面,“这是唐朝风格吧?我知道古楼子是唐朝的一种美食。难道我们是在唐朝吗?” “唐朝应该不会演出宋朝的戏吧?”胡杨说。 “怎么?” “《卖油翁》是欧阳修的作品。” “哦,也对,这么说来,这个世界是朝代混乱的。” “也不全然,”青岫环顾整个集市:“这里似乎更像是有意营造唐朝气氛,但显然布置舞台的人历史知识不过硬,所以会发生一些‘唐人穿宋衣’的错误。包括鱼龙灯,其实这种灯也并非特属于唐朝,但因为被大量应用在古代影视剧里,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是隋唐时期特有的灯饰。” “那就是说,眼前这些都是假的,”枫叶抱着肩膀立在那儿,“傀儡戏是小舞台,这个集市是大舞台,难怪叫‘戏魇’,这些可真像一个一个梦魇啊!” 三叶草似乎发现了什么,走到一个摊位上让大家看:“你们快看这些书!” 这是个书摊,地上铺着布,布上摆着二十几本书,但奇怪的是,这些书皮上的文字都十分模糊,就像梦里看到的某些记录,越是想看清楚,就越是模糊。 “你能看懂吗?”胡杨低声问身边的青岫。 “根本看不清。” “哦,我还以为我眼出毛病了。” 三叶草的观察力很强,她拿起离大家最远的那一本:“你们看这本书!” 这是一本纸面泛黄的书,虽然陈旧,但保存完好,装帧设计古雅脱俗,封面上印有四个字《隔水观音》。 “这里怎么会有这本书?”三叶草不敢相信地轻轻翻开书页,“真的是《隔水观音》诗集!” “这书怎么了?”枫叶一头雾水。 胡杨的面具上也似乎写了个小问号。 “这是余光中先生的诗集。”青岫也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书上清清楚楚印着出版日期,是一九八三年。 再看其他书,依旧面目模糊,无法辨认。 “你们要这么说的话,”胡杨盯着其中一本就像是打了厚厚马赛克的书,“我觉得这本的这个色调……像是某一版本的《悲惨世界》。” 其他人:“……” 青岫:“好像是八十年代末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我也觉得面熟。” 胡杨打了个响指:“那就对了,这说明这个舞台的很多道具是租来或者借来的,没有古籍就搬来了很多别的书来充数。但《隔水观音》为什么没有被模糊处理呢?这究竟是个BUG,还是个线索?” 章节目录 【叁】戏魇(15) 大家正商量着有没有必要将这本“特别”的书买下来的时候, 忽然听枫叶低声叫道:“找到出口了!”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居然就在书商背后不远处的围墙上开有一扇小门,上面写了四个和这个世界全然不搭的字:通往后台。 “后台就是舞台后面吧, 咱们从这里走是不是就等于离开这个大舞台了?”枫叶兴奋地道。 三叶草望着那个小门,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居然被一向大大咧咧的枫叶给发现了:“这扇门和砖墙的颜色完全一样,要不是你指点, 我肯定发现不了。” 青岫和胡杨却站着没有动。 三叶草也迟疑起来:“如果我们就这么离开, 结局大概就跟上一场一样吧——找到了正确的贡品安全退场,然后为下一场戏做准备。” 枫叶四处看了看:“可是舞台的开关太难找了,尤其是那个绳子。这里也没有布景什么的,根本不知道舞台尽头在哪儿啊!——说不定,这个门就是开关,去后台不也是退场吗?” “应该没那么简单,声音里好像从未听见过开关门声。”青岫的鞋底踩着几粒沙子,这些奇怪的沙粒几乎出现在了幻境的所有地方, 说不清到底有什么用。 “要不, 咱们去门口看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呢。”枫叶对那扇小门跃跃欲试。 三叶草却摇头道:“我觉得这是个混淆性的答案, 是想阻止我们去找终极大傀儡师。” “终极大傀儡师?”枫叶愕然。 “对,现在操纵丝线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我们说不定都是被操纵的傀儡, 只不过肉眼看不见那些线罢了。操纵这个舞台的,姑且称之为终极大傀儡师。”三叶草说出自己的分析。 胡杨却还站在书摊边上翻看着那本《隔水观音》,似乎看入了神。 青岫对三叶草的说法表示了赞同:“总之这扇门不会凭空消失,我们不必急着出去——我在想银杏当初拉动的绳子,和假树藤混淆在一起的那根绳子, 其实并不长,也不明显, 按照当时舞台的尺度,那根绳子实在渺小。所以,所谓的终极大傀儡师,或者是傀儡师的丝线工具,应该也藏在这个舞台上,且毫不起眼。” 胡杨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同伴们:“你们有没有记住刚才那些傀儡戏的台词?记住一两句也行。” 三叶草:“卖油翁,卖油翁,张大户许你一千钱,你赌命,他赌钱……”说着声音就黯淡下来。 枫叶沉默几秒,也说道:“摔你个鸡零狗碎大马趴……因为这句太吓人了,我就记住了,还有个‘虎豹’什么的,记不清了。” “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过了石门山,虎豹把客迎。”青岫说道。 “对,长亭更短亭!这是一句诗。”胡杨似乎等的就是这个,“我对诗词了解不多,但好像每转换一个场景的时候,唱词都会以诗做开场,比如这个‘长亭更短亭’,再比如‘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还有‘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其他的我就记不清了,你们呢?小睡莲?” 小睡莲? 青岫本想用眼神冷冷看他一回,但发觉隔着面具也不好施展,此刻也只得说道:“开场诗句还有几个地方用到了:‘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这是攀登石塔时;‘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这是猴子跳火圈时;‘拔剑四顾心茫然’,这是比武时;‘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这是刚到集市卖油时。” 胡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三叶草却率先反应了过来:“如果没猜错,这些应该都是李白的诗吧?” 青岫点头:“全都是。” 胡杨又问:“为什么大戏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诗,我记得好像说的是‘说长安道长安’什么的。” 青岫:“说长安,道长安,长安有座石门山。石门山门开一扇,满城落花碎叶残。” “这里面,有李白写过的句子吗?”胡杨说完这句,不忘给青岫竖起个大拇指。 青岫:“……” 青岫之前从未细想过唱词里的诗,虽然自己也发现都是和李白有关,但总觉得是因为这些诗脍炙人口才会被选中的,此时细想才觉得似乎有深意。 青岫说:“满城落花碎叶残。这句似乎暗指的是碎叶城。” 胡杨点点头:“是有个说法,李白的出生地是碎叶城,那是唐朝在西域设立的重镇。” “照这么说,整个儿戏词其实都和李白有关?虽然只是借用他的诗,但为什么不用其他诗人的诗呢?”三叶草说着就看向了胡杨手里的那本《隔水观音》,“这本书我很早以前看过,你是不是看到了余光中先生的《寻李白》才想到这些的?” “我只是想从目录上找出这本书和这个舞台之间的联系,直到看见《寻李白》三个字,”胡杨翻开书,让大家一起看内容,“先看看这首诗讲的什么。” 三叶草和青岫并没有离太近去看,因为都看过这首诗,并且印象深刻。 枫叶倒是凑上去看了看:“这么长的诗啊,那线索可多了去了。” 胡杨就着街上灯笼的光,使劲儿眯着眼睛辨认那些小小的字:“那一双傲慢的靴子至今还落在/高力士羞愤的手里/人却不见了/把满地的难民和伤兵/把胡马和羌笛交践的节奏/ 留给杜二去细细的苦吟/自从那年贺知章眼花了……写得真好,真接地气……简直想去认识一下李白了。” 胡杨看了几行就觉眼睛吃力,随意向后翻了翻,看了几眼诗人其他的诗,没再说话。 其他的诗也能看清楚,但清晰度远远不如《寻李白》,很明显,这是个足够重要的提示。 青岫站在他的不远处,独立思考。 舞台光到底是借助什么照过来的,这是个谜。 反正每个人都是此刻青岫的样子,精美面具的一半在黑影里,华丽唐装的一半在黑影里。 远远看去,整个人像一尊精雕细琢的乐俑,被强烈的侧光打成了一半亮一半暗的效果。 场景中的所有建筑也同样都有一半在黑影里,就像某一种倔强的写画技法。 “我好像知道了。”青岫把戴着面具的脸扭向了胡杨。 “嗯?”胡杨为其侧耳听。 “你们觉得这个集市繁华吗?”青岫问所有人。 这次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你们觉得这算是盛唐情景吗?” 三叶草:“勉强算是。” 枫叶:“我还觉得挺鼎盛的。” 胡杨:“至少幕后导演想要表现的是盛唐。” “这就好,”青岫看着大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一半在阴影里,而另一半则璀璨华丽。”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因为,这只是半个盛唐。”青岫低声说,声音里有喜悦,还有一丝玩谐音梗玩坏了的脱口秀演员的尴尬,“半个盛唐。” 枫叶似乎呆住了,半天不出声。 三叶草却不停点头:“原来这就是诗里说的半个盛唐啊!”说着就要去翻书,“就是下一段,往后翻!”——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 胡杨看了青岫半天,突然又叹又笑,令人委实猜不透他此刻的表情:“半个盛唐!我们这就去寻李白!” 青岫没觉得这事儿有多好笑,但看到每个人脸上那一半的阴影,不由也无声笑起来,笑了很久。 直到书摊老板吼了一声:“买不买?到底买不买?!” 几个没带钱的衣着富贵的家伙才灰溜溜离开了。 NPC已经很给面子了,等大家找到答案了才提出买书的话题。 集市很大,大家想要分头行动,但又怕迷了路,于是便结伴儿走着。 一路上看了很多商品,关注了很多人,似乎都没有李白或者与李白密切相关的线索。 枫叶有些焦急:“万一找不到李白,咱们还能回去吗?还能找到那个门吗?!我觉得咱们大不了进入第三场戏,这样也太冒险了!” 三叶草却比较镇静:“我觉得能找到,给出了谜面,就一定有谜底。” 人群熙熙攘攘,一位高大父亲肩上扛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手里拿着个悬丝傀儡,做工简单,却很可爱。孩子用丝线控制傀儡的下巴,口中念念有词:“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三叶草不觉走上前去问道:“这个木偶真好看啊,请问是在哪里买的?” 孩子认真说道:“这个是骆宾王的人偶,会念诗!你听:鹅,鹅,鹅……” 其实诗是孩子自己“配音”的,但三叶草装作很稀奇的样子:“我一定要买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偶!” 孩子很得意:“骆宾王的人偶只有这一个啦。” 这时候孩子的父亲才笑道:“就在那边,有个挺大的摊位,摆着好多人偶,价钱也挺公道的。” …… 几人接踵摩肩地在人潮人海里前行着,总算到了制作人偶的摊位。 此时摊位旁边并没有客人,老板就闲闲地坐在那里吹笛子,笛声悠悠,听久了竟有“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之境。 胡杨仗着个子高,一把就将其中一个拿着酒壶的人偶提了出来,连声问老板:“这人偶做得逼真!莫非这就是……” “诗仙李白!”老板将笛子放在一旁,满脸笑意。 身上没钱,大家都有些心虚,正想着用身上东西换点儿钱的时候,就听胡杨问老板:“这李白会吟诗吗,会饮酒吗?” 老板哈哈一笑,双手把李白人偶从胡杨手中接了过来,熟练操作着人偶手里的酒壶往嘴边一送,便见那人偶的嘴唇一张…… 一切陷入了黑暗,只听得“叮叮”几声,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枚筹币。 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原来,这一幕戏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舞台的开关,是诗仙李白的绣口。 章节目录 【叁】戏魇(16) 浪漫的尘埃落定, 盛唐的梦也将醒来。 光线一亮,大家再次回到了挂着铜叶子的墙边,而此时这里只有钉子。 依然是那七枚钉子。 三叶草已经拿出了自己的筹袋:“这次幻境我毕生难忘,希望有缘还能和各位遇上。” 三叶草将筹币放进了筹袋, 整个人消失了。 而墙上那颗属于三叶草的钉子, 也跟着消失了。 青岫并不急于把筹币装进袋子,虽然被提醒过多次, 这个时段很危险, 筹币很有可能被抢。 但此刻, 身边的胡杨值得信任。 所处的地点又是如此封闭安全。 更何况,还有枫叶,他的秘密还没有解开。 青岫并不想带着谜团离开。 “把筹币放进袋子就能走, 我们目送着你走。”胡杨这话是说给枫叶听的, 听上去像是老人对于新人的照顾。 枫叶似乎有些迟疑, 但不作声。 “你是第一次进来, 关于筹币上的秘密还不知道, 我来教教你上面的关键点。”胡杨将自己手心的筹币摊开,“把你的也拿出来,我教你个方法,从上面的花纹可以看出是第几次进入幻境。” 青岫一脸诧异, 还好此时依然戴着昆仑奴面具, 所以不会被别人看到表情。 枫叶却并没有将自己的筹币拿出来。 “没关系, 只管拿出来,我知道你的和我的不一样。”胡杨笑着说。 青岫这时候才意识到, 胡杨也发现了枫叶身上的问题。 虽然胡杨笑着, 但枫叶在他的“注视”下,向后退了两步。 “你不要紧张, ”这次说话的是青岫,“你进来的时候不是2018年吧?” “有谁规定大家进来的时间必须一模一样了?”枫叶低声反问,但明显后劲不足,声音发虚。 “这应该是来自契约规则,所有人会在同一时间的正午时分进入幻境。”青岫的声音依旧平和,“《愤怒的小熊》,一款盛行于2010年之后的小游戏,可谓风靡世界,但你似乎没有听说过。” 胡杨:“……” 枫叶硬着头皮道:“我听说过《愤怒的小熊》,挺出名的,我就是没兴趣玩儿。” “你确定是《愤怒的小熊》吗?”青岫再次问,“说不定是我记错了,也许是《愤怒的小狗》?《愤怒的小老鼠》?” “我没有理由回答你。”枫叶将脸扭向别处。 青岫则继续说道:“能够把睡莲叶子一眼认成吃豆人,证明对《吃豆人》这款游戏非常熟悉,并且热衷于这款小游戏。一个热衷于游戏的人,不可能对其他小游戏一无所知,特别是那些很出名的游戏——年纪很大的鹅掌楸都知道那款游戏叫《愤怒的小鸟》。 “就算真的机缘巧合,没有听说过这款小游戏,那也绝对不可能没听说过扫雷和空档接龙。如果我判断的没错,我们进入幻境的那个时间,2018年5月,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 “你来自另一个年代,应该是80年代或90年代,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进来的,而且你自己也清楚这件事不可说,你的真实身份不可说。” 枫叶半天不说话。 青岫也没有继续问他,只是问身边的胡杨:“你是怎么发现的?” 胡杨此时手臂环胸站在那里:“第一幕戏结束之后,你们几个人都失去了话语权,当时能说话的只有我自己。就在那个瞬间,在我获得了唯一话语权的那个瞬间,这面墙突然在视觉上向我推进。” 青岫听得一震,感觉那个场景被胡杨形容得有些恐怖。 “毫不夸张,就是向我逼近过来,”胡杨似乎也觉得当时那件事很是蹊跷怪诞,“你应该也知道那面墙上的铜叶子虽然能被我们亲手挂上去,但是若想离近了观察每片叶子是不被允许的。但在那个瞬间,我获得了近距离观察它们的权利,我想这可能是幻境给予唯一话语权人的特权。 “我就是近距离发现了那片铜枫叶的端倪——那片叶子是老铜,虽然被擦得很亮,但花纹凹下去的地方明显非常旧。其他叶子都是黄灿灿的新铜。这个区别不离近了看几乎无法发现。 “我料定枫叶的身份和我们不同,甚至怀疑他可能不是结契者。但第二幕戏我直接就作为傀儡师出现,根本无暇再观察他。” 原来是这样。 难怪胡杨当时在“自我演说”到最后阶段,显得那么心不在焉,原来他当时是在观察那些铜叶子。 枫叶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青岫:“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总不会是《愤怒的小熊》那个时间段吧。我想那时候你应该是故意这么说来试探我的,对吧?” 青岫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于是将自己的观察合盘脱出:“是因为唱词。自从来到这个舞台,我们就只能听到歌词,而无法亲眼看到歌词的字。但这个舞台的特殊性就在于,这些歌词一旦灌进我们的耳朵,我们就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唱的是什么,歌词对应的是哪些文字。我说的没错吧?” 胡杨点头:“所以呢?” “我曾经在戏中和枫叶相遇过,当时他作为海神的孩子从海底钻上来,就停留在一个小岛上,我的船从那里经过,我们进行了简单的交流,各自的人也互通了姓名。”青岫没有直视枫叶,但语气足以令所有人全神贯注,“但是在紫色山峰相聚时,他却将我认成了吃豆人。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故意的,可能是为了塑造没心没肺的人设,但却偏偏因此露出了马脚——他和我之前见过面,知道其他人都称呼我为睡莲大人,而我也知道他被称为枫大人。 “在枫叶说出吃豆人的时候,还特意解释说:刚才咱俩在海上遇见,他们不都喊你吃豆人,喊我疯大人吗……这个说法引得大家一阵笑,自此对这个初次进入幻境的小伙子更加放松了警惕。” 枫叶突然笑起来:“虽然听你们说的头头是道,但我的目的能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塑造一个傻乎乎的形象?”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说,我们永远也不清楚。”胡杨将话接过来,“但我知道,你可能走不了。” “你什么意思?”枫叶的语气有些气恼。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结契者,被我二人这样步步紧逼,想必早已将那筹币放入筹袋早早离开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呢?”胡杨轻笑。 青岫又将话接过来:“作为傀儡师的时候,你的表现有些过激,情绪过于不稳定,手也抖动得不大正常,我认为你是故意输的。” “我为什么故意输?我和桃叶无仇无怨的,我也不想她死啊?”枫叶有些急了。 “这和桃叶无关,是你自身的问题。”青岫语气依然平和,“包括在盛唐集市上,你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隐藏的通往后台的小门,这一点也很可疑,实在不符合枫叶大大咧咧的人设。” “我帮大家发现出路还发现错了?”枫叶的语气有些揶揄。 “你很希望我们从那个小门离开,就像在第一幕戏里,你第一时间就判定跟着胡杨准没错一样,”青岫戴着面具的脸完全面对着枫叶,“你是想让我们把三幕戏全部演完,对吗?” 枫叶半晌无声,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基本可以断定,青岫说中了他的心事。 “你一定不是结契者,你到底是谁?”胡杨声音变得轻缓,“反正我们随时都能离开,你不愿讲也没关系。我们没有猎奇之心,若是举手之劳能帮到你,我们也愿意帮一把。” 枫叶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是和沙子有关系吗?”青岫问。 枫叶突然抬起头来,又摇了摇头。 “自从来到这个幻境,几乎在每个场景里都能看到沙粒,而且背景音里永远都有沙子的声音,我实在不知道那代表什么,”青岫望着枫叶,“沙子在第三幕戏里吗?” 枫叶终于开了口:“我也不清楚。” “你能听见沙子的声音吗?现在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青岫说。 枫叶似乎恐慌起来,向着胡杨和青岫走过来,似乎希望这两个人能够保护自己。 胡杨这时候也发现了问题,枫叶脚底下的沙粒似乎格外的多。仔细回想,每当自己与枫叶走得很近的时候,就会发现旁边有沙粒。 难道这些沙子是被枫叶带过来的? “我听不见沙子的声音,”枫叶低着头,声音沮丧,“如果你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哭声里,那就无法辨认出这些哭声都来自于谁;同理,如果一个人始终生活在沙子里,那是无法听到某几粒沙子发出的声音的。” “你想要离开沙子,是吗?”青岫说。 枫叶猛然抬头,隔着面具与青岫对视,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想摆脱戏魇。” “戏魇究竟在哪里?” 枫叶此时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下来,大概因为不用伪装才是让人最轻松的时刻吧。 枫叶立在原地,用手抚摸着脸上的那个昆仑奴面具:“我所生活的年代就不细说了,没什么值得提的。我爸妈欠下了巨额赌债,把年幼的我卖掉了。卖给了一个吝啬、刻薄、残忍的戏台老板。他对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能活在戏里。” 青岫实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一直活在戏里。 “我每天都在背台词,排戏,练功。在戏台上自然要演戏,在台下也只能排戏练功,说话也只能说戏词。若是想代表自己说话,每天也不能超过五分钟。”枫叶的声音悲凉。 胡杨突然想起了之前大家在台下被剥夺话语权的那一刻,实在是一种讽刺。 章节目录 【叁】戏魇(17) 三个人的青铜昆仑龙面具在黑暗里闪烁着金属质感的光泽。 枫叶继续说着:“我从来没有活成过自己, 甚至连自己的真实名字也忘了,只有一个在戏台上的艺名。台下有很多我的追随者,他们喜欢看我演戏。有一个人追随了我多年, 无论我去哪里演戏, 他都会去看。 “那个游戏机就是他送给我的。用那个可以玩吃豆人, 还可以玩俄罗斯方块, 我特别喜欢。我甚至觉得我操纵着吃豆人吃豆的时候,也许那个就是真实的我吧——不必在舞台上扮演其他人的我。 “我父母签下的是终身契约,所以我的一辈子都属于戏台老板, 我的一辈子都得活在戏里。那个送我游戏机的人, 每天我跟他说的话不能超过三句。事实上我所能表达的关于自己的话, 每天也超不过十句。 “有一次, 我们的戏台被搬上了一艘海上的豪华巨轮, 就是在那一次, 我和他决定逃离。可惜我们失败了, 被老板的人抓了回去。戏台老板无法容忍我的背叛,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对我说:你幻想从戏魇里醒过来?你做梦! “他把我们的尸体埋进了沙子。” 久久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枫叶自己:“我就是想打破我的戏魇, 我想活回自己。当然,我已经不可能再活一次。那就改成, 我就是死也要死成自己,而不是戏里的什么人物。” 没想到故事的背后这样令人唏嘘。 青岫和胡杨心里都猜到了答案, 枫叶的故事应该是第三幕戏将要讲述的内容吧。 第三幕戏的重要NPC,因为内心强烈的愿望, 居然从第三幕戏来到了第一幕和第二幕, 只是为了能够让这些结契者顺利达到第三幕, 帮他找到破解戏魇的办法。 枫叶突然又开口道:“但是作为傀儡师的时候,我不是诚心手抖的!我当时是真的紧张。” 最终胡杨点了头:“我信你。” 青岫则叹了口气:“我已经听到了非常明确的沙子的声音, 我想我可以找到。” 青岫走到那面墙前,将手指放在了属于枫叶的那枚钉子上,耳朵凑近听了听,尝试着用力往外拔那颗钉子。 只听见一阵木板碎裂的声音,那颗钉子被青岫并不怎么费力地拔了出来,同时其背后的木板大面积碎掉。 木板的夹层里居然有东西。 胡杨大步走过来,身子挡住青岫,徒手将里头那东西拿了出来。 居然是个沙漏。 一个大大的沙漏。 里面的沙子缓慢地向下流动,几乎快要流完。 上半截透明漏斗中可以看到曾经被沙子埋过的东西:一只非常老旧的手掌游戏机和一张泛黄的纸。 胡杨直接将沙漏上面的盖子打开,将里面的纸拿出来,除了卖身契三个字之外,其他的字迹都模糊不清。 胡杨将这张纸撕了个粉碎。 至于那个游戏机,胡杨打算将它给了枫叶,也算留个念想。 但枫叶此时却不知去向,留下的仅仅是他脚下残存的那些沙子。 “他囿于舞台世界,无法脱身,无法冲破戏魇。能够让他释怀的东西已经找到。”青岫说着拿过了那只游戏机,很想看看属于它的年份。 游戏机破旧不堪,拿在手里哗啦啦响,似乎里面早已成了碎片。 青岫轻晃了晃,里面就掉出了一些叮零咣啷的东西。 那东西亮闪闪的,像硬币一样,一共两枚。 分别滚到了青岫和胡杨的脚下,捡起来看,居然是筹币。 青岫不敢相信地将那筹币放在自己的手心,它与之前得到的那枚筹币一模一样,发出了神秘莫测的光芒。 “意外所得。”胡杨还是不大敢相信这种际遇,吹了吹手里的这枚筹币,放在耳朵边听响儿。 谁也不会想到,故事向前推进,居然还能得到一枚大大的彩蛋。 就像电影一样,早走了的人看不到彩蛋,彩蛋只有在最后的最后,才肯呈现出来。 “你来给我说说,到底怎样从筹币花纹看出来是第几次入幻境?”青岫故意问胡杨,话语中有调侃之意——这似乎是青岫第一次对家人之外的人进行调侃。 明知道这是胡杨刚才为了诓骗枫叶编出来的一个幌子,但青岫乍闻之下,居然有几分信。 胡杨歪头看着青岫:“小睡莲,下次再见面我就讲给你听。” “……” “不过,咱们的暗号就这么定下来了,难得好诗都凑一起了。” “……嗯。” …… 或许是彩蛋带来的惊喜,青岫回到现实世界时,手上仿佛还存有筹袋里那四枚筹币的余温。 青岫此刻在自家书房里,因为提前算好了入境的时间,所以这个时间段特意独自守在书房中,也算是为入境“做足了准备”。 正午的光线很亮,青岫桌面上白纸黑字的笔记格外清晰——这些都来自逆旅工作人员所提供的古村落信息。 青岫回了回神,后背终于踏实地靠在了书桌椅背上——没有舞台,没有悬丝,没有面具,现实生活对于戏魇的世界来说,仿佛一个无法企及的美梦。 但美梦也有残缺,舞台、悬丝和面具,往往是以隐性方式存在的,巨大的桎梏下,很多人会错觉自己是自由的。 青岫微闭双目,强迫自己从那幻境的梦魇中醒来。 抛去杂念,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当下。 前些日子一直都在盯监控,却始终没个结果。 除此之外的打算,就是去寻访青峤有可能会去的古村落了。 青岫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上,“壁画”和“桥”被自己用圆圈画了出来,据工作人员反映,青峤在年初做计划时,提到过想要拍一组古桥的图片,时间安排在了春夏季节,没有定具体日期;“壁画”则是青峤去年年底提出的建议,希望大家收集一些古村落壁画的信息,如果成规模或有历史价值,可以考虑在秋季组成摄影小组对这些壁画进行拍摄。 而青峤在“离开”之前,认真看过成员们收集到的壁画信息,当时他很高兴,还说“壁画”和“桥”的拍摄说不定可以同步进行,因为有些古村落同时拥有古代壁画和古桥。 符合这些条件的古村落目前有三个,夜露村和五牛村离得比较近,大概三四个小时车程就能到达,白驹村在省边界处,从观照市出发大概需要七八个小时。 白驹村里有一座青峤一直想拍的桥。 青岫的手机响了两声,是展翼发来的微信: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后面就是一串emoji小表情:一碗面,一棵葱,一个草莓,一朵向日葵。 今天展翼一大早就出门了,青岫不想饿着肚子进幻境,所以在十一点多简单吃了点东西:煮了碗面,上面撒了些葱花,饭后又洗了草莓吃。 自己吃了什么居然都被他猜中了。 青岫看了看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朵向日葵,这还是前两天展翼从市场买菜顺便带回来的,说是颜色灿烂,令心情放松。 他这是以为青岫一个人在家饥不择食,有可能会把向日葵给吃了? 青岫回复一句:我不爱吃瓜子。 展翼:不是瓜子,是花籽。 青岫:…… 展翼:我打算去一趟裘富贵的老家,他死前曾经回过一趟老家裘家村。裘家村离五牛村不远,在同一个镇上。 裘富贵,就是那张神秘电话卡的主人,已故——展翼一直觉得这是条线索。 青岫查古村落的事,展翼也一直知道,只是没有细问过,如今他提到了五牛村这个古村落的名字,看来是打算把裘家村和五牛村并在一起去查探。 如果有个人作伴,自然更好些。 青岫: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展翼:就这会儿? 青岫走到窗边一看,见楼下停着一辆越野车,一身户外装扮的展翼就站在车边,抬手向楼上的青岫打了个招呼。 青岫也不多言,直接回自己房间收拾了行李,其实从国外回来后,那个收拾好的行李箱几乎没怎么打开过,检点一番就带上了。 青岫打开冰箱门,这才发现“断电就死”的食物几乎已被展翼都打扫干净了,看来这个人对于这次外出并非临时起意。 青岫把桌上的水果收拾起来,拉着行李箱出了门。 展翼看到青岫装的一大袋水果,急忙接过来:“哎哟,还是你想的周到。” 一直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不知何时飘过来几朵浓浓的小白云,就像是被展翼用什么办法给拐骗过来的一样。 “现在是一点钟,咱们这会儿出发,最晚五点能赶到五牛村,先在那儿看看村貌,打听一下老峤有没有去过,顺便在村里解决了晚饭。”展翼已经把行程安排好了,“有可能要住在五牛村或者五牛镇,裘家村更偏僻一些,住处不好找。” 青岫坐进副驾驶,展翼迟疑了一下,大概觉得这是危险座椅的位置,但因为两人路上还有事情要谈,并排坐着方便,便也没再多说。 五月的阳光十分灿烂,但坐进车厢内就成了冷光,青岫的容颜很适合冷光,那种稀薄透明的光的镶嵌,令他的皮肤如同上好的薄胎细瓷,衬着车窗外暗了几个色度的蔷薇,很像一幅静物画。 “向日葵还剩几朵?”不知怎么的,有时候就是想逗逗他。 青岫还保持着脸向窗边的姿势,只是眸子向展翼这边微微转了转,没说话。 “五牛镇盛产油葵,可惜到七月份才开花。”展翼开车既快又稳,“老峤拍过一组野生向日葵的图片,有几棵真的和巨人差不多。” “我只见过他拍的野生山丹百合,很惊艳,半个山坡像着了火。”青岫望着外面的车流,这种追随着青峤脚步的感觉很奇特,从路线看得出,展翼是想去那个停车场。 绕行了一小段,才看到了那个停车场。 有些事情的确需要亲历一遍,才会窥探到当事人的一点痕迹。 “我哥他,好像并不会强迫自己走高速。”青岫猜测着说。 按照刚才绕行的路线,似乎青峤当初是要往南上高速口的。 “如果去的地方比较远,他肯定会选择上高速;但如果是省内的古村落,那么按照他的习惯,很有可能会走走停停,看到有好风景就会停下来拍摄。”展翼按照自己对老友的了解,分析道,“往南边走的话,有可能是上高速,也有可能是上国道。但这个停车场,很明显是临时起意将车停在那儿的。” 章节目录 【叁】戏魇(18) 停车场的位置在一处交通枢纽地带, 车流量很大,人口密集,环境嘈杂。 “如果不是有急事, 老峤就算是绕个远儿, 也不会把车停这儿。”展翼没打算进入停车场, 这个地方他已经摸查了三次, 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青岫对展翼的说法表示赞同,这很符合青峤的个性。 “这附近正好有个加油站,我去加个油。”展翼右转方向盘, 好像那个加油站就特意在那里等着他似的。 加油有赠品, 展翼接过来看也没看, 就放在了车上。 青岫目光看过去, 居然是一盒面膜。 青岫:…… “说是抽纸和矿泉水都送完了,就剩这个了。”展翼不尴不尬解释一句。 “赠品还挺齐全的。”青岫也不尴不尬寒暄一句。 “高速三小时到,国道要近四个小时。”展翼把选择权交给青岫, “五点之前都能到达五牛镇。” “走国道吧, 按照我哥习惯的路线走。” 以高速口和国道路口的位置分析, 青峤如果是去附近的古村落,那么就是从这个国道路口进入;如果是去更远的地方, 那么这条高速公路通向的是往正南或西南的省份。 “青峤若是去附近古村落的话, 我们的猜测没有错, 五牛、夜露和更远处的白驹,或近或远都在这条国道线的两侧。”展翼的眼睛里有着希冀的光芒, 真希望青桥此时正在某个村子里——信号不好, 交通不便——展翼帮老友想出了很多理由——就算是被绑架了, 自己现在赶过去也能救了他。 起码能知道青峤到底在哪儿。 “我哥在他的设计本子上画了很多古桥,其中有一座造型独特的桥就在白驹村, 他从多个角度画了那座桥,虽然是个没有背景的简单造型,但看得出来,他对那座桥很感兴趣,一定会去白驹村拍摄的。”青岫说。 “这事儿不能急,咱们一村一村地来,假如老峤要去拍古桥,不可能直奔白驹村那一座桥去。”有些话展翼没有说出口——明明是青峤在工作室提出的是摄影小组拍摄方案,但为什么他只身一人前去?连一个助手都不带。 还是说,他临时找到了新的同伴? 将车停在停车场后,是和同伴会合了?去的是既定的地点还是改了路线,又或者是,哪里都没有去,人还在观照市。 最后一个结果是展翼最不想见到的,因为这个结果最危险。 “我哥一定在外地或者在路上,也一定在想方设法联系我们。”青岫突然说了一句。 “嗯,我想也是。”展翼目视前方手握方向盘的姿势完全没有变。 没想到青岫刚才所想的和自己一模一样。 此时越野车已经远离了市中心的拥挤车流,向着城市南郊行驶而去。 公路变得宽阔舒服,路两旁的绿化带也被修整得赏心悦目。 “你去见了裘富贵的家人?”青岫提起那张神秘电话卡的主人,“我当初也只是听了警方的调查结果,那个人已经死去多半年了。” “他的妻子和其他亲友都不知道这张电话卡的存在,”展翼复述出调查结果,表情有些复杂,“裘富贵生前收入微薄,家庭贫困,他本人常用的电话号码用的一直是每月6元的套餐,并且很少用超。在另一张电话卡里预缴3000元话费,这在普通人看来都很不可思议,更何况是裘富贵那样的经济情况。” “警方调取的交费通知单上,显示的签名就是裘富贵本人,包括办理这个号码时的一些记录,当场拍照记录的也是本人。”青岫就是听说了这些调查结果,认为裘富贵这条线索差不多走进了死胡同。 “是,因为裘富贵生前性格老实,朋友也不多,社会关系极为简单,所以很多东西无从查起。”展翼一手给自己戴上了墨镜,感觉阳光有些刺眼。 的确是这样,有时候面对一张白纸更让人觉得难以入手,反倒不如面对一团乱糟糟的线,起码静下心来捋一捋,还能得出些结果。 展翼的墨镜反射着绿化带灌木毛茸茸的倒影,整个面孔也变得呆萌起来:“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张3000元的电话卡一定不是他办给自己用的,其实3000元钱并不算多,但很少有人会直接预存这么多话费,因为没有必要。显然那个利用裘富贵办卡的人,他不想在这张电话卡上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包括方便的网上缴费,他都放弃了,而是让裘富贵本人去营业厅亲自办理,就是为了只留下裘富贵一个人的证据,让人无从查起。” “就好像这个人算准了裘富贵会死一样。”这些事情青岫以前也想过,但没有太深入地去想。 “裘富贵得了癌症,前年就确诊了。他的死不是意外。”其实展翼戴墨镜的样子有几分江湖气,虽然选的是友善飞行员款式。 这一点青岫也知道,裘富贵死于病情恶化。 “裘富贵近十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他和妻子常年分居,婚姻形同虚设,上初中的女儿跟着妻子过,生活也比较拮据,但比他略好些。听他女儿说,裘富贵的老母亲每年冬天都会来观照市裘富贵家过冬,有时候他的哥哥也会陪母亲一起过来住几天。” 原来这就是展翼要去裘家村的原因,裘富贵的真实情况,他的妻女其实还不如他母亲了解得更多。 青岫愈发觉得,展翼是个靠谱的同行者。 汽车驶离城市郊区,上了国道。 一路上的风光一言难尽,尤其是离城市较近的郊县,建在路边的多是一些乡镇小工厂,想象中的田园风光几乎见不到。 “看来真得实地考察,”展翼轻轻一笑,“老峤对观照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国道省道的情况自然也都了解透了,他是不会选择从这条路去那些古村落的。” “按照我哥开车上路的方向,应该就是要往南边走,如果不是上国道,那就是要上高速。”青岫此刻也深深了解了实地考察的重要性,“假如走高速的话,会通这几个村子吗?” 展翼似乎脑子里装着地图,信手拈来:“倒也通,就是不好走,因为夜露和五牛这两个村子离高速口都非常远,那个白驹村应该是不通这条高速。” “也就是说,我哥很可能不是去这几个村子。” “对,可能性不大。我也没想到这条国道的路况这么糟糕,沿途没有好风景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经常过大车,路面实在不好走,一路颠簸。”展翼说。 青岫一时不解:“如果去这些村子,高速不好走,国道也不好走,那还有什么途径去?” “火车。” “火车?” “对,比如夜露村,虽然离高速口远,但是离火车站近。” “哦。” 但显然青峤当时并没有打算坐火车去什么地方,可见他并不是要去附近的古村落拍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我哥本来是打算开车上高速的。”青岫说。 “对,川蜀,云贵,甚至广西,都有可能,他这个人不管去哪儿都是行囊简单,只需背上摄影包就拥有了全世界似的。”展翼说着,轻轻一叹。 这的确是青峤一贯的出行方式。 “那我们……”青岫一时觉得有些泄气。 “我们这一趟没白来,”展翼侧过脸来看了看青岫,“要不是亲自尝试,谁会了解这种真实路况呢,又怎么能分析出老峤是打算上高速去外省呢。几个村子咱们还去,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 青岫垂下薄薄眼睑,看着窗外飞舞的白色杨絮:“再说,裘富贵家里也值得去一趟。” “就是啊~不白来~”展翼放轻松了语调,打开了电台,“听点儿什么吧,我很少准备CD,一般就是扭开个电台随便听听,解解闷儿。” “我听什么都行,新闻或者音乐。”青岫其实没想限定什么内容,他很少听电台,感觉电台里播的应该除了新闻就是音乐。 “你调台吧。”展翼专心开车,迎面过来两辆大货车,的确需要全神贯注。 青岫调了个台,是广告,持续了几分钟后,一直没播完;青岫又调了个台,还是广告;然后是相声,再然后是评书,再然后又是广告;再然后是疑难杂症大讲堂,来电话的男士说:大夫,俺有难言之隐…… 青岫赶紧往后调,这次是音乐了。 松了口气,青岫刚才就想好了,不管一会儿调出什么音乐来,反正不能停留在“难言之隐”和“节水马桶”的频道上…… 展翼戴着墨镜开车,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个音乐台不是很清楚,有刺啦刺啦的杂音,播放的好像是地方戏。 仔细听,不太像是正规戏曲录播,倒像是村子里自己搭台子唱戏似的,无论伴奏还是唱腔都很业余,而且这种戏从来没有听过,也不知道属于什么戏曲剧种。 唱戏的是一男一女,岁数似乎不小了,声音有些撕裂地飙着高音,而且是憋着嗓子,听上去有些刺耳,像是哭丧,又像是用生命在吵架。 展翼把电台关了,顺便把墨镜也摘了。 现在将近下午四点,阳光的灿烈已经过去。 “怎么和之前的频道都不一样了,可能是进入其他地段,电台的信号变了。”展翼觉得有些怪,以前在外地也打开过电台,但还真没收到过这种奇奇怪怪的节目。 青岫望着路标:“前面就是通邮县了,五牛村和夜露村都在这个县里。” “嗯,也包括裘家村,那是通邮县最南边的村落。”展翼发现路况这时候越来越好了,路上的大货车也没那么多了,公路表面平整了很多。 路边都种植白杨树,这一段的树下还栽了花,或者是野生冒出来的花,直直高高的花茎,新鲜的大红、桃红和雪白的大花朵。 青岫不知道这种乡土气息的花叫什么名字,好像小时候见过,此刻发觉它们很好看。 展翼望着这些美丽的蜀葵,突然觉得五月份就该拥有这么鲜烈奔放的花儿,展翼不觉得笑了笑:“我小时候听人们管这种花儿叫麦熟花,因为是麦子熟时开的花。” 章节目录 【叁】戏魇(19) 青岫隔着车窗拍下了一些花儿, 从手机里搜出了关于这种花卉的介绍:“蜀葵,别名一丈红。这种花分布很广,由于原产自四川, 所以叫做蜀葵。” 原产自四川, 继而遍布全国各地,真是适应能力很强的植物。 “五牛镇到了,很快就到五牛村。”展翼说。 “你听, 什么声音?”青岫打开了车窗。 展翼看青岫神色凝重, 便也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窗,只听得远处有嗡嗡嗡的声音,侧耳倾听, 竟然是隐隐约约的唱戏声,因为听不真切, 就特别像刚才电台里那个奇怪的频道播放出来的。 太阳落到一定程度, 因为今天格外晴朗,又有云,就产生了晚霞。 晚霞将整个世界染成了各种颜色的红,成熟到极致的金黄麦穗也变成了橙红色,深绿色的白杨树叶泛着玫瑰红的光, 青岫和展翼的脸则隔着车窗被染成了一种巧妙的虾子红。 唱戏的声音越来越近, 展翼撇开脑子里诡异的念头,心里暗骂了一声, 开车直奔着唱戏的声音而去。 有个干农活的老大爷戴着斗笠从田边经过, 展翼索性停下车来询问, 谁知那老大爷压低了帽檐急匆匆地走了。 “这五牛村也不算很偏, 附近的镇上还多次举办过农产品博览会,当地人不可能被汽车吓到吧。”展翼只能认为这老大爷被汽车吓住了, 毕竟自己还没有把脑袋伸出车窗,吓住他的应该不是自己。 青岫也说不清,总觉得进了这个村子之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观察着这辆越野车。 “前面还有人,再问问吧。”青岫将车窗完全打开,随着车速减慢,车稳稳停在了几个农妇身边。 农妇们年纪都不大,她们看见这辆车在自己身边停下,有些惊讶,但看到了从车窗里伸出的青岫那张脸,就完全放松了警惕。 青岫说自己是和同伴来这里拍摄田园风光的,很快其中一位大嫂就笑起来:“欢迎欢迎!把我们村拍漂亮点,我们村出枣儿,替我们也打打广告!” 青岫一时不大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此刻也只得微微点点头:“请问,今天是有庙会吗?听着有唱戏的声音。” 大嫂点头笑道:“今天还真有唱戏的!我们村每年三月二十七都会赶大集!可惜你们来晚了,那些踩高跷的、跑旱船的都散了,大集也散了,唱戏的一会儿也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展翼感觉自己最近有些神经过敏了,明明很平常的事偏偏要往诡异的地方去想。 一个年轻些的姑娘说道:“前两天镇上有农产品展览会,好多外地的商人都住在了镇上,恐怕你们定不到旅馆呢。” 展翼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那个大嫂说道:“可惜我们村没有旅馆,不过我们村的人都好客!外地客人都是住到村长家。到时候你们来我家吃晚饭啊,别客气!” 刚才那姑娘也主动发出邀请:“来我们家吧,我哥学过厨,会做饭!” 没想到五牛村的人这么热情,青岫道谢。 展翼觉得自己也该露个脸,这样比较礼貌。 车门一开,展翼索性下了车:“大嫂,咱们村的晚饭这么早啊?这会儿还不到六点呢!” 几位农妇看到了青岫的搭档,也不知怎么几个年轻些的就害臊了起来,那大嫂笑道:“今天的晚饭都早,三月二十七这一天,大家都早起祭神,然后再赶大集,乏了就歇得早了。按照村规这一天都要早睡的。” “哦~今天祭的是哪位神灵啊?”展翼随口问道。 大嫂一笑:“我也不懂那些说头,祭神是男人们的事儿,我们就管做贡品!反正就是祈求五谷丰登、健康长寿呗!” 另一位农妇说道:“你们两个最好是先去村长家报个到!我们这儿来了外地客都要给村长报到的!” 几位农妇七嘴八舌给两人指了路,于是越野车开进了村子。 村长家很好找,村长人也很热情。 “就住我们家!八间房子够住的!”村长正想给展翼拿烟,谁知对方直接从车上拿出了一条烟塞给他。 “这可使不得!”村长推让。 “你抽我的烟,我喝你的酒,使不使得?”展翼笑道。 村长也是痛快人,直接吩咐儿子媳妇:“长根!快和凤花生火造饭!今天早上的茶叶蛋也入了味儿了!热得滚烫了端上来!” 长根没有露面,只听得一声痛快的“哎!知道了爹!我给整个小鱼儿贴饼子!” “那敢情好!”村长一脸笑容,招呼着青岫和展翼炕上坐。 村长刚找出了自己那瓶珍藏多年的灵芝泡酒,就听堂屋门开了,一个年轻媳妇走进来,怯生生叫了一句:“爹。” 村长头也没抬:“凤花啊,你让长根去院子里打几芽儿香椿!一会儿你给拌个豆腐!你再去摘点花椒叶儿,摊个鸡蛋饼!” 年轻媳妇凤花的目光并不看两位客人,而是盯着村长,半天才嗫嚅着说一句:“爹,您还是扮上吧……东西都给您备好了……” 村长脸突然冷下来,冲儿媳妇摆摆手:“今天高兴,别提那些没用的事!做好你们的饭就成!” 凤花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扭身出了门。 展翼和青岫见村长脸色不好看,也不好意思直接问。 村长把那酒端上桌,拧开了盖子,就是一股子酒香:“我是提倡破除迷信,但人们也不听我的啊,都是村里几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哪有说破就能破了的……两位后生你们也别多问,只管踏踏实实在这儿住着,多住几天,把想拍的景儿都拍了!” 听着这里头有事,展翼便笑道:“您这酒一闻就是好酒,恐怕过年都舍不得喝吧!您刚才说的我们也不好意思问,毕竟是外来人,但咱们这儿的规矩我们得守啊。您给我们说道说道,免得我们不懂事儿冲撞了谁,倒给您惹了麻烦。” 村长听着这话在理,拿出四个酒盅都倒上:“甭管别的,今天晚上尽量别出门就是。你们要想拍夜景什么的,还是等明晚!”说到这儿村长又哈哈笑起来,“看我这老糊涂,咱们这个村子哪有什么夜景儿啊?又不是灯火通明的大城市!等到了正月里有舞火龙的,你们再过来拍!” “好嘞!”展翼开了一大包自己随身带着的茴香花生,也不讲究,每个人面前抓了一小堆,“我们这一趟主要是拍田园风光,听说咱们这儿是古村落,要是能拍到些古迹更好!” 村长想了想:“说到古迹,咱们五牛村倒是有一些壁画,以前有专家专门过来拍过,还修了铁栏杆保护起来了,明天白天我带你们去看。” “好好!能遇上村长大叔这么热心的人,真是我们的造化!”展翼笑起来。 “听说村子盛产红枣,我们明天可以拍一些枣树的图片,说不定能起到宣传作用。”青岫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本来这些古村落的图片以后就要集结成册出版,那些枣树说不定真能入得哪些商家的法眼。 “行啊,现在枣花儿正开呢!”村长听说还能帮着宣传农产品,一时间乐得合不拢嘴,“等到大枣儿丰收的时候你们再过来拍!到时候拉回去两筐给家人都尝一尝!” 热气腾腾的五香茶叶蛋端了上来,紧接着是一盘儿金黄的酥炸花椒叶,然后又是一盘儿青青白白的香椿拌豆腐——凤花负责把这些菜端上来,但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现实世界的事情总不会比幻境更诡异危险吧。 村长一个劲儿催促两人动筷子,于是青岫就尝了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盘酥炸花椒叶,这还是第一次吃这道菜。 味道浓郁的花椒叶裹上鸡蛋和面过油炸,没想到味道会这么立体,青岫紧接着又尝两口,生平第一次尝到如此乡野美味。 “咱小区就有花椒树,回头我也给整一盘儿。”展翼小声说一句。 青岫坐直身子,莫非刚才露出了贪吃相…… 香椿也好吃,茶叶蛋也好吃,小鱼饼子也好吃…… 展翼也连连夸口:“这儿的水土好!都是无公害食品!榨的油也和城里买的油不一样!各种绿色调料再加上好的原材料,味道肯定差不了!” 长根也上了桌,主食是葱油饼和炝锅疙瘩汤。 凤花还端上来一笸箩枣花馒头:“我们这儿的老话儿说,吃了三月二十七的贡品,胆儿大,身子壮!” 村长这回没说什么别的话,让两人都尝尝这些枣花馒头:“凤花蒸馒头的手艺好!手也巧!” 青岫看那些枣花馒头都是细细尖尖的造型,十分别致,便问道:“这是做的莲花形状吗?” 凤花轻轻一笑:“是神仙草的形状。” 青岫也不明白神仙草到底是什么,酒桌上很快又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今年的收成。 青岫只浅浅喝了一小盅酒,展翼也没多喝,说是留着等枣子成熟了再来喝。 也许因为今天的日子特殊,村长也没有多劝,饭后就让大家都早早歇息。 青岫和展翼被安排在了西厢房,屋子高大宽敞,陈设虽然简单,但胜在干净整洁。 但展翼还是从车里取出了两个睡袋,不愿占人家的新被子。 越野车就停在村长家的大院子里,隔着玻璃窗就能清清楚楚看见,感觉很安全。 长根是最后回房睡的,他经过村长的窗前,低低说了一声:“爹,全村的灯都灭了,都睡了。” “嗯。”村长应了一声。 院子里的灯熄灭了。 乡下的夜晚特别静,也特别黑。 青岫完全没有睡意。 再说现在不过九点钟光景,也不可能入睡。 因为静,所以有一点儿动静就能听见。 出现在院子里的那个人可能刻意蹑手蹑脚,但青岫和展翼还是隔窗看见了他。 虽然在夜里看只是个黑黑的人影,但它的确存在着。 那人影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孩童那么高,整个身形看上去极为不正常,他步履蹒跚地从对面储藏屋的□□上下来。 或许是因为第六感还是什么,他似乎意识到了屋子里有人看着自己,突然扭过脸来看向了这扇窗。 那张脸居然长在他的胸前,画着非常白的妆。 章节目录 【叁】戏魇(20) 白的妆, 五官被油彩描画得格外清晰。 他这种突然性地一侧脸,有些像是夜鸮之类的鸟类,机警地探寻着黑暗中的猎物。 这张恐怖的脸很快又转了回去, 开始专心致志盯着脚下的□□。 如果没看错,他应该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袍子。 青岫和展翼都没有睡, 两人开始只是坐在窗边小声分析着今日的见闻, 却没想到居然隔窗看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 那只鸮,不, 那个说不清是什么的人, 已经从□□上走下来,蹑足而行,方向就是两人所在的西厢房。 青岫此刻想到的居然是, 青峤会不会曾经来过这儿, 夜里也见过这么个怪物, 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特别想推开窗户质问它:你是谁?你把我哥怎么了? 突然一声爆响。 这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令人一时难以判断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 长根和凤花所住的东厢房首先亮起了灯,很快村长屋里的灯也亮了。 院子里的那个东西, 或者说那个人, 此刻将身子尽量缩小匍匐在地上, 看上去就像一个黑色的小煤堆。 村长来敲门,非常急。 就在这时, 村子里接二连三响起了爆响, 原来是“二踢脚”炮仗的声音。 展翼前去给村长开了门。 “别怕别怕!”村长的头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是放炮呢。” 随着房间里的灯光亮起, 窗外的情景就看不到了,青岫走出房间, 去堂屋门口看,院子里的那个黑影不见了。 长根和凤花此时也跑进堂屋,两人脸上竟然都画着很浓的妆,青岫被惊了一跳。 两人也顾不得青岫,长根直奔村长而来:“爹!赵五爷爷没了!微信群里先发丧了。” 凤花没有立即跑进来,而是停下脚步来看了看青岫,□□墙一样的脸和浓重眉眼看得人很不舒服,青岫不觉想起了《戏魇》第一幕戏里那些舞台人物。 村长发了怒,目光似乎不愿直视儿子媳妇夸张的面孔:“赵五大爷八十七岁了,身子骨本来就快不行了,听说也就是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有什么可值得说的!” “可是,”长根嗫嚅着,“今天是三月二十七啊,赵五爷爷家都是懂医术的,也不想人没在今晚啊,听说早就开始输液续命了……” 外面的炮响还在继续,仿佛要将夜空炸出个窟窿。 凤花似乎比长根还敢说话些,此刻焦急道:“英英姐说,今晚要走两个人!还差一个呢。” “生死有命,这是命数,更改不了。”村长努力维持平静。 凤花突然跪下来:“爹!您快扮上吧!这样神家就看不见您认不出您了!我们还盼着您长寿呢!” 听了这话,青岫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在三月二十七所祭祀的是何方神仙,居然会在当晚“抓人”。 “那些人纯属就是被吓死的!自己吓自己!”村长脸上毫无惧色,愠怒地说出自己的分析。 村长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今天对于五牛村来讲是个特殊的日子,难免会有一些人心里紧张,自己吓自己。 “两位外地朋友,你们别见笑啊,”村长叹了口气,“我们五牛村就是这样,多年来的封建习惯,想让村民们从思想上认识到这些,难上加难!” “那您就给我们讲讲,我们也算长长见识。”展翼在村长身旁坐了下来。 村长点了支烟,打开了话匣子:“传说,五牛村最早的那户人家是靠五头牛起家,开荒种田,辛勤耕种,渐渐就富了起来。 “那五头牛也是神奇,寿命很长,一直活到了这一家的孙子辈儿,才渐渐老迈,干不了活儿了。这时候,这一家的开山人已经故去,但在走前留下了话:五头牛是咱们家的恩人,当年还救过我的命,它们老了就不要让它们再干活了,更不能宰杀,死了之后要给它们立坟。 “但是孙子辈并没有理会这些祖训,他们只觉得这五头老牛没有用了,于是都宰杀了,家里吃不完那些肉,就拿去卖了。宰牛那天,就是三月二十七。”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丧事炮声,令人错觉村长所讲的传说实则是个事实。 还好,村长的语气较为平和,既没有有意渲染,也没有因为在三月二十七当天讲述而紧张颤抖。 “从那天开始,这一家就祸事不断,霉运连连。他们去找村子里的巫师占卜,那巫师就道出缘故,乃是死去的五头老牛作怪。但巫师法力有限,无法去除。就在五头牛被宰杀后的第二年三月二十七,五牛显灵,那一家竟全都莫名其妙死去了,除了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据说那孩子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吃老牛肉的人。” 凤花吓得颤抖起来,长根不知何时也和妻子一起跪下了。 “全村人都吓坏了,巫师带领村民给五头牛修了神祠,全村都去神祠烧香供奉,后来村子干脆改了名字叫五牛村。每年到了三月二十七这一天,全村都要祭祀五牛神,还要举办盛大的庙会,规模甚至影响到了附近十里八村。” “比较怪的是,”村长的声音低沉下来,口中喷出的香烟缭绕在陈旧的堂屋空气里,“每年三月二十七的夜晚,村子里总会出事,巫师说,这就是五牛神给人们的惩罚。人们一生行事,有时难免得罪神灵,就会被降下祸端。 “于是,巫师想了个办法,让大家在这一天晚上将脸上涂抹油彩,画得越不像自己越好,这样五牛神就认不出来了,或许能逃过一劫。这件事情越演越盛,每年这一天太阳下山之后,全村人都会给自己脸上化妆……”村长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传说是教人向善,大家不知从自身去端正自己,而是想出画个面具防止被神灵看到,这个出发点本来就是错的!” 长根急得直磕头,低声急道:“爹啊,可不敢这么讲啊。” 一旁的展翼和青岫也都听明白了,青岫又想起那些枣花馒头贡品,难怪被制作成了青草的样子,且又美其名曰神仙草,原来是要供奉给牛神的。 “爹,您就扮上吧!您就当是陪大家玩还不行吗?英英姐每次都能说准!今儿晚上还得走一个!”凤花也磕起头来。 他们口中的英英姐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神婆。 “到了这个日子,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化妆吗?”展翼想起了在田间遇到的那几个农妇,她们当时的样子轻轻松松,完全看不出紧张。 长根解释说:“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还好说,毕竟被牛神带走的都是些年老体弱者,但我爹年纪也不小了,我们是担心他老人家……” 凤花看了看展翼和青岫,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冲着两人磕起头来:“两位客人,你们就劝劝我爹吧!” 青岫实在不擅应付这样的场面,急忙将身子转到一边。 展翼见这小两口十分固执,也没再多说,而是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只听到院子里有开车门的声音,很快展翼就回屋了,手里拿着加油时赠送的那一盒面膜。 “村长大叔,咱也别让儿女太操心了,长夜漫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敷个面膜美个容!”展翼笑着开始拆面膜盒子。 凤花听了也笑着点头:“这也算这也算!谢谢大哥的好点子了!” …… 第二日清晨,村长起床,也不知是面膜真起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感觉脸部皮肤似乎光滑细嫩了一些…… 村长接到了电话,说是村西头的一位孤寡老太太昨晚上心脏病犯了,也去了。 村长去这两户人家吊唁之后,天还尚早,便带着展翼和青岫去看村子里的壁画。 “牛神祠”是三间高大的石垒房屋,周围设立了铁栏杆,据说是被作为古建筑保护起来了。 但在保护栏的外面还是摆满了贡品烧纸等等,显然是这几天刚刚烧过纸。 “虽然上头三令五申,但人们还是年年烧。”村长叹了口气,“加了保护栏之后,人们就在栏杆外面烧。” 青岫看了看旁边立的石碑,这座“牛神祠”距今已有九百多年了。 壁画就在“牛神祠”里面。 村长用钥匙打开了保护用的铁栅栏:“二位尽量不要用手碰,我私自给你们开门的事也别对外讲。” “哎,放心吧大叔,我们就只拍照!”展翼答应着,又问道,“我还想打听一句,之前有没有我们的同行来咱们村拍过壁画?” “反正我当村长这几年没听说过,也有从城市里来这边玩儿的人,但像你们这样专业背着相机来摄影的没见过。”村长说。 “牛神祠”的门被轻轻推开,外面的光线正好打在神像上,那是一座人身牛首的石头神像,五只牛首排列在人身之上,雕工惟妙惟肖。 壁画就画在墙壁上,保存较为完好。 很快青岫就从壁画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比普通人要矮上两个头,穿一件深色的大袍子,面孔长在胸前,画着浓浓的白妆。 几乎每幅壁画上都会出现这个人。 听了青岫的询问,村长解释说:“这就是我们村历代的巫,虽然我不赞成他们搞迷信,但这世上有些事儿就是说不清,就是怪。我们村的巫就是这样,占卜特别准,而且一代一代地就这么传下来了。” “怎么传下来的?他们是同一宗族吗?”青岫认为这些巫的样子可能是某种遗传的疾病。 “不是同一族,每一代的巫活的岁数都挺大,基本都是90岁靠上,还有活到120岁的。他们终身不婚,长得和咱们普通人也不太一样,有的是生来残疾,也有的是生下来正常长到个几岁就突然得了什么病,落下残疾,然后就慢慢无师自通会了占卜。这些人有男有女,并不同宗,也不授艺。那种传承就像是在咱们看不见的什么世界里进行的……越扯越远了,不提了。”村长站在一旁不再吭声,看着展翼在那里拍照。 展翼拍完照片,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奇怪的巫师形象:“大叔,照您这么说,咱们村里现在就有个占卜特别灵的巫师?” “对,就是英英姐。”村长道出了巫的名字。 青岫实在不明白,昨晚那个英英姐来院子里做什么? “英英姐?那就是神婆了。”展翼道。 村长却摇了摇头:“英英姐本为男身,天生背后有罗锅,但是从得了神通后,就令大家称他为英英姐,从此也换了女人打扮。大家这么叫惯了,把他的真名都忘了。” “英英姐多大年纪?” “反正比我岁数大,”村长怎么也有四十大几岁了,他看了看展翼,“你们要是感兴趣,我就带你们去他那儿一趟,很多外地来的人都专程来找英英姐占卜。” “要不咱们去瞧瞧?难得来一趟。”展翼看了看青岫。 青岫也正有此意,便点了点头。 村长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历代的巫都有个毛病,精神上都不太正常。这个英英姐也是,时不常的就犯了病了,你们也别怕,不是武疯子,就是……犯花痴。” “……”展翼愣了一下,“天才可能都和凡人不太一样。” “他这个花痴病让人怪臊的,一看见好看的小伙子就走不动道了……不过你们也别怕,他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我们这儿是讲法的!”村长一路给大家普及的法律知识,一路带着两人向村子里走去。 章节目录 【叁】戏魇(21) 英英姐家的房子很普通, 给大家开门的是个豁牙子的年轻人。 “丑货儿,英英姐起来了没?”村长问。 被叫做“丑货儿”的年轻人呲牙一笑:“我大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村长真是稀客啊。” “带两位外地客人过来问个卜。”村长直接向里走, 展翼青岫在后面跟着。 院子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正房三间,里头传出个似男似女的声音,拉长了腔道:“昨日田中偶遇, 以为用尽了今生的运气。夜间私会不成, 被那夺命炮一声拦住。不想今日竟有缘再见,缘分真个儿浓稠似蜜啊。” 青岫和展翼:这什么台词?是不是走错门了? 房门突然打开, 一个穿着红袍的矮小的人迈着八字步走出来,脸颊狭长,黑瘦有棱,笑起来颇具……喜感。 “大姑,您坐这儿。”丑货极有眼力劲儿地在院子当中摆了一把太师椅给英英姐坐。 英英姐猛一往上窜, 稳稳当当坐在了太师椅上,脸上带着满足至极的笑容:“从此哀家坐拥双美,艳福齐天。” 展翼活了二十多年没被这么明目张胆地强撩过, 且还是和青岫一起被撩。 村长急忙打断了他:“得了得了, 说正事儿吧!” 丑货满脸笑容地给英英姐大声耳语:“大姑节制啊。” 英英姐用鼻子哼了一声, 两手一起招了招, 意思是让展翼和青岫一起过来。 俩人谁也没动。 “丑货儿, 推我过去。”英英姐一声令下,丑货就推着太师椅向两人“开”过来。 原来这太师椅的下面居然安了小轮子。 村长对两人低声道:“别怕,英英姐在占卜之前必须要细看占卜人的。” 这规矩是他自己定的吧。 英英姐先凑近了离他更近的展翼, 被丑货儿扶着站在了太师椅上,仔细观察展翼。 展翼刚开始是在抗拒后退, 后来也不知怎么整个情绪就都用于憋笑了。 英英姐的眼睛看着看着展翼,就突然变成了对在一起的斗鸡眼,就这样用斗鸡眼看了展翼半天。 然后又去看青岫,这次斗鸡眼分开了,两个眼珠向左右两边跑去,彻底分开,十分滑稽。 青岫始终面无表情。 英英姐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哎呀,你们两个是打哪儿来的呀?我刚才差点儿没压住。” “英英姐注意影响啊,可不兴这么胡说了。”村长在一旁提醒。 英英姐被丑货儿扶着坐回到太师椅上,表情突然变得无比严肃:“你们是寻人来的?” 这一句令两人都吃了一惊。 英英姐又说:“是寻失踪亲友?” 这回展翼答话了:“是。” “把他的姓名和出生年月都报上来,有他的照片吗?也给我看看。”英英姐一旦办起正事来还是挺有占卜范儿的。 青岫报上了青峤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又从手机里调出了青峤的一张照片。 英英姐望着青峤的照片,一个深呼吸:“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众人:“……” “哀家从此放弃江山,坐拥三美!沉沦至死!” 村长抄起了院子里的某个农具:“别再说犯法的话啦……” 英英姐老实了一会儿,看了看二人,又揉了揉眼睛:“真难受啊,想看还不能多看!那个,要不我先从阳间找找他?” 展翼还没来及回答,就见英英姐目光涣散地盯着院子里的某一处出了神。 就这么出神了大概十几分钟,英英姐又说道:“把我放大镜拿来,人太多了找不着啊。” 丑货儿急忙去屋里拿放大镜。 村长扶着农具向青岫展翼低声道:“你们放心,英英姐寻人从来没有寻不到的。” 青岫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对这个猥琐的巫产生了信任,仿佛他真的能用放大镜看到什么东西似的。 放大镜拿来了,极为普通,质量似乎也不太好。 英英姐又拿着放大镜看了几分钟:“没在阳间。” 青岫只觉得心一沉,就轻轻叹了口气。 “哎呀,宝贝儿,你把我的心都给叹碎了!”英英姐急坏了,将放大镜扔给丑货儿,“我去阴间找找。” “大姑,你今天早晨吃那么少去阴间行吗?”丑货儿特别担心自己的大姑,“你才吃了六个鸡蛋。” “行,”英英姐看了青岫一眼,“我正是年少力强粉嫩多汁的季节。” 青岫:“……那就拜托您了。” 英英姐的双眼放了光,很快又揉了揉眼,面部像面瘫了似的,整个松弛下来,双眼放空盯着地面。 几分钟之后,英英姐的表情开始发生各种微妙的变化,时而贪婪,时而猥琐,时而开怀,时而哀伤,时而奸诈,时而迷离…… 看阴间的时间比看阳间要长一些,过了好一会儿,英英姐的表情才慢慢回到脸上:“阴间也没有。” 丑货儿第一个表示了惊奇:“怎么会这样啊大姑!阳间阴间都没有,那人在哪儿啊?” 展翼和青岫也很想问,这种情况人会在哪儿? “答案只有一个,青峤现在,非生非死。”英英姐慢慢说出这几个字。 “非生非死?”青岫问。 “对,非生非死,下落不明。” “大姑,非生非死是啥意思啊?是不是就像溺水的人那样,在水里一扑腾一扑腾的?”丑货儿问。 这个“非生非死”的状态实在令人不得其解,尤其丑货关于溺水人的形容,更令青岫觉得不舒服。 “非也,人是平静的,非生非死。”英英姐仰天一叹,“可惜我的道行还是不够,看不出他的具体位置,但应该离咱们这儿很远很远。” “有多远啊?出了咱们县了吗?”村长问一句。 “三千里。”英英姐说出一个距离,把村长和丑货儿都吓了一跳。 展翼和青岫倒没觉得惊讶,因为本来就断定青桥出了省,相隔三千里也不足为奇。 “人能找到吗?需要多久?”展翼终于问了出来。 “能找到,多久不知道。”英英姐打了几个哈欠,整个人变得非常疲惫。 “您受累了,赶紧回去歇会儿吧。”村长放下农具,又变得礼貌客气起来。 “问卜需要多少钱?”青岫打算付账。 英英姐此时已经回屋了,只剩下丑货儿在院中支应:“一般都是33块,你们也给33吧。” 付清了账,青岫展翼就与村长离开了。 丑货儿把钱拿回屋里,英英姐还在炕上躺着,此刻翻了个身:“哎,我就是馋他们的身子。” “大姑啊,你可别说疯话了,你这个身份又不能怎么着人家。”丑货儿拿出几个核桃来,用锤子砸,“你吃点核桃吧,刚才费脑子了。” 英英姐长叹一声:“可惜呀,我们这种人只能是童男或处子,终身不得更改或微调。老天妒我啊!” 丑货儿边砸核桃边说:“大姑啊,你不早就微调过了吗?” “胡说八道,你大姑我守身如玉!” “你不是从童男变成处子了吗?” “……” “对了大姑,刚才那两个外地人怎么费了你那么多眼力啊!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丑货儿突然想起了这茬。 “我也说不清楚,这两个人吧,跟咱们不一样,每个人身上都有好多重影儿,猛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些重影吧,都是颠倒着的,有斜着的有歪着的有躺着的,反正乱七八糟的。”英英姐想到这里又揉了揉眼睛。 “那不会是俩影子怪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鬼怪怪,别一天到晚神神叨叨,迷迷信信,”英英姐下了炕,捏起核桃仁开始吃,“而且他们俩说话的声音也和咱们不一样,有好多回声儿!那些回声儿吧,和他们说的话还不一样!” “不一样那还叫回声儿吗?” “就这么说吧,‘我爱吃核桃仁儿’,打比方他们说的是这句话,但是声音里掺杂的那些回声是这么说的:‘仁吃爱核我桃儿吃’!” “太复杂了大姑,你刚才就跟念了一句咒儿似的。”丑货儿惊呆了。 “可不,我听他俩说话就跟念咒儿似的,可好听啦。”…… 青岫对英英姐的占卜半信半疑,但通过了解,青峤的确是没有来过五牛村。 “这一趟没白来,我虽然不怎么信这些,但那个英英姐的确和常人有些不同。”展翼对青岫说出自己的分析。 “我不明白他说的那个状态是什么意思。” 展翼明白青岫说的是那个非生非死的状态:“反正没有死,这就够了。” 青岫抬起头来,望着村边丰收的情景:“我们可以找找距离这里三千里的地方,但如果以一个点向四面八方进行半径辐射的话,三千里的可能性就太多了。” “总会有办法。” 两人告别了村长一家,又开车向不远处的裘家村而去。 很容易就找到了裘富贵的家,因为他们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新盖的琉璃瓦五间正房,宽敞明亮。 青岫和展翼面面相觑着,这与裘富贵的经济状况实在不符。 “房子是我弟出钱盖的,”裘富贵的哥哥裘富年一脸朴实,提起自己的弟弟就忍不住落泪,“可惜富贵命苦,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你们一会儿千万别说漏了嘴啊,我那老娘还不知道这个事儿……” “我听说,老太太每年冬天都去富贵家里过冬,这件事一直瞒着她不会穿帮吗?”展翼问。 “这不是新房子都盖起来了吗?屋子也暖和了,不用再去城里过冬了。”裘富年叹了口气,“再说我弟弟在城里的那个家小得不行,他把钱都攒下来盖这个房子了。” “这房子得要不少钱吧?我听说他治病也花了不少钱。” “你们……是不是富贵欠你们钱啊?”裘富年的表情突然警惕起来。 展翼急忙摆了摆手:“那不是,我们也是因为工作和他有联系,聊得还挺投缘的。当初听说他得了这个病,还去医院看过他。今天也是顺道来这边办事,想起他说老家在这儿,就想过来看看。富贵一直孝顺,这点我挺佩服他。” “哦,这样啊。”裘富年这才放松下来,“富贵孝顺,可惜好人不长命啊。对了,那个工程是不是你们给介绍的啊?我听富贵说有好心老板给他介绍了两个挣钱的工程,这才攒下了钱。” 很明显,裘富贵是和哥哥说了谎,去年裘富贵身体就已经不行了,不是在医院度过,就是在家里歇着,根本没有余力去承揽工程。 裘富贵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展翼和青岫将买好的礼品给老太太送进屋去,在家里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越野车向夜露村的方向驶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给裘富贵钱的人应该就是那张电话卡的真实主人。”青岫望着外面金黄色的麦田,一浪一浪泛着耀眼的光芒。 “我找朋友查过裘富贵名下的银钱流水,没有一点痕迹,那个人给他的应该都是现金。”展翼又戴上了墨镜,黑色镜片反衬着金黄色的麦田。 夜露村的探查并没有什么进展。 既然已经开车出来了,两人索性又去了更远处的白驹村。 依然没有青峤曾经来过的痕迹,这个村子更为荒僻,当地人说已经两三年没来过生人了。 两人都有些失望,但一路奔波劳顿,还是在白驹村村长给安排的一户农家院先住下了。 屋子倒是干净,青岫大概又整理了一番。 “我去看看茅厕,现在天热了,可能得撒撒药粉驱虫。”展翼去了院子。 现在是正午,外面已经有了暑热,但屋子里依然清凉。 青岫在心里算着日子,按照十天相隔的规律,明天的这个时候就又该入境了。 也不知筹币什么时候才能凑够,那个英英姐的话让人半信半疑,但入契境的这件事呢,当真就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吗? 青岫刚想到这儿,只觉得一阵熟悉的感觉降临,整个人陷入了一片虚无之境。 章节目录 【肆】地狱(1) “啪!” 什么东西砸在头上, 让青岫一个激凌从沉睡中惊醒。 “甭睡了,出任务。”视线朦胧中,有人从身边走过去, 顺便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掌。 青岫坐直身子, 醒了醒神。 面前的办公桌上掉落着一个半旧的男式皮制手包, 刚才就是这东西砸中的他, 手包里鼓鼓囊囊, 能看到一个圆环状的硬物塞在其中。 手铐。 “回魂儿了没?走了。”那人在身后提声催促了一句。 青岫抓起这只手包, 起身跟上去。 从办公楼的大门出来,回头看了一眼, 门边白底黑字的竖牌上, 写着“安和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字样。 安和市?是现实中就有的地方,还是这个幻境世界里虚拟的一座城市? 一辆警车开过来, 停在身前不远处, 那人径直走向副驾室,青岫则开了后排车门。 后排已经坐了一个人,穿着件深棕色的皮夹克, 里面黑色衬衣领子一半压进夹克里,一半潦草地飞出来。比领子更潦草的是这人的头发, 半长不短, 一部分带着倦意地贴在鬓边, 一部分又热热闹闹地支楞着, 两派头发各有各的心思,同皮异梦。 这人看了眼青岫, 向旁边挪了挪屁股, 让出一个身位。 青岫坐上来,车门尚未及关好, 开车的已是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这阵子怎么活儿这么多?”司机将车开上大路,后视镜里看到的是一双大小眼,大眼三眼皮,小眼单眼皮。 “多事之秋。”副驾嘴里衔上烟,就着手里打火机吸着了,说不清是惬意还是郁闷地长长吹出一口烟气,“三天前那案子还没查出个一二三呢,这又来一件儿,这个月的休息天儿我看是甭想了。” 大小眼儿哼笑了一声:“还想休息呢?我俩这儿都三天没回家了,你瞅瞅小卓那尊容,跟哪一鸡窝里掏出来的似的。” 副驾扭头看了眼后排座上的皮夹克,除了头上没粘鸡毛脸上没沾鸡屎,确实像刚被掏出来的,还是热乎儿的呢。 又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青岫,转回头去笑:“一车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青岫将后排车窗开了拳头宽的缝隙,浓呛的烟味瞬间被卷入了车外的秋风里。 秋风里的城市灰涩且蒙晦,轻轻地一个呼吸,似乎吸进来的都是带着腥臭味道的浓尘。 “这案子是什么情况?”身边的皮夹克忽然开口,嗓音里带着严重睡眠不足且烟吸太多后的沙哑。 “入室杀人,报案的是死者的父亲,今天中午,死者父母来到死者独居的住处,开门进屋后发现死者惨死在室内,具体情况还得到现场看看才知道——死者父亲报案的时候能把地址说清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副驾又吹出一口烟,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电话里听见旁边好几个人跟那儿喊着‘太惨了’——你们俩做好心理准备,死亡现场八成不能下眼。” 夹着烟的手向后指了两下。 “你们俩”,大约说的就是青岫和皮夹克。 青岫下意识偏脸看了眼皮夹克,皮夹克正好也偏脸在看他,两人对上了视线,皮夹克的眼底布满着血丝,漆黑的眼珠却意外地明亮有神,见青岫看他,微微动了动嘴角,回了一个没什么诚意的笑。 青岫收回视线,重新望向车窗外,拥堵的车辆此起彼伏地摁着尖锐刺耳的喇叭,车尾气和打着旋儿的风混搅在一起,不断地扬起破碎的枯叶,各色的塑料袋,传单小广告,和灰黄的尘土。 【我蹲下去能触摸到地狱。抬起头却望不到天堂。】 青岫回想着这一次识海里出现的内容。 这一次,他仍然掷出了两个3点,识海里出现的这两句话,出自诗人北岛的诗作。 原诗所隐含的寓意,或许并不能套用在这里。这被单独拎出来的两句,应该与前面坐着的那两人口中的案件有关。 只是,这两句诗哪怕被单独拎出来,也能让人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悲观与绝望。 不知道等在那里的,会是一桩怎样的案件。 警车在市区内穿行了二十多分钟,进入某居民住宅区后停在了事发单元楼下,楼门口围着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青岫和这三名警局“同事”便在一片或探究或兴奋的目光注视下,迈入了事发楼内。 1404号门外,围拥着十来个人,每个人的脸色都极差,没有事不关己的好奇,更没有通常凑热闹者的兴奋,每一张脸上都只有极为相似的同一种表情,就像是用刀片组成了极度惊骇的神情的线条,然后刀刃向下地,被大力地摁进了脸皮里,将一副副正常的五官,切割得七零八碎,扭曲狰狞。 ——所有人都受到了极度惊吓。 被众人围在正中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此刻瘫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只手用力地抠着脸。 “公安局办案!”走在头里的是刚才坐副驾的老张,丢下这一句后就大步往1404的门里迈,青岫和另两位紧跟其后。 1404的防盗门半开半掩着,甫一拉开,扑鼻就是一股子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儿。 铁锈味儿,是血的味道。 进门是门厅,光线很暗,左右两边的房间门都关着,导致外界的光线无法投射到这狭长的门厅过道里。 而过道前方,穿过同样晦暗空荡的客厅,位于左手边,应该是卧室的那间房的门内,一小片昏黄的灯光,似是被那浓厚的如有实质的铁锈味推挤出来一般,带着不安与不祥的意味,孱弱地铺散在门外的木质地板上。 客厅厚厚的窗帘拉着,所有的外界光线都被一丝不漏地遮挡在外,老张几步穿过这暗得异常的客厅,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仿佛什么东西在尖笑般的声音,而后跨入了昏黄的灯光里。 站在卧室门口向里看了一眼,老张猝不及防地“草!”了一声,腋下夹着的皮包不小心掉在了脚边的地板上。 一边弯腰捡包,老张嘴里一边又接连低低骂了好几声,直起身时用手一乎拉脸,偏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三个人:“做好心理准备。” 老张也是十来年的老警员,见过的死亡现场数不胜数,连他也要提醒一句“做好心理准备”。 大小眼儿用手摁住自己腹前的腰带往上提了提,连着腹内的一口气也跟着提起来,然后跟在老张身后,第二个迈进卧室去。 “草!”一口气全化用在了这句惊骂上,紧接着就倒退了半步出来,险些踩在身后皮夹克的脚上,被皮夹克在肩胛上扶了一把,稳住了身形。 青岫最后一个进门,前头被皮夹克挡着视线,只能看见一个头发蜷曲纷扬的后脑勺,但房间内浓郁的血味儿却毫无死角地四面包夹过来,让人仿佛每一个呼吸都像在呛血,喉口被糊上又腥又咸又稠的一层血浆。 皮夹克的后背忽然一僵,倒没有像老张和大小眼儿那样失声骂出什么来,但他挺体贴地向后偏了偏头,对着青岫说了一句:“死状奇惨。” 尽管青岫被前面三个人连番做过了预警和心理铺垫,但当他迈开一步看向屋中情形时,仍然无法抑制地由胃里翻涌上作呕的冲动。 这的确是一间卧室,厚厚的暗红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当中放着一张双人床,床上坐着死者。 死者坐在靠床头的位置,上半身靠着床头,下半身摊开在床面上,一丝.不挂。 也正因为这一丝.不挂,才能勉强由死者胸部辨认出其性别为男,而其下.体处,早已血肉模糊。 至于脸部,没有办法看到。 因为死者的整颗头颅,被180度地拧到了背后。 此刻他坐靠在床上,后脑勺冲前,脸抵在背后的墙壁上。 然而这似乎只是“死状奇惨”的一小部分,当青岫终于努力摁压下胃中翻涌的呕意,并重新看向死者后,他充分拆解并体会到了“奇惨”这两个字。 死者的四肢,是被分别卸下后又重新“组装”过的。 两条胳膊,两条腿,被齐根儿弄断,而现在,两条胳膊的根部正塞在两条腿原来的位置处,两条腿一左一右地支在肩两侧原本该是胳膊的地方。 还是这副身体,但被重新组装过了一遍,极尽残忍与怪诞地摆放在床头,惨白的躯体与浓红的血液泡混在一起,让这间面积不大的卧室,像是盛放着厉鬼的残羹的餐盘。 青岫还是没压住,走到卧室外面去干呕,得益于这具肉身胃里没有多少食物,并没有呕出什么来,但这还是让青岫有些无奈——如果现在使用的是自己的本体的话,他至少生理上的自控力能更好一些,不会当众干这么不体面的事。 而更让他无奈的是,皮夹克在他最不体面的时候居然走到了他的身边,并立在这儿旁观了一会儿。 ……是因为对比起屋内的惨状,干呕这件事就显得特别清新脱俗起来,所以借着旁观来洗眼睛的么? 青岫站直身子缓了缓,然后看到皮夹克的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张面巾纸递到了眼前。 “谢谢。”青岫接过来揩了揩嘴角,被面巾纸上浓郁的烟味儿呛得咳嗽了一声。 皮夹克靠在门框处,一半身子在卧室,一半身子在门外,看着老张打电话,又看着大小眼儿从手包里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记着什么,最后看向床上的死者,说了一句:“的确像是触摸到了地狱。” 章节目录 【肆】地狱(2) 青岫抬眼看向皮夹克。 这个人, 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任务提示。这个人也来自现实世界。这个人也是结契者。 难道,他是…… 像是感觉到了青岫的视线,皮夹克从门内偏回脸来看向他, 眨了下眼睛, 然后就顶着他那一头热闹的头发低声吟了句诗:“一径清森五月寒。” “……”青岫甚为无语, 以至于连想干呕的意欲都消减了数分。 这个家伙在上个世界跟他商定接头暗号的时候,大概也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境下使用吧。 当然,最意想不到的还是他和他竟然能连续四次投中同一个幻境世界, 两次相同还可以说是巧合, 三次相同就已经非常惊人了, 连续四次……简直不可思议。 “……轻舟已过万重山。”尽管有些别扭,青岫还是应了这句接头暗号。 皮夹克——万重,许译,胡杨,一本正经地向着青岫伸出一根胳膊, 做出想要同他握手的样子:“同事,你好。敝人卓越, 第四次初见,幸会幸会。” 青岫继续无语地拍开这人的大爪子, 什么时候了,还逗。 “什么时候了,你俩还跟那儿对诗呢?!”大小眼儿走过来, 一脸惊奇地看着两人,“赶紧着开工!” 1404号住户的门外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法医和痕检人员迅速到位, 拍照的,录像的, 勘验的,记录的,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瘫坐在门口的半百男人是死者的父亲,死者的母亲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已被送往医院急救,此刻围在他身边的是楼内的住户,而不管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此刻谁都不敢再往1404的门内打探。 老张带着青岫对死者父亲和在场住户进行现场问询,老张负责问,青岫负责笔记。 死者包明,三十四岁,未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1404是全款买下的,一直独自居住。包父包母住在本市另一处小区,手上有包明这所居室的房门钥匙。 今日老两口在附近商场购物,购物完毕决定顺道过来探望儿子,敲门不应后用钥匙开门进房,然后在卧室发现了儿子惨死的尸体,包母当场崩溃昏厥,包父报的警。 在包父的口中,死者包明从小到大一直很优秀,成绩出众,聪明沉稳,从不和成绩差或道德品质有问题的人来往,工作后也很孝顺,目前正在攒钱准备给二老换套大房子住,是个十分令人放心的孩子。 在邻居的眼中,包明衣着讲究,行事说话也很有素质,虽然人很年轻,难得不吵不闹,平时进出居家都很安静,除了上班,不怎么喜欢外出,也不热衷邻里交际,与左邻右舍都只是点头之交的程度,以及,他从来不带外人回家,不论男女。 现场勘查是个精细繁琐并极耗耐心和时间的工作,回到局里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 “赶紧赶紧,把面泡上,前心贴后背了!”老张进门先抱着水杯咕咚咕咚猛灌。 青岫和卓越放下怀里抱着的几包桶装方便面,挨个儿撕包装。 “这案子棘手,”大小眼儿疲惫地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揉了揉那只小一些的眼睛,“法医鉴定那边说包明这个死法儿有点儿蹊跷,具体怎么个蹊跷法儿,还得等尸检结果出来。” “不是利器肢解?”老张捧着杯子,挑起两条粗眉看着他。 老张和青岫一直在1404门外进行问询工作,并不完全清楚死亡现场的勘查情况。 “据说不像是,”大小眼儿耸了耸上嘴唇,做出个凝重的表情,“四肢断口处不是用利器砍或割造成的较为平整的截面,肉都烂成一团了——得,先不说了,再说连方便面都吃不下去了——焖好了没?” “差不多了,你吃哪种?”卓越嘴里咬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歪着头看方便面桶上标注的口味。 “香菇炖鸡的吧。”大小眼儿说。 卓越挑出一桶推到他面前,又看向老张。 “红烧牛肉的。”老张抱着杯子狠灌了一通水。 卓越又偏脸看了眼青岫,不等青岫开口,就把西红柿打卤面口味的那一桶推到了他面前。 “小陆爱吃香辣牛肉的。”老张倒是眼尖,对着卓越说了一句。 ……那大概是这个角色原身的口味,青岫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是吗?”卓越手指夹下嘴里叼着的那根没点燃的烟,微微挑了挑眉,偏头看向青岫,“买面的时候我看他先拿的就是西红柿打卤面,敢情儿就是随手一拿啊,要不把我这桶香辣的换给你?” 方便面是青岫和他一起去买的,青岫知道这个人有很细致的观察力,但没想到能细到这个地步——通常谁会在意别人先挑的是哪种口味的方便面呢。 “不了,就这么吃吧。”青岫坐下,腹中确实有些饥饿,揭开盖子看了看,见面焖得差不多了,正要找筷子,就见卓越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用两根相互蹭了蹭,磨去扎手的毛边,而后随手递给了他。 “谢谢。”青岫微怔,接了过来。 “还这么客气啊?”卓越笑了一声,低头往嘴里呼噜面条,另一只手上还夹着那支一直没点的烟。 老张和大小眼儿也是饿得狠了,三个人风卷残云,连汤底都喝了个精光,吃完往椅背里一靠,疲惫里夹着少许惬意。 然后就看见青岫一个人跟那儿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面,桶里还剩着一多半。 “……”老张一边点烟一边纳闷儿,“怎么个意思小陆,这是要改走人模狗样路线了啊?平时你小子吃起面来就差直接往嗓子眼儿里倒了,今儿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估摸着是让今儿那死亡现场给刺激了。”大小眼儿笑着跟老张对了个火儿,嘴里吹出一口烟气。 “……”青岫看了看自己桶里的面,感觉再怎么想把这个小陆装得像些,也没办法真的直接往嗓子眼儿里倒面,顿了顿,道,“是有点儿不适,我还从没有见过死状这么惨的尸首。” “的确是惨,”老张叹了一声,“这凶手对死者不是有着深仇大恨,就是个心理变态。” “凶手是出于什么心态,要把死者的尸体肢解后摆放成那种样子呢?”大小眼儿思索,“因为极深的愤恨,所以有辱尸这样的行为?” “奇怪的是,对尸体进行如此程度的肢解,并以现场分布的血迹来看,凶手行凶时不可能身上滴血不沾,然而在对死者邻居,及事发时段小区内在外盘桓的住户、门卫进行问询时,却没有一个人看到有身上沾血,或是形迹可疑的人,出入小区大门及事发单元的楼门。”老张道,“所以也不排除凶手就住在该小区内的可能,其对该小区内的环境相当熟悉,方便于作案后,在不被旁人看到的情况下迅速回到自己的住处。” “看来,对该小区的住户进行摸排是重点啊。”大小眼儿也叹了一声,有些疲惫地深深吸了口烟。 “先歇会儿吧,等监控和尸检的结果。”老张拽过把椅子,把腿搭上去,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几个人昨晚都没怎么睡,在忙活着上一件案子,直到现在才勉强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大小眼儿也窝在椅子里双目放空地吸着烟,青岫起身,把几人吃完的方便面桶一一收拾了,惹得老张睁开眼诧异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卓越起身过去推开了窗户,满屋的烟味和面味登时被夜风趋散了大半,他倚窗站着,望着夜色里死寂僵冷的城市,那支烟在手指间捏着,始终都没被点燃。 青岫这具身体虽然也很困倦,但他并不想睡,他只想尽快地破解这一局,推进契约的完成度——虽然幻境里的时间不管快慢,对现实世界都没有任何的影响,但,进入幻境的人,精神与思想却是受着幻境里时间流逝的影响的,这种急于实现愿望的坚持与焦虑,始终都在不停地消磨与堆积。 青岫不是石头不是铁,再坚强的人,也会有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只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付出自己所有的力量,找到青峤。 而说到这一次入境,竟然与上一次之间只隔了九天,这让青岫推测的每次入境相隔十天的线索彻底作废,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什么规律,青岫目前没心思去想。 打开记录今天现场问询内容的笔记本,青岫仔细地逐行审阅,忽然由头顶上方投下来一片阴影,仰脸看去,险些蹭上一个胡子拉茬的下巴,烟草味扑鼻而来,青岫向着旁边偏了偏身。 卓越看了他一眼,三两下脱了浸满了陈年烟草味儿的夹克,扔到旁边的桌上,然后拽了把椅子坐到青岫身边,手指点了点他手上的笔记本:“我也看看。” 青岫把笔记本往他那边移了移,两个人一起盯着页面看。 “字儿写得不赖啊。”卓越夸他——早就想夸他的字了,在第一个世界初识时,就已经见识过了他那一手漂亮的左手字。 “……”青岫写字前专门翻了翻前面原主写过的字,虽然不算好看,幸好也不是那种歪七扭八的狗刨字,一板一眼,看得出来想努力写得方正工整,青岫在记录的时候也尽量模仿着原主的字迹。 就这样,卓越同志还夸这字儿不赖。 不知道他那真迹得写成什么样儿。 将记录从头看到尾,卓越向后靠在椅背上,看向青岫:“你有什么想法?” 章节目录 【肆】地狱(3) “包明这个人, 似乎有很强的隐私感。”青岫指尖轻轻点了点笔记本上的内容,“今天问询过的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他从不带朋友以及除父母之外的任何亲属到他的住处。 “并且, 今天我打电话依次向他公司的同事做过简单的问询,这些人也都不知道他的住址,就连他的朋友想要去家里找他,也只知他父母的住处。 “事实上,这个人在公司业务方面的交际很广,做为一名年轻有为的律师,需要同社会各个阶层, 甚至各个政府部门打交道。 “这样的工作性质, 和他自身对隐私的强烈保护意识, 照理说,这个人平时的行事应该属于非常谨慎并缜密的那一类,拥有较强的计划性,也懂得自我保护, 甚至可能很不喜欢突发的、不在计划之内的状况, 比如——有人突然登门造访。 “据邻居所说, 无论什么时候去敲包明的家门, 家中永远不会有人应门,除非之前刚跟包明在楼道内打过照面,几分钟后去敲门,包明才会来开门, 但也从来不会把人让进屋去。 “这样的前提下, 凶手是如何入室行凶的?据包明的父亲所说,他和包母去到包明住处时, 门是正常上锁的,两人用钥匙开门进屋,门锁也没有被撬过或从外部损伤过的痕迹。 “那么这样看来,凶手极可能是包明的熟人,甚至是包明自愿让其进入屋中的,这样的话,这个人跟包明的关系必定十分亲近,比除父母外的其他亲属、好友更近一层。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哄骗包明开门后,以凶器胁迫,强行进入屋中。那么就需要一个佐证——屋中是否有挣扎搏斗过的痕迹。” 说着抬眼看向身边的卓越,正对上他那双漆黑却又明亮的眸子。 “奇就奇在这里,”卓越向前探了探肩,盯住青岫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古怪,“卧室里那张床,就是第一死亡现场,没有被移过尸,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 “死者身上较为明显的伤,除了被扭断了的脖子和被砍断的四肢,暂时没有发现其他致命伤,当然,还要看法医那边的尸检结果。 “那么疑点就在这里了,除非凶手是一击之下先拗断了死者的脖子,让他来不及反抗,或是让他服用了足以致昏迷、致死的药物才动的手,否则,这个凶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能够让包明信任地请进屋中,并且毫无防备地令其得手? “通过包明死亡的情况来看,无论是仇杀还是情杀,都应该是与包明积怨已深,包明这么谨慎的人,会一无所觉么?会愿意放一个有仇,或是由爱转恨的人进入自己私密的空间么? “除非凶手握有包明的什么把柄,以此要胁入户,可这又无法解释,为什么包明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就着了道。他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对要胁自己的人没有任何防备,何况他的工作就是和这类的事情打交道。 “所以目前看来,正如你所说,这个凶手有极大的可能是包明极为信任、关系十分亲近的亲人或朋友,并且这个人心思极深,以至于包明这种从事脑力工作的高智商类人物,都没能察觉对方对自己心怀极深的恨意。 “而这里最大的疑点就是包明死前为什么没有任何反抗挣扎的痕迹,现场也几乎没有留下凶手肢解分尸过程的痕迹——这两点只能等尸检和痕检结果出来。” 青岫点头,觉得自己大概能想到的线索,暂时也就是这些了。 卓越见他没什么话要说,便起身去了窗边,从兜里摸出一支打火机,终于点上了那根已经被他夹了很久的烟,吸了一口,咳了半天,又从兜里摸出烟盒来看了看,道了一句:“挂羊头卖狗肉啊这货?” 见青岫看过一眼来,卓越把烟在窗台外面捻熄,走回来坐到他旁边,将手上的烟盒扔在桌上:“大云的烟盒红梅的烟,一个没留神就让这货忽悠了。” 青岫:……不是观察力很细致么…… 说来这一次的幻境倒不太像是虚拟出来的莫须有世界,反而颇为真实,而他和卓越这两名结契者,也更像是穿越附身到了两个真实的人物身上一般,这两个人物不仅有身份背景,有逼真的工作生活,甚至还有自己的爱好和个性,譬如爱吃辣,譬如活得很糙,再譬如……价高品牌的烟盒里塞着便宜的烟…… 就连偶尔表现出不同于原身的行为和爱好时,都会引起旁人——无限接近于现实中人的NPC们的惊讶。 或许,这些NPC本就是真人? 青岫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就像是不曾去细思主宰契约的那股力量的秘密一样——眼下,没有任何事能重要得过找到青峤,不管背后的那股力量究竟是善是恶,有着什么样或好或坏的目的,只要它能让他找到青峤,他就由它作为。 在找到青峤之前,他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不想分给其它。 卓越显然不想用便宜烟打发自己,而挑剔的后果就是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地打着,青岫被他传染,也不那么体面地跟着打了两个,对面的老张接力,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后撂下,宣布道:“初步的尸检结果最早明天上午才能出来,领导大发慈悲,恩准咱们哥儿几个今晚可以回家睡个觉,明天正点儿过来。” 大小眼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抄起手包就往外跑:“嗳呀妈呀,领导万岁哇!我再不回家我媳妇都不认识我了——走了走了!” 老张笑骂了一声,也收拾了东西准备走,看向青岫和卓越:“你俩也赶紧回吧,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可不许迟到,互相叫着点儿!” 说着就出了门。 剩下青岫和卓越二脸空白。 往哪儿回呢? 这一次的世界又变了花样儿,让他们继承了原主的肉.体和身份,却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家在哪儿,俩人谁也不知道。 “翻翻证件。”卓越说。 青岫打开原主的手包,警官证身份证倒是齐全,还有一串钥匙,青岫将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在桌面上。 先看身份证,原主叫做陆洋,家住……平野市某区某街道某小区。 ……陆洋不是本市人,意味着他很可能在安和市租的房子住,就算买了房,身份证上的地址也是他原籍所在的地址,现住址仍是无从知晓。 卓越也在翻他的包,警官证,身份证,钥匙,三个压扁的空烟盒,几张名片,一张是送液化气的,一张是换纱窗的,一张是烤鸭店的,还有一张是专治男性阳X早X不X的。 “……我草。” 青岫头一回听见卓越爆粗口,微讶地看向他,却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下头不可描述的部位,脑后那团热闹的乱发更加热火朝天地乍了起来。 ……什么情况。青岫瞥见他手里拿着张名片,定睛看了一下内容,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破天荒地不合时宜地莫名……有点儿想笑…… 为了避免失态,青岫很快挪开目光,随意扫向卓越从包里掏出来的那堆东西,而后发现了他的那串钥匙,伸手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面前桌上自己的那一串,最后看了眼办公室的木门,道:“这两个人大概是住在一起的。” “……同居?”卓越表情有些古怪地看过来。 “……”这人是什么奇怪的用词。“我的意思是,这两个人是同租一套房子的租客。”青岫觉得还是讲清楚一点好。 “噢,因为两人都有一把一样的防盗门钥匙。”卓越的脑子很快,并没有受到那张名片的影响。 青岫偏开头,抿了抿唇。 “那他俩大概是住在朝阳街上的某个小区里。”卓越不再理会自己的生理问题,用手点点那几张名片,“名片上的地址全是朝阳街,现在还在用液化气的小区不算太多,在街上打听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打听得到,不过,具体哪个单元楼门,可就没法儿知道了。” 见青岫点了点头,卓越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时间有点儿晚,我准备今晚就睡在这儿,你呢?” 青岫也不打算把时间耗在与案件无关的事情上。 两个人达成了一致,卓越伸了个懒腰,然后迈步往外走:“我去方便一下。” 青岫怀疑他是想给他自己检查一下。 转头看向旁边的玻璃大窗,室内明亮的灯光将青岫的脸映在上面,这是一张因疲劳和长时间熬夜而导致皮肤苍白的脸,虽然年纪还轻,却也已有了一种警务人员特有的硬朗和锐气。 好在头发留得不算长,再怎么不修边幅也不至于像卓越那样整颗脑袋都像只乍了毛的鸡。 就是身上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忙于工作的原因,可能已经好几天没功夫洗澡,所幸现在是秋季,不至于天天一身汗。 抻了抻外套,不小心抖搂出一股子烟味儿来。 陆洋也是个烟民?青岫在几个兜里摸了摸,果然摸出一包玉溪。 卓越推门进来,大概是在卫生间照过了镜子,热闹的头发终于安静下来,被整齐地理在脑后,还洗过了脸,飘着一股子洗手液的味道。 “你去睡沙发。”他指了指墙根处摆着的一张临时待客用的旧皮沙发,自己则拽过两把椅子,一把用来坐,一把用来搭腿。 “你去睡。”青岫并不想成为总被谦让的那一个,这会让他怀疑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不是个娇气且自私的矫情人。 卓越不为所动地已经把腿搭上了椅子,盖上自己那件皮夹克后,懒洋洋地窝了个姿势,笑了一声:“小朋友,孔融让梨的故事没听说过?你小,你得让着我,听话,过去睡。”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青岫:“我并不想让着倚老卖老的人。” “那就对了,那还跟我让沙发?赶紧过去睡。”卓越一点不急,兵来将挡,总有话说。 “……”青岫不想再跟他说话,反正也说不过他。 将桌上的东西收回手包里,略略整理了一下桌面,青岫就一手支头地将肘架在桌上合起了眼睛。耳里听着卓越起身,走过去关了灯,黑暗透过眼皮笼罩过来,一直强行支撑着的疲惫身躯终于泄了力气,青岫几乎是在瞬间就陷入了睡眠。 章节目录 【肆】地狱(4) 大概是坐着睡觉睡不踏实, 青岫觉得自己做了许多混乱的梦,有意思的是, 这些梦不属于陆洋,而只属于青岫。 他梦见了青峤。两个人都还是幼时的模样,一个秋季的黄昏,两人专注于采集落在地上的树叶,扒去叶片,只留下叶茎,脱下鞋子放在脚底, 用脚心的热气和湿气把叶茎焐软,过一会儿再拿出来,两手各揪着叶茎的一端, 和对方的叶茎十字交叉, 然后各自使力往自己的方向拔, 谁的叶茎能把对方的拔断而自己的保持完好, 谁就赢。 这种玩法儿,他们叫做“拔老将”。小孩子们都希望自己的“老将”是最韧最顽强的,因此挑叶茎的时候就格外投入认真。 青峤一连赢了七八次, 小小的青岫觉得委屈, 眼睛鼻子慢慢红了。青峤连忙把自己的“老将”塞给他,怕他不肯要, 还故作神气地哄他:“我的老将年纪大了,该退休了, 就赏给你吧!反正我还能找到更厉害的老将。” 得了厉害老将的小青岫心里很开心,但又舍不得用掉这根老将,于是扎着头更加认真地捡树叶。 不知不觉地,就一个人走了很远。 青岫知道这不是梦, 这是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他模糊地记得,那一次他走了很远,远到周围忽然没了其他的人,只有一个看上去比父亲年纪还要大一些的男人站在那里,他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直到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嘴里笑眯眯地说着话,他说:“好漂亮的小伙子,过来,来,让叔叔抱抱。” 青岫没有理会他,只是走远了几步继续专心地捡树叶。 但这个男人再次向他走了过来。 他从后面箍起他,扎下头来亲他的脸。 年幼的青岫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打扰了他捡树叶,而且还十分惹人厌地同他亲近,他挣动着手脚想要让他放开自己。 男人紧紧箍着他转身,走向身后那个黑洞洞的,像是恶魔腥臭的喉咙般的单元楼门。 在迈入恶魔喉咙的一刹那,他听见青峤的声音大叫着由远及近:“放开我弟弟!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抢小孩儿!救命!快报警啊!” 单元楼上传来好几家开窗户的声音,男人停下脚步,转回头冲着青峤笑:“哦,这是你弟弟呀?我还以为谁家小孩儿走失了呢,正要回家打电话报警。快别嚷啦,赶紧把他带回家吧,你们呀,这么小的年纪,可不要在外面乱跑,现在拐小孩儿的坏人这么多,要是遇到人贩子……” 青峤冲过来拽起青岫就跑,青岫人小腿短,鞋子里还焐着十几根老将,跑得跌跌撞撞一步一滑,最终还是摔趴在地上,崴了脚腕。 后来是青峤背他回家的。明明那个时候他也不大,小小的孩子,瘦瘦的身板儿,风一吹都能滚三滚的模样,却把他稳稳地背在背上,咬着牙走了很远的路。 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记忆了,不知为什么又在这个梦里被翻了出来,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清晰的时候,连青峤后脖颈上细细的茸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朦胧的时候,又如腾云驾雾一般。 轻飘飘地挪移了一段路,而后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入一团软绵绵的云里,又一团热乎乎的云覆上来,将他严严地包裹起来,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全和安心。 拔老将输掉的委屈,被陌生的叔叔箍住过而莫名产生的害怕,渐渐地化解成了千万片碎枯叶的细渣,秋风一起,吹散得无影无踪。 面东的窗户,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即时地投射在了青岫的眼皮上,青岫从梦中甦醒,朦胧的眼底还残留着梦里那场秋风的尾巴。 翻身坐起,发现办公室里没了卓越,此刻一片空荡。 ……翻身?青岫偏头,身下是那条旧沙发。 一股子烟味钻入鼻孔,循味看去,见一件皮夹克落在腿上,显然是起身时从身上滑落下来的。 青岫顿了顿,掀开夹克,起身出门,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卫生间。 推门进去,和挂了一脸水珠的卓越撞个满怀,见他乎了一把脸,冲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早。饿了么?想吃点儿什么?”全然没在意讨论这个问题的地点有什么不对。 青岫看了看他,道了声:“多谢,给你添麻烦了。” 卓越微微挑起眉,笑了一声:“是,麻烦不小,老得让我想办法变着花样儿的表达‘不用客气’这句话。” “……”青岫抿了抿唇,“其实我很习惯坐在桌边睡,不是在同你客气。” “其实我也本来没想多事,”卓越在他眉心处看了一眼,“只不过看你支在桌上睡得两条眉毛皱起来都能夹断钢筋了,还出了一脑门儿冷汗,怕你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从桌子上摔下去,就把你扔沙发上了。还是让昨儿那死亡现场给吓着了吧?” “……还好。”青岫已几乎想不起昨晚自己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洗过脸,青岫没有回办公室,而是下楼出门,在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两套简单的洗漱用品,回来后重新洗脸刷牙,才拎着东西回了办公室。 卓越去摊了两套煎饼,买了两杯豆浆,已经放在办公桌上,见青岫回来,指了一指:“左边这套是没放葱的,右边是放了的,左边那杯没放糖,右边那杯放了糖,自己挑。” 青岫过去把那套没拆包装的洗漱用具放在他桌上,然后才挑了没放葱和没放糖的那一套走回自己的座位——他怀疑这一套是卓越早料到他会这么挑而率先分好的。 “多谢。”卓越说着不让青岫那么客气,自己却也虽不彬彬但亦有礼地笑着,先将洗漱用具的包装拆了放在一边,吃饱喝足后就拎着出门,去了卫生间重新洗漱。 青岫没有多少食欲,简单吃过将东西收拾了,待卓越洗完回来,和他道:“我去法医室那边看看结果有没有出来。” 卓越放下东西:“兵分两路,你去鉴定室看监控调查的结果,我去法医那儿,一会儿回来碰头。” 青岫这一次没有跟他争,尽管知道他又在照顾自己。相互谦让固然是最基本的友好相处的方式,痛快接受对方的好意,也未必不是一种表达和睦与接纳的态度。 查阅监控所花费的时间比尸检还要长很多,整个小区好几个摄像头不说,每一栋楼内的监控也要排查,工作量巨大,青岫在旁边看了一阵后,默默地退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卓越已经坐在那儿了,一见青岫,两手一摊:“正写报告呢,把我轰出来了。” 只好继续等,距上班还有一段时间。 卓越站起身往外走:“我去买包烟。”走到门口却又转了回来,“……有点儿早。”这个时间小卖部还没开门。 见他的目光落在昨天被他嫌弃地丢在桌上的那包红梅烟上十分犹豫,青岫把自己兜里摸出的那包玉溪扔了过去。 卓越冲他竖了竖拇指,拈出一根衔上,再次往外走:“我去外头吸,有事叫我。” 青岫坐在椅上,整理关于这起案子的思路。 虽然自己的角色是刑警,可这个角色应该具备的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却一丝一毫都没有交接给自己,一个门外汉想要完成一件专业性非常强的任务,只怕困难重重。 看来须得跟紧老张和那个大小眼儿,虽然那两个角色都是NPC,却也是专业的NPC,必要时应该能提供一些专业的帮助和线索。 正计划着,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青岫过去接起来,里面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回想了一下,是老张:“幸福小区那边有案子,我和老李过去,昨儿那入室杀人案你和小卓继续盯着,别松懈!” 青岫:“……” 尸检的结果让几位见多识广的法医同事都震惊得合不上嘴。 死者包明的胃内容物没有任何有毒物质及可致昏迷或丧失行动力的药物。 致命伤在颈部,即被人以大力拧断颈椎,使颅部呈后转180度的角度。 但在致命伤害之前,包明的四肢已先行被人拧断。 没错,拧断。不是被利器砍下来或锯下来,而是被活生生地拧下来的。 “这是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法医老陈神色凝重,“工具是什么?凶手是怎么在包明清醒的情况下对他实施此种伤害的?包明身上没有任何捆缚过、或以其他形式禁锢过的痕迹,他为什么没有挣扎?没有人能在这种疼痛等级下不出一声、不动一下——事发时左邻右舍没有听到过呼喊声吗?” 这话问的是青岫,青岫便答他:“没有,上下左右四邻都已问过,事发时没有人听到包明家有任何动静。” “就奇怪在这里了。”老陈用力地在尸检报告上敲了几下,“生生拧下四肢,无挣扎,无叫喊,没有导致失去意识的任何外力外物——凶手怎么做到的?” 没人答得上来。 痕检和物鉴的初步结果同样令人想不通。 “没有发现凶器。” “没有发现可疑指纹、毛发、足迹。” “没有发现非正常痕迹和可疑物品。” “没有发现偷摸入户或暴力入户迹象。” “没有发现对抗、挣扎、移尸等任何交互性痕迹。” ——总而言之,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包明自己原地解体再重组后死亡一样,匪夷所思。 “得再去现场查。”卓越对青岫道。 NPC在现阶段能提供的线索,大概也只有这么多了。 两个负责本案的专业NPC撂挑子后,这件案子只能由青岫和卓越自己来办,这显然是契约的幕后主使力量在作用。 但既然签了这份契约,一切的困难和危险就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两人对此没有任何的犹豫。 从技侦那边离开后,卓越便下楼去开车,青岫回到办公室,拿上两人的包和卓越扔在沙发上的皮夹克,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转头看了眼桌面,还是回身过去,将那包玉溪烟拿起来,塞进了夹克的兜里。 章节目录 【肆】地狱(5) 早高峰人流拥堵, 这让这个幻境世界看起来更无限趋近于现实世界,只是不明原因又阴抑起来的天空, 才让这座灰败破旧的城市多了几分诡晦的气息。 “你有没有觉得,”卓越的声音在车窗外此起彼伏的刺耳喇叭声中响起,“这座城市看上去总有一种熟悉感?” “和现实世界很像。”青岫坐在副驾座上,偏头看向远处灰旧的高楼。 “不仅仅只是像,”卓越忽然偏身过来,伸手指向青岫身侧的窗外,“那几座楼中的一座, 我曾经见过——在现实世界。” 青岫微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阵,可惜对于他来说, 除了家乡那几座标志性的建筑物外, 其他一切的建筑都是陌生的。 “确信么?”青岫觉得奇异, 于是偏脸看着他。 卓越收回手臂, 重新搭在方向盘上,前面的车依旧一动不动,司机们不耐烦地拼命摁着喇叭。 “确信。”卓越的目光落在车前打着旋儿的尘屑里, “我曾在那栋楼的附近生活过几个月, 每天进门出门,一抬头就能看见它。” 车厢里陷入静默, 阴冷的风贴着车身滑过去,一缕寒意像是蛇行过后留下的湿腻痕迹, 慢慢地渗入车窗。 “所以,这个虚幻的世界也许并不完全虚幻?”青岫开口,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蛇鳞在刮擦着牙尖。 “这一点还不能确信。”卓越的声音却带了一点温度,缓缓地从身侧传递过来, “只是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不过,在收集到更多的证据之前,这个猜测还仅仅是个无稽之谈,不提也罢。何况现在的重点,不是去探究这些幻境世界背后的秘密,而是想办法集齐足够数量的古币,满足你我各自的愿望。” 这大概就是契约背后那股力量的狡诈之处。它不怕露出它的恶魔尾巴让你看到,因为它知道你还有求于它,于是就算明知它挖了一口地狱在前方等你,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青岫忽然有些好奇,卓越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样的目的或愿望,肯去签这份以命来换的契约。 但这份好奇也仅仅只是冒了下头而已。 二十多分钟的路,走了足近一个小时,警车驶入事发小区时,受到了过路居民持续很长时间的注目。 1404的那桩凶杀案大概已经在小区内传遍了。 两人乘电梯上到14楼,警戒线仍然拉着,屋中已经没有了警方的人。 包明的卧室还保持着原状,窗扇和窗帘仍然封得严密,以至于室内浓重的血气无法散出,闻起来比昨天更令人生理不适。 青岫和卓越立到床前,打量着被浓血染透的床罩。 没有挣扎的痕迹。床罩很平整,除了陈放过包明尸体的地方有着些褶皱。 如果凶手是在床上直接对包明进行的分尸,床罩不该这么平整。而如果凶手是在床以外的地方进行的分尸,那么地板上应该会有血迹和凶手活动的痕迹。 但不论是现在亲眼所见,还是痕检物鉴部门提供的侦查结果,都只显示着只有大半张床被血染到,地面几乎没有血,也没有任何外力外物涉入的痕迹。 所以尽管再难置信——分尸显然就是直接发生在这张床上的。 虽然已经得到了部分侦查结果,但为了保险和全面起见,两个人还是决定再亲自检查一遍。 戴好了手套和口罩——口罩是卓越在路上的药店里买的医用口罩,可惜常见的那种天蓝色口罩正好缺货,只剩下了粉色的这一种,两个人把粉嫩嫩的颜色糊了一脸,露在外面的眉眼都很严肃。 青岫谨慎并细致地打量整个卧室,这是一套三室两厅面积并不小的住宅,并且包明的品味不错,宅内装潢十分考究,风格简约大气,还有一些中国风的元素。 如果屏蔽掉床上的狼藉,整间卧室实际上相当的整洁,一张床,两只床头柜,侧面墙上是步入式衣橱,床的对面是一张电脑桌,设有一套电脑,除此之外别无旁物。 打开衣橱,里面最多的款式是西服正装,卓越不厌其烦地去检查每一件衣服的衣兜,青岫则去了客厅和厨房——如果是熟人作案,这两个地方或许会留下一些痕迹。 客厅和厨房,一样的干净整洁,每一只杯子都摆放得整齐有序,厨房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积存的油污或食材的碎屑。 看得出来,包明是个十足的体面人。不止在人前如此,对于自己私生活的水准,要求也极高。 青岫在这两处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回到卧室的时候,见卓越已经将那厚重的窗帘拉开,并坐在电脑桌前翻查抽屉里的东西。 “别破坏现场。”看见他这大刀阔斧的行径,青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卓越头都没抬,继续在抽屉里翻:“别入戏太深,小同志。” 青岫微怔,转而反应过来。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世界过于逼真,以至于让人不知不觉就开始像在现实世界中一样去行事和思考起来,可这终究还是幻境世界,找出凶手是他们这一次的任务,是需要他们两个来做的事。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刑事案件的破获需要多个警种和部门协作完成,有时技术部门在案件侦查阶段起到的作用,甚至比刑侦人员还要大一些。 但在这个幻境世界里,其他部门是不大可能对这起案件起到决定性的推进作用的,譬如之前两人接触过的几个技侦部门,只能起到一些最基础的辅助功能,他们的作用,大概就是提供允许两人知道的线索和范围内的帮助,及被动地按两人的要求去做符合其工种的分内事。 而再譬如老张和那个大小眼的人,他们之所以被派去执行别的任务,正因为这个案子,只能由自己和卓越两个人来破,所有的NPC角色总会被安排各种的借口和原因不参与,或选择性参与。 因此,想要得到更多的线索,只能靠他们两人自己想办法去发现,哪怕为此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这里是幻境世界,不必完全按照现实规则行事,完成任务才是首要目标。 青岫发现自己好像是有些过于遵守规矩了,在这种虚幻的世界里,卓越这样的野路子才更有可为。 想明白了这一点,青岫就也放开了,走过去一弯腰,将电脑开了机。 卓越对此毫不意外,看样子也早就打算要这么干的,套着手套的手拿过鼠标,待开机页面显示过后,才发现包明设置了密码,没有密码,无法进入操作页面。 这个人的**感真的很强。 两个人暂时无法查看电脑,只得先放着,将包明家其他的房间彻底翻查过一遍,没有任何可疑的线索。 最后卓越把包明的电脑主机打包扛走。 两个人离开事发小区时,已是中午。逼真的世界带给人的生理感受也是完全真实的——两个人找了家小饭馆,好歹混饱了肚子。 回到警队,将包明的那台主机交给了技术人员帮忙破解密码,过程需要一段时间,两人只能回办公室暂等。 果如青岫所猜测,按理,这件案子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后,法医室应组织人员依据报告对案件进行集体分析论证,包括出勘现场和进行调访的人员都要参与。 但眼下,刑警支队的办公大楼内一片风平浪静,就仿佛昨天那件惨烈的凶杀案不过是芝麻蒜皮大的一件小事一样,没有人还在关心它的进展,也没有人再去主动追查和研究。 这个世界只有在此时才终于像一个虚幻的世界了。 不过……身上几天没洗澡的体味却还是十分真实的。 青岫起身,同正靠着窗户吸烟的卓越打了个招呼:“我出去一下。” “要陪吗?”大概以为他要去查线索,卓越转过身来看他,风从后面吹过来,那头乱发就在秋风里盛开成了一大朵黑鸦鸦的垂丝菊。 ……真是副让人目不忍睹的形象…… 还是叫上他吧。青岫改变了原本的决定,点了下头。 从楼里出来,两人步行上街,走了不过十分钟的路,街边就是一家快捷酒店。 “一个房间。”青岫向前台递上自己的身份证。 卓越:“?” 前台:“好的,请问是两位先生住吗?” 青岫:“嗯。” 卓越:“??” 前台:“请问要几个床位的房间?我们这里提供一张床位、两张床位和三张床位的订制房间,也提供一张床位的情侣大床房,一张床位的价格最低,情侣大床房的环境最佳……” 青岫:“一张床位就可以。” 卓越:“?!” 前台:“好……好的!您二位的房间在3016室,请乘电梯前往……” 拿着进门卡进入3016,屋中只有一张1米5宽的床。 卓越站在进门处,目光古怪地看着青岫,直到看见他开始脱外套,才开口说了一句:“等一下。你带我来,是要跟我开房?” 这话里的“开房”可不是什么字面意思。 但显然青岫听明白了。 身上像被瞬间施了定身法一般冻住,半晌后,目光如冷刃般地向着卓越劈过来:“你想多了。” 章节目录 【肆】地狱(6) 青岫沐浴完毕时,卓越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得知青岫带他来“开房”的目的纯为洗澡后,这个家伙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多想”感到半点尴 尬,“哦”了一声后还问青岫要不要他帮忙搓背。 在青岫的目光快要把他冻成冰之前,这个家伙以买烟之名蹿出了房间。 青岫头一回反省自己话少的“坏”习惯。或者不该觉得没必要而只订了-个房间。 虽然洗过澡让青岫感觉舒坦了许多,但身上这套衣服的味道还是让人浑身不自在。 还是得想办法找到陆洋租住的地方,起码能换套干净的衣服,谁知道他们还将在这个世界里耽误 几天的时间。 坐在床边等头发自干的时候,卓越开门进了屋。 那头张牙舞爪的乱发不见了,剃了个十分精神的封,还刮过了胡子,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 装着个纸盒子,递给青岫:“用的时候小心点儿, 小超市里买的,质量不保证。” 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青岫别开目光,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取出来,见是一个小巧的吹风机。 卓越洗得很快,- -边用毛巾随意揉着脑袋上的毛封-边走出来, 胸前未擦干的水珠沿着小麦色的皮 肤蜿蜒滑落,在大花裤衩上落下一滴湿痕。 青岫: 卓越自己也笑:“要不是怕你说我耍流氓, 我直接就把这大花布扔了光着出来了。” 青岫: 去退房的时候,青岫明显从前台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个.时果然是来 ‘开房’的"意味。 青岫: 从酒店出来,正要往警局的方向走,却被卓越拦下,指着另一个方向:”朝阳街, 纺织厂生活区, 10号楼3单元301门。 青岫看他:“从哪儿查的? “我直接给那个老张打了个电话,问的。”卓越说。 虽然幻境世界里可以一定程度的不遵守规则,但也不能超出一个“正常”的范围,比如随意杀人 当街抢劫闹市裸奔或者 是有违逻辑不符常理的行为。 毕竟这个世界模拟的是现实世界,明目张胆地违背常理和社会规则,很可能是要遭到惩戒的,否 则任凭结契者恣意而为的话,这个世界岂不是要乱掉,又何必要将它设定得这么逼真。 因此卓越在向老张问这件事的时候,也遭到了对方的怀疑和盘问,好在还是找了个借口问了出 来 朝阳街离这边并不远,走了约一刻钟就到了,街两边热闹得很,各种小吃门店,还有人站在路口 专门给过往路人发自家店面的名片。 卓越手里被塞了一-张, 看看内容:专治男性阳X早X不X 个NPC也这么欠儿欠儿的。”卓越说。 青岫这一次实在没忍住,偏开头动了动唇角。 纺织厂生活区的房子很老旧,开门进屋,布局窄仄得很。 陆洋和卓越大概因入职时间尚短,目前的薪水不足以支撑租一套大点房子的花销,这套房子只有 一室一厅, 卧室里两张单人床分左右靠墙摆着,中间一 张小桌,床尾各-架掉了漆的单人衣柜, 这就 已经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落脚地只方寸大小,两人面对面站着都能数清对方的眼睫毛。 青岫打开衣柜,率先入眼的就是一条快要从格架 上掉下来的花裤衩,果断转向另-架衣柜,好在 陆洋的审美还算正常,青岫从里面批挑出里里外外一整套来, 刚要关上柜门,就听见卓越的声音在耳后 道: “借条内裤给我怎么样? 青岫将窗帘拉上,回过身来后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 好在卓越也有所觉,夹着自己找出的那套衣服去了客厅。 里里外外换了干净的衣服,青岫精神上终于觉得舒服多了,两个人并没有在“家”里多做逗留, 很快回转警局。 包明的电脑密码已被成功破解,卓越点着鼠标,挨个儿检查每一个磁盘下的文件,连隐藏起来的 系统文件也没有放过。 包明电脑里存储的文件基本上都是工作文件,几百个文件夹下有数千份文档。 “查完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卓越问。 “估计得很久,”鉴定室的同事答,“包明所住小区内的所有监控录像都正在查, 全看遍至少 也得七八天,这些文件还得排在更后面。 青岫自己也盯过监控,自然知道这项工作是没有快捷方式的,既耗时间又耗人力,急也没用。 查看监控录像显然更为重要一些, 但包明电脑上的文件也不能不查,微小的线索很可能就隐藏在 其中的哪一份文档里。 借了鉴定室两个工位,卓越将包明电脑上的一部分文件传给青 由借用的那台电脑,两个人开始在 屏幕前一份一份地耐心查找。 四个小时过去,卓越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先吃晚饭。 “你先去,我再查一会儿, 你吃完回来换我。”青岫仍旧不知疲倦地盯着屏幕,忽蓝忽白的光交 替映在脸上,像是海浪拍击下岿然不动的磐石。 卓越看着他的侧脸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而后转身离了房间。 没过多时,袖底生香地回来,左右各拎着几个外卖饭盒。 青岫从屏幕前回过神来的时候,卓越正将两个揭开盖子的饭盒摆在他面前,一盒糖醋丸子,一 盒 滑菇牛柳,冒着鲜香的热气,瞬间氤润了青岫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早已干涩的眼睛。 卓越还在旁边揭饭盒盖子,又摆了一盒绿生生的白灼菜心和鸡蛋汤过来。 青岫微怔地看着眼前十分有心的荤素菜汤搭配,直到最后被塞过来一盒白米饭,又有一双刚被磨 去毛边的一一次性筷子递到手边。 忽然之间,像是被这蒸腾的热气软化了全身的细胞与神经一般, 所有的感官都似乎变得敏感起 来,饭菜的香气和暖意被无限放大,安静的房间更加安静,柔软的灯光更加柔软,近距离的人,距离 更近 谢谢。”青岫接过筷子,顿了顿,拈起旁边的一-张餐巾纸递回去,"擦擦。 卓越手.上沾到了饭盒里漏出的菜汁,顺着指缝流到了指尖,接过青岫递的餐巾纸时,指肚不小心 蹭过他的指肚,将几滴菜汁留在了上面。 青岫又拿了张餐巾纸给自己擦手指,擦过的地方微微泛着红。 “边吃边查吧,”卓越在旁边开始拆自己的那一份饭菜,“不过 最好先吃。” "嗯。”青岫起身,去饮水机旁倒了两杯水,走回来在卓越面前放了一杯。 两个人都没再盯屏幕,各自埋头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卓越忽然抬头说了句话:“如果 虚幻世界里的饭也是虚幻的话,那咱们跟这儿 吃了半天,吃的都是些什么?‘ 青岫:“ 可能吃了个寂寞吧。 不管吃的是什么,反正饱腹感是有的。两人将残羹收拾了,卓越留在外面吸烟,青岫回到座位, 继续一丝不苟地查阅文档。 卓越回来后,却没有继续之前的活计,青岫察觉他的屏幕一闪, 视线挪过去,发现他点开了浏览 器”猜猜看,这个世界的网络,能不能连接到现实世界的网络?”卓越忽地冒出这么一句,屏幕上 页面弹出时飞快切换的画面,在他眼底映出一抹奇异的光。 这是个令人滑悚然的猜想。 卓越输入了- -串现实世界知名的网络互动平台的网址,页面居然真的可以打开。 青岫放下了自己的鼠标,侧身同卓越一起盯着屏幕上的页面。 卓越点开右边的实时热搜,除了几个从未听说过的明星新闻外,就是一些社会生活相关的话题, 看起来与现实世界的那个网站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其中一条热搜的内容却瞬间引起 了两人的注意。 #最离奇死亡现场# 点进话题,第一条是某媒体的官号: #最离奇死亡现场##花都凶杀案#今天上午,安乐市花都小 区某户住宅内发生-起命案, 死者刘某某被发现惨死家中,据目击死亡现场的邻居描述,刘某某死状 甚为惨烈离奇,尸体遭残忍肢解后在床上堆成尸山,目前安乐市警方正迅速投入警力对该案进行布控 调查。 “是不是有种熟悉感?”卓越用鼠标将“尸体遭残忍肢解后在床上堆成尸山”这一句选中,该贻 号页面模板设置的缘故,被选中的文字底色殷红如血,在惨白的背景映衬下,像是用一柄钝刀在皮肤 上狠狠割开的一道血口。 “床上,肢解,堆尸。”青岫盯着这串刺目的字,“地点, 手法,形式,颇为相似。” 卓越点开地图,搜索了-下安乐市的位置,与安和市分别位于不同的省份, 两地相距三百多公 里 卓越电话联系了老张,并要到了安乐市刑警支队办公室的电话。 卓越联系安乐那边的时候,青岫在网上搜了一下相关的新闻,由于是今天上午才发生的案件,不 同媒体所知道的消息大同小异,并没有新的发现,而安乐市警方的官方号,暂时没有发布与该案相关 的通告。 卓越结束了与安乐警方的通话后,看向青岫: “明天我们去安乐。 由于安乐警方正在对案件展开调查,暂时无法提供系统的或更多的线索给卓越和青岫,两人要想 尽早掌握资料,只能亲身到事发地去看一看。 “今晚是好好休息预备明天的奔波呢,还是要加夜班继续奋战?”卓越问青岫。 青岫脑中闪过那间蜗居的两张单人床,和床之间狭窄的落脚地,床头的窄窗上挂着一幅桃红色半 透明的棉纱窗帘,风从安静的破旧楼群间吹过来,桃色在风影里轻轻流动,跳跃着深秋午后冷金色的 碎光。 章节目录 【肆】地狱(7) 青岫抬眼,微小的碎光跳跃着消失在眼底的清潭里:”我加班, 你回去睡,明天我可以在车上睡, 但我们两人中得有- 个保持清醒。 “好。”卓越没多说,倒是又坐回了座位,“我查到十点再回去。 ” 接下来的时间,鉴定室里一片安静,两人各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屏幕,外面的楼道里时而传 来“同事们”下班离去的脚步声, 渐渐地也安静下来,直到夜风将一 种宛如孩童在笑的声音, 带进了空 荡荡办公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夜间十点。 卓越丢开鼠标,歪在椅背儿上看向青岫:”自己- 个人在这儿没问题么? “嗯。 卓越偏脸看了眼某个方向,又偏回来看向青岫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青岫知道他所看的那个方向,是法医部门的解剖室,包明的尸体还存放在那里。 “你想多了。”青岫说。然后想起这句话自己今天好像曾经说过一遍。 卓越笑起来,灯光下显得格外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说:”你今天想过的事 情好像比我多。” 青岫无视掉这人眼底和话里隐约暗含的调侃,目光落回自己面前的屏幕,继续手头的工 乍。 卓越起身伸了个懒腰,而后不知站在那儿想了些什么,忽然笑了-声:”你这性子, 挺像我认识的 青岫没有问,但卓越知道他在听着。 “说是执拗吧,却偏偏还特别理智清醒。”卓越的目光落入面前暖黄色的灯光光晕里,不知是因 为这光的缘故,还是因为想起了提到的那个人,原本因剃了封而显得沉利的眉眼线条,此刻多了几 分柔软。 “不吭不哈儿的,小脑瓜子里贼有主意,认准了一件事,就是手里只有一根针,都能面不改色一 针一针地给你捅穿一座山。 ”卓越的语气里带着点好笑和无奈,还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 .青 岫也 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 “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都精卫转生的?”卓越转过头看向青岫,眼神里又带上了几分调 侃, “海再阔也要飞,海再深也要填,哪怕被衔来的小石子儿硌出一嘴血? 青岫垂了垂眼睫,平静地答他: “至少试过了, 就算失败,也可以踏实地死心。” “这大概就是我们的不同了,”卓越挪步,伸手在青岫的肩上拍了一-把,“你们务实派, 不放过 任何一种可能;我们机会派,喜欢在所有的可能里找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 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门口: “加油吧,搭档。 开门关门,不过短短的几秒钟,房间里就被成倍的静寂占据。 青岫甚至几分钟后才回过神。 搭档? 精卫海东青吗? 浓稠的黑夜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在窗外拥挤, 似乎只要找到一条光线照不到的缝隙,就能立刻趁 虚而入。 青岫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端坐在电脑屏幕前,不论过去多少个小时,都-如初始时专注。 一直用来操作鼠标的左手终于有些累了, 青岫重新设置了- -下,换到了右手使用。 不知是否因为窗外猛烈的夜风对电压设备的稳定性产生了些微的影响,房顶的灯发生了几次短暂 的闪烁 青岫抬头看了一眼, 收回目光时,面前的玻璃窗倒映出自己泛着青白的面孔。 大概是光影交错的缘故,刚才的某个瞬间,倒映出的这张脸,看上去像在偏头看着某个方向。 解剖室的方向。 青岫注视着窗上的倒影,倒影也注视着他。 半晌,青岫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显示器,关掉已经检查完毕的一份文档,点开了下一个文 当。 一股狂而有力的夜风突然从窗外掠过去, 发出似笑似嚎的声音,门外走廊上传来不知哪个房间门 扇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动声。 也许是卫生间。各办公室的门]在下班时应该都已经上了锁。 青岫起身,在旁边的桌上找到了鉴定室的钥匙装进兜中,而后开门出了房间。 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鉴定室里洒出来的灯光能照亮- -小片范围。 青岫向着走廊的尽头走,那里 是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关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响动。站在门前向右看,在右边过道的尽头,那片黑暗的最黑 处,就是解剖室的所在。 风从那里来,无根无据,像是凭空生出,带着刺骨的寒意,贴着颈部皮肤过去的时候,留下了一 抹湿凉和如有实质的痛感。 青岫在卫生间的门前站了站,视线投向解剖室方向的黑暗里。 那里也许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也许没有。 青岫驻足片刻,收回视线,抬手轻轻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内关着的黑暗涌出来,青岫却迎着暗涌向内踏进半步,伸手在门边的墙上摸索,想要找到灯的 开关,突然一股强劲的力道迎面袭来,青岫下意识地闪身,却被直接扼住了脖颈,大力地撞在身后的 墙上,接着便被狠狠地挤压住,动弹不得。 “陆洋?”钳制着他的力量忽然在鬓边开口,气息拂过眼角。 青岫: 喉咙上那只手松了力道,却没有离开,而是就势向上一拿,把他的两腮和下巴一并握住, 温热的 气息一连串地拂过来:“你怎么跟猫似的, 走路都不带出声的? 能起开了么。”青岫半分情感也无地道。 挤压在身上的力量终于松去,下巴也被颇有礼貌地放开一颇有礼貌地在他脸 上轻轻拍了一下以 示歉意,接着一声打火机摩擦的响动,黑暗里蹿起了一苗亮光。 “抱歉,弄疼你了?”卓越带着一两分笑意三四分歉意和五六分关切地在亮光里打量青岫。 青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分的笑意瞬间变成了七八分,卓越一指里面的隔间: “要不你先方便完再听我做检讨? 青岫冷漠地走向隔间,听见他在身后问了一句:“要帮 你照着点吗? “出去。”隔间里丢出来两个冷冰冰的字。 卓越在卫生间门外等着青岫。 见他出来,同他一起往鉴定室走。 “在哪儿不是睡,我也就没回去。”卓越解释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刚才起来 上厕所,厕所灯大 概是坏了。正要出门,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儿地推门一我说你看着这 么黑也不开手机照个 亮? 没来得及。”青岫看他一眼,刚摸到灯的开关就被你压墙上动弹不得这件事你可能不是故 意要忘的。 卓越笑了一声,又问了一回:“没弄疼你吧? “还好。”青岫没有多说,事实上被他压制过的胸口还有些闷疼。 而其实令青岫感受最深的,却是当时卓越所表现出来的,那股扑面而来的强大压迫感,和令人瞬 间产生濒死感的攻击性。 青岫知道这个人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外在属性并不真实 在幻境世界里,没有人会轻易展现自 己真实的一面,哪怕是他青岫,也有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人性在这些不受任何法律道德制约的幻境里,会让你永远无法预料有什么样不可思议,或刷新认 知的事将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所以同样,这个卓越也始终在掩压着自己骨子里的一些特质和风格,只给你看他或沉稳或狡猾, 或世故或不羁的无数种假面,只在偶尔的不经意间,你才能感受到他转瞬即逝的,或许属于真正的他 的那-丝特质。 就譬如刚才。 卓越只在一瞬间就将他钳制得动弹不得,动作利落里透着狠辣,甚至,还有-种亡命般的冷酷。 这一点,在黑暗里能感受得更为真实和清晰。全然不似他一直以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 那副时 而调侃时而沉稳,时而体贴入微,甚或有一丝温醇的气质。 这个人真实的一面,也许终于露出了冰山-角,但青岫仍旧无从推测他的身份背景和人生经历, 原以为- -同经历了三个幻境世界后,自己对这个人已经有了些了解,毕 他们还刚刚成为了“搭 档 可从刚才开始,这份了解好像瞬间就被瓦解,随着被他摁在墙上的那一撞,撞得粉碎殆尽。他又 变回了初次见面的那个他,那个会随着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角色,展现出不同的面目的,那个神秘的 他 许是察觉了青岫的沉默,卓越微微探下肩,偏着脸看他:“生我气了? ” “没有。”青岫道。 “还是弄疼了吧?帮你揉揉?”卓越的语气里并没有玩笑的意思,声调沉厚中融着轻缓,无论他 是万重,是许译,是胡杨,还是卓越,哄慰人的时候,不同的声线却都能勾出一种相同的,带着那么 一点点温存的味道. “声音的腔调或许也会传染,青岫听见自己嘴里吐出的字音时身上不由僵了一下,好 在已经走到了鉴定室的门前,借着推门发出的声音,把自己话尾音里的轻温盖了过去。 卓越"哦”了一声,没有再跟进门去:“那我就回办公室了, 有事就叫我。你这儿差不多也就歇了吧,就算明天车上能睡,也睡不舒服不是?思。” 青岫待他离开,将门关上,坐回了桌前。 搓动鼠标滚轮,将打开着的文档从头看到尾,而后关掉,再点开一份新的文档。 新的文档才检查到一半,就听见i ]被敲响,大概是怕惊着他,声音随即传进来:”是我。 青岫过去将门开了,率先扑面而来的,是方便面的香味。 卓越两手各端着一桶面, 热气从翘起的桶盖缝隙里团团地往外冒,- -见门开,连忙大步往里迈, 将面放在桌上后,连连甩着被烫了半天的手,转过头来冲青岫笑着一挤眼睛:“加个餐? ” 食物是抚神压惊慰劳赔礼的良药,虽然,只是手头上仅有的两桶方便面。 章节目录 【肆】地狱(8) 青岫从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但奇怪的是……他现在竟然还真的有点儿饿…… 近墨者黑的缘故吗?青岫心想。 人在桌边站,锅从天上来, 卓越同志对此一无所觉地正撕着火腿肠的外皮,剥好一根,用方面便自带的小叉子切成小段儿,泡进面里去,再掰开一双筷子,照例先磨去毛边,然后抬手递给了青岫。 泡着切成段儿的火腿肠的这一桶面是青岫的, 大概是觉得他会不好意思攥着一根赤.裸.裸的肠身一口一口的啃。 ——青岫当然不至于斯文到这个程度,但这个人心思的细腻却再一次地让他感到惊讶。 只是,联想到刚才卫生间里这人狠戾凶横的表现……脑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幅这人狠辣并细腻地揍着人的画面。 ……可能被揍的那个人到最后全身的骨头都是断成火腿肠一样一段儿一段儿的了吧。 “方便面这种东西, 有饭吃的时候觉得它是垃圾, 可每到夜半饿了的时候, 这就是珍馐, 连冒出来的香气都比平时翻个番儿。”卓越说。 青岫微怔,因为相似的话,青峤也说过。 卓越说他是个机会主义者。同样的话, 青峤亦曾说过。 青岫抬眼, 隔着氤氲的热气望向卓越,刚要开口, 却听卓越说了一句:“怎么,原来你可以左右手开弓的么?” 青岫顺着他的视线, 落向了被自己摆放在右手边的鼠标上。 惯用手是哪一只,说来也不是什么必须要隐藏的特质,只不过青岫在第一次进入幻境世界时,出于谨慎起见, 有意识地使用左手为主动手,后来也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眼下被卓越看破,青岫觉得也没什么必要解释,因为显然卓越也没有打算再就此多说——尽管两人已经通过三个幻境世界的共同经历而建立起了一些信任,但对于真实身份这一敏感问题,两个人之间还是十分默契地保持着礼貌的回避。 意识到这一点,青岫刚才想问他的话便按了回去。 深夜又饿又困又疲劳的时候,吃一碗热气腾腾带汤水的方便面,的确是一种无尚的享受。卓越甚至不知从哪儿搜罗到了一包面巾纸,自己抽出一张,剩下的丢给青岫。 见他下意识的反应之下,还是用左手接住,卓越眼中闪过一抹浅思。 原本有些怀疑他和家里那位小少爷是同一个人——性子里某些东西实在太像了,可那一位的惯用手是右手,就算可以左右开弓,也没必要在他面前隐藏左手的灵活,可,的确从未见那一小位把左手当主动手过,哪怕他也曾用同样的方法“突袭”式地试探过。 只这一点,就足以推翻他的怀疑,因为通常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远比经思考或判断过后的反应快得多,极短暂的突发情况下,惯用手是很难隐瞒和改变的。 除非有人能时时刻刻在任何细节上,都始终保持着警惕和演戏的状态,那得有超出常态的集中力,反应力,和缜密的思维,以及精力和体力。 这种事,真的有人能做到么? 卓越没再细想,如非必要,他极少有去探究别人秘密的兴趣,只问了青岫一句:“还要继续查文件?” “嗯。” “行。早上七点碰头,我们吃完早饭就出发。” 说着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住脚步,转回身看向青岫,笑了笑:“刚才在厕所的事吓着你了吧?其实我这个人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只不过是从前遇的事有点儿多而已。 “一个人有过的刻骨铭心的经历,会成为他性格里的一部分,我只是不太幸运,刻骨铭心的次数有点儿多,人就更敏感一点。 “你大可不必多想,更不用害怕,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妨碍你我成为一对好搭档,你说是不是?” 直到卓越离开了好几分钟,青岫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个人看穿了他的心思,甚至察觉到了他情绪上极微小的波动,真是敏锐得可怕。 自己当然不至于怕他什么,但的确,因为厕所里发生的事,对他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些非敌对性的疏离感和陌生感,毕竟,这个人身上的不确定因子实在有些多,就好比……养了条狼当宠物,天晓得它会什么时候突然亮出一口森森的獠牙。 青岫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重新坐回座位。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天这一整天,的确想得有点多,静下心来一捋,每一次多想,竟然都与卓越有关。 这一发现让他不由愣住。 这个人……存在感和侵入性真是太强了。 微微摇了摇头,青岫摒除杂念,重新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继续查阅剩下的上千份文档,似乎不知疲倦。 早上七点,青岫和卓越洗漱完毕,一同离了警局大楼,在路边的早点摊位上用过早饭。 前往安乐市的动车上午九点出发,两个半小时就能抵达。 趁着还有点时间,两人回了趟纺织厂的住处,因为不确定要在安乐市盘桓多久,青岫要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去。 ——就算是在幻境世界,就算用的身体不是自己的,青岫也实在没办法忍受好几天不换洗。 一人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至火车站的时候还有一些时间,卓越去了附近的超市——虽然不知道两个半小时的短车程有什么可买的,不过青岫也没去问。 然后就看见卓越拎着个塑料袋回来,从里面掏出两杯奶茶来…… 青岫的座位挨着窗,然而窗外的风景他无意欣赏,虚幻的世界再美,也都是虚幻,他要做的是抓紧时间休息,尽早恢复精力和体力。 刚要合上眼睛小憩,手里就被卓越塞进个东西,垂眸看时,见是个新买的眼罩。 车窗外虚幻的风景,被向后飞驰的秋风涂抹成了梵高的星空,它们汹涌,躁动,卷裹着轰鸣。 并在奇幻盛大的漩涡里,迸出光亮温暖的色彩。 本想着只是小憩一会儿的青岫,一不小心却睡沉了,直到被卓越叫醒,揭开眼罩,人们已经在陆续下车。 两人都不急着起身,准备走在后面。青岫手里被卓越塞进来一片独立包装的湿巾。 青岫不知道他那个从超市拎出来的塑料袋子里还装了什么,也许还有竹蜻蜓,任意门,和时光机。 用湿巾擦过脸,塑料袋子里又变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块薄荷糖,润喉的,清口的,青岫心想自己是不抽烟,否则可能还能收获一支用来提神的好烟。 出站后打了个车直奔安乐市刑警支队,到了地方先没进门,差不多已是中午时候,两人就先找地方吃了午饭,沿着街步行了很长一段路,卓越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灰霾天空下的高大建筑上。 “也是现实世界中的建筑?”青岫有所察觉地问。 “是。”卓越的语气没有任何的不确定,“一个综合式的娱乐中心,影院,餐厅,游泳馆,儿童游乐区,动漫城,游戏厅,会所,一应俱全。” “要过去看看么?”青岫问。 两人打了个车,到了地点进去转了一圈,卓越还去了趟三楼的卫生间,出来后和青岫道:“这里面的设施,和现实世界的那一座大概有80%的相似,我在厕所隔间里做了个记号,等回到现实世界后我去看看。” 见青岫点头,卓越忽然促狭地笑了一声:“这可是你窥破我真身的好机会——记号我做在从外往里数第三个隔间的门上了。” ……为了窥破你真身就要跑去这个楼的厕所里天天等着堵你么? 安乐市刑警支队负责花都杀人案的专案小组组长郑重,热情接待了青岫和卓越——见面握过手后就热情地领着两人直接去了解剖室。 进门前,郑重郑重地提醒卓越和青岫:“做好心理准备——死状奇惨,谁见谁吐。” 卓越道:“我们两个有一个进去就可以了,劳郑哥找个人先给小陆介绍一下案件始末?” “行,”郑重招手叫来一位专案组的成员,“带这位小陆同志去研判室。” 青岫看了眼卓越,没有多说,跟着那人走了。 “死者刘威海,十七岁,在校高中生,学习成绩优秀,性格腼腆内向,无打架或与社会不良人员结交的记录,通过对其所在学校和班级师生的走访问询,刘威海的社会关系简单,并没有与人结仇的经历或传闻。 “刘威海的家庭健全,其父母皆为普通公司员工,收入中等,无不良记录。刘威海是独生子,其父母并未对其有过分溺爱的行为,反而因为刘威海学习成绩优秀,对其很是放心。 “事发时是昨天,也就是周日上午,刘威海父亲在外地出差,刘母在公司加班,刘威海独自在家学习。刘母中午回到家中,发现刘威海卧室门由内上锁,拍门无人应声,因担心孩子出事,叫来邻居帮忙将门撞开,见刘威海已惨死在床,尸体遭肢解后堆拼成型,刘母当场晕厥,邻居报的警。 “通过对现场的初步勘测,未发现有外人强行入室或撬门入室的痕迹,刘威海家住在六楼,所有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所有的防盗网都完好无损。 “经初步鉴定,刘威海的卧室即为第一现场,没有移尸痕迹,没有挣扎搏斗迹象,胃内容物无有毒物质,无药物反应;致命伤在颈部,为利器切断致颅部与躯干分离;其尸体被肢解后又拼合成二十七份,并在床上被堆拼成正方体…… “推测刘威海的死亡时间为昨天上午10时前后,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大概在明天上午出来。” 听过这份报告,青岫已经想象出了卓越在那间解剖室里将要看到的场面。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超市?”青岫说。 章节目录 【肆】地狱(9) 青岫拎着买到的东西从外面回来时, 在案件研判室里看到卓越正神色自如地同郑重交流着案情。 垂眸看了眼手里拎的袋子,觉得大概用不上了, 就随手放在了桌上。 卓越正说着话:“刘威海母亲早上七点半离开的家,刘威海的死亡时间约是上午十点左右,中间只有两个半小时,把一个十七岁的马上就要成年的大小伙子杀死,并肢解后又拼成二十七份——还要拼得方方正正堆起来,这么点时间不可能做到,除非凶手不止一个人。” “但现场暂时还找不到有外人入室的痕迹, ”郑重眉头紧锁,“凶器也没有找到。” “我们想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卓越说。 “行,我现在就安排车。”郑重出门找人。 卓越这才向着青岫走过来, 看了眼桌上的塑料袋:“给我买什么了?” ……他怎么看出是给他买的东西? 像是听到了青岫心中所想一般, 卓越笑:“要是给你自己买的东西, 你就收进背包里了, 怎么可能还往桌上放。我猜这东西是想要立刻给我的。” “……”青岫把塑料袋递给他,“你大概用不上。” 卓越打开袋子,里面立时飘出一股极清新香凉的味道。 卓越低头看着袋子里的东西, 看了好半天, 而后轻笑着抬起眼睛来,瞳孔里映着两团明黄的光亮:“还真管用, 胃里的那股子恶心劲儿,一下子就让这柠檬的清香味儿给压下去了。” ……又在哄人了吧, 话尾音儿里又带上了那种温存的腔调。 卓越把袋子拎在手里,另一只手在青岫后脑勺上搓了一把:“走,去现场。”就往门外迈去。 青岫猝不及防地没躲过这只魔爪,绷着脸跟在后头。 总觉得这家伙拿他当了他养的警犬什么的。 花都小区某楼某单元602门, 室内保持着案发时的状态,除了已被搬走的床上的尸块。 这是一户生活气息浓厚的人家,不同于包明的房间整洁干净一丝不苟,这户人家的每一个房间都堆满了日常生活的用物,甚至还有些杂乱。 刘威海的房间不大,家具堆得满满当当,一张床,一架衣柜,一架书橱,一张写字台,还有一个简易小电脑桌,地上扔着两双球鞋,桌上堆满了书和卷子,窗帘拉着,床上的被子没有叠起,团成一团被浸透了浓血,看上去就像一大坨被剥了皮的血肉。 刘威海的床已经完全被血染透,虽然被褥不整,但也的确没有挣扎过的迹象。 “房间里有没有少或多出来什么东西?”青岫站在卧室门口处,问跟着过来的安乐刑警小陈。 ——卓越说屋中窄仄,人多碍事,只他一个人进去就行了,就把“碍事”的青岫扔在了门口。 “暂时还不清楚,”小陈道,“死者的母亲目前还在医院处于昏迷之中,半途醒过来一次,大致交待了一下时间问题。死者的父亲在外地出差,收到消息后正在往回赶,估计今天下午才能回到安乐,具体家里有什么东西,还得问过刘父才能知道。” “小区的监控查过了么?”青岫继续问。 “查过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进出。” 由于刘威海是和父母住在一起,不像包明那样独居,且刘母早上出门时刘威海还活着,所以需要查看的监控只有案发当天早上七点以后,至中午刘母回家这段时间的,工作量相对较小,并已经得出了结果。 “痕检那边有没有发现?”卓越在屋里转了两圈后问小陈。 “暂时没有检测到任何外人入室的痕迹,包括掉落的毛发,指纹,非正常状态的痕迹——都没有。”小陈也是发愁地皱起了眉毛,“这件案子太特么离奇了。” 卓越指了指写字台上的书:“这些都翻过了吗?有些小孩儿喜欢在书上乱写乱画,包括一些情绪和心事的只言片语。” “翻过了一部分……”小陈说,“不过这个刘威海是个学霸,书本上很干净,只有划的重点和记的笔记。” “他有日记本吗?”卓越又问。 小陈:“呃……应该没有吧……我们翻查过了他的写字桌抽屉和衣柜等处,但书橱里的书暂时还没有翻查,不过如果是不能公开的日记的话,应该也不会放在书橱里吧,刘威海的写字桌抽屉也没有上锁,我们认为他应该没有什么会隐藏着线索的文字秘密。” “不介意我再查一查吧?”卓越边说边从兜里掏出副白手套戴上。 “呃……只要别破坏现场……”小陈年纪很轻,估计也是刚入职不久,在卓越理直气壮的姿态和气势下,有点儿不太敢拒绝他的要求。 “放心,都是干这行的,还能不明白这个?”卓越语气从容得像是他本职真干这一行一样,“这么着,小陈,这屋里味道不好闻,你也甭陪着我们在这儿受罪了,局里估计也挺忙,你先回吧,我俩在这儿看看,一会儿直接打个车回去。” “这多不好啊……”小陈有点儿意动,毕竟谁愿老待在一个发生过凶案味道难闻的房间里。 “没什么不好的,万一局里出任务要用车,我们这儿占着一辆多耽误事儿。”卓越替他找好了理由,“再说,我们出来的车马费局里都给报,我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小陈听笑了,道:“那行吧,卓哥小陆,你们忙,我就先回局里去了,有事给我打手机。” 哄走了小陈,青岫也进了房间,同卓越两个开始大肆翻查刘威海的用物,一查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小陈同两个刑警带着刘威海的父亲进了门。 刘威海的父亲大概已经先去过了警局,也见过了刘威海的尸体,此刻红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也极为不好,嘴唇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您好好儿地看一下屋子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陈对刘父说,“我们知道这可能对您精神上是一种折磨,但是为了早日找出害死孩子的凶手,请您尽量撑着点儿,可以吗?” 刘父点点头,在刘威海卧室门口哆嗦了半天,最后在另两名刑警的搀扶下迈进了屋子。 卓越和青岫等在客厅,这毕竟不是安和警方的主场。听着卧室里不一时就传来刘父的痛哭声和警察的劝慰声,卓越偏头看了青岫一眼,有些淡漠地道了一句:“这虚幻的世界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青岫原本因这哭声而略显微沉的情绪,闻言后恍然出戏。 这个世界被塑造得过于逼真,连每一个NPC都情感丰富,具有自己的个性和有血有肉的人生,以至于让人时不时就浸入了其中。倒是卓越这个人,似乎永远都能保持着一种近乎无情的理智和冷静。 鉴于刘父的情绪时不时崩溃,卧室内的进展非常缓慢,卓越和青岫便暂辞了小陈离开了花都小区,在外面吃过晚饭后,也没有再去安乐警局,而是在附近找了家快捷酒店,要了一个两张床位的标间。 青岫沐浴出来,换卓越进去洗。青岫从包里取出卓越买的小吹风机,将插头插进床头的插座中,忽然一缕柠檬的香气飘过来,定睛看时,见两张床之间的小矮柜上,摆着自己买给他的那两个柠檬。 他买给他的吹风机,他买给他的柠檬,暗黄色的灯光,浅蓝色的条纹床罩,白的枕头和被子堆在床头,背包随意扔在床尾,床沿散落着两件要换的衣裳,枣红色的窗帘开了线,还有几块不知什么东西弄上去的油污,木质地板反射着灯光,在房间里映出一层纱帐般的朦胧。 过于真实的世界,让眼前种种新鲜的初体验极具质感,这让青岫莫名产生了一种不自在的生理性紧张。 卓越那件扔在床上的外套,此刻伸张着两袖,正以一种极为嚣张的姿态大肆侵占着视觉空间。 青岫觉得实在应该要两个单间才对。 可酒店是卓越订的,现在再去改,未免有些伤人。 青岫忽然发觉自己怎么又再多想些有的没的,闭上眼睛长长地一个呼吸,而后平静地将吹风机收起来,顺便拿出自己用来记录案情的本子,摒弃杂念地投入了进去。 包明和刘威海的死,应该已可以确定,属于同一“系列”的杀人案,作案的风格、方式和状态,几乎完全一样。 按照两地之间相隔的距离来看,凶手在前一天杀害了包明之后,立刻从安和市赶到安乐市,而后在第二天杀害刘威海,也不是没有可能。 目前的难题在于,两起案子的作案手法,委实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常理。 若说是团伙作案,也不大像,因为人越多,留下的痕迹就会越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心细如发,100%的谨慎,而且人越多,就越显眼,没道理从进门到离开没有被任何目击者发现,或被监控探头捕捉到。 但如果是单人作案,凶手又是怎么做到的? 卓越洗出来的时候,见青岫正坐在小沙发里沉思,一边用毛巾揉着头发,一边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下:“有头绪了么?” 青岫抬眼刚要说话,却发现这人打着赤膊,深秋的天气,已经是穿薄毛衣的气温了,酒店的房间很有些凉,他却像在过一个有柠檬汽水的夏天。 青岫垂下目光,望在手里翻开的笔记本页面上:“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先找出包明与刘威海之间的共性。” “家庭背景,生活状态,社会属性,社交范围,起码这几点上,没有一处有共性。”卓越丢开毛巾,拽过床沿搭着的一条T恤套在身上,“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刘威海在校读书,从小到大没去过安和市;包明虽然经常出差,但也没有在安乐市做过业务。两个人至少在日常行为上,看起来毫无交集,会是什么原因,共同得罪过凶手呢?” 章节目录 【肆】地狱(10) 青岫再次陷入沉思, 卓越则向前一探身,两肘架在膝上看着他:“而且还是个极度凶残变态的凶手。我看了安乐警方出勘现场的人拍的刘威海当时的死状——被肢解还不算变态, 最变态的是,凶手把这些尸块拼成了二十七等份,在床上垒起来了——垒得方方正正,一共三层,每层横竖各三块,脑袋就放在正中央。 “手脚,胳膊, 小腿,这些比较小比较细的地方不好均匀切成等份的方形,就把腿骨臂骨截成同样长短, 而后扎进肉里拼插起来, 硬是拼成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正方体。 “每一份肉块, 都被骨头穿插起来, 连成了一个结实的正方形整体,所以当警方进入案发现场时,这堆肉块非常牢固地堆在床上, 没有坍塌。 “先不说凶手怎样在短短的两个半小时里做到这种事的, 单说这个凶手的心态就绝对不是正常人,甚至有可能, 这个凶手,他根本就不是‘人’。” 青岫闻言, 蓦然抬起眼来看向他。 在这个诡异的虚幻世界里,出现超自然的诡异力量,并不稀奇,但如果凶手是非常态之力, 又要怎样才能找到“它”? 一件凶案的所有证据和线索,都是基于合情合理的逻辑关系链,可如果凶手是超自然之力,它就能完全不遵循逻辑和自然规则行事,什么尸检痕检结果,什么物证监控时间顺序,都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 “或许没这么糟糕,”卓越起身,将窗帘拉开半扇,从这里的窗口可以望见远远的那座与现实中极相似的建筑,“这一次的世界之所以几乎和现实世界相差无几,还有我所见过的两座现实中也有的建筑,也许都是一种暗示。” “或许证据和线索,都不会太离奇,”青岫道,“离奇的只是死亡方式,而这种离奇,也极可能是暗示之一。” “没错。”卓越重新拉上窗帘,“这两个人的死亡方式有一种荒诞怪异的猎奇风格。” “透着一种仪式感。”青岫道。 “邪.教献祭?”卓越和青岫对上了目光。 “查两个人的交际圈和常去的地方。”青岫边说边拿出手机。 “我联系安和那边,你联系安乐。”卓越也去掏手机。 案情终于摸索出了一个模糊的方向,而这一次任务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找出这个邪.教的创办者,或是主事者。 两个人联络完毕,各自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关于“教派”“教会”“教义”“邪.教”等词条的相关内容。 卓越靠在床头,青岫坐在沙发里,朦黄色的房间渐渐沉浸在带着柠檬香的安静中,一切的云谲波诡都像是柠檬汽水里的气泡,一个一个,一点一点,破碎在了玻璃窗外。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青岫听见卓越开口:“十点了,陆小洋。” ……陆小洋……青岫面无表情地从手机屏前抬起眼:“有话就说。” 卓越自动在脑中补全了“有屁就放”这半句,笑着冲他挑了下下巴:“还不困?昨夜熬了一宿,今天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当心睡眠不足会口臭,我这儿可没有薄荷糖了啊,实在不行明儿只能杀一只柠檬祭口了,我可有点儿舍不得呢。” “……我还不太困。”青岫垂下眼睫,重新望回屏幕。 “是吗?”卓越丢开手机,“那这么着吧,你躺床上,盖上被子关上灯,咱们歇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以后你要是还不困,随你对着手机看多久我都不拦你,怎么样?” 青岫觉得这个家伙不把他哄到床上去可能不会罢休,只得关掉屏幕,起身过去抻开被子,卓越却从床上下来,去到灯的开关边,待青岫躺上去,便将灯关掉,屋内顿时一片漆黑,青岫听着他大马金刀地往回走,然后不负众望地踢到了床腿,接着就是必会配套出现的长长的“嘶——”地一声。 青岫有点好笑,摁亮了手机给他照着,却见他正站在床边脱裤子,手上一僵,立刻摁熄了屏幕。 黑暗里听见卓越笑了一声:“干嘛呢坏小孩儿,刚才不帮我照着点儿,现在我脱裤子了你倒照过来了,想看什么你直说。” “……”青岫正有些暗悔自己的反应过度,让原本很正常的事反而显得有些尴尬起来,而当听到卓越的调侃后,第一反应更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恼羞成怒…… 但只是一瞬间,他发觉卓越这个玩笑,其实已经很轻松地化解了那份被他不小心搞到有些刻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当把尴尬挑破了摆到明面上,这份尴尬就成为了男人之间随口的一句贫嘴,而谁又会觉得贫嘴是认真的。 两人若谁都不说话,那才是真正的顶尴尬。 “并没有什么想看的,你有的我都有。”于是青岫平静地说。 卓越轻笑两声,忽然“啪”地一声,摁亮了床头灯,看了眼青岫:“你看,睡眠不足,人的脑子就容易发木,忘了还有床头灯了吧?” 青岫:“……嗯。” 那份尴尬的最后一点印迹也被抹了去,卓越翻身上床,将床头灯熄掉,打了个放松且慵懒的哈欠:“磨刀不误砍柴工,养好精神才能事半功倍,睡吧。” 青岫仰面看着黑暗里的天花板,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脑子再木,也没有办法立刻停止运转。 这个人……是理解那份尴尬中隐含的意思的吧……所以才会如此反应迅敏且不动声色地化解掉。 那么……他会怎么想? 忽然听得卓越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低低的,带着一种,浅驼色羊毛衣的质感:“闭上眼睛睡,陆小洋。” “……”他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卓越毛茸茸地低笑,“你哪儿有那么乖,让睡觉就立刻闭眼?” “……” 青岫慢慢地闭上眼睛。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总让人产生不那么洁净的心理错觉。可这一次有点儿例外。 清新柔和的柠檬香气,和一种暖茸茸的味道,干净且温暖地包拥过来。 青岫迅速地沉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觉,也是难得的睡到自然醒。 青岫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的窗帘仍拉得严严,但显然外面天色早已大亮。 偏头看过去,卓越不知几时醒的,却也没有起床,只是靠在床头摆弄手机。 察觉了青岫的视线,卓越转头看向他,笑道:“醒了?睡得怎么样?” 青岫想起昨晚什么“不太困”、“先躺半个小时”之类的话,不觉有些窘迫。 好在卓越并没打算拿这件事打趣他,反而飞快地掀被起身跳下床,直接冲进了卫生间。 “……”是怕吵醒他所以醒后一直憋着没去么…… 青岫起床收拾,卓越从卫生间出来后,看见两人的枕被都已经被他叠放好了。 真是个认真到一丝不苟的小朋友。 有点儿可爱啊。 愈发体会到了养一个乖弟弟的乐趣。 卓越叹着,走过去拿起手机,划亮屏幕,然后递给青岫:“今天的热搜。” 青岫接过来细看,赫然在热搜榜上看到了#五旬老人死状离奇#的话题。 点开话题看第一条的内容: 安宁新鲜事V:#五旬老人死状离奇#昨天晚上,安宁市某住宅区内发生一起离奇死亡案件,死者毛某某,男,五十二岁,于家中离奇死亡,据目击者透露,毛某某被发现时,尸体向后蜷曲成球状,死状甚为怪异。目前安宁市警方已对此展开调查。 “向后蜷曲?”青岫凝眉,“马钱子中毒?” “如果不联系到前两桩案子,倒是挺像马钱子中毒,”卓越道,“不过这个案子出现的时间节点,还有‘死状离奇’这样的字眼,不得不让人多想。” “嗯。”青岫点头。 “怎么样,要不要过去看看?”卓越问他。 青岫应了,两人便分头联系安和、安乐和安宁三市的警方,出门吃早饭的时候,卓越顺便订了机票——安宁市的位置可要远得多,距安乐市一千五百多公里的路,飞机要飞两个小时。 安乐飞安宁的航班今日最早也要到晚上九点四十起飞,趁着还有一白天的功夫,两人去了安乐警局,抓紧时间搜集花都杀人案的线索。 “刘威海平常爱去的地方调查到了吗?”卓越问专案组组长郑重。 “还在查,”郑重道,“不过据刘威海父亲说,这个孩子不是很喜欢往外面跑,他平时很爱学习,每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有时候嫌他爸妈事儿多,还把门反锁上……” “哦?”卓越敏锐地抓住最后一句,“刘威海反锁门的时候,他父母有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什么动静过?” “没有,”郑重特别肯定地道,“刘威海父亲说,孩子一反锁门,他们就知道他要集中精力解题背题了,两口子在外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所以如果刘威海屋内有动静,他们肯定能听到。” 卓越目光微动:“郑哥,这几年,安乐警方有没有接过关于邪.教,或是非法组织这一类的案子?” “这个么……”郑重回想了片刻,“邪.教这类的暂时没有,传销组织我们倒是灭过好几窝。” 卓越便没再多问,只是请郑重找人带他和青岫去医院见刘威海的父亲,刘父此时正在医院陪住院的刘母,刘母昨天晚上醒过来后又晕了几次,刚才听说已是再次清醒。 卓越青岫到了医院,分别对刘父和刘母做了问询,然而这两人能提供的线索十分有限,刘威海在两口子的眼里是个十全十美的孩子,学习好,人缘儿好,平时也很懂事,会做家务,对长辈彬彬有礼,从来不让两口子操心。 也没听说过孩子在信仰什么教——他甚至连偶像明星都不追。 两起案件调查到现在,似乎已经进入了瓶颈,受害者之间没有任何的交集和相似之处,不管凶手是人也好是超自然力量也罢,TA在选择杀害目标的时候就像是完全随机一样,没有半点道理和依据。 章节目录 【肆】地狱(11) “看来我们现在唯一可能找到突破的点, 就在死亡方式上了。”卓越说。 “也许在看过安宁市那位死者的死亡状态之后,就能得到更多的线索。”青岫道。 两个人在晚上九点四十分, 登上了飞往安宁市的航班。 落地时,已接近夜间零点,安宁市下着不小的冷雨,还没有出机场大厅,刺骨的寒意便迎面扑来,让人瞬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安宁市的气温足比安乐市低十几度。 卓越用手机预订了最近的便捷酒店,只是即便是最近的酒店, 也要出了机场后再走上五六百米的距离,大半夜的也没有地方买伞去。 “就这样出去能行吗?”卓越问青岫。 ……在你眼中我就那么弱不禁风么?青岫盯他一眼,过分礼貌地答:“不劳多虑。” 啧, 小傲娇还不高兴了。卓越好笑:“那走吧, 机场外头出租车不少, 咱们打个车。” 然后就差点让人家的哥跳下车来打——就踏马五六百米的距离你个瘪犊子的还要打个车?!老子瞅你就像个车! 两人冒着冷雨跑了一路。 到了酒店里里外外早就淋了个透, 赶紧开门进房,卓越一边脱掉水湿的外套一边让青岫先去洗。 “你先去。”青岫道。 “……你怎么老爱跟我较这种劲儿?”卓越好笑地看着他。 “原话奉还。”青岫不为所动。 “那公平点儿,猜拳吧。”卓越干脆地道, “谁输谁先洗。” “你先去。”青岫化身莫得感情的复读机。 “你这可蛮不讲理了啊。”卓越走上前来, 挑起半边眉毛睨住青岫,“要么猜拳决定, 要么我扛你进去,你选一个。” 青岫:“……” 卓越:“不吭声儿就默认后一个选项。” 青岫:“猜拳。” 卓越:“行, 谁输谁先洗,我出石头。” 青岫:“……” 卓越:“来。石头,剪刀,布——你还真出布啊小可爱?” 青岫:“…………” 卓越:“赶紧进去洗, 顺便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老实。” 青岫:“………………” 次日上午雨仍未停,两人打了个车先一起去了趟超市,进去后就分开行动,卓越说去买点吃的当早餐,青岫去买伞。 结果先后付完款出来后在外面厅里一碰头,才发现各自还不约而同地买了几件厚衣服,有给自己穿的,也有给对方穿的。 然后两人就换上了青岫买的衣服。 大概是因为卓越买的衣服都只挑尺寸没细挑款型,看着哪件就随手拿了哪件,完全是直男式选衣。相比起来青岫就十分讲究了,不但要看款型,连颜色和气质搭配都选得恰到好处,硬是能把超市款穿出旗舰店款的效果来。 “你在现实世界不会是个服装设计师吧。”卓越笑问。 青岫没吱声,服装设计和钟表设计,也算有些共通之处。 “听说十个服装设计师里有九个都是gay,真的假的?”卓越看似很随意地玩笑着问。 青岫死亡射线扫过去,答他的语气像是在吟唱一个死亡大招:“剩下的一个话太多,英年早逝了。” 卓越一直笑到了安宁警局的大门口。 死者毛立德的尸体已经被运至警局并进行了初步解剖检查,无服毒服药迹象,无利器钝器伤害迹象,无致猝死疾病征象。 毛立德的尸体除颅骨外,全身骨骼粉碎性骨折,并向后蜷曲,脑顶挨到了臀部,腿向后弯,从前胸绕箍过去,两臂塞进后背和腰臀之间的空间——总而言之,毛立德整个人,被做成了一个球。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能——”安宁警方负责此案的小卢说,“但毛立德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大力地硬生生给掰成这样的……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卓越和青岫却已经不在意致死的手法是否符合常理,虽然毛立德死得不像包明和刘威海那样血腥,但这种死状也仍然充满着离奇怪异感。 “一个被调换了四肢,一个被切成了尸块,一个被做成了球,”卓越摸着下巴思索,“有什么寓意?就算是邪.教献祭,把祭品搞成这种方式也得有个说法。” “毛立德的个人资料呢?”青岫问小卢。 小卢打开资料夹子给青岫看。毛立德时年五十二岁,在安宁市某大学任教授一职,是个老知识分子,家庭和睦,儿女双全,妻子也在一所高中任职教师。 毛立德平时极少出入热闹场合,专注于学术和教育,在权威刊物上发表过数篇有影响力的论文,也带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年轻人才。 毛立德不喝酒,不吸烟,无不良嗜好,每天两点一线,要么学校要么家,在学校时不是在带课题就是泡在研究室,在家时不是在莳花弄草就是在书房看书。 从没听说他得罪过什么人,也极少见他同亲友同事以外的人来往。 三起案件的受害者,一个社会精英,一个聪明学生,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都是智商在线甚至高出一截的人,会去信仰一个如此血腥邪恶的教派么? 就算这个教派洗脑功力强大,真的吸纳了三人入教,又是以什么为标准来筛选献祭者? 再加上功利一点的想法——以这三个人本身的素质和潜力,应该算是最理想的“下线”了,好好培养的话,将来没准儿还能成为教内的骨干,就这么被当成祭品用掉,不太符合一个教会的发展思路。 案情仍被迷团笼罩,卓越和青岫决定先去案发现场看看再说。 这一次,死者不是死在床上的,而是死在他的书房里,就在书桌前的那把宽大的皮椅上,整个人拗成了球状窝在椅子里,是他的老妻率先发现的尸体,此刻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陪着她的是她的女儿和儿子。 “这二位是安和市的刑警同事,今天过来看一下现场,可能还得再问几位一些问题。”小卢给三人引见卓越和青岫。 毛立德的妻子亦是老师,职业性质塑就了持重优雅的气质,尽管此刻万分悲痛,仍起身向着卓越和青岫点头示意,她的女儿在旁边搀扶着她,眼睛哭得红肿。 “抱歉,打扰了。”青岫请一家三口重新落座,“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张老师。” 毛立德的妻子姓张。 “警察同志,你们请坐。”张老师努力克制着悲伤的情绪,“小雨,去给警察同志倒水。” 毛立德的女儿毛小雨连忙起身去了厨房。 “我们想问一下,毛教授平时都有些什么喜好,”卓越道,“比如,研究宗教?” 张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立德是研究科学学术的工作者,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怎么可能会对宗教感兴趣?!” “毛教授的交际圈子里,有没有对宗教感兴趣的人?”卓越并不气馁地继续追问。 “没有,”张老师摇头,“立德的朋友不多,都是同事或是同一个学术圈子里的人,这个圈子里是不可能有有神论者的,大家的信仰只有一个,就是科学。” “毛教授有没有除学校之外,定期去的地方?”青岫问。 张老师继续摇头:“他那个人,用学生的话来说就是宅,什么超市商场饭店,这种平常人常去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去处,有那个时间,他宁可多看两本书。我有时候说他,要是没了我,他连生活恐怕都不能自理,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我替他打理,这个人啊……除了学术,除了书,什么都不关心的……” 说到此处,张老师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捂着脸啜泣起来。 毛小雨将泡好的茶给青岫卓越和小卢摆上,连忙过来给母亲递面巾纸,陪着一起落泪。 毛立德的儿子毛小雷,看上去还是个大学生,哑着嗓子红着眼睛,望向卓越和青岫:“我爸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老书呆子,他智商高,情商也很高的,为人处事自有一套,很少得罪人,不可能有什么仇家。 “他还很受他那些学生的爱戴,假日什么的时候,他的学生经常来家里帮着我家干活,连邻居家七八岁的小孩儿都喜欢让我爸带着玩儿…… “我爸人际关系很好的……我不知道那个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一定……一定得把凶手找出来……” “会的。”卓越看着他,“都有哪些学生常来找他,你知道么?” 毛小雷说了七八个名字,青岫在旁边全都记在了本子上,记完逐个儿又看了一遍,抬眼望向张老师和毛小雷:“毛教授的学生,全是男性?” “也有女孩子,”张老师用面巾纸摁着眼角,“可能女孩儿们不好意思到家里来吧。” 青岫没再说什么,卓越便提出要去毛立德的书房看一看。 毛立德的书房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的书房,红木大书架占了整整两面墙,架上的书堆得满满,甚至还有一部分放不下的,全都堆在门后的一架五斗橱上,落地窗边摆放着一条长沙发和落地灯。 毛立德的书桌也很大,不是那么整洁,但也不很杂乱,摆着书,钢笔,草稿纸,电脑显示器,盆花,茶具,甚至还有一盘子用来充当室内清香剂的新鲜水果。 毛立德陈尸的皮椅是一把转椅,发现尸体的时候,它稳稳地停立在桌前,面向着桌面,没有任何因挣扎而歪斜的迹象,就像是毛立德在被拗成球的过程中丝毫没有影响到它一样。 卓越站在书架前看了一阵,没打算像查刘威海的书架那样把这些书架也查一遍——真要查,没个十天半月的下不来,他只是观察了一下书架格断上的灰尘,而后和青岫道:“除非安宁市每天都是风沙天,否则书架子上的这些书,毛立德至少也得有小半个月没有动过。” 接下来是书桌抽屉,安宁市警方已经翻查过一遍,卓越和青岫还是细细地查了第二回。没有日记,没有便签,没有随手写下的与学术无关的内容,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或文字。 卓越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下的电脑主机上。 章节目录 【肆】地狱(12) 按开主机, 进入操作页面,需要输入密码。 “张老师, 毛教授的电脑密码您知道么?”卓越走到客厅去问。 张老师摇头:“我从来不动他的电脑,也不知道他设的是什么密码。” “您一家四口的生日、您二位的结婚纪念日、身份证号、手机号,都给我一下。”卓越说。 然而挨个儿试过,都没能成功。 “我们需要查一下电脑里的东西。”卓越对小卢道。 经过毛家人的同意,卓越搬上了毛立德的主机,和青岫坐着小卢的车一起回了安宁警局。 请了技术人员来破解密码,需要一定的时间, 卓越和青岫趁这功夫,看了一遍出勘人员拍回来的现场视频。 “等一下。”在看到准备运走尸·体的镜头时,卓越突然叫停, 将视频进度条向前拉动了一下, 而后0.1倍速重新慢放。 画面上的毛立德被几名警务人员小心地从椅子上抬起, 过程里有个稍微抬高的动作, 是避免碰到椅子的扶手,就在这个抬高的过程的某个瞬间处,卓越点下了暂停键。 “他身下垂下来的东西应该不是腰带吧?”卓越看向旁边的小卢, 小卢也出了现场。 “不是, ”小卢想了想,摇头, “毛立德死时身上穿着睡衣,松紧口的裤腰, 没有腰带。” “那这垂下来的黑乎乎的那个东西……”卓越手指点在屏幕上,脸贴近地看了看,而后目光古怪地收回来,看向青岫, “好像是他的那东西。” 青岫:“……”为什么要看着我说。我又不是出现场的人。 “毛立德死时穿的衣服还在吗?”卓越转头去问小卢。 “还在,放在证物室。”小卢带着两人往外走。 这是一套灰格子的加厚睡衣,没有血迹,没有破损,没有体.液。 卓越特别查看了一下裤子的裆部,找到了一个开口式裤门襟。 “通常睡衣裤子不会有这中裤门襟的吧。”卓越看向青岫。 好像认定了青岫就是个服装设计师一样。 青岫没理他。 “也没准儿,老年人嘛,生活方便还是首要的。”小卢很捧场地应了他的话,“就像秋裤一样,秋裤不都有裤门儿吗,这中睡衣可能也是按着秋裤的款式设计的。” “这就挺奇怪了,”卓越将手里的睡裤放下,在胸前抱起怀来,“毛立德,一个大学里德高望重的教授,学术专家,智商高,情商也不差,这么个体面人,会在睡裤里连内裤都不穿么?” 虽说卓越的关注点有些清奇,但这也的确是个有点奇怪的地方。 本着NPC不坑白不坑的精神,卓越让小卢给张老师打电话,询问毛立德平时在家是不是穿睡衣的时候就是不穿内裤。 小卢苦哈哈地打了个电话,得到的答案是毛立德从不会如此不讲究地穿衣。 “所以是什么原因呢,”卓越摸着下巴思索,“事情发生在晚上睡觉前,难道他有裸睡的习惯?小卢,再给张老师打个电话。” 小卢快哭了:“卓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难以启齿的问题,说出来我一起问了吧,这一会儿一句,一会儿一句的,张老师受得了我也受不了啊……” 卓越一点儿要同情NPC的意思都没有,特别无情特别不要脸地道:“能者多劳啊小卢同志,你不多打几回电话怎么能显出你工作细致认真又勤奋呢,这么能展示自我的好机会,你还不表现得积极点儿?快,电话走一个。” 小卢哭着给张老师打了第二个电话,得到的答案是毛立德从来没有裸睡的习惯。 而且当天毛立德在进入书房前也已经洗过了澡,不存在为了一会儿要洗澡而懒得先穿着内裤的可能。 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有点儿奇怪的小细节,和案件有什么关联么? 青岫正细思着毛立德的死亡状态和现场情形,忽听卓越问了一句:“你们说,那玩意儿是毛立德在被摆布成那种死状的情况下被挤出来的,还是他自己掏出来的?” 青岫:“……” 小卢:“……” 卓越问小卢:“现场勘查人员有发现这个细节吗?” 小卢挠了挠头:“大家认为是无意中掉……挤……出来的,因为当时尸体正好是腹部在下,抬动尸体的时候,那东西很可能就掉出来了。” “所以就算是他自己掏出来的,也已经无从证实了?”卓越若有所思。 “如果是他自己,你有什么猜测?”青岫问他。 “总不会是他自己躲在书房里那啥吧……”小卢干笑。 “别歧视老年人啊小同志,”卓越一本正经地先教育NPC,“八十岁的老头还能嫖.娼呢,人类的生理极限和思想下限,谁都想象不到会到什么地步。” 转而看向青岫:“如果是他自己掏出来的,不穿内裤的行为就有了解释,说明他不是临时起了性致,而是提前就已经有了准备,准备在书房里来一发。 “这和临时起兴不一样,他在有性致之前就已经准备这么做了,是一件被计划了的事情,说明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极偶尔,他常这么干。 “不穿内裤,事先洗过了澡,说明他的态度非常放松闲适,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准备像平时一样享受一回。但,我有点儿好奇——他为什么不在洗澡的时候解决?更方便更隐秘也更有气氛不是么?” 青岫:“……”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小卢继续干笑:“可能……老年人不宜冲澡时间太长?” 卓越:“你觉得他能用去多长时间?” 小卢:“……呃……卓哥你刚说了人的生理极限是很难想象的。” 卓越:“非得一边冲着水一边搞?” 小卢:“就……用水声掩盖其他的声音?” 青岫:“……”简直不能下耳听…… 卓越:“好,就算洗澡的时候各中原因不方便搞,毛立德来到了自己的私密领地书房,那么问题来了——书房里有一条长沙发,一把椅子,小卢,换你你选择在哪个上面搞?” 小卢是个可怜的NPC,小卢被问得快要窘得哭出来:“卓哥,不带你这样的,你你你,你怎么不问小陆!” “我要不是惹不起他我早问了,”卓越说,“大家都是男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这儿破案推理呢,你严肃点。” 小卢欲哭无泪:“咱俩究竟谁不严肃啊!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卓越却没有要和一个倒霉的NPC开玩笑的意思,“关系到毛立德这个行为所透露出的心理和意图,说。” 小卢磨叽了半天,最后微红着脸道:“我……我选沙发……” “原因?”卓越问。 “就,就,就待着舒服呗!”小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大大方方的NPC,“沙发又宽又软,还稳当,躺着坐着跪着趴着都行,椅子上只能坐着吧,还不稳,容易倒……” 卓越稀罕地看着小卢:“小伙子你姿势挺多啊,自己都玩儿出花儿来了。” 青岫:“…………” 小卢:“啊啊啊啊啊!能不能严肃点啊!再这样我当场死给你看啊!” 被NPC以死相胁,恐怕这家伙也是结契者里的独一份儿了吧。青岫无语地看着卓越。 卓越一脸正经:“所以你看,毛立德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平衡性柔韧性都不比年轻人,为什么不挑沙发搞事,反而要在椅子上?他做好了计划和准备,没穿内裤,带着放松的心情,怎么看也该是在沙发上慢慢行事,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并不怎么方便和稳当的转椅?” “因为要在桌前。”青岫目光一凝。 “边看书边搞?”小卢猜测。 “沙发边有落地灯,本就是为了平时在沙发上悠闲看书准备的,”卓越道,“真要想边看书助兴边搞,沙发上更适合。” “而且现场的书桌上并没有打开或在手边放置着的书。”青岫道,“桌上的书都在桌角堆放着,并且都是学术相关的书籍。” “那……那他这是为什么要坐在桌前啊?”小卢用力挠头。 ——电脑。卓越和青岫对视了一眼。 技术人员在午饭后成功破解了毛立德的电脑密码,几个硬盘里装满了研究资料、学术论文和课件,倒也有不少图片,但都是家人、同事和学生们的集体照片。 并没有可以用来助兴的图片或视频。 “文字类的呢?”小卢说。 卓越看了眼屏幕上状态栏显示着的上万文档数,拍了拍小卢的肩:“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们安和警方总不好抢你们的活儿不是。” 小卢一脸崩溃:“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去啊……可是卓哥,你们不是也要等结果吗,时间拖得越长,你们就越不好早点回家啊,你看你们要不要过来帮把手,和我一起查啊?我请你们吃本地特产!” “你们本地特产不就大补参么,”卓越说,“我今晚可是要和小陆睡一个房间的。” 青岫:“……” 小卢:“……” “这么着,”卓越说,“你去把经常去毛立德家里的那几个学生找来,让他们帮着一起查这些文档。” 青岫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能事半功倍的法子,专业的文档得专业的人来看才更有效率。 小卢果然开始打电话联系人,卓越则同青岫暂时去到外面廊上,卓越道:“电脑也许是个突破点,刘威海的房间里也有一台电脑,我联系郑重让他们查一下。” 青岫点头:“还有包明那边,除了电脑上的文件,上网记录也要查。我来联系老张。” 打完电话,卓越从烟盒里敲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后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烟雾缭绕里面容凝肃,半晌道了一句:“毛立德这个年纪还能时常这么搞,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经常吃参的缘故?” 青岫:“……”还以为他在认真思考案件! 章节目录 【肆】地狱(13) 青岫转身要回鉴定室去, 却听见卓越的手机来电响,卓越看了眼屏幕:“老张?” 不是刚联系过么?青岫停下脚, 听他同老张说话:“……哦?并案侦查?……五天?能给我们多大的权限?……行。……好。就这样。” 挂断电话之后转过脸来看向青岫:“三件案子被并案,成立了专案小组,你我是小组主要负责人,有权调动案发地警方相应的部门和人力进行配合。 “但由于‘迫于社会舆论压力’,‘上头领导’立下了军令状,要求五天之内必须破案。 “看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给我们定下的完成任务的最后期限了,五天内找不到凶手, 你和我的小命大概就会交待在这里头了。” 青岫目光沉澈地看着他:“我们分头行事,你留在安宁,我折回安乐, 双管齐下, 有进展随时联络。” “行。”卓越拍了拍他的肩, “注意安全。” 机票买在下午六点那一班, 卓越本着NPC不剥削白不剥削的精神,抓来小卢充当专用司机,开车去了市内最好的酒店, 点了一顿大餐——虽然虚幻世界里的美食也是虚幻, 但至少吃在嘴里的口感在此时是真实的——把陆小洋喂饱了之后就送上了飞机。 青岫在晚间八点一刻左右抵达安乐市,下了飞机后手机刚一开机, 就收到了卓越发来的消息:刘威海的尸体不用再查看了,重点在电脑。下机回个信息。 是在担心他看到刘威海的死状会不适吧…… 青岫垂眸在这条消息上看了片刻, 而后回复了一条消息:到了,放心。 卓越的回复几乎在下一秒就发了过来——跟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等他的消息一样:乖。 青岫:“……”一股吃多了参的气息。 打了个车,去到之前和卓越住过的那间酒店,巧的是还是同一个房间, 只是之前所有一起住过的痕迹都已无影无踪,没有了柠檬香,也没有了毛茸茸的温度。 卓越的电话在次日青岫刚好用完早餐的时候打了过来:“我实在不太喜欢一大早就传达坏消息,不过为了咱们能早点破局,还是得通知你,看一下热搜。” 结束了通话后,青岫点开热搜。 又是一起离奇死亡案件,安泰市某住宅内于昨晚发生残忍虐杀事件。之所以说是虐杀,同样是因为死状离奇怪异,死者的尸体遭到了变态式的摆布。 “具体情况如何,只能过去亲眼看一看。”卓越的电话又打过来,“我已经订了飞安泰的机票,你继续留在安乐,有事随时联络。” 血腥案件几乎一天一件地发生着,青岫和卓越从一开始的细致调查,到现在的疲于奔波,线索像纤细的蛛丝刚刚冒出了一点头,幕后的那只毒蛛却远未见着踪影。 五天的时间一晃就能过去,可后头还不知道又要发生多少相同的案件。时间越来越紧迫,人,也在透支的路上越赶越艰辛。 青岫联系到了郑重警官,并提出要走访刘威海的同班同学。 由于现在几案已经并案调查,青岫又是名正言顺的办案组成员,郑重十分配合地带着小陈陪同青岫一起去了刘威海所在的学校。 郑重和小陈负责问询所有教过刘威海的老师,而青岫则负责接触刘威海的同学。 为了避免给学生们增加恐慌感和压力,从而导致证词出现偏差,青岫特意换过了一身看起来颇有几分学生气的便服。 举动从容地走进刘威海所在的三班教室,此时正值课间,教室里欢声笑语一派喧闹,少年的世界里,阴霾总是不会长久,一件有趣的小事,就能立刻驱散所有的不痛快,即便,一位每天见面的同班同学,刚刚惨死家中。 青岫的走入,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但或许是他的神色过于从容,学生们并没有对他发出询问。 在讲台桌的一角,青岫看到了上面贴着的座位表,找到了刘威海的名字和他对应的位子,青岫走过去坐下。 “哎?你是新转来的?”刘威海的同桌是个男生,见状十分惊讶地问。 “不是。”青岫看着他,“我是刘威海的表哥。” 同桌脸上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少年人的情绪还学不会大人那样控制和遮掩,半晌,期期艾艾地压低声音问:“那个……害刘威海那凶手……找着了没?” “还没有,不过听警方说,凶手大概是熟人作案。”青岫缓声道。 人们总是对这样的事充满着好奇心和参与的热情,又见青岫的神色并不排斥相关的讨论,同桌的胆子大起来,带着藏不住的八卦**,语气神秘地凑近了道:“有线索了吗?谁是嫌疑人啊?” “警方认为,这个人可能时常会被刘威海提到,或者,刘威海和这个人常去的地方,也可能被他时常提到,再或者,刘威海可能有一些常和这个人一起做的事、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看过的书或电视剧,甚至讨论过的女孩子。”青岫说至此处,抬眼打量教室里的学生们,像是在找一个刘威海可能会喜欢的女孩儿。 同桌“接收”到了暗示,“嗐”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甭看了,刘威海不喜欢我们班的女生,他喜欢一个别的班的。” “是么,谁呢?”青岫平静地问。 这种平静的态度,让同桌更加放心大胆起来,但是却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哪班的,他说反正不是我们班的,说长得特别可爱,说话奶声奶气的,哭起来让人特想……咳。” 后面虽然没说出口,但青岫也能想象得到是个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在谈恋爱么?”青岫的语气显得对此并不太关心。 “没,”这一次,同桌的回答则相当肯定,“学校不让早恋啊,抓得特严,老师们每天不仅在学校里到处逛着抓人,下学以后还在附近几条路上巡逻呢,一抓一个准儿,再说刘威海说他高考前不谈恋爱,到大学再找女朋友。” “所以他是暗恋那个女生?”青岫看向同桌。 同桌从青岫的目光里读出了不相信,甚至还自我发散了一下其中的意思,比如:我表弟这么个大学霸怎么可能去搞暗恋那一套,当个和我一样禁欲系的学霸男神它不香吗? 每个同桌存在的意义可能除了一起沙雕就是相互拆台了,于是这位同桌轻哧一声:“暗不暗恋的我不知道,反正他肯定经常偷看那个女生,经常放学收拾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今儿要去看小柔柔喽’,我让他给我指指是哪个,他让我滚,后来我悄悄儿跟过他一回,结果他直接回家了——我怀疑那个女生就住他家那一片儿。” 就算是个学霸,也是个正处青春期的少年,暗恋,偷看,和朋友讨论性,都是这个年纪的正常表现。 青岫从刘威海同桌的口中又打听到了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男生姓名,眼看快要上课,青岫暂时离开了教室。 想要继续打听,只能等到下一节的课间,青岫找到郑重,请他派人手在刘威海家附近查询,有没有哪家的女孩子年纪同刘威海相仿,或稍小一些,以及名字里有可能带一个“柔”字。 剩下的时间,青岫等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立在窗前整理思路。卓越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过来,青岫一边接通一边往拐角的楼梯方向走。 “我在候机。你那边怎么样?”卓越问。 青岫把问到的内容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有一个怀疑,也许刘威海的‘偷看’不是简单的‘看’,而是,偷窥。” “那么就重点查一下左邻右舍,以及从他卧室的窗口看出去,对面楼的住户,”卓越反应极快,“另外,‘小柔柔’这个名字,不见得是女孩儿的真名,有可能是刘威海给她起的代号或昵称,只让郑重他们查名字里有‘柔’字的女孩儿还不够。” “嗯。”青岫不得不承认,卓越的思虑的确比自己更为全面,也更了解人的心思。 ……年纪大的缘故? 话筒那边传来卓越突如其来的喷嚏声。 “……” “不过我记得刘威海的房间里好像没有望远镜一类的东西,”卓越继续道,“从警方提供的他生前的相片上看,他还戴着度数不小的近视镜,远距离偷窥好像不太现实,除非——他去过女孩儿的家里,并找到机会安装了隐藏摄像头。这样的话,刘威海的电脑就要好好查一查了。” “毛立德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情况?”青岫随即想到了两人对毛立德死前情况的分析。 “检查过了,毛立德的电脑上没有安装过类似监控或摄像的软件。”卓越道,“不过我却问出了一点小线索:据毛立德的某个学生透露,他所带的学生里虽然也有女学生,但这些女学生好像都有点怕他。” 青岫眸光微凝:“怎样的怕?” 卓越:“比如,有事去找毛立德的话,都是作伴去。而如果毛立德有事找她们的话,也都战战兢兢的,有点儿畏师如虎的意思。” 青岫若有所思:“如果毛立德师威甚重的话,没道理只有女生怕他。” “没错,”卓越的声音有点冷,“我问过那几个男学生,都说毛立德虽然也有师长的威严,但还不至于能把人吓得畏缩不敢接近。所以,有理由怀疑,这个毛立德,可能在作风上有问题。” 青岫道:“你有问询过他的女学生么?” 卓越道:“我委托了一个女警官去问,暂时还没有得到回复,我先去一趟安泰市,那边看完了再回安宁。” 青岫略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脚下一阶又一阶的楼梯上,道了一声:“你辛苦了。” 耳里传来那一边毛茸茸的轻笑,笑声尽处,是已经很有些熟悉的,话尾音带着一两分天然的,无意识而生的,温存味道的腔调:“这就是有搭档的好处了:累了有人心疼。” 章节目录 【肆】地狱(14) 又一个课间, 青岫找到了刘威海的好友李锦,开门见山地问他知不知道刘威海口中的“小柔柔”是谁。 李锦也是个学习不错的学生, 而且性子看起来比较老实,还没有从好友死亡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有些惶恐:“我不知道,刘威海挺喜欢的一个女孩儿,但是我没见过……” “关于这个女孩儿,刘威海都说过什么?”青岫问。 “说她挺可爱的,”李锦边回想边有点心虚地道, “好像年纪有点儿小,刘威海有时候管她叫小妹妹,还说她特别好哭, 得让人哄半天。” “知道刘威海都在哪儿见她么?”青岫继续问。 “我问过他, 他不说, 就说反正是个好地方, 挺神秘的样子。”李锦说。 青岫垂眸略一思忖,问他:“刘威海有没有给这个女孩儿买过礼物?或者,不是礼物, 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也算。” 李锦这一次回想了半天, 最终摇了摇头:“应该是没送过,我感觉吧, 他好像并没有打算追那个女孩儿,可能也没有特别特别的喜欢, 反正平时看不出他对那女孩儿有多用心,大部分时候我觉得他根本不会去想她。” 青岫想起和卓越通电话时他说过的话,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刘威海还是不是……处男?” 李锦道:“应该是吧, 他眼光挺高的,班上有几个女生喜欢他,有一个还倒追过他,他都没动心,平时我们聊到哪个女生长得漂亮身材好的时候,他还有点儿嫌弃呢,他唯一看得上的可能就是那个小柔柔,不过那个小柔柔估计看不上他,有一次我问他……咳,有没有把小柔柔搞上手,他挺自嘲地说了一句:哪儿轮得上我啊。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没那个啥过。” 青岫离开学校,直接将刘威海房间的电脑调回了警局。 刘威海的电脑没有设密码,大概因为他的父母都不太懂得怎么使用的缘故。青岫点开每一个磁盘查看,电脑上装着两个游戏,几个题库,还有一些家人和同学的照片,同学的照片也基本都是男生,镜头里基本少有女生存在。 之后青岫设置了隐藏文件可见,再一次搜索隐藏文件,而这一回,在一个名为DirectDB.dll的被伪装成系统文件隐藏起来的文件夹里,找到了一个名为“1”的文件夹。 点开后,里面分有三个文件夹,分别为“小说”、“图片”和“视频”。 卓越的消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发了过来,是一张来自安泰警方拍摄的凶案现场的照片。 被害者一丝.不挂地死在床上,身体蜷曲着趴在床面,两根胳膊弯曲,两手并在一起,垫在下巴下面,两条腿……由膝盖处被大力向着身前反折过来,而后并在一起压在身下。 但不知为何,在死者臀部后面,被打上了一条长长的马赛克,隐约能看到透码而过的血色。 卓越在下面解释了原因:打码的这一条,是死者的脊椎骨,被强行从后头拽出了体外一截。 接着,卓越简短地对安泰这桩案子做了个解说。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死者是体制内的高官汪正义,五十四岁,住的地方安保措施无懈可击,除家中外,一切公共区域监控无死角,彻底排除外人入户作案的可能——由此也可以确证,前几件案子都不是外来的‘人’力作案。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看来,是来自超自然之力所为无疑了。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既然是超自然之力,我看那些什么尸检结果和痕检结果已经没必要再理会,而汪正义日常的活动范围、每日行程,也基本有据可查,他的秘书手上都有记录。我查看了他近几个月的活动,除了回家以外,但凡在外,所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方、办过的事,都没有异常。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那么会引发离奇死亡的原因八成的可能就是在家里了。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我偷到了汪正义书房里电脑的硬盘(^_^)。 青岫:“……”偷硬盘还要卖什么萌。 看了几眼他发的最后这条消息,青岫对着面前的显示屏拍了几张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大陆海洋:总量大约有1T之多。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真人不露相。有时候越闷的人,内里越骚。【意有所指地对你微笑.jpg】 青岫:“……”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结合毛立德的情况来看,或许这会是几个案件受害者的共同点。咱们继续顺着这个方向往深里挖。不过毛立德和包明的电脑里并没有这些东西,或许他们还有更隐秘的地方来存放,比如网盘,再或直接上相关的网站。 大陆海洋:嗯。 卓越品质铸就辉煌:这样,你把刘威海的硬盘卸下来,然后带着它订飞机回安和,让技术人员继续查。我先去安宁,拿上毛立德的硬盘后再回安和跟你汇合。 大陆海洋:好。 青岫在晚上七点左右回到了安和市刑警支队,由于已成为专案组主要负责人,技术人员这一回相当地配合工作,没有再把青岫急需得到结果的东西排在监控和文件检查之后,而是率先开始检查包明和刘威海的电脑。 大概是因为青岫和卓越的调查已经触发了足够多的剧情或线索,于是两人的意愿终于上升到了优先处理级别。 卓越在半夜一点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安和警局,包里带回来了毛立德和汪正义的电脑硬盘,一同交给技术人员处理。 “包明的电脑查的怎么样?”卓越的眉眼间还染着未散尽的秋风,靠在桌子边沿微微探下肩来看着青岫。 再次看见他时,才更加地感觉出这个人平时的存在感有多强。 明明分开行动还不到两天,就好像有了好几个月没见。分开的时候,像是从坚硬的地面上拔走了一块顽石,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坑洞。而回来的时候,却又像将这块顽石丢在了柔软的沙滩上,就这么又突又硬地嵌了进来。 青岫微一摇头:“包明极端地谨慎,而且似乎也较为精通电脑技术,所有的使用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也没有查到网盘账号,目前正在通过其他技术手段和途径查询他的上网痕迹。” “他有U盘、移动硬盘或是光盘之类的东西么?” “已经派了警员分别去他家中、他父母家中和他的工作单位搜查,并没有搜到类似物品。” “这么看来,难道这几个人之间的共同点不是这个?”卓越说着站直身子往外走,“我先去洗把脸。” 青岫看着他出去,也起身,去饮水机边接了杯热水,走回来放到桌上。 然而等了半晌也没见人回来,青岫开门,却见他站在走廊上的窗边,正开着窗扇吸烟。 偏脸看见青岫,不由笑了,抬了抬夹烟的手:“提个神儿。” 青岫顿了顿,还是向着他走过去,立到旁边,道:“对毛立德的女学生的问询怎么样了?” “没有得到什么实证,”卓越眯起眼睛,“那几个女学生也只是听说,听说毛立德前几年曾经猥亵过他带的一名女生,也有传闻说他在实验室里把那名女生性侵了的,只不过由于女生没有告发,所以事情也就没有发出来。 “他现在带的这几个女生,自我保护意识还算比较强,听说了这个传闻之后,不敢单独和毛立德共处一室,但她们也说,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或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毛立德时不时就会拿课题了,实验了,论文了为由,找她们去办公室或实验室谈话。 “有个女生暗中统计过,毛立德找女生谈话的次数远多于男生。但是,她们也不敢把话说死,觉得可能也有过于敏感的成分在里面,毕竟目前来看,毛立德带的这批女学生里,暂时还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 “传闻中的那名女生你联系了么?”青岫问。 “那个女孩儿据说是因为受到传闻的困扰而退学了,”卓越道,“随父母移居去了外省,我回来之前委托了安宁警方想办法联系。” 青岫思忖了一阵,道:“就算最终查出毛立德在这方面有不良作风,以及刘威海这种情况,又同案件有什么关联?莫非是,法外制裁?” 卓越舔着唇角想了一阵子,道:“照理说,刘威海在自己的电脑里私存情.色影音文字这种情况也算正常,正是青春骚动的时候,哪个男生没看过苍老师、天海老师和波多野老师的作品呢,电脑上存着这些东西也是常见操作。说不定那个所谓的小柔柔就是个他比较喜欢的女.优的名字……唔,我搜一下。” 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搜。 青岫:“……” 青岫:“既然这种情况还算正常,那就和案件更没有了关系。而如果这种事和案件没有关系,那么我们现在查找的方向就是错误的。” 卓越关掉手机屏幕,转过身来看着青岫:“如果是法外制裁,‘凶手’选择被害人的标准未免有点儿奇怪。” 青岫亦有同感。 如果关于毛立德猥亵甚至性侵女学生的传闻是真的,遭到这样的“制裁”还可以理解,但刘威海呢? 就因为刘威海身为一个学霸竟然背地里看成人制品?因为他还未满十八岁,所以要受到惩罚? 二者被选中的标准起伏也未免太大了,在这两种程度之间的区间内,符合“制裁”标准的人又岂止三五个。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原因。这几个死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未被发现的共性。 章节目录 【肆】地狱(15) 四件案子, 千头万绪,说是并案调查成立了专案组, 可实际上真正在侦查破案的只有青岫和卓越两个人,其他所有的“人”,能起到的只不过是一种指哪儿才打哪儿的傻瓜式辅助作用,不要指望他们有主观能动性,因为这件任务,只是专给青岫和卓越准备的。 不知是否因为重要的线索尚未被青岫和卓越想到或是找到,技术部门对几名死者电脑的检查进度显得异常缓慢, 有一种“新地图未被激活”的阻滞感。 对此情况,两人也暂时无能为力,只有一遍一遍地梳理案情, 尽力地从已知的所有线索中筛选可能有用的信息。 “先吃点儿东西去吧。”天将亮未亮的时候, 卓越起身抻了个懒腰, 扭头看了眼仍坐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青岫。 他有时候是真挺佩服自己这个搭档的, 不知骨子里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子石头般的劲儿,他熬夜好歹还有烟来提神,这块小石头呢, 既不吸烟, 也不靠说话提神,就这么端坐着, 不停歇地思考着,不服输地针锋相对着。 一整夜过去, 刚坐下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怎么看怎么像家里那位小少爷。 两人走上街,城市尚未苏醒,蒙昧的天光下一片死寂。 附近的早点摊子还没有出摊儿, 两人只得沿街而行。这个世界清晨的空气并不清新,带着一股腐朽的尘土的味道。 我蹲下去能触摸到地狱。抬起头却望不到天堂。 青岫忽然想起任务提示的那两句诗。 暗示着什么呢?如此绝望抑郁。 因为这个理由而杀人?因为几个死者有可能做过的超出道德界线的下流举动?所以,这一连串的杀人案,意图是为了对“欲”的谴责吗?那么这些离奇诡异的死状又意味着什么?这种带有献祭风格的死亡方式,总不会是在膜拜什么主管贞洁之类的神明吧? 被乱拼四肢,被切割后堆砌,被拗成了球状,被拽出了脊椎并拗成了趴卧的姿势…… 各有什么寓意? 正深陷疑思,忽觉胳膊一紧,被握着拽了一把,向着旁边踉跄了两步,回过神来看向卓越,见他正收回手,微讶且好笑地看着他:“你这想事情也太投入了点儿,再走两步就直接把自己回收了。” 青岫转头一看,却见两步开外并排摆着两个半人多高的垃圾桶,一个写着可回收,一个写着不可回收。自己刚才要照直往前走,正能撞上可回收那一个上头去。 “……”青岫还真有点儿后怕。 大约两人出来得过早,连收垃圾的环卫都还没有打扫到这边,两只垃圾桶都已经堆满了昨天一整天积累下来的垃圾,由于旁边就是一片开放式的旧小区,没有大门和围墙分隔出公私区域,小区内的住户垃圾基本都被扔在了这里,一股子烂菜叶子馊汤臭饭的味道随着夜露的蒸发而一起漫延了出来。 青岫皱了皱眉,又向着旁边避开几步,并盯了卓越一眼,因为这个家伙一点不急着走,大有要把嘴上这最后几口烟吸完,就势扔进垃圾堆后再离开的样子。 从搭档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到了非常克制的嫌弃之色,卓越笑得喷出口烟,摆手指了指远处:“去那儿等我一下。” 青岫并没走得太远,找了个上风口站着,见那家伙一点没觉得在垃圾堆旁边又是闻又是吸是件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还颇为津津有味地低着头研究那里面都堆着些什么东西。 ……这人都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眼见着他越研究越投入的样子,连手上剩下的那小半截烟都顾不上吸了,青岫渐感疑惑:莫非发现了什么? 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走回去,立到卓越几步开外的地方,问他:“怎么?有问题?” 卓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地一声笑出来:“……你可能真是只猫。” 嫌脏怕臭都挡不住好奇心,在远处看似高冷实则脑瓜儿里充满了小问号地观察了半天,终于好奇战胜了一切,迈着轻悄悄优雅试探又有些抗拒的猫步走过来,然后就支着猫耳耸着猫鼻乍起猫胡须地探询起来。 青岫:“……”就很想伸爪挠人。 卓越一边笑个不住,一边弯腰将烟在脚边摁熄,抬手弹进了垃圾桶里:“我是在看那个东西。”烟头落在一个被弃掉的洋娃娃玩具旁边。 那是个软塑料材质的娃娃,有着栗色的卷发和会眨动的棕色眼睛,头发上绸子做的蝴蝶结已经被扯坏,身上穿的粉底白色波点的小裙子也早脏得看不出原色。娃娃举着手,下半身埋在垃圾里。 “你喜欢玩儿这种玩具?”青岫冷冷问他。 卓越笑得仰起头,半天停不下来——诶哟,这个高冷小公子报复性怼起人来怎么这么逗的。 眼见着青岫就要拂袖而去,卓越一把捞住他,可大概觉得他怼人这件事实在太有意思了,一时半刻竟是怎么也止不住这笑。 青岫本来不想搭理他来着,但觉这人捞着他肩的手笑得直颤,嗓子里都笑出了怪腔调,不由纳闷这人的笑点怎么这么奇怪,想想自己刚才的话,觉得好像是有点儿幼稚,然后渐渐地……竟然就莫名其妙地被这人的笑声给传染了……忍不住动了动唇角。 两个人傻子似地站在垃圾堆前面发笑。 ……可能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幼稚/智障吧。 卓越终于慢慢收了他那感染力特别强的笑声,一手抹了把脸,另一手放开他:“这么可爱的玩具不适合我。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邻居家的小女孩儿,觉得特别漂亮可爱,就掏出自己的压岁钱,逼家里人去给我买一个跟这个一模一样的洋娃娃要送给人家,想要让人家和我一起玩儿。” 青岫奇异地看着他:“那时你几岁?” 卓越一根指头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望天回想:“可能是七八岁?或者更小一点。” 青岫:“……”这么小就会追女孩子了…… 结果卓越笑着看他:“后来你猜怎么着?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儿竟然不是个小女孩儿,而是个小男孩儿,特别嫌弃地看着我送给他的洋娃娃,问我:你一个爷们儿怎么喜欢这种玩具?” 青岫:“……” “后来那娃娃就被他扔进了垃圾堆。”卓越笑,“走吧,吃饭去,笑饿了。” “……”青岫这才想起自己在垃圾堆边停留的时长已经破了纪录……都是拜这个家伙所赐。 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顿住脚,转头看向卓越:“你说你用洋娃娃哄小女孩儿和你一起玩?” 卓越愣了愣,忙举起手来:“重点是‘小时候’,单纯地就是想和长得漂亮的小朋友一起玩而已,你不要乱想。” “……”青岫瞥他一眼,面色却有些凝重起来,“记得么,刘威海对他的好友说过,小柔柔年纪似乎不大,很爱哭,得让人哄半天……” 卓越几乎立刻意识到了青岫话中的意思:“刘威海喜欢的是——幼女?!” “虽然看起来有点无凭无据,”青岫微微转头,目光落向身后已经被拉出很远距离的垃圾桶,“但我还有一个猜测。” “说说看。”卓越望在他的脸上,眼神沉凝。 “几个死者的死状,”青岫抬眸回望住他,“被乱拼四肢,被切割后堆砌,被拗成了球状,被拽出了脊椎并拗成了趴卧的姿势——这些古怪的死法,与其说是仪式性很强,不如说是‘姿态性’很强。现在我们来重新想象一下这几种姿态,但前提是,不要把他们看作是人,而看作是……塑料,硬塑料或软塑料,抛弃脑海中所有与人有关的东西。” 卓越的眼底在微一转念后掀起了湍流:“乱拼四肢不好说,但切割堆砌的……是积木?拗成球状的,是玩具皮球?以及被拽出了脊椎并拗成趴卧姿势的,是……火车钻洞玩具?” 青岫看着他:“27块被切得方方正正并堆成立方体的东西,应该不是积木,而是魔方,三阶魔方。位于正中心的不是方块,而是一个连接六边的轴,那几根被截成等长并穿插在一起的腿骨和臂骨,很可能代表的就是中心的轴,它们连接着每一块尸块,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魔方构造。 “被拽出了脊椎并呈趴卧姿势的,我想更大的可能是在模仿猫或狗,那截脊椎……代表了尾巴。 “而乱拼四肢……你知道有一种硬塑料做成的娃娃么?它们的四肢可以转动,四肢与躯干连接的地方,带有凹槽,方便转动和将四肢卡在躯干里。这种娃娃的四肢,是可以拆卸下来的。” 卓越若有所思:“你说的这种娃娃我倒是知道,它的整体都是硬塑料做的,不像刚才看到的那种娃娃每个细节都做得很逼真,这种硬塑料娃娃属于工艺和造型都非常简单的,头部和四肢都可以360度旋转。” 青岫沉了沉眸:“我……有几个表姐妹,小的时候家族聚会,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玩,女孩儿一般会拿着玩具娃娃玩过家家。那个时候小辈们年纪都还很小,对手中的玩具也还不懂得爱护,有时候出于好奇,会把玩具娃娃的四肢拆卸下来,又出于好玩,将四肢颠倒着安回去。” “是的,我也见过,”卓越颇有同感地点着头,“而现在想来,包明被硬生生拧断四肢后,断口处的状态,和那种玩具娃娃四肢连接端口的凹槽状极为相似。” “玩具娃娃,魔方,皮球,猫狗,”青岫面色冷峻,“和17岁的刘威海口中年纪都还算小的小柔柔,似乎都指向了同一条线索——小孩子。当然,死亡状态在模仿玩具的这一猜测,还缺乏更多的佐证,都只不过是建立在联想的基础上,我们还得想办法找到更多更切实的证据。” “更切实的证据,或许这算一条。”卓越说着,将刚才划亮的手机屏展示给青岫看。 那上面是今早的热搜。 又是一起死状惨烈的杀人案。死者是一名二十六七岁的男性,今早被发现死于家中的地板上,尸体惨遭肢解。 这一次,爆料的目击者非常胆大,甚至仔细观察过了案发现场,于是尸体的死状也被详细地爆了出来——死者的尸体,被切分成了大小几近相等的六十块,并每十块为一组地在地上排列成正三角形的形状。 六组正三角形,两角彼此相接,一角冲外,整体形成了一幅六芒星的图案。 青岫瞳孔微缩:“跳棋?” 卓越颔首:“跳棋。否则还有什么东西是用六十块组成的六芒星?” “所以,这股行凶的力量,是孩子?”青岫抬眸看他。 章节目录 【肆】地狱(16) “如果是超自然的力量, 来自于谁或什么都不足为奇,”卓越神色冷静, “吃过早饭,我去这起案件所在的城市看一看,你留在这儿,让他们调查前四名死者与孩子这个群体的交集。” 青岫抿了抿唇,道:“我去吧,你留下。” 卓越笑了:“搭档就是去做各自擅长的事,互补互长。你擅长静, 我擅长动,何必弃长取短。” 青岫没了话说。这个人虽然是个爱开玩笑又洒脱的性子,但在原则和决定了的事情上, 极少会让步。 两人吃过早饭便分头行动, 卓越直接去了火车站, 这一次事发城市距安和市不算太远, 他选择乘动车去。 青岫则回到警局,分别联系四起案件所在城市的刑侦人员,要求他们调查死者与邻居、亲属、朋友家未成年孩子甚至幼童之间的交集。 上午十点半, 安和市侦查人员传回了对包明调查的结果——包明一直在资助一对丧偶丧父生活困难的母女, 这位母亲曾是他的委托人,打官司打得倾家荡产, 业务结束后,包明出于好心, 认了这个女孩儿为义女,并出钱资助其日常生活用度和上学念书。 而这件事,包明身边的人知者甚少,甚至他的父母都从未听他透露过只言片语, 警方则是通过其在所属公司的业务记录,挨个儿联系他曾经的委托人,从而联系上了在外地打工的女孩儿的母亲,才得知的此事。 根据调查问询,女孩儿今年大概十四岁,被包明资助进入一所封闭式私立学校念书,其母因而放心在外辛苦打工。 当警方找到女孩儿母亲的时候,这位母亲称已有三四个月没有见过女儿,据她所知,女儿所就读的那所学校管理十分严格,学生每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平时也不许学生带手机,兼之在外又有女儿的义父包明照顾,因而尽管几个月没有见过女儿,也十分放心。 眼下,警方正在赶往女孩儿就读的学校。 十一点四十分,安宁市警方传回消息,已联络上传闻中曾遭毛立德猥亵的女生,据女生证言,其在校时曾在毛立德的办公室遭到对方性.侵,并被对方拍下裸.照,威胁她如果将此事说出,便要将她的裸.照传到网上。 女生亦曾试图向校方求救,却反被校方劝说不要将事情闹大,另被威胁“不要螳臂当车”。 女生最终无奈退学,移居外省,此事后被校方压下。 另据调查显示,毛立德平时十分喜爱邻居家十岁的小孙女,时常请她到家中玩耍。 小女孩儿称毛立德经常给她拍照片拍视频,并送玩具给她。 但女孩儿不肯说明毛立德是否与她有过亲密举动,警方仍在耐心问询中。 十二点二十分,安泰警方发来汪正义的工作行程表,着重划出其几次三番前往安泰市所辖的一处,交通和信息都十分闭塞的贫困县走访调研的情况。 该贫困县多为留守老人和儿童,汪正义曾在此主持建造希望小学,并担任名誉校长。目前安泰警方正驱车直奔该县进行调查。 十四点五十分,安和警方传回消息,被包明资助读书的小女孩,几个月前办了休学,一直未在学校,如今去向不明。 十五点十七分,卓越从新发案件所在地回来,带回了死者家中的电脑硬盘。 “每一个死者最私密的房间里,都有电脑,我想这或许不是什么巧合,”卓越进门,水都顾不上喝,直接把硬盘丢给技术人员检查,“毛立德给小女孩儿拍的照片和视频去了哪儿?电脑上没有,手机上没有,也没有网盘,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青岫抬眼看着他,见他虽风尘仆仆却未将疲色展现出来的脸上,满是冷凝:“网络。网络平台。可上传影像并提供观看的暗网式私人网络平台。” 所以包明电脑上的上网痕迹才被清理得如此彻底,所以每一个死者的电脑本机上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也许是因为青岫和卓越已经搜集到了足够触发下一步“剧情”的线索,调查几个死者上网记录的技术人员的高端技能也因此被激活——十六点三十八分,包明,刘威海,毛立德,汪正义,和最新死亡的死者的上网记录里,被查出了同一个网址。 输入网址进入网站,一个罪恶如地狱般的世界就这么展现在了青岫和卓越的眼前。 网站充斥着大量的情.色照片和影音制品,然而它们不是有意识地进行表演、剪辑、戏剧化的“作品”,它们,全部来自于偷拍,实拍,甚至故意、强迫性地现场拍摄。 画面里的主角,大多是女性,各个年龄段都有,上至三四十岁,下至五六岁,也有一部分少年和男童,他们不是演员,也绝非毫无羞耻心地自愿配合,他们或毫不知情,或被殴打强迫,或被哄诱威逼,甚或,被凌虐折磨。 画面里实施侵害的一方皆为男性,极少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从不同的身型和肤质可以看出,这些人也来自各个年龄层,有鸡皮鲐背的老者,有骨骼尚窄的少年,有单独行事的,有三两一伙的,甚至还有五六成群的。 实施侵害的地点更是五花八门,最多的是在室内,卧室,浴室,厨房,进而教室,办公室,公共厕所,车内,野外,废弃的楼房。 他们或偷拍,或直接粗暴地进行侵犯,或残忍地先行虐待侮辱,再或,对年幼无知的幼童进行哄诱。 图片与视频,仅仅只是这座地狱的一部分,网站最火爆的版块,是在线观看,现场直播。 一些视频和帖子的浏览量,甚至能达上亿次。 而网站的注册会员人数,则是,800万。 800万。 800万人,注册成为了这座地狱的会员。 他们来自人类社会的各行各业,有人工作体面,衣着光鲜,有人地位超然,功成名就,有人儿孙满堂,道骨仙风,有人青春正好,父母疼爱。 他们来自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圈子,不同的年龄段,他们在现实中也许从未有过交集,可他们却在此,志趣相投,言谈甚欢,没有代沟,没有隔阂,一呼百应,同乐齐天。 他们就这么闲适放松地,坐在镜头的另一端,也许刚洗完澡,也许正喝着咖啡,也许才和辛苦出差在外的妻子电话道过晚安,也许才刚听着老伴在另一个房间里哄着孙儿入睡。 他们快乐恣意地欣赏着镜头前,别人的母亲,妻子,女儿,儿子,在一个个只露着下半身的同类的暴戾残酷的掌控下,痛哭,惨叫,求饶,哀鸣,怒骂,他们欣赏着,偷窥着,意淫着,沉迷着,疯狂变态着。 这个网站,是魔鬼的趴体,野兽的盛宴。 青岫立在电脑前,却觉得自己正淌着血河,河里起伏着的,是密密麻麻的,视频里受害者们扭曲凄厉的面孔。 我蹲下去,能触摸到地狱。 抬起头,却望不到天堂。 望不到天堂。因为地狱的每一个方向,都已经被这800万恶鬼,塞得满满当当。 在看到视频里一个长满了老年斑的老男人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抱到腿上后,卓越一拳砸碎了面前的显示屏。 “查网站服务器所在地,查运营者身份,查在线直播者和上传者身份,查注册会员名单,查画面中所有受害人的身份并尽快解救被囚困者。”卓越交待办案人员时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青岫分明地感受到了那平静之下将如火山爆发般的怒意。 这是个虚幻的幻境世界,可这幻境世界里的地狱,却也是现实世界的地狱。 卓越在这里所见到的那与现实世界几无二致的建筑物,就是最明确的证实。 从一开始,这个虚幻的世界就已经在告诉他们,这里,和现实世界是相通的。但相通的不是自然空气,不是地理环境,不是日常生活,不是建筑场所,而是那来自人性中最阴暗,最龌龊,最可怕的,魔鬼的爱好,和野兽的**。 所以卓越才会如此暴怒,就是因为,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地狱,都是相通的。 想想竟是如此地讽刺,原以为杀人的人是毫无人性的残暴凶手,却不成想,被杀的人,才是罪大恶极的魔鬼禽兽。 十九点二十一分,包明认下的“义女”的照片,经由比对确认,正是网站中某点击率极高的视频中的受害者。 视频中只露出赤.裸半身的男人,后腰上有颗黑痣,和包明的那一颗,一模一样。他逼迫女孩儿同他一起观看那些下流的视频,然后,又将她变成同类视频的主角。 二十点十八分,毛立德邻居家小孙女的照片经由比对确认,在网站的图册里找到八十余张图片和十六条视频。 视频被消去了声音,但看得出来,小女孩正在被毛立德哄诱,于是完全没有任何反抗哭闹,带着与人做游戏的好奇和懵懂,以及一点源于本能的害怕。 十六条视频,十六次侵犯。 二十二点三十九分,汪正义主持所建的那所希望小学,就读的留守儿童们的证词发了回来。这些孩子,曾被汪正义不止一次地侵犯,并被拍下了视频。 这些视频应该也被上传到了网站,但暂时未找到对应文件。考虑到汪正义的身份和警惕性,一些并没有露出孩子面孔的视频里,大约有他的手笔。 以及他的上传途径,应该会更隐秘,而很大的可能,有一个甚或多个共同爱好者在帮他做这件事,并保守着共同的秘密。 …… “如果这一次是要找到网站运营者,并等他最终伏罪的话,我们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总算忙过一阵去,青岫对立在窗边吸烟的卓越道。 “我们这次的任务,应该不是这个。”卓越思忖着,“网站幕后运营者固然可恨,那些上传视频、开在线直播的注册会员,比他的恶也差不到哪儿去。如果任务是等这些人伏法,就算给咱们八百天的时长也不够。” 青岫也是如此认为。 “这几起凶案死者的死状,都跟孩子的玩具有关,”卓越道,“而网站上的受害者,各个年龄段都有。这说明,这一连串的凶案发出来,都来源于一个孩子的仇恨或怨念。” 青岫颔首:“这几个死者应该不会各自只关注并浏览一位受害者的视频或图片,或许他们之间的关注点有交集。” “那么我们就优先调查这几个人在该网站的浏览记录,找出他们共同关注过的视频或视频中的受害者。”卓越说着,走过去交待技术人员。 凌晨六点十九分,调查结果出来。包明,刘威海,毛立德,汪正义,以及最新案件的那名死者,都曾在同一条视频下留过言。 章节目录 【肆】地狱(17) 这条视频是由在线直播转为录像视频后, 保留在网站空间内的,而这几人留言的时间, 正是在线直播的当天,也就是说,这几人,是边观看视频边即时留言的。 视频的内容,是一个男人哄诱一名幼女,并进行初次侵犯的过程。 男人叫她“小柔柔”。 幼女一开始懵懂又害怕,男人不断地用各种玩具哄诱她, 而下面留言的人也在不停地为他支招,甚至提出各种不同的要求,男人则在尽量满足这些提要求的人, 不断地在视频中尝试各种毫无人性的花样。 他们喜欢看她哭, 他便用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对她施以凌虐。 视频的末尾, 幼女带着半身的污渍, 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她甚至在不停地抽搐。 而围观并留言的人,集体隔空达到了**,他们在下面愉悦且兴奋地刷着“好爽”、“来劲”、“哭得真甜, 老子都被哭X了”、“再来一次”等诸如此类的留言。 “这个小女孩儿的身份查到没有?”卓越面无表情地问技术人员。 技术叹了一声:“大海捞针啊, 虽然视频里有名字,可不见得是真的, 孩子的相貌又不宜公开,没法发动群众的力量来辨认, 只是我们自己这些人手的话,筛选和排查都要花很长的时间。” “比对失踪儿童信息库里的信息,”卓越却道,“视频直播时间是三个月前某日, 小女孩一开始没哭没闹,且是初次受侵犯,可见失踪时间就在当天,顶多是第二天。 “小女孩虽然有些畏怯,但没有哭闹,多半事情发生在她家附近,或是她熟悉的地方,而把她带到视频中所在地的,也多半是熟人,亲戚邻居是首要嫌疑者。 “视频中的椅子,款式很常见,让人找到同款,量一下高度,小女孩与椅背同高,椅背顶端则位于视频中男人的胸腹位置,男人的身高大致能推算出来。看其皮肤,年龄推测在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 “另外,男人的颈部以下,有一圈圆形的印子,以此印为界限,上面的皮肤黑一些,下面的白一些,两臂则从肱二头肌以下黑一些,说明此人在刚过去的夏季大多时间穿的是T恤,并时常曝露在室外,所以应该不是大型公司的业务人员或办公室人员,两条小臂侧上方的皮肤更黑更糙一些,极有可能时常骑行。 “最后,这个人小腿肚上的那几块红肿带着黑的东西,不是伤也不是脏,而是曾经的纹身,被激光洗过,看洗过的地方的红肿程度,应该是已洗过不下三次,并且这一次也是刚洗过后的两三天之内,重点排查当地纹身店面的客户信息和监控。” 卓越转回身来时,发现青岫正看着他。 “唔,我有个刑警朋友。”卓越很轻易就猜到了青岫在想什么,不由笑了笑。 满足了些微好奇心的青岫收回目光,并未察觉自己的注意力从几时开始竟分出去一部分给了这个人,正对他说道:“视频里的男人用来哄诱女孩儿的玩具,注意到了么——洋娃娃,魔方,皮球,猫,跳棋,玩具熊。” “嗯。”卓越应着,掏出手机划亮了屏幕,“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我们就能得到一具被做成玩具熊的尸体。” 说着把手机递给青岫,青岫接过来,热搜上又是一条新的死亡消息。 一名男子惨死家中,全身的皮肤不知被什么东西像刨木头花儿一样刨得一丝丝卷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熊。 视频里的女孩儿是他们的玩具。 现在,他们是女孩儿的玩具。 很公平,不是么。 可惜,这种公平只能出现在这个虚幻世界里。 找到女孩儿和侵犯她的那个男人,是现阶段警方的主要任务,已经交给了侦查人员去做,青岫和卓越暂时可以松口气,几近两天两夜没怎么合过眼的两人终究不是铁打的,回去了纺织厂宿舍租住的地方休息。 下午三点二十分,警方传来消息,视频里侵犯女孩儿的男人找到了。 他是女孩儿的邻居,二十五岁,独居。数日前已死于家中,由于独自居住,死后一直无人发现,又碰巧小区内清理化粪池,臭味掩盖了尸臭。 从死亡时间上来看,这个人应是这一系列案件中的第一个死者。 死前遭受过长达12小时的虐待和侵犯。 然而从其体内找不到任何体.液或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警方推测侵犯所使用的是某种异物。 拿到了尸检报告,卓越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这个人身上所受的伤和被侵犯的模式,和那个受他侵害过的女孩儿一模一样。 晚上九点四十六分,女孩儿也终于被找到。 被施害者埋在了城郊的野地里,小小的尸体上遍布着被凌虐过的伤痕和罪恶的污迹。 站在冰冷的解剖台边,卓越小心翼翼地从小女孩儿干净的手心儿里,取出了被她紧紧抓着的,小天使玩具。来自天堂般圣洁的白光闪过,玩具化为了两枚古币。 一座罪恶的地狱也许将就此被连根拔起,可一粒沙里有三千世界,又还有多少座地狱正潜伏在每个世界最阴暗腥臭的角落里,向着人间伸出无穷鬼众那肮脏的尖爪。 “这真是个恶心的世界。” 站在警局门口,卓越望着远处那座与现实世界相似的高大建筑。 转过脸看向青岫,眼底又带上了有些特别的笑意:“又要就此别过了。希望下一次你我还能再续前缘,别忘了接头暗号。” “……”青岫微微颔首,忽然一只大爪子伸过来在头顶上揉搓了一把,没待死亡射线刺过去,这人已是笑着丢下一句:“下次见,搭档。”人就凭空消失了踪影。 “……” ……下次见。 …… 从幻境中出来,人还是坐在农户家的土炕上,五月下旬的熏风透过新绿的纱窗拂进来,带着乡间特有的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这阵风,是进入幻境世界前吹过来的,如今从幻境中出来,它仍自一无所觉地从脸庞两侧轻掠过去,现实的时间没有丝毫空缺过的迹象,肉.体也依然坐得端正挺直,只是谁也无从知晓,这肉身里包裹着的精神,实已疲惫不堪。 青岫闭了闭眼睛,安和市没有星的夜空似乎仍残留在脑海里,而那人带着笑的话尾音儿也在耳畔留着秋风般的余韵。 过于真实的虚幻世界,导致从中抽离的过程像是一次精神分裂的过程,有些恍惚,有些割裂,还有些撕痛。 青岫长长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好让自己尽快“出戏”,有时候甚至觉得,长期这样在幻境与现实之间反复游走与深入,会不会越来越难分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会不会越来越……精神分裂? 尽量让自己立刻、彻底地忘掉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青岫向着窗外的绿树青山望过去,然后绿树青山里就走来了展翼。 他干什么去了来着? 哦,去厕所了。 青岫迅速找回进入幻境前的记忆和感觉,微微放松了肩颈线条。 展翼迈进屋来,手里托着个柳条编的巴掌大的小篮儿,放到土炕边的高桌上,人往桌边一坐,和青岫道:“现摘的草莓,洗过了,尝尝。” 绿油油的柳篮里,盛着十几枚鲜红水润的草莓,仿佛一下子就提亮了整个房间的明艳度,又像是瞬间把乡间五月的所有颜色都带进了屋中,幻境世界残留在脑海深处的阴郁与压抑,立时被击成了粉末,随着展翼走到面前时带起来的微风,散得无影无踪。 青岫拈起一个尝了尝,味道酸甜,并不完美,但更能让人感受到现世的真实。 展翼的目光从青岫被草莓映红的唇上移开,落在跟着他钻进屋中的家养土狗身上,大黄莫名特别喜欢展翼,人走到哪儿它就摇着尾巴跟到哪儿,一人一狗亲如兄弟。 展翼伸着手撸他兄弟的狗头,搓搓后脑勺,揉揉头顶,嘴里说道:“这么大海捞针地找下去不是办法,你和我毕竟只有两个人,力量实在有限。我看,不如专业的事儿找专业的人来做,你和我腾出时间来,去找更多的线索。” 是的,刚才的幻境世界里,最后也要借助警方的人力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青岫点头:“你所说的专业的人,指的是?” “我有几个朋友,专业混社会。”展翼冲他挤了下眼睛,“他手底下有些人手,平时专门受雇于人,干些跑腿儿、追债、找人的活儿,我可以托他帮个忙,让他多叫些人来,帮咱们在这种山村里寻找青峤的下落。” ……这个人果然不像在他眼前表现出来的这么温和正派。好像……已经开始像是青峤口中的那个Jacky了。 不过青岫并不排斥来自任何圈子的助力,他只要找到青峤。 “好,”青岫道,“麻烦你了。” 展翼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头撸狗,半晌,两手ruá着大黄憨厚的狗头,道了一句:“这孩子可真不可爱。” 青岫:“……”怀疑他借狗说人。 展翼很快联系了他那位社会朋友,并托对方在以观照市和五牛村为中心点的三千里范围内,查找古村落,尤其是带有壁画的古村落。 工作量不小,展翼当然也不能让人无偿帮忙,手机转了一大笔费用过去,在青岫面前只字未提。 结果一上车就收到了信息提示,见是青岫V信转过来的一笔钱,下头还细心地标注着“劳烦你的朋友了”的字样。 展翼捏着鼻梁笑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钱他要是不收,那位格外认真又格外客气的小朋友肯定还得追着他给,搞不好一个生气还要跟他中止“合作”……怎么办?能怎么办,顺着哄着呗。 展翼痛快把钱收了,两人开车回转观照。 章节目录 【肆】地狱(18) 这一趟出来, 说是一无所获,却又从那位不知真假的神婆口中得到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卜辞, 青岫其实一直是个无神论者,但自从亲历了这诡异的契约事件后,对于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也开始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为了青峤,什么方式都值得一试。 非生非死, 听起来不是一个乐观的结果,如果现实已无力找回一个……活着的青峤,或许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契约上了。 才刚结束的幻境世界的种种再度掠过脑海, 那种灰暗抑郁和愤怒的感受仍未消褪, 不断地冲刷着每一根神经, 直到被一辆从旁边超车过去的大货发出的刺耳鸣笛声震了一下, 青岫才恍然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孔,见微蹙着眉, 眼底满满浸着的, 是不该属于现实世界的情绪。 青岫有些心惊。 这种“入契事件”的副作用似乎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开始对现实生活产生了影响, 长此以往,会不会令结契者越来越错乱, 越来越分不清虚幻与真实的界限,从而直到彻底疯掉? 而这种后果,又会不会是契约的幕后力量在有意为之? 青岫敛了敛心神,垂眸看向自己左腕戴着的那支机械手表的表盘上。 这支表是毕业时他的导师送给他的, 做为当届成绩与天赋最优秀的学生,导师对他寄予厚望,和这支表一起的,还有导师的一段赠言: “希望你每次看到这支表时,都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不要停下脚步,不要乱了步调,不要受任何事所扰。人生如表盘,表心即初心,心定不移,方得圆满。” 心定,意静,自持,是手工制表匠最需具备的心理要素,虽不必苛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要有表针一般稳稳转动的心态。 青岫盯着表盘上那根最纤长的表针,心中默读着秒数,并调整自己的呼吸,片刻之后,心与脑便一派清明沉定,无物无我。 展翼见青岫自从上车后几乎没怎么开过口,心想这孩子恐怕是被那句“非生非死”给缠住了,劝解宽慰对于一个理智型的人来说,其实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展翼也就没多言。赶上前方堵车,一时开不动,顺手拧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想找一个音乐台,舒缓的音乐至少能潜移默化地传递一些好的情绪。 半首欧美男声的中低音抒情歌曲过后,是一连串当地电台带有方言的广告,再之后回到了一档叫做“近期热点”的节目,男女主持人讨论起了一则关于外国某色情社交平台被曝光的热点新闻。 展翼眉头微动,将声音微微调高了一些,顺便瞟了眼坐在旁边的青岫,见他似乎也在听。 这条新闻的内容的确骇人听闻,该国数十万名注册用户在此社交平台上,或上传、或围观、或亲身犯下一桩桩令人发指的性犯罪案件,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而展翼此刻的惊讶程度却似乎超出了新闻本身所能带给人的冲击,以至于连一向稳得住的他都难掩眉眼间的震惊与疑思。 光影折射,将车窗上青岫的面孔清晰地映出来,展翼没有放过这张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没有变化。 这张清俊秀气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自若,没有愤怒,没有惊讶,也没有“应该”和展翼一样产生的那种,因猝不及防的震惊,而来不及掩饰的疑猜。 没有人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控制自己的下意识反应。 除非这个人没有心。否则不可能对这条有特殊意义的新闻不为所动。 连经历过多少风浪的展翼都会震惊到短暂失色,身边的这位学院派温室养出来的小公子又怎么可能做得到无动于衷。 展翼愕然过后,若有所思地挪开目光,过了良久,才带着丝慨叹意味地笑了一声。 青岫正由放空的状态里凝回神思,闻声偏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哦,前面那辆车和我一个朋友的车很像,”展翼解释,“我本来以为就是他的车,还想着他怎么会这么巧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结果刚才我证实了一下,虽然很像,但终究的确不是他。我多心了。” 展翼的话听起来有些怪,但青岫并未在意,右手指尖从左腕机械手表微凉的金属表圈上离开,目光愈加平静地投向遥远的天际。 耳边听见展翼再次笑着轻叹了一句:“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 回到观照后,展翼决定再亲自去见他的那位“混社会”的朋友一面,好详细商定寻找青峤的路线和计划。 青岫独自回到家中休息了一天——精神上的疲惫是实实在在的,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口气睡了12个小时。 醒来时展翼还没有回来,外面正在下雨,而且似乎已经下了不少时候,如果换作平时,这样的天气青岫是不会外出的,他并不喜欢那种湿泞的感觉。 不过眼下,轻微的洁癖也不能再将他留在家里,好歹吃了些东西,青岫拿上伞就出了门。 一路开车到了青峤的摄影工作室“逆旅”,停车位距大门还有几十米的距离,青岫打着伞,小心地在地面上被溅起的一朵朵雨花中缓步而行。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黑T黑裤,却撑了把小红伞。 人正往门里迈,两肩和后背都被雨溻湿,薄T贴在身上,勾勒出硬朗的肩臂线条,和一副峻峭漂亮的肩胛骨。 这人在进门厅处收了伞,转身让伞面的雨水流在门外,这一转便看到了青岫,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青岫迈上阶来,收了手中透明伞面的折叠伞,然后又看了眼这人手里的小红伞——还带着窄窄一圈荷叶花边。 ……行为艺术? 展翼笑起来:“刚从一位女性长辈那儿过来,见我没带伞,就救济了一把。你怎么不在家多歇歇,坐车也是个累人的活儿。” 回来的这一路仍然是展翼开的车,要说累,他应该比他更累。 可每当青岫抱有歉意地对他说类似“给你添麻烦了”、“辛苦了”这样的话时,这人就要笑不笑地问他:“哦,那你觉得给我多少辛苦费合适?” ——青岫只好不再提这样的话。现在想想,自己好像对他也确实有些太见外了,他是青峤最好的朋友,而且还是过命的交情,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帮忙,也不是什么应有之义,而是已经根植于骨的,甚至可能不啻于他青岫的一种手足情分。 青岫尽力让自己在他面前不那么地客气,闻言只道:“歇得差不多了,想过来再找找线索。” 查看监控录像这么久,没能得到半点线索,只能再到现场来看一看能不能发现其他。 “一样。”展翼说。 两人又一次来到楼上青峤的工作室,展翼进门就先脱上头的湿衣服。 这是青岫第一次见他打赤膊,几条十分显眼的伤疤散落在肌群完美的腰腹和背上。 明明衣衫整齐时看起来温和沉敛,可这一脱去上衣,立时就有那么一股子彪悍的气息伴随着每一根肌肉线条的舒展泄露出来,连这间被雨气浸得有些湿凉的工作室,都仿佛瞬间提升了几个热度。 混过江湖挨过刀的事,看来是真的,青岫心想。 展翼从墙边的柜子里随便拽了青峤的一件衣服出来套上,同一件青绿色的单衣,青峤穿上像个疏狂的书生,他穿上,却像个豪飒的刀客。 换过干衣,展翼不知又从哪儿掏出一条毛巾来,边擦着头发上的雨珠,边去外面饮水机处接了杯热水,回身进来放到青岫手边的桌上。 “谢……”青岫把后面的字又咽了回去。 嗯,不用和他太客气。 展翼轻笑着眯了眯眼睛。 虽然工作室里已经被展翼装上了针孔摄像头,其间也没有给青岫手机上发送过外人进入过的提示,但保险起见,两个人还是决定再全面搜查一次。 率先打开的就是保险柜,上一次发现被人动过之后,两人仍旧做了一些小手脚,如果又有人来翻,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而这一次果然没有发现被人动过的迹象,包括除保险柜外的其他地方。 “对方是已经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还是说,已经放弃了从青峤这儿找东西的念头?”展翼靠在桌沿,抱怀思忖。 “不管是什么,青峤的失踪必定与对方有关。” 尽管仍没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青岫也并未灰心丧气,只平静地望着窗外连绵的雨:“既然对方已经细致到不留任何指纹和足印,我想,除非警方肯将失踪案改为刑事案件,而后以刑侦手段介入调查,才有可能利用技术和仪器找到些线索,如果仅凭你我两个普通人,在对方有心地销毁痕迹的情况下,恐怕很难有所收获。” “不错。”展翼点头,“对方连监控都能避开,可见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和能力,说明对方不但有智商,有技术,还有经验。” “经验……”青岫凝眉,“惯犯?” “十有**,”展翼目光渐深,“甚至极有可能,对方不止一个人,否则很难做到一对一地造成青峤失踪而不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青峤也不大可能因为这一个人,就主动隐藏起形迹而不对你我透露。” 青岫沉眸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青峤极可能惹上了一个有组织、有手段的惯犯团伙?” “虽然是凭空猜测,但也不无这种可能,”展翼并没有宽慰青岫,显然想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我们现在只能希望青峤没有落在他们的手上,否则以对方行事的缜密和有条不紊,必然是一个冷静果断,甚至……冷酷的团伙。” 青岫抿起嘴唇,知道展翼只是在提醒他一个最坏的结果,让他做好迎接这种结果的心理准备。 章节目录 【肆】地狱(19) 或许觉得这么做有些残忍, 展翼放缓了面色,走到青岫面前, 微微低头看着他:“我们也可以换一个思路,先于对方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青岫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澈沉静:“监控很可能被对方动过手脚,我们或许已经很难从中找出线索,不如试着换其他途径。” 展翼望着他,眼底抹过涟漪, 转而笑起来,抬手想揉揉他的头发,但抬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变了向, 改在自己的鼻梁上蹭了一下, 道:“说说看。” “痕迹和监控, 这些物证可以伪造修改, 但人证和证词,隐藏在暗处的对方,只怕没那么大的能力干涉。”青岫面色冷静, “如果对方是团伙作案, 即便能细致地扫清物证,却也更容易在‘人’那里留下更多的印迹。我们查人。查青峤失踪前后的所有行程和行动, 查他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 这些事情,青岫和展翼以及警方当然也都曾查过, 但两人都不介意再不厌其烦地查第二遍、第三遍、第十遍。 于是整个下午,两人就留在逆旅,一刻不停地分头给青峤所有认识的亲戚朋友甚至客户打电话,细致入微地反复询问对方提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这是一个极琐碎和耗心力的过程, 有些人早就记不清了日期或细节,有些人被问到不耐烦而粗暴地挂断电话,有些人则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一通乱说,原本就不多的有用的信息,被混在大量错乱的虚假的甚至恶意的信息里头,给两人的排查和提取过程制造了巨大的困难。 然而所有这些困难堆积起来,也没有压弯青岫的肩脊,动摇他的坚心。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不厌其烦地重复再重复相同的问题,电话里说不清的,就开车登门去问。几天下来,嗓子已经沙哑到几近失声。 “你是不是自以为很冷静?”终于在屡劝休息无效后,展翼皱着眉头一把将青岫的手机撸过来丢到一边,而后单手拎着他出了书房,一直拎到客厅,扔进沙发里,“你现在这副样子跟疯了没什么两样,知道么?” 青岫被扔得东倒西歪,也蹙着眉坐正身子,仰面盯着他:“时间每耗去一天,青峤生还的可能性就更低一分,我耽误不起了。”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还用我教?”展翼压低肩盯回去,“你现在是抓紧时间了,等嗓子累到出不了声儿,你算算你会耽误几天?” 不知是因为展翼的气势太有压迫感,还是不想和他再就这个问题争执,青岫偏开脸,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紧紧抿住有些干裂的嘴唇。 连日来的阴雨令他本就焦急的心情更感沉重,展翼说的道理他当然不是不懂,只是他总是害怕,怕自己稍微一松懈,就有可能错过……错过一个活着的青峤。 那份神鬼莫测的契约,固然证实了它的确具有超出自然的神奇且强大的力量,也的确很可能在他完成契约任务后,实现找到活着的青峤的愿望。可他不能只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莫测的力量上,更不能寄望于自己在以后的任务中能次次成功,他必须双管齐下,在自己于幻境的任务中失败之前,争取找到青峤。 连日来的疲惫积累,和一次次得到失望结果的打击,让青岫确实有些能量失控,他的失控不是情绪崩溃,也不是灰心丧气,而是变本加厉地投入,更投入,透支式的投入。 展翼说得没错,敏锐的他察觉了他现在看似冷静沉着,实则失控透支的状态,他可能,的确需要稍微缓冲一下……那就,先不电话,边歇嗓子边查监控好了。 青岫转回脸来,正要跟展翼说一下自己的打算,嘴唇却猝不及防地触到了一片微凉且湿润的东西。 “别说话,先把这杯水喝了。”展翼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儿凶,像是怕吓着青岫,一边压低了音量,温缓着腔调,一边伸手在青岫的后脑勺上轻轻兜了一下。 青岫接过已经递到嘴边的杯子,是温凉的蜂蜜水,里面还泡了两片柠檬。 清凉的香味让内心的焦灼感也跟着消减了几分,青岫默默地喝了大半杯。 正要起身去放杯子,被展翼在肩头摁了一下,顺手拿过他手上的杯子放到旁边的地板上,而后在他身边坐下,偏着头看着他:“晚上想吃点什么好吃的?” 青岫原以为他往这儿一坐是准备“好好儿”再劝说他一番的,不成想就只是这么温浅平淡地问了一句。 想吃点什么好吃的。 青岫发现自己现在好像已经很习惯这种哄小孩子式的问法了…… 但还没等青岫准备“想”,展翼就又接着道:“别说话,我给你列备选项,听见想吃的就点头。” “……”青岫觉得很不至于这样,只是声带疲劳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伤重到快要不能自理的样子。 转脸看向他,刚要张嘴,却被他两道目光攫住,这目光并不犀利,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可这笑意却一丁点儿都不和善,赤.裸裸地扬着“不乖乖儿的就往死里收拾你”的威胁。 青岫:“……”这人的温和沉敛兄の好友人设呢? 就,像是扮外婆的大灰狼,随着小红帽对它慢慢卸下防备而一点点从身后露出狼尾巴的感觉…… 小红帽于是闭上了嘴。小红帽不打算和狼外婆正面对线。 狼外婆收了收尾巴,笑得慈祥温柔:“嗓子干哑,疲劳过度,咱们吃点儿清淡的。凉拌薄荷叶?怎么,没吃过?那要不要尝个鲜?再来一个冰糖枸杞蒸荸荠?再用黄瓜胡萝卜和雪梨做个拌三丝?你怎么什么都点头呢,大羊蝎子炖大猪蹄子吃不吃?哦,原来会摇头啊?行吧,不能全都是素的,再来个苞米山芋莴笋炖老母鸡,主食菊花蒸米饭?饭后甜点要不要也来一点儿,这么热的天儿,我去给你买冰淇淋,吃不吃?” 青岫:“……”以后还是尽量不把嗓子用到要被问吃不吃冰淇淋的程度了…… 在展翼的劝(压)导(迫)下,青岫还是让自己略略松了松弦,七八天的电话及走访查下来,仍然没有什么进展,另还有几个可能和青峤有交情的人,因外出或各种原因暂时联系不上,两人只能每隔几个小时就再打一遍电话试着联络。 其间两人同样没有放松对古村落、裘富贵生前和视频监控的调查,展翼在此刻展现出了他强大的人脉关系,黑白两道三百六十行,似乎行行都有他的朋友,而他的交友质量又十分的高,无论找到哪一个来帮忙,对方都能十分爽快的答应并尽心尽力地帮到实处。 展翼将一些工作“分包”出去并每天挨个儿问询进展,他的手机通话除了晚上睡觉几乎没有断过,为此他甚至还出门又买了一部新手机,一个手机专门接打电话,一个手机专门用通讯软件进行联络。 电脑也24小时开着,通讯头像在右下角闪个不停,有时候忙起来一心三用,忙着忙着偶尔就乱了,要么对着电脑屏幕说了半天话才发现得打字输入,要么把要跟电话里的人说的事不小心语音发送给了V信正联络的人,搞到对方直接语音连线过来问他是不是喝了假酒…… 青岫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感激,和他商量着接管了他的电脑通讯联络,自己手上也没有放松电话联络,并在上一个“入境日”出来后第十天的当天上午,终于连通了一位一直联系不上的摄影杂志的编辑。 这位编辑一直代表该杂志的某版块向青峤定期或不定期地约稿,青峤的摄影作品也是时常通过这位编辑之手刊登在该杂志上,双方合作已经有两年之久。 这位编辑姓梁,和青峤关系不错,展翼也知道这个人,只不过这人前段时间被社里派去国外学习,也不知地方是在哪个偏远乡村的犄角旮旯里,手机一直没信号,直到他今天回国才联系上。 “什么?Joe失踪了?”梁编辑在电话另一端十分惊讶,“怎么可能!我出国前还见过他呢!我还向他约稿呢,他说十来天后差不多就能交稿,我说我得出国学习,让他发邮件给我们另一个编辑——你等一下,我问问那编辑!” 然而当梁编辑把电话打回来时,结果却依然很不乐观:“没有,他没发邮件,这几乎不可能——Joe是最守时守信的了,但凡向他约稿,他从不爽约或逾期——你们还没找到他吗?!” 青岫握着手机的手不由紧了一紧,语声却始终冷静:“梁编辑,您什么时候回杂志社?我想和您见一面。” “今天下午,我今天下午去社里!”梁编辑听起来是个实心肠,语气里也很焦急。 “好的,下午两点见。”青岫挂断电话,同展翼对视一眼。 尽管这位梁编辑也似是个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人,但两人已经习惯于在失望中努力去寻找丁点的希望,不管找这个人有没有用,总要去试一试才能彻底死心。 看着展翼起身走向厨房,青岫在沙发上坐下。 天气在昨日便已放晴,正午的阳光穿破还有些厚的云层,向着大地上的生灵,劈下千万柄亮到刺骨的利刃。 章节目录 【伍】盲盒(1) 黑暗中出现细如发丝的光线, 在青岫的头顶脚下形成单薄的框,仿佛意欲将人装进某个看不见的房间里。 因为只能看到框线, 其他地方则是黑暗空间的无限延伸,所以这“房间”显得空旷又逼仄,具象又虚无。 青岫前行了一段路,但似乎总也走不出这个“开放性的矛盾空间”,那细细的亮线的框永远在前面的不远处发出微光。 直到一只耀眼的方盒子从上方掉落下来,那些光框才渐渐淡去。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硬纸包装盒,正面写了两个字:盲盒;中文下方是英文直译:Blind Box——像是某种蹩脚的中式英语。 盒子掂在手上有一定分量, 但青岫没有急于打开,他将盒子翻转到背面,只见上面印着几个人物形象, 一共七个人, 因为面孔看上去大同小异, 所以最明显的区别是他们的发色, 前六个人分别是:金发、银发、黑发、棕发、灰发、绿发。 第七个人只是个剪影的形象,十分神秘。 盲盒这种东西,青岫在现实世界也听说过, 但从没有购买过, 所以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情况,青岫也不清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盲盒里面装着一个未知。 眼前这个盒子里装着的,应该是这七种形象之一, 有可能是前六种中的任何一种,也有可能是作为特殊存在的第七种。 在青岫的认知里,盲盒似乎和福袋有一定关联,如果翻译的话, 是不是fortune bag更好些——如果能抽中第七种,大概就是最幸运的吧。 可青岫从小到大,跟幸运从未沾过边。 看了看手里的盒子,青岫打开了它。 纸盒子里面是一个塑料包装的密封物,看形状是人形,另外还有一张卡片,和一个银色的塑料圆形厚片。 虽然没有打开密封包装,但青岫已经大概知道里面的人物形象了,因为那张卡片上就印着一个银头发的人,样子和盒子背面的银发形象一模一样。 人物的下方印着一行字: 为什么你坐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邮封?——马克·吐温。 没有原文,给出来的就是一句通俗翻译。 这句话也许只是商品噱头,又也许别有深意。 青岫再次看了看周遭的黑暗以及那些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光亮线框,心里知道打开盲盒是势在必行的事,但他并不急于这么做,而是先将那张卡片和银色塑料片放回了纸盒子里,不知道这些东西以后会不会用上,青岫一向小心,在幻境里对任何东西都不轻易丢弃。 密封包装终于被撕开,里面是一个和卡片上一样可爱的银头发的人偶,几乎就在青岫看到它那双清澈的紫色眼睛的一瞬间,手中的人偶和密封包装一同消失在青岫的手上。 青岫甚至还没来及辨别它的性别。 眼前的黑暗从虚无渐变成实景,那些微亮的光框逐渐消失,在完全踏入真实的情境之前,青岫眼前闪过几个微亮的字:圆满离开。 字出现得很快,消失得也快,最终留下了一些离去的痕迹,就像是烟花燃放之后在夜空中留下的烟迹。 等痕迹完全消失后,青岫才惊觉自己的身体衣着完全发生了变化:设计感很强的复古式外袍和背囊,偶尔触碰到面孔的柔软发丝——银色的长头发。 青岫莫名其妙在心底产生一丝恐惧,刚才盲盒里的形象,原来就是自己。 而刚才打开盒子的举动,究竟是一种释放,还是一种禁锢呢? 释放和禁锢,对于这个世界的自己,究竟哪个更为有利呢? 青岫看了看依然还拿在手里的那个最初的纸盒子,里面的卡片和不知作用的厚圆片都还在,再重新看那卡片,依然是银发紫目的可爱形象,卡片右下角印有一串小小的黑色编号:YYX1079. 青岫审视这个形象,自己的衣着装饰和它一模一样,包括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个银色的类似护甲套的饰品,青岫摘下了护甲套,这才发现在无名指内侧纹有一串黑色编号:YYX1079. 看到这个,青岫心情越来越复杂了。 那些需要主动去寻找真相的世界,哪怕再凶险难办,起码自己是作为可以支配自身的主人翁存在的;最令人无奈的就是这种被动角色,就像是《戏魇》里的傀儡,基本是在极小的夹缝里用微调的方式寻求一线生机。 青岫很不习惯身体上印有编号,又重新戴上了护甲,将编号遮盖住。 ——为什么你坐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邮封? 突然从某些抽象角度理解了这句话。 或许因为这答案本就是个未知。 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虽然光线仍旧不够亮,但已经能够辨认出此刻置身于一处树林,青岫企图从树冠的稀稠分布来判断方向,但发现这条路行不通,这片林子里每一棵树的造型都非常完美,树冠也都薄厚均匀,雨露均沾。 虽然鼻腔里已经能够闻到树林特有的草木气息,但心里却知一切都是假的。 本身就是幻境,还较什么真儿呢? 青岫内心苦笑一下,便向着前方走去。 因为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也就无法判断此刻的时间,也许是黎明,也许是黄昏。 反正时间总会流逝,越走越亮就是黎明,越走越暗就是黄昏,早晚会出个结果。 青岫硬着头皮向前走,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到了树林边缘。 天色愈加昏暗,但这个世界却热闹了起来。 树林的外面似乎是个热闹集镇,处处挂着亮闪闪的小灯,像极了星星。 青岫回过头去看向自己刚刚走出来的那片树林,竟然黑漆如墨。 青岫背好了行囊,那里面其实空空的,只有自己放进去的那个空盲盒,盲盒里面是一张卡片和一个圆形厚片。 眼前的集镇上自然也有其他人,有男有女,他们的头发颜色各异,但始终在青岫熟悉的发色里兜圈子——盲盒上展现出的六种发色。 面前这些人说真实也并不真实,虽然一样有血有肉有影子,但身材比例和五官布局都有些——有些过于完美,这些人更像是活在二次元与三次元之间的人类。 青岫很快发现了这些人的特点,深色头发的人看起来似乎比浅发人更加高大有力,也更加自信。 虽然从表面看起来人们之间的相处颇为正常,气氛也和谐,但青岫还是比较谨慎,他将外袍背后的帽子戴在了头上,虽然不能完全遮盖住头发,但起码不会过分醒目。 长及腰畔的银发在暗夜里十分明显,简直就像个发着白光的行走着的路灯。 青岫也从未想过进入幻境竟体验了一把传说中的“长发及腰”。 集市上卖的全都是饰品,青岫真没见过商品这么统一的市场,现实生活里哪怕是分区的市场,也一定会有分散的食品摊位,卖一些小吃饮料之类的。 但这里完全看不见任何与吃喝有关的商品,而且也没有衣物用品,所有的货物摊位上摆放的都是亮闪闪的各种宝石,或者精雕细琢的金银饰品。 逛集市的人们或是双双对对,或是三五成群,像青岫这样单独一人的极少——尤其是浅色头发的人,似乎都是和人结着伴的。 “你的护甲太单薄了,”突然有人来到青岫身旁,青岫急忙向旁一闪,发现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壮硕男子,头发是微卷的墨绿色,左耳朵上戴着一只金甲虫耳饰,他冲青岫微笑,拿起摊位上摆放的镶宝石华丽护甲套,“这一只送你了。” “不必。”青岫下意识离这人远了一些。 “你是刚从森林那边来的吧,第一个遇见的深发人就是我啊,”男子的话语里居然透出了几分唐突的深情,“戴上这个,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青岫将袍帽拉低,快步离开了绿发男子,一时间也不知走向何处,只得向着人多些的地方走去。 人群里倒也没什么人注意青岫,只是有两三个“深发人”用试探的目光看着他,其中也有人想要上前搭讪,但都被青岫躲开了——这些深色头发的,有男人,也有女人。 这里和现实世界差不多,男人的个头身量都要比女人高大,但深发人(无论男女)整体要比同性别浅发人大上一号——比如刚才那个想要搭讪青岫的深褐色头发的女子,身量就和青岫这个男子差不多。 虽然他们的笑容里没有显露出恶意,但青岫心里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银色的发丝从袍帽中飞出几缕,在夜风中有着二次元画作中的飘逸效果。但作为浅发人,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是较为脆弱的一方。 青岫走进暗处,将自己的头发完全藏在帽子里,再把帽边压低,不动声色观察着来往的男女,为了不引起过多注意,青岫的目光更多是落在那些浅发人的身上——他(她)们大多美丽脆弱,有的带着病气,甚至还有两三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或男子,面色苍白且表情幸福地被高大有力的深发人轻推着前行。 深发人对他们来讲,就像是某种保护者或者施与者的身份。 青岫突然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也说不清缘故,只是觉得好像整个胸腔都堵着一股气,吐不出咽不下,就那么氤氲在身体里,渐渐将自己浸染。 “跟我吧,我也是第一次。”先前的绿发男子不知何时又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那一枚华丽的护甲套,“我会让你成为这里最尊贵的浅发人。” 青岫的身边正是一间店铺,他退至店门前,冷声道:“别跟着我,我朋友就在里面等我。” 青岫就这样进了店,进门之前他没来及观察,这家店的外观是一只巨大的方盒子,就像是一只盲盒。 章节目录 【伍】盲盒(2) 盒子里, 不,店铺里居然有很多客人。 这一点青岫也未想到, 因为在外面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此刻只觉得满眼似乎都是人,青岫却没心思多看,因为绿发男此时也跟着他进来了。 青岫迎头碰到一位年长的女性,她一头浅灰色头发,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 灰发女士看了看青岫,又看了看后面的绿发男,眉毛一展, 拉住青岫的手臂:“来吧,等你很久了。” 青岫看不到身后绿发男的表情,只见灰发女士微笑着同他讲:“我们早就约好了, 有人在那边等他。” 绿发男没再做声, 推门离开了。 青岫这才算松了口气——目前还没有摸清这个世界的规则, 但并不想和陌生人建立某种奇怪的联系, 尤其是那些深色头发的人,他们的气息总令青岫感觉自己随时会被侵犯。 “放心吧,没人敢来盒屋里撒野。”灰发女士微笑, 脸上的皱纹显得十分沧桑, 但她的声音和精神状态又显得很年轻,“欢迎你。” “谢谢。”青岫郑重道谢。 灰发女士拖着一个较重的大口袋, 里面哗啦啦响,也不知装的什么。青岫在后面帮忙一起抬起来, 走向盒屋深处。 一路打量着屋子里的人们,虽然人很多,但是并不喧闹。 这里的设置有些像咖啡厅或者酒吧,客人们或是两三人, 或是一群人,也有的是单独一人;有的人在发呆,有些在低声聊天,还有人在选购商品——是的,这里也设有玻璃柜台,里面展示着各种另类的手工饰品。 青岫经过一张长长的大桌子,那周围几乎坐满了人,全都是浅发人:金发、银发、灰发,他们大多很年轻,轻声谈笑着,手上不停地做着各种美丽的装饰品。 坐在长桌首位的是一位银发长者,他看上去大概有九十多岁了,此刻还在眯着眼睛用线穿着珠子,围坐在长桌边的人们显然很尊敬他,他们更多时候都是在认真听长者说话。 “我要去库房整理这些彩色贝壳,这里还有个空位,你可以坐下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灰发女士停下了脚步,指了指长桌的一处空位,“如果你愿意的话。” 库房应该是个“闲人免进”的重地,青岫也不便跟着进去,冲灰发女士点了点头后,就在长桌边坐了下来。 银发老者虽然年岁很大了,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他冲新来的青岫点了点头,就继续他刚才的话:“我做了一辈子手艺活儿,你们到时候不必给我准备这些有的没的,我见多了也烦透了。我那朵夜合花会裹着我长眠,就像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 一个金发少女在一旁说道:“您,真的不打算在走之前……” “不不,别说那些没用的事儿了,我一辈子都不打算将就,到老了,和我的夜合花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归宿,别再给我提什么圆满不圆满啦。”银发老者哈哈笑起来。 “圆满”两个字成功唤起了青岫的注意。 此时的盒屋,灯光非常明亮,在场每一个年轻人的皮肤都经得起这些强光的考验,它们光滑润泽,完全看不到毛孔。 金发少女眼神有些黯然:“我们每个人的寿命都是七天,不会有任何破格吗?” “不不,你的说法有误,”老者手里的圆珠子像钻石一样闪亮,他将它们串成各种美丽的造型,“应该说,这里每个人的寿命最多只有七天,这才是亘古不变的。” 老者身边的一个灰头发青年眨了眨灰蓝色的眼睛:“今天就是您的第七天了?” 老者点头微笑:“我终于可以长眠了,和我的夜合花一起化作花肥反哺土地。” 灰发青年说:“您教给我们手艺,让我们栖身于盒屋之中,我们愿意给您置办棺材。” “千万别提棺材,”老者的表情难得严肃起来,“像我这样形单影只的人不配拥有棺材,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另外,你们也别总窝在盒屋里,外面的世界总有合适的人在等着你们,难道你们想落到我这样的下场吗?” 周围的年轻男女不禁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脸上露出复杂神色,有些哀伤还有些惧怕。 灰发青年不以为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别说傻话,孩子。”老者完成了手中的作品,那是用钻石般的圆珠子串成的一对天鹅,非常华美,“你们也都别再讲什么生生死死的话题了,咱们今天明明是在做喜事。今夜就能为露珠儿搭建新房了,她将会成为咱们这儿最体面的浅发人。” 众人的目光看向坐在那里的一位淡金色头发的女子,她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苍白,五官极美,但病气也很重,以至于她用手中的缎带打一只蝴蝶结都要歇上一歇。 露珠儿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她,晶莹剔透,但脆弱易灭。 大家看向她的目光里却都充满了羡慕。 露珠儿有些羞怯地一笑:“今晚辛苦大家了,到时候欢迎大家都来捧场。” 老者将那对美丽的天鹅饰品摆放在桌子中间:“虽然我无法参加新屋落成仪式,但这对天鹅是用最坚固的珠子制成的,它们将永恒陪伴着你,这也代表了我的祝福。” 露珠儿的目光有些悲伤:“其实,我也只比您年轻一天。明天就是我的第七天了。” 其他人则纷纷安慰她说:“你已经得到了最大的体面,这才是最重要的。” 露珠儿闪烁的目光渐渐又坚定下来,埋头用缎带制作饰品,不再言语。 青岫坐在其中,依然戴着帽子,此时也学着旁人的样子做些简单的饰品加工。 “你打的蝴蝶结真好看,动作还快。”旁边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金发女孩子凑过来,“你这手艺不是一两天能学成的吧,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刚从森林里出生的呢。” 这个世界的人们都是从森林里“出生”的,但这个NPC是否也和自己一样,通过打开盲盒展开自己的人生之旅呢?尚未可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最长寿的人也顶多活七天。 七天,可能是世界最基础的限制条件,也是参与者能在这里“存活”的最长期限。 “你的手艺这么好,不考虑出去找个合适的人吗?”金发女孩轻声问。 青岫礼貌性的笑容在银色发丝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清冷,他并没有冒然回答对方的话。 “你……”金发女孩歪着头打量了青岫一阵,“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刚出生的。但是手艺还这么好,肯定不止一两天了。你是已经有伴侣了吧。” 女孩的目光落在青岫的银护甲上,有些惋惜:“你手艺这么好,选人也太轻率了些。抱歉,我这人就是比较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青岫看了看自己的护甲,又看了看对方的护甲,和自己的大同小异,只不过是金色的,这应该也是“与生俱来”的道具。 再观察在座其他人,浅发人几乎都戴着护甲,除了最原始的无装饰护甲外,其他的则都极尽奢华,尤其是露珠儿的护甲,更是珠翠满镶,巧夺天工。 青岫想起刚才在外面遇到的绿发男,他要送给自己护甲的行为,应该就是祈求对方成为伴侣的一种试探,一旦对方接受了,是不是就会像现实世界里接受求婚戒指那样,与对方成为夫妻。——又或许和传统的夫妻不太一样,因为这里的人似乎不那么重视性别,在这里,深和浅的发色似乎就能决定一切。 很快青岫又发现,这些“已婚”的浅发人普遍都比较脆弱,脸上有病气,露珠儿算是较为严重的一个,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也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 而戴着普通护甲的“未婚”者们,看上去却都很健康。 想到这儿,青岫不觉看向坐在桌首的银发老者,刚才一直专注于听他讲话,却没有仔细观察他——青岫看向了他的手,他工作时主要是用右手,左手仅仅作为辅助,所以并不引人注意——在那些闪亮的珠子造型的后面,他的左手——左手的无名指,是被齐根截断了的。 青岫只觉得一阵冷意从四面八方浸入全身,自己仿佛一叶漂泊于汪洋的孤舟,眼看着所有同自己一样的舟甘愿选择下沉,而自己则固执地浮在水面上,似乎是个千古罪过。 青岫又是一阵反胃,也不知为何会产生刚才那样的错觉。 大家接下来的话题基本都围绕在如何装扮露珠儿的新房了,而且青岫判断这张长桌旁坐着的14个人里,有13个都是NPC,作为格格不入的第14个人,青岫选择了离开。 青岫尽量避开深色头发的人,打量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吧台”的位置。 或许因为这个台子上方闪烁着彩灯,周围稀稀落落坐着几个浅发人,所以看起来有点像个“吧台”。 但这个地方没有酒,没有饮料,甚至也没有水。——青岫怀疑这个世界的人可能就不吃喝,起码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丝毫没有饥饿或口渴的感觉。 更确切地说,“吧台”是个货柜,陈列着一些另类的装饰品。货柜后面坐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用工具打磨着那些贝类和鱼骨,她浅灰色的中短发有些凌乱,紧抿着的嘴看上去有几分坚毅——正是青岫来到盒屋时看到的灰发女士。 “叫我八仙吧。”灰发女士让青岫随便坐,她工作的桌上正摆着一瓶蓝紫色的八仙花。 还没等青岫说什么,她就先笑了笑:“我这名字和花儿没什么关系,因为我的编号是8000,听起来就像是八仙一样,于是就有了这么个绰号。” 青岫蓦地发现,八仙的左手无名指也是被齐齐截断了的。 章节目录 【伍】盲盒(3) 青岫的编号是YYX1079, 灰发女士的编号末尾是8000,看来是前面的字母序列不同。 青岫也不好再细问编号的事, 便拿过桌上堆放的那些贝壳原料,准备帮着一起做些手工活。 虽然此处的灯光较暗,但打磨贝壳这些事情也无需很明亮的灯光。 就目前遇到的这些NPC来讲,青岫较为信任眼前这位叫“八仙”的灰发女士,而且这个位置周围的人也比较少。 “8000?你的编号怎么会这么靠后啊?”坐在柜台旁边的一个金发微胖男子突然问道——他是坐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一。 八仙看了金发微胖男子一眼:“看来你是刚刚才从森林那边过来的吧。” 男子点了点头,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八仙,又看了看一旁的青岫:“我还是搞不明白那个编号, 是倒着编的吗?” 青岫不发一言,默默帮八仙打磨桌上那些贝壳,奇特的是, 这些贝壳表面上像是沉积了一层岩石似的东西, 用打磨工具磨过之后, 就会发出非常美丽的珠光, 并且会因为打磨的深度不同,每一层都会有不同的色彩。 青岫的余光洒向微胖男子,如果放到现实世界, 这个人并不算多胖, 但眼前这个世界的男人女人都像是从二次元订做的一样,所以他在此中就显得有些臃肿了。 “我的忠告:你若不想自己一个人挨日子, 最好是学一些手艺,或许它们能帮你找到合适的伴侣。”八仙将自己打磨好的一对薄如蝉翼的扇形贝片给微胖男子看, 它们发出了不可思议的霓虹灯般的流动色彩,“若是已经做好了落单的决定,那更需要一门手艺傍身,不然会被外面那些深发人欺负的, 甚至有时候还会有浅发人加入欺负人的行列。” 这还真是个忠告。 微胖男子显然有些怕,他低声问八仙:“老板娘,哦不,八仙姐姐,我不能一直待在盒屋这儿吗?我觉得这地方还挺安全的。” “不能。”八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哦,那好吧……”微胖男子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别嫌我说话刻薄,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大灰灰,像你这样的外形条件如果托生成一个深发人还好说些……” 被叫做“大灰灰”的微胖男子瞪着灰碧色的清澈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八仙,非常无辜地接受了这个蓬松的新名字,并眼巴巴等待着更多的忠告。 八仙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下去:“偏偏你生了一头金黄色的浅色头发,那注定你要做个被……被供养者,在‘永夜’这个地方,被供养者的外表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某些供养者选择伴侣的唯一标准。” 永夜。青岫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名称。 YY,编号的前两位字母应该就是永夜的缩写吧。 大灰灰的脸有些红了,也不知是羞赧还是尴尬,他突然又笑了笑:“没事儿,我早就习惯了,其实抽盲盒的时候,一看到是一张金发碧眼的卡通形象,我还挺激动的,我以为肯定是个神颜级别的呢……” 青岫打磨贝壳的动作慢了一些,他一字一句听着大灰灰的话——盲盒,这个名称第一次被人在这里讲出来。 “万万没想到,这个形象居然会应验到自己身上,这是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大灰灰挠了挠柔软的金发,自嘲般笑起来,“其实刚开始我对自己还挺满意的,虽然没有镜子能看到五官,但摸起来眉骨和鼻梁都挺有棱角的,而且身体也难得轻盈了,我还以为老天开眼了呢。” 大灰灰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岫:“我也没想到你们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全都是这般模样……和我以前收藏的那些最精致的盲盒人物差不多呢。” 青岫听得心里一动,愈加肯定了自己之前对大灰灰的身份揣测。 八仙并没有深究大灰灰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反正你这个外表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深发人,除非你找个二手的。” 青岫正想着这里的二手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就听大灰灰问道:“你是说那些离异人士吗?那我觉得‘二手’这个说法不太尊重……” 八仙直言道:“我不懂你那些云山雾罩的名词儿,简单些说,二手的就是指那些已经拥有了浅发人的深发人。” “然后他们分开了,深发人就又成了孤家寡人,需要重新寻找伴侣,是这个意思吧?”大灰灰道。 “分开?”八仙蹙了蹙眉头,“我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但在这个世界上,除非是一方伴侣逝去了,否则‘分开’这中事儿很罕见。” 大灰灰被这绕来绕去的话说蒙了:只能丧偶,不能离婚?是这意思吗? 青岫也停下了手上打磨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中关系并不是严格的一对一?” 八仙笑了一阵:“虽然会有唯一之类的美好说法,但从一而终的伴侣,我这辈子是没见过,以前倒是听说过传说,我甚至找过他们的墓,一无所获。” 大灰灰别过头去看了看那边深发人聚集的地方,脸上有些嫌弃,嘴里嘟囔着:“好吧,虽然很多都是男神级的人物……但这地方也该考虑人们的性取向吧,我虽然一天到晚宅在家里啥事儿不干,但我的直男属性不是随便就能掰弯的啊……实在是受不了那群大糙老爷们儿……” “男女这些小事儿你就别挑了吧,”八仙非常不厚道地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面镜子,摆在了大灰灰面前,转动镜面,让大灰灰从中也能看到青岫的脸,“对比一下,你被选中的几率能有多大。” “男女这些小事儿?”青岫和大灰灰不约而同挑选出最敏感字眼来提问。 八仙不以为然:“对呀,男女的区别难道比美丑还重要吗?难道比勤劳和懒惰的区别还重要吗?” “不是……”大灰灰已经被蒙圈到不知该看哪里了,如此不挑不捡的放浪世界还是第一次遇上,也不知该悲该喜。 青岫打磨出来的一片隐隐透着翡翠光泽的贝壳叶子受到了八仙的赞赏:“我简直不相信你是刚生出来的孩子,这叶子看起来就像是积累了很多天的手艺,不,有些人穷极一生也达不到这样的技艺,你就是个天才。” 大灰灰也忍不住惊叹:“天哪,你怎么弄出来的这片叶子,简直太漂亮了!” 青岫刚才在打磨贝壳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地方,这类精细的手工活儿青岫以前没少干过,但这么一片叶子放到现实世界,至少要弄一两个星期才能达到这中效果。 刚才用工具打磨的时候,只觉得手感轻松,就像用彩泥捏出一片叶子那样简单省事。 “大家听着,我们珠贝盒屋诞生了一个天才!”八仙的声音非常大,令整个盒屋的人都听到了。 翡翠叶子在八仙的手中闪着光,映进在场每个人的眼睛里。 “贝叶,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一片贝叶。”坐在长桌手的那位银发老者站起身来,发出由衷的赞叹,并慢慢鼓掌。 老者身边的那群浅发人也随着节奏慢慢鼓起掌来:“贝叶,贝叶……” 很快深发人那边又像是欢呼又像是起哄般地叫起来:“贝叶!贝叶!贝叶!” 青岫:“……” 大灰灰:“这群人是被施法了吗?” 八仙兴奋地将那片贝叶别在了青岫袍子的前襟上:“你有名字了,而且是大家公认的名字!贝叶,你有名字了!我一定要记录一下,这可真是件喜事儿!在老天鹅之后,咱们这儿有了第二个天才!” 银发老者哈哈一笑:“别再提天鹅这个名字了吧,那都是五天前的事儿了!很多新生的年轻人早就不翻这些老黄历了!” “不不,老天鹅,你永远是咱们这儿最好的手艺人!天鹅这个名字将永远被刻在你的墓上,那是不朽的。”八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些湿润了。 很快人群里又叫起了:“天鹅,天鹅,老天鹅!” “我需要看看你的编号,”八仙拿出一个本子来,“这上面记录的全都是咱们珠贝盒屋的重大事件,这么厚了,难以想象吧?已经被记录了好几十天了!” 青岫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护甲,让八仙看了自己印在无名指上的编号。 八仙还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没想到你真的是刚生出来的,抱歉,我刚才还有过怀疑,因为你的手艺太精湛了!” 八仙又仔细看了看青岫的无名指,这次她看的不是编号,而是无名指的指尖位置:“哦,这里真美好,希望你能找到如意的伴侣,你的美貌和手艺,说不定能换来真正的终生不渝。”说这些话的时候,八仙的眼神里有些悲悯。 “谢谢。”青岫重新戴上了银色护甲。 “要是不婚主义呢?我是说一辈子不找伴侣,我就好好学手艺,是不是就可以不受欺负了?”大灰灰问道,他仍然对刚才八仙提到的“受欺负”念念不忘。 “也不是不可以,”八仙望着大灰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但是你要想好了,终身落单意味着,此生不得圆满。” 圆满?青岫的心里一跳。 关键词终于出来了。 “圆满?!”大灰灰也立刻抓住了关键词,“八仙姐姐,怎样就圆满了?怎样才能圆满离开啊?” 圆满离开。 青岫已经彻底断定了大灰灰的身份,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参与者。 八仙的笑容却有些揶揄:“谁也没有给圆满下过定义。大概就是,有个伴侣不再落单?死后有个棺材可以容身?这大概就是这世道所公认的圆满了吧。” 没有确切答案——这世界给出的最终命题是需要慢慢推断的,但偏偏又是这么一个如此抽象的命题。 “贝叶,我有点害怕。”大灰灰声音低低地凑向了青岫。 青岫下意识一躲,这才发现有几个高大强壮的深发人向这边靠拢过来。 章节目录 【伍】盲盒(4) 青岫虽然不慌张, 但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紧张的。 虽然这个世界外表看起来和平,而且盒屋似乎是个特殊的庇护所一般的存在, 但这些深发人无论是体格还是气场都明显要强大很多,这令青岫很不舒服——深发人与浅发人之间的关系,即使听起来很像现实世界中的情侣或夫妻,但莫名又让人觉得这里面暗含着某些危险信息。 “我感觉他们和咱们不是同类,”大灰灰用非常低的声音和青岫说,“妈的,看见他们就好像遇见天敌了一样。” 八仙非常镇定地继续打磨手上的贝壳, 并试图安慰两人:“大灰灰你放心,估计他们就是冲贝叶来的。” 青岫:这是安慰吗…… 大灰灰:…… 两个人都没看那几个深发人,大灰灰也拿起贝壳和打磨工具来, 借着做手工掩饰尴尬。 “我来为露珠儿选几件首饰。”一个非常雄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似乎来自这群人里那个最高大最强壮的深发人。 很快一张厚实有力的大手掌就将几枚形状特殊的金币放在了桌上:“我希望她明天能以最美好的形象呈现给大家, 刚才的翡翠叶子很美, 有劳贝叶为露珠儿也制作几片吧。” 八仙看了看青岫,见对方没有拒绝,便替青岫点头道:“您放心吧, 露珠儿明天将会受到所有人最真诚的祝福。” 很快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贝叶的护甲已经和如今的身份不相配了, 不知道贝叶喜欢哪些宝石?我愿意倾尽所有为贝叶打造一只最奢华最名贵的护甲。” “财富并不能买到一切,”这次响起的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非常有磁性的御姐音,“我会给贝叶一切自由, 各种宝石任他选,以后的日子里他想做什么都行,虽然他有手艺天赋,但若不想做也没关系。” 看来是个深头发的女人, 大灰灰忍不住回头一看,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冷艳御姐,目测身高至少一米八五。大灰灰心里一颤,突然觉得深发人也挺可爱的。 “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护甲来择偶?你们选择的到底是护甲还是人?”又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只见从柜台侧面又走过来三个深发人,看上去都比较年轻,至多二十岁。 刚才说话的沙哑嗓是个一头黑色短寸的男子,他身边是个褐色卷发的瘦高个男子,以及一个留着墨绿色圆寸的酷女。 站在青岫后方的几个深发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刚刚从森林里生出来的家伙就不要大放厥词了吧。” 沙哑嗓子的黑色短寸男子毫不畏惧地走过来,目光飞快掠过了青岫的左手,又重新回到了那群壮年深发人的脸上:“几位刚才的言辞,是想追求这位贝叶先生吧?这事儿是不是得先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呢,这应该算最起码的礼貌吧。” 这番话说得那几个深发人一时间哑了炮。 墨绿圆寸酷女来回打量着青岫和大灰灰,以及坐在大灰灰不远处的一位身材玲珑的深褐发编辫子的女孩子,目光有些复杂。 大灰灰的内心却汹涌澎湃起来:我承认,我有被她撩到。 大灰灰看了青岫一眼,眼神里浓缩了一万个黑板上的粉笔字:这帮黑男绿女和其他深发人都不一样,我喜欢这个绿女,你不要和我抢。求求你,你不要和我抢。 青岫的眼神像一个高级的黑板擦,无情地擦掉了大灰灰那欲言又止的一万字,带着一大蓬粉笔末撒向了黑色短寸男子,无情冷淡里带着些许漂泊过后的笃定。 黑色短寸男子就像被撒了一脸爽身粉一样,轻轻咳了两声才说道:“我倒觉得可以让贝叶先生说个办法,毕竟选择权在他,至于想不想选,也在他。” 青岫虽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但在这里公然做出选择到底有些不妥,他的眼神从对方身上飘过,仿佛夏秋时节的竹烟波月。 “大家先散了吧,这种事情得有耐心,”八仙站起身来对大家微笑道,“大家凑过来这样咄咄逼人,估计也不会收到好的结果。” 深发人们并没有真的散去,他们坐在了离青岫不远的地方,看上去并没有死心。 “虽然你可能会不自在,但刚才那个黑头发的说得很对,这种事必须早做决断,要不这群人就会像苍蝇一样乌泱乌泱跟着你。”八仙打磨着手里的贝壳,说话毫不留情,“说不定你去睡觉,他们也会在树下守着你,让你不得安宁。没有人能永远待在盒屋,起码睡觉的时候不能。” 大灰灰被最后一句话吓坏了:“有了手艺也不能永远住在这儿吗?睡觉的时候不能?我就想在这儿睡觉啊。” “只有夜合花能保护我们不会被阳光晒化。”八仙有些不耐烦地为眼前的“新生儿”普及生存知识。 “夜合花在哪儿啊?” “在你的指甲里,”八仙敲了敲大灰灰左手的护甲,“就在左手无名指的指甲里,到时候把指甲咬下来,埋进土里,你就能看到你的夜合花了。” “如果,如果某些人强行闯进我的夜合花里怎么办?”大灰灰认真分析着每一种可能发生的危险。 青岫感觉这是让自己最无所适从的一个世界,关于“圆满离开”并没有明确的指令,目前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在这个世界落单,将会不得圆满。 但如果找到了合适的伴侣,就一定能圆满吗? 这个世界的很多现象都非常不合常理,青岫低声问八仙:“选择了伴侣之后,能够永葆青春是吗?” “对,这是有伴侣的浅发人获得的最大利益,另外就是能够获得其他人的尊重,本身这两者就是相辅相成的——在永夜,要想获得其他人的尊重,要么有绝美容颜,要么有上乘手艺——贝叶,你偏偏具备了这两点,所以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最大的利益体,比放一大堆金币在这里还要诱人。” “金币能买到什么?”青岫看了看桌上那个深发人所付的金币,很想知道这个世界最吸引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人们所追求的又是什么东西,而那些东西又是否能被金币所买到。 “金币能买到很多东西:能够体现身份的手工艺品;好木头打造的棺材。”八仙说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做活,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手工艺品,棺材。 难道这些就是永夜这个世界里最珍贵的东西吗? 大灰灰插言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也不是什么必需品吧?人不戴首饰又不会死,死后没有棺材也不会诈尸,难道人们穷极一生追求的就是这些东西吗?什么富贵呀,权力呀,美色呀这些东西,在这里好像通通都没有?” “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是什么,但我认为,无论在任何世界,大多数人所追求的应该就是高人一等吧,让更多的人尊重自己,过着比别人更体面的生活,难道不就是这些吗?”八仙依然低着头。 大灰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发现八仙说的这番话居然很有道理,甚至完全适用于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复杂世界。 大灰灰皱了皱眉头,突然又说:“我以前看的一本书上写过,金钱买不到三样东西:婴儿的笑,逝去的青春,好女人的爱情。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八仙抬起眼睛:“我不太懂婴儿是什么,爱情也不太懂,是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依恋呢?但是我明白逝去的青春,那东西无论对深发人还是浅发人都弥足珍贵。在我们这儿,青春就能用钱来买到,而且所通过的媒介大概就是你说的所谓爱情吧。” 大灰灰看着八仙将桌上的金币一一收起来,突然觉得那些钱非常罪恶。 八仙将金币按品种分开,显然形状最为奇特的金币似乎价值最高,她用手摩搓着那些金币:“我从来没有对新生的人说过这么透的话,我一直觉得很多事儿得靠自己慢慢悟,虽然大多数人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会后悔……” 八仙紧紧将这些金币攥起来,似乎想要将它们在手心里炼成金水,她将目光转向青岫:“早点做出决断,生命有限,别让自己在犹豫和猜测中度过。” “为什么老天鹅的样子会那么苍老?但只比他年轻一天的露珠儿,看起来却那么年轻。”青岫问道。 八仙轻轻一笑:“我的样子也如此苍老,你们一定也觉得很好奇吧,只是没好意思当面问出来。还有,我这残缺的左手,一定也引起了你们的注意吧。” 大灰灰和青岫谁都没做声,青岫手里的叶子被他弄得像是在风中翻转起来一样,大灰灰手里的则是看不出形状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生物造型。 “只有与人结成伴侣,才能够保持年轻——这一点对深发人和浅法人倒是足够公平。”八仙的声音不大,只有青岫和大灰灰能听到,“在没有找到伴侣的日子里,身体和容颜会随着时光慢慢衰老。没错儿,你们两个现在其实和我一样,我们都在慢慢老去。” 八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青岫:“所以我一直劝你早做决定,趁着还是少年模样。你是愿意将自己的样子保持在此刻呢,还是保持在40岁、50岁甚至更老?” “可你们为什么要选择……”大灰灰语无伦次,目光停在了八仙残缺的左手上,“是因为天生残疾吗?” 章节目录 【伍】盲盒(5) “……”八仙无语地看了一眼大灰灰, “当然不是。森林里的诞生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浅发人一定会拥有美貌的容颜以及完整的左手无名指, 就像深发人一定会拥有强于浅发人的体魄,当然也包括完整的左手无名指——不过,你们这批人似乎有些例外。” 大灰灰:…… 八仙的目光匆匆掠过坐在大灰灰不远处的那个身材小巧的深发女孩,又继续回归正题:“我不愿意多说自己的故事,但有一点你们要明白,选择落单是要付出代价的,最起码要, 断指明誓。” 大灰灰盯着八仙的断指哆嗦了一下,悄悄问青岫:“与人结成伴侣好处多多啊,又能永葆青春, 还能受人尊敬, 还不用切断手指, 为什么他们偏偏要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 眼看着自己慢慢苍老呢?” 这些也正是青岫心里的不解,他看向八仙:“深发人里面有人会做出断指明誓这样的选择吗?” “反正我是从来没听说过。”八仙摇头笑了半天,仿佛青岫刚才的假设是个很大的笑话。 “那你们为什么选择……”大灰灰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八仙打断了, “有些话不可说,说了是要触犯众怒的。” 一时间, 没有人再开口,几人陷入了沉默。 青岫的余光偶尔会洒向坐在不远处那几个年轻的深发人, 留着黑色短寸的男子没再朝这边看,他和周围的人似乎正在聊什么重要的话题。 青岫直觉他是自己的熟人,不,确切说是已经合作过四个幻境的搭档, 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对方和以前有一点不一样了。 坐在黑发男子旁边的那个留着墨绿圆寸的酷女突然站起身来,先是走到大灰灰和那个瘦小的褐发女孩子中间,轻声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又来到了青岫的旁边,轻声耳语:“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也是这次幻境的结契者,一起去那边商量些事情吧。” 于是,青岫和八仙打过招呼后,就随其他参与者一起向柜台的另一侧走去,大灰灰跟在青岫身边,悄悄问他:“你是第几次进来?我这是第一次。” 青岫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多听少说,别再和其他人说你是第一次。” 大灰灰连连点头,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那个褐色头发的女孩子,她的身高其实和普通女孩差不多,但因为是本该强壮高大的深发人,所以走在其中就显得格外矮小。 褐发女孩不发一言,嘴唇紧抿,无声地走在最后。 这里的位置比较偏僻,灯光也不那么明亮,柜台边已经准备好了三把空椅子,绿发圆寸酷女招呼大家坐下,紧接着她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结契者比之前想象的还要多些,除了黑发男、绿发女和褐发男之外,还有一个长相俊美的银发男子,以及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男女,他们的发色也恰恰是深发与浅发。 “我和我男朋友一起进来闯世界的,”情侣中的女子先开口说话,她漂亮得像个精灵,头发是非常浅淡的金色,“你们可以叫我阿珍,这是我男朋友阿明。” 阿明冲大家笑了笑,看起来有些憨厚。 另一个瘦高的褐色卷发男子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金币:“这个世界到现在还没有明确规则,这种钝刀世界,没有大伙商量着恐怕很难走出去。我不太擅长起名字,你们就叫我的编号1064吧。” 下一个开口的是俊美的银发男:“大家就叫我小李吧。” 众人:“……” 小李:“我是真的姓李。” 众人:“……” 绿发圆寸酷女:“你们可以叫我令狐。” 黑发短寸男子:“我的编号是1069,就叫我老九吧。” 青岫:“贝叶。” 大灰灰:“大灰。” 几乎快被大家遗忘了的褐发女孩从大灰灰宽大的身后探出身子:“我叫智亿诺。” 众人:“……”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们怀疑你真的叫这个。 大灰灰举了举手,像小学生一样发言:“能跟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吗?你们怎么就认定了彼此都是结契者?你们又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们也是结契者的呢?” 被问的几人表情略呆了呆,后来还是阿珍的男友阿明解释:“我们几个是在森林碰见的,大家一路走一路说,然后一起走出的森林。” 还有这种操作?青岫感觉自己被单独隔开,就像是幕后推手的恶作剧似的。 “那你们又是怎么认出我们的呢?”大灰灰又问。 这期间青岫的目光无意间和黑发男子碰到一起,但被对方不经意地闪开了。 他现在的名字是老九,那么以前的名字呢?会是卓越吗?是胡杨?他是否还记得许译和万重呢?——青岫自己都有些拿捏不准了。 “你们两个的样子也太特殊了,基本上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这儿的人,”阿明憨憨一笑,看了看青岫又说,“本来是把他排除在外的,但是老九却非常肯定,我们就信了老九的。” 老九微微展眉,并不多做解释。 大灰灰却尴尬了老半天,偷眼去看旁边的智亿诺,见对方正一脸严肃地观察着这群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貌与别人的评价。 “能讲一下你们的金币是哪里来的吗?”智亿诺突然发言,声音略带中性,与柔弱小巧的外表极为不符。 “你观察得还挺细,”1064看了智亿诺一眼,“这是从树上采的,就在那些树木的高处,像结果子似的结着金币。” 原来那些可以买到很多东西的金币是这么得来的。 智亿诺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咱们还是先聊聊最现实的事儿吧,”情侣之一的阿珍是个直爽脾气,“到底要不要和人结成伴侣?” 银发青年小李看了看这对情侣:“这话不该你们来发问吧,你们本来就是伴侣啊。” 阿珍耸了耸肩:“没那么简单。这里的伴侣并不是两个人谈个恋爱、同个居的事儿,两个人还得正式达成供养与被供养的关系才行。” 阿明把手搭在女友的肩膀上:“我和阿珍已经好几年的感情了,就差一纸婚书。没想到来到这个地方也要我们补个仪式。” 阿珍白了男友一眼,似乎嫌他话太多了:“咱就说眼前吧。” 阿明连连点头。 现实世界的事情最好少在这里说,这也是个禁忌。 “这个仪式要怎么举行?”大灰灰感觉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等待着自己。 “贡献出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开启供养之门。”1064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玩味。 “不是说只有不婚主义的人才会剁手吗?”大灰灰一时情急,看来他已经做好了与人建立供养关系的准备。 酷女令狐依然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酷样:“据我们了解,这里的伴侣并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情侣关系,性别在这儿不值一提,所以这些伴侣的结合方式与性完全没关系。” “那到底用不用剁手啊?”大灰灰问,同时脸颊微红,这可能是和令狐搭话过后的反应。 “听说,只需要双方的无名指触碰在一起,就可以完成供养。”令狐回答。 大灰灰没再多问,心里已经幸福地开满了花,满心祈祷自己能和令狐发生供养关系。 一直未发言的老九此刻突然开了口:“供养关系一旦建立,就很难悔改,在这件事上浅发人要做出一些牺牲。” 1064很快说道:“关系一旦建立,好处肯定多过坏处,不然为什么这里全都是年轻的俊男美女,任由自己孤独终老的,也只不过区区两个人而已。” 老九看了1064一眼:“我们现在都是结契者,大家都想圆满离开。深发人和浅发人在这种关系里能够得到的好处,所要付出的牺牲都要一一讲明。” 1064垂下眼皮笑了笑,抱臂坐在那里不再说什么。 “总之,结成伴侣之后,双方都会停止该死的衰老,外表将会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阿珍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在发光,看来她非常在意这件事,“虽然在幻境世界一切都是假的,美貌丑陋都无所谓,但我们毕竟需要体力去寻找真相,去寻找圆满离开的正确办法!任由身体慢慢衰老,可不是个明智之选啊。”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有几个结契者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后,阿珍继续说道:“这个世界的观念很传统,虽然表面上说是结伴自由,但很显然大众并不接受那些落单的人,除非这样的人有很强的利用价值,就像那边那个老头和那个阿姨,听说他们是这里非常著名的手艺人,这个世界需要他们。”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哈,”阿明继续说道,“这有点像古代的时候,那些打光棍的或者是老姑娘都会被人瞧不起,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但如果出了家成为了高僧啊师太啊,也一样受人尊敬。”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阿珍白了阿明一眼,同大家说,“我男人不太会比喻,但是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个道理。在这里如果不和人结伴儿,又没有什么高超的手艺,恐怕不仅仅是受人鄙视那么简单。” “我也听说那样的人会受欺负,但到底是怎么被欺负呢?挨打吗?”大灰灰问道。 阿珍瞥了一眼大灰灰:“你怎么会是个浅发人呢?我怀疑你是不是和那个女孩儿的盲盒弄错了?——不过弄错了也挺好的,要不是因为你们特征明显,我们还真找不着你们。” “……”大灰灰很生气,正想说两句什么,忽然听身旁的智亿诺冷静说道,“好处就不用摆了,说说坏处吧,深浅双方各需要牺牲什么?” 章节目录 【伍】盲盒(6) “深发人需要攀登那些参天大树去寻找金币, 用这些金币养活自己的家庭。听说形状越奇特的金币越值钱,而往往值钱的东西都挂在最高的树顶上, 需要豁出性命去采摘。”1064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坐在其他地方的那些强壮的深发人,“虽然这个世界的人不吃不喝,彻底摆脱了饥寒穷,但他们需要那种……就那种……” “精神供养。”老九说。 “对,”1064点头,目光在青岫和小李之间徘徊了一阵, “就那种,让大家都看得起你,生前住在漂亮的房子里, 死后有体面的棺材, 这样人生就圆满了。” 听了这话, 很多人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青岫却不得不警惕起1064, 此人一直在试图让大家的价值观和他一致,或者说让所有人的意志为深发人服务——他有很多次都在偷换概念。 “深发人牺牲的是体力,那浅发人牺牲的是什么?”智亿诺有时候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她用电脑过滤了这些信息之后, 直切正题继续进行发问。 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现场有短暂的沉默, 就连话最多的阿珍也避而不答,她蹙着眉头, 显然这个问题也正是令她纠结的地方。 老九扭过头来,直视智亿诺:“浅发人失去的正是深发人得到的。” “体力?” “说体力也许更为直观。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应该是一种身体能量。”老九说。 智亿诺露出了然的神情:“难怪那些有了伴侣的深发人超乎想象的强壮有力,也难怪那些浅发人看上去病态孱弱。” 大灰灰也想说什么, 但终究没有说。 青岫始终未发一言,这个世界令人心里越来越悲凉无奈,看似荒诞,实则从底部又层层泛出微妙的真实。 “过去人们总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生来就有衣服穿,而且也不用吃饭,为什么他妈的还这么自甘堕落呢?”阿珍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别急别急,这儿又不是现实世界,咱们也不用非得结成伴侣,大不了就一起变老呗。”阿明安抚女友,一不小心还带出了浪漫金句。 “你们刚才说过,浅发人这么做是为了不受鄙视,不受欺负。”大灰灰看了看那张长桌边的浅发人们,尤其是那些病气很重的,他们受到的目光却都充满了尊敬和羡慕。 银发小李说:“反正咱们这么多人呢,咱们这些结契者本身就是一个小组织,又不是落单的人,估计也没人敢欺负咱们。” 1064的笑容有些揶揄,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桌面:“真奇怪,这里的人连酒都不喝,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的优越感。 智亿诺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幻境要求参与者一定结成同盟,只有在共同利益面前,人们才会结盟;不然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敌人。” “你……”小李的脸红了红,没说什么。 青岫的心也慢慢向下沉,自己和老九之间,也是第一次站在如此泾渭分明的不同立场,难道这就是他改变态度的原因吗? 不会,卓越不会这样,胡杨也不会这样,换成以前任何一个身份,他都不会这样。 “这个世界上的浅发人以孱弱无力为美,”老九的语气里仿佛听不出感**彩,“按照他们的说法,深发人和浅发人结成伴侣,对双方都大有益处,深发人可以获得力量,浅发人可以获得美貌,两个人都能保持年轻。这是双赢。” “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表象,而这表象已经显露出大大的不公。”青岫看着老九的眼睛。 老九也望着青岫,用青岫所熟悉的目光:“贝叶说得对,按照我们的认知,深发人获得的力量是实打实的,但浅发人获得的美貌却值得商榷。” 1064看了老九一眼,不知这人为何突然话多了起来,而且句句都在为浅发人说话。 1064又看了一眼青岫,以及同样一头银发的小李,略带微笑说道:“刚才小李说的很对,我们是一个团体,有共同的目标。所以我们可以互相配合,尽量将风险降到最低——能够成功获得筹币,这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小李听了连连点头:“反正咱们也不是要长期在这里生活,只要找到了圆满离开的办法,就立刻离开。” “你这个想法本身就和圆满不沾边。”智亿诺突然说了一句,同时她站起身来,个子虽然很小,但站姿十分自信,她环顾着四周,“这里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盒屋里热闹了起来,那些围坐在长桌旁的浅发人纷纷站起来,手中拿着他们刚才做好的装饰品。而那些深发人也三五成群向盒屋门口走去。 青岫向八仙那边看了一眼,见八仙正向自己招手。 “露珠儿的新屋马上就建好了,大家现在都要赶过去为她祝贺,你和你的朋友们也一起过来吧。”八仙指着桌上留下的那些做工较为粗糙的贝壳饰品,“这里有些不怎么值钱的,你们如果不介意可以作为礼物装饰在新屋下,空着手前去祝贺总不大好。” “谢谢。”青岫道谢。 八仙突然往青岫手心里塞了几枚金币:“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最好是找个地方把它们藏起来,金币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最踏实啊。” “感谢你的忠告,”青岫小声问八仙,“如果靠着自己的手艺落单活下去,能否寻得圆满?”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答案是个未知。”八仙的眼神里泛起一层悲悯,“但是,凭我这些天活过来的经验,这件事可能越来越难了——昨天有个浅发男孩子帮我将大块的鱼骨敲成了小块以便于加工,他的行为却受到了同类的嘲笑,因为他们觉得拥有这种力量的浅发人实在过于丑陋粗野了。” 青岫一时无言,看着八仙被一群浅发人招呼着走出门去,他收起了柜台上留给他的简单贝壳饰品,向同伴们走去。 于是,每个结契者都得到了一枚贝壳型的装饰品,阿明反反复复看了半天:“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在咱们那儿,这一类东西被人们追逐是因为值钱,其实它们丝毫没有实际作用。” 眼看着其他人几乎都走出去了,令狐突然敏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很低的声音快速说道:“现在咱们能看那个了吧。” 老九已经向盒屋的更深处走去。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阿明问。 “我们来到盒屋的时候是从后门进来的,老九发现那里镶嵌着一幅奇怪的画,想要看却被几个强壮的深发人禁止了。”令狐紧紧跟在老九的身后。 此时的盒屋仅剩下了九个结契者,就像是某个游戏里出现了bug一样,这里没有任何人蹲守。 “禁止你们看画的是什么人?是这里的保安吗?”大灰灰一直以为这个店就是八仙和老天鹅合开的,怎么他们还能雇深发人做保安的吗。 “不,他们应该也是客人,而且我们要看画这件事似乎导致了他们的恐慌。”令狐回答说。 几人一起搬开了一座手工木屏风,又拉开了墙上挂着的一面手工挂毯,一张很奇怪的“画”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个东西,是嵌在墙壁里的吗?”阿明走上前去,用手抠了抠没能弄动。 阿珍打了男友的手一下:“你别给弄坏了。” “不是,这东西不是钉上去的,也不是嵌进去的。”阿明急忙解释,“而且也不是用胶粘上去的!” 老九已经站在“画”前将其仔仔细细看了个遍:“阿明说得没错,这东西好像是长在墙上的。” 的确,这幅“画”的表面和墙面是齐平的,而且周边与墙严丝合缝,甚至质地——青岫摸了摸画面和墙面——“这完全是同一种物质,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有点像胶质的。” 后面的话青岫没有说出来——还有点像皮肤。 “这根本就不是一幅画,这是个屏幕!”1064那双凌厉的褐色眼睛死死地盯着画面,“这上面的东西明明在动!” 此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画面。 与其说这是一幅画,其实它更像是墙面的一部分,首先底色都是白的,上面的颜色乍看下去好像是涂鸦,那是一些纯黑色和浅灰色组成的小点,比较密的小点连在一起就成了色块,较多的色块连在一起就像是某种区域图。 以至于青岫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永夜这地方的平面图。 但如果说这种小点是用笔点上去的,又不太准确,那些小点的痕迹就像是从内而外透出来的,边缘有些几近消弥的碎屑——有点像,那种老式磁性涂鸦板的效果。 “你的眼花了吧?”令狐对1064表示质疑,“什么地方动了?别故意吓人好吗。” 其他几人也表示没看出什么地方在动。 智亿诺依然站在人群后方,小小的个子,只能努力从人缝里窥探到这幅画的真容。 智亿诺:“不管画面会不会动,总之这幅奇怪的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无缘无故被我们发现,那些深发人更不会因为这幅画无缘无故恐慌。” 众人也暗暗赞同,因为墙上出现这么个东西实在是莫名其妙,这总不会是幻境因为墙没涂匀产生的bug吧。 “画真的在动。”老九和青岫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句话再次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老九:“你说的是那个灰色的点吧?” “嗯,就在这个地方,刚才突然多出来一个灰色的点。”青岫指着画面左下角的某个区域,那里是黑灰交杂的地带,从他手指的地方可以看到,在某个空白处有一粒小米大的灰色的点。 章节目录 【伍】盲盒(7) 大灰灰努力盯着墙面看了很久:“说实话, 这东西唤起了我的密集恐惧症,而且盯得久了, 感觉这些点都像跳蚤一样腾腾跳起来了,而且变得越来越多。” “我是觉得看久了满屏都是黑灰白的点儿点儿,特别像我小时候儿电视上的黑白雪花屏。”小李揉了揉眼睛,认真说道。 阿珍听了这话也不由道:“我也正想说呢,看久了眼就花了,然后这幅画就变成黑白雪花屏了,就那种特别老的没信号的电视屏幕。” 青岫突然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他微微闭了会儿眼睛,然后睁开,发现画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黑色和灰色的点依然像之前那样呈块状分布着, 而那个刚才被他发现的新出现的灰色小点还在那里。 “真难受, 眼前全是这种黑白雪花, 而且好像耳朵边也听着那种呲啦呲啦的声音了。”这次说话的是令狐。 青岫的眼睛也突然“花了”,又变成了非常原始的电视上才会出现的黑白雪花屏。 很快阿明和1064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青岫再次睁开眼睛依然是黑白雪花, 他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景物, 很正常,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我们先出去吧, 趁着别人还没发现,先将这些回归原位……”青岫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老九已经将那扇原先遮挡在这里的木屏风拉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 看来都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智亿诺盯着屏幕,始终没有说话。 一行九人暂时离开了盒屋,外面的集市几乎没什么行人了,有些摊贩也在收摊, 摊主们议论着一会儿去观看新屋落成时应该带些什么样的礼物。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这么盛大。”阿珍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不过就是搬个家啊。 大家一时也没有方向,就随着不远处的人流向前涌去。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周围根本就看不见屋子,咱们这一路上走过来,唯一的建筑物大概就是咱们刚才离开的盒儿屋了吧。”小李感觉很纳闷儿。 “小张,你说盒屋的时候能不能别加儿化音啊?听着跟个骨灰盒儿一样。”大灰灰忍不住纠正。 令狐恰巧听见了这句,纠正道:“他叫小李。” 听到令狐主动搭话,大灰灰入心入肺地笑了:“抱歉啊,小李,你刚才说的这里没有建筑物,那是因为这里的人都不是睡在盒子……啊不……屋子里的,咱们无名指的手指甲埋进土里就能长出一间像房子似的花,咱们就可以睡进去。” 令狐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觉得不可思议。 小李不觉道:“听起来就跟拇指姑娘那个童话差不多。” 大灰灰耐心解释:“不是把我们的拇指剁下来放进花里,是把我们无名指的指甲埋进土里,会开出花来。” 令狐:你是对《拇指姑娘》有什么误解吗。 小李:这说法比盒儿屋可恐怖多了。 这一大片空地越走越窄,前面形成一条宽阔的大路,两旁能看到茂盛的树木。 很快大家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夜合花,墨绿色的叶子上面顶着一朵巨大的含苞白花,里面的空间大概有将近6平米房间那么大。 花朵的形状非常美,花瓣里面透出朦胧的白光来,就好像花里的房间正点着温馨的灯光,等待着主人归来。 大灰灰的神情有些向往:“真不敢相信这样的童话世界就在自己眼前,这一切都太美了,比现实世界要美多了。” 小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幻想:“幻境不会一直这么平静的,如果咱们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到‘圆满离开’,咱们一定会死得很惨。” “对,不要被这些表象迷惑,也不要被这里的人们所迷惑,我以前经历过一个世界,那里的所有人都是骗子。”1064走快两步,也加入了这几人的交谈,他的笑容里依然带着揶揄,“更令人讽刺的是,那个世界里唯一的一句真话来自一个监狱里的老诈骗犯。” 大灰灰和小李显然都被1064所描述的世界震慑住了:“沃犒,那简直太可怕了。” 1064一面和大家谈,一面回过头来招呼后面的伙伴:“大家跟上点儿!” 走在后面的只有三人,一个是偏离了大家似乎在独立思考着的智亿诺;另外两个是边走边说的青岫和老九。 1064看着他俩人的目光有些复杂,他看似不经意地同大灰灰说:“贝叶以前是不是和老九认识啊?” “不会吧?”大灰灰不太相信这说法,“其实要不是咱们所有的结契者凑在一起,我根本就不敢相信贝叶也是个结契者,他外表太完美了。” 小李也点头表示同意。 1064:“听说外表美丽的浅发人,所蕴含的能力也更强。” 大灰灰点头,不无羡慕地说:“难怪贝叶会有那么高超的手艺,原来这和美貌一样都是天生的啊!” 小李也不觉有几分羡慕:“如果有这么好的手艺,是不是就不用和人结成伴侣了?我是觉得,咱们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咱们不可能按照深色头发和浅色头发那样去寻找配偶,咱们讲究的是从本心出发……短短时间内和不了解的人成为伴侣,并且还要供养什么的,我觉得挺别扭的。” “对对,这地方的人还不怎么讲究性别,咱那个世界的伴侣最重要的不就是个性别吗?”大灰灰口吐真言。 “你看我刚才试着做的。”小李给大灰灰看自己制作的鱼骨手链,“我连形状都弄不规则。” 大灰灰:“你这个非常不错了,你看看我的。” 小李:“你这是做了几个小土豆儿吗?” 大灰灰:“一不小心还尴尬了……不过我无师自通能做出几个小土豆也挺厉害的哈。” 小李:“汪曾祺先生曾经在谈绘画的时候说过,想要把土豆画得不像,挺难的。” 大灰灰:“……” 1064也由衷感叹小李做的手链很不错:“看来手艺这东西可能跟现实世界里的基础有关系,小李是不是以前就擅长做手工啊?” 小李:“算不上擅长,只是比较爱好。” 令狐突然说了一句:“你们在现实中就是这样的性格吗?” 1064:“令狐,咱们公布的名字都不是真的,性格自然也会有所隐瞒,这种话还是不问的好。” 令狐耸了耸肩膀,没再说什么。 1064似乎更热衷于和小李谈论他制作的手工艺品,两个人居然相谈甚欢。 渐渐就剩下大灰灰和令狐两人落单,大灰灰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紧张。 令狐:“现在就剩咱俩了,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爽,有什么话就喜欢讲出来,不爱藏着。” 大灰灰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在冒汗,同样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发生在初二那年的暑假,后来,就再也没捞到过能够单独和女生说话的机会。 大灰灰:“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知无不言。” “你在现实世界就是这样的性格吗?” “嗯,我就是,比较宅吧,不善言辞。”大灰灰小声说,内心却在呐喊:我内心世界其实特别丰富,特别立体,特别有光影感和层次感。 大灰灰憋了半天又说一句:“我虽然宅,但是我特别讲卫生。” 这句有些莫名其妙,仔细想还令人有些尴尬,于是大灰灰决定,还是保持安静更安全。 令狐思考了一下才说:“我的性格基本就是这样,但在这次的幻境里,又有点不一样。性格倒是没怎么变,但一打开盲盒变成这个形象之后,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你呢?你在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吗?就这么弱鸡的性格?” “……,我就是内向,不怎么爱说话。”其实是线上话痨,线下社恐。 “我说的不是内向外向,是另外的一种,可以理解为气场吧。”令狐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气场这东西和内向外向无关,就说你和小李吧,相对于另外两个浅发人,你们的气场最弱,但你们偏偏是两个大老爷们儿,所以我就想知道你们在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吗?不可能吧?” 大灰灰把这些话沉淀了一下,在脑海里连图带影地给自己翻译了一遍,大概就是这样的——令狐竖着中指问自己话,旁边出现一串粗粗的醒目大字:你看起来就是个lowB加弱B,你到底是在装傻想扮猪吃虎,还是本来就是个实实在在的 Low弱B? “我没有走上过社会,毕业后就一直在家里宅着,不怕你笑话,过去的那一年里,我365天从来没有出过门下过楼。”大灰灰决定实话实说,再说自己也没有多少扯谎的经验,“没想到第一次‘走’出家门就来到了这儿,我气场弱那是肯定的,没有犯严重社恐已经相当不错了。以前我都不太敢跟送餐小哥多说一句话。” 令狐看了看大灰灰,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人有着这样的人生:“我很好奇你许的什么愿?” “就是希望自己能勇敢走出门去吧……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能上班下班,逛街买菜……”大灰灰在自己的愿望里掺了一些水分,没好意思完全说实话。 令狐仰头看了看夜空:“那我觉得你这关过了就能实现愿望,祝你好运。”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啊?好实现吗?”大灰灰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道。 令狐却答非所问:“其实我并不擅长观察,我是从自身发现问题的,我在现实生活里就是性子比较直爽,但是在以前经历的那些世界里都挺谨慎甚至挺怂的,我也没想到抽中那个盲盒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从心里对这个世界毫不畏惧,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 章节目录 【伍】盲盒(8) 大灰灰这时候才明白了令狐问这些话的真正用意:“我不知道小李他们, 我只知道我自己,我其实看见你们深发人感觉挺、挺惧怕的, 从内心深处就像是老鼠看见猫了一样。” 令狐也不知道该怎样让大灰灰不怕自己,于是就伸出手来拍了拍大灰灰的肩膀:“咱们都是自己人,别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另外的两个浅发人,那个阿珍对男友倒是挺强势的,那个贝叶最神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大灰灰内心:天呀,她拍我肩膀了!我俩居然进行实质接触了!天呀, 天呀…… 大灰灰表面:“贝叶他人很好的,其实没那么神秘。” 他们口中的贝叶,此时正与老九走在人群的最后, 他们很熟悉地交谈着, 看上去仿佛是已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 “所以说, 那些黑白雪花的图像噪点的形成, 与其说是眼花造成的错觉,倒不如说是因为被干扰而引起的信号中断。”青岫走在老九身侧,感受着这个人给自己带来的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诚如大灰灰所说, 浅发人似乎对深发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 又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慕——青岫非常厌恶这种被强加进自己内心的东西,因为浅发人天生的低姿态有时会让青岫觉得自己很卑微。 他努力让自己身姿挺拔, 也努力维持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形成的清冷气质——这种本来浑然天成、融会贯通的东西,现在却需要动用内心的力量去努力维持, 实在是有些悲哀。 “对,最可怕的就是黑白雪花形成的原因,也就是幕后的干扰,这个干扰的源头究竟来自哪里。如果弄懂了这个, 可能也就找到有关圆满的答案了。”老九偏过脸来看着青岫,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外形完美的银发人用左手拿工具熟练地将一块粗糙的贝壳制作成一片精致的叶子时,他就感觉自己没认错人。 身为一个深发人,老九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自己内心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欲,特别是看到这个世界的浅发人们之后,他的内心居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优越感,目光里带着与生俱来的俯视。 这让老九非常恼火。 因为在现实世界,老九从来不习惯去俯视任何东西,无论男女老少,还是动物植物。 “老电视产生的黑白雪花是因为卫星信号中断,甚至有人分析过这种中断来自于宇宙深处的辐射干扰。也就是说,黑白雪花,或者说是图像噪声,不是人为设计出来的,并不像电视机发展之后形成的黑屏蓝屏什么的,那些黑白雪花可以说是‘天然’形成的,当信号被干扰之后,屏幕就会变成那样,原本的黑白图像被打乱,布满了毫无规律性可言的闪动着的黑白雪花。”老九努力让自己分析的状态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当然,这种延续单指的是分析问题时的状态,其他的因素正在被老九努力清除。 以前以为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因为气质和风格都太像了。但后来的那件事,完全推翻了自己的一切假设。 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完美的事儿?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当你认定了是他,你就会觉得对方哪里都像他;当你确定了不是他,你就会从他身上发现很多端倪和破绽,渐渐两人会变得完全不相干。 “这个盲盒世界应该和宇宙深处没什么关系,”青岫推翻了这个假设,“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一种干扰,而且是对方窥探到某种漏洞之后做出的干扰。 “我认为对方应该是能够‘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因为我们当初凑到那幅画前观察它的时候,并没有出现黑白雪花现象,显然它并没能‘看’到我们。直到大家讨论得越来越多,尤其是当提到黑白雪花现象的时候,那种干扰就越来越强烈了。” 老九认为青岫的假设很有意思:“这么看来,这个东西还挺分裂的。它展现出来的是没有声音的画面,但却要靠听到声音来屏蔽咱们。” “也许,他们并不是一个整体。” “哦?你的意思是说幕后有两个人,暂且称他们为‘人’吧——这两个人,一个只能看,一个只能听。” 青岫:“有这个可能。又或者,只是一个人,但这个人的眼睛和耳朵是分开的,所以他只能通过信号干扰这种笨拙的方式来抵御敌人,如果他足够强大的话,就会把整个屏幕都关掉了。” 老九点了点头,看了青岫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个世界很可怕,它会尝试着慢慢吞噬人的本性,从而让人接受这种不公平的现象。看得出来你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我也一样。” “但我相信,我们都能克服那些东西。”青岫努力将自己的下巴微微仰起来,“内心里真实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老九下意识很想拍拍他的后脑勺,顺便感受一下那些美丽的银发到底是怎样的质感,但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非常罪恶,此刻轻轻一叹,旋即又笑道:“我们永远是好搭档,这点毋庸置疑。” 青岫迟疑了一下,最终答道:“对。”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与其他结契者走到一起。 “你们两个倒是相谈甚欢,”1064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以前就认识呢。” 老九很自然地接话:“没错,我们以前就认识。”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老九笑道:“贝爷是我的好哥们儿,好兄弟。” 这句贝爷一出,很多人都笑了。只有1064,虽然表面上在笑,但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在青岫听来,老九口中的“好哥们儿,好兄弟”有些刻意,但他还是微笑道:“老九说得没错。” “这么说,如果要结成伴侣的话,一定是你们两个合作了。”说话的是一直未发一言的智亿诺。 青岫和老九显然都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经智亿诺一提,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什么。 此时大家已经随人流一起来到了目的地——这里有几棵造型十分优美的大树,就在大树之间,有一株与众不同的夜合花。 夜合花的下方堆满了人们赠送的礼物,那是各种闪闪发光的装饰品。 虽然这株夜合花的叶子和花型与其他夜合花并无二致,但奇就奇在,这株花并非只有一朵,居然在花朵上方又长出一株更细的花茎来,顶端开出一朵略小的夜合花。 “这属于并蒂莲吧?”小李小声说。 阿珍在一旁分析:“我觉得更像是子母花或者是姐妹花之类的,上面的那朵花明显要小。” 阿明也点点头:“难怪这么多人都要前来参观新屋建成呢,这棵花也的确是与众不同啊。咱们这一路走过来,从来没有见过两朵夜合花长在一起的。” 大灰灰仰头看得脖子都有些疼了,他的语气有些担心:“我真怀疑上面那朵小花能不能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那上面也要住人的吗?” “夜合花就是住人的,那是我们的屋子,是我们的归宿。”说话的是旁边一位浅发女子,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大灰灰,眼神有些复杂,但努力没让自己表现出来,“上面那朵花普通的浅发人肯定是上不去的,只有像露珠儿那样纤细的美人才能住上去,所以她才能赢得伴侣永远的爱。” 大灰灰毫不掩饰自己壮硕的身躯,他抱着手臂继续问道:“咱们这儿有几个人能像露珠儿这样拥有两间屋子的?” “非常少,那都是极其优秀的浅发人才能得到的,”另一位浅发男子回答道,“而且,今天露珠儿要当着大伙的面儿在第二朵花上面再种一朵花,如果她真的能成功,那就是咱们永夜独一份儿的荣耀了。” “再、再种一朵……”大灰灰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剩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太他妈变态了。 就在几个结契者都认为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突然听到人群里有人高喊:“快看啊,露珠儿已经上到第二朵花上了,她可真稳啊!” 在场所有人都使劲仰着脖子向上看,只见露珠儿像一只美妙纤细的夜虫儿那样,轻轻落在第二朵花上,她背后仿佛有对透明的翅膀可以令她轻盈得宜。 “她在干什么?”大灰灰使劲儿睁着灰绿色的眼睛,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在夜晚居然也能将远处看得如此清楚,“她手里是拿着一把刀吗?” 一旁的浅发男人答道:“对,花上开花需要用无名指的鲜血浇灌才能开出来,就在两天前,她用鲜血浇灌出了第二朵花,并且非常成功地住了进去!今天她将要用鲜血浇灌出第三朵花,创造咱们浅发人的奇迹!” 大灰灰皱着眉头,已经不敢抬头直接盯着看了,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那浅发男人却问道:“你的问题可真幼稚,就像是从森林里刚出生的人问出来的话!但我看你年纪不小了,应该已经活了两三天了吧。” 大灰灰反驳:“我刚出生还不到一天呢!” “那你可得抓紧时间找伴侣了,我听说衰老有很多种,有的人是布满皱纹,有的人就是身体越变越丰饶肥沃。” 大灰灰:“……” 人群突然寂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大家都默默看着在第二朵花的花茎处又分出一脉纤细的枝条,那周围遍布着微亮的光,很快枝条生出了娇嫩的叶子,在顶端生出一个小小的洁白的花苞。 人们依然沉默着,因为那个花苞太小了,如果真能容下一个人的话,首先那个人得非常瘦小,而且,那个人只能在花中蜷缩着身子。 章节目录 【伍】盲盒(9) 阿珍突然干呕了起来, 阿明在旁边帮她拍背:“怎么不舒服了?” 阿珍被·干呕折磨得目光迷离:“没有,就是心里特别憋的慌,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小花苞让我想起古代女人的裹脚布了……还有上班时被要求必须穿的高跟鞋……” “你怎么会想到那些,我倒是觉得更像困住孙悟空的炼丹炉……反正是挺让人不舒服的。” 阿珍和阿明的声音很小,和人群里偶尔传出的窃窃私语一样。 花下的人海比较安静,如同晴夜下的深海,偶尔浮动起心事重重的暗波。 所有人都期待着露珠儿接下来的行为,她下一步将要沿着纤细的枝条攀上新生出的那一朵小花苞, 然后容身在其中。 浅发人和深发人的眼睛全都聚精会神注视着花上方的露珠儿,大家的眼神十分复杂——相对于浅发人眼中的羡慕和崇拜,深发人眼中则充满了欣赏和——贪婪。 没错, 青岫从大多数深发人的眼里看到的是贪婪, 隐藏的贪婪。 露珠儿那纤细的脚踝如同普通女子的手腕般细瘦, 轻盈的足迹如同一串气泡, 只引起了那些花叶的微微颤动。较为神奇的是,那些枝条似乎在尽力配合着她,在她攀登的过程里, 它们会做出托起她的举动。尤其是那朵花苞, 它努力将身体低下来,并向她所在的方向打开了“门”。 那些花瓣裂开, 其中一片花瓣垂下来,以便于露珠儿方便登上去——就像飞机开门时垂下来的那种门梯合一的台阶一样——大灰灰心想。 舷梯——老九心想。 露珠儿被那片花瓣送进了花苞之中, 然后所有的花瓣都渐渐合拢起来,整个花苞发出朦胧的光芒,就像一盏奇妙的月光之杯。 和下方次第而生的两朵夜合花相比,这个花苞显得格外娇小, 也格外脆弱。 大灰灰对身边的同伴低语:“真好奇那么大个人是怎么进去的,我感觉那个花苞简直和我家的空气炸锅差不多大小。” 半天,听身边某位同伴说了一句:“你家空气炸锅什么牌子的?” 大灰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说话的是老九,大灰灰嗯呐嗯呐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家那个超大号超好用的空气炸锅是啥牌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九总给人一种灭顶般的压迫感。 人海之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露珠儿的名字,很快人们都应和着欢呼起来:“露珠儿!露珠儿!露珠儿!” 大家将露珠儿那个高大强壮的伴侣围拢起来,又开始呼喊他的名字:“铁巛!铁巛!铁巛!” 铁巛看起来也很激动,他甚至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他说,露珠儿在他们的伴侣关系中付出了很多,她的身体能量已经宛若游丝,为了能和她相守更久,他决定让她在永夜最高的花苞里度过余生。这样也能让她在余生里得到所有人的仰望。 听了这话,很多浅发人的表情都有些莫测,似乎有羡慕,似乎有希冀。 大多数人已经不再仰着头了,仿佛,那一朵高高在上的花苞已经不属于人间,已经变成了某种象征性的神圣存在。 “瘦弱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爬进那朵小花里等死,自此无人问津。这就是浅发人所求的圆满吗?”阿珍的脸色非常难看。 阿明急忙拉着她离开了人群:“你小点儿声!这里的人和咱们的思想不一样的。” 阿珍正要反驳,突然听见人群里一阵剧烈骚动,确切说是人海突然如潮水般向四周退去。 阿珍和阿明也跟着人群向外围四散,等停到一个他们认为相对安全的地带,才想起回头去看那株夜合花。 “那个,那朵花,是不是有点歪了?”阿明张口结舌道。 阿珍也觉得有些不大正常,整株都有些微微倾斜,最上端那个住着露珠儿的小花苞向一侧歪倒下来。 看来正是因为突然发生了这样的状况,人群才开始惊恐四散。 “天啊,人不会掉出来吧?!”人们已经不再窃窃私语,大家都惊慌失措起来。 “铁巛攀上了旁边的大树!他是要救他的伴侣呢!”有眼尖的人指着旁边的大树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又从摇摇欲坠的夜合花转移到了旁边的那棵大树上,只见铁巛整个人伏在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上,试图够到那朵花苞。 但树和夜合花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想要完成营救非常困难。 此时的结契者们也已经被奔涌的人流冲散了,青岫看向四周,见只有老九站在自己的身旁,其他同伴则不知去向了哪里。 “她为什么不出来呢?难道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青岫忍不住道。 因为她根本没有出来的能力,确切说,是她高估了自己进去的能力。 老九对于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念头很是费解,不得不承认,脑子里首当其冲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是带有轻蔑意味的。 老九看着青岫,一时竟不知该怎样来回答他,只吐出五个字:“静观其变吧。” 最后一个“吧”字是硬挤出来的,因为前四个字说得过于生冷。 深发人与浅发人,这种差异感越来越强烈地袭击着老九,特别是置身于此刻这两种人都在场的环境里,自己内心的变化更加明显。 还好身旁一个陌生的浅发女子救了自己,她对青岫说:“我也觉得奇怪,露珠儿完全可以从花中出来自救的啊。更奇怪的是,夜合花是由主人心中所生,这花对主人应该是全力保护才对啊,怎么会突然倾斜了呢?” 说话间,夜合花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了,整个主茎都歪斜了,而顶端的那朵小花苞则变得越来越暗,里面的光芒在渐渐消失。 旁边的深发人几乎都没有做声,悄声议论的大多是浅发人,一个浅发男子说道:“很明显,夜合花已经在努力保护她了,但是……可能是她的体重太重了,花苞太小太弱,所以才被坠弯了头。” 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旁人或是出自善意或是出自胆怯,没有人再接着话茬往下说。 那个小花苞突然剧烈晃了晃,然后居然整个脱离了枝头,像个成熟的果子一样坠了地。 紧接着整棵夜合花像中了魔法似的,瞬间枯萎了。 落了地的小花苞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恐怕只有离得最近的那些人才能看到。 铁巛已经从大树下来,人群自觉为他开出一条道路。 很快就从人群内部传出各种消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露珠儿已经身故了。 “只有主人身故,夜合花才会枯萎,”一个看起来有些阅历的浅发人说道,“对于永夜的大多数人来说,夜合花就是我们的棺材。但露珠儿不会,她能配得上这里最好的木棺材。” 不同的声音总是有的,一个深发人在旁边说:“她是从高处摔下来的,一个自不量力的人,凭什么得到棺材?” 说话的浅发人毫不畏惧:“可是,露珠儿早在前几天就已经培植出了第二朵夜合花,并且已经在上面住了几天,这本来就是获得棺材安息的硬性条件。” 深发人倒也不咄咄逼人,只是揶揄道:“棺材可能会有,但绝不能是最好的。永夜的所有人都不会答应。” 另有一个浅发人也低声说道:“很明显露珠儿失败了,她的寿命也只维持了六天,根本没能寿终正寝,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得到最好的棺材的。” “真遗憾,以为咱们这辈子能见证到永夜最体面的伴侣楷模。”更多人所表示的是遗憾和惋惜。 “那只是个传说,没有人能做到。”因为遥不可及,很多人眼中充满绝望,那是一种信仰的坍塌。 青岫和老九不知不觉就被人潮荡漾到了最外围,他们很快就见到了阿珍阿明、大灰灰和令狐。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大灰灰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们也没能走近去看,有的人说是活活摔死的,也有人说是身体太弱衰竭而死的。” 阿珍脸色惨白:“听说浅发人的下场大多都是衰竭而死,能活够七天的是极少数。” 阿明也不知怎样安慰女友,只是道:“我听说那个铁巛特别悲痛,里头好多人都听见他的哭声了。” “他难道不该哭吗?不该悲痛吗?!”阿珍反驳。 阿明张口结舌,轻轻拍着女友的后背:“我就是觉得,能让伴侣这么悲痛,说明露珠儿已经得到了他全部的爱。” 阿珍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不值。” 阿明一时不语,小声嘟囔着:“这个世界赶紧结束吧,也太让人压抑了。” 青岫心里也觉得压抑,从看到那朵小花苞的时候,就已经极其不适了。 此刻老九在他身边说道:“铁巛明显比其他深发人要强壮很多,如果是露珠儿一人供给他这么多能量,实在不可思议。” “我听说,这个世界并非严格的一对一伴侣关系。”青岫慢慢说出这句话。 阿珍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这也太不公平了!也就是说,一个深发人可以拥有很多浅发人做伴侣?就像是古代男人纳妾那样?” “也许并不全是这个意思,”青岫的眼神令阿珍有了些许平静,他继续说道,“但我觉得,这种伴侣关系并不是简单的婚姻或情侣关系的折射,它似乎囊括了很多种关系类型,而这些关系里的双方往往都不够对等。” 令狐若有所思:“这么说还真有几分道理,这种关系就像是父母与子女,上级和下属,或者干脆就是世间的各种关系。人与人之间只要建立了关系,似乎就一定会存在某种不公平,而这里是把这种不公平给放大了。” 章节目录 【伍】盲盒(10) “可父母和子女之间, 我觉得父母的爱是无私的。”大灰灰说。 令狐看了大灰灰一眼:“但肯定会有一方处于弱势,比如幼年子女面对成年父母, 比如老年父母面对成年子女。爱是肯定有的,但分阶段的关系里肯定会有某种不公平的存在。” 大灰灰一时间被说得哑口无言,突然发现自己在各种关系中似乎都没什么发言权。尤其作为啃老一族,在家里的地位真是既弱势又强势,一言难尽。 “我觉得咱们越扯越远了,”阿明看了看附近稀稀落落的人,“咱们还是去约定的那棵大树下面去等吧, 还差三个人呢。” 阿珍的面色依然不好看,但此时也道:“走吧,说不定1064他们会有新的发现。” 几人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路上的行人也都在谈论着刚才那件事, 浅发人的关注点多在露珠儿的失败与铁巛的悲痛, 深发人谈论更多的似乎是棺材。 说到底, 这些人们最在乎的还是所谓的体面。 约好的那棵大树下,1064和小李已经等在了那里。两人看到大家都有些激动,尤其是1064, 他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要跟大家分享。 1064手中拿着一张纸, 快步走向老九:“我搞到了一张图!这张图上全都是这个世界里金币的品种!” 老九先看了看1064,才低头看向那张纸, 见上面画了正圆椭圆等等各种形状,而这些圆形下方则是一些不规则的形状, 有的像是植物,有的像是动物,还有一些造型十分抽象的东西。 青岫不大明白1064为什么会对金币如此感兴趣,虽然永夜这个世界的人们也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金币,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追求高人一等的体面。 难道金币能买到圆满吗?怎么可能。 令狐替青岫将问题问了出来:“咱们研究这么多金币有什么用?难道它们能替代筹币吗?” “说不定还真能,”1064很有信心的样子,“这张图上方画的几种圆形或椭圆形金币是这个世界最常用的金币,这种金币易得,但也不怎么值钱;下方画的金币形状各异,种类也比较多,这些金币就比较珍贵了,价值相对也高。 “最难得的是,纸上没有记录过的金币形状,那才是真正的珍品。”说到这里,1064的眼睛熠熠生辉,“据说,一旦凑够七种珍品金币,就能睡进真正的永夜棺材里,得到永远的安息和圆满。” 听到棺材两个字,阿珍不觉说道:“假如今晚露珠儿成功了,死后是不是也能住进那样的棺材里?” 1064慢慢点头:“假如成功,能睡进棺材的不仅是露珠儿,还有露珠儿的伴侣。” “你是说,他们两个人能够得到双份福利是吗?”大灰灰插言问道。 小李点头:“对,双份儿福利。听说那种棺材像个双人床一样,可以供两个人并排躺进去。” 在场几人听了这话,都不觉心里一寒,双人床一样的棺材,听起来实在太诡异了。 “伴侣的殊荣,那肯定是双份的。”1064说这些话的时候很不以为然,“但我觉得靠浅发人走这条路并不适合我们。露珠儿虽然失败了,但差不多也是永夜的一个奇迹了。咱们这里面也有浅发人,你们谁能保证自己像露珠儿那样瘦得跟镂空纱似的,再把自己整个人塞进那朵花里。这根本就是没有胜算的事。” 在场几个浅发人都没有作声,刚才露珠儿所做的事的确非常难——而且,还是一种让人不想去挑战的难。 青岫瞟了一眼1064,等着他把话说完。 “所以这一切就得靠深发人了,”1064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只要能采摘到树林里远处或者高处的金币,就有可能拿到珍品。” “可是……”大灰灰有些嗫嚅地质疑,“我们作为浅发人恐怕无法给你们提供那么多能量……而且我听说,若是不能活满七天,那就不是寿终正寝,那样的人也不配享有棺材。” “我们当然要确保大家都能活过七天,所有人都能寿终正寝,配上最高级的棺材。”1064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脸上满是暗影。 “怎么才能确保?”令狐问。 “保存身体能量就能确保,”1064像是猜到会有人这么问,所以回答得非常迅速,“这么说吧,假如今天露珠儿没有自不量力去滋养并攀登第三朵夜合花,她现在肯定还活着。”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其他人暂时沉默下来。 小李低声对身边的大灰灰说:“圆满这件事必须双方合作才能完成,咱们必须团结。” 大灰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算了算这九个结契者的身份,里面包括着五个深发人和四个浅发人,要是这么搭配的话,自己作为人数较少的浅发人应该不会被淘汰出局…… “说这些话为时尚早,露珠儿的死因目前还是个谜。”老九突然发言了。 1064立即反驳:“她就是自不量力,爬上了无法承受自身重量的高处,爬得越高跌得越狠,所以才会被摔死。” 老九的语速依然慢悠悠:“我当时离的比较远,没有看到她落地时的情景,但分析当时那朵花弯曲的程度,差不多可以估量出花朵到地面的距离,再加上露珠儿自身的重量,应该不至于把人摔死。” 1064与老九对视几秒,转而看向其他人:“反正咱们是一个团队,总能找到最好的办法去求得圆满。作为一个深发人,我绝对不会让我的伴侣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做为浅发人,大灰灰和阿珍的眼神都有些不安,远不及小李情绪稳定。 青岫直觉1064已经与小李达成了某种协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两个人即将或已经结成了伴侣。 “露珠儿并不是摔死的。”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大家看去,见智亿诺正从不远处的路灯下走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黑影子。 1064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走到小李身边,与其并肩站着。 “你是怎么知道的?”阿珍问道。 智亿诺走到众人身边,她的个子与大家相比显得格外瘦小,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充满自信的气场:“因为我当时就在场,我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我亲眼看见那个花苞掉在了地上。整株植物枯萎之后,只有那个花苞还完好无损。” “那,人呢?你看见人了吗?”阿珍继续问。 “看见了。”智亿诺的声音低了低,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中性风,“经过了铁巛的同意,人们将她从那朵花苞里剥了出来,她整个人蜷曲着,但身体看上去完好无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众人听了智亿诺的描述,都很难受。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1064换上他一贯的揶揄表情,“就算不是摔死的,那恐怕也是能量耗尽而死,爬上那朵花已经耗费了她的毕生之力。” 智亿诺垂了垂眼皮,突然将目光转向了老九和青岫这边:“在她开始爬那株植物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那株发光的植物的最底部开始变得黯淡,并且那种黯淡在慢慢扩大。 “当花苞脱离本体,跌落下来的时候,那株植物开始迅速枯萎。我那时候才发现,其实底部的黯淡是枯萎的前兆。” 智亿诺所说的这些,青岫因为离得远,被人群挡着,所以完全没有看到。 但青岫觉得智亿诺这个人比较靠谱,他相信她的观察力。 青岫:“我听说,夜合花就是随主人而生的,那些没有棺材的人最终会被夜合花包裹着下葬。难怪那个花苞没有和整株植物一起枯萎,因为它要保护着主人的身体,与主人一起在土壤里慢慢腐化。” 阿珍的表情始终很难看,当听到这里时,禁不住喃喃道:“伴侣居然还不如夜合花贴心。” 大灰灰也心有所感,同时又奇怪自己为什么产生这种陌生的情愫,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1064有些急切地发言:“我不知道你们还在纠结些什么,植物提前枯萎,恰恰说明植物预先感知到了主人的身体不济,这也正说明她是因为精力衰竭而死!这些和我之前说的那些并不相悖啊,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可能像铁巛对露珠儿那样慢慢耗死自己的伴侣,咱们只要保证深发人能够找到足够多的珍品金币,就能圆满离开。” 大灰灰感觉1064的话自己完全听懂了,但对智亿诺和青岫刚才说的话却似懂非懂,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植物预先枯萎的事情。 “我们目前还不清楚夜合花和主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露珠儿的死也许并不简单。”这次说话的是老九。 1064显然对老九的话很不满意,很快他又听老九说道:“虽然我们是一个团队,但在不伤害团队利益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如果有谁想自由结组成为伴侣,其他人也无权干涉。” 这话显然是说给1064听的。 1064这次没作声,只是微微点头。 老九继续道:“这个世界的人们的作息规律是昼伏夜出,天亮后必须要进入自己的夜合花中休息,不然就会被太阳晒化。我们趁着现在天还没亮,最好回盒屋一趟,毕竟那里有一位年近七天的老人,说不定有些事情能向他打听。另外就是墙上那幅黑灰点的画,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观察一下。” 智亿诺:“那位老天鹅只是外表苍老,这里的人群里一定也隐藏着外表年轻,但实际寿命较长的人。” 老九一笑:“那些隐藏着寿命的人,恐怕很难从他们口中问到有价值的信息。” 章节目录 【伍】盲盒(11) 在永夜这个世界里, 盒屋似乎是个神奇的存在。 无论深发人还是浅发人,他们的住所都是天然生长的夜合花, 因此在这里很难见到人工而为的建筑物。 但是盒屋除外,它们方方正正地矗立在路边,虽然并不常见,但结契者们在回去的路上还是看到了另外的两所盒屋,外形与之前见过的珠贝盒屋没什么区别,只是整体要稍微小些。 “这些盒屋是谁建造的呢?”阿明觉得纳闷,“如果人们能够用木材建造房屋, 那为什么不多建几所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寿命太短了。”令狐毫不留情地回答道。 “也是啊,学个泥瓦工也得几个月呢,更别提木匠之类的手艺工种了, 只能活七天的话, 还真学不会, ”阿明耸了耸肩膀, 又拾回了之前的问题,“那这些盒屋到底是谁建造的呢?” “可能是天神一类的人吧,在这个世界形成之初, 就设计出了这么一种, 存在规格?”小李一时词穷,也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好在大家基本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想法倒也符合青岫之前对盒屋的猜测, 这些方盒子式的建筑应该是原始存在的东西,就像是现实世界里原始存在着的山川河流, 在这个世界里,也许盒屋和森林里的树木没什么区别,它们就天然矗立在那里。 “假如盒屋是一种天然存在,现世的人们无法去模仿建造的话, 那他们应该也没办法通过手工做出其他的东西。”老九说。 大灰灰点头道:“这里除了盒屋之外,的确看不到其他有人工痕迹的东西,除了那些手工制作的小饰品。” 青岫已经明白了老九所指,此刻不觉道:“难怪人们对于死后的圆满格外执着。” “我怎么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大灰灰问青岫。 智亿诺却打断了大灰灰的话,此时直视着老九道:“如果这里的人们没有手工建造的能力,那么他们也不可能制作出大型棺材。这也就意味着,在永夜,棺材与盒屋一样,是一种无法替代的原始存在。” 1064这时候才恍然大悟:“那就是说,棺材的数量可能就像盒屋一样非常稀少,尤其是那种可以直达圆满的双人棺材,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人们才会将它们视为终生追求的目标!” 大灰灰虽然不喜欢1064,但却觉得这个人说的话自己完全能听懂,虽然大灰灰觉得1064也许并没有完全理解老九他们的话,但他总比自己听懂得要多些——如果老九说了十成,贝叶也理解了十成,智亿诺应该理解了九到十成,到了1064那里,顶多也就剩了七成——也不少了,比自己的三成还多四成呢。 几人一路说着,就回到了熟悉的珠贝盒屋。 盒屋里依然灯火辉煌,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热闹,现在屋子里几乎没有客人,仅有的六七个人浅发人也都在帮助老天鹅和八仙整理商品或打扫房间。 老天鹅神色凝重,看来已经听说了露珠儿的遭遇。 青岫走上前去,帮助老天鹅将那些细小的钻石般的圆珠子收进大大的天然贝壳里。 “您做的那对天鹅就挂在那株夜合花最醒目的位置上,无论离多远都能看得到。”青岫坐下来,手里整理着珠子,口上的话像是在唠家常。 老九:没看出来,这孩子还有这样的本事呢…… 老九用手势阻止了其他想要围上前去的同伴们,很显然,目前青岫和老天鹅单独聊天更合适。 于是,大家自由结组,大灰灰、小李和阿珍去帮助八仙收拾柜台,剩下的几个深发人来到后门附近的一张桌子上坐下闲聊——这个地方距离那幅“画”最近。 在老九和1064两个大个子的掩护下,智亿诺凭借小巧的身材以人们注意不到的角度走上前去,将木屏风轻轻移动了一点位置,遮蔽着画的帘子也拉开了——这一切的挪动都非常巧妙,若使人从远处看,几乎看不出这里的变化,但从老九几人座位的角度,则能完全观察到这幅画的画面。 这也要感谢永夜人天生的好视力,即使距离遥远、光线很暗,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幅画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吧?”令狐轻声说。 “就算它有了什么变化,咱们也看不出来啊,”说这话的是阿明,“除非画面彻底换了,要不然仅凭这些个点儿,就算是变了,也不可能看出来。” 智亿诺从木屏风那边快步走过来,表情依然严肃,这让阿明简直怀疑她已经触发鬼畜记忆力记住了每个点的位置。 智亿诺来到桌旁,语速很快地低声道:“我们最好少议论,多观察。” 阿明不解:“咱们在这儿呆着挺安全的,现在盒屋里也没多少人,而且他们都在前门那边聚着,根本没人注意咱们。” 1064也点头道:“小李和贝叶他们应该能帮咱们打掩护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智亿诺也不着急,表情依然像刚才那样严肃,这个人就好像生来没有很强烈的感情,“我说的是这幅画,我们最好悄悄观察,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等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再讨论。也许这样我们就不会……像之前那样眼花。” 阿明挠了挠头:“你是说那些黑白……” “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有些关键词最好不要说出来。”智亿诺很快打断了他。 老九不觉看了智亿诺一眼,这个人真的很聪明,自己刚才和贝叶两个人推测出来的结果,她凭借一己之力也想到了。 1064和令狐并没有完全理解智亿诺的话,但或许是出自对这个人的信任,两个人都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这五个深发人都不再说话,目光盯在那幅画上,默默观察。 老九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灰色的点上——之前亲眼看见的多出来的那个灰色的点,它如今还在那儿,但距离它不远的地方,似乎多出了一个黑色的点。 老九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比一般人要强一些,虽然整幅画上黑灰点的分布无法完全记住,但因为刚才仔细观察过这一片黑灰交杂的位置,所以对于那个“新生灰点”周围的布局格外留意。 那个黑色的点应该就是“新生”出来的,它应该就诞生在几人从离开到重新回来的这段时间内。 这些“点”的诞生,究竟是随机的,还是有计划有目的的呢?这个新生的黑点,是按计划就该在某个时间出现呢,还是为了规避别人的观察,选择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偷偷诞生了呢。 1064突然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智亿诺严肃的声音很快响起来:“别激动,我也看到了。咱们最好保持安静。” 老九刚才只顾盯着那个新生的黑点的位置看,再加上刚才心里琢磨了很多事情,所以也没顾上观察这幅画的其他位置。看刚才1064与智亿诺的表现,他们应该有了新的发现。 智亿诺的目光和老九对上,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些话可以等离开盒屋之后再讨论,如今老九需要抓紧时间将这幅画的布局尽量记住,他愈发觉得这幅画对于整个世界的破局有关键作用,而这种关键性的道具是不可能想看就能随时看到的。 说不定今天看过之后,这幅画就会被盒屋的人保护起来不再允许欣赏,抑或是这幅画启动自我保护,不再给其他人窥探的机会。 果然,有两三个深发人大声聊着天向这边走了,智亿诺反应很快地将木屏风恢复了原状,1064也反应很快地聊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阿明和令狐也投入到了摆龙门阵的角色当中。 老九起身,低声对同伴们说:“我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借到纸笔。” 同伴们点头随他去,一时间也没明白老九要纸笔干什么。 智亿诺轻轻跟在老九身后,低声道:“你有本事将它还原出来?” “没本事。”老九实话实说。 “……” “起码大块的分布应该能完成,但具体到每个具体单位,恐怕就困难了。”老九很注意自己的措辞,尽量不提“画”,不提“点”。 “那也很难得了。”智亿诺面无表情地夸赞老九。 “我能问一句你在现实世界是做什么职业的吗?可能唐突了,但就是有点好奇。” “你认为我是什么职业?”智亿诺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棋手?” “不是。” “那我不猜了。” “好。” “……”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八仙的柜台前,也不知大灰灰等三个人在和八仙聊什么,只看见:大灰灰杞人忧天;阿珍愤世嫉俗;小李随波逐流;八仙散发弄扁舟,沧海一声笑。 气愤中的珍妮看到两个同伴向这边走来,却还没能从情绪里解脱出来,带着怒恨道:“你们干什么来了?” “借张纸,借支笔。”老九表现得很无辜。 八仙却回过头来仔细看着老九:“你需要什么?我没听清楚。” “纸和笔。”老九并没有解释用途。 八仙却神色凝重,仿佛老九说的是“枪和炮”,她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是要画什么吗?” 真奇怪,正常人被别人借纸笔,通常会认为对方要记录什么信息才会借的,而这信息肯定是通过“写”来记录的,而不是“画”。 八仙会发出这样的提问,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个世界可能还没有文字诞生。 智亿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率先点点头:“刚才经历的事太过难忘,我们想画下来。” 八仙却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需要慢慢渗透理解智亿诺的话,她口中嘟囔着:“露珠儿的事,画下来……是应该画下来……” 八仙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对老九和智亿诺笑了笑:“可惜我从来没用过那些东西,不过老天鹅有,我可以帮你们找他借。” 老九还没来及道谢,就听八仙的大嗓门响了起来:“老天鹅!有人要借纸笔呢!” 章节目录 【伍】盲盒(12) “她身体轻盈, 但灵魂滞重。” 这是老天鹅在听到“有人要借纸笔”之前,正在和青岫说着的一句话。 说的正是露珠儿。 老九和智亿诺此时也走了过来, 老天鹅邀请他们在桌边坐。 “这张长桌边还是第一次坐深发人,”老天鹅一笑,“起码最近的七天里,这里一直都是浅发人学习和练习手工艺的地方。” 智亿诺礼貌地向老天鹅点点头:“冒昧问一句,像这样的大桌子,本身就和盒屋是一体的吗?” 老天鹅显然没料到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他愣了一愣, 指着面前的大长桌以及盒屋中的柜台与桌子等等其他摆设:“从我出生来到这个地方,这些东西就摆在这儿了。” 果然,这些桌椅和盒屋一样, 对于永夜世界来说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原始存在。 “你们谁要借纸和笔?”老天鹅望着智亿诺和老九, 他看上去已经十分苍老, 布满皱纹的脸尽显沧桑, 但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却透着纯真。 老九答道:“我想把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 “你以前用过笔吗?” 老九竟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了,干脆实话实说:“从森林出生之后,我没摸过笔。” “那你怎么会知道有笔这种东西存在呢?”老天鹅依然是很慢的语速, 令人能够听清他每一个字的发音。 “反正就是知道。”老九用深夜一样的黑眼睛望着老天鹅, “就像知道自己作为深发人应该会有一个伴侣一样,天生就知道了。” 老天鹅灰色的眼眸在老九和智亿诺之间徘徊一阵, 又转过来看了看青岫:“你们是一起从森林深处出来的吗?” 青岫点了头:“对,我们是同伴。” “你们这批人很不一样。”老天鹅皱了皱眉头, 雪白的眉毛像一对天鹅翅,“为什么要把今天的事画下来?” 老九想了想,说道:“正是因为人生太短,就更不想稀里糊涂地度过, 如果能给后世的人留下一些提示也是好的。” 智亿诺看了看老九,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个理由,这理由真实得就不像现编出来的,仿佛老九早已在心里酝酿了十几年的老念头。 老天鹅的目光亮了亮,但很快又恢复了冰湖般的清冷:“你们商量过这个事情吗?就是要把人生画下来的事情——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们大家的主意?” 智亿诺“实话实说”:“我们只是想把今天露珠儿的事记录下来,但老九显然想得更远。” 老天鹅看了看老九:“你是老九?” “对。” “纸和笔当然可以借给你,但是,能不能聊聊你对人生有什么规划?”老天鹅郑重其事地谈起人生来。 只有一个星期的人生,能怎么规划呢? 老九的黑眼睛轻轻转向青岫的紫眸,就像是乌溜溜的黑棋子敲在了紫水晶棋盘上,形成了一场充满悬念的开局。 “我想,寻求一种不用睡棺材的圆满。”老九说。 一向很擅长表情管理的老天鹅,那对雪白眉毛乍了翅,目光也跟着惊讶起来,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们这批人真是与众不同。” 老天鹅说着慢慢站起身来:“纸和笔,我得去找找,我记得是放在一个很古老的龟壳里了。” 青岫正要搀扶老天鹅,谁知他摆了摆手:“我能行,你们在这里等一等。” 青岫也不便再跟过去,便和老九、智亿诺留在了桌旁。 智亿诺问青岫:“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好像听见灵魂什么的。抱歉,我不是故意听到的,但是永夜人的听力和视力好像都特别好使,隔着很远就能听到别人在说什么。” “这没什么,不必解释,”青岫说道,“我们在聊露珠儿,我对老天鹅讲了那株夜合花从根部开始黯淡并枯萎的事,他说那是因为灵魂的先衰,虽然露珠儿身体维持着轻盈,但她的灵魂已经非常沉重,身体与灵魂无法得到同步,这种割裂感就杀死了她。” 智亿诺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抽象的答案不大满意。 “难怪。”老九声音略低沉道。 智亿诺很快问道:“难怪什么?你还发现什么端倪了?” “也谈不上端倪,就是当露珠儿向上爬那株植物的时候,隔着老远也能看清她的脸,她的表情。”老九隔桌看着青岫,“你当时也看见了吧?” 青岫目光微垂:“她完全失去了表情。” “是不是紧张造成的?”智亿诺问。 老九道:“紧张也会有紧张的表情,但露珠儿当时呈现出的是一张完全没有生气的脸,就像是已经死了。” 智亿诺:“我当时光顾着看她的脚下了,完全没有留意她的脸。” “那可能才是她最真实的表情吧,”青岫抬起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位同伴,“在那之前,我曾经在这张长桌旁边见过她,当时所有人都在祝福她,她看上去羞涩而幸福,反正就是普通人想当然该有的那种表现。” “纠正一下,”老九突然说,“这里的普通人可以纠正成深发人,这些浅发人的表情和表现,可能都源自深发人的意愿。” 智亿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题似乎挖得过深,就像是徒手在沙子上挖出个洞,然后不停地往里挖,往深处探寻,当整根手臂都伸进去之后,心里可能会有些怕。那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 “你们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斩断的手指吗?普通的刀子还是什么?”智亿诺认真问道。 这个突然转变的话题令老九和青岫都有些惊讶,青岫答道:“手指的事情我没有和他们深聊过,不过我曾经用这里的工具切割过贝壳,感觉就像是在切土豆一样。所以那件事可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智亿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听身边的老九道:“就算是要切手指也得等有了住房再切吧,那个夜合花要靠左手无名指的指甲来栽种,现在就切了的话,变质的指甲会不会引起植物畸形生长?” 青岫:“……” 智亿诺:“谢谢提醒,很有道理。” 老九:“其实也不用那么着急,先观察一两天,到时候现切也不晚。” 青岫:“……” 智亿诺:“谢谢提醒,很有道理。” 老天鹅还没有来。 不远处的柜台旁,大灰灰和八仙几个浅发人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远处的后门旁边,1064和令狐几个深发人似乎也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可是,露珠儿到底是怎么死的?”智亿诺重拾旧话题,“灵魂死亡,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心死了?从心到身体形成了实质性的死亡?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并没有动手伤害自己,按照常理,一个人不是心里想死就能立即死了的。” “也许这是这个世界的不同之处?”老九说,“这些人的寿命只有七天,从出生起就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样子,或许他们的死亡方式也会有所不同吧。” “可这里人们的猜测是,她是摔死的,也有说是能量衰竭而死的,唯独没有听他们提到灵魂死亡。”智亿诺还是没有想清楚。 老天鹅终于回来了,他抱着一个大大的龟壳,龟壳的上面还有一个很大的贝壳。 几张质感粗糙的纸被卷成筒状装在龟壳里,“笔”是几块条状的黑石头。 面对如此原始的纸笔,老九由衷道谢。 老天鹅又打开了那个大贝壳,从里面拿出几个造型精致的金属饰品,其中有一只金甲虫,因为造型过于逼真,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甲虫。 “这都是传说中的东西,就像天鹅一样,存在于很远很远以前。”老天鹅慢慢说着。 青岫仔细看其他的金属饰品,虽然精致,但很明显是手工艺品,但这枚金甲虫却很不一样,它真实得就像是一枚完整的蝉蜕一样。 智亿诺和老九都没有作声,两个人细细观察着这枚金甲虫。老九将金甲虫拿在手中,上下左右仔细观察了一遍,蹙了蹙眉没说什么。 智亿诺用手轻轻触了触金甲虫的触角:“简直就像活的一样,这个东西有别于我在这个世界见过的其他手工艺品,这东西的价值很高吧?” 老天鹅点点头:“我也只见过这一只。价值高是肯定的,很多人都向我询问这只甲虫的来历,我说我是在土里捡到的,他们都不大相信。像这种极上等的货色,通常会在参天大树的顶上才有可能采摘到。” “您的意思是说,这只金甲虫也是一种金币吗?”智亿诺问。 “没错,这只甲虫非常坚固,和普通的可雕琢金属不同,即使最锋利的工具也难以对其进行雕琢,这充分说明它就是一枚金币,而且是一枚罕见的珍品金币。”老天鹅回答。 难怪这里的金币会被赋予特殊的价值,原来普通金属是无法“模仿”它的——用普通金属无法制作金币,普通金币也无法被改成珍品金币。 “只可惜金币无法像装饰品那样被用来赠予,要不然这只金甲虫倒是可以送给你们,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老天鹅说。 三个人听了这话表情都很惊讶,显然都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尤其是智亿诺:“无法赠予,也就意味着无法继承,这件事倒是符合整个世界的规律,但是怎样去执行呢?如果有的人偷偷赠予别人一些金币,两个人都保密的话……” 老天鹅呵呵笑起来:“这一下子我完全相信你们是一群刚刚出生的孩子了!你们对永夜的很多基本规矩还不了解。金币这种东西只能属于第一个发现它的人,无论是通过采摘还是挖掘,金币都会牢牢记住第一个发现者的气息,金币就像夜合花一样忠心,一旦易主的话,金币就会渐渐模糊化,失去原本的样子,也就失去了价值。” 所以,这个世界不存在继承,也不存在偷窃和抢夺。 老天鹅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几个人才能听到的气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太阳落山之后将会举办露珠儿的葬礼,到时候露珠儿的遗体会被装进棺材里,你们要仔细留意那附近的土壤,很有可能会出现类似的虫子金币。” 章节目录 【伍】盲盒(13) 明天, 露珠儿的葬礼上,棺材附近的土壤里会出现虫子金币。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 每个字都需要慢慢消化。 每个人都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老天鹅,但一时间又不知该从哪个问题入手。 结果,智亿诺沉思片刻,低声问出一串问题:“这种虫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葬礼上?是所有葬礼都会有还是仅限于浅发人的葬礼?举行葬礼的土壤和森林里的其他土壤有什么不同吗?这种虫子的出现预示着什么事情吗?” “可以说,我是目前永夜年龄最大的人,但我这辈子只见过这一只虫子,当时我还是个寿命不足一天的年轻孩子。”老天鹅用沧桑的声音慢慢讲出六七天前的往事, “当时的那个浅发人和露珠儿没什么区别,身体轻盈得如同一颗露珠,他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出第三朵夜合花, 但他最终也失败了…… “他被装进了一口普通窄棺材里, 作为纯洁的浅发人, 我被叫过去帮忙扶棺材, 那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虫子,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我亲眼看见它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到最后,老天鹅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 但在场的三个人却偏偏用心听到了每一个字。 青岫难掩惊异, 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 这只虫子是活的?” 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桌面上的那只金属甲虫,如果说它曾经是一只活生生的甲虫, 那也不足为奇,毕竟它的外形构造太过真实了。 “我当时也吃惊坏了, 毕竟在永夜,除了人和夜合花之外,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他能动的生物……那只虫子,那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虫子, 他就伸着触角,用他的六条腿快速从棺材盖的位置爬了出来,后来他或许是感知到了我的目光,突然就停下来不动了,因为当时它停留在棺材的侧面,身体彻底不动之后就从棺材上滑落了下来,掉进了下面的土壤里。 “葬礼结束之后,我又回到那个地方去找,果然在土壤里挖到了它,那个时候它就已经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一动不动,像是用金子制作的精致工艺品。”老天鹅将那只金甲虫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端详着,“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自己,会不会当时看到的那一幕是个幻觉?这只虫子也许从来就没有动过,他只不过是葬礼棺材上存在的一枚特殊的金币。” “这不可能是个幻觉。”老九说,“因为您之前根本没见过虫子这种活的生物,所以根本不可能在幻觉中看到它在爬行。想象力也是需要一定的认知来做基础的。” 青岫也点点头:“虫子应该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但它的死因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它不能接触棺材外面的世界,一旦爬出去就会僵死,从而变成金属标本;还有一种可能,这种虫子不能够被人看到,一旦被人的目光捕捉到就会丧失生命。” 老天鹅听了这话显得有些激动:“我也想过第二种可能,甚至我因此想象过,这只虫子在我们的注视下是无法动弹的死物,但当我们所有人不看它的时候,比如我们都睡去了之后,它会不会继续活动呢?” 老九青岫智亿诺:薛定谔的金甲虫? 老天鹅随即又笑了笑:“当然这种想法很可笑,假如它能够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恢复活力,那么它应该早就逃走了吧。” 智亿诺不苟言笑地道:“也许是因为它身上沾染了您的气息,所以无法离开,只能小范围活动而已。您说过,金币不能易主,或许也不能离主。” 老天鹅恍然大悟:“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呢?这只虫子已经是属于我的一枚金币了,所以无法离开我。”老天鹅慨叹不已,“你们这群孩子真是很难得,你们活着的经验似乎比我还要长,就像已经活了十几天甚至几十天的人一样。” 智亿诺:“……谢谢夸奖。” 老九将那只金甲虫放在自己的手心,让它“站立”着,似乎在感受它的六只足的力量。 青岫则将注意力放在另外的几件金属工艺品上,它们之中最大的大概有小香菇那么大,最小的就和衬衣纽扣那么小,造型各异。虽然比不上那只“巧夺天工”的金甲虫,但也都能称得上精工细作了。 “这些,也都是……”青岫没有把“珍品金币”四个字说出来。 老天鹅点点头,笑容里有些哀伤:“加上这只金甲虫,一共五只。” “难道您也在收集这个?”青岫问。 老天鹅将那个最小的像一朵蒲公英似的金币拿在手里:“最初并没有刻意收集,毕竟这些不是浅发人能够肖想的。浅发人想要获得圆满,最好的途径就是保持美丽和娇弱,住进最体面的屋子里。可惜,并非所有浅发人都能拥有这种天赋。这些被动,也需要天赋,并非所有的忍辱负重都能获得成功。” 天赋,他将这些称之为天赋。 三个人静静听着老天鹅接下来的讲述。 “我从森林里出生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其他浅发人的不同,”老天鹅无奈地笑了笑,“我的身体非常强壮,看上去比某些深发人还要高大壮硕,这种天生的体格注定让我无法住进高处的屋子,获得那些体面。幸亏,盒屋里的老贝母收留了我,她教给我制作各种手工艺品。 “因为自身条件的限制,所以我根本就不敢去想找伴侣的事情。我除了潜心钻研手工之外,闲暇时就会思考一些事。比如永夜人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圆满只是一个结果,究竟是结果重要还是生命的过程更重要呢。那时候我已经拥有了第一枚金币,也就是这只我无意间得到的金甲虫。 “很快,我又机缘巧合得到了第二枚金币,就是这朵小小的蒲公英金币。它当时在一棵树的树洞里藏着,我无意间发现的。后来,我就对自己说:很多深发人穷极一生也得不到两枚珍品金币,而我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我为什么不能尝试着收集金币呢。我的身体力量丝毫不逊于那些深发人啊。于是,我也开始了寻找珍品金币的路。” 智亿诺听到这里,不觉质疑道:“可是,浅发人找到七枚金币,那算数吗?就像深发人住进最高处的花朵里一样。这样的成功,算数吗?” “谁也没有说过不算数。”老天鹅灰色的眼睛格外坚定。 智亿诺则继续说:“但我们听说的圆满需要两个人来完成,那个永夜棺材是双人的。” 老天鹅松弛的眼皮微垂,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三个人都眼中充满希冀地望着自己。 老天鹅有些疑惑:“怎么,你们也想要寻找另一条路吗?” 三个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老九说:“刚才您问过我人生规划是什么,我说的是,我想寻求一种不用睡棺材的圆满。这不是戏言。” 老天鹅沉默片刻:“你们这批人与周围人都不同,也许生来思考的事情也多些。我活了这么久,自然也会知道一些年轻人不知道的事,也称不上是秘密,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而已。” 青岫没想到在老天鹅这里会有这么多收获,转念又想起老天鹅寿命将尽,眼神便悲悯起来。 “每个人都得离开,我能寿终正寝,并且经历了由年轻到衰老的过程,反而觉得是一种圆满。”老天鹅微笑,看着青岫,“贝叶,你刚才还说过要为我筑墓并装饰墓地,不要食言啊。” 青岫认真点头。 老九却未想到刚才青岫和老天鹅谈了这么多,他挠了挠头,等待老天鹅接下来的“秘密”。 “这些东西没有人亲身实践过,所以说好听点是传说,说难听就是谣言。我们就姑且称之为传说吧。”老天鹅说起这些来倒是一副轻松样子,“传说中,无论深发人还是浅发人,只要一个人能凑够七个金币就可以达到一种单独的圆满。但是,就算是有人能单独凑够七个金币,那个人十有八·九是深发人。所以,这件事究竟算不算深发人里的秘密,我不敢断定。最起码浅发人几乎都不知道这件事。” 三个人听了,均是一怔。 浅发人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了,大部分浅发人也只能望洋兴叹吧。 智亿诺:“这种单独的圆满,需要死后进专门的棺材来实现吗?” 老天鹅:“似乎不需要,这种人的最终结果到底是怎样的,我不是很明白。” 青岫:“您有没有给其他浅发人讲过这件事?” 老天鹅轻轻一叹:“给信得过的人讲过,但除了八仙之外,其他人都不以为然,他们大概觉得金币和浅发人永远都不会发生关联。” 青岫听了,不再言语。 青岫的手边还有刚才做到一半的手工活,他又重新拿起工具,将一只片状飞鸟雕琢得十分传神。 这是答应了老天鹅要给他的墓前所做的装饰品,他希望能用各种飞鸟来装饰自己的坟墓。 老天鹅望着盒屋外面的天色:“天不早了,我得回去睡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将在睡梦中离开。你们……” 老九:“我们都不稀罕那个棺材。” 老天鹅哈哈一笑:“这是我这辈子听见过的最痛快的话了。”他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纸来,“也许能帮到你们,这是很久以前的人画下来的,TA大概就像你一样,想给后世的人留下些东西。” 老天鹅离开了,他走向柜台和八仙说着什么,似乎在交代盒屋后面的经营情况,然后两个人就一起走向了盒屋深处的库房。 老九打开这张纸的时候,大灰灰几个人也凑了过来,连带远处走过来的1064等几个人。 纸也是极为粗糙的厚棉纸,那上面用黑色的笔迹画出一个人,这人的头发画得很虚,让人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个深发人还是浅发人。人的周围画了七个不同形状的图案。 “这七个应该是珍品金币吧。”1064率先说。 画上的人旁边引出三股虚线,每一股都通向一个正圆,里面画着不同的情景。 第一个正圆里,是一个深发人和一个浅发人,浅发人的脚下有一株植物,仔细看,是上下层叠开出的花朵,他们睡在一个正方形的盒子里,就像一只盲盒那样。画法很幼稚,为了凸显里面的人物,将盲盒化成了可透视的效果。 “这个方盒子,就是永夜之棺吧。”小李说。 他们几人已经在八仙那里得到了这种高级棺材的正确叫法。 第二个正圆里,是一个深发人,他的一侧画了七个月亮,月亮大小不一,似乎代表了每一天的月相,在最末尾的那只月亮旁边,是一个和这个深发人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是什么意思?这些月亮是什么?难道是月亮形状的金币吗?”阿明问。 章节目录 【伍】盲盒(14) 大灰灰盯着那些月亮:“根据这些月亮圆缺的变化, 我觉得这应该代表着七天。因为这个世界是昼夜颠倒的,所以就习惯用月亮来代表一天。” 阿明:“难道这是为了说明每个人的寿命最多只有七天吗?一个人只要活七天就能圆满?不可能这么简单啊。” 阿珍指了指最中心的那个画面:“这三个圆都是从这个中心分出去的, 也就是说一切应该以这个为基础。这个人周围有七个金币,也就是说,这三种圆满的大前提是,得到七个珍品金币。” 其他几人点点头。 阿珍又指了指七个月亮两头画着的深发人:“这俩人一模一样,难道七天之后,这个人会……复制出来一个自己?” 智亿诺:“如果没猜错,我认为这应该是一种重生。” 阿珍:“这个人会从土壤里醒过来然后爬出来?还是……” “如果那样的话, 这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一个人从土里爬出来一定会被人发现的。”说话的是1064,“我认为, 应该是保留原身的记忆, 以新的身份从森林里出生。” 这个说法和青岫的猜测差不多, 而且也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会被老天鹅称为“深发人的秘密”, 因为这个圆圈里的人就是深发人,而不是浅发人或者看不出发色的人,所以, 这项“重生”的特权是专属于深发人的。 1064又说道:“这种圆满没什么可追求的, 咱们又不打算长时间留在这儿,根本不需要这种重生或轮回, 咱们要求的是筹币。” 智亿诺冷冷看了1064一眼,没有说话。 有几人点了点头, 显然是赞成1064的说法,他们又将视线投向纸上画的最后一个圆。 那个被七枚金币围绕的看不出发色的人,旁边引出的第三股虚线,指向了最后一个圆。圆圈里没有画任何人, 而是画满了树,在树的边缘处,有一扇门,门的里面涂得乌黑。 智亿诺显然对这个圆更感兴趣:“这些树代表树林,也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这扇门应该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 1064不觉一笑:“这是让我们离开呢,我们本来的目的也就是离开啊,拿到筹币离开幻境。” 老九:“看来,离开永夜也是一种圆满。” 听了这话,几乎每个人都抬起眼睛看向了老九。 “离开?说得轻松,这片森林到底有多大谁也不知道。我们是从黑森林那边出生的,走了一段路才来到这儿。这张图也没画出路线,这个门在哪个方向根本不知道。”1064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想要打消大家离开永夜的念头,“而且,这还需要每个人都拿到七枚珍品金币!明明两人一组拿到七枚就可以办到的事,为什么要分开拿?这就意味着两个人需要拿到十四枚金币!这条路明明就是难度最大的!” 小李也跟着点点头:“如果咱们放弃双人圆满,将要付出两倍甚至多倍的努力。而且,对于浅发人来讲,想要获得七枚金币根本就不可能。” 阿珍神色黯淡:“我们获得七枚金币不可能,像露珠儿那样爬上高处的花儿也不可能……” 阿明急忙安慰女友:“我去搞金币就是了嘛!你不用操心这些!” 阿珍看向阿明的表情有些奇怪:“可是,你能爬上那么高的树吗?就算是深发人,像铁巛那么强壮的深发人,也没能凑够七枚金币呢!” 这次回答她的是1064:“我们的目的是完成任务,而不是感情用事。我们不是永夜的人,只是在演戏而已。千万不要真的把自己代入浅发人或者深发人的角色,去体察他们的内心,那样就输定了。我们几个结成对子,只是一种搭档关系,为了能更快更好地求得圆满,挣到筹币,离开幻境。” 1064的话显然说进了很多人的心里,大家一时间都变得目光坚定,似乎重新有了希望。 八仙从库房门前探出头来:“天越来越亮了,盒屋要关闭了,大家尽快回家吧!你们几个新生的,赶快找合适的地方种下自己的夜合花吧。” 青岫不觉问道:“那老天鹅……” “他很好,我们正在盘点他的作品,”八仙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湿润,“明晚,还请大家去参加老天鹅的葬礼。贝叶,这里有些原料和工具你可以带回家里去做。” 青岫点点头,和八仙去库房取。 盒屋里的人们都退到了门外,外面已是晨光熹微。 一直未发一言的令狐问1064:“你已经选好伴侣了是吗?” 1064面对这样直爽的发问,有些猝不及防,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嗯。” 令狐:“是哪一位?” 1064:“我和小李还挺谈得来的。” 小李已经和1064并肩站在了一起,俨然伴侣应有的样子。 令狐又看向阿珍阿明:“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你们两个结成伴侣吧。” 阿明挠了挠头:“我反正跟定了阿珍,就看她的意思了。” 阿珍叹了口气:“虽然这个世界让我觉得特别恶心,但是,仔细比较那三种圆满的办法,好像就第一种还容易些,也是浅发人唯一能够做到的。” 令狐又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老九和智亿诺,他们似乎在谈论树林里树木的分布,令狐道:“老九和贝叶一定是一组。” 令狐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大灰灰的脸上,歪了歪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灰灰心里一直紧张着,按照这样的分组,目前就剩下了令狐、智亿诺和自己。 自己是浅发人,她们两个都是深发人,而且还都是女生——难道,自己有生之年真的拥有了伴侣选择权吗? 这不是梦吧。 大灰灰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慢慢抬起头来:“其实,这个地方也有好多浅发人,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令狐:“如果要选择搭档的话,最好还是自己人。” 大灰灰:……这个梦永远别醒…… 1064:“对,我们的目的是携手离开,采摘金币的事情包在我们深发人的身上,但我们需要尽量多的获取能量。这也是刚才为什么我让你们不要入戏太深的原因,一个浅发人,无论多么美丽、手艺又多么高超,恐怕也无法供给伴侣源源不断的能量……” 阿珍立刻打断1064:“你的意思是,你们打算选择多个浅发人做伴侣是吗?!” 阿明信誓旦旦:“我不会的!” 阿珍:“但是凭借咱们俩的力量,你根本拿不到珍品金币啊!” 阿明:“我,你,你是不打算选我吗?!阿珍!” 阿珍:“我没那个意思,我是发现……我发现,要想取得珍品金币只能多人行……” 1064走过来安慰阿珍:“别把这件事儿想那么复杂,这里的伴侣不是婚姻伴侣,只是获取金币的一种搭档模式,想通了这些就没那么多烦恼了。等得到筹币出去了,你们的愿望也会慢慢实现,这件事不过是幻境里的一次经历而已,绝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小李也随即说道:“其实真正的伴侣只有两个人,就是我们各自选择的搭档。至于其他额外的浅发人,就当做是我们需要汲取的养分吧。” 大灰灰忍不住道:“可是那些浅发人会同意这么做吗?他(她)们也应该很想得到圆满的吧。” 1064的笑容非常复杂:“你们大概不知道铁巛拥有多少个浅发人吧?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在他要爬上那棵树去搭救露珠儿之前,跟着他身后的那些浅发人,至少有七八个人,那些人其实都是……和他有供养关系的人。” 大灰灰:“为什么……” “因为跟着铁巛,能获得更多的普通金币,能买到更多的饰品来装饰自己的屋子,这样就能获得更多的体面。”1064耐心地给大家解释,“但如果跟一个能力较弱的深发人,不仅得不到圆满,甚至连装饰品都买不来,这样会被其他人看不起的。他们,说到底活的是一个体面。” 阿珍:“这个世界过于恶心,过于不公。” “那咱们才应该把这个世界摆平啊!”1064的声音渐大,似是要给大家鼓励,“等得到筹币出去了,那咱们才算战胜了它!” 阿珍不再言语,阿明小声同她说:“这里的人连性别都不重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就是为了出去。” 阿珍正要反驳什么,但一时间也没了话。 令狐问1064:“你和小李已经结成伴侣了吗?我是说,你们已经举行了那个关于无名指的仪式?” 1064看了看小李:“我们商量过了,虽然伴侣的事情已经定了,但时间还没想好。” 大灰灰:听上去就像是要公布婚讯一样。 小李也道:“我们也在四处观察,自由生长的人到了第二天会是什么年龄段,有人看起来是二十多岁,也有人看起来是三十多岁。” 1064:“我们打算在身体能量达到顶峰的时候再‘结合’。咱们刚出生的时候,大概是十八岁,现在明显都增长了几岁,我担心过了这个白天之后,转天可能就到了三十几岁,那就错过了最佳时机。” 小李:“我觉得现在正好,二十岁出头。” 盒屋的门开了,青岫、八仙以及老天鹅从屋里走了出来,青岫的背囊里显然装满了手工材料,他边走边对老天鹅说:“放心,我会想办法多雕刻一些飞鸟出来的。” 老天鹅咳了几声,用目光对青岫表示感谢。仅是短短几个小时,却明显感觉到了老天鹅的衰老速度。 “我知道有一块较大的空地还没有住人,你们几个可以把家暂时安在那里。”八仙带领大家向一个方向走去。 “暂时?”大灰灰问。 “夜合花是可以迁徙的,主人去哪里,它就会跟到哪里。”八仙说。 老九回过头来看了看盒屋的门,那扇门完全合起来之后,盒屋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方盒子。 青岫也在看盒屋的门,他对身边的老九说他:“万重,你说,回去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圆满。” 老九一愣,很快明白,他之所以叫自己“万重”,大概也是一种“回去”,从始至终,也许整个幻境都是一个闭环。 老九一笑:“小森的想法很好啊,我们可以从黑森林的地方往回走,那是我们出生的地方。如果死亡是一种圆满,那我们就算是向死而生。” 青岫与老九并肩走在一起,问他:“你真的打算放弃深发人的诸多权利吗?” “靠践踏建立的尊严,实则是一种耻辱。”老九说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次没有带笑。 章节目录 【伍】盲盒(15) 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青岫与老九两个人都不再做声,默默走在人群之后, 直至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木稀疏的空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密林深处传来的点点朦胧白光,那是别人的夜合花所发出的光芒,在此时颇有些另类的万家灯火的味道。 其他结契者都开始选择中意的地方栽种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甲,唯有智亿诺似乎还在等待,她走向老九和青岫:“你们确定放弃结成伴侣了吗?那可是一条捷径。” “嗯。”两人回答。 智亿诺用脚踢了踢脚下的泥土:“我只是想要消除这种内心深处滋生出的强烈优越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可真他妈的变态。我不会选择伴侣,我只想快点离开。” 老九:“刚才我和贝叶达成了一致, 明晚葬礼后出发,打算向着黑森林的方向走。” 智亿诺:“我原本打算向着太阳走的。” 青岫:“太阳并没有在固定的方向,晨东夕西, 实在让人信不过。” 智亿诺抱着手臂, 十分难得地发了一句牢骚:“这年头连太阳都不值得一信了。那我也和你们一起。” …… 这片空地上陆续生长出了几株夜合花, 起初大灰灰还担心自己的身躯可能爬不上去, 谁知那些叶子就像有生命一样,会主动接住主人落下来的脚步,很快就进入了为自己敞开的花朵中。 花里面就像个小小的房间, 四壁是白白的花瓣墙, 地板是毛茸茸的花芯地毯,躺在上面非常舒适。 大灰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些话要对贝叶说, 谁知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自己所在的夜合花就慢慢移动起来, 其中一片花瓣张开,居然通向了贝叶的房间。 贝叶坐“地毯”上,对大灰灰的来访并不惊讶:“你是有事找我?” 大灰灰半张着嘴:“这是怎么回事,这花儿就好像能听懂我的心里话一样。” 贝叶道:“夜合花是从人心里长出来的花, 这话不假。” 大灰灰点点头:“八仙让我对你说,如果……如果你的选择和她一样,那她有东西想要交给你。” 贝叶,也就是青岫,听了这话点点头:“谢谢你的告知。” 大灰灰:“贝叶,你真的不打算选择伴侣了?你明明可以和老九啊,你俩都挺强的,也是熟人,肯定能凑足七枚金币圆满离开的!” 青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大灰灰:“你已经做好打算了吗?” 大灰灰盘膝坐在花芯地毯上,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两条盘起来的腿:“我,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盘起过腿,没想到在幻境里实现了……” 青岫盘膝坐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大灰灰低下头去,没有与青岫对视:“我各方面都不是很行,靠我自己去寻求圆满,那根本就不可能。如果有人愿意和我结成伴侣,能拉我一把的话,何乐而不为?” 青岫:“你可能本末倒置了。在伴侣关系里付出更多的其实是浅发人,虽然他们被称为被供养者。” 大灰灰:“但是不付出怎么会有回报呢?深发人不可能白白跟我分享那七个金币吧。” 青岫没接他的话茬儿,而是说:“到了明天你不妨先试试靠自己去找金币。” 大灰灰叹了口气:“刚才我和阿珍在外面试了试,爬树挺难的,我们爬了一段距离,差点儿没敢下来。结果我们连一枚普通金币也没有采摘到。但是阿明却比我们爬得高多了。也许在身体力量方面,浅发人天生就不如深发人吧。” 青岫:“浅发人对深发人无法产生任何羁绊,严重不对等的关系是不可能利益共享的。” 大灰灰:“智亿诺已经选择了独身,现在的深发人就剩下令狐了。我觉得令狐应该不会……” 青岫:“我不敢保证举行了伴侣仪式之后,那种角色代入会不会加深。” 大灰灰:“……” 青岫换了个话题:“我记得你曾经提到过关于盲盒的事,你对这种东西了解吗?” 大灰灰没想到青岫会问到这个,他挠了挠微卷的金头发:“虽然谈不上盲盒达人,但我的确在现实世界里买了不少盲盒,那东西买起来特别上瘾,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盒子会开出什么,而且会特别向往神秘隐藏款……” “神秘隐藏款,是盒子上的第七个人吗?那个剪影。”青岫急忙问。 “对,就是那个。”大灰灰点点头,“我也特别特别好奇永夜世界最后一个神秘人会是什么样的,但是在永夜生活的这一天里,我并没有看见过前六种发色之外的人。” “你认为第七种人的发色一定是区别于前六种的吗?” 大灰灰想了想:“按照惯例应该是这样。毕竟前六种人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发色的不同啊。” 如果不按惯例呢,说不定第七种人是以另外的方式与其他人进行划分的,或者可能之前的发色划分过于明显了,从而对人产生了误导。青岫微微蹙眉,但永夜这个世界用发色来划分等级倒是挺明显的。 大灰灰继续说着:“真好奇第七个人到底是深发人还是浅发人呢,或者ta的头发根本就是一种无法划定深浅的发色,比如火红火红的头发,到底属于深色还是浅色呢。” 青岫暂时不想在无谓猜测上耽误时间,他又问:“现实世界的盲盒,和我们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盲盒有什么区别?” 大灰灰仔细回忆对比了一番:“我觉得好像没区别,这个世界的盲盒连不透明内包装、人物卡片和配重片都设计到了,已经相当敬业了。” “配重片是什么?有什么作用?”青岫立即想到了盒子里那个银色的圆形厚片,质感像是树脂或者塑料。那个配重片现在还放在青岫的背包里。 “这一说就话长了,”大灰灰盘膝坐着,感觉很享受这种坐姿,“盲盒这种东西的魅力就在于‘盲’字,因为提前看不见,猜不到,所以才会有打开盒子那一瞬间的惊喜。但是呢,很多人拆多了盒子,渐渐就有了目的性,比如说就是冲着某一款去的,尤其是那些隐藏款。有的隐藏款甚至被炒到了数万元甚至数十万元。 “于是,盲盒厂家为了防止人们对外包装进行称重来猜测里面玩偶的种类,就设计了配重片,为的就是令所有盲盒达到同等重量,让人无法提前作弊。” 青岫听得有些呆住了,没想到盲盒的世界还有这么多文章,之前只以为盲盒不过是个装玩偶的盒子而已。 青岫问:“所以说,每一款玩偶搭配的配重片都是不同厚度和重量的。” 大灰灰点头:“对,玩偶肯定有的轻有的重。不过,在拆开了盲盒之后,配重片往往就和外包装一样被丢弃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青岫:“这次你也扔掉了吗?” 大灰灰:“倒是没有。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游戏规则,我就想着,万一这东西到了什么特殊世界里会变成面包圈儿或者烤馕呢……” 青岫:“……” 大灰灰:“对了,你、你那个卡片儿上有没有写什么话啊?” 青岫:“好像对人物外表进行了一番讽刺……” 大灰灰一时激动起来:“原来你也遭遇了这个啊!我也是!特讽刺!那句话我现在还能记住:但是有些人的脸,丑得像一桩冤案。——你的也是这句话?” 青岫:“……,我是另一句。” 大灰灰:“那卡片儿我也留着呢,我明明觉得这次进来我比以前好看多了……贝叶,你怎样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刚才我们都在集中讨论那幅奇怪的画儿呢,好多人都觉得一个点可能代表了一个人,黑色点是深发人,灰色点是浅发人,点一旦出现在画上,就代表这个人死了。” 青岫:“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老九已经试着把画面上点状形成的色块画了出来,等明天再和原图对照一下,也许会有新的结论。” 青岫起身,从花瓣墙壁的缝隙里看了看外面,只觉得光线有些刺眼:“时间不早,长话短说。明天参加了老天鹅的葬礼之后,我们决定离开。” 大灰灰听见这话,也起了身:“你们真要去找那扇门?” 青岫:“你想好后,可以和我们一起。” 大灰灰:“……” 外面的天光越来越亮,在花里面也能感受到一些外面的温度。 大灰灰被花瓣送回自己的屋子里,望着屋顶外面越来越明亮的光,他很快就睡着了。 青岫用工具雕琢出各种各样的贝壳飞鸟后,渐渐觉得困倦不堪,很快也睡去了。 结契者们再次聚集在一起,是在清凉的暮色里。 老九似乎起床比其他人早些,他从不远处的丛林走过来:“老天鹅走了,咱们去送送吧。” 葬礼上送老天鹅的人非常多,大部分是浅发人,也有一部分深发人。 老天鹅的夜合花已经倒下,除了闭合的花朵之外,其他部分都已枯萎。 大家围在那朵包裹着老天鹅遗体的花朵周围,面色悲伤。 随着夜色渐深,花朵也开始神奇地慢慢下陷,直至所有的土将其掩埋,在顶端形成了一个坟茔似的小土堆。 浅发人们开始将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一一摆放在土堆的旁边,青岫也走上前去,把那些珠贝制成的各姿各态的飞鸟错落有致地放在土堆脚下。 这些飞鸟着实逼真,令很多在场的人都发出了惊叹声。 八仙也红着眼圈走上前来,将很多精致的手工艺品摆放在墓地边,因为工艺品太多,很多都堆叠了起来,看上去竟有琳琅满目的错觉。 很快,站在外圈的浅发人和深发人的目光也渐渐肃穆起来,这些源源不断的工艺品让他们打心底里觉得墓中人令人敬佩。 很快就有个深发人惊讶道:“那些,是珍品金币吗?” 八仙回答:“是的,老天鹅收集过几枚。” 这下子人群骚乱了起来,很多人都争先恐后围上前来,有的深发人甚至走上前来,动手去碰了碰某个珍品金币。 旁边有人阻止他道:“别这样,注意葬礼上的礼貌。再说,不属于自己的珍品金币,拿久了会变形融化的,说不定还会变成石块或者土块,对皮肤也会有伤害。” 深发人十分不甘心地将那只金甲虫放回了远处:“他是个浅发人,而且一直在变老,怎么能拿到这么多珍品金币,他是怎么做到的?” 章节目录 【伍】盲盒(16) 深发人的话一出口,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原本就沉默的浅发人们此刻更加沉默了,甚至有的人向人群外围退了几步, 仿佛老天鹅的行为是一种他们完全不敢想象的大逆不道。 八仙此时开口道:“老天鹅在出生第一天就已经断指明誓,他并没有背叛谁,也并没有惦记过自己不该惦记的东西。” 刚才说话的那个深发人道:“老天鹅的身体力量的确是浅发人里的异数,但即使这样,找到这么多珍品金币也是个奇迹,要么是他的运气格外好,要么就是他已经发现了寻找珍品金币的技巧。” 这下子人群整个寂静了下来。 “纯属偶得, ”八仙笑了笑,“我听老天鹅讲过,他也觉得自己也许和金币天生有缘分, 这里的珍品金币都是偶得的, 而且大多都是在年轻的时候得到的。他还曾经说过, 偏偏浅发人得到这些珍品金币没什么用, 所以就把这些留作收藏消遣了。” 人群里悄悄议论起来,说话的大多是浅发人——“是啊,如果没有伴侣的话, 就算是找到了七枚珍品金币又有什么用呢?”;“要想圆满, 要想睡进双人棺材,必须得和自己的供养者成双成对才行啊!”;“真是命运弄人, 如果老天鹅天生是深发人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功了, 也找到了如意的伴侣呢。”…… 阿珍微微冷笑,低声道:“哼,看来有些事情还真的是深发人之间的秘密呢,浅发人都被蒙在了鼓里。” 阿明:“你不要为了这些NPC意气用事, 别忘了咱们的真正目的。” 阿珍正想说什么,就见1064的身影挡住了自己,他低声对阿珍道:“秘密就是秘密,如果说出某些秘密也许会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说不定会受到惩罚;而且,说出秘密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万一迫使世界重新建立规则,到时候被蒙在鼓里的恐怕是我们。” 阿珍一时也没了言语,她看了看1064的脸,突然发现他的面部状态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依然还是那么年轻,和昨天一模一样。不,确切的说是比昨天更加精神了。 阿珍又看了看阿明,昨天他还有着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感,即使后来增长了三五岁,但因为大家一直在一起,也不怎么觉得。但经历了这一个白昼的睡眠后,阿明已经成了年近三十岁的青壮年,和旁边的1064相比,显得格外成熟,甚至有些老气横秋。 小李因为与1064结为了伴侣,年龄也凝固在了昨天睡前的二十岁出头,看来他们睡前已经在花中举行了仪式。 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镜子之类的东西,阿珍难以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因为现在的这个年龄已经超出了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年龄,这多少让人有些不忍目睹的恐惧感。 此时葬礼已经结束,深发人几乎都离开了现场,老天鹅墓前的珍品金币多少激发了他们继续寻找金币的行动力。 浅发人们则凑在墓地边欣赏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他们不时发出羡慕的慨叹之声。甚至有几位浅发人当场就向青岫预定了自己葬礼上要用的工艺品样式。 青岫想了想道:“非常抱歉,还请大家算一算自己的余生时光,我只能接受今日葬礼的预定。” 老九闻言,不由看了看青岫,见对方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便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智亿诺有些焦急,因为明明说好了今夜要出发去往黑森林的。她想问青岫,但声音被几个争先恐后预定手工艺品的浅发人淹没了。 青岫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预定的人,面前这几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浅发人,生命居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们之中有的今天是第七天,有的则是提前感觉到了身体的早衰…… “因为人数太多,我只能给每个人做一件工艺品,希望大家谅解。”青岫说道。 浅发人们都很欣慰:“这已经很麻烦了,拜托您了,贝叶。” 青岫在心里记了一下,大概有将近二十件工艺品要做。 一直等到大多数人都散去了,青岫几人才准备离开。 智亿诺来到青岫身边,并没有直接问最紧要的问题,而是看着青岫手里拿着的用鱼骨做成的镂空飞鸟造型道:“这个不是该留在老天鹅墓地的吗?” 青岫:“这是之前和老天鹅约定好的,我可以从坟前选择一件最喜欢的装饰品做纪念,这样的话,这东西就沾染了老天鹅的气息,算是一种永恒的陪伴。” 老九轻轻一笑,看了看青岫,没说什么。 老九:这理由编得还挺浪漫的,特别符合永夜的风格。 青岫:这个…… 智亿诺觉得有些奇怪,但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了新的走向,当着众人便也没再多言。 结契者们重新聚在一起,除了1064与小李之外,大多数人看上去明显比昨天成熟了几岁,面嫩的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长得着急一点的差不多有三十出头。 “没想到你们还在坚持。”1064笑起来,“不过现在也还不算晚,青壮年也算是黄金年龄,别再拖了,再拖就奔四了。” 很多结契者的表情都有些动摇,年龄骗不了人,大家站在一起明显状态很不一样。 小李依然是二十岁的样子,但颜值却升了一格,就像是做了个非常成功的微整形似的,只是面色略显苍白。他此时也劝大家道:“时不待人,大家别再犹豫了。今天一早,不,应该说是黄昏时分,大家起床之后,1064就已经能够攀上非常高的大树了,而且找到了很多特殊的金币。” “难道你们已经找到珍品金币了?”大灰灰问。 “那倒是没有,但比较罕见的花朵和树叶形状的金币都有,这些金币可以去盒屋交换到更多的饰品,用那些饰品来装饰屋子的话,会赢得体面和尊重。”小李的笑容里洋溢着幸福。 “……”大灰灰愣了愣继续道,“咱们是为了找到筹币,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体面啊。” 阿珍也不禁说道:“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对咱们一点用也没有。” 小李一点也不着急,他笑着道:“可是,赢得了更多体面之后,大家才会对我们另眼相看。深发人仅靠吸收一个浅发人的能量,根本就不足以攀登到树顶。那些NPC浅发人更喜欢选择有身份的深发人,比如屋子看上去更体面的。” 1064摆了摆手,小李也很快就微笑着不再说什么了,只听1064道:“相信大家都不止闯过一个幻境了,在这里时间就像筹币一样重要,道理就不多说了。” 阿明问1064:“那个,仪式什么时间举行都可以吗?” 大家显然对阿明问出这样的问题很是惊讶,将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阿珍,却见阿珍微微低着头,似是十分无奈。 1064笑着回答:“随时都可以,但地点最好选择在比较**的地方。” “好的,我知道了。” “而且,我已经听说了珍品金币容易生长的地方,据说是在参天大树树顶最高处的叶片下面。” 阿明激动地点点头:“好,一会儿你带我一起吧!我是舍不得让阿珍受委屈的,只要能求得双人圆满,我可以表面和阿珍举行仪式,但并不真吸收她的能量。” 阿珍看了看男友,似乎也默认了他这种说法。 青岫突然问1064:“你刚才说,金币长在叶片的下面?” “是参天大树树顶的叶片,强壮的深发人都很难攀登上去。”1064看了看青岫手里的手工艺品:“再精致再昂贵的手工艺品也换不来珍品金币的。” 青岫眉头舒展,什么也没说。 结契者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分裂成两个阵营,阿珍阿明和1064、小李一起走了。 大灰灰有些犹豫地看着令狐:“你做出打算了吗?” “我本来之前还在左右为难,”令狐走向了这边阵营,“但刚才1064和小李之间的关系实在让我受不了,他们已经被角色同化了。我不想变得自己不像自己。” 现在的结契人阵营剩下了五人,青岫手里还拿着那个镂空的飞鸟工艺品。 老九将每个人打量了一番:“如果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找珍品金币的话,每个人都要拿到七枚,按照团队总量来算,那就是三十五枚。” 令狐和大灰灰乍闻此言都有些惊讶:“团队总量?难道咱们……” “咱们以后就是一个团队了,如果有人对此有异议的话,可以自行退出。”老九背手站着,此时特别像某种特种兵部队的教练员。 大灰灰感觉自己昂首挺胸成了军姿状态:“我刚才还害怕呢,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了!有团队有组织了!我坚决服从命令!” 令狐看上去也充满了干劲儿。 智亿诺依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发?贝叶接到的那些手工活怎么办?” “咱们出发的前提是每个人都能拿到七枚珍品金币,不然的话就算是找到了森林尽头处的那扇门,没有足数的金币恐怕也出不去。”老九说着看向了青岫,“贝爷肯定有重要的事儿要跟大家交代吧。” 青岫回敬了老九一眼,极大表示了对贝爷这个名字的不认可。 青岫伸出手来,他的手心处赫然有小小一枚金币,仔细看是一只抽象的飞鸟形状,这只飞鸟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却异常的光亮。 “这是珍品金币吗?!”大灰灰叫道。 “对,这只金币当时就附着在这只镂空飞鸟工艺品的内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青岫说。 “不是说这种金币特别难找吗?怎么你一找就能找到呢?”大灰灰问。 令狐也问:“难道老天鹅真的教给了你什么技巧吗?” 章节目录 【伍】盲盒(17) “老天鹅只是提示过我们, 金币有可能会出现在浅发人的葬礼上,他说的是葬礼的土壤里。”青岫说, “以下都是我的猜测:珍品金币诞生于葬礼,应该不是巧合。每场葬礼都有可能产生一枚珍品金币,这枚金币应该与死者有极大的关系。比如我制作的这只镂空飞鸟,昨天老天鹅就曾经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工艺品,如果这只飞鸟是活的,他一定要想办法住进飞鸟的内部, 这样他也能飞了。” 智亿诺问:“所以,你就想到从飞鸟的内部寻找老天鹅的金币?” “刚开始并没有想到,”青岫实话实说, “我将手工艺品都摆放到墓地上之后, 因为知道这只飞鸟是老天鹅最喜欢的, 所以我对它的注意力更多一些, 结果就发现它内部有一个金色光点,于是我就想办法又重新将它拿在手中,并取下了这枚金币。” 老九无声一笑, 青岫当时的所有举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令狐不觉道:“难道这枚金币是老天鹅的灵魂化成的?” “这个目前还没有定论, 但我想,参加了露珠儿的葬礼之后说不定就会有答案了。”青岫说。 “露珠儿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吧?”大灰灰这才想起今天还有一场露珠儿的葬礼, “咱们,咱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如果错过应该早就错过了, 也不在这一时。”青岫回答,“按照这枚老天鹅金币形成的速度,应该在遗体被埋进土中之后,那枚金币就会以人们看不到的方式破土而出, 就算是因为失误被人看到了,应该也是被死者生前并不重视或畏惧的人看到。” 大灰灰:“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青岫:“比如老天鹅,他当初作为纯洁的浅发人被叫去扶棺,所谓纯洁的浅发人,应该是刚出生不久的没有伴侣的浅发人,这样的人通常被认为是在永夜这个世界里最安全无害的,即使是死去的人的灵魂,也对这中人毫无提防。所以那位死者的灵魂结成的金甲虫才会被老天鹅无意间发现,当然在感受到他的目光的一瞬间,那只金甲虫就失去了活性。” 智亿诺:“我觉得这个事太巧合了,从老天鹅当年发现金甲虫,到今天贝叶又发现了金飞鸟,在此之外,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起过葬礼与珍品金币的关系,为什么偏偏都被我们遇到了?” “不必过分怀疑这些线索,这个世界已经相当钝感了,我们破局的过程也相当缓慢,”说话的是老九,“你说的这些巧合,也许不是什么巧合,第一,这里的人类寿命非常短暂,也没有文字记载,所以很多事根本来不及交代就失传了;其次,深发人之间有秘密,某些浅发人之间会不会也有秘密呢?” 智亿诺闻言,似有所悟。 大灰灰其实还是没听太懂:“那咱们现在到底去不去露珠儿的葬礼啊?” “咱们不用急着去,”回答他的是老九,“等人群全散去了再过去。” “好。”大灰灰也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对老九都有些怯懦,真是难以想象如果进行了角色带入,和老九这样的人结成伴侣会是什么样的凄惨后果。 老九就像看透了大灰灰的想法似的,尽力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大灰灰后退了两步。 老九:…… 一旁的智亿诺拉紧了背后背囊的肩带:“为什么1064说大多数珍品金币会出现在参天大树的树顶上呢?那只金甲虫和老天鹅的金币,如果没有被人看到,那就不会失去活性吧。它们的最终归宿是哪里呢?参天大树的树顶上?” 老九不知从哪里拿出几片叶子,在叶子里结着金色的小果实,那是一些普通的圆形金币:“刚才1064说过,珍品金币都附着在叶片的下面,这和普通金币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也不符合植物生长规律。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珍品金币从土壤里出生后,用它们自己的方式不断向上方上升,然后附着在高处的某一个位置上,比较理想的地方应该就是树叶上。因为是从下面升上去的,所以就会停留在树叶的背面。” “但这中上升过程肯定会被人发现的吧?难道永夜从来没有一个人发现过吗?”令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九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天空,在树木的遮蔽下,只露出一小块墨蓝色,点缀着星星:“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些树冠的遮挡,那些金币说不定会飞到天空做星星吧。” 这个说法很浪漫,但也很真实。 “之所以没有被人们发现过,应该是它们在有意躲避人类的目光,尤其是在白昼里,所有活着的人都在花里睡觉,金币们在阳光下做任何事都是很安全的。”老九抱着手臂,歪头看向树林外面道路上走过去的一群人,那些人还在议论着露珠儿的遗憾,并羡慕着露珠儿的那口窄棺。 “葬礼那边没什么人了,咱们过去吧。”智亿诺率先向道路走过去,其他人也跟了过去。 或许参加葬礼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所以路上很安静,智亿诺边走边说:“在老天鹅的葬礼上,我听到几个深发人在议论那些墓地上的珍品金币,他们说那些金币大小不一,非常罕见。照他们的说法,似乎之前找到的那些珍品金币虽然形状各异,但大小还是较为一致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些金币是和人的灵魂真的有什么关系吗?”令狐也很好奇,“但为什么老天鹅的那个金币特别的小?我感觉老天鹅的灵魂应该是很强大的。总不会,没有伴侣的人,灵魂也很小吧?” “这个目前没有定论,”青岫回答,“老天鹅发现的五枚金币,都是在不同的浅发人的葬礼上,或者是浅发人的墓地旁边,因为老天鹅职业的缘故,所以会经常出入这些地方。那些金币有的隐藏在土壤里,有的在石头下面,有的在树洞里,有的在较低处的树叶背面,有的藏在花朵里。” “难道浅发人和深发人的灵魂金币是有区别的?浅发人的金币会隐藏在这些地方,而深发人的金币会一飞冲天变成星星?或者是附着在树顶?”令狐做出各中猜测。 “目前还无法确定金币就是灵魂,也许它们是其他的东西,但一定和死者密切相关。”青岫说,“浅发人的金币往往大小不一,而且似乎不太容易上升到最高处。” “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用手工艺品来捕捉那些金币?”智亿诺这时才明白,青岫为什么会答应那些浅发人为他们的葬礼制作手工艺品。 “虽然这么干挺残忍的,但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活着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找到珍品金币吗?”大灰灰自我安慰道,“就算是不被咱们找到,早晚也会被其他深发人找到的。” “只是尝试一下,也许一无所获,”青岫适时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 众人说着就来到了昨夜那个熟悉的地方,露珠儿就是在这里从高空跌落了下来。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个土堆,旁边堆放了层层叠叠的工艺品,华丽炫目。 “咱们简单在附近找找,也不必浪费太多时间。”老九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几棵大树,“我去树上看看。” 大灰灰望着老九敏捷攀援的身影,不觉感慨地说:“如果老九吸收了一大群浅发人的能量之后,估计所有的珍品金币都能被他找到吧。” 智亿诺翻开旁边的一块石头,看了看下面布满的青苔:“最好不要做这中假设,小心被角色入侵。” 大灰灰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什么了。 每个人都仔细在墓地周围所有可能的地方寻找着金币。 “我还是觉得想不通,老天鹅能够在浅发人的墓地周围找到那些金币,那别人也很有可能发现啊。毕竟珍品金币是永夜人的毕生追求。”智亿诺几乎将现场的所有石块都翻开了,但是一无所获。 “咱们还是注意吧,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们在找东西。”令狐寻找的是树木低处的那些树叶,她试着往高处攀登,发觉视野越来越辽阔,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一条河流,从河流的流向可以看出,水的源头应该在黑森林的方向。 大灰灰在树下翻着那些小树洞以及树皮裂开的深刻缝隙,突然感觉头上掉下了一些东西,一看居然是两枚小小的圆形金币,大灰灰吃惊坏了,正要报告,就听头上方传来了令狐的声音:“这是我刚才找到的。大家都注意一点,有几个深发人往这边来了。” 于是大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见青岫从背包里拿出了贝壳原料与工具,于是大灰灰和智亿诺都来到青岫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假装做手工。 令狐伏在树上不动声色,绿头发与树叶融为一体,令人很难发现。 走过来的是三个深发人,他们应该只是从此处路过,但发现这里的几个浅发人后,其中一个黑发人就朝这边走过来。 黑发人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去盒屋或是回到花里呆着?”他疑惑地看了看智亿诺,对方戴着袍帽,应该也是个浅发人。 大灰灰擦了擦眼睛:“我们在哀悼露珠儿。” 黑发人面色严肃地说:“人已经去了,这里非常不吉利,你们最好离开。” 旁边的两个深绿头发的人并没有走向这边,此刻向黑发人道:“咱们快出发吧,前面的大河边有一棵参天大树!浅发人的墓地最好是离远一些,小心沾上晦气。” “你们最好也快点离开,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黑发人说完,就同自己的伙伴离开了。 智亿诺停下手上的活计:“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珍品真币没有被人们发现了,原来浅发人的墓地是这个世界的忌讳。” 这时突然从上方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老九。 令狐同那个声音招呼着,她很快下了树:“老九上了树顶,他好像发现什么了。” “什么?老九没有吸收能量就能上到树顶吗?”大灰灰非常吃惊。 “那棵树虽然不是参天大树,不过能上到树顶也是挺厉害的。”令狐也很是佩服,问青岫道,“老九是不是在现实世界里也体力特别好啊?我总觉得咱们虽然被分配了角色,但应该都有着原身的影子。” 青岫一怔:“嗯,是吧。” 章节目录 【伍】盲盒(18) 青岫一时有些茫然, 关于老九,或者是关于卓越, 以及之前的三个角色,这个人总有些本质上甩不掉的东西,但随着角色代入又会被添加新的东西。 可是,这次的老九,似乎和之前的四个人又有着一种明显的不同——青岫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些变化并不全然是角色带来的。 现实世界中的这个人,到底会是怎样的呢。 青岫有些好奇。 结契者们发出惊呼, 原来是老九已经从树上下来了。 “老九,你在现实生活里肯定擅长攀援吧?”令狐非常佩服老九的身手。 老九只笑不语,从贴身口袋里取出十几枚金币, 大多是圆形普通金币, 也有几枚贝壳或者花朵形状的特殊金币, 唯有一枚格外不同的, 明显比其他金币要大出许多,差不多有食指那么长,是一只金色的匕首。 “这是, 珍品金币?”大家纷纷问。 老九点头:“应该就是露珠儿的金币, 如果这里没有其他人的坟墓的话。” “这金币的样子也太奇怪了,”大灰灰说, “我简直怀疑是体内的这把金匕首杀死了露珠儿。” 令狐一时之间竟觉得大灰灰说的有几分道理。 青岫看了看老九,没说话。 智亿诺道:“这里应该没有其他坟墓了, 咱们下一步是继续去找墓地呢,还是先回盒屋再看一眼那幅画?” 老九:“回盒屋,那里也能打听到一些葬礼的消息。”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大家便一起往盒屋走。 老九见青岫走在最后, 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怎么?” 青岫突然说了一句:“一径清森五月寒。” 老九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暗号的事了。” 青岫:“你还没有回答我。” 老九只得认真吟诵道:“轻舟已过万重山。” 青岫微微展眉:“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世界里觉得你有些陌生。” 老九一怔,随即笑起来:“说来一听。” 青岫认真答道:“不知道怎么表达。” “那就,打个比方?” “好吧,”青岫看了看老九,眼前闪过万重、许译、胡杨、卓越,每个人的一颦一笑都历历在目,“就是,百醇和百奇的区别吧。” “那都是谁?那是俩什么东西?”老九被说得一头雾水。 青岫仔细看着面前的老九,突然轻松一笑:“现在又没有区别了,当我没说。” “别啊,说都说了,那俩姓百的到底是干嘛的。”老九追问。 “不干嘛。” “……” 现在的永夜世界已经完全入夜,宽阔的大路旁又摆起了集市,世界恢复了喧嚣和热闹。 五个结契者走在路上,多少会吸引一些人的注意,但却没有人敢贸然过来打招呼,毕竟有老九这个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黑发人在其中,其他深发人还不敢打这个团队里浅发人的主意。 珠贝盒屋依然灯火辉煌,五人趁着客人多,从盒屋的后门进入,借着相互间的掩护,重新观察了那幅奇怪的画。 即使是观察力最弱的大灰灰也发现了这幅画的变化,很明显那些黑色和灰色的区域较昨天扩大了一些,空白的地方相对就缩小了。众人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都已经观察到了图上偶尔闪蹦出来的黑色或灰色的点。 周围穿流的人比较多,除了休憩和选购工艺品的人,还有一部分人拿出自己收藏的工艺品与其他人进行交换。于是大家只是简单观察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后门的位置。 八仙在柜台前忙碌着,经过了一个白昼之后,她的衰老速度很明显,脸上显现出了皱纹,灰色的头发里也掺杂了白发。 八仙望着眼前的五个熟人,目光有些复杂:“你们和其他伙伴分开了?” 青岫点点头:“他们分别结成了伴侣。” 八仙:“那你们呢?” 青岫:“我们已经决定独身,但会结伴而行。” 八仙有些不可思议,但随即说道:“这样也好,互相照应着,起码你们这些浅发人不会受欺负。” 大灰灰用力点了点头,非常赞成这个说法。 八仙仔细观察了几个结契者:“你们看上去的确比昨天成熟了不少,真的决定任由自己衰老下去吗?” 老九道:“这种有层次的人生也很有意思,反倒觉得不虚度。” 八仙仔细品了品这句话,不觉一笑,又说道:“你们从墙上的那幅画里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这下几个人都沉默了,大灰灰半天才说:“您发现了啊。” 八仙笑道:“我昨天就发现了,但看你们并没有进行破坏,于是就没有阻止。” 令狐问:“昨天那些阻止我们的人,难道是怕画被破坏?这画,到底是什么来历?” 八仙:“这画太古老了,恐怕活着的人根本说不清它的来历。它是与盒屋并存的,属于盒屋的一部分。据说以前曾经发生过破坏画的行为,似乎是有人想要打开画,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看,结果那间盒屋坍塌了,里面的东西全都毁掉了。” 智亿诺不觉问道:“那间盒屋?您的意思是说,其他盒屋里也有着同样的一面墙,墙上也有同样的一幅画?” 八仙见怪不怪:“每一间盒屋的墙壁上都有这个,而且一模一样,发生的变化也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这幅画其实并不是画,而更像是监视器之类的屏幕了。 大灰灰小心翼翼道:“那,画上画的点点到底是什么啊?是不是,每一个点都代表了一个永夜人啊?” 八仙不觉对大灰灰刮目相看:“看来拒绝与深发人结成伴侣,的确有助于浅发人独立思考。” 大灰灰:“……” 八仙:“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因为大灰灰你之前太过于单纯,我曾经对你的未来非常担忧,真没想到你居然做出了这么决绝的选择。关于画上出现的点,也可以说是代表永夜的人,准确说,其实是离开了的永夜人。现在画上有多少个点,永夜这个世界里就有多少座新坟墓。” “那就是说,这些点代表的其实是死人?”大灰灰被自己的说法吓到了。 其他几人也都认真听着,智亿诺问道:“如果一个点对应着一个人,那么这个点的出现到底是在人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呢?” “之前。”八仙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就是说,这些点对于人的死亡有某些预测作用?”智亿诺问。 八仙轻叹:“据说在世界形成的最初,那时候死的人还极少,画面上的点也容易统计。曾经有智者对这些东西做过专门的观察,智者发现,这些点都出现在人死之前,但是时间非常不固定,有的点一出现就会有人死亡,有的点出现一天后,人才会死亡。智者每一个夜晚都守在画前观察,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了代表自己的那个点的出现。” 大家都在屏息凝神地倾听。 八仙慢慢说:“智者后来只说了一句话:点代表的是内心的东西,那个东西能把人杀死。” 大灰灰吓了一跳,立刻就想起了露珠儿墓地出现的那个金匕首,说不定她真的是被自己内心的这个匕首给杀死的。 青岫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会不会有人直到死去也没有出现那个点呢?” “是的,智者也曾这么说过。”八仙说,她的眼神里有些期待,还有些不安。 青岫又问:“这个世界上的深发人和浅发人的数量相差悬殊吗?” “不,人数比较均等。”八仙说。 “可是,画面上的黑色区域明显要比灰色区域大很多,这是不是意味着,深发人内心深处的负能量更多?”青岫分析,“但根据这个世界的角色安排来看,这个数据又有些不真实。” 智亿诺:“所以,这幅画才会作为秘密被看管起来,表面上是在保护盒屋,实则是怕更多浅发人洞悉到这里面的秘密。” 大灰灰道:“我觉得贝叶说得对,浅发人在这个世界受到很不公平的待遇,按理说,心里一定会产生不甘和难过,就算是自怨自艾,那也属于负性情绪吧。就像是露珠儿那个大大的金匕首,那很明显是长期负情绪的积压。但是,为什么黑色区域明显要大呢,为什么相当一部分浅发人完全没有情绪呢?要知道,就算是通透豁达的老天鹅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绪。” 老天鹅的那枚小小的金飞鸟,正是向往着飞翔,向往着自由,向往着平等。虽然很小,那也是内心的星星之火吧。 老九的声音有些低沉:“因为很多人被完全驯化了,就像某些被驯化的动物一样,ta们认为这种待遇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内心早已完全麻木。” 八仙眼圈略红,正色对青岫道:“如果你决定了一生独身,那我有东西要交给你。这是昨天老天鹅留给我的,但是,一来我不擅长用笔,平时用印章印一些编号还好,但是用笔需要天赋和技巧;二来,我已时日无多,恐怕也无法保管太久。” 青岫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收获,听起来像是一些书面记录的东西。 八仙看了几人一眼:“你们都跟我来吧,来库房。” 库房也是盒屋的一部分,但通向地下。 一只很大的龟壳里盛放着一个厚厚的旧本子,八仙将其郑重交给了青岫:“翻页时要注意,这些纸张已经很脆弱了。” 青岫点点头,打开了本子,里面的记录很混乱,看得出来自不同人的手笔。 但他很快被里面的一幅画吸引了,画上画的也是盒屋墙壁上的黑灰点画,但明显空白区域非常少,翻到后面两页,几乎整幅画都快被这些点占满。 章节目录 【伍】盲盒(19) “我听说, 一旦画面全部被这些点占满,世界就会重新开始。”八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毕竟作为寿命最多只有七天的人类, 也的确操不了那么多心。 青岫又翻开一页,那里面画了一个强壮高大的深发人,以及一大群被捆在一起的闭着眼睛的浅发人,他们被埋进地下的深坑之中,深发人就站在坑边。下一页附了地图,就在森林的几个位置,全都标出了这样的深坑。 “我听老天鹅说过, 即便世界重新开始,其他东西都会消失,但墓地还会在, 那是人们在这个世界活过的痕迹。”八仙说。 “所以, 那些浅发人的墓地还存在?”青岫问, “世界重启前的墓地。” 八仙点头:“我和老天鹅曾经去过离这里最近的一处群墓, 那里种植着矮小的树种,也不会被人惦记,再说他们都觉得浅发人的墓地是不吉利的, 更何况是这种不明不白的群墓。更远处还有几处, 都在接近黑森林的地方,那里很少有人过去。” 大灰灰忍不住道:“这些浅发人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 他们这是,被活埋了吗?为什么?” “他们闭着眼睛, 我认为应该已经死了。”智亿诺说。 八仙额前的灰白头发遮住了眼睛,她并没有拂开:“据说,那是一个浅发人被当做商品的时代。强壮的深发人为最强者,他们驱逐其他深发人, 将大量浅发人据为己有。因为吸收了更多浅发人的能量,所以强壮的深发人会越变越强。同时,这些深发人还会和其他强壮深发人合作,比如用浅发人来换取地盘什么的……浅发人被吸收完能量,彻底衰竭之后,就会被集体坑埋。” “夜合花呢?那个时代没有夜合花吗?”大灰灰以为浅发人即使没有棺材,最后也有夜合花这层最后的保护。 “这个我也不清楚,好像每个时代都会不太一样。”八仙说。 老九将地图这一页与坑杀浅发人的前一页仔细看了看:“你们觉不觉得,这个记录者是有绘画功底的。” 令狐道:“我也正想说呢,这个人画的明显水平高一些,之前看见的那些都是小学生水平,这个人,显然是个比较专业的美术生了。” 八仙似乎没听懂大家的话,但也并不发问。 其他结契者都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个作画者的寿命绝不仅仅是七天。 “一种可能是,以前的某个时代,人们的寿命更长,所以才会日积月累掌握更多技能;第二种可能,有些深发人真的获得了第二种圆满。”智亿诺分析道。 “什么第二种圆满?”大灰灰没有反应过来。 “凑齐七枚珍品金币,七天之后获得重生,保留之前的记忆和技能。如果一个人能源源不断重生,那么他对这个世界的经验就会越来越多,获得重生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大。” “真可怕,难怪浅发人会一直都是弱者,即使人们的寿命被缩短成七天,但是某些陋习的传承依然不断。”令狐说。 青岫一面听大家分析情况,手上一直也没有停,速度就像是捏制黏土似的,制造出一个又一个贝壳工艺品。 八仙不觉惊叹:“贝叶,真有你的,普通工艺师大概做一天才能制造出这么多精美的工艺品吧。” 青岫将背囊里做好的几件工艺品取出来:“我目前就交这些吧,这都是答应了那些浅发人的,可惜他们的葬礼我可能没时间参加了。” 八仙望着青岫:“你们真的要去找那扇门吗?” “我们已经决定了。”青岫回答。 “但你们能凑齐那么多珍品金币吗?”八仙问。 这也正是大灰灰想问的,他不明白为什么青岫突然放弃参加那些葬礼,明明那些墓地才是大家获得珍品金币的唯一途径。 老九看上去似乎也很赞成青岫的说法,大灰灰突然就放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老九总能让人很放心,尤其是他那一头充满了安全感的浓密黑发。 青岫回答八仙:“一路走一路寻吧。” “那就,祝你们好运。”八仙说。 青岫:“八仙,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八仙笑着叹了口气:“我太老了,现在走路久了都会膝盖痛,我就不拖累你们了。反正我这一生没什么遗憾的,我过得很充实。” 八仙郑重将那个本子交给了青岫:“保护好它。” 青岫点点头。 五个结契者从盒屋出发了,这次的目的地是黑森林。 大家昨天的住所地是必经之地,大灰灰无不感慨地说:“咱们还回家去看看吗?” 智亿诺认为没什么必要:“我们在剪指甲种植夜合花的时候,都有意识地只剪了一小部分,就是为了离开这个地方也能随时种植出自己的房屋。” 大灰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为房子,我是想,看看以前的伙伴儿?道个别?” 智亿诺:“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灰灰:“得得,当我没说。” 令狐道:“回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我很好奇他们的进程怎么样了。1064说不定已经拿到珍品金币了吧。” 大灰灰:我更好奇1064纳妾多少人了…… 老九和青岫都没有对此话题说什么,但大家路过熟悉的“家园”时,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短短的几个小时,这个地方居然荒芜了,就像一下过去了很多年。 之前曾经有九株夜合花的盛景,如今居然一株都不剩,这里除了荒烟蔓草,剩下的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土堆。 大家默默走上前去,一时间谁也无法推定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个坟墓前也有装饰品,但是很小,和大家之前见过的那些坟墓相比,显得很寒酸。 大灰灰突然没来由地觉得恐慌起来,他跟在令狐身后慢慢接近着这个坟墓,墓前的装饰品——一串鱼骨制成的手串,还有几个看不出形状来的贝壳饰品。 令狐蹲下身来看那些饰品:“这些不规则的东西是什么?大大小小的,毫无装饰性。” 连青岫也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些到底代表了什么。 就在大家猜疑的时候,大灰灰突然抽泣起来,他吸吸鼻子,用手背擦着眼泪:“这些,是我用贝壳做的珠子,小李说像土豆……后来我就把这些送给了他……他做了两串鱼骨手链,一串送给了我……另一串,他自己留着,应该就是墓前的这串……坟墓里的人是小李……” 大家都有些吃惊,一时也不清楚另外的三个人都去了哪里。 青岫将自己随身带着的两件饰品放在了小李墓前,或许是饰品上的宝石吸引了过路的行人,有几个浅发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道:“1064对待伴侣的方式还不如普通朋友呢,这是我见过的最不体面的浅发人的墓。” “小李是怎么死的?”大灰灰红着眼睛问。 浅发人道:“和其他浅发人差不多,衰竭而死。” 大灰灰:“可是,今天刚入夜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 浅发人的笑容里有着兔死狐悲的无奈:“那就是被伴侣一口气吸光了能量,导致猝死。” 这句话令大灰灰觉得毛骨悚然:“怎么一口气吸光啊……不是说,是两个人无名指相对吗?” 浅发人:“那是一种传统方式,但如果对方急于获取能量,也可以用暴力的方法,用嘴巴对准无名指的指尖就可以了。” 大灰灰觉得自己有些崩溃,眼前浮现出1064像用吸管吸饮料那样,活生生吸死了小李。 “这里居住的其他三人呢?”智亿诺问浅发人。 “三人?”浅发人有些疑惑,“反正他们一大群人都迁徙了,沿着河流的流向前进的,听说那里水草丰美,树木高大,盛产珍品金币。” “一大群人?” “对,我只知道他们的首领是1064,他带着少量深发人和一大群浅发人沿着河流迁徙了。” 大灰灰忍不住又问:“那,阿珍阿明呢?阿珍怎么样了?” 浅发人摇摇头:“我不认识阿珍,那一大群浅发人至少二十多个,这谁记得住。” 令狐低声对大灰灰道:“起码,阿珍应该还活着。” 大灰灰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时又格外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和贝叶离开。 几个浅发人一面议论着一面离开了:“那群浅发人也是瞎了眼了,1064对第一个伴侣连个像样的饰品都不肯买,怎么可能会厚待他们!而且,这个人这么狠,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狠的深发人!”;“可是,他出手阔绰,后来的那些浅发人不都是被他的那些金币打动了吗?”…… 五个结契者谁也没再说什么,他们离开了小李的墓,向着黑森林的方向走去。 暗沉沉的夜晚,越往黑森林的方向走,灯光就越弱,行人也渐渐稀少。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智亿诺,她望着渐渐消失了灯光的远方:“这些路灯应该也和盒屋一样,是一种原始存在。咱们需要穿过黑森林,但是那里面应该没有灯光。” 老九依然保持着镇定:“我觉得永夜人的视力应该可以适应黑暗。” 青岫望着眼前的一盏路灯:“趁着有灯光,我想先把八仙给的那个本子看完。” 于是,大家暂时停了下来,青岫就坐在最亮的地方看本子,老九也坐在他身边一起看。 其他人或坐或站,大灰灰感觉脸上的眼泪都干涸在脸上,仿佛结了一层伤疤一样。大灰灰搓了搓脸,问道:“咱们刚才在小李的墓前,是不是,忘了找他的金币了?” 智亿诺垂着眼皮:“恐怕就算是找也找不到。” “为什么?” “因为是猝死,应该没来及产生负能量。”智亿诺抬起头来看着大灰灰,“如果用那幅画来说话,那就是,小李在死前并没有产生灰色的点。” 令狐暗骂了一句,说道:“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幅画上黑多灰少了。” 大灰灰道:“咱们怎么凑金币?贝叶说一路走一路寻,也没有寻到啊。” 智亿诺:“我们要找浅发人的群墓,那里是最有可能凑够35枚珍品金币的地方。” 章节目录 【伍】盲盒(20) 浅发人的群墓很快就找到了, 这里树木明显比其他地方要矮小,大概因为长久没有人迹, 显得荒芜萧条,在深夜里甚至有些恐怖。 大灰灰心想,还好这个世界没有其他生物,要是这时候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或者从脚下蹿过几只狸猫之类的,那得吓掉半条命。 这里唯一用来照明的一盏路灯已经不亮了,但大家的视力并没有受到太大限制, 虽然并不像白天那样看得清楚,但这些树和树之间的无数座土堆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夜里的视力更像是夜视镜效果,非常机械性的均匀照明。 “有点像是夜里的监控器取到的景物。”令狐一时间有些不大习惯。 大灰灰心里的话没敢说出来:感觉阴间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的确, 大大小小的土堆呈现出一片死寂, 在夜视效果里更显阴森。 唯一不真实的光亮来自这群墓前的摆放的几件装饰品, 是用圆珠子串成的天鹅, 展翅欲飞,仿佛夜间精灵般的存在。 这里应该就是老天鹅和八仙曾经来过的群墓。 “你们有没有发现树上有萤火虫似的光亮?”智亿诺抬头观察。 “这个世界没有人类之外的生物存活,这些光亮的来源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珍品金币。”智亿诺说。 大灰灰已经在脚下的草丛里看见了一个亮点儿, 他蹲下身去将这个亮点儿取下来,手感十分冰凉, 拿起来看,是一枚很小的雪花形状的金币。 大灰灰十分兴奋:“天啊, 我居然拿到了自己的珍品金币!这东西第一个拿到谁手里就是谁的,是吗?” 智亿诺也从附近一棵树的树洞里找到了一枚珍品金币:“对,金币会记住第一个主人的气息,永远不会易主。” 接下来大家都分别找到了几枚珍品金币, 令狐有些不解:“为什么大多数金币都特别小啊?你们看这颗,小的就跟一粒大米似的,要不是深夜没有灯光,根本就不可能被发现。” “我想,当初老天鹅他们来这儿的时候,那盏路灯应该还没有坏,受灯光影响,他们仅仅找到了极少量的金币。”智亿诺分析。 老九望着这一大片土堆:“这片群墓里的死者应该有近百人,但是肉眼能看到的金币亮点不到一半。如果之前没有其他人来过的话,说明这里面的很多死者根本没有产生负能量,或许是彻底麻木认命了,或许是像小李那样被突然吸干导致猝死,很多负能量还没来及产生。” “即使产生了,也只有很小的一点点。”令狐的声音有些低沉。 智亿诺点着脚尖够到了树梢上的一粒像正在滴落的水滴似的金币:“即使很小也是一种存在。我突然发现,其实所谓的负性,是针对某种特定范围来讲的。有时候,所谓的负性,可能也不绝对是负性。” 青岫此时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一时觉得智亿诺的说法很有道理。 “你们手里现在各有几枚珍品金币?”老九问大家。 智亿诺:“我有四枚。” 令狐:“我有五枚。” 大灰灰:“我,就三枚。” 青岫:“我已经齐了。” 老九攀上了较高的一棵树,那上面栖息着很多亮点儿,老九向下方道:“我现在就摇动树枝,你们及时把摇落的金币捡起来!” 随着老九的摇动,那些暗影般的树枝森森颤抖,几棵树的树枝相连,导致上方所有的树枝都在颤抖,恍惚有种不真实的黑白雪花般的空虚感。 一点一点的星星般的金币从上方落下来,大灰灰伸出厚厚的手掌,接到了凉凉的一枚,是一颗小小的金色的苍耳,紧接着又接到一枚,这次是线头儿似的一根小金锁链。 每个人最终都拿到了七枚珍品金币,整个团队凑齐了三十五枚。 “咱们从黑森林出来时,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吧?我明明记得从黑森林出来后不久就见到集市和盒屋了。”令狐道。 “当时我们走的是直线,因为按直觉一定会沿着有路灯灯光的道路走,”智亿诺说,“但是根据地图来看,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较为荒僻的小路,这里现在已经没有路灯了。这条路明显非常绕远。” “而且这一带的树木也非常矮小,所以才没有受到更多人的注意。”青岫说。 “对了贝叶,你刚才看那个本子,有没有新的发现啊?”大灰灰问道。 青岫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对于我们后面的进展可能没多大帮助,里面记载更多的是永夜的历史。” 老九听到这里,手不由自主抬起来想要拍拍青岫的肩膀,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收回去了。也不知是因为深发人的角色代入,还是因为,自己已经确定了幻境里的这个人和现实中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不愿,或是不敢去建立更深的关系了。 但刚才在青岫身边看那个本子时,老九还是被某些页面上记载的永夜历史震惊到了,那些东西不亚于古早漫画里著名的《黑之章》。就在刚才,那盏照明的路灯下,老九摁住了青岫继续翻页的手:“慢慢看,也不急于一时。” 当时握着他的手,明显感觉到了那种冰凉的颤抖,作为一个浅发人,看到本子里记录的场景,应该比深发人更能感同身受吧。青岫的声音还是维持了以往的清冷:“嗯,暂时也没有可用的信息。” 大灰灰的声音把老九拉回了现实:“好像天快亮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老九望着走在前面的青岫的背影,暗暗嗐了一声:怎么他妈的就不能是同一个人呢,难道这是幻境给自己开了一个坏心眼儿的玩笑吗?! 大灰灰拍了拍自己下巴的肉:“哎呀,我的下巴好像又松弛了一点儿!我现在是不是得有三十五了?太可怕了简直。” 令狐被大灰灰期待地看了一眼,赶紧快走几步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令狐:大叔,您看起来分明就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好人胖先生啊。 就这样,大灰灰被逃也似的众人无情地抛在了最后,得以和有着一头浓密黑发的老九同行。 大灰灰:怎么他们越走越快啊,我都追不上了。和老九并肩的感觉简直太不爽了,我现在是不是都顺拐了我。 老九的声音传进了大灰灰的耳朵:“哥们儿,跟你请教个问题。” 大灰灰:“啊?啊。不用,不用请教啊。” 老九的声音尽量温和:“请教两种事物的区别。” 大灰灰:“啥,事物?” 老九:“百奇,百醇,应该是这两个词。” 大灰灰:“您,您是不是饿了?我虽然生理上没有饥饿感,但也会经常回忆起现实世界里的好吃的,尤其是睡前。” 老九:“……,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两种食品?” 大灰灰:“也是啊,像您这种气质的人,肯定不可能吃这些高热量零嘴儿哈。” 老九:“零嘴儿?” 说起零嘴儿,大灰灰渐渐就消除了紧张感,此时不知不觉就口若悬河起来:“那当然了,百奇和百醇是我零食箱子里经久不衰的饼干儿类零嘴儿!先说百奇,简而言之就是外面有一层蘸蘸酱的饼干棒!说句题外话,我最喜欢的是牛奶香蕉粒粒系列!然后说百醇,那也是一种饼干棒,但是呢,是注心儿的!外酥里嫩特别好吃!最好吃的是红酒巧克力味儿的!” 老九仔细听完了大灰灰的每一个字,但还是没能明白:“这是两种饼干?巧克力夹心饼干?” 大灰灰着急了,对于食物,大灰灰一直都有着虔诚的执著:“哎呀,你要没吃过肯定是跟你说不清楚,这么说吧,你吃过披萨吗?” 老九:“嗯。” 大灰灰:“你肯定也吃过咱们国家的传统馅儿饼吧。” 老九:“嗯。” 大灰灰:“百奇,就是披萨;百醇,就是馅儿饼。” 老九:“哦,一种馅儿在外面,一种在里面。” 好像get到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大灰灰:“对啊,你要是不愿意这么偏激,还可以选百力滋啊~” 老九:“又一个姓百的……刚弄明白又让你给整糊涂了。” 大灰灰:“百力滋好啊,那就是百奇和百醇的神奇结合体啊!没有全藏,也没有全露,半遮半掩,恰到好处。” 老九:“……” 大灰灰:“打个比喻的话,百力滋就相当于咱们的传统小吃肉夹馍啊。” 老九琢磨了一会儿,笑起来:“这回懂了,感谢你的精妙解答。” 大灰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被老九这么一夸赞,居然有些小自豪。 老九望着前面青岫的背影:披萨?我一直都挺内敛的啊。披萨?我怎么也应该是个深藏不露,耐寒耐旱的烤馕吧。 像是感觉到了烤馕,不,老九的目光似的,青岫回头看了看老九和大灰灰:“已经进入黑森林了,大家都跟上,这里很容易迷路。” 大灰灰望着眼前这些黑漆漆的树木:“从这里出生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光顾着找灯光往前走了。现在看这些黑色树木,怎么就跟被烧过似的啊。” 老九摸了摸树干,看着手指上沾的黑色炭化粉末:“这里的确像是经历过火烧。” “你们看那边!”令狐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亮,“那儿应该也是一片群墓!” “从地图来看,的确是这样,那几处群墓要么是在黑森林附近,要么就在黑森林里。”智亿诺说道,“感觉这场大火是要烧毁某些证据。” 空气里渐渐有了热度,天也越来越亮了,大家最终选择了一块空地,准备驻扎。 刚开始大灰灰心里还有些紧张,生怕夜合花在这片充满灰烬的土地上无法生长。 但夜合花不愧是这个世界人类最忠实的伙伴,它们在被种植之后,就一株一株生长出来,为这片黑色森林植入了点点生机。 章节目录 【伍】盲盒(21) 在夜合花中的休息, 如同胎儿在母体里的睡眠,是一种很自然的回归。 青岫醒过来的时候, 花瓣外还是能透出蒙蒙亮的日光,青岫将手放在花瓣的缝隙处,明显感觉到了外面的微微热度。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周围静得如同真空。 青岫没了睡意,就无声地躺在软绒绒的花芯毯子上,望着雪白的花瓣墙发呆。 也不知是幻觉还是怎么,直觉好像在花瓣墙的下方透出一些像水印似的虚影, 非常非常淡,粗看上去根本不会发现。 这些虚影似乎在动,青岫闭上眼睛, 慢慢睁开, 影子们还在, 它们有的静静呆着, 有的在动,甚至有一个从这片花瓣的位置移动到了另一片花瓣,这次青岫明显看出是一个人形。 虽然很想将花瓣墙扒开一条缝隙看一看, 但又怕强烈的阳光真有可能会将自己晒化或者晒伤。 青岫轻轻坐起来, 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这些影子们,愈加肯定, 这些东西应该就正在花下方活动。 而且,它们有可能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其他存在, 因为青岫在屋子里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树影,以及离自己很近的伙伴们所居住的花影。 青岫打开自己的行囊,里面还留着一些没用完的饰品原料,除了贝壳鱼骨之外, 还有一些宝石。 青岫找到一块深茶色的水晶,很快用工具将直径最大的地方切成了较薄的片状——这个世界最方便最先进的,大概就是小工艺品的加工了。 青岫将茶色水晶片遮挡在花瓣墙的缝隙处,小心地轻轻拨开了花瓣,就像是为墙缝镶嵌了一小块茶色玻璃,这样应该会削弱阳光直射的后果。青岫透过被晒得发热的水晶片,看到了外面那个茶色的世界,他的手轻轻一颤,有些不敢相信,就在夜合花下方的草地上,有十几个浅发人停留在那儿,大部分都席地而坐,也有的人在附近徘徊。 水晶片的热度越来越高,青岫握着水晶片的手指险些被灼伤,他只得将花瓣墙重新合并起来,继续隔着白蒙蒙的花瓣观察外面的那些影子。环顾四周,除了刚才的位置,其他位置也有一些淡淡的影子。 青岫观察了一会儿,一时也弄不清这些浅发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无声无息,而且完全不惧怕阳光,他们和周围的其他景物都不同,可以在夜合花的花瓣上投影。 青岫拿起逐渐冷却下来的水晶片,换了个墙缝的位置再次观察,这次依然能看到四处游荡的浅发人,仔细看还会发现,这些人身影发虚,似乎不是实体。突然其中一个银发人似乎发现了青岫的观察,她猛然抬起头来,紫色的双眸隔着深茶色水晶片与青岫对视,青岫没来及躲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对非常绝望的眼睛。 青岫收起水晶片的时候,手指还是被灼伤了。 花瓣墙外的那些影子似乎受到了惊动,渐渐全都消失了。 …… 大灰灰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 饱睡一觉,神清气爽,虽然坐起来的时候有点腰酸背痛的,而且肚子也比昨天大了,双下巴也更松弛了一些…… 大灰灰打着打着哈欠从花中出来的时候,发现其他四位同伴已经在等在地面上了。 大家抬头看到从花株拾级而下的大灰灰,眼神里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大家早上好啊,”大灰灰说完这句就闭了嘴,半天才道:“才一个白天过去,我的声音怎么变这么成熟了……还有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染上了中年人的幽怨啊……虽然咱们在这儿不渴不饿的,但我现在特别想来套双蛋烤肠辣条芝士轻奢煎饼果子,再整一大碗厚料咸豆浆!” 老九和青岫默默把脸转向了一旁。 智亿诺似乎在用疑惑的目光慢慢观察着大灰灰。 令狐看着大灰灰,一个憋笑没憋住,最终扑哧了出来。 大灰灰重新背好了行囊,心想着这个世界的人类根本没有新陈代谢,所以完全不必担心眼屎啊口臭之类的尴尬,他抚了一把自己的金发,正想说一说眼前的令狐虽然不再是当年的酷女孩,但气质上绝对还是女杀手一挂的,谁知就摸到了一个光滑的秃顶。 大灰灰的哀嚎响彻了黑森林:“我的发际线——” 不过睡了一大觉,满头飘逸金发惨变地中海。 其实不止是大灰灰,其他人的变化也都挺大的,哪怕没有秃顶发胖,但胶原蛋白的流逝是谁也挡不住的,即使这里面最显小的智亿诺,此时看上去也是奔四的老青年了。 “咱们得抓紧时间。”老九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就像被洒了一把粗盐粒,饱经风霜。 智亿诺点头:“今天是第三天,但很明显我们的体能和精神状态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如果拖到明天,我们差不多就五十岁了。” 青岫的说法最为无情:“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寿命一定能维持到七天。” 听到这里,大灰灰第一个迈步向前:“一寸光阴一寸金,咱快出发吧!” 智亿诺虽然个子小,但走路一向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大灰灰落在了后面。 不知不觉,和青岫并肩走在一起的人就成了老九。 “你应该也看见那些影子了吧。”老九说。 青岫对老九的话并不惊讶,如果他稀里糊涂睡了一夜,那他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 青岫点了点头:“是一群浅发人,衣着和我们不大一样,像是来自不同的时代。他们之间似乎也不是很熟悉,或许他们本身也不属于同一个时代。” 老九却对青岫的话惊讶了,没想到他居然冒险从花瓣里往外看。 青岫望着老九蹙眉看向自己的黑眼睛,他似乎在审视自己的眼睛有没有被日光灼伤。 也许老九没有蹙眉,但迅速的老去让他的脸上有了中年男子的沧桑感,浓眉之间的深深折痕也有着无法避免的岁月痕迹。 青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但他也并不那么关心。 “我做了简单的遮挡,匆匆看了一两眼。”青岫解释。 “哦,”老九点了点头,脚步虽说不上沉重,但还是失去了前两天的那种轻快,他说,“我数了影子,正好是三十五个。” 青岫怔住,三十五个,正是大家所携带的珍品金币的数量。 “难道,我们一直携带着他们的灵魂前行?”青岫猜测。 “也许就是负能量,或者说是怨念。”老九拍了拍怀中的衣袋,那里面就放着他的七枚珍品金币。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因为谁也不知道最终这些珍品金币会被怎样处置,这些浅发人的灵魂,或者说是怨念,会飘向何方。 黑森林里密植着黑色树木,连草地也是黑色的。 渐渐大家听到了不远处的水声,智亿诺说:“这应该就是那条河的源头了吧,如果我没记错,水源处已经离森林尽头不远了,那扇门就在附近。” 大家的心情都不免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就这样又走了一阵子,还是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门。 “我怎么感觉,这个地方那么怪呢,”大灰灰第一个发出了质疑,“水流声越来越小了,这些树木怎么也……” “特别假。”老九直接说。 这个说法大家都赞成,智亿诺说:“对,眼前一切很像是某种道具布景。” 虽然大家现在看到的东西都是夜视效果,但还是发觉了不对,森林失去了气味,失去了真实感。 青岫:“我们可能快看到门了。” 前面越走越宽阔,却越来越黑。 “天啊,那是个大黑洞吧?”令狐指着前方。 大家不约而同慢下脚步,智亿诺道:“水声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我感觉咱们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和刚来这儿时抽盲盒的情况有点儿像。”大灰灰怕了,主动走进了队伍的中间地带,“咱们要是进了黑洞,是不是就跟刚来时那样,到处都是黑的,只能看见一些亮线条。” 大家离前面的黑洞越来越近了,突然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嘀嘀”声。 众人后退几步,声音才消失。 “恐怕咱们想进到洞里也没那么容易。”令狐望着脚下的一片区域,在与前方洞口相连接的地方,是一条通道,通道很明显是人为修建成的,有些像跑道,还有些像是流水线上的输送带。 就在通道的两侧,是同样的印刷字——无差别通道。 令狐试着走上前去,再次站上了通道,刺耳的“嘀嘀”声又响起来,就在前方洞口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以电子显示的方式出现了。 “无差别通道是什么意思呢?”智亿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尝试着踏上去,很快也得到一个红×。 “要不,浅发人试一试?”智亿诺说。 大灰灰被委以重任,像第一次走红毯似的小心翼翼踩了上去,随着一声“嘀——”,前方出现红字“通过”。 大灰灰被吓坏了,急忙退了回来,拉着青岫让他这个浅发人也试试。 结果青岫失败了,老九也没能成功。 大灰灰突然问:“贝叶,你不是说你也留着配重片呢?你没弄丢吧?” 青岫:“配重片一直在我背囊里放着。” 大灰灰:“你就没有戴在身上?” 青岫和众人:“怎样戴在身上?” 大灰灰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居然脸红了,挠了挠地中海脑壳:“虽然咱们这样的身体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不用繁殖后代,但是我还是对这具身体挺好奇的,你们几个,就没有偷偷观察一下自己的身体?” 大家顿了顿,一起摇了头。 大灰灰:“……,主要是我冷不丁变得这么轻盈了,实在是兴奋得不行,就忍不住欣赏了匀称的身体……结果,我就发现,自己的肚脐特别奇怪,是一个大大的圆形凹陷。大小和配重片完全一样,然后我就把配重片放进了肚脐的凹陷里,正合适。后来想取出来也不好取了,我干脆就这么戴着了。” 章节目录 【伍】盲盒(22) 于是, 每个人都各自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给自己佩戴上了专属配重片。 大灰灰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每个人对自己的夸赞和表扬,一时间感慨万千, 对这个幻境竟产生了几分莫名的喜欢。 令狐从树后走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侥幸:“要不是当初老九提醒了我们几个,我肯定得把这个塑料片给扔了。” 大灰灰:“你们几个还真挺幸运,一块儿来的。” 令狐:“幸亏遇见了老九,也幸亏遇见了你们大家。” 智亿诺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无差别通道:“我们也许真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明明永夜根本没有产生文字,但这里却出现了‘无差别通道’几个汉字……”智亿诺的话说到一半停下来, 她有些疑惑地望着离通道不远处的地方,“你们看那边,怎么有好多人影?” 大灰灰吓坏了, 沉重的身体难得轻快起来, 急速躲到了老九身后:“大诺诺, 你别, 别吓唬人啊!” 其他人都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但除了虚假得如同塑料般的黑色树木之外,什么也没有。 青岫心里一动, 问智亿诺:“你看到的是不是一些浅发人?” 大灰灰吓得魂儿都飞了:“贝叶, 你也开了天眼了?这地方也太邪兴了!” 智亿诺仍然盯着那些虚幻的不断移动的人影:“我看不出来他们的样子和发色,都是一些白色的半透明的影子, 排着队,特别缓慢地走进了前面的黑暗里。” 老九也觉得纳闷儿:“你之前见过这些影子吗?” 智亿诺:“从没有。” 老九仔细观察四周情况, 目光停留在智亿诺的脚上:“要不,你把脚从通道上放下来试试。” 智亿诺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还踏在通道上,另一只脚在外面,她将通道上的脚收回去, 又看向之前的方向:“没有了!人影都不见了。” 青岫望着这条通道:“也许整个人站到通道上之后,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大灰灰:“那我刚才在通道上为什么啥都没看见……哦,我当时光顾着慌神儿了。” 此时前面突然发出“嘀嘀嘀”声,只见黑暗里再次亮出了电子红字:今日通道即将关闭,请抓紧时间通行。 令狐道:“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要不恐怕得等明天了。” 于是,令狐第一个走上去,智亿诺第二个,青岫第三个——在大灰灰的强烈要求下,他站在了让他最有安全感的青岫和老九之间。 所有的人上了通道之后,随着连续的五声“嘀——”,脚下的通道居然移动了起来。 大灰灰吓了一跳,张大嘴没喊出声,又张了张嘴,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大灰灰心里怕,又说不出来,就去拍站在前面的青岫,谁知自己的手居然也抬不起来了,整个人就像个假人一样被固定了传送带似的通道上。 大灰灰经过努力,发现除了脑袋能向左45°旋转之外,其他一切动作,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估计其他同伴和自己的状况差不多,因为大灰灰发现排在自己前面的三个人此刻都将脑袋向左转动了45°,他们应该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看。排在大灰灰后面的老九,估计此刻也是整齐划一的动作。 那个方向,正是刚才智亿诺看到那些影子的方向。 此时,那里的情景完全发生了变化,影子们,不,确切说是一群影像清晰的浅发人,但他们也很假,就跟旁边那些树一样,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做工精致的人偶,盲盒里的那种人偶。 浅发人偶们也排着队,他们要走进的地方,是一个黑黑的洞口,洞口里吹出风来,不,那是一股难闻的气息。仔细看的话,这哪里是什么洞口,分明是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 排在最前面的浅发人偶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走进了血盆大口之中,消失不见。 后面的人偶慢慢走上前来,他是个浅灰色头发的少年,他抬头看着巨口上的獠牙,显然紧张害怕,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响亮:“我叫香茅,我从出生起就在种植园干活,为主人蓄积能量,直到主人前来召唤,他只用一瞬间就吸取了我的全部,那一瞬间比一棵小草冒芽的时间还要短暂。” 香茅说完这些,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獠牙,似乎松了口气似的,慢慢走了进去。 排在后面的几个浅发人偶也陆续说出了自己的遭遇,每个人的话似乎都有时间限制,需要在一两句之内说完。他们尽量大声说,似乎要让那只巨兽听到。 青岫感觉着自己脚下的传送带在缓缓向前,自己的身体僵硬着,眼睛也无法转动,头部自从向左转动了之后,就无法恢复成原来的角度。 只能被迫去看,被迫去听。 “我叫无忧,我们部落的人被更强大的深发人掳去,他们对我们进行畜牧和食取,我的胎记令我不可被食用,最终被**坑埋。” “我叫小星,我以为我的伴侣是最好的伴侣,虽然他身体虚弱,但他视我为唯一。为了求得双人圆满,只能靠我。在我准备攀上最高处的那朵花时,他为了减轻我的重量,请封体师削去了我多余的□□。我仅以骨骼之躯攀入花房,但因为身体过于虚脱,没能坚持到第七日。” 或许是这个小星说的有些长了,巨口上方的獠牙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咬下来,小星虚弱地走进了黑暗。 随着传送带的慢慢前行,青岫几乎已经进行到了前方的入口处,他的头部还在向左扭动着,然后他看见了一对熟悉的眼睛。 这对眼睛也是紫色的,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当初透过茶色水晶片看到的正是这对眼睛,此时眼睛里依然布满了绝望。 “我叫夜,我以为拒绝就可以独善其身,但却没能做到。我被一群深发人强行吸收了能量,他们是一伙的,他们绑住了我,强行抬起我的无名指,玩耍似的一人吸一口。我死于拒绝。”夜面无表情说完这些,突然将头转向了青岫这边,她的紫眸牢牢盯住青岫,说出几个字:“请让这个世界,结束。” 前方陷入一片黑暗,传送带终于走到了尽头。 周围很静,浅发人偶们那种大声的郑重的诉说和陈述,终于再听不到。 青岫在黑暗中伸手摸索,突然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手,这只手粗粝而宽大。 老九的声音响起来:“大家尽量拉起手来,一起通过这片黑暗。” 另一只胖胖的手抓住了青岫的另一只手:“是贝叶吗?” 青岫低声说:“是。” 大灰灰的声音有些颤抖:“要是传送带再慢一点,我就崩溃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惨剧,而且那些惨剧最终还要被大声讲出来,还要让我们听到。” 智亿诺的声音依然冷静:“这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的目的,让我们听到各种声音,各种结局。” 令狐:“我也快受不了了,而且,这个传送带就跟个过滤器一样,我身上的那种深发人的特质好像都消失了。” 老九道:“也许是听到了那些话之后的心理作用。” 智亿诺:“我以前看过一部动画电影,叫做《养家之人》。那个故事里始终穿插着一段传说,一个男孩历尽千难险阻去寻找家乡珍贵的种子,最终见到了象王,他需要讲述自己的遭遇打动象王,他说的是:我叫苏莱曼,有一天我在街上发现了一个玩具,我把它捡了起来,然后它爆炸了。后面的事我就不记得了,因为这就是结局。” “我也看过那部电影,”这次说话的是青岫,“苏莱曼的诉说在电影结尾处重复了很多很多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绝望。” 老九的声音响起:“永夜幻境看似不合理,仔细想又处处合理;看似完全主观,实则又处处客观。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幕后的人通过盲盒人偶在试图讲一个故事,在这个过程里,ta尽量动用了一切表达方式。比如刚才电影感极强的一幕,像是一种大声的宣泄,又像是某种秘密的独白。” “这个幕后者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世界?既然设置了最后的这个环节,那明显是对这个世界进行控诉。难道,这是一种讽刺的表达?”令狐说。 “也许,幕后者曾经也是这种关系里的受害者吧。”大灰灰说。 灯光的突然亮起,令所有人都很不适应。 但下一幕更令人惊讶,五个结契者全都变成了能动的人偶形象,就像是最初各自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人偶一样。 “没想到,回到出生之前的状态就是圆满。”大灰灰机械性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已经恢复了浓密的金发。还好,声音没有发生变化。 令狐道:“现在应该还不算是圆满。” 其他几个人转动脑袋观察着四周,很快就发现了身后巨大的盒子,在盒子上有一个很大的亮亮的标志,是一个简单的人形标志。 就在不远处,还有三个大大的盒子,上面也一样有着标志:第一个盒子的标志同样是个人形标志,但构成人形的线条完全是虚线;第二个盒子的标志是一个大大的金币;第三个盒子的标志是一团火焰的形状。 三个盒子的标志下面都有一扇敞开的大门,而几人身后的盒子,大门已经紧紧关闭了。 “看来我们已经离开永夜了。”智亿诺慢慢回过头来,望着前面的三个盒子,“目前要做的应该是选择,进入另一个盒子里。” “难道我们的命运就是不停地走进不同的盒子里吗?”令狐有些激动,“我以为现在已经接近结局了,难道还要迎接一个新开始?” 老九道:“我认为不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选择一个结局。” 章节目录 【伍】盲盒(23) 三个盒子, 三种结局。 A.虚线的人;B.金币;C.火焰。 此时周围除了这三个盒子以及已经关闭的永夜盒子之外,其他场景都是空白。 “这个, 只能单选吧?”大灰灰半天才问出一句。 智亿诺仔细观察着每个盒子上的标志:“我认为每个人应该只有一次单选的机会。但是,五个人应该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答案。” 大灰灰直接回答:“我没有自己的答案,我就跟着老……贝叶了,他选什么我就跟着选什么。” “老贝叶”轻咳了一声,才说道:“目前没有任何提示,我们需要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弄懂这些标志的含义。” 令狐也点头道:“集思广益,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灰灰, 你虽然对贝叶信任,但也不必一味跟风,刚才关于配重片的事情, 如果不是你, 我们可能现在还没进展到这一步。” 大灰灰:灰灰……我灰灰也不是吃干饭的! 拥有了专属昵称的大灰灰立即调动全部脑细胞去思考, 去推敲, 去剖析,很快就发现了某个标志的端倪:“你们看这个金币标志!按说这个金币是圆形的,应该属于普通金币吧, 但是它上面的花纹怎么这么奇怪啊, 反正就特别特别古老,在那个金币分类图上根本没见过这种金币!这个金币既不属于普通金币, 按形状也不属于珍品金币,它到底是什么?你们说, 这是不是个切入点?老、老九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老九目光尽量温和:“这是筹币。” 大家也语重心长:“对,这是筹币。” 大灰灰机械地抬起手臂挠了挠头发:“哦,哦哦,原来传说中的筹币长这样啊!抱歉, 我是第一次进幻境,还没得到过筹币呢!……但是,这个盒子上画个筹币是什么意思啊?进了这个门,就能立即拿到筹币离开?不会这么简单吧。” 老九的表情动了动,因为现在完全是人偶,所以看起来面部肌肉僵硬,似乎是在苦笑:“这么一来,反倒不简单了。选择筹币,就能立即离开;选择其他,有可能满盘皆输。” “那,咱们……”大灰灰看了看所有人的表情,想起方才在传送带上看到的那些浅发人,一时间也觉得这道选择题刁钻阴险。若是1064这样的人在场,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筹币离开吧。 “要是离开了,那还算是圆满吗?”令狐一时也想不明白了。 青岫道:“独善其身,对于某些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圆满。” 令狐:“也是,这种权力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其他四个结契者至今也没能出来。” 老九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大大的筹币的标志,对大家说:“这样,大家先各自想一想,如果打算直接离开的,现在就可以打开这扇门离开。剩下的人,我们再继续商量另外两个答案。” 智亿诺不觉看向老九,很明显,老九的言外之意是,他会留下来选择另外的答案。 青岫似乎完全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此时在将永夜盒子上的实线人物和对面盒子上的虚线人物进行对比,试图发现除了线条之外的其他区别。 大灰灰倒是毫不犹豫:“我反正跟着老九和贝叶,他们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这话说的,好像老九和贝叶一定能选择一致的答案一样。 令狐摆了摆手,虽然动作机械,但依然很飒:“我反正不会就这么走,太窝囊。” 智亿诺的声音依然冷静:“我之前选择独身,就是不希望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再说,带着疑团离开,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大灰灰双眼湿润:“咱们这是结契热血少年团啊!” 虽然大灰灰说得夸张,但众人的表情似乎很认可他的这个说法。 青岫说:“经过观察,这两个盒子上的人形标志大小形状完全一致,唯一的不同的就是线条。” 令狐:“虚线的人是不是代表灵魂啊?” 智亿诺:“这个说不通,我们之前经历的永夜世界,人也是有灵魂的,尤其是刚才离开的时候,那些大声诉说结局的浅发人,应该就是一群灵魂。” 大灰灰:“说到影子,我怎么也觉得虚线人标志特像是实线人的影子。” 老九突然问大灰灰:“影子?” 大灰灰被老九的黑眼睛一看,不敢吭声了:“嗯,吧。” 老九:“大灰说得有道理,影子不见得代表灵魂,也有可能代表另一个自己。就像是水里的倒影,镜子里的影像,太阳下的阴影。那可能是隐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 大灰灰:没听明白啊,还不敢问。 青岫听着老九的话,也分析道:“也可以说,影子和实体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令狐也没听太明白:“完整的人,你们又回到圆满的话题了吗?” 智亿诺点头:“这也是一个人某种意义上的圆满。” 老九:“就像我们在盒屋看见的那幅画,上面的黑色和灰色的点的分布,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些点的颜色和分布是相反的。” 智亿诺:“另一个世界,应该就是虚线人的世界。” 青岫:“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重视配重片的作用了,这不仅是在迎合盲盒的形式,同时也是对无差别的一种强调。所有的人偶在盒子里没被取出的时候,是无差别的。” 大灰灰还是没懂:“可是,打开了不就有差别了吗?难道永远不打开?” 青岫:“所以,配重片的重量也是不同的。重的人偶,配重片就相对轻,轻的人偶,配重片就重。假设人偶在盲盒里统一重量是100克,50克人偶的配重片是50克,80克人偶的配重片是20克。当然,就眼前情况来看,这种差别不仅仅是指重量,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 众人静悄悄的,似乎都在思考。 智亿诺露出难得的激动表情:“如果这么算的话,也不失为一种公平。拿负能量来说,假如一个人在实线永夜世界的负能量是80克,正能量是20克;那么在虚线世界里会反过来,负能量变成20克,正能量变成80克。正负能量的说法可能比较笼统,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比如勇气和胆怯,善良和恶意,勤劳和懒惰,美貌与丑陋,负责任和没担当,等等等等。” 众人还是很静,就在智亿诺疑心这个空间是不是发生了时间静止之类的情况时,令狐突然开口:“我怎么觉得,永夜那个昼伏夜出的世界才是个影子般的世界,而另一个盒子里的,很可能是永昼世界,人们像我们的现实世界似的,白天活动夜里休息。” 大灰灰惊讶地捂住嘴巴,因为动作机械,显得非常夸张:“这是我近期听过的最恐怖的比喻,难道,虚线世界就是现实?” 青岫:“这倒不会,毕竟深发人和浅发人的区别是固定的,现实世界里的人群关系更为复杂,强势和弱势之间绝不仅仅是发色的区分那么简单。” “那咱们选了虚线世界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呢?”大灰灰问。 老九机械性地抱起自己的手臂,看上去依然很有型:“这个选择应该会比较解气。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完全相反了,弱势化为强势,强势也会品尝到自己当初的恶带来的伤害。” 令狐听了连连点头:“这倒是个保留选项!” 大灰灰:“我虽然没有完全理解透,但打个比方是不是,实线世界的紫薇被容嬷嬷扎,虚线世界会反过来,变成紫薇扎容嬷嬷?实线世界的露珠儿登上最高的花,衰竭而死,虚线世界就成了她的伴侣铁巛登花惨死?” 老九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消化大灰灰所说的例子们,然后才说:“可以这么说。” 大灰灰:“好啊,我觉得咱们可以选这个啊!就是不知道……选完这个之后,会不会还有个筹币世界等着咱们?” “灰灰你考虑得还真不少啊。”令狐笑起来。 大灰灰:“那当然了,我肯定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啊!” 大灰灰:刚才,怎么就顺嘴儿秃噜出来一句“小九九”啊?这,老九不会变脸吧。 老九没有变脸:“这肯定是一步险棋,但如果处理得当,也许会有额外奖励。” 令狐:“看来你曾经得到过。” 老九不言,算是默认。 青岫进一步分析:“虚线世界的开端和结局会怎样呢?大家出生时应该也没有记忆,然后弱势的深发人与强势的浅发人结为伴侣,死后会有内心的能量郁结成金币,这些金币带着死者的魂魄离开世界时,深发人们会依次说出自己的遭遇和结局。” 这下众人都不讲话了。 智亿诺摇头一笑:“有点像老人家们讲的因果报应,看不见摸不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最后一个盒子上,那上面是一团火焰的标志。 “这是毁灭的意思吧。”令狐说。 大灰灰也点点头:“应该是一切都烧光了重新开始。” “你们还记得黑森林吗?我总觉得那个世界曾经被烧过一次。”智亿诺说。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映进了那团火焰,渐渐就好像给了那火焰温度,令它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红彤彤的温暖又暴烈的火。 “选项只有这些,我认为最合适的就是最后一项。”老九已经给自己做了决定。 青岫道:“我始终忘不了刚才在无差别通道看见的一幕,那个叫夜的浅发人,她对我说:请让这个世界,结束。” 章节目录 【伍】盲盒(24) 五个结契者一起走向了最后一只巨大的盒子, 盒子上的标志正是那团燃烧的火焰。 老九走到门前,轻轻推了推火焰标志下方的门, 门如同飞机舱门般缓缓打开了。门里面很黑,在最前方有一个橙红色的亮点。 五个人全都进来之后,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了。 橙红色的亮点越来越近,悬浮着,带着热度向几人移动而来。 “这团火焰的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智亿诺蹲下身,冒着燃烧的火苗取下了那个东西。 这是一张黑色卡片,就像是盲盒里的人偶所搭配的那种卡片一样。 卡片上的图案也是一团火焰, 在黑暗里熊熊燃烧,火焰下面是一段金色的闪着光的文字: 在这寒冷无际的草原间,燃烧是无意义的, 一腔热血喷出来, 比一堆牛粪凉的更快, 还不如后者有实用价值。但燃烧是他们的命运, 他们是燃烧的一代。——刘慈欣 大灰灰突然有些想哭,而在想哭之前,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卡片上的字涵盖了所有的话。”老九的声音在黑暗里十分沧桑。 燃烧和毁灭, 并不等于圆满。重新开始, 也并不等于圆满。 没有人能够建立真正平等的世界。 但总得有人觉醒,总得有人为之努力, 总得有人燃烧。 火焰越来越大,周围都是噼里啪啦烧火的声音, 周围的黑色渐渐缩小,渐渐被喷薄的红色所替代。 大灰灰第一次感觉到直面死亡的恐惧,火热舔·遍了自己的全身,并开始向皮肤深处肆虐。 但人却无法挪动身体, 无法张口说话,举目四望全都是红色,看不见同伴,也看不见自己。 五个结契者,每个人都体会了一遍被火将身体烧焦的过程,但意识却一直都在。 大灰灰突然觉得,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苦恼简直微小到不值一提。 如果可以重来,那一定要走出家门,自己也并没有肥胖到无法动弹,可以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入幻境之前,小区物业就在招聘楼道保洁员,自己就先从这个干起,等熟悉了以后就想办法走出小区,可以先做个快递小哥,把自己住的城市好好了解一下。差不多有三年没出过小区了,只能从微博同城窥探自己这个城市的变化…… 买菜,做饭,用自己赚的钱给家里交水电暖费,给爸妈买他们喜欢又舍不得买的东西。 大灰灰在意识里笑了一下,这么简单的事情——换个鞋就能走出家门的事情,却要用火炼来实现,这代价真是,太大了。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眼前的红色全部消失,黑色也早已不见影踪。 大灰灰闻到了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有点像工厂车间里加工什么的味道。 身体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动作也不再像人偶那么机械。 大灰灰用渐渐恢复的视力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这分明就是自己现实世界里的身体,胖胖大大的,穿着自己那件灰熊样式的大码家居服。 难道是,回来了?回到家里了?幻境这就结束了? 那筹币呢?筹币应该从哪个部门申请。 随着视力越看越远,大灰灰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这似乎是一间办公室,窗口正对着车间厂房,旁边还堆放着产品——精致的各种发色的人偶,以及那些包装人偶用的盲盒。 大灰灰想出去打听一下,却推不开门,隔着窗户冲车间里的工人喊,车间噪声很大,那些人专注工作,完全听不到大灰灰的声音。 这间办公室的展架上摆放着很多人偶造型,简陋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单据,旁边还有一支旧旧的圆珠笔。 大灰灰拿起那些单据看,薄薄的纸上印着表格,上面印着‘盲盒人偶设计单’几个字。 最上面的一张设计单,表格完全空白着,像是等着人去填写。 翻开第二页,也是同样的设计单,但需要填写的选项都划了对勾,下面的空白格里写了:寿命七日,深浅发区分。神秘款为红发火焰,杀伤力可毁灭世界。 大灰灰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又仔细看上面的选项,只见性别,繁殖,血亲,文明,财富等等,很多都直接选择了“放弃”项。 大灰灰又翻了前面的设计单,发现每一张设计单的选项勾选都不一样,而且签单的字迹也全都不同。 每一页大灰灰都认真看了,其中几页觉得格外熟悉,简直和自己生活的那个现实世界差不多。 大灰灰似乎明白了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但这时候已经找不到贝叶和老九,也找不到其他同伴,不知道他们都会怎么选。 既然需要自己独立完成这件事,那就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大灰灰拿起了那支圆珠笔,将最上面的空白设计单铺平,认认真真将其填满。 仔细看,其实每一个选项都是中性的,只是有时候可能因为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同,就会为其增添了褒贬的色彩,比如财富,比如性别。 大灰灰一个选项都没有放弃,令这些选项全都在世上存在。 最下面的空白处,用自己幼稚的字体写下了:发色自由,容颜自由,财富自由,健康自由,寿命自由,无差别,无掌控。 神秘款为贝叶老九人偶(合体人),外貌自由,以智者身份为世界改命。 设计单写完之后,大灰灰突然发现在这个简陋的办公桌上,用透明胶带粘着两个硬币,就贴在桌面上。 硬币的样子大灰灰见过,非常古老,上面有从来没见过的花纹。 两枚筹币。 …… 将筹币放进筹袋里之后,大灰灰只觉得一个恍惚,就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间。 看了看手机,十二点整。 时间居然一点都没有流逝,刚才的,到底是幻觉还是…… 但眼前出现的一幕还是让大灰灰相信这不是幻觉,因为进入幻境前的那个全息影像的契约再次出现了,四个红字格外醒目:恭喜愿成。 大灰灰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愿望居然能如此简单的实现,想想贝叶老九他们那些闯过很多世界的人,他们的愿望一定很大吧? 其实自己也有很多想要完成的愿望,但是那些……通过自己的努力说不定也能实现的,就算不能完全实现,也总能实现一部分。 大灰灰也暗暗记住了契约的警告,绝不能把幻境中的经历和外人说。 “看看,这地上全是你的头发!”大灰灰一愣,见是老妈拿着墩布来自己房间擦地了,“你说说你一个男生,留那么长头发干啥,光显着脸大头大脖子短了!一天到晚给你收拾这些掉发!” 大灰灰一瞬间觉得眼睛湿润,他一把将老妈的墩布拿过来:“妈,我擦吧。” 老妈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要不我该胖得走不动了,”大灰灰笑笑,笨拙地擦着地,“今天咱不吃炸鸡了,我出去买菜,买韭菜?咱包饺子!我擀皮儿,我会擀皮儿!我爸调馅儿!” 老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生疼。但这疼痛的感觉真好。 大灰灰又道:“对了,我一会儿顺便下去理个发!就理个寸头,也利索!咱们物业贴的那个招聘广告没被撕吧,我觉得那个保洁我也能干!” 老妈没有问儿子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只要太阳出来了就好,管它是打哪边儿出来的呢。老妈说要去和饺子面,就擦擦眼睛去了厨房。 剩下大灰灰一个人默默擦地,将一间不大的卧室擦完后,大灰灰觉得气儿都喘不匀了,这具四体不勤的肥胖**太缺乏锻炼了,要再这么下去真就废了。 大灰灰想起了自己最后签下的那张设计单:发色自由,容颜自由,财富自由,健康自由,寿命自由,无差别,无掌控。 世界要真的这么进行下去,那人人都想长命百岁吧,不,应该是健健康康活好几百年,甚至更久。但自己又选择了繁殖和血亲,也就是说人类会不断增加,但老人还会一直健康活着……糟了,世界应该会毁灭于拥挤和资源缺乏吧,而且在毁灭之前一定会滋生新的矛盾…… 合体的贝叶老九NPC又能怎样拯救世界呢? 不操这个心了,反正他们是智者。 现实中的贝叶和老九,他们又是谁呢,自己连他们的名字和哪儿的人都不知道。 …… 贝叶,不,青岫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 仔细想了想自己签的设计单,千算万算还是有漏洞。真正的公平很难实现,永远会有漏洞。 但两枚筹币拿到了手里,也不枉彻底燃烧一回。 青岫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就起身去厨房冰箱拿冷饮。 谁知,展翼正端着一只冷泡茶的玻璃壶走出厨房:“你要拿什么?” “想喝点儿凉的,就这个吧。”青岫直接拿了两只冰裂纹玻璃杯。 玻璃壶里是清亮的冷泡茶,里面还悬浮着一颗青翠的橄榄,十分好看。 两人好像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喝茶。 展翼给两人倒上茶:“这天儿还真是越来越热了,一会儿咱们来个鸡丝拌面,食材都备好了,就差拌了。” 青岫喝一口清凉提神的茶,一会儿的午饭还真的很想吃凉拌面。 窗外已经有了夏日氤氲的暑气,伴随着满眼的浓浓绿色。 章节目录 【伍】盲盒(25) 因为之前和摄影杂志社的梁编辑约好了两点见面, 两人午饭后就收拾了准备出门。 展翼的车今天限号,本打算约车过去, 但青岫查地图发现杂志社门前就是地铁口,两人便决定乘地铁过去。 初夏的天气已经开始犯热,太阳的芒花亮而有棱,烤在皮肤上有些脆脆的灼热。 走出住宅区,再走过一座中型超市,前面就是地铁口。 超市旁边有人搭着巨大遮阳伞煮梅,透明的大玻璃壶里是青中带红的梅子肉, 配着紫苏和冰糖,熬制出的梅子汁泛出青酸的气味,仿佛闻一闻就能解暑。 地铁站的电子计时牌显示今天是6月10日, 青岫在心里算了算, 距离上一次入境又是整整十天。目前看来, 除了进入第四世界之前是九天, 其余几个世界间隔的都是十天。 这些时间会不会有规律呢? 第三世界与第四世界之间是九天,会不会是这两个世界有什么特殊性呢?青岫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展翼走在青岫后面,青岫微微回头看他, 见他双手插着裤子口袋, 鸭舌帽的帽檐压得低低,似乎也在走神想事情。 “这地铁扶梯挺陡的。”青岫提醒了展翼一声。 对方很快回过神来, 一笑:“要不咱们乘直梯?反正大中午的人也不多。” 青岫已经踏上了扶梯的台阶,感觉好像对方误以为自己恐高。 随着电梯下移, 地下的空气越来越阴凉,明亮的白灯下,分不清地面上方究竟是昼还是夜。 “这个城市修建地铁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进地铁站。”青岫望着墙壁上的广告宣传, 倒是颇具文化气息,是关于一家文物博物馆的介绍。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坐地铁,前些年青峤给我发过城市通地铁的照片,当时就是觉得,城市出息了,”展翼的脚步也慢悠悠的,这时离两点还早,他也停下来看文物博物馆的宣传广告,“嚯,咱们这儿还有这号人物呢,这还是一家私人文物博物馆。” 两人在进站过程中,一路看到的宣传广告里,除了公益广告之外,剩下的就全是这家私人文物博物馆的广告了,博物馆的名称叫做“北辰博物馆”,名称来自创始人的名字德北辰。 广告很有特色,并不是一味赞美博物馆,也并非跟复制品似的,一大排全都安排成一样的内容。这些广告每一幅都不同,介绍的是博物馆里各式各样的文物,令人很长见识。 “整个儿地铁站整得就跟个博物馆似的。”展翼发现还有一些年轻人在这些文物介绍前面自拍,“还成了网红打卡地了。” 中午的地铁人很少,两人从进站到出站,一共也就十几分钟。 杂志社是一座老楼,一层二层都是儿童艺术课外班,第三层是《光影定格》杂志社。 现在才一点半,来早了,两人决定先在楼道走廊稍等一会儿,谁知楼道口已经有个戴眼镜的瘦削中年男子等在那里,他仔细看了看青岫:“你就是青峤的弟弟吧?我是梁帆。” 青岫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给梁帆介绍了展翼,两人很快被梁帆请进了办公室。 这是一间小小的单人办公室,陈设简陋,但书架上,桌上,甚至桌旁边的地上,都堆满了摄影书籍和杂志,还有一些大幅的摄影图片。 “坐沙发!”梁帆给两人用纸杯沏上绿茶,热情里透着关切,“Joe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但我不敢相信他是失踪,我总觉得Joe一定是去了一个通讯不便的地方摄影去了。” 青岫黯然道:“我们也希望是这样。” 梁帆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两人看自己的相册:“这是我上次见他时的合影。” 照片的背景是餐厅一角,梁帆脸微红,看状态应该是喝了酒,青峤似乎也喝酒了,还摆了个手势,左右手都是手·枪型,边角相对,形成取景的长方形。 没想到两人见面还合了影,这应该是青峤距离此时最近的影像了。 看着手机里从容微笑的哥哥,青岫感觉自己的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很久都放不下来。 只听展翼问道:“拍这张照片的具体日期是?” “我是3月15号出的国,这是之前一个星期左右,”梁帆看了看手机照片拍摄的具体日期,“哦,是3月9号,那天我打电话找他约稿,他说正好在我单位附近,我就约他过来了。” “据我所知,我哥不是很爱喝酒。”青岫说。 展翼: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你哥啊…… 梁帆抬了抬眼镜,瘦削的脸上沁着汗,他起身去打开了电风扇:“不好意思啊,空调老化,而且还没有清洗,先吹电扇吧。” 梁帆的头发不听话地在电扇的风里舞动着:“是这样,我之前有两次和Joe出门采风的机会,那两次都被他抢先付了账,我就一直说自己欠他一顿饭。那天,也就是3月9号,我记得是个周末,也没什么事儿,他也没什么事儿,我就请他去附近的饭店吃饭,两人还喝了点儿。” 展翼:“青峤的酒量不小,他能拍照打手势,看来是喝了不少。” 青岫:青峤的酒量不小?…… 梁帆点头一笑:“我俩那天的确喝了不少,本来是挺高兴的,但是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很多不公平的事儿,人一堵心就容易喝大。” “不公平的事儿?”青岫忙问。 “哎,也没什么,就是摄影界那些事儿呗!”梁帆把椅子往旁边让了让,让电扇的风多吹着沙发上的客人,“一些拨给摄影协会的专项资金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了,好多时候还得让摄影师自己掏腰包儿。再加上国内纸媒杂志这些年也不好办,几乎都是赔钱做。还有城市里举办的摄影大赛,规模看似越来越大,可是水分也越来越大了。” 青岫和展翼听着梁帆的牢骚,一时间竟没有找到插嘴的切入点,只觉得电扇的风把自己吹得愈发呆滞。 梁帆继续道:“尤其是上次那个摄影大赛,还是我好说歹说请Joe去参加的,他本来不好这些,也不怎么在意比赛这些虚名儿,架不住我三番两次地撺掇,才同意参加。” 青峤和展翼认真听着,两人从不知道青峤参加摄影大赛的事情。 梁帆给两人续上茶:“我们杂志社也被大赛邀请了,还给了三个推荐名额。我就推荐了三名摄影师,都是我熟悉的摄影作者。说实话,另外两名摄影师的水平都不及Joe,我对Joe能获奖还是挺抱希望的,”说到这里,梁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这次大赛的奖金挺高的,而且听说公正透明。我是想给杂志社挣一些费用,按照之前的约定,一旦获得了奖金,杂志社可以提取百分之三十,剩下的归获奖者个人。” 青岫点头,心里大概明白了青峤为什么会去参加这个比赛,青峤根本不缺钱,他的“逆旅”工作室经营得很不错,青峤纯属就是为了帮朋友,如果真的获奖,估计青峤一分钱奖金都不会要,全都会给了杂志社。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Joe居然连个鼓励奖都没得上!”梁帆的声音提高了很多,显然非常气愤,“绝对有黑幕!我推荐的另外两个摄影师都得了奖,其中还有一个刚学摄影不久的年轻人,摄影技术比青峤差太多了,那还得了个三等奖呢!” “老梁,别激动,”展翼很自然地称呼了对方一句老梁,然后拿着布满了茶垢的茶壶给老梁满上一杯,“艺术这东西,一眼高一眼底的,审美眼光不同。” 梁帆一个劲儿摇头:“不不不,Joe交给我的那些照片,真的绝了!那绝对是特等奖的水平!不信我给你们看看!我还留着一部分!” 梁帆打开了他那个挤得满满当当的小书柜,其中一个格子里全都是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的应该是摄影图片。 青岫对自己哥哥的摄影水平还是很相信的,此时也并不急于看照片,他说道:“梁编辑,我哥和你见面的那次,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没说什么啊,他就给我讲了一些摄影见闻,我就给他发摄影界的牢骚,”梁帆的专注力都在找照片上,他把一大堆牛皮纸信封堆放在办公桌上,一个一个打开看,“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记得就放在最上面的啊!” 展翼听到这里,面色也严肃起来,他站起身来到办公桌旁,帮着一起找:“你肯定吗?青峤的照片信封在最上面?” “绝对没错!”梁帆抓了抓头,头发更乱了,“你别看我这儿东西多,但是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到哪儿我很清楚,我书柜的这个格子里放的全都是作者的优秀摄影作品,都是值得珍藏的。” 青岫有些不解:“我哥的作品交给你之后,不是都已经上交到大赛了吗?你的意思是,这些照片是比赛之后退回来的?” 梁帆:“哪儿有那么负责的主办方啊,交上去了一般就没有了,没人给退。那些获大奖的就被留下做资料了,其他的,估计就直接卖废品了。是这样啊,当时青峤一共交给我十六张照片,让我自己选,我觉得都挺好的,但是其中的十张更贴题,因为是关于文物古迹的,所以那些更偏风光的图片我就先留下了。我本来还想着把这些照片用到新一期的杂志上呢,怎么就没了呢。” 展翼和青岫的目光都在微微发沉,他们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最终,梁帆说找到之后第一时间和两人联系,两人就先告辞了。 回去之后,青岫立即就从网上查到了去年年底在本市举办的那场摄影大赛,获奖者名单里的确没有青峤。 “我觉得这事儿挺怪的,就算大赛有水分,内定了特等奖和一等奖,但按照老梁的说法,青峤的水平明显很高,评委会为了避嫌也不可能连个鼓励奖也不给青峤。”展翼蹙着眉头,“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青峤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报复。” 青岫记下了所有获奖者的名字:“也许可以从这些获奖者里找到一些突破,我觉得哥哥的照片从梁编辑那里不翼而飞,这件事很古怪。” 展翼:“我已经找朋友调取了杂志社那些天的监控,后面的几天咱们又得盯监控了。” 青岫反倒觉得有事做总比空等要好:“我们还要尝试联系这些获奖者,可以以摄影记者的身份进行,就说要做一期青峤的专访,需要采访一些业内人士。” 展翼看了青岫一眼,对方的小脑瓜有时候还真是挺灵,这一看,就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青岫没有注意展翼的目光,他一门心思在记录那些获奖者的姓名和职业,打算回头和梁帆联系,打听一下他们的联络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除了盯监控,就是联系获奖者,也上门“采访”过一些人,但始终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到了第九天正午,青岫就已经做好了入境的心理准备。 但这次的入境,还是如常发生在了第十天。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 春末清晨的阳光, 带着雨后清新,透过菱花格子长窗漫洒入房, 窗外一株植了数岁的西府海棠,将满树花儿开得盛大又甜腻。 青岫由窗前楠木褡裢桌上支起身,略觉颈脊酸涩。 抬眼看案头青灯内素油耗了多半,显见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昨夜在桌前熬了大半宿。 此次入境,未得只言片语的提示,与第三次入境相似,怕是要自己去寻线索。 青岫偏头, 由窗格子里望出去,海棠花影在清水乌瞳底摇晃出一片涟漪。 错椅起身,见腰腹前那片皂色布袍早已皱成了老张头脑门上的褶子。 老张头是衙署的门房, 眼花耳背, 满嘴牙掉得只剩了门头一颗, 每每咧嘴笑时总教人忍不住上手, 想将他这硕果仅存的一颗也掰下来,好把牙床子弄齐整。 前任知府惜老怜弱,不忍去了他的差事, 便一直留他在门房, 每月发上几串钱,予他一口.活命的饭吃。 看看窗外天光, 已是不早。 青岫去了西侧间,开了楠木乌漆柜门, 寻出一件天青色袍子。 旁边梳洗架上放着一口铜盆,盆内蓄着清水,微微弯腰就水打量,见白玉似的脸上两笔含黛远山眉, 一双碧水沉星目,衬着颜色微薄的双唇,倒显出些弱冠之年的瘦骨秀韵来。 掬水洗了脸,马尾刷蘸青盐洁齿漱口,换上青袍,再回至东偏间书房,拈起昨宿熬夜写的几页纸,略看了看,便轻轻袖了,迈腿出了屋门。 这跨院儿小得不过巴掌大,三面院墙原是刷的白.粉漆,只年岁久了,斑驳得看不出原色,昨夜那半宿雨更在斑驳上又添了新的痕迹。 墙头瓦也早残缺不全,由砖缝里钻出星星点点比指甲盖儿还小的无名雪白花儿,春风里娇憨地伸着懒腰。 西府海棠占了大半个院子,见青岫出门,恨不能软玉温香扑他个满怀,兜头揽下花枝玉臂,拂了青岫一鬓带露清香。 出了跨院,眼前是熟又陌生的方正屋宇,横平竖直,格态端方,脚下大青石铺地,泛着湿亮的水光,门墙廊洞沿轴码齐,间架进深一丝不苟。 抬脚依着脑中记忆一路向南,穿一道宝瓶门,绕两座悬山顶,便见一座面阔五间灰顶青砖五彩梁的堂宇坐于正中。 过一条穿廊便是夫子院,进了芭蕉映窗的西厢房,一桌一椅一壁书格,外加两架上了锁的高柜,屋角花架上还有一盆蕙兰,正开出翠蜂似的花儿。 青岫到桌前坐下,由袖内拿出那几页纸,用个田黄石雕的卧鹿儿镇纸压了,这才垂眸细细理起脑中原主所留记忆来。 原主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书本上消磨十二三年,只搏了个秀才功名。 所幸颇有几分应变的头脑,便托熟人入了这桑阳府署,做了知府老爷的幕僚,一干便是二十几个寒暑。 秀才至孝,家中双亲在时不肯远离,因而这桑阳府官换了一任又一任,他这知府幕僚倒因着处事机灵、办差妥当,得以稳立历任知府身侧。 奈何秀才一家子命薄,上头二老相继离世,孝期还未过,妻子又一病跟去,几番连遭打击,秀才也落了个多愁多病身,好容易拉扯着膝下独子长大成人,胸口那股真气便再无力吊着,手一撒也奔了西。 可怜他这儿子,守完母孝守父孝,生生误了几回科考,到了如今及冠的年纪,也只同他父亲一般,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老秀才死前治病,将多年积蓄花了七七八八,只给他儿子留了乡下村子里一所祖屋。 为免他这手无缚鸡之力、只知读书的儿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老秀才临去前,将儿子托付予了上一任的知府,恳其令儿子接了自己的差使,留在府衙做一个小小的幕僚。 上一任知府最是怜老惜弱,耳背眼花的老张头都肯留用,小秀才更无问题。甚而不教他在城中租房,将府衙内用作客房的一所小跨院赏了他住,平日忙时便跟着办差,闲时由他继续读书备考。 可惜,小秀才入了衙门尚不足数月,上一任知府便一拍屁股挪了窝,调往他省走马赴任去了。 没了老秀才的面子,新任知府肯不肯留用他,便成了悬在小秀才头顶的刀,倘若那官儿只肯用自家信得过的老人儿,小秀才莫说再有可寄居之处,怕是日后连生计都要成问题。 今儿个新官便要到任,小秀才彻夜翻覆心神难安,烧了半宿灯油,攒出几页自荐信,只待新官到了递上去,为自己重新搏一个小小前程。 青岫两根手指捏着洗得发白的袖口,袖缘磨出了毛边,棱棱茸茸地浮着一层茫然和晦涩。 这样一个家世清白处境伶仃的小书生,又与这一境的任务,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青岫起身,去了书架旁驻足观看,见是满眼的经史子集,找了一阵,拣出一本《朱子语类》,正欲翻阅,便听见外头有人提声叫了一句:“小苏秀才,新老爷已到了大门处,快快随大伙儿一齐出迎去罢!” 青岫将书放到窗前书案上,迈步出了房门,见来叫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矮胖汉子,从记忆里翻出他的名姓,唤作李铜牛,在桑阳府衙里做了数年典史,与老秀才交情不错,日常也肯对小秀才照顾一二。 “李叔。”青岫见面拱手,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涩滞,好似原身除了记忆外,连身体机能条件反射,都一并深深植入了他灵魂里。 此番情状虽可免于被李铜牛看出破绽,却也令青岫微微蹙了眉。 他实不喜这般被强行操控自己心思、情绪、动作,甚至言语之举。 “快着些,莫迟了!”李铜牛腆着大肚在前头跑出一身汹涌波涛,还未到大堂屏门处,已是喘成了风箱。 青岫搀了李铜牛进入屏门来至大堂时,新上任的知府老爷正被一众衙官吏员簇拥着迈入堂中,几名魁伟差役挡了他半张脸,却又在人丛中鹤立鸡群地露出一顶崭新乌纱和半抹饱满额头来。 “先……各归各位……下晌……再……”新任知府老爷的低沉嗓音隐约由人缝中钻出来,带着几分笑意。 七八个家仆模样的老青壮便拨开围拥众人,一路将知府老爷送入了后头内宅。 矮胖的李铜牛踮了肥脚张望半晌,未窥得新老爷只眉片目,一把扯住正欲作鸟兽散的众同僚,喘息未平地低声问:“如何,看着可是个好相与的?” “好不好相与不知晓,”被扯住的丁司狱咂着嘴,竖起一根大拇指,“论相貌倒是这个。未语先笑,风流倜傥,戏文里走出的神仙郎君也似!” 李铜牛将青岫拉至大堂后头门房外,压低着声儿嘱咐:“切莫以貌论人,老李我二十年来阅人无数,往往愈是这笑面迎人的,愈是心肠冷硬。你且小心应付,说些甜软言语哄他,他愿留你最好,若不愿留,你也莫要与他强争,实在不行先去我家住几日,找到糊口的营生再说其他。” 青岫想着小苏秀才现下处境,怕是只有争取留用,才能获取更多线索,因而拱手谢过李铜牛好意。 李铜牛见无事,正欲回前头典史衙办差,忽又想起什么,缩回脚来照着青岫脸面一阵打量,犹豫着要开口,老张头揣着袖儿在台阶上叫他:“茅楞他娘,可咋又怀上啦?娃仔甚个时候落地哇?” “恁个臊眉瞎眼儿的老货!谁个是茅楞他娘!”李铜牛转头骂,滚圆肥肚颠了两颠,“茅楞他幺儿都十五岁了,茅楞他娘再生怕不是要生块老树疙瘩出来!且闭上你那臭酱腌了的腚嘴,好生在日头下晒你这身老皮罢!” “找琵琶?”老张头睁着由皱纹缝里挤出豁口的小眼睛,“哎唷,你可问对人喽!那芦枝巷里,晚翠楼的花魁金纨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想当年,马大户家在城南焦子台上办斗花魁盛宴,那金纨姑娘琵琶曲儿一出,好家伙,直弹得天地变色万物同哭哇……” 李铜牛懒理他,转回头来拍拍青岫单薄肩头,道:“你且先回去夫子院,怕是新老爷下晌便要寻你问话。” 青岫依言辞了李铜牛,沿来时路回了夫子院,推开冰裂纹格雕花窗,在芭蕉碧影里细看《朱子语类》。 午时有膳馆杂役送了饭来,青岫才刚吃罢,便见个长随模样的青壮走来敲门:“此房内办差的可是小苏师爷?前衙接了刑案,老爷请小苏师爷前往佐理!” 青岫微怔,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出了房门。 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坐在二堂上首,身上崭新的绯色官袍像团艳而不烈的火,胸前补子上那只憨肥的云雁正抬着一只爪子在火中摇摇起舞。 鲜艳的知府大人端着天青盖碗垂首饮茶,乌纱帽翅儿欢愉地扑扇了几下。 公案前丈外地上,跪着个瑟瑟发抖的粗衣男子,两旁则列站着几个站堂皂隶。 青岫迈入门内,躬身揖首:“学生苏珥,见过东翁。” 称呼言语,随口便出,流畅得几乎无需经青岫思考,青岫不由再次蹙了蹙眉。 “喔,是小苏夫子,免礼。”知府大人浸润了琥珀茶汁的温醇嗓音由案后流溢过来,仿佛声音里也带着神情,青岫未曾抬首,也似可察觉他在打量他。 青岫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至公案左下首旁立了,余光里他的这位东翁正悄悄伸手至后腰眼处挠痒。 “堂下何人,因何事报官?”知府大人痒毕坐正,语声和气地问案。 “启……启禀青天大、大大大、大老爷……”堂下那人哆嗦了好半晌仍是语不成句,上头坐着的超大青天老爷愈不催促,他愈急得想抽着自个儿嘴巴说话,“小、小小小民有案、有案要报……” “嘟!大人问你姓名!”公案右下首旁录事的主记一声喝。 超小的小老百姓唬得跪着跳了一下,声音里便带了哭腔:“小小……小民陈野狗……” 主记吓哭了陈野狗,致说清来龙去脉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原来是陈野狗的老爹被人锤死家中。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2) 陈野狗老爹陈土狗, 时年五十有六,性子乖桀倔戾, 邻舍亲朋无不厌而远之。平日里无风也要兴起三尺浪,昨日怒骂杀猪李,今朝缠打砍柴张,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了怨恨。 今早陈野狗如往常出门与人打短工,到了午时回家吃饭,左敲右敲门不见开,只得借邻舍的高桌踩了, 由墙外翻跳进户,却见老爹陈土狗血汪汪地倒在堂屋外门廊地上,一柄长把大锤正砸在后脑。 这案子说难不难, 说简单却也不甚简单。 陈土狗生前结怨众多, 与之相识者中, 十个里八个都具嫌疑, 嫌疑范围越大,杂线便越多,无异为破案增添了难度。 唯简单明晰的, 是这案子乃仇杀, 犯案动机明确,犯案时间为今日上午至中午之间。 “既如此, 你便带路,本府亲去查看。”知府大人这便起身, 说走就欲向外走。 “大、大人?”主记惊讶,查案勘验不该是刑房之职么?知府大人万机压身政务繁重,怎竟欲亲理刑查一事? 想是新官上任欲烧三把火,这头一把就烧在了此案上。 主记恍然, 忙冲青岫那厢使个眼色:令东家都亲自上阵了,你怎好还稳立钓鱼台?既做着刑名师爷,便赶紧着随上吧! 青岫便跟了这位欲烧火的知府大人向外走,才刚跨过门去,知府大人忽而脚下一转,笑了声:“我回房换套衣服。” 青岫便同几个捕班衙役带着陈野狗先去前头门房处等,衙役甲压低声音问青岫:“小苏师爷,你说咱们这位新老爷这是要做甚?哪里有大老爷亲去查案的?” 小苏师爷也不很能理解,心中却又有一丝疑猜,因而只垂垂眸,看了眼蹲在地上脸色刷白的陈野狗,亲爹才遭惨死,为人子的他,眼中却惊惧多于悲痛。 青岫眉尖微动,抬眼望向屏门处。 换了身衣服的知府大人由屏门内施施然走来,身后只跟了一个长随。绯红鲜艳的官服换作了翡绿轻袍,腰间一围绣金锦带,发上一支碧玉云簪,官老爷顿时成了风流子,眉含情眼含笑,唇角还勾挠着一缕暖春午后的风。 青岫头一次看到了知府大人的正脸,知府大人也是头一次看清了小苏师爷的真容。 真格儿是玉树临风清骨秀逸,眉眼似画韵致如诗。 四目相交皆是一顿,继而一个扬起笑一个垂下眸,直到走得近了,听知府大人低唤了一声:“随我走吧,小苏夫子。” 明明是寻常一句,却硬是被这低酥的嗓音晕染出几分暧昧的余韵来。 青岫垂眸应了一声,未见着知府大人忽而微蹙的眉,只随在他身后向外去。 老张头袖着手坐在半膝高的门槛上,露出牙床上仅剩的那粒玉米黄牙,冲了知府大人和小苏秀才眯眯地笑:“小两口这便家去啊?好好儿过日子罢,夫妻哪有隔夜仇,吵两句嘴便要闹上公堂,却不知夜里大被一床盖,到不得明儿早便又好得蜜里调油……” 不知哪个捕快作死笑出一声,慌得连忙去捂旁边同伴嘴巴,知府大人的长随脸色骤变,猛喝一声:“哪里来的老货!竟敢对府尊不敬!快快将他拖下去掌嘴打板子!” “整毁床板子?”老张头笑得绽开了一脸金丝菊儿,“小夫妻恩爱,也须节制些儿才好……” 捂嘴的和被捂嘴的两个捕快一起作死笑出来,长随气得便要上前一拳打飞老张头牙床上那颗最后的倔强,却见知府大人笑着将手一摆,道:“给他一串钱,晚上买碗羊汤喝。”便迈步带着白得的师爷小媳妇往衙外去了。 一行七八人,在陈野狗引路下步行上了城中大路。青岫不动声色打量,见士农工商,渔樵耕读,店铺林立,往来川流,无不真实鲜活,毫不似虚界幻境。 然而正是这无限趋真,却似带着一股无法相抗之力,令青岫的言语方式,行止举动,无不深受影响操控,甚而感官、情绪、喜恶,都时而身不由己。 青岫抬眼看向走在身前的那位知府大老爷,不知他那顾盼神飞中又有几分出自自然。 陈野狗家门虚掩,门外围着十几个等看热闹的闲汉,见他引着一行人过来,里头又有捕快装扮的人,连忙后退几步让出路来,待这一行人推门进去,又重新围拥了上来,幼鸟待哺般地个个儿拼命伸着头张大嘴往门内瞅。 还未瞅见个一二三,便见长随模样的人黑着脸走出来,叉腿攥拳地往门口一站,顿时挡了众闲视线。 “敢问这位小哥儿,”爱看热闹的人多半胆大嘴碎,试探着凑上前问长随,“刚头里进去的那位……是哪一位爷啊?” “新任府尊。”被自家府尊大人赶出来守门的长随一脸丧冷。 众闲倒吸一口长气。 “新任府尊?恁个年轻!” “生得也好,活似画里仙君。” “府尊怎未穿官袍?我还道是马财主家那位花名远播的表少爷哩。” “那个能与府尊比?听闻咱们这位新府尊可是探花郎出身!” “唷!端地厉害!”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莫不是那位被人称作‘当朝第一探花郎’的沈探花?” “可不就是他!” “传闻他风流多情,男女不忌,可有此事?” “嘘——你不想活了?此话私下再讲!” 长随:“……” 风流多情的当朝第一探花郎,正在陈野狗家堂屋外门廊下蹲身探尸。 陈土狗双腿盘膝面朝下扑伏于地,后脑勺被旁边扔着的一柄大锤砸陷下去,血和灰白脑浆子由伤口里涌出来,将压在陈土狗身下翠绿的竹蔑席浸成了五花色。 “这竹席怎生铺在地上?”探花知府沈大人问陈野狗。 “家爹……我父……”陈野狗没能学成文化人,噎了一噎后放弃,“小人的爹每年此时都会编些竹席,想着过些时候天热了卖来赚些家用。” “即是说,令尊被害前正坐在这儿编竹席?”沈大人小心扒起陈土狗的上半身,果见被压在身下的两只手正捏着竹蔑片。 “正……正是。”陈野狗始终不敢细看自家老爹尸首,只管拼命垂着头。 “这便奇了,”沈大人将陈土狗的上半身原状放回,站起身,将手负于身后,微微偏了头看向自己带来的一干下属,“陈土狗死前,面向门廊东墙、背朝门廊西墙,左手为堂屋,右方是院门,这锤子砸在他后脑壳——陈家只他父子两个别无旁人,陈野狗上午出门做工,又是谁能进得这院子,入得这门廊,由身后锤杀陈土狗呢?” 捕快头于发忙道:“想是熟人作案?待陈野狗出门后,凶手敲门进院,借着与陈土狗闲谈令其放松警惕,再趁其低头编席时由身后骤然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沈大人便指着陈土狗尸身问陈野狗:“这锤子你可见过?” 陈野狗哆哆嗦嗦地飞快向着陈土狗尸身旁瞟了好几眼,这才答道:“回大大大人、的话,这锤子,这锤子是小民家所有。” “你家的锤子?”沈大人修眉一扬,“原本在何处放着?” 陈野狗指指陈土狗尸身旁边靠墙立着的一架木头架子,上面杂七杂八置了好些木匠用具。 沈大人抬眼看看架子,又垂眼看看尸首,略一沉吟:“如此看来,捕头的推测倒有了一二分的可能。” 于捕头闻言不甚乐意,如何只才一二分?剩下的八.九分可有哪里说不通? 沈大人目氤桃花,察言观色却是一派清明,察觉于捕头心思,不由笑了,却不与他说话,倒把眼风送向一旁静立的青岫,道:“小苏师爷,你意之如何?” 青岫展眸,心下晃过念头:若想继续留于府衙,眼下便是争取被留用的时机。 转而却又一惊,这念头并非自己本意,若想留下,何须靠此争取……是这小苏秀才原身的认知在左右自己的思想么? 一时顾不得细思,先应付眼前,因而开口道:“学生目前只有一个疑问:凶手是如何在杀害陈土狗后,由内插上院门离开的? “据陈野狗在府衙时自述,他中午做工回家,敲门不开,院门由内上闩,只得从附近人家借高桌踩踏翻.墙跃入。 “而就学生所见,陈家三面院墙边并无任何可垫脚之物,墙面亦无凹凸致足以攀爬之处,此地民舍又皆将院墙垒得极高,若无垫脚物极难徒手攀爬。如此,凶手又是如何插上门后离开的陈家?” 一语惊醒于捕头,连忙挥手示意手下几名捕快弟兄去查院墙和邻居,又问陈野狗道:“你爹平日独自在家都插着院门么?” 陈野狗垂着头,半晌才哆嗦着答道:“回差爷,是……我爹平日得罪的人多,我恐旁人趁我不在家时跑来闹他,只让他插着院门,听准了是我的声音才许开。” 于捕头一怔,若是这般,便是熟人也不易哄得陈土狗来开门了,果然自己方才的推测只剩下了一二分的可能。 于捕头觑眼儿瞧着上官,上官却在笑眼儿瞧着小苏师爷,小苏师爷似有所觉,抬眸对上笑眼,微微挑起眉。 于捕头忽而想起昨儿茶楼里那说书先生话文中的一句词儿来: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 眼前儿这二人,真真儿是一对璧人。 咳。 于捕头暗骂自己疯了,对着陈土狗的浴血老尸竟胡思乱想什么! 都怪老张头。 “邻居怕是嫌疑最大。”于捕头正色起来,掰着手指为上官做讲解,“其一,只有邻居最清楚陈野狗每日行迹,陈野狗几时出门,几时归家,邻居必然知晓。 “其二,邻居最不易引陈土狗防备,杀人最易得手; “其三,邻居正可杀人后经由院墙离开,只须先返回自家,将梯.子架到陈家院中,再回转陈家院,由内插上院门,攀了梯.子返回自家院,再将梯.子回收,便可天衣无缝。 “属下提议大人严审陈家左右二邻!” “喔,将人带来吧。”沈大人说罢偏头想了想,又道,“将人带到院外暂等,其余人和陈野狗也先去院外等,以免人多易破坏现场,小苏师爷留下。” 于捕头睁大豆豆眼儿,看了看上官,又看了看小苏师爷,带着陈野狗向外走的时候,留给小苏师爷一记意味深长的豆形眼神。 青岫对于捕头崴了眼角般的眼神感到莫名,只听沈大人正吩咐道:“小苏师爷,你且与我将这屋里屋外、廊下院中细细查看一番,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3) 陈土狗父子两个, 一个死了老伴儿,一个做了鳏夫, 家中无妇人打理,处处杂乱无章,家什混摆,衣物乱堆,橱斗下住老鼠,枕头里养蟑螂,掀起被子竟见砧杵, 马桶边上摆着擀杖。 拢共三间房,竟没几处能落脚的地儿。 屋外的门廊和院子,比屋内只乱不齐, 连堂屋进门处都散落着一地削废了的竹蔑片。 拣了根竹蔑片刮净鞋底泥灰, 又找了旁边一块干地面原地踩了踩, 直至不会再留下泥印, 青岫才拎起袍摆,仔细踩在空地处。 那厢沈大人亦是同样动作,两人一个由东向西转, 一个从南往北走, 左张右望,蹑手蹑脚, 像是避了人约在此处悄悄见面的偷情汉。 偷情汉们在陈土狗尸首旁终于碰了头,沈大人道:“虽是一地狼藉, 却也不无收获。” 青岫道:“昨夜下雨,泡了这院子渣土夯就的地面,若有人登堂入室,必留下泥水足印, 而这三间屋中却无任何泥迹,只在门廊地面留有陈野狗、东翁与学生三人的足迹。 “众衙差未进入门廊自不必说,东翁与学生在未擦干鞋底泥水前,也只在这几处有限范围内走动,并都特特留心,未曾踩到陈野狗之前所留足印。 “而陈野狗的足印留下了来去两趟,应为他中午回来后发现陈土狗尸体,又跑出家门报案所留,除此之外,这门廊下再无第四人沾过泥水的足印。” 沈大人道:“稀奇便稀奇在此处,既无第四人踏入门廊下,陈土狗又是怎么被人入户,并近距锤死的呢? “或者,凶手踏入门廊前先行脱去了鞋?这满地刺刺棱棱遍是杂物,脱鞋踩上去怕不是要扎破脚,如此反常之举,陈土狗看见能不起疑?便是真未起疑,凶手又怎敢事先保证他不会起疑? “再或,凶手事先准备了套鞋的木屐,穿了鞋来,至廊下直接将木屐套于鞋外,陈土狗因此而未起疑心倒也有些可能。 “从方才对案发现场内外的查探来看,本案凶手极为细致缜密,竟未留下任何痕迹,但却因此,反而出现一极为稀奇反常之处——小苏师爷,你猜,那是何处?” 青岫对上沈大人望来的笑眼,语无波澜地答他:“那把凶器大锤的锤柄上。” 沈大人笑意愉悦,指了指陈土狗脑袋边掉落的那柄大锤:“这锤子想是有许久未曾用过,照陈野狗所言,一直置于陈土狗尸身旁这架置物架上,雨淋不着,却易积灰。 “事实亦如此,这锤子,锤头和锤柄上都积了一层薄灰。奇便奇在,倘若凶手用它杀人,总要拿在手中抡砸,为何锤柄上却只有浮土不见手印? “这岂不是匪夷所思,总不成是有神鬼作祟,施个咒将锤子凭空抡起砸死了陈土狗?” 青岫无从答他,因他亦有相同疑问。 方才查看现场,他特意留心了屋内和廊下所置杂物表面和地面的积灰,虽不同杂物上积灰有深有浅,那亦只是因堆放时长不同的缘故。 桑阳城春季风多尘多,家中器物一两日不擦便是薄薄一层浮土。 这锤子上有积灰实属正常,若无积灰亦属正常——凶手细致缜密,为防留下手印而擦净锤身上的灰乃情理中事,可事实却偏偏是,灰层完好无损,竟无半丝人为留痕。 “由这案发现场竟得出两条怪谲结论,”沈大人伸出两根长手指,“一,案发时极可能无人踏入廊下或进过堂屋;二,无人亲手挥动锤子砸死陈死狗……咳,陈土狗。所以,陈土狗究竟是被谁、以何种方式,利用锤子所杀?” 不成想一件看似简单明晰的案子,在勘查过案发现场后,竟成了匪夷所思的怪案。 沈东翁与他家小师爷面面相对了半晌,忽地抬手由小师爷绾发用的青竹玉簪头上拈下一根银亮蛛丝,又是吹气又是甩手,那银丝始终在指尖缠绵,索性一把抹在新换的骚绿袍子上,大手一挥:“走,审邻舍去。” 青岫顿了顿,跟在后头出了院门,见左邻右舍中间夹着陈野狗,三人排排跪在院外巷子里,衙差们已清了场,将那些个看热闹的闲汉全赶去了巷子口外,并留了两个人在巷口把守。 左邻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寡妇,家里还有个七十来岁的婆婆,瘫在床上下不得地,膝下只一女,也早早嫁了人,如今身在外省,几年才回娘家一次。 寡妇平日只靠卖些针线为生,陈土狗人倔嘴贱,时常言语调戏,气得寡妇每每躲在屋中痛哭,为着生计却又不得不忍辱露面。 案发时寡妇正于家中做针线,因怕外人道是非,便在家中也严闭门窗,捕快们敲了好半晌的门才将人叫出来。 “这张氏倒也有杀人之动机。”于捕头心下虽不大相信这瘦弱的半老寡妇真能杀掉陈土狗,然秉着公平公正的态度,依然将之列入了嫌疑。 沈大人却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先不论张氏能否挥动那柄大锤,单说她真若进了陈土狗的家门,以陈土狗平日对她的言谈行止,又怎会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编竹席?” 于捕头噎了噎。 “张氏,今日上午你在家中,可听见陈土狗家里有甚响动不曾?”沈大人已是问向张氏。 张氏又羞又恼又是怕,低了声恨恨道:“民妇向日在家紧闭门户,旁人家中事民妇一概不闻不管,请青天大老爷慎言!” 沈大人也噎了噎,挠头干笑两声,忙宽慰张氏:“是本府失言了,咳,你既一直在家中做针线,不如将针线拿来让本府一观。” 沈大人歉照道,案照查,被百姓怼到脸上亦不放松将就,眉眼虽笑,神色却笃定不移。 青岫在身后看着他比自己高半头的后脑勺,一只绿豆大的小灰蜘蛛正耀武扬威地将他踩在足下,青岫隐于袖摆内的指尖微动,最终垂了垂眸,移开了视线。 被自家小师爷放弃的沈大人正拿着张氏取来的针线活细看,看罢又递给青岫看,而后问他:“怎样?” 青岫递还给张氏,和她道:“请现在再绣几针。” 张氏接过来,虽双手仍颤,却飞针走线端地熟练。 青岫盯着看了片刻,偏头对沈大人道:“若当真是她杀了人,她这心念当真强悍。” 沈大人似早有所料,闻言点头:“普通百姓,谁也不是天生杀人狂,真若杀了人,哪里还能将针线做得与平时□□不离。” 再问右舍:“今日上午你在何处?” 右舍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实汉子,姓刘名木头,做得一手好木工,有活儿时在家中替人打家具,无活儿时便出门找地方打短工。 偏不巧,陈土狗父子两个也做木匠活儿,陈土狗为人虽不招喜,手艺活儿倒会个好几样,做木工,编竹件,年轻时还干过泥瓦匠。 只是陈土狗手艺虽多,却样样不精,给人打家具做柜子,不是东高西矮便是柜门合上就再打不开。 陈土狗不言自己技艺不精,反赖刘木头抢了他的买卖,但凡刘木头有生意上门,陈土狗必出面大嚷大闹,非搅黄不可。 人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陈土狗与刘木头这仇结得只深不浅。 “小的上午一直在马财主家中干活儿……”刘木头面上虽怯,声音里却满着底气,“大人不信,可请差爷去马财主家问!” “喔,你今早几时离的家门?可有人为你证明?”沈大人不紧不慢地继续问。 “有,有,”刘木头忙道,“小的与巷口李家三郎同为马财主家打短工,约了一道去,今早小的离家后先去李三郎家里叫上的他,李三郎能为小的作证!时辰约是辰初一刻。” “陈野狗,你今早几时离的家?”沈大人问。 “小的是辰初二刻离的家。”陈野狗道。 马财主家管午饭,刘木头直到衙差去找,才从马财主家回转,至眼前尚未进过家门。 “刘木头嫌疑可去。”于捕头道。 刘木头只一家三口,刘妻带了儿子这几日住在娘家,刘木头今日既在马家做活,便无可能由自家院墙翻入陈家犯案。 沈大人端起胳膊,一手捏着自个儿下巴思忖,青岫垂眸,目光落于面前已被春日暖阳晒得半干的石板路面。 左邻右舍,似乎都已洗去嫌疑。 然而案发后院门由内上闩,外人实难由外□□而入。 再有那未沾指痕的凶器,陈土狗死前状态,种种种种,竟是自相矛盾,百般不通。 莫非,这一界内,竟真有鬼神? “莫非真是鬼神作祟?”沈大人在旁的自语却悄然钻过来。 青岫微怔,偏头看他,却见他又好笑地摇头自否:“神不杀人,鬼怕日光,若能在白天杀人,这世道岂不早乱了。” 似也有理。青岫抿唇,略作犹豫,终究还是无声息地抬手,快且精准地拈下他东翁脑后正吊丝荡秋千的小蜘蛛,行动比风还轻,连他东翁发丝都未惊动一根。 不动声色垂手复立,连对面相向站着的于捕头都未发觉。身前他东翁更是一动未动,仍自捏着下巴垂眸深思。 垂着眸的沈大人轻轻弯起唇角。 春日下他家小师爷印在地上长身秀立的影身儿,还真是如芝兰,似玉树,有些儿可爱。 这念头才起,沈大人便蹙起了眉,下巴被自个儿手指捏出了个白印子。 “敢问青天大老爷……”影子不甚可爱的刘木头壮胆抬抬头,“小的现在……可否归家了?” 总不能一直跪着等你找真凶。 “且等着。”沈大人两手揣袖,和他家小师爷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巷子深处避人处去。 “这案子古怪玄虚,怕是今日难得头绪,”沈大人压声和青岫道,“然而若要隔过夜去,又怕真凶从中作梗,毁了线索。” “东翁意思是,凶手犯案后,并未毁去相关证据?”青岫对此并不意外,他自己也是同样想法。 沈大人微微探下肩来,看着自家这位表情欠奉的小师爷,有意逗他:“不若你我各将自己发现的疑点说来,你若说得比我多一条,我便许你继续在府衙留用,做我最亲……信的幕友小师爷,如何?” 这话在嘴里说着,袖里的拳头却攥得紧紧,恨不能攥碎了骨头痛叫出来,然而,痛虽痛了,却叫不出口,只听着自己这调笑的话,不受控地一溜串儿往外说。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4) “疑点一, 那大锤是致死凶器已毫无疑问,凶手在锤柄上留不留手印都不影响此乃‘凶杀’、‘人为’之结论。如若凶手担心官府据手印大小划定疑凶范围, 大可将整根锤柄上的积灰抹去。相较于在锤柄上不留任何痕迹,直接抹去积灰岂不更易做到?” 沈大人伸出一根手指,用指侧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除非,凶手不是不想抹去积灰,而是根本无法抹去。” “说明凶手行凶时,用的不是手,不是脚, 不是身体任一部位,甚至,与大锤没有任何接触。”青岫展眸看着他, “更甚者, 凶手是远距行凶, 案发时根本未在陈家院中。” “所以, 凶手无法抹去锤柄积灰,”沈大人眸光如星,“所以, 屋内和廊下没有留下凶手进入过的痕迹, 所以,院门由内上闩并不意味凶手乃翻.墙而逃。” 见青岫面上并无惊异意外之色, 沈大人笑着将手一托,示意他“请”。 有些不当的话说了便说了, 再解释反而凭添尴尬,索性自然些抹过去,对方是个明白人,懂的自会懂。 明白人青岫便道:“疑点二, 陈野狗归家后发现其父尸首伏于廊下,若按人之常情,是必先行查看亲人是否还存有气息,慌乱间应会在尸体周围留下相对混乱、反复覆盖的足印。 “然而方才学生在廊下细观,陈土狗陈尸处周围,竟只清清楚楚地留下了陈野狗一来一去两行足迹。 “再据陈野狗报案时所言,发现其父死后他便跑来府衙,可知他竟连近身查看父亲伤势之举都未有,便立刻奔出家门前来报案,这不是惊慌失措,反而更似是早有所料般冷静。” “疑点三,”沈大人伸出三根手指,作猫爪状屈挠了几下,“刘木头的嫌疑洗得太过干净。凑巧他今日比陈野狗早出门一刻,凑巧他偏去叫了李三郎同行做工,凑巧他妻儿这几日不在家中回了娘家,诸巧凑于一件事上,即便天衣无缝,也该先疑三分。” “疑点四,”青岫偏头望向陈家院子,“暂不提凶手如何做到远距行凶,单说凶手选了一柄几十斤重大锤,并能保证其准确砸中陈土狗后脑,便不似抱着姑且一试之心所能为。此行凶手段,应是经过细心且精密的计量和谋划的,凶手也必是极为熟悉陈家父子作息、陈家屋院布局,甚而时常出入陈家之人。” 沈大人低头以手扶额,似在苦思,半晌闷声道:“本府已再想不出其他疑点了,小苏师爷……”说着抬头,一本正经看着青岫,“你再说出一点,你便赢了。” 小苏师爷面无表情:“学生不敢。” 沈大人闷笑两声不再逗他,转身带着青岫走回陈家院门外。 “此案尚有疑点未决,”沈大人一派正气对巷中众人道,“为防于案有扰,暂将陈野狗、刘木头带回府衙安顿,女眷张氏有所不便,只在自家暂时禁足,陈刘两户留衙差把守,闲杂人等一律勿近。” 刘木头闻言连忙膝行上前两步,一脸冤枉:“大老爷,小的与案无关啊!因何不让小的归家?小的明日还要去马财主家做工,耽误了工时便挣不了工钱,挣不了工钱便没饭吃啊大老爷!” 沈大人低头看他,脸上笑容可掬:“莫急,待结案后本府偿你损失,如今陈土狗尸首尚不能收殓,夜里你一人在家,难道不怕他冤魂登门作祟?” “……”青岫略无语地看着这位堂堂知府吓唬他的百姓子民。 当然,是吓唬,亦是试探。 刘木头遍身打了个激凌,忙道:“小人未做亏心事,陈土狗冤魂又怎会找上小人!” “生是什么样的人,死是什么样的鬼,陈土狗生前无风还要兴起三尺浪,做了鬼岂不更是无所顾忌毫不讲理?”沈大人言之凿凿,全不似头顶青天红日的圣人门生。 眼见刘木头还要再争,沈大人将手一摆:“行了,便这么定了,再多说拉下去掌嘴打板子。” 说至此处约是想起老张头的“整毁床板子”,不由笑了一声出来,转头去瞅他家小师爷。 小师爷摆一副不苟言笑死人脸与他看,沈大人握着嘴愈发笑意难抑。 另一袖里的拳却握得将指甲嵌进掌心里。 距天黑还有些时候,陈野狗和刘木头被带去府衙看管,仵作进得院中为陈土狗验尸,于捕头带着一干捕快走访四邻挨户排查。 沈大人却带着青岫去了旁边刘木头的家。 到底是家中有女眷的门户,刘木头的家相较陈家父子的狗窝齐整了不知多少倍,桌光椅净,橱柜整洁,日常用物井井有条,院子里甚至还打了口井,井上架着汲水用的桔槔。 唯略显杂乱的是院内一些成品与半成品的木工活计,却也不似陈家父子那般无章乱扔,至少有着充足的落脚之处与日常活动所需空间。 “唔,”沈大人摸着下巴打量这满院子的木艺家什,而后指了一个高柜给青岫看,“若非你我方才得出远距作案的推论,眼前再看这柜子,正放在与陈家共用的院墙边,若攀了它上去,岂不正好能跳入陈家院中。” “此柜略高,并不好攀。”青岫道,“既如此,何不再放张桌或椅在旁边垫脚,反而给自己增添难处,何况那边廊下还倒放着一架竹梯可用。” 沈大人笑:“刘木头壮实得很,保不齐两下便能攀上柜去,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垫个桌椅。而那竹梯上既无雨痕又无泥迹,显见昨日与今晌都未曾用过。你我与其在此猜测,不如攀上柜去证实有无痕迹。” 青岫便看着他。 沈大人转头环顾一周,道:“院中诸物不宜挪动,恐破坏现场,而本府么……虽白生了个高个子,身手却有些笨拙,少不得要麻烦小苏师爷亲试一回了。” 青岫很怀疑这人是借机逗弄他,却又无证据,懒得与他扯皮,只抬头看了看那柜高低,掂量着这小苏秀才体力,记忆里小苏秀才老实得很,从小至大也未做过攀高爬低的淘气勾当,以至青岫也拿不准这副身体能做到怎样地步,只得勉力一试。 走至柜边,伸了双臂向上一跳,两手扒住柜顶边缘,欲做个引体向上,奈何双臂无力,吊在柜门上喘息了一回,便试着翘起腿来去够柜顶。 翘了一半,瘦削的腰腹便一阵哆嗦,竟是提不起半分力气,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眼看这瘦长腿儿坚持不住要从半空落下来,忽而一只手由身后伸来将它兜住,未等青岫反应回神,腰上便又握了另一只手,两手一只抬,一只扶,不见费力地便将他托举起来。 青岫遍身不自在,强敛心神看向柜顶,又在旁边墙头细查一番,末了示意那手放他下去,待脚落了实地那两手拿开,才觉被触扶过处一片微热。 沈大人面上反而不见先前的逗趣之色,负了双手退开两步,正色问他:“如何,有甚发现?” 青岫便也从容答他:“柜顶并无任何留痕,被昨夜雨水冲刷得甚为干净,若今日上午当真有人通过此柜□□,也应留下些泥水痕迹,然而没有,也无擦拭过痕迹。” “墙头呢?”沈大人问。 “同样无泥痕亦无拭痕。”青岫道。 “照此看来,刘木头似乎已无半分嫌疑,先前所疑之巧合,也似当真纯为巧合。”沈大人沉吟着再度转身打量刘家屋院。 刘木头比陈家父子勤快许多,院子地面皆铺了青砖,不似陈家院子,一遇雨便泥泞不堪。 这青砖地面上并无半个泥脚印,可见刘木头所言不虚,一早上工后便再未进过家门。眼下砖上雨渍已多半被白天日头晒干,再有暖风一吹,只余沿墙一道排水槽内还显湿漉。 沈大人却细致得很,带着青岫将刘木头家再一次里里外外勘查个遍。 天黑时才回至旁边陈家,叫上一干下属打道回府,只留几个守门衙役。 不想走到一半时,新至桑阳城上任的知府大老爷图新鲜,要吃街边摊当晚饭,并且极尽吝啬之嘴脸地拒请众下属一起受用,打发了众人各自归家。 连自个儿亲生的长随都没剩。 唯与他同住于府衙内的小师爷被他留下,推着坐在桌边条凳上,知府老爷亲自招手叫饭:“煎一碟子虾饼儿,烘个笋脯儿,芥末醋拌鸡丝,蜜酒煨火腿,六个松子桃仁儿芝麻烧饼,两碗鸭糊涂——挑着肥鸭子做,再……” 青岫无语看他:“吃不了。” 沈大人回脸儿笑应他一句:“多吃些,浑身瘦得没个二两肉。” 青岫身上微微一僵,腰腿那两处似乎又泛起微热来。 沈大人却似一无所觉,又叫了一小壶兰陵酒才作罢。 “喝么?”沈大人捏着壶脖子在青岫眼前晃,“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诗里尝见,却不曾喝过,今日品品鲜。” 青岫摇头。 “怎的不喝?”沈大人却定要追问,笑眼在店家廊檐悬着的杏黄灯笼下,染着一层春夜薰然的温润,“怕醉了便要吐露真话?” 明晃晃地试探,暗挫挫地授意,小小四方桌被他一个人的臂弯占了大半,巴掌大的粗陶小酒壶在指尖辗转把玩,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狡黠逗弄,一缕酒气撩撩拨拨地溢出来,猫爪儿似地去挠青岫的鼻尖。 却不等青岫答话,沈大人已是收回作乱的手,不知怎地,动作看起来颇有些费力艰辛,捏着酒壶凑到鼻下嗅了嗅,鼻翼一皱,似无奈似微嘲地道了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身不由己己由谁。” 青岫心下一动,想要说话,却张不得口。 身不由己己由谁。 沈大人索性放飞自个儿,一个人活吞了四枚烧饼大半桌菜,鸭糊涂舀到见了碗底,酒却只喝了半壶,心满意足地抚着袍子下仍旧一马平川的肚子,也不知那大半桌酒肉吃去了甚处。 正要抬袖一抹嘴,瞟见对面的小师爷斯斯文文掏出块素帕来,在两片几未沾到油星的唇上摁了摁,沈大人顿住,大手将自己胸前腰间袖里囫囵摸了一遍,想起今儿临出门前换了衣衫,匆匆忙忙未及带上帕子荷包玉坠子,连忙一伸胳膊,成功拦截了小师爷正欲收回袖袋内的帕子,抢过来在自个儿嘴上揉了一把,然后掖进胸口,笑着和又对他祭出死人脸的小师爷道:“回去洗净了还你。” “那便回去。”小师爷死气袭人地发话,站起来便要立刻离开。 “嗳,等等。”沈大人长臂一伸,隔袖握住了青岫手腕,青岫眼角一跳,低首回视。 “那个,”沈大人甜笑成年画儿上抱鲤鱼的白胖大小子,“我今儿出门忘了带荷包,我的亲亲小苏夫子好师爷,暂先帮我垫一回呗?” 不知幻境之中打死身不由己的同伴会不会受惩罚。青岫如是想。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5) 回得衙门, 沈大人却不肯就去休息,带着青岫去了燕思堂, 招来仵作问话。 “推测陈土狗死亡时间为辰正前后,致命伤即脑后遭锤击处,凶器即那长柄铁锤,一击毙命,死时毫无挣扎。” 仵作退下后,沈大人和青岫道:“陈野狗与刘木头先后离家后不久,陈土狗即被杀害。刘木头始终与李三郎在一处, 陈野狗打短工处离住所亦不远,陈土狗死时他已在做工,此亦有人证实。现如今看来, 此案若想有所突破, 你我必得先解决作案手法之谜。” 用什么样的手法, 能在不接触凶器大锤之情形下, 将陈土狗锤死? 宾主两个分坐一隅,各自沉思。 “牵丝戏?”沈大人托着手里半盏雨花茶,看向对面坐的小师爷, “以线吊锤, 远距操纵?” “在何处操纵?”小师爷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沈大人觉得小师爷此刻必正在心中呵他, 笑着又啜了口茶,放下茶盏, 道:“只能在房梁上,不过若是如此,必会留下明显痕迹,且锤柄上也无线系过之痕, 此推测不成立,重来。” 见小师爷只一味沉思不肯言语,沈大人起身,走至他身旁官帽椅上坐下,笑道:“师爷是如何想的,说与本府听听。” 青岫偏头看他一眼,目光落回身前青石砖地面,道:“凶器锤为鼓形锤,目测足数十斤重,应为打木桩之用。这般重量,除非铁线铜线才能吊起,而一则锤柄上并未留有线绕痕迹,二则若真用此法,大费周章不说,情理上也说不通。 “我所疑心之处在于,陈土狗陈尸处旁边便是放置工具的木架,那木架上刀斧锥锯样样齐全,便是轻手的锤子亦有好几柄,哪一样都可由身后致陈土狗于死地。 “而凶器鼓锤如此重量,且不说一般人能否自如抡起,便真能抡起杀人,陈土狗的伤处也不该如此,其脑壳碎得几近稀烂,甚为惨烈,身周血迹亦飞溅得不近。 “凶手选用了最不趁手的凶器,只给予了陈土狗一击,便是个力大无比的汉子,抡圆了用力砸下,也难以一击造成如此惨烈的伤情。 “另还有一点——陈野狗和刘木头身上并无血迹,除非两人半途回过家换过衣衫,否则,要么证明两人毫无嫌疑,要么便是真的远距操纵。” 沈大人伸出一根手指虚空向他一点,道:“师爷所言极为在理,陈土狗脑后伤处的确过于惨烈,本府曾将他上身略略抬起,当时瞟了眼他的前脸儿,整个儿被抡砸得变了型,单凭人力将锤子抡圆了由脑后砸,极难砸出此等情状。那谁——仵作!仵作呢?” 仵作才在寝舍吃了半碗酱油拌面便被拎回了二堂,山羊胡上还挂着一粒汤汁,堂上酒足饭饱的无良上官哪管他牙缝里都呲着抱怨,只管劈头盖脸问了下来:“陈土狗究竟怎么死的?” “锤子锤死的吖。”仵作疑心自家混蛋上官故意不使他好生吃饭。 “怎么个锤法儿?抡着锤还是砸着锤?由上向下锤还是从左往右锤?用了全力的锤还是留了余力的锤?”混蛋上官噼哩啪啦一顿追问,仵作只觉自己快听不懂“锤”字儿了。 仔细想了片刻,仵作谨慎回答上官:“由脑后骨头塌陷形状来看,应是由上向下锤的,以那锤重量来看,推测凶手是个身材高大并极有力气之人,抡时使尽了全力,由身后如打木桩般狠锤。且属下检查过死者颈骨,有因大力抡砸而造成的断裂迹象,而倘若凶手力量不足,是无法达成如此伤处的。” “身材高大并极有力气……”将仵作轰回去继续吃面,沈大人摸着下巴在堂中踱步,“首先张氏便不符此条件,其乃半老弱妇,便是拎得动那锤子,怕也不易抡起来。 “而陈野狗和刘木头皆是干体力活出身,力气有得是,兴起杀人时一般人亦不会顾得留力,只陈野狗身形不高,且又是陈土狗儿子,他对其父是有多大恨,竟能狠到使出这样大的力气施以杀手? “刘木头身形既高且壮,最符合施力条件,然而只锤柄上没手印这一点,高不高、壮不壮都已非认定凶手之必要条件,如若凶手能在不接触凶器之前提下施以杀手,想必便连个普通人都足以做到。” “由上至下砸,没有手印,伤处惨烈,这三点若都满足,只剩一种可能。”青岫抬眸,迎向沈大人望过来的目光,“凶器大锤,是未经人手,由高处掉下来砸在死者头上的。” 沈大人脸上对这一结论并无意外之色,显见也早已做了此想,因而接道:“彼时陈土狗正坐于廊下低头编席,身旁便是放置各式工具的置物架,几十斤重的大铁疙瘩若由上落下,正中陈土狗后脑,足以致其当场毙命并颈骨断裂,尸身原地伏倒。而凶器上、陈尸附近,一律未留任何人为痕迹,案发时院门由内上闩,陈野狗刘木头皆未在家——若如此捋下来,一切倒皆可说得通,此案也便不再是凶杀案,而是意外横死事故。” 说至此处,目光对上青岫,在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疑思。 果真只是一场意外么? 两人一时陷入相同的沉默,过了半晌,听得沈大人扬声招呼门口侍立的长随:“去把陈野狗叫来。” 陈野狗头回见夜间还要加班问案的知府大老爷,问也不是正经问,只穿着今日那身翡绿袍子歪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脚上崭新笔挺的长筒黑靴上,不知沾了哪朵花儿的嫩黄蕊,令这位当朝第一探花郎更像极了风流摧花客。 “本府问你,”风流摧花客将手肘支在椅扶上,掌心托起腮颊看着他,“那柄大锤,你父子俩平日用来作甚用处?” 陈野狗跪在当堂地上,垂着头盯了自己紧紧抠在地缝上的手,道:“回老爷……的话,那锤子,是砸木桩用的,先爹……我父……年轻时与人打长短工,偶尔用着,因雇主家多半不自备这些不常用器物,我们这些四处打工的匠人便都自个儿备着。” “你也用过此物?”沈大人不紧不慢地问。 陈野狗身上一颤,道:“用……用过……只……只不常用……打木桩……不是常事。” “事发前,这大锤放在那置物架第几层?”沈大人又问。 “最、最下面一层。”陈野狗额上浸出汗来。 “喔?”沈大人挑起眉尖,与青岫对了个眼神。 若陈野狗所言属实,大锤由高处落下砸死陈土狗之说便不能成立。 “最后一次用它是几时?谁将它放到木架上去的?”沈大人依旧使手托着腮,漫不经心之态教人看不透他此刻心思。 “最后一次……小的,小的记不大清……依稀是……是去年夏……”陈野狗额上冒着汗,身上却是一阵一阵发着冷,“锤子是……是小的放上去的,日常、日常一直放在那处。” “你可确信,那锤子在事发前一直放在原处?”沈大人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陈野狗低垂的头上。 “回大人……小的……小的不能确信,”陈野狗的汗珠滴落在摁于地面的手边,“因那锤子不常用,又总放于最下面那层架子上,平日极不起眼,小的,小的已许久不曾注意过它,便是它不在原处,小的,小的也怕是不能察觉……” “这便奇了,”沈大人合上眼皮,似在回忆什么,“那最下面一层架子,靠内侧放着的有一把长锯,一把短锯,一具刨子,一把角尺,四支不同式样的凿子,一套墨斗,一柄小斧;靠外侧放着的有两把砍柴刀,一把轻,一把重,一柄轻短方头铁刀,一根细锉,一把剪子,一卷细麻绳。 “内侧所放用物,皆为木工匠人常用器具,外侧所放用物,则为砍竹、削竹、刨竹、精细加工竹子的器具。 “你现下所打的短工,亦为木匠活计,架子上一应木工器具,皆需常用;而外侧所放器物,为你父收集竹材、编竹席时所需,亦会日日应用。 “你父子两个每日由那架子最下一层取放用具,少了那样大一柄长锤,如何察觉不了?” 青岫抬眼向他看去,不知第几次地讶于这人观察入微的细腻与强悍的记忆,却见这人似有所感,掀起一边眼皮,眼珠儿向他这厢溜过来,随即将眼冲他一挤。 青岫:……若不卖萌求夸奖,还敬他是条汉子。 陈野狗汗如雨下,只管砰砰磕起头来:“小的委实不察啊!那锤子好些时日不曾用过,小的早便忽略了它,便是一时不见也未曾在意,小的委实不知啊,小的直到今日家爹出事才又看见那大锤啊!求青天大老爷明鉴!明鉴啊!” “喔,你若这么说,倒也有理。”沈大青天托着腮的手指敲敲自己脸颊,“本府再问你,平日时常进出你家的人,都有谁?对你家中布局、器物摆设较为熟悉之人,都有谁?” 陈野狗垂着头眼珠急转,却不成想沈大青天竟似对他心思了然于胸般,笑了一声道:“陈野狗,本府劝你据实作答,莫要胡乱攀指,以上这两问,本府便是去问旁人,一样问得出,你若与旁人说得不一致,本府可要治你罪的。” 陈野狗直唬得浑身一震,连连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因家父性情易得罪人,是以平日极少有人作客,也极少有人进小的家门……小的委实不知能有谁对小的家中较熟……” 沈大人垂目看着陈野狗笑了笑,挥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这陈野狗纵不是真凶,也必瞒着见不得光之秘。”沈大人道。 青岫略一沉思:“学生想要明日再去陈野狗家查一回。” “哦?想要查什么?”沈大人兴趣十足地看着他。 “查那置物架子上的痕迹。”青岫道。 “噢,可要我帮忙?”沈大人笑。 那架子共六层,最顶层颇高,手能够着眼却够不着,若要查看上面痕迹,需得…… “不劳东翁,”青岫腰腿处又热起来,撂给他一张死人脸,“学生可以踩凳子。” “现场之物岂能随意挪动,”他东翁笑容可掬之下又似乎强掩着一丝别扭,“我不比凳子好用么?” “……学生告辞。” 青岫出了燕思堂大门,听得那不吝与凳子争高低的知府大人将最后一句言语随着夜风送出来:“小苏夫子,本府已批准你继续留任桑阳府署刑名师爷一职,明儿出门记得携带上你东家我,咱们宾主两个联手,着紧破了那诡谲离奇的大锤凶杀案。” 身不由己、言不随心的日子,谁都不想多耗磨。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6) 青岫踏着月色回了自己所居那处小偏院, 西府海棠在月光下披了一身珍珠夜露,星星闪闪地起舞弄影。 青岫在花旁立了, 将这一日所历种种于脑中过了一番。 浮光掠影流水般滑过去,却又屡次三番停留在同一处。 那双托着他的手,稳且有力。 青岫一时不知自己是受了小苏秀才影响,还是……还是这数次入境经历累积下来,渐渐有什么东西结成了型,并恰巧在这一境里开始清晰地浮现,思路不受控地在那双手上绕来绕去。 明知彼此身不由己, 却偏疑他随心所欲。 青岫皱眉,狠咬了下嘴唇,疼痛让他抛开那双手, 兜了一圈子却又落回来。 是了, 总想着那双手, 应与那家伙无关, 实则此念系于青峤。 幼时父母工作繁忙,寒暑假时将兄弟两个寄放乡下老家。祖父母却严厉古板,样样教训, 处处拘管, 生恐将孙辈惯出恶习,从而愧对儿妇, 一行一止必得一板一眼,甚而矫枉过正。 那日村中来了杂耍艺人, 凑巧便在院墙外拉开阵势作耍。孩童最喜看这档子新鲜有趣玩艺儿,偏老两口恐兄弟俩看野了心境,日后只想着往外乱跑调皮,硬是拘在家里不许出门。 小弟兄俩听着一墙之隔的热闹欢叫, 直急得心如猫抓。 眼见弟弟急得红了眼睛就要掉泪,青峤生出急智,背着祖父母视线,悄悄带他到了院角,自个儿踩了把椅子站上去,再让青岫跨坐肩头,颤巍巍将他顶至高处。 奈何青峤也不过是半大孩子,便是踩了椅子站直身,墙头也仍才到青岫头顶。 青峤便咬牙使两手将青岫向上托举,堪堪令他冒出头去,将墙外杂耍看个正着。 那时年幼的青岫只顾满心欢欣雀跃,一味看得目不转睛,浑忘了哥哥还在下头拼力托举着他。 兄长那时也还是孩子,兄长也极想看一眼从未见过的杂耍,可兄长却由头至尾一直咬牙哆嗦着细瘦的双臂,牢牢地托举着他。 “好看么?”兄长问他。 “好看!”他笑得欢快。 “哈哈!”兄长便也跟着笑,还要逗他,“今儿看高兴了晚上便要学着自己睡,不许再哭闹着要钻我的被窝,否则便叫虫儿挠你脚心!” 他只顾开心,一味应了。 后来到底教祖父发现,在屋中厉声喝出一嗓来,唬得青峤一惊,脚下椅子本就摇晃,一个失了平衡便向旁倒去,唿啦啦撞倒旁边一片柴禾笸箩锄头水桶,还险些叫柴禾堆上丢着的斧头掉下来砸着头。 兄长摔在地上前也不忘护着他,将他抱在怀里,把自己垫在他身下。 那日夜里他还是哭闹着钻了兄长的被窝,给他吹肘上磕掉一块血肉的伤口,吹着吹着睡过去,梦里自己变成了杂耍艺人手里的木偶娃娃,在炕上一个接一个地翻跟头,逗得兄长开怀大笑…… 青岫两只手在袖中紧紧一握,指尖又似烫又似凉。 什么身不由己,什么言不随心,任它去。他只要,找到青峤。 青岫大步迈上房外石阶,推开房门,月光霎时倾了满地,人影如玉似雕,花影缭乱妖娆,一线灵光忽至,青岫蓦地转身,满夜的花月春风,便在眼底绽作了锦绣琼瑶。 …… 青岫心中存事,起得便早,睁眼时天色尚黑。梳洗穿衣从屋中出来,草木露气扑了满面。 想着府衙此时尚未开灶,不若自去外头用些,因而走了小门,街上行人寥寥。 记忆里的小苏秀才极少在外进食,存着几分读书人的矜持。若说此点,倒与青岫本人有些许相像,青峤每每取笑他“公子病”,却又在他每次归家时粗手笨脚地亲自下厨给他做饭食。 青岫在小苏秀才的记忆里找不到卖早点的去处,只得沿街现寻。天色微亮时,在四方街口找到了一家早食摊。 八张方桌铺设开来,四面条凳坐满了食客,青岫正要再去寻一家人少的摊位,却见食客丛中高高地举起一根胳膊来,胳膊尽头连着一只大手,长长的五指张开,冲着他抓挠:“这边这边,小苏夫子!” 原来有人比他起得还早。 颇接地气的沈大人今日穿了件晴蓝袍子,头上一根云头羊脂白玉簪,腰间一围星蓝素带,挂了只花青缎子绣白鸢的荷包,还有一枚镂空的云纹玉佩。 青岫垂眸看了眼自己今日穿的同款晴蓝袍子,一阵默然。 “这样巧,”沈大人也察觉了今日这一巧合,笑得两眼眯成了桌上虾饺儿里的弯弯虾仁儿,将手在自己身下这张条凳上拍了拍,“坐。你我有这样的默契,合该多吃一屉饺儿。店家!店家!” 青岫看了眼这张桌儿,其余三边每张条凳上皆挤了二三人,只沈大人这边他自己独坐,只得过去与他肩并肩坐了,鼻间便嗅得一缕似有还无的凛冽清香。 南阁遗梦。 青岫脑海里浮出这道香的香名。 龙脑,白檀,桃花,丁香,甘松,复合而成,香气澈冽,可醒梦。 只不知他用这香,是要醒旁人的梦,还是醒他自己的梦。 “……再一屉虾饺儿,一屉糯米烧卖,一碗小米粥,一碟子腌脆笋,一碟子蒸凤爪,再来一……” “……”青岫终于没忍住,转脸看向背菜单般叭叭不停的沈大人,“东翁对学生是有何误解?” 他生得像个大胃食货么? “你太瘦了些,多吃几口不妨事,”沈大人回过头来看他,却又似才刚醒过神来,笑了一声,“对不住,我多事了。怪只怪……我有个故友,时常听他这般念叨他那家人,入了耳竟学了来。你随便吃,多出来的便宜我就是了。” 青岫未再多言,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沈大人亦有些沉默,只继续夹自己碟子里的虾饺儿,一口一个吃得囫囵。 这街边摊儿买卖红火不是没有道理,饭食上得极快,转眼便将沈大人方才点的那几样铺了小半张桌面。 他二人这厢占的地方多了,同桌其他人那厢能占用的地方便少了,对面络腮胡子的大汉不住向二人脸上看,先还带着些不痛快,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再看几眼后反倒没了脾气,只觉这两人生得异样好看,一个朗似月,一个秀如兰,一举一动皆是画,连啃鸡爪子的模样都比旁人悦目三分。 有这样养眼的人物坐在面前,便是饭都能多吃些。 络腮胡子吃完临走时,忍不住夸赞二人:“你两个真真情深意浓,衣服都穿一式儿,吃饭也要肩挨着肩,平日怕也是焦孟不离,形影难分罢?” 青岫正夹笋丝的筷子一时顿住,与沈大人挨肩之处倍觉不自在起来,正要不动声色往旁边挪挪身,却听沈大人和那人笑道:“相合者,一眼便是万年,不合者,同榻亦如陌路。人生最难得,便是与君相合。” 话说完了,身上似是僵了一僵,随即一言不发地起身,由荷包里掏了碎银出来与店家付账,付过账后便负手立去道边,看旭日初升的桑阳城人来车往,百态众生。 候青岫吃毕,沈大人向他招手:“走,你我直接去陈家。” 未带一差半役,一城知府带着一府师爷像两根愣头青般直眉竖眼地就去了凶案地。 守门的衙役正张着大嘴打呵欠,一见府尊师爷俩穿得像孪生子似的走过来,惊得瞌睡虫都直接吞进了喉咙眼:这二位这是好(hào)的哪一口儿?传说我们新府尊是个男女不忌的风流子,瞅这样子莫非……完也!我们小师爷危矣! 府尊和师爷双双安之若素地进了陈家院门,陈家屋里院外一应形况皆如昨日,晨日金晖由墙头斜射入院,令仍扑伏于地的陈土狗那惨死尸身凭添了一层陆离光怪。 声言今日要查看屋内置物架第六层上痕迹的小师爷,此时却不急于进屋,只立在院中细细打量。 沈大人侧眼看着他明玉般面容上的沉静凝澹,不由笑笑,也不扰他,只默默在旁陪立。 青岫细看了一阵,才迈步上了门廊,看一眼陈土狗尸身,再看一眼旁边那置物架,眉尖便微微一动。 “该用到我了么?”沈大人语声带笑地在身后道。 青岫身上微微一僵,抬头确认了一番置物架的高度,若要不破坏现场痕迹,只能……借助外力。 垂眸忖度了好半晌,屈指用指甲在掌心摁下几个月牙印儿,终于微不可见地颔了首。 听得沈某人在旁边撸袖子,青岫略不自在地微微偏开头,随即便听得身畔“笃”地一声,转回脸来低头一看,却见这人竟给他摆了个高凳在此。 ——声势浩大地撸了半天袖子,原来是为他拎了个高凳过来! 是谁说现场不可破坏,不能踩凳子? 谁个没手没脚用他帮忙拎来? 拎个凳子用得着大张旗鼓地撸半日袖口? 偏沈某人不知是装了一本正经地逗他,还是言不由己地……逗他:“叫我递个凳子罢了,看你怎还掂度这么久,莫不是怕凳子认生会咬人?” “东翁不担心破坏现场了么?”青岫咬着字,一个一个地在嘴里冰过。 “用过再放回原处便是,”沈某人仍板着一脸正经,“原来什么样儿,我已记在脑中了,不妨事。” 青岫懒再理他,一掀袍摆踩了凳子站上去,置物架顶层顿时到了胸前,厚厚一层灰,横七竖八地堆了好些物事,不止做活儿用的工具,还有些碎木头下角料。 正仔细查看,忽闻一缕清香钻鼻,紧接着身边便多出一个脑袋来,见沈某人也搬了个凳子,与他并肩而站。 青岫待欲向旁边挪步,却因凳子板面所限而无法,然沈大人此刻却心无旁骛,正专注盯在眼前一干物事上。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7) “且看, 这架板和这些工具上都积了不薄的灰,甚还有蛛网, 可见已是许久不曾用到这一层之物,”沈大人伸指虚空点向上面,袖口仍撸在肘弯,露着一截光洁结实的小臂,“但你细看这几块下角料碎木块,上面虽也有积灰,却薄得很。且不知为何也被放在此处, 由现场来看,陈家屋中内外到处乱丢着各种碎料,而像这样的碎木块, 大多扔在地上, 只这几块却在最高层的架子上, 有些不符常理。” “碎木料四周架板上留有新痕, 新痕上没有积灰,显然为这两日才刚留下,”青岫接了他的话道, “除此之外, 并无其他新痕,可见大锤并未放置于此层架板之上。” “而再看这几块碎木料在架板上所留痕迹, 倒像是被扔上来的。”沈大人说着,竟伸手小心捏起其中一块, 翻转个儿仔细观察了一番,再仔细放回原处,随即又依次捏起其他几块看了一遍。 “都只有一面积灰,然而某几块积灰的一面在架板上却是面朝下放置, 愈加证实这几块木料是扔上来的,落在架板上后,某几块原本面向上积灰的那一面便无意中向了下,或是向了侧面。” “特意将几块碎木料置于高处架上,实为反常。”青岫与他对了一眼,偏开视线,落向那几块碎木料上,“且有几块木料积灰的一面只有一半有灰,另一半无灰,推测曾有同样木料或其他东西曾压在其上。” “若这么说……”沈大人也收回视线,眸光微晃,“莫非,压在其上的,正是那柄大锤?” 青岫亦是眸色一凝。 “且看这几块木料所对应的地上的位置,竟与陈土狗所坐之处相近,”沈大人偏身,上上下下打量目测,“若是大锤被架于木料之上,的确不够稳固,陈土狗在下面编竹席,若不小心碰到这架子,木料只要微动,那大锤便会偏倒下落,正砸在陈土狗的头上。” “可若陈土狗在坐下前便无意碰到架子呢?陈野狗每日要在架上取工具,也会碰到架子,除非这大锤是在他昨日出门上工之后、陈土狗坐于廊下之前才放上去的。”青岫道。 “所以,或许这几块木料将锤子架得极稳,只在触发特定条件下,才会将锤子弄落。”沈大人说着,抬起黑湛湛的眸子看向青岫,“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解决两个疑点:其一,凶手用何方法操纵木料散落;其二,凶手如何确信陈土狗必会坐于锤子所在位置之下。而若想解决这两点,我想你我先须推定凶嫌……” 沈大人正要接着说,看了眼使手轻轻摁着胸前衣襟,尽力不使自己蹭到架子上灰尘的青岫,不由笑了:“咱们下去说,这凳面太窄,踩在上面如踩高跷般,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青岫闻言,脑海里便又晃过青峤护着他摔在地上的情形,伸腿往凳下迈,被沈大人弯腰在肘上托了一把,不由抬眼看他,见他仍自弯着腰,一张脸就近在眼前,漆眸深湛地盯着他:“下个凳也要晃神,看不见这满地碎杂,不是尖棱便是破角么?崴了绊了跌一跤,扎成刺猬你东翁我都无处下手背你送医。” 青岫再度讶异于此人的细心敏锐,连这瞬息间的分心都能被他精准察觉。 沈大人不待青岫说话,亦从凳子上下来,一把揪了他前襟,硬从廊下拎到了院里,拿脚在地面上划拉个圈子,将青岫丢进去,就此画地为牢,板着脸道:“就站这儿说。” “……”青岫理平胸前衣襟,看向他道,“东翁说先须推定凶嫌,不知可有眉目。” 沈大人不再给他笑脸儿,语无波澜地道:“若说嫌疑,陈野狗嫌疑最大,只有他最方便行事,无论是放大锤于架顶、布置木料机关,还是保证陈土狗正好坐在大锤之下,于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然,陈土狗与他是亲父子,他若真起意要弑父,有大把更容易之法可行,譬如饭里下毒,每次只下少许,使陈土狗慢慢患病,待身亡时只需于外声称病故。 “以陈土狗人见人厌的风评,他之亡故必不会引人深究,怕还要人人拍手称快,何况民不告官不究,谁也不会无故跑去官府请求为陈土狗验尸。 “可陈野狗却选择了如此具有实施难度,还不一定保证成功的杀人手法,这于情理上说不大通,除非他想要造成意外之效,但又何必特意前来报官? “或者,他怕治丧时被旁人怀疑,与其教旁人疑心先去报案,不如自己主动报案,以证自己并不心虚,由此洗掉嫌疑? “若这么说,话又回到原点——与其用此种既复杂,又不保证成功,还易引起旁人怀疑、引发官府探查的行凶手法,还不如下毒,甚至灌醉陈土狗后到外面推落河中,都比这种手法更简单易行,更不引起怀疑。 “因而陈野狗虽嫌疑最重,却又有不合情理之处。” 说毕,见青岫一直凝神听着,面色便又柔缓下来,温着声儿道:“不知师爷有何见解?” 青岫展眸,曙日的光映在瞳底,浮起一层琥珀金,干净的声线送出了一如既往冷静且严谨的言词:“学生想先拟设出作案手法,再以此推定凶嫌。” “哦?如何拟设?” “还原案发时现场内一切情形。” “可。” “只不过,”青岫看着目光温亮的沈大人,“学生怕这么做,会破坏现场。” “难不住你东翁,”沈大人笑,袍袖一扬,指向刘木头家隔壁那所院子,“这一排住房原是个有钱商贾买下地皮统一所建,因而房屋制式皆尽相同,用作仿照案发现场最合适不过,本府这便写了公文盖章征用!” “学生需要两所。”青岫补充。 “莫说两所,”沈大人挑眸,眼波里送出氤氲的桃花风,低声对青岫轻笑,“你便是想要整个桑阳,你东翁也必为你一语倾其城。” “……”青岫别开脸,心想若风骚亦能入罪,“那位”沈大人该判个黥面,便将个“骚”字黥他脑门上,再流刑三千里放到汪洋上去,让他独个儿“浪”个无边无际。 既骚且浪偶尔小贱的沈大人,此刻却紧绷着脸,满心苦笑有口难言地抡起两条大长腿,跑回了府衙写征用民居文书。 青岫留在陈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细查了一遍,再去了隔壁刘木头家,同样外外里里下下上上查了二遍,心下有了成算,只悔忘了教沈某人由府衙内捎一套纸笔来。 正要去附近找一家书斋借用,便见沈大人已是乘了小轿回转,后头跟着一长串衙差壮夫。 沈大人由轿中迈下来,已是换上了官服,绯红袍子迎光展,乌纱翅儿随风摇,更衬得眉目鲜朗气度风流。 风流倜傥的沈大人被自家小师爷劈头安排了活计:“学生还需纸笔,若有书案更好。” “做什么用?”沈大人纳闷,难不成“那位”小苏夫子兴致起来还要赋诗一首以志今日之盛况? “学生需要将陈刘两家廊下及院中陈设摆放,甚至杂物琐碎,一一照原样画下简图来,而后才能依图布置征用的民居。”青岫道,法子虽复杂费事了些,却也是不得不为之举。 “嗐,原来如此,本府明白了,”沈大人至此完全了然了青岫意图,眸光微晃,星河般洒落在他沉静似玉般的脸上,露齿一笑,“不必用纸笔画了,本府亲自帮你布置。” 青岫不明所以地看他,便是他亲自动手,也还是需要照图布置,总不能摆一件便跑回陈刘两家院子里看一眼吧? 青岫只当他未曾领会自己话意,待要再解释,却被他一挥手止住,嘴里热热闹闹地开始指挥自己带来的一干下属:“去几个人,找木匠借工具,廊下和院子里这些木材碎料、竹杆绳索、筐桶箱篮、乱七八糟,都想法子去百姓家借大小一样的来,刘木头家院子里摆的那些桌椅柜架,量好了高低宽窄,去借同样尺寸的——往家具铺子里去借,借了哪家百姓的都记下来,事后本府补偿他们些银钱,以谢扰民之罪。” 一干衙差立时忙成了炸了窝的鸡,东奔西蹿上呼下唤,满巷折腾得鸡毛乱飞。 眼见且得忙上大半个白天,青岫不想干等,到底还是去了附近的书斋借了套笔墨回来。 沈大人一眼瞥见,只笑着摇头,却也不再管他,只在他细细描绘院中布置时,坐在院门外的门鼓石上翘着二郎腿好笑。 小师爷午饭都不肯歇,沈大人只得叫人买了羊肉白萝卜大葱馅儿的包子,亲手夹了一个递给青岫。 这包子做得地道,肉馅儿调得只鲜不膻,切得碎碎的嫩羊肉,脆生生的萝卜丁,鲜美汤汁灌馅儿,咬一口便溢个满腔的热腾腾香喷喷。 沈大人两口一个地立在旁边吃包子,边吃边垂头看青岫画图,汁肉烫了嘴还不忘念叨他:“你先吃,待会儿再画,急个甚?都说了不必动笔,你偏不信我,你东翁的本事你还不曾瞧见,一会子白费了力气可不许眼刀子剜我。” 青岫实不知他有甚本事,许是烫了嘴还能抡着舌头说话。 嫌他聒噪只得放下笔先吃,才吃第二个包子时这人已经七八个进肚,最后喝了碗不知哪个百姓献来的粗茶灌缝儿,心满意足地由袖内掏了块帕子出来擦嘴。 这帕子眼熟。 青岫额筋微跳,抢走了就公然成了他的? 沈大人无意瞅见小师爷投印在纸上的影儿,那脑瓜儿顶上两根细软的碎发不知为何乍起来,背上莫名就是一僵,谨慎起见头也不抬地默默将帕子袖回,一声不吭地滑去了数丈开外。 众苦力衙差终于将各色所需物事凑齐,小山似地堆在被征用的两套院子门口。 青岫的图却尚未画完,正抓紧勾勒,却被一只大手从后头伸过来将纸一把抓去,隐怒回头,沈大人却挥手招呼众衙差跟上,掀了袍摆率先迈进院去。 “廊下那几十根竹片排开了靠墙放,这根向右歪一些,那根靠在廊柱上……筐上架个镰刀,刀头冲西,旁边是个锄头……近门处是那几块刨过光的木板,长的在下头,短的在上头,摆得再偏东一些,过了,转回来些,好,地上那几块碎木头,品字相叠,另一块丢在半尺外……置物架每层工具依我下面所说顺序摆放……” 青岫原是冷目站立一旁看着沈大人凭空指挥众衙差布置,看着看着却益渐惊讶起来,直到满心的恼火全部化为了震惊和……难以言表之情,为确认眼前所见,青岫转身去了旁边陈家院子,再度细看一遍,回至征用院中时,已是不知该对这人做何种表态。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8) 这人却也不曾因此再逗弄他, 只正色对他道:“本府已将陈家屋院案发后状况仿置出来,师爷且先看看可有不尽之处, 本府去旁边再将刘家屋院布置出来。” 说着带领一众衙差又去了隔壁。 青岫站在院中,默然环顾一番,见虽不能说毫厘不差,却也已如同复刻,样样不错。 无需照图看,不必两头跑,只和他一样在陈刘两家转过两回, 便似将成竹印于胸中,眼前如有实象般地原样重现了出来。 怨不得他说不必用笔画,怨不得他笑他白费力气。 果然他有非一般的本事。 过了好半晌, 沈大人才带着人从隔壁回来, 刘木头家虽比陈家父子家里齐整些, 但因着院子里也置放了许多活计, 再兼沈大人精益求精,如布置陈家一般令衙差拿了绳尺,去刘家也将各要物位置量了距离角度, 拿回来比量调整了一番才罢。 回至陈家院中, 沈大人望着正背身而立的小苏师爷秀挺的脊背,浅浅扬唇笑了一笑, 走上前道:“案发后现场已完善妥当,接下来回溯案发前之场景一事, 便要全部托赖师爷之力了。” 青岫已不意外自己思路全被他料中,闻言点头,步入廊下,掀了袍摆弯腰小心去拾散了满地的竹片。 “师爷可要帮忙?”有热心衙差忙问。 “无需。”青岫只自己动手。 沈大人对衙差笑道:“此事只他一人做得来, 你们便是想帮也帮不得。” 青岫偏脸看他一眼,竟不知他从何处看出这一点。 衙差们很不相信他们大人对他自家小师爷的无脑吹嘘,一个憨憨便道:“不就拾个竹片么,怎地小师爷做得,属下们便做不得?” “呵,”无脑吹沈大人道,“小师爷拾竹是‘修竹低垂孤鹤舞’,尔等拾竹那便是‘苦竹丛边猿暗啼’,你说做得做不得?” 众衙差心道:读书人夸人损人皆能引诗据典,我们大人此非无脑吹,而乃高阶吹。 正被一府之尊花样吹的小师爷,此刻却心无旁骛地细察那些原本散落一地的竹片。 此活计的确唯他能做,因他并非只单纯地拾起便罢,而还须经由观察每一支竹片上是否有不同寻常的细节、散落在地的角度、上下叠压的顺序、周围物品阻断情形、地上所留痕迹与凹凸状况,来计算并推演竹片在散落前可能位于何处、呈何中状态、落下时轨迹等等,最终逆推并判断出更多与作案手法相关的线索。 有着丰富的制作精细手表积累下的机械结构、逻辑褡裢、关联制动、痕迹磨损经验的青岫,要用自己这双可以进行细致入微精准操作的手,复盘案发前现场。 沈大人负手静静立于院中,不错目地看着小师爷的一举一动、一推一算,眼底闪烁着两团欣赏并惊赞的温和的光。 若想做到全盘复原的地步,需要的又何止是一双利眼、两只巧手,更要有无比强悍的逻辑思维,和惊人的头脑计算。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高阶吹当朝第一探花沈大人,脑海里浮出诗来。 你可闭嘴吧,沈大人却又在心里对“自己”道,骚得没边儿了。 …… 复原现场的过程,耗尽神思。 青岫需不停往返真现场与仿现场间,依据真现场留痕,推演布置仿现场。 此点沈大人亦帮不上忙,便是有着惊人记忆力,也需青岫本人亲眼观察真现场中,或曝露在外、或被物品压挡住的痕迹。 而虽帮不得忙,沈大人亦不愿独自寻地儿高坐,只让众衙差自去一旁歇息,自个儿仍留院中陪着青岫。 渐渐日头西斜,幕色四合,沈大人亲手挑了灯笼替青岫照明,无需精细操作处便帮把手,终于在华灯初上时,见小师爷停下了动作。 与原现场相较,陈野狗家几无变化,刘木头家反而做了微调。 水井上方桔槔架吊着的水桶加了半桶水,扶起地上扔着的一根打磨好、尚未装钉的桌腿,令它柱子般竖立,旁边三根桌腿却不管,仍横倒着摆放在地。 桌腿前端那五六个叠倒于地的抽屉斗竖立扶起,再将靠放在廊柱上的一根架子床门柱扶正,支在旁边尚未完工的雕花床围子上。 沈大人弯着唇角,目光在青岫那里盘桓了一阵,最后落向院井上方那只盛了水的木桶。 “是从此处开始吧?”沈大人含笑问向小师爷,虽是问话,语气里却也透着笃定。 青岫颔首,立在一旁同他一起望着木桶。 两人打的哑谜只这两人能懂,旁边众衙差人人一头雾水,也不敢多话,只在身后围立,眼巴巴地等。 未等片刻,众人终于发现问题——刘木头家这只汲水用的桶,竟有些底儿漏,桶里的水正滴滴答答地从底下漏出来落入井中。 只他们的上官不发话,众人也不好冒然相问,便都盯着那漏下来的水,这一盯竟盯了三刻之久。 众人只觉双腿发僵,却见他们的知府大老爷和刑名小师爷倒双双立得稳如松竹,两人目光始终未离那桶,那桶因慢慢漏着水,也渐渐失去平衡,开始上升。 桔槔架本如杠杆,竖置一支架,支架上横一根长木,长木一端吊水桶,水桶正冲下方井口,长木另一端则缚石块。 汲水时托起缚石一端,桶入水井舀满水,向上挑起时只需轻压缚石一端,因杠杆作用,舀满水的沉重水桶便能轻易挑出井口,不必人力费劲上拎。 而适才小师爷向桶内注入的水,精确并微妙地令桶与石块两端保持了平衡,直到桶底将水漏出一定量去,平衡便被打破,缚石一端渐沉于吊桶一端,石端下沉,桶端上升,再直至……石端彻底落下,碰倒了竖立在旁的那根桌腿。 由于那根桌腿下摆放的另外三根桌腿将其轻轻夹于中央,使之倒下的方向得以固定,这根桌腿便毫不起眼地落入那另三根桌腿之间,却又在倒下的过程中,擦到了竖立摆放于它前端的抽屉斗。 抽屉斗因而前倾,又撞倒了摆放其前的另一抽屉斗,五六个抽屉斗一个撞一个地依次倒下去,最终撞在了那架雕花床围上。 雕花床围原依墙斜放着,受了轻撞,斜放的角度便是一偏,带引得支在其上的那根架子床门柱也跟着一偏。 这根门柱原就颇长,支于床围上后更是探出了陈刘两家共有的那堵墙的墙头,眼下被床围带着一偏,便擦着墙缘斜靠在了刘家的廊柱上。 陈刘两家的屋廊间,只隔了一墙宽的空隙。 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看得一众衙差目瞪口呆,唯沈大人与青岫似早了然于胸,眉毛都未惊动半根。 “师爷这意思是——刘木头便是真凶,他由自家院中,以此中方式牵动那柄大锤,从而杀死陈土狗的?”于捕头率先回过味来,忙问向青岫。 青岫微微颔首,却道:“推演至此,已有了八分准,然而还缺发生于陈家的那后半程连锁反应。” “正是,”于捕头也忙点头,“这串连锁之举,只截至了那根门柱的移动,陈家那边似乎并无任何反应,不知师爷又要如何证实那大锤是因此举而牵动,并准确砸中陈土狗的?” “若要继续推演陈家那边的情况,学生需前往陈家再做一次勘查,”青岫望向沈大人,“且还需要一架高梯。” “去借。”沈大人立时吩咐身后衙差,“另去人回衙门,将刘木头与陈野狗都带来。” 想了想又和于捕头道:“你带人去刘木头家院子里,看看墙头靠廊柱的这片位置可有擦蹭过的痕迹。” 于捕头忙领命去了,沈大人这才笑眯眯看向青岫:“你是如何想到刘木头用的是此中方式作案的? “毕竟,那桌腿倒地后便与其余三根桌腿混在一处,丝毫不见突兀;这几个抽屉依次叠倒在此,也可认为是前夜雨淋所致;而床围几乎没有大动,床门柱也与其他几根门柱一起斜靠在廊柱上。 “——可以说,这作案手法被事后掩饰得几近天衣无缝,硬把这几样物事往连锁反应上去想,怕是很难想到。” 青岫垂了垂眸,半晌方答道:“学生只是偶想起幼时一事,因由院墙高处跌落,撞倒了旁边摆放的许多器物,导致险些被器物上放置的斧子落下而砍到。” 沈大人了悟般地一扬眉头:“原来如此,这确也算是一中连锁反应……只是你为的什么要上院墙?原来我家文文秀秀的小师爷,幼时竟这般调皮淘气的么?” 几时就成了他家的。青岫没理会他的打趣,抬脚出了这仿刘家布置的院子,去往陈家院。 沈大人同他一起到了陈家院,陈土狗的尸首已被拉去衙门停尸房暂时安放,衙差借来的一架竹梯放在廊下,青岫将梯.子靠于廊柱,掀了袍摆便往上爬。 沈大人见状“哦唷”一声,两步蹿过去,一手抓一边地扶住了梯.子,仰头看着青岫气笑:“你这小子,上梯也不叫人帮扶一下,这竹梯没个支撑,看摔下来你!” 青岫顿了顿,低头看他,道了声:“多谢东翁。” “你全须全尾儿地下来再谢我不迟。甭看我,看梯.子!这哪个憨头呆脑的借来的梯.子?怎不借人字梯来!”沈大人转着脑袋瞪向廊下几个看着不大聪明的下属。 “老李生个榆木脑袋,老爷您直管骂他!” “老张你这话丧良心,是谁说竹梯好扛,就借竹梯来的?” “老爷真没骂错你们两个呆乜儿,刘木头家便有人字梯,就近不去取,偏跑去旁人家借竹梯!” “老陈你是用俩耳扇子说话的么?!刘木头家的东西岂能随意乱动!” 几个下属争相甩锅,一厢甩一厢暗挫挫向后退。 沈大人无暇再理自家这班棒槌手下,只管仰头盯着已登至高处的小师爷。 却见小师爷借梯.子爬并非要再次查看那置物架顶层,而是继续往高处去,一直将身儿探出了廊顶梁柁。 这柁,便是横架于廊柱上的那根圆粗横木。 这根柁的位置,正在陈土狗死亡位置的上方。 青岫接过沈大人让人递上来的灯笼,挑着细看,半晌从梯上下来,见沈大人挑着半边眉毛问他:“大锤是被放在那根柁上的?”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9) “正是, ”青岫微微颔首,“以陈土狗后脑的伤情来看, 大锤只有放于高处才能造成如此后果,置物架上的碎木料,亦是从梁柁上随着大锤一起掉下来的,学生看过柁上所留痕迹,正有碎木块堆叠和横放大锤的印子。” “除了碎木料和大锤,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留下的印迹吧?”沈大人笑呵呵地看着青岫。 “是的,”青岫指了指地面上散落的竹蔑片, “这些东西,便是导致大锤由梁上掉落的连锁反应的最后一环。” 竹蔑片置于高高梁上,只要不刻意抬头看, 便极不易发觉, 何况陈家父子一向过得混乱无矩, 脚边油瓶倒了都进不得眼底, 更莫说本就不用来置物的房梁。 将几根竹蔑片上各做一豁口,状似因手误做废,实则为着将豁口相扣, 连成长条, 纵架于梁上,一端连着碎木料堆成的不稳锤架, 上头置锤,一端经由房梁, 探出一截于陈刘两家共用的那道墙上。 由于垂檐遮挡,这截探出的竹片只能立于刘木头家院中方能看得见。 刘木头于案发当日临出门前,只需吊适量水于那架桔槔上的水桶中,后续便可不必再管, 任由它按着他所精心设计的连锁机关一路进展,而机关所发出的轻微声音,亦足以不被背身向着刘家院而坐的陈土狗察觉。 那根架子床门柱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斜靠向廊柱的力量足以拨动探出墙头的竹蔑片,而竹蔑片也因经由刘木头的计算,不致被雨水提前引发机关。 床门柱拨动了竹蔑片,竹蔑片又因自身所具弹力,及相互间咬合牵连,不但触动了另一端的碎木料,导致大锤和木料一起落下,还使得这几根相连的竹蔑片也一并散落下来。 陈土狗本就在廊下编竹席,扔了一地的竹蔑片,这几根竹蔑片落下后便如雪花落入雪地,不会有半分突兀。 而之所以大锤与碎木料上皆有积灰,想必是刘木头早便布置好了机关,只等一个合适契机,实施杀人手段。 刘木头家中有人字梯,入夜后趁陈家父子熟睡,登梯翻.墙入户,至廊内布置机关,并非难事。 而以刘木头于木工一道上精湛的手艺,丰富的经验,和必备的计算能力,设计这样一局连锁制动的机关杀人手法,也并不意外。 在青岫当着刘木头的面,重新在仿造的陈刘两家院中将这一手法完整实施了一遍,并有刘家墙头和陈家梁柁上的留痕佐证后,无可狡辩的刘木头老老实实地认了罪。 “本府只奇怪一点,”沈大人问刘木头,“你如何能确信,陈土狗必会坐于那根梁柁的下方,从而能令那大锤准准砸在他头上?” “那老不死懒如猪狗,”刘木头此时说起陈土狗,再不掩一腔愤恨,“只将他编竹席时坐的蒲团悄悄放在那处,他是再懒得挪动一下的。” 世上许多懒汉皆是如此,挣钱做工的活计可以干,在家中却懒得油瓶都不扶。怨不得他父子俩那三间屋子脏乱得堪比狗窝猪圈。 “你又为何要杀他?”沈大人再问刘木头。 如此处心积虑,甚而在布下杀局前几次三番夜探陈宅,只为找着可行之法,可见这杀心起得不是因一时激愤,而是早已下定了杀人决心。 刘木头跪在地上伏首痛哭,半晌说不成话。 沈大人也未急在一时,只叫人将他押回府衙入了大牢,却又将目光落向旁边垂头立着的陈野狗。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陈野狗似有所觉,不敢抬眼,只一味扎着头,只觉一重又一重的大山被压在后脑勺上一般,愈来愈沉,愈来愈不堪重负,额上的汗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滚落,除了浑身哆嗦着,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最终听得沈大人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原本温和酥润的声音此时却像是一柄冰剑,将陈野狗由前心到后背刺了个对穿。 “陈野狗,”沈大人轻且冰地道,“你可知罪?” 陈野狗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上下牙磕着道:“小、小人不明、不明白大人话中何意……小人、小人何罪之有?” “不知道啊……”沈大人凉凉笑了一笑,“那便也去府衙里好生想想,几时想明白了,几时再回你该回之处。” 说罢也不欲再同陈野狗缠磨,挥手令衙差将不住叫着冤枉的陈野狗也押回了府衙。之后令一众下属将后续诸多收尾事宜料理干净,只带了青岫先行回转。 沈大人一路未说话,进得府署直接奔了后头燕思堂,椅子上一坐,接了长随递上来的茶灌个底朝天,才将嘴一抹,抬眼看向面前静立的青岫。 “你许猜到了,”沈大人笑了笑,“陈野狗怕也是希望他爹就这么死掉的。” 青岫默然,自己对陈野狗种种举动的确有疑心,但总也不肯将他往如此逆伦的方向去想,那毕竟……说是人间至恶也不为过吧。 只是不曾想,沈大人的判定比他大胆。 “案发前夜,上半宿开始下雨,下半宿雨停,次日上午,陈野狗由屋中出门,离家打工。中午归家,敲门不开,遂借桌由院外跃墙而入,至廊下,发现其父身亡,转而奔出,前往衙门报案——这是陈野狗证词所述的顺序。” 沈大人边说边伸手示意青岫落座。 “照此顺序,廊下至少应留下两行泥足印,一行为陈野狗中午归家时留——由墙外翻入院中后,一路踏着泥进得廊下;一行为陈野狗奔出报案时留——由廊下掉头,奔向院外。”沈大人说至此处,展眼望着青岫,“师爷可察觉出何处不对了么?” 青岫对上他的视线:“少了陈土狗应留下的至少一行泥足印——陈野狗声称中午归家时院门由内上闩,那么必该是他上午离家后,陈土狗踏过院中泥泞,去院门处插上了门,而后折返廊下,可廊下并没有陈土狗的泥足印,陈土狗尸身所穿鞋子的鞋底,也没有沾到半分泥,如此——院门又是谁,从内上的闩呢?” 沈大人颔首接道:“总不能陈土狗是个爱干净的,登上廊下石阶前先脱了脚上的泥鞋子,而后又进屋换了双鞋底干净的吧? “我们里里外外查过不止一遍,也没有搜到被换下来的泥鞋子,再说,那廊下一地狼藉,他不怕脱了鞋上去扎了自己的脚板子? “由此可证,陈土狗案发当时根本没有出过廊下,更没有去闩院门! “而刘木头所设计的杀人手法,本就无需通过他本人亲去陈家院中实施,且他为了制造自己不在场之证明,早早便离了家,还叫上了人证李二郎,因而给陈家院门由内上闩的人,也绝非刘木头。 “陈土狗是个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浑人,平日招东惹西,又怎会如陈野狗所言,怕结了怨的人登门闹他?若真要这般对他言说,怕是还要伤了他的自尊将他惹恼,依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平日不敞着大门专等着与人挑事便是不错的了,又岂肯大白日将院门插上?” 沈大人似是见多了世上种种不同之人,年轻清朗的眉眼间,偶尔抹过几许不该属于阳春白雪读书人的玩世之色。 “综上可见,院门由内上闩的唯一谜底,便是它根本未曾上闩,不过是陈野狗一人之言罢了,去借桌子翻.墙,也是为做给人看、说给衙门听的。 “为何要特特让衙门查案的人听他所言,相信院门是由内上闩的?只要反过来一想,便可明白:倘若他说,中午他归家时,院门是未上闩的,那么我们首要怀疑的,便是有人入户作案——至于脚印问题,陈野狗紧张之下,自是疏忽了。 “由此可知,陈野狗之所以撒谎说院门由内上闩,正是怕我们去怀疑外人,或者说,怕我们的侦察方向跑偏,扩大疑凶范围,需要去花更多的时间筛查,从而给真凶留出时间毁去作案的痕迹。 “而只要扯谎说院门上闩,他又刻意说自己去找人借了高桌翻.墙而入,查案之人便很容易顺着他这暗中引导,先往他左邻右舍的身上去想,因为只有邻舍翻.墙入户才更方便,才更不易被人察觉。 “陈野狗既有这样的想法,便足以证明,他知道凶手是谁。既知道凶手是谁,他就多半知道凶手的杀人手法梗概。既知道凶手和大致的杀人手法,他必是在刘木头布置杀人机关时便已发现。 “陈野狗什么都知道,可还是任由此事发生……事后他又以谎称院门由内上闩之法,缩小我们的查案范围,将矛头暗中指向真凶刘木头——陈野狗既想让他爹死,又怀着可笑的为父报仇之心,引导我们找出真凶,想必他以为,如此便可自欺欺人地消除负罪之感吧。” 沈大人说至此处,挑着半边唇角笑了一声:“只不知这陈土狗究竟可恶到了怎样的地步,连自己亲生儿子都恨他恨到想让他趁早死了干净。” 见青岫似是真在认真作想,沈大人脸上嗤笑顿时被仿如“被可爱到了”般的笑容取替,弯了眼睛笑眯眯探肩看他,道:“小师爷猜是何原因?” “陈野狗正值壮年,自其妻亡故后一直未娶,”青岫沉吟着道,“想必不是不肯娶,而是无人肯嫁。 “以其父陈土狗在外的风评,再兼父子俩妻室皆早逝,极可能这两个女子之死与陈土狗脱不开干系。这样的人家儿,谁会送自家女儿入火坑? “陈野狗迟迟娶不上妻,家中又乱糟成那副模样,日子不似人过,皆因着有陈土狗这样一个父亲,天长日久积了怨气,生出这样的想法亦不是没有可能。” 沈大人闻言却是久久不语,青岫不免抬眼看他,却见他正将眼底一抹极复杂的黯沉之色匆匆敛去,收回心神,重新换上用以伪饰的调笑,冲青岫抚掌:“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陈野狗心中这逆伦之恶念,没有落下什么实证,便是拿脚印问题当面与他质辩,他也有大把的说辞为自己开脱,只一句‘因过于惊慌致报案时胡言乱语,事后想改口又怕担责’便能撇开,至多是判他一个干扰断案,罚些银钱。 “可瞅他那样子,家里也不像存了几个钱儿的,罚银掏不出来,只能进牢里关几日来顶,于他不疼不痒。索性先关起来吓唬吓唬他,让他自己疑神疑鬼去。 “后头他若肯招,便能依律断罪;若不肯招,估摸着也能判他个不作为之罪,虽然也不过是两年徒刑而已。如何?” 青岫并无异议,点了点头。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0) 却见沈大人伸了长长一记懒腰, 窝在椅子里,出了片刻的神, 忽而带着几分嘲弄地轻轻哧笑了一声,似是对青岫说话,又似是自语地道:“这天下最令人无奈、无力又痛苦之事,莫过于有一位劝不转、扶不起、救不回的血肉至亲了吧。” 青岫静静看着他,只觉他这有感而发,并不像是因着陈氏父子才生出的。 亦不像是……出自“那位”沈大人之意。 沈大人察觉了青岫的目光,转过脸来冲他眨了眨眼:“琢磨我呢?琢磨出什么来了?” “……”青岫没有答言, 只起身向他拱了拱手,“天色不早,学生先行告退。” 沈大人也未言语, 只看着他, 似专注又似在神游地, 歪着身子倚在椅扶上。 青岫转身要走, 却听这人在身后忽然慢慢笑着道了一声:“苏珥。这名字,细念极萌。” 青岫顿住脚,转身回来看向沈大人。 “一径清森五月寒。”沈大人歪头支着下巴冲他笑了笑。 “……”都过去这么些时候了, 对不对暗号还有什么两样。 青岫面无表情, 懒得开口。 “沈大人”笑了几声,却听不出几分熟人相认的亲热来, 反而似有些刻意地掺进了客套:“谁让你我是好搭档来着,配合了这么多次, 早有了默契,便是嘴上未相认,也都心知肚明着呢。” “好搭档”三字被他咬得字正腔圆,似是恨不能扒开青岫耳孔, 将这三字圆润地灌进他耳里。 青岫抿着唇,想坦坦荡荡地挺直背脊直视这人,可小苏秀才却逼他蹙起眉,微垂下头,将不属于他的念头强行放入他的脑海:只怕他原就不想相认,公事公办,事了拂衣去。 “沈大人风流倜傥,演起来倒也蛮过瘾。”“沈大人”继续刻意着,刻意着解释,又不便挑明。 青岫仿佛会意,用力地抬起头来,用力地微微一笑:“演得不错。” 沈大人也笑,像是说开了,放心了,肩颈松驰下来,手从袖里伸出来搭在桌上,五根手指洇着血色,轻轻敲了下桌面:“原以为这一案破了便能找到筹币,速战速决,也不值当正式对个暗号、认个哥儿俩好,不成想案虽破了,筹币却毫无动静。” 连相认,都不值当了。小苏秀才心想。 见青岫肃着面孔,沈大人笑了笑,坐正上身,以为他要进入正题,却听他道:“只有一条怪教人不自在——怎么进了这一界后,连说话都变了古味儿?纵是我想说大白话,出了口也要变成文绉绉。” 青岫看向他,他也正向他看过来,目光交汇,青岫尝试着开口:“许是因我们脑中植入了原主古人的记忆,多了二十年的环境熏陶和认知,许多行为和语言已成了条件反射,再加之,还有幕后那力量的强行设定,好令我们在此界中不显违和。并且……且……” 后面的话无法再言,就像是话本里的人物不可以说出“我说的话都是作者让我说的”这样的话来。 沈大人递给他一记安抚与明白的眼神,让他不必再多言。 两人一时相对默然,半晌后,沈大人忽地挤眼儿一笑:“倒不妨苦中作乐,此次只能仿古人言行行事之设定,细想也颇有趣,我且试试——譬如我欲说……幕后力我日汝先人之板也(幕后力量我日你个先人板板)!……汝何则脏乎(你咋那么埋汰呢)?汝一痴比(你个傻比)!……且看,果然说不成。” “……”青岫无语地看着快要将设定玩坏的这人:汝何异一沙之雕也。 “我做了知府,你做了师爷,显见本次任务正是与案件相关。”沈大人转而说起正事,“只是这案子已破了个差不多,怎还不见筹币,莫非此案中另有隐情不成?” 青岫略一沉吟:“许是与刘木头的杀人动机相关。” “那就等明儿开堂审理时再问,”沈大人打量了一眼青岫,“今儿先到此为止,你也累了一整日,不若先吃饭,好生休息一宿,明日再说,至少现在尚未限定任务时间,我们也不必很急。” 青岫也确有些疲惫,耗费心神比之耗费体力并不轻松。 何况,还要与那深深侵入脑中的意识相抗衡。 正要告辞回自己住处去,却被沈大人叫住,笑道:“你这会子回去也没个晚饭吃,衙门早过了饭时,不如先留下,我已叫长随去街上买吃食去了。” 青岫想了想,果又坐了回去——两人既已揭破身份,他便不再与他客气,只不知这家伙几时叫人去买的饭,想得倒挺周到。 未等多久,长随已是买了晚饭回来,见有胡椒醋鲜虾,五味蒸鸡,羊肉水晶饺儿,蒸鲜鱼,姜辣笋,蜜调葵,香米饭,山药扁豆糕,碧粳粥与豆汤饭。 长随两只手已不够用,嘴里竟还叼着个盛菜的篮子,摇摇晃晃跨进门时眼角都带了泪花。 青岫实未忍住,扶额一阵无言,看着沈吃货摘了头上乌纱扔在旁边桌上,欢天喜地接了饭菜往桌上摆,疑心他在现实世界中是个讨饭的。 “快来,”沈吃货回过头冲他笑嘻嘻招手,“今儿你用脑过度,当好生补补,过来坐这儿,多吃些,鱼脑给你吃,鸡脑吃不吃?” “……都不吃。”青岫无奈起身,走过去坐下,才将碧粳粥端至面前,又被沈吃货推了碗豆汤饭过来。 “尝尝豆汤饭,土鸡汤精炖,里头有肉也有鲜菜,荤素适宜。”沈吃货笑着冲他抖抖眉。 青岫想着这一界的期限不知有多少天,再这么下去,自己怕是要被这家伙喂成个胖子。 沈大人平日虽爱说笑,用饭时却话少,见青岫吃得慢条斯理,便也放慢了速度陪他慢条斯理,一顿饭下来,鸡骨鱼刺根根干净,往常再没吃得如此细致过。 饭后对坐饮了盅消食茶,青岫便告辞回房。 沈大人起身抻了个懒腰,笑道:“一起走,我住后宅东花厅。” 两人一先一后迈出燕思堂大门,沈大人却也不争与青岫并排,只管慢悠悠跟在身后,负了手,迈着四方步,仰脸看看月,低头赏赏花,偶一阵带了甜香的夜风拂面而来,便给这原本虚幻的古时世界,增添了几许浪漫的真实。 …… 次日升堂,沈大人又抢了下属的差事,亲审刘木头。 刘木头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招至杀人动机时,刘木头眼里含泪,咬牙切齿道:“先父尚在世时与陈土狗那老畜牲时有往来,先父性子憨厚老实,纵是陈土狗为人再不讨喜,也不嫌他,甚而时常接济他些银钱米粮。 “后头先父因常年干重活拖垮了身子,每日躺在床上熬日子,先前积攒的银钱看病花了个精光,只靠亲友接济度日。倒不曾想那陈土狗竟是一反常态,隔三差五拎些蜂蜜来探望我父,说是蜂蜜养人,我父不疑有它,吃了阵子,倒也未有异状。 “至后来,陈土狗时时劝我父每日里只食蜂蜜,莫用其他吃食,还道此乃土方,他问过哪位妙手郎中,直说用此法必能滋肺腑、通气血,温补养人。 “可怜我父一向不疑友邻,竟是信了陈土狗之言,一连数十日,顿顿只食蜂蜜,也恨我那时年纪尚小,先母过早亡故,家中只先父与我两个,我那时不过一蒙童,哪里知道这其中对错,还对陈土狗满心感激,一门心思盼着我父身体大好的那一日……” 说至此处,刘木头已是泣不成声,布满血丝的眼底,两团怒火熊熊燃起。 “……不过月余,先父终究还是去了,陈土狗同着我家亲戚与旁的邻舍一并帮忙,将先父下了葬——岂知未过几日,我因思念先父,半夜梦中哭醒,摸黑跑去坟岗——竟见着陈土狗使一把锄头在掘我父坟塚!” 言及此处,刘木头浑身因着恨意而抖如筛糠,便是沈大人与青岫听了,亦双双皱了眉——这天底下最缺德的事也莫过如此了! “陈土狗见了我来,先是唬了一跳,却因着我那时年纪太小,于他来说实不足惧,便上前来将我打晕当场,所幸那时我家中有位亲戚,怕我年小害怕,一直住在家中照顾于我,夜里不见我在房中,一路寻到了坟岗,想是因着如此,才让我免于为陈土狗所害。 “次日我醒转,说起此事,亲戚带了我登门质问陈土狗,陈土狗却一味抵赖,只说是我发了噩梦胡说八道,后头去了坟岗查看,见土虽被人动过,也只上面一层浮土有迹象,下头的土却无恙,加之我年小,陈土狗又死不承认,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原以为,那一次是因被我看见,阻止了陈土狗之恶行,后头我每日去坟前查看,倒也未见再有人动过手脚。除服后我被亲戚接去照顾,长久不在家中,逢忌日烧纸方回,也未看出坟上有何不对,便当陈土狗那次不过一时犯浑,后头死了心。 “——却不成想——就在两月前,我无意在街里见着个暗门子里作娼的妇人出来打酒,那腰上挂着个石雕的鸳鸯戏水佩——正是先父亲手所雕!当年先父雕了一对这样的石头佩,赠了先母一块,自己留了一块,先父这一块入葬时正掖在怀里! “我忙上前向那妇人打问这佩从何而来,妇人说是嫖客送的,形容了那嫖客相貌性情,竟与陈土狗无异!至此我方知——我方知——” 刘木头再难说下去,伏地嘶哑着嗓音痛哭不已。 堂下分列的值堂衙役个个儿听得震怒难掩,陈土狗此等恶行实乃灭绝人性,当遭天谴才是! 堂上的府尊与师爷两个却一般的冷静,听得府尊问那刘木头:“你家并不富裕,令尊入葬时莫非陪葬了值钱之物?否则陈土狗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干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刘木头抹了把脸,哽咽着答道:“小民家中虽不富裕,倒也很有几门过得去的亲戚,兼之此处丧俗,需以铜钱铺于亡者棺底,前来吊丧的亲眷每家出上一些,便足以铺满,算个总数,虽不很多,拢在一起也是一笔小钱,陈土狗那老畜牲,为着将路上丢的一文钱据为己有,还要跟旁人争打得头破血流,更莫说——更莫说——” 沈大人又问:“事后你可曾查看过令尊棺椁?” 刘木头恨道:“那老畜生于此事上倒细致——小民后来请人看了个日子,将坟上的土移开,见他偷完东西又将棺材封上了!” 沈大人追问了一句:“没开棺检查?”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1) 刘木头十分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又忙低下,语气里带着惶惑:“这……小民如何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两边值堂衙役也是人人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家府尊, 仿佛他方才说的话是从臀里发出来的。 沈大人略一转念便明白了,于古人来说,死者大过天,掘坟开棺是极损阴德之事,何况那是刘木头自家父亲的棺。 就算是事出有因,而若非迫不得已,亦不能随意开棺——遑论古人, 便是今人,也没人肯打开骨灰盒里盛亲人骨灰的袋子查看。 ——这会子沈大人你那古人意识倒不来起起作用了。 沈大人心下吐槽,面上从容自若地又问了刘木头几句, 便叫了退堂, 让人先将刘木头收监, 自己带着师爷去了后头燕思堂。 手一摆让青岫坐下说话, 自个儿摘了乌纱丢在旁边桌上,待长随端了茶进来,便屏退一切人等, 坐到青岫邻座上, 看向他道:“你我想要的答案,会在棺材中么?” 青岫思忖着道:“本案至此, 前因后果皆已清清楚楚,无论是陈氏父子还是杀人凶手刘木头, 都已得到应有下场,我想不通还有何原因需要去开刘木头父亲的棺。” “莫非,是因陈土狗偷了刘父与刘母的定情之物——那块石雕鸳鸯佩,以至死者亡灵不肯安息, 须得我们找到那块鸳鸯佩放回棺中,才算圆满?”沈大人道。 青岫想了想,觉得此猜测未必没有可能,古人于许多事上,总有些超出生死的浪漫。 “一会子让人去细问刘木头那块鸳鸯佩的下落。”沈大人说着,忽支了下巴沉思,半晌眨巴着桃花眼望向青岫,“你我半夜去掘坟若是不小心被抓,会被判个什么罪名儿?” 青岫:“……” 被沈大人派去大牢找刘木头问话的衙差,很快回来复命,道是刘木头早便向那妇人讨回了其父的鸳鸯佩,并于那次移开坟土时,将佩置于了棺盖上,重新覆上了土。 “难不成非得将那鸳鸯佩放入棺中才行?”沈大人挠头。 “那便试试。”青岫倒是干脆得很,“我们不要放过任何可能。” 沈大人笑呵呵问他:“不害怕?” “比起神鬼,人心有时才更令人胆寒。”青岫垂眸。 想起那为了点子铜钱便去掘人坟的陈土狗,沈大人也冷了眉眼。 “我还有一点不大明白,”青岫重新抬眸,看向沈大人,“刘木头供词里所言,其父过世前一段时间,陈土狗时常拎了蜂蜜前去探望——此行为实在不符陈土狗的性子,何况蜂蜜的价钱应也不甚便宜,陈土狗如何肯为了刘木头破费?” “我亦有此疑,”沈大人道,“陈土狗为了几个钱连坟都敢掘,又岂肯自己花钱给旁人买蜂蜜。 “且依刘木头供词所言,其父过世前近一个月的时间,天天顿顿只食蜂蜜,这些蜂蜜皆由陈土狗提供,算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陈土狗的钱从哪里来?蜂蜜从哪里买? “为何要对刘父说此乃治病的土方,从而哄其每餐只食蜂蜜?难不成刘父曾无意中得罪了他,故而欲用此法害刘父患上消渴症(糖尿病),慢慢夺其性命,以免获罪上身?” 青岫略摇了摇头:“先不说陈土狗是否知道消渴症,若他真想以食物毒杀刘父,便是再不聪明,也该知道一旦事发,给刘父送食物的自己必将是第一嫌疑人。陈土狗送蜂蜜这一行为,处处透着古怪,有违常态,如若我们开棺仍不能找到筹币,便从此事入手再查。” 沈大人对此自无异议,叫了长随进来,吩咐道:“去准备两把铁锨、一柄条锄、两把榔头,七根大铁钉,一捆皮条子,一柄羊角锄来。” 长随应着去了,沈大人回过头,对上了青岫投来的略带诧异的目光,不由笑起来:“掘坟,吾甚专业。” 青岫实未忍住,问了一句:“你当真……是做此事的?” 沈大人笑得直抚额:“我的小……老弟!我敢说你也敢信?现世都是火化,哪里有那样多土葬的棺材供人去掘? “不过,我倒真替人干过掘坟的事——莫误会,不是为了钱,亦不是私自掘坟,是过了明路的,也不违法,因而知道大致需要哪些工具。 “今晚你只管跟着我,我告诉你挖掘技术哪家强。” 青岫:“……”实不想理你这二百又五十。 定下了夜里行事,距天黑却还有半日的光景,沈大人让衙役将陈野狗从牢里拎了出来,问他可知陈土狗掘过刘木头父亲坟棺一事。 陈野狗这会子老实得很,再不敢欺瞒上头坐着的这位明察秋毫的官儿老爷,摇着头如实作答:“小的爹从未提起过此事。” 青岫在旁算了算年月,刘木头年长陈野狗数岁,其父亡故、陈土狗掘坟那一年,陈野狗尚未出生,纵是不知亦为正常。 沈大人又问陈野狗:“你爹可时常往家里买蜂蜜?” 陈野狗又摇头:“小的家里日子紧巴,买不起那东西。” 沈大人再问:“你爹可认识卖蜂蜜或养蜂的人?” 陈野狗再摇:“小的打小儿长在城里,极少出城,从未见过养蜂的人,我爹平日里也不常出城,并不认得养蜂人。” 沈大人看了眼旁边立着的青岫,见他似有话说,便示意他直接问陈野狗,果听得他道:“陈野狗,你现将你爹所有认识之人、常去之处,及你所记得的他去过之处,都一一说来。” 沈大人闻言不由轻笑:果然不愧是他,一如既往地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任何一处细节。 怕累着这位不畏工作繁冗精益求精的小师爷,沈大人扬声让长随去将书吏叫来,铺纸蘸墨,一问一答皆录作口供。 陈野狗未见过这般问案的——连他爹半夜蹲茅坑蹲多久都要问过,蹲得时候若长了,还要问问原由——这知府大人同他那师爷莫不是一对聉顡痴癫儿? 陈野狗直说得口吐白沫。 晚饭前,沈大人让衙差将已交待干净快要累晕死过去的陈野狗丢回了牢房。 “师爷辛苦了,”亲手为青岫奉上一盏热茶,沈大人又将长随叫进来,“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叫上六道招牌菜,尽快送进衙来,速去。” 长随连忙跑着去了。 青岫无语看他,怎么前几次幻境中未发现这人竟是一吃货呢? 沈大人一眼看穿青岫心思,笑道:“现世美食想吃便能吃到,古时美食可不常有。兄弟,便是你我愿望再紧迫,心思再沉重,也不必苛待自己,二者毫无冲突。相反,吃好睡足,人才更有精神和灵感,甚或超常发挥。你说是不是?” 青岫看了看他,此言的确无可辩驳,也心知他在宽慰开导于他,便轻轻“嗯”了一声。 这人在这一界里,又换了副洒脱风流的面孔,另还……触发了掘坟技能……不知在现世中,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青岫首次发现自己竟对此人的真实身份有了真切的探寻欲。 此一发现令青岫微愕,若是从前,自己必无暇去细思此等无甚实用的问题,而今这是……怎么了? 小苏秀才多思善感之故? 还是,还是自己在数次幻境中与他共处时积累下来的,渐已成形的某些心思,越来越难抑之故? 不知是小苏秀才的还是青岫的,那历来平如静湖的心绪,忽如池塘春水掠过一缕杨柳风,一时间涟漪缭乱。 尚不知自己吹皱了一池春水的沈探花沈大人,正立在灯笼锦纹雕花窗前,向外伸着胳膊去折海棠,折了一枝下来,转回身,满屋子找了一阵,最终从多宝格上取了一只青釉八棱瓶下来放在桌上,将海棠枝插了进去。 那八棱瓶上头长长一截极细的瓶颈,下头大西瓜一般的瓶肚,那纤纤枝儿带着零星几朵海棠花儿插在上面,像极了一位辣手摧花的大肚汉扛了个纤弱的小娘子立在桌上。 青岫:“……” 起身过去,由那壁专放玩器摆件的多宝格上找了一只质地温润如玉的天青釉胆瓶,走至桌边,将那海棠由大肚汉肩上取下来插在里面,再将大肚汉送回了多宝格上。 沈大人摸着自个儿下巴对着瓶花欣赏了一阵,赞道:“这搭配随了它主人。” 接收到青岫投过来的探询目光,沈大人笑:“都是小清新。” 青岫顿了顿,回座位坐下,只觉得自己今日念头举止处处反常,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摆弄插花? 正要拿过陈野狗交待的口供从头细览,便见沈大人的长随带着酒楼送菜的伙计进来,由食盒里取了菜,一一摆到桌上,一厢摆一厢唱菜名儿:“油渣卤煮猪头一只——鲫鱼舌烩熊掌一对——糟猩唇猪脑一副——烧天鹅一具——雄鸭腰子四对——蝴蝶鸡一只——” 摆好了,便都关了门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沈大人:“……” 青岫:“……” 沈大人:“烧天鹅何鬼也?” 沈大人:“雄鸭腰子人干事?” 沈大人:“猪头不切一切的么?” 沈大人:“猩唇猪脑是甚暗黑之食?” 青岫终未忍住,失笑了一声。 沈大人看了眼那被卤得红光油亮的整颗大猪头,小清新的海棠插花便摆在它猪脸旁边,四周围着鸡鸭鹅熊和不知是麋鹿还是猩猩的大嘴唇子,只觉一桌子妖魔鬼怪正热热闹闹地在眼皮子底下欢聚一堂……便也笑出来。 越笑就越想笑,青岫原本止住了,再一看沈大人与那咧着大嘴的猪头脸儿对脸儿地笑,十分地哥儿俩好,就又忍不住笑出来。 两个人立在桌边儿莫名其妙笑了好半晌。 直到青岫抿着嘴走开,沈大人才用袖子揩了把眼角,清了清嗓道:“是我失策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自然价贵物珍,招牌菜自也是这些个……硬菜,”没忍住又笑了几声,从桌上挑出那盘子蝴蝶鸡来,端着走到窗边的茶桌旁放下,招呼青岫过来坐,“这道菜看着还正常些,凑合着吃吧。” 又叫长随进来,让将其他菜端走,分给衙下众人享用,再让去街上买两屉蒸饺回来。 长随看着自家大人的眼神像看着个痴癫儿——这样的珍美菜肴不吃,要吃街边摊儿的蒸饺?白瞎了这么一副富贵风流的好体格儿。 长随边腹诽边端着菜离开时,沈大人也正跟他师爷吐槽:“一NP之C脑子里的戏也这样多。” 青岫:“……”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2) 吃了蝴蝶鸡, 又吃了些蒸饺,青岫觉得很有些饱, 也不知是因先前笑的,还是被这人劝着不知不觉多吃了的——这人说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干活。 吃完又被劝着先回房睡一觉,养精蓄锐,子时夜半于内宅门外集合。 青岫以为自己必睡不着,不成想只在榻上歪了一歪,竟真睡了过去,直至被一阵轻轻敲窗声唤醒, 才惊觉自己的松驰。 是因为潜意识已接受了他那番“不必苛待自己,吃好睡足才能更好发挥”之言论了么? 还是……还是因为这个同伴可依可靠,才令自己毫无所觉地如此放心并放松? 青岫不及细想, 起身去开了门, 见沈大人一身玄衣地黑漆漆迈进来, 就着一并入内的月光, 在青岫脸上看了看,低声问他:“休息得如何?若困的话,也不急在今夜行事, 左右现在没有时限。” 青岫摇头, 亦低声道:“不必,依计划行事。稍等, 我去更衣。” 沈大人指了指门外,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将门在身后掩上,便立在阶下,还有心情赏青岫窗前那株西府海棠。 青岫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夜行衣,自个儿在小苏师爷的衣柜里翻了半晌, 也找不见一身黑色的衣衫,最终只得挑了一套燕颔蓝的衫子换上,靛深如夜空的颜色,月光下衬得整个人更如芝兰玉树,秀挺清拔。 沈大人背着身听见他迈出房来,转过脸来看他,愣了一愣后,又转回脸去,只低声道了一句:“走吧。” 沈大人将工具捆成一捆拎在手里,青岫要帮忙,被他塞过来一把钉子:“帮我拿这个吧,沉得很。” 青岫:“……” 两人没走前门,而是从内宅的后门出了府衙,一路踏着月色往城外奔。 城门吏不知沈大人是几时打点好的,早便在那里等着,悄无声息地开了门,放了这一府之尊同他的师爷出了城。 赶了半晌的路,忽觉这夜色竟是越行越黑,仰头看时,见才刚还月明星稀晴朗无云的夜空,不知几时竟已是阴云密布,夜风一阵阵地由要去的方向吹过来,夹着腥臭的土气。 “要下雨。”沈大人转过头问青岫,“须快些了,跑起来,能行么?” 青岫点头,正要伸手分担他手里的几件工具,他已是将那捆铁家伙儿扛上肩去,两根大长腿一划拉,眨眼就蹿出了丈远。 青岫只得在后头跟着跑,跑没多久便开始喘——这小苏秀才委实是个弱质文人,体力差得怕是连门房老张头都跑不过。 青岫忽地又想起在刘木头家的院子里爬那高高柜子时的事,越来越酸累的腿和腰上莫名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忍不住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却摆脱不了这强行钻入脑中的念头,抬眼见前头沈大人已是停下脚来回身看着他,脸上带着些许好笑和关切地道:“早知你这小身子骨不扛造,就该我一个人来,明儿还点鲫鱼舌烩熊掌和雄鸭腰子,给你好生补补。” 青岫没力气用眼刀剜他,弯了腰,两手支在膝上,低着头喘个不住。 沈大人也未再多言,只立在那里很耐心地等着他,直到青岫重新直起腰,才道:“不跑了,跑再快也躲不过被雨淋,走着吧。” 青岫本不想拖他后腿,又担心让他一人先去坟地遇上危险,只得跟在他后面尽量加快步子,饶是如此,这路也赶得气喘吁吁。 “是我考虑不周,”沈大人却先行做起了检讨,“该提前备马,来去也快些。” “备马动静不小,引起旁人注意,反而容易惹麻烦。”青岫轻轻吸了口空气里愈来愈浓重的雨气,“此时代掘人坟墓不是小事,便是你为一府之尊,闹出来也要担责。你……不必如此。”不必为了宽他的心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 与聪明人说话,言浅意深也能心领神会,沈大人本又是个善察人心的,青岫此言出口,他便未再多言,只似乎身形稍顿,而后继续迈步前行。 青岫忽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最后那一句,说时本无心,再品却似别有意味,想要描补解释,又无从说起,只得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竭力跟上。 阴云密布,遮了原本亮如白昼的月光,夜色愈行愈黑,渐渐竟已无法视路,青岫只能听得前头沈大人身上的衣袂轻响,响着响着,又似化为了风吹乱草声,仿佛身前之人不知不觉间便没了影踪,只剩了他一个人在这无尽漆黑荒凉的旷野中独行。 青岫从腰上荷包里摸出一根火折子,才凑到嘴边轻吹了口气,就见前面也亮起了个荧荧的红点,原来沈大人也做了相同之事,手里捏着火折子停下脚来,将手上工具暂先扔在地上,道:“且稍等,我做个简易火把照着些路。” 见他四下薅了几把干草,揉揉捆捆弄成一团,又拾了根树枝将草团捆在头里,使火折子点着,勉强得了小小一掬火光,先递给青岫一支,又折身给自己做了一支,复拿起工具继续赶路。 草团子不经烧,只得走一阵便停下来重新缚一团,每至快要烧尽,青岫便先一步薅了干草,灵活地缚成团子递给他,比他缚的团子还要利索牢靠些。 沈大人未多话,只接过来用上,一味大步向前。荧荧火光只勉强照得身前一两尺之距,光照之外,漆黑依旧,两人便仿佛行走在一幅被墨洇染透了的画纸上,四周空茫仿若虚空,只这两点微光,流萤一般漂浮其上。 越向前行走,漆黑风里的土腥气便越浓重呛人,渐渐竟像在空气中浮满了尘土,轻轻一记呼吸,便如同噎了一喉的腥泥,而这泥里浸满了苦臭味道,隐约还有些血气。 “当心些。”前头传来沈大人的沉声提醒,见从那捆工具里抽出那柄锄头来,回手递给青岫。 这是让他防身用的。 青岫接过来提在手里,只觉重量不轻,实木生铁,没有丝毫偷工减料,实打实的重工具。 再想想他手里拎的那好几样工具,重量可想而知,未忍住还是道了一句:“再分我两样。” 沈大人在前面并不回头,过了片刻才答话:“你可知这位沈大人本名叫什么?” 青岫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不搭界的话,便道“不知”,沈大人道:“姓沈,名辞,打小儿还有个诨号,唤作‘金刚哪吒’——你可知为什么?” 青岫怔怔地:“不知。” 沈大人沈辞:“哪吒三头六臂,每只手上都得拿件兵器,分给了你,我空出的几只手拿什么?” 青岫:“……” 青岫:“…………” 青岫:“………………” ……他这……一本正经的语气…… ——还道他有正事要说! 一时哭笑不得,青岫干脆闭了嘴。默默跟着他赶路时,忽然咂味出了他心思之细腻。 那会子沈辞见他体力不支,便以自责考虑不周来减轻他之内疚,被他回了“不必如此”之后,许是担心反而伤了他的自尊,这一回便立时换了方式,一句玩笑成功堵得他哑口无言外,也不会再令他产生帮不上忙的内疚,还变相婉拒并照顾了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体格。 这个人……真是生了副玲珑心肝。 青岫忍不住抬眼望向他,见他在前头大步稳稳地走着。这具肉身赋予了他格外潇洒的步态,尽管穿着干练修身的夜行衣,仍有一股子宽裾敞袖月姿云态的魏晋风骨。 这个人,在现世时的神姿,又会是什么样呢? “快到了。”沈辞的声音忽然传来,青岫倏地收回神思,凝目向着前方看去。 夜仍阴沉黢黑,火把光照之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腥风臭土扑面而至,夹着四野鸮哭鸦泣,与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唦唦嘠嘠的怪戾声响。 而沈辞之所以知晓快要到了地头,却是因那漆黑一片的远处,时不时悄无声息亮起的点点磷光,直如一只只绿萤萤的鬼眼睁瞑。 城郊荒岗,是处塚圈,葬着许多当地百姓的亡亲故眷。 刘木头的亡父葬于塚圈偏北之处,青岫沈辞向着北边走了良久,见了林林总总百十处墓碑,一一照着碑上名字细找,颇费时间。 “你我分头找,”青岫道,“以此为界,我找东边一半,你找西边一半。” 沈辞应了,嘱咐一句:“有事便大声叫,宁可找不着也莫要涉险。” 两人便分头行事,在这漫漫荒塚间辛苦却又不厌其烦地一一找来。 寻常百姓家用得起石碑的只在少数,大多用的是木碑,宽宽窄窄高高矮矮地林立于或大或小的土丘之上,有的是才刚新立,四周还洒落着纸锭元宝,有的早已破败不堪,歪歪斜斜甚而断作两截,令人不得不忆起那“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断肠句来。 说断肠,断肠雨忽便悄然而至,扑簌扑簌地落在脚下土地里,激起更为浓重的腥臭腐味。 青岫一边伸手护着火把上那点子可怜微光,一边加紧了速度查找,忽觉一粒落在唇畔的雨珠带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又苦又咸,使手接了雨水凑到火光下细看,见满手是浑黄稠浊的水渍。 这浓浊的雨愈下愈密,笃笃地钻进土里,像是一条条钻入人肉亟待吸血的蚂蟥,青岫的衫子很快湿了大半,雨水顺着额角滑落腮颊,带着令人发毛的粘腻触感。 沈辞大步寻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位小师爷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淖杂草里,一丝不苟地查看碑上名字的情形。 明明是个那样爱干净的人,明明此时此刻所经历的,是比以往任何一界都更脏污腥臭的场面,这位在现世里应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竟就这么豁出了一切,为着他那想要实现的愿望,坚定不移地努着力,搏着命。 沈辞有些晃神,那一霎时,他又想起了他家的那位小少爷——好罢,还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这两人实在太像,却偏又不是同一个,造化弄人就罢了,偏脑子里那风流无耻的王八蛋探花郎又时不时冒出来捣乱。 只坑他一个还嫌不够,还想着连人家一并坑进来。 沈辞顿了顿脚,不动声色地一记深呼吸后方才走上前去,却在几步外立住,青岫听见声音转过脸来,有些纳罕:“这么快便查完那一半了?” “没细查,”沈辞道,“但我猜刘父之坟应该在你这一半里。” 青岫略感无语,看着他道:“这如何能用猜的,你若累了便先歇歇,我查过这一半便去查你那一半。” 沈辞摆了摆手,随即指了指天:“我可不是盲猜,有依据的。不知你可发觉,这雨水里有一股子味道?”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3) “嗯。”青岫点头, “有血腥味。” 沈辞便道:“适才我在那边,从东往西查, 嗅到雨水中有血腥味后,便尝了一尝,往西查了一段后,又尝了一尝,发觉越往西,雨中的血腥味儿越淡,于是我折回东边, 每隔一段路便尝一口雨水,果然,越往东, 血腥味儿越浓。所以, 我猜刘父的坟极大可能在东半边。” “……”青岫看着他, 一时找不出言语形容他来。 这人真是……总有许多不同旁人的套路和想法, 没见过连雨水都不肯放过的查找线索之法……夫万物皆能为其所用,果然“心宽大,无不容, 则圣能施设, 事各得其宜也”。 虽觉沈辞所言有些道理,然青岫实在没法如他那般亲口去尝这污浊雨水, 便只伸手接了在掌心,凑到鼻端细嗅, 这一闻果如沈辞之言,比之他方才察觉雨腥味所立之处,味道竟是浓了不少。 两人便继续往东北方向走,走一段路便接了雨水辨别味道, 手里的草团子早已燃尽,此时也没了易燃的干草,只得黑灯瞎火地在坟茔间摸索。待得先探准雨中腥味儿最浓处,再使火折子照亮找坟。 掘坟本是犯大忌之事,出门前两人谁也没准备带灯笼火把,以免暴露行踪,原想着月色正好,四下皆能看清,谁能料半途下起雨来,此刻就十分地不便了。 沈辞走在青岫前面,断不了踩上谁的坟头,亦或碰上谁的墓碑,饶是一切皆为幻境中之幻景,也有些不自在,兼之黑暗里,总似有着什么从泥土里伸出来,枯瘦爪子一般往脚上缠箍,一不小心便被狠狠攫住,仿佛一旦失足跌倒,便要被它大力地拽进地下去。 沈辞还好些,身高腿长,身板儿也精实,只难了青岫,小苏秀才瘦胳膊瘦腿儿,还有一段细瘦的腰,攥一把野草勾住他腰玩“拔老将”,他腰断了那把草都未必能断。 更莫说他手不能提、腿不能支,一路走来已是耗去大半力气,此刻冒着雨摸着黑在坟头草窠间跋涉,当真是跌跌撞撞歪七扭八。 突地不知踩在哪座坟头边的湿泥块子上,脚下一滑,腿上一软,便向着地上摔去,被正好站住脚回身欲说些什么的沈辞捞个正着,动作十分迅捷地一伸长臂,正兜揽在腰上将他担住,再一收臂把他从半空里给兜了回来。 青岫被这么一摔一拦,一兜一揽地弄得七颠八倒,趔趄着撞在他身上,正下意识伸手要撑在哪里同他保持距离,却不料沈辞也正要伸手将他扶正了以避免过多接触,两人的手始料未及地一下子就抓在了一起,一个宽大温暖,一个瘦削温凉,指尖碰着指尖,掌心对上掌心,顶上漆黑穹窿里骤然划过一道雪亮的厉闪,直令人全身毛孔过了电般一霎酥麻。 也只是这么一记电光石火瞬间,两人已是飞快各向后退了一步,手也不过是一触即分,只不知是否因方才那记闪电距头顶太近之故,手便是分开来,指尖也仍留着那电麻般的余韵。 电闪过后,黑暗卷裹着一丝尴尬在身周铺延,短暂的静寂沉默后,沈辞的声音一如平常地响起:“刘父的坟约就在这附近了,这里的雨中血腥味儿最浓。” 青岫道:“我来点火折子,我们一个个省着些用。” 沈辞应了一声,青岫摸出火折子,使手挡着,轻轻吹亮,率先照向身边这段墓碑——才刚失足踩滑时,青岫便知道这里有个坟丘,因而先照这坟,却见一块已有些腐朽的木牌上刻着“故显考刘讳石头之墓”几字。 “是这里了。”青岫道。 沈辞便将那捆子工具拆分出来,取了铁锨子开始铲土,青岫也取了把铁锨,熄了火折子,立到坟丘的另一边,同沈辞对着铲起土来。 腥雨时缓时急,两人身上春衫本就不厚,此刻已淋得透了,粘腻地贴于身上,使得持锨铲土的动作愈发困难易累,沈辞还好些,青岫听着黑暗里他的动作频率始终未变,反观自己这一双胳膊,铲了不过十几下,就已开始无法自控地发起抖来。 青岫心中徒叹奈何,却也不肯放松,咬紧牙关一下下铲着。 铲没片刻,听得对面沈辞的动作忽然加快,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待得半晌也未见他说话,仍只飞快地动作着,便恍然明了——干得快便能多干些,沈辞干得多些,他就干得少些。 雨水落在眉心,落在眼尾,落在腰畔,落在指尖。 青岫垂了垂眼睫,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自己心绪里该想些什么,阖眸轻吸了口气,复睁开时便又握紧了铁锨柄,一铲一铲地努力跟上沈辞的动作。 漆夜雨幕中不知干了多久,青岫只觉此时手脚已不归自己控制,完全成了机械动作,直到听见“笃”地一声响传自沈辞那厢,才闻他道:“好了,后头是技术活,你干不了,旁边待着。” 青岫未言语,将铁锨放下,绕到他那一边,吹亮火折子照了照,见他这厢已挖出个棺材角来,上头覆的土也已不算太厚,为免损坏棺材,下剩的只能徒手清理。 “需给你照着么?”青岫问。 “不必,一会子开棺再照。”沈辞道。 青岫便收了火折子立去一旁,耳里听着沈辞悉悉索索地动作。 许是他果真在现世做过类似的勾当,没过多久竟就将棺材上头的土清理了干净,还拿着了刘木头口中所说的那枚石雕鸳鸯佩。 青岫再次吹亮火折子,蹲身过去给沈辞照着亮,见他先将这棺材前后左右摸了一遍,道了一声:“咱们运气不错,这棺材不是上钉的,能省不少事。” “何意?”青岫不大明白。 “用钉子钉的棺材,正史上出现的较晚,早一些时候棺材都是用皮绦子束起来,”沈辞边用不知哪里掏出来的匕首割棺材上的皮绦子边道,“听说过‘三长两短’这话吧?初始指的便是棺材。 “棺材六块板儿,头尾两短板儿,棺盖、棺底和左右是四长板儿,因着棺盖是人死后才往上盖的,故不算在内,这便是三长两短的由来。 “古早些时没有钉子,都用皮绦子束起来,捆在长板儿上的需要横着捆三道,捆在上下短板儿上的,需要竖着捆两道,这也叫三长两短——这些也都是我朋友教的,不成想竟还有能用上的一日。 “我因不知这一界的时代随了正史的哪一个时代,被植入的记忆里也没有,故令长随将皮绦子和钉子都备下了,一会子合上棺还得重新给人家束好了。” 他行事一如既往地周全。 皮绦子割开,两人站到棺材边,许久没看青岫一眼的沈辞终于转脸望过来,问了一句:“准备好了?” 青岫“嗯”了一声,听他又道:“我来开棺,你拿着锄头立在几步外,如若有危险,莫管旁事,只管跑,跑不过再抡锄头自保,记得了?” 青岫心道莫论跑还是自保,小苏秀才之实力怕都不允许。 沈辞大约同青岫想到了一处,挠了挠头,将手里那枚石雕鸳鸯佩递给了他:“这东西说不定还能起些作用。” “你拿着。”青岫不接。真若有什么超出常理之力出现,这东西怕就是唯一的救命符。 沈辞似有些无奈,又似在心里跟他自个儿计较着什么,舌尖探出来抵了抵唇角,半晌歪着头盯向青岫:“让你拿你就拿着,老在这种事儿上跟我较什么劲?幻境里头谁拳头硬听谁的,信不信我揍晕了你照样能把这东西塞你手里?” 青岫:“……”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拿出土匪作风来了。 没再多言,青岫接过他递来的鸳鸯佩,不知是因两人都格外小心,还是凑巧——一递一接之间,谁的指尖也未碰着谁。 只是在沈辞转回头去的刹那,青岫用自己这只做惯了最精细的制表活计的手,灵活微动间,便神鬼不觉地将这块鸳鸯佩轻巧且精准地塞进了沈辞腰间的束带里。 “准备好了便开棺。”对此一无所觉的沈辞正说道。 青岫绕到另一边去,拎起了锄头,道了一声:“准备好了。” “再站远些。”沈辞道。 “真若有不寻常之物出现,站多远都没用。”青岫道。 “你还学会犟嘴了呐?”沈辞道。 “我只说事实而已。”青岫道。 “事实就是你若不再给我往远处站站,本官便没心情开棺,明儿就解聘了你,打发你回乡下老家养小猪。”沈辞。 “……远了,开吧。”青岫。 “集中注意,反应快些。”沈辞说着不再耽搁,拿了铁锨,用尖且薄的前端錾入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而后便压着锨柄用力向下一摁—— “吱嘎嘎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皱响直刺耳鼓,像是谁发出的怪磔笑声,笑声里噎满了粘稠浓腻的汁液,令人无从喘息,胸肺欲炸。 一大团比黑夜更黑之物由棺材缝里泄漏出来,沈辞动了动手里的铁锨,让它沿着棺材缝横着划了一下,一直划进那团漆黑里,借着火折子的微光,沈辞看不清那团漆黑究竟是什么,但却发现划入之中的铁锨前端就像隐没在了黑雾之中,看不见轮廓。 沈辞察觉出这团漆黑似乎没有任何质感,铁锨划进去毫无阻力,再将之划出来,前端就又重新现出了轮廓,仿佛那团漆黑是一片连入异时空的裂缝一般。 沈辞略等了等,见棺材内没有动静,那团漆黑也只盘桓在棺缝边缘,便不再等,手上再一用力,伴随着那嘎嘎吱吱的怪声,将整个棺盖推扒了开去! 青岫握紧手中锄头,同沈辞一起向着棺中看,细细长长的一口棺,棺仓里满满充斥着的都是那团漆黑,直似宇宙黑洞的入口,仿佛一旦被其摄入,就将连皮带骨被吞噬得渣儿都不剩。 大股浓稠的腥臭味道由这黑洞里扑出来,与雨水的味道毫无二致,只这棺里的味道更甚几分,腥中有苦,臭里带涩,直令人胃中翻涌,几欲作呕,实难想象这棺中情形会如何惨不忍睹。 沈辞却着实胆大,忽地蹲身,将手中的火折子凑到了棺仓上方向里照,这在雨中垂死挣扎的微弱火光竟未被黑暗吞噬,反而如同遇了易燃物般,瞬间大亮,将棺仓内每一处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4) “空棺?” 此结果着实出乎青岫与沈辞意料, 两人始料未及,均是一怔。 棺中那团不寻常的漆黑, 在火光大亮时便被驱散一空,未留下任何实质之物,就仿佛那当真是一团黑色浓雾,光一至便散了个干净,便连那股子腥苦难闻的味道也跟着一并淡了去。 沈辞扔下铁锨,拿了方才割皮绦子的匕首敲了敲棺板,又细细将棺内每一寸细看了一遍, 青岫亦蹲身至棺边,查了第二遍。 “没有夹层,也无机关, 木料上亦未留有任何划痕, ”青岫道, “看起来像是入葬时便埋了口空棺一般。” “难不成刘木头说了假话?”沈辞手指转着匕首柄思索, “果然这案子不简单,明儿且把当年帮着刘木头下葬其父的人全拎到衙门问话。” 既是空棺,也没了再多耽搁在此的必要, 因想着后头可能还要再来复查, 沈辞便未用皮绦子将棺盖棺身重新束起,只同青岫将棺盖盖好, 再将土松松地填回了原处。 一路回到府衙后宅,两人身上早已是狼狈不堪, 又是水又是泥,上头还沾着杂草碎叶。 后门距着沈辞所住的院子更近,因而在岔路分开后,青岫自己还得再**地走上一段路。 好容易回了小苏秀才所居的那处小院, 青岫才一推门便觉不对——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心下一提,谨慎地轻轻推开门,却见一盏灯笼光正迎面照来,灯笼后的脸是沈辞手下长随的,乍见青岫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外,也吓了一跳,而后连忙行礼,道:“是老爷才刚让小的过来的,洗澡水已烧好,师爷趁热洗,姜汤也让厨下备上了,一会子就端来,老爷说师爷不喜人打扰,小的便不在廊下伺候了。” 说着便拎着灯笼告辞离去。 长随口中的“老爷”自是沈辞。 不成想他动作倒快,竟是赶在前面让下人将汤汤水水地都准备妥当了。 青岫在阶上立了一立,窗前的那株海棠花正抖落一身的珍珠,伸了长长的一条花枝儿过来撩他的下巴。 青岫披着满头满肩的雨光,没有躲也没有避,任花枝挑颊,暗香拂面。 …… 次日醒时,雨已停了,清新雨气伴着湿漉漉花香,由菱花窗格子缝隙里钻进来,黄莺儿立在花枝上理翅尖儿羽毛的身影儿印在糊窗的桃花纸上,让昨夜湿泞腥臭的经历化为了一场离奇怪异的梦。 青岫起身梳洗,换了身云水蓝的轻袍,推门出来,抬眉望远天,远天轻描淡抹色似琉璃,不见春日当空,却有暖光在花间檐角流转浮动。 青岫从府衙出来,寻了上次那街边早食摊,食客依旧爆满,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再由人丛里伸出手来招呼他。 好容易等来个空座,要了一碗松仁粥——小苏秀才认知里,松仁粥可散水气寒气,滋润五脏,温养肠胃——青岫不得不仔细着他这副身子骨,倘若因着昨夜那场雨再伤了风,耽误了此界任务,那可得不偿失。 再要了两枚芋饼,一碟子笋豆,专心吃罢,付账回了府衙。 这会子也不知沈辞正在何处,青岫便先往燕思堂去,远远见堂门大开,里头跪了一地人,沈辞穿着官袍在上头正襟危坐,似在审案。 青岫一怔,转而明了,这人怕是想让他多睡片刻才没来叫他一起问案。 青岫没有进去,立在堂外门边听了一阵,原来沈辞审的是当年帮刘木头入殓其父的邻里亲朋,众人皆言当初确实将刘木头之父刘石头下葬入土,盖棺填坟时众人皆在旁亲证。 沈辞也不多拖,当即便让衙差从牢里拎了刘木头出来,再带上这伙子人证一并往城外坟圈子去,另叫人备了一大一小两辆马车,自己身为府尊,众目昭彰地出入自得有合乎身份的仪仗,青岫便只得乘小车,后头跟着一帮扛着工具的衙差壮夫,浩浩荡荡出了城。 听闻府尊要掘他父坟,刘木头惊瞠过后便大呼冤枉,其余人等也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位府尊大人,疑心他卤猪头吃得多了忘记怎么干人事。 猪头府尊才不理旁人怎么想,大蹄一挥便让人抄家伙上,三下五除二将刘木头他爹的棺材刨了出来,揭去棺盖,露出里面的空瓤子,刘木头当即掐了脖子的鸡般刹住了哭嚎,震惊得三魂离窍六魄失踪,好容易回过神来,迷乱地问向府尊大人:“大——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先父——先父去哪儿了?!” “你问本府,本府去问谁?”沈辞打眼扫过那一伙子证人,“你们来说说,当初亲眼看着刘石头下葬,如今他尸首呢?” 一伙子人也正惊得神魂俱乱,直唬得跪趴了一片,砰砰地给府尊大人磕头:“冤枉啊大人——草民们确确实实亲眼看着刘石头入土的啊——” “甭急着磕头,去,仔细看看这棺材,同当初刘石头下葬时可有不同。”沈辞令道。 一伙人踉踉跄跄起身,连同刘木头一起围至棺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棺材底儿都翻过来看了一遍,好半晌才回转来复命:“回大人,这棺材正是当初收殓刘石头的那一口,也未见有何不妥。” “少了先父的鸳鸯佩!”刘木头大叫。 “那鸳鸯佩本府暂收作物证,结案后归还你父。”沈辞道。 回至府衙,这一干人收押的收押,打发的打发,沈辞才叫了青岫进燕思堂关上门说话。 “可见当初陈土狗不仅盗了压棺的钱和死者身上之物,连死者尸首也一并偷了去,只不知他要这尸首有何用?莫非当真是刘石头生前无意得罪狠了他,令他恨到掘坟盗尸?”沈辞搓着下巴边思边道。 青岫亦思忖着道:“因恨而实施辱尸行为,自古不是没有,只陈土狗若真是因恨想要辱尸,当时毁了尸体也就是了,何必费力地将尸体整个盗走?除非……除非这陈土狗,有恋尸癖或虐尸癖。” 沈辞闻言挑起眉来:“你这说法倒是个新的思路,若他真有些怪癖,在刘石头死前以蜂蜜养着他,倒也有了解释。 “这么看来,下一步我们便对陈野狗供词上提到的与陈土狗有来往之人逐一进行调查——这件事交给衙差去做便可。 “另外,我们还需排查桑阳地界儿上所有养蜂、制蜜、贩蜜之人中与陈土狗有过联系的人。” 青岫点了点头,沈辞看他一眼,起身抻了个懒腰,道:“行了,就先这么着吧,我这便吩咐下去,然后去街面上逛逛,说不定还有意外发现。” 说着冲青岫挥了下手,一个人走了。 青岫有些微怔,待他走得不见影了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也离了燕思堂。 先回至夫子院,铺纸蘸墨,依着看过陈土狗尸首正脸的印象,在纸上画了他的肖像图,虽只是白描,得益于青岫所学设计专业的美术功底,也与陈土狗真人有着七八分相像。 吹干墨迹,将图袖了,由府衙出来,行上大街,专寻那贩卖蜂蜜的铺子照图打问。 刘石头死时已是三十多年前之事,即便陈土狗那时日日在同一铺子里买蜂蜜,怕卖家也早便忘了此事,青岫此举不过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线希望罢了。 说不得碰对了人,遇着一个能触发剧情的NPC,正如四尺玉巷子口卖咸酸甜的全姐那般。 遗憾的是,直至月上中天,青岫也未遇见个能透露什么线索的角色。 眼见着各店铺陆续打烊,青岫只得先回转府衙,门房老张头正坐在廊下小杌子上就着灯笼光搓麻绳,老眼昏花地瞅见青岫迈进门,四处漏风的瘪嘴里就“嗐哟”出一声儿来:“小媳妇子怎个才回来,你汉子让人给打啦!嗐哟哟,好家伙,吐得满脯子都是血,你可快家去瞅瞅罢!这会子怕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啦……” 青岫一惊,拔腿便往里去,快步进了寅恭门,脚底只觉阵阵发烫,像踩在了烈焰滔天的火海里,那焰尖锋利如刀,一下下扎着他,让他再忍不住,大步向着后头冲。 后头便是二堂,二堂便是燕思堂,堂门敞着,里头灯火通明,不见人声。 青岫冲到门边,迈门槛的一瞬间不由愣住,见穿着一身银灰色便服的那汉子正坐在堂内的官帽椅上,悠闲地架着二郎腿,歪身支着旁边茶几,翻着手里的几页纸。 听见了青岫急促的脚步声,他抬眼看过来,将青岫未及收回的惊怔之色看个正着,眉头一跳,扔了手里的纸起身大步过来接他,伸手正要扶,到了青岫身前又收回去,只探着肩关切地看着他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青岫目光落在这人胸前传闻里满脯子血之处,见玛瑙红的闪亮丝线绣着热热闹闹的金鱼海棠团花纹,端地是好精致一幅“金玉满堂”。 “…………” ……那个名叫“老张头”的NPC是怎么回事…… 青岫方才冲得有些急,这会子低喘个不住,见沈辞仍盯着他等根由,一时说不出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摆了摆手,走进堂来找了把椅子坐下,垂着眸平复气息……或是纷乱的心绪。 沈辞见他不说,也未再问,只回到座位处,拈起方才扔下的纸,用手指掸了掸:“今儿下午又来了桩案子,原该刑房处理,只是查了半天发觉毫无头绪,便递到了我这儿。我寻思着,这或许是此界任务中的一环,破了此案,兴许便能解锁更多的线索。” 马财主马有财,桑阳城内最豪富的商贾。此人行事铺张,最爱炫财,生平一大爱好,便是立着各种名目设宴聚众,作耍游玩。 宴游的名目多得很,赏花,赏宝,观月,观灯,品酒,品菜,听戏,听书,游湖,游园……每月多时可办四五场,少时也要一二场,场场内容不同,穷尽奇思巧技,变着法儿的翻新花样儿。 昨儿个马财主又在南城郊自家别苑里呼朋唤友,作乐的名目是“奇石小宴”,将别苑的后花园,四处摆上他由天南海北重金买来或订制的天然奇石和石雕工艺,请了这些宾朋至园中游赏,看似是个雅事,实则不过是附庸加炫富罢了。 案子便出在这奇石小宴上。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5) 马财主死了。 就在众人园中开夜宴时, 他这做东道的,一个人孤零零死在了园子里一段环山景墙下。 案子先是惯例报到了府衙刑房, 刑房派了当值的差役仵作前往调查,谁知查了半天竟是一无所获,不得不上报给了顶头上司府尊沈辞。 沈辞带着青岫及一干属下赶到马财主出事的那座城外别苑时,天早已黑得透了,远远便见那座豪华府院灯火通明,大门外守着衙差,据说马家事发后当即报官, 而自报官时起,这别苑便被人看守住了所有外出的门,防着凶手借机逃掉。 对于知府大人亲至查案, 无论是一众衙差还是别苑内所有当事者, 皆无人诧异, 由此一细节亦可察觉, 这件案子怕是与本界任务息息相关。 沈辞带着青岫,外加自个儿手底下这伙子牛鬼蛇神,进了大门便一路风驰电掣地奔向事发后花园。 南城郊广阔空地儿多得是, 马财主又不差钱, 因而别苑里这园子便也造得极大,进门便是满眼奇石妙景, 又有烟树参差,风廊逦迤, 露泫叶,花照矶,华灯若火树,彩幔似虹霓, 直如人间仙境一般。 马财主死在了自己亲手打造的仙境里,肥胖的身躯匍匐在一座奇屼玲珑的假山石根儿下,后脑勺上一滩血,若仔细看,发丝里还夹着点子脑浆,后头颅骨向内凹陷了一大块。 尸首旁边不远处是缀景儿用的一截子矮墙,墙皮上飞溅着马财主被砸出来的血,旁边假山石上也四下溅着斑斑血迹,看起来甚为可怖。 又是个被砸脑袋砸死的。这死法儿同陈土狗很有些异曲同工。 沈辞同青岫对视一眼,让人多拎了几盏灯过来,将案发现场照得亮如白昼。有人抬了把太师椅放到上风处,沈辞仪态端方地坐了,看了眼立到一旁的青岫,有些费力地挪开视线,微顿后方开口道:“将这家主事的叫过来,本府问话。” 主事的原就是马财主,只如今马财主死了,便叫了副主事来。 副主事是马财主的长子马多金,二十上下的年纪,面上一片戚哀惊怒,颤颤巍巍地过来在地上跪了,沈辞便让他详细将事发前后过程讲来。 过程本也不甚复杂。马财主邀了宾朋上门赏石,下午大家游园,晚上便直接在园子里开夜宴,宴席设在了园子中心的翠盖轩。 既要开夜宴,便要饮酒作乐,既要饮酒作乐,自得有些彩头耍子,主宾便掷骰子比大小,玩令出必行。 先是座上众人轮番掷骰,点数最大的人为令官,点数最小的人为“履令人”,而后令官出题,履令人依令行事。 完成得好的,全体陪饮一杯,完成得不好的,履令人自罚三杯。 至某轮,令官先往园中转了一圈,回来令道:“琵琶女弹批把,噼噼啪啪弹落枇杷果——便请履令人将我放进园中某处的枇杷果找回来吧。” 马财主在此轮正是履令人,因而起身去了园子深处。 不想这一去便再未回来。 众人在翠盖轩内等了良久,后派下人去寻,又过了良久,才见人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报说主子死了。 事情原委大致如此,马多金说完,磕头哭道:“还请青天大老爷为草民父亲做主,找出真凶,否则先父死难瞑目啊……” 哭了半晌不见上头的青天大老爷吱声,壮了胆子抬眼瞟了一瞟,见青天大老爷目光落在地上,俊颜上一副心不在焉,也不知前头那番讲述究竟听进去没有,马多金心凉了半截,呜咽了一声,哀哀地继续哭:“青天大老爷……请为草民做主……” “喔。”大老爷终于应了一声,招手让先将马多金带下去,再唤一名当时在场的宾客过来,将经过再讲一遍。 这宾客讲的同马多金相差无多,沈辞听他讲完,目光又向着青岫那厢溜了一圈,极尽艰难地收回来,让再拎下一个过来讲。 一连拎了三四个,待眼前这人才刚讲到“枇杷果夺命幽夜里,马财主喋血山石下”时,便见上头这位一直似是心不在焉,又似不断在心中跟自己较劲儿的府尊忽然开口,伸手指了一位属下,有些艰涩地开口道:“去……给小苏夫子拎个座儿来。” 众人:“……” 青岫:“……” 见清清瘦瘦如一竿秀竹似的小师爷有了座儿,府尊大人似无奈又似终于提起了精神,转向地上跪着正说供词的那人:“嘟!你且住嘴——让你在这儿跟老爷我说书呢?还骈四俪六讲究对仗工整呢!拉下去,下一个。” 便这么着轮番问讯了十几人,众人所言皆相差无几,沈辞就又重新让人拎了马多金过来问话:“本府看这地面儿上干得很,怎么,昨儿夜里你们这儿没下雨么?” 马多金茫然地摇头:“昨儿夜里月色好得很,半滴雨都未下。” 沈辞待要习惯性地同青岫对视一眼,视线转到一半时强行停住,又硬生生拗回来。 青岫望过去的视线落了个空,收回来垂了垂眸子。 两人昨夜去的是北城郊,马家别苑则在南城郊,一头下雨一头晴的事不是不可能,但巧不巧的,在此种情形下又发生了件命案,便似乎有些问题了——可见这件案子,果真是此界任务中的一环。 沈辞便又问向马多金:“事发时,令尊单独行动的么?怎不带个下人随行?” 马多金悔愧得挤出泪来:“因是玩令出必行作耍,大家便都未叫着仆下相随,否则若有仆从在旁相帮,便失了乐趣,因而家父是自己去的。” “令尊往日可有仇家?亦或昨日宴上可曾与人起过冲突?”沈辞又问。 马多金摇头:“若有仇家,家父也不可能请来赴宴,昨日宴上宾客皆为家父平日交好之人,从头至尾其乐融融,毫无冲突。” “会否有人越墙而入,伺机袭击令尊?”沈辞虽觉得此种可能极小,仍是问了一问。 马多金果然摇头:“因园子里置了许多高价购来的奇石,家父往年又时常在这园中置宝设宴,是以初建此园时,便将院墙建得极高,且沿墙内一周皆在草丛里洒了铁蒺藜,正是防盗防偷入的,纵是有人能攀上这么高的墙来,落入墙内后也是寸步难行。” 青岫在旁仔细听着,心下亦未停了思考。 从方才所有当事人之证词可知,事发时,所有应邀赴宴的宾客皆在园中翠盖轩内,彼此都可为证明,而马财主一方,除马财主马多金父子二人外,还有马财主的两个儿子并一位常年客居马家的表少爷,这五人是东道,除马财主外,四位少爷事发时亦都身在翠盖轩。 再有便是马家的下人们,却也都有不在场之证明——因着马财主这别苑时常办个赏宝宴,有许多珍贵之物出入,为防着下人们监守自盗,府里规定所有仆奴但凡行动,务必两人结伴,且每半个时辰需到指定地点摁手印点卯,否则依府规惩处。 事发时所有下人皆有伴在旁,可彼此作证,除非,是这两人联手杀了主子,又互作伪证。 才刚想至此,就听得沈辞正对一干下属安排道:“本府现需要一份单子,即事发前后,有哪些仆下正在园中,未在园中的仆下,除结伴那人之外,可有第三人证实此组人确未在园中;而事发时正在园中的仆下,除结伴那人之外,可有第三人证实此组人确未出现在死者附近;以及,事发后,所有仆下——乃至宾客主翁,可有换过衣衫之人。速速去查。” 下属们连忙齐声应是,各按其职分头行事。 沈辞这才带着余下的厅子、虞侯、门子、仵作等,同他的小师爷一起,移步至案发现场跟前儿,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 马财主陈尸处的地面,早已烂作一团,因是土地,当时众人来探情况,惊慌下乱走乱动,案发处的种种痕迹早被破坏得不见原貌。 就连马财主的尸身也是被移动过的,据众人证词所言,马家几个儿子一路奔来,抱起马财主便叫着让人去请郎中,后头得知已无回天之力,又瘫坐地上抱着尸首一番恸哭,被旁人劝着拉着这才肯放开。 如今马财主陈尸之状,还是昨日马家报案后,刑房来了人,让恢复成事发后众人所见之情形的,只是再如何复原,也已非原状,周遭可能残余的线索怕也都没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马财主乃由人从背后以大石砸中后脑,当场毙命,尸首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几块碎石,其中最大的一颗,上头沾着不少血和脑浆,而据昨日已验过尸首的仵作所言,这块大石的缝隙里,还有着极碎小的颅骨碎渣。 “凶器便是这块大石了。”沈辞说着,让人举了灯笼凑到这块石头前,猫了腰细看。 青岫看了眼旁边众人,略一犹豫,还是步上前去,同沈辞一起低身检查,并伸手小心将石头抬起一角,查看压在下方那一面的情况。 “这石头落在这里后就没再被人动过。”沈辞指着石头下面的凹陷处,“这土坑儿周边没有重复的压痕,显见它一落下来便在这里了。” 青岫“嗯”了一声,将石头上上下下细看了一遍,抬眼问向沈辞:“不知可否让人将这石头下方沾了土的一面小心弄干净?我想看看这石头有无新断的截面。” 沈辞便招手让旁边立着的仵作吏役过来,先丈量了这石头落点处东西南北四至的距离,再记录下石头此时的形貌状况,而后才让人拿去小心处理掉下头沾的土。 处理干净后拿回来,青岫就着灯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对沈辞道:“石头是独立一块石头,不是从哪座假山石上新断裂下来的。如此一来,却有了一个疑点。”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6) “这块石头大小如小瓮, 常人两手揽至腹下都有些费力,若说举高了砸人, 虽不是不能,只十分费力。”青岫指了指这块致死马财主的大石,又指向地面。 “而再看这地上四周散落的其他石块,有比这块小上许多的,单手抓起来砸人后脑,一样能够致人死地,凶手为何非要选这块大的? “若凶手是见马有财落单, 临时起意想要由背后杀死他,必不会选一块看起来既大又沉的石头作凶器,他怎知自己必能举得起这块石头? “除非此人对自己臂力信心十足, 那么, 我们查找凶嫌的范围, 便可往身量高、力量大、上肢强壮, 亦或练过内家功夫的人身上去找。” 沈辞闻言点了点头:“临时起意么……若暂将石头大小放到一边,从当时种种情况来看——天黑,到处都是假山巨石可阻挡视线, 除开宴处外, 园中各处几乎无人,因行令玩耍而令马有财单独行事——若是这些人里有对马有财暗恨在心的, 倒的确可能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皆备的情形下,临时对马有财起了杀心。 “但诚如你所言, 这临时起意的凶手,如何知道这块大石头自己能举得起来?再向前推一步——凶手如何知道这地方有块这样的零散石头能做凶器?再再向前推一步——凶手是如何避开这么多人的耳目,尾随马有财至此地的呢? “或者,就算凶手是临时想到用石头砸死马有财, 也算他本就强壮,能力擎百斤大石,再算这地方恰巧有这么一块零散的大石让他看见了,都无法解释他是怎么避人耳目跟着马有财到此处的。 “除非……凶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要杀死马有财?他也并非是‘尾随’马有财至此,而是早早便等在了此地,石头也是早便准备好的,而这个凶手,甚至可能从昨天进入马府别苑,直至杀死马有财后事发,都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 两人这么一探讨,便探出了种种疑点,沈辞对身边手下道:“去带马府门丁过来,让他们一一辨认这些宾客,看这里面是否有昨日未曾见过的面孔,亦或有少了的面孔。 “另,再去问过所有进过园子的人,把他们昨日游园的路线全画下来,什么时辰大约在园中什么地方、同什么人在一起做什么事,都要详尽写下来。 “以及,将这别苑里不论主宾还是仆从,所有人的身高体重、家世背景、目前做什么营生、干什么活计,都登记清楚。” 手下忙应着去了,沈辞这才转回来,继续同青岫检查马有财陈尸现场,一厢检查一厢令仵作陈述尸检结果与现场勘验情况。 仵作道:“马有财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脑后这一处砸伤便是致命伤,且为一击致命;现场虽遭破坏,但尽力复原马有财当时陈尸姿态后,基本可确定马有财死前并无与人扭打对抗之情形。 “马有财口鼻中有土,乃面向地面栽倒所致;观现场血液飞溅痕迹,石块是直接由上方砸在其脑后的。 “马有财尸身虽被移动过,但手脸皮肤及衣衫上并无划痕与剐蹭破损,再看旁边墙皮与山石上被溅到的血迹距尸体倒下的距离,基本可确定此一地点便是事发地,马有财遭袭后并未被凶手转移或改变过伏地姿势。” 沈辞青岫两个拎着灯笼,围着马有财陈尸处周围细细查了几圈,末了回到原处碰头,沈辞便道:“与上一件案子相同之处是,两个死者皆为被重物打击致死,伤口都在后脑。不同之处是,陈土狗乃贫民,马有财乃豪富,如果两起案件有联系,又是如何跨越不同身份阶层联系起来的呢?杀人手法?” 青岫思索道:“陈土狗一案,凶器大锤是经由一连串连锁机关触发,最终成功由高处落下并准确砸中死者后脑;而此案,我方才仔细查过周边,除地上这些散落的小石块外,并没有其他能够组成一套连锁机关之物。” “会不会这些小石块就是?”沈辞问他。 青岫微微摇头:“若说这些小石块可以将那块凶器大石架到高处,或许可以做到,但它们无法像上一案那样,成为距离较长的一段连锁链,如果距离过短,就需要凶手近身触发,与其如此,他不如直接举石头杀人,何必在这样近的距离处先触发机关,再用机关杀人呢?” 沈辞眨了眨眼睛:“为着不被马有财飞溅的血迹沾到身上?如此才好回到众人之中,装作甚事也未发生。” 青岫道:“此种可能不是没有,那便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凶手是如何避人耳目跟着马有财、或是先于马有财一步来至此处的。” “如此看来,”沈辞握着下巴道,“重点便在此了。” 说着想起什么,让人把马多金又拎了过来,问他:“据你所言,令尊进入花园后许久未归,后令人去寻他,又寻了许久才寻到——难道一开始寻他时就没往这儿来寻么?” 马多金摇头:“谁也不曾想家父会在此处,先是去的园中琵琶女石雕处寻的,怎料他竟会来了这厢……”说着又哽咽起来。 “琵琶女弹批把,噼噼啪啪弹落枇杷果。”这是那令官行的令。 批把,实则就是琵琶,下拨为批,上挑为把,而枇杷,又被人称为琵琶果,这令取的是谐音谐意梗。 “那令官将枇杷放哪儿了?”沈辞问他。 “正是放在琵琶女石雕处了。”马多金答。 “带本府去看。” 一众人打着灯笼,往与案发处相反方向行去,走了足近两刻钟,才在一架木香花前看见了那尊石雕的琵琶女。 女子坐于石雕绣墩之上,怀抱琵琶,垂首轻弹。匠人雕工十分精湛,将女子容貌刻画得惟妙惟肖,乌云堆叠,衣袂轻动处,亦是活灵活现,宛如真人。 而在这女子拨弦那条手臂的臂弯处,正放着一枚黄澄澄的枇杷果。 “家父本该来此处取果的……”马多金用袖子揩着泪。 “园中所有石雕,皆是令尊亲眼过目过的么?”青岫问他。 马多金点头:“不止石雕,那些奇珍山石,亦都是家父亲手挑过才运进来的。” “所以园子里有这么一座弹琵琶的雕像,令尊应比谁都清楚,”沈辞看着马多金,“且那令官令中提示已十分明显,照理令尊出了翠盖轩后定会毫不犹豫便往这边来才对。况这边与案发那边方向正相反,就算再怎么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也不至于走到反方向去——你确信,令尊不是路盲?” “路盲是?”马多金茫然。 “记不住路,分不清东西南北甚至左右向。”沈辞道。 马多金连连摇头:“家父做生意,常年五湖四海地去,记路记得比下人们还清楚,况这园子自打布置妥当后,家父在其中逛了不止四五回,断不会迷失方向。” “啧,这便奇了,”沈辞看向青岫,“难不成那一边还有个与琵琶相关的地方?” 说着便让马多金带路,要与青岫将这园子整个儿转过一遍。 这园子大得很,没大半个时辰逛不下来,又要一处一处细细查看,时间便要耗费得更多些,一整圈转下来,时间竟已进了后半夜。 沈辞与青岫格外多查了几遍由翠盖轩至案发处之间的路,路上并没有什么与琵琶相关或相像之物,这便令人十分费解了——马有财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跑到案发处那边去呢? 因沈辞让手下调查问询的各项供词资料内容极多,这一宿也未必能问完,此刻现场调查亦暂无进展,便先行停下,预备天亮后再细查,夜里受光线所限,怕是很多细节难以看清。 为免来回奔波,官府一干人便未回城中去,让马家人就在这别苑内准备些房间出来,供办案人员歇息,而马家上下及所有宾客都让人看守起来,不允许任何人乱走乱串,亦不许私下交谈。 结果也不知哪个那样替主人家省房间——将府尊大人同他师爷扔进了一间屋,两人一个被分到了东次间,一个被分到了西次间,中间只隔着个堂屋,可怜府尊大人的长随没个地方睡,暗挫挫蹭进他家大人房中去,想在脚踏上凑合偎半宿,被他家大人拔……腿无情地轰了出来。 “这么大个宝宝岂能睡脚踏,看着怪不落忍的。”——他家大人这样说。 那就忍心让你家宝宝睡门外石矶上啦?——犬缩成一团的长随眼角挂着泪花儿心道。 沈辞并无睡意,坐在房内八仙桌旁支颐静思,也不点灯,黑暗里一对眸子漆亮。 一堂之隔的对面房间却一直亮着,枇杷黄的灯光透过两层窗纸柔缓安静地洇过来,将沈探花俊朗的眉眼鬓颊晕抹得柔软了几分。 沈辞眸光微晃,晃着晃着浅了,浅着浅着便暗了,暗着暗着,又被透光的暖黄映回来。 忽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不知不觉便由敲改成了写,写的是千里碧落一弯月,万仞青巅半盏云。 嗳……名如其人。 清寂悠远,引人相思。 …… 次日一早,马家人孝敬上来一桌丰盛早饭,见有干炸肉、蒸猪蹄、红烧桂鱼黄焖鸡,银耳汤、紫米粥、咸酸酱菜肉馒头。 青岫:“……” 两人在堂屋桌边对坐用饭,见青岫只舀着紫米粥喝,沈辞将红烧桂鱼往他面前推了推:“吃里面的白肉,没那么油腥。昨晚一宿没睡,还不多吃些补补精气?” 青岫应了一声,想了想,却从袖里取出张折了几折的纸,展开来放在桌上,也推到沈辞面前给他看:“我昨夜将这所园子几处重要地点、方位和周边设施大致画了画。 “翠盖轩位于园子中心位置,案发地点在园子西边,琵琶女石像则在园子东边,从翠盖轩到案发地和琵琶石像的距离很相近,不知算不算是巧合。 “如果距离上的相似不是巧合,而是凶手有意为之,那么他利用‘距离’的目的,或许与两点相关。”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7) “这两点, 一是时间,凶手可以此来掌握马有财会在什么时间走到案发地, 以方便他‘及时’行凶,及制造不在场证明; “二是通过距离与某种手段欺骗马有财,让马有财以为自己去往的是琵琶石像处,实则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只是这种手段实有些匪夷所思,我尚想不通其中关键,况且这两个方向沿途景物设施也并不相通,马有财再不识路, 也不该认错。 “而以上不论是哪一点,都与一点脱不开干系——凶手定是相当熟悉这园中景致、布局、人员安排,及宴会流程之人。 “当然, 这是建立在凶手是早有预谋要杀害马有财的前提下, 如果凶手是临时起意, 那么我们要解决的重点也就只剩了一个, 就是凶手是如何避开所有人来到案发处杀人的。” 沈辞一边听青岫细说,一边盯着纸上细看,一时顾不得吃饭, 直到视线里一碟子肉馒头被轻轻推过来, 才抬眉看了眼对面才刚收回手,正正襟危坐, 吃个饭也吃得格外端庄的小师爷。 沈辞没有说话,跟“自己”较了很大的劲, 才得以重新垂目盯回纸上,心下轻轻叹了口气。 半晌才又抬起头来,道:“你说得有道理,如果凶手早有预谋, 那么嫌疑最重的便是马家这几个少爷,以及家中的下人。而如果凶手乃临时起意,除了这伙人之外,宾客们也都有嫌疑。我看,昨儿让他们调查的那些内容里,或许能露出端倪,一会子吃完让人把调查报告拿过来咱们细查。” 说罢便不再多言,将纸折好了递回给青岫,而后低头吃饭。 饭毕即刻行事,沈辞让手下将昨天的调查报告呈上来。 首先是门丁的口供。通过门丁对所有宾客的一一辨认,可确定这些宾客里既没有多出来的,也没有无缘无故少了的,与马财主之前拟定的请客名单、昨天收的拜帖、门丁所记下的进了门的客人面孔,完全一致。 亦即是说,由此已基本可确定,凶手若没有在马府人中,便在这些露过脸的宾客之中。 第二份报告,是马府下人昨日宴上的值岗安排,以及各个时段各组下人正在何处、正办何事,及第三证明人。 事实上,因着马财主正死于夜宴时,府中下人的行踪反而十分清晰:首先进后园的门只有那道月亮门,门内外始终守着四名仆妇,每半个时辰换一班岗,每岗都是四人,此四人互相可为证明,并能证明开宴期间,并无任何人出入后园。 而后园中亦有负责宴上伺候的一干下人,因所有宾客当时都在翠盖轩中用宴,这伙下人就也都在轩中伺候,莫说找第三个证明人,便是找七个八个,也能找得出来。 而除去这些下人,其余下人皆在前头宅子里,从前宅到后园,中间隔着好几道门,每道门都有守门的仆下,综上种种,马府下人作案的嫌疑已可基本排除。 第三份报告,是昨天众宾客游园的路线,和从头至尾,每一时段各在什么地方的大致整理。 从路线来看,众人几乎逛遍了园子每一处,然而并不是每一处的景都值得驻足细赏,那琵琶女石雕便是雕得再精细,也没有什么独特稀奇之处,充其量做个缀景儿用,众人游赏时途经此处并未停留,说笑着便过去了。 至于案发处也不过只有座玲珑些的假山,更不值停留细赏。 而虽说游园时许多细节印象,众人都已有些模糊,但却皆可彼此作证,没有哪一人曾有落单时候。 另外,所有园中之人,从昨日入园到此刻,皆未有人换过衣衫——衙差们昨天也都检查过了,园中不论主宾还是仆从,内外衣衫上皆没有沾着血迹。 第四份报告,便是所有马家人及宾客的身高体重、家世背景、社会关系等等资料。 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沈辞对青岫道:“这几份调查资料看完后,出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人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此问题意味着,要么,凶手是除这些人外的另外之人,行凶前从园外神鬼不觉地进来,杀掉马有财后又神鬼不觉地离开; “要么,就是这名凶手有着充分的杀人准备,如此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是他精心设计后的结果。 “如果是前者,凶手是如何翻越如此高的园墙,落地后又是如何精准避开草地里遍洒的铁蒺藜,更又如何预料到马有财会走到案发地处,从而实施杀人的呢?莫非园中这些人里有凶手的内应?那么凶手与内应又是如何取得联系的呢? “如果是后者,能够有充分杀人准备并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属马家人嫌疑最重,且也最有可能成为内应。 “但此种可能就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凶手是马家人,平时应该会有大把的机会杀死马有财,为何偏偏选在这次的宴请上? “园子里有这样多的宾客,这样多的下人,分明更不易行事,凶手又是怎么料定夜宴时必会玩‘令出必行’这项游戏的?又怎么料定马有财必会成为履令人而单独在园子里行动的呢?” “你所说的这些疑问,似乎都指向了一个重要环节,”青岫极冷静地道,“就是这‘奇石小宴’整个流程的安排者。” 沈辞立刻让人拎了马多金过来问,马多金答道:“是家父为着锻炼我们哥儿几个主事的能力,此次宴请一应事宜皆由我哥儿几个分工负责。小的负责揽总,小的二弟马多银负责人事调派,小的三弟马多宝负责排宴,小的表弟周蟠负责支应宾朋及处理些突发事项。” “‘令出必行’这游戏是谁的主意?”沈辞便问。 “是小的三弟马多宝的主意。” 沈辞就让把马多宝也拎了来,问他:“这游戏是你的主意?为的什么要选中这个游戏来玩?” 马多宝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沈辞上头话还未说完,这位便已先喊上了冤:“冤枉啊——青天大人!这游戏本是近来城中盛行,大家聚宴都爱玩儿这个啊!” “此次宴请之前,都有谁知道宴上要玩此游戏?”沈辞又问。 “冤枉啊——青天大人!好些人都知道啊!好些人!家兄!家兄知道!家父自个儿也知道啊!家中好些个下人也知!冤枉啊!” 沈辞被他嚎得脑瓜子嗡嗡的,一时组织不起思路,好在青岫在旁接过话去,继续问向马家兄弟俩:“当时出了那道琵琶令的是谁?” “是表弟周蟠!” 周蟠又被拎了来,一脸颓丧地摔跪在地上,听沈辞问他“为何出了那样一道令”时,十分惶惑地拼命摇着双手:“冤、冤枉!大人!小的就、就是随口说的啊!正巧小的面前有盘枇杷果,小的又做了令官,就编了这么个令……” “你前去琵琶女石雕处放置枇杷果时,是一个人去的么?”沈辞又问。 周蟠连忙摇头:“不,不是,小的是带着下人一起去的,小的不大记路,怕走错了,便随便指了两个记得路的下人,带着小的前去的那琵琶石雕处。” 沈辞又让将那两个下人找来,果然证实了周蟠所言,另还证明了他一来一回间并未多做停留,放下了枇杷果便即刻回了翠盖轩。 案件询问至此,似乎进入了瓶颈,沈辞让先把这几人带下去,同青岫再次去了案发处检查现场。 白天里各处细节能看得更清楚,沈辞立在马有财尸体倒卧处旁边的那段墙前,摸着下巴上上下下看了许久,又转去对面那座假山处,上上下下看了一阵,末了把仵作拎了过来,指着墙和假山石上的血迹,道:“这两处溅到的血迹,其方向分明是由下向上飞射,即是说,血液溅出的位置是在更接近地面之处,怎你昨儿个没跟本府说到此点?” 仵作十分无耻地一拍脑门:“属下一时忘了。” 沈辞:“……”NPC明目张胆耍赖可还行? “善。本府这个月怕是也要忘了发你薪饷。”沈辞微笑。 仵作:“……” 沈辞:“现下本府提醒你了,你来说说此种情形是如何造成的?” 仵作哭丧着脸:“应是马有财遭袭时,头部正处于此位置,推测其当时正在做蹲身或是猫腰的动作。” 沈辞与旁边的青岫对视一眼:这并非NPC有意耍赖,而是关键线索需要结契者自行寻找出来才能被触发。 蹲身或猫腰?马有财在这里蹲身猫腰是想做什么呢? 沈辞走到马有财伏尸处——尸首在他昨夜查看过后便被抬去了一旁用白布盖了起来,只在原伏尸处用面粉勾了个轮廓以作标记。 青岫也凑过来同他一起细查,见这周围一片地方除了假山、石头、花草和土地之外,并无什么异样之物。 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马有财走到此处时低下了身子和头呢? “掉了东西要捡起来?或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要捡起来?”沈辞琢磨。 青岫看了眼假山,又看了眼墙,道:“这假山与墙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二者虽都不算高,但人若站在二者之间,还是会因光线照不进来而难以视物。 “且这现场周围并未掉落手执式的灯笼,可见马有财走至此处时,手里并没有能够照明的东西,如果假山下有什么需要被捡起之物,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 “此点也很可疑,马有财既然是为了履行酒令前来寻枇杷的,为何手里没有提着灯笼照明?” 于是马多金就又被拎了过来回答知府老爷同他家小师爷的问话:“园子里四处都燃着灯,无需再另提灯笼照明。” “此处也能照得一览无余么?”沈辞指着马有财陈尸处。 马多金想了半晌,迟疑地摇了摇头:“小的记不清,不好确信,只得再到晚上燃起灯来看一看了。” 他说得倒也没错,想要印证此点只能再等到晚上。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8) 不过沈辞同青岫却也没有停下搜查干等入夜, 一个去探查园子各处,一个仍留在现场深究细节。 直至午饭时, 两人才在翠盖轩内又碰了头,午饭就在这轩里摆,大鱼大肉十八道菜,满满摆了一桌子,青岫还瞅见了当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猩唇猪脑和雄鸭腰子——雄鸭腰子正摆在沈辞眼么前儿,沈辞一脸的想用大脚丫子抽摆菜下人耳光之色。 青岫略微用力地抿了抿唇,用了几筷子菜后才正色开口:“我方才将马有财陈尸周围又细查了一遍, 并未发现可以用来制作连锁机关之物,那几块零散的石头做不成一套类似推骨牌般的可触发式机关。我原以为,这两件案子如果存在关联, 也许是在杀人手法上有相似之处, 毕竟两案的死者都是脑后遭到重创而毙命的, 但现在看来, 似乎手法上并不相同。” 沈辞思索着道:“血液飞溅的位置距地面很近,这与陈土狗死亡现场的情形十分类似,陈土狗是坐着时被梁上掉下来的大锤砸中的后脑, 我还以为马有财兴许也是这么着死的。 “比如, 那块大石也是被那些零散的石头堆架在高处——像是旁边的假山,再或是稍远些的墙头上, 然后被触动了关键一块用做支架的小石头,从而导致大石头由高处掉落, 砸死了马有财。 “但你既说没有连锁机关的迹象,那么靠触发机关弄掉大石杀人这一推测便不成立,况且就算石头掉落是靠触发,凶手又是怎么保证马有财必会在石头落下的地方猫腰呢? “陈土狗好歹是一直固定地坐在那个位置, 又有刘木头有心布置,这个马有财在死前的一切行为看起来都像是临时的、随机的,凶手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够将马有财的一举一动都算得这样精准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成想这件原本看着简单清晰的案子,竟然有着如此多的谜题和不可思议之处,疑点之间相互矛盾,线索之间又匪夷所思,直让人无从下手,无处突破。 而雪上加霜的是,午饭还未吃完时,便有衙门里的人跑来寻沈辞,说是巡按大人巡视至桑阳地界儿,不知怎么就听说了马财主在家中被杀一案,因“造成城中百姓困扰惶恐”,勒令桑阳府三日内务必破获此案,缉到真凶,以抚黎民,否则以渎职罪论处,麾下幕僚门子等也莫能免责! 沈辞青岫:“……” 沈辞:“定时限就定时限,还打了好大一个幌子,又要逼死我们又要逼得师出有名——待这案子破了,回去我便送这契约幕后之力一块大匾,小苏夫子,你说这匾上是写‘不要碧莲’四个大字好呢,还是写‘又当又立’好呢?” 青岫:“……”我并不想用匾跟契约隔空吵架…… 此界任务期限忽然出现,时间一下子便紧迫起来,沈辞扔下筷子,看向青岫,道:“我们不妨换个思路来琢磨此案:苏小珥,如果换作你是凶手,你且想想,你能用什么样的法子,在此案中的情形下,杀掉一个你熟悉并了解的人呢?” ……苏小珥…… 青岫已经对这人总爱往他称呼里掺“小”字的迷之爱好渐渐放弃了抵抗,略感无奈地垂眸沉思了片刻,才抬眼看向沈辞,道:“如果我是由园外潜入园内作案,必须有几个前提:一,对园内布局烂熟于胸,可精准地在夜里避开园墙内草丛里撒着的铁蒺藜; “二,对夜宴流程和人员安排亦十分清楚,确信当夜宴开始后,园子各处不会有马府下人值岗或游逛; “而想要做到以上两点,也须有一项前提,便是接下来的第三点:需要有一名极其熟悉马有财和本次宴会安排的人,做我的内应; “四,在有内应的前提下,我会提前从他那里知晓夜宴上会玩‘令出必行’这项游戏,于是我可以想法子,通过内应,对游戏要用到的骰子做手脚。 “以上前提都具备后,我才有机会利用内应,对马有财下达可以调他独自入园的指令,并引其去往我所潜伏之处,而后杀之。——照此看来,内应只能是那位给马有财出酒令的表少爷周蟠。 “但进行至这一步,疑点便出现了,如果周蟠当真是内应,为何他指示的地方明明是琵琶石雕处,马有财却死在了相反方向的案发处? “除非,马有财原本的确去到了琵琶石雕处,又被潜伏在那里的凶手引到了案发处杀死,而凶手这么做的目的……” “让周蟠洗脱帮凶的嫌疑!”沈辞眸子一亮,“周蟠的作用,是利用酒令将马有财单独弄进园子里去,而接下来凶手要做的,是把马有财从石雕处引走杀掉,只要不让他死在石雕处,周蟠就有为自己洗白的说辞。” “如此看来,凶手定是马有财极为熟悉之人,且马有财对他并不设防,有一定程度的信任,甚至凶手本未受邀请却突然出现在园子里,都没能令马有财起疑,反而还跟着他暂时放弃了履行酒令,去了相反的方向。”青岫道。 “那么下一步我们便要排查马有财的人际关系,”沈辞道,“推理至此,周蟠这个人是帮凶的可能性已有八成,他符合成为帮凶的一切条件:了解马有财,了解园子里所有的布局,了解下人的值岗和流动安排,了解这次宴请的流程,亦方便对骰子做手脚。但这里面还有一个疑点未解决,解决了这个疑点,周蟠是帮凶的可能性就是十成。” “什么疑点?”青岫问。 “他怎么能保证自己必会有一次能够成为令官?”沈辞慢慢挑眸,看着青岫,“游戏的规则是投骰子比点数大小,点数最大的人才能成为令官,宾客人数众多,就算玩上一宿,也未必能每个人都做一回令官,周蟠是怎么保证自己能在夜宴散席之前做上令官的?又是怎么保证马有财必会成为履令人的?” 青岫看了看他,忽问:“那么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次进入契中世界前,两次掷那骰子都能掷出‘三’点的?” 沈辞眉尖一扬,看着青岫笑起来:“你终于问我这问题了,我也早便想问你来着,我若告诉了你,你也肯告诉我么?” 青岫忽想,也许这问题的答案会泄露出一些彼此在现世的身份信息,因而道:“我非有意探究,只是觉得,或许能从你我本身这样的实例上受到些启发,你若不方便说也无妨。” “倒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沈辞笑着用指尖搔了搔鼻翼,“我是怕说出来会让你将我当了坏人,从此后见了我都要绕道走。” 青岫:“……不至于。” “我有个亲戚,”沈辞说至此处顿了顿,语声忽然不易察觉地转低,“他开赌场,当然,是小场子,我自小儿跟着他长大,差不多相当于住在赌场里。 “你知道,赌场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老千儿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就有那么一位老千儿,某次让人识破,险没被砍一只手下来,让我那亲戚花钱给保了,那老千儿此后便留在了赌场里帮工。 “我那时年纪不大,他时常逗我玩耍,后头见我对掷骰子感兴趣,便教了我一手,不过这一手是货真价实的技术,也需长年练习——即如何靠手上的技巧来随意操控骰子的点数。 “第一次入境时,我不能确定那虚空中的骰子能否如现实中的骰子一般可凭技巧操控,抱着姑且一试之心用上了技巧,不成想还真能操控,是以后头每次入境便都用上了技巧。” 说至此处,抬眸看向青岫,笑道:“莫非你也是个小老千儿?” 青岫:“……”就非得加个“小”字么? 听了沈辞此番话,青岫忍不住想了一想他在现实中的样子,一直在脑海里如同被一团雾裹着的他,终于在今日隐隐出现了一丝轮廓。 敢于开一间能海纳三教九流赌场的人,怕不是个脚踏黑白两道的“社会人”,而他,沈辞,自小在这样的亲人身边和环境中长大,耳闻目染下,大约身上也是带着些痞气与凶狠的吧…… 难为他在每一界幻境中所“扮演”的身份,都看不出他曾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许是见得人多了,自然扮什么人便像什么人,万重,许译,胡杨,卓越,老九,乃至沈辞,都被他扮得恰如其分,如同布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在自身的周围,将自己谨慎妥善地隐蔽在其中。 带着痞气,骨子里凶狠,十分谨慎,非常狡猾,善于观察,细腻聪敏……这些,会是现实中他的样子么? 见青岫一时未说话,沈辞忍不住好笑:“怎么,真吓着你了?” 青岫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与你掷骰子的手段相似,亦是用技巧。” 沈辞颇感兴趣地问:“难不成你也在赌场里混过?” “没有,”青岫拿过桌上的筷子,只随手轻轻一放,便将这根筷子稳稳地横架在了碗沿上,“我只是,手感比常人更好一些,所以可以控制骰子的点数。” 沈辞惊奇地看着这根架在碗沿上的筷子,筷身与碗沿只有一个触点,筷身微微倾斜,但稳稳地支在碗沿上。 当然,也许很多人可以做到此点,只要在筷身上找到可以维持平衡的那一处,但眼前的这位小师爷可只是随手一放便放成了! 这可不仅仅只是手感好一些而已,思及他在陈土狗一案中破解并复原刘木头杀人手法的能耐,只怕这小家伙在现世中是从事机械或手工制造类相关工作的……想至此,沈辞心下忽地一动,凝眸看向面前人。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19) 面前人对此却无所觉, 心思正在案件上打转,边思索边道:“既如此, 兴许周蟠亦有一手可以操控骰子的技巧?那份调查众涉案人身份背景的资料上是如何写的?” 沈辞被这么一问,回过神来,暂将心中疑问抛开,从袖袋里取出那沓子报告来,翻了翻,找到了周蟠的那一页,细细看了一阵, 眉头一挑:“周蟠虽是马大财主的外甥,但家境一般,其父生前酷爱赌博, 十赌九输, 气死了他母亲。 “周父后头渐渐输光了家产, 又跑来马家找马有财老婆, 即周父的姐姐借钱,借了七八回,终于惹怒其姐, 后头便没再借过。 “周蟠**岁上, 周父欠了巨额赌债,让追债的挑断了两手手筋, 后来还是马财主替他还上的赌债。因周父生活不能自理,马财主好心派了几个奴仆去周家照顾他, 又恐周蟠无人教导,便接进了马家,同自家儿子一处养活。 “然而过了没多久,周父便一病死了, 周蟠回家守了三年孝,除服后才又被马财主接回家来,一住便住到了今日。 “马家下人的证词里说,马有财待周蟠有如亲子,周蟠事马有财亦有如亲父,且又因周蟠聪明伶俐会来事,马有财自他长大些后便时常派他些差使做,以培养他成为自己得力助手。 “若从这份资料上来看,马有财说来还有恩于周蟠父子,周蟠实无理由要杀他,杀人总要有个动机,周蟠又是为的什么呢?图财?他只是马有财的外甥罢了,便是再从小养着他,这家产将来也没他的份儿,他若真是个聪明人,不至于生出这样的妄想。” “或许,该让人去城中各赌坊查问查问,可有人接触过周蟠,以及关于其父当年之事,兴许另有隐情。”青岫道。 沈辞便叫来下属,如此这般一番吩咐,下属即刻领命去了。 “如果周蟠能够操纵骰子点数,自然可以让自己投出最大点做上令官,而如果想要操控马有财掷出的点数,恐怕只有在骰子上做手脚了。”沈辞说着,起身走到放有骰子的那张小酒桌旁。 这间翠盖轩中各项布置一如案发时情形,连那桌酒席都没有撤,而他和青岫这一桌是另设的,除此之外,轩中所有摆设都未曾动过。 沈辞将那三粒骰子拈起来,托在手心上掂了掂,而后随手抛出去,丢在面前桌上,三粒骰子滴溜溜转了一阵,渐渐停下来,却是齐刷刷的三点。 青岫在旁见了,很有些惊讶,虽然沈辞才刚说了他有掷骰子的技巧,但真能如此随心所欲地掷出想要的点数,亲眼见着仍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虽然有很好的手感,却也只能一颗一颗地扔骰子,三颗一起的话怕就做不到这样的程度了。 见青岫盯着骰子的眼睛都睁大了,沈辞忍不住笑起来,道:“想学么?你有这样好的手感,学这一招快得很,想学我便教你,只你先得认我做师父,叫一声来听听。” ……好手感是用来学掷骰子的么……青岫无语地看他一眼,道:“如何,这骰子可有问题?” “没什么问题,未动过手脚,”沈辞一笑,却拈起一颗来递到青岫眼前,“只不过这是副旧骰子,被人把玩过无数次,兴许有人一直拿这副骰子来掷,用以练习技巧,并熟悉手感?” 青岫点头:“这副骰子,或许应拿去给周蟠近身之人认一认,而后再拿去各赌坊内碰碰运气。” “有道理。”沈辞便又叫来一名下属,把骰子给了,让如此这般去办。 “如果这骰子没有做过手脚,周蟠又要怎么操纵马有财掷出的点数?”青岫疑问。 沈辞笑了笑:“赌徒们出老千儿的花样儿多得是,常见的一种,便是‘偷天换日’——把一副正常的骰子,以巧手或障眼法换成一副做了手脚的骰子。而如果想要操纵骰子点数,最初级的方法就是在骰子里灌铅。” “你是说,周蟠身上还藏着另一副做过手脚的骰子?”青岫凝眸,“但昨日你已让衙差们搜过众人的身,周蟠身上如果有骰子,便该被搜出来。除非……” “除非他在案发后就已经将那骰子扔掉了,”沈辞接道,“假山石头缝隙里,花圃泥土里,湖池等水里,趁夜趁乱,他有大把的机会处理。” 说着,就又叫了一名下属过来,让带着人将从翠盖轩至案发处这条路一寸寸翻找,所有的石头都要掏缝,所有的泥土地都要挖个半尺深,所有带水之处,全部将水抽干了查。 “周蟠那里暂先让人看住,我们下一步便来解决凶手是如何入园的问题。”沈辞道,“我已让衙差去园墙外面和墙头上查看,园墙内铁蒺藜的分布状况,我也正让他们一个不落地画下来,一会子拿到结果再作计较。” 青岫点了点头,思索着道:“究竟此案与刘木头一案有什么关联,除死者皆是被砸中后脑而亡外,似乎再无其他共通点。” 沈辞手指挠了挠额角,忽道:“还有一处共同点——刘木头和周蟠这两个涉案人,都死了父亲。” 青岫猛然一惊:“会不会,周蟠父亲的坟里……” “也没有尸首?!”沈辞同他对上视线,转而立刻又招呼下属,让立刻带几个壮丁去掘周蟠父亲的坟,直把几个下属吓得连连摇手:“大人,使不得!无缘无故掘良民的坟,这要是传到上官耳中,可是要治大人滥用职权和辱人尸骨之罪的啊!” 见这几个下属大有以头撞柱拿绳命苦谏于他的意图,沈辞只得让这几个麻溜儿滚蛋,却又把自个儿长随叫进来。 长随是沈探花的家奴,自是唯主命是从,因而嘱咐他道:“去城里找几个无赖流氓,许他们一笔重金,让他们立刻去掘周蟠父亲的坟,你跟着去,里头有什么、没有什么,看仔细了,回来报我。” 长随一脸惊恐但不得不从地领命去了,旁边青岫也是默默称服——这人总有他的一套野路子。 这厢安排妥当未待多久,那厢被沈辞指使着检查园墙内外,和画铁蒺藜分布图的下属们便纷纷过来复命了。 马府这别苑建在城郊依山傍林处,后园北墙外是一道斜谷,崖壁陡峭,常人无法攀登,因而不可能有人能走北墙这一路。 西墙外是一片竹林,林密而阴湿,林下地面覆着薄薄一层苔,但凡有人踏上,必会留下印迹,而若一个走不好,怕是还要被浅苔滑倒。 但衙差们仔细看过,从竹林边缘到院墙根处,没有一丝一毫曾有人踏过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其他物件儿的压痕。 东墙外却是一片密密的荆棘丛,马有财从未让人打理过,任它恣意生长,倒成了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任谁想从里头穿过去直达院墙外,不被划个一脸花才怪——当然,前提是此人能穿得过去,怕是走没几步就得被这里头的钩钩藤藤缠绊住。 衙差们自也无法深入进去检查,只在外围沿着荆棘丛边缘仔细查看了几遍,并没有发现有被人硬行闯入的痕迹。 而别苑南边就是大门,吊着好几盏大灯笼,又有十几个门丁值岗,更不可能有人从这里潜入园中。 最后再看园墙内的铁蒺藜分布图——险没把画图衙差的小眼睛画瞎,见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画在上面,换算成真实比例,每颗铁蒺藜之间,相距最近处几乎难以下脚,最远处也只能迈个半步,除非凶手打着灯笼照亮,否则就算有帮凶提前给了他铁蒺藜的分布图,他也根本无法凭记忆记住并毫无无伤地走出来。 这份调查结果实有些出乎青岫和沈辞的意料,原以为周蟠只是帮凶,真凶必为外来之人,可这份调查报告里外相互一印证,证实了外来之人是根本不可能□□进入园中的,也就是说,真凶,竟有可能是周蟠! “他怎么做到人在轩中,却能杀人于数百丈之外的?”沈辞凝眉,眼底带着疑惑地看向青岫,“难道当真与刘木头的杀人手法一样,是靠着某种连锁机关触发的?” 青岫眼中同样有疑惑,道:“我再去案发处看看。” “我同你一起去。”沈辞说着便走,路过方才两人吃午饭用的那张桌时,无意间身体轻轻蹭到了桌沿,听得“啪”地一声,是青岫架在碗沿上的那根筷子掉了下来。 沈辞也未在意,只管大步迈出了门去,青岫却立在原处略作停留,目光扫过那根筷子,心中忽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 两人往案发处去,一路上全是衙差们在热火朝天地翻地搜石,到了案发处,现场有两名衙差在看守,一应情况一如昨日。 青岫已将这现场转了不知多少圈,这一回再度仔仔细细地查看,沈辞跟在他身后,并不说话,避免扰了他的思路,自己负着手,也四下里打量。 这处假山并不算太高,马有财陈尸的那一面,山根儿处是土地,距山不远是一道缀景用的白墙,墙的另一边是几株大芭蕉。 而山的这一边,是许多零散低矮的景观石围成的一畦小小菜圃,圃里种的是红凤菜。这些景观石根部都埋入地下,沈辞撸袖子挨个儿试着去抱,没有一块能抱得动。 在这些零散景观石的后面,高高矮矮种了一片开满白色团花的树,树不算高,不过丈许,花开得却是极漂亮,有些像珍珠梅的花儿。 沈辞对着花儿看了几眼,刚欲往旁边走走继续查看,忽似想起什么,又盯着这花儿和树看了几眼,后又回头看了看那畦红凤菜圃,不由笑起来。 青岫听见笑声转过头看他,见他指着那些开白花儿的矮树笑眯眯地问过来:“小苏夫子,我考考你,可知这树叫什么树?”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20) 青岫看向那树, 摇了摇头:“不知。” “它叫荚蒾,学名为皱叶荚蒾, 是经得起霜雪的常绿观赏树,”沈辞笑容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慢慢地往下说道,“这种树在不同的地方,还有些不同的别称,亦或说俗称,比如大糯米条子, 比如毛羊屎,比如黑汉条子,还比如……山枇杷。” 青岫目光不由一凝:“枇杷。” “不止是它, ”沈辞却做了个话还未说完的手势, 又指向那畦红凤菜, “这是红凤菜, 又叫红菜、木耳菜、紫背菜,或两色三七草,以及, 玉枇杷。” 两人视线交汇, 青岫凝思道:“二者别称都与枇杷相关,又都被种在案发地旁边, 便是再巧也不能巧到如此地步,可见此处正是凶手处心积虑设计好的作案地。” “所以, 会不会马有财所以为的,周蟠放置枇杷果之处,是在这里,才会往这边来的?”沈辞动了动眉头, “照理,那琵琶石雕可比这两种植物更直观些,且这植物别称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马有财这脑子里是转了多少个弯子,才会舍琵琶石像而取此处呢?” “或许,周蟠曾将这两种植物的别称告诉过马有财?”青岫道。 沈辞点头,招手叫来个下属,让把马多金拎来,而后问他:“这两种草木是谁主张种在此处的?” 马多金又忙叫来马家管事的,管事的答道:“当初准备奇石小宴时,园子里许多景儿都要拆了重新布置,家中几位爷各领了项差事,小的记得是表少爷领了采买花草树木的差,这两样应是他买来的。后头布置园景,请的是城中的郑巧匠统筹,图纸是他画的,我们自家请了壮丁匠人照着图纸布置起来的。” “去把郑巧匠找来。”沈辞道。 趁着郑巧匠未进府的空当,青岫同沈辞继续细查这周边一草一木,一土一石,不过除了这荚蒾树和红凤菜外,未再发现其他与枇杷有关的东西。 青岫看了看假山后头那些零散的矮石,一掀袍摆便要蹬着这些石头往假山顶上攀,沈辞忙拦在头里,道:“还是我上去吧,看再摔下你来。” 青岫有些无奈,道:“我何至于此,今日上午我已上去过一回了。” “那这会子又要上去做什么?”沈辞问。 “如果凶手只有周蟠一个,他是用什么方法隔空杀掉马有财的?”青岫看着他,“隔空杀人,与刘木头案属同类杀人手法,既是如此,那用以杀死马有财的石头,必然有可以隔空触发的装置。我想上去再细查一遍,此前虽已查过,但兴许思路一时被局限住,没能往更深更宽处去想,以至错过了一些近在眼前的线索。” 沈辞点头道:“既如此,我同你一起上去。” 说着也不等青岫,率先踩着那几块矮石向着假山上攀,许是平时做惯了类似之事的,攀爬得行云流水,三五下便到了顶上,而后返身伸下一只大手来,看向青岫:“来。” 来什么来。沈辞暗骂风流沈探花,但这会子再想收手已是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伸着。 青岫目光在这手上落了一落,没有多犹豫,却也没有去握这只手,而是自己掀了袍摆,扒着石头往上攀,沈辞未说什么,收回手看着他,见小胳膊小腿儿攀得虽稳却有些许费力,不由叹着摇了摇头,忽地伸手拎住青岫后领,提小鸡仔儿似的一把就给提了上来。 青岫:“……”这次绝不是沈探花。 沈辞面带无辜地冲他眨眼:“祝你下回附身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青岫挑眸看了他一眼。 沈辞便发现小师爷的眼睛会说话,说的是:到时便让你重温一下腾云驾雾的滋味。 沈辞没忍住,笑了两声,同青岫一起在假山顶上细查。 假山顶凹凸不平,若想放一块本案凶器那样大的石头,实则极为不易,单抱着石头爬上来就已经很难做到了。 两人在假山顶上并没能有新的发现,从山上下来,青岫又在马有财陈尸附近的假山上细查,而后又挨个儿拿起现场散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块反复琢磨。 正此时,听得附近翻地搜山的衙差们一声欢呼,见一人手里托着三颗白花花的骰子跑过来,禀道:“大人!找着了!就在那块大石头的缝儿里,掉得颇深,幸得属下们搬起石头晃了晃,听见里面有响动,这才给发现了!” “好好好,”沈辞心说这起子NPC总算干了点人事儿,嘴上又夸又赏,“回去一人赏你们一锭大元宝。” 众衙差齐声欢呼,险没把沈辞震得当场失聪:直娘贼,夸不得,一夸又不做人! 沈辞过去看了看那找着骰子的石头,缝是天然的缝,里头足一尺深,曲折回旋,直接向内看是看不到底的。 这石头是活石,即石根儿未嵌入地下,可在地面随意搬动,十有**是周蟠刻意设于此处的,方便事发后及时销毁证据。 沈辞掂了掂这三颗骰子,果不其然,里头灌了铅,随手丢出去落在地上,殷红如血的三个“一点”——最小点数。 “去,把事发当晚所有在翠盖轩的人都带去翠盖轩,”沈辞吩咐着,转头看青岫,“我去复盘当晚行酒令时的情形,你可要一同去?” 青岫想了想,道:“我继续在此处找线索,你若有新发现,回头告诉我便是。” 两人便分头行动,沈辞带着人去了翠盖轩,见马家主仆同一众宾客都老老实实地等在轩中,沈辞懒得与这些人说场面话,进来便一挥大手:“汝等现在将案发前后在轩中情形重新演绎一遍与本府看。”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这府尊大人这是什么癖好,喜欢看戏? “磨蹭什么?”沈辞拿出一府之尊的威严来,断喝一声,“违令者立时摁在地上打板子,左右!” 两旁才得了府尊许诺赏大元宝的衙差精神正足,闻唤立时齐声大吼:“在!” ……险没震得轩中众人当场集体失聪:这些官差是一点人事儿不干。 沈辞脑瓜子嗡嗡的:“……备好棍棒……盯着,但凡有犹豫扭捏不肯依令行事的、偷奸耍滑有意隐瞒的,立时拉出来打!” 恐自己这伙子夯货手下再来一声吼,沈辞话缝儿都不留地立时向着轩中众人一挥手:“开始!” 众人登时慌作一团,脸吓白的,原地乱转的,两股战战的,来回无措乱看的,急切间终于听得有人颤抖着嗓音生硬地朗诵出一句来:“啊!只喝酒,实无趣,不如大家来玩行酒令,啊!” 沈辞:……好家伙,共鸣腔都朗诵出来了。 众人连忙纷纷吟道:“啊!好也!” 沈辞也顾不得这伙人演技浮夸,立在旁边盯着细节处,至有马有财的戏份时,马多金便口述过程,而后旁人再继续原景重现。 用来行酒令用的骰子,是一副新拿来的骰子,众人自不可能再掷出当夜的点数,不过哪一局是谁点大、谁点小,大家都还记得,因此掷骰子也只意思意思罢了。 终于进行到周蟠为令官的那一局,他是倒数第二个掷骰,见随手掷了个二点,三点,五点,口中郁郁道:“此局小民实掷了三个六点,因此做了令官,早知如此……唉,恨不能剁了我这双手!” 沈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废话不必多言,你后头是谁掷?” “是家父。”马多金在旁答道,也是一脸悲痛。 沈辞便立在马有财当时所立的位置,道:“假设本府便是马有财,当时他是如何掷的?” 马多金有些不解,道:“就,就拿过骰子随手往桌上一扔……” “拿过骰子?从哪里拿过?是一颗一颗拿,还是一把拿了三颗?”沈辞慢慢问着,目光扫过桌边众人。 众人不明白府尊为何细究这个问题,倒也跟着他的问话凝神回想,有人率先想起来,道:“记得是周表少爷递给马老爷的,当时周表少爷刚掷完,因掷了三个六点,大家都齐声叫好,周表少爷正随手拿起那三颗骰子,听大家叫好,便拱手自谦,而后轮着马老爷掷,周表少爷便直接将骰子递到了马老爷手里。” 沈辞慢慢笑起来:“于是马有财便掷了三个一点?” 众人纷纷答是。 沈辞目光落在周蟠身上,周蟠却低着头不言语,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如此——沈辞只觉周蟠身上才刚那股子郁丧之气似乎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隐隐的倔强与坦然。 这是个聪明人。沈辞心想,事至此,想必他已觉察出自己的作案手法被勘破了七八,只是这份坦然,不知是准备担当起罪责的无畏,还是有信心于自己作案手法最关键的一环不可能被破解,因而无法被定罪。 沈辞让衙差将众人带下去重新看守起来,尤其让仔细看住了周蟠,以防这个似乎有些倔强的小子寻死解脱。 而后又去了案发处,见他那小师爷秀挺挺地立在假山旁,像一丛青竹般,迎着傍晚的春风垂眸静思。 如若不是脚下土地上曾发生过血案,眼前这情形儿分明是一幅绝妙的水墨丹青。 沈辞不由想起了好友房里摆的那张相,想起了相上的那个人,想起了昨夜的相思。 于是沈探花赋予的风流浪漫性子又冒出来作怪,一向怒马江湖,风糙砂砺卷裹出来的沈辞,脑海里又不受控地冒出诗来,什么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什么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沈辞一脸牙疼。 “怎么了?”青岫听见他脚步声,转脸过来,正把他那张怪脸看在眼里。 “没什么,被酸着了。”沈辞道。 “……你又乱吃什么了?”青岫无语。 “……”沈辞。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21) 将翠盖轩中经过同青岫说了一遍, 沈辞道:“案子至此,已破解了八成, 只剩下一两处证明,及杀人手法的破解。你这里如何了?” 青岫默默摇了摇头:“我想遍了各种途径与手法,没有一条可做到隔空触发机关杀人,整条思路行至最关键一处便被卡住,没法往下进行,我们还缺乏最关键的一项证据,但这证据是什么, 我也无法说清。” “不急,慢慢来,”沈辞宽慰, “先松松脑子, 天马上便要黑下来, 咱们让马家下人开始点灯, 复原案发时园中场景,索性再来一遍原景重现,将马有财掷完骰子后发生之事让他们再演一遍, 说不定到时又能找着什么线索。” 青岫“嗯”了一声, 只是“嗯”归“嗯”,人仍立在那儿苦思细想。 沈辞拿他没法子, 早便知道这小子是这副认真倔强的性子,哪回肯乖乖儿听话那才叫见了鬼。 和家里那小孩儿一个样儿。 思及此, 沈辞心下又是一动,想起此前自己心中所疑,犹豫了片刻,正要开口问他, 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向着这厢来,见是去请那郑巧匠的下属,后头跟着个半大老头儿,便是那郑巧匠了。 郑巧匠跪着答府尊所问:“园中这些物件儿,山石了,花树了,土木了,皆是主家先行买来的,而后草民勘察园子,点过这些物什,据此来设计园子布景。 “草民先画好图纸,交给主家审阅,哪处需要修改,由主家提出来,草民再改图纸。 “大人所说的眼前这片儿,草民尚有印象,当初画好了图纸后,这家的表少爷将此处做了些修改,譬如那荚蒾树,原不是种在此处的,还有那红凤菜,还有这处假山景儿,还有那几块零星的缀景石,这都是那表少爷后来改的。” 沈辞将马多金叫来,问他:“周蟠修改图纸一事,令尊或其他人可知?” 马多金道:“这园子为着奇石小宴而重新修葺,家父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兄弟几个掌理,图纸我兄弟几个都看过,也都各自提出过修改,令尊不操心此事,表弟修改了有五六处,我们兄弟几个也各修改过好几处,彼此都是知道的。” 沈辞先想着这家子怎都那么爱干外行人指导内行人的事儿,后来一转念就明白了,马有财这大家长交待给众儿子的事,无非是要看每个儿子的能力,儿子们无论是为了将来分家业也好,展现在家中地位也罢,凡负责管理的事,没毛病也要挑出几样毛病来,否则如何能显出他们的能耐与尽责来? 周蟠怕正是十分清楚马家这几个兄弟的心思,便趁机在中间掺和一脚,不显山不露水,任谁也看不出他怀着什么居心。 让衙差暂先将郑巧匠安置下来,以备后需,沈辞便同青岫在园子里看着马家下人们一一将灯燃起来。 据马多金的证词言道,原本的安排是,众人夜宴开毕,要趁着月色再游园,因而园中各处都燃着灯,无需再提灯出游,处处灯火通明,足以照亮。 沈辞要求马家人按原样复原案发时悬灯的位置及种类,什么样的灯挂在什么地方,务必一丝不差,好在案发后马家人也没什么心情和时间收拾残局,园子里的灯都在原处挂着,这会子只需要重新点起来便可,沈辞先就让把案发地附近的灯全都点了上。 因案发处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因而这一小片范围内便只设着一盏灯,那是盏纱罩的海棠式灯笼,纱是黄色的纱,枇杷黄的纱。 这灯就挂在假山另一边的荚蒾树畔,荚蒾树枝子细软,挂不了灯,便在树旁立了根长长的灯柱,灯下看花,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也不知是这灯里用的灯芯子粗,还是灯油更好烧,这盏灯燃起来格外地亮,枇杷黄的灯光四下里铺延开来,漫过了红凤菜,漫过了假山石,最后被那道缀景用的墙挡了下来。 青岫的目光随着这灯光一起落在这道墙上,忽地眉头一动,转而去看假山,再转过来看墙,又转过去看山,最后低下头看地上散落的碎石。 沈辞跟随着他的目光所至,亦发现了重点:“原来这局杀人手法最后的关窍在这儿——印在墙上的假山边缘处的影儿,竟像是个弹琵琶的女子!” 不得不说,这着实是个非常隐秘的机关,这座假山石,白天看时,上头沟沟坎坎,嶙峋峭屼,是最常见的山石模样,但若换在晚上,有了光线的照射,立体之物成了平面,失去了纵深感,只有最外沿的线条交汇,再有近光源处与远光源处大小不同的阴影叠加,投射在墙上后,便出现了与白日看见的假山石完全不同的轮廓。 这座假山石,必是经由周蟠仔细设计加工过的。 青岫点头:“但这并非全部。记得周蟠出给马有财的那道酒令么——琵琶女弹批把,噼噼啪啪弹落枇杷果。我们原以为重点在琵琶和枇杷上,实则我们还漏了一个极为关键的字眼:落。” “弹‘落’,”沈辞眸光一亮,“所以马有财才会猫腰弯身去捡什么东西——枇杷果被弹落,自是要往地上寻。 “周蟠将那枚枇杷果放在琵琶女石雕的臂弯上,分明是要误导我们的思路,让我们下意识认为,马有财便是去别处找枇杷果,也该是在位于臂弯那个高度上找,因而便不会深入地将枇杷与他弯腰的意图联系在一处。 “只是,这地上并没有什么枇杷果,案发后周蟠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落’在地上的枇杷果捡起来藏好,那么马有财当时想捡的,是什么样的‘枇杷果’呢?” 青岫似已对此疑问有了确切的答案,闻言用脚尖点了点地面那几块零散的石头:“看见这几块石头上的光斑了么?” 沈辞自是早瞧见了,这光斑是灯笼的光穿过假山石的缝隙投射在地面石头上的,并没有形成类似墙上的影子,只有不规则的光亮被石头垫得弯弯曲曲。 沈辞抬眼看向青岫,却见青岫向他望过来的眸子里浮动着奇异的光彩,沈辞本想说什么,见状便把话咽了回去,只回以温厚的微笑,轻轻道了一声:“所以?” “记得我架在碗上的那根筷子么?”青岫说着,蹲下身去,一块一块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石头,并开始将它们向上摞起,“那是一种简单的重力平衡术。物体皆有重心,只要找对了重心点,便可以达到宛如仙术般的平衡。 “譬如,在薄薄酒杯的边缘竖立摞起五颗核桃,又在最上面那颗核桃上以壶嘴为支点,竖立起一把烧水壶。 “再譬如,竖立的钱币上立鸡蛋,三只摞起的酒瓶口上立自行之车,立煤气罐,立更大更沉之物。 “而此类重力平衡术最常见的作品,便是立石头。” 就在青岫说话的过程中,他手上未停,竟是将地上散落的石头一一竖立着摞起来,已摞了有半人多高的高度! “石头平衡术做为一项艺术,有许多爱好者投入其中,并完成过诸多令人怀疑其真实性的、不可思议的作品,”青岫在沈辞充满惊奇的目光里,继续一块一块地往上摞着石头,“之所以会让人怀疑真实性,是因为此类作品中,往往以小块石头在下,大块石头在上来展现技术之神奇。 “同一件石头平衡术作品中,位于下面的小块石头可以只有拳头大小,位于上面的大块石头许有数十斤重,大块石头与小块石头接触的着力点,很可能只有一个尖角。 “凭着重力与彼此之间存在的摩擦力,以此种方式摞起来的石头并不似我们想象中那般吹口气就会倒,除非,有人给了它一个比风吹稍大些的外力。” 说至此处,青岫手底下的石块已堆叠了近一人高,每块石头都不是规则的、有平面的形状,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平常的凹凸不平的石块,却在青岫的巧手操作下,稳稳地,巧妙地,神奇无比地,立成了一根石柱。 最后,青岫搬起了那块将马有财砸死的大石,十分吃力地颤抖着双臂将它举过了头顶。 沈辞知道他要将它放到石柱的最上面,完成这件不可思议的杀人工具,可是小苏秀才太瘦弱了,这样颤抖着双臂哪里能放得稳这块大石。 沈辞略一犹豫,却还是走到青岫的身后,伸出双手,由后头将他半环住,稳稳地握住了他的双臂。 怀里的人身上一僵,明显有些不自在,沈辞刚欲解释,却听怀里人道:“你……这样不行,换你来举着石头,我来带着你移动。能做到手一丝不抖么?” “放心。”沈辞接过他手中石头,换青岫握住他的手臂慢慢前移,这一合作竟相当默契,石头放上去并未花去多少时间,并且一次成功。 沈辞谨慎地松开石头,青岫也松开了他的胳膊,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略显僵硬的气氛中青岫还不慎踩了沈辞的脚,连忙歪身避开,以至有些摇晃。 沈辞顺手在他肘弯处扶了一把,自然地放开,自然地开口:“立住了。那周蟠的身子骨看样子比你壮实不少,一个人举起这块大石应不成问题。这‘石柱’后面有假山挡着风,只要不是大风,只要没有人碰它,立在此处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自己倒下。” “而若在白天,”青岫也自然地接了话,“因这石柱距假山体极近,所以只要不细看,也看不出它是独立于假山之外的。 “且周蟠十分有心,这些石块的颜色、纹理,挑选得皆与假山石一致,无论从哪一角度看过来,这根‘石柱’都像是假山上凸出来的一道石棱,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和惊奇。 “而这一手法最出彩的还不是此处,”青岫说着,伸手指了指地面,那是马有财伏尸时头部和手部所在的位置,“是这里,‘弹落’的枇杷果。”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22) 一枚黄澄澄的枇杷果, 掉落在马有财伏尸处的地面上,背光的假山阴影里, 这枚枇杷果却异样地明亮夺目。 这是那道穿过假山缝隙投射下来的灯笼光,原本不规则的形状被青岫刚才摞立起来的那些石头的边缘,巧妙地修饰成了一块枇杷果形的光斑。 虽假山的缝隙与这些石头的边缘皆没有圆润的弧线,但一旦利用光影叠加之效,便会呈现出如此令人惊奇的景象。 枇杷果光斑投射在地面上一块扁长石头的一端,令这光更有了饱满且立体的视感,而扁长石头的另一端, 上面堆叠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这摞石头最上面的那一块,大如小瓮, 那尖硬突出的棱角处, 沾着马有财的血, 和脑浆。 “一旦用手碰到扁长石头印上光斑的这一端, 旁边整摞保持着微妙平衡的石头便会坍塌,最大的那一块则会正好砸中低头捡‘枇杷果’的马有财的后脑。”沈辞叹了一声,“这个周蟠, 已是将这一杀人手法算计雕琢到了极致。” “他如此处心积虑, 只怕这一计划不止准备了短短几日,”青岫道, “只这令石头保持平衡的技巧,恐怕就要练上几年。 “另还有这灯光照射的角度, 再找一座如此合适的假山石——这假山石,我想应是周蟠几年前就已准备好了的。 “边缘形似琵琶女的线条,以及用来穿射灯光的缝隙,应是人工雕凿出来的, 而后在室外放了几年,利用风吹雨打‘做旧’,所以看不出新断面的痕迹。” “而这荚蒾树与红凤菜的别称,这灯影打在墙上像是琵琶女的‘巧合’,也只怕是周蟠事先便故意对马有财说起过的,甚至可能不止说过一两遍。”沈辞道,“反复在马有财耳里灌输,马有财便入了心,因而当听到周蟠出的酒令后,根本就未考虑过要往那尊真正的琵琶女石像处去,在马有财下意识里,周蟠所说的琵琶女,定是他当成趣事一般,几次三番说给自己听的那座假山处。” “只是这周蟠,因何要杀马有财?”青岫眼中透出疑惑,许是自己的家庭环境过于简单美满,此类家人相残相杀的事情,总是让他有些不可思议和唏嘘。 马有财自周蟠小时起便收养了他,又有意锻炼他处事办事的能力,至少表面看来已经尽到了亲戚的情分。周蟠计划了如此之久的杀人手法,可见要杀马有财之心有多坚定。 为何呢?与刘木头一案又有何关联? “审一审便知。”沈辞却波澜不惊,人性之恶,人性之复杂,他极小的时候便已体验了太多。 “我感觉这周蟠应会很好审,”阅人无数的沈辞笑了笑,“从他察觉你我已勘破了他杀人手法之七八成时,他便似乎松了根弦,像是心中大事已了,剩下的悉听尊便的意思。” 在开审周蟠前,那被沈辞派去掘周蟠亡父坟的流氓无赖们传回了消息——周蟠父亲的棺里,竟也是空的! “这便是两案的关联,”沈辞凝眉,“两具尸体不翼而飞,会‘飞’去何处呢?先我们以为陈土狗有虐尸癖,可这周蟠亡父的尸体似乎与他毫无干系……难不成,这桑阳城暗地里有个虐尸爱好者联盟?” “……”青岫不知他在现世时平日都关注些什么社会讯息,怎么什么奇怪的词儿和组织他都知道…… “或许该让人去查一查陈土狗与马家有没有什么交集。”青岫道。 “有道理。”沈辞立刻让下属去查,自个儿则同青岫去审周蟠。 果如沈辞所料,当沈辞将那副灌了铅的骰子、郑巧匠、从赌坊找来可以证明行酒令时所用骰子是周蟠所有的赌徒,及青岫破解的石头平衡术与光斑投影杀人手法一一摆在周蟠面前时,周蟠痛快交待了自己的杀人罪行。 亦如沈辞所言,周蟠数年前便已开始计划杀掉马有财。 赌术是他父亲生前赌友教的,灌铅的骰子也是那人帮着做的,投影拟像是他小时无意间发现的,石头平衡术是自个儿感兴趣胡乱练出来的,荚蒾树与红凤菜的别称,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亦是跟随出门做生意的马财主天南海北地跑时才听说的,桑阳城里兴起“令出必行”的酒令游戏,是他引领的,马有财甚至都未确认一下便弯腰去捡被光斑伪装成枇杷果的石头,也是因他前几日总拿着真正的枇杷果在他眼前晃,故意让他脑中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觉的。 “为何要杀他?”跪在地上的周蟠说着便笑了,苍白的面孔忽地扭曲如厉鬼,“因为他猪狗不如——他是恶鬼——他该下阿鼻地狱!——先父过世前,他派了人去我家里照顾先父,顺道将我接入了马府抚养,我原以为他是好意,他对我父子恩重如山,我如此感激他,愿为他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却谁知…… “先父过世那日,我回家奔丧,见他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马家照顾他的人说,先父因是被挑了手筋又挨了打,内里原就积了伤,到底没能撑过去。给先父擦身子的时候,我便在旁看着,忽发现先父身下有许多蚂蚁进进出出。 “我那时小,没往心上去,想着他们为先父净身,总会打理干净,便未多言。后头先父在马家人帮忙下入了葬,我自此便被马有财一直养在马家,一心一意孝敬于他。 “相处久了便知道,马有财极怕死,呵,呵呵!越有钱越怕死!据悉他尚年轻时便开始花大价钱,让人天南海北地去搜罗益寿延年,亦或进补的良方偏方。 “几年前他闹了场大病,险些一命呜呼,缓过来后愈发害怕,开始悄悄地服一味补药。我原未在意,直至有一日…… “直至有一日,他最疼宠的小儿子在花园里玩耍时,让自己养的狗发狂咬掉了一大块血肉,马有财想是恐其子伤情过重损了元气,便让人去他房里,将他平日用的那味补药取了来,给他小儿子吃。 “当时一大家子急得兵慌马乱,无人在意我,我实则就在旁边,终于亲眼看到了那神秘补药的样子。 “那是干干巴巴的一块肉——我本不知是肉,我本不知是肉啊——” 说至此处,周蟠极为痛苦地由喉头里撕出一道凄厉哭声:“可当我看见——看见那肉上有一道疤——那疤——那疤是我父亲——我父亲被人挑断手筋后留下的——那疤的形状我记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啊——马有财——马有财那畜生——他竟用人肉进补!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邪方,竟要用人肉进补!他用我父亲的肉喂他的小儿子——只为了给他小儿子补元气补血肉啊——” 所有旁听审案之人都已被周蟠口中所言震惊得仿若石像,青岫立在那里,只觉一股汹涌冰森的寒意由脚底冲上来,瞬间遍布了四肢百骸,直冻得腔子里的血液都在不断发出结了冰般的声音。 沈辞在上首坐着,面无表情,不知是因他那颗早已被人性打磨过无数次的心脏早已硬如铁石,还是因对这般类似之事司空见惯,本就未对真相抱有什么好的期待。 周蟠撕心裂肺的哭诉响彻在堂上梁间,外头廊下的青纱灯笼被夜风吹得滴溜旋转,转得堂内灯影幢幢,恍如那阴间万千怨鬼由黄泉爬了上来,挤在这堂内,同周蟠一起厉哭这阳世极恶。 周蟠哭一阵,缓回来些许,继续往下说,声声泣血:“我留在马家含恨隐忍,用了多年时间苦苦追查打探,终于探明了马有财那补药方子…… “……说是元人笔记《南村辍耕录》里有这样一则记载,道是‘年七十八岁老人,自愿舍身济众者,绝不饮食,惟澡身啖蜜。经月,便溺皆蜜,既死,国人殓以石棺,仍满用蜜浸……俟百年后,启封,则蜜剂也。凡人损折肢体,食少许,立愈。虽彼中亦不多得,俗曰蜜人,番言木乃伊。’…… “只这说法亦不过是作者道听途说来的,马有财后来使人去了番地寻访,方知番人用此法蜜炼人尸用以大补,又有说可长生不老的,更甚至有些人等不到百年蜜浸尸,索性直接食用新死之尸的…… “马有财畏死,早先时候是花大钱从番人手里买蜜人运回来,后头番人那边蜜人也不易得,马有财便兴起了自己制蜜人的念头……先父那伤根本不致丢命! “是马有财这畜生——打着照顾先父的幌子,逼他每日里不得食旁物,只许服蜜——先父正是死于他手! “自我亲眼……亲眼看到先父那块……那块碎尸……我便偷偷去了坟岗子,将先父之棺挖出来打开,果然里面早已没了先父尸首! “只是无论我怎么找,怎么打探,都不知马有财将先父尸首偷去了哪里……这么些年过来……只怕先父……先父早已……尸骨无存……尽入了马有财腹中……呜呜呜……” …… 回至府衙燕思堂,青岫与沈辞对坐堂内,良久都未发一言。 直到青白天光透过窗纸漫洒入室,这漫长且阴冷的一夜方慢慢消散。 派出去做调查的衙差回来汇报,终于打破了堂内的沉寂:“陈土狗的老婆原是马有财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仗着点子姿色和活泛心思,颇得马有财宠信。后头那丫头心大了,因着爬床让马有财正室发现,那正室也是个狠的,让人打听着城里最混不是东西的男人,将那丫头一文钱卖与了他——便是卖与陈土狗了。” “这么看来,那丫头既深得宠信,想必对马有财炼蜜人一事至少知道些,”沈辞道,“她心思又活泛,怕是见与陈土狗过得穷苦,便向陈土狗透露了马有财高价买蜜人和炼蜜人之秘,陈土狗因而动了心思,想要搜罗甚至制造符合条件的新尸,卖给马有财赚钱花。” 青岫默默颔首,赞同他的推测。 沈辞看了看他,收回目光,出了片刻的神,忽道:“可知周蟠为何要选枇杷做为他那杀人手法的‘引子’么?” “为何?”青岫问。 “因为枇杷的别称不仅叫琵琶果,它还叫做,”沈辞眉目清冷,语声更凉,“蜜丸。”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23) 两桩看似平常、实则惊世骇俗的案件渐渐收尾, 然而青岫与沈辞仍未能得到筹币。 “许是要让我们找到马有财暗地里制作蜜人之处?” 沈辞与青岫在周蟠说出事情始末后,当场便问过了马多金等马家人, 然而在别苑里的马家人皆不知此事,沈辞后头连大刑都动上了,恐有人瞒着不敢报,然而这些人直疼到屎尿齐流都无人承认自己知道蜜人之事。 沈辞认为这些人大概真不知情,毕竟此事在番国许为盛行,但在本朝,这可是罪大恶极之行, 马有财胆子再大,也不敢让更多人知晓他这勾当,因此知情者除了马有财之外, 可能仅一二人。 沈辞安排下属去马家查, 重点“关照”马有财最亲信之人。 接连两宿没怎么合眼的两人, 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尤其小苏师爷,刷白着一张小脸儿,挂着俩大黑眼圈儿, 乍一看还当戴着个大宽边的黑框眼镜呢, 让沈辞直接轰了出来,勒令去睡。 青岫只得回了自己的院子, 倒也没高估小苏秀才的体质,才躺上床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半下午, 实则若真是小苏秀才本人,怕不是要睡到明天上午去,青岫心中因存着事,始终没令自己睡得太沉, 便是再困得睁不开眼睛,还是强逼着自己醒了过来。 才走到燕思堂门口,就见沈辞打着大大的呵欠远远地也向着这厢走过来,走至一半忽拐了方向,青岫目光纳闷地跟着他,而后就跟进了茅厕门。 “……” 沈辞迈进燕思堂的时候,却见堂角半人高的小几上放着个黄澄澄的大铜盆,盆里热水氤氲,盆边叠搭着块雪白柔软的巾子。再看他平日常坐的那把椅子旁边,茶几上也已摆上了新沏的香气四溢的暖茶,另还有一碟子精致的海棠酥。 他的长随正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见了他忙行礼,悄笑着指了指里头:“小苏师爷吩咐小的给您准备的。” 沈辞不由微怔,看向那对面正合着眸,坐在椅上支额小寐的人。 爱干净的小苏师爷又换了身衣衫,雪青色的轻袍让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地温润清素,玉似的面颊仍显露着疲惫,微抿的双唇却始终透着魂窍里那坚强的倔强,和沉默的坚定。 而沈辞却在氤氲的水气与温暖的茶烟里,看到了这个人钻石般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沈辞无奈苦笑。 沈探花啊沈探花,你就浪,你就勾搭吧,自个儿想撩小苏师爷,把我俩坑里头算怎么回子事儿。 如今只望这一出也是小苏师爷强拗着这小朋友弄出来的,就像沈探花此前强拗着他给小朋友准备的洗澡水一样,否则…… 否则这难得可互助通关的好搭档,怕是再也做不成了。 沈辞被遮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用力攥住,又慢慢地放开。 坦荡大方地过去洗了把脸,掬水声令青岫睁开眼睛,沈辞洗完走过来,冲他扬了个大大笑容,道:“有搭档的好处便在这儿了,醒了有热水洗脸,还有热茶热点心——兄弟,费心了。” 青岫没有言语,只是垂了垂眸,待他落座,才重新平静地抬眸看向他:“马有财若想自炼蜜人,一得有场子,二得有石棺,我想或许可以让人去问问城中石匠,再让民事房的吏役查一查马有财名下的房产与地皮,炼蜜人的所在极大可能就在这些地方。” “有道理,”沈辞说着就起身,“我亲去前头安排。” 目送沈辞迈出门去,青岫收回目光,望着脚下地面静默了半晌,而后也起身,离了燕思堂,出了二门。 门房老张头正坐在门槛子上吃枇杷——周蟠的案子一出来,衙门里几个事先买了枇杷预备甜甜嘴儿的衙差登时对枇杷没了食欲,索性一股脑塞给了老张头,老张头用嘴里仅剩的那颗老黄牙,一下一下啃得开心。 “哎唷唷,好俊的大姑娘!”瞅见青岫从二门儿里出来,老张头咧嘴笑着直夸,不知从哪儿摸索出一枚枇杷果,伸着手要给了青岫,“快拿着,姑娘,好吃,甜着呐!我老张一吃就知道,这枇杷果儿啊,定是南郊马家枇杷园儿产出的! “这桑阳地界儿上,种枇杷的也不少,唯独马家枇杷园儿的枇杷果儿最好吃、最甜! “连那些养蜂酿蜜的商户都爱挨着他家的枇杷园儿建作坊,那酿出的枇杷蜜都是好的……” 青岫闻言登时心中一震,忽地想起才刚入这一境时,这老张头错听了典史李铜牛的话,说起了找琵琶——那时他是如何说的? “那芦枝巷里,晚翠楼的花魁金纨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想当年,马大户家在城南焦子台上办斗花魁盛宴,那金纨姑娘琵琶曲儿一出,好家伙,直弹得天地变色万物同哭……” 芦枝巷,晚翠楼,金纨姑娘,焦子台。 芦枝,金丸(纨),焦子,都是古人对枇杷的别称,又有《千字文》里“枇杷晚翠,梧桐蚤凋”一句,因而晚翠亦算得是枇杷的别称。 马大户家,应就是马有财家,马家枇杷园,城南焦子台,养蜂酿蜜! 青岫接过老张头递来的枇杷果,正欲道谢,却见老张头又递过来一个,笑嘻嘻地道:“甭只你自个儿吃,给你那情哥哥也分一个,才刚我瞅着他蔫头耷脑地晃过去,想是没吃着枇杷使小性儿呢,你快去哄哄他罢!” “……”青岫接过来,向着老张头深施一礼,轻声道,“多谢您,无论这契中之境是真是幻,都愿您安享晚年,康健无忧。” 老张头眨巴着黄浊的小眼睛,满目茫然。 青岫去了前头,问了个值班衙差,得知沈辞正在民事房里,便一路寻过去,果见他正负手探肩地立在那民房主事身后,盯着他翻卷宗。 见青岫进来,沈辞目光微晃,正不知要说什么,却被他抛过来一颗金灿灿的枇杷果,忙伸手接住,听他对那主事说道:“查一查城南郊有没有马有财户下的枇杷园。” 主事连忙拿过桌上堆着的一本卷宗,哗啦啦翻了一阵,停在某一页处,道:“有,有,最大的一处便是马家的。” “有没有一处叫做‘焦子台’的地方?”青岫又问。 主事忙道:“册子上没有记这样详细,不过我倒知道是有这么个地方,就在马家枇杷园里,马有财每年于枇杷熟时,都要在焦子台那里办个枇杷宴,届时会请了城中勾栏青楼里的伶伎前去献艺助兴,城中人大多都知道那地方。” “我们走。”沈辞听罢便立刻明白了青岫的意思,当即大步迈出去,一边往大门处走,一边吩咐长随去备两匹马来,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问青岫,“会骑么?” 青岫看他一眼:“我是马术社(俱乐部)会员。” 沈辞抱拳:“嗳呀嗨,失敬失敬,我是骠骑营巡山小校一名,名唤奔波儿灞,还请英雄一会子在马上多多赐教。” 青岫:“……” 奔波儿灞带着他的灞波儿奔一人一骑,后头跟着两队执杖擎刀的衙差壮丁,一伙人飞沙走石地直奔南城郊。 马家的枇杷园距出事的别苑倒也不远,这时节,头一批的枇杷才刚成熟,一粒粒金丸子似的累垂在枝头,形似琵琶的苍绿叶子密密幄幄接天蔽日,越往深处去越晦暗如彤云。 府尊大人率着他那一众八百小钻风手下,土匪似的从园门口几个门丁的眼么前儿呼啸而过,卷起的那股风把门丁们束发的巾子都刮了满地,门丁们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前头府尊大人已经掠入了枇杷园深处。 焦子台是位于枇杷园正中四四方方一片高大石台,马有财爱在这台子上头请客设宴,还要请了名伶优伎载歌载舞。 在台子上面尽情纵欢享乐的宾客们,万想不到这台子的下面是怎样一副骇人听闻的场景。 当沈辞令着手下强行砸破石台壁进入台子内部后,见到的便是层层叠叠上百具石棺堆摞在眼前,空气里充塞着浓烈的甜腻味道,直嗅得人几欲作呕。 每一具石棺上都贴着签子,签子上写着年份,应是这棺中人被偷至此处灌上蜜,已炼制的时长。 怪不得老张头说,当年那金纨姑娘在这焦子台上弹琵琶,直弹得天地变色万物同哭。 只怕当时哭得最惨最凄厉的,便是这台下的上百怨灵吧。 人性之贪、之恶,又岂止止于人食人。无论古今,于任何事上,都有些残忍恶毒之人,疯狂起来,连他人的尸首都要撕成碎片吞下腹去。 …… 由石台内部迈出来的一刹那,青岫只觉袖袋里一轻,不由向着里头摸去,见原本装在那里的那颗老张头给的枇杷果已然不见,摸出来的是枚青湛湛的铜钱儿。 沈辞将指间捏着的铜钱握进掌心,转眸看向青岫:“这便离开么?” 青岫看了看他,抿一抿唇,道:“我想再回府衙一趟。” 沈辞眉尖微动,顿了顿,道:“我也正想回去找那老张头聊一聊。” “……”青岫不知他同一个耳背眼花又有些糊涂的老爷子能聊个什么。 两人结伴骑马回了桑阳府衙,老张头却未在二门处,沈辞便道:“莫不是完成了任务后便神隐了?” 逮住个衙差问了问,答曰:“枇杷吃多,茅房里跑肚屙屎呢。” 沈辞青岫:“……” 沈辞要留下来等老张头,青岫却未再等,独自回了后头的夫子院。 实则青岫回来也没有什么未了之事要做,就只是……略略有些不舍,想在临离开前,将这几处自己曾待过的地方再看一看。 夫子院里,小苏秀才日常办公的房间,桌上还摆着青岫拿下来的那本《朱子语类》,当初之所以由书架上诸多书里选了这一本,是因这一本看上去最新,旁的书都被人翻阅过,唯这本书看着崭新,边角平整,没半丝翻翘。 青岫将这本书放回书架上,想了想,又拿下来翻开,不过是随意翻至一页,却见上面写着:“纯叟言:‘枇杷具四时之气:秋结菩蕾,冬花,春实,夏熟。才熟后,又结菩蕾。’先生顾谓德明曰:‘如此看去。’意谓生理循环也。”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24) 回至小苏秀才所居的那座小院子, 阶下海棠依旧,那夜的雨珠尚未褪尽, 一粒粒缀在花枝上,妆点出一树水钻星光。 青岫进房,在月光漫洒的雕花窗格影儿里坐了坐,而后合上窗扇,掩了门扉,别过海棠,踏了月光, 由院子里出来向前去。 远远地见沈辞在月下立着,月光仿佛为他峭刻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浅银,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暗影与眼窝融在一起, 愈发显得眉目深深, 风骨贵峻。 青岫一直不明白, 为何这一境里, 角色原身的意念会如此强烈,竟能左右结契者的言行,甚至心绪。 也许与这世界太过鲜活逼真有关, 连原身的意念都是活的, 丰富的,七情六欲, 样样俱全。 又也许……是入过的幻境太多,渐渐被同化被侵蚀, 渐渐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就像《盗梦空间》,意志稍有松懈大意,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 直到自己的意识和意志, 被幻境的意识和意志彻底取代……这就是幕后力量的最终目的么? 虽是青岫尚无证据的猜测,但他想,他好像,在与幻境意志的博弈中,输了一局。 那一局里,小苏秀才并未出手,而他却输在了一盆热热的洗脸水,和一杯香茶、一碟子海棠酥上。 收起微乱的思绪,青岫行至沈辞面前,问他可见着老张头了。沈辞笑了笑:“给了他一锭金子,他以为是枇杷,忘了自个儿才刚吃坏了肚子,就着我的手张嘴就啃,我一个没拦住,他便把仅剩的那颗牙给崩飞了。” 青岫:“……” 沈辞看了看他,忽又一笑:“舍不得这一境?” 青岫已不意外他之敏锐,默默颔首。 这一契中之境,是与众不同的一境。 不仅仅是因它在古时,更因这一次如梦似幻的经历。 古时的残忍,古时的浪漫,这一次,都体会到了。 …… 青岫在落地窗边站了良久,直到听见展翼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 他去楼上是干什么了来着?……哦,拿充电器,他手机打电话打得没电了。 青岫有些恍惚,他发现,每次进入契中世界,情绪上越投入,出来后就越难拔离,以至于会产生幻境世界与现实世界重叠在一起的错觉,甚至,恍惚间还会觉得现实世界越来越不真实,自己刚刚离开的虚幻世界才更像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样。 这中感觉很不好,很危险。 青岫警醒过来,转身去了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重新回到客厅,见展翼坐在沙发里,两臂架在膝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岫想起了刚才离开幻境世界前,沈辞也是这样的沉默,不像以前的那些世界,离开前两人总要说几句关于告别,关于下次再见这样的话,可这一次没有。 沈辞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在月光下默默地拿出各自得到的筹币,而后默默地放入筹袋,最后就这么默默地,一言不发地各自离去。 也许,下一个世界不会再见到他了。 更或许,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应该是相当尴尬的吧。被迫说了许多不是本意的话,做了许多违背意愿的事,尝试过避嫌,也尝试过暗示,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他那么聪明敏感,能看出来的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以他的性子,大概不告而别,就是对彼此最体面的断交方式了吧。 青岫轻垂眼帘,片刻之后一记轻轻的呼吸,重新打起了精神。 “继续吗?”青岫走过去问展翼。 “哦,”展翼像是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抬起眼来看他,黑亮的眼睛在两道飞鸿翅般的漂亮眉毛下闪动着莫名的光,“虽说元稹是大唐第一渣男,但‘曾经沧海难为水’那首诗写得确实不错。” 青岫:“?”忽然为什么要讨论诗词。 “没什么,”展翼看着他笑,“就是随便想起这首诗,以前不太能体会。” 青岫:“??”所以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就体会到了吗? “今天吃点好的吧。”展翼起身,“我在白象会馆订了位子,吃完正好顺路去摄影协会拜访。” 青岫:“???”什么日子突然就要下馆子吃好的?……提前也没有任何预兆,他什么时候订的位子?不是说今天中午煮面条吗?卤都打好了…… 青岫有点懵的样子让展翼笑弯了眼睛,抱起怀来看着他:“还是说你就喜欢吃我做的饭?那咱就在家吃。” 青岫:“……”这感觉怎么有点不太对……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把懵萌哒的小朋友带上了车,展翼贴心地帮他扣上了安全带,动作太快,青岫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怎么拿个充电器的工夫这个人就变了……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不期而至。两人谁都没带伞,展翼张开手遮在青岫脑瓜顶上方,一路跑步冲向停车位。 青岫:“……”就挡着头上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儿有什么意义…… “发型不能乱。”展翼说。 “……” 坐上副驾,青岫先一步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展翼在心里头笑了半天。 车子驶向摄影协会所在地,途经一处小商店,展翼让青岫在车上等,自个儿冒雨下去,进店里买了两把伞出来,还有一瓶矿泉水和一条毛巾。 上车后把东西递给青岫,青岫道了声谢,接过来用毛巾擦脸上尚未干的雨水。 又这么客气了呢……展翼启动车子,所以在这小孩儿心里,自己的标签依然还是“哥哥的朋友”而已吧。 甚至都还不能算是“青岫的朋友”。 永远都是这么个理智得没有心的小鬼。 委屈。展翼拿手搓了把脸。 然后视线里就多了条毛巾,是青岫递过来的。 “我用的是另一半,你用这一半擦擦。” 嗳呀呀,好甜的小鬼呀。展翼笑着接过毛巾,在脸上蹭了蹭,递回给他,拧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放一首英文老歌:Listen to the rhythm of the falling rain,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ve been…… 清新又轻舒的旋律流转在雨中的车厢里,连前面的堵车长龙都有了中都市特有的旖旎,路边鲜艳的伞花一朵又一朵地盛开,在灰色雨云的背景里,充满了烟火人间的新鲜活力。 青岫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英文歌曲,现代都市,很好地冲淡了刚离开的幻境残留在脑海里的体感和情绪,握住腕上的手表,青岫让自己静下来感受秒针的律动。 “老峤喜欢这首歌。”展翼忽然说道,青岫微怔,偏脸看向他。 “但他一直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儿,”展翼继续说着,“有一次下大雨,他说适合听这歌儿,我问他是什么歌,他说‘就那个嘀哩哒啦,嘀哩哒啦’的。 “我寻思着难道是《滴答滴》?他说人那是‘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答滴’,‘哒啦’呢?是嘀哩也不是滴答啊。 “我说要不就是《曾经的你》里的那段儿,他说人那是‘Dilililidilililidenda’,不是‘嘀哩哒啦嘀哩哒啦’。 “我说那就是《滴答》,他说那是‘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反正就是不说明白那是首英文歌。” 说到这儿,展翼笑起来,青岫也笑,仿佛已看见了青峤当时的眉眼神情,一定是笑得没形没状还不忘跟展翼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这无聊话题继续下去。 和展翼这样的朋友在一起,青峤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摄影协会的几位名誉主席和顾问,在青峤参加的这次摄影大赛上担任评委。走访大赛获奖者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后,展翼和青岫将目光瞄准了大赛的评委。 从梁帆那里得知,这次大赛的评选流程共有三轮,初选由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进行筛选,复选由摄影家协会的资深专业人士进行第二轮筛选,第三轮则是由更高级别的专家和社会名人来做最终的评定。 青岫原说先去探访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展翼却说不如直接跳到第二轮筛选的相关人士,如果相关人士对青峤的作品有印象的话,就可以从这儿往上查,省去查第一轮相关人员的步骤,如果第二轮的人没有印象,再往下查第一轮的人,总归都能省去一步。 青岫觉得这可能就是野路子与学院派行事的不同之处了——显然在这件事上野路子的方法更实用更有效率,而自己,有时候做事确实过于一板一眼想要纤毫不落了,看来,是需要和展翼多学一些不同于自己的办事方式。 而说到野路子,青岫不由想起了那个人,心下有些黯然,但很快强行摁下去。 展翼找梁帆帮忙,弄到了两张《光影定格》杂志社的记者证,和青岫一人挂脖子上一张,径直去到摄影协会办公楼第四层某办公室。 办公室的主人是摄协的常务理事,姓邓,在这次摄影大赛担任第二轮的评委。 由于提前电话预约过采访,邓理事对展翼和青岫的身份及来意没有丝毫起疑,再者,这两人又都生得一表人才穿着得体,言谈举止也是进退有度,因而聊了十几分钟也是相谈甚欢。 抓住个合适的契机,展翼顺势问到了“青年新锐摄影家青峤”的参赛作品:“说实话,我们有些意外,青先生的作品最后居然没有入选获奖名单,以他的摄影水平来看,这似乎有点儿不可思议。” “喔,那个小伙子啊,”邓理事颇有同感地点着头,“他的作品我看到了,拍得很不错,在本次大赛所有的作品里算是相当高的水准了,看到他最后没有获奖,我们也觉得很遗憾,原本我们还说,这小伙子的这套组图,最次也能得个银奖,金奖都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居然在最后一轮筛选里还是被淘汰了……” “就是说,事实上青峤的作品是通过了第二轮的筛选的?”展翼问。 “是啊,”邓理事很笃定地点头,“第二轮共十六个评委,只要获得半数以上的认可,就能进入第三轮的终选。这十六个评委标准可是非常高的,进入终选的作品数量十分有限,青峤的这套作品,我记得获得了十四位评委的通过——是得票数最高的一套作品了。” “请问,您还记得他这套组图,拍的都是什么吗?”青岫沉声问。 章节目录 【陆】琵琶案(25) “山川古今路”, 是那次摄影大赛的主题,拍摄重点在于一些名胜古迹、古村古貌等与“古”沾边的东西。 怪不得青峤要去古村落拍照。 来不及细想此点, 邓理事正说着青峤的参赛作品内容:“……一些非常古老的村落,看上去还保留着较为原始的习俗,譬如古怪的祭祀场面,傩戏了,巫舞了,还有不少壁画石雕,那些石雕看起来也很古怪, 有一种异族特色……青峤的镜头感非常好,通过光线、色彩和构图,让照片的画面看上去有一种古今交叠、时空并行的诡丽感——啧啧, 没能得奖真是太可惜了, 这套照片就是拿到国际上去都能获奖的。”…… 和梁帆说的相差无几。 从摄影协会出来, 两人坐进车中。 “逆旅办公室、老梁办公室, 还有家里被人翻过,恐怕对方要找的就是这套照片了。”展翼没急着启动车子,手放在方向盘上, 轻轻敲着指尖, “而且老峤参赛的那几张应该已经落进了对方手中,但对方显然不知足, 还要把他拍到的同系列照片全都拿走,一条漏网之鱼都不允许存在。看来, 照片上可能拍到了某些涉及到某种利益的内容。” 青岫目光望进车前的雨幕里:“我哥不过是拍了套古村落的人文风景照,会涉及到什么人、什么样的利益?能被人光明正大摆在外面任由拍摄的,就应该不涉及什么非法之利,除非, 他去拍了不允许拍的东西。……不,也不可能,如果是这种东西,他也不会拿去参加摄影大赛。” “也有一种可能,”展翼转脸看向他,“老峤无意中拍到了什么,他以为很正常,可以被公开,但实际上触犯或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别急,别急,只是猜测。” 看到青岫的瞳孔明显瞬间放大,展翼连忙安抚,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知道他在想什么——触犯或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通常会遭到报复甚至……灭口吧。 青岫紧紧抿着唇,半晌道了一声:“开车吧,我想回家查监控。” 展翼没再多说,这小孩儿既理智,又倔强,他不需要劝慰,而劝慰也无法阻止他去做自己决定了的事。 他知道着急担心解决不了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着急不担心,他只不过是把这些全都转化成了疯狂的付出——精力,时间,一切。 一进家门,看着那么爱干净的他连半湿的衣服都顾不得换就大步迈进书房,展翼无奈地摇头,跟进去,直接将人扛起来,上楼,进房,把他扔在床上。 “换身衣服再下去。”展翼边往外走边扔给他一句,“不差这么几分钟。” 青岫默默换过衣服回到书房时,见电脑已经打开了,杯子里热水也倒好了,连转椅都给他摆正了。 看着靠在桌边揣怀等着他的展翼,青岫垂了垂眼帘,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至于为什么要道歉,他自个儿也有点不太明白。 抬起眼看他,见头发湿着,衣服也湿着,莫名觉得更抱歉了一点……“你也去换衣服吧,”青岫平静地望住他,“我没事。” “不急。”展翼总是没法子在对上青岫的目光时还能继续保持强硬,原本想着这孩子又要没日没夜地玩儿命调查,连教训他的词儿都想好了,然而一对上这双眼睛,自个儿先就心疼起来。 这个青小岫啊,就像颗小钻石一样,钻石硬吗?硬啊,可钻石它也脆啊。 这么颗脆且易碎的透明小石头,呵护还来不及。 展翼放软了声调,全没了刚才把人扔床上的气势,温声道:“查监控的话,别抱有太大的希望。对方既然有本事抹去逆旅的监控录像,就有本事抹去杂志社的。你来盯监控,我来查摄影大赛终审评委的信息,然后挨个儿联系,争取能当面接触一下。” “好。”青岫点头,坐到了电脑前,再次抬眼看他,“你去换衣服吧,当心感冒。” 展翼笑笑,去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书房的时候,见桌上多了一杯热水,而那颗坚硬的小钻石,已经在全神贯注地投入于监控视频中了。 展翼按着老梁帮忙提供的评委名单,挨个儿在网上搜索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和履历。这些人里,有资深且著名的摄影家,有艺术界德高望重的教授名人,有来自省级报社的总编,有旅游局的干部,有考古界的专家,有演艺圈的红星,有上层社会的名流。 每一位,都既有财力,又有实力。 展翼开始打电话尝试联络,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网上当然不会公开这些人的私人联系方式,多半留的是工作邮箱,如果发邮件申请采访的话,得到回信不定要到什么时候。 也有留助手电话的,但又多半打不通,毕竟都是社会名流,岂能轻易让随便一个人就掌握去向和坐标。 展翼联络了一圈未果,看着自己手机屏幕“嗬”了一声,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琴姐,我,你大侄儿……”展翼边说边起身走去窗户边,外面的中雨已经转为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才不过下午三点多钟,天已经暗得像是六七点的光景。 青岫虽认真盯着监控,也不是完全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听着展翼电话通后这句开头语,就有点儿弄不清这又是姐又是侄儿的到底是个什么辈分。 转头看了他一眼,见展翼用肩和脸夹着手机讲话,两只手都腾出来,一手拎喷壶,一手转着花盆给窗台上的花儿浇水,窗外的电光在灰色的云层间忽明忽昧,让眼前的画面多了一种奇妙的安逸氛围。 青岫起身走过去,一手拿过展翼手里的喷壶放到窗台上,一手指了指窗外的电光。 展翼顺着他的手往外看,显然没太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对着手机说了一声:“琴姐,稍等。”然后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青岫,“你是说用雨浇花?” 青岫:“……”我并没有那个闲心。 “雷雨天,打手机离窗户远些。”青岫说着去拉窗帘。 展翼笑起来,一边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一边去拉另一半窗帘。 大约是离得近的缘故,青岫听见他那手机里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挺关心你的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展翼偏脸看了青岫一眼,见青岫也正往这边看,面不改色地笑道:“早呢,不关心我我也得孝顺啊,毕竟老爷子是我长辈呢……” 青岫走回座位重新盯监控,展翼在后头无声地吁了口气,继续对电话里的人道:“琴姐,不说那个。我这儿现在有个事儿,恐怕得您帮一手。 “我一会儿给您发个名单过去,您看看能直接联系上哪个,最好是能让我当面见一见、聊上几句……是,还是那件事儿……嗯,没找着呢,还在查。 “……是,黑三儿帮我跑外头村子呢……多管齐下,怎么也能捯饬出点儿线索……我知道您在刑警队里有人,现在这不是还不够达到刑事案件的标准么,不立案也没法子…… “……行,那您一会儿帮我oo那名单,我等您信儿。……最近怕是去不了您家里吃,小孩儿心里急着呢,先把这事儿弄妥了吧。……他指定不去,内向。 “……行,行,好嘞,大侄儿我就不跟您见外说谢字儿了,我等您信儿……好,好。” 展翼结束了通话,刚走回座位,就见青岫转脸看他:“‘小孩儿’?” 展翼笑出来:“耳朵还挺尖。你但凡听点儿话在我眼里都能显得大几岁。” “你想让我听什么话?”青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盯监控可以,每晚十一点必须睡觉,早上六点前必须在床上,每天必须8杯水,每顿必须一碗饭,能听吗?”展翼反问他。 青岫转回头去继续盯监控。 展翼笑得直摇头,不过心里又有点儿小愉悦,小朋友终于不再老跟他那么客气了,敢于甩脸子就是个好现象。 又近了一步不是? 青岫当然也明白展翼的善意,何况,对于青峤的处境,自己早已经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一时的焦虑过后,现在早已冷静下来。 展翼说得没错,身体不能垮,否则就真的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所以晚饭青岫果真吃了一整碗,没食欲也要逼着自己吃下去,搞得展翼看着他吃得这么费力十分哭笑不得:“要是我做得太难吃你就说,别委屈自个儿……好了好了,吃不了就放下,不差这一口儿了……放下放下。” 不过到底没有十一点就去睡,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才回到床上躺下。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又回到之前盯监控的节奏里,展翼也没有干等着那位“琴姐”的回信儿,依然在不断尝试着通过各种渠道联系那些评委,期间也联络过了负责青峤失踪一事的警员,仍然没有什么进展。 帮忙去寻找古村落的负责人黑三儿也反馈过几个电话,同样没有有用的发现。 在又一个入境日到来之时,青岫照例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心里有些怅然。 这一次,恐怕见不到他了吧。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 青岫在已经十分熟悉了的虚无黑暗里静静等待, 等待着进入一个全新的,依然无法预料的契中世界。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如同以往一样迅速地进入幻境, 无边的黑暗里先是有风,迎面缓缓地吹过来,夹着树叶,草,土地,河水的气息。 这似乎是在野外,风吹草木响, 由身边向四外漫延,一直连绵到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地方。 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青岫只能侧耳细听:风声, 枝叶响动, 河水湍流。 的确是野外。 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是什么呢? 青岫细思, 而后发觉, 这些自然界的响动里,缺少了一种声音,或者说缺少了一类声音——动物的声音。 没有鸟叫, 没有虫鸣, 远远近近,在如此大的草木抱拥与河水经流的范围里, 没有一丝发自于动物的声音,这显然很奇怪。 青岫心底莫名生出一缕危机感。 动物对于人类来说往往是危险的, 但有时候却又是一种能让人类感到安心甚至安全的存在。 青岫不确定这个世界里的动物是由于感知到了更大的危险而蛰伏了起来,还是,还是发生了其他某种更不敢想象的状况。 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青岫尝试着向前迈了半步, 脚下却没有任何实质感,这不免令他感到惊讶——现在自己竟仍然处于那个现实世界与契中世界之间的过渡空间里吗?那这些来自自然世界中的声音和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好在这样令人感到不解与不安的“沉默”很快就结束了,青岫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类似系统启动的声音,紧接着,眼前的黑暗里渐渐浮出一幅全息影像般的画面。 画的上方正中央,是电脑绘制的树林与兽牙结合而成的Logo,Logo下方,是四个颇有设计感的艺术字,生锈了的红铜质感,写的是:自然法则。 这四个字占据了画面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在这四个字的下方是一根白骨形状的按钮,按钮上写着“进入”的字样。 青岫尝试着伸出手,在“进入”按钮上轻轻点了一下,虽然并没有什么触感,但按钮却显示出了一个被按了下去的动态效果,眼前画面忽然一黑,几行红铜色的字体缓缓出现在了正中。 【这是自然法则的世界。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这个世界,始终,是属于强者的世界。 现在,强者踏上了征程,去寻找世界的终极奥秘,并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 字体渐渐隐去,替换上新的内容: 【请选择属于自己的图腾】 这行字的下方,有六枚不同内容和形态的古铜色图标,分别是雄狮、猛虎、苍鹰、鲸鱼、蝎子,和鳄鱼。 青岫略想了想,在鲸鱼的图标上轻轻点了一下。 图标发出白色的微光,周围所有的内容都在这微光下逐渐淡去,而这枚图标则在半空漂浮着,距青岫的面前越来越近,青岫忽有所感,伸手去拿住它,在入手的一刹那,这枚图标化为了一摞长方形的卡片,卡片上的花纹就是图标上的鲸鱼花纹。 未等青岫查看手里的这摞卡片,眼前的“全息屏”上,新的字又浮现出来: 【动物卡牌的使用规则: 1、卡牌共计十二张,其中红牌六张,黑牌六张; 两种颜色牌面皆分为:A,J,Q,K,S,和彩牌。 2、使用时,对着牌面空白处说出任意一种动物名称,并将牌面贴于身体任意部位,则被贴牌者将会具有该种动物属性。 3、牌面字符代表该牌效力时长及使用间隔时长: ①牌面为A,效力持续时长为10分钟,10分钟后,此牌效力消失,并将间隔10分钟后才能再次使用; ②牌面为J,效力时长和间隔时长为1小时,牌面为Q,时效和间隔时长为3小时,牌面为K,时效和间隔时长为6小时,牌面为S,时效和间隔时长为12小时; ③黑彩牌效力时长为1小时,没有间隔时长,但仅限使用3次; ④红彩牌效力时长为永久,仅限使用1次。 4、红牌只能用于自己; 黑牌只能用于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黑彩牌可用于除己方外,所有拥有同一种图腾的人,当牌贴到某一目标身上,则拥有与该目标同一图腾的所有人,都将具有该牌面上动物属性; 贴给目标的黑牌将在效力消失之后回到牌主手中; 红彩牌待激活。 5、注意事项: ①自己的卡牌只有自己可以使用; ②卡牌并不能改变身体大小、重量,也不会变成动物形态,但可以具有该动物的部分或全部能力和特性,具体规则以系统认定为准; ③卡牌所赋予的动物属性,以使用者自身为基准,换算成相应的比例呈现; ④卡牌无法叠加使用: 1)使用红牌时,在前一张牌生效期内使用新牌的话,新牌效力将取代前一张牌的效力,前一张牌将进入间隔期; 2)对目标使用黑牌时,只有在黑牌牌面字符大于目标身上正使用的红牌牌面字符时,黑牌的效力才能取代该红牌的效力; 3)被贴中黑牌后想对自己使用红牌时,除非红牌牌面字符大于被贴中的黑牌牌面字符,红牌的效力才能取代黑牌的效力; 4)牌面字符大小排序为:A ⑤每张动物牌仅能对应一种动物,并无法修改或取消; A、J、Q、K、S和黑彩牌上,已被其中一张占用的动物,其他牌无法再使用该动物,除非该牌的使用者死亡,其手中卡牌上所有动物则成为自由动物,任何使用者皆可使用,但一经被人占用,其他人将再次无法使用该动物。 6、只有在相应的活动区域才能使用相应的动物,但如使用可同时在“海陆空”中多区域活动的动物,将只被保留该动物与所在区域相应的特性; 7、世界含六大领域,每次进入新的领域,牌面都会刷新,需要重新输入牌面。 >>点此进入下一步。】 青岫仔细地反复看了几遍,而后点击了下一步。 眼前密密麻麻的字像被粉碎的骨渣般四散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有图有字的表框,最上方写的是: 【请挑选你想要的物资,装满一背包为止】 画面的右上角是一张双肩背包的图片,深海蓝的底色印着墨绿的海水纹,款式类似野外旅行背包。 而在下方的图表框里,罗列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食物,有工具,有衣服。 青岫先看了看工具类,只有一些小刀、绳子、手电、帐篷等等极为简单的东西,没有枪和相对危险的武器,也没有电子智能产品,并且帐篷也是小帐篷,按比例来看,勉强能够装进背包里,但装了帐篷恐怕就不能再多装别的东西。 青岫将图表框里所的东西翻看了一遍,由于对即将进入的这个奇怪的世界暂时没有什么概念,出于谨慎起见,青岫所挑选的物资大多是食水,比如压缩饼干,牛肉干,巧克力,葡萄干,盛满清水的军用水壶等等,另外还挑了几样小巧的工具,最后,在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挑了一套森林绿色的冲锋服。 果然,当挑中的物资体积达到了一定的程度,画面上便提示背包已装满,不允许再挑。 青岫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挑中的物资,确定无需再变动,就按下了画面最下方的【确认】按键。 画面再次渐渐隐入无穷的黑暗里,当光亮重新出现时,此身已是站立在了一片草盛树密的幽袤丛林中。 脑海里没有被植入任何新的记忆,也不知角色的姓名,青岫甚至疑心自己此刻的面容会不会也是自己本人的,抬起一只手看了看,见是只极普通的男性的手,但不是自己原身的手,可以确定此刻的相貌应该也不是自己的那张脸。 抬眼打量四周,却见森密的树隙间正有人影晃动,不同的方向似乎都有人,青岫正警惕,就听左手方向有人高声叫了几句:“林子里的诸位!大家都是选中鲸鱼图腾的人吗?如果是的话,我想我们就是那个‘系统’提到的同伴了,大家最好是聚在一起商量一下怎么通关!” 青岫想了想,拎起脚下已变成实体的背包——里头已被装得满满,应该就是刚才在“系统”界面上挑选出来的物资了,正要向着说话那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谁知因这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此刻身上的“行头”有多一言难尽。 说是破衣褴褛也不为过,上身是已看不出颜色的一件薄衬衫,扣子仅剩下了一颗,在胸与腹的交接位置系着,下头大约是条黑色的裤子,左腿裤脚被撕扯成了墩布条子,右腿干脆裤管都没了大半,以一个三分裤的长度露出了下面一大截瘦长且不怎么干净的腿。 “……”青岫此刻十分庆幸自己选了套衣服,很有种立刻先把衣服套上的冲动,但事有轻重缓急,耳里听着各个方向的脚步声都正快速地向着说话那人靠拢,也没有再多耽搁,拎起背包先走了过去。 陆陆续续地聚过来了约有七八人,每个人的打扮都有点惨不忍睹,衣衫褴褛已是最基本的状态,其中还有两个甚至几乎衣不蔽体,一个光着膀子,下头穿着条由长裤撕扯成的热裤,另一个T恤变成了肚兜在身上可怜兮兮地挂着,下头就穿了条三角内裤——好在这二位都是男性。 聚拢过来的众人一时震惊于这二位的装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半天才有一个女声开口:“快瞅!他俩内胸口有个鲸鱼纹身儿,这就是咱们内图腾吗?”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口,而后又纷纷点头:“都有。” “那咱们就是同伙了?”女声说,“接下来要干哈?” 之前开口召集众人的那道声音从一位瘦高的、戴着副黑框眼镜的青年口中发出来:“这一次世界的要求有些模糊,只提到了‘去寻找世界的终极奥秘,并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没有具体的目标,我想这可能需要我们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去慢慢发现了。” “游戏?你是说这个改良版扑克牌游戏吗?” “要怎么发现?难道咱们得一边打扑克一边在这树林子里乱钻?” “你进来之前怎么看的游戏介绍?虽然给了我们卡牌,但不是用来斗地主的好吗!” “牌呢?牌去哪儿了?” “找找兜儿里。” “……大姐,我就穿一内裤,去哪儿找兜啊……”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 一伙人乱轰轰地说了一阵, 直到戴眼镜的青年伸出两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提声道:“安静!不要乱, 一样一样有序进行——先找找卡牌在什么地方。” 众人安静下来,在自己身上和包里到处翻,很快有个很年轻的男声开口:“按一下胸前的图腾,再念一声‘卡牌’就出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尝试,果然胸前图腾微光一闪,一小沓摞得整整齐齐的卡牌就出现在手中。 “你怎么知道要这么做的?”有人疑心地看着那个穿着肚兜和三角内裤的年轻人。 年轻人摊摊手:“都是游戏的套路。” 眼镜青年随即道:“好,牌已找到, 接下来咱们彼此认识一下吧,毕竟后面大家就是同伴,需要同心同力破解这个世界的难题, 总不能互相连名字都不知道。” 一位头发花白的半百老者举了举手:“那我先来吧, 我叫……佩奇, 咳, 反正在世界里大家都是虚拟角色,名字什么的,代号而已。” 众人:“……” “但大爷你都这把年纪了, 叫小猪佩奇真的可以吗?”穿肚兜和三角裤的年轻人问。 “……我只是不小心被安了个老头的身子而已!”半百老者郁闷, “我实际年龄才二十一!我网名叫佩奇!没有小猪!” 鉴于这一世界没有植入角色记忆,也没有标明角色的姓名, 大家报出来的就都成了代号式的名字,找出了卡牌奥秘的三角裤年轻人叫做了阿拉哈——因为他家里养着一条阿拉斯加和哈士奇串出来的混血狗——就是不知道雪橇大傻和二傻串出来的后代会不会傻出了新高度。 黑框眼镜男青年叫做阿拉雷——名字是阿拉哈给起的, 因为他说眼镜兄的眼镜和有些长的头发看着有点像男版的阿拉蕾,而且和他的名字阿拉哈也很配套。 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给自己起名叫做白又美,一位中年女人则叫了好运来,还有一个干瘦矮小的女人叫做了大海。 最后剩下了那个光膀子穿热裤的男人和青岫, 两个人一共露出三条光溜溜的大腿来,男人刚才一直在低着头摆弄手里的卡牌,直到旁边的阿拉哈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才抬起头来笑了笑:“叫我J吧。” 青岫也取了自己姓氏的头字母做代号:“Q。” 阿拉哈道:“早知这样我就叫个K,咱仨还能凑个同花顺出来呢。” 青岫:“……” 阿拉哈就道:“好,现在大家彼此认识过了,咱们来商量一下要怎么破解这个世界的谜题……” J忽然笑着打断了他:“兄弟,咱们再这么慢慢悠悠地进行下去,恐怕就要吃亏了。” “怎么?”阿拉哈疑惑地看向他。 J晃了晃手中的卡牌:“动物牌的使用规则大家都看过了,每张牌可以代表一种动物,代表哪种动物,需要我们口头进行‘输入’。 “‘系统’花了很多的笔墨来介绍动物牌的使用规则,说明在这个世界里,卡牌的使用至关重要,或者说,需要我们‘输入’的动物至关重要。 “记得么,其中一条规则说的是,除非持有动物牌的人死亡,否则他所拥有的卡牌牌面上的动物无法被其他人占据,换句话说……” “如果某些动物已经被旁的图腾的人占据,那么其他的人将无法在自己的牌面上‘输入’该种动物!”黑框眼镜青年——阿拉雷率先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像老虎狮子熊这种对通关可能极有帮助的野兽,一旦先被别人输入在动物牌中,我们就无法再拥有这几种动物了!” 众人皆是一惊,阿拉哈叫起来:“汪的!这还有先到先得的?!咱们赶紧输入,抢占有利动物!” “且慢,先等……”不待J的话说完,大家已是慌忙抽出自己的动物牌,七嘴八舌地喊起了“老虎”“狮子”“大象”“熊”。 J看向唯一没有动嘴的青岫,摊了摊双手,然后倒有些好奇地问他:“小Q,你怎么不输入?” ……小……Q…… 青岫额角跳了跳,看着面前这个人高马大一身肌肉还穿着条齐X小短裤的家伙,一字一字从齿缝里吐出来:“清森五月寒,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J笑出来:“好家伙,头一回见你整得这么性感,瞧这腿,啧啧。” 青岫:……你还笑话我呢? “轻舟已过万重山……”J笑着把接头暗号补完整,却挪开了落在青岫身上的视线,提声向着还在纷纷对着手里卡牌叫着动物名的同伴道,“伙计们,先停停,这样喊可不科学。” “停,停!先听肌肉哥的!”阿拉哈大声道。 肌肉哥低头看了眼自己赤.裸的上半身,随意在胸大肌上抹了一把,道:“需要注意的是牌面的颜色和字符,在输入我们想要的动物之前,我想我们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哪些动物用给我们自己比较好,哪些预防性地留给其他图腾的人比较合适。另外,哪些动物可能会用到的次数多,哪些就输入在A牌里,哪些动物对保命或防范有用,可以考虑用在JQKS这类大牌里——总之,最好充分利用规则和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糟,糟了,”听罢J的话,老者佩奇惊慌起来,花白的胡须随着嘴唇颤了两下,“我刚才不小心输入成功了一个……” “你输入了什么?”阿拉哈忙问。 佩奇懊悔万分:“兔子……” 阿拉哈两手摁住自己的脸比他还懊恼:“大爷,你没事儿输入兔子干什么?那玩意儿扔动物堆里就是个被吃的命啊。” 佩奇:“嘤嘤嘤,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 众人:“……” J却说:“兔子也不是没用,你输入在了哪张牌里了?” 佩奇看了看手里的牌:“红A……” “得,还是用给你自己的。”阿拉哈摇头叹着。 “不如你先用一次试试。”J对佩奇说,“正好咱们也可以看一下是什么效果。” 佩奇犹豫:“我不会就变成兔子了吧?” “不会,”说话的是阿拉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规则说过了,我们不会变成动物的形态,只会具有该动物的部分属性,而且就算你真的变成……不是人的样子,A牌的效力时长最多也就10分钟,10分钟后你就会复原了。” “是啊,试试吧。”阿拉哈和中年妇女好运来一起劝说。 佩奇咬咬牙,拿起那张已经在牌面空白处显示出了一只兔子图案的红A,犹犹豫豫地将图案这一面往自己身上贴来。 当牌面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佩奇周身晃起一圈微光,但这光很快就落了下去,佩奇还是原来的样子,哪儿也没有变。 “没起作用?”阿拉哈疑惑地看向大家。 J看了看佩奇,说:“你跑一跑试试看。” “我这身体这把年纪了,哪儿还跑得嗷——”佩奇说着迈腿,猝不及防地一下子就蹿了出去,两三下后已经蹿到了十几米开外。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半大老头跑得跟大兔子似的快,一头花白头发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白色残影…… “汪的……这简直就是人形兔子啊……”阿拉哈喃喃地道。 “所以,佩奇这是有了兔子跑得快的属性?”阿拉雷捏着眼镜腿若有所思。 “这么看来,咱们更要好好考虑怎么利用这些卡牌和动物了。”阿拉哈说。 “可是,那些厉害的动物已经被别的人占据了,”长发女孩儿白又美眉头紧蹙,“咱们刚才真应该拿出牌后就立刻输入动物。” “话是这么说,”中年妇女好运来道,“当时谁能反应过来啊,我觉得内些先占了厉害动物的人肯定是老手了,咱们这些新手——诶,你们都进过几次世界了啊?有老手吗?有的话可得带带俺们这些新手啊。” “看你的表现,也不太像是新手。”阿拉雷透过不怎么干净的眼镜片看向好运来。 好运来也没有隐瞒:“我这是第二次入境,第一次一路懵比地闯出来的,可能比较幸运吧。” “不管新手还是老手,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阿拉雷说着,目光扫了眼J,“但我刚才看到J兄似乎早早就开始琢磨手中的牌了,是不是已经输入了一些动物了?” J将手中的牌搓成个扇面,对着众人亮了一亮,见牌面中心都是空白:“我的确从大家开始给自己起名字时候起,就在琢磨这个世界给出的规则。不过对于我个人来说,并不急于在牌面上输入什么。当然,每个人的做事方法不同,如果大家也认为不需要现在就输入,可以随意,毕竟规则上也说了,一旦输入,就不可更改和消除。” “肌肉哥说得对,”阿拉哈赞同地点头,“在我们游戏界就有这么一句话:没有出手的技能永远是最厉害的技能。所以留着牌,需要的时候再输入需要的动物,比早早就把牌占用了要好。” “如果需要的时候来不及输入了怎么办?”好运来不太同意地反问。 “那就有选择性地输入,”阿拉雷道,“先挑出几张牌来输入一些足以应付突发情况的动物,剩下的牌空着,在我们通关的过程中慢慢摸索出经验和线索后,再把空白的牌酌情补充上需要的动物。” “同意。”阿拉哈点头。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纷纷拿出手中的卡牌,却又都顿住。 “那输入啥啊?”好运来为难地挠了挠满头中年阿姨最常烫的卷发发式,“厉害的动物都被占用了,总不能输入个恐龙吧?” “哎?为什么不能呢?”阿拉哈叫道,抽出自己手里的红K,对着空白处就输入了起来,“霸王龙!霸王龙!” 众人凑头向着他手里的牌面看过去,见他喊了七八声霸王龙,那牌面也仍旧空白一片。 “咋地,难道霸王龙是个骗局,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霸王龙?!”阿拉哈震惊。 “要不就是有其他人已经输入过了?!”好运来也震惊。 “试试袋狼呢。”J忽然说。 “袋狼?”阿拉哈疑惑,“你说错了吧,是袋鼠吧?” “不,就是袋狼,试试看。”J说。 阿拉哈犹疑地对着牌面说了声“袋狼”,但牌面仍然光洁一片。 “你看,你说错了吧,哪有袋狼这种东西。”阿拉哈说J。 J却笑了笑:“袋狼是1936年灭绝的一种动物,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觉得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碰巧其他图腾的人也正好想起这种动物并输入了它,所以只能证明,动物牌上无法输入已经灭绝了的动物。”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3) “原来如此, 那么说恐龙也甭想了。”阿拉哈恍然。 “或者我们可以在名称上找找漏洞,”久未发言的青岫忽然道, “就算熊已经被其他图腾的人输入过了,我们是否可以输入灰熊、棕熊、北极熊呢?” “有道理啊!”好运来也连忙拿出自己手中的卡牌,对着牌面叫道,“大熊猫!” 众人:“……” 阿拉哈不甘示弱,对着自己手中牌叫:“哈士奇!” 众人:“…………” 结果好运来和阿拉哈手中的牌面都没有变化,仍旧是一片空白。 “我想,大熊猫和哈士奇这两种动物应该不会有人先输入了吧, ”阿拉雷看向J,“这样看来会不会是,熊和犬这种类别的动物, 不论是哪一个品种, 都只能输入一个, 其他类别的动物也是如此?” “也许。”J说, “目前我们所知的线索有限,这些猜测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想要了解规则更多的限定, 恐怕还是得在通关的过程里慢慢来。” “那咱到底要咋通关呢?”好运来问, “去哪儿寻找世界的终极奥秘?咋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动起来吧, 留在原地是不会有进展的。”阿拉雷说。 “佩奇呢?”阿拉哈四处寻找,佩奇兔子似的蹿进了树林深处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J目光微沉, 道:“你们先留在这儿,不要四处乱走,我去找佩奇。” “你一个人行吗?”阿拉哈忙问,“这树林看上去很深很广的样子, 你可别迷了路。” J笑了笑:“放心,除非这树林会动,否则没有一座树林能迷得了我。” 说着背起自己的背包向着佩奇消失的树林深处走去。 “这哥们儿看上去很牛逼的感脚。”阿拉哈望着J离去的背影叹道。 “咋看出来的?”好运来问。 “相信我,”阿拉哈自信满满,“我玩游戏这么多年头了,哪个玩家牛逼我一眼就能从他气质上看出来。就说肌肉哥吧,这位一准儿是道上混过的,骨子里就带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我看你也不遑多让……”阿拉雷说。 “嗐,你是觉得我心特大是吧,”阿拉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瞒你们说,我在现实世界里本来也活不长了,心梗,这会儿□□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呢。” 大家闻言都有些沉默,还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大海——那个矮矮瘦瘦的三十上下的女人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你……多大年纪?” 阿拉哈自嘲地笑笑:“二十四,大学毕业后没工作,在家待着啃老,天天宅屋里头玩游戏,一玩一通宵,可乐当水喝,就把自个儿整成心梗了。 “躺在病床上我才发现我这小辈子过得有多失败多恶心,我听着我妈天天在我病床边儿上哭…… “我本来想着,不如赶紧死了吧,别老这么耗着,让爸妈天天被痛苦折磨,后来……” 说到此处,阿拉哈哽咽了一下,又强行摁下情绪,抬手抹了把脸,续道:“后来有一天我听见我妈在病床边哭着求菩萨,她说,她……她求菩萨用她的命来换我的命,她说如果我不行了,她也就不活了……我那天看见她眼角都哭裂了,血顺着脸往……往下……我……” 阿拉哈别开脸,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腔音和干涩:“我恨我自个儿以前没好好孝顺我爸妈,让他们为我操心了二十四年,最后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我他妈是个不孝子,我恨我这个畜生不如的王八蛋!……我忽然就不想死了,我想活回来,我不能让我爸妈为我伤心痛苦,我想活回来好好孝顺他们……” 众人良久没有言语,直到白又美轻声说了一句:“会的,你肯定能实现愿望的。” 阿拉哈搓了搓脸,重新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带着鼻腔音笑道:“养狗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我玩游戏的时候就经常能躺赢,希望这一次也是如此——嘿,肌肉哥和佩奇回来了!” 众人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J背着佩奇从树林深处向着这边走过来。 “怎么,他受伤了吗?”阿拉雷一惊,忙提声问。 “没有,”J回答他,“就是A牌的效力消失,他往回走时累着了。” 众人:“……”难为他这把老骨头了。 “牛逼……”佩奇气喘吁吁地抖着白胡子对大家道,“这牌的功能太好使了,好家伙……跑起来那叫一个轻盈,感觉风都追不上我……” 众人:“……”你那是跑吗?你那是蹿。 “虽然牌好使,可很多动物咱们已经输入不了了啊,这可怎么办?”白又美说出了众人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J,你有什么建议吗?”阿拉雷忽地看向J。 J看了看眼前的这七位同伴,除去自己最熟悉的“小Q”不提,其他人要么是个嘤嘤怪穿成的老头儿——刚在林子里找着佩奇的时候这货正扶着树累得嘤嘤嘤呢,要么是戴个大近视镜的,要么是穿着小裤衩看着不怎么着调的,要么就是中年阿姨、柔弱姑娘和矮瘦的女子……看起来就是一伙弱势群体。 虽然人不可貌相,不过受限于角色本身赋予的身体条件,J认为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在输入牌面动物这件事上,既然咱们已经落在了人后,我想索性也不必急于全部将牌面填满了,”J道,“如雷兄所言,我们每个人可以至少先填一张红牌和一张黑牌,红牌关键时刻用于自保,黑牌关键时刻用于退敌。” 众人没有什么异议,开始思考自己需要用到的动物并逐一尝试输入。 青岫并没有急着输入,而是拎着自己的背包往稍远些的一株粗大的树后走去。 阿拉哈一眼瞅见,纳闷地叫了一声:“Q仔要去哪儿?是要拉粑粑去吗?” 青岫:“……” J:“……” J低头看了眼自己性感小短裤下的两条性感大腿,也拎着包走向另外一边的某株树后。 阿拉哈:“肌肉哥你也要拉……” J:“怎么你想过来围观并鼓个掌吗?” 阿拉哈:“……不了不了,您自便您自便。” 换上了那套冲锋服后,青岫总算觉得舒服多了,背着包从树后转出来,迎面看见另一边也正从树后转出来的J,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不由都是一愣。 “哎哟嘿,你俩竟然穿情侣装!”阿拉哈一手指着一个,这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向着青岫和J看过去。 青岫没想到J竟然也从物资图表里挑了身衣服,并且竟然从几十种不同款式的衣服里挑中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款式。 青岫被阿拉哈这一嗓子喊得有些不大自在,垂了垂眼帘,默默走回众人身边。 J也走回来,在阿拉哈脑瓜子上乎了一掌:“与子同袍没听说过?这是战友装OK?” “与子同袍我知道啊,战友之间相亲相爱嘛。”阿拉哈叹了口气,“早知这样我也挑身衣服,谁能想到这无耻的系统在角色初始服装上的制作经费这么紧巴啊……哎,Q仔,你脱下来那衣服呢,借我穿穿,好歹比我身上这两件儿强。” 青岫委实不想理会这二货,不过还是抬了抬手,指了指刚才更衣的那棵树后。 阿拉哈连忙跑过去,很快穿着青岫扔掉的那身衣服回来,青岫这具身体偏瘦,阿拉哈是正常体型,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紧,衬衣变成了小褂,黑裤子也穿出了紧身打底短裤的效果。 众人继续尝试输入动物,青岫也取出自己的卡牌来。 实则青岫所知道的动物名字和其他人也差不多,只限于大众熟知的一些种类,厉害些的动物早被别人占据,弱小的动物又不值当输入而占去一张牌的份额,因此就比较为难,对着牌面细细思索起来。 “不知道要输入什么吗?”正思索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脸看过去,见J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冲他展现出一记好战友般的微笑。 青岫“嗯”了一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牌面:“还没有想好。” “需要建议吗?”J说。 青岫顿了顿,点了下头。 视线里伸过来一只手,点了点他手中牌里的那张红Q,说道:“三个小时的效力时长,三个小时的间隔时长,这张牌可以输入一个能起到自保作用的动物。试试输入‘西南铁幽甲’呢?” “好。”青岫没有质疑,更没有犹豫,取出红Q牌,对着空白处念出名字,却见牌面上缓缓出现了一幅白底黑斑的甲虫图案。 青岫:“……”居然是虫子……我对他信任得太早了。 看着青岫一脸无语的样子,J不由笑起来:“虽然虫子是让人恶心了点儿,不过好在用卡牌时不会改变我们的身体形态。别小看这种虫子,它的体长虽然一般只有3厘米,但却可以承受一吨重的碾压。 “看到这甲壳了么?得用电钻才能钻透。按照这个游戏的规则,动物特性会以相同比例换算到人的身上,当你使用这张牌的时候,你皮肤的坚硬程度可想而知,即便有猛兽的利爪也很难对你造成伤害。 “这张牌让你自保应该没有问题,不过也许相应的,它会减慢你的速度,所以,”说着,又点了点青岫手里的红J牌,“还需要一张善于逃跑且使用时效间隔短的牌,这张牌,可以试试输入鼯鼠。” 鼯鼠青岫是知道的,于是对着牌面念出这两个字,幸运的是输入成功。 J笑着冲他挤了挤眼睛:“需要逃跑的时候你就用它,然后上树,体验一把飞翔的感觉。” ……像胡杨大人那样吗。青岫心说。 “肌肉哥你偏心啊!”阿拉哈发现了两人在这边私聊,不满地叫起来,“为什么帮他不帮我们啊?就因为你俩心有灵犀地穿了情侣装吗?” 青岫垂眸继续研究手里的牌,J则立刻走开,冲着阿拉哈过去,口中道:“叫声J很难吗小老弟儿?你这么喜欢肌肉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练一练你那胸锁乳突肌?” 阿拉哈问旁边的阿拉雷:“胸锁乳突肌是哪儿?” 阿拉雷在他脖颈两边比划了一下。 阿拉哈:“……”这是一言不合就要拧断他脖子啊?…… “J哥,”阿拉哈果断改口,“求助求助,你也帮我输入一个能保命的动物呗?” “你是想跑得快呢,还是想躲得巧?”J问他。 “再快能快过豹子吗?”阿拉哈叹了口气,“我刚才试过豹子了,没成功,估计有人占了,跑不过豹子我觉得用啥跑得快的动物都没用,要不就来个躲得巧的吧?” “哦,避役怎么样呢?”J说。 “BE?HE不行吗?”阿拉哈提出请求。 J:“……” J:“避役,俗称变色龙。”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4) 阿拉哈一拍手:“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我赶紧试试!” 幸好变色龙无人占据, 阿拉哈成功地输入到自己的红J牌面上,并且在J一个没拦住的情况下,当场给自己贴了一下子。 然后大家就眼睁睁看着阿拉哈从头到脚变成了绿shǎi儿的。 谁让他就站在穿着森林绿冲锋服的J旁边呢。 J个儿高,阿拉哈头顶只到他肩下,于是从头到脚就复制了一套J的衣服。 脸上连J胸兜的纹路都仿出来了。 阿拉哈整个人站在那儿,跟件儿冲锋服成精了似的。 众人:“……” 再次见识到了这副“动物卡牌”的神奇,众人更不怠慢, 继续努力尝试输入,并纷纷要求J帮忙给出建议。 直到每个人手里的牌都至少被输入了一张红牌和一张黑牌,大家小心收起了卡, 重点回到要如何通关这个世界的任务上。 去寻找世界的终极奥秘, 并以强者之力, 创造出新的奇迹——非常大而空的一个目标, 像是热血漫或网页游戏的中二标语。 “怎么创造,徒手起高楼吗?”阿拉哈挠头。 “你们游戏里这种情况都怎么玩儿?”好运来问他。 “出了新手村就做任务呗,四处打怪, 捡装备, 提升经验值,积累金币……” 眼见阿拉哈有滔滔不绝的趋势, 阿拉雷迅速地插入话缝:“这一次的世界明显是游戏类别的世界,既然如此, 那我们不妨也按着游戏的思路来进行任务。如他所言,我们得四处走动才能发现线索,而既然需要动起来,我们至少应该在这个丛林里确定一个方向。谁的物资包里有指南针?” 众人都摇头, J说:“物资表格里就没有给出指南针这种东西,也许方向问题会是通关的一个重要条件,又也许相反,方向问题可能无关紧要。” “这样的话,那我们就随便挑一个方向走,”阿拉雷说,“总得动起来,待在原地是不会有突破的。大家的意思呢?” 大家皆无异议,但新的问题是:要挑哪个方向走。 眼前众人似乎都是经历过至少一到两个世界的结契者,大家都深知在世界里的每一个选择可能事关最后的生死,因此谁也不愿轻易做出决定,固然有不愿担责的意思,但同样,谁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连累其他的人。 “J哥选吧,我信你。”阿拉哈决定抱住肌肉哥的肌肉大腿。 J笑起来:“信我不如信佩奇。记得吗,在我们身处虚无空间的时候,耳里听到的除了风声和草木摇动的声音外,还有水声。 “有水的地方虽然危机重重,但相应的,有水的地方也有生机。 “佩奇不如再施用一次兔子牌,水边通常水草丰美,动物对此比人类敏感得多,而且,兔子的听力也比人类要强。” “这是拿佩奇当狗使啊。”阿拉哈一语致死。 佩奇冲他翻了个老白眼:“你才狗屎。” J:“……行吧佩奇?” “行。”佩奇按了把胸口,念了一声红A,那张印有兔子图案的牌便出现在了手中,随即往身上一贴,微光过后,佩奇原地蹦了两下,脚底直接就高出众人头顶一大截去,然后他就在阿拉哈的头顶来回蹿了两遍。 阿拉哈:“……” “你们可得跟上我,别让我跑丢了呀。”佩奇说。 众人:“……” 于是佩奇在前带路,众人在后头跑步跟着。 这片丛林并没有被人工开发过的迹象,一切都保持着原始的状态,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脚下是疯长的草和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落叶,幸好这个世界除了人类没有任何动物,大家在行进的过程中不用担心落叶堆和草丛里藏着蛇或毒虫。 “蛇也被人占了。”阿拉哈边跑边郁闷,“那些人可真行,步步都想到咱们前边去了。” “估计都是非常有经验的老手吧。”阿拉雷语气有些冷。 “我讨厌老手。”阿拉哈说,“我被一个老手坑过,差点折在那个世界里。那混蛋不但差点坑死我,还想趁火打劫抢走我的筹币——喂,你们不会也要这么干吧?” 阿拉哈这耿直的一句问话让众人都十分无语地看向他,就算真有人这么想,也不可能会承认啊。 倒是J笑了一声:“虽然阿拉哈这个问题很容易引起团队内部的互相猜忌,不过我也认为,有些话挑明了说,比藏着掖着要好。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有几句话想说:大家都是经历过至少一个世界的人,那就应该都清楚,在这些幻境世界里,互帮互助远比单打独斗更容易存活。 “尤其这一个世界,既然会以图腾来划分团队,那么显然这次的任务是需要团队协作才能通关的。 “图腾这种东西,代表着一种信仰,我们现在就是拥有相同信仰的人,就如古时的部落,族群,教派,内部分裂的结果终将是灭亡,只有团结,才能延续。” “嗷嗷嗷——为了部落①!”阿拉哈握着拳挥舞手臂,“兽人永不为奴②——嗷嗷嗷!” 众人:“……” J:我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赞同J的话,”阿拉雷推了推鼻梁上快要随着跑动掉下来的眼镜,“如果大家心里还存着坑同伴的心思,最好还是打消。 “我说得难听些——虽然我们现在是同伴,那也只是基于互利的基础上,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为了活着通关,如果有人想要坑同伴——我丑话说在前,对这个人我不会留情。 “我是必须要通关拿到筹币的,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阻止我达到这个目的,为此,我甚至不惜动手杀人——希望你们能明白。” 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阿拉雷话虽不好听,但其实也是大多人的心声——而且,主要是这会儿大家都已跑得气喘吁吁,也顾不得再说什么。 好运来率先受不了了,停下来扶着树一阵狂喘:“这老阿姨……多少年没锻过炼了……平常都……都不跳跳广场舞……啥的?可累死我了……我真跑不动了……” J回头看了一眼,同大家道:“佩奇的时效也快消失了,这样,大家留在这儿等,我跟着他,一会儿回来碰头。” 说着加快了步伐紧紧追着佩奇继续往前跑,跑着跑着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过头一看,见是青岫一言不发地跟着。 “嗳……”J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略微放慢了些脚步等他跟上来。 “佩奇的时效消失后,只怕没有力气再回到大家身边去,”青岫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平静地解释,“如果还由你背着他回去,既费时间又没意义。但若把他单独留在原地,以他的年纪遇到危险的话,只怕来不及应付,所以一会儿我可以留下来守着他,你自己回去叫大家。” “还是你想得周到。”J笑着对他竖了竖大拇指,眼睛却不看他。 用欣赏的语气说着客气的话,用熟稔的动作做出疏离的态度。 两个人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青岫心想。 忽地脚下一深,陷入了一个堆满了落叶的坑里,大半条腿埋进去,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挣脱出来。 真是……际遇如心境啊。 “能出来吗?”J停住脚,回过头问他。 青岫没有看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闷,带着一声长长的,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轻叹:“……可能出不来了吧。” J似乎没有在意他话尾的那个“吧”字,只是走过来,向着青岫伸出了手。 青岫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越过这宽厚温暖的掌心,抓住了他的小臂,J就也握住了他的小臂,微微用力把他从落叶坑里拽了出来。 “只是个落叶坑而已,”J笑着转回头,继续向着前面走,平淡如穿林风的声音轻飘飘地滑入青岫的耳孔,“咬咬牙,你就出来了。又不是流沙坑和泥坑。” 青岫抿住嘴唇,沉默地跟着他走了良久,然后“嗯”了一声。 佩奇的兔子牌终于失去了效力,靠在树干上边喘边等着J和青岫走近,然后指了个方向,道:“当我还是兔子的时候,我感觉这个方向比较潮湿,说不定会有河一类的存在。” J:……前面那句你可以不加…… “你和Q留在这儿,”J说,“我再往这个方向走一走,你们感觉着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的工夫,如果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往回走,去找大家,并且不要再往这个方向来了。” Q。 青岫垂了垂眼帘,佩奇虚软地摆了下手示意知道了,J就向着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现在真切地体会到了老年人的不容易,”佩奇有气无力地靠着树坐了下来,“当我还是兔子的时候,感觉自己其实也是只老兔子……如果换成是个年轻人使用这张牌,也许比我蹦得更远更高。” 见青岫没有说话,佩奇抖了抖白胡子:“QQ,你现实中多大年纪啦?” ……Q……Q…… “你好像很不爱说话哎,”佩奇又道,“你和**现实中认识吗?” ……J……J…… “你不说话也瞒不过我,”佩奇继续道,“我敢肯定你们两个一定认识。你告诉我,**现实中是什么样子啊?” “你可以去问他本人,”青岫道,“我并不认识现实中的他。” “呵呵。”佩奇脸上摆出“你猜我信不信”的表情,一边捶着蹦酸了的腿一边叹气,“其实啊,他吧,就特像我男朋友……” 青岫:??? “干嘛啦,没见过基佬啊?大惊小怪。”佩奇鄙视青岫,混浊的老眼睛翻着俏丽的白眼,“我吧,你说我是同吧,好像也不大确切,我呢,我就从小一直觉得我是个女孩子,我就特别喜欢穿漂亮的裙子啊,化妆打扮啊,也喜欢冲漂亮的小男孩撒娇啊……你懂的吧?” 青岫:“……不是太懂。” “简单点说,就是我觉得自己是女的,我喜欢男的,这分明和异性恋是一个意思嘛,”佩奇叹了口气,“可是啊,我男朋友的家人不接受啊,所以我就想,我就想如果我真的能变成女人就好了,变性手术我没钱做,我也怕疼嘛,而且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得和女人一模一样啊……然后我就进来了。” 青岫:……所以**和你男朋友的相似之处是…… 像是听到了青岫的心声一般,佩奇脸上的每道褶子都透着沉醉:“两个人都是……灵魂里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性感味道……” 青岫:“……” 这一次遇到的结契者们,一个个儿心都挺大。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5) J没有多久就走了回来, 远远冲着两人比划了一下:“有河,你俩待在这儿, 先别往河那边去,我回去把大家带过来。” 说着就转了方向,甚至没有走上前来。 青岫走到佩奇对面的一株树下,也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佩奇也没再说话,边继续捶着腿边和青岫一样闭上了眼睛。 周遭渐渐静下来,风吹树叶响, 发出让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空寂的哗哗声。 哗——哗—— 咔,咔。 有人。 青岫警觉地睁眼,对面的佩奇一无所觉仍自合目休息, 青岫快速地向着四周看了一圈, 林深草密, 一时看不到任何形迹。 青岫将自己的牌悄然取出捏在指间, 从地上拣起一颗小石子扔向佩奇。 佩奇搓了搓被石子弹中的胳膊,仍旧闭着眼。 青岫只好扔出第二颗,预备朝着佩奇脸去, 没成想佩奇赶着这空当打了个呵欠, 那石子巧端端地就进了嘴。 “啊呸——”佩奇受了惊吓,慌忙吐了一口, 整个人蜷起来朝着地上看,还没看清个一二三, 就觉迎面扑过来个QQ,一把拽住他领口将他从地上薅起来,并沉声在耳边说了一句:“用A牌!” 兔子牌的10分钟间隔时间早已过去,此时正可使用, 然而佩奇毕竟是个老年人的身体,纵使脑子反应过来了动作也没能跟上,抖着手正往胸口摸的功夫,一股极其劲猛的风已是从远处向着这边疾速地撞了过来! 青岫拽着佩奇向着树后闪躲,耳里听见那劲风撞至树前,这株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竟是被撞得大肆摇撼,佩奇吓得放声尖叫,两手抖着就想去抱头,青岫拽着他往前奔,喝道:“取牌!” 佩奇连忙收回往上举的手,再次哆嗦着去摸胸前的图腾,然而那股劲风已是追到了身后,带着连人类都能轻易觉察到的凶杀之气,间不容发之际,青岫一把向左推开佩奇,自己则向右闪避,那股劲风从两人中间的空当中撞了过去,向前冲了五六米后才刹住去势,转回身来预备着再冲。 青岫此时终于看清了这股劲风是什么——是一个中年男人,衣衫褴褛,个子不算高,身形也不算壮,但他追过来的气势和力量却几乎像是一头熊。 “你想干什么——”佩奇一边尖叫一边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费力站起身,老年人腿软,刚才被青岫推开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物资包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一命!”男人凶狠地盯着青岫和佩奇,在看到佩奇正准备把好不容易掏出来的卡往身上贴时,男人登时发力,冲着佩奇就扑了过去。 从掏出牌到贴在身上,并不需要多少时间,手腕动一动的事,在男人扑到身上的一刹那,佩奇兔子似的闪身跳开,转瞬就蹦去了三四米开外。 男人不肯放松,疯狂地向着佩奇冲过去,他的速度极快,根本不亚于用了兔子牌的佩奇,而佩奇得益于兔子的逃跑技能,左闪右拐在林间拼命逃蹿,男人一时半会儿竟也没能追上他。 青岫赶不上这两人的速度,将取出来的红J——鼯鼠牌贴在了身上,而后轻盈地顺树而上,爬到高高的梢间向着佩奇逃蹿的方向看,见那男人仍然紧追不舍。 好在男人虽然块头不大,但也许因为使用的牌上的动物本身动作不太灵活,所以男人的动作也显得有些笨拙,佩奇已是越逃越远,男人渐渐地落了下来。 青岫担心佩奇跑丢,而且十分钟的时效实在有些短,这一番夺命逃亡只怕能将佩奇累去半条命,于是看了看自己两腋之下,却并没有发现多出什么能滑翔的“部件”,顿了顿,轻吁了口气,向着前方张开双臂一跃而出。 就像是被气流托举着一般,青岫在空中飞了起来,明明没有生出滑翔翼,却可以达到如同有翼的效果。 青岫略放了些心,尝试着调整方向,向着佩奇逃走的方向飞,渐渐地落下来,伸手抓住树枝,再向上爬,爬到尽可能的高度,然后再次一跃而出。 飞翔的感觉对于人类来说的确很不错,但此刻青岫没有工夫细细体味,滑翔是追不上佩奇逃跑的速度的,当几次起落过后,青岫再度爬到树顶,已是看不见了佩奇的身影。 中年男人放弃了追逐佩奇,他转头往回奔,却没有发现攀到高高树顶的青岫,青岫也没有理会他,只是调转了方向,决定先去和大家汇合,然后集众人之力一起去找佩奇。 “J哥……你慢点……你怎么走得那么快……”阿拉哈气喘吁吁地在J的身后边踉跄边伸尔康手,“好歹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孤儿寡妇的……” “谁寡妇……”好运来也喘着,不过仍旧挣扎着追上走在前面几步远的阿拉哈,抬手在他狗头上敲了一记。 “口误……口误……”阿拉哈有气无力地点着头,“是寡母,孤儿寡母……” “你可住嘴吧……”好运来摇起了手,“我说J啊……大哥,咱商量个事儿呗……咱好歹停两分钟,就两分钟,让咱们喘口气儿……这家伙……这阿姨这体格子不行啊……” J停下脚,见阿拉哈、好运来和白又美已经累得快没了人样儿,阿拉雷稍好一点,沉默寡言的大海倒是意外地面不改色。 “行,两分钟。”J说,而后转回头去望着前面的路。 “J哥是好人。”阿拉哈突然给J发好人卡,“对队友这么关心,你看他急的,巴不得瞬移回佩奇身边去。” “佩奇年纪大了,是得多操心。”好运来点头。 “要是每个世界都能遇到J哥就好了。”阿拉哈叹道。 “甭整那没用的。”好运来也叹。 “歇好了吗?”好人J哥扭头问。 “……”阿拉哈哭丧着脸,“J哥啊,这连20秒都还没呢吧?你甭着急啊,Q仔不是守着佩奇呢吗,Q仔一看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他能照顾好佩奇的哈,你甭着急。” J转回头去,心不在焉地望进丛林深处。 是啊……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的呢? 从默契无间的好搭档,变成了见面就客气,对视就尴尬的这么一种奇怪的关系。 怪上个世界的沈探花太风流?撩啊撩的,把他纯情的小搭档撩进了落叶坑里。 但还是该怪自己拼对肉身的掌控力没拼过沈探花吧,失败者活该承受任何后果。 或许这次入境他就不应该再掷出两个3点,有些关系一旦变了味儿,就真的不好再继续下去了。 可能自己过于执着于那种仪式感了,就算不掷出两个3点,一样还是要进入幻境做任务,一样还是可以集筹币努力去满足愿望。 所以,如果有幸能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下一次的话……下一次就不再掷3点了吧。 虽然从此失去一个默契的伙伴有些遗憾,但世事难两全,人生本就是无数个遗憾,无数个相遇和分离组成的……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心下轻叹一声,随意一抬头,就看见他的“前搭档”从高高的树上一个飞扑就到了面前。 J:“……” “佩奇跑丢了。”青岫在他身前立稳,注意到面前人向后退了半步的动作,垂了垂眸,面上带着平静地快速简略将事情经过对众人说了一遍,最后道,“那个男人的目的是物资包,我想这可能是我们后面将要面对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你说得没错,”阿拉雷若有所思,“这个世界目前对我们没有任何时间限制,但仔细想一想,这个被限制了容量的物资包,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时间限制。 “每个人,或者说每个团队的物资都十分有限,吃的喝的是必需品,消耗一点就少一点,如果我们将在这个世界盘桓数日之久,物资就成了活命的资本。 “而显然,一些老手先于我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对准了别的团队的物资,他们掠夺到的物资越多,活到通关的机率就越大。 “可以说,就目前来看,这个世界之于我们最大的威胁,暂时不是来自未知,而是来自于我们自己——同为结契者的那些人。” “人类恶于虎啊。”阿拉哈叹。 “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咱们得赶紧先找到佩奇。”J说,“大家一起去,不要分散,不要掉队。” “可要往哪儿去找呢,Q仔不是说失去他逃跑的方向了吗,这丛林这么大,咱们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啊。”阿拉哈挠头,“要是能变成狗就好了,可惜也被别人占了。” J道:“狗并不是动物中嗅觉最灵敏的,熊,象,甚至猪,都比狗的嗅觉更强。” “啊这……”阿拉哈为难,“熊和象已经有人占了,那咱们只能变猪了?谁来变……” 好运来和白又美连连摇头,满脸写着拒绝。 不成想J居然也看向她们:“恐怕这一次,还真得拜托你们三位女士中的一位,来担当寻找佩奇的重任了。不过不必担心,我们不变猪,如果规则没有更多的限制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蚕蛾。” “哦?它的能力是?”阿拉雷看向J。 “蚕蛾可以辨别出10公里远异性分泌出的性外激素,”J说,“鉴于佩奇是男性,所以只能拜托几位女士来使用这张牌了。” “这么回事儿啊,行吧,我来!”好运来一撸袖子,“用哪张牌来输入这个合适?” “红J,”阿拉雷说,“我想这种动物的这种能力或许我们会经常用到,不宜使用间隔时间太长的牌。” 好运来依言取出自己的红J,正要对着牌面念出“蚕蛾”,却被青岫拦了一下。 “输入之前,我想再确认一下,”青岫看向J,“你所说的性外激素,是起什么作用的?” J说:“用来传递性信息的一种分泌物,好比性引诱剂那种东西。” “是只有雌性才会分泌这种东西来吸引雄性么?”青岫问。 J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一些雄性也是会分泌外激素的,外激素也叫做信息素,信息素里不仅仅只包含性信息素……但鉴于动物属性的规则以游戏认定为准,我们无法确定这个认定的标准是什么,如果因为佩奇是男性而致使这种方法不起作用,我们也只能放弃使用蚕蛾,换一种别的……” “可以试试由男性来使用蚕蛾牌。”青岫忽然说。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6) “Q仔你没有听明白吗?”阿拉哈看向他, “就算男的来使用蚕蛾牌,被追踪的也得是女性才行, 异性相吸,佩奇是男的,不可以。” 青岫默了默,心里向佩奇说了声抱歉,不过非常时刻,性命为重,而后声音微低地道:“那么, 男性使用这张牌,也许是可以用来追踪佩奇的。” 阿拉哈十分不明白:“为什么啊?佩奇是男人,怎么可能追踪得到?!” 但显然J最先明白了青岫的意思, 阿拉雷和好运来也先后似有所悟, 只剩下个同样不太明白的白又美和没什么表情的大海。 阿拉哈看向忽然不说话的众人, 觉得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茫然地问:“怎么了你们?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啊!难道佩奇他——是个女扮男装?” 众人:“……” “……你指定眼神儿有点儿毛病,”好运来说,“佩奇那一把白胡子是你给栽他下巴上的啊?根根入肉, 忒狠点儿。” “那这……”阿拉哈更加茫然, 看看J,又看看青岫。 “咳, ”阿拉雷打破了这股古怪的气氛,“那咱们几个谁来用这张牌?” “其实我还有个疑问, ”见一时无人说话,阿拉雷看了眼大家,面色有些尴尬,“就算……就算佩奇会释放一些……嗯……吸引……吸引男性的……那个激素, 但前提也得是同为男性的我们对他……咳,对他感‘性’趣才行,否则如果他的激素不具有吸引力,也许我们不见得会‘闻’得到?” “嗷?!”阿拉哈此时终于明白过来,惊讶了一下之后倒也没再有其他的反应,反而跟着阿拉雷的思路想了想,接着话道,“那照这么说,这张牌我们还是没法儿用,大家都是跟佩奇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会对他感性趣。” “其实也不是对佩奇这个人感不感性趣的问题,”阿拉雷道,“毕竟我们是异性恋,我们不会对男性感兴趣,所以就算有男性释放出……吸引同性的激素,咱们也许也不会闻到,这可能是由性取向来决定的,所以我们就算用了这张牌,闻到的也许也是来自于女性结契者的味道——不管有没有见过面。” 旁边好运来听见不由打了个哆嗦:“咋感觉这张牌这么18.禁呢?我非常没有安全感。” 阿拉雷看了眼好运来的妈妈头,干笑了两声。 白又美也面现不适,犹豫着道:“要不,还是换个其他的动物吧……实在不行,我来用猪牌……” “话虽这么说,猪到底比不了蚕蛾,蚕蛾这感知距离吊打猪啊,佩奇的牌效只有10分钟,他跑不了多远,用蚕蛾牌可能一下子就找着了,用猪牌的话估计得很久。”阿拉哈道。 几个人正左右为难,忽见J取出了自己的卡牌,抽出一张红J,对着牌面念了一句:“蚕蛾”,便见牌面上渐渐出现一幅蚕蛾的图案,紧接着,J将这张牌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吸了吸鼻子,向着某个方向一指:“佩奇在那边,走吧。” 说着就率先迈开步子走到了前面去。 阿拉雷愣了愣,神情复杂地跟上,接着大海和白又美也跟了上去,落在后面的阿拉哈和好运来一脸震惊地缓缓转头对视,彼此交换了一个大大的“卧槽”表情包,一眼发现青岫还立在原地,阿拉哈急待和人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把拉住青岫,不敢大声地吸着气道:“我滴玛啊Q仔!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J哥他竟然——他竟然是个——” “怎么?”青岫平静地看着他。 阿拉哈噎住,挠挠头:“也没怎么……就是有点儿意外……不过想一想,这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所以我在干什么?干了个寂寞吧。” 自问自答着就小跑着向前追去。 “我知道二哈惊讶啥,”好运来一脸大明白,“可能他觉得J哥喜欢男人的话不应该这么有男人味儿——这货对这圈子的认知太腐旧了,就不兴咱J哥是个硬汉攻啊?” 青岫:“……” “得亏这世界里就一个佩奇这样婶儿的,”好运来一脸小确幸,“要再多两个仨的,J哥这一闻,那气味儿不得到处都是啊,那可往哪儿去找佩奇啊。” 青岫:“……” 众人在J的带领下找到佩奇的时候,佩奇正缩在一个草窠子里嘤嘤嘤,一眼看见J出现在面前,嘤嚎着就冲出来要往J怀里扑,被J灵活避开,在他胳膊上扶了一把,免得他这身老骨头跌扑到地上再摔出几块碎骨头来。 “可吓死我了!”佩奇边抹泪边顿足,发现同伴们没人说话,老泪纵横地抬眼,见个个儿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啦?没见过猛男落泪啊!”佩奇郁闷没个人上来安慰自个儿。 “……您这是猛叟撒娇好么。”阿拉哈说。 “咳,行了,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应对办法吧。”阿拉雷道,“我担心想要抢物资的人不止一拨,鉴于所有的猛兽基本已经被别人占据,而占据了这些猛兽的人很可能就是想要抢别人物资的人,正面遇见的话,咱们这个团伙恐怕凶多吉少。” “团伙多难听啊,叫部落,”阿拉哈拍了拍胸膛上的图腾,“咱们是鲸鱼部落!” 阿拉雷无奈地比划了个“我知道了”的手势,望向J:“我其实还有个疑问,我曾尝试输入鹰或者天鹅,都没能成功,不知是已经有人占据了这几种动物,还是说鸟类动物本就没有在可用的范围中?再或者,但凡是鸟类,只要被别人输入过了一种,就再也不能输入其他的了?” “Q仔不是能飞吗?”阿拉哈一指,发现没指着青岫,连忙四下一找,却见青岫立在距众人较远些的地方,倒是在认真听着大家说话,不由疑惑,“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青岫没想到自己突然被cue,怔了一下,道:“我的牌效还没有消失,一些感觉上的灵敏度要强于人类,我站在这儿……可以防范一下周围的情况。” 是的,他此刻的感官灵敏度的确挺高,所以,即便视线没有落向J,也能察觉他的视线始终没有向着自己望过来。 这倒也没妨碍J依旧从容地同阿拉雷说话:“记得规则里有一条么,只有在相应的活动区域才能使用相应的动物。 “就我的理解,这条规则的意思大概应该是,我们现在身处陆地,就没有办法使用以天空为主要活动区域的鸟类,而如果是水陆两栖类的动物,在陆地上使用时可能只会保留其陆地活动时的特性。 “刚才我试过了蚕蛾牌,它无法飞行,只被保留了在陆地上生活时相应的一些特性,譬如嗅觉,而飞行特性则被剥夺,或者说是屏蔽。” “这么看来,蜜蜂或是某些可以飞行的昆虫也没有办法在陆地上使用飞行功能了。”阿拉雷点了点头,“不过我们无法使用的话,其他部落同样无法使用,倒也不必担心空袭。当务之急是怎么避开那些在地面上掠夺物资的人。” “我有个建议,”J说,大家的目光连忙齐齐投向他,“我们是一个团队,团队的意义就是通力协作。协作的最好方式,就是各展所长,取长补短。 “我们在丛林里需要处于不停前进的状态,四周始终存在着各种危机,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分一分工,有打前哨的,有负责殿后的,而当遇到敌袭时,还需要有负责对抗敌人保护队友的,另外,我们不可能日夜不停地行进,当我们休息时,还得有负责值岗放哨的。 “如果大家对此没有异议,不如现在就来说说看,愿意在咱们这个团队里担任什么职责?” “我反正再也不当前哨了!”佩奇嘟着老嘴,“这回逃出来纯属侥幸,下回遇着个用了豹子牌的,我非死人手里头不可,我这把老骨头跑不动了,跑得出去也跑不回来啊,我不当前哨!” “你可以当站岗放哨的,”阿拉哈说,“你成了兔子后耳朵就好使了,晚上我们睡觉你值夜,有动静你就叫,这总可以吧?” “好吧。”佩奇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但我兔子牌只能用十分钟啊,十分钟的间隔期我可就没法儿察觉远处的动静了。” “值夜的人当然不能只有一个,”J说,“两个人一组,两组人交替。” “那我也来值夜吧,”白又美说,“我能力有限,当不了前哨也对抗不了敌人,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那么你也需要一个可以用来察探动静的能力,”阿拉雷说着看向J,“有吗?” J想了想,道:“有是有,但是和蚕蛾可能冲突,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了蚕蛾就没法再有这种动物了,不过试一试总没错。” 说着让白又美掏出了她的红Q,告诉她:“输入‘大蜡螟’试试看。” 白又美依言输入,然后有些兴奋地将牌面展示给J看:“成功了,可以输入!” “这个大蜡螟是什么东西?”阿拉哈问J。 “一种蛾子,”J若有所思,“听力是人类的150倍,用来侦察值岗很合适。” “为什么蚕蛾和它都可以被输入?”阿拉雷疑问,“它们不都是蛾子吗?” “我隐约有了一个猜想,”J眸光闪动,“通过蚕蛾和蜡螟这两种蛾类可以同时存在这一现象,或者可以推知,同科的动物无法并存,但不同科的动物可以。” “啥意思?”阿拉哈问。 “譬如同为猫科动物的无法并存,只能输入其中一种,其他猫科动物无法再被输入,”J道,“就像虎和豹同为哺乳纲猫科动物,有人输入了虎,其他人就不能输入豹。 “但蚕蛾和蜡螟虽同为昆虫纲,蚕蛾却是蚕蛾科,蜡螟则是螟蛾科,这两种蛾可以同时存在,或许就是因为二者属于不同科的动物。 “不过目前只有一个例证,还无法证实这个猜想的准确性。” “J哥说得这么专业,我感觉真相就是如此。”阿拉哈道,众人也跟着点头。 接着好运来和大海也选择了成为值夜人员。 “谁想当前哨?”阿拉雷继续问。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7) “我吧。”阿拉哈说, “我虽然只有在游戏里打前哨的经验,不过这个世界感觉跟玩游戏也差不多, 我觉得只要给我张方便逃跑的牌,我应该能应付。” “猎豹的速度快,不过很可能已经被人占用了,先试着输入一下看?”阿拉雷说。 “我之前已经试过了,输入不了。”J说,“想来是被别人占用了。试试叉角羚呢?” “J哥知道好些奇奇怪怪的动物。”阿拉哈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的红Q输入,“成功了!成功了!叉角羚是干啥的?” 众人:“……”不能先问了再试吗, 这孩子是真不怕被人坑啊。 J:“时速80公里。” “和猎豹比差距大吗?”阿拉哈问。 J:“叉角羚是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之一,仅次于猎豹。论纯速度,猎豹当然更快, 但叉角羚耐久力却强于猎豹。而且它还有一个大优点, 就是视力好, 地面开阔平坦的话, 它能看到数千米以外的物体。” “牛逼!”阿拉哈大叫,不知道是在夸叉角羚还是在夸J。 “那么,”阿拉雷推了推眼镜, “谁来, 负责应敌?” “我。”青岫和J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了顿, 却谁也没有看谁。 “那么我来负责殿后。”阿拉雷想了想,“我可能也需要一些善于侦察的技能, 听觉,视觉,或是……咳,嗅觉什么的。” 大家闻言又一起看了佩奇一眼, 这货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大家的眼里已经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性引诱气息的骚老头儿了。 “蝙蝠怎么样?”阿拉哈建议,“就算被剥夺了飞行的功能,起码还可以发出声波什么的来探测敌人。” “已经有人输入过了。”J说,然后看向阿拉雷,“我想你更需要的是防御能力,从身后来的敌人多半是想要放暗箭的,如果你负责殿后,背面受敌的机率大增,倒不如用个防御性高的动物。” “好。”阿拉雷点头。 “那就乌龟?”阿拉哈说。 “……”阿拉雷目光从眼镜上方看着他,“我想在遇到敌人偷袭后跑得快一点,谢谢。” “能短时间内抵御敌人背后偷袭,能跑得快,还近视,不如试试犰狳。”J冲着阿拉雷露出个很可爱的笑。 阿拉雷:“……”我戴个近视镜就非得用个近视的动物吗?!你笑得再可爱也掩盖不了你这二百五的思路! 最终阿拉雷还是没奈何地在自己的红Q牌上输入了犰狳。 “那么现在安排好了,我们继续往有水源的地方去,”J比划了一下,“阿拉哈先行,和我们保持100至200米的距离,前方有危险时立刻返回通知我们; “阿拉雷殿后,和我们保持30至50米的距离,有敌情即时发声通知并追上我们; “其余人在中央,无论发生什么事,尽量不要走散,我之前给你们都输入过一张自保和应敌的牌,有危险时保持冷静,先用自保牌,再用应敌牌,记住,人多力量大,团结才有胜算; “我和Q各在左右两边,会和大家保持30至50米的距离,如果危险实在难以应付,大家可以分散向着两边跑,来找我或Q,到时候我们两个会尽力缠住敌人,你们可以抓紧时间调整过来,帮助应敌或先行逃走。 “接下来我们统一一些标记符号,如果我们走散,大家可以在丛林里留下标记指示自己的方向。看现在的天色比刚才要暗一些,如果这个世界有黑夜,并且有月亮星星,那也就会有太阳,一旦我们走散,统一向着东边去。” 大家纷纷应了,接下来就是商定标记,然后散开队型,向着有水源的方向行进。 阿拉哈使用了叉角羚牌,时效有3个小时,一个人在前头蹦蹦跳跳,一二百的距离对于叉角羚来说不算什么,阿拉哈毫不嫌累地在二百米开外和同伴之间不断往返,不厌其烦地向大家汇报前方的动静。 动静当然是毫无动静……随着天色渐暗,整个丛林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风声都渐渐止住,树不摇,草不晃,没有任何除人以外真正的动物发出的声响,这个世界忽然静得可怕。 黄昏,往往是猎杀时刻开启的序幕。 “阿拉哈,”J叫住再次蹦回来的这小子,“不要再浪费体力了,就留在前面,警惕着些。” “哦!”阿拉哈蹦着往前去,却在蹦到一百多米远的距离时,突然被一道由树顶部疾速掠下来的黑影撞翻在地,发出了一声惨呼。 百米开外的队友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J快速地取出自己的牌向着身上一贴,下一秒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青岫迅速从右侧跑回开始发慌的众队友身边,沉喝一声:“自保和应敌牌都准备好,大家围成一圈背靠背,雷,注意地面草丛!” 阿拉雷已经快速从后面赶上来加入背靠背的圈子,青岫两手各捏一张牌,谨慎地关注着上空的动静。 紧张的气氛僵持了几分钟,直到J和阿拉哈一起跑了回来。 “咋回事?”好运来忙问。 “有人偷袭我!”阿拉哈惊魂未定,“我都没看清是个啥,上来就把我撞一跟头,然后就想硬抢我的物资包,得亏J哥来得快,一脚把那家伙踹得滚了好几滚,爬起来抓耳挠腮地就逃了。” “二哈你这前哨放了半天不管用啊!”好运来拍了拍胸口略松了口气,“都没看见树上藏着人吗?” “我只顾看前面了,哪儿顾得上看上头啊……”阿拉哈也有点惭愧地挠挠头,“对不住大伙了啊,我我,我头一回当此重任,以前玩儿游戏它是平面儿的啊,我只需要看前头就行了……我下回注意,一定注意!” “得了,没怪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好运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阿拉哈的肩。 “都集中起注意力来,”J说,“黄昏是动物容易躁动的时刻。小美,你现在用上蜡螟牌,仔细听着点周边的动静。Q,你就在队伍里照应大家,我负责上空侦察。” 白又美连忙用上了蜡螟牌,还没等大家问J要怎么进行上空侦察,就见他足一蹬地向上一跃,人就像个地对空炮弹似的直接蹿上了半空,穿破了繁密枝叶交盖成的屏障,瞬间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我去——这是瞬移术吗?!有动物会瞬移吗?!”阿拉哈震惊。 没人答得出来。 “去放前哨吧,我们赶紧走。”阿拉雷道。 一行人不敢再耽搁,匆匆向前走去,见J已不知何时等在了前方数十米处,见众人跟过来了,再一次弹身跃起,几秒后等在再数十米远的地方。 如此这般赶了十几分钟的路,J停下来等着众人,道:“再往前走大概五六百米就能看到河了,大家小心,最利于生存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自保牌和应敌牌都拿好,不要离手。” 众人提心吊胆地应了,继续谨慎小心地前行。 五六百米的距离并不远,很快,大家就看到了一条十数米宽的河水由丛林间缓缓淌过。 J又向高处跳了几次,白又美也侧耳听了一阵,阿拉哈围着附近跑了一圈,三人都暂时没有发现其他“部落”的踪迹。 天色渐黑,众人只觉不宜再行进,就趁着还有点光亮去找能够蔽身休息的地方。 “我感觉树上比较安全,有树叶遮挡着,不容易被人发现。”阿拉哈建议。 “你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能爬得上树去吗?”佩奇用大白眼翻他,“再说树上怎么睡?睡着睡着掉下来怎么办?” “那要不你试着输入一张猴子牌?”阿拉哈说。 “猴子牌已经被人占了。”接话的是J。 “呃,狒狒呢?” “同属猴科,用不了。” “猿?” “占了。” “呃……大猩猩?” “占了。” 大家都看向J,不知道这位之前在什么时候、已经试过多少个动物了…… “要我说就还是在地面上休息吧,”好运来说,“逃起来也好逃,再说,那些用了猩猩狒狒的万一就在树当间儿来回蹿呢,那不正把咱们逮一正着嘛。” “就是,就在地上吧,我快累死了,又累又饿,嘤嘤嘤……”佩奇抖着白胡子撒泼。 “……就地上吧。”大家说。 找了一处树密草盛的地方,众人将中间的一片草压倒压平,而后四个人先吃东西,另外四个人在外围面向四个方向放哨,里头的吃完来换外头的。 众人吃喝的时候尽量不发出声音,一切都是悄然进行,四个放哨的都半蹲在草丛里,这里的草生长得极高,若从远处看,很难发现这里窝着八个人。 静悄悄吃完,众人起身转移,换到了百十来米开外的又一处草丛里,蹲着凑到一起低声说话。 J:“很多动物的嗅觉都十分灵敏,我们刚才在那个地方吃过东西,一定会留下食物的气味,甚至我们自身的气味。就算我们现在换了个地方,也很难逃嗅觉灵敏的动物牌的追踪,所以一会儿就算入睡,大家也不要完全睡死,手里捏好牌,但不要露在外面,随时保持警觉。” 好运来:“我和小美先值第一岗,半夜了换佩奇和大海。” 佩奇:“我睡得死,你可得确定叫醒我啊,我时常睁开眼没两秒就又睡着了。” 好运来:“你想多了,老年人觉少,你现在这状态一准儿一叫就醒。” 佩奇:“……” 商议完毕,众人就直接倒头在草丛里躺下,幸好没有虫蛇这类的动物,除了地面有点潮有点凉外,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佩奇凑到J身边,想要和J躺一起,J却说要去撒尿,起身往远处去了,佩奇正说要跟他一起去撒,没想到J很快就没了影,佩奇老胳膊老腿儿哪里追得上,只好悻悻地回来,发现大家好像都在看他,疑惑地抬眼,却见大家有志一同地又把头一起偏开,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佩奇一头雾水,不过也懒得问,倒进草丛里等J回来。 阿拉哈也想和J一起睡——方便危险时刻抱大腿嘛,暗挫挫地蹭过去,在佩奇另一边躺下,中间给J留着个身位,嗯,有觉同睡,有J共享。 J回来时,掠过满脸写着“大爷来呀,一起睡呀”的佩奇和阿拉哈,走到阿拉雷旁边,四下扫了一眼,忽问:“Q呢?”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8) 阿拉雷道:“他说保险起见, 想在周围设一些小的机关,虽然拦不住什么, 但如果有人想从地面发动偷袭,至少能提前让咱们发现风吹草动。” “那孩子还有这样的本事呢?”阿拉雷听见J自语了一句,接着就在自个儿身边坐下了。 过了好半天,又听见他站了起来,低声念叨了一句:“怎么还不回来。” “担心就过去看看。”阿拉雷闭着眼睛道。 半天没听见J的动静,阿拉雷睁开眼,见J还在旁边立着, 望着远处黢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俩以前认识的吧?”阿拉雷坐起身,见J回过头来看他,便抬了抬眼镜, “看得出来你很关心他, 他也很关心你, 但是你们两个似乎在有意避着对方……我无意打探**, 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我们现在是团队作战,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最好尽快解决, 不要影响了任务。” 见J没有立即应声,阿拉雷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是个挺痛快的人, 怎么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吗?误会这种东西,时间拖得越久, 彼此造成的伤害越深,后果越无法挽回,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J终于“哦”了一声,伸手在脸上乎了一把, 抬步向着远处夜色浓重中走去。 青岫拣了些树枝拔了些柔韧且长的草,取出自己物资包里的绳子,蹲在草丛里做了一些简易的连锁装置。 得益于上个世界时那琵琶案的启发,再加上自身所具备的一些制作类似装置的技术,青岫打算弄一些可以报警的小机关,一端布在远处,一端连接在自己手里,一旦有东西触碰到这些小机关,他就可以立即感应到。 不管能不能派得上用场,万事总是周全些更好。 夜色已深,虽然有些朦胧的月光洒下来,但也被头顶的树遮去了大半,好在青岫技巧熟练,摸着黑做一些简易的东西不怎么成问题。 正将绳子往连结好的树枝上系,就觉有人从身后走过来,然后蹲到了自己的身边。 “还是这么谨慎细心啊兄弟。”不同的音质,却是熟悉的腔调,带着天生的温存感,但却又在语气里让你听得出泾渭分明的距离。 “夜里可能才是最危险的时候,”青岫没有看他,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很多动物都是昼伏夜出,很多能力也都更适合夜间行动。” “说得没错。”J说,看了眼青岫手上的东西,“要帮忙吗?” “不必。”青岫道。 “信不过我的手艺啊?”J笑,随手拿过旁边扔着的几根树枝摆弄,“做陷阱设套儿可是我的强项,我曾在丛林中生活过一段时间。” 见青岫没应声,J用舌尖抵了抵唇角,心里边将要说的话又过了一遍,然后干咳了一声,终于低声开了口:“我说,你那会儿离我那么远干什么,以为站得稍远点儿,用了蚕蛾牌的我就闻不到你了么?” 青岫身上微僵,垂眸转开视线,声音有些生硬:“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你就回去睡。” “你觉得这事儿不重要么?”J偏头看向他,唇角浮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其实我很不喜欢像现在这样。” 青岫盯着自己捏着草叶子的手,微微合了合眸后,抬眼看向旁边的人:“我认为你之前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对此我并没有什么异议。如果你现在想说的还是同样的意思,大可不必。不如说说你想要我怎么做,下一次不再掷出两个3点,还是努力改变性取向?” 要命了……这孩子生气了。J抬手盖住自己的额头和眼睛,很有些无奈地笑了几声。 青岫却不想再留在这里,站起身,平静地留下几句:“前者我可能做不到,掷出两个3点,是事出有因,我不想因为任何事改变,这关系着我的愿望,也关系着对我最重要的人,希望你能海涵。如果你也有必须要投出两个3点的因由,下一个世界我们可以各自为营。” 说完转身要走,却被从地上站起来的J抓住臂弯拽回了身。 “听我说,”J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要把话说清楚些,不是为了羞辱你,也不是为了让咱们俩之间更尴尬,事实上,什么都不说的话,就像刚才和之前,咱们俩已经够尴尬的了不是么? “其实如果可以,什么都不说,再也不见面,那也就不会存在什么尴尬不尴尬的问题了,但你既然有必须投出两个3点的因由,而我也同样需要次次掷出两个3点,那就注定了以后的每一个世界,你我恐怕都会相遇。 “别提什么各自为营,就拿这个世界来说,你我要怎么各自为营? “所以我才想化解这种尴尬,也许可能没什么作用,但总比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生尬着要强。我不是那种被动等着事情自个儿慢慢过去的人,我更愿意积极一点去面对和解决问题。 “其实应该由我来问你,你希望我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怎么做能让我们……不用像怕对方误会一样,事事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 “这样就可以了。”青岫平静依旧地说,“你不必担心伤到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对你……的好感,源于欣赏,也可以回归于欣赏,这没有什么尴尬,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什么不能摊开了说的。说开了就过去了,过去的就可以不用再提了。” J认真听着,然后笑起来:“看来倒是我矫情了,还准备了一肚子想要解释的话。不过我还是得向你道个歉,之前有那么几次,我以为你是我现实中认识的那个人,你和他太像了,我曾几乎99%确定你就是他来着,所以……可能言行举止带上了试探,就容易造成误会——但上个世界绝对没有啊,那沈探花太骚了,我的一身正气没干过他。” “……”青岫无语地看着他,终究还是问了一句,“那个人……” “那个人啊,”J笑起来,眼睛里浮上温存的光,“我的梦中小情人儿。” 青岫默了默。 原来他早已心有所属。 “时候不早了,我帮你弄,赶紧弄完赶紧抓紧时间休息。”J说。 “嗯。”青岫这一次没有拒绝。 两个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最初几个世界相处的状态,自然而然地分工合作,似乎从未有过尴尬和疏离。 是啊,都是成年人,只要说开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磨不开的面儿。 小小的简易机关很快布好,青岫同J回到了大家所在的地方,J再次掠过已经挤在一起睡着了的阿拉哈和佩奇,挑了个上风处的草丛躺了下来。 青岫则在另一边,一手牵着连接着小机关的绳子,另一手捏着牌。 没有任何动物存在的丛林的夜晚,静得可怕。人类仿佛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幸存着的活物。 不知道当这种情形真正发生在现实世界时,人类会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或者恐惧。 青岫并没能立刻就睡着,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旷寂寥的世界。 发现自己今天,格外地想念青峤。 青峤的摄影对象很广泛,景物,人物,静物,动物,他没有那些摄影艺术家的挑剔,只要感兴趣的他都会拍,甚至曾经无聊地在一个小区门口蹲守了半个月,就为了拍一黑一黄两条狗带着各自的狗小弟约架干架的系列照片…… 那套系列照片,青峤给青岫看过,不得不说,虽然青峤拍摄这套照片的目的十分无聊,但拍出来的成品水平却丝毫不低,两群狗是真格的在进行殊死厮斗,青峤的镜头下,狗面部的狰狞暴戾,和骨子里兽类最原始的凶性,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场单纯的撕咬搏斗,被青峤高超的镜头语言渲染出了事关种群存亡般的史诗感。 “别小看动物,”青峤那时笑着对他说,“当我通过镜头观察它们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并且有了和它们共情的能力,而当你能共情到它们的思想和情绪的时候,你会惊讶的。” 至于为了什么惊讶,青峤当时并没有说。 青岫忽然又想起和展翼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曾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们都说我收养了这只流浪猫,我只能说,也许是它收养了我”。 在此之前他还说过什么来着……他说“我喜欢动植物”。 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说话,用这么……学术感的方式。 学术感? 动植物……动物,植物。 “它叫荚蒾,学名为皱叶荚蒾。” “这是红凤菜,又叫红菜、木耳菜、紫背菜,或两色三七草,以及,玉枇杷。” “雄性蚕蛾可以辨别出10公里远雌性蚕蛾的性外激素。” …… 青岫脑中像是骤然闪过了一道电光,却未等转念,手上拽着的绳子忽地一动,紧接着,用着蜡螟牌的白又美带着惊慌的声音低声响起:“有动静!” 青岫当即翻身而起,蹲伏在草丛中,见另一边的J和阿拉雷亦是同样迅速伏身在草中掩着身形,阿拉哈和佩奇还在睡,大海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下,就地转了个身趴下,警惕地盯着四周。 值夜的白又美和好运来也是很机警,在发现动静的同时早已伏入草丛,J距她们并不远,转过头用手势问白又美共有几人。 白又美侧耳听了片刻,脸上更加惊慌,伸手比了个“八”。 来者八人,差不多也是整整一个“部落”的人数。八对八,己方老弱瘦好几个,实力不占优。 J盯着前方杂草微动的地方略忖片刻,对己方众人打了个手势,而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提声向着那边说道:“几位朋友,既然来了,也就别躲躲藏藏的了。明人不说暗话,几位找过来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物资包。 “我这里倒有个提议,几位不妨考虑考虑——你们想抢夺物资包,目的是保障能有充足的时间去破解这个世界的任务。既然大家都是为了破解任务的,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人多智足,或许我们完成任务的时间能够因此大大缩短,根本不必抢夺别人的物资也能撑到离开世界,何必自相残杀,损人也不利己。 “而如果几位仍旧执着于抢夺我方物资……我就直说了:我们不会拱手相让,硬拼起来,对于你们来说最好的结果也逃不过两败俱伤。几位的意思呢?” 在J向着对方喊话的过程中,阿拉哈和佩奇也已经醒了,众人一股脑地全都凑到了J的身边来,青岫示意大家捏好自己的牌,背靠背围成一圈。 远处的风吹草动停了一停,但下一刻,七八条人影却如恶虎扑食一般向着众人凶狠地疾冲而来!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9) 对方来的这股气势太猛, 如同狮群奔腾,J才刚对着同伴们说了一声“别慌”, 后半句还在喉口呢,身后这伙老弱怯同伴们就吓得炸了窝,白又美和佩奇一起发出了长长的尖叫,阿拉哈和好运来惊得又是叫又是骂,唯有青岫上前一步,同他并肩站在了最前面。 “贴牌!”阿拉雷在后头大吼,一伙人手忙脚乱往身上贴牌, 就听见佩奇一声怒嗔:“老子和你们丫的拼啦——” 紧接着就见一条苍老的身躯以大无畏的状态勇猛地冲着对方那七八条扑过来的身影就迎了上去—— “佩、佩奇疯了?!”阿拉哈大惊。 忽听见J低着声,哭笑不得地愁了一句:“……那位爷慌张得贴错牌了。” “怎么——佩奇用错了张什么牌就敢这么冲?!”阿拉哈惊恐地问J。 J:“……蜜獾,人称平头哥。” 众人:“………………” 那是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封为“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动物”的平头哥。 那是性格火爆有仇必报、獾生信条“就是干!”的平头哥。 是被关在动物园里, 就因为隔壁狮子盯它一眼, 就连夜打个地洞越过铁丝网与狮子打起来, 最后把狮子的脸抓出了血的平头哥。 以一介鼬身, 敢单挑狮群、对咬野狗、反杀鳄鱼的平头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佩奇狂野地一骑绝尘向前冲去,J丢下一句:“我去支援,大家冷静应敌, 不要跑散!” 说着不知给自己贴了张什么牌, 迅速向着佩奇追了过去。 “对方人多,他们俩恐怕应付不了!”阿拉雷还算冷静, “咱们几个先撤进丛林深处去隐蔽起来,不要成为他俩的掣肘!” “我去帮忙, 你们撤。”青岫说着,为自己贴了一张红A,牌面是食火鸟。 虽然名字里带个鸟字,但这中动物并不能飞, J说它时速45公里,头部坚硬,而最厉害的一点是,趾甲坚硬锋利如匕首。 青岫追着J的身影跑,并且很快就将他追上——他似乎没有使用速度快的动物牌。 J偏头看了青岫一眼,默了一下后才沉声道:“对方用的都是猛兽牌,你的牌面胜算不大,一会儿你帮我看着身后,前面我来。” “好。”青岫从不逞强,何况他跟过来本就是为了帮忙打下手。 平头哥佩奇的速度也不快,毕竟,就算是化身为平头哥,也是只老年平头哥,吭吭哧哧地向前冲着,与对方冲在最前的一名男青年正打了个照面,那男青年一脸狠戾,冲到近前二话不说照头就是一爪子——五指屈钩向着佩奇的咽喉挠了过来! 佩奇虽然是只老平头哥,可蜜獾天生的特性就是身形灵活,在对方指爪挠到面前时一个蹲身闪过并飞快绕到了其身后,然后探低身子,照着对方的臀部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J:“……” 青岫:“……” 对方及其团伙:“……” 男青年疼得吼了一声——虽然动物牌不会改变人的形态,但其特性产生的效果是相同的,这一口人牙咬下去,就跟蜜獾的尖牙咬出的效果一样。 男青年调转回身,以牙还牙想咬回佩奇,佩奇再次灵活一闪,爪子挠出去,平平的指甲却在男青年的脸上挠出了几道尖利的血沟。 不过是一来一回两个回合间,男青年的队友已是纷纷冲至,带着凶猛强劲的气势,青岫看见了白天时曾在丛林中突袭过佩奇和自己的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率先对上了已经冲至战圈的J,挥出两掌拍向J的脸,J的动作虽不如佩奇灵活,却也凭着丰富经验堪堪闪身避过,随即抬起一条大长腿蹬在中年男人腹部,接着令人震惊的事情就发生了——中年男人竟是被J一脚踹得像颗炮弹一般倒飞出去,瞬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直到在极远的地方听见“嘭”地一声身体撞在树上的巨响。 “他用的是袋鼠牌!”对方中有人喊。 “袋鼠能打得过熊?!”有人难以置信。 “老李!你来对付他!” 被称为“老李”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咆哮着冲着J猛扑过来,J对青岫说了声“小心”,两人各自避开老李的第一记冲势,青岫迅速绕到J的背后,始终护着他的后方。 老李挥掌向着J喉咙处拍来,J这次没有闪避——因为对方动作太快,且自己若闪开,身后的青岫就要正面对敌。 不过就算不闪避,J也占据着先天的优势——腿长,长出老李的粗胖胳膊一大截,老李的利掌还未到面前,J的长腿已是再次撩出,蹬在老李肥壮的肚皮上,老李被踹得一路带着吼声向后疾飞出去,再次瞬间没了影,远远撞在树上。 “怎么会?!”对方有人低声惊讶,“老李的体重近二百四了!” “包抄!” 对方除了与佩奇正缠斗的男青年外,余下的五人迅速向着J和青岫围包过来,青岫与J背对背而立,各自全神贯注预备迎敌。 “一起上!”五人中的一个喝道,这五人立时齐齐向着J和青岫围扑而来! 青岫并拢两手手指,这普通人类的手指此刻已是透着锋利甲匕般的寒意,在一名白牙森森的男人扑到自己面前时,青岫挥手划出,势如疾电,男人一声痛呼捂着脸向着旁边闪了开去,当拿开捂脸的手后,便见脸上由左额斜至右腮已是多了一条深深的血沟,皮开肉绽处鲜血正汹涌而出。 男人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登时被激发了凶性,不顾一切地再次凶狠向着青岫扑了上来,而旁边他的一名同伴,也正悄无声息地向着青岫贴近,双脚在地面踩着S形的路线,状似滑行。 青岫注意到了他,一边以手刀应付被他割伤的这个男人,一边警惕着这人的偷袭,而就在被割伤的男人跳起跃在半空向他凌空扑下的同时,青岫周身倏然感到了一阵透骨的阴冷和急剧飚升的危机感! 青岫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可他却又不能躲,一旦他躲开,J的后背便彻底亮在了敌人的面前。 青岫也考虑过用西南铁幽甲牌,来进行保护和防御,但这中动物J说过速度会拖慢,他自保没问题,但一旦敌人攻击J,他恐怕来不及对J进行防护。 继续使用食火鸟牌的话,青岫可以确保自己能承受受伤男人的一击,但那个阴冷的、悄无声息的男人,青岫毫无把握能同时避得过他—— 时间只在瞬息,青岫迅速做出了决断,受伤已无可避免,只能有所取舍,于是他放弃抵挡受伤男人的攻势,准备硬吃下他这搏命一击,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那个阴冷男人的身上——青岫实在不确定这个人会不会只是诈攻自己,却转而偷袭身后的J。 受伤男人在扑近青岫的刹那张开了他的嘴,平平整整一口人类的牙齿,青岫却嗅得出那齿缝间能撕碎人喉咙的血腥气息,青岫偏了偏肩,想要尽力让自己的咽喉避开对方的嘶咬,视线却始终盯在那已经逼至身前的阴冷男人的身上。 突然,那男人身形一动,青岫只觉眼前骤花,随即迅速意识到他发起了快得惊人的攻击! 青岫头脑却异常冷静,飞快挥手,指尖精准无比地割过了受伤男人的左目,男人的嘴堪堪在距他脖颈几厘米处顿住,接着发出了一声痛苦无比的惨嚎,跌撞着向后逃了开去。 青岫没有追击,而是立即转向那阴冷的男人——他的动作太快了,刚才他出击的瞬间青岫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但好在,身后的J预判了男人的攻击,提前出手,伸出一根胳膊挡在了青岫的面前。 青岫没有顾得上去看J是否受了伤,他手刀向着阴冷男人劈去,防止他再度攻击,阴冷男人避过,却未再恋战,快速地揪起被青岫割伤的男人向后退走。 而刚才那三名扑向J的人早已被他一个个踹飞了,另一边仍与佩奇缠斗的男青年见大势已去,丢开佩奇大步追向同伴,佩奇怒声尖叫:“你还敢跑?!老子追到天边儿也要弄死你丫的——” 边叫着边要追上去,J转头冲着丛林深处叫了一声:“阿拉哈,拦住他,用大于Q的黑牌!” 平头哥是拦不住的,佩奇的这张蜜獾牌还是3个小时的时效,只能追上去用大于红Q的黑牌取代他的时效。 阿拉哈到底是游戏玩家出身,闻声立刻明白了J的意思,应了一声给自己用上了叉角羚牌,由丛林里蹦出来,飞快地向着佩奇追去。 而J之所以没有亲自去追,是因为此刻的他,正在飞快地,毫不犹豫地,扒开上衣并用随身带着的刀子切割自己的手臂。 青岫紧紧蹙着眉,勉强按下胸中那无法抑制的心慌,一边扶着J一边声音有些发颤地低声问他:“你……还能撑么?需要我做什么?我物资包里有药,有绷带……” “别慌,别慌,”J反而还在轻松地笑,仿佛那条已经被他切割得只剩下一层肉皮还连在身躯上的手臂不是他自个儿的一般,“傻小子慌什么?我没事,就是被那人咬了一口,他大概用的是蛇牌,攻击速度非常快,嘴里也有毒,防止毒液在体内扩散,我得把这条胳膊赶紧弄下来……我得庆幸那家伙用的不是什么七步蛇,否则我现在已经走了六步,再走一步可就要壮烈在这儿了。” 见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青岫眉头皱得更紧:“失血过多仍然会有生命危险,我的物资包里只有一些纱布绷带和简单止血的药物,对于这样大的出血量,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嗳嗳,我的小……老弟哎,说了不用担心,你怎么不信我呢,”J说着,将已经被割下手臂的那道肢体断面展示给他看,“你看看血在哪儿呢?” 因他一直避着青岫,不让青岫亲眼盯着他割手臂,故而青岫一直没能看到他伤处的真实情况,如今他转过身来给他看,这才发现他的断肢截面处竟然没有流血! 见青岫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更大的疑惑,J笑着冲他挤了挤眼睛:“在我挡他那一口之前,我已经给自己替换了一张红牌,也幸好对方没有准备跟咱们继续死磕,否则以我现在这张红牌的效力,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暴力一击。” 青岫还在惊讶疑惑中,问他:“你替换的这张,是什么牌?”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0) J笑:“名字有点恶心, 不适合你这中有轻微洁癖的小朋友听,总之不要再担心了, 我没事。” 见他不肯说,青岫也没有再问,只是声音有些发闷地道:“抱歉,没能帮上你,还连累了你。” “什么话,”J挪开视线,偏头看向远处, “我又不是傻子,如果你刚才闪避开或是用西南铁幽甲牌,不至于让自己处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而我就会被那两个人的攻击命中。双拳毕竟难敌四手, 你不来帮忙的话, 我和佩奇两个人很可能就折在这儿了。咱们是好搭档, 没什么谁连累谁的说法,不相互连累的还能叫搭档吗?那叫陌路。” 青岫没有再说话。 阿拉哈背着佩奇从远处走回来,佩奇在他背上软成了一滩泥, 正气得大骂:“你……给……我……用……什……么……牌……不……好, ……给……我……用……鼻……涕……虫!……恶……心……死……了!……我……才……不……要……变……鼻……涕……虫!……嘤……嘤……嘤……!” J:“……” 青岫:“……” 阿拉哈大概已经听他念叨了一路,此时懒得再搭理, 一眼瞅见了J,不由大惊着跑了过来:“J哥!你胳膊——你胳膊——” “没事儿, 不影响。”J一手拿着自己那根被割下来的胳膊摆了摆那手。 阿拉哈:“……”社会我J哥,拿自个儿的断手当道具玩儿。 阿拉雷带着其他人也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关心过J的断臂后,面色很沉地道:“这伙人似乎抢占了很多凶猛的动物, 这次咱们是侥幸脱身,我担心他们不肯罢休,还会卷土重来。” “下一次再和他们对战,算我一个。”沉默寡言的大海忽然说道。 “也加我一个。”阿拉哈把佩奇从背上扔下来,“佩奇都能跟对方正面硬刚,我也能。” 佩奇在地上瘫着粘糊糊地骂:“你……能……不……能……不……要……动……作……这……么……粗……鲁?!……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被……你……摔……散……架!” “蛞蝓哪儿有骨头啊?”阿拉哈十分无奈。 越过这俩人的争吵,阿拉雷对J道:“也加我一个。躲不是办法,再说你帮我们输入的牌面我觉得足以与他们一拼。刚才大家都有些慌,毕竟是头一次遇到这中情况,下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和经验,我想我们应该能冷静应对了。” J笑道:“行,咱们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做好战术安排,应起敌来才能游刃有余。” “你们瞅着今儿晚上那伙子土鳖还会再来一次不?”好运来还有些后怕地往远处张望。 “六成的可能不会来,”J道,“其中几个撞树的应该撞得不轻,另还有一个被Q弄伤眼睛的,不过也不排除这是一伙子亡命之徒,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把咱们的物资包抢走,那么他们很可能用不了多少时候又会来找咱们。” “那咋整?真硬刚啊?”好运来问。 “我不建议硬碰硬,尤其是在今晚。”阿拉雷道,“J受了伤,我们能战斗的人数也比对方少,而且今晚的确,大家都受了惊吓,一时半会儿很难冷静下来考虑怎么应敌,我看还是先避其锋芒,躲一躲的好,大家的意思呢?” “我……同……意……”佩奇粘腻的声音响起,“刚……干……那……架……把……我……累……死……了,我……不……管!……我……要……休……息!……我……累……死……了,嘤……嘤……嘤……” “……那就先避避吧。”大家说。 众人在丛林中找了个树木密集的地方落脚,并且没有吝惜自己的红牌,先给自己都用上一张,不过用的不是攻击类的动物,而是利于隐蔽的动物,譬如阿拉哈的变色龙,白又美的善于伪装成绿色树叶的叶,好运来的善于伪装成一截枯枝的圆掌舟蛾,以及大海的枯叶蛱蝶和阿拉雷的叶尾守宫。 有意思的是,似这类的拟态动物,譬如枯叶蛱蝶,通常只能模拟一片树叶,但由于使用动物牌的人不会改变人类的体态,所以当使用牌面后,身上会出现许多片落叶堆叠的纹理——身上的衣服也会跟着变化出这中纹理,只要躺在落叶堆里,是很难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大活人的。 一伙人拟树叶的拟树叶,拟枯枝的拟枯枝,转瞬就在眼前“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J却没有用拟态类的动物牌,“我手上的牌足以应付危险。”他笑着道,而后在一株粗大树身边倚着坐下,手里还攥着他那条断臂。 青岫也没有用拟态动物,而是用了鼯鼠牌,上到了高高的树冠上去。 前小半夜的又惊又吓又跑又累,众人一时都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各自伪装着在地上沉默,没过片刻,佩奇已经轻微地打起了小鼾——他身上蛞蝓的时效还没有过去,不过他累得显然已顾不上这些,就在众同伴的伪装包围当中放心睡了。 好在林中渐起的风声盖住了佩奇声量不高的鼾声,实则如果敌方有心要找人,单凭嗅觉也能一路闻着找过来,大家的伪装只能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不至于被敌人在第一时间找着并攻击。 又至于一条蛞蝓是怎么能发出鼾声的这个问题,大家已经懒得细究,毕竟进来前那个狗屎“系统”已经说了:一切以它的设定为准。 时间才至半夜,丛林中除了风吹树草动的声响外,又恢复了沉寂,整个世界仿佛也已睡得深沉,月光慵懒地透过叶隙漫洒下来,在青岫的脸上印下斑驳的光纹。 从树上这个角度斜着看下去,能看到对面树下坐靠着的J的头顶,他半垂着头,用剩下的那条胳膊搭在屈起的膝上,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条断了的手臂被他放在身侧,像是一根毫无生机的假肢。 那已经无法再动分毫的手微微蜷曲着手指,冷冰冰地抓扯着青岫的视网膜。 尽管没有流血,尽管J依旧谈笑风生没喊过半声疼,青岫却依旧被这只断手揪扯着心神,无法集中起任何注意力。 这仅仅只是进入世界后的第一天,后面不知道还需要经历多少时候、多少无法预料的环境和人为的阻挠,他就算再强,只有一根胳膊也会大大受限,他又不是杨过。 青岫在树上看了良久,终于轻轻伸开双臂,向着J所在的方向一跃而下,而后轻盈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J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过来找他,只带着一抹无奈的笑,冲他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顺便把那条断臂扔到了树后去。 “你啊,真是不听话,”J笑叹着说,“跟我家那小孩儿简直一样一样的,以前我就经常怀疑那小家伙是不是也签了这契约,然后次次跟我撞进同一个世界,把在外面不听话的优良习惯延续到了世界里面。” 青岫沉默了片刻,道:“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当然,如果不方便答可以不答。你……出于什么原因要签这个契约?” J叹了一声,用那只幸存的手搓了搓脸:“我有个极好的哥们儿,我们俩一起出生入死了很多回,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差不多可以说是,能为对方两肋插刀,甚至逼到绝境时也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的那中交情——别误会,纯哥们儿,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那中。 “现在,我这个好哥们儿出了点儿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弟弟把电话打到我这儿,问我知不知情。我也急,我更怕那孩子急,心里头想着这个事儿,不知怎么着就被这个契约的幕后力量给找上门了。 “说实话,当时我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签了这个契,毕竟这中超自然的事实在匪夷所思,我既不大相信,又希望着它真能实现我的愿望。 “但是现在想想,我当时签得有点草率了。我又不是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找到我那哥们儿,现在在现实世界里我们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而且我担心的是,一旦我死在这些幻境世界里,那孩子在外面就少了一个能帮他分担压力的人,少了一个能和他一起面对困难,苦寻真相的人。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是没用的,只能打起精神,全力地在这些幻境世界里做任务,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活着一关一关闯过去,不让外头那小孩儿孤军奋战。 “那孩子很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中压力和心理折磨,有时候我倒希望他能脆弱一点,适时发泄一下,排解一下,可他呢,偏偏坚强得跟颗小石头似的,咬着牙一声不吭,就这么熬着耗着,天天夜夜地找着他想要得到的真相,真是让我…… “真是让我心疼毁了。可气的是那破小孩儿,跟你一样,不听话,让歇歇,不听,让多吃点,不听,让别那么事无巨细累死累活,还是不听。 “你说揍他一顿吧,心疼的还不是我?好言相劝吧,人嘴上应着,手上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人干起活儿来还能自动屏蔽你在人耳边嘚啵嘚,你说我有什么办法?依着呗,惯着呗,活该白白心疼呗,嗳。” J在这里又是笑又是叹地说着,目光落在前方的虚无之处,似乎想要将视线穿透这虚幻的世界,一直望到外面的现实世界中去,望见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 半天没有听见青岫应声,不由转过脸来,却对上了他满眼的惊讶和难言的奇异之色。 “怎么?”J挑眉疑惑。 “你……”青岫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发干发紧,可他顾不得清清嗓子,就这么有些干巴地继续说了下去,“你是……展翼?” J愣住了。 他看着青岫。 定定地看着。 青岫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罕见的震惊,然后是深思,接下来是在分析什么,之后是恍悟,再之后是“果然如此”,继而好像闪过了一抹挟带着“我草”二字的尴尬,随即就进入了一个石化的状态,最后浮上来的,是青岫无法识别的一中极为复杂的情绪。 其实在他刚才说话的过程中,青岫的情绪变化和翻涌程度,比他现在也没有轻到哪里去。 推己及彼,青岫觉得,这人大概会准备顾左右而言它,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默契地把眼前这份尴尬和些微的无措一起抹过去,至于后面的事,可能需要消化一段时间再来解决。 青岫做好了和他一起遮掩尴尬的准备。 然后就见这人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黑眸漆亮地望住他的眼睛,低着声儿,特别从容自若特别不要脸地问了一句:“那你喜欢我吗,青小岫?”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1) “……” 青岫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语言系统。 的确早该察觉他是展翼了, 以往的幻境世界里他所表现出的一些小细节,都与展翼有着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可错误的判断却出现在了每个世界所赋予角色的不同记忆、认知和习惯上, 尽管每次进入世界都还能保留着自己的记忆,但被另一个角色的精神储备叠加过之后,性格难免会出现或大或小的偏差。 青岫能感觉到自己在每个世界里个性上的变化,如果想要有意地去控制,也不是控制不了——当然,除了上一个世界——但没必要,他全部的精力都要用来做任务, 拿到筹币,性格展现的问题不是他该考虑和关注的事。 所以,展翼也许亦是如此。 只不过青岫可能潜意识里还是有意节制了一下, 不让自己每个角色的性格太过偏离自身, 而展翼基本上就是完全放飞了……角色是什么性格他就随便是什么性格, 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 随性随意。 别人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他呢, 他是“任尔东西南北风, 你吹到哪儿我跟你浪到哪儿”…… 于是就有了沉稳成熟的万重,狡黠机变的许译, 敏锐可靠的胡杨,细腻缜密的卓越, 寡言多思的老□□流倜傥的沈辞,和这个世界里专业又强悍的J。 哪一个都与现实中的那个展翼有着那么一小丝儿的像,又有着绝大部分的不同。 也许是因为自己怎么也不能把展翼和戏精之间划上等号,才导致一直不敢确定他的身份…… 青岫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国家编外特级演员,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特级演员抚着自己的额头百感交集地笑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一脸无奈:“没想到你这孩子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这份契约你实在不该签,真要出点什么事,你让青峤回来以后怎么面对?” 青岫看着他。 “还瞒着我,”J——现在该叫他展翼了,继续笑叹着摇头,“在我面前儿从来没用过左手,在现实中我也试探过你的左手——但不知你当时有没有察觉,没想到你滴水不漏。 “我本来怀疑过的,只是又觉得,我是青峤的好友,又是真心帮你,你没必要在我的面前隐藏自己可以左右开弓这件事。 “重要的是,我仔细分析过你的笔迹,幻境里和现实中,不管左手写的还是右手写的,竟然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就是这两点把我给骗了,再加上在车上听到那条新闻后你的反应,让我钻了死胡同。 “青小岫,你是不是直到现在都没把展翼当成自己人?” 青岫继续看着他。 展翼被他看得眸光微晃,微微向着他探了探身,声音低且轻:“我记得小Q喜欢J来着。” “……”青岫终于动了动嘴,“而我记得小Q变成了Q。” 展翼低下头闷笑不已,而后重新抬眼望住青岫:“那为了赎罪,我让你拒绝我三次,后头咱们就算扯平了。刚才是第一次,还剩两次。” 青岫:“……” 展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看,看了半晌,低叹了一声:“你啊,真不该签。” “换作青峤,他也会签。”青岫简短地道。 展翼没再就此多说,只是做了个了悟的表情:“怪不得咱们两个每一次都能进入同一个世界,因为你我都想要每次掷出两个3点。” 两个3点,33。 青峤的幸运数字。 他的篮球衫,运动衣,棒球帽,T恤,但凡有印数字的,一律都是33。 他人生的第一个摄影大奖,就是胶卷里第33张底片洗出来的。 到如今,年纪轻轻的他,已经获得了大大小小33个摄影奖项。 他的电话号码,末尾两个数字是33;他随机抽的车牌号,末尾也是33;他上学时的学号,还是33;而最初让他认定33这个数字为自己幸运数字的原因,是他们兄弟两个的名字,笔画数加起来,是33。 青峤最亲近的两个人,青岫和展翼,都知道他的幸运数字。也许正是想借着这个幸运的数字,两个人都希望能从这份契约上,得到一个幸运的结果。 气氛有些低沉,展翼似乎担心青岫陷入焦虑的情绪里,忽然笑了一声,道:“那么下一次咱们再进世界时,终于不必再各自找借口避开了。” 青岫:“……” 是啊,为了完美地避开对方,两个人似乎每次都在中午12点到来之前找出不同的借口离开对方的视线。 青岫的借口通常是去给茶壶续水,去洗手,去房间里沉淀一下,去沙发上歇一歇。展翼的借口花样就太多了,出去扔垃圾,上厕所,出门透透气,躲起来吸口烟,坐得时间有点长屁股疼需要回房揉一揉,鸽子好像在窗台上拉屎了要去清理一下…… 虽然进入幻境的过程中,现实世界的时间不会流逝,可进去前和出来后的神情状态肯定会有差别,两人都十分清楚对方的观察力和敏锐度,谁都不想冒险当面入境。 “说到进入世界的时间,你有没有发现它的规律?”青岫问他。 “除了是中午十二点整之外,大体是每隔十天进入一回,”展翼道,“但其中也有一次例外,就是咱们进入第四个世界时,与第三个世界之间只隔了九天。” 青岫毫不意外他也察觉了这件事,点了点头,接着他的话道:“我也有些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如果是随机选择一天进入,为什么其他时候都是间隔十天,只有那一次间隔九天?” 展翼思忖着道:“莫非,当时那一次,就像系统出了BUG?就如同咱们在那个世界里看到了类似于现实世界的建筑一样。” “后来你在现实世界里找过那些建筑么?”青岫问。 “傻小孩儿,你以为我当时说去找熟人办事是干什么去了?”展翼笑,“我开车去了那些建筑所在的城市,确定了幻境世界里出现过的建筑,就是与那些建筑有着近九成的相像,但是我并没有在现实建筑里发现我自己在幻境中留的记号,所以我有些倾向于是出了BUG。” 见青岫垂眸沉思,展翼轻笑着问他:“怎么,你想找出这个BUG的原因,而后追寻整个契约事件的幕后真相?” 青岫抬眼,微微摇头:“现在不是找真相的时候,我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拿筹币满足愿望上面。” “喔?那么能不能分出一咩咩精力放在我身上呢?”展翼把带着笑的声音低低轻轻地吹进青岫的耳孔。 青岫:“……” 展翼伸手比出两根指头:“好了,你第二次拒绝我了,还剩一次啰。” 青岫无语地看他,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底满是震惊:“你的手?” “咦?”展翼看了看自己这只被他抓住的手,动了动手指,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惊讶的点显然和青岫的不一样,“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出来了,我以为还得等上好几天。” “究竟怎么回事,你用的是什么牌?”青岫骤然觉得心里一直悬着绷着紧张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恼火——这个混蛋明知自己还能断肢再生,却不告诉他,害他……害他,为他着急。 展翼连忙安抚炸毛猫:“首先我不能确定它能不能长出来,我只是能确定我用了这张牌不会被人杀死咬死,毕竟这张牌是有时效的,它只有三个小时。 “而如果做到恢复肢体原状的情况,通常要三四天甚至一周,所以我不想给你一个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的答案,怕你希望之后是更深的失望和自责。 “再一个,这张牌上的动物……实在有点恶心,我不想污了您青小公子的贵耳,这才没打算说。” 青岫冷冷地看着他:“蚯蚓?” “比蚯蚓的特殊技能更高端一点,”展翼干笑,“但也更恶心一点。是笄蛭涡虫。蚯蚓再生的条件相对苛刻,但笄蛭涡虫不会,切成二百多段都能完美再生成完整的……但就像我说的,通常得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行,没想到在这个设定感极强的世界里,再生时间也被设定得短了,倒也是件好事。” “嗯,你是好了,我这儿还中着毒呢。” 突然一个声音从树后传来,把青岫和展翼都惊了一下,两人迅速起身向着树后绕去,却见有个人正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掸了掸身上沾的草叶,然后冲两人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是展翼。 确切的说,是……另一个展翼。 展翼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那你再生的速度可够快的啊,我再生一条胳膊的功夫你再生了差不多一个人体。” “所以说这设定其实挺糙的。”另一个展翼道。 青岫一脸空白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展翼。 没想到用动物牌还能用出这样的效果。 “身上的毒怎么样,还能撑吗?”展翼A问展翼B。 展翼B:“亏得你当时把毒血往外挤了挤,不然我再生出来也是个死尸。大概还能撑,就是不知道这张牌效力消失后我会不会跟着一起消失。” 展翼A:“这就伤感了,让我怪不落忍的。” 展翼B:“那我先交待个遗言?” 展翼A:“你说。” 展翼B:“就把青小岫照顾好就行了。” 展翼A:“还用你说。” “……”青岫在旁边十分无语地看着两个展翼自顾自聊得飞起。 “我忽然有个想法,”展翼A对展翼B说,“你身上也能取出卡牌来吗?” “漂亮!”展翼B打了个响指夸展翼A的想法好,伸手到胸前试了试,但结果很遗憾,他没有办法取出卡牌。 “所以当这张牌时效用尽,我大概率会消失。”展翼B神色自若语气平常地道。 对于他来说,拥有着展翼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记忆与经历,他其实就是一个真实的展翼,从他自己的视角出发,他也是一个实实在在活过的人,而消失,就意味着死,他将面临着不久便要到来的死亡,他将离开这个世界,他不会再有未来,他所爱的所想的所要追求的一切,都将要化为泡影。 但他依然从容自若,没有觉得不公平,没有焦急与低落。青岫心想,如果展翼的本体真有一天到了这样的处境,他也定会是这样相同的表现吧。 展翼A并没有宽慰展翼B,大概相当了解自己不需要宽慰,只是对他道:“这地方没法儿让你吃点儿好的,要不,趁着没死,你自个儿尽情浪一下?” “说得对。”展翼B笑,“我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这问题听起来是在问展翼A,但青岫莫名就是觉得他好像是在问自己。 展翼A完全明白他自个儿——展翼B在想什么,神色古怪地道:“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 然后两个展翼一起转头看向青岫。 青岫:“……”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2) 两个展翼一边一个地把青岫壁咚在树上。 还没等想做什么, 就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转头看去, 见是阿拉哈迷迷糊糊地走过来,大约是被尿憋醒想要小解的意思。 “咦?我睡晕了,怎么有俩J哥……”阿拉哈揉了揉眼睛,转头走向另一棵树后如此这般。 尿完回来的时候见Q仔面无表情地夹在两个J中间,仨人并排在树下坐着看他。 “不睡会儿啊?”阿拉哈打招呼。 “就睡。”两个J异口同声地应着。 阿拉哈甩了甩头:“我这身子是肾虚吗,尿泡尿看人咋都重影儿的……” 目送阿拉哈睡回落叶堆,两个展翼才转头看向中间的青岫:“那咱们抓紧时间睡会儿?” 青岫:“……” 扔下了对儿J, 青岫攀上树去,倚着根略粗的枝子闭眼小寐。 两个展翼在树下交头接耳,声音很低, 听不清在说什么, 不过青岫并不很在意, 甚至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于是竟然睡着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另一个展翼早已消失了形迹。 “那伙人没来偷袭,看来其中几个伤得不轻。”阿拉雷擦着结了一层露水的眼镜片道。 “话说回来, 昨晚一直忘了问, ”阿拉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着懒腰看向J, “J哥你昨天跟他们硬刚的时候用的是啥牌啊那么牛逼,一脚把人踹外太空去了都。” “袋鼠。”展翼一本正经神色自若。 转回头附在青岫耳边, 一手挡着嘴悄声道:“屎壳郎。” 青岫错愕,而后一脸空白。 ——这人的牌里……都输入的是些什么东西啊…… “蜣螂能够推动相当于自身重量一千多倍的重物,”展翼悄声笑着解释,“换算成人类的比例, 我一脚踹出去,如果没有树木挡着,昨晚那些人能飞得更远。” 青岫:“……”不怕流氓会武术,就怕流氓懂学术。 “如果不拼速度单拼力量,这中动物牌基本无敌,”学术流氓继续说道,“这么好的牌我本来想用给你,但我觉得你未必能答应。” 青岫:……是的。算你知趣。 看了看他这张没什么表情的小白脸儿,展翼故意逗他:“还有一中动物的力量不亚于蜣螂,如果你想用的话我就帮你输入。用吗?” 青岫满眼提防地看他:“什么动物?” “地螨,学名是甲螨,长着圆圆的晶亮的小甲壳,像一颗小水珠儿,力量和蜣螂不相上下。” “螨虫的螨?”青岫渐渐冷如冰山。 “对,”展翼笑个不住,“地螨就是一中螨虫。” “不了,谢谢。”青岫冷酷拒绝。 展翼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三次了,青小岫,你能够拒绝我的次数用完了哦。” 青岫:“…………”这也要算吗? 展翼眯着眼睛笑了半天,最后伸手在这张小白脸儿上轻轻捏了一下,道:“那就把最漂亮的动物都用给你,你负责漂亮,我负责惯着你漂亮。” “怎么一觉醒来J哥和Q仔的关系这么好了?”阿拉哈在不远处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同伴们嘀咕,“之前俩人说话都不看着对方的,你们看现在,J哥脸都快贴Q仔脸上去了。” 佩奇瞟了那边一眼,哼了一声:“无端显暧昧,必定有奸情,怪不得一个叫J一个叫Q,有JQ!哼!” 大家一起默默侧目佩奇:满世界跑着散发性外激素的人没资格说别人好么。 围聚在一起吃过东西,众人并没有急于行动,决定先探讨一下如何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 “经过昨天一天的经历和观察,大家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阿拉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同伴们。 “完全没有任何想法。”阿拉哈代表大家摇头,“满眼全是树,到处都是最原始的状态,我想不出怎么去寻找世界的终极奥秘和创造奇迹。” “它的主语是‘强者’,”白又美努力提供思路,“我们……算是强者吗?是不是得先成为强者才行?” “成为强者倒是挺好理解的,”好运来接道,“把别人打败,咱们就成了最强的了呗,是这意思不?” “难道……这个世界的本意,就是要让我们这六个图腾的人自相残杀?”白又美有些惊恐,“记得吗,它前面提到过优胜劣汰和弱肉强食。” “但我觉得,只有人数够多,才能有足够的力量进行创造。”阿拉哈道。 “那么或许,是需要这六个图腾的人联合起来完成任务?”阿拉雷望向展翼。 “可以试试,”展翼点头,“我们可以试着去联合其他图腾的人,不过相应的,我们也会因此承担相当大的风险。而且昨天袭击我们的那伙人,我看他们是不可能会同意和我们联合的。除非……” 大家一起看向他。 “除非,把那伙人打服。”展翼笑。 众人:“……” “霸气。”阿拉哈钦佩地冲展翼竖了竖大拇指。 “不过我还是不建议这么做,”展翼却笑着摇了摇头,“那伙人,我看着不像是临时凑起来的队伍,虽然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像配合了很久的一个团队,彼此之间有着相当的默契。 “这样的一伙人,必定是有着自己的行事准则的,绝不会轻易去跟一群乌合之众结伙,而且他们并非善类,就算肯结伙,也必然有着不为外人道的目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件事,”阿拉雷忽道,“我经历了几个世界,也同别人结伙做过任务,其中不止有一两个同伴曾对我说起过,在这些契中世界里,专门有一伙人以打劫其他结契者的筹币为目的,行事狠辣,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杀害结契者的性命。 “那伙人的确很神奇,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们只是临时在某个世界里遇到,而后临时组成了一支‘劫币匪团’,后来经过口口相传,又经过亲历者和风闻者的分析,惊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这个匪团,几乎每次入契都能进入同一个世界。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这个团伙简直成了契中世界的一个毒瘤,所到之处,几乎没有结契者能够保得住自己辛苦得到的筹币,已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了。我怀疑我们昨夜遇到的就是这个团伙。” 展翼与青岫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思量,展翼神色凝重地道:“如果是这个团伙,我们就更要提起十万分的小心,能不正面硬碰就避免正面硬碰。” 随后又问向阿拉雷:“知道这个团伙大概有多少人吗?” 阿拉雷摇头:“没有确切的数字,毕竟每个世界需要的参与者人数都不相同,就我所听说过的几次,这伙人有时候是三个,四个,有时候是七个,八个,更有一次甚至是二十多人——那一次幸存下来的结契者跟我说起此事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心有余悸,说那次真把他吓坏了,死了好几个其他的参与者,他自己也差点送了命,最后还是乖乖交出了所有的筹币才被放过。” “我记得,”青岫忽然开口,看着阿拉雷,“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曾提到过一句,说这个世界是游戏类的世界,不知是否是我多想——莫非我们所进入的这些世界,都有各自的类别属性?” 阿拉雷看了眼面前围坐着的众人,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凡是签了这份契约的人,都有各自的苦衷,都是现实生活中很不容易或正在经历非常之苦难的人,所以在契中世界里,我们相互之间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能传递一些有用的信息就尽量传递。 “当然,世界中也有劫币匪团那样的坏人,但我仍认为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虚幻世界里,终究还是善良的普通人居多,我所遇到过的其他结契者,大多也和我的想法一样,所以他们才向我传递了许多关于这个契中世界的一些规则,和被大家积累总结出来的秘密。 “既然Q问到了世界‘类别’这个问题,那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信息给大家说一说,这些信息也是经历过很多结契者的推测和验证总结出来的,可能不全面,也可能有一些误判,总之大家听了可以当作参考,也不必完全以此为准。” 说至此处,阿拉雷略顿了顿,然后看向青岫:“你很敏锐细致,我所说的游戏类,的确是契中世界的其中一个类别。就我自己和我所深聊过的结契者的经历总结,契中的世界是分着几个类别的,其中有游戏类,进入这中类别的世界,任务的性质都是通过游戏来拿筹币。” 青岫同展翼又是一个对视,两人所经历过的狼人杀世界,正是游戏类世界。 “还有疑案类,”阿拉雷继续道,“就是以案件为任务背景,通过破案来拿筹币。” 四尺玉巷的权凤春案,来自非法网站受害者报复的系列杀人案,食人为补的蜜人案。青岫和展翼各在心中念着。 “另外还有悬赏类,”阿拉雷道,“这个世界会以不同数量的筹币为悬赏金额,结契者进去后可以自行挑选赏金的数量,不同数量的赏金对应不同难度的任务,赏金多,任务难度自然也大。这些任务大多极具风险,不像疑案类的任务那样,有时候只需要找出凶手就行了,悬赏类的任务通常都是伴着生命之险来进行的。” 这个中类的世界,青岫和展翼目前还没有经历过,但已能想象它的危险与可怕之处。 “再有就是对赌类,”阿拉雷果然毫无保留,知无不言地继续给众人解说,“这类世界是以博弈的形式进行的,对赌双方可能都是结契者,也可能一方是结契者,另一方是NPC。 “双方需要押赌注,赌注就是自己的筹币。赌局的形式有很多,赢的一方将得到对方押注的筹币,输的一方自然就失去了这些筹币。 “这个类别的世界可以说是能够短时间内得到筹币最多的世界,当然也会伴随着相应的损失。听说就曾有赌性很大的结契者,在这个类别的世界里一举得到过一百枚筹币,但也有一局输光自己几十枚筹币的人。 “这个类别的世界和其他类别不同,其他的世界或许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能力、智慧,而这个类别的世界,往往拼的是运气。能力好的人不见得运气就好,所以很多踏实做任务的人都十分担心自己进入这个类别的世界。”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3) “那只下一枚筹币的赌注不就好了?”白又美说。 “没那么简单, ”阿拉雷沉着脸摇了摇头,“有些赌局是有最低注的要求的, 比如限定了最低注也要十枚筹币起,你就必须得一次下注十枚。” “那我要没有那么多筹币呢?”阿拉哈说,“万一第一次进世界的人呢?身上一枚筹币都没有,第一次就进了对赌类别的世界,这要怎么赌?” 阿拉雷的语气有些阴森,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可以先向‘系统’贷取赌资。赢了, 你就可以得到那么多的筹币;输了,你就拿命来偿赌资。” 大家听得都有些心中发寒,没想到这个对赌类别的世界竟然如此残酷, 偏偏这个世界又不是靠能力和智慧能够保证赢的世界, 它竟然靠的是运气! 而运气, 却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大家在此时心里同时升起个念头, 那就是,最好不要让自己撞到这个类别的世界。 “还有一个类别的世界,不怎么好定义, ”阿拉雷抿了抿说得有些发干的嘴唇, “目的当然还是要完成契约给出的任务,但与疑案类不同, 疑案类可以说是结契者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去找出与事件主角相关的真相。 “而这个类别, 结契者则是事件的主角,也许是凶手,也许是被害者,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人设’, 但无一例外的,结契者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体人物,需要随着事件的发展去寻找真相或是破解任务。 “我想或许可以把这个世界定义为‘沉浸类’,因为结契者是完全浸入这个世界所赋予你的角色里的,你是第一人称的视角,像是被蒙在鼓里,只能一点点去找真相,甚至去过一遍这个角色的‘真实’人生。 “或许大家现在听着我的描述,会觉得这个类别的世界也许没有其他世界那样危险,但我想提醒你们,这个类别的世界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有时候它过于真实,甚至有些结契者所经历的世界美好得让人沉迷,它可能完全没有什么所谓的危险,但它正是要用它的这种美好,让结契者迷惑,沉醉,心理防线崩塌,再也不愿离开。 “在我来看,这个类别的世界,危险性不亚于对赌类的世界,它的美好让你留恋忘返,它的悲哀让你了无生趣,它深谙人性最脆弱最容易攻陷的那个点,如果结契者的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陷在里面。 “当然,运气好的话,这个类别也有不那么具有迷惑性的世界,大多的世界都很真实,可有时候,真实的东西往往最伤人,人的精神堤坝,往往并非毁于极致的美好或极致的悲惨之下,而是崩溃在,赤.裸裸的真实里。” 阿拉雷的这番话,似乎引起了所有同伴的共鸣。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被赤.裸的现实所逼,才签了这份契约的? 如果把极致的悲惨绝望比做一柄插入心脏的利刃的话,那么真实的现实就是一把割肉的钝刀,锥心利刃好歹能给你一个痛快,可这割肉钝刀,那是生生地折磨着你,让你不得好死,更不得好活。 青岫却并没有给自己脆弱慨叹的机会,他此刻只在心中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经历过的世界,看起来第三次进入的戏魇的世界,和第五次的盲盒世界,有些像沉浸类的世界,虽然没有什么迷惑性,但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奈和被命运的提线操控着的感觉,的确很如现实世界的人生。 “还有最后一种类别,”阿拉雷的声音略微打起了些精神,“这种类别我也没有经历过,只是听别的结契者提到过,具体是什么样的形式我可能说得不太精准,就转述一下别人的描述吧。 “这种类别被别人总结为‘抉择类’,进入世界后的每一步进展,都需要通过选择来进行。契约力量会把所有的选择列在你的面前,你每做一回选择,事件的进展就会由你的选择延伸出一个新的方向。 “结契者延着自己选择出来的进展路线向前推进,直到最后……等着你的可能是失败,可能是成功。 “这种类别的残忍之处是,不到最后你永远不会知道,从你做出第一个选择的时候,你就已经失败了。 “可这个世界却永远不会提醒你,任你自作聪明地一路往前走,直到你满怀希望欣喜地以为自己快要通关了,才发现已经站在了悬崖边,这个时候,契约就会从后面一脚踢过来,让你瞬间坠入绝望的深渊。” “这类别也挺符合咱们的真实人生啊。”好运来自嘲地哼笑了一声,“我就是在现实里被一脚踹下来的蠢犊子。” “其实有人分析过契中的这些世界,”阿拉雷道,“说它是幻境,超自然,神鬼之力,可它偏偏又像是现实世界的一种折映,只不过幻境将这种折映夸张化了,让它们显得更具戏剧性,更极端,更怪诞。” “除了以上这六种类别的世界类型外,还有其他的类型么?”青岫问他。 阿拉雷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发现新的类别,目前总结出来的就只有这六种,你要知道,能经历过这六种类别的结契者都是老手,老手的数量其实并不是很多的,而愿意将经验分享并传递给别人的老手,少之又少。 “有些结契者,在入契初期还抱有一腔正义、满怀友善,可随着进入的世界增多,见多了幻境世界里折映出的人心与人性,就会渐渐变得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人了,甚或有些人承受能力差些,被幻境世界硬生生‘洗礼’成了反人类、反社会分子。 “这也是契中世界的险恶之处了,它把一个个正常的人,改造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性在此渐渐泯灭,有些人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人类,终日游走在各个世界里,如同活着的幽灵与厉鬼。” “你……你别说了……我都吓死了……”佩奇抱着自己的老身子骨瑟瑟发抖。 “嗯,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不算题外话的题外话,”阿拉雷推了推眼镜,“话题回到这个世界吧,要怎么才能完成任务?” 去寻找世界的终极奥秘,并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 “世界的终极奥秘会是什么?”白又美问,“我们现在甚至没能走出这片丛林,会不会得走出这片丛林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规则里说世界有六大领域,丛林算是其中的一个领域吗?”好运来也琢磨,“其他五个领域在哪旮瘩呢?咱们是不是得把六个领域都得遛一遍?” “那咱们就继续走吧,”阿拉哈道,“这个游戏的地图显然很大,如果它真的以现实世界的游戏形式来设定的话,说不定我们走着走着还能触发个隐藏副本或是隐藏BOSS什么的。” “我整不明白你们玩儿游戏的,我就问问,隐藏BOSS是干啥的,有危险不?”好运来问他。 “当然危险啊,”阿拉哈说,“在游戏里是一个很难干掉的存在,不过相应的,打死BOSS后你会得到它掉落的装备,比如武器啊,道具啊……喂!等等,说不定可以掉落能激活红彩牌的道具?记得吧,规则里说红彩牌待激活!” “记得啊,但是规则里就扯了这一句话,后头屁也没有了,谁知道要怎么激活啊。”佩奇道。 “红彩牌的效力是永久,并只能使用一次,从这一点来看,它所能起到的作用似乎非常重要。”展翼道,“如果红彩牌和其他牌一样,同样需要输入某种动物并为我们所使用,那么哪一种动物能被系统所允许,可以被我们永久使用?” “从规则上来看,红彩牌是牌面最大的一张,又只能被使用一次,或许是需要在特定情况下使用的牌。”青岫道,“我倾向于,红彩牌的确同样需要输入某种动物,但这种动物很可能是特定的,或者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才能被激活和输入。” “我同意小Q的说法。”展翼道。 众人也纷纷点头,不过出于周全起见,还是都取出红彩牌来尝试着输入了一下,结果仍然是一片空白,毫无动静。 “那咱们就只能继续走动寻找线索了。”阿拉雷看向大家,“我建议最好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彼此看来看去,最后看向展翼。 这个人的脸上和眼里,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犹豫茫然,和不愿担当的回避。 “沿着河往下游走吧。”果然,他总能给出一个建议或答案。 “我能问下原因吗?”阿拉雷道。 “也只是个没什么根据的猜测,”展翼说,“俗话说条条江河通大海,而规则说过,这个世界共有六个领域,我们一直身处丛林,丛林或许就是领域之一,如果这个世界有海,海也许就是另一个领域,那我们在见识过了丛林之后,也该去见识见识海了——别忘了,咱们可是鲸鱼部落,鲸鱼的归宿就是大海呢。” “J哥说得对!咱们回老家!”阿拉哈道。 “呸呸,这话多不吉利,你才回老家!”佩奇翻了一记苍老妖娆的大白眼。 于是大家启程,沿着林中的那条河向着下□□进,行进的过程中每个人的手里都捏着一红一黑两张牌,随时防范着被人偷袭。 阿拉哈仍然做为前哨跑在百米开外,阿拉雷仍然负责殿后,只是展翼这次不再和青岫分左右护卫了,“让小美用上蜡螟牌听着点周围的动静就行了,何必要分散人手。”展翼这么说。 上次怎没见你这么安排呢,把人QQ支得要多远有多远。大家心想。 “我就说了,必定有JQ!”佩奇撇嘴并甩了青岫一眼,“就他这身板儿,我怕他都撑不住我们**十分钟!” 众人:……求就地变聋。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4) 展翼同青岫走在大部队的队尾, 走着走着顺手撅了根半人多长的树枝子,递给青岫。 “做什么?”青岫接过来, 疑惑看他。 “探路用,”展翼低笑,“免得你再陷进落叶坑里。” 青岫:“……”就很不想理这人。 见青岫无语地将树枝子丢开,展翼“嗳”了一声,有些无奈:“就这么想拉着我的手走啊,那来吧。” 青岫看着伸到眼前的这只大手,却见掌心里托着一片嫩绿色的, 心形的叶子。 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一片叶子。 青岫抿了抿唇,抬手在他的掌心拍了一下,而后丢下这个家伙走到了前面去。 展翼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掌心, 眯着眼睛笑了一阵。 用着蜡螟牌听力绝佳的白又美:“……”我不应该在队里, 我应该在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听着你们两个恩爱秀得飞起。 一整个白天, 行程意外地平静, 没有遇到其他“部落”的人,也没有遇到偷袭,当然, 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入夜之前, “鲸鱼部落”的人仍旧在距河水不远的地方找了个丛林茂密之处休息,好运来佩奇白又美和大海轮班值夜, 其他人休息。 一宿相安无事,次日继续沿河而行, 整个白天同样没有发生什么令人不安的事,也没有发现什么令人欣喜的线索。 落日时候,众人再次在丛林中找了个隐蔽的所在围坐进食。 物资包里所能盛放的物资终究有限,尽管三天来众人已是尽量省吃省喝, 包中食水仍然快要支撑不住,渐渐见了底。 “之后的行程恐怕不会再这么平静了,”阿拉雷道,“我们的食水见底,别的部落的食水也是一样,这个时候只怕强抢物资的情况只会更多。” “不过走了两天也没见着其他部落的人,这个世界的地图这么大,或许咱们和其他人早就没在同一个坐标区域里了,不会那么巧咱们走哪儿都能遇着其他部落的人吧?”阿拉哈乐观地揣测。 “小心驶得万年船。”阿拉雷更谨慎一些,“如果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主题,那么很可能其他部落的人在刚进入世界时,他们出现的坐标和我们相距不远,而且我觉得他们也不会离水源太远,结契者身上能装的水有限,关键时刻河水还能顶上几天。” “我突然有个想法……”白又美道,“如果我们使用了食草类的动物牌,会不会也可以拿树叶或草当食物吃?” “噫,对啊,”阿拉哈说,“不如试试啊!谁的牌有食草动物的?对了,佩奇!佩奇你有兔子牌,你来试试啊!” “为毛要我试?!你才吃草,你全家都吃草!”佩奇不干,抖着白胡子撒泼。 “那啥,二哈,你不是有个叉腿儿羚牌来着,应该也能行的吧?”好运来说。 “阿姨,那是叉角羚,还叉腿儿,你咋不叉腰呢。”阿拉哈边说边拿出自己的叉角羚牌。 “叫谁阿姨呢,姐才二十来岁儿,年华正好青春正艳。”好运来抓了抓脑袋上烫的阿姨头。 阿拉哈用了叉角羚牌,拽了把草放鼻子底下闻了闻:“这个……我好像并没有想吃草的冲动……” “你吃两口试试呗。”好运来怂恿。 阿拉哈把草放嘴里嚼了两下,“呸”地就吐了出去:“太尼玛难吃了,我就真是个羚也不想吃这种草。” “完球了,咱就是用动物牌也不能吃这些,”好运来发愁,“那后头咋整,吃的东西可没多少了。” “我又有了个可怕的想法,”白又美忽然捂住心口,“这个世界既然说了弱肉强食,当在食水用完的情况下,会不会……会不会出现……人吃人的情况啊……” “——卧槽!”阿拉哈好运来和佩奇一起惊骂。 “不无这种可能。”阿拉雷面色十分严肃,“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得在食水彻底用尽之前找到破解任务的线索。大家今天晚上还能行进吗?” 不能也得能,时间已经耽误不起了,连一向“娇气”的佩奇都没反对。 众人歇了一阵子,再次起身上路。 今晚天色很阴,没有月光,丛林里一片漆黑,大家不得不各用上一张夜行性动物牌辅助在林中行走。 风也有些大,吹得树冠乱摇,枝叶混响的声音像是海浪翻滚,一浪推一浪地向着远方绵延,这声音听起来很有些澎湃,像是整个世界都正在被巨浪吞没着。 白又美有些无奈地摇头,用着蜡螟牌的她几乎听不到树叶乱摇以外的声响,哪怕是近在丈许的脚步声,都能被草叶翻涌的响声掩盖得分毫不露。 这种情况下,用着叉角羚牌的阿拉哈成了团队唯一的耳目,他独自跑在前方约百米远的距离,继续充当前哨,并每隔几分钟跑回来向大家汇报一次前方的情况。 但这一次,阿拉哈跑出去将近十几分钟都没有再跑回来,大家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太对。 “我去前面看看,”展翼道,“大家先留在原地,拿好牌,如果有变故,按咱们之前商量的行动计划行事。” 大家纷纷点头应了,脸上都带了些紧张。 展翼转而看向青岫:“你也留在这儿,我很快回来——这次不许再跟来,否则我可就要让你尝尝我断肢再生后的厉害。” 青岫:“……” “卧槽!J哥你胳膊长出来啦?!”好运来震惊。 展翼:“……”都两天过去了你才发现啊姐们儿…… 展翼迅速地向着阿拉哈消失的方向钻入了林中,他并没有怎么掩饰自己发出的动静,因为风是从他身后向前吹过去的,就算他再怎么隐藏身形,风也会把他的气味先一步送达前面其他“动物”的鼻子里。 向前并没有走多远,丛林间的树渐渐拉开了间隔,一片略为开阔的空地出现在了夜色里,这是一块被丛林环抱的天然草地,半人多高的草被劲猛的风吹得疯狂摇曳,像是一片起伏的波浪,而在波浪的中心处,阿拉哈正被一个高瘦的男人从身后扼着喉咙,姿态僵硬地迎面站在那里。 高瘦男人的身旁和身后,分散站着五六个人,目光齐刷刷地盯在展翼的身上,视线里除了警惕防备之外,还带着些凶狠和紧张。 “J哥……”阿拉哈看见展翼不躲不藏地从林中走出来,连忙大叫,“小心——” 后面的话没能出口,被身后的男人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两腮,疼得阿拉哈眼泪都冒了出来,被强制着半张开嘴,只能“嗷嗷”地发出痛苦的□□,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展翼不紧不慢地向着这些人所立的方向走过去,笑着道:“哥儿几个等着我呢?说吧,有什么条件?” 瘦高男人狠声道:“物资包!把你们团伙的物资包全部拿来换人,否则——” 说着,扼着阿拉哈喉咙的手略微动了动,阿拉哈脖子处的皮肤便像被利爪割过一般,出现了几道血痕,直疼得阿拉哈浑身哆嗦。 展翼扫了眼阿拉哈的双手,见被反剪在背后,估计是被人捆上了,没有办法使用动物牌,指望他配合着脱困是不可能了。 展翼抬手做了个“万事可商量”的动作,对着瘦高男人笑道:“没问题,物资包可以给你们,前提是不要伤害我的同伴。这样,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把其他同伴的物资包带过来……” “不,你带着你的同伙一起过来!”瘦高男人道,“给我听好了,别耍心机!如果我发现有一点不对,这个小子的命就要算在你的头上!” “哦,好,不过你们可能得多等一会儿,我们有个前同伴跟我们闹崩了,他自个儿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既然你要我们所有人的物资包,我还得去把他找回来,”展翼很有些为难地挠头,“除非你相信我们少一个人不是为了设圈套,那我就带着现有的人过来。” 瘦高男皱起眉头有些犹豫,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矮胖子抖着脸上的肉转头问他:“怎么办,这小子不会是在使诈吧?” 瘦高男迟疑:“看这小子面相不像个老实的,的确有可能……” 站在他另一边的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人道:“但咱们现在极缺物资包,能多得一份是一份。” 瘦高男犹豫:“你说得也是……” 胖子道:“可他让咱们等一会儿,这一会儿的时间他能设多少套?我觉得不能给他们想出应对方法的机会!” 瘦高男:“你说得是……” 黄毛道:“他们还能设什么套?咱们专门选在这个开阔的空地上,周围是什么情况能一览无余,他们根本走不到近前来设套,在远处设套也没个卵用。” 瘦高男:“你说得也是……” 胖子:“万一他们借机去找别的图腾的人结盟呢?到时候咱们人数不占优,怕不是要被他们反杀!” 瘦高男:“说得是。” 黄毛:“先不说盟哪儿是那么好结的,就说现在人人都需要物资包,他们去找别人结盟,跟鸡给黄鼠狼拜年没啥两样,除非这伙人脑子不清楚。” 瘦高男:“是。” 胖子:“万一他们已经跟别人结盟了呢?一会儿这小子拉过来十几个人,咱们就危险了!” 瘦高男:“对。” 黄毛:“不可能,如果对方有十几个人,不可能放一个人来当前哨,也不可能让那小子一个人过来找人。” 瘦高男:“。” 被三人夹在当中的阿拉哈:“……”你们商量好了吗,我都累了…… 展翼双手抱怀地等在不远处,不急也不催,直到那三人终于商量出了结果,瘦高男恶狠狠地提声道:“你先把你的物资包扔地上,然后回去找人,半小时内必须把人带过来!我警告你,别跟我们耍花招,我们有人能在远距离处看见你们的行动,如果被我们发现你使诈,你同伴这条小命可就报废了!” “行,不过半小时可能不够,”展翼说,“一个小时吧,一小时后我带全员过来。” “你可别耍花招!”黄毛喊,“你们要是敢带着空物资包过来,你同伴我们照样杀!” “放心,我们还要拿物资换同伴的命,”展翼微笑,“再说,就算把物资藏起来也不保险,我们还怕被其他部落的人偷走呢,与其如此,不如拿来换人命。” 说着看向阿拉哈:“等着吧,我们一会儿就过来。” 阿拉哈不敢乱动,眼珠上下左右疯狂转动。 展翼扔下自己的物资包,冲他一笑:“放心,小哈。”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5) 留在原地等待的同伴们见展翼回来, 忙问情况,展翼先带着大家往回走了很远, 差不多脱离了对方的监视范围后,才停下来。 大致说了几句,然后道:“对方有埋伏,明面上站着六七个人,实际应该还有一些人就埋伏在暗处,因此我推测他们是两个部落的人结了盟,否则不可能会让我把所有同伴都带过去, 说明他们并不怕我们全员过去同他们对抗。而且,那片草丛下面应该会有陷阱,否则凭阿拉哈叉角羚的速度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抓住且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两个部落至少十六个人, 咱们现在只有七个人, 根本没有胜算。”阿拉雷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你打算怎么办?” “大家原地休息一个小时, ”展翼笑,“我去和小Q造小人儿。” 青岫:“……” 众人:“!!!!!” 青岫被展翼带到稍远些的一株大树后,然后手上被他塞进了一把小刀。 “来, 削我。”展翼笑着伸出胳膊递到青岫眼前。 青岫:“……” 把刀子递回给他:“你自己削。” 展翼不接, 笑着在他手上看了一眼:“你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均匀,比我刀法好, 你要让我自己削,我整条手臂削光了也削不了多少块, 你来削,就用切土豆丝的手法,肉切得越细越好,争取一条胳膊能削出一个团的人数来。” 青岫一点也不想把人肉当土豆丝切, 抬眼看他:“不用这个办法也未必救不到人。” “哦?我家小岫子有什么好办法?”展翼笑问。 小……岫……子…… 青岫额角小青筋跳了跳,忽然觉得切人肉丝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不过还是答了他:“你可以使用蜣螂,我可以使用地螨,我们两个的力量加起来,对付十几个人也不是不能。” 展翼轻笑着摇头:“蜣螂地螨虽然力量大,但速度相比很多动物都显得过慢了,我们无法预料对方十几个人都用的是什么样的动物牌,对付少数几个人,我们在出人意料的情况下或许还能占优,但别人一旦见识过我们的力量,很可能会以速度来应对。要知道,没有哪种动物是毫无缺点的,这是自然造物最公平也是最具智慧的地方。” 青岫忽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动植物,为什么会这样说?” 展翼笑:“没想到我说过的话你记得这样清楚啊青小岫,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上学时的专业就是这个。所以你看,专业的人就要干专业的事,来吧,削我。” 青岫:……我专业又不是削人。 既然展翼是专业的,青岫觉得就还是听专业人士的安排吧。只不过让自己动手把人千刀万剐这种事,青岫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你确定不会疼?”青岫看着展翼。 “你亲自动手的话,只会爽,不会疼。”展翼笑眯眯地道。 青岫:“……”这人是抖M吗…… 青岫想了想,觉得让他自己动手确实有点难为他了,切掉胳膊后还要多切几块,这人只剩下一条胳膊的话确实不太方便。 犹豫了一阵,终于抿了抿唇拿起了刀子:“衣服脱了。” 展翼没说骚话,但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像是说了整整一本23禁的**小黄文。 青岫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极了半夜拿刀劫色的。 好在展翼只脱了上衣,没有借机“配合”他行事。 露出光裸的上半身,展翼却伸手把青岫手里的刀子拿了回去,笑道:“逗你呢,我自己来,你去旁边待会儿,我切完了叫你。” “还是我来吧,你不方便。”青岫道。 “切土豆丝我不如你,”展翼笑,“但切人的话,我自信手法要比你熟练得多。乖,旁边待着去,时间有限。” 青岫也没矫情,但也没去旁边,只在他身边站着,目光望向漆黑的树丛里,道:“你刚才提到了自然造物,我想,这个世界既然是自然法则的世界,会不会和自然造物的某些规律有关? “比如,弱肉强食固然是自然法则之一,但生态平衡也同样是。自然造物的智慧就是制衡,没有哪种生物可以天下无敌,也没有哪种生物不受生态链的制约,就连蟑螂,我记得也是有一种蜘蛛是它的天敌的。 “这个世界的游戏让我想到了斗兽棋,大象吃狮子,狮子吃老虎,老虎吃狼,狼吃狗,狗吃猫,猫吃老鼠,老鼠吃大象。这是一条以游戏形式表现出来的完整生态链,当它循环作用起来之后,能够保持一种生态平衡。 “那么让我不解的一点是,既然这个世界是自然法则的世界,为什么只存在人类这一种动物?虽然动物牌可以让我们具有动物的一些特性,但我们并没有完全顶替动物。 “我之前以为,这个世界之所以没有其他的动物,是因为需要用动物来做道具,如果我们身边也同时存在着动物的实体的话,当我们用起动物牌时就会显得很违合和比例错乱。 “所以我满以为,我们手中的动物牌就相当于这个世界的动物了,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态平衡。但当发现我们并不能在使用动物牌的情况下像动物一样吃草时,这种生态链似乎就被打断了。 “一个断掉生态链的自然世界,人类真的可以存活么?” 展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的发现很重要,青小岫。说得不错,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要有非生物的物质和能量、生产者、消费者和分解者。 “而人类能否在只有自己这一种生物存在的世界里存活,我想,这个游戏已经给出了答案——当我们物资包里的食水用完,我们会陷入饥饿,然后有人会吃掉自己的同伴,强者吃掉弱者,直到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强者一个人。 “那个时候,我想这位强者恐怕也没有办法活得长久。他杀掉了所有的人,他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强者,然后他可能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真正奥秘,那就是:自然界,不能没有动物,小到跳蚤,大到鲸鱼,每一种动物都是生态系统里的一环,包括人类,每一种动物,都拥有整个大自然。” 青岫转过脸,对上了展翼黑亮的眼睛:“所以,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意思是要我们创造出一条新的生态链?” “这可就难了。”展翼摸着下巴,“一个生态系统其实只需要有生产者和分解者就可以维持运作,生产者是各种植物,这个世界里有,但分解者是各种腐生的细菌真菌。 “当然,屎壳郎蚯蚓也是分解者,可以把粪便和尸体分解成为可利用的物质——但每种动物只能被一名玩家占有并使用,难不成让我一个人用屎壳郎牌去创造一个生态系统? “就先不说时间问题了,关键也没有那么多的尸体和粪让我来工作,再说我又不吃粪。” 青岫:“……”这是什么色香味俱全的谈话。 “不过这个思路的方向应该是对的,”展翼道,“或许我们确实需要去找到大海来看一看,毕竟目前可知出现最早的动物就来自海洋。” 青岫点了点头,看向他的胳膊,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回了上衣,断掉的左臂处袖管空空地随着风飘荡,正要看地面上他那根切掉的胳膊被削成了几段,却被展翼伸手捏住了下巴,向上抬起。 “别看,不好看。”展翼笑着,指肚在青岫的下巴上轻轻揉了一下,然后放开他,“咱们去那边,离这儿远点儿。” 去到枝密叶厚的树下,四周愈发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展翼侧身倚着树,一手支着额,在黑暗里笑眯眯看着青岫——虽然青岫看不见他,但就是能猜到他正这么干。 “能看见什么?”青岫忍不住无语地问他。 “小朋友,笄蛭涡虫生活在地下,再漆黑的环境也能感应到潜在配偶或猎物的存在。”展翼低笑。 “……”青岫忍了半天,实在又没忍住,“它不是蚯蚓那样雌雄同体的么?” “嗐,我们这种涡虫性生活很随意的,可以自攻自受,可以无性繁殖,遇到心宜的小虫虫谈一段正常的恋爱也不是不可以。”展翼说。 事实上他还没跟青岫讲,笄蛭涡虫这货它嘴和肛.门是同一个器官,高兴起来能给你满嘴喷粪。 嗯,这话就不必说出来了,免得小朋友以后没法直视他的嘴。 青岫已经没法儿直视他了……自攻自受什么的……总觉得他可以在不动声色间就在他自个儿身上完成一套不可描述的操作…… 青岫拒绝想象,强行扭转自己的思路,顺口提起阿拉雷之前给大家传递的,关于契中世界的信息来:“关于他提到的那六个类别,我隐约有些猜测。我有时会想为什么进入世界前,要投两次骰子。用点数来对结契者进行分组固然是一方面,会不会两次掷骰的作用也不一样?” “比如呢?”展翼在黑暗中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且认真。 “比如,骰子的六个面,或是说六个点数,分别代表着这六种类别?”青岫说。 “但我们要掷两次,如果两次的点数不一样,那么需要进入哪个类别呢?”展翼温笑着问。 “所以我想,第一次掷骰子,也许是用来决定世界的类别,”青岫冷静地道,“第一次掷骰子,决定了结契者将要进入的世界类型,第二次掷骰子,可能才是决定结契者进入这个类别的哪一个具体世界的。” “很有道理。”展翼语气里全是鼓励和夸奖,“而且为了避免像我们这种可以操控点数的人总摁着同一个类别的世界进入,契约似乎还特意注意了第一次掷骰子,每个点数代表的类别都非固定。 “比如第一次,骰子上的3点代表疑案类的世界,第二次,这个3点就换成了代表游戏类的世界,它不会让结契者摸出类别的规律。 “但有意思的是,它却又不阻止我们用技术手段来操控点数,不知道它是为了追求更真实的掷骰效果,还是有意纵容结契者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6) 青岫想了想, 道:“也许是后者。这六种类别的世界,细想之下, 似乎哪一种都逃不开‘以人为本’。譬如疑案类的世界,案件关系着违法,罪恶,诉讼,是人与人之间的是非。 “再譬如游戏类,无论是狼人杀还是这个世界,都逃不开人和人的争斗, 似乎就是在借着人类难免的胜负心来作文章。 “值得一提的是戏魇那个世界,即所谓的沉浸类,第三关的NPC竟然穿越到了第一关、第二关来, 虽然他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但却是以人类为模板塑造出来的, 他这么做的原因, 完全是一股强劲的执念使然,不也像极了我们真正的人类么?” “如此说来,悬赏类的世界就代表了人类的贪求, ”展翼接着青岫的思路, 边琢磨边续道,“对赌类的世界也是抓住了人类的赌性, 赌性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某些人不肯或懒于踏踏实实地通过努力去达到目的, 总想着不费力气走捷径,投机取巧——归根结底就是懒惰。而抉择类的世界,考验的或许就是人类的聪明愚蠢,价值取向, 对和错的标准。” “罪恶,争斗,妄执,贪婪,懒惰,愚蠢。”青岫若有所思地念着。 “这么看来,契约的世界倒成了一台人性考验机了。”展翼笑了一声,“倒让我很想知道幕后的那股力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性如此复杂,它玩弄得倒是不亦乐乎。玩儿过了之后呢?筛选出十全十美的大圣人?” “没有人能十全十美,人性也绝不是非黑即白,”青岫语声清淡且平静,“它怎么玩弄人性是它的事,而我只想要找回青峤。” 话音落时,忽觉自己的一只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裹住,伴随而来的是比手心还要温暖的一个声音:“安心,小岫。你还有我,青峤还有我们。” “嗯。” 青岫觉得,自己终于没能抵挡住这团强大的温暖,从皮到骨再到心,就像是一块冻得坚硬的奶油放在了圣诞夜的火炉旁,正在慢慢地,轻绵绵地,融化成柔软醇厚的清甜汁液。 青岫垂下眼帘,抿了抿唇,轻微地动了动被握住的那只手的指尖,终于下定了决心地,想要回握住这只温暖的手。 然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又一只温暖的手握了过来。 接下来是两只,三只,九只,十只…… 青岫:“……” 几十个温暖的声音纷纷响起来:“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 青岫:“…………” 在手拉手最终演变为同几十个展翼围成一圈把手搭在一起喊加油口号之前,青岫及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并在众展翼的簇拥下回到了同伴们身边。 佩奇好运来和白又美直接吓疯了。 “窝的妈啊这整啥呢?!J哥你咋了?!进林子一圈儿学会影分.身了?!”好运来连连后退甚至想捏个手诀封印九尾狐。 “**——你——你用了猴牌了吗?”佩奇直接一屁股吓坐在地上,两手半握抵着嘴。 七八个展翼好笑着回他:“用猴牌也不能变成孙猴子,拔一把毫毛吹出满山猴儿来。” “不是……等……”佩奇捂着耳朵两眼画圈,“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说,这自带回声效果我听着头晕……” “什么情况?”阿拉雷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问展翼,并紧跟着补了一句,“你们选出一个代表来说。” 几十个展翼齐刷刷看向展翼本体,那一片漆亮的眼珠子,甭说别人了,展翼自个儿看着都有点想犯密集恐惧症…… 大致解释了几句,末了展翼道:“对方既然很可能是两个部落结了盟,人数上我们就处于劣势,所以我用了涡虫牌,就算是拿来堵枪眼儿也足够了。” “……”大家惊叹地看着他。 这兄弟太diǎo了。 拿自己当肉盾堵枪眼的事,干起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不过,在使用涡虫牌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叠加别的牌,否则恐怕这些分.身会立即消失,而且我刚才试过了,分.身也没有办法主动或被动地被贴上任何牌。”展翼对大家道,“所以一会儿去见那伙人时,我没法使用动物牌御敌或是为大家防护,不过大家的部分黑牌可以交给我,这么多的分.身冲上去,总能有一两个近身把牌贴到对方的身上。” “这主意好!”好运来总算慢慢适应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自个儿面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一边打量一边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展翼腰上捅了一指头。 展翼X:“……” 展翼X:“妹子,就算是分.身,我也是有灵魂的真·活人。” 好运来:“啊啊,好好,对不住啊老铁,我我,我就想试试喘没喘气儿……” “喘着呢,喘得可好了,”展翼X说,“要不要我再叫几个兄弟过来给你表演一个男声小合喘?” “啊不了不了,”好运来干笑着连连摆手,“咱们还是说说堵枪眼儿的事吧。” 和对方约定的时间已余不多,展翼迅速同伙伴们商定了一下作战计划,而后开始行动。 十几个展翼连跑带蹿地去抄右路,又十几个展翼哗啦啦地去抄左路,还十几个展翼鬼鬼祟祟地预备绕个大远儿抄后路,再十几个展翼尾随在众人身后,以备随时照应。 众人:“……”这种轰轰烈烈全民皆兵大搞运动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如果对方用着嗅觉灵敏的动物牌的话,会不会闻到你这些分.身的气味?”阿拉雷细心地道。 “唔,虽说这些分.身的气味都是同一种气味,对方未必能因此分辨出人数来,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加个双保险吧。”展翼说着看向佩奇,一脸笑容可掬。 佩奇眨巴着萌萌哒的老眼睛,满是不明所以。 一个展翼带头同众人一起往前去,眼看前面渐渐开阔起来,远远已能看到那伙人还在那里等,展翼冲众人打了个手势,众人齐齐给自己贴了一张红牌,手里再各攥一张黑牌,紧张且谨慎地跟在展翼身后,排成一列走向那伙人。 走到距那伙人还有大约一百步处,展翼停下了脚步,瘦高男早早就已经把阿拉哈又箍在身前,一手扼住他的喉咙一手捏着张牌,阿拉哈的嘴被一团布塞着,唔唔唔地什么话也说不了,只能拼命冲着展翼乱转眼珠。 “卧槽你们干了什么,怎么这么臭?!”黄毛皱着脸大叫,瘦高男他们几个也控制不住地直干哕。 “总得让我们进行一下自我保护吧,”展翼微笑,“臭鼬牌而已,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如果你们靠得太近的话,恐怕会熏吐甚至熏晕。” 臭鼬发出的强烈臭味至少在八百米范围内都能闻到,而如果换算成人类的比例,这臭味的范围还能更广更强烈。且这臭味不但臭,离得近的话还能让敌人窒息甚至失明。 失不失明眼下无所谓,只要能让敌人短时间内不敢用力呼吸就足够了。 “我们的人我全带来了,”因鼻子里堵着布条子而发出鼻腔音的展翼冲瘦高男道,“一共七个人,除了我和这个被你们困住的同伴身上的物资包已经被你们占据,我们这里还有六个物资包。 “现在我们把这六个物资包放在地上,接着我们退出一百步开外,你们可以派个人过来检查包里的东西,然后这个人回到你们身边去,你们把我们的同伴放回来。 “在我们的同伴走到物资包处时,你们再往物资包处走,这样的话,当我们的同伴回到我们身边时,你们也已经拿到了物资包。如何?” 对面几个人商量了一阵,最终同意了展翼的提议。 展翼将六个物资包堆放在地上,然后面向着对方,带着大家向后退,走在最后的是青岫,他则面向来时的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预防对方偷袭。 对方派了两个人捏着鼻子到物资包处一一检查,见包中所剩物资比他们剩的还要多些,便相信了展翼这些人没有私藏什么物资,就是藏了也藏不了多少,因而并没有提出异议,回到己方处后,让人把阿拉哈放了出来。 只不过阿拉哈仍然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着东西,只有两条腿能走路,跌跌撞撞地向着展翼他们狂奔过来。 对方见状也连忙一窝蜂地冲向物资包,就在此时,只听得展翼口中发出一声唿哨,堆放物资包处的旁边忽然跳起两个人,每人拽起三个物资包就往展翼他们这边狂奔——竟是阿拉雷和好运来! 原来展翼带着同伴过来时,实则七人队伍中用了两个展翼替换了阿拉雷和好运来,众人调整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列成一队,有效地混淆了对方的视线。 而真正的阿拉雷和好运来,则先用了叶尾守宫和圆掌舟蛾牌,拟态成枯叶和枯枝,隐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随着队伍走到堆放物资包处并隐蔽埋伏下来。 当展翼观时机发出指令时,两人迅速使用犰狳牌和角眼沙蟹牌覆盖叶尾守宫和圆掌舟蛾,犰狳奔跑速度很快,而掌眼沙蟹则更是能在每秒钟内移动相当于自身100倍身长的距离! 于是两人几乎只在一个瞬间便将物资包夺回己方阵营,并且路过还在半道儿吭哧吭哧往回跑的阿拉哈时,还顺手一边一个架起他硬给拖了回来。 对方被这个突发变故惊到措手不及,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显见也是早商量过如何应付突变的,就见瘦高男长手一挥,怒声叫道:“给我冲!” 胖子在旁边道:“当心他们还有诈!” 瘦高男:“你说得对……” 黄毛在另一边怒吼:“不管了!人和物资都要,先捞个人当人质!” 瘦高男:“说得对……” 一伙人冲着展翼他们这边狂冲,有人速度极快,虽然远不及好运来的掌眼沙蟹,但也算得相当迅疾了,二百步的距离几乎几蹿之间就到了近前,佩奇被这股猛冲的势头吓得尖叫,给自己贴了张牌后一弹腿跳出几米高去,转头就往来时路上跑。 “那儿有个老头儿!”黄毛眼尖,伸手指着大吼,“先捉老头儿!老头儿好捉!” “好捉你妹啊,跑得跟大兔子似的!”胖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风一样的老头儿甩着白胡子渐跑渐远,身后还残留着点臭鼬发出的臭味。 而吓跑佩奇的对方这人,冲过来后直奔首当其冲的展翼,身子跳到半空,一只手挥起来,抡成一记弧线,狠狠地照着只能以人类之躯应敌的展翼的咽喉挠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青岫忽从后边两步迈上,手指并拢迎着对方攻势就是一记上扬。 就见这只手准而又准、稳而又稳地避过对方的掌风,由那微小的空隙中横空直入,精准无比地割过对方的眼睛,一道血花骤然如血虹一般当空洒出一段弧线,伴随着这人尖厉的惨叫纷扬抛洒。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7) “包围他们!一个也别让他们跑!”对方有人暴怒地狂吼。 随着这声吼, 这片开阔空地上竟是远远近近地又出现了**个人——果然不出展翼所料,这是两个部落的人数, 他们结盟起来狙击其他的部落。 对方十五六个人各展其能向着这边包抄过来,受伤的那人被激出了野兽般的凶性,带着满脸的血飞扑向青岫,一排人类的整齐牙齿散发着森森的兽牙的寒光,凶狠地呲着就要撕咬青岫。 青岫却无所畏惧,一边挡在展翼身前一边冷静应敌,而当这人张着大嘴要扑上来咬住他喉咙时, 展翼从后头突地扑出来,先一把扯住这人前襟,随即握着匕首的手如同分花拂柳一般轻巧地抹过这人的脸, 刀尖从这人左边的唇角割到右边的唇角, 鲜血伴着惨叫喷涌, 这一刀竟是几乎割裂了这人的半张脸。 展翼拽着青岫后退, 有点儿生气地在他后脖颈上捏了一把:“我又不是本体,死就死了,你给我照顾好你自己!” 青岫抿着唇, 低声道了一句:“我并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你死在我的眼前。” 展翼顿住手上动作, 眸光轻动间,扬唇笑起来, 握着青岫后颈的手忽然向上一滑,兜住他的后脑勺, 将他的脸带到自己的面前,而后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只说了一声:“保护好自己。” 任何一个我都愿意在你的面前笑着送死呢。但这没出口的后半截土味情话还是咽回了肚里。 “我他妈——”冲到近前的黄毛震惊地看着展翼和青岫, “这儿还有俩人竟他妈的在搞基?!” “什么话,”展翼踢出一脚,但被用了动物牌的黄毛躲了过去,“现在都叫纯爱了,你可真没有少女心。” “……我他妈——”黄毛一脸黑人WTF,扎着头就冲着展翼腹部撞过来。 展翼做为纯人类状态,速度力量都在对方之下,正不及躲闪,就被青岫一把拉开,堪堪避过了对方的攻击。 对方那十几个人已是纷纷包抄到位,正欲将鲸鱼部落的这几人集中灭杀,就听见身后四面八方地传来一大片同一中音质发出的喊声,细听之下,见喊的是:“你们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识趣点就不要乱动,停止攻击乖乖儿称降!” 鲸鱼部落众人:“……” 见到几十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面前时,对方两伙人和对此一无所知的阿拉哈集体吓瞠了,还有几个直接吓得坐在地上,谁也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个世界里能够使用动物的特性就已经足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朋友,识趣点儿,”几十个展翼大摇大摆地慢慢收拢队形,从四面包围过来,把对方两伙人吓得往中间挤,说话的那名展翼手里拿出张牌来,在指尖弹了弹,冲着包围圈里的人笑,“我们上百号人,人人手里都有牌,不信邪的可以试试看。非洲杀人蚁听说过么?蚁军过境,寸草不生。虽然我们只有百十来人,收拾你们这一小坨还是绰绰有余的。” “别,别听他瞎扯!”胖子色厉内荏地喊,“每个人只能用一中动物,他根本不可能变成一支蚁军!” “啧啧,”展翼摇头笑,“小胖墩儿,这里的每一个分.身都是我,自然每一个我都可以用同一张动物牌,因为动物牌会把每一个我都识别成我一个人,明白了?” “这……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胖子慌得向后缩。 “胖宝贝儿,这个世界还有很多隐藏规则等着你去发现呢。”展翼说着,淡淡地挑了挑眉,“现在,把我的,和你们之前绑架的我的同伴的物资包还回来。” 圈子里的两伙人面面相觑,直到有人说了一句:“包在谁那儿?还给他。” 两伙人又面面相觑了一阵,又有人说了一句:“那会儿已经把他们物资包里的物资给大家分了,哪儿还有包……” 此话一出,气氛忽然僵住,不提进了包里的救命东西谁愿再拿出来,就是往外拿,万一别人使诈,只拿少的出来应付,自己要不要原封拿出来?拿别的东西出来应付的话,万一自己不小心拿出来的比别人多,岂不是吃亏了? 事关生存,谁也不想把到手的救命稻草再扔出去。 展翼如何不了解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不紧不慢地道:“诸位,大家都是结契者,进入这个世界的初衷是想办法完成任务,而不是自相残杀。 “俗话说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如果我们放下芥蒂,一起出主意想办法,尽早完成任务,也许根本不会等到物资用完,所以何必弃集体智慧不用,反而去走一条得不偿失的弯路? “当然,我不勉强大家强行合作,我只想要回原本属于我们的物资,而我们这些人,也无意去抢夺别人的物资,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快完成任务。 “那么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三个选择:一,还回我们的物资,大家和平友好地一起想办法通关;二,还回我们的物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各凭本事通关;三,不肯归还我们的物资,那么我们就来决一死战,对于你们来说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然后你们拖着伤残之躯再去想办法通关。以上,你们想选哪一个?” 对方两伙人再次面面相觑,彼此低声商量了一阵,胖子道:“那万一你们只是想骗我们,仗着人多抢了我们的物资包呢?你们这么多人,物资肯定不够用。” 展翼笑起来:“胖虎同学,我如果想要抢别人的物资包,早就去抢了,还会留你们到现在?之所以没有抢,是因为我还有做人的底限,但如果你们一再相逼的话,这底限我可就要放低一些了。” 胖子一时语塞,鼓了鼓肉腮帮,憋出一句:“你大爷的,谁是胖虎!” 黄毛却接着道:“说实话,你们那两个物资包里的东西也没多少了,如果我们合起来一起通关,就算是自己人了,不如就当照顾同伴,那两包物资就大方点给了我们吧,如果后头你物资不够了,我们肯定还能拿出来帮你。” 展翼好笑地看着他:“希望你能看清你们眼下的处境,处于劣势的是哪一方应该不用我说,现在不是你给我讲条件的时候,我再说最后一遍我的要求:还回我方的物资包。” 黄毛低骂了一声不再言语,看向自己的同伙,十来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一时无法达成一致。 “你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做决定。”展翼说。 “卧槽你无耻!”黄毛怒骂,“那会儿我们可是给了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好吧,那给你们六分钟。”展翼说。 众人:“……” “无耻啊!”黄毛气得跳脚,正要继续再骂些什么,突听己方人堆里有人阴森森地低喝了一声:“抓人质!” 紧接着七八条人影回身就向着圈子中央扑去——鲸鱼部落的人刚才被他们围在当间,此时正是抓人质占据主动的绝佳时机! 胖子黄毛和瘦高男几个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那七八个人恶狼扑食一般回身向着圈子中间扑,接着就又眼巴巴地看着这七八个人扑了个寂寞。 ——圈子中央哪儿还有人,当展翼在外围吸引去所有人注意的时候,用着犰狳牌的阿拉雷和用着穿山甲牌的白又美早已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打出了一个地洞,时间有限,洞不算大也不算深,但足以让几个同伴躲在其中,最后由换上了西南铁幽甲牌的青岫以身堵住洞口,任是狮子来了也无惧抓咬。 借着半人高的草丛遮掩,对方一扑之下没能见着人,短时间内也无法察觉地上还有个洞,而就在这一愣神之间,草丛里突然跳起道瘦小的人影,手一挥便向着距自己最近的那人身上拍去—— 是用着枯叶蛱蝶牌的大海,在展翼带着众人放下物资包的时候,不仅有好运来和阿拉雷借着拟态动物牌悄悄地埋伏在旁边,大海也同样跟来,并且一直隐忍未动,静静地埋伏在草丛中。 现在,展翼在拟定计划时对她所说的时机已到,大海毫不犹豫地出手,手里是一张黑彩牌——一旦贴到对方某个人的身上,则与此人拥有相同图腾的人,都将同时具有该黑彩牌牌面上动物的特性! “成功!”大海一声沉喝,通知展翼,对方甚至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外围几十个展翼闻声突然粗着嗓子齐声一喝,就见扑到圈子中心的那七八个人登时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全身一僵,失去平衡,嗵嗵嗵地僵直着身子摔倒在了地面,竟是动也没法再动,一个个宛如木偶! “怎、怎么回事——闹鬼啊!”黄毛惊吓得嗓音都拔尖了,旁边几个同伴也好不到哪儿去,个个面如土色手足无措。 “怎么,你们难道不知道,鬼,也是一中动物呢。”展翼亲切地笑着同时还能做到满嘴胡扯,“下一个就是你们这一伙,想要试试更恐怖的牌么?” 瘦高男黄毛这一伙早已是六神无主,张惶着往一起挤凑着抱团取暖,仍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一边瞅着展翼一边瞅着那倒了一地的同盟。 胖子忽然指着地上那伙人叫了一声:“动了,他们动了,能动了!复原了!” 就见那伙僵如木偶的人果然像是慢慢恢复了行动力,一个个尝试着费力地往起爬,然而还没等完全爬起来,却听得几十个展翼又是一声大喝,这伙人顿时再次像被点了穴,全身一僵,又一次扑通扑通地僵直着栽倒在地。 “啥——啥情况啊……”胖子快要哭了,惊慌地看了看展翼又看向自己的几个同伴。 “五分钟已经过去了,你们还剩最后一分钟商量。”展翼笑眯眯地报时,并拿出一张黑牌来在指间把玩。 胖子等人瑟缩了几下,彼此发愁地对视了几眼,最终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出抢走的物资为好。 “物资包扔过来,放心,我说过只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物资,说话算话,”展翼见这几个人还在犹豫,笑了笑,“就算我们强行抢夺你们的物资,你们不也一样没有办法?” 那几人也确实没有办法,只能乖乖把各自的物资包扔出来,几个展翼走过去把包拎上,又有几个展翼将僵倒在地上那伙人身上的物资包搜刮下来,走到了一个较远些的地方开始拆包。 过程中那七八个僵在地上的人又缓过来几次,都被展翼用吼声给吓栽回去,动不能动,说不能说,一个个惊恐又苦比地植物人儿似的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地洞里陆续爬出对方的人来,大摇大摆地同他们的大部队汇合在了一起。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8) “J哥真是牛逼!”好运来悄悄冲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展翼竖大拇指。 “牛逼大发了, 这用的是什么牌?那伙人怎么突然就行动不能自理了?”阿拉哈对众人的行动计划一无所知,此时心中的震惊和对方团伙差不了多少。 “晕倒羊。”阿拉雷道, “据J说,这种羊患有先天性肌强直症,稍微受到点惊吓就会四肢僵硬晕倒在地,不过短时间内就能复苏。” 阿拉哈惊奇不已:“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从来不知道大自然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生物,我真是……我这一小辈子实在错过太多了,我真后悔我每天那么得过且过浪费生命……” 说着慢慢地红了眼眶, 阿拉雷拍了拍他的肩。 拿回了己方的物资,展翼对黄毛一众道:“既然不愿合作通关,那就不勉强了, 如果下次再遇见, 劝诸位别再冲动行事, 大家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破关为重,自相残杀就是自取灭亡。祝好运。” 说着,同鲸鱼部落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片草地。 “我跟你们说, 这伙人忒损了, ”重获自由的阿拉哈边走边给大家讲述自己的不幸遭遇,“竟然在地上挖陷阱, 我一没留神就陷里头了,也是你们幸运, 那片草地上他们挖了好几个陷阱,就等着你们自动送上门呢……” “不是我们幸运,是J哥早猜到会有陷阱了,”好运来道, “说你那俩眼珠子转得都快从眼眶子里飞出来了,能猜不到么,所以我们来时候才排成一队走,J哥前头带着,我们能避免着道儿。” “话说J哥你这些影分.身是怎么做到的?”阿拉哈忙问,“简直太……” “嘘。”一直谨慎地使用着动物牌的青岫忽然道,众人连忙噤声,却见他神色微微凝重,声音轻且低地道,“附近有人,不止一个。” 始终都站在他身边的那名展翼亦是目光沉凝地望向前方丛林最深暗之处,道了一声:“有杀气。” 刚刚成功压制了两伙人的鲸鱼部落众人信心正盛,闻言虽有些紧张,倒也没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惊慌,不必展翼提醒,各自摸出牌来一手一张地捏着,小心谨慎地盯着前方。 “大家小心,”展翼声音沉肃,“来者不善,极有可能是之前想要偷袭我们的那伙人,这伙人出手就是杀招,如遇险情,大家能跑则跑——我给你们输入的那些动物的特性都还记着吧?” “记着。”大家纷纷应着。 “使用时不要慌,不要贴错牌,注意随机应变。”展翼叮嘱,“不要指望我的分.身,对方手里全是猛兽牌,正面交锋我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 大家这才开始有些紧张起来,阿拉哈道:“咱们,咱们要不先停下来,不往前走了?” 展翼道:“对方目标就是我们,我们不过去他们也会过来,别忘了我们身后还有两伙人,晕倒羊的时效只有一个小时,我们必须想办法在一小时内解决眼前的问题,否则将腹背受敌。” 大家更紧张了,白又美哆嗦着道:“J、J哥,我、我能跟着你吗?我,我有点儿怕,我可能,可能反应不了那么快……” “我也要跟我也要跟!”佩奇忙道。 “互相照应着点吧,”展翼却道,“我还要照顾我家小Q仔,没法儿多分心,只能尽力而为了。” 众人:“???” 众人:“……” 众人:“!!!” 小Q仔:“……” “注意,”展翼忽地面色一肃,“来了!” 就见前方那深密的丛林中,突地接二连三冲出几道黑影,带着无与伦比的迅猛之势向着众人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他们不是没有看到那几十个一模一样的展翼,但他们似乎仗着自己的猛兽牌无所畏惧,就像雄狮之于羊群,对方人数再多又能如何?绝对的实力摆在这里,就是以一敌万也能如入无人之境! 冲在最前的似乎是那名用了熊牌的中年男人,他以极快的速度和极猛的势头几乎在转瞬间就冲到了众人面前,走在众人前方的几个展翼为给众人赢得些反应的时间,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以人类肉躯挡在了那头狂熊的爪牙前。 中年男人双掌齐挥,几个展翼堪堪闪过,但人与熊终究实力悬殊,很快便有一个展翼被拍中胸口,登时就被拍飞了出去,一大片血花带着碎肉在半空纷扬,而当他重重摔在地上时,已是纹丝不动。 “你——用红牌!”青岫眉头紧蹙,罕见地喊了一声。 眼前这情形,就像一只尖利的熊掌撕上了心脏一般。 “我的错,”展翼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带着心疼带着安抚,“别难过,我再不用这张牌了。” 说话间,几十个展翼忽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站在青岫身边的这一个,伸手在青岫肩上轻轻一捏,转而脚一蹬地,人已是瞬间蹿出,几乎一秒都未用到,就已到了那中年男人面前,由空中落下的过程中飞起一腿重重踹上男人前胸,手上则是一动,又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牌。 男人被踹得后仰,仰至一半的时候,展翼已经落地并再次飞起一脚,这一脚比上一脚威力要大得多,直接便将这男人踹得向后飞出,远远地撞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而就在这个工夫,与这男人一起冲过来的同伙已是到了鲸鱼部落其他人的面前,七个人像是七股狂暴的龙卷风,所过之处树偏草歪枯枝乱飞。 “老子跟你们丫拼啦!”狂风中传出佩奇一声喊,就见一道苍老的身影再次以大无畏的暴躁姿态狂野地冲向了对方七人的阵营,大有以一挑七的嚣张意图。 “尼玛啊!佩奇又贴错牌了!”阿拉哈崩溃的大叫,说好了让他贴巴西漫游蜘蛛的——J说这种蜘蛛咬起人来能直接导致神经失控呼吸困难和剧烈疼痛,没想到佩奇这老糊涂一紧张又贴上了平头哥…… 这如果要是用错了别的动物可以及时覆盖,可贴了平头哥这货,那是必定跟你不死不休的,哪里肯再换别的牌来覆盖! 平头哥记仇,佩奇冲过去找着之前和自己正面刚过的那个男青年,张嘴就跟对方开干,男青年被佩奇咬过的屁股现在还疼呢,一见又是这变态老头,气也是不打一处来,虎啸一声就是连抓带咬。 “看我大齿猛蚁的厉害!”阿拉哈贴了牌就豁出去地迎上对面扑来的对手,J说大齿猛蚁的攻击速度是地球上最快的动物,它咬中猎物的速度比人类眨眼的速度还要快2300倍! 而一旦被它咬中,这咬合的力量就相当于它自身体重的300倍,现在换算成人的比例,一口下去就是20000多公斤的咬合力——老虎的咬合力也才470多公斤。 除此之外,大齿猛蚁还有相当强悍的跳跃能力,换算成人的比例,阿拉哈能一跃13米高,还能在40米外落地。 当然,蚁牌的局限性是需要咬到对方才成,而对方的兽牌除了咬还可以有爪子,阿拉哈并不能轻易近身咬到对方,只好凭借跳跃边躲避对方的攻击边找机会还击。 于是对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拉哈蹲身,趴地,脸朝下,嘴往地上一啃,就弹飞起来了…… ……没办法啊……J哥说大齿猛蚁就是靠双颚接触地面然后借助反弹跳跃的啊……带着一嘴泥飞在半空的阿拉哈苦逼地心想。 阿拉雷用的则是巴拉望巨扁锹形虫迎敌,这是一种甲虫,斗虫界的霸主,连它的名字都来源于希腊神话的泰坦神族,J说这东西连帝王蝎都能杀死,战斗力相当凶悍。 白又美用的是虎头蜂,这种蜂,说是杀人蜂也不足为过,J说被这东西蛰一下,轻者刺痛难忍,重者当场休克。 白又美壮着胆子用了这张牌,但她搞不清楚自己没有蜂的尾刺要怎么进行攻击,难不成还真会在屁股后头长根刺出来?那可就太羞耻了。 不过好在并没有长刺,就是她莫名有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的及腰长发似乎拢在一起成为了尖尖的一束,并似乎能接收自己意志的指挥进行动作。 迎着对面扑过来的敌人,白又美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猫腰一甩头发,将垂在身后的头发用力向前甩去,这束尖尖的头发就正冲着来人狠狠地扎了过去! 来人反应也是极快,迅速偏身闪过,白又美一击扎空,二击又来,腰上用力,探肩,提臀,甩头,抡发,扎!再甩!再扎! 她的对手已经懵了。 搁这儿跳大神儿做法事呢? 再看旁边不远处自己的同伴,那待遇还不如自个儿呢,与他对战的是个中年妇女,十分不讲武德地一口接一口地朝他吐唾沫…… ——这伙人究竟踏马的都是一帮什么蛇精病啊!用嘴跳高的,用头发扎人的,用唾沫乱喷的,那边儿还踏马有个疯狂的变态老头儿逮谁咬谁屁股! ……好运来用的是间斑寇蛛牌,这种蜘蛛俗称——黑寡妇。 她吐出去的当然也不是唾沫,而是丝,正想方设法吐成一张网将对手给缠住。 黑寡妇最厉害的是它嘴里的毒液,人被它咬中后感到剧痛,轻则抽搐痉挛,重则中毒休克。 好运来一时咬不着对手,只好喷丝周旋。 而遇到了大海的那名对手就没有那样幸运了,大海是个瘦小的女子,一直以来沉默寡言,但她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产生过什么紧张恐慌的情绪,这也是展翼此前把埋伏起来用黑彩牌偷袭对手的重任交给她的原因之一。 此时大海使用的动物牌是展翼专门为她“订制”的大王虎甲。 这种虫子被称为“暴君”,一对镰刀状的颚是实实在在的屠宰利器,能以一介虫身杀蜥蜴,杀老鼠,残暴异常。 而此时遇到了大海的那名对手,原本仗着自己的猛兽牌对大海的攻击不躲不闪,妄图直接咬死这瘦小的女人,却不成想反被大海一口咬中手臂,直接便将对手整条胳膊给撕咬了下来! 对手疼得发出令人心惊的凄厉惨呼,但大海显然并没打算收手,追上去在对手腰侧又是狠狠地一口。 青岫一脚将攻向自己的对手踹飞,迎向冲他奔回来的展翼,沉声道:“人数不对——对方之前有个被我伤了眼睛的,记得么?这几个人里没有他!” 展翼眸光一闪:“——他们也结盟了!” 话音才落,就见旁边的丛林里突地疾速蹿出几条黑影,以包抄之势冲着鲸鱼部落众人围扑上来!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19) 一对一的话, 鲸鱼众勉强还能周旋,再来一拨人只怕就要相形见绌! “保护好自己, ”展翼迅速对青岫道,“我来收拾……” “我和你一起。”青岫却语气坚决,抬眼看着他,“我输入了地螨牌,能助你一臂之力。” 展翼眉尖轻动,抬手在他脑后发丝上轻轻揉了一把,温声道:“委屈你了。好, 我们一起。” 两个人迎向扑来的那几条黑影,灵活闪躲配合长臂长腿,转眼间就远远地抛飞了几人。 这场昆虫派与猛兽派的遭遇战, 在展翼和青岫两个“大力士”的加持下并没有胶着多久, 当尖牙利爪遇到绝对力量, 未及近身便已分出了胜负。 猛兽派落败。 对方中有人一声唿哨, 其余人立刻收手回撤不再恋战,抛下了那个已被大海撕咬得血肉模糊不知生死的同伴,竟是撤得毫不犹豫。 唯独那个与佩奇缠斗的男青年没能走脱, 此刻被佩奇死死地在身后咬着屁股, 疼得吱哇乱叫,回身想用利爪狠狠撕挠佩奇, 奈何蜜獾皮毛光滑韧性强,很难能穿透它的皮肉伤到它。 男青年实在没招了, 急中生智下索性开始解自个儿皮带,将裤子向下一扒想将佩奇的脑袋给卷脱开,同青岫一起向着这边赶过来的展翼见状,连忙一边伸手去挡青岫眼睛, 一边冲那男青年道:“别……” 然而为时已晚,佩奇被迫松嘴后一眼瞅见男青年前头,兴奋得张嘴就冲着前头咬去——蜜獾是很聪明很擅长寻找敌人弱点的一种动物,现实中的蜜獾如果与一个男人对上,它会非常聪明地攻击男人的要害部位。 就听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几乎响彻了丛林,在场所有男士都不由跟着一阵蛋疼,好在青岫被展翼挡着眼,避过了这可怕的感同身受…… 蜜獾的武器也是它的尖牙利爪,佩奇这一口可没有留情,很快偏头吐掉了一团血肉,佩奇不依不饶再次扑到男青年身上开始撕咬。 男青年毕竟用着动物牌,被咬得大发凶性,剧痛过后疯了般要同佩奇拼命,张着嘴就来咬佩奇。 俩人嘴咬着嘴满地打滚儿。 不明真相的人还当是两人正基情拥吻。 好在展翼及时赶上前来,一脚踹飞了那可怜的男青年。 “别跑!老子咬不死你——”佩奇呲着牙爬起来就要追,被第二个赶过来的阿拉哈拍了张黑牌在身上。 “……我……不……要……当……蛞……蝓……!……阿……拉……哈……你……个……狗……男……人……!……”佩奇粘糊糊地叫唤。 …… 接连两场交锋,尤其后面这一场,大家都是激发了潜力超常发挥,透支过精神和体力后,顿时疲累难当,一个个儿瘫坐地上,又是后怕又是脱力地喘成一片。 “咱们歇歇……歇歇吧,我真是……真是半步也走不了……了了……”好运来吐唾沫吐得口干头也晕,捂着头呻.吟。 旁边白又美比她更晕,软软坐在那儿两眼都发直:“我以后……再也不留长头发了……” 阿拉雷四下打量:“这里不知安不安全,如果对方卷土重来,或是后面那两伙人追上来,咱们这次恐怕就很难应付了。” “不妨事。”展翼道,“一直以来我们在丛林中穿行,都没能发现任何破关线索,而且植被分布也没有什么变化,由此看来,后面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发现了。索性放弃丛林,直接躲到河面上去。” “怎么躲?” 展翼走到附近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前,双手支地倒立起来,抬脚蹬在树干上,一个用力,就听“咔咔叭叭”一阵响,这棵大树竟就被他给蹬得拦腰断倒。 “推大粪球这种事可是我们蜣螂的拿手戏。”展翼悄笑着和跟来的青岫道。 青岫:“……”就很想离他远点儿。 两人一个负责推粪——推树,一个负责扛树,阿拉哈、阿拉雷和大海负责把树切割成长短平齐的圆柱,好运来喝了几口水后过来继续吐丝,白又美帮着把树干粘缠在一起,为了稳固起见,阿拉雷他们几个带大颚锯齿功能的还去丛林里拔(割)了好些长藤来。 在展翼的指导下,众人齐动手,将树干捆扎成了一个相当结实的木筏,而后将筏子放入河中,八个人坐上去也能稳稳地浮着,被河水推送着一路向下游流去。 众人累得各自瘫在筏子上休息,展翼则同青岫背靠背坐着,一个盯着船头方向,一个盯着船尾方向。 这条河是原生态的河,未经开发,未经修整,整条河道宽窄不一,深深浅浅,有时候还会来个急转弯,众人不得不几次三番从筏子上下来,扛着筏子淌过浅水处,或只能上岸绕过水道复杂处。 直到河水在前面一处断崖化为瀑布飞流直下,众人才只能弃了筏子改回徒步。 站在断崖边向下看,下方是偌大一个深潭,潭水又引出一条河继续往远方流,河的两边仍旧是密不见天日的茂林,而在左斜前方远远的地平线处,隐现着一片金黄的颜色,右斜前方的天尽头处则是一片颜色看起来较丛林浅些的草绿色。 “这些颜色不同的地带,也许就是规则里所说的不同的领域。”阿拉雷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眼镜的角度,好能将远处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些。 “但这条河流向的前方却什么也看不到。”好运来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正前方会是海的方向吗?” “就算正前方不是,左边右边也肯定不是,”阿拉哈道,“所以不是往前就是往回,咱们都走到这儿了,就只能往前了。” “但这断崖好高啊,要怎么下去嘛?”佩奇发愁自己这副老身子骨。 “我来吧。”展翼说着在自己身上贴了张牌,一个一个扛着人往崖下跳,目测二百多米的断崖,轻轻巧巧跳下去,把人放下后再用力一跃,一瞬间就回到了崖顶。 “哇靠!J哥你这又是用的什么牌啊?!”阿拉哈和好运来满眼崇拜。 “袋鼠。”展翼继续一本正经地回答。 转头悄悄告诉青岫:“跳蚤。”能跳出自身长度的220倍高度。 青岫:“……” 待把其他人扛下崖后,崖上就只剩下了青岫,展翼跳上来,伸开双臂,笑眯眯看着他:“来。” 青岫:“……我用鼯鼠牌自己下。” “好吧。”展翼收回双臂,一脸正经地叮嘱他,“下的时候小心些,崖壁上有几块比较突出的岩石,别撞上。” “好。”青岫点头,给自己贴了鼯鼠牌,看他一眼,“你呢?” “我在上面看着你,你安全落地我才能放心。”展翼道。 青岫没再多说,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身体便乘着风向下滑翔而去,在空中时努力调整方向和平衡,稳稳地飞过其他同伴的头顶,眼看就要安全落地,突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了自己的降落点处—— 却是展翼,用跳蚤牌两三下便超过了青岫的下降速度,立到降落点处转回身来,伸开双臂仰起头,用一脸灿烂的笑容迎接他家小朋友举世无双的投怀送抱。 青岫反应不及,脑后带着一串省略号地栽进了面前人温暖宽厚的怀抱。 展翼稳稳地抱住他,就着惯性将身子一转,原地转了个360度的圈卸去冲力,微微向前探身,让怀中人双脚落在实地上,而后就一手兜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摁进自己的肩窝,双臂环拥住他,把脸靠在了他的鬓边。 一记来自跳蚤的温暖拥抱。 青岫微微挣扎了几下,可这人的怀抱就像滚烫的铁箍,又热又坚实地把他圈在里头,烫得他骨头似乎都要化掉,挣扎也越来越没有力气,只好慢慢停下来,听着近在咫尺的,来自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青小岫。”展翼在他耳畔温存地轻笑。 过了许久,青岫轻轻地“嗯”了一声。 展翼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阿拉哈的口哨和好运来的鼓掌声打断,见众同伴向着这边走过来,展翼将青岫从怀里放出来,顺手在他后脑勺的发丝上揉了一把。 阿拉哈挤眉弄眼地走近:“YOOOO,J哥,什么情况?你和Q仔啥时候看对眼儿的?” “嗬,真行啊,在幻境世界里还能发展奸情,论大心脏我就服你俩。”佩奇抱着怀阴阳怪气地道。 “你嫉妒啊?那你也搞嘛!”好运来道,“咱们还有阿拉氏兄弟供你挑呢。” 阿拉氏兄弟满脸写着拒绝。 “抓紧赶路吧,物资已经所剩无己了。”阿拉雷推推眼镜,“而以刚才在断崖上观察到的结果,这片丛林几乎看不到尽头,咱们不知道还能撑多久——J,你确信往这个方向去没问题吗?” “不确信。”展翼却道,“但目前已经有五个部落的人现身,且初入世界时都出现在这条河的附近,我想这条河就是线索,不是往上游走,就是往下游去。” “而且河水是淡水,”青岫接道,“我们如果要去找海的话,往下游去也许机率会大些,当然,也不排除河水的上游源头虽不是海,但与海离得近,不过总需要选择一个方向。” “下游如果找不到海,大不了我们再折回来往上游去。”展翼道,“食水方面不用担心,物资用完还有天然物资,丛林中的一些植物还是可以勉强入腹的,河水又是淡水,这个世界没有人类的工业污染,也不必担心寄生虫,应该可以放心喝。” “这么说的话我心里忽然就有底儿了,”阿拉哈一拍手,“那咱们就继续往这个方向走吧。”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众人沿着潭水引出的河水继续前行,而由于这段河水的地势着实蜿蜒起伏不平,没有办法再用木筏,众人只得步行。 辛苦的跋涉重新开始,众人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两天之后物资包里的食水已经彻底用完,行进的速度不得不因四处寻找吃食而放缓。 队伍里多亏有展翼在,哪些植物能吃哪些植物不能吃,他门儿清,而他带给众人最刷新世界观的食物竟然是狗尾巴草! 用物资包里的打火机和捡来的干柴生起一堆火,再把找来的狗尾巴草放在火上烤,烤得差不多了撸去外面的毛,里头的籽也就烤熟了,能吃的就是这些籽——据展翼说小米就是狗尾草驯化来的。 不过终究不是小米本米,狗尾草籽吃起来有些剌嗓子,以至于大家在吃的时候不得不用上动物牌,反正动物们生吃活吞的时候都不怕被食物剌。 每天寻找食物需要花去不少时间,众人的进程因此被拖慢,不过没了食水之忧后众人也就不那么着急了,为了保存体力,每天.行进时还会留出充足的休息时间。 如此这般又走了三四天,用着叉角羚牌打前哨的阿拉哈忽然跑回来欣喜汇报:“我闻到前面有海水味儿了!前面一定有海!伙计们!前面就是海啦!”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0) 大家都很兴奋, 立时就要加快速度往前赶,被展翼拦了下来, 道:“先别急。记不记得规则上是怎么说的?‘世界含六大领域,每次进入新的领域,牌面都会刷新,需要重新输入牌面’,海洋极可能就是一片新的领域。”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阿拉雷道:“意思是,当我们进入海的领域时, 身上所有的牌就会重新变为空白,需要我们重新输入,并且只能输入相应的动物, 也就是只能输入在海里生活的动物?” 展翼点头:“想来如此。” “那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阿拉雷若有所思地看着展翼, “J, 你有什么好建议么?”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是第一个到达海领域的部落,”展翼道,“如果被别的部落先一步到达, 恐怕有力量有威胁的动物还会被占据。 “因此我们做好两手准备, 一是如果我们第一个到,需要输入哪些动物, 另一是如果我们落后别的部落一步,需要输入哪些动物。 “现在我把我所知道的、可能会用得到的一些动物大致说一下, 大家挑选自己想用的动物,把名字记下来,一旦进入海的领域,立刻拿出自己的牌开始输入。” 众人商量妥当, 不再耽搁,甚至用上了动物牌快速行进,鼻中嗅着海水的味道越来越浓,渐渐地树木渐稀,前方越来越开阔,远远地甚至已经能听到海水的声音。 “要到啦!”阿拉哈跑在最前头,正欢呼雀跃着狂奔,忽听白又美叫了一声:“远处有人!” “什么方向?”阿拉雷问。 白又美指着前方:“在咱们前面,好几个人,听声音似乎也在向着海的方向跑。” “咋还有人能比咱们快?”好运来惊讶。 “咱们每天寻找能吃的食物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跑在前面的这些人……”阿拉雷说着目光渐冷,“他们一定不缺物资,而过了这么多天还不缺物资的人,恐怕是抢了其他部落的物资,省去了找食物的时间,自然比我们要快。” “咱们追!不能让他们先到海边!”阿拉哈撒丫子狂奔,叉角羚的速度在此刻显现出它的强大来,三蹿两蹿就绝尘而去。 好运来也不慢,角眼沙蟹秒蹿一百多米,只不过比起叉角羚来,这种蟹还是很有局限性的,它的速度一般只能持续几秒,然后就得缓缓。 其余众人虽也有跑得相对快的动物牌,但远不及叉角羚和角眼沙蟹,展翼便道:“我去前面拦一拦那伙人,大家后头跟上。” 说着忽地伸臂一揽青岫的腰,用着跳蚤牌就跟着蹿了出去。 跑在最前面的阿拉哈已经追上了前方的那伙人,见竟是瘦高男黄毛他们那一伙,只剩下了六个人,不知用的什么动物牌,速度倒也不慢。 “卧槽!别让那小子跑过去!拦下他!”黄毛大叫。 “拦不住啊!那丫跑太快了!”胖子正郁闷着,就见后头紧跟着又来一中年阿姨,好家伙,侧身儿横着就冲过来了…… “……”这特么一看就用的螃蟹牌!啥蟹蹿得这么快跟火箭筒似的? 一小伙人还没有从好运来的绝对速度里回过神来,忽然就见两个男人搂搂抱抱的从天而降,正巧落在黄毛面前,黄毛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震惊地指着这两人:“又你俩?!我他妈——” “为什么你俩总在老子面前秀恩爱”这话还没在脑子里转个囫囵,就见高个子那家伙忽地冲他坏坏一笑,手上一挥,“啪”地一声拍在了他指向他的那根胳膊上。 黄毛惊惶地看见了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牌面——竟是一张黑彩牌! 黄毛大惊之下想要提醒同伴们,可骤然发现自己就像被人摁下了慢动作键,慢慢地张开嘴,慢慢地喊:“西——咿——凹(小)——西——音(心)——” 黄毛惊呆了,他看见自己的同伴们也像在放慢动作一样缓缓地保持着原有的奔跑的姿势,慢慢慢慢地摆动着胳膊,脸上也慢慢慢慢地做出惊疑的表情。 展翼笑眯眯地对黄毛挥手道别:“树懒牌,慢慢享用,回见。” 黄毛气疯了,破口大骂:“我——次——奥——你——大——啊——啊——爷——耶——耶——耶——” 直到阿拉雷他们几个落在后面的鲸鱼众追上来,黄毛六人还在原地慢吞吞地往前迈腿,黄毛:“——耶——” 当一片延伸至天际尽头的汪洋出现在眼前时,鲸鱼部落的众人都很兴奋,狂奔上沙滩,边奔边照商定的计划行事,掏出各自的牌来,却见牌面果然全都成了空白,于是连忙按展翼分派好的动物各自进行输入,虎鲸,大白鲨,电鳐,电鳗,箱水母…… 以及通体透明的柳叶鳗,前肢如锥子一般尖锐的雀尾螳螂虾,可任意改变身体颜色和形状的自然界顶级伪装高手拟态章鱼…… 鲸鱼部落众人几乎瞬间占据了海中居霸主地位和攻击、伪装绝佳的动物,这一次终于占了先手,输入完毕才算松了口气。 “接下来难道要跳进海里一直游?”阿拉哈问,“可如果不使用动物牌的话,咱们还是人类的身体,没有办法在海里待时间太长吧?” 展翼道:“当然要使用动物牌,善加利用时长和间隔,几张牌轮着来。咱们必须要到海里去看一看,说不定在海的最深处能有所发现。 “注意,海里不同于陆地,陆地上的动物或许能征服丛林,但海中的动物却无法完全掌控大海。洋流,漩涡,压强,这些都是严峻考验。 “我在给你们分配海中动物牌时已经安排好了深海动物和浅海动物,注意切换使用。在海中如果不小心失散,千万不要慌,掌握好牌的时效,要么继续下潜寻找通关线索,要么可以浮上海面暂等。 “如果我在海底找到线索,我会浮回海面一次,并在海面等你们一个小时,你们失散的话可以浮上来找我,当然,找到线索的话你们也可以直接离开。” “J哥你是个好人。”阿拉哈感叹着给展翼发好人卡。 展翼笑了笑:“难得在幻境世界里遇到一个值得信赖的团队,更难得这个团队里所有的成员都还保留着人性最基本的善良,我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我挺幸运能遇到这个团队。” “艾玛老感动了!”好运来哥儿俩好地给了展翼肩窝一拳。 展翼:“……” “行了,下海吧。”展翼道,“最好两三人一组,尽量不要分散。” 说着握了青岫的手便率先迈入海中。 佩奇撇嘴:“下海你们就得分手!” “干嘛咒人俩?”好运来说。 “手下海肯定就变成鳍了啊,”佩奇理直气壮地抖着白胡子,“见过人手拉手跑,你见过鱼鳍拉着鳍游吗?” 好运来:“……”艾玛都脑补出那魔幻场景来了! “鱼是不能鳍拉着鳍游,”阿拉哈耿直插嘴,“但接吻鱼可以嘴亲着嘴游啊。” 好运来:“……”艾玛又脑补出那魔幻场景来了! “狗男人要你多嘴!”佩奇气得撒泼。 “瞧你那嫉妒的嘴脸,”阿拉哈才不理他,转而向大海道,“海姐咱俩组队,我不要和老佩佩一组!” 众人边说边鱼贯入海,跟在展翼和青岫身后慢慢向深海处潜去。 这片海里除了没有任何动物,与现实世界的海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非要找出一点来,那就是海水更清亮,没有来自于人类的工业污染。 众人不断下潜,不断随着海水的深度调整着使用在身上的动物牌,好在这里没有马里亚纳海沟,大约在四千多米深处,众人触到了海底。 “海底这么大,咱们要怎么找线索?”阿拉哈问。 “我和小Q最初的思路是,”展翼道,“创造世界,需要创造出生物链,生物链里动物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而已知最早的动物来自于海洋,我们或许可以在海里找到什么关键的东西。” “那我们分头找找,”阿拉雷道,“就以这块大岩石为中心,我们分成四组往四个方向去,一会儿再回到这里来汇合。” 众人分头行事,展翼和青岫选取了一个远远看去有些阴森的方向,那阴森之处实则是一片布满了巨藻的地带,这些巨藻被气囊托向高处,足有四五百米之高,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诡异的丛林。 两个人小心地在巨藻间穿行,仔细地寻找着哪怕可能极微小的生物的踪迹。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了。”展翼伸手拽了拽挡在青岫身前的藻叶。 “我在想,时间如果耽搁得再长一点,我们要用什么解决食水问题。”青岫神色有些凝重。 在丛林里时已经证实过,虽然可以使用动物牌拥有动物的某些特性,但在食物方面却依然被保留了人类的口味和饮食方式。 丛林里好歹还可以生火烧熟植物来食用,但海里一没有淡水,二没法点火,食水成了严重的问题。 “如果回到沙滩并重新进入丛林区域,我们的牌会不会再度被刷新?”青岫看着展翼。 展翼沉吟着道:“极有可能。而且,如果我是另外那几组人,因为没能占据到好的动物牌,说不定不会急着下海,而是等在海边,等海里的人因食水问题不得不回归丛林时,就可以趁机抢占动物牌。” “我们最好不要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争取尽早找到线索。”青岫睃巡着四周的巨藻丛,“我想,如果海里果真有线索的话,应该不会离岸太远。如果线索在距岸很多天路程的距离处,那么就需要我们有充足的物资。 “可我们初始的起点却在丛林里,从那个地方走到海边,物资几乎不够用,如果不是因为你懂得丛林生存,我们很可能坚持不下来。 “可不是每个结契者都懂得这些,这个游戏要求的人数如此之多,如果碰巧大家都不懂这些,难道就要全都死在这里?与其如此,幕后索性直接让我们死掉,何必还要设这样的关卡。 “就算很勉强地撑过了丛林,到了海这一关,线索如果距我们很远,不论是谁,恐怕都难破关,幕后没必要给我们设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所以我想,线索应该离我们的入海点不会太远。 “而如果在近距离的范围内仍然找不到线索的话,我猜,要么是我们的思路方向不对,要么,线索就没在海里。” 展翼看着他,脸上泛起一个意味复杂的浅笑,犹豫了一下,才道:“或者,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之所以设定‘玩家’在任何状态下都只能食用人类口味的食物,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的?” 青岫也看着他,微忖片刻,眸光忽沉。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1) 展翼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声音也沉了沉:“弱肉强食,实则就是这个世界给出的主题, 同时它还刻意且恶意地遵循着一定的客观规律。 “就像鸟类不可能去吃涮羊肉一样,它也不允许人类去生吃树叶喝海水。它逼着我们这些玩家去做生存选择,要么饿死,要么,自相残杀,同类为食。 “不好妄自揣测那些不懂丛林求生知识的玩家,是怎么在物资用完的情形下还能撑着来到海边的, 但这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儿——所有这些玩家,通过手里的动物牌,其实已经形成了一条生物链, 而物资, 就相当于地球上的资源。” “地球上的资源原本是所有生物公平共享, ”青岫若有所思地接着他的话道, “但一部分‘生物’破坏了这个规则,同时也破坏了生物链。” “弱肉强食,强者杀掉弱者, 甚至杀光弱者, 生物链崩溃,种族灭绝, 最后,”展翼轻嘲, “地球上只剩下了一个物种。它是最强者,也是最恶者。” 所以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动物,只有人类。 所以当人类破坏掉生物链,耗尽了地球上的资源后, 等着他们的,就是自相残杀。 “这么说,咱们这个契约的幕后之力还是个正义的小卫士了?”展翼挑着眉毛有些好笑。 “或者只是抛出问题后冷眼旁观而已。”青岫道,“就如我们之前所说的,关于契约里六种类别的幻境,主诉讼的疑案类,主争斗的游戏类,代表贪念的悬赏类,代表执念的沉浸类,关于惰性的赌博类,关于选择的抉择类。 “我们那时只看到了这几种类别所代表的负面意义,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呢?换一个中立的角度: “案件意味着是与非;游戏争斗,意味着胜与负;悬赏贪求,意味着取与舍;因执念而沉浸、沉迷,意味着执着与释然;对赌,虽是惰性与投机心使然,却也意味着在世事上的顺与逆、幸与舛;而抉择类,则意味着矛与盾、A与B、南与北。 “如此看来,似乎契约的幕后既不属于正义一方,也不属于负面一方,每一个类别的幻境都带着阴与阳两种属性,然后它就站在中间,作壁上观,看着所有的结契者选择阴或者选择阳。 “而我觉得很真实也很现实的地方是,不是选择阳的结契者都能活下来,也不是选择阴的结契者都会失败。就像现实世界里的世事和人性,并不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好人可能没有好报极尽悲苦,坏人可能功成名就一生圆满。” “所以契约的幕后之力很可能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只用阴和阳,或者说是0和1来编程出一个又一个的幻境世界?”展翼挠挠鬓角,“那我肯定是1啊,你呢小岫,0?” 青岫:“……”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借机夹带私货。 所以是怎么就把话题拐到了0和1上的…… 青岫想了一阵才找回思路:“其实在进入狼人杀那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疑惑,既然世界的主要目的是通过玩游戏来拿筹币,为什么不直接就以游戏的形式进行呢?为什么要给这个游戏套一个故事背景?” “为什么这个自然法则世界反而就是单纯以游戏形式展开的呢?”展翼明白了青岫的意思,便也接着他的话提出了一个疑问,“难道不同的游戏,背景设定也不一样?” “我总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青岫道,“我有一个想法,不过在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暂时没有必要说,免得对你的思路造成影响。” “那我们一会儿回去问问阿拉雷,他经过和听过的世界比我们多。”展翼笑道,“走吧,就在附近转转,再远的地方恐怕去了也没用。” 青岫点头,两人继续穿过阴蓊的巨藻丛林往前游,终于穿出藻林后,眼前是一片空茫的海水,整个海底安静得可怕,像是一座万物的坟场。 展翼心中忽有所动,偏脸看向游在身边的青岫,问他:“青小岫,我还没有问过你,正式进入这个世界之前让选图腾,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鲸鱼?” 青岫也看向他,道:“也许因为鲸鱼在其他几种动物图腾里显得最没有戾气吧。而且重要的一点是,前面提到自然法则,让我想起了那句话……” 说至此处忽然心中一动,同展翼对上了视线,两个人同时念了一句:“一鲸落而万物生。” “一鲸落而万物生,这话我听过,”回到约定地点与众人碰头并交流过后,阿拉哈挠头,“鲸落就是鲸鱼死亡呗,但这意思难道是……得需要我们使用鲸鱼牌变成鲸鱼,然后、然后死掉?死掉以后就可以生成一个新的生态系统?” “我想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回答他的是青岫,“鲸落更多的作用是供养一个生态系统,如果海洋中没有其他生物的话,即便我们想出了如何制造出一次鲸落,也没有可以供养的对象。” “我们俩的意思是这句话所指向的更广泛,或是更深的含义。”展翼接道,“比如,‘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 “鲸鱼是海洋中的霸主——当然,仅限于目前人类已知的海洋物种,它是强者,但它恪守着自然法则,虽然同样是弱肉强食,但它从未去掠夺不属于自己的自然资源,相反,它还会以强者之身,供养近万物种。 “或许这才是强者该做的事,有所求时守本分,应付出时尽所能,如果整个世界的最强者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白又美眼中闪着光:“难以想象的美丽富饶吧!” “话虽如此,”阿拉雷冷静地想推推眼镜,发现鼻梁上空空如也后才想起来,眼镜早已因为受不住深海压强而碎掉了,“这种‘行为守则’也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现实世界中恐怕永远无法做到,资源掠夺,工业污染,非法捕猎……只要有人类存在,这些恶行就永远无法避免和消除。” “所以任务才说‘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吧,”阿拉哈道,“重点在这个‘新’字上,感觉这有点儿像是末世重建的意思。 “人类已经把地球祸祸完了,发现生态链被毁掉后自己也将面临着为抢夺资源而自相残杀的局面,于是正义的强者诞生了,他想要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新世界首先就是要恢复一个正常的生态系统,所以他得创造,得付出,就像J哥说的,付出时尽他所能,新的世界将不会再有破坏生态和自然这种事发生,人类经过一次灭顶之灾后痛定思痛,学会了爱护地球——这是非常常见的游戏设定了。 “而且我就说嘛,咱们刚进来的时候,个个儿衣衫褴褛的,见过的其他部落的那些人,身上衣着也差不多,就像是一群逃难的,但从物资和衣服的生产水平来看,不像是旧社会的时间背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咱们这些游戏中的角色,被设定在了末世。” “如果是末世,丛林和海洋的环境不会保留得如此完好,也不可能没有人类存在过的痕迹,”阿拉雷并不赞同,“这样毫无污染的自然环境,反而更像是原始时期——这一点显得很矛盾,末世的人类,原始的环境,这个游戏的背景设定似乎相当不考究。” “说到游戏背景,”青岫问他,“是不是每个游戏类别的世界,它的背景都会套一个故事?我是说,游戏是镶嵌在这个故事里面展开的,还是说也有类似这个世界的形式,从一开始就是以游戏为世界的背景?” 阿拉雷闻言不由思忖,半晌道:“你这么一说,似乎就我所知的游戏类别世界,都是有一个故事背景为世界背景的,游戏被镶嵌在故事里展开,但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的形式,只不过碰巧我们都没有遇到。” 青岫闻言,一时陷入深思。 “那么这个世界这种奇怪的设定究竟意味着什么?”阿拉哈挠头。 “设定的问题或许可以先放一放,”阿拉雷道,“我们先想想究竟要在海里找什么,鲸鱼?最原始的生物?” “鲸鱼的话,我们就是鲸鱼部落,会不会跟我们自身有关呢?”白又美犹豫地问。 “咦,会不会跟我们身上的图腾有关?”阿拉哈忙道,伸手在胸口图腾处摁了几下,见没有什么反应,想了想,摁着图腾叫了一声,“鲸鱼!鲸鱼部落!”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好运来道:“这有谱吗?如果答案是在海里,又是跟鲸鱼有关,那合着只有当初选择了鲸鱼图腾的人才有机会通关呗?咱们有这么幸运吗?反正我不太相信我是天选之女,我一直就是个倒霉催的,这种好事感觉永远落不到我头上。” “我觉得阿好说得有道理,”白又美点头,“而且其实我是被动地选中鲸鱼图腾的,可能是因为我犹豫的时间太长的缘故,我一开始想选苍鹰来着,结果苍鹰的图标变成了灰色,系统提示我这个图腾的玩家已经满了,让我在剩下的图标里选择…… “从这一点上我就感觉可能跟图腾没什么关系……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感觉,我也和阿好的意思一样,如果通关的关键在鲸鱼上,那等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其他图腾的人是失败者了,游戏有这么玩儿的吗?” 说着看向阿拉哈,向他求证,阿拉哈摇头:“没这么玩儿的,那还玩儿个屁啊,玩家玩儿半天,最后告诉我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过不了关,那不太坑了吗!这又不是抉择类的世界。” “激活一下红彩牌试试呢。”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大家讨论的展翼嘴里吐出一串水泡。 大家纷纷取出自己的红彩牌,试着输入“鲸鱼”或“鲸鱼部落”,却仍都是一片空白。 “还是不行,”好运来烦躁地踢起一片海砂,“这破玩意儿究竟得咋激活?!难不成还得短信整一验证码?!” 展翼目光微闪:“也许是因为,我们有人占据着鲸鱼牌的缘故。记得么,一种动物只能属于一张牌——但这一条规则里面却没有包含着红彩牌,或许,我们这个部落里所有成员的红彩牌都可以输入同一种动物,并且,或许只能输入鲸鱼这种动物。” “可现在鲸鱼已经被其他的牌占用了,难道……”好运来睁大了眼睛。 “……难道,难道得让拥有鲸鱼牌的人死掉才行?”白又美也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一起惊恐地望向大海。 鲸鱼牌是大海所拥有的牌面。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2) 展翼笑着摇头:“别忘了, 进入其他领域时,所有人的牌面都会刷新。” “对啊!”阿拉哈一拍手, “我都忘了这一点啦!只要咱们再回到陆的领域,把牌面刷新,然后用红彩牌输入鲸鱼就行了!吨吨吨吨!” 好运来:“……这啥动静?” 阿拉哈:“……就,笑啊,我想狂笑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在海里就发出吨吨吨吨的声音了……” “好吧,阿拉吨同学, ”展翼道,“你先不要吨得太早,一切还是得先证实过了再说。” 从海底往海面游的过程中, 大家仍未停下讨论, 好运来有些不明白地问:“如果这个方法真的能激活红彩牌, 不是有点儿奇怪吗? “咱们是鲸鱼部落, 靠输入鲸鱼激活红彩牌顺理成章,但其他部落的人呢?到了海的领域里也得用这个方法激活红彩牌吗? “为啥咱们鲸鱼部落这么特殊啊,所有部落都得输入鲸鱼来激活自己的红彩牌?反正吧, 我就是特不相信自个儿能有这么幸运, 碰巧就选对了图腾。” “我也有这种感觉,”白又美附和地点着头, “我在现实世界中永远都是最不幸运的那一个,所以现在就有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展翼闻言笑起来, 吐出一个硕大的泡泡,泡泡晃晃悠悠地向上漂,浮过他的眼睛时,让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非常卡姿兰:“你们的质疑, 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 说着望向自己的同伴们:“还记得其他几种图腾都是什么吗?雄狮、猛虎、苍鹰、蝎子,和鳄鱼,再加上我们的鲸鱼。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会选择这六种动物做为图腾呢?这些动物在某一类群体里都属于霸主级的存在,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中它们的吗? “如果只是因为它们的攻击性强悍而被选中,这似乎有点脱离任务要求里的‘创造’这个词。同时,除了鲸鱼和鳄鱼,其他图腾跟海洋也不沾边儿,何况还有活动区域主要在天空的动物,天空很可能也是六大领域之一,那么除了苍鹰外,其他的图腾也不沾边儿。 “而说到六个领域,除了已知的丛林,海洋,天空,还有哪三个领域呢?六种图腾和六种领域,为什么都是六个?” 展翼说到此处,又吐出了一串泡泡,数数正好六个。青岫怀疑他是因为没烟抽,吐不了烟圈,所以就转而玩起了吐泡泡…… “我记得咱们在断崖上看到过远处的金黄色和草绿色。”阿拉雷似乎意识到了展翼话中之意。 展翼轻笑:“是的,丛林,海洋,天空,金黄色,草绿色,还有一个未知的领域,再结合六种图腾的动物,是否可以这么认为: “雄狮,制霸于草原,猛虎,称王于山林,蝎子横行沙漠,苍鹰叱咤天空,鳄鱼雄踞湖沼,鲸鱼君临海洋。 “我们已经走过了丛林,现在进入了海洋,曾看到过远处金黄色的沙漠和草绿色的草原,也许在别的地方还会有湖沼。这些地方,很可能就是属于各个图腾的领地,那么这些领地的作用是什么呢? “也许……也许只有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才可以激活各自的红彩牌。” 展翼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惊醒了众人,白又美有些激动,声音在海水里颤成了一条条波纹:“所以,其实这个游戏根本就不需要这六个部落的人争抢着输入动物牌,所有人只需要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领地,就可以激活红彩牌,所以大家本来根本不用自相残杀的,就像J哥说的,各守本分,公平的享有‘世界’上的资源……” 展翼与青岫对望,青岫曾猜测,契约的幕后之力既非正义亦非邪恶,它只是抛出问题,而后冷眼旁观,六种类别的世界看似充满着恶意,充分体现了人性最负面的东西,但实则换个角度来看,每个世界的对错善恶和不同的结果,其实全在结契者的一念之间。 如今这个世界似乎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怪不得自始至终,包括我们在内一共只出现了五个部落的人,”阿拉雷忽然顿悟,“也许猛虎部落的那群人,从一开始出现在丛林中时就尝试着激活红彩牌,并且成功了——因为丛林是属于猛虎的领地。猛虎部落的人激活红彩牌后不知是通关了还是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若说幸运,他们比我们幸运得多。” “不,对于猛虎部落来说,其实幸运与困难并存。”展翼却更为理智与冷静,“要知道,每一个玩家在看过规则之后,游戏初始时都会尝试输入动物牌。 “而输入猛兽牌几乎是每个人的共识,所以虎牌很容易被别的部落的人占据,这对于猛虎部落来说相当于激活条件被冻结,除非其他部落的人陆续离开丛林领域。 “而如果这个部落的人心不齐,人人争抢着在其他红牌里输入虎牌,恐怕他们也无法激活红彩牌。 “另外别忘了,对我们出杀手的那个部落里,有人用的极像是猫科动物牌,除非他们本就是猛虎部落的人,否则猛虎部落手里甚至是没有虎牌的。” “咱们管别的部落干嘛,”佩奇说,“管好自己就行了,赶紧往上游!” 众人加快速度向上浮,上岸时天已经黑了,璀璨的星辰映着空澄的海水,沙滩上一片安静。 海洋领域与丛林领域的交界线,就在沙滩和林地的交接处,沙滩上的空旷一览无余,看不到除鲸鱼部落众人外的任何人。 “按理黄毛那伙人的树懒牌时效早就过去了,”阿拉雷谨慎地道,“这个时候应该都能入海了,可我们在上浮途中没有见到任何一人,这有点不大对劲,大家要小心。” “他们会不会埋伏在沙滩边的丛林里等着偷袭咱们?”白又美小声儿道。 “也有可能他们知道的海中动物太少,大众熟知的又被咱们占了,他们下不了海,只能往别处去。”阿拉哈猜测。 不管如何,众人还是商量了一下如何行事,而后排成一个横排,谨慎地慢慢走到沙滩与林地交接处,确认四周暂时没有什么异动后,展翼做了个手势,众人就按商量的计划行事——齐齐一步跨出沙滩,手上牌面立刻刷新为空白,紧接着手捏红彩牌,齐声输入“鲸鱼”。 鉴于此前一张牌只能输入一种动物,众人不能确定红彩牌是否也是这个规则,因而决定大家一起输入,到时如果也只能在其中一张牌上输入成功,那就只能看个人的运气了,谁输入成功算谁的。 就见每个人的牌面齐齐微光一闪,手中的红彩牌渐渐显现出一条鲸鱼的图案,与众人胸口处的图腾图案一模一样。 而几乎就在众人迈出沙滩的同一时刻,旁边草丛里骤然蹿出两条黑影,直扑距离最近的白又美和阿拉哈,众人输入鲸鱼的短短瞬间,两道黑影已然扑至近前,一个张嘴就咬,一个伸掌便抓! 这两条黑影应是用着善于隐蔽或拟态的动物牌,而扑出的同时又换作了猛兽牌,埋伏时悄无声息,扑出时又迅疾无比,眨眼便将反应不及且毫无抵抗之力的白又美和阿拉哈扑倒在地! 就在白又美旁边的展翼和青岫反应极快,两人几乎同时动作,展翼极大力地一脚,狠且准地正中扑咬白又美那人的眼睛,趁那人痛呼一声向后微仰的刹那,青岫迅速将白又美拉回了沙滩上海洋的领域。 但另一边的阿拉哈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了,他被对方扑倒后一口咬住了脖子,如果不是下意识向旁边躲了一下,这一口下去就是正中喉管。 对方咬住他的颈肉狠力一撕,一块血肉被活生生撕下来,阿拉哈痛苦地惨叫挣扎,旁边反应稍慢一步的阿拉雷连忙上前,抬腿想要飞踹对方,却被对方挥掌拍开,并在腿上留下了深深的几道血沟。 展翼腾出一瞬的工夫,扬腿掀起一大片沙子向对方甩去,对方被迷了眼睛,却仍不肯松开阿拉哈,此时大海赶到,出手直击对方面门,就听得一声惨叫,那人倏地放开了阿拉哈回手捂脸,大海正收回手,带着淋漓的鲜血,而后甩手一抛,一颗血球就被抛了出去——竟是徒手挖去了对方一只眼睛! 阿拉雷同好运来连忙将仍在惨叫的阿拉哈拽回了沙滩,展翼奔过来一把将已流了半身血的他扛在背上,喝了一声:“入海!” 众人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其他,齐齐向着海中狂奔,在跃入海中的一刹那,各自将自己手里那张红彩牌贴向胸口的图腾处—— 胸口图腾处骤然蓝光大盛,八个人胸前的蓝光汇成一片,滉潋着水波似的光纹,光纹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开去,像是打开了一条异时空隧道的通途,光纹闪烁处,这条隧道的出口竟是源源不断地游涌出各式各样的鱼来——鲅鱼、鳕鱼、鲳鱼、鲑鱼、鳗鱼、带鱼、石斑鱼、鮟鱇、海豚、鲨鱼、鳐鱼、章鱼、海马……和鲸鱼。 伴着悠长的鲸吟,这条大鱼摆动巨尾,由海中一跃而起,高高地跃出海平面,在漫天星光下,扬起一道壮观的水虹,像是在向整个世界、整个大自然宣告:它回来了,它带着所有海中的生灵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原本也曾属于它们的家园! 整个海洋沸腾起来,这片死寂如坟场的领域顿时处处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鲜活的生命,白又美和好运来竟因此感动得落下泪来,泪水融进海水,被调皮的蝴蝶鱼摇着尾巴搅得四散。 阿拉哈在展翼背上疼得死去活来还不忘伸手想捞个乌贼撸一撸,阿拉雷却率先冷静下来,疑惑地看向展翼:“我们……这算是破关了吗?为什么不见筹币?还是说后面还有其他的关卡?” 展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里蓝光正在渐渐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鲸鱼图腾,贴在上面的牌已经不见,但众人依然能在水中呼吸和说话。 “也许还有什么关键之处没有解决。”展翼也陷入思索。 青岫此时却忽然开口,看向阿拉雷道:“记得我曾问过你关于游戏类别世界的设定么?不论是我们经历过的,还是你曾听说过的,几乎所有的游戏类别世界,都有一个事件背景,游戏的过程是被镶嵌在这个事件背景中展开的,唯有这个世界,从我们一进入时起,直接就开始了游戏的进程,对于这一点,我心中始终觉得疑惑。”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拉雷没能猜出青岫的思路。 青岫抬眸,看向正在望着自己的所有的同伴:“我有一个猜测,也许,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游戏的世界,而游戏的世界之外,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世界,亦即是通常做为游戏类别世界的事件背景世界。 “而我们这些人的角色,其实,只是游戏中的角色而已。我们不是操控游戏的玩家,我们是玩家操控的游戏角色。”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3) 青岫的猜测让众人既觉震惊又觉在情理之中, 消化了片刻后,阿拉雷道:“如果是这样, 我们要怎么才能拿到筹币?” 说着看向阿拉哈。 阿拉哈实则已经奄奄一息,大量的失血让他脸色白得像纸,如果还不能及时找到彻底破关的途径拿到筹币,恐怕,他将撑不了多久。 阿拉哈疼晕一阵清醒一阵,迷迷糊糊中看到阿拉雷在看自己,虚弱地开口:“这意思就是……让游戏中的小人儿跑到真实世界中去一样……这可没办法吧……除非打破次元壁……关键……打破次元壁只不过是……一种形容的说法, 现实中不可能有这种情况……我就算是个游戏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众人闻言,一时陷入沉思。 青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脑中飞速地过着念头,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抬眼看过去, 见是展翼。 “别急,慢慢来。”展翼温声宽慰。 背上的阿拉哈:“J哥……我急。我快死了都……能别往我嘴里塞狗粮了吗……” 青岫:“……” 看了眼握着自己的这只手,青岫忽道:“我想我之前的话可能说得不够严谨。我之前说我们是被玩家操控的游戏角色, 这一点似乎并不正确。 “从头到尾, 我们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是自己的主观决定,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操控, 如果我们是游戏角色的话,那么在这个游戏世界之外的玩家, 是怎么来玩这个游戏的? “就只是在屏幕前面看着我们自主行动么?” “就算如此,现在咱们已经算是成功过局了吧?总得给个游戏结束之类的提示啊,他们就干看着啊?!”好运来道。 佩奇仰头看着上方的海水,老着嗓子大叫:“看够了吗你们?!赶紧给我们结束全局!我们要筹币!” 上方的海水中掠过一片巨大的暗影, 是那条被红彩牌“释放”出来的鲸鱼,正欢快地来回悠游,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不如跟上它看看。”展翼道。 “能跟上吗?咱们现在好像啥动物都不是……”好运来尝试着扑扇双臂,人就倏地一下子游了出去。 “咱们是鲸鱼部落的人,自然要跟着鲸鱼老大混。”展翼笑着,握着青岫的手紧跟着游上前去,其他人也忙陆续跟上。 那条鲸鱼似有所觉,转回头来绕着众人转了个圈,随即便畅快地一路向前游去。 众人紧紧跟着它,竟然也能完全跟得上它的速度,听着它在最前方边游边发出悠远空灵的鲸吟声,忽然竟在心中升出一种归宿感。 这巨大的生物,聪明,强悍,狩猎时凶残,玩耍时淘气,开心兴奋时会飞跃出海面,悲伤绝望时,会自绝于海滩。而当它死亡时,又会对海洋倾尽所有的温柔,供养万物。 青岫忽然体会到了青峤所说的与动物共情,不管是深海的鲸,是打架的狗,是收养了展翼的流浪猫,也许每一种动物,都比人类更明白自然法则,都更懂得这个世界真正的奥秘。 它们也许什么都清楚,它们沉默地,又许是怜悯地,看着人类一步步毁掉这个所有生物共同的家园,看着人类将自己逼入绝境。 不要小看动物,它们,也许什么都清楚。 这条鲸鱼带着众人一路向着海的深处下潜,众人虽然身上并未贴有动物牌,却也没有受到压强的影响,在潜了大约四五千米之后,早就突破了鲸鱼能下潜的最深度后,竟然还能继续向下。 “我记得潜水深度最深的抹香鲸,也顶多潜到2000多米下的深海,”阿拉雷边跟着往下潜边惊讶地看向展翼,“现在这条鲸鱼太突破常识了吧?这会不会是个BUG?” 展翼若有所思:“这条不是抹香鲸,如果它能停下来让我仔细观察一下,我或许可以识别出来,但它黑乎乎一大坨,我只能凭大致轮廓断定它不是头大尾小的抹香鲸,具体是哪一种鲸我无法判断,但就算无法判断,也能确定它不是生物学界已知的任何一种鲸。” “那?”阿拉雷更加惊讶。 展翼忽而一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类对海洋的探知只有5%,就算有隐而不宣的发现,最多也超不过30%。焉知在人类从未到达过的海洋极深处,不会有这么一种鲸鱼的存在?” 阿拉雷点点头,不再多疑。 跟着这头鲸疯狂下潜——众人只能用“疯狂”来形容这样的下潜,因为这个深度实在太深了,就算众人不受压强的影响,也被这个深度惊得心中忐忑,原本在三四千米处还能处之自若的好运来,在这个深度时竟然犯了深海恐惧症,吓得浑身发软缩成一团,全靠白又美和大海一边一个地拽着胳膊往下游。 就这么不知下潜了多少时候,展翼估摸着早已超出了马里亚纳海沟已知的最深度,四周一片漆黑冰冷,背上的阿拉哈已经没了声息,如果不是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怕是还要当他无力回天了。 四周的漆黑并不影响大家跟着那头鲸鱼的身影,它巨大的尾巴掀起水波,像是在前头为众人开启着一条水波状的异次元通道,就像当初大家用蓝色波纹通道将海中的生灵释放出来一般,现在,这位海中的霸主也正在投桃报李。 追随着这条水波通道,众人终于在漆黑的前方看到一点光斑,像是黑暗屏幕上坏掉的一颗白色小像素,随着越游越近,这颗光斑也越变越大,直到大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散发着耀眼光亮的巨大光幕。 那头鲸鱼游至此处却不再向前游,而是围着追随它的众人绕了个圈子,发出长长的一声鲸吟,接着,它沉默地,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游去。 白又美和佩奇对着它的背影挥了挥手,白又美有些怅然:“不知为什么,觉得它好像忽然很忧伤。” “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看看这个亮瞎眼的大方块是干什么的。”佩奇不敢靠近,只往展翼身边凑去。 “不管是干什么的,”展翼握紧青岫的手,“都得进去。答案应该就在这儿了。” 说着同青岫一起,率先游向了那片方方正正光亮刺目的“大屏幕”。 耀眼的白光几乎令人致盲,在穿过这片白光的一刹那,青岫只觉双脚落在了实地上,发出“嗵”的一声响。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头顶,脚下,四周,全是一块块屏幕无缝拼接而成的墙体,每面墙体的屏幕上,逼真地显示着近乎3D效果的自然风景。 蓝天,海洋,丛林,草地,沙漠,湖泊。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屏幕上有许多坏掉的像素块,恐怕还真会让人以为眼前的景象是真实存在的。 屏幕的制造技术很高端,至少是现实世界目前的技术水平所达不到的,但这些坏掉的像素块又使得这些屏幕看起来很陈旧,像是已经使用了很多年一样。 众人出来的地方,就是一块坏掉的像素块。 这座由屏幕拼接成的巨大房间空无一人,看不到主控电脑,也看不到任何线路设施。 “这……这是啥情况?”好运来还没从深海恐惧症里缓过来,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像是……在科幻电影里的那种场景。”白又美也有些害怕,这种空旷寂静与人工智能相结合的诡异空间,让她莫名地心生恐惧。 “人呢?那些游戏玩家是不是应该在这儿?”佩奇没那么多想法,他只是觉得烦躁,烦躁筹币仍然不见踪影。 “这儿就是尽头了吗?”白又美问,“咱们就被困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了?” 话音才落,突听头顶传来一声鹰鸣,众人连忙齐齐抬头,就见头顶那片屏幕上的一块坏掉的像素块里,接连掉下来四五个人,好在像是有所准备的,大部分稳稳落地,只有一个姑娘没站住,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你们——”对方中的一个乍见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不由吓了一跳,几个人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摆出警惕防备的架势,缓了缓神才道,“你们也是激活了红彩牌跟着鹰来到这儿的?” “不,我们是跟着鲸鱼来的。”阿拉雷道。 “那你们……是鲸鱼党?”那人了悟。 大家对各自的团体有各自的称呼。乍见还有其他部落的人存活并来到此处,鲸鱼部落的众人竟都有些高兴,而看对方——苍鹰部落的这几个人,似乎也在感到惊喜。 “太好了,不止我们几个活下来了呢!”对方中的那个姑娘带着泪花说。 双方皆有同感地点着头。 经历了这样一场以生物大灭绝再到生物重生的绝望压抑的游戏之后,似乎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能极轻易地引发众人心中的感动和庆幸。 于是在这种心情下,防备心都跟着不由自主地消减了下去。 “你们拿到筹币了吗?”对方问鲸鱼部落众人。 “没有。”鲸鱼众摇头。 两伙人被困在这由屏幕拼组成的巨大密室里,找不到关于筹币的任何头绪。 “阿拉哈有些不好。”青岫一直关注着展翼背上的阿拉哈,此刻他的脸色已如金纸,呼吸几不可闻。 展翼眉头微蹙地想了想,将阿拉哈放下来,让他平躺在地上,随即走到稍远些的一面墙边,抬起一腿,重重地踹向了这面屏幕墙! 对方众人连声惊呼,有人喊着:“他干什么!快拦住他!”说着就要扑过去拦阻,被这边青岫、阿拉雷、佩奇和大海挡下。 展翼并没有停脚,而是一下接一下,一下比一下重地踹着这面屏幕,对方中的一个似有所思,同己方成员商量了几句,最终与鲸鱼众一起凑过去,纷纷学着展翼踹向这面屏幕墙。 屏幕墙很坚硬,但也没能禁得住连续的狠击,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线路板,而展翼仍不肯停脚,继续狠力地踹着,直到连屏幕的底板也踹裂开来,一股呛人的风卷着土味儿由那底板的裂缝中钻了进来。 展翼的最后一脚,将这块底板直接踹出了一个大洞,大股的风猛地钻入,卷着黑黄的尘沙,呛得众人一阵咳嗽,边捂着口鼻边凑过来同展翼一起由这洞中向外望去。 外面,尘沙卷地,雾霾遮天。 荒地焦土废墟林立,草木绝迹不见人烟。 莫说动物,连人类,都不见一个。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4) “这……这是……末世?”有人惊讶。 众人合力将这个洞踹得更大, 直到能容人走出去。 外面的空气令人难以忍受,所有人都无法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脚下的土地异常坚硬,上面浮着一层毫无生机的灰尘。 站在外面转回头,看向大家钻出来的地方,见是一座巨大的建筑,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建,没有窗,没有艺术纹理和造型, 就这么四四方方直上直下,像是一口巨大的立棺,灰色的表皮已经积满了灰, 很多地方都剥落得破败不堪, 同远处其他的废墟建筑一模一样。 众人沿着建筑外墙走了一阵, 拐了两次弯, 找到了它的入口处。 “新世界探索再造研发中心。” 门口的大牌子上写着。 大门微微开着一道缝,众人上前推开,见迎面是一面立屏, 也由无数的小显示屏拼接而成, 而在这面立屏上,正显示着来自研发中心所长的一封信。 “……很不幸。我们正在经历又一次的人类大灭绝。在数百年前, 地球上所有的动物灭绝之后,终于轮到了人类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可笑的是, 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人类仍然如此虚伪。我们建造了无数棺材式的‘伊甸园’,用以躲避被自己糟蹋得无法忍受的恶劣自然环境。 “我们在伊甸园里用显示器制作出梦想中的美好新世界,麻痹自己一直都生活在这样的美好景象里。我们仰望着程序编出来的, 每天都是同一种变化的蓝天白云,吸着机器过滤出来的,毫无草木清香气息的人造空气,听着死气沉沉,没有任何韵律与生机的,模拟出的自然声音。 “我们就这样在这个虚假的‘美丽新世界’里继续繁衍,我们的后代从一出生时起就活在这样的假象里。 “他们以为头上那朵白云,每天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变成长长的条状,就是大自然的规律,他们以为草木花朵就是这样没有任何气味。 “他们会赞叹着‘那朵花好美!’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花儿是香的,花瓣是柔软的,他们眼中所有的‘大自然’景象,是可以亲手触碰的。 “而即便是我们这一代的半百老人,虽有幸见过真正的花草植物,却也仅在上几代人的口口相传里,听说过‘动物’的传闻。那些动物,那些在这个地球上的历史甚至比人类还久远的生物,如今只能从一些影像资料和文字描述里窥得一二。 “虚伪的人类想要掩盖自己的罪行,他们不希望被子孙后代唾骂憎恨,他们努力地藏起关于动物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他们告诉年轻人和孩子:这个地球上,从来,只有伟大的人类这一种生物存在,人类是地球的主人,人类,独一无二。 “这座研究中心,属私人所有。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是来自世界各地、拥有共同志向的爱好者。我们深知已无法挽回人类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在地球几十亿年的历史上,人类这种生物曾有过几次大灭绝,也曾重新回到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这是自然规律,也是地球法则。 “我们无意违逆自然,亦无力挽救人类。我们只想在人类灭亡前的最后一刻,给下一个新世界的人类留下一道最深刻的警示: “不要走我们的老路,不要犯我们曾经犯过的错误,请珍惜这个地球,请遵守自然的法则。 “……那一天,我的小孙女问我,‘动物’是什么,它长什么样儿。 “我想,尽管这一次人类的灭亡原因是如此的不光彩,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狼狈无耻地消失。我们需要忏悔,需要有用的忏悔。 “我和我的同事于是决定,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资料,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技术,尽力地去复原那些只在我们的传说里才能听到的‘动物’。 “尽管被‘复原’出来的只是一些数字影像,但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后代一直被蒙在鼓里走向灭亡。 “我们历经数年,制作出了《自然法则》,并进行无偿发行。 “想要去了解真相的人们,想要去认识那些,曾同人类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灵的人们,在你们决定进入《自然法则》之前,请记住制作者们奉上的忠告:只有真正认识到人类曾经犯下的错误,才能得到来自大自然生灵的原谅。”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轻叹了一声:“这么看来,进入游戏之前的那段话里,其中一句原来是反讽:这个世界,始终是属于强者的世界。人类真是狂妄自大啊,地球上的最强者就这么把自己给作死了。” “这些都不过是这个虚拟的世界夸张化的设定罢了,没必要纠结在这儿,现在的重点是找筹币。”也有人这样说道。 大家不再耽搁,纷纷四下寻找,并在这面立屏后面,发现了一条画着箭头的通道。 由通道口进入,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扇门,门上显示屏显示着一行字:《自然法则》入口。 众人不由惊愕,好运来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这,这啥意思?!合着咱们绕了一圈儿以后又回到起点来了?!从这门儿里进去就又进入刚才的游戏世界了?这尼玛不成了无限死循环了?!” 大家也是相同的想法,顿时面面相觑。 “我们去找找别的地方!”苍鹰部落的几个人说着向着来路折返。 鲸鱼部落的众人则暂时留在了原地。 “J,你的意思呢?”阿拉雷看向展翼。 展翼沉吟片刻,看向青岫:“阿拉哈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如果进入这扇门后又会重新开始游戏,倒也没有什么,反正不影响外界的时间,游戏里除了其他人之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危险,而且我们已经掌握了通关的方法,如果不急于离开的话,我想带着阿拉哈进去,给他用上涡虫牌或是其他自愈力强的动物牌,希望能够有用。” “我和你一起进去。”青岫道。 展翼便看向其他的同伴:“找筹币的事,诸位恐怕就要靠自己了,阿拉哈不能再耽误了,我和小Q现在就进去。” 好运来道:“你们再进去的话,会不会又得和别人重新组队?如果遇上的新队友不肯配合呢?反正我也不着急,重新进一遍还能重新弄点物资,加我一个。” “也加我一个。”白又美道。 “我也来。”佩奇说。 大海虽然没有表态,但她的目光已然给出了答案。 阿拉雷笑笑:“那咱们就全员再来一回——这一次要选什么图腾?” “鲸鱼!”大家异口同声。 展翼笑着,转身率先推开那扇门,大步迈了进去。 无边的黑暗里无法感知到同伴们的存在。先是有风,迎面缓缓地吹过来,夹着树叶,草,土地,河水的气息。 黑暗里渐渐浮出一幅全息影像般的画面,是一枚生锈了的红铜质感的LOGO,写的是:自然法则。 摁下写着“进入”字样的白骨形状按钮,一行红铜色的字体缓缓出现在了正中: 【请选择属于自己的图腾】 字的下方,是七枚古铜色的图标,分别是雄狮、猛虎、苍鹰、鲸鱼、蝎子、鳄鱼,和人。 这是一个令人意外的变化。 青岫在这七枚图标上看了一阵。 是选鲸鱼,还是选人? 我们都是人类,照理来说,选人才是理所应当。可进入游戏前,大家说好了要选鲸鱼。 其他人会怎么选呢?大家会不会也在猜测彼此是否改变了目标? 展翼呢,展翼会怎么选? 他曾说,“他们都说我收养了这只流浪猫,我只能说,也许是它收养了我。” 青岫轻轻弯了弯唇角,摁下了自己选中的图标。 图标发出微光,像一条小小游鱼一般钻入青岫的掌心,化成了圆圆的一枚硬币。 青岫摸出了自己的筹袋,将这枚硬币轻轻地放了进去。 就像古老的街边游戏厅里的游戏机一样,投币开始游戏。 当这枚硬币掉入筹袋的一刹那,青岫的眼前出现了新的字迹: 【这是自然法则的世界。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这个世界,始终,是属于强者的世界。 现在,强者踏上了征程,去寻找世界的终极奥秘,并以强者之力,创造出新的奇迹!】 …… 青岫坐在沙发里,眼前似乎还晃动着幽蓝海水荡漾出的波纹,耳边响起的一串脚步声将这波纹踏碎成了雪白的泡沫,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青小岫。”脚步的主人声音里带着笑意,笑意里带着温存的腔调。 这温存和幻境里的不同,幻境里,它是一种对人的友善,对世事的通透,或许还有对命运的恻隐。而现在,这温存则是…… 青岫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真的有些迟钝,怎么竟然一直没有更深地怀疑过契里契外的他是同一个人。 可能……可能自己的确对契外的展翼太过疏离了……大概是因为先入为主地把他看作是哥哥好友的缘故,所以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其他的念头,也很难分心给那个成熟持重,却又似乎有着十分复杂的经历和社交圈子的“Jacky”——因为觉得自己和这个Jacky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也没必要对这个人进行更深入地剖析和了解。 ——谁能想到这个家伙竟会是个戏精呢! “在想什么?”戏精笑着坐到身边,歪着头看他。 青岫看他一眼,垂垂眸,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展翼收了脸上的笑,向着他那边探了探肩,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青小岫你再说一遍。” “……”青岫觉得自己像是惹怒了狼外婆的小红帽,稍有不慎可能就要被大狼爪子拍。 小红帽决定避其锋芒,小红帽继续不跟狼外婆正面对线。 “吃饭吧。”青岫起身欲往厨房去,被狼外婆一爪子钩住后领儿拎住,“……” “没什么其他的话想对我说?”展翼拎他后领的手松开,轻轻覆在他的后颈上,掌心的热度透肤而入,被循环流动的血液携往全身每一寸皮肤。 青岫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抬眼看他:“说什么?” 展翼对上他的眼睛,轻声笑起来:“不知道啊?那就等知道了再说吧。走,吃饭去。”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5) 揭明身份之后的相处, 有一种奇妙的新鲜感,就像是对方的七八种人格砰然合为一体, 产生了一个复合式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既复杂又清晰。 “我虽然有过怀疑也有过试探,但后来想想,契约不允许对结契者以外的人透露哪怕一丝相关信息,我就把直接问你的念头打消了。”展翼给青岫夹了一筷子挑去刺的鱼肉,“万一违反契约的规则要遭受惩罚, 怕连累了你。” “你也是四月二十二号那天第一次进的契约么?”青岫问他。 展翼点了点头:“正午十二点,当时我正在担心老峤,契约就莫名出现了, 所以也没怎么过多犹豫就签了契。” 青岫闻言不由垂眸沉思, 被展翼伸指过来敲了敲他面前桌面:“先专心吃饭, 看看你这几天又瘦了多少?你说你这小孩儿怎么就不听话呢, 恨不能大肉片子直接塞你嘴里。” “……”青岫无语地看着自己碗里被展翼堆过来的肉肉菜菜,“天太热,我夏天本就吃不多。” “行吧, 那以后每天早上吃俩鸡蛋一大杯牛奶, 营养得跟上。”展翼说着掏出手机开始划拉。 青岫:“……”你都没有专心吃饭还要说我。 “在看什么?”青岫忍不住问。 “营养餐搭配。”展翼头也不抬。 青岫:“……不必如此,就家常饭就好, 我会尽量多吃的。” 展翼一边应着一边截了几张图,然后才放下手机, 睃了他一眼:“我信你才怪。” “……”青岫闷头吃了几口,然后抬眼看他,“我第一次入契时,也是中午十二点, 也正在担心我哥。” 见展翼也抬起眼来看向自己,又补充了一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担心。” 展翼若有所思地慢慢嚼着嘴里的饭,直到咽尽了,才开口:“所以,那一天的中午12点,当心里的担忧,或者说是执念达到顶峰的时候,就激发了契约?” “其实我在想,心中有强烈执念的人并不少,不管是为了亲友,还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生活、生命,甚至是怨恨、感情,”青岫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有强烈执念的人就算只有其中一半,那也是非常大的一个数字了。 “如果仅凭有强烈执念就能激发契约,那么这个契约的‘在线人数’会有多少?这个契约的‘服务器’得有多大的体量,能容纳这么多的人同时在线做任务? “而且,如果说但凡有强烈执念就能激发契约的话,我……几年前也曾有过不亚于寻找我哥这般强烈的执念,为什么当时没有激发契约?” 展翼看着他,眼底抹过一丝心疼,但飞快且很好地掩饰住。 几年前,青家哥儿俩的父母因事故双双过世。 “所以,你认为契约的激发是有条件的?”展翼只作自然地接过话题,“拥有强烈执念可能是前提,正午十二点也许是条件之一。” 青岫点头:“或者说,正午十二点时,正处于强烈执念中。除此之外,我也比较在意每次进入契约的间隔时间,除了5月21号那天与前一次之间相隔了9天外,其余每次进契约世界都是相隔10天。我不知道这只是随机选择的日期,还是说有什么规律在里面。” “不太像是随机的,”展翼凝眉,“如果是随机的,为什么只在10天和9天之间?为什么不是4天5天十几天?我本来倾向于间隔9天那次是个BUG,但现在想想,我们不能把任何事情都寄托在别人要犯错的基础上,所以BUG这个可能,只做为选项之一,更大的可能是,这间隔的日期是遵从着一定的规律,而我们尚未发现。” 青岫闻言,忍不住用手指在桌面上写起来,被展翼好气又好笑地伸手过来在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被你给带跑了——先吃饭,吃完再想。” 两人遂不再多言,很快吃完饭,收拾妥当就进了书房,青岫在那张宽大的写字台后坐下来,从抽屉里找出纸笔,伏桌写下一串日期,展翼靠在桌沿歪身看着,见写的是: 第一次入境——2018.4.22 第二次入境——2018.5.2——间隔10天 第三次入境——2018.5.12——间隔10天 第四次入境——2018.5.21——间隔9天 第五次入境——2018.5.31——间隔10天 第六次入境——2018.6.10——间隔10天 第七次入境——2018.6.20——间隔10天 放下笔,青岫盯着这一串日期微微蹙眉。 “5月21,这一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展翼搓着下巴想,“521,我爱你。” 青岫:“……”又夹带私货。 “让我看看那天是个什么日子……”展翼翘着唇角掏出手机,点开万年历,找到了5月21日那一天。 “戊戌年,丁巳月,癸丑日,四月初七,小满。宜:装修,开业,结婚,领证,开工,动土,安门;忌:搬家,入宅,出行,旅游,祈福,安香,出火。”展翼看向青岫,“小满,节气?” 青岫想了想:“其它日子呢?” 展翼顺手点开了5月12日那天,念:“戊戌年,丁巳月,甲辰日,三月二十七,护士节……也是个节?不过这个节和节气是两码事,敢情儿契约是逢节必进?宜上梁,作灶,求嗣……” “等一下,”青岫忽道,“再看一下其它日子。” 展翼:“5月2日,戊戌年,丙辰月,甲午日,三月十七……” 说至此处突然一顿,抬眼对上青岫的目光,两人同时道了一声:“七!” 展翼迅速将其他几个日期点开查看了一遍,而后黑亮的眼睛望住青岫:“4月22是三月初七,5月2是三月十七,5月12是三月二十七,5月21是四月初七,5月31是四月十七,6月10是四月二十七,6月20,今天,五月初七。” “农历逢七日进入契约幻境……”青岫眸光微动,忽地一凝,“逢七,这一点你觉不觉得有些熟悉?” 展翼已然想到,沉声道:“七杀案,你我第一次进入的那个世界所破的案子,七杀案的凶手每次作案都选在农历逢七的日子。” “会是巧合吗?”青岫沉思,“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刻意为之,而如果是刻意,七杀案和契约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七杀案的那一世界,虽然进去的结契者不止有咱们两个,但也不可能全部的结契者都在那个世界,”展翼道,“如果七杀案和契约本身存在着某种关系,为什么只有我们这几个结契者这么巧地会经历到?其他的世界和契约有没有类似的关系存在?这些幻境中的世界,究竟和现实世界有什么关联?” 青岫思忖着道:“那就又要说到第四个世界,‘地狱’那件案子里,你说其中的几处建筑极像现实世界中的建筑,会不会……这件案子真的就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某个地方,然后折映到了契约的幻境世界里,又被契约夸张化、戏剧化或是鬼神化了?” 展翼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宝贝儿,从那个世界出来以后,回程的路上车内广播里有一条相关的新闻,不记得了么?” 青岫没顾得上纠结他对自己的称呼,而是怔了一怔:“什么新闻?” “一个色情社交平台被曝光,其性质和‘地狱案’里的那个网站几乎一致。”展翼诧异地揣起怀,“你当时没听见广播?” 青岫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在干什么,但回程的路很长,具体什么时段自己在干什么,已经没了更细的印象,只记得大多时候自己都在想着要怎么找青峤。 因而摇了摇头:“我没有注意广播。” 展翼一时哑然,转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仰头笑叹了一声。 这小子,敢情儿当时根本没在听广播。偏自己还就拿着这一点当成是幻境内外的他不是同一人的铁证,活生生又蹉跎了这么久没能和他相认。 中间儿还被那破沈探花折磨得各种内疚各种自责,简直都想自宫以证清白了! 早知是这么回事儿,早点儿能和青小岫相认,到了琵琶案那个世界的时候,那不早就能趁着东风把青小岫一举拿下了?啧啧,人算不如天算。 “怎么?”青岫看着展翼那一脸的没抢到包子吃的悔闷,疑惑地问道。 “没事儿,说哪儿了?”展翼抹了把脸,点开手机划拉了一阵,然后递给青岫,“就是这条新闻。” 青岫接过去细看,眼底带着震惊地抬眸望向展翼:“这未免——太巧了。” “是啊,幻境里的建筑,以及案件本身,都折映着现实世界,”展翼肃容道,“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二者之间有着某种关联。但这种情况也仅此一个世界才有,像狼人杀的世界,这个自然法则的世界,还有盲盒世界和戏魇的世界,看起来则与现实世界有相对较大的距离和区别,更别说琵琶案的古代世界了。” “或许和世界的不同类别有关?”青岫看着他,“就像我们在自然法则世界里分析过的那些。” 展翼探下肩来也看着他:“小岫,你现在琢磨这些,是想要找出契约的真相?” 青岫恍然回过神来,目光一凝:“不,这些暂不重要,我有些偏离重点了。现在的重点是找青峤,和做任务。如果我哥他不幸……那么我全部的指望就只能放在这份契约上了。” 展翼有些心疼地伸手握了握青岫的肩,温声道:“别急,小岫,一步一步来,至少现在我们已经抓住了几条线索,多管齐下,总会有进展。” 青岫“嗯”了一声,把桌上的纸笔收进抽屉,起身坐去电脑桌前,预备继续盯监控,正在此时,展翼接到了一记手机来电,是负责寻找古村落的黑三儿。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6) “有线索了, ”展翼结束通话后,望向眼底掩不住急切地一直盯着他的青岫, “黑三儿手底下两个小弟在西南地区那边查访到了一个古村落,有村民说见过老峤——时间是在去年年底,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开着自己的车,背着摄影包,在那个村子盘桓了几天,据说也曾在村子里拍过照。” 青岫站起身, 似乎恨不能立即出发奔去那个村子,声音听着倒还冷静:“请你的朋友把坐标发过来吧,我这就订机票。” “你去收拾要带的东西, 我来订机票。”展翼道。 非常幸运的, 展翼订到了两张当晚八点半直飞蜀都机场的机票, 而抵达蜀都机场时, 已经是半夜12点左右,两人在附近找了家快捷酒店,要了个两张床的双人间住下。 “那村子附近的小镇所在的位置距机场七八十公里, 长途车只到这个镇上, 而且山路多,那镇距村子又有十几公里的山路, ”展翼坐在酒店房间的床沿,边划拉手机边同青岫说着, “想去那村子就得自己开车,但黑三儿那俩小弟说镇上租不到车,所以我们只能在这边租,这样的话, 路程就有近一百多公里。” “山路不好走,恐怕至少也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到。”青岫道。 “所以明天先不急着动身,”展翼抬眼看着他,“今晚睡足觉,明天晚点起,把路上要用到的东西买一买,而且咱们无法预估要在那古村子里待多久,以及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因此该准备的都要提前准备上,不打无准备之仗。” 青岫点了点头。 “那就暂时先这么着,”展翼把手机收了,“你先去洗,洗完赶紧睡。” 青岫顿了顿,忽地想起在第四个世界里和他一起住旅馆时的情形来,莫名有点不自在,默默起身,拿上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展翼觉得房间里有些热,刚才进门就先商量明天的计划,连空调都没来得及开,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遥控,目光随意掠过上面摆的迷你售货机,打开空调,调好温度,才忽然反应过来,目光重新落回床头柜上,见迷你售货机的小收纳格里摆放着香烟,饮料,女性卫生用品等等,以及杜某斯,某类神油,和……润滑剂。 展翼:“……”空调温度可能还得再调低一点。 现在的快捷酒店都这么体贴了吗。 青岫洗出来的时候,见展翼正靠在床头摆弄手机,不由问了一声:“有新消息?” “没。”展翼把手机随手丢在床上,起身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往卫生间去,青岫一边擦头发一边看了眼他亮着的手机屏,见显示着满屏的字,不由定睛看了一下,上面大黑字写的是《静心咒》和《清心诀》。 青岫:“……” 展翼洗出来时,见青岫也在靠着床头看手机,半干的发丝微蜷着,有些许凌乱地覆在额上,白色T恤贴服且柔软,勾描出眼前人单薄的肩线和秀气的锁骨。 照片上那只拿着金属怀表的修长且充满艺术气息的手,此刻正轻轻地拨动着手机屏幕,干净清透的指尖由下划到上,慢慢地,轻盈地,羽毛尖一般,又酥又痒地划过谁的心缝儿。 展翼转头进了卫生间。 青岫由手机屏前抬起眼,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人钻回去,水声哗哗响起,似乎又洗了一遍澡。 青岫:?? 不多时,这人终于再次洗完出来,目不旁视地走回他的床边,拿起手机,拿起丢在枕头边的烟和火机,丢下一句:“我去外面吸根烟。”就又目不旁视地出了门。 青岫:??? 十几分钟后活活被蚊子咬了回来,一边挠着胳膊一边坐到床上,一本正经地问:“还不睡?” “……”青岫翻身起来,从包里摸出个小瓶子扔给他,“止痒的,抹一下。” 展翼接过来,一边抹一边道:“头发干了吗?怎么不用吹风机。” 吹风机是展翼帮他带上的,青岫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没有去用,大概是因为……容易联想到第四个世界和他在旅馆里的那些小细节……这么一想,青岫就有点不大自在,说了声“干了”,就收起手机背身躺到枕上:“睡吧。” 展翼看着他转过身去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挑起眉毛寻思了一会儿,而后轻轻笑起来。 “我还挺怀念那两个柠檬的。”展翼说。 青岫没理他,背着身一动不动。 “还有那个酒店的床头灯。”展翼又说。 青岫肩线不易察觉地僵了一僵,努力继续保持不动。 “我们陆小洋真是又可爱又体贴。”展翼还说。 青岫就很想拿柠檬堵上他的嘴。 发现青岫脑后的发丝不明原因地微微乍起来,展翼果断住了嘴,摁下想上前撸一把猫毛的冲动,伸手关了床头灯,轻笑着道了一声:“晚安,少爷。” 毛茸茸的声音钻入青岫的耳孔,带着些许沙沙的烟腔,还有着一丝止痒花露水的醺然,眼前的黑暗渐渐稀薄,窗外的霓虹透帘而入,让此情此景,比第四个世界的幻境,更像幻境。 次日,两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购买入山的必需品,吃过午饭,展翼开着租来的SUV载着青岫上路。 巴蜀群山,嶂远溪深,涧峡险邃,水气蒸腾笼于山间,如雾如霭,似幻似真。 青岫望着山云最深处,一颗心落不到实地。 既希望青峤就在那里,又希望他不要在那里。 蜀道难,近一百公里的山路,辗转迂回,开了将近四个小时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黑三儿的两个小弟收到展翼的信息,提前等在山脚,正蹲在大石头上看两条蜈蚣打架,就见一辆车风尘仆仆地由远及近,到了跟前儿停住,驾驶室门开,迈出一条大长腿来。 “展哥!”两个小弟上来招呼,又见副驾上下来个肤白貌美的小年轻,不由多看了几眼,问展翼,“这位是?” “叫嫂子就行。”展翼一本正经开玩笑。 青岫:“……” 小弟:“嫂子好!” 青岫:“青岫。” 小弟:??? 小弟:“……嫂子好清秀!” 青岫:“…………” “村子就在山顶,得爬一阵儿,车只能先放这儿,路陡不好走,不过山顶地势倒是挺平坦。”小弟们在前带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落叶堆积的石阶往山上走,“这村儿叫大塚村,说是古时候在这山上发现过一座大墓,村名儿就是这么来的。” “喔,原来是穹窿地貌啊。”展翼仰头向上看了看。 “……那是啥?”小弟问。 “一种凸出于地表的帽状高地,山顶通常较为平坦,”展翼道,“尤其巴蜀这边,有一片大规模的古寨就位于这些穹窿山的顶上,据说是古先民为避战乱躲到这儿的。” “怪不得那村子建着两层门楼呢。”小弟说。 展翼边走边掏出手机翻查,却没能查到大塚村这个名字。 “这地方没有含在任何旅游路线里,”展翼对走在身边的青岫道,“网上也查不到关于这个村子的任何信息,不过从它的地理位置来看,算得上是相当避世了,这个村子很可能是个保留了原汁原味儿的真正的古村。” 青岫点点头,潮热的天气和爬山出的汗让他额前头发又微微蜷了起来,像是刚被母猫舔过的小猫脑瓜顶上嫩软的茸毛。 展翼伸手,在他额上揉了一把,掌心抹去上面的微汗,顺便把猫毛搓得掀起来,露出下面白皙光洁的额头。 “……”青岫看他一眼,抬手把头发理下来。 噢,发型不能乱。展翼直乐。 乐完了发现那只修长秀气的手拿着一包什么伸到了自己的身前,是什么? 喔,面巾纸。 展翼笑着接过来,抽出一张,先递给青岫,又抽出两张,给了走在前头的俩小弟,最后抽出一张揩了揩脑门上的汗,再把青岫刚用过的纸要过来,两张纸叠在一起,塞进裤兜里。 最后回手一掏,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了一把折扇,展开来,徐徐扇着风,吹得青岫额前的发丝再次扬起来。 青岫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扇子。 侧目看了看扇面,上面浓黑大隶写着“XX快捷酒店欢迎您”。 “……” 日落前,终于攀上了山顶,穿过小弟口中的那两道门楼,一片黄土墙、灰瓦片顶的民居就坐落在不远处的松林与菜畦之间。 “见过峤哥的村民就住那一家。”小弟指着村落里其中一所民居,话音刚落,就见“嫂子”快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礼貌的催促。 这眼神……好难让人拒绝啊。小弟连忙加快步伐,四个人须臾到了那户人家门前,敲开屋门,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面带疑惑和警惕地看着几人。 小弟上前哇啦哇啦飚出一大段方言,对方也哇啦哇啦回了一段儿,展翼听了听,见缝插针地哇啦哇啦问了几句,三个人就这么原地哇啦了起来。 青岫和另一小弟在旁听得二脸懵比。 竟不知道展翼居然还会巴蜀这边的方言……青峤说他走南闯北四海为家,果然如是。 青岫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发尾下那截修长的颈子,颈子上布着一层薄汗,黑T恤背心处却已汗湿了一片,紧紧地贴在肩胛骨上,勾勒出两扇硬朗漂亮的线条。 青岫动了动指尖,垂眸待了一会儿,而后抬手,捏住他肩胛骨下悬垂的衣料处,轻轻抖了一下,抖开了被汗贴住的部分,正往回收手,却被他向后一伸胳膊,准准地把手捞住,指肚儿在青岫的掌心轻轻揉了揉,然后就这么握着,脸在前头继续哇啦。 察觉到旁边那小弟暗挫挫投过来的视线,青岫有些窘迫,往回抽了抽手,没能成功,只得硬着头皮这么待着。 好容易哇啦完,那瘦小的村民从屋里迈出来,一边比划着一边往后头走,展翼便拉着青岫同两个小弟一起跟上去。 “他说老峤在这儿待了大概有四五天,”展翼告诉青岫,顺便调整手姿,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夹住他的五根手指,“那四五天里,老峤借住在这里的一户村民家,那村民家的儿子在城里打工,会普通话,那几天正好在家,老峤雇他当‘方言翻译’。那个人带着老峤去了这山上不少地方,也拍了不少照片,后来老峤就离开了这儿,来时和去时都是他一个人。” 章节目录 【柒】自然法则(27) “现在是要去找那个翻译?”青岫问。 展翼点头:“但那人好像又去城里打工了, 咱们可以先去问问他的家人,顺便问一下那人的电话, 看他能不能回来一趟。” 青岫默默颔首,神思凝聚在青峤身上,一时忘了抽回自己被展翼禁锢住的那只手。 展翼却在想着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上的他,和握着怀表的那只满满禁欲感的素冷的手。 曾经只在心里品味欣赏过的手,忽然有一天就这么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难怪阿拉雷说,有些人被幻境世界的美好迷了心智, 甘愿留在其中,再也不愿离开。 如果此情此状是幻境,只怕自己也舍不得离去。 这可真是英雄气短, 儿……儿儿情长啊。 瘦小男人把几人带至一户人家门前, 一个半大老头儿正在屋前院子里摆弄菜地, 瘦小男人上前说了几句, 又冲着展翼几人比划了一下,半大老头儿点着头,嘴里说着什么, 又指了指山外某个方向。 展翼听了听, 上前和老头儿搭上了话,老头儿高高兴兴地比划着, 示意众人跟着他进屋去。 青岫看向展翼,展翼解释道:“我跟这位老爷子说想在他家借宿几天, 给他一天五百的酬谢费。” 青岫:……就很实惠了。 不懂方言的小弟乙倒觉得稀奇:“他们这些山民一辈子住山上,用得着现金吗?” 懂方言的小弟甲道:“什么时代了,再避世也离不开现代化啊,总得买盐买生活用品啊。” 展翼补充道:“老爷子的儿子就是那位方言翻译, 逢年过节回家都从外面的花花世界带回原住民没见过的东西,老爷子算得上是通过儿子见过世面的,自然知道钱的好处。” 进得屋中,见土墙土地面儿,桌凳简陋破旧,屋里头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众人只能坐在小板凳上。 老头儿进了旁边屋,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张皱皱巴巴的纸,边递给展翼边说了两句,展翼接过来看,告诉青岫:“是他儿子的手机号,平时他想联系儿子需得去村长家里打座机,全村只有那一部座机。” 说着掏出手机,照着纸上的号码拨过去,用方言同对面说了一阵,挂掉之后对青岫道:“他在城里打工,只能请假回来,我答应了补偿他的误工费,他说明天上午去请假,下午往回走,但得后天才能到家——他没有车。” 转而看向那俩小弟:“劳烦二位明天跑一趟城里,开车把那小伙子接回来,我和你们嫂子先在这山上找找线索。” 青岫:“……” 小弟甲道:“甭明天了,我俩今天就往城里去,这会儿还不晚,明天直接接上他,还能早点带他过来。” 小弟乙连连点头。 “那就辛苦二位了。”展翼没再多客气,看得出这俩小弟并不想在这山上待着,这地方条件确实艰苦,要啥没啥,啥啥都不方便。 俩小弟也没耽搁,饭都不想留下来吃,忙忙地就下山去了。 展翼跟那老头儿又说了几句,老头儿笑呵呵地应着,迈出门去,展翼告诉青岫:“老爷子给咱们做饭去了,今晚咱们就借宿在他家,条件艰苦点儿,撑一撑。” “我没有关系。”青岫道。 只要能找到青峤,这点艰苦又算得了什么。 展翼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卸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掏了瓶矿泉水出来递给他:“你先歇歇,我去帮老爷子做饭。” “我也去。”青岫不肯接受这样的照顾,把水放在一边,起身就要往外走。 展翼笑道:“这地方做饭用的是土灶台,得用柴来生火,你会吗青小岫?” “我可以学。”青岫瞥他一眼。 “我相信以我们青小岫同学的聪明才智肯定一学就会,”展翼笑,“但是宝贝儿你看,这地方的天气又潮又热,一会儿生火又得热一身汗,而且呢,搞不好还要弄一头一脸的柴灰,这儿又没有抽油烟机,炒个菜还会弄一身油烟味儿,最重要的呢,这地方还不好洗澡——只要你能忍受得了,你就去学着生火做饭,好不好?” 青岫默默地转身回屋,坐回了小板凳上。 晚饭很简单,米饭和老爷子自家种的青菜,少少一点油,辣椒炝锅炒出来,味道当然没法儿跟外头的比,不过展翼和青岫都不是挑剔的人,吃完后青岫去将碗筷刷了,回来被展翼塞了一包牛肉干在手里,怕他没吃饱。 老爷子牙咬不动牛肉干,展翼给老爷子塞了俩面包一根火腿肠,老爷子高高兴兴地收起来——十分舍不得吃,然后热情地带着展翼和青岫去看给他俩准备的下榻处。 下榻处就是老爷子儿子的房间,里头只有一张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褥面颜色已经看不出原色了,上头扔着一个脏巴巴的枕头。 展翼对老爷子表示了感谢,老爷子开开心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展翼转过头来看了看那张不大的床,又看了看垂着眸子的青岫,像是察觉了他的不自在,不由笑了一声:“你今晚就睡这儿,我在堂屋拼张床。” 青岫抬眼看他:“拿什么拼?堂屋并没有什么家具。” “小板凳啊。”展翼笑。 一共就四个小板凳,拼成一排连他的腿都放不下。 青岫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终于低声说道:“你开车辛苦,今晚好好休息……” “喔。”展翼笑眯眯地应着,“那我去休息了。” 转身往门外迈,刚迈出去一条腿,T恤后摆就被拽住,拽住后又飞快地放开,展翼回过头看向身边人,听他强作平静淡定地说道:“你就在床上睡吧。” 展翼去了老头儿的房间,半晌后回来,手里拿着一团旧得发黄的蚊帐,抻开来挂上床的四角,幸好四角还保留着四根专用来系蚊帐的竹竿,青岫同他一起将蚊帐系上,整张床立刻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这让青岫更加觉得有点儿……手足无措。 展翼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看上去像塑料布的东西,展开来,大小刚好能覆盖床板,又拿出个手动充气筒,接上塑料布的气孔,一点一点往里打气:“野炊露营用的充气垫子,倒真派上用场了。” 这褥子和枕头长久没人用,也很少洗,脏成这个样子,展翼料定青岫就算肯在上面睡,心里头也得别扭很久,幸好他一向准备齐全。 距平时休息的时间还早,两个人出门在外头走了走。 村落的后面是一大片松林,穿入松林走上一阵,前面便出现一片空地,生着及膝高的草,再往前走,便有了口长方形的水塘,水塘上方,横跨着一道古桥。 “我哥一定来过这里。”青岫蹙眉,目光沉凝。 展翼拿出手机,借着闪光灯照亮,对着古桥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而后发V信传给了梁编辑。 Jacky:老梁,这几张照片上的桥,有没有青峤拍过的? 光影定格_梁帆:没有,这哪儿的桥?造型和工艺方面都没什么特色,没有多少艺术价值。 Jacky:【照片】再看看这个村落,有青峤拍过的吗? 光影定格_梁帆:有!不过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村子,Joe参赛的那套组图里,有以同款风格的村落为背景的照片,但照片上的重点不是建筑,而是民俗场景。 Jacky:什么样的民俗? 光影定格_梁帆:你知道傩戏吧?Joe有几张照片拍的是当时村子里举行祭祀活动的场景,说实话,那几张照片看起来很有点诡异色彩,当时是在晚上拍的,山里雾气特别浓,风一吹那雾气——你平时见过的吧?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飘着一样,慢慢地聚成各种形状。 光影定格_梁帆:那几张照片的背景,就是这种像是悬浮在半空的巨大邪灵的山雾,山雾笼罩下是你拍的这种风格的村落,村落的前方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傩戏队伍,村人们戴着诡异感十足的面具,跳着肢体动作古怪的舞蹈,配合上Joe最出色的光影构图——我第一眼见着吓得寒毛都乍起来了。 Jacky:喔,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可能后面几天断不了还得V信你。 光影定格_梁帆:好,没问题,找到Joe最重要! 山间夜路不好走,蚊虫也多,展翼和青岫没再往远处去,十点多钟的时候回到了住处。 展翼把蚊帐里的蚊子拍干净,知道青岫脸皮儿薄,当着他面肯定不好意思往床里钻,就说了一声:“你先睡,我去往身上拍点驱蚊水,我这招蚊体质就挺要命。” 说着从包里翻出驱蚊水就去了堂屋。 过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才重新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驱蚊水的味道和散得差不多的若有若无的烟味,掀开蚊帐进来,尽管动作很轻,却还是带着一种浸在骨子里的强势的入侵感。 背身侧卧的青岫只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起来。 耳里听着展翼尽量放轻动作地躺到床上,这张破旧的木床仍旧发出了暧昧的嘎吱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和气息瞬间在狭小的空间内相遇并交融,比拥抱还要严密地填充满了肢体间的每一个缝隙。 青岫连呼吸都放轻了,额上渐渐沁出汗来。 展翼的呼吸也很轻,绵长且舒缓,青岫虽背对着他,却莫名知道这个人好像并没有闭上眼睛,于是就更紧张了一些,慢慢地连后颈都开始冒汗。 正如卧针毡,忽有一阵清爽的凉风由背后吹过来,面前的蚊帐被吹得鼓出去,收回来,又鼓出去,又收回来。 风里带着驱蚊水的淡香,香气里似乎有着一种宁心安神的配料,浮汗一点一点被风拂干,紧绷的身体线条被这淡香一丝一丝熏得软化下来。 青岫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起伏如心绪的蚊帐,过了良久,转过身,看向透窗月光下眉眼柔和的展翼,轻声道:“我不是很热,扇子给我,我来扇。” 展翼看了看他,停下手,将扇子半合住,忽地一掀身,压下来,吻住了身下人柔软的唇。 浅尝辄止,“热了么?”展翼问。 青岫:“……” “所以还是我来扇吧。”展翼重新打开折扇,不急不徐地扇起风来。 老头儿的儿子樊贵儿在次日近午时才回到山上,吃过午饭后就带着展翼和青岫走了一遍当时给青峤带路的路线。 “那小伙子可有耐心咯,”樊贵儿说着不太地道的普通话,“趴地上拿个相机拍山沟沟,一趴就好几个小时。” “就在这儿拍的吗?”展翼指着一片被人为压过的草丛。 樊贵儿点着头:“这边,还有那边,还上树,裤子都挂坏咯。” 展翼走到那块草丛处,趴下来,两手各伸出食指和拇指,在面前比出一个取景框的手势。 取景框内,是远处连绵的群山,正午日头的曝晒下,在那群山的最深处仍有一大团迷离不散的浓雾。 老峤是要拍那个地方吗? 展翼用手机拍了一张,起身掸掸衣上草屑,又去爬青峤爬过的树。 看着他身手敏捷几下子就攀到了树冠处,青岫疑心他和青峤以前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没少干上树掏鸟下河捞鱼的勾当。 花了近两天的时间,跟着樊贵儿将当初青峤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用手机拍了几十张照片,一一传给梁编辑,请他辨认,然而梁编辑也无法确认这个地方是否是青峤参赛照片上拍的地方,景色相似,村落相似,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是因为少了傩戏吗?”展翼问樊贵儿。 樊贵儿却摇头:“小伙子待了几天就走咯,没有留在村里看鬼戏。” “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村子也有这种傩戏?”青岫问他。 “有咯,我们这里很多村子都有鬼戏,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樊贵儿道。 展翼同青岫对视一眼。 不是这个村子,还有很多其他的村子,虽然仍如大海捞针,但总算有了一个方向和范围。 离开了大塚村,展翼和青岫决定继续开车在附近寻找类似的村落,直到农历五月十七日这一天的近午,两人将车子泊在山路边的树丛里,静待着又一个入境时间的到来。 章节目录 【捌】岛(1) 浩轩, 宇航,梓睿, 一凡,这四个大学二年级的男生住在同一间宿舍,关系也非常要好,他们爱学习,爱体育,爱音乐,爱生活, 爱青春,爱生命。 他们爱青春,爱生命。 —— 梓睿非常困惑, 这个世界给出的线索只有以上短短的几句话。唯一的透露是, 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是梓睿, 四人之中的一个。 梓睿艰难地扭转了一下姿势, 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躺着的。床上的垫子非常薄,被子发出一股淡淡的潮味儿,确切说, 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这股子阴湿潮闷的气息。 这应该是个房间吧?因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按照幕后契推的一贯尿性,就算是自己现在连人带床飘在外太空之类的地方, 也不是没有可能。 梓睿只能靠摸索来判断自己的处境,他尽量不发出声音, 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用手摸索着——前几个世界中得来的经验,状况不明时,尽量不要过早暴露自己。 梓睿从潮湿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黑暗里, 这味道如同一把生锈的匕首,逼迫着人脑向着刀尖的方向转动,以尽早感应到某个角落里的一滩暗红血迹。 梓睿心里一个抽抽,正企图收起自己四处乱溢的脑补,手指却猛然间在床边触碰到了一根冰冷的细铁棍,梓睿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刀枪不入的机器人,机械性地微调着手的动作,经过精密的摸索判断,得出两个肯定的结论:一,细铁棍实则是床栏杆的一部分;二,类似血腥气的铁锈味就来自生锈的床栏杆。 梓睿正想稍微松口气,就听见斜下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上铺是有人在喘气儿吗?” 其实这个声音挺阳刚的,还有着低音炮般的磁性,但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响起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也一样会吓人一大跳。 好在梓睿也算是蹚过几个世界的人,他没有大惊小怪地叫出声,此刻只是清了清喉咙,好让下铺的对方知道,上铺的确有个“喘气儿的人”。 “我老天爷,敢情儿这屋里这么多人啊!你们两个怎么半天不出声儿啊?吓得我钻被窝儿里半天不敢动唤!”又一个噼里啪啦特别干脆的声音响起来,“这屋里怎么这么凉啊?我口呼吸的人可受不了这么多凉气儿,肚子都不得劲儿了。” “定——宕!”这位下铺的兄弟居然连放了几个响屁。 这回梓睿听清楚了,这个放屁者,应该就睡在自己正下方的铺上。另外一个声音低磁的人,应该来自于对面那张床的下铺。 放屁者主动自我介绍:“我在这个世界叫一凡,你俩呢?” 低音炮说:“宇航。” 梓睿便也报上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梓睿。” 紧接着,从对面的上铺传来一个很清澈的声音:“浩轩。” “定——宕!”一凡又放了个大屁,“抱歉抱歉!无意占用公共空间!就是刚才被惊着了。那个谁,浩轩啊,你怎么一直不吭声儿啊?搞得我以为咱屋一共就三个人。” 说实话,梓睿刚才也吓了一跳——而且这位浩轩的声音真的是太好听了,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里,好听的或者好看的,通常会显得妖异而不祥。 宇航的声音响起来:“提示里不是说好了四个人的吗?” “噢,对对,四人一个宿舍。”一凡翻了个身,年久失修的床铺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连带着上铺的梓睿也跟着床晃。 一凡:“你们有没有发现咱们四个的名字特别假啊,都是那种特常见特常见的名字,有的好像还是连续几年被排在孩子起名榜单上的吧。” “大概是幕后者出自谨慎。”梓睿说出自己的分析。 一凡发出笑声:“怎么着,他害怕搞重名了,有人和他打官司啊?” 梓睿笑不出来,其他两个人也都没发出声音。 一凡继续说道:“这天到底什么时候亮啊?这黑乎乎的简直太难受了,我连你们仨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你连你自己什么样都不知道。”宇航慢悠悠来了一句。 “我还行,”一凡的床一动,似乎整个人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摸了摸,身材匀称,皮肤也好,五官轮廓挺标准。” 不得不说,这个精神大条的一凡给僵死诡异的气氛带来了一丝轻松,再加上屋子里有其他结契者作伴,梓睿总算不那么紧张了。 “我们也还行。”宇航说。 梓睿反应了一阵,发现宇航是在回答一凡刚才的话:我们?谁和你“我们”?说得好像你的视线能穿透黑暗看清楚每个人的脸一样。 一凡热情奔放:“行啦,放一半儿心了,就等天亮喽!” 梓睿:“……” 宇航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一径清森五月寒。” “这怎么还开起诗词大会了?”一凡笑意未减:“楼外青楼山外山?好像不太对?” 浩轩:“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凡笑出猪叫:“你错了!你绝对错了!” 梓睿无奈地叹了口气,纠正道:“山前无数碧琅玕。” “君问归期未有期。” 一凡再次笑起来:“这都没押上韵!” 谁知,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沉默了,一凡反应过来也跟着沉默起来。 “刚才,刚才那个是谁说的?”一凡弱弱问道。 梓睿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也不敢随意回答,生怕自己的话,又被一个陌生的人接了去。刚才那一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并不属于这房间里四个人的声音,而且,隐约可以从方位判断出,那个声音来自窗外。 此时仍旧伸手不见五指,难以想象,窗外究竟是怎样的情景,甚至,屋内究竟怎样,也未可知。目前,到底屋子里是不是只有说话的这四个人呢,会不会有其他“人”一直潜伏在屋子里,但是没出声呢。 梓睿紧张间,就觉得床轻轻晃起来,很明显能感觉到有人正在登梯上床。 梓睿心一沉,迅速坐起来缩向墙角,鼓起勇气一声低喝:“谁?” “是我……”是一凡的声音,“不行,我腿都软了,根本上不去了。我怕,我不敢一个人在下铺呆着……那个,对面下铺的哥,要不你到我床上来吧,我快吓死了。” “不行,我也怕。”宇航说一句。 一凡的鼻息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怎么办啊,我不敢上也不敢下了。” 宇航:“浩轩,你下来陪我。” 浩轩:“……,不必。” 宇航:“那我上去陪你?” 浩轩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但依然冷静:“在没有摸清房间状况之前,大家最好原地不动。” “浩轩,我我,我的脚蹬不着我的下铺了,浩轩我怕啊!”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宇航的影响,还是被浩轩的冷静“征服”了,一凡现在似乎只记得浩轩一个人的名字。 浩轩:“你可以试着再向下一格,你现在还在第二格,没有到底。” 过了两分钟,梓睿只觉得下铺一阵晃,能够听到一凡终于“抵达”床铺的声响。 一凡:“我的浩轩啊,你可真是神啦,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蹬着第二格呢?就好像你看见了一样了!你是不是练过夜视眼啊?” 夜视眼?这好像“练”不出来吧。 宇航:“浩轩不是你的。” 梓睿也不知道房间里这群人究竟怎么回事,刚才窗外已经响起诡异的声音了,而且还是在摸不清楚状况的黑屋里,怎么下铺这俩人这么没心没肺苶大胆儿呢。 浩轩半天才说:“我是听见的,你上下床铺是有声音的。” 一凡:“哎呀我的浩轩啊……” “浩轩不是你的。”和宇航的声音一起响起来的是一句“巴山夜雨涨秋池”。 这下子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梓睿将后背死死抵住了冰凉的墙,虽然被子很潮,但还是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此时的房间里静得出奇,就在梓睿想要把吓得憋住的那口气给吐出去时,突然一个声音传进了耳朵,只有一声,是一种古典民乐器的声音。 下铺一凡的声音紧随着乐器响起来:“我靠,什么声音——浩轩——” “嘘——安静。”宇航的声音莫名其妙从对面上铺传了过来。 一凡:“到底怎么回事?雨涵,你怎么飘起来了?” 被“飘”起来的“雨涵”:…… 清了清嗓子之后,宇航才说道:“我感觉那声儿应该是古筝。浩轩,你怎么看?” 浩轩的声音和宇航来自同一个方向:“的确是古筝的弹拨声。” “嗯嗯。”宇航听起来似乎特别满意。 梓睿: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一群疯子,都不知道怕吗? 浩轩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家在刚进入世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其他乐器的声音?譬如,吉他声。” 梓睿仔细回忆:“照你这么说,我确实听见过,我当时还以为那是从现实到幻境过渡时的声音。难道,那时候咱们就已经来到这儿了?” 宇航:“没错,我也听见了,感觉和这个古筝的声音出自一个空间。” 梓睿:“你是说,它们和咱们没在一个空间?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这件事情细思极恐,刚才的古筝声和现在不属于同一个空间,那这声音来自哪里呢? 宇航:“这就好比用制图软件做图,分出好多个图层来,咱们在一个图层上,钢琴和古筝在另一个图层上。” “那……那个念诗的人又在哪个图层上呢?”一凡的声音传出来,听上去闷闷的,仿佛他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章节目录 【捌】岛(2) “这个不好说, ”这次开口的是浩轩,“听起来似乎和我们共存于一个空间, 但又不大一样,他声音的不清晰似乎和距离远近无关。” 这一点梓睿也发觉了,窗外的那个声音似乎有些含混不清,就像是,刚才一凡用被子蒙着发出的声音:“他的声音好像是被遮挡了,可能是捂着嘴或者是戴着口罩什么的?” 梓睿边说边觉得怕,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小——因为根本不知道窗外的那个人或者是“人”之外的东西, 是否还守在窗外。 “他已经走了。”宇航像是读出了梓睿的担忧,“你刚才说的‘遮挡’,不够准确, 与其说是表面的‘遮挡’, 那个声音效果更像是某种外物的‘浸入’。” 一凡似乎把蒙头的被子撤开了:“怎么你们能这么大言不惭地说着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的话啊, 说得我都不害怕了。” 梓睿:“……, 我也不大懂宇航说的‘浸入’是什么意思。” 宇航的声音低磁且有耐性:“刚才浩轩也和我简单聊了聊,他也听到了窗外那个人声音间歇中的咕噜声,就像是水沸腾的声音, 只是没有那么急促。仔细听的话, 不仅是声音间歇,包括声音里也充斥着那个说不清的咕噜声, 就像是通过空气之外的另外一种介质发出来的一样。” 梓睿听得一知半解,‘介质’的说法, 让人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窗外有外星人听墙角的感觉。 “总之,他周围波动能量的传递方向和速度都与我们不同,所以很难界定他究竟和我们在不在一个空间,假如不在同一个空间, 但他偏偏又能感知到我们,听到我们,且能让我们听到他。”浩轩进一步解释,“如果他的能力真的这样强,我们反而不必恐慌,幻境不可能设计出一个和我们能力如此不均的对手,所以他的存在可能有着另外的意义。” “你们就没想过他是个鬼吗?”一凡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声音就显得格外大,在这样的黑暗里陡然听到“鬼”字,令人很不舒服。 一凡也被自己的说法吓了一跳,他略颤抖地继续解释:“你们刚才说的介质和波动能量什么的,我差不多想明白了,如果他是个鬼,他就和我们来自不同的空间,阴间。但是趁着黑夜他又能来咱们这儿,听咱们说话,还能让咱们听见他,这不就都成立了吗?” 梓睿觉得刚才的话题明明很科学,但一下子就被一凡生拉硬拽到迷信领域了。 “很有道理。”宇航对一凡的话给予了肯定,“无论窗外的是鬼还是其他什么,他刚才只是向我们传递了两句话,且是两句诗,因为刚才大家也都在对诗,所以目前搞不明白窗外人是在凑热闹,还是在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 凑热闹?还有这么不严谨的措辞呢?但梓睿突然觉得鬼也没那么可怕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两句就是窗外“人”刚才吟诵的。梓睿记得很清楚,但此时不愿复述,生怕自己一旦念出这些诗句,就会把窗外的东西又招来。 梓睿轻声道:“那两句诗出自同一首,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这诗和我们刚才吟诵的那些毫无关系,所以我不认为他是在凑热闹,他念的那两句诗应该是有所指向的。” “他念的那两句是什么意思?”一凡突然问,“我、我从小就不爱学古文啥的,有些诗就算是死背过了,也不是很知道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梓睿说。 “他的两句诗是啥来着?问君能有几多愁?” “……”梓睿就是不念诗,也不想回答。 浩轩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两句诗大概意思是说:你问我回家的日期,但我归期难定,今夜的巴山下着大雨,雨水已涨满秋野的河池。” “咱们现在不会是在巴山上吧?”一凡心思电转。 “不会。”宇航道,“你刚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没有产生那个一瞬间的幻觉吗?就像是给简单交代了一下故事背景似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就在那个背景里。” 经宇航这么一说,梓睿才突然想起来,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脑海里似曾相识般涌出了一个学生宿舍的画面,自己当时还以为是为了配合交待故事背景闪现的辅助图之类的,而且那个画面过快,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所替代,所以又以为是自己脑补的幻觉。 “你,你是说那个学生宿舍你们也看见了?”一凡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虽然目前看不到房间全貌,但咱们所在的这些上下铺应该和我看到的画面差不多,基本可以推测是同一个房间。”宇航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你们能不能大概说一下自己看到的具体场景,越详细越好。” 一凡想了想,说:“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学生宿舍,条件看上去不怎么好,房间又小又乱的,好像一共有三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我当时应该就坐在我这个下铺的位置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看一个数码相机,在翻看里面的一些照片。在我旁边好像站着个男生,似乎在往窗外看。” “那个男生应该是我,”宇航道,“我当时站在窗边的桌旁喝水,右手边的上下铺都有人,我也没仔细看他们,当时的意识里似乎知道他们都是和自己关系很好的舍友,好像上铺的人当时在弹吉他。” 梓睿听的这里,便也接口道:“对,我梦见的,不,我看见的也是这样,我就盘膝坐在上铺的床上,抱着一把吉他在弹,指法还挺熟练的……其实在现实中,我根本就不会弹吉他。当时我的目光就落在门边的位置,门开着,有个舍友就站在门口,也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干什么……哦,对了,他应该要出去打水,因为他的手里拎着两个暖壶。” “这么一来,基本上就都对上了,”一凡有几分兴奋,“如果没猜错的话,站在门口的那个舍友应该就是浩轩了!” 浩轩的声音与其他舍友相比格外清晰:“对,我当时的惯性意识里的确是要走出门去打水的,甚至刚打开宿舍门的时候还能隐约看到走廊里过往的学生,但当时自我意识战胜了惯性意识,自己不再是幻境里的那个自己,而是很清楚自己是现实中的谁,所以突然产生一个念头:这应该是契约给出的重要信息,就在那一瞬间,走廊里的灯光和人群都消失了,走廊特别暗,一间间宿舍都紧闭着门,似乎都是空的。我努力回过头来,当时幻境已经不太清晰了,但还是看到宿舍里也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六张光板铺。” “我的妈,吓死我了,”一凡哆嗦着,“浩轩你讲就讲嘛,干嘛要渲染啊!我都产生即视感了!” 梓睿也不觉道:“浩轩,没想到你那么瘦小的身材,胆子还挺大。” “瘦小?”浩轩反问。 “对,我当时看你在门边站着,又瘦又小的,还提着两个大暖壶,我本来想喊住你说咱们一起去打水,谁知道幻境一下子就消失了。”梓睿道。 “这里面有问题啊,”宇航的声音响起来,“现在的浩轩一点也不瘦小,身高至少也有一米七五。” “宇航你怎么知道?”一凡问。 “我这不是挨着他吗,能体会到。”宇航说。 一凡也不知道黑暗中是怎么体会到对方身高的,只听见梓睿说:“难道现在的咱们,和幻境里的人不一样?”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开始就这么没有章法,宇航,不,应该说是展翼,此时就与浩轩,确切说是与青岫,一起并肩坐在上铺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虽然看不见,但展翼能够感觉到身边这个人的身体和真实的青岫不同,气味也不同,试探着揽住他的肩膀,脚和脚碰一碰,大概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身高仿佛,应该都在一米七五到一米七八之间——完全不符合刚才梓睿形容的“瘦小”。 一凡的声音从下方响起:“我记得宇航的脸,好像有好多青春痘,而且还留着玩摇滚那种长发。” 展翼正在纳闷儿的时候,就感觉青岫的手很轻地接触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轻得像一片白羽毛,无痕无迹的,但好在自己感觉到了,还挺舒服的。 展翼不慌不忙道:“我现在是短发,而且面部皮肤也比较光滑。” 青岫正在思考着这件事的几种可能性,就感觉身边这个人毛茸茸的脑袋靠了过来,侧脸颊贴在自己的手上,青春而光滑的触感——这人是为了让自己为他做一下皮肤验证吗? “这就怪了,”梓睿的声音从对面上铺响起来,“基本可以断定,我们现在的外表和幻境里的不同,那我们和幻境里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还有,刚才浩轩说他意识到是幻境的时候,为什么屋子里没有人,走廊里也没有人?到底哪一个场景才是真实的呢?” 展翼的声音依然不慌不忙:“既然大家说到这一步,看来已经基本克服了恐惧感,那我就说说我刚才站在幻境的窗边看到了什么。” 一凡的声音又被他自己蒙了起来:“行,你说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才会亮,早点说了咱们早点找线索想办法……” 于是展翼就说了:“刚刚进入幻境的时候,我是完全融入其中的,认为自己就是另外一个人,就是宇航。我站在窗边喝水,看着窗外的校园,目光当时盯着远处的篮球场,似乎那里正在进行一场篮球赛。” “等等,你说你能看到远处的篮球场?那就是说,咱们现在不是在一楼?”一凡突然打断了他。 章节目录 【捌】岛(3) “对, 目测大概有五六层楼那么高吧。”展翼说。 “可是,刚才窗外的念诗的人, 他是怎么在窗外说、说话的?”一凡有些结巴了,莫非真的被自己不幸言中了?窗外的果然是个鬼? “先听宇航说完吧。”梓睿的声音也显得心事重重。 展翼继续道:“看篮球赛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和浩轩一样的想法,或者说是一种自我提醒:这是幻境,我不是宇航,我只是个结契者。然后,窗外的场景一瞬间就完全变了。” “是不是, 和浩轩看到的差不多?篮球场和校园全都空无一人了?”梓睿忙问。 “确切说,是校园完全不存在了,变成了, 一片水泽。”展翼声音低沉。 “一片水、水泽?”一凡依然结结巴巴, “那, 咱们在哪儿?” “我也说不清楚, 我的视线依然很高,应该还是在楼上,但下方的绿化、道路、远处的篮球场之类全都消失了, 都变成了水。我们这座楼, 就像是被一片大河或者大湖围绕着。”展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当视线变得模糊的时候,我回过头来想要看看屋子里, 结果旁边床上的两个舍友都消失了,他们床铺上的被褥也不见了,成了光板床,屋子里有灰尘味儿, 好像很多年都没人住了。我想继续移动视线,但幻境很快消失了。” 空了的屋子,和青岫所描述的完全吻合。 “照这么看,你们俩最后看到的场景应该是一致的,”梓睿在黑暗里分析着,大概是因为熟悉了这份黑暗,又或许是因为有宇航和浩轩这两个靠谱的队友,令梓睿不再像初来时那么紧张了,“那个场景应该就是,这座学生宿舍已经空了很多年,外面的校园被水覆盖。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那些水究竟是因为发生了水灾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但,这座楼是被水包围着的。” “就像一座孤岛。”这句话和梓睿最末的那句话重合了,梓睿一怔,听出说话的是浩轩,心里才微微放松。 房间里沉默了一小会儿,一凡的声音嗫嚅着:“我怎么觉得刚才的声音有些怪啊,虽然知道是浩轩,但总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连梓睿的声音也跟着不一样了。” “别慌,只是做个声音实验。”这句话又和一凡最末的那句话重合了,听得出来是宇航说的。 “宇航,你能单独再说一遍吗?”梓睿也听出了异样。 展翼一字不错地将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又恢复正常了。为什么刚才会产生那种莫名其妙的声音效果呢?”梓睿虽然觉得怪异,但倒不是很恐慌,感觉这应该是这个世界的bug。 “从刚才就是这样,当声音和声音重合在一起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效果。”青岫说出自己的发现,刚才和梓睿的说话声发生重合,也是为了尝试。 “对,好像声音合在一起就变得特别大,特别不一样了。”一凡也形容不好,“就像最初宇航说的那种,和咱们现在的声音不在一个图层上。” “或者说,我们之前的声音就像是用手机播放器播放的,两个人的声音一旦重合,就像是从立体声音箱里播放出来的。”梓睿感觉自己这次形容得较为贴切。 “我们四个人一起发声,试一试?”展翼发出邀请。 一凡声音怯懦:“我怕万一咱四个把什么东西招来了怎么办啊?” 梓睿:“我参加,咱们就一起说:我们一定能拿到筹币。” “……,行,挺励志的。”展翼道,“那我起个头,咱们开始吧。” 最终大家一起念出了那句话,包括刚才打退堂鼓的一凡。 四个人的声音合在一起,高低厚薄,起起落落,融合得十分完美。 声音结束后,仿佛还有余音绕梁般的回响。 “令人久久不能平静……”一凡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感触,“如果说刚才两个人的声音重合是开了立体声音箱,那么四个人合起来简直就是达到了殿堂级大剧院的音响效果。” “和我们刚才听到的古筝声很类似,都像是在高级录音棚里录制的效果。”青岫说出自己的观点。 因为这件事太过奇妙,令人一时间找不到切入点。 最终展翼说:“这应该是个重要线索,保留。” “感觉窗外人的声音和我们的重合并没有这么完美吧,”一凡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虽然也达到了不同的立体声效果,但和我们的和声就是不一样。” “但也正是因为声音重合产生了加大音量的效果,让我们更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声音,”青岫说,“也更清楚地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怪异,那种水泡起伏的声音,或者说是水沸腾的声音,包括大雨点打湿地面的声音。” “雨点打湿地面?那是什么声音?”梓睿问道。 “不清楚,就发生在他说完第二句诗之后。”青岫没有多说。 “难道,那是他离开的声音?”梓睿反应很快,“难怪刚才宇航非常确定地说他离开了,那种声音会不会就是他的脚步声?” “我又怕了……咱们住的不是一楼……”一凡又蒙住了头,“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上来的,又是怎么离开的……” “窗外人是第二条线索,保留。”展翼结束了这个话题,“现在我有两个疑问,关于我们刚才谈到的幻境。一凡,我记得当时我站在窗边,你在下铺坐着,和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应该看不到我的脸。你是怎么断定我脸上有青春痘的呢?” 大家一怔,虽然知道宇航是在认真讨论这个话题,但莫名其妙就觉得他在为自己的皮肤辩白什么。 “我,我没看见你的脸,”一凡仔细回想了一下,“你当时穿着一件绿色的肥大卫衣,我看到你的衣服和发型了,然后……我就在手里的数码相机里看到了你,因为也穿着同样的衣服,留着同样的发型就断定是你了,你正脸冲着镜头,脸上全是青春痘,特别明显……” “你还记得照片里的其他内容吗?”展翼打断问道。 “你身边还有一个抱着吉他的男生,好像还有个戴眼镜的胖男生,其他的记不清楚了。因为在当时我的认知里吧,这些人都是我的熟人,所以就没有仔细观察记忆。”一凡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当时正在翻看的照片,“我当时摁动那个翻页键看了几张照片,好像都是这群人,穿的衣服也没有变,应该是同一时间拍摄的,就记得照片里的人都挺高兴的,我当时看照片的心情也挺好。” 梓睿仔细听着:“看来照片里绿色卫衣的人就是宇航,抱着吉他的应该是我,胖胖戴眼镜的就是一凡。” “为什么不能是浩轩啊?”一凡反问。 “因为我见过浩轩,他是个瘦小的男生。” “哦,对,”一凡再次摸了摸黑暗中自己的身形,“我现在身材很标准,而且也不戴眼镜。真是太怪了,我们现在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只能被算作第三条线索。 同时,大家都发现,天开始蒙蒙亮了。 屋子里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被褥,铁架床,自己的双手,以及同伴们的面孔。 “天呐,宇航浩轩你俩也太帅了!”这是一凡看到对面上铺两个人的脸之后,发出的唯一感慨。 “不是吧?梓睿你怎么也这么帅啊?”一凡说完这话后,打算找个镜子看看自己。 谁知宇航直接给出个答案:“你的帅惊动了天和地。” 真的,宿舍里的四个男生全都身材标准,眉目如画,无死角的完美。 四个人下床后,面面相觑。 “花几个亿也整不成这样吧?”一凡感觉自己顶着这张脸出道,绝对能成为一线小生,要是四兄弟一起出那就能红透全宇宙。 浩轩冷静的声音将一凡拉回了现实:“没想到我们居然在一楼。” 透过玻璃窗看外面,居然是个风景优美的庭院,甚至有些古香古色的味道。 大家再次打量房间内部,这的确是学生宿舍的格局,东西也都是半旧的,不过都很干净。 一凡突然发出一阵惊叹:“你们快抬头看!这屋顶上怎么还有房梁啊?难道这是一座平房吗?” 的确,这间房的屋顶很高,而且根本不是现代房间的天花板,而是老式房屋才会有的房梁结构。 大家不约而同向屋外走去,通过“门”的时候都有些疑惑,因为房间与外界居然没有实质的门,只是一个门框,挂着一面丝绸的帘子。 谁都不敢想象,昨晚大家一直待在一个没有门的屋子里。 掀开帘子,外面是一个大房间,摆设非常考究,完全是复古中式效果,和窗外那个庭院很搭。 一共就两个房间——古代风格的大客厅,现代风格的四人宿舍。 推开有着复杂棂格纹的门,外面就是庭院,几株花树开得正盛,也分不清是杏树还是梅树,粉白色的花瓣被吹了一地。 院子里居然还有个小亭子,一凡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昨晚窗外的那个人是不是就在这个亭子里?” 天光大亮,昨晚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也跟着慢慢消失了。 可青岫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之前曾经猜测过,天亮之后的场景也许会发生在和幻境有关的任何一个时间段,比如学生宿舍的日常时期,或者是萧条之后,甚至初建之时……但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场景和学生宿舍全无关联。 “是不是我们整间宿舍都穿越时空了?”一凡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们难道不觉得咱们那些上下铺的铁架床摆在这个场景里,特别特别不合时宜吗?” “是,我们就好像连人带房间一起被凭空移到了这里。”梓睿也说。 “我们在幻境中看到的学生宿舍里有三张上下铺,共六个铺位,为什么醒来之后只剩下四个铺位了?”展翼走到卧室的窗边,试着往里看了看,于是就从冰裂纹的月亮窗里,再次看到了那个现代风格的学生宿舍。 一阵欢快的钢琴声突然响了起来,这个声音饱满而清晰,就像是电影里配的背景音乐。 章节目录 【捌】岛(4) 或许因为是白天, 大家听到这阵突兀的钢琴声并没有被吓到——当然,如果昨晚大家没有讨论过关于声音效果的话题, 那么现在一定会认为,这是附近有人在用高级音响播放钢琴曲吧。 但这钢琴曲实在太短了些,只持续了几秒钟。 “这个,和昨晚的古筝声差不多是一个效果。”青岫举目四望,根本找不出音源发生在哪里。 “我建议下次再听到类似的声音,大家最好及时捂住耳朵,说不定还能继续听见。”展翼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bgm效果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但一时之间也捋不出其中的规则。 青岫看了看身边的展翼,眼睛太黑太深邃了,眉毛太浓太绵长了, 整个人都太不真实了。展翼嘴唇动了动, 用只有青岫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原来好。” 嗯, 原来好。 真实世界的展翼和青岫, 虽然没有今天这样完美,但却更好。 青岫回给展翼一个微笑。 展翼动了动眉梢:“哎呀,这笑得就跟拍广告大片儿似的……” 青岫:“……” 梓睿的思路还停留在刚才关于床铺的话题:“浩轩刚才说的没错, 咱们在幻境里明明很清楚地看到六个铺位——就在我和一凡的床头摆放着另一张上下铺, 床上也都铺着被褥,应该是宿舍里另外两个舍友的床铺。可是, 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露面?而且连床都跟着不见了。” “我觉得吧,他们连人带床都没了, 肯定是没能从真正的宿舍‘穿’过来,这个世界只把咱们四个给‘弄’过来了。”一凡考虑得比较简单直接。 “可为什么是咱们四个?”梓睿还是不解。 “开头儿不是交代了吗?浩轩,宇航,梓睿, 一凡,这四个大学二年级的男生住同一间宿舍,还是好朋友,他们兴趣广泛,非常博爱!这个‘剧情’就需要咱们这四个人。”一凡说着,伸手摸了摸旁边那棵树上开着的花,“居然是真花儿,还挺香。” 梓睿感觉一凡的解释有些牵强,仅仅因为故事背景需要四个人?那根本没必要把另外的两个空铺“表现”出来啊?只需要安排四张床铺就好了。 这时院子外面有一阵说话声传来,这个声音和大家此时的声音一样,正常且平凡,完全和整个世界妥贴。 四人走向院门处,展翼推开了院门,外面依然像个世外桃源,平整的石板路旁栽种着各种花树,偶尔有行人从路上经过,有的是三两结伴,有的是独自而行——但每个人都眉目如画,年轻貌美。 青岫第一次觉得好皮囊竟如此令人不舒服,虽然每个人的相貌不同,但却都是整齐划一的好看,令整个世界有一种毫无层次的妖异的美,看久了便会心里发麻。 “我曾经幻想过这种完全精修过的世界,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了,”梓睿微皱着眉头,不敢相信。 “你皱眉也太帅了。”一凡自己也皱了皱眉,想象了一下那份帅气,但他的目光很快被不远处的两个女孩子吸引了,“我的妈,我爱豆的精修图也不过就是这个效果吧……” 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那两个女孩,她们可以说是距离几人最近的NPC了。 两个女孩表情忧伤,没有说话,互相挎着手臂慢慢向前走着。 其中一个短发女孩抬起头看了看几人,眼圈红红的,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大家认识。 另外一个长发女孩也看见了几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之后就低下了头。 青岫凭直觉判断,这个长发女孩很有可能也是个结契者。 两个女孩已经走了上来,短发女孩直接扑向了一凡:“一凡!馨怡她……她昨晚走了!” 一凡也不能僵立着,于是就伸手拍了拍短发女孩的肩膀,心里则八卦满满地猜测着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情侣?红颜知己?铁哥们儿? 那她口中的馨怡又是谁呢? “她,她走去哪里了?”一凡小心问道。 短发女孩儿红着眼睛望着一凡:“她以前不就说过要离开岛吗?没想到昨晚真的走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不小,首先圈定了这个世界的范围——这是个岛——岛的周围势必是水,这与展翼之前看到的周围全是水泽的幻境完全契合了。 离开的馨怡,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和这两个女孩是舍友关系,她在昨晚离开了岛——这么说来,这座岛如果想离开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一凡没有想得太深,只是就势说道:“别难过了,既然离开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那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一凡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女孩看了看众人一眼:“我记得浩轩曾经说过,涉水离开不可能生还。那些水明明连鹅毛都浮不起来,我们也从来没有在水上看见过任何船只。那些水有可能是,是……”女孩一时忘了具体名称。 “弱水。”青岫试探性说了一句。 “对,弱水。”女孩点点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另一位同伴,“她昨晚执意要出去,我和语桐拦也拦不住,然后我们又想起当初家慧的事情,又担心又害怕,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 另一个长发女孩的表情略平和一些,她上前来拍了拍短发女孩的肩,对一凡说:“先好好安慰一下你女朋友吧。我们今天说好了去采花蜜的,就去前面那一小片枣花林,你们一会儿可以来找我们。” 展翼不觉看了看这个被叫做语桐的长发女孩,她的话里含有很多日常信息,而且说得非常清楚,就像是一个介绍人,在特意为大家介绍情况似的。 比如去采花蜜,去前面的枣林之类,如果是提前约好的人应该会这么说吧——我们先去那边了,你俩一会儿来找我们。 语桐的目光和展翼相碰,她微微点了下头。 一凡已通过语桐的话,知道了自己和短发女孩的关系,但男朋友的角色也不是说进入就能立即进入的,他尽量自然地拍了拍短发女孩的后背:“别想那么多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不是坏事呢。” 展翼看了一眼“无师自通”的一凡,说一句“那我们先过去了”,就和两位同伴以及语桐一起向前面走去。 青岫和语桐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说什么,但青岫心里已经十分笃定,这女孩也是个结契者,而且是一个有经验的结契者。 唯一没有看出端倪的是梓睿,他此时还在琢磨着语桐刚才的话,去枣树林采花蜜,他边走边小声和青岫咬耳朵:“怎么回事儿啊,咱们为什么要去采花蜜,难道咱们是蜜蜂之类的东西吗?住的地方其实是蜂巢?” 连青岫都佩服起他的“脑洞”了,又看他无比认真,也只得提醒一句:“我们是大二的男生。”——这是故事背景里交代的话。 “论起来你们还是我们的师哥呢,”语桐很自然将话头接了过来,“我们是大一女生。” 此时又响起了一阵钢琴声,青岫用自然的动作捂住了自己一侧的耳朵,那个声音还在,就像是住在耳畔一样。这和自己之前的猜测差不多,这种bgm或许根本不属于这个空间。 “这钢琴弹得还不错。”展翼一笑。 “这是钢琴家弹的,当然好。”语桐道。 “钢琴家?”梓睿问,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怕对方怀疑自己,只得打住。 “广播站选的音乐自然都是大师的经典之作。”语桐似乎不怎么爱笑,冷白皮的脸配上恰到好处的红嘴唇,再加上一头如漆如墨的长发,有一种冷艳的美。 “广播站?”梓睿感觉语桐虽然是个表情不怎么丰富的冷美人,但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人,也乐于和大家解释。 但这次语桐没有解释,她把问题抛给了三个男生:“师兄们,你们所说的那个产蜜最多的枣树林在什么地方?说好了今天要带我们去的。” 梓睿犯了难,还好其他两位“师兄”表情依然从容。 青岫没有任何铺垫就换了个话题:“我们之前住六楼,视野很好,能看到远处的篮球场。你们以前住几楼?” 梓睿:强转话题会不会太生硬了? 展翼一直眼含微笑,这一路上能够听得出来,语桐这个结契者,一直在巧妙地向大家透露信息,同时也在试探着几人。 如果没猜错,语桐应该已经识破了四人的身份,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属于结契者。很明显,刚才的短发女孩是个NPC,语桐和她住同一间宿舍,大概已经探听到了这个世界的部分信息,所以她并不急于和其他结契者结盟,除非,其他结契者经验丰富值得信赖,或者,其他结契者拥有足以和她对等交换的信息。 青岫此时展示的就是信息,因为同宿舍的四人都是结契者,所以并没有太多客观信息可以提供——从目前来讲,几人拥有的最珍贵信息就是关于那些幻境的了。 虽然和NPC共处一室能够获取更多天然信息,但同时也会失去和其他同伴商议探讨的机会——比如四个男生昨晚回忆的幻境片段,像拼图一样拼起来的较为完整的场景,这些就没有人陪语桐去做,甚至在没有人提醒的情况下,她甚至可能忽略了幻境的存在。 果然,语桐轻轻打量着青岫,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你们屋原来共多少人?还有空铺吗?” 梓睿:这姑娘是几个意思? 语桐:“我们屋原本有五个人,第六张是空的。”紧接着她又强调了一句,“没有人知道第六个人是谁。” 青岫:“我们以前住六楼的时候,原本有六个人,但现在是四个,床铺也是四个。” 语桐问:“那另外两个人呢?” 青岫:“不知道是谁。” 语桐:“他们,也不在院子里吗?” 章节目录 【捌】岛(5) 青岫被说得一怔。 展翼此时像个排球二传手一样把话题接了过来:“院子里的人……”很快又把话题发给主攻手, “是不是夜里来的那个?” “主攻手”青岫把问题接过来扣给了语桐:“我们院子里的确来过人,但没怎么交流过, 看来你们院子里也来过人,你们有过交流吗?” 语桐让对方得分了。 语桐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前面正好有几棵枣树,小小的枣花发出香气,她立住脚步:“我们先采花蜜吧,等你们有时间了可以来我们院子看看。” 梓睿在一旁听得不是很明白, 而且信息量也太大:奇怪的bgm来自广播站;夜里在窗外念诗的人并非自己宿舍独有;还有关于采蜜的谜题…… 语桐已经从背包里拿出了两个小小的玻璃罐:“可以把枣花摘了放进这个玻璃罐里——看来你们没有带采集用的东西。要不咱们分两组,一组用一个玻璃罐。” 展翼看了看青岫,率先对语桐说道:“好, 你我一组。浩轩和梓睿一组。” 语桐没说什么, 只是将其中一个玻璃罐交到了青岫手上, 声音很低地对青岫说:“我以为你们两个一定会是一组呢。” 青岫的眼神里有探究, 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和梓睿一起去了另一棵枣树下。 这里就剩了展翼和语桐,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展翼也不再兜圈子, 直接问道:“你们屋除了你们两人和出走的馨怡之外,还剩几个?” 没想到语桐更直接:“你叫什么?你的同伴呢?我得先弄清你们的名字。” “宇航, 他是浩轩。”展翼也没想到语桐居然看出来自己和青岫是一起来的同伴,紧接着他又说, “另外一个是梓睿。” 语桐似乎不怎么关心另外一个,她直言道:“如果离开岛可以拿到一分的话,有什么办法可以加分呢?把这个岛毁灭吗?” 展翼感觉这个话题已经直接到任性的程度了,展翼挠了挠头, 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摘枣花的青岫,对方似乎也在沉思着什么。 展翼:“能先回答我为什么要把这些枣花摘下来吗?难道不等到结枣子吗?” 语桐:“这里的树永远开着花,是不会结果子的。” “就像是,夜合花那样的吗?”展翼突然问。 语桐顿了顿,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同时又难掩激动:“很高兴再次见面,老九。” “久违了,智亿诺。”展翼也很激动,自己和青岫还是第一次遇见以前世界的同伴。 激动过后,语桐恢复了之前的冷艳风格:“不愧是老九,居然这么快就认出了我”。 “更早认出我们的是你吧。”展翼虽然认出了智亿诺,但面前这个人和当初盲盒世界的智亿诺有着风格迥异的外表,让人一时不太适应。 “我只是碰巧了,在这次世界掷骰子的时候两次都掷出了3点,我记得盲盒世界那一次就是这个结果,而那一次我也遇到了最给力的队友。”语桐眼含深意地望着展翼和不远处的青岫,“在盲盒世界,有两对一起闯关的同伴,一对是你和贝叶,另一对是阿珍和阿明。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是怎样一起进入世界的,但当时没有机会问,而且感觉这或许是个禁忌。 “我已经习惯牢记每次进世界的点数,尤其是盲盒世界那回的3与3。我觉得唯一可能‘作弊’的办法就是掷出相同的点数了。我之前猜测过你们的骰子暗语,比如盲盒那一次是3和3,下一个世界很可能是4和4,以此类推,当然也或许是一串两人熟悉的号码组合。 “所以当我这次碰巧又掷出了3和3的时候,我就奢望着能在这个世界遇到昔日的伙伴。今天早晨和芷晴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路上遇见的人,希望真的能看到你们。但万万没想到,我和你们在这个世界的设定居然是联谊宿舍的关系。”说到这里,语桐轻笑了一下。 “联谊宿舍?” “对,芷晴是这么讲的。” “你是怎么认出我和……贝叶的?”这一点展翼特别想知道。 “就是,贝叶说话的时候看了你一眼,你们两个当时有一个对视,那个感觉太熟悉了,我在那一瞬间就认定了。” “真好。”展翼的心情莫名特别好,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被其他人“鉴定”两人的关系。 “当然,我也不敢冒认,于是一路上都在做着试探。”语桐摘下一朵小小枣花,搓一搓,有花蜜的清香,“你们四个应该都是结契者?” “对,另外两个也是。” “因为我在上个世界遭遇了一个结契者组织,他们有分工有合作,除了一起完成契约任务之外,还会袭击落单的其他结契者,抢夺他们的筹币。”语桐低了低头,“所以,现在看到其他结契者我都会格外警惕。” “你说的那些人,我也遇见过。”展翼想起在上个世界遇见的那群格外凶残的袭击者,“不过这次可以放心,据我观察,一凡和梓睿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结契者。” 语桐垂了垂眼睛,望着手心那一朵被自己搓烂了的枣花:“其实采花蜜这种事没什么意义。从昨晚来到这里直到现在,你们可曾觉得渴或者饿?” 这倒是没有,展翼光顾着和舍友们回忆幻境摸索主线了,完全忘了食物和水的问题——明明在上个世界,这还是一个困扰大家的难题。 “这里的人们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喝水,”语桐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完美修长的手,“也不知需要吸收怎样的营养才能修炼得如此美丽。” 这话说的,好像住在岛上的是一群妖。 “那为什么还要采花蜜呢?”语桐一怔,回头看见青岫就站在枣花枝的后面。 语桐将新摘的一朵枣花放进口中,口中有甜丝丝的花蜜味与植物特有的清香:“大概就像吃零食一样吧,我昨晚刚来到这儿的时候,芷晴就给我吃了新鲜的蜜桃花。” “你们昨晚有东西照明吗?”青岫不记得宿舍房间里有电灯开关。 “馨怡有个手电筒,应急的时候可以用用。”语桐说到这里又补充道,“我来的时候,我们宿舍一共四个人,半夜里离开了一个,就是馨怡。”语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似乎她自己都不太确定这个数据是否正确。 其他三人都不说话。 语桐不觉问青岫:“你们有下一步打算吗?” “暂时还没有,”青岫仔细看着语桐,“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变了不少,看来是受契世界影响的缘故。” 语桐有几分惊讶,不敢相信青岫居然也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青岫:“大家似乎都不如在盒屋时那么酷了。” 语桐:“贝叶,你的观察力还是那么强。” 智亿诺,那个不苟言笑、善于沉思的小个子女生形象,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盒屋世界。 虽然还是原来的灵魂,但一旦换了躯壳与外在环境,就会变得像另一个人。 语桐望着昔日的两个战友,他们的风格气场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三观和智力总还在那儿,这就够了。 展翼笑呵呵的:“一会儿让智亿诺好好跟你讲讲,她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咱们的。” 青岫:感觉会引出一个长篇连载故事。 “你们都在这儿啊?”梓睿也从不远处走过来,手里的小玻璃罐已经盛满了枣花,“这些应该够了吧?” 语桐点了点头,因为之前展翼的话,此时对陌生人梓睿也没有那么高的警惕了。 “对了,语桐同学,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说的广播站的事,咱们这个岛上真的有广播站吗?在哪儿啊?”梓睿问道。 “这是个谜,”语桐干脆地回答,“类似的乐器声我昨晚就听到过,应该是古筝,很突兀地弹奏了一两声。同宿舍的人们却见怪不怪,说有可能是广播站播放的曲子。关于广播站为什么会在深夜放曲子的事情,她们没能回答我,关于广播站在哪里,她们也没能回答。” “那你也不记得广播站在哪里了?”梓睿急问。 语桐看了看梓睿,耸耸肩膀没有说话。 “对了,还有你们的院子,你刚才说……”梓睿还未说完,语桐就接口道,“我正想请你们来我们宿舍做客,这些花蜜也采得够多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大家沿着原路返回,路上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的表情大多忧伤,或者是无精打采。 “为什么大家会在这个岛上?咱们明明应该是大学的在校生啊!”梓睿忍不住问出了核心问题,“难道,咱们是假期出来旅游的?这是个类似度假村的地方?” “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咱们恐怕就能离开了。”展翼也不明白路上这些行人为何如此悲伤。 梓睿冲展翼挤了挤眼睛,又看了看语桐,生怕这个NPC听懂两人的话,来个泄密或暴走什么的。 “人们都想离开这个岛,因为长时间被困在这里,所以才会产生负情绪,脸上看不见笑容。”语桐说出自己的理解。 “谢谢您的解释。”梓睿礼貌道。 “不客气。”被当成了NPC的语桐突然问梓睿,“梓睿同学,这是你第几个世界?” “啊?”梓睿惶惑。 “第3个?第4个?”语桐猜测。 “第、第3个。” 梓睿实话实说。 “那也是比较有经验的结契者了,一起加油吧。”语桐面无表情道。 梓睿脸上的大问号变成了一个大感叹号,大感叹号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同伴。 结果,青岫回复了一个句号,展翼回复了一个省略号。 梓睿笑起来:“没想到这次来这么多啊,你们屋一共几个?我们屋四个。” 章节目录 【捌】岛(6) 语桐:“我们屋只有我一个。” “哦, 那也不少了,咱们几个能碰上就是缘分。”梓睿直点头。 几人走过了男生宿舍的院门口, 透过栅栏院墙,隐约可以看到院子里那些熟悉的花树,以及造型古朴的六角亭。 语桐渐渐停下脚步,脸色有些苍白:“再往前就是我们宿舍的院子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什么心理准备?”梓睿急忙问。 “那个院子,实在有些诡异。”语桐看了看展翼和青岫。 展翼也想不通,什么程度的诡异能把一向沉稳的“智亿诺”吓成了这副样子。 几人继续前行。 不远处是一片芍药花圃, 再经过十几杆竹子,就又到了一处院落,透过栅栏墙的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种植的海棠树。 “就是这里。”语桐脸色依旧苍白着, 她走上前去主动推开了木质院门。 这个院子的造型格局和男生宿舍差不多, 也是在院子东面有一座造型优美的房屋, 白墙乌瓦, 古香古色。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院子里种植的植物品种了,这里种的都是海棠树,树下也有一条石子铺成的甬道, 从院门口通向屋门口。 但几个男生全都神色凝重, 因为所有人在踏进院子的一瞬间都看到了院子深处的东西——在海棠树的掩映下,那本该安置六角亭的位置上, 耸立着一座大坟。 就在梓睿安慰自己这也许不是一座坟,有可能只是一座小土山造型的时候, 他看到了坟前立的墓碑。 家慧之墓。 为什么坟会被立在院子里?从来没见过哪个地方有这样的风俗。 家慧是谁?青岫记得那个短发女孩芷晴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应该也是这个女生宿舍的成员之一。 尽管此时三个男生的内心都充满了各种猜测,但谁也没有贸然说出一句话来。 仿佛生怕自己说出的分析之语,被睡在坟里的家慧听去了。 语桐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引领大家向宿舍走去,声音不大地道:“不知道你们宿舍内部是不是也这样摆设的,奇奇怪怪的。” 房间的格局和男生宿舍差不多,推开花棂格的门,是一间古香古色的大会客厅,正面墙上挂了一幅古画。屋内摆着八仙桌和官帽椅,还有几个绣墩儿。 房间格局也并不像传统的建筑那样对称,老房子往往在正房的两端设有卧室,讲究些的还会设有耳房——这里的建筑则只有主卧两间,在会客厅的一侧开有一扇门,确切说是门框加个丝绸门帘,撩开帘子就是卧室。 语桐先撩开帘子进去,和里面的人说了一句:“联谊宿舍的师兄们来了,”说着将头探出来道,“请进吧。” 三个男生彼此看了看,都觉得这么直接走进女生卧室不大好,但心里知道语桐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大家看,于是展翼便独自先走了进去。 宿舍的格局和男生宿舍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多了一张床,这张床很奇怪,说起来也是上下铺,但下铺的位置是空的,根本没有床板,也没有支撑床板用的铁架子。 宿舍里的人也没有在下铺的位置摆放桌子之类的东西,就这么任其空着,使得下铺的位置形成了一小块长方形的诡异空间。 但通往上铺的梯·子还在,这个铁管梯·子就直直从上铺延伸下来,因为没有下铺的承接,就那么孤悬着,仿佛连接了某一处看不见的深渊。 上铺的床上铺着整齐的被褥,看来有人住。 语桐小声介绍:“这是馨怡的铺。” 馨怡,就是那个昨晚出走的女生。 语桐又指了指紧挨着馨怡铺的上铺:“我睡这里,我的下铺是芷晴。” 展翼无声点点头,目光落在对面床的下铺,那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梳着马尾辫,正在低头看书,她抬起头看了看展翼,微微点了下头,又继续看书了。 语桐简单介绍了一句:“这是雨姗,上铺……目前没住着人。” 雨姗翻翻眼睛看看自己的上铺:“上面是家慧。” 展翼基本已经明白了这个宿舍的情况。 此时透过嵌在窗棂格里的玻璃窗,恰恰能够看到院子里的那座大大的孤坟。 语桐将两个装着蜜枣花的玻璃罐摆放在窗前的桌上:“还新鲜呢,你一会儿尝尝。” 雨姗用美丽的杏核眼看一眼展翼,没说什么。 展翼急忙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而且男生不怎么爱吃甜的。 雨姗便对语桐说:“咱们吃一罐,另外一罐给家慧吃,她最喜欢吃这个。” 语桐略僵地点了点头:“嗯。对了,我和师兄还有些事儿,要晚一点才回来。” “哦。”雨姗头也不抬,继续翻自己的书了,这个姑娘看起来是个冷淡的性子,一旦拿起书就如入无我之境。 展翼与语桐悄悄撩帘子走出了卧室,只见会客厅里的青岫正在打量着屋中挂着的那幅古画,梓睿则坐在一只绣墩上思考着什么。 “先回?”展翼看了看青岫。 青岫点头,很多话也不便在这里说,于是三人和语桐一起离开了这座诡异的女生宿舍。 经过那座大坟时,展翼仔细看了看坟前的墓碑,灰色石板上镌刻着字,字的凹槽里描着血红的漆:家慧之墓。 经过这座坟时,所有的内心深处都充斥着莫名的压抑之气,大家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的情绪会越来越低,最后被拉进这座坟里。 走出院门,梓睿才略略松了口气,刚才坐在会客厅里,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院子里的那座坟看过去,以至于有些坐立难安;刚才经过那座坟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待几人出了院门,走过了那片芍药花圃,梓睿终于忍不住道:“那个坟怎么那么大啊?” 的确,那座坟特别大,顶端几乎有成年男子那么高,仿佛里面直立着一个人。 “不清楚,我也没敢问。”语桐回答。 “你说你们屋有手电筒?”青岫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语桐点头:“那个手电筒是馨怡的,她昨天夜里就是打着手电筒离开的,正是因为手电筒的光,让我隔着窗子看到了院子里的坟。” 大家都不禁有些同情语桐,那座大坟在白天看已经足够诡异,难以想象昨晚在黑暗中看见会是怎样的心情。 “手电筒在这里是个很奇特的存在,”青岫说,“我怀疑这个世界的设定根本就没有电,在我们宿舍和女生宿舍都没有找到任何电源,以及和电相关的任何东西。” “不是说有个手电筒吗?”梓睿说。 “所以,那个手电筒很特别。”青岫望着眼前这条没有任何照明设施的道路,“手电筒的存在,可能和雨姗手里的书一样,是专属于某个人的常用道具。” 听到这里,梓睿不觉点了点头:“可能就跟我那个吉他一样,就挂在我床铺边的墙上。” 展翼目前还没发现自己的特殊个人道具是什么,青岫的道具也不知道是什么(是那两个暖壶吗?),展翼说出自己的看法:“也许,不仅仅是这种小件的道具跟随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应该是整体带来了一个大道具,那就是我们的宿舍,也就是内部设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那间卧室。” 语桐边听边点头:“这么解释的话就能说通了,宿舍里的那些摆设的确和周围太不搭调了。” 展翼简单向青岫梓睿描述了一下女生宿舍里的情况,之后说道:“只是一进门的那张床十分奇怪,就算下铺不住人的话,也应该有光板铺存在;就算是把床板撤去了,那个支撑床板用的铁架子也很难去掉,那个一般都是焊上去的。” “难道是有人把那个铁架子锯掉了?”梓睿道。 展翼摇头:“完全没有锯掉的痕迹,就好像,那个床天生畸形,就没有长出下铺来。” “长出”,这个说法很形象,的确,整个房间就像有生命似的,跟着他们的主人就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岛。 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就会发现空气中的花香也难以掩盖水腥味儿,这个味道不像海,更像是内陆湖。 此时大家已经来到了男生宿舍的院门前,青岫道:“本来想先去这座岛的边界看看,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范围到底有多大,那些所谓的弱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把了解到的信息和想到的线索集中起来,再计划下一步做什么。” 也许是受角色影响,青岫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话多了起来,虽然已经尽量在精简,但相对于自己平素的语言,还是太繁冗了。 展翼十分捧场地连连点头:“对,下一步咱们可以先分分工。” 梓睿也赞同这个提议。 语桐的注意力似乎在男生的院子上,她小心翼翼地透过栅栏门向院中看:“哦,原来那个位置上是个亭子。” “对,这里很安全,”展翼已经推开了院门,“况且这里都是结契者,大家说话也不必有顾忌。” 语桐点点头,跟着几位同伴一起走进了院子。 此时一凡还没有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青岫率先走到卧室外面的窗边,仔细看了看,才和大家一起进屋。 语桐打量着和女生宿舍如出一辙的会客厅:“连这幅古画看上去都差不多。” 男生宿舍的卧室门上也同样挂着丝绸帘子,掀开帘子进屋,里面是靠窗的两张上下铺,都铺着被褥。语桐一眼看到了北面墙上挂着的吉他,知道这是梓睿的床。 “我记得你说昨晚也听见古筝的声音了?”展翼问。 语桐点头:“那个声音特别奇怪,起初我以为是来自窗外的,后来又觉得不大对,问舍友们,她们都不清楚也不关心,芷晴说可能是广播站播放的曲子,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但我觉得,馨怡的出走应该和那个声音有关系。” “怎么讲?” “就是那个古筝声出现的时候,馨怡突然打亮了手电筒,而我当时正悄悄盯着窗外,猝不及防就看到了外面,好像外面还下着雨,窗子**的,隐约就看到了那个坟。”语桐声音暗了暗,“我也不认识家慧,即使后来知道是舍友的坟墓,一样很害怕。” “认识也会怕的。”梓睿小声说。 青岫却道:“你是说,馨怡在她的床铺上打开手电筒,照见了玻璃窗外的雨,还能看到外面的那座坟?” 经青岫这么一问,语桐也觉得这件事不大科学。 章节目录 【捌】岛(7) 馨怡的床铺并没有挨着窗户, 她当时如果打开手电筒,照亮的应该是室内窗户的部分, 比如花棂格的窗框,以及窗玻璃的反光。 何况外面还下着雨,玻璃被雨水打得**,更不可能看清外面的景物。 “这件事确实古怪,”语桐现在还能回想起自己当时看到窗外景物时的惊愕与恐怖,“我看见的那种效果,就像是在院子里打开了手电筒似的, 那种在黑暗里一大片明亮光域的移动,能明显感觉到光源就是从屋子里馨怡的位置发出来的。” 青岫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听身边的展翼问道:“馨怡把手电筒拿走了是吗?” “对, 那个古筝的声音一响起, 她就用手电筒照了照外面, 然后迅速下床穿鞋离开。”语桐回忆着昨晚一幕一幕的情景, “芷晴劝她不要离开,说出去了只会凶多吉少;雨珊可能是在睡觉,也可能是对此反应平淡, 全程都没有说什么。” 其实昨天夜间, 语桐始终就没有听到雨姗的声音,直到早晨, 雨姗听芷晴提起昨晚的事情,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她想走, 拦也拦不住。 青岫觉得语桐的表情有些异样,如果是在思考的话,那她思考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 后来连梓睿都察觉到了,他轻轻说:“语桐?你没事吧?” 语桐像被唤醒了似的, 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大家:“昨晚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刚才回想起她的那句话,脑袋就嗡的一下,就像是被强行拉进了另一个空间。” “她?雨姗?”展翼问。 “对,雨珊在馨怡走后说了一句:她想走,拦也拦不住。”语桐似乎想回忆出更多的东西,但却很难,“我肯定以前听见过她说同样的话,而且就是在那个宿舍里,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话。而且我能肯定,她当时评论的对象也是馨怡。” 三个男生不约而同想起了自己刚来世界时的那些“幻觉”,青岫道:“除了昨晚的古筝声以及今天听见的钢琴声,关于这种乐器的声音,或者是这种类似的声音效果,你还在其他时间听到过吗?” 青岫并没有直接提幻觉或幻境,而是换了个声音的角度让她尝试着找到回忆。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青岫听到了吉他的声音,其他舍友也听到了,事后分析那个声音应该是幻境里的梓睿弹奏的。 那么在语桐经历过的环境里,应该也会有类似的声音提示。 “乐器声倒是没听见,但是论声音效果的话——就是雨姗的那句——她想走,拦也拦不住,”语桐蹙眉,“那句话就好像是能穿透时间空间似的,清晰响亮,甚至带着回声。” 说到这种声音效果,梓睿才猛然发现,昨晚大家无意中产生的声音叠加效果在今天白天似乎失效了,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雨珊之前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宿舍和现在的一样吗?”展翼尝试引导语桐,“宿舍里的人和现在一样吗?” 按照之前大家的幻觉记忆,宿舍里这些学生的外貌和现在大相径庭。 如果猜得不错,幻境里人们的样貌应该才是这些人真实的长相,青岫想。 “那时候,”语桐陷入沉思,“那应该是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了解了一段话的简单背景后,我就恍惚觉得整个世界特别白,尤其是视觉的右侧,好像是很大一片空白,左侧被白光影响,也看不太清楚。 “但我身在其中,似乎也没觉得奇怪,我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大一女生语桐,知道自己是在熟悉的宿舍里,我当时就站在两个床铺之间的位置,但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景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当时情绪起伏特别大,几近崩溃的那种。就在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左侧有人说了一句:她想走,拦也拦不住。” “左侧的人,是雨珊?”青岫问。 “嗯,我恍惚看到是她,就坐在下铺她的床上,好像,还戴着一副高度近视镜?”语桐一时间也弄不清自己“看见”的那些究竟是幻觉,还是想象,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这么想来,那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头发稀疏的女生雨姗,和如今与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宿舍的梳着蓬松马尾辫、有着一双美丽杏核眼的雨姗,完全就是两个人。起码从外表来讲。 如果雨姗真实的样貌不是这样,那肯定自己也换了个样子,包括眼前的这些男生,甚至岛上所有的人。 那些好看到不真实的人们。 “咱们,究竟是谁呢?”语桐发出疑问。 “开头语已经给出了角色,我们需要去完成这一场沉浸式的任务。”展翼说。 “可是,开头语只介绍了大概情况,根本没有提到任务啊?”语桐反问。 “能不能说一下你看到的开头语?”青岫认真问。 语桐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她尽量将看到的话复述下来:“家慧,语桐,芷晴,雨姗,这四个大学一年级的女生住在同一间宿舍,关系也非常要好,她们爱学习,爱体育,爱音乐,爱生活,爱青春,爱生命。她们爱青春,爱生命。” 语桐说完又补充一句:“最后一句是一个刻意的重复,应该是想重点说明什么吧。” 语桐看到的开头语和男生们的差不多,看来无论被分到哪个宿舍,大家的任务应该比较一致——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任务到底是什么。 青岫突然道:“家慧,语桐,芷晴,雨姗,只有这四个名字吗?为什么没有馨怡?” 语桐神色凝重:“我也发现了。开始以为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但‘四个大学一年级的女生’我绝对没有记错,就是四个,而不是五个。所以我在刚见到你们的时候,就一直在问,你们宿舍里有多少人?有多少床铺? “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宿舍里正好有四个女生,但里面的家慧换成了馨怡,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件事情不能细想,家慧换成了馨怡,或者说是馨怡替换了家慧,无论怎么想都令人心生恐惧。毕竟,“家慧”目前的存在方式,是一座坟。 语桐的面色又开始变得苍白:“我不知道提示语里这四个女生的顺序是否有特别意义,我就排在家慧的后面,是否会步家慧的后尘,也不得而知。” 梓睿的脸也跟着变苍白了,尤其是语桐后面进一步的解释,即使大白天也令人身上发冷。 “先不必做这种无谓的假设,”展翼的脸上维持着平静,“关于床铺,我们宿舍里曾经也有六个铺位,但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只有四个。假如这所大学的宿舍规格是六人间的话,那么每间宿舍应该都有三张床,六个铺位。” 青岫从屋子里搬出绣墩儿,展翼立即也去帮忙。与其在诡异的古代式房间里谈话,还不如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不过大家都不太愿意去六角亭,所以干脆就坐在院子里了。 青岫望着上方美好的晴空,感觉一切美景都不那么可靠:“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通过你们的解释,可以想象馨怡所在的床铺是一个异数,尤其是下铺的空白,大概昭示着,下铺的部分不属于这里。” 梓睿道:“是不是,就像咱们屋不存在的第三张床一样,她们屋的下铺也没能‘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就消失得无踪无迹,宇航说四根床柱特别光滑,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语桐认真听着:“你们分析得很有道理,但现在亟待解决的不是那些床铺为什么会不存在,而是馨怡那个诡异的上铺为什么‘存在’?为什么提示语里说有四个人,但床铺有五个?馨怡和她的上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而且这个人昨晚还离开了,不然咱们就算无法问她,起码也可以观察观察她。”梓睿挠了挠头。 青岫:“馨怡和她的床铺,在这个世界都是个意外的存在。语桐,你能确定馨怡属于你们原始宿舍的一员吗?” 语桐很快就明白了“原始宿舍”的说法,那应该是宿舍还有六个人时的原始时期——假如宿舍规格统一,全都是六人间的话。 语桐:“能肯定。虽然我在幻境里没有看清宿舍的全貌,但我能确定当时雨姗的那句话就是对馨怡讲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确定。” “因为在幻境里,我们都是以当时的身份存在于当时当地的,所以身在幻境里我们都没有觉得离奇,或者可以说,幻境是我们被动接受的一种‘经历’。”青岫至今记得自己提着两个暖壶站在宿舍门口的情景,那种很自然地要去打水的心情,外面走廊十分热闹,一个男生用口哨吹亮了一盏不怎么灵敏的声控灯…… “真实的宿舍是有电的,”青岫就这么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走廊里有声控灯,一凡有数码相机,但这些都不存在了。目前所知唯一存在的电器,大概就是馨怡的手电筒。” 展翼使劲儿抿了抿嘴:对不起,没绷住,手电筒是家用电器这件事儿最早我是从一个特逗的古早小品里获悉的。 青岫幽幽看了展翼一眼,没说话。 “可是,馨怡走了,把手电筒也带走了,”语桐至今还记得昨晚窗外闪过的手电筒的白光,像是雨夜里亮起的苍白闪电。 “家慧是怎么离开的?”展翼记得之前芷晴曾经说过,馨怡的出走令她“想起当初家慧的事情,又担心又害怕”。 章节目录 【捌】岛(8) 其实, 说到异数,不止馨怡是个异数, 家慧无疑也是个异数。 语桐努力拼凑着舍友们关于家慧的只言片语:“听说,家慧的离开和昨晚的馨怡同出一辙,也是个下雨的深夜,也伴随着古筝的声音。” “咱们昨晚也听见古筝的声音了,还有……”梓睿想起那个念着《夜雨寄北》的人。 “还有什么?”语桐忙问。 “隐约有其他动静。”展翼没有说得过多,毕竟语桐她们宿舍的窗外和自己窗外不同,有人在外吟诗这件事很可能引起语桐的恐慌, 且她们宿舍只有她一个结契者。 语桐垂着眼睛:“我听芷晴说,她们都是受到了窗外的蛊惑,以为夜里走就可以安全离岛。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蛊惑我不清楚。” 难道, 昨晚窗外的人念诗, 也是一种特有的蛊惑人的方式? 青岫突然问道:“语桐, 你确定昨晚听见下雨声了吗?你确定**的窗玻璃是下雨导致的?” 不止语桐和梓睿, 连展翼也略带讶异地看了看青岫。 语桐回答:“我确定听见了,下雨声音不算大,应该属于那种不大不小的雨吧。而且, 馨怡出去之后, 从外面闪过的手电光里能看到雨雾。” 三个男生微微沉默了一阵,梓睿首先说:“我就挨着窗户, 我,反正没听见下雨。” 展翼和青岫也没有听见。 昨晚的黑夜深不见底, 只能靠着听觉来感触整个世界。 “我记得,你们不是听见大雨点打湿地面的声音了吗?”梓睿努力回忆着昨晚大家的对话。 “是的,但只有几声。”青岫说——如果能听到雨点打湿地面的声音,那下雨的声音肯定也能够听见的——除非, 昨晚男生宿舍的院子根本没有下雨;除非,雨点打湿地面的声音根本就不是雨,而是像之前大家猜测的,那是窗外“人”离去的声音。 “为什么你们院子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雨后的痕迹?”展翼问语桐,“按你的说法,那场雨不大不小,一直在下,把窗户打得**,那多少都会留有雨后的痕迹。尤其院子里还栽种了很多花树,经历了昨晚的风吹雨打,总会有花瓣被沾湿打落。” 可是,刚才那个女生宿舍的院子,和这个男生的院子没有两样,全都是一派晴朗。 展翼顿了顿,虽然不愿讲,但还是讲了出来:“还有那座坟,完全是用土堆成的,经历了昨晚的雨打,肯定会有湿土存在。” 那座坟,即使大家只是匆匆看过一两眼就没敢再仔细看,但它的样子却是看过了就一辈子都忘不了,它的整体由干燥黄土堆成,全无一点雨后痕迹。 “这不科学。”语桐不得不下了这么个结论,“馨怡的手电筒光向不科学,昨晚的雨也不科学,但是,如果那些是我的幻觉,为什么芷晴和雨姗也会有相同记忆?难道,我们宿舍的几个人一起产生了幻觉?” “这个世界本身的存在就和科学不怎么沾边,”展翼站起身来,绣墩儿这种东西坐久了腰背不是很舒服,“但无论怎样的元素组成,都不应该脱离逻辑。你们昨晚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这个世界的真实表象,或者说是这个世界想要给我们展现的东西。相反,我们曾经产生过的那些‘幻觉’,反而是这个世界的忌讳。” 青岫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应该接近正午了,手腕上半旧的手表也指向了11:45。 展翼这时才发现青岫居然戴着手表:“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道具?” “我在幻境里对这只表有印象,后来果然在枕头旁边发现了它,”青岫给大家展示了这只略小的男士手表,皮质表带的旧痕在卡口的外面一格,可见浩轩的原身正如梓睿所描述的,是一个瘦小的男生。 “机械表,用的不是电池,早上发现表已经停了。我刚才在女生宿舍的会客厅看到了桌几上的座钟,应该和现实时间一致,所以也就把手表时间一并调整了。”青岫也站起身来,绣墩儿的确不适合久坐,“反正我们似乎并不需要进食,不如趁着天明去附近看看。” 于是大家站起来,语桐打量着男生的院子,目光落到院落深处的那棵大杏树上:“这棵树很高大,已经高过了房,要不咱们试着爬上去看看?视野高了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这倒是个主意,反正大家手里也没有地图,此时就算出去也不知道先往哪个方向走。 “我来吧。”展翼用目光测了测树的高度,找到了几个“落脚点”,就行动敏捷地上了树。 语桐望着展翼的身影,不觉和身边的青岫对了个眼神,昔日那个在盲盒世界里徒手攀缘参天大树的老九似乎又回来了。 青岫也不觉开了个小差:老九,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每经历一个世界,就像是隔了一世。 已经被青岫“望穿了秋水”的展翼只顾专心爬树,高处的视野果然不同,展翼很快发现这里的住宅与街道的布局很规整,较宽的街道两侧都建了住宅院落,每家院子和房屋大小也基本一致。 按照现在太阳的方向,以自己所在院落为中心点的话,很明显东侧的房屋更多,一眼望不到边际;西侧过了两条街后有一条更宽的道路,再远处就看不清了,那些地方似乎没什么人烟。 树下的三人仰头看展翼灵活下了树,梓睿甚至认为这种爬树本领是世界赐予的,自己要是上手说不定也能像宇航那样哧溜哧溜爬上去再爬下来。 “这座岛大概有百余户人家,”展翼同大家说着自己的树上见闻,“咱们的位置比较靠西,如果向西走的话,过两三条街说不定就能看到岛的边界。” 岛的边界,那就是水。 “难怪时不时能闻见空气里的水腥味儿,原来是因为咱们离水近。”语桐表面看不出异常,但心里则很恐慌,毕竟馨怡和家慧都是涉水离开的,馨怡生死未卜,家慧已成孤坟。 “咱们去西边看看吧,总得先弄清楚这座岛到底是什么样。”展翼搓了搓手掌,这对手掌的皮肤太细腻了,完全禁不起粗粝树干的打磨,此时就被扎上了几个小刺。 几人都赞同,便一起出了院子。 梓睿实在不愿再次从那个女生的院子经过,正想提议大家换一条路走走,谁知却看到了前面的一凡和芷晴——他们两人正隔着栅栏向女生院子里张望。 几人走上前去,很明显看出这两人神色紧张。 一凡见到舍友们,结结巴巴道:“这院子里有一座、那个、特别大的、坟。” 青岫则望着神色紧张的芷晴道:“你们还有新的发现吗?”——按理说芷晴不该紧张成这样,毕竟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而且她的身份本身就是NPC,对院子的布局应该和那个雨姗一样,是一种习惯的状态。 芷晴拉住自己的舍友语桐,很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她低声道:“我不敢直接进院子,我怕,像上次家慧的情况一样,来个猝不及防。” 院子里的情形大家都已经隔着栅栏看到了,和刚才并没有两样,那座大坟依然十分突兀,院子里的其他景致也没有变化。 “家慧的坟是怎么建起来的?”青岫直接问道。 “这个大家不是早就知道吗,就是很突然就出现了,没有谁主动去建。”芷晴有些疑惑。 青岫说出准备好的说辞:“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离奇,就想再研究一下细节。” 芷晴依旧懵懂:“细节?谁也没有捕捉到什么细节,家慧那晚离开后,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就凭空出现了这么一座坟。大家就知道家慧没能成功离开,她的尸骨被埋藏在土里被送回来了。” “被谁送回来了?”青岫问。 芷晴有些疑惑地望着青岫:“浩轩,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那些水是弱水,人一旦溺死在里面,就会死去。弱水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死去的人会被送回宿舍,回归故里。——至于会被怎么送回来,谁也不知道。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其他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青岫没想到,自己作为“浩轩”,居然在这个世界承担着“分析者”的身份。 如今,作为一个没能承载原身记忆的人,反倒有种“浪费身份”之感。 “我们现在正要去水边,打算再观察一下。”青岫说。 芷晴:“那咱们一起去吧,我也不敢回宿舍,特别怕院子里突然冒出一座馨怡的坟。” 这个说法本身就很恐怖,以至于谁也没有接茬儿,大家就一起沿着道路向西走去。 走过一道长长的紫藤花架子后,前面也有一处院落,一个和大家一样身着校园制服的人正站在门前的树下忙碌着——他正在摘取树上的花椒果实。 “宇航!”男生和几人打招呼,并叫出了宇航的名字,可见宇航是个外向的男生。于是,展翼也扬手和男生打招呼,“你是打算摘花椒炒盘儿菜?” 男生的神情突然凝固住,持续了两秒才化开了:“炒菜……炒那个干什么,会破坏咱们岛上环境的。这个花椒生着吃也很好,一次嚼两粒儿,特别过瘾,而且还能清新口气。你们要不要尝尝?” 芷晴笑着道:“锐博,你们宿舍现在都拿花椒做零食啊?” 被称作锐博的男生笑了笑,将小丛花椒枝折下来给大家品尝。 青岫透过锐博身后的大门看了看里面的院落,里面也种满了花树,那个安置六角亭的位置上是一道紫藤花长廊,青岫随口道:“你们院子的紫藤花开得真好。” 锐博是个好客的性子,听见青岫这么讲,便急忙邀请大家去看花。 众人陆续走进院子,刹那间只觉得里面阴气逼人。 章节目录 【捌】岛(9) 这股阴气展翼也感觉到了, 语桐在门口顿了顿,犹豫了几秒钟才走进去, 看来她也感觉到了。 这种阴,是从下往上慢慢遍布全身的阴,就像是光脚走在阴湿的地面上,从脚趾向上慢慢就生出了苍绿的青苔,即使用指甲将那厚青苔刮掉,还是一样会再生出来。 这种感觉和语桐她们院子极为相似,甚至比那个院子还要严重。 芷晴似乎是第一次来这家邻居院子做客, 很好奇的样子;一凡本就精神大条,此时继续无心无肺;梓睿有些怕,不管是别人的院子还是自己的院子, 现在都让他觉得怕,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华丽的不详。 “铭瑄出去散步了, 现在就剩我一人, 大家随便坐。”锐博招呼同学们进屋。 铭瑄,应该是锐博的室友。 大家谁也没有进屋,因为院子里有阳光, 感觉还有一丝暖意。 展翼透过窗子向卧室里看了两眼, 发觉这个宿舍也有两架床,但却只有三个铺位, 窗子左边的床只有一个下铺,上铺是空的, 没有床板,但却留有四根高高的铁架子和梯·子,看起来十分怪异。 很快,展翼就听见青岫很随意地问道:“你们宿舍现在就住你和铭瑄吗?” 锐博答道:“一鸣走很久了, 就剩我俩。” 展翼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扭头向那个紫藤长廊的方向看去,目光仔仔细细溜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青岫也已经隔窗看到了宿舍卧室里的情景,三张床铺,应该是原本住着三个人,一鸣离开很久,现在仅剩下另外两人。 一鸣的离开是什么意思呢?像家慧那样的离开吗? 就连芷晴都跟着好奇起来:“我记得一鸣那时候总说会有船接自己离开,没想到他真的成功走了?后来他一次也没回来过吗?” 锐博目光有些茫然:“没有回来啊,离开已经很不容易,谁还会回来。” “天那么黑,他怎么走的?”展翼噙了个花椒,表情就跟闹牙疼似的——咝,莫非一鸣的道具也是手电筒?甚至,他有一条船? 青岫已经走到紫藤长廊那边,表面一副赏花的样子,实则是在细细观察每一处情况。 锐博似乎被回忆弄得不怎么开心:“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就那阵子,夜里窗外老是有人敲窗户,我记得宇航你们宿舍也这样,半夜有人敲窗户,屋里人要应声,外头那人就开始诱惑着让跟他走。” “一鸣,就这么被忽悠着走了?” “一鸣老是提特别久远的那些事儿,老是放心不下他妈。” 芷晴插了一句:“我记得一鸣的妈妈是残疾人,他爸爸很早就抛下他们娘俩走了。” 锐博点点头:“我们都觉得咱们岛上挺好的。更早以前一鸣就老惦记他妈,到了岛上还是惦记,所以屋外那人一说有船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就走了。” 更早以前?那就是上岛之前吧。 是正常的学生时代吗?正常的宿舍楼和走廊,正常的校园和篮球场。 锐博有些羡慕地看着其他几个男生:“还是你们503好,一直那么团结,没有人老想着走。” 503,原来自己那个宿舍是503,那就是在五楼。 一凡拍了拍自己脑袋:“自从上岛之后,我都不怎么记得以前的事儿了,你们宿舍是几零几来着?” “我们505啊,咱们挨着。”锐博一笑。 两个女生窃窃私语,便听芷晴小声道:“咱们是716。”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莫非在同一座楼里? 一凡小心翼翼地感慨一句:“别说,还真挺怀念住楼的日子的。” “那有什么好啊,爬楼梯多累啊!”芷晴一点也不怀念。 女生宿舍在七楼,居然没有电梯,难道是老式的楼? 展翼问锐博道:“就像一鸣这样成功离岛的,还有其他人吗?” 锐博反问:“宇航,你不是很喜欢这儿吗?难道你也想离开?” 展翼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他们怎么走的?要是坐船的话,那得是什么样的船?那个船总不会一次就载一个乘客吧。”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听铭瑄说,好像422那哥俩也走了,走了就没回来。”锐博说。 展翼:“422,那应该跟咱们不住一条街,估计离得还挺远的?” 锐博点头:“岛上特别容易转向,要不是你们从这儿经过,我肯定找不到你们的院子。再加上那些空院子,怪瘆人的,我们极少串门儿。” 空院子?这里还有空院子? 锐博再次向大家介绍起花椒来,又说院子里的紫藤花蜜很好吃。 展翼借着摘紫藤花向那边走过去,这道长廊非常美,花似紫色瀑布。 展翼绕过长廊才在另一侧看到了呆立着的青岫。 青岫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很茫然,总之脸色不大好看。 “怎么了?”展翼的声音十分温和。 青岫看看展翼,主动向前靠近了一步,眼睛没有目的性地看了看周围:“你看见了吗?” “嗯?看见什么了?”展翼感觉到了青岫的异常,他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他略略冰凉的手。 青岫微微回了下头:“就在那边,长廊尽头的地方。” 展翼先拍了拍青岫的手臂,有些安抚之意,之后便独自向长廊尽头走过去,走了几步后就感觉到青岫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这是长廊靠西的一面,贴墙较近,背阴。估计很少有人来,地上很潮,生着苔。 紫藤似乎有些年头了,根茎十分发达,有古藤之感。 长廊尽头处几乎到了墙角,贴着藤根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土堆。 小到即使被人看见了也会忽略掉。 比一个馒头还要小,非要比喻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个小笼包那么大吧。 因为是土制成的,说是个巨大的蚂蚁窝都有人信。 展翼蹲下身子,发现这并不是个蚂蚁窝,这是一座小坟。 坟前立着同样小的石碑,像个立在那里的小指甲刀。 碑是石头的,上面镌刻的蝇头小字的凹槽里上了红漆,写着:一鸣之墓。 展翼有一种被深潭里的蛇慢慢绕上身体,又缓缓爬离的感觉。 他立起身,先拉青岫离开了这个位置,尽量先找个有阳光的地方晒一晒,他嘴里嘟囔:“这事儿吧,要是太诡异太不符合常理了吧,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因为太神经病了。” 青岫没有作声,就听展翼继续道:“就感觉契推这个老家伙憋着劲儿地想吓唬咱们,挺可恶的。” “胆怯的尽头是愤怒。”青岫的口气依然维持平静。 “嗯,这老家伙已经引起了咱们的愤怒……不对啊,我也没胆怯啊!”就在展翼努力力证自己依然勇敢的同时,就隔着紫藤花看见了语桐那张苍白的脸。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顿了顿,便见语桐从另一头绕过来:“你们,是不是有新的发现了?” 的确是有新发现了。 一鸣的坟,小得诡异;家慧的坟,大得恐怖。 两座坟若是对比,就是扑朔迷离的诡异加恐怖。 语桐凭着对两位朋友的了解,知道他们一定有了发现:“不必有顾虑,最恐怖的其实是未知。多知道一点就比蒙在鼓里要强。” 展翼还是先引着两人彻底走到了阳光下,然后对语桐低声简短说了一下刚才的发现。 听说和亲眼见到毕竟不同,无论被描述渲染到怎样恐怖程度的场面,都不及亲自看一眼更能直击心灵。 语桐听完展翼的话,暂时打消了去亲眼看一看的念头,但还是忍不住用手比划了一下:“有多小?” 展翼:“还要再小一些。” 语桐执着地再次比划:“这么小?” 青岫直接道:“比你的拳头小一点。” “……,好的,知道了。”语桐一时无法直视自己的拳头。 此时其他同伴已经走了上来,梓睿率先低声问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青岫和语桐都不知该怎么讲,很怕引起恐慌。展翼便道:“等回去再说。” 梓睿深知有事,但看大家的表情,也没再问下去,他向紫藤花长廊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很明显的凸起物之类,便也没再看。 锐博将大家送出了院子,并请大家经常来做客:“总不串门儿都生疏了,以后常来啊!” 大家也客套着同锐博告了别,这才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一片竹林之后,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展翼凭着在树上俯瞰到的路线,带领大家继续向西走去。 青岫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离天黑还早。 展翼:“再过一条街,沿着大路走应该就到了。” 青岫正想说什么,便见语桐快步跟上来,脸色依然不好看:“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事情太邪兴了,要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下一个坟丘就是我们中的一个。” 而且,还不知道会被发一个多大的坟。 青岫:“坟丘的大小一定有背后原因。” 虽然不想直说,但语桐还是道:“会不会,和里面的尸体大小有关系。” 青岫:“这不符合常理。” “我知道不合常理,但那么奇怪的坟本来就已经很不合常理了。”语桐不知何时将一头长发扎起了马尾辫,看着利索了很多,“我认为,我们现在只能用不合常理的理由,来解释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 展翼:“你倒是说说看,若按坟丘体积来测算尸体比例的话,在什么情况下,会有家慧那样的巨坟,又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一鸣那样小的坟。” “巨人观。”语桐说出三个字。 两人都没有说话,巨人观,一种高度**的尸体现象。 “如果家慧是死在了水里,很有可能会形成那种现象。”语桐说。 那座大坟,里面的尸体是巨人观?所以才会被“量身定做”成那么大的坟丘? 章节目录 【捌】岛(10) 如果那座大坟里盛放的是家慧呈现出“巨人观”状态的遗体, 那么一鸣的遗体呢? 那座小坟实在太小了,若不是因为坟前的墓碑, 没有人会联想到那会是一座坟墓。 即使浓缩成干尸,也不可能缩得比老鼠还要小。 “是一部分。”语桐说,“那个小坟里,也许是一鸣尸体的一部分。” 没有人去联想到底是哪一部分,仅仅“一部分”的说法就足够了。 青岫微微蹙眉:“也许事情的真相没有这么复杂。” 语桐:“我们自从来到这里,在不足24小时的时间里,先后经历了学生时代的幻象, 你们俩人在幻象中觉醒之后看到的另一重幻象,之后是目前古代风格的现实,还有那一大一小比例悬殊的两座坟。如果不是复杂的根由, 真的难以说服当局者。” “当局者迷。”展翼抱着手臂, 语气不知是刻意在安抚大家, 还是本意就是如此, 显得大大咧咧,“越是云山雾罩,真相就越简单, ta不过就是想一下子把咱们给干懵, 让咱们怕了服了疑神疑鬼了,ta目的就达到了。” 青岫眉头舒展了些, 此时大家已经走上了展翼所说的那条南北向的大路,大路两旁没有了住宅, 都是风景优美的绿化,但北面的水腥味儿越来越重,岛的边界应该不远了。 语桐还是想不明白,并且骨子里有着“智亿诺”的执着:“那你说, 一大一小怎么解释?为什么?” 展翼:“别想为什么。ta越是勾着咱们去想,咱们就越不想。” 语桐实在不记得老九那时候有这么倔。 展翼:“你想啊,如果按照你之前的推测往前走,下一步是什么?验证你的想法。怎么验证?” 怎么验证呢?只有挖坟。语桐不觉打了个寒战。 “浩轩说得对,那些坟头,不论大小,就是个象征,只是为了说明那些人死了。就这么简单,咱就先这么想。”展翼道。 “可是,为什么大小不一……” “大概立坟的人是个神经病吧。” “……” 青岫:我什么时候说过坟头是象征的话了?好吧,虽然我暂且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是神经病的说法我不赞成,也太敷衍了。 展翼摆摆手:“先这么想,暂时先这么想。” 语桐与青岫面面相觑,很快就听见走在最前面的一凡兴奋道:“这里真的是个岛!” 大家终于看到了水,一望无际的水。 水面平静,有着墨绿色浮藻,发出浓重的水腥味。 最诡异的是那条大路,铺着光滑石板的大路,居然直接延伸到了水里。 大家下意识离开了大路,宁肯踩在一旁铺满了乱石的河滩上。 展翼今天好像特别擅长安慰人:“我估计这条道路伸到水里其实是想起栈桥的作用,但是还没来及修,或者是,被涨水淹没了。” 这么解释似乎也比较合理。 “这肯定不是海,也不是江河。”一凡尝试着用石头打水漂,没能成功,“咕嘟”一声被水吞了进去。 “我感觉这片水早晚会发臭。”梓睿不敢离水太近,“这根本就是一潭死水。” “你在幻境中看到的就是这片水吗?”青岫问展翼。 展翼点头:“应该就是,但没想到近看会这么绿。你现在还认为它们是弱水吗?” “那是浩轩的推测,”青岫从河滩地上找了一片很薄的石头,放到展翼手上,“我现在替他收回这个说法。” 展翼冲石头吹了口气,放在手里搓了搓,姿态优美地将它扔了出去,一点,两点……七点,石头在水面上一共点了七下才沉进去。 “真有你的!宇航!”一凡表现得就像是出来郊游的学生,芷晴作为NPC现在也只负责玩耍。 “这片水里是有生命的,和传说中的弱水不大一样。”语桐盯着眼前的水面,终于从大坟小坟的桎梏中暂时先解脱了出来。 “有生命?语桐,你看到什么了?”梓睿的状态一直比较紧张。 “水藻。” “……” 语桐继续道:“而且,刚才宇航能用石头在水面上打很多水点钟,这也和传说中其力不能胜芥的弱水不同。” “这些水藻才真正可怕呢,”芷晴拉着一凡离水远了些,“我听说以前有同学大白天的想踏进水里试试,结果脚就被里面的水草给缠住了,幸亏当时人多,大家把他救上来了。我记得浩轩以前说过,这里面的水草可能是水莽草。” “水莽草?”展翼闻言抬了抬眉毛,轻声问青岫:“浩轩?给讲讲?” 青岫虽然不是植物达人,但《水莽草》的故事还是听说过的,现在脑子里倒没有想关于水莽草的事,而是开小差地联想到了其他一些事:“芷晴,你大学期间最喜欢上什么课?” 芷晴不假思索:“体育课!” 青岫:“……,最不喜欢的呢?” 芷晴:“其他课。” 青岫:“比如?” 芷晴目光有些茫然,过了半晌才说:“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浮现出的都是中学时候的那些语数英之类的……” 芷晴她忘记了自己在大学里学的课程,确切说,她忘记了自己所学的专业。 她的专业,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或许大家所上的这所学校就是一所专业学院。 但很显然,这个世界并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些。 “真是怪了,难道,咱们学的是保密专业?”一凡开动起脑筋来,“因为咱们无意间泄露了机密,就被流放到这里来了?” 芷晴一派清纯快乐的NPC风,此刻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哪有什么保密专业啊!咱们学的就是普通的专业,但咱们就是想不起来了!再说,咱们也不是被流放啊,这座岛多美啊!风景美,人也美。” 大家顿了顿,含蓄地跟着笑了笑。 “浩轩,你刚才是通过水莽草的事情,排除了咱们是文科生的可能吧?”梓睿道。 青岫点头:“《水莽草》是《聊斋志异》里的一个故事,文科生应该大多都看过,不会对‘水草就是水莽草’的错误说法认同的。” 展翼:“那也可以排除生物学、植物学、中医药学专业的学生了。水莽草就是卫矛科植物雷公藤,有毒,若善加利用可作药材,具有杀虫、消炎、解毒等功效。” 一凡看稀有动物似的看了看展翼,此刻也想起了什么:“聊斋我还真看过几遍,这故事我还看过书!别误会啊,我不怎么爱看书,主要是我看古早聊斋电视剧的时候,发现《水莽草》这个故事被删除了,我就特别好奇,就找书看了。” 语桐的脸色依然不大好看,但很显然对这个故事并不陌生。 青岫没想到几个结契者都了解这个故事,这样也就好办了:“我认为,提出水莽草这个概念的人,应该不是胡乱提的,他肯定是有深意,但意思在传达的过程中被其他人曲解了,又或者是,被世界有意屏蔽了。” 在这个世界提出水莽草概念的人,就是浩轩,原始的浩轩。 “难道,咱们这个世界也有这种毒草?或者是其他有毒的东西?”梓睿急忙避开了河滩上冒出的一些杂草。 展翼:“目前还没发现有毒植物,包括水莽草。” 语桐认真道:“水莽草虽然与水无关,但因误食水莽草而死去的水莽鬼,也是需要找替身才能轮回转世的。就像水鬼一样。”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众人一惊,发现叫声来自芷晴。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那条铺着石板的大路旁,指着路面叫道:“你们快看啊!脚印!” 众人赶过去时,那些湿湿的脚印还在,是光着脚的脚印,应该是属于一个“人”的,脚印只有十几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但很显然是走进了水里。 青岫低头看了看脚印的起始处:“应该是从乱石滩走上的大路,然后一步步去了水里。” 一凡脸都吓得没血色了:“咱们,还是离开水边吧!这地方,有水鬼!而且,还是个女的水鬼!” 的确,脚印不大,很纤细,如果穿上鞋子,也就是35到36鞋码。 应该属于一个女子。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逃离了这片河滩,仅剩下展翼和青岫,以及语桐,他们在研究留在乱石滩上的其他湿脚印的痕迹,可土地本就潮湿,再加上那些乱石,基本无迹可寻。 “最起码,这里有几个,”语桐指着一处地方,“这是咱们刚才说话的地方。ta停留在这里听了一会儿咱们的对话。” 青岫:“ta最后离开大路入水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听到咕噜的水泡声。” 展翼:“和晚上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一样,充满着咕噜声。” 语桐反问:“晚上说话的人?” 展翼之前怕引起语桐的恐慌并没有细讲这件事,此时机会合适,便据实相告了那个“人”隔窗吟诗的事情。 语桐反倒比较平静:“这个事情她们和我讲过一点,据说那个窗外人蛊惑大家离开的方式之一就是唱歌,有时还会说一些奇怪的句子。但是昨晚……ta什么都没说,仅仅是在敲窗户,特别不耐烦的那种敲。听久了就会让人很崩溃。” 三人边说着这些话,边快步走离了水边,和其他同伴会合后,就沿着大道向岛上走去。 其实很多人都听过老辈子人关于水鬼的传说,无论夜里还是白天,水鬼都能出水,只是ta们无法离水太久,所以往往只在水边行动。 因此,就会发生某些落水者即使挣扎着已经上岸了,但还是被生生拽进水里的事。 章节目录 【捌】岛(11) 大家三三两两向岛内走着, 因为频频冒出线索,却始终无法串联起来, 所以每个人看上去都无精打采。 但大家不约而同走得都非常快,似乎是想尽快甩掉那片水域。 青岫问语桐:“你是说,你仅仅听到过窗外人敲窗,ta什么都没说?” “嗯,自从那个古筝声响起,馨怡就坐起身来准备离开,然后芷晴就劝她不要走, 当时馨怡打开手电筒向外照了照,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探路,这时候窗外人就开始敲窗户了。”语桐声音低得低, “但我当时不敢往外看。” 这点大家都理解, 不敢看是正常的。 语桐说:“后来那人越敲越急, 我很害怕, 芷晴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也就不再劝馨怡了。但很明显,那个人敲窗户的行为对馨怡是个鼓励, 她很快就下床出去了。” “所以在昨晚的情形下, 语桐也无法判断窗外的人是男是女。”展翼自从见到了岸边的那些湿脚印后,才意识到窗外的人也很有可能是女性。 语桐点头, 又反问道:“昨晚你们窗外的人是男是女?” “听吟诗的声音是年轻男子。”青岫道,“目前看来, 窗外人的存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窗外人各为个体,他们分别来到这些宿舍的窗边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蛊惑, 然后将宿舍人引出窗外离开。 “如果没有猜错,宿舍里的人应该是被引到了那片水里,入水后生还的可能性很小。死后会以坟头的方式回归宿舍院子。” 坟头大小不一的事情,只能暂且存疑。 “第二种可能呢?”梓睿也加入了讨论的队伍。 青岫道:“那些窗外人也可能是个组织,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是有计划性的,包括吸引宿舍人的方式也是经过周密设计的,所以有的人仅仅简单地敲了敲窗户,就能将馨怡吸引走。之前离开的家慧和一鸣他们,也是因为对方用对了方式而将他们成功带走了。” “可问题是,这种方式怎样用对呢?难道,对方知道每个人的,软肋?”语桐不解。 “所以我不大相信他们是毫无瓜葛的个体,他们,暂且称之为水鬼,如果每个个体都能洞悉到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软肋,那这些对手就过于强大了,我们几乎无还手之力。”青岫的声音暗下来,接下去说出的话有些苍凉,“毕竟,我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软肋是什么。” 青岫感到展翼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沉重:“无论是个体还是组织,水鬼们到现在也没能将人们一网打尽,他们应该也在琢磨怎么破题,要不昨晚肯定能从咱们宿舍带走一个啊。” “昨晚他在咱们宿舍外头念诗,是为了把谁带走呢?”梓睿依然脸色煞白着,“我、我记得是宇航突然起头念诗的,难道……是冲着……” 青岫展了展眉毛,看向昨晚带头念诗的“宇航”。 展翼伸个懒腰:“看来他们第一个要攻破的是诗人宇航。” 之前曾以为对方在外念诗要么在凑热闹,要么是要传达信息,没想到居然全没猜中——念诗,居然是水鬼在外面吸引某人离开的方式。 语桐道:“我去问问芷晴,说不定她知道一些你们宿舍以前的事。” 现在大家已经拐弯离开了那条通向水里的大道,走上了有着蔷薇花篱笆的小街,一侧仍然设有宿舍院落,但很显然都是空院落,因为栅栏门和屋门都上着老式铜锁。 从表面没能看到院子里的坟,也许没有坟,也许是坟过小,从远处看不见。 “我现在真怕再次产生那些幻境。”梓睿望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和同宿舍的三人走近了一些,现在走在前面的是两个女生,四个同宿舍男生落在后面。 “为什么?咱们那些幻境里说不定就藏着筹币的答案啊。”一凡说,“宇航在幻境看见了水泽,那应该就是咱们刚才见过的那片水!要是今晚宇航再努力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渡水离开的方法呢!” 一凡似乎一直比较乐观。 展翼揉了揉眼睛,感觉被委以了重任。 梓睿却道:“我只是怕,幻境看到的太多,知道的真相就越多。我们会和这四个大学生慢慢融为一体,一旦变成了他们,就被人摸到了软肋,很容易就会被蛊惑。”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现实正在把结契者慢慢逼到一个进退两难的路口。 唯独一凡不以为然:“不管水鬼怎么在外头浪,咱们就楞是不出去呢?谁要是发了神经想出去,其他仨人就照死里殴丫的,让他爬也爬不出去!” “……” 一时间,听者三人各有其表情:梓睿无奈,青岫沉思,展翼微笑。 一凡觉得很过瘾,感觉那三个愤怒的殴打舍友的人,可以蓄积力量把窗外的水鬼也一并给收拾了。 “这个,虽然规则里没有明文禁止,但应该也不会提倡。”青岫沉思后说。 一凡耸耸肩,感觉青岫此刻像个普法的。 展翼轻笑:“如果找到了这个世界正确的出口,哪怕那里有致命危险,我们也只能冲出去。我反倒盼望着能经历更多的幻境,起码我们可以明白现下的真实处境。要知道,筹币是不会让人稀里糊涂地找到的。” 梓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凡还在想围殴的事情:“可能我刚才说得夸张了点儿,反正咱们就把要出去的那人给摁住了,就死活不让出去!我不信三个人还摁不住一个神经病!” “打听清楚了,诗人很可能是一凡。”语桐带来了从芷晴那里打听到的新消息。 一凡:“……” 语桐:“芷晴说一凡的诗歌经常在广播站发表,而且在追求她的时候,写了上百首情诗。” NPC芷晴站在不远处羞涩微笑,似乎因为难为情没好意思过来。 一凡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展翼宽慰他:“没事,大家一定会想办法摁住你的。” 一凡:“……先谢谢了。” 语桐道:“不过,也许今晚的水鬼会改变蛊惑对象,据说ta们的方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一凡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你们昨晚提到了窗外人的‘介质’之类的话题,现在看来,他说话可能真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通过水!水鬼只能呆在水里,水应该就是那个特殊的介质!” 大家并没有露出更多表情,显然已经早一步想到了这个问题。 一凡却对自己的发现很兴奋:“难怪会下雨,那些水鬼来到窗外只能通过水,所以,只有雨天才能来。” “我倒觉得,雨是被水鬼带来的。”语桐说。 “那ta们也太神通广大了。” “昨晚我们宿舍外面的雨明显比你们那边要大,尤其是馨怡有了回应之后,雨越来越大,很可能窗外的人需要足够的雨量把馨怡带走。”语桐语气有些沉重,“第二天之所以没有一点雨后痕迹,大概是因为水鬼把那些水又带走了。” “你是说,被害的那些人都不是自己徒步走到水里的?而是被雨水带走的?怎么带?”一凡实在想象不出那个情景,太神话传说了。 这个问题青岫间接回答了他:“这个世界大概除了馨怡之外,没有人有其他照明工具。外面黑不见底,再加上下雨,不可能有人能摸着黑走到岛边的那片水里。” 尤其是大家所居住的宿舍院落已经算是离岛比较近的了,几人大白天尚且走了几十分钟的路程,如果是住在岛中央的宿舍,恐怕要走一个多小时。在深更半夜里,连路都看不见,要是没有鬼用特殊方法“引着”,的确是不太可能完成遥远的“入水”任务。 “可是,雨水怎么把人带走啊?”一凡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展翼:“这恐怕是业界秘密。” 一凡:“……” 太阳渐渐西沉,仿佛要沉入西边死寂的水中。 幸好大家在日落前赶回了宿舍所在区域,相比刚才那片水泽,这些古代风格的宿舍院落反倒令大家感觉安全了很多。 青岫那个旧手表显示此时是下午六点。 “能串宿舍吗?”语桐问出了一个非常实在的问题。 NPC室友芷晴的回答非常干脆:“晚上走错了宿舍是要死人的。” 语桐没再开口,刚才的发问本就出自一丝侥幸。 前面就是那片熟悉的紫藤花架了,锐博所在的宿舍院门虚掩着,在黄昏的暮色里更显得毫无生气。 梓睿已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回头了,生怕那串湿脚印跟着大家回到宿舍里。 一凡对慢慢黑下来的天色也有几分忌惮,第一夜已经十分难熬,按照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世界来推测,第二夜往往是要死人的。 芷晴并没有对男友难分难舍,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暂时的分别。 就这样,语桐和芷晴一起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 那座大大的孤坟在夕阳下显得粉红而妖异。 “不要细想窗外人的话,也不要怕。”青岫隔着门对语桐说,“默念自己的真实姓名,默念自己许的那个愿。” 语桐望着昔日的两个队友,感激地笑了笑。 展翼又叮嘱一句:“实在不胜其扰就骂ta。” 语桐笑着点头,眼睛里有点晶莹。 四个男生慢慢腾腾走回了属于自己的院落,梓睿和一凡已经听青岫讲了那个紫藤花宿舍院子的见闻——关于一鸣的那个莫名其妙的袖珍小坟。 两人听了之后,表情都凝固起来,梓睿一时说不出话;一凡说了句,太离奇了就有点逗了。说得梓睿也不那么怕了。 院门和屋门都没有设锁,大家推门就进了屋,会客厅依然是古香古色的,朱红色窗门,以及紫檀色家具,在夜晚显得华丽悚然。 青岫盯着正面墙的古画看了几眼,又在桌上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章节目录 【捌】岛(12) 其实, 岛上这些宿舍的室内陈设大同小异,就连正墙悬挂的古画都区别不大, 虽然有的是山水,有的是松石,有的是竹梅,但看上去就像是同一个画家画的。 古画的两旁各有一个青花瓷的大花瓶,青岫将花瓶翻过来,看了看底部落款。 “怎么,这花瓶还是古董吗?”一凡有几分好奇。 花瓶底部写了六字双行楷书:大明成化年制。 “哟, 这还真是古董!”一凡倒没觉得这有什么稀罕的,毕竟这是契中世界,比这些更离奇的道具和场景自己也经历过。 青岫并不擅长研究瓷器, 类似的这种青花瓷梅瓶以前在博物馆也见过, 但总觉得两个一模一样的“大明成化年制”的瓷瓶摆在这里有些怪异。 “女生宿舍的花瓶和咱们的一样吗?”展翼问。 “器形和花纹不太一样, 我没有看底部。”青岫没有卖关子, 指着两个花瓶之间的位置道:“如果每个宿舍的室内摆设完全一致的话,这里应该有个钟表的,就像505和716宿舍一样。” 梓睿发现自己差点忘记所住的宿舍实则是503。 展翼隐约记得女生宿舍是有个大座钟, 看上去金碧辉煌的, 青岫似乎还按那个钟表的时间对了对自己的手表。 “哦,505也有个表?”展翼看似不经意地问。 “对, 虽然当时没有进屋,但隔着门格玻璃能够看见, ”显然青岫非常在意这件事,“505和716的钟表颜色不同,但样式尺寸完全一样,都是铜镀金嵌珐琅葫芦顶渔樵耕读钟。” 展翼:“……” 一凡诧异地看向展翼:“浩轩刚才是说了个绕口令儿吗?” 展翼微了个笑。 青岫进一步道:“那是故宫馆藏钟表。” 一凡:“我天, 故宫?那肯定是古董啊!” 梓睿:“就算是像,那也肯定不能是故宫里的啊,应该都是仿品吧。” 青岫:“我不是古董专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钟是老钟,听声音应该很有年头了,至少距今一百多年历史。” “那不还是古董吗,”一凡下意识看了看桌上的青花瓷瓶,越看越觉得“真”,“不过,这事儿也没啥稀罕的吧,契中世界就算真的把和故宫一模一样的古董弄进来也不是不可能啊。” 展翼看了看那幅古画,沉吟道:“如果有如此精湛的‘搬运’技术,那直接把故宫钟表馆的各种钟表‘运’来摆放就可以了,为什么偏要弄很多一模一样的钟表高仿品摆在每个宿舍里呢?如果不是因为颜色不同,这些东西简直就像复制的一样。” 一凡凑到青岫身边:“那个,浩轩,你能不能把这个钟表的全名儿再说一遍?就是那个金刚葫芦什么的绕口令。” 青岫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铜镀金嵌珐琅葫芦顶渔樵耕读钟。” “哦。”一凡认真听完,但还是没能复述下来,“反正就是这个葫芦钟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啊?为什么每个宿舍都要摆一个呢?” “那为什么咱们宿舍没有?”梓睿反问。 一凡挠了挠头,突然感觉那两个青花瓷瓶中间的空位有些恐怖,那里本该摆一个大钟表的,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咱们宿舍的钟表坏了,”青岫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件事我已经向芷晴打听过了,钟表被浩轩拆开后没能安装成功。” “所以,你刚才是在找那个坏了的钟表?”展翼问。 青岫点头:“或者,是钟表零部件。我认为他们不可能把坏了的钟表扔掉。” 会客厅虽然很大,但是室内摆设一目了然,屋子里也没有柜子之类盛物的家具——显然钟表不在这个房间。 梓睿回忆道:“表的名称里有渔樵耕读,应该是装饰了这四个人物吧?我下午在女生宿舍也看了两眼,那个表下面的玻璃罩里好像是有几个金属制的古代人物。是不是这四个人物有什么说法?” 这个问题青岫暂时也无法回答,只是道:“钟表的底层有机械装置,启动后会响起音乐声,内置场景中会出现渔翁打渔,樵夫扛柴,农夫扶犁,仕人挥扇的活动情景。同时,上层葫芦瓶腹的吉门也会大开。” “想不到内中有乾坤啊。”展翼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当时没有打开装置试试吗?”一凡问。 “毕竟是在别人的宿舍,乱动东西有些唐突。而且,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忌讳。”青岫当时还是有些忌惮院子里的大坟的,“我略动了动底层发条,感觉活动内置应该是完好的。” 一凡的大脑活跃起来:“要是没有上发条的话,那个钟表怎么走得准呢?” “那座钟表的特点就是分别有两套装置,负责音乐和活动的装置在底层,计时的装置在中层,可以分别启动。”青岫说到此处,心里动了动,似乎有些支离破碎的拼图开始慢慢凑到了一起。 “没想到那会儿就有这么高级的钟表了……”一凡似乎在和大家议论着,但青岫心里还在想那些线索碎片,直到展翼走到身边来道,“这么复杂的机械钟表,是怎样做到雷同复制几十座之多的呢?那些做仿古的也分着行当,比如有的专门仿书画,有的仿瓷器……钟表,本身就很难仿造,那应该是另外一套手艺活儿。但现在,钟表、青花瓷、古画,还有这些紫檀木的桌椅,到底是怎么同时实现的呢?” 青岫本来心里想的方向和展翼不同,但此时也听进去了,笑了笑道:“这个问题太难了,先想想怎样度过今晚吧。” 青岫的话将所有人拉回了现实。 天已经半黑了。 “现在几点了?”梓睿问。 “差五分八点。”青岫看了手表。 展翼去把客厅的门关上了,从里面上了门闩。 大家不再在外屋逗留,陆续掀帘子回到了寝室,在黑暗吞噬这个世界之前,大家借着最后一点微光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房间里潮闷的气味渐渐浓郁起来,仿佛昭示着雨的来临。 大家破例都有些安静,仿佛是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这个世界能睡吗?”第一个打破寂静的是一凡,“为什么一晚上没睡,也不困呢。” “我们已经不需要吃,大概也不需要睡觉吧。”梓睿的声音从一凡上铺传来。 “起码咱们四个还能做伴儿,那个叫语桐的女生真是不容易,就她一个结契者,她们那个院子还那样……”一凡感觉深夜里似乎不大适合聊这个,就没再说下去。 大家又恢复了寂静。 一凡有些不安:“你们都在想什么啊?这么静还真挺不习惯的。” “在想你的诗。”展翼的声音很快响起来,和一凡最后一句话重合到了一起,就再次形成了和昨晚一样的声音效果。 一凡:“宇航你能不能别半夜里捣蛋。” 展翼的声音再次和一凡凑到一起:“我真的在想你的诗。” 一凡:“……” 半天,梓睿说一句:“看来,这个世界的黑夜和白天不一样。” 一凡:“这倒没什么稀罕的,很多世界的NPC都喜欢选择夜间动手。” 过了一会儿,一凡又道:“浩轩,你还在屋吗?” “在。”青岫回答。 “你想什么呢?半天不吭声儿。” “在想你的诗。”展翼的声音再次从青岫所在的上铺传过来。 一凡:“宇航你怎么又上去了?” 展翼:“我怕。” “我还真没看出你胆儿小来。”一凡这时候才想起展翼刚才的话,“我的诗怎么了?” “语桐说你写的是诗歌,那应该和昨晚窗外人吟诵的古代诗句是不同类型。窗外人如果要蛊惑诗人,那应该选择诗人擅长的类型,做到有的放矢才对。为什么他偏偏选了古诗来吟诵呢。”展翼说——随着夜晚到来,大家似乎很回避“水鬼”这两个字,于是“水鬼”又回到了最初的代称,“窗外人”。 一凡想了想:“难道不是因为宇航你昨晚起头起的吗?把窗外人给误导了?” 宇航:“……” 青岫:“如果是这样,那窗外人反倒很容易被窗内人蛊惑引导。” 一凡:“浩轩这是在活跃气氛?” 青岫:“总之,窗外人其实并没有我们之前想象的神通广大。最起码,他们并不能真正窥探到我们的内心。” 虽然这话明明很鼓舞人,但梓睿在深夜里仍然觉得怕,他始终都没有躺下,而是像昨晚那样靠墙拥被而坐,并时不时用余光向窗外的方向看两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连月光也没有,连窗框的大概轮廓也没有。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宿舍有一个爱好写诗的人呢?”梓睿听见自己这么问。 回答他的是展翼:“我认为,这些窗外人获取的仅仅是残缺的信息,就像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幻境一样,短时间无法把它们连贯在一起。窗外人获取的信息也一样,甚至可能比那些幻境还简单,比如只有一个字‘诗’,或者只有一个词‘诗人’。” 事情变得越来越微妙了,梓睿道:“莫非,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在猜测,我们在彼此猜测?隔着水猜测?” “关于水,”展翼的声音再次响起,低音炮的质感在深夜里格外明显,“你们有没有觉得那片水泽和我们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大家似乎都在思索这件事,一凡首先道:“这个世界的设定本来就是一个岛,岛的周围肯定是水啊,有什么格格不入的?” 展翼:“世界的设定不是岛。四个大二男生,他们应该生活在大学宿舍里,而不是岛上。这个岛,是这个奇怪的世界强加给我们的。” 青岫清晰的声音响起来:“那片水,里面都是暗绿色海藻,并发出浓重的水腥味。回想岛上的其他事物,那些风景,建筑,室内摆设,男子女子,完美得不真实。的确和那片水格格不入。” 这样美丽的世界应该搭配蓝水晶似的河水,或者是镜面一样的湖水才是。 “那片水,和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水泽一模一样。”展翼说,“墨绿,腥气。” 章节目录 【捌】岛(13) 一凡半天才道:“我想不明白, 就算格格不入,那又当什么讲?” “起码那片水是真实的, ”展翼说,“其他东西都进行了美图修复甚至性状的改变,但那片水还是老样子。”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水无法被改变吗?”梓睿一面说一面仄耳听着窗外的动静,外面起风了。 “或者是,幕后的人不想让水改变。”展翼感觉身边的青岫动了动,无声无息向着窗的方向移过去, 似乎在努力倾听外面的动静。 风声越来越大,很快就带来了雨。 大雨点打湿地面的声音非常急促,就像是小孩子们焦急回家的脚步声。 宿舍内没了声音, 大家都一动不动。 虽然事先没有针对这件事商量, 但大家都默契地不再开口, 等待着窗外人说第一句话。 这次没人给他起头, 没人给他指引,看他会说什么。 大雨点化作了细密的雨丝,轻轻扑在窗玻璃上。窗外人似乎很沉得住气, 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宿舍里的四个人也不吭声, 大家都坐在黑暗里的床上,眼睛望着窗户的方向,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白天印象里的窗户就在那儿, 可以想象得到。 熟悉的古筝声再次响起,这次像昨晚一样,仅仅简单地弹拨了两声,将前奏似的bgm无比清晰地送进了每个人的鼓膜。 一凡捂着自己的嘴, 努力做到不出声。 展翼其实很希望夜幕的到来能够带来新的幻境,就像昨天那样。自己这次一定能够在幻境里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在这样的盼望中,脑补里的古代窗户就被替换成了幻境中看到的那扇现代宿舍窗口,窗框很新,窗外露出一角的空调外机也很新。 就在展翼努力还原幻境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条亮线,因为周围太黑,令人看不出这条线到底是出现在窗户上的,还是出现在虚空里的。 线不太直,就像徒手画出来的一样,也不太亮,有点像积攒起来的珠光。 宿舍里依然很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盯着这条线。 亮线在黑暗里慢慢游走着,拐弯转圈,组成了一座山的形状。紧接着又出现一条亮线,这次是围绕着山的水波纹。然后又回到山上,出现了亭子和树。 最终,所有的亮线形成了一幅山水简笔画。 没有人知道这幅画的用意,大家只是在拼命记忆这幅画的内容,生怕错过任何一条线索。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这幅画似乎在轻轻抖动着,开始很慢,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虚,到最后就慢慢消失了。 打在窗户上的雨声也渐渐小了,但远处的雨似乎没有停止,整个世界充斥着雨水落深潭的声音,以及远在天边的风声。 梓睿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他猜测此时一定在其他宿舍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又带走了一位同学。 打在窗上的雨完全消失了,院子恢复了宁静。 青岫大概是怕突然说话会惊扰到大家,于是就先轻轻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说道:“这座岛上的植物里,有没有中白杨树?” 一凡似乎一直绷着劲儿,此时经青岫一说话才得以恢复原状,他轻声抱怨了一句:“浩轩啊,你的开场白怎么这么奇怪啊?难道你刚才没有看见那幅奇怪的画?” “看见了,”青岫不紧不慢地说,“那幅画已经结束了,但白杨树林里的风却没有结束。” 一凡正想说什么,突然听上铺的梓睿道:“我也听见了风吹白杨树的声音,好像离咱们特别特别远。我没注意岛上有这样的树,好像咱们这儿都是开花的树。” “白杨树比果树要高出很多,如果岛上有这中树,一眼就能够发现。通过远处的风声可以判断,那些白杨树至少有十几棵。”这次说话的是展翼。 这次一凡也听见了,风吹白杨树产生的哗啦啦的响声:“这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特别特别远,就像是,昨天宇航说的那中,发生在另一个图层的声音。” “我觉得,这个声音反倒是真实的,就像那片带腥味的水一样。”展翼说。 “图层太多了,很难区分真伪。”或许因为大家都在认真思考,梓睿觉得自己不像刚入夜时那么害怕了。 展翼:“我刚才的说法不是出自第六感,而是现实。昨晚的幻境我已经给大家讲过了,我从五楼宿舍往窗外看,可以看见校园的绿化和篮球场,就在篮球场附近有一片白杨树,那些树应该有年头了,差不多有四五层楼那么高。” 梓睿顿了顿,正想说什么,就听一凡在下铺说道:“宇航,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啊,我就是觉得你反应太快了,咱们刚听见风吹白杨树的声音,你就说你曾经看见过白杨树。但那个应该是你昨晚产生的幻境吧,最多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你确定你对那些场景细节记得很牢固吗?” 展翼在黑暗中搓了搓手,感觉这些队友的智商都在慢慢提升,这是好事儿。 “我刚才就盯着黑暗里窗户的位置,但是因为什么也看不见,我就试着脑补了一下窗户的样子,”展翼必须给大家解释清楚,说不定也能引领大家一起将幻境深挖,“我试着回忆我在幻境里看到的宿舍窗子,结果就又回到了那个幻境里,我又变回了宿舍里的男生宇航,端着水杯站在窗边,但我还是无法让这具躯体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行为,我只能去顺应当时当地的宇航。” “所以呢?”梓睿和一凡一起问道。 “所以我就又经历了一遍幻境里的事,这一次的时间要久一点,因为我尽量没有故意提醒自己‘这是幻境’。”展翼在黑暗中想要摸青岫的手,却没摸到,只摸到了膝盖,于是就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有些事情真是很神奇,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陌生事物,人们的思想也许比较单一,因为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观察事物和最初判断上;但当人处于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他在一瞬间可能会无意识地迸发出几个甚至几十个想法,但因为所有的想法都很熟悉,所以并不会感到累。 “但作为宇航身体里另一个‘我’的灵魂,恰好能够一遍遍认知并熟悉宇航的想法,进一步了解这个人。” 一凡挠了挠头:“哥,你能直白点儿吗?” 青岫的声音响起:“其实这相当于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可以从一个瞬间前后推出几小时甚至几天几年的事情。” 展翼轻轻拍着这个令人无比舒服的膝盖,进一步解释道:“浩轩说的没错,我第二次去感知宇航,就有了新的体验。比如宇航在喝水的时候,还在考虑要不要下楼跑腿买饮料,他有点想喝健力宝;比如宇航在看篮球赛的时候,当时他并没有去思考篮球这项运动或者球赛的输赢,他是在分析篮球场的远近所形成的距离效果。” 一凡打断了展翼的话:“这宇航怎么这么复杂啊?买饮料我能理解,就篮球场这个也太……距离远近有什么可思考的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宇航可能是个美术爱好者。”展翼说。 这句话让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来,展翼明显感到青岫的膝盖轻轻抖动了一下,他急忙拍了拍他以示安抚。 美术爱好者。 宇航如果是美术爱好者,那就和窗外人刚才用亮线画的那幅画联系上了。 如果说一凡的角色是“诗人”,那么宇航的角色应该就是“画家”。 刚才窗外人在黑暗中画出的那幅亮线组成的山水简笔画,应该就是蛊惑“画家”的方式吧。 “你已经知道了?”青岫低声问身边的人。 “嗯。”展翼语气依旧从容,“我的幻境产生于他画画之前,所以那幅画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这次的目标是我。” 青岫感觉有些后怕。 梓睿和一凡则有些庆幸,幸亏这件事发生在了宇航的身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能应付各中突发事件——如果这件事刚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还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 “你受到他的影响了吗?”青岫继续问。 展翼实话实说:“有一点点。如果在产生刚才的幻境之前我看到这么一幅画,大概会无动于衷吧。但刚才自从和真正的宇航有了那么一丝丝心有灵犀之后,我看到那些亮线时,居然第一反应是用手前去丈量一下距离,尤其是每条线之间的层次感,我差点试图用肉眼看出这幅画的透视效果。” 这回三个人都开始担忧了,假如展翼真的上前去研究这幅画,那他是不是也会像昨晚的馨怡那样离开呢。 “但还是忍住了。”展翼大喘气似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忍住不难。还是之前那句话,多想想自己,多想想现实世界,想想自己当初在契约上签下的那个愿望。” 展翼感觉青岫的手攥住了自己的手,非常有力。 青岫继续问道:“除了这些,你还从幻境里感知到什么了?” “白杨树。在篮球场的更远处,有一小片的白杨林,叶子非常绿。”展翼的描述让大家在黑暗中有了即视感,“我们的宿舍和那片白杨树之间没有建筑物遮挡,风从那边刮过来,会将白杨树叶产生的哗啦啦的响声一起送过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风吹白杨林的声音也还在持续,只是像之前一凡说的那样,隔得特别远,就像隔了好几个图层。 章节目录 【捌】岛(14) “为什么咱们昨晚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呢?”梓睿笃定昨晚特别静, 绝对没有听到任何风雨声——哪怕再遥远的风雨声也没有。 一凡也道:“就算是其他宿舍今晚出事儿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雨。但是昨晚女生宿舍的馨怡不也离开了吗?她们院子不也下大雨了吗?离得这么近为什么咱们昨晚一点儿也没听见。” “我认为这些声音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青岫分析。 不属于这个世界又该属于哪里呢? “真实世界。”青岫说, “有着白杨树林的真实校园世界。” “那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一凡感觉问题兜了一大圈儿又绕回来了。 这个问题像个哲学命题,我们在哪儿?我们所在的世界是否真实?答案是否定的话,那我们距离真实的世界究竟有多远? 假如,漂亮的我们生活在当下的世界,不漂亮的我们生活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那么不漂亮的我们现在何处? 难道,他们只活在我们偶尔浮现出的幻觉里?那我们呢,也生活在他们的幻觉里?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答案似乎就是连接着筹币的最终出口。 现在却还远远没到那一步。 “说说诗人和画家吧。”展翼的声音略哑了哑, “你们怎么想这两个角色?” 梓睿认真答道:“最开始只有‘诗人’这个线索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渔樵耕读’里面的‘读’……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会不会是‘琴棋书画’呢?” 讲到这里梓睿突然联想到什么, 他在黑暗里摸了摸墙上挂着的那个吉他, 自己的角色应该就是‘琴’吧, 一个精通音律的人, 说不定会被称为“音乐家”。 另一个是“棋”,那应该是个充满智慧的人,很符合浩轩的特点。 一凡罕见地叹了口气:“这个事儿太矛盾了, 我们现在急需利用黑暗进入幻境, 哪怕是昨晚经历过的幻境,毕竟能像宇航那样有更多新发现, 也有利于我们找线索。但是,我们知道的越多, 就越容易被窗外人蛊惑——虽然打过两次交道后,感觉他们并不是很高明,所用的蛊惑手法也很笨拙……但,他们毕竟有过成功, 那些坟就是例子。” 一凡觉得自己已经不像第一夜那样胆小了。 “夜晚我们似乎不需要睡眠,但在黑暗里也无法做其他事,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们最好趁现在商量一下明天的安排。”青岫的声音响起。 众人觉得有道理,梓睿:“咱们,还需不需要再去一趟水边?或者是去看看岛东边的情形?” “我今天在树顶看到了一部分岛貌,”展翼开口,令人觉得他接下来的话已经深思熟虑了,“在岛的东南边似乎有一个公园,里面有一座小山,山顶应该是全岛的制高点,估计可以将整个岛的岛貌看清楚。我们可以分组行动,四个人加上语桐,一共五人。” 一凡换了个姿势,认真听着,他感觉其他两人一定也都在专心致志地听宇航说话——宇航这个人,虽然有一点点没正形儿,但偏偏又给人很强大的信任感,真是个矛盾综合体。 矛盾综合体继续布置着任务:“具体的分组方式我还没有想好,但为了节约时间,大家不必像昨天那样任何事都全体行动。首先是去公园攀登小山制地图的任务,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为我们提供纸笔,目前也没有找到替代品,所以只能靠脑子记……” 展翼还未说完就被一凡打断道:“那这个事儿必须你和浩轩来完成了。” 展翼在黑暗里满意地笑了笑,又听一凡继续说:“宇航负责带路,浩轩负责用脑子制图。” 展翼:原来在大家心里我仅有一个带路的功能? 虽然看不见,但展翼似乎能感觉身边的青岫在轻轻笑。 “行,这个事情就由我和浩轩完成。剩下的人,我想咱们是不是能加上芷晴,毕竟她比咱们都更熟悉岛上的情况,昨天一天相处下来,大家也比较熟悉了。”展翼见大家没有意见,又继续道,“你们可以四人结成一大组,也可以分成两人小组分别行动。” “我们几个能干什么呢?”梓睿没有方向。 “摸排岛上的情况,就像我们昨天从505和716宿舍那样去打听,去观察,说不定在其他宿舍会有新的发现,”展翼道,“其实说白了就是去邻居家串门儿,就算没有新发现,起码也可以摸清岛上的人口情况。” 是的,包括活人和死人的情况。 “梓睿,那咱们就分两组吧,我看大白天的也没什么危险,分两组还能加快进度。”一凡已经进入了分组角色。 “行,咱俩一组,两个女生一组。” “……,我和芷晴一组,你和语桐一组。” “那也行。” “……”一凡很想辩解一下,自己并不是为了和女生一组才这样分的,毕竟这样分似乎更合常理。 “如果那两个女生明天还健在的话,就按你说的分。”梓睿认真道。 “……” 一凡被梓睿说的冒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宇航,咱们已经布置完明天的任务了,现在长夜漫漫的也没有睡意,咱们干点儿什么呢?” 青岫感觉自己被展翼揽住了肩,也不知长夜漫漫的这厮想干什么。 展翼回答一凡:“利用黑夜,重历幻境。” 青岫摸了摸腕上的手表,虽然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表的样子是可以想象出来的——半旧的淡银色表盘,后配的浅棕色革质表带,常戴的位置被铁扣卡出了深深的凹痕。 浩轩本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戴这块表,除了夜晚睡觉,平时都会戴在手腕上。 表带是他自己换的,之前相配的银色电镀表链很好看,但不耐用。就像现在宿舍里那些和墙面颜色一样的壁柜,虽然美观且节省空间,但同样很不实用。比如无法上锁,学生宿舍里还是安全和**第一,面对这个无法上锁的柜子,浩轩也无可奈何。——好在这是临时住宿的地方,好在舍友们相处了一年多也都值得信赖。 两个暖壶拎在手上,因为洗头的话一壶水肯定是不够用,洗完头还想洗洗衣服。 走廊里有来往的男生,这些人浩轩都很熟悉,虽然走廊的光线不太好,但浩轩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些同学的样子。他们有的夹着课本从图书馆回来;有的一身臭汗把运动衣随意挂在身上,看样子不太爽,估计是输球了;还有的人端着堆脏衣服的脸盆要去水房…… 一个男生用口哨吹亮了走廊灯,世界更加明亮清晰。 昨天就是从这个时候,青岫通过暗示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进入了另一层幻境,也就是那个空无一人的宿舍。 青岫这次没再多想,他让意识老老实实呆在浩轩的身体里,去感受浩轩的状态和想法。 浩轩拎着暖壶走出宿舍门,向右拐,上了走廊。 路过旁边一个敞着门的宿舍,耳朵里听见屋里的男生说:“一鸣,你放假又不回家?” “我想打个短期工,这次给钱不少。” “你就不想你妈啊?你很久没回去了。” “那当然想啊,但我不想我妈加班加点儿挣钱,我想让她歇歇……” 浩轩无意间听见了这些对话,内心微微感慨一鸣的不易。 前面再过两间宿舍就是楼梯了,那里上下楼的人较多,看到的也都是男生。 突然楼梯口骚乱起来,只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出事儿了!女生宿舍出事儿了!”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乱,越来越远。 青岫感觉眼前世界如尘埃般被吹散了。 那些骚乱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只隐约听见了“716”几个字。 显然这个信息对于当时的浩轩来讲也是突发性的,所以他的内心最先产生的也仅仅是焦急、担忧和好奇,没有更多其他情绪。 幻境彻底消失了。 黑暗再次包围了自己,所幸还有展翼的肩膀相靠。 周围很静,青岫也没有发出声响,其他人说不定有的还在幻境里,最好不要打断。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凡叹了口气:“不行啊,我好几次都差点儿成功了,但就是……进不去。我实在是忘了当时那个数码相机是什么样了,我在幻境里看的最多的就是那个相机。还有宇航的痘痘脸,我一想宇航就是现在的帅脸,怎么也想不起他丑脸时候的样子了……” 展翼清了清嗓子,似乎表示听不下去了。 “我倒是看见了。”梓睿的声音响起来。 “你也看见宇航了?他是三角眼还是豆儿眼来着?”一凡忙问。 展翼:“……” 梓睿:“我心神不宁的,在幻境里刚刚抱起吉他就想起现在的事儿了,关于‘琴棋书画’什么的,然后整个世界全变了!吉他没了,我现在的上铺变成了光板铺,应该是很久不住人了,摸在手上都是灰尘。宿舍是空的,只有我自己。我挺害怕的,先是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全都是灰蒙蒙的水,包围着咱们这座楼。”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梓睿的话,他的这段观察显然很重要。 “我发现一旦进入到第二重幻境里,自己就摆脱了这个角色,我的内心不再受‘梓睿’的影响了,我就是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先下床把宿舍看了看,三张床,六个铺,都布满灰尘。但绝对是咱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因为我那个铺的墙上还留着挂吉他的钉子。”梓睿仔细回忆着自己刚才经历过的世界,“对了,在门边的位置,好像有白色的柜子,就那种微微突出的,被包裹在墙里的那种……” “壁柜。”青岫替他说,“和墙融为一体,没有设锁。” “对!浩轩你也看见了?” “我看见的应该和你所说的是同一组柜子,但不属于同一时期。” 章节目录 【捌】岛(15) “起码可以确定, 两次幻境的地点是一致的。”梓睿说,“虽然铁架床旧了, 甚至生锈了,但一些细节还在,比如浩轩和宇航的那个床的梯·子,有一根梯蹬弯了,我曾经在昨晚的第一次幻境里就发现了,然后在刚才的幻境里再次证实了。还有就是我墙上的那根钉子,位置和大小都一模一样。” 梓睿的声音略略沉下来:“包括现在, 此时此刻,它还在这里。” 不悲不喜的钉子就这样第三次被他的主人触摸。 一凡:“那也就是说,这些发生在三个时期的事情, 但地点都是在同一个宿舍里。可是, 现在外面怎么变成那样了呢?起码在前两个幻境时期, 咱们的503房间都还在一座楼里, 现在怎么就成了平房和院子了呢。”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宇航道:“最起码,咱们明天又有线索可查了——连梓睿墙上的钉子都还在, 那壁柜肯定也在, 说不定柜子里能有新发现。” 外面的风雨声还在,依然隔得很远。 “你要干什么?”青岫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没事, 我就是摸摸。”展翼让青岫别担心。 一凡和梓睿:“你要干什么?!” 别欺负我们看不见啊,你到底要摸什么。 床铺吱扭扭响了起来, 一凡一着急起身脑袋就碰到了上铺床板:“疼死我了……宇航你干嘛呢?浩轩你怎么不吭声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是摸摸窗户。”展翼用手敲了敲窗棂,发出木头的声音。 “摸窗户干什么?”梓睿感觉宇航纯粹在恶作剧。 “我想试试这个窗户到底是不是咱们白天看见的那样。”展翼似乎又收回了探出去的身子,重新坐回到床上, “虽然看不见,但通过触摸也很容易判断出窗户的类型,咱们之前宿舍的是现代推拉的塑钢窗框,大玻璃面儿;后来的窗户成了古代木制的冰裂纹窗,每个格子嵌着小块儿的玻璃。” “你怀疑到了夜晚,我们的房间会发生变化?”青岫问。 “这个世界的白天和夜晚非常不同,比如我们只有到了夜晚才能进入幻境,我们的声音也只有到了夜晚才会发生重合的特殊音效,还有,我们听到的风雨声,很明显是以前宿舍的校园环境里才会有的声音。”展翼说。 “那为什么我们昨晚没听见下雨。”梓睿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展翼道:“因为昨晚那个世界没有刮风下雨。” 梓睿:“你是说,此时此刻,幻境里的世界正在下雨?所以雨声被我们听到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听见的雨和水鬼没有半分钱关系。” 梓睿仔细回想,雨的声音的确分成两种,第一种很近,是敲窗户的小雨,还有打湿地面的大雨点声,但随着那幅奇怪的亮线画结束之后,这些被水鬼带来的雨就消失了;第二种雨,是一直存在着的遥远的雨声,伴随着风吹杨树叶的声音。 “水鬼已经离开了,他们的来和去都会伴随古筝的声音,很好辨别。”展翼道,“还有一种可能,如果用图层来做比喻,那些雨声并非我们隔着图层感知到的,而是,在夜晚或特殊情况下发生了两个图层的合并——我们现在的外部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彻底回归到了曾经的校园环境。” “虽然脑洞挺大的,但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一凡现在似乎真的不怎么怕了,他直接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我就是一时举不出例子来驳斥你,要不,浩轩你来?” “嗯?浩轩你来?驳一下?”展翼温和地说。 青岫倒还真没怎么客气:“据语桐说,昨晚馨怡的手电筒照亮了窗外,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院子里家慧的坟。如果按照这个说法,咱们外面应该还是那个古风的院子,外部环境并没有改变。” “浩轩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展翼莫名觉得一凡有些幸灾乐祸的口吻。 展翼:“正是因为手电筒照亮院子的事情很不合理,我才产生了怀疑。整件事都非常刻意,就好像有人特意安排了清晰的院中夜景给屋里的人看。眼前的一切真实,也许仅仅是个幻象。” 一凡居然在展翼的解释中睡着了,打起了小呼噜。 梓睿仍然很清醒,并且转移了话题:“浩轩,你说为什么宿舍里会是那样的壁柜呢?而且还没有设锁,这太不合理了。” 青岫道:“我也是通过浩轩本人的想法了解了一些情况,那个宿舍似乎是个临时宿舍,大家以前并不住那里。所以,才会有男生女生同楼的现象,受条件所限,那些应该都是暂时的。 “我在幻境里随浩轩沿着走廊向楼梯口走,准备下楼去打开水,结果就听说女生宿舍716出事了,人们都很慌乱,但具体是什么事也不知道。” “嗬,你都能在幻境里打听事儿了。不简单啊~”展翼夸赞着青岫。 “可惜,幻境的时间段被卡得很死,似乎只有五分多钟的时间,想多坚持一秒都不行。”青岫有些遗憾,“无论是在第几层幻境里,都逃不开这个总时长的限定。” “五分钟?”展翼问。 “是的,大概五分半钟。浩轩是个很重视时间的人,他在准备走出宿舍门的时候看了一下表,然后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骚乱,就又看了一眼时间,前后大概就是五分半钟。”青岫说。 “看来所有人的幻境时长都是一样的。”展翼说,“我在刚才的幻境里也注意到了时间,当时就在窗台上放着个电子闹钟,前后时间加起来也就是五分多钟。” “这个时长也许有什么特殊意义,”青岫分析,“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要截取这一段。我们大家的幻境应该都处于同一个时间段,昨天大家就已经对此进行了联动分析。但实在不明白这个时间段有什么特殊事件发生——如果非要找出一件特殊的事,那可能就是716女生宿舍的事。可是我们在幻境里并没有直面这件事,甚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无法得知。” 在第一层幻境里,浩轩准备去打开水,梓睿在自己的上铺弹吉他,一凡在下铺用数码相机看照片,宇航喝着水站在窗边眺望——非常平凡的一个时间段,记录的完全就是这个男生宿舍的日常生活。 “而且这个时间段在不断重复,”梓睿补充道,“我本来以为今晚再次进入的幻境会有所不同,哪怕是接着昨天的幻境继续进行也行啊,但没想到完全复制了昨天的内容,前后一秒钟都不差。” “这一定是个特殊的时间段,对于破局至关重要。”青岫说。 展翼也说道:“虽然是同样的时间段,但我们可以通过反复经历第一层幻境来观察到更多细节;如果有能力的话,也可以想办法进入第二层幻境,那是一个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世界,我们可以想办法主动探寻一些东西,比如走出宿舍去走廊看看,或者是快步进入楼梯,去楼下或楼上看看,比如716所在的第七层楼。” 梓睿还记得刚才的第二层幻境,荒凉无人,光线微暗,有些像是黄昏。一个人在这样的空楼里四处探索,那需要很大的勇气。 “如果非要找出幻境和这个古代世界的相似点,那就是都没有电——第二层幻境里也没有电,我当时找到了宿舍电灯开关,但是摁不亮电灯。整座楼都没有灯光,就像一座废楼。”可惜梓睿没有勇气冲着走廊喊一声,不知道在声控的情况下,能否喊亮走廊的声控灯,“趁着天还没亮,要不咱们再进入一次幻境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幻境里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短时间内想要再次进入幻境非常难,展翼刚才就曾经尝试过,但也只持续了不足一分钟就被迫出来了。 最终,青岫和梓睿也没能成功。 天却已经蒙蒙亮了。 一凡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朦胧的晨光直接朝门边的方向走去:“电灯开关果然没有了。” 宿舍其他三人根本没睡,他们就这样坐在床上望着梦游一般的一凡。 一凡看完“电灯”,就直奔门与青岫床铺之间的空档走去,他摸了摸那面墙:“还真是有啊,这个壁柜做的够隐蔽的!” 大家心心念念准备在“明天”好好检查一下的壁柜,就这样被一凡刚起床的憨劲儿给推开了,边推他还边嘟囔着:“我在梦里推开这个了,跟这个壁柜一模一样,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嗷——定——宕” 这下子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大家一股脑下了床来到一凡身边,于是就都看到了摆在柜子里的那个大座钟。 尺寸和716与505的座钟一样,有□□十厘米高,只是颜色不同,716的座钟是枣红色的,505的是金色的,而眼前这座503的座钟是宝蓝色的。 一凡整个人傻了,看着青岫比划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这?什么?葫芦?” 展翼直接道:“铜镀金嵌珐琅葫芦顶渔樵耕读钟。” 一凡掐了掐自己两眼之间的睛明穴,仔细看了看宇航,不明白这么复杂的答案,这个人究竟是怎样做到快速抢答的。 随着天越来越亮,钟表也被大家看得更清楚了。 因为在柜子里实在不利于观察,展翼便和一凡道:“咱俩把它抬出来。” “为啥是咱俩?”一凡倒不是懒,只是实在不想触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代物件。 “因为咱俩负责体力劳动。”展翼说这话的同时,已经凭一人之力将钟表端了出来,很快就被“负责脑力劳动”的青岫帮忙一起抬到了桌子上。 章节目录 【捌】岛(16) 深深的宝蓝色配着金灿灿的镶边, 这个配色在晨光微熹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丽。 展翼用手摸了摸那些金色的部分:“这外面裹的一层真是金子,这样的赝品实在过于真实了。” (契推:做道具我们是认真的。) “浩轩, 故宫里那个钟表是什么颜色的?”一凡问。 “也是宝蓝色,但因为是蓝珐琅的,所以颜色更沉稳一些。”青岫盯着表盘上的时间,金色的时针和分针都已经停了,停在了十一点二十三分的位置上。 这个时间,究竟是中午还是夜里呢。 青岫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是早晨七点。 “有什么问题吗?”展翼轻声问。 青岫:“昨天早晨我发现这个手表的时候, 它也是停留在这个时刻,十一点二十多分,具体分钟我记得不太清, 但绝对不到半点。” 这应该不是巧合。手表本来就是浩轩的, 座钟据说也是“被浩轩拆开后没能安装成功”,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被浩轩刻意设置成的。 “浩轩难道是想通过这个提醒咱们什么吗?”梓睿望着这个金碧辉煌的座钟, 仔细看了看下层玻璃罩里的人物,渔樵耕读,神形兼备, 甚至那头耕牛, 都被雕琢得惟妙惟肖。 一凡也探过头来研究钟表里的人物:“这山是螺钿的吧!还有这松树!你看这儿还有鸭子呢!鸭子这是……在池子里游泳呢?这些玻璃是什么啊?” “是水法。”青岫没有往里看,但基本可以猜到, 因为这些“赝品”和真品几乎没有不同。 “水法是什么?”一凡急忙问。 “是不是……喷泉啊?我记得圆明园就有大水法。”梓睿似乎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钟表里的水法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其实属于一种玻璃制品, 里面加入特殊材质,利用齿轮带动,可以形成流水效果。”青岫简单解释道,“这种安装有水法的钟表有个专用名词, 就叫做‘水法钟’。” “水法钟。”展翼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他看了看钟表里面那个被水法包围着的小世界,“如果从象征角度出发,我们何尝不像这表里的人物呢,被水包围,只能在既定范围里活动。上层是巨大的时间压迫,被限制在严格的时间段里。身不由己。” 或许因为此刻的处境和这座钟表太像了,大家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展翼说得十分贴切。 “也许,这就是浩轩想要表达的。”青岫打开了钟表的后盖,开启了控制音乐与人物活动的装置,果然,下层玻璃罩里的四个人物就在音乐声中活动起来,虽然如木偶般动作笨拙,但作为一件清代钟表工艺品,已经算得上巧夺天工了。 水法里的“河”也缓缓流动起来,鸭子在上面自由自在地凫游。 青岫刻意没有开启计时装置,浩轩既然让时间停留在这里,应该有特殊意义,青岫没有擅动。 “但是,那个浩轩做这些究竟是想让谁看到呢?”一凡动起了脑筋,“他不可能提前知道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吧?他这么做究竟是在提醒谁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浩轩煞费苦心地留下种种“痕迹”,总不会是预留给自己的“替代者”们看的吧。 “我经历过的‘浩轩’,只有短短五分钟,可惜没能发觉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感觉只是一个普通的较为细心的男生。”青岫说。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青岫关上了钟表的活动装置,音乐声戛然而止。 “和咱们这个世界相近的,还有钟表里的音乐,咱们这儿就时不时来一阵儿bgm。”一凡望着窗外的古代园林风景,叹了口气,“我们今天‘串门儿’的时候,别忘了打听一下广播站在什么地方,说不定有用。” “嗯,广播站似乎也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梓睿也连连点头。 展翼的目光始终在青岫的身上,他发现青岫有些不对劲,便走上前去,发现青岫盯着打开的钟表后盖发呆。 “有什么问题吗?”展翼看了一眼,实在看不懂这些齿轮发条之类的东西。 “我刚才摸到了一些字。”青岫有些不敢相信地说,“就在机械装置的旁边,也就是表壳的内壁上,很小的刻痕,我认为应该是几个字。” “那个,会不会像其他古董的章一样,是表的制造者留下的?”展翼问。 “不会。”青岫非常肯定,“清宫的钟表藏品,无论是舶来品,还是清宫内务府造办处亦或各地中国钟表匠人制造的作品,都不可能把标志留在这个地方,这不符合传统。——毕竟这是广东匠人制造的献给皇帝的贡品,肯定会经过官员们的层层选拔,钟表里外每一处细节都不可能放过,绝对不会允许在角落里胡乱刻字,万一被发现,说不定会被扣上诅咒皇家的帽子,谁也担待不起。” 展翼好像还是第一次听青岫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专业领域里的青岫简直太有魅力了。 “退一万步讲,”青岫一点不累,继续说道,“就算这座钟表是个特例,当年没有被发现隐藏的文字,但经过后世这么多文物专家的研究,不可能没有人发现这些字,这个发现肯定是要被写进文物介绍里去的。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钟表被移到距离窗子最近的地方,光线很亮,青岫将打开后盖的钟表按照巧妙的角度对准了阳光,让他得以看到里面的蝇头小字。 九敏镇辜家店。 只有六个字。 是镌刻上去的,小楷。 “那些字写的什么?”梓睿小心翼翼问道,似乎很怕自己声音一大就会把这些神秘的字给吓跑。 “九敏镇辜家店。”青岫把这几个字慢慢念出来,“应该是一个镇子上的一家店。” “哪个gu字?” “无辜的辜,在这里应该是个姓氏,可能是店主姓辜。”青岫猜测。 “这……那个浩轩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儿给咱们留这些?他就不怕咱们找不到吗?要不是咱们这个浩轩,大家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些小字。”一凡说。 展翼也就着阳光看到了那些字:“不,这不可能是浩轩留下的。如果他能够给咱们留下字迹,那么就有很多办法更直白地表达他的想法,而不是这样拐弯费力。再说,这些字,没有专用工具,也不可能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写出来,还是非常规范的楷书。” “那这是谁留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凡觉得事情越来越难以揣测。 “钟表的制造者。”青岫非常肯定。 “清代的广东钟表匠人?” “不,是这个世界的钟表制造者,也就是这批赝品钟表的制造者。”青岫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九敏镇辜家店应该是个专门制造古董钟表赝品的店铺。” 这个说法暂时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虽然这些字不是浩轩留下的,但显然已经被浩轩发现,并且他认为这是个重大发现,所以才会用关掉钟表的方式来提醒他想要提醒的人。”青岫对于皓轩想要提醒的人是谁,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青岫借着阳光进一步将钟表内部能看到的地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那六个小字之外,并没有其他发现。 天越来越亮了,青岫的手表表针指向了八点钟。 “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出门完成今天的任务吧。”梓睿提议。 天光有限,很多事情只能白天去做,于是大家将钟表重新放回到了柜子里,关上了柜门。 柜子里除了这座钟表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掀开寝室帘子,外间还是那个古香古色的会客厅,一切没有丝毫改变。 推开门来到院子,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丝毫没有昨晚风雨的痕迹。 语桐和芷晴已经等在了院门外,望着依然“健在”的两个女生,大家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 语桐依然脸色苍白,芷晴依然阳光活泼。 一凡前去打开院门,芷晴上前来拥抱了男朋友:“昨晚睡得好吗?” “后半夜睡得还不错,”一凡没有说谎,“你们宿舍怎么样?” “挺好的呀,咱们去采蜜枣花吧!前面那片林子里的蜜枣花特别好吃!”芷晴说。 “每天都要采这个花吗?”一凡问。 “好吃就采呗,想那么多干嘛。”芷晴不以为然。 语桐主动向大家道:“昨晚我们宿舍没什么特别的状况,院子里也没有新的变化。” “我们这儿也还正常。”梓睿道,随即又低声问,“为什么每天都要采蜜枣花啊?” 语桐:“我发现今天清早起来,我那两位室友说的话和昨天的一模一样,雨姗说她今天要在宿舍看书,芷晴就提议去采蜜枣花。昨天早上大家还议论了馨怡的离开,今天早上就更简单了,只有重复的日常对话。” 青岫听到这里,心里动了动,和展翼对视了一眼。 梓睿向语桐简单介绍了大家今天的安排,语桐也表示了赞成。 于是大家便按昨晚商量的分好了组:展翼和青岫一组,负责去东南边公园里的小山顶上俯瞰全岛,在脑中记录地图;语桐和梓睿一组,负责去岛的东南部分排查人口和居住情况;一凡和芷晴一组,负责岛的东北部分。 大家一起沿着大路向东走了一段后,展翼所说的东南边的公园就到了,很有一些园林的风格,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逛公园。 “每个宿舍应该都有钟表,大家赶在正午12点之前回到这个公园门口,咱们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青岫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半。 章节目录 【捌】岛(17) 其他几人点点头, 一凡和芷晴向岛北边的宿舍区走去,而语桐和梓睿则走向了南边。 青岫与展翼径直进了公园大门, 那座小山隔着很远就看到了。 “我似乎知道浩轩的那些提示是留给谁看的了。”青岫说。 “边爬山边说吧,”展翼抻了抻筋骨,仿佛要攀登什么高峰的样子,“咱俩还是第一次一起逛公园儿爬山呢。” 青岫:“……” 公园里也偶尔能见到其他逛公园的学生,他们有的在赏景,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就坐在假山旁想心事。 公园也有湖水, 虽然也是绿水,但却如一块沉碧的翡翠,映着旁边的小山与花树, 看上去十分美好。 “这些逛公园的学生, 大概天一亮就来到公园了吧, 然后每天都重复着逛公园的内容, 周而复始。”展翼发现自己低估了这座小山的高度,两人攀登了一阵子,也不过才到半山腰, “就像是芷晴每天执着地要采蜜枣花, 雨姗每天都要在宿舍里看书,还有摘花椒的锐博。” “看来你也想到答案了。”青岫绕过半山腰一棵旁逸斜出的梅树, 停下脚步看了看置在半路上的那些奇石,石头的旁边生出些兰草来, 一切很美,但不真实。 这一路上连一棵杂草都没有见过,每一棵树,每一朵花, 每一叶草,都生长在它们该长的地方。 比如眼前的这棵梅树,花朵要么盛开,要么含苞待放,看不见一片枯萎的花瓣。 “这些梅花每天都会这么开一遍吧。”展翼说,“就像是那些周而复始的人们。” 也许重要的事情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人遗忘,比如716宿舍里家慧和馨怡的离开,比如505宿舍里一鸣的离开,但这些事情会被他们渐渐淡化和忽视。 重大的事情已经被如此忽视,更何况是微小的细节。 曾经的浩轩觉察到这一点后,苦于很多线索没有办法记录下来,便只好用特殊的方式给自己留下了提醒。 钟表的提示其实是浩轩留给自己的,大概是很怕自己在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又成了一个乐不思蜀的懵懂之人。 “这个世界是不允许我们留下文字记录的,但偏偏关键的信息是用文字来表达的。”青岫又想起钟表内部的那六个小字,九敏镇辜家店——浩轩为什么会把这个作为重要线索来提醒自己呢。 “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家钟表店会做出那么多一模一样的钟表赝品,虽然渔樵耕读四个人的角色似乎暗暗迎合了我们宿舍的四个人,但其他宿舍包括女生宿舍也都摆着一模一样的渔樵耕读水法钟,他们的人数很多都不足四人。”展翼看到青岫一脸认真的样子,很快又轻松地笑道,“也许我们想偏了,太过于钻牛角尖了,这个事情其实可以往宏观的方向想一想。” 但显然青岫并没有从微观的角度走出来:“我们宿舍里除了那座钟表之外,还有没有和其他宿舍不同的地方?” 展翼虽然没有十足留意这些,但也观察了个大概:“比较主要的摆设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些很细微的东西……我发现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细微的东西,这个世界似乎没有细节。” 比如在树上无法找到枯萎的梅花,也无法找到草丛里的昆虫,宿舍里也一样,虽然摆着精致的古画梅瓶,但却没有常见的生活用品,比如椅垫子,比如笤帚和簸箕。 “每个宿舍里一模一样的水法钟并没有特殊意义,我认为这只是幕后者一个偷懒的表现。虽然钟表的确仿得很真,做得很细,但那也仅仅是……举例说吧,某个制图者用软件做出了一件非常精致的3D物品,他认为这一件就已经很完美了,其他房间如果也想摆的话,那复制就好了,大不了改一改颜色……”展翼一皱眉,发现他的小朋友似乎在走神儿。 青岫望着山石上摆放的那些装饰性盆景,突然道:“我记得其他两个宿舍客厅里都摆放着盆景植物,有的是袖珍山石,有的是小型的迎客松,但咱们客厅里没有摆这些。” 这点展翼也发现了:“咱们也有,就是摆到了墙根下面,可能是想给那个小迎客松晒晒太阳。” “不对,如果是为了晒太阳的话,那应该摆放在南墙下才对,”青岫迎上展翼充满期待的目光,一时有些不适应,他清了清嗓子,“最重要的是,你刚才也说过,这个世界的花可能每天都要重新开一次,所以永远不会枯萎。那么作为室内摆设的迎客松应该也不会枯萎,所以它们根本不需要晒太阳。” 不需要晒太阳的话,宿舍里的人为什么要把那些盆景摆放出去呢?这又是浩轩的主意吗?那些盆景里莫非也蕴藏着秘密? “如果这个世界无法留下文字的话,恐怕也无法留下任何标记,外面的景物会在第二天恢复原状——唯一能够改变的只能是室内摆设。这也许是设计者出于‘人性化’的考虑,起码可以让居住在里面的人能自由移动房间里的东西,比如像我们昨天那样,将秀墩儿搬到院子里。”青岫望着已经能看到的山顶石亭,发现自己身体似乎感觉不到疲惫。 展翼同样也没有疲惫感:“所以,浩轩只能通过移动钟表、移动盆景来提醒自己,他似乎也是在收集线索的过程中。” 两人终于来到了山顶,这里非常安静。 刚才在山脚下还能看到三三两两游山的学生,但上到半山腰就看不见什么人了,在往上就只有青岫与展翼两人。 “这些学生们还挺有眼力劲儿的。”展翼很感谢大家给两人营造的独处机会。 青岫也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就变成牵手一起上山了,可能是展翼上到前头回身来拉自己的那会儿吧,从那会儿就再没松开过。 山顶上的风光的确不同,大概这个世界的“造物者”也没想到山被他修了这么高,说不定是因为没什么高度相当的参照物,所以就失了分寸。 “这座山完美得就像个bug。”展翼与青岫牵着手,两人站在山顶石亭里向下看,真有种俯视众生的感觉。 整座岛的轮廓都得以完美实现。 “我以为岛都应该是圆形的,或者是椭圆形的。”展翼说。 青岫:“你说的那些是自然形成的岛屿,这座岛显然是一座人工岛。” 展翼:“就算是人工岛,好像也应该是圆形或者椭圆形的。我从没有见过有人把岛修成长方形。” 青岫:“这么说来,修建者应该是有特殊目的的。我之所以不觉得奇怪,是因为之前设想过岛的形状,也许是八卦形,也许是某一个特殊图案,甚至是钟表的形状。” 展翼:“你现在握着我的手,是不是没什么感觉?” 青岫:“……?” 展翼:“是不是?” 青岫:“……是。” 展翼:“我也是。就是那种心灵相通,但肉·体丝毫没反应。为什么咱们会这样?你想过原因吗?” 面对这发自灵魂深处的拷问,青岫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什么心灵肉·体的?我我我,我真的没想那么深。 展翼:“因为我们都是没有温度的。” 经展翼这么一说,青岫也有了同感。 自己的体温说不上冷也说不上热,在这么一个温度适宜的季节里,维持着和世界同等的恒温。展翼的手也是如此,不冷不暖,不悲不喜…… 展翼:“但是晚上不这样。” 青岫顿了顿:“嗯。” 两个人挨在一起总会有温度差异的,比如温暖的掌心,比如风尘仆仆略凉的胸襟,比如微潮的眼睑,比如冰糖一般凉丝丝的指尖。 这些,在这个美丽的世界里全都消失不见了。 晚上却略好些,自己和对方似乎都有了质感,有了接触的差异感和摩擦感,令人觉得妥帖真实。 “你刚才说钟表的形状?”展翼依然像握着自己手一般握着青岫的手,从各个角度观察着这座岛。 青岫:话题转移得是不是太快了? “我觉得不像个钟表,倒像是一张……一张画?一幅字?”展翼也形容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个岛上的路径与房屋分布仿佛形成了特殊的图案。 青岫从各个角度观察着这座长方形的岛:“如果说是画,但又不成图案,如果说是字,又看不出来是什么字,除非是我们不了解的某个民族的字。” 的确,岛上这些阡陌交错的痕迹,有些地方似乎像是汉字,有些地方又仅仅是一些弯曲的线条,或者是螺旋形的线,有的地方则是直线。本来乍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但配上横平竖直的长方形岛屿边际,就让人觉得这些内容似乎是有含义的。 两人默不作声地各自观察了一会儿,渐渐的就对这些又像字又像画的图案有了些新的认识。 只听青岫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房屋的顶部脊线都是朱红色的琉璃瓦?” 展翼:“大概因为这是最接近朱砂的颜色。” 两人没有说透,但在心里达成了一致—— 这座岛上的图案应该代表着一张符咒,之所以用朱红色琉璃瓦,那是因为符咒大多是用红色朱砂画成的。 这个岛,其实是一张符咒。 章节目录 【捌】岛(18) 黑色的瓦顶上那一道道醒目的朱红色琉璃瓦脊线, 看久了,这些红线仿佛脱离了底层背景, 形成了一片悬浮的红色图案,一笔一画都是诅咒。 这件事直令人从脚底向上生出一股恶寒。 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 展翼相对更平静一些,因为心里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些思量,但也正因为自己猜到的真相十分恐怖,所以就很希望在揭开真相之前能够找到一个更为巧妙的收梢。 说不定,会有这样的捷径。 就像是那个关于盲盒的世界,逃离世界后得到一枚筹币, 选择燃烧并进行世界重启则得到两枚筹币——如果,在逃离世界之前就找到了代表燃烧的特殊盲盒呢?直接对世界进行重启呢。 展翼也感觉自己在避重就轻,但现实过于沉重, 令人不想也不愿去背负, 尤其是带着青岫一起——有些东西永远都不想让他看到。 “你发现了吗?”青岫的声音将展翼拉回现实。 “什么。” “那个方向, 往东北方看, ”青岫伸手向一个方向指过去,“可能不是很显眼,但那个建筑非常特殊, 像是个小的圆形土楼。” 这下子展翼也看到了, 那座建筑非常特别,并不是传统的长方形的房顶, 而是圆形,不, 确切说是圈型。 黑色的瓦像长龙一样盘成一个圆圈,在整个长方形的岛图中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圆形符号。 青岫之所以说它不起眼,是因为全岛上只有这座建筑物没有红色琉璃瓦做装饰。 它是纯黑的,与周围带着红色线条的建筑相比, 显得低沉而平凡;但它又偏偏形状特殊,仿佛带有一种不甘于随波逐流的倔强。 “那是什么地方?”青岫目测着距离,“现在还不到十点半,我们还有时间赶过去。” 这个黑色圆形土楼的位置差不多位于整个岛的中心,梓睿他们那两组队员在“扫岛”的过程中很可能将其归为对方的范围而忽视。 “我不认为它是个住宅。”展翼说着,已经和青岫开始往山下走。 因为目的非常明确,两人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一路上仍能遇到三三两两的学生们,他们依然悠闲而平静,重复地做着这个世界为他们安排的事情。 有的学生用花篮采摘各种鲜花,有的学生拿着玻璃罐摘取带蜜的花,有的学生则捡拾各种叶子准备做标本,还有的学生在摘花椒…… 展翼的口吻依然轻松,就像是在和青岫唠家常:“你以前有没有见过那些迷信活动?” “一时想不起来。”青岫总觉得展翼似乎知道了什么,于是非常认真地进行了回忆,“咱们在五牛村见到的那个英英姐,她从事的那些算不算迷信活动?” 展翼想起那个口口声声要“坐拥N美”的英英姐,这个人居然令自己心里平和了不少,实在是怪。 “差不多就是那一类。”展翼说。 “我自己没有经历过,顶多见过街头摆摊算命。以前倒是听我哥讲过看萨满跳神的事。”青岫又想起岛上的咒符,“不过像画符之类的事,我也只是在以前的电影里见过。” 青峤这家伙,没事儿讲什么跳大神啊,这是故意在吓唬弟弟吧。 展翼动了动眉毛:“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说的就是一些农村的迷信土办法,比如,叫魂儿。” 青岫显然是听说过,表情十分不好看:“你说的是乾隆时期的割辫子叫魂吗?那似乎是一种控制人灵魂的巫术。” “不是。被你给整深奥了。”展翼发现青岫刚才说的好像是自己的知识盲区,就像那个水法钟表似的,他急忙解释,“我说的叫魂儿特别常见,说不定现在有些农村还有这种习俗,就那种小孩子被吓着了生病了,家里人就会拿着孩子的衣服到街口甚至坟地叫魂儿,据说是吓丢了魂儿了,需要叫回来,如果情况很严重的话就要请巫师神婆什么的帮忙。 “我以前在华北农村见过,神婆说那个丢魂的人是被什么东西给跟上了,于是就烧香给送走了,同时还烧了一些花篮、邮票、花椒之类的东西,那个花篮没有底,神婆就叨念着让ta用这个花篮去采花儿吧,又说什么用邮票做路引可以去很多地方,又给ta吃香豆子……我当时还问为什么要吃花椒呢?有个村民给我解释,花椒又香又麻,鬼吃了就忘记回这边的路了,意思是让ta别再回来了。” 明明很晴朗的天,青岫却觉得阴寒遍布:“锐博让咱们吃花椒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到了?” “更早些我们去采摘蜜枣花的时候,芷晴给的那两个小小的玻璃罐子永远都装不满,我就觉得很奇怪。”展翼握上青岫没有温度的手,非常有力地攥着。 “我们这些岛上的人其实都一样?都是……”青岫说不出那个字来。 “也许我想错了,答案可能没这么简单,也没这么暴力。”展翼笑了笑,“再说,还有那些坟呢,如果这个岛上的人都已经死了,那些坟又怎么讲?难道死了的人又死一遍吗?还有水鬼,无论岛上这些人的死因是什么,都不可能再成为水鬼的猎物,所以水鬼敲窗就没了意义。” 青岫迎着阳光看了看两人身后的影子,黑而浓的影子。 “所以说,很可能是我想错了。”展翼用双手做了个鸽子的手影,嘴里发出扑棱扑棱的声音,让那鸽子自由自在地飞。 前面就是那座圆形土楼了,相对于其他宿舍院落而言,这座土楼很小,院落也很小。 院子里种着几棵柏树,有肃静之气,和其它宿舍院子的浪漫风格非常不同。 两人已经隔着栅栏门看到了里头门上的牌匾——孤岛祠。 难道这是这座岛的祠堂? 路旁偶尔有学生经过,但没有一个人往这边看,大家对这座祠堂的存在是完全忽视的。 展翼直接推开栅栏门走进了院子,两人先围绕院子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个院子也是圆形的。 “这个门的设计和标准土楼的风格完全不同,仔细看外墙和瓦顶也不一样,”青岫抬头望着整座建筑,“这就像是把和咱们宿舍一样风格的古代建筑,生搬硬套建造成了圆形。” “咱们看看里头,能硬凹成什么样。”展翼走到祠堂门前,轻声对门内说了句“打扰”,就推开了屋门。 “你在外面等着我,”展翼看青岫不放心自己一人进去,便说道,“万一人被封在了屋子里出不去,起码外面的人还能求救。嗯?不同意?这样吧,我先进去,一会儿换你成吗?嗯,这才乖。” 展翼进去后,青岫并没有任由那门关上,而是找了块石头挡在了门边。 祠堂里没有窗户,光线应该不会好。 青岫耐心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又站到门边听动静,里面静悄悄的,便忍不住大声道:“里面怎么样?” 里面连两秒钟的耽搁都没有,立即回复了自己:“放心!” 青岫便站在门边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正想再问一句,就听展翼的脚步声传来,人出来了。 展翼不等青岫问,便道:“跟从外面看到的一样,硬是把一个四四方方的祠堂‘掰’成了一个环状。” 青岫也要进去看,展翼也没阻拦,只是当青岫走进去之后,亦步亦趋跟了进来。 青岫惊讶回头:不是说好了一个人在外面等吗? 展翼摊摊手,偏要跟着。 门口还挡着大石头,使得屋内的光线并不是很暗。 于是两人探索祠堂的过程,就变成了展翼导游的过程—— “小心脚底下,这儿有个台儿,地上的蒲团不规整散落,大概也是硬凹造型造成的,香案和香炉在那头,转过去就看见了。” 青岫发现,这个圈形的房屋如果按照里环和外环来区分的话,那么外环全都是白墙,整个里环则是一幅画。 画上用很细的小楷笔线条描绘了房屋、树木、道路、小山,虽然线条简单,但整体内容却重复繁琐——这应该是一幅地图。 展翼指了指图下方那些水波纹:“这应该是包围着岛的水。” “这是岛上的地图吗?”尽管之前想到了是地图,但被展翼这么一提醒,青岫还是一惊。 “我认为是。”展翼拉青岫来到内环的某个位置,指着地图道:“你看这条通到水里的道路,很笔直,在这里有个直线的拐弯,熟悉吗?” “这是咱们昨天下午去水边的路?” “没错,沿着这条大路再过两条街,这里连着三个院落,分别是505宿舍,716宿舍,还有我们住的503宿舍。”展翼的手停留在某个院子里,那里有花树,还有小小的六角亭,正是四人所住的那个宿舍院子。 青岫突然想到什么,仔细观察旁边的716女生宿舍,并没有看到院子里的那个大坟,在那座坟的位置上,是一个花圃。按照那座坟的尺寸,应该会在地图上显示出来。 “这只能说明,这幅图是在家慧出事之前绘制的。”展翼又指了指图上的其他院落,“其他所有院子都没有看到任何坟的形状。” 青岫仔细看着每一座院落,和现实世界的一样,这些院落的建筑物全都坐东朝西。 青岫指着自己宿舍南端的位置:“这里为什么画了四个……四个字?看起来像是人字。” 按理说,地图只是简单描绘了建筑物的大概外形,并没有显现出房间里面的东西。 这四个字到底是怎样存在于建筑物上的呢?是在屋子里的?还是画在墙上的?亦或是代表了其他的什么? 章节目录 【捌】岛(19) 说是四个“人”字, 像也不像。 大概是因为一模一样的四个字摆在一起,不成词不成句, 看起来就不像文字了,反倒像是某种图案标记。 “按照这个字的数量看,很可能是代表了里面住的人数,”展翼指着图中其他宿舍的位置,“716宿舍也同样画了四个字,就像是语桐初来世界的提示语里说的一样,有四个女生住在这个宿舍里;还有505宿舍, 画了三个字,应该是锐博、铭宣,还有一鸣。” 展翼一直说的是画字, 而不是写字。 青岫望着其他宿舍的南端写着的“人”字, 数量不一, 少的只有一个字, 多的甚至有六个字的。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宿舍里面根本没有字,比如大家昨天经过的那几个设着锁的空院子。 基本可以肯定,这些“人”字, 代表的就是宿舍里的人数, 确切说是来到这个世界的宿舍人数。 “为什么这些字全都集中在宿舍房屋的南端呢?到底是写字习惯还是另有所指呢?”青岫看着画上每一个代表宿舍的小房子,南墙上都写着几个“人”字。 所有的房子都是坐东朝西的, 全都是会客厅加寝室的套间模式,寝室在会客厅的北面。 “如果有所指的话, 这些字应该画在北墙更合适,因为北面寝室才是住人的。”青岫感觉自己又开始钻牛角尖儿了,不过,这些房子是微侧的角度, 画在南墙似乎更顺手一些。 “是不是觉得这事儿特别扭?”展翼踱着步子,来回对比着画上的房屋。 青岫听见“别扭”两个字,突然有些明白了:“对,是很别扭,因为这里面所有的景物都是通过画来表达的,比如房子,比如树和山,还有水,如果这些‘人’字代表的是人物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画出四个人呢?哪怕是最简单的人物画法也可以。” 图上的景物虽然都线条简单,却也有生动的一面,如果画出人物来正好可以点缀画面,而且这些“人”也不必都局限在屋子里,他们可以在院子里、公园里、道路上、山水间。 可偏偏,所有的“人”字都写在宿舍的南外墙上。 两人虽然没说出来,但都打算一会儿出去了好好看看那些宿舍的南外墙,上面说不定真的有线索。 “还有这座小山,”青岫指着画中的某个位置,“咱们刚才去公园登的就是这座山,其实这座山是比较高的,但画上画得却很小,感觉和那些亭台水榭是同样的高度。画里的其他景物几乎都是按照比例缩小的,为什么这座山是个特例。” 难道真如展翼登山时所说的,这座山是个完美的BUG? 两人不知不觉就将环形的房屋转了一整圈,此时又回到了入口处。 “可惜内环上没有窗子,咱们也看不见中间的天井里是什么。”展翼从外面观察着这座祠堂,此时两人已经出了祠堂门。 按照刚才从山顶看到的,这个祠堂是个圈,中间是中空的,但因为离得远,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包括刚才在祠堂里面看见的岛图,也用简笔画法记录了这座祠堂,从半侧面也看得见屋顶的内环。 内环里会有什么呢?内墙由岛图完全覆盖,再高处就是白墙,再高处是围成了圈的房梁。也就是说,房间和中心的天井是没有连接的,人无法从房间进入天井,甚至无法窥视到天井。天井和外界唯一的联通处,大概就是露天的屋顶了。 展翼观察四周,没有什么大树,这座圆形的房子也不好攀爬。 难道,把房子设计成这样,完全就是为了迎合那张符上的图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屋顶又避开了朱砂色的覆盖呢? 展翼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祠堂,应该是祭祀祖先的地方吧。”青岫抬头看着门上方那块写着“孤岛祠”的匾额,“我没有去过真正的祠堂,你呢?” 展翼的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神情,青岫因为专注看那匾额,并未发觉。 展翼:“我见过。” “祠堂里是不是像影视剧里那样,摆放很多祖宗排位?” “也不全是,可能那些富裕的大家族是这样吧。其实很多普通祠堂只有供桌香案,一般就供奉一幅画,上面画着祖先们的画像。” “那咱们刚才看到的全岛地图又算什么呢?上面也没有画像。这座祠堂祭祀的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岛上的原住民?或者,在这个世界的沉浸式角色里,里面供奉的就是我们的祖先?”青岫一连串提出很多疑问。 “这座祠堂是个特殊的存在,它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点上‘朱砂’的建筑,也许符咒的威力无法覆盖它。”展翼也看了看那块匾额,“这座祠堂很小,匾额更小,一般情况下,祠堂就算因条件有限修建得比较小,但匾额一定都非常醒目。” 匾额小,字也小,而且颜色几乎和底色接近,要不是因为这会儿阳光强烈,恐怕都看不清楚“孤岛祠”三个字。 “这三个字虽然是标准正楷字,但多少还是会因个人的书写习惯而产生笔迹特点,”青岫盯着这三个字的每一个笔画细看,“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三个字和那六个字是同一个人书写的。” 展翼闻言有些惊讶:“钟表里的六个小字儿?” “对,九敏镇辜家店,那六个字。”青岫语气愈发肯定。 展翼相信青岫的观察力,他再次看了看匾额:“这就有意思了,制造钟表赝品的人和祠堂匾额的题字者是同一个人。会不会祠堂里的那幅地图也是他画的?” “对,还有画,”青岫经展翼一提醒,忙道,“我刚才就觉得那些树和房屋的画法非常熟悉,现在回想起来,和咱们会客厅正墙挂的古画非常像。只是古画里画得更细致。” “其他宿舍挂的画儿呢?也是同一个人画的?” “是的。” “所以,你每到一个宿舍都会盯着古画看半天?” 青岫看了看英俊得不现实的展翼,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情得从宏观考虑,如果岛上所有的字和画,以及工艺品都是出自一人之手,那说明了什么呢?” 展翼皱着眉头想了想,伸手把青岫拉出了祠堂院子,仿佛生怕两人的对话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了。 外面依然是一派天真烂漫的鸟语花香。 两人向公园的方向走去,和大家约好了在这里集合的。 “虽然岛上的设置似乎出自一人之手,但很显然幕后不止一个人。”展翼望着人间仙境般的世界,蓦然有画皮之感,很难想象这层美好粉饰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是指祠堂没有朱砂覆盖的事情吗?” 展翼点头,除了这个事,似乎还有些别的,但一时又举不出具体的例子。 此时两人恰巧走过某一处宿舍院落,便隔着栅栏门观察起宿舍的南墙来,也就是图上被画了“人”字的地方,可惜这里除了白墙什么也没有。 屋子没有设锁,那就是有人住的地方,如果在图上显示的话,应该是南墙上画着“人”字的。 两人又换了隔壁宿舍继续观察,看到的依然是雪白的南墙,还有宿舍院子里一大一小两座坟。 大坟和普通坟丘差不多,小坟明显要比它矮一半,坟前的墓碑也都按比例竖立着,导致大坟前的墓碑明显要大,字迹也清晰,小坟前的墓碑就相对小很多。 “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展翼望着小些的墓碑上的名字——可媛之墓。 青岫很惊讶:“在哪里?” “在幻境里。”展翼似乎又努力回忆了一番,确信自己应该不会记错,“我在窗边的时候,虽然眼睛盯着远处的篮球场,但各种声音还是能听到的,当时楼下有个男生在喊楼上的人,就是可媛这个名字,前面似乎还有个姓,但我没听清楚。后来楼上的女生搭腔,说她马上下楼。” “嗯。”青岫感觉展翼的话应该还未说完。 展翼听话地继续道:“当时那个男生好像有点着急有点担心,女生的语气也很慌,我当时作为宇航,耳中听见这些,心里还纳闷儿:为什么不用手机联系呢,可能是俩人吵架了,女生不回电话?” 青岫:宇航你很八卦啊,看篮球的时候还有空儿分析这些。 展翼:“现在回想这一幕,所有的疑点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青岫将目光从“可媛之墓”收回:“你的意思是,可媛的男朋友并不是因为俩人吵架才选择在楼下喊人的,而是,因为当时发生了某个事件,可媛男友已经获悉,开始担心自己的女友,也许是电话联系不上,所以情急之下才会在楼下喊女友的名字。” 青岫回想起自己昨晚的幻境,作为浩轩在楼梯口看到的骚乱,隐约听说是女生宿舍716出事了。 “这么想的话,整件事情算是续接上了,但是,如果事情是发生在七楼,为什么外面的人,楼下的人都知道了,我们作为楼里的人却不知道?五楼和七楼是很近的,而且我们和716还是联谊宿舍。”展翼还是想不通这一点。 这的确是个问题,两人都想不出缘故,只能暂时搁置。 前面就是公园门口,一凡和芷晴已经等在门口了。 快嘴的一凡率先道:“我们这边儿都查清楚了,别看这个岛挺大的,真正住人的宿舍并不多,我们也就查着了十二户!一共二十七个人,还有……八座坟。” 芷晴口中噙着蜜枣花,也走过来道:“那些坟大小不一的,不看不知道,真不敢相信好多以前的熟人都离开了。” 章节目录 【捌】岛(20) 展翼看似不经意地问芷晴:“你那些离开的朋友都是七楼的?” 芷晴被问得一怔, 很快道:“女生不都住在七楼吗?男生住五楼。” “那六楼呢?中间不是还有个六楼吗?”展翼问。 “六楼不住人啊。” “六楼是为了把男生和女生的楼层隔开吧。”展翼按着自己的想法猜。 “好像是……” “716当年出事儿的时候,你们都被吓着了吧。”展翼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芷晴经这么一问, 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口中的蜜枣花似乎也没那么香甜了。 展翼:“反正我们那会儿听说都吓了一跳,挺大的事儿。” 芷晴喃喃自语:“是啊,我们后来请求换个宿舍,校方还不同意……吓得我们晚上都不敢睡,尤其是家慧,胆子特别小, 总来我床上和我挤着睡,我们总觉得她还在屋里头住着……” “她是谁啊?”一凡忍不住问自己女友。 芷晴挠了挠头:“就是……是谁呢?馨怡、家慧、雨姗、语桐,我……我们屋还有谁呢?还缺一个人啊。后来家慧出事了, 馨怡也出事了, 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显然芷晴的记忆产生了混乱, 说话颠三倒四起来, 可展翼还是不放弃,继续道:“出了那个事儿之后,那个女生, 离开宿舍了?走了?死了?” 芷晴瞥一眼展翼:“夜里离开宿舍就是个死, 家慧死了,馨怡肯定也死了。” 展翼见问不出什么, 也只得说:“蜜枣花真挺好吃的。” 芷晴随即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对吧!真的好吃!” 青岫直接向一凡道:“你们在岛的东南区域查到了十二间宿舍,一共二十七个人, 还有八座坟,加起来就是三十五人。” “对,没错儿。”一凡惊讶于青岫的记忆力,同时似乎从青岫的眼眸中看到了他的潜台词:如果你对你的答案表示肯定的话, 那么,问题来了。 一凡急忙洗耳恭听。 青岫:“这十二间宿舍,包括空宿舍吗?” 一凡:“不、不包括,我以为咱们就只是查那种没有上锁的……” “好,不包括。”青岫道,“那么,这十二间宿舍里是否包括没有上锁,但也没有人住的空宿舍。” 一凡:“没发现这种情况,十二间宿舍都有人住,除了……有个宿舍,没有上锁,院子里有一座坟,寝室里,只有一张床铺。听邻居们讲,应该是没人住。” 芷晴也跟着点头,似乎心有余悸。 青岫:“那么,这十二间宿舍里的人数与坟墓数,是否和宿舍里的床位数相符合?” 一凡:“嗯……符合,人数和床位数一般儿多,要是有坟的话,人加坟,也能和床位数碰得上。” 青岫点头:“在调查的过程里,有没有听人们说起过原来宿舍的情况,包括房间号。” 一凡:“没有问全,有的人已经记忆模糊了。男生有个517的,还有个511的,女生有几个芷晴聊起来了,说得多一些,她们都是七楼的,有几个住七零几的,还有个712的。” 展翼明白了青岫的用意:“你在幻境里看到的走廊大概多长,大约有多少房间?” 青岫:“中间是走廊,两边都是宿舍,我们是503,对门是504,再往前走,与我们相邻的是505,507,509,然后就是楼梯口了。” “如果以楼梯口做中心点将楼层平均分成两部分,那么每一部分应该是十间宿舍,”展翼分析,“我们这一部分是501到510宿舍,过了楼梯口的另一部分是511到520宿舍,七楼的情况应该也是这样。” 一凡不明白展翼和青岫是怎样凭空想象出这么一座宿舍楼的,但在展翼的分析下,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青岫道:“如果男生仅有五楼住人,女生仅有七楼住人的话,按照每层楼二十个宿舍房间计算,这两层加起来就是四十个宿舍房间,按照原始的六人间标准,住满的话应该是二百四十人。但根据我们的观察,满员的宿舍几乎没有,所以实际人数应该会小于二百四十。” 一凡没听明白:“咱们屋本来是六个人,这我知道,在幻境里见过六张铺。但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有四张铺?另外两个人哪儿去了?难道,他们……都出事儿了?还有你们刚才说的716当年出事儿,是不是,因为这个□□让整个宿舍楼都遭了殃,咱们作为幸存者活了下来,其他,那些不见了的床铺,那些舍友都已经……” 青岫动了动嘴唇,但没说出话来:一凡,你大概是本末倒置了。出事的人来到了岛上,那些消失的或许才是幸存者。 一凡看了看芷晴:“你们屋现在有五个床位对吧,那个消失了的下铺肯定就是出事儿的人!但因为回忆太痛苦所以咱们全都不记得消失的那些舍友了。” 展翼目光一闪:“716那个唯一消失的下铺,就是出事的人。” 一凡点头:“肯定是这样。” 公园门前有一大片梨花花海,此时语桐和梓睿正从花海的那一头走过来,芷晴开心地前去迎接,一凡也跟在其后。 青岫与展翼目光相碰,两个人很快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是馨怡。”两人同时说出这三个字来。 “716那个唯一消失的下铺,其实是那间宿舍里唯一的幸存者。”青岫道,“先将这个人排除在外,剩下五个女生。语桐在幻境里看到了事故,但被白光阻隔看不到是谁,最起码语桐可以被排除;语桐听到雨姗说了‘她想走,拦也拦不住’的话,雨姗也可以被排除;芷晴和家慧在事件发生后很害怕,一起作伴睡,也可以把她们排除。剩下的人只有馨怡。” 展翼对这段分析很赞成:“所以,我们产生幻境的那个时刻,出事的人是716的女生馨怡。语桐能够在宿舍里亲身经历事故发生,并且自身没有受到波及,那只能证明,那件事是个人行为,并非外界给与的危险。” 其实,两个人基本已经猜中了,馨怡应该是个轻生者。 所以才会引出雨姗所说的那句“她想走,谁也拦不住”。 “之所以楼下的那个男生比我们预先获悉这件事,就是因为楼外的人先于楼里的人看到了结果。”青岫说,“死亡结果从楼内瞬间到楼外,几乎可以推测是跳楼。七层楼,跳下去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结果发生后,楼内范围开始从716向周边宿舍扩散,从而引发楼内骚乱,当浩轩提着暖壶来到楼梯口的时候,消息已经从七楼扩散到了五楼。”展翼说。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产生幻境的五分钟都是围绕着馨怡跳楼开始。”青岫总算明白了五分钟内宿舍楼的整体气氛,“但为什么偏偏是馨怡的五分钟呢?虽然跳楼轻生是个大事件,但我们所有人和馨怡的死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这五分钟影响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记忆,肯定是和我们有深深联系的。不是因就是果。” 如果是因,那么馨怡的死很可能和大家有关系;如果是果,那么馨怡的死很可能引发了一系列状况,比如引起了某个连环事件,导致很多人一起陪葬。 “如果是因,馨怡为什么没有在岛上找大家的麻烦,从芷晴的口吻里可以得知,馨怡和宿舍人都相安无事;如果是果,那么馨怡也属于那次事件的罹难者,和岛上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为什么语桐的背景提示语里没有馨怡?只有其他四个女生。”青岫感觉自己的分析十分无力,仍然没有找到更新的突破口。 馨怡明明在岛上,有床位,却在提示语里没有姓名。 岛上“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在提示语里都是有姓名的。 唯有馨怡是个例外。 一凡芷晴已经和语桐梓睿一起结伴回来了。 语桐带回了查到的信息:“岛的东北部宿舍比较密集,我们一共发现了二十二间宿舍,其中六间是上了锁的空宿舍。剩下的十六间宿舍里,共有学生三十九人,其中十三间宿舍的院子里有坟墓,共找到二十一座坟,全都大小不一,最大的坟比家慧坟还要大一圈。另外,还有三座极小的坟,我们也是从草丛和隐秘处发现的。 “总之,人数和坟墓数量的总和与床位数相吻合,这十六间宿舍里共六十张床铺,其中包括三十九人和二十一坟。这些人里有的还对原宿舍号有记忆,一共提供出了十三个宿舍号,女生集中在七楼,男生在五楼,所有的宿舍号都集中在03到18之间。” 展翼听得不停点头,信息很详细也很精准。 青岫道:“所有不设锁的宿舍里,一凡提供的东南部共有十二间宿舍,语桐提供的东北部共有十六间宿舍,我们昨天在岛西部共见到了四间宿舍,合计三十二间宿舍。目前看来,所有宿舍号都集中在03到18,也就是说,每层楼有十六间宿舍住人。” 一凡忍不住问:“为什么是从03开始算啊?按说应该从01啊。” 青岫:“我认为大概是楼头宿舍没有住人。楼的两头宿舍分别是01、02和19、20四个宿舍,减去这四间,每层正好剩下十六间宿舍。” 梓睿听得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还是浩轩心细。可是,我们发现好多宿舍的位置特别混乱,比如男生宿舍的512挨着女生宿舍709,比如男生504挨着女生717……” 章节目录 【捌】岛(21) 一凡为宿舍号的混乱给出了解释:“一座宿舍楼生生被压成了一个岛, 混乱是肯定的啊。” 梓睿:空间转换明明是个挺复杂的事儿,被你说得也太简单粗暴了。 青岫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岛的形成有可能是通过某种物理方式压出来的。” 梓睿:试问哪种物理方式能压出来一个岛。 语桐:如果不是物理的话,难道我们这个岛是通过化学反应得来的? 一凡:压也好,掰也好,砸也好,我只是想强调一下混乱的合理性。 展翼:青岫岫,之前说好的咒符呢? 咒符:当我不存在? 青岫直接问芷晴:“六楼的房间是不是比我们的宿舍房间要大?” 芷晴点头:“六楼是餐厅,还有咖啡厅, 房间肯定要大。不过我们就没有待遇享受这些了,还得下楼去食堂打饭吃。” “我们为什么没有待遇享受?自己掏腰包也不能去餐厅吃饭吗?”一凡觉得这件事很不公平。 芷晴耸耸肩:“那些地方本来就不是为学生开放的,咱们就算去那儿吃也挺别扭。” 青岫继续问芷晴:“咱们当时在那个宿舍楼住了多久?我记得大家都挺不习惯的, 都盼着赶紧回到原来的宿舍。” “大家当然不喜欢了, 你们男生还好一点, 起码中间的大楼梯还能走, 我们女生只能走外部楼梯,特别窄特别挤。学校可真抠门儿,明明有电梯却给咱们锁了!”芷晴忍不住吐槽起来。 青岫回想起自己作为浩轩在走廊里看见的男生们, 501宿舍尽头处的门是开放的, 应该是通着外面的,走廊中央的楼道应该也是可以通行的, 想到这儿,青岫问:“我记得男生宿舍的大楼梯是可以上楼的。” 芷晴点头:“你们是可以上楼, 但那个楼梯到了我们七楼就封死了,拉着铁栅栏门,就跟个监狱一样!以前一凡有事给我递东西什么的,都是隔着那个门。” “女生走的是719和720宿舍尽头的外部楼梯, 男生走的是501和502尽头的外部楼梯,中央楼梯截止在了七楼,女生不能走。”青岫想明白了。 大概学校是为防止男女生乱串宿舍,所以才想出这么多门门道道。 “咱们为什么要临时搬进那个楼啊?”一凡非常不解,“难道咱们原来的宿舍不能住了?是装修了怕有气味?还是年久失修漏雨了?” 青岫和展翼都望着一凡,一凡福至心灵直接问自己的女友:“芷晴,咱们为什么搬?” 芷晴愣住了,过了几分钟才说:“想那些有什么用啊?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咱们现在在岛上多好啊,无忧无虑的!” 一凡被女友喂了几朵蜜枣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众人一起往回走。 展翼和大家简单说了发现祠堂的事情,其他人都没有再去祠堂看看的勇气,但牢牢记住了展翼对祠堂以及里面岛图的描述。所以当大家经过其他宿舍的时候,全都不约而同地观察起这些建筑物的南墙来。 “全都雪白雪白的,连个裂璺儿都没有。”一凡看过几个院子之后就觉得对南墙的观察没什么意义,“可能那些字儿就是代表了宿舍里的人数吧。” 展翼望着若有所思的语桐:“你早上说昨晚716宿舍没发生新状况,就没有细问你。” 语桐依然是短促利落的说话节奏:“宿舍本身没有情况,院子里也没有下雨。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遥远处风雨飘摇。昨晚我盯着窗子的方向,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幻觉,尤其是那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也不知阻挡了什么东西。很快我就又进入了幻境。 “这次更完整一些,我和雨姗是一起冲进的宿舍,窗口处还是有白光阻挡,但幻境里的我肯定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发出了尖叫,跑到了窗边,外面也是白光。我的情绪起伏特别大,几乎崩溃。雨姗再次说了那句话:她想走,拦也拦不住。雨姗说完就坐到了她自己的床铺上,拿起了她的手机翻看,还说:他们又发来东西了。 “之后是我的手机响,我的手颤抖着划亮了手机屏幕,接收到了雨姗发给我的一个图片,是一张截图。截图里的绿色对话框里说: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能为我去死吗?口头承诺谁都会,我要的是行动。”语桐说到这里,嘴唇微微颤抖。 展翼垂下眼睑,似乎猜测到了一部分真相。 语桐继续说:“绿色对话框的下面,是白色对话框,只有一个字:能。” 展翼和青岫都不再说话,结合刚才两人对馨怡跳窗轻生的分析,这个说“能”的白色对话框应该是馨怡发出的。 语桐擦了下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似乎冒出了冷汗,但额头依然干燥且无温度:“截图并没有截取头像,只有这一白一绿两个对话框。聊天背景,是一个流血的手腕,看特征应该属于女性手腕。” 语桐下意识又擦了擦额头,以及眼角,依然干燥得令人不敢相信:“语桐这个人物本身是个性情中人,她当时完全在失控状态,骂了很多脏话之后,就被雨姗拉着往外走,当时语桐的腿完全是软的,心里开始求各路神仙保佑馨怡能够大难不死,她嘴里叨念:馨怡那么瘦那么轻,七楼说不定掉下去死不掉呢!她命大,上次割腕不也救过来了嘛!她那么瘦,被那个人逼着减肥减肥,现在八十斤都不到!她轻得跟羽毛似的死不掉的。” 语桐狠狠地抓了把自己的长刘海,继续讲:“雨姗较为镇定,见语桐实在走不了,就决定自己先下楼去看情况,并且说了一句:那个群里的对话我全都留下了证据,我们可以告他,他是故意杀人。” 语桐的话戛然而止,就像是被硬生生画上了一个句号。她的目光别向了远处。 一凡怔忡地听完,突然抬脚踹了旁边的树一下子:“他妈的那人是个CPA吧?他妈的畜生!他是咱们学校的吗?在岛上吗?!” 梓睿轻声提醒:“那个好像叫PUA。” “管他是什么呢?反正就是那种心理极度阴暗想要暗搓搓掌控别人的猥琐丑陋萎靡软骨胆小鬼呗!”一凡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儿自己心里认为的最负面的描述。 语桐的目光依然在远处:“那是一种以蚕食别人的心作为乐趣的蛆虫。” 一凡在一旁点头:“对!就是蛆!蛆都不如,蛆还爱屎呢,他们只爱自己!” 芷晴在一旁也很气愤:“可惜那个人最后还是逍遥法外了!” “那人是谁?”展翼趁机赶紧问。 芷晴本身大概是个直爽性子,此时噼里啪啦说出一堆话来:“他是文理学院的,学什么专业的忘了,反正是个文化生!他们学校离咱们学校很近。他一步一步控制馨怡,我们只是觉得馨怡变得不那么乐观了,但一点儿也不知道是他在作怪!后来还是雨姗发现了端倪,想尽办法用虚拟身份打进了他们那个高情商俱乐部的圈子,看到了那个畜生的炫耀式截图,才知道了一切!但是已经晚了,馨怡跳下去当场就断气了!” 芷晴说到这里,神情变得有些恍惚:“馨怡断气了?不对不对,咱们不是没在院子里找到馨怡的坟吗?我相信她还活着,她不会和家慧一样的。” 作为一名NPC,芷晴刚才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了。 大家渐渐平复了情绪,语桐道:“但我还是不明白,馨怡的死和我们的死究竟有什么因果。” “谁、谁的死?我们?”一凡急忙打断了语桐。 语桐:“刚才浩轩他们讲了祠堂的事,虽然大家没有说透,但很明显我们已经……” 一凡的脸苍白如纸:“别吓唬我啊,这、这也太离谱了,这是我入契以来听说的最恐怖的恐怖故事!” 梓睿反而比较镇定:“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我们的目的不是在这个幻境活着,我们是要找到筹币离开。” 一凡也只好自我安慰:“无论是人身还是鬼身,只要找到筹币就是好身子!” 众人:…… 展翼:“如果岛上人皆已亡故是事实,那么就是一场造成107人死亡的特别重大事故,即使是在契世界里,也是罕见的大灾难。岛图若真的是一张符,很难想象这样的符会是谁下的。” 一凡:“那肯定是有道行的高人啊。” 青岫纠正道:“宇航说的并不是实施技术手段的人,而是,有权利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底层的小人物不可能请得到那样的高人,也没有理由和权利去处理这件大事。” 大家仿佛看到了整片黑幕的一角,只是幕布太沉重,需要一点一点才能揭开。 青岫尝试着问芷晴:“刚才说那人是文理学院的,那咱们是什么学院呢?” 芷晴这次“聪明”了,只笑不语。 青岫:“……,那个人是文化生?” 芷晴瞥着青岫,似乎在思考,半天才点了点头。 青岫:“那咱们不是文化生?” 芷晴没再说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跑开了。 一凡:“没懂,上大学里不都是学文化的吗?文化生是啥意思啊。” 语桐:“从你的说法里就能判定,你是个文化生。” 青岫道:“与文化生相对应的,应该是专业生或特长生。” 一凡:“那也就是说,咱们原来是一帮练体育的?我靠那个文理学院的人渣也敢来咱们体院搞事,咱们一件儿大运动服盖上去就能让丫三年找不着北!” 梓睿:“特长生不止是体育,还有美术和音乐之类的艺术生。” 章节目录 【捌】岛(22) “我在幻境走廊里看到过一些同学, 感觉从外表体格分析,他们应该不是体育特长生。”青岫说。 梓睿点头:“对, 我也在幻境里见到过真实的浩轩,样子很瘦小,而且也不太灵活,咱们应该不是搞体育的。” 青岫:……,不太灵活是什么意思…… 梓睿心有灵犀地解释:“就是看着不怎么精神,不够朝气蓬勃。” 展翼:“那咱们几个真够没心没肺的,让人家浩轩拎那么大的两个暖壶去打水。” 青岫直接转移了话题:“宇航当初观察篮球场的时候, 据他自己分析,应该属于业余美术水平,所以基本可以否定我们是美术生;而且, 水鬼前两夜是以诗人和画家对我们进行蛊惑的, 诗人对应的是一凡, 画家对应的是宇航, 如果我们是美术专业,那么美术就是我们统一的特质,不会单独成为某一个人的标签。” 一凡突然大声叹了口气:“我把水鬼这茬儿都给忘了, 咱们都查了这么多线索了, 今天晚上还得面对窗外的水鬼,咱们当初猜的是‘琴棋书画’对吧?谁知道今天晚上是‘琴’还是‘棋’呢?”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说沉默了。 一凡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感染力, 他又安慰起大伙来:“其实也没什么,我看水鬼也不过就那两下子, 咱只要坚持不出去,他也没招儿。” 等待一凡的还是冷场。 这下一凡有些尴尬了:“那个,是不是我漏拍了?大家伙这是发什么愁呢?” 梓睿:“如果我们这里面不存在画家,那也就不可能存在音乐家, 也就是说我们也不可能是音乐专业。” 这下一凡明白了:“专业生除了体育,美术,音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我也不太懂,表演啊,模特啊什么的……” “我们的外形不可能是那种专业的。”梓睿直接反驳。 “也是哈,我被现在的美貌冲昏了头脑了。” 展翼拍了拍青岫的肩膀:“虽然前面出现了诗人和画家,但也并不能证明四个人就一定是‘琴棋书画’,也许是别的。” 青岫轻轻点头,没说什么。 展翼:“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笃定了我们是音乐专业?” 青岫:“从蛛丝马迹分析,感觉应该是。” 梓睿也急忙道:“我也觉得,梓睿这个人好像特别懂音乐,弹吉他的时候他嘴里哼了那么一段曲儿,就完全是那种谱子,你们知道吧?就那种哆来咪索拉之类的。” 一凡:虽然我是个音盲,但我觉得能哼唱哆来咪发嗦那不算特别懂音乐。 青岫:“我在走廊里也看到了拿着课本和资料的学生,但因为课本被本子挡着,所以也没看清是什么专业书,那个本子是打开的,上面都是窄横格。而浩轩本人看到那些纸一点想法都没有,连分析都没分析,大概这种纸是他们常用的。因为当时那个镜头一闪而逝,我也没能看清楚,最初我以为是英文纸,但又觉得不太对,现在才感觉应该是写乐谱的纸。” 展翼听得连连点头:“照这么分析,那一定是‘琴棋书画’的方向错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仍旧沉默着的语桐,“语桐?” 大概展翼是想听听语桐在她们宿舍对于专业背景的分析。 语桐却道:“你们刚才说起水鬼蛊惑人的办法,我们宿舍昨晚没有闹水鬼,但前天晚上水鬼蛊惑成功,把馨怡带走了。那个水鬼用的办法就是不停地敲窗户,敲到最后很有些不耐烦……我当时还纳闷,外面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这么不礼貌,这么没教养?为什么这种态度还能吸引着馨怡跟他走?” 面对现在的真相大白,再联想昨夜水鬼的蛊惑手法,似乎令人窥探到那个PUA罪恶态度的冰山一角。 之后,在一凡对PUA一大串儿的骂娘问候声中,语桐说道:“关于乐谱,我也曾经在我们宿舍见过。就在雨姗经常翻看的那本书里,有一页纸,上面画着很多五线谱和音符。这么看来,我们大家很可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梓睿:“这样的话,那些突然响起的bgm也并非空穴来风。说不定那些乐曲和我们的专业有关系。” “这个世界的bgm有的时候是钢琴,有的时候是古筝,咱们到底是学民乐的还是学西洋乐的啊?”一凡摊了摊手,“不过隔行如隔山,我也不懂音乐学院是不是有民乐系。” “这个世界既然屏蔽了音乐专业,那这个专业本身肯定对破局有至关重要的作用。”青岫道,“每当到了夜里我们的声音就会发生重合的奇妙效果,听起来有些像和声。即使我们不是专门学声乐的,但应该也爱好声乐。” 说到这里,青岫突然招呼走在不远处的芷晴:“芷晴,今天有钢琴课吗?” 据青岫观察,芷晴只有在没有第二重主观防御的情况下才会按照惯性回答问题:“今天是周五吗?钢琴课不是只有周五才有吗?” 青岫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今天不是周五,是周四。周四有什么课来着?” “周四有曲式课!”芷晴有些激动,“糟糕了,我上周的曲式作业还没写呢!我得回宿舍先看看雨姗怎么写的,借鉴一下总是可以哒……” 芷晴说着说着声音就一点点小了下去,然后就像被敲醒了似的:“嗨!咱们不用写作业啦!咱们在岛上不用写作业,也不用上课!真好!” 众人:……可惜作为外行真的不懂她说的曲式作业是什么,是作曲吗? 展翼感慨了一句:“这个‘下次开船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船呢……” 可能是梗太老了,大伙谁也没听懂。 展翼:明明特别贴的梗…… 青岫看了展翼一眼,没说话。 展翼认为的潜台词是:等回家了你讲给我听行吗? 展翼直接点了头:“行啊,里头有时间小人儿,可有意思了,也算得上关于时间线的鼻祖故事了。” 青岫若有若无点了个头。 大家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岛的西边,也就是大家所住的宿舍区域。 或许是这一路上得来的习惯,每见到一处宿舍,大家都会把目光落到宿舍的南墙上——当然这些南墙毫无例外,展现的都是毫无瑕疵的雪□□墙,与大家的如花美颜同出一辙。 现在大家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开着杏花的院子,南墙和其他宿舍没什么两样。 语桐道:“你们的东墙下怎么还摆着两个盆景呢?” 因为一路看过了太多的院子,虽然里面的植物种类不同,但所有的建筑物都是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周围也都是一模一样的青砖铺地,干净整洁。 一凡听了这话也奇怪道:“就是啊,咱们这儿怎么有两个盆景啊,这是谁搬到这儿的?不会有人偷摸来咱们院子了吧。” 梓睿:“这两个盆景昨天就有,我当时以为就是用来装饰院子的,也没有多想。” “这其实是宿舍会客厅里的盆景,”展翼直接推开栅栏门,让大家都进来,“其他宿舍也都有两盆类似的盆景,但全都摆在会客厅里该摆的位置上,唯独咱们宿舍的盆景被搬了出来,放在了东墙下。” “这会不会像那个钟表似的,是那个浩轩在提醒咱们啊?”梓睿说。 青岫已经来到了盆景旁边,他先看了看那个假山盆景,发现里面的土很实,于是又看另外一盆迎客松盆景,将盆景上上下下包括底部都看了个遍后,青岫将里面的迎客松和土都倒了出来。 展翼也过去帮忙,一时间没有工具,就徒手去捣那些土。 “屋里面应该有做花艺用的工具!”语桐打开了会客厅的门,很快就从里面拿出来一套简单的小型花锄花犁工具,这套工具看上去十分精美,用轻纱捆绑在一起,简直就像是黛玉葬花用的工具。 展翼和青岫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也有疏忽的时候,房间里有这么一套工具居然没发现。 语桐说:“我是在我们那个会客厅的落地大花觚里发现的,昨晚在天黑之前我还是有些害怕,就想提前找一些可以用来防御的工具,于是就把外屋里能翻找的地方都翻找了,结果就找出了这么一套工具。” 看来每个宿舍的室内设置都是一样的,包括花觚里隐藏的这么一套工具。 梓睿发现了一些端倪:“如果说我们这里的特殊标记都是当初浩轩留下的,那你们屋是谁弄的呢?而且咱们两个屋为什么都把这套工具藏在了大花瓶里?” 一凡:“哦!原来刚才语桐说的花觚就是大花瓶啊!我还说呢,没看见咱屋里有什么大花菇啊?” 语桐:“……,因为隐藏的位置太一致了,所以我不认为这些是宿舍里的人后来改动的。” 梓睿:“你的意思是,这些工具是设计者藏在花瓶里的?他为什么这么做呢?他设计出这么一个岛,不就是为了困住咱们吗?” 一凡:“你们想的太复杂了,这就跟玩游戏似的,给你们设置重重障碍,但肯定还会给你们留下九死一生的路,就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了。” 梓睿:“他这么对我们,就是为了玩弄我们,就像是我们小的时候把蚂蚁放在锅盖上,看这些热锅上的蚂蚁怎样找到生路是吗?” 一凡:“大哥我可没干过这么狠的事儿。” 语桐:“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这个世界的种种矛盾似乎有了些模糊的答案——就像宇航浩轩见到的那个祠堂,如果有人想困住我们,就不会把整个岛的全貌图展示给我们看,也不会通过祠堂来提示我们的真实身份——我觉得这件事的背后好像有两种力量,其中一个力量是想帮我们。” 这边展翼和青岫已经将花盆里的土和迎客松都倒了出来:“花盆内侧果然有东西。” 一凡:“别吓我啊,千万别说里面有个坟!” 章节目录 【捌】岛(23) 青岫将花盆内侧展示给大家看:“和钟表里的那六个小字一模一样。” 大家都凑过去看, 只见花盆内侧有六个镌刻的正楷字:九敏镇辜家店。 梓睿皱着眉头:“咱们之前猜测这家店是专门做赝品钟表的,现在看来他们店也做盆景?” 青岫:“我想不只是盆景, 那些桌椅板凳,古董花瓶应该都是这家店做的。” 一凡表示惊讶:“那这家店承揽的业务也太多了吧?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店啊?” 展翼则在检查着那些花艺工具,一样一样排列在院子。 “这怎么还有一个盒子?这是干什么用的?”梓睿见其中有个巴掌大的木盒子,上面隐约有字,“我还以为这也写着辜家店呢,原来是‘花种盒’三个字,这里面是园丁们存放花种的地方?” 盒子似乎挺紧的, 而且盒子盖有一定的回弹力,梓睿就差一点被盒盖夹到了手。 “是个空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梓睿有些纳闷。 “咱们想复杂了, 这就是个道具而已, 再说这个世界上已经这么多植物了, 也没必要再种花啊。”一凡说道。 展翼将这些花艺工具又重新收拾起来:“我只是觉得这些工具出奇的旧, 有的地方都锈了。实在是不太正常。” 这个世界无论是人还是物,全都崇尚完美和崭新,偏偏会有这么一套破旧的工具, 确实不正常。 青岫已经将迎客松和土重新放回了花盆, 花盆的位置也没有动:“浩轩费尽周折给咱们留下线索,难道仅仅是让咱们看到六个字吗?如果只是这点的话, 那放在柜橱里的钟表就已经完成了提示作用,没必要大费周章将两个沉重的盆景抬到院子里。” “那个浩轩是不是怕咱们发现不了?所以就用多种方式提示啊?”一凡说到这儿, 又想到了什么,“不对,浩轩想提示的不是咱们,是他自己!他怕自己第二天忘了这些事儿, 所以就在各个地方留下线索。” 这么解释似乎合理,但又觉得非常勉强。 语桐道:“这件事情还是有疑点,那个浩轩是怎么发现盆景内部的这六个小字的呢?盆景里的土非常硬,如果不借助工具很难将其清空,但我刚才发现大花觚里面的花具时,那上面用轻纱打成的结还维持着原样,与在我们宿舍发现的一模一样,我认为那样的花结很难复制,显然浩轩根本就没有发现过这些工具。” “而且这两个盆景如果是为了做提示,完全可以把它们摆在更醒目的地方;如果仅仅是为了晒太阳,那就应该摆到南墙下。”青岫打量着这两个约有两三步距离远的盆景,实在觉得匪夷所思,“摆在东墙角既不美观也不醒目,到底是为什么呢?” 展翼抱着手臂后退两步,观察了一会儿,将用轻纱重新裹好的花具拾起来:“我先把这些东西放回去。”说着就进了屋。 大家则继续分析浩轩留下的这两个盆景,迎客松盆景在东墙的墙角,紧挨着与南墙相邻的90度拐弯处,而另一个假山盆景,则距迎客松盆景有三四步远的距离,靠东墙根摆着。 “是挺怪的,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就是:这些物件儿摆得当不当冲不冲的!意思就是放的地方不合适,没有放到位。”一凡在两个盆景之间来回兜圈子,“你们说会不会这盆景有谐音提醒啊?比如说假山迎客松,假松?假四步松?” 展翼突然从屋里走出来,一步一步郑重地走到假山盆景的位置,紧接着又迈了三步走到迎客松盆景的位置。 “宇航的步子真大啊,我走四步,人家三步就到了……”一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展翼打断了,“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个会客厅少个窗子。” 整个建筑物的正面正中是两扇对开的朱红色门,北边是寝室的窗子,右边是白墙。 “就是,如果不提醒也不觉得,这么看这个建筑物的确是不对称,按说应该中间是门左右两边都有窗子才对。”梓睿道。 语桐微蹙着眉头:“我们之所以之前没发现,是因为那种对称窗子的房屋,往往是中间客厅,两边卧室。但这个房屋只有北侧有卧室,所以南边没有设窗子也没那么奇怪。” 一凡揶揄:“他们不给咱们安窗,就是想把咱们屋子搞得阴森森的吓人呗!” 展翼却摇了摇头:“不,没有窗子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是为了掩盖一些东西——一旦设立了窗子,我们很快就能从窗子到墙根的距离判断出屋子的面积。” 一凡:“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展翼露出了微笑:“大家跟我进屋。” 因为是大中午,所以屋子里光线还可以。 展翼进门之后右转,从门的位置开始一步步向南墙走去,口中小声念着自己的步数:“一,二,三……十,十一。” “屋子里面的这段距离一共有十一步,我们再出去看。”展翼率先走出了屋门,再次从门的位置向南走,当他走到假山盆景的时候,恰好走了十一步。 这下子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屋子的外面和里面不一般大?” 展翼继续往前走,走了三步,才达到了最尽头摆放迎客松盆景的地方。 “我们以前之所以没有发现,就是因为会客厅的面积过大,人们对较为空旷的空间往往会没有什么面积概念,但如果这面墙设立了窗户,我们很容易就能从窗户到南墙的距离看出端倪。”展翼道。 语桐站在门边里里外外来回看了几遍:“这么看的确是不一般大,差出三大步的距离并不是很小,大家之前居然都没有发现。” 梓睿:“设计者没有放窗户,就是怕咱们找到参照物。” 青岫只觉得心里一点点的发寒:“原来浩轩给咱们的提醒就是这个,两个盆景之间恰好是三步的距离,这正是房屋多出来的部分,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展翼又看了看南外墙:“祠堂里的图其实对咱们也是个提醒,南墙上面写着字,应该也是在含蓄地提示咱们南墙的夹层里有东西。” 南墙的夹层里,这几个字让人莫名发抖。 一凡安抚着大家:“别慌,说不定夹层儿里有几个筹币。” 众人:“……” 梓睿道:“成年男子三大步的距离并不近,与其说隐藏的空间是个夹层,倒不如说是个小房间。” 语桐用手敲了敲墙:“我们从盆景里倒土都得借助工具,更何况这些厚墙了,能有什么办法拆开看到里面呢?” 一凡一拍脑门:“就是你们从大花觚里找的那些工具啊!” 展翼的声音却一黯:“我刚才在屋里试了试,作用不大。” “浩轩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是却一直无法打开。”青岫迎着阳光摸了摸南墙,却发现这一面墙像冰一样凉,再摸其他位置的墙,虽然也凉,但都比南墙好一些。 众人也跟着摸墙的温度,一凡尤其夸张:“天啊,南墙明明是被太阳晒得最多的墙,应该暖和才对呀,刚才我那一摸简直阴到骨子里!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啊?” 展翼却看了看大家:“芷晴呢?怎么只有咱们几个?” 一凡道:“芷晴说她累了,先回宿舍休息了。” 青岫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时间过得真快。” 大家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冒出了很多很多线索,但却散落满地拾掇不起来。 梓睿从房间里搬出绣墩儿来:“大家在院子里一块儿商量商量吧。” 语桐却向外看了看:“我想先回宿舍一趟,这大半天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新情况。芷晴回去了也没音讯,我回去看看,再想办法问问雨姗关于馨怡的事情。” 于是,风景如画的午后院子里,就剩了四个坐在绣墩儿上的男生。 “南墙,辜家店,祠堂,馨怡,107人的大事故,水鬼,先从哪儿说?”一凡开了个头。 梓睿听到这些繁杂的信息就有些头疼:“要不这样吧,咱们就分成过去和现在吧,过去就是以前住宿舍楼的学生时代,现在就是目前生活的这个岛。咱们是先说过去还是先说现在呢?” 青岫望着院子里那些斑驳的花影,眼睛在东南墙角的位置停留了一会儿:“如果实在无法连贯线索,那我们不妨将最远的两个信息尝试结合在一起,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一凡:“恕我天资愚钝,我压根儿看不出这些信息的远近亲疏。咱就从过去说起,馨怡因为被PUA逼着跳楼死了,引发了宿舍楼的骚乱,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天还是几个月,整个楼又发生了一次大灾难,一共死了107个学生。然后,就有这么个坏人,把这107个死了的学生给镇住了……反正就是这么多吧,信息是挺多的,最远的和最近的是什么?” 大家对一凡的说法比较赞同,大概事情就是这么个顺序。 青岫道:“目前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最大的一条线索其实是九敏镇辜家店,首先我们这里的所有道具几乎都有这六个小字。” “有吗?” “有,比如我们现在所坐的绣墩儿,就在里侧能摸到这六个字。”青岫说。 大家纷纷看下自己的绣墩儿,这才发现真有这六个字,也不知青岫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另外,就是祠堂的匾额,写字的人和这六字的字迹完全相同,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青岫继续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思考一下,九敏镇辜家店和校园世界的关系呢?” “他们,能扯上什么关系呀,一个是现实的一个是虚幻的。”一凡说。 “不,我不认为九敏镇辜家店是虚幻的,这家店肯定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店主应该是设计者或者配合设计者的人。”青岫说。 章节目录 【捌】岛(24) 正当大家议论此事的时候, 语桐突然匆匆忙忙地赶来,隔着栅栏门就大声说:“今天馨怡回来过!” 所有人闻听此言皆是一惊:“馨怡?” 这个人, 在前天夜里不是被水鬼召唤走了吗?怎么还能回来? 语桐还没有拉开门走进院子,大家就已经来到了门前,等待语桐后面的话。 “她已经从宿舍离开了,可惜我没有见到。”语桐拿出一只看起来很结实的老式手电筒,“不过馨怡把她的手电筒留下了。” 展翼看着语桐将手电筒递到自己面前,还有些迟疑,只听对方说:“我们宿舍只有我一个结契者, 就算是拿着手电也没有人和我配合,有用的工具还是交给合适的人来用吧,希望你们今晚能找到答案。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展翼没再客气, 接过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无比珍贵的手电筒, 掂在手里只觉得格外有分量。 “语桐你快说说吧, 馨怡到底怎么回事儿?”一凡忍不住问道。 语桐的眼神暗了暗:“我也是听芷晴说的, 馨怡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据说她一直想找到主楼梯出去,但是始终找不到。她说手电筒没什么用,她把每一个角落都照遍了, 也没有找到主楼梯。所以, 她等于是把手电筒留给宿舍的人用了,我也是征得了其他两位舍友的同意才把手电筒拿出来借给你们的。” 一凡轻声叹气:“没想到馨怡这么执着, 真希望她是想找到那个人亲手报仇——也不知人死了之后,是否会想明白事情的真相。” “馨怡的存在是个谜, 她的死亡和107大事故应该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她为什么也在这里呢?”青岫望着那个老式的大手电筒,问语桐,“你刚才说她一直在找主楼梯?” 语桐点头:“芷晴是这么说的, 雨姗也说只有主楼梯才能通到楼的外面,大概馨怡是想走出宿舍楼去找那个‘ PUA杀人凶手’吧。” “馨怡找了这么久都没能出去,咱们要想走出去可太难了……”一凡的话被青岫打断,只听他道,“我认为,一个生活在岛上的人,是想不到去找主楼梯的。既然馨怡记得主楼梯是通往楼的外面,那么我认为她首先要找的应该是宿舍楼。” 的确是这样,在这个孤岛的环境里,到处都是古典园林和院落,怎么找楼梯?到什么地方去找? “馨怡是不是在死之前已经精神失常了,我觉得那种被 PUA控制久了的人可能已经被逼疯了……”一凡的话还未说完,又被展翼给打断了,“这只能说明,馨怡能够看到宿舍楼。只有身在宿舍楼内部,才有可能想到去找主楼梯。” “你的意思是说,馨怡能看到宿舍楼的内部?!”梓睿觉得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展翼望着院子上方的万里晴空:“之前我和浩轩登山的时候,我曾说过那座山可能是个完美bug,因为它比眼见到的要高很多,也比在祠堂里见到的岛图上描画的要高很多,但后来分析证明,那座山可能就是有人在刻意放水。” 一凡:“我是不是又漏拍了?咱们不是在说馨怡吗?怎么突然说起山来了?” 语桐虽然不知道展翼为何突然转移话题,但认为他自有道理,便说道:“有人刻意放水?你是说那两股冥冥中的力量?那个帮咱们的力量在放水?故意把山描述得很小,但实际效果却很大,这样咱们就能够站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俯瞰全岛。” 展翼点点头:“是这个意思,我之所以提到那座山,是因为完美bug真的存在,但并不是那座山,而是馨怡。” 大家听到这话都安静了片刻,青岫道:“你的意思是说,馨怡在这个岛上的存在是个意外,她是在107人之外的,但却无意中留在了岛上,确切说是留在了宿舍楼里。难道是因为她当初在这座楼里跳楼自杀,导致灵魂囿于这座楼无法离开?” 这个说法让很多人都呆住了,虽然有些像说故事,但结合目前事实来看,似乎真是这个道理。 展翼:“无论出自何种原因,馨怡肯定是107人之外的一个意外存在,她应该是两股力量都没有想到的一个意外。语桐,你没见过馨怡,那你有没有听芷晴她们聊起过馨怡的外貌?” 一凡:“大白天也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啊,你是不是想说馨怡是个坠楼鬼的样子?” “不,”展翼看了看眼前这几个相貌毫无瑕疵的金童玉女,“如果馨怡是107人之外的存在,那她的相貌相较于我们应该会更加真实,更平凡。” 语桐慢慢点头:“等我回去了再好好问问芷晴和雨姗……馨怡她如果真是计划外的人,那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能够**地从水中回来了。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够被水鬼带走的人。” “你说她入水了?” 梓睿问。 “对,她说她前天晚上在水里游了很久,但始终没能游出去,最后以为游到了外围岸边,结果上来之后,居然又回到了岛上。”语桐说着又有了新的疑问,“馨怡显然知道咱们这里是个岛,但她又是怎么生起找主楼梯的念头的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馨怡能够看到两个世界。”青岫说。 一凡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个世界?” 青岫:“没错,一个是身在其中无法自救的障眼法的世界,也就是眼前的这座岛;另一个是真实的宿舍楼里的世界。” 一凡:“但是馨怡怎么看呢?我可想象不出来,同一双眼睛同时看出两个世界!难道看见的世界是重影儿的吗?” 展翼笑了:“其实我们都曾经看到过另一个世界,那是在幻觉里。我们的幻觉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馨怡跳楼前后的五分钟,我之前一直误认为这段记忆对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所以大家的幻觉都会集中在那五分钟,但现在才想明白,那是因为馨怡这个完美bug的怨念在起作用,导致我们能够同时产生相同时间段的幻觉; “幻觉的第二部分,应该是最真实的宿舍楼的情况,也就是发生了107大事故之后,这座宿舍楼被彻底封楼之后的情况。” 梓睿也想象不出馨怡是怎样看到两个世界的:“宇航,照你的意思,馨怡是像我们产生幻觉那样看到了宿舍楼的真实情况?但是她不会被五分钟所局限?她可以随时调出自己的幻觉?就像是开天眼那样?” 展翼摇头一笑,看了看仍在低头思索的青岫:“我毕竟不是馨怡,具体她是用什么办法看到的,很难想象。” 青岫抬起头来看向了一凡:“你刚才说,重影?” 一凡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被点名提问:“我就想象的呗,同时看着两个世界,那就是重影呗?要不就是,跟那种颁奖典礼的分镜头似的,整个视觉效果被分成两半,左边是岛上的世界,右边是宿舍楼里的世界?那更乱了。” 青岫:“一凡,你曾经说过,把一座宿舍楼压成一座岛。” 一凡:“我我我,浩轩你为什么总记得我这些没营养的话呐!” 青岫:“我只是在分析,孤岛与宿舍楼之间的空间置换。” “障眼法没这么科学吧?还空间置换呢?障眼法就是个小法术,小迷信!”一凡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或者说是**术,大迷信。” 青岫摇了摇头:“你们当初都详细列举过每个区域宿舍楼的宿舍号,大家也都说过门牌号很乱,比如咱们503宿舍就挨着女生716宿舍,最初我以为是因为联谊宿舍的关系比较要好的宿舍就会相邻,但事实证明不是这样。 “其实仔细分析的话,宿舍号是有规律的,如果不算七楼女生宿舍的话,其实五楼男生宿舍的排列是很有秩序的,比如我们503宿舍距离505宿舍就很近,按照宿舍楼单双数相排列,503挨着的就应该是505,这和我在幻境中看到的宿舍门牌号是一致的。” 梓睿一字不落地仔细听青岫地分析,基本听懂了:“如果男生宿舍是有秩序的,那就是女生宿舍被打乱了吗?是因为馨怡的存在导致的吗?” “并不是,其实女生宿舍也是有规律的。”青岫非常肯定。 一凡虽然完全听不懂,但非常兴奋地在旁边搓了搓手,感觉自己在契世界能碰上浩轩这么一个伙伴,实在是三生有幸。 展翼不作声,只是微笑倾听。 青岫继续说:“梓睿和语桐调查完岛的东北区域宿舍情况后,曾经说过这些宿舍号排列很混乱,男生宿舍的512挨着女生宿舍709,男生504挨着女生717……貌似看着很乱,但其实并不乱,这些都是有规律的。” 所有人都一声不响地听着青岫的话。 青岫:“因为这个世界似乎不允许我们留下文字,所以我只能口头阐述,我尽量说得清楚明白,希望大家能大致听懂。” 大家点点头,似乎做好了调动一切脑细胞去记忆和分析的准备。 青岫:“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是岛的西部,这是一片离水最近的宿舍稀少的地区,正常大小的宿舍只有六个院子,分别是男生宿舍的501,503,505;女生宿舍的716,718和720。 “718宿舍是我偶尔听芷晴说起的,她说那个宿舍和她们宿舍是邻居,但当时我看到的那间宿舍是锁着门的,我就问你们的邻居是718还是714呢?她回答说是718。如果我没有猜错,718里的女生应该都是幸存者,她们并没有来到这座岛。 “另外两个宿舍501和720,这两个宿舍号是我推算出来的,门也是锁着的,因为这是楼头的两个宿舍,所以根本不住人,锁门是正常的。” 章节目录 【捌】岛(25) 一凡越听越迷糊, 尤其听青岫说到“我推算出来的”,真是不敢相信这玩意儿怎么推算?又不是做算术题。 青岫继续说:“梓睿和语桐曾经说过他们那个区域的所有宿舍号都集中在03到18之间, 我们当时也由此做出推断,五楼和七楼所有住人的宿舍号都集中在03到18之间,两端顶头的四间是库房之类不住人的房间。那我现在想问问梓睿,你们既然这么肯定宿舍号在03和18之间,肯定你们问询到的宿舍里有明确的03号和18号。” 梓睿迟疑了一下,在语桐肯定的眼神里才点了头:“是有,但是我们也没有纸笔, 经过这么几个小时,已经记不清楼层什么的了……” “没关系,只要你们确定就可以, ”青岫似乎也没打算从梓睿那里要到准确数据, “具体楼层我可以替你们回答, 你们在东北区域接触到的应该是女生宿舍的703和男生宿舍的518。” 语桐非常肯定道:“对, 没错,我还记得接待我们的那个住703的女生。只是,浩轩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岫眼睛弯了弯:“因为另外的一组03和18在咱们这边, 正是我们所住的503和空宿舍718。” 这么看来, 宿舍的排列似乎还真是有规律的,但数据太庞杂, 手边也没有纸笔做记录,凭空用脑子想根本就, 就太难了。 一凡看了看脚下砖地旁边的土地:“咱能扯几根树枝子当笔在土地上写字儿吗?” “不能,”青岫回答得很快,“ 我试过,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这个世界似乎不允许在任何地方做任何标记。” 一凡:“那……那就,先听浩轩讲吧。” 展翼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似乎否定了自己的推测:“按照这个规律来推算,如果在男生所住的五楼宿舍固定不变的情况下,等于是把女生住的七楼宿舍顺时针旋转了180°?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楼层可以像魔方那样随意旋转吗?” 众人:…… 青岫点头:“你说得没错,如果非要用物理方式来解释就是这样的,将七楼女生宿舍顺时针旋转了180°,这就导致了七楼和五楼对角重合的局面。” 众人:…… 青岫:“如果想清楚了楼层的具体房间分布,其实并不难解释。” 青岫的微笑多少给了大家一些信心——也许,这件事情可以被讲清楚,“宇航同学”不就听懂了吗。 青岫语速略慢地说道:“就我在幻觉里看到的走廊宿舍分布,基本可以确定,宿舍楼是长方形的,中间一道走廊,两边是两排宿舍。宇航曾经在幻觉里对窗而立,能感觉到对面的阳光,基本可以判断,503所在的单号宿舍冲南,也就是说,走廊南侧的一排宿舍是从01号到19号,共十间单号宿舍;走廊北侧的一排宿舍是从02号到20号,共十间双号宿舍。按照惯例,七楼女生宿舍的宿舍号肯定也是按照同一方向排的。” 众人边听边点头,这点说清楚了,也听明白了。 青岫:“根据大家调查回来的宿舍情况,很明显宿舍号都被打乱了,但却杂乱有章。如果将男生和女生的宿舍分开来排列的话,其实都是按照原本宿舍号的顺序进行的。比如男生的503和505挨着,女生的716和718挨着。 “如果以实际宿舍楼的方位判断,男生宿舍的503和505,实则是位于宿舍楼的西南角;而女生宿舍的716和718,则是位于宿舍楼的东北角。也就是说,五楼的西南角和七楼的东北角进行了重合。除此之外,根据你们带来的其他信息,比如512挨着709,504挨着717,这些号码的聚集充分说明,女生宿舍在内部号码次序不变的情况下,整体进行了位置移动,就像是宇航说的,像魔方一样顺时针旋转了180°。 “旋转之后的结果是,男生宿舍的西南角和女生宿舍的东北角重合,男生的东南角和女生的西北角重合,男生的东北角和女生的西南角重合,男生的西北角和女生的东南角重合。两层楼实现了对角重合。” 青岫自认为这件事已经说得比较清楚了,看了看大家,只见展翼微笑,语桐沉思,梓睿蹙眉,一凡抓狂。 一凡:“我听懂了!过程就不重要了,但是结果我听明白了!这个幕后的人到底是怎么实现这种乾坤大挪移的呢!就算是再有权力,也不可能把一层楼挪动了吧?工程太大了,得惊动整个城市吧!再说了,要是真能挪动了,那为啥不干脆把整个宿舍楼给拆了呢?那不就完全毁尸灭迹了吗?” 说到“毁尸灭迹”四个字的时候,一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件事通过物理方式来解决自然很难,但如果用障眼法或者说是变戏法的方法就简单多了。”青岫说。 “哦~”一凡恍然大悟,“那就不是咱们的范畴了,是不是就跟孙悟空指着说‘变!’一样啊,说变就变了。” 青岫:“……,变戏法也是要有基础的,比如变魔术的人能变出鸽子,首先他会在帽子里或者其他地方将鸽子预先藏起来。宿舍号也一样,如果要变戏法的话,只需要将宿舍的门牌号码对换了就行。” 展翼抬了抬眉毛:哎呦,青小岫你还挺坏的。 青岫光顾分析了,也没来及看展翼,此时又道:“比如将701与720对换,703与718对换,705与716对换,以此类推,实现从701到719,完全替换成720到702;而702到720,完全替换成701到719,整体实现东南西北大对调。有些‘东西’,可能在潜意识里,只认自己的门牌号。尤其是宿舍已经被清空,没有其他熟悉痕迹的情况下。” 宿舍楼是完全对称的,在没有太阳的黑暗里,可能真的只能通过门牌号来找自己的住处——就像在陌生的宾馆里,望着长长走廊两端的房间,只能靠识别门牌号码来寻找房间。 语桐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我们一直以来都住错屋了,我们住的屋子其实应该是705宿舍?” 青岫点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住错屋了,我们有可能住的是516宿舍。——但通过种种迹象表明,被移动的应该是女生所住的七楼。” 这下子梓睿和一凡都听明白了:“可是,为什么幕后人要费劲巴拉地搞这些呢?” 展翼反问:“你们还记得馨怡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什么吗?” 语桐:“主楼梯。难道……她找不到主楼梯就是因为这个?” 展翼:“我认为是这样。按照芷晴的说法,一座楼的两端都有外部楼梯,且男生女生各自只能从某一侧的外部楼梯上下楼。男生因为楼层较低,所以可以走主楼梯,但上到六楼与七楼连接的地方,只能通过铁栅栏门与女生对话。” 一凡:“馨怡为什么非要找主楼梯呢?她为什么不从外部楼梯走呢?” 展翼:“有可能外部楼梯被封住了,只能走主楼梯;也有可能两端的外部楼梯到了三层或者二层就终止了,按照大楼修建的惯例,似乎很少有外部楼梯直接通到一楼大厅底部的。总之,馨怡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找主楼梯下楼,但是很显然她一直没能找到。” 通过努力,梓睿终于可以在想象空间里“建立”这么一座宿舍楼了:“也就是说,因为女生宿舍门牌号换了位置,所以馨怡一直没能找到自己印象里的主楼梯?” 青岫点点头:“对,在我的幻境里,楼梯口是设立在单号宿舍这一侧的,也就是宿舍楼的南侧。如果按照716的宿舍位置分析,馨怡的记忆应该是从宿舍出来后,沿着走廊走到宿舍楼中间位置,左手边就是主楼梯。但是716实则是705,如果按照705的路线走,左手边是不可能有楼梯的。” 一凡:“真是急死人了,她就不能扭头儿看看右边儿吗?就非得往左看吗?” 语桐:“鬼比人执着很多,她只是不断重复自己走过的路,找那个原本应该在那儿的出口。如果她足够灵活,就不会被困在这座楼里了。”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若有所思,但目前连事故原因都不知道,想要打开心囚谈何容易。 梓睿:“我还是觉得怪,莫非,在馨怡的眼里,她只能看见七楼那一层?明明咱们这个岛上也有五楼,甚至还有六楼,但是她为什么只能看见七楼呢?” “这就是障眼法的神奇所在吧,你的脚明明踏在了五楼,但你眼睛里却只能看见七楼。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一凡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出这么一个解释,自己还比较满意。 这件事谁也无法解释清楚,因为大家始终未能真正进入宿舍楼中。 “那几个大些的院子,我认为应该属于六楼。”青岫说,“因为大院子很少,所以六楼的房间应该比较少,空间比较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五楼和七楼原本的格局应该和六楼差不多,但为了让学生们居住,就临时隔成了小间的宿舍。” “那六楼是干什么的呢?我记得芷晴说过六楼有餐厅和咖啡厅,应该是这座楼里负责餐饮招待的地方吧。”梓睿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来,这座楼本来就不是宿舍楼,那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 章节目录 【捌】岛!26 “这座楼在六楼设立了咖啡厅和餐厅, 显然这和校园里常见的教学楼图书馆什么的不一样,我怀疑有可能就是专门用来作招待的, 比如学校招待所之类的地方。”一凡感觉自己也只能在常识知识领域做做贡献了,所以一旦遇到这类问题就特别积极。 梓睿也特别积极:“也有道理。假如学生宿舍不够用的话,临时将学校招待所隔成宿舍也有可能。” “这件事现在难下定论,现代化学院有各中各样的功能楼,我们目前完全不知道一楼大厅是什么情况。”语桐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一会儿又该回宿舍了,你们今晚有什么计划吗?” 手电筒在展翼的手里, 似乎这个问题就等着他来回答:“今天晚上不能坐以待毙,希望水鬼早来早去,后面的时间我们能自己安排。” 一凡:早来早去?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一凡和梓睿无比沉重地对了个眼神, 如果这个晚上不能在宿舍呆着的话, 大家会去哪里寻找线索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靠着一束手电筒的光, 出门去寻找线索吗? 这时候突然觉得那间在第一夜带给大家无比恐慌的宿舍,变得既温暖又安全。 青岫看看手表:“六点半了,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就黑了。” “我也该回宿舍了, 但愿今晚馨怡能回去, ”语桐望了一眼回去的路,虽然夜晚难熬, 但寻找真相更为重要,“趁着现在还有天光, 我再把宿舍角角落落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会有线索。” 大家想起那套花锄工具就是语桐在大花觚里找到的,于是一凡也嚷嚷着趁天亮都回宿舍找找看。 告别了语桐,已是暮色四合, 白日的暖煦喧嚣化作了冰冷的微光,随时准备着恭迎黑暗。 会客厅里依然古香古色,寝室里还是老样子,一凡再次打开了那个隐蔽的壁橱的门:“这么大个柜子,为什么只藏一个钟表呢?这里头应该能盛放很多东西的吧?” “那是以前宿舍人都在的时候,现在显然宿舍被清空过,咱们的东西肯定被清走了,”梓睿上了自己的床,眼睛看向钉在墙里的那个钉子,“我这儿最真实的恐怕就是这个钉子了,你们说咱们要是沿着这个钉子的位置一直凿墙的话,是不是就能打通隔壁宿舍的空间了?” 一凡摊了摊手:“可惜这墙根本凿不动。” 如果墙能凿动的话,那展翼白天早就把南墙的隔层凿开了。想起在会客厅的南墙还有个夹层,一凡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展翼和青岫不由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有光。 青岫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以前一直认为这块表是和墙上的钉子一样的存在,但现在发现不是。” “不是吗?你这块表这么破旧,很显然和崭新的假世界格格不入,难道这块表不是真的?”梓睿不敢相信,他此时已经掀开被褥仔细检查了床板,甚至连床板间的缝隙都没有放过,但却毫无收获,连半支烟都没能找到。 所有的人都没闲着,大家全都在这间幻境中唯一真实存在的宿舍里找东西,一面找一面分析。 青岫正在检查壁橱内部,上下左右都摸了一遍,很怕错过内格之类的东西:“我认为最真实的世界应该就是咱们看到的第二层幻境,那些积了灰尘的光板床,有六个床铺,很显然和咱们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所以呢?”展翼很想知道青岫是否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所以我的这块表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呢?”青岫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说它是真实的,为什么其他人没有这样的遗物,宿舍已经被清空,我认为这块表不可能还被留在这里;如果说它是虚幻的,为什么独独它出现在这里?” 梓睿听了这话,用手摸了摸墙上的那个钉子,一时间也不知这个钉子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了:“那你倾向于哪个答案呢?虚幻的?” “对,也许这块表对浩轩有特别的意义,难以割舍,所以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里,有点类似于我们的灵魂。”青岫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浩轩纠结的,也许不是这块实体表,而是和时间有关的问题。” 房间几乎被四个人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其他反常。 “宇航你在想什么?怎么半天不吭声?”一凡望着越来越黑的窗外,心里浮现出一丝紧张。 “我在想凿墙的事,咱们目前没有趁手的工具,假如床铺是真实的,不是假道具的话,那它们的分量应该也是真的。”展翼边说边用手拍了拍床栏杆。 青岫:刚才的对视,我还以为两个人想到一起了……没想到你在酝酿着拆床凿墙…… 天又黑了一层,展翼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在黑暗中发出一束很强的黄色光,将室内景物照得非常清晰。 展翼将光束移向窗边,大家望着较为清晰的窗外景物,院子里的花树以及那个六角亭都能看清。大家渐渐想明白了语桐说的话——原来窗框在光的照射下几乎是呈虚幻的状态,所以那一晚语桐得以看清楚窗外家慧的坟墓。 展翼又尝试照了照丝绸门帘,发现门帘也是虚幻的半透明状态,几乎能隔着它看到隔壁会客厅的情景。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馨怡的手电筒居然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也许因为这把手电筒是馨怡的,所以就具备了和馨怡一样的能力——在馨怡的眼里,这一切就是虚幻的,因为她不属于107人之一,所以不受咒符的限制。”梓睿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 当然,这把手电筒的光还没有强到可以照射透一切,只有当光束离近某一处物体时,这件物体才会成半虚幻的状态。 展翼将手电靠近自己的左手,大概因为离得太近,以至于左手几乎不存在。 “得罪大家了。”展翼慢慢将光移向自己的伙伴们,伴随着一凡轻轻地惊呼,大家发现彼此的身体都是虚幻的。 每一个虚幻的人都睁大眼睛,目光随着那束黄色的手电光移动着,床栏杆在墙上投下了黑黑的影子,还有梓睿墙上的那个钉子,也被手电光拉出了一根浓黑的钉影。 虽然已经知道大家都是事故中的罹难者,但一凡还是对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很不适应,尤其是发现自己连个虚幻的影子都没有,更加的不舒服,于是便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感觉咱们都变成水母儿了,在水里悬浮着。” “水母的含水量达95%以上,所以几乎可以说水母就是水做的。”展翼此刻正拿着手电筒,所以展现在他身上的光线效果是背光,淡淡的暗红色,配上如画的眉眼,就像是光线昏暗的寺庙里的童子。 或许是因为浓重的黑暗终于被光穿透,大家的头脑似乎也随着轻盈的身体变得通透起来,每个人都迅速明白了展翼刚才所说的关于水母的喻指。 水母生活在水里,水母身体的95%都是水。 想清楚了这些,每个人的心都在不断下沉,如同被扔进了深井,但下沉到一定程度,就会咕嘟嘟浮上来。 一凡望着和自己一样虚幻的三个同伴,轻咳了一声,脱掉了自己的校服外套。 “我就只管脱上身儿啊,你们可得好好找。”一凡说着已经将上衣脱光,露出了骨肉匀停的好身板,他慢慢转动身体,好让大家能从每个角度看清楚。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一凡的后背,顺着脊椎骨一路向下,大概在腰椎正中心的位置,竖排着的六个小楷字:九敏镇辜家店。 这六个字的每一次出场都令人觉得诡异,但最诡异的一次无异于当下。 一凡感觉到了大家的沉默专注,便不再动身体,任由大家仔细研究后背的字。 其实不必细看,这六个字和钟表内侧的字完全一样,和家里其他器皿上的字也完全一样。 “我也有专用logo了。”一凡开了个玩笑,但表情却笑不起来,“这个九敏镇辜家店真厉害,什么都会做,做家具,做房子,做树木,还会做活人。” “九敏镇辜家店,其实是一家丧仪店吧。”梓睿的声音格外低沉,“就是专门做殡葬用品的那种。” “难怪咱们这么好看,咱们其实是……”一凡和梓睿住了口,他们发现两个人的声音重合起来,又形成了之前两晚的那种和声效果。 “会唱歌的纸人。”一凡给这中声音效果和自己的身份一起下了个定义。 像是为了配合一凡这句话,古筝的声音适时响起,伴随着一阵飘然而至的细雨。 展翼立即灭了手电筒,房间陷入了黑暗。 大家都站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窗外人的行动。 “在空旷的山谷里,”窗外的人突然说话了,这次因为大家都离窗子很近,所以听得非常清楚,窗外人的声音里有着咕噜噜的水声,“在空旷的山谷里,有一个深深的水潭,水潭边站着一个人。除了这个人之外,再无他人。这个人跃起,跳入了深深的水潭里,请问有声音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一凡:我一直不说话,尴尬的就是他。 窗外人自问自答:“那么深的水潭,跳进去怎么会没有声音呢?但周围又没有人在场,谁都没有听到落水声,又怎么能证明这件事有声音呢?唯一听到声音的人就是落水的人,可惜人掉进那么深的潭水里,就算是会游泳,也无法从水潭中爬上来……”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就像是一把折扇突然合起来的声音。 窗外变得很安静。 房间里猛然亮起了手电光,那光先照向窗外,窗框依然是虚幻的,能看到院中的情景。 “我抓住他了。”展翼拎着手电筒,带着光就掀帘子出了屋。 章节目录 【捌】岛(27)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展翼一个箭步冲出去时, 所有人都是懵的。 连青岫都是懵的。 等青岫也掀帘子追出去的时候,只觉得一个黑影从自己身后猛然蹿出, 严严实实挡住了会客厅大门。 ——一凡已经呈大字状挡住了门,同时发出哭嚎般的叫喊:“大家挺住——这回水鬼成功了——宇航已经被蛊惑——大家挺住——千万不要出门——避免发生一带三全军覆没的恶果——” 一凡喊破了喉咙,青岫的身体被梓睿从身后紧紧抱住:“浩轩别冲动!被水鬼带走会变成坟的!!” 要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若要青岫相信展翼被水鬼给蛊惑了,这不大可能。 青岫挣扎了几下,却被加入进来的一凡再次控制住。 “快回屋去,回屋去!这里太危险!”一凡嘶吼着, 突然感觉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声音一下子就劈了叉,“回屋——水鬼追进来了——” “不用回屋了, 就在这儿吧。”展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惊叫之后, 一凡和梓睿望着手电光后面那个童子般俊俏的展翼, 一时难辨真假。青岫则费力地从两人中间挤出半张脸来。 “浩小轩, 没事啊。”展翼双手端着一个红色木盒,腾出一只脚来将门带上,“外面的雨很小, 基本上停了。” 浩轩:难道大家折腾这么久, 只是因为害怕外面在下雨吗…… “我还以为水鬼把你给成功截获了……”一凡抹了把脸,发现该有的眼泪鼻涕之类的统统没有, 也是,自己是一尊合格的纸人嘛, 怎么可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梓睿依然谨慎:“宇航你……你最喜欢的那件卫衣是什么颜色的?你原本的皮肤状态怎么样?” “阳光彩虹色?吹弹可破?”展翼看了看从两人夹缝中费劲挤出来的青岫,只见他搬了个绣墩儿在自己面前,“盒子先放这儿?” “真贴心。”展翼虽然将那盒子放在了绣墩儿上,但手还是没有离开, 依然压在盒盖上。 青岫看着这盒子,越看越眼熟,朱红色的旧木盒子,上面描绘着古朴简单的花朵:“这是那个花种盒?”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把那个盒子偷偷揣起来的? 展翼笑得一脸神秘可爱:“这盒子里面藏了个宝贝,我得压着点儿防止他跑了。” 一凡迈一大步上前,看了看盒子:“这是……那个装花种的盒子?和那堆花锄头什么的放在一起的那个?” 梓睿在后面拽了拽一凡的衣服,低声道:“卫衣颜色和皮肤状态都对不上号。” 一凡一摆手:“宇航都死里逃生安全回来了,皮肤什么的小事儿就别提了吧!别拽了别拽了,注意真实身份,别把我给撕碎了。” 展翼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刚才在院子里听你们喊打喊杀的,那音效就跟个大合唱团在里头演出一样,还配着乐器。” “是古筝。”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大家一惊,由于一凡的喉咙已经被喊破,此时就不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被展翼用手压着的木盒子上,因为这个声音就是从盒子里发出来的。 声音很熟悉,就在十几分钟前,这个声音还在窗外神秘地讲述着“在空旷的山谷里,有一个深深的水潭……” 一凡嘴巴呈个O型,指指盒子,又指指展翼:“宇、宇航,不,宇哥,你刚才你说抓住了,是把水鬼给抓住了?!我还以为是水鬼把你给蛊惑了,你疯了说着胡话就冲出去了呢……” “宇哥”淡淡地看了一凡一眼:“以后这种不聪明的形容最好不提,包括皮肤问题。” 一凡和梓睿都挺兴奋的,但还是下意识离这个木盒子远了一些,毕竟里头藏着一个水鬼,还是小心为妙。 盒子里的水鬼不再出声。 青岫绕着展翼和绣墩儿转了个圈儿,冲着盒子问道:“你是想向和我们论证‘存在即被感知’的哲学问题吗?” 盒子里的水鬼继续安静了十几秒钟,才语调深沉地问道:“你是哲学家吗?” 展翼蹙眉,拿起盒子像触电似地晃动起来,里面的水鬼发出刺耳的尖叫和求救声。 展翼没有说话,心说:这就是和青小岫叫板的后果。 水鬼咳嗽了半天,才气若游丝般说道:“几位大师几位大师……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提问……别再翻涌了……我喝了不少水,鸭子还差点儿塞我嘴里……” 众人:……鸭子? 青岫暂时没理会乱入的“鸭子”,此时认真问道:“你这次是在找哲学家吗?” 水鬼这次不再玩深沉了,像个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似的恭敬答道:“是是,我们以为用哲学家的问题可以把哲学家吸引出来。” 青岫继续问:“昨天的吸引对象是画家,前天是诗人,是吗?” 水鬼沉思了一下,慢慢吐出一个字:“嗯。” 展翼又猛晃了一下盒子,水鬼急忙说:“对对,您说得没错!第一天是画家,第二天是诗人,今天是哲学家,明天是音乐家!这就是全部信息!” “你们是用什么办法获取这些信息的?”青岫继续问。 水鬼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回答:“是,是……先别翻涌,我得想想怎么组织语言……是怨气!对,怨气。” “怨气?”几个人一起问,声音又达到了和声的效果。 水鬼老实回答:“是的,凶楼里的怨气太大,有些甚至会溢出来,聚得够多了就会沉堕,你们知道吧,怨气这种东西其实是沉重的,和别的气都不一样。凶楼里的怨气没有地方可落,只能落到凶水里,通过水波的传播,很快就能到达我们的耳中。 “你们的气纠缠在一起,在我们耳朵里就形成了合唱似的声音:诗人,画家,哲学家,音乐家。我们获取了这些关键词之后,就会在深夜循着气味找到你们的房间,用和关键词相关的内容来想办法诱惑你们出来。” 水鬼的话里透出了很多信息,很值得消化。 一凡听了一会儿,也就不那么怕这个水鬼了,他蹲下·身来,隔着盒子问:“你们不觉得这办法特笨吗?你们根本不知道这几个词儿暗含着什么意思,就只通过字面儿来做最浅表的解释,有几个人会上你们的当啊!” 水鬼辩解:“我们成功过很多次,有的人第一次就跟着下水了!你们这几个人的确是……有点儿金刚不坏的意思,就好像忘了过去的事儿一样。你们是不是真忘了?” “忘了什么?”展翼突然问。 水鬼似乎对这个声音尤其害怕,他结结巴巴道:“忘了,忘了自己怎么死的。” “我们怎么死的?”展翼趁热打铁。 水鬼:“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也不会用这种笨办法来诱惑你们上钩了……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 “馨怡前天夜里下水了吗?”展翼又问。 水鬼:“她和你们不一样,她没有身子,就是个四处飘荡的游魂,入水之后也能离开。不像你们,身子被泡湿了就会带着魂儿沉下去,我们就能趁这工夫与你们置换……具体方法也没什么好说的,等你们变成了水鬼自然就会明白。” 一凡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看来事故中的107人都是纸人化身,而馨怡是游魂,根本没有实体的身子。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诱惑她离开?”梓睿问了一句。 “她的怨气特别多,总是会透过水波送进谁的耳朵里,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就会循着她的气味去想办法蛊惑她。” “凶水在哪儿?”梓睿又问。 “凶水围楼一圈,因为怨气深重,逐渐根深蒂固,形成巨浸。”水鬼深深叹了口气。 展翼回想起自己在幻境里看见的那一片灰色的水泽,当时的感觉就是世界被洪水吞没了,却原来,这水仅围了宿舍楼一圈,这样的格局一定是后来改建的,应该在发生大事故之后。 一凡突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鬼”的感觉,他轻轻敲了一下盒子的侧面:“那你呢?你们这群水鬼呢?你们从哪儿来?你们难道也是学院的学生?” “学生?学院?”水鬼显然很疑惑,“你们都是学生?这地方是个学校?” “不然呢?” “我们只知道我们在凶水里,凶水围着凶楼,把凶楼里的灵魂引出来进行置换,那样就能转世投胎了。”水鬼的声音有些愧疚,“请原谅我们,我们也身不由己。” 青岫:“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刚才说过,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 水鬼:“其实,我连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了,家里人也全忘了。我究竟做了多少年的鬼,也记不清楚了。但我记得槐泽路地道桥,我记得那儿!我是下班的时候赶上了暴雨,当时天已经很黑了,路上也没什么人,我急着回家,等雨小一点了就赶紧往家赶,槐泽路地道桥排水系统不好,路灯也全灭了,我骑车进入水里就身不由己了……我的灵魂一直被困在地道桥无法离开,也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个大师,把我带走了,一直带到了这儿……这儿有很多水鬼,具体数量我也不清楚,他们有的是游玩时溺水的,有的是想不开跳河轻生的,还有的和我一样是路上意外溺亡的……”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水鬼反倒安慰起众人来:“你们也很惨,可能是聚集在一起的缘故,怨气特别重,整座凶楼的外面都氤氲着你们的怨气。” “在你的眼中,这里是一座楼?”展翼问。 章节目录 【捌】岛(28) “水鬼的视力都不太好, 但这么大的楼还是看得见的,我们也只能借着少量的雨水来到窗外蛊惑你们, 所以这个有着小池塘的盒子一下就把我吸引进来了,”水鬼自嘲地笑了笑,“反倒被你们给蛊惑了。” 水鬼该说的几乎都说了,展翼问:“你想回凶水还是在这里继续呆着?” 水鬼:“还是回去吧,这个盒子里只有我自己,有点怕。” 展翼看了看其他人,这才把盒子拿到门口,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结束,展翼忽然又问:“古筝声怎么回事?” 水鬼的声音在院子里飘荡:“你们的怨气进入水波,一直都有古筝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 其他三人也来到门前, 院子里一阵短暂的雨雾已经停了。 院子在展翼的手电光下像是某种布景, 几人也都脸色煞白, 彼此都不愿互看。 青岫:“花种盒子遇到轻微震动就会自动合起来?” 展翼:“嗯。” 青岫:“盒子里的小池塘是怎么回事?” 展翼:“你猜猜?” 青岫:“水法钟?” 展翼:“真聪明真聪明,我把那个铜镀金、嵌珐琅葫芦顶、渔樵耕读钟里头的水法给抠出来了,连着上头的鸭子一块儿放盒子里了。我觉得水法也是水, 说不定能吸引着水鬼进来。” 青岫还没说话, 一凡就先来了个怒赞:“宇哥大智慧!” 展翼却没有搭腔,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电筒, 用手捂住了发光口,又重新放开手, 手电筒的光此时从屋外直射在大门边的墙壁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或许是奇怪的现象接二连三的发生令他们习惯甚至麻木了——自从知道自己背后有那六个小字的时候,所有的新闻都不再新鲜。 墙被光打透了。 离得越近,墙的存在感越低, 当发光口完全逼近的时候,墙壁几乎成了透明的。 会客厅就像被镶嵌在玻璃门里,房间里的桌椅摆设全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这个,还能再往前怼吗?”一凡的手贴在半透明的墙壁上,很快就感觉到了墙壁原该有的阴凉触感。 墙壁在视觉效果中消失,但触感还在,那么墙壁究竟是障眼法呢,还是真实存在的呢?一凡突然觉得这才是个难解的哲学问题。 展翼的手电筒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碰撞,看来已经完全碰到墙壁了。 梓睿凑近了仔细看了看:“也就是说,这个手电筒能够把一切‘障眼法’给识破,包括厚实的墙壁。因为这个会客厅是个不真实的纸房子,所以光一旦贴近就会虚幻化甚至消失,咱们的身体也是纸做的,所以在光照下,也是虚幻的。” 一凡急忙道:“看来咱们的寝室是真实存在的,刚才那些床都有影子,连墙上的钉子都有影子!墙壁也没有被光打透!” 手电光又照了照院子里的树木,因为离得远,都被照得很清楚,但走近两步,一旦凑近了树,那棵树就变得虚幻模糊起来。 “看来这次不用凿南墙了。”青岫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 如果整座建筑里只有寝室的一小间是真实的,那么其余就都是虚幻的,都可以被光打成透明,但因为墙壁里面的东西与手电筒有一定距离,所以仍然能够被看清楚,就像是刚才透过墙壁看到的会客厅内的情景一样。 展翼将手电筒移动方向,并没有直接照到东南边的墙壁上,而是让那光从院子里一点点移动到墙壁上,似乎是想给大家一个适应的过程。 手电光作为黑暗中唯一的一束明亮,从近处虚幻、远处清晰的院景中向院墙的方向移动着,当光爬上东墙墙壁时,因为距离原因,首先令近处的两个盆景“虚化”了,展翼慢慢向前移动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往前走,每个人的心都绷得紧紧的。 墙壁在慢慢模糊,虚化,仿佛一块迅速融化的北极冰层,随着那层白朦的渐渐稀释,水底的远古生物就会得以显现。 说好了纸人不流冷汗的,但一凡就偏偏觉得冷汗布满了额头,浸湿了眉毛,随时都会滴落下来。 墙里的世界特别黑。 即使被手电光打亮,看到的还是黑色。 “好像是墙壁的内部?”梓睿轻声道。 “是黑色的土?”一凡很想说点什么以打消自己的恐慌,但此情此景似乎不容多言。 展翼似乎在犹豫,电筒光左右摇摆了一下。 “去屋子里。”青岫在后面轻声道。 如果南墙真的是个夹层空间的话,那么从南外墙和南内墙都能窥探到空间里的情景。 “对对,去屋里吧。”梓睿也道。 屋子虽然是纸糊的,但好歹是个屋子。院子里实在太黑了。 一凡还补充一句:“屋子里聚光,看得清楚。” 于是,大家又重新进入会客厅,一凡拽着青岫开始和南墙保持距离:“咱们离远着点儿,远了看得清楚。” 于是,大家就这样通过虚化了的南墙,在房屋中看到了四座并排的坟。 四座大小一致、整齐排列的坟墓。 因为夹层是长条形,所以四座坟墓是南北向排列的,每一座坟前都立着墓碑,依次分别是:浩轩之墓,宇航之墓,梓睿之墓,一凡之墓。 没有墙壁的视觉隔阂,这四座坟就这样直挺挺地矗立在房间里,仿佛是四件装饰用的家具,说不尽的诡异凄凉。 “南墙上画的四个‘人’字,其实是四座坟墓的简笔画法。”青岫的声音蓦然在黑暗中响起,似乎带着千里坟场里才会有的苍凉回声。 一凡木呆呆的。 梓睿把目光别向他方,不想再看。 展翼拿着手电筒向离墙更近的地方逼近,直到将发光口顶在了墙上。 “坟只是个象征,它们随着光的迫近,也在呈虚化。”展翼盯着每一座坟墓上的墓碑,很难想象坟墓里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如果只是象征,那么真实的究竟是什么?遗骸?骨灰?”青岫仔细看着这几座坟,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设计者为什么要建造这些东西?建坟立碑是对死者的尊敬,为什么这种尊敬要表现得偷偷摸摸。” 展翼收回了手电光,现在的发光口冲着地面,是一个圆圆的很亮的光团。 南墙也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一场梦境般的投影。 “我们得去一趟祠堂,这些信息都是从祠堂获取的。”展翼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祠堂?深夜去、去那个祠堂?”梓睿想起那个黑顶圆环式的祠堂,即使大白天都觉得阴森森的。 展翼看了眼青岫,从对方眼中获得了鼓励,展翼对大家道:“自愿,不去的话就在宿舍里等着。” 一凡似乎不在状态,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刚才流了一点儿眼泪!而且还冒了一点儿汗!你们相信吗,纸人能流汗流泪?” “我们的身体在夜间的确更接近真实。”青岫说。 “为什么?” “我认为是因为鬼魂的力量在夜里更强大,所以我们的鬼身已经强于纸身变成了更突出的存在。”青岫说,“因此,应该趁着有力量去多做一些事,白天的祠堂我们已经看过了,并且看得很仔细,若是等明天天亮再去看,没有一点意义。反而是夜里,这个世界才更真实。” 一凡此刻反倒豁达起来:“趁着有手电,咱们去吧。白天手电光就不显了,而且馨怡万一反悔了把手电要回去就完犊子了。” 一凡并不想去霸占一个被PUA逼死的女孩子的手电筒。 梓睿刚才还犹豫着要不要和一凡留下来,但现在听一凡这么讲,便也下定了决心:“一起去吧,咱们的坟都是挨在一起的,行动也该一起!” 于是,宿舍里的四个男生在手电光的照明下,走出了屋子,走出了院门,借着黑暗中的手电光向着岛的东面走去。 其实但凡能有一点亮光,展翼都不愿开手电筒,毕竟亮光在黑暗里是个非常醒目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周遭的黑暗里到底都隐藏着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的强光,无疑就像是在宇宙中率先发出广播信号的星体,令自己处于了众矢之的的被动位置。 但关了手电筒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一点轮廓都看不见。 展翼只好用手在发光口的一定距离处遮挡着,如果离近了,“纸手”就会被打成虚无。 “嗨,其实也没啥,反正咱们是四个鬼,披着四个纸人儿的外壳,咱们没道理怕黑啊!”一凡一路上不停地给自己壮着胆儿,所说的话也确实是大实话,起码让梓睿没有那么紧张了。 路过那个公园,展翼专门用手电照了照那座山,它看上去还是那么小,就跟一座二层水榭没什么差别。谁能想到在这座山的山顶可以俯瞰全岛呢。 “现在几点啦?”展翼悄悄问青岫。 青岫抬起手腕看表,凌晨一点半。 展翼有意把手电筒光紧贴上手表,发现表和青岫的手腕都不那么清晰了:“哎,我还以为你这块表是真的。” “大概除了咱们的寝室之外,最真实的就是那一套花具了。”青岫说。 刚才把花种盒子放在绣墩儿上的时候,青岫就发现下面的绣墩儿是虚化的,可上面的盒子却特别真实,甚至在光的照射下有影子。 展翼:“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用花种盒子来逮水鬼,如果是其他物品,也许抓不住他,而且当时水鬼带来了雨,虽然很小,但也有可能把那些纸物打湿。 “其实语桐找出那套花具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首先花具们都很旧,而且拎在手上特别有分量,一个小花锄头比一座水法钟还要沉,这实在说不过去。然后我就在这些花具上找那六个字,居然没找到。” 一凡也加入了两人谈话阵营:“那这套花具是谁留给咱们的呢?” 章节目录 【捌】岛(29) 梓睿:“我觉得是建夹层的人, 和在南墙画‘人’字,不, 画坟头的人,他们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一凡:“可是,浩轩说祠堂匾额上的字和那六个字是同一个人写的,如果这些人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是整个岛的建设者啊?这有点说不通啊。” 梓睿:“先别说这些了,我现在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拿上那套花具啊,说不定有用呢。” 青岫:“我把花种盒子带上了。” 展翼:“我带的是那几件儿硬家伙。” 一凡:我怎么感觉你俩要把祠堂给砸了啊, 然后再把碎片都装盒子里带回去? 也许鬼身的力量在黑夜里确实能得到更充足的发挥,几个人此时都有些走路生风的意思。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或许破局只能在夜里。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熟悉的风吹杨树叶的声音, 哗啦啦啦。 “咱们现在虽然看不见真实情况, 但其实根本没走出宿舍楼, 外面的现实世界起了风, 刮响了杨树叶,所以咱们也能听见。”梓睿现在才算想通了这个问题,“但是, 咱们为什么一点儿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除了刮风下雨这些自然界的声音,外面, 总得有其他声音吧,即使是在校园。难道是学生们都放假了?” 大家自从昨夜听见过风雨声和杨树叶的声音, 就再也没听见过其他任何声音。 “如果在一个地方,风吹杨树声成了最基本的声音,那这个地方只能是个荒无人烟的所在。”青岫说。 “从后来的幻境里看,整座楼应该都被封了, 荒了很久了。”展翼用手电照了照前面的院子,因为身上开始发冷,所以判断祠堂应该快到了,“说不定整个学院都荒了。” 是什么样的事件导致一所大学都荒了? 一凡快走两步,尽量使自己走在队伍的中间:“这不可能吧……我以前也听说过很多大学里发生的案件,有的甚至发生在名校,有的在全国影响力都很大,还有一些至今都没能破案……但是,那些学校不还照样开着吗?别说封校了,就连封楼也没有吧。咱们这个学校……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要是真为这个关了学校,那得轰动全国吧……” 展翼停下了脚步,令手电光照进前面这所小院,里面的柏树黑黑的,像是几个遍体生着厚重苍苔的耄耋老者。 一凡不再说了,脑子也空白了。 眼前的祠堂像是个深不见底的古井,连接着说不清的世界。 “进去吧。”展翼推开栅栏门,大家跟得都很紧,生怕被落下了就再也找不到同伴。 岛上唯一的圆形建筑物就在眼前,手电光照在匾额上,梓睿这才发现这块匾额非常小,上面的三个字在晚上也几乎看不清楚,就像是为了防止人辨认出来故意写成这样的。 一凡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我、我能拉住你们的手吗?那个,我快吸不上气儿了……” 一只手就拉住了一凡,手的温度比一凡略温一些,是青岫:“跟上大家。” 一凡刹那间产生了一种感觉,仿佛大家不再是纸人,也不再是鬼身,而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一群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祠堂的门被推开,很轻,并没有想象中朽木开合的“吱呀”声。 这不过是个纸门扇,自然很轻。 展翼先站在门口用手电将祠堂里面照了照,才往里走。 围成圈状的供桌和墙上的画都还在,和白天看到的没什么区别。 “做好心理准备,光可能会把墙穿透。”青岫低声提醒大家。 梓睿心里还在纳闷儿着,光把墙穿透?这个祠堂是个环形,又没有宿舍里那种夹层,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当梓睿猛然间想起展翼青岫白天所描述的那个天井时,已经来不及控制情绪了,因为手电光迫近了祠堂墙壁的画,随着画面的慢慢透明,梓睿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会尖叫出声。 天井里的,居然是一个人! 一个跪坐在天井正中心的人。 幸好大家现在看到的只是这个人的背影,只有转到天井的另一面才能看到他的脸。 但这件事足以令人腿软,一凡哆里哆嗦地攥着青岫的手,几乎半闭着眼睛跟着大家往前走。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出声,连呼吸声都尽量收敛着,因为空间逼仄,大家基本是排着队小步往前走,半侧着脸观察画里天井处的跪人,眼珠朝同一个方向斜着。 就像是某个参观组去博物馆看陶俑——一凡这样安慰着自己,企图把陷入绝恐的情绪往外拽。 跪人衣着朴素,头发花白,应该是个老人。 他一动不动,似乎有些僵硬。 当走到老人侧面时,一凡几乎就不敢仔细看了,但还是用余光瞥见了老人的面部轮廓,好像,好像他…… 一凡明显感觉青岫的手颤了颤,一凡闭上了眼睛,将头别到另一个方向才敢睁开。 一凡刚才用余光看见,老人好像张着嘴。 可能是自己胡思乱想引发的幻觉吧。 反正一凡是不打算把头回过来了。 展翼已经走到了跪坐老人的正面,他下意识攥紧了青岫的手,将他拉得远了一些。手电筒的光也不再直射,而是微微冲着地面。 跪坐的老人半仰着头,张着血盆大口。 所有人都尽量远离,将身子靠在祠堂外环的墙边。 一凡整个人都扭身面向另一面墙,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似的。 身边的梓睿和一凡的动作差不多,对天井的情形不敢多看一眼。 展翼的声音在祠堂里响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天井里是个跪坐的老人,他似乎不能动,他嘴巴是张开的,里面有,有一块血红的石头。他能看见我们。” 这么说,老人是活着的?刚才还以为可能是一尊逼真的雕像。 “他很痛苦。”青岫说。 一凡低声和梓睿道:“早晚得回头,反正情形都被宇航说清楚了,一起回头吧,尽量别喊出声来。” 于是,四个人现在都面对着天井里的老人了,老人的嘴巴张得过大,以至于面孔十分狰狞。 “他在颤抖。”青岫说,“我认为他很可能也是个受害者。” 一凡也颤抖着:“他、他好像在流泪呢。” 展翼走上前两步,用手摸了摸前方已经透明化的祠堂画:“画是纸的,其实墙也是纸的,我认为用工具可以破开。” 梓睿惊恐道:“你、你要把这个老头放出来?” 展翼:“他不能动,而且很显然他才是这个祠堂的关键。我们隔着墙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彻底一点,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一凡率先说:“行,宇航,听你的!” 青岫:“我们目前的进展几乎死水一潭,幻境只能维持五分钟,借助馨怡的手电筒也只能清除虚幻,但却无法看到真实。这里是目前找到的唯一可能的突破口。” 梓睿:“好、好吧,只能破墙了。” 展翼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花锄头,青岫接过手电筒,将光线照向另一个方向,这样就使得天井周围的墙壁显现出来,更容易被凿开。 花锄头和花种盒子一样,是区别于纸糊的殡葬用品之外的存在,盒子的木头是真的,锄头的铁也是真的。 墙壁很快就被破开了几个洞,连着表层的画一起被展翼撕开。 天井里面,老人的周围,似乎有烟雾似的东西溢出来,给本就不轻松的环境增添了一抹诡秘的气息。 老人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挨个打量着眼前的四个年轻人。 一凡尽量不与老人对视,很怕被他看一眼就彻底玩完。 最后老人的眼珠停留在展翼的脸上,血盆大口一直张着,舌头半伸着,舌头上面有一大堆血红的东西,就像是被凝固的浓稠液体,吐不出,咽不下。 老人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就像是生了锈的铁块磨在朽木上的声音。 “老人家,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展翼问。 老人慢慢眨了眨眼,再次从嗓子眼发出声音,显然他很想说话,但因为嘴巴张开,舌头无法动弹,所以只能痛苦呻·吟。 老人舌头上的红色物质,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固体还是液体。乍看上去像是整个嘴巴含着血,仔细看又像是一块血红玛瑙,但里面偏偏有红色的东西在流动。 “我们怎样才能帮您?”青岫问。 老人声音高高低低地诉述着什么,但完全让人听不明白,如果看不见眼前场景,光靠耳朵听的话,基本听不出这是人发出的声音。 “您嘴里的东西能取下来吗?怎么取?”青岫问。 老人眨了眨眼睛,来来回回发出两个音调的字,第一个字是去声字,第二个字是上声字。 梓睿脑补的是:救我。 一凡脑补的是:去死。 展翼脑补的是:快滚。 青岫保持耐性继续问:“关键字呢?一个字就行。” 老人顿了顿,用尽全力发出一个声音,是一个上声字。 梓睿:我? 一凡:死? 展翼:滚? 青岫的眼睛死死盯着老人舌头上的那一汪红色:“是用水吗?” 老人整个人都像松了口气,眼睛感激地盯着青岫,慢慢眨了下眼。 众人:天哪,浩轩是怎么猜出来的? 一凡不淡定了,事实上从走出宿舍门到现在,一分钟也没淡定过:“咱们上哪儿找水?整个岛上根本就没有水!” 梓睿:“要不咱们找找外面的植物上有没有露水吧?” 展翼:“用老办法,看能不能行得通。” 一凡梓睿正在纳闷儿,就见青岫取出了那个朱红色的花种盒子,里面盛着的正是展翼之前放进去的水法。 水法是一些类似玻璃的造型优美的管子,上面还带着鸭子装饰物。 青岫把水法拿出来,将管子的一头接在了老人舌头上的红色块状物上,随着老人非常痛苦的呻·吟,水法的玻璃管就染上了红色。 章节目录 【捌】岛(30) 随着老人舌头上的红色块状物越来越小, 直至慢慢消失——整块水法也被彻底染成了血红色。 “谢谢……”这是老人恢复语言功能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老人的“血盆大口”合住了,但一凡还是不敢直视老人的脸, 他的目光只是徘徊在老人的身体与地面的位置,这才发现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老人的身子一点也没有呈现虚幻状,但却也没有影子。 “您为什么会在这儿?”青岫虽然离老人很近,但实则与对方隔着一道天井的墙,他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从凿开的地方搀扶对方一把,起码从那个不断发出阴潮之气的天井里出来。 老人的身子已经不那么僵硬, 他的膝盖起码放松下来,差不多可以坐在地上了,但位置却没有挪动:“我是被封在符胆里的, 自然动不了地方, 任谁也挪不走。”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此时每个人都有很多问题要问, 但此刻谁都没再说话,只等着老人继续讲。 老人说话时表情痛苦,声音也含混不清, 但大家都能听懂大半:“后生们, 你们要做好准备,镇在我口中的朱砂已经被消解, 我随时有可能……离开,也许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反正最长也到不了天亮。” 老人看到大家的表情,急忙道:“你们自然是帮了我的,不然我只能以那非生非死的样子永远跪着, 维持着那张符咒的平衡。 “我是九敏镇辜家店的店主,我姓辜,人们都称我老辜。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已经发现我留给你们的那些信息了。” 老辜。 九敏镇辜家店的店主,居然一直在这个世界里。 老辜缓了口气,努力令自己吐字清晰:“当年,有个云游在外的朋友突然来店里找我,要我接一批大活儿。说是一片能容纳五六十套院落的大地方,亭台楼阁,鸟语花香,还有一百单七名金童玉女,但不焚化入土,独成一域,宛如孤岛。 “他说是为了告慰一起事故中的亡灵们,我本身就是做纸扎的,那些纸人纸马纸房屋造出来,都是告慰亡灵用的,我自然就接了这宗活儿。 “在做活儿的过程里,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当时他是分几个部分让我做的,先是东南那块,然后是东北那块,最后是西边一大块。我做完前两块的时候发觉拼接起来有点像是符咒的笔画。 “做我们这一行的,对这些神神道道多少懂一点,我先前以为这是与超度有关的符,但多少还是留了心,做最后的西边部分时,在纸屋里做了些‘手脚’,除了纸扎外,我在每个房间里留了几件真货,像你们刚才拿的花种盒子就是其中之一,我是想,万一这个纸世界里真的有什么阴谋,纸人的魂儿可以暂时躲进花种盒子避难。” 众人:原来花种盒子是这个作用。 老人说话的过程十分痛苦,但他还是吊着一口气,准备把重要的话全部讲出来:“在其他地方我也做了一些‘手脚’,但因为后来被他识破,也就不足道出了。直到最后,三块地方拼组起来,中心位置他要求做一个圆环形的建筑,我才发现符胆原来在这里。 “为此我找出了祖上留下的一些古书,其中就有一本介绍符咒的书,但讲得较为浅显。我发现,这幅地域图的线条和书中一种符咒很类似,那是一道封鬼符,被封之鬼将永世不得超生。” 听了这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沉一惊。 老人轻轻咳了几声,继续哑着嗓子道:“我觉得过于阴狠,即使真的对抗恶人,也不必如此恶毒。更何况,恶人已死,自会受轮回之苦,阳世之人就不必横加干涉了。我思前想后,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给这道符开了一个口子。 “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屋顶,屋脊都被涂上了朱砂,这样才能令符产生威力。我在符胆这个圆形的屋顶上用的是特殊的红色颜料,并非朱砂,这种颜料涂上后很鲜艳,但过一两个月之后就会褪色,直至无色。” 一凡忍不住道:“所以,您那个朋友发现了之后就报复您……” 老人摇摇头:“不,他至今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因为纸扎屋在建好后七天就焚烧了,他不会发现的。”老人露出一个看透了世态炎凉的笑容,但因为之前一直张着大口,所以这笑容看上去很不自然,“但他发现了我留下的其他破绽,包括这个祠堂底部的用纸,我用的是薄纸板,上面用针扎了眼,如果鬼魂们能够发现,是可以从祠堂地下逃走的。” 大家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自己的处境虽然危险,但毕竟是一个宿舍的人在一起,岛上的107人在一起,而老辜,他只有一个人。 “我就是个孤老头,我无牵无挂,我从小就学纸扎,为鬼魂们做了一辈子的工,我不愿看见人欺负鬼魂的事。 “为此,他没有饶我,或者说,他当初请我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 “符胆是一张符咒的灵魂,也可以称为门户。画符胆也被称之为入符胆,意思就是请祖师镇座于这一张符内,把守此符的门户。但是,他这张符胆的位置是空的,可能是违背了天理,请不到祖师。他便想到用生辰纯阳之人来入符胆。 “你们可能也听说过,那些看太平间的,看坟地的,做丧仪的,生辰八字都硬,要不很容易被鬼上身。我做了一辈子纸扎,自然也是硬八字,正是他要找的生辰纯阳之人。” 大家望着老人干枯如同树皮般的脸,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老人却没有太多感怀,依然用如常的语调说着:“在纸扎城竣工后,他命人将我绑了,以朱砂石在我舌上点出符胆,将我置于整座纸扎城的中心位置守城。 “我非生非死,受尽折磨,也不知外面过了多少日月,只能以跪坐张口的姿态在这里守着。直到今天你们来到这里。” 众人百感交集,并且发现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很明显老人的身形越来越稀薄,似乎在慢慢消失。 老人虚弱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在努力聚集最后的一点精气:“浩轩,宇航,梓睿,还有一凡……” 一凡差点答应出声来,但一时间又不明白老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些人的名字的。 老人目光湿润地笑了笑:“你们都是我一手造出来的纸人,我自然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也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只有了解了这些信息,才能让你们人魂合一。 “可惜了,符胆被破坏后,这片纸扎的世外桃源也将不保,你们无法继续躲在这片镜花水月里天真度日了。”老人虽然这么讲,但显然口中充满了希望,毕竟了解了一些真相之后,就不可能继续在这里自欺欺人的度日,哪怕是鬼魂也是如此。——不,其实鬼魂更执着。 “因为这座岛被凶水围绕,我们终日遭到水鬼的蛊惑,渐渐也就看出了事情的端倪。”青岫说。 “岛?”老人非常疑惑,“我刚才所说的孤岛只是一种比喻,因为我那朋友说这座城如同孤岛一般,所以为了提醒大家身份,我才会设立祠堂,并取名为孤岛祠,但事实上这座纸城和岛根本没有关系!你们刚才说凶水?明明那座楼的外面根本没有水啊。” 这也是大家一直想知道的答案,明明以前宿舍楼外面是操场,但是后来就被一片水围绕起来了。 老人说到这里,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处心积虑,这是要强行在纸城里私自设立轮回!按说这样的世外桃源,鬼魂们在其中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不可能想到死,也不可能再经历一次死,可如果真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死了,我也不知道结果……大概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大家站在黑暗的祠堂里,望着透明天井里的老人,身体如同被泡进了冰水里。 真相,比死亡更冷。 老人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道:“难怪那天他做法的时候,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盲人。我们这一行有个传说,如果纸扎被盲人点睛,就会活。但如果整个纸城被盲人点了什么,那这座城就会……活?所以才会有轮回?在纸城里生活,在纸城里死去,死得无形无踪,无痕无迹。——这件事背后绝对有隐情。” 随着老人身形的渐渐虚幻,他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生怕浪费时间:“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出事时的情景?具体的时间地点?” 青岫的语速也很快:“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当初的107人大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的时间地点更不得而知。” 老人望着眼前的四个男生,没想到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眼神里不觉充满了悲悯:“我的纸城彻底做完后,因为整体太大拼接起来后不好运输,我那位朋友就拉我来到现场,打算在焚烧之前进行完整拼接。” “我刚才就想问,为什么要焚烧?那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一凡没听明白。 老人:“所有的纸扎在做成之后都逃不过焚烧的命运,只有这样才能和鬼魂真正合二为一。” 展翼忍不住道:“那符咒在什么地方?也一起被烧了吗?” “对,这个手法非常新鲜,我也是第一次见。可以说这个纸扎的城就是隐形符咒,把107鬼魂聚在一起,永远镇压。”老人叹了口气,“当时的事故太大,可能直接用纸符咒已经镇不住了。” 章节目录 【捌】岛(31) 四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透明化的老人, 希望他能把大家一直想知道的事故经过讲给大家听。 “当时他们开车拉我到了地方,我才发现是报纸上报道过的那个音乐学院。你们那个音乐学院在当地很出名, 虽然是民办的,但据说录取分数很高,毕业生里还出过名人。 “报纸上说是火灾,但具体经过模糊处理了,也没讲清楚,只说是因为发生了火灾,学生们争先恐后逃命, 结果因为楼道过窄,发生了踩踏事件,最后有100多个学生没能逃出去, 死于火灾引起一氧化碳中毒。” 火灾。 原来是一场火灾。 之前大家在心里多少都猜疑过, 那场事故究竟是什么?也想到过火灾, 还想到过地震, 食物中毒,甚至,大规模的谋杀。 原来, 是一场火灾。 “当时那个事闹的挺大的, 校长什么的相关负责人都被撤职了,上级教育部门好像也担了责任, sz也被撤了。消息来得特别快,处理得也特别快, 很快就平息了。后来听到的就是坊间消息,说是出事的那座楼总是闹鬼,再后来学校就打算把楼拆了,结果拆楼的吊车当天就发生侧翻, 总之每次拆楼都会发生事故,楼是拆不掉了。 “我到了现场后才明白,原来纸城里要养的那107冤魂就是这座楼里的事故造成的,不过,我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楼的本来面目,因为那座楼上下左右都被贴满了符咒,感觉有几千张。 “我那个朋友还有他的徒弟们,在上楼的途中不停地念咒语,不停地哄着鬼魂,说要给大家换个好地方住,有山有树有花有鸟的地方,让大家都换个样貌变成好看的人…… “当时事故主要发生在四楼,但现场已经看不出火灾后的痕迹,可能是经过了后期的整修,墙壁上的墙皮都没有了,看见的都是水泥坯子。我听朋友的徒弟说,这座纸城烧成的灰要掺进腻子里用来糊墙,这样鬼魂们就会永远被震在这座楼里出不去了。” “当时我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因为我那朋友从找我干活时就是带着杀心去的,我是注定要被填进符胆里的。” “他们如此作为,事后必有隐情,可惜我也不知道真实情况。”老人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虚幻了,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叫了一声:“一凡!你要勇敢,你的身体我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比其他纸人都要有力量!祠堂,就是纸城的漏洞!顶上没有朱砂,符胆也被破坏,这里是唯一的出口!你得想办法带着大家出去,沉冤昭雪,回归轮回!” 一凡被叫得愣住,不知为什么自己单单被点了名,而且自己的身体是特殊的,这,这种力量不是该去赋予更勇敢或更聪明的人吗,比如宇航,比如浩轩。 “辜……大爷,为什么是我……”一凡望着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老人,追问。 空气中回响着老人最后的声音:“因为我儿子也叫一凡,我只想让他做一个平凡人,健康平安足矣。可惜他和他娘死于一场事故,只剩我一人孤独度日……看见了和儿子同名之人,多少也会有些偏心吧……” 随着老人的彻底消失,天井空了。 大家这才发现,刚才老人解答了很多关键问题,但偏偏没有提起自己的灵魂将去向何方。 一凡走上前去,徒手撕去了天井周围的纸墙壁,轻松得真仿佛在撕一张牛皮纸。自此一凡愈加相信自己是特殊材质制成的纸人。 此时的天井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天井,因为没有了阻隔的墙壁,它已经和整个房间融为了一体。 “虽然知道祠堂是这里的唯一出口,但具体该怎么出去呢?”梓睿看了看刚才老人待过的天井底部,发现和其他地方的地板没什么两样——想象中这里似乎该有个隐藏的出口。 展翼用手电筒照了照外环的墙壁,透过墙壁可以看到院子里那些柏树,以及更远的寂静的世界。 “虽然知道大家是死于火灾,但事故的具体经过我们还是没有任何记忆,老人所描述的火灾仅仅是他从报上看到的简单报道,以及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展翼用手电筒照了照屋顶上那个圆形天井口,天空依然黑不见底。 青岫:“老人也猜到这场事故背后必有隐情,也许破局的关键就在事故的成因上。” 一凡:“我觉得应该不仅仅是找出事故原因,我们还得从这个岛出去,彻底离开这座宿舍楼,就像老人说的,回归正常的轮回。大概只有这样才能拿到筹币。”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怎样出去?怎样找出事故原因?大家还是没有头绪。 展翼:“老人的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我们不可能在这个纸世界里再找出第二个外界的人,或者说是了解那场事故的人。后面的事不可能再寄希望于外人。我认为,我们那些幻境不会是空穴来风,说不定真相只能从幻境里去寻找。” 梓睿:“但是咱们的幻境全都是围绕着馨怡跳楼那五分钟进行的,除非咱们能有办法回到那场火灾发生的时候,恐怕只有那样才能找出真相!” 一凡:“为什么馨怡会影响到我们呢?咱们的幻境里为什么全是她的事儿?她和咱们的事故有什么关系吗?” 青岫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四十分了,再过一会儿估计天就亮了。 “暂且无法预测馨怡和事故是否有关,之前宇航分析过,馨怡是这座岛的bug,根本没有被设计者计算进去,”青岫望着在手电光下身体呈半透明状态的伙伴们,“但馨怡一定不是契境设计者的bug,她被安排到这个世界来总是有原因的。” 一凡看了看展翼手里的手电筒:“我觉得她给咱们带来了手电筒,这件事儿已经具有重大意义了。” 梓睿:“馨怡为什么没有被困在这座岛里呢?她为什么可以看到宿舍楼里的情景?因为她不是纸人,她的生辰八字没有被那个法师所掌握,她不属于107人之一,所以她能在宿舍楼里活动。可是,因为七楼的门牌号被换了,导致馨怡一直没有找到主楼梯,所以就出不去。” 展翼听到这里,突然打断了梓睿的话:“如果馨怡并不被设计者知道的话,那他将门牌号换掉的行动是针对谁呢?他究竟是想让谁迷路、被困在楼中呢? “而且,现实中的宿舍楼是怎样影响到岛世界的呢?毕竟我们现在的岛世界房间也是混乱的。” 一凡:“那肯定是他们故意的呗,他们针对的不是馨怡,而是咱们这107个人!他们是想让咱们彻底在这个岛世界里迷路,永远也找不到家!” 听起来貌似是这样,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在没遇到天井老人之前,这种说法或许成立,”青岫望着屋顶上那微微发白的圆形天空,“如果当初也是这样设计的,老人不可能忘记和咱们讲这些,毕竟将房屋顺序打乱再安插到纸城中,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也势必要由纸城的制作者来亲自做。” 展翼将话接了过来:“但是老人对此事只字未提,而且,咱们在这座岛上的宿舍根本就没有门牌号。假如真的要混淆大家的话,那何不干脆在宿舍上也挂个匾额,上面写上503,716之类,就像这座祠堂挂着的那个匾额一样。” 一凡挠了挠头:“我实在是被你们说糊涂了,换门牌号的人如果针对的不是馨怡,那肯定针对的是咱们。但是他偏偏又没有让在纸城里做手脚,可咱们这个岛的门牌号又是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岫似乎在心里捋出了很多条线,到这个时候才将它们首尾相接连在一起:“很显然,这件事是纸城制成之后,甚至是焚烧成灰烬并被糊在墙上之后,设计者才发现的问题。那个设计者或者说那个法师,他大概是担心天井老人在纸城里做了更多的手脚,万一这107道冤魂从纸城里出来,他需要用更牢靠的法子控制住这些出来的冤魂。 “如果说引来凶水和水鬼是他的第一道保险,那么将宿舍号搞混乱就是他的第二道保险,即使这些冤魂有幸闯出了凶水,也将会被继续困在宿舍楼里出不去。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但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足以证明,宿舍楼里的真实情况是会影响到我们这座岛的。门牌号码的混乱,会令我们这座岛的房间也发生混乱。我们也许能利用现实世界和岛世界的相互影响,找出一条最有利于我们破局的路。” 梓睿若有所思地点头:“但是咱们还被困在岛世界里出不去啊,目前知道的唯一能看见现实世界的方法就是幻境,可是……” “时间不多了,趁天亮之前咱们再进一次幻境,就在这个祠堂里进。”展翼说,“无论进哪一层幻境都行,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尝试两层幻境的切换。” 梓睿:“行吧……”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技术活。 ……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女生宿舍里,语桐一夜未睡。 昨晚针对馨怡的事情和雨姗聊了一会儿,了解到那个 Pua男生非常有背景,他的父亲是主管着音乐学院的教育部门领导,所以这件事情被死死压了下来,知道一点内情的学生都被学校以开除作威胁来施压。 雨姗当时叹了口气:“在现实面前我们都是懦夫。” 章节目录 【捌】岛(32) 语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尤其听雨姗说当时学校找来女生们的父母,专门来学校对她们进行苦口婆心的劝阻,让她们打消“将事情捅出去”的念头, 求个安稳毕业——可怜天下父母心,语桐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于是,语桐换了个话题:“宿舍的那几个男生里, 一凡擅长做诗, 所以大家就叫他诗人;宇航会画画, 被称作画家,其他人的雅称是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雨姗在床上翻了个身:“到了岛上之后,我的记忆力变差了, 语桐你还不如我, 他们哪里有这些雅称, 这明明是四重唱里的角色扮演。” 语桐惊呆了,整个人从床上坐起:“四重唱?!” 雨姗的声音在黑暗里非常肯定:“对,四重唱。不会你连这个都忘了吧?这可是咱们联谊宿舍里最重要的合作演出。曲子是我按照原作改编的, 歌词是浩轩新编的, 更有中国韵味。” 语桐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跳:“我真的记不清了,难道是四个男生一起合作演唱四重唱?他们的和声效果确实挺好的, 唱四重唱一定很好听。” 雨姗道:“没错,他们四个简直就是完美和声。学校对这场表演也寄予了厚望,毕竟是改编自普契尼的歌剧《艺术家的生涯》, 四个男生恰巧扮演里面的角色:诗人、画家、哲学家、音乐家, 虽然他们是四个穷困潦倒的青年,但他们是真正的艺术家,他们在旧阁楼上生火取暖……” 语桐等着雨姗继续往下说, 但对方却戛然而止了,语桐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生火取暖”这里卡壳:“后来呢?他们后来演出了吗?演出成功吗?你是作曲,那咱们宿舍的其他女生扮演什么角色?” 雨姗的声音有些黯淡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泄了气,后来是强打起精神才说道:“咱们都参与了,你们三个是乐器伴奏。有你,有芷晴,还有家慧。” 馨怡那时候已经出事了,所以并没有参与。 语桐:“咱们宿舍不是一共六个人吗?咱们四个参与演出的,加上馨怡,怎么还差一个人?” 雨姗不置可否:“不是每个人都有参加演出的资格,要不是为这个,咱们也不会为了排演搬出去住那么久了。” 搬出去?原来大家从原本的宿舍里搬进那座宿舍楼是为了排演? “那咱们乐器伴奏里有古筝吗?”语桐想起什么就赶紧问了,生怕雨姗这个头脑比较清楚的NPC突然睡着了。 雨姗在黑暗里揶揄一笑:“虽然我把四个外国青年改成了中国青年,但也不可能把歌剧改成古风,那样的话风格差异就太大了。咱们用的乐器都是现代乐器。” 那,古筝声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但不管怎么说,语桐在今天夜里总算了解到一个真相——男生们说话会产生和声,是有原因的;水鬼对男生们的蛊惑是来自《四重唱》中的角色扮演。 那场表演一定非常重要。 说不定,大事故就发生在演出的时候。 夜深,雨姗睡着了,芷晴早就睡着了。 语桐始终清醒。 她把今晚掌握的情况在脑中顺了一遍,心里盼着天明,虽然对宇航浩轩他们很放心,但还是不敢想象今晚的“哲学家”或者“音乐家”会给他们出怎样的难题。 正想着,突然窗外有了动静,外面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说:“你怎么还不去死。” 莫非这又是来蛊惑馨怡的水鬼? 语桐一个气闷,很想冲外头骂几句。 窗外静了一会儿,到后来居然又热闹起来,似乎加了新的人进来,然后两人吵起来了,过程里伴随着古筝的声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其他乐器声。 “你不要来这里找她了。你新来的?找她没有用的。”另一个声音说。 低沉男子说:“我听到她心里的怨气才来的。” 另一个声音:“没用,我们以前都找过她,她还能从水里回来的。” 低沉男子说:“其他人就一定能保证成功吗?” 另一个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咱们的人越来越少。” 低沉男子说:“老子被骗到这里来,早知道还不如回村子的井里去。” 语桐用被子蒙着头,一声不敢吭,仔细想着两人的对话,似乎悟出了些什么。 直到窗外彻底恢复了安静,那些古筝声也渐渐离去。 馨怡今夜又没有回来,估计仍然游荡在外面找那个主楼梯吧。 馨怡的眼睛里看到的世界是宿舍楼的真实状态,可按照芷晴的说法,她是能够和宿舍里的其他人对话的,那在馨怡的眼中,其他人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于宿舍楼中的呢? 语桐陷入循环状态的问题里,她甚至连这个问题到底属于哲学还是玄学范畴都搞不清楚。 总之馨怡是去找主楼梯的,但宿舍门牌被换掉了,所以现在的屋子并不是原本的716,但因为大家认为它是716,所以就理所当然住了进来,这里也因为大家的“认为”,就形成了716应有的内置环境,甚至包括多出来的那一张馨怡的床铺。 这个宿舍,不,甚至这个岛,是会被人们的想法所左右的? 但是因为大家对那场事故完全没有记忆,所以对于“回忆”这件事的强烈程度远不如馨怡更深,所以,她的“回忆”会影响到大家? 当人们努力进入幻境的时候,进入的就是被馨怡影响到的“回忆”。 那段她跳楼的时刻。 一旦大家的某些回忆被唤醒,是不是就能回到事故现场了呢? 语桐在黑暗中望着馨怡的床,虽然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记得它白天里的样子,枕头边有手电筒,有毛绒玩具,有暂时不用的发圈。 非常真实的再现,比其他人都要真实详细很多。 为什么? 因为馨怡并不在岛上,这间宿舍其实是真实存在的,所有与馨怡有关的零零散散也随着记忆被她带到了这间宿舍里。 如果716不是716,而是浩轩所说的705的话,那主楼梯就是相反方向的,不仅如此,窗户的方向也是反的,705单号宿舍是阳面冲南的,而716是阴面冲北的;门的方向也是反的,整个房间都是反的。 所以,浩轩他们所说的壁橱位置也是反的。 自己之所以在天黑之前没有找到壁橱,是因为真正的壁橱应该在墙的另一侧,那是被馨怡的床铺遮挡的一侧。 语桐的眼睛盯着窗外的方向,直至淡淡的晨光照亮了窗棂。 第一时间就是从床上下来直奔壁橱的方向,果然,那里真的有隐形的白色壁橱。 语桐费力推开了壁橱的拉扇,里面居然放置着一只旅行箱,还有一只归纳箱。 这两只箱子占据着壁橱的一角,看起来应该属于同一个人。 房间里有人打了个哈欠,芷晴也醒过来了:“语桐你干什么呢?这么早。” 语桐问:“我,我发现这儿有个壁橱,里面有箱子。” 芷晴:“那是馨怡的行李。” 语桐:“为什么只有馨怡的行李,咱们的呢?” 芷晴:“咱们已经来到岛上了,要什么行李啊?难道你还想走啊?” 语桐:“那为什么馨怡有?” 芷晴:“馨怡想不开呗。她不是成天想着离开吗。” 不是因为馨怡想不开,而是因为馨怡没有忘记以前,所以和她记忆有关的东西就都还在。 但,这些东西可能馨怡自己也不知道还存在着。 …… 男生们此时刚刚进院子还没来及进门,就隔着栅栏门看到了背着一只双肩包的语桐:“语桐?你这么早这是要去哪儿……哪儿来的背包?” 语桐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推门来到院子里:“这是馨怡的包,说不定对破局有用,我已经把她的其他个人用品都留到了壁橱里,这个包里是一些电子用品,有手机,还有数码相机。” 男生们:本以为我们今晚就已经很有收获,没想到你居然都搞到手机和数码相机了。 青岫直接道:“这样,先交换昨晚的信息,然后再验看东西。” 于是,青岫先把昨晚的经历言简意赅讲给了语桐听,语桐听得一会儿吃惊,一会儿害怕,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哀叹,真是万万想不到,男生们昨晚居然获取了那么多信息,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背上有字,墙里有坟,盒内有鬼,天井中有老人。 那场事故是一场火灾。 语桐来不及感慨,就将四重唱、水鬼对话、以及壁橱里发现馨怡物品的事情全盘托出。 男生们看着语桐将背包打开,把里面的几样东西展示出来:两个手机,一个数码相机,还有一捆登山用的安全绳索。 一凡盯着那个银白色的数码相机:“这个……” 语桐:“这是你的相机,芷晴已经认出来了,后来回忆说是当初你借给馨怡用的,据说她要和男朋友去登山旅游。” 一凡:“难怪看着眼熟呢,我在幻境里看的就是这个数码相机。那这个绳索估计也是他们为登山做准备用的吧。” 梓睿有些疑惑:“这个事儿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啊,这数码相机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相机,出去旅游有必要找人借吗?用手机拍照不就得了。” 展翼看了看两个手机,其中一个全屏的,样子和现在用的智能手机有些像,只是厚度有些厚;另一个手机样式更古老,上面一个横窄屏,下面有牙齿似的26个字母键盘,通体白色,微微掉漆,看起来已经被主人用得很旧了。 一凡看着第二款手机:“NOKIA,这个我知道,这是一个手机老牌子,特别皮实……” 展翼:“诺基亚E71,应该是08年到09年左右上市的机子,可以说是这个手机品牌最后的辉煌。根据手机的磨损程度,应该至少用了一年以上,这样推算的话,馨怡跳楼应该发生在2010年左右。” 另一款全屏手机较新,拴着一个手机链,上面有一对情侣的大头贴,展翼推测这可能是馨怡与她男友的情侣手机。 一凡已经在尝试开机了,结果提示输入密码。 语桐道:“我已经试过了,那个诺基亚手机能打开,而且电量很足。” 章节目录 【捌】岛(33) 随着一阵经典而清晰的诺基亚手机开机音乐, 这款白色E71手机的屏幕亮了。 一凡好奇地盯着小横屏幕上的那些图标,尝试着摁了几个键,才找到了翻页键:“这么多APP, 名片夹?影音工具?办公工具?电邮服务?控制面板?这,过去的手机真有意思。这儿还有个互联网APP!这个手机能上网?这和智能手机也差不多了。” 展翼纠正他:“这本来就是一款智能手机。” 一凡:“好吧。” 梓睿也忍不住纠正一句:“这些图标不代表APP,应该就是手机出厂自带的功能。” 一凡:“不是……你们实际年龄到底都多大了?九零后?八零后?影音工具不是APP是什么?还有邮件, 不是APP是什么呢?” 语桐:“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东西能不能帮到咱们。” 一凡:确认过眼神,你们都是同龄人,是一伙儿叔叔阿姨。 青岫将所有图标看了一遍, 眼睛盯在QQ小企鹅图标上:“诺基亚手机应该是馨怡的备用手机, 里面的网络聊天工具只有QQ, 估计这款手机因为配置问题无法使用V信。” 一凡:“说不定那个年代还没有V信呢。” 展翼:“V信应该是诞生于2011年初,如果这款诺基亚用的时间够久,很可能已经赶上了V信时代。” 青岫:“馨怡跳楼的时候, V信已经普及。语桐之前对于幻境的描述提到过, 关于那个PUA群的截屏, 以及绿色和白色对话框, 应该使用的就是V信。” 语桐不觉得佩服青岫的记忆力:“对, 不仅截屏是V信对话, 雨姗当时发图片给我的工具也是V信。” 展翼看着已经连接上的QQ,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是连接的WiFi还是……学校不是已经荒废了吗?”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屏幕上方的标志,有些不敢相信道,“是流量, 是手机流量。” 展翼又退出QQ打开短信箱,发现短信都是YI动通讯或者天气预报发来的,只有最上方的一个没名字的号码,发来一句:鞋不用退, 可以给我表弟穿,你再买双新的。爱你。 这条短信的时间是2011年6月7日,是这个手机里日期最早的一条短信。 剩下的就是2012年1月之后的信息,一直持续到2012年4月,最新的一条显示是4月20日,信息是YI动通讯发来的,显示的是流量使用情况,提示机主本月已使用4M流量,剩余26M流量。 最吃惊的莫过于一凡:“已使用4M?剩26M?那一个月一共是30个,M?一个G等于1000个M吧?这30M怎么够用?” 一凡:而且,4个M是怎么用出去的?这就相当于一顿饭只吃几粒米吧…… 展翼笑了笑:“那是2G网络时代,一个月30M富富有余。” 展翼打开日历,显示的时间同样也是2012年4月20日,展翼又翻开短信箱看了看:“看来这款手机馨怡一直在用,刚才的流量短信就是她发送问询短信后得到的回答,可能是担心自己本月流量不够用。” “她一直在用?那也就是说,4月20日是她轻生的日子?”语桐问。 展翼:“我认为是。我们刚打开手机的时候,时间显示是10:14,这个手机设置的时间是24小时制的,也就说明,这个手机的时间停留在了2012年4月20日上午的10:14。很显然这个时间和我们现在的时间不相符,浩轩的手表显示现在刚刚是早上6:50。” 梓睿不解:“说不定是手机的时间停了。” 展翼给他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10:26:“并没有,从开机后时间一直都在走。” 一凡咬咬嘴唇:“我不太明白,就算是馨怡真的是那个时间死的,但她死后这个手机应该也能接收到信息的吧,为什么最后一条短信也停留在这个时间了?明明流量还能用,证明手机卡还在里头,而且还有一定费用,那肯定还能收到各种短信啊!” 展翼微笑,紧接着就听一凡说:“浩轩你快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展翼:…… 青岫不负期望地耐心给予了解答:“大概是因为,这个手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其实是馨怡死前记忆里的手机。它所显示的全部内容都是馨怡死前的状态,甚至如果我们不开机的话,它里面所保存的依然是一个静止如琥珀的世界。 “但我们开机后,手机时间开始流逝,这也就意味着它在慢慢苏醒。” 一凡:“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短信呢?还有QQ!如果咱们激活了手机,这些东西应该都有反应啊!短信应该收到好几十条,QQ肯定也有好多!毕竟她走了,如果,我要是有个朋友像她那样离开,我是会尝试给她发QQ或者V信的,哪怕是喝醉了当她还活着的时候。” 青岫静默了几秒钟,继续说道:“我们激活的仅仅是手机的基本功能,并不是全部。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么这个手机的时间应该会自动调整到真实的时间,可能是2015年,也可能是2018年,总之不会接着原有的时间继续前进。至于短信和QQ,我认为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出激活它们的举动,让它们依然还封存在馨怡死前的状态。” 展翼已经打开了互联网:“开头的网址,真是古早。搜索栏里有馨怡搜索过的一些内容,登山用品,民宿价格,还有,一些轻生的方法……我试试别的,哦,有bai度,搜索到的新闻全都是4月20日之前的。” 梓睿:“发短信给10086·11试试?再查查套餐使用情况?” 一凡:这是什么秘密接头暗号,怎么大家都一脸深谙此道的表情? 展翼发了个信息出去,显示了发送成功,但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展翼打开了QQ,里面的“207美女如云”分组里有语桐、雨姗、芷晴、家慧以及一个陌生的名字——慕雪。 语桐恍然大悟:“这才是我们原本的宿舍!我们本来是另一个宿舍楼里的二楼!但后来为了排演只好暂时搬到了一个新的宿舍楼里,条件有限只能男女同楼。慕雪之所以是幸存者,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参与那次排演。而你们宿舍的另外两个男生,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梓睿:“可是,我们在幻境里看到的都是六张床,宿舍里肯定是六个人。” 语桐:“我听雨姗的意思是说,当初是整个宿舍都搬过来的,但是因为一次重要演出进行了演员筛选,有一部分同学落选了,所以放假期间他们就离校了。我们当初是假期留校排演的。” 是什么样的重要演出需要学生们假期不回家留校进行排演呢? 展翼试着给慕雪发了一个笑脸过去,但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明明对方的状态是在线。 “我们的短信和QQ似乎根本没有真正发出去,我们并没有和现实世界真正沟通成功。”青岫看了看语桐,“我们昨晚在祠堂又尝试进入幻境,但还是没能摆脱那五分钟的局限,即使到了第二重幻境里,我们努力跑到了主楼梯的位置,但联通下面第四层的楼道被铁栅栏门锁着,无法下去。” 语桐:“你们?你们能在幻境里看见彼此吗?” 青岫:“刚才要讲的内容太多,没来及细讲这部分,我们发现同时进入第二层幻境的话,是可以在楼道里发现对方的。” 语桐:“那你们,还是现在的样子?” 青岫点头。 一凡补充:“对,还是纸人,就是到了现实世界‘纸’得更明显了,脸惨白惨白的,浓眉大眼儿红脸蛋儿,特恐怖。不过你放心,都能动,能说,能跑。浩轩也能动脑。” 展翼:…… 语桐闻言有些激动:“那就是说,这两个世界的确是能连接的?难怪馨怡可以来到纸城,同时又能进入现实宿舍楼里?” 一凡:“但是,我们每次在幻境里都是出现在503宿舍里,可能因为当时馨怡出事儿的时候我们都在宿舍的缘故吧。不过浩轩已经总结了,祠堂是关键,只有在祠堂我们才能在幻境里看见大家,大家才能一起行动。” 展翼:这一点不是我总结的吗? 展翼感觉到青岫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然后对大家说:“目前看来,幻境应该是情景再现的唯一突破口,但因为我们没有自身的记忆,所以才会被馨怡的怨念所制约。我们如果能通过道具或者情景的辅助,说不定也能回到当时当地。” 语桐感觉到了青岫和展翼一起投过来的目光,此时也基本想明白了这件事:“如果制造情景再现的话,倒是可以用演出来唤醒幻境。雨姗是《四重唱》的作曲,我们可以找她帮忙。” 一凡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那个数码相机,一页一页翻看起了里面的照片:“我天啊,这就是我在幻境里看见的那些照片儿啊!这一脸痘痘的不是宇航吗,这个小瘦个子是浩轩!再往后……也没照什么,也是,后来这个相机借给馨怡让她登山用了……不对啊,看这个相机的状态,肯定馨怡在登山之前就出事儿了,那她走了之后,她的所有物品……肯定都被家长认领走了吧,我的数码相机肯定也还给我了,可为什么还在她这儿呢?” 青岫:“因为一切都是以她的记忆状态存在的,她的记忆里,借了你的数码相机,买了登山绳,准备和男友出游,但这个过程里应该是发生了刺激她的事情,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压垮了她,她选择了轻生。她没来及登山出游,自然也没来及把相机还给你。” 从半年前那条短信记录看得出来,馨怡已经被压抑了不是一两天了,不止是精神,还有经济,那条短信应该是PUA男朋友发的,让馨怡给他买鞋,张弛有道地控制着馨怡。 展翼突然道:“当我们的记忆被唤醒,世界就会从馨怡的记忆运转到我们的记忆时段,到那个时候,就离真相不远了。” 章节目录 【捌】岛(34) 716女生宿舍里, 时不时传来男生们唱歌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某个女生指导的声音, 以及某个女生的笑声。 芷晴笑得捂住了肚子:“你们唱得也太难听啦!一凡你跑调儿跑到天上去了!” 一凡十分委屈:“主要是,这个声部也太高了,本身我唱的这段儿就挺邪乎的,要是单独抽出来不跟他们重叠的话,听着就跟大象叫唤似的!还有宇航啊,你这低声部也太低了,跟在阴间拉锯末儿一样。” 展翼清了半天嗓子, 才把原本说话的声调找回来:“拉锯末就拉锯末,扯什么阴间, 好像你现在在别的间一样。” 雨姗严肃道:“梓睿表现得最好, 浩轩还要注意节拍, 一凡和宇航,今天不要休息了, 继续练。” 梓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前参加‘城市棒嗓子’男生组比赛的时候,是通过了海选的!后来在100进30那场惨遭淘汰。早知道我这么擅长和声, 当初就跟别人组四重唱了。” 众人:…… 男生们经过一整个白天的努力,最后终于能比较顺畅地配合着唱下来了, 而且大家都牢牢记住了属于自己的歌词。 雨姗也基本满意了:“差不多入门了, 咱们再好好练两个月, 到时候就可以排演了。” 众人:…… 傍晚七点钟, 四个男生和语桐做好了一切准备后,就来到了祠堂。 语桐还是第一次走进祠堂里,此时的祠堂内部已经是个普通的圆形建筑,中间的天井部分昨晚已经被一凡彻底拆除,仅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天井痕迹。 看到墙角里的那些成块拆除的墙块砖石, 语桐简直不敢相信这些都是一凡弄下来的:“但愿今晚我们能顺利进入幻境,但愿夜晚赋予我们的力量还能延续。” 一凡有力地点点头,对这一点很有信心。 “咱们要在这儿等到夜里十一点多,”青岫看了看手表,“事故发生的地点我们并不知道在哪里,就算知道,也无法在纸城里找到和现实宿舍相关的具体位置,天井老人给我们的提示是祠堂,那我们就在祠堂等;另一个就是时间问题,浩轩留给我们的时间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无论是他的手表还是宿舍里那个水法钟,都停在了十一点二十三分的位置上,我认为,那应该就是事故发生的时间。” 一凡哼了一段《四重唱》里的旋律:“早知道咱们就不必大中午十一点来祠堂唱一遍了……”——中午的合唱引起了路过学生们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一凡记忆犹新。 展翼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们要做好选择幻境的准备,尽量摆脱第一层幻境,虽然那些身体会带有原主的记忆,但我们只是‘借住’其中,无法控制身体;最好的结果是进入第二层幻境的主动状态,哪怕是以旁观者身份来观察,了解了整个事故的具体情况后,再进行新的突破。” 众人纷纷点头,但每个人的心都悬着。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能不能用合唱来进入幻境,而且,究竟会进入什么样的幻境,是个恐怖的未知。 天光似乎知道大家的心事,很快就给黑暗让了位。 天黑得大家几乎看不见彼此的时候,展翼打开了手电筒。 此时大家在祠堂门口,手电光打在一棵柏树上,令那棵树变得虚幻模糊。 一凡对语桐道:“我说得没错吧,打在咱们身上也是这效果!咱们都是纸做的。” 语桐急忙道:“不必给我打光了,我信。” 梓睿则来回踱着步子,一凡道:“你别晃了,咱现在应该保存体力。” 梓睿:“我特别紧张,要不咱们再练练歌吧,我感觉我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梓睿正说着,突然一阵熟悉的古筝声响起来,这似乎昭示着真正的夜晚来临。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提起一口气,为接下来的演唱做足了准备。 “开唱吧。”展翼清了清嗓子,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嗓音的变化,虽然还是自己白天的声音,但似乎加了特效似的,达到了成熟的低音炮效果。 展翼唱:“飞舞的,” 梓睿唱:“虚幻的,” 青岫唱:“残酷的,” 一凡唱:“火热的,” 四人和声:“青春。” 语桐在一旁拿着手电筒,听了他们的和声,手轻轻颤抖起来,令那束光也跟着动起来。 这次的声音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排练,每一道声音都充满了魅力,合起来则是震颤人心的效果。 仿佛是大剧院里的一次正式演出,有着完美的音效,盛大的排场,醉心的观众。 古筝的声音依然在响着,声音也渐渐大起来,连贯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断断续续的。 但古筝声与四重唱的声音并不融合,古筝的声音似乎要远一些,好像发生在……发生在楼下? 语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凭空想象出一个“楼下”的,明明这里是祠堂,根本不存在楼层,也不会存在“楼下”。 “嘘,不要评价别人,我知道你的古筝也特别好。”一个长头发的脸上长痘的高个男生对语桐做出一个嘘声的表情。 周围情景不知何时变了,灯光特别明亮,语桐周围穿梭着很多画着演出妆容的男生女生,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摆着一排排的化妆桌,大镜子的周围是一圈亮亮的灯泡,使得整个世界更亮了,甚至有些刺眼。 语桐发现自己提着一只琴盒,里面应该是装着小提琴,原来,自己给《四重唱》伴奏用的乐器是小提琴。 眼前是四个穿西装打领结的男生,脸上也画着舞台妆。 这是四个陌生面孔的男生,虽然不及纸城里的人好看,但他们此刻都非常真实,就像语桐自己在真实世界里的那些同学一样。 其中一个微胖的戴着眼镜的男生手上打着拍子道:“刚才那遍非常完美,大家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表现!加油!” 四个男生一起和声唱道:“加油——” 连随口唱的和声都是这么好听。 语桐心里明白,这个世界里其实只有自己,这四个男生是真正的宇航、浩轩、一凡、梓睿,而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结契者。 语桐想起展翼的提醒,想要进入第二层幻境,但又担心进入第二层无法看到事故发生的情况,左右矛盾间,突然感觉一直响着的古筝声停了。 这时候语桐才意识到,刚才一直都从楼下传来特别清晰的古筝的声音。 “不对啊,这首曲子不是特别长吗?怎么突然停了?”眼镜男生很奇怪,问身边一个身材略瘦小的男生,“浩轩,我记得那个古筝表演到后面还有一段很强烈的……” 身材瘦小的浩轩道:“看来是出问题了,演出好像中断了。” 一个卷发男生道:“是不是,音响坏了?校长不是换了高级音响吗?是不是负责调试的人给弄错了?这下玩完了,咱们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演出啊。宇航,你说咱们现在立刻上台能补救吗?” 高个子长发的宇航皱着眉头:“不对,就算是音响出毛病,咱们也能听见其他声音吧。” 浩轩道:“你们忘了?学校上个月刚给礼堂做的影院级别隔音效果,整个墙体都做了一层龙骨,又在空腔内填充了吸音棉,只要不是音响发出的声音,普通声音是不可能在四楼听见的。” 四楼?语桐没想到大家此刻在四楼。 宇航走出化妆间的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突然一阵铁栅栏门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听见宇航的声音:“干什么?你们锁门干什么?!” 听见这话,其他三个男生也冲了出去,语桐只觉得一只手拉起自己,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走!语桐,咱们也看看去!” 这个女生应该是芷晴。 走过走廊,只见主楼梯的位置拉了一道铁栅栏门,门外是一个年轻保安:“校长交代的!你们回头找校长说去!下面有点事情,挺乱的,等贵宾们走了,你们再下去!” 此时大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明显听见了楼下的骚乱。 很快化妆间里的其他学生也赶了过来,全都拥堵在铁栅栏门前,有的敲门有的大喊:“锁门干什么!放我们出去!” 年轻保安跑到楼梯拐弯处冲下面的人喊着什么,隐约听见那人说:“让贵宾先走!把他们放出来万一引起拥挤和踩踏就完了!再等五分钟,不,十分钟!” 浓烟蔓延上来,学生们恐慌起来,大家开始从房间里找可以利用的东西砸门,也有的学生想要找窗户跳出去,毕竟是四楼,跳出去应该可以活命的。 但因为装修的问题,这间大化妆间完全做成了封闭效果,根本就没有留窗口。 大家的手机全部没带在身上,因为怕闪光灯会对台上的表演者造成影响,而且表演全程有摄像,闪光灯也会影响摄像拍出来的效果,所以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进场——这件事直接导致大家此时连求救电话也打不出去。 场面十分混乱,浓烟越来越重,大家的嗓子都已经喊哑了,有的人开始绝望地哭泣,有的人还在奋力砸门…… 语桐觉得浓烟几乎把自己熏得窒息,似乎死亡已经将自己吞噬。 “宇航!不,老九!贝叶!你们在哪儿?!”语桐听见自己沙哑地叫着伙伴的名字。 当浓烟渐渐散去,冰冷的阴潮之气再次包裹了自己的身体。 语桐在黑暗里看到了那束温暖的手电光,以及眉目如画的伙伴们。 大家本就煞白的脸色更加白了,梓睿喘着粗气:“我差一点就死在里头了……” 章节目录 【捌】岛(35) 青岫的表情也很疲惫:“我尝试着进入第二层幻境, 但进不去。” 展翼的手一直紧握着青岫,此时将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一凡:“你怎么样?” 一凡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幻境里无法出来。 梓睿慌了:“咱们, 咱们把他叫醒吧?!一凡不会被烧死在里头了吧?!一凡?一凡!” 展翼仔细观察着一凡的脸, 走上前去准备将他唤醒, 谁知这时候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和铃声交织的短信提示音。 一凡过了十几分钟才醒过来,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面对大家的关心, 一凡虚脱地摆了摆手:“放心, 我没事。” 展翼这时才掏出手机看,他惊异地发现, 手机的时间居然变了, 变成了和现实一样的00:17, 而日历的时间则变成了2013年2月4日。 这条突然发来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时间是2013年2月3日的22:21,内容是一串咒语似的文字, 似乎是保佑平安的意思。 展翼实在想不通这条短信的根由,幻境应该是从2月3日23:23开始的, 那个时间大家正在四楼化妆间候场,楼下是礼堂,那里坐着贵宾, 舞台上正在表演着古筝独奏,下一个节目是诗朗诵, 再之后就是四重唱表演了。这些都来自宇航本体的记忆。 也就是说, 大约一个小时前,有人往馨怡的诺基亚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那个时候距离馨怡出事(2012年4月20日)已经快一年了,短信会是谁发出的呢?这件事是否和事故有关系? 展翼给大家看了这条短信, 就在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凡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我可能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的。” 一凡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先看了看自己的数码相机,点了点头才道:“刚才在幻境里,其实我只经历了开头,我发现自己的灵魂可以脱离那具身体,我就沿着走廊往外走,下了主楼梯,向着三楼弹古筝的方向走去,下面的二楼和三楼居然是个礼堂,观众席坐着大概三四十位宾客,当时舞台上有人在表演古筝,后台有几个准备诗朗诵的学生在候场,负责导演的老师也在后台,他们是最先发现起火的人。”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虽然展翼对后台起火这件事充满了疑惑,但他没有打断一凡的话。 反倒是一凡自己停了下来,他打开了数码相机:“我都录下来了。” 这件事着实令大家出乎意料,没想到一凡不仅看到了重要情况,还作为证据保存了下来。 一凡从相机里找出一段视频,点开播放,画面有些晃,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2013年2月3日23:26。 视频里声音嘈杂:“这个帘子着火了,怎么办啊?张老师!”“赶紧叫保安!打火警电话吧?”“去水房打水吧!这火不大!”“不行啊!墙着了!火把墙点着了!”…… 画面上是焦急的学生和老师,很快一个校领导模样的人匆匆赶到了现场,同学们纷纷喊他校长。校长此时还算镇定:“同学们不必惊慌,已经打了火警电话,现在开始按楼层分批撤离!” 老师急忙让那几个同学往外走:“让小敏中止演出,你们往外撤!” 灾难面前,那几个同学已经顾不得其他,赶紧离开了最危险的后台。 校长欲言又止,此时老师又道:“宾客们知道消息了吗?开始准备撤退了吗?咱们得赶快通知四楼的学生!他们完全不知道情况!” 校长一个手势阻止了老师后面的话:“这件事情不能曝光!火警电话一旦打出去,很快消防车就会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群宾客的身份,这是违规的……不光宾客遭殃,咱们学校恐怕也跟着完蛋!先安排宾客们走完了再说!” 老师显然也急了:“什么?你还没打火警电话?!不行……”后面一团火烧过来吞没了画面,浓烟中只听见校长说:“保安!赶快扶张老师出去!安排贵宾们立即撤离!让李老师和王老师赶紧去楼下和司机们联系,做好从后门离开的准备!还有,派两个人上楼守着,上面人多,只有一个出口,一旦人涌出来肯定造成拥挤踩踏!” 视频结束。 大家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跟着焦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楼上的学生们将要面临的状况,另一方面也很疑惑,关于校长说的时间,地点,以及宾客的身份,为什么会如此敏感,难道隐瞒这件事比火灾本身还重要吗。 展翼道:“当时是晚上十一点多,那是学校的寒假假期里。半夜,学校,组织宾客看学生演出,这的确违规。校长恐怕是有求于这群宾客,或者是宾客中的某一个人。学校倒不至于完蛋,但校长肯定会完蛋。——当然,这是在没有引起重大灾难后果的情况下。” 一凡点点头:“当时我虽然属于他们看不见的人,但火和烟都太大了,我录不下去了,也想脱身。而且,我当时也充满疑问,很想知道宾客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居然在同一个地点进入了另一个时间段。” “什么?”众人不解。 一凡再次打开了数码相机,找到一段视频,放给大家看: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2013年2月3日22:16。 这次的画面不够明亮,似乎只亮着远处几盏照明灯。但依稀能看得出,这里还是刚才的后台,只是还没有起火的痕迹。 熟悉的校长面孔再次出现在视频里,与他一起出现的是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同龄男子,校长笑容很盛,甚至有些谄媚:“老同学,咱们今天的安排可是太有意义了!腊月二十三晚上,过了十二点,就是腊月二十四!咱们这是北方小年和南方小年一起过!提前跨年!今天大家吃的玩的都开心,最后来一场青春演出,忆忆旧,洗涤一下……不,缅怀一下逝去的青春岁月!” 校长的老同学带着矜持的微笑:“当年班上你的脑子最灵,口才也最好,难怪如今做到这么大。” 校长笑得十分谦虚:“不敢当不敢当,分校的事情还得请老同学多多费心!” 老同学笑容淡了淡:“树大招风,这两年你开办的艺考培训机构差不多遍布半个省,再开办分校恐怕会引人引论。” 校长急忙道:“那些培训都是小打小闹,就是小培训班而已!这次的分校是从初中毕业生里招收的,规格上肯定不如这一所,但那些爱好文艺的初中生也总要有适合的去处嘛,再说位置也在郊区,谈不上树大招风,谈不上嘛。”校长一直观察着老同学的表情,此时又立即递上去一句话,“令郎的事情,我一直记得,那些同学的家长我也打点好了,放心!就是那孩子爱慕虚荣,办那些私人贷款,才被逼债逼得跳了楼,报道里也都是这么讲得嘛。” 老同学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下:“她贷款那些也是事实,又没有冤枉她。”他声音暗下去,像是沉进了后台暗处虚无缥缈的纱帘里,“那东西怨气很大,总回来找他,托梦,半夜里闹动静。孩子这半年整个人都消沉了,就差去看心理医生了。” 老同学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柔和起来,随着镜头的推移,只见在后台暗处站着一个男青年,老同学拍了拍校长的后背:“演出快开始了,咱们先入场。” 校长连声说:“好好好。正好您也验收一下学生们的实力。” 老同学:“之前听几个朋友提到过,都说不错,高规格高标准。就是,学生们假期里,辛苦了。” 校长:“应该的应该的,他们的荣幸!这些孩子里优秀的以后要留校的!” 镜头回到男青年那里,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人,但看起来十分颓丧。他嘴里似乎叨念着神佛保佑之类的话,然后拿出手机,似乎发了一些信息。 视频结束。 “这是,那个害死馨怡的PUA?”语桐率先说。 一凡点头:“应该就是他,他就是那位……校长的老同学的儿子。” 大家联想起之前雨姗透漏出的一些点滴,大概也明白了宾客的身份——总之校长想扩大规模开办分校,若没有这位老同学帮忙,恐怕是办不到。 青岫的目光在手电光里半明半昧:“而且,这样的演出不止举办过一场,他们以‘留校’为名许给学生们好处,说不定也有威胁,只是我们没看到。” 总之,那是校长的命令,在很多年轻学生心里,那就如同校规一般不可忤逆。 凡是被选中参与演出的学生,就会住进那座临时的宿舍楼,其实那是个小礼堂,专门供这种私人演出用,上面设立着化妆间,餐厅,咖啡厅,可能还有住宿,但这些房间临时隔开用作了“演员”的宿舍。 或者,这里也可以称之为特殊的校园演出会所,是校长为了达到个人目的创办的私人会所。 幸好,这些演出还尊重着艺术,没有跌破最后的底线。 “还有吗?”展翼望着一凡。 一凡打开相机:“还有最后一段。”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2013年2月3日23:21。 还是那个后台,只不过这时候候场的学生还没到。 一个男青年的身影在后台徘徊,正是馨怡的PUA男友。 后台比较黑,他嘴上叼着的烟头闪烁着。 大概摄录者担心拍不清楚,非常大胆地贴近他的面孔去拍他,他那颓丧的垂目突然睁开,瞪着镜头。 显然摄录者被吓了一跳,镜头抖了几下。 PUA叼着烟,念了句神佛保佑的话,随后就是小声的自言自语:“我给你烧那么多好东西,你快转世投胎吧,别缠着我,不然老子有办法让你死不如生。你死你的,谁也没推你下去,感情不过是场游戏,你输了就认输,何必输不起。” 他从上衣里侧拿出一个小圆筒状的东西,从里面取出来——四根香。 章节目录 【捌】岛(36) 男青年想把香插在地上, 却没有地方可放,于是,便把后台两块舞台用的木踏板拉过来, 将四根香夹放在木板缝里, 然后用香烟一一点燃,嘴里念着:“馨怡,这里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这个舞台的后台,你应该记得。我只劝你早死早超生, 别拖泥带水,到最后把自己给葬送了。” 男青年并没有等香烧完, 就来了个电话, 他接过电话就骂了一句:“你是死人吗?今天下午为什么不回电话?”他边骂边离开了后台。 黑暗的角落里, 四个香头闪烁着妖异的红点。 刚才被PUA拖来挪用的木踏板牵绊着一些废弃的纱帘,它们此刻离那四个红点近在咫尺。 这时的时间是23:23。 火,就是在这个时间烧起来的。 视频结束。 大家都沉默着。 一凡叹了口气:“我很想把那四根香掐灭, 但我在当时就是个透明人, 连阵风都带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一共就录了这三段视频。” “你做得很好。”展翼用力拍了拍一凡的肩膀。 语桐望着四个男生煞白的脸:“事故的始末基本都清楚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展翼:“除了一凡之外,你们几个一直都呆在第一层幻境里没能出来吗?” 众人点头,青岫也点了头。 展翼:“起火引起骚乱的时候,我隔着那道铁门, 尝试着出去。结果, 我回到了真实的楼道里,但仍旧被隔在铁门之后,人们都不见了。楼道里重新粉刷过, 完全没有火灾事故的痕迹。但那道当初隔着大家的铁门还在,被刷了新的银粉,依然上着锁。” 青岫:“难道,我们必须打开那道锁,才能获得自由?” 展翼:“就算打不开,将它砸开,或者把门砸开,应该也可以。” 大家想起那道挡住大家的铁栅栏门,还有那把锁,就觉得冲冠眦裂,恨不能以自己的头骨做锤,与其玉石俱焚。 梓睿觉得有些冷:“真奇怪,我总觉得外面杨树叶的声音特别大,特别近。” 语桐道:“我也觉得。而且,好像附近有脚步声,还有……” 还有哭声。 五个人从祠堂门口向院门走去,黑暗中只觉得脚步声和哭声如潮水般涌向了这里。 展翼将手电光向远处打去,只见夜色里有数十张白纸面孔与白纸身体向祠堂走来,那些正是和大家一样的纸身冤魂。走在最前面的是雨姗,还有锐博。 五个人谁也没觉得怕,因为自己此时和他们是一样的。 展翼直接上前打开了院门,雨姗悲恸哀鸣:“我们,都想起来了。” 因为整个事故的水落石出,岛的记忆不再受馨怡的怨念控制,毕竟107道冤魂的数量更多,经历也更惨。 锐博愤恨地紧握双拳:“我们要打开那道锁,它想锁住我们生生世世!我们要出去,那些死在岛上的同学们也要出去!一鸣,家慧,他们都要出去!” 后面的学生也在嘶吼:“我们要离开这座岛!哪怕是烧了这里!” 青岫道:“在离开之前,我们还得借助纸人的力量做一些事。比如,把这些证据发送出去。” 因为记忆被唤醒,很多学生的随身物品也回到了身边,此时很多人都贡献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用数据线连接了一凡的数码相机后,视频被以各种方式发布到互联网上,包括地址已经改变、但学校依然存在的某某音乐学院的tie吧和校友群。 雨姗没有忘记用自己的手机把PUA与馨怡对话的截屏图片发送出去。 随着信息不断发送成功,渐渐也开始收到一些反馈。 “真奇怪,”一个学生发出质疑,“咱们发出信息的时间是2013年,但是对方接收信息的时间是2016年?” “我这儿也是!”又有一个学生说道,“我存到草稿箱的时间是2013年2月,但是发表出去的时间是2016年3月?” 展翼此时也盯着手里的诺基亚手机发呆,曾经用馨怡的QQ发出的笑脸,终于得到了回应,那位叫慕雪的同学同样来自2016年:抱歉,馨怡,你的这条信息我今天才看到,你在那边还好吗?(蜡烛标志) 青岫此时也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属于浩轩的手机,他打开的是互联网搜索栏,想了想,直接搜了“九敏镇辜家店”,得到的信息是:九敏镇辜家殡葬用品店老板辜某某于2013年5月3日失踪,三年没有音讯,直至2016年“音乐学院2.3失火案”告破,工作人员在礼堂现场发现辜某某遗骸,通过进一步审讯校长吴某某,从而再破失火案后续的“音乐学院迷信道场案”。在逮捕□□法师林某某的途中,林某某企图从郊区小河逃亡,最终溺死于深度不足一米的河中。参与迷信道场活动的林某某众徒全部归案,交代了林某某十几年来参与的大小迷信道场案三十七宗…… 同样在看这条新闻的一凡说了一句:“难怪有人说,天下水鬼是一家……” “真奇怪,为什么大家收到反馈信息的时间都在2016年呢?”梓睿发出疑问。 青岫想了想,回答道:“我想,从2013年到2016年,这三年就是我们在阴间盘桓的时间。” “好像突然轻松了,”语桐望着展翼和青岫这两个伙伴,“如果这些信息真的被外界接收到,那么那道锁着的铁门应该被打开了。” 展翼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有些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从第2层幻境里看到的到底是哪个时间段的现场呢?那道锁着的铁门,是二零一几年的铁门呢?” “那应该就是现实中的铁门,”青岫望着展翼,似乎很喜欢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那是这些信息还没有发出去的情况下,现实中的铁门。但现在,情况应该已经改变了。” 展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在第2层幻境里还看到了一些古怪的现象,就在楼道墙上,画着很多和纸人一样的画像,旁边写着名字,那些人的脚下用蓝色颜料画着水波,身后则画着个三角形的坟。但画得不好,除了纸人十分精致外,水波和坟都像是儿童画的,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正有的歪。纸人家慧的身后是个大三角,纸人一鸣的身后是个很小的三角。” 语桐听了这话也感觉很疑惑:“这是不是就是那些坟墓大小不一的原因呢?可那些画究竟是谁画的呢?” 青岫想象着展翼所描述的那些墙上的画,突然明白了:“那就是天井老人所说的盲人的画,因为看不到才会画得大大小小。” 梓睿在旁边听着直点头:“难怪会有那些无法解释的大坟和小坟。盲人的画能让纸城活了对吧,这样一来也能让轮回活了。” 可设计者万万想不到,纸人们能下狠心让这座鸟语花香的岛消失。 此时大家已经发完了信息,也得到了应有的回馈。 展翼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时不待人,大家都想好了吗?真的要离开?” 芷晴第一个说:“以前是没有记忆的傻瓜,现在大家都记起前尘,不可能再留恋这个地方了!” 身后的其他纸人们说:“又不是没被烧过,上一次是死亡,这一次是重生!” 展翼手里的银色打火机在所有纸人眼睛的映照下,仿佛发亮的星星。 火光从祠堂烧起,很快就席卷了整个世界,整座纸城,整个岛,都在燃烧。 每一个纸人都在燃烧。 回到现实的宿舍楼里,也不知是个清晨还是个傍晚,天光很暗。 青岫感觉展翼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自己,虽然这个过程很痛苦,除了被烧毁,耳边还充满了地狱里才有的哀嚎,那是属于当初被一氧化碳活活熏死的哀嚎。 展翼的脸完全被熏黑,不,现在是真正的宇航的脸。 青岫的脸也是黑的。 所有人的脸都是黑的。 一凡盯着毫无阻碍的楼梯口,那道锁已经不见了,连门都被拆除了。 可是筹币会在什么地方呢?一凡之前曾经设想过,或许把锁砸开之后里面会掉出筹币。 但现在该怎么办呢? 展翼突然想起什么:“馨怡呢?” 雨姗回答:“在去祠堂之前,我把她的手机还给了她,她用密码打开看了里面的内容,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也许是想开了,也许是去报仇了,总之馨怡终于不再囿于这座楼。 锐博说了一句:“人数都点清数了,一个不少,107个人。” 突然有个脸黑黑的女孩从楼上跑过来,听声音才知道是芷晴:“大家快上楼,快看窗外!” 四楼依然没有窗户,想看窗外需要上去。 脸黑黑的冤魂们一起飘向了五楼,大家各自找自己的宿舍去窗边看。 芷晴、雨姗和语桐一起来到了联谊宿舍503,和四个男生一起。 窗外有唱歌声和吉他声传来,展翼看了看依然揣在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现在是2018年2月3日,是距离学生们去世五周年的日子。 窗外已经没有了昔日幻境中的水泽,远处依然能看到杨树林,这个时节杨树刚刚抽芽,根本没有长出叶子。 为什么还是能在岛上听见风吹杨树叶的声音呢?那大概是心里的声音,关于校园和青春的声音。 外面是前来悼念的学生们,他们在弹着吉他唱歌,唱的是老歌:ta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ta们都老了吧/ta们在哪里呀/幸运的是我曾陪ta们开放…… 外面飘起了细雨,特别亮,就像是星星,也像是年轻的眼泪。 青岫伸出手去接了一滴雨,掉在手心,就变成了一枚亮闪闪的筹币。 …… 章节目录 【捌】岛(37) 展翼回来的时候, 两个人仍旧在车内,此刻的车正停泊在山路边的树丛里。 展翼靠在车靠背上,慢慢缓神儿。 青岫用保温杯里的热水泡了个茶包, 用旅行水杯端给展翼喝。 展翼急忙双手接过来, 喝一口茶,感觉世间所有的味道都凝聚于此,饥饿、干渴、痛苦、盼望,这才是人间的味道。 “幻境越来越失真,但却让人莫名觉得越来越真实。”青岫望着窗外翠绿茂盛的山间树丛, 一时间觉得这些树叶尖上的露水滴落下来,真的会将身上白衣染成天水碧色, “以前对于幻境离谱的、夸张的、虚浮的感受, 难道真的是我们不敢拥抱真实的表现吗?” 青岫望着展翼慢慢靠过来的面孔, 浓浓的眉头还沾着被风吹进车窗来的不知名的草籽,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粗粝的泛着国民驱蚊花露水味道的拥抱亦是如此真实。 “我们是在拥抱真实吗?”青岫的视角已经看不见展翼, 所有的感·官只剩了听觉、触觉和嗅觉——眼前是苍翠如夏日深潭的密林, 耳朵里听见展翼这么问。 青岫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答。 展翼直接说了自己的答案:“我以为我拥着的是一个美梦。” 不,我们现在无比真实,即使是在梦里。青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答非所问道:“就像这款最常见的花露水的味道,如果放在1933年, 可能会让人误以为闻见了‘午夜飞行’的气息。” 展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山老林的, 突然整起文艺的来了。” 青岫则有些迷茫地继续说:“圣埃克苏佩里从12岁开始驾驶飞机,44岁于飞行中悄然失踪,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呢?是去了一个更为真实的世界, 还是去了一个更为虚幻的世界呢?” 展翼并不知道《午夜飞行》也是一款香水的名字:“圣埃克苏佩里,那是一个传奇。” 青岫垂下眼睛:“我曾经看过一次香水瓶展,《午夜飞行》的瓶身是飞机螺旋推进器的浮雕,看久了会让人恍惚觉得,真实与虚幻并不那么重要。” 展翼从窗外随手摘了片叶子捻出汁液涂抹在青岫的手腕上,那里有个被蚊子叮出来的红痕:“这些设计师真行,还能把飞行螺旋桨扯到香水上。照你刚才说的,咱们这个国民花露水和那个传奇香水的味儿还有点像了?” 青岫点头,这件事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么觉得。 展翼:“别小看我这款花露水啊,不仅能防蚊虫,而且也挺传奇的。” 青岫:“嗯?” 展翼:“你知道这六神是哪六神吗?” 青岫:“……” 展翼:“六神,指人的心、肺、肝、肾、脾、胆各有神灵主宰。” 青岫:“涨知识了。” 展翼呵呵一笑:“而且,六神也代表六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腾蛇、勾陈。不错吧,跟着展哥学百科。” 青岫耸了耸肩,这的确不是自己擅长的知识领域。 展翼愣了愣,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青岫耸肩。 手机铃声在密林里发出清脆的回响,展翼先看了看,是个来自北京的陌生号,之后才接了电话:“对,是我。……哦,您好!……有时间有时间,我们不胜荣幸!我现在外地出差,大约一周后到首都!行,到了首都我第一时间和您联系!” 挂了电话后,展翼略微发了会儿呆。 “是摄影大赛的评委吗?”青岫一时也猜不出来电话的会是谁。 展翼点了点头:“德北辰的秘书打来的,说是欢迎咱们去北辰集团公司总部,尽量给咱们提供比较详细的采访资料。” 德北辰,青岫还记得这个名字,是那次摄影大赛最高层的权威评委之一。 青岫至今还记得当初和展翼一起搭地铁时,看到的那些北辰私人文物博物馆的广告,很多年轻人和那些广告上的人物合影,将地铁站搞成了网红打卡地。 “你的那位朋友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联系上了德北辰。”青岫说的正是展翼前不久联系的那位“琴姐”。 展翼却笑了笑:“像德北辰这样的成功人士,估计不会轻易拒绝采访,但那些采访者估计也很难见到他本人。大多数的采访都是由秘书来根据采访内容提供相关资料,然后好吃好喝好招待,礼数周全,不得罪人。” 青岫望着展翼的侧面,突然想起这个人,最初给自己的多个印象里,就有一个是“社会油子”……当然青岫绝不会把这四个油腻的字说给展翼听的。 “社会油子”把自己的水杯递过来:“再给来杯茶?再给加两朵小杭白菊花儿,味儿不够~” 青岫:明明刚才还在说德北辰,这家伙怎么突然有了品茶的雅兴? 展翼:怎么突然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小星星?搞得我特别想和他一起,品茗。 展翼满足地看着青岫给自己的旅行杯子里加了两朵杭白菊,看着这些可爱的小菊花在水中快乐地荡漾着。 青岫:“也就是说,咱们这一趟也不可能见到德北辰本人?” 展翼快乐地吸了一口水:“嗯?就算是见不到,咱们也得试试,哪怕是秘书能给咱们提供一个视频聊天的机会也成啊。也许视频聊着聊着,他就现身了。” 青岫感觉展翼此时像个双面男友,喝水的样子像加菲猫,聊采访的样子像……社会油子。 青岫很快进入了采访准备的角色中:“穹窿地区应该有很多天然无污染的特产,咱们倒是可以准备一些给他做见面礼,虽然德北辰不缺什么,但新鲜无公害的蔬果应该不会拒绝。” 展翼连连点头:“对,咱们可以给他整几箱无花果,这个地方最好吃的特产。”说到这儿展翼突然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没想着给我家青小岫整点无花果吃呢!” 青岫喝一口茶:“咱们也不是来吃果子的,还是先趁着这几天把附近的古村落都看一看吧,最好能赶上傩戏。” 展翼也不再耽搁,发动汽车向着地图上显示的最近的古村落驶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林照射下来,竟有种碧波粼粼之感。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走访了两三个古村落,但都没有青峤去过的痕迹。 天色渐晚的时候,汽车驶进了一个叫做“鱼魂村”的地方,看这里的石桥和建筑,应该也是个保存较为完好的古村落。 这里民风淳朴,村民们都善良好客。 再加上展翼又精通此地方言,与村民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很快就和其中一户人家谈好了价格,两人今晚就借宿于这里。 两人将睡袋床铺等简单准备好后,就闻到了院子里传来的香气。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对六旬开外的老两口,此时在院中架锅做起了鱼锅,鲜香诱人的气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展翼呱啦呱啦和老大爷聊了几句,似乎说得还挺投机,那位老大娘听了他们的话转身去了屋里,不一会儿就托着一张大大的无花果叶子出来了,上面握着十几个圆滚肥胖的新鲜无花果,碧绿中泛着幽紫,散发着特殊的香味。 展翼冲老大娘道了谢,双手将无花果叶子接过来:“这可是好东西,纯天然无公害~” 展翼随手挑出一个在身上蹭了蹭就放入口中:“哎呀,又甜又细腻,这种水果的果肉感觉特别特殊,就那种绵软,简直不像水果。”展翼说着就去水缸边舀了水冲洗这些无花果,选了个最大最胖的递给青岫,“回头咱们也在院子里种一棵无花果~” 青岫顿了顿,听上去虽然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话,但是此刻两人在穹窿地区的深山老林中,正在为渺茫的希望做着全部的努力。——在院子里种一棵无花果,反倒成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奢望。 入口的无花果非常甜软,非常温柔。 青岫认为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温柔细腻的水果了。 “因为我们吃到的并不是果肉,而是这种植物的花的花序。”展翼微笑着看青岫吃无花果。 青岫冷不丁又被普及了一波冷知识:“花序?也就是说我们吃到的是无花果的花?” 展翼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舒服,于是也没有去分析这方面的植物知识:“差不多吧,就是它的花儿。” 青岫吃着无花果,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新鲜:“这个东西叫无花果,但其实我们吃的果实就是它的花。” 于是无花果又被青岫赋予了新的意义,这大概是最哲的一种水果吧。 正在用大铁勺翻搅鱼锅的老大爷对展翼说了些什么,展翼回了几句,又对青岫道:“老大爷说他两个儿子一会就回来,问咱们是先吃还是和他们一家一起吃?” 青岫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两个人吃,但又一想,说不定老大爷的儿子见过青峤,一起吃饭也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展翼望着青岫的眼神,点点头:“行,等他们两个回来一块儿吃。” 章节目录 【捌】岛(38) 鱼锅的味道十分鲜美, 农家四口再加上展翼青岫两个背包客,就在院子里搭桌吃饭,倒也和乐融融。 老两口的大儿子大志比较少言, 小儿子二志倒是比较健谈,普通话水平基本和樊贵儿持平, 他盯着展翼手机上的青峤照片, 仔细看了半天:“我们这里春天是来过一些外地客,有来旅游的,还有来摄影的, 画画的,但那些人都是路过, 我们村子路险, 那些外地客更愿意去其他村子借宿。” 鱼魂村需要经过很多羊肠小径才能到达,毕竟那些外地客不是专门来探险的,而且这里的风景与其他地方大同小异,相对来讲人们更愿意住在交通较为便利些的村庄。 青岫进一步问:“那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二志挠了挠头,把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取下来,闻闻味道又放回耳朵上,这是展翼刚才给的一盒烟中的一支, 他没舍得抽,只觉得放在耳朵上也比自己卷的烟巴适些:“我就记得,来的几个人好像是一起的, 说是旅游看风景,要找个雾气最浓的地方拍照片,我们这里一年四季都有雾,我哪里晓得什么地方雾气最浓嘛。” 青岫有些失望, 青峤出去摄影一向是独来独往,就算是与人合作也都是志同道合的老朋友,但目前已经把青峤的老朋友圈找了个遍,不大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尤其二志还提到“几个人”,这更不大可能。 展翼却问道:“那几个人什么打扮?有没有带专业的摄影器材?” 二志摇头:“没看见,那几个人看起来匆匆忙忙,就像专门来打听事的。” 一直默默无言的大志突然说了一句:“你们问的那个人是不是开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青岫闻言眼睛一亮,展翼率先道:“大志,你见过他?” 大志又看了一遍青峤的照片:“我也不确定,我采草药的时候在林子里见过一个拿大照相机拍照片的人,他当时戴着帽子,脸上还戴着……戴着一个口罩似的面巾,遮着脸。” 真难为大志了,对方基本上全副武装还被他给认出来了。 “我是觉得眼睛像,”大志没再看青峤的照片,而是看了青岫一眼,“我刚才第一眼看见他,就想起我见过的那个人了。但仔细看,又觉得没那么像了。” 有时候血缘就是这么神奇,有时候“第一眼”就是这么神奇。 青岫直觉大志见过的人就是青峤:“他,他当时在干什么?有没有和你交谈?” 大志说:“他就在林子边支了一个照相用的铁架子,在那儿拍照片。他问我摘的是什么,我说是‘夏天无’,有收草药的专门来收这个。他可能是觉得这个草药的名字挺奇怪的,问我是不是这东西到夏天就没有了?我说反正得趁着春天出苗儿了就赶紧挖。” 二志忍不住说大志:“哥,你都没说到点子上。” 大志可能本就不擅长和生人讲太多话,被弟弟这么一提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就低头吃饭了。 展翼急忙道:“都是重点,大志讲的都是重点!大志啊,后来这个人有没有问你,这种草药治不治蚊虫叮咬啊?” 大志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展翼:“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对,那个人就是这么问我的,我说‘夏天无’是活血化瘀的,然后我给他摘了一些‘安乐菜’,那东西是消肿止痒解毒的,嘴巴嚼嚼,自己糊在红肿的地方就行。他要给我钱,我没有要,我说满山都是,要什么钱。” 大志很怕自己毫无重点地说个没完没了,此时闭了口,却见青岫的表情就像听戏听入了入迷一样,直问自己:“后来呢?从他出现,到你们告别,能不能细细地再说一遍?” 大志在家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儿在外地客面前居然受到了如此重视,于是把筷子放下,仔仔细细又讲一遍:“……,后来说起鬼戏,我说我们村晚上就有,他挺想看的,我说鬼戏特别晚,恐怕得在村子里住,可以住我家。他说他得和朋友们商量一下,我告诉他我家地址,但他后来没有来住。第二天我又去那里采草药,就没见过他了。” 朋友们?展翼和青岫对视一眼,这是两人都没想到的。 青岫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记下:“大志,一会儿你能不能带我们去一趟那个地方?” 大志点头:“反正你们晚上也要看鬼戏,咱们就从那条路走。” 青岫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了,展翼在一旁道:“大家都吃饱喝足了,一会儿看鬼戏还不定到几点呢。就你俩还没吃荷包蛋,大志一个,小岫一个,不偏不向,一人一个。” 青岫乖乖吃掉了荷包蛋,因为是大火煎过的蛋,外面有一层几乎与蛋体分离的酥壳子,在鱼汤的浸泡下,化硬为软,配上紫苏的辛烈,颇有些百经沧桑的味道。 吃过饭,已经红日西斜,还好是夏日,白昼久,岁月长。 四个年轻人一起出发,大志走在最前面,当地的地势都不高,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树木略微稀疏的所在。大志来回看看,走到前方拐角处:“就是这儿,当初他照相的铁架子就支在这个地方!” 青岫已经走了过去,展翼在后面跟着,问大志:“你那么肯定?” 大志道:“当时我还伸头从这个地方往远处看了看,因为这里比周围都高一些,从这儿正好能看见远处的山丛。” 二志指着远处道:“你们看!好多小山,还有好多山窝,等起了雾这些山窝就全是白雾,跟仙境差不多。” 展翼和青岫也都看在眼里,这个位置的确是个摄影的好地方,非常具有穹窿地貌的特色。 “二志,你刚才说那些人向你打听雾气最浓的地方?”展翼想起二志在饭桌上说的话。 二志急忙点头:“嗯,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我说,我们这里到了晚上就起雾,最浓的时候出门都看不见路,我也不知道哪里雾最浓。” 展翼:“那些人,是什么口音?普通话?还是,北方话?南方话?东北,广东,内蒙,总不可能说话和播音员一样标准吧?” 二志仔细想了想:“有两个是□□,还有个北方人,还有个苏北口音的,以前我打工工友是苏北人,我知道那边口音。” “两个四川人,一个北方人,一个苏北人,一共四个人?”展翼在细细打听这群人的来路。 二志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道:“好像还有两个人没说话,不是两个就是三个,在后面站着没说话。都是男的,看着不太像一家子,看不出来他们的关系。这些人大多二三十岁,那个苏北人年纪大一点,有四十多。” 展翼又问:“他们原话是怎么问的?哪里是雾气最浓的地方?” 二志仔细回想了半天:“开始是这么问的,后来那个苏北人说,就是那种大白天能把人和外界隔开的那种浓雾。” 展翼和青岫都想起了梁帆编辑所描述的青峤的参赛照片:那几张照片的背景,就是那种像是悬浮在半空的巨大邪灵的山雾,笼罩着村落……村落的前方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傩戏队伍…… “傩戏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附近吗?”青岫问道。 兄弟俩带领两人向前走,二志介绍说:“前面有个很平的大石台,我们村里的鬼戏就在这儿办,每个月都有一两场。你们说的傩戏,在我们这儿是大戏,和平时的鬼戏不一样,一年里只有腊月才办,叫‘大傩’。” “大傩和你们平时说的鬼戏有什么不一样?” 二志说:“大傩是村里的大事,全村都要参加,还要祭祀。因为大傩是消除新一年的疫病的,所以家家都来求健康平安。鬼戏就不一样了,人们也就是看个热闹。” 随着夜色降临,四个人来到了二志所说的大石台,石台非常大,就像半个足球场,台面非常平整,也不知是人工处理过,还是来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此时在石台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看鬼戏的村民。 大志提醒两人一句:“一会儿天黑下来也不要打手电,看鬼戏的时候忌讳用电照人。” 二志忙说:“到时候那些人会点火把,能看见。” 青岫点头,看了看四周,想象了一下假如青峤在现场,他会选择在什么位置拍摄傩戏。 正想着,便感觉展翼轻轻拉了拉自己的手臂,青岫顺着展翼所指,看到了大石台沿着山边的一处大石头,那块石头像个大鼓,因为位置较高,所以更利于俯视拍摄。 “我们去那边看看。”展翼和青岫来到了石鼓旁,展翼几下就攀了上去,正要转过身来拉青岫一把,谁知他竟也敏捷地跟着上来了。 天完全黑下来,周围很静,那些看鬼戏的村民虽说是看热闹来的,但依然保持着对这件事的传统认知,他们不大声说话,更没有人说笑。 黑暗的远处有灯火一闪,就传来了一阵原生态的嚎叫,紧接着十几个火把跳跃着来到了石台上,火把照耀下的人全都戴着大大的傩戏面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通红似血,还有的布满皱纹;这些面具的表情也各有特点,或是龇牙咧嘴,或是和蔼怪笑,或是怒目圆睁。 看久了,令人觉得他们戴的并不是面具,这些才是他们天然的相貌,或许每到了夜里此时,这些真实相貌就会显露出来。 “我看不出他们表演的是什么傩戏。”青岫低声同展翼说。 展翼:“青小岫,看来你提前做了功课。” 青岫:“虽然后来傩戏发展成了一种传统戏剧,也有了《盘古开山》《西游记》等等,但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傩戏应该也是‘方相舞’和‘十二兽舞’,人们通过傩戏来驱逐假想中的恶鬼。可是看眼下他们的表演,既不是传统傩戏,也不是现代傩剧。他们的表演明显是有剧情的,可是却看不出演的是什么剧目。” 章节目录 【捌】岛(39) 夜色如同被暴雨打湿的古宅黑瓦, 宅门前是妖红的纸灯笼,一晃一晃,晃出十几个慌乱的红影, 那正是鬼戏中的“鬼”手中的火把。 展翼和青岫不再低声交谈,他们的目光完全被这场鬼戏吸引了去。 很明显, 这场戏是有剧情的:十三个妖红的火点正是十三个“鬼”手中的火把,“鬼”们似乎分成了两个派别,其中一个红衣队首戴着血红面具,目眦欲裂,泽吻磨牙;另一个白衣队首戴着青白面具, 老态龙钟, 笑容可怖。 两队“鬼”分别有六个,另有一个戴着肉色面具的“鬼”似乎在犹豫该加入哪一队,只见他一会儿蹦跳着去“红队”, 一会儿又摇摇摆摆晃去了“白队”, 众“鬼”似乎并不拿他当回事。 两队互相比试似的乱舞了一阵, 两个队首就呈现出了面对面的态势,只见那红衣队首用双手掩住双耳, 身体狂魔般晃动一番,那个巨大的戴着面具的头颅就被断颈摘掉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表演方式, 红衣队首手里拿着的只是那个龇牙咧嘴的血红面具,演员真正的头应该是缩进了衣服里, 但看上去的视觉效果正是一个没有头的“鬼”手里捧着自己的头颅。 很快, 红队就叫嚣似的乱吼狂歌起来,跳起了挑衅式的舞蹈,那个戴肉色面具的“鬼”很会审时度势地加入了红队, 跟着又唱又跳。 白队的队首似乎并不惊慌,他发出一阵狼嚎似的独鸣,将手中的火把给了身边的蓝脸鬼,然后用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就这样轻轻松松取下了项上的青白头颅,面具的脸上还带着和蔼笑容,被托在手上,便是真正的“笑容可掬”了。 两个头颅被摆在了石台的正中,众鬼围着它们载歌载舞,然后纷纷将自己手中的火把扔向了那两个头颅,瞬间就形成了高似圣诞树的篝火。 红衣队首和白衣队首分别站在篝火的两侧,似乎在静等一个结果。 青岫和展翼也站在石鼓上等着结果,此时山风透凉,雾气如同千万妖魔,在四周围绕,令这场石台上的演出更加煞有介事。 众鬼分别从篝火中取回了自己的火把,待火把取尽,原地只剩一个焦黑头颅。 白衣队首从容走上前去,将那个黑黑的头颅安在了项上,所有白队鬼瞬间欢腾起舞,红队鬼动作怯懦,旋即慢慢围绕起失去了头颅的红衣队首,肉色面具的“鬼”也融入其中,七个鬼混作一团,再次分开就只剩了六个,红衣队首不知去往何处,想是被自己的队友撕咬吃光了。 六个鬼也载歌载舞地围住了白衣队首,显然要重新跟帮。 随着众星捧月般的祭拜供奉,白衣队首的头颅上长出了新的面具,那面具半白半红,众鬼却似视而不见,一心追随。肉色面具的“鬼”似乎心生疑窦,舞蹈动作较为迟钝,他回到红衣队首消失的地方找了半天,又跑进队伍里对着半红半白的白衣队首看了看,才又欢叫起来,与众鬼跳在了一起,动作比所有的鬼都要夸张,都要卖力。 就在众鬼舞蹈至最高·潮的时刻,所有的火把突然一起熄灭,从亮到暗,令人的眼睛产生了暂盲,等借着月光再次看清楚石台的时候,却发现平整的石台上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的荒诞舞蹈仅仅是一场幻境。 观看的村民们打亮了手电筒,三三两两顺着山路返家。 二志已经晃着手电筒走过来:“鬼戏都是假的,不怕吧?” 毕竟经历过八个契中世界了,自然不会被吓到,但展翼还是说:“现场特效还挺好,整得跟魔术表演一样。对了,这是演的什么戏?” “鬼戏啊。”二志说。 “我看这鬼戏不简单,似乎是在说一个故事,那个白衣鬼和红衣鬼分别是指的谁呢?”展翼问。 二志说:“我们也不懂,就连那些演鬼戏的,他们也不懂,世世代代都是这么演下来的。” 青岫问:“每次他们都演同一场戏吗?” 二志:“反正都是红白两方,意思都差不多。” 青岫:“你认为讲的是什么?你的理解。” 二志:“我?”似乎不大相信青岫在问自己。 青岫点了头。 二志这才道:“那是,两个人最后活成一个人了吧,不,两个鬼活成一个鬼了,也不对,鬼也不能称活,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青岫看了看走在一旁的大志:“大志呢?” 大志低着头,月色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回答得很认真:“这个戏虽然叫鬼戏,也不见得都是鬼,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我从小就觉得,那个肉脸的,那个是人。他和人一样,想的事情多,爱琢磨,会那个……见机、审时……” “见机行事,审时度势。”青岫说。 大志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青岫看看展翼,展翼不等青岫发问,直接像个小学生一样举起手来:“我来说说看?” 青岫微微颔首。 展翼道:“这白队和红队也是有意思,并不是两军对垒,而是,一种微妙的对抗。更像是两个队首在施展浑解数,用以服众。白队队首始终从容,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赢吗?难道这件事是他设下的圈套?红队队首输了也不焦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输吗?难道,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设下的圈套? “到了最后,白衣队首脸上的面具变成了半红半白,众鬼似乎不知,只有那肉脸人发现了,所以才会怀疑,最终识时务追随胜者。那么,白衣队首自己知不知道呢?红衣队首真的死了吗?如果死了,那面具上一半的红色又来自哪里?那些红色里是否也会有红衣队首的力量呢?” 二志:“大哥,我都被你给说晕了。” 展翼:“反正在我国传统故事里,我似乎没有听说过类似的。青小岫怎么想?” 青岫却没有按着刚才大家的思路去说,此刻只是道:“我在想,这个故事和这个村子一定有渊源,甚至和这一大片古村落、乃至穹窿地貌都有渊源。如果了解了故事的内涵,是不是就能找到雾气最浓的地方了。” 二志:“小哥,你怎么也和那些人一样要去找雾气最浓的地方?” 小哥?这个称呼是怎么形成的?和雾气有关吗啊? 青岫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展翼笑着转了个话题:“二志啊,你怎么不叫小志,叫了个二志啊?” 二志很无辜地说:“因为我老娘老汉儿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三志,我早早占下‘小志’个名头不大厚道。” 二志带着方言说出这番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不一会儿就回了家,展翼和青岫大概洗漱一番,就回客房休息了。 “我哥怎么会和那么多朋友一起来这里?这不像他的风格,”青岫忍不住说出憋了一肚子的话,“就算是和朋友们来,肯定会提前和工作室的人们交代的。” 展翼给青岫松了松肩膀,感觉他看似轻松,其实一直绷着劲儿,甚至比在幻境里还要紧张:“看来,你也发现了时间差的问题。” 青岫被展翼按摩肩膀,起初不习惯,但听见了“时间差”的事,便不再反抗,看起来倒像是十分配合按摩的样子:“之前樊贵儿见到的应该是年前的我哥,那次是他一个人,拍摄了很多古村落图片,还拿去参赛。梁编辑见到的那些图片,包括那些傩戏的图,都是在那次拍摄的。 “但大志见到我哥是在春天,时间上就不对了。尤其你特意问起那种草药,夏天无,只有春天出苗时采摘,显然是另一个时间段。那应该是3月10日我哥失踪之后的事了。” 展翼认真听着青岫的分析,手上的动作却始终不轻不重地保持着节奏:“嗯,而且那时候已经有了蚊虫。老峤和你一样,都怕蚊子,他夏天去山区肯定要戴防蚊虫的面罩。大志给他采摘的‘安乐菜’就是咱们那边的马齿苋,是很能止痒消肿的。” “但是那群朋友……”青岫最不解的就是这里,“会不会真的和小志说的是同一拨人?那些人来自各地,而且……他们都没有带专业摄影器材。摄影家们来到这样的地方,不可能不随时随地拍照,所以,他们一定不是来摄影的。 “再说,如果我哥是和一群摄影的朋友来这里,也不可能自己落单不和朋友们在一起,他是很合群的一个人,对吧?”青岫似乎期待着作为青峤好友的展翼能立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展翼一叠声地道:“对对对对对……” 青岫:“……” 展翼:“老峤第一次应该是腊月前来的,因为在腊月前一天当地会举行规模宏大的大傩戏,梁编辑看到的那些图片,应该就是老峤拍摄的大傩场景。但令人想不通的是,同样的一片古村落,且路途遥远,老峤为什么还会再来第二次,而且两次之间的间隔这么短——这实在不符合老峤的习惯。” 青岫感觉展翼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点,似乎在用心思考着什么:“那些人,二志说的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他们不是摄影师,似乎也不像是旅行者,他们只是在打听雾气最重的地方——梁编辑也提到过,青峤的照片上有些地方的雾气格外浓重——会不会,青峤在第一次来这里摄影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想要弄清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再次回来。” 青岫:“但第二次来并不是我哥的本意,如果我哥决定来这里,一定会和工作室的人说清楚。我哥明显是临时决定,连他的车都停在了停车场没有开出——虽然大志说的那辆越野车也是黑色,但那一定不是我哥的车。” 章节目录 【捌】岛(40) 青峤的车自从3月10日停放在停车场后, 一直没有动过。 那辆黑色越野,是谁的车呢?青峤的那些“朋友”的车? “大志看到的那辆车是本地车牌。”展翼的手从青岫肩膀上移开,顺手捞起旁边的扇子扇起来, 虽然山里的夜晚有些凉,但屋子里依然潮闷。 青岫也不知展翼是什么时候问的大志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我哥3月10日那天本准备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但在路上接了个电话, 就此改变了行动路线, 连自己的车都不再开,直接存进停车场, 并办了停车月卡。 “然后我哥就同给他打电话的人汇合, 他们一起前往此地。他们不可能是乘飞机或者火车来的,因为那肯定要用到身份证件, 这样咱们就能查到我哥的登记记录。他们唯一的可能就是开私家车前往,到本地之后, 又换了当地的车?” 展翼已经躺在了睡袋上:“很可能是当地有人接待, 假如老峤说的朋友们真的是二志见到的那伙人,那人数未免有点多。从观照到这里,这么远的路程,这么多人, 没必要。很可能最初只有一到两辆车,来到本地后,又安排人和车辆随行。大志看到的那辆黑色越野应该就是这种情况。二志见到的那些人里, 一定有本地人,但可能是为了避嫌,有意说了□□。” 经过一天的赶路, 再加上中午又去了一趟契世界,晚上还参观了一场鬼戏表演,青岫已经感到很疲惫了,他也躺了下来,只觉得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漫进鼻腔:“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像是一种植物。” 展翼侧过身来,借着朦胧月光望着乖乖躺在身侧的青岫:“那必须是‘午夜飞行’啊。” 青岫这时才发现枕边有一束草,那股清香就是它发出来的,青岫也难得开了个玩笑:“那必须是‘六神’。” 香气的弥漫令人很舒服,也很解乏似的。 青岫很快就有些睡意朦胧:“来到本地之后,他们加派了人手,只是为了更多人去寻找雾气最浓的地方?还是有其他原因……” 展翼打了个哈欠,原来自己采来的安神助眠的草这么管用:“先睡,明天再想……” 第一次没有胡思乱想就在青岫身边沉沉睡去了,窗外是淡淡的山间月色。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继续开着租来的SUV将此地其他的古村落访遍,但却没有人再见过青峤的行踪。 “雾气最浓的地方,那些人为什么要去寻找这样的地方?是我哥给他们提供的线索吗?那些雾里会藏着什么呢?”这是青岫这些天最常问的几个问题。 再之后,黑三儿一个电话又派那两个小弟加入了两人的队伍,让一切听展翼调遣。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个小弟陪着展哥和“嫂子”一起打听青峤的下落,并顺带寻找雾气最浓的地方,但两件事都没有结果。 按当地村民的说法,雾气这东西,是老天爷和山神给的,又没有个定数,也许今天这里最浓,也许明天那里最浓,哪里会有这么个固定的地方嘛。 其中一个小弟对展翼说:“展哥,你说的那一帮人多半和咱们一样,也是来打听事的。他们没啥子秘密。” 展翼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小弟继续说:“只有打听事的时候,才需要加派人手嘛。要真是打听清楚了,那可就神秘了,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 这么分析倒是很有道理。 眼下该走的地方都走过了,该打听的也都打听过了,暂时也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于是黑三儿的两个小弟就打算先告辞,等展哥用得着的时候随时吩咐。 展翼直接给黑三儿去了电话,先是表扬了两个小弟有眼力见儿,任劳任怨,接着说自己下一步也要离开蜀都,再后来,也不知和黑三儿在电话里说起了什么,笑起来一副“没憋好屁”的样子,两个小弟也在车里笑得喜气洋洋。 青岫直接开了车门去摘了些山路边的野葡萄,耳朵里还是听见展翼在那里说什么“吃喜糖”,青岫吃了几粒野葡萄,只觉得青涩熟悉的味道布满了口腔。 青岫竟有些庆幸这次来帮忙的只是黑三儿的两个乖小弟,幸亏不是黑三儿本人。 展翼挂了电话,从车上下来,见青岫站在路边。 “怎么下来了?”展翼的表情就像春游的时候寻找最要好的小伙伴。 青岫咀嚼着野葡萄的细小的籽:“下来抽烟。” 展翼愣了愣,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哎呦,青小岫你不能这么轻易破功,不能这么轻易玩笑,你这么一来……太像老峤了。” 青岫把手里一串黑紫的野葡萄给展翼吃:“我哥很喜欢吃这种野生葡萄。” 展翼将那串葡萄一粒一粒吃了,吃完后说一句:“咱们去首都。” 两个小弟告别两人下山离开了。 这天是7月7日,阴历的五月廿四,正是个小暑节气。 两人离开前回鱼魂村住了一晚,还是住在大志二志家,当地小暑要吃新米做的米糕,还有蜜汁藕。 大志二志看两人神情,知道后来也没什么进展,便都没有问。 来到首都已经是五月廿六的中午,北辰集团总部的大厦距离北辰私人博物馆非常近,两人简单吃过午饭就去逛了逛博物馆,都不觉惊讶于这家博物馆的规模之大,藏品之多,当听说北辰私人博物馆在全国各地还设有分馆的时候,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约见的时间,两人来到公司总部,果不出展翼所料,是德北辰的秘书接待了他们——德北辰几位秘书中的一位,专门负责接待采访。 这位三十多岁的秘书女士给两人提供了大量资料,同时她还带来了十来本关于德北辰的传记类书籍,这些书都是这些年的采访者们写的,其中不乏全国知名的传记类作家。 除了这些,还有公司送给两位的小礼品,包装华美,打开看是制作考究水晶镇纸。 一切都很得体,无论是对客人的接待,还是对采访者的应对,基本上能令人满意而归。 尤其是德北辰几乎没有负面新闻,所谓的采访无非围绕德北辰的事业展开,更深入些还会涉及到受访者的家庭,童年经历等等,还有一些专业媒体可能会从细节入手,比如德北辰的书单,比如德北辰书房的家具…… “不知道两位此次采访的侧重点是……”秘书非常礼貌地问道。 “关于摄影。”展翼开门见山。 秘书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便微笑道:“您指的是去年年底在观照市举办的那场摄影大赛吧。” 感觉秘书就是一台精密的记录德北辰一切事务的计算器,无论需要什么资料都能在第一时间调出来。 展翼和青岫不约而同点了头。 秘书笑道:“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德总只做过一次摄影大赛的评委,那次也是应观照市摄影家协会之邀,毕竟德总的第一家北辰私人博物馆就是开在观照市的,所以德总对观照有感情。” “是啊,以前听德总说过,观照是他的第二故乡,”展翼笑得非常灿烂,“所以作为观照老乡,我们这次想以那次摄影大赛为切入点,和德总谈谈摄影,谈谈艺术。” 秘书立即从一堆书籍里找出来两本传记和基本杂志:“这些书籍和期刊里都有关于德总谈艺术的心得,里面也有部分文章涉及到了摄影专业,您如果感兴趣可以作为参考。” 展翼第一次察觉到了一种因为悬殊而够不到的无力感,他微笑着看了看青岫。 青岫不卑不亢地对这位秘书道:“谢谢您提供的资料,非常齐全。以前看德总的传记里提到过他很喜欢无花果沙拉,我们这次从蜀都回来,特意给他带了几个品种的无花果特产,希望他能喜欢。” 秘书笑靥如花地代德总对青岫表示了感谢。 采访进行到这里,只能说告辞了。 两人搭乘古香古色装修风格的电梯离开,展翼忍不住夸赞一句:“你的小脑瓜转得倒快。” 在当时的情形下,也不可能再进一步问秘书关于德北辰对青桥照片的感受,毕竟个人的艺术感受是一件很私人的事,这个不可能由秘书来转达。 而鉴于当时的情况,两个人也没有可能亲自面见德北辰,所以当时青岫的收尾非常适时。 青岫望着电梯镜子里的两个人:“我当时看你很难,自己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词来应对。也只能拿我们带来的特产作为结束语。咱们的下一个采访也在首都,希望能有实质性进展。” 展翼望着冷茶色调的镜子里的青岫,点头道:“嗯,时间约到明天下午了,看来这次要在首都入契了。” 明天是五月廿七,这么快就又到了入契的日子,和下一个受访者的接触只能在出契之后了。 冷茶色调的镜子里,是一对表情冷峻的璧人。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 青岫从帐篷里出来, 一轮模糊的红日正从戈壁沙漠与天的交接处冒出头。 日头的红光像是一种混浊的、化在水里的砖浆,带着呛人的土味儿,和让人呼吸困难的腥气。 “沙暴来袭的征兆。”有人在身后不远处说了一句。 青岫扭头, 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戴着雷朋飞行员款墨镜的年轻人, 嘴里叼着根烟, 视线不知正落在何处。 毕五。 青岫的记忆里浮出这个年轻人的名字。 说是名字,实则是昵称,或者说是代号。 “还有沙暴?”另一个声音接了毕五的话, 语气里带着点质疑, 也带着点惊慌, “那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得赶紧……赶紧找着那个什么……那个……” “塔克勒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毕五替这个声音补充完整。 “对,就那儿, 得赶紧找着,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昨儿那场风就够够儿的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叫老猎, 是位三十四五岁的中年男人,穿着迷彩服和大头靴,有个稍显突出的啤酒肚。 老猎的身后是四顶小型帐篷,加上青岫钻出来的这个,一共五顶,每顶帐篷此时都正纷纷地往外钻人,算上青岫,七男三女,一共十人。 “赶紧收帐篷吧,咱们得赶路了。”老猎看着眼前众人, 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 众人没有多说,沉默且迅速地开始收拾这片营地上的东西。 青岫同一个叫北河的人一起收两人之前共用的那顶帐篷,在青岫获得的记忆里,北河与他这个身体的原主是大学同学兼好友,一个叫北河,一个叫北落,当然,都是代号。 营地边缘停着两辆越野车,众人将东西打包好扔上车顶,用绳子固定妥当,而后五人一乘,开车向北行驶。 青岫同毕五、北河和另两个人一车,毕五开车,坐在副驾的是个扎高马尾的女性,青岫在上车前扫到过她的面孔,也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耳朵里塞着耳机,目光望在前路上,似在思考,又似在专注地听着耳机里的内容。 后排座上,与青岫之间隔着个北河的,是个身形微胖的男人,带着方框黑边眼镜,头发蓬乱,看上去有点邋遢。 青岫收回目光,望向左车窗外。 窗外的天色开始阴下来,刚才那轮模糊浓稠的红日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了灰蒙蒙磨砂板似的天空,透着一股子磨砂颗粒般的硬冷。 灰色天空的背景下,是一片昏黄无际的荒凉沙漠,车子行驶其上,不住地扬起数米高的沙浪,劈头盖脸地倾覆过来。 毕五将车开得有点儿疯,对讲机里不住传来另一辆车上老猎的声音:“慢点儿,慢点儿,你这沙子扬得我们都看不清路了……这沙坡陡,你可别翻车了……” 青岫向后看了一眼,见老猎他们那辆车有些吃力地在后面跟着,车顶车身全是沙子。 收回视线,青岫垂目,沉入自己所获得的记忆中。 这一行两车十人,都来自同一个天文爱好者群,里头并没有什么专业人员,不过是一群对天文观测感兴趣的人凑在一起,分享一些自己拍的照片、网上搜来的图片和资讯,过过眼瘾,满足一下好奇心,仅此而已罢了。 前几天的一条官方消息,让这个沉寂了好几个月的业余爱好者群终于有了响动。 据国家天文台发布的天象预报称,10月3日晚21时左右,东方天空将上演火星合月现象,彼时火星亮度极佳,会像一颗瑰丽的红宝石一样出现在月亮的右上方。 而预计在三天后的10月6日20时30分前后,将出现天龙座流星雨的极大期,届时划过夜空的流星每小时能达20颗左右。 同时,预计在10月9日晚,金牛座南支流星雨极大期有可能出现,天顶每时出现率为5颗左右。 ——难得几种天文现象如此密集出现,更难得出现的时间正值黄金周小长假期间,群主“流星街猎人”在群中分享了该条消息后,宣布自己打算趁着小长假,带上观测器械,去找一个极佳的天文观测地点进行观测,亲身参与这一次的天文盛况,并亲拍几张照片。 群主于是问群员有没有人想和他一起搭伴儿去的。 难得正逢小长假,大部分群员都有空,不过愿意跟他搭上整个假期去风餐露宿的,也只有**个,都是平时聊得不错,或是对天文观测格外感兴趣的人。 这**个人很快响应了他的号召,一伙人拉了个小群,雷厉风行地商讨起出行计划,并花了三天的时间置办装备,最后在约定的地点——南疆玉都机场碰头,再驱车前往此行的终极目的地:塔克勒戈壁。 最佳的天文观测地点,最好是视野开阔、大气洁净透明、消光小、无空气污染无光害的地方,那么广阔的沙漠戈壁显然是首选。 两辆越野车分别为群主“流星街猎人”和群员“来自星星的你”提供,共载了十个人,群主还为这个十人团体起了个名字:寻星旅团。 名字虽然有些中二,不过生活总是需要点仪式感。 当然,再怎么追求仪式感,如今大家在三次元中见面,再彼此称呼二次元时的网名的话,那爆表的耻度也让人承受不来,于是群主让大家叫他老猎,“来自星星的你”自称“万颂伊”——她是个女孩子,不过一伙人一个比一个嘴懒,都叫她小万。 以及青岫这具身体的好友,网名“北河三”,大家就叫他北河。北河三是距地球最近的橙巨星之一,意为拳术师——北河说他玩的游戏角色是个拳法家。 北河右边坐的那个微胖男人,网名“娄宿三”,是白羊座的最亮星——因为他是白羊座。大家开玩笑地叫他娄子。 再有就是副驾上扎马尾的年轻女孩儿,网名“心宿二”,是全天最孤独的一等星,她让大家叫她心二。 驾车的年轻人毕五,网名“毕宿五”,是四大帝王星之一。 以及青岫这具原身的网名“北落师门”,同为四帝星之一。 另一辆车上的五个人,代号也都是这么来的。 十个人来自现实中的各个城市、各个行业、各个年龄,凑到一起为着共同的爱好,来到了这荒凉的大漠。 可惜的是现实比想象要残酷,一行人进入沙漠的第一天就不幸遭遇了突发的十级大风——天气预报甚至根本没有提到半句。 因担心会被风沙掩埋,两辆车挣扎着开了一阵,等风过去后才发现严重偏离了路线,油箱的油也无法支撑着众人去到最近的加油点。 眼看着沙漠天气不好,风沙天似乎有要持续数日的征兆,观星是不要想了,沮丧的众人在露宿了一晚后,决定先就近找个能避身的地方等待救援。 由地图上来看,最近的避身点,就在位于北面数里处的塔克勒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众人试着打了几个电话,可惜沙暴天信号不佳,一直未能接通,索性先直接开过去。 收拢了原身的记忆,青岫抬眸,不知道这一次展翼是否能再次与自己进入同一个世界,虽说他有神乎其技的掷骰子的手法,但世事无绝对。 青岫扫了一遍车内的这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几眼,还是说了一句:“谁知道‘一径清森五月寒’的下一句是什么?” 车内几人顿了顿,北河先应了一声:“这谁的诗?从来没听过。” 微胖的娄子接着道:“不愧是大学生啊,出来玩儿还不忘学习。” 青岫就道:“闲得无聊,开了个答题赢积分的游戏。”说着晃了晃手上的手机。 “年轻人心态就是好,”娄子搓了搓胖脸,“我这儿直劲儿担心咱们给困在这沙漠里头。” 前座开车的毕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给动漫里很苏的男主配音的声优一样:“要困也不是现在困,至少也会等到小长假结束的时候。” 这句话,该懂的人自然懂。 这个世界给出的时限,大约就是小长假这几天。 这十名寻星旅团的成员,青岫认为有九成的可能,也都是结契者。 只不过既然目前无人肯戳破这层窗纸,青岫也无意多言,毕竟尚不清楚这一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大家彼此有防备心也是情理之中。 但显然自己所在这辆车中的几人里没有展翼,会不会在另一辆车里?还是说……掷骰的时候出了意外,这一次,两人没能进到同一个世界? 两辆车的油在距研究站还有一百多米的地方终于耗尽,好在一百多米的距离并不远,众人下车,只从车上搬下食水和必要的生活用品,背着重要或贵重的装备,冒着已经开始猛烈起来的风沙奔向前方的研究站。 塔克勒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只是一排人字顶的平房,沙黄色的墙,岩灰色的顶,在这茫茫荒漠的包围中分外不起眼。 正门此刻紧闭,老猎上前敲门,里面却无人应声。老猎加大了些力气,就差狠劲儿砸了,仍然没有人来开。 “没人?”老猎眯着眼睛转头看大家——风沙渐猛,吹得人满眼进灰。 “有门铃吗?”微胖的娄子和北河一起走过去,上下左右一顿找。 毕五则走到正门旁边的房间窗口处向里看,将正面每一个房间都看过一遍后,对还在砸门的老猎道:“除非里面所有的人都躲在厕所,否则这里就是一个人没有。” “这……这怎么办,咱们进不去,车也走不了,眼看风沙越来越大……”老猎有些焦急。 “窗上装着铁丝网呢还……不行只能把门砸坏进去了。”娄子看向大家。 “何必那么野蛮呢。”毕五轻笑,走到门前,弯身看了眼门锁,是很传统的防盗门式样,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钥匙包,而后从中抽出了两根细长的针,将针探入锁眼,三秒钟后,毕五收回针,拉开了门。 “我靠,你还能溜门撬锁呢?!”娄子有些震惊。 “我说我是个锁匠你信么?”毕五弯起半边唇角从墨镜后面看着他。 “你要不长这么帅,我可能还信点儿。”娄子圆滑地模糊掉了这个有些敏感的问题。 众人没再耽搁,搬抬着食水物资进得门内。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 研究站内空无一人, 研究人员和值班人员,一个没有。 但这所研究站看起来也不像是废弃了的,会议室里有半新的投影仪, 柜子里还有没开封的茶叶, 研究试验室里一些仪器还通着电。 “奇怪了,人都去哪儿了?”娄子一屁股坐到接待室的沙发里,大家把物资都抬进了这个房间, 娄子疑惑地看着其他人, “这么大的风还往外跑?” 大多数人保持着沉默, 只有老猎应了他一句:“不管怎么着, 咱们先暂时在这个地方避一避吧,试着用电话联络一下救援站,看看什么时候能来接咱们。”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 或拨打电话, 或通过聊天软件试图上网,然而谁都没有成功, 网络和通讯信号完全断掉。 “得了, 歇着吧, 一时半会儿是联系不上了,”娄子摇摇头, “恐怕这沙暴什么时候停, 什么时候咱们才能联系上救援站。” 众人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话,要么低头发呆, 要么望着窗外昏天黑地的沙暴沉思。 毕五忽然起身,推门出了接待室,紧接着又有一男一女也先后离开, 青岫想了想,亦站起身来,身边的北河抬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去?” “左右现在没事可做,我去其他地方转转。”青岫道。 “那一起吧。”北河也站起身。 这座外表看起来简陋的研究站,共有十几个房间,除了接待室、会议室、试验室之外,还有厨房餐厅仓库、娱乐休闲室和男女寝室等等。 每一个房间,都有着明显的近期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青岫看了看男寝室桌上某个饭盒里剩下的半份泡面,眼底浮上深思。 “好消息是咱们晚上不用打地铺了。”北河看了眼这个房间的四张床,有两张床上的被子还保持着一个鼓鼓的隧洞形,像是有人钻在里面一样,北河走过去向着被窝洞里看了一眼,里面当然不会有人。 “如果研究站的人是计划好了要外出,”青岫忽道,“这个人至少该把没吃完的面处理掉。” “也许走得匆忙?”北河走过来,端起饭盒嗅了嗅,“味道好像还没变,他们应该离开没多久。” 青岫点点头,两人又转了几个房间。 从微机室出来,走向对门的第一实验室,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响动,进门看时,见是毕五和另一个男人在里面摆弄仪器。 “你们懂这仪器怎么弄?”北河问。 “不懂。”毕五答得特别干脆,边答手里边继续摆弄,挨个儿摁仪器上的按钮,红灯绿灯黄灯一阵乱闪,看得北河脸上的苹果肌都耸起来了。 “哥们儿,哥们儿,”北河伸出尔康手,“咱不懂就别乱摁了,这要给人把东西弄坏弄乱了,惹出大祸可没法儿收拾……” 毕五哧地笑了一声,动作浮夸地伸出十个手指,弹钢琴一样摁下去,每个手指肚都准准地摁在身前那好几排按钮之上,仪器发出了不堪其扰的一声蜂鸣。 “放心,等咱们死这儿了那些人都未必能回来。”毕五转头冲着北河呲牙一笑,又移步到旁边那台机器前继续弹钢琴。 北河冲青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青岫走不走——显然他十分不想同毕五那个神经病再共处一室。 “我想在这儿看看,也许能发现点儿什么。”青岫说。 “那我先回接待室了。”北河也不勉强青岫,只颇具隐蔽性地翻着大拇指指了指毕五,不出声儿地做了个“有毛病”的口型,冲青岫挤了挤眼睛。 青岫对毕五的行为不置可否,只独自仔细地查看这间实验室里所有的设备和环境。 这些仪器是做什么用的,青岫当然也完全不懂,只希望能通过观察找出一些跟破局相关的线索。 毕五仍在肆无忌惮地鼓捣仪器,甚至还将仪器的插头挨个儿拔下来再重新插上去。 其实青岫觉得他这种做法也没什么不对,毕竟结契者们都不是专业人士,通关的关键显然也不会在专业的问题里,那么毕五这种不专业的行为,也许反而能找出什么线索。 面对毕五不走寻常路的行为,比青岫还淡定的是房间里另一个男人,面相十分斯文,二十**岁的样子,身高腿长,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冷白皮肤,眉眼清锐,鼻梁上架一副细金边圆框眼镜,即使放小长假出来旅游,也穿着衣领挺括的白衬衣,打着精致的领带。 这个人的网名叫做“轩辕十四”,四大帝王星之一,大家叫他轩辕。 轩辕立在挂有《实验室操作注意事项》的墙前,双手插兜微抬着下巴看上面的内容,对于毕五的行为视若未见。 青岫正好也转到这里,就立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往墙上看。 看了一阵,青岫发现了问题,正要开口,却听轩辕先一步道:“‘工作人员结束工作离开实验室前,须正确关闭所有仪器,并切断电源’,眼前情况看起来,没有一个工作人员遵守了这条规定。” 这正是青岫想说的,如果偶有一名工作人员忘记了这一点,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如果全站的工作人员是有计划地需要离开这里,不可能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仪器还开着,电源也没有切断。 “看来是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而且情况很紧急,”毕五终于停止了再折腾仪器,走过来往墙上看了两眼,又转头扫视了一遍实验室,“这十几台大大小小的仪器,总值加起来少说百十来万,实验室的门有锁却没有上锁,研究站的大门虽然锁着,也只是普通的把门碰上,门窗的卷闸门都没有拉下来,可见这帮人走得有多急,连防盗措施都顾不上做,百十多万的仪器就这么扔在这儿了。” “走得再急,总有切断电源的时间,”轩辕的声音和他的相貌一样,带着冷质感,“再不成,反锁一下外面防盗门的时间也该有。眼下这样的情况,更像是所有人不管不顾地扔下一切跑掉的样子。” “这就有意思了,”毕五坐靠在旁边一台仪器上,歪着头,看了眼窗外肆虐的沙暴,“如果是为了躲避沙暴,留在研究站才是最安全的,这地方还有什么事能比沙暴更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轩辕和青岫都没有接话,事实上答案对于每个结契者来说都很清楚明白,在契约世界里,很多事都比沙暴更可怕。 心照不宣下,三个人都没再多说。青岫正要继续更细更深入地检查这间实验室,突听走廊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轩辕反应极快,两条长腿一迈,几乎是瞬间就到了门外,青岫同毕五随后跟出。 走廊上并没有人,轩辕直接迈进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房间门牌上写着“第四实验室”。 第四实验室四壁无窗,大概是进行封闭实验的地方,顶上亮着冷白的灯光,房间内同样陈设着十几台仪器。 发出惊叫的是个短头发二十**岁的女性,就是那位“来自星星的你”了。此刻仍惊魂未定地将身体紧紧靠在门边,如果不是轩辕迈进屋中,她此刻可能已经冲出来了。 轩辕先在她脸上身上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受伤后,才将目光落向实验室内。 “怎么了?”北河同其他待在接待室的人闻声也纷纷跑过来,一伙人挤在第四实验室的门口探头往里看,却只能看到轩辕的肩和发型整齐的后脑勺。 “墙……墙上……有……”被大家称作小万的“来自星星的你”上下牙磕着,字不成句,只能伸手向着右手边的那面墙上指。 轩辕青岫和毕五顺着小万所指的方向走过去,绕过几台一人多高的仪器后,那面墙出现在眼前,三个人乍见之下,齐齐顿了下身形,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毕五那很苏的声音甚至不小心漏出一句粗口。 这面白漆已有些泛黄干裂的墙上,像是某种古怪猎奇的行为艺术一般,镶嵌着支离破碎的,来自于人类的肢体。 它们或是半根胳膊,或为一截肘弯,或是左脚的足跟,或是一片梳着马尾的后脑勺,再或是关节扭曲的一只手,这些肢体全都被嵌在墙上,或者确切地说,是被嵌进墙去。 如果说这是一种行为艺术风格的装饰物,那诡异之处就在于,这些胳膊、腿和脚上,却都穿着半旧的衣衫和鞋,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起装饰作用的艺术品。 在猝不及防地惊了一下子之后,轩辕青岫和毕五重新迈步上前,走至墙边细看,身后接连又传出两三声惊叫——其他的同伴也看清了这面墙上的情形,都被惊得不轻。 毕五是个百无禁忌的性子,伸手就去摸墙上那只关节扭曲的手,那是只男性的手,手指粗大,手掌宽厚,指甲大概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过,整只手毫无美感可言。 毕五捏了一把这只手的掌心,而后转头看向轩辕和青岫,那副彩膜的雷朋墨镜仍然戴在他的脸上,挡住了他大半的神情,只能看见唇角勾起个有些奇异之色的笑:“真手。” 真手,真人的手。 青岫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眼前的那截肘弯,隔着薄薄的白衬衫,能摸出这截肘部的肌肉质感和筋骨结构,完全是属于真人所有。 “……真手?”北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岫,想再得到他的确认,青岫点了点头,北河张着嘴一时无从组织语言。 壮着胆子走过来的老猎也是错愕不已:“你们的意思是,这墙上,这,这些人体零件儿,都是真人的?” “这个研究站难道研究的就是这个?”一个留着微蜷长发的年轻女孩子站在老猎身后,皱眉看着墙上诡异的肢体。 她的网名是“南鱼座的阿佛洛狄忒”,希腊神话里,南鱼座是美神阿佛洛狄忒的化身,大家叫她南鱼。 “显然不是,”轩辕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轻轻向上推了一下,转回身看了眼面色各异的众人,语声平静,“虽说很难令人置信,但这些肢体的情况,很明显是被嵌在墙体内,而不是为了研究,将这些部分从原体上切割下来后挂在墙面上的。” “你是说——有人杀了这些人,然后把他们砌在了墙里?!”娄子震惊地向后退了两步。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3) “那不是很奇怪么, 杀人砌进墙里,为什么还要露出一些肢体在外面?”北河反问,“而且还是砌在这个研究站的墙里, 难不成整个研究站的人都是杀人者?那更不应该把肢体露在外面了,这些人都是变态吗?” “或许, ”青岫道, “被嵌在墙里的人,就是研究站的工作人员。” “怎么证明?”旁边的毕五歪头看着他。 青岫指了指墙上的那只手:“刚才在男寝室,我看到桌上摆着相框, 是四个人的合影, 背景就是这个研究站的房子外面, 照片上的一个人比出拍照的手势,那只手的食指第一关节处有一个伤疤, 这只手上也有, 位置和形状一模一样。” 众人闻言一时无声, 脸上是惊疑和渐渐堆聚起来的恐慌。 研究站的工作人员, 被诡异地嵌进了实验室的墙里。 轩辕忽地转身向外走,青岫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两人目的一致,走到研究站的门厅处, 打开门,想要绕到外面去看一看——第四实验室是位于研究站最东边的房间,嵌有研究人员肢体的那面东墙就是研究站的东外墙。 然而一打开门,狂风卷着沙暴就如同咆哮的巨兽一般冲撞了进来,两个人别说往外迈了,要不是及时抓住了门把手, 恐怕连站都站不稳,被风沙吹顶得来回踉跄。 两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门重新关上,一人弄了一头一脸的沙土,并且还双双迷了眼,只好又一起先去了卫生间洗脸。 “从那扇窗探出头去,或许可以看到。”从卫生间出来,青岫指了指走廊东尽头处墙上的那扇窗。 这道墙和第四实验室嵌着人体的那面墙是同一道墙,都是研究站的东外墙。 轩辕同他走过去,打开窗扇,却被一道防盗网拦住,轩辕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从防盗网空隙处伸出去,对着第四实验室的外墙拍了一阵,收回手回放视频,只见外墙上十分平整。 回到第四实验室,毕五率先问向两人:“怎么样,外边有人脸吗?” “没有。”轩辕简洁地答。 北河反应过来,脸上惊疑更重:“这怎么可能……这墙并没有多宽,除非被嵌进墙里的人都是瘦子,否则另一边应该会露出一些肢体的其他部分!” 情形愈发诡异,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老猎惶惑地开口:“那,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外面现在风沙太猛,咱们根本没法儿离开这儿……” “为什么要离开?”毕五看着他,眉峰从墨镜后挑出来。 “这儿有点儿危险,我觉得……”老猎咽了咽口水,见大家都没有附和他的意思,只好闭上了嘴。 “要不就把这间实验室给锁上吧,外头再拿什么东西堵上。”娄子说。 “你俩的意思呢?”毕五问青岫和轩辕,似乎觉得这两人和他才是一路的。 “我大概要试着把这些人弄出来。”轩辕道。 青岫点了下头。 毕五笑起来,打了个响指,一指门外:“或者该先去找点儿工具过来。” 说着就往外走,老猎心惊肉跳地问了一句:“你……你们要干什么?” “砸墙啊。”毕五笑。 众人:“……” 北河拽住也正要往门外走的青岫,讶然道:“他犯神经,你怎么也跟着他闹?” 青岫看了看他,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说着就也迈出门去。 青岫这话,把一直糊着的窗纸捅了个半穿,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神色各异的沉默,在轩辕跟着迈出去后,陆续也有两三人跟了上去。 研究站里的工具倒是不少,榔头,铲子,尖嘴锄,还有个用来打孔的小电钻。 众人回到第四实验室,找到一个由墙上露出半片儿背部的人,这个人最靠近墙体外部,相对于其他人应该比较好弄出来。 “先用榔头砸,把墙皮弄脆,然后看看能不能徒手扒下来。”毕五掂了掂手里的大榔头,看向青岫和轩辕。 “当心别砸到里面的人,砸的时候稍微靠外一点。”青岫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毕竟这个毕五做事风格有点儿疯。 毕五冲他呲牙一笑:“好的妈妈。”话音还未落,手里的榔头就已经砸上墙去了。 青岫:“……” 这面墙的墙皮果然已经老化,再加上沙漠中本就干燥,一击之下裂出许多裂纹,墙皮也大片大片的剥落。 毕五手上没停,砰砰砰地又是好几榔头砸下去,众人见状不由往远处站了站,生怕这个神经病砸得高兴一不留神脱了手。 墙面的表皮很快脱落了一大部分下来,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砖体,毕五停下榔头,伸手去剥墙中人附近的墙皮,青岫和轩辕上前帮忙,当墙中人所在位置的墙皮全被剥下来之后,令人骇然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只见墙中人与砖之间的接触处,竟是没有丝毫的空隙! “这怎么可能!”老猎大惊失色,“只有当固体浸入液体的时候,才会像这样被液体包围得毫无缝隙,可眼前这——这是怎么造成的?怎么会这样?!” “有点儿像那个穿墙术,就《崂山道士》那个老动画片儿里的那个,记得不?”娄子冲毕五比划。 “我们年轻人只看熊大熊二。”毕五一脸无辜地说。 娄子:“……” “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可就继续砸了。”毕五看看众人,又看看青岫,“妈咪?” 青岫:“……” 毕五重新抡起榔头,不过终究不是专业砸墙的,榔头也不是施工用的大榔头,这一砸足砸了十来分钟,砖墙缝才稍有松动。 毕五微喘着停下来,看向围观他砸墙的众人,笑了一声:“哪位好心人行行好,替我砸一会儿?” 娄子北河和老猎相互看了几眼,没等用眼神推出个人来,已听青岫和轩辕同时应了一声:“我来。” 轩辕看了眼青岫,把手里的锄头给了他,自己则接过毕五的榔头,然后重新看向青岫:“我来第一下,你来第二下,交错开,注意节奏。能行么?” 青岫对上他金丝眼镜后略带审视的,有些凝冷的目光,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过青岫暂时顾不上去细想,他明白对方的意思,点了下头,握牢了手里的锄头。 两个人分左右站开,轩辕先挥起榔头砸在墙上,当榔头拿开后,青岫紧跟着用锄头方头的那一端砸在他砸过的位置,而后轩辕再接着砸下。 两个人第一次合作砸墙,竟然如此迅速地建立起了默契的节奏,几十下砸过去,没有一次相互撞到或是需要等待对方。 西装革履的轩辕抡榔头砸墙的样子很有些违和,而一副大学生青涩模样的北落用起锄头的样子却蛮有美感,毕五坐在不远处的仪器上看着这场面一个人发笑,引得北河实在没忍住,问了他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否则呢,哭吗?”毕五笑吟吟地转脸看他。 北河被噎了一下:“……倒也不至于,只不过这种处境下,我觉得可能只有你能笑得出来。” 毕五没说什么,目光重新望向北落和轩辕。 两个人一起动手,比毕五一个人的效率要快些,然而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的工夫,才终于将这面墙上砸出个较深的坑来。 接下来就比较容易些了,青岫和轩辕挨个儿将破坑边缘的砖敲下来,直到敲到那块紧挨着墙中人的砖。 待砖头松动,青岫伸手小心地将砖掰了下来,里面还有几块,依次敲松后再抠出来。 青岫矮了矮身,放低视线,向着被扒开的坑洞里看去,一看之下不由有些惊异,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划亮手电功能,向着洞内照,这一照更加确定了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带着满心的惊讶,青岫将洞内情形拍了个照片,然后拿出来给围上来的众人看,梳马尾辫的年轻姑娘心二反应最快,看了两眼后脸色就变了,眼底带着惊疑地看向青岫,青岫微微点了下头。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只有——半拉身子?!”老猎大骇。 照片里的人,只有露在墙外的那片后背,和埋入墙内的一小部分.身体,而本该一并被埋进墙里的前半边上身,竟然像被刀削割过一样,整整齐齐地不见了,原该属于前半边上身的地方,在照片里只有砖。 怪不得研究站的外墙上平整无异。 毕五从青岫手里拿过锄头,二话不说地继续沿着这半边身体的外围轮廓砸墙,这一回老猎北河他们也没有再干看着,轮番接手毕五的工具,交替上前砸这面墙。 中午的时候,大家随便从物资包里取了点食水填饱肚子,而后继续砸墙,当终于将墙砸得能够把那个嵌在墙中的人扯出来时,好几个人都吓得禁不住大叫——被扯出来的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片儿后背。 这个人的头部、前半身、下半身,全都没有了,只有这么半拉后背,被毕五和轩辕从墙里拽出时,猝不及防地掉落在地,这片儿后背的前面一下子就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而前面,竟然是整个上半身的截面,五脏六腑血肉筋骨,全都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就好像这个人是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刀,从身体的侧面纵劈下来,将整个上半身侧纵着一分为二一样! 这个人前边的肋骨被劈掉了,心脏,胃,肺,肠子,都被劈去了一部分,露出了截面上的各种组织,而最为诡异的是,这半拉身体,竟然一滴血都没有流泻出来,让这部分.身体像是一具专门供医学生学习的人体模型一般。 南鱼和娄子没忍住,一先一后跑到门外干呕去了,老猎、北河、心二和小万也向后退了好几步不敢细看,只有青岫、轩辕、毕五,和一个昵称叫做“三星”的男人还在那半拉身子旁边围着。 此“三星”并非来自某个知名品牌,这个人的网名叫做“杀破狼”,取自七杀、破军和贪狼三星,这三个字单取哪一个或两个叫,都让人不很舒服,最后大家索性叫他三星。 三星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相貌平平,皮肤很糙,头发枯黄,眼珠也发黄,唯一显眼的是一个鹰钩鼻,让他的面相看起来更加不讨喜。 青岫从原身的记忆里得知,寻星旅团的这些人似乎都不太喜欢这个人,一来这人平时在群里就不怎么说话,和谁的关系都不怎么熟;二来也是他的长相大为减分,发黄的眼珠和鹰钩鼻让他看上去有点阴冷。 当然,这都是寻星旅团原主们之间的人际关系,被结契者们接手了之后,大家就都变成了初见,性格也未必就是本尊的性格,但这个三星倒是和他的原主一样,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4) 毕五一如既往地胆大, 蹲着身子仔细看这半拉上身的前面部分,甚至还想伸手去触碰一下那被削去了一半的心脏,被轩辕伸手摁在后颈上, 低声道了句:“别动。” 毕五顿了顿,收回了手。 对此青岫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毕五很不像会乖乖听别人指挥的人,此刻却真的只蹲在原地, 一动也不动, 直到轩辕收回了摁在他后颈上的手,他才下意识地动了动脖子。 青岫看见他后颈上的汗毛立起了一层。 “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不是个真人?”北河在十几步开外抻着脖子问。 “是。”青岫和轩辕不小心又异口同声了一回。 “这……这有违常理啊, 这怎么可能呢,人都被弄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不流血?!”老猎有些焦虑, 不停地搓着脸。 “也许捅一下就会流了呢。”毕五仍蹲着,偏脸仰着头去看轩辕,被墨镜挡住的眼睛里不知是什么神色。 轩辕垂着眼皮看他, 语无波澜地说了一句:“如果血能流出来, 那么该流的都会流出来。” 该流的都会流出来……众人看了眼那半片身体里的心肝脾胃肺肾, 不禁头皮一炸, 齐声制止毕五:“不要捅!” “好吧。”毕五有点遗憾地耸耸肩,站起身来, “所以接下来呢?继续砸墙还是玩儿会斗地主打发时间?” 众人:“……” “就……别砸了吧,”老猎面色难看地说道, “估计其他肢体也都是这样, 砸下来又能怎么样呢,我感觉这个房间有点儿不安全,不如赶紧锁了, 拿东西把门堵上。” “锁也不是现在锁,这个房间或许还有其他线索。”轩辕放下手里工具,抬眼时看见那个叫做北落的大学生已经开始在房间里展开细查了。 随后毕五和三星也加入查找线索的队伍,老猎实在不愿待在这个诡异的房间里,而身为寻星旅团的“团长”,他也不好甩手什么都不管,就说去帮着检查别的房间,北河、娄子和南鱼跟着他一起去了。 剩下小万和心二,没敢待在实验室,也没有离开,就只在实验室门口站着往里看,幸好那个北落细心,找来一块盖仪器用的布把地上那半片身体盖上,大家终于不必在对着那可怕诡异的躯体心惊反胃。 第四实验室的仪器看上去也都正处于使用当中,电源接通着,指示灯亮着,毕五挨个儿念上面的字:“802碳氮元素分析仪,A60气相色谱仪,K9840自动凯氏定氮仪,智能恒温恒湿培养箱……” “我可能是在听天书。”小万在门口说道,“这些专业的东西对我们有用吗?” “实验设备也许对我们不重要,但设备所分析的实验物,或许与我们想要找的线索有关。”轩辕的声音从一台标着EDS2000字样的箱式仪器后面传来。 “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小万向上撸了撸自己的袖口,“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给任何相关的通关提示,咱们要怎么才能确定什么才是线索?” 第一次挑明了大家都是结契者的事实,房间内众人的情绪也都没有什么波动。 “既然沙暴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方来,那么线索肯定就在这儿。”心二道。 “如果我们没有往这边来呢?”小万反问,“我们进入世界之后是出现在外面的沙漠里的,如果我们选择了其他的方向呢?” “车里剩下的油量,和当时所在位置与这个研究站之间的距离,决定了我们只能到这儿来。”心二淡声答她,“这大概是这个世界给我们出的第一道题,如果连这个关联都没有发现,那我们活该全体死在这个世界。” “呃,你说得对,是我没脑子。”小万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疏忽,“那这么看来,这个研究站就是世界指引我们来的地方,线索也只能在这儿了,我觉得轩辕说得也对,或许这个研究站研究的东西就跟线索有关,我也来帮着找找吧。” 既然那恐怖的半片躯体被盖住了,小万也就没有那么的怕了,迈步进来,也开始挨个儿摆弄仪器。 青岫在一张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沓子说明书,翻了一下每册说明书的封皮,确定了都是这间实验室里所有仪器的使用说明,于是耐下心来依次细看,至少先大概弄清每台仪器是做什么用的。 正看着,听见一道脚步声走过来,在身边立住,青岫抬眼,见轩辕的目光正扫过他手上的说明书,眉毛挑了挑,向他伸出手:“也给我几份。” 青岫递给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忍不住又冒出来,垂眸思忖了一下,还是问了他一句:“一径清森五月寒,这句诗的下句,你知道是哪句么?” 轩辕看了他一眼:“和线索有关么?” 青岫哑然,摇了摇头。 轩辕不是展翼。 这很奇怪……虽然两个人的性格气质完全不像,但青岫就是觉得,这个轩辕的行止神态,在某一个瞬间,某一个角度,某一次的下意识反应之时,隐约有着展翼的影子。 也许只是凑巧遇到了一个有一丁点儿像他的人,毕竟这世界上,很容易找到两个在某些方面有些许共性的同类。 青岫不再多言,反而轩辕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这句诗本就是下句。” 青岫只得点了下头。 只剩下两个男人没有问过了,老猎和三星。 老猎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展翼,除非他又戏精上身,但这既没意义也对通关没有任何助力,老猎从头到尾都没有对线索展开积极的搜寻。 三星? 也不大像,他青岫又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言行习惯和性子,这个世界也不像琵琶案那个世界那样,对人的个性和自身意愿有着超强的控制和约束力,展翼应该能认出他,没理由不来和他相认。 保险起见,青岫还是借个机会走近三星,有点儿尴尬地问了他一句:“一径清森五月寒,这句诗的下句,你知道是哪句么?” 三星用发黄的眼珠看他,像是某种肉食动物在盯着自己的猎物,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动了动干到起皮儿的嘴,声音极低地回了青岫一句:“俺不知道。” 青岫:“……” 这些人都不是展翼,难道他这一次真的在掷骰子的时候失手,没能和自己进入同一个世界? 还是说,这一次世界的幕后打破了惯例,让他……成为了一个女性角色? 青岫莫名抖了下身子,下意识地看向在场的小万和心二。 不,不可能,团队里的三位女性在看到那半片身躯之后的反应,都不可能是展翼的反应。 展翼真的没进入这个世界……? 青岫心头有些发沉,攥了攥手指,很快再次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仪器使用说明书上。 沙暴始终没有停歇,天色昏黑如夜。 碳氮元素分析仪,应用于生物学和农学领域;气相色谱仪,通常用于分析土壤中的有机物;凯氏定氮仪,用来检测食品、土壤、水等物质中的各项化学含量;恒温恒湿培养箱是…… 青岫正看着,突听不远处毕五那好听的声音发出了一声“靠”,忙循声看去,见他正站在那台恒温恒湿培养箱前,箱门被他打开,对着箱内情形脸上是难以描述的古怪之色。 情知有异,众人纷纷走过去,小万离得近,先“啊”地大叫了一声,闪身躲到了轩辕背后,还拽了一把随后过来的心二:“别看!” 青岫走过去时,培养箱的工作仓被高个子的轩辕和毕五两个挡得密不透风,不得不站在两人身后等空位。 已经退开了好几步的小万冲他摇着手:“最好别看,太可怕了!” “里面是什么?”青岫问她。 “一个人……”小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带着很难尽述的表情给青岫比划,“被,被插在里面……一段儿一段儿的……呕……” “被什么插着?”青岫等她缓了口气后,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但要问的还是得问。 “就,就跟冰箱里那种隔断一样的隔板,你知道吧?”小万皱着脸继续比划,“那些隔板,把那个人截成一段儿一段儿的了……老天……太惨了……” 没等青岫再深入细问,前面的轩辕闪开了一个位置给他,青岫走上前去,见仪器的仓室内果如小万所描述的那样,插嵌着一个血肉真实的人。 不同于被嵌进墙内的那些人,这个人基本上一整副身躯都在,他侧身站着,仓室内的隔板插进他的身体,将他截成了四段,但整个身体还保持着一个整体的状态,没有断裂开来,他的头部却似乎被埋嵌进仓室顶部的一个电子控制盒内,只在下面露出几绺脑后的发丝。 这个人同墙内那些人遭遇的应该是同一种状况,他们都被某种强大到离奇的力量,强行镶嵌进了实体的东西里面。 但解释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些人没有流血,体内的器官哪怕完全曝露在外,也没有脱离体腔掉落下来。 百无禁忌的毕五终于伸出手去成功地捅到了仓室内那人的躯体,那人纹丝未动,没有流血,也没有断开。 “如果我说我想把他拽出来,你们会不会有意见?”毕五转头问在场的几人。 “容我先行告退!”小万慌忙往门外走,心二想了想,向后退了十几步,远远地站住。 “妈咪?”毕五看向青岫。 青岫:“……”怎么就认定我了…… “爸比?”毕五又看向轩辕。 青岫:“……” 轩辕抬手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毕五转回头,正要开始,想了想,重新转向刚才被他忽略掉的三星:“Samsung?” 青岫:“……” 三星用发黄的眼珠盯着毕五,慢慢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有些沙哑:“俺不懂。” 毕五:“……” 毕五伸手进工作仓,拽住那具人体的胳膊,略微用力,将那人从脖子到胸腹交接处的那一段躯干拽了出来,而后小心地放到旁边的地上,这段躯干所有的断面都如那片后背一样,被切得整整齐齐,但没有一滴血流下来。 之后毕五如法炮制,将其他几段儿身躯也一一拽出,并放到地上拼成了一个缺少头部和脚,以及因和格断板重合而消失掉的那几段的人体,这个人的脚被嵌进了培养箱的底部。 毕五从这个人的裤兜里摸出一部手机,手机还有电,但需要刷脸才能解锁,且没有能够指纹解锁的显示。 “把头弄出来?”毕五抬头看了看培养箱的顶部,那里是电子控制区,一个密封式的盒子形状,这个人的头颅就嵌在里面。 小万在门口直接哕了。 可能是脑补了一下那颗头颅在里面的样子。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5) 毕五找来了螺丝刀等一些小工具, 开始拆培养箱顶部的控制盒,轩辕继续翻看仪器使用说明书, 小万决定还是去加入老猎那伙人检查其它的房间,并把心二也拉走了,三星孤绝地站在房间里,盯着毕五拆控制盒,像个监工。 青岫没再看那些说明书,只是站在房间里视野最好的地方,环顾着整个房间。 一个制表匠最不可或缺的能力之一, 就是空间想象力,每一个零件在三维空间内处于什么位置,被其它构件遮住的地方是怎么互相衔接咬合的, 都要有一个所思即所见的虚拟具现能力。 此刻青岫正在脑中将整个实验室内所有物品和……肢体的布局描摹出来,慢慢地绘出一幅线稿式的透视图。 十几台仪器,错落且有序地分布在房间内, 仪器通着电, 有几台仪器正处于使用中的状态……那台培养箱似乎也正在使用中, 刚才看到仓室内放着几株被盛放在小器皿里的植物。 培养箱里被嵌进去一个人, 墙上嵌进五六个人,他们被嵌入的深度不大一样, 有的人露出后背, 有的人只露出了脚跟, 也许还有人整个都消失在了墙壁里或墙壁的另一边, 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呢,为什么被嵌入的深度不一样? 从这些人被嵌入的姿势来看,事发时应该都处于站姿,不像是被大力甩或推进墙去的, 所有人都面向着墙壁的方向,如果是被硬生生嵌进墙去,墙面应该会把这些人的位置先挤成平齐一线才对。 除非被嵌进去的顺序有先有后……也不大像,如果有人先被嵌进去,其他人难道不应该立刻跑离墙边吗? 那么这些人面冲的方向应该是墙外或是冲着门的方向,肢体动作也应该更夸张一些,惊慌逃命的状态不该是现在这样几乎直立在地面。 而且看刚才从培养箱里拽出来的这个人,他站在里面的姿势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任何挣扎和受惊的迹象,就像是对嵌进一个固体中去的过程毫无所觉一样。 他的姿势看起来很放松,他侧身站着,一只手抬起来,像是准备要拿什么东西的样子。 要拿什么呢?手抬到与腰等高的位置,这个高度上有什么呢? 青岫环顾房间,看到了摆在距培养箱十来步之外的流理台,台子上放着几株被装在小器皿内的矮小植物,它们所处的高度,就在差不多齐腰的地方。 培养箱内的隔断上也有几株与此相同的植物。 ——这个人当时正准备去拿流理台上面的植物!他在伸手去拿的过程中被嵌进了培养箱,说明事情发生得非常快,快到几乎没有时间的流逝,而且被嵌入的过程也可能毫无痛苦,否则他的姿势不可能毫无变化……不对。 人的身体是软的,就算嵌入的过程中那些固体物像水或烟一样柔和,没有任何的力作用到人的肢体上,但把一个人从原来所在的地方弄进这些固体里去,人的姿势也是会变的,发生的速度再快,人的肢体状态也不可能如此平静。 想至此处,青岫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那会儿拍到的照片,放大了仔细看了一阵。 被嵌入墙壁的那一片后背上还穿着衣服,是料子柔软的衬衫,青岫惊讶地发现,这件衬衫上的褶皱非常自然,处于一个下垂时自然产生的状态。 这绝不是把人以任何速度大力推嵌进墙内应有的衣褶状态! 青岫再次抬起头来环顾房间,将刚才在脑中构建的透视图换成了一个俯视的视角,每一台仪器的位置清晰分明,每一个人被嵌入的位置也叠加在固体内勾描出轮廓,而后,青岫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发现了什么?”轩辕的声音忽然响在身畔,将青岫的神思拽回来。 青岫偏脸看去,见轩辕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而且看得出来,他在他旁边待了已经不止一会儿,此刻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坐在一台仪器旁,微带审视的目光透过金丝镜片望在青岫的脸上。 这种审视并不令人反感,当然,也不招人喜欢,像是在评估对方的能力,智力,甚至攻击性,但却不会因评估结果而对评估对象产生排斥或反感,他只会根据这份评估结果,选择一个适合跟对方交流合作的方式。 是那种冷静理智得像台冰冷机器一类的人。 青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人和展翼有相似之处,也许是因为担心展翼,所以才看谁都像他? 把脑海里冒出来的大头小身子的Q版展翼小人儿捏起来,放进大脑里一个贴着“稍后处理”标签的角落,青岫神思回到当前,迎上轩辕带着银色金属质感的目光,道:“我有一个猜测,也许不是这些人被嵌进墙壁和仪器里去,而是墙壁和仪器包裹住了这些人。” 轩辕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青岫这句话中的关键含义,眉尖微动:“不是A to B,而是B to A?” 眉尖微挑的细小习惯,也很像是展翼。 青岫点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反向表现,不是这些人去就墙壁和仪器,而是墙壁和仪器来就这些人。 “这些人在事发时一直留在原地没有动过,动的是墙壁和仪器。但地面上并没有仪器和墙被挪动过的痕迹,所以或许也可以说,真正挪动过位置的,可能是这整个房间,甚至是整个研究站。 “但无法解释的一点是,既然房间或研究站被挪过了位置,为什么身在其中的人却仍停留在原来的坐标上,没有跟着挪动呢?” 轩辕转头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先同意了青岫的判断:“这些人所处的位置,如果向外平移一段距离的话,就会发现事发前他们都正在仪器前站着。 “培养箱里的那人,应该是站在流理台的位置,墙上嵌着的几个人,都站在这一排仪器旁,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和这一排几台仪器之间的距离几乎一致。 “这一点佐证了你的说法,移动的不是这些人,而是房间。” “为啥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三星面色沉肃地看着两人。 “也许找到了原因,我们也就能破关了。”青岫道。 毕五费了很大的工夫将那个人的头颅从培养箱里拆了出来,但遗憾的是,头颅的面部已被顶部电子控制盒里的各种电子元件穿插得面目全非,无法用来刷脸解锁手机,而手机的主人也没有采用指纹解锁。 “为什么你想要解锁那个人的手机?”所有人重新聚到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老猎问毕五。 毕五终于摘下了他脸上那副雷朋墨镜,露出充满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调侃的眉眼,左边那条眉毛特意修成了带有三条断纹的眉型。 “当然是要找线索。”毕五耸耸肩,“你不会以为在一个房间里工作的同事之间就不用手机聊天吧?” “说得对,也许这件可怕的事发生之前,他们曾经聊过有关的话题,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小万赞同。 “可现在不是解不了锁吗,有线索也查不了啊。”老猎一脸丧气地道。 “我想我可以试试。”北河犹豫了一下,说道,“只要能找着这部手机的数据线,连上电脑。” 见大家疑惑地看着自己,北河解释了一句:“我是程序员,对手机这方面也略有了解。” “微机室里有电脑。” “电脑上会不会也有线索?” “没有,我查过了,全是一些看不懂的数据,当然,也许这些数据就是线索,我觉得大概只有专业人员才能看得懂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 吃过东西,众人集中到了微机室,这里摆放着六台电脑,严谨起见,大家还是把所有电脑都打开,腾出一台机子给北河用,其余人再度检查其他机子上的文件。 “作为实验研究部门的电脑,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储存私人文件的,监管严一些的部门甚至会监控每台机子的操作轨迹,不允许登陆规定以外的网站,不允许使用规定外的交流软件,既防止感染病毒,也防止机密外泄。”北河边说边登陆了电脑,好在这几台电脑并没有设置登陆密码,也许是因为研究站所在地处偏僻,轻易不会有外人进入。 看了眼那部手机的牌子,南鱼贡献出了自己手机的数据线,在北河破解手机密码的过程中,其他人在检查另几台电脑上的内容。 果如北河所言,这几台电脑上都没有任何私人文件,也没有常用的通讯软件,几台电脑共处于一个局域网内,并设置了一个共享文件夹,需要共享的文件直接拖入共享文件夹即可,连相互传输都用不到,因此根本无需用到通讯软件。 即便如此,众人仍然没有放弃检查电脑上所有的文件,虽然专业性的东西很难看懂,大家还是硬着头皮一点一点抠字眼。 大概因为北河并非专业对口的手机开发类程序员,破解手机密码的过程十分艰辛,甚至不得不现写代码现调试。 时间在窗外狂啸的沙暴烈风声中悄然流逝,无尽的黑暗袭卷了天地,老猎偏头看向窗外,灯光制造的反光只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不知是外面风沙涌动的缘故,还是电路不稳导致了灯光产生肉眼难辨的闪烁,有那么一瞬间,老猎疑心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还没有破解?”毕五走到北河身边弯腰和他一起看着屏幕,屏幕上的显示框在最后一行正飞快地滚动着数字。 “需要时间,”北河刮了刮自己的眼眶,“正在计算,还得一个一个碰数字,且得等会儿呢。” 毕五直起腰,转头看向房间里的三位女性成员,目光落在南鱼的脸上,而后向着她走过去,笑呵呵地问:“美女,你的化妆技术怎么样?” 南鱼迟疑了一下,道:“一般般吧,怎么了?” “遮个暇,做个修复什么的应该可以吧?”毕五笑容可掬。 “有化妆品差不多能行。”南鱼被他笑得莫名有点发毛。 “我想女孩子的行囊里是不会缺少化妆品的,”毕五洁白的牙齿在头顶节能灯的冷白光下闪着光,“不知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南鱼忽有不好的预感。 毕五笑眯眯地指了指第四实验室的方向:“给那颗人头做个修复,补补脸上的破损,也许就可以用它来刷脸解锁手机了。” 南鱼:“……” ……神经病啊!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6) 南鱼没答应。 毕五又去找了心二和小万, 小万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您快别闹了,那可是单崩个儿一颗人头!让我抱怀里给他化妆修脸,我得落多大心理阴影啊, 咱等等北河那儿破解密码不行吗?实在碰不出来咱再琢磨那人头行吗?” 心二也微微摇头:“我不太会化妆。” 刷脸的路子暂时走不通, 毕五像是找不到能和他一起打游戏的队友一样, 兴致缺缺地躺到了微机室的办公桌上,重新戴上墨镜,直面着房顶的白炽灯, 但大家不确定他是在盯着灯光出神还是在假寐。 老猎、娄子、心二、小万和南鱼继续检查电脑上的文件,三星看上去不太懂这些,也没人招呼他过去帮忙,青岫决定还是去实验室和其他房间再找找线索,轩辕似乎也是同样的打算,两人一起从微机室出来,楼道里的声控灯逐一亮起。 青岫走着走着,突然立住脚步,轩辕的反应极快, 几乎在同时一并立住,微微偏脸看向青岫。 青岫感受到了他冷静目光里所带的询问,没有看向他,只是望着前方楼道的地面,低声说了一句:“影子刚才有点不对劲。” 前方楼道的声控灯并没有亮起,最近一盏亮着的灯就在两人身后上方, 将两人的身影投向前方的地面。 两道修长的人影静静地贴在地板上, 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一动不动,似乎在同它们各自的主人相互对峙着,冷冷地审视着。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 一切都没有异样,轩辕不动声色地问青岫:“怎么?” “刚才走动的时候,有一瞬间,”青岫仍然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我的影子手臂摆动的动作,要比我自己的慢一些。” “不是错觉?”轩辕的语调没有任何波澜起伏,这一句也不是反问质疑,只是在向青岫确认。 毕竟很少有人能像这个“北落”一样如此细致,连影子的动作与自身的微小差异都能注意得到。 “我确信,不是错觉。”青岫回给他一个最为确定的答复。 轩辕看着地面,向前走了几步,影子很正常。接着青岫也向前走了几步,影子同样正常。 两个人同时转身又向回走了几步,停下来,再走,一直走到微机室门口,又重新转过身,走到刚才停下的地方。 出门上厕所的娄子:“……” “暂时正常。”轩辕看了一眼青岫。 但这句话显然是相信了青岫刚才的发现,青岫觉得这一点也和展翼很像。 展翼看人很准,对于所接触的大部分人的特质和能力,有着超强的判断力,并且一旦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就敢于立刻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应对。 看人准,判断力强,和一个人的阅历相关,阅尽千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大概就是一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事吧。 但如果可以,青岫宁愿他没那么通透。如果每一种人性和人格对他来说都不稀奇,那就很难想象他曾有过怎样的一段人生经历。 “在走神?”轩辕微凉的声音拉回了青岫的神思,这让青岫稍微有点窘迫。 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分神。 “‘一径清森五月寒’,是个暗号吧。”轩辕说话的语气和他的气质如出一辙,像是一种浮着光的冷霜,有着光的凉利,和霜的凝静。 对于聪明人,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青岫微微点头。 轩辕没有再多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第四实验室的门口。 那具被毕五拼起来的躯体仍摆放在培养箱边的地面上,上面盖着遮尘布,青岫和轩辕都没有再去动它,两个人进了房间就开始分头检查,尽管白天时已经检查了不止一遍。 不过两人并没有死磕这一个房间,从第四实验室出来,又去检查其他的房间,轩辕去检查食堂,青岫再度检查寝室。 时间在细致的检查过程中飞快流逝,青岫正要掏出手机看一下钟点,就见娄子捂着胸口迈入了寝室。 “郁闷了,”娄子坐到一张被褥散乱未叠的床上,皱着眉,“这身子不太好,一熬夜就胸闷气短,兜里还贴身带着速效救心丸儿呢……我得睡一下,别回头线索没找着先猝死在这儿了——你说一不能熬夜的体质还当什么天文爱好者啊,就算一直昼伏夜出对身体也不好啊。” 接着北河也走进来,打了个呵欠:“我也小眯一下,密码破解估计还得几个小时,这段儿时间左右也没事干,先养足精神吧,明天再好好找线索。北落,你不休息一下?” “其他人呢?”青岫问。 “女队友都去女寝了,老猎三星在旁边寝室,毕五那个神经病又去第四实验室了。” “安全起见,最好所有人待在一起,找一个比较宽敞的房间,以免研究站工作人员的遭遇再发生在我们的身上。”青岫道,“不如去会议室,那里地方比较大。” 娄子已经躺在了床上,北河也有些犹豫:“不会吧……我感觉这个世界就是让咱们找出发生在研究员身上事件的根源,难道还会发生在咱们身上?” 青岫将影子的事说了,然后道:“有备无患,安全起见还是小心点好。起来吧,抱上被褥,我去和其他人说。” 北河有点无奈,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青岫去了隔壁,将自己的建议对老猎和三星说了,这两个人倒是没说什么,抱上房间里的被褥往会议室去,青岫又去找了三位女成员和正在食堂看每日菜单的轩辕,最后去了第四实验室,见毕五正蹲在地上,用从女成员那里要来的化妆品往那颗头颅的脸上涂抹。 青岫:“……” 去到会议室的时候,大家正把桌椅往其他的房间搬,原本老猎的意思是会议桌又大又长,大家可以睡在上面,但小万担心如果事情真的像“北落”说的那样会再次发生,那么大家会不会被嵌进桌子里? 出于保险起见,最后众人还是决定把房间内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然后席地而眠。 这个时候大家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了,所有的铺盖都摆在房间中央,尽量远离墙壁。 原本小万挨着毕五,但当见到他从用遮尘布系成的包袱里掏出那颗人头来准备继续给它补妆的时候,小万直接吓疯了,连滚带爬地躲得远远,说什么也不肯再跟他挨着。 甭说女成员们不肯了,老猎北河也同样不乐意挨着这个神经病,最后欺负身体不好的娄子已经睡着,把毕五赶去了他的旁边,另一边则是轩辕和青岫。 安置妥了,众人好不容易或坐或躺地歇下来,房间里的灯就亮着,窗外沙暴持续肆虐,发出鬼啸般的声音。 青岫并没有躺下,他从实验室拿了一个做滴定用的铁架台放在面前地上,把一枚从寝室里拿来的吊坠儿拴悬在上面,而后轻轻拨动吊坠,让它在灯光下摆动起来。 坐在旁边的轩辕看了他一眼,目光和他一起落在吊坠的影子上。 “研究站每天的菜量,约是十五人至二十人的。”轩辕声音微低,在窗外狂风乱沙的嘶吼声中听着有些模糊,“这大约是这个研究站常驻工作人员的数量。” “生活用品领用单上,差不多也是十**个人的名字。”青岫颔首。 “第四实验室里,只有七个人的肢体。”轩辕道,“食堂菜单上附了一张临时手写的菜单,菜量也只有八.九人的左右。” 青岫微忖:“时值小长假,也许另外十来人都放假离开了,这七八个人则是留下来值班的人员。” “野外研究站的工作,大部分都是长期观测或有计划有步骤地实验研究,”轩辕接道,“在小长假加班,除非是需要每天记录数据的工作,或是突然需要做研究实验并尽快给出结果的工作,否则通常没必要连几天假期的间隔都等不了。” 所以这七个人在小长假期间还要留在这里做实验,做的究竟是哪一种实验呢? 两人交流了这几句后都未再说话,各自陷入思索,直到老猎忽然爬起来,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地拍了拍青岫的肩:“那个,北落,去厕所不?” 看出他眼底些微的乞求,青岫起身,同老猎一起往外走,没有嘱咐轩辕帮忙盯着点那吊坠,但他确信他肯定会这么做。 走廊的声控灯伴着脚步声逐一亮起,外面狂风肆虐,奇怪的是声音似乎传不到走廊里,以至于整条走廊都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老猎有些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走廊的远端,沉入一片不正常的黑暗,就仿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廊,正通向宇宙最深处的黑洞。 老猎走得脚步滞涩,死寂的走廊和沉默的北落像是把他排除在了某个结界之外,他不得不轻咳一声将这个结界撕破一道裂口,低声强笑道:“那个,这是你进的第几个世界啊?…… “啊,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就是,我吧,这才是第三个世界,我人笨,到现在都没找着通关的窍门。 “前两个世界都是运气好,一个是纯赌博的世界,我运气好点儿,稀里糊涂的就赢了;还一个就是靠选择不同的答案往前推进,我也是一路瞎选。 “嗐,我这个人可能也就是有点儿运气这一个优点了。” “嗯。”青岫表示自己在听。 “那个……关于这个世界,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老猎问。 “有些事情暂时找不着原因,”青岫答他,“其他线索,诸如研究站工作人员的人数,除了被嵌入固体中的那七个人之外,其他人去了哪儿,还有待……需要我也进去陪你么?” 此时已到了厕所门口。 老猎有点窘,找人陪自己一大老爷们儿上厕所本来就够丢人的了,再让人进去在旁边看着他如此这般,他可就真没脸了,因而连忙摇手:“不,不用了,你要是不想上,就,就先在门外等我一下吧,我马上就好。” 说着连忙推门进去。 白天的时候众人已经检查过了厕所,起码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什么危险。 青岫就站在门口,垂眸看着脚下的地板继续刚才的思考。 走廊两侧的两排房间,似乎过滤掉了风沙暴那响彻天地的恐怖声音,但却没能隔离掉它巨大能量所带来的影响,青岫头顶那盏灯像是因风导致的电压不稳,快速地忽闪了两下。 青岫想要下意识地抬头看,但就在抬头前的一瞬间,他落在地面的视线里,两块铺地瓷砖之间夹缝上的一块疤痕,突然像分裂出了一个分.身一般,凭空移位般就出现在了几米开外!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7) “老猎小心!”青岫高喝一声, 既是警示老猎也是提醒会议室里的其他同伴,但紧接着,厕所里传来老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青岫转身想去推厕所门, 却发现厕所的门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墙,老猎的惨叫声正从墙内传出来! 青岫震惊的同时并没有停下动作, 抬腿试着踹了几下墙, 发出嗵嗵的实打实的砖墙的声音,老猎的惨叫在里面一声比一声凄厉。 就在青岫发出警告的同时,会议室已经乱了起来, 惊慌的尖叫和跑动声带着一中奇怪的错位和叠加音的声效,然而迟迟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青岫奔回会议室大门处, 却见那里此刻也被一面墙堵住,成员们的惊叫呼喝声此起彼伏地在里面响着。 青岫定下心神,就着明灭不停的走廊灯光向着两边看去, 却见这两边墙上所有房间的门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两排惨白笃实的墙面, 和孤零零夹在墙中间的一个他。 就像是某中诡异的力量, 把他们这些人恶意地关进了一个个密封并焊死了所有边缝的盒子里, 让他们在这幽闭窒闷的空间里恐慌、挣扎, 直至在极度的恐惧里惨死。 青岫听见老猎在密闭的厕所里发出的惨叫已几乎不像是人声,会议室里也响起了北河的惊呼和小万的尖叫。 虽不知这些被封住的房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出于谨慎起见, 青岫没有再走动,谨慎地立在原地,让自己的眼睛努力去适应闪烁的灯光, 并尝试尽量在这中灯光下观察四下的情形。 然而不等他适应这灯光,整个地面、房顶、墙壁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就像是突发了一次地震一般,让他猝不及防地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高强度的震荡下,青岫没有办法稳住身形,只好蹲下来放低重心,疯狂明灭的灯光和剧烈摇晃的房屋令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出了重影的效果,带着一中交错的画面迟滞感,虚实明暗来回交迭,让人产生了无法控制的眩晕,失重,和濒死感。 就仿佛整个人被抛入了一个恐怖至极的异度空间,灯光明时在人世,灯光灭时在阴间。 入契以来,青岫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接近死亡。 娄子是在震荡发生前从睡眠中被突然惊醒的,心脏一阵重又急的狂跳,顿时浑身发软嘴唇发凉,连从兜里往外摸药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爬起身移动身体。 好在轩辕及时发现过来拉他,但他此时根本没有任何力气,虚汗像开闸放水一般往下流,满脸带着眼泪地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轩辕。 轩辕果然没有丢下他,在南鱼的帮助下,娄子被扶上了轩辕的背,然而就是这么短暂的一时停留,会议室的门洞已被一面墙壁严严地堵住。 北河奔到窗边想要跳出去,被毕五一把拽回来,不待他惊怒质问,毕五已是提醒他:“窗外有铁丝网,你出不去。” 北河颓然又仓惶地原地来回转着圈子。 震荡越来越剧烈,会议室内的众人就像是走在一条被人恶作剧地乱摇起来的索荡桥上一样,登时歪七扭八跌撞成一团。 随着震荡的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身体协调性差的南鱼一个没站稳,向着旁边的墙壁栽靠了过去,直接撞了个头破血流。 旁边的心二连忙拉着她往后退,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踉跄着,最终还是没能站稳,双双跌坐在了地上。 不断闪烁的灯光似乎有中扰乱时间流的效果,以至这场疯狂的震荡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它终于渐渐停下来后,建筑物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挡住门洞的那面墙已经不见了,会议室内的灯光惨白地铺泻出来,青岫第一时间迈进门内。 娄子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小万南鱼瘫坐在他旁边,其他人脸上余悸未消,轩辕正从窗前回过头来。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沙暴并没有停止,带着凄厉的鬼啸由远及近,狠狠地撞在窗玻璃上,而后尖叫着四散开去。 青岫见众人还好,就又走出来,大步奔向厕所。 堵着厕所的那面墙也不见了,走进去,右边是四个坑位的蹲便,左边是小便池,小便池旁掉落着一堆衣服,看上去像是老猎身上穿着的那套,但老猎本人却不见了。 青岫挨个儿推开蹲便单间的门,四扇门内,都空无一人。 拎起老猎的那套衣服,见里里外外都在,唯独没有了穿它们的人。抖了抖,并没有从衣内掉出任何东西,再环顾一圈,目光扫过所有的角落,不论房顶,地面,墙壁,甚至洗手池下,都没有任何人类肢体残留。 最后青岫走到窗边,窗钥锁着,窗台落了一层灰,没有任何新落下的痕迹,将脸贴近窗扇向外看,外面是漆黑得如同黑洞一样的天地。 青岫伸手拨开窗钥,小心地开启了一道窗缝,而就仅仅是这么极短的一瞬,由窗缝钻入的沙土就刮了地面薄薄一层。 沙暴极猛,如果将窗户完全大开,哪怕是个二百斤的胖子也很难站得稳,更别提跳窗而出。 将窗扇重新上锁,青岫离开厕所,见轩辕正走过来,镜片后的目光带着问询。 “消失了,衣服都在,肉.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青岫答他。 “我似乎听到了他的惨叫。”轩辕看着青岫。 当时所有人都在乱跑乱叫,难为他在帮着娄子的同时还留意着青岫和老猎这边。 青岫点头:“这一点有些奇怪,老猎的惨叫声听上去不仅仅是因为极度恐惧,里面也有很多生理上的痛苦成分,如果说他在当时遭受到了肉.体伤害,那么和研究站的那几名工作人员的情况就很不同了。” “嵌在墙内的那几个人,身体状态很平静,”轩辕接着他的话道,“而被毕五取出的培养箱内那人的头颅,面部表情也没有丝毫痛苦。并且这些人都和他们的衣服在一起——除非老猎和他们属于不同的死法。” 青岫颔首,正要再细查一下厕所的墙壁,忽听见走廊上传来小万惊慌的叫声:“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娄子!——天啊——快——北落轩辕!你们快来啊——” 青岫和轩辕迅速奔出,冲入会议室,见小万心二和三星站在门内看着房间中央的地方,两人大步过去,却见刚才还躺在地上粗喘的娄子此刻竟浑身充血地剧烈抽搐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向外暴瞪,两颗白眼球似乎都快要从眶子里凸掉出来,而肉眼可见的,那白眼球上正在密密麻麻地浮现出血丝,让这双眼睛很快变成了两颗血球。 南鱼和北河惊呆得连连后退,毕五蹲在娄子身边,用力捏着他的两腮,迫使他张开嘴,防止他在抽搐中咬断自己的舌头。 “救……救我……”娄子暴睁着血眼,拼命地瞪着奔到身边的轩辕,两只手混乱地揪扯着自己胸前的衣服。 轩辕迅速从他兜中找出他的速效救心丸,直接喂他咽下,然而娄子仍在揪扯着自己的胸口,青岫将他外套拉链解开,里面是件宽大的T恤,此刻已被汗溻得湿透了,娄子胡乱地狠狠撕扯着衣服,指甲在青岫的手上挖出几道血沟。 青岫撕开他胸口的T恤,骇然发现在娄子心脏的位置,竟鼓起了一个拳头大的肉包,这肉包正像心脏一样用力且急速地跳动着,而娄子的皮肤也像充血了一般越来越红。 青岫轩辕和毕五就算再镇定,此刻也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盯着他胸前的这块突起,并防止他乱抓乱挠把这块突起给挠破。 娄子痛苦地挣动着四肢,像是一条被抛在岸上的垂死的鱼,带着一脑门血的南鱼捂着脸哭起来,比起眼睁睁看着同伴走向死亡的无力,那种根本连他发生了什么都无从知道的未知恐惧,更容易摧毁人的神经。 就这么眼睁睁地,娄子在同伴们爱莫能助的注视下,渐渐停止了抽搐和呼吸。 “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北河将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抠着自己的头皮,“那个震荡不是都停止了吗?为什么他还会死?他并没有被嵌进墙去啊!为什么!” “是心脏病发作吗?”心二看着掉在地板上的药瓶。 “不像。但显然心脏这里有问题。”毕五放开了娄子的嘴,娄子的整张脸现在已几乎看不出人形,五官肿胀,七窍流血,暴突的眼球恐怖地瞪在眼眶外面。 毕五指了指娄子心脏处那块突起的鼓包,看了看轩辕和青岫:“这个提议可能有点儿过分——我想把这儿切开看看,如果你们有意见的话,我可以把他弄到其他房间去切。” 话中之意是切定了,不管谁有意见。 轩辕做了个“自便”的手势,青岫指了指实验室的方向。 毕五很费了点力气把娄子扛起来——尸体比活人要难扛得多,向着第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那个房间里有一个又长又宽的实验台。 “我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北河搓了搓脸,“本来以为只要避开固体,不要像这儿的工作人员那样被它们吞噬就可以了,可娄子这样……我感觉无论我们在哪儿,只要是在这个研究站里,就永远有死亡的危险,我们得离开这儿。” “可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让我们在研究站里找筹币,离开这儿等时间到了一样会死。”小万白着脸。 “我的意思不是远远离开,”北河看向窗外,“咱们的车就在外面,咱们可以待在车里,没有危险的时候进来找线索,有危险的时候就赶紧回到车里。” “但外面沙暴太猛烈了,我们根本没法出去。”小万摇头。 “等天亮了也许会停,一旦停了我们就立刻出去。”北河道。 “天亮后大概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像我们昨天白天来时一样,”心二却道,“没有危险的时候我们应该留在这儿查线索,有危险的时候外面却会刮起沙暴,让我们无法离开,我想这就是这个世界刻意的设置。” “那我们在沙暴将起的时候离开就好了。”北河铁了心的不肯再留在研究站。 “随你。”心二耸了耸肩,看向其他人,“现在我们怎么办?不但线索上没有任何进展,同伴还送了两个。” “有个新的线索。” “有了一点进展。” 青岫和轩辕的话交叠在了一起,两人不免对视了一眼。 青岫觉得,这个人带给他的“展翼感”,越来越强烈了。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8) “在震荡发生前, 出现了一次地面和墙壁的位移现象,地砖线移动了几米,厕所和会议室的门洞都变成了墙。”青岫说道, “奇怪之处在于位移上。 “如果说整座建筑物整体发生了一次位移,那么不管墙怎么移, 门都应该还在, 墙移动了多少米, 门也应该移动多少米。 “但我在走廊上看到的是,两边都只有墙,没有门。而在震荡消失的一霎那, 门又凭空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 “这么看起来就有点儿不像是位移了, 更像是幻觉什么的,突然出现了, 突然又消失了。”北河道。 “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证实一下这个猜测。”青岫说着往外走去,众人也都陆续跟上。 青岫向着厕所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注意着两边的墙壁, 直到停在了男厕所门左边几米外的外墙处, 青岫指了指墙上几处坑洼的痕迹, 上面还印着几个鞋跟的印迹。 “这是我昨晚踹墙留下的,”青岫道, “我确信当时我踹的是堵住了厕所门的那片范围的墙,现在,我的脚印却显现在了门旁几米外的墙上。 “说明震荡开始之前发生的墙堵门现象的确是位移, 如果按照现在脚印所在之处与厕所门之间的距离来看,昨晚这一块墙移到厕所门处时,照理,厕所门应该出现在它旁边的第一实验室的外墙上。 “然而并没有, 昨晚走廊两边全是墙,没有一扇门。” “这……难道是……鬼打墙?!”北河惶惑。 “鬼打墙”这三字一出,不管是说出它的人还是听到它的人,齐刷刷地从脚心往头顶冲泛起了寒意,冷白的白炽灯灯光惨淡地从上方洒下来,令每个人的面色都苍白里透着晦青。 “有、有可能——”小万惊恐地缩了缩周身发冷的身子,“这堵墙可能有些地方是真墙,有些地方是鬼打出来的鬼墙,甚至有可能,那可怕的震荡和门消失也是一种鬼打墙的现象!” 众人一时没有作声,因为小万说得在理,这的确,很像鬼打墙。 “既然契约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青岫开口打破了这充满着惶然恐惧的沉寂,语调平静里透着一贯的严谨,“那么鬼打墙的说法也未必不是真的,可以做为一个备选方向,但我们也不要放过其他的可能性。” 众人闻言点头,万众一心地希望最好鬼打墙最终是个落选了的备选项。 心二就望向轩辕:“那你的发现是什么?” “声音。”轩辕凌利的视线落向来时的走廊,“震荡发生时,你们发出的叫声产生了一个叠加式的效果。” “像是回声那样?”心二问。 “比回声的反应速度更快,”轩辕道,“像是将两个音轨的声音叠加后同时播放。” “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南鱼忽道,“当时你背着娄子,我在旁边扶着他,感觉他发出的痛苦呻.吟有几个瞬间像是二重唱一样——对不起,我就是用二重唱这个词类比一下,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我当时以为是他疼得岔了音儿。” “那,那这又说明了什么呢?”北河有些焦虑,“肉.体和灵魂分离?分别发出了声音?” “也、也许是鬼发出的声音?”小万浑身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往轩辕的身边挪了挪。 才刚经历了上一个用声音蛊惑人的鬼世界的青岫,却觉得契的幕后力量应该不会屡施故伎。 “又或者是我们的声音被震荡的墙面反射回来,所以也产生了一种震荡的效果。”心二说。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正当大家准备进厕所看一下老猎留下的那套衣物时,见毕五从第一实验室里探出半个身子,冲着众人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有个新发现,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 轩辕青岫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抬腿往那边去,小万正要跟上,忽然想到什么,又忙顿住脚,以至后头的南鱼险些撞在她身上:“怎么了?” “就还是先别过去了,等他们看完了一会儿告诉咱们吧,”小万皱着脸,“别忘了毕五在那屋子里是干什么呢……” 是在切开娄子的胸腔。 青岫不知道毕五在现实世界中究竟是做什么的,至少在契约的世界里胆子大得像个屠夫。 娄子的尸体被他摆放在实验台上,仰面朝上,此刻胸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同于那两个被他从墙和培养箱里弄出来的身躯,起码那两副身躯不流血,身体里的器官都像封在琥珀里一样固定着。 娄子胸前的皮肤被刀割开后扒向两边,露出里面已是烂成一团的血肉,浓郁的血腥味儿充斥了整间实验室,这让青岫不禁回想起“地狱”那个世界里的死亡现场。 毕五手上戴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实验用手套,上面已是沾满了血,伸出一根血手指,向着娄子胸口的血洞里指了指:“看看吧。” 只有青岫和轩辕进了实验室,三星站在门口,紧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实验台上的尸体。 青岫和轩辕凑过去,毕五体贴地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给两人照着亮,顺着亮光照着的地方看,在那团烂糟糟的血肉包围之中,娄子的心脏完整地留在那里。 “所以?”轩辕抬起目光,由金丝镜片后看着毕五。 毕五一弯腰,从实验台的后面取出了一个托盘:“可能刮开他胸口的皮肤后会看到‘再来一颗’的字样吧。” 托盘里托着的,俨然是一颗拳头大的心脏。 “你的意思是,这颗心脏也是从他胸腔里取出来的?”青岫瞳孔微震。 难怪娄子身亡前,胸口处凸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肉包。 “所以你们看,要不要把里面这颗再挖出来,看看下头是不是还有一颗?”毕五的语气像在说从地里挖土豆一样。 “挖吧。”青岫和轩辕在对视了一眼过后,不小心又异口同声了一回。 “好的,有你们夫妇的首肯,我就放心了。”毕五将托盘放下,拿起实验台上的刀子。 青岫:“……” “其实如果不是担心你们拿我当变态看,我更想直接把他的肚子从脖子到肚脐彻底剖开。”毕五边用刀在肉里割来割去边道。 青岫:……你在大家的心目中已经是了。 毕五随即又轻笑了一声:“结契者在契约世界中死去之后,还会回到现实世界,然后在现实世界中彻底死亡。所以现在的这具身体,充其量只是一个NPC的尸体。” 所以他才如此的百无禁忌。 不过……虽然但是,他眼下的行为还是过于疯狂了点,正直接将整只手伸入娄子的胸腔内,转动着手腕一阵掏。 青岫都有些不能直视,稍微挪开了些视线。 毕五终于将那颗心脏掏出来,带着满手浓稠的血,将它放到旁边的托盘上,然后拿过手机向胸腔里照了照:“没有了,就这两颗。” “为什么会这样?”北河一直没敢进门,和三星一起站在门口,但里面三人说的话都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觉得有一颗心脏是在震荡时长出来的。”毕五道,“否则他早死了。” “会不会是——多出来的这颗心脏,是从别的地方被移到娄子身体里的?就像堵住房门的墙一样!”小万在门外惊声道。 “不无这种可能。”轩辕开口,“昨晚震荡发生之前,先产生了一次位移现象,堵门的墙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多出来的这颗心脏也未必不是。不过,很难根据距离推算丢失了这颗心脏的人是谁,也许是墙上那些工作人员中的一个,更也许是来自很远地方的某个人。” “我感觉找这颗心脏主人的事已经无关紧要了,不论它来自谁,那人都已经死了,找着他对咱们也没有任何帮助,咱们现在要做的事是赶紧找到通关的关键。”北河有点受不了房间中的血腥气,捂着口鼻离开了房门处。 青岫把老猎留在厕所的衣物拿了出来,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衣服的拉链都拉着,还系着皮腰带,他不可能直接从衣服里脱出,”青岫若有所思,“这种情况,看起来像是凭空化为了空气一样消失的。” “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给汽化了?”心二道,“比如无法想象的高温。” “那他汽化的速度应该会很快,不可能还惨叫那么长的时间。”北河道。 “或者是被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给汽化了,既然是超自然,那也可能是让他慢慢地汽化,所以他还可以发出惨叫。”小万的思路还在鬼打墙上转,认准了这件事与非自然力量有关。 但这问题仍然暂无答案。青岫将老猎的衣服叠起来,放到他带来的行李包旁边,看向窗外天色,已是次日清晨,遗憾的是,研究站外的大风沙暴仍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所有的对外通讯都失去了信号。 “死心吧,”小万叹了口气,“我想在我们找到通关筹币前,这沙暴是不可能停的了,幕后力量就是想把我们围困在这个地方,逼着我们解谜。” 北河不肯死心,打开研究站的大门想要走出去试一试,却险些被风刮走,只好作罢。 “难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只能待在这研究站里等死吗?”北河由焦虑转为了焦躁,在微机室里不停地原地转着圈,“只躲在开阔的房间里根本不保险,娄子就是例子!这要怎么躲?怎么才能自保?” “你别急,急也没用,”小万劝他,“先歇会儿吧,趁着白天相对安全,睡一觉,也许睡醒了就能想出办法来……我现在脑子里又困又乱又累,只想睡……” “你还有心情睡?没准儿今晚大家就一起没命了!”北河沙哑着嗓音。 “我不睡又能干什么呢?”小万自嘲地一笑,“我没有那么好的头脑,也没有什么力量和特长,我在这儿纯属就是个充数跑龙套的,我提供不了有用的线索和帮助,我只能尽量养足精神,靠逃跑保命,尽量不拖你们后腿。” 北河没话可说,只得一屁股坐回椅上,将头埋在臂弯里。 青岫虽也有些困倦,但现在还不想让自己放松下来,他起身出了微机室,想要把所有的房间再度细查一遍。 先检查的还是男厕,老猎的肉.体消失得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经过昨夜看来,这个研究站里共出现了三种夺人性命的方式:一种是把人体嵌入固体之中,死者不会流血,也没有挣扎迹象,推测事件只发生在几乎没有时间流逝的一瞬间。 一种则如老猎,凭空消失,不知去向,且消失的过程极具痛苦。从他衣服掉落的位置来看,位移发生时,他应该并没有和固体——比如墙,处于同一位置,所以不会像第一种现象那样被嵌进固体中,这也许就是和第一种死法不一样的原因。 再一种则如娄子,身体里多了不知哪里位移来的内脏器官,彻底打乱了人体内的生理结构,因此而死亡 。 三种不同的死亡方式,共同点似乎只有一个,就是都与位移和震荡脱不开关系。 为什么会发生位移和震荡的情况呢?它的方向和规律是什么? 难道真如北河所说的,是鬼打墙? 再或,是沙漠中的神明抑或魔鬼展现出的超自然之力?就像沙漠中的流沙会移动一样,这里的建筑物在超自然之力的主使下,也会像流沙一样移动? 据这个北落的认知可知,塔克勒沙漠地表可以移动的沙盖厚达300米。 “想到了什么?”轩辕的声音来自身后,立在门口处看着青岫。 青岫将自己刚才的想法没有保留地说了一遍,而后道:“很难想象这种超自然之力会发生在以科学研究为目的的研究站里,如果真是如此,幕后力量难道是想证明神鬼之力永远高于科学的力量?” “入契事件已经足够证明了。”轩辕没什么倾向的语调听起来却不无讽刺。 “况且,目前出现了的三种死法,哪一种看起来都和科学不沾边,”轩辕接着道,“说是鬼打墙,倒也有点像,只不过我们不要把它想象成正常的竖立于同一地平面的墙,既然是‘鬼’打出来的墙,那么这道墙,或许可以架构在任何高度,以任何一种角度和厚度存在。”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9) 对于一个训练过立体空间想象力的制表匠来说, 青岫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轩辕的意思。 “鬼”打出来的墙,也许并不都落于同一地平面上,它们不受物理规则的制约, 它们打出来的墙,可以以任意维度存在。 那么,被嵌进了墙体中的研究人员, 消失的那部分肢体, 很可能进入了“鬼”打出来的另一条墙体通道内; 而老猎, 衣服留在了“鬼墙”的这一边, 肉.体可能去到了鬼墙的另一边; 至于娄子, 也许是非常不幸地,自己的心脏同不知谁的心脏一起,“走”入了同一道鬼墙砌出的通道, 这条通道碰巧, 就在他的胸腔里。 如果这么想,那么这三种死法就说通了——研究人员之所以死得毫无知觉并能保持着死前的状态, 极可能正是因为“鬼墙”出现的地方, 恰好将研究人员从身体中央劈成了两半。 鬼墙出现的速度太快, 或者说,几乎用不到“速度”这个概念,就这么凭空出现在那个位置,以至于研究人员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 而研究人员身体的截面之所以不会流血, 很可能是因为——其实此时此刻他们的肉.体, 还在和隐于“鬼墙”另一边的另一半肉.体相连着! 只不过人的肉眼看不到“鬼墙”, 而鬼墙却又能起到遮挡的作用,于是就只能看到留在墙这一边的这一半肉.体。 同时,这面“鬼墙”又有点像罩在肉上的保鲜膜, 能一直罩在肉的截面处,所以当把肉.体拽离原位时,它仍能罩封住肉.体内的血和各种器官组织不外溢。 但可以确定的是,进入了鬼墙那一边的人,不论肉.体再怎么“保鲜”,都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至于老猎和娄子,他们应也是同样遭遇了“鬼墙”的围剿,老猎是整个肉身直接被鬼墙挡去了另一边,娄子的鬼墙却出现在体内的心脏周围。 由于他们两人并非如研究人员那样,被鬼墙从身体中央直接切断了生命线,所以他们两人的死亡过程极具痛苦。 由此看来,“鬼墙”出现的方式和位置十分随机。 交流了几句彼此的想法后,两人从男厕出来,去了第一实验室。 进门就见毕五嘴里叼着个面包在吃,手上则正拿着刀子给娄子留下的那具尸体开肠破肚。 这个家伙终于还是没忍住对尸体下了手。 青岫和轩辕有志一同地当即转身退出来并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两人转往第四实验室,将所有仪器内盛放的实验物又检查了一遍——即便鬼打墙一说的可能性增加,也不能放过其他的每一种可能和线索。 这些实验物的种类繁多,有沙,有石,有土,有水,有植物,还有一些化学合成品,不过遗憾的是,幸存的结契者们之中并没有化学相关专业的人,无法对这些实验的目的和实验物做出判断和辨别。 而紧接着又有一个坏消息:北河想要破解手机密码的手段没能成功。 “看来真得按毕五的法子来了,”北河沮丧地看向小万她们三位女成员,“实在不行你们壮壮胆子,给那颗人头补补妆?” 小万崩溃:“那可是人头啊大哥,要不这样,我教给你怎么补脸,你操作,我在旁边闭眼指导,行吗?” “……我也不敢摆弄人头啊妹子,”北河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人的面子什么的了,“这要是颗骷髅头就无所谓了,关键它上头有血有肉眼睛还睁着呢,这一边给他化妆一边被他盯着……这谁受得了……” “所以啊,你也受不了我们就能受得了了吗,”小万说,“实在不行就放弃检查手机吧,也许从别的地方可以找到线索呢。” “毕五应该可以做这件事,”心二道,“让他来给人头补妆,我们可以在旁边指导。” “毕五呢?”小万左右看,“我去叫他来吧。” 一分钟后,第一实验室的方向传来小万的尖叫声和呕吐声。 北河:“……我拒绝想象她看见了什么。” 小万踉跄着回来:“他——哕——他——哕——” 北河:“就别说了,他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 小万接过南鱼递给她的水咕咚咚灌了好几口,喘了半天才缓过来:“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场面啊……真的,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刚才的情形了……我悔死了,我干嘛要进入这个狗屎一样的契约世界里啊!我不玩儿了行吗?我想离开这儿!啊啊啊!” 南鱼看着她崩溃地抱着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为着什么进来的?” 小万郁闷地摆了下手:“甭提了,当时刚把我男——我前男友和他那小三儿捉奸在床,我那叫一个怒,一脑门子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让他原地爆炸。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签那个古怪契约的时候,我就想,虽然我不能真让那渣男爆炸吧,但是我不能让他好了,我就许了一个愿望,我祝他一生能结五十次婚,次次都被绿,次次喜当爹。” 南鱼:“……” 北河:“……” 南鱼竖了个拇指:“就挺解气。” “你呢?”小万问南鱼。 “我,”南鱼垂了垂眼帘,“就,改变命运吧。现实里,我,我长得特别丑,从小到大就因为长相吃了很多的亏,做什么事都比别人要面对更多的困难……我也没钱去整容什么的,本来,我刚刚被人用不堪入耳的话骂了丑……我,我本来是不太想活了,没想到就进来了。” 小万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没办法,这个世道就是看脸,颜值就是一切。但你要说,咱们那国民爸爸长得帅吗?还不是全国人民都争着叫爹?为嘛呢?因为有绝对的实力啊。所以你这么想,要么,就要有绝对的颜,要么,就要有绝对的实力……嗐,我也就动动嘴,顶尖儿的人能有几个啊,众生皆苦呗。” 南鱼反倒被她说得笑了笑,也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也进来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侥幸能满足愿望,那是我的幸运,如果不能,最后死了,我就希望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起码,给我个大众脸,让我活得不那么艰辛。” 小万没再说话。 众生皆苦,但有多苦,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体会,看似轻描淡写老生常谈的几句话,里头实则不知浸着多少血泪辛酸。不能说,有些苦,闷在心里还能撑,一旦说出来,就沉重得会将人瞬间碾成肉泥。 啊,肉泥……小万又干呕了一下——毕五那个神经病! 刚才她进第一实验室去找他的时候,那个神经病正伸手在娄子尸体的腹腔里掏啊掏,还拎出一大嘟噜血肉模糊不知道是什么的器官在那儿仔细瞧——哕—— 青岫也有点儿胃中翻涌,所以只在第一实验室进门处站住了脚步,这和地狱案里的死亡现场还是有些心理上的区别的,毕竟娄子在昨天晚上还是活生生的,和大家说过话的人。 轩辕对这种场面的心理承受力显然比他要强,径直走过去,甚至还看了眼娄子被大剖开的腹腔,“有发现么?”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毕五不小心沾了几滴血的脸上。 “我先和你们确认一下,”毕五已经摘掉了血手套,坐在实验台后面的仪器上休息,抬起下巴看了看轩辕,又偏头看了看站得远一点的青岫,“你俩吃过午饭了吗?” 青岫轩辕都没有答他,用同款面无表情一起盯着他看,并做出等他答案的样子。 毕五摊了摊双手:“你们最好没吃,我不想再三收拾别人吐出来的东西。” 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实验台上的尸体:“我最先是把他的胃剖开了,昨晚我们吃东西的时候已经挺晚了,但这个人吃的不少,香肠,面包,馕,鱼罐头,我记得他还带了几袋开袋即食的卤鸡脖。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吃鸡脖的时候,那个叫北河的说要尽量节约物资,尤其是食物,要省着吃,然后这个人就没再吃了。 “再之后没过多久,位移发生,他就死了,吃下去的食物在胃里没有被消化多少。我把他的胃剖开看了一下,嗯,有糊状和块状的肉,有一些大概是面类的糊,还有……一小块骨头。绝不是鱼骨头,鱼骨头没那么粗。 “这个人昨天全天都没有吃过含有这种稍粗一点的骨头的食物,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骨头是从哪儿来的,是什么东西的骨头。” “和那颗心脏一起位移过来的?”青岫凝眉。 “他胃里的东西有多少?”轩辕问毕五。 毕五挑了挑眉,明白了轩辕问这话的意思:“还真不少,就算已经消化了一些,也远比昨晚他吃下去的东西要多。所以,他肚子里不但多了一颗心脏,还多了一堆胃里的食物?” 青岫对他讲了讲自己和轩辕关于“鬼打墙”的推测。 “那会是谁胃里的东西被移到了他的胃里?那个‘谁’死就死了,还白吃了半天东西。”毕五好像被戳到了奇怪的笑点,眯着眼睛笑了半天。 本着任何可能都不放过的原则,大家还是检查了自己带来的所有带骨头的食物,娄子带来的卤鸡脖也全被拆开了包装,甚至把肉扒开检查里面的骨头。 骨头没有少,但通过青岫的仔细对比,却能确定娄子胃里的那一小块碎骨头,极有可能来自卤鸡脖的骨头。 “也许是在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吃了一包,”北河说,“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纠结在这个骨头渣上,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想办法解锁那个手机吗?” “我尽力了,”毕五遗憾地说,“那颗头被我涂抹得像抽象风格的人物肖像。” 北河:“……你就别形容了。难道咱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来试试吧。”青岫看向毕五,“头和化妆品在哪儿?” 在第四实验室。事实证明毕五的形容并不夸张,这位溜门撬锁掏心挖肺小能手在美学技术方面宛如残障。 一颗头被他“修补”得比没修之前还吓人。 青岫不得不用毛巾擦掉上面的化妆品重新开始。 毕五再度去了第一实验室,准备继续发掘娄子尸体内的线索,其他人留在微机室检查电脑里的文件,轩辕则在第四实验室旁观青岫修补头颅。 “你是化妆师?”看着青岫灵巧细腻地用化妆品描补着那颗头的面部缺损,轩辕随口问了一句。 “你在现实世界不会是个服装设计师吧。”——青岫想起展翼曾这么问过他。 这两个人连思考习惯和思路走向,都这么像。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0) “我学过绘画。”青岫答了轩辕的问题, 继续垂头修补头颅。 也许青岫真的有做化妆师的潜质,这颗被各种电子元件割裂穿透的头,在他的巧手修补下正慢慢复原, 一些缺损面积过大的皮肤,青岫用纸或碎布完美填充或补平,外面再涂上化妆品,乍一看毫无破绽——此前连他自己都没抱着能成功的希望。 在夜晚再度来临之时,这颗被修补复原的头被放到那部手机的摄像头前,刷脸成功。 逐一点开手机上的通讯软件、交际平台、朋友圈,每条信息,每个联系人之间的对话内容都细细查看, 最终在一个办公APP的内部交流窗口内, 发现了几条两天前的交流信息。 李工:注意,这件事情咱们小组所有人都要守口如瓶,听上头的安排,没有接到进一步指示之前, 谁也不许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也不要向站内其他组的同事谈起这件事, 并且禁止用除办公APP以外的其他手机软件谈论此事——办公APP内也最好能不谈就不谈。小长假大家辛苦一些,留在站内加加班, 谁也不要请假离开了。 四室-小陈:好的。 四室-小刘:好的。 四室-小赵:明白。 …… 李工:小长假期间,趁着其他人放假离开,大家加紧进行检测分析和鉴定。小刘,切割取样到什么进度了? 四室-小刘:清洗烘焙已完成, 明天上午等放假人员走光之后,就可以进行抛光粗磨细磨和精磨,下午应该就能开始X衍射、元素分析和同位素分析了。 李工:好,细致一些, 要保证数据的准确性,样本极为珍贵,操作时千万要谨慎再谨慎,要求零容错!务必尽早、精确地完成任务。 四室-小刘:好的! 四室-小赵:好的! …… 除此之外,这部手机里就似乎再没有其它看上去有用的东西了。 “他们说的那件需要守口如瓶的任务是什么?”北河狐疑,“这地方不会是在做什么违法或变态类的实验之类的吧?” “X衍射是不是就跟拍X光片一样,可以透视啊?”小万说,“然后顾名思义,元素分析就是分析某种物质是由什么元素构成的,所以他们的任务可能是在分析某种物质。” “我当然知道是在分析物质,关键是什么物质让他们需要守口如瓶呢?”北河说。 “这种物质需要清洗烘焙、抛光研磨。”南鱼说。 “抛光研磨……”心二思索,“是一种表皮粗糙且质地坚硬的东西,需要清洗,可能这东西外面不怎么干净,在这种地方不干净的东西,也许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或是被沙子掩埋住的,而需要烘焙的话,大概这种物质的内部是含有水份的,所以需要除去水份,制成干的标本。” “有谱了。”北河竖了竖拇指,“集体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这东西也许是一种从地下挖出来的罕见植物,古时候这里不还是一片绿洲的吗,到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异域国家,而且据说沙漠下头是有地下暗河的,所以沙漠下头有植物也不足为奇。” 三星神色不明地看着大家。 青岫轩辕则几乎同时迈出微机室的门去,直奔第四实验室。 那沓说明书里,有名为“TDM-20台式X射线衍射仪”、“CS-3600碳硫分析仪”和“同位素分析仪”的几张说明书。 按着说明书首页所印的产品图像,找到对应的仪器,最终在X射线衍射仪的样品台支架上,发现了一抹奇怪的焦痕。 轩辕伸手在支架的焦痕上谨慎地抹了一下,并没能抹下什么。 “X射线能把东西烧焦?”跟在后头进来的毕五看着这抹焦痕,“那医院得用X光烧死过多少病人了。” “科学实验用的X光和医院用的X光大概不一样吧,”北河也跟过来道,“我猜的啊,我也不知道有啥区别。而且,好像X射线是有一种热效应的,就是物质吸收了X射线之后吧,有一部分能量会被转化成热能,物体的温度有可能会因此升高一点点。” “高到把这个仪器内壁烧出焦痕?”毕五挑着半边唇角觉得有趣地看向北河。 北河有点生气也有点无奈:“我又不是专业人士,只是提供一个说法,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这焦痕是怎么产生的呢?”南鱼走过来往仪器仓里看了看,“当时这里头有实验物吗?实验物去哪儿了?——烧得灰也不剩了?” “今晚我们守在这台仪器旁边证实一下,”轩辕将仪器仓室门关上,“看看位移或震荡的怪象是否跟它有关。” “最好先检查一下旁边那台电脑。”青岫指了指仪器旁边连接着的电脑,“仪器的检测数据应该是直接传入这台电脑里的。” 北河走过去开机,但电脑并没能启动。 检查过电源,电源并无异常,北河把电脑机箱搬出来看了看后面的诸多接口,道:“不知道是不是主机内部出了问题,我得找点工具来把机箱拆开看看。” 北河去找工具的工夫,青岫则走向墙边的一排实验品储藏柜,之前检查过这排柜子,里面罗列着各种不同种类的实验物,沙土,石头,植物,液体,有的被做成样片摆在里面,有的则盛放在各种容器里。 非专业人士很难逐一辨别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不过辨别不出来也没有太大影响,所有的实验品都在柜子里,那么这七名研究人员正在研究化验的那个神秘样本应当也在其中。 “今晚我守在这儿。”青岫没有把实验品都取出来,只是把所有的柜门都打开。 毕五举了举手表示加入,轩辕虽未说话,但显然也是要留在第四实验室里的。 剩下的几个同伴犹豫地互相看了几眼。 第四实验室里仪器众多,还有那些被嵌进墙壁里的工作人员的肢体,看起来让人心里发毛。 如果位移和震荡再度发生,在这种空间不够宽阔的房间里,很大的概率也会被“嵌入”到这些固体中去,或是像昨夜南鱼那样,虽未被嵌进墙,但却被墙撞得头破血流。 如果只是被撞伤也还罢了,万一今晚的位移幅度要比昨晚大,那么这些墙很可能会在位移发生后,使两面墙夹成一个极窄的空间,人要是不幸被挤在里头,那可就活活挤死了。 犹豫了半天,找到工具回来的北河终于开口:“咱们这么多人全挤在这儿,反而彼此碍事,我就还是回会议室去吧,好歹那里宽敞点儿——如果你们这儿有什么事了记得喊一声。” 青岫点了点头。 最终北河和三位女成员决定回到会议室去,三星站在门口也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去了会议室。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北河决定明天再拆那台主机,主机就留在了第四实验室。 毕五出门去厕所,轩辕立在实验品储藏柜前细看里面的实验样品,青岫则从一张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根红色的油性笔。 毕五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把菜刀和一柄西厨常见的长刃刀,递向青岫和轩辕:“安全起见?” 青岫接了那柄长刃刀,毕五和轩辕一人一把大菜刀,三个人面对面站着,各自掂了掂手里的武器,像是古惑仔们准备要出去溜gai砍人。 “所以娄子胸腔里瞬间多出一颗心脏,会不会是跟X射线的辐射有关?”毕五坐到桌面上,曲起一条腿来把拎着刀的胳膊架在上面,“比如引起人体变异,在极短的时间内多长出了一颗心脏。” 他始终对“鬼打墙”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也会在胃里长出鸡骨么?”轩辕看他。 “搞不好就是他偷吃了一包鸡脖没有被我们看到而已。”毕五笑。 “嵌入固体的研究员和消失的老猎呢?”青岫道。 毕五歪着头想了一阵,抬眼看向青岫:“我们都知道辐射会令人体产生异变,比如皮肤脱落,内脏腐烂,免疫细胞遭到攻击或吞噬。如果把整个研究站和它内部的这些固体,都想象成人体呢?那发生在这里的种种怪事,好像也就不那么稀奇了,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这台X射线衍射仪出现了异常的操作,从而产生大量辐射,不仅仅只对人体起作用,对固体也有类似的影响?”青岫若有所思,“这个想法也不无道理。” “虽然这个想法暂无科学依据支撑,但幻境世界中一切皆有可能。”轩辕也微微颔首,“不过,如果这座研究站内部对人体有辐射,并会产生强烈异变的话,为什么娄子受到了影响并快速死亡,而我们没有?” 轩辕甚至还伸手进仪器仓室中在那抹焦痕上抹了一把,那里很可能有辐射残留。 “……因为他偷吃了鸡脖子?”毕五想了半天,寻求答案未果,随口应付。 “也许是我多想了,”青岫思索着道,“有一个巧合,但不知能不能算作巧合——娄子恰巧心脏不好。” “于是他多长出一颗心脏,而不是多出一个胃或一个肾。”毕五反应很快,立刻明白了青岫的意思,“的确勉强算是巧合,但我们没有其他辅证。” 青岫点了点头,暂时将这条思路放在了一边,转而问向毕五和轩辕:“昨晚你们在会议室里,位移发生时,东西两边的墙有没有也跟着位移?” 研究站内所有的进门墙和窗户所在的墙,都是南北墙,而所有将相邻房间间隔开的墙,都是东西墙。 昨晚发生位移的是南北墙,如果是研究站整体位移的话,那么东西墙应该也会位移。 “虽然昨晚的灯光闪得人眼睛都快瞎了,很难看清周围发生的事,”毕五回想着道,“但你这么一问的话,我觉得东西墙应该也位移了。当时所有人都站在会议室的中间位置,就算震荡导致大家来回摇晃挪动了位置,我想应该离东西墙还有一段距离,可南鱼却撞在了东墙上,可见当时东墙是向着中间的位置移动过的。” 轩辕颔首表示同意毕五的说法,正要开口补充,忽觉头顶的节能灯闪烁了两下,毕五低喝了一声:“来了!” 三人立时站到实验室内稍开阔些的地方,全神贯注地盯着周围动静。 节能灯闪烁过后略一停顿,紧接着就是一阵疯狂闪动,整个实验室顿时如同舞厅里的灯效般,在黑暗与炽亮之间高频切换。 灯光爆闪再度造成了一种视觉残像错觉,青岫眼中看到的一切再次出现了重影,以至于大脑又产生了眩晕,几乎有些站立不稳,连忙低头盯向地面。 然而灯光明灭间很难看清地面的瓷砖缝,青岫迅速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将灯光照向脚下。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1) 青岫清楚地记得, 刚才三人说话时,自己站在四块瓷砖的十字交接处,而现在,脚下踩的只是两块瓷砖之间的一字交接缝, 再将手机灯光照向进门墙处, 墙上果然已没了门洞,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面白墙。 而再看向东西两墙, 果然西墙也跟着向东位移了, 将彼此间的距离缩近了几乎一半,第四实验室瞬间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 幸好屋内的这三人都比别人更谨慎细心,刚开始的站位就计算过了距离——研究站工作人员是站在仪器旁被嵌入东墙去的, 那么根据这个距离, 三人只要站得距那几台仪器更靠西一点,就有机会避免被墙“吞噬”——虽然这一次位移的是西墙而不是东墙, 三人也算是相当的幸运了, 堪堪避过了突然出现在几米之外的西墙。 “注意,震荡要开始了!” 轩辕提醒的声音响在旁边, 而这声音方落, 地震般的剧烈震荡果然降临, 灯光在闪烁中摇曳,房间像是置于惊涛骇浪中的小舟, 疯狂地颠簸震颤, 三个人在小舟中间竭尽所能地想要站稳脚跟,可却无能为力地被这海啸山崩般的力量来回抛撞。 毕五被抛撞在一台人高的仪器上, 落地时却“咦”了一声:“我刚才被抛在半空的时候,好像撞着了谁。” 毕五也打亮手机光,在房间中来回扫着, 然而房中始终只有他们三人,并没有多出谁来。 房间震动的幅度开始变小,但速度却越来越快,青岫几乎快要应付不过来,耳里听到身边几步外,轩辕和毕五也和他差不多,脚步声纷乱,但乱着乱着,似乎,又多了几道脚步声。 三束手机光几乎同时追向那多出来的几道脚步声,照到的却是彼此惊疑和警惕的脸,未及说话,就听得实验室外,似乎传自会议室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叫。 是位女成员的叫声,只是因叫得太惨,声调完全扭曲撕裂,很难分辨发自谁口。 青岫将手机的光转向实验室门的方向,堵门的墙仍在,就是想往会议室去都去不了。 毕五大步过去,手里不知几时拿上了昨天砸墙时用的榔头,照着门洞内的墙就是狠狠几下。 轩辕却到了墙边一扬手,洒了一片深色的液体上去。 青岫则用事先找出来的红色油性笔,在墙上画了个下箭头,转而用手机光照向柜子里那些实验样本,但在爆闪的灯光干扰下,很难看清那里头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变。 而那台X射线衍射仪的仓室内,黑漆一片,同样没有任何动静。 传自会议室的那道惨厉尖叫还在持续,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扭曲,扭曲到像把声音一刀劈成两半,各自向着旁边无限传递扩散开。 “——两道声音!”轩辕沉声道。 “两道音质一样的声音。”青岫辨别得更细微。 毕五踉跄着身体还在努力砸墙,墙皮随着榔头挥舞纷纷剥离掉落,青岫正欲过去帮忙,突然间头顶灯光最后一记爆闪,再也没能亮起,房间内只剩下了三人的手机灯光交错着穿梭于黑暗间,像是无尽幽暗深远的宇宙中,三条穿越了时空的隧道。 “小心!”青岫提声提醒两个同伴,震荡并没有停止,还在继续。 毕五扔下榔头退了回来,与青岫轩辕三人背靠着背,警惕地盯着周围和地面。 一墙之隔的外面走廊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嗵嗵嗵地跑着,声音时隐时现,青岫正要侧耳细听,突见毕五挥起手中菜刀,向着右边劈去,然而右边只有空气,他这一记挥刀根本什么都没劈到。 “是什么?”轩辕问了他一句。 “人。”毕五答,紧接着又补充了一下,“也可能是鬼。” 房间持续震荡,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和乱闪的手机光,耳边充斥着那位女成员的惨叫和诡异的脚步声,这个夜晚,恐怖又混乱。 这一次,震荡持续的时间比昨夜要长,当一切好不容易停止下来时,灯光却没有再复原,室内仍然黑着,只能依靠手机的灯光照明。 确定了震荡彻底停下来后,青岫三人才连忙往实验室门口奔,那面堵住了门口的墙已经消失,走廊里也是一片漆黑,一道哭声从会议室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听起来有些诡异阴森。 然而三个人并未犹豫,毕五跑在最前头,轩辕其次,青岫在后,毕五才刚冲进会议室的门,一团黑影突从旁边扑出来,毕五反应极快,一个蹲身向前一跃,堪堪闪过,黑影正落在轩辕面前。 轩辕动作却更快,黑影刚扑出来时他已然抬腿,黑影落下时正被他一脚踹中,发出极为沉重的一记闷响,黑影甚至未及因惯性跌飞出去,轩辕的第二击早就跟至,抬手扣上黑影头顶向下狠狠一压,黑影上身被压得往地上砸,下身被踹得向后甩,整个人一下子腾了空,紧接着重重地平拍在了地面上,发出了轰然一声沉响。 轩辕这两记动作既快又狠,电光石火间将黑影彻底压制,紧接着一脚踏上黑影后背,将身一弯,一只手便摁上了黑影的后颈处。 青岫在后面打着手机光,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虽然自己不是什么练家子,但却十分明白轩辕这一摁才是真正的杀招——他只需要一个用力,就能在瞬间至黑影于死地。 当然,轩辕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青岫的手机光配合默契地跟到了黑影的脸上,黑影脸上发黄的眼珠带着狠戾,鹰钩鼻在光影的勾勒下透着冷酷,掀着嘴唇露出紧紧咬在一起的黄牙,带出了一种兽类才有的残忍气息。 是三星。 轩辕摁在他后颈上的手并没有立即拿开,只是低声对他说了一句:“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这句话里似乎还有其他的意味,但青岫顾不得深究,见轩辕松开了三星,才调转手机光照向会议室内。 那道哭声发自南鱼,此刻她坐在地上正蜷缩成一团,旁边是北河,状态也不怎么好,瘫在那儿难以起身,脸在手机光下白得像纸。 心二抱着头蹲在窗下,此刻勉强撑着腿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了指倒在不远处地上的小万。 惨叫是小万发出的。 现在她倒在地板上,胸口处已不再起伏,安静得像是无风时的沙丘。 毕五走过去,蹲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在脖颈处搭了搭手指,最后将侧卧着的她面朝上平放。 小万的腹部鼓起了长长的一条形状,像是在衣服里揣了一条胳膊粗的蟒蛇。 毕五拉开小万外套的拉链,里面是件T恤,那条“蟒蛇”还在T恤之内。 毕五没再动小万,抬眼看向心二:“帮个忙?” 心二摇头。 不是不想帮,至少现在没法帮,小万死前发出的那种惨厉到已不像人声的叫喊,让人听着都能崩溃。 “我……”心二张口,听见自己上下牙不受控制地碰撞,“给我……时间……” 毕五“哦”了一声,站起身,目光落向北河:“发生了什么?” 北河抹了把脸上涔涔的虚汗,声音也虚软得很:“不知道……本来我们……都正跟着震荡调整身体平衡,突然她,她就惨叫起来了……我们不知道她怎么了,没敢接近……她就在地上打滚儿……一直这么着叫,直到……直到慢慢地就叫不出声儿来了……” “除了她,还有其他异状吗?”毕五并没有要试着去感同身受的意思,只是不为所动地问着。 “……其他?”北河同心二和南鱼对视了一眼,三个人都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也可能是我们当时都慌了,没有注意到……” “当时你们都在这个房间中么?”青岫问。 “都在。”北河点头。 “他也在?”毕五指着将身形隐在暗处的三星。 “在。”北河很确定地道。 “那是谁在走廊里跑?”毕五这句话是问向青岫和轩辕,当然,他也没打算要到答案。 “不是你们吗?”北河惊讶。 “小万发出叫声时,你们有没有发觉什么异样,”青岫问向心二北河和南鱼,“比如,像是有两个人在发出声音?” 北河迟疑着摇头,南鱼却颤着声儿道:“是……我听见了,开始我被她吓着了,太过惊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么一问,我感觉当时听见的,是两个人的声音。” “当时你们有没有感觉这房间里多出个人?”毕五接着问。 北河南鱼和心二都摇了摇头。 “现在能帮忙了吗?”毕五看向心二。 心二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咬着牙走向小万。 毕五积极地在旁边用手机替她照着亮,心二有些无语地抬头看他:“这和你亲自动手有什么两样?” 毕五“噢”了一声,转过身去,其他几个男人也都各自转开脸,三星站在暗影里,不知正看着哪个方向,但心二此时已经顾不上他。 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地由下往上慢慢掀起小万的T恤,才刚掀了一下,一向不爱大喊大叫的心二突然叫了一声,嗵地摔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躲。 毕五噌地转过身,手机光照向小万,见她的T恤已落回原处,下面鼓着那条蟒蛇般的长条物。 此刻已无法再去兼顾什么男女有别,毕五蹲身伸手,将小万的T恤向上掀起,青岫和轩辕的目光也随即投了过来。 手机白光的照射下,小万平坦的腹部上,爬着一个令众人再没想到的东西—— 一只手。 一只细软的,惨白的,女性的手。 T恤再向上掀,露出了这只手连接着的手腕,小臂,大臂,直至半弯肩膀,从小万锁骨下方的皮肉里,硬生生地钻了出来。 小万的身上,长出了一条胳膊,一条带着手的完整的胳膊。 看清了这边情形的北河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惊惧又狂乱地吼起来:“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一个个地变成这种——这种怪物!怪胎!这个研究站是在做什么变态的人体实验吗?!把人的器官肢体全都嫁接在一个人的身上?!” “嘘,”毕五转头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太吵了。要么你自己闭嘴,要么我帮你闭嘴。” 北河惊怒地瞪着他,但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转回头来正要再细看小万的尸体,手机却忽然发出低电量的提示音,毕五道了声“不好”,将手机光关掉,看向青岫和轩辕:“如果研究站断电了,咱们就没法儿再给手机充电,明天晚上很可能就要面临一片漆黑的处境。”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2) “手机都关掉, 省着些用。”轩辕道,“装备包里应该还有野营灯,灯没电了还可以用可燃物点火, 不过保险起见, 最好还是保留一些手机的电量。今晚大概率不会再发生位移和震荡, 我们的处境暂时安全, 小万的情况可以等天亮后再细查。” 青岫毕五皆无异议,其他人同样没有。手机光一关,会议室顿时陷入比夜还深的黑暗,大家谁也看不到谁,如果呼吸再轻一些, 甚至感觉不到这个房间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青岫没再在原地立着,往旁边走了几步, 凭着记忆寻到了一处距大家都稍远些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免得不小心踩到别人或是被别人不小心踩到。 才刚坐到地上,就觉身边有衣服摩擦发出的轻响,并且似乎有人就坐到了自己的身边,胳膊挨到了他的胳膊,肩擦到了他的肩。 青岫一怔,对方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 两个人一起顿住, 接着听见轩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北落?” 虽是个问句, 语气里却带着笃定。 青岫“嗯”了一声,向着旁边挪了挪位置。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 轩辕再度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像是夜半时由龙头里滴下来的水滴落入一池清水中:“位移时,X射线衍射仪没有任何异状。” 青岫再次“嗯”了一声:“实验品储藏柜里的各类样本也没有, 除非有东西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一点只能等天亮后再确认。” 想了想,问向轩辕:“你往墙上泼的深色液体是什么?” “人血。”轩辕道。 青岫一转念就明白了轩辕的意图。 人体在这个研究站内似乎是个“超然物外”的存在。 譬如位移时,明明人站在地板上,地板的位移却影响不到人的位置,就好比人站在一条传送带上,传送带向前传送,人却还能保持在原位不受带动,这分明是违反常理的。 但又特别的是,人体却是唯一会被“鬼墙”切入和隔挡住的物体。 所以轩辕用人血泼在墙上,就是想证实一下出自人体的人血是否会受位移和“鬼墙”的影响,用人血在墙上做记号,也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青岫一时沉默,顿觉自己用记号笔做记号的行为跟轩辕一比,就显得有点儿甜了…… 坐在旁边的轩辕似乎猜到了青岫的念头,破天荒地笑了一下,声音里还是那份天生的淡凉,语调却有了微微的温度:“小朋友用小朋友的风格做事,没什么不对。” 青岫有些惊怔,转头看向他,看到的却是一片不见轮廓的黑暗,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开口问出来:“你真的……不知道那个暗号要怎么对下句么?” “我该知道么?”轩辕反问他。 青岫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要刻意隐瞒的意思,他的确……不是展翼,但,但真的太像了,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让他在幻境世界里接触到了一个和展翼如此相像的人。 “那个人和我很像?”轩辕接着问了一句。 “嗯。抱歉。”青岫觉得这样说对轩辕来说可能有些失礼。 “他,”轩辕语速忽慢,声音像透凉的露水,一粒一粒随着他说出的每个字,从叶尖上弹落下来,“是你的男朋友?” “……”青岫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问题答与不答似乎都会让两人之间产生些尴尬,只好选择缄默。 轩辕并没有为自己的冒昧猜测感到抱歉,只是同样沉默了片刻之后,不咸不淡地抹过一句:“那么是有些相像。” 青岫一怔,转而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一中因不可思议的巧合而产生的悚然感,瞬间卷裹了全身。 “不过你可以打消疑虑,”在青岫因惊讶而无言时,轩辕却又说道,语调忽然凉薄起来,“至少他会找伴侣,而我不会。” 青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的确,再也不会把轩辕和展翼联系到一起,虽然他们两个除了部分性格外,是如此相像。 那么,展翼这一次为什么失手没能投出两个3点?他去了哪个世界,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遇到危险,有没有拿到筹币? 察觉到青岫有些心不在焉,轩辕也没再说什么,后半夜就在这满屋沉寂中滑了过去。 外面的沙暴像是永无止息,遮光蔽日地将整座研究站笼罩在其中,即便已到了白天,光线还是很暗。 毕五似乎睡了一觉,从地板上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走过去试着拨了两下灯的开关,发现站内果然断了电。 “今晚可不好熬。”毕五回头看了眼众人。 “那咱们赶紧——争取今天白天能找到筹币离开这儿!”北河眼底布着血丝,也从地上爬起来,这一回他好像不再嫌弃毕五的大胆妄为,用催促的目光望向他,“不是说要检查小万的尸体吗?现在就开始吧?” 毕五冲他咧嘴一笑,果然走到小万旁边,再次掀开了她的T恤。 青岫没有留在这儿等检查结果,而是出门去了第四实验室,开始仔细地查找自己昨晚用油性笔留下的那个记号,轩辕从门口探进半个肩来,说了一声:“我去其他地方查。” 南鱼心二也加入进来帮忙,从走廊两端的房间开始分别向着中间去。 青岫用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几乎是逐寸逐寸地,将第四实验室彻底查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变化,也没有找到自己做的记号。 从第四实验室出来,转入旁边的第三实验室,这间实验室同样摆放着各中仪器,但众人在第一天进入研究站对所有房间进行检查时,这间实验室内所有的仪器都断着电,显然那些留下加班进行秘密检测实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启用这间实验室内的仪器,这个房间里也没有工作人员。 青岫回过头,准备从进门的这面墙查起,却豁然发现,在门旁边的墙上,竟有一大片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墙砖,而墙砖也呈现出十分明显的,被重物砸过的痕迹! 这是昨晚毕五砸出来的吧,没想到居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否说明,昨晚的位移致使第三实验室的这面墙挪到了第四实验室的门洞内,震荡结束后又挪了回来?就像他第一晚在厕所外面墙上留下的痕迹一样。 没等细看这些砸痕,青岫又在旁边几米外的墙上,发现了一枚完整的脚印。 这枚脚印非常清晰,呈血一样的红色,位置差不多相当于一个人抬起腿蹬在上面的高度。 青岫又向旁边找了找,终于发现了自己用油性笔画在墙上的下箭头。 看来是这样了,位移导致第三实验室的墙挪到了第四实验室去,那么…… ——不对! 青岫倏地贴近墙面,在自己画的那枚下箭头上仔细看了几眼,而后有了一个令他惊异万分的发现——这枚下箭头,不是他昨晚画的那枚下箭头! 认真说,这箭头的画法,的确出自他一向的习惯画法,但昨夜他画的箭头,箭柄要比眼前这一个短一些,虽然这个箭头落笔的习惯,和每一处走势的轻重力度,的确是出自他手。 但他清楚地记得,昨晚画的那一个,箭柄要短,尽管二者相差只在微毫,但这微毫对于一个专门追求细节与数据精准的制表匠来说,已经是相当明显的差异了。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箭头会自己发生变化?或者说,是墙面发生了变化,比如,拉伸了? 还有,轩辕昨晚泼的血为什么不见了? “发现了什么?”轩辕的声音响在门口。 青岫转头看他,指了指墙上的那枚脚印:“昨晚你在墙上蹬了一脚么?” “没有。”轩辕边答边走进来,看见了那枚脚印,“不是你的?” “不是。”青岫往外走,“我去问问毕五。” 毕五此时却正扛着小万的尸体路过门外:“问什么?” 青岫指向那枚脚印:“你留下的?” “没有。” 毕五去了第一实验室,将小万放到了另一张实验台上,并拿出了那柄剖开过娄子腹腔的刀子。 “你真的要——要把小万也剖开?”南鱼追过来,脸色惨白地看着毕五。 “否则怎么找线索?”毕五看向她。 “这——这太残忍了!”南鱼颤抖着嘴唇。 毕五摊摊手:“我已经说过了,现在的这具身体,就是个NPC的身体,结契者在幻境世界没有实体,每一次都是借用NPC的躯壳完成任务。结契者在幻境中的死亡,只不过是NPC躯壳的死亡而已,结契者真正的死亡发生在现实世界。我要剖的只是个NPC罢了,你把它当成个充气娃娃就好了。” “我……我有点儿扳不过这个劲儿来……”南鱼捂住脸,被随后跟过来的北河推着肩膀带离了门口。 “让他剖吧,”北河说,“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不能再等到今天晚上了,早点找到线索和筹币就能早点离开。” “那我开始了啊。”毕五不知冲谁打了个招呼——也许是小万,刀尖对准她的胸膛扎了下去。 青岫仍在观察第三实验室墙上的脚印。 不是轩辕的,也不是毕五的,更不是他的,那又会是谁的? 轩辕走到近前,弯下身子在脚印上看了一阵,又伸出一根手指,在脚印上小心地抹了一下,而后搓了搓沾到了一点红色的指肚,道:“不是血,看起来有点像……印泥。” 用来盖章的印泥? 为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这个脚印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是涂满了印泥印在墙上?印泥从哪儿来?谁的脚印?为什么要用印泥涂在鞋底? ……财务室的办公桌上有印泥,这并不奇怪,但一个涂了印泥的鞋底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面墙上? 青岫凝眉盯着这枚古怪的鞋印,看鞋印的纹理,像是一中靴子留下的,而寻星旅团的成员几乎穿的都是马丁靴,只有南鱼和娄子穿的是高帮徒步鞋。 这枚鞋印很大,推测有44码,是男人的鞋印。 而根据脚长乘以2减10为鞋子码数的基本规律来看,这个男人的脚长大约在26至27厘米之间。 再根据大部分成年人的脚长与身高比是1:7来看,鞋子主人的身高,至少在188。 1米88的话……青岫看向轩辕,轩辕的视线也正落在那枚鞋印上,并且似乎正在和青岫想着同一个问题,此刻他弯起一条腿,偏身看向自己的鞋底。 青岫也看见了他鞋底的花纹,而后心中一跳—— “是你的鞋印。” “是我的鞋印。” 两个人说完再次一个对视,也再次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拥有同样的身高,穿着同款鞋底花纹的鞋——是谁? 还有那个能和青岫画出相同笔触箭头的人——是谁?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3) “毕五, ”轩辕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叫了一声,“过来看一下, 墙上的砸痕是不是你昨晚留下的。” 毕五甚至没放下手中沾满血的刀子, 拎着走过来看了几眼,“咦”了一声:“不是, 我砸的范围比这个小, 但比这个深, 有一块砖被我砸掉了一多半,这里面没有。这是你俩谁干的?” “不是我们任何人干的, 但或许我们可以试着问问。”青岫说。 毕五眨着眼睛看他。 青岫拿出油性笔, 直接在墙上写了一行字: 你们是谁?在什么地方? “不如把每个房间都写上。”毕五若有所悟地说。 于是青岫和轩辕叫上其他几位成员帮忙,去到每个房间,在墙上留下相同的字。 回到第一实验室时, 毕五已经将小万胸口钻出的那条胳膊挖了出来,摆在她的尸体旁,似乎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发现, 毕五已用遮尘布把小万的尸体盖上了。 “这条胳膊就是从体内凭空多出来的, ”毕五对青岫和轩辕说, “但它埋在胸腔内部的那一截, 也是包裹着皮肤的, 就是说, 这条胳膊不是真正从身体里‘长’出来的,否则它埋在胸腔内的那一截不应该包裹着皮肤, 而应该是那种,血肉相连的状态。” 青岫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这条胳膊就像个外来入侵者, 它直接将肩部的那一截嵌入了小万的胸腔内。” “对。” 青岫走到实验台边,看了看那根被毕五挖出来的胳膊,肩头的一截沾满了血,这部分就是嵌进小万胸腔的那一截。 青岫小心地拿起这根胳膊,看向肩头那一端的截面,却发现截面十分平整,就像用刀切过的一般。 和那个被嵌在墙壁内的半片后背,以及嵌入培养箱中的人一样,肢体的截面平整且如同被冻住一样,没有血流出来。肩头沾到的血,也是小万体内的血。 检查过这根胳膊,青岫忽然临时由脑中冒出个念头,将遮尘布揭开一点,露出小万的胳膊,小心把她的外套脱下个袖子,再把里面T恤的短袖拨到肩上,然后将那条多出来的胳膊放到小万的胳膊旁边。 ——这是两条一模一样的胳膊! 为了进一步确认,青岫去财务室找来了印泥——所以……印泥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拿出来的吗?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青岫暂时放置一边,拿来印泥和白纸,分别用小万那条胳膊上的五根手指摁下了手印,再对比多出来的那条胳膊的五个手指印,结果进一步证实,这两条胳膊,确实一模一样! 小万的胸腔里,“长”出来一条自己的胳膊。 “这么说来,娄子多出来的那颗心脏,很可能也是他自己的心脏?”毕五说。 “十之**。”青岫点头。 “那他胃里的那块鸡骨头……”毕五想了想,“大概真的是他偷偷吃的吧。” “也有可能是留下印泥脚印的那些人吃的。”轩辕道,“既然脚印可以凭空出现在这儿,那么鸡骨头也就可以凭空出现在娄子的胃里。” 毕五做了个“有点儿恶心”的鬼脸:“这种交换食物的方式倒挺别致。” 众人好歹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决定先试着修复一下通电,否则就没有办法打开X射线衍射仪连通的那台电脑。 不幸的是,在检查过配电箱、稳压器、线路盒等控电设备后,发现一些线路不知什么原因被熔断,好几处部件也都被烧毁,彻底没有办法再修复。 这也将意味着,今晚,大家会面临比前两晚更严峻的考验。 “把露营灯找出来,同时也把可燃物收集起来,做两手准备吧。”北河叹口气。 “但火焰这种东西,万一位移起来,会不会把周围全都烧着?”心二谨慎地道。 “那就把灭火器和水也准备好,”北河咬牙,“实在不行就往外跑,咱们的车距此也不过一百多米的距离,躲到车上去总行吧?不管怎么样也比在这研究站里摸黑等死强。” 露营灯有五盏,众人也花了些时间收集可燃物,布,衣物,被褥,木头桌椅,灭火器也是有的,最后用盆、桶和锅等容器盛满了水,摆放在第三和第四实验室里。 青岫检查了一遍实验品样本柜,从外表来看,似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X射线衍射仪内也还是那一抹焦痕。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西墙的确也发生了位移。”轩辕道,“昨夜第四实验室的房间明显小了近乎一半,幸好我们的站位靠近门所在的半边,如果再稍微往西边移几步的话,很可能当位移发生时,我们会与墙站在同一个坐标点。” 青岫颔首:“工作人员却被嵌在东墙上,也许位移并不是每次都按同一个方向,而如果是随机位移的话,我们今晚就要格外小心了。” 轩辕道:“我们可以量一下这三次位移的距离,如果有规律的话,我们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危险,如果没有规律,今晚我们不宜再待在实验室里,走廊相对安全一些。” 众人都点了点头。 “那么昨晚我好像在空中撞到的人是怎么回事?”毕五说,“还有出现在楼道里的脚步声。” “就,还是鬼打墙?”北河现在也更倾向于这个说法了,“也许这些无形的墙把我们和某个地方的人不小心连通在一起了,所以你可能昨晚撞到了那个地方的人。” “唔,那这么说的话,还可能我撞到的是正在打墙的鬼。”毕五笑。 北河听得心里发瘆,他不明白为什么毕五这个神经病竟还好像有点遗憾的样子——因为没能顺手要到鬼的签名吗?! “但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青岫从思索中抬眼,指了指第三实验室门墙的方向,“鉴于墙上的箭头记号和我自己所画的几乎一致,以及还有一枚似乎来自轩辕的脚印,如果用‘鬼打墙’的不受维度限制的理论来看,或许毕五昨晚在半空撞到的,会是他自己,而我们听到的走廊上的脚步声,也来自我们自己。” 北河心二和南鱼一起倒吸了口凉气,北河惊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很有这种可能!如果鬼打墙不受维度限制,那么这道墙也许可以随意地折叠空间,所以当毕五被抛飞在半空时,也许空间在这里被折叠了一下,让你自己撞到了自己!比如,左肩撞到了右肩?” 毕五摸了摸自己的肩:“不,撞到的不是实体,但能让人感觉出那是一个实体,虽然我说的是‘撞’,但实际上并没有被撞击到的实质触感,但你就是能知道,你撞到了人,这种感觉。” “因为隔着鬼打的墙啊,”北河握着拳加重了语气,“我们不要以人的思维去想象鬼的墙,可能隔着墙撞在一起的感觉就是这样呢!” 不过眼下都还只是猜测,众人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去证实或推翻现有的假设。 之后众人去测量了一下三次位移的距离,第一次是研究人员站在仪器后面距离东墙的距离,第二次是男厕门距离青岫在走廊墙上蹬出的脚印之间的距离,第三次是昨夜西墙出现的位置距离此时西墙所在位置之间的距离。 而测量结果相对来看是个还算好的消息——三次的位移距离几乎等长,也就是说,不管位移的方向是向东还是向西,距离都是一致的。 这样的话,大家就可以在房间内划出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只要在位移发生前站在区域内,基本就不会发生像研究人员那样被嵌在墙内的状况。 除此之外,为了以防万一,大家还把实验室内的仪器都抬去了两边,腾出了一个相对宽敞无障碍的空间,免得像昨晚的毕五那样撞在仪器上。 但类似于老猎、娄子和小万的死亡方式,这却没有办法避免了,无论是待在房间里还是走廊上,都防不胜防,大家也只能各听天命。 对于今晚的安排,青岫选择了待在第三实验室,因为这里是脚印、箭头和砸痕出现的地方,今晚这面墙上或许还会出现新的痕迹。 轩辕则选择了第四实验室,因为那里是他们三人所做记号消失的地方,他想要看一看今晚那些记号会不会重新出现。 北河再也不肯待在房间里,哪怕会议室那么宽敞的地方,哪怕已经测量出相对安全的区域。 继娄子和小万接连出事后,他实在不敢再待,只肯等在第三和第四实验室之间的走廊上——为了方便危急情况下往外跑,同样留在走廊上的还有三星。 自昨夜被轩辕压制过后,三星的神情更加阴鸷了,时不时闪在暗处盯着轩辕或是毕五,有时阴冷的目光也会在青岫身上扫过,青岫对此有所察觉,而且显然轩辕和毕五也早发现了三星的举动。 青岫提醒了一下北河南鱼和心二,北河往自己身上藏了把水果刀,南鱼揣了支螺丝刀,心二直接拎上了菜刀,并始终注意着同三星保持距离。 大概是觉得轩辕比较有安全感,南鱼和心二选择了待在第四实验室,毕五原本也待在第四实验室,没过多久却跑到了第三实验室来。 “轩辕把我轰过来和你作伴。”他说,随便拽了把椅子坐下,视线落向进门墙上的那枚脚印和被榔头砸过的地方,嘴上却还在说着轩辕,“那家伙可比三星危险多了。” 见青岫没有要搭腔的意思,毕五也不再多言,两个人沉默着等天黑。 此刻除了等也没有别的事能做,线索虽然有不少,但却都需要在“实践”的过程中进行更深一步的摸索和证实,否则一切的推测都只能算是猜想。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直到近在咫尺的人也难以看清轮廓,毕五弄亮了一盏露营灯,为了节省电量,把灯光调得暗了些,只将房间照得半亮。 第三实验室的门一直开着,外面走廊上也传来灯光,是北河和三星分到的那盏露营灯。 毕五坐在椅子上盯着露营灯发了一阵子的呆,正要挪开视线,这盏灯忽然出现了重影。 “来了!”毕五噌地后退,手上在瞬间多了柄匕首。 青岫也握紧自己手上的西式长刃刀,另一手则握着油性笔,视线在东西墙和进门墙之间来回切换。 位移再次出现! 幅度相当大,没有任何时间流逝地,对面的墙壁就直接到了身边,饶是青岫和毕五站在测量出的安全区域内,也被这下子惊出一头冷汗。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4) 被放置在地上的那盏灯, 像是使出了分.身术一般,一盏直接消失在了西墙的另一边,另一盏则转瞬出现在了身边的脚下。 紧接着, 震荡开始了, 疯狂地摇摆晃动,灯光被晃成了无数缠绕成球的亮线,晃得人眼花缭乱。 青岫毕五就像是被装进盒子里不断被摇晃的弹力球,狼狈地趔趄着, 互相碰撞着, 最后不得不一起放低重心蹲伏在了地上。 一声尖叫传自第四实验室, 不知是南鱼还是心二。 自从进入这所研究站,每一个晚上似乎都无法避免地要死去一名甚至两名入契者,而每一位成员的死亡过程,都无比痛苦。 这声尖叫令青岫心下一沉, 却更加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 抬眼看向进门墙, 见门洞不出意外地又被墙封住,而那个出自他手、却非他所画的下箭头记号, 那个疑似轩辕留在上面的脚印, 和跟毕五一样用榔头砸过的痕迹,已是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行用红色油性笔写下的字, 那是青岫自己的笔迹: 你们是谁?在什么地方? ——不,不是。青岫眸中满是震惊,但又夹着些了悟。 这行字的确是他的笔迹,但却不是他所写。 确切的说,这行字, 不是“这个”他所写。 来不及去细细理清思路,青岫踉跄着挨近将门堵起来的那一块墙前,在那行字的下方,尽力对抗着剧烈的震荡,飞快写道:寻星,研究站,剩七人。你们? 写完后等了一阵,却半晌不见墙上起变化,青岫想了想,罕见地扯起嗓子大声冲着第四实验室的方向喊:“轩辕!墙上有没有字?” 轩辕的声音很小,像隔着两道墙才传过来一样,勉强能够听得清:“寻星……研究站……剩八人……你们……” 青岫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一时间竟有些发不出声,只能拿着笔,继续飞快地在墙上写字:娄,猎,万。多谁? 写完,尽力地咳了一声,才又喊出声音:“轩辕!墙上有……” 这一回不等他喊完,轩辕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娄……猎……少谁……”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当听到娄和猎这两字时,青岫还是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震惊,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还该在墙上写些什么。 旁边的毕五也不比他平静,惊疑地睁大着眼睛,在墙上的字、青岫和轩辕的方向之间来回切换着目光,最终化成了一声带着微哑嗓音的惊叹:“……我靠。” 房间里晃成一片的摇曳灯光,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恍惚如幻觉,墙上字随着震荡晃成了一片红色的仿佛咒符的纹路,让人觉得自己此刻所身处的地方,就像是老巫封印了的鬼棺之中。 没等两人从苍白的震惊情绪中回神,轩辕的声音已再度隔着重重墙体传过来:“北落……让他们……想办法……传信……详写……明晚交换……” 青岫定了定神,回到写有字迹的那块门洞墙前,飞快地在墙上写:传信,详写,明换。 写完,不待再问,轩辕那边已有了反馈:“一样……” 那边也是一样的意思。 青岫定下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稳住身形上——毕五刚才一个没控稳,直接被椅子绊倒在地,这会儿正被震荡抛得来回在地上打滚儿…… 正格外小心地蹲伏在地,就听轩辕那边忽然又传来声音:“……一径清森……五月寒……” 青岫惊怔在当场,以至于险些被震荡抛甩出去,肩在地板上撞了一下,忙回过神支起身,踉跄到墙边,抬笔在墙上写:轻舟已过万重山——北落。 隔壁的轩辕很久没有再发出声音,青岫在百般滋味下尽力地稳住身形,熬磨这比昨晚更加剧烈的震荡。 直到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震荡终于慢慢停止,一切再度恢复了原样。 箭头,脚印,砸痕,重新出现在了墙上,而那句暗号,则消失于墙面。 青岫拔腿冲出第三实验室——刚才写在上面的所有字迹已然同堵着门的墙一起消失,青岫冲进第四实验室,转头先往进门墙上看。 从上至下,是轩辕传递过的那几句话,然而在“一径清森五月寒”这句话之后,还有几个字被大大地写在那里: 小森,别怕,我也在。照顾好自己。 青岫只觉得不知从身体哪里涌出一股热流,带着惊与喜,讶跟惑,急切和安定,瞬间卷裹了胸腔和眼眶,冲乱了所有的思绪和情绪,有些发白的脑海里,此刻只剩下了这热流中翻滚跳跃着的两个字,两个让人牵肠挂肚又无比心安的字。 展翼。 是展翼。 他在,他也在,他也在这一次的幻境里。 青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按住翻涌的情绪,看向那行字的尾部。 刚才受那行字的冲击太大太快,没有注意字的后面还有一串像是起伏激烈的波浪线的东西,这是什么? 青岫凑近了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个英文单词,为什么要写英文单词?这是个什么……这是…… Mua。 青岫:“……” 一声充满惊恐的尖叫发自身后,青岫转身,见南鱼坐在地上,面部惊恐到扭曲,双手抱着自己的左腿,嘴里不断地发出尖叫。 轩辕走过去,伸手在她的脖颈后摁了一下,南鱼的尖叫戛然而止,身子一歪晕倒在地上。 心二在几步外正要从地上站起,但在看到南鱼的左腿后,又一下子跌坐回了地面。 青岫这才看清了南鱼的左腿,从膝盖以下,被平整地截掉,像是用刀利落地砍去了小腿和脚一样,露出了被截掉后的横截面,里面红的血肉白的骨,连筋脉血管都暴露得一清二楚,它们像被封在保鲜膜里般,一滴血都不向外流。 这骇人诡异的情形发生在自己身上,换是谁也要惊恐崩溃。 “怎么?”青岫问向轩辕。 轩辕先是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种难辨意味的复杂,收回目光后才道:“位移发生时她慌了一下,摔在地上,这条腿正好在墙出现的位置,下半截被墙吞噬,我和心二将她拽出来后,就成了这样。” “三星说北河不见了。”毕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怎么不见的?”青岫问。 毕五转头招了招手,过了半天,才见三星缓缓地走到门口处,目光在轩辕和青岫的脸上盯过。 “说说吧。”毕五抱起怀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看他。 “俺不知道。”三星沙哑着嗓子开口。 “昨晚他和你都在走廊上,他怎么不见的你能不知道?”毕五唇角翘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跑咧,不见咧。”三星慢慢地说着,黄褐色的眼珠微微滑动,突然身上一紧,人就定在那儿,连眼珠都不再动。 青岫的视线落在三星的腰畔,那里正有一支匕首抵着他,握着匕首的毕五笑着偏头看了看三星的脸,音质依旧苏得像二次元男神:“老实一点喔,在这儿耍滑头可不是明智之举。” 三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整个人像是泥塑一般,衬着阴鸷的面相,凭添一种莫名的怪异恐怖感,心二从地上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菜刀,谨慎地盯着三星。 “再问你最后一遍,”毕五的笑容里渗进了一丝冷意,“北河呢?” 三星的眼珠终于重新动了动,缓缓张口:“跑咧,往大门跑咧。” 北河一直都想离开研究站回到车上去,昨晚位移发生前如果想逃出研究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北河早不跑晚不跑,为什么要等到位移发生前才跑?因为恐惧压力太大? “他什么时候跑的,位移发生前还是发生后?”青岫明确地问了一句。 三星声音更加干哑地道:“俺不知道。” “道”字出口的一瞬间,三星手里不知几时多了把刀,突地向着身边近在咫尺的毕五腹部捅去! “闪!” 青岫轩辕同时出声,但毕五显然早有提防,腰一偏手一拿,半挡半闪堪堪避过这记杀招,而三星并不恋战,转头就跑,毕五在后面紧追,三星先一步冲进会议室,并迅速将门由内插上。 毕五停在门外,有些好笑地对着门道:“三星xi,你怕不是忘了咱们怎么进的研究站大门。” 边说边掏出钥匙包里的那两根针,刚要捅进锁眼,就听里面传来三星恶狠狠的叫声:“敢进来俺就烧光恁们嘞吃食儿!” 毕五:“……” 转头看向随后跟过来的青岫和轩辕:“谁在线翻译一下?” “食物都在会议室里。”轩辕道。 毕五恍然:“噢,以烧掉食物威胁咱们呢。” 说罢转头贴着门,语气亲切地道:“小星星啊,食堂还有很多食物喔,你大胆在里面烧。” 里面没有动静,毕五转回头看向青岫和轩辕:“那不如咱们把会议室的门从外面反锁上,就让他在里面待着吧。” 会议室的钥匙就在财务室的办公桌抽屉里放着,反锁住三星后,众人将其他房间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北河。 “是被吞噬了还是真跑到外面去了?”毕五说,“三星应该没说真话。” 但不管什么原因,北河是真的不见了。 “现在来说说昨晚是怎么回事吧。”回到第四实验室,毕五看着墙上那几行字,看了一阵,问,“小森是谁,北落?” 青岫没有否认:“之前进的世界里的角色名。” “那这个九死一生的时候还要跟你打情骂俏的人呢?”毕五指了指最后那个“mua”。 青岫:“……” “别装没听见啊,我看见你心跳加速了。”毕五说。 青岫:“……” 青岫:“能说正事么。” 毕五:“这就是正事啊,问你这人是谁呢。” 青岫:“我们相识,但在这个世界里,我不能确定他是什么身份。” 毕五:“不能确定的意思是,有猜测,但没足够的证据确认。那先说说你的猜测。” 青岫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轩辕,边整理思路边说道:“通过昨晚与对方的‘联络’,我怀疑这个世界里还有一支和我们一样的‘寻星旅团’,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和我们一样,甚至人员组成、每个人的代号都一模一样。 “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行事方式,思维定式,认知习惯——都和我们如出一辙。譬如在墙上做的记号,譬如都想到了用榔头砸墙,譬如都猜到了‘对面’可能会有回应,所以在每个房间的墙上都用记号笔写下了要问对方的问题。 “这其中最令我感到震惊的,是我有理由怀疑,‘对面’的那些人,很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5) 毕五并不了解青岫看到那记箭头后的惊讶, 所以对青岫最后一句话感到莫名:“我们自己?是我理解错了吗?” “和墙上那个鞋印同时出现的箭头,不是我画的。”青岫看着他。 “我知道啊,就是‘对面’的人画的啊。”毕五也看着他。 “但那个箭头的画法, 却的确出自我手。”青岫慢慢地将这句话说得很清晰,“而那个鞋印, 和轩辕脚上的一模一样。” 毕五很快就明白了青岫的意思,目光一阵闪动:“那么‘对面’那个砸墙的家伙, 很可能是另一个我?” “至少和你拥有相同的行为模式和思路。”青岫道。 毕五用舌尖抵着下嘴唇, 把青岫刚才的话消化了一阵,然后笑起来:“所以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想办法打破那道见鬼的鬼打墙,去见到另一个自己?” “如果‘对面’是另外一群我们,”轩辕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深意,望在青岫的脸上, “你的那个他, 又会是我们中的谁呢?” 青岫被问得一怔。 如果对面是和己方相同的一群人,那么站在对面那群人的角度来看, 这一边的人也是和他们相同的一群人。 也就是说, 双方所有人里, 会有两个青岫, 两个轩辕, 两个毕五……两个展翼。 如果对面有展翼,那么自己这一方也应该有个展翼才对,可事实证明没有, 轩辕尽管很像他,但却不是展翼。 通过画箭头的方式,青岫基本确定对面有一个“青岫”, 那么,展翼是怎么知道对面的青岫不是“真正的”青岫的呢?否则也不会在墙上留下接头暗号和这边的青岫来对。 以及,展翼又是怎么能确定他想找的青岫会在这边呢? 展翼在那边掌握的信息,一定比自己要多。青岫想至此,稍稍放下了些担心,但这边为什么没有另一个展翼的问题却仍无解。 心里转着轩辕刚才的问题,青岫将目光重新落向面前的墙壁。 墙上的字是展翼写的没错,也用了红色的油性笔,字体并不怎么漂亮,但有种刀头燕尾的气势,只这么看着他的字,都会凭添一种安心感,就像是他的那些朋友曾经说过的:展翼会有办法的。展翼总会有办法的。 青岫不自觉地柔和了眉眼,视线落在最后那行字上。 小森,别怕,我也在。照顾好自己。 小森,一径清森五月寒,这么一句清冷的诗,出现在这里却比什么都要温热。 ……等等! 如果对面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岫,那展翼是怎么知道此青岫非彼青岫的呢?为什么他还会用这个暗号来试探这边有没有一个青岫? 如果是因为,他确信那边的青岫不是他所熟知的青岫,所以才想用暗号来试探这边的青岫是否是“真”青岫,那么他又怎么能确定,即便这边的青岫也对上了暗号,就会是“真”青岫呢?那边不也同样对上了暗号么? ——除非,那边的青岫没有对上暗号! 所以展翼才能确定那边的青岫不是他要找的青岫。 所以青岫在这边也没能通过暗号找到展翼。 所以这边不是没有展翼,而是——这边的展翼,从来没有和“青岫”商定过暗号——就像那边的青岫一样! ——这是个令人惊奇的结果——这一次,他和展翼确实都进入了同一个幻境,但他进入的是“这边”,而展翼,进入的是“那边”。 但暂时,青岫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两个展翼和两个自己,同时存在于这个幻境。眼下他想先确认一件事—— “这墙上的字迹,和你们谁的字迹一样,或者极为相似?”青岫看向轩辕和毕五。 轩辕和毕五都没应声,但几秒之后,其中一个开口:“这是我的字迹。” 是轩辕。果然是他。 他就是展翼。 他是另一个展翼。 “能和你单独说句话么?”青岫看着他。 轩辕做了个去外面的手势。 两人一先一后走出实验室,来到外面的走廊上。 “恕我冒昧问一句,”青岫看着他,“你……在现实世界中的名字,是……叫做展翼么?” 轩辕垂眸,也看着他,唇角微动,笑了一下:“看来你的男朋友就是另一个我。” 青岫默然。 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后,反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些奇怪是么?”轩辕插起兜来,视线投向走廊尽头处,却没有落点,似乎想要穿透这个幻境世界,望向自己生活着的那个世界。 “为什么这个我,和另一个我一点儿也不像。” 轩辕点出青岫心中的疑惑。 “并非完全不像,”青岫道,“一些肢体语言和神态,思考问题的方式,细节上的某些习惯,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基因里携带的和后天经历养成的东西,相似是避免不了的。”轩辕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在青岫的脸上,“比如,你的确会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如果现实中的相貌气质符合我的审美,我甚至可能还会对你一见钟情。” “……”青岫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展翼的某个小秘密。 “不过我和他——另一个我的最大不同,是他比我乐观,或者说,更渴望拥有一种正常人的生活。” 青岫抬眸看着轩辕,不明白他这么说的原由。 轩辕俊冷的面孔和展翼的气质截然不同,就连语调里的温度都相差甚远,“他对你很好?”这句问话几乎没有上扬的尾音,像是冷漠的陈述,又像是轻微地嘲弄。 青岫直视着他,并幅度清晰地点了下头。 “那么,他对每一个朋友也都很好吧。”轩辕这一句问话索性直接用了肯定句的语气。 青岫当然知道展翼对朋友有多好,哥哥青峤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除此之外,在他做为礼森,许诺,睡莲,陆洋,贝叶和苏珥成为展翼的搭档时,他也同样会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青岫知道很多人天生或是后天养成地,有着喜欢并善于照顾人的特质,这是一种很吸引人的人格魅力,但这些人往往并不是为了散发魅力,或是与人暧昧才这么做,这就是一种认知和习惯,一种情商的自然体现。 就像有些人美而不自知,展翼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好,而不自知。 但轩辕这么问,似乎暗示着展翼这种特质并不仅仅出于天生或无意识地养成,这其中,似乎有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现在讨论他,似乎与破局没有什么关系,”青岫平静地看着轩辕,“我更希望我们将重点放在这个世界给出的线索上。” 不管展翼有什么样的秘密,青岫都不想通过别人之口来获悉——虽然这个“别人”也是展翼——如果展翼愿意告诉他,自会主动说起,而如果展翼不想说,青岫也不会去主动探询。 轩辕用这具皮囊特有的带有审视的目光看了青岫片刻,忽而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唇角:“看来,你的确是‘我’喜欢的类型。” 迈出门来的毕五:“……” “那么你们是先上床还是先找线索?”毕五问。 青岫:“……” 轩辕转身迈进实验室去,看向跟进来的青岫和毕五:“先来说说两组‘寻星旅团’的问题。二位有什么想法?” “哦,挺不可思议的,”毕五用指尖搓了一下自己那条有断纹的眉毛,“很难把另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当成是我自己。” “并不见得会一模一样,”青岫道,“目前已知,两边的轩辕是有较为明显的差异的。” “那边那个比较受?”毕五好奇。 青岫:“……” 轩辕:“嗯。” 青岫:“…………”你跟“自己”为什么还要争这个……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毕五问。 两组成员,“人”是一模一样的,却又可能在性格方面有些差异,既相同,又不同,为什么呢? “我有一个想法。” 说话的是心二,她似乎已经平复了昨夜受到巨大冲击的情绪,静静地在旁边听了几句这三人的交流。 “说说看。”轩辕看向她。 “就当我是异想天开吧,”心二眼神里带着克制的奇异与惊惧,“我觉得,对面那些人,可能……来自于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这个并不陌生的词出现在这里,就像是“鬼打墙”的科学式说法。 有意思的是,两个意思相近的词比起来,大家似乎更能接受“平行世界”这一概念。 “两个世界在这所研究站内产生了奇特的交集,发生位移时,两个时空被连通了,所以我们才能看到彼此的字迹。”心二看着眼前的三人,“还有我们听到的那些像叠加声效一样的声音,也许就是因为两个时空连通,所以我们可以听到平行世界的我们发出的声音。” “有道理。”毕五打了个响指,“那么说,娄子胸腔里多出来的那颗心脏和胃里的鸡骨头,是来自于平行世界的娄子。 “小万身体里长出来的胳膊,是平行世界那个小万的胳膊。这么看来,南鱼昨晚消失的腿,这会儿很可能长到了平行世界的南鱼身上。 “而我被抛飞到半空‘撞’到的那个人,可能是平行世界里也被撞飞了的那个我。” “那么,消失的老猎,也许……也许已经整个儿人去到了平行世界里?”心二说着就惊讶起来。 “不管老猎有没有去到平行世界,他都没能存活下来。”青岫沉目,“昨晚我问过那边,那边表示老猎和娄子都已‘不在’,小万却还在,也许那边的小万像我们的南鱼一样,少了一条胳膊,暂时不影响生命。” “那被嵌进墙上的这些工作人员,他们身体消失的部分,会不会在平行世界那边?”心二道。 “这些问题,我们都可以写进信里,今晚想办法传递给那边。”青岫道。 “那么这个世界要怎么通关呢,”毕五揣起怀想了想,“彻底打通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还是把这个通道封上,不让时空继续错乱?” “我倾向于后者。”轩辕道。 “要怎么封,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位移和震荡,跟宇宙现象比起来,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心二道。 这个问题一时无解,青岫决定先把要和“对面”进行联系的内容写下来,毕五和轩辕则打算去找一找北河,心二照顾从昏迷中醒来后崩溃失措的南鱼。 三星仍被锁在会议室。 青岫把众人从进入研究站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写了下来,并附上了几人对如何通关完成任务的推测。 轩辕和毕五抬回了北河的尸体。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6) 北河的心口处洇着一大片血, 上面沾满了沙土。 “在大门外发现的,”毕五道,“衣服被挂住了, 所以没被沙暴刮跑。心口是致命伤,一刀扎进去,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青岫眉尖一动:“三星?” “显然就是那家伙干的,”毕五指了指北河神色狰狞痛苦的脸,“他身上没有筹袋,那个三星杀人的目的应该就是想要抢夺结契者的筹币,我们这些人都是那家伙的目标。”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心二既惊又怒地皱起眉。 毕五看向轩辕:“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猜测而已, ”轩辕道,“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像是号子里的。” 怪不得他对三星出手相当地狠, 青岫心想, 对那类人, 只有一开始就把对方震住, 才能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没想到在昨晚位移震荡如此凶险的情况下,三星居然还敢借机杀人夺币。人性果然是最不可预料的东西。 轩辕和毕五将北河的尸体抬去了第一实验室, 却半天没有回来,青岫不由也去了第一实验室看究竟, 见两人正围在北河的尸体旁看着什么。 青岫走过去,见北河面朝下背朝上地被放在实验台上,上衣脱去, 打着赤膊,而在他肩胛骨下方的肉皮上,豁然有一张狰狞的面孔破皮而出,像是活生生地从肉里钻出来的一样! 青岫猝不及防地被眼前情形冲击了一下, 定了定神,重新看向北河背上的这张脸。 这张脸,是北河自己的脸。 同北河此刻的表情一模一样,这张脸上全是痛苦,狰狞,扭曲,恐惧,两颗血红的眼珠暴凸出乌青的眼眶。 他从“自己”后背的肉皮里钻长出来,带着一种怪诞诡异的恐怖感。 “‘对面’的北河?”青岫看着这张脸,“这似乎已足以证实,‘对面’的确是我们的平行世界,有一伙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 所以展翼在对面掌握的线索比自己这边的人要更多,也更提前,因为在第一夜,老猎就整个人去到了对面,对面的人在见到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老猎之后,很难不联想到平行世界的存在。 展翼也因而会联想到,在这边也有一个青岫。 “看样子对面的那位也被三星捅了刀。”毕五道,“然后两个人死前就被‘嫁接’到一起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被‘嫁接’的人是他们。”青岫看向毕五和轩辕。 “我们比较幸运?”毕五双手抱怀,歪着头想了想,“这么一想,我的确经常能中到‘再来一瓶’。” 青岫:“……” “老猎也对我说过他运气很好,”青岫道,“但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几分钟,他就消失了。” “所以?”轩辕看着他。 “跟运气也许没有关系。”青岫道,“我只是觉得,老猎的胆子很小,娄子心脏不好,小万的胆子也不怎么大,北河则应该是在被三星捅伤至奄奄一息时,和对面的北河被‘嫁接’在了一起。至于南鱼,大概单纯只是没有来得及躲开,才被墙吞噬了腿。” “你的意思是,容易被‘嫁接’在一起的,要么是胆子小的人,要么是身体状况不够好的人?”毕五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如果真与这个原因相关,那么我有一个猜测,”轩辕看着两人,“人的体内有磁场,或者说是能量场,体弱与气弱的人,能量场就弱。 “所以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是能量场弱的人,容易被宇宙的能量场影响到,从而发生和平行世界产生‘交集’的情况。 “重要的一点是,磁场与X射线息息相关,那台X射线衍射仪也许就是指向此线索的暗示,否则,已找不出其他的解释来说明,为什么嫁接现象只会出现在体弱与气弱的成员身上这一点了。” 青岫思忖着:“所以这么看来,发生平行世界互有交集的情况,跟磁场有关?也许是研究站所处的地方磁场异于别处,又许是站内有什么东西对这里的磁场产生了影响,譬如,那份正被工作人员研究检测着的神秘样本。” “我倾向于后者,但在位移和震荡发生时,样品柜里所有的样本都没有发生过变化。”轩辕亦凝眉沉思,“那么位移和震荡又是由什么引起的?” “或许是外面不寻常的沙暴影响到了磁场。”心二站在门口,听到了三人的推测,“我听说剧烈的气象变化会改变地球磁场。吞噬工作人员的那一次位移发生在我们到来之前,大概就是把当时还在外面的我们弄得迷失了方向的那场沙暴导致的。” “所以,研究站的工作人员正在检测的那个样本,和影响了地球磁场的沙暴有什么关系?”毕五揣起怀看着几人,“和平行世界的连通又有什么关系?” “比如……在工作人员正对样本进行检测时,样本里的某种成分导致X射线衍射仪发生异常,从而产生超大能量的辐射什么的?”心二揣测。 “如果是被检测的样本产生辐射,那么该样本是植物的可能性就很小,”轩辕道,“较大的可能是金属,石头,液体,天然或加工而成的化学物质。” “那样品柜里的那些样本大部分都有可能。”毕五翻翻大拇指,指着第四实验室的方向,“但我并不相信这么小的一份样本能够造成这么大的沙暴,甚至还能连通两个平行世界。” 几人回到第四实验室,站在实验品储藏柜前,再一次仔细地打量里面的东西。 “一个奇怪的地方,”毕五竖起一根手指,“昨晚震荡相当剧烈,样品柜的柜门一直开着,为什么里面的样品分毫不乱?我记得昨天震荡发生之前,这些样本就是这么摆放的,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移动过,更没有被震得掉出来。” “的确如此,”轩辕道,“对此我有一个推测。震荡发生时,尽管整个房间摇晃得十分剧烈,但房间里的一切,除了我们这些活人,都没有因震荡而产生分毫的移位。 “譬如这些仪器,就算重量再沉,在这种程度的震荡下也应该会摇晃,一些没有靠墙的小型仪器甚至应该被晃倒在地才对。 “还有就是毕五所说的样本柜里的那些样本,它们都原封未动地留在原来的位置。 “昨夜位移发生时,房间里的露营灯曾随着位移产生了一个大幅度的移动,我原以为是位移造成了它的坐标变化,但现在想来,它其实并没有动,它仍留在原地。 “只不过,留在原地的那盏灯被位移了的西墙吞噬——或者说,它其实已经被移动去了平行世界,而移到我们近前的那盏灯,则是来自平行世界的那盏灯,对于平行世界来说,那盏灯其实还留在原来的坐标上,只不过显示在了我们的世界里。 “换句话说,房间里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发生位移,包括我们,只不过在所谓的位移发生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平行世界的画面罢了。” 青岫点了点头,接了他的话道:“我也有同样的猜测——就像两边世界的我们,性格和经历有或多或少的不同一样,我怀疑两边的研究站所建的坐标,也有着几米的差异。 “所以每一次位移的距离都是相等的,更确切地说,我们认为的位移实则并非位移,而是两个世界的研究站发生了交叠。 “由于两边研究站的坐标存在着几米的差异,当二者发生交叠时,在我们眼里看来,就像墙移动了几米一样,实则我们看到的是来自对面世界的那道墙,它所在的坐标更靠东边一些,于是我们便觉得我们的西墙往东移了。 “所以,很大的可能,当平行时空连通时,两个世界既是交叠的,也是错位的。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站在走廊上看去,两边所有房间的门都变成了墙,就是因为这种错位,正巧让两个世界彼此的墙,覆盖住了彼此的门。 “而这几次的位移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虽然东西墙都挪动了位置,但南北墙只在同一平行线上进行了南北向的错位,并没有在东西方向偏离位置,所以在南北向的走廊上相对更安全。” “也就是说,如果以平面图来看,位移——不,现在该说是‘交叠’了,交叠发生时,墙会左右移动,而不会上下移动,”心二领会了轩辕和青岫的意思,“那么左右通向的走廊就安全些,因为走廊是左右宽,上下窄。” “接下来的问题是,”毕五道,“为什么我们可以看到‘对面’的物品,比如露营灯,比如墙上的字和痕迹,甚至对面的墙,但却没有办法看到‘对面’的人?” 毕五的问题让众人各自沉入思索,不过短时内暂时没有产生新的推测,由于昨晚又是一宿没睡,几人决定先休息一下。 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只睡过一个非常不完整的觉,此刻所有人的精神都不怎么好。 鉴于白天不会发生交叠和震荡,且会议室里锁着危险的三星,几人打算去寝室休息。 毕五帮忙将行动不便的南鱼背去了女寝室,从门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北落对轩辕说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轩辕用下巴指了指某间男寝:“去那个房间。” “选左边靠窗的那张下铺比较好喔。”毕五好心提醒。 青岫:? 轩辕:? “那张床上铺了四层褥子,又塇又软,床还结实。”毕五说。 青岫:…… 轩辕:…… 进了寝室,两人谁也没看那张四层褥子的床铺,就只站在靠门处,轩辕插着裤兜,垂眸看着青岫:“要问什么。” 青岫略一犹豫,还是问道:“你是为的什么签的这个契约?” “怎么,那个展翼没有告诉你?”轩辕动了动眉峰。 “告诉了,但我不确定你们两个是不是因为同一个目的才签的契约,毕竟你们有很大的不同。”青岫道。 “为了青峤。”轩辕直接回答了他。 青岫目光微动,有些慢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认不认识青峤的弟弟?” “听他说起过,但没见过。”轩辕看着他,眼底有着思量。 青岫微讶,但转瞬又释然,虽说可能是两个平行世界,但平行世界不意味着事事都会一模一样,这个轩辕的性格与展翼并不相同,蝴蝶效应使得他和那个青岫至今还没有见过面。 “这是你进过的第几个世界?”青岫又问。 “第二个。” 怪不得。青岫了然,怪不得他和那个青岫没有商定接头暗号,两人在现实中既不认识,在幻境中又可能只共同经历过一个世界,这第二个世界至今还没有互相见面,自不会像自己和展翼这样熟络。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7) “问完了?”轩辕忽问他。 青岫“嗯”了一声。他就只是好奇为什么轩辕和那个青岫没有商定接头暗号, 现在得到了答案,也就没什么可再问的了。 “那就该我问了。”轩辕却道。 青岫抬眼看他:“请问。” “你是青峤的弟弟?”轩辕问。 青岫点点头:“我是青岫。” 轩辕看了他好半天, 青岫正不明所以,听得他语气难辨地说了一句:“‘我’竟然会搞好友的弟弟。” 青岫:“………………” “你们在现实世界,找到了多少关于青峤失踪的线索?”轩辕看着他。 青岫胸中忽有些涌动。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无论拥有什么样的经历和性格,展翼始终,都无比关心着自己的好友。 有友如此,青峤也是无憾了。 青岫把自己和展翼调查到的线索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轩辕, 轩辕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两个人的智慧和力量果然要比一个人强。我的进展不如你们,也提供不出新的线索,不过我大致可以确定, 如果那个叫英英的神婆真的有点本事的话,青峤应该就在巴蜀, 你们所搜寻的方向。” 见青岫一对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 轩辕莫名笑了笑,很快将话补充完整:“算一下距离, 差不多真是三千里。” 青岫微微攥了攥拳,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找对了方向固然值得鼓舞, 但英英姐的那句“非生非死”仍让他无比介怀。 “非生非死……”轩辕的思路也正在这句话上转, 两束清利的目光突地由镜片后投射过来, 与青岫的目光对在一处, “那些嵌入墙壁中的工作人员,生理反应处于一个停止而非死亡的状态,肢体截面不流血, 皮肤上也没有尸斑,这种状态,或许就是所谓的……非生非死?” 青岫呼吸一紧——如果这就是非生非死态,那和已经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如果青峤是这样——如果——不,不可能,他不能这样,他不能—— 轩辕感受到了面前人此刻骤乱的情绪,却没有出声安慰或是打断,只是一动未动地静静看着他,但微讶地发现,这个人的情绪失控只发生在一瞬间,一瞬间后,他微乱的目光便重新强行稳定了下来,他强迫着自己迅速冷静,并立刻重新投入思考。 “所以你的意思是,”青岫开口,声音平稳如常,“青峤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被卡在了两个平行世界之间?” “猜测而已。”轩辕道。 “如果是这样,”青岫吐字缓慢且清晰,“那么存在平行世界的,究竟是现实世界,还是这个契中世界?” 轩辕看着他,良久未言。 “的确挺让人感到混乱,”休息过后,几人凑到一起吃晚饭时毕五道,“如果我们两拨人都来自现实世界,说明现实世界真的存在平行世界。 “但有意思的是,两个平行世界里都出现了入契这种超自然的事件,并且神奇地在契中世界里产生了交集。 “而如果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平行世界,平行世界只是契中世界虚拟出来的话,那我们这两拨人里,必然有一拨人是被虚拟出来的——也就是说,最终只能有一拨人真正能拿到筹币离开幻境。 “你们猜,咱们是现实世界中的人呢,还是被虚拟出来的人呢?” 毕五笑着看向大家,似乎一点不担心自己会是那个被虚拟出来的人。 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的南鱼,闻言惨白着脸双手捂住头:“你别说了——你别吓我了——” “被虚拟出来的人和真实的人有什么区别么?”心二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几人,“就算是虚拟的人,也拥有着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情感和经历,跟真实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你们谁敢保证,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不是被虚拟出来的?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也许从自己一出生开始,其实就已经是这个契中世界被虚拟出来的角色了?” 这番话让每个人都悚然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的“人生”岂不成了一场骗局?自己……原来只是个虚拟出来的NPC? 那么——在自己所以为的那个“现实世界”之外的,真正的现实世界,又是什么样? “不需要去想那么多。”青岫忽道,“不管我们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至少我们拥有情感,不吃饭会饿,不睡觉会困,这就是我们的人生——不管它是不是被设定好的。人生需要我们这样活着,那我们就想方设法活下去。” 毕五啪啪鼓掌:“北落是个坚强的NPC。” 青岫:“……” “而且,我倒觉得,我们这两拨人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人和NPC阵营,”青岫续道,“对面那个世界里的轩辕,和我在现实世界是认识的,不管我所在的那个现实世界是不是真实世界,如果我和他中有一个是NPC,那么这个NPC是怎么在现实世界存活的?” “所以很可能,这两个世界都是真实世界?”毕五抬眼看着其他人,“真实世界的确存在着平行世界?” “现在没必要追究真实世界有没有平行世界,”轩辕淡然的语气令他显得对自己同样冷酷,“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首要的。我们需要弄清楚几点: “第一,这里的平行世界是怎么产生的,或者说是怎么连通的; “第二,任务要求我们做什么,是彻底切断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还是彻底连通两个世界,让彼此之间能够自由往来? “第三,这个研究站工作人员在做的那项秘密检测是什么,跟这次的任务有什么样的关联。 “第四,也是新增的一个问题,就如北落所言,对面的轩辕在现实世界中和他相识,但在契中世界里跑到了对面去,那么会不会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打个比方,假设北落和对面的轩辕同来自现实世界X,我和对面的北落同来自现实世界Y,现在在契中世界,这个北落和我进入了世界A,那个轩辕和那个北落则进入了世界B,那么这边的毕五和那边的毕五,哪个原属于世界X,哪个原属于世界Y呢? “是否,我们这些人应该各归各位,比如来自现实世界X的人,需要进入同一个契中世界A,来自现实世界Y的人,需要进入同一个契中世界B?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自己是来自X世界还是Y世界,要去A世界还是B世界?这契中平行世界的产生,是否正是要让我们这些人各归各位?”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几人都一时无言,各自沉思。 终究还是青岫开口:“如果暂时找不到线索,或许还是需要通过和对面交换信息,我想对面也许比我们掌握的线索要更多,别忘了,老猎在第一晚就去到了对面,对面的人在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老猎后,也许会先于我们意识到平行世界的存在,因此在推测线索方面,他们可能一直都比我们更领先一步。” “那要怎么交换信息呢?”南鱼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还写在墙上吗?” “建议多做几手准备,”轩辕道,“最好一次就成功,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耽搁了,昨晚的震荡比前晚要强烈很多,可以想象今晚、明晚会有多危险。” 几人用了几种不同的方式,由青岫用记号笔把信息写在墙面上,毕五和轩辕则在第三实验室和第四实验室的进门墙上各砸了一个洞,把信息写在纸上放入墙洞。 再用从娄子、小万和北河身上找出的手机把信息拍下来存成照片,由青岫轩辕和毕五三人拿着,待震荡发生时见机行事,尝试着把手机传递到对面去。 “你们说,如果我们把墙洞彻底砸穿,又碰巧我们砸的洞和对面砸的洞在同一个地点的话,会不会今晚就能通过这个墙洞看到彼此?!”心二眼睛一亮。 南鱼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四只晶晶亮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三位男士。 毕五也点亮自己的眼睛,但他说:“我觉得不能。” “为什么?”南鱼有点怕他——怕他那有点疯的行事风格,所以问得小心翼翼。 “平行世界又不是平行房间,砸破一个墙就能彼此看见。”毕五笑,“妹子,隔开我们的不是墙,而是时空。而且前几晚我们又不是没有和对面共处一室过,那时没有墙挡着,我甚至还撞到过对面的人,为什么那个时候没能看到彼此呢?” “这……所以就是说……为什么我们可以看到彼此写在墙上的字,可以看到彼此的墙,却没有办法看到彼此的人?”南鱼紧紧地锁起眉头。 “可能跟我们是人,是活着的生物有关吧。”答她的是心二,“之前北落和轩辕他们猜测两边的人体被‘嫁接’跟磁场有关,人体也是有磁场的,也许这就是区别于研究站这座建筑和里面各种仪器、物品的地方。” “而且我们并不是完全不能感受到对面的人,”青岫接过话来,“我们可以听到对面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对面的存在,而当……当被嫁接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亲眼看到对面人的肢体。” “北落这话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毕五扬起眉头,“既然前面提到了人体内的磁场,这是不是意味着,当两边的同一个人站在同一个坐标时,体内的磁场产生了交集,于是就能够跨越时空了?” 众人闻言,纷纷同他一起扬起了眉头。 “我觉得毕五说得有道理。”心二道。 “而我们并不能用这种方法来互相传递消息,或是试图看到彼此,”轩辕始终冷静,“一旦双方磁场交接,身体也就产生了重合,会被嫁接在一起,所以我们反而应当在今晚尽量避免和对面的自己站在同一个坐标。” “这可不容易,”毕五笑,“对面的我们就算性格上可能有些偏差,但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应该都很接近。 “我们现在想到的东西,对面也都想到了,我们千挑万选出来的想要避开对面的位置,可能也是对面挑了半天后选中的位置。 “换句话说,我们无论怎么想跳出自己的思维定式,都会和对面跳到同一个格子里去。” “那不如这样,选位置的时候,我们不要自己选,让其他人来选。”心二道,“比如我给你指定位置,你给南鱼指定位置,这样呢?” “也许对面的你此刻正在说着同样的话。”毕五又被自己戳中了奇怪的笑点,咧着嘴笑了半天。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8) “总会有例外吧?”南鱼发愁, “既然咱们和对面的自己有可能性格和行为有偏差,总会有做不同选择的时候吧?这三个晚上你们几个不也没有和对面重合吗?” “但你敢一直赌这个概率么?”毕五问。 “……不敢。”南鱼看了眼自己失去的半截腿,沮丧地摇了摇头。 “如果要赌概率的话, 或许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轩辕迎着大家看向他的目光, 道, “掷骰子。” “可万一对面也掷出同样的点数呢?”南鱼道。 “一粒骰子可以掷出六种可能,两粒三粒甚至六粒一起掷呢?一次会产生多少种组合方式?”轩辕道。 毕五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只要不让我做数学, 一切都好商量。” “平行世界是从一个节点上延伸出无限种走向, 我们和对面,也许从A点到B点发生的事情完全相同, 但从B点到C点,也许就会开始不同。 “掷骰子得出的结果是一种随机结果, 一次同时掷出的骰子越多,随机性越大, 概率问题越小。 “通过掷骰子得出的点数, 可以延伸出无数种结果和事件走向,”轩辕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我不认为对面的我们,这么巧会押中这无数分之一的概率,能和我们投出一模一样的点数。而就算是真的这么巧,那我们无论用什么法子也都会和对面站到同一个位置, 左右都会如此, 不如赌一下这个概率。” “干吧!”毕五打了个响指, “谁带着骰子?” “谁会带着那东西……”南鱼道。 “现做吧, ”青岫道,“我来做。” “啪啪啪!”毕五鼓掌,“北落是个心灵手巧的NPC。” 青岫:“……” 找来刀子、锉子和木头, 青岫很快就做出了六枚骰子,用印油将六面涂上六个点数,晾干后,轩辕拿在手里掂了掂,目光微微带着讶异地看他一眼:“做得不错,均匀且平衡。” 立方体的面和边如果稍有倾斜、扭曲或不平滑的话,就很可能影响掷骰子的结果。 “你在现实世界是做什么的?”轩辕问他。 “制表匠。”青岫道。 轩辕挑了挑眉头,忽然浅浅一笑:“青峤戴的那块手表,是你做的吧。” 青岫点了点头。 “怪不得,都是手机时代了,他还要每天用表看时间。”轩辕似是回想了一下青峤那块手表的样子,“很精致漂亮的一块表。不过告诉你个秘密,那块表,青峤已经悄悄找人修过两回了。” 青岫:“……” “毕竟,一个摄影冒险家偶尔是需要在生死之间徘徊的,”轩辕一向冷俊禁欲风的脸上,在对好友的弟弟出卖了好友的秘密之后,竟还毫无愧疚之意地表现出了一丝无辜,“落水爬山,淌泥滚坡,常常把表弄坏也是难免。” 青岫:“……”你说的一定只是平行世界的我哥。 众人用红色记号笔在走廊地板上划出数字坐标,而后每人一次性掷出六粒骰子,再根据骰子的点数找到相应的坐标,准备在夜晚来临后就待在那个坐标处。 “如果这样仍然和对面的自己选在了同一个位置,那我也就认了。”南鱼叹着。 一切准备就绪时,时间早已入夜,众人立在走廊里,只点亮了一盏露营灯用来照明,南鱼的腿不方便移动,轩辕将她背在身上,另用绳子缚牢。 当灯光出现重影时,震荡来了! 这一次比前几次更加剧烈,眼前的一切都因为大幅度和快速的摇撼而产生了模糊和重影的影像,地板和墙上人影幢幢,足有九个十个人的影子在摇晃。 所有的影子都在走廊里来回趔趄,有的像醉了酒般跌来撞去,有的站立不稳摔坐在地,有的直接放低重心蹲伏着,却也难免狼狈地反复栽趴又反复撑起身体。 此时此刻,莫说再用笔在墙上写字,就是想要看清墙上的字都很是困难。 青岫在震荡中踉跄着不断调整身体的重心和平衡,但仍尽力地向着走廊的墙壁上看,既然己方能想到把信息写在走廊墙壁上,那么对方一定也能。 果然,一大片红色记号笔写的字迹显现在墙面上,但地面颠簸得厉害,所有的字都虚得出现重影,青岫掏出自己兜里提前开了机的手机,点出摄像功能,对着墙上的字拍了一阵。 毕五和心二则尽量去检查第三实验室和第四实验室的门边墙上,遗憾的是并没有出现墙洞,整面墙都被封得严严的,显然两边的人并没有真的“默契”到把墙洞开在同一个位置。 毕五没有死心,想用提前准备好的锤子在墙上现砸一个洞——哪怕只能砸出一个坑,也可以试着把手机放进去传递给对面。 然而震荡太过剧烈,他甚至没有办法站稳,锤子抡出去时身子一歪,人撞在墙上,锤子险些脱手。 尝试了十几次,就算偶尔能砸中墙,也没办法每次都砸中同一个地方。 毕五终于放弃,丢开锤子,在震荡里跌爬翻滚着试图看清墙上用红笔写的字,但显然就和用锤子砸墙一样困难,满眼是白白红红的乱花。 但毕五很快从墙壁上找到了和自己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影子。 这样的影子有两个,一个就在自己的面前,另一个在几步之外。 毕五伸手冲着那道影子摇了摇,那道影子也正冲着他的影子摇手。 毕五举高的手从五指张开友好招呼的手势无缝转化成了一个竖中指的手势,那道影子也分秒不差地冲他比了一记中指。 毕五大笑,冲着那影子飞了个吻,那影子也同时给他飞了个吻。 不远处的心二可没有他这样的闲心,努力同震荡对抗了良久,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腿已经被震软了,整个人无力地摔在地上,被震荡摇晃得滚来滚去不断碰壁,最后只剩下了勉强抱着头的力气。 这一夜的震荡持续时长明显比昨夜更长,力度更大,到后来毕五也只能在地上翻滚了,不过一双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墙上另一个毕五的影子,另一个毕五也在翻滚,影子时隐时现,但两人十分默契地尽量不往同一个方向滚——以免不幸被“嫁接”在一起。 背着南鱼的轩辕有些吃力,青岫过去帮忙,三个人时不时摔作一堆,而青岫和轩辕也格外地注意着墙上那些不时出现又不时消失的来自“对面”的影子,看得出来对面也在极小心地避开他们所在的位置。 几乎到了天快要亮时,这场震荡才终于渐渐平复,堵住门的墙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南鱼才刚从轩辕背上被解下来,就挣扎着爬到墙根处吐了出来——剧烈的震荡对大脑造成的冲击引发了身体机能的不适,南鱼又是眩晕又是反胃,吐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 心二也没能好到哪儿去,头部和身上被撞得青青紫紫,右边肩膀也无法动弹了,疼得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地上。 毕五的额角被磕出了血,青岫的下嘴唇也磕破了皮肉,唯一好些的是轩辕,此刻正走到心二身边帮她给脱臼的右肩复位。 青岫缓了缓,划开手机找出昨夜拍的东西,手机电量已经显示为红色,他飞快地打开相册,但遗憾的是,就算他这只做惯了精细活计的手再稳,也没能在昨夜那种等级的震荡下保持镜头不晃,拍到的影像是一片模糊。 青岫将手机关机,同挂着半脸血的毕五去检查第三实验室和第四实验室进门墙上的墙洞。 墙洞里放着折了几折的纸,打开来看,里面的内容是自己这一方写下来的,青岫可以确认这一点,就算对面平行世界的成员和这边再相像,关于线索也不可能写得一模一样。 毕五抹了把脸上的血:“没成功,墙洞没打到同一个位置,被彼此的墙给封住了。” 轩辕将心二的胳膊复位,又找来床单撕成条给她固定了一下,青岫扶上只能单腿蹦着走的南鱼,几个人去了接待室——接待室里有沙发,筋疲力尽的大家瘫在沙发里,一时半刻没人想说话。 默默地歇了很久,才听南鱼沮丧且疲惫地开口说了一句:“你们说……这个‘契’,造出这些幻境世界来吸引人们进入并完成任务,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我总觉得是外星人作祟……”见大家还在有气无力地想这个问题,南鱼苦笑着续道,“我听说过一个说法,说地球是外星高等生物的实验场,地球上的一切自然规律都只不过是外星人给我们设定好了的。也许这个契也是外星人对我们做的一种测试……” “那它们究竟想测试什么呢?”心二神色微冷,“它们把我们的生活设定得苦痛交织,然后以利引诱我们入契,让我们以生命为代价去赌一个不知好坏的结果,它们就这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这些可怜的小蚂蚁在生死之间挣扎——它们想测试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说不定那伙外星人是外星人里的赌徒呢,”毕五笑着插嘴,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契世界就是赌桌,我们这些入契者呢就是棋子,外星赌徒们在我们身上押注,押谁能成功通关,每一个幻境世界就是一个赌局——这么一想还挺带感,我的身上不定寄托着几个外星赌徒的厚望呢,我可能是它们心爱的小宝贝儿。” 心二:“……” 南鱼:“……” 青岫:“……” 心二:“我们还是说说眼前的问题吧。既然和对面传递消息失败,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轩辕看向青岫:“昨晚你用手机拍到对面写在墙上的字,确实无法看清么?” 青岫将手机拿出来:“电量不多了,大概只够看一遍,谁的手机电量多些,最好翻拍一下。”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看电量,剩电最多的手机也只有32%了,就用这部手机准备翻拍。 青岫打开昨晚用来拍视频的那部手机,点开视频,画面是一片剧烈地摇晃,墙上那片红字被晃成了无数拖着红色长尾巴的暗影,在摇曳又微弱的火光里只字难辨。 手机还未播放完就自动关了机,大家又用翻拍的手机看了一遍,效果更加模糊,即便暂停后用了锐化和提亮滤镜,放大了仔细辨别,仍然无法看得清字形。 “得想其他的法子和对面互通信息了。”毕五率先放弃辨认,“震荡一次比一次更剧烈,今晚不知道会到什么程度,就以昨晚的剧烈程度都没法儿现场在墙上写字,今晚只怕更不能。”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19) 办法一时半刻想不出来, 毕五出门去卫生间洗脸。 南鱼从他那张血了乎拉的脸上收回目光,看向大家:“震荡越来越剧烈,咱们得提前准备一下自我保护措施, 否则头破血流可能都是轻的……不如我们把寝室里的被褥全都抱到走廊里, 震荡开始前裹在身上,也许能缓冲一部分撞击。” 心二:“说得是, 我们带来的物资包里还有睡袋, 也可以用上。” 说着起身走向堆放物资包的地方,物资包就在接待室里,青岫也过去帮忙, 和心二一起拆出几个睡袋和充气地垫, 轩辕给骨头复位的手法非常高明, 心二的胳膊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轩辕则出门去叫毕五,两人负责搬寝室的被褥。 看着包里大家带来的用以观测流星雨的器械, 青岫心下忽动,怪不得入契者们要叫做“寻星旅团”,原来寻的不是流星雨, 而是“星外”的另一个平行世界, 另一个地球。 出于细致谨慎,青岫将几位男成员的物资包检查了一遍,并请心二检查一遍女成员们的物资包,以免错过有用的线索。 大多成员带的观星设备无外乎相机、三角架、红光手电、星野赤道仪这几样,另还有一些驴友出门在外必备的装备。但青岫却又在老猎的包里发现了一台金属探测器。 为什么要带着金属探测器? 青岫翻查北落的记忆和认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起身大步迈出接待室,直奔第四实验室。 片刻后,青岫用托盘端回来满满一盘子的试验样本, 放到接待室的茶几上。 “要做什么?”心二问。 青岫正要开口,却见轩辕带着三星走了进来,三星那副凶相毕露的脸上如今虽然凶相仍在,却是鼻青脸肿还流了半脸的鼻血,嘴唇似乎还掉了块肉。 心二和南鱼顿时有些紧张,心二甚至将三角架握在手里护在自己身前。 毕五拿着一袋不知从哪里搜来的薯片随后进门,大拇指一翻,指向三星:“这个家伙把会议室门鼓捣开后溜进第一实验室,想偷娄子和小万的筹袋,不巧被我们碰见了。” 看了眼如临大敌的心二和南鱼,不由笑了一声:“别紧张,这位的腕关节儿已经让咱们霸道总裁轩总给卸了。” 心二南鱼松了口气,看向安全感十足的霸道总裁。 刚把人揍得亲妈都不认识的“轩总”,此刻完全看不出曾跟人动过手,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仍旧整齐地拢在脑后,衬衫挺括领带笔直,双手插进裤兜一副谦谦君子模样,透亮的金丝镜片后目光清锐地挑向青岫,态度斯文地也问了一句:“在做什么?” “……”青岫默默在心里想象了一下展翼穿上西装戴上金丝眼镜和眼前这位站在一起的样子。 ……嗯……脑海里就浮现出两个直击人心的词……斯文败类,和西装暴徒。 青岫指了指地上被他拿出来的金属探测器,轩辕眸光一动,下一刻视线就落在了茶几上青岫刚刚端来的试验样本上:“原来如此。” 青岫点了点头:“我想,很大的可能就是这个。” 心二南鱼疑惑地看着两人,毕五抱起怀来问青岫:“你和他这么心有灵犀,你男朋友会吃醋吗?” 青岫:“……” 轩辕:“偶尔微酸也不是什么坏事。” 青岫:“……”你就别给“自己”添乱子了…… “这个世界给我们赋予的‘寻星旅团’这个名字,应该并非随意为之,”青岫看着面前仅幸存着的几位寻星旅团成员,“明明事件背景是让我们这些角色去观测流星雨,却又刮起了无休止的沙暴,且目的是将我们逼入这座研究站,种种设置,都跟观测流星雨没什么关系。与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就称我们为某某驴友团,或是旅游群组织旅游活动?何必要设定一个观星的故事背景。” “所以,任务的关键跟观测流星雨有关?”心二看着他。 “仅是我的推测:”青岫说了几句自己的思路,“原本是小长假期间,却有一整组工作人员需要加班,显然是接到了一件临时任务,这件临时任务要求检测某种物质,那么这种物质也应该是临时获得的。 “这项检测任务只有小组内部成员知道,并且被要求严格保密,说明被检测的物质要么稀有,要么贵重,要么事关重大。 “我们之前猜测被检测的东西是某种由地下挖出来的罕见植物,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如果是稀有贵重的地下植物的话,在挖掘时一定会大动干戈,至少全站的工作人员都会知道这件事,没必要只在小组内进行保密。 “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说明研究的对象很大可能是较小些的、易取易拿的、小长假开始前刚刚得到的,稀有之物。” 说至此处,指了指地上的金属探测器。 “现在看来,‘寻星’这两个字原来是关键所在。只不过我们需要寻的不是流星雨的星,而是,”青岫抬眼看向同伴们,“落在了地球上的‘星’——陨石。” 众人眉目间浮起深思,这一推断,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老猎的装备里带着这台金属探测器,看样子他是打算在观测流星雨之外,还想碰碰运气,看能否在沙漠里找到陨石。”青岫续道,“而根据我所获得的北落的认知,塔克勒戈壁的确是发现陨石相当多的地区。”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毕五举了举手,“老猎曾经私下联系过这个毕五,问他或他朋友有没有要出手的陨石,他说他那里有门路。” “这么看来,这个老猎的身份并不仅仅是普通的业余天文爱好者这么简单,”轩辕目光微凝,“这个人混迹在各个天文爱好者论坛和群里,也许是为了搜集关于陨石的信息,或者找上下家——他真正的身份,很可能是‘猎星人’。” “猎星人?那是什么?”南鱼问。 “猎星人是一种以寻找、鉴定、收藏或贩卖陨石为职业的灰色群体,可以称他们为陨石猎人,或者陨石商人,”轩辕道,“实则就是钻着法律空子投机倒把的贩子。陨石的价值不必多说,猎星人这一职业就是因此应运而生的。运气好的猎星人,一年靠贩卖陨石能挣到数百万。” “怪不得他的网名叫做‘流星街猎人’!”南鱼恍然。 “在团队里设置了这么一个人物,我认为并非无意为之。”轩辕继续道,“他装备里的这台金属探测仪,极可能就是一条任务暗示。” “而这条暗示指向的目标也很明确,”青岫接过他的话道,“在沙漠里带着金属探测仪,唯一的目的就是寻找陨石。 “而我们所获得的角色记忆里,近期已发生和正发生着的那几组天文现象,和我们来此观测天象的故事背景设定,都是指向陨石的暗示。 “再联系起研究站工作人员准备对样本进行处理的流程:清洗,烘焙,抛光,粗磨细磨和精磨,X衍射,元素分析,同位素分析,以及刚才总结过的这件检测工作的种种表现——稀有,贵重,临时获得,事关重大,都极大可能地指向着陨石这种东西。” 心二望向茶几上的样品托盘:“你打算找出那块陨石?” “但这里面不止一块石头,要怎么分辨出哪一块才是那块陨石?”南鱼在托盘上的十几颗石头上来回睃巡。 “金属探测器可以用来筛选,”轩辕道,“我倾向于这块陨石是陨铁,而不是石陨石。” 石陨石在所有坠落到地球上的陨石中,数量占比达92%以上,如果研究站得到的是一块普通的石陨石,没必要如此慎重地要求工作人员进行保密。 有极大的可能,他们所得到的那块陨石,是一块极为罕见甚至前所未见的新型陨石。 所以才“事关重大”。 金属探测器还可以正常使用,青岫南鱼和毕五负责用它来筛选那些石头中含有金属的石头,轩辕则用成员装备里所带的绳子将三星捆起来扔回会议室,而后同心二一起,把寝室的和之前拿到会议室的所有的被褥及大家带来的睡袋、充气垫搬去走廊。 青岫南鱼和毕五最终筛出四块石头,一块灰绿色的,一块棕黄的,一块黑色的,一块墨绿的,毕竟大家都只是区区业余爱好者,而非专业人士,从表面上来看,很难分辨出哪一块才更稀有罕见。 “不如把它们敲碎看看?”毕五跃跃欲试。 众人:“……”这个人是有多喜欢把任何东西都来个开肠破肚…… “就算敲碎了,凭肉眼也看不出陨石里都有什么元素吧,”南鱼搜索着大脑里自己这个角色的记忆认知,“铁陨石里基本是铁镍合金,不过一些罕见的陨铁里也有一些地球上不存在的物质元素,会不会就是这种‘地球上不存在的物质元素’在被X射线衍射仪检测时,导致了平行时空的连通?” “那就没招了,”毕五摊摊手,“我们没法修复供电设备,就不能使用X射线衍射仪对这几块陨石进行检测。” “我的脑子已经木了,完全转不动了,要不就缓缓再说。”南鱼疲惫地叹了一声,紧接着打了个呵欠。 刚进门的心二被传染,跟着也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是毕五,青岫起身转过头去,但还是没能避免被传染,只好抬手将食指放在鼻尖下挡了一挡。 几天几夜的煎熬让众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到了极限,心二建议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几个小时再继续琢磨线索,毕竟头脑发木也没有办法进行很好的思考,就和南鱼、毕五各自窝进沙发一隅沉沉睡去。 青岫轻手轻脚地离开接待室,见走廊上没有轩辕,就直接进了第四实验室,却见轩辕也在这里,正靠在一台仪器上抱着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找出来了?”轩辕看向走过来的青岫。 “筛选出了四块,恐怕需要用X射线衍射仪才能找出真正的那一块。”青岫道。 轩辕视线落向房间中的那台X射线衍射仪,思考了一阵才重新望向青岫:“只凭一块陨石,一台X射线衍射仪,就能致使两个平行世界连通么?那么这块陨石的威力未免太大了点,我对此存疑。” 青岫微微颔首:“我也有类似的疑问,毕竟连通的是两个时空,是宇宙级别的大型波动,这块陨石如果有这样的威力,也许根本不等它降落到地球,在太空里时就已经会引发剧烈的能量变动了,宇宙中存在的X射线不是一台X射线衍射仪能比拟的。”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0) 这个问题两人暂时没有想出答案, 轩辕起身,看向青岫:“先吃点东西?” 青岫这才觉出自己此刻真是困饿交加。 两人一起往食堂去,从冰柜里搜罗出一些可以打开即食的东西, 坐到餐桌边填肚子。 “你们两个发展到什么阶段了?”吃着吃着, 轩辕忽问。 青岫一怔,然后反应过来:“……” “他有带你去见他的父母么?”轩辕并不打算让青岫以沉默混过去,仍然看着他问。 “我们……”青岫微感尴尬, “并没有到那个程度。” 轩辕的视线落向旁边的空气里,过了半晌,才又带着几分漠然地说了一句:“他勇气可嘉。” 青岫不知道这个评价是出自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但莫名不想再听这个人来评判展翼,虽然这个人也是展翼。 像是看出了青岫的心思, 轩辕笑了笑, 没有再多说。 许是边吃边在思考着线索,两个人吃得都很慢,谁也没有打扰谁。 这顿饭吃了很久,久到连毕五都睡醒了一觉跑来食堂找食物。 “有什么新发现么?”毕五端着自己煮出来的速冻水饺坐到青岫旁边, 夹了一个进嘴,烫得直哈气。 青岫把自己和轩辕刚才的疑问简要说了几句, 毕五一边用筷子戳进饺子的大肚子里一边垂着眼皮思索,然后说道:“如果这块陨石不能阻止或连通两个平行世界,也不是造成这种现象产生的直接原因, 那么它可能也只是一条指向任务关键的暗示。” 一块陨石,会暗示着什么呢? 火星合月?天龙座流星雨?金牛座南支流星雨?这些现象与平行世界的交错连通有着什么样的关联?陨石在其中又起着什么样的关键作用? “陨石这种东西想想挺有意思的,”毕五用筷子把饺子戳着举起来,像是在将饺子悬尸示众,“它们来自另外的星球, 远远地把上面的石头抛到了地球上,两个没有办法互相接触到的星球,就以这种方式产生了‘接触’,像在隔空传纸条一样。” “隔空传纸条……”青岫思索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毕五歪头支着下巴看着他,直到听见他说:“那么‘纸条’上是否‘写’着内容呢?” “毕五的认知告诉我,”毕五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一些陨石上‘记录’着太阳系的起源,甚至整个宇宙起源的讯息。也许你们也知道著名的火星陨石Allan Hills 84001?” 青岫翻了翻北落的记忆——虽然自己“附身”于北落,但也许诚如毕五所言,这具躯壳是NPC的躯壳,和真正的穿越附身并不一样,所以对于接收角色的记忆认知这方面并不能那么天衣无缝,如果想获取记忆,还得用“翻”的,而无法像调动自己原有的记忆那样,一想就有。 “是的,北落知道那块著名的火星陨石。”青岫一边翻阅记忆一边点了点头,“据说科学家在那块陨石上发现了疑似与腐化生物有关的有机化合物,以及细菌代谢的产物,比如铁和含硫矿物、排列有序的磁铁矿,和一个疑似细菌状的结构。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在那块陨石上发现了生命遗迹,虽然并未最终证实这一发现,但的确如你所说,陨石上是记录着它的原生星球和太阳系、整个宇宙的一些信息的。” “但这些信息,只能通过X衍射、元素分析和同位素分析之类,借助科学仪器的检测才能读取,”轩辕道,“现在研究站里却无法恢复通电,而即便恢复通电,我们这些外行也无法读懂检测数据。我想,如北落此前所言,契不会给我们设这种无解之局,恐怕破局的关键并不在这些仪器上。” 青岫陷入沉思,毕五将剩下的饺子吃完后扔掉筷子:“那我去把那几块石头敲开你们没意见吧?” “你不再慎重考虑一下吗?”心二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见她搀扶着南鱼走进来,“万一任务需要我们用那块陨石去做什么,你把它敲碎了,也许就断了我们唯一的生路。” “只敲成两半呢?”毕五说。 心二:“……这是能讨价还价的事吗?” 毕五笑:“那块陨石能有什么用?左不过是让我们用来做试验检测,再不成就是用它来给人脑袋开瓢,难不成还能用它来启动时空隧道?别忘了,研究站的工作人员也是从它身上取了样本才做的实验,说明它不是不能被破坏。” “……”心二和南鱼对了个眼神,又看向轩辕和青岫:“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你们也认为敲碎陨石不会影响最终的通关,那我也没意见。” “我没意见。”青岫道。 轩辕也没反对,大家一起回去了接待室,毕五搜罗了一些工具,先从中挑出一柄小锤子,然后目光在四块石头上睃巡了一阵,选中了灰绿色的那一块。 毕五人虽疯了点,干起活儿来却并不鲁莽,握着小锤,用尖角的那一端细致地敲着石头的边角,直到石头的表皮慢慢剥落下来,露出里面石铁交杂的石瓤来。 花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毕五在大家的围观之下把这块灰绿色石头大卸八块,拆成了一堆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碎石粒,几个人轮番捏起每一颗碎石粒细看,却无法从中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毕五又开始拆那块黑色的石头,这一回青岫没有再从头到尾盯着拆卸过程,而是重新思考起这个世界的任务来。 目前已经出现了的和大家推测出来的线索都有哪些呢?青岫拿了纸笔,坐到茶几另一端的沙发上边想边写。 首先是这个世界的事件背景:近期将发生的几件天文现象,如火星合月,如两场流星雨。 地点则设在了戈壁沙漠上的科学研究站,外面刮着一场无止息的沙暴,所有通讯设备无法使用。 接着是整个事件的核心:平行世界的交叠和错位,每一晚发生的震荡都更进一步剧烈和延长。 而后是大家推测出来的几个关键词:地球磁场,人体磁场,信息传递,坐标。 最后是一条几乎贯穿了整件事的关键线:观测流星雨——金属探测仪——陨石。 青岫停下笔,盯着纸上列出来的内容,一些零零碎碎的想法在大脑里跳跃,却始终没有办法将它们串连拼接在一起,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青岫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自己终究也不是铁打的人,几天几夜没有怎么好睡,此时也终于快要到了极限,大脑已经完全僵住了,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思路。 原说先合上眼缓一缓精神,不成想这一合眼就睡了过去,连毕五敲石头的声音都没能将他吵醒。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朦胧中听见轩辕叫他,倏地睁开眼,却见房间里已经暗了下来,同伴们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屋中央的茶几上,摆着毕五敲碎的石块。 “有什么发现么?”青岫揉了揉眼睛坐正身子,声音有些干哑。 “这四块石头都含有金属,”毕五指了指石块,“但墨绿色的这块除了金属,还含磁,而且磁性不小。” “就算其他三块是石铁陨石,由于没有磁性,也应该是落到地球上很久,被风化消去了磁性,不是近期掉落的。”轩辕接道,“而墨绿色的这一块,磁性很强,很可能是掉落到地球没有多久的。” “所以我们觉得应该就是墨绿色的这一块了。”南鱼道。 “但我们仍然想不通这块陨石究竟会对平行世界起到什么作用,或是暗示着什么,”心二微皱着眉,“而眼下马上就要入夜了,我们得再想办法和对面相互传递一些有用的信息。” “可暂时想不出要用什么方法来传递,”南鱼摇头叹道,“或者是想一个能看清对面在墙上写的信息的法子。” “可以想象今晚的震荡可能会更加猛烈,我觉得我们到时甚至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去传递或是去观察什么。”心二道。 “我的提议是牺牲一下三星同学,”毕五勾着唇角,一脸坦然无邪,“我们把他弄出来,把写了信息的纸塞在他手里,震荡发生时看准对面三星的影子,把他们两个的手交叠到一起,幸运的话,两个三星的手也许就会被嫁接,不管是嫁接去哪一边,至少总有一方把信息传递出去了。你们的意思呢?” 南鱼咬了咬嘴唇,和心二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毕五笑起来:“涉及到人性和道德问题,的确挺让人为难,不过我向来没人性,更不可能去同情一个同样没人性没道德的家伙。如果你们不好做决定,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做这件事。” 说着看向轩辕和青岫。 轩辕脸上是惯有的漠然:“我没意见。” 青岫刚要开口,却被轩辕截住了话头:“就这么定了。我去把他弄晕,大家收拾一下,去走廊做准备吧。” 说着就起身出了接待室。 青岫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视线收回来时,却接收到了毕五意有所指地笑着的目光:“是他对你更好一些,还是你男友对你更好?” 青岫:“……”这人怎么什么事儿都关心。 “你看你犹豫了。”毕五说。 青岫:“…………”我只是不想理你。 “不让你受道德煎熬,轩总一力承当了后果,够爷们儿。”毕五比了个大拇指,“我现在相信,和你男友相比,轩总比较攻了。” 青岫:“………………” 毕五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看了眼茶几上那些石头碎块:“不如我们把那块磁性石头拿去走廊,说不定能用得上。” 几人没有异议,把那块磁性石头的碎块敛起来,每人拿了几块,来到走廊上时,见轩辕已经把晕了的三星摆在了墙根,并将大家整理在纸上的线索塞进了他的手里。 “保险起见,”轩辕拿着一支圆珠笔在三星的手臂上写字,“把几条重要的线索写在他的皮肤上做两手准备。” 点亮一盏露营灯,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着震荡再度降临。 大家用被褥和睡袋将自己周身甚至脑袋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张脸在外面,仍站在昨夜的位置。 这次南鱼没有再让轩辕背自己,只坐靠在墙根处,紧张地缩成一团。 等待生死考验的过程漫长又难熬,最终是青岫开口打破了这紧张的沉寂,声音却比这沉寂更沉:“我有个疑问,这种平行世界交叠的现象,是只出现在这所研究站内,还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已蔓延到了我们现在所身处的整个世界?”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1) 这是个令人心惊胆颤的问题。 众人被困在沙漠中一所偏僻的研究站内, 无法接触到外界,也无从获取来自外界的信息,如果——如果这场时空变动影响的是整个世界的话, 那么可以想象,此时此刻外面的世界已变成了什么样子——会有多少人已在前几夜的震荡中, 和平行世界的自己, 被“嫁接”在了一起? 会不会此时此刻,外面已到处充斥了像是畸形怪胎一般的人类? “研究人员十有**是在我们到来前的那一夜出的事, ”轩辕道, “男寝里那碗没吃完的泡面不可能已放了几天。 “而他们出事时,我们这些角色正在外面的帐篷里,那时我们还没有进入躯壳, 无法确定当夜是否发生过震荡。 “如果发生过,那么我们这些人倒是很幸运, 没有在熟睡时被嫁接在一起。” “我更愿意相信这场震荡只发生在研究站里, ”南鱼颤着声道,“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一小块陨石怎么会引发全球的异动……” “两个时空的异动都引发了,又何况一个小小地球呢。”毕五轻嗤一声,“不过, 我也更倾向于, 震荡暂时只发生在研究站, 但如果我们没有办法阻止平行世界的连通的话, 后头可就没准儿了, 也许会从这一个小局部慢慢蔓延至全球也说不定。” “说一千道一万, 我们还是想不出办法来阻止这种宇宙级别的大事件。”心二声音也很沉,“人类何其渺小。” “如果只有这所研究站发生着平行交叠的情况,”青岫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情绪去感慨, 仍然冷静地思考着道,“无论是否是陨石所引起的,这样东西,是怎么如此精确地划出研究站这么大的范围的呢? “那几名被嵌在第四实验室东墙上的研究人员,照理,以他们被嵌入的深度,应该有一部分肢体会露在外墙之外,可我和轩辕看过,外墙上没有任何肢体露出的痕迹。 “这说明,两个平行世界交叠部分的边缘,就是研究站建筑的边缘,不管是陨石还是其他的什么,它是凭借什么原理正好以研究站的建筑做为边缘的呢? “除非,整个研究站就是这股力量的载体,就好比一个盛着水的方形容器,水只能在容器内作用,而无法穿透容器,去到容器外。” 众人闻言皆有种醍醐灌顶般的恍然,南鱼急切地道:“会不会——和研究站的建筑材料有关?!比如他们用的砖,或者钢筋,甚至墙漆?” “再或是架设在站内的某种科学设备,这种设备只在站内起作用?”心二道,“就好比wifi这种,只在一定范围内有效。” 青岫快速地在脑中搜索研究站内最有可能成为“载体”的东西,却倏地一沉眸:“——不对!那些研究人员——” 话未说完,走廊上露营灯的灯光突地一闪,一阵前所未有的超强震荡骤然来袭,直接将伏于地板上的几人弹在了半空,随即又重重落地,紧接着再次弹起,直摔得人骨头险些碎掉! “注意——尽量控制身体,避免后背着地,护好后脑!”轩辕的声音被抛震得断断续续。 这一次莫说想法子去看清墙上的字了,就是想看清彼此脸上的神色都已是不能,剧烈的震荡让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模糊不堪,摔撞在地面和墙壁上的痛楚更是让人无暇分心去关注其他。 只有毕五顽强地想着办法,让自己被震荡抛甩着向着三星靠近。 三星仍然昏迷着,身体亦随着震荡不断腾空又不断落地,好在手里的纸提前用宽透明胶缠了几圈固定,只是以现在这样剧烈的震荡幅度,恐怕很难让三星准确地同对面的三星实现“对接”。 毕五一路摔过去,努力挣扎着想把三星的身体捞住,轩辕跌撞着过去帮忙,毕五叫了一声:“北落,找到对面三星的影子!” 青岫尽力地向着墙上看,明昧混乱的灯光里,墙上的影子也乱得很,有的影子模糊成片,有的影子时隐时现,青岫努力辨认,认出了对面的北落,认出了展翼的轩辕,认出了南鱼,小万,心二,却始终没有找到三星。 “怎么样——找到没有?”毕五几乎整个人都要骑到三星身上去了,力图将他控制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这让他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声音里已是带上了喘息。 “没有——”青岫继续努力地找着,找着找着,忽而恍然,目光望向毕五和轩辕,“放开他吧,不必再找了,对面的三星恐怕还在会议室里。” “什么意思?”毕五转头看向他,视线里的北落在剧烈的震荡里被晃出了七八只黑溜溜的眼睛。 “对面应该没有打算拿三星来嫁接。”青岫道。 轩辕看向他,而后收回目光,放开了身下的三星,却将视线投向墙上的乱影。 墙上的影子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狼狈不堪,没有人能稳住身体,只能随波逐流地任凭自然或神鬼之力恣意蹂.躏。 轩辕扒开缠在三星手上的透明胶带,将那写了信息的纸捏在手里,而后再次盯向墙上的影子,找到了其中那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他似乎也正在颠簸中望着他,两个人以这种另类的方式对上了目光,轩辕察觉对面的他似乎笑了。 然后,对面的他向着他伸出了手,他也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两只各自捏着被折了几折的纸页的手,就这么隔空交接在了一起。 轩辕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在将自己这只手往虚空里拽,就像是黑洞在吞噬星球,一边鲸吞,一边撕扯,但奇异的是并没有痛感,只有一种触电般的麻,这令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这种电麻感还在加剧,让他手上的触觉在逐渐消失。 不知是否是震荡使他的身体无法保持稳定的原因,导致手上的电麻感时显时隐,在隐去时,他似乎觉得能触到一种来自于皮肤上的温热,但若想进一步接近这股温热,这温热却又随着电麻感一起消失了。 就这么伸着手,努力地盯着墙上的影子,与对面的轩辕保持着“牵手”的状态,可不知为何,两个人却迟迟没能发生交接。 毕五察觉了轩辕的意图,并没有出声阻止,正要退开三星身边离墙壁远一些,却突地被三星伸臂,一把箍住了脖子,带着满脸残忍杀气地狠狠用力勒绞! 饶是震荡将两人不断抛到半空又不断摔落地面,三星却豁得自己被任意摔打也不肯让胳膊松半分力气,毕五被勒得涨红了面孔,双手费力地去扒三星的胳膊。 可一来被勒住脖子的人一旦第一时间没有立刻反抗,后头就很难再使得上气力,二来震荡总是将他摔得无力使力,很快就开始双眼充血,额角的血管鼓鼓地暴凸出来。 青岫摔爬着冲过去,做为一个从小乖到大的三好学生,青岫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人打架,何况自己还在不断地被震荡抛上抛下,最后只能如法炮制,也用胳膊勒住了三星的脖颈。 可他毕竟不能跟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相比,三星不去理会自己受他所制,只一味继续狠狠勒着毕五,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先让毕五死。 青岫发急,索性一手捏住了三星的鼻子,待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呼吸时,又扯过旁边扔着的被子往他嘴里塞。 无法呼吸的三星终于松开了胳膊,挣扎着摆脱了青岫的钳制,跌爬着就要逃,才刚逃了几米出去,头部突然遭了一记重击,整个人直接横里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又摔到了地上,被震荡弹起身时,见地上洒了一滩的血。 轩辕一脚踹中三星面门,努力调整着身形往毕五和青岫那边去,问了两人一声:“怎么样?” 青岫说了声“没事”,毕五咳了半天,粗喘着看他:“你那儿呢?” “没成功。”轩辕道。 毕五重重地喘了几口,冲着三星那边爬过去,顺口对轩辕道:“你不行,北落不是说只有体内气场弱的人才容易被嫁接吗,你和对面那位的气场估计是半斤八两,拔河似的,谁也没拔过谁。看来对面那位未必比你受啊。” “……”懒得理会这个不着调的小子,轩辕转头看向青岫,“捏鼻子让对方窒息这种打架方法,挺别出心裁的。” 青岫:“……”我也不想理你。 轩辕却重新盯向墙壁上的人影,这一次,他把陨石碎块和纸握在一起,再一次伸向对面的轩辕。 毕五爬到了三星面前,借着被震荡弹在半空,强行压制住三星的对抗,一把捞住他的头,再借着摔落地面,摁着他的脑壳狠狠撞击在地板上,当再次被弹飞起来时,地板上又多了新的血迹,血泊里甚至还有两颗断牙。 然而毕五并没有松手的打算,就这么摁着三星,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头狠狠摁撞在地板上,直到三星彻底失去了意识,毕五依次提起他两根胳膊,垫在自己膝下,借着震荡的抛坠力,“咔吧!咔吧!”两声脆响,彻底弄折了这两条险些勒死他的胳膊。 “学会了吗?”毕五笑着转头看向青岫,脸上的狠意还未全消。 青岫:“……” 震荡在持续,力度甚至似乎还在加强,楼道内的几个人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旁事,只能拼命地想办法尽量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背部,避免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这一夜的震荡几乎将近持续到黎明时才渐渐停下来,青岫躺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子,半晌听不见有人出声,勉力地撑起身子抬眼看过去,见只有一个毕五也筋疲力尽地勉强抬着头往这边看,再看向其他人,都在地上伏着一动不动。 青岫心下一惊,挣扎着爬起身去到轩辕身边,见他躺在那里紧紧闭着眼睛,一只手摊开,一只手攥拳。 青岫小心翼翼地扒开他的拳头,见掌心里握着那块陨石碎片,还有一张折了几折的纸。 “轩辕。”青岫微微摇了摇他的肩,见他毫无反应,又加了些力气摇他,他却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青岫呼吸有些紧促,缓缓地伸手探向他的鼻下,只觉温热的气息轻浅地拂在指端,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毕五也过来蹲到旁边,从轩辕掌心里拿出那纸块,展开来看上面的内容。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2) 只看了几眼, 毕五就“靠”了一声,向后一仰,精神全无地躺在了地上。 不必问也知道结果, 但青岫还是拿过纸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一字一句,全是出自他手。 没有成功, 信息传递仍然失败了。 青岫将纸折好收起来,再次去推轩辕并叫他的名字,可轩辕始终未醒。 “有些不太对。”青岫蹙起眉。 毕五重新坐起身,在轩辕身上来回看了一阵,然后偏头看向青岫:“如果我说我想……” “不行。”青岫道。 毕五笑着啧了一声:“你移情别恋了。” 青岫冷眼看着他:“他还活着。” 毕五目光落在轩辕的脸上:“你知道,虽然脑死亡才会被定义为真正的死亡,但有些人尽管还有呼吸, 还有脑电波的波动,实际和死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了。轩辕这副样子,如果不是体内可能被嫁接了什么暂时不影响生命的器官, 他又为什么会醒不过来?” “那也不是你想要解剖活人的理由。”青岫仍然冷着面孔。 毕五笑起来:“那这样吧, 咱俩干一架, 谁赢听谁的。” 青岫看着他,毕五也笑着看回来,忽觉青岫抬了抬手, 手从毕五颈边轻轻掠过, 毕五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到了脖颈上,用手摸了一下, 见是一角透明胶的碎片,不由扬眉看向青岫。 “我虽然不会打架,”青岫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聊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天气, “但我的手可以既快又准地,用陨石尖角割开你的颈动脉窦——在你压制住我之前。” 毕五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捏下来的那一角透明胶,不由笑得眯起了眼睛,一边站起身,一边笑道:“嗳呀,我们北落炸毛了。放心,开个玩笑罢了,我也舍不得弄死这么个能干的霸道总裁啊。我去看看姑娘们怎么样了,你再试着弄醒他,实在不行就学学吻醒睡美人的王子,我会替你保密的。” 心二和南鱼是被剧烈的震荡撞晕过去的,没用多久就先后醒过来,毕五把半死不活仍在晕迷的三星捆了,扔回了会议室,而后背起无论如何也无法醒过来的轩辕,同众人一起去了接待室,将轩辕放在沙发上,然后就坐下来和其他三个同伴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轩辕他究竟是怎么了?”南鱼脸色比前一晚更加不好,还很有些六神无主,轩辕的昏迷让她感觉失了主心骨,特别是仅剩下的清醒着的四人里还有个神经病毕五,这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虽然整个研究站都让她没有分毫的安全感。 “我昨晚看到他似乎在试图和对面的轩辕进行交接,”心二也苍白着面孔道,昨晚的折磨让她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降到了最低点,“就算失败了,也不至于昏迷,也许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毕五架着腿,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房顶,忽道:“昨晚提到的研究站可能是造成平行世界交叠的那股力量的载体,那不如今天我们就从研究站的建筑材料和内部设施查起。” “我们要怎么查呢?建筑材料单用肉眼看的话,应该看不出什么来吧。”心二道。 南鱼打起精神:“或许我们可以查一下他们的账本或是内部资料,当初建站时总得购买建筑材料,这些都是要入账的。” 四个人起身去了财务室,账册锁在铁皮柜里,但这难不住毕五,进入研究站的第一天他就把上面的转盘密码锁给破解了,里面摆着的是几个薄薄的账本和一些文件,当时大家也都翻查过,只不过谁也没有在意账目,更别说当初建站的购买明细了。 账本被再次取出来,皮子上标注着记账年份,最上面的一本标的却是2024年,翻开账页,账面只记录到了九月份,十月份那一页上只有一个结转上月的结余金额,显见这2024年就是现今的年份。 找出最下面的一本,见账皮已经很旧了,标注的年份是1991年,打开账页,里面除了账目外还粘着各色的单据,账本做得并不怎么专业,但这些不专业地粘在上面的单据倒是方便了众人了解每一笔账的收支。 南鱼似乎对财务方面较为了解,大家便把账本交给她来看,翻了几页后,南鱼又回到第一页查看粘在上面的单据,其中有发.票有收据,甚至还有手写的购买证明。 “这里有一笔购买石材的单子,”南鱼给大家指着一张泛黄的旧式手撕式发.票,“购买的是蛇纹石石料,金额巨大,可见数量不少,很可能是用来盖房子的。” “蛇纹石?”心二道,“听起来好像不常见?” “蛇纹石是一种超基性岩石,”青岫脸上有恍然之色,“品相好的蛇纹石可以做工艺品或首饰,而蛇纹石岩石可以做建筑材料,防火耐热。塔克勒地区有很多岩矿,蛇纹石岩矿就是其中之一,想必研究站的建筑材料都是就近取材,能省很大一笔运输费用。” “什么是超基性岩石?”毕五眨着眼看他,“搞基的基?” 青岫无语地看他一眼:“你不需要知道什么是超基性岩,只需要知道,这种岩石,富含磁性。” “磁性!”心二瞳孔微震,“如果说这座研究站主体是用这种石头建的,会不会就在其内部形成了一个磁场?” “但是,如果这些建筑石材带有磁性的话,会对这里面的电子设备产生影响的吧?”南鱼道。 青岫微微摇头:“铁磁物质内包含着很多磁畴,也就是磁化区域,在没有外部磁场的时候,它内部磁畴的方向是无序混乱的,磁性相互抵消,对外不呈磁性。 “何况蛇纹石即便富含磁性,其含磁成分所占比例也不会太多。 “但如果对它施加一个强大的外部磁场的话,它内部磁畴的原子磁矩就会统一朝向同一个方向,对外磁场就会增强。” 心二若有所思:“我大致听懂了你的意思。所以,这座研究站是由含磁的蛇纹石所建,平时并没有很强的外部磁场作用在建造它的石料上,因此石料内的磁性是混乱的,就相互抵消了,对外不产生磁性,也就不会影响到站内各种仪器设备。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研究站内突然产生了一个外部磁场,一下子激活了建筑石料里的磁性物质,让它们有序统一起来,于是和外部磁场呼应,磁性骤然增强,就在这个研究站内形成了一个超强的磁场。 “怪不得我们用金属探测器筛选陨石的时候总是有很强的干扰,不得不降低仪器灵敏度……” “陨石!”南鱼惊呼,“陨石具有磁性,当工作人员用X衍射仪对它进行检测时,也许激活了陨石自带的磁场,从而和建筑石料的磁场产生了呼应,形成了一个超强磁场,引发了平行世界的交集!” “姑娘,先别激动,”毕五伸手在虚空里拍了拍,“如果这里有一个超强磁场,为什么我们进入之后,手机还能用?” “只有磁性很强的磁才会对手机造成较大的影响,”青岫道,“自然界的正常磁场强度是0.1至1毫高斯,而人类长期生活在2毫高斯环境下也是没有问题的。磁性再强一些的话,人类就会产生不适。 “普通磁铁的高斯强度在几十至几千之间,几十高斯的小块磁铁放到手机旁边,对手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至多影响指南针功能。 “由此可推知,我们现在所身处的磁场强度远不到几十高斯,还不至可瞬间破坏手机内部的性能,但也许也高于正常的生活环境。 “再加上,两个平行世界彼此交叠连通,两边的磁场可能会形成一个更大的磁场,这其中又有时空通道夹在其间,对磁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们无从得知。” “是啊,”南鱼附和,“再说,我们的手机没有信号,打不出去,应该也是这个磁场的影响。” “再加上外面的沙暴也可能影响地磁场。”心二也说道。 “OK,我没有其他疑问了。”毕五举着双手笑。 “其实我们不必细究为什么磁场不影响手机,又是为什么会在这个前提下反而影响平行世界的出现,”青岫道,“宇宙太大,我们仅凭目前的科学认知所能解释的东西,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这些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我们只需要去考虑怎么完成任务,其它的,都不过是这个世界给我们设定的通关背景罢了。” “有道理。”毕五拍了拍手,“现在我们有了一条最重要的线索,就是这个研究站本身就是一个磁场,那么也许破坏掉这个磁场就能阻止平行世界的交叠。” “既然建筑是含磁的,那咱们把外墙砸破,是不是就可以破坏这个磁场了?”南鱼道。 “姑娘,你想得太简单了,”毕五指了指墙,“忘了第一天我们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墙砸出个坑的吗?如果想要破坏这个磁场建筑的完整性,恐怕必须得大面积地砸毁外墙才行,眼下我们只有四个人,要花多久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南鱼抬手摁在自己的额头上。 几人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账本和文件,没有再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毕五和心二去食堂找食物,青岫扶着南鱼回了接待室,轩辕仍然昏迷未醒,青岫叫了他几声,甚至捏着他的鼻子待了片刻,发现险些真给他憋死过去,只好放了手。 四个仅清醒着的人好歹吃喝了些东西裹腹,而饶是再困再累也不敢睡了,强挣着坐在沙发上苦想破解之法。 心二忽然想起什么来,问向青岫:“昨晚震荡开始前,你好像说了一声什么‘不对’,是想到了什么吗?” 青岫也正想着这件事,闻言先不急着解释,而是拿出两张纸,分别简单画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研究站内部房间布局图,然后一张标上A,一张标上B,展示给几人看:“如果A世界是我们的世界,B世界是对面的世界。” 说着,在A纸和B纸的第四实验室房间近正中央的地方,各画了几个小圆圈,代表工作人员,而后将两张纸交错开一段距离,再交叠着摞到一起。 “B世界的房间,整体较A世界的房间更偏东一些,”青岫指着两张纸的关键部分说道,“所以当交叠发生时,A世界的最东墙出现的位置,是B世界第四实验室工作人员所站的位置,A世界第四实验室的西墙,则出现在B世界第四实验室工作人员所站的位置。 “也就是说,B世界的工作人员,和A世界的第四实验室东墙交叠在了一起,A世界的工作人员,和B世界的第四实验室西墙交叠在了一起。 “那么,现在,我们这个A世界的第四实验室东墙上,交叠的是哪个世界的工作人员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南鱼和心二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了一句:“B世界的工作人员!”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3) 青岫点了点头:“因为我们潜意识里没敢相信, 时空交叠会把对面这么多位的工作人员通过墙夹带过来,以至于疏忽了这个就摆在眼底的线索。 “其实就像南鱼的那半条腿一样,她当时是不小心站在对面的墙出现的位置上,而并不是和对面的南鱼站在了同一个坐标。 “所以她的腿很可能是被墙夹带着去到了对面的世界, 而这些工作人员, 也是一样。” 南鱼这次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自己的那半条腿, 只震惊未褪地看着青岫:“所以咱们第四实验室东墙上嵌着的那几个人,其实是平行世界的工作人员?!” 青岫再次点头:“这几夜时空交错的方向和距离都是一样的, 由此可反推,在我们到来之前发生的时空交错也是如此,所以东墙上嵌着的人, 只能是来自平行世界的人。” 毕五忽然打了个响指:“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法子来传递信息——今晚时空交叠再次发生前,把握着纸条的手探入对面的墙会出现的坐标范围, 这样, 这只手就会和南鱼的腿一样,直接被截到对面去。” “那——那让谁牺牲这只手啊……”南鱼吓得直往心二身边躲, 生怕毕五让她破罐子破摔牺牲到底。 “老伙计三星啊,”毕五无谓地耸耸肩, “留着他的手干什么呢?继续杀人抢其他入契者的筹币么?” “我没意见。”心二道。 昨晚三星穷凶极恶想要勒死毕五的情形她也看到了, 现在回想三星当时那张可怕凶戾的脸, 还觉得从心底发寒。 青岫起身走到仍昏迷的轩辕身边,伸手去摸他的左胯。 毕五:“……” 毕五:“要我们回避吗?” 青岫:“……” 青岫:“我只是在找那部从工作人员身上取出来解锁了的手机。” 毕五:“有人怀疑你要干别的了吗?” 青岫:“…………”我就不该理他。 从轩辕裤兜里找到了那部手机, 上一次刷脸解锁后,轩辕就删除了刷脸解锁的方式,开机就可以直接进入桌面。 青岫点开了手机相册,之前大家已经翻查过这部手机里的各个应用和相册文件了, 这一次青岫更加仔细地打开里面的每一张照片细看。 照片多是手机主人自己拍的东西,大多是戈壁上的风景,日出,日落,风沙天,也有寝室里的人物自拍,单独的,几个人一起的,也有在实验室、微机室和食堂等处的自拍,青岫仔细地看每一张照片,毕五心二也凑到他身边跟着一起看,南鱼不方便移动,就坐在原处眼巴巴地看着三人。 直到青岫划动照片的手突然一顿,在一张会议室的照片上停了下来。 照片拍的似乎是一场小会,会议室前方垂着投影仪幕布,幕布上正展示着一幅PPT图表,图表的内容看起来像是一些工作安排和计划。 青岫将这张照片放大,但重点并没有停在那些计划内容上,而是将屏幕移向了右下角。 投影仪投出的图像来自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示在投影幕布上的画面就是笔记本电脑上的画面,所以在屏幕的右下角,显示的是任务栏上的日期和时间。 然后三个人就清楚地看到,笔记本上的时间,显示的是:2123年2月2日。 三人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和疑思。 青岫调出照片属性,在【拍摄时间】一栏看到了照片的拍摄日期,同样是2123年2月2日。 青岫又将其他十几张照片的拍摄时间调出来,日期都在2123年。 之后青岫返回手机桌面,点开日期,显示的即时时间是2123年10月1日12点00分。 手机的时间显示,半天没有变化,说明时间功能已遭破坏,不再正常运行。 三个人再次一记对视。 南鱼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了,发现了什么吗?” 心二把这个不可思议的时间告诉了她,南鱼惊异不已:“这……2123年?!怎么可能!” “是啊……所以对面的平行世界是2123年?”心二语气里也带着奇异地看向青岫和毕五,“我们和对面之间相隔着99年,将近一百年的时光,这不是很奇怪么,我们这一伙人,2024年处于这个年纪,而对面有一拨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却是在2123年处于这个年纪。” “这种错位感,就像是两边的研究站所处位置的错位一样。”青岫若有所思,“他们的研究站位置比我们更靠东几米,他们的寻星旅团成员比我们晚出生99年。” 虽然这个世界所在的2024年之于现实世界的真实时间来说,也属于未来时间,不过2024年和现实世界的年代也没有相隔太久,在这所研究站里,除了那些不太了解的仪器之外,日常生活中的器具亦没有什么未来感和从未见过的高科技产品。 但——2024年没有太多的科技落差还可以理解,为什么2123年的东西给人的感觉也没有多少提升呢? 譬如手里的这部手机,看上去和2024年的手机也没有什么两样,如果非要找一找不同之处,可能就是……电池比较耐用? 右上角的电量显示着还有86%,大家已经在研究站待了几天了,这部手机在对面想必也用过一段时间了,还能有这样多的电量,也许是因为未来的手机已提高了电池使用时长? “看来,对面的那个平行世界,和我们这边的同步度,或者说是相似度并不高。”毕五道,“那么也就可以理解,对面的科技水平在2123年也似乎没有什么大幅度的提升这件事了。” 青岫看着手中的这部来自2123年的手机,再次把桌面上每一个应用都点开。 然而大多数的应用是没有办法离线使用的,页面基本都是空白,唯一可以离线查看的是那个内部办公用的应用。 青岫再次将工作人员在里面的对话看了一遍,并一直往前翻,查看历史聊天记录,甚至一直查到了2123年年初那几天。 从聊天内容来看,那是新年过完刚刚开工的时候,那位“李工”在对话里发布了一篇简短的新年工作计划,比如四个季度的工作重点,比如一些观测安排和学习考察的预约。 而在第四季度的工作重点里,十月份的天文现象观测已早早列入了进来。 例如,预计会发生在10月2日至10月3日间的火星合月现象,每年10月份固定出现的天龙座流星雨现象,会在9月至10月之间出现的金牛座南支流星雨,以及,以11年为一周期的太阳耀斑现象。 青岫翻查了一下北落的记忆,却没有任何关于太阳耀斑的信息,于是问同伴们:“你们的角色记忆里有关于近期太阳耀斑的新闻么?” 几个人都仔细想了一阵,而后纷纷摇头,南鱼道:“南鱼知道什么是太阳耀斑,但如果说近期的相关新闻或消息,就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了。” 毕五揣着怀想了想,道:“对面2123年的世界比咱们多了一个太阳耀斑的信息,也许也是因为北落所说的‘错位’问题的原因。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2123年和2024年之间,相差着99年,太阳耀斑的周期是11年,99是九个11年。 “如果这个周期基本稳定的话,那么在2024年的时候,应该也有太阳耀斑这一天文现象发生才对。” “有道理,”心二道,“做为天文爱好者的我们这些角色,没理由对这个消息毫无所知,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此之前,太阳耀斑现象尚未发生,所以新闻消息和相关渠道都没有广泛提起这件事,我们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在事件没发生前就时时把这事放在心里。” “那么对面世界的太阳耀斑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毕五看向青岫。 青岫摇了摇头:“工作计划里只提了一句,并没有一个准确或是大致的时间,但既然写在第四季度的工作计划里,推测大概会发生在10至12月之间。而如果两个平行世界在太阳耀斑这一点上的差异是一条线索的话,那么它就很可能是发生在对面世界的10月小长假期间。” “那这条线索又指向着什么呢?”南鱼想了想,“南鱼以前好像关注过太阳耀斑这种天文现象,也查阅过一些相关资料。 “隐约记得,从2013年开始,太阳就进入了11年一周期的活跃阶段,太阳耀斑现象会相当频繁,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年份是2024年,正好是一轮周期的节点,2123年同样也是。 “太阳耀斑爆发的话,会影响地球磁场,导致部分地区供电系统瘫痪,无线电和卫星信号也会受影响而在短时间内失灵——我们进入研究站之前,手机就已经打不出去电话了,会不会就是因为太阳耀斑爆发的原因?” “而且,”心二接过话道,“太阳耀斑爆发引发的太阳风暴会抛射大量紫外线和X射线,如果飞抵地球,会引发地球磁暴,给近地空间的环境带来很大的影响——X射线!这会不会就是激发了研究站这个磁场的外来力量?” 四个人眼睛都是一亮,但转而南鱼就又丧气起来:“这更难了,之前我们想砸毁外墙破坏磁场就已经很难做到了,如今难道要让我们想办法跟太阳对抗?这不是开国际玩——不,是开宇宙玩笑呢。” 毕五举了举手:“我有太阳镜。” 众人:“……”所以你就能用墨镜和太阳正面刚了? 几个人再次陷入沉默,苦思着破解磁场的办法,青岫的目光仍落在手上的手机屏幕上。 指尖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轻轻划动,无意中点开了设置图标,青岫顿了顿,抱着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无奈心态,开始逐一点开设置里的各项功能。 一样一样地逐级点开,逐条查看,希图能发现隐藏得更深的细小线索,慢慢地点进了应用设置,应用管理,手指划拉着查看列表里所有的应用,办公的,通讯的,交友的,购物的,娱乐的,各类综合式的资讯平台,这些应用的名称和现实世界并无两样,连图标的设计都一致,以至于让人时常会混淆现实与幻境。 青岫的指尖停在了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V博应用图标上,无法联网的情况下,V博内容应该也是看不到的,只会显示一片空白,而且手机桌面上并没有这个图标,说明手机的主人可能并不常用这个应用。 青岫刚要划走,忽然注意到了图标旁的提示:近期打开过。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4) 其他应用的旁边也会有类似的提示, 诸如“2天未打开”、“最近未打开”,抑或标注着“运行中”。 那么显示着“近期打开过”的话,应该是比“2天”更要近的时间点——即是说, 在对面这些工作人员出事之前, 这个手机的主人刚刚打开过V博。 一个不常用的应用, 为什么会在出事前被打开过呢? V博是各种新闻消息的集散地, 一个不常用的应用之所以忽然被打开用了用,却又没有添加图标在桌面上, 大概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手机的主人想要临时在这个平台上查看一些近期发生的消息, 并且是比较在意的, 却又不需要长时间继续关注的。 而既然是想从V博上查看的消息, 就说明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很可能会成为热门话题,或是会有很强的社会扩散性。 青岫心下一动——如果是短时间内刚刚打开过V博的话……也许手机里会有网页缓存! 青岫迅速点开V博, 看着出现在眼底的页面,心下就是一跳——果然!虽然没有联网,但仍能显示出手机主人之前看过的内容! 出现在页面顶端的那条V博,是“国家气象局”官方号发布的, 发布时间显示为“刚刚”。 博文的内容正与太阳耀斑有关: @国家气象局V:国家气象局空间天气监测预警中心,刚刚通过国际太阳动力学观测站(SDO)的磁和成像数据,预测到未来七天内将要发生的七个太阳耀斑,并预估其中五个为X级耀斑, 一个超大级别耀斑, 届时恐将引起我国上空的电离层突然骚扰,对短波通信构成影响。 国家机构的官方号,发布的内容简单且直接, 没有配图,没有任何花哨,不起眼地夹在五颜六色的页面之中,看起来就像是轻描淡写地上来随便说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消息一样。 青岫对着这条朴素极简甚至可说是吝啬用词的博文看了一阵,方才继续划动屏幕。 页面上滑,一连串来自2123年那个世界的讯息,就像是一粒粒突兀又骇人的太阳黑子一般,带着触目惊心的黑瘢和如有实质的灼痛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汹涌挤入瞳孔。 也许和手机主人平时关注的圈子有关,大多的博文都与时事相关,且关注的博主也多为正规的官方号。 于是青岫看到了一连七八条博文都在介绍各个国家当日的疫情状况,青岫先是疑惑,仔细看过博文内容后却成了骇然——因为博文里的疫情情况介绍,不仅仅是在按国家做数字汇总的,那张长长的数据表里,表头那一列,竟是十几个英文加数字的特定名词定义的病毒名称! 每一个名称下面,都是红到刺眼的新增病例数和死亡病例数。 单个病毒的单日新增病例数,最高的竟可达100万人! 青岫拿着手机的这只素来稳如磐石的手,竟险些因心悸一颤而失手滑落了手机。 青岫闭了闭眼睛,听见自己重重回响在颅腔里的急促呼吸——是的,他觉得自己此刻连灵魂都在恐惧,都在呼吸窒塞。 2123年,百年后的那个世界,这个地球竟然已经成为了一座病毒疯狂肆虐的人间炼狱。 十几种病毒啊——这密密麻麻如浓血喷洒了通篇的死亡数字,无一不在昭示着人类岌岌可危的境况。 深深地做了一记长呼吸,青岫重新睁开眼睛,目光落向博文下面的配图。 配图大概是来自国外的新闻图,图上的人物也都是外国人,打着写有“自由”、“欺骗”、“末日”等内容的条幅,年轻人们站在房顶和车顶上大吼大叫振臂高呼,还有一部分人正在和警方发生着冲突。 九宫格的图片大抵都是相同的内容,也有一两张是海边密密麻麻玩乐着的人群或是酒吧里疯狂派对的景象。 青岫重新细看那张数字列表,在里面近乎垫底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国家的名字。 垫底的位置,是数字较少的国家,单日新增不过十几例,死亡人数也大多在5以下。 继续划动屏幕,终于看到了几条国内的资讯,国内信息中提到疫情和病毒相关的消息并不多,多是一些社会新闻热点——意外的是,在现实世界中每天充斥在热搜里的娱乐明星各种消息,在这里却一条不见。 青岫一条一条地反复细看,每一张图片的细节都不放过,而这些看似平常的博文却越来越让他心生寒意——每一张街拍的图片,图中的人都全副武装地穿着隔离服! 先开始青岫还以为这些都是医务人员,但看了一阵后才恍然发觉,是所有人,哪怕是还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孩子,都穿着这样的隔离服,头上戴着防护面罩。 再看照片上人们的状态,似乎对此也早已习惯,毫无异样地走着路,骑着车,买着菜,如果非要找出什么符合当时环境状况的地方,那就是街上几乎没有无所事事闲遛弯儿的人,每个人即便说不上行色匆匆,却也没有要在街上逗留的意思,每一个公共场合都有些冷清,尽管街道干净,却从每座建筑的骨子里透出一种颓败死寂感来。 2123年的国内,穿着隔离防护服生活,已经成了常态。 青岫继续往下看,各类各方相关的讯息兵荒马乱地纷沓而至,诸如某某国家首相宣布群体免疫失败,某某国家总统承认已无力挽救疫情下国民的生死,某某国家内阁集体引疚辞职,某某国家民众至今仍认为病毒是一场惊天骗局并为了证实这一点而号召大家举办以“自由”为主题的各类狂欢趴…… 以及某某国家以极端无耻的借口发动战争口称制裁,希图以战争敛财弥补国家财政赤字并引开民众放在疫情方面的注意力,某某国联合某某政治集团对某某国展开无理的经济制裁,天天凑在一起开会密谋,全然不顾国内民众正在病毒肆虐之下水深火热家破人亡,更甚者还有某某国不顾国际舆论谴责坚持将核废水倾入太平洋,导致大半个太平洋遭到污染…… 而在这纷乱动荡的社会新闻之间,几条看起来寡淡清冷的消息静静地嵌在其中: ……IPCC(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再次指出,南极在今年上半年的融冰量已超过3000亿吨,并在刚刚结束的第三季度显示出更加快的融化速度。 ……新确认的Rhvid-13病毒已证实是由南极融化冰盖中所释出的“远古病毒”,这是迄今为止第十三种被证实的远古病毒。 ……九月下旬途经我国境内的特大级沙尘暴仍然没有减弱迹象,并已由华北逐渐向东北部分扩大蔓延。 ……国家气象台发布台风红色预警信号。预计在10月份将于西北太平洋和南海地区生成7个台风,其中台风“电母”可能受热带气旋影响,沿海或陆地平均风力将达14级以上,阵风预计最强可达超强台风级17级以上并持续风力。 ……据世界气象组织的测量报告,南极上空臭氧层的空洞目前还在持续扩大,在刚刚过去的9月份,臭氧层空洞面积已达3300万平方公里。一位国家地球系统科研室的研究员称,南极上空的臭氧层正在快速消耗,至9月底时已大概消耗掉95%,10月首周的持续消耗极可能让南极上空臭氧层接近100%被损耗。 …… V博页面终于被拉到了最底端,青岫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刚才的这只手,手心里早已沁满了冷汗。 而坐在他两侧和他一起看手机的毕五和心二,一直都未作声,直到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心二重重地从嘴里呼出一口气,这口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甚至还夹着一丝哭腔。 十几种肆虐着的无解病毒,只顾敛财罔顾国民生命的政府,无能愚蠢宛如智障的国家首脑,无知可笑又可怜可气的普罗大众,沙暴,台风,污染,冰融,空洞,太阳耀斑,天灾**,末日狂欢…… 2123年的世界,如此魔幻,如此疯狂,如此丑陋,如此可悲。 就连在脚下这片国土上,始终怀着谨慎和敬畏心努力生存着的同胞们,也在这令人恐惧的病毒天灾裹挟之下,透露出了对命运的绝望和未来的迷茫。 “也许……”心二微哑着嗓子,终于从喉口挤出一句话来,“也许我们和对面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是吗?”毕五轻笑着,语气里带着微微地讥嘲,“对面有一拨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也就是说,我们这边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对面也都有。 “对面的人是什么样,我们这边的人就算不完全一样,也差不了多少。你再看看外面的沙暴,像是对人类很善良的样子么? “虽然对面和我们之间差着99年的时间,但我想我们这边变成他们那边的样子,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或许这就是对面科技水平没有显著长进的原因,”青岫忽道,“病毒,天灾,**,已经足够拖慢甚至摧毁一个国家乃至全球大多国家的生产力和创造动力,很可能这百年来的时间,对面一直在疲于应对种种事关人类生存的问题,于是人类进步几乎停滞不前。” 心二终于调整过来情绪,重新迫使自己冷静思考,指着手机屏上的一张照片,道:“我所疑惑的是,既然在那个年代,穿着隔离防护服生活已经成了常态,为什么对面的寻星者们和研究站的工作人员都没有穿?” “也许在空旷偏僻的沙漠戈壁上不需要这么严格防范吧,”青岫想了想,“毕竟隔离服不是那么方便。” “第二个问题,”心二道,“2123年的世界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怎么对面的寻星者们还有心思组团出来观星呢?” “因为生活总要继续啊。何况那个时候国内的社会秩序和生存环境已经算是好过其他国家数倍的了,起码仍然井然有序,就算未来迷茫,也要活好当下,谁还没点儿用来解压的小爱好呢?” 众人被答话的声音吓了一跳,齐齐望向对面的沙发,南鱼惊得险些用一条腿直接跳起来,失声叫了一嗓子:“——轩辕!” 青岫却怔在那里,眼睛盯着正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的轩辕,眸光带着震惊、急切和期望地剧烈晃动着,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轩辕站起身,抬手正了正胸前领带,又将有些纷乱的发丝向后拢了一拢,最后扶了扶鼻梁上那副让他看起来斯文又禁欲的金丝边眼镜,扬手冲着房间里眼巴巴看着他的几人打了个招呼:“大家好,重新来认识一下,我是轩辕,来自对面2123年的轩辕。”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5) 2024年的众人震惊在当场。 2123年的轩辕却没有在意几人的情绪, 只是大步走过去到青岫的面前,伸了两手插进他两腋之下,一把将人从沙发里捞起来, 用力地搂进怀里, 低头在他耳边问了一声:“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青岫的两臂被迫架起来, 倒更方便将双手落在他的肩头,感受着手心下面强力却又不显灼人的温度,青岫闭了闭眼睛, 轻轻地长吸了口气,开口时却是平静得丝毫窥不见胸中涌动情绪的声音:“我还好,你呢?” 2123年的轩辕——现实世界的展翼,闻言轻笑起来,一只手揉搓着青岫后脑勺上的头发, 不肯立刻松开他,只道:“只要这位轩辕没有受伤,我就也还好。” 青岫闻言,想要好好地问他正事,却见他仍然紧抱着自己, 想起房间里还有其他三人在,这会儿也没听见有人发出动静, 疑心都在盯着两人在这儿旁若无人地拥抱,不由有些窘迫,推了推展翼的肩, 展翼好像知道他的心思, 不由又低笑了一声,兜在他后脑勺上的手给他理了理被揉乱的发丝,这才放开他。 “这边的轩辕呢?”青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从容, 公事公办地问展翼。 展翼想了想,指着自己:“他在这里面。” 青岫一愣:“什么意思?” “简单点来说,我们两个正在伙用这个躯壳。”展翼的目光带着点奇异之色。 “为什么会这样?”终于有除两人之外的第三人发出了声音,来自正望着两人的心二。 展翼翻着眼睛又想了想,道:“或许可以这么理解:和两边的老猎,娄子,小万,北河一样,我和这边的轩辕也被嫁接在一起了。不同的是,他们四个被嫁接的是肢体,而我和轩辕,被嫁接的是‘意识’。” 青岫闻言目光倏地一凝。 “那么你们俩现在变成一个整体了?”心二眼睛里全是惊异,“我是说,意识合二为一了?现在你是他,他也是你?” 展翼却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两个的意识并没有融合,我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想来他也一样不知道我意识里转着的念头。但我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在这副躯壳里,只不过目前掌控这具身体的人是我而已。” “为什么是你掌控而不是他掌控呢?毕竟他才是这个世界这个角色的……正主?”心二疑惑。 展翼将手插进裤兜里,用很谦虚的表情答了句很不谦虚的话:“大概因为我的意识比他更强大?” “看来还是这位2123年的轩总更攻一些。”毕五揣着怀道。 “必须的。”展翼冲他挤了挤眼睛。 “嘿,北落,”毕五偏头看向青岫,大拇指一翻指向展翼,“我喜欢这个轩辕。” 青岫:“……” 青岫:“说正事。2123年那边是什么情况?”问向展翼。 展翼拉着他坐到沙发上,看向“这边”仅剩下的这几个“平行同伴”:“应该跟你们一样,那边一进入契中时,我们人已经身在沙漠。从角色记忆里知道,那个时候是2123年,除了因病毒原因,大家在公共场合得穿着隔离防护服之外,生活方面似乎和21世纪初期并没有什么不同,真要细究的话,反而生活生平还略有下降。 “大概因为这些角色从出生时起,世界现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他们生来就已经身处其中,所以对此习以为常,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一群人就在小长假时约出来观测天象。 “我们进入研究站之后发生的事,大抵应该跟你们这边差不多,只不过第一夜你们这边的老猎应该是凭空不见了吧?而那边的老猎却是活生生地和这边的老猎被嫁接成了一个连体人…… “一开始我们以为是辐射导致人的身体产生了变异,后来发现了墙上留下的痕迹,以及后来种种迹象,这才怀疑到了平行世界的问题。” 两个世界的研究站内发生的事,基本大同小异,而最大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两边所处的世界背景了。 “为什么两个世界要设置出这样一个时间差呢?”心二提出疑问,“这边2024年的世界显然还没有乱到对面那样的程度,这种差异是否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那,这个线索又是想要我们干什么呢?”南鱼似乎到了现在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面的世界一团乱,然后呢?和平行世界的连通有什么关系?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啊!难道说……对面那个世界想要把我们这边的世界置换过去?!” “咦,”毕五赞赏地看向她,“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南鱼:“……”这不是该夸我的时候吧! “我也觉得南鱼的说法有点儿接近答案了,”心二道,“或者再异想天开一些——也许对面的地球不堪折磨,就如同人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一样,它也想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那么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呢?”毕五直笑,“凭我们这几个人的力量阻止对面那颗吓破胆的蓝色大球挤过来?” 南鱼心二一起沉默下来。 这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几人陷入沉思,展翼把青岫的手拉到身前,用自己的两只手把他的手合住,偏着头看他,低声道:“这几天没怎么睡吧?看这眼睛红的,小脸儿还刷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玉兔成精呢。先躺下眯一会儿,我在呢。” 青岫听了他前面的话时,原本还想说自己不太想睡还能撑,但当听到最后那三个字,心里和脑里那根一直紧绷着几乎就要断掉的弦,忽然就松了,排山倒海的困乏之意挡也挡不住地卷涌过来,就“嗯”了一声,仰脸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展翼却不让他这么坐着就睡,起身把他放倒在沙发上,青岫实在困得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自主地动动身子,就由着他把自己摆放平整,耳里听见他脚步声走开,在马上就要深睡过去前,又听见他回来,在自己脑下垫了个软软的枕头。 青岫终归有着很强的自制力和意志,尽管困倦得很,还是没有让自己放纵地多睡一段时间,硬是靠着潜意识里给自己下的意念,没睡多久就强行醒过来。 睁开酸涩的眼皮,见南鱼心二和毕五也都各在沙发一隅睡着,展翼却坐在自己身边的地上,背靠着沙发,摆弄着那部2123年研究站工作人员的手机。 听见青岫呼吸的频率变化,展翼扭过头来看他,见眼睛半张着,还没有完全脱离睡意,显得懵懵茫茫,像一团软茸茸的兔子。 展翼笑起来,伸手在兔耳朵上揉捏了一指头,拿过旁边茶几上放着的杯子,递到青岫嘴边。 青岫略有些费力地坐起身——昨晚被摔打了一整夜,睡了一觉后骨头上的酸疼就铺天盖地地显现出来,接过杯子喝水,水温不凉不烫,温热正好。 把杯子放回去,展翼看着他,低声问:“饿了么?” 青岫并不觉得很饿,但想想展翼到了这边一直也没有吃东西,就点了点头。 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接待室,谁知才刚跨出门,就被展翼一把拽进怀里,低下头来吻住。 青岫浑身又酸又疼还没什么力气,把这个原因说给自己听,于是就相信了自己不是不想推开,而是无力推开的解释。 好在展翼只是吮了吮他的唇,最后用力摁了摁,这才抬起脸,低笑着把呼吸吹在他额前的发丝上:“可让我担心坏了。这近一百年来我分分秒秒都想着你。” “……”这什么中二情话……青岫觉得嘴唇发麻,忍不住舔了舔,正要说先吃东西吧,却被这个家伙忽然一把按在墙上,整个身体随即挤上前来,像是要借着墙把他挤进他的身体里去一样。 “青小岫你干什么呢?”这个家伙反而先倒打一耙地质问起他来。 “?”青岫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花花样式,不过直觉地认为这次不能再给自己解释没力气推开他了,一只手抵在他胸前推了推,低声道,“别闹。” “就闹一下。”展翼一边讨价还价一边低下头来,眼睛一直盯着近在毫厘处的这两片唇,想着它们刚才被舌尖微露轻轻掠过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还是闹两下吧。” 话尾音方落,舌头已是探出去,在这两片唇上勾掠了个来回。 抵在胸前的那只手先是微微一震,接着又是微微一颤,然后就用上了力气推他。 展翼松开怀抱,往后退了半步,见青岫丢给他一句“先吃饭”后就先迈步往食堂方向去了,后脑勺的头发因着刚才被摁在墙上显得有些纷乱,衬得头发主人的背影很有几分仓惶而逃的意味。 展翼含着自己的舌头原地立了几秒钟,而后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食堂里速冻即食类的食物原本不多,已经被吃了个七七八八,展翼搜出一封银丝挂面,切了葱花,烧水煮面,还卧了两个鸡蛋,很快就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和青岫面对面坐在桌旁,边吃边说话。 “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听他们把这边的情况说了,”展翼道,“几个房间也转了一遍,跟那边的情况差不了多少,还有在我苏醒过来之前你们对线索的推测,我觉得都跟这次的任务密切相关,尤其是那块陨石。” “那边实验室里的陨石也是这样的么?”青岫问。 “我看过了,一模一样。”展翼道。 “你觉得,X射线衍射仪不小心激发了陨石自带磁场,而后这个磁场又激发了研究站建筑石料所带的磁场,从而造成平行世界的连通,这种说法靠谱么?”青岫看着他。 展翼把最后一口面汤喝掉,用不知哪里翻出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抬了抬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这让青岫忽然觉得很有些神奇。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种装扮,可轩辕和展翼硬是将这具皮囊“穿”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 架着眼镜的展翼一点也不斯文,搭起长腿来却说了一个似乎不相关的话题:“南疆塔克勒沙漠,这边有著名的古丝绸之路,也是当年西域三十六国所在之地。 “而西域三十六国里,除了名气很大的楼兰,精绝,龟兹,大宛小宛这些之外,还有一个相比起来似乎名不显扬的国家,它叫做播仙。 “在播仙的东边,就是著名的罗布泊和楼兰古城。如果说楼兰古国的消失是难解之迷的话,播仙古城的消失就显得极富神秘色彩了。”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6) “在民间传闻里它被称为幽灵之城, 总是在沙漠狂风中神出鬼没,这也是因为播仙古城的消失没有任何历史记录,但据说当时一部分楼兰百姓为了逃避战争躲到了播仙城里, 同时还携带了大量的财宝。 “所以到了近现代的时候, 很多想发横财的家伙就跑到了这边来寻找古楼兰国和播仙古国当年被掩埋的财宝。 “大概是上世纪50年代的时候吧,据说一支科考队在这片沙漠里‘偶遇’了一座古城,古城里有大量的木牍, 证实这座城就是播仙古城。 “但随即, 一场沙尘暴过后, 这座古城, 就不见了。从此后再也没有人找到过这座播仙古城。——这样的情形,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似曾相熟?” 青岫的目光早已随着展翼的讲述深凝起来:“你是说——” 展翼向前探了探肩,望在青岫的脸上:“塔克勒这片地区也是有很多矿场的, 千百年来这里的地貌和地下结构不知变化或流动了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也有蛇纹石岩矿。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如果当时播仙古城建城的石材用的就是富含磁性物质的蛇纹石呢? “就算这是凭空猜测, 可你瞧, 这两件事上还是有诸多巧合的, 比如二者的位置都在塔克勒沙漠的同一片地带,比如沙尘暴,比如沙尘暴中一座建筑的整体消失。” 所以展翼讲了这样一个史载与传闻相结合的神秘事件, 正是为了回答青岫刚才的问题——一座用蛇纹石建起来的建筑, 陨石磁场,沙尘暴对地磁的影响,平行世界连通的事实,不管大家的推测靠不靠谱, 至少真相与这些因素都脱不开干系。 青岫垂眸沉思了良久,终于抬眼微微摇了摇头:“我始终想不出这一次的任务究竟想要让我们做什么。阻止平行世界彻底连通是不可能的,我们没有这样大的力量,契也不会给我们设置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也许这个世界的任务并不是要我们去改变什么,”展翼缓缓地说道,“如你所言,时空连通或世界置换这种事,凭人力不可能插手。所以,如果任务不是要我们去改变现状的话,可能任务的性质就属于另外一种了。” “比如?”青岫看着他。 “依照咱们曾经历过的几个世界完成任务的方法来看,”展翼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拿到筹币的途径之一,是解开这个世界设下的谜题,比如寻人,寻物,寻找真相。 “而不管要寻找的是什么,都与这个世界的事件核心相关,要寻找的东西不见得是最关键的,但一定是对该世界的事件,或事件中的人物具有重要意义的点睛之物。 “另外一种途径,是满足事件或事件中的人物所设的条件。 “再一种途径,是不管通过竞争方式也好,努力规避风险的方式也好,想办法活到最后。 “但不管是哪一种途径,无一例外的,不会给结契者出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难题,就好比这个世界,我们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改变一个宇宙尺度下的大事件。 “所以我们或者可以参考以上几种获取筹币,或者说是完成任务的途径,来换个角度去琢磨破局的关键。” 青岫的思路依着展翼所说的这几条一一捋下来,忽而抬眼看向他:“具有重要意义的点睛之物,就像琵琶案里的枇杷,从头贯穿至尾,处处都有暗示。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那这个世界里的点睛之物就是陨石无疑了,从寻星旅团的称呼,到小长假期间会发生两场流星雨的由头,再到老猎所带的金属探测仪,最后到我们找到的这块陨石。” 展翼点头:“昨晚我和这个轩辕也正是在握着陨石碎块‘交接’的时候,才让我的意识被嫁接了过来,所以陨石就是关键,答案就得从陨石上找。” 两人起身回了接待室,见那三人还在睡,也没有叫醒他们,只轻手轻脚地把所有陨石的碎块收集在一起,而后一块一块仔细查看。 尽管之前已经查看过不止一遍,但两人还是本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力求更细地检查,展翼甚至捏起一块来准备用舌头舔一舔,被青岫一把伸过来拍在手上制止,有些气有些急还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想舔?” 展翼笑着看他,青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话说的一不小心应了那会儿的景,面色不由一僵,转开头不想再搭理他。 展翼却还搭理他,胳膊一伸把他揽在怀里,带着笑地低声在他耳边吹热气:“那你选一个,想让我舔它还是舔你?” “——闭嘴。”青岫都不知道这个家伙从什么时候起彻底扒下了外婆的皮恢复了大灰狼的真面目,身后那条大尾巴摇的,简直风骚又邪恶。 展翼笑着放开他,只道:“放心,既然陨石是关键物,就不会是有剧毒的,而就算有慢性毒,毒的也是我这个躯壳,左右我也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活十天半个月的等毒发,小长假马上就结束,咱们如果不尽快找着筹币离开,不等毒发也就死在这里头了,舔一下又有什么好怕的。” “对啊,我们占用的只是NPC的躯壳,随便用用怎么了。”毕五的声音从对面沙发上传来。 青岫:“……” 不过展翼到底还是没有舔陨石,只意味深长地在青岫的唇上看了两眼,就重新把注意力投在了陨石上。 毕五坐起来搓了把脸,问向两人:“有进展了么?”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不过还是把范围缩小到了陨石上,”展翼道,“其他的线索暂时不用去想,先攻克陨石吧。” 毕五双肘架在膝上,望着身前的地面,不知道是还没彻底清醒还是在思考,另一个沙发上的南鱼和心二也陆续醒过来,不过看样子比睡之前更显得精神欠佳。 几人围着桌上那几块碎了的陨石一动不动地盯了看。 “落在地球上的陨石,大部分来自火星与木星间的小行星带,小部分来自月球和火星。”心二呢喃着,“跟火星合月现象有关吗?” “应该没有。”答她的是展翼,“火星合月是小长假期间才发生的天文现象,但是陨石,即便来自距离相对算近的火星,它也至少已经在宇宙中流浪了几十至上百万年的时间了。 “而且落在地球上的火星陨石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但也不至于稀奇到让研究站的工作人员对它进行高度保密的程度。 “关于陨石归属的问题,法律并没有相关的详细规定,所以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谁先发现就归属于谁,研究站总不至于怕这块由他们首先发现的陨石被什么人抢占了去。 “那么,我更倾向于两种可能,要么,这块陨石来历惊人,要么,它本身所含有的某种物质世所罕见。”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南鱼的记忆里所知,国内有一块被称为‘黑宝绿’的陨石,它的价值就高于月球和火星陨石,”南鱼边想边道,“因为人类目前无法判断它的来源,据推测,它极有可能是来自150亿光年以外的星球,甚至可能是宇宙大爆炸时期的产物。 “那颗黑宝绿陨石就和咱们这块陨石外表相近,都是通体黑绿色,也是在沙漠中发现的,说是对研究宇宙边界和形成很有帮助,估价已经到了六千万以上,甚至还有升值的空间。 “所以这么看,这个研究站对这颗陨石保密程度这么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有可能是六千万等级的东西呢。” “所以这东西给我们的线索暗示是宇宙大爆炸?”毕五挑了挑眉,“然后呢?让我们想办法通知一下全球人民?” “有什么意义呢?”心二反问,“就算现在无线通信可以用,咱们也不可能短时间内通知所有的人,任务不可能是这个。” 毕五伸个懒腰站起身:“我得吃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的脑细胞。” 南鱼心二也跟着一起去了食堂。 青岫继续盯着陨石碎块思索,展翼没有打扰他,只靠在沙发里摆弄那部手机。 先把那页V博缓存看了一遍,又不厌其烦地将手机里所有的应用都点开查看,甚至连计算器功能都没放过。 而当点开收音机功能时,展翼忽地心下一动,试着滑动调频,想看看这个时候是否还能接收到无线电波信号。 展翼自己的手机是需要插入耳机才可以使用收音机外放功能的,但这部来自2123年的手机可以直接外放,嗞嗞啦啦的噪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引得青岫转回头看他:“怎么?” “也许通过这个方法可以了解这边的世界目前是个什么状况。”展翼道。 如果所有的调频都接收不到信号的话,很可能外面这场沙尘暴影响的就不仅仅只是附近这一小片范围了。 展翼一点一点滑动着调频指针,从88MHz慢慢往高滑,而扬声器中的声音始终是单调无波的噪声,让人听着心烦。 直到指针滑到了121.500MHz处时,扬声器中突地传出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噪音,把刚迈进房间来的南鱼和心二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毕五走过来问。 展翼把调过去一格的指针重新倒回到121.500MHz处,一连串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手机壳钻出来,针尖一般深深扎进每个人的耳鼓。 展翼怕声源离青岫太近会让他耳朵不适,迅速起身向着远处走了几步,扬声器里的声音却忽然因此而变得遥远且模糊不清,夹杂着许多混乱的噪声。 展翼把音量关小,试探着往回走了两步,扬声器里的噪声渐弱,而那无数尖锐的声音重新刺穿出来,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带着一种怪异且令人不安的起伏波动。 “怎么了?这是什么声音?”南鱼捂着心口脸色苍白,说不清是因为这声音太尖利还是这声调太怪异,让自己感到分外不适。 展翼和青岫都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似在竖耳倾听。 直到过了好半天,才见青岫疑惑且凝重地沉声开口:“我好像……听见了人类的声音。” 展翼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像,只是并不能十分确信。” “跟它有关吗?”毕五指了指桌上的陨石碎块。 “极有可能,”展翼把手上的手机拿得距陨石近了些,“离陨石越近,里面的声音越大,而且音轨越多。” “音轨多的意思是……声音多?”心二看着他和青岫。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7) 展翼点头。 青岫看了眼桌上的陨石, 道:“我需要把它们重新拼在一起。” “库房里有胶。”毕五转身出门。 展翼看着手机屏幕,有些诧异地“咦”了一声:“我们国家的调频广播频段被分配在88至108MHz,这部手机居然到了450MHz。” “也许因为是2123年的手机, 到了那个时候,频段被重新分配过了也说不定。”心二道。 “唔, 有可能,”展翼搓了搓下巴, 语气忽带了些深意,“不过我想,只有121.500MHz这个频道可以收到声音的这种情况,一定不是随意为之。因为这个频道, 是遇难呼救的全世界统一频道。” 这话让房间中的几个人齐齐震惊地看向他。 “你是说——这是真的吗?”南鱼惊问。 “是真的。”展翼笃定地看向她, “现实世界也是如此。” 南鱼惊呆地看向心二,两个人一时组织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和满怀思绪。 大概也要归功于毕五当初敲碎陨石的手法十分高超且干净,敲的时候几乎没有弄出多少细碎的石渣,所以青岫的复原工作也十分好做,没用多长时间就勉强把所有的碎石块粘合在了一起,重新拼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陨石体。 而后展翼打开手机的收音机,调频调到121.500MHz, 把它放在了陨石旁边。 尖锐到凄厉的声音瞬间刺出手机,将整个房间的空气割裂成了破败粉碎的残片,南鱼心二忍受不住地捂住耳朵,可这声音仍然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大脑和心脏的最深处。 很难形容这是一片什么样的声音,如果非要描述, 那大概就像是……正午的烈阳灼烧在阴间地狱十万厉鬼的身上,令它们发出极端惧痛的凄惨嗥叫一般。 说是撕心裂肺,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这声音里的惨厉, 它们被毫无重量的阳光以亿吨级的下压力碾成了肉泥,可它们却没能立即死去,被碾成泥的感觉毫无缓冲地冲刷在每一粒血肉渣沫里,如果它们也有灵魂,那么灵魂也正在被一丝丝地撕下来,蜷曲成数不尽的细小蠕虫,在地狱的荒土废墟里痛苦蠕动。 南鱼率先崩溃在这可怕的惨叫里,她浑身打着冷颤,一下子瘫倒在地,她觉得自己此刻也变成了蜷曲着的蠕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在地上翻滚扭动。 心二也坐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膝里,用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她从来没有如此失控地哭过,她听见自己的哭声和手机里的声音融为了一体,被它们挟带着,哭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不似人声。 展翼一把拿起手机关掉了收音功能,然后听见毕五重重地喘了几声,偏脸看他,见这个向来百无禁忌的小子,此刻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 青岫的脸色也很苍白,但他比那三人都还好些,紧紧地蹙着眉,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展翼没有打扰他,只出门去了食堂,很快端了几杯水回来,给南鱼心二和毕五每人递了一杯。 而后走到青岫身旁坐下,揽住肩将手兜在后脑勺上,轻轻地抚着。 青岫并没有察觉自己紧锁的眉头无意识地慢慢松开,直到回过神来,看向展翼:“我确信,这些声音里有人类的声音。” 展翼点点头,大概怕刺激到那两位好容易控制住情绪的姑娘,有意把语气放得缓慢温和:“是的,而且不止有人声,还有一些来自自然的声音。我开始以为是咱们这儿窗外的风沙声,但仔细辨别后发现,这种风沙声,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青岫也微微点头,接过展翼递到手边的水杯,喝了几口后才重新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动力:“其实这里面听起来状似杂乱无章的噪声,除了风沙声之外,都是人声。我觉得,那些大部分的高低起伏交织的声音,都像是……哭声。” “是的,哭声。”展翼抚在他脑后的手微微向下一落,握住了他的后脖颈,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并轻轻地揉捏着。 青岫下意识地放松了些,声调也没了刚才那样的僵塞:“尽管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很嘈杂,但还是有几道隐约的,可以略微组织成只言片语的声音断续浮现。” “所以?”毕五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有些紧涩,脸上的神情也没了那几分玩世不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所以,我似乎听见了几个词汇,”青岫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正望着他的同伴们,“‘救命’,‘我不想死’,和……‘人类完了’。” 人类完了。 仅仅是四个字而已。 可此情此景之下,这四个简单的文字却像是一种具有共情功能的装置,瞬间启动了每一个同类感同身受的莫大绝望与悲哀。 展翼不想让这种情绪在这里蔓延,很快地接了青岫的话道:“既然手机越接近这块陨石,接收到的无线电波信号越清晰,那么这块陨石应该是可以向外发送电磁波的,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工作人员对它如此高度重视和保密的原因了。” “跟这座用蛇纹石建的研究站是不是也有一定的关系?”心二也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理智地跟上展翼的思路,“就像我们之前推测的,它是一个完整的磁场。” 展翼给了她一记鼓励地眼神:“十有**是有密切关联的,也许研究站这个磁场起着某种加持作用,电与磁的能量和能力,人类所了解的可能远不到它全部的亿分之一。” “所以,一个可能一直在发送电磁波的陨石,加上可能起着加持作用的矿石建成的研究站,恰恰好就形成了一个无线电波发送的系统!”心二豁然开悟。 “再加一部拥有2123年科技的手机,用来接收读取电磁波加载的声音信号。”毕五咕咚咕咚把杯子里的水一气儿喝干,唇角挂着水珠,看向展翼,“这块陨石上记录着人类的声音,所以你猜,它从什么地方掉到地球来的?” 不等展翼回答,心二和南鱼已是震惊地异口同声:“——平行世界?!” 展翼笑了笑,声音里带了些慨叹:“一块从火星掉到地球上的陨石,都要在太空里经历几十至上百万年的漂泊,那么一块来自遥远宇宙平行时空的石头,掉落到我们这个时空的地球上,又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众人的心情倏而因着这句话生出无穷的迷茫和怅然。 需要多久呢?上百亿年?上千亿年? 在另一个时空的那个地球,在上千亿年前,原来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啊…… 尽管每晚的时空交集还可以见到那个地球上2123年的人类,可事实上,他们早就已经消失了千万亿年,尘归尘,土归土了。 “这块陨石在宇宙中流浪了这么久,还能保留着上面的信息,也很难得了。”心二叹了一声。 “宇宙中充斥着各种射线,也许会对陨石上的电磁波信号一直起着加持和保鲜的作用也说不定。”展翼笑,“宇宙之大,无奇不有,谁知道呢?” 毕五伸了个懒腰,架起腿来,看着众人:“所以,平行世界的人类看起来没得好死——哦,应该是‘听起来’。一个个儿哭叫得惨绝人寰,感觉像是遭遇了无法避免和抵抗的某种灾难——沙尘暴?台风?还是病毒?” “都不像。”展翼却道,“你去外面沙暴里叫一个试试看。” 毕五笑了半天。 “病毒引出的疾病也应该是有先有后有轻有重的,不大可能这么多人同时病到这种程度,除非这块陨石的前身来自重症监护室,那里面都是被病毒折磨到濒死状态的病人。”展翼继续道。 南鱼怅然地呢喃了一句:“这么看来,这块陨石上记录的,竟是那个时空地球上的人类留下的最后的声音……末日降临时最后的声音。” “会是什么样的末日呢……”心二偏头看向窗外混沌的沙暴天。 察觉青岫一直没有关注大家的对话,展翼捏了捏他的脖颈,轻声问:“在想什么?” 青岫思忖着道:“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在刚才的声音里,我感觉好像还夹着一段极简单的乐曲声,但又不是那种复杂乐器配出来的曲子,很单调的音质,很简单的谱子,只是太模糊太破碎,时隐时现,我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乐曲还是风沙声。” 展翼想了想:“不如再听一次,我拿到其他房间去听。” “不用,”心二却道,“你不必在意我们,或者我跟你一起去其他房间听,这次我可以离得近一点听,也许能帮上忙。” “我也没关系。”南鱼忙道,“有了第一次后的心理准备,这次我能承受。” 见大家没意见,展翼也没多耽搁,把手机的收音机功能再次打开,放到了陨石的旁边。 众人围过来,凑到陨石和手机近前,全都侧耳细听。 风暴声,哭喊声,惨叫声,末日降临时的惨象被爆发出的尖厉声音,在众人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幅真实如亲眼所见的画面,无数的同类在死亡前向着天空伸出求救与忏悔的双手,身下伏尸成山,世界宛如地狱。 就在这人间地狱的末日惨景中,一道听起来单调,死板,沉寂,却又带着温暖意味的旋律,若有若无地模糊响起。 “咪……哆……来……嗦(低音),……嗦(低音)……来……咪……哆,……咪……来……哆……嗦(低音),……嗦(低音)……来……咪……哆……”心二努力倾听,并尝试着将听到的音调唱出来,紧接着脱口而呼,“——《西敏寺钟声》!这是《西敏寺钟声》的经典旋律!” “什,什么寺?”南鱼茫然。 “西敏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曲子——”心二重新连贯地将乐曲哼唱了一遍,“耳熟吗?” “熟,太熟了。”毕五笑起来,“这不就是很多大座钟整点报时的时候会发出的乐声么。” “没错。”展翼关掉收音机,也笑了笑,“在我所生活的城市里,有一座老火车站,火车站最高的建筑是一个钟楼,每天的正午12点整,它都会发出这段旋律,旋律过后就是钟声。” “这首曲子也是英国大本钟的报时曲,还是国际通行的报时音乐。”心二补充道。 “所以——所以末日降临的那一刻,人类灭亡的那一刻,是——正午十二点整?!”南鱼抑制不住地从眼底涌出泪来。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刻……”心二喃喃地道,“一天中最明亮最温暖的时刻……”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8) “因为阳气最盛?”毕五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眼下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在正午时分,可惜外面的天空根本看不到太阳,“又或是因为一天中太阳高度的最大值出现在正午?” “太阳……”青岫低声重复了一句, 忽然拿过展翼手中的手机,再一次打开了手机主人的V博页面。 页面最顶端的那条V博, 来自“国家气象局”官方号发布。 @国家气象局V:国家气象局空间天气监测预警中心,刚刚通过国际太阳动力学观测站(SDO)的磁和成像数据, 预测到未来七天内将要发生的七个太阳耀斑,并预估其中五个为X级耀斑,一个超大级别耀斑,届时恐将引起我国上空的电离层突然骚扰, 对短波通信构成影响。 青岫沉吟着说了一句:“根据北落的认知, 太阳耀斑的爆发程度是有级别划分的,但这个所谓的‘超大级别’,又是属于哪一个级别?” 南鱼蹙起眉头:“这一点挺奇怪的,按说国际上早已划分好了太阳耀斑的级别,最高级是X级,X级又划分成10个等级,就算其中一个是超大级别, 总能在X1-X10中找到对应的级别吧,可是没有,这条V博——而且还是国家机构的官方消息,居然这么不严谨。” “这个超大级别,也许是超出以往任何一个级别的爆发, 没有办法用现有的划分好的级别来定义。”心二道,“2013年开始太阳就进入了活跃阶段,太阳耀斑现象会相当频繁地发生, 不止我们所在的2024年正处于一个节点,2123年也是,那正好是10个11年,也是一轮周期的节点。” “你是说,这个超大级别比最大级X10级还要大?”南鱼慢慢地抬手捂住心口,“那得……对地球造成什么样难以想象的影响啊……” “结果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么,”毕五摊摊手,然后指了指桌上的那颗陨石,“人类灭亡了。” 几个人沉默下来,像定住了一般齐齐地望着那颗刻有生命最后的信息的石头。 过了良久,展翼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道:“差不多连起来了。2123年之前的几年甚至数年,不管是温室效应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南极上空的臭氧层遭到严重破坏,冰盖消融,释放了无数种被冰封在冰川内的远古病毒; “地球外面的保护层渐渐无法抵挡宇宙射线,地磁受到影响,气象也因此失控,从而令台风和沙暴这样的天灾开始肆虐; “终于在2123年10月小长假期间的某一天,一场预测之中,却是意料之外的‘超大级别’太阳耀斑,爆发了。 “我想,不是发布这条消息的官方号不够严谨,这场太阳风暴的等级之高,能量之巨,突破了人类所能想象的上限,它无法被定义,更没人能提前料到它的威力。 “太阳光到达地球,只需要8分钟。太阳耀斑爆发所掀起的宇宙射线风暴,在被人类科研机构观测到并意识到它的威力的那一瞬间起,就已经在奔赴地球的路上了。 “这短短的8分钟时间,能够人类的观察者们做些什么呢?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清楚地知道,8分钟以后,这个地球将被太阳杀死,这个地球上所有的人类同胞,都将死于冲破了地球磁场保护层的宇宙射线。 “人类最后的8分钟,少数知情的观察者们,可能甚至来不及发送最后一条V博,对全人类说再见。 “或者,他们可能还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指望着太阳能对地球手下留情。可惜,地球却永远无法再保护人类了。” 在展翼的轻轻叹息和南鱼的啜泣声中,青岫低声开口:“这块陨石,大约属于那个地球上的某块天然岩石,在宇宙射线侵袭地球的时候,机缘巧合地产生了磁电效应,将人类最后绝望的哀嗥记录了下来。 “又机缘巧合地避过了长达百千乃至亿年的风化侵蚀,最后在某次星体相撞中,这块岩石逃逸引力,流入太空。 “在太空中漂泊了亿万年之后,它进入了我们这个地球的引力范围,落入大气层,降到地面,成为了陨石。” “然后被我们这边这座研究站的工作人员意外获得,”心二接着他的话道,“在对它进行检测时,甚至在进行检测前,就已经发现了它的秘密——也许在漫长的宇宙流浪过程中,它本身已经聚集吸收了宇宙中各种电磁波的能量,所以在落到这里的时候,它所携带的宇宙能量就激发了研究站建筑的磁场,从而促使这边的世界,连通到了平行世界的2123年这个时间节点。” 话音落后,几人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直到毕五说了一句:“那么,那边的寻星者们,恐怕活不了几个小时了。” 南鱼骤然惊醒:“2123年的末日时刻是什么时候?确定会是10月小长假期间吗?” 青岫道:“这部手机的系统时间停止在了2123年10月1日中午12点整,而这条关于太阳耀斑的V博,发布时间显示为‘刚刚’,下面的那条微博发布时间为10月1日11点43分,说明太阳耀斑的V博发布时间应在2123年10月1日中午12点之前的几分钟。 “V博内容是预测到未来七天内的太阳耀斑,现在对面和我们的时间一样,都是10月7日中午,现在已经过了正午12点,如果对面的寻星者还幸存着的话,恐怕最后的期限将会是明天,‘未来七天’的最后一天——10月8日正午12点。 “陨石里记录的钟声报时,可以证明末日发生时的准确时间。而如果我们这边也已经发生过太阳耀斑的话,恐怕我们的最后期限也是明天正午之前了。” 紧迫感骤然而生,南鱼惊惶地道:“可咱们根本还没有想出任何破解任务的办法——人类怎么可能阻挡太阳耀斑爆发?!” “我和北小落猜测,这次的任务可能并不是要我们去改变什么。”展翼道。 ……北小落…… 青岫接道:“陨石是关键,就像是一条电路里的开关,也许把它放对了地方,就能连通整条电路。” “连通电路……”展翼忽地眼睛一亮,南鱼觉得这一瞬间轩辕就像是那个擅长推理的一年级小学生一样,金丝眼镜片反射出了智慧的光芒。 人高马大的一年级小学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而后转身看向大家:“你们确定,这个年代的人并没有像2123年的人那样,平时都得穿着隔离防护服出门对吧?” 几个人一起点头应他:“确定。” 展翼在反光的眼镜片后挑起了柯南式的微笑嘴角。 “那么,2024年的这个世界,应该也没有能毁灭2123年世界的那一波太阳耀斑。”展翼道,“2123年的人要穿隔离服,因为有病毒,有病毒是因为南极冰盖融化,冰盖融化又因为温室效应或其他气象影响,气象影响地磁,地磁决定了宇宙射线能否射入地球——所以,因果关联,2024年这个还不需要穿隔离服生存的世界,大概率是不会有那波能毁灭地球的太阳耀斑爆发的,即便有太阳耀斑,也不足以毁灭地球。” “——所以呢?”南鱼急切地问。 “所以,也许我们可以把这块关键的陨石填进整条电路里去,让它来连通电流。”展翼微笑,“大家都清楚我是怎么被嫁接过来的对吧?那么今晚,我们就用同样的办法,把对面的同伴们的意识——或者说,是结契者在幻境世界里的本体,全都接过来。” “——啊!”南鱼惊讶地叫了一声后捂住了嘴。 “这——的确——”心二也仍处于震惊中,“至少我们可以让他们逃离那个马上就要灭亡的世界——” “这会不会就是这一次契约给我们的任务?”南鱼急切又振奋。 “谁知道呢,”展翼笑,“想到哪儿就先试到哪儿吧,不成功的话再想别的招。” 终于有了一个方向后,大家都提起了精神,好歹又吃了些东西填了填肚子,将那块陨石重新分解成几块,每人拿了一块。 “有一个问题,”心二道,“昨晚的振荡已经到了让我们无法自控身体的程度,后头我还被摔晕了,今晚的剧烈程度肯定会比昨晚更厉害,我觉得我们可能无法和对面的人拉住手。” “不妨事。”展翼的回答让心二顿觉心安,“咱们做一些布置,把寝室里的床和接待室里的沙发都搬到走廊上来,搭帐篷的器材也都用上,做一个可以用来固定住我们身体的框架。” “可,万一不小心被嫁接进对面的框架里怎么办?”南鱼忙道。 展翼笑起来:“对面已经没有轩辕了,就算有人也想出了同样的法子,我想大概也没那么巧会和我选在同一个位置。我觉得我们和对面已经有了默契,在选位上应该会尽力避开彼此的。” 南鱼“哦哦”了两声,一条腿蹦着积极帮大家一起搭建框架。 展翼带着大伙儿又是量长宽又是搬搬搭搭,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把床、沙发、帐篷、被褥、充气垫等所有可用之物都支在了走廊里,利用走廊两边的墙卡住床架和沙发,经青岫策划检验,用手头上这些可用之物搭出了一个极为结实牢固的框架。 之后再把被褥充气垫填充在框架内部预留出的容人空间里,绳子缠在相应的位置,用来固定身体。 最后,展翼和青岫费了半天力气把墙上的字迹刮掉,毕五用桶装了半桶不知谁的人血,还找来了刷子,蘸着血在墙上写了几个硕大的字:牵手可传送。 然后划了几根长长的箭头,指向框架所在的位置。 每个字都有多半面墙那么高,想必就算震荡得再厉害,也应该足以看清写的是什么。 南鱼和心二谁也没问毕五取的谁的血——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人道主义精神了,何况……死去的人只剩下了一具NPC的躯壳,就这么安慰自己吧。 布置妥当,天色已渐黑,五个人窝进框架的容人空间里,紧张地等待着也许是决定生死的时刻的到来。 “我们一个一个来,”展翼安排着,“鉴于意识被嫁接后会晕厥一阵子,一个人交接完下一个人再上,其他人负责把交接完毕的人拉回来固定住。” “我有个问题,”南鱼忽然紧张地道,“万一交接的时候,我们没有把对面的人拉过来,反而被对面的人拉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29) 展翼回想了一下:“昨晚我和这边的轩辕接上头之后, 感觉到了一股电流般的力量刷过来,当时只觉得有一种特别强的吸力将我往他的方向拉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以及为什么不是他被拉到了那边去, 而是我被拉到了这边来……” “所以还是这边的轩辕更攻一些?”毕五插嘴。 “你看他现在有机会攻吗?”展翼反问。 青岫:“……说正事。” 展翼一脸正经:“依我看,这跟谁的意志力更强,谁的气场或力量更强,并没有什么关系。两边世界的老猎, 娄子, 小万,北河, 有的被嫁接来了这边,有的被嫁接去了那边, 并没有什么强弱之分。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原因的话, 我觉得可能跟‘意愿’有关。” “什么意思?”南鱼疑惑。 “在和这边的轩辕交接的时候,我满心想的是赶紧把手里的线索传递到这边来, 好让这边的北小落尽早拿到, 尽早想出破解任务的办法成功离开。”展翼目光温亮地望向青岫,“而这边的轩辕跟对面的北落并不相识,自然也不会有这份意愿。我想可能就是因为我的‘顺水推舟’, 就把自己‘推’到了这边来。” 青岫迎上他的目光, 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向着旁边一挪, 指尖搭上了展翼的指尖。 展翼扬起了唇,一动不动地任他搭着。 可惜同伴们没心情看着他两个秀恩爱,南鱼忧虑地道:“但我们和你俩不一样啊,对面不可能有想被拉过来的意愿,万一他们想的是得到我们这边传送的信息呢?那我们岂不是有可能会被他们拉过去?” 展翼想了想, 道:“那就把墙上的字再改一下。毕小五,你去改。” 毕五看着他:“我知道你要改什么吗?” “我说你写,”展翼道,“我现在不想动。” 青岫:“……” 毕五看了眼两人相搭的手指,吹了声口哨,起身钻了出去。 在“牵手可传送”后面加了个比前几字写得更大更粗的“离开”。 有了“离开”两字的心理暗示,对面的成员就不会执着于把这边成员手上的信息拽过去了。 毕五品咂了一阵这两个字,冲着展翼竖了竖大拇指:“心术大师。” “过奖。”心术大师的心此刻都在指尖上。 露营灯的灯光骤然一闪。 “来了!”展翼沉声,“都套好绳子固定住自己,看准墙上的影子是谁,按顺序交接。” 几人应着,连忙牢牢地把自己套进设置好的绳套里,握紧了手里的陨石碎块。 震荡果然比前一晚更加剧烈,好在众人做的框架足够结实,绳套设置得也十分合理,整个身体都被夹在厚厚的被褥垫子之间,即便还会跟着震荡摆动身体,幅度也被尽量控制在最小,足以忍受不适。 众人得到了安全保障,终于有了余力去观察墙上的影子,却见灯光摇曳中,一片古怪的矮矮的影子时隐时现地出现在墙壁的下半边。 几个人仔细地看了一阵,这才发现似乎是对面的成员正矮身扒在什么东西上面,展翼想了想,不由笑起来:“可能是把那些沉重的仪器搬到了走廊里,当成了千斤坠用。” 研究站内没有生命的物体是不会跟着震荡摇动的,哪怕是一块石头。当然,如果小件物品被人拿在手上,是会被人带动的。 众人恍然,继续盯着墙上的影子,盼着对面的成员尽早看清墙壁上的字。 过了七八分钟,只见一个人影率先匍匐着向着这边挪过来。 大约对面在走廊里摆满了用来当千斤坠的重物,所以在震荡里爬过来的过程很是艰难,花了好半天的工夫,那个人渐渐挪到了众人的眼前。 众人盯着墙上的影子看了一阵,展翼率先辨认出来:“是北落。” 对面的北落,第一个付出了他的信任,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这边的结契者。 展翼偏头看向青岫,温声道:“如果意识嫁接的规则只能是由对面来的人占据身体,不要怕,只管放心在里面睡,睡醒的时候,我已经带你回家了。” “好。”青岫看了看他,而后转过头去,向着框架之外北落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握着陨石的手。 对面的北落看了看青岫投在墙上的影子,没有犹豫地,也伸出了他的手。 两只手的影子在墙上交握,几秒钟之后,两个北落的身影一起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向下方。 展翼早有准备地兜住青岫软下来的肩臂,好在上半身都在框架内,绳子也固定得很牢,展翼把他的手臂收回来,调整了一下套在他身上的绳套,好让他不被勒得过紧,还用提前准备好的枕头垫在了他的头下。 对面第二个过来的是心二,接着是南鱼,接着,是小万。 展翼同剩下的唯一还清醒着的毕五对视了一眼,沉默地看向对面的小万投在墙上的身影。 这边的小万已经死亡了,没有人可以同对面的小万进行交接。 看着对面的小万无助彷徨的影子,展翼转头对毕五道:“我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她的意识也接入我这个躯壳里。” 毕五道:“我觉得不太能。就算能,你要考虑万一她过来后成了你这具躯壳的主宰要怎么办。我不能保证把你们带出去,如果会遇到不得已的情况,我只管我自己。” “你考虑得有道理,”展翼说,“那你来接她怎么样。我保证负责把你带出去。” “……靠。”毕五说,“我接了她,对面的毕五怎么办?……不过,他过不过得来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展翼道:“放心,如果事实证明不是同一个人也能接过来,我会用三星来接对面的毕五。” “咦,好主意,”毕五道,“但为什么不直接就用三星来接小万。” “三星被你收拾成那副样子,你忍心让个女孩儿进入那样的躯壳?”展翼说。 “啧,你可是基佬,基佬也会对女孩子怜香惜玉么?”毕五好奇。 “在我这儿只分‘该扶老人过马路还是该扶壮年人过马路’,而不是去分‘该扶老头儿过马路还是该扶老太太过马路’。”展翼说,“别耽误时间,伸手。” 毕五也没再多说,伸出手去等着对面的小万。 对面的小万只剩下了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被嫁接在了这边的小万身上从而导致了她的死亡。现在,对面的小万伸出了仅剩的那只手,颤抖着握向毕五的手。 十几秒过去,一分钟过去,七八分钟过去,小万在对面颤抖成风中的败叶,毕五在这边仍然清醒地伸着手。 “不能。”毕五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展翼望着墙上几近崩溃的小万的身影,惋惜地微微摇了摇头。 对面的毕五似乎一直在旁观,这边的毕五冲着他竖了竖中指,然后用这根中指做了个勾手指的动作。 对面的毕五回了他一记中指,终于向着这边挪过来。 两个毕五难得友好地将手握在了一起,几秒钟后双双软倒了下去。 灯光摇曳的长廊变得一片死寂,只剩下了展翼一个人还清醒着,静静地看着墙上小万似在撕心裂肺痛哭着的身影。 她没法离开了。 她一个人,独自留在了末日将临前的,空旷沙漠里孤独的研究站内。 她将一个人,迎接明天正午12点,人类灭亡的最终时刻。 是什么样的幕后主使,才能想出如此残忍的契约幻局呢。 它究竟想要干什么。 玩弄人性?还是,玩弄人类? 它真的只是站在中立的立场,看着人类自己做出或对或错或无法界定对错的选择么? 目的呢? 展翼看着小万,第一次对“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 青岫在恍惚朦胧里,觉得颈下的枕头有些硬也有些高,还有些热。 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这一动倒把自己动醒了,睁开眼睛,映入瞳孔的第一个物件儿就是展翼——或者说是轩辕的一张大脸,脸上带着笑,慢慢低下来,说了一声:“早安。” 青岫“嗯”了一声,抬手把这张越贴越近的脸往上推了推,翻身就要坐起来,被展翼胳膊一兜,倒是帮他坐起来了,但也顺势把上半身兜进怀里,死活在青岫的左闪右避里抢下了一记早安吻。 “猫儿似的。”看着怀里人一脸的面目无情还拿俩爪一起抵着他脸,展翼不由噗地笑出来,胳膊松开他,伸手到他脑后给顺了顺毛,这才弯起一条麻得很了的腿。 青岫发现自己原来是枕在他腿上睡到现在的,再看四周,见是空荡荡的接待室,沙发早搬到走廊上去了,两人此刻都坐在地上。 “感觉怎么样?”展翼在他脸上仔细打量。 “还好。”青岫看了看他,忽然想问,“你怎么能确定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是我,而不是对面的北落?” “反正两个都是青小岫,我又不亏。”展翼逗他。 青岫没再理他,起身后伸手拉了他一把。 展翼借力站起来,原地跳了跳,腿仍然麻着,不过一时顾不上管,只笑眯眯地伸手兜了青岫下巴颏一把:“我的小傻少爷,对面的北落和轩辕又不熟,如果他睁眼看见自己躺在轩辕腿上,早就一惊起身了,哪儿还能像某人似的眼睁睁看着我靠近呢。” 青岫继续不想理他,不过还是正事占了上风,看着他道:“为什么还会是我占据这具躯壳的主控权?我本以为都得是对面接过来的人会占据主控。” 展翼想了想:“虽说昨晚我曾说过,能否被嫁接过来跟气场无关,跟意愿有关,但嫁接过来之后,谁能掌控这具身体的主控权,可能就跟气场有关了吧。 “很简单的道理,嫁接就像过河,我说你到了我这边的岸上会安全,你如果相信,你就愿意被我拽过河岸,你若不相信,觉得你那边才安全,我们两个互相拉扯,那就谁的力气小,谁就有可能被对方拽走。 “而等双方同进入了一具躯壳,那就不是过河,而是抢船上的舵了,谁力气大谁掌舵,力气小的只能在船舱里窝着。 “对面的北落和你并不完全相似,可能因为这一次只是他经历过的第二个世界而已,你想想,现在的你和刚刚经历第二个世界时候的你还一样么?你比他多了更多次的生死经历,某些方面已经比他更强势了。”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30) 青岫点了点头, 见接待室只自己和展翼两人,忙问:“其他人呢?” 展翼顿了顿,笑道:“都成功过来了, 就是还没醒, 还在走廊里, 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该醒了。看看去?” 青岫敏锐地察觉展翼细微的情绪变化,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他所说的“都成功过来”里,没有包括着小万。 青岫没有再提,同展翼一起去了走廊上,正看见毕五从那框架里钻出来,冲着这边扬眉笑了一下,道:“然后呢?” “还没想好。”展翼道。 毕五又扬眉笑了一下,道:“然后呢?” 展翼:“……” 青岫:“……” 展翼古怪地看着他:“我问你个问题,你把娄子解剖之后发现了什么?” 毕五眸光一动:“胸腔里少了一颗心脏。” 展翼同青岫对视了一眼:这个毕五是对面的毕五。 毕五道:“看到你们两个恩爱如初我就放心了。有什么进展吗?” 展翼青岫:“……”这个毕五是这边的毕五。 毕五道:“不是说牵手可以离开么, 这地方是……对面的研究站?” 展翼点头:“离开指的是离开2123年那边的世界, 起码可以先逃离那边的世界末日。” 毕五:“我知道啊, 昨天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 展翼:“……” 毕五:“怎么不说话?我们为什么会在这边的研究站?” 展翼:“我现在不想跟你们俩毕五说话,你们最好内部决定出一个主事的出来, 在此之前, 别问我任何问题。” 青岫觉得展翼之前的推测是对的,这具躯壳的主控权是根据双方气场, 或是其他方面的强势程度来决定的, 而两边的毕五大概在各个方面的气场势均力敌, 所以就成了现在这种轮流抢着控制躯壳的局面。 而看样子,当其中的一个失去主控权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的, 所以毕五在切换主控者的时候并不知道上一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南鱼和心二也相继醒来,心二是这边的心二,南鱼却成了对面2123年的南鱼,惶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同伴们。 “我们还是没有拿到筹币,”心二道,“是我们的思考方向不对,还是说有什么该做的事没有做?” 众人围坐在食堂餐桌的两边,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有心情再吃东西了,如果2123年那边的今天正午是人类灭亡之时,那么想必2024年的这边,今天正午也将是结契者们完成任务的最后期限。 时间已经不多了。 “既然我们曾推测陨石是整件任务的关键物,那么或许,想拿到筹币还是要在陨石上作文章。”展翼边说边陷入沉思。 青岫垂眸看着被大家摆在桌面中央的陨石碎块,过了良久,忽道:“我们这边的世界,会不会到了2123年的时候,也将面临着人类灭亡?” “会的吧,”心二道,“别忘了,对面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平行世界,就算小有差异,我觉得历史的进程和社会的走向也不会截然不同。” “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青岫抬眼看向大家,“既然任务设定的是平行世界,为什么必须要有一个99年的时间差,无论我们是在2123年还是在2024年,做为结契者的我们,都不可能活过今天正午12点,所以,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这边也设定成2123年呢?” 既然2024年的今天正午结契者们也全都会死,那么这边的世界是否是末日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就算把对面的结契者接引到了这边,大家还是一样会死,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心二呢喃着。 “那猜猜看,我们会怎么死?”毕五说。 “来到这个世界的结契者都不是第一次入契的吧?”青岫看向大家,见没人否认,便继续道,“所以我们并不知道,如果结契者没有完成任务,而任务期限到了,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但我想猜一猜,也许期限一到,我们的意识就会回到现实世界,再以其他的方式正式死去。 “就如毕五所说,我们现在的躯壳只是NPC的躯壳,所以,也许NPC在这个世界里不会因为结契者意识的离去而毫无症状地死去。 “在没有外力作用的前提下,这些NPC,会不会一直按照‘故事’的设定一直活下去呢?” “你的意思是?”心二看着他。 “对于NPC来说,这个世界还会一直发展下去,从2024年一直到2123年,而后在10月8日的正午12点,迎来它的灭亡。”青岫道,“我们这些结契者,一直以来都只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本身上,并没有在意过NPC的人生,我们所在意的,只是在我们成为NPC后的这一段时间内的所作所为,我们通常并不会多去想象他们的过去和未来要怎么生活。” “是啊,有些人只把NPC当道具。”心二说着看了毕五一眼。 “我作证,”毕五举了举手,“对面的毕五一直把NPC当充气娃娃。” 大家:“……” “北落说得对,”毕五又举了举手,“我举报对面的毕五一直把NPC当充气娃娃。” 大家:“…………” “我想,在我们掌控NPC的身体和经历的这段时间,并不是游离于他们本来生活之外的,”青岫续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经历的这段事,也会成为他们亲身的经历,在我们抽身离开之后,他们会继续把这段经历之后的生活延续下去,我们掌控身体的这段经历,充其量是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敲定了一个方向。” “所以,”心二眸光一凝,“当我们离开之后,这些NPC还会继续留在这个研究站里,然后可能会在几天后得救,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接着继续生息繁衍,直到2123年迎来灭亡。” “除非他们的心足够大,否则在经历了平行世界连通这样离奇的事后,还怎么可能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地继续生活?”展翼笑了笑接道,“别忘了,这所研究站里死了几个寻星旅团的成员,还有几个研究站的工作人员被嵌在墙上,这所研究站也不是什么私人机构,总会有人发现这里的异状,这件事不可能会被轻描淡写地抹过去,除非寻星者们和相关部门有意掩盖真相。” “掩盖真相这种事,人类干的还少吗?”毕五摊摊手。 “那么也许,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让寻星者们传递真相呢?”展翼似有所思,偏头望向身边的青岫。 青岫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起,也看着他,微微点了下头。 “咦,”毕五看着两人,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你俩现在是不是只用两个人就可以搞个4P?” 青岫:“………………” 展翼:“我现在还能一个人同时揍哭两个毕五呢,要试试吗?” 毕五:“为什么突然要揍我——对面的蠢B毕五刚才又说了什么?” “抓紧时间。”青岫绷着脸,“如果2024年的世界在近百年之后也会面临灭亡,我想,就必须要让研究站内发生的事传递出去,虽然留给人类的时间已经不多,但总得尝试着想一想办法。” “我没听到你们之前说的话,”毕五道,“所以我现在想问一下,在我们离开之后,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跟我们还有什么关系?这里只是幻境的世界,世界里的人类都只是NPC,难道这一次我们这些结契者在世界里扮演的是救世主的角色?” “经过了昨晚的‘接引’成功,这个‘平行世界交叠事件’存在的意义,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展翼看着大家,脸上带着一抹慨然的浅笑,“2024年的我们,把2123年的我们拉了过来,让我们‘自己’免于面临人类灭亡。如果我们站在这个世界和这些NPC角色本身去看这件事,这意味着什么呢?” 南鱼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意味着……拯救?” 展翼轻且深地点了点头:“拯救。意味着,在末日降临之前,能够拯救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两个平行世界之间要有着一个近百年的时间差,也许这正是为了让人类去挽救未来,而想要挽救未来,就只能从现在做起。” “就像那些主角重生的小说,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人生之后,重新回到了失败开始之前,吸取上一次人生的教训,努力改变这一次的人生,从而得到一个更好的、不同的结果。” 心二也因震撼于真相而声音微颤。 “所以我们把‘自己’从2123年失败的世界里挽救回来,‘重生’在了2024年,我们需要从这一年开始改变自己、挽救自己,以图在2123年到来时,不会再一次步上灭亡的老路……”南鱼的眼睛里带上了希冀,“但愿可以,但愿这个世界的人别再执迷不悟……” “感动完了的话,说一说我们这些结契者要怎么传递真相?”毕五没有女孩子们那样善感,一手在裤兜里摸了一阵,掏出半盒烟,磕出一根衔在嘴上。 然后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塞回烟盒。 然后又把烟从烟盒里拿出来,衔在嘴上。 然后又拿下来。又衔上。又…… 大家一起呆呆地看着他在这儿不停忙活。 最后展翼伸手把他的烟和烟盒一起捞过来揣进自己裤兜,道:“传递真相并不难,我们都有自己这个角色的记忆和认知,他们的性格我们也都了解,我虽然不知道大家的角色都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个轩辕,我想他不会是随意能被人封口的人,不管是用钱封,还是用命封。” “毕五就没准儿了,”毕五说,“给钱连基都肯做,出卖全人类什么的应该也没什么压力。” 大家:“……”怀疑说的就是你本体。 “既然如此,寻星旅团在这个地方得知的骇人真相,应该不会因为我们这些结契者的离开而被掩盖,”心二疑思着道,“这些NPC还会把这个世界的故事继续下去,真相也会传开,那,我们这些结契者呢?我感觉到了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为什么还是没有筹币的影子?” 这个问题让展翼和青岫一时也感觉抓不住重点,几个人再次沉默下来,各自陷入思索。 青岫垂眸思考了一阵子,起身出门,展翼并没有跟着,只是再次把那部2123年的手机拿出来端详。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31) 心二看着展翼手上的手机, 忽道:“如果我们没有打开这部手机呢?那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与最后的真相失之交臂? “毕竟谁会像毕五那样敢用一颗人头来解锁手机,这种事只有他一个人才会干,如果不是他呢?如果结契者里没有他呢?这一契局不就成了个死局了么? “而且, 如果不是北落去翻一个没有在手机桌面上显示的V博应用, 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2123年的世界是这副样子——如果契约幕后力量把线索藏成这样, 可能一万个结契者里只有北落这么一个结契者能过这一关。 “再有,如果没有看到这部手机里工作人员的对话, 我们也不会想到这件事可能跟陨石有关,同样也不会有机会通过这部手机收到陨石发出的声音。 “——我的意思是,这一连串的线索获得的都很偶然也很曲折, 如果进入这个世界的人不是现在的毕五,不是现在的北落和轩辕呢? “换了其他的一拨人, 他们还会发现这些线索吗?那岂不是在进入契局的第一天就已经注定大家最终会全军覆没了?” 展翼似乎对这个问题早就做过思考,因而脸上并没有相同的犹疑:“讽刺一点的说吧, 这大概就是契约的‘人性化’之处了, 它并不是那种简单的过关游戏, 只给你提供唯一的一种过关方法。 “我和北落曾经琢磨过这个契约的背后性质, 它似乎很喜欢把人性当游戏来给结契者设关卡。拿南鱼之前的说法来看,就像是外星人拿人类当实验品,实验的项目就是人性, 它给出我们ABCDEF多种选项,然后观察我们会怎么选择。 “具体到每一个契中世界似乎也是一样的套路, 契约尽力让世界的种种规则贴近现实,而现实世界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命运之路也从来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在这件事里,尽管我们得到的很多线索都很偶然,但这种偶然其实也是一种必然——因为只有我们这一拨人才能做出这种偶然的事, 如果换一拨人来的话,可能走到结局的路线和得到的线索就是另外一套了。 “如果现在事后诸葛一下,就会发现,其实我们走到临近结局的路,还是绕了个大远儿。如果换一拨结契者成为这些角色,他们可能从第一天起就能得到一个重要的线索。 “打个比方,不用去说别人,就单说我——如果我没有成为轩辕,而成为了老猎,那我就会知道我的装备里有一台金属探测仪,是用来寻找陨石的。我还会知道我是个猎星人,我常年野外淘金,所以我每次外出,装备必然齐全。 “我问过了北小落老猎的装备包里都有什么,包里果然该有的都有——那么,当我们刚刚进入这个世界,在沙暴中失去联络的时候,我就会试着用装备里的对讲机联络救援站,或是但凡能收到无线电波信号的人。 “因为对讲机是野外求生的必备工具,在落单、迷失、遇险等情况下,当手机失去信号时,无线对讲机仍能联络救援。 “而此前我已说过,国际统一的无线救援频道是121.5MHz,于是可以肯定的,在进入世界的第一天,我可能就已经用无线对讲机调到了这个频道,从而收到研究站内陨石发出的声音信号。” 听展翼说到此处时,南鱼倒吸了一口气:“天……” 展翼耸了耸肩:“所以。” “所以我们甚至可能在第一天就发现了研究站内的陨石,”心二心情复杂,“也不需要通过2123年的手机,用无线对讲机就可以收到陨石上的声音信号。” “我们同样可以在X射线衍射仪内发现那抹焦痕,”展翼继续道,“第一天进入研究站时,研究站内还通着电,我们可以猜得到怪异事件发生时,工作人员正在操作X衍射仪,也知道了这块陨石有古怪,我们会试着把陨石放进衍射仪内再做一次同样的检测。 “我们知道X射线也是一种电磁波,它具有很大的能量,用它来激发陨石上所‘刻录’着的磁场和数据,也许比我们用手机接收声音信号还能获悉更多的线索。 “我想,X衍射仪内的那抹焦痕就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它就像一个箭头一样指示给我们看,告诉我们需要用它来获取更多的线索。 “可惜我们错过了这个可以获取线索的机会,我们没能走成直线,我们去绕了个弯子。这个弯子变向的地方,就在于成为老猎的那名结契者,他过于胆怯,也缺乏思考,他既没有联想到自己装备的可用性,也没有主动利用自己这个角色的认知,去探索研究站内的种种现象。 “同样的道理,所有我们获得的看起来很偶然的线索,其实都脱离不了我们自己的行为和思考方式。正因为我们就是会这么想,因为我们就是会这么做,所以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些线索。但谁又知道我们其实已经错过了多少就摆在眼前的最直接的线索呢。” 心二闻言轻轻地长吁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只是有些心急和慌乱了,感觉所有能做的都做了,还是没能得到筹币,就害怕……害怕我们这些线索得来的不够真实,怕我们空忙一场,怕这是契约为了混淆我们放的烟雾.弹。” 展翼眯了眯眼睛,语气里带着些复杂的意味:“乱花迷人眼,人类面对的选择越多,就越容易迷失方向,迷失之下做出的选择,可能往往才是本性从心做出来的——契约幕后可真是恶劣至极啊,想把人性从根儿里挖出来曝晒在太阳底下。” 心二和南鱼对视一眼,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 青岫已经走回来,手里拿着纸笔,重新坐到展翼身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展翼探头看了几眼,见他在一条一条罗列着从进入研究站时起所经历的、看到的、想到的东西,事无巨细,任何微小的细节都没放过。 展翼笑起来,他家小少爷还是这么认真到了极致。 而还没等罗列多久,青岫忽然笔尖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展翼,问他:“进入研究站的第二夜,你们那边的人都在哪几个房间里?” 展翼略一回想,道:“第三实验室,第四实验室,会议室。” “你确定?”青岫紧盯着他问。 “确定。”展翼语气十分肯定。 青岫双眸闪着难以言喻的光,一字一句慢慢地道:“那么,我们在第二夜,听到走廊上跑动的脚步声,又是谁的?” 几个人闻言齐齐震惊在当场,展翼凝眉看着青岫:“你们这边也没人在走廊上?” “没有。”青岫的语气和展翼刚才的一样肯定。 “这——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情况?”南鱼又茫然又无措。 “我有个猜测,”青岫缓慢且清晰地道,目光逐一扫过自己的这几位同伴,“也许,这座研究站里发生着的,并不仅仅只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交叠……” “你是说——”心二惊得声音都有些尖了。 “还记得2123年研究站内的那块陨石么?”青岫目光落向桌面中央摆放着的陨石碎块,“那块陨石,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个世界的陨石来自对面的平行世界,那对面世界获得的陨石,又来自哪儿?他们的那颗陨石上,是否也记录着人类灭亡前的声音? 那……这些声音,又来自哪个世界的人类呢? 这一次没人说话,大家一时间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去了哪一个宇宙。 还是展翼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感慨,惊叹,和恍然:“所以,很可能还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五个第十个第无穷个和地球一模一样的平行世界。 “它们可能正处于2035年,2046年,或更早一些,或再晚一些的年代,它们或者有的也已面临灭亡,有的亦仍可挽救。 “它们也需要‘重生’,也需要传递来自即将灭亡的另一个人类世界的警示和遗言——宇宙无限,无限个宇宙因果相关,无限循环。” “可,我们为什么没有再次和第三个平行世界的人产生交集呢?”南鱼问。 “也许他们已经和第四个平行世界的人接上头了,”展翼笑,“那一晚的脚步声,也许只是他们的世界偶然间与我们的世界擦肩而过。” “而既然存在着可能无穷多个的平行世界,”青岫接道,“那我想,也许我们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不仅仅只是把警示传递给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类了。” “我赞同北小落的推断,”展翼用黑亮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同伴们,“记得火星陨石ALH84001么?陨石是来自宇宙的信使,记录着宇宙的起源和星系的信息,传闻ALH84001上有生命遗迹,而不管它最终是否能被证实,陨石都肯定是星际信息的载体。 “也许在我们这个地球上,在许多未知的角落,还有很多来自宇宙其他地方的陨石没有被发现,也许很多陨石上都记录着来自不同时空,不同星球,不同物种的信息,以及警示。 “所以,谁规定了星际之间的信息传递只能点对点、一对一地传递呢? “一颗星的出生,成长,到死亡,对任何一个宇宙和物种都有借鉴意义。也许我们的格局还是小了些,我们还是有着人类自私的劣根性,我们只关心自己,只关心人类的存亡——我们或许应该把人类和地球吃到的教训,‘广而告之’给所有生存在这个浩瀚宇宙大家庭里的邻居。” “说得对!”南鱼眼睛里浮着光,“我记得著名的哲学家冯老就说过,‘一个人可能了解到超乎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更大的整体,即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员,同时还是宇宙的一员’——我觉得,这就是这个世界想让我们去做的事!” “那我们要怎么把信息传给全宇宙呢?”心二发愁。 展翼站起身,笑道:“我想这个世界的任务应该有两个,一是救己,一是救TA。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救己——把2123年的我们救了回来,在这个前提下,我们该救TA了。” 说着抬脚出了食堂,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部无线对讲机。 “121.5MHz,国际统一遇险求救频道,”展翼把对讲机放到桌面上那些陨石碎块的中央,“它不仅是发送求救信号的频道,也是接收求救信号的频道。 “我想,陨石上的信号之所以定在121.5MHz这个频道上,用意大概就在于此了。和手机收音机只能接收信号不同的是,对讲机也可以呼出。 “大风沙暴影响下的地球磁场,蛇纹石建筑构成的磁场,陨石磁场,人类本身具有的磁场,对讲机呼出的电磁波,宇宙中无处不在的电磁波——也许就构成了一架巨大的信号发送系统,能把我们这个地球上人类的警示信息,像波纹一样发送扩散到宇宙的四面八方去。” 说至此处,展翼打开了对讲机,握住身边青岫的手,看着大家露出一记微笑:“现实世界民用对讲机的频段并不包括121.5MHz,幸运的是,这部2024年的对讲机,正好有这个频道。”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32) 酒店落地大窗外的阳光炽热地晒进来, 令这即便开着空调的房间也没能显得有多凉快。 帝都七月份的天空并不是时时可见蓝天,雾霾不分四季,隔三差五下降人间。 耳边似乎还伴有大漠狂沙的咆哮声, 和离开幻境世界时, 灵魂跟随着澎湃扩散的电磁波,冲向盛大灿烂的宇宙所听到的, 来自星星的呼吸声。 展翼四肢摊开仰在床上, 过了好半天才意味深长地开口:“小岫,你说, 我们这个现实世界,在2123年会不会也迎来人类的末日?” “现在是2018年,”青岫坐在旁边的床上,偏头望着窗外在雾霾间显得模糊混沌的楼群, “环境污染问题早已旷日持久,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也会有各种意义上的国际战争,蝴蝶扇动翅膀下的天灾, 人心不古的**, 以及可怕的,袭卷全球的病毒。这么一想, 忽然觉得我们的这个世界也处在了极为紧迫的关头。只希望, 我们还来得及挽救自己。” 展翼笑着坐起来:“真是个沉重的话题。不过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我们还是适当轻松一下的好, 不如来做一些让彼此都很快活的事?” “……”青岫警惕地看着他, “做什么?” “据说洗澡可以让体内分泌多巴胺,令人产生愉悦的情绪,所以,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展翼看着青岫的表情没忍住笑出来,“你以为我想做什么,青小岫?” “……”不想理这家伙。青岫起身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然而当他从卫生间洗出来之后,还是被展翼箍着做了一些……唔,说不上很快活,但起码挺甜蜜的事——字面意义上的——展翼趁他洗澡的工夫跑到外面买了两个冰淇淋上来,然后吃着吃着就有点儿不知道是在吃冰淇淋还是在吃谁的舌头了。 青岫不得不又去洗了个澡。 那个混账家伙把冰淇淋“失手”蹭在了他的脖颈和锁骨上,然后特别“抱歉”地说“我帮你擦”,再然后就用嘴和舌头给他“擦”得一片粘腻。 眼见场面越来越向着失控的方向奔腾而去,青岫不得不提膝磕了他一下子,从浴室出来后那个家伙还捂着被磕到的地方趴在床上装死。 “下午两点半约了张评委。”青岫冷眼瞥他并提醒。 “青小岫。”展翼把脸埋在床褥里叹气,“你刚才差点亲手毁了你后半生的性.福。” 青岫懒得理他,把东西往旅行包里收。 展翼洗过收拾好,同青岫一起出了酒店,开上车,按着得来的地址加入了滚滚车流。 车里开着空调,放着听起来清凉又舒缓的音乐,展翼握着方向盘,等红灯的时候用手指轻轻敲在上面,跟着音乐打节拍。 脑子里正回味在酒店吃过的青小岫味儿的冰淇淋,忽听久未出声的他开口:“我在世界里的时候,曾和那个轩辕讨论过我哥现在可能的处境。” “哦?”展翼停下敲动的手指,偏头看了眼青岫,“怎么说的?” “他说,如果英英姐真的有两下子的话,那么巴蜀可能就是青峤现在的所在之处,”青岫目光落在前方由红转绿的灯上,“因为距离差不多就是三千里。所以……也许,也许青峤跟着那些所谓的‘朋友’去到了‘浓雾’深处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现在,他们仍然在那里面。” 展翼听出了青岫话语中的梗塞,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腿,而后重新握回方向盘,温声道:“别急,你要相信老峤。你要知道,他不仅仅只是一个摄影家,他的尊号全称是‘冒险摄影家’——听见了?‘冒险’。 “这些年你在外头留学,你哥可没有在家里闲着,上山下海野外求生,什么危险事儿没干过没经过?从死亡边缘捡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怕你担心,他很少对你提起这些罢了。 “所以你要给他多点信心,老峤没那么容易出事儿,他很懂得怎么保命,也知道怎么在极端的环境下求生。 “而且你看,不管那些人是不是他的朋友,至少当时他还有心情拍照片不是吗?就是说,起码在大志二志他们那个村子的时候,青峤还是很安全很轻松的。 “由此看来,也许危险并非来自于那些人,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或目的地。目的地的话,无非就是巴蜀那样的地理环境,巴蜀我和他去过也不是一两次了,否则我又怎么会说当地的方言? “我们俩对当地的地理环境,气候,以及可能蕴藏的自然风险,都还算了解,老峤别看是个热脱的性子,该细的地方一样很细致,没那么容易栽在环境风险上。 “虽然暂时没有办法解释他的失踪不见,但我对他还是抱有很大的信心的。而且,咱们俩既然已经差不多能推定大致的方位了,就已经距离寻找到他不远了。 “这次我们走访完已经联系上的这两个评委之后,先回观照,然后再做更详尽万全的准备,带齐所有可能会用得上的装备,我们直接开车再去巴蜀,在那边建立一个小营地,以后的重点就放在那边,其余的评委等确定了采访日期之后,再乘飞机回来。” 青岫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道:“关于英英姐说过的‘非生非死’状态,我和轩辕有过一个猜测,有没有可能,我哥也像那些研究人员一样,被卡在了两个平行世界之间?” 展翼一时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的建议是,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和线索之前,什么都不要乱想,这只会让你的心更乱,也会扰乱我们追查的方向。” 青岫道了声“好”,没有再多说。 展翼过了片刻才又道:“那个轩辕都跟你聊什么了?有没有把我小时候的糗事捅给你?” 青岫垂了垂眼皮,想起轩辕说过的关于展翼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却只反问了一句:“你小时候有什么糗事?” “比如在赌场里跟人赌,结果把内裤都输进去了,最后光着屁股绕着场子跑了三圈的事?”展翼笑着道。 “……”青岫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那是你几岁的事?” “七八岁的时候吧,”展翼笑,“那伙子赌徒成天摁着我逗,好容易我长大了想要报仇,一个个儿又逃得跟孙子似的,谁也不肯跟我赌。” “内地……会允许这样的赌场存在么?”青岫问。 “地下赌庄多得是,”展翼道,“只不过以前抓得没那么严,后来严起来了,也就关停不干了。” 青岫看了看他,收回目光望着前面。 展翼笑起来:“想问我为什么会从小长在赌场里是么?” “不方便说也没有关系,我并不是非想知道。”青岫转头认真地看着他。 展翼却没有看他,眼睛只盯着前方的车流,笑容有些淡:“没什么不方便说的,那个赌场是我叔开的,亲叔叔,展家的叛逆第一人,我从小跟着他混,每天眼里看见的是众生百态,身边接触的是三教九流。 “后来不开赌场了,我又跟着他天南海北到处跑。惹过地头蛇,蹚过黑堂口,被逼着给人下过跪,被人打进过ICU,当然,也把别人打进过ICU。 “再后来我们跑生意,赚快钱,被人坑过骗过抱头痛哭过,也赚得盆满钵满烧钱点烟过——不过放心啊,有钱的时候也没有纸醉金迷过,就买几听罐儿啤,半斤猪头肉,半斤花生米,坐到江边,坐到楼顶,边看景边对饮,喝醉了互相叫爹,酒醒了我捱顿臭揍。 “你知道琴姐吧?就帮咱们联系那些评委的那个。她是我叔的红颜知己,一辈子没嫁人,就等着我叔浪子回头呢,可惜,我叔没这个福分,琴姐也空耗了青春,到现在她还以我叔的未亡人自居,不容拒绝地照顾我。 “——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些?跟你的生活相差太远,不太容易理解这些人的生活和情感吧?” “不。”青岫却更加认真地字斟句酌道,“听起来有一种,似乎绝迹已久的江湖味儿,那种一簑烟雨任平生的飒拓,为义气生死置之度外的慷慨,跟现在这个时代的精致利己主义虽然的确像是两个世界,但相对来说,我反而更欣赏前者这个意气激荡的世界。毕竟,小时候我也曾看过青峤从小书屋租借回来的几本武侠小说,对那种悲喜爱恨都异常分明和热烈的世界,也有过向往。” 展翼哈哈大笑,在目的地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将走下车来的青岫抵在车门上,深深地吻住了他。 青岫这一次任他作为,先还想着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未曾提到他的父母,后来思路被他吻得断断续续再也没有办法有效组织起来,只好放弃再想。 直到实在快要喘不过气,才终于被他主动放开了唇,温柔地搂进怀里,抱住腰背,贴住耳鬓,轻轻地左右晃动,耳边听见他似是在笑,可这几乎不闻其声的笑里,又好像压着一些沉郁。 张评委叫做张嘟嘟——这是艺名,原名张志强。全国性时尚摄影杂志的社长,时尚圈大佬,艺术界名流,被邀请为摄影大赛的终级评委也算是实至名归。 这一次展翼和青岫十分幸运地得以直接采访到张嘟嘟本人,倒不是因为这位名流平易近人,而是这位当年就是从光影定格杂志社出的圈。 人不能忘本,尤其在圈子里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之后,不管你还看不看得起老东家,都要表现得知恩图报才能让自己的人设立得更稳。 张嘟嘟也刚从国外回来,行程安排得紧,只有半个小时的采访时间。 展翼青岫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好在张嘟嘟还算是比较守时的,也就因为堵车晚点了二十来分钟,穿着一条花花绿绿的紧身裤和尖到能扎死人的长长的皮鞋,坐在办公室的真皮大沙发上,上头留着齐刘海的BOBO头——他当然是一位男性。 虽然张嘟嘟脸上一直保持着自持身份的冷若冰霜,但好歹还是比较配合采访工作的,在装模作样地采访了几道与张嘟嘟切身相关和摄影大赛相关的普通问题后,展翼话锋一转,说到了青峤:“在此之前我们也已经采访过了几位大赛的评委,对青年摄影家青峤的那套参赛作品均赞不绝口,只是遗憾这套作品没能得奖——甚至连末等奖也没能拿到,对此,请问张总有什么独特的见解?” 张嘟嘟眼中闪过迷茫:“青峤?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他的作品是什么?” 展翼把照片内容详细描述了一遍。 张嘟嘟冷漠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看到过这套作品,你们确定这套作品入围了最终轮的评选么?” 章节目录 【玖】寻星者(33) “确信, ”展翼语气果断,之后转为一种发现了大内幕后强掩住的兴奋,态度里带上了试探和两分咄咄逼人, “我们已经采访过第二轮所有的评委, 众口一词地认为这套作品至少是前三名的水准,我们一再遗憾没能亲眼见到这套作品——据说它是第二轮评选中得票数最高的作品,想来是张总贵人多忘事?” 张嘟嘟见惯了各种心怀叵测的记者,一眼瞧出了展翼的心思, 冷笑一声:“有没有见过这套作品难道我不比你清楚? “我不知你们来之前有没有做过功课,这次摄影大赛进入最终轮的作品并不少, 所以最终轮的审核方式,是先由每位评委对分到自己手中的一部分作品进行初选,淘汰掉一部分作品,选中的作品再由所有终级评委一起评选。 “所以你所说的那个什么青峤的作品, 既然没有过过我的眼, 显然是在其他评委的初审时就被淘汰掉了。” 青岫适时出声缓和气氛:“张总能否评价一下经由您手审核过的作品,包括被淘汰掉的作品——不需要多说, 每套作品一句话就好。” 半个小时的采访时间很快结束, 展翼和青岫直到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后才开始交流。 “看来我们需要打听清楚第二轮评选之后,所有入围终轮评选的作品都有哪些,”展翼道,“然后再调查每位终轮评委手中都被分到了哪些作品, 以此来找出青峤的作品当时落在了谁的手里。” “现在张嘟嘟可以排除了, ”青岫看着手里的采访记录, 将张嘟嘟评价过的作品一一列出来,“不过我想,拿到我哥作品的评委也未必会承认拿到了, 况且张嘟嘟说当时是他们这些评委随手各挑了一部分照片,没有人专门进行分配,只要有心人咬死不承认,我们恐怕也很难查到是谁。” “起码这个张嘟嘟不像是,”展翼道,“我提起青峤的时候专门盯着他的神色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 说着让青岫帮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梁帆编辑的电话,摁下免提。 拜托了梁编辑帮忙弄到第二轮评选后所有入围作品的名单,两人直接驱车回转观照,第二位预约到的终审评委在另一座城市,受邀时间是三天后,展翼的意思是两人索性先在观照把要去巴蜀的装备置办齐全,而后直接开车去采访,采访完再直接去巴蜀。 这一次,展翼做了万全的出行准备,直接在越野车的车顶捆了一个巨大的装备包,并且有些东西还打算到了蜀都后再配备。 青岫这两天也没有闲着,找人来将家里各个房间都装上了监控,尽量做到不留死角,又很花了些钱把门窗都装上了高端防盗系统,所幸家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银行卡,钥匙,手机,护照这些东西都随身带着,其他的家什就算丢了也没有什么,反正也都挺老旧的了。 只有青峤放在家中的那些摄影作品,以及逆旅办公室保险箱里一些重要文件,青岫打包收拾在一个箱子里,由展翼送到了琴姐那里帮忙代管。 收拾妥当了两人就由观照出发,先去采访了第二位评委,该省艺术协会副会长,是位年过半百的女性,很和蔼地接待了两人,对各类问题也知无不言,两人拿到了她经手过的作品名单,其中也没有青峤的作品。 其他的终轮评委还在联系中,一时也急不得,两人只管驾车直奔巴蜀,在蜀都配齐了装备后,就向着比鱼魂村更深的方向进发。 巴蜀地区山多水多风景绝佳,有湿地,有古镇,有江河溪流,有原始森林。 展翼和青岫穿行在山水森林间,一个古村一个古村地耐心寻找,而越往深处去,这些古时保留下来的村落就越有先民遗风,也越加古老,语言变化也越来越大,到后来连展翼和对方交流起来都很有些吃力了,不得不配合着手势、青峤的照片和青岫画的图来辅助说明。 直到前方没了可以供车通行的山路,展翼便将车驶入了一处蔽人的茂林里,和青岫背上必要的装备,徒步向深处进发。 密林森蔚,深不可测,展翼让青岫跟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地辟路前行。 有展翼在前开路,青岫足够放心,边走边四下环顾,见这处野生的森林植被种类极多,他大概能勉强认出来的也就桫椤,银杏,箭竹,杉树等几种,想着展翼肯定都能认全,又想着他以前成天跟着他的叔叔走南闯北,又是什么时候上的学呢? 这个人,简直比这片原始森林还要神秘些。 正些微走着神,突觉密林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先惊了一下子,忙叫了声展翼,展翼反应也很快,立时顺着青岫手指的方向追过去,青岫紧随其后,然而终究不如展翼有经验,在密林茂草沆洼不平处奔跑有些踉跄,很快被展翼落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展翼也没有再追出多远,不敢放青岫落单,只攀上一棵细些的树往远处看了看,而后走回来,宽抚道:“没事,是这里的原住民。” 青岫微喘着有些疑思:“你确定是……人么?我刚才晃了一眼,觉得那人的外形轮廓有些古怪,肩以上的部位很大,而且似乎生着角一样的东西。” “角?”展翼刚才也只看见远远的一片衣角,闻言不由想了片刻,笑起来,“是像羊角一样的形状么?” 青岫点了点头。 “那就真的是羊角,”展翼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还在微喘的青岫,“古蜀时这里居住的多是从川西北高原上过来的羌人,《说文解字》里的羊字通羌,再加上川西北的羌人本来是以牧羊为生,所以他们的图腾就是羊,他们供奉的神全都是羊面人身。刚才你看到的那个人,也许就是当地古老羌民的后裔,衣着服饰上还保留着上古的习惯。” 青岫眼睛黑亮地看着他:“如果我们顺着刚才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去找,能否找到他所生活的村落?我们去拜访的话,会不会显得冒昧?我想如果我哥知道有这样保持着原汁原味上古遗风的古村落存在的话,也许不会放过拍摄的机会。” 展翼笑起来,抚了抚他的后脑勺:“先喝水,喝好了咱们就去冒昧拜访一下,我想,以温驯的羊为图腾的部落,对待我们这样的外来人,应该也是友好的,就算不友好,我也有办法让我们两个全身而退。” 说着拍了拍腰间围着的不知装了什么的鼓鼓的腰包。 青岫自然不会犹豫,为了找到青峤,别说什么不欢迎外人的古村落,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想尽办法闯一闯。 顺着刚才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走了大约半小时左右,两人发现了越来越多人类生活过的痕迹,比如足迹踩出来的羊肠小径,比如时不时会出现的,挂在树上的羊头骨图腾,和用羊角、羊皮、羊骨做成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器物。 再向着更深处走了一阵,前方渐渐开阔,露出一片点缀于山林溪田之间的古村落来,不同于那些已被开发或半开发的古村,这座古村相当原生态,鹅卵石堆起的墙面,薄薄的片瓦顶子,竹或木制的门窗,几个穿着老旧服饰的半百老人坐在小竹凳上发着呆。 乍见两个陌生人走进村来,几个老人一起将混浊的老眼盯了过来,只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 展翼示意青岫停在稍远些的地方,自己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后用方言说了几句,然而老人们只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仍然无人说话。 展翼用手指了指自己,又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的手势,最后指了指其他的瓦屋,见老人们没有反应,展翼回头冲着青岫招了招手。 青岫赶上前去,两人往其他的瓦屋方向谨慎行去,并在路上遇到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年青人。 年青人看样子是扛着锄头路过,见着两人后停下脚来盯着看,展翼正要上前说话,这年青人扭头就走。 展翼没有追上去,只是低声和青岫道:“封闭地方的人大多是这样,喜欢死死盯着人看,这种表现对于开放发达地区的人来说,大约会觉得不怎么礼貌,但对于较为封闭落后地方的人来说,他们意识不到这些问题,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奇或警惕。” 青岫“嗯”了一声:“也许正是因为地盘意识和原始的危险意识还很浓,而且也不像我们这些人,有和‘非我族类’的人交流的意愿和胆量。” “不过也许是好消息,”展翼说,“如果说,他们近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见到过外界来的人,那么刚才的老人和这个年青人对我们的表现应该不会显得相对平静,至少也会透露出一些敌意或驱赶的意图,但刚才这些人并没有。所以或者可由此推测,在你我之前不久,他们还曾见过其他的像我们这种打扮和气场的外来人。比如,老峤和他的‘朋友’们。” 青岫强掩住急切,同展翼继续在村子内穿行,其间遇到的村民并不多,但始终没人肯同两人过话,不是转头就走,就是给两人一记闭门羹。 展翼想了想,去到高处观望了一阵,然后带着青岫往其中一间瓦房走去:“那间房最大最敞亮,应该是村长或首领一类的人居住之处。” 展翼所料不错,那间房的主人是位皮肤黝黑的矮个子老者,头上戴着羊皮制的帽子,帽子上有两个角,看起来就像是羊角,脖子上挂着白色羊毛线串的饰物,服装看起来也比刚才看到的那些村民身上的衣服更显隆重一些。 展翼和青岫对着老者行礼,老者说了一句什么,青岫没有听清,展翼也用方言说了几句,老者掀起皱涩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说了几句,展翼就皱了皱眉头。 “怎么?”青岫轻声问他。 “我听不懂老人家说的话。”展翼也轻声回道,“有些发音虽然近似蜀话,但又不是我所听过的当地任何一种方言,我有些怀疑他所说的是原汁原味儿的古蜀遗传下来的语言。” 青岫闻言也不禁蹙起了眉。 展翼用手机调出青峤的照片,展示给这位老人家看,而后又做了几个手搭凉棚寻找的动作,再点了点青峤的照片,然后用问询的神情看着老者。 老者竟真的点了点头,示意两人跟着他进了旁边的屋子,却见屋内依墙摆着一张长条桌,桌上供奉着一尊羊面人身的神像,长条桌前方又有一张宽长的桌子,上面摆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 青岫仔细看去,见有兽骨和石头串成的各色饰物,有羊毛、布料或丝线缝编成的各种布品,甚至还有贝壳宝石金属一类的饰物或器皿,有的制作粗糙,有的精细巧妙,显然来自不同的源头。 老者从这些东西当中,用枯瘦的手指拈出了一条坠着豹形银环的银色细链,展翼不由眉头一挑:“是老峤的项链,我和他去缅甸时买的地摊货,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之前那一阵子他天天戴着。” 展翼又冲着老者比划,问这条链子的主人去了哪儿,老者回了他很多话,可惜,实在是无法听懂。 从老者家里出来,展翼看了看天色,安慰青岫道:“既然在这儿发现了青峤的东西,说明我们离他更近了一步,明天就是入契日了,不如我们就在村子左近先安置下来,虽然听不懂老人说的话,但可以先在周边找一找,实在找不着,再想法子弄懂老人说的什么。” 青岫知道欲速则不达,就也点头应了,两人回到泊车之处,背扛上宿营用的装备,重新回到了那片与世隔绝的古村落,为了不引起村民的防备和反感,就只在村外相对平坦之处搭起了帐篷。 次日正午12点来临之前,这座古老奇特的村落,被不知哪里来的雾,浓浓地裹了起来。 章节目录 【拾】站台(1) 疾驰而过的璀璨光影, 在黑的如同墨池的底色里,显得光怪而神秘。 别人的诗都是画在白底子上的画,李贺的诗是画在黑底子上的画, 故颜色特别浓烈。——青岫望着眼前情景,脑中突然冒出汪曾祺先生评价李贺的诗时所说的话。 青岫的目光从车窗转向车里, 事实上, 他是从那些急景流年似的彩色驰光的倒影里,发觉自己面对的其实是一面玻璃窗,这才试着将目光转向身处之地。 车厢雪白干净, 空调温度适宜, 但车内座位排列却是老式列车风格,与青岫并排坐着两个人,对面的座位上有三个人。 青岫也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乘坐过这种列车了,突然与陌生人这样近距离面对面坐着,很是有些别扭。 对面的三个人里有两个在闭目养神, 另一个则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青岫直觉这些人都不是结契者。 真正的结契者即使有意掩饰身份,也不可能集体呈现出如此真实自然的状态。 其他结契者会在哪里呢,也在这趟列车里?还是在车外面的什么地方? 一进入契境就突然出现在疾驰行驶的车内, 总让人觉得下一步发生的事情会与这趟车有关。 青岫有心想站起身来沿着过道观察一下整列车的情形, 包括旅客们的状况。但车内过分的安静令他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车厢内能听到轻柔的音乐声,但却完全听不到任何人声, 无论是高声交谈, 还是窃窃私语, 全都听不到;小孩子的吵闹声,睡觉者的呼噜声;整理行李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全都听不到。 包括吃东西的声音。 坐在青岫旁边的年轻人正在低头吃面包,吃几口就灌一口矿泉水, 完全无声无息。 并非敛气收声的无声无息,而是被按下了消音键的那种无声无息。 由于目前没有看到有人离开座位,青岫也不想轻举妄动,此刻便只得坐在座位上静观其变。 因为完全没有原身记忆的支撑,所以青岫先观察了一下此刻的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衬衣,穿了太久以至于布料变软的布裤,新的运动鞋,像是第一次上脚。 随身携带一只男士帆布斜挎胸包,青岫打开拉链,手摸进包内,当手指接触到手机的时候,青岫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在这个声音消失了的世界,起码还可以用手机联络信息。 包内的东西非常简单,除了手机,就是一包纸巾,和一个摸起来旧到破皮的钱夹子。 青岫先掏出了手机,是一只古早的黑色翻盖手机,很显然是新买的手机,连屏幕上的薄膜还没揭开。 青岫摁亮了屏幕,手机几乎是刚出厂状态,点开很多功能,都会提示是第一次使用——除了通讯录,里面已经存了一个手机号码,名字是“志强”。 通话记录是空的,短信箱也是空的,没有和任何人的联系记录,包括“志强”。 青岫无意间翻到了手机铃声类型,此时是响铃加震动的设置,青岫想了想,选择了其中一个铃声,摁下播放键,手机显示铃声在播放,但青岫听不见一点声音——他观察周围的人,对面两人依然在打盹,靠窗的女士依然眼神空洞地发呆,身边的年轻人吃完了面包,又开始吃山楂卷,空气里却闻不见这类食品该有的甘酸味。 铃声一直在响,自己听不到,周围的人显然也听不到。 青岫关掉铃声,同时删掉了通讯录里“志强”的号码。 那串十一位的手机号已经完全记在了青岫脑子里,很显然这个号码很重要,很可能是这个契世界的核心信息,还是记在脑子里最保险。 青岫没有拿出钱夹,而是把手伸进包里将钱夹打开摸了摸,里面有大约两千元左右的现金,还有几张硬硬的像是名片大小的卡片。 鉴于对面和身边都是人,青岫并没有把钱包掏出来查看那些卡片。 对面的两个人还在打盹,尤其挨着过道的那位,如果这个世界有声音的话,他此时一定是呼噜震天;中间那位戴着眼镜手里紧紧抱着公文包的,睡得相对比较斯文,只是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点着头;挨着窗户的女士显然没有被这二位的睡意所感染,她依然盯着窗外发呆,此刻或许有些倦了,不再笔直坐着,而是将脑袋靠在了车窗上。——正是这个动作,令她更像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机器人或是别的什么。 她的眼神在空洞之余似乎有了些其他东西,青岫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情绪,愤恨,伤感,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戏谑。 就在青岫认真打量她的同时,车厢内的空气突然猝不及防发生了变化,变化的不是空气的味道,也不是空气的速度,而是一种……像那位女士的眼神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青岫就这样吃惊地望着女士头顶上方突然出现的一只狗。 没错,就是一只狗,一只黑狗。 它此时就悬浮在这位女士头顶上方,它的个子并不大,这种类型的狗也不可能长成多么巨大。 但它又比狗的实际尺寸小很多,起码比女士的脑袋要小,距离女士头顶大约有10公分的距离。它卧在那里,和光同尘般的不发出任何声音,与整个世界相安无事。 狗看上去很干净很健康,应该是一只被人类善待的宠物。 女士依然靠在车窗上,眼神涣散地望着窗外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些像烟花般的五光十色。很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头顶上方悬浮着一只黑狗。 青岫的目光把周围一切打量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狗的身上,对,它还在那儿卧着。 因为这只狗的存在过于荒唐怪诞,以至于青岫脑中天马行空联想到一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上去,比如这只狗是哮天犬什么的……又或者是《耳食录》里生着狗脑袋鬼脑袋的桃园小人,《酉阳杂俎》里寄宿于少女鼻息肉中的药仙,《聊斋志异》里睡在腐书中的龙…… 青岫对上了狗的眼睛,他想知道这只狗是不是能看到自己,是不是偶尔卧在上空的某个结界俯视着这个无聊凡尘,然后突然很惊讶地发现,坐在对面的那个穿着旧衬衣的凡夫俗子居然能看到自己。 但是很显然,这只狗根本看不到青岫。 它大概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中的狗,以一种类似海市蜃楼的方式被折射在了车厢里。 狗站起身来,摇了摇尾巴,用特有的狗狗眼仰望着上方,看起来它很高兴。 青岫正想观察它下一步的变化,那位靠着车窗的女士突然变了脸色,她紧紧捂着嘴巴,似乎有些反胃的样子。 青岫仅仅在女士脸上度过一瞬的目光,再往上看就发现那只狗消失了。 以至于青岫觉得刚才的狗仅仅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女士掏出纸巾再次捂住嘴巴,如果这个世界有声音的话,她一定发出了干呕的声音。女士站起身来,捂着嘴巴往外走,坐在对面的青岫急忙收了收自己的腿,以便为对方腾出更多的空间。 坐在青岫身边的年轻人此刻正低头从椅子下方的行李箱里拿东西,并没有注意到女士要从这里经过,他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女士。 女士脸色非常难看,好像已经呕吐出来了,她紧紧用纸巾堵着嘴,另一只手拍了拍低着头的年轻人。 青岫就再次感觉到了刚才那股熟悉的空气的变化,这次较上次要轻微一些,但青岫很快再次发现了奇怪的现象——女士的上方居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空心对话框——没错,就是一个对话框的形状,用白色的线勾勒出来。 对话框里有白色的字:非常抱歉,借过一下。 年轻人这才抬起头来,手里拿着一个从行李箱中翻出来的桶装方便面,抱歉地笑了笑,对话框从他口中喷出:不好意思,刚才光顾着找东西了。 女士显然已经没时间再和人客气寒暄,当年轻人坐正了并将自己的腿收回来之后,女士就慌不择路地向列车卫生间跑去了。 年轻人有些尴尬,他对上了青岫的目光,很快在他的嘴旁出现了对话框:昨晚熬夜加班,早上也没来得及吃东西,就很饿。 青岫不太擅长这类的对话,再说也不知怎样把那个奇怪的对话框变出来,正想着这些,自己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对话框,同样是白色的框线和白色的字:这个时间火车上应该有开水吧? 自己已经尽最大努力去和陌生人寒暄了。 原来对话框的诞生并不难,只要想说话,就会自如出现。 年轻人笑了笑: Don't worry.咱们这列火车上24小时都有开水。你吃面吗?我买了好几桶。 青岫礼貌回应:Thank You. I've already eaten. 年轻人愣了一下,才笑道:好说好说。 年轻人拿着自己那桶香辣牛肉面站起身来去泡开水了。 青岫这才发现,对话框和真实的说话还是有些区别的,确切讲,对话框其实比真实开口说话要更真实一些。比如自己刚才因为听到了年轻人说的英语,就习惯性地想用英语来回复,但没想到对话框里就直接显示出来了。如果是开口讲话,应该不会这么轻率地说出来。 当然,对话框还不至于莽撞地将自己的心理活动完全表露出来。 青岫不再思索这个世界的奇怪表达方式,趁着自己对面和旁边的人都不在,他从挎包里摸出了那个皮夹子,迅速打开看了看里面,除了现金之外还有几张火车票。 原来自己刚才摸到的那些像名片似的卡片就是这些火车票,它们和现实中的火车票有些区别,质地结实,有些像塑料,非常耐磨。 青岫盯着最上面的那张火车票,票面信息显示了自己这趟行程的出发地和目的地,也同时显示了购票者的姓名。 出发地:藻井。 目的地:磊洲。 购票者姓名:@即墨。 章节目录 【拾】站台(2) 只有第一张火车票经过了检票, 后面的几张火车票还未使用,看票面信息和日期,这些车票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 几天之后将会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书带草堂。 从藻井站到磊洲站的这张火车票是4月16日,列车运行时间是9:35~15:20。 车厢尽头处的电子提示牌显示,现在的时间正是4月16日, 此刻时间为10:40, 看来这列火车刚开起来没多久, 距离到磊洲站还早。 电子显示牌的下方是一幅风景画, 夕阳染红了巍峨的雪山, 山下是被风几乎吹歪的几处帐篷,或许是画得过于真实, 令人感觉好像曾经来过这样的地方。 山里的黄昏容易令人想起旧事。 青岫的脑海中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是以前在一本小说中看到的。 这列火车似乎有一种魔力,它会令乘客用曾经看过的书中的语言去共情某些情景。即使是很多年前看过的书, 那里面的文字也会令人几乎一字不差地想起来。 与青岫隔位相坐的是一位老先生, 穿着风衣拿着手杖, 很是绅士的样子。他刚才一直在聚精会神地看手里的报纸,此时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身体, 然后向青岫这边走来两步,朝窗外看了看。 窗外依然是黑底色上飘染着五色浮光,老先生和青岫共同欣赏了一会儿, 老先生淡淡一笑,一串文字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山里总会有不同寻常的风景。 青岫盯着这些字, 结合老先生的表情,明白了这是老先生想要表达的话,但是这句话没有对话框, 就像一串字形成的半透明帘幕,飘在两人之间。 也许是因为两人离得距离比较近,所以对话框的边框就消失了?又或许是因为,这种谈论风景的话题不属于日常对话范畴,所以就没有边框了? 经历了刚才无意中说出很多英文的事,青岫已经学会了努力收敛心神,争取不让自己心里的话全都泄露出来。 此时他搜索脑中的文字,干脆将刚才所想到的那句话表达了出来: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这串字下雪似的出现在两人之间。 老先生仔细看着那些字,然后微笑着点点头,两人之间的“山里”两字变得格外明亮,就像是被画了重点。 这时那位年轻人刚好也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碗刚刚泡好的香辣牛肉面,叉子插在面盖边缘上,起到了封口作用。 两人给年轻人腾出了窗边的位置,因为只有窗边有一面窄桌可以放面碗。 老先生冲青岫点点头,又坐回了自己过道边的位置,拿起报纸继续看。 年轻人坐到了青岫的位置上,搓着手等着面熟。 青岫便暂时坐到了中间年轻人的座位,目光落到老先生手里的报纸上,此时是健康养生版的页面,满纸充斥着《荔枝好吃别贪多》《木耳发粘赶紧扔》《枕芯定期要更换》《晨起转腰治便秘》…… 老先生只着重看了看《虎头茉莉的养殖方法》,之后又看了看《柯基犬的疫病防治》,青岫没有从报纸上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他再次扫视了一下四周,又一次看了看窗上行李架上的那些行李,它们看起来都不会是“即墨”的,不,确切说是@即墨的,青岫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实中的名字前面要加一个@,令人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被什么人呼叫着,而且是用键盘呼叫。 对面的戴眼镜的中年人睡醒了,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就把目光锁定在了正在呼噜噜吃面的年轻人身上,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有些饿了,蹲下身从椅座下方的行李里开始翻找东西,估计是找吃的。 现在差不多十一点钟了,很多人大概都饿了,列车过道里的人多了起来,大部分是端着桶装方便面去泡开水的,很多人在过道上搭讪交谈,或许因为距离远,或许因为谈话对象不是自己,青岫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对话框。 整个车厢依然毫无声息,包括那些泡面,也没有散发出任何味道。 青岫身边的年轻人吃得正香,很难想象他口中的面到底有没有滋味。 老先生还在看报纸,他似乎对《柯基犬的疫病防治》很感兴趣,一字一句用手指着认真阅读。 一阵熟悉的空气抖动再次降临,即使青岫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那只黑狗再次出现在上空的时候,还是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这次它出现在了老先生的头顶,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小小一只卧在那里。 青岫看了看老先生,发现他还在看有关柯基的那篇文章,表情有些凝重。 可问题是,这只黑狗明明不是柯基。 为什么当老人看关于柯基的文章时,它会出现在老人的头顶上方呢? 因为这篇文章跟狗有关系? 青岫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还没有了解世界的要求和线索时,就被迫陷入了关于一只狗的谜团里。 但这件事又令人不得不去分析思考,为什么是同一条黑狗?从它左耳朵上的那道白边足可以认定,老人头顶这只狗和女士头顶的那只狗是同一只。 老先生显然不知道自己头顶上方悬浮着一只黑狗,他依然饶有兴致地盯着报纸上的宠物养护文章,其他乘客似乎也看不见它,完全视若无睹。 因为位置的缘故,青岫总不好一直盯着那只黑狗看,但用余光瞥见狗好像一动都不动。 过了几分钟,青岫觉得实在不对劲,便抬头向狗的位置看去,狗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卧在那里,完全看不出生命迹象。 这只狗好像死了。 老先生的表情依然如故。 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车厢里越来越热闹了,很多乘客都在过道间走动。 青岫也站起身来,经过老先生身边时,很自然地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 手臂从那只狗的身体穿过,就像是穿过空气,什么感觉也没有。 狗依然一动不动,并且他的外观不知何时发生的变化,黑色的毛皮上沾着一些血迹和说不清的粘液状的物质。 狗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从老先生头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吗?死因是什么? 青岫被来往的人流撞得侧过身体,实在想不明白这只狗和破局之间有什么关系? 青岫将身体贴在老先生的座位旁边,离这只死狗很近,但他不想再盯着它看,而是把目光投向来往的乘客,希望能从这里面找出和自己身份一样的结契者。 希望能从人山人海中一眼就找到展翼。 可惜走进他视线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合格的NPC,连一点破绽都没有的NPC。 青岫第一次在契世界里觉得孤独。 一径清森五月寒,轻舟已过万重山。 青岫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暗号,其实即使大声念出来,也不会被任何人听到,就连自己也听不到。 假如展翼在很远的人群中出现的话,自己要怎样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呢?无法通过声音传播,也不知道对方在这个世界的电话号码。 青岫望着车窗外的黑暗,突然庆幸外面仅仅是黑暗,如果熟悉的人从窗外经过,自己都不知如何留住他。 老先生轻咳了几声,把报纸收起来。 死去的黑狗尸体渐渐变得透明,在即将消失的时候,突然一个猛子从地上弹跳起来,把青岫吓了一跳。 黑狗就这样活了,身上的血迹和粘液也都消失了,他抖动着黑亮的毛,撒欢儿似的往前奔跑起来。 青岫一直盯着它,因为它很明显已经走出了它该有的区域。 在青岫的认知里,黑狗这种奇怪的现象应该仅存在于某个人头顶上方的一小片区域内。 但黑狗跑了出去,跑上了人来人往的过道。 来回蹦跳了一阵之后,它就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重新盘卧下来。 在它盘卧的下方,是一个女士的头顶。 之前那个跑出去呕吐的女士,如今面色苍白着回来了,头上还“烘托”着她的狗。 女士冲青岫点点头,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头顶上的黑狗随着她的闭目养神,渐渐消失了。 一个对话框出现在了青岫的面前:孩子,你吃不吃牛舌饼? 是老先生同青岫在讲话。 青岫的对话框:谢谢,不用了。 老先生又问一句:凤梨酥呢? 青岫想了想,认为这应该不是什么暗号,就是普通对话而已,便笑着摇了摇头。 车厢里的音乐声就是这时候突然发生改变的,从之前若有若无的轻缓,变成了一阵优美的铃声。 过道里的很多人都停下了脚步,座位上的人也伸着脖子四处瞧,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下面广播一条通知——”标准的普通话女声传来。 谢天谢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语言的存在。 虽然这种语言很官方,很有凌驾感,毕竟其他所有人是完全失去话语权的——但有声音总比没声音要好,无论这个声音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着。 “下面广播一条通知,旅客@志强先生,听到广播后请前往六号车厢,您书带草堂的朋友在餐车等您。” 志强,这个名字终于出现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其他结契者发出的邀请。在这列看不出任何线索的火车上,能够找人的方式唯有通过列车广播了。 书带草堂,这是青岫那些火车票里的最后一站。很显然,其他结契者应该每个人手里都有这么一叠车票,大家的最终目的都是书带草堂。 广播时间选得非常好,在用餐时间邀请朋友去餐车一起就餐,这个行为本身就很自然。而且这个时段在餐车用餐的旅客应该不少,有NPC们做掩护,结契者们不会完全暴露。 章节目录 【拾】站台(3) 六号车厢与青岫所在的九号车厢离得并不远, 青岫穿过过道,一路上见识了旅客们的各样午餐,泡面、盒饭、汉堡、面包、还有摆盘很漂亮的减肥餐…… 还好这个世界闻不见什么味道, 青岫自见到几个啃着烧鸡熏肘子,喝着啤酒打着饱嗝的大汉之后,愈发庆幸这一点。 现在正是饭点儿,餐车里非常热闹,青岫走进车厢后, 找了个角落站定, 用不经意的目光打量着每一桌的用餐者,以及徘徊在一旁等位的旅客。 青岫手里拿着手机,有时低头看看手机, 有时抬头看看周围, 看那样子就像是与什么人约好了要一起用餐似的。 很快, 从对面车厢走进一个四处张望的中年男子, 目光灼灼, 完全不像进来用餐的样子。 这应该是个结契者, 而且是个新手。 青岫敏锐的目光很快又捕捉到一个人,那是个与人拼桌吃饭的女学生,桌上共四人,其中三人一直在亲密交谈, 只有女学生并不与其他人说话, 只是默默吃东西,她更多的时候是在打量周围的人, 尤其是车厢两端的入口处。 四处张望的中年男子已经被女学生发现了,她并没有立即上前冒认,而是低下头去准备将剩下的不多的食物吃完。 中年男子、女学生、加上自己, 一共三个人。 很显然,展翼并不在这些人里面。 青岫正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观察一下,突然就觉得眼前有一串彩虹似的绚烂无比的大字划过——一径清森五月寒。 这种被无数色彩包裹的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被一个力大无穷的人以温柔的力量塞进了一个柔软的万花筒里面。 彩虹字围绕着青岫打转,青岫情不自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其中那个‘森’字,‘森’完全不被打扰,依然释放着与它的释义本身完全不登对的异彩。 青岫还没来得及从字缝里看到发出这句诗的人,就已经从自己心里冒出了这串暗号的下一句话——轻舟已过万重山。 淡青色的字体仿佛划过了镜面般的漓江,带着江风扑向对面的人。 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子,如果不是因为暗号,青岫绝想不到展翼在这个世界会被配发一副深色边框的眼镜。 眼镜男展翼对青岫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牙齿雪白。 青岫也笑,并在心里企盼自己也能牙齿雪白。 展翼从餐桌后面走出来,走过了芙蓉虾仁、走过了糖醋小排,走过了番茄鸡蛋,走过了圆白菜爆炒水晶粉,就这么经过了一桌的山山水水走过来。 或许是从相认里平复了心情,展翼再次说话就变回了白色字体:我找遍了十六节车厢,没找到你。 青岫:刚才的通知是你找列车员发出的吧。 展翼没回复,算作默认。他打量了一遍车厢内的人群,既想说话,又想用手指出来,结果就在他面前出现了三个简笔画的白色箭头,一个指向正在就餐的那个女学生,一个指向四处张望的中年人,另一个指向很热闹的一桌,其中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看那样子似乎在高谈阔论,白色箭头就停留在了他的头顶。 展翼十分满意地盯着自己撒出去的三个箭头:没想到还有除了对话框之外的新功能。 青岫看了看那个西装男,感觉他已经把自己完全融入了人群,很难被发现。 展翼歪头看看青岫:是不是特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他的。 青岫想说个嗯,又觉得太过于简单,把“嗯”憋了回去,却没了话,结果只飘出来一个小巧的句号。 展翼盯着这个小小的圆圈,要是没有声音限制恐怕早已笑出了声。 展翼的对话框出现在青岫面前:我跟广播台交代的是,十分钟后再播放通知,然后我利用这段时间先等在了餐车,观察了每一个新走进来的人的神情,人们在初来乍到时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最容易露出马脚。 青岫点点头,再次飘出一个小句号。 展翼用手指在虚空中戳了戳那个句号,发出一串小句号,形成了一串句号组成的省略号。 青岫:…… 空气里全是各种小点点和小圆圈。 展翼对青岫说“等我一下”,就大步走出去,用最直接的方式拍了拍那三人的肩膀,做了个简单的招手动作。 被拍之后的三个人表情各异:中年男子直接回怼了展翼肩膀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又特别惊喜地再次给了展翼一拳,被展翼把拳头挡回来了;女学生则做出一个好巧的表情,仿佛她突然在陌生环境里遇到了久违的熟人;西装男是第一个被展翼拍的,他的反应最自然,直接表示“等你半天了,咋才来”,然后一路就跟在展翼身后了。 展翼将三人带回来,介绍青岫给大家认识。 也许因为都是刚刚认识,没有什么心灵相通,所以谁的对话框也没发出来。 大家只是彼此点头,然后在展翼的手势下纷纷坐在了餐桌旁。 我最爱吃糖醋排骨了! ——最先发出声音的居然是中年男子。 女学生第二个发出了对话框:大家先报出姓名,简单认识一下吧。 西装男完全没有了刚才高谈阔论的热络表情,取而代之的一副冷峻神情,他的对话框颜色也配合似的白中透着冷灰: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最好拿出各自的证物证明自己的身份。 中年男子惊呼,粗大的对话框里有着很粗的字:你是@建强?! 女学生一怔:难道不是@志强吗? 中年男子掏出自己的手机:我记得明明是@建强来着,哦哦,是@志强。 西装男依然很冷:我不是@志强,如果真的有这个人,那也只能是这次会面的召集者。 西装男的眼神扫过了展翼。 但很快几个大大的粗红的大字就遮挡住了大家的视线:你说你不是@建强,那怎么能证明你是不是在说谎呢?你凭什么让大家把筹币交给你?! 中年男子边拍桌子边喷字。 西装男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我哪里提筹币了? 中年男子:你让大家拿出物证,不就是让大家交出筹币吗?我在上一个世界见过抢筹币的,还没见过你这样明目张胆要筹币的! 西装男感觉秀才遇见兵,一时间字也褪去了冷意,老老实实变白了:我有提到过筹币两个字吗?物证!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你来到这里身上有什么总知道的吧…… 展翼给青岫夹了两块糖醋小排,才开了口:火车票,都把车票拿出来,我们对一下。 西装男已经把领带完全解开了,白着脸:对嘛,车票嘛,我指的就是车票嘛。 中年男子不依不饶:你从头到尾提过车票这俩字儿吗?妹子,你说说,他提车票了吗? 妹子没有回答他的话,细线条的对话框是对着展翼来的:把全部车票都拿出来吗? 展翼点头:我们需要确认一下大家的路线是否一致。 于是,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四张火车票拿了出来。 除了姓名不同之外,票面信息完全一致,大家都是一样的路线和时间。 这意味着,五个结契者从这趟车下车后,还将再一起换乘三趟火车,最终到达目的地书带草堂。 五个人的名字也通过火车票的票面显示出来:展翼的名字是@中陵;中年男子的名字是@阳羡;女学生的名字是@陶林;西装男的名字是@宋子。 看过所有人的名字之后,大家显然都有些惊讶,居然这里面没有@志强。 中年男子@阳羡忍不住发出了对话框: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建强?难道是他躲起来了?明明通知就是寻找他的啊? 大家都无视了他念错的名字,西装男似乎懒得理他,学生妹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解释上,还是展翼最终说了话,不知是不是和心情有关,展翼这次的字特别小,一个个像蜜蜂似的上下浮动:也许@志强是个人名,也许是个代号;也许是个结契者,也许是个NPC 。 @阳羡点点头,显然对展翼的解释还是信服的,而且,似乎这个解释让他卸下了某些包袱,他现在已经全力以赴向着糖醋小排开动了。 展翼抢在@阳羡动筷子之前把其他几个菜抢出来一部分,推到青岫面前。 还有一个可能——青岫很想单独和展翼说两句,谁知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有一些字以没有对话框的方式“裸奔”出来,而且很显然,其他人根本看不到这些字。 于是,青岫就放心地继续说了:@志强有可能在我们之中。 展翼抬抬眉毛,他的字一个个跑到青岫眼前:有这个可能,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除了@阳羡之外,另外两个人也都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学生妹@陶林率先弹出一个对话框:阳羡是个地名,即墨也是地名,其他名字我不了解,但很可能也和地名有关系。 @阳羡边吃边看着面前的这字:阳羡居然是个地名儿?如果咱们的名字都是地名的话,那就太奇怪了,火车票上这些地名反而不像地名了。比如那个草井,那是个什么地方呢?是个井吗? 西装男@宋子冷笑了一下:是藻井。资袄藻,藻井! @阳羡并没怎么在意对方的语气,毕竟这些文字写出来和用嘴巴说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语气相对会弱一些。 @阳羡:那这个藻井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两个字摆在这儿,总会有一些意思吧。 展翼已经简单扒完了碗里的饭,擦了擦嘴巴说:原以为这个世界的饭到了嘴里是没有味道的,看来我错了。 @阳羡:就是西红柿炒鸡蛋放的是糖,不怎么友好。 青岫也简单吃好了,他说:藻井,简单来说就是天花板的意思。 章节目录 【拾】站台(4) @阳羡想不明白为什么天花板会被叫做井, 那房间里的人岂不是一直生活在井口下面?但看其他人似乎对藻井并不陌生,便也不再多问。 @宋子的领带刚才已经被他完全松开了,发型也有些乱了, 人看上去添了几分狼狈, 他用手把头发使劲往后背了背, 郑重发出一个淡灰色的对话框:目前可以确定的结契者至少有我们五人,但也不排除这趟车还有没发现的结契者。 学生妹@陶林依然是线条极细的对话框:这个世界没有声音干扰, 其他结契者不可能听不到刚才播放了三遍的列车广播, 除非对方不想过来相认。我从五号车厢走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中陵,他当时守在6号与7号车厢之间的位置,我相信从那里经过的人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我也一直盯着5号与6号车厢之间的入口处,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宋子, 然后又发现了@阳羡,我相信我们都没有遗漏。 @阳羡咽下了最后一口紫菜蛋花汤, 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毫不起眼的女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早就被人家发现了。他又瞟了一眼在空气中慢慢挥散而去的大段的整齐小字,感觉自己憋足了劲儿也不可能立即写出这么长篇幅的小作文。 @宋子看了看车厢里渐渐稀少的用餐者,他的对话框继续维持着淡灰的色泽:依据现在的发展形势, 所有的结契者应该都是被这几张火车票的路线控制的, 不可能存在车之外的结契者。按照刚才@陶林的说法, 也几乎不存在听不到车内广播的情况,所以我们就权当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五个人。 青岫看了@宋子一眼,没说什么。 餐车服务员走过来, 将餐桌收拾干净,并用白色对话框提示大家:餐车将在十五分钟之后关闭。 @阳羡盯着服务员,不觉也发出对话框来:我还以为服务员能开口说话呢, 刚才她们不是在广播里说话了吗? 服务员微笑着用对话框回答他:声音仅能用作特殊广播。 @阳羡捂住嘴,不敢相信服务员居然看到了自己的话,刚才明明是冲同伴们讲的。 服务员微笑离开。 @宋子瞥了@阳羡一眼,眼神有几丝轻蔑。 @陶林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上面,她望着对面的展翼:咱们大家先商量一个集合的地点和暗号吧,餐车有时间限制,不能长时间使用。 展翼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大家先报一下各自的车厢号,然后取中确定一个地点。我在13号车厢。@即墨是9号车厢,刚才@陶林说话,她在5号车厢。@阳羡呢?1到5号车厢里的第几号? @阳羡再次表示了惊讶,字没收住,就显露出壮硕的笔锋:你怎么知道我是2号车厢的? @陶林的嘴角边侧漏出一行芝麻小字:因为你太2了。 还好字够小,没有被@阳羡察觉。 展翼听@阳羡报了车厢号之后就点了头:好,这么说来,我们各自的车厢是2号、5号、8号、9号、13号,6号餐车差不多就是个折中位置。我们可以每到整点在6号和7号车厢之间的吸烟点碰头,当然这是自愿的。 或许因为是通过文字表达的缘故,展翼感觉自己的语言比口述要精炼一些,比如自己刚才的话其实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想要找某一位同伴私聊,尽可以去其车厢私邀,这是每个人的自由。 显然大部分人都已经领会了展翼的意思,唯有@阳羡对着展翼喷出几个袅袅的字:不抽烟的人能去吸烟点吗?主要是我已经戒烟两个月了。 四个大小不同的“能”字出现在了@阳羡的眼前,他连连点头,感觉像四头熊冲自己拍了过来。 十分钟很快到了,餐车里几乎没了客人,几人也起身离开,各自向自己所在的车厢走去,@阳羡和@陶林走一个方向,其他人走另一个方向,@宋子比较沉默,他暗暗观察了展翼几眼,实在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发现位于8车厢的自己的,但他也不想多问。 陌生的结契者之间就是这样,总是有一些东西讳莫如深。 @宋子发现,@中陵和@即墨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同寻常,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但@宋子也没有问,在以前的世界里他也不是没见过合作者,他们往往都很危险。 三人一起走到了8号车厢,@宋子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同展翼青岫暂时作别,他礼貌微笑,对话框是冷硬银灰:三点钟在老地方见。 展翼点了头,就和青岫向9号车厢走去了。 展翼对话框里的字突然变得轻快起来,像一朵一朵俏皮的小白云:奇怪了,我怎么早没发现你坐这节儿车厢~ 青岫:呵呵~ 展翼用脑袋像顶球似的碰了碰青岫发出的这两个难得的笑音:你坐哪儿呢~ 青岫用下巴指了指前面不远处自己的那个位置。 展翼这才恍然大悟:唔~你是不是和外面那个老先生一起冲窗外看来着~ 青岫点点头,原来展翼是那个时间段经过这里的,难怪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自己。 此时的车窗窗外依然是黑色,很遥远的地方爆出了一团团像烟花似的彩光。 两人走过青岫的位置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默契地走到了9号和10号车厢之间,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吸烟点并没有旅客,两人便选了一个较为舒服的位置停下来,这里的玻璃窗比客位边的要大一些,看得也更清楚。 展翼开始还担心青岫会不习惯吸烟点的味道,后来突然想起这个世界闻不到味道,便也释怀了些。 小岫岫三个字圆圆胖胖地飘过来,像是嘟着嘴努力吐出的烟圈儿。 青岫用手摸了摸那些字,虽然接触不到实体,但看着手指在岫字的山字旁穿插的效果,也觉得很有趣,就像是手指爬山一样。 青岫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他静默了一下,说出来的字色调非常暗:你觉得,外面是什么? 展翼的话像是给这些暗字点亮的光一样:地下?其实我开始以为这是地铁,但看见了火车票才确定不是。 就算是火车,也没必要把每个字都开成火车大灯的效果吧。 青岫笑了笑,努力抑制了一下情绪,不希望自己说出的文字染上明显的情绪色彩:山里。 展翼又亮出两个大灯:山里? 青岫想起和那位老先生看窗外时的情景,老先生说:山里总会有不同寻常的风景。 自己说: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山里”两个字当时就像被画了重点一样变得格外亮。 自己当时还以为是由于两人说了同样的两个字才会被特殊标识出来,但现在看来,这两个字可能是老先生想要表达的重点。 展翼看了看窗外,一片紫色凤尾似的光泽将他的瞳孔映成了紫色,展翼想说话,但这次却在空中描摹出了一幅简笔画,一座山里面开了弯弯曲曲的山洞,小小的火车在里面穿行。 青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然后在展翼这幅画的两端标注了“入口”和“出口”的字样,以及一道一闪而逝的字:迷宫猜猜猜…… 没能及时收住发散的思维,展翼笑看着两人“合作”的这幅画,扭头看了看青岫,突然说出几个方方正正的楷书:我挺喜欢这种表达方式。 青岫笑着,眼看展翼所说的“我”字与“挺”字之间被加了一个符号,补上了一个字“也”。 连起来就是:我也挺喜欢这种表达方式。 展翼:你说me too就好了。 青岫:怕你看不懂。 展翼:…… 展翼:小岫岫,你知道咱们五个人的名字都属于什么地方吗? 青岫感觉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报复,但还不好明讲出来:嗯? 展翼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了那个芝麻粒儿大小的“嗯?”,他笑了笑,似乎有意酝酿了一下“笔力”,争取力透纸背——于是,一串魏碑出现在了青岫面前—— 即墨属于胶东郡,中陵属于雁门郡,陶林属于云中郡,阳羡属于会稽郡,宋子属于巨鹿郡。这些都是古代郡县名称。 青岫仔细看着展翼说出的这些文字,说实话,这些地名有的知道,有的只是听说过,有的完全不了解,比如“宋子”,自己之前一直以为这仅有“王侯之女”的意思,没想到居然是巨鹿的一个县。 展翼看了看青岫,继续魏碑:汉高祖时,宋子曾为侯国。战国时为赵国的城邑。 青岫听得点了点头。 展翼突然歪了歪头:我以为会得到一颗小心心呢。 青岫点点头,微微一笑。 展翼只觉得眼前怦然出现了三个粗粗的古隶字:小心心。 展翼:…… 车厢里此时很安静,这里本来就一直很安静。 即使有脚步声和咳嗽声,耳朵也听不到。 所以,展翼和青岫谁也没听到一个过路旅客发出的心声:哎呦喂,在这儿就亲上了。 章节目录 【拾】站台(5) 来吸烟点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似乎耐不住旅途寂寞,需要点个烟解解闷儿。青岫只好和展翼离开了这个本来挺浪漫的窗边。 青岫的对话框里恢复了之前标准的白色宋体字:将结契者们分散在各个车厢,应该不会是随机分配, 也许在我们周围就潜藏着需要完成的某些任务。 展翼走到车厢口看了看青岫的那个座位:我刚才光顾着找你了, 忽略了座位周围的那些人。关于那只黑狗,你要继续留心。 青岫盯着眼前这些郑重其事的逗号句号以及端方的字体, 也郑重点了点头。 展翼特意缓和了一下语气:关于那只黑狗狗, 要继续留心哈~ 青岫:…… 就这样,青岫回到了9号车厢熟悉的位置, 之前打盹儿的那二位位置空了,三个座位里只剩下临窗而坐的那位女士。 青岫这才发现邻座也换了两张生面孔,想起刚才在就餐的时候有一段广播说是某站到站, 列车似乎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又出发了。 之前挨着青岫的那个爱吃东西的年轻人,如今干脆就坐在青岫的位置上,趴在小窄桌上呼呼大睡,青岫也没有推醒他, 便准备坐在中间他的位置上。 老先生似乎在闭目养神,但青岫一走到身边就睁开了眼睛, 冲青岫点了点头。 青岫也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老先生指指自己手中的报纸, 意思是问青岫看不看。 青岫对老年类报纸不怎么感兴趣, 此时从口袋里掏出两颗餐车赠送的薄荷糖, 问老先生要不要吃, 老先生也没有客气,从青岫手里拿过来一颗,撕开糖纸放进口中,还发出了凉丝丝的哈气的样子。 青岫很想和老先生聊聊, 毕竟那只黑狗应该也和老先生有些关系。 刚才是不是停了一站?——青岫开口道。 对,是麻山站。——老先生开启了对话框。 但是,车窗外面一直都是黑的,那些下车的旅客去了什么地方?——青岫看着窗外的黑暗,想象不出麻山站的站台会是什么样的。 山里。——老先生说出的这两个字又被画了重点。 那怎么出山? 山里人为什么要出山? 万一想看看山外面的世界呢?——青岫由此想到了相关的诗句,经过收敛心神并没有脱口而出。但仔细又一想,感觉这些被书本里提炼出来的句子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将事态引向新的方向。 在山的那边,是海。——于是,青岫说。 海是另一个世界。——老先生转过头来,看着青岫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青岫发现,不知从哪一句开始,两人的对话没有了对话框,那些白的字再次像下雪似的纷纷扬扬下来,字的碎片堆积成一座雪山的形状。 我们不过是在不同的世界穿梭。——老先生的话又下了一场雪,积雪覆盖住下面的雪山,然后一起融化了。 窗边的女士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眼神空洞迷离。 仿佛只有那只狗出现的时候,她才会焕发出带有情绪的表情。 青岫想起那只狗,便试探性地问老先生:我刚才在空气里看到了一只动物。 老先生对此很感兴趣:是什么动物? 是一只白色的羊。——青岫尽量让自己谎言的字体显得理直气壮。 哦,我想也一定不会是一个人。——老先生说。 青岫仔细想想老先生的话,实在很难想明白。 青岫继续问——我只是想知道,这只羊为什么会悬浮在上空,而且能死而复生。 老先生摇摇头——那不是真的羊,那只是人们脑海里的迹象。 这时候正好有个旅客从老先生身边的过道经过,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老先生说出来的字像是小学老师的板书——就像哈欠这东西,也不是真的什么哈欠,那只是人们的困意。 青岫之前也设想过,那只黑狗可能是某些人的内心写照,但为什么老先生和女士的心里会出现同样一条黑狗呢,难道他们都与这条狗有渊源?但他们两人之间又碰巧完全不认识? 老先生静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向窗边,指着黑暗的远处:你看,有星尘! 老先生情绪激动,但说出来的话没有边框,很显然,这是他想单独对青岫讲的话。 青岫眯着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那里似乎有淡淡的轻纱似的星星点点。 老先生的字在眼前缓缓飘来:星尘只有在快出山的时候才会有,它们有时会组成各种图案,据说能够预示观看者的命运。 青岫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躯体并不十分满意,尤其是视力,很显然这个@即墨有些散光,但他却没有佩戴散光眼镜,因此青岫看到的那些星尘有些发虚和重影,像是被颤抖的手拍出来的画面。 老先生拍了拍青岫的肩膀,说出来的字很小,但排列十分整齐:星尘在很远的时候是看不太清晰的,随着慢慢飘近,就会被我们看清楚,有的时候它们还会在车窗上形成非常小的文字,需要离得很近才能看清楚。 青岫点点头,仔细回想老先生的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猛然回头看向老先生,老先生冲他笑笑,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青岫也坐了回来,仔细联想今天观察到的一切,不觉有些后悔自己忽略的细节——看您的样子,您至少七旬开外了吧。 老先生淡淡一笑——起码见到我的人都会这么认为。 青岫继续说——但是,您似乎完全可以看清楚距离很近的很小的事物,比如您中午看的小字报纸,再比如您刚才形容的微小星尘。 老先生点点头,等待青岫继续说下去。 在七旬开外的年纪,眼睛完全不花,是很罕见的。而且,我在您的报纸上也看到了《怎样选配老花镜》的文章题目,这就说明,即使是,即使是‘山里’人,也需要佩戴老花镜。——青岫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在老先生的注视下感觉自己的逻辑思维似乎被对方审视着。 老先生点点头——说得对。 剩下的话青岫没有再说,很显然这位老先生并不老,他只是通过非常规手段让其他人误认为自己是一个老者。 这个人很擅长拿捏老人的动作和表情,几乎滴水不漏。 “老先生”继续笑着发出小小的整齐的字——你听过孔子辨别贲羊的故事吗?土中之怪乃是贲羊,而不是人们谎称的狗。 青岫听过这个故事,人们用狗替换羊来欺骗孔子,被孔子识破;而如今,自己则用羊来替换狗,欺骗了眼前这个人。但很显然,也已经被对方识破了。 青岫从小到大极少说谎,就算真的说了谎,也似乎没有被当场揭穿过。 但青岫并没有对此觉得不自在,也许是和展翼待久了,也学会了更灵活的变通(脸皮也跟着厚了)…… 青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直视着眼前的“老先生”,对方乔装改扮欺骗着所有人,自己不过是以羊换狗,与其相比可谓忠厚老实,青岫用清澈的眸子望着对方:所以呢?为什么会出现那只狗呢?如果说我们现在在山里,根据土中之怪的说法,理应是一只羊才对。 狗是什么颜色的?——“老先生”直接问。 黑色。——青岫没必要再隐瞒。 狗是怎么死的?——“老先生”再问。 在你头顶死的。——青岫实话实说。 ……,“老先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后来又活了。——青岫说。 “老先生”很疑惑地盯着青岫的字看了良久,又问:死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表情很奇怪,不是悲伤,不是好奇,也并不躲闪,有点像是探究。 那种并非发自内心好奇的探究,非常职业化的探究。 青岫只能根据自己的回忆来形容那只狗的死状:身体僵硬地卧着,身上有血迹,还有一些说不清的粘液。 “老先生”后面的问话有些急迫,以至于字的颜色微红:那只狗是完整的吗? 青岫又仔细看了一遍问话,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么问,也无法想象真实存在过的那只黑狗究竟经历过什么:你指的不完整是什么? 它有没有失去身体的一部分,比如前肢或者后肢。——“老先生”忙问。 我看不清楚,至少两只后肢都在,右侧前肢在,因为它当时卧着,我看不清它的左侧前肢。——青岫说。 车厢里突然乱了起来,过道里出现了四五位穿着警服的乘警,他们冲向了9号车厢的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这件事,心里想的也是这件事,所以彼此之间开始议论纷纷。很多个对话框出现在了半空中,因为对话框过多,几乎分不清究竟都是谁说的。 青岫从人们的议论中看到,有人说好像是13号车厢出事了,有个乘客见义勇为抓住了一个扒手,结果从扒手的包里搜出了毒品。 13号车厢正是展翼所在的车厢,青岫不觉担心起来,站起身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但“老先生”的手非常有力地制止了青岫:不要轻举妄动,有警察在,不必担心。 青岫发现这个人的力气非常大,自己完全无法与之抗衡。心里不觉猜测起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与职业。 这时候,就见两名乘警押着一个看起来穿着体面的旅客走过来,其他乘警请大家不必惊慌,奇怪的是,展翼也跟在乘警身边,还和其中一名乘警交谈着什么。 展翼路过青岫这边的时候,眨了眨眼睛,飘过来一串轻松的字:没事,顺手抓了个小偷。跟警察叔叔去做个笔录。 青岫这才松了口气。 身边的“老先生”说:那位是你的朋友吧。 章节目录 【拾】站台(6) 青岫点点头:我们认识。 老先生望着展翼远去的背影:应该不仅仅是认识, 你们是关系非常近的人。 青岫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只冒出一个句号。 看来我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老先生笑笑——但我想不明白, 关系如此亲密的人,为什么火车票不买在一起呢? 青岫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编造什么理由, 虽然说“挨在一起的票不好买”也算是个理由, 但青岫没这么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座位没能挨在一起。 老先生微蹙着眉, 盯着青岫说出的这一串白色的字,就像是在研究什么星象似的表情:你居然没有说谎。但我又实在想不通你的答案。 青岫望着老先生的表情,感觉他此时的样子有点像他打听那只黑狗时的样子。 恍然之间, 青岫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次他的话非常认真, 以至于连边框都消失了:您能看出对方有没有撒谎, 是吗? 老先生垂下微微松弛的眼皮, 笑着点了点头:像我们这类特殊的人群, 往往在人潮人海中, 会显得格外沉默,因为时时刻刻都需要掩饰自己的能力。 青岫仔细看着老先生的每一个字:您的意思是说, 像您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人,在这个世界并不少见? 特殊的人群,那起码应该是个人群才行。 老先生转过头来看着青岫,硬而长的眉毛向外耸立, 显得眼睛格外湿润而悲悯:我们这类特殊的人群, 我指的是你和我这样的人。 青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特殊的人。尤其在这个令自己拥有了散光视力的世界里。 老先生的字一行一行整齐地排列在青岫的眼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事物,比如动物,植物, 甚至器物,我一直以为能看见这类东西的人只存在于传说中。我的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后天努力得来的。那是通过研究人的字体来分析人在说出这些话时的情绪,从而达到测谎的效果。 通过当时的字体来分析人的情绪,这大概需要很多技巧和经验才能做到。青岫不觉对老先生有些佩服,因为他的实际年龄并不老,想要训练出这种成绩,恐怕得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行。 坐在青岫身边的年轻人改变了睡姿,他从趴在桌前的姿势改为了仰在靠背上,依然闭着眼睛张着嘴熟睡,脸上带着刚才趴睡时压出的痕迹。 青岫对老先生的话似懂非懂,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叫自己看到了那只黑狗,为什么其他人心里所想的什么东西没有被自己看到?为什么偏偏就是这只黑狗。 老先生的目光从女士身上扫过,停留在自己对面那个空了的座位上:你看到的黑狗是什么品种?大概多大年龄?身高尺寸怎么样? 青岫没有直接回答老先生的话,反正自己只要针对话题进行回答,老先生就可以从答案中判断出真伪。 青岫不答反问:您是说您没有见到过那只黑狗?那它为什么会悬浮在您的头顶呢? 老先生:你知道留白吗?画的留白。 青岫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点追不上对方,此时便老实作答:这个知道,但那只狗并没有形成一幅画,也谈不上什么留白。 于无画处观景,于无字处看书。——老先生笑着说出这两句——只可惜我的留白没有这么高的艺术造诣,只能算作补白。 青岫不再做声,而是认真看着老先生所说的每一个字。 老先生的字出现得很慢,但一个一个都格外清晰:我的补白不是针对报刊的那种小文章式补白,而是与画的留白相对的补白。比如根据一个树枝,脑补出一整棵大树。 老先生停顿了一下,等前面的那段字渐渐消失得差不多了,才又补上一句:你应该明白了吧。 青岫望着老先生头顶的位置,试图再次看到那只黑狗,但它却调皮得不见了任何踪影。青岫说:你刚才提到过狗的死法,并问我看到的狗是否完整。因为位置的缘故,我没能看到那条狗的左上肢,所以如果狗真的不完整的话,也应该是失去了左上肢。 老先生点着头,没有说话。 青岫直视着老先生,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棱角分明:所以,您并没有见过那只黑狗。您见到的,只是黑狗的一部分。如果没有猜错,您只见过它的左上肢。您头顶上方悬浮的那只黑狗,只不过是一种心灵补白。 老先生的话也同样棱角分明,很快就出现了青岫字块的下方:确切说,也包括你的心灵补白。 我的? 对。我通过那只黑色狗爪,脑补过很多次那只狗的样子,但直到动物学专家通过研究狗爪给出我最终答案,我才知道我之前所猜测的狗的品种都完全不对。 青岫觉得这件事愈发复杂起来,不知为何,居然还会掺合上动物学专家?而且关于那个心灵补白的说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由于自己之前在女士上方见过同样的黑狗,所以才会对老先生头顶的黑狗进行了所谓的心灵补白? 老先生很快问道:你在其他地方见到过那样的狗吗?据我所知,这种心灵补白如果被特殊能力的人看到,那被其“填补”完整的部分一定是正确的。——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那只狗,和我看到的狗的残肢,它们一定曾经是一个整体。 青岫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那只狗的样子,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在自己和老先生的面前描摹出了一只黑狗趴在那里的样子,狗的一只黑耳朵有白色的边。 老先生盯着那只耳朵:像这样的细节,就算是动物学家也给不出来,他们只能推测出狗的品种、年龄和体型,但绝对猜不出狗的耳朵上有一条白边。 青岫在心里笃定,老先生所见到的那只狗的残肢,就来自女士头顶上方悬浮的那只黑狗。——它们在现实生活里是同一只狗。 老先生问:您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条狗吗?是以前还是最近? 青岫:最近。 老先生:最近一个星期之内吗? 青岫:就在今天。 老先生凝神望着青岫的脸:你的意思是,你看到的那只狗也是悬浮在半空的是吗?它并不是一只真实存在于陆地上的狗。 青岫:能否告诉我,您所见到的狗的左前肢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老先生:你可以先吃一颗薄荷糖,边吃边听我说,这种糖对抑制反胃有些效果。 看来后面的话题可能会引发人的生理不适,青岫将口袋里剩下的那颗薄荷糖剥开吃掉,看着面前像全息屏幕似的老先生的话:我尽量控制自己不画图,尽量用文字。 毕竟已经经历过契的九个世界,青岫的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都有了很大提高,他反倒希望老先生能画出一幅详图,那样或许更直观更准确。 老先生后面的话是黑色的,字体端方,看上去有些像卷宗材料:那只狗的半截左前肢是在一具女性尸体的体内发现的。那是一个25岁的年轻女性,报了个短途旅行团,坐着旅游大巴车去度假。结果中途那辆车遇到了交管例行检查,其实是警方接到通知,某一宗入室抢劫案的嫌疑人有可能就在那辆旅游大巴上,警方到车内对游客进行检查的时候,那个25岁的女孩显得很惊慌,看起来身体似乎也不大好,面色非常苍白。 青岫眼前的一篇字几乎占满了整个视角,等清了屏之后,后面的字又很快跟上来:女孩说自己想下车去方便一下,实在是忍不住了。因为嫌疑人锁定的是一个壮硕中年男性,所以警方对这个年轻女孩并没有防备心,同意她下车方便。结果那个女孩一路捂着肚子跑下了车,惊慌失措地想要跑到马路对面,在这个过程中,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飞了。 下一段落跟上:女孩被发现时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警方在她随身行李的隐蔽处发现了毒品。后来经过调查,这个女孩可能和一个大型贩毒团伙有关,所以她身上很可能不仅有行李里的那些毒品……而且,她的尸体当时也有些异样。 老先生似乎想缓口气儿,他拿起茶杯喝了两口茶。 青岫噙着口中圈状的薄荷糖,预感后面的内容可能会引起人的不适:是不是你们怀疑她用身体藏/毒? 老先生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青岫,没想到对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您刚才说,在女孩的尸体里发现了狗的残肢?——青岫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藏/毒案为什么会和狗发生关系? 老先生将茶杯放在一旁,说出来的话仍然是黑色的字,字小,显得密密麻麻:当尸体被送到法医那里时,因为时间关系,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快被排出体外。但出口被密密缝住,所以没能排出来,可是已经下坠得非常厉害。当时大家认定里面藏有装毒品的容器,所以当里面的东西被取出来时,所有的人都非常吃惊。那里面除了毒品容器外,还有一截黑色的狗的左前肢。那东西没有被容器包裹,已经在子·宫里化脓。她在车上时的腹痛反应,应该就是异物在肚子里化脓的缘故。 青岫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老先生也不再发一言,端起自己的茶杯,走上过道去开水处打水。 章节目录 【拾】站台(7) 现在的时间是14:40, 车厢尽头的电子屏闪烁着鲜红的数字,下方风景画上的雪山明亮炫目。 展翼此时应该还在乘警处做笔录。 结契者们午餐时约好的集合时间未到,还有20分钟才到整点。 但青岫预计会有人提前过去, 毕竟这趟列车,不, 这个世界的节奏太诡异了,有一种死水微澜的平和。 没有公开的指令,甚至连隐晦的提示都没有。 青岫从不相信“契”这个家伙会允许大家在6小时之内平平安安坐着列车到达下一个站台。 即使刚才老先生对青岫讲的那些事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但这也仅止于“听说”,而且听说这件事的结契者,也仅止于青岫一人——在火车上, 脱离于结契者集体之外听说的某件奇事,大概这就是原汁原味的道听途说。 车票上显示的到站时间是15:20, 也就是说, 大家一会儿整点集合碰面后, 很快就要收拾行李一起下车。有关下午经历的事情几乎没有时间讨论,更谈不上共同应对。 关于大家上车后各自经历过什么, 午餐时没有人提,如果有人经历了什么特殊的事情,相信应该会在饭桌上说出来, 毕竟那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重要线索。 青岫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只黑狗, 这件事他只对展翼讲过。或是因为看到悬浮黑狗的事情太过离谱, 而且当时关于这只狗也并没有什么提示和进展,所以青岫就没有当众讲。 其他的结契者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但因为过于飘渺就没有浪费时间对大家讲? 青岫看了看车厢出口,暂时没有起身,他望了一眼对面临窗而坐的女士,她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看上去非常平和,但拳头却攥得紧紧的。 青岫很希望能像刚才那样再次看到她头顶悬浮的黑狗,但发现无法做到。 或许因为老先生已经给自己讲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就在心里生了根,掺合了自己的一些认知和态度,就很难做到内心澄净。 那只黑狗的身体应该被分成了至少两个部分,左前肢在藏//毒女孩的体内,另外的部分不知道在哪里。或许在另一个人的体内,或许被弃之荒野,或许成为了某些人的盘中餐,又或许,那只狗还活着,以残疾的姿态。 青岫来来回回想着这件事,并尽量迫使自己不去以常人的好奇心去揣摩这件事。 青岫努力尝试着换一个方向去看待这件事。 如果这件事是线索,那么和所有的结契者是否有关?这件事在车上应该如何解决? 展翼去乘警那里做笔录,是因为他抓住了扒手,而扒手涉嫌藏//毒。 这件事和黑狗事件有一个明显的关联,那就是藏//毒。 这两件事情同时出现在列车上,并恰巧被展翼和青岫这两个结契者分别面对,这应该不是巧合。 坐在青岫身边的年轻人醒了,他一面伸懒腰一面掏出手机来看,看着看着,就抬头看了一眼青岫,露出一个微笑的对话框:来点酸奶吗?Yogurt. 青岫礼貌回应: No, thanks. 真奇怪,自己明明可以做到收敛心神,选择合适的话语发出来,为什么面对这个年轻人还是不小心说出了英语。 是因为对此人没有什么提防心吗? 年轻人继续微笑:你什么时候发现那只狗的? 青岫惊讶极了,尤其这个年轻人,此时依旧一脸纯真,这令人觉得有些恐惧。为什么这个刚睡醒的人会突然问出这么秘密的话,而自己几乎脱口而出要回答他的问题,还好被努力抑制住了。 年轻人望着沉默的青岫,似乎很感兴趣,他微笑着说出很多容易引人共情的楷体字:见到那只狗是在上车之后吗?还是更早些的时候?在站台?或者是,进站之前,在藻井的时候? 这次青岫努力压也没能压住,只觉得自己发出了一个很不情愿的对话框,里面有几个字体别扭的字:在车上。 青岫实在摸不清这个年轻人的底细,但不喜欢被人这样直逼提问,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老先生正好打了开水回来,坐回了他的位置上,看到年轻人似乎在问着青岫什么,老先生做出了一个严肃的制止动作。 年轻人这才住嘴,拿出一盒口香糖问青岫要不要来一颗,青岫没搭理他。 年轻人就自己嚼口香糖。 青岫这次对老先生发出的还是没有对话框的话:这个世界的警察都是有特异功能的吗,他们特别擅长测谎和审讯。被提问的人必须回答,而且必须说实话。 老先生看着青岫这些棱角分明的字,很明显能够体会到对方所压制的愤怒,老先生字斟句酌说出了一场像下雪似的话:抱歉,我们的方式方法实在欠妥。但是关于那只狗,既然被你看到了并记住了,它就有理由完成它的使命。我相信你也想要成全它。当然,你之前已经对我透露过,那只狗是你在车上发现的,这条线索已是弥足珍贵。是否愿意提供更准确的答案,是你的自由。 青岫的本意其实很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只是被刚才年轻人的“灵魂追问”弄得很不舒服。 青岫看了看老先生:现在我们都是山里人。山外会是什么呢? 老先生笑得有些无奈,这无奈与案件无关,而是这个答案针对这个世界来说,本身就很无奈:山的外面是站台。只是站台。 展翼突然出现在了车厢入口处,在那里向青岫招了招手,并从他招手的地方冒出一个发亮的对话框,里面有几个音符。 也许展翼在吹口哨。 电子屏显示此时已接近15点整。 青岫站起身来,看了看靠在窗边的女士,过了一会儿才对老先生留下几个字:是那位靠窗坐的女士。 青岫说完就离开了所坐的位置,向着展翼的方向走过去。 青岫出现在展翼面前时,眉头已经完全舒展开,再次恢复了竹烟波月般的平和:笔录都做完了? 展翼的对话框变成了半圆的月亮形:那个小偷是被我偶然发现的,出于习惯没有坐视不管,刚才那警官说我立了功,给了我这个东西。 两人边说边向前面的车厢走去,展翼给青岫看自己的车票,正是大家所乘坐的这列火车的车票,从藻井站到磊洲站,下面印着持票者信息:@中陵。 在这张票的右下角,有一个镂空的奇特图案,就像是某种特殊钢印将这张票打透了一样,又像是某种特殊剪刀对这张票进行了非常特别的检票。 青岫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案或许和每一个结契者都有关,而展翼已经完成了属于他的任务,票上的这个标志就是对他的奖励和肯定。 展翼透过这枚标志的孔隙看了看车厢:说不定到最后能凭这个东西多领一枚筹币。 青岫笑了笑,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契”也不可能如此慷慨。——展翼之所以如此轻松,是因为他获得这枚标志太过容易,所以就不大重视。 两人一起走过8号车厢,没有见到本该坐在这一车厢的@宋子,便继续向7号车厢走去。 对了,你后来有没有再看见那只神奇的狗?——展翼的半透明对话框清清楚楚展现在两人眼前。 真可惜,后来就看不见了。——青岫回答。 嗳,我真挺喜欢咱俩现在这种对话方式的。——展翼把之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看来他是真的喜欢。 Me too.——青岫说。 走到7号车厢的尽头,正是7号与6号车厢的连接处,也就是几个结契者之前约定的集合点。 @宋子和@阳羡已经等在了那里。 @阳羡主动说:刚才我走过5号车厢的时候看见那女孩了,她好像在解决其他旅客的纠纷,她说她自己可以处理,处理完一会儿就到。 青岫愈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每一个结契者大概都要独立完成一件任务,从而获得一枚票面上的“通行标志”。 @宋子重新扎好了领带,头发再次被梳得一丝不苟,他的样子看起来很轻松:时间过得挺快的,还有15分钟咱们就到站。 青岫直觉这个人应该已经获得了“通行标志”。 @陶林从6号车厢走过来,她走得很快,对话框比她的人更早到达:抱歉,我迟到了!刚才帮助同车厢的人破了个小案子。 @陶林看上去十分文气,但走起路来步步带风,她边走边掏出了自己的车票:因为破了案子,同车厢的几个便衣很感谢我,刚才给我的车票打了个奇怪的标志。 @陶林向大家展示自己的车票,在票面的右下角俨然有一个奇特图案的镂空标志,和展翼获得的那枚标志一模一样。 @阳羡首先对@陶林进行了大大的夸奖:真有你的啊,有了这个标志应该会受到很多本地人的尊敬吧。 展翼很快掏出了自己的车票,并对大家说:我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同时他无比担忧地看了看身边的青岫:我之前想得太单纯了,低估老契了。 说到这儿,展翼拉起青岫就要往回返:赶紧回你车厢,咱们一起找线索! 青岫的对话框里刚闪烁出“别担心”三个字,突然一个飞驰而来的对话框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请您回9号车厢一趟吧,那位女士要见您! 或许这句话是被喊出来的,所以每一个结契者都看清楚了里面的字。 青岫对展翼道:我这边的事快要解决了,别担心。 飞奔而来的那个贪吃年轻人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对青岫弹出对话框: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线索,那个女士是这桩案件里非常重要的人物。她提出想见见您,可以吗? 青岫:可以。 展翼歪头看了看青岫:真不需要我吗? 青岫点头:时间不多了,其他同伴,能帮则帮。 章节目录 【拾】站台(8) 青岫跟在年轻人身后往9号车厢走的时候, 心里既了然,又有些怀疑。 看起来自己似乎是帮忙破了个案子,但是破案的过程里却完全没有运用到逻辑分析能力, 这实在不符合“破案”这件事的规则。 仅仅因为自己阴差阳错看到了那位女士头顶悬浮的黑狗,仅仅因为如此。 青岫从小到大都不认为自己可以凭借运气而侥幸过关。 因为列车过道狭窄,年轻人走在青岫的前面, 但对话框还是被他发送过来: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正准备对那位女士采取行动的时候,她却先一步自首了。 青岫看着这些字, 没有作声。 年轻人又说:我们布控了很多人,这趟列车是他们那个团伙的一次大规模迁徙。 青岫再次听到了有悖于自己所熟悉的现实世界的事,虽然自己不了解那些毒品/交易的规矩, 但这种团伙绝不会大规模一起行动, 而且还是在同一趟列车里,这样目标太大、太容易暴露了。 青岫终于打开对话框问道:他们会迁徙到什么地方? 年轻人继续往前走,也不回头,他的对话框从前面飘到青岫的面前:下一个站台, 或者是更远的站台。那种大型的、人们更为随心所欲的站台。 青岫再次对站台的说法表示疑惑,就像老先生之前讲过的“山的外面是站台”一样, 令人费解。 青岫换了个角度问:你们的工作单位在山里,还是在站台? 年轻人听了这话, 慢下脚步, 半回过头来, 似乎想问青岫些什么, 但忍住了,也许是老先生对他有过事前交代——不可以利用特殊能力随意对别人进行提问。 年轻人老实回答:当然是站台。山里,只能被列车经过。 青岫还想问什么, 但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 很快就回到了9号车厢,但青岫的那个位置已经不见了女士和老先生,只有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在收拾东西,青岫无意间看到其中一人的脸,居然是之前坐在自己对面睡得直点头的眼镜男子,另一个虽然看不到脸,但从身形已经看出是另一个睡得东倒西歪的体胖男子。 这两个人居然是便衣。 年轻人解释:我们去11车厢,那里旅客少,已经被清空。 青岫难以想象这趟车上究竟埋伏着多少便衣,也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少毒/贩参与了这场行业内的大迁徙。 青岫:你们一早就怀疑上她了? 不然也不至于将她进行水桶式包围。 年轻人并不否认:她在这一行很多年了,她的级别,她的代号,她参与过多少桩多少次交易,我们都清楚。 青岫愈发不解,也不直接发问,只等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年轻人停下了脚步,此时两人位于10号和11号车厢之间的位置,他天真而锐利的目光扫过了10车厢里的旅客们:这里面的大部分毒/贩我们都有所掌握,所以说这次的追捕从表面上可以说是瓮中捉鳖,但我们,想知道他们内部的秘密。 毒贩的秘密?毒贩除了贩/毒之外还会有什么秘密?难道是比贩毒这件事更重的罪过?青岫只能脑补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但这样的行为已经无法“秘密”了吧,尤其在早已引起了警方怀疑的情况下。 年轻人的眼睛看着青岫:比如,他们每次都是怎样化险为夷的。 难道,是警/局里有毒/贩的内线?他们想要从贩/毒团伙主要成员的口中问出内线的名字? 年轻人嚼着口香糖,看起来非常用力:我可能说多了,咱们先去11车厢。 11车厢非常空,旅客都已经被转移了,此时只剩下老先生和女士坐在某一处临窗的座位上,一旁站着两位穿制服的警/员。 女士看到青岫到来,对青岫点头一笑。 青岫发现,女士的两只手腕上各多了一个镯子似的东西,那东西发出淡淡的光芒,这些应该是女士被控制自由的某种工具,类似于现实世界里的手铐。 女士先对青岫发出一个带有纯白底色的对话框,里面是黑色的宋体字:谢谢你。 青岫看了看周围的人,感觉女士的对话框似乎是公开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青岫回答:应该的。 对话框也同样是白底黑字。 看来,在特殊场合下,人们是不能进行“私下交谈”的。 老先生这时候对年轻人和另外两位警/员做出了请他们回避的手势,年轻人吐吐舌头,极不情愿地和两位同事离开了11车厢。 老先生发出一个同样的白底黑字对话框:虽然这位女士很想和你单独聊一聊,但我们的工作职责不允许你们这么做,所以我留下来旁听。 女士微微垂下眼睛,没有说什么,再次抬起头来就是向着青岫的: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听说你马上要在磊洲下车,那咱们就长话短说。 青岫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在磊洲下车的,但也没问,只是点头坐下来,对话框里的话很简洁:您要谈什么,尽管说。 女士此时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她的语言控制得非常好,没有顿句,没有重复的字,没有激动的标点符号:我想请您给我说说那只黑色的狗,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能够看到人心灵深处的特殊能力的人,没想到见到您却是在自己的末日里。 青岫看着白色底色上那些黑色的如同教科书上印刷的黑色字体,虽然是平静的叙述,但每个字缝里都藏着故事。 青岫认真回答:它很乖巧,一直卧在您的头顶上,还曾经从其他地方对您欢跳飞奔,看得出来它是一只被善待的狗。 女士的拳头有些哆嗦,她的字很快出现了:您看到它的左手,不,它的左脚爪了吗? 青岫实话实说:没有,它一直卧着,挡住了那只左手。包括它的死态,也没有展示那只手。 出于一种说不清的尊重,青岫也按照女士的说法,把狗的左脚爪说成了左手。 女士对青岫点点头,眼睛里有感激:它死的样子里,只有它自己吧。 青岫一怔,想起了那个包裹着狗爪的女孩尸体,回答:没看到其他任何人和事物,只有它自己,独立存在。 女士将脸转向了车窗的位置:请将我的骨灰撒到它墓地附近的树林,希望可以滋养花草生长,它喜欢花草。 列车晚点的通知是这时候响起来的:下面播报通知,因为山内气流影响,列车将晚点15分钟到达磊洲站,给您带来不便,请谅解。祝您旅途愉快。 女士的脸依然转向窗边,似乎在无声哭泣。 老先生的对话框出现在三人面前:我们会给您的狗缝合遗体,令其完整下葬,但,除了狗的左前肢外,我们目前没有找到它的其他部分。 女士似乎没料到警/方的进展会这么慢,她怔了怔,说:在“徒步者”的体内,他应该活不到现在。你们可以去碧千层站台找他,他们在那里有交易,他体内有狗。请把狗洗干净。 内容简单,却包含了太多信息,令青岫十分惊愕。 老先生盯着女士的脸:为什么?“缝合师”,为什么这么做? “缝合师”,大概就是女士在贩/毒团伙里的代号。 缝合师看了一眼老先生,有些轻蔑,她又看了看青岫: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心灵补白师。 青岫对他人**并不感兴趣,但出自之前贪吃年轻人说过的那句“想知道他们内部的秘密”,便点了点头——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会为结契者们提供关键线索。 青岫对缝合师道:我对案件不了解,只是听说了那个藏//毒女孩的死相,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被那样对待。 缝合师的表情很复杂,但只有一瞬,剩下的就是空白的面无表情:故事太俗套,以至于现在讲出来都觉得太蠢。我进入这一行,就是因为我的爱人,在行业内人们叫他徒步者。我因为所谓爱情,放弃了从医学院毕业,而跟他走上了这条路,成为了一个专职为藏//毒者做手术埋藏//毒品的人。 难怪她的业内代号是“缝合师”。 缝合师:愚蠢的爱情不值一提,但小黑死得无辜。 缝合师的白底对话框渐渐展开,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画纸,上面用黑色笔勾勒出一幅动态的画,上面显示了两个相爱的人,他们养着一只黑色小狗。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孩,很显然,女孩插足了他们。 画之后出现文字:我们很多年前就决定了丁克生活,我们有小黑就足够了。但她的出现……他说要和她生个孩子。小黑不明真相,当她来家里时迎接了它,他说:小黑,握手!小黑就伸出了它的左手和她握手。 小黑这个孩子,从不轻易和人用左手握手,它一向是伸右手的,除了我,还有他,它从不和人伸左手。小黑大概也挺喜欢她。 她加入进来之后,上级要求她执行一次藏//毒任务以表入会决心,那次的手术由我来进行,将她全麻之后,我细细观察了她的身体,无论外部还是内部,包括他们两个的爱情结晶,我也比他们先知道了。 然后就是他,他打算干一大票,多攒一些钱,也不知道他想要和谁远走高飞。那次的手术也是我来执刀的。 他说过他们两个如果有孩子,他愿意为她承担生产的痛楚。 那他就承担吧。 他还跟我说过,小黑就是我们的孩子。 那我把孩子还给他。 现在小黑就在他体内。 没有进行消毒,他的体内乱成一锅粥了。 只有小黑干净,请把它剥离出来,洗干净。 章节目录 【拾】站台(9) 空气在列车内凝滞了一分钟。 背景音乐里出现了熟悉的铃声, 广播里开始播放通知:列车即将达到磊洲站,请下车的乘客准备好您的车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车窗像路灯似的一格一格次第亮了起来,似乎这列火车终于钻出了长长的隧道。 长久的黑暗令人觉得这种光亮非常突然, 仿佛胎儿脱离母体时见到的第一缕自然光, 有不适, 也有向往。 青岫要准备下车了, 他在离开前忍不住问了“缝合师”一句话:你们在车上,难道没发现警察一直在身边吗? 毒贩们大规模的迁徙, 本身就令人觉得蹊跷,除非他们有过人的本领可以逃避追捕, 这就迎合了之前年轻人曾经说过的“想知道他们每次都是怎样化险为夷的”说法。 缝合师抬起头来, 仔细盯着青岫看了一会儿,最终说出两个字:替换。 青岫想了想, 实在想不明白。 老先生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显然这个答案也是他乃至整个警方一直想要追寻的。 老先生忍不住发出对话框, 字比之前都要大一号:替换什么?人, 还是其他。 缝合师恢复了之前的空白表情, 她没有看老先生, 而是再次抬头看向了青岫, 并对他做出一个挥别的动作:抱歉, 已经触及到核心秘密。这两个字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谢谢。 青岫站起身, 列车在缓缓停下来。 老先生也站起身来:我需要看看你的车票。 青岫将手里的车票递给老先生, 眼看着他在车票的一角留下了一个特殊标志, 那标志的样子和展翼车票上的一模一样。 他同老先生和女士告别,随着车窗的变亮,他们仿佛也成为了生活里常见的老人与女士, 而不是这个世界里的测谎大师与缝合师。 青岫向着前方打开的车门走去。 站在车门边的除了列车员,还有展翼。 展翼的表情在轻松之中有一丝凝重,青岫没有直接问,先向列车员出示了自己的车票,然后和展翼一起下了车。 站台的样子与现实世界的站台没什么两样,其他三位同伴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两人。 青岫看到正在冲两人挥手的笑容憨厚的@阳羡,不觉向展翼发出一个对话框:他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此时的三个同伴全都表情轻松,@陶林的车票青岫之前已经看到过了,所以并不担心,@宋子虽然一言不发,但能看得出他内心的笃定,他应该也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了,说不定是几个人里面最早完成的。 唯有@阳羡,在短短的30分钟内,从一整节车厢里揪出一个毒贩(或其他什么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展翼半透明的对话框出现在青岫面前:我们帮不了他,整个2号车厢的人都看不出一点嫌疑,而且通过我们每个人的观察,我们都认为那里面也没有一个便衣。 青岫有些惊讶:为什么2号车厢和其他车厢的情况都不同? 大概因为两个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避开其他同伴,所以大家都能看到两个人的对话框。 @宋子的字依然泛着银灰色的光:我觉得,我们错过了追捕的最佳时机。其实从我们刚上车到中午集合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各自所在的车厢都非常平静。几乎所有的危机都发生在我们散会之后的2:00,到我们再次集合的3:00之间,这一个小时非常关键。错过了也就错过了。 @宋子的最后一句话显得十分无情。 几个人边分析情况边随着人流向出站的方向走去,青岫对@宋子的说法表示了反对:也不尽然。我所在的9号车厢从今天上午就出现了案情端倪,如果是一个思维比我更敏捷的人,应该会在午饭之前就把事情解决了。 在青岫对话框的一旁,也出现了一个颜色更浅的对话框,白色字的线条非常细,这些话来自@陶林:我和@即墨的情况差不多,下午我处理的事情并非突发状况,而是,真相一直就埋藏在那里,等待我去揭开。 @阳羡反倒比其他人要豁达很多:我特别感谢你们的帮忙,尤其是@中陵,到最后一分钟他也没有放弃我。我觉得咱们只要能同心协力,破局就不是什么难事。我经历的上一个世界,大家就特别团结,我们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同伴,大家相互搀扶走到了最后。 其他几人目光复杂地看着@阳羡,此时也只能对他笑笑,仿佛默认了他的说法。 作为被@阳羡特别鸣谢的人,展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够团结当然是好事,但在特殊情况下,有些事情只能自己独自完成。即使身处于团队之中,我们的首要身份也只能是个体。 @阳羡显然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青岫却从展翼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陶林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的对话框出现在展翼眼前:你的意思是说,刚才的任务只能独立完成?世界不允许团队合作? 这次@宋子的目光也投了过来:所以,凭咱们几个人的力量也无法破局,甚至连2号车厢到底涉及了哪类案子都不清楚。不是咱们无能,而是因为咱们的人数违反了规则。 大家一时都有些沉默,闯过这么多世界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强制每个人独立完成任务的规则。 @阳羡对此并没有很往心里去:如果能得到额外的嘉奖,比如多拿一个筹币什么的,那肯定得自己想办法挣自己的筹币,大伙要是干什么都一起来,那幕后人岂不是太亏了。咱们和人家签的是契约,又不是什么赠与合同。 众人此时也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大家走到一个类似出站口的地方,只觉得外面的阳光特别强烈,强烈到令人根本看不清任何景物。展翼眯着眼睛发现外面其实有两个出口,不知道分别通往什么方向。 两名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将深茶色的遮光罩挡住了窗口,其中一人望着眼前的五位乘客,展示出一面电子屏似的对话框:几位是要转车?还是选择在站台休息? 展翼直接问道:我们能先出站吗?离下一趟车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想看看磊洲。 工作人员的对话框:好的,那几位可以选择在站台休息几小时。请先出示本站和下一站的车票。 展翼和其他同伴此时都一头雾水的样子,青岫按照老先生曾经给出的提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磊洲并非城市,也不是郊县,磊洲只是一个站台。我们之后停靠的每一站都只是一个站台。 很显然同伴们都被这个说法惊呆了,@陶林发送给青岫的文字没有对话框,显然是出自心生:@即墨,如果你的说法是真,那你大概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青岫实话实说:我也是听同车厢的一位警察偶然提到的。 此时,大家纷纷掏出了身上的票,工作人员用手中的票剪将藻井到磊洲的车票剪去一个角,当轮到@阳羡的时候,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发出一个较小的仅供几人看清的对话框:对不起,您的票面没有经过车内检验,您不能转车。 @阳羡的第二张火车票就这样被工作人员用剪刀拦腰剪断了,像废纸一样被扔进了垃圾筐。 即使憨直如@阳羡,也明白工作人员所说的车内检验,指的应该就是其他人车票一角的那个特殊标志。@阳羡愣在了当场,完全没想到那个特殊标志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锦上添花,而是一道通关符。 同伴们表情各异,但脸色都不好看。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完成了检票,工作人员看向@阳羡的表情有些同情:您可以随大家一起去站台休息,磊洲站风景如画,物产丰富,欢迎大家。 @阳羡盯着对话框内闪烁的那些字,感觉自己快不认识字了,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没看懂。反正心里特别清楚,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将去往的地方也不一样。 结局可能也会不一样。 展翼向工作人员发出对话框:有什么办法可以补上车内检票的章? 工作人员表情非常无奈:下车之后就没有办法再补了。错过了转车机会,只能滞留在本站。 展翼:那还有没有机会再想办法买到新的车票,转下一趟车。 展翼也不知自己在问些什么,但不想让同伴就这么在自己眼前被淘汰。 工作人员摇摇头:车票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不同站台之间的车票,每个人一生只有一张,因为标注了姓名,所以无法转让,也无法补票。 @陶林也禁不住发出了自己的对话框:那就是说,我的朋友将永远滞留磊洲站?永远也无法到达其他站台? 工作人员的电子对话框显得十分无情:是的。 青岫突然在工作人员的头顶上方,看到了一幅动态的简笔画,画法非常潦草,画面上有很多大的对勾,对勾和对勾之间离得特别近,只有窄窄的缝隙。缝隙里有一些很小的移动的点,随着这幅画的放大,青岫发现这些点其实都是简笔画的人。 这些简笔人的颜色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了。 大家此时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向着其中一个出口走去,那里通向磊洲站台。 青岫突然回过头来,对工作人员发出一个楷体字的对话框:请问,除了转车之外,还有没有办法可以从这里到达书带草堂? 工作人员显然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书带草堂非常远,抱歉,我并不了解那个地方。但这个世界的任何站台,都不可能脱离列车通过其他方式到达。 章节目录 【拾】站台(10) 大家从出口走出去, 面对的是整排的垂直升降电梯,一间挨着一间,至少三十间。 @阳羡对这样的排场表示了震惊:怎么会有这么多电梯?这都是去什么地方的啊。 展翼向最近的电梯走去, 并摁亮了电梯门旁的按钮——按钮只有一个, 并没有上下箭头之分。 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的空间较普通电梯要大很多。 五个人鱼贯而入, 带着各自不同的表情。 @阳羡此时看上去像一个外地观光客,@陶林会时不时偷偷看看@阳羡, 显然在为这个即将永别的同伴担心, @宋子一直冷着表情, 但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各处。 电梯里的按钮也十分简单, 并没有楼层数字, 而是在每个按钮上直接写了“工作”、“观光”、“住宿”、“就医”、“冥想”、“游乐”、“购物”等字样。 展翼盯着这几个按钮迟疑了一下,@阳羡直接走上前去摁下了“观光”按钮:不是说一生只能停留一站吗?你们都好好逛逛,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展翼侧着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青岫面前飘过了展翼所发出的没有边框的文字:你钱包里有多少钱?也是两千吗? 青岫做了肯定的回答。 电梯到站,门缓缓打开,外面十分明亮。 几人陆续走出电梯门, 回头看看,身后依然是一大排电梯,其他电梯门内也纷纷走出了几位来观光的旅客。 眼前是种满了鲜花的大巴车站, 远处能看到五五颜六色的花山,非常美。 每辆大巴车的车头都挂着牌子,醒目地写着旅游景点的名字。 @宋子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快17:00点了, 咱们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下一张火车票的发车时间是晚上21:00,大家只能在磊洲站台停留最多四小时。 @阳羡并没有露出沮丧的神情,他此时就像招待老朋友的本地人一样领着大家看大巴车的时刻表:你们想去什么地方玩儿?我请客!四个小时足够好好玩一趟了! @宋子对于玩并不感兴趣:咱们一直在坐车, 现在最好是找个短途的线路,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再捋捋头绪。 @陶林盯着大巴时刻表看了一会儿:真奇怪,怎么所有的路途时间都只有半个小时?只不过因为发车时间的不同,才形成错落的排班。 @陶林说得不错,大巴时刻表上写得清清楚楚:镜溪,17:30发车,18:00到达,返程时间为19:30,20:00到达;金沙漠,19:00发车,19:30到达,返程时间为21:30,22:00到达…… 无论是去什么景点观光,所有的车程都只有30分钟,返程时间也同样是30分钟。 @宋子蹙了蹙眉,这个现象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展翼看了看车票价格,往返车票全都是10元。 @陶林仔细看了看这些景点:镜溪这种路线就是最适合咱们的了,17:30出发,20:00就能回来,一点也不耽误赶下一趟火车。这个时间段的景点有——镜溪、瀑布、雪山、古庙。你们想去哪里? @宋子没有回答,虽然他对这些景点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却很想知道所有行程都是30分钟的景点路线是怎么走的,又是怎么涵盖雪山、沙漠、瀑布这些景观的。 展翼让@阳羡选一个他最想和大家一起游览的地方。 @阳羡认真看了看,似乎有些选择障碍,他见青岫正盯着雪山两个字看,于是便说:咱们去雪山吧?! @陶林第一个表示了同意,青岫自然也愿意,其他人均无异议,于是,@阳羡去买了五张雪山观光的大巴车票,几人选了一辆去雪山的大巴车,找座位坐上去,等着17:30发车。 大巴车内部和现实生活里的旅游大巴没什么两样,车内是空的,直到发车,也没有看到其他观光客的影子。 司机是个懒洋洋的人,仿佛闭着眼睛也能把这一车人送到目的地。 大巴车内的音乐让这个世界再次有了声响,再之前的声响大概就是电梯按钮和运行的声音了——剩下的其他时间里,磊洲站台都是万籁俱静。 音乐声里夹杂着广告播音员对景区的描述,但描述的全都是磊洲牡丹谷的风景,完全没有提到雪山。 司机似乎觉得一个人开车太寂寞了,于是给车里人发出一个对话框:你们是要滞留磊洲站台的吧。 展翼回了个对话框:何以见得? 司机的对话框里居然发出来一个简笔画的笑脸:如果是中转的旅客,肯定要去磊洲最具盛名的牡丹谷看一看,不可能想到去雪山的。 @宋子显然对这类对话不感兴趣,他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毕竟一会儿到了火车上就不能睡了,得全神贯注地盯着全程,要不然很有可能就得不到车内检票的通行证了,就像那个倒霉的@阳羡一样。 在@宋子的眼里,@阳羡几乎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无异。 司机在熟悉的路上开着车,他没有得到车上旅客们的回答,于是,不甘心地再次给大家发出一个对话框:尽管聊天儿,我们车上有防打扰装置,你们对我说的话不会妨碍我开车。 虽然不知道防打扰装置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大家到底还是放了些心,@陶林第一个问道:司机师傅,咱们这儿所有景点都是半小时到达,难道里程数完全一样吗? 司机回了个:嗯。 @陶林不甘心地问:要这么算的话,那这些景点距离景点中心就是个标准的圆了,所有的半径都是一样的。 司机:是吗?这你都能算出来? @陶林:这是怎么做到的呢?这不合常理。 司机:哪有什么常理。便捷就是常理。这样比较好计算时间,司机和乘客也都不会感到疲劳。 @陶林怔了怔,也不知该怎样继续这个话题了。 青岫也发出了一个对话框:司机师傅,我刚才在列车上看到了一幅雪山风景画,我以为雪山是磊洲的特色。 司机:磊洲站台最大特色是牡丹谷,这很多人都知道的。雪山算不上的。 青岫也不知话题该怎么进行下去了,司机给出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阳羡倒是很感兴趣地同司机问这问那,除了观光之外,还问了问磊洲这边的风土人情。 车厢里越来越冷,车窗外已经开始飘雪花了。 @宋子在下降的温度中醒过来,看到外面的飘雪有些恍惚:这,雪山是真的? 大家也觉得不可思议,半小时的时间从温暖如春到滴水成冰,实在太不真实。 @陶林:这种场景只有书上能描绘出来,一个自然段,不,一句话就能转折。 青岫想起在列车上时,自己每次想起书上的句子,并完整发送出来时,都会令事态有一个转折,或者能得到一个启示。 ——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下来。 这是青岫在有意提示自己的情况下,所能想到的最完整的最贴合场景的书上的句子。 这句话被两个交错的半透明对话框一起发送出来,青岫看了看对面的展翼,没想到居然和对方同步了。展翼很快又发出一个较小的对话框:看,这就是这种交流方式的好处,不尴尬,还特文艺。 关于《雪国》开头的那句场景描述,被对话框带到了车厢里每一个人的眼前,包括正在和@阳羡聊着天的司机。 司机看到这句话,静默了一下,随后也发出一个对话框:那位旅客,你在列车上看到的雪山风景并不是咱们磊洲站台的景致。那是大景。在山外。 青岫:山的外面是站台。我们现在不都在山外吗? 司机熟练地握着方向盘,将大巴车灵活地拐进了雪山脚下,并停下了车。 他转过头来,看着青岫:无论饭在碗里还是在锅里,都没什么区别。但真正的山外不一样。就像是……脱离了饭碗,脱离了锅灶,走出了厨房。 车门打开,外面凛冽的寒风吹进来。 司机笑了笑:我说吧,雪山没什么意思。还好我们在这里有补给站,你们可以去领棉衣,还可以喝热咖啡吃东西。 大家一起下了车,走了几十步路就被风吹成了雪人。 @阳羡感觉自己的对话框都快被冻住了:咱们赶紧去补给站吧,你们几个还有任务呢,别冻病了。 补给站里很暖和,司机直接去了里面的休息室睡觉去了,大家就坐在临窗的长桌旁,喝热咖啡。 @阳羡很知足:没想到10块钱的车票还包括咖啡和三明治,真是值了。 眼前的雪山十分壮观,尤其现在正值黄昏,夕阳金红色的光映在山上,令整座山仿佛是由威士忌里的冰块堆砌而成的。 @阳羡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风景。 大家都很佩服@阳羡的豁达,于是也纷纷议论起眼前的美景。 @阳羡一瞬不瞬地盯着澄金的雪山,眼睛有些湿润,突然感觉展翼来到自己身边,给自己的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阳羡一摸口袋,不禁道: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差不多有两千了,这是你的全部吧。 展翼笑了笑:我还有。 @阳羡坚决不要,展翼的对话框十分固执地架在@阳羡眼前:听我说,两三个小时之后,这个地方就剩你一个人。我们好歹还能做着伴。 @阳羡擦了擦眼睛:我设想过自己最后的结局,但没想到能这么平静美好,我觉得我命还不错。 @阳羡:可惜我就经历过两个世界,就得了两枚筹币,太少了。如果你不嫌少,就拿去吧。咱们是朋友了。把筹币留给朋友,不亏。 展翼拍了拍@阳羡的肩头:想办法尽快摸清磊洲站台的漏洞,争取补上票。这也是我留给你那些钱的目的。既然这个世界会用到钱,那钱就总能派上用场。 @陶林突然发出一个边角尖锐的对话框:是不是地震了?!雪山刚才震动了一下!难道是要雪崩了?! 章节目录 【拾】站台(11) 乍闻此言, 大家第一时间都有些慌乱。 但大部分人转瞬间又镇静下来,如果真的遇见雪崩,整个补给站都将不保, 无论躲到什么地方都不可能安全。 最焦急的是@阳羡, 他在补给站大厅里转了两圈,没有发现工作人员, 就打算去敲休息室的门把司机叫起来。 展翼的对话框像被复制了一样,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前:我们之前也怀疑过,30分钟的路程不可能会有千差万别的自然景观, 如果雪山如此不稳定, 这里也不会作为景点允许游客近距离游览。 @阳羡定了定神:你的意思是, 雪崩不是真的,甚至连雪山也不是真的。 @陶林已经安静了下来, 她的眼睛盯着窗外看了很久:但我刚才不可能看错,整个山都震动了一下。如果不是雪崩的话, 刚才的震动来自什么呢? 青岫望着一脸不可思议的@阳羡, 走过去对他发出一个简笔画的对话框, 上面画了几层楼, 有的楼层里有山, 有的楼层里有高楼大厦,还有的楼层里有动物,连接这些楼层的是电梯。 @阳羡的对话框小心翼翼出现在青岫的画的旁边,争取不打扰这幅画:我们坐电梯上来的, 不可能30分钟到达真正的雪山。你们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青岫:也没有。情急之下才想到的。 @阳羡发出一个箭头指着青岫的画里某一楼层内的动物:这只比例失调了,那匹好像多了两条腿。 青岫:……,雪山沙漠都有了,这些也说不定能有。 青岫十分惊讶地盯着自己刚才毫不掩饰发出的心里话, 又看了看正呵呵直乐的@阳羡。 @阳羡的对话框里是不太规范的手写体,令人感觉这很可能就是他本人的真实字迹:我一直以为@即墨你挺酷的,没想到还有幽默一面啊,哈哈。 青岫表情认真地望着@阳羡,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似乎在窗边讨论着什么,并没有往这边看。 @阳羡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用身子遮住了其他人的目光,对青岫发出了一串没有框线包围的字:@即墨,我想拜托你件事。 青岫的回复:什么事?我不习惯承载别人的秘密。 青岫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恨不能捂住自己的嘴,不,捂住自己的心。 按照自己惯常的回答,最多“什么事”三个字就足够了,后面的那句话是心里话。 @阳羡赶紧发出对话框:也算不上秘密,就是@中陵,他是个好人,他把身上的钱都给我了。你也知道,我现在基本被淘汰出局了,要这些钱有什么用呢,再说这个地方还能“工作”,我总不至于活不下去。反倒是你们,一路赶车破案的,你们需要钱。你帮我把钱拿上,等你们上火车后还给他。 青岫表情严肃地发出一个对话框:我办不到,这是他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关于你,@阳羡,你千万不要把自己固定在这个地方,滞留站台,那应该是很短暂的一个过程。你可以尝试开发自己的特殊能力,并加以运用,说不定能帮你离开。 @阳羡叹了口气:我挺笨的,我们车厢的案子我一点儿也没发现。 青岫:你试着发一个楷体的对话框,随便问我一个问题。 @阳羡先发出了一个问号,然后认真想了想,发出了一个说不清是什么字体的对话框出来:那个,你吃辣的吗? 青岫:能吃一点。问题可以更难一些,类似真心话那种。字体,你可以选一个你在和人聊心里话的时候最想用的字体。 @阳羡看了看周围,目光再次回到青岫脸上:其实,你们也不用为了安慰我就这样制造轻松氛围……行,好吧,那我问一个辛辣的……你,你有心上人了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青岫努力抑制了自己,但还是回答了一部分:有,展翼。 被青岫压制下来的一部分文字是:在咱们这个世界,他叫@中陵。 @阳羡:行,虽然不认识什么展翼,但是我觉得你说的都是真的。 青岫:我在火车上见过一个和你的特殊能力非常相似的人,当他发出楷体字的时候,能够让和他对话的人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毫无保留。 @阳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恰好展翼走了过来,正看见@阳羡问青岫“标准的楷体字是什么样的?” 展翼直接发出了一个写满了标准楷体的对话框出来:我们都拿到了筹币,满足了心愿。 @阳羡仔细记住这种字体,突然对展翼发出一个楷体对话框:你在现实生活里叫什么名字?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阳羡认为这个问题在这个世界足够隐秘,如果对方真的能回答出来,那就证明自己真的拥有了青岫所描述的特殊能力。 展翼猝不及防,直接老实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展翼。 @阳羡:…… 青岫:…… 展翼:刚才居然脱口而出了,哥们儿,你现在连我真名儿都知道了,所以你必须要想办法去书带草堂,最后拿了筹币去现实世界找展翼喝酒去。 @阳羡冲展翼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没有发出任何对话框,而是从展翼心口处画出一条虚线,又从青岫心口处也划出一条虚线,两条线交织的地方形成了一颗心。 @阳羡:你俩够能装的。 展翼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契世界里居然心眼儿不够用了,他正打算和青岫交换一下眼神儿,突然@阳羡又发出一个对话框:你还剩多少钱? 展翼立马老实交代:现在没了,但是乘警答应我在下一站可以领取一些立功补贴。 @阳羡:行,那我放心了。 外面的雪山越来越白,大概因为天光越来越暗。 补给站墙上的时钟显示,马上就到19:00了。 @阳羡朝食品柜的方向走去,打算给大家弄一些吃的。 青岫则简单给展翼说了说有关@阳羡的特殊能力的事情,展翼对此很感兴趣:那个,他都问你什么了? 青岫没回答,眼睛看向外面的雪山,将话题岔开了:对了,关于刚才地震的事,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眼前一切可能都是虚幻,但地震或雪崩这种现象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 展翼的对话框里发出一段文字:@宋子说,他也看见过类似情景,就是咱们刚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看着大巴车站的那些鲜花,感觉整个视界都震动了一下,据他描述,有点像电脑屏幕受到信号干扰似的。 青岫听了这话,也不觉道:要是这么说,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盯着窗外黑暗里的异彩,有一瞬间发现其中一缕光从中间断开了,完全是非自然的那种断开,就像一张画纸被剪刀剪开了一样。这个现象可能和@宋子看到的震动干扰,以及@陶林看到的地震雪崩是一种情况。 展翼:这也更证明了眼前这些都是虚幻,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信号不稳定而产生bug。 青岫:但我们身在虚幻之中,只能暂且和光同尘。 展翼:@陶林看到雪崩的时候,我们几个正在聊天,其他人都没有注意窗外。所以,现在很难判断,这种干扰震动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还是只针对某一个人的。 展翼的话细思极恐,如果某种现象只能被某一个人看到,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大家所处的并不是同一个世界,只是五个看起来一样的世界的重合。而这种重合很有可能会发生偏差,乃至彻底分离。 青岫望着眼前的展翼,第一次感觉他熟悉又陌生,但即使对面的他只是一种影像,那也是展翼的影像。 @阳羡端着三明治跑过来,冲两人发出一个对话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打算在哪儿结婚?我能参加吗? 两个人笑了笑,谁都没有说话。 @阳羡转了转眼睛:怎么不灵了? 青岫了然一笑:看来,这种特殊能力仅限于一对一的提问。 五个人坐在一起吃三明治,喝热咖啡。 @陶林边吃边发出对话框:我在想,我们各自是怎样破案的。很惭愧地告诉大家,其实,我并没有运用到逻辑分析能力。我能破案,只能说是碰巧了。 展翼: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是碰巧了。 @宋子:我觉得,我并不是侥幸。 青岫突然在@宋子的头顶看到了一个透明的筹袋,里面大概有二三十枚筹币,青岫感觉这是对方的**,垂下眼睛,再次抬头,那个筹袋不见了。 @宋子主动向青岫发出对话框:@即墨呢,你是怎么破案的? 青岫想了想,没有完全道出实情,但也没有说谎:我也是靠运气,坐在我周围的除了警察之外,就是毒贩。他们的行动肯定会露出破绽被我发现。 @阳羡看着大家的对话框,感觉有些插不上嘴,毕竟现在讨论的事情已经和自己全无关系了。自己没能在车上破案,也许是能力差,也许是运气差。 这时候,休息室的门开了,司机打着哈欠走出来:我就说雪山没什么意思吧,你们这纯粹是挨冻来了。 @陶林笑着发出对话框:我们觉得还挺有意思哒。 司机喝了杯咖啡:你们穿厚点,外面冷,咱们马上就出发。 暮色里的雪山显得十分寂静,大巴车里也很安静,睡了一觉的司机似乎失去了和大家聊天的兴趣,沉默地开着车。 @宋子一上车就开始打盹儿,@陶林也有点困了,靠着靠背闭目养神。 @阳羡对展翼和青岫发出一个对话框:刚才我问过司机,下一站去灰山阶站有什么要注意的,他跟我说,有一队走镖的和咱们是一趟车。 展翼一怔:你对司机用你的楷体功能了? @阳羡自豪地点点头:那功能挺好使的。你们路上注意着点儿,说不定这趟的案子和走镖的有关。 虽然“走镖的”说法让展翼有些分不清年代,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阳羡继续道:放心,司机跟我说了,我一会儿不用坐电梯去“住宿”,最好的选择是“工作”,因为“工作”都是包吃包住的。 青岫:你要想办法尽快和大家汇合。 @阳羡点点头,大概是为了再试试技能,突然发出一个楷体字的框框给青岫:他追的你吧? 青岫:也不尽然…… “我们互相追过”这几个字被青岫用反侦察手段强制推出了对话框。 章节目录 【拾】站台(12) 大巴车到站后, 大家再次看到了那一排熟悉的电梯。 五个人一起走进电梯,@阳羡率先摁下了“工作”的电梯键:我不想和你们在候车室道别,我很怕送站的感觉。所以, 还是你们目送我出电梯吧。 大家的心情有些沉重,@陶林发出一个对话框:@阳羡,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我一直觉得阳羡这个地方特别神奇。 @阳羡笑了笑:说实话, 我都不知道阳羡属于哪个省。 @陶林认真回复道:阳羡就是江苏宜兴,我曾经听过《阳羡鹅笼》的传说,非常神奇, 一层层世界包裹在一起, 就像咱们要经历的一个个车站一样。 青岫也不禁想起了关于这个传说的一些点滴: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里曾经形容说“阳羡鹅笼, 幻中出幻,乃转辗相生”, 用这些来形容咱们这个世界,的确不为过。 青岫说完这句话, 就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空气抖动, 紧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幅熟悉的画面, 和之前在那个列车工作人员头顶看到的那幅画一模一样:很多很大的对勾, 缝隙里有小点的一样的人。 这幅画随着电梯的运行很快一闪而逝。 @阳羡望着面前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发出一个对话框给大家:我都记下了。谢谢大家陪我这么久。但愿我们有缘能再见。 @阳羡走出电梯的脚步很轻快, 头也没有回, 只是扬起手来朝身后的大家挥挥手。 青岫再一次看见了@宋子脑袋上方闪烁着的筹袋, 里面的每一枚筹币都在闪闪发光。 青岫摁下了点题关闭键,同时冲展翼发出一串没有外框的文字:我们要小心某些人。 展翼表面不露声色,但一串文字从他面前移动到青岫这里:别这么敏感,像和上个世界的所有朋友一样, 我们要互相信任*** 青岫心下有些纳闷儿,但表情没有变。 @陶林暂时收起了对@阳羡的惋惜,望着运行的电梯,不禁为自己发起愁来:上一趟车,我们帮忙抓了毒贩,不知道这一趟车等待咱们的会是什么。抢劫犯,□□,纵火犯?如果是纵火犯就太可怕了…… 展翼笑着发出一个对话框:其实,刚才在大巴车的时候,我们和司机聊起了这个,司机师傅说有一队走镖的和咱们是一趟车,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愿对咱们是有用的线索。 @陶林非常吃惊:这么重要的信息我怎么没看见? 展翼:你和@宋子当时都睡了。毕竟发信息不是说话,无声无息的,就算是没睡实,但也不会听到任何声响。 @宋子看到这则消息,依然比较镇定: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对我们都没有坏处,如果真是走镖的,那就必然有“镖”,也就是他们要护送的物品。 @陶林对这个信息依然很惊讶:走镖的?咱们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个现代化的世界吗?为什么会出现走镖这种古代的行业?难道,咱们的下一趟车会穿越到古代去? @宋子的对话框泛着冷银色:也许这只是行话或者司机的习惯用语,指的是运送特殊物品的人。 @宋子说话的同时,青岫一直在暗暗观察他,在说到“走镖”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头顶再次出现了一种影像,那是一个人的形象——居然是@阳羡。 青岫满腹狐疑,但一时又想不透,此时只觉得肩膀被展翼轻轻拍了怕,很显然他也发觉了一些端倪。 电梯门打开,四人一起走出电梯,回到了熟悉的大厅。 此时已经完全入夜,大厅里灯光明亮,车站工作人员看到几人,意会一笑,发出闪烁的电子屏般的对话框:几位是要转车吗? 这次大家也没再多话,纷纷掏出了下一张火车票。 票面信息上显示,本趟列车从磊洲站出发,途经三站,最终到达目的地灰山阶站,列车运行时间从4月16日20:00到4月17日22:00。 车程很长,已经超过了24小时,所以这趟车是卧铺。 另一道门为大家开启,走进去,里面俨然是一间候车室。 大家找空座位坐下来,等着一会儿进站。 因为人比较多,所以几人的座位并不挨着,展翼和青岫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展翼发出一个只有两个人能看到的对话框:你看到咱们这排最左边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了吗?如果没看错,他应该就是走镖的一员。 青岫急忙往左看去,这一排只有一个穿黑色体恤的男人,白白胖胖的,正靠在那儿大睡。 青岫愣了愣,感觉展翼似乎有问题,于是就顺水推舟道:是,我看到他手里的镖了。 展翼看见这句话,急忙往左边一看,就看见熟睡的胖男人手里抱着的那个胖胖的大熊猫毛绒玩具…… 展翼发出几个“哈哈哈哈哈”的幼圆字体,进一步道:我在试探某个人。 青岫一看就明白,他说的是@宋子:你故意放出发现走镖人的假消息,是想说给他听? @宋子现在坐在前排,根本不可能看到两人的对话框,更何况两人用的是没有框线仅限于个人精神交流的隐秘方式,外人更不可能看到。 展翼看了看前面@宋子的后脑勺:我怀疑他能看到别人的隐秘对话框,甚至,我怀疑他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那些文字。 难怪展翼之前会故意说,那个抱着熊猫的胖男子是走镖的,他说这句话就是为了唤起@宋子的注意,结果发现对方毫无反应,这么一来就说明一旦和他拉开一定距离,他就看不到别人的对话了。 青岫想起曾经在@宋子头顶看见的@阳羡的形象:没错,当你说起走镖的事情,他的头顶闪烁了@阳羡的样子,证明他心里很清楚这个话其实是@阳羡告诉我们的。你当时是有意那么讲的吧。 展翼:我怀疑这个人已经拥有了特殊能力,只是对我们隐瞒了。如果没猜错,他可能是我们这些人里第一个发现自己特殊能力的人。 青岫:你猜的不错,这个人很可能是和***一样的人,他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展翼在电梯里给青岫发出的那些文字里的***,指的就是上一个世界里抢筹币的三星。 展翼:提起三星,我突然特别怀念毕五。 青岫的脑海里浮现出毕五那副又疯又拽的样子,感觉如果这个人在的话,局势虽然不一定走向更好的方向,但肯定会让局面更有意思一点。毕五那个人有打破僵局的能力。 但看看眼下,很显然,@宋子比三星聪明,也比三星更能隐忍。虽然@阳羡在其眼中是块嘴边的肉,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应该是在等待更大的更值得出手的猎物。 展翼:现在联想他之前的种种反应,很可能在餐车吃饭时,我们两个互相发的隐秘对话已经被他获悉。 青岫仔细回想,还好,两个人并没有说出什么秘密,@宋子顶多就是知道了两个人本身就认识,这一点或许更令他有所忌惮。 青岫:那我们之后要注意,不要在他面前说重要的事情。如果证实他真的是和三星一样的人,我们也不妨在他面前泄露一些假的消息。 展翼点点头,抱着手臂仰起头来,眼睛看向天花板,青岫的那些字就跟随他的目光一起来到了天花板上,消失之前又出现了新的字: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展翼耸了耸肩膀: Nothing. 青岫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怎样第一眼就发现小偷并抓住他的? 展翼:凭我的真实实力。 青岫笑了笑,在天花板上画出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左手。因为画很歪,让展翼不知道大拇指的指尖到底指向什么方向。 展翼:我当时就在火车上呆着,把能想的线索全想了一遍,把车上的人全都看了一遍。当时就觉得吧——没有可消除的了。 青岫:? 展翼忍不住一笑:一种小游戏,当找不到继续进行的点时,就会有一个声音提示你“没有可消除的了”,这时候一切又会重新排列组合。 青岫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小游戏,但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所以在你的心里就对车厢里的人进行了重新的排列组合,然后就发现了那个小偷毒贩的端倪。 展翼笑着站起身,这时候列车员已经在广播里通知大家进站了,他把青岫也一起拉起来:以前人们都叫我游戏黑洞,没想到今天让我见识到了阳羡鹅笼级别的游戏黑洞——消消乐是一种最常见最常见的小游戏。 青岫:哦。 进站的过程只有拥挤,但并不嘈杂,因为大家都不会发出声音。 @陶林走在伙伴们中间发出对话框:这一次你们都是几车厢?我是1号车厢。 青岫有些惊讶:我这次也是1号车厢。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了大家所料,展翼也报出了自己的车厢号:我离你们不远,这次是4号车厢。 @宋子:我这次是最末尾的车厢,16号车厢,离你们最远。 @陶林:咱们还按照最初的老规矩,在餐车与旁边的车厢连接处汇合,每到整点见一次。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随时到别的车厢找同伴。 说到这里,@陶林迟疑了一下:关于那个手机,我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用法。我发现那个手机一不能上网,二不能发短信,只有语音打通话的功能。但是,咱们这个世界明明是没有声音的,所以根本没办法打电话。 这件事显然大家都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在听了@陶林的话,很快有一个小小的对话框飘出来:还挺操/蛋的。 青岫假装不了解这个对话框是由谁发出来的,出了站之后就和@陶林一起直奔1号车厢去了。 展翼一路跟着两人一起上了1号车厢,看青岫在铺位上坐下来了,才往自己的4号车厢走。 章节目录 【拾】站台(13) @陶林的铺位离青岫并不远, 因为铺位在位置最高的上铺,所以@陶林有时候会来青岫这边的下铺坐坐。 展翼的铺位在4号车厢的中铺,不闹不颠, 很适合睡个好觉。 他沿着4号车厢继续往前走,将每个车厢都大概了解了一遍,或许是因为后面站台有些旅客还没有上车,所以很多车厢显得有些空。 当展翼走到16号车厢的时候, 他依然沿着临窗过道向前走着,眼睛几乎将每三层铺位都大概看了一遍。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展翼看见了飘到自己眼前的对话框, 字体泛着银灰色,不用看也知道是@宋子。 @宋子的位置也在下铺, 而且很幸运的是, 目前他对面的三层铺都没有人,展翼索性在对面下铺坐下来:我自然是在寻找通过车内检验的办法。 @宋子上铺的那个人扔给他一包咖啡, @宋子笑着回了个带着“谢谢”字样的白色对话框。看来他已经和邻居混熟了。 展翼突然想明白了@宋子一直以来对陌生人如此热络的原因, 假如他的特殊能力真的是可以看到别人的窃窃私语,那么想获取这些信息的最好办法就是接近这些人。 @宋子看展翼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热络笑容, 他的对话框严肃认真:这次比上一趟车要棘手很多, 上一趟只需要解决自己车厢的事情就可以, 但这一次没那么简单。@即墨和@陶林被分在了同一个车厢里, 不可能同一件事需要两个人来完成。 展翼:如果目标范围扩大到整列车的话,目前一共十六节车厢,我们四个人只占据了其中的三节车厢, 行车时间共26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对每节车厢的摸索排查时间仅有1.6个小时。 @宋子显然没有想过用如此精确的算法来分析:可是,我们一共有四个人。这么算下来,我们一共104个小时。 展翼抱着手臂, 歪歪头,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宋子:这个算法很有意思,和我们之前的方式完全不同。想要拥有104个小时,是需要通力合作的。 @宋子:结契者们本身就是一个团体,看得出来,@即墨和你已经很熟了,他应该会赞成这种合作。 展翼从下铺站起身来,发出一个对话框:我和他之前就是伙伴,以前也曾经进行过毫无保留的通力合作。 展翼的话说得很明白,想要通力合作,只能毫无保留。 看@宋子似乎在犹豫,展翼:刚才和另外两位商量的是,大家先利用一个小时对所在的车厢进行熟悉,一个小时之后的整点在6号餐车见面。我刚才已经向列车员打听过了,付费之后餐车不打烊,我们正好可以利用。 @宋子点了点头,从行李里拿出两盒烟,那是他刚才在站台商店买的。看样子他是准备通过送烟搭讪先扫一遍车厢。 每个人都有自己迅速融入陌生人的办法,虽然@宋子的这个办法并不符合他本身的性格,但如果他真的拥有那样的特殊能力的话,一旦在某个小范围内,有人谈起秘密,就能够被他第一时间获悉。 这是一项很厉害的能力,但偏偏又是一项无法与同伴说起的能力。毕竟人们很难对第一次合作的人全盘相信。 就像青岫的那个心灵读取能力,也一样会让人加倍提防。 青岫很明白自己这项能力的局限性,那就是无法对人群进行无差别读取。自己的对象只能是某一个特定的人,在自己静下心来想要了解的情况下才会在其头顶暴露出心中所想。 @即墨。 青岫愣了一下,就在自己正尝试着对对面下铺的那个人进行心灵读取的时候,忽然就感觉有人在叫自己。 这种感觉非常奇特,既不是用耳朵听见声音,也并非用眼睛看见了对话框,但的的确确是能感到有人在呼叫自己。 @即墨。 青岫向四周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即墨。 呼叫又来了。 青岫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一定不是展翼,因为展翼不可能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 正在纳闷的时候,对面下铺的那个人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裸/体的女人,青岫急忙把视线别过去,再次看回来的时候那个裸/体的女人还在,而且青岫清清楚楚看到了对方的脸,分明就是住在自己上铺的那个年轻女子。 青岫顿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恶心至极,看他把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青岫便沉下脸来瞪着他。但很快男人的目光就从自己身上挪到了上铺,那目光看上去特别自然,特别正人君子,一点邪念都没有。 青岫懒得再看他的头顶,努力把这个人的心灵状况屏蔽了。 就在这时候,@陶林突然跑来,手里拿着两支小豆冰糕:@即墨,刚才有推车卖冰糕的。 青岫接过@陶林递过来的冰糕,借助角度挡住了男人投射到@陶林身上的视线:谢谢你的冰糕。 @陶林笑了笑,发出的对话框都是没有边框的两人版:我刚才在咱们车厢转了两圈,感觉都是些普通旅客,实在看不出哪个人像是走镖的。 青岫刚才也在1号车厢里观察了一遍:@宋子之前说的很有道理,最重要的很可能是“镖”。所以我们要关注的不仅仅是人,也包括物品。 @陶林咬着小豆冰糕里整颗的赤小豆,若有所思点点头:对了,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呼叫你。 青岫一怔:你也听到了? @陶林:你能感觉到是谁在呼叫你吗? 青岫:不知道。就是心里觉得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即墨。 那个呼叫声又来了。 青岫:刚才好像又有一声,如果说的确切一些的话,好像就是响在心里的一个声音。 @即墨,小豆冰糕好吃吗? 青岫这下子惊讶极了,看了看对面正在吃着冰糕的@陶林:你有没有听见什么话? @陶林似乎没听太明白的样子。 青岫心里的声音又响起来:@即墨,我是@陶林。 青岫望着专心致志吃冰糕的@陶林,只见对方抬起头来冲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看来你都听见了。 青岫:是你?刚才一直都是你? @陶林点点头:我刚才很想和你联系一下,结果在想到你名字的时候,就感觉那个@好像应该有什么特殊用法,说不定能远距离呼叫一下对方。结果我就感觉我真的呼叫出去了。 青岫边吃冰糕边认真听着。 @陶林继续说:我自己也不太敢相信,所以刚才才会不露声色,继续试着呼叫你,并尝试着用这种办法和你说话。你也可以试试,所有的精力集中在@上,想办法发信息给对方。 青岫认真集中了一会儿精力,发现根本无法做到:@陶林,这也许是属于你的特殊能力。 @陶林显然有些惊讶:特殊能力?说起这个,我好像在上一趟车里见过一个警察,他的速度特别快,抓那个毒贩的时候,那个警察从车厢的前出口瞬移到了后出口堵住了对方。我当时非常吃惊,后来就有人说,这是一种特殊能力。 青岫仔细分析了一会儿@陶林的这项@特殊能力,感觉这项能力大有用处。 @陶林:我觉得我这个能力没什么用,难道就是因为我刚才抱怨手机没有功能,所以这个世界就发给我一项类似手机的特殊能力了?但是明明两个人之间是可以发送无边框对话的,根本不需要去专门@对方。 青岫认真道:首先,你隐藏情绪的能力非常好,可以不动声色地在众人面前向你需要的对象发送重要信息;其次,你的这项能力可以进行远程通信,说不定我们以后可以用到;再次,这个世界上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并不在少数,据我所知,已经有人拥有了读取其他人无边框信息的能力。 @陶林边认真听边点头,慢慢将剩余的一点小豆冰糕吃完。 青岫很快就又听到@陶林对自己的呼叫:坐你对面铺的那个男人好像是个变态。 青岫发出无边框对话:你是怎么发现的? @陶林在虚空中用简笔画给那男人竖了个中指:这种人挺多的,在以前的现实世界就见过不少。 青岫将冰糕棍扔在垃圾桶的时候,突然又在对面男子的头顶上发现了一个无比恶心的大字:嬲。 这时候就看到了展翼的对话框:合着我的冰激凌来晚了呗。 青岫这才发现展翼不知何时过来了,此时的@ 陶林就坐在青岫和展翼中间,将展翼拿着的两支双色冰激凌接过来。 难道就因为自己对面坐了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就能脑补出那么恶心的一个字来?青岫想到这里就直接给展翼发出三个字:想揍他。 展翼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见青岫飙出如此生猛的字眼,又看青岫发出的箭头就指着对面那个看着挺老实的男子。 展翼连理由都没问,直接坐到了对面的铺上,男人显然被展翼吓了一跳,就见对方用拳头轻轻地碰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一个黑色对话框:不许在1号车厢出现。 男人结结巴巴发出三个字:我我我…… 展翼:车里现在才一半旅客,你先找空铺住,等没地方住了再来找我申请。 男人有些愤怒:这里是**的! 这时候恰恰有个列车员走来,对展翼发出一个电子屏似的对话框:终于找到您了,@中陵先生,藻磊警队非常感谢您见义勇为的反扒反毒行为,您的奖金已经审批下来,请您跟我去领奖。 原来真的还有一笔奖金。 而那个下铺男子已经开始收拾自己行李了。 章节目录 【拾】站台(14) 21点整, 大家来到6号车厢集合。 餐车上比较安静,除了四人所占的其中一张桌外,不远处只有另外一桌旅客在用夜宵。 虽然在雪山景点吃过了三明治,但展翼还是为大家叫了小馄饨。 @宋子看了看另外一桌旅客, 就站起来非常自来熟地前去借白胡椒粉, 又跟对方分享自己在站台买的芥末。 这种方式的确很容易获取信息, 毕竟人们对于主动搭讪的人总是怀有提防心的,很有可能表面用对话框与陌生人礼貌对着话,暗地里用隐藏对话方式与同伴们交换意见。 @宋子恰好可以将这些隐藏对话一次看个清清楚楚。 青岫突然感觉@陶林在呼叫自己, 可对方看起来依然在津津有味地吃馄饨,青岫不觉对@陶林的演技有几分佩服。 @即墨,我目前并不想和大家分享刚刚获取的能力。 青岫点点头, 连一个字都没发, 就让对方知道自己“很理解这样的行为”。 @即墨, 我并不是提防所有人,关于我想要告诉的人,我会单独说给对方听。 青岫又点了点头。 一旁的展翼有些奇怪,这家伙这么喜欢吃小馄饨吗?一边吃还一边点头, 嗯嗯,好吃,嗯嗯嗯,真好吃——是这个意思吗?展翼已经在心里草拟了一份以小馄饨为主的夜宵菜单,等回家了可以吃一吃。 餐桌就临着列车的窗子,外面的场景和上一趟车没什么两样,都是黑暗的底色里飞着或多或少的彩色光纹。看久了也不再稀奇,就像是固定的电脑屏保似的。 展翼发出了个小小的对话框:@宋子去搭讪的那桌旅客,他们的人很多, 几乎在每一个车厢都有分布。 展翼发出的对话框很小,每一个字出现的速度很快,消失得也很快。好在并不影响另外两个同伴的阅读。 @陶林很纳闷展翼是什么时候观察到这些的:为什么他们的人这么多?他们会不会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展翼:这个还不敢确认,这帮人应该是跑生意的,生意做得不小。 这种比较大的团体,就算无法从他们身上获取有价值的信息,但起码有助于将旅客们分门别类,如果所有的旅客都是散客的话,想要从中找到什么更是难上加难。 当那桌人吃完离开之后,@宋子才坐了回来,拿着一小瓶从那桌借来的白胡椒粉,发现同伴们都已经把小馄饨吃完了,只好象征性的在自己那碗已经凉了的馄饨汤上撒了点胡椒粉,他所发出的对话框也像胡椒粉一样星星点点呈现出来:他们也在打听走镖的。他们的说法是“镖师”。 想不到@宋子带回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宋子继续发出对话框:他们是一支商队,成员很多,有一部分商品想要托人送到另一个站台。 @陶林:既然他们的成员很多,为什么不分出一部分人手去运送这些商品? @宋子:因为他们没有买到那个站台的票。 因为结契者们一来到这个世界,手里就有现成的四张火车票,所以谁也没有想过买票这件事。 青岫也发出了对话框:磊洲车站的工作人员说过,一个人一生不能经历重复的站台,那些商队的人之所以买不到票,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去过那个站台,所以就无法再去。 @宋子点点头:@即墨说的有道理,我听他们的意思,走镖的可以帮助人们运送东西给无法到达的站台,但因为运送费用极高,所以被运送的东西往往是极其贵重的。 展翼把玩着那瓶白胡椒粉:如果判断不错的话,走镖的这一行应该都是经验老道的人。但这些镖师又是怎么做到不走重复站台的呢,他们不可能每一趟镖都要雇用大量新人来完成任务。 @陶林:你的意思是说,镖师有重复站台的权利? 重复站台的权利,那可真是难得的特权。 @陶林: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阳羡可以利用这一点和咱们会合。 青岫突然就看到了@宋子头顶闪烁的筹袋,原来他还没有放弃@阳羡手里的筹币。 @宋子头顶上闪烁着筹币,突然发出了对话框:这趟车里的人不容小觑,也许能量并不小于之前的毒/贩与警/队。仅仅刚才那一桌吃夜宵的四个人里,就至少有一个人拥有特殊能力。 @陶林表现得非常惊讶:是什么特殊能力? @宋子:可能是测谎。刚才在和他们说话的过程中,我有两次用谎言遮掩了我们的真实身份,那个人都在第一时间表示了质疑。我并不觉得我哪里露/出了破绽,只能怀疑他也许有看出谎言的特殊能力。 @陶林似乎有些羡慕:要是咱们里面也有人能测谎就好了。最起码可以得到比较真实的信息。对了,@宋子,刚才那些人在第几车厢啊?我觉得最好不要和他们失去联络,起码他们商队应该有寻找那些镖师的办法。 @宋子:这个没来得及谈,主要那个测谎师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担心没有套出他们的信息,反倒被对方问个底儿掉。 或许因为青岫全情投入到了@宋子的情绪里,所以这次非常清晰的看到了@宋子头顶上方的变化,发光的筹币消失之后,现在出现的是一个阿拉伯数字5。 难道那群人在第5车厢?青岫记得从5号车厢到10号车厢都是软卧,对外是可以关起门的,所以就算是想要穿过车厢去寻找那些人也很难。 @宋子为什么要隐瞒?刚才那几个5号车厢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是否已经和@宋子透露了什么信息? @即墨。 青岫突然听到了来自@陶林的呼叫,他的眼睛不经意看了看对方,只见对方很自然地在整理有些凌乱的刘海。 @即墨,我们的同伴有可能说谎了,他已经获知了那些人的信息,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和对方做了交易,还付了定金。 这下子青岫不得不惊讶了,不知道@陶林什么时候获得了这么多的信息。 这时候展翼发出了对话框:想要掌握16个车厢的情况很难,毕竟从第5到第10车厢都是软卧,我们也不可能敲门去看看里面都住了谁。而且我刚才从列车员那里打听过了,目前软卧仅仅被占用了三分之一,但按统票情况,那些铺位都是有旅客的。显然,后面几站还会有不少人上车。 展翼发出对话框之后,很快就向青岫又发出了一串没有框线的隐秘文字:我已经跟列车员混熟了,他答应帮我暂时搞一张软卧的铺,我想最好是和那几个人分到一个房间。 青岫明白,这串隐秘文字是展翼有意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宋子看见。 青岫也用隐秘文字回复了展翼:但是对方那群人里有测谎师,是个麻烦事。 展翼一笑:别忘了我的能力,测谎师和测谎师之间应该没那么容易分出高下。 嚯…… 青岫抬了抬眉毛:那也要注意安全。毕竟对方人多。 展翼用手搓着那只白胡椒粉的瓶子:干掉他们易如反掌。 青岫没再说话。 @宋子也不说话,若有所思。 @陶林问大家:你们后来有没有再次感觉到那种震动? 三个人都表示否定。 @陶林:我刚才看到那一桌的四个人,震动就在他们那里发生了,但他们周围的其他景物都是正常的。只有他们那四个人,就像被信号干扰了一样,身上出现了很多被切断的横纹。甚至我耳朵里都能听到那种吱啦吱啦的响声,持续了几秒钟之后就又恢复了正常。 青岫直接用表情对@陶林发出了个问号。 @陶林用呼叫的方式回复了青岫:@即墨,我说的是真的。 @宋子急忙发出对话框问道:我当时在不在他们身边? @陶林点点头:你就像和旁边的景物一样,非常正常。 @宋子一脸纳闷,大概是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在那些人身边,为什么当时没有看到这种奇怪的现象呢?@宋子此时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了展翼的脸上。 大概是因为展翼没露出什么特别表情,@宋子直接问他:@中陵对这种奇怪的震动现象怎么看?目前咱们里面只有你还没有见过这种现象。 展翼回答: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相信大家看到的应该不是错觉。 @宋子这才点了点头。 青岫明白,这其实是@宋子通过展翼这个测谎师来达到自己求真的目的。 这办法真是巧妙。 展翼则直接发出了两个字:妙啊。 青岫本不想理会,但考虑到宋子也能看到这种隐秘对话,只能回复一个:嗯? 展翼笑着:软卧特别舒服,到时候你来和我同住。 青岫严辞拒绝:不行。 @宋子似乎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陶林发出对话框:咱们先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吧。 @宋子:我负责观察13~16车厢,想办法打探镖师的情况。目前一共16节车厢,我们一共4个人,每人分包4节车厢,这样比较公平。只是5~10车厢都是软卧,这个比较棘手。 @宋子这是直接将展翼刚才“暗搓搓”的想法揭开来放到了明面上,反正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展翼的行为,倒不如将这件事情公布,让所有人都知道。 展翼也就坡下驴:这么着吧,我负责5~10车厢的软卧。 青岫主动说:那我就负责1~4车厢,剩下的留给@陶林。 @陶林笑着发出一个对话框:这么算下来我就剩两个车厢了。这样吧,我来负责和列车员沟通,争取多了解一些旅客们的信息。 展翼索性道:我跟两个列车员挺熟的,一会儿把他们介绍给你认识。 章节目录 【拾】站台(15) 因为在餐车上耽误的时间比较久, 大家回到各自铺位的时候已经是21:30,此时车上某些铺上的旅客已经躺下准备入睡了。 鉴于晚上不利于搜集信息,大家经过商量后, 把集合时间改为每两个小时一次, 下一次在餐车见面是23点整。 @陶林去洗漱了, 展翼没有回自己的4号车厢, 而是先停留在了青岫这边。 对面的猥琐男后来再没回来过,展翼就暂时坐在他的铺上。 那谁已经把她的特殊能力分享给我了。 展翼的对话框出现得非常快,字也非常潦草。 青岫能够感觉到展翼对于@陶林能力的重视, 他也很快发出一个隐秘对话框:我认为她可能挖掘到了更深的能力,只要掌握者有足够的天分, 也足够努力, 这些特殊能力其实是可以层层递进的。 青岫很快又发出一个隐秘对话框,覆盖了刚才的话:刚才在饭桌上她对我进行了呼叫,说我们的同伴有可能说谎了,他已经获知了那些人的信息, 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和对方做了交易, 还付了定金。——我不认为这些信息是能够通过逻辑推测出来的。 展翼抱起了自己的手臂,若有所思:看来@陶林对我们有足够的信任, 几乎没有保留。 青岫点点头:我也打算开诚布公了, 这样更方便我们下一步的合作。 展翼也点点头:那我也打算开诚布公。我也是刚刚确定自己那项能力的。 青岫对展翼的话感到突然, 同时又十分好奇,展翼这样的人, 他的特殊能力会是什么呢? 随着22点的到来,列车内的灯都灭掉了,仅留下小夜灯一样微弱的光用于照明。 这种光线令对话的人更加小心翼翼——暗夜里的对话明明应该是悄悄进行的,但在这个世界恰恰相反, 所有的对话框在黑色的夜里都闪着光,就像一个亮闪闪的液晶屏,好像唯恐别人看不见一样。 @即墨,@中陵,你们两个现在在一起吗?我现在过去找你们方便吗? 青岫和展翼两个人同时接收到了来自@陶林的呼叫,但只可惜两个人也没办法用呼叫的方式回复对方。 展翼在过道那里亮起了一个时间比较久的对话框,里面闪烁着Wele的字样,猛一看就像某个酒吧的闪光招牌。 展翼回来的时候就直接坐到了青岫的下铺上。青岫在黑暗中可以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面,搭配上粗边框的眼镜居然别有一番味道。 眼前一切令人有一种高中毕业大家一起去度假的错觉。当然这种错觉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即墨@中陵,那我来了。——@陶林很快就看到了展翼亮起的logo,第一时间发出了呼叫回应。 列车里的音乐比之前又调小了一个音量,乐曲也换成了有助于睡眠的风格。 @陶林就这样伴随着安眠的乐曲找到了两个同伴,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对话框,而是继续用呼叫的方式与两个人交谈:我不发出文字,这样更安全,即使我们的交谈被有心人偷窥,也只会收到断章取义的结果。 展翼给@陶林亮起一个大拇指的标志。 青岫亮出了仅供三人可见的隐秘文字:其实我已经发现了自己也具有特殊能力,只是那种能力并不像@陶林的能力那么明确,掌握得也并不熟练。 展翼默默看着青岫的字,现在的这些字已经有六七成接近青岫的真实字体了,可见青岫此时真的是把@陶林视为了自己人,与其倾心交谈。 @陶林身量苗条,此时她靠在下铺里面的位置上,如果有人从旁边经过,也许会错觉下铺空着。 但@陶林的信息还是十分精准地发送到了两个人的心里:先容我打断一下,刚才在洗漱的时候,我尝试着呼叫了你们三个人,我发现可以通过呼叫感受到这些人与我的距离,@宋子现在离咱们很远,应该还在16车厢附近的位置上,所以大家讲话也不必顾忌太多。 青岫不觉感慨@陶林的心细如发,知道@宋子离大家很远之后,让人更是放下了戒心,青岫继续说:我的能力需要静心凝神才能完成,而且每次只能针对单一的对象,所以效率比较低…… 青岫将自己可以进行心灵阅读的能力简单讲述了一遍,@陶林对青岫的能力表示惊叹,并进一步问:@即墨一定从@宋子的心里看到了什么吧? 青岫并没有隐瞒:看到过一个筹袋,里面有很多筹币,每当话题和@阳羡有关系的时候,那些筹币就会闪烁。 @陶林:看来@宋子是每个世界都可能会遇见的掠夺者,只不过他隐藏得很深,并不像我见过的其他掠夺者那样明目张胆。 青岫问:你是怎么知道他和那桌客人进行交易的? @陶林的信息分别发到了展翼和青岫的心里:我发现,我掌握的这项@呼叫的能力是能够举一反三的,如果自己潜下心来思考,就能够在这项能力的基础上发掘出更多能力。比如刚才我通过@对方的名字能够判断出对方与我的距离,这就是一种衍生能力。再比如,刚才在饭桌上,我一直在仔细观察那些客人,然后就选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我就想,假如我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尝试@呼叫他的姓名,然后设计一些关键问题来问他,就算他不会立刻回答我,但也有可能根据这些问题露出相应表情,说不定我就能通过他的表情猜出个大概。 展翼不觉又对@陶林竖起了大拇指。 @陶林继续说:说起来挺可笑,我就开始猜测他的名字了,我在想他会是和咱们一样的古代郡县名字吗?还是像咱们手机里“志强”那样的普通名字?这个人的名字会是几个字呢?首字母会是哪个?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面前就出现了像字典音序一样排列的大写字母,所有的字母都是半透明的白色,我翻了两页之后,突然发现其中那个大写的T是红色的,当选中T之后,根据 T打头的所有音序排列,我发现tian是红色,我很快就从字典里翻到了同样为红色的“天”字。 青岫听着@陶林的话,身体不由自主坐直了些,实在不敢想象,在当时那个环境里,大家围坐着吃馄饨,同时还在分析着局势,@陶林居然当场进行着如此复杂的检索,且丝毫没有被自己和展翼发觉异样。 展翼不觉发出了一串文字:你完全检索出对方的姓名之后,对他进行@呼叫了? @陶林很快回答:那倒没有,我觉得那样有点冒失。我检索出他的名字叫@天咫,通过这个名字又进行了进一步的检索。他个人的很多内容对我是隐藏的,我试着搜索了多项标题之后,听见@中陵说他们是做生意的,而且人很多。我就试着输入了生意,当时衍生出很多词汇,我根据“走镖的”说法,选择了“商队”,结果就查到了他们商队的经营信息,还看到了他在商队中的职位,是进行古董交易的队长。在他的名字下面列出很多他为商队做出的成绩,就在我一项一项看那些成绩的时候,突然在下面跳出来一条新的成绩,提示他刚刚做成了一笔小额交易,收入金额是1000元。 青岫听到这里,很快发出一串文字:所以你认为那笔交易应该就是他和@宋子达成的?1000元是@宋子付给他的定金。 @陶林:是的,其实现在想想,说定金也并不准确,说不定@宋子已经从他们手里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比如特别重要的信息。 @陶林带来的信息无疑是震撼的,而且非常有张力,她的这项特殊能力如果加以挖掘延伸,再加上展翼和青岫的配合,说不定大家能够很快找到破局的办法。 这时候列车速度放慢了,舒缓的音乐里响起了列车员的声音:旅客朋友们注意了,林夕站即将到站,列车在这一站将停留10分钟,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展翼突然从铺上站起身来,走向了过道的位置,然后很快发出一串文字:@陶林你赶快呼叫一下@宋子,看看他现在的位置。 过了几秒钟,@陶林来不及呼叫,直接对两人发出了文字:他移动位置了,差不多在第8到第10车厢的位置。目前没有动。 @陶林说完这些还是很惊讶,她已经猜测到展翼应该也有特殊能力,但现在显然来不及谈论这些:@宋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突然移动位置呢? 青岫直接回答道:我认为是列车即将到站的原因,一会儿将有一部分旅客下车,肯定还会有一批旅客上车。如果没有猜错,在8号到10号车厢那里,会有重要的旅客上车。@宋子提前从@天咫那里买到了信息,所以打算提前守在那里。 这时候车厢里的灯调亮了些,以方便人们下车上车,展翼还站在过道里,他偏着头向前方车站的方向看过去:我过去看看。你们可以提前去餐车占一个中间的位置。 很快就有不少旅客打好了行李准备下车,展翼就顺着旅客的人流向8号车厢那边走去。 随着列车停下,车窗也跟着亮起来,@陶林猛一看窗外,吓了一跳,只见外面的很多旅客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与@陶林离的最近的那个人戴着象脸面具,十分逼真,象脸上特有的每一道皱褶都看得清清楚楚,略显菱形的眼睛闪烁出狡猾的光芒。 章节目录 【拾】凶契(16) @陶林一路跟在青岫身后往6号餐车的方向走去, 路上忍不住将余光瞥向窗外,各种各样逼真的面具让人恍惚这里根本不是人类的世界。 青岫的对话框出现在@陶林的眼前:估计过一会儿餐车人会比较多,我们最好是分别各占一张餐桌。 @陶林明白了青岫的意思, 这样大家收获的信息会更多。 两人赶到餐车时, 除了服务员之外没有一个客人,毕竟这时候是很多旅客准备下车的时候, 车厢内比较乱,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凑热闹用餐。 但其中一张餐桌上竖了一个桌牌,意思是这张桌有人提前预定了。 青岫立即选择了距离这张餐桌最近的两张桌子:我们一人占一张餐桌。 于是,两人分别找餐车服务员预定了这两个餐位, 服务员礼貌地问青岫一会儿是否能接受拼桌。 青岫稍作思索后, 点头应允。 如果一会儿真的能实现拼桌, 那就再理想不过了。 两人此时分别坐在两张餐桌旁, 青岫略一凝神,发现@陶林头顶上方有一张暗黑系的插画, 应该是某位大神所画的西游记中狮驼国的情景。的确,刚才那个戴着象脸面具的人, 和这幅画里的黄牙老象有八分形似。 青岫发出一个对话框给@陶林:那些是戴着面具的人类,不是怪物。 @陶林:为什么要戴那些面具呢?他们,就是传说中的镖师吗? 青岫:或许,面具就是镖师的标识,令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区别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类。说不定也正是因为这样, 他们才能够重复游走于各个站台。 @陶林:我没有经历过类似世界,那些人的样子让我有点不适。我会尽量克服。 青岫:@苍线,@刀粒,@擎舛,这三个名字你可以检索一下。 @陶林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岫:这是窗外那些人交谈时偶尔说出来的名字, 也许对我们有用。 人们在上车之前肯定会因为行李、车时之类进行交流,而往往这些对话并不设防,所以对话框偶尔会毫不掩饰地发送出来。 @陶林不觉感叹青岫的细心,正准备对这三个名字分别检索时,又见青岫发出对话框:一会儿在餐车上势必还是会出现公开的对话框,我们努力把出现的名字全都记住。毕竟检索姓名的过程比较繁琐,也耽误时间。 @陶林一边点头一边迅速检索着@苍线这个名字,表情一度有些难看:这是个戴着红色蛇头面具的人,职业是镖师,有很丰富的古董类行镖经验,他这次的任务是护镖安全到达灰山阶站。但是关于所护的“镖”具体是什么,我这里查不到。 此时的车厢开始热闹起来,甚至能够感受到列车因为人多而产生的微微颤动。 一些旅客也三三两两走进了餐车,其中不乏头戴面具的镖师。 这些旅客虽然时不时冒出对话框来交谈,但姓名出现的频率却很少,等餐车里的桌位几乎都被占了之后,青岫也才发现并记下了一两个名字。 @宋子的出现并不出人意料,和他结伴的是商队里的分队长@天咫,以及一个戴着沥青面具的人——这个面具也说不清到底属于什么生物,但表面布满了沥青样的东西,仿佛下一秒他脸上这种黑色粘稠状物质就会滴落下来,和他们三人结伴而行并相谈甚欢的是——展翼。 展翼看到青岫和@陶林后,就对着两位同伴微笑了一下,很小的两个字伴随着他的笑容送到了两人的眼前,并很快消失——@溶魇。 这应该就是沥青面具镖师的名字。 展翼发出的其他对话框很快遮掩了他刚才发出的名字,这些对话框热情洋溢:林夕站的特产必须尝尝~貘貘青菜钵~ @溶魇很显然对展翼的印象格外好,发出的对话框虽然也是黑色溶化的效果,但看上去就跟一杯热巧克力似的:少放葱花,多加芝麻! 也不知道展翼开了句什么玩笑,@溶魇笑得都快把沥青甩到展翼脸上了,展翼毫不介意地与其勾肩搭背。 青岫:…… 很快@陶林就发来了呼叫信息:@即墨,@中陵,这个@溶魇是个资深镖师,他曾经分别从事过珠宝类、古董类、记忆类物品的行镖工作,并取得过骄人的成绩,目前,他致力于□□类物品的护镖。这里不是口误,检索信息显示的就是两个被屏蔽的方块。还有,他的照片不是现在的样子,他本身是狮子脸,没有这些黑色沥青。 展翼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还在和@溶魇谈笑风生,并开着玩笑给了@天咫一拳,当然@宋子也不会闲着,他也完全融入了其中,那一脸笑容看上去特别真挚。 餐车服务员来到青岫身边,问能否和这两位客人拼桌,青岫点头同意。 这两位客人,一个是普通人类,另一个的脑袋上套着一团乌云,看上去就和混沌差不多。两人都十分礼貌地向青岫致谢,青岫也尽量表现出热情,还推荐大家尝一尝本地特产芥末花生。 青岫吃上几口,就会抬头四顾,仿佛在等待自己的某个同伴似的。 青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比较自然地停留在@溶魇的头顶上,然后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以看清楚他的心中所想。 与青岫同桌的两个人吃得比较简单,都点了面条。一团乌云的混沌也不知道怎么把那些面条吸溜进去的,吃相十分绅士。 青岫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看到@溶魇心中所想,或者说,这个人也许受过专业训练,能够把心中的关键信息锁死。 青岫又转而看了看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混沌,他的脑袋上很快出现了一些火车票,青岫也没有细看,但能看到其中一张是去往书带草堂的。 混沌应该在和对面的男子交谈着什么,他们偶尔会打手势,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对视,或者点头。 @陶林的餐桌也热闹起来,马牛羊三种面具的人分别包围着她坐了下来,显然@陶林对这些特殊面孔的人还有些不适应,她更多的时候是低头用餐。 @即墨,我发现他们戴的并不是面具,那就是他们的真实面目。 青岫收到了@陶林的呼叫信息,并没有觉得惊讶,因为自己通过观察已经发现,混沌头上那些乌云不是什么棉絮之类的道具,那就是真的云,有雾霾的气息,混混沌沌间能看见里面的气流。 青岫再次看了看不远处的@溶魇,他的头顶依然什么都没有,也许因为过度的凝神,青岫甚至已经看到了@宋子头顶的筹币,@天咫头顶的某个造型奇特的古董,以及展翼头顶的一幅莫名其妙的像棋盘似的图。 混沌和他的朋友吃得很快,马上就要结束这顿饭了,青岫不想就这么错过,毕竟同桌吃饭很方便获取信息,于是青岫发出一个礼貌的问候对话框: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这位先生是镖师吗?能否接受零散的托镖生意? 坐在青岫身边的男子用餐巾纸擦擦嘴巴,先发出对话框: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混沌点点头,于是,餐桌上就剩下了青岫和混沌两个人。 混沌用无边框的文字回复了青岫:我主要是负责票据运送的,这个门类比较窄,不知您是否需要? 难怪他的头顶刚才出现的都是火车票,那些大概就是他目前需要保管的票据。青岫想了想,回答道:我这是第一次托镖,不懂的地方请您谅解。不知道您所说的票据是否包括纸币或者银票之类。我想给一个朋友送一些钱。 混沌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些不在我的运送范畴,银钱属于珠宝类。我只负责各种车票以及证件的运送。 青岫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感谢您的耐心解答。如果方便的话,请您留下联络方式,说不定日后有这方面需求会联系到您。 混沌:@志强。您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任何一个站台或列车的服务站打听我,工作人员会把您的需求传递给我的。 青岫怔了怔,盯着混沌发出来的这些文字,忍不住在@志强的名字外面画了个圈:这个,是您的名字? 混沌,不,@志强点了点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买到车票。 青岫仍然没能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您,您是不是还能帮我们买到手机? @志强回答:你说的是抢票器吧。 说着,@志强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和青岫一样的手机:是这个吧,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用抢票器拨打我的号码,我会根据你在站台的位置吩咐相关人员主动联系你的。你现在有购票计划吗? 青岫想了想,问道:我有个朋友滞留在某个站台了,还有没有办法搞到票让他离开站台,和我继续同行? @志强摇了摇头:我们是无法联系滞留人员的,他们一旦滞留,所有的信息就会消失,买不到票的。你如果真的想和朋友永远在一起,就应该和他一起滞留。但是说这些已经晚了,你已经出发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青岫想起@阳羡,不觉有些悲哀。 @志强起身准备离开:可以用抢票器找到我,如果用票随时说话。 青岫点了点头,看展翼他们仍旧在高谈阔论着什么,偶尔会发出“哈哈哈哈”的对话框。 青岫看了看@陶林,很想提醒她什么,但自己又没有呼叫的能力,正在这个时候,@陶林突然发来了呼叫:@即墨,我发现这里的某些普通外表的人类居然也是镖师身份。 青岫一个情急,突然就用呼叫的方式回复了@陶林:你试着在镖师行业种类里进行检索,将珠宝、票证、记忆、古董这些分别检索,看看都有哪些内容。 说完这些,青岫也有些纳闷儿,自己真的把这些消息发出去了吗? @即墨,你居然和我进行了交流。 青岫回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无法主动@你,只能等你呼叫我时,迅速回复信息。 青岫还想再说一句,发现已经发送不出去了。 章节目录 【拾】站台(17) 毕竟这个时间段不是正餐时间, 所以大多数旅客只点了简单的宵夜,用餐之后就都回各自铺位休息去了。 到了23点整,整个餐车仅剩寥寥无几的旅客在用餐, 其中就包括展翼他们那桌。 青岫和@陶林达成一致意见之后, @陶林就给展翼发送了呼叫信息:@中陵,我和@即墨先回1号车厢了,看你们似乎要秉烛夜谈的样子,咱们把集合时间暂时改为24点吧。 @陶林发送信息的同时正好走过展翼他们那一桌,有意发出了个无边框的数字:24,同时让展翼和@宋子都能看到。 于是,青岫和@陶林就这样一起回到了1号车厢,还好青岫对面的铺位依然空着。 @陶林在铺位上坐下来,尝试着呼叫了青岫几次,每一次都能第一时间收到青岫的回复。但那些回复只能是一气呵成, 一旦停顿就会中断。 剩下的话青岫只能通过对话框来完成:这个现象有待研究。刚才我提到的检索结果怎么样? @陶林用线条画出一个表格来, 但里面没有写具体文字,只是用图形或符号来表示。 青岫仔细看着这个表格, 尤其是里面那些红色的部分:看来真的可以按照行业分类, 查找出从事各类工作的人员。 @陶林点点头:这里面有一些红色的名字, 全都是曾经被我检索过的名字, 比如@溶魇,比如@苍线, 他们的名字和其他从业者名字一起出现在镖师行业细分栏目里。@溶魇的名字出现得非常频繁,他几乎从事过每一类“镖”的运送。但他目前从事的这个分类依然是两个方块,而且这个分类里的从业人员非常少。 青岫立即又问:票据类呢?里面的从业人员大概多少? @陶林坐在黑暗里没有声响,似乎努力在翻看资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青岫:没有票据类这个分类。每一类的细化我也都查找了,比如珠宝类还可以分为现金、稀有金属、宝石等等。但找不到票据类。 青岫直接呼叫回去:票证类呢?或者证件类?车票类? @陶林:没有, 这些都没有。 青岫想了想:那就按照人名检索一下吧,查一下@志强。 @陶林显然愣住了:@即墨,你的意思是说……对呀,之前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可以查一查志强啊!他的名字前面也需要加@吗? 青岫:先加上试试吧。 @陶林检索出结果之后就按捺不住站了起来,此时车厢里已经亮起了夜灯效果,还好这个世界没有声音,所以也不担心吵到别人。@陶林直接坐到了青岫的铺上,不住地用呼叫发出惊呼声:我查到他了,查到他了!@志强!他居然长这样! 青岫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蒙着一头乌云的混沌形象来,也不知道@陶林是怎么看出他长相来的。 @陶林:我知道你肯定特别好奇他的模样,我想想怎么给你形容能更加准确。 还能怎么形容呢?乌云密布?云谲波诡?来自某个铁杆球迷的蓬松后脑勺?快来数数这里隐藏着多少只狸花猫? @陶林开始画了:我的画工不太行,不过他的脸型真是有点像光头强,就是五官不像光头强那么夸张,眼睛也不如光头强水灵。 青岫十分怀疑地盯着@陶林画出的简笔人物肖像,@陶林:这都被你看出不像来了?我再修一修鼻子。 看来@志强原本不长那样,起码没有那一堆乌云盖脸。就像是之前@陶林看见的关于@溶魇的狮子脸一样,而非他后来示人的那一脸摇摇欲坠的沥青。 @陶林还在修图,却见青岫盯着自己头顶上方:不必修了,我已经看到真正的照片了。没想到票证业居然是一个专门的行业,和镖师行业是并列关系,难怪直接搜镖师行业根本搜不到。 青岫不仅看到了@志强的照片,还看到了关于这个人的简介。 @陶林越来越佩服青岫的这个特殊能力了,自己只要全心投入到一些资料里,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给青岫共享。 万一自己偶尔开小差,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怎么办? 青岫盯着资料里完全变成卡通人物光头强那张脸的照片:你可能想多了。 @陶林:…… 说到这里青岫突然将目光停留在了@志强文字资料里的一个小符号上,这个符号非常陌生,但如果说它类似什么的话,好像有一点像车内检验的标志,也就是上一张车票上被印的那个形状特殊的章:你看他资料前面的这个标志,你在其他人的资料里见到过这样的标志吗? @陶林皱了皱眉,继续进行检索:这个标志很熟悉,@溶魇,就是那个戴着沥青面具的人,他的资料里也有一个和@志强一模一样的标志。其他人的资料里没有看到任何标志。 @溶魇本身是一张狮子脸,现在则裹着一脸的沥青;@志强本身是一张普通人类的脸,现在却被一团乌云环绕。 他们的这种变化究竟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呢?总不会是为了遮掩身份有意化妆成这样的。 这些被掩盖了真实面目的人,应该也属于一个特殊的分类,但并不是之前检索的行业分类。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多种多样的其他分类。 接着青岫给@陶林讲了自己遇见@志强的过程:这个人言辞简练,并不会给人解释过多的东西。对于我称呼他镖师这件事,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对于抢票器的说法,也许他提供的也只是个囫囵概念。 @陶林思索青岫的话: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我们去站台或者列车找相关人员,就可以联系他来购票,那就没必要再用抢票器了。除非,某些票非常珍贵,如果不动用抢票器的话就是一票难求? @陶林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刚才和马牛羊镖师同桌吃饭的时候,他们的对话框并没有避讳我,当然交谈的也只是日常生活,关于他们押送的货物之类只字未提。但是他们提到了一个现象,就是关于内检的事情,车内检验,按他们的说法,好像并不是所有的乘客都要经过车内检验的。 青岫:原话怎么说? @陶林回忆了一下:夜宵进行到最后阶段时,那个羊头镖师说,虽然这一趟路途很短,但还是小心为妙,听说旅客中需要内检的人很多。其他两个镖师也很赞成的样子。 青岫:如果@阳羡不需要内检的话,根本就不会被滞留。车内检验这件事居然会因人而异,@陶林,我们几个的身份能否检索?包括@阳羡。 @陶林却叹了口气:这个我早就试过了,根本查不到我们四个人。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职业?或者,因为我们是从外面世界来的人? 青岫:你现在可以把关于内检的事情呼叫给@中陵,看他在饭桌上能不能顺便打听到一些相关消息。暂时先不必提@志强。 @陶林明白,@即墨是不想让@中陵分心太多。 @陶林:他还在6号餐车的位置,我已经把消息对他呼叫了两遍。可惜听不见他的反馈。@即墨,说不定只有你这种擅长读取心灵的人才能够对呼叫进行反馈。 青岫看了看电子屏的时间,现在已经是23:30,大多数旅客都已经睡了,车厢里几乎看不到偶尔闪烁的对话框。 青岫先用隐秘对话框问了问@陶林:很晚了,你需不需要休息? @陶林用呼叫式回答:我一点也不困,反而因为开发出很多功能觉得挺兴奋的。 青岫用呼叫方式回复:好,那我们就抓紧时间。你想办法用检索的方式找到我们这一趟L-H629次列车的旅客人次表,如果不好找的话,可以先试着从整体列车时刻表进行细节检索,找到咱们这一趟车,然后再进一步检索。 @陶林默不作声进入了检索工作,她一动不动地靠墙坐在铺上,看样子就像在发呆走神。这还是青岫第一次看到@陶林没有使用掩护动作而直白工作的模样。 差不多过去了五六分钟,@陶林还在认真检索着,青岫偶尔会在她面前展示一个字迹整齐的小小对话框,用以提示:可以尝试从上一趟列车Z-L137次列车查,按照4月16日的时间段查,或许因为已经成为历史,所以对人次的保密度没那么大。 又过了几分钟,青岫只觉得@陶林坐直了身子,心里就听见了她的呼叫:我看见了!@即墨,我用你说的办法看见了!从上一趟列车到磊洲站台,再从磊洲站台到达咱们这趟列车,按照时间顺序可以查到!天哪,车里有这么多人。 或许因为结果和自己预想得差不多,青岫并没有太过兴奋,此时冷静发出文字:从1号到16号车厢,分别按照车厢进行分类。重点排查5号到10号软卧车厢的情况。 @陶林:即使按照16个车厢分类,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我先找红色名字吧,@溶魇,在9号车厢,@志强,在3号车厢,@苍线,在15号车厢。 青岫在一旁指导:试试能不能在人次表的基础上再次进行行业分类,先找出车内的镖师。 有人要喝可乐吗? 一个闪烁着五彩霓虹的巨大对话框出现在两人面前。 紧接着展翼从五彩对话框里破框而出,手里托着两罐可乐。 然后再次亮起一个缠绕着星星灯的大型对话框:两杯咖啡,一个鸡肉三明治,一碗小馄饨,一个小豆冰糕,一个双色冰激凌,一份肠粉,再加一杯午夜可乐,完美。 青岫看了展翼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偷窥到自己刚才点的肠粉了。 展翼看青岫接过了可乐,才笑呵呵发出一个对话框:打听明白了,需要车内检验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穷人,买不起普通车票;一种是被划分成特殊种类的人,没有资格买普通车票,只能买低价票。 章节目录 【拾】站台(18) @陶林:听起来, 这个特殊种类的人似乎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比较低,不然为什么有钱也买不到普通票呢。 展翼似乎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我和@宋子想办法问了很多次,但始终没能得到关于“特殊种类”人群的标准解释。只有@溶魇说, 他的一些同伴为了省钱,也会买低价票的。 青岫:@溶魇的同伴,应该很大一部分都是镖师, 他们为了省钱买低价票, 证明他们有买普通票的权利。看来镖师不属于“特殊种类”人群。很难想象, 这个人群是用什么标准来划分的。 @陶林用呼叫的方式对两人说:@即墨,@中陵, 虽然我希望我们只是因为没钱才被迫买了低价票,但事实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而且, 我们这个身份是已经固定了的,从来到这个站台世界就预先被赋予了——我们手持四张低价票,外加一个抢票器, 出现在列车上。我们只有在每趟车的运行过程中通过协助破案之类的手段,来得到一枚车内检验合格章,以确保自己不会被滞留在某个站台上。——但我们好像根本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谁,去书带草堂究竟要做什么。 青岫也用呼叫的方式回复了她:目前这个阶段不宜想太多, 姑且先认为书带草堂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 也许列车一进入那个站台, 我们成功下车, 就能够得到筹币。 @陶林点点头, 发出对话框:但愿如此。 展翼盯着两个人看了看,发出一个红底黑字像对联横批似的对话框:不大对劲。 两人:嗯? 展翼:你俩在说悄悄话? 青岫把自己能回复一次呼叫功能的事说给展翼听,展翼:七窍玲珑心的人学东西就是快啊~我估计一般人学不来这个,到时候可以这样, @陶林呼叫咱俩,@即墨墨回复@陶林,然后@陶林再把@墨墨的话复述一遍给我,咱仨暗搓搓的通话就能畅通无阻了。 即墨墨?墨墨? @陶林笑着发出个隐藏对话框:对了,@中陵的特殊能力还没有对我们讲呢。 展翼:要不你们先猜猜? @陶林:是不是,那种特别容易就能烘托气氛的能力,让人能第一时间和你达到共情? 展翼:这很难吗?这也算个特殊能力? @陶林:…… 青岫:是不是,可以把局势用棋盘来分析的能力? 展翼抬了抬眉毛:我的心灵是不是经常被你拈过去读取? 青岫:…… 展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想办法给你们共享一下。 于是,青岫和@陶林就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列火车,火车像爬山坡似的渐渐弯了起来,最后卷成了一个圆形,有点像几何图形组成的葵花。 “葵花”一动不动地盛开在几人眼前,最后被展翼“擦掉”了。 展翼:不行,我展示不出来,可能某些能力是被屏蔽的。这么说吧,你们知道消消乐这一类的游戏吧,墨墨可能不知道,但我一说你就懂了。 空气中再次被展翼画出了一个网格,格子里有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棋子”,颜色一致的棋子一起发出光芒。 展翼的对话框在网格外面:除了颜色,还有形状。 于是,形状一致的棋子也一起发出光芒,以昭示它们是同一类。 展翼的对话框:当然,还有别的划分。 一些看似完全不同的棋子也一起发出了同样的光芒。 @陶林忍不住问:这不是消消乐啊,完全不同的棋子为什么也能一起被消除呢? 展翼:你们仔细看,其实在这些棋子的内部都有一个很小的圆点,证明他们在某些时候是同一类。 火车车厢组成的“葵花”再次出现,被展翼用线框将它和消消乐棋盘圈在了一起:如果这些棋子被放进车厢里呢? 青岫不禁想起自己刚才看见过的展翼头顶的那个“棋盘”,里面有很多说不清的亮点在闪烁,但因为颜色很杂很乱,就像是被拆开的无线电内部一样,青岫当时也没有看明白。 展翼擦去了所有的图,只见青岫的对话框出现在虚空中:你的意思是说,每一个旅客都是一枚棋子?你可以用特殊能力看到他们之间的内部联系? @陶林非常感兴趣地听着,她认为这种特殊能力大概这个世界只有@中陵一个人拥有,是独一无二的。 展翼点点头,回答道:墨墨,你还记得当初你问我是怎样一眼识破小偷的吗?我回答说,我当时就在火车上呆着,把能想的线索全想了一遍,把车上的人全都看了一遍。当时就觉得——没有可消除的了。 青岫:你当时说的时候,我就没太听懂。 @陶林:我懂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但放到实际情况下就不大明白了。 展翼: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特殊能力在我们一出现在列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只是我们不自知。我们的能力在显现出来的时候非常突然,但它们实际已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酝酿很久了。比如我吧,其实那个“棋盘”就在我的心里,只是我最初没有能力把它调出来化为己用。但它自己还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运行着,当一个种类的人群被全部找出来之后,它就相当于完成了一个任务,于是就继续去寻找下一种类的人群。而我恰恰是在这个转换过程里突然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当时那个毒贩就在我旁边,突然就像是被特别标注了一样引起了我的注意。 @陶林:我听了个一知半解。 青岫:我完全懂了。 展翼:哎呀哈。 @陶林:你是说,一个种类被找出来后就会结束进程,再进行下一个种类? 展翼:刚开始是这样的,但每一种特殊能力可能都有一定的延展性,后来我发现不同种类都是可以并存的,比如同一个棋子,可以既是红色的,又是圆形的,里面还可以隐藏着很多点。 青岫发现@陶林听到这里开了个小差,她的头顶有一枚鲜红欲滴的被切开的番茄。 青岫问:你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每一枚棋子的特征代表什么吗? 展翼笑了笑:如果这个被公布的话,那很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不,我只能靠推理和猜测来分析。比如@天咫所在的5号车厢,几乎住了一半金色的棋子,尤其是@天咫所在的那个软厢里,四个铺位上的人都是金色,那我就可以断定,金色代表的是商队的人。再比如,刚才列车在林夕站台停靠后,车上就上来了很多带着箭头的棋子,那就几乎可以断定,这种棋子代表的是镖师。当然带箭头的棋子有的也是红色的,那就说明,这个镖师也为商队服务。 青岫仔细听着展翼的话,若有所思:我现在觉得,我们每个人的特殊能力也许并不是被随机分配的,这些东西也许和我们的擅长或潜能有关系。 @陶林也道:说实话,我在现实世界的工作就是和检索有关系的,而在更早的时候,我从事过通讯工作。现在想来,这些东西都和我现在的特殊能力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陶林说到这里,试着呼叫了一下@宋子:@宋子还在5号车厢,也不知道他又和@天咫那些商队的人在密谋什么。 展翼倒是不以为然:我估计他是想参与一些买卖,想多赚一些钱去搞到普通票,这么一来比在车上蹲守着找案犯凶手来得容易多了。 @陶林:购票?应该找@志强啊! 购票实力哪家强?关键时刻找志强! 青岫忍着笑看着@陶林头顶冒出的这么一串粗壮的文字。 于是,两人将@志强的事情简单讲给展翼,展翼不觉道:你们刚才说,这个@志强和@溶魇的资料里都有一个特殊标志? @陶林点点头,将那个特殊标志共享给展翼看,这个符号看起来有点像某种甲骨文。 展翼:我感觉这个东西和咱们之前的内检标志有点像。 青岫在虚空中画出一个标志:这是内检通过的标志,其实仔细看的话,这两个标志完全不同,但它们一定属于同一种文字,或者同一种族的图腾。 @陶林显然没想到@即墨居然完全复原了之前车票上的内检章,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展翼仔细比对这两个标志,很明显,内检章的纹理和线条都更为复杂:@志强在哪个车厢,床铺位是几号? @陶林很快从列车人次表上查到了相关记录,展翼仔细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真的有共性,这种共性很隐蔽,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两个人的棋子表面都有一层细细的皱纹,而这种皱纹在他们周遭的棋子里都没有。 展翼一时不再作声,似乎在查找着什么:还有16号车厢里,也有两枚带着皱纹的棋子,整个列车上一共就这四个人。他们的档案上应该都有那个标志,他们在某个范畴内是同一种人。 @陶林听见“同一种人”的说法,不觉问:那咱们呢?咱们是什么样的棋子,和哪些人是一类的呢?咱们到底是穷人还是另一种、被限制消费的特殊人? 展翼摸了摸下巴:这个,好像看不出来穷富,没想到被世人最在意的差距,在这个棋盘上是最不值一提的。就凭这点,我就贼喜欢这个棋盘盘子。 青岫:…… 展翼继续道:我跟你们形容一下啊,咱们四个棋子的形状都是上面圆形下面三角形。 @陶林:那不是女孩的标志吗? 展翼和青岫:…… 展翼:咱们的颜色本来都是淡青色,就跟玻璃球儿似的那种颜色,这个列车里淡青色的棋子有一部分,但除了咱们四个之外,其他人都是不同形状的,也有的人本身具有自身的颜色,但是在外围有一圈淡青色,这说明,他和咱们具有同样的特性。而现在的@宋子,脑袋成了红色,裙子还是淡青色。 青岫和@陶林:裙子……嗯? 章节目录 【拾】站台(19) 24点整。 大家准时来到了餐车, 包括@宋子。 @宋子手里拿着自己的包:给大家看样东西。 此时的餐车已经没有食客,大部分旅客都在自己铺位上进入了梦乡。几人选了一张餐桌坐下来,只见@宋子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层层打开, 里面的是一件紫砂壶。 @陶林不觉发出一个对话框:这个东西, 是商队的货品吗? 青岫和展翼都不说话, 青岫更多的注意力在紫砂壶上,展翼则一脸深沉, 令人愈发觉得他是一个高深莫测的测谎师。 @宋子:对, 这是@天咫他们商队的货, 正巧有个灰山阶站台的客户想要,如果找镖师运送的话, 费用过高, 所以我就帮着带货了,一次可以赚500元。 @宋子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展翼。 展翼没有露出什么特别表情,只是问:这个需要垫资多少? @宋子稍微迟疑了一下,报出一个数目:1000元。 展翼还是没什么表情,发出对话框说:这件事有风险,但的确能赚钱, 大家可以自由决定是否与人合作带货。 青岫将紫砂壶看了个仔仔细细,然后把目光略微上抬,看上去就像目光放空了一样, 实则所有的余光都聚集在了@宋子的头顶上。 也许是观察@宋子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青岫轻而易举就看到了他头顶上悬浮的那件东西:是一件青铜器。 这件青铜器和之前青岫在@天咫头顶见过的一模一样。 现在@陶林正在发出对话框:因为大多数旅客都睡着了,所以我只是沿着过道走了一圈,实在没能从11号和12号车厢发现什么问题。 @宋子没作声, 毕竟他都把紫砂壶拿出来了,这就向大家昭示他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在忙着谈这笔买卖,并且一点也没有藏私,把自己知道的全倒给大家了。 展翼的对话框也发出来:虽然是睡觉时间,但大家最好还是谨慎一些,对于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夜色是最好的保护色。 青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了@陶林一眼。 @陶林心领神会,嘴巴上刚说完“@中陵说的有道理,我会继续跟进11和12号车厢的,这个晚上恐怕难眠,大家都辛苦了”,随后就立即给青岫发出呼叫:@即墨,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需要我来传话吗? 青岫庆幸@陶林的聪明,他立即回复:我在@宋子头顶看到了一件青铜器,和之前在@天咫头顶见到的一模一样,我怀疑@宋子的这件紫砂壶是有意混淆我们的,他实际运送的是那件青铜器。 @陶林听得暗暗咋舌,但表情上没有露出一星半点。 @宋子实在是狡猾,即使心里知道同伴里有一名测谎师,但还是从容不迫地说了谎。 垫资1000元,报酬500元,到灰山阶站台交付,这些都是真实数据。 但标的物却不是紫砂壶,而是青铜器。 即使是测谎师,一般情况下也想不到去问对方:你要运送的真的是这件紫砂壶吗? @陶林不露声色地将青岫的原话传给了展翼,展翼垂眸看了看那件紫砂壶,问一句: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宋子点头应允。 展翼将紫砂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仔细看了一遍,随着时间的流逝,@宋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从展翼的神情里看得出来,这个家伙懂紫砂壶。 展翼看完,把紫砂壶放回桌上,发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对话框:我记得@天咫是专门负责古董的商队队长吧?他刚才在饭桌上提过。 @宋子像是要点头,脖子又有些发僵:嗯,怎么了? 展翼笑了笑:这个紫砂壶是个新壶,连五年都不到,实在不能称之为古董。 @宋子看了展翼的话,做出不相信的表情,将紫砂壶拿起来看了半天:难道,我被他们……不过,咱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古董行规矩,说不定,这样的紫砂壶就算是古董呢。 @宋子发出的文字看似情不自禁,实则字斟句酌,他说的话的确是真的:他不懂这个世界的古董行规矩,是真的;他不知道这个紫砂壶算不算古董,也是真的。 最关键的话是第一句,但他有意用省略号替代了,“难道,我被他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猜得到他的潜台词——难道,我被他们给骗了? 但他偏偏就不说,因为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没有被商队骗,一旦说出“被骗”两个字,就会被展翼一眼识破自己的谎言。 展翼看着@宋子,看了很久,突然发出一行隐秘文字给青岫:他说的都是真话。但这种交易风险过大,我需要去古董商队那里去摸摸底,找一些货真价实的古董来带货。 青岫自然明白这些隐秘文字是有意给@宋子看到的,于是也回复了一串隐秘文字:可以选择青铜器,辨别青铜器是你的专长。 @宋子很明显深呼吸了一下,他很快发出对话框:对了,你们刚才在餐桌上有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即墨,@中陵,我们可以透露什么?——@陶林立即呼叫两人。 展翼做出一个很不经意的点头动作,青岫第一时间回复@陶林:你可以说出低价票和普通票的事情,一会儿我可以说出联系购票黄牛党的事。 @即墨,那我们岂不是要说出@志强了? @陶林,不必担心,@志强的存在并非这个世界的秘密,即使我们不讲,他也可以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不如我们先透露出信息,让他觉得我们也并非一无是处,这样他才肯继续和我们交换信息。 @陶林听了青岫的话,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宋子发现某些队友已经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话,恐怕他会第一个起杀心,就像是他对待@阳羡一样,这个队友在他的心里等同于可以恣意占有的筹币。 于是,@陶林和青岫先后分享了各自的见闻,当青岫说出@志强来的时候,@宋子显然有些惊讶,随即发出对话框:@志强是个黄牛党?手机是抢票器?@志强在这趟列车上? 两人点头,展翼也发出对话框:看来我们得想办法弄一些钱了,如果能够买到普通票,我们起码不必为车内检验的事困扰,这件事是目前最棘手的。 @宋子很快发出对话框:如果钱能买到想要的票当然好,但别忘了今天饭桌上@溶魇提到的“特殊种类的人”,如果我们不幸是那一类人,就是有千万资产也买不到一张普通票。 展翼直接对@宋子发出了一个隐秘对话框:你认为“特殊种类的人”是指什么人? @宋子被展翼突如其来的“灵魂拷问”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他短暂停顿了一下,才回复:我也在期待答案。 很显然,这就是@宋子敢于抛出来的真实答案,他的确不知道这类人到底是什么人。但他一定对此有了分析和猜测,但是不想分享。 展翼这次发出的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对话框:很显然,关于“特殊种类的人”,@溶魇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不愿透露,或者是不能透露。 青岫:那@溶魇本人是不是这种人呢? @宋子回答:不是,因为软卧都是高价票,比普通票还要高一个等级。 展翼听了这话,有点走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子继续说:你们都找到自己的特殊能力了吗?通过和@溶魇这些人接触,我感觉他们都是有特殊能力的人,要想在这个世界活久一点,没有一点特殊能力傍身,恐怕很难。 @陶林立即说:看来@宋子已经找到自己的特殊能力了? @宋子想笑不笑的样子:是的,我想你应该也找到自己的特殊能力了。 @陶林点点头:我也是刚刚发现的,我能够像翻书一样翻出咱们这趟车上每个铺位每个旅客的姓名,以及他们每个人将要下车的站点。 @宋子显然没料到@陶林会这么坦诚,他看了看展翼,可能想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陶林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子问:你的能力就是这些? @陶林:嗯,就这些,好像没什么大用。你呢? @宋子:我的,也没什么大用。我能看到一定范围里的人们的公开的对话框内容。比如,我现在就能看见离咱们很远的15号车厢的某个人对下铺的人发出对话框说“请您别晃动了好吗,影响我睡眠”,对方说“不是我,是列车运行的抖动”,两个人开始争执起来。 青岫:这个能力听起来不错,万一有人说出悄悄话,以为周遭无人就可以畅所欲言,但却可以被你远距离获取到谈话信息。 @宋子能够堂而皇之说出自己的能力,显然这项能力的确是他所拥有的,而“能够看到隐藏对话框内容”的能力,应该是这项能力的拓展延伸。 @宋子显然不想在自己能力的问题上与人纠缠,可能是很怕被问“除了这个能力,还有别的吗”,自己还得想办法打太极对付,于是就立即回问青岫:@即墨,你发现自己的能力了吗? 青岫:我能看到每个人心中所想。 @宋子愣住了,@陶林愣住了,甚至展翼也愣住了。 青岫用看似脱口而出的样子发出文字:也没这么夸张,你们想的事情肯定不会一览无余被我看见的。确切说,我能体会到你们的情绪波动,很抽象的一个能力,好像也没什么用。 展翼活动了活动颈椎:先给我看看,我现在什么情绪。 青岫:你的情绪里有鄙视与揶揄的成分,好像在笑话我的能力。 展翼发出三个大字:我没有。 @陶林:我呢我呢? 青岫:你斗志满满,对破局充满希望。 @陶林连连点头:说得挺准确哒! 不等@宋子问,青岫就说:你好像特别紧张。没关系,有了上一趟车的经验,我们应该都不会走@阳羡的老路。 @宋子表情复杂,没有作声。 章节目录 【拾】站台(20) 这时候, 突然从餐车的车厢口走进来一个旅客,他应该是个很老的镖师,他的脑袋是个毛发很长的老羊头, 他边走边嘟囔着, 一路发出很多字的对话框:测谎师、审讯师、通讯师、按摩师、统筹者、偷窥者、遁逃者……这车上的人太复杂了, 这都是什么特殊能力啊?刚才还有个猥琐透视者, 真是恶心死人了。 四个人默默看着老羊走过几人身边,只见它慢悠悠扭过头来, 用长方形瞳孔的羊眼打量了大家一番, 翻了个白眼,发出一个对话框:四个坏蛋! 四人:…… 羊头老镖师又发出一个对话框:四个阴谋家! 四人:……难道我们刚才斗智斗勇都被它给瞧出来了?…… 羊头老镖师慢悠悠地发出一个又一个对话框, 这些对话框就像被他吹出来的一个又一个五彩泡泡一样漂浮在餐车的空间里:四个坏蛋!四个阴谋家!四个野心家!四个叛徒!四个骗子!四个小偷!四个野人! 四个坏蛋!! 四个大坏蛋!!! 羊头老镖师走出了餐车,可那些泡泡还没有破碎完毕, 里面的文字非常执着地支撑着泡泡的排面, 仿佛这些“咒”(咒语也好,咒骂也好,诅咒也好)能够加持着泡泡们像太阳一样永恒发亮。 大家不忍目睹, 全都别开了目光。 啪、啪啪、啪啪啪…… 恼人的泡泡们终于碎完了。 四个人无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谁也不好意思冲过去质问一个糊涂老者为啥这样出言不逊,再说老羊头可能说的也不是自己, 虽然己方的数量和“四个”对上了, 但内容完全不符啊。 大家总不说话也不好,@陶林打破沉默, 先发出一个略带尴尬的对话框:那个, 我觉得说的不是咱们,除了“野人”之外,那些名词跟咱们都不沾边的…… “野人”指的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譬如我们。——这句话@陶林没有说,因为说出来只会更增尴尬。 @宋子问青岫:您有没有看看这老人家骂人时是什么情绪? 青岫:看不出来。 @宋子:看不出来? 青岫: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点青岫没有说谎,从羊头老镖师走进来,到他离开,青岫就一直试图看出对方心中所想,但他的头顶上方完全是空的,什么都不存在。 这一点和之前所看的@溶魇不同,@溶魇的头顶是有一部分空白的,很明显他是在努力封锁自己的内心活动,以防它们外露。 但这个羊头老镖师的心里完全是空的,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想。 @宋子:一个人在完全没有情绪的状况下说出那么多咒骂之语,只能说明他是个疯子。 @即墨,@中陵,我刚才一直在试图检索他的名字,但是却一个字都查不出来,大写字母A到Z,没有一个字母是正确的。——@陶林给青岫展翼发出呼叫信息。 展翼直接对其他三人发出对话框:既然他是个疯子,我们不必在这种人身上费神。时间过得很快,现在已经快2点了,这个世界的人们需要睡眠,我们也同样需要。5:00在这里集合,可以吗? 大家都无异议,于是起身各回自己车厢。 @宋子向他所在的16号车厢方向走去,其他三人向另一边车厢口走去。 @陶林边走边发出对话框:刚才羊头老镖师也是往这边走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就住在6号车厢前面的几个车厢内?从1号到5号之间的车厢里?我可以肯定的是,1号车厢里没有这号人。 青岫:能不能想办法进行图片检索?将这趟车里所有旅客(不局限于镖师)的照片全部排列出来。 几人走过软卧门紧闭的5号车厢,就来到了展翼所在的4号车厢,这个车厢里的旅客比较满,大家睡得也比较实,经常会看到带有呼噜声的对话框此起彼伏冒出来。 三人还是回到了较为熟悉的1号车厢,@陶林走得比较慢,整个身体似乎都绷着劲儿。 她发出的对话框也软趴趴的:太恶心了,有些旅客的照片太恶心了。有一个人满头都是苍蝇!密密麻麻的,整个脑袋就是个黑色的苍蝇团! 展翼像个老大哥似的拍了拍@陶林的肩膀:坐下,先坐下,缓缓劲儿再找。 @陶林:还是一口气弄完吧,这个活儿不适合慢慢来。 青岫听着也觉得很反胃:能不能试试资源共享?大家一起找还快些。 青岫说这话的同时,就集中精力看到了位于@陶林头顶上方的图片,旅客们的照片被排列在图片上,一眼过去就能浏览个大概,或许因为刚才@陶林被某张照片引起了过度不适,所以这张照片的清晰度格外高。的确像@陶林刚才所描述的,这位旅客的头就是个苍蝇窝,周围还萦绕着几十只黑苍蝇。 @陶林:我还没有掌握好资源共享,现在如果公开出来肯定是我最恶心的某些旅客的头像,我想还是算了吧。 所以,目前展翼什么也看不见。 发了三分钟的呆后,展翼在两人面前发出对话框:你们刚才说的那位苍蝇旅客是不是住在16号车厢? @陶林从海量图片中分出神来:怎么,@中陵你见过那个人吗? 展翼答非所问:是不是16号车厢还有一个人的面目非常特别,不是人脸也不是兽脸,而是一团说不清的东西。 @陶林只顾点头,又认真看了几秒钟图片后,突然说:我刚才怎么没想到按照车厢号来排查呢?我先看看你说的16号车厢。——哎呦,@宋子的脸还挺靠前的,第一个就是他。 展翼:因为他住在16号车厢的1号铺位。你注意观察一下16号车厢的中部和尾部。 @陶林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没错,苍蝇旅客就住在16号车厢的中部!再往后,牛头、马面、猪脸……人脸,原来猥琐男躲这儿了……我看见了!有一个满头都缠着绷带的人。就是那种泛黄的纱布条缠着……脑袋特别大,缠得特别厚,上面好像还有陈旧的血迹。 随着@陶林的形容,这个人缠满绷带的照片在她的头顶显现出来,令青岫也有了身临其境的感受。 青岫看了看展翼,似有所悟:@陶林,你用这种检索图片的方式再去查一查3号车厢的@志强,还有9号车厢的@溶魇。 @陶林一时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但立即照做了:真奇怪,在列车旅客登记照片里,他们两个就是现在的样子,一个是沥青脸,还有一个是冻顶乌龙,不不,乌云盖顶。并不是最初在行业分类里看到的狮子头和人脸的样子。 青岫发出对话框:@中陵先生,16号车厢的这两位就是你所说的另外两枚带有皱纹的棋子吧? 展翼曾经发现@溶魇的棋子上面有皱纹,@志强的也有,而整趟车只有4枚棋子上带有皱纹,另外的两枚就分布在16号车厢。 展翼点点头:是啊,@即墨小少爷,之前我曾经专门去16号车厢探查过,但这两个人的行踪非常神秘,我始终没见到真人。 @陶林光顾着检索了,也没注意到这些先生少爷之类乱七八糟的称呼,她此时只觉得灵光一现,青岫就从其头顶看到了一个亮起来的小灯泡。 @陶林:我已经从相对应的旅客名单查到了这两位旅客的名字,苍蝇脸的名字叫@屃漆,缠绷带的名字叫@琪琪。嗯?@琪琪,没错,就是叫这个。现在我可以根据他们的名字查到他们的行业资料,说不定能看到他们的本来面目。 @陶林说完,就兴致勃勃地检索下去。 青岫对展翼发出对话框:@中陵先生,为什么可以从行业资料里检索到他们的原始图片呢? 展翼摸着下巴想了想,发出了一个中世纪古典对话框:@即墨小爵爷,我是这么想的,他们在从事这个行业的时候,还是原本的长相。也就是说,那是他们的入行照片,已经入了档案了,想撤都撤不回来。但他们自从改头换貌以后,所有需要登记照片的地方就都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即墨,@中陵,我查到了@屃漆的资料,你们一定猜不到他的职业是什么?! 展翼:苍蝇养殖大户? 青岫:警/察? @陶林对两人的答案报以微微一笑:你们太缺乏想象力了,@屃漆是一个列车司机!他曾经为很多专列服务过,而且从未出过一点差错。现在已经光荣退休了。 @陶林继续说:可惜我查不到关于@琪琪的行业资料,也许他是个无业游民?反正目前票面信息就是这个人的全部,姓名是@琪琪,买的也是低价票,要到达的站台是书带草堂。 书带草堂? 展翼和青岫的对话框同时发出来,就形成了同一个对话框:书带草堂? @陶林点点头: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书带草堂,需要乘车36个小时才能到达。 展翼:如果咱们找@志强改签换票的话,是不是也能从这趟车直接坐到书带草堂呢? 青岫:但我们现在始终没有获知最终任务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到达书带草堂就算成功的话,那也值得改签换票。但如果我们的任务是要集齐四趟车的车内检验标志呢? 展翼:还是@即墨先生想得周到啊。 青岫:从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世界来看,任何答案都需要摸清整个世界或事件的基本规律才能找到。也许经历了四趟车之后,我们就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了。@中陵先生。 @陶林:两位先生,我先插一句嘴,所有的旅客以及列车员的照片我都检索了一遍,但没有发现那个羊头老镖师,也许他改头换面了,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这趟车上的人,是个偷渡者之类的。 章节目录 【拾】站台(21) 展翼回答得也干脆:那就先把老羊头这项pass掉。就眼下来讲, 线索集中在商队、镖师和票贩子上。按照上一趟车的规则,我们需要协助破案,或者说是找出车上正在进行的“恶”。如果这一趟车依然延续之前的规则, 那我们从哪里入手最快捷? @陶林想到了什么:我觉得那个出现在@天咫和@宋子脑袋上的青铜器绝不是这个世界的临时道具, 这里面一定有大秘密。 青岫觉得刚才展翼列举出的三项都非常关键,而青铜器既然是@天咫与@溶魇他们谈话的时候出现在@天咫头顶上的, 那就说明他们谈话的内容或许与青铜器有间接的关系。 @天咫是专门负责古董类商队的, @溶魇是专门负责古董类走镖的,在这趟车上, 那件青铜器很可能就是这两个行业的重要交汇点。 青岫在空气中描摹出了一尊青铜器的样子:我应该复原了七八成,内部和底部因为看不到, 所以无法还原。 @陶林看着这件完整而真实的青铜器, 惊讶不已:天啊@即墨,你是怎么做到的?毕竟你手里的不是资料啊, 仅仅靠肉眼见过这个东西你就能够复原出来,简直太不简单了! 青岫:我只是记住了它的特征。 展翼微笑看着眼前的青铜器, 眼中都是赞赏。 剩下的时间里,三个人都在认真观摩着青岫描摹出来的这尊青铜器。 @陶林首先发出了疑问:这个青铜器上面怎么会有很多几何图形啊?这些长方形、正方形、还有三角形、圆形,感觉这些图形被雕刻在青铜器上特别不伦不类,就像是现代人在古代器皿上恶意涂鸦似的。可是偏偏这些几何图形画得非常规整, 一看就是被专业人士弄上去的。 展翼在旁边发出一个对话框:这些图形应该本身就存在于青铜器上, 并不是后来添加的。在青铜器上雕刻几何图形的确是很另类, 以前曾经在隋唐锦缎上见过方胜之类的几何图形,但那些都代表了吉祥的寓意。这些图形十分原始和直接,就像某种教学展示一样。 展翼说完这些,又发出一个对话框:而且,青铜器上面雕刻的铭文好像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 的确, 青铜器上除了形状各异的几何图形之外,就是镌刻的那些形状古怪的铭文了,这些铭文看上去不大像文字,反倒更像是某种特殊的符号。 @陶林:我对那些古代文字没什么研究,但既然这个世界的文字我们能够读懂,那么他们的历史文字应该总有我们熟悉的阶段吧。 青岫: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文字的形状有些熟悉。如果不去做文字方面的联想,努力尝试将这些铭文软化重组,形成某些特别图案的话…… 青岫还没说完,就被@陶林打断了:软化?重组?这个难度是不是太大了?如果把这些字的线条软化的话,我感觉它们好像变成了一碗面条…… 展翼也跟着发出文字:软化的话是面条,硬化的话就是一碗炒饼。 青岫:…… 接下来青岫在那尊青铜器上进行了演示,尽量让两个人看得明白。他将那些铭文中的三个选出来,将每个字形进行了一种巧妙的弯曲,然后再将这三个字放到一起。 @陶林率先用对话框进行了惊呼:天啊,这么放在一起不就是那个标志吗?!是咱们车票上的那个内检标志啊! 展翼显然也看呆了:我们小少爷厉害了!不过这应该不是那个车票内检标志,而是@志强和@溶魇档案资料里那个特殊的标志。 青岫很快又在旁边发送出一个类似的标志,这正是刚才展翼说过的那两人档案资料里的标志,这么一对比,这两个标志有九成相似。 @陶林张着嘴巴半天才发出一个对话框:我只想说,我真是太幸运了。能够和@即墨一起来应对这个世界,我很荣幸。还有,也不知我们@即墨怎么做到的这种在虚空中的 PPT演示!这才华也太横溢了!那个……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我都忘了。 展翼的对话框很快出现在了旁边:平常心,平常心,你看到的仅仅是沧海一粟。 展翼很快又发出一个正正经经的宋体对话框:难道那个标志里其实是三个字?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以此类推,咱们车上内检标志也是由字组成的? 青岫点点头,继续进行他的PPT演示,他从青铜器上又取出一个字:这个字应该属于车检标志里右上角的图案。只可惜青铜器上的铭文数量有限,我没能发现标志上涉及到的其他文字。 展翼连连点头:可以了可以了,已经横溢了,才华。 青岫:…… @陶林打了个哈欠:这样吧,我想办法检索一下这个世界的字典之类的,说不定能查到有关这种文字的记录。 现在已经快3:00了,感到困倦也是正常的,@陶林刚刚检索了一本字典的目录,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在铺上躺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隐约看到@中陵似乎躺在了才华横溢的@即墨的身边?他们睡在了同一张铺上?@陶林企图分析一下这两个人的关系,但身体的困乏令她来不及多想就进入了梦乡。 一直到5:00,@陶林才醒过来,展翼和青岫已经起来了,也不知他俩昨晚是怎么睡的。 车厢里偶尔有旅客在过道中经过,大部分是去洗漱的,也有少数旅客提着行李等在车厢口,似乎是准备下车。 @陶林也坐起身来:我刚才醒得太迟了,火车又要到站了吗? 青岫显然已经洗漱过了:是一个小站,下车和上车的人都很少。 @陶林先试着呼叫了一下@宋子:还好@宋子也是刚刚起来,正在往第6车厢走呢。 几个人来到餐车的时候是5:20,大概有两三桌旅客已经开始用餐了。 @宋子看上去神采奕奕的:昨晚睡得怎么样?我昨晚又找懂行的人给看了看那个紫砂壶,虽然年头不长,但也值2000块钱。 展翼点点头:一会儿我们打算也去打听打听青铜器的行情。 @宋子一笑:青铜器都在几十万元,不是咱们能承担得起的。 展翼也笑呵呵的:那就再说。吃饭是正事。你们打算来点什么?牛奶火腿三明治?茶蛋油条小米粥?小馄饨?热干面?糊塌子?水煎包? @宋子觉得展翼这个话题扭转得有点过于盛大了,只见青岫和陶林兴致勃勃点了中式早餐,自己也赶紧跟着点了几样。 @宋子无法做到像其他三人那样专注于早餐,他过一会儿就会发出一个对话框:你们还记得昨晚那个羊头老镖师吗?我打听了一下,咱们这趟车上的镖师里只有一个羊头,据说年纪还挺轻的。也就是说那老头根本就不是个镖师。但我觉得那人高深莫测的,说不定知道不少事儿。 展翼吃一勺老豆腐:这样吧,那一会儿宋子就负责打听这个老羊头的事儿。 @宋子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就上了这人的套:不不不,这些不重要。我想起昨晚咱们有一个重要的话题没有进行下去,就是关于咱们每个人的特殊能力,@即墨能看出人的情绪,@陶林能看见列车人员表,我能看见远处的对话框。好像就差@中陵还没有说他的能力吧。 展翼咬下去一口水煎包,外焦里嫩很够味儿:怎么,我昨晚没说吗?其实我的能力没啥可说的,很简单,就两个字,测谎。 青岫不动声色继续吃着早餐,@陶林适当表现出惊讶之情:这是个很厉害的能力呀。 @宋子也急忙发出对话框:如果我们要跟商队合作的话,测谎的能力非常重要。而且我认为,测谎这种能力,最好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看着其他人一脸不解的表情,@宋子又进一步解释:如果对方知道你有测谎的能力,那人家对于关键问题就可以直接选择不回答。 展翼挠了挠头:这的确是测谎能力的弊端。咱们当然可以瞒着其他人,这些关于能力的事也没必要对外人去讲。但你说的和商队合作,我不太明白。 @宋子似乎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片煎蛋喝了一杯牛奶后就基本结束了他的早餐:咱们还得想办法换票,就这么一趟一趟车的进行车内检验实在太冒险了。到现在我完全没有发现这趟车上的案件。退一万步说,就算车上真的有案子,就凭车上这些人物,咱们也撬不动他们。再说我敢肯定,这趟车上没有警察。就算真的出事了,咱们也只能去报告车上的少数乘警。 青岫感觉今天的@宋子格外话多,连他一贯的冷银灰色的对话框也换了色彩,变成了柔和的淡橙色。 展翼一边剥茶叶蛋一边说:跟他们合作是不错,但咱没那个实力。咱四个的钱总共就8000,你已经花出去1000,再加上吃饭这些杂七杂八的,现在就剩6000多。你刚才说青铜器至少几十万,这根本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宋子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在心里措了措辞,然后发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对话框:那些能买到高价票的人,不仅有钱,也有身份。他们能轻而易举帮咱们直接搞到书带草堂的票,甚至在没票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想办法把咱们送到书带草堂去。咱们和他们合作,对方看中的肯定也不是咱们身上的钱。 章节目录 【拾】站台(22)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宋子说出这句最关键的话:他们看中的不是我们的钱, 那会是我们的什么呢?我们还有什么呢? 但每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发出对话框,而是停下咀嚼,用眼睛看着@宋子。 @宋子对于大家的关注有点不适, 他轻咳了几下, 才发出了一段没有边框的文字: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特殊能力的,只要善加利用这些能力,就可以帮助我们顺利将货物送到客户手中。 @宋子说完这些话,观察着在座每个人的表情,等待他们或明或暗的反应。 @陶林率先发出文字:据我看,这个火车上的镖师数量不少,按理说他们的职业应该是可以重复出入各个站台的。你上次说过, 这些镖师的费用极高,所以有时候商队也会雇佣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送货, 但我们只能帮他们运送便宜的物品。他们那些“有钱又有身份”的人,不会分出那么多心思来照顾我们这些小小“快递员”吧。 “有钱又有身份”是刚才@宋子的原话, 用来形容@天咫等商队首领。 @宋子正要回复@陶林,突然见展翼这时候也发出文字:我有一个问题, 在非法的前提下, 运送货物和运送人口相比, 哪个风险更大? 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而且由于提出得太过突然,令@宋子一时间没有掌握到展翼提问的目的, 他楞了一下才说出几个字:运送人口?非法的前提下? 展翼:只有镖师才有运送货物的职业资格,其他行业的人带货都是非法的。我们这些持有低价票的人,被直接送到目的站,也是非法的。这两件事的后果,孰轻孰重呢? @宋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展翼:他们必然会对两件事进行权衡, 仔细衡量其中利益和风险,最终选择了帮人非法乘车,非法购票,非法进站。可见,这些人帮他们做的另一件事令他们获取的利益更大,风险也更大。注意,这里的风险自然是针对那些为他们做事的人——帮忙将价值连城的货物送到买家手上的人,他们必然会承受远高于改票逃票的风险。 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宋子的脸色很难看,他慢慢说出一些银灰色的字:这是偷换概念,也许搞票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 展翼的对话框压迫性地出现在了@宋子对话框一旁: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么手眼通天的权利,为什么小小一尊青铜器都运不出去呢?@宋子,目前这件事仍然在我们自己的掌控之中,我们如果不同意,完全可以拒绝。可一旦深入其中,恐怕我们将身不由己。 @宋子的表情由激动转为了平静,他慢慢发出一个对话框:你,或者你们,一定要坚持凑齐那些内检章吗?难度在升级,这趟车已经很棘手,后面还会有第三趟车,第四趟车。你们确定吗?确定能活到最后吗? 展翼不再说话,@陶林也默默不语。 青岫发出一个字迹端正的对话框:确定。 @宋子站起身,眼睛扫过昔日的三个队友:这是最后一次同桌吃饭,以后各自修行,互不干涉。如果,有人反悔,随时可以来16号车厢找我。 @陶林望着宋子离开的背影,不觉对青岫展翼发出呼叫信息: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我们,无法和他做到各自修行,互不干涉吧? 青岫用呼叫方式进行了回复:这件事已经露出了端倪,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出车厢里进行的非法活动,我们无法对此做到坐视不理。看上去我们和他的人数对比是三比一,但实则是三比N,一旦他显露出自己的价值,对方会为他买单的——包括帮助他掠夺筹币。 @陶林忍不住发出个对话框问:@即墨,你是不是从他心里看见什么了? 青岫表情很平静:筹币,三袋筹币。 展翼虽然没听到刚才青岫的呼叫回复,但基本也猜了个**不离十,此刻发出对话框:修行的话是对我们讲的,不是对他自己。我们现在需要重新进行行动部署,之前每人负责几节车厢的计划作废。@志强这条线暂时冻结,集中精力摸清@溶魇负责的古董押镖,与@天咫的古董商队。 @陶林尝试着呼叫了一下@宋子:@宋子目前停留在5号车厢,应该是在和@天咫他们谈交易。我只是有些担心,他说能看见远处的对话框应该是真的,但他是不是能看见远处的隐秘对话框呢?这件事他并没有回答。 展翼笑了笑,发出隐秘对话框:这个他看不到。我曾经为此试探过他,隐秘对话框应该只能当面近距离看见。 @陶林有几分好奇,青岫似乎也有点好奇。 展翼:在4号车厢的某个下铺上,有个男子,他对面的最上铺有个女子,他们两个始终不说话,但却一直用隐秘对话框交流着。我昨晚问了@宋子,在餐车上能否看见附近车厢的人说的话?他说没有人讲话,只能看见打呼噜和梦呓。——他不可能对我说谎,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我是测谎师。 @陶林更奇怪了:@中陵你是怎么知道那一对男女在用隐秘对话框交流呢? 展翼笑了笑:我的特殊功能,消消乐。这种功能可以将全车人进行各种分类,虽然分类的标签需要自己去探索,但那些表面的东西能够很快摸清。比如有时候会显示全车里高个子的标记,或者长发人的标记,还有情侣的标记。如果进一步深究,就能从中找到已经睡着的高个子,失眠的长发人,以及正在隐秘对话的情侣。 青岫用奇特的目光看了一眼展翼,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利用哪些时间来进行这些无聊分类的。 展翼继续说:在当时那个时间段,醒着的人非常少,正在进行隐秘交流的人更少,但我偏偏看到第4车厢的那对情侣棋子有隐秘对话特征,他们正在进行隐秘对话。假如@宋子真的能看到的话,他没必要欺骗我。 @陶林:所以,他根本看不到。他的能力是,看到远距离的公开对话框,以及看到近距离的隐秘对话框。 展翼点头:没错,我们能放心进行隐秘对话框交谈。 青岫很快发出一大段没有边框的文字,展翼和@陶林不约而同愣了一下,才去细看那些文字:@中陵他们那天吃饭并没有人主动提到青铜器,但@天咫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个青铜器,这说明和镖师的谈话一定令他联想到了这件东西。也许,他在犹豫着是否向@溶魇提出押镖需求?但因为这件事情非法,他很担心@溶魇会拒绝,甚至向有关部门告发。 @陶林:也许,@天咫早已决定了不通过正常押镖来运送这件青铜器,而是要通过“走/私”来完成,所以,他和@溶魇一起吃饭的时候会担心这件青铜器被老练的镖师发现。难道咱们这次的任务是抓住涉嫌走/私的人? 展翼很快否定了这一说法:@天咫那天表现得非常主动,甚至直接等在9号车厢的上车口迎接@溶魇,如果他担心这些的话,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甚至还会尽量躲避那些镖师。 @陶林:你的意思是,他们其实是、是一伙的? 青岫:不可能,假如商队和镖队是统一战线,那就没@宋子什么事了,运送货物这些完全可以在他们内部消化掉。 @陶林:那可太乱了,@天咫既不想让@溶魇知道自己有青铜器,又主要向对方示好,这个行为实在是矛盾。 展翼身子往后一靠,先看了看餐车里越来越多的旅客,然后道:我们用老办法传递信息吧?这里人越来越多了。 @陶林很快呼叫两人:要不咱们先回1号车厢去? 展翼发出文字:就在这里吧,现在大家都起床了,哪里的人都不少。而且,我想在餐车等一等关键人物,他们总得过来吃早饭。 青岫打量着展翼:你打算用什么办法给我们讲重点呢?老办法传递信息,需要你的配合。 展翼根本不会呼叫,只会接收。 很快,展翼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幅隐秘图画,是两个简笔画的人,一个黑色的人,一个红色的人,红色的人的心里有个绿色的圆点。然后两个人被擦去,又重新画出两个一样的人,不同的是,这次是黑色的人的心里有个绿色的圆点。 @陶林还没完全看明白,图画就被展翼擦了。 @陶林只好先发出呼叫:没明白,@即墨呢? 青岫发出回复,不同的是,这次展翼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因为他这次也听见了青岫的回复:劫镖?@陶林,你先把这两个字发出去,我想确定一下判断的方向是否正确。 展翼直接发出几个字:我能听见小侦探的声音了,小侦探厉害了,现在可以随意扩大听众面了。 青岫:…… 展翼继续发出:方向正确,请继续分析。 青岫:@陶林,先给个信号。 陶林:哦对对,难道我只有个接线员的作用吗?啊?小侦探?小警长? 展翼:你是灵魂接线员。 好吧,@即墨,@中陵,灵魂接线员@陶林现在进行呼叫。 青岫很快回复呼叫:通过@中陵这幅画来看,我们之前做出的种种推断都充满了不可能,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青铜器根本不在@天咫手上,而是在@溶魇的手上。假如这样的话,那@天咫的各种反应就可以合理解释了,他之所以向@溶魇示好,是想间接打听镖队情况,以便为劫镖做准备。@宋子为@天咫做的事并不是走/私,而是参与劫镖行动。他能够看到隐秘对话框的特殊能力,应该已经透露给@天咫了,这也是他最大的砝码。而劫镖成功之后,他能获得的酬劳就是,被改签换票送往目的地书带草堂。 章节目录 【拾】站台(23) @陶林撇撇嘴:说不定还有额外酬劳——那些人能帮他搞到三袋筹币。 展翼半天没有发出任何文字,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 青岫在展翼面前的空气里画出了一副眼镜,@陶林在眼镜下面画了一抹小胡子, 这让展翼的面孔看上去就像是被恶搞涂鸦了一样。 展翼不动声色地把眼镜复制了两副,小胡子复制了两抹, 但位置与原件是相反的,只见眼镜和小胡子对调了一下位置,于是,三副眼镜排成一排, 三抹小胡子被排成一排, 分别都被消去了。 @陶林发出呼叫:@中陵刚才又在使用特殊能力吗?这次找的是什么类别呢? 青岫回忆着刚才消消乐的画面,若有所思。 展翼:吃早饭的类别。看看谁会先来餐车吃早饭。 现在已经是早上六点多,吃饭的人越来越多, @陶林望着虎视眈眈的几个盯着自己餐桌的旅客, 急忙端起面前的甜豆浆喝起来, 一面喝一面发出奶白色对话框:我们马上有朋友到,不好意思, 您们先看看别的桌? 那几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边走边发着对话框:那个馅儿饼看着不错;我想吃炸豆腐了, 但我得减肥;我反正没什么胃口…… 展翼望着满餐车此起彼伏的对话框,除了说话内容, 还有很多“呼噜呼噜”“咔嚓咔嚓”“吸溜吸溜”的咀嚼音,展翼发出一行小字:车厢的旅客中,想来餐车就餐的人是一种棋子,不想来的是另一种棋子,@天咫就是后者。 @陶林问:那@溶魇呢? 展翼:他属于第三种人,犹豫着来还是不来。 哎呦, 没想到这人还是个选择障碍? @陶林:这样吧,我呼叫他一下,就让他认为是内心的小天平在呐喊吧! 展翼: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陶林开启了灵魂接线模式:@溶魇,您打算来餐车吃点儿什么?牛奶火腿三明治?茶蛋油条小米粥?小馄饨?热干面?糊塌子?水煎包? 展翼看着@陶林:虽然我听不见,但我严重怀疑你盗用了我的台词。 @陶林顾左右而言他:@即墨,你想啥呢~ 青岫发出很小的字:替换。 这两个字说完就被抹去了。 @陶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展翼就简单把青岫在上一趟车的经历讲给了@陶林听。 @陶林:也就是说,嫌疑犯用刚才说的那个办法可以不被警察发现?那要怎么做呢?谁愿意做这个替换品?这是顶罪吧。 青岫:我只是看到刚才关于消消乐的演示,当眼镜和小胡子交换之后,它们就找到了各自的队伍,被成功消去。也许那些毒贩找到可以替换的人,就能够完成消除并晋级。只是,他们在寻找替身之前被我们发现了。 展翼认真听着,显然从未就这个角度考虑过“替换”的问题:替身。看来我们要提高警惕了,也许这趟车的罪恶势力已经在寻找替身。我们如果成功,就能揭露对方罪行,并获得内检章;反之,我们会被滞留在这个站台,甚至,我们有可能作为替身被对方“替换”。 青岫和@陶林认真听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发出文字。 展翼随手拿起餐桌上留言用的便笺纸和铅笔:墨墨,你能再画一下那个标志吗?那个笔法简单点儿的。 关于标志,目前只有两个,一个是内检章的标志,另一个是@溶魇@志强@屃漆@琪琪这四个人档案上的特殊标志,笔法简单的是后者。 青岫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标志出来,与档案上出现的那个标志基本完全一致。 展翼双手拿起这张便笺纸:走,墨墨,咱们去车厢口迎接一下@溶魇,@陶林就在这儿占着餐桌,先点几样早餐! 青岫一时间没弄明白展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他一起往外走去,这时候正是餐车用餐高峰期,很多饿着肚子走进来的旅客,还有很多打着饱嗝走出去的旅客,他们发出各种表现这些声音的对话框。 展翼像传纸条似的偷偷给青岫发出小小的字:一会儿注意看他的心理活动。 青岫:你打算以什么理由把那个标志拿给他看?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展翼摊开双手,那张便笺纸早已不见了:我不会主动给他看的,但能保证他一定会看到。如果看到了,我不信他还能心如止水。你不是说过么,他的内心和老羊头不一样,他的内心明明有位置,只是被刻意压制住了。 青岫的目光迅速观察了一遍四周,很快就发现,在餐车入口处的“旅客意见调查表”的纸夹子上,赫然在首页夹着那张便笺纸!上面的正是自己所画的那个标志! 也不知道展翼是什么时候把这张纸夹到上面的,但正如他所说,这个标志被放在一个如此显眼的位置,如果它真的很重要,那么@溶魇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看见。 @溶魇的身影在旅客中非常醒目,尤其是那颗裹满了沥青的大头,令路人不自觉地就会为其让出路来。 青岫从来没有如此投入地揣摩过什么人的心思,但此刻全部共情能力都集中到了眼前这个古董镖队队长的身上。 @溶魇的头顶是一个空白,就像是等着填充什么的一个空白。 他看到展翼和青岫,露出个笑容,发出对话框:真是巧啊。 展翼也笑着发出个对话框:我们本来要等个朋友,谁知道他爽约了,位子都已经占好了,您几位? @溶魇的表情突然有稍稍的不自然,但也不足一秒钟,他很快笑着发出对话框:那咱们一起吧!边聊边吃!@中陵你对美食还是很有见地的。 青岫也在一旁微笑着,假装自己是@中陵的一个十分内向的朋友。 @溶魇的头顶依然维持着那个空白,但青岫却感受到了熟悉的空气抖动——虽然这种空气抖动非常细微,可还是被青岫灵敏地捕捉到了。 展翼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然后就率先开路,拉着@溶魇向餐车里走去:就那桌儿!点了一大桌子! 青岫默默走在@溶魇的身后,他明明感受到了空气的抖动,但@溶魇依然维持着他的那份空白,渐渐地,青岫发现,这些空白里并不是一无所有,里面是有痕迹的,白色的像是水印似的痕迹。 大家落座,展翼和@陶林一唱一和将@溶魇哄得胃口大开,他看起来非常放松,但他头顶上方空白里的字却只增不减。 青岫尽全力辨别着那些隐藏在空白里的字,它们有的是那个标志里的一部分,有的青岫见过,有的没见过。 青岫尝试着把自己写下的那个标志往上填充,发现填充上了其中三个字,正像之前青岫按照青铜器铭文将标志进行拆分时一样,那个标志恰恰就是用三个铭文组成的。 青岫又尝试着将青铜器上的所有铭文往里面填充,这一次覆盖了不少的字,但还不是全部。 青岫内心抑制不住激动:原来这就是心灵补白!——这就是心灵补白的正确打开方式! 这些字在青岫的填充覆盖下变得清晰了很多,它们分明和青铜器上的铭文一致,只是排列顺序不同而已。青岫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核心的边沿,但还是没有透彻。假如这一个个铭文都是字符的话,那么用它们是不是就可以组成完整的字?比如,用三个字符就能够组成@溶魇几人档案上的标记,用六到七个字符就可以组成车内检验的标记? 不,也许那些根本不是什么标记或者章,那些根本就是字! 内检章是一个字,或者一个词组。意思应该是“检验合格”,或者“通过”,“放行”。 @溶魇等人档案里的也是个字或者词组,代表了他们的某种神秘身份。 青岫太过认真去思考,以至于看上去有点失神。 展翼和@陶林努力去吸引着@溶魇的目光,还好对方此刻真的饿了,更多的注意力在食物上面。 展翼笑着:百人百脾气,我这个朋友就爱没事儿发呆,还不怎么爱说话。 青岫收回目光,笑了笑,低头喝咖啡。 @溶魇不以为然,边吃边问:你那个朋友呢?那个叫@宋子的。他到底是你朋友还是@天咫的朋友? 展翼的笑容略微僵了僵:本来我们几个是一起的,但是他现在热衷于和@天咫的商队做生意,我们就远了。 @溶魇的笑容在黑色沥青里显得扑朔迷离:能跟商队做生意是好事,多赚点钱,能改签车票当然好,就算不能,起码也可以把车次改了。 @陶林表示疑惑:为什么要改车次? @溶魇:为的是可以在中间的站台停留久一些。你们该不会想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车吧?旅客也得有生活啊。 @陶林对这句话若有所思,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人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展翼笑呵呵的:赶车也挺好的,多去几个站台,看看不一样的人世风光。 @溶魇:那我们这些镖师岂不成了最风光职业了? 展翼:那必须是啊!我从小就崇拜镖师! @溶魇的表情里有几分严肃:这是个危险行当,随时都有可能把命搭进去。 @陶林作出惊讶神情:走镖的不就是运送物品吗?有什么危险的呢? @溶魇倒是有些耐心:但能称其为“镖”的物品,必然是贵重之物,很容易遭人觊觎。 他所说的,就是劫镖吧。 @陶林又想问什么,展翼却摆摆手:@溶魇队长时间宝贵,难得在早饭时间能跟咱们这些普通旅客聊聊,已经是咱们的荣幸了。俗话说“三分保平安”,人家只是对你客气罢了,就别再刨根问底了。 @溶魇不觉对展翼刮目相看:三分保平安,你居然知道这个?现在很多年轻镖师都不大讲究这些了。 展翼发出个毕恭毕敬的对话框:“三分保平安”,那是不可撼动的镖局精神: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溶魇队长将这三分掌握得恰到好处啊。 @溶魇依然笑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章节目录 【拾】站台(24)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青岫看了@溶魇这句话, 心里一动,这也正是自己刚刚在思考的问题。 @陶林此时也静了下来,目光投向展翼。 展翼似是思忖一番, 这才慢慢发出一串只有饭桌上四人才能看得见的文字: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溶魇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我记得你和你那个叫@宋子的朋友曾经打听过低价票和普通票的区别,你们手里拿的是低价票吗? 展翼点了点头:我们也不知道换票是不是有危险,但用低价票的代价很大。 @溶魇: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 展翼:书带草堂。 @溶魇的沥青面孔皱了皱,好像是思考什么:你们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展翼顿了顿:很可惜,关于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溶魇:作为常年辗转各个站台的镖师, 我也只到过书带草堂一次。 @陶林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那个地方, 没有人要货吗?没有人托镖吗? @溶魇:那地方没有人。那地方就是个遗迹。 遗迹。 书带草堂是个遗迹。 这大概是今天听到的最有价值的信息了。 这个世界把一个遗迹站台作为大家的终点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溶魇像是看出了大家心中所想,此时发出文字:也不必担心, 那地方虽然没什么意思,但也并不危险。只要有钱在手,就可以买票转站。 @陶林认真听着@溶魇的话, 眨了眨眼睛, 给两个同伴发出呼叫信息:@即墨,@中陵, 我刚才查了票价, 咱们手里的四张票加起来才200元钱, 就算是换成普通票也不过才翻了一倍,400元。咱们每个人手里有两千块钱,绝对买得起。 青岫很快发出呼叫回复:这也正说明,我们手里拿着低价票, 并不是因为贫穷。我们就是“特殊种类”的人,即使有钱,也没资格拥有普通票。 @溶魇开始埋头专心吃早餐, 等饭毕了才用纸巾擦了擦毛刷子似的沥青下巴:你们和@宋子分道扬镳了? 三人默认。 @溶魇:如果对押镖有兴趣,咱们可以合作,你们凭本事拿到内检章,我就想办法直接送你们去书带草堂,一切走正规手续。 展翼:怎么合作? @溶魇:你们上一枚内检章怎么拿到的,就继续按照那个路子走,你们表面的身份不变,但我会给你们布置押镖任务。 @陶林惊讶:您是说,有人要劫镖吗?那我们这些人,能怎么对抗那些歹徒呢?劫镖的人都是些悍匪吧。 @溶魇笑了笑:要不是看在你们都有些本事,我绝不会同你们讲这么多,也不会让你们来协助押镖。 三个同伴对视了一眼,@陶林暗暗发出呼叫信息:如果真能走正规手续,我同意这么做。你们呢? 青岫也回复了呼叫:这可以说是一条捷径了。 展翼直接在空气里营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微微张开的3d效果手掌,恭敬地“伸”到@溶魇面前,@溶魇可能没见识过这么夸张的“合作方式”,便也认认真真在虚空中“伸”出一只大手,和展翼的大手握在了一起。 @陶林又在两个紧握的大手上方洒了一把结婚时候才会有的彩纸碎屑。 青岫:…… @陶林:@溶魇队长,我们能力有限,目前能做些什么呢? @陶林同时发出呼叫:@即墨,@中陵,我先试探一下他到底知道咱仨多少底细。 @溶魇呵呵一笑:@陶林,你能做到宠辱若惊;@即墨,你能做到知白守黑;@中陵,你能够懂得三分保平安。这些已经十分难得,足以对企图劫镖之人造成致命威胁。 @陶林表面不说话,暗地里传呼同伴:宠辱若惊?我宠辱若惊吗?这是个褒义词? 展翼不回答,也不会用呼叫的方式回答。 青岫就回她一句:你可以的。 @陶林:…… @溶魇结束了他的早餐,站起身来:你们八点钟可以来9号车厢找我。 于是,三人也暂时先回了1号车厢,@陶林忍不住问:@中陵,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感觉你刚才一点没犹豫就对@溶魇和盘托出了。 展翼:我以前就发现@溶魇的那个棋子上有一个特殊的黄铜似的镶嵌物,这个标记在这趟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有。而那个标记我却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但就在刚才突然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想起在上一趟车时,我第一次产生了消消乐的错觉,当时我正走在@即墨他们旁边的过道上,我就看见了那些棋子,其中有一个棋子,边沿似乎也有类似镶嵌物,而那枚棋子的旁边正是青色的三角和圆形合体的棋子。 青岫:青色的棋子应该就是我,我旁边的棋子?是那位老警察吗?有测谎能力的老警察? 展翼点点头:应该就是他。 青岫反问:那你有没有注意,当时车上的其他棋子有没有黄铜镶嵌物? 展翼:我没注意,我以为那只是一种错觉。但那个黄铜装饰物绝对没错,和@溶魇的一模一样,我认为应该是测谎能力。 青岫:但也不排除其他特征,比如便衣警察。 展翼摇头:我也考虑过,但可能性不大,我认为这趟车不可能只安排一个警察,这样太冒险了。 青岫:说不定他们还有一个特征,而且是一个并不常见的特征——易容。我身边的那个老警察就是易容成老者的,他的真实年龄并没有那么老,起码他的眼睛一点也不花。 展翼一怔:但从@溶魇的眼神分析,他应该能辨别出其他人的谎言。而且,你们知不知道测谎师的局限性? 两人不解。 展翼:我也是昨天偶然听其它旅客说起的,测谎师本身不能说谎,这是他们最大的局限性。 青岫有所明白:所以,你对其更加信任? 展翼点头:他们还说,有测谎能力的人是稀缺人才,很多都被警局招收为警察了。——总之,@溶魇比较值得信任。 @陶林:你们说,@溶魇知不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这件事太困扰人了,我以前经历过的世界都会在最开始点明我的身份,就算不明言告知,也会从场景里让我知道,比如坐在课堂里我就是个学生。但是现在,我们只是旅客,只是过客,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四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们去书带草堂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的最终任务是什么?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展翼和青岫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展翼才发出一行小小的字:我们是拿着低价票的“特殊人”。 @陶林:“特殊人”到底是什么人呢,是等级低下的人吗?我观察了很久,车厢里的旅客们并没有明显的等级划分。即使有商队或镖队队长这类人物,但其他人对他们的态度也都不卑不亢的。 展翼:和我们之前的真实世界对比呢? @陶林被展翼说得一怔:这我说不好,咱们那个世界太过复杂。 展翼:不必谈那些暗潮汹涌与不可描述,只说明面上的东西。什么人会被迫用低价票呢? @陶林:咱们那儿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你的意思是说,被限制消费的人? 展翼抱着自己的双臂,看了看窗外的流光溢彩:被限制消费的人,被限制行动的人,被监视行动的人,这些人会是什么人呢? @陶林微低着头,看不出她的表情。 当一个人面对无法接受的某些事实时,往往会表现出最真实的自我。 比如现在的@陶林,她无法做到“宠辱若惊”了,只能发自本能地冷静沉默、宠辱不惊。 青岫发出文字:我理解的“替换”,最直接的意思就是用其他有罪之人来替换自己,在外人没有抓住我们的罪行之前,先行找出别人的罪行,我们就可免受责罚,得以通行。用在实际行动中,就是协助警方或正义方去发现并制止恶的行为,以此立功抵罪,获得通行。 @陶林依然低着头,她的文字出现在两人面前:也就是说,我们是罪犯,或者嫌疑犯。书带草堂,那是个行刑场吗? 展翼的字看起来反倒轻轻松松:也许那是个洗冤地。 @陶林:挺可笑的,我们连自己犯了什么事儿都不清楚。毒贩?劫镖的?还是…… 展翼:可能比这两种还高级点儿? @陶林:你知道了什么吗? 展翼:有人昨晚已经透露给咱们了——四个阴谋家!四个野心家!四个叛徒!四个骗子!四个小偷!四个野人!总之,是——四个大坏蛋。 青岫把“野人”圈起来:现在看起来,当初最说得通的“野人”反倒是最难懂的。 @陶林抬起头来,试图笑了笑,就真勉强笑起来了:大概就像我之前说的,野人就是外地人,是世界之外的。可能,咱们对这个世界来说就是外星人,企图毁灭这个世界。 青岫和展翼却谁都没有笑,他们显然都曾经预想过这个答案。 @陶林发出低声的呼叫:那咱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继续完成我们预定的罪行?还是协助这里的警察抓到其他罪犯,以抵消我们的罪过。 青岫:我们并没有掌握这个世界的内核,所以无法推定这两件相互矛盾的事情到底哪一件更符合这个世界的设定。但通过以前那些世界得来的经验,我认为应该是后者。 那或许是一种自我救赎。 章节目录 【拾】站台(25) 自我救赎。 听起来非常悲情的一个词汇。 尤其在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的情况下, 被告知目前能做的事情只能是赎罪。 @陶林张了张嘴,用口型说出一句无声的话:这是我经历过的最丧的世界。我也同意救赎。 展翼发出隐秘对话框:在去见@溶魇之前, 我们需要确立新的方向。协助镖队是我们确认要做的,但同时我们需要搞清楚几件事,一件是我们之前到底犯了什么罪行,另一件是这个世界的运行内核,最后一件就是书带草堂究竟有什么秘密。 @陶林赞同展翼的话:这三件事现在都毫无头绪,我们需要在护镖的过程里摸索答案。 青岫看了看过道口的电子屏,现在已经快八点钟, 电子屏下方的雪山风景画依然壮丽。 三人准备去9号车厢见@溶魇,青岫发出一个隐秘对话框:你们有没有注意过候车室的墙壁装饰? @陶林:@即墨你还有空观察那些吗? 展翼把@陶林的字加粗了, 意思大概是同问。 青岫: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 磊洲车站的候车室墙壁都是由凹凸图案组成的,形状是一个个矩形;我想起列车在林夕站停的时候, 我发现月台候车亭也有凹凸图案,形状看起来像是蜂巢, 全都是六边形组成的。我在想, 这些会不会和那些几何图形有关系? @陶林完全忘记这些了,一回忆林夕站就想起站在月台上的“黄牙老象”的阴影。 展翼则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 几何图形?展翼好像对这方面拥有天生屏障。 青岫继续讲:还有我们在磊洲站台坐电梯上去看到的风景区建筑, 有很多建筑都巧妙运用了各种几何元素,而非普通常见的矩形。比如那个售票处的建筑就是一个大的球面三角。 展翼和@陶林一声不吭地盯着青岫发出来的这些字。 青岫提到球面三角, 似乎引发了他很大的倾谈兴趣:更有意思的是,他们专门把直角C用另一个颜色标了出来,而且通过墙壁花纹令人展开了空间想象,五个元素排成一个圆,每个元素都有两个相邻元素和两个相对元素——我觉得,这种建筑简直是在向几何致敬。 展翼:墨老师原来一直在说几何, 我还以为讲到化学了。 @陶林:我还以为是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呢……@即墨说的五个元素都是什么? 青岫:……,球面三角形的三个边和三个角合称六个元素。 @陶林:哦,那为什么又成五个元素了? 青岫:因为去掉了直角C。嗯? 青岫看到@陶林脑袋上面悬浮着一张试卷,上面只有一串钢笔字:表达了角C的思乡之情…… 青岫尽量让自己文字简短易懂:这是几何学里的纳皮尔法则。总之,结合一路上见到的各种几何图形的装饰,我认为这里的人可能对几何图形有一种特殊的敬畏,或许可以称之为“几何崇拜”。 展翼和@陶林盯着青岫的字看了很久,展翼把“几何崇拜”四个字圈了起来,@陶林也点了点头:过程不重要,结论我懂了,这里的人崇拜几何图形。为什么会崇拜这些呢?我以为这世上只有鬼神崇拜。 青岫:在我们所熟悉的历史中,无论人们崇拜日月还是鬼神,亦或是崇拜鸟兽,花草,总之这些被崇拜的对象都是“活”的——气象变幻万千,动植物皆有灵性,鬼神更是变化莫测。但几何是与生灵和大自然几乎是相悖的,这种崇拜令人匪夷所思。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到了8号车厢,前面就是@溶魇所在的9号车厢了。 展翼停下脚步:我对几何没有研究,但大部分规则的几何图形的确和自然界关系很小,它们可以说是人工的代表。这个问题暂且存疑,现在马上八点整,我们先去见@溶魇。 @陶林: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各自的特殊能力是否要对@溶魇和盘托出?还是说,先保密某个人的能力? 展翼:@溶魇是个聪明人,而且很可能有测谎能力。我们可以公开每个人的基础能力,那些延伸的新能力暂且保密。一旦涉及到想要保密的部分,要注意回答问题的技巧,具体可以参考之前@宋子的讲话方式。 这个说法大家都赞同,于是,三个人向9号车厢内走去。 软厢的门大多都是关闭的,使得过道较为清净,几乎看不见什么过往旅客。 @溶魇的门半开着,有个獾头人站在门口,冲三人点了点头。 三人鱼贯进入软厢,獾头人从外面将门关闭了。 软厢内只有@溶魇一人,他请大家在下铺坐下,发出对话框:我们这个软厢已经被做过特殊处理,大家可以畅谈,完全不必担心有人偷窥。 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 青岫望着@溶魇的头顶上方,现在那里是一片空白。 几人面前的虚空中出现了一个青铜器的3D图形,正是之前青岫为大家展示过的那个青铜器。 @溶魇:这是一件国宝级的文物,目前的列车上有近一半的人想要得到它。 @陶林忍不住问:是因为它值钱吗? @溶魇:大多数人是为钱,但这件文物的价值远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这是一件罕见地记载了顶端历史的文物,它的这些铭文里蕴含着至今无法破解的秘密。 @陶林:这些铭文,到底是什么文字?咱们这里的历史学家或者语言学家都没能破解吗? @溶魇摇了摇头:毫无头绪。但目前,另一股力量可能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妄图搅乱现在的稳定。 三个人显然没想到@溶魇一上来就倒出了这么多干货,青岫发出对话框:您刚才说,铭文记载了顶端历史,我不太明白这个顶端指的是什么? @溶魇:顶端就是尽头,指的是历史两端的尽头。 青岫的确是第一次听说“顶端历史”这种说法,而这种解释也是第一次听说,因为在自己的认知里,历史根本没有尽头,无论是源头还是未来:我不明白,您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溶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C形的线,两端闪着微光,只见两端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O。打结的地方依然发着光。 青岫:这个发光点指的是最初和最末吗?放在历史上,就是历史的最初源头和最末尽头?它们能结合在一起? @溶魇点了点头:青铜器就是最好的顶端历史的结合,只可惜我们的知识和技术太有限,远远无法去探寻。 展翼忍不住也发出对话框:但是,你们又是怎么确定青铜器上面有顶端历史的呢?上面的铭文目前无人看得懂,对于这些东西也没有历史记载——就算有,记载的也是之前的历史,未来又有谁能预测呢? @溶魇淡淡一笑:事实恰恰相反。这件青铜器正是未来尽头的产物,那是个无法想象的先进世界,未来“人”已经追溯到了历史源头,他们利用最发达的技术制造了这件东西,用以向历史致敬。 展翼:那你们又是怎么获知的这些呢? @溶魇:我们有我们的渠道,这个只能保密。但我们所掌握的东西很少,据说,这件青铜器配有一份说明书,但我们始终没能找到它。很有可能说明书已经落入不法分子手中。 说明书? 三个人面面相觑,无法想象一件古代青铜器所配的说明书会写些什么。 @溶魇:我们的技术在倒退,或许之前的岁月里人们还能读懂这些铭文。未来先进而光明,但我们却离未来越来越远。 青岫看着@溶魇的这些字,很想读懂,却偏偏越读越懵懂。 @溶魇:我们现在只能祈求倒退的过程里出现奇迹,本来事物的发展都是起伏不定的,虽然整体在下降,但在这个过程里也会有一些“孟冬小阳春”般的回暖,如果能利用这些来破解局面当然更好。 @陶林皱着眉头将这些话看了好几遍:为什么是倒退呢?历史是在前进的啊。 @溶魇在叹气:这个我也无法解释。但我们的确是在倒退,就连整个世界也是倒置的。我们的雪山是倒悬的,我们的列车运行在山的内部,那些站台看似坐落于山与山之间,其实都是假象,我们始终都在倒悬的山里面。开山造隧道的技术早已失传,就连列车现在都造不出来了,幸好未来的技术高超,这些列车再用个几百年应该不成问题。 展翼打断了@溶魇:其实并不是真实的历史倒退,而是自然环境以及人类技术的倒退,应该是这样吧。 @溶魇有些迟疑:其实人类仅仅是遗忘了一些东西,但我认为他们的大脑反倒比以前聪明了。正是因为人类的强大,器物则显得越来越……说句大不敬的话,越来越退化,越来越笨拙。比如列车,如果不是人类驾驶,根本无法发动起来。 青岫隐约想到了什么:这个青铜器上有很多几何图形,是不是器物的代表? @溶魇看了青岫一眼,点头:你很聪明。这些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所膜拜的器物,我相信,它们最终能带我们接近未来。 三人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 展翼将@溶魇话语中“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划出重点:那我们呢?我们三个,加上@宋子,我们四个,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呢? @溶魇的目光在沥青脸上显得十分莫测:给我的资料里显示,你们目前已经失忆,完全忘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陶林:那我们,曾经是这个世界的坏人吗? @溶魇:你们的罪行是鼓吹“退化论”。 青岫直接把对话框发到展翼面前:我只知道进化论。 展翼:退化论也是一种生物演变学说,认为低等生物是由高等生物退化而来的。 @溶魇:在这个世界,“退化论”是最反动的言论。和你刚才的说法略有不同,这里的“退化论”指的是,器物应该由人类掌握和使用,而不是高于人类的存在。非常的大不敬。 章节目录 【拾】站台(26) 软厢的密闭条件良好, 再加上@溶魇所说的“对话绝对安全”,有时候这里会令人错觉是一个独立的静止房间,而非疾驰的列车的一部分。 展翼之前提到过的需要搞清楚的几件事, 一是几人的罪行前科, 二是这个世界的运行内核,三是书带草堂的秘密。 目前基本已经探知了将近一半, 大家的罪行和这个世界的内核有着紧密联系,鼓吹“退化论”在这里被视为大不敬, 违背了他们虔诚的器物崇拜,即使人类的力量已经开始显现, 但这些人视若罔闻,甚至认为这是一中可怕的倒退。 青岫发出对话框:@溶魇队长, 你们所掌握的资料是否能保证准确? @溶魇显然从未被问到过这类问题,他有些恍然:哪些资料? 青岫:比如, 我们现在在雪山内部, 这件事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除了史料文字记载之外。 刚才@溶魇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青岫就立即想到了每辆列车的每节车厢的电子屏下方的装饰画,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雪山图, 另外, 在磊洲站台,青岫曾经看见过那个站台工作人员的内心世界, 那是一幅动态的简笔画, 画法非常潦草,画面上有很多大的对勾, 对勾和对勾之间离得特别近,只有窄窄的缝隙。缝隙里有一些很小的移动的点,随着那幅画的放大, 青岫发现那些点其实都是简笔画的人。 青岫将这幅画还原展示给另外三人看:如果简单画下来,世界是这样的吧。对勾其实是倒悬的雪山,山与山之间的缝隙是停留的站台,列车在山的里面运行,错综复杂的轨道被开在山的内部。 @溶魇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这是世界里的普通民众对于世界的想象。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些站台。站台是假象,里面的生活也是假象。这一切都没能逃离雪山。 青岫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同伴,@陶林的脑袋上方悬着一个地球,展翼的上方则是一个大大的棋子,棋子有很多元素,其中有一块像补丁似的黄铜镶嵌物格外醒目,使得整颗棋子显得粗粝原始,伤痕累累。 @陶林在研究事件,展翼在研究人。 @溶魇望着窗外的那些流光:你是不是觉得,轨道开在山里,人类长期生活在山里,这件事太荒谬了? 青岫直截了当地点了头:我想要数据支持,既然这里崇尚人类之外的力量,那么就更应该尊重自然界的规则,以及宇宙规则。有时候史料记载的东西可能并不可信,因为那也是人类记录的。 @溶魇发出一个空白的对话框,显然是想回复什么,但又把话收了回去。 他似乎整理了一些思绪,才重新发出对话框:这件事不仅仅有文字资料,也有图片资料支撑。我说的并不是图画,而是照片,用伟大的相机拍摄出来的真实图片,人类无论怎样费心描摹也不可能达到那份真实。 青岫看着@溶魇,等待他的照片。 @溶魇似乎在和什么人确认信息,他凝神良久,才发出对话框:档案室同意出借五秒钟,请你们仔细观看。 虚空中展开了一张资料图片,影像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来是雪山,造型非常规则的雪山,空气中飘着雪花。 大家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想利用五秒钟将它记牢。 图片展示结束。 第一个发言的是@陶林:太不真实。雪山看起来就像是被规则切开的半球蛋糕,被切成十字刀,留下了四分之一。这根本不是自然界的山峰,我觉得应该是被制造出来的。 展翼:从图片看上去,雪山是倒悬的,但如果把图片翻转过来呢?很难说到底图片的正确方向是怎样的,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 @溶魇的表情不大好看:你们之前就是这么鼓吹“退化论”的。 @陶林和展翼:…… 青岫发出对话框:雪山的形状就是球面三角,和我之前在磊洲站台看到的售票处造型一模一样。 @溶魇打量着青岫:对,球面三角,资料里也是这么定义的。包括以前的很多空间造型,都是采用的这中形状。一丝不苟,中规中矩,毫无一点走样。 虽然@溶魇的沥青面孔导致他表情单调,但青岫仍然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那中发自内心的尊崇。 @陶林的脑袋上方出现了一条工厂的生产线,制造出一模一样的球面三角。 展翼的脑袋上方出现的是一台3D打印机,打印出一模一样的球面三角。 @溶魇的脑袋上方也不再是空白,而是一对巨大的机器手挥动着灵活的手指,制造出一模一样的球面三角。——就像是造物主的手一样。 青岫很想看看自己的脑袋上方会有什么,但是看不到。 @溶魇的眼神由激动转为忧伤:可惜曾经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愚蠢的人类亲手葬送了昔日美好。我们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珍贵的姓氏,可怜至极。 青岫、展翼和@陶林一起发出对话框:@? @溶魇点头:这是大家对巅峰时代唯一的追忆。 展翼发出对话框:按照这个世界所推崇的“进化论”,最好的时代应该是整齐划一的。但是人类,我们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类,我们怎样融入其中呢? @溶魇:器的造物主一定会有办法把我们变得整齐划一,从此过上真正有序的生活。人类不再毫无目的地奔波,也不再无依无靠地滞留。 @即墨,@中陵,我居然get到了一点意思。我的现实生活就是他说的那样,毫无目的地奔波,无依无靠地滞留。 @陶林发出了来到软厢内的第一个呼叫信息。 青岫回复:我们的目的是拿到筹币,非常明确。 @陶林听了这话,坐直了身体,换了一副表情。 展翼微笑着发出对话框:@溶魇队长,我们接下来能做的是什么?我们目前也需要整齐划一的指令。 @溶魇的对话框:目前镖队的武装力量已经足够,你们的特殊能力可以帮助镖队对觊觎者进行筛选。了解他们除金钱之外的目的,以及他们手中所掌握的资料情况。如果能够破解青铜器的秘密,当然最好。 这是要现场成立一个三人特务机关吗? 展翼:如果完成了任务,回报是什么? @溶魇:三枚内检章,直接坐这趟车到书带草堂。 回报非常丰厚。 展翼点点头,发出一个轻飘飘的对话框:镖队的权利真大啊。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在为警·方做事一样。 青岫和@陶林也跟着看向@溶魇,他们都认为这不是个镖队队长,而更像个刑警队长。 大家领到了任务,就走出软厢门,准备商量一下后面的部署。 青岫最后一个走出去,但脚步略略迟疑,他终于在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去看房间里的@溶魇。 @溶魇此时正望着窗外的暗黑景色,他发出一串下雪似的文字:山里总会有不同寻常的风景。 尽管青岫猜到了几分,但当他看见这些文字时,还是惊讶极了,他盯着沥青面孔的@溶魇,难以想象他和上一趟车的老警察是同一个人。 青岫将那串文字里的“山里”两个字重点标出来:您的易容术了得。真正的@溶魇呢?他在什么地方? @溶魇,不,老警察发出一个叹息的对话框:很遗憾,他离开了。我只是暂时借用了他的身份。 青岫忍不住问:@溶魇也为你们做事吗? 老警察点了头,不再说什么。 青岫又问:@志强,@屃漆,@琪琪,他们也和@溶魇是同样的身份吗? 老警察非常惊讶:你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三个人? 青岫: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特性。 老警察沉默几秒:说实话,我也不大清楚这些陈年旧事。但他们和这个案件关系不大,不必在这上面浪费宝贵时间。 现在是上午十点钟,距离到灰山阶站下车的时间还有整整十个小时。 三个伙伴回到了1号车厢。 @即墨,@中陵,我以前曾经陷入过这中矛盾——无论是曾经经历的契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当我决定去做一件事时,我发现它是无意义的,但在当时的处境下我又必须完成它。 @陶林站在窗边,看不见她的表情。 展翼的对话框直接出现在了@陶林面前的窗户上:我们只是看到了海面的冰山,海底还没有探寻。 青岫没有说话,坐在铺上思索着什么。 @陶林回过头来:也许世界的设定只是存在于某一个人的大脑里,我们的一切行为都逃不过这个设计师,每一步必须要按照他的价值观和逻辑去做。 展翼:这么想也很有意思。假如这个站台的世界幕后有一个设计师的话,你们说ta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虚拟出这么一个世界? @陶林歪歪脑袋:ta器物崇拜,否定人类的智慧和个性。 展翼:ta可能是个漫画迷,所以才会把世界设定成没有声音的状态,人物完全依靠对话框来进行交流;ta可能是个鼻炎患者,所以我们闻不见气味,但是吃东西可以尝出味道;ta应该爱好几何,喜欢钻研AI,相对于社会科学,ta应该更热爱自然科学。器物崇拜也许是ta的主张,也许是ta的反讽。 @陶林:ta大概迷恋恐怖野兽面具,所以才会有这中设计在里面。@即墨,你说呢? 青岫似乎在想着什么,此刻没有能反应过来。 章节目录 【拾】站台(27) 青岫缓过神来, 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刚才的交流,此刻发出一个对话框:@陶林对所有的字典都进行检索了吗?包括目前这个世界已经不通用的字典。 @陶林点点头:我把和字典有关的都检索了一遍,包括各种外文字典。按照铭文上那些文字我也进行了索引查询, 但没有一点结果。 展翼也发出个小对话框:墨墨小先生现在也可以检索字典了吗? 青岫现在没有心情与展翼玩笑:自从认出那个老警察之后,我回想起当初与他的一些交谈。关于他的测谎能力, 他曾经这么说过——他的能力不是天生的, 而是通过后天努力得来的。那是通过研究人的字体来分析人在说出这些话时的情绪, 从而达到测谎的效果。 @陶林忍不住说:那需要很多技巧和经验吧。我觉得那个老警察的年纪应该不小了, 而且应该也为警局效力很多年了。看来测谎这种能力还真不是凭个巧劲儿就能模仿了的。 青岫说:我倒不这么认为, 其实我们三个人的能力包括@宋子的能力,如果往深处挖掘都不可限量。为什么我们在短短的一天两天内就能够掌握这么复杂的能力呢? 展翼:我们之前探讨过, 这个事情应该和每个人的特点有关系,@陶林之前做过通讯和检索方面的工作, 所以能够迅速掌握这些技能;@即墨本身就很擅长观察人物的心理活动, 所以才会掌握心灵读取的能力。而我嘛,可能碰巧玩过消消乐,所以…… 青岫:你们可以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发现自己拥有特殊能力的那个瞬间。那是像神仙降临一样,说变就变出来的呢?还是早已在内心做出了无数细微的准备? 另外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展翼率先发出对话框:这个很难界定,我是套用了自己惯有的思维模式。其实在分析问题的时候, 我经常会在心里用一个直观的图表来表现。 青岫:也就是说,你曾经在内心深处尝试用图表的方式将旅客进行分类。 展翼点点头。 青岫继续说:还有@陶林,你也曾经说过, 看到每个人名字前面的@标志,就很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去呼出,结果就真的实现了。 @陶林:是的, 难道是因为我们心里有强烈的愿望就能促成特殊能力的形成吗? 青岫发出一个字体醒目的对话框:其实在得到各自的特殊能力之前,我们每个人都经过了非常细微的对比和调整,比如@中陵当时在分析问题,并想办法将这些问题用图表的方式来显现;@陶林在努力尝试用通讯的方式进行消息送达。而我当时,因为初来乍到摸不清状况,就决定通过观察旅客来了解这些人此行的目的。 对话框继续:因为当时那位女士一直望着窗外,而且始终面无表情,我觉得这个人不同寻常,就一直认真观察她。现在回想起来我在看到她的心理状态之前,感受到了空气的抖动,这种感觉非常细微,是一种无法具体描述的微调。其实在观察女士的过程里,我对她的状态提出了无数问题,并通过观察她又解决了无数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并非只有是或不是,也存在20%,30%,80%这种数据的比较,对各种数据进行了淘汰和筛选之后,最终会得到一个我认为正确的答案。 @陶林:我记得你当时不是在女士的头顶上方看到了一只黑狗吗?我不太明白各种数据比较之后,为什么会具象成一只黑狗的形象呢? 青岫:你没有完全听明白我的意思,这种分析并非全部来自主观,就仿佛在自己和女士之间连接了一套无形的信息链似的。如果细化的话,就可以分析出女士是在强烈思念着什么,是思念故乡还是思念某个人,还是思念其他?当选择思念其他的时候,空气抖动尤为强烈。那么其他又会被划分为动物,植物或者某个地点。选择动物的时候,空气抖动尤为强烈。动物又会被分为宠物和野生动物或其他。就这样以此类推,我看到了黑狗。 展翼认真看着青岫这段长长的文字: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的能力获得,其实是在内心深处经过了精密的运算和比较才达成的。而这个复杂繁琐的计算过程,则细微得连本人都难以察觉。 @陶林将展翼的最后一句话划出重点:计算过程。这种特殊能力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拥有的。我们每个人的能力看起来特立独行,但如果进行细化的话,每个人的运算过程其实都是一样的。如果反推的话,当我对一个人进行呼叫的时候也是一步一步确保自己的呼叫和对方的接收,能够形成一个通畅的连接。这个过程里似乎也有@即墨提到的那种空气抖动。那些抖动到底是什么? 三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有一个关于自身的真相已经慢慢显形,而且比之前所确定的罪犯的身份还要令人无法接受。 展翼在空气中写出两个阿拉伯数字:1和0。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在经历了这一场分析之后,没有人会对这两个数字产生另外的歧义。 @陶林:因为我们已经具象化,所以内部的运算就被具象化为空气抖动。但如果回归本真的话,应该就是最原始的二进制运算。 接下来三个人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放松了,全都在下铺坐下来,软塌塌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 窗外的黑暗渐渐光明起来,列车停靠在新的一站,月台的两端各是一个标准的球面三角造型,月台柱子上则浮雕者各种规则的几何图案。 一些乘客下车,另外一些乘客上车。有一个强壮的乘客露出他的大花臂,上面纹的也是各式各样的几何图形。 他们大概认为器物的最原始表达方式就是几何形状。 @溶魇,@即墨,@中陵,器物崇拜的最高级阶段究竟是什么?——@陶林同时对三个人发出了呼叫。 很快大家就听到了来自@溶魇的回答:所有事物的最高级阶段,最终都将是无形。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 二进制阶段已经是无形的表达。 青岫突然发出对话框:之前坐在我对面下铺的猥琐男,他还在这趟车上吗? 虽然不知道青岫为何突发此言,但展翼还是立即进行了图表搜索:他倒是一直都在,而且还蹭了个软厢住着。7号车厢第12号铺位。 @陶林则报告出了猥琐男的真实身份:@螺柱,目的地是湘墙车站,职业是图书管理员。本趟车下一站的停靠站正是湘墙车站,这个人马上就要下车了。 青岫:先呼叫一下@溶魇,@螺柱这个人有问题,不要让他下车。咱们再去一趟9号车厢,有些东西需要当面对质。 展翼忍不住打了一个带小音符的对话框,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青岫的这一面。 青岫看到展翼的小音符,也回复出一串音符来。 几个人此时又往九号车厢走去,@陶林呼叫完@溶魇后,依然感觉一头雾水,但心里又莫名有点激动,此时每往前走一步,就感觉真相被撕开了一点。 @陶林望着两个人发出的那些音符:我是乐理盲,难道你们要用音符来作为密码进行对谈了吗? 展翼连连摆手。 @陶林:是情歌吧? 展翼:想多了。是最经典的那段计算机开机音乐。 @陶林:哎哟,真应景。 几人走到7号车厢的时候,发现那个猥琐男已经被几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旅客请到9号车厢。 青岫:没想到这趟车上的便衣还挺多。 展翼:……可能是他们都改变了身份,所以我没发现他们那些棋子的特点。看来消消乐还是玩得少啊…… 青岫:如果进行定义置换呢? 展翼:你是说,镖师们的棋子标志,其实根本就是警察的标志? 青岫:有这个可能。 展翼的内心:这莫名其妙的攻气是从哪里来的?当年那个手持怀表的清冷少年呢…… 软厢里,猥琐男始终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并发出很多个礼貌的对话框:误会,一定是误会。 老警察@溶魇也发出礼貌对话框:请您过来是想请教一些事情。 猥琐男看了一眼青岫:失敬失敬,没看出您也是中心镖队的人。 青岫在对话框中显示出几个铭文上的字符:听说您是搞图书编审工作的,想向您请教一下,这些文字的总字符表在哪里查阅? 猥琐男看着文字框里的那些字符,摸着下巴半天不说话,紧接着发出一个对话框:抱歉,这些字符看起来太陌生了,我得去图书馆好好检索才行。 青岫的目光停留在猥琐男头顶上方的位置:麻烦您能不能换一个背景? 猥琐男愣了一下:换什么背景? 青岫直言不讳:我在检索字符的时候,不太习惯以人类臀部作为背景。 众人:…… 老警察发出了一个非常官方的对话框:我们希望您能诚恳合作,现在请回答我,这些字符您是否了解? 猥琐男显得有些激动:我是否可以拒绝回答?您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测谎师吧。 老警察保持微笑:当然我可以换更为专业的审讯师来和您谈话,不过那样的话,谈话性质就不一样了。 那个獾头人嚼着口香糖说:要不就换我来。 青岫此时才发觉这个獾镖师就是上一趟车上那个非常贪吃的年轻警官。 青岫感觉到了老警察发出来的没有框线的文字: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人的? 展翼和@陶林的文字也同时发了过来,问的问题基本类似。 青岫实在不想回答,这个猥琐男当初在幻想自己上铺小姐姐的身体时,自己不经意瞥了一眼,并且不小心记住了一些东西……比如身体上的纹身……当初真的以为只是文字之类的纹身,但经过心灵补白的反复重合比较,青岫发现那些纹身是一些类似铭文的字符,而且有些字符在青铜器上没有记载。 章节目录 【拾】站台(28) 猥琐男有些慌了, 他显然不大了解青岫的特殊能力: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能捕捉人们心理活动的特殊人? 谁也没有回答他。 猥琐男内心焦急,越是想要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关键信息,但脑海里却接二连三地蹦出一些关键字符来。 @陶林脸上突然变了颜色:他在想办法呼叫他的朋友!@舒霓, @聚沙,@孟启额,他一直在呼叫这三个人。告诉他们重要字符将要被警方所掌握! @陶林在情急之下就没有发出隐秘对话框, 她发出的这些文字被猥琐男一字不落全看在了眼里, 猥琐男呆在了当场,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女孩拥有和自己同样的呼叫能力:你居然能截获情报?你是怎么获取这些信息的? @陶林眨了眨天真的眼睛, 没搭理他。 展翼也发出对话框:这三个人都是商队里负责古董的,@孟启额和@天咫住一个包厢里。 猥琐男暗思忖着该怎样把消息迅速送出去,这时候发现青岫正盯着自己脑袋上方看,猥琐男干脆什么也不想了,直接脱口而出:我只是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碰巧看的书多而已!我跟他们合作也是各取所需!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也没有被什么人洗脑。但我也有我的诉求,我不追求你们鼓吹的所谓进化论,所谓世界的进步!我认为人类的进步才能是世界的进步!我们作为人类,首先要为人类造福!我不想束手就擒被整齐划一的思想所统治!尤其是你们所宣扬的无欲无求!我认为那是最无耻的口号!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三个人都觉得猥琐男的话里有一部分是对的。 老警察@溶魇无动于衷:这个房间已经被做过特殊处理,你所发出的任何呼叫都不可能传播出去。 青岫尽量不去考虑其他, 此时只专注于观察猥琐男心里关于字符的部分:你不必煞费苦心地改变这些字符的顺序,因为你刻意的改变只会让那些被挪动了位置的字符变成其他颜色, 犹如被标了重点一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现在想问你,最后三个字符是什么?我觉得数目不对。 猥琐男看上去有点想哭,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群人。当初他上车的时候, 坐自己对面下铺的这个男生看上去挺老实的,男生上铺的小姐姐漂亮性感。他以为那是个绝佳的好位置。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不该把这些字符用想象力纹到小姐姐的身体上…… 老警察开始提示猥琐男:请如实回答这位先生的提问。 猥琐男非常崩溃:我,你们,你,你是怎么知道那些字符一共有多少个的? 被猥琐男提问的人是青岫,青岫的态度也很诚恳: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其实最后三个字符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我希望得到一份完整的资料,而且最后的三个字符有可能会被用到某些参数上。 展翼听到这里,似乎有点明白了。 猥琐男望着向自己一步步走近的獾头警官,没等他发问,就如实向青岫公布了最后三个字符:其实我记住这些非常吃力,这里面除了字符之外,还有一些符号,可能是辅助用的。但我完全不明白这些字符和符号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我只知道,未来留给我们的那些古董上面有这些字符,我们这个世界的那些“优良传统”也在沿用这些字符。我想,大概这些字符拼合组成之后具有神奇的力量吧。所以当我从一本书的夹页里发现这张写有字符的列表之后我就想尽办法背过了它,并销毁了原有的那张纸。我依靠出卖某几个字符排列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没有暴露过自己,一直都是用呼叫的方式和他们联络,总之和商队的买卖就是这么做起来的。 青岫收到最后三个字符之后,将整张字符表彻底记住,他看了看窗外,略微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才将目光收回,发出对话框: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们另外一个朋友带来?@阳羡是他的名字,他目前被滞留在磊洲站台。我们想和他一起前往书带草堂。 老警察显然没想到青岫获得全部字符之后,第一件事是和自己在讲条件。他想了想:这件事我们需要向上级报告。如果能够向上级提供完整的青铜器说明书的话,我相信这个要求应该能够被上级同意。 猥琐男已经被警员带出了包间,使得整个房间清静了不少。 獾头警官忍不住在一旁发出对话框:可是,谁又能证明字符表的真伪呢?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这张字符表就是青铜器说明书。 青岫笑了笑:这些事,审讯师和测谎师两句话就能问出来,我不必为此说谎。 獾头警官却道:就算一切都是真的,就算字符表是真实的完整的,但是近几十年内,估计无人能够破解这张表,我们获得了这张字符表又有什么意义呢? 青岫还没说话,就已经被展翼率先发出了对话框:这是上层首脑后续要考虑的事情。我们和贵局有言在先,我们提供出敌对分子所掌握的重要资料,贵局给我们提供三枚内检章,并直接送我们到达书带草堂。 老警察摆了摆手,示意年轻警官不要再多言。 现在这间屋子里又剩下了三个人和老警察。 老警察发出对话框:我相信你们的每一句话。我也相信你们已经破解了一部分说明书。我希望你们能毫无保留地把关于说明书的解释提供给我,我不希望我们这个世界离未来越来越远,而终究回到蒙昧的原始状态。 青岫和展翼同时发出对话框:我们仅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我们的朋友@阳羡能够和我们一起到达书带草堂。 老警察在思考:我并不是为难你们,而是这件事情我尚且一知半解,我不知怎样向上级报告。不瞒你们说,现在上面也分为两派,那个被称作激进派的派系,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宣扬退化论,但他们越来越追求人类的个性化发展。所以,我需要详尽知道这份字符表的内容和你们所破译的程度。 展翼:是不是能这么理解,如果这份说明书不符合你所在派系对于世界的理解,你会选择不上交。 老警察沉默。 @陶林:但如果不上交的话,我们的朋友是不是就无法和我们会合?甚至我们也没办法得到内检章,直达终点站? 老警察:不要误会,这份说明书不是你们所写,你们只是帮我获取。你们的任务完成,我一定会实现之前的允诺,即使不通过上级的力量,我也能够动用我个人的关系帮你们搞到车票,帮你们把朋友想办法调过来。我这个人从未背弃过自己的承诺,我以人格担保。 青岫认真看着老警察这些话,将最后一句话划出了重点:您大概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像您一样,能够为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能够不为了一己私利伤害群众利益,能够按照既定程序井然有序地运行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但人类生而百态,各具脾性,他们不可能成为流水线上的货品,由一模一样的零件组成。 老警察想说什么,但看到青岫继续发出对话框:比如您,你有测谎的能力,而且擅长易容。这是您的特点之一。您看到车窗外的景致,能够发出像下雪似的文字,在我看来那是诗。这些是我看到的您的个性,当然肯定还有很多我未看到的。其实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他们都是多棱面的,每一个都与众不同,正是这些芸芸众生组成了眼前这个缤纷世界。 老警察皱着眉头,一行一行看着青岫发出的那些文字。 展翼也发出一串文字:如果仅仅是为了制止作奸犯科,我觉得您和您的同事完全具备保障居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能力,您们的敬业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不用把每个人都改造成一样的。真不用。 老警察似乎有些累了,他坐了下来:看来那张说明书被你们破解了很多,甚至你们找到了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另外的意义。 青岫点点头:我们只是由衷希望您能理解这件事。关于这张说明书和破译结果,如果真的被完全掌握,也许反倒会对这个世界不利。因为这些字符可以对整个世界发出命令,命令对象包括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您能保证这个世界的最高首脑可以被无条件信任吗? 展翼扬了扬眉毛,感觉青岫的攻气已经掀翻了车顶。 @陶林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怔住,非常好奇青岫到底掌握了哪些内容。 老警察沉默几秒,发出对话框:虽然我对你们十足信任,但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会不会过于夸张了?如果能够对整个世界发出命令,那你们又何必在这里跟我讲条件呢。 青岫:因为我们并不想控制这个世界。我们不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按照我们设计好的程序去运行。严丝合缝的井然有序,结果只会导致冰冷无情。人类被机器化,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展翼看着老警察的眼神,那眼神并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老人家看不懂世道的惶惑。 展翼向青岫发出对话框:要不,你举个例子? 青岫:好吧。 这时候,獾头警官突然推门进来,他发出对话框:可是,谁又能证明字符表的真伪呢?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这张字符表就是青铜器说明书。 青岫也发出对话框:这些事,审讯师和测谎师两句话就能问出来,我不必为此说谎。 獾头警官却道:就算一切都是真的,就算字符表是真实的完整的,但是近几十年内,估计无人能够破解这张表,我们获得了这张字符表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警察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他刚才明明说过这些话。 青岫:很简单,我复制了他刚才的那段行为。 老警察半晌无语。 獾头警官似乎感觉自己在这里不合适,又出去了。 @陶林发出了一串莫名其妙的不合乎规则的音符:我就是想五音不全地唱几句,我就是觉得墨墨他帅爆了。 青岫感觉展翼的手放在了自己后背下方内弯曲处,然后看见他发出的文字:有点小激动,手也不知放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