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平原隐士 大魏景初三年(公元239年)五月间,冀州平原郡阳光刺眼,天气炎热。 一阵轻风掠过,金黄色的麦浪起伏,发出“沙沙”的声音。秦亮提着镰刀直起腰,用脸抓住这阵风,深吸了一口气,细微的芬芳、与叫人不适的尘土一起入鼻。 他伸出左手掌,在身旁的麦穗上轻拂,磨出血泡的指掌立刻感受到了疼痛、以及麦芒的酥麻触觉,仿佛痛并快乐着。一如他此刻身体的感觉,劳累酸痛之余,却因为体力活动分泌了大量内酚酞、让人莫名感觉充实平静。 秦亮的模样显然不是个农民,他身材挺拔、身体结实,长得一张俊朗的脸,眉峰上扬、颧骨稍高,颇有英气。皮肤却白,这会儿多晒晒太阳挺好,兴许能增添几分大丈夫气质。 实际上这一片田地都是秦家庄园的财产,秦亮站在原地看自家土地,一眼都看不到边际。他回家守孝之前,还是太学的学生,乃正儿八经国家认可的文人士子。 要干这种非必须的劳动,确实需要点心境。 想起两年前,他刚刚从一个身患绝症的码农陈小强、变成这个古人秦亮,他是完全静不下心割麦的。那时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身在乱世的担心,又有点激动,浮躁之下他每天不想干任何事。 很简单,因为成日里他心里都想着“大事”,觉得干农活的价值太低,没用。 不过随着无聊时光的延长,一切都在改变。他在兄长的要求下服丧,穿着粗麻布、披着长头发在乡间一呆就是近两年,心境也渐渐沉淀下来,开始用心留意身边的事物。 毕竟原先那现代繁华丰富的生活背后,同时也有房贷车贷、各种呗的压力,有快节奏的疲惫,朝不保夕的焦虑。 而在这天下乱糟糟的古代,也不是所有地方都乱,很多大事根本影响不到魏国腹地的乡村。就像今年曹操的孙子魏明帝曹叡驾崩的时候,都城洛阳应该发生了激烈的权力争夺,可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月,冀州这边仍毫无波澜。 秦亮适应环境之后,倒觉得,这样宁静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以至于几天之前、朝中大官派人下来想礼聘他为幕僚,白送官儿当,他却以守孝为由婉拒。仿佛已经迷恋上隐居生活。 当然,年纪轻轻的秦亮并未到达无欲无求的境界,更非想要三顾茅庐的待遇,他才十八九岁、端不起那样的架子。他拒绝出仕,只因朝中大臣不会平白拉拢一个少年郎。 那位大官名叫何晏。何晏真正看中秦亮的原因,应该是他的身份。差点成了托孤大臣的秦朗,正是秦亮的族兄。 个中曲折与利害,若非秦亮有前世的阅历和知识、恐怕根本理不顺。 不远处穿着犊鼻裤的庄客、附农们都正弯着腰割麦,并未跟着秦亮站起来休息,他们在主人跟前干得格外卖力。但秦亮没有心思监督他们干活,他此时注意到的、是远处土路上牵着马的青衣人。 庄园上平常无故几乎没有陌生人,青衣人极可能又是何晏家的,不知为啥只是远远观望。秦亮便假装没看见。 就在这时,忽见庄客附农们都纷纷直起了腰,面朝着同一个方向。秦亮不用看,就知道是董氏来送饭了。这片麦田正是董氏家种的地,因她的丈夫重病在床,缺了男丁干活,秦亮才叫上几个庄客、附农帮忙收割麦子。毕竟收成一半以上都是秦家所有。 秦亮也转头看了一眼。董氏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是在富庶的城里,她那样的姿色应该很寻常。但在这满是尘土的乡间麦田中,她仿佛变成了淤泥中的莲花,难免惹眼,旧布粗衣掩不住脖颈上的白净皮肤,倒让田野间也增添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立刻就有汉子笑道:“俺妻送饭来了。” 她先把木框重重放下,直起腰呼出一口气,瞪 目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汉子也不生气,笑道:“只等你守寡,俺便求秦君把你赏俺。” 另一个汉子却道:“二郎这般厚待她,她不报答二郎,却要便宜你?” 董氏脸上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这些粗汉说话不分轻重,开几句粗俗的玩笑实在是太正常了。秦亮不想计较,因为在这里说什么守孝礼节之类的话并无作用,他只是侧目看了一下跟了秦家多年的庄客饶大山。 饶大山愣了一下,似乎对秦亮的目光感到有点陌生,一时没回过神来。现在的秦亮已非原来那个十几岁的古代少年,眼神当然不太一样,必定多了几分阅历心态带来的从容。秦亮没有躲避饶大山异样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对方。 饶大山终于心领意会,立刻呵斥咒骂那个汉子。附农们意识到有人说错了话,纷纷埋头噤声。 秦亮见状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午饭之后,你带着大伙儿把这片田割完。” 饶大山弯腰的姿态似乎比以前更恭敬了几分:“诺。” 秦亮满意地点头,丢下手里的镰刀,回庄子吃饭去了。 走进土夯高墙围成的庄子,没一会儿秦亮便回到家里。刚进院子,他就看见了一身素衣、头发上系着一块白布巾的嫂子张氏。张氏双手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转头道:“回来啦。” 张氏的脸饱满圆润,身材颇为丰腴,说话也挺大方,但不知怎地秦亮每次见到她,心里都不太放松。大概是因为张氏太精明,拐弯抹角的话里总有几分教训和埋怨的意思。 秦亮应了一声,走进饭厅,听见两个孩子叫“叔父”,他摸了一下他们的脑瓜,又去捏大侄子的脸蛋。接着他便与坐在上座的长兄秦胜打招呼。母亲两年前已经去世,而今长兄俨然是一家之主。 长兄的身材同样高大,长得是虎背熊腰,平素不拘言笑。他回家守孝之前做过平原郡的尉官属僚,倒有几分武夫的不羁与杀气。 张氏端来菜饭,刚坐下来就问道:“先前在庄外有个穿着青衣的人,那是谁?” 秦亮下意识就觉得,嫂子的话不是闲聊那么简单。他便先沉住气,简单地回答道:“不知。” “我以为二郎出去见他了。”张氏做出疑惑的表情,接着继续道,“又是何尚书派来的人么?我瞧何尚书心挺诚哩。二郎可告知何尚书,再过一月余,你便可出仕了。”(守孝三年,实际期限是两年零一月。) 张氏一心想他入朝做官,从家族利益上看,似乎无可厚非。秦亮若再不解释,恐怕今后在家里看不到好脸色。 他只好开口道:“虽然我曾在洛阳太学读书,但太学生有很多。官至吏部尚书、侍中的重臣何公为何独独看上我?” 长兄秦胜帮腔道:“俺家为逃避胡人不时袭扰,从并州迁来此地,便已与族兄(秦朗)相认。族兄乃太祖继子,身份显贵,虽被罢官了,秦家名望仍在,二郎勿妄自菲薄。” 秦亮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暗示道 :“有一阵子听说族兄(秦朗)可能是顾命大臣之一,却忽然又被罢官了。洛阳城里波澜诡谲,我们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随便攀附关系。” 长兄听到这里,忽然看了秦亮一会儿,仿佛有点不可思议,又好像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住嘴不再劝说。 反倒是嫂子有些不甘心,“秦公(秦朗)与何尚书(何晏)本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有什么好担心的?!” 秦亮听到“异父异母的兄弟”,心里感觉有点奇怪,不过回头一想,还真是! 曹操那句“汝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在现代那是相当有名,曹操的爱好大家都知道。 当年秦朗的母亲杜夫人, 本来要许配给关羽,结果曹操看到杜夫人有美色,立刻就据为己有,纳入房中;杜夫人的儿子秦朗,就成了曹操的继子。而何晏的母亲尹夫人是寡妇,被曹操纳为妾,何晏也成了曹操继子。秦、何二人不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了么? 然而秦朗和何晏能成为兄弟,关联主要是曹操。曹操是大魏太祖、所有魏国臣民的君主,所以秦朗与何晏几乎又不是兄弟关系。俩人的亲与疏简直是个玄学。 因此才发生了这样的情况:秦朗被罢官,“兄弟”何晏却权势更甚。这俩人显然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这才是秦亮不愿轻易投到何晏门下的理由:怕站|错队。 然而秦亮也不好明说出来,只怕哥嫂对某些东西不太敏感,拿出去说漏了嘴,那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秦亮无奈道:“太祖乃大魏之主,族兄与何公同为太祖继子,却不知彼此交情怎样。” 张氏似乎铁了心想上进,又道:“听你阿兄说过,何公之子何骏,与二郎是太学同窗。二郎守孝在家不便走动探访,但何家人主动与你结交,你却拒人门外,我说你甚么好哩!” 秦亮只得强辩道:“哪有拒之门外?数日前,我们一家人将何公属僚迎入大门,以礼相待。今日那青衣人身份未知,只在远处观望,未敢唐突,实乃情理之中。” “你是读书人,我说不过你!”张氏愤愤道。 秦亮好言劝了两句,只得埋头吃饭,然后大家悻悻而散。 午后他在一张木榻乘凉,本想小睡一会,却翻了多次身也睡不着。午饭时的话题,不禁让他反复思量。 在家闲了这么久,本来就没多少正事干,秦亮对冀州这边、以及秦家相关的人事打听了不少;加上前世的知识,他对三国的大事也大致了解。所以他完全能确定两件事:何晏在先帝时期并不得势,如今入掌权柄全靠大将军曹爽;曹爽和司马懿是敌对的集团。 而且眼下司马懿还活着。司马懿能和神机妙算的诸葛亮斗智斗勇,能在死人无数的乱世之中脱颖而出,显然不是什么凡品,而且是个狠人。 在秦亮的直接印象里,他不仅不喜欢曹爽,也对司马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以现在这种无权无势无实力的处境,他要说喜恶与理想,都太早了。别稀里糊涂做了炮灰,才是当务之急。 …… …… (上本书《大明春色》完本之后,写新书不太顺利,时间拖着拖着就长了,实在对不住大家。其实没写书的时间里,我感到十分空虚,很怀念与书友们的互动和共鸣。而码字的时候虽然有压力,却很快乐。我有不少老读者,多年以来都在陪着我,哪怕一两年没写,还是时不时问我何时开新书,一直不离不弃没有跑掉,让我非常感动。现在终于又开始新的故事了,我会尽力写好内容,带给大家快乐。希望不负你们的等待。) 章节目录 第二章 雷雨 平坦的原野上颜色斑驳,黄灿灿的麦田、收割完的褐土、绿色的野草夹杂其间,田垄间还有烧麦桩的寥寥白烟。秦亮骑着一匹棕马在路上走着,犹自巡视着这片属于秦家的庄园耕地。 他并不急于改变这样宁静的生活,但心中隐约觉得,改变的时机迟早将要到来。 “隆隆……”北边传来了一阵闷雷,秦亮循声观望,见天边笼罩着一片乌云,似要下雨,却又未下。 那个方向有一大片原野,本来也属于秦家的,结果很大一部分被王翁河西边的仲长氏给霸占了。这种土地纠纷通常很好解决,地方豪族在郡县中多半都有人做属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商议。但这件事一直没结果,麻烦就在于仲长家是隔壁清河郡的人。 此事还弄出了郡界的争议,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吵闹声,隐约有男子的嬉笑声、还有女子的怒骂。秦亮轻踢马腹,冲近观望。 很快他就认出来,被三面围住的女子、正是秦家庄园上的董氏! 一个骑马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称作襜褕的锦缎长单衣、束发戴冠,相貌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看帽子至少接近二十岁了。另外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厮、分开站在不同方位,正将一个麻布包丢来丢去。但董氏并不去抢那个布包,而是想逃走。她刚迈开步,小厮立刻就张开双臂拦过去,嘴里还发出“哟,嘿嘿嘿”笑声。 秦亮走近前,一言不发勒住了马。 “二郎!”董氏的眼神里露出了希望。 身穿锦缎襜褕的年轻人看了秦亮一眼,并不理会。那俩小厮侧目观望,继续拦着董氏逃走的方向。 秦亮开口道:“还不让开?”说完见毫无作用,已明白这是些无法理喻的人,秦亮便提马上前,挥起鞭子就打。一个小厮痛叫一声,一边捂着脸一边躲闪,终于“听”懂了这样的语言。 董氏趁机向秦亮跑了过来。 锦缎年轻人顿时眼冒怒火,上下瞧着秦亮身上的麻衣,“你服个软,把这奴儿让我,我们好说话。” 秦亮道:“恐怕不行。” 年轻人哼了一声,“你便是秦家老二?” 秦亮回敬道:“你是仲长家老几?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人,要不要脸?” 年轻人不屑道:“不就一个奴?” 这时董氏竟然回怼:“奴也不是你家的奴。” 妇人刚脱险,居然还敢开口,倒是有几分泼辣。 年轻人恼道:“给俺拉下马来打!”那俩小厮瞧着秦亮手里的马鞭,磨磨蹭蹭,年轻人见状更怒,忽然“唰”地拔出剑来。 秦亮没有武器,正待想要拍马先避,又见那年轻人高举着剑冲上来、握剑的姿势也不太稳定,秦亮临时改变主意,双腿一紧,控马反冲上去。看准时机,他直接双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将其扑落下马。 年轻人刚刚从草地上半坐起,立刻就收颔,紧张地瞧着不知怎么到达了脖子上的剑刃,脸色煞白:“别动!” 秦亮哼了一声,露出冷笑。 年轻人好声好气赔笑道:“不就争个奴儿,不至于出人命罢?” 秦亮收了剑,往地上一戳。 年轻人起身抓起剑,跑回马匹旁边,上马跑了几步,忽然回头道:“竖子别张狂,我谅你也笑不得几天,走着瞧!” 秦亮看他贱兮兮的表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脱口骂道:“有脸说别人张狂!” 年轻人听罢比秦亮还生气,不断回头道:“给我等着,你以为还靠得上秦朗?” 秦亮不再理会,抓着缰绳调转马头。 这片地争议的郡界显然不合理,从平原郡的秦家地盘、去往郡城,居然要经过清河郡的地界 。不然董氏或许遇不到那三个歹人。 董氏从地上捡起麻布包,拍着上面的泥土,眼睛里亮晶晶的,她悄悄转头避着秦亮,拿袖子抹泪。她手里的麻布包,有可能是从郡城里买来的药材。 果然董氏打开了布包,里面是药材,已经被水浸湿,或是先前扔来扔去落到了水坑里。她的眼泪直接流到了脸颊上,用打补丁的袖子使劲揩了一下。 秦亮从余光里看到这一切,心生恻隐,情知她家已是十分艰难。董氏的丈夫叫王康,原来是庄园上的庄客,但王康病倒之后对主家不再有价值,显然家中早就难以为继。 不过秦亮过了一会儿才用随意的口气说道:“郡城郎中的医术必定高明不少,给的方子还在吗?我看看。” 董氏默默地拿出了三片竹简递上来。秦亮并没有看,直接揣进了怀里。 俩人回到用土墙围住的庄子,秦亮径直回家,找到了管库房的庄客,照着木简上的方子取了些药,便寻去了董氏家中。 这处筒瓦房屋很简陋,但看得出来、仍比那些附农住的草房要宽敞不少。过了堂屋,后面还用土石砌了一个小院。董氏和一个老妇迎秦亮进屋,那老妇是庄客王康的母亲,杵着一根棍子,看样子腿脚不太好。秦亮说明来意,放下手里的药材。 两个老少妇人千恩万谢,老妇念叨着要去煮茶。秦亮应付了两句,正待要走,这时他才发觉瓦顶上已经响起了密集清脆的声音,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闪电亮过,乌云密布的天色显得更加黯淡了。 今天一早秦亮就觉得要下雨,这会儿终于下来了。 秦亮走过堂屋,站在后院的瓦檐下,瞧着这暴雨骤急,空中电闪雷鸣,心道:也罢,反正整天没啥事,正好遂了老妇人的好意,喝碗热茶,等雨也小些了,再借顶草帽回去。 他见旁边的空屋敞着,里面有张草席和旧木案,便走进去。掏出怀里的药方竹简放在上面,他便跪坐观雨,犹自想着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董氏端着一个木盘进来了。她跪坐在秦亮身边,然后伸手去端木盘里的茶碗。 秦亮发觉她低垂眼帘的脸上十分不自然,不过他没有吭声,依旧若无其事。董氏趁放下茶碗的当口,飞快地瞟了一眼秦亮的脸色,便马上闪躲开了。 她当然看不出任何端倪。秦亮的心态很稳定,二世为人,而今的他几乎有一种相如心生的自信。大致是接受自己,包括优点缺点、丑的美的,不会幻想变成任何别的人,也不想太表现自己,特别是在女人面前。 这份淡定,好像倒让董氏更加紧张了,“哐当”一声轻响,挺大的一个碗差点没放稳。 气氛也莫名异样,哪怕俩人一句话还没说。 外面乌云笼罩,暴雨中的水雾掩盖了一切颜色,在这灰暗的屋子里,董氏那白净的皮肤和浅红的嘴唇倒确实更吸引人了,灰布胸襟鼓|囊囊的也很好看。秦亮甚至隐约闻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清香,或许只是因为血气方刚而产生的错觉。 “二、二郎。”董氏的声音微微发颤,“二郎的好处,妾该如何报答?” 这妇人毕竟是嫁过人的,开口就把主动变成了被动。 秦亮从席子上爬起来,也不装糊涂,暗示道,“我还在守孝。” “没外人知道。”董氏仰头看他,眼神里满是害怕拒绝的羞愧,又道,“这也是阿姑(婆婆)、良人的意思。” 秦亮叹了一口气,情绪也被她弄得有点复杂,转念一想自己的怜悯确实容易让人误会,语气缓下来,“带我去瞧瞧王康。” 他先走出房门,董氏只得跟了上来。 二人很快来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卧房里,墙上有道窗,但很小就一个 洞,且外面天色不好,光线十分暗。稍微适应了一下,秦亮才看清床上清瘦的男子睁着眼,只是两眼无神。 “王康。”秦亮弯下腰靠近唤了一声。 男子转过头,魂儿好像刚回来一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作势要挣扎起来,“二郎怎么来了?” 相比之下秦亮身上的布衣和头发都很整齐。秦亮伸手轻按王康的肩膀,“送点药材过来,庄园库房里取的。我记得你识字,管过庄园库房,应知库房存货里有药材。” “这……”王康道,“听拙荆说起,君为救拙荆,得罪了仲长家的人。前几日麦子能收回来,也多亏了君,君竟亲自下地劳作。唉,仆已是废人。” 秦亮拍着他的肩膀道:“有我在,余事不用太担心,安心把病养好,我们家还等着你效力。其实这庄子里的人,都算是一大家子。” 王康怔怔地看着秦亮。秦亮的目光依旧没有回避,温和地与之对视,神色十分坦然。 “二郎!”王康忽然变得有点激动,又挣扎了几下,“仆若留得性命,定以身家性命托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以报君不弃之恩。” “我等着你来报道。”秦亮点头道。 他站直了身体,一时感慨,喃喃念了一句“人间痛苦太多”。这时他发现董氏正望着自己,眼睛有点失神。 秦亮径直走出卧室,来到堂屋门口时,发现外面的雨确实小一些了。他也不管送出来的老少二人,看见门边有顶斗笠,拿起来便戴到头上,提脚迈出门槛。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该来的总要来 那天打架,秦亮没太当回事,毕竟未出人命。而且他行得正站得直,已算是很忍让了。 不料刚过十来天,饶大山忽然跑回来说,秦君(秦胜)从郡城运盐回来的路上,突然被清河郡的官兵抓了去!说是有人告秦胜勾结贩运私盐的贼人。饶大山还一个劲地说,一定是清河仲长家的人诬告,因为两家为了争那片良田,没少生龌龊。 秦亮有点纳闷,那天确实打了仲长家的小厮,但那儿郎明显是个纨绔子弟,不应该能左右官府行事。这事显然不只是因为俩人斗气,但那纨绔子弟从中添油加醋也很有可能。秦亮越想心里越火。 但他顾不上恼怒,便见嫂子张氏已经急哭了。从来见她这么急过,张氏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那天的青衣使者我问过了,他确是何家的使者。”张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二郎那个太学的同窗何骏,正是何尚书之子。何骏路过冀州,眼下还在平原驿,二郎快去求他。他父亲是吏部尚书,能管着清河郡郡守那些官吧?” 秦亮沉吟道:“何尚书不能直接管辖郡国的典狱事,何况是何尚书的儿子。” 张氏央求道:“不管怎样,先试试吧,兴许清河郡守能看在何尚书权势的份上,愿意卖个人情。” 他有些为难,记忆里以前的秦亮在太学读书时,因为儿女私情、与同窗何骏有过一些恩怨。这时候跑去求同窗何骏,何骏不一定会尽心帮自己。这些事哥嫂并不知情。 不过张氏说得对,如果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也要试试。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但哥嫂不知道、还是把他当亲兄弟对待的。 就在这时,秦亮一脸恍然大悟,急忙说道:“嫂嫂稍安勿躁,我先去找一样东西。” 张氏悲急而怒,跺脚埋怨道:“你阿兄平素虽严厉,心里待你何如,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么,不就是太学博士的女儿卢氏那点事?” 秦亮心道,原来大嫂知道那些破事。也许以前的秦亮曾经说起过,但他记不得了。 张氏恼道:“你就是死要脸面、又臭又硬的脾气!脸面难道比你阿兄的性命重要?” 秦亮听在耳里,一时间精神竟有些恍惚。因为大嫂让他想起了前世的妻子,也是几乎每天埋怨他没本事、不懂人际只会苦哈哈闷头苦干。而现在这个秦亮,竟然也是个拉不下脸面的性格? 好在他听抱怨的经验非常丰富,耳朵都听出茧了,所以对大嫂的怨言还是能忍受的。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嫂嫂稍安勿躁,我与嫂嫂的心情一样,我们都想马上救出阿兄。” ……张氏发|泄完言语,终于冷静了些,只得“哎”地长叹一声,目送秦亮快步往书房那边走,无可奈何。 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实在是呆不住了。二郎虽然上过太学,但究竟是年纪不大,以前从未办过几件让人放心的实事,恐怕不能只想着依靠他。 张氏想到这里,马上转身回到里屋,换了衣服,又将头发梳理了一下,戴上布帕露出发簪,依旧在长发中间系上白布巾。接着她唤来两个庄客,驾马车急急忙忙赶往平原驿。 她的性子有点急。现在已经在路上了,马车也不能再快,她却仍然担心着何骏夫妇已经离开平原郡。 张氏赶到驿城,询问何公子的去向,从驿足口中得知,何骏一行人还住在驿城。然后又从何家奴仆口中得知,何公子受平原郡官吏邀请赴宴去了,只有夫人卢氏能见到。 这样也好,张氏本来就是妇人,与卢氏说话更加方便,不然在官员跟前反而不好言语。 张氏终于见到了那个卢氏,见之果然生得俏美,难怪当初二郎与何公子都对她倾心。她好像先对二郎有情意,后来却不知怎么嫁给 了何骏。个中内情,张氏便无从知晓了。 张氏见到比自己年轻的卢氏,仍马上就跪伏在地,声音哽咽,开口便说自己的来历。 “我知道了,记得记得。”卢氏赶快走上前,蹲下身扶起张氏,她声音清脆、语气也很好,“嫂嫂不要急,坐下来慢慢说与我听,我定会尽力相助。” ……卢氏的态度很好,表现得很有耐心,不过她口风也很紧。辛苦应付了许久,最后总算是送走了秦亮的嫂子。 卢氏回头才意识到,自己何苦要遭这罪?之前她竟然没有想到,还可以选择对那张氏避而不见,即便如此作为,又有什么关系?或许还是因为秦亮,秦亮在她心里、至少印象很深。 及至天黑,摇摇晃晃的何骏终于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酒气和女人脂粉气味,在卢氏行礼问候的时候,他都只是“嗯”、“啊”应付。直到他找出一包五石散服下,白皙的脸上渐渐浮上红光,这才充满了惬意的精神气。 因为何骏好色、喜五石散等事,卢氏原本开始有点厌烦他了。未料不久前新皇即位,大将军武安侯曹爽忽然成为辅政大臣;而何家与大将军交好,之前一直被当权者厌恶的何家、立刻平步青云了,于是卢氏不再在意夫君的小节。 她变得更加贤惠宽容,又因为她说话常常带着撒娇口吻,夫君还夸她越过越年轻。 这时卢氏提起了秦家嫂子所求之事,接着十分乖巧地说:“妾身没有答应她,只说会转告夫君。” 何骏听罢,道:“竟然让你来为亮求事!亮与我虽是同窗好友,你却不怕我会因妒生恨?” 卢氏带着笑意,“就知道你要这样说!妾身刚才不是说、没答应张氏嘛?推诿言,妾身乃妇道人家,无从插手公家之事。又叫张氏回去、请亮亲自来见夫君,方便商议。” 接着她轻锤了一下何骏,娇声道,“夫君小气。那时妾身年少无知,见识浅薄,乃受亮之相貌皮囊所惑,又深在闺中,不过只有一些诗书来往,君还要记恨多久?” 卢氏口中“深在闺中不过诗书往来”自然不是实话,但剩下的事确实没有说谎。她曾经随父出入太学,先对秦亮动心,但等到她认识了何骏之后,知道何骏的父亲是太祖继子、母亲是金乡公主,很快就觉得秦亮很普通了。她也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更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何骏忽然仰头“哈哈”大笑,甚是开怀,连赞道:“有趣!妙,妙哉!” 卢氏看了何骏一眼,差点被何骏的神色吓了一跳,何骏的皮肤本来很白,服了五石散出现的脸红很不自然,笑起来更是有点扭曲之感。卢氏忙问何故。 何骏笑道:“太学时,亮为人孤高,还怨我夺人所爱。此时让他来求我,岂不妙哉?想想那样的场面,就十分有趣!” 卢氏趁机自证清白:“夫君曾与亮朝夕相处,妾身却几未与他面见。知亮者,妾身不如夫君。”接着她又颦眉道:“你们毕竟是同窗好友,如此对他,会不会太无情了?” 何骏摇摇头:“又不要他的性命,岂有无情之说?况且只要他对我弯腰低眉,说不定还能化解当初的旧怨。” 卢氏又道:“万一亮真愿屈折,夫君却没能救出他的兄长,岂不尴尬?” 何骏不以为然:“我为他求情了,还要怎样?只听过有求必应,没听过有求必成的道理。” 卢氏试探地问道:“夫君之意,不易成?” 何骏想了想,“不好说。此事应该会牵扯到清河、平原二郡地界之争,还说到大将军(曹爽)跟前去了,不妙的是,大将军似乎觉得清河郡的说辞更有理。其中关节,想想就头疼,谁愿牵扯进去?” 听夫君的口气,事情有点脱 离卢氏的预计了。卢氏暗里有点懊恼,自忖:我何苦又去招惹秦亮家的人?若是平白激起秦亮的怨恨,他会不会在夫君面前提起那些难以启齿的旧事、对夫君打胡乱说? 卢氏越想越后怕,只怪自己一时糊涂,便小心试探道:“大将军(曹爽)会在意地方上的地界之争?” 何骏瞪了一下大眼睛,“清河郡那个仲长氏是什么来头,你不知道?”卢氏正琢磨,何骏接着说,“桓范的亡妻就姓仲长!” 卢氏顿时恍然大悟,桓范她是知道的,因为在洛阳太有名了。大司农桓范是曹爽的亲信,不知道谁先传出“智囊”的外号,洛阳很多人都知道桓范是曹爽的智囊。 桓范本身就是大司农、权势不小,加上曹爽如今权倾朝野,谁能和他们斗? 秦家?别说秦亮一个无官无职的太学生了,就算与他有亲戚关系的秦朗,而今亦已权力尽失回家去了! 卢氏顿时身上一软,觉得事情隐约有些不妙。她当然不是担心秦亮,而是担忧秦亮狗急跳墙、乱说她的事。 她几乎有气无力地问道:“平原郡为甚么还要去争?” 何骏笑道:“因为那块地确确实实是平原郡的。” 不管怎样,秦亮家这次彻底完了。 …… …… (感谢爱萌萌真是太好了的全站开大飞机,感谢各位盟主大佬的慷慨打赏,感谢书友们的鼎力支持。我已被王霸之豪气所震晕,爱你们。) 章节目录 第四章 太失望 楼阁上的书房里,秦亮在仔细看着一张桑皮纸。听到张氏的声音之前,他竟未察觉有人进来。 张氏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生气:“二郎还有心在这里看书?!” 秦亮的目光从桑皮纸上挪开,抬头时神情有点尴尬,脱口道:“我记得明帝(曹叡)受封于平原郡之时,大哥从郡府中抄过一张地图回来。先前我找遍了整个宅邸,都没有找到图,一度以为记错了……” 这时他又微微松了一口气,“没料到,别的文字图形都是用竹简写成,唯独这副图抄在桑皮纸上。所以我起初到处查找竹简,忽略了还有纸。”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没头没脑,正是心有所想就说了出口,但他转头一想这事儿要说清楚、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只得叹了一口气。果然张氏皱眉看着他,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亮想了想又尽量解释道:“这张图是最准确最权威的郡界凭据,有了它就能找人帮忙。只要直接指出事情的关键源头,诬告的缘由便顺理成章、显而易见了。没有它,大人物可能就会把大哥的事当作治安琐事,打发到郡县中处理。” 张氏冷冷道:“二郎想找谁?” 秦亮道:“当然是直接管辖平原、清河二郡的上司,冀州刺史。不然嫂嫂觉得应该找谁?”(牧与刺史都是一州之长。牧是在汉朝废止又在三国重新起用的长官,刺史名义上是监察官。)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大嫂换了衣服从外面回来,顿时问道:“嫂嫂去找何骏了?” 张氏道:“我觉得找何骏更有用!至少秦家与何家有些渊源,二郎与何骏还有私交,说得上话。冀州刺史是谁,你知道吗?” 秦亮马上答道:“兼领镇北将军的吕昭,明皇帝封的。” 张氏改口道:“你认识他?” 秦亮硬着头皮道:“如果官员只会为认识的人办事,大魏早就被吴蜀两国攻灭了。关键是我们认识何骏,作用也不大,他管不了这事。” 张氏仍然固执己见。或许只是因为她压根不相信秦亮的书生见识,她的声音道:“何骏的父亲是当朝大臣,吏部尚书。你那位卢氏也说,大将军曹公(曹爽)与何家交好。这样的权势,什么事办不成?” 秦亮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因为解释起来很复杂,且有些事不好明说,毕竟还要堤防祸从口出。嫂子张氏也是厉害,她说的话不见得有道理,却简单而直观,这样的表达方式至少在争辩时很有用。 秦亮无心争执,只能说道:“还是先去安平郡,设法见到吕昭。” 张氏皱眉盯着他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她走到门口,回头说了一句:“二郎,你阿兄是怎么待你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饶是秦亮自诩心理成熟,心态自信,张氏的表情、语气也有点刺痛了他。因为这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前世失败的人生体验,无论心态多么好,最亲近的家人整天埋怨、也很难不让人上头。 他甚至想起了前世查出癌症之后,老婆悄悄烧他的旧衣服的场景。照迷信的说法,被亲人烧衣服,死得快。 秦亮花了好一会儿精神,才努力让自己摆脱那些无关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冷静下来思考。 先不论秦亮本来不太看好曹爽,那是远忧;就算只顾燃眉之急,也觉得那公子哥何骏真的不太靠谱。何公子极可能是既无意愿、又无能力左右此事。而吏部尚书何晏,似乎同样指望不上。 秦亮权衡了一番,断然下定决心,先照自己的设想去办。 他叫来庄客饶大山,吩咐次日拂晓备马备粮,接着回到房里开始准备行李。他有太学生的文书凭据,在路上问题不大,但只靠太学生身份、能见到一方都督? 他想来 想去,决定写一篇文章送上去。在这个时代,文章比人更通行,因为能写文章的人都不是寻常百姓。 幸好这个秦亮的脑子里还装着一些经书古文,不然以陈小强的功底,只能写点半文不白的文章。毕竟他读的不是专修古汉语的专业。 秦亮正跪坐在案前构思时,便听见了饶大山粗犷的声音:“二郎,王家妇人求见。” “哦。”秦亮应了一声。 饶大山道:“俺叫她上来,便去喂马。” 过得一会儿,董氏走进了门,她一改平素有点泼辣的劲头,缩着身子弯着腰。她的眼睛有点肿,明显哭过,眼神里还有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看起来像是请罪的人。 秦亮不等她开口,径直吩咐道:“弄点水来,帮我磨墨。” 董氏怔了片刻,应道:“诺。” 她跑来跑去忙活了一阵,跪在秦亮面前小心翼翼地在砚台里磨着墨。或是秦亮的模样看起来专心致志,她没敢再出声。 而这时秦亮已经大致想好了内容。 写在简牍上的东西,与平时说的话当然不是一回事,哪怕古人也是一样。首先要有正大的立意,然后语言要简洁,不然竹简就是一大堆。 他打算把起笔落在清河、平原二郡的界线之争上,重点是给吕昭戴高帽子。镇北将军的地盘上生出了事端,械斗、诬告之事时有发生,请将军以公正手段,制止祸事,平定地方,郡县僚属子民定无不敬畏……虽有家人曾劝他秦亮委托亲友,营救长兄,但自己坚定认为将军英雄人物、国之肱骨,必能明辨是非黑白云云。 秦亮提起笔,开始在竹简上书写,楼阁上几乎只剩下“沙沙”细微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写完草稿,长吁出一口气。这时他才猛然看见,董氏还在身边。 他把毛笔放在砚台上,便开口道:“最近庄里发生的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用把莫须有的罪名往自己头上戴。” “真的吗?”董氏小心问道。 秦亮道:“最多是有点引子的意味,重点还是那仲长家的人想趁火打劫。有些人习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想兼并我们家的良田与附农。此事不可能让你一个妇人来背锅。” 董氏的关心神色很真诚:“秦君不会有事吧?” 秦亮道:“我会想办法将阿兄救出来。” 董氏用力点头:“二郎是做大事、能成事的人,妾身相信二郎。”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妾身见二郎写字做事的模样,就像是一个仁义英明的主公。” 秦亮苦笑了一下,随口道:“要是我嫂嫂也能这么想,那就更好了。” 董氏的眼神忽然一变,恢复了刚进门时的模样,“妾身……” 秦亮见状立刻说道:“别想太多,回去罢。” 董氏终于没再多言,跪在地上伏身道:“诺。” 待她从地上起来,秦亮又扬了一下下巴示意。董氏走到门口转身时,侧头又往这边看一眼。 秦亮继续自己的事,找来简牍,重新工整地抄写一遍,接着检查要准备的东西。大哥身陷囹圄,事情一天也不能耽搁,虽然准备仓促,秦亮倒觉得自己还算有条理。 只是晚上睡得不太好,忍不住想太多。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秦亮便带着庄客饶大山骑马出发,要去的地方正是冀州的州治之地,安平郡,走驿道即可。大嫂与一众庄客把他们送到了庄园土墙外。 俩人打着火把。路上不仅黑,清晨还笼罩着雾气,秦亮望了一眼前路,只见灰蒙蒙一片。 …… …… (感谢爱萌萌真是太好了的全站开大飞机,感谢盟主大 佬们的慷慨打赏,感谢书友们的鼎力支持..)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八卦之心 当天二人便到达了安平郡附近,在一座亭舍里暂歇了一晚。夏日炎炎,连被子也用不上。捱到天明,他们进入安平城,寻访一阵,找到了刺史府。 果然秦亮在府门外只能见到小吏,于是他向小吏声称,自己是太学生、某郡某县人士,有要事禀报。被阻拦后,又按照事先想好的法子,先将简牍送上。 秦亮看见简牍被人送进去了,只好站在大门外等候。 时间一点一滴慢慢流逝着,显得额外漫长。随行的饶大山很快开始焦躁,在周围来回走动着。等待最是磨人。 没有看到结果之前,秦亮心里若是说毫不焦虑、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表面上还稳得住,大部分时候站着没动,觉得腿有点不舒服了,他才稍稍活动一下。在乡下庄园服丧长达两年的无聊时光,或许真能锻炼出心性定力? 饶大山终于忍不住嘀咕起来:“俺们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二郎送那竹简进门,会有人理会吗?” 秦亮想了想说道:“会的。” 见饶大山似乎不信,秦亮又小声道:“我写的文章,主要还是赞颂镇北将军如何威严如何公正。这样的文章出自真人真事,有迹可查,一旦流传出去,对吕家名气声望大有裨益。只要刺史府内有见识的人看到,他就会接待我们。” 饶大山来回摸着自己的脑袋:“俺看着玄,没人看到怎么办?” 秦亮道:“只要是像样的文章,在地方上就不是随处可见的,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稀罕。等等吧。” 他可以不给随从庄客解释,但还是想多说几句,与其说是劝别人稍安勿躁,不如说也是在为自己打气。 继续等了许久,饶大山接连劝秦亮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会儿。秦亮觉得已经到刺史府门口了,稍微注意一下形象是有必要的,便说:“我站会儿,你坐便是,不用管我。” 饶大山显然是自己想坐着。见秦亮没坐,饶大山终于还是忍住了,陪站在原地,不过依旧是走来走去、让人徒增心烦。 二人从早上等到中午,府门口不断有人进出,却是毫无音信。幸好他们在家就准备了干粮、饮水,便靠着墙拿着水袋吃了点麦饼。 饶大山又开始发牢骚:“俺觉得,夫人的话好像没说错。吕将军完全不认识俺们,一点交情没有,凭啥帮俺们?” 秦亮看了一眼府门口来往的人,这回没有多说什么,只说道:“反正有帮我们的道理。” 见饶大山的神色,秦亮只觉得家里没两个人相信自己的脑子。果然饶大山使劲挠着脑门,接着说道:“俺想破脑袋,还是想不通。他吕将军那么大的官,有那么多事忙,凭啥理非亲非故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走出来了一个弱冠年轻人,与门口的小吏说了几句话,小吏指着秦亮这边。 秦亮见状,暗自长吁一口气,回头对饶大山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饶大山脸上有惊奇之色,就好像运气好捡到了钱一般,急忙鸡啄米似的点头。已等了大半天,此刻秦亮心头也为之一喜,不管怎样,事情至少有一步进展了。 不过看样子,出来的人显然不是吕昭,一个镇北将军不可能还是弱冠年纪。果然那年轻人急步上前,作揖道:“家父不在府中,足下的文章放在堂中,在下正巧入堂寻物,好奇之下,方才发现此文。怠慢了,失敬失敬。” 在秦亮回礼自荐之后,年轻人才恍然道:“在下吕巽,字长悌。” 听到这里,饶是秦亮在乡间修炼过两年的心性,也惊讶得愣了一下。他曾在中学语文教材里学过一篇文章,并且被要求全文背诵过,名叫《与吕巽绝交书》,作者是竹林七贤之一嵇康写的。文章传诵了近两千年,然后让他背诵下来了。 而那篇文章的主角, 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不知在下有何不妥之处?”吕巽发现了异样,问道。 秦亮反应挺快,立刻无缝对答:“久闻足下大名,没想到竟能在此相见。” 他心下暗忖:这吕巽的私德怎么样、在后世的名声如何,关我鸟事。眼下能结交上就好,救命要紧。而且坏人更好,因为坏人对人多半不会特别宽容,倾向于睚眦必报。 吕巽自然不知道秦亮心里的想法,听到这里还挺高兴,话也说得快了一些,“哦?足下听说过我的名字,看过我的文章?足下是太学生,认识钟士季(钟会)?” 秦亮当然没看到吕巽的文章,只是看过写吕巽的文章、嵇康写的。于是他故意避开前半句,免得一会儿讨论吕巽的文章,一问三不知变得很尴尬,“听说过士季的大名,可惜未能结识。” 吕巽果然被带偏了话题,笑道:“好说好说,我与他常有书信往来,相互赏鉴经文。下次我定在信中向士季引荐足下。” 秦亮捧手拜道:“幸甚。” “进去说话,请。”吕巽道。 秦亮谦让了一下,便跟着吕巽进刺史府。 虽然秦亮心里有事,完全无心欣赏风物,但进到这刺史府,也不禁被雄壮的建筑群吸引了注意力。这种像样的当代房屋,也只有在像样的地方才能见到,寻常民房都很低矮没多少讲究的。 房屋、高台、阙楼,仍是斗拱样式,但与秦亮见过的大多古典建筑又有区别。这里的风格更加雄浑古朴,屋脊线条大多平直,雕饰很少,颜色大半只是青色、棕色,整体风格看起来简洁而霸气,并在姿态上露出典雅之感,正是刚中带柔。 几人过了两道门,便进了一见宽敞的客厅。吕巽与秦亮分宾主上下入座,饶大山站在秦亮侧后。 俩人先闲聊了一阵,说些京城洛阳的人物,秦亮也耐着性子谈论,大体还是能接得上话。不过吕巽结交的都是些皇亲国戚士族子弟,圈子不太一样,谈不出多少感觉。总算说到了文章这方面,秦亮便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到自己的文章上。 毕竟文中重墨夸赞吕将军,吕巽也对文章不吝美言,“足下之文,立意深远,行文直畅,用词简练,典藏其中。读之毫无滞涩之感,直教人胸臆舒畅,气势如虹。实乃新近难得一见之好文。” 秦亮道:“不敢当,还得多向吕君学习。” 吕巽说起话来挺有热情,伸出手掌,从上到下指了一下秦亮,“又见足下之气度,观之不似弱冠,举足稳重自若,眉宇英气勃发。我定会向大中正推荐,平原郡尚有足下如此之人物。”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秦郎不介意我将文章、抄送入京,叫好友亲朋一起赏鉴吧?” 秦亮道:“文章写来就是给人看的,承蒙吕君看得起。” 吕巽轻轻松一口气,点头十分满意。正如秦亮意料的那样,这样的文章流传出去,对吕家挺有好处。也许吕巽的道德感与嵇康那样的贤士相差甚远,但看得出来,吕巽这样的人更加务实。 秦亮又道:“不过文中所言之事,若能坐实了,方可尽善,譬如‘械斗、诬告’之实。以免落人话柄。”他用不经意的目光观察这吕巽,“仲长家亦非等闲之家,可惜家门不幸,出了那么一个子弟。” 吕巽倒很直接,毫不避讳道:“大司农桓公(桓范)或非心胸宽广之人,想来其姻亲家也不尽是好人。” 秦亮马上顺着他的意点头称是,“我是亲眼见识到了。” 吕巽“嘿嘿”冷笑一声,沉声道:“秦郎可曾听说,这冀州牧的官职,起初明皇帝本欲授予桓公?彼时家父已是镇北将军,桓公认为家父是后进之士,便不愿居于家父之下,坚决请辞 。由是家父才兼了冀州刺史一职。” “有这等事?我已在家守孝两年,故今日方知。”秦亮毫不犹豫地镇定说谎。实际上吕将军领冀州刺史的时候,秦亮还在洛阳太学。太学那样的地方,当然很容易听到大人物的事。 但秦亮要假装不知道。不然,此番秦亮来找吕将军,岂不就是想利用别人的嫌隙、而非真心敬仰吕将军公正严明的王霸之气? 吕巽说得上头,声音却更低,果然读书人也有熊熊的八卦之心,“此事还没完!桓公之妻仲长氏知道以后,劝谏不得,便怨了一句,说桓公既不会做人上司、又不会做人下属。你猜怎么着?” 这些八卦早就在特定圈子里传过了,秦亮却仍要做戏做到底,一副好奇的神态,“怎样?” 吕巽说得兴起,比划着动作,猛地做出拔刀的姿势,“桓公恼羞成怒,拔刀出鞘,作势要杀。后用刀环戳向仲长氏之腹,可怜仲长氏已有身孕在身,受此大难,不久小产而亡,一尸两命!”吕巽摇头晃脑道,“可悲!可叹!” 秦亮也作势叹了一声。 吕巽神情一变,愤愤然摊手道,“我们吕家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就这样平白沾了一身脏水,遭人怨恨。郎君说说,冤不冤枉?” 秦亮心说:桓范又没把你们怎么着,我们家才冤枉,我大哥都冤进牢里去了! 他没把话说出口,只是不动声色地附和道:“正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善!”吕巽听得有意思,笑道,“这比喻挺有趣,新鲜。” 这时秦亮趁着换坐姿,默默地转头看了侧后的饶大山一眼。饶大山虽然一直没吭声,但显然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此时正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终于领悟了一些缘故。 秦亮早先便已料定,吕家对桓范的亲戚没好感,至少并不排斥去阴仲长家一把。即便退一万步,冀州刺史吕将军起码不会帮仲长家。 此刻秦亮很想对饶大山说一句:看罢,吕家有不止一个出手的理由,何家(何晏)却没有。 章节目录 第六章 父亲的认可 谈论良久,终于说起土地之争的正事。吕巽慢慢收起眉飞色舞的神情,有点犯难道:“我听说平原郡、清河郡地界之争,连大将军曹公也知情了?” 虽然吕家与曹爽亲信的关系不好,但似乎并不想直接得罪曹爽。毕竟眼下曹爽作为托孤大臣,权倾朝野风头正盛。 秦亮暗示道:“大将军(曹爽)为何会留意到地方上一件不大的事?” 吕巽看了秦亮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置可否。吕巽也很年轻,不过看得出来也有分寸的,心里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与秦亮初次见面,交情还没那么深。 秦亮琢磨,桓范不见得在意仲长氏那点土地之争。曹爽更不在意,曹爽在意的是,即便他对地界之争偏心了、谁敢忤逆?就是这么霸道!不然该怎么解释? 秦亮轻言道:“因有桓公孕妻亡故之事,其姻亲关系必受牵连,如今仲长家的人恐怕不敢再轻易去见桓公。” 他稍作停顿,循序渐进道,“既然地界之争已报知朝廷,吕将军无须急着评断。但在冀州地面上,吕将军若能制止械斗、诬告等乱事,威慑兴风作浪之人,庇护治下百姓,同样称得上明断是非、雷霆手段,正合在下之文中立意。” 吕巽忽然问道:“足下之兄,确与私盐贩子无干?” 秦亮道:“在下兄弟守孝之前,家兄在郡中任职,在下于太学读书,且家有良田,何苦与那贼人扯上关系?此事缘起,自是因那土地之争,仲长家有人携私陷害,并想进一步侵吞秦家土地人口。” 吕巽想了一会儿,豁然道:“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不过话音一落,吕巽又陷入思索,“此事牵扯繁杂,只怕争论一起,逐级往上诉讼(找关系),那便不好收场了。” 秦亮道:“只需坐实仲长家诬告之名,即可收手。” 他前晚上已经思考过了,程度到这里是最恰当的,也最容易说服吕家。因为这样吕家便能在最小风险内、获得最大的收益,既得到秦亮颂文中的美名,又抹黑了一下桓范的羽毛。但如果再继续深究,吕家就没有什么好处了。 吕巽问道:“如何掌控?” 秦亮早已成竹在胸,答道:“吕将军经略北方、日理万机,不便为此多费心神,只需一道手令即可,召清河郡守与告状证人、入州治禀事。余下之事,君可一手操办,为将军分忧。” 吕巽听到“为将军分忧”,立刻又燃起了兴致,跃跃欲试的表情流于脸上。果然,几乎每个年轻人都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 于是吕巽起身上前,反而催促秦亮献策,俩人靠近了沉声商议一通。定策罢,吕巽也不吝啬,给秦亮二人安排了住所,并派人每日送饮食。可谓是包吃包住。 …… 吕昭乃北面都督,算是一方诸侯,何况兼领冀州刺史。作为直属郡守,郡守一得到召见回应便非常迅速殷勤。不出三日,秦亮就从吕巽口中得知,清河郡守等一行人,已赶到州治城中。 秦亮无法参与官府场合,只能在幕后、通过吕巽及其随从传递消息,了解事情进展。 不出所料,掌握郡守前途的直属上司确实有威慑力。清河郡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干净再说。责任全在仲长家的举|报者(此时才知那小子叫仲长柯),而郡守只是履行职责先抓人审问,目前还没有认定人证物证,须进一步查验。 秦亮立刻给吕巽出主意,叫吕巽召见仲长柯,先诈他一诈、再吓一吓。 那仲长柯虽已及冠,比吕巽小不了两岁,却似乎没见过大场面。诈了一会儿,仲长柯就信了,以为郡守为了自保推卸了责任、已经迫不及待想拿他去做替罪羊。 吕巽明说,你去求大司农桓公也没用。确实一方都督吕将军并不怕一个大司农,何况两家还有龌龊,话说得没毛病。 这时,吕巽翻出了一卷简牍,命令仲长柯自己读出上面的文字:“诬告反坐。”接着还不嫌其烦地解释,你诬告别人什么罪,自己就领什么罪。 勾结贼人、贩运私盐,按法当斩!吕巽挺有表演天赋,说斩的时候,还有动作,语气忽然加重,吓了仲长柯一个机灵。吕巽画风一转又道:“但只要得到苦主的宽恕,还是可以酌情从轻发落的。” 站在后门外的秦亮见时机成熟,立刻迈步走了出来。仲长柯转头一看,脸色煞白,少顷,仲长柯忽然“扑通”一声跪伏到地上,用膝盖挪了过来,抱住秦亮的大腿就哭:“求秦公子宽恕!只怪仆年少无知……” 秦亮听罢一喜,急道:“吕君作证,他承认诬告了。” 仲长柯马上止住了假哭,怔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道:“仆何时承认?” 秦亮道:“你没诬告,何来年少无知之说?我又能宽恕你什么事?你哭什么?” 上次在田野间仲长柯那伶牙俐齿的本事,此时忽然不见了,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眼下的场合只会骂人是没有用的。不过仲长柯也不傻,情知事情严重,便只顾摇头否认。 秦亮心里也清楚,真要给仲长柯定死罪的话,事情大了仲长家必定会想方设法去找桓范,说不定曹爽也要开口。一旦搞到那个地步必定不好收场,因为吕巽说过,不太想与曹爽甚至桓范正面冲突。 于是秦亮开口道:“我们两家虽分属二郡,相距不远,何必结仇?只要你签字画押承认诬告,我便在郡守跟前为你求情从轻发落,这事就罢了。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如?” “从轻?罢了?”仲长柯从极度的恐惧中稍稍缓了一口气,似乎看到了希望。 秦亮点头确认。 仲长柯皱眉思索了一阵,说道:“除非吕将军作保。” 秦亮猜测吕巽想让他爹刮目相看,便道:“清河郡守与吕君作保。” 仲长柯又道:“写法用词也不能含糊,仆也是受人迷惑,无心之失,不慎冤枉秦胜。” 秦亮痛快地点头:“就依你。” 仲长柯终于松了一口气,忙道:“君子一言……” 秦亮怎么看此人都不像君子,不过还是伸手击掌为誓,“驷马难追!” 仲长柯赶紧磕头道谢,额头着地“咚咚”有声。 秦亮想起上次的事,此人脖子上被架着剑时认怂、刚一脱身就开骂,于是十分怀疑仲长柯的感恩诚意。不过至少表面上他认栽了,能解决事情就行。 “你定要汲取教训,好自为之。”秦亮意味深长地说道。 章节目录 第七章 算得太准 清河郡城的官府外面,张氏一身白麻孝服,头发已有些蓬乱,红红的眼睛里目光呆滞,往日那圆润丰腴的脸也失去了光泽,模样叫人生怜。路过的人们纷纷侧目,连跟着她的两个庄客也不时叹气。 孩儿丢在家中,夫君身陷囹圄。此刻的张氏觉得自己像死掉了一般,仿若孤魂野鬼,无依无靠。 一个小吏从角门里出来了,张氏的眼睛里忽然又有了神采。小吏迎面走来,把篮子递给张氏。张氏掀开盖子,见里面的饭汤都在,心里顿时一凉:“君未将膳食送予我夫?” 小吏道:“不能送东西进去,有毒怎么办?” 张氏忽然醒悟了一样,从怀里拿出了一串五铢钱塞到小吏手中。小吏上下试了试,又打量了两眼张氏,却将钱递还,说道:“在下可不敢这样收钱。” “只要设法先让妾身见夫君一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张氏推拒着。 小吏催促道:“快收起来。”他左右看了看,一脸神秘道,“哪有你这样贿赂的?如此这般,张夫人先去那边的客舍住下,我随后来寻夫人,面商机宜。” 张氏听到有办法,忙点头应允。 三人到了客舍落脚,张氏怀着希望等待着。她听说过牢里有虫鼠,吃不好睡不好,经常死人,此刻只想见到夫君一面,心里才能稍稍安生。 太阳偏西之时,小吏终于来了,见面便说想借一步说话。于是张氏让庄客在门外等着,小吏却又叫张氏把他们支远一些,出门到街上去。张氏已觉异样,不过见门外时有人走动,便先依了小吏的意思。 很快小吏便一改外面公事公办的冷峻面色,目光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张氏,神情也变得猥琐轻浮。看了没一会儿,他简直口水都要流出来,“在下有办法让夫人亲眼见着人,不过要违抗禁令,冒着很大的险,钱我可以不要……” 张氏一边看小吏身后的门窗,一边冷笑道:“你急成这样,叫我怎么相信你真有办法?” 小吏慢慢上前,答非所问,口齿也有点不清了,“在下见过许多妇人,却未曾见识过妇人这般模样。真是要想俏、一身孝,不对不对,是夫人这身段,虽谈不上苗条,却是别有一番丰腴韵味。” “快滚!”张氏立刻翻脸,“不然我叫人了。” 小吏一会儿哀求道,“夫人可别怪我,你实在太美。”一会儿又威胁道,“你敢开罪于我,我定叫你夫君在牢中生不如死!” 张氏便不敢太激他,只道:“你别做梦了,我若污了清白,定要撞死在这里。你摊上人命,也得不到好下场!” 小吏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要能一亲夫人芳泽,在下死也值了。”他说到这里,便想起身后的房门,退到门口,小心翼翼地伸手关门。 张氏心中紧张,仍能沉住气,便向侧面挪了几步,想找机会从房间里跑出去。如此既不激怒小吏,又能设法脱身。 光线微微变暗,房门轻轻掩上。 不料忽然“砰”地一声巨响,小吏直接被弹飞坐倒在地。片刻后,一个年轻人立刻跳了进来。 “二郎!”张氏又是尴尬又是欣喜。秦亮径直扑了上来,伏身扭住小吏的衣襟,挥拳就打,骂道,“你他|娘|的趁人之危,你他|娘|的!” 接着张氏怔在了原地,因为夫君秦胜忽然也出现在了门口!张氏在刹那间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怀疑是夫君的魂魄,心中又悲又怕。但很快她看到了门外还未下山的太阳,揉了一下眼睛,急急忙忙迎上前,立刻伸手摩挲着秦胜的胳膊和胸膛。秦胜脸上有点擦伤,身上全是污垢,不过仍穿着那天出门时的衣裳、并未穿囚服。 秦胜白了她一眼:“我没死!” 张氏又想笑又想哭,挥起拳头轻轻打秦胜,“冤家,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担惊受怕那么久,你就这么对我说话。” 于是房间里,两对人各打各的。秦亮在地上按着小吏狠揍,张氏也在捏着拳头打夫君。 此刻张氏仿佛打翻了灶房里的瓶瓶罐罐,心里简直五味杂陈,随之又是一阵深深的疲惫袭上心头,身上发软。看到家里的两个汉子,她才感觉到:虽然自己性子急又要强,但还是想依靠他们。 秦亮已把那小吏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又将其拧起来拖出房门,喊道:“饶大山!”接着秦亮的声音道,“把此贼送到郡府报官。索取贿赂,诱|奸未遂!” 张氏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二郎的判断似乎意外地准确,甚至二郎刚进门的第一句“趁人之危”也十分明白。他好像就躲在角落里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一样,算得也太准了。 “君为何被放出来了?”张氏这时才问道。 秦胜道:“仲长家的人诬告,如今案情明了,官府自然要放人。”他随后掏出一卷案牍,“仲长柯签的诬告认罪状,还有清河郡守、冀州刺史家里的吕公子作保,翻不了案。” 张氏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拿过简牍来看,但看不懂,她不识字。她只好问道:“这么说来,二郎去找冀州刺史吕将军,真管用了?” 秦胜哼了一声道:“不管用,我是怎么出来的?!” 张氏叹出一口气,“吕将军真是为民作主、秉公断案的明公哩。” 秦胜看了她一眼,道:“哪有那么简单?不过事到如今,二郎写文章赞颂吕将军的言辞,倒也算坐实了。我们先回家吧。” 张氏喜上眉梢,“回家!” 一行人分配了车马,二郎与饶大山依旧骑马,张氏与秦胜坐在车厢里,剩下两个庄客一个赶车、一个坐在前头的木板上。 二郎把脚放到上时,张氏难得殷勤地帮他扶着马匹、免得马儿乱动。她小声道:“二郎,几天前嫂嫂的话说重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嫂嫂也是心里急的。”她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估计能被人看出来潮|红颜色,想来她几乎没有这么对谁说过话,心里是又羞又愧,“嫂嫂没见过世面,妇人之见,还是二郎有法子。” “没事,反正习惯了。”二郎苦笑道。 本来好好的话,话锋立刻变了向,张氏只好轻声骂道:“跟你阿兄一个德性。” 趁着城门未关,一行人在渐渐西垂的太阳下出了清河城,今天到家了必定要天黑。车马走上驿道,张氏时不时地掀开竹帘子,不禁观察外面骑马的二郎。 他的身影在夕阳下的驿道上拉得很长,身材看起来好似更高大了。张氏以前还没如此仔细地观察过他,细瞧之下,只觉他举足姿态间很干脆,脸上有一种说不出从容。 多看一会儿他的脸、张氏竟然有一种让人舒适自然的感觉,倒不是因为二郎的脸长得挺英俊,而是某种心神气息能感染人。张氏越看越觉得二郎确实长大了,已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不可靠的少年儿郎。 “写文章,有那么大的作用,能请动镇北将军?”张氏有点困惑地问夫君。 秦胜微笑道:“敢情不是?” 夕阳西下,驿道上腾起的尘土在光中如雾似烟。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无中生有 吕巽把秦亮的文章送入洛阳,很快就名扬京城了。此事主要得益于一个人,便是吕巽的好友钟会。 钟会是一个太学生,但他出身颍川士族,父亲是朝中颇有名望的钟繇。在钟会五岁时,当今的领军将军(禁军统帅)蒋济就给出了评语,“非常人也”。钟会要想传播一篇文章,自是相当容易,他还亲自给加了一个提名《请吕公止争界书》。 大将军曹爽很快知晓了此事,立刻决定亲自遣使者去冀州,征辟这位出名的年轻士人、曹操继子的亲戚。 方不出半个时辰,司马师亦已知道了曹爽决定的事。他自然有他的办法。 如今司马师还做着散骑常侍的官,平素没有多少公务,三十来岁的他精力充沛,步履如风。回到城东的东阳门附近的府邸,司马师便拿着誊抄的《请吕公止争界书》去见了父亲司马懿。 司马懿接过简牍,瞅了儿子一眼,缓缓转身走到案前,盘腿坐下来看文章。 他的发鬓已经斑白,背有点弓,但个子很高,仪态毫无佝偻之感,在儿子眼里倒像是岩上青松的身姿。他没有说话,目光在简牍上逗留。那张长脸上的小眼时而浑浊、时而锐利,即便是没有被他注视着,别人也有被盯着的错觉。 这间屋子是后房,采光稍差,光线不明亮,头上便是裸露的“人”字梁架,让人觉得阴暗中透着粗犷。司马懿身穿麻衣、头戴白洽,乍看就像穿着孝服一样,更添阴森之气。司马师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司马懿才终于开口了,他用随意的口气说道:“士族多不愿附于爽,宗室怨其背叛。秦朗族中之人,身份暗合爽意。” 司马师听罢点头称是,一脸敬意道:“阿父直切要害,一语中的。”稍作停顿,司马师又有点感慨:“儿听说了此事曲折之后,却有些佩服秦亮。” 司马懿也露出了些许好奇之色,“此人与吕公(吕昭)素不相识,又是从河东迁到冀州的人,无甚根基,仅凭一篇文章就得吕公相助,实非易事。” “确实是奇了。没有机会的事,愣是给他无中生有、找到了着手之处。”司马师轻轻干笑了一声,“儿还问清了更多细节。据说,秦亮主要靠的是吕公之子吕巽从中尽心出力。或许吕公本不会看重此事,吕巽却想展现能耐、讨其父欢心。亮应是利用了这一点。” “小小年纪,有点意思。”司马懿点头道。 司马师又道:“对于文章,洛阳有几个名士的评语是‘刚正直率、深明大义’。此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矣。” 他稍作停顿,沉吟道,“听说何晏派人征辟过亮,亮以守孝为由谢绝,似乎并不愿意依附于大将军一党?今是大将军(爽)派人下去,亮会不会又装病?” 司马懿先是摇头,马上又有点疑惑的样子:“要看他(亮)是怎么样的人,怎么看待世人。是宁可我负天下人,还是天下人负我。” 司马师不解:“亮拒绝何晏征辟的缘由,不是怨大将军等人背叛宗室么?” 司马懿淡淡地说道:“不管他出于什么缘由,那也是之前。现在为了自保,形势已变。” 司马师想了想:“阿父言下之意,仲长家的人或许不念亮宽恕之恩、反生仇怨?” “仲长家将怎么样并不重要,但秦亮会怎么想仲长家、如何猜忌?”司马懿冷冷道。 司马师顿时一脸恍然大悟,弯腰揖拜:“阿父明察秋毫。此番亮宽恕仲长柯,也可能并非出于仁厚、实是不能深究而已。”接着他轻叹一声,“儿先前还想着,亮若不愿投大将军门下,阿父或可辟为掾属。” 司马懿摇头,“如今有爽征辟,他更不愿投我了。秦朗族中之人,天生与我等有间隙,不易信任。” 司马师直起腰道,“儿忽然想起 正好有个人闲着,要不干脆送给亮算了。不管有用没用,现在总是最容易。” 司马懿的身体轻轻歪在垫子上,随口道,“随你去罢。” …… 最近何骏夫妇也回到洛阳了。 今天刚到傍晚时分,何骏就回了家,早得有点反常。卢氏迎上来见礼时,见夫君满脸不悦,便柔声问道:“谁如此胆大,竟敢惹夫君生气?”她没有笑,眼睛里却带着一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抬起手做手势的时候,身段也轻轻随之摇曳,恰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媚气。 但何骏的语气仍是阴晴难辨,“还不是我们的那位好同窗,秦亮。” 卢氏诧异道:“秦亮在洛阳?” 何骏摇了摇头,不急着回答。他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刺绣荷包,把里面的瓶子拿出来,倒了一些粉末在手心里,仰头干吞了下去。这时他一屁|股坐在榻上,神情才渐渐好了一些。 卢氏眼睛里的那一丝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急着追问:“秦亮之兄困于清河郡,他已有办法?” 何骏转头,没好气地说道:“他是太有办法了!最近那篇《请吕公止争界书》传抄于太学,你没听说吗?” 卢氏一路车马劳顿,回到洛阳后身体不太舒服,有好一阵没出门,最近也没听到家里人说起过。她的目光从何骏脸上扫过,娇声道:“谁有兴趣打听秦亮的事?若非夫君生气,妾身才懒得过问。” 于是何骏将最近发生的事,在卢氏跟前说了一遍。 秦亮如何仅凭一篇文章、找到吕昭主持公道,如何让仲长柯认错受辱,以及文章传到洛阳之后,大受官场士人的赞誉,大将军曹爽也亲口提起了秦亮云云。 卢氏听得暗暗吃惊,她本来以为秦亮这回肯定没救了,没想到秦亮竟能化解,甚至因祸得福、声名大噪?当年与秦亮相识,卢氏真没看出秦亮还有这本事,那时她只觉秦亮就是个有点自卑、却很要脸面的儿郎,长得好看点而已。卢氏暗想,或是错看了他? 卢氏没有说出心中的疑窦,口上只道:“亮着实有些过分,去找吕将军便算了,同窗好友这边竟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何骏悻悻道:“可不是?我本满腔热忱,期待他在我面前匍匐流涕,无地自容苦苦哀求,没想到就这么不了了之,实在没劲。唉,无趣之至。不过真正让我恼火的是,大将军竟然要征辟秦亮!” 卢氏听得又是一惊。 何骏咬牙道:“阿父与我两番派人前去,如此诚意也请不动他,非得等大将军礼聘?他是看不起我何家!” 卢氏见状,心中愈发忐忑,只怕夫君与秦亮往后发生龌龊,在某种机缘之下,秦亮会一时冲动、把以前的丑事秘密拿出来攻讦耻笑夫君。 她现在实在不想夫君与秦亮再有什么干系,急忙好言劝道:“阿翁与大将军相善,亮若能受大将军征辟,将来同朝为官也是一样。夫君不必与之计较。” 何骏却是更加恼怒,声音从鼻子里先出来:“我计较?他算个什么东西?当初在太学时,若非为了与你来往,我会理他这种人物!”何骏说到这里,盯着卢氏道,“你还帮他说话,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他?” “妾身没有……”卢氏慌忙摆手。她顿时又一种百口莫辩的感受,好言相劝不行,跟着夫君骂似乎也不好。 而何骏已经满面通红,却不知是因为服用了那五石散、还是刚才情绪激动所致,他说着说着竟然揪住卢氏的衣领,把她按在了榻上。卢氏看着何骏怒气冲冲的脸,以为自己要被打,先是害怕地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卧房内的门窗紧闭,明暗不定的灯光却在不停地晃荡着,卢氏偏过头去,看向门口的两根木柱子,又好像什么也没 看。 …… …… (新书qq群:937747140) 章节目录 第九章 逆水行舟 西出秦家庄园一里地,便能看见鸣犊河。 鸣犊河的水枯了又涨,今夏多雨,水势丰盈。河的两岸上,麦田过后又是豆田。乡间的风物无论如何变化,却仍会让人觉得一成不变,因为平常在田园之间能看到的人、总是那些劳作的附农。 今日不同,平原郡城的中正官等一行人来秦家寻访,同行还有秦胜以前在官寺中的同僚,宴席之间,庄园上终于渐渐有了兴盛热闹的迹象。 客人们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大将军已差遣好官吏,即将下来礼聘秦亮。来访的客人都送了贺礼,离别之时众人仍不忘道贺。庄园内外萦绕在喜庆的气氛之中,就像在过节一样。 秦家人送客到了庄园一里远,到了鸣犊河边才停下。因宾客中有女眷,连张氏也来了。主客相互拜揖,直到客人们的车马离开了,主人仍站在原地目送。殷勤不舍之意尽在其中。 张氏望着远处,脸颊微微泛红,头也不转地轻叹一声:“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罗氏了,怕有两年吧?今天都没顾得上多说几句话。” 秦胜的声音道:“看天色快下雨了,回去罢。” 话音刚落,秦亮就感觉到了脸上点点冰凉,天上落下了雨点。不出所料,嫂子马上就抱怨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秦胜没有吭声。长兄虽在郡中做过武官,身材也是虎背熊腰,但为人持重,甚至有时候表现得过于息事宁人。或许这也是嫂子张氏的嘴挺厉害,夫妇俩却不怎么吵架的缘故。 正巧河边有一处草棚凉亭,几个人便急忙过去躲雨。不想雨却越下越大,渐渐变成了瓢泼一般,远处隐约传来了隆隆的闷雷。 张氏的声音道:“这么大的雨,今年应是最后一场。” 秦胜道:“等会,庄上的人会送伞来。” 夫妇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唯有秦亮一直没吭声,他看着河面流淌的河水怔怔出神,后来兄嫂说了些什么他也没留意。 “二郎。”嫂子叫他的声音,才让他回过神来。 “啊?”秦亮转头看向嫂子。 张氏的眼睛里笑吟吟的:“你不高兴?”她的模样有几分关切,又有一分讨好的意味。这在以前,秦亮简直不敢奢望。 她见秦亮摇头,马上又好言问道,“我瞧你最近心事重重,有什么事在家里不能说哩?” 秦亮没有吭声,不知从何说起。他想说跟着曹爽很危险,将来很可能会受牵连倒大霉,但说这样的话很怪异,只得作罢。毕竟如今曹爽的权势正盛,寻常人根本看不出危险,要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 何况秦亮现在已不能再拒绝曹爽的征辟。否则隔壁郡那名不见经传的仲长氏,可能就有办法让秦家吃不完兜着走。不管怎样,实力弱小、羽翼不丰的时候,任谁都容易阴沟里翻船。 “真有事哩?”张氏的声音再次说。秦亮抬头看时,见她笑容未消,目光全在秦亮的脸上。张氏虽不识字,眼睛却很有神,并无蒙昧之感,只要被她瞧着,秦亮就能感受到那宛若有形的眼神,偶尔甚至觉得有点不自在。 秦亮未与之对视,仍看着河面。他无法再沉默,只得沉吟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离岸上了船,便会身不由己,再也停不下来了。” 张氏转头看了一眼河面上漂流的树叶,道:“你尽会岔开话题,不想告诉嫂嫂便罢了。” 幸好是现在,要是几个月前秦亮这么个态度,嫂子少不得又会不高兴,挖苦几句在所难免。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等了一阵,果然见白茫茫的雨幕中走来了两个身影,大概是送雨具的人。待他们走近,秦亮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董氏和她生病的丈夫王康。那王康面容清瘦,脸上无甚血色,但已能自己走路了。上次见到他还躺在床上。 俩人送上雨伞,弯腰拜见,王康对秦亮说道:“仆近日病状好转,前来道谢,听说二郎等已送客出门,遂在檐下等候。忽而下起大雨,仆便赶着送雨具来了。” 张氏道:“总算有个机灵些的人。” “仆分内之事。”王康转身道。 秦亮点头道:“你能好转,可喜可贺。” 王康叹了一口气:“若非二郎救济,仆实在艰难,怕是熬不过来。” 虽然长兄是庄园之主,且年长,但王康与秦亮说的话更多,回去的路上他又不自觉地走在了秦亮的旁边。王康主动问起:“大将军遣使礼聘二郎,二郎打算何时起身进京?” 秦亮听到这句话,顿时意识到,好像身边的所有人都认为、他肯定会接受征辟,完全没有考虑过还有拒绝的选项。包括兄长和嫂子,听到消息后并未询问秦亮的意愿,便已做好了让他出仕的准备。 不过这阵子秦亮也再三考虑过,或许眼下确实只有这一条路了。想想这事,他甚至有点自嘲。失势的顾命大臣的同族、曹操继子的亲戚,秦亮这样的身份,环顾朝野只有曹爽还看得上。曹爽没有嫌弃他,他反倒有点嫌曹爽? 秦亮暗叹一声,随口回应道:“等使者到平原郡,接待之后,我即随行进京。” 王康又问:“使者何时到来?” 秦亮转头看了他一眼,“尚不知晓,不过地方上这么多人都有消息了,我看等不了几天。” 与此同时,秦亮看见了旁边的董氏,并察觉董氏的眼神甚是伤感,隐约还带着苦楚。王康在这里说着话,董氏几乎没有吭声,但她眼睛里流露的情绪十分明显。 王康道:“若二郎不弃,仆与拙荆愿随二郎进京。” 秦亮再次回头,他的脸对着王康,暗里却忍不住观察了一下董氏微妙的表情。这时她抬起了头,已是毫不掩饰地看着秦亮,期待的情绪似乎重新燃起了。 秦亮想了想道:“令堂怎么办?” 王康道:“请秦君定期支取一些粮食,并托邻居稍加照看。仆愿追随二郎左右,尽心侍奉,以报二郎之恩。” “那行。”秦亮干脆地点头。 庄园上与秦亮关系最亲近的庄客,除了饶大山就是王康。饶大山虽然孔武有力,却目不识丁,而且有时候没什么耐心。王康则会识字算数,看起来也细致一些。将来到了洛阳人生地不熟,多个帮手或许不是坏事。 后边的董氏自是强忍着惊喜。但秦亮发现,王康也非常高兴,清瘦的脸上似乎也多了许多喜悦,只是报恩的话能有这么高兴? 一行人已走过了庄园的土墙,有一会儿没再说话。不过雨声“哗哗”笼罩着一切,沉默也不显得突兀。秦亮的木底牛皮面的鞋子上全是泥,硬邦邦的麻布衣服被飘来的雨水浸润了,反倒更舒服了一点。 就在此时,秦亮忽然回过神来,顿时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王康的心情。 在庄园里的附农终年劳作,收成的六成都要被拿走(官府收税找庄园主),勉强只够糊口,其实就是农奴;普通庄客比附农好一点,会得到一些额外的赏赐,但也好得有限。何况王康近年的身体不太好,活得实在不容易。但如果王康将来能跟着做官的秦亮,显然生活负担就能大大减轻。 如此小小的改观,就能让一个人感到满|足和高兴。王康乐观的心态,让秦亮也受到了感染。 而今世道等级森严,秦亮至少能直接入掌权者的法眼,出仕做官,还有什么好苦闷的呢?不管怎样,曹爽在最近几年内应该倒不了,所以秦亮至少这几年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身在乱世,长命百岁本身就不容易。 想开了之后, 秦亮甚至觉得这不完全是条死路。 在大魏国走仕途,出身几乎能决定九成前途。以秦亮这样的身份,若要有所作为、若不想白白来三国走一遭,曹爽几乎已是秦亮唯一仅存的机会。 至于未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可能。譬如曹爽反败为胜?但秦亮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难度挺大,不然明帝曹叡驾崩的时候,曹爽就不该把原先那几位顾命大臣搞|下去。秦亮又转念一想,不管怎样,只要在曹爽败亡之前、自己能被提拔到一定地位,事情或许仍有转机? 不知不觉一行人已走进庄园,到了宅院门楼下,秦亮放下伞晾在檐下。张氏的声音道:“二郎想通了?” “啊?”秦亮不明所以。迎着张氏的目光,片刻后他便回过神过来,立刻露出了笑意,“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这时张氏的声音又道:“最近我越看你,越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秦亮用玩笑的口气道:“那是因为嫂嫂以前根本不关心我。” 张氏从牙齿间发出一个声音,笑骂道:“没良心,这么些年我白给你洗衣做饭了。” 秦亮只当耳边风。他走进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天地间的雨幕依旧未散,能见度很低。 章节目录 第十章 道阻且长 果然没过几天,洛阳来的人到了。 王康一早便去了秦家宅子,连董氏自己也要过去帮厨。她没看清远道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只瞧见秦家人带着两个客人进门楼,后面还有好几个拿着兵器的甲士跟随。不过她能猜到,这些人就是从洛阳来的。 院子里非常热闹,几个庄客从溷中拉出来一头黑猪,饶大山正娴熟地磨着一把杀猪刀。猪的嘶叫、人的吆喝吵成一团。饶大山没有大名,“大山”是他爹给取的乳名,听说他和他爹以前就是专门杀猪的屠夫。 杀完猪,空气中很快飘散起了各种气味,猪粪、腥臭、烧猪|毛的味道都混到了一起,闻着有点让人作呕。 但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客人,那两个贵客只露了一面、早就到前面的厅堂去了。 临近中午,张夫人亲自在院子里挑人,选了几个长相好看点的妇人,准许她们进厅堂上菜,免得扫了贵客的兴。像那些衣裳又脏又破的、相貌丑陋的妇人当然不行。 董氏也被安排了上菜、端茶送水的差事。张氏叮嘱她们,上菜的时候,先跪坐到食案边上,不准东张西望,更不准抬起头盯着客人看。 于是董氏进了厅堂两次、也没能看清里面的人。不过她知道二郎也在席间,因为她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 等到众人收拾过食案,董氏便把几碗茶水送进了厅堂。她返身出门时,忽然看到二郎也在外面。这一整座房屋都建在台基上,二郎便站在台基上的木栏杆旁。他扶着栏杆,大概是因为喝多了酒,出来透气。 二郎对她说了一些话,她专心听着,却没能完全听明白。她又要急着干活,便顾不上细想了。 忙碌大半天,还是有回报的。董氏夫妇分到了少许生猪血和猪杂碎,另外还有半块烤猪腿肉、一根没剩多少肉的炖猪腿骨,当然这些熟食都是从厅堂里收拾出来的剩菜。 他们把东西拿回家中,阿姑(婆婆)已经做好了麦饼。麦麸和麦面磨在一起做成的饼,就像是放了菜在里面一样。 阿姑看到有肉,不断念叨“主家好人好报”。王康也附和着说:“秦家对待庄客附农,一向不错。积了善缘,如今要发迹了。” 反而是董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以前听阿姑提起过,很久之前王家的家境是不错的,所以王康小时候能读私塾,会识字断句。而后来,窘迫的生计似乎渐渐地磨平了很多东西。 吃肉虽然稀罕,但这些都是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啊。他当然知道,却仍会和阿姑一起感激,已然对这一切麻木。 董氏没说什么,更不会怨夫君,毕竟大多庄客附农都是这么活着的,有些人想要剩肉、还得不到呢。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些想法。 或许,只因窥到了秦家人和那些官吏的生活。如果从来没见过,那她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奇怪想法吧? 董氏麻利地打理着带回来的东西,她拿起一把刀,打算先把猪腿骨缝隙里的肉挑下来,再和那半块剩肉一起烤一会。骨头则留着炖菜。干活的时候,董氏又想起了先前二郎说过的话,便默默地琢磨什么意思。 二郎问了一句:你去过远方吗? 董氏当时回答:最远只去过郡城。 二郎回应的话大概是:出了秦家庄园,看到的多半也是另一个庄园,说不定还没我们这里风景好。我们这里有山有水的。 然而董氏还是盼着去洛阳。她今早便已开始收拾衣物和行囊,这几天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夫君对离乡前的惜别,她几乎是一点也察觉不到。 董氏并没有多少长远打算,也不期待从二郎身上得到什么。在她心里,识字的夫 君王康挺好,如今王康的病好了,她更加满意现状。不过她想到能跟着去洛阳,心里仍然很高兴和期待,没有什么缘由。 ……离乡进京,即将启程,秦亮竟有些许莫名的慨叹。 看着庄园的土墙、灰蒙蒙的低矮房屋,以及宅邸前面的门楼,此刻他觉得似乎格外亲切。这个时代的交通不太方便,道阻且长,他不禁想到,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嫂兄送到了鸣犊河岸边才止步。洛阳在西南方向,秦亮等一行人要先渡河。 嫂子反复叮嘱着琐事,大哥语重心长地教导做人,他们比平时的话还要多一些。秦亮能感受到,亲人的不舍是真挚的,但嫂兄希望他进京干出一番光宗耀祖的事,也是真心的。所以不舍,不等于挽留。 秦亮上渡船后道了一声“回去吧”,便没再过多纠结。 大将军府派来的官员有两个,另有十来个兵卒。 文官叫陈安,官居待事史,大抵是大将军府上的一个小官。武将叫孙谦,是个部校尉,他长得其貌不扬,脸盘比较大、显得五官挺小,若是脱下官服,属于那种在人群里不容易被注意的人。 从冀州平原郡、到司州洛阳城,经过的地方也就是河北河南地界,属于魏国的腹地,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武将孙谦似乎有点多余,秦亮觉得大将军府只派陈安来就够了的。 不过一路相处下来,秦亮发现孙谦反倒更好相处,两人相谈甚欢。而那待事史陈安言行谨慎,不怎么愿意说话。很少交流,秦亮便不能轻易判断他的为人。 此番出门,秦亮的随从除了王康夫妇,还有饶大山。不过秦亮没有与随从在一起,他和两个官员同乘。 马车稍微行驶快一点噪音就很大,有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愿说话,无聊了就看沿路的风景。三人长久地盯着窗外,各自好像都在想着什么,或者在猜对方想什么。 长长的驿道上车马稀疏,果然很平静,完全没有贼匪出没的迹象。一路走下来,秦亮甚至觉得,这片肥沃的平原十分凋敝冷清。 汉末以来,各地混战,人口着实有大幅减少,但实际剩下的人口远远不止户册上的几百万,因为士族庄园隐匿了无法计算的附农。三国之中,魏国的人口最多,估计上千万没问题。 据说太|祖时期,赋税大致是百姓收成的五成左右,人们因负担太重经常发生民|变。而最近这些年,大魏君臣士族对生活愈发不满足,加上战事频发,已经把其中的民屯税赋提高到了十之六七,盘|剥之重恒古未见,各地的起|义竟反而大幅减少。不过如此一来,世面上日渐缺乏活力,便成了显而易见的事。 秦亮想到这里,已是无话可说。 如今他走出了秦家庄园,只得把目光看向洛阳方向,不能再回望来路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美人 邙山南麓,巍巍洛阳。 夕阳西下之时,一行人自洛阳城的东边过来了。由于光线的角度,只见远处的山势、城楼城墙都好似化为了黑影。城中高|耸的宫阙在望,斗拱飞廊依稀可见,正与天边的晚霞相映成辉。 孙谦等人与秦亮一样,抬头正观望着眼前的都城景象,良久保持着姿势。傍晚的阳光颜色饱和度很高,迎着阳光,他们的脸都笼罩上了一层多余的浮色,好像此时大家到达目的地的心情。 大伙过来的大路偏北,继续往前走、就是洛阳城东北位置的建春门。秦亮在洛阳太学呆过一段时间,他还记得建春门外有个马市。远远听到的喧嚣、空气中笼罩的飞尘,多半正是市集上飘散的气息。 队伍路过马市后,幸好赶得及时、城门尚未关闭,于是他们径直进城。 进城走不了多远,他们便能看到大将军府了。大将军府在城东偏北的位置,孙谦不忘说了一句:再往北走就是太仓。 不过这个时辰去大将军府显然不合时宜,待事史陈安提议秦亮等人,先在附近的客舍住一晚,待到明日一早,更方便办理诸事。秦亮没有异议,一路上客舍、亭舍都住过,这京城里的客舍肯定还舒服一点。 客舍就是客栈,譬如有诗云: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安顿好之后,秦亮先到院子里汲水,洗了一把冷水脸,然后他就径直仰躺到放着几案的床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个时代出行,确实更不容易一些,即便秦亮年轻力壮,一路乘车走下来、亦是颇感疲惫。 不料没过多久,先前已经道别的孙谦又回到了敞开的房门前。秦亮一骨碌坐起,起身拱手道:“孙将军,怎又返回了?” 孙谦回礼,笑道:“仲明今日刚到洛阳,我已在附近订好了一桌薄酒,权当为君接风洗尘,君勿推辞。” 秦亮先是有点意外,俄而回过神来,便觉得没毛病,毕竟孙谦等人到平原郡的时候,秦家的接待也很殷勤。但此时不见待事史陈安,只见孙谦一个人来。看来这个武将孙谦,反而考虑得周全一些。秦亮发现自己和武将似乎挺合得来,或因自己是秦朗亲戚的缘故? 虽然身体有些疲惫,秦亮还是痛快地回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随后他向隔壁的王康言语了一声,便跟着孙谦向客舍院门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渐渐黯淡,周围的灯火已经陆续点亮了。洛阳的街面上算不得冷清,着实也不太热闹,街上的马车甚至都能通行无阻。魏国的商业就这样,都城不过如此。 古色古香的房屋点缀着朦胧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香味,秦亮闻到鼻子里肚子更饿了,一想到马上就能喝酒吃肉,他的步履也轻快了不少。 两人刚走出门口,忽见一个白面锦衣儿郎笑嘻嘻地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正对着秦亮笑。 秦亮愣了一下,很快想起来,此人正是何骏,那个太学同学。 在秦亮的记忆里,确有这个人,只是没有“亲自”见过,所以这也算是初见。记忆里何骏就是个白面书生,但今夜乍地见到,秦亮还是有点诧异。因为何骏的皮肤实在太白了,猛一看,像是化过妆抹过粉一样。 何骏摇了摇手里的丝绢执扇,迎上前来,拱手罢,立刻用玩笑的口气道:“同窗好友两载不见,终于又在洛阳重逢。仲明也不先打声招呼,叫人好生心寒。” 只一句话,秦亮从他的语气、神态中就能感受出,这个所谓的老同学,似乎还不如刚认识十几天的孙谦。同辈好友说些玩笑话并无不妥,可在久别重逢遇故知的时候,何公子这样的话、不免立刻让人觉得关系清浅。 不过彼此有隔阂也很正常,秦亮与何骏的出身完全不是一回事,秦朗将军虽曾做到过高位、终究 不是秦亮的亲爹。当年何骏能与秦亮结交,估计只是冲着美女卢氏而已。故而之前长兄身陷囹圄,秦亮才没依嫂子的主意、去找何骏帮忙,实在是因为交情不只看关系。 何骏与秦亮说罢,又向孙谦作揖。孙谦自荐道:“在下孙谦,幸会幸会。” 秦亮道:“今晚刚到洛阳,差点没能进城,这不,只能先在客舍住一晚。正待安顿好了,才上门拜访,咦,君如此之快就得到消息了?” 何骏随口道:“恰巧听陈待事史说起。” 孙谦道:“我们正要去伎馆喝酒,何公子是否赏脸,一道前去?” 何骏顿时笑道:“盛情难却呀。” 秦亮这时才知道订桌席的地方是伎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因为这些伎馆里的女人主要不是娼伎,而是歌女舞伎,价钱不菲。这孙将军好像真的很看重自己。 移步出发,沿着客舍所在的街道没走一会儿,孙谦就指着前方说,到地方了。 伎馆是一座有前后房屋的大院子,前面是一座四面开窗的悬山顶阁楼,从楼上的窗户里、便能看到女子的身影晃动。魏国的建筑挺大气,不管什么地方都宽敞。一个老|鸨模样的中年妇人径直叫出了何公子的姓,显然她是见到了常客。 三人被请到了楼下一处屏风隔出的雅座,旁边装饰着室内假山。很快小碗大盆就端了上来,有烤的有炖的全是熟食,还有大壶酒水。 不过,今晚的节目似乎不太让何骏满意,因为孙谦没有叫伎女助兴。于是大家相互劝酒,略显生分。三巡之后,孙谦提议玩投壶,他可不会那些行文雅令的游戏。 何骏看起来有点无聊,好在没怎么表现出来,只能陪着打发时间。等到三人都喝得有点醉意了,这时何骏的眼睛忽然睁大,望向屏风那边。 秦亮好奇之下,顺着他的眼神转过头,眼睛亦是一亮,只见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高挑的美人。 美人的口鼻前遮着一块半透明的薄纱,初看十分惊艳,细看之下倒也还算漂亮,对于女子相貌来说、颧骨稍微有点高。不过她很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她的身材和打扮。她的个子本身就长得高挑,却穿着很贴身的月白色窄衣裙,腰上紧紧系着一根腰带,凸显得腰身特别纤细、以及腿长,胸脯也显得更鼓,引人遐思。她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发髻,拿着一把细剑背握在身后,更是看起来英姿飒爽。 霎时间,何骏喜笑颜开,转头道:“孙将军,原来重头戏在压轴。” 不料孙谦一脸无辜,还一副茫然的表情:“在下并未邀请舞姬,不知她是谁。”接着孙谦又问道,“你是不是走错了?” 美人却神情自若,上前两步,揖拜道:“妾身唐突,毛遂自荐,请为此间秦君舞剑,以助酒兴。” 何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态,“仲明,你叫的人?” 秦亮也是一脸懵逼。不待他说话,美人又道:“妾身本非此馆舞伎,今夜只是借贵地……” 何骏的投壶技术稀烂、脸因为喝了不少酒已经变红,语速倒还挺快,“难怪从未见过你。” 美人被打断了话,仍旧神情不改,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很快就停留在秦亮的脸上。她大胆地注视着秦亮,显然已经猜中了人。她接着说:“偶然间得知秦君正在馆中,遂请大娘准许,为秦君献舞一曲。” 秦亮问道:“你认得我?” 美人的脸上神情本来有点清高,无甚表情,这时她的嘴角竟露出了一丝笑意,语气也温柔了一点,“妾身只闻其名,未曾见过面。” 何骏看得酸溜溜的,轻声“哼哼”了一句。秦亮想缓解气氛,脑子忽然冒出一句诗,便随口道:“舞剑助兴,不错。不似鸿门宴,空杯猜忌人。” 美人嫣然一笑,看着秦亮再次行礼道:“妾身朝云,献丑了。” 屏风旁边传来了几声琴弦,接着响起鼓声,朝云的身姿随之缓缓起舞,婀娜多姿,柔韧似柳,三人都马上看得目不转睛。 鼓声越来越急,朝云的步履舞动也加快,挥舞细剑,剑身刺空有声,竟然十分有劲道。秦亮虽不像长兄一样马弓骑射兵器样样精通,但从小练习过剑术,请过当地名士教习,算是有所造诣,所以看得出来此女不仅会表演舞剑、本身也必定学过武艺。 她的剑舞时而柔美,将身材展示,看得观众如痴如醉。时而轻盈旋转,叫人心生轻快愉悦。时而剑出如风,使人正襟危坐。精彩的舞蹈完全抓住了三人,秦亮的心情也不禁随之起落。 一曲罢,大伙儿还意犹未尽,直到朝云弯腰道:“妾身不才。” 秦亮立刻鼓掌称赞,余者二人也接着抚掌叫好。 秦亮心道:洛阳的生活果然比乡下庄园精彩多了,头天晚上就有娱乐活动。想想前两年,他在平原郡披麻戴孝,生活简直如同隐居一般,跟眼前的光景实在没法比。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相顾无言 夜未深,馆中依旧灯火通明,许多人在此流连忘返。 朝云的眼睛盯着秦亮,充满了期待:“君之文采风流,洛阳名士赞曰‘刚正直率、深明大义’。方才妾身又闻君出口成诗,妾身若能获良句一二,定会倍加珍惜。” 一旁的何骏艳羡不已,正在抓耳挠头,也在冥思苦想,好像想要主动请缨自己来写诗。不过寻常人哪能现场马上作出好诗?当年曹植那叫一个才华横溢,也得走七步、才能作出一首短诗。 秦亮自然也没那样的天分能耐,正沉吟时,马上想起自己背过的一首有点应景的。当初倒能背诵下来,可时间久远没复习,有点记不全了。他终于不愿拂了美人的意,便道:“有了。” 朝云忙转头唤道:“拿文墨。” 不一会儿,仆从取来了简牍、笔墨,躬身放在食案上。秦亮一边回忆一边写,随手便写了四句。 朝云放下细剑,伸出双手,拿过来轻声吟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何骏也听得神色一怔,接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朝云道谢收起简牍,高兴道:“多谢秦君赐墨。”说着便拿起了酒壶,斟了两杯,自己端起一杯道:“妾身无以为报,敬君一盏。” 片刻后,她似乎想起还有两个客人,便提起酒壶过去倒酒。不过她的动作有点心不在焉,哪怕在给何骏倒酒,目光也时不时在秦亮脸上流转。 这时何骏终于怒了,他忽然伸手搂住了朝云的腰身,说话的声音也因恼怒而发颤,“这才懂事,也陪我喝一杯。” 朝云大惊,一边挣扎着去拉何骏的手臂,一边失声道,“妾身只献艺,公子另换她人!公子自重!” 何骏听罢不放手,气得笑出声来,“你娘|的,当表子却立牌坊!” 秦亮瞪圆双目,见何骏的手似乎还想着往上面胸脯上挪,顿时也很上火。 记忆里何骏强行抢走了秦亮的卢氏,秦亮反而没太大感觉,因为不是“亲身经历”。眼下这个朝云虽只是个舞姬,他却真切感受了羞怒交加,毕竟朝云欣赏崇拜他的文章才学,而那篇文章真是自己写的!何况朝云长得漂亮,剑舞也十分精彩。 何骏是什么好色德性,秦亮是清楚的,但实在没想到,这个出身显贵的家伙言行可以如此粗俗。他爹何晏怎么着也是名士文人,他自己也是太学生。 秦亮没多想,赶快起身跑了过去,因为这酒席是分席的。他用力拽,终于把何骏的手分开了。 可是秦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何骏竟然变得动如突兔,跳将起来,猛地扑向想逃的朝云,若非她腰带系得紧,险些没把她的裙子当众拉掉!朝云尽力伸手,立刻取到了那把细剑,转头就对住了何骏! 隔间里顷刻之间仿佛安静下来,大家的动作都停止了,好像谁按下了暂停键。秦亮喝下去的酒仿佛一下子全醒了,劝道:“朝云,你可要冷静。”孙谦也惊了:“你想作甚?” 朝云把剑往回一收,同时起身。 不料忽听何骏“哎呀”一声痛叫,伸手便捂住了膀子。朝云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点惊慌,但脚下没停,提着剑就往屏风外面跑了。 秦亮与孙谦急忙上去扶起何骏,查看他的伤势。好在那把舞剑又细又轻,应该伤得不深,多半只是划伤了皮肉。果然秦亮见到何骏指尖浸出的血水不多,要是伤口深及肌肉、伤了血管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何骏自己也不想让二人扶,只顾又急又恼地对着外面大声喊道:“不要让她跑了,给我逮住!”喊了两声,他便自己爬了起来,一手不忘继续按着伤口,怒不可遏地往外冲,完全没再理会秦亮与孙谦。 两人自然没必要再追下去,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良久说不出话来,各自心事重重。 刚才秦亮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下来。何骏他爹何晏现在是吏部尚书、权势正盛,算是曹爽麾下的亲信心腹之一。而那朝云一个舞伎,在这个世道就是贱籍,怎么能跟何家相提并论?一个舞伎让何骏遭受血光之灾,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救。 不知过了多久,孙谦的声音有气无力传来:“本来挺高兴的晚上,不想弄成了这样。” 秦亮也不得不叹了一气,附和道:“是啊。” 俩人说完,不禁面面相觑,彼此无言以对。 ……何骏已奔出伎馆,他一条膀子受了伤,一只手又得按住伤口,奔跑时身体无法掌握平衡,显然跑不快。 门口还有两个仆从,仆从急忙上前来问伤情。何骏却怒道:“不是叫你们去追吗?” 仆从道:“已有二人追赶上去,仆留守在此,护公子周全。” “往哪跑了?”何骏执拗地问。 仆从指了指方向,何骏等三人便循着方向急步跟过去。此刻何骏的怒火仍然没有丝毫减少,他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从父亲做了尚书之后,自己的脾气才变得越来越大的,不过是骄气日盛。但想到一个舞伎竟也能让自己受辱,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故而明知骄气而不想克制。 跟了许久,何骏望见了前面那两个仆从在街面上徘徊,赶过去就劈头盖脸地骂道:“呆立在此地作甚,人哩?” 一个年轻仆的手里正拿着那把细剑,指着旁边的大门道:“那妇人进这家门了。” 何骏道:“你亲眼看见的?” 仆从摇头道:“奴等还没转角过来,便听到了剑落地的‘叮当’声,急忙循声追过来、果然捡到了这把剑。须臾之间,便不见人影了,这条街如此长,她能跑到哪里去?” 何骏张望前面笔直的大路,又回头观望了两眼,点头道:“有道理。” 他抬起头,很快看清了大门上的牌匾,顿时冷静了。刚才他那气疯了一样的暴|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也变得理智了。 因为这道门是王凌家的府门。 王凌乃征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军事,手握淮南重兵,妥妥的封疆大吏、一方诸侯。王凌虽然人不在洛阳,但他的长子等家眷就在这道门里,谁还敢动王凌家眷不成? 何骏没敢贸然行动,沉下心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大门周围,见府邸周围有高墙,而且王家这种府上奴仆成群,根本不可能被寻常人闯进去。那就奇怪了,朝云是怎么进门的? 忽然何骏想起了一个关节。据说王凌曾经和一个伎女生了个女儿,王凌妻嫌丢人,不准他纳进门,以至于那对母女被养在外面好些年,亲生女儿都不敢姓王。过了好多年,王凌才把母女俩接回家,给女儿取了字叫玄姬。 何骏之所以那么清楚,便是因为坊间传言王玄姬出落得美妙不可方物,他自然对这些事感兴趣。有时候听人描述得起劲,何骏甚至有点懊悔早早娶了卢氏。 想到这里,何骏心道:王玄姬的生母与朝云同样是伎,莫非此中有什么交情关系? 此刻何骏的怒火已熄灭了大半,随之而来的却是沮丧。不仅是因为被挡在王府门外毫无办法、嚣张气焰生生给憋了回去,他还想到,万一王玄姬母女真的认识朝云,不是很快就知道今晚发生的事了?说不定朝云还会添油加醋诋毁他何骏一番。 何骏当然清楚自己不太可能娶到那传说中的王玄姬了,但他下意识还是想在绝色佳人心里留点好印象,这几乎是他的本能。 今晚真是遭透了!所有事都一团糟! 何骏皱眉道: “叫门。” 仆从回过头看向何骏,得到了确认,这才走到门前敲门。很快大门旁边就开了一道小门,里面一个汉子询问何事。何骏亲自上前问道:“我是吏部尚书之子何骏,不久之前在伎馆中遇到行刺,刺客是个妇人,是否已遁入府上?” 那奴仆马上答道:“王家不会有刺客。何公子请回罢。” 何骏压住火气,换了一种说法,问道:“是不是有个妇人刚不前进去了?” 门里的奴仆果然也改变了态度,道:“仆先去通报。天色已晚,仆不敢擅自请何公子入门,公子稍候。” 片刻之后小门再次关闭,何骏只觉不会再有什么进展,留在此地更添憋屈。他便留下两个仆从在这里,自己转身悻悻回家。 何骏刚回到府邸,立刻就是一阵吵闹。他的母亲金乡公主看到儿子的衣袖上全是血,心疼得直抹泪,一边亲手把儿子的锦衣脱下来检查伤势,一边急急忙忙叫郎中来诊治。饶是何骏自己说没什么大碍,也并不管用。 母亲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何骏便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其中的部分细节、只说自己要求舞伎陪酒而已。他本就一肚子委屈,说着说着,便将责任往秦亮身上扯,“若非秦亮拽儿,舞伎拿不到剑、便伤不了儿!” 金乡公主问道:“秦亮是谁?” 何晏道:“秦朗的同族兄弟,刚受大将军征辟为军谋掾,还没上任。” 金乡公主不满道:“大将军征辟些什么人呐!” 一直在旁边帮忙,没怎么说话的卢氏这时开口轻声劝道:“夫君今后少与他来往。” 这时郎中总算赶到了,看了一眼何骏膀子上的伤,只说无甚大碍,但也很用心,把脉、上药、包扎一样也没落下。折腾了许久,何骏也累了,别过父母,便带着卢氏回房。 身边没了旁人,何骏乱糟糟的心情中,又想了一遍今晚得种种遭遇,委屈得差点哭出来:“亮与那舞伎气我,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待我寻到机会,定要让他后悔。” 卢氏并不计较他与歌女舞伎厮混,仍旧好言安慰。这样的温柔,让何骏放松又疲惫,他叹了一口气道:“还是你贤惠。”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蒙夜藏艳 王家的回廊深处,阁楼里仍透着灯光。 朝云已经说了很多话,大抵是把今夜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起初她惊魂未定,故而有点词不达意,但渐渐地她的情绪终于完全稳定下来,要说明白一件事问题不大。 “曾幸得白夫人教授技艺,妾身常常感怀,不料未及报答、又牵连到夫人,心中实在惭愧。只因妾身先前正被人追逐,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才出此下策,惊扰了清心。”朝云正要跪拜,被白氏拦住了。 白氏扶住朝云,或许是因为“牵连”这个词不太入她耳,白氏立刻就是一脸不以为然,甚至嘴角露出一点轻蔑之状:“不用在意,你能相信我,我倒挺高兴。小事一件罢了。” 朝云再次感激道:“多谢夫人出手相助。” 白氏就是王凌的小妾,以前是个歌伎。王凌乃河东世家大族出身,即便是纳妾,当然也不愿纳伎,但因白氏怀孕之后,擅自把孩子生了下来,这才有了多年的纠缠。起初王凌仍不愿接纳白氏,后来兴许是年纪大了、放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终于把这母女接回了家中,予以正名。 此时站在白氏后面不远处的那位女郎,正是白夫人之女王玄姬。王玄姬一直没说话,朝云也只顾着和白氏讲述遭遇,但朝云并没有忽视王玄姬。 这王玄姬在士族中或许声名不显,但在坊间与歌女舞伎中传说甚多,甚至有人已经把她捧到了洛河神女的地位。朝云当然也时不时会听到有人提起王玄姬,所以她刚进来就留意到此女了。 初见第一眼时,朝云倒微微有点失望,并不是王玄姬不美,而是她的艳名太盛、朝云才乍然感觉她似乎并没有那么艳丽夺目。但看第二眼后,朝云很快就发现第一眼只是错觉,因为王玄姬那身宽大的灰色宽袖深衣和朴素的装扮、把人误导了。 再看第三眼,朝云又觉得自己并不完全是错觉。王玄姬的五官确实很艳,特别是那双大眼睛里暗藏妩媚,肌肤也是如玉似雪光彩照人,但其温润收敛之感、不能全怪罪那身黯淡的衣饰。 王玄姬长着一张鹅蛋脸,轮廓圆润,身材匀称,秾纤得中,反而不是特别容易立刻抓人的目光。朝云自己就深谙此道,她会通过装饰,故意把自己凸出的地方显现到表面上来,只要特点够突出、就能掩盖住一些瑕疵。王玄姬则相反,她突出的只是一个藏字。 在言谈之间,朝云寻机又多看了几眼,看得细致了一些,这时她才渐渐留心到王玄姬更多的别样韵味。 那麻布深衣中白净清丽的肌肤,清纯水灵,玉润透白,仿佛散发着童贞的芬芳;眼角向上的凤眼、深藏在宽衣博带中的身段凹|凸有致,妩媚之态自然有神,怎一个艳字了得;但在她沉默的表现下,眉间、瞳孔又好似藏着一丝深深郁色。 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女郎,小小年纪气质竟是如此复杂?饶是朝云见过无数女子,主要是歌女舞伎,她也觉得十分少见。 就在这时,王玄姬忽然开口问道:“这首诗没写完,只有一卷竹简吗?” 简单一句话,声音甚是婉转动人,朝云甚至下意识觉得她不做歌女有点可惜了。朝云转过头,愣了一下道:“是么?妾身只觉得读起来朗朗上口,也比经义文章好懂,却未留意它没有写完。不过秦亮只写了这几句,没有别的了。”朝云注意看了王玄姬一眼,却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白氏道:“秦亮是秦朗族人,之前有篇文章出了名,听说已受大将军府征辟为掾属。不过秦朗罢官回乡之后,恐怕已不可能再回洛阳了。” 王玄姬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听说了,不过没看过那篇文章。” 白氏看向朝云道:“天色已晚,你就在这里歇息一夜,一会我叫奴儿带你去房间。” 朝云轻轻摆手道:“只要外面的人走了,妾身便 可离开,不敢再多打搅夫人。” 王玄姬的声音又道:“你就在这里过夜罢,没什么不方便,院子里多的是歌女舞姬。” 白氏听罢苦笑道:“小女不太会说话。” 朝云便不再推辞,道谢了一声,答应下来。 整个晚上朝云都没能熟睡,只是几次迷迷糊糊地小睡一会儿、很快就醒了,她心中的担忧仍无法放下,一直隐约有惴惴不安之感。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她就起床收拾好了衣裳,打开了房门。 她沿着昨夜走过的回廊过去,来到外面的屋檐下站了一会儿,估摸着白夫人应该不会这么早起来,便打算找一个奴婢、代自己向白夫人道别。 等了一阵子,却见王玄姬从廊芜尽头过来了。王玄姬径直问道:“你要走了么?” 朝云将右手放在前面,拱手道:“正想辞别。女郎起得挺早呀。” 王玄姬道:“我平常也早起。对了,还未见过你舞剑,不知何时有幸得观。” “下次拜访,应不在夜间,妾定献舞一曲。”朝云的目光从王玄姬脸上扫过,微笑着从怀里拿出那卷竹简,“女郎若喜欢诗,妾可相赠。” “他专为你写的,我怎能夺爱?这半首诗难得一见,可藏之。”王玄姬的口气很坚决,接着又随口说了一句,“我能记下来了。” 朝云听到这里,觉得这东西确实不太好送人,便不再勉强。 王玄姬又用兴趣寥寥的随意口气问道:“那秦二郎长什么样?” 朝云欲言又止,终于轻声暗示道:“昨夜白夫人的意思,秦二郎的身份还是差了点。” 王玄姬蹙眉道:“我以为朝云不是那么俗气的人,不会只想到男女之情。” 朝云点点头,回想了片刻,“身长七八尺,身姿端直,面容耐看,双目锐利。肤稍白,不过他刚到洛阳,还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穿着一身青色麻布宽衣,脸脖间有乡间风吹日晒的痕迹,并有汗味泥土味,倒挺有些质朴的样子,与寻常洛阳公子大不一样。” 王玄姬道:“你倒看得挺仔细。那何公子想轻薄你,他为何要帮你,是看上你了吗?” 朝云对于这样的询问口气已感到有些不自在,但王玄姬的神态依旧若无其事,朝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摇头应付了一句:“不知缘由。” 好在王玄姬也不再纠缠,随后就唤来了奴婢,好带朝云出去。 朝云向王玄姬道别之后,来到府门口,她确定外面没人守着了,才悄无声息地从角门离开。 她沿着街边快步行走,转了几道弯,终于来到一家写着“洛闾”二字的歌舞伎馆,从后门闪身进去。很快朝云就发现,院子里那二楼角落的房间亮着灯,她便顾不上换衣服,立刻上楼。 来到房门前,果见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几下,犹自推门而入。房间里有道蜀锦屏风,里面有人从榻上坐起来了,只见身影不见人。 朝云也不进去,只在靠近屏风的席子上跪坐下来,侧对着里边,欠身道:“本来一切很顺利,不想被何尚书的公子何骏搅了,妾躲进王家府邸,方才得脱。” 一个男子冷峻而缓慢的声音道:“我已知晓。” 朝云道:“妾请罪。” 那声音道:“主公说,也算是结识了,你还可以与他见面。” 朝云想了想问道:“不慎将何骏误伤了,妾还敢露面么?” 里面的人道:“无妨。你先在馆中蛰居一阵,此事自然会化解。” 屏风上的人影动了一下,那人重新躺下。朝云见状,起身拱手揖拜,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初见 面见曹爽之前,一大早秦亮先见到了曹爽的仪仗。 大将军上朝的队伍简直堪称浩浩荡荡。前有骑兵开道,后有甲兵呼应,旗帜飘扬,人马甚众。只要不是精通礼制的文官,乍一看、根本分不清大将军的仪仗和皇帝的有什么区别。此刻曹爽在魏国的权势声威,可见一斑。 秦亮则先去了大将军府办理杂务,大概是一些文书之类的入职手续。有待事史陈安接待,事情比较顺利,不过是来回奔波几趟而已。 官职是大将军府军谋掾,俸禄三百石。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大将军府竟然直接分配秦亮居住的房屋。并在洛阳附近送两百多亩土地,连带附农、耕牛、农具、民屋。如此一来,生活上的粮食蔬菜,甚至肉类纺织品,都可以通过土地上的产出获得。这里是大魏的都城洛阳,刚来就分房分地,若是以某种横向方式来对比,待遇是真不错。 及至下午,在待事史陈安的安排下,秦亮再次前往大将军府,这回要正式拜见大将军曹爽。 从两边都是里坊高墙的街道北行,映入眼帘的大将军府、俨然就是一座城中之城。城墙中间是门楼,四方又有带望楼的二层角楼,各楼之间有天桥走廊相通,甲兵上下护卫。据说曹爽府直接统领的亲兵,就有三千人之多。 带鸱尾的五脊庆殿式高楼,盖着青色板瓦,大将军府的建筑照样多是直线形式。简洁流畅的气质,隐约还透着一种文明没有熟烂的率真质朴。 待秦亮等人走进了门楼,里面与外面的敞亮气息又有些不同了。庭院里有很多假山和花草树木,此时的贵人们似乎比较喜欢把院子里弄得像自然的环境。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前殿的厅堂外面,那是一座恢弘的两层阁楼,阁楼建在高高的基座上,高|耸屹立,甚是霸气。实际上基座里面也有券洞式宫室,这栋楼算得上是三层建筑。 初见曹爽,秦亮与他都没有马上说话,彼此间有过短暂的对视。 没想到曹爽长得很肥胖,不是一般的胖,完全就是个大胖子,脸上的肉都好像快掉下来了。 在此之前,秦亮没听说过曹爽的外貌、当然也没见过,此刻颇感意外;毕竟在秦亮下意识的想像里,称为“大将军”的人,大概应该是个魁梧勇武的武将形象吧?但看着眼前坐在上面的那樽宽阔庞大的身躯,恍惚之中秦亮竟想起了游戏《三国志》里的夏侯惇,沉重的躯体从天而坐下来简直是玩家的心理阴影。 意外之余,秦亮暗里还有微微的失望。 曹爽头戴笼冠、身穿织锦宽袖深衣,居中跪坐在上位的案席上。他似乎并不轻视秦亮,本来正在与众人谈论着什么,见秦亮进来他就立刻停止说话了,目光一直在打量秦亮。 秦亮遂收住心神、定神走到了殿中,他向上位揖拜:“仆秦亮,字仲明,平原人士,拜见大将军。” “入座。”曹爽挥了一下宽袖,用赞许的目光示意。 秦亮应道:“喏。” 接着他便先向坐在两侧的人们见礼。在场的必定都是身居高位者,不过礼数还是没有疏忽,七八个人都起身回礼了。礼罢,秦亮找到末尾的席案,这才入座。 曹爽看向这边,发出了爽朗的一声笑,开口说道:“听说仲明是个清高的人,为人相当孤高,却很给我面子嘛。你来了,我很高兴。” “哪里哪里。”秦亮态度温和地回应了一句。 这时,秦亮敏锐地留意到了座中一人神情略显尴尬。那人的脸非常白,白得少见,应该就是何骏的亲爹何晏。 秦亮自觉没有猜错,因为何骏的脸也很白。另外还有个士林传说佐证,传说明皇帝一直怀疑、何晏是因为抹了粉才那么白,就故意赏他吃 热汤面,不料何晏吃得大汗淋漓不断擦汗、却竟然没有掉粉,可见肤白是货真价实的。 刚才曹爽的话里,有言下之意,便是暗示何晏也曾派人征辟过秦亮、秦亮却不愿意出来;所以有秦亮很给曹爽面子一说。而秦亮在太学时,为人似乎真的有点孤高。难怪何晏的神情尴尬。 曹爽的笑容未收,又说:“我们刚才还提起了仲明。听说你昨晚方到洛阳,当晚就出事了?” 秦亮拱手道:“何公子是仆之太学同窗,同窗重逢把酒言欢,本是很高兴的事,不料酒后出了纰漏,致使何公子受伤。仆汗颜。” 话音未落,坐在席间的人里、有两个循声转头望过来了。这一屋子的人,秦亮当然是一个也不认识。但其中一人能猜到,正是那个脸非常白的人,应该是何晏。 回头的两个人神情不太和善,似乎看秦亮不怎么顺眼。 脸白的何晏的心情很好理解,亲儿子遭受了血光之灾,能高兴才怪。另一个是谁?秦亮暂时猜他是大司农桓范,便是清河郡仲长氏的姻亲,但暂时秦亮还不敢确定。 无论是何晏,还是桓范,都是身居高位的大臣。秦亮再次感受到,自己在曹爽麾下的处境好像不是太乐观。 曹爽道:“何骏只受了点皮肉伤,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今天上午,王广给我送信来、说何骏昨天晚上深夜上门闹事,告状来了。这可让我有些烦恼。” 秦亮一时不知道王广是什么人,他也没多问,先沉住气听着。 果然何晏最先忍不住开口了:“那舞伎行凶之后,逃进了王广府上,何骏只是敲门询问,人都没进去,算什么闹事?王广收留庇护舞伎,倒先告起恶状,真是奇哉怪也!” 曹爽问道:“那舞伎与王广什么关系?” 下面有个人道:“王广不一定认识舞伎,但征东将军王公有个小妾就是舞伎。” 曹爽一脸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总之王将军家有人与舞伎相识,并且因此想庇护此人。” 刚才说话的人奉承道:“大将军明鉴事理。” 坐在后面默不作声的秦亮,也恍然明白王广是什么人了,多半是王凌的儿子。秦亮当然听说过征东将军王凌,魏国四方手握重兵的人物,总共就那么三四个,在当今世面上很出名。不过秦亮倒没料到,昨晚那朝云竟然和王凌家有关系。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起来,声称大将军一语中的、立刻就抓住要领云云。 这也是秦亮没想到的,曹爽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也能让人们找到拍马的点?时机找得之刁钻,简直让人佩服之至。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主公 大将军座下,后知后觉的几个人纷纷跟着奉承。但有一人,正襟危坐,一声不吭,甚至好像在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表现独特不群之人,至少很容易被人注意,秦亮也不禁多看了那个人几眼。 那人是个大概四五十岁的大汉,嘴唇厚实、胡须浓密,他身穿宽袖袍服,峨冠博带,但身材魁梧,面有勇武之气,不似儒雅之辈。 没有跟着附和奉承的,还有那疑似桓范者。此人额头生得饱满,下颔不壮,便显得脑袋很圆,不过他的头发枯槁、脸皮皱褶有斑,相貌可谓不怎么样。 这时,疑似桓范者开口说话了:“王将军(王凌)接受了大将军提拔,封为征东将军,自会心存感激,此时大将军正应善加维持关系。不过是一点小事,何不遂了王将军长子王广之意?”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曹爽隐隐露出些许不悦之色,但他没有反对,一时沉默不语。 疑桓范者接着说:“大将军只需命人前去斥责何骏,质其唐突失礼,并许诺不再追究王家庇护之人。然后可派人将斥责情状告诉王广,稍加抚慰,以安其心。” 何晏大概是真的忍不住了,立刻冷笑了一声:“哈!真不讲理了吗?大将军位尊,何必遂一小子之意。” 疑桓范者转头道:“斥责几句,有何要紧?且那舞伎也是无关紧要之人,何必与之计较?” 何晏愤愤然,但也没有继续反驳。厅堂上一下子就冷场了。 曹爽既未否决建议,也未应许照办,这时他把目光投向了闭目养神的大汉:“长史有何高见?” 闭目养神者缓缓睁开眼,说道:“明公或不喜仆言。” 曹爽道:“长史一日在府中,一日便是我的肱骨,长史请明言。” 那大汉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眉头也皱起来,沉吟未已。 就在这时,陈安趁大家都没有吭声,便起身揖拜告退。秦亮见状,也只得跟着一起请退。 于是两人出门,走到了基座上的台阶上面。陈安忽然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说道:“闭着眼睛的人是孙长史,名讳孙礼。大将军府的掾属官员,照规矩都归他管。孙长史不时便会出言不逊,仲明刚来大将军府,还是不要在殿中久留得好。望君勿怪。” 秦亮没那么小气,马上说道:“无妨。” 陈安又道:“孙公是太祖皇帝起用之人,带过兵,做过尚书。明皇帝驾崩之前,亲自点了孙公做大将军的佐官,以辅佐大将军打理朝政。” 秦亮揖道:“亮谢君提醒。” 不苟言笑的陈安露出了些许笑容,回礼道:“听说何尚书也曾派使者去过平原郡,欲礼聘仲明为掾属,但仲明没来。仆原以为仲明是个清高之人,如今亲眼见到,方知仲明谦逊。” “不敢。”秦亮苦笑道,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两人重新迈步向前走,比起前来洛阳的路上、此时陈安明显热心了一些,“军谋掾上面还有个军谋祭酒,品级俸禄不高,却都是挺好的官位,因为很清闲。” 陈安低头看脚下的台阶时,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每天一早还是要去长史那里见个礼,然后就到官署看看文书之类的,没什么事就可以回家了。若是大将军出行、入朝,或者召见议事,只要安排仲明去,便须跟随大将军左右。平日里倒没多少公事。” 秦亮点头回应,心里却暗忖:然后混日子等|死么? 陈安接着说道:“仲明初来乍到,先在洛阳安顿家事,这几天都不用来大将军府了。等来上值之时,仲明先去拜见孙长史。” 秦亮道:“幸有陈君指点。” 陈安送秦亮出大将军府门楼,见有马车过来,他便站在了原地,不再远送。秦亮与他相互揖拜道别 。此时秦亮对陈安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有些人就是慢热,刚认识时你可能觉得他不好相处、但只要混熟了就会发现他为人其实不错。 上前来的王康扶住马,躬身请秦亮上车,姿态十分恭敬。秦亮问道:“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王康道:“是,今日由仆来侍奉秦君。” 不经意间秦亮心中有一丝感触,虽然他只当了个小官,在大将军府还算不上多大的角色,但依附自己的人仍对自己充满崇敬。 洛阳城的格局,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有很多高墙把城中分成方格,居住区叫里,人们也称作里坊。城虽大,但不开阔的视线还是让人有点压抑。只有那些修建了高层阁楼的大户人家,站在高处可能感觉要好点。秦亮乘车,便沿着这样两边高墙的街道往南行。 大将军府送的宅邸位于乐津里,在洛阳的城东偏南的位置,离北边的大将军府有段距离。不过好在里坊附近就有个小市,想买点东西倒挺方便。 宅邸是一个有围墙的院子,用料与规格与那些公侯府邸相比、当然不是一回事,几乎就是一处民宅。不过免费送的、带院子的城中别墅,还要怎么样呢? 魏国的建筑在秦亮眼里,普遍都很大气,这院子也是如此。土木结构,陈设简陋,但屋子很宽敞,房屋间数也不少,大致看去,住十几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秦亮刚进门楼,饶大山就跑过来牵马了。往里看、能看到院子里敞开的灶房,灶房里的董氏也转头招呼:“二郎回来啦。”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看得出来对现在的新生活挺满意。 门楼对面的一间上房,便是秦亮的起居室。一共有前后两间大屋,中间用粗布帘子隔开。秦亮回到家中,身心一下子就轻松了,哪怕对他来说、这里还有点陌生。 他进屋便径直在一张放了木几案的床上盘腿坐下来,做了个舒坦的姿势。这时代的家具没有椅子,跪坐虽然已经习惯了,他却从来没觉得舒服。 没一会儿,董氏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粗碗进来了,放在秦亮面前的几案上,她提醒道:“刚煮好的茶,二郎当心烫。” “好。”秦亮回应了一声。 董氏没有马上离开,问道:“晚膳二郎想吃什么,我早些备好。” 秦亮道:“时间还早,随便罢,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董氏又小声说了一句:“二郎做官了,将来一定能成就大志向,造福一方子民。” 秦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沉默了片刻才简单地说道:“希望如此。” 董氏露出了笑容,弯腰道:“我得去看着火。”说完急急忙忙出去了。 秦亮独自坐在床上,望着粗碗里的茶水缓缓升起淡淡的白烟。曹爽的音容笑貌,仿佛在水汽中缓缓飘起。 今日见过面说过话之后,秦亮觉得自己并不讨厌曹爽,甚至认为曹爽有点性情中人的率真。 曹爽似乎喜欢听人奉承,用人也大概多凭好恶与关系亲疏,但他还是能认真倾听身边人建议的,对待自己人也不乏人情味。像那个孙礼,曹爽明显不喜欢,但因为是明帝给他的人,他依旧予以尊重。又像秦亮来投,曹爽觉得是看得起自己,便也看得起秦亮。而对待别人的背叛,估计曹爽多半会上头,容易意气用事。 在尔虞我诈、冷酷算计利弊的权|力场中,曹爽这样的性情无疑带着一些温情。在虚伪的世故中,曹爽也有爱憎分明的一面。 但是曹爽的性情,可能反而是他最大的弱点。因为他是主公! 依附于主公的人们,大家都要生存、要发展,能成事能保住权力才是最重要的,感情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人们即便跟着冷血无情的坏人 ,恐怕也比跟着坏事的好人玩完要强。 所以秦亮以前的判断没有错,投曹爽不是太好的选择,只不过是唯一的选择。 这时王康、饶大山一起进屋来了,秦亮也从冥思中回过神来。 两人先向秦亮弯腰作拜,王康说道:“秦君,仆与大山商量过了,明日便由大山侍奉秦君出行车马,仆则往洛河对岸的庄田上看看情况。仆去了之后,先问各家附农占地大小、耕地桑田池塘几何,将来可以安排一些附农养蚕养牲口,收到蚕丝麻线、拙荆也能纺织布绢,为秦君做些衣裳。” 秦亮不时点头,顿时觉得,自己选王康追随是明智之举。年禄三百石,分给秦亮的土地也是要向官府交税的,家里四个成年人吃穿用度,当官也要有点礼尚往来;若不稍微精打细算一点,说不定生活还不好维持。 王康继续说道:“仆已选好房屋当作仓库,以后各项收成、开支,定当登记在案。届时君只需查验简牍,即可知晓府中支度。” 秦亮道:“甚好,这些事便由你去办。”他稍作停顿,恍然道,“这几天我不用去大将军府上值。虽然要去拜访几个人,但明天不想出门了,饶大山与你一同去庄田安排诸事罢。” 两人拱手道:“喏。”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甚至有点想笑 秦亮从床上起来,穿上了牛皮木底的牛皮屐。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木案,转身端起那碗茶。水面早就没冒热汽了,他仰头一饮而尽。 茶味淡,煮的时候还放了姜。 走出房门,整个院子几乎一览无余。王康正在用麻布蘸水洗马背,饶大山在劈柴,董氏在磨豆浆。他们都陆续转头看了一眼秦亮,见秦亮踱步很慢、不像有什么事,遂各自继续干着活。 牛皮屐踩在檐台石料上的声音很清脆,节奏却很缓慢,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 一如秦亮此时的心境。虽然做官了,但他并不觉得处境乐观。 如果像陈安说的那样、只想着“好官位,很清闲”,必定是坐以待毙;何况曹爽信任的两个心腹大臣,似乎看秦亮不太顺眼,很容易对他进行打压。所以,要是一直在曹爽身边与那些人勾心斗角,他既看不到上升的希望,又要在将来跟着倒大霉,可谓是得不偿失。 还得设法走出去,凭借实打实的军功,才能在魏国朝廷站稳脚跟,并且能在危急时刻进行反抗。 这条路有两个优势。一则曹爽在朝中权势仍盛,秦亮现在算是曹爽的掾属出身了,身份明确属于曹爽的人,在朝廷里有掌|权者为自己说话,累功上进问题不大。 二则,虽然秦亮之前在私塾、太学读的主要是经学,正儿八经的古代兵书也涉猎不多;但是前世的他业余喜爱古今战争,算是一个军事爱好者,对各种战史很有兴趣,也广有涉猎。哪怕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不过只要与实践相结合,应该大有可为。 他仍然来回踱着步子。不知不觉中,“哒哒”清脆的声音变了,时而节奏很快,时而声音消失。 人都不愿意坐以待毙,希望就是必需品。希望就得设法寻找机会。 而且秦亮也不想来三国白走一遭。他对魏国的现状非常无语,如果有一天他在朝廷里趟出一条路了,真的很想改变一些什么…… 就在这时,院子大门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秦亮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了。他先看向院门,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干活的庄客们。 王康丢下湿麻木,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没一会儿,王康便回头道:“秦君,送信的。” 秦亮站在屋檐下说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王康便带着人过来了。来人穿着青布短褐,以幅巾束发,却明显是个年轻妇人。她站在下面对着秦亮揖拜。 此时的房屋似乎都喜欢修在台基上,秦亮站的地方就是屋檐下的台基,位置较高。出门穿短衣的人都不是什么有地位的,秦亮看了一眼,便只是站在原地点头回应。 妇人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竹简,双手捧上:“夫人请秦君过目。” 秦亮此时还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谁,但他沉住了气,接过竹简看看再说。只有一片竹简,分两列写着一些小字:恭请秦君马市一见太学旧人。 清瘦的字迹,秦亮努力在记忆里寻找着,看字确实似曾相识。加上送信女人的话语中提到了“夫人”,秦亮想了想心里已有几分数。 不过对方挑的地方倒也有点奇怪,秦亮知道马市在哪里,位于建春门外、位置在洛阳城外东北边,但马市挺大,具体在马市哪里,书信上也没说清楚。 秦亮稍作权衡,便问道:“女郎是怎么来的?” 女子道:“妾跟着秦君车驾寻到此处。” 秦亮换了个方式问:“你赶着马车来的?” 女子恍然道:“是。” 秦亮抬起手臂指着外面,干脆地说道:“带路吧。” 王康问道:“仆要准备马车吗?”秦亮转头道:“不用了,我坐客人的车。” 两人走出门楼,果见有一辆马车停靠在门外。马车上没有 车夫,短褐妇人坐前面赶车,秦亮也不客气坐到了车厢里。 先前秦亮在大将军府拜见曹爽、在厅堂里没呆一会儿,回家也不久,此时太阳虽已偏西,但天色尚早。马车一路北行,然后出建春门。 马市上还有很多人,今日天晴,半空笼罩着一片尘土,夹杂着马粪的气味。 各种商贩、顾客在路边或马厩里讨价还价,其间还有胡人打扮的商贩,多半是南迁的匈奴人。又有马嘶夹杂其中,闹哄哄一片。这里除了卖马,也有一些别的货物,甚至有简陋的饭铺。 马车在一处简陋的土木房屋前停下,短褐女子走下马车,掀开了竹制藩篱挡板,带着秦亮走进去。接着她默默地推开了一道木门,秦亮转头看了她一眼,便踱步进屋。 秦亮进屋环顾了一番。一扇挂着草帘子的窗前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放着几案,几案边坐着穿深衣的女子,她立刻站起身来。她就是秦亮在太学时交往过的卢氏,现在是何骏之妻。 卢氏投来目光,款款地拱手揖拜:“离别已有两年有余,秦君别来无恙?” 秦亮回礼道:“无恙,多谢挂念。” 这个女人的一切,只存在于秦亮脑子里的记忆中,今天他算是第一次相见。虽然是旧识,但如今的卢氏已嫁作人妇,秦亮不太清楚她为何要密约自己见面,只得姑且看看情况。 在卢氏的邀请下,俩人到了案前,面对面跪坐下来。 刚才的寒暄之后,此时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卢氏的目光转向了挂着草帘的窗户,秦亮则无话可说。因为对他来说,眼前这个人基本就是陌生人,他能主动说些什么呢? 秦亮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妇人,客观地瞧,卢氏姿色很不错,哪怕今天穿的比较素,气质也是十分贤淑儒雅。 她的肌肤细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单眼皮、薄朱唇,看起来有一种单薄清秀的感觉。 卢氏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露出很勉强的笑容,似乎还有点伤感:“当初海誓山盟,如今忽然这般生疏了?” 秦亮努力从脑子里翻找回忆,一边推卸责任,一边如实回应:“变心的不是我。”他可不想跟这个何骏的娘们再出什么事,何骏已经让他够烦了。 卢氏立刻轻声问道:“那你怨恨我吗?” 这下子秦亮似乎有点明白了:大概是何骏对卢氏说了些什么话、让她心生忧虑,今天约见,主要是为了试探自己? 秦亮回忆着种种旧事。当初俩人曾海誓山盟私定终身走过古道,那样的事确实是决不能让秦亮说出去的秘密。不过秦亮也因此断定,这女人挺有心机,不然怎么会一面私定终身、一面早早留着一手不耽误嫁人? 秦亮想明白了这些,便长吁一口气,露出轻松的笑意:“发生过什么?我不记得了。卢夫人放心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因为说出去根本没有好处。” “哦?”卢氏仔细打量着秦亮的脸,似乎在判断真假。 秦亮又认真地说了一声:“我一般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卢氏问道:“你不想要挟我?” 秦亮道:“我若想要挟夫人,就会主动找你了。” 卢氏道:“你刚到洛阳,没来得及?我就是怕你主动送信,被府上的人发觉,故而先行约见。” 秦亮暗忖:这女人心思不少,但我真是没想那么多。再说何骏、甚至何晏一时半会也拿我没办法,大将军府掾属官员并不归吏部尚书管辖,何骏受伤也不是我拿剑刺的。 想罢,秦亮叹了一口气道:“你我既然相识相知,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么?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卢氏看了他一 会儿,说道:“我好像真的不太了解你,或因那时的我实在年幼无知。” 秦亮摇了一下头。因为那个经受感情背叛经历的人、不是现在的他,所以他确实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想笑。 不过卢氏那般有些自责、有些忧心忡忡的心思,秦亮也替她心累,便宽慰她道:“几年前我在洛阳太学与你来往,何公子本就知道,无须隐瞒。他不知道的事,就算我说出去也没有证据,因为你出嫁时应是完璧,验不出来,所以不必多想了。” 卢氏的脸颊几乎是“唰”地一下就红了,低声幽幽说道:“你还提起作甚?”她沉默了片刻,又问了一遍,“秦君真的不怨恨我?” 这是第二遍了,秦亮顿时欲言又止。因为他知道,对于已经起疑的人,怎么解释都没用。 卢氏没听到回应,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便“唉”长叹出一口气,从草席上站了起来。秦亮见状也要起身,她却轻轻伸出手臂做了个手势,“秦君且在此逗留稍许,我先离开此地。” 秦亮点头道:“也好。”这时他隐约察觉卢氏胸襟上的布料轮廓似乎有些许异样,卢氏见状也轻轻拱手、巧妙地用宽袖遮在了身前。 卢氏刚走出两步,忽然转身道:“我有时会去东阳门那边,大市中有家最大的锦缎商铺。秦君若有事欲见,便叫人把信亲自送到我手上,勿要示于旁人。” 秦亮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卢氏道:“无论我夫君怎么看待你,我对你丝毫没有歹意。有什么事,你可见我当面说清,不要误会。” 秦亮点了点头。 卢氏似乎仍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也不怨我夫君,不想报复他?” 看着这个曾经背叛“自己”的女人还在惺惺作态,秦亮忽然有点恼火了,他冷冷地说道:“就算我要报复,也会等到有实力的那一天,正大光明地对付他,让他痛哭流涕悔不该当初。不然,若是在背后偷偷诋毁他,算什么报复?那不是承认我不如他吗?” 他稍作停顿,语气已经平和了不少,“只有对付强者,才会不择手段。但那不是报复。” 卢氏听罢,怔在那里,等回过神来时,看秦亮的眼神已是十分复杂:“你真的变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无法心安理得 秦亮回城时步行。总共也就两三里路,走不了两刻时间。 这条路,应该是秦亮走的次数最多的一条。从建春门进城,向西直行,到一个十字路口,便能看到曹爽的大将军府。然后左转向南,西边便是曹爽府,东边是步广里、永和里。 此地的北面则有永安宫、太仓、武库。秦亮已经发现,若要从城里去太仓和武库,大将军府旁是必经之路。 因为靠近宫城和诸官府,这段路上的人很少,不时经过的人们多是乘坐马车。秦亮默默步行,大部分时间里,只能看到两边单调的土木里墙。正是这些墙把城市分割成了无数版块。 过了一会儿,秦亮看到左边的里墙上、有一段双坡檐顶坏了一截,他立刻就有了心理期待。果然刚过那段坏墙,马上就闻到了明显的桂花香气味。 从他到洛阳的当天就闻到了桂花香,短短两日,自然花期未过。 独自走路的时候,过程的枯燥无聊、让他想起了很多事。连那些时隔近两千年的前世往事,他也记得非常清楚,不知不觉中愈发有恍惚之感。 他能想起前世的挣扎与坚持,那些感受犹如发生在昨日。回不去的家乡,让他竭尽了全力供着城市的房,不过是为了在水土肥沃的地方扎下根,房子不被拍卖就是他苦苦坚持的希望。 起码还有点希望。但他来到了魏国之后,看到了那些附农每日劳作,却吃不饱穿不暖,土地不是他们的、劳动果实大部分被人拿走,一点灾祸就会家破人亡,他实在是想不出人们的希望在哪里、是怎么坚持活下来的。 据说人的共情能力是天生的本能,秦亮觉得有一定道理,估计他就是个天生比较容易产生共情的人。 其实他并不愿费那么多心神去想,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罢了。因为他一来就是庄园主、又不是附农,别人过得惨关自己什么事?所以秦亮在平原郡的两年里,确实有想过隐居当鸵鸟。但那不过是故意逃避罢了,他从来没有心安理得过。有段时间他经常亲自下地劳动,大概也是为了弥补这样的罪恶感吧…… 这条街道比宫城甬道宽阔,两边的里墙也没甬道那么高|耸压抑。接下来的很多天里,秦亮几乎天天都走,不过之后他都是在马车上,便很少观察外面的景物了。 唯有那阵桂花香,每次都会扑鼻而来。 按照待事史陈安第一天的好心提醒,秦亮每天早上到大将军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孙长史那里拜见。每天如此,从未有例外。 然后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书,六韬、尉缭、齐孙子等,正好补足前世的知识盲区,先把理论修炼成熟。当然他也会看一些朝廷官府的文书,在曹爽府就能看到各种奏章。 此时的豪强和士族通常都有家学,家里的藏书应该不少,古书是很多人都能看到的东西,并不算稀缺。但是,能看当朝的奏章和文书就是少数人的特|权了。 秦亮的官职是曹爽的辅佐和谋士,当然可以看各种文书。想来,做这个闲官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只要是把经书读通、古文底子打好了的人,读古书和奏章便没什么障碍,秦亮在太学修炼过,当然不存在问题。在他眼里,古书文书比代码简单太多了,基本没有难度。 不过奏章和文书的信息比较庞杂,经常有一些无关的信息、隐晦不直观的内容,所以想要真正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也需要一些综合信息能力和阅历,不是所有官员都有天分。 今日秦亮和往常一样,揣着腰牌进了大将军府。从前庭院的西侧回廊过去,便来到了长史的官署。 长史孙礼已经在堂上了,可能时间太早,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跪坐在上位,正在书写。秦亮在门口先说了一声:“亮请见孙公。”然后走进去揖拜行礼。 孙礼也 起身还礼,随后重新跪坐于几案后面。秦亮在侧边找了一个垫子坐下,准备与孙礼说几句话,顺便听一下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差事没有。 这时孙礼手里的笔稍微停了一下,抬头打量秦亮一眼,忽然开口唤了一声:“仲明。” 秦亮姿态甚躬,马上回应道:“亮在。” 孙礼道:“你不用如此殷勤,老夫在大将军府呆不了多久了。” 秦亮顿时一愣。这孙礼有时候说话确实非常直,一下子把秦亮给整得有点不会了。 若是回答不慎,那意思不就是、秦亮每天来拜见是为了拍上司的马屁?虽然现在的秦亮不再像以前的传闻那样清高,但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气氛整得太庸俗实在不太好。 或者意思是人走茶凉?只要孙礼不是上司了,今后秦亮就可以不尊重孙礼了? 秦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亮闻、公曾追随太祖南征北战,亮虽士人出身,志向却在行伍,故尤为敬重孙公。” “哦?”果然孙礼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有点稀奇,拿在手里的毛笔也直接放到了砚台上,看样子有兴趣准备多说几句。 秦亮不仅没有顺着孙礼的话拍马屁,而且也不说诸如“孙礼不当长史也应该敬重”之类的话,秦亮只把理由放在从文从武的区别,至少表面上已经没了明显恭维的意思。 秦亮说志在行伍也不稀奇,这个时代文官武将并没有怎么区分,实际上很多带兵的人都是士族和读书人。诸葛亮不说,即便是当今大魏国最能打的司马懿,也是河内士族出身、从当文官开始的仕途。 孙礼问道:“你为何想带兵?” 秦亮发现,孙礼盯着自己问得郑重其事。其目光让秦亮顿时有点紧张。 之前见曹爽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紧张感,因为曹爽开局就说了一句秦亮很给面子,显然面试就过关了。反倒是此时,秦亮有了一种到公司面试答题的感觉。 秦亮便道:“华夏困顿,百姓疾苦,若要天下大治,必先结束战乱,方能降低兵祸破坏,减少内耗。今之大魏位居中原,地广人多,一统天下责无旁贷。只有兵才是解决之道,别的事在眼下都只能修补皮毛。” 孙礼听罢微微笑了一下,随口说了一句:“志向不小,不过仲明年少,理应如此。” 秦亮见状,觉得孙礼可能有点嫌弃他的话大而空。 孙礼的反应也很正常,此时的人们没有太多国家民族的观念,臣子的精神信仰无非忠孝二字。可是曹魏篡汉,并不宣扬忠;孝也不太讲究的,譬如曹丕死了出|殡的时候,他的儿子曹叡嫌天气太热、便干脆不去了,什么酒肉女色也毫无禁忌。 所以大魏国的臣子大多是比较缺乏信念的,做官也好、打仗也好,多半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以及保住集团的利益,毕竟覆巢无完卵只是单纯的逻辑关系。士卒则大概是为了生存,以及被迫无奈。 然而秦亮并没有说忠孝,只说疾苦。于是孙礼先是不以为然,随后又作沉思状,不知道在想什么。 厅堂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孙礼又看了秦亮两眼,仿佛在猜测秦亮的真实内心,孙礼接着问了一句:“那你觉得兵是什么?”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这是孙子的定义。 秦亮并不想糊弄孙礼,也不想把孙礼这个古人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秦亮的态度至少是很认真的,他稍作寻思便道:“几天前我在街上看到有人打架,一壮一瘦先是意见不合争吵,后斗殴。壮者把瘦者打翻在地,正要离去,不料瘦者从背后捡起了一块石头,忽然把壮者砸得头破血流。” 孙礼没打断他,饶有兴致地听着。 秦亮又说道:“壮者返身,再次 把瘦者打得遍体鳞伤、无法动弹,并要瘦者当众许诺今后都听他的,两人的意见也相同了。斗殴于是结束。” 孙礼发出一声笑声。 秦亮道:“兵,便是斗殴扩大,斗殴的人一多,若不讲究法度,便或成添油战术、或乱作一团。很多人组成行伍,进行有法度、令通上下的斗殴才能行之有效,目的是解除对方的抵抗,并强迫对方无条件遵从己方意愿。双方无法相商之时,此乃最终之道。” 孙礼道:“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仲明的说法有些新奇,倒也实在。” 秦亮立刻说道:“亮曾习经于太学,并无家学相传,族中唯有秦公(秦朗)做过武将,效力于朝廷。今之士族多喜玄学,故亮说不上什么话,唯与孙公相见恨晚。” 孙礼也不是士族出身,听到这里便下意识地轻轻点头,似乎对秦亮的印象亲近了几分。 这时有小吏在外面等着送文书了,秦亮想起现在是早上、长史会有些公务,不便过多闲谈。秦亮遂起身,向孙礼辞别。孙礼也站了起来,两人相互揖拜。 又是寻常的一天,秦亮准备回自己那间办公房屋读点东西。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乱我心者 秦亮在大将军府吃过午饭,下午没呆多久,到前面的庭院里溜达了一会儿,便默不声张地出了大将军府。 今天是王康赶车,他跟秦亮一样、好像大半天都在看书打发时间,见秦亮出了门楼,他才收起了一卷竹简。秦亮坐到车厢里,吁出一口气,便对着前面的草帘道:“回家。” 于是马车先往南行。过了一会儿,前面忽然发出了“吁”的一声吆喝,马车了颠簸了一下。秦亮掀开帘子往外看,看见一个短衣长裤的小子挡了一下道,此时刚让开、却还站在路边拱手弯着腰。秦亮道:“停,停下来看看。” 王康渐渐勒住了驽马,秦亮掀着帘子,打量那个小子。 小子直起腰,回头看向路口。秦亮顺着他的方向,见旁边那条东西走向的街道路口也停着一辆车。里面的人掀开了车厢尾端的帘子,一个女子正坐在里面。 秦亮愣了一下才认出来,里面的人正是刚来洛阳时、头天晚上认识的舞伎朝云,今天她换了一身完全不同的装束。她的头发梳成了飞天髻,插着一根步摇,穿着一件宽袖飘逸的桃红袿衣,衣摆尖尖,飘带坠地,与那晚简洁束身的英姿飒爽全然不同。 朝云的神态也像换了一个人,上次她好像有点清高,今日第一面却望着秦亮嫣然一笑。 她随后便放下了帘子,马车也缓缓开始向东行驶。秦亮便叫王康赶车跟着。 两辆车一前一后,先沿着永和里北街东行,接着右转南走,又经过了好几个里坊,终于再次转弯、进了其中一个里坊的街道。最后他们在一间名叫“洛闾”的馆前停下。 秦亮下了车,稍微观察了一下,觉得这里是一家伎馆。 朝云从车里出来,走进伎馆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帷帽。秦亮循着她的身影,走了进去。杂裾飘过,胭脂水粉的香味扑面而来,秦亮被迫闻着这样的气味上楼。 阁楼上有四扇窗,此时的客人很少,秦亮暂时只看到另外还有一个人。 远远地他一眼就瞧出来那是个女子,皮肤很白。但他也没太在意,因为那人从远处乍看,似乎不怎么抢眼。何况她还女扮男装,梳着男人的发髻款式,带着纶巾,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深衣。 但很快秦亮就发现,那个陌生女子不是凡俗相貌。朝云好死不死,偏偏还坐到了能看见陌生女子的位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亮也不例外,他对朝云还是挺有兴趣的。本来朝云长得很漂亮,身段尤其不错,但女子最怕比较,这一下子秦亮觉得朝云也就那样了。 有些本能的喜好、他是无法控制的,举止倒是可以注意。于是秦亮虽然有意无意想看那位陌生美人,但他表现得十分隐蔽,以免让朝云觉得不被尊重。 想来也奇怪,今天朝云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光是那一身胭脂水粉估计就花了不少时间,衣着服饰也算颜色艳丽。但她就是比不上旁边那个一身简朴的女子。 秦亮一直都有好|色的毛病,不仅仅是因为而今血气方刚的身体,前世的他就是那副模样,所以因颜控娶了个漂亮女人做老婆、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两世为人,至少阅历的时间够长,现在他倒是能理性看待很多东西了,对待诸事大抵都能有顺其自然的心态,完全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毕竟人在世上有很多渴望,看到跑车想开、看到美人想亲、闻到美食香味想吃,却不是每一样都非得满足。 或许经历过,才能淡定罢。像今天这样、看到这个陌生女子的暗自不淡定,确实是极少发生的情况。 秦亮与朝云默契地面对面入座,馆中仆人走了上来。因为刚刚午后,朝云只要了一壶酒、一盘松子一盘胡桃。她说道:“那晚多亏秦君出手相助,妾不知 如何报答。不管怎么说,今日我请秦君。” “小事不足挂齿。”秦亮随口道。 他接着有点好奇地说道:“我在大将军府听说,女郎那晚到了王将军府上?我有点意外,没想到你与王将军家的人认识。” 朝云淡淡地说道:“王府中的白夫人曾教妾习习技艺,故而有授业之恩,白夫人心善,不愿见妾被人捉住,妾方又逃过一劫。” 秦亮故作很关切的样子,问道:“现在没事了罢?” 朝云轻笑道:“看在王将军家的面上,妾只要不经常抛头露面,应该没多大事。” 秦亮点头道:“那天几个人都喝了酒,实在让女郎笑话。” “唉。”朝云轻叹一声,摇头苦笑,接着又轻声问道,“妾近来最好少出门,欲与秦君见面亦不太方便,可否登门叨扰?” 秦亮不好拒绝,便点头应允。 仆人把东西端上来,两盘干果分量很足,酒壶也不小。两人暂且停止了谈论,仆人在放东西,朝云先提起酒壶给秦亮斟酒。 沉默的时候,秦亮转头看向旁边的窗户,正好从余光里又能多看那女子几眼。 那女子相当耐看,乍看不是特别惹眼,是越看越美。饶是秦亮的心性已经修炼得很稳了,此刻还是有点心乱,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穿的麻布深衣又宽又粗,领子很大,把肌肤包得严严实实,但仅凭脸脖上洁白的肌肤、已能引人不断地遐想衣服下面究竟是何种模样,想探索那鼓囊|囊的麻布的内里藏了什么。很简单,光是脖子上那一小块皮肤就那么光彩美妙了,更多的肌肤该是如何难以想象的风景呢?那灰扑扑的衣裳,反而像是藏珠的匣子。 她的那双美目原本应该十分美艳妩媚的,却总让人觉得深藏着忧伤。那种忧伤应非闲愁,似乎只有真切长期的伤害,才能让人露出那样的神情。总之,秦亮自打看她第一眼起、就从没见她有过哪怕一丝微笑。 秦亮不禁怜惜,也很好奇,想知道究竟是谁那么狠心。不过他的理智也清楚,若非是绝色美女,谁会对一个陌生人的什么忧伤感兴趣? 这时朝云抬头看秦亮,但秦亮神情自若,目光正盯着窗外。他还转头看了朝云一眼,很自然地缓缓扬了一下下颔,示意窗外的风物。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幸灾乐祸 王玄姬也用不经意的眼神向窗外看了一眼,但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白马寺的齐云塔倒是隐约在望,那里虽然很有名、但洛阳的人早已习以为常,没觉得有多少意思。 这时秦亮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王玄姬侧耳用力倾听、才能大概听见。 他对朝云说:“洛阳的这些里墙挡视线,让人感觉很不开阔。我以为,住在有阁楼的地方会好一些,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总有更高的房屋阻隔。” 朝云的声音道:“这里还不够高。” 王玄姬稍加思索秦亮说的话,心里琢磨:他是在借物言志,想感慨目前的官职地位太低? 她一面想,一面瞅时机观察秦亮,见他神情沉静、却暗暗有点郁色。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有道理:他大概是一个有志向的人。 王玄姬想多看他一会儿,又怕太明显了、把事情弄得太难堪。今日她请朝云带自己出来,像这样在旁边偷看别人、已经是很难堪的事了,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来。 王玄姬有点生气地心道:他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连名字也没听过,凭什么我要主动恬着脸上去招惹他?好像我很想结识他一样。 不过秦亮的仪表确实很不错,主要是他的穿衣形象是王玄姬看着顺眼的一类。小冠,黑色收口深衣长袍,这样的打扮既不应季、也不时新,显得十分复古。但王玄姬特别看不惯现在一些士人的时新着装,所以反而觉得秦亮的气质不错。 最近有的士人会穿一种半透露肩的大衫,肩膀上挂两根带子,看起来十分妖娆。王玄姬看见诸如此类的打扮就非常反感,幸好秦亮不是那种人。 她的父亲王凌也是个想追随时新的人,本来父亲常年在外带兵、对洛阳邺城士人那些三玄之学几乎不懂,却在给她取字的时候,非得用上一个“玄”字。 而王玄姬自己并不喜欢玄远之学,主要便是因为讨厌那些穿半透大衫的、多半都喜欢玄远清谈的人。 这时朝云的声音道:“秦君的诗,妾身给别人看过。诗好像没写完?” 王玄姬闻声瞟了一眼,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因为那两个男女正在四目相对,那眼神、非得盯着看吗?王玄姬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生气,反正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个神态。 俄而她又有点幸灾乐祸,暗道:一首诗而已,你还看不出来只有半截?那你好意思说、因为仰慕秦亮的文章才去结识他?你连诗都看不明白,怎么看懂全是用典的文章?我看你不是仰慕文章才华,纯属是脸皮厚,图人家的皮囊。 王玄姬对比之下,自己能完全理解秦亮的文章,马上就觉得自己比朝云的品味高了一筹,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 果不出所料,王玄姬从余光里发现,秦亮的神情微微一变。他是一个情绪表现很平稳的人,所以有细微的变化也可以被察觉出来。 王玄姬顿时觉得好笑:朝云啊,你是自己说出来的,这下被看穿了罢。不过没办法,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迟早会露馅。 秦亮随后微微一笑,说道:“亮才疏学浅,本来读的多是经文,对诗赋不太擅长。只因那晚朝云女郎的剑舞实在叹为观止,兴之所至,才写出了那么几句还行的诗句。事后即便叫我再补,恐怕也只能狗尾续貂。只有半首,还望女郎不要嫌弃。” 真是谦逊呀。 朝云轻轻摇头,只说谢意。果然秦亮很快把话题说到了那篇《请吕公止争界书》上,稍微谈论了两句,他便知趣地不再继续说了。 没一会儿,秦亮话锋一转,说道:“王公渊(王广)与白夫人相善啊。” 王玄姬听到秦亮终于打听起了王家的事,她便听得更专注。 朝云道:“不太清楚,妾身对王公府上的人并不了解。秦君为何这么说? ” 秦亮淡然道:“事发的第二天下午,王公渊便把状告到大将军府来了。若非王公渊与白夫人相善,为何会为了这样的事诉诸大将军府?” 朝云道:“白夫人确实很厚待妾身。” 就在这时,秦亮转过头,他的目光忽然投向了这边。王玄姬没留神,心里“咯噔”一声,忙将眼睛看向别处,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她的心坎已经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声音大得、让她生怕隔壁的人都能听见。脸上也立刻发烫了,这里没有镜子,却不知脸是不是已经绯红。 王玄姬看了一眼案上的酒壶,马上提起来倒了一大杯,然后灌到口中。她以前从来不喝酒,一下子喝下去顿觉味道难喝,差点没吐出来。一下子她的举止和心情都变得慌乱不堪,也不敢再向那边看。 没一会儿,木梯上传来了声响,有别的客人上来。朝云拿起了垫子边上的帷帽,戴到了头上。 秦亮的声音适时地说道:“今日便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朝云道:“改日妾定登门拜访。” 秦亮道:“寒舍随时欢迎。”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下了阁楼。王玄姬长吁一口气,起身站在窗前,俯视观察他们上马车的情形。不料那秦亮竟然再次回头,向阁楼上看了一眼。王玄姬挪步,身形移动,急忙轻闪到了墙后。 待到王玄姬下了楼、走出伎馆门楼时,秦亮的马车已经离开。王玄姬那辆车还在路边,车夫正无趣地靠在不远处的墙上。王玄姬上前掀开尾帘,果然见朝云坐在里面。 朝云笑道:“他一上来就注意到女郎了。” “是么?”王玄姬走上马车,伸手轻轻放在脸颊上,“第一次喝酒,真难喝。”她稍作停顿,又问,“你们走出阁楼之后,没说起我罢?” 朝云摇头道:“女郎不是不让说吗?不会口是心非吧?” 王玄姬也摇头,无奈地看了朝云一眼。 朝云收住了笑意,忽然变得好像长辈一样、语气变得有点语重心长,“白夫人待妾身不薄。妾身总觉得,夫人必定不愿你与秦亮来往。” 王玄姬蹙眉道:“我说过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朝云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只有这一次,以后妾身真的不能再带你见他了。” 王玄姬朱唇一撇,道:“谁稀罕?这个人很普通寻常,好似还有点拮据,我只对他的文章诗赋有兴趣,文才确有圈点之处。” 王玄姬并不怪罪朝云,因为朝云说得并没有错。若是王玄姬与秦亮往来,她的母亲白氏当然会反对,她太了解母亲的想法。 在白氏的心里,王玄姬虽然是妾室生的女儿,母方的出身不好,但如论如何王玄姬是宜城亭侯、征东将军的女儿,姓王。加上白氏觉得女儿的姿色罕见,完全可以弥补母亲出身卑微的弱点。所以白氏的安排是,王玄姬必须嫁皇室公侯,再不济也得是士族子弟,广有良田豪宅、世代为官的门第。 像秦亮这种稍显寒微的形象,白氏打死也不愿意的,根本不可能有商量妥协的余地。 王玄姬悻悻道:“那我回去了。” 朝云道:“妾身跟女郎一起出来,也得把你送回去。”遂唤来车夫赶车,两人同乘。 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一时沉默不语。过了一会,王玄姬才有点失落地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今天还会舞剑,我正好有幸一观。” 朝云立刻回应道:“如今白夫人尊贵,府上那么多歌女舞伎不便亲自教授,妾身无以为报,往后可来府中教习歌舞。女郎若想看我剑舞,有的是机会哩。” 王玄姬轻轻点头,她抬起手,里衬袖子便自然地从光洁的手上 向后一滑,白净的指尖露了出来,她伸过去轻轻挑开帘子一角,怔怔地看着外面。 其实外面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墙。一如秦亮之言,洛阳的这些里墙挡视线,让人感觉很不开阔。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东吴之丝 朝云可能是个细作。但秦亮还不能确定,只是怀疑。 因为朝云主动结识他的理由,便是欣赏他那篇《请吕公止争界书》、仰慕他的才华;现在看来,朝云可能看不懂文章。那篇文章的遣词造句虽然不如杜甫的诗华丽,但典故多、内容也更复杂。 如果朝云连那几句诗都看不太懂、或者没用心品读,又怎么可能有才学或心思去读懂枯燥的文章?相识的最初理由不存在了,那么她的动机就得重新审视。 不过万一朝云只是关注洛阳名士的点评呢?她只是附庸风雅,只看重秦亮的名气、而不是文章本身? 所以秦亮的推测还存在不严密的地方。 次日秦亮依旧去大将军府上值,早上的过场走一遍,巳时他去库房找存档看,却又在满屋子简牍的地方遇见了长史孙礼。两人相互礼节寒暄了两句,原来孙礼到此地、是为了找有关吴国的简牍。 秦亮最近经常来这个地方,便帮着孙礼找。一边忙活,两人一边说了些应景的话,话题自然是吴国。 孙权还活着,估摸着没几年就快六十岁了。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吴国国内的许多大臣分成了两派,形成了内斗的局面。这样的事在历朝历代都不新鲜,类似的情形无数次上演过。历史不是简单的重复,却总有相似之处。 秦亮想起昨日孙礼说起,在大将军府呆不长久了,大概要下放到地方做官。今日又见孙礼收集吴国的案牍,于是秦亮不禁揣测,孙礼要去的地方可能是淮南或荆州。 另外朝云与王凌府的白夫人有来往,说不定也认识王广。而王凌是征东将军,人在淮南。 汇总现有的资源,秦亮隐约觉得,自己想去前线带兵的机会,可能就在南线。只不过,落到实处要怎么实现、还要等待事情的发展和具体的机会。 又过了两天,朝云果然来到了秦亮家造访。秦亮学着长兄接待客人的做法,殷勤招待,准备了好酒好肉。及至天黑,里坊关闭之前,他才送朝云回去。临走时,秦亮还拿出了两匹江南丝绸赠给朝云,那是曹爽赏赐给属官的东西。 ……朝云来王家府邸时,又把江南丝绸分了一匹送给王玄姬。 那吴国的织物确实织得好,王玄姬抚摸着精细的缎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先是朝云要把秦亮的诗简送给自己,现在又送绸缎。王玄姬明白她是好心,却很想告诉她、不如别送。 王玄姬放下绸缎,来到了家妓们住的院子,很快见到了朝云。王家的几十个歌舞姬都围着朝云,正在跟着学舞蹈,跳的是《鹤鹆舞》。 不是什么新鲜的内容,有汉朝遗风,再加上一些道家的韵律。现在最时新的舞,其实是带着释家风度的舞蹈。不过提倡无欲无求的释家精神由一群色相舞姬来表现,实属有点诡异,就跟那些清谈玄学的士人一样奇怪。 王玄姬默默地靠着柱子,看她们跳舞,主要看朝云跳。 长长的薄翼衣袖好像变成了人的脸,挥动的长袖是主要的表达姿态。束腰与脖颈也很重要,或婉转、或高雅,或仙气飘飘,全靠这两个部位的曲折。不过在王玄姬看来,朝云还特意表现了胸襟的姿势。 但王玄姬并不羡慕她的胸腰。不懂的人可能很容易被她吸引,其实王玄姬觉得,朝云的胸并不是非常突出。朝云不过是善于花心思表现而已,她故意把束腰加宽、并提高位置,特意系紧,下边小了,当然就反衬显得上边大。 舞伎就是这样,什么都想表露出来。 王玄姬不动声色地将双臂放到了前面,轻轻往腹部双手环抱。 一个自然随意的动作毫不刻意,她身上的宽衣博带秋白深衣被稍微一压,就好像蓬松的被褥被按了一下挤出了一些气,她的身段轮廓就立刻显露了两分。傲|人的胸襟能撑起宽大的袍 服,腰身位置却很空很纤细,这才是真材实料。因为就算是那些体态仹盈的寻常妇人,穿这么宽大的袍服也撑不起来,看上去就像没有一样。 靠束腰算什么本事? 朝云亦已发现王玄姬来了,一曲罢,朝云便叫舞伎们自己练习,接着向这边走来。两人揖拜见礼,都是用右手放在左手前面。问候了一声,她们便来到旁边的一座凉亭里,在胡床上坐下说话。 王玄姬道:“我没送过朝云东西,你却以贵重之物相赠,我怎好意思?” 朝云莞尔:“反正是别人送的,女郎不嫌弃就好。”她看了一眼王玄姬,忙又道,“女郎是王将军之千金,缺什么东西呀?就是个心意,不必介怀。” 王玄姬神情淡漠,用随便的口气轻轻问了一句,“朝云去秦亮家,他待你不错呀。” 朝云把身体挪了一下,靠近王玄姬小声道:“起初还是正人君子,不过稍微一激,他就露出本性了。” 王玄姬心里不悦,说道:“名士评语‘刚正直率、深明大义’,多半是准确的,哪有本性不本性?” 朝云没有争辩,但似乎也不服输,只轻声说道:“晚席间饮了不少酒,妾起身时,作将晕倒之状。他便来扶我。”她挺了一下身子,舒展上身,“只是扶了我一下,不小心手臂相触,他便袍中藏物。” 王玄姬疑惑地问道:“他藏了什么?” 朝云露出了些许白眼,缓缓摇头。 王玄姬怔了一会儿,忽然才恍然大悟,她感觉脸上立刻烫得有点发疼,顿时无言以对。顷刻之后,她又生出了一股气,憋在心中无法舒出,越想越气。 王玄姬心道:我看你才露出了本性,平日里装模作样故作清高,其实就是个狐狸精。 朝云的声音在耳边道:“不过我也很诧异,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我也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宽、个子高,底子不错,但终究是个书生样子,却没想到他怀揣戾器掩饰凶心。我不慎察觉到世间罕见之状,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 王玄姬的胸口一阵起伏,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气愤的情绪,甚至怒及秦亮。乡下来的!简直没见过世面,这舞伎朝云不过就是会打扮一点,凭什么对她那个样子? 但王玄姬自持身份,便只是蹙眉没有过多反应。 朝云却像不知趣一样,继续低声说道:“席罢,他亲自送我回去,同乘一车。本以为他是柳下惠,风雅士子,又有清高之名,不料与别人也没多大区别,心头一热什么羞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说到这里,朝云停顿了一下,好似在等着王玄姬的好奇之心、问说了什么话。不过王玄姬偏不问,她甚至抬起了头,伸直脖颈,做出一副嫌弃庸俗的高贵姿态。 片刻后,王玄姬还是忍不住冷冷问道:“他对你动手动脚了?” 朝云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眼睛却很放肆。他的眼神若是有形,怕早就把我剥了几遍。” 王玄姬的神色越来越冷,故作冷漠,一副不感兴趣的口气说道:“若是有他新作的诗赋、经文,再告诉我罢。”说罢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朝云也起身揖拜,转头看了一眼,“我先去纠正她们的舞艺。” 王玄姬想起自己长时间以来,日子虽有些无趣,却也清净。最近这阵子却被搅乱了,不是被惊吓,就是气不打一处来,煞是烦恼。想起那天在“洛闾”伎馆,被那秦亮吓了两次,她几个时辰后身上都没多少力气。之后时不时就会想起。 往常早已过惯的平淡起居日子,如今仿佛变得额外寡淡无味。拿起喜欢看的简牍,她也有点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话不投机 昨日朝云来秦亮家,席间秦亮问起了在“洛闾”阁楼上遇到的女郎。 本来这种事不便相问,因秦亮猜测朝云认识那女郎,所以才干脆直接问了,他果然没有猜错。想想也是那么个道理,即便这个秦亮的外貌不错,但仅凭外表、恐怕也不至于让一个完全陌生的美女在那里一直偷看。 女郎叫王玄姬,乃王凌的妾生女。 昨夜秦亮还轻易地着了朝云的道,忙活了半天,最后仍是啥也没捞着。直到今天,他仍心烦意乱,一会儿想那王玄姬的美貌,一会儿想起朝云,满脑子都是女人。 人们常以为,是自己的主观意识在控制自身,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激|素在掌控,纯粹的化学反应。 秦亮虽已举行过成人礼,取了字、戴了冠,但他实岁还不到十九,没到二十及冠的年龄,只不过因为人们常常会把成人礼的时间提前。这个年纪的身体,正是血气方刚,就跟野马一样难以驾驭。若非他已经经历过很多事、好奇之心要少一些,不然可能更难忍耐。 这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回到家进了门楼,见饶大山正在那里抗木柱,秦亮便不禁站了一会儿。饶大山向秦亮弯腰一拜,继续扛起一根很大的木柱,似乎在修缮柴房。跟着回来的王康则只顾摆弄着驽马的绳套。 饶大山长得相当粗壮,干着重活也是一副如履平地的轻松。秦亮心道:体力活动可能真能让人平静。 “铛……”西边隐约传来的钟声,秦亮这才收回目光,径直往上房走去。 没一会儿,董氏送茶进来,接着她走到床头拿起了针线和绸缎,犹自说道:“二郎不是说,冀州刺史的公子回洛阳来了,你下月要去赴宴。我这便赶着给你缝制新袍。” 秦亮没吭声,多年以来他已习惯女人的各种唠叨,爱听就听、不爱听最好不说话。不过今天他忍不住多看了董氏几眼。 见过了两个洛阳的美人、特别是那个王玄姬之后,董氏这个乡间庄园里出来的妇人,确实看起来挺普通,早已没有了在田间糙汉们中间的光环。 但她还是挺有女人味的,因为年轻,皮肤还好,身材也没走样正是女性该有的线条。女人该有的气息,她都有,不过没那么极致而已。 这时董氏抬头道:“请二郎站起来。” 秦亮依言把双脚伸到牛皮屐上,站在原地。董氏拿着根麻绳,上来就量他的肩膀。她俯身比划秦亮的腰围时,秦亮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她穿的麻布深衣比较宽大,秦亮自然去瞧她的衣领里面。 他甚至闻到了淘米水和头油的气味。那种气味不是香味,也谈不上好闻,但此时秦亮嗅到鼻子里,感觉相当上头。 等董氏量完,秦亮见她坐到了一张胡床上,似乎打算守在这里做针线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把袍服拿回去,缝好了再送来。” 董氏这才应声离开。 不多时,秦亮也走出上房。小院里的事一览无余,王康在马厩旁边,拿着木棍搅拌豆料草料。饶大山仍在修房,拿着一把大木槌在那里敲得“哐哐”作响十分起劲,简直是心无旁骛。 …… 从汉朝到魏朝以来,气温可能逐年在下降。刚进入十月,洛阳便迎来了第一场雪。 洛阳城的正东门叫东阳门,皇宫正南面的那条大街叫驼铃街,在此之间,有个大市。秦亮去大市挑选赴宴要送的礼物时,忽然想起卢氏说过的那间锦缎铺面、应该就在这个大市。 时机不可能那么巧,秦亮临时起意来大市,不太可能遇到卢氏。不过因为路过一家大门宽阔的锦缎商铺时,他听到店家的吆喝声,才忽然想起了有那么一回事。 “蜀锦,蜀锦,上等蜀锦。”吆喝声颇有节奏,估计已经喊过千百遍了。 王康 停下马车,秦亮掀开尾帘走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天空正飘着小雪,飘到地面上很快就融到了泥水中。雪落无声,唯有周围闹哄哄的市井气息。 此地应该是洛阳城最热闹的地方,卖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品类繁多,胡羌的驼队商货、辽东土特产、蜀国吴国的商品,全都汇集在此。哪怕是在魏国与吴汉关系最恶劣的时候,彼此断绝使节,商队仍然不受禁止。 秦亮的手放在面前搓了两下,转头道:“你找个地方停靠马车,等着我。” 王康道:“喏。” 秦亮遂走到锦缎商铺门口的石阶上,这时忽然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王玄姬,正是之前秦亮于洛闾阁楼上见过的女子。虽只有一面之缘,但王玄姬的容貌绝美,给秦亮的印象很深,甚至前阵子晚上做梦时也梦到过,时间稍长方才淡忘。于是刚才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王玄姬穿着一件貂裘大衣,纯白的毛领把脖子包得严严实实,倒衬得白净细腻的脸颊因寒冷而微微泛红,她刚把帷帽戴上,却停止了放下纱巾的动作。她可能也认出了秦亮,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愣在原地。 顷刻后,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些许怒色,带着身边的三个人立刻走了。一个女奴、两个男仆,赶紧跟随左右。 秦亮感觉有点莫名,他能认出王玄姬、却算不上结识,当然亦未曾说过话。若非问过朝云,他连王玄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惹到这个十几岁的女郎了? 不知怎么回事,秦亮没有多想,脚下却好像有主意一样、不自觉地慢慢跟了上去。 他们从南北街转向,进了一个巷子。王玄姬转角时,微微侧目,向后面瞟了一眼。往前便是连通两条街道的巷子,路上的人忽然变少了,秦亮不好跟太紧,远远地掉在后面。 待出了巷子,嘈杂声忽然变大,街上全是人。秦亮慢吞吞地走出来,一时间不见了王玄姬等人。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正打算随便逛逛,就此罢了。不料没一会儿他抬头一望,又看到王玄姬等人在前面站着。几个人正在人群边,围观两个杂耍的人。于是秦亮也走到前面看杂耍,但那杂耍究竟在表演什么,他几乎不知道,注意力全在侧方余光所及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与王玄姬等人在踱步时,距离也渐渐靠近。秦亮终于转过头,看向王玄姬,大方地开口问道:“女郎是不是认识朝云?” 王玄姬马上回应道:“我认识她,君也认识她,可又有什么关系?” “这……好像挺有道理。”秦亮尴尬地笑了一下。 没人引荐、忽然搭话确实有点尴尬,她还把话说得那么呛人,这天没法聊了。秦亮不再多说,两人之间只剩下夹杂着雪点的空气,冷得仿佛已经结冰。好在周围的人们吵吵闹闹,沉默亦被掩盖在其间。 不过很快秦亮就回过味来,她说的话是呛人,却不像是陌生人,反而仿若早就认识一般;感觉有点蹊跷,又有点奇妙。 秦亮相信自己是第一次与她说话,也确定自己的脑子很清醒。 王凌在淮南,孙礼也要去淮南。眼前这个姑娘便是王凌之女,他是挺想结交。(虽然秦亮的印象里,王凌的下场好像不太好,但至少眼下是位高权重的一方诸侯,秦亮此时并没有条件考虑太长远的事。)不过今日话不投机,他只得打算另寻恰当的时机,以免弄巧成拙。 秦亮遂迈开步子,正待想走。不料有一会儿没吭声的王玄姬却开口了:“君赠予朝云的吴国绸缎,她送了一匹给我。无功不受禄,改天我便送还与君。” 可以这么算的吗?秦亮心中腹诽。但他知道和女子讲道理并非上策,于是 干脆地说道:“也罢,那好。” 王玄姬的神情愈发不悦,“我与君本无瓜葛,君最好尽早拿回。”她的目光也很冷漠,“君之府邸何处,我自会问朝云,明天一早就派人把绸缎带去。” 秦亮看着她那张艳丽的鹅蛋脸,不忍与她争论,他想好言说几句什么,却又觉得不太恰当。秦亮只能微微摇头苦笑,揖拜道:“后会有期。” 王玄姬把双手抬到面前,算是回了礼,脸却侧到一边,并不正眼看秦亮。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回去找王康的时候,秦亮把刚才的事寻思了一遍,渐渐觉得刚才的不愉快、或许并非坏事。他与王玄姬未曾有过来往,自然也没有得罪她,她的不满可能是来自于朝云。 男人之间的比较很简单,基本就是攀比硬实力,钱财权势诸如此类,只要有差距,胜负立判。但女子之间的事,有时候角度似乎很奇怪,哪怕在秦亮看来,朝云一个舞伎、与王玄姬根本没有什么好比的。 空中的小雪开始横飞,起风后更加寒冷,秦亮没有心思继续闲逛,一心只想回到马车上避风,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豹纹贵妇 恰逢五日一候的休沐,秦亮本想迟点起床,却不料一大早便被敲门声吵醒。 打开房门,秦亮还有点睡眼惺忪。便听见饶大山说,外面来了好几个人,乘车而来,带着木箱,自称是王家的人。 秦亮立刻清醒了几分,想起昨天在大市上与王玄姬说过的话。他不禁瞪圆眼睛,暗忖:一大早,还真的就来送还东西了? 虽觉奇葩,人还要接待。秦亮的动作加快,转身走进里屋,十分迅速地穿戴好衣裳,然后对着那面东吴产的神兽方铭镜、整理一下发髻,随手系一块幅巾。 二人穿过院子,饶大山打开大门时,秦亮便看见好几个男女带着东西、正等在门口。 最引人瞩目的,是站在中间的一个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的漂亮贵妇。她的头上戴着高假发,穿着一件狐青裘,袖子上有豹纹装饰,身上挂着一些亮晶晶的饰品。 或因豹纹在秦亮心里的偏见,他对这个贵妇的第一印象,仿佛是看见了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优。不过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妇人既有钱、又有些地位,譬如那袖子上的豹纹是一种礼制规格,只不过如今的世道早已礼乐崩坏、没那么严格罢了。 “我姓白,征东将军、宜城亭侯府上的人。”贵妇道。 她的自称、强调府上官爵,以及没有先行礼的举动,让秦亮立刻感受到了来者不善。 秦亮据此揣测,此妇应该就是王凌之妾白氏。心里有了点底,他再观察姓白的贵妇发现,此妇与王玄姬的五官相比,乍看不像、细看却有些许相似的影子。 秦亮拱手道:“我便是秦亮,请罢。” 白氏双手叠于面前,没有弯腰,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轻提狐裘,带领几个人跟着进了门楼。 她一进来就肆无忌惮地东张西望,打量着院子的景象,嫌弃之色,溢于颜表,连假装一下都省去了。这座院子是曹爽免费送的福利,原来多半是座民宅,地面、墙壁等地方确实简陋粗糙了点,但很宽敞,其实住着挺舒适。 秦亮把白氏的神态收于眼底,甚至怀疑她马上会拿手掩着鼻子、表现得更夸张一点,女|优演技不错。此时他心里已不太高兴,不禁腹诽:装什么,你做伎的时候,没受过委屈、没捱过苦日子?我起码不需要对人奴颜屈膝吧。 人不重我,为何我要敬人?一行人到了上房,秦亮便不再客气,自己径直脱鞋,跪坐到了上面带几案的床上,然后随便挥了一下袍袖,“请夫人入座。” 白氏皱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垫子和破旧木板,权衡之后她终于在旁边的胡床上坐下。其实这些东西是旧了点,但董氏很勤快,打扫得非常干净、还跪在地上拿布擦过,此姓白的妇人不过是在装。 “拿上来。”白氏抬手虚晃了个刨的动作。 立刻就有两个男仆进来,抱着一大一小两只木箱,走上前放在秦亮跪坐的床上,径直打开了木箱。霎时间,里面露出鲜艳闪亮的颜色。 秦亮表现得却很淡定,他只是瞟了一眼,已看清里面的东西。 小箱子里盛的是好几个金铜合金的饼子、合金表面上就有一些肉眼可见的杂质,另有半箱子五花八门的铜钱铁钱;大箱子里装的是满满一箱丝织品,有丝绸、以及少量润黄色的贮麻布,确实都是些贵重的丝织品。 实际上这些东西就是钱,重金属、纺织品都可以当钱用。谷物也可以,只是比较笨重。 秦亮冷眼地看着白氏,只等她自己先开口。 白氏道:“请秦君收下礼物。” 秦亮摇头道:“无名无分,我为什么要收?” 白氏冷笑道:“心里清楚,还用我多说吗?” 秦亮露出虚假的微笑,不动声色道:“明人不说暗话,白夫人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 他其实已经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不能收而已。在秦亮看来,这事有点俗套,但他更多的是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应该先成功勾搭上了千金小姐,才会有这一出?现在啥事都没有发生,这豹纹妇人就拿钱来砸,关键鼻子还朝着天,看不起谁呢? 白氏“哼”了一声,“秦君端的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君谋划之事,恐非君子所为!” 秦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摊手道:“那我究竟做了什么?” 那王玄姬自己跑出来的,我只是在公众场合多看两眼美女、就是犯|罪了?秦亮觉得自己的罪显然不是看美女,而是权势太小、人太穷,若是换个有权势的,这白氏肯定不是这副嘴脸。在这种妇人眼里,恐怕普通人呼吸都是错的! 他的火气渐渐失去了压制,已经开始攀升。 白氏的神色大概是又怒又是厌,她伸手按了一下心口,好像在强忍恼怒,接着挥了一下手:“你们先下去。” “喏。”送东西的奴仆弯腰退出了房门。 这时白氏更不客气了,冷冷说道:“你写了几句破诗送给朝云,接着又是送缎、又是宴席,对朝云百般殷勤,一个伎女值得你这么做么,有甚好处?我看,你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故意让玄姬心生嫉妒,好让她因妒迷失心智、以便趁虚而入。” “哈!”秦亮听罢都气笑了,抚掌道,“你可想得真多。” 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很容易激起人的恼怒心火。但偏偏对方是个妇人,秦亮最头疼女人,总是觉得没有什么太有效的法子。 果然白氏责骂之后,又掩面哭道:“玄姬是我唯一的依靠,你这么待我,叫我怎么活?天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秦亮知道她是假哭,却毫无办法。 白氏语气一转,又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玄姬才十余岁,不懂世间险恶,她只能看到表面,还以为你是个有才有德、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你一个君子竟然被卑贱的伎女所惑,玄姬就会想,她有什么比不上朝云那个伎女?只要入了圈套,她便会越陷越深,顾不上反思,全然无法醒悟自己会付出什么!” 秦亮又怒又气,他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那么歹毒吗?再说就算配不上王凌的妾生女,却有那么糟糕? 他见白氏情绪激动,实在不想在家里大吵大闹。而且妇人并非一直态度强硬,假哭就是示弱,所以秦亮对她不只是充满怒气,简直是百味杂陈,反正就是厌恶。 他皱眉沉默了片刻,只得无奈地说道:“白夫人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白氏冷笑道,“你骗得了玄姬,骗得了我?” 秦亮几乎是无话可说,但还是强忍解释道:“你最好更多地了解一下情况。处心积虑者,必预设场景。我与王玄姬只见过短短两面,第一次是朝云选的地方,第二次纯属偶然相遇,我根本无法预谋。何况我与她连结交都算不上,几乎是毫无关系,白夫人是不是想多了?” 白氏却仍然说道:“休要巧舌如簧!我拿来这么多钱财,待你不薄。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贪得无厌!” 果然妇人无法跟她讲道理。秦亮烦不胜烦,径直下床穿鞋,冷冷说道:“白夫人的诉求,我已了然。不管怎样,我不会主动与王玄姬联系了。事情就这样了却,东西拿回去。请回罢。” 白氏仍不满意:“你真的不会再纠缠玄姬?” “大丈夫何患无妻,白夫人实在太瞧不起人。就算你愿意,我也不太愿意与你结为姻亲。”秦亮道,随后不由分说地向外面喊道,“来人,送客。” 白氏有点不放心道:“秦君把财物留下罢,我不缺这点东西。” “嗟来之食,有啥滋味?”秦亮心里愤怒,脸上却只能发笑,“白夫人不带走,我扔院门外,让路人拿去,就当给你积阴德。” 白氏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嘴太损了!” “彼此彼此。”秦亮道。 白氏看了一眼床上的箱子,终究是没那么大方,她一脸舍不得的模样,唤来了奴仆。箱子重新关闭,被人抱走了。 秦亮走到上房门口的檐台上站着,饶大山因为听到“送客”的吩咐,便将那些人送到门楼外。过了一会儿,饶大山关上大门,走回上房这边,脸上的横肉也有点发红,他愤愤地骂道:“他|娘|的,狗眼看人低!” “不识大体的妇人,不用跟她一般见识。”秦亮忍着气,说道。 他回顾这座简陋的院子,又不禁心道:本以为只有无权无势的底层,才会被人肆意践踏羞辱,原来当了官,地位低的话、照样无法幸免。 不过他很快又想明白了一些事,便稍微没那么郁闷了。 真正没希望的人,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只有完全的无奈和深深的无力,唯一的办法是改变自己的精神世界,让自己对精神痛苦的感受尽量麻木。所谓看淡,所谓释家人生感悟,所谓难得糊涂。 而现在的秦亮,还想在物理层面挣扎一下。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榨干之后 白氏回到府中,脸色仍是相当难看,奴儿们见着都缩着脖子,生怕触到霉头上。 刚才在路上的时间,并没有让她消气,反而经过一阵子的回味和酝酿,让那股子没能撒到秦亮头上的火气、更加无处释放。不时地她还有点懊悔,寻思着某两句话说得不够有力、应该如何如何才能刺中那小子。 走过后院回廊,白氏看了一眼守在台基上的女|奴,问了一句,“还在里面吗?” 一个女奴道,“照夫人的吩咐,女郎未离半步。” 白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跪坐在后窗旁的王玄姬转头看了一眼,并未起身。待白氏走上前、在几案对面跪坐下来,王玄姬才终于问道:“阿母真去找秦亮兴师问罪了?” 白氏气鼓鼓的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王玄姬“唉”地幽幽叹一口,目光从白氏脸上转向窗户,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关人家什么事?丢人啊。最近我并不想出门,阿母叫人看着我做甚?”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白氏,听到这句话,顿时感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她马上欠身够了过去,伸手便掐住王玄姬的臂膀,又使劲把手猛地一旋转,自己的身体甚至也随之偏转。 王玄姬咬着牙,从鼻子里发出闷闷“嗯”的一声。等白氏放开她,她伸手捂着了被掐的地方,使劲埋着头没再发出一丝声音。白氏看不见她的眼睛,不知道哭了没有。 白氏反而哭了,她一边拿袖子揩着干燥的眼睛,一边哽咽道:“你不看别的,也要看我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啊。” 抽泣了一会儿,见王玄姬依旧埋着头默不作声毫无反应,白氏又泣道,“你能过上现在的日子,是谁的功劳?要是没有我,你只有做歌女舞伎的命!” 王玄姬慢慢抬起头,小声嘀咕道:“还不如做歌舞伎。” 白氏明知她是气话,却依旧声色俱厉地沉声道:“你是真不懂世间险恶,我跟你说做伎是什么下场!” 她接着说,“十几岁的时候,或可得到主人宠爱,只需服侍一人。别得意,年龄稍长,便只能服侍前来府中的宾客,这个人睡过来、那个人睡过去,兴许能遇到年轻儒雅郎,也兴许遇到的是头发花白黄牙发臭者,你能挑拣不成?一旦人老珠黄,色相渐渐被榨干了,必遭贱卖赶走。以后只会颠沛流离不断换地方,越来越差,死无葬身之地!” 王玄姬重新埋下头,再度一声不吭。 白氏把嘴凑到王玄姬的耳旁,小声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听话,辜负了我这么多年的辛苦,我们就把秘密说出去罢,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稍作停顿,又低声说了一句,“你的前程还长,而我反正是已经活过了半辈子,有什么好怕的?” 王玄姬依旧不说话,她的眉头紧蹙,脸色苍白。 白氏“唉”地叹了口气,语气终于随之缓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瞧瞧,现在的日子,好不容易啊!境遇如此之好,你又长成这般姿色,应该庆幸、应该感恩,怎能白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阿母给你挑真正的君子,就算是做妾也能集宠爱于一身,强过白白错付了人。” 待到白氏的态度软下来,王玄姬总算开口了:“不是谁都满腹阴|谋。本不关他什么事,如今他却无故被人上门羞辱一番,冤不冤枉?他大小是大将军的掾属,且有志向,我们可以不与他来往,与人结怨、何必?” 白氏道:“你真是油盐不进,我懒得和你多说。” …… 孙礼在洛阳剩下的日子,就像是一头临近年关的黑猪,连年也过不了。 不过孙礼在大将军府的地位相当硬气,先帝临终托付给曹爽的长史、大将 军府的首席佐官。因此秦亮已经听说了,孙礼这次下放到淮南的职位不低,扬州刺史。 曹爽做事还算讲究,虽看不惯孙礼,但仍把孙礼当自己人,待之甚厚。 于是陈安等大将军府的掾属们议论之后,得出结论:孙礼即将离开洛阳,大伙仍须各自送出一份厚道的礼物。 陈安在人前没有多言,却与秦亮私下说:孙礼是知恩图报的人。 秦亮立刻明白所言何事了。孙礼早年遇到天下大乱,家乡兵荒马乱,他和母亲幸好得到了同乡的救助,后来孙礼为了报答恩情,便把全部土地财产都送给了同乡,剩下孑然一身什么都没保留。 然而秦亮有不同看法。 陈安待秦亮挺实诚,秦亮刚到大将军任职时、对一切都很生疏,多亏了陈安不断好心提醒。秦亮想到这里,便把自己的看法悄悄对陈安说了:孙礼那样的人不愿意亏欠人情,可一旦恩断义绝,做起事来会比一般人更坚决。 至于陈安赞同不赞同,秦亮不计较了,他只是以真心话回报陈安的实在。 之前秦亮在大将军府拜见孙礼的时候,曾明确地提出过,希望自己能追随他去地方参与军事。不过孙礼暂且没有回应,似乎没当回事。 如今到了要送礼的时候,秦亮便犯难了。 正如他刚到洛阳时的盘算,人情客往花销不会小。果不出其然,最近冀州刺史的公子吕巽回洛阳、要宴请宾客;孙礼又要离京,秦亮一下子感觉非常拮据。 主要是因为洛河南岸那两百多亩地的产出、加上每年三百石的俸禄,本来就不多,就算秦亮等四个成年人不吃不喝、也很难支撑起像样的开销。 秦亮回家仔细翻看王康记录的简牍,亲自清查仓库。剩下的东西,就算全部用来换一份礼物,仍是不太起眼,会显得有点寒碜;假如换成两份,那简直拿不出手。 为今之计,只能选其一,免得两头都讨不着好。 当初长兄被抓进了牢房,秦亮到处奔波捞|人,若无吕巽的帮助、事情是办不成的。但吕巽的帮助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秦亮还想得到孙礼的一句话,何况孙礼做过秦亮的顶头上司、关系更紧密。何去何从? 秦亮来回翻着手里的仓库简牍,绳子都快被他搓断了,感受是相当窘迫。 他拿着简牍,正无意识地在手心里拍打着,发出了“啪啪”有节奏的声响。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按下葫芦浮起瓢 吕昭是兖州人,在冀州做官。不过像他那样、都督河北的人物,必有家眷在洛阳做人质。最近其长子吕巽,也回到了洛阳。 虽只有一面之缘,吕巽却帮过秦亮。故而吕巽宴请宾客,人一定要去,礼物轻重反而在其次。有点尴尬的是,秦亮刚进吕府门楼、送上礼物,竟有人在那里大声念:“大将军府军谋掾秦仲明,牍三尺,赋文风雅。” 不念还好,直接念出来,秦亮顿觉脸上有点热,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风雅不风雅不好说,因为都是些堆砌辞藻的吹捧,东西不值钱倒可以客观衡量。 但把吹捧的态度摆好了,秦亮觉得没多大毛病。毕竟当初在冀州的事、是互利双方的目的,谈不上单方面的施恩;否则吕巽必不愿出手,秦亮也不可能白白给吕家摇旗呐喊。如今秦亮有苦衷,吕巽能不能理解一下、那就不得而知了…… 刚进门楼,便有人在后面叫住了秦亮,回头看时,只见是个不认识的少年郎。俩人相互自荐,原来这位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钟会。 钟会这个名字,对秦亮来说是相当熟悉。秦亮自然不能说“将来灭蜀之时、就是你玩完之日,最好事先想想那是不是个坑”此类言语。秦亮只谈起钟会给题名的《请吕公止争界书》,真乃画龙点睛之笔(主要看是谁题的名)。 士族出身的钟会,社交确实没毛病,估摸约十五岁的他、已能与各种人物丝滑地打交道。他衣着华丽、一副娇生惯养的皮肤,在言谈举止中让人觉得很舒适,很快就能与人混熟。他的话虽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却拿捏得很准确。 幸好是钟会听到那句什么“牍三尺”的念词,秦亮才没有那么难堪。钟会显然是听到了的,否则他也是第一次与秦亮见面、刚才根本认不出来。钟会满面春风热情活泼,全当是压根没听到,只顾兴致勃勃地与秦亮说着别的话题。 从钟会口中得知,今日的宾客有何骏。如果刚才碰巧遇到的人是何骏,秦亮无法想象是什么场面。 除了何骏,还有裴秀、王浑、王沈等等秦亮大概听说过的年轻人。 这次受邀前来聚会的,多半是两种人,要么是当朝官员的公子、要不就是有前途的士族子弟。 至于请帖里所宣称的、什么太学好友欢聚一堂,看看就好,当不得真。宾客中很多人都没读过太学,那些出身稍微有点普通的、家里没人做官的太学同学,反而不在邀约之列。 而且洛阳的士族子弟很多,前途几何、也要看是哪个地方的。即便有了中正官的点评,入仕还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若是朝中有老乡沾亲带故,当然办事更加容易。 秦亮在曹爽府干了几个月军谋掾,文书看了不少,这才能看明白里面的水。否则只靠前世诸如三国演义之类的知识储备,他必定无法知道当朝的这些弯弯绕绕。 士族大概就是世代做官的家族,随着时间的流逝,士族当然也有起伏兴衰更替。 汉末关中三辅、中原汝颍的那些旧士族,在曹操袁绍时期,先后遭受了清理打压。反而是以前没什么势力的洛阳北部地区,诸如河内、河东那边的士族逐渐坐大,直到现在。真可谓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特别是并州人,在大魏朝做官的人尤其多、官做得大。 譬如秦亮最近比较关注的王凌,便是河东并州人。 这次宴请宾客的吕巽不像个高尚的人,却应该是个务实的人。连秦亮都能看懂的形势,吕巽自然明了,因此今日的年轻宾客里,河东人似乎不少…… 吕家的家主吕昭将军、几乎不在洛阳住,但这座洛阳的宅邸仍旧建得十分豪气。青色的楼阁、成片的房屋,宽阔非常。庭院里种着奇花异草,修了假山水池,风景很是优美。 最让秦亮瞩目的,是西厢房屋背后露出来的 偌大水车。或许是因为秦亮想到了摩天轮,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吕巽在石阶上迎接宾客,察觉了秦亮的目光,便说道:“府中无溪,有了这座水车,只要驱使奴仆转动,庭院中便流水成溪。待到明年春季,请仲明再度光临寒舍,我们可到溪上喝酒,流觞曲水,自有雅意。” 秦亮拱手道:“吕兄盛情,亮受宠若惊。” 他说罢不再观望水车,跟着宾客们走进了宽敞的阁楼厅堂。竹丝之声早已荡漾在青色楼台之中,成群的舞伎挥动长袖,腰姿随着音乐齐齐摇曳,仿佛在随风摆动。 一曲舞罢,身穿白狐裘、腰间金玉“叮当”的何骏才姗姗来迟,走进了厅堂。他身上白色的皮毛,更衬得那张脸好像抹了粉、涂了胭脂,平白有几分妖艳之气。 何骏一眼就看到了秦亮。他并不近前来寒暄,却站在斜对面、隔着厅堂中间揖拜,声音挺大地说道:“这不是我那同窗好友,秦仲明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秦亮很烦这个人,若非必要、实在不想理会他,但现在当着众人的面,秦亮只得站起来,回礼简单地说道:“幸会,幸会。” 何骏满脸笑容,用玩笑的口气大声道:“仲明可是名士,总能弄出些逸闻趣事。我听说仲明想着宜城亭侯王将军的妾生女,可把王将军之妾白夫人急得不行啊!白夫人赶快拿着成箱的财物上门,要仲明与其女绝交。厉害厉害,真乃我辈之榜样。” 秦亮的脸几乎马上就黑了,他站在原地,一时间好像被当众剥广了衣服正在示众。 厅堂里是分席的,本来各自交谈的年轻宾客们,此时似乎都投来了目光。反倒是话比较多的钟会,此时犹自在那里给自己倒酒,既不吭声也不回望,一副不掺和的模样。 但有些十几岁的小子,对这样的花边之事似乎十分有兴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做法、在那里问东问西。 秦亮见状,明白自己说得越多、将会越难堪,因为好些人都等着继续看稀奇。他便一面坐下,一面用无趣的口气道,“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何骏道:“以讹传讹?仲明之意,没有这事,是有人胡编的哟?” 秦亮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冷眼相对。 何骏却是情绪高涨,脸上都浮上了红色,迫不及待地说道:“仲明快给我们说说,既然是以讹传讹,那又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已经有年轻小子按捺不住兴趣、在那里问:“是不是王玄姬?”有人道:“应该没错,就是王玄姬,听说长得美艳不可方物。有人偶然得见一面,几个月都睡不着觉。” 另有一个声音道:“不过是王将军之妾生女,你也说得太夸张了。莫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与寻常人不一样?” 就在这时,吕巽从外面走进了厅堂,大概环视一眼周围,便伸出双手,用力击掌。片刻后,又有一群舞伎穿着青色的衣裙,鱼贯而入,音乐也随之响起。 厅堂中间被舞伎占据,音乐充斥其间。何骏站在斜对面,极不容易看到秦亮,也不方便说话了,事情终于暂且被干扰下去。 秦亮硬着头皮,尽量低调、避免任何被人注意的场景,好不容易才捱过午宴。 午宴在厅堂,下午的活动将去庭院,钟会悄悄提醒:“若是刚才看上了厅堂上的哪个舞伎、最好先问问长悌,但那些斟酒的女郎,可以径直叫到外面的厢房里去,找间没人的屋子,不用除衣,只需挑起裙子便可。” 秦亮强笑道:“第一次来长悌府上,不便造次。” 钟会侧身靠过来,笑着小声道:“我也不干那些事,只是知道罢了,可别传到家父耳中。” 秦亮道:“路远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士季放心,以 后你会知道我的为人,起码嘴靠得住。” 这时吕巽起身离开席位,好像要去如厕,秦亮见状也不动声色地从侧后门走出去。他告诉吕巽,下午的活动便不参加了。吕巽一脸有点不舍的模样,言及仲明文采风流、走了确实可惜,又挽留了两句。秦亮说些客套话,便揖拜道别。 如果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心理素质稍微差点,遇到今天的事、估计要完全被整自闭。饶是秦亮的心理年龄大些,耐受力比较好,此刻的心情也好不了。 走到庭院一侧的回廊上,秦亮又看了一下这座府邸中的亭台楼阁、青楼雕窗,闻着宴席过后未散尽的烤肉香味,更有丝竹管弦美女佳人充盈此间,富贵繁华之气扑面而来。 然而洛阳不管看起来比乡间好多少倍,有多少繁荣华贵的景象,秦亮依旧没有一丝归宿感。这里的一切,眼下似乎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就像一个过客。他住在洛阳的几个月,感觉生活还不如无聊的平原郡秦家庄园。 秦亮闷闷不乐,心情惆怅,不知何时才能舒出胸中的这口闷气。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买椟还珠 吕巽设宴要收礼,孙礼外迁也要受礼物。 孙礼外迁扬州刺史,扬州在大魏国手里的地盘只有两个郡,但加伏波将军号、赐关内侯,孙礼明显不是遭贬离洛阳,却是升官。 因此惜别赠礼的人不少,府中书房里已经放了一大堆。孙礼到书房来,却是为了找一些案牍,并没有理会那些东西,只等拿到礼单看看便罢了。 在那里清点财礼的人是杨氏,孙礼的寡妇大儿媳。 这些财物都要留给儿媳和孙子,不用带到扬州去。所以杨氏比较关心有些什么东西,也是人之常情。 “咦!”杨氏忽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孙礼闻声,转头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杨氏手里抱着一只木盒子,看她的神情正是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在那里把玩。孙礼好奇地瞧了一下那只盒子,果然很精美,主要是上面的装饰十分华丽。 盒子数面都是用真金拼镶的夔纹;上方中间还有一朵团花图案的装饰,看上去五颜六色,晶亮与温润的光泽融合其中,应该是一些珠玉宝石镶嵌而成。 孙礼没有吭声,他做了那么多年官,当然不缺那点财货,只是觉得那只盒子挺漂亮而已,大概价值也不菲。 杨氏察觉了阿翁转头,她也回头道:“真好看,妾正好用来盛首饰。” 她说罢,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片竹简,看罢放在旁边的案上,接着又拿出来一卷竹简,看了一眼然后直接扔在了地上,只留下了那只空盒子。 一直没说话的孙礼,见状忍不住走了过去,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卷竹简,一共五片用麻绳相连。他先看了一下,接着不禁直接读诗句,读出声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孙礼读罢,不禁重读了第二遍,然后望着书房窗外的天空,瞧着那平日被忽视的雪花,沉思良久。接着他砸吧了一下嘴,似乎觉得唇齿之间仍然留香。 “怎么了?”杨氏的声音才把孙礼拉回神来。 孙礼抬起手臂,轻轻晃了一下手里的简牍,笑道:“卿可听说过一个词,买椟还珠?” 不等杨氏回答,孙礼又伸手到案上,拿起了那片写着名字的竹简。他其实已经从笔迹看出了人,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杨氏看到阿翁的动作,便说:“大将军府军谋掾秦亮。大将军府好几个掾属官送了礼,可都比较寻常,只有这个秦亮送的盒子十分名贵。” 孙礼听到这里,也拿起了盒子,重新细看。且不说那些包镶的夔纹真金、以及好多色泽上等的珠宝用料,单是这个做工就很精美,可能并非大魏产物。 杨氏的声音又道:“这个秦亮,是不是秦元明将军(秦朗)家的人?” 孙礼随口道,“同族,但不是同一个地方出身。” 杨氏道:“前几年秦元明深得明皇帝宠信,妾听说好多人贿赂他。但秦元明只收礼、不办事,后来贿赂的人就少了。当今皇帝登基,秦元明罢官回乡,但并没有被治罪,家中必定财货甚丰。” “不对。”孙礼沉吟道。 杨氏反而好像提醒了他,他接着说,“亮与秦元明,应该没怎么来往。” 孙礼想起了在大将军府经常见到的秦亮,印象里此人生活非常简朴,一看就不是宽裕的人。 有一次秦亮在石阶上踢到了石头,把穿的牛皮屐踢破了个洞,第二天孙礼却见他把破洞用针线补上了。另外,大将军府的掾属们经常早退,有的人上午来转一圈就溜之,秦亮从来都是午后才走,他的公务并不多,多半是想在大将军吃午饭。 孙礼拿起这个宝盒,再次端详片刻,笑道:“我估摸,他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 他只笑了一下,很快就 收住了笑容,接着又嘀咕了一句,“我喜欢做事不留余地的人,不含糊。” 这时孙礼伸手轻轻挠了一下已经有点花白的鬓发,皱眉回忆着有关秦亮的事。倒不是孙礼故意要忽视秦亮,实在是他得关注很多人,大多都是位高权重者,而像秦亮那种掾属官员、自然不用琢磨太多。 但孙礼眼下很容易懂:秦亮绝不只是因为敬重他孙礼,所以才送这么贵重的盒子来装一首诗。敬重一个人,不需要付出全部身家。 孙礼也不是秦朗,收了钱却不办事。所以他在琢磨,秦亮究竟想要自己办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秦亮照常去大将军府上班。最近孙礼已经离职,正在准备南行的诸多事务,所以不再管长史的事。秦亮自然也不用每天早上去拜见孙礼了。 而主公曹爽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秦亮这样的官需要等通知、或召见。 今日秦亮刚走到前院西侧的官署门口,还没进去,便撞见了个吏员。吏员道,大将军召见,一早到前厅谋事。 秦亮不敢怠慢,连门也不进,直接跟着吏员走,去往前厅。 前厅的位置,就在那座正对着门楼方向的双层、或三层大阁楼(台基里面还有一层券洞式宫室),秦亮很快就到了。他走进大厅时,发现曹爽还没来,何晏、桓范等三四个人先到了。 何晏和桓范一向看秦亮不爽,所以只有行礼,连寒暄都省了。秦亮也不想与这些大官激化矛盾,所以与另外两个关系还行的大臣也没多说话。 等了一阵,曹爽终于顶着腹部高高上翘的绶带,摇摆着走到了上位的席位上。 他走起路来,肩膀和手臂的摆动幅度非常大。大概是因为身体太胖不好掌握平衡、需要更大的摆动才能走稳,曹爽不是故意的,但姿态给人看起来真的非常嚣张。所谓的大摇大摆,就是这个味。 众人见礼,然后各自落座。 秦亮自然坐在末尾。此时该来的人、大概都来了,今天到前厅的人几乎都是大员,只有他一个掾属小官,诸如待事史陈安等同僚并没有来。 那么秦亮在小官里有什么特别之处?秦亮自然地猜测可能与孙礼有关,但孙礼已经确定好了行程、马上就要离京了,秦亮的事还完全没谱,就算有戏也不至于这么快。 秦亮不动声色,也不想在大官们面前表现什么,低调地沉住气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曹爽开口径直唤道:“仲明。” 秦亮忙抬起双手到面门,“亮在。” 曹爽的声音道:“你到大将军府已有数月了吧?可有何谏言?” 几个人纷纷侧目,毕竟是大将军专门问别人的建议、秦亮还只是个小谋士,人们便比较关注。 秦亮做曹爽的谋士几个月了,并没有吃白饭不干事。他只要有机会,总会想办法提一些建设性的看法,且注意说话方式委婉、不激怒曹爽,并没有像有些文人一样,沽名卖直,故意刺激主公以表现自己敢言。 但是曹爽从来不听,完全无视小官的意见,秦亮能有什么办法? 今天不一样,曹爽特意问起,秦亮马上重视起来,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将军都督中外军事,仆为军谋掾,欲说兵法之见。” 曹爽点头道:“善。” 秦亮道:“仆以为,三军对敌,应从长计议,明确目标、周密部署,不可只看一时之得失。” 大将军并未外出带兵打仗,秦亮却说兵法,当然是暗指别事。毕竟司马家与曹爽同朝为官、明面上还没撕破脸,要是秦亮直呼司马家如何如何,有点不太恰当。 而秦亮是曹爽府正儿八经的掾属,为曹爽出谋划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样稍微帮曹爽 出点计谋、提醒得失,并没有什么问题。 曹爽的声音道:“我听说,亮尤爱读兵书,果不出其然矣。” 秦亮默然,心道:感觉曹爽压根没听明白。 秦亮只希望他过后再想想,能明白这种话题必须是某种暗示才合理。今日在前厅这种地方、在场又有好几个人,秦亮确实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明皇帝驾崩后,洛阳发生了政|变,秦朗就是政|变失败者之一。当今朝政,实际是曹爽和司马家二者分享。一山不容二虎,曹爽起手就表现出了对司马家的强烈敌意、双方定要分出个胜负死活。 这样没有什么问题,曹爽如果愿意退让和放权,今年初就不会发动政|变了。 秦亮认为大将军府最主要的问题、便是具体策略上缺少“系统性”。说从长计议也是同一个意思,不如系统这个词准确罢了。 譬如,秦亮就曾听陈安悄悄说,曹爽府派遣过刺客、直接去杀司马懿,当然没有成功。事情都干到这个地步了,后来曹爽却又换了方式,开始拉拢一些不在中枢的边缘人物。不知道曹爽和他的心腹们,究竟要采用哪种策略进行斗|争。 缺乏周密的、明确的、系统性的设计,他就是赢了一百次,只要在关键的时候输一次就得玩完。 而且秦亮相信陈安的密言有一定真实性,因为有别的迹象佐证其说法。 司马懿的人孙资、刘放在朝堂上,便曾强烈反对给司马懿加封“大司马”的官职,并且直言不讳地说大司马这个官不吉利,容易被人刺杀。 在没有证据指责曹爽派刺客的情况下,孙资刘放的话已经非常刺耳了。却不知道曹爽怎么想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天高任鸟飞 厅内安静了下来,冬日寒意从敞开的大门侵袭而入。还能听到时起时落的风声,仿佛是某种隐喻之音。 曹爽忽然再度开口道:“仲明与别的士人不同,卿愿受我征辟而来,我亦愿卿为国家所用。不管卿是否在大将军府中任职。” 秦亮没有马上回应,琢磨了片刻,才谨慎地说道:“仆感大将军知遇之恩。” 曹爽点头道:“卿回官署去罢。” 秦亮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就在原地揖拜,弯腰停留了一会儿,才说道:“仆请告退。”他说罢转身向大门走去,刚走两步,却忽然又听到了曹爽的声音“对了”。 秦亮再度转身向上位看去,曹爽道:“仲明回去准备一番,可以随孙德达(孙礼)前往扬州。卿亦可待年后出发。” “喏。”秦亮怔了一下才应道。 刚才在厅堂里的最后几句话、让秦亮有点意外,本来别的事说得好好的,曹爽竟忽然说可以去扬州了?秦亮沿着石阶走下台基,这才慢慢回过味来。 为何曹爽会无名无故地、说那一番有提醒意味的话? 秦亮估计孙礼和曹爽之间有点不和,虽未彻底翻脸,但曹爽似乎不太高兴。所以曹爽可能是在提醒和敲打秦亮:你和别的士人不一样,跟孙礼也没法比,你对自己的出身和身份、心里要有比数,背叛我没有人会接纳。 秦亮不用曹爽提醒,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残酷的实事。当初确实只有依靠曹爽才能做官,说知遇之恩也不为过,秦亮这样的人不太容易指靠士族。 没过一会儿,今天曹爽忽然主动问策的原因、秦亮也有所猜想。 估计曹爽有点纳闷,平时没怎么注意秦亮这个人、为何孙礼会专门向他要人,说不定秦亮有啥过人之处?于是没忍住在此问策试探一下。 可惜秦亮事先也没猜到、曹爽是出于这么个目的问策!早知道的话,刚才不妨把话再说明白一点,他也不用过分隐晦了。 现在可好,曹爽看来是完全没明白那个建议,相当于说了几句废话。 “唉!”秦亮不禁轻轻叹出一口气。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展,往往只在看似风平浪静的瞬间、已决定了缘分深浅。错过就是错过了,就很难再找回那种稍纵即逝的时机。 曹爽这人,别看他现在权势滔天风头无两,然而望之不似人主。秦亮从来不讨厌他、甚至有时候觉得他胖胖的躯体里不乏一点率真可爱,却也不敢把太多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偏偏秦亮没办法,身份已是拾取绑定。有曹爽的属官身份,却无实力无声望,那不就是一只秋后蚂蚱?现在秦亮也不愿意想太多,只想先找机会、让自己有更大的分量,到时候路子才能更宽,有更多选择余地,这确实是唯一有用的计较了。 渐渐地,秦亮的心情开始回转,因为外放本就是他的所求。 他这时才察觉,回廊外的雪早已停了。 雪停之后,太阳便露出了面容,在薄薄的白色积雪反射下,此刻天地间的光线非常明亮、仿若比夏日晴天还要亮。太阳出来,气温仍然不高,所以积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地面上没有那么多污泥,诸般景色看起来明净非常。 秦亮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中的气闷一下子好像缓解了很多。 洛阳这地方,现在还不适合自己,简直是处处碰壁,心情沉闷异常。而今虽然仍没有什么起色,但秦亮想到可以很快可以离开这里,霎时间已生出了一种天高任鸟飞的畅快。 秦亮脚下步履轻快,先回到自己办公的署房,接着就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和一些有用的案牍。此刻他仿若想起了、前世在公司离职时收拾东西走人的场面。但不同的是,这次不是被开除, 也不用担心失业,更没有负债,只有一身轻松。 他叫来一个小吏搬东西,走出署房时,不禁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寒意的空气,给人更加清新的错觉。 等在门楼外的王康上来拿东西,看到这个场面、王康没有吭声,但神情有点复杂。 秦亮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不做大将军军谋掾了,不过会有新的差事,扬州的差事。” 王康好奇地问道:“秦君得到了什么新官位?” “暂且不太清楚,明天再来大将军府一趟。”秦亮从车尾走上马车,半躺在上面做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接着往前面挪了一下,对着竹篾挡板道,“卿与饶大山等三人,都跟我一起南下,洛河南岸的庄园另外找个人管。一会儿就举荐个人来见个面。” 王康挥了一下马鞭,回应道:“喏。” 大将军府在洛阳送的院子、两百多亩地,属于私产,并没有记录为公物,应该不会因为离职而收回去。主要是那两百多亩地和依附土地的附农,还能有些产出,秦亮不要的话、很快就会有人接手。 饶大山和王康都是平原郡老家出来的庄客,两家人在秦家庄园苦熬生计已经很多年了,出身没有问题,算是可以信任的人。秦亮当然不会让他们留在洛阳看管那点财产,根本不值得。 随便找个人就行了,不管临时任命的庄客贪不贪,多少他总得剩点。 当天下午,王康就带回家了一个年轻壮汉。秦亮在上房面试,先看了一眼,只见此人长得额头窄、下颔大,至少身材挺壮实。大冬天的,拿麻绳束缚的羊皮没能完全遮住身体、锁骨位置的粗糙皮肤都还裸露着,隐约还有胸肌。 秦亮问道:“识字吗?” 壮汉道:“斗大的字,只识两箩筐。” 秦亮笑道:“那就是一二三啰。叫啥?” 壮汉道:“有人叫俺阿黄,有人叫俺狗子。俺姓黄。” 秦亮心说既然叫田园犬,那还不简单?他立刻说道:“我给你取个稍微能上点台面的名字,就叫黄远,远近的远。就你了,往后管庄田上的事,等我回来时,要报知诸事,开销、收成等都要说清楚。切记勿要太苛刻附农。” 壮汉鞠了一躬,“俺会办好秦君的事。” 秦亮挥了一下手道:“去罢。” 接着秦亮看了一眼饶大山,又随口道:“正巧说起了这事,我也给大山取个名,你以后就名崇。大山被人叫习惯了,可以做字。” 饶大山笑道:“俺还有字,那不成文雅人了?” 王康在旁边道:“这不是字,是前程。” 饶大山顿时收住了笑,秦亮却笑了,心道:识字的人就是更有见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萍水相逢 孙礼应该已想起秦亮平日说过的诉求,给他的官职是兵曹从事。秦亮在大将军府库房中查简牍,找到了短短一句话:刺史、司隶校尉置佐官,主兵事。 兵事这个概念很宽泛,训练、召集或遣散、作战部署等等都可以叫兵事。秦亮按照自己的理解,可能类似于参谋长。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官,便暗里寻思,大概按照参谋长的职权来做事即可。 刺史的佐官可以由刺史自行征辟,所以孙礼能直接任命秦亮为兵曹从事,只需要曹爽放人就行。 刺史的佐官、相比大将军的佐官,级别应该是稍有下降。但这是秦亮自己要的结果,所以他能欣然接受,觉得自己到了地方主兵事,可以做的事肯定更多。 秦亮临时受征辟为扬州刺史部兵曹从事,行程准备十分仓促。 仓促之下,既没有送别宴,也没有几个人来依依惜别,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洛阳结识的人,吕巽、何骏、钟会等人,基本没有片言只语。而那个秦亮起初觉得很好相处、很热情的大将军府武将孙谦,也没有啥表示,时间越长关系越淡。 另外疑似细作的朝云,声称仰慕秦亮的文才,不仅不给碰、最近干脆连人也很久没出现了。她估计是觉得,在秦亮身上投入太大并不值得。 反而是待事史陈安找了间酒肆,请秦亮去喝了顿酒,说些离别的话语。 酒过三巡,秦亮便忍不住说了一句话:“仆来洛阳时,起初以为陈兄不好相处,同行半月有余,交情也很清淡。不料几个月后,反倒与君相善。” 陈安回应:“庄子言,君子之交淡如水。” 原来陈安也不能免俗,开口就是三玄的内容。谈老庄周三玄最近在洛阳确实比较流行,算是时髦话题。 临行前秦亮又去过大将军府等处,办理一些公文,领一些东西,甚至到洛阳东北角的武库、领到了一副两当铠甲。刺史这样主政官员的佐官也能领到盔甲,可见淮南真是战区…… 孙礼赴任的路上,并非一行数人那么简单,实际上是很大一群人,多达数千、浩浩荡荡仿佛大军出征。 大魏的边境上,有好几种兵马。有地方主官私兵和募兵组成的州郡兵;还有兵屯的兵员,平时种地,需要打仗和训练时才集结。这些兵员着甲率低、训练不足、待遇差,总之战斗力不太行。 装备最好、最能打的还是隶属大魏国中|央的中外军,跟着孙礼南下的数千人马中,主要就是各营调遣给他的中外军。否则孙礼到了淮南就是光杆,干不了什么事。 除了官军,孙礼也带着一些由门客、庄客组成的私兵。 于是加起来人马甚众,人一多,走得也非常慢。大约一千多里路,按照每天的行进路程计算,秦亮估计今年过年之前、大伙儿是别想到寿春了。 秦亮便去见孙礼,提出要脱离大队,先去淮南周围熟悉一下情况,到时候好给孙礼出谋划策。孙礼派出百人将张虓,以便随行护卫,另有骑兵五人。 一行九人骑马轻装简行,速度立马变快,千里之路不在话下。秦亮寻思,等自己从徐州、豫州、扬州的各地转一圈,再到寿春时,说不定孙礼的人马还没到。 一路下来,这天秦亮在淮水北岸的安丰郡河口亭落脚,在此地遇到了一个人。此人目前应该没什么名气,但在秦亮眼里非常有名,邓艾。 或因时近年关,河口亭的傍晚没什么人,几乎只能见到几个亭卒。秦亮等人在院子里直接升起火烤肉,这时便有两个人进来了,走在前面的中年人带着剑、挂着装印绶的布袋,一看就是官。 秦亮见状站起身,先揖拜自荐。对方还礼时,说出了让秦亮顿时来兴趣的话:“仆……仆仆仆太傅府(司马懿)、文学掾邓艾。字士载,豫州人士。” 没 想到这位名垂青史的人物,说话有点口吃,没听习惯、听他说话挺难受。 “这里正好有些酒肉,君何不坐下来饮几口,稍解旅途之乏?”秦亮不动声色地邀请道。 邓艾反应平平,一脸不情愿,但似乎又不便拒绝好意,拜道:“多、多谢仲明赠酒,肉便不用,仆等带了干粮。” 秦亮拿起了一只碗,把壶里的酒倒了一些出来递过去。刚才他与同行的人是直接在同一个壶里喝酒,但对待客人,专门讲究了一点。 邓艾接过碗,又道了声谢,在火堆边的胡床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仆、仆听说过仲明,弱冠便已名闻洛阳,在大将军府为掾。仆不如仲明。” 他虽说着客气话,表情看起来却明显兴趣寥寥,说话也有点费劲。 秦亮看在眼里,却不知是因为自己做过曹爽掾属的缘故,还是邓艾对同为掾属的小官没啥兴趣。秦亮虽不嫌弃邓艾口吃,但说不定别人还嫌秦亮官小呢? 之前在洛阳时,秦亮就知道有邓艾这个人、只是没见过,而且专门问过大将军府的同僚。正好有人认识邓艾,却评价不高,说邓艾出身寒门,却看不起同样出身差的人,只愿意和士族来往。秦亮不了解邓艾、更不知同僚的评价是否中肯,也许邓艾比较功利、在有意识地拒绝无用社交,也许邓艾只是纯粹嫌贫爱富罢了。 这时秦亮收起了回想,说道:“哪里哪里。君为何在安丰郡?” 邓艾道:“看看山川形势,方便屯田水利之策。仲明为何在此?” 秦亮拿出了一卷布帛递过去,“仆已不在大将军府任职,正追随扬州刺史孙公赴任。先行南下,也是来看地形的。” 邓艾打开布帛,看着上面的画。他抬头看了一眼秦亮,然后把画凑近火堆的光线。秦亮见他对地图有兴趣,便又拿出了一卷布帛,还不忘解释道,“这张有等高线,看起来没那么直观清楚,但描述得更准确具体。” 其实第一张图还有比例尺,用的是估算的数据。不过邓艾应该没看出来。 秦亮拿起小刀,割了一块羊肉递过去,邓艾直接拿手接了。刚才他还说不用吃肉,现在却没顾得上拒绝。 邓艾细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很新鲜,还时不时询问秦亮两句。看罢收起布帛,邓艾的神态与刚才相比、已是大相径庭,主动指着秦亮的包裹问,“里面是简牍?” 秦亮转身拿起包裹,从里面拿出几卷竹简,“对,这是另外的东西,不是地图。” 邓艾翻开来看,手里先拿到的那卷、是一张画着长矛的图,上面标注了尺寸。铁矛头、木杆分别都有尺寸。邓艾问道:“仲明画这个有何用?” 秦亮解释道:“刚才忘了说,仆在孙公麾下的官职是兵曹从事,这是仆的分内之事。兵器长短对战术层面的影响挺大,不能不着重关注。” 邓艾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他又拿起另一卷竹简,上面却全是文字。秦亮瞅了一眼,正是他记录的徐、扬各地的地表地貌情况,还有淮水各段的水文气候,都是他到处问来的,大量道听途说的信息、不一定准确。 身在大魏朝,前世的很多地理常识都没啥用,因为气候地形河流的变化很大。不过长江的变化应该是最小的,秦亮只要用长江的位置作为参照,然后对比目前的一些文书案牍、结合实地考察,他就能比较快速地弄明白个大概情况。 秦亮巡视各地、临时记录的都是些常规信息,不是啥机密,只是一些作图方法对古人来说显得新颖而已。于是邓艾要看简牍,他便挺大方。 果然邓艾也投桃报李,慢慢谈起了他的考察收获、以及想法。如何开垦民田、怎么利用水系,甚至组织屯户的编制,邓艾都有 细致的谋划。 邓艾有时候说话不太顺畅,说的内容一多、就很费时间,所以俩人不知不觉谈了很久。 等到秦亮回过神来时,发现天空一片漆黑,夜好像很深了,却没注意到是什么时辰。秦亮转头看时,有几个汉子居然裹着裘衣、正在火堆旁边呼呼大睡。两壶酒早已喝完,唯一剩下的只有地上的羊骨头。 邓艾顺着秦亮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些睡着了的人。 这时邓艾欲言又止,终于说出了句话:“仲明离开大将军府是对的,来淮南或许更好。” 秦亮微微笑了一下,心道:你是司马懿的人,这会儿在惋惜我跟了曹爽吗?我进曹爽府确实是没有选择,但其实我看司马懿也很不爽,甚至对所有士族都没多少好感。要是有得选,我谁也不想投靠。 不过秦亮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才能得到了邓艾的认可。这倒多少让人感到高兴。 当然秦亮不需要认可邓艾的才干,他从历史上邓艾的成就、就能明确判断,根本不用再观察。 两人沉默着又坐了一会儿,萍水相逢,是该到道别的时候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学院派 不出秦亮的预料,孙礼带着人马到淮南时,已是正始元年的正月。大概几百公里的路,人多了、就要走一个多月。 “正始”就是大魏新皇曹芳的年号。七八岁的曹芳已经在龙椅上坐了一年,去年几乎一整年都沿用着魏明帝曹叡的年号,现在才改。没办法,因为明皇帝曹叡驾崩的时候是正月。 秦亮在淮南重新与孙礼见面的时候,并未在扬州刺史部的所在地寿春城,而是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秦亮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只见周围的土地一片荒芜。比较明显的景物,便是一处废墟、一条河。废墟是合肥旧城,河是施水(南淝河)。 北边一队骑马的人渐渐靠近之后,终于看清了其中一人正是扬州刺史孙礼。而秦亮早已到了这里,又是一次不期而遇。 或许因为人们想去的地方、往往总会是那么几个,所以在有些地方很容易邂逅。又或许来了那个地方,发现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风景,但来之前总会有几分期待。 秦亮早早就站在原地、把双手抬到面门位置弯腰揖拜。孙礼在马背上点了点头,策马冲上小山丘,这才拱手回礼。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问什么,又一起引颈观望了一会儿。 秦亮主动开口道:“这一片是低山丘陵地区,附近不太容易找到高一点的山。不然能看得更远。” 孙礼点头道:“真是荒芜啊,好端端的土地,几乎没见到多少百姓。” 秦亮道:“不仅这边的人少,大江北岸的徐州南部地区,连绵近百里都没有人烟,其荒芜景象有过之而无不及。仆前些天亲自去转过一圈。” 其实这样的景象、孙礼的反应也就那样,而秦亮刚看到的时候、才是非常吃惊的。 后世的人怎敢想像,地方富庶人口稠密的苏北平原、部分安徽腹地丘陵,会成为无人区的景象? 秦亮接着说:“淮水以南,可以总结为大概三种地貌。由东向西,淮水下游的徐州境内,是平坦的低地,低洼潮湿,很多湖泊沼泽,大军行走极不方便。而且大魏朝廷应该已经在当地坚壁清野,那里的人口极少,不利军队就地补给。 然后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一带,属于低山丘陵,往西直到六安城。再往西就是山区了。” 孙礼回头看了一眼秦亮,“看来仲明先行南下,已经把地形探明。” 秦亮道:“还有水文、气候等诸般情状,仆整理好之后,便将案牍上呈明公。以楷体字所写、是可以确定的事,行草字则是问当地军民得来,明公观阅时请明辨。不过问来的消息也不全是错的,仍具有极高参考价值。” 孙礼听到字体描述的时候,神色变化最大,又再次回头过两次。孙礼说道:“仲明曾在太学进学,又熟读兵书,果然行事有章法,甚合孙子之说,天时地利,仲明皆未疏漏。” 秦亮心道:意思我是学院派?学院派或许谈不上,但理论知识确实涉猎了很多,不仅仅局限于古代军事理论。 他说道:“还有人和。大魏明皇帝文治武功威名加于海内,驾崩之后,我朝新君登基还不久(而且发生了政|变,内斗也在进行时),吴国可能觉得有机可乘。仆的猜想是,吴军可能又要来进攻我朝,我们须早有防范之心。” 孙礼的眼睛看着地面,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回应秦亮的话。 秦亮等了一会儿,便指着前面的河水道:“吴军要北上,必攻合肥、寿春这条路。” 孙礼听罢脚下挪动了一下步子,顺着施水流向,观望东南方向,好像那边会有大军来似的。当然远处什么也没有,敌军大军出动诸事繁琐耗费庞大、不可能说来就来。视线尽头,唯有宁静之中的苍凉景色罢了。 “施水尽头是巢湖,过巢湖是濡须水,舟船走 濡须水则直达大江(长江)。”孙礼开口道,“仲明若要继续南下,最多只能到巢湖边的濡须口,濡须口有魏军水寨,平素在我们手里。再往南便是吴国的地方了,且在濡须水上有吴军的濡须坞寨子,驻有兵马、常有斥候游荡。切记不要以身犯险。” 秦亮揖拜道:“多谢明公提醒。” 孙礼曾追随曹休去打过吴国,并在巢湖以南的地区大败,可能还有点心有余悸,他接着说道,“大魏濡须口水军舟师,寻常时候的迂回腾挪之地、只有巢湖与施水,故舟寡兵少。吴军一来,舟师必不敌。所以合肥旧城这一带也人口稀少,并不太安稳。” 秦亮看了一眼河边那座合肥旧城的废墟,只剩下一些夯土墙和断壁残垣,便问道,“旧城被专门拆掉了?” 孙礼道:“对,木材、砖石都搬到西边建了新城。我们过去看看,走罢。” 于是大伙儿翻身上马,拍马冲下山坡。 坐骑是有马镫的,秦亮骑着很容易掌握平衡。不过马镫是皮的、未见有人用金属马镫,难怪后世出土的文物没发现三国时期的马镫,不过从石雕壁画的人物坐姿看得出来、却应该是有马镫的骑术姿势。 众人策马西行,沿着施水(南淝河)走到上游,骑马走了十多里,然后离开河岸。继续往西北方向走二十里,便道了合肥新城。 合肥新城是明皇帝(曹叡)时期修的,建成至今也就六七年时间,修建的时间不到一年。因此看上去整个城池挺小,是个长方形,秦亮目测南北长度不到一里(一里大约四百多米),东西宽度约半里。 城虽小,还有护城河,几乎就是一座军事城镇。护城河的水从后面的山上引下来,那座山名叫鸡鸣山,施水的源头就在那片山里。 然而新城并不能控扼施水,离河水较宽、地势平缓的河边还有大概二十里地。刚才秦亮等人,就是离开了施水河边才过来。 新城也不在北面的肥水(东淝河)旁,离施水、肥水南北两条河都还有一段距离。秦亮猜测吴军水军利害,魏军大多时候水上不敌吴军,所以才故意把合肥迁到这个交通不便的角落里;便是为了预设战场,扬长避短。 北边的肥水,就能直接连通淮水了。 此时长江、淮河之间的水道并不完全通连,大船要直接从长江开到淮河、得看季节。断点就在合肥新城附近,肥水和施水是没有自然相通的。 不过魏太祖时期,曹操时不时就想“会猎于东吴”,在肥水和施水之间挖了一条运河,方便水陆俱下。不过那条运河是半成品,且多年没有修缮,平时断流。 秦亮问过当地官吏,大概只有夏秋之交到秋季这段时间,下大雨涨水了,运河就通了。 眼看日已西斜,回寿春还有二百五十多里地,孙礼决定在合肥城住一晚再走。于是秦亮等人随孙礼的人马入城。 小小城池,中间的街道却十分宽敞,应该是为了方便调兵的驰道。城中的格局也很简单,一会儿就能看个大概,中间是县寺建筑群,周围有些兵营和房屋,城角落冒着浓烟,好像还有冶炼金属兵器的窑和铁匠铺。 孙礼到了县寺,县令等官员迎接上来,但不见驻军武将、估计驻军武将不太鸟刚来的孙礼。孙礼是扬州刺史,按规矩是当地行政长官、确实不是军事主官,不过他加了伏波将军号,应该也能节制州郡兵。 武将没来,似乎也没啥毛病。 孙礼开口就问,“可有……” 此刻秦亮恍惚间想起了曹操的名言“城中可有妓否”,便寻思这种小城怕是没有的。不过也说不定,魏军有营妓。 不料孙礼停顿了一下,说的却是“可有酒肉”? 县令立刻回答有 ,转身就吩咐手下立刻准备宴席。 秦亮中午就啃了半块硬邦邦的麦饼,见状心里也开心起来。 于是孙礼、秦亮以及两个将领来到了台基上的厅堂里,分席入座,准备干饭。正是下午时分,时间两头不接,不过大伙儿应该都饿了。 跪坐的时候,挂在腰间的剑让秦亮感觉不太舒服,他便解了下来,直接放在案上。 这时孙礼问道:“我记得仲明出洛阳时,拿了把环首刀,何时买的新剑?” 秦亮发现,孙礼还真是个注意细节的人,这么点小变化都被他看到了。当初俩人都还在大将军府做官时,有一天秦亮的鞋破了,也被孙礼一眼看了出来。 于是秦亮道:“之前亮在河口亭,遇到了太傅府的掾属邓士载,谈了一会儿地形和屯田之类的话题。离别之时,邓士载或有惺惺相惜之意,便把佩剑赠予仆。仆也把佩刀还赠给了他。” 孙礼笑道:“原来如此。” “不是啥好剑。”秦亮伸手指着案上,直言不讳道,接着又笑道,“不过仆的刀也不是好刀,就是在军营里拿了一把。” 孙礼又问:“仲明可会武艺?” 秦亮道:“在家乡时,跟着当地名士学过剑,跟长兄学过射箭。刀法倒是没学过。” 孙礼随口道:“战阵之上,不需太多招数,会用剑就会用刀。” 秦亮早已发觉了,这副身体有剑术的肌肉记忆,出剑速度非常快,似乎颇有天赋。不过受限于体重和肌肉大小,力量确实不太行。 聊天了一会儿,侍女和奴仆们把热气腾腾的烤肉端上来了,大伙儿都不禁侧目、两眼放光。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单刀直入 除了城墙上的四座角楼和三座城楼,小小新城内、县寺楼台就是最高的建筑。 饭饱酒足之后,秦亮跟着孙礼爬上了县寺楼台,两人从各个方向看了一圈城池周围的景象。这座城只有三道城门,确实不太对称。 孙礼忽然问道:“辟仲明为兵曹从事,会不会太屈才?” 秦亮说道:“仆方入仕不久,未建寸功,品秩高点低点,都只能是小官,又有何妨?能做事就行。” 孙礼听罢语气了轻松了一点,“仲明有此心境,甚好。去年末我赶着离京,一时也找不到恰当的官职。只有我的属官,可以自行辟除。”他稍作停顿,又坦率地加了一句,“无须经过吏部,着实是为省事。” 秦亮听到这里,笑了笑,便开了句玩笑:“好多人称呼仆为‘参军’,我倒是挺喜欢这个称呼,好听。” “哈哈哈!”孙礼爽朗地笑出声来。 这时秦亮再次谈起了自己的看法,东吴极可能派兵来打扬州。 孙礼并未反对秦亮的判断,应该觉得分析有几分道理,却也不敢确定。这种事不说别人、提出看法的秦亮也不能确定,只能推测可能性,影响战争的因素那么多,不都要猜么? 两人说了很多话,秦亮与孙礼的关系、倒是愈来愈亲密了。 难怪世人总是特别看重、某人做过谁的属官,往往把属官当作党羽。属官和主公的相处时间确实很多,浸淫在一起久了,难免参与一些机密之事,那便容易绑到一起。 两人回到寿春之后,孙礼直接住在了刺史部官署内,秦亮也没有在寿春分到房屋,也只能住在官署。同住一处,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办公,朝夕相处的时间更多。 不久,孙礼要去拜见扬州的真正老大,征东将军、都督扬州军事的王凌,遂准备带上秦亮。 大魏国这种带“征”“镇”字号的将军,几乎都是四方诸侯级别,乃当地最高决策者,军政大权尽握其手。扬州这地方魏国一共就两三个郡,征东将军和刺史却不是同一个人,真乃池小王八多。不过王凌的都督区应该不止扬州,还包括淮北的一些战略支撑区。 孙礼穿戴整齐走到刺史部官寺厅堂,见到秦亮时,开口说道:“都督那里人多嘴杂,不比卿与我谈论。卿的主张定会传出去,若是第一个主张就没说对、事后遭人诟病,往后世人便会对仲明有刻板印象,认为卿不善谋,于名气极为不利。卿可想好了?” 秦亮听到这里,不禁抬头多看了孙礼一眼,这样的话、不是特定的人肯定不会说。 秦亮再次权衡,才点头道:“多谢明公提醒。” 于是二人走出厅堂,带着车驾随从出发,秦亮与孙礼同乘。 寿春城不比合肥新城,规模不在一个级别,城池长度估计超过十里。这里不仅有扬州刺史部官寺、征东将军府,还有县寺等各种机构,也曾是曹魏宗室淮南王国、楚王国的国都,淮南郡的郡治。单是官邸就有好几处,亭台楼阁耸|立城中。 秦亮听孙礼说,孙礼离职曹爽府长史之后,接任大将军府长史的是令狐愚,此人正是王凌的外甥。令狐愚本来叫令狐浚,因为惹得魏文帝生气,才被文帝勒令改了这个奇葩的名字。依秦亮看的话,他好不容易是这个姓,不如改个单名叫冲。 果然几个人来到王凌府上时,在场的人不少。引荐之后,这些人除了征东将军府的属官、武将,还有当地的中正官和名士。中正官应该属于刺史管,却在王凌府上走动。 秦亮在家乡时、已经给平原郡和冀州的中正官点评过了,但他知道这些人不管那么多,见人就喜欢品评一番。 不多时,王凌和一个中年男人前后走进了屋子。只要看王凌走 路的样子,以及堂上大伙儿的神态姿势,马上就能确定王凌的身份。 秦亮在洛阳时就经常听说王凌,甚至见过他的女儿王玄姬两面。今天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其本人。 没想到王凌年纪很大了,看起来起码是六七十岁的人,此时的人平均寿命不大、这么老的人还在做官并不常见。而且他有个女儿才十几岁,秦亮事先是真没想到他这么老。好在王凌身材壮实,身体很硬朗的感觉,应该还能干好多年。 旁边那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估计是王凌的儿子之一,因为面相有点相似。不过有点奇怪的是,王凌的胡须很少,只有嘴唇上有;疑似他儿子的中年人却是个大胡子,留着髯(脸颊上有胡须),只是没有传说中美髯公关羽的那么长。 众人纷纷上前揖拜,其中不乏表情献媚者。 王凌引荐了他的儿子王广,与大伙儿相互见礼,正是刚才一起的中年人。 王广至少去年还在洛阳,因为秦亮刚到洛阳那会儿,在曹爽府听到过他告状的事。现在却不知道王广何时来的淮南。不过王凌有四个儿子,还有兄弟,所以不缺人质。 孙礼向王凌引荐秦亮时,王凌发出“哦哦”的声音,应该并没听说过秦亮,估计转头就能把秦亮的名字忘掉。毕竟年纪大了。 很快秦亮就能加深王凌的印象,秦亮单刀直入、干脆利索地拿出了两份简牍递上,说道:“仆请明公早作准备,预防吴国的攻打。” 王凌无神的眼睛忽然一亮,瞪眼道:“吴军要来了?老夫怎不知?” 秦亮忙解释道:“仆推测吴军会来,还没来。仆以为,最可能的时间是今年夏秋之后,距今还有半年时间,足够时间提前准备,并可知会荆州、豫州等地同僚。” 果然好些人刚才都没记住秦亮的姓名,这时周围一阵私语。有人重新问秦亮是什么官,有人小声说:“扬州刺史部兵曹从事史。” 对于这样的景象,秦亮见怪不怪。 王凌打量了一会儿秦亮,又转头看孙礼。孙礼轻轻点头。 王凌见状,这才拿着简牍,转身走到上位的几案后面坐下,把简牍放在案上展开来看。王凌简单翻了一下,问道:“这么说,秦参军是猜的?” “可以这么说。”秦亮站在原地道,“但并非凭空猜测,仆有大量论据。若要更直接的凭据,最好派人到东吴实地打探。东吴若动员大军,必有明显迹象。” 王凌“哦”了一声,似乎重新恢复了“待机”状态,从头到脚都放松了不少。 秦亮见状,顿觉王凌比孙礼要难以说服。没办法,他只是和孙礼能朝夕相处,却与王凌不熟。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愿为君奏 好在王凌对曹爽府出来的人、应该没有成见,王凌还是愿意听听秦亮的看法。 听说司马懿与王凌的私交不错,司马懿与河东(山西)并州的士族似乎都相处得很好,但王凌应该不是司马懿的人。作为河东士族早期领袖人物王允的侄儿,王凌的人脉之广,大魏朝廷中难有人望其项背,他在内心里看不看得起司马懿还两说。 镇西将军、雍州刺史郭淮是王凌的妹夫,郭淮的女婿又是阳里亭侯贾充;镇南将军、徐州刺史王昶是王凌的发小,从小兄事王凌,满朝皆知。还有禁军的老大,领军将军蒋济,也是王凌处了很长时间的好兄弟。 王凌可以说满天下都是朋友,朝中执掌朝廷大权的司马懿和曹爽,唯能笑脸拉拢。只不过秦亮隐约记得,王凌的下场似乎很惨?历史再次证明,两头下注做墙头草、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哪怕是像王凌这种根基甚厚的大人物。 不过秦亮通过收集到的官场常识性信息、暗里分析,王凌虽两头交好,但相比司马懿,他可能内心更倾向于曹爽一点。 秦亮有自己的理由。 譬如王凌的外甥令狐愚,刚刚做了曹爽府的长史。还有王凌在青州做官时的别驾从事,王基,完全就是王凌的心腹亲信,去年司马懿征召王基,王基没去,最近听说要去曹爽府做从事中郎了。 另外,曹爽主动拉拢过很多人,譬如想请卫臻做尚书令,还为自己的弟弟向卫臻家提亲,都遭到了坚决的拒绝;而曹爽拉拢王凌、要给加封征东将军时,王凌则欣然接受了好意…… 于是王凌尽管不太重视秦亮的说法,却仍挺有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 秦亮也很知趣,尽量把话说得很简短。诸如守江必有淮、必有荆的常识,他并没有赘述,反而从细节上分析孙吴要进攻魏国的动机。 不过之前已经对孙礼说过的一些言论、秦亮仍在王凌面前重复了一遍。大魏新君年幼、有机可乘之类的话。 一番话下来,秦亮回顾左右,大胆地强调了更具体的假设,“仆以为,孙吴攻击的时间,极可能是今年秋季。若我军能预先料定先机、早作准备,以有备击无备,此役必能对孙吴军形成单方面碾压的优势。” 王凌问道:“秦参军有没有确切的凭据?” 秦亮道:“合肥新城。新城搬离了施水之畔,今日新城所在之处,既不靠水、又易守难攻,明摆着是我军预设战场,请君入瓮。新城又小又坚,吴军强攻耗费兵力,却无太大好处。所以吴军最好是直接图谋寿春,得到寿春,全淮南的局势便会变|天,吴军的战略好处极大。”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每年秋季,淮南便会连续降暴雨,河水骤涨。那时候连接施水、肥水的运河则能通航,吴军可利用这个时间窗口,以舟师运兵|运粮,直接进逼寿春。仆故推测秋季有兵事。” 秦亮说了一通话,王凌仍未表态。这也不能全怪王凌,都是推测的东西,哪能完全靠谱? 连秦亮自己也只是赌一把而已,反正赌错了也没多严重的代价。大不了那些名士会品评说,秦仲明不善谋。不善谋就不善谋,又不会掉块肉。涉及战争的人就不可能不赌,万一赌对了呢? 王凌偏了一下头,跪坐在旁边的王广小声道:“待到秋季之前,准备一下并无坏处。” 这时王凌想了想,终于开口道:“秦参军言之有理,彼时老夫把屯卫召集起来,有事则备战,无事则训练。” 秦亮赞道:“明公英明!” 有了结果,大伙儿便不再说吴军进攻的话题,毕竟即便秦亮说得对、那也是半年后的事了。王凌开始与孙礼说些洛阳的话题,接着还谈起了逸闻趣事。 人们相谈甚欢。孙礼作为扬州刺史,到了寿春却要仰人鼻息,却好像没有什 么不满,依旧和王凌谈笑风生。于是秦亮觉得,孙礼这个人有时候说话很直,但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很快到了午宴之时,便是酒肉相待。 然而相比后世动不动就满桌子几十个菜的场面,此时的宴席也就那样。分席的,一个人三四个菜而已,无非就是烤、炖的肉,扬州这边河流多,还有个生鱼蘸料的菜,以及菜和鱼煮的羹。 席间王凌客气地说:“扬州多事之地,未能有歌舞助兴,还请德达等见谅,喝得不热闹,无趣了点。” 孙礼举杯道:“哪里哪里,承蒙都督美酒鱼肉招待,非常丰盛。” 秦亮没有掺和他们的商业互吹,开席之后他一直没怎么说话。除了想真正做事的时候、就像刚才提建议,秦亮平时还是比较低调的。 不料这时留着髯的大胡子王广道:“仆闻仲明善诗赋。此情此景,楼阁之上,风光正好,高朋满座。仲明何不赏脸、兴手赋诗,吟唱一首?” 秦亮留意观察了一下王广,觉得王广纯粹是给面子、并无丝毫恶意。而且刚才王广还帮了忙、劝他爹呢,好像对秦亮的印象挺好。 别人给脸,秦亮也愿意给面子。但他完全没有准备,冷不丁让作诗,抄……不对,作哪首好?他确实会作诗、打油诗,但要作一首好诗谈何容易? 将进酒?好像和今天的情形不太搭。秦亮刚才喝了不少酒,一时间脑子有点晕,愣是没想到“作”哪首。 别人见他没说话,以为他在酝酿文采,好几个人都投来了目光。特别是王广,一脸期待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推诿他的好意。 秦亮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想起了在洛阳时自己改过曲谱的《长相思》。关于这首乐府诗的唐朝曲谱,秦亮当然不知道。但他用古乐府的曲配上洛阳民歌的调稍微改了一下,本是准备等朝云来了、与她合奏演绎的。但朝云后来一直没有出现,曲子便未曾派上用场。 秦亮伸手入怀,掏出袋子里放了很久的一块布来,上面有简单的琴谱标注。他起身道:“仆有一首乐府曲,可为诸公演奏。仆需要一张琴、一把剑,并有一人奏琴相和。” 王广拱手道:“仆略通音律,若仲明不嫌,愿为君奏。” 言罢王广走了下来,与秦亮小声谈了一会儿,便吩咐人去取琴与剑。 一番准备后,随着时间的拖延,刚才侧目的宾客们又重新开始了敬酒、互相交谈。秦亮提起了一把剑,看了一眼阁楼上的场面,又望着窗户外灰蒙蒙的天空,接着他看向跪坐在旁边的王广、轻轻点一下头。 王广轻轻挥手向外一拂琴弦,立刻发出非常悦耳的弦声。只一声弦响,王广就不只是略通,而至少是熟练,抚琴的轻重缓急还是挺考验基本功。 秦亮作醉酒状,缓缓挥起剑,唱道:“长相思,在洛岸。络纬秋啼金井阑。” 唱到这时,他的动作平缓,调子起伏也不大,但即便在秦亮一个现代人的品味里、这个曲也很好听。 下一句“微霜凄凄簟色寒”则高低缓急开始变幻,待唱到“孤灯……不……明…思、欲、绝”时,调子从低到高不断高亢,到“明”字时,调度又逐渐下降。最后一字一顿非常低沉却有力,仿佛情绪的深度。 王广的琴也配合得极好,每一下抚琴的节奏长短,都几乎完全与唱词同步,更加重了最后三字的情绪力度,那一字一顿仿佛力透墙壁、刺向天空。 实际上这一句的琴声配合难度很高,因为节奏变化比较复杂。此前秦朗是准备自己奏琴、朝云唱词的,他当时也有点怕自己在当场出现纰漏。 然而这个大胡子王广,似乎与秦亮的想法非常默契,竟能一下子就严丝合缝。这么个黑胡子莽夫形象的奏 琴水平,确实让秦亮感觉很意外。 (果然古乐府基调的曲子,唱词要用此时的发音才好听。眼下这个时代的语言发音还是很不一样的,比如“纬”的发音有点像各(帷却依然读韦),“凄”有点像澈,“欲”有点像哟。最不一样的是有些字、不止一个音节,比如“不”类似于“仆沃”这样的双音。也幸亏有变化不大的汉字,否则两千后的人们,可能听不太懂魏朝人在说什么。) 很快连上位的王凌也入戏了,他把手放在左额上,低着头好像在悄悄伤感。 座中宾客,无不神情黯然,有人已望向了西北方向的都城方向。在座的诸公,不少人的家眷都在洛阳做人质,地位越高的人越要送人质。 甚至已经有人发出抽泣声。秦亮与王广二人才演奏几句,可见古音的情绪力度之深。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人们,思绪仿佛已经回到了大魏都城,呆呆眺望的目光里,都是对妻妾亲人的思念。家眷分离,带剑淮南,又是为了什么?魏吴皆为汉,自相残杀、千里白骨,不过是为了那点舍不得放手的权力利益罢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醉酒舞剑 寿春阴云笼罩的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变矮了,风声时起时落。前厅阁楼上隐约传来了弦丝之声。 路过的美人不禁好奇,遂走上了楼梯口,向阁楼里看了一眼。 便见一个穿着青色大袖深衣、头戴小冠的英俊儿郎在堂上醉酒舞剑,脸稍微有点白、能让人看到浅浅不明显的山羊胡,长得确实不错,个子又高,醉酒的姿态如玉山之将倾。 但美人平生最不想看见有人舞剑,她微微上翘的朱唇撇了一下,露出了不屑的气愤神情,单眼皮的冷峻眼睛里又流露出了些许伤感,正是又气又愁。 当她听到舞剑的人唱歌时,伤感又加重了几分。失神之时,隐约只听到长相思,词也没听清楚,但曲子里深深的思念情绪已是十分明显。旋律声调的感染力抽象却直接。 加上舞剑的场景、本身就是她的忌讳,很容易让人想起往事。于是乌黑浓密的鬓发之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如蒙薄雾,紧致雪白的眼眶皮肤也稍稍变红了。若有人看见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往事的片段场面在心中闪现,叫人有点难以自持。 她的洁白贝齿咬着下唇一角,虎牙微露,便伸出削葱般的一只玉手扶住了墙壁,一手捂到了嘴上、方才没有发出声音。 接着里面又传来了高亢、带着破音的呼唤唱腔,随后渐行低沉而有力。这样的声音冷不丁地、一下子便击穿了她的防卫。 那些小心掩藏、尘封的东西仿佛忽然涌了出来!“啊”地一声,她终于忍不住把手用力按在胸口,一脸痛苦表情,将胸襟按出了非常深的凹陷。 不慎发出的声音,立刻引起了阁楼里的人们警觉,好几个人向这边看过来。 美人的动作非常敏捷,身姿也很轻快,急忙便闪身一躲。不料刚才的失态早已影响了她的心神,脚下一个踉跄,人便摔倒在地,顿时疼得她直吸凉气。 但是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有人过来了。她顾不得伤,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强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慌忙逃跑。 ……秦亮听到了有女子的呼声,转头看时,只看见门口的楼梯上的浅青色长裙裙摆,很快就像退潮一样、拽地的裙摆片刻便已消失。然后楼梯上隐约有脚步声,那女子应该走掉了。 秦亮既没看清人,也不好问。能跑到征东将军府里来的女郎,多半是王凌家的女眷,一个外人瞎打听啥? 琴声和唱声都受了打扰,便停了下来,不过之前他们已经演奏了一遍,倒不用继续了。刚才在音乐中陷入沉思的宾客们,这时也恍然回过神来。 秦亮向上位和周围的同僚揖拜,便要退场。 那脸上有胡须的王广、倒一脸不舍的表情,主动问道:“仲明可精通奏瑟?君与仆以琴瑟相奏何如?” 琴瑟和鸣,琴瑟之好?我和你这大胡子?可拉倒罢! 刚才要秦亮作诗赋,已经给王广面子了,这会儿秦亮不用再答应,他便推诿道:“手法有些生疏,恐跟不上公渊,大庭广众之下贻笑大方,一会儿可有人去肥水边洗耳朵了。” 王广这才笑了笑,放过秦亮。经过刚才的一句玩笑,本来伤感的气氛,也渐渐缓和。 宴席继续,饭饱酒足之后方才散场。秦亮跟着孙礼向王凌拜别,走出了阁楼。 走出征东将军府的门楼,秦亮上了孙礼的马车同乘。他挑开帘子,又看了一眼。但见府上的青色阁楼古色古香,城楼的飞檐、以及连通角楼的空中廊芜,让军事设施也有几分雍容典雅。 秦亮开口问道:“明公所掌兵马几何?” 孙礼道:“平日只有从洛阳带来的数千步骑,乃中外军和庄兵。其中中外军,亦受王都督节制, 完全听命于我的只有庄丁。若屯卫和州郡兵召集起来,王都督应会让我分掌部分兵马。不过总的军务之事,还是要仰仗王都督下令。” 秦亮拱手道:“仆明白了。” 中外军都是大魏国的中|央禁军,建制上由朝廷直辖。 驻扎在洛阳的叫中军,由领军将军和护军将军统率,主要是新五营,老的北军五校兵员已经很少了。留驻在外地重要城镇的禁军则叫外军,由受命于朝廷的四方都督统率。 州郡县寺招募的军队和官员养着的私兵,以及兵屯的屯卫等等兵员,并不叫外军。 所以孙礼刚才的话里,说自己带过来的中外军、也要受都督节制,毕竟王凌名义上是整个扬州地区驻扎的中外军统帅。但孙礼带过来的人,一般情况下当然直接听孙礼的命令就行了。 打硬战靠的就是中外军,这是最能打的兵。如今分掌朝政的曹爽、司马懿,他们权势滔|天的标志便是一个称号:都督中外军事。 众人回到了刺史部官寺,秦亮到自己的办公官署拿东西。 再度来到厅堂时,秦亮直接走了进去。他和孙礼几乎每天都在这里一起吃饭,关系非常亲近。 这跟秦亮在曹爽府做属官是不一样的,曹爽身边有亲信何晏、丁谧、李胜等人,一开始就是曹爽依仗的人,他们才是整天和曹爽朝夕相处的人、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而孙礼做扬州刺史之初,秦亮就是他亲自征辟的属官。因此孙礼身边有几个最亲近的文武官员,秦亮就是其中之一。何况他们这些外来寿春的人,住都没地方住,还一起住在官寺里,简直称得上同吃同睡。 秦亮带着简牍上前,呈到孙礼面前的书案上,说道:“仆查看过各军使用的兵器,又见寿春、合肥等城内都有兵器作坊,便想重新做一批兵器,并据此训练行伍战术。练成必定可以提高战力,为接下来的吴军进袭做好准备。” 他说罢挑出其中一卷,“这便是改造的兵器,改动不大,只是长短上有些变化。” 孙礼把手放在简牍上,埋头细看。秦亮坐在旁边,对孙礼指的地方,又一番详细的口述解释。 今天已经从都督王凌那里得到了“彼时召集,有事备战,无事训练”的命令。秦亮想趁热打铁、从孙礼这里再得到授权,就可以继续干更多实事了。 秦亮这种属官就是这样,权力可大可小。决策大权在主公手里,只要得到主公的点头,那干什么事都没问题,即便是那些品秩更高的文官武将也得听从。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喜闻乐见 得到了孙礼的一句“诸军应勤于操练”,秦亮就可以干事了。 孙礼带到寿春的那帮人,多达数千,由中外军和称为“庄客”“门客”的私兵组成,整日在寿春城里,既不种地,也没怎么训练。 秦亮留意观察过,那帮人一般就在刺史府和城中军营里溜达,干些随驾出行壮声势、站岗、巡逻的事之后,便是闲散地干着打造兵器箭矢、修墙补房之类的杂务,偶尔才出操。 作为刺史的参谋长,秦亮当然应该制定训练计划、部署诸具体事务(按照秦亮自己的理解)。 魏国最精锐的中外军吃得也不怎么好,主要是米麦粟等主粮,肉蛋很少,所以他们的饭量很大,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武将克扣军粮,说不定偶尔还要饿肚子。至于屯卫,在秦亮眼里、就等同于拿上冷兵器的半饥饿状态的农奴;而私兵则是恶霸地主犬养的打|手组织,待遇稍微好点,饶大山和王康就是那一类人。 秦亮寻思,如果隔天才操练小半天,应不至于过分。 一番准备之后,秦亮便找来了张虓。之前秦亮先行南下、考察地形水文,孙礼派了个私兵将领随行保护,那个将领就是张虓。彼此在路上结伴一个多月,关系处得挺不错。而且张虓是私兵武将,更愿意确保主公孙礼说的话管用。 张虓字伯虎,唯一的遗憾是不姓唐。 秦亮便让张虓带着王康、饶大山去各处军营,通知将领们,明日一早各带一队兵马、全副装备集合。 寿春是淮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同时也是一座军事要塞,军事设施很齐全。在城北就有一处校场和练兵台,由夯土建造而成。次日秦亮与将士们聚集的地方,就在这里。 人倒是来了不少,大概有几百人,但因武将们没见到孙礼,便不约束将士,整得一大群人闹哄哄的、在校场上不成队列。 秦亮走上练兵台,环顾校场。 只见那些中外军的兵卒着甲率很高,穿玄甲的比较多,但诸如两当铠、襦铠也不少,五花八门的全手工打造。甚至还有人的脖子上好像倒扣着一个铁痰盂,看起来有点滑稽,不过它确是有名字的、叫盆领。 几乎每个人都有甲,无非是部分人的盔甲比较简陋,比如两档铠没有披膊,还有人穿着硬皮甲。 中外军号称天下精锐,秦亮估计最主要的原因无非就是着甲率高、粮食供应稳定,这两个因素最重要。盔甲是极其关键的军备,所以朝廷管制盔甲、却不管刀剑。 可知经济仍是军队的先决要素,哪怕在古代也不例外。 这时有几个挎着各式兵刃的武将走上了练兵台,相互揖拜之后,秦亮皱眉问道:“将军为何不约束将士?” 走在前面的将领不回答问题,只说道:“秦参军,不是说孙公召集将士吗,怎不见孙公?” 因为秦亮经常在孙礼身边,这个将领应该认得秦亮,所以直接称呼了秦参军。秦亮道:“我请张百人将(或叫步军部曲将,相当于步兵百人队的队长)带的话是,孙公同意召集将士。” 将领一脸恍然,抱拳道:“骑督(统兵三百骑)杨威。” 旁边还有两个马军部曲督(统兵百骑,骑兵队长)也自荐名号。其中一人长得十分彪悍,不高却非常壮,膀子上的肌肉已经撑到披膊了,给秦亮的印象比较深,名叫熊寿。 魏国武将的品秩普遍偏高,若只论品秩,杨威两个手下的级别、也比秦亮高。但秦亮作为刺史身边的人,这些武将应该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秦亮刚这么一想,杨威便道:“孙公没来,那我们不如回营罢。” 杨威说到这里,特地瞅向秦亮,估计他也知道这么说话、秦亮可能要发火,正等着。 边上的饶大山一脸恼怒,刚迈出半步 ,秦亮直接一把拽住了饶大山的胳膊,心道:你连编制都没有,能搞什么? 秦亮沉默片刻,不动声色道:“明公体恤将士,平日待诸位可是不薄。” 这下轮到杨威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那兄弟们练练。” 秦亮刚松一口气,那个面相粗壮的彪悍大汉熊寿开口道:“秦参军要教习俺们训练,不如与俺切磋切磋,先叫众军开开眼。” 私兵将领张虓终于忍不住道:“兄弟,过分了。秦参军一个文官,和你练啥?” “是有些过分,哈哈!”熊寿抓着脑门笑道,“俺这手痒,见人就想和气切磋一番,没留意秦参军是白面书生。” 秦亮听到这里,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请。” 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熊寿道:“真要打?” 秦亮道:“请将军手下留情,你我点到为止。” 于是二人各自挑选兵器,在土夯练兵台上各站一角。下面嘈杂的将士们也陆续聚拢过来了,见到要打斗,真是军中喜闻乐见的事。 秦亮没有选长兵器,也没有拿军中最常见的环首刀,直接用身上的佩剑,一把汉剑、长不足五尺(此时一尺约二十三四厘米,十尺才超过两米三)。熊寿则挑了一杆骑兵用的槊,其实就是一杆长矛,只是铁头部分比步兵矛要长、要重,看上去单单木杆长度已超过十尺。 熊寿看到秦亮的兵器,有点不好意思道:“秦参军不用拿一把长兵?” 秦亮道:“将军明智,一寸长一寸强啊,战阵尤其如此。” “俺不客气了!”熊寿喊了一声,单手提槊冲将过来。秦亮佯装要打,却忽然掉头溜之。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熊寿穿着甲,体重也明显超过秦亮,仍立刻追了过来。熊寿的脸皮微微发红,情绪也被刚才那一下弄得、好像开始有点急躁。 秦亮放慢了脚步,侧身观察熊寿的方位。熊寿很快追近,立刻双手挥起长槊扫将过来。秦亮只退半步,槊便带着“呼呼”的劲风在面前扫过。 熊寿见状单手握槊,一边猛追,一边伸出手臂、向秦亮猛|刺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秦亮忽然收脚,用力一蹬,身体反冲回去。同时用剑轻轻拍了一下此时已头重脚轻的长槊,槊的刺击马上偏斜了方向,秦亮的身体则从熊寿的身边擦肩而过,但并没有拿剑攻击他。 拿着短兵器的秦亮、已经贴近熊寿,胜负已定。但秦亮并未表现得太明显。 一系列反攻动作的速度非常快,台上的几个人顿时愣了,也许有人根本没看清楚怎么回事。熊寿骂道:“他|娘|的,太难受了!屈!”说罢转过身,还想一战。 却不料杨威开口道:“行了,行了!” “哐当”一声,熊寿扔掉槊,向杨威走了过去。围观的人们也陆续收起了目光,台下很快恢复了闹哄哄的场面。 秦亮把剑放回剑鞘,说道:“熊将军招数生猛,劲风破空,定是员猛将,佩服佩服!” “唉!”熊寿道,“刚才俺轻敌了,没留意。” 这时杨威才说:“秦参军给你留面子。” 秦亮笑道:“没有没有。我一个文官,不靠勇猛吃饭,有啥输不起的?” 杨威神情复杂地看了秦亮一眼。秦亮见状,微笑道:“杨将军,可以约束将士列队了吗?” “仆马上去招呼众军。”杨威道。 有了武将们的叫骂,众将士很快就噤若寒蝉,也不吵不闹了,陆续在校场上列队,各自站好位置。孙礼的人马远远没有到齐,秦亮传的话也是“诸将各带一队人马聚集”,所以到场的人马大概有两三百人。 实际上武将也没到齐。骑兵数量本来就不多,所以骑督应该是孙礼军中级别挺高的将领;但步兵级别高的武将没来。以孙礼军几千人的规模看,步兵将领最少有统兵一千五的牙门督将(步兵曲长)。 此时的魏军编制,与汉朝已不太一样。秦亮了解过,大概还是部、曲、屯、队、什、伍这样的结构,常以二和五倍为进级单位。 不过一些武将应该要亲自上阵杀敌,所以会有三倍这样的人数出现编制。比如骑兵督统兵三百,但只有两个百人队的队长、叫作马军部曲督;剩下一百骑是骑兵督亲自带领冲阵,相当于骑兵督兼|职一个队的队长。 众军列成排之后,秦亮走下了夯土台子,在队列周围转悠了一会,几个武将也在旁边。 秦亮拿起了一个步兵的长矛,目测了一下不到两人高,估计也就十尺出头(十尺约两米三)。他一圈看下来,有的长矛长短不太一样,但最长也不到三米。 他双手端在手里,往前一刺,转头问士卒:“是这么刺吗?” 士卒憋住笑,答道:“差不离,还能挥。” 这时秦亮把长矛举高,把矛尾靠到了膀子上,跨前一步、侧身,做出了长枪枪法中的阴把枪的把式,这是后世使用长枪的传统武术招数之一。 接着秦亮左手在前撑住木杆,右手在后压住矛尾、并控制捅|刺,他这样快速捅刺了几下,便问道,“这样呢?” 旁边一个武将观察了一番,说道:“如此,省力是省力,不能挥动,用招迟滞而笨重。” 秦亮道:“把长矛加长五尺,最少两层密集长矛捅过去,还要什么招式?我三五个人捅你一个人,意思是你还有三头六臂招架哟?” 再长五尺也才三米多,还可以更长。但敌人是吴军,长矛和魏军的矛差不多长,只要比吴军长就行。矛越长,长矛步兵阵就不好转向、推进速度就越慢。 而且吴军的骑兵约等于零,有一些北方过去的士族将领擅长骑战,但吴国没有多少马。所以长矛做太长更没必要了,何况步兵也不能只用一个兵种。 另外秦亮还专门找到过吴军留下的环首刀,比魏军的刀要短一到二尺,好像是因为水军在船上用更好使。 这些具体敌情,秦亮都整理好了案牍、呈报给了孙礼。正如孙礼喜欢的孙子兵法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铙歌起 魏军、或许还包括吴汉两国的军队,装备最普遍的兵器是环首刀。 魏军的环首刀大部分在五尺长(一米多),最长有八尺的,骑兵步兵普遍配备,起码有一半人配备有一把环首刀。吴军之前扔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环首刀则在四尺左右。 环首刀就是一种细长的直刀,刀脊加厚适用于战场砍杀。造型跟唐朝的横刀差不多,不过刀柄尾部有个铁环,可以系上布条缠在手腕上、以防战场上兵器脱手。 接着秦亮便继续查看校场上的骑兵装备。 刚才切磋时,马军部曲督(百人队长)熊寿用的长槊就是骑兵武器之一,长度比步兵矛稍长,主要是前面那截铁|枪|头更长更重。 但马槊并不是骑兵最常用的兵器,很多骑兵拿的是一种头部带铁球的铁棍,长度也不长。而骑马的武将们最爱的兵器是短手戟,类似“丁”字头的金属部分,手戟可以投掷,还没短兵相接、就能先给对方来一下。 秦亮一圈看下来,发现骑兵的兵器最是五花八门,骑兵并不细分兵种。也有人携带弓箭,但会驰射技巧的骑兵可能比较稀缺,大多还是停下来再射。 装备的发展确实有滞后性。秦亮忍不住开口道:“吴国没多少骑兵,我军骑兵主要对付的还是步军,却配了大量中短长的兵器。长兵器对付步兵,应该更有利罢?” 骑都杨威道:“啥趁手用啥。” 秦亮没有立刻说话,径直牵上一匹马,找了一根马槊,这才说道:“可尽快安排人手,重新打造一批长矛。木杆加长,铁制尖头小一些,免得刺击头重脚轻。” 诸将见秦亮拿着马槊,动作熟练地翻身上马,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可能秦亮的模样起来,确实不像骑马冲杀的猛夫。他的脸长得比较白,之前在家乡干农活本来晒黑了点,到洛阳半年整日呆曹爽府,又白了。何况秦亮今天穿着青色袍服,也不方便骑马。 众目睽睽之下,秦亮简单地把马槊单手夹在了腋下,右手向前撑住了木杆。“驾!”他吆喝一声,轻轻踢了一下马腹,便单手端着马槊,让前端斜下,夹枪向前冲去。 秦亮当然并不善于马上拼杀,主要是骑术和用长兵器都缺少经验,但刚才的战术动作并不复杂,做起来没啥问题。 冲出一段路,秦亮勒住缰绳,调转马头,重新往回冲,这时他双手挥舞起了马槊。看来骑兵即便用长矛夹枪冲锋,要转变动作、使用大伙儿习惯的双手持槊挥舞也可以,不用那么呆板。 诸将议论了一番,应该是觉得、秦亮这个文官搞的新花样有点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一时也没法在战场上验证。不过好在秦亮做的改动并不大,制作兵器和战术动作都很简单,一时间便没人明确反对。 只是新增一些更长的长矛罢了,军械中最简单廉价的东西就是长矛。一根木杆加个矛头,用铁还少。 而且这些武将也是多少想给秦亮面子。 世人的一些价值观,诸如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经过许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不能例外。所以古代一些官员在与刚建交的蛮夷打交道时,常会说“畏威而不怀德”,这就是偏见,毕竟别人又没经历过诗经的熏陶、不可能天生就用同一种观念处世。 譬如之前秦亮在占据上风时、却对熊寿忍让,也只能在这里干才行。要是去了外面,说不定对方觉得秦亮好欺负,还想进一步试探一下底线、以便利益最大化。 忙活了半日,秦亮便与众军辞别。回到刺史府,他立刻开始制定训练计划,无一例外,随后要把策划书誊抄了一份递送刺史孙礼。同时派人送文书、知会都督府,告知对方若要使用城北校场时,可提前 通知刺史府。 接下来的训练进行还算比较顺利。孙礼军人马经常大规模在城北演练,自然也弄得寿春城的官员们议论注意,无法避免的事。 一次在刺史府的宴席上,之前不怎么被注意的秦亮、也被几个人敬了酒,人们趁机上前说话。 有个郡守问道:“吴军真的会在今年秋入境?” 秦亮只得回答:“还是推测,不过有备无患。王都督已下令,秋季之前便召集屯卫、州郡兵,无事训练,有事备战。” 众人一阵唏嘘。不过也见怪不怪了,魏吴之间时常你来我往厮杀,三五年不来一次血流成河、浑身都不带劲。 王凌的长子王广今日也在席上,开口道:“仲明善于诗赋,工于经文,且通音律,未料志在行伍……仆有三位兄弟,其中二弟三弟最喜舞刀弄枪,勇猛非常,有机会仆把他们引荐于仲明,或许他们也能与仲明相善。” 秦亮笑着揖拜道:“若能与两位将军相识,亮必荣幸之至。” 王广道:“今日宴上,烽烟之气渐浓,仲明与仆合奏短箫铙歌,为诸公助兴何如?” 孙礼也开口道:“此乐正应景。” 秦亮听到这里,只得硬着头皮答应,若非必要、不能扫了主公的雅兴。接着侍卫们就找来了两种乐器,还送来了一卷曲谱,这两种乐器在军中也有,倒也方便。 又是一番准备,秦亮与老搭档王广跪坐在乐器旁边,开始为宴会增添节目。 铙歌一开始创造出来就是军乐,王广的萧声短促吹起,苍劲悲壮的气息立刻就在厅堂上弥漫开来。秦亮听清楚节奏,随之敲击铙。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加入其中,宾客们都放下筷子,倾听着这战争的音乐。 不得不说,秦亮与王广还是挺合得来。这次是他用敲击乐配合王广,也没有事先排练,但合奏没出什么纰漏。主律是萧声,秦亮时停时起,在恰当的时刻加入敲击乐,增加萧声的层次感。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之不完美,看起来美貌喜欢的人,可能相处起来很别扭,内心也相互不理解,如同秦亮前世的妻子。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音一样的人,相谈甚欢、情投意合,却往往就是王广这么个大胡子。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邪门歪道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酒肉与音律结束后,众宾各回各家。 王广回到了征东将军府,这里虽有比刺史府更宽阔更恢弘的城楼阁台,但他的心境很快就低落下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算去女儿住的地方看看。她的名为岑,字令君。 “唉!”王广走到阁楼的木梯上时,不禁犹自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觉得亏欠了这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在她小的时候,王广一直追随在王凌身边,好几年也回不了一趟太原。以至于王令君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王广回去,把她吓得都躲了起来,已经把父亲都完全忘了。 对于王广这样、把亲人看得很重的人,对他来说难以接受。也许他有借口,为了家族的前途,为了辅佐父亲、为了跟父亲学习军政事务等等,但终究是忽视了家眷。 也许正是因为王广常年不在家,才让同乡温家那竖子有机会瞎教,不知道给年幼的王令君教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温家一直和王家来往、关系很好,谁会想到温家|族人中出了这么个人?不过一年前那竖子就病死了,这就叫报应! “女郎在此地?”王广在楼梯口问了一句。 侍女弯腰道:“独自在阁楼中,早上到现在都没出门。” 王广问道:“用过午膳?” 侍女点头道:“妾送过了。” 王广点点头,走进门,便到了四面都开窗的阁楼里。其中一扇窗下面,令君正孤零零地跪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笔,望着窗外一脸冷清。她察觉有人进来了,这才转头看了一眼。 她没有起来,放下笔后,依旧跪坐着,只是挪了个方向,接着缓缓向王广弯腰一拜,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 “唉!”王广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去,跪坐到了木案一旁。 他瞄了一眼王令君写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在誊抄。看了一会儿,他看出了誊抄的内容,是《法句经》。王广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她在洛阳的时候还只抄《四十二章经》,现在已经开始抄《法句经》了? 这两部佛经,王广都没读过,他特别厌恶佛经、现在更有点憎恨之心了。但王广知道,洛阳那边比较兴《四十二章经》,南方则念《法句经》。 两种经文不知有何异同,王广没仔细专研过。不过洛阳信佛的人,主要是祭祀,为了祈愿现世的风调雨顺、日子顺利,都是些笼统的愿景。但南方信佛的人,往往是在为死去的亲人祈愿,希望死人在另一边过得好。也就是说,南方的佛愿更加具体,这可不是好事! 王广本想带着令君南下散散心,不料竟适得其反? 这时他看着令君身上宽大的暗红色深衣,心里更不舒服,越看越像袈裟。因为洛阳僧人穿的袈裟就是红色。 王广忍不住开口道:“年幼时易误入歧途,即便是现在,卿年纪也不大,没经过人事。以后你大些了,经历过许多事,便会明白,有些事并没有那么要紧。回头一想,只会笑笑而已。” 令君的表情没什么反应,不过她是士族出身,起码知道应该尊敬父亲,从姿态就看出来了。她挺拔的上身向前倾斜,做出了恭敬的样子,“阿父说什么?为何要这么说呀?” 王广指着案上的经文,“那么点小事,至于看破尘世么?” 令君摇摇头,“阿父误会了我。我只是觉得经文很有道理,想修行心境罢了。” 王广的眉头紧皱,嘴使劲闭着没吭声,之前被风吹乱了的胡须几乎把嘴遮住了。父女二人跪坐在同一张木案旁,隔得那么近,可王广却觉得父女之间的心、此刻仿佛隔着一道寿春城墙。 “人都已经死了!”王广气道。 这时令君的削肩微微一颤,却不知是不是被王广略带怒气的呵斥吓的。 王广心道:要是没死的话,就这模样,其实让令君嫁给那姓温的也能接受,毕竟温家同为太原大族。其主家温恢二十年前就做过这扬州刺史了,那温郎虽不是主家、却也是温氏一族。 只不过是年纪差距太大了点而已。 当时温郎已经成年,因为不是温氏主家、家境并不太殷实,便经常是上午半日来到王家庄园、教习王家孩童识字,蒙学罢了,学生大多还是男童。而令君彼时才几岁大,在那群孩童里都算年纪小的。 即便等她离开太原时也才八九岁,到现在已快十年没见过温郎了,都是些过去了很久的陈年旧事。但王广最近才隐约知道,原来那竖子这些年一直在和令君互通书信!他|娘|的,还是世交、还是士族,太不讲究了! 温家竖子他|娘|的究竟在书信里写了些什么邪门歪道?让令君如此迷了心智。王广至今不知道,令君也从来不愿意说出来。 但不管怎样,人反正是死掉了,王广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敢情还要和那竖子阴婚不成,那样的话、大名鼎鼎的太原王家必是普天之下最大之笑话,能给世人耻笑一百年。 王广想到这里,一脸苦思的神情道:“明日卿便与我出行,去民屯上看看。” 令君那单眼皮眼睛里的神色终于有点变化了,露出疑惑的神情。 她的下巴很秀气,刹那间的疑惑里、还透着清纯的模样,仿佛不染一丝一毫的烟尘,虽然挺拔雪白的脖颈和削肩让她看起来有点冷傲,但在王广眼里,女儿根本就还是个孩童。 与王广的大胡子大汉形象不同,令君长得非常秀美,脸型差别很大、单眼皮和秀气下巴更不像王广,不过她的眉宇之间还是有点点像王广夫妇,而且一头秀发十分浓密乌黑,当然跟王广略微乱的大胡子不一样、要柔顺有光泽得多。 好不容易生出这么个人间绝色的孩子,王广实在无法接受、令君似乎有出家的倾向。 “阿父为何去?”令君的声音很清澈。 王广道:“让卿看看人间疾苦,卿兴许会有所感悟。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啥放不下?阿父说过了,只要再过十年,卿必会感慨,今日之忧无非是无数小事之一而已。阿父已在世间走过了很多路,还会骗你么?” 令君沉默了一会儿。 王广接着有点生气地说道:“我们王家的亲人不重要么,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令君这才开口轻声道:“阿父不要生气。君不提,我真的都忘了。本就是没有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王广从鼻子里发出“嗯哼”一声。 令君道:“阿父不信我?” 王广皱眉看了一眼佛经,又打量着女儿,“叫我如何信?” 令君轻叹一气,说道:“去年还经常想起,但我真的已经尽力忘掉了。若不是那天突然被人点醒,若是今日阿父不提及,我想也想不起来。再去纠缠往事,又有什么用?” 王广心道:令君所言,好似也有道理耶? 令君的声音接着道:“我抄佛经,与那些事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过是想安静一些日子,佛经真的挺有用,阿父也看看罢。我多抄一份,过几日送到阿父书房来。” 说到这个份上,王广已无言以对,只得再次叹了一声。 令君却露出了笑容,轻声唤了一声,道:“阿父,你都叹多少次了?” 这句声音微微带点娇嗔、带点撒娇,又清澈纯粹,叫人联想到世间无数美好的事物,让人心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融化。王广的心立刻又暖又软,点头道:“好,好,阿父不叹气。” 王广从垫子上站了起来,说道:“那我不打搅令君了。” 令君 也随后起身,送到阁楼门口方止步,她把双手举到了额前,宽大的深红刺绣袍服立刻遮住了那张秀丽绝美的脸,然后在原地深揖,弯腰时背后的奇妙曲线才从袍服中隐约露出了轮廓。王广下楼之前,令君也仍未礼毕,那缓慢雍容的神态举止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有点玄乎。 王广走下楼之后,又不禁回头向上看了一眼。 与妻子只重视儿子不同,女儿在王广心里的分量仍然很重。他的内心对令君的感受有点复杂,有着些许残留的愧疚,有着些许担忧,有时候也很气人,还经常有忽冷忽热的感觉。 不过经过一番交谈,王广的心里要好受点了,果然家眷还是要经常相处交谈才行。如果像以前那样,几年都不见一面,恐怕令君对王广的防备心更重。 就算这样,有时候她还把自己封闭起来,家人不像家人,让王广感到生疏得像外人。 王广感觉放松了一口气,稍微放心一点之后,他便准备去帮家父王凌处理杂务。女儿的事也很快被抛诸心外了。 作为王家的嫡长子,王广心里有一个念头,家族才是最重要的、家族存世是第一,自己的性命都在其次。为了这个家族能好好地活着,王广早已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不能谓之神 春季过了就是夏季,如果稍微留意,便能察觉到草木的疏茂、颜色的渐进,甚至可以看到,街面上人们追随季节的布料颜色更换。最明显的还是增减衣物。 到了六月,依照征东将军府的命令,各地屯卫兵员开始部分召集演练,郡县官员动员起来了各种来源的兵。南边与吴国交界的地方,游骑队有所增加。 秦亮亦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经过短短数月的演练,孙礼军的兵器增造和战术训练已小有成就。 训练强度在秦亮看来不高,还比不上当初他入学大学时、到军营中那一个月的军训集训。无非是隔天出操个半日,有时候把每五天一次的休沐积攒起来、各队将士还要轮休。 好在新增的操练项目不多、且内容简单。额外组织打造的兵器更简单,就是长矛而已,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关键还是因为这些中外军和私军将士不是新兵,他们本来就有行伍规矩,阵型、列队、组织、法令皆是现成,且魏国常年战争不断,将士也有比较丰富的作战经验。秦亮稍稍给他们增添一些队列战术演练,成效很快。 反而是因为秦亮的官位级别等缘由,交流的时间成本比较高,也费了些神,后来逐一解决。磕磕碰碰下来,总算是完成了当初的训练计划。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七月一整月、直到八月,却完全没有出现秋季连续暴雨的情况。秦亮忍不住再度出城,对当地军民进行询问,人们依旧说每年秋季多雨、河水暴涨。然而今年有点反常。 气象确实只能根据经验总结出一些规律,但都是概率、并非定律,直到后世用现代化的手段进行精算预测,依旧还是概率问题。而且从大的周期看,气候变化更大,以前河南还有大象、所以叫豫州,现在早就没有了。 总之今年秋季虽然时常下雨,却无连续性的暴雨。 秦亮出寿春城之后,骑马沿着肥水(东淝河)、旧运河、施水(南淝河)一直走到巢湖,沿线观察。河面的水位确有增加,巢湖的水位变化最明显。 但是连接肥水和施水的废弃运河不能通航,各河流的水位都没达到预期。特别是施水,流经长度很短,发源于新合肥城附近、止于巢湖;当地的雨量减少,施水水位就很难上升,受更大范围的降雨影响较少。 秦亮的心情仍然焦躁,主要因为秋季还没过去,他还抱着希望等待。 唯有期待,方会焦躁。如果明知那样东西不会来、完全不抱希望,又怎会因担心失望而焦躁? 他知道这种期待战争的心态不对,毕竟是自相残杀的惨剧。然而如果这场战争一定会发生、谁也无法避免,那么早点到来岂不痛快一点? 直到中秋节前,气候情况依旧没有变化。 刺史府开始如常准备过中秋节,这时候的中秋节与后世稍有不同,官员们往往会做一些象征性的事,便是准备一批雄粗饼,到乡间去发给老人。养老才是主题,而非团聚。 秦亮跟着孙礼等官员出行,回到寿春城之后,接着是一场简单的宴席。 宴席上大家谈笑风生,还有人拿秦亮开涮,意思是秦亮在年初振振有词,说今年秋吴兵会来,现在看罢、兵毛都没看到一根。 反而是听信了秦亮方略的孙礼,或许看在他组织兵事上十分尽责,孙礼亲自出面为秦亮说话。 孙礼说:“孙子兵法曰,兵无成势,无恒形。吾等世人不能谓之神,推测不准也是常情。况秋季备边,以备无患,亦非坏事,实乃吾等分内事。” 众人听到这里,这才放过秦亮,不再多言。 但秦亮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吴兵会来。只是因为今年秋气候反常,不利于吴国擅长的水军行动,加上魏军在这个 季节容易有所准备、吴兵很难做到战争的突然性,所以诸多不利因素叠加、才让吴国暂停了进攻预谋的推进。 不过孙礼已经把话说出来了,这时候秦亮再强辩的话、有点不给孙礼面子。所以秦亮没有吭声,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宴席早早散场,阴了一整天的天空,此时也飘起了小雨。 本来是太阳还没下山的时辰,光线却变得非常阴晦不明。秦亮回到刺史府里的住所,搬起了之前写的策略草稿,来到附近的阁楼上。 或因受道家的影响,世人欲近天,此时除了那些低矮简陋的民房,府寺豪宅都爱修阁楼,二到四层最常见。二层往上,常常是四面开窗,采光极好。 借着窗前的光,秦亮把自己写过的简牍又看了一遍。留在手里的大多是草稿,字迹潦草又很多涂改,但因为是他自己写的,重新看明白内容没有啥问题。 看了一会儿,秦亮想起还有一些内容,便叫来佐吏,去传话王康把卧室的竹简也搬来。 绵密而不犀利的小雨、阴云笼罩的天空,这一切都让人心情低沉。想起很多人的质疑、秦亮也不能完全不受影响。还是因为他没有实际作战的经验,严密的理论、似乎并不能让自己完全坚信不疑。人在本能上,大概还是更信赖经历过的事,如果是有多次相同经验、那更容易坚信到固执。 “秦君,东西搬来了。”王康的声音道。 秦亮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扛着个粗布袋,便道:“拿过来罢。” 这时光线更暗了,秦亮没有马上看简牍。他坐了片刻,王康的声音再次让他回过神来。 王康的声音道:“仆去拿灯。” 秦亮点头道:“卿去拿灯,我把窗关上。” 他从木案前爬起来,关掉了三面的木窗,剩下南面的窗户时、他又继续眺望了一阵远方的光景。 蒙蒙小雨,茫茫雨雾让视线看得不远,只有远处的城楼影子隐约在望。何况即便是晴天,仅凭肉眼又能看见什么呢? “嘎吱”一声,秦亮径直关闭窗户,但人依旧站在原地。他的双手还放在木窗上,额头靠过去抵在手上,埋头又沉思了稍许。 这一次他很固执,目前依旧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种种因素综合推测,吴兵必定会来!只是吴军相当依赖水军优势、把时间延迟了,但应该不会延迟几年那么久。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扭曲的慰藉 更多的简牍搬上了阁楼,秦亮却没有再看。四扇窗户已经关闭,凉风一阵阵地从窗缝灌进来,油灯的火焰晃悠不定、阁楼里的光线忽明忽暗。也许只有到楼下去,灯光才能稳定。 秦亮望着那盏油灯,沉默了良久。这是一盏青瓷灯,下面有个稍大的盘座,中间有陶瓷柱、支撑起了上面的小油盘,油盘里放一根灯芯,火光正在灯芯上摇曳。 搬简牍的王康算是白忙活了。秦亮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卿遇到过最难熬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王康不假思索便道:“便是君来家里看望仆时,前后几个月,在床上躺着。” 秦亮恍然点头,“对,那阵子卿可能有点难捱。” 王康抬起头,面对着油灯的上方,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望着,似乎看到的只是记忆里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神志是清醒的、人动不了。家里早已掏空,基本就是在等死。时间过得极其慢,非常煎熬,仆觉得自己不是躺了几个月,而是躺了半辈子。” “唉!”秦亮不禁叹出一口气。 但很奇怪的是,他在一边为王康的事难过和同情时,一边又好像得到了一丝扭曲的慰藉。毕竟秦亮现在也感觉有点难捱,听到有人比自己更惨,那自己心里那点苦、好像也变得轻巧一些了? 这么想好像有点过分,但王康说的已是过去的事,秦亮意识到这一点、心里便坦然了不少。 王康停顿了一会儿,看秦亮一眼,便道,“一开始仆会整天想东想西,想各种各样的事,没事做只能想。不过是在漫长的死寂中,细尝着各种苦楚罢了。仆会想,阿母多年来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枯槁的手脚只能用垒着补丁的麻布遮掩,一到冬天便冻得瑟瑟发抖。仆离世之后,她会更悲惨,恐怕不得善终。” 他说话的口气平铺直叙,仿佛只是在转述一件无关自己的事。秦亮没再吭声,只是听着。 王康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继续道:“后来想了太多遍这些事,渐渐便已麻木,并且也开始明白,实在是无能为力,彼时仆已完全放弃。剩下的就只有惶恐,莫名的惶恐,无须任何理由。” 秦亮感慨道:“释家说地狱,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有的人不知道地狱其实有十八层。” 他看了一眼王康,忙又轻轻拍了一下王康的肩膀,好言道:“已经过去了。” 王康平时的话还是比较少的,比起饶大山要显得更沉默寡言。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子,今晚王康是说话最多的一次。 秦亮寻思自己也经历过重病缠身、无法医治的事,但感受其实没王康那么惨。区别最大的,并不是医疗条件、反正都医不好;秦亮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是牵挂。 他对前世家人的牵挂没王康那么执着,毕竟死前留了半套房和不少积蓄。何况妻子悄悄望他早死少花钱,女儿很少来医院看他,女孩年纪小正是非常叛逆不懂事的时候、在她心里亲爹说不定还比不上某小鲜肉明星重要,虽然他仍然有点不放心家人,但也就那样了。 牵挂,让人更虚弱。不过根据王康的描述,其实时间到了后面,恐惧都是纯粹的,这一点没多大区别,求生是生物本能罢了。有些事最终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没有别的办法。 王康看着秦亮道:“仆并不愿表忠,反复感恩君的救助。仆只是不再愿意听人讲什么儒家道理,说什么礼仪廉耻。” 秦亮心道:正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好在儒学对秦亮来说根本谈不上奉为圭臬,他也从来没劝过王康什么大道理。 秦亮开口道:“我觉得你还是别想着那点恩惠,我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值得 回报。就像我们的孙刺史,为了报恩把全家财产都送给了别人。这是孙刺史舍得,要是换一个舍不得的人,是不是干脆想把恩人给杀了?” 王康露出了笑容,摇头道:“仆决不会那么想,本来仆便一无所有,总不能把秦君赏的东西、又用来回报秦君。何况仆还指靠着秦君,跟着能翻个身,将来再也不用作最卑贱的庶民。经历过诸多事后,仆算是懂了,这世道,在田地里做牛做马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有些事,仆无所谓,毕竟不是外人。君不必猜忌仆有怨言。” 秦亮故作轻松地笑道:“地方就那么大点,能瞒住什么?我对待你不差,你有何理由怨我?”说罢收住笑容,又说一句,“不当外人,挺好。” 王康一脸诚恳的样子,认真地说道:“就算以后有什么,仆绝不会怨君,也不会怨谁。” 秦亮摇头道:“生计的折磨,确能完全改变一个人。” 他的族兄秦朗之父,秦宜禄,或许就是因为生活的折磨不够大,让他不够扭曲而造成了悲剧。张飞一句,曹操纳了你老婆做妾、你还为曹操卖命,不觉得羞耻吗?秦宜禄便被说动了,正要跟着张飞去投刘备,很快却在半路后悔、想回到曹公身边,结果就这么被张飞一刀宰了。死得真冤。 “天色已晚,回去罢。”秦亮从地板上爬起来,左手去拿灯,右手抱上一堆竹简。 剩下的竹简,王康收拾了一下,全部装进麻袋里,双手抱着跟在后面…… 次日秦亮在与孙礼谈论之后,发觉大魏在吴蜀两国潜伏的奸细、可能并未与驻守地方的都督有联系。好几年前,魏国朝廷就曾派过一个奸细、名叫隐蕃,隐蕃诈降吴国,当时的王凌应该并不知情、也与隐蕃没有联系。 直到吴国也派人诈降,欲在王凌率兵接应的时候伏击魏军,隐蕃知道了事情、才急忙发动叛乱给王凌预警。于是王凌察觉不对劲,逃过一劫,隐蕃却被孙权所杀。 如果这些奸细与淮南封疆大吏有畅通的联系,隐蕃向王凌传递消息就能悄无声息、不用搞出那么大动静,魏国也就不用损失一个重要的奸细了。 不过秦亮也寻思,东吴有很多北方逃亡的士族,各地估计也是有各种庄园和屯田,交通线路不好隐藏。就像之前在平原郡秦家庄园,附近来了个青衣陌生人,很容易就会有人注意到,并且去试图打听来人的身份。操作起来有难度。 况秦亮只是兵曹从事,想要插手这些机密性的事务,难度更大。为今之计,大概只能等待局势的发展。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大雨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淮南这边的冬天不如洛阳寒冷,但是湿冷、风大,也没见得比洛阳好过多少。 王广打算年过之后就回洛阳,换弟弟们来父亲身边。这些年都是他这个长兄一家在洛阳做人质,好不容易来到了淮南,怎么也要与父亲过个年。过年祭祖是最重要的礼仪,余者倒没什么特意的讲究,无非陪在家人左右。 在所有的兄弟中,王广这个长子与父亲王凌的关系是最亲的,以前他常年都在父亲身边。只不过这几年王广开始承担做质子的责任后,相处的日子才变少了。 于是过完年王凌也甚为不舍,几番挽留,几度难以分别。 行程就这么一拖再拖,正始二年的春天过得很快。但这次离别不能再拖了,王广已决定好,在淮南的秋天雨季来临之前,便要回到洛阳。 不料正在准备行程的时候,刚进入三月下旬,寿春忽然下起了连续的暴雨。行程再次暂且搁置。 一连半个多月,中途暴雨虽时停时歇,却没有一整天不下雨的时候。去年这个时候,并不是如此天气。反常的天气,让王广心里隐隐有了些莫名的不安。 他心里总觉得想要出什么事,就像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不能具体确认、究竟会在哪方面有事。 今天王广到令君这边来,一下子没见着人,便问了房中的侍女一句。 侍女道:“女郎去拜揖君侯了,刚走不久。” 王广“哦”了一声,忽然看到里面床上的几案旁边放着个箱子,顿时有点好奇。 他想起,令君来的时候就带着那个箱子,叫她放到后面运行李的马车上、她也不愿意,非得带在身边。之前王广以为是胭脂水粉、小女子常用的贴身物类的东西,也没在意。 “你下去罢。”王广道。 侍女弯腰道:“喏。” 等了一会儿,王广回头看了一眼,才走进里屋,把那只箱子打开来看。一打开,便见里面放着许多简牍和布帛,都写着字,没有别的东西了。 王广随手拿起一卷简牍来看,他刚开始的神情很随意,但脸色很快就变得凝重。全身也逐渐紧绷起来,他扫视文字的速度加快,头也随之上下缓缓动着,手里不断更换竹简和布帛。 全是那温郎的书信!去年令君说已经把往事给忘了,没想到她竟把这些破烂书信带在了身边。 书信的内容差别很大,看起来时间跨度也很长,起码有好几年。有些还算正常,就是提及太原的风物和往事,谈论一些典籍的学说,估计这是俩人刚开始联络时的书信。 这也符合王广的猜测。那温郎虽教过令君的蒙学,但那时令君毕竟还小,只是认识温郎、把他当作庄园孩童们共同的老师。记得王广把家眷接到洛阳时,因为洛阳更繁华漂亮,令君当时很高兴,并未有过对谁依依不舍的表现。 但后面有些信就明显越礼了。 还有更露骨过分的,比如有一篇,温郎在信中描述了教习过的剑法姿势,并约定某月某日某刻、两人一起舞剑,就好像靠近在一起,遥寄相思之情。 王广看得怒火攻心,俩人虽相隔千里,但他见书信写得这么细致,这么调戏令君,就好像觉得女儿还没出嫁、清誉已受损了一样。 那竖子究竟是怎么与令君保持书信来往的?令君到洛阳后一直没离开过,也几乎不出门闲逛,而温郎一直未能受到洛阳人物的征辟、从未离开过太原郡;从书信中也看得出来,温郎一直在太原郡各处活动,直到他身患重病、仍然连令君后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要在信中询问。 王广在洛阳的府邸中必定有侍女之类的人、帮这两人取送书信,王广几年来居然毫无察觉。 温郎的信中还有大量怀才不遇的倾诉,什么文武双全,只因没有 名气才无人问津。他说在三十岁之前,一定要闻名天下,做到世人敬重的官位,并风风光光地明媒正娶、迎娶令君。令君就是他奋进的希望,令君在他心里比公主还要尊贵云云,所以他在成名之前绝不娶妻。 诸如此类露骨直白的言语,好多份信里屡见不鲜。 温郎在病中的书信,有两份更是让王广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份先是写,什么天妒英才,以及感到了畏惧与孤苦,但劝说令君不要想着殉情之类的话。 啥?令君给他的信中,有过殉情的许诺?! 王广的双手不禁微微开始发抖,咬牙心道:令君呐,你怎如此糊涂? 这样的信送到了老家太原,王广除了担心女儿想不开之外,还担心那些书信被人当作遗物,叫看到了、对王家的名声也极为不好。 王广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忧惧,只觉得仿佛遇到了晴天霹雳! 但房屋外面还下着雨,既不是晴天,也没有闪电。 王广手里拿着竹简,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急促的步子,仿若他此时焦急的心境。雨声打在筒瓦上的声音,也是又大又聒噪,更添了王广心里的烦乱。 令君确实也不小了,比她那洛阳的姑姑王玄姬还要大一岁。早该把她嫁了,也许没有这些事。但温家那小子病死之前,她愿意嫁人吗? 王广左思右想,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士族里有哪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俊才。想到几个人,不是年龄太小、就是已经成婚,而且王广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确实要提早多准备,找媒人多方打听,才能有结果。 偶然之间,王广不知怎地一下子想起了秦仲明。此人与令君年纪差距不大,且亦未娶妻,文采风流、在洛阳有名气、通音律、懂兵谋,年纪轻轻为人稳重大方,相貌身材也很不错。 片刻后,王广却犹自摇了摇头。秦仲明的出身还是差了点,前程也不见得好,他在出仕前、当地中正官给评的品级必定不高。品评士人,主要还是看出身,而中正官给定的品级、也极大地决定了此人将来的升迁。 所以秦仲明从曹爽府的掾属出来,官是越做越小,已经混到了刺史的属官。 王广就算心急,也不得不想,令君毕竟是王家嫡长子之女,不说一定要门当户对,怎么也要找个士族子弟罢? 除非秦仲明能立下奇功,那中正官的品评也就不重要了,将来论功行赏、照样做到高位,一两代之后便可能是士族。但眼下看来,秦仲明还是不太行。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了一声叫喊:“吴兵来了。” 王广的思绪被打断,忙向窗外张望,雨声中又出来了更清晰的一声喊叫:“吴兵来了!” 王广怔了片刻,走到了窗户旁,猛地掀开木窗。外面只剩下“哗哗哗”的雨声,没有别的声音了。白茫茫的雨幕之下,阁楼飞檐静止其中,就好像一副不动的画卷。 在寿春城当然看不到吴兵,连魏兵也因为下雨、在外面看不到几个。一切都在雨中隐藏了起来。 从上月的下旬起,大雨就下个不停。王广此时意识到,河水必定已经暴涨!吴兵一般都会在秋季袭扰边境、掠夺牲口和农户,但最近便于行船,吴兵趁机提前出动是有可能的。 王广想到这里,赶紧把竹简和布帛收捡到箱子里。女郎心细,也许能发现东西被人动过,但王广是她亲爹,发现便发现了罢。 他离开了阁楼,拿了把伞便急匆匆地往前面的府阁走。出了事,父亲王凌必定会去前厅。 果然王广刚到府阁,便看到陆续有披甲武将、带剑文官走了进去。他走上台基,一进厅堂,便见父亲王凌和身边的人在交头接耳,十几个属官部将已跪坐在了两边 的席位上。 王凌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开口,只顾听旁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王广上前鞠躬揖拜,然后问旁边的属官:“吴兵到何处了?” 属官道:“刚收到第一个消息,吴兵舟师还未到濡须口。征东将军府今年有些防备,在濡须口水寨增派了斥候,故而吴兵刚离开大江、便被我们的人探听到了。” 王广看了一眼外面屋檐流淌的雨帘。但他听说吴军除了斗舰、艨艟,还建造了不少楼船,吴军楼船一艘可载千人以上。那帮水贼可以一直在船里起居过活,在水上呆很久不下船,根本不怕下雨。 “有多少人马?”王广又问了一句。 属官道:“前方斥候说大小船只无数,有十万大军!看旗帜,都督大军的人是全琮。” 十万大军有点夸张了,东吴在荆州不要兵吗? 王广点头道:“此人善于谋划全局。当年魏吴联手的时候,诸军对关羽进行围攻的大略,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全琮谋划得当,才让各路人马没有混乱不堪。” 这时王凌的声音道:“叫人去请孙刺史商议军机。” “喏。”旁边的佐吏应道。 王广向旁人问清了大致情况之后,也朝上位走去。父亲的头脑还算清醒,这时候要临时召集各地屯卫必定来不及了,扬州刺史孙礼手下还有好几千人驻扎城内,那几千人此刻也成了不可忽视的兵力之一。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太岁辛酉年 昨夜下了大雨,下半夜、雨就停了,大风也消停了,但地面上仍然非常潮湿。清晨时分,雾气便笼罩在大地上,刚刚有点亮的空中朦朦胧胧,看起来十分阴森。 人们总是会对未知的地方感到恐惧,才会在视线不清的时候觉得,那样的气氛可怖。 巢湖北岸靠近施水(南淝河)水口的地方,合肥南寨的将士们一大早便提起了心胆,因为大家早就知道,吴兵大军已经从大江进了濡须水、巢湖。 在此地周边,北边有合肥旧城、已是一片废墟,东南有居巢县城。但是因为东南边是淮南地区最主要的战场范围,居巢县城也荒废了。那边连夯土城墙都垮了大半,里面断壁残垣就跟鬼城似的,既不能用来防守,也不能用来住人。眼下这附近就还剩这么个军寨,兵也不多。 最大的官是个百人将,姓陈。陈百人将一早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可曾收到了征东将军府的军令?” 身边的人都摇头。 陈百人将不再说话,提了把环首刀就走出寨门,他睡觉都没卸甲,出行也就很利索。几个人出了军寨,步行没走几步就到了水口。 后面是施水,水面笼罩着雾气。前面就是茫茫的巢湖,雾气中根本看不到湖边,就像大海一样。盯着看水面的话,能看到那白烟柳絮一样的东西在随风涌动,无序地飞快漂流、就像跳着鬼魅之舞。 黯淡的雾气中传来了浆的声音,还有令人牙酸的桅杆木头“嘎吱”的响动。岸边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灰暗的茫茫雾气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簌然出现!一下子终于看见影子了,就好像是雾气中出现了一种未知的恐怖的怪物。旁边有人的肩膀冷不丁一颤,陈将军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很快巨大的船楼便若隐若现地缓缓移动出来。两层和三层的楼阁,就好像是一座大宅房屋似的,上面还像房子一样、用木头盖了悬山顶的屋顶样式。加上水面上烟雾腾腾、朦胧不清,那房屋就像是鬼殿似的。 就是鬼殿。祭神跳舞的时候,表演鬼殿就会烧草木、扇出烟雾,鬼殿总是在烟雾笼罩中模模糊糊。 部下这时开口道:“陈将军,撤罢。俺们这点人,再不走,尸首全得留下。” “撤!”陈百人将终于下定了决心。未有军令擅离职守,如果要处罚也最多处罚他一个人,总比全部弟兄交代在这鬼地方好。 回到营寨,陈百人将立刻拿出了一道小旗,命令部下快马向寿春城奏报军情,他不忘在小旗上系上一根羽毛。有羽毛的旗,便是急报。 ……几天之间,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军报传入寿春城。 吴兵进入巢湖。六安城被围。六安城遭受吴兵进攻,督敌军者、诸葛恪。吴兵进入施水。 又过了几天,消息继续不停。 吴兵进入肥水。吴兵入芍陂。芍陂西岸安城告急。安城失陷,守将自|焚身灭。安城内外百姓被掠,邸阁被焚,大火昼夜不息。吴兵在安城开始挖掘芍陂堤坝。吴兵自芍陂北岸大举登岸,诸路军或有五万之众。 秦亮每听到一个消息,就用赤笔在一张地图布帛上画线。虽然消息混乱,但通过血红色线条、可以清晰地看到吴兵的进军路线,全部沿着水路画线。 一条主线,一条支线。红色主线直指寿春。支线沿着巢湖、西侧舒水,然后有一段陆路虚线直达六安;另一段从肥水中段西下,虚线到达六安。 有了清晰的图示,显然六安城并非主要目标,因为即便攻下来也只能打击魏国淮南实力、但占不住。除非拿下寿春,吴兵才有可能在六安久留。 全琮这一路才是本次吴兵攻略淮南的主力。 秦亮把图帛放在了刺... 史府的前厅上位几案上,用一个三足圆形瓷砚压着。一有新的消息,他就会来这里添上一笔。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让孙礼看到。 但秦亮最近几天反而很少说话,他做的事主要就是画这张图。 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新战术新法子,孙礼等人没见过,秦亮可以站出来主持安排。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孙礼这样有战争经验的大将,必定知道该怎么面对形势。不需要秦亮说什么了。 于是在其他几个属官进言、甚至偶尔争吵的时候,秦亮的表现很不引人注意,显得很低调。除非孙礼问他什么,他才说说见解。 有个治中从事官、曾在去年秋天嘲笑过秦亮,不止一次在前厅对秦亮冷嘲热讽,称秦亮胡乱猜测,意思就是:看罢,吴兵来了吗? 此时那官儿却正在恬着脸道:“今年辛酉年,干支不好,凶相仅次于庚子。正月淮南下大雪,鸟兽几乎死绝。初夏下大雨,河水暴涨,四野涝灾。” 秦亮心道:我是确实没猜到,去年秋季居然不下大雨、今年却早早就洪涝灾害了。如果早知道治中从事能预测气候,那我就猜今年夏季吴兵会来了。 估计根本没有人能猜中气候,不然还要天气预报干什么?吴军说不定去年秋就准备干了,发现水位不好才推迟到现在。 治中从事估计也想起了去年的旧事,看秦亮的眼神有点闪躲,好像不太好意思,终于闭嘴。 秦亮却不想在此时得意地反讽治中,因为最近天灾不断,吴兵又烧又抢又杀,淮南军民实在很悲剧。这时候去嘲笑人,不太合乎时宜。 去年秋天秦亮多次被人嘲讽挖苦,当时他确实很气、很苦闷、很难熬,想报复。但如今能证明自己是对的、能吐一口气了,他反而一点报仇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忽然对这个治中从事失去了兴趣,一下子连其名字也想不起来。 或许时间就是那么神奇,能稀释一切情绪,当初无论愤怒、仇恨、渴望的心情多么激|动,时间稍长就冷了。又或许冷漠才是最大的鄙视,而非愤怒。 就在这时,王凌的长子王广、到了刺史府前厅。这个大胡子个子高,披上一身玄甲,确实有那么些威武的气势。但秦亮知道,这是个假把式。 看王广那白皙的皮肤,细皮嫩肉的双手,恐怕压根没怎么练习过武艺。秦亮这不到二十岁的小伙,手掌也比王广要粗糙,起码他在平原郡干了不少农活、掌上还有茧,在此之前也经常在家乡练剑和射箭。 王广上前揖拜见礼之后,便拱手对孙礼道:“家父之意,还是像上次商议那般,吾等应出城决战。由君先率本部人马南下,为前锋。家父随后再率全部能动的兵马出城,增援助君。” 孙礼点头道:“便依此法。” 王广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道:“广已带私兵一队前来,追随于君,听候差遣。” 秦亮听到这里,立刻懂了。王凌是故意把长子送到孙礼这里,表示增援的决心。意思是兄弟先上,老夫不会坑你,长子不在你那里吗? 孙礼估计也立马懂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甚好,老夫得公渊,如虎添翼。” 很好,如虎添翼。 孙礼道:“明日一早若不下雨,本部人马即可出城。” 众人一起拜道:“喏!” 这时王广直起腰,又解释道:“除了留驻寿春城防的人马,家父已召集随时可以出动的步骑一万四千。另有最先赶到的淮北郡兵一部,此刻已到八|公山之对岸,克日可至寿春。家父以为敌势甚众,若能多集一部郡兵、值得推迟两天出城。” 此刻寿春城能动员的兵力,几乎只有两个大|员留驻在寿春的那些中外军、私兵。时间太仓促,前... 阵子又一直下雨,大量兵屯的屯卫、驻守在州郡的地方兵,短时间内完全不可能集结起来,没办法的事。 孙礼应了一声,不用多说。 秦亮一直没有吭声,不过与王广倒是眼神交流了两次。因为王广的目光看向这边,秦亮也就只能回应,以示记得对方的友谊。 对于出城决战,秦亮内心也没有异议。若是继续缩在城里,芍陂水利工程都要被掘没了,到时候大水漫灌淹掉大量屯田,损失必是惨重。而且现在人口是重要资源,吴军不仅会抢财物牲口粮食,还会抢屯民,时间一长人都被抢光了,那淮南还守个屁。 而且据说吴兵的陆战比魏军要差,摆开了阵战、说不定比被困在城里跟吴军打消耗战更好。魏军守城似乎也不太在行,芍陂西岸那安城,就算兵少,如果会守城、也不至于一天之内就没了罢? 众人散走时,秦亮叫住了刚才那搞迷|信的治中从事,问道:“地母经怎么说今年的干支?” 治中皱眉道:“记不住。不过仆有一卜,仲明可一听。酉年民多瘴,田蚕七分收。豆麦高处好,低下恐难留。” 秦亮有点惊讶,半信半疑道:“意思春夏有水灾?” 见治中点头,秦亮忍住没吭声,默然面对。 秦亮心道:刚编的吧?你踏马早点怎么不说?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我知阿父 第二天前锋大军便要出城,但寿春城依旧出奇的安宁。 傍晚时分的城内并不安静,雨后天晴,四面都充斥着“哇哇”“唧唧”的聒噪。但这种吵闹的声音,反而让人觉得安宁无事,因为人们下意识会觉得、战火会惊走动物。实际上这些蛙和虫,即便在拼杀的战场上也赶不走,何况芍陂登岸的吴军、离这边还有几十里远。 王广先回到了征东将军府,准备在自家先睡一觉,明早再过去,跟上孙礼的队伍。 走过一道回廊,他便见到令君在走廊尽头等候着。令君揖拜罢,才道:“我听说孙将军明日出城,便知阿父定会回来歇一晚、睡到干净的榻上,我便在此地等候。” 王广道:“你倒是猜得准。” 令君幽幽道:“我知阿父,阿父不知我。” 王广听罢有点心虚,估摸着令君发现他翻箱子了,毕竟礼说女大避父,令君这么大了、他还去翻她的东西确实不太好。但那点心虚马上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却是烦躁和生气。 令君的声音道:“战阵上刀枪不长眼,阿父若是帮不上什么忙,只需待在中军,万勿太前。” “放心,我就是去安孙将军之心。”王广大方地承认自己不会打仗。他听到令君的担忧,口气缓和了一些,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道,“回房罢。” 令君却跟了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了一会儿,她终于再次开口道,“阿父真的有些误会我。” “何出此言?”王广皱眉转头,他听着这些话,更觉得令君察觉他翻箱子了。 令君道:“阿父仔细再想想,我都快十年没见过那人了,阿父担心我出家、甚至……阿父这样想会不会太牵强,说得通吗?其实不过都是他在说。现在我真是越来越害怕,伤心,不过也怪我自己,谁叫我贪图那点、被人想方设法捧着的感受?” 她稍作停顿又道,“阿父是关心则乱,一有事,便易想得太多。” 王广站在原地,干脆地承认了自己见过箱子:“那卿还留着作甚?” 令君道:“不留着,更说不清。” 王广又问:“卿来淮南,为何还要带在身边?” 令君道:“放在洛阳被人发现了怎办?” 王广将信将疑,觉得好像令君说得有点道理耶?他摩挲着额头,又瞧令君的神色,却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他又想起了那些书信里不堪入目的内容,简直是不敢再去想,一提起就烦躁不安、忧心忡忡,主要还是担忧。 令君的声音很清澈,再次传来:“我未欺骗过阿父,阿父却不信我。” 王广道:“卿之事,经常瞒我。” 父女不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进了阁楼。这时有侍女过来为王广卸甲,他和令君便不好继续说话。两个侍女给他卸甲,另有两个各端一盆温水进来,有人拿着布帛洗净、弯腰放到王广的手里。 令君在另一盆水里默默地洗手。初时王广没留意,站在那里,很熟悉地等待着别人的服侍,但渐渐地他察觉了不太对劲。只见令君在水里反复地搓着手和手腕,不知过了多久,连皮肤都发白起皱了,她还在洗。 而王广把木屐脱了之后,袍服下摆上依旧有泥水,但也没觉得令君嫌脏,她只顾反复洗她自己的手。 这样的场景让王广莫名揪心烦躁,他脱口道:“别搓了。” 令君总算默默地把手拿了出来,从侍女手里接过了干净的布帛。王广转头道:“尔等下去罢。” “喏。”几个人一起弯腰道。 这时令君喃喃道:“我还很小的时候,阿父有一次回来,讲过一个事。把我吓得,一连两个月晚上都不敢自己睡觉,那时太 胆小了,记得特别深。” “什么事?”王广茫然问道。 令君道:“说是有个妇人,乃周天子时的什么国家人氏,去采桑摔倒了,路过的男子把她扶了起来,后来她回家就把手臂砍了,血流得满屋子都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王广愕然道:“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为何对一个孩童说这些?” 令君不说话了,王广也低头冥思苦想,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想不起来。他越想越心烦,长叹一声道:“把箱子烧了!所有事都了了罢。” 王广不由分说便向令君的房间走去,令君赶紧想拉住他。但他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办法,完全不听人劝,也拉不住。 一番折腾后,庭院里的箱子终于燃起了火光,浇在上面的桐油冒着黑烟,黯淡的傍晚也被这堆火点亮。父女二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王广长吁出了一口气。 良久后,令君的声音问道:“阿父看过那些书信罢?” 王广没有吭声。待那团火光下的污秽都化为了灰烬,王广心里顿时舒畅了很多…… 次日一早太阳还没升起,有雾、风小,但天气晴了。寿春城内的驰道上响起了无数的脚步声,“哒哒”的马蹄声也络绎不绝。 王广跟着孙礼中军的人马从东边出城门,当他们走到城门口时,城门边的人已经非常多了。那些随从文武官员、私兵的家眷似乎都来了这里,人群挤在大路旁,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攒动。人们见到中军的旗帜,纷纷拱手揖拜。 “喝……喝!”众军发出了几声呐喊,仿佛在刻意彰显着某种悍不畏死的气势。 王广骑马冲出城门,回头望时,见到城楼上文君也在向自己深深揖拜,王广不禁在马背上再度回头。 就在这时,王广发觉身边的秦仲明、也顺着自己的目光往城楼上看了一眼。与王广此刻的紧张情绪不同,这文官秦仲明一脸淡定,甚至好像还带着微笑、细看又没有笑,不过秦仲明的心情似乎不错。 秦仲明的声音道:“看这天色,起码得晴好几天。” 王广经他提醒,便转头东望。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红彤彤的朝阳不知何时已经露头。头上的云层极少,天幕也显得很高,阳光洒在天地之间,一切仿佛都宽阔亮堂起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大凶之兆 孙礼军步骑不足六千,不过算是此时的精锐兵员,由中外军和私兵组成。 私兵也不差,背靠豪强庄园的供养,主家对自己的打|手组织一般舍得投入。魏蜀吴都不同程度地容忍私兵存在,其中吴国最甚。朝廷相当于把一部分军事花费转嫁给了士族豪强,当然也同时让大臣拥有了武装、朝廷要出让一些权力。 这些兵马里面,有骑兵八九百,含中外军骑督二人、共统兵六百,余者都是孙礼的私兵马军。 孙礼军中将士装备的铠甲五花八门,但最多的还是玄甲,一种上了黑漆的铁甲、上半身甲的受力点主要在肩膀上,于是人马看起来黑压压的、场面十分肃穆庄重。难怪秦汉都崇尚黑色。 其中那些长矛骑兵、步兵拿着新打造的加长版长矛,无数长矛扛在肩上行进,正是长枪如林。 装备新矛的步兵到了战场列阵之后,机动能力相比原先的矛兵会大打折扣,但此次战役的战场范围不会太大,反而不需要太多的运动作战。 秦亮早就把寿春附近的地形摸熟了,寿春城南这块地皮,基本就是四面环水。 西边是羊头溪、南边是芍陂,北和东都是肥水,地盘中间还有一条南北纵横的沟渠分割、叫芍陂渎。能随意调动战阵的地方,方圆不足百里地,到时候两军好几万人挤压在这里,能运动的范围更小。 此时的淮南,最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是水系和水域。譬如那个芍陂,此时的水域面积应该比后世的安丰塘大不少,因为芍陂东岸已经接近肥水了,西岸则直接与羊头溪河流连通。 大军出寿春西门,没走一会儿就能看到小小的尉湖,接着便转向南方,沿着羊头溪的流向南进。 羊头溪不能行大船,也无法徒步涉水,魏军的西边几乎不可能出现敌兵。孙礼走这条路,应该就是因为自己人少、乱走怕陷入数万吴兵的包围部署。 兵马行进的速度比较快,因为辎重很少。靠近寿春城,粮秣不用太多,孙礼军带的帐篷也很单薄轻便、就是用布浸泡桐油做的。 及至下午,忽然有斥候拿着羽毛旗帜飞奔而来,下马单膝跪地道:“报!水贼自孙叔敖祠南面十里,涉水渡渠。” 旁边有部将道:“再探,多少人马,谁督军。” 斥候拱手道:“喏!” 孙礼回顾左右,说道:“吴兵见我兵少,要主动来挑战了。” 众人纷纷附和:“将军英明。” 孙礼引颈四面看了一会儿,又下令道:“再行十里,至河弯地扎营,今日不再前行。” 没过多久,辎重步兵已到达指定地点,各队开始修筑营地。大伙儿主要是在周围挖壕沟,再把削尖的木头竹子安在沟里做陷阱,然后在沟内侧扎藩篱。分布帐篷的活反而不繁重,魏军那帐篷又小又轻、临时用用还行。 秦亮骑马在周围转悠了一圈。营地没有靠羊头溪,河边有一大片可以灌溉的水田,种着稻子,但是因为之前下大雨刮大风,稻子东倒西歪、成片倾倒,破坏很严重,现在也没人敢去抢救庄稼。人站在营寨外面看不到溪水,但能看到稻田尽头溪水的位置。 东边的地形不是纯粹的平原,但也是相当平坦,应该比淮南大多数丘陵区还要平。有些许起伏的小山丘、有点影响视野,不过没有任何可以阻挡行进的山坡,加上东、北方向的扇形区都是旱田,庄稼破坏严重,基本是无险可守、十分开阔。 眺望东边扇形区,肉眼能看到那边的两个破败的村庄、一个有低矮土围墙的庄园,还有一些完全藏不住兵马的小树林和竹林,一条小水沟。 往南走了一段路,秦亮仍未看到芍陂水域。不过他已经听到了消息,吴兵在芍陂西岸安城附近、已经把堤坝掘垮了一段,此时芍陂水大量漫出,在西岸流 得到处都是,把庄田淹了大半。 掘堤应该也影响了连接寿春城和芍陂的水渠、芍陂渎。不到十天之前,秦亮还查探过这段芍陂渎无法徒步涉水,但先前已经听到军报,吴兵直接涉水过来了…… 到了黄昏时分,秦亮回到中军军营时,已看到到处都是炊烟缭绕,人们就像在搞野炊一样做晚饭。敌军当然是一个都没让秦亮看到。 此时战争的武器投送距离非常近,于是大军出动后大部分时间、估计都是这个样子,真正的战斗时间很少。不过所有的大量活动,必然全是为了战斗时的那一哆|嗦。 秦亮在大帐篷外遇到了治中从事。 两人相互见礼,这时秦亮已经想起此人的名字了,叫卢方。也是涿郡人士,现在叫范阳郡,和孙礼同乡。涿郡卢氏宗族庞大,秦亮估计卢方与主家隔得有点远,才会受孙礼征辟为属官。 秦亮问道:“卢治中,斥候探明吴兵军情了吗?” 卢方道:“西渡芍陂渎的,有顾、张、秦的旗帜,仆估计是顾成、张休、秦晃三营兵。若是这三人一起来了,人数怕是我军两倍,可能还有多。” 秦亮又问:“寿春城可有文书军报传来?文书应该是放在卢治中那里了。” 卢方答道:“有的,不过马上要用晚膳了,明公让仲明同席。晚膳后,仆便取给君看。” 毕竟是孙礼同乡,卢治中还是很亲近孙礼的。寻常时候治中从事之类的属官,可以不来战场,另外那几个属官就在寿春刺史府没来,但卢方还是跟着军队出城了。 秦亮正要进帐篷,忽然又转头道:“明日四月十九,卢治中能不能算一卦天气凶吉?”秦亮就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卢方竟然真的煞有其事地比划起了手指,还小声地念念有词,很快便说道:“辰时,冲狗煞南。水贼(吴兵)属南,辰时出动,水贼大凶之兆。” 秦亮愕然了片刻,反正他也不懂。可是现在战场的布局,已经变成了孙礼的魏军在西,顾成等吴军在东,双方军营大概方位是东西对峙。不过卢方说吴兵是凶兆,那就是凶吧,秦亮便道:“晚上吾等可以到处宣扬一番,以振士气。” 卢方道:“言之有理。” 二人一起进帐,与几个部将入席于左右两侧,孙礼则坐在上位的一张胡绳床上。没一会儿,士卒便拿了鱼和猪肉混合炖、麦饭、菜羹进来。 吃得比刺史府还差,而且河鱼和猪肉炖在一起实在有点奇怪,不过这样的食物对士卒们来说是打牙祭了,毕竟明日极可能要上阵卖命。孙礼应该是想大家吃一样的东西,与士卒同甘共苦。 帐篷里充斥着大口咀嚼的声音。饭吃得差不多了,孙礼才开口道:“水贼今日涉过芍陂渎,应会主动进攻我部。” 众人纷纷附和,赞同孙礼的判断。 孙礼特意看向了秦亮:“仲明所练之矛步兵,有两个弱点。其一,两层相叠,密度很大,本来我部就比水贼兵少,如此一来,队列更薄、亦更窄。其二,矛长调转方向极为缓慢,步阵侧背虚弱。” 秦亮点头称是。 孙礼又道:“吴兵可能便会凭借更宽广的军阵,从侧翼包抄夹击我部。我意骑兵不要轻易出动,应护好两翼,伺机而动,并将刀盾、戟兵大部置于最易受攻击的左翼。” 秦亮道:“明公,仆有一计。” 孙礼道:“仲明请言。” 秦亮沉思稍许,说道:“仆以为,防御不如进攻。明公应已察觉,我部右翼南面是河湾和稻田,不便展开大军。不如让右翼稍微远离敌阵、并依托河湾稻田迟滞敌军包抄,以防守为主。然后遣骑兵从左翼直接冲阵,进攻若能破阵,则军阵左侧面被抄之危,自解矣。 ” 这种战术还是比较常规的,古代阵战除非有猛将精骑、能破阵直捣中军,通常都是先从侧翼开始破局。 孙礼低头思索着。 于是秦亮又说了一句:“骑兵|运动很快,可将其中一督置于阵后,则可临机左右驰援。” 孙礼没有否定秦亮的提议,但暂时也没再多说,估计他要再想一想。因为孙礼之前的部署想法,应该还是以防御为主、拖时间。只要拖一天军阵不崩溃,就算不胜,王凌大军一来、兵力增强又可以一战。 过了一会儿,大伙儿开始说别的战阵安排。秦亮也不多嘴,便端起剩下的菜羹,慢慢将其喝完,里面的各种菜叶菜茎已经煮得不成型、几乎成了糊糊,味道也只有咸味,不过还是要吃些菜补充纤维素、如厕之时能麻利点。 晚上秦亮先看了一下寿春城送的文书军报,在军营晃悠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帐篷。 孙礼军辎重简陋,条件有限,秦亮分到了一顶小帐篷,还得和王康、饶大山同睡。他个子比较高,睡觉时还要留意一点,最好屈腿侧睡,不然万一晚上不小心把脚伸出去了、虫子可不会放过他。 夜里有点失眠。秦亮虽然反复推敲、觉得战术没有问题,而且吴军打惯了熟悉的对手,忽然遇到新战术、可能来不及调整应对方式。但他隐隐仍有点莫名的担忧……毕竟,不试试怎么知道效果呢? 记得历史上吴军似乎从来没有攻占过淮南,万一秦亮的影响反而坑害了孙礼,那事情就非常难受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赌一把 辛酉年四月十九辰时,冲狗煞南。 至少神棍卢治中是这么说的,据说此乃南兵大凶之兆。但仅靠诅咒,显然无法让敌军撤退,敌兵不仅不退,反而主动压上来了。 “呜……呜……”近处一声声的兽角号声凌厉而苍劲,与远处敌军的缓慢擂鼓声遥相呼应。 接敌后的号声是前军后撤的信号,而战前的号声是壮军声威,只是节奏不太一样。但这个号角声,让站在一处小山坡上的秦亮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防空警报的声音,让他莫名紧张不安。 去年就说吴兵要来,吴兵要来。等了这么久,真的来了,就在眼前。 吴兵总体成类似雁行阵的阵型缓缓前进,看这摆阵就是要进攻。雁行阵两翼前置、兵力雄厚,就像两个拳头击来,而且有包抄之便利,气势凌人! 不过这个雁行阵的两翼不太对称。就像事先孙礼和秦亮等人都看到的地形一样,魏军右翼、南方向是河湾地,有大片稻田。稻子已然破坏严重,但田里有水有淤泥,并不适合大军摆开进行包抄。因此吴军在北侧的“拳头”相当大,魏军左翼将是重点被包抄夹击的地方。 大体是雁行阵,细看当然是由很多大小方阵组成,中间留有空隙。这么多人马不可能全部挤在一起,须得分成许多部分、几种兵种。 远远看去,敌军人马甚众,旌旗招展,大阵中|央有一面“全”字旗,看那大旗的装饰物,应该就是吴军都督全琮在亲自压阵。这个全琮,当年围攻杀关羽的多路人马,他就是主要策|划者。 吴军几乎全是步兵,只有武将身边有少量亲骑。另外还有一些兵车,兵车行进非常慢、比步兵还慢得多,并不适合用于进攻,且数量不多,应该是吴军从水上来时、带的不多。 战场上能肉眼看到的吴军,观望之下粗略估计起码一万多人,昨夜卢治中神奇地猜对了,吴军应该有孙礼军的两倍! 而且一大早,军中就收到了一份从寿春城发来的消息。 全琮两个儿子带的人、位于芍陂水域东北角,正在向孙礼这边行进,也就是说,敌军战阵后面还有预备人马赶来;同时吴军顾承、张休两部人马在北行,有攻击寿春城的趋势。 旁边骑在马背上的孙礼,脸色相当凝重,许久都未发一言。 估摸着孙礼心里正在腹诽,踏马的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今天兴许要全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两骑举着旗帜飞奔而至,到山坡旁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王都督决定,今早便出城,大军正在增援南下。” 孙礼的脸上稍稍有了些变化,说道:“将消息传至各曲将领,大声传话,援军来了!” “喏!”刚报了信的武将应声道。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左后方,发现大部分骑兵似乎都布置在左翼后侧。他顿时明白,孙礼采纳了自己昨夜的献策,打算以攻代守,赌一把! 这就对了,带兵的大将不可能不赌!如果打仗不赌,一定要有必胜的把握才出手,那么战斗很难打起来。因为对手胜算太低了,最好的选择是不打;而从一开始就避战的军队,很难被抓住,兜兜转转很远都追不上。 孙礼放骑兵的位置也挺有意思。起伏这么小的地形,愣是给他找到了一处视线盲区。从东边看的话,有前后叠加的两道山坡阻隔,山坡旁边还有个破落小村子,村子附近有竹林和小树林。虽然那些景物都藏不住兵,但能挡视线,从东边应该看不到后面的情形。 不过吴军如果稍微派几个斥候绕道北面、或西边羊头溪对岸,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些骑兵。发现了也没什么,这种地形的仗几乎只能明牌,搞偷袭的难度很大。 孙礼对秦亮算是很信任和重用 了,以攻代守的主意也是秦亮出的。秦亮一时间只觉责任重大,隐隐有点输不起的感觉、因为他已经不敢去推论战败的后果了。 紧张之下,他无意识地有了一些不沉稳的小动作,譬如提了一下身上的甲胄胸襟。身上这身甲还是从洛阳大老远带来的,认领于洛阳城武库,是一套两当铠。 他又看了一眼空中。天气晴朗,有小风。 脚下的山坡上,有两株茉莉树,这种舶来物还是稍显稀罕,应该是东边那座庄园的主人种的。茉莉花期未过,但树梢上的白花已所剩无几,地面上的草地泥土上洒满了点点白花。战场上的空地上,那些庄稼地也是一片狼藉。此残败的景色,莫名有些悲凉的气氛。 秦亮深吸了一口气道:“亮给骑兵出的主意,此役责无旁贷,请准许亮随骑兵一起上阵杀敌!” 文武数人纷纷侧目,王广也诧异地看着秦亮。孙礼转过头,打量了一下秦亮脸上的表情,便说道:“张虓的人马也在那边,让他跟你。” 秦亮深深揖拜,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礼,算是感谢孙礼这一年多来的信任。他接着便翻身上马,带上了饶大山和王康离开山坡,先去营地。 身上就一把单手剑,便是邓艾送的那把。秦亮在营地里找到了一根马军加长矛,这种矛就是他安排将士们打造的。改动就是加长了木杆,另外尾部铆接了一段粗重的木头,因为长矛太长拿着头重脚轻、尾部的木头只是为平衡一下重量。 马具因为已经有了皮制的双马蹬、高桥马鞍,能满足最基本的需要,秦亮就没去改。毕竟他练兵也只是拿着孙礼的令箭,并不是主事者。 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拿了木盾。 王康应该不太会武艺,拿的是两把长的环首刀和一块盾。饶大山却要来了一把铁斧头。因为左手要拿盾,饶大山只能单手持铁斧,这杀|猪的,力气就是大。 他们很快骑马来到了山坡后面的马军阵地,找到了私兵百人将张虓,说明了来意以及孙礼的军令。张彪手下只有十来骑,他的兵主要是步兵、现在给别人统率了,他这才跑到了这里来。 这里已经聚集了六七百人,带着战马。大伙儿都没骑马,站在地上的,那些加长的矛也暂且放在地上。大部分人不止带了一样兵器,有的腰间左右都挂着长的环首刀,有的还同时拿了一根比较短的矛,也有人背着弓箭。大伙儿似乎都有马战的经验,知道武器折损得比较快。 秦亮组织过军队训练,很多人都认识他。人们纷纷转头瞧来,虽然没有多问,却纷纷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在众人眼里,秦亮一直是文官形象。 秦亮没有多言,他左右张望了一番。众人就在一段小坡后面,右前方还有一座山坡。两个山坡平缓低矮,并不相连,但在东西方向上看是叠在一起的。两座山坡之间,还有一片竹林。 众人偃旗息鼓,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无名之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很多人的喊叫声吵成了一片,接着便是擂鼓声也大作。估计一些步兵已经接敌,人们在恐惧、紧张等情绪亢|奋之下,总会大喊大叫。 秦亮这边却依旧很安静,只是时不时有人咳嗽一两声。还有马儿偶尔会摆摆马头,发出“噜噜”的声音,就像叹气一样。 这时一个拿着旗帜的骑士策马而至,到了参战面前,骑士翻身下马道:“孙将令,马军出击!” 参战接过一块牌子揣进怀里,从地上提起了铆接了配重木头的长矛,重重地在地上一跺,回头喊道:“该是我等上了,上马,走!” 人们纷纷上马,提起了加长版长矛,有的人手里还拿着一长一短两根,旗帜也竖了起来。无数长长的矛杆冲天而起,骑兵的排布也比步兵稀疏得多,六七百骑看上去是一大片,阵仗不小。 各队陆续慢慢地向前面的坡地爬了上去,到了山丘顶部便向下加快了速度,就好像鸭群排着队跳水一样。“隆隆”的马蹄声也渐渐增大。 秦亮和张虓等十数人一路,走后面跟上了队伍。他们也慢慢爬到了山丘上面。 到了较高的地势,吵闹声骤然变大了几分。只见吴兵已经在魏军左翼形成了包抄之势,空中箭矢的黑影乱飞,两军一部已然短兵相接,能看到刀盾兵在冲杀,戟兵在四面奔走。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在战阵中擂鼓的人、好像就是孙礼本人,那件赤红的斗篷很眼熟。 “杀!”冲到缓坡上的参战大吼了一声。众骑也随后大声呐喊:“杀!杀……” 马蹄声轰鸣,就像是晴天雷鸣一般。大量身披玄甲的骑兵就像黑色的潮水,弥漫吞噬着绿色的、淡褐色的地面,赤色斗篷仿佛是血迹浇洒在其间。 秦亮的眼睛微微有点刺痛,眯了一下眼睛,他这时才注意到,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起伏的大地上虽然仍然笼罩着轻薄的烟雾,但阳光已是十分刺眼。 魏军左翼的大阵里,无数人发出了一阵阵大声呼喊,喊声震天动地。己方马群奔腾的汹涌气势,显然提振了人们的情绪。 秦亮鼓起腮帮长呼出一口气,跟着马群慢跑冲下了坡地。前面的马群慢慢形成了一大股洪水般的长队,轨迹成一条弧形,凭借速度优势,对吴军的雁行大阵北侧、形成了迂回反包抄侧击之势。 人们骑着马,越过了山丘下面的破落村庄和竹林,从一条土路和旱田里继续慢跑。践踏着伏倒的庄稼田、踩过豆蔓,敌军的人群越来越近了。 敌军的大小方阵和兵车之间,一小股马队正在奔走,一面大旗上写着个“秦”字,应该是吴军大将秦晃。左翼这边的敌军大将和秦亮同姓。不过魏吴两国之间的杀|戮本来也算是自相残杀,同姓之间你死我活也算不得什么了。 马蹄轰鸣之中,前面喊杀声震天响。所有人似乎都在大吼大叫,声音里充满了凶狠、愤怒与憎恨,仿佛对面前陌生的人们有着无名的仇恨。但恐惧掩盖在了这些情绪下面。 马群锋芒直接对准了吴兵一个五百人的曲大阵,从其前侧冲了上去。这时一队马兵从旁边平坦的夯土大路上直冲敌阵,速度非常快。最前面的骑兵夹矛直挺挺地冲了过去,飞驰的速度让马匹面对长矛也停不下来。 “轰”地一声,超长的长矛在马速之下,直接撞翻了几个人、连带掀倒了后排的好几个吴兵,眨眼间连人带马便冲进了人群。但片刻之后那骑兵就被人从马背上打下去了,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就好像是一粒石子沉入了池塘。秦亮仿佛看到那人群上方的空中笼罩着一片血雾。 时不时就有人这么冲进去,但吴兵矛阵依旧像是长着荆棘的一个个大怪兽,四面都是长矛。还有戟兵、弩兵在方阵之间奔走。 马群在分流和绕行,追得那 些弩兵到处乱跑,惨叫声此起彼伏。 更多的骑兵在矛阵前放慢了速度,特别是从豆田里冲出去的,本来速度也不太快。无数骑在马背上的人开始拿着超长矛、对着阵中的步兵乱戳。 到达地方的马兵越来越多,正面被自己的骑兵阻滞,大伙儿只能向两边转向,很快把最先接触的一个吴军步兵大阵几乎围了一圈。后面上来的骑兵只能朝别的方阵冲去。 “啊!啊……”哭喊声响彻云霄,战场上的气氛非常悲惨。只听声音就好像是到了诛九族的菜市口,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哭。 吴兵步军长矛比魏军的铆接配重骑矛要短,站在队列里基本够不着骑兵,如果不动队列、原地防御,只能眼睁睁地捱戳。何况骑兵没有站在原地,而是绕着方阵乱窜。吴军步兵显然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景象,一时之间只能在原地列阵抵抗,没什么别的反应。 不断有吴兵从队伍里倒地,阵中动摇混乱。忽然有个吴军步兵大喊一声,瞪圆了眼睛端着长矛冲了出来,但马上就被策马路过的一骑、在运动中用左手环首刀横斩掀翻在地。 这边的吴军步阵很快就有人离开了方阵,不断向东边溜走。几乎是让人始料未及的刹那之间,偌大的矛兵方阵就好像是堆积的沙堡似的,开始了缓缓解|体。过了一会儿,人群便简直是一哄而散。 成队的骑兵骑着马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横冲直撞,长矛和砍|刀挥舞,大地上鬼哭狼嚎。 吴军纵深的一个矛阵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派出了长矛纵队,向蔓延过来的马兵正面发起了反冲。 魏军这六七百骑奔跑到战场之后,因为没能直接穿透吴军侧翼深厚的兵力阵型,没有足够宽阔的线路跑马,大部分骑兵已被分成了多股马队。马队将士各自跟着武将的旗帜,驰骋游动,正在寻找着战机。 就在这时,一队魏军马兵发现了机会,中间的武将大吼一声,拍马带着人,直扑那队反冲的吴兵纵队。片刻之后,马队便把吴军纵队的侧面拦腰击穿,将人群分割成了几截。 秦亮左手拿木盾、右手拿着一杆骑矛在骑马慢跑。因为他们这队人位于马军后方,等到了战场之后,无法第一时间接敌,前面被自己的马军挡住了,便只能跟着跑马。 跑了一阵子之后,战场上的情形是越来越乱。刚开始还能分清敌我队伍和方阵布局,很快这附近到处都是人,有敌军溃散后的人,也有分成了一队队的魏军骑兵在左冲右突不断运动。 一些马兵跑得太快,率先冲到了敌阵中间的另一个大阵附近。两架兵车上的弓弩立刻开始放箭,立刻就有马的凄厉嘶鸣传来,两骑从马背上摔下来。 那些敌军步兵在兵车后面推车,周围全是成队列的步兵。兵车上面的蒙铁皮木挡板还有两排孔洞,孔洞里伸出来的车用长矛起码超过三丈。那边的魏军骑兵武将见状,立刻呼喊同伙,掉头就跑。 秦亮左右观望,实在是太乱了,他到了战场之后感到有点茫然,一时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他也是第一次亲临战阵,虽然记得起武艺、却从来没杀过人。此时此刻,人们想杀死对方的原因,或许只因在战场上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就在这时,只见饶大山右手提着那杆铁斧,踢马追着一个敌兵跑,很快追上了,他高高挥起了铁斧、侧身就全力劈了过去!忽然铁斧劈了个空,饶大山的铁斧在半空向后一甩,他倾斜的身体竟然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秦亮瞪着眼睛,愕然地看着饶大山那奇葩的表演。 “啊!”就在这时,乱糟糟的人群马群里,不知什么地方冲出来了个敌兵,拿着戟就对着地上七荤八素的饶大山冲了过来。 一 声大喊惊起了秦亮,秦亮的反应很快,立刻把骑矛放平夹到手臂下面,一脚踢到马腹上加快速度冲出。片刻后,长长的骑矛准确地刺中了那戟兵的胸口,矛尖在惯性冲击下直接破甲、嵌入了那人的身体。秦亮的手心从木杆上、似乎都感觉到了血肉的触觉。 战马奔跑未停,那中枪的戟兵被带着在地上滑行了一小段。秦亮的整个人被马匹带着一直向前跑,根本没机会把骑矛拔出来,他的手在木杆上滑了一截,立刻放手,把骑矛给丢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控制缰绳让马儿慢下来。 饶大山从地上爬起,先看了一眼秦亮和地上插着长长骑矛的敌兵,见坐骑还在附近没跑远,他赶紧伸出手向坐骑跑过去。 秦亮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眼前只有刚才那戟兵脸的画面。年龄大概有三四十了,脸颊上有胡须,皮肤很粗糙、脸皮晒得又黄又黑。那汉子的表情很微妙,相互的对视只有一刹那的瞬间,不知为何就那么清晰地、印在了秦亮的眼睛里。 汉子的眼睛先是决绝之色,咬着牙带着怒火、凶狠、憎恨;然后在长矛冲刺接近的一瞬间,他眼睛里的神情突然变了,满满都是明显的无助,带着恐惧与慌张。 战阵上杀人本身没什么大不了,周围死了那么多人。何况战阵杀了人,并不会担心承担什么后果。 但是亲手杀人,亲眼看到好端端的活人死于非命,杀人便不再只是一个概念,而是充满了气味触觉视觉的各种具体细节。秦亮一下子确实有点回不过神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加注筹码 包抄魏军主阵左侧的敌军、已被骑兵阻击,那边一片混乱,马蹄声、喊杀惨叫声仿佛鬼哭狼嚎。但魏军左翼的正面,早已与敌军的步兵阵面对面打起来了。 两边的步阵越来越近,弓弩手已经退走,刀盾兵跑到了两侧。正面全是矛兵,相互缓缓地对向推进。 “噼噼啪啪……”木头撞击的声音密集地响成一片,前面的长矛正在相互拍打。魏军步兵把长矛双手举到了膀子上,左手撑着矛杆、微微前侧着身体,一边用长矛击打对方的矛,一边慢慢推进。 双方步阵中间的空隙,已经被无数长矛塞满了,远远看去,就像断开的一截藕、中间还藕断丝连相互拉扯。 “啊!呀!”哭声喊声忽然此起彼伏,魏军的长矛更长,第一排率先陆续戳中了敌兵,不断有敌兵倒下。 这时有吴兵扔了长矛,抽出短环首刀,趴在地面上双手着地爬了过来。那几个吴兵拿着刀,看到腿就砍、刺,惨叫声更大,鲜血在地面上洒得到处都是。腥味与粪便的臭味混合,弥漫在人群里,但丝毫不能影响情绪亢|奋的人们。 一些魏兵也扔了长矛,趴在地上乱爬,拿着刀与吴兵互刺互砍。甚至有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一个魏兵的眼睛被人抠住了,大张着嘴厮声惨叫,死又死不了,痛得他叫啥不断,那喊声十分瘆人。 魏军方阵左前侧,也是杀声震天响。魏军的刀盾兵、戟兵,与吴军的刀盾兵厮杀起来了。人们挥舞刀戟需要更多的空间,阵列本比矛兵稀疏一些,一打起来双方犬牙交错,几乎陷入了混战。环首刀砍在盾牌上的“啪啪”的沉闷撞击声、砍在盔甲上的“叮叮哐哐”的金属碰撞,与喊声交织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在吼叫,以宣|泄着怒火与恐惧,即便是不善言辞沉默寡言的人,此时也张着嘴大喊、不成言语。 没一会儿,双方长矛步阵的距离更近了,魏兵第二排的加长长矛也放了下来,一边拍打着对面木杆,一边在持续地捅|刺。吴兵前排的矛兵大多够不着对面,面对密密麻麻的长矛、正在成排地缓缓后退避开捅|刺。 长矛下面的缠斗也一直也没停,双方的士卒趴在地上,单手举着刀相互乱舞,他们只有仰起头才能看见对方,还可能被长矛向斜下捅|刺击中,处境非常悲惨。 吴军方阵后面有督战的武将,整个方阵整体没有怎么后退。后排的步兵没被敌军威胁、只受督战的人要挟,他们不会后退;但是前排的人却在缓缓地不断后退,把方阵挤压得越来越密。 陆续有人被拥挤的人群挤倒了。人只要倒下、就再也别想爬起来,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点空隙都没有。被踩踏的人一时也死不了,不断在地上大声呼救、惨叫。 “救命!看着点……哎哟,哎哟!”方阵里充斥着各种吵闹声。 没过多久,吴军方阵里的人成片地摔倒了,人群朝后面的队列冲撞,后面的人终于开始后退。魏军士卒喊叫着冲了上来,拿着长矛环首刀对着地上活着的人乱刀乱枪刺|杀。 场面一时间十分血|腥疯狂…… 远处的魏军马队已经打崩了左翼前出的几个吴军大小步阵,正在向主阵这边冲杀。吴军北翼正面,此时又被魏军步兵挤压反击,已经溃散了几个方阵。 布置在北面的吴军右翼很快就大溃,乱兵在战场上逃跑奔走,仿佛一片受惊的蚁群。有几辆兵车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龙烟滚滚向天幕飘去。 这部分吴兵应该是秦晃的人马,一面“秦”字大旗旁边,有个大将拿着马槊一边无奈地挥舞叫骂着、一边东张西望。那队马兵终于调转了方向,向朝南边的吴军大阵撤退。 但是这时候北翼战场已经失控,乱兵到处跑,根本没有了畅 通的通道,秦晃的亲兵速度很慢。而且吴军都是步兵、车兵,就大将身边是骑兵,十分引人瞩目。 果然很快就有魏军马队赶了过去,一阵马兵拼杀围攻。过了一会儿,那面秦字旗就倒了,只剩下混乱奔走的步骑。 有个魏军骑兵高举着一颗脑袋,大喊道:“秦晃被阵斩!秦晃被阵斩!”其它骑兵也跟着大喊。 “威!威……”魏军这边的队列里一阵阵呐喊响起,喊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魏军马兵还在追|杀溃逃的敌军,前面的马队已经追到了东边的那座土墙庄园。早已被吴兵占据的庄园里,还有零星几个人躲在土墙后面,拿着弩射|杀冲过来的骑兵。 有些吴兵成队地逃跑,见跑不掉,就靠田坎、树木掩护,一边撤一边试图伺机反击骑兵。 但是吴军秦晃部已经基本崩溃,主将也被杀了,统率组织已完全失去。他们不是有组织的抵抗,只有自发的零星阻击,完全挡不住魏军的乘胜掩杀…… 吴军的雁行大阵被剪去了一只翅膀,秦晃部大乱。中军、南翼的全琮部也没有再敢贸然进攻,雁行阵失去一翼后变成了一个斜对魏军的斜阵,凌厉的进攻形势彻底被扭转。 魏军那些追击乱兵的马队亦已松散,正在四处奔走,有些马兵似乎连自己的武将都找不到。这时西边的孙礼军阵中响起了节奏稍快的兽角号声,一些旗帜摇动,这是鸣角退兵的信号。 各队骑兵陆续停止了追击,纷纷向大阵靠拢,正在不断聚集整顿队伍。 魏军前方参与掩杀的步兵也暂时停止了推进,参战的各部已经混乱,也在向后撤退。而后面列阵的步兵,则开始列队前进稳住形势。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惊慌失措的秦晃部乱兵,总算是找到了方向,开始向自家未动摇的军阵逃去。于是吴军中军可以逐渐收敛残兵,但这些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很难再在这次战斗中继续使用了。 孙礼这边打崩了吴军秦晃部之后,摆阵的中路和右翼,离吴军大阵的距离较远,孙礼便暂且没有贸然继续进攻。但战斗还没结束,这时候北边的巨大噪音、就像“嗡嗡嗡”的嘈杂一样弥漫在那边的空中,厮杀还在进行。 根据事先的军报、以及斥候上去观察的结果,北面正在干仗的双方,是王凌部魏军和顾承张休部吴军。 王凌担心孙礼以寡击众、要被全琮军打崩,今早就急忙出城来增援了。而吴军的顾承、张休部似乎想北进,本来应该想直接攻击寿春城,把野|战留给全琮督战的人马。 结果全琮这边不仅没能灭掉孙礼、反而作战不利;东南方向的吴军全绪、全端的人马走得太慢,没能及时赶到战场。这时候王凌部魏军却先向孙礼靠近了。于是顾承、张休停止北进,掉头过来阻击王凌部,两军遭遇,就在孙礼军阵的北边打了起来。 孙礼的六千人前锋从上午干到现在,就像是一团火星一样,把周围双方的各部人马都吸引了过来。双方投入的兵力迅速扩大,多达数万之众,赌注越来越大。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只是火光 双方各路人马陆续加入了厮杀,但大将们仍不能把战斗的规模无限扩大。夜色可以让人们冷静下来。 随着太阳的下山,光线越来越黯淡、能看到的景象愈发模糊,魏吴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将军队脱离了接触。 晚上看不清楚,各部武将都难以有效控制军队,极易产生混乱,几乎没有人愿意在夜里继续作战,太冒险了。所以战斗一到天黑,通常都会告一段落。 暗下来的大地上,还能看到零星的几团火光,那是兵车焚烧还没熄灭的余火。 透着凉意的湿润夜风吹过,里面隐约夹杂着腥臭、粪臭等各种气味,空气中笼罩着时起时伏的一声声呻|吟。厮杀暂停了,退走的军队、如同一只只野兽一样,开始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秦亮在营寨外面,碰到了刚刚巡视过来的孙礼等人。秦亮下马揖拜,孙礼也意外地下了马回礼。这种情况不常见,因为孙礼是主公、他可以在马背表示一下就行了。 孙礼长叹了一声,道:“今日全琮之兵甚众,倍于我。若非仲明,不知我还能与仲明说话否?亦不知丧命于此的将士要多几何?” 秦亮随口道:“全耐王都督增援及时、明公主持大局,以及将士用命。” 孙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秦亮一眼,又与秦亮默默地多站了一会儿。 秦亮虽然嘴上客气谦虚,但心里已经多了八分自信。以前他肚子里只有大量纸上研究的东西,脑中的推演无论多么严谨,但没有实战证明、总是有点心虚的。但现在,他已能确认,自己的那些想法并没有错。 正如孙礼所言,要是还用之前的老战术,毕竟吴军全琮部是孙礼军的两倍、今日之战孙礼不死也得伤亡惨重。秦亮的新战术,改变了战斗的方式,而且看起来是有效的。 当初秦亮在考察魏军军队的状况时,至少发现了两点问题。 其一,魏军的长矛,大多不是很长(这也符合考古出土的文物实证,三国的矛、比西汉时期还缩短了)。因为魏吴蜀三国经常打仗,长短应该都差不多。这样本来没什么问题,不用超长矛、能让步兵有更大的机动能力,可以直接发动冲锋。 不管什么兵器武备,都有针对对象,不能把空气作为对抗假想敌。 可能是因为对手都没有采用超长矛的方案,各方就采用了更有运动能力、冲刺能力的矛兵;另外,此时的骑兵战术没发展成熟,尚未走到冷兵器之王的地位,步兵面对骑兵的恐惧与抵抗愿望、也还没那么执着。 但无论如何,秦亮想到了一个战例,波兰翼骑兵直接打垮长枪阵的战例。 因为后世的长枪步兵为了抵抗骑兵、基本都装备超长矛,波兰翼骑兵为了把骑枪做得比步兵长枪还长,采用了空心枪杆减少重量。那种木头空心枪杆制作复杂、且极易折断,损耗非常快。但波兰人靠着更长的骑枪,围着敌军长枪阵捅,愣是打垮了能防守骑兵攻击的经典枪阵。 步兵阵长矛够不到对方、动又不敢动,一直被持续围攻戳|刺,心态确实很容易崩溃。 而秦亮想参考战例,操作就更简单了。此时魏吴蜀的步兵矛本来就不是太长,只需要把骑矛加长、配重就可以,根本不需要费劲搞空心矛。毕竟波兰翼骑兵也是骑兵里的一朵奇葩,一般人想学都学不来。 不过这次秦亮用加长的长矛取得了优势效果,估计之后各国又会再次重视加长矛了。战争就是这样,经验依旧是极其被看重的。大家都会通过实践来进行调整变化,没有实战战例的验证、变化就不容易发生。 其二,魏军、应该也包括蜀国吴国的军队,在战役层面依旧是古典的大军团组织的思想。用秦亮的思维来看,大概就是缺少中等规模的混成旅。 他们带兵两三千的校尉 级别,也许手里有不止一个兵种,但并不完备。在进行战役级的摆阵阵战时,通常是全局整个大阵才会配属成建制的多兵种,一般至少好几千、上万人才有成规模的多兵种配合。总体上没有什么毛病。 但几乎没有中等规模的混成旅,大军在局部位置就一定有弱点。只有骑兵、可以凭借良好的战术机动性,找到这种弱点,而不需要头铁执着于搞正面。 今日孙礼的骑兵出动,证实了秦亮的这个判断。实事证明,骑兵在后面、侧面多体位都可以搞。 吴军本来就没有太多骑兵、足以用来对抗骑兵,只能靠步兵列阵防守。这种情况下除了长矛阵,就得有成规模的弓弩攒射、才能对骑兵形成有效杀伤。当然攒射也不容易阻止快速运动的骑兵抵近,但至少凑够一轮攒射、便能对敌军骑兵造成一定杀伤和削弱。 可惜吴军把成规模、可以集中使用的弓弩建制,布置到了战阵的正面。等魏军骑兵从其侧翼突然靠近时,临时根本来不及调动组织了。 今天的战役虽然位于开阔的低丘地区,藏不住什么东西,好在魏军骑兵在局部位置、仍然成功地实现了战术突然性。 于是吴军在侧翼配备的小规模的弓弩,几乎没有起到任何阻滞骑兵的作用。骑兵冲上去,直接就给驱逐了。 此时的弩上弦很慢很费劲、且容易损坏,弓兵训练困难,军中主要是弩兵,所以战阵分出胜负主要还是靠近战搏杀。而且骑兵有人甲、箭矢的杀伤力还要打折扣;骑兵速度又快,留给远程集中攒射的时间不多。侧翼的弓弩兵少了,射速慢、杀伤有限,根本无法有效威胁骑兵冲锋…… 秦亮据此进行的战术革新训练,当时他就觉得没什么毛病。只不过因为没有战场的验证,暗里他还是有点心虚,并不是那么自信。 如今他算是踏实了,心道:不管什么战阵,仍然逃不脱纯物理的理论规律。 秦亮牵着马,跟着同样步行的孙礼等人,默默地走进了营寨寨门。这时又有更多武将迎上来,大伙儿相互见礼。 就像以前那样,秦亮想干点啥的时候话多,但没正事的时候比较低调。他默默地向大帐走去,从武将们身边走过。 “秦参军。”“秦参军……”武将们的声音道。在秦亮经过时,人们都专门拱手向他再次行礼,眼神也与以前不一样了。那些注视的眼睛里、也许只是反射着营地里的火光,都亮晶晶的。 秦亮抬起双手,一边拱手一边点头,和气地应付道:“好,好。诸位将军辛苦了。各位战阵用命,孙公甚慰。” 就在秦亮走过那个莽夫熊寿的跟前时,熊寿忽然一把拽住了秦亮的胳膊,脸色因激|动而有点红,他张着嘴好像想说点什么,却因为嘴笨、一下子当众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 秦亮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披膊,发出“哐哐”两声轻响,“君还活着呢?” “哈哈!”熊寿顿时笑出声来,众人也发出了零星的笑声,顿时稍微扫除了一点沉重的气氛。 这时王广的声音道:“此情此景,仲明何不赋诗一首?” 秦亮看了王广一眼,心道:我会个屁的诗,就别老是叫我作诗了,我只会抄。 不过今天秦亮亲自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走过一遭,对他的心态冲击很大,此时那种可怕和恐惧的感受、仍未真正褪去。他也想释放一下心里的情绪,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讲究了,当下就想到了一首。 而且孙礼也转过头来,仿佛对秦亮作诗非常期待。 秦亮见孙礼都这样了,更是盛情难却,下不来台。他当下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便缓缓地背诵道:“蒲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 回?” 众人听罢又是伤感,又是苦笑。孙礼亲口评道:“好诗。” 王广也有点激动地看着秦亮,用力点头:“葡萄酒着实配英雄,当初文皇帝就很爱葡萄酒。文皇帝言,且说葡萄,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倦,脆而不辞,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曲糜,善醉而易醒。” 孙礼道:“可惜军中无葡萄酒,淮南可能也没有,稍微有点遗憾。” 王广道:“征东将军府有,待日得胜归去,仆将窖藏的葡萄酒都搬出来庆功。” 就在这时,有人被带进了营寨,在后面单膝跪地称呼孙将军。 大伙儿回头时,来人道:“王都督请孙将军到大帐一叙。” 孙礼向北面看了一眼,因藩篱的阻挡,没看到什么东西。但大家都知道,王凌军已经在附近安营扎寨,几乎与孙礼军合为一路、形成了连营。 “诸位暂且安顿诸部、救治伤者,我去见王都督。”孙礼道,他转头看向王广,“公渊跟我一路。” 就在这时,秦亮主动说道:“仆请随明公同往。” 孙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王广则向秦亮投来了期许的目光。王广似乎对秦亮还挺关注的,他应该已经看出来了,秦亮平时比较低调,主动要求同行估计有什么事。 于是孙礼带上了一队私兵,秦亮、王广随行,一起骑马出了营寨。 不远处就能看到军营的火光,王凌军驻扎的地方确实很近。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略飘 进得营寨寨门,秦亮等人走过了一段火光时明时暗的土路,路上隔一两步还铺着不规则的石板。一行人穿过一片小竹林,便来到了破败的小村里,王凌的中军就在这村子。位于此地东南的那座庄园已经被魏军占领,但王凌并没有去那里。 偶尔还能看到有人抬着伤卒路过,王凌军虽然下午才加入战斗,但看样子并不太轻松。 随行的私兵留在茅屋外面,秦亮等三人走进一栋稻草盖顶的房子,其外墙是夯土,内墙竹骨泥糊。这种破落民房跟寿春城高大华丽的阁楼广厦、当然没得比,但就算简陋的茅屋,似乎也比魏军那种同样低矮的桐油布帐篷舒服。 低矮狭窄的屋子里,除了王凌,还有几个文官武将。秦亮等人一进来,让屋子显得更加拥挤逼仄。大伙儿都站了起来,相互见礼,彼此之间靠得很近了。 王凌的鬓发、只有嘴唇上有的髭都已花白,却仍然穿着铠甲,老头身材壮实,穿上铠甲显得更硬朗。王凌上下打量了一番儿子,频频点头,眼睛也似乎亮了几分,露出了欣喜的光。 许多中年儿子与老年父亲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热乎。秦亮看在眼里,只觉王凌父子的感情似乎挺好。 “用膳没有?”王凌问道。 王广摇摇头。 王凌立刻对着门外吩咐道:“弄点吃的来,给外面的将士也拿些。” 外面有人应道:“喏。” 大伙儿重新落座,孙礼与王凌面对面,坐在上面的木案两侧,余者在屋子里自己找军中带的胡绳床落座。王凌道:“今日幸得孙将军的人马勇猛,对阵倍敌而不败,还击溃并阵斩了秦晃。我军因此稳住了形势。” 孙礼转头看了一眼秦亮,说道:“仆也多亏得到了秦仲明。” 就在众人为今天的阶段性战果庆幸,并都暂且松一口气的时候,秦亮趁大伙儿此时关注到自己的机会,忽然开口道:“仆觉得吴兵今夜就要跑。” 人们听到这里,有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意外之色,一时间没人吭声。 秦亮接着说道:“仆听说东吴将领的兵,可以父终子继,这样的将领各人心里难免有保存实力的私心。今日吴军打不动我军,还折损了五营将秦晃,所以继续作战的意愿可能不大。” 他顿了顿,说道,“其二,昨夜仆察看了寿春城送来军中的军报,位于芍陂与肥水之间的芍陂渎上,吴军已经架设了浮桥。若是吴军打算战后从容撤退,本可以坐船走;提前架设浮桥、就是为了作战不利时可以尽快离开战场,立刻就能开溜。他们只要从浮桥过去,把桥一烧,我军一时就很难追得上了。 其三,现在才四月间,本不是水位在高位的季节,前阵子罕见地连续暴雨,才导致了施水、旧运河、肥水等水面通航大船。但近日连续放晴,水位可能不久会退降,以至大船不能航行。吴军不能拖延太久,只能试图速战速决。” 秦亮又加了一句,“如果从水位上审视诸事,吴军的部署和行动就变得合理了。在孙将军已经出城、甚至王都督也随后出城的情况下,吴军两部人马顾承、张休部却仍不集中兵力于野外,先寻求以优势兵力歼灭我军机动力量。 彼时顾承、张休反而还在继续北上,想直接攻击寿春城,后面发现全琮部作战不利,才临时过来参战。这便是有枣没枣先打一杆,欲在最短的时间里,试试能不能夺取寿春;若不能快速攻破城池,他们就要走了。” 这时士卒端上来了稻米饭,还有几碗菜羹炖肉混合的大杂烩,估计是晚上他们吃剩的。汤汤水水的混合菜,卖相实在不好,看上去像黑猪吃的泔水。 但是秦亮等人确实是饿了,就这玩意,也是先不管那么多、立刻大吃大嚼。 王凌的声音道:“仲明之意,今夜袭营?”他从牙缝里微微吸了口气,皱眉思索道,“晚上容易走错路,且将士看不清旗帜,易混乱。稍不注意,还没打到敌营,自家人马先走散了。” 秦亮觉得王凌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实战验证,自己才信心骤然爆棚,心态有点飘了。 战术层面的训练和革新,毕竟是一种物理性的理论,譬如兵器长几尺就肯定能先打到对方,还算具有确定性。但刚才秦亮对形势的评估,这种事就有点抽象了,要靠感觉。 但是话都说出来了,到这个份上,只能坚持主张。不然反而容易给人造成不好的印象,觉得你这人意志不坚、说话不靠谱,稍微一遇到困难就做墙头草。 秦亮一边嚼一边吞咽,先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才说道:“仆是这么想的,今天四月十九,下半夜在东半空会出现亏凸月,虽然比不上十五六的满月,但也算比较大的时候。而且白天时阳光刺眼、万里无云,天气非常晴朗,下半夜的月色应该挺明亮。借着月光,能见度会高不少。” 秦亮不是卢治中那样的神棍,不过他恰好对月相有点研究,所以才知道不少关于月相的知识。这得益于前世他有一块国产带月相的陀飞轮机械表,花了不少钱所以经常把玩研究。记得当时妻子还时常说他脑子进了水,那么贵的价格买块国产表。 茅屋内的几个人议论了一阵,还有人交头接耳。 这种主动性的决策,确实还是容易让人有疑虑,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像被动应对,敌人打过来了、只能抵抗。 譬如有个人就在小声说:“如果吴军没打算撤兵,我们半夜摸过去也没讨到好处,等天亮了人马疲惫,还得继续应付大战。那明日的情势就非常不利了。” 这样的担忧,秦亮也无法反驳。赌的就是一个预见性,如果赌对了,敌军已经决定撤军,便会无心恋战、战斗意志会大减。而且军队在撤退的时候遭遇攻击,本来就容易出问题,那么魏军趁机扩大战果极可能做到。 孙礼都还没下定决心,这时王广却先说道:“下半夜再出发,上半夜先派几个人摸近浮桥那边看看,仆觉得仲明是很谋略的人。” 王广倒是似乎很相信秦亮的能耐。 孙礼也发话了:“仆选精兵在前,先南下不远的路,找到芍陂水域,然后沿着芍陂岸边一直向东走,便能找到芍陂渎。有湖面为指引,不易走散迷路。王都督在后,万一仆率军作战不利,王都督还能稳住大局、接应我退兵。” 秦亮也没想到,自己的主意这么快就有人支持,孙礼和王广确实算是挺信赖他了。而且淮南这次又被抢人、又被挖堤、又被烧城,今天白天魏军在全局上也只是遏制了吴军的攻势,如果就这样算了,相当于白白挨了顿胖揍、却没有打回去,只能说还是有点憋屈。 扩大战果的引|诱让人难以克制,将帅们的赌性再次被秦亮的话勾了起来。 不过秦亮这时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渐渐感觉心情紧张。今日白天战阵得手之后,他刚才表现得确实太自信,主张也相当激进。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打个心态 征东将军王凌说得没错,晚上看不太清旗帜、不易掌握军队各处的情况。而秦亮亦说对了,下半夜的月色很明亮。 天上没有云,空中非常干净,亏凸月挂在天幕上,肉眼能看到上面的斑点,那是月球上的山脉和陨石坑。月光洒在大地上,即便不打火把其实也能看清路,那条平缓弯曲的白晃晃的大路。 仍旧有些潮湿的地面上,在下半夜有一层淡淡的雾气,稀疏细小的水汽反射月光、让地面上仿佛笼罩着一片淡淡的白光,给人更明亮的错觉。秦亮甚至觉得有点带幽蓝的颜色。 军营的位置本来就离芍陂不远了,各部向东南方向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芍陂岸边。然后左转,沿着芍陂沿岸的大路继续行进。 湖面上荡漾的水波,在角度对了的时候、会闪烁过来粼粼月光,水浪一阵阵涌到岸边,“哗哗”的轻微声音、叮咚的水响相伴大伙儿一路。 岸上也不安静,人马一多,除了成片的脚步声,还有马叫声和各种嘈杂。 打着旗帜的地方,周围都有火把照亮。但火光不比白天的阳光,稍微隔得远了、还是不容易看清标志装饰和文字。将士们走夜路也有一些办法,时不时地,前面会有人吆喝一声,某曲某屯某队张将军传,前面明晃晃!后面队伍的人就会回应:“当心水凼凼!”还有点押韵。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已经是凌晨了,不过天还没亮。众军一直沿着芍陂北岸走,大概已到了芍陂渎的井门附近。秦亮已经看到了远处芍陂渎河面上的一串火把,那是敌军! 眺望月色之中的夜空天边,水面的对岸、还有大片火光。很多吴军早已从井门附近的浮桥上过河,已到了芍陂渎的东岸。 没过一会儿,前方就传来了喊杀声。各种噪音骤然增大,只见火光涌动闪烁,却看不清是什么情况,估计已经有一些人马干了起来! 夜里搞偷袭很难实现,人马一多总有响动,除非对方完全没有安排人手警戒、全都睡着了。而且晚上行军本来就困难,不打火把更难。 不过困难是相互的,吴军那边临时组织阻击、也不容易,他们也会面对看不清旗帜、将领不好掌握部下的窘境。双方都更易产生混乱。 这个时候打的就是心态,是战斗意志。吴军已经大部渡桥,将士们都期待着回家团聚,承担阻击任务的殿后部队、不见得想继续干仗。 秦亮亲眼观察到、吴军确实是在今夜撤军,此时心里已稍微有谱。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赶到战场、加入了战团,情况真是太晦暗不明了。远远看去,只能看见月色下的人影晃动,秦亮站在后方根本分不清敌我。晚上火把的光亮倒是清楚,但是火焰没有写字,只见一片片火光在晃荡闪烁,气氛越来越激|烈。 “杀!杀啊……”吼叫声、哭喊声、马嘶、兵器的撞击、弦声,“嗡嗡嗡”的巨大噪音就像背景音一样,笼罩在夜色之中。 今夜秦亮没打算直接上战阵,他没有携带长兵器,手里就拿了一块木盾,剑还在腰间剑鞘里。不过主意又是他出的,在这朦胧月光下、情况也看不清楚,他心里还是挺急。 秦亮循着嘈杂声最大的方向,骑着马不断靠近,伸着脖子在那里看。 王康的声音道:“请秦君不要再往前了,很危险。” 秦亮便当没听见,继续往前瞧,特别是瞧那些晃动的旗帜,只想分清敌我的形势。 “啪!”秦亮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然后感觉左手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片刻后,他才拿起了木盾来看,见木盾上插着一枝箭矢,尾部的羽毛还在因为速度突然停下来、而不断地颤抖着。 “秦君!”王康的声音关切地唤了一声。 后知后觉的秦亮这会儿才发现,箭镞的尖头已透过了单 薄的木盾,离他拿盾的左手不到一指距离。 没有位于最前排的人在受伤或者遭受致命一击之前,其实只有莫名的提心吊胆,恐惧感并不太直观。等到刀枪箭矢真正落到身上的时候,知道开始害怕、那时候却也没用了。 秦亮没吭声,但他总算听从了王康的劝说,不再继续上前。 他虽然身披两当铠,但脸部、脖子、手肘等位置是没有防护的。难怪大将们的甲胄比秦亮还穿得齐全,可时不时仍然会听说某人死于流矢,上了战阵,这玩意有时候仅靠运气而已。 时间虽到凌晨,东边的天边隐隐开始发白,熬了一夜的秦亮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没有上阵拼杀,精神却依旧在亢|奋状态,时刻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战况的发展。 仔细观察、用心感受,秦亮能发觉战斗位置在不断向东移动,情势似乎挺有利。 行进中的火把、人头头盔攒动,与正在厮杀的人群是不一样的。已经接敌的地方,火把摇晃得更快、移动得更慢,月光下的人影活动也不同。战线应该正在向浮桥那边推移! 除了光亮和人群,还能在巨大的吵闹声中听到各种声音。魏国将士和吴兵的口音不一样,不少人在恐慌中愤怒地叫骂,虽然“嘈你|娘”这样的话意思差不多,但是表达方式不同。吴国的武将和兵员,很多本来也是长江北岸地区逃亡的士族和百姓,众人都喜欢侮辱敌人的母亲,想法很是相似。 又过了许久,忽然水面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浮桥不知被哪边的人给点燃了! 连接芍陂和肥水的那段芍陂渎上,冲天大火、把水面和附近的岸边照耀得通明,如同白昼。火光之中,许多人的脸都对着那火焰观望,各人的神态各异。 浓浓的烟雾弥漫在火光周围和上空,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爆裂声响清晰可闻。 一部分负责殿后阻击的吴军将士,没来得及过桥,终究还是被自己人抛弃了。所以撤退中的军队、即便能组织起阻击抵抗,战斗意志是比不上进攻一方的,这就是明证。 等到天色渐渐变亮,太阳还没升起、但清晨的光线已经明朗起来,战斗早已结束。朝阳出现之前,万物的颜色仍旧灰暗,烟尘和雾气之中的天空、就好像是阴天…… 秦亮骑着马在芍陂岸边转悠,心里一时间是百感交集。战场上的景象是很惨,但他不能骗自己,此刻确实也有一种奸计得逞的激动,甚至想吟诗一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不过战场上的气氛不太对,他没有把心里高兴的那部分情绪表现出来,只是沉默。 河面中间的船只和木板搭建的浮桥已经散落在水上,火势已然熄灭,只能看到烧成炭的残缺木板飘在水中。靠近岸边的木头却仍未烧尽,红彤彤的余烬之中,烟雾缭绕。 田野、坡上的尸体横七竖八一片狼藉,许多魏军士卒还在那里找东西收拾战场,最有价值的缴获应该是铠甲。环首刀、长矛乱、箭矢糟糟地插在泥土上,就好像荒芜的乱草。荒野上笼罩着鬼魅一般的呻|吟、痛苦的叫唤。 只要打仗,就会死人。虽然都充斥着血腥与悲惨,但打赢了至少比战败了要好,因为死人的最多的、是别人一方。 有不少投降的吴军士卒跪在地上,周围有魏军将士拿着兵器威|胁看押着,然后俘虏们在魏军的指挥下一队队分开陆续被押走。天下混战到现在,人们渐渐意识到了人口的重要,杀俘并不会每次战役后都发生,这些青壮俘虏、大概会被押解到大魏腹地的屯田上做农奴。就跟被焚毁的安城百姓一样,被吴军抓走,多半也是进士族庄园种地。 “哗、哗……”缓慢的水浪向岸边涌来,芍陂水上时不时就能看到趴着的尸体,被波浪掀到岸边 。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概就是这般景象。秦亮此刻的感受非常之复杂,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在这样复杂的感受下,秦亮仍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至少紧张感、渐渐地开始彻底放松下来。 芍陂的吴军连夜撤退、把浮桥也烧了,而且他们的撤退路线肯定是沿着水道,中途还能上船跑路。如果魏军想重新组织兵力继续追击,很难。 攻打六安的诸葛恪也必定会撤走,魏军在寿春这边的压力一减、能轻易增援芍陂南边的六安城。诸葛恪对六安的攻势已失去价值,不赶紧跑路的话,到时候内外夹击还得扔一片尸体才能走脱。 淮南这边的战役,基本算是接近了尾声。 之前一直精神抖擞的秦亮,这时才感觉一阵疲惫袭来。倦意汹涌,忽然之间就眼皮打架发涩,几乎有点睁不开眼的感觉,只想睡觉。 秦亮回头望了一眼西北方向,孙礼军的营寨应该还在,辎重队也在那边。他便招呼王康饶大山等人,说道:“走罢。”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儒虎 回城之后秦亮几乎没出刺史府、也不过问任何事,好好地睡了一觉,休息了几天。前阵子主要心累,着实是该松口气了。几天之后,王广果真把全部窖藏的葡萄酒搬了出来庆功。刺史府的人,自然也在受邀约之列。 这次征东将军府邸阁里的宾客异常之多,比之前历次宴席的人都多,厅堂上两侧、各有两三排分席位置。 一会儿每人的菜估计也只有几样。酒则是葡萄酒,不过稍微遗憾的是、杯子却不是夜光杯。虽然周天子时期人们就意外弄出了琉璃,但是用琉璃做器皿尚且没见到;而那种水晶或玉石雕琢的杯子非常昂贵,属于稀罕物。 秦亮刚进厅堂,便见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头、向他看来。一时间他也是一愣,片刻后回过神来,猜测刚才王凌等人可能正好提到了自己。 这时王凌大声道:“秦仲明殚精竭虑,每计皆中,亲上战阵,身冒箭矢,犯蹈白刃,可当此役之首功!” 众人纷纷称赞,许多人在抚掌,整得秦亮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想当初,他默默地做了多少准备和工作,把淮南周围几个州的山河都踏遍了,却还要忍耐各种苦闷与疑虑、被冷嘲热讽的愤怒。而在这一刻,一切顿时都已烟消云散,秦亮受到影响、一时间心态也乐观起来。 不过这场面他会,后世的那些诸如领导有方之类的套话、太熟了。即便赞语加身,秦亮还是稳住了情绪,立刻张口就来。 他一边朝各个方向揖拜、一边说道:“主要还是靠王都督、孙将军主持大局,统筹有方,知人善用,否则仆一个佐官什么也干不了。也靠各位将军勇猛作战,勇冠三军,震慑敌寇。亮不敢居功,所为皆本分矣。” 果不出所料,秦亮这样的应对,听在王凌等人耳里简直是满分! 王凌非常高兴,顿时又不吝美言,中气十足地说道:“仲明熟读经文,美修诗赋,精通音律。如此儒雅之士,却善于战阵之法,长于谋略之策,战策得当,威震敌胆,目光如炬,如虎怒视。真乃我大魏之儒虎也!” 在这个地方,王凌就是一言九鼎的大都督,就是金口玉言。顿时大伙儿都附和,称秦亮为“儒虎”。 秦亮的脸都笑烂了,但嘴上还是死鸭子嘴硬,坚称道:“不敢当,不敢当,王都督谬赞,亮甚是感激。” 他再次向王凌孙礼揖拜,这才走到席位上入席,周围的文武都笑着称“儒虎”。这时王凌一声令下:“上菜,上酒!” 今天的人很多,且有许多武将,场面甚是热闹。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就放开了,有人开始拿鼓来击打,也有人端着酒杯跳了起来。 不断有乐器加入,先奏《盘鼓舞》,后弹《西凉乐》,一些胡须八叉的壮汉开始手挽着手跳起了胡舞。人们见跳舞的人动作滑稽粗俗,纷纷“哈哈”大笑。 随着酒越喝越多,气氛也吵闹热烈到了极致。 不管是对死者的悲伤,还是对升官发财的欲|望,抑或也有从可怕的战场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人们都在这里尽情地释放着情绪。 如此狂躁的气氛,让秦亮感觉到了某种扭曲病态的狂欢。 秦亮也喝了不少葡萄酒,这酒的甜度挺高,酒精度却不是很低。秦亮的酒量其实比较差,这副身体的肝的解酒能力好像不太行,喝酒上头上脸,两杯下肚就会脸红。 有人说喝酒脸红的人超能喝,但从生理的角度看,似乎是错误的说法。脸红就是分解酒精的效率不高,很容易醉。 不过有人劝酒,盛情难却,秦亮不得不喝多了。 在喝醉之前,他已有点精神恍惚。不知怎地他偶然又想起、刚进门说的那些话,虽然只是逢场作戏的客套话,但秦亮觉得自 己也没胡说。 不管他一个佐官在战役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朝廷论功还是会首先算到主官头上的。 正如秦亮所言,下属能把事做得好、有主官知人善用的功劳,不管怎么算,王凌、孙礼都是拿最大的功。当然,只要大魏还承认官员对朝廷的贡献,秦亮也必能得到封赏。 此役之后,王凌可能还会在淮南、毕竟他在淮南已经深耕多年。孙礼则多半是在淮南呆不住了。 扬州刺史,在各地刺史里都不算好差事。就像秦亮刚到寿春的想法一样,这地方池小王八多,扬州刺史不是当地的老大。不如冀州刺史吕昭那些人,加的是镇北将军号,在当地说一不二。 所以朝廷要真心给孙礼封赏,最实在的做法、是把孙礼调离扬州。 但是魏国就那么几个州,算得上出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更少,一个萝卜一个坑,坑还只有有数的几个。孙礼需要等空缺。 然而孙礼立了大军功,如果朝廷不马上表示一下、给点期待,恐怕寒了四方英雄的心,事情又等不得。 解决这样的矛盾,秦亮琢磨了一个办法。就是先把孙礼调回洛阳、封一个中|央的品级地位高的官职,比如三公九卿就随便封,无非多出些俸禄。等有了州牧空位,再让他出镇地方。 当今大魏依旧是军事压力很大的现状,最好的职位并不是那些三公九卿,真正有抱负要实权的人,好的位置只有两种:一种是洛阳掌握实权的人,司马懿、曹爽那种“都督中外诸军事”,或者中外军的领军将军、护军将军这样的关键位置。另一种就是州牧,脑门上挂着征、镇这些名号的将军…… 而秦亮,他盘算自己的晋升路线,目前最大的愿望、是在将来能先做个郡守。 郡守的地盘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地级市、通常更大,而且郡守是军、政、财、人事一把抓,连很多地方官员都是郡守自行辟除,有权力不经过朝廷就任用、开除官员。而且有侵吞得来的大庄园、有私兵,对郡县招募的地方军也有极大控制权。 秦亮如果能搞个郡守当,那处境就能再次改善很多。 但是他起点太低,出身相对那些士族世家的嫡系、也实在不好,眼下应该不太可能给他郡守的位置。还得继续想想办法。 若非秦亮靠着现代见识搞了一波军功,他这个出身、估计一辈子都是个佐官。对于正常人来说,在这个时代的官职高低、主要还是看身份。 前年他是想来地方,现在又想重回洛阳,正所谓时移而事易,处境不同、诉求也就不再相同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找不到那条臂 整个征东将军府都很热闹忙碌,好像是过年了一般。特别是邸阁那边,喧闹异常,除了嘈杂的鼓声、弦声和人声,不时还能听到一阵阵狂野的大笑。 “哈哈哈……”那笑声仿佛一直在耳边回荡。 几天前阿耶和阿父平安归来,王岑非常高兴。但今天府中这样的景象,让她不太习惯。从小她就不太喜欢说话、也不喜热闹,到了最近两年,因为心境不好,更容易烦躁。 那种烦躁的滋味无法表述。就好像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无论怎么都洗不干净。 梳妆案旁边放着一只青瓷盆,里面有已经凉了的清水。王岑独自拖着拽地长裙走过去,又开始洗手,一开始她还仔细地清洗着指甲、手指之间,渐渐地就有点心烦了,只顾在水里搓着手。 一直搓,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非常病态,却又控制不住。 她身上的衣服每天都要换洗,甚至听到了侍女在背地里抱怨。她身上总是一尘不染,但是仍觉得不干净。那种清洁癖无法摆脱,最近这些年一直折磨着她。很奇怪的是,别处或者别人身上脏,她并没有感觉,只是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哪怕一点灰尘、特别是手。 心烦意乱之间,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听阿父说的那个事。就是一个妇人被人扶起,被碰了一下手,把自己的手臂砍了,屋子里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其实小时候阿父阿母讲过很多类似的事和道理,就是要她注重家风清誉的意思,她也是从小就懂。但不知怎地,阿父讲过那么多事,就只有那个砍手臂的妇人之事、她记得最深。 ……过了一会儿,王岑又想起了不久前、被阿父烧掉的那些信。起初她确实有种莫名的轻松,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那点轻松感很快就不见了。 阿父能烧掉温郎写的信,王岑自己写的信呢? 王家和温家都是太原郡祁县的宗族,家乡有个习俗,逝者的遗物要由家人和亲戚分了,越贴身的东西越好、越能保佑亲人的前程,有时候为了争死去亲人的贴身之物,兄弟都能吵起来。 说不定她的信已经在家乡传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言蜚语就会传得天下皆知。毕竟太原王家是很有名的士族,世人喜欢谈论名人的事。王岑偶尔还做噩梦,梦见很多人骂她淫妇。她自己被骂就罢了,最怕的还是污了王家的名誉,特别是阿父、非常珍惜家族声誉。 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看过了那些信。至少温郎的一个堂弟是知道的。 就在王岑跟着阿父南下前,她还收到了温家堂弟派庄客送的信。 温家堂弟在信中说得很客气。大意是逝者已矣,女郎不要过度悲伤,如果真想为温郎做些什么,就稍稍照看一下温郎的父母、替温郎略尽一点孝心,二老只有个独子。 话说得很温情,但王岑明白,这应该是某种要挟之意。她一个十几岁的女郎,总不能回家乡去照看二老,只好先给了那个庄客一些钱财带回去。 ……回首这些年,王岑常常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受。想想也很没意思,消耗最年轻的几年光阴,做了一件毁掉自己名节的事,这尘世果然充斥着尘埃。 不过她最想怪的,还是自己。 起初温郎写信联络她,写得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合礼的地方。她只觉得,能与那么远的恩师通信很新鲜,没太在意,也回了信。而且她小时候很敬重恩师,觉得他字写得好看、还会剑术,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后来大概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温郎写的内容就开始变了。 她自然明白那些字句已经越来越违礼,从小就懂。可是温郎总是想办法在字里行间捧着她,把她说得像仙女一样好,比公主还要高贵,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之类的。她当时真是想得太简单了,甚至有点昏头、贪图着那 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一直都只有温郎在写那些东西,王岑当然不好意思写露骨的字句,而且她的信很少。但她只要有一次回应,温郎就会备鼓舞,必定接连送好几封信来洛阳。 王岑当然从来没应承过温郎的那些诉求,也许,如果真的答应过的话、他反而不会写那么多信了。世人总是对没能如愿的东西、尤其执着。 什么一起舞剑、一起赏月、非她不娶之类的,王岑都假装不知道,她只对其中把当仙女、让她高高在上的字句感到高兴。 何况她也没想过还能选择拒绝,当时下意识似乎还是怕惹恼了温郎,然后事情一闹会让阿父知道。十二三岁想的事,真的是有点蠢。 因为是回复温郎的信、王岑的书信里有一些违背礼法的字句,在所难免。有些话题、本身就不是未出阁的清白女郎应该提的。何况那时候的她实在懂的太少,根本不注意书信字句。 所以王岑一直不敢毁掉温郎的信,万一事发的时候,有温郎那些信作为对照的凭据,那人们也许就能明白、她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她的罪恶能轻点? 可是世人谁会在乎、那些繁复的比对,那些传流言蜚语的人、谁又是为了来主持公道?王岑唯一的希望,不过是能让自家人通过凭据,相信真相,期盼家人能稍微宽恕她。 兴许她还是想得太简单。 ……最近这两三年,随着年纪的增大,她的想法渐渐又有不同,开始真正懂得了害怕。忧心和烦恼,逐渐取代了以前那种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后面那段时间,她记得自己应该只回过两封信。 温郎患了病,好长时间都治不好。他写了很多孤苦、害怕、不甘的字句,有几封提到了让王岑不要殉情,请让他独自面对云云。 王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施了咒、迷迷糊糊写过什么殉情的信,因为她根本没提那事,想都没想到那方面。 她活得好好的,才十几岁大,为什么要寻死?而且当时王岑完全没料到、温郎真的会去世,她以为温郎只是自己过度担心。 王岑的阿耶都六十多岁了,不还能做官?温郎还那么年轻,怎么能轻易就死掉呢? 所以王岑也不好撕破脸写什么不好的话,前后就写过两封信。大致是安慰温郎,让他往宽处想,并劝他,没有那么孤苦、世上还是有人在意他。 这样的信,如果不看温郎写过什么,又能让人误会。其实王岑是觉得,他爹娘肯定在意他。 结果他真的死了! 然后王岑这才想起,家乡的那个习俗。从那时起,忧惧就没断过,就是担心她的信被人看到。不仅忧心,她还非常伤心、悲伤,觉得自己完了。 等到温郎的堂弟送来信、带来尽孝之类的话,王岑反而稍微好受了点。有时候,不知道头上的剑会不会掉下来、比真的掉下来了还要难受!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王岑的想法越来越多。或许不太爱说话的人,想法反而更多。 王岑先是醒悟,温郎多次提及殉情的事,其实就像溺水的人、想拼命抓住一根稻草一样,他确实很害怕独自面对。他想留住点什么,临死也要占有点什么。人在那种时候,心情确实很抓狂。 后来她又想到,收到温郎第一封信时、自己十一二岁;她在家乡的时候,才几岁大,大概八九岁就来洛阳了。她便开始猜测,自己还是女童的时候、温郎可能就已早早生出了什么非分之念?也许是因为她的出身身份? 虽然这个世上有些豪强、会把女童养起来,对女童有邪念,本不是太稀罕的事。但王岑对这样畸形的做法,本能地感到非常厌恶、憎恨。 然而她对温郎就算想恨、也恨不起来,人都死了, 还能怎么样?他已经带走了所有的复杂心情,带进了阴森、未知、让人敬畏的坟墓,只留下了那些信而已。 与死人计较,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畏惧。 ……王岑一直不敢和阿父说这些事,本来也是她自己招惹来的。而且她很了解阿父,他必定会误会、必定不能静心听自己解释,会想得特别多,把事情想得完全偏离真相。 王岑已经很烦躁了,到时候还要应付阿父。阿父也是个非常在意家族名声的人,他肯定会恼怒异常,难以安抚。 结果和她想的一样。 阿父最终还是发现了那些信,一直在怪罪她,还暴跳如雷地把信烧了,凭据也没了。而且阿父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怎么说都没用,现在没了凭据、更是百口莫辩。 阿父一直自以为很心疼王岑,但王岑觉得窒息,这样想也许很不对、很不孝,可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感受。 在阿父眼里,她应该已经不干净了。 王岑自己也觉得,真的不干净了!那些丑事传出去,往后的夫君知道了会怎么看她、怎么对待她?会说多少难听的话,说不定还得连累王家也跟着受辱! 她想砍掉自己的那条“手臂”,让自己重新干净起来。但是没有用,她找不到那条手臂在哪里。 但是她不想死,不是只有温郎才怕死、她对坟墓同样充满着畏惧。 也许阿父有一个误会、却不是误会。王岑觉得,出家不嫁人挺好的。断了尘世的烦恼,清净。但那是不可能的事,王家的人怎么能出家?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月相浮桥河水 “噔噔、噔、当……”喝了酒的王广离开邸阁后,还一边用手指在空气中弹着,一边从嘴里发出音律的节奏,嘴上脸颊上的胡须也弄得乱糟糟的。 亏得他酒量不错,不然早就醉倒了,就算现在也是脚下发飘、脑子发晕,心情还很高涨。 不过他刚走过回廊,看到其中一座阁楼时,嘴里的哼哼唧唧立刻就停了。脸上的惬意之色、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的凝重。 他虽然有点醉了,眼睛看东西晃来晃去、走路都不稳,但心里是完全清醒的。 问了一下侍女,令君确实在二楼楼阁上。王广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她抄佛经的场景,他在楼阁上见到令君的时候,十次起码有五六次见她在抄佛经。 王广脸上的神情渐变,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爬上阁楼。果然见令君又跪坐在窗前的几案边,正在书写着什么。 “阿父喝了好多酒呀?”令君把手放在垫子上,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壶中的茶水还是温的,我给君盛碗水罢。” 王广一屁股坐在垫子上,盘着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等着令君忙碌着倒茶水。 “本来想着天晴就回洛阳,之前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王广头也不回地说,“不料吴兵来袭,又耽搁了行程。这次真不能再久拖,夏季一过,淮南的秋天可能还要下大雨涨水。那时候道路泥泞,旅途上将徒增苦恼。” 他虽然喝了挺多,说话倒还没啥问题。 令君应了一声“嗯”,把一只碗放到了几案上,转身向对面的位置走去。王广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身影,然后又暗自为她感到惋惜。 等令君来到对面,她轻轻扶了一下长裙,重新跪坐下来。王广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忽然说道:“卿觉得秦仲明怎么样?之前他在邸阁舞剑时,卿应该看到过他。” 令君低头道:“我觉得,阿父暂且不要想那些事罢?” 王广道:“卿之阿耶亲口给仲明取了个名号,儒虎。此人非同常人,颇有谋略。只可惜出身还是差了点,前程仍是有限得很。其族兄秦元明(朗)回乡后,估计也就那样了,很难再回洛阳;且不说仲明只是其同族。” 他顿了顿道:“要不是……我还真舍不得、把你和秦仲明那般出身的人扯上关系。不过事到如今,你的那些事,唉!” 令君沉默了许久,又是无奈又是生气的神情,“是我配不上他!还是算了。” “就他那出身,卿有什么配不上的?”王广道,“找机会让他看你一眼,再加上王家的家势,他秦仲明得哭着来求我。” 令君立刻摇头:“阿父越说越过分了,哪有这样的事?还要让他看一眼,我又不是任人挑选的清商女!我在阿父心里,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王广露出勉强的笑容:“好,我不该说他不好。其实仲明除了出身差点,确实还挺好。如果我们从士族里选,像样的士族就那么些,家势好、年龄相仿,但没有那么巧的事,多半长相不怎么样。仲明起码长得不错,卿朝夕相处,看着也顺眼。阿父是不是挺会为你着想?” 令君有好一阵子没吭声,她看不动声色地看了王广的脸一眼,估计知道没什么办法,她才开口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阿父何必那么着急,以后再说罢。” 王广道:“当然有关系。我与仲明谈得来,将来有什么事好说一些。 他越说越觉得,还是秦亮比较合适,起码来往相处过、已是比较了解秦亮的为人。万一出了啥事,王广大概可以和秦仲明好商量,应该不必担心吵得鸡飞狗跳? 王广顿了顿,接着说,“卿是王家之女,即便不与士族联姻,我们也要找个有能耐的人。得到秦仲明这样有真才实学... 的年轻能人,对王家也是一大助力,于家族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令君听到这里,只得轻叹一口气,道:“我确实对不住王家,什么用也没有,阿父作主罢。但见面就不必了,太不合礼,像什么话?” 王广寻思了一阵,执拗地说道:“还是要他看一眼。只要让他看到卿一眼,他就不会在别处东想西想,必定一门心思惦记着卿,以免错过了。那些规矩都是过场,只要人看准了,余者诸事该怎么走一遍、不还能走一遍吗?不过卿说得也对,这事不能做得太明显,省得叫外人知道了会笑话。我们不能说是见面,阿父有办法,不会让你难堪。” 他回忆了一会儿,声音也开始有点激动,“不知卿懂不懂那些谋略。月相、浮桥、河水高低,见微知著,算得那个吴军想干什么一点都藏不住。精彩,奇妙啊!” 令君忽然说道:“阿父怎么安排,我也没办法。但阿父能不能把我的事先告诉他?” 王广瞪眼道:“那怎么行?不要去想那些事了,别人瞒还来不及,卿倒想早早地不打自招,卿是想把事情给搅了吗?再说仲明还想怎么样?我王家嫡女,长得如此容貌,白白便宜他了!有些不虞之事,我们确实有点对不住他,可他不能什么都想占尽罢?” 令君蹙眉道:“迟早会知道。” 王广道:“卿什么都别管,也不用说话。阿父自有计较。” 本来端正跪坐的令君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向下一矮,整个人蜷缩在了坐垫上似的,然后便是一言不发。 ……王广要离开淮南,很多人送礼,特别是那些郡县地方官,趁此机会,当然要往上一级官员家里送点财物。 那秦亮在家乡和洛阳都没多少土地,俸禄也低,是个佐官、权力有限,估计他有点拮据。不两日在征东将军府遇见,秦亮就说想请王广找家酒肆喝酒,当作践行之意,叙叙离别之情。 王广趁机说,在淮南与仲明一见如故,特别怀念合奏音律时的默契,彼此就别在意那些俗礼了。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随便说点话就行。 秦亮立刻答应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山清水秀 八|公山是寿春非常有名的名胜地,有数十座峰,各种泉水、别院,还有一些名人的庙修在这里。譬如汉朝的刘安庙就在这里,据说刘安已经修炼成功,羽化升天做了神仙。 而且八|公山离寿春城非常近,出城只要北渡肥水,就能到八|公山附近。 秦亮前年底离开的洛阳、去年正月到的寿春,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竟然从未来过八|公山。今天是第一次。 人往往就是这样,如果是为了某事才去某个地方,心里有压力或挂念着事,即便美景摆在面前,也无心欣赏。但如果无忧无虑,只是闲逛,即便是个小小市集,也能逛出乐趣来。旅游,不就是游个心情。 秦亮曾经走过了淮南附近的两三个州,但他是为了考察地形地貌。至于八|公山,他知道这里有个山脉就行了。 王广和秦亮乘船在肥水上航行,过肥口,然后在一个木制码头下船。两人步行走前面,几个随从走后面。这个地方位于八|公山西边,从这里下船离八|公山近,步行走一会儿就能进山。 王广说道:“要游遍八|公山,一两天走不完。我等就到这附近的紫金寺走走罢。” 秦亮点头道:“此地山清水秀,哪里都可以。”他又随口道,“以前这里应该只有道家,现在也有寺庙了?” 王广道:“听说刚建寺没几年。” 进得山门,秦亮一眼就把整个寺庙看了大半,这座寺庙确实不大。 大致有两种风格的房屋,一种是多圆弧线条的外来塔式建筑,一种就是庑殿顶的本土样式。佛|教从传入内地起,就很快开始了本土化,这种东方古典建筑的佛堂、在别的国家应该是没有的。 不过那些庑殿顶的盖瓦房屋,跟后世的佛寺常见的殿宇仍然有点不太一样。阑额、梁枋、屋檐都以直线为主,而且依然喜欢修在台基上,与现在城里那些楼阁一样的风格。这种建筑有着明显的汉魏之风,与后世常见的明清风格古建筑相比、区别还是不小。 秦亮与王广并行走上了正面的台阶,然后跨进正殿,随从们则留在了门外。就像官府的邸阁厅堂一样,这座佛殿十分宽阔,容纳好几十号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笃笃笃”的木鱼声、与舒缓的诵经声音荡漾在宽敞的大殿上,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气味。 秦亮虽然不信佛教,但觉得这里的气氛挺好。可能是刚经过了吴军进攻的战事,佛殿里的人很少,只有寥寥数人,还包括一个僧人。 几乎在秦亮转头打量那几个人的瞬间,他就一下子认出了跪坐在佛前的一个女郎。 那天孙礼军出城,秦亮与王广一块儿走到西城门口,当时城门口和城楼上有一些送行的家眷,但能上城楼的人很少,王广几度回首,去看城楼上的一个女郎。彼时秦亮好奇之下、也看了一眼,隔得稍微有点远,其实他没把女郎的脸看得太清楚。 而且就看了一眼、时间还隔了那么久,若非这个女郎确实长得美貌,秦亮早就忘了。但眼下、他就是一眼就把女郎认了出来。 要说此女郎与王玄姬相比,谁更漂亮,秦亮一时间真没法判断,因为她俩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反正在此之前、秦亮在大魏国没见过比王玄姬更美貌的女子。 王玄姬两次都穿着颜色晦暗的袍服、依然挺性|感美艳。所以走同样路线的朝云,与王玄姬一对比,很容易高下立判。但这位佛前的女郎,看起来很端庄秀丽,还有点高雅冷傲的感觉。 无论王玄姬说话多么呛人,但还是没有这个女郎身上散发出的冷然、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玄姬是鹅蛋脸,女郎是瓜子脸、下巴看起来很秀气。王玄姬长着一双漂亮的凤眼,这个女郎则是单眼皮。 王玄姬的皮肤很白,看起来很光洁柔软; 这个女郎也长得很白,不过肌肤紧致,皮肤通透、给人感觉很薄的错觉。王玄姬有妩媚之态;此女郎甚是清纯,身段婀娜、腿似乎挺长。 秦亮爱看美女的心态,估计两世为人也改不了,他不禁多看了两眼,然而也只是看看而已。譬如那王玄姬长得美,他就是多看了几眼、什么也没干,不料她|娘便找到了家里来一顿羞辱…… 那边敲木鱼的僧人,也好像动了凡心,偶尔间悄悄看了一眼。大殿上还有别的香客,僧人没能做到众生平等,却只瞧那女郎。 秦亮猜测,这个女郎可能是王广家的女眷。 于是秦亮不得不继续寻思,今天王广带自己来八|公山,恐怕不只是游山玩水、谈谈心那么简单罢?这大胡子的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 秦亮沉住气,就近在佛殿里找了个蒲团,与王广一起跪坐下来,俩人跪坐的地方离那个女郎不远。他要先等等看,王广带着女眷来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来相亲罢?在这个时代,相亲之事是闻所未闻,通常就是找媒人上门瞧瞧。隔了一层消息也不太准确,鬼知道媒人说的是不是实话,多半会把一个大胖子说成有福相。 而且秦亮心里有必数,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他一个刺史府兵曹从事,虽然在孙礼军中立了功、还得了名气,很快朝廷应该会给一些封赏升官,但是他那点出身、根本不至于让太原王氏想主动联姻。 多半只是王广的女眷也跟着出来,走走散心而已。 所以秦亮看破不说破,假装没认出女郎与王广有关系,免得彼此都尴尬。 王广开口用随意的口气道:“仲明信佛么?” “不信。”秦亮很干脆地实话实说。他对佛|教里、描述的多少亿的佛国之类的世界观,压根不相信。 他接着又道:“仆不信佛说的世界。但如果把佛学当作一种处世哲理之类的东西,还是挺有一些道理,至少是处世法子之一。公渊信否?” 王广摇了摇头,说道:“仲明好似对佛学很有见解。” “不敢不敢。”秦亮轻轻摆了一下手。他对佛|教也是一知半解,但因为佛学在后世已经非常盛行了,研究的人也特别多,所以就算不信的人、也总是有些了解。 而大魏朝,目前还不是太盛行、经书也不全,研究得很少,所以秦亮说一下自己的看法也无妨,不用太担心贻笑大方。 王广道:“君与仆何必谦逊,不妨说几句?” 秦亮想了想,便随意说道:“人活在世上,有各种各样的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积累的痛苦感受更多,各种压力、无奈、被人轻贱、艰辛、困顿、焦虑、病痛不一而足,对现实不满是常见的事,甚至很多人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有些人是想通过改变客体的现实世界或处境,来改变活着的感受。但佛法,放弃改变客体现实世界,可以转而向内寻求治愈,从主体上精神上寻求解脱。这不过是些信口雌黄的愚见,仆觉得酗酒可能也能起到一些效果。” 他只是为了和王广聊几句,而且他是外行、不过是随口胡诌。 王广却附和道:“有趣的见地。那究竟是怎么解脱的?” 这时秦亮发觉女郎竟然微微侧目了,似乎也挺有兴趣。 秦亮只得信口道:“大概是止观冥想,然后还有僧人组织帮忙学习方法。” 他停顿了一下,不禁又道:“不过因为解脱的过程、要尽量避免被外界干扰,僧人不事生产,便要通过占有土地附农来维持物质生计。而我们一直都是世俗权力的国家,如果佛家要走兼并土地、建立寺院这条路,可能迟早会在我们这边遇到挫折。” 女郎听到这里,抬头看了秦亮一 眼。不料秦亮也挺关注她,两人的目光在无意间一触,她立刻又回避了眼神。 秦亮心里有点狐疑。这时他不禁又多说了几句,便是说给旁边的女郎听了。 他说道:“出身好、自身条件好,而且又年轻的人,对生活的痛苦体验,本来就少得多,能在现实世间享受到的愉悦也更多,不必再去寻求什么解脱了。那些转世轮回、去往佛国多半是编造的,佛法或有可取之处,全信却没必要。” 王广点头道:“是这么回事,人与人之间,差距可以极大。” 秦亮微微感慨道:“是啊。” 王广道:“仲明年纪不大,却见识卓群,佩服佩服。仆又想起了君在芍陂的谋略,以水位谋断吴兵不会久持,又以顾承、张休部吴军北进之事佐证,以月相选定进攻时机。仆是越想越妙,不愧儒虎之名矣。” “公渊兄过誉了。”秦亮笑着拱手道,接着瞅了一下俯视众生的佛像。他顿时觉得,在佛堂里说杀戮,好像不太好。 神,你不信它很正常,敬而远之则可。古之圣人老早就教导了人们、面对神之时该怎么应对。 于是秦亮提议道:“公渊兄,我们出去走走何如?” “请。”王广从蒲团上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二人便不紧不慢地向大门外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离别在夏季 出得佛堂,走到石阶上,小小寺庙里精工雕琢的建筑、再次映入眼帘,与后山那荒芜无人的山峰形成了强烈对比。一如焚香缭绕的佛堂上,身着灰色麻布粗衣、却相貌精致身段婀娜的女郎。 秦亮走出来后,还想回头看,但因认定女郎是王广家的女眷,才在王广面前忍住了。 缓缓的木鱼声依旧以不变的节奏,在空气中飘荡着。这样的声音,因为极有规律、声音不大,倒不会让人觉得吵,人们很快就会无视之、甚至当作一个背景般的气氛。 王广用闲聊的口气问秦亮年纪,秦亮说今年实岁二十、还没到。王广又问,是否娶妻了,秦亮说尚未娶妻。 这时王广转头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确实不小了,仲明还是要成家,先成家,再立业。” 秦亮道:“仆从洛阳太学回乡,母亲不幸身故,遂在家守孝两年有余。接着受征辟入洛阳、来淮南,就没顾得上。” 王广点头道:“不错不错,有孝心。”他接着说道:“仲明这样的年轻才俊,又有孝道,仆与仲明颇为谈得来,惺惺相惜之下,真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意。” 秦亮拱手道:“仆也一样,能结识公渊,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俩人相视“哈哈”一笑。 王广道:“去年起,仲明正好在淮南为官,与征东将军府常有往来,你我才能不时相见。这几天离别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秦亮听他东拉西扯,也只好回应道:“估计孙将军会回洛阳,仆也要跟着他回去。彼时洛阳相见,再把酒言欢何如?” “不过清谈来往,终究只是泛泛而交。”王广用玩笑的口气道,“如果仆与仲明本就是亲戚关系多好,这样彼此不是可以时常来往?” 秦亮一面陪着露出玩笑的神情,一面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佛堂门口。 却不料王广也跟着回头张望。俩人收起目光后,顿时面面相觑,一下子都没吭声,或许彼此都不知从何说起。 秦亮心里嘀咕起来:这大胡子老小子刚才说着那些有的没的,啥意思?敢情他想把妹妹或者女儿嫁给我? 王广是女方,他当然不好主动提这事,但刚才的玩笑话,不就是那个意思?秦亮如果还不懂的话,别人真的也不能做得更明显了。 俩人出了寺庙,又在山间小路上溜达了一阵。这时秦亮的话比刚才少,他心里仍在琢磨刚才的事,不禁暗里猜来猜去。 那些随从在后面远远地吊着,其实这里很安静且没有外人,秦亮几度想明说、问清楚,但他终究还是觉得不太好。 入乡随俗,到哪个山头唱哪首歌。在这个时代,最合适的做法、是男方先找个媒人做中间人,中间人两头联系,就能把事情和双方态度搞清楚,这一步叫纳采。这样的做法最体面,等事情搞成了,这一套流程下来就叫明媒正娶。 所以王广刚才即便有那个意思,他也只是暗示。女眷到了佛堂,假装陌生人拜佛,并不相认;只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如果是亲戚就可以更多来往。都没啥毛病,王广就是不明说,这种事通常需要男方主动。 秦亮虽然对美女一向有好感,但他只是身体不受控制,脑子却不糊涂。一时间他总觉得,这事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 毕竟太原王氏,算得上是大魏国在这个时期的顶级士族,王广那女眷长得又是国色天香,真没必要想着与秦亮家联姻。即便那个女眷是妾生的,秦亮可能也算有点高攀。就像之前那个王凌的妾室白氏,就相当提防秦亮。 秦亮左思右想,又想起了王广三番五次对自己主张的支持、以及对自己不吝美言的盛赞,王广尤其欣赏芍陂之战秦亮的表现。 难道王广因为特别欣赏秦亮的才华谋略,想进一步拉近关系、巩固情谊,所以想着干脆采用联姻的方式,付出一个女眷,收获一个仲明? 秦亮这么想,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牵强,但逻辑上好像没毛病耶…… 俩人在山路上慢慢走了一大圈,不时闲聊几句,出了一身汗,便回到紫金寺吃斋饭。王广再也没说刚才那事,秦亮自然也不好意思提起,那个女郎亦不知所去。只在佛堂上见了一次,回来她就好像消失了。 午膳之后,王广不想继续在山里瞎溜达,而秦亮只是陪他散心、当作离别前的叙旧而已,两人便重新来到八|公山西边的码头。 乘船沿着肥水来到寿春城北,进了城,秦亮便与王广依依话别。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重逢,秦亮与王广还是挺合得来,一说离别话题,多少还是有点伤感。这时的街边地面上落着许多树叶,显然夏天也会落叶、夏天也会别离。自古离别与落叶的诗赋都在秋季,只不过是文化概念罢了。 秦亮回到刺史府,什么事也不过问,立刻就回了自己住的署房。反正他已准备想离开淮南、回洛阳了,淮南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自有王凌的人收拾。 不过仍然有人主动给他传递消息,说是荆州那边发现了吴军的动向,可能在荆州也即将要发起战争。如此看来,吴军今年在东西两线大举进攻,是早有预谋;淮南这边提前发动,确实可能是因为那场暴雨造成的水位攀升。 荆州的事、自有荆州的官操心,秦亮也不想多问。 他心中所想,仍是那个妙龄女郎的身影、以及王广的暗示。其实秦亮并不是惦记着、想去高攀王家,主要还是那女郎长得真好看。 秦亮之前在洛阳时,确实看王玄姬也很顺眼,但他与王玄姬并不熟、只有匆匆两面之缘。何况白氏还极其反对,上门后相互都已经早早地撕破了脸,那事干不成。 相反王广很上心,很有诚意。王广这个女眷的美貌,完全不比王玄姬差。秦亮还是偏好美女的。 他不禁想起了前世,老师问同学们为何要努力读书。他当时脑子抽了一下,竟然回答读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然后才能找个漂亮女人当老婆,弄得哄堂大笑。后来他的妻子有多个前男友、且有更严重的事,但终究还是个漂亮女人,他也算求仁得仁实现了最初的想法。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虱多不怕咬 王公渊的队伍离开了寿春,送别的人到肥水岸方止。秦亮从肥水边回刺史府,先是不得不想到、王凌一家的下场好像很惨,然后又想到了曹爽。 曹爽失败后,与之相关的人死了好几千,株连的面这么大,秦亮这样以曹爽府军谋掾出仕的人、能被饶过吗?这是秦亮一直挂在心头的一个疑问。 当初他在平原郡种地,一直不愿意接受曹爽那帮人的征辟,原因也在这里。偏偏形势所迫,不得已才出来做官。何况那时除了曹爽的人、确实不可能有人再愿意用秦朗家的人了。 如果事情还是照历史发展下去,秦亮现在再与王凌家扯上联姻关系、似乎也就没什么要紧了。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王凌家倒霉还在曹爽之后。 而且曹爽掌握的是朝廷中枢大权,其威胁显然在王凌之上。曹爽倒了,王凌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就跟当初秦亮明知、曹爽望之不似人主,仍然接受曹爽征辟一样,有时候人只能选择先顾眼前,然后才能寻思以后该怎么办。 这两年秦亮也一直在考虑未来的法子,如果不想坐以待毙,无非两条路。 一条是自己先有实力,然后联合反对司马懿的力量进行反抗,这是最好的选择;另一条则是见事不对的时候,提前跑路蜀国或吴国。实际上后来那些担心被清|算的人,无非也是选择的这两条路,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 不管那条路,首先自己都得是一个有点分量的人物。不然的话,无论去找大魏国内那些势力、抑或是投奔敌国统|治者,都没人理。在此之前就是砧板上的鱼,怎么料理、不由自己说了算。 秦亮自然对吴蜀两国没有恶感,在他眼里,魏吴汉三国都是中国,说不定其中蜀汉的政|治清明度还要好一些。他现在为大魏效力,不过是因为出身就在魏国,而且认定由魏国来结束分裂乱世、可能性要更大。 所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秦亮确实不想选择逃亡这条路…… 至于王凌家,也是一时风光,将来等曹爽家先玩完、他们也可能接着被清算。但至少在最近这些年,秦亮与王家联姻似乎没什么坏处。 秦亮这几天才找到军中认识的武将,在征东将军府打听了一下,王广带到淮南来的未婚女眷、是他的女儿,名叫王岑,字令君。秦亮与那王令君只有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如今王广忽然暗示婚姻,秦亮自然要多方面考虑。 一如当初曹爽主动来征辟秦亮,曹爽不嫌他,他还嫌曹爽。而今王广主动暗示联姻,没嫌秦亮的出身,秦亮倒不禁对王家的事想得有点多。 不过王令君的美貌和身段,秦亮确实很有好感。一连几天,他的脑海中都时不时浮现出她的身影。想到王令君将来可能也要被株连的命运,他也暗自为之感到惋惜。 但是秦亮心里自然清楚,自己的好感,对王玄姬也好、王令君也罢,都仅因她们长得美,还不算是什么感情…… 晴了好几天后,今天刚天黑,外面忽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 秦亮等几个人正在刺史府署房里一起吃晚饭,头顶上便传来了“哗哗”的雨声。忽然一阵狂风灌进屋内,一下子把油灯给吹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 天空忽然一闪,屋内跪坐在案前的人们、于黑暗之中露出了瞬间人影,刹那后又消失在一片虚无之中。只有片刻时间人影闪入视线,他们就好像是不动的照片画面,又像是跪坐着的雕像一样,看起来莫名可怖。明明都是些熟人。 又过了片刻,“咯嘣!”一声巨响便从头而降。与此同时,董氏发出了“啊”地一声尖叫。 秦亮开口淡定地说道:“光的速度快,声音速度慢。看到闪光,心里就该有准备,马上要响雷了。” 教你如何设 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是、是吗?”董氏的声音在黑暗中道。 秦亮道:“不懂原理,靠经验也知道。” 空气中闪起了几下火刀擦撞的火花,饶大山在那里捣鼓了一会儿,油灯重新被点亮。秦亮手里还端着稻米饭碗,灯光一亮,他重新伸出筷子到菜盘里夹菜。 外面依旧电闪雷鸣,时不时就降下来一声雷响,不过那阵大风过后,风就变小了。 秦亮吃过晚饭,放下碗筷,眼睛从王康身上扫过,落到了饶大山脸上:“大山,你过几天先回洛阳,去办件事。” 魁梧壮实的饶大山转头看了过来。 秦亮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大将军府找待事史陈安,让他做媒人。我会写一封书信给你,带给陈安。” 饶大山愣了一下,“俺听说孙将军有个儿媳是寡妇,秦君……” 王康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是王公渊之女!你每天都不知道秦君在做什么吗?” 饶大山这才恍然道:“那不就是王都督的孙女?不错,这个是比孙将军家的寡妇更好!” 王康皱眉道:“大山,你不会说话就少说。” 董氏的脸有点红,说道:“秦君是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王康对秦亮拱手道:“秦君,这事不如差遣仆去办罢。” 秦亮不以为然地说道:“饶大山就是去送封信,不是多难的事。你留在我身边,可以帮我做更多事。” 他随后转头看向饶大山,“你送完信,先回我们在洛阳的宅子住几天,等等看。陈待事史会先去王家提亲,探探态度。如果王家答应了,饶大山你便启程去冀州平原郡,回家把这事告诉我长兄。接下来,长兄会知道怎么处理。” 饶大山点头道:“把信送给大将军府的陈待事史,请他做媒。等几天王家同意了,俺便去平原郡报信。” 秦亮笑道:“这不很简单么?” 他说罢从草编垫子上爬了起来,便准备去洗漱睡觉,董氏则开始收拾碗筷。寿春城晚上没什么娱乐,秦亮也没有妻妾,天黑了通常只能看看书,最近没什么事他一般都睡得很早。 一到晚上他就心浮气躁,这血气方刚的身体,一连几年都处于禁|欲状态,实在不好驾驭。若不是很快娶妻有望了,秦亮都想先去哪里买个侍妾回来,反正这事在魏国也不是多了不得的大事。只不过一般来说,未娶妻先纳妾,似乎并不太好。 秦亮又想起了王令君,心道:取王凌家的女郎也好,反正大家都是头顶灭三族的风险,也不用担心把无辜的人拉下水。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别人家孩子 饶大山等了半个月才从淮南出发。寿春离洛阳虽有一千余里,不过沿路地形平坦、道路宽敞,单人骑马赶路,路上也就几天时间。 最近洛阳城非常炎热,让人觉得似乎比淮南还热。因为今年夏季,淮南经常下雨。 大将军府待事史陈安收到委托的书信之后,曹爽等人也就很快知道了。经常在大将军府走动、惟曹爽马首是瞻的何晏,也立刻参与了此事的谈论。何晏回家就把这事、告诉了金乡公主等人。 于是秦亮的婚事八字没一撇,刚刚开始着手,曹爽这个圈子里消息灵通的人早早就已了然。 卢氏作为何家的儿媳,其实在做公主的阿姑、以及做尚书的阿翁跟前,没多少说话的份。他们说,她也就听听,很少说自己的看法。对于这样的示弱和低姿态,金乡公主曹氏也是挺满意,一个家里的妇人里、总得有个人更强势才行。 因为天气太热,阿姑的衣裳穿得薄,上身的衣裳还露出了一点不雅的形状。不像卢氏,特意缠了一条料子厚的布,仪表更加矜持。卢氏自然把阿姑的疏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而已。 此时阿翁何晏对秦亮的看法,还是有些恶感。阿姑虽然因为儿子受伤的事、不太喜欢秦亮,但听到秦亮长本事了,好像印象有所改观,毕竟阿姑与秦朗家还有点亲戚关系、虽然早就没来往走动了。 何骏则是一脸生气、差点暴跳如雷,不知道为何对秦亮那么大的成见。若非卢氏每天都和何骏呆一起、十分了解他,看到他激|动恼怒的样子,卢氏甚至会担心那些过往的旧事,已经东窗事发了。 金乡公主曹氏听完何晏所述,不禁脱口道:“校事令,有这个官吗?” 何晏有点自豪地说道:“有没有,还不是大将军说了算?律法都能改,大将军一句话的事,没有就设一个。五品,跟太守一个品级。原来的校事品级和地位都太低,大将军觉得不好用,所以一直想在校事府、设一个品级稍高的官职,再塞个有点声望的自己人。” 何骏冷笑了一声:“多大的面子!还得大将军亲自给他设个官。” 金乡公主皱眉道:“校事的名声好像不太好。” “可不是?经常被朝臣弹劾,裁撤校事府都说了多少次。这回他们若还是那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将军不如干脆同意朝臣们,裁撤掉算了。”何晏道,“这半吊子官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得罪人。所以大将军府够品级的那些人,没人愿意去管。” 这个为皇帝干脏活的机构,与士族大臣站在对立面,可如今大魏皇帝才九岁,这个机构的官职显然就变得很鸡肋了。这种机构的名分不够正当,只有在皇帝手里得到皇权加持、才好用,权臣如曹爽者都不好使,干不了什么事。 金乡公主想了想,“秦仲明算大将军的自己人吗?他就愿意去?” 何晏笑道:“毕竟是大将军府掾属出仕,总比外人好。何况他从一个不入流的刺史府兵曹从事,直接召为五品官,他不一定愿意拒绝,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何晏稍作停顿,解释道,“品级还是很重要,只要现在做上了五品官,除非得罪了人,那以后改任、也至少是五品以上。何况那校事府名声是差点,权力可不小,有些人连皇帝都不怕、就怕校事府。” 金乡公主又问:“听说王都督家可能与秦家联姻,王家同意让秦仲明做那个官吗?” 何晏道:“王都督是淮南的官,怎么管得到洛阳来呢?大将军府、洛阳诸僚,凡事都给王都督面子,无非看在他手握淮南重兵的份上。但他也不能把手径直伸到洛阳来。 不过这事大将军府的人也考虑到了,为了不得罪王都督,所以不能直接任命秦亮,要先召他回来商量一下。秦亮必会与王家再商议,只要他自己同意,那此事就 没有问题了。” 金乡公主轻叹一口气,道:“秦仲明也挺不容易,年纪轻轻就能靠自己立军功,还得到了王都督家的赏识、要与之联姻。” 刚才好一会儿没吭声的何骏,这时终于忍无可忍了:“王都督家的人就是瞎了眼!怎么能看上这么个人,我根本看不起此人,阿父听的是假消息罢?” 金乡公主蹙眉道:“秦仲明不是你的太学同窗?我记得卿与他亦有来往。” 一旁的卢氏看在眼里,心说,有时候父母不一定了解自己的儿女。金乡公主不知道的事、卢氏却很清楚,夫君何骏主要就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嫉妒,与攀比家势无关。 不过当初何骏为了把卢氏娶回家,好像对他父母掩盖了一些事。何骏知道卢氏与秦亮有书信往来,但金乡公主得到的说法、则是毫无往来。 卢氏没听人说起过王广的女儿,那女郎应该一直是深居简出、不显名。但王凌有个妾生女、叫王玄姬,却在坊间有所传言,连何骏都在家里提过不止一次、其垂涎三尺的心情藏也藏不住。王家的一个妾生女,何骏也得不到,何况是嫡孙女?何骏听了能高兴吗? 不过夫君这个人,没得到手的、别人的,他就觉得哪儿都好,真得到手、就觉得不稀罕了。卢氏自己不就是这样?以前何骏为了从秦仲明手里得到自己,有多殷勤、多朝思暮想。现在呢,何骏在卢氏面前、提起别家女郎也毫不避讳,只有兴致来了的时候,他才把卢氏扑倒在榻上,如此而已。 何晏的声音道:“我也不喜秦仲明为人,不过我看了王都督和孙将军的奏报军情,他确实有些谋略,且在芍陂之役中|功劳不小。难得王都督亲自给了个名号,号‘儒虎’。” 何骏愤愤道:“这么大的名头,他不怕把脖子压断了!” 曹氏劝道:“你与他虽不相善,但他能靠自己闯出一条路,好的地方,你也要学。” 何骏冷笑道:“阿母不就是觉得别人家儿子好?君拿谁比都行,可别再说那秦亮了,听着他的事就烦闷!” 何晏道:“你阿母是想你学好,她会这么心疼别人家的儿子吗?” 卢氏见到曹氏的目光,顿时明白、曹氏对刚才阿翁那句话很满意。 听说阿翁以前也是很不可靠的一个人,为人张扬浮华,也是到处沾花惹草,生冷不忌,沾过的妇人没有一千、起码也有几百。不过现在年龄老些了,总算还稍微收敛了点。 而何骏与阿翁一个德性,为人几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卢氏看在眼里,常常也会暗自悄悄叹气。但何家身份尊贵,如今家势兴旺,卢氏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当初她嫁给何骏,也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因为那些殷勤讨好,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选择。 原本这样的姻缘挺好。不过今天卢氏又听到了秦亮的消息,心里也不禁隐约有点失落,忽然觉得秦亮其实也是挺好的一个人选。 就像阿姑说的那样,秦亮不怎么靠得上家势,几乎全靠他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这样的人,不仅有能耐,而且做他的妻子不用讨好公婆、在家里的地位会高很多。 世间就是很难有十全之事,家势好的、像何骏这德性,有能耐的、家势又不好。 卢氏心里谈不上有多后悔,只是忽然间觉得,当初如果没想那么多、稀里糊涂地跟了秦亮,其实也是挺好的事…… 儒虎,多好听多雅致的名号。卢氏想像着,出门遇到那些交好的夫人女郎,少不得说起夫君的名号,她还得谦虚一番,哎呀,都是些虚名,不要太看重了。 别人又会说,听说文武双全,在淮南威震敌胆。她又会说,只是为国家效力,尽量多出一份力。 别人可能还 会说,那也是夫人辅佐得好,让夫君能专心为国家出力。她会说,我就是把家里管了一下、做些相夫教子的琐事,哪里懂君子们的大事呀? 这时卢氏忽然意识到,自己尽想些不可能的、没用了的事,脸颊顿时感觉有点发烫。 那都是过去才能做的事了,现在想那么多作甚?不过卢氏心里也暗暗腹诽,自己一向看人还是挺准,当初怎么就没看出秦仲明是卧虎藏龙般的人物? 如今她才不得不承认,当初还真的看走了眼! “卿怎么了?”还是何骏更关注卢氏的反应。 卢氏吃了一惊,忙把手放在脸颊上,恍然道:“天气太热了,我觉得头有点昏,人也老是出神,告歉呀。” 曹氏忙转头喊道:“来人,拿些清凉降暑的汤水来。” 外面有人应道:“喏。” 天气确实很热,卢氏这时才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不料何骏又冷冷道:“卿也认识秦亮,听到他的事,怎么不说话?” 夫君真的是气疯了,当着阿翁阿姑的面,说这个话题做什么?卢氏蹙眉道:“君不是早就知道?家父在太学任职时,我认识好些太学的人,其中不也有夫君么?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都记不得秦仲明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听阿翁说起才想到。” 何骏觉得好像有道理,这才放过了卢氏,他应该只是被气昏了头、想随便找个人撒气而已。 卢氏再次松了口气。世上有一点最好的东西,便是无论别人管得多严,但自己心里要想什么,别人永远管不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尘缘未了 饶大山到洛阳已有好几天。这会儿他刚从洛河南岸的庄田上回来,这事倒不是二郎交代的,不过他之前多年习惯和庄园附农打交道、这种事他熟悉,便忍不住去看了一圈。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饶大山自己,就只有一匹马。记得以前这座院子里总是有人,现在就跟荒废了似的,让饶大山感觉有点不太习惯,他还是喜欢热闹点。 饶大山在檐台上犹自坐了一会儿,再次回想了一遍自己要干的事。确定已经干完了,现在只要等消息。 于是他便起身去喂马,一边喂,一边还和马说话。这种牲口通人性,跟它说话,它有时候就像听得懂,还会张嘴发出“咯咯”一样的笑声。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饶大山丢下饲料,把手在衣襟上擦了几下,便赶紧跑去开院子的门。 来的人是陈安。饶大山赶紧把门大开,说道:“陈君里面请。” 陈安左右张望了一眼,便跟着饶大山进门。到了上房,他又被请到上位的床上入座。饶大山又道:“俺去煮点茶来。” “不必忙活。”陈安道,“我说完就走。只要有那个心,就不用太在意俗礼。秦君也了解我的为人。” 饶大山便站在原地。 陈安道:“王公渊说,可以商议一下婚事。这事,接下来要秦仲明家的尊长、带上礼物登门商议。仲明父母可在?” 饶大山摇头道:“父母已不在,有长兄嫂嫂。” 陈安点头道:“那也行,长兄如父。你把消息带给仲明的兄长,叫他们备好礼物,这次的礼物不用太多,不是聘礼。有什么事,可以再来找我商议。” 饶大山挠了一下脑门,“要不陈君给俺写封信?” 陈安道:“何必费那事?你把话带到,仲明之长兄必定明白该怎么做。”说罢就从床上起来,提起袍服就出门。 俩人前后走到院子里,陈安再次回顾空无一人的宅子,转头说道:“大将军已决定召仲明回京,过阵子这里就热闹了。” 饶大山听罢,立刻点头回应道:“对,俺也喜热闹点。” ……王广这两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亲自调教了一番家里的歌伎,让她们在庭院里的凉亭里表演。 这个庭院周围的房屋里住了许多歌伎,白氏和王玄姬住的地方、也位于这个庭院。所以歌伎们唱什么,王玄姬只要想听,都能听到。 唯有后面的那庭院才清静,王岑住那里,一般人不让进,特别是这些家养的歌伎舞伎、绝对不允许踏足。王玄姬倒是能时常过去走走。那里很宽敞,房屋很多、还有阁楼,平时却只有两个侍女和王岑、一共三个人住,因为王岑喜欢清静。 嫡孙女确实不一样。 王玄姬站在亭子外面观赏着歌舞。听说曲子是秦仲明用古乐府的曲改的,不过长兄王公渊确实也擅长音律,经过他的教习,这些歌伎唱得很好,新排的舞蹈也很切合曲子。 悠扬的歌声与琴弦声,在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中回荡,舞姬的长袖挥放自如、如同倾述着多情的起起落落。 王玄姬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听着。在如此美的色、香、乐笼罩的典雅环境之下,她却觉得,这一切都非常之荒诞,荒唐! 不过她早已练就了一种本事,那就是在无法忍受某种感受时,她能进入一种半睡眠的麻木状态,外人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情。 譬如在她的母亲白氏一直耳提面命、说得很难听的时候,把被子掀开强迫她听的时候,她就能进入这种半睡眠之中。抑或这庭院里发生的各种争吵让她很心烦的时候,她都能做到那样的状态。或许是慢慢练成的,或许只是一种适应后的反应。 然而当歌女唱到那句“微霜凄凄簟色寒”时,吐字忽然加 重,起舞的女郎甩出长袖的动作也分外有劲道。王玄姬也被激了一下,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削肩轻轻一抖,在炎热夏季里的上身有点薄的润黄颜色布料也随之巍颤,如同旁边水池的水面在风中的姿态。“睡眠”中的王玄姬也好像忽然被惊醒了。 她已不想继续再听这首曲子,便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走过一段回廊,来到自己的房间里。 刚侧身躺下没一会儿,她就感觉肩膀被人掰了一下。王玄姬毫无抵抗地被掰过来,从侧躺变成了平躺,果然眼前出现了母亲白氏的脸,她身上发沉的感觉也随着躺姿的改变,仿佛向四周自然地稍稍铺开,觉得略微轻松了一点。白氏还把脸凑了过来,仔细观察王玄姬的眼睛。 王玄姬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白氏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王公渊看上他哪点。” 王玄姬“嗤”地从洁白的牙齿间发出一个冷笑般的声音,“看看阿父的奏报罢,前厅就有。算了,反正君也看不懂。” 白氏顿时不高兴道:“好好的一句话,卿说出来、怎么总是那么难听?哟,卿是在怨我挡着道了?” 王玄姬不吭声,心道:我是否不应该说话那么难听? 但也只怪他自己蠢,听不出来我是因为什么生气。如果平白无故,我不会说客气话?就像她在大市上说的那句,明天就把东西送还给君,不就是找不到怪罪他的理由、才会莫名其妙地反复纠缠一匹丝绸吗? 她转念一想,好像也不能全怪别人。彼此几乎都不认识,刚说平生第一句话就呛别人,好像是过分了点,极容易让别人误会、误以为被厌恶了。 王玄姬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应该更大胆一点,更主动一点?不过,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 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唱那首曲罢了。 王玄姬重新翻了个身,对着墙壁侧躺,心道:算了,就这样罢,就这样罢,反正也才见过两次面,有什么放不下的? 不料她刚翻过身去,马上又被掰了回来。她只好无辜地继续仰躺在榻上,看着白氏无言以对。 白氏看着她的脸道:“上次给卿说过的那个郎,你看不上?” 王玄姬依旧一声不吭。 白氏似乎也觉得有点无趣,又再次观察王玄姬的脸和眼睛,总算放过了她。王玄姬根本没哭过,能看出什么来? 王玄姬又翻身过去对着墙壁,等她听到关门的“嘎吱”声,这才犹自“唉”地长叹出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王玄姬也没睡着,便从榻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出了门。没一会儿,她从一条廊芜慢慢走过去,就来到了一座门楼前,上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里面的庭院位于府邸的里面,因为只留了两个侍女,平常既没有闩门、也没看守,但寻常也没人敢进去。王玄姬与令君年纪相仿,就差了几个月,王玄姬辈分大、年纪稍小,俩人倒也谈得来。王玄姬来这里,便不会被人责骂。 一道墙把内外隔开,外面的弦声歌声立刻就听不见了。没一会儿王玄姬就碰到了个侍女,侍女说女郎在阁楼上,王玄姬便径直上了阁楼。 近两日长兄王广谈的那些事,就好像与这王令君无关似的,她是什么也不管,仍然有心情在这里抄文。 “姑。”令君放下毛笔,跪坐在垫子上缓缓地俯身行礼。 王玄姬也还了礼,便在旁边跪坐下来,偏头去看令君抄写的东西,问道:“抄这个有用吗?” “有用的。”令君的声音很清澈,说话也很温柔,反正王玄姬从没听过、她说过难听的话。过了片刻,令君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问道,“姑会抄吗?” 王玄姬摇摇头道:“我不 用抄文,也有办法解烦闷。” 令君用随意的口气轻声问:“什么办法?” 王玄姬没吭声,自觉说不清楚。处境不同,自然习惯也不一样,有什么好说的?令君没听到回答,也不执着继续问,两人沉默下来。 令君一直好像都有什么心事,但王玄姬从来不问,这也大概也是令君与自己相善的缘故。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不时闲聊,有时候只是坐着不说话,阁楼上分外静谧。 独自呆在这么静谧的地方,王玄姬觉得自己不抄文、确实也不会心烦。 王玄姬默默地打量着令君,当目光停留在令君的脸上时,确实就像看见了一个仙子,分外秀丽清纯。但王玄姬看到她的身段、目光扫过那胸襟绢布时,顿时又觉得她尘缘未了。令君跪坐着,便把宽松飘逸的裙子绷起了,那裙子上方的布料皱褶、以及轮廓弧线看起来,一点也不比王玄姬的身段清淡。不过令君的腿长,所以看起来亭亭玉立身材婀娜。 “姑在看什么呀?”令君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王玄姬轻笑了一下,摇头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挪开,望向了窗外。 令君还是那样,见别人不愿意回答,就不再继续问了。阁楼上再次安静下来,能听到外面风吹过茂盛树梢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收获的季节 正始二年,辛酉年六月,因吴军在西线荆州沿汉水北上,略襄城、相中等地,司马懿遂督军离开洛阳,南下救援。 而东线淮南这边,王凌、孙礼等人根本不需要援救,只靠驻军就给了吴军迎头痛击,确实表现得比西边好。皇帝便专门下诏书,嘉奖了淮南有功官员,诏书中还提到了秦亮。 秦亮这种级别的官,大名能出现在圣旨里,相当难得。如果后世的史料研究这场战役,秦亮在这个世界也算是青史留名了,因为他知道这种诏书之类的东西有存档,研究史料时比较容易查出记载。 不过正如秦亮所料,朝中大臣(皇帝才九岁)认定的、此役最大的功劳是当地主官,从赏赐的绢布数量就区别明显。王凌、孙礼每人七八百匹绢,秦亮只有几十匹。王凌和孙礼要把一大部分绢都分给阵亡将士家眷和有功将士,秦亮得到的本来就少、且他是佐官不是主官,倒不用分了。 在大魏国丝织品和粮食,就是钱,完全可以当一般等价物交换任何商品。所以朝廷就是在赏钱。 只赏钱当然不行,王凌已经是东南一方诸侯,便要加封号。于是朝廷的诏书里,要把王凌的亭侯、进爵为乡侯,封为南乡侯;又加车骑将军号,仪同三司,食邑增加到一千三百五十户。车骑将军的地位非常高,大将军之下就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这些名号了。 孙礼则被征召为少府。秦亮果然没琢磨错,朝廷这是要先给孙礼一个地位高的京官,等着有空缺了再让他出镇地方。 少府是九卿之一,在原先的三公九卿体系里,这是地位非常尊崇的官职。不过曹魏以来、官僚体系变化很大,正在向三省六部制的雏形演进,少府的很多权力,早已被大司农、御史中丞、司隶校尉等官职给分了。少府剩下的实权实在很有限,不过作为品极高、地位高的九卿,先给孙礼当着养尊处优没什么毛病。 但秦亮这种佐官,出力的时候没少出,分赃的时候好像没他什么事?文书里压根没提究竟给他什么官、升几级,只说召秦亮回京。 秦亮有点不明白的是,自己虽然是佐官,但在胜仗里起到的作用、功劳在那里摆着,人家王凌和孙礼在奏报里,也没少写好话;何况秦亮是曹爽掾属出来的,不是好处应该优先考虑他这样的人吗? 毕竟洛阳的大魏皇帝才九岁,一个孩子说话基本等同于放|屁,现在司马懿又南下督军了,朝中不就是曹爽说了算! 怎么封赏、不过就是踏马的曹爽一句话,我提着脑袋、头顶灭三族的风险跟你混,就这么对待自己人?没有功劳的时候,怕提拔太快难以服众、没有理由等等,都可以理解,现在是怎么回事? 艳羡着王凌孙礼的各种侯爵、将军、九卿,秦亮啥也没有,一时间确实忍不住会暗暗腹诽。不过朝廷召他回京,还没有明确什么官位,便让他仍然保留着一丝希望。事情还没落地,万一是好事多磨呢? 他觉得,不如先沉住气,等等再说…… 孙礼要回洛阳,秦亮也收拾东西,准备跟着孙礼的队伍离开。 这次和上次离开洛阳不同,此次送行的人非常多,连都督王凌都亲自来了,人们送到肥水岸边方止。虽然大多人是冲着孙礼来的,但人们殷勤话别之情、同行的秦亮也能感受到。中外军中有些武将与秦亮也交好,少不得多说几句话,约定将来在某处相见再叙衷肠。 风萧萧兮肥水寒,聚散离合,说好的再相见、再一起喝酒,也许也只是说说而已。 人生就是这样,道别的时候可以适当认真一点,也许这次交谈、就是彼此间的最后一次了。并不是说对方会死,而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眼前最现实的事情要面对,只要不再有利益合作、多半就没有机会 只为了那点情感专程来往了。 夏季还没有结束,不过河面上的风一吹,隐约已有了一分秋意般的凉意。 一行人马从肥口对岸下船,然后换乘车马陆行,前行的方向是西北方,洛阳就在那边。 过了扬州地界,便入豫州。没过几天,秦亮在马车上发现,大路边忽然出现了很多人,外面一阵嘈杂声。 他便撩开帘子观察,这里的人们好像也在离别。许多老弱妇孺拖家带口,正在送背着大包小包的儿郎们上路。这样的景象让秦亮忽然想起了车站熟悉的喧闹,记忆里的场面也是同样大包小包。他以为只有工业时代才会有频繁的人口流动,没想到在古代也亲眼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这些是屯卫的士卒。”旁边孙礼的声音道。 秦亮转头道:“大魏朝廷好像有错役之法,将士驻守的地方、与家眷屯田的地方不在一地,只有轮休的时候才能回家团聚。” 孙礼道:“是的,中外军和屯卫都有错役制。” 秦亮不再多言,他知道这个事,之前在洛阳当官时就看到过一份法令,大意是只要在外地驻守的将士叛乱、逃亡,首先就要拿其家眷来做奴隶、甚至处死,父母妻儿都难逃厄运。曹操在世的时候,这制度就开始了实行,一直到现在。 不过淮南倒是没有错役制度。当初大魏朝廷在淮南尝试过,不料刚想实行,百姓就纷纷往东吴跑路,让魏国损失了大量人力。实在没办法,洛阳就暂且没管了。 他继续观望,只见一个老妇、正用手在一个汉子脸上不断地摩挲着,带着孩童的妇人则在旁边一直叮嘱什么。那汉子背起粗布包袱离开,走几步便回头一次。 此情此景,让秦亮的情绪也随之低沉。当马车驶离之后,他仍然忍不住几度转头,去看那些人们。 待秦亮放下帘子,发现孙礼正看着自己。一时间俩人相顾无言,似乎想说点什么,后来似乎又觉得无话可说,于是沉默相对。 唯有马车的轮毂发出的木头摩|擦的声音一直在响,十分枯燥。 当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想得太多、或许不过只是徒增烦恼。秦亮抬起头看向前方,洛阳仿佛正在渐渐靠近。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做梦也想不到 一行车马队伍、走的是嵩山山脉西侧走廊到洛阳,所以大伙儿靠近洛阳时,先过洛河到了城南。秦亮与孙礼辞别,走洛阳东南角的开阳门进城。 走这道开阳门、离家反而更近,秦亮的宅子本来就在洛阳城的东南区域,在一个叫乐津里的里坊。以前他走过洛阳东北门建春门,纯粹是因为曹爽府在那边。 入乐津里,马车很快直接驶进了家里的门楼大门。秦亮从车尾下来,便看见长兄秦胜从上房里走出来了,这院子虽然挺宽敞,但格局简单,一目了然。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妇人激动的呼唤:“二郎!”随后便见嫂嫂张氏也从房里跑了出来。 已经有两个儿子的嫂嫂此刻就像变成了个不稳重的小娘子,提着长裙几乎是蹦跳地奔了过来,她很快越过了长兄,直接跑向秦亮。 秦亮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这还是那个经常挖苦埋怨自己的嫂嫂吗? 张氏跑到秦亮跟前,两眼放光,脸颊因情绪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看她的样子,不说担心她会把秦亮吃了、起码怕她想抱住秦亮亲两口。 “二郎,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天天都在念着你。你是不是晒黑了,瘦了……”张氏简直有点语无伦次,靠近了她果然就直接上手,伸手就抓住了秦亮的膀子捏。 张氏的脸长得圆润,皮肤光滑、身材丰腴饱满,声线虽然有点粗,但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虽然她的亲近只是对待兄弟一样,但表现确实有点过火。 不能再由着她继续在膀子上摸来捏去、在自己眼前晃来跳去,秦亮慌忙后退了两步、稍微远离张氏,把脸微微侧到一边不看她,便抬起双手揖拜道:“大哥,嫂子。” 长兄走近前来,这才与他妻子一起回礼。长兄转头道:“镇定,二郎刚回来,走了那么远的路,车马劳顿,他都累了。还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关你啥事!”张氏马上就板着脸回敬,她可从来不让着长兄。当然,以前她对秦亮也是一样的态度,兄弟俩都说不过她。 张氏回过头,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把秦亮当心肝似的说道:“我们快进屋,嫂嫂给你煮茶汤。”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有王康招呼人搬东西,顿时放心了点,后面那辆马车上还有他的几十匹绢。于是在张氏拉拉扯扯之下,秦亮便稀里糊涂地进了上房。 张氏说话的声音很快,她看到秦亮回来,确实很亢|奋,“嫂子已经听说了,二郎在寿春立了大功,连皇帝都下诏书称赞你,得到了一大堆不知道名号的贵人赏识。郡里县里好多人说呵,嫂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兄弟,真是太好了!嫂子为你特别高兴。” 秦亮在被她说懵了状态中、回过神来,说道:“大哥、嫂嫂怎么亲自来洛阳了?这么远的路。” 不料张氏更激动,“当然是操办你的婚事!太原王氏!”“小声点。”长兄终于再次忍不住开口道,“叫人听了去,觉得我们秦家是想方设法想凑别人家的光。再说王氏是体面人家,卿若在王家人面前也这样,可不叫人笑话?” “君知道太原王氏吗?我就是河东那边的人,王氏是什么大族,河东人谁不知道?”张氏转头道,“我是做梦都没想到,我们家能与太原王氏做亲家!” 长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了,虎背熊腰的长兄在他妻子面前、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长兄与秦亮对视了一眼,似乎彼此心有灵犀,都明白什么意思。 张氏问道:“二郎是怎么和王氏交上关系的?” 对于此事,秦亮自己其实也感觉有点恍惚,他想了想道:“王都督的长子王公渊,与我很谈得来,合奏敲击乐弦乐、也很有默契。孙将军率军出城时,我在侧出谋划策,王公渊都看在眼里。我想他是赏识我的才能,所以想把关系更进一步。大 概如此罢。” “二郎太厉害了!”张氏满脸笑容,“对了,我们家在东边又有一大块新庄田了,你大哥也重新回郡里做了官,郡守亲自来家里征辟他。” 秦亮赔笑道:“嫂嫂淡定,这点暂时的好处只是浮云。嫂嫂不是要给我煮茶汤么?” “哦,对了。”张氏起身道,“你们兄弟先谈着。” 等张氏出门了,秦亮与长兄不约而同地微微呼出一口气,接着再次面面相觑。长兄开口道:“你嫂子性子急,不过心眼不坏,只是不识字,人就糙了点。” “都是一家人。”秦亮道,“不管好坏,无论凶吉、荣辱,不都得一起承担吗?” 他心道:万一将来无法改变命运,那就是诛三族,到时候可别恨我。 长兄也许不会,但嫂嫂肯定会。以前秦亮在家守孝、长期几乎是吃白饭,嫂嫂就没啥好脸色,说话也阴阳怪气、老是埋怨。现在倒是百般讨好,等到倒霉了的时候、不还得变回原样? 不过秦亮也觉得没什么,大多人不都这样?嫂嫂为人还好,以前对自己这个兄弟也多般照顾,衣服都是她给洗的。 秦亮道:“大哥一路奔波,也辛苦了。” 长兄轻轻摇头道:“我们家不可能让王氏女郎走一千多里路、接到平原郡家乡去成婚,这事要在洛阳办。兄嫂当仁不让、须得给二郎操持妥当。本来我们在平原郡已经给你看好了个女郎,想找机会带信给你,问问你。不过,现在就这王氏挺好。” “聘礼都带来了,就在里屋,一会带你去看。”长兄接着说道,“这是该当我们办好的事,老早就存好了的。不过没想到二郎要娶太原王氏的女郎,这些聘礼会不会少了点?” 虽然王氏的嫁妆肯定比聘礼还要多倍数,但聘礼是给女方家里,嫁妆要等成婚时妻子带到男家来、处置权也主要在妻子那里。所以娶妻还是要事先准备一些财物。 秦亮道:“王都督刚进封南乡侯,食邑都是一千多户,何况他还控制着整个淮南、部分淮北的地盘,根本不缺这点东西。他们家与我们家联姻,也不在乎聘礼。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他想了想道,“皇帝赏了我几十匹绢,我们一起加到聘礼里面罢。” 长兄点头道:“就这么办。” 他说罢起身,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些东西,有竹简、布帛,甚至还有烧焦的乌龟壳,然后说道:“我们收到消息之后,快过去两个月了。明媒正娶有六道礼,二郎不在洛阳,我们便已办好了三道。二郎看看,生辰占卜都挺合宜,接来下只要择日把聘礼送到王家。然后定个日子,请王家同意,便可以亲迎了。” 秦亮看了一眼:“这事长兄作主,我没什么意见。” 一时间秦亮的感受有点奇怪,好像谈的事和自己关系不大似的。 或许因为刚回来,之前在淮南也没亲自经手这件事,此时他便认为有点突然。主要还是他对新娘不熟悉,就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一句,这就要娶回来了?不过这时候好像就是这样办事,说不定有人娶妻之前、连面都没见上。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只不过秦亮还是有点不太适应,总觉得事情有点荒诞。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新娘子他见过,确实长得貌若天仙。想到这里,秦亮又暗自开心起来。想那么多做甚,把老婆娶回来,以后晚上也不用苦熬了,这几年的生活、就这方面最难忍。 长兄的声音道:“吉日选好后,我再和陈季乐(陈安)商量一下。最好选在近期,家里走不开,把二郎的婚事办好了,我们还得尽快赶回平原郡。” 秦亮道:“这么远,来都来了,长兄多住些时间也无妨。” 长兄摇头道:“很多 事都得我亲自过问,何况郡府里还有差事,我是向郡守告假才来的。” 这时嫂子端着两只茶碗进屋来了,看了一眼床上的箱子,说道:“你们都商量上啦。我还得去煮饭,二郎饿了罢?” “还好。”秦亮笑道。嫂子不管怎样,做事真是麻利,而且也不嫌累,侍候他们兄弟都是她亲自上手。难怪长兄总是被念叨,却自愿忍了。 张氏放下碗,出门后又把那些庄客、包括董氏呼来喝去,跟在自己家里是一样的。王康、饶大山都是平原郡庄园上出来的庄客,早已慑服于张氏的淫|威之下,被骂时屁都放不出一个,只能乖乖干活。 到了晚上,三个人在秦亮住的上房里吃饭,饭菜就摆在床上的几案上。秦亮喝了一口豆腐汤,笑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三人一边吃,一边又说昏礼以及平原郡的琐事。张氏对秦亮是百般迁就,盛饭都是她亲自动手,秦亮有一种被宠着的感受。 房间里一直都有人说话,一家人聊得火热,不时还传出去一阵笑声。这座院子,好像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女郎请自重 长兄说,亲迎的吉日就选在最近,不过秦亮仍然不打算管这事,一切交给长兄和嫂嫂办好了,自己只要坐等洞房。他决定先去曹爽府一趟,回京了去前主公那里拜见一下、并不是不得体的事。 主要还是为了探探口风,看这赃究竟要怎么分。立了军功,回京来无官无职,总得有个安排罢? 这事别说曹爽主政,就算是司马懿在洛阳的话,也不能不给立下军功的人升官。 一早上起来,秦亮从水盆里捞了根泡发的柳枝,就开始刷牙。嫂嫂已经在少了一堵墙的“开放式厨房”那边忙活起来,秦亮打了声招呼,便把饶大山、王康、董氏叫到了上房。 接着秦亮从里屋数了十二匹绢,放到了床上,说道:“饶大山和王康一人五匹,董氏两匹。剩下的绢,我要加到聘礼里。” 三人顿时愣了,都是一脸意外之色,王康道:“秦君待仆等已是不薄,不用再赏赐。” 董氏小心地说道:“张夫人必定会怒骂妾等。” 秦亮心说,自己前世再怎么熬夜卖命,起码也有工资,怎么能让手下白干? 他便说道:“吾意已决,不用多说。这些绢是皇帝赏给我的,我爱给谁给谁。你们跟我去淮南一两年,前后殷勤照料帮衬,都算尽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康,早饭后备车,我要去大将军府。” 王康揖拜道:“喏。” 早饭后,秦亮拜别嫂兄,便让王康赶车出门。刚出门,王康就在前面隔着草帘子说道:“秦君,舞伎朝云在外面,右前侧。”秦亮闻言挑开帘子一看,果然看到了朝云在辆马车旁边。 秦亮道:“过去后停车。” 马车刚刚停下,秦亮正想下去与熟人见礼打个招呼,不料朝云已经身手敏捷地自己从车尾钻了进来。她上车后揖道:“妾听说秦君回洛阳了,正想上门叨扰,发现秦君家里有客不便,就在门外等君。” 不得不说朝云挺会打扮。她的容貌虽然还算漂亮、却有点缺陷,颧骨高影响了女性的柔美感,身段也不是特别极致、需要衣服修饰其不足。但她略施脂粉增添五官颜色、点缀头发的恰当饰物,让她多了几分艳丽;束腰的宽袖窄口深衣,使她看起来也更加凹凸有致,会捯饬便为其美貌加了好几分。这个时代没有文胸,只要衣裳穿得不是太厚太宽,便容易看出身材来,偏偏朝云的束腰位置很巧妙,加上身材高挑,便显得她的腰身纤细柔韧,反衬得别的部位就有了饱满的弧线。 “没什么不便,未请女郎进门,亮失礼了。”秦亮回礼道。 “君要去做什么,就走罢。”朝云对着前面唤了一声,“赶车。” 王康并不动,只等秦亮发话了、王康才挥起了鞭子,吆喝了一声:“叱!” “君发迹就把妾忘了,回洛阳也不来见妾,还要妾在你家门口眼巴巴等着,好可怜。”本来一向神情有点冷的朝云,竟然用娇|嗔的口气说出了这么句话。整得秦亮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此女虽是舞伎,却不轻易让人碰,清高得很,秦亮之前实在是热血上脑昏了头,某晚曾设宴殷勤相待、却仍未捞着什么。还有那个何骏,想搞点事还他|娘|的挨了一剑,更冤。 不过她这就是明摆着恶人先告状,当初在洛阳时、秦亮的仕途一直没有起色,在曹爽府也没啥作用,朝云消失了不短的时间。秦亮离京出仕地方时,朝云都没来送一下,连基本的走个过场、片言只语也没有,记得当时只有陈安才专门请他喝了顿酒。现在说什么秦君把人忘了,似乎就有点没意思。 秦亮看破不说破,只是笑道:“昨天才回来,这不没忙过来呢。” 就在这时,马车轮子好像压到了一个坑,剧烈颠簸了一下。朝 云在车厢里东倒西歪,一下子就倒在了秦亮的膀子上。秦亮只觉手臂上一软乎,脑子便“嗡”地一声,马上闻到了女人特有的气息。那气味不只是脂粉的香味,反正非常上头。 秦亮已经苦熬了几年,早已是一点就炸的状态,根本只是个化学范畴的问题,也不需要太多引|诱和考验。 他想起了以前受朋友邀约去洗浴城放松,与做按摩的大妈聊天时,大妈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别看那些男人、在人前衣冠楚楚正人君子似的,只有我们才知道,他们在女人面前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要知道是怎么个模样需要点想象力。他至今觉得大妈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秦亮几乎就要丧失理智,但总算在这种时候脑子也很清醒:大路上那么多人,难道要在这马车上震|晃?马上就要成婚了,有更好的王令君,淡定! 秦亮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这个动作或许伤到了朝云的自尊,她的脸微微一红,眼睛里也出现了难堪的冷意,在一瞬间表情露出了平时常见的清高与冷漠。 不过她的神情变幻只在一刹那,很快又恬着脸道:“这路面也没人修。妾又不会吃了君,看把君吓得。” 秦亮顿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朝云的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便是秦亮回京后要升点官,也不至于让朝云这样罢?人何骏的爹是尚书、妈是公主,也没见朝云有多势利。 这娘们可能是奸细,究竟是谁的奸细? 秦亮又想起了今天要去探口风的事,不禁好奇了、曹爽究竟要给自己什么官职,难道自己会忽然对某某人产生统|战价值? 朝云的眼睛一垂,向下瞟了一眼,顿时又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不过她依旧故意拿手遮住嘴,“嗤嗤”笑了一声,却并不生气。秦亮不断拉扯着身上的秋白色深衣,接着又抬起双手挥了一下,宽大的袍袖在空中缓缓向膝盖上方覆下。 “要不我们去洛闾那边坐坐罢。”朝云轻声提议道。 洛闾是个歌舞伎馆,秦亮之前去过一次。 他仍是想到王家,王家是个要脸的世家大族。马上就要成婚了,还是应该稍微注意点自己的言行。秦亮只能不断在心里默念:王令君国色天香,身段绝妙,王令君人最好,远超眼前这个不知什么目的的娘们! 都已经忍耐了几年,不如再多忍几天。 这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当他完全没有选择、很缺女人的时候,女人很冷漠,打死都不给碰,长得俊朗也不顶用。等他有选择了,她却非得自己贴上来。洛阳士林流行的三玄之学说得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呼……”秦亮从嘴里呼出一口热气,说道,“今日还有事要做,改日罢。女郎要去哪,我叫王康送你。” 朝云软软地依偎在车厢木板上,眼里全是秦亮,柔声道:“君去何处,妾去何处。”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化腐朽为神奇 走进曹爽府,充斥着奇花异草、假山水池的幽雅庭院,巍峨的门楼角楼和邸阁,一切都很熟悉。秦亮曾经一连几个月,几乎天天在此地进出。如今再来,就好像是故地重游。 不过这些青色的亭台楼阁,在秦亮眼里隐约有几分阴森的气息。大概只是心理作用。 秦亮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不必想得太多。 曹爽离倒霉还有好些年,还早;现在就担心跟着曹爽倒霉、远不到时候。眼下最关键的,是秦亮得有属于自己的人马,手里有了实力才有进一步操作的空间。否则什么也干不了,想什么都是徒劳无用功。 太守!秦亮心里的目标非常明确,这也是跳一下就有机会够得着的东西。毕竟像一方都督、州牧这些职位,他暂时还看不到清晰的路线图。 秦亮轻车熟路地进了邸阁前厅。 厅堂里坐的还是原先那几个人,曹爽还是那么胖,一切仿佛都没什么变化,前年冬天辞别曹爽、仿佛只是发生在昨天。 “儒虎!我们的儒虎回洛阳了。”刚刚见礼罢,曹爽便用玩笑的口气道。 曹爽依旧对秦亮的态度不差。秦亮谦虚了两句,依旧对曹爽本人没有什么厌恶感。 但是,几个人很快就说起了秦亮的职位问题。校事府的校事令,这是个什么几把玩意?就算真有这个官,秦亮不在乎名声、王家不在乎吗? 跪坐在一旁的陈安侧过身,悄悄把手掌展示了一席,上面写了两个字:丁谧。 原来是这个莎比出的主意,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已认定他不是个好人。秦亮这会儿已是满脑子脏话。 丁谧此人的全部精华、都在那两撇八字胡上,像极了电影里那种又蠢又坏的狗头军师,叫人看见就来气,就几根毛还不如剃掉算了。秦亮一直搞不懂,曹爽这么大的权力,为什么找了这么一群人整天围在身边。 提拔到位高权重的那些人,似乎就没有一个像成事的,不管是丁谧还是何晏,这些尚书都是看起来假聪明的样子。那个大司农桓范号“智囊”者,稍微正常点,不过与秦亮也是相互看不顺眼。 秦亮一时间有点心灰意冷,心里不禁感慨:看样子,曹爽实在靠不住,靠山山倒、靠树树倾,人还得靠自己。 不过当曹爽说起,那个什么校事令是五品官时,秦亮顿时又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 五品,跟太守一个等级。 按照大魏国的惯例,只要不是犯了错被刻意贬斥,调任官员至少是平调。意思就是,只要秦亮能在这个什么校事令的位置上稳住不犯错,将来一旦往地方调,那极可能就是太守起步了。 即便是一坨污秽之官,但它也是五品官,就好像一文钱掉进了茅坑、还是一文钱。如果不是这官职实在不怎么样,说不定秦亮还不能直接升五品。什么好处都想一下子占尽,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说事情都有两面性,从哪个角度看待的问题。只要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坏事就会变成好事。 秦亮冷静了下来,没有马上想着拒绝,他跪坐在垫子上揖道:“请大将军容仆考虑几日。” 曹爽点头道:“是要考虑一下,最好与仲明那位好丈人王公渊谈谈。” 果然他话锋一转,又是一副为你好的口气道,“我提议在校事府设五品校事令,并让仲明从刺史府兵曹擢为五品,便是想把卿这个儒虎用在重要的地方,望卿在校事府一展雄才。若卿能像在淮南一般用心,把一群兵练得可堪大用,则吾心甚慰矣。” 秦亮不动声色道:“仆当尽力而为。” 曹爽道:“那群人实在不好用,没干成过一件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是一群猪!卿要做好准备。” 校事府是什么玩意,可以稍微类 比一下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大概职能不太一样、建制没那么庞大、权力也没那么大,但性质有相似之处。 秦亮心道:这是人的问题吗?本来就是皇帝的白手套,别人能随便戴?没有皇权的保证和威慑,如今谁都可以塞个人,我用屁|股都能想到,那地方肯定早被渗透得很筛子一样了,能好用吗? 不过秦亮也不嫌那地方脏,五品官还是五品官。现在要做的,是要先说服王广,让王广相信、秦亮做校事令不会给王家带来污名。 秦亮与曹爽又谈论了几句,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正想离开,忽然之间觉得,曹爽征辟了自己、看得起自己,也算是一种缘分。何况秦亮对曹爽确实没有恶感。 稍作权衡,秦亮便揖道:“大将军,仆在淮南亲临战场,颇有些感悟,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上位传来了曹爽的声音。 秦亮见厅堂上寥寥数人都是曹爽心腹,便道:“战场之上,敌军已经靠近,双方正在围绕着战场角逐。这种时候、我军无论是否取得优势,都绝对不能急着松懈大意。只有把敌军彻底剪灭,或者完全赶出战场,战役才会真正结束。在此之前,一切都是假象,何况敌军还有一战的实力,威胁并未真正解除。” 曹爽垂着眼睛作思索状,不知他听懂暗示没有。 这时毛发枯槁、皮肤发皱的“智囊”桓范向秦亮投来了目光,秦亮与之对视一眼,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并非厌恶或者敌视。一瞬间,秦亮明白,桓范应该听懂了。 那么谏言就起到了效果,曹爽对桓范的信任、超远秦亮。 秦亮心道:话真的只能说到这里了,也是看在主佐一场的缘分上。 “仆请告退,大将军珍重。”秦亮深深揖拜道。这个礼,一如他对孙礼的动作。他这个人,前世就出身不好,一直都是靠自己苦哈哈熬起来的,很少遇到贵人,但只要有贵人稍微帮过他,哪怕最终分道扬镳、他内心也会存着一丝感激。 曹爽点头道:“仲明没事可以常来走动。” 秦亮把手放在木地板上,撑起身体站起来,再次向上位拱手,倒退走几步,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厅堂大门。 他沿着西侧的廊芜往外走,不禁在廊道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这条廊芜的尽头、当初孙礼和秦亮的办公署房都在那边。如今孙礼不在这里了,秦亮也不再在此地上班。 此刻,他才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哪个地方,会一直一成不变? 就在这时,廊芜尽头走出来了个人,远远就挥手道:“仲明,秦仲明。” 秦亮站在原地等着,发现招呼自己的人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秦亮先沉住气,拱手相对。那人快步走近,回礼笑道:“仆乃大将军府长史令狐……令狐愚。” “久仰久仰。”秦亮恍然。 不过秦亮亲眼看到此人,倒感到有点意外。原以为能惹恼魏文帝、让文皇帝亲自下旨改名为“愚”的人,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憨憨。却不料令狐愚长得一张国字脸,相貌身材都挺端正,而且胡须很少,脸挺干净。 令狐愚道:“将来仲明与我也是亲戚了。” “是啊,往后多走动。”秦亮笑着,随口说着客套话。 令狐愚道:“我挺喜欢仲明那个外号,儒虎。哈哈,这不就是我想变成的样子吗?” “都是虚名,王都督抬举,随口那么一说而已。”秦亮道。 令狐愚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廊芜,小声道:“那个丁谧出主意,要把仲明弄到校事府去,我当初就立刻反对了。像仲明这样的人才,应该厚待、收为己用才是上策,不该放到那么个地方去,容易叫英雄心寒。” 秦亮 顿时觉得,此人似乎有点容易轻信人。虽然两人快做亲戚了,但毕竟不熟,相互还完全不了解,说这些话、一点都不怕遇人不淑平生是非? “没什么,若非设了个校事令,仆要做上五品官、可能没那么快。”秦亮道,“令狐长史放心,我能有办法。” 令狐愚顿时颇有兴致道:“仲明在淮南的谋略,堪称惊艳。这次我便拭目以待,瞧仲明如何化解难题。主要那个新设的官位,有身份的人、没人愿意去,我反正不去。” 秦亮再次揖拜道:“仆得走了,多联系。” 令狐愚也回礼道别。 ……这次在马车上干等的朝云,接下来仍旧什么也没捞着,秦亮始终强作镇定、坐怀不乱。其实只要是奸|情,一般至少要男方有心,否则什么也搞不成。 长兄秦胜所言、家里有事走不开,应该是实话,一家人本来也不必说什么托辞。长兄把事情办得挺急,没两天就将聘礼送去了王家府邸。 接着长兄又选了个近日的吉日,把日期写在简牍上,托陈安送去王家。王广觉得日子没问题,答复了消息。 亲迎的婚期就这么干脆利索地办妥了。 两家的每一次来往,都是有名字的礼仪,什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礼仪名字说起来高深繁复,其实都是必要的交流过程。人们就是不懂这些礼仪,只要请了媒人、经过了家长,基本都不会疏漏某个礼,不然婚事本身就办不顺畅。 明媒正娶,其实就一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汉魏时期的礼仪讲究,还远不如后面那些朝代复杂。正如秦亮认为的那样,这个时代、文明还没有到熟透的程度,依旧带着古朴纯真的风格。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死心 七月二十二,宜嫁娶、祭祀。 天气不错,明媚的太阳持续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太阳渐渐向西边落下时,王家人以及宾客都来到了府邸里供奉祖先牌位的院子。 等了一会儿,王广带着女儿王岑来了,径直进了庙里。王岑慢慢走着,拿着宽大的执扇遮着脸,看不见相貌,不过她穿着的一身黑色婚服裁剪得很好,黑色深衣衬得她的身材亭亭玉立、十分端庄。 家里的人开始祭祀祖先,上贡品、焚香,叩拜,念祭文,烧简,忙活了好一阵,庙堂里也笼罩在烟雾缭绕之中。等忙完了,大伙儿便走出了庙堂,只留下王广夫妇等三人。 王玄姬也在出庙门的人群里,她看着这样庄严肃穆的场面,心里确实有些复杂。 此时很多士族的婚礼都穿白色了,礼节也很随意,意为三玄的返璞归真。不过王家嫁女仍是以守旧的规矩,穿的是黑色。只有这一点合王玄姬的心意,她不太喜欢玄学时兴的那些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贡品的香味,以及焚香的气味,还有因为天气有点热、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微酸汗味,让人的感受继续停留在祭祀的气氛中。 就像这暗暗弥漫的气味一样,王玄姬心里也有点酸。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早就明白,只能这样算了,应该祝福令君。没什么大不了,如今成了自己的侄女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本来也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后仍可以正常来往。 但是王玄姬控制不住自己的感受,反正心情比较消沉,她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言行。 兴许阿母说得对,她王玄姬就是从嫉妒开始的。谁叫他一个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的大好儿郎对一个舞伎那么殷勤?又是专门写诗,又是设宴款待,又是送东西。那个朝云还在自己面前炫耀,让王玄姬心里很不舒服,后来才鬼使神差地见了两面。 起初那些事只是很小的一点悸动,一点点心动,当然到不了非他不嫁之类的地步,王玄姬甚至没觉得,那只是俗气的男女之情。然而让一个人进入心里,就像一颗种子落到了水分丰腴的土里,不能让它经过太多时间的酝酿和浇灌,否则就会发芽成长。 如果他一早就娶了别人,可能王玄姬更容易放下,也不会有太多感受。可惜事与愿违,那些时不时想念的时间、拖了很长,长达一两年之久,就变得好像是彼此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见过很多次面,已经是非常熟悉亲切的人。 有时候,这种情况反而比经常见面的熟人、更容易叫人心生执念。因为很少见到、又经常想着的话,人就会在脑海里把那些不完善的东西、用想像补充起来。本来就有好感的人,想像补充的东西可不就非常美好? 当然首先要记得住那个人,通常只见了一两面的人、时间一长肯定就会淡忘。 不过事已至此,王玄姬也死心了。今天的礼仪,也仿佛是为了宣告她这一两年以来、微妙的想念的结束。那柳絮一般不可捉摸又无孔不入的奇怪事,是该结束了。没有撕声力竭的痛述,没有抓心的哭泣,只有暗暗的伤感,就好像一切并未发生过。 过了许久,人群里有细微说话声响起,王玄姬转头看去,便看见秦仲明来了。他束发戴冠、身穿黑色新衣,手里拧着一只大白鹅,便阔步径直向王家祭祀祖宗的庙门走去。大白鹅还是活的,被人拧着不舒服、正在蹬腿挣扎,可腿上系着绳子。 虽然事先有人告诉过人们,亲迎的时候要肃静,但此时大伙儿还是一边揖拜,一边忍不住悄悄议论起来。大概说的是,新郎长得不错之类的话。秦仲明身材挺拔、个子高大,面貌端正英俊,皮肤也很白净,穿着黑色的袍服更衬得他整个人清爽整洁,身上还有一种质朴的气质,走路的姿势也很从容大气。 这样仪表的人,让妇人们看了有好感,不是很正常的么? 王广和他的妻子薛夫人走出了庙门,与拧着白鹅的秦仲明相见,夫妇二人向秦仲明揖拜,便一起走进了大开的宽阔庙门。 秦仲明手里拧着鹅,在门外没有回礼,进了庙里,他把鹅放到了地上。等王光夫妇站到了祖宗的牌位旁边,这时秦仲明才回礼,这次行的是大礼。 只见秦仲明先跪到了地上,双腿向后面分开,然后双手按在一起、掌心向内,随着双手向下拜,头也缓缓向地面叩。最终手按在膝盖前的地面上,头触手背。如此慢慢地一连叩拜两次,第一次头叩到手背上时、他要停顿一会儿,接着再拜。 有个穿黑衣的老者,在旁边长声幺幺地念:“拜……再拜稽首,礼成。” 如此郑重其事的大礼之后,王广伸手道:“请起。” 秦仲明起身,这时王岑缓缓地走了过来。秦仲明上去牵着她的手,便往门外走。薛夫人哽咽道:“令君!” 拿着执扇的王岑微微回头,没有说话。王广把手放到薛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拍着。 薛夫人的那一声唤,把围观的王玄姬也弄得有点伤感了,只觉得鼻子一酸,她急忙忍住。没一会儿,王玄姬就进入了近似半睡眠的状态,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知觉,也不知道两个新人是怎么走出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中,王玄姬才回过神来。她抬头一看,院子里刚才肃穆整齐站在两边的人们,此刻已经变得乱糟糟的。许多奴仆正在把几案、席子搬过来,要招待宾客们用膳。 王玄姬面无表情地迈开步伐,漫无目的走了几步,她才想起自己是王家的女眷,不在这里用膳。她转过身向院门走去,转头看时,已看不见阳光。太阳落下后仅剩的余光,也被府邸中的阁楼墙壁挡住了。 阳光从地面上收走,只留下黯淡的阴影,空气也仿佛凉了下来。 短暂而隆重的礼节之后,对于王玄姬来说,生活仿佛又恢复了正常。平静,有点无聊,甚至没有滋味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如淮南之水 亲迎的气氛很肃穆,黑色的衣裳,阴森的祖庙木牌,缭绕的烟雾,不说像葬礼,至少有点过于严肃。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涌动在每一步礼仪中的暧|昧气息。那些严肃的故作,反而是一种欲盖弥彰似的,毕竟世人比较含蓄。只是这种昏礼气氛、与秦亮的熟悉的结婚印象太不一样,便感觉有点诡异。 整个队伍不止秦亮一个人来,有几辆黑色马车,还有人骑马。但秦亮这辆马车里一共就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自己,正坐在前面亲自驾车,新妇就在车里。他赶车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 本来他只需要启动车轮、就可以交给马夫,但他仍要自己赶车。就好像交给了别人驾车、生怕新妇会弄丢似的,一定要守着带回家。 细节稍微有点不合常规,并没有人在乎。因为此时有很多人结婚还穿白袍,整得更像办丧事,如今的礼乐确实肉眼可见地崩坏了。 刚才在王家府邸,是秦亮第二次见王令君。这次没看到脸,她全程用扇子遮着。秦亮却是非常满意,他就从来没见过身材仪态这么美妙的女子。 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的秋季,但因连续晴天,温度有点回温燥热。王令君又穿着两层衣裳,于是她外面那层宽松的深衣有点薄,里面那层厚、比较合身地包裹着身子。秦亮之前在牵着她出门时,借着西边的余晖,透过外层的薄衣、看到了她里面那层深衣包裹的美妙的体型曲线,那鼓囊囊的胸襟、柔韧美妙的纤腰,以及略比削肩宽的髋部饱满漂亮的弧线,线条婀娜流畅、凹凸有致,很衬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段。外面那层黑色有点透光的柔软深衣,反而让秦亮联想到了黑|丝,只觉愈发诱|人。 但是她的姿态礼仪非常端庄,即便在出门那一瞬间、被秦亮借着太阳余晖看到了身材曲线,秦亮却仍有一种似乎不能亵渎的心态。 哪怕她的打扮很素,黑色也有点沉闷,但那清纯芬芳的青春气息,根本掩盖不住。而且没有修饰的自然曲线,正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无法用人为修饰的线条相提并论。 秦亮牵过她的手,触觉相当好,非常光滑细腻。哪怕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玉白的手和手腕,在黑色衣料下更显得有光泽、更加白皙,全是十几岁青春的胶原蛋白,如玉似雪,想画都画不出来那样的颜色感觉。 秦亮不禁抬起手,把牵过王令君的那只手放在鼻子前轻嗅了一下,隐约好像还带着沁人心脾的余香。 太阳已经下山了,晚霞映在天边。没有红色装饰的婚礼,仿佛上天都看不过去,用晚霞来祝福新人。那彩色的云朵,就像飞旋的心情,在欢呼、在跳舞。 秦亮仰着头,手执鞭子,脸上洋溢着晚霞温暖而幸福的光辉。 现在秦亮心里有点慌,又不得不强作镇定、把每一件事安心做好。每做一件小事,他都充满着期待。 今天是秦亮最开心舒畅的一天,只觉一切都很美好。谁说一定要先谈恋爱?只要妻子足够漂亮,直接入洞房还更有新鲜感。 偶然之间,秦亮也觉得自己有点心急。不过他也不怪自己、这一时的不淡定,因为他确实是忍耐太久,几乎到了极限,而且新娘子一来就貌若天仙!简直是冰火两重天,铁|棍也得被这冷热极端的温度给激分裂。今晚秦亮能把几乎每件事都办妥当、没有表现出急躁,已是相当不容易。 熬了几年、总算没白熬,今天是要功德圆满啦!他的情绪就像今年初夏淮南的水位,在长期平稳之后,忽然连降暴雨,立刻将要达到顶峰。 队伍终于到了乐津里的秦家,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虽未入夜,但周围的房子里已经透出了灯光。 到门楼前,秦亮便矫健地从前面跳下了马车。他大步而稳健地走到了车尾,双手抬起,弯腰向车上揖拜。这时后面的两个陪嫁侍女也过 来了。 王令君弯着腰从马车上走下来,见秦亮伸手过来牵她,她微微迟疑停顿了一下,仍然用扇遮着脸、把手给了秦亮,让他扶下车。俩人便手牵着手进了秦亮这座简陋粗糙的院子。 以前秦亮从没嫌弃过这座院子,毕竟是都城里带院子的大宅。但今天有了这么一个新妇对比,他才觉得好像是有点简陋、黯淡。 院子里还残留着酒水、烤肉的气味,宾客们已经散了。家里一整天都很热闹,秦亮出发去迎亲时,宾客都还没走完,现在院子里却很清静。 兄嫂做完了前期的准备工作,今晚他们并不出现,明天新人才会去给他们见礼。 这时秦亮才觉得,古代这个做法其实挺人性化。洞房之夜,没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出现在新人面前、在面前磨唧吵闹,黄昏接回来新妇,就是要洞房,没人在这节骨眼上找存在感。不然把人折腾得累个半死、灌得大醉酩酊,还怎么洞房,不如第二天才叫洞房花烛夜算了。 一行人跟着俩人进了院子,别人在搬东西,并不跟进屋。只有两个侍女,跟着秦亮夫妇,进了他住的那间上房。房间里已经布置过了,铺筵设几,摆上了一些物品。 虽然没有外人了,但是礼仪还要继续。主要秦亮和王令君还不熟,不能造次直接略过这几步。 王令君走到一角,背过身去放下执扇,开始在一个青瓷盆里的清水里洗手。她默默地洗了挺久,洗得特别仔细。这慢吞吞的样子,等得秦亮有点着急。他甚至怀疑新妇是不是有点洁癖。 好一会儿后总算洗完了手,她重新拿起执扇遮住自己。秦亮这才走上去,稀里糊涂地随便搅了两下。 俩人一起走到案前,秦亮拱手弯腰向她揖拜,见她轻轻点头,便小心翼翼地上前,拿走了她手上的执扇。在秦亮眼里,那简直堪称惊世容颜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有点遗憾的是,她的表情就跟今天充满祭祀活动、黑色基调的严肃礼仪一样,没有丝毫笑意。她可能有点紧张,毕竟是十几岁的女孩,直接给一个陌生男人、接回了陌生的地方。 秦亮没觉得她不情愿,因为全程她很配合,一点反抗都没有。王家大士族,也不存在被强迫的婚姻。 她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漂亮的单眼皮眼睛低垂着,脸微微侧向一边,看起来很温柔,很招人怜惜。不过她的姿态动作却是温柔中透着刚,舒缓而端庄的气质里,动作很平稳。没有劲的人、很难让姿态平稳。这美人莫不是文武双全? 夫妇入席,在铺筵上跪坐下来。侍女上前,先把两只碗盛了一些米饭,另一个侍女则从烤乳猪上切下两小片肉,分别放在碗里。 秦亮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肉和米饭全吃了,完全没吃饱,幸好去迎亲之前就吃过了一顿。王令君则只是轻轻咬了一口肉,夹了一筷子米饭,十分秀气。 这时侍女把一只葫芦从中间破开,在两瓣葫芦里各倒上酒递上来,秦亮没注意、一口就给喝干了。片刻后,他才想起还要交换,一时间只得把空的葫芦瓢递给王令君。 王令君轻轻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依旧做了个喝的动作。 秦亮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出错。 主要是刚才他有点走神,一直在看王令君的相貌,实在太好看。干净的瓜子脸没有涂抹丝毫别的东西,但颜色却纯粹而明艳,玉白的皮肤、乌黑柔顺的秀发,朱红略薄的嘴唇微微翻着光滑的光泽,还微微有点上翘,就像是清水中的宝石美玉,清纯而美好,透着童贞的芬芳。秦亮仿佛身在山清水秀的别院,听着静谧的泉水滴落在清澈的水潭。 整个过程与其说是一起吃饭喝酒,不如说是一种象征性的礼仪。大概是象征 着,将来二人饮食不分彼此的意思。但这大概也是含蓄的意象,秦亮不信结婚只是为了在一起吃饭。 终于还剩最后一道礼仪,把二人的头发放在一起。 然后两个侍女便揖拜告退,出门后把门带上了。秦亮上前把门闩好,转过身来说道:“我睡觉的地方在里屋。” 王令君依旧不说话,默默地向里屋走去。秦亮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又是期待,跟着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王令君已经自己坐到了榻上,秦亮便寻思着还是别太心急,要温柔一点慢慢来,让新妇能渐入状态。 他刚坐到榻上,靠近王令君,王令君终于说话了。她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些许哀求之色:“妾不能违背家父之意,可是妾没准备好,很担心……能不能再等几日,我心里好乱……有些事我想先告诉君,但是家父……” 秦亮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侥幸心 王广好坑,亏得秦亮还把他当知音!在淮南那会儿,从一开始秦亮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果然直觉没错。 秦亮还是太年轻,居然相信天上掉馅饼。 那次在寿春城外的紫金寺看到王令君那一眼、或许才是秦亮昏头的直接原因,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也是因为秦亮几年时间缺女人、心态无法调整,他才会自己主动想方设法地、去给王广找理由,图的就是一个侥幸心。 这人,别人不好骗自己,自己最容易骗自己。 什么欣赏自己的才华、结交甚欢,所以要把出身高贵、貌若天仙的女儿嫁给秦亮这个兵曹从事……而今回头想想,确实不怎么合理。 秦亮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王令君纤细平坦的腹部,完全看不出来什么。但如果时间比较早的话,确实是看不出来的,可能郎中把脉都有失误的时候,何况是秦亮这种门外汉。 王广带着家眷去淮南好像呆了一年多时间,王令君在这个时间段、认识的人可能就在淮南。扬州做官的、以及当地名士,秦亮在都督府、刺史府几乎都见过面。究竟是哪个狗曰的? 秦亮心里对那个捷足先登者、已是火冒三丈,但他还是强自压下了恼怒。这才新婚第一天,他实在不想在新妇面前发火。 一时间秦亮觉得,这回娶老婆、好像比前世还要略惨一点,前世起码没有买大送小。不过也不一定,现在只是猜测,说不定只是被人拱过了、不是完璧之身?毕竟古代对这个看得很重,尤其是世家大族。 如果只是被拱了一下,事后表示后悔年少无知、把关系断干净不要背叛,其实也还好,秦亮前世那老婆还不知道有过多少个前男友呢。但如果是买大送小确实过分了,毕竟今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实在挺虐心。 这时只见王令君低着头一声不吭,一副意志消沉、可怜兮兮的样子,那面如死灰般的神情,看得让人有点心疼。加上她确实比秦亮前世那位漂亮多了、身材好多了,这王令君简直不似人间之物,于是秦亮还是不争气地心里一软。 他好言回答道:“没事没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直埋着头的王令君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秦亮的心都化了,那顾盼生辉的眼神,仿佛有形的纤手、温柔地抚慰着他受伤的心。 恍然之间,秦亮才想到,刚才随口当成套话说出来的诗,不是三国以前的。原来又是自己想多了,别人或许只是对诗句感到好奇而已。但她依旧一声不吭。 这媳妇不仅有洁癖,好像还有点内向、不爱说话。 难怪后世最终还是要先恋爱、了解,才走到婚姻殿堂。古代这个干法,新鲜是新鲜、刺激是刺激,确实有风险,就跟押宝似的。 不过,娶都娶回来了。明媒正娶的,那么多宾客见证,祭祀过祖庙、搞得非常严肃隆重。女方又是家势强大的王氏,还能怎么样? 秦亮再次看在了王令君貌美如仙的份上,而且觉得这么个十几岁的女孩此时内向的模样、确实温柔又让人可怜,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见王令君一直沉默,秦亮也不想逼迫她太紧,万一上吊了、那可就真的玩完了!古代女性为了清誉名节的问题自杀,本来就常见于案牍记载。 秦亮忙强忍着性子、用温和安慰的口气道:“真的没事,卿休息罢,过几天再说。卿定要往宽处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已经结发为夫妻,有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呢?对了,那个装头发的锦囊不就是卿收着的。” 先稳住她才说,千万不能让她干什么傻事。 秦亮心里虽百感交集,但是对王令君没有丝毫发火、且无任何强迫强求的姿态,他觉得自己 只能做到这样了。他何曾没有恼怒,只是不想显露出来而已。 王令君轻轻抿了一下泛着灯光的柔|滑朱唇,终于还是没吭声,轻轻点头,便和身躺倒在榻上。她也没说赶走秦亮。 不管怎样,她对秦亮还有一定信任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抗拒、防备的样子。她只是侧身睡到里面,把头对着墙,并不理会秦亮。 但是叫秦亮心浮气躁的、又何止是那张漂亮的脸?她这么侧身一睡,后面对着秦亮,那纤细的腰身往榻上一沉,内弧线的曲度更大、曲线更加妙不可言,还有那饱满的比削肩还宽的曼妙轮廓,秦亮看在眼里压根扛不住。 若非榻上躺着的人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妻子,他这次肯定忍不住了,要化身禽|兽反问一句,不就判几年的事? 但终究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能只顾眼前。 他伸手在脸上搓了搓,赶紧转身走到外屋,这里还放着剩下的食物、葫芦瓢,以及青瓷盆盛着的清水。此刻秦亮的眼前仍然全是那鼓囊囊的深衣胸襟布料,那起伏的线条,那明艳动人的颜色,那胶原蛋白的光泽,那散发着清香的气味,那片言只语中清澈动听的声音。他甚至能用手轻轻在空中上下,顺着浮现在眼前的画面、画出那轮廓线。 秦亮大步走到青瓷盆旁边,直接把脸埋进了冷水里。 带着秋意的冰凉冷水仿佛不是浸泡着他的脸,而是浸着他那火热又纠结复杂的心。不知过了多久,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秦亮终于把脑袋从盆里猛然抬起,大张着嘴“哈”地呼出一口滚|热的浊气。 这间屋实际是两间连通的,里面有睡觉的榻,外面有张床。但这张床不是用来睡觉的,上面放着一张几,是用来坐的。 不过今晚这张床可以凑合睡一下。秦亮重新进里屋,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张被褥,他没有回头看,免得又刺|激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躺到外面的床上,秦亮的眼睛盯着房梁,忍不住“唉”地长叹了一口气。 白天虽然有点热,但毕竟是到秋季了,一到晚上,秋意才会十分明显。凉悠悠的空气仍在渐渐降温,睡觉必须得盖被子才行。 宾客满堂的院落里、残留的酒肉气味和杂物还没弄干净,但已经冷清下来了,周围一片宁静。气氛从喧闹的热烈中,很快在向日常生活过渡,一切仿若又回到了平淡。 秦亮从窗外看到了清幽而依稀的淡光,但应该是别处映照过来的灯光、夹杂着星光。今天七月二十二,下半夜在东半天空才会出现月亮,下弦月。 正如秦亮在淮南战场就了解月相,他对这方面有点知识,因为他以前有块机械盘,经常研究上面的功能。 此刻他想起了一个说法。说是人到中年的男人,逐渐开始衰减对女色的兴趣和热情,就会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爱好,一般这些爱好很花时间、却没多大难度,比如钓鱼、比如月相机械表。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冷热 次日早上天刚蒙蒙亮,王令君就起床了,她出来要开门闩。秦亮一晚上苦熬着时睡时醒,没怎么睡熟,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就醒了,但他还是装睡。 不料王令君那清澈动人的声音主动道:“妾知道君醒了。” “嗯。”秦亮发出一个声音回应。 王令君道:“君不要像家父一样,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妾在太原的名声可能败坏了,流言蜚语不知何事会传到洛阳来。别无他事。” 她没转过身,依旧面对着门闩,她只是侧头道:“能对照的凭据被家父烧了,而今已无法自证。就看君信不信。” 王令君昨夜估计也没少想,昨晚上一直不说话、今早可能才想通了点。或许秦亮控制情绪的表现、给了她更多信任感,不然如果逮住她就一阵暴|力审问,这种有点内向的女郎、可能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昨夜秦亮仿佛坠入冰窟的心,此刻经她几句话、又渐渐开始回暖。 接着王令君又道:“妾没想到、这么快就为人妇了,兄嫂挑的日子挺急。君容妾缓几日,便自会知道,事情虽然不太说得清楚、且很烦恼,但绝没有君想的那些事。在此之前,妾会把全部经过告诉君,不想这样糊涂地蒙混过去。” 秦亮心道:我又没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想了什么? “好。”秦亮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的情绪再度升高了一截,听这口气,连拱也没被拱过?不然怎有“自会知道”这一说?这是有惊喜。 这一热一冷的,秦亮期待的心情再次升温,道:“我相信卿所言之事。” 王令君不再多说,打开了房门,让两个侍女进来。昨天秦亮没注意看那俩陪嫁的侍女,主要是因为王令君的美色太夺目,俩侍女跟她一比就显得平平无奇、让人兴趣不大。 这时秦亮又看了一眼,觉得她们俩如果不在王令君身边的话,其实长得还行,主要挺年轻。所以女人最怕比较。 在侍女的照顾下,王令君开始在里屋洗澡洗头。 人们一般不会在早上洗澡,但王令君在礼仪上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因为今早要见长辈,所以要沐浴更衣以示敬意。 秦亮一脸懵地坐在床上,侧耳听着里面的水响。他能从声音想像出,用瓢舀水浇在身上的姿态。“叮咚”现在放下了、还是直接扔在水面上的。又舀上了。他把手放在额头上挠了挠,又呼出一大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去听。 过了许久,里面没声音了。秦亮估计她从木桶里站了起来,正在擦拭身体,然后再侍女的帮助下穿衣,只要算好时间,就能猜到她何时在穿亵衣,何时在穿深衣。 秦亮拿手掌在脸上一抹,心道:昨夜她睡的那张榻,是秦亮在洛阳每晚都睡觉的地方,不知她闻不闻得习惯自己的气味。 王令君重新从里屋走了出来,今天她总算没再穿黑色衣服,上身穿了衫衣、下身穿了裥裙,都是秋白色。她走到外面来,仍在偏着头自己继续擦头发,那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很长。发际线上有一些没有修剪的稀疏细短的绒发,些许绒发与洁白的肌肤同在一处,衬得肌肤更加雪白如玉,更是叫人浮想联翩。 她慢慢收拾好仪表,在鬓发上插了一朵真金花钿。浅色的衣裙、加上稍许亮黄的点缀,看起来更居家轻盈。 秦亮虽然娶了个老婆没洞房成,但这如仙的美人还是在他家里晃来晃去,把这简陋而黯淡的房屋衬得、终于有了光彩颜色。因为房子确实有点旧、墙壁摆设都很粗糙,她确有了几分好像流落凡间的仙子一样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王令君开始了她的礼仪。秦亮不用去,他便在门口围观。 王令君双手捧着一个青瓷盆,里面好像装 着枣子、栗子和肉干等食物,来到兄嫂的房前,恭敬地进献给兄嫂。兄嫂用董氏作为下手,由董氏接过进献的食物。 兄嫂反过来回赐王令君以肉脯、酒水。接着王令君进屋,开始敬秦家亡故先人的牌位。煞有其事的礼仪过后,他们又先后走进了兄嫂的屋子里,礼仪还在继续。 秦亮留意观察着王令君,发现她在繁琐的礼仪中不急不躁,而且非常认真。他渐渐觉得,王令君是甘心嫁过来的,并不存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问题,否则她不可能把这么无聊的事、做得津津有味,也不会那么认真对待。 其实有时候无须太多语言,你看她做事的样子、生活的态度,慢慢就能懂了,胜过千言万语。 她对兄嫂非常恭敬,毕竟是士族出来的女郎,从态度、姿态到表情,礼数确实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且秦亮今早再次发现,别看王令君身材婀娜、显得有点苗条,但非常有劲,这女郎肯定练过武。她的动作很温柔舒缓优雅,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很平稳,姿态也是一丝不苟很端正。没劲的人,走路和动作看得出来。特别是那些端正的动作、持续的时间又慢又长,没点体力很容易走型。 几个人在屋子里捣鼓了很久,尽干些没有丝毫实用价值的事。秦亮都看得有点犯困,主要昨晚没睡好,现在的过程实在是太无聊了。要不是可以看王令君的美色,他估计站着都能看睡着。 张氏和王令君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张氏从西边走下檐台,王令君走东边,转了一圈又走到了一起。秦亮瞧着她们俩做的事,差点没忍住打出哈欠。 没一会儿张氏把王令君领到了存放粮食和丝织品的库房里,把一枚钥匙亲手交到了王令君手上。王康见状躬身上前,将一卷简牍交给董氏,董氏再呈给王令君。 王令君煞有其事地一边看简牍,一边检查里面的财物。她好像真的在清算,不是在做样子。 秦亮的脸有点发烫,因为他自己有数,根本没剩下什么东西,现在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各种送上司礼物、人情来往,他那点收入几乎维持不住。幸好昏礼的时候宾客们送了礼,不然库房应该是一文钱都不剩,只有一点口粮食物而已。 就那么三瓜五枣,懒得管了。现在收了些礼,要不了多久又会慢慢还回去。比如王令君那两个武将叔叔、最近好像就要离京去寿春,因为王广又回洛阳做了人质。秦亮现在多了王家人做亲戚、能不表示吗? 秦亮转身回屋准备睡个回笼觉,把昨晚没睡好的觉补回来。 …… …… (不喜欢看的书友,没必要勉强。可以重新找本合口味的书,祝阅读愉快。)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身心俱在 新婚的礼数还没完,过了两天,秦亮便带着王令君和侍女归阁。 王公渊已在府上等候,铺筵设几、准备停当。秦亮送上礼物,又是一通拜礼。接着王广在阁楼厅堂设宴,招待秦亮和王令君。 吃过饭,薛夫人拉着王令君在那里说话,秦亮便跟着王广踱步到了阁楼外。 “令君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仲明要多担待。若有什么事,一家人好商量。”王公渊语重心长地说着。 秦亮觉得他好像有点心虚,也品出了话里的言外之意,秦亮便道:“外舅且安心,不会有什么事。” 昏礼当晚,秦亮确实觉得这王广有点坑,不过现在他已经想通,释然了。如果王令君一点问题都没有,王公渊估计不太可能把女儿嫁给秦亮。 有些事就是如此,就跟两个人相处一样,贪恋他的优点,同时也只能包容其缺点。 秦亮便松了一口气,又说道:“仆那院子是刚入仕做掾属时、大将军所赠,确实简陋了点,有些委屈新妇。待仆做了五品京官,便设法换一座好点的宅子。” “仲明要做五品官了?”王公渊捋了一把胡须,转头问道,接着笑道,“可喜可贺,仲明尚不满二十,就能做到五品,年轻有为。很多大士族出身的人,这个年纪也还是掾属佐官。” 秦亮忙笑道:“还在走动,有眉目了便告诉外舅。” 他不打算今天就提那校事令的事,免得影响气氛。这几天多想一下,怎么说服王公渊才行。 王公渊扬了一下头,发出一个“欸”的声音,说道:“急着白费那钱财作甚,我们这府邸里不是有地方住么?令君以前住的庭院,宽敞又清静,现在空着。都是一家人,你们搬过来住算了。” “不太好吧?”秦亮笑道。看王公渊的神情、好像是诚心的,估计他在洛阳做人质,其实也有点无聊,正好和秦亮谈得来。 果然王公渊煞有其事地说道:“卿也别多心,等令君的两个叔父一走,洛阳王家就仲明一个人做着官,谁还敢给仲明脸色不成?” 他越说越起劲,看起来真是安了心想把秦亮弄过来,“令君住的那个庭院在后面,一会儿我领卿去看。有两条路进院子,除了走前面穿过东侧的庭院,还有一条路。进宅邸大门后,径直右转,沿着围墙与房屋之间的那条夹道,就能到院子门楼。卿走第二条路,回去走路的路程是远了点,但沿途遇不到不相干的人,与单独的院子又有多大区别?” 秦亮拱手道:“外舅盛情,仆心领。以后仆经常带令君回来住就好。” 王公渊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也罢,常回来,我看令君忽然嫁走、你外姑挺舍不得,那天她还落了泪。” 秦亮好言道:“幸得两家都住在洛阳,经常能见面。” 果然如王公渊所言,薛夫人很舍不得王令君。本来秦亮打算下午在王家呆一会儿就走,不料薛夫人几番挽留,又继续留下吃晚饭。 随着接触的时间稍多,秦亮发现丈人丈母的为人其实不错。王公渊稍微有点不诚实、套路多,其实他就是直接告诉秦亮有点问题,秦亮应该也不会拒绝这门婚事,他却非得蒙一下秦亮。 但之前那天早上、听王令君的口气,“君不要像家父一样,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王公渊可能对事情判断有偏差、判断比实情要严重不少。所以王公渊想蒙秦亮,说不定在其看来、是必要的做法。 晚饭之后,天已经黑了。王公渊又留秦亮夫妇在府上歇一晚再走。 秦亮悄悄问了王令君合不合礼,说是不要紧、没有有关此类事情的规矩。盛情难却,只好留下。 王公渊带着秦亮来到府邸大门,指着右侧的门道:“这里进去是一个庭院,里面住的人稍多,仲明无事时也可以去那里 听歌赏舞弹琴,走这里也能到令君的庭院。不过这边还有一条路。” 秦亮跟着王公渊,走进了一条不宽敞的夹道,只能步行,不能行车。这条道的右侧是高高的府邸围墙,左侧是成片房屋的后墙,走起来有点压抑,不过两边都没东西,确实比较清静、不用与人招呼见礼。 走过一段长长的夹道,俩人来到了一座门楼前。王公渊推开门道:“仲明进去歇息了罢。” 秦亮便揖拜道:“叨扰舅姑了。” 王广道:“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了,今后来了这里,就跟回家一样。” “好,好。”秦亮笑道。 夜幕已经降临,秦亮叫侍女打来水,洗漱了一番,便在王令君的卧房内外寻找、能睡觉的地方。王令君等侍女出去后,便轻轻拍了一下睡榻旁边道:“夫君到这里来,妾有话说。” 秦亮心里一喜,心说回岳父家来,反而有希望?毕竟女子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更有安全感。 不料王令君背对着他,开始讲述太原郡某个人的事。她说了很多话。 听自己的新妇说别的男人的事,秦亮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为了了解事情,他还是耐着性子倾听。他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发出“嗯”“哦”“嗯哼”的声音,表示自己正在听。 人们有时候是需要被人倾听的,秦亮什么也没做,但王令君似乎很满意。她转过身道:“从昏礼那晚,我就知道夫君不是个急躁的人,君与家父的性情不太一样。君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什么都没搞成,连精神上也没有。秦亮听得想打哈欠,若非事情有关王令君,他早就听睡着了。如果秦亮谈谈记忆里过去与卢氏的故事,可能会更刺|激点。 “相信。”秦亮点头道,他接着说,“其实信不信,卿都不用在乎。我想知道卿的过去、却并不是因为关心卿的过去,而是关心对现在将来的影响。” 他顿了顿又道:“卿对我兄嫂的礼仪、对那破院子里的人的态度,我就能看懂很多。时间会自证一切。” 王令君难得地看着秦亮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主要是名声坏了。” 秦亮想了想道:“事情并不怪你。过阵子我重新上任做官,便选几个人去太原郡,把那些书信给带回来。” 王令君摇头道:“没用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解释道:“书信流落到别人手里,已有两年之久,这么长时间事情只要说了出去,传言的人又不关心真相如何。拿回来,在家里人面前、也佐证不了什么事,能佐证真相的东西,早已被家父烧了。” 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秦亮和王公渊一样,有自己的想法。 王令君又道:“说不定他们还没说出去,夫君把事情一闹,反而会引来更多人打听。” 秦亮点头道:“我不会操之过急,瞎搞一通,定会慎重做到最好的结果。卿且安心等着。” 俩人都没继续说话,王令君住的这座庭院,可能是墙与位置的原因,特别静谧。晚上的屋子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王令君对他算坦诚了,而他自己并不打算把什么都说出来,反而有所隐瞒。 不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古代对男女的要求不一样。对女性要求主要是道德,包括但不限于忠贞、孝顺、贤惠;对男性则是事业,就算种地的工作,也要求有一身气力并吃得下苦。 此时秦亮又想起王令君说的那人,心想,那人不见得是恋|童癖,想攀附王家家势也可能成为理由。 秦亮开口道:“一个成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用手段对付个女童,做事确实不讲究。但人没必要一直纠结过去的事,我们已为夫妇,总得把日子往下 过。” “嗯。”王令君应了一声,背过身去侧躺着。 她还是那样,并没有要赶走秦亮的意思,但也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秦亮今晚不打算去别的地方睡了,就在旁边跟新妇睡一晚。 不过今夜的气氛确实不太对,谈了太多别人的话题。秦亮也不勉强。 他仰躺在榻上,用手臂枕着脑袋,寻思了一阵。这新妇其实没多大问题,她的心也在秦家,不然不会对董氏一个院子的普通少|妇问东问西、那么关心秦家的事。 加上两天前王令君说的“自会知道”。这就是身、心俱在,已经远远超出了秦亮的预期。他原以为的是,太原王氏愿意嫁女给自己、挖的坑会更大。 王公渊千算万算,这回可是亏了本!他要是能耐心一点倾听女儿的真实心声,恐怕也不会判断失误。当然好事也可能轮不到秦亮了。 相比王令君的优点,不过是名声不太好、完全可以忍受。大不了万一泄露了消息、以后听点风言风语,说说而已,又不是真出了啥事。秦亮脸皮厚,前世的他早就被生活爆|锤过了、这点事自然扛得住。卢氏那个事没人说,但真的发生了事,秦亮觉得、还不如没事让人说点闲话。 “呼”地一声,秦亮起身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两人各盖一张被褥,黑漆漆的房间,什么也看不见,倒能叫人少看些刺|激的画面。只不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缥缈的清香,依然能激发心绪,不仅仅是香味,反正十分好闻。这里可是王令君一直居住的闺房,想到那个字本身的含义、就能让秦亮胡思乱想。 再忍一两天,秦亮预感到事情快要办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令君好像已经睡着,秦亮还清醒着。这女郎在秦亮跟前、还是心挺大的,秦亮的言行必定给了她一定的安全感,不过夫君的名分、本身就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偶尔之间,王令君的手露在了被褥外面,碰到了秦亮的手。秦亮在黑暗中,通过那微妙的触觉,不断地想像着那只玉白纤长的手、以及那美好洁白的皮肤。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手拿走了。 若即若离般的感觉,让秦亮的心情七上八下。他的期待在不断拉升,但这回的等待稍长一些、更需要心性,上次亲迎只是一个傍晚的时间,这回可要几天。 不管他的血液如何涌动,夜色依旧那么宁静,如水一样平静。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风声雨声 不出所料,即便留在王府歇了一晚,早上薛夫人仍然盛情挽留。秦亮想起昨日王公渊提到“你外姑落了泪”,便干脆叫王令君在娘家住个两三天,安抚一下薛夫人。他则不能久留了,只说过两日来接王令君。 归阁之后,新婚的礼仪流程基本全部完成,秦亮还有正事要做。 大将军曹爽已经拜见过,老上司孙礼那里最好也去一趟,还有些没做官的士族年轻人,也发一下书信比较好,告知自己已经回洛阳。还有王令君那两个嫡亲叔父,王飞枭和王金虎出发的日子可能快到了,秦亮决定先处理这个应酬。 王凌一大家子显然都不缺钱,何况秦亮昏礼收的东西、等别人家请客都是要慢慢还回去的。秦亮决定请二人喝酒,就像之前秦亮离京、陈安的做法,其实只要有心,见面喝个酒聊聊天,也能促进情分。 秦亮先去那家官伎馆,订了酒席,并要了歌舞表演。安排妥当后,他才派王康去送帖子。 下午稍晚的时候,王飞枭和王金虎如约而至。 今日天气不太好,云层压得很低,风也是时大时小,可能要下雨。如果是往日晴天,现在这个时辰估摸着太阳还在半空,而今日天气阴沉沉的,还没到黄昏、光线就有点黯淡了。 不过天气丝毫不能影响伎馆内的气氛,把灯火一亮,丝竹管弦的声音和舞伎长袖挥舞之间,仍是气氛热烈欢笑阵阵。 两个叔父都长得非常壮,王飞彪和王凌最像,主要是跟王凌一样胡须不多、脸上比较干净。王金虎却有络腮胡,但其髯还是比不上王广,只是胡须看起来很硬。 王家祖上父系或母系中,肯定有人是大胡子。 秦亮可能与武夫有缘,跟这俩长辈很聊得来,简直是一见如故。两个叔对秦亮在芍陂之战中的表现,那是赞不绝口。酒到憨处,三人甚至已经搞不清辈分,称兄道弟起来。 王家人特别能喝,秦亮的酒量本来就不太行,几杯酒下肚就脸红,但为了把叔俩陪高兴,秦亮是舍命陪君子,喝得大醉。古代这个酒没有蒸馏过,度数比白酒低得多,但扛不住量太大。 晚宴结束时,秦亮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好能慢慢走路,反正看什么都在摇晃、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的模糊不清,需要小心一点才不会摔倒。他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反正外面好像刚天黑。 稀里糊涂地被两个叔弄上了马车,秦亮还在说:“两位长辈没高兴,我们继续……” “高兴了,高兴了。”不知谁在说话,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人们是不分古今都有的毛病,看到同伙醉了就高兴。 又过了不知多久,秦亮昏沉着脑袋下了车,他左右看了一眼:“这好像不是我家。” 其中一个叔隐约说道:“我们找不到仲明家,在这里歇一晚,是一样的。” 于是秦亮就在他们的搀扶下,走过那条长夹道,来到了一座门楼前。秦亮还能走路,不过需要人稍微扶着他引路,免得晃悠着踩空。有人道:“下雨了,你扶着秦仲明,快送到房里去。”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喏。” 秦亮的手臂让一个女子扶着,便走了进去。他已经醉得看不太清路,五感失调、听觉也有点问题、反应迟钝,但在断片之前其实都是有意识的,心里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来到了王令君的房间,秦亮便道:“回去罢。”女子又应了一声。 借着灯光,他摇摇晃晃地向昨晚的睡榻走去。忽然外面一阵大风、从刚才打开的房门灌了进来,屋子里灯光摇曳了几下,居然熄灭了。 秦亮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懒得去关,又摸了摸身上、意识到此时没有打火机,便摸索着墙壁慢慢走到了榻前。幸好外面远处还有依稀的灯光,大致能看到点物什的影子。 他刚躺上去,发现王 令君也早早地躺在了榻上,顿时来了兴致。心道,正好借着耍酒疯,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反正是已经娶过门的新妇。 念头一闪过,醉酒时的情绪又很容易冲动,他便扑了过去抱住王令君。王令君的声音隐约道:“快走开!” 秦亮道:“成婚几天了,你要晾我多久?反正迟早的事,你就从了罢。”便不管王令君推他,黑暗中的触觉让他的心情如同箭在弦上。王令君又道:“我叫人了。” 秦亮不管她,心道:谁那么无趣,来管这家务事? ……房间木门没关好,外面呼啸的风声大作,一阵阵的风灌进了房里,吹得整张榻仿佛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散架。大风持续了很久,雨也不知何时开始下的,“哗哗”的大雨越下越大,夜空里风雨交加,天边甚至隐约传来了隆隆的闷雷。 外面急促的风雨声似乎不再是枯燥的自然之音,而是一场交响乐,音律在飞旋地上升,愈发高亢,到达音乐会的高点,只等全场起立的热烈掌声。成功的音乐,如大河汹涌的激流,如高压水枪冲洗着汽车排气管中的积碳、能冲掉一切猜疑与煎熬的心绪,叫人的心情变得酣畅而轻快。 可能秦亮今天喝的酒确实太多,此时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士族的女郎就是有点矫情,一直纠结那点虚名和往事,这不还是挺好的吗?秦亮之前恍惚间听到了王令君的哭声哭了几次,但他知道她不是在哭,又没有伤心事、应该是秦亮醉酒的缘故听错了。今夜他睡得特别香。 但仿佛才刚睡着一会儿,忽然就听到有人唤他,然后被人摇晃推醒了。秦亮睁开眼睛,借着灯光,首先看到了王令君的脸,只见她很生气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把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的,旁边还站着个侍女提着灯。 秦亮睡眼惺忪,一脸茫然。他发现王令君没看自己,便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一看,顿时一个激灵,酒也好像在刹那间醒了八分。只见王玄姬正蜷缩在睡榻角落里,身上抱着一床被褥,头发散开、把脸都遮住了半边,只露出一点肩头。 “这……”秦亮瞪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问君。”王令君冷冷道。 秦亮想了想,又道:“为什么她会睡在卿的榻上?这黑灯瞎火的,我还喝醉了。” 王令君似乎是气急反笑,忽然笑了起来,上身都在笑声中颤抖,笑得有点可怕、有点扭曲、有点诡异,“你不干净了,咯咯……你也不干净了……君知道她是谁吗?” 秦亮稍微一琢磨,终于没吭声。 外面忽然一闪,整个屋子都亮了片刻,过了一会儿,“轰”地一声巨响从天而降。饶是秦亮懂得光的速度比声音快,恍惚之间也被吓了一大跳,确实是注意力已经完全顾不上电闪雷鸣了。 此时雨声风声几乎已经停止,“沙沙”的小雨声不大。王令君还在笑,秦亮赶紧起身,捂住了她的嘴,说道:“别笑了,先救眼下之急,回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以前秦亮只碰过王令君的手,这会儿捂着她的嘴,她也不反抗。 秦亮说完那句话,王令君渐渐停止了笑,房间里不再有声音,陷入了尴尬的冷场。 王令君轻轻拿开了秦亮的手,在秦亮的印象里、她的言行一直都比较温柔舒缓,在这种时候稍微冷静下来、她的动作也不粗|暴。 “去把门闩上。”秦亮对旁边的侍女道。 侍女弯腰道:“喏。” 秦亮见布垫上有朱渍,便伸手把布垫抓了起来,见角上在滴水,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房梁,然后揉成一大团丢在榻边。他紧张地做了稍许琐碎的事,渐渐镇定下来,便好言道:“此事要是说出去,我必定是没法交代,但对王 家也不太好。” 王令君听罢,转头看向侍女:“莫邪,你就当没看见。” 侍女摇头道:“妾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妾只是送女郎回来就寝。” 王令君又看着蜷缩着的玄姬:“君也是王家人,我们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玄姬点头“嗯”了一声。秦亮有点意外,没想到王令君这么快就把两个人都稳住了。 王令君道:“君把仪表整理一下罢,剩下的我与莫邪自会清理。” 秦亮也穿好了袍服,便跟着王令君等人一起向外面走,让玄姬有机会自己整理仪表。他走到门口,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复杂而说不出的感受。 三人出得房门,庭院里除了细雨的声音、枝叶轻轻摇动的轻响,已是十分宁静,一个人都看不到。 秦亮小心地看了一眼王令君的脸,不禁在冷风中“唉”地叹了口气。仿佛刚刚才有过狂喜的感受,一下子又重新落到了谷底。 王令君也转头道:“去旁边的阁楼上等会罢。” 秦亮点头。侍女在前面打着灯,两个跟着走进阁楼,秦亮觉得脚有点沉重。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秦王绕柱 雨在下,风还在吹,不过狂风骤雨早已停歇,风雨都很小了。侍女放下灯下去后,秦亮与王令君面对着,跪坐在窗前的几案边,他要侧耳倾听、才能听清那小风掠过树梢的“哗啦”声音。 节奏很缓,仔细辨别,能感受到那风声也不是匀速的,间隔时长时短,但是能给人从容不迫的感觉。秦亮也想要这样的心态,可是事情好像有点麻烦。 秦亮在回想整件事是怎么搞的,但是思绪仍然有点乱,想到的都是一些忽然冒出来的细枝末节、就好像放乱了的一堆照片。 他从窗外看出去,看到了王令君卧房的那栋建筑,发现卧房上面还有一层稍矮的阁楼,也就是卧房里根本不会漏雨。接着他的脑海里闪过布垫角上滴落的水珠。 按理秦亮喝醉了酒,如果对方誓死反抗,他几乎不可能做成什么事。但或许玄姬怕大喊大叫、或挣扎的动静太大,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时候衣衫不整孤男寡女在同一张榻上,确实是就算没做啥、也说不清。 喝醉了酒除非直接睡死过去,即便醒来后会忘掉一些事,但当时是有意识的、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秦亮也不例外,不过五官的感官会出现大幅度的衰减和差错,比如分不清地面的高低、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看人看物模糊重影,还有听声音也有失真。 秦亮还记得王玄姬之前说了两句短促的话,类似什么“走开”之类的话,声音又小又低沉,他当时好像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可醉酒时的听觉实在是衰减失真得厉害,她的话又太短、只有寥寥三两字的片言只语。而且那是王令君的睡榻,他怎么知道闺房的榻上会睡着别人?所以一开始就认定那人是王令君。 喝了酒胆子很大,做事会比较缺乏思考,秦亮确是大意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便听到对面王令君的声音道:“听阿父说,君文武双全,比试一下剑术罢。” 眼下秦亮哪有心思比划什么剑术?但王令君不由分说,从地上撑起身体,走到墙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把剑,将其中一把连剑带鞘扔给了秦亮。 秦亮伸手接住,“琤”地一声拔出一截,赞道:“好剑。但用这么锋利的剑比试,又没有护具,很危险。” 这新妇是不是被气疯了? “怎么,不敢?”王令君挑衅地看着他。 秦亮只得说道:“那陪你练几招。” 两人来到地板中间,秦亮扎好马步,右手拿剑,左手拿鞘。而王令君则一剑割掉了拽地长裙下摆,“哗啦”一声撕下一块捐,剑招立刻使出来,脚下步伐轻盈。 果然秦亮没看走眼,王令君确实练过武艺,而且不是随便练练的。她两个叔父都是战阵猛将、精通武艺,爷爷王凌虽然年纪大了,但能常年带兵估计也是行家。 成套的剑招使出来,王令君的技法娴熟,技巧很扎实,攻守之间几乎没有破绽。秦亮不断后退,一边回避其锋芒,一边时不时拿剑长伸出去、“当”地一声破坏一下王令君的套路,一直保持着距离。 秦亮会的剑招套路没有王令君多,但他是个天赋型选手,靠的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当初在平原郡时与大哥主要是练格斗,所以格斗实战经验、应该也比王令君多。但秦亮一直避让着她,否则真剑对攻,寥寥几招内几乎必然定输赢。 而且正如秦亮刚才所言,这样对战非常危险、在短短几秒内就可能受伤,所以他才一直在拉开距离,尽量避免攻击;毕竟不管是谁受伤,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两人偶尔接触时都长伸着手,不断试探,不然无法攻击到远距离的对方。 王令君手上的剑招不停,刺、挑、抹、撩等动作配合成套,行云流水,脚下的步子也变幻着步法,不断逼近。而秦亮则显得有点呆笨,几乎都在以马步后退,时不时出一招、在远处破坏攻 击路线,但每一招都有用,不像王令君的动作多大部分是优美的表演性动作。当然那些剑招可能也起到了些许封住多路的防御作用。 秦亮终于退倒了墙角,忽然一剑逼近面门,他急忙用剑鞘挡开同时闪身,幸好拿了剑鞘的。情急之下,他脱口道:“我靠!” 他已发现不远处有根柱子,而且这楼上不止一根柱子,立刻闪身跑到柱子边,施展秦王绕柱。他看起来动作单调,实际速度很快,在几根柱子之间已经跑出了路线图。 只见王令君的群袂飘舞,料子丝滑地在柱子间滑动,身形轻盈灵动,好看是好看,可她就是追不上秦亮。 而且她刚才手上一直在用剑、脚下没停步法很复杂,看起来轻盈,其实非常耗费体力。秦亮没她那么多花招,做到了最大化地节省体力,但这么折腾了许久,他都出汗了,呼吸也逐渐加重。可见这新妇的体力真不一般。 “君打不打?”王令君终于被风筝得生气了。 “看好了。”秦亮说了一声,绕柱出来。王令君急忙挥舞起剑,但她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终于速度跟不上、套路也破坏了,上侧出现了刹那间的空当。秦亮的速度非常快,一刺一挑,剑锋就从她的鬓发边挥过。 王令君看着空中一丝秀发缓缓飘过,愣了片刻,终于收了剑,说道:“不打了。” 秦亮用袖子擦了一把汗,瞧了一眼手里的明晃晃的真剑,脱口道:“真刺|激。” 两人重新来到几案前,秦亮盘腿坐下,深呼吸了几口,呼吸很重。王令君胸口起伏,喘着气,但依旧端庄地跪坐在对面。 一番剧烈活动之后,体内的内酚酞开始增多,确实情绪气氛没刚才那么压抑了。秦亮呼出一口道:“我和长兄用木剑,还要在面门上套上藤编的护具。今晚这么练,太冲动了。我要是不一直归避,弹指之间就要见血。” 而且秦亮的动作速度很快,不然也更易受伤。 王令君忽然道:“夫君着实是个沉稳的人,做什么都能想到后果。妾轻浮了。” “理解理解。”秦亮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用感慨的口气道,“对不住啊。” 他不仅觉得对不住王令君,更对不住玄姬,清白都给人毁了。 果然王令君道:“君没有太对不住我,最可怜的是我姑,这下不知怎么办才好。” 秦亮不言,他也没办法。 王令君道:“我带的那两个侍女,总不能让她们一辈子都没机会见识男子,君大可以要她们,却不该碰我姑。” “我也不想。”秦亮道。 王令君的声音又道:“起先里面灯灭了,不然君能看到姑身上的淤青,她一直都是个可怜人。” 秦亮脱口问道:“谁干的?” 王令君不答。 秦亮不禁继续问道:“她为何会在你的榻上?” 王令君蹙眉反问道:“君不是回家了吗?” 秦亮道:“我早上就到家了。后来想着卿两个叔父要南下,便请他们饮酒,喝多了又让他们给送了回来。” 王令君愣了一会儿,说道:“姑经常都在我的榻上。我这院子很少有人来,只有姑常来说话,以前她每天都会来一趟。”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晚膳后时间还早,我在这里抄经,姑嫌外面的庭院吵,过来坐坐。后来她觉得无趣,便说下楼去卧房歇会,等外面庭院的歌舞音律消停了、她便回去。” 王令君接着说:“她可能歇着便不小心睡着了。” 秦亮想了想问:“谁把我扶进来的?那人我不认识。” “王令君道:“这次归阁,我们不是只带了莫邪,莫邪一直在阁楼 里。应是叔父随便唤了个王家侍女,入夜前门楼那里有人轮流当值。我的闺房在这处庭院,叔父们也是从不进来。” 秦亮又问了一句:“那时是什么时辰?” 王令君看了一眼窗外,思索了一会儿道:“不甚清楚,若是云层没那么厚,她下阁楼的时候、可能天还没黑。” 两人沉默了许久,王令君忽然口气不善地说道:“她的身段生得很美。” 秦亮忙道:“屋子里乌漆墨黑一片,我什么都没看见。” 阁楼里再度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稀疏的风声再次引起了秦亮的注意。他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晚上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麻杆打狼 原本已经回家、这又给送回了王府,秦亮便干脆多住一天。 早膳之后,他携王令君去拜见岳父母,还是那样,礼数与场面话过后、薛夫人便拉着王令君说话;王广则陪着秦亮。 今天王广并不想带着秦亮在庭院里随便逛,而是径直往王令君住所的前面庭院走,说是要带秦亮去欣赏歌舞。二人走上一条回廊,前面的门已能看见。 秦亮不再犹豫,抓住单独相处的机会,开口径直说道:“外舅,大将军要给我的五品官,是校事令。” 兴致勃勃的王广立刻站在了原地,转过身来:“什么校事令?” 秦亮不动声色道:“以前校事府只有校事,大将军新设的官职,五品。想让仆去掌管校事府。” 王广伸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脸色凝重起来,沉吟片刻道:“校事府的名声很差,得罪人,士族各家皆深恶痛绝。仲明若去掌管校事府,将来与那些亲朋好友见面,不好说话啊。” “那是以前。”秦亮也站立在了旁边,好言道,“请外舅思量,以前那些品级不入流的校事、为何能得罪士族而无事?无非就是凭借了皇帝的权威。现在这情况,他们就是想得罪、也没那权势了。” 王广一听微微点头道:“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太傅府、特别是大将军府不会要求做什么事?” 秦亮道:“不一样,司马太傅本身就是士族,大将军也得尽力拉拢士族、且不能给校事们太多保障,大家做事暂时都不敢太过分。” 他稍作停顿,又循序渐进地劝说道:“再说,仆一个掾属文官出身的人,在那种地方干得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仆是这么想的,接受校事令就是五品官了。如果不能让大将军满意,只要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大不了就是仆被调离校事府,换个官位还是五品。若不接受校事令,以芍陂之战的功劳、再考虑中正官给的品评等级,估计仆做不上五品。” 秦亮今天在王广面前有点心虚,说话十分客气。王广也对秦亮也似乎仍然有点心虚。两个人好像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王广慢慢地踱着步子,低头沉思着,秦亮也跟着他慢慢走着。他们都看着回廊的砖地,就好像地上有钱捡。 “我毕竟只是仲明的岳父,事情卿要考虑清楚。”王广终于开口道。 秦亮道:“外舅既是姻亲,仆做任何事、都会优先慎重考虑对王家的名声影响。外舅想想仆在淮南的表现,何不再信仆一次?先让仆做一段时间看看,实在看不下去时,还能再出面干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广终于用力点头道:“仲明的思虑,我还是相信的。那便暂且依卿?” 秦亮顿时露出了笑容。从昨夜到现在有点沉重的心情,总算是有了好事的中和。 两人便继续往前走,到了另一个庭院,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循着音乐的声音,他们来到了一座大亭子里,只见一群歌伎舞姬在那里练习。 果然是大士族,家里竟然养着那么多伎。秦亮在古代看到过的歌舞,只局限于那家官伎馆。 因为刚才王广对正事的点头,秦亮刚刚松了一口气,不料这时却忽然看到了白氏和王玄姬,他松出去的那口气顿时又倒吸了回来。见到王玄姬,他不禁有点紧张。 白氏带着王玄姬急忙走了出来。白氏十分殷勤,简直是满脸堆笑。算起来白氏还是王广的长辈,但妾室的地位主要看娘家的出身,白氏是出身比较低贱的妾,在王广面前便依旧没什么地位。要在全家论起来,王玄姬的地位应该都比白氏高,起码王玄姬姓王。 “这便是我的贤胥秦仲明,汝等应在祖庙见过了。”王广指着并排一起走过来的秦亮道,“秦仲明文武双全,在淮南立下大功,其谋略精妙,阿父及兄弟们皆 无不称赞。如今大将军正要让仲明做五品官,仲明实岁未满二十,便将从佐僚、做到一府之主官。我们不要怠慢了。” 秦亮一边回应,一边用余光打量王玄姬,“外舅实在过誉,我们一家人,不必说两家人。” “哈哈,对!仲明这句话言之有理。”王广笑道。 王玄姬一个十几岁的女郎,情绪控制比白氏好得多。王玄姬脸上几乎看不出来任何端倪,她表现得很自然、目光也没有特意看秦亮。但白氏的脸已经憋红了,阴晴不定神情十分复杂。 果然王广马上惊讶地说道:“仲明何时来过这里,见过姨母?” 秦亮慢悠悠地沉住气,果然白氏先摇头道:“没有,我没见他来过……我、我身子有点不适,失态了。” 这下她把自己坑了,王广立刻说道:“姨母要不先回去歇会?” 白氏道:“不必,我还好。” 王广好心地劝道,“快去罢,这里有我。” 白氏无奈,只得揖拜离开“我去去就回”,秦亮与王广都还了礼。她走到亭子中间,还呵斥道:“都没长眼!还不去拿东西来设席,让公渊站着吗?” 王广这时说道:“王玄姬。我同父异母的妹,刚才那位白夫人便是玄姬的阿母。” 秦亮听罢与王玄姬假装不认识,面对面地鞠躬揖拜见礼。王玄姬今天没像之前那样穿着宽大灰暗的袍服,而是穿着上俭下丰的浅色衣裙,衣衫虽袖口宽大,但身上裁剪得比较合身,这是完全不同于汉代的穿衣风格。她的居家上衫本就不如袍服宽松,弯腰行礼时,上衣布料立刻出现了多道皱纹,仿佛衣衫不合身太小了似的。 虽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美丽不羁的凤眼里暗藏的妩媚仍隐隐可察。一张鹅蛋脸十分美艳,雪白的肌肤在白天里看起来、如绸缎般光洁细腻。 秦亮不敢多看,只能瞅一眼。他心里已是五味杂陈,甚至还忍不住懊恼,自己昨天简直是如同囫囵吞枣,又如猪八戒吃人参果,罪责是担上了,其间却是稀里糊涂。 他执礼时,终于唤出了一个字来。王玄姬也在缓缓起身时说道:“幸会仲明。” 秦亮听在耳里,只觉王玄姬的声音较婉转,令君的声音则清澈,确实不一样。只怪秦亮昨天喝了太多酒,反应太迟钝,且她说的一两句话,既短促又低沉、小声,他愣是没有立刻分辨出区别来。不过秦亮想起了后来的几次哭声不小,顿时醒悟,还是因为自己那时已经昏了头,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又不是在哭。 他知道自己此时心里的胡思乱想是不对的,但不知为何无法自控,人大约只能控制理智、几乎不能控制感受,那声音仿佛一直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秦亮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怕自己像白氏一样、给王广看出端倪来。 不过还好,王广此时正与一个歌伎说话,他转头道:“我过去教她一下,仲明且稍候,让她们搬席案过来坐。” “外舅请随意。”秦亮故作淡定道,“仆看看她们习舞。” 王广一走,竟把秦亮和王玄姬单独晾在这边。两人并排站着,眼睛一起看着亭子中间,也许他们都没看那些舞伎,反正秦亮完全不知道那帮舞伎在干嘛。 但这是难得能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秦亮不敢耽误,便小声说道:“仆万分愧疚,仆……” 王玄姬没吭声,依旧呆呆地看着亭子中间。 秦亮想了想,又道:“仆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但若能想到办法,仆愿意为君做任何事,真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他的愧疚与难受是真诚的,所以情绪稍有失控,想着什么好听的话就说,想让王玄姬好受一点。但只说好听的似乎也没用,别人以后还怎么成 家? 对人的伤害如此大,秦亮现在却是什么也给不了、实在没什么好法子。 还是没有听到回应,秦亮终于忍不住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却见王玄姬艳丽的脸颊上滑出来了一行清泪,看得人心疼。他又吓了一跳,心说刚才你表现得挺稳,此时可别当众伤心得哭出来! 不过王玄姬马上拿袖子揩了一下脸颊。 良久没有听到回应,秦亮再次看时,只见她一脸茫然、好像佛家里的入定了似的,好在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与表情了。 这女郎可别气傻了。秦亮心里反而又有点慌。 不知过了多久,弹琴的声音忽然想起,王玄姬终于醒了过来。她的神情一横,咬了一下贝齿,沉声道:“我未曾怪罪过卿,从头到尾。” 秦亮还没回过神,几个妇人便搬着东西陆续走过来了,开始在旁边铺席子垫子、放木案。 不多时,王广也走了回来,然后请秦亮与王玄姬入席。王广“啪啪”拍了两巴掌,霎时轻快的琴声再次响起、如小溪在陡峭的石子间飞流。那些搔首弄姿的舞伎也随之起舞,腰身摇摆,长袖快速地随波逐流。 秦亮几乎看不出来好歹,他那个出身、虽能读书习剑,甚至学点音律,但不可能像世家大族一样能养家伎。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倾听心声 明日一早真得回家办正事了,秦亮已做好决定。婚后短短数日之间,他和王令君便在王家住了三天,再不回去,秦亮会像是入赘了王家似的。 天色已黑,沐浴更衣后、秦亮躺在了王令君的睡榻上,他在这张榻上睡过一晚,便会有两晚和无数晚。而此时王令君还在侍女莫邪的服侍下沐浴,就隔着一道屏风。这回秦亮不仅能听到舀水的声音,还能在灯光之下、直接看到屏风上的影子轮廓,好像在看木偶表演的影子戏。 与此同时,他隐约能闻到、这张榻上的气味芬芳与第一晚上略有不同,应该是夹带了王玄姬的味道。他的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出各种有关王玄姬的细枝末节,各种意象和画面凌乱地出现。 他在榻上来回翻,一会儿背对着屏风,一会儿又翻身回来。 秦亮感觉整个人都有点混乱。 他再次翻了个身,把脸对着墙壁方向。油灯的亮度本来就不太行,光线有些昏暗,加上他面对着墙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但这样没有用,抑制一部分感官、只会更加激发剩下的感官和想像。就好像有的人亲密的时候,喜欢带着眼罩一样、为的就是激发想像。 王玄姬那句“我未曾怪罪过卿,从头到尾”好像再次说起,仿佛正在耳边轻声倾述着。今天秦亮是滴酒未沾,相当清醒,他清楚那一句话中的每一次颤音、每一次声调的婉转,甚至仿佛能微妙地感受到,那低沉的声音中、吹气如兰的空气扰动。 秦亮与王玄姬一共才见过寥寥数面,他起初只是觉得玄姬长得艳美、然后说话呛人,加上白氏跑过来一通警告辱没,他便没有太多非分之想。但经历了一番梦游般的事情后,如今秦亮不禁开始思量每一次见面的细节。 那次在大市偶遇,王玄姬反复说什么、把那匹丝绸还给秦亮。现在秦亮觉得,有可能王玄姬不是讨厌自己,而是一种酸溜溜的生气、另有没事找茬的意思。一个绝色美女、跟你又不熟,如果仅仅因为些许反感,她没事找你的茬干什么? 秦亮琢磨着,王玄姬可能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此时才渐渐地醒悟,自己好像是犯蠢了? 他确实还有一些前世既有的心态,很难随便见到个美人、就认为人家是喜欢自己。 玄姬……秦亮默念着她的字,只觉美人恩好像也不容易消受。主要是身份和关系不对,想不到办法、怎么才能在一起。即便王玄姬不嫌弃妾的名分,世人也得笑话,更何况、王凌王广不得蹦到八丈高?至于白夫人可能拿刀砍自己,秦亮却不在乎,他本来就看不顺眼那妇人。 他想着想着,再次翻过身来。这时王令君已经穿好亵衣走出了屏风,侍女莫邪拿起一件长袍轻轻披在她背后。 王令君的中指稍微捏住亵衣袖口,将手伸进外袍内袖,手臂轻轻舒展,那袍服袖子便无声地梭动、一下子就滑到了她的身上。她的姿态端庄,动作温柔而雅致,气质确实看着非常舒服、非常美好。 秦亮觉得,看王令君的日常琐事,比看那些舞伎跳舞还要好看。 但这新妇是表面温柔,内在刚烈,秦亮不禁又想起了昨晚用真剑比试的事,危险、刺|激,那是战阵武将都要额外谨慎重视的活动。还有她情绪失控时的笑声。 莫邪双手一抱,弯腰道:“妾请告退。” 王令君上去把门闩了,然后径直走回榻前,便缓缓躺在了秦亮的身边。她的丝绸亵衣因重力作用、轻轻向下方滑,但平躺着的身体高度变化幅度不大,上衣料子的线廓很挺。王令君的腿长、比王玄姬的身段稍显苗条,但可能是习武的缘故,肌肤十分紧致。 秦亮默默地观察她的表现,觉得昨夜发生的事、并没有让王令君对自己的态度退步。他不禁想起了、当时王令 君说过的一句话“君没有太对不住我,最可怜的是我姑”。 王令君应该并不觉得秦亮出轨是什么问题,反正她已是明媒正娶的结发妻,两人曾经剪下头发放在一起、完全就是在当众诅咒发誓,关系比什么证件稳固多了。她在意的是玄姬的身份,以及同情玄姬。 秦亮也渐渐看出来了,王令君有时候说话很隐晦、不容易懂,或者表现内向、什么也不说,但几乎不会说谎。要了解她,须得用心倾听她的片言只语,连猜待估、多半能得到一些真实的信息,反正她好像不愿意骗人。 “这里有别的气味。”王令君开口道。 秦亮认真听着,只是“嗯”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没睡着。他觉得这个气味完全不是臭味,闻起来挺好闻的、甚至有点清香,但只限于他的感受,若叫女性闻起来可能就不一定。 又过了一会儿,王令君忽然翻身面对着前面,小声道:“姑很美是罢?” 秦亮仔细倾听与揣度她的心声,隐约觉得,他被人捷足先登了、王令君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他没法昧着良心胡说,只好说道:“她和卿一样,容貌生得好。” 王令君的声音更低:“君若与我同房的时候,会不会想着她的身子?” 秦亮愣了一下,心说我已经很混乱了。他忙道:“与卿说了,我压根没看清楚,不知道是什么样、又该如何想?再说卿的身子还不够美吗?” 令君却执着地逼问道:“君可真会说话。碰触的感觉不清楚?” 秦亮终于忍不住说道:“卿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 令君的声音道:“我就爱如此。” 两人沉默了片刻,令君又道:“这里有她的气味。待我们回家了,我再给君,那是我应尽的职责。” 秦亮一下子来了兴趣,转头脱口道:“真的?”声音的情绪都高了几分。 王令君顿时露出了些许似笑非笑的神情,“君过来,把口鼻放我心口上,不要去闻别的气味。” 秦亮立刻遵命照办。片刻后,王令君忽然问道:“都要睡觉了,君还带着什么东西放在榻上硌人?” 话音一落,房间里却无回应,秦亮不知道该怎么说,实在是无言以对。因为这十几岁的新妇完全不懂,一两句话确实不容易解释一些物理原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君子之风 王令君从小的生活很优渥,没吃过什么苦,对富贵的渴望没多少具体概念。真正在乎秦亮出身的人,是她阿父阿母、祖父,她自己反而没什么感受。即便要她去联姻世家大族,也是为了报答王家长辈的恩情,为王家尽到自己的责任。 所以她对秦亮是非常满意的,有时候心情不好、也跟他没多大关系,只不过是她自己的问题。 除了阿父说的文武双全、她看到的仪表堂堂;她主要是觉得秦亮这个人很有耐心,愿意认真听她说话、而且听得懂,他做事也很沉稳,短短数日她就觉得秦亮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有君子之风。 这样的好感,以及本来就是夫君的名分,王令君才说出了自己都很意外的那句、叫他靠在心口的言语。说完她就感觉脸有点发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那样的话,以前是从来不可能的事。可能还是因为、在秦亮身边感觉太放松了。 不过好似也没多大关系,反正只是夫妇之间在闺房里的悄悄话。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没过一会儿,秦亮便说:“闻到的,全是衣服布料的气味。” 然后他就轻轻伸手向她的交领,王令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下意识急忙使劲抓住了他的手、很用力,但他另一只又缓缓过来了。王令君仰躺在榻上动弹不得,身上渐渐失去力气、头脑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像喝了酒一样,变得非常怪异。 她的心情很紧张,但是秦亮一直在她耳边悄悄说着话。说话的声音很小,她有时候都不知道秦亮究竟在说什么,耳边只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吐出的气。她不知所措,因为所有见过面的男子、都对她客气有礼,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王令君也很意外,完全没料到今夜是这种情况。她以为秦亮是个正人君子,因为之前几天,他都很尊重她的意愿,在榻上他也从未勉强过自己。 今晚他是怎么了? 很快王令君就意识到,正是那句话的问题。本来她带着点逗他的心情,不料后果不是预料的那样。 秦亮尊重的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她的态度。 王令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问题在于、根本没有正当理由拒绝自己的夫君。秦亮的举止很小心,但是只要王令君妥协一次,他的要求便会得寸进尺。而且秦亮一直在骗她,说好了只会怎么样怎么样,其实都是说说而已。王令君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便感觉身上的皮肤有点冷,直接感触到了秋天夜里凉悠悠的空气。 今夜几乎无风,房门也闩好了,油灯亮着,房间里还算明亮。 正在她不知所措,也不敢动的时候,忽然听到秦亮的声音道:“卿说话的声音那么清澈,没想到还能发出虎一般沉闷的声音。” 王令君此刻已经这样躺在榻上,没有了丝毫反抗的必要,她只是心道:我刚才发出了声音?她的头脑太昏了,刚才什么都不知道。 秦亮的声音又道:“我叫儒虎,以后叫卿母虎算了。” 王令君没有吭声,脸颊的感觉就像在炎热的夏天似的,已经不好意思说任何话。这时候居然调侃起自己来、总算得手了是吧?她想回敬他一句:君就是这样做正人君子的?但此刻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的思绪变得很迟钝,念头一直停留在秦亮说的虎上。 ……王令君仿佛睡着了,梦中看到了一只虎在丛林中缓缓地慢跑,它盯着前方,然后才逐渐加快步伐冲向猎物,飞速的风在耳边呼啸。它很焦急、急得难以忍受,它又充满了期待,却不知为何、完全看不见那只猎物为何物。猎物很陌生,虎没有见过、现在也看不见。虎想快点捉住,想看看猎物是什么。 虎四肢上的肌肉线条非常优美,它的动作充满力量、 姿态灵动,散发着生命的活力。它在往山岭上飞速奔跑,越来越高,仿佛奔上了云霄。山上的风景非常陌生、还有点可怕,让人窒息得无法呼吸,虎用尽全力向万物怒吼,以便让那窒息的恐高心情、与丛林中的压抑,一起完全释放出来。 在虎的怒吼之后,那只无形的、无法琢磨的猎物竟奇妙地得手了,它曾经不断奔跑的期待与焦急,顿时亦化为云烟。只剩下轻松的虎姿,轻飘飘地飞在山顶的云霄里,虎的身躯完全失去了重量。 昏昏沉沉的王令君不知何时醒了,她感觉浑身很难受,觉得到处都很脏,那莫名的对洁净的执着又犯了,仿佛整个世上都充斥着污垢。她急忙起身,幸好屏风后面、木桶里的水还没倒掉。 虽然木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但她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 折腾许久之后,她重新回到榻上,感到十分疲惫,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次日早上,王令君刚醒来,便急忙掩嘴“阿茄”一声打了个喷嚏。一旁的秦亮问道:“是不是风寒了?要不一会看看郎中。” 王令君摇头,说话的声音清澈、节奏舒缓:“只是稍许着凉,我身子挺好,熬两天就能好转。” 秦亮道:“那一会叫人给卿煮碗姜茶。” 王令君点头“嗯”了一声。她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沐浴的水凉了的缘故,但在那之前,晾在榻上的时间不短,可能也是那时着凉的。 “我给卿取的名号喜欢吗?母虎。”秦亮道。 王令君立刻想起了昨夜的幻象,马上脸就发烫,垂着眼睛不敢看秦亮,一言不发。 秦亮的声音又道:“岑有山的意思;令君则有个君。山中有君,不就是虎?” 王令君听他又是说山、又是说虎,更是无地自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忍不住有点生气道:“君别说了。我还在气君骗我!” 这下子秦亮无从狡辩,只能默认。王令君急忙悄悄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虽然不吭声、但神情若无其事,她便放心下来,就知道夫君的性情挺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秦亮径直拿了昨天穿过的袍服裹在身上,便去开门,唤道:“莫邪,打点热水来。” 王令君没太睡醒,又有点着凉,便继续趴在被褥上多歇会儿。她见秦亮的一件衣裳扔在角落里,便慢吞吞地伸手拿了过来,蒙到自己的脸上,她忽然想偷笑,但又觉得这样不庄重、像个傻子。早知道虎的猎物是那个样子的,昏礼那晚便懒得想那么多,糊涂地从了,反正想什么都没用、反正本来就是自己应尽的职责。 她的心病很奇怪,只嫌自己身上不洁净,但对别的东西不会觉得烦躁。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匠心自然 “今早去的大将军府,我们的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是接受校事令的职位了。”一个中年男子说。 跪坐在男子侧后方的司马师终于开口了:“真敢接受阿!” 三十多岁的司马师个子长得很高,身高随他阿父司马懿,而且也是长脸。但与他阿父司马懿的眼睛长得不一样,司马师的眼睛比较大,但他经常半闭着眼睛。他的脸上的情绪也更为丰富激烈,不像司马懿经常一副无神的、看不出深浅的模样。 这间房在名为“洛闾”的伎馆内,位于楼上角落里,平素也完全不待客。房间里有道屏风,屏风后面跪坐着三个人,除了刚才说话的两个人、对面还跪坐着一个女郎朝云。 司马师看了一眼朝云,再度开口道:“从芍陂之役看来,此人确有能耐,英雄不在年高、不可随意等闲视之。之前我就没看错人,王家更是颇有眼光、并敢于果断下血本收买。可惜他不是邓士载、且早早就去了大将军府。得放个人在他身边,留意着他在做甚么,特别要留意他与大将军府的关系。” 前面的中年男人见状,急忙责怪朝云:“他一个乡下出来的年轻儿郎,见过什么世面?汝为何、连个乡间弱冠儿郎也对付不了?” 朝云轻轻撇了一下嘴:“妾已很主动,他不愿意,妾有什么法子?” 中年男子有点生气道:“不要应付了事,用点心。” 朝云道:“用心了,但假的如何又能装成真的?没心,如何用心?他只要有了提防心,总能感觉得出来。” 中年男子道:“养着尔等就是要用,汝自己想办法,让他宠爱你。” 朝云一脸愁容道:“不如径直表明身份,他或许反而不会拒绝,或是不敢。长时间在他身边,他防着妾、妾也能大概知道他在做甚。” “也是个办法。”中年男子微微转头,等待着。 这时司马师却忽然问道:“他对汝已有提防心?” 朝云点头道:“妾以为是,他的……他对妾有非分之想,但又有防备心。故而妾才无从下手。” 司马师沉吟稍许,神色立刻骤然紧张,马上沉声道:“不能让朝云去了,否则可能还会有别人被顺藤摸瓜、被慢慢地发现,结果更糟。眼下应该只有朝云被察觉,反倒没什么要紧。” 稍作思量,司马师又道:“朝云的身份现在太明显,不再适合继续这件差事。此前伤了何公子、不应该阿。” 中年男子狠狠瞪了朝云一眼:“你是怎么让他警觉了?” 朝云无奈道:“妾如何知道?妾就见过他寥寥数次。” “算了。”司马师反而宽容一些,“朝云主动去接近他,既有匠心,又有多少人能使匠心自然?男子不喜做猎物,只爱做猎手,察觉被人算计,当然会有防备心。换个人罢。” 中年男子感慨道:“有能耐的人,真是太难找了。” 朝云的脸顿时有点红,又是羞愧又是气愤。 司马师道:“但凡识字断句的人,都多少有点傲气,哪去找那么多有能耐的人?我不怪卿。” 中年男子侧身揖拜道:“谢君宽恕。” 司马师继续道:“做多大的事,就会要多大的酬劳。还是要看我们能给什么,至少要让别人有获取的希望。” 中年男子感慨道:“这世上,应该确有身怀真才实学、且忠心赤子之人,如当年的隐蕃。” 他提到的隐蕃本来是个魏国的官,得到了明皇帝之命,自愿跑去吴国诈降潜伏。隐蕃能力超群、口才一流,在吴国很快得到了重用,并结交甚广、短时间培植了一大帮势力。但隐蕃依旧对明皇帝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后来他发现、淮南都督王凌可能中诈降计被伏击,隐蕃仓促之下起事、以警戒王凌,他也因此暴露身死。 司马师没有反驳中年男子的说辞。不过显而易见,隐蕃这样有能力的人、之所以愿意以身涉险做奸细,那是因为明皇帝的权威。司马家又不是皇室,中间还是很有差别。 司马师只是应付了一句:“是啊,人才难得,愿意冒死做细作的人才更难得。” 这时中年男子把手按在地上,挪动身体向后靠去,附耳在司马师身边说着什么。司马师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 这时中年男子回到位置,说道:“那边并没什么事,人留着也几乎是闲置,不如重新给她找个地方。”男子转头打量了一会儿朝云,又道,“但……彼女本不是为了对付男子而挑选的人,装扮、风姿、媚态都比不上朝云。” 司马师沉吟片刻,点头道:“就让她去,不用引|诱,这次我们摆在明面上,也可以试试秦仲明的态度。” 他稍作停顿又道:“即便你有目的,但只要让人明白你想要干什么,也比那些目的不明的人好。至少不会让人感觉居心叵测。” …… 嫂兄已经离开了洛阳,走得挺急,他们好像确实对平原郡那些“锅盆瓢碗”、很是挂心。秦亮挽留不住,只能送他们走了。 离别的时候,秦亮等两个“亲”兄弟说话,反而正常一点,也就有些唏嘘感慨。反而是嫂子张氏,都伤感得流下了眼泪,依依不舍,说起相隔千里“一家人不知何时才能团聚”,她是越哭越伤心,胸襟都抽泣得上下起伏。 显然即便是一家人,也有分量轻重之别。越重要的人,亲人们与他的感情就越好。 送走了兄长嫂子,今天一早秦亮回应了曹爽府之后,事情进展便非常快。他今天已经去吏部领了印绶等物,只等几天就可以正式去校事府上任。 那吏部尚书是何晏,何晏则是曹爽心腹之一;事情只要得到了曹爽的点头,办起来确实很顺畅。 在外面来回奔波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秦亮才回家。 还是那座曹爽送的破院子,但令君好像并不嫌弃。正如秦亮的看法,这座院子的卖相差了点,主要是用料粗糙、陈旧、简陋,但其实收拾得很干净,有几间屋子里都铺了木地板。而且正因院子里没有那么多花草树木、假山水池的点缀,反而看起来很宽敞。 王令君没有亲自下厨,但人在少一堵墙的“开放式厨房”那里,指挥着三个女子在那准备晚饭。炊烟缭绕,热气腾腾。 秦亮刚从马车车尾走下来,王令君便提着长裙走过来了,向他揖拜道:“妾迎君归来。” “好。”秦亮也回礼,简单应了一声。 秦亮看着院子里人气满满、白汽升腾的场面,顿时觉得,还是成家了好,在外面也有个盼头、回来便能得到温暖的休息。 夫妇一起向上房走去,秦亮不忘问道:“姜汤喝了吗?” 王令君慢慢回应了两个字:“喝了。” 她的神色姿态仍然很端庄,动作平稳十分周正,礼节上毫无毛病。院子里原来那几个人,都很尊敬她。王令君无须像嫂子张氏那样,依靠火爆的脾气呼喝大伙儿、从气势上压制别人,王令君的气质就足以让人联想到身份地位一类、让人敬畏害怕的抽象之物。 秦亮洗手入席,坐到了床上,与王令君面对面跪坐。没等一会儿,两个侍女和董氏就陆续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 几个菜里竟然有一道豆腐炖汤,嫂子张氏也爱做这个。今晚王令君指挥的豆腐炖汤,味道应该不一样,秦亮先拿起碗,盛了一些汤菜。 汤还很热,秦亮忍不住端在面前吹了一口气,这时他一时兴起,便一边吹气发出“虎”的声音,一边拿眼看着王令君。 王令君也抬眼看了他一眼, 脸颊上顷刻便浮上一朵红云。她稍稍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莫邪,便飞快地瞪了秦亮一眼。虽然她是想表达一种气愤的意思,但那双眼睛顾盼生辉十分漂亮,即便是气愤也让秦亮觉得挺好看。 过了一会儿,王令君的呼吸好像渐渐变得有点乱,她端坐着一本正经地催促道:“快用完膳,一会都凉了。” 这个“完”字用得真好,幸得秦亮已经明白、听王令君说话要多揣测多倾听,不然很难搞懂她的一些言语。秦亮也不动声色地问道:“卿着凉了,好转些没有?” 王令君用洁白的纤手轻轻遮着俏美的鼻尖,“好了。”她又看了秦亮一眼,“真的好了,不要紧的。” 她说罢,又转头道:“莫邪,一会你打一桶热水到里屋去放着,要烧开的热水。” 莫邪一脸不解,但也立刻答道:“喏。” 秦亮瞧她一会儿观察侍女和董氏在哪里,一会儿看自己,一会儿垂着眼睛寻思什么。虽然姿态端庄、神情严肃,小动作却颇有几分可爱。他也忍不住多看了王令君几眼。 那头乌黑的头发,衬得紧致的皮肤又白又有光泽,秦亮看着她那浓密漂亮的秀发,不禁有点走神。 她雪白的肌肤看起来充满生命活力,这时秦亮又想起了那晚、她使用剑术的时候,灵动、柔韧的样子。她温柔的外表下藏着劲力,体力确实相当不错。秦亮若不专心应对,必定很快就会败下阵,好在他有格斗的经验,懂得格斗技巧,才能与王令君比试剑法时旗鼓相当,让她精疲力竭。 “砰”地一声轻响,木案忽然轻轻动了一下。王令君微微蹙眉道:“开吃饭了,君还不把东西拿出来?”秦亮沉默片刻,说道:“在这里拿出来不太好,算了罢。” 两人继续默默地吃饭,王令君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手里拿着的筷子停顿在了半空。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异相 秦亮很关注司马家,却从未见过司马氏的人。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不过不是大名鼎鼎的司马懿、司马懿带兵南下救荆州还没回来,而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在秦亮心里的名气也不小。 上午的时候,秦亮办了些文书案牍之类的琐事、刚从南宫那边的尚书省出来。他走(司空、司徒、太尉)三府南边的一条路,从太傅府司马家门外经过,便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邓艾。 邓艾跟在一个高个男子身边,秦亮已经猜出那高个子应该是司马家的人。不过他不认识,便只是上前揖拜,然后与邓艾相互见礼,“士载兄别来无恙?” 毕竟是在一起交谈饮酒、坐了一晚上的人,邓艾也记得秦亮,便径直叫出了“仲明”。 邓艾立刻引荐身边的人,“散骑常……常侍(三品,与九卿一个级别)司马子元。”他接着又道,“秦仲明,仆在豫州扬……州观测屯田地形,于亭舍中偶遇仲明,亦……亦在巡视山川。仲明详察地势水文,后果然屡出奇谋,在芍陂之役,立……下大功,令人敬佩。” 邓艾说话还是结巴,听他说话需要一点耐心。 秦亮拜道:“久仰久仰。” 有了人引荐,司马师也再次揖拜寒暄。 秦亮留意观察这个确实久仰的人物,只见他个子很高、但身材不胖还偏瘦,大概三十多岁,脸长而窄。这个人的仪表很容易被人记住,个子比常人都高出一截、窄脸,这些都是特点。 史书里记载的那些成大事的人物,经常是长得有“异相”,不然就是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难道真的有某种道理?这个司马师的相貌,也算一种异相。 司马师的话不太多,做事好像非常干脆,马上就说:“径直往南走,有家酒肆。今日结识秦仲明,幸甚,仲明可愿赏脸、对饮两杯?” 秦亮道:“恭敬不如从命。” 司马师道:“我回府放点东西,仲明先去酒肆楼上稍候,我一会就来。” 秦亮点头应允。 于是大伙儿相互辞别。秦亮很少在外面喝酒,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了一家写着大字的酒肆,便叫饶大山在外面等着、自己走进去来到二楼。 这家酒肆的客人非常少,楼上更是没见到一个人。魏国的服务业生意好像大多都不太行,庶民没有什么钱,士族官员一般会去更高档的地方,譬如秦亮去过的官伎馆。 秦亮要了一间单独的屋子,便说等个人,先来碗茶喝。 没一会儿,便有个年轻女子端着木盘进来了,她先跪在案前,然后把茶壶、茶碗慢慢地摆上。 秦亮一向喜欢看美女,何况这个女郎穿的衣裳特别单薄。当然他几乎都只是看看而已,反正看又不是错。她穿的是一种细麻织物的衣裙,细麻有点透光,一眼便能被人大概看清。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天秦亮一直和王令君在一块,王令君拉高了他的阈值,他看到这个穿着清凉的年轻美女,竟然没什么感觉。他心里毫无邪念,只有一个念头:已经深秋了,穿这样不会着凉罢? 确实同样的一个女人,要叫人说漂不漂亮,也还看观者自身的心态。秦亮估摸着,不说太久、即便是半个月前,他应该也会觉得这女郎很漂亮。 因为屋子里就只有两个人,秦亮无事可做,又多看了两眼。他觉得这女郎不是不漂亮,五官其实生得很对称匀称,人又年轻,长得不错,光看脸不比朝云差。 可是她有个问题,对襟上衫里面虽丰、但形不好,她又不像朝云那样很懂得修饰遮掩,被人一眼就看清了个大概,所以没什么期待感。若是遮盖修饰一下,便只能被人估摸个分寸,反而能激人猜测。 秦亮不是个以偏概全的人,他又留意了一下女郎的腰与髋,再度无感。确实没有什么 赘肉,但是线条太普通、感觉有点干,没太多美感。 所以美女有时候也能让人兴趣平平。 女郎慢吞吞地摆好了东西,似乎故意要让秦亮上下看个够,终于摆好了,便道:“君请慢用。” “多谢。”秦亮客气道。 他听到女郎的声音,也觉得很一般,声线有点粗没什么女人味。其实他嫂子张氏的声线也粗,却不知为何要好听不少。 秦亮慢慢喝着茶汤,等了好一会儿,司马师终于推门进来了。秦亮起身,两人揖拜见礼,因为司马师是九卿级别的大官,秦亮让出了上位。接着酒壶、干果等物便端上来了。 司马师果然是个干脆果断的人,对饮一杯后,马上就说:“仲明这般英雄,当初入大将军府,真是明珠暗投。” 话说得太干脆,秦亮不禁愣了一下,心道:那你们司马家早点干什么去了? 对了,早些时候,这些大士族根本看不起失败者秦朗的亲戚,秦亮连想出仕都有大问题。 秦亮的心里话是,虽然我看你们司马氏和曹爽都不顺眼,但若当初有得选、肯定选司马氏,起码生存忧虑没那么大。曹爽做敌人其实更好,又坑、又还算厚道,哪像你们司马家又狠又阴。 但此时秦亮已经品出了味,自己好像确实有了受拉拢的价值。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不仅是曹爽的问题、还有王凌的问题,秦亮下不了车了。不过秦亮此时仍然一点后悔之心都没有(即便后悔也没用),贪图别人王家女郎的绝世美色,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想出?那不是白飘吗? 只不过秦亮觉得、不能太早得罪司马氏,自己现在没什么实力,苟得越久,越有利,最好能把司马懿苟到老死、那就更好了。当然希望不能全寄托在这个法子上,毕竟有时候形势不由人。 秦亮飞快地在脑海里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彼时形势所迫,再不出仕,可能会栽于小人之手。” 司马师面不改色,但半闭的眼睛里立刻出现了些许喜色,转瞬即逝。这个大名鼎鼎的厉害人物,似乎也有些弱点,情绪有点强烈、易激动,完全没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无视的心性。 沉默片刻,司马师便道:“大将军之作为,受士族所恶,家父多次劝诫,仍无作用。仲明应多爱惜羽毛。” 秦亮不动声色道:“大将军于艰难时候,辟仆为掾,仆心有感激。”他说了一句实话。说话要让人相信,便不能全说假话,须得大部分是真话、只在关键少许地方掺假,这样听起来会更真实。 秦亮接着说,“但是大将军身边的人,几乎全都叫仆深恶痛绝,其中何、范这些重臣还与仆有隙。仆却毫无办法。” 司马师立刻轻轻挪了一下身体,稍微更靠近了,“仲明且不必太在意,朝中、包括太傅府不止一两个人欣赏仲明的才能。仲明要以国家为重,将才能施展于大局,无须委身于某一人。” 秦亮缓缓跪坐在原地揖拜道:“仆幸甚。有太傅府共辅陛下,更是国家之幸。” 司马师是个头脑清醒、做事不拖泥带水的人,他立刻进一步提出要求:“王家南乡侯乃声望俱佳之国士,仲明可多加辅佐、多谏好言。” 秦亮说道:“舅公(王凌)在淮南时曾盛赞太傅,似与太傅交情甚好。大将军主政,舅公或不愿过问洛阳朝政之事,只是听命于朝廷罢了。” 王凌那种级别和家势的人,确实不可能投靠谁,只不过是没拒绝曹爽的示好而已。王凌也没拒绝过司马家的示好。 曹爽是辅政大臣、实际是主政者之一,不存在谁沾上关系就是曹爽的人,那么算的话朝廷内外绝大部分都是曹爽的人了。毕竟像卫氏那样、明着不给曹爽 面子的人是少数。 司马师点头认同。两人慢慢喝下了第三轮酒,司马师忽然沉声道:“仲明可知,秦将军为何会失去官位,被下令归家?” 秦亮皱眉道:“仆与族兄相隔千里,已有好几年没来往了。” 司马师低声悄悄说道:“明皇帝起初定下的辅政大臣,包括有秦将军,这不是什么秘密。后来明皇帝在别人的‘进言’下才改了诏命,原辅政大臣中掌有兵权的宗室不满,若要进宫询问、只有皇宫内外那些文官是挡不住的,但最终没人能进宫。而大将军彼时在洛阳,为中外军中的武|卫将军。” 秦亮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司马师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仲明感大将军之恩,大可不必。” 秦亮不吭声,他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表态了。 司马师也不再多说,径直把酒杯放下,说道:“对了,先前上茶的女郎,仲明若喜欢,可以带走。” 啥?秦亮又是一愣。看来这司马氏、还是把秦亮当成小角色来拉拢的,否则应该找个稀缺点的资源。这么随便拉一个女人就了事? 秦亮即便觉得自己可能摊上大事、也不后悔娶王家女郎,但他并不情愿把刚才那女郎弄回去,让温暖舒适的家里变得气氛紧张。一分钱一分货,代价不值。 至少在目前,他其实很想与司马氏搞好关系,所以他开始想办法委婉地提醒司马师:换个好点的来。 秦亮小声笑道:“仆家有个煮饭的年轻妇人,已经成婚,拙荆却也问了她好多次话。仆若这么把一个美人带回去,可不得鸡飞狗跳?拙荆(王家)问起,仆该怎么说女郎的来历?” 司马师听到“拙荆问起”便不再勉强,只得陪着苦笑。 秦亮道:“君之好意,仆暂且心领,以后有机会,再拜受君惠。” 司马师点头道:“也罢。有机会来太傅府作客,府中只要是仲明看上的人,只管说,我绝不吝惜。”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除非 以前无人问津的秦亮,最近好像一下子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才见过司马师,高柔又想见。 次日一早,秦亮第一次到校事府,刚刚赴任,他便收到了高柔的书信、邀请他去廷尉府用午膳。 高柔就是廷尉,九卿之一。廷尉是负责刑狱方面最大的官,后来应该会演变为大理寺卿。现在的廷尉,实际比后来的大理寺卿权力还要大,因为尚书省只有五曹、还没有刑部。 曹魏的中|央机构正在向三省六部制演进,当年曹操似乎有进行中|央集|权的意图。但目前的三省六部制远未成熟,所以尚书省没有刑部很正常。 司马氏、高柔、曹爽、校事,各方关系好像有点复杂,整得秦亮一下子在心里没怎么理顺。而且他今天起来得很早,感觉稍微没睡醒,以至于已经身在校事府了、他还有昏昏沉沉的感觉。 校事府离皇宫比较近,果然设置之初就是为了就近为皇帝服务。秦亮今天第一次来,正在校事官们的带引下,参观熟悉府中各处。 前来拜见的校事官有十多个,人太多,秦亮也没记住大多数人的名字。但他特别记住了其中一个人,名叫尹模,其他人都叫他“尹典校”。 秦亮发现校事们对这个尹模姿态最恭敬、与之说话时的音量都会小几分,秦亮顿时猜测这家伙可能是校事府的地头蛇。尹模是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脑袋像个冬瓜形状、反正有点奇特,眼中有凶光,一看就不是善类。 但目前,尹模在表面上对秦亮还算给面子,秦亮也没急着找他的茬。 秦亮虽然个子高大,但其实给武夫们的第一印象、通常都没有多少威慑力,譬如之前秦亮在寿春刚认识那些武将,便没人给面子,还有人想直接给他来个下马威。主要还是因为秦亮年龄太年轻,皮肤长得白净、会给人不谙世事的错觉,而且他的履历上有太学经历、掾属官职,直接就是文官经历。 尹模这么个凶狠的地头蛇,能给秦亮面子,估计是看在校事令这个主官的官职上。 目前的官府不像后世那样,各种牵制掣肘、预防官员形成山头,现在的主官权力极大,几乎对佐僚、属官拥有绝对权力。生杀予夺的权力不是所有主官都有,但任命、开除属官的人事权是比较稳的。 秦亮在大魏观察了这么久,他认为此时的官府权力配属方式、可能是和纸张有关。制衡复杂又要行之有效的制度,需要大量公文进行书面办公,以目前仍以竹简为流行书写方式的现状,那样的情况简直是不能承受之“重”;办公交流以大量口头方式进行,就需要简单明晰的组|织方式,否则容易扯皮陷入混乱。 所以即便秦亮是个文官形象,这些佐官和下属、若想跟主官过不去,绝对是自讨苦吃。主官就算斗不赢他,一怒之下、直接开除了事,除非他有关|系、有直属更高的大官强行保他。 秦亮刚想到那个“除非”,尹模便说:“仆在大将军府,怎么没见到过府君呢?” “额……”秦亮顿时站在原地,转头道,“景初三年年底之前,我有几个月几乎天天都在大将军府,不过后来去淮南了,不在洛阳。” 尹模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那阵子仆好像有差事出洛阳了。” 秦亮和尹模一站定,前呼后拥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 这时秦亮指着不远处正在“叮叮当当”敲打铁链的棚屋,随口问了一句,“校事府有牢房吗?” 尹模答道:“有的,稍候便带府君去巡查。” 秦亮点点头,站着又看了一会儿打铁链的场面。他看着那个拉风箱的汉子,只见那汉子把木柄拉得很出来、几乎要离开那个名叫“橐”的风箱了,然后才用劲摇摆将其推到底,于是空气从一个叫“龠”的管道通入、灶里的炭火烧得非常旺。应该 需要点力气才能干那活。秦亮本来就有昏昏沉沉,看到这么娴熟的劳作,不禁有些走神,好像自己变成了那个拉风箱的汉子。幅度大距离长,风箱鼓风便发出了十分沉闷的声音、灶中烧铁的火焰“呼呼”作响。 本来是个简单无聊的打铁链场景,秦亮偏要站着看,众人也没法子、只能陪着。 没一会儿秦亮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对自己的走神和迷糊有点懊恼。他心道,不能再整天沉|迷家里蹲的快乐时光了,就算不太喜欢这种地方、也得硬着头皮在外面闯荡,毕竟他已是秦家的顶梁柱。 想起来,前世的他就喜欢家里|蹲,不怎么喜欢社交,喜恶似乎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只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生存总是第一要考虑的先决条件。 秦亮遂定住神,面对着已经停下来的人们,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朝廷里很多人本来想要裁撤校事府,只是暂时没动。我来做校事令,便是希望校事府能有些作为、能保留下来,如果失败了,那大家都各寻出路罢。” 简简单单几句话,众人顿时就议论纷纷,时不时用复杂的眼神看秦亮。 正如秦亮之前的想法,大魏的官府机构、并未真正发展成熟完善,譬如对于失业的官吏、无论武将还是文吏,几乎没有善后制度。最终大家只能自寻出路,就像入仕也是自己想办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样。 如果是有食邑的侯爵还好,爵位一般不会取消、有的爵位还能世袭,回家继续食邑。又或者像秦亮的族兄那样,做官的时候收钱不办事、搞了很多钱财,回家了不失为富家翁。还有世家大族,侵吞了大量土地人口,回家照样做大地|主,而且子弟通过中正官品评、极可能家里还会有人入仕。 但这些校事官多半出身不怎么好,很多人来路都不正,失业了恐怕要打回原形。原来是什么,分分钟回到从前。 秦亮也实不只是说来吓人的,校事这玩意本身就是皇帝的工具,现在皇帝说话都没啥作用,裁撤校事府变得越来越可能了。何况也确有很多士族、一直对校事府相当不满。 真实的情况才吓人,光咋呼的话、谁也不是吓大的。秦亮见大伙儿被吓住了、有了生存压力,顿时暗自感到满意。 秦亮也没多的话,几句话说完就迈步开走,大伙儿也跟了上来。他自己也很厌倦以前的公司老板“我简单地说两点”,就那么几句话,不用分一点、两点。 他把整个府邸转了一圈,便叫大伙儿平时干嘛、就去干嘛,什么具体指示都不给,也不管什么事。毕竟校事令是新设置的官职,在秦亮到来之前,他们也能正常运转。 秦亮则来到了邸阁,叫人把近期有文字记录的卷宗都搬过来,先看卷宗。 很快临近中午,他便拿着高柔的书信,离开邸阁、下令备车去廷尉府。今天负责车马的人是王康,但有个校事官带了一队人马、主动要随行保护。 秦亮一直都没人保护、好像也不太需要,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不过想想,壮一下五品声威也还行。 他问了一下这个热心的校事官:“卿叫什么名字?起先人太多,我一下子记不住那么多人。” 校事官年纪不大、估摸接近三十岁,相貌还不错,一身精壮的瘦肉、脸也耐看。他拱手道:“仆隐慈。” 秦亮随口问道:“隐蕃与你是亲戚吗?” 隐慈摇头道:“应该不是,仆与隐蕃从未有过关系。” 秦亮便不再多问。主要是隐这个姓特别少见,他才这么问了一下,若是对方姓张、王这些,秦亮问都不会问。而且当年的隐蕃也是魏国的奸细,做得很成功。 “叫厨房给你们留点饭,我午膳后才会回来。”秦亮说罢走上马车 。 去廷尉府还有点远,几乎要走完皇宫南边的一整条东西大街,穿过驼铃街十字路口,来到洛阳城东部才能到。不过看日头,估计赶得上午饭。 一队人马进了廷尉府,随从留在前面的院子里,秦亮自己走上石阶,去了廷尉府前厅。此时的大房子、阁楼,好像几乎全都建在台基上面。 有点意外的是,机构挺大的廷尉府前厅,此时只有寥寥三人。坐在上位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应该就是这里的主官高柔。 司马懿、王凌、高柔、孙礼都是曹操时代熬过来的人,孙礼最年轻,这帮人还活着的应该不多了,多半彼此都很熟悉。所以秦亮姑且先揣测,相比曹爽、高柔可能与司马懿的关系更好。 高柔虽然是九卿之一,但初次见面他也站了起来,并离开上方的位置、走到了西侧。秦亮上前与他相互揖拜,并作自我介绍。 高柔长了一张国字脸,年纪大了脸上皱纹不少,但眉间的竖纹最深。这么一副严肃的相貌,确实很符合搞刑狱的身份。秦亮来之前稍微打听了一下高柔的事,此人从曹操时代就干刑狱,估计曹操就是看他的相貌给的官职? “仲明请入席。”高柔道,“上菜罢。” 秦亮沉住气,不管那么多先白吃一顿再说。他还是那样,没必要的时候,话不想说得太多,先听听高柔怎么说、邀请自己来是什么意思。 但实际上秦亮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多半与校事令这个官位有关。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大饼 大块烤小黑猪肉端上来了,香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这猪肉有点味,但肉质很溶和、口感不错。此时的饮食烹饪、较之后世确实简单,分工更细的工商业也很凋敝,食物来来回回都是那些做法。但是对于富贵者来说、其实吃得还行,只要是整块的肉食本身就能满足口腹之欲,就像战斧牛排。 当然如果是庶民吃那种粗糙带皮的麦饭、粟米饭,麦麸磨在一起做的饼,喝着米粥、没有调味品的菜糊糊,生活确实有点苦。只能说、活着就不错了,说不定有时候连那些东西都吃不上。 “现在是有肉吃。”高柔开口道,“若不计长远,下顿就不一定咯。” 秦亮刚拿起来的肉在手里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高柔这老头一眼,心说:你说话还真有意思,说得我吃你一块肉、就欠了天大的人情,老哥能不能大气点? 高柔生怕秦亮听不懂,接着说道:“功名得到太早,易轻狂,不一定是好事,老夫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人还是要多经些苦、多历练,不要急功近利。” 秦亮听到这里,几乎想打个饱嗝,这“大饼”吃得好饱,可惜是画的。 他心道:十几岁就可以随便拉个小美人到厢房里撩起裙子的钟会,给高老点赞。满腹天才韬略、混到中年还是掾属的邓艾,也给高老点赞,这还得感谢司马氏识货,不然邓艾一辈子只能守稻草。 但高柔可能真心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连他自己都信,什么吃苦是福云云,说得是一本正经。可惜类似那种话,秦亮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他不仅不信、甚至觉得有点想笑。譬如十几岁少年就能揭开漂亮女生衣服,那种好奇新鲜亢|奋急切美好的心情,那是以后年龄大了能弥补得来的吗? 何况人们挂在嘴上说等有钱了如何如何,大多时候不过是驴子面前的胡萝卜罢了,说不定越到后面、只会过得越窘迫,最后得到的只有无奈。 不过秦亮觉得、与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一般见识,反而显得自己不稳重。他腹诽了一阵,面子上却道:“明公所言极是,亮尚需时日,向各位前辈学习。”廷尉虽是全国刑狱方面最高级的官员,却并不是校事府的上司,高柔管不了校事府、不然何必请秦亮来吃饭?但高柔这种四朝元老,在大魏朝廷的关系多、声望高,莫名其妙就得罪这种人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所以秦亮表现得还算谦逊。 不料秦亮稍微给点面子,高柔竟然说上了头,他可能觉得秦亮这“儒虎可教矣”,便继续说道:“目光要放长远,有些事该谢绝就谢绝,何必非得为谁卖命?” 秦亮一本正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道:可我已经接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是光说白话,也没见谁给我一个五品官,最后还是曹爽给的。这官差是差了点,可它是五品。 高柔又道:“现在写辞呈也还来得及,明日老夫就上书,把那什么校事府裁撤了。” 秦亮终于忍不住说道:“若仆接受官职的第一天,马上就要辞职,恐怕会显得仆为人出尔反尔,没个定心锤,不太好罢?” 高柔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用苦口婆心的口吻道:“太原王氏也算是名门望族,仲明既然与之结为姻亲,不为自己的羽毛和将来着想,也该为王氏的名望想想。老夫不是看仲明在淮南对国家有功、正是国家需要的人才能吏,老夫便懒得说卿。老夫这是为卿好,望仲明多想想。” 秦亮揖道:“明公好意,亮心领了。亮上任后定谨记明公诫言,不敢肆意妄为。不过仆在事先、已告知了外舅,明公请安心,不会出什么事。” 高柔听到这里,已是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大好儿郎,卿好自为之罢。” 但秦亮细心发现,高柔似乎在窃喜。确实 高柔今天摆“鸿门宴”,逼秦亮辞职、也许并不是目的,施压的效果达到就行了。 两人不再多言,午膳后也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秦亮便告辞走出前厅。本来他主要是想来尝尝廷尉府的庖厨手艺,结果一顿饭吃得并不轻松,还被人按着给灌了一肚子大饼,踏马的。 秦亮在门楼旁边见到了王康,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便问道:“那个隐慈呢?” 王康道:“跑去找人了,说是想求人,放他探狱。” 秦亮皱眉道:“校事府的人被关到廷尉府牢狱了?”他意识到王康也是第一天来校事府,便又回顾左右,瞧着那些士卒。 士卒们都默然,有人欲言又止、但终于没人吭声,这是一级管一级。毕竟秦亮今天刚来,这些小卒主要还是听隐慈的,不敢多说话。 王康答道:“应该是,仆也不太清楚是什么事,没机会多问。” 秦亮也不勉强,只是心道:皇帝不强,校事府也就不行了的样子,按理来说、是校事府要弄这些当官的,现在倒好,校事府的人被廷尉给抓起来了。 所以曹爽权势再大,他也不是皇帝。想当年曹魏皇帝强势的时候,校事府干了多少得罪人的事、简直是过街老鼠,但皇帝要保,官员们嘴皮子说破了都没用。 “随他去办自己的事罢,我们先走,回去你们还得吃午饭。”秦亮招呼众人道,便弯腰从后面进了马车。 这个隐慈,尼|玛,说好的是来保护我、还让我生出了点好感,结果是为了蹭|进廷尉府,想探监。 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秦亮回到了校事府。他在邸阁附近没见到尹模,也不知这个大头目去哪了……这些人上值时间好像很自由,干什么去了招呼都不打。 不过秦亮心里也有数,他此时在校事府上下没什么威信,大家给面子、完全是看他腰间挂着的那枚印绶。秦亮也不急,继续在厅堂上看简牍,见到那些校事头目,便随便聊几句,先记住姓名。至于人数更多的小卒、都是些什么来历,他暂时是没时间了解。 大头目尹模应该是曹爽的人,早上说过话已经很明显。除了秦亮,尹模在校事府的权势应该是最大的。但曹爽对此人应该并不太满意,主要是办事结果的问题。 当时在大将军府,曹爽的评价、秦亮记得很清楚。没干成过一件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是一群猪! 至于之前那个隐慈是谁的人,秦亮暂且还没发现迹象。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中秋 校事府的问题稍显复杂。内有不知哪些官员安插进来的人,包括曹爽的人尹模、我行我素几乎完全不听招呼;外有廷尉等大臣敲打,皇帝的撑腰也完全指望不上。秦亮虽每天去上值,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临近中秋,王广派人来,请秦亮夫妇回去过节赏月,已经说好。不过在此之前,钟会设午宴在别院、定在了八月十四,秦亮也收到了邀请。 秦亮一向不太喜欢社交,不过是觉得与这些身在洛阳的世家大族子弟走动、应该有点好处。很多出身不好的人,想参与还得不到邀约。 但这种聚会有个问题,那便是几乎每次都有何骏在场。何骏的爹是尚书、母亲是公主,年轻士子们要一起饮酒作诗,组局的人必然会给他面子。 果不出其然,秦亮出城、刚来到钟家庄园里的别院,进门就看到了何骏。 众人见礼,一番引荐,钟会便拉着秦亮到亭子里说淮南的战事,小小年纪已对兵事很有兴趣。钟会还叫侍女拿来了布帛,一边交谈,一边画各部方位图。 钟会不吝美言,“秦仲明真乃太学同窗中最有才能的人,官也做得最大,已经到五品,诸位共勉咯。” 秦亮揖道:“仆年纪也大一些,士季才是前途无量。” 之前一直插不上话的何骏,终于忍不住道:“仲明去做校事令,不会是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只想混个五品罢?” 方才有说有笑的人们,很快都不再吭声。这时候读书识字的人大多都是体面人,就算有了矛盾,通常面子上还有客套话,所以大伙儿一听就觉得好像有戏看、都住嘴期待了起来。 秦亮烦不胜烦,心道:年纪轻轻、条件那么好,却老是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何必呢?当然阴影要除开何骏妻卢氏的事、秦亮不想背锅,那时候他还没来到大魏朝。 正想到卢氏,忽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问道:“君为何总与仲明过不去?听说仲明曾与令夫人相识,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秦亮愕然,稍作权衡便立刻说道:“时卢夫人之父在太学任官,与卢夫人相识的人、不止一两个,何必捕风捉影?”何骏顿时涨红了脸,指着那人的鼻子道:“你再说一遍?” 钟会急忙拉住何骏,好言道:“今日本是欢聚,何公子息怒。”又转头道,“君言重了。” 一众年轻人也纷纷劝和,总算暂时平息。但经过这么一闹,好好的风雅气氛便已遭破坏,钟会今日安排的诗酒活动、算是不太成功。后面人们也勉强做了些诗赋,但没有一篇好的。秦亮连打油诗也不写,直接喝酒自罚。 …… 中秋佳节前夕,王家的人也在忙碌。众人要在正月十五之前做出很多雄粗饼,用来送给洛阳内外的老人,王家庄田上的老者都能得到赏赐。 王玄姬也来帮忙了,她双手都沾满了麦面,一边用袖子轻轻揩了一下脸上的汗珠,一边站在旁边歇口气。她的鹅蛋脸上沁出点汗珠、雪白的皮肤微微泛|红,娇媚的凤眼因为劳累而有些迷离,看起来愈发艳丽。 旁边有个妇人还在和面,正把两大团白面摔在案板上,那面团里加的水正好合适,非常有韧性。妇人一手按上去,在一处刚按出凹陷,面就从另一边鼓了起来。 王玄姬只歇了一会儿,便兴致盎然地想继续帮忙,她的脸上带着些许微笑,心情很好。 不料这时刚进门的白氏、立刻发现了王玄姬的神情,她皱眉想了一会儿,便上前沉声道:“把手洗了,跟我回房,我有话给你说。” 王玄姬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说道:“我的事还没做完。” “不差你一个人。”白氏执着道。 王玄姬无奈,只得听从,把手洗 了,便默默地跟着白氏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回廊,来到庭院靠里的房间里。白氏探出头左右看了一眼,便把木门关上,回到王玄姬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王玄姬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开口道:“究竟何事?” 白氏冷笑道:“我看卿挺高兴呐。” 王玄姬道:“我非得每天哭丧着脸么?” “翅膀硬了?”白氏道,“是不是听到秦仲明明天要来,卿才那么高兴?”王玄姬蹙眉道:“阿母说的什么话,我跟他有何关系?” 白氏道:“他现在是攀上高枝发达了,我确实是没想到,王公渊能看上他。” 王玄姬冷冷道:“别人根本不是靠王家发迹,而是先做成了事,才让王家识人。哪像阿母,只想捡现成。” “什么?”白氏大怒,一把掐住了王玄姬的手臂,“汝说话是越来越难听!” 王玄姬用力一挣脱,怒视白氏。 白氏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汝还想打我了,谁给汝胆子?” 王玄姬不吭声,并没有想打白氏,但这回她发现自己的胆子真的忽然变大了,不仅没有任打、还不想任骂。她径直走到塌边,拉起被褥捂着头不想听。 白氏却不依不挠,上前掀开了王玄姬的被褥,一会儿辱骂她,一会儿翻旧账细诉功劳。 “汝有脸说我捡现成,我不想捡现成,汝有现在干净体面的好日子?”白氏又哭又骂,“汝不仅给王家丢人现眼,还自作孽,大家一起死算了……” 王玄姬不再吭声,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仿佛进入了睁眼睡眠的状态。 那些难听的话好像听不见了,王玄姬耳边只能听见一个声音,愿意为君做任何事……真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她在心里默念过无数遍那些话,此刻忽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胆子变大了,难道是秦亮的存在、鼓励了自己? 但王玄姬也明白,秦亮说那几句话是出于愧疚,并不是她想像出来的情意承诺、甚至海誓山盟。她心道:我要是自作多情、利用他的愧疚,与那些歌伎有什么区别,不是被人看得很轻贱?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忽然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王玄姬从半睡眠中强行给拉了回来。但她没有再反抗,反而觉得这次的疼痛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耐。大概她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想像,便是疼痛之后会有别的更强烈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白氏好像累了,坐在了塌边一言不发,似乎拿王玄姬也没什么好办法。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气愤 天公不作美,中秋节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云层压在天空,赏月是别想了。秋天的雨,下一场、气温就会随之降几分。 官府今天放假,秦亮一早便带着王令君去了丈人家。丈人王广带着秦亮去发饼,城里城外走了很多地方,弄了一身泥污,回王家又沐浴更衣,忙活了好一阵。 记得儿时特别期待过节,但成年后,无论在什么地方、对节日都没什么热情,秦亮除了理解这些活动的意义,只觉节日本身的过程并没有多大趣味,甚至感到有点无聊。 起初他以为儿时对过节的期待、是因为有玩伴和好吃的,后来以为是心境变了。再后来他又回到了起初,觉得不管是过节、还是去什么地方,最关键的还是那个地方有没有想见的人。 在王家府邸,秦亮又见到了王玄姬。 他明知自己的想法不对,想让这种混乱、变得有序一些,理智上想要克制心情,但见到王玄姬时,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主要是因为关系很麻烦,善后问题更大,总不能把人家大好青春、就那么吊着罢?不过秦亮也明白,人只能控制自己的主观理智,不能掌控各种激素影响的本能感受、那似乎是化学范畴。 王家府邸很大,府内也有围墙分隔。秦亮到了王府一整天、也没见到王玄姬,直到傍晚时分,他去前厅参加晚宴、进门楼时才看到了她。 她打着一把伞,迎面走了过来。王玄姬只是看了秦亮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她脚下走路的速度立刻便已放缓。 今天一整天秦亮时不时都在寻思、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王玄姬,这会儿一下子碰到,他顿时感觉心里竟是一紧,站在了原地。 下雨的傍晚,潮湿的雨水好像把青色的阁楼、庭院里的花草都笼罩上了一层水膜,又没有阳光,一切都变得颜色黯淡。雨伞下面穿着秋白色深衣的王玄姬,此时反而显得更加明艳。 可能是过节的缘故,她罕见地戴了两三样金珠首饰,脸上隐约有一点淡妆脂粉。上过色的朱唇更艳、泛着光泽,艳丽的美目带着不羁之色,即便没露出什么情绪,但只要被她看一眼,那眼神便仿佛带着墨、能印到人的心坎上停留一阵。 王玄姬慢慢走近了些,秦亮已经能看到她的交领位置露出的漂亮锁骨,她的雪白肌肤看起来非常细腻,像绸缎一样暗透光泽。那身宽松的秋白色深衣上方鼓囊|囊的,撑起长袍显得不太合身,腰腹位置的布料很空。 靠近之后,王玄姬似乎还想继续往前走。 秦亮主动揖拜称呼了一声,王玄姬总算停下了脚步,站在秦亮的肩侧、却没有转身。秦亮道:“仆……” 王玄姬忽然开口小声道:“以后卿别提那件事了,就当没有发生过。” 秦亮顿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点头道:“好。” 王玄姬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点不高兴,“如此挺好,卿不要觉得、我以后就活不下去了似的。有什么了不得?以前怎么活,我以后还是怎么活。” 王玄姬说罢走出门楼,这回连礼节都没有。若是王令君、就几乎不会像王玄姬这样做,令君的礼仪总是不疏忽,而且说话大多时候都很温柔端庄。 秦亮感觉整个人再次陷入了混乱。 没过一会儿,一家人便陆续来到台基上的前厅,分别入席。今天的晚宴人不少,王家上下几乎都来了,连白氏也有席位。王凌不在洛阳,王广便与薛夫人坐上位。王广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众人开始各说各的,不时还有笑声,下雨天也没太影响人们过节的心情。 丝竹管弦声渐起,舞姬也鱼贯入内,在灯火通明的厅堂里载歌载舞。 白夫人今天的表现,比上次见面好得多,至少没有失态。秦亮能察觉 到、白氏看自己的眼神仍然不善,但她已经不敢随便出言不逊。现在连王广对秦亮都很客气,白氏那个地位的人没必要自讨苦吃。 这样也挺好,不然如果像何骏一样每次都找茬的话,秦亮参加什么宴会都不会有好心情。 不管秦亮对多少人说话、看着多少人敬酒,也不管厅堂里有几多曲子舞蹈,在人群中、秦亮真正关心的人其实只有那么一两个。他为了避免被人看出问题、也担心着不可控制的严重后果,整个晚宴上都没有看王玄姬几眼,可是内心并非不关注她。 晚宴后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雨,果然王广又留秦亮夫妇在府上住。秦亮也不是第一晚上在这里过夜,没什么推辞就答应下来。 这几天王令君身体不适,早早就睡了。秦亮躺在卧房的榻上,忍不住细闻空气中的气味。这张榻有一阵子没人睡,气味已变得稀薄,秦亮一时间已经分不清王令君和王玄姬的气味。他又想起了今天与王玄姬短短的交谈,这回他学聪明了,已经能感觉出、王玄姬的话不太对劲。 她说,有什么了不得?且不说有些女郎为了清白、连性命都舍得,如果真如王玄姬说得那么轻松,上回在王家庭院里她为何流眼泪? 而且王玄姬说话的用词也很奇怪,什么活、死的,听起来就感觉挺严重…… 次日一早,雨还没停,下得不大、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大魏的沐休是每五天一天,但节日的放假时间非常短,中秋就只有一天。秦亮可以不去上值、也没人管他,但他还是一早就去了。就像在曹爽府做掾属时、整天没啥事干,他也是天天报道。 有时候做事情一时没有成效,不必一直想办法。只要把时间泡在里面,也许忽然就有了解决方案,总之花大量时间通常都有用。这是成功地把应|试教育之路走完整的人,都会的技能。 不过刚刚过完节,大伙儿没什么做事的状态。秦亮在校事府吃了午饭,转悠一阵便溜了。回到家没见着王令君,他便又娴熟地出门去王家。 秦亮进了王家大门,右转走那条长长的夹道,径直去后面的庭院找王令君。接着他又进了庭院的门楼,沿着庭院边缘的回廊往里继续步行。 刚到王令君的卧房房子旁边,忽然见到了王玄姬。两人远远对视着,神情都有点诧异。 秦亮继续走上去,正想揖拜见礼,说几句话。王玄姬却道:“不要在外面说话,跟我来。” 见玄姬往王令君的卧房走,秦亮便道:“要不换间房屋?” 这处庭院挺宽敞,人又很少,空房间多的是,确实没必要去王令君的卧房说话。 玄姬却蹙眉道:“跟我来就是了。” 两人走进那栋房子,但玄姬没有进里屋,而是打开了西侧的一道小门门闩。秦亮跟着出去,便走到了一条铺着火熏木板的檐台上,两人前后沿着檐台走了一会儿,转角便进了旁边的另一栋房屋。玄姬应该是真的经常来这座庭院,对地形是相当熟悉。 房间里放着一些杂物,旁边有沾满灰尘的木柜和几案,地上也不知多久没打扫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这时秦亮忽然意识到,两人这是孤男寡女、躲到了一间隐蔽的屋子里。他感觉心头“砰砰”直响,一种久违的、好像第一次翻墙偷摸出去通宵上网的紧张再次出现,心里还带着点担忧。 玄姬好像与他差不多,脸色发白,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还有点难堪。 秦亮也觉得有些难堪,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和玄姬好像还不熟悉。那晚发生了很亲近的事,却只是个意外。 他想起玄姬上次伤心得落泪的场景,便把昨天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仆心里有愧,觉得对不住姑,可平素没什么机会见面,更 没机会说话。我本想与君坐下来谈谈,好说清楚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姬看了他一眼,怒色顿时浮上美丽的鹅蛋脸:“卿今日就把话说清楚,只是觉得对不住我,是不是?” 秦亮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不是。” 玄姬脸上的神色气愤、还有些伤心,她欲言又止,终于开口冷冷道:“我的身体就生得那么难看吗?”但她说气话时的声音也很婉转,声线并不会因为情绪变化而有太大不同。 秦亮的脑子很乱,他根本没经历过、有女子这么与他说话,他脱口道:“我没看清。” 玄姬的声音不大,但情绪好像已很气,脱口责道:“要不现在再让卿看看?看清楚!” 秦亮瞪着眼睛,心如乱麻,今天可不是意外。他瞧着玄姬气得起伏的衣襟,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只放在了她的交领衣料上,手掌接触的是丝布料,拇指却直接与她锁骨位置雪白的皮肤接触了。正如秦亮刚认识王玄姬时的想法,见她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脖颈上露出的一点肌肤已是那么美好,他确实很好奇袍服里面该是什么样子。 王玄姬的脸唰地红了,埋下头神情好像很尴尬。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起来有些抗拒。这十几岁的女郎,话说得狠,不一定有胆子干什么,而秦亮话说得谨慎,却是真敢干,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房间里的气味有点杂,灰尘的陈味、与脂粉的香味混在一起,空气中隐约还有另一种熟悉的气味,秦亮在王令君的卧房里闻到过,那是玄姬身上隐约的清香。王玄姬身上的秋白色袍服还好好地穿着,秋天的深衣已经比较厚实,但此时上衣料子表面竟然有点走光。秦亮的脑子“嗡”一声,忍不住一把搂住她的纤腰,玄姬一不留神身体贴到了秦亮身上,压实之后秦亮透过上身的柔软绸缎里衬有微微硌的感觉。 屋子外的小雨还在下,声音不大,雨幕笼罩在天空,让周围的亭台楼阁变得更加朦胧不清。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蠢死了 灰尘蒙蒙的房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如同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无声无息,“沙沙”的小雨声却从从外面传了起来,微微打破了宁静。其实雨声一直都在,只是人们听不听得见而已。 王玄姬俯面对着一只旧柜子,此时正慢慢地转过身来,动作有些吃力好像站得不太稳,她埋头在秦亮面前默默地整理仪表。两人都没有说话。 秦亮面有愧疚之色,但道歉的话之前已经说过两遍,再说好像显得很啰嗦。何况如果只是道歉、又不打算痛改前非,有什么用? 王玄姬用指背轻轻敛了一下脸颊上湿|漉漉的青丝,看了秦亮一眼,沉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这样了。不太好,像什么话?” 秦亮用力点头,上次确实是无意,这回大白天的、也没喝酒,真没法找借口。 王玄姬观察着他的惭愧神情,道:“最怕的是有身孕。” 秦亮道:“确实太冲动,某些时候,真没顾得上后果。君所言极是,那样的话更严重。” 王玄姬幽幽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不想这样就怀上,会让我想到阿母,我很厌恶她的作为。她就是靠肚子,强求王家收留,王家还嫌弃她。好轻贱,又可怜。我绝不会用这种法子胁迫卿、要求卿做什么事。” 秦亮顿时有点吃惊,他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古代人这么说自己的母亲。不过大魏朝的忠孝早就崩坏了,好像说说也没事。秦亮还是一如往常,只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表示愿意听对方说话。 而且王玄姬的声音特别好听,只是听她的声音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内容反倒不用太在意。不过她说话,确实常常不怎么符合礼,她说那些话什么贱之类的,王令君肯定不会说。 此时秦亮脸上的表情,应该又是愧疚、又是有点担忧。王玄姬看着他的脸,又说道:“卿不要一直觉得愧疚,老说什么对不住。我从头到尾没怪罪过卿,卿怎么不信?我不想看到、卿为了这些事不高兴,不想看到卿难受,真的不要再在意了。” 秦亮听她这么一说,出了事还关心他的感受、为他作想,顿时有一种被宠了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他看着王玄姬的脸,说道:“我信。” 王玄姬松了一口气,说道:“卿真的没有伤我。我都不怪卿对我做的事,卿还整日懊悔什么?” 秦亮脱口问道:“那天我告歉,提到那件事,君怎么伤心得流了眼泪?” 王玄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骂道:“蠢死了!” 秦亮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真的蠢,他只觉王玄姬的话、似乎比王令君的还要稍微复杂一点。王令君会暗示,但大概不会口是心非、也不会在秦亮面前说谎话。 而且秦亮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为什么会喜欢被别人骂、被人瞪呢?或许只是因为王玄姬那凤眼、即便生气时的目光,也能让人感觉很美。换一个人这么对待秦亮,他应该不喜欢。 不等秦亮回答,王玄姬便催促道:“卿快走罢。我稍作收拾,一会从回廊径直出庭院。” 相比王令君的平稳雍容,王玄姬说话做事确实都要麻利很多、也更急躁一点。女人对比较会不高兴,好在秦亮从来不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秦亮只得揖拜告辞,转身向房门走去。他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王玄姬,王玄姬正在默默地用手收集那些落在柜子、几案上的灰尘,然后洒在地上。 循着来时的路,秦亮走到对面的火熏木地板路上,然后走了一会儿便推门走进屋,重新把门闩上。若非王玄姬带他走过一遍这条路,他根本不知道角落里还有一片天地,甚至连这道门的存在都没太注意。 在卧房里呆了一会儿,秦亮牵起袍袖自己闻。但是他闻着没味、也会失真,因为人一直闻到同一种气味就 会嗅觉疲劳;而如果别人一下子闻到,便很容易闻出来,特别是女人。 秦亮有点心虚,想换一身袍服,但这换下来的衣裳不也会被人发现吗?他不可能自己在那里洗衣服,太奇怪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意识到,王令君应该根本不会为了这事、跟他闹。古代妇人的观念,跟后世还是有很大区别。秦亮心道:王令君没有骗过自己,我也不骗她。 秦亮厚着脸皮,调整了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 他也不换衣服,走出房屋,便向东边隔壁的阁楼走去,王令君没事的时候喜欢呆在阁楼上。果不出所料,秦亮走上木梯,便看到王令君在读书,侍女们安静地站在旁边、正无趣地看窗外的风景。 秦亮能感觉得出来,王令君最近的心境是一天比一天好,佛经也不抄了。他本不想给王令君找不痛快。 果然王令君跪坐在筵席上、向秦亮揖拜后,只看了他一眼,就不知从哪里看出了细节。她立刻挥手道:“你们先下去罢。” 两个侍女弯腰道:“喏。” 等了一会儿,王令君已放下手里的简牍,问道:“我姑呢?” 秦亮道:“走了。” 王令君俯身把头靠过来,轻轻闻了一下秦亮的袍服。她这个姿态,后腰出现的内弧线显得腰更柔软美丽,裙子后面的丝绢料子也绷了起来,秦亮看在眼里,顿时呼吸节奏有点不稳。但两个女子在他心里来来回回,他觉得有点混乱。 “君抱过她?”王令君问道。 秦亮点头,心道:不仅抱过,还让她伤心地哭了几回。但王令君平素说话、一直都挺顾及体面,可能说抱过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而已。 不出所料,王令君接着便说:“我也不怪她引|诱夫君,知道了夫君的好,是容易经常想着。” 秦亮心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主要是王令君说话的方式、通常都很温柔,有时候不容易分清好话歹话。 但王令君对这方面懂得不多、她只会推己及人,其实事情不仅是男子的原因,若是妇人自身体质有点问题,或身体不好,那谁都打动不了她的心。就跟男子一样,一个身体不行了的老头,看到什么美女都不起作用。 两人面对面跪坐着,有一阵子没再说话。秦亮转头看着窗外,风一阵一阵的,毫无规律。起风时、小雨被吹到树梢上,声音忽然就变大了,很快又消停下去。 王令君清澈的声音道:“夫君一向是个做事沉稳、知道后果的人,我本不想多说,但……万一事情败露,世人会耻笑王家。即便没传出去,我们在祖父、阿父面前也不好交代。” 秦亮道:“卿言之有理。” 王令君“唉”轻叹了一声,说道:“姑是个可怜人,夫君不要伤她。” 这是王令君第二次这么说类似的话了,按照秦亮对王令君的了解,她是真心的,不会为了好听而说谎。秦亮便点头道:“我记住卿的话了。” 俩人再次沉默下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处理。 到了晚上,秦亮又在王家过夜,依旧住在王令君出嫁前的那间闺房里。王令君身子不适,他便吹灭了油灯,从后面拥抱着她,准备睡觉。 黑暗之中,背对着的王令君忽然开口道:“你们在哪里?” 秦亮道:“西边有道小门,可以通隔壁那栋房子。” 安静了片刻,王令君的声音又道:“君应该找不到,她带你去的罢?” 秦亮没吭声。他觉得王令君此时心里也挺乱的,她一直以来受到的观念熏陶应该影响了她,但是酸溜溜的感觉仍然存在,而且好像她也很喜欢、又同情王玄姬,那感受就更复杂了。 一夜过去,秦亮早起要上值。王令君也早早就起床了,亲自服侍他穿衣,叫来了莫邪帮忙。最近她身体不太舒服,却起床得早。在此之前,秦亮出门的时候,她一般都还在睡,根本不起来做早饭,也不管他穿戴。 小冠安在发髻上、秋白色打底的官服穿上,接着又佩戴好了组绶等饰物配件。 (组是官印上的绦带;绶是用彩丝织成的长条形饰物、盖住装印的鞶囊,或系于腹前及腰侧。故称印绶。这些玩意都是官位和权力的象征。)但秦亮其实对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多少好感,又似乎无法放下。便好像他前世从来不喜欢代码,但代码就是工资、就是现代化的舒适干净的生活方式。 王令君不紧不慢,给他收拾很细致。她从前面伸手到秦亮的后背,拉直布料。这样的动作,让秦亮的鼻子几乎都贴到了她乌黑的鬓发。她为了避免脸接触到秦亮,把头轻轻向一边偏。秦亮顿时闻到了她耳际的香味,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好闻的气味。 王令君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不动声色地说:“妾不方便、君有兴致的时候,便让莫邪服侍罢。” 旁边年龄比王令君还要小两三岁、身材挺单薄的莫邪,脸色顿时红了。 秦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没多想。他已经开始想着校事府的事,心情也被影响了。 他最近见面的人,有些是凶狠暴|力的琉氓,有些是老奸巨猾的官|僚,上值确实不如在家里呆着温馨。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人走茶凉 一早到前厅,秦亮接受校事府大小头目的拜见,他环顾了一圈,便发现尹模又没来。这个校事官,应该没怎么把秦亮放在眼里。 目前在编的校事头目一共二十三人,最近几年、没有人再来确定他们的品级高低。但他们自己在内部通过博弈、实力、凶狠程度,已经分出了上下贵贱。这帮人变得就跟个社|会帮|派似的,又像游荡在村庄的野狗一样,组织结构恢复了原始。 最大的两个头目,秦亮之前赴任第一天就认识了,尹模的权势最大,其次就是那个隐慈。 想想也是,容易在新主官面前露脸的,总是那几个有实力的人。别的人有机会也不敢随便来攀附关系,一级管一级,规矩很清楚。 “尹典校呢?”秦亮问了一声。 下面鸦雀无声,秦亮把目光停留在隐慈脸上。 隐慈总算是开口了,揖道:“有人检举、吴家窝藏逃兵家眷,尹典校去查人了。” “哪个吴家?”秦亮见他说话,便想多聊几句。 此人一开始就很主动、说要保护秦亮出行,秦亮起初还窃喜了一下,以为马上就能在校事府打开一个缺口。不料后来才知道,这厮只是为了跟着秦亮、混进廷尉府去探监。 不过秦亮仍然直觉,从隐慈身上打开缺口的方向是对的。毕竟找太没实力的人,更容易受到地头蛇的积威胁迫、希望更小,何况即便拉拢成功了作用也不大。 隐慈道:“便是丑侯那个吴家。” 秦亮听到这里顿感诧异,在他看来,校事府的权势早已大不如前,尹模还能去搞侯爵的家? 但很快秦亮便回过味来,丑侯就是吴质,已经死了。 当年,吴质一门心思帮着魏文帝曹丕出谋划策、争夺继承权,坐火箭上来的。活着的时候名气大,吴质有曹丕“四友”之称,皇帝的朋友谁敢惹? 不过现在吴质死了,曹魏皇帝也不行了,简直就是人走茶凉。估计吴质生前也得罪了士族,不然“丑”的谥号怎么来的?谥号一般都是由那些大臣名士讨论确定。 通常情况下、家主死了不要紧,关键是吴家的根基太浅,以前做那么大官全靠皇帝撑腰。那就问题大了。 秦亮也大概总结了出来,只要翻翻史册或打听打听,有一句评价“不跟乡里百姓往来、在家乡名声不佳”的,就可以判定为、出身非士族大家。 毕竟此时很多州郡、都是各大姓士族把控舆情,一个外人即便在外乡功成名就了,也不容易真正融入家乡那个士族圈。而评价又是哪种人来评价?秦亮绝对不信屯民、附农、庄客能评价。 现在校事们也是落水的恶狗,却专去欺负家道中落的人。果然是弱者偏向弱者开刀。 不过吴家再倒霉,那也是侯爵家,秦亮觉得自己要重新评估一下、尹模此人的狂妄程度。 秦亮立刻从筵席上爬了起来,说道:“隐校事,带几个人跟我走。” 隐慈揖道:“喏。” 一队人马准备妥当,便要启程,隐慈径直从车尾钻进了秦亮的马车,向秦亮揖拜。秦亮也不多言,对前面喊道:“出发。” 隐慈在车上小声说道:“尹典校去吴家,已不止一次。” 秦亮立刻对隐慈投去了鼓励的目光,“说下去。” 隐慈两番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丑侯之子吴应已回兖州家乡,洛阳吴府只有其妹。其妹吴氏遭司马氏嫌弃,已为弃妇。尹典校或想经过胁迫、让吴氏讨好他。尹典校起初还算客气,发现没人管吴家,便在逐渐施压。” 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司马师为什么不管他的前妻?难道吴氏长得真有那么丑,跟她爹的“丑侯”名声一样?秦亮一时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大概是听说:吴氏刚嫁到司马府没多久,便直接被飞出了司马群。 但不管怎么样,两家总是有关系的。 这时秦亮不禁哑然失笑,说道,“简直就是疯狗乱咬。” 刚才隐慈本来犹犹豫豫的、两番欲言又止,听到秦亮把尹模说成是狗,他立刻就痛快地说道:“不少人都以为,尹典校是府君的自己人,不过仆这些日子看下来,常为府君感到气愤,尹典校有时候不太给府君面子阿。” 秦亮点头称是,态度明确,好让隐慈安心。 隐慈却道:“府君可别说出去,说是仆说的。” 秦亮只得抚慰道:“放心罢。隐校事若真觉得我这人完全不可靠,何必把话说出来呢?” 隐慈默然。秦亮观察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睛里流露出了又恨又怕的神色,于是秦亮不打算逼得太紧了。 这校事府简直就像个粪坑,不知道掩藏着多少恶劣的东西。一般这种没人管束规范的地方、里面本来也不是些什么好人,确实比较容易进入丛林状态。 秦亮不再多说,他从车窗帘子看出去,今日雨已经停了。天空上仍然笼罩乌云,让人觉得有点压抑,但黑云间隙之中、阳光已隐约可见。秦亮眯着眼睛,不禁多看了一会儿那刺眼的地方。 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兵卒便说:“报府君,到了。” 距离好像离校事府不远,难怪会被尹模盯上。尹模这样的恶人,可能对身份高贵的妇人有一种奇特的渴望,玷|污有身份的妇人、能产生精神上的满足感,丑不丑反而不是重点,为此也舍得冒险和花时间。若不这么琢磨尹模,秦亮便无法理解他想干嘛。 吴府大门紧闭,但门口有两个兵卒守着。秦亮走下马车,兵卒弯腰道:“拜见府君。” “嗯。”秦亮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地走到大门口,让士卒打开了门。隐慈等人也跟着进来。 走过门楼、就是个庭院,秦亮见两个花盆已被人摔碎。那些士卒好像在到处乱翻,偶尔还传出来“砰”“哐”物件撞击的声音。 秦亮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终于见尹模从一间厢房走了出来。尹模满脸堆笑,拱手道:“府君怎么也来了?”说罢目光移到了秦亮侧后隐慈那边,尹模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 秦亮从余光里观察隐慈、见他脸上果然有惧色,秦亮便道:“听说有人检举,吴家藏犯。我便顺便叫了几个人,跟着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台基上面的门里、忽然走出了个穿深衣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吴氏。秦亮抬头打量,顿时一愣,感觉有点意外。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不吃眼前亏 秦亮打量吴氏的时候,尹模也在看,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差流口水。 这吴氏的相貌,确实一眼看上去就很漂亮,她的脸和身材长得挺匀称和对称。平坦的额头、大眼睛,脸型和五官细节上略有瑕疵,但凑在一起便很有味道。 她的骨骼也生得好,窄的削肩看起来有种娇美之感。皮肤白,身材曲线是年轻女性特有的美好线条,既没有赘肉、也不算瘦,拿《洛神赋》的话说就是“秾纤得中”;但似乎还不够极致,需要合身的深衣来衬托才行。 最起码比之前司马师想送的女奸细,姿色高了十个档次。不过女人就怕比较,秦亮觉得王家那两人更美,这很正常、秦亮在大魏国就没见过更好看的。 秦亮见到吴氏,一时间倒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司马师刚娶回家、就把人家一脚飞出了司马家。起初秦亮以为吴氏和他爹的谥号一样,很丑,所以司马师看到了恼羞成怒直接黜掉。现在一看,秦亮显然是猜错了。 尹模愣了许久,秦亮倒还淡定,径直唤了一声“尹典校”,这才把尹模拉回现实。 吴氏看着乱糟糟的庭院,愁眉苦脸,礼节都不想给一个。 秦亮也不计较,问尹模道:“检举的人有证据吗?” 尹模挺起胸膛道:“不搜怎么有证据?” 这口气不对啊,尹模的自信好像忽然暴|涨了十分。尹模平时基本不听秦亮这个府君的,但面子上、姿态上还算过得去,起码有个上下礼数,譬如刚才还满脸堆笑……才一会儿工夫,口气就大了起来。 片刻后,秦亮忽然明白了,不动声色伸手到额头上,心道:坏了,有美女在场就是容易坏事。 秦亮一向不喜欢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但并不代表别的男人都是这样。 “先收兵。”秦亮沉住气道。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找女人表现自己的。在这美妇跟前,反而坏事,回校事府更好办,起码不用受妇人的干扰。 其实这司马师的前妻,跟他秦亮啥关系都没有,他根本懒得管,但校事府的人这么到处乱咬、他才不得不管。 不料尹模居然梗着脖子道:“有人检举,就得搜,不能徇私。” 吴氏又伤心又气,竟然怒怼秦亮:“君还叫府君,连自己手下都约束不了?” 尹模听到吴氏这么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这条疯|狗,非得急着和主官撕破脸,好处很大? 秦亮则是愕然:我要是能直接动这条疯狗、早就做了,盘根错节的地方,哪有那么多简单的法子?我这不正在想办法吗? 再说这是什么情况,踏马的谁在帮你摆脱麻烦?你怎么不说尹模、反而说我,看我像好人是吧? 他一边腹诽,一边顺口说了出来:“好人就该被人用枪指着?” 刚刚还得意的尹模忽然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秦亮,估计终于意识到了秦亮的相貌和身材,尹模刚刚才有的获胜感消失得一干二净,皱眉道:“府君装什么好人?好人会来校事府?” 秦亮冷笑道:“你去翻翻案牍,哪条诏令、哪条律法有定义过,校事府的人都是坏人?别人就是想抹黑你们、污名化你们,你倒顺杆爬,自己都信了,用点脑子!就算是土|匪,还知道宣称自己替天行道呢。我叫你收兵。” 尹模的眼睛里凶光毕露,秦亮身边的兵卒大多都被吓得、悄悄后退。尹模已是恼羞成怒,冷眼直视秦亮:“我不收哩?” 秦亮没动,他就不信这琉氓要以下犯上、直接动手,就算动手,单挑他也没怕过谁。 秦亮也直视对方的眼睛,心道:你长得凶悍,你就厉害?谁踏马是被手下人吓大的、回去种地算了,动刀硬干都要扛住。 不过秦亮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不习惯说狠话。真要干狠事,直接就干、还能抢个先手,啰嗦那么多干什么?一直用言语威胁,就是不敢干的意思。 但从这尹模的体型和体重来看,力量肯定超过秦亮,纯肉搏甚至扭打,秦亮的力量明显有差距。 好汉不吃眼前亏,秦亮一边留意着尹模的动静,一边缓缓伸出手去要东西。王康见势,立刻从一个兵卒身上拔出了环首刀,递到了秦亮手里,先有个防备。王康和饶大山就不一样,没那么冲动,却一直在关注秦亮的需要。 尹模神情大变,立刻后退一步,恶狠狠地盯着秦亮:“府君不打声招呼,就敢杀我?” 秦亮道:“尹典校别紧张,还不至于。” 一旁的吴氏已是脸色煞白,颤声道:“府君息怒……” 秦亮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别说了。” 要不是这个美妇出来,秦亮亲自来招呼尹模,尹模多半还是会给个面子(虽然尹模根本不会听劝告、下次可能还会再来)。可吴氏偏要亲自出来,有什么作用? 果然那尹模被美妇一激,又来了劲:“府君要杀我,没事,来!”尹模哗啦一下撕开了上衣,露出了长毛的结实胸膛。 秦亮冷眼看着他表演,当然不会动手。 尹模却先沉不住气,怒道:“帮司马家的弃妇徇私枉法,胳臂往外拐,不怕我去告诉大将军?” 秦亮的声音却不大,开口道:“要不我们去大将军跟前说说理?” 尹模总算是消停下来,“哼哼”冷笑,又一脸不服地狠狠盯着秦亮,“我们等着瞧!” 秦亮听到这里,便转头招呼别的校事和兵卒,“尹典校搬出了大将军,尔等谁还要搬人?搬不出人的,还想继续在校事府干活,都别搜了。我的命令是,收兵。” 但依旧没多少人当着尹模的面回应,只有几个校事官在尹模面前说好话,“都是自家人,别置气了。”“一点小事,回去好好说,给府君服个软告个歉,说开了还有啥事?” 尹模也不想继续在这里纠缠,他看了一眼吴氏,又生气地看了一眼秦亮,便甩手就走,半点礼节都没有。 秦亮是校事府的主官,这种情况显然很没面子。但他还是忍了,古人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从上任起,从来就没有控制过校事府、也从来没有什么威信……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何必花代价去维护?他觉得暂时还不到时候。 但今天也不是毫无所获。正如隐慈说过的,很多人认为秦亮与尹模都是曹爽的人、一个鼻孔出气;经过这次一闹,校事府的人们便能知道,看尹模不顺眼的、恨他的、有仇的,可以考虑找府君结盟了。 他想了想,又当众说道:“朝堂诸公都说要裁撤校事府,就是因为你们中有一小|撮人,吃着国家俸禄,什么作用没起到,专干歹事!没用的人,国家养着干什么?” 尹模带着一帮人,故意大摇大摆地先离开了吴府。 吴家院子里总算清静了,这时吴氏的声音道:“妾、妾刚才……唉!” 秦亮的情绪亦已慢慢在下降,他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事本来就是校事府的人过火了,如果单凭捕风捉影就能搜家,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我刚上任校事令不久,确实还不能约束住手下。” 吴氏轻声道:“多谢府君出手相助。” 秦亮道:“他下次可能还会来,吴夫人到时候派人来校事府,径直要求见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虽然这位吴氏确实是个美妇,但秦亮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司马师说送个女奸细给他,如果是吴氏这样的、秦亮还可以接受。不过吴氏本人是司马师的前妻,显然不行。 走到了大门口,秦亮才发现 吴氏默默地跟了上来,他便转头拱手道:“吴夫人留步,不用远送。我先走了。” “哦……”吴氏回过神来,揖道,“恭送府君。” 秦亮上了马车,回校事府。进府门后,校事和兵卒们都在悄悄观望他,各种各样的眼神都有。今天在吴家发生的事,似乎很快就在府内传开了,因为当时在吴家的人确实挺多,这么多人、消息是藏不住的。 秦亮厚着脸皮,阔步走向邸阁。正如他对别人说过的话:我一个文官,压不服这些凶狠之徒,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所以话说低调点、口气别那么大,反而有迂回的余地。他不是不想做,只是觉得时机没成熟。 毕竟这尹模动不动就搬出曹爽、车马砲摆明了是曹爽的人,秦亮这个大将军府掾属出身的人、如果直接开除尹模或者砍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在大将军府怎么说?连司马懿都不会这么干吧? 于是秦亮可以用自己是文官的借口,先拖时间、而不用急着出手。战场上每天几万人吃喝拉撒、消耗军资粮草无算,带兵者为了等一个机会、有时候长达几个月几年,何况眼前这点事? 秦亮跪坐在前厅上位,摸着自己的下巴,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尹模这个人确实凶狠狂妄,但只有这种人最容易爬上来,底层的资源太少了,不凶的人不容易争到漏下来的那丁点机会。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打狗看主 丑侯吴家发生的事,当天下午司马懿和司马师都听说了。 几天前司马懿才回到洛阳。这次他增援荆州,逼退了吴军后,又率军追击取得了战果。于是回京之前、朝廷诸公便已议定,增加郾、临颍为司马懿的食邑。自此司马懿食邑四个县,为万户侯。 声望正盛的司马懿,听一个中年男子在儿子司马师面前说起吴家的事,却毫无反应。只有司马师在那里一脸怒色。 此时三个人在卧房内,已经屏退了左右。除了司马父子,那个中男子便是在伎馆洛闾中、与司马师见面的人。 司马懿把儿子的神情看在眼里,眉头一皱,便缓缓说道:“又不是汝落井下石、去欺负吴家,汝急什么?黜也黜了,吴应也安抚好了,汝若真是在意她,当初她痛哭相求,汝何不答应?” “阿父不也说过,羊家更好。”司马师道,“她只身在洛阳,即便找过野汉,儿确也不在意。但一个校事去胁迫她,便不只是欺她,而是看不起儿、看不起我们司马家!” 司马懿却笑了一声,“汝要别人怎么看得起,要学大将军曹爽那样吗?不要那么小肚鸡肠,一点小事怎么就容它不下?何况这点事没有多大坏处,倒可以让世人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对待失势同僚家的。” 相比老父,司马师还是比较容易激动,他仍然没能消气,伸手做了个动作便骂道,“小小校事,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司马懿“哼哼”一声冷笑道:“小小校事怎么了?以前的卢洪、赵达等,哪个不是小小校事?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有人去一巴掌拍死吗?打狗还看要主人呢。” “以前他们的主人是皇帝,当然不怕。如今这尹模的主人可不是皇帝。”司马师道。 司马懿却轻轻摇头,道:“背后的主人不是皇帝,便保不了他们不被事后算账、很多校事会害怕,汝说得对,是不一样。可偏有那种顾头不顾腚、胆大不怕死的人,汝有什么办法?” 司马师沉思着。 他的老父缓下口气,好言道:“这种恶犬不顾后路、又不怕死,爽府才能用他,汝一时还真拿他没好办法。汝现在一掌打死别人养的犬,别人岂会善罢甘休,又有多大好处?且忍,由他先张狂,待以后灭犬全家可矣。” 司马懿观察着儿子,拍了拍儿子的手,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目光要看长远,看全局,不要只盯着一个地方,太易激动、太意气。汝什么都好,便是心性改不了。” 司马师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揖道:“儿谨遵阿父教训。” 或许老司马说得也对,那种不知死活的恶犬,以后的下场肯定不会好,但是在职期间、寻常人还真不好随便动他。一旦去动恶犬,就会让背后的主人警觉,事情可能会变得有点复杂。 …… 秦亮傍晚时分才回家,发现王令君和两个侍女已经回家。王令君把他迎进上房时,闲聊了几句,说是叫父亲王广送回来的。 平时做事一直不紧不慢的王令君,此时动作忽然快了起来,原来她在亲手给秦亮炖鸡汤,正要忙着要去放料。她便叫侍女莫邪给秦亮更衣,自己急着去了厨房。 秦亮走到里屋,站在那里让莫邪帮忙解下身上的配饰,好换一身更舒适宽松的居家袍服。 回到家里,秦亮的心情渐渐放松,疲惫感也一下子袭上心头,甚至早早有了困意。他一天下来其实没有活动太多,但用脑力、不比体力活动轻巧。 忽然莫邪的声音隐约道:“君是不是累了?” 她的声音很小,但里屋就只有两个人,秦亮自然听到了,他不禁转头看了莫邪一眼。因为这是莫邪第一次单独和自己说话,以前就算王令 君不在,莫邪做事也是默默不语。 只见莫邪的脸很红,低着头似乎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不知道她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反正看起来脸上还有稚气,身材也很单薄苗条,神情有点奇怪。 秦亮这时才恍然想起,王令君好像当着莫邪的面说过、什么身体不适时可以叫莫邪服侍。 若非莫邪今天主动开口说话,秦亮都把那茬给忘了,他平时也没怎么关注两个侍女,年龄太小了,还是女孩儿的模样。 但秦亮也不想打击这女郎,便露出温和的笑容道,“有点,比在家里呆着要劳累。” 莫邪得到回应,顿时仿佛受到了鼓舞,又轻声道,“君在校事府做官顺利吗?” 一个小女郎,秦亮也不想对她多说什么,说不定她也只是没话找话,只要随便说点就行。秦亮便随口道,“挺好。我这次的官职,乃一府之令,众人都很尊敬我、敬畏我,很听话。朝中大臣也好相处,目前没什么问题。” 莫邪的轻声道:“那真好,妾还以为,有人惹了君不高兴。” 秦亮听到这里,心说小女生可能懂的东西比较少、特别是权|力场那些,但她却有感性的认识,能感觉得出来情绪。秦亮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心态。 王令君这段时间的心境还算保持得不错,他不想把那些不好情绪、再带回家去影响她。只要她不问,他就不说。 其实王令君出身士族,必定懂校事令不是啥好官位,但她从来没问过。 就在这时,帘子外面王令君的声音道:“你们在里面谈什么?” 莫邪顿时一脸慌乱,秦亮伸手慢慢往下按,安抚了一下,便道:“随便问两句琐事。” 王令君道:“更衣之后,君出来用膳罢。” 没一会儿,秦亮便用舒服的姿势坐到了床上,先尝尝王令君亲手炖的鸡肉,只吃一口他便尝出味道太淡了。即便喝汤不能放太多盐,但盐味太淡、便不能激发出鸡汤的鲜香。秦亮没吭声,把舀在碗里的汤全喝了,然后盯着鸡肉吃。 他也不评价,免得说假话,只是做而已。 王令君看在眼里,果然美目中露出了些许笑意。吃过晚饭,女子们收拾几案和碗筷,秦亮仍在外屋的床上与王令君闲聊。今夜不用那么早睡,反正什么也搞不成。 不料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的时候,院子门楼那边却传来了敲门声。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无月无星 各家的灯光在夜幕中亮着,不知哪家养了狗,正在“汪汪汪”地吠叫,给这无月无星的晚上、增添了几分不安定感。 来的人是隐慈,秦亮往门外又看了两眼,只有隐慈一个人和一匹马。秦亮是校事府的主官,必定易受校事府上下的关注,他住的这地方、自然很容易被人找到。 秦亮招呼隐慈,来到了一间厢房里,然后叫王康掌灯过来。 隐慈道:“仆本不想夜里叨扰府君,不过有要紧的消息。尹典校带人去永宁宫了,仆打听了一下,大概是掠先帝留下的宫妇去大将军府!” 秦亮听罢骂了一声,心里十分不悦。天下那么多妇人,非要去动曹魏皇室的人。这事虽是尹模干的,但秦亮现在是校事府的主官,但凡是校事府干的事、不算一份在秦亮头上? 这条疯狗留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专门拖累人,要尽快想办法除掉! 不过隐慈能专门前来通风报信,显然白天的冲突、确实鼓励了此人。秦亮也几乎可以断定:不管隐慈是谁的人、或者不是谁的人,必定与尹模有仇。 早就知道校事府跟筛子似的,但凡想做点事、谁都瞒不住。秦亮干不了事,他尹模也别想干。 隐慈又有点忧心道:“仆觉得这事可能是大将军的意思,尹典校下午去大将军府了。” 秦亮想了想道:“他是去告我的状吧?” 隐慈道:“应该是,不过宫妇的事,没有大将军的意思,尹典校可能没那么大的胆子。” 秦亮皱眉道:“就算是大将军的意思,这种事又不是非得校事府来干。” 这时外面起了一阵风,风从门窗缝里挤了进来,青瓷灯台里的油灯没有被吹灭,却左右摇晃起来,弄得厢房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平增几分阴森。 隐慈沉声道:“尹典校之前就经常为大将军搜寻美妇,什么歹事都干过。就在不久前,在司隶州的一个村子里、有家民户娶妻,新妇不幸被尹典校看到了一眼。当晚尹典校就闯进了民户家中,诬陷别人盗窃,然后把新妇拉到臭气熏天的溷厕内侮|辱了!还强迫新妇食粪。哭声听得仆等都觉得心酸,校事府好几个人都知道。” 他顿了顿道,“新妇不堪受辱、当夜便上吊而死。后来仆打听了一下,新妇在家孝顺乖巧,做饭先给父母吃、宁肯自己饿肚子,正说嫁个稍好点的人家吃几天饱饭,一天好日子没过完、就那么死了,造孽阿!” “这什么世道,没王法了!”秦亮听到这里,气得大骂。他过了一会儿才稳住情绪,问道:“当地官员、大族不管吗?” 隐慈道:“他只要没动那些与士族豪强有关系的人,谁会去触那霉头?尹模看着什么事都敢干,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专门欺凌那些没关|系和门路的人。但凡有点关系的,他都不会蛮干,就像吴家那事。” 他接着说,“有些事,仆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但那尹模为人暴|戾凶残,又有靠|山,仆也不敢忤逆他。” 秦亮使劲搓了两下平坦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厢房里暂且安静了下来。 过得一会儿,秦亮才开口问道:“大将军知道尹模干的那些事吗?” 隐慈摇头道:“欺凌庶民附农那些事,大将军应该不知道。毕竟谁会为了屯民附农说话、把话说到大将军跟前?” 秦亮沉声道:“你收集好尹模干过的歹事,最好记下有人证的事。先不要找证人签字画押,以免打草惊蛇。” 隐慈道:“喏。” 秦亮刚才激|动的情绪,很快已经恢复了镇定,脸上的杀气也慢慢收敛。 又安静了一会儿,秦亮见隐慈有心投靠自己,便想起了那天廷尉府的事,问道:“被关进廷尉府牢狱的人是谁?我怎么没在案牍上看到有半点记录? ” 隐慈的神情顿时黯然,说道:“仆的一个同乡,叫吴心。她从没在校事府的名册上,故无从查起。” 秦亮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把人捞出来。” 本以为隐慈会很感激,不料他摇头道:“没人能救她出来,不可能的事。不过府君好意,仆心领了。” 秦亮却道:“我最喜欢尝试不可能的事。” 隐慈听到这里,观察着秦亮是不是开玩笑,他过了一会儿便正色道:“若府君能把吴心救出来,仆这条命就是府君的。天地可鉴,如有二心,天打雷劈,全家不得好死!” “看来对你是很重要的人。”秦亮听他诅咒发誓,便说了一句。 隐慈道:“是。” 秦亮寻思刚才已经说了一会儿话,这时候还可以赶去永宁宫,他便起身道:“尹模走哪道门?” 隐慈拱手道:“仆随府君一道去。” 就在今天同一天,隐慈在吴家还被吓得畏缩,这会儿胆子倒大起来,估计真的相信秦亮可能捞出人。秦亮看了他一眼,说道:“也好。” 秦亮便叫隐慈在门楼等着,自己先回屋,袍服也不换,径直找到那把邓艾送的剑带上,又唤王康、饶大山备马。 王令君见状问道:“夫君,出了什么事?” 秦亮道:“校事府有条疯狗,到处干坏事,我今晚只是去制止他,不会有什么事。卿先睡罢。” 王令君看着他的脸,说道:“我等君回来。” 一行四人骑马出了门楼,侍女随后关闭了院门。永宁宫也是皇室的财产、同在洛阳城内,但不在皇宫那边,位于皇宫南边偏西、约三里多地。 入夜之后,里坊的门关了。秦亮出示了校事府的印绶,命令小吏开门。 隐慈带路,秦亮骑马赶过去,还没到永宁宫,便在大路上撞见了一队车马,不是校事府的人马是谁?有两个校事,秦亮都能认出来。 秦亮拦住了人马的去路,几个校事和兵卒都上来拜见。没一会儿,满嘴硬胡须的大汉尹模也拍马过来了,他长着一个冬瓜形状的脑袋,眼里全是凶光戾|气。 尹模的态度比白天时要低调一点,但撕破脸后、已回不到以前的表面恭敬,他骑在马背上拱手道:“这么晚了,府君这是做甚?” 秦亮也不废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和命令:“把永宁宫的宫妇还回去。” 这狗曰的还在东拉西扯,说道:“送去永宁宫的人,都得孤苦终老在那里,换个地方住,这是为她们好。” 秦亮不想和这厮啰嗦,但他比较习惯先在道义上站住脚、以增加底气,“她们在永宁宫起码衣食无忧,干净体面。国家养到老,只有一个理由,她们是皇室的人。汝带她们去做伎,很快人老珠黄,谁来管她们?没有了合法的皇室身份,只会越过越差。” 尹模道:“府君非要与我过不去?我说句话府君别气,君还是太年轻,知道丑侯家与大将军的过往吗?知道今夜我做的事,是得谁的令吗?” 他说到这里,脸上竟然露出了傲慢的神情,好像他自己就是大将军一样,看秦亮时也是斜着眼、半睁着瞅。 秦亮冷冷道:“那汝知道私掠先帝宫妇,是什么罪吗?我们先去找河南尹、然后找廷尉,汝不乖巧把这个大罪扛下来,还敢往大将军身上泼脏水?” 尹模的眼睛顿时全部睁开了,表情有点憋屈、又有点不服的恼怒,一边不断用力点头,一边说道:“府君,狠!” 秦亮心说,真狠的话、直接就报官把事情闹大,你踏马今晚就得吃不完兜着走! 正如秦亮的看法,真狠的人、不说直接干,但凡说出来就只是威胁,一般不会真干 。今晚秦亮的威胁,也是同样的意思。 但这样把尹模弄进去,说不定这厮仍然死不透。还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再忍!不急于今夜。 尹模只能暂时听从秦亮的意思,下令调转马车。尹模忽然凑上来,低声道:“府君,其实我们之间只是有点误会,没必要这样,彼此一直过不去,都是大将军的人,有啥好处?” 他一边说,一边又拿眼瞧后面的隐慈,眼神恶狠狠的仿佛要把隐慈生吞活剥。隐慈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秦亮,然后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秦亮一声不吭,不置可否。 亲自监督尹模把人回到了宫门、看见两辆马车进去了,秦亮这才带着尹模等一众人离开此地。 回到了乐津里的家里,秦亮走近里屋。和身躺在榻上的王令君立刻坐了起来,看到秦亮,她隐约松了一口气,语气依旧温柔,“君回来了。” 秦亮道:“今夜本就无甚风险。”他接着沉吟片刻,说道:“不过明日一早,我把卿送回王家,先在王府呆一阵子,过几天再回来。” 王令君问道:“为何?” 秦亮道:“想想其实不会有什么事。但疯狗不能以常理度之,多一点不太可能的推测、也许不是坏事。主要是我最不能接受,卿受到伤害。” 王令君听到这里,神色复杂,又是担忧又是感动,“夫君……君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秦亮道:“睡罢,养养精神。”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自己找吃的 一大早秦亮就知道是阴天,云层压得很低、又没什么风,很宁静的天气,却隐约让人感到有点莫名的压抑。 秦亮到了校事府,一切也很平静,看起来很寻常的一天。只不过从人们的眼神里,才能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毕竟大伙儿不能把昨天的冲突、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有人留心,也能发现秦亮身上多了佩剑。 这把剑就是邓艾送的那把,做工和铁质都很一般,就像秦亮对孙礼说的“不值钱”。秦亮也没有特意珍藏,只不过他此前一直做掾属文官,平时几乎不使用兵器、也就未曾特意去购置,正好有人送了一把,便留到了现在。 有时候珍贵的东西,可能转手就当贵重礼品送走了。普通不值钱的,用处不大、丢了又可惜,反而能长久。 没一会儿,大将军府的掾属陈安来了。果不出所料,尹模昨日当天就急不可耐地告了状。据陈安说,曹爽应该有点生气,要召秦亮去当面解释。 不过秦亮并没有慌,毕竟大将军府派过来通报消息的人、是陈安。 秦亮成婚是宴请了宾客的,谁不知道陈安是媒人?曹爽派的这个人选,是个好迹象。于是秦亮甚至都不急着去了,请陈安回禀、下午才能去大将军府,并托陈安安排与大将军府长史先见个面。 陈安说完话,被送出邸阁、到台基上时,他再次提醒了一句秦亮,叫秦亮要有些准备。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稍微有点心暖,这个陈安不怎么主动和自己交往、关系其实处得略淡,但关键时候对自己还算真诚靠谱。秦亮不禁缓缓地揖拜道谢。 陈安见状忙回礼道:“仆是比较懒的人,没为君做什么事,君不用谢。” 秦亮道:“懒的人好,事少,不会自寻麻烦。” 两人顿时相视微微一笑。 秦亮站在高台基上,目送陈安走出校事府的门楼。陈安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并向这边拱手。 观察了一会儿天空,秦亮估摸了个时辰。天色虽然有云层,但太阳所在的位置能看出迹象,只需要细心多看一会儿。 这时秦亮转身回到了前厅,走进侧门里的署房、看到隐慈时,见他正独自跪坐在那里奋笔疾书。隐慈从席上矫健地爬起来,揖拜道:“府君。” 秦亮故作轻松,伸手往下按、做着手势,“卿只管忙自己的。”接着便侧坐在几案旁的筵席上,他的姿势不太端正、但坐得比较轻松舒服,又转头看了几眼案上正在书写的竹简。 “昨夜赶着去拦尹模,没时间多问。”秦亮开口道,“吴心犯了什么事?” 隐慈愣了一下,眼睛里掠过一丝欣喜。隔了一夜,秦亮还记得吴心的名字,显然是很当一回事了。 秦亮见状,便径直给他更多希望,“我们这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高廷尉,事前就要趁早、跟他做点交易。不然我们冲前面,他高廷尉只要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岂不是白……那啥?” 隐慈沉吟片刻,又张望了一眼通往前厅的门,正色悄悄说道:“吴心受大将军之命,夜入太傅府。不料消息走漏,她刚进内府,便被一群人围住,抓了个正着。” 正如秦亮所料,这校事府和筛子没区别,想安排人做点什么,即便很小心也很难藏住事。 秦亮问道:“去太傅府做什么事?” 隐慈道:“仆不知道,也不便多问,仆只知道吴心接受了大将军的命令。吴心是被尹模举荐上去的,后来就没能再见面了。”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苦笑摇头道,“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汝记得自己找些东西吃’。” 秦亮观察着隐慈的神情,觉得吴心不只是他同乡那么简单。 署房里沉默了一阵,阴云的天气、无风,不说话时,显得环境很宁静。 前年秦亮就听说了,司马懿的人孙资刘放在朝堂上、当众扯什么大司马这个官位不吉利,借题发挥,似乎想警告曹爽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可能就是暗示刺杀的密事?如今看来,吴心被派潜入太傅府,是为了刺杀司马懿? 这个吴心被关押的时间,似乎是真不短了,难怪隐慈说捞人不可能。 秦亮一番推论,此刻已几乎可以确定,高柔就是司马懿的人。这些老油|条,立场往往潜藏得深,平时都是国家、朝廷、大局这样的词挂在嘴上,一般人不容易看出来。 “我知道了。”秦亮拿手一撑,爬了起来。隐慈也起身,送秦亮到门口。 秦亮却忽然转身,问道:“那句话是谁说的?” 隐慈想了想,道:“府君问的是哪句话?” 秦亮道:“就是那句什么,自己找吃的。” 隐慈一愣,恍然道:“吴心说的。” “哦。”秦亮点点头,走出署房。 接着他出邸阁,唤来王康和饶大山,三人便乘车出门。这回去廷尉府,没有大队人马壮声势。沿着走过的路,秦亮来到了廷尉府,经过一番交流和通报。他被带进府中,然后去了阁楼,在厅堂见到了高柔和一些佐僚。 见礼罢,高柔道:“仲明怎想起,来老夫这里了?” 秦亮故作轻松地笑道:“上次的烤黑猪肉不错,有点怀念。” 果然高柔也摸着花白胡须,呵呵笑了一声,眉间严肃而深的竖纹、似乎也舒展开了一点,正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柔抬起手道:“请。” 秦亮却轻轻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高柔略微有点诧异,接着便道,“楼上请。” 于是秦亮跟着高柔上了阁楼,高柔又叫退了两个佐吏,两人走到窗户旁的几案和筵席旁边。高柔正要跪坐下去,秦亮便道:“拿个人给明公换吴心。” 高柔立刻停止了动作,愣了一下,转头道:“谁?” 秦亮道:“尹模,明公可知?” 高柔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十分丰富,也许是皱纹太多,秦亮都分不清是何种神情了,反正一直在变。过了一会儿,高柔才点头,平铺直叙地说道:“知道。” 本来好像有很多话可以商量,却不知为何、两人一下子忽然没话说了,毫无征兆地陷入了冷场,他们也不再入座。 高柔踱了几步,走到了窗户前,观望着外面的房屋。 秦亮沉住气,也不吭声,但也无法看出来高柔究竟是犹豫、还是不信任,权衡得失应该是高柔这种人必有的过程。于是秦亮决定试探一下,主动说道:“仆如果送不来尹模,明公也不用放吴心。”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握刀之手 高柔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地问:“仲明为何要除掉尹模?” “并非一定要除,能不能除也不一定。”秦亮反应很快,立刻就答复。 接着他想起、刚才已经基本判定高柔是司马懿的人,便顺口抬了一句,“仆上任校事令的前一天,偶遇散骑常侍司马子元。司马子元劝告仆,说仲明要以国家为重、将才能施展利于大局。仆做这事,不就是听从了司马子元的劝告吗?” 高柔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秦亮,“那仲明又为何要救一个女犯?” 女的?秦亮之前问了隐慈许多有关吴心的事,单是忘记了问性别。 秦亮却反问道:“明公又为何非要关押一个女犯那么长时间?” 高柔一下子倒给问住了,就好像有人问他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不就复杂了?高柔当然没有鄙视秦亮,因为他和秦亮打了两次交道,明显看得出来、秦亮不是个算不清加法的傻子。 老年人虽然可能老奸巨猾,但临场反应确实跟不上年轻人,高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吴心只是把刀,不是握刀的手。” 其实吴心是不是刀、也是两说,起码没有证据。按照隐慈的说法,吴心刚进去就被逮住了,怎么证明她进去干嘛的?说是偷点东西不行吗? 高柔顿了顿又道:“经过廷尉府长时间的审问,也不是尹模。” 秦亮道:“握刀的手不可能是大将军,只能是尹模。” 两人相互打量着。秦亮接着又道:“不然,明公是打算与大将军撕破脸了?” 高柔听到这里,眼神微微有点变化。秦亮马上又说道:“既然如此,吴心对明公还有用吗?” 片刻后,高柔便说道:“先交尹模,我再放人。不交人,不放人。” 秦亮道:“吴心没用,尹模难除。明公得再帮我除掉个不重要的人,请明公给他坐实罪名。” 高柔道:“怎么给尹模定罪,我说了算,至少死罪。” 秦亮道:“此人十分凶悍,且在校事府根基颇深、不容易拿下。为防夜长梦多、徒增枝节,仆可不管死活。但由校事府的自己人送来廷尉,明公定罪自不必有所顾忌。处刑后,仆要尹模的人头。” 高柔点了点头,秦亮伸出了右手。高柔愣了一下,毕竟击掌为誓的手掌位置要高一些,不过高柔回过神来、也跟着这么伸出了右手。 秦亮一把握住高柔的手,上下摇了摇,看着对方的眼睛道:“一言为定。” 高柔道:“仲明若真敢除掉尹模,老夫定刮目相看。” 说完话,秦亮便下楼离开了廷尉府。时间还早,他继续在邸阁前厅呆了一上午,吃过了午饭,才到署房中叫隐慈交出简牍。没写完也不要紧,有一些就够了。 午饭后秦亮便不再耽搁,径直乘车赶往洛阳东北方向的大将军府。早上和陈安说好了的,要下午才去。 进大将军府,感觉就像回家一样。秦亮在这里呆了几个月,比对校事府熟悉多了。他先见到了长史令狐愚,说了一会儿话。 令狐愚是王凌的外甥,秦亮见面直接叫一声“表叔”。他这是第三次与令狐愚见面、其中一次是昏礼的宴席上,彼此之间并不熟,但亲戚总好过外人。何况令狐愚在大将军府说话,比陈安管用得多。 由令狐愚安排后,秦亮在侍女的带引下,去了曹爽的起居室。 曹爽刚刚换了身衣裳,正坐在一条胡床上,他这个坐姿、看起来比跪坐时还要胖,完全看不见股下的绳床,人就像是蹲着在拉翔一样。令狐愚直接挥手屏退了侍女和左右。 秦亮揖拜道:“仆得大将军召,下午才来拜见,请大将军恕罪。仆上午去见廷尉高公了。” “哦?”本来正精神萎靡的曹爽,一 下子有点兴趣了。中午吃饱之后,人确实容易昏昏欲睡。 秦亮见状,便继续道:“仆在校事府一听说、吴心被关在廷尉府的事,便已做好打算去见高公。高公说,吴心是刀,不是握刀的手。” 曹爽本来好像有话要问秦亮,听到这里就没再吭声。 秦亮道:“仆认为,握刀的人必定就是尹典校,尹典校不承认,所以到现在、也还什么事都没有。这样的事,尹典校敢推到大将军身上,朝臣会怎么看待大将军?” 曹爽默然不语。 秦亮看了一眼曹爽,便道:“故仆告诉高公,吴心就是受尹模指使!请高公把案结了,尹模就是罪魁祸首,只等大将军点头。” 秦亮说罢等了一会儿,便掏出了简牍,放在案上,“还有这么多罪状,大将军英明神武,不可能下令做那些事。” 曹爽拿起简牍翻看起来,皱眉道,“上面所写都是真的?” 秦亮道:“绝无构陷,全都有人证。另外昨夜的事,尹模去永宁宫劫宫妇,彼时擅作主张、想逢迎大将军。仆随便一问,却说是大将军下的令。” 曹爽摔下简牍,说道:“放肆!” 秦亮忙道:“这个人的名声已经坏透了,干的事不堪入目。不仅想胁迫强|奸丑侯之女,得罪士族同僚,还在乡间肆意妄为。民妇生得俏一些,出嫁第一天洞房,就被他奸了,还强迫人吃粪,逼出了人命。他干过的事、不止是简牍上所记,简直是罄竹难书。” 说到这里,秦亮沉声道:“以前是陛下纵容校事,陛下是不会犯错的圣人,所以错的必定是校事;但世人可不会认为,大将军一定不会犯错。” 曹爽虽有恼怒之色,但没有马上露出杀气。尹模毕竟是他的人,何况尹模干的一些事、估计真的是得了曹爽的授意。 秦亮便换了一个法子说道:“汉景帝只为了平息众怒,连自己的老师晁错也腰斩了。如今尹模已惹众怒,朝野、乡间怨声载道,全是他肆意妄为。其咎由自取,却非为谁背负罪名,大伙都明白,绝不会怪大将军无情。” 他稍作停顿,又提醒道,“做有些事,校事府用不上了,尹模也不好用,大将军须得重新收集人手。” 曹爽想了想道:“仲明且回去等着,我再想想(找人商量)。” “喏。”秦亮拜道,直起身后又道,“对了,尹模打着为大将军搜寻美妇的名义,送进府十个人、得逼|死五个。最美的妇人,多半他倒先尝了。” 曹爽听到这里,顿时怒气涌上了脸上的肉,肥肉也变红了。 “仆告退。”秦亮后退了几步,看向一旁的令狐愚,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秦亮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该说的话,已经说完。 秦亮走出房间、走过一道门楼,来到他熟悉的前厅庭院回廊,仰头呼出一口气。但可能是天上云层太低的缘故,他总觉得好像有点闷,便伸手拉扯了一下深衣上的交领。 时间还早,秦亮一路回到校事府,正好碰见尹模也在。上午却没见到这个人,反正尹模从来不听秦亮的、做事也不打招呼。 尹模竟然主动上前揖拜,问道:“府君早上去廷尉府了?” 秦亮一边腹诽、我去哪还要给手下打招呼?一边给尹模说了句实话:“昨夜的事,不会闹到廷尉府。尹典校的事,终究还是要看大将军的意思。” 尹模顿时舒出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又问道:“大将军召见了府君?” 秦亮点了点头,说道:“对了,隐校事说要去买点熟|肉和酒,欲请尹典校喝两杯。我也来,尹典校赏脸否?不过喝酒最好等要下值的时辰。” 尹模道:“府君既然开口,仆当然 不会马上拿他怎么样。” “甚好。”秦亮点头向台阶上走去。 秦亮回到前厅,隐慈立刻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秦亮走进了侧面的署房,但没有关门,他转头看了一眼,凑到隐慈耳边悄悄道:“汝与王康、饶大山先去准备点东西,不要声张。晚些时候,待我下令,我们就一起把尹模拿下!” 隐慈低声道:“仆有一些过命的弟兄……” 秦亮摇头悄悄说道:“做事不一定是人越多越好。有时候反而越少越好,万勿告诉别的任何人。” 隐慈弯腰道:“喏。” 秦亮说罢走到了前厅,到上位跪坐下来看简牍。这个姿势确实不怎么舒服,不过习惯了还好,下面有垫子、垫子上有席子。 能做的准备已经做好,秦亮也尽力去劝说了曹爽,但曹爽会不会同意、真还不能确定,只是感觉机会还是不小。秦亮正在寻思,如果曹爽不答复,要不要直接干掉尹模?反正大将军府那边、招呼已经打过。秦亮正在评估和权衡两种选择的后果。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放下没怎么看进去的简牍,踱步来到了门外,站在台基栏杆旁边,一边看天、一边注意门楼的那边。 洛阳这个季节经常有风,但今天一点风都没有,庭院里的树梢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死气沉沉的。 他站了一会儿,便又回到了前厅,看见隐慈,便道:“卿找个人,去买些酒肉回来罢,买香味大的东西。” 隐慈有点不解,但这种小事他也没问,便应了一声出去。 秦亮重新回到上位,在席上跪坐下来,他向后甩了一下宽袖收口的袖子,然后暗自深吸一口气,重新双手拿起了简牍。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酒香腥气铜铃声 隐慈差人去把酒肉买回来,后来陈安也来了。 陈安一来,秦亮的心情就开始变好。秦亮跟陈安在一起聊天感觉还行,这个人的话不多不少,感觉就像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却又不会太无趣。 署房里弥漫着熟煮的肉香味,酒杯里浑浊的酒水,也散发着酒精和粮食发酵的气息。屋外也起风了,小风从窗户吹起来,空气流通一快、反而让人感觉很舒爽,把酒肉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夕阳从云层里冒了头,不知何时,一缕阳光也隔着竹编帘子透进来,在地上留下了温馨的点点斑驳。 “那个嘴上角、右边脸颊上有痣的佐吏,还在长史府?”秦亮端起酒杯。 陈安看了一眼门口,也陪着端起酒杯,点头道:“还在大将军府,调去守了门楼。” 秦亮笑道:“那人特别有意思,算了不说,我们还在吃东西,季乐兄一会该吃不下肉啦。” 陈安笑了笑。 就在这时,敞开署房门外传来了一声“哈哈”大笑:“府君与人已经喝上啦,竟不等仆!” 一个生得冬瓜脑袋、满嘴硬胡须的人阔步走到了门外。秦亮转头一脸笑意,抬起手、用手腕控制右手刨了刨,做出招呼的手势,“来,来。尹典校,就等你啦。” 尹模闻着香味,遂看着席案上的东西,走了进来。 不料他刚跨进门,躲在门后的隐慈猛地一推木门,“砰”地一声就把密不透风的厚门给关上了!外面隐约有人痛呼了一声、好像被门撞到了,但是声音不太能听清,秦亮选的这间署房的木门特别厚实。隐慈随后拿身体顶住木门,伸手就去摸门闩。 外面“笃笃笃”传来了急促而沉闷的敲门声。 尹模脸色大变,刚刚往回转身,饶大山便提着硬木棍,大吼了一声“杀啊”,壮如山的魁梧身体直冲尹模。尹模立刻闪身一躲,饶大山冲了个空,臀上被一个侧踢、挨了一脚。 秦亮暂且没有拔剑,提起脚边的硬木棍,人也跳了起来,直接冲向尹模。 “唰”地一声,尹模拔出了环首刀,迎着秦亮远距离过了一招,木棍与环首刀“哐当”碰撞了一下。尹模立刻提起了小心,目光一直关注着秦亮,哪怕飞快转头看情况时、尹模也没敢把目光从秦亮身上完全挪开。 “大山,顶门!”隐慈看出饶大山是个没什么手法的棒槌,但力气非常大。 秦亮定住神,立刻拿起木棍急攻,尹模身手确实很不错,连挡了两次速度极快的进攻。这时出现了一刹那的机会、尹模的下巴便挨了木棍顶端的一计反手挑,但秦亮没用上力道、伤害不大。尹模紧张地边退边舞环首刀。 饶大山已经顶住了木门,隐慈也拔出环首刀冲上来了。 尹模的注意力、全投入到了分开站位的两人身上,他大步后退着,想赶紧退到角落里、先藏住侧后翼。显然尹模了解隐慈的斤两,加上秦亮的身手,尹模已是非常紧张。 就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一直在墙边躲着既没吭声、也没动弹的王康,忽然从后面伸长手、一棒子敲在了尹模的脑袋上,然后就急忙跳开了。 “哎呀,我嘈汝娘!”尹模身手摸到脑勺上,大骂一声。 秦亮趁机一棒扫了过去,这次结结实实打在了尹模的侧脑。尹模痛叫一声,跪到向地上。 隐慈见状一刀脊猛击在了尹模的右手腕,环首刀“哐当”刚一落地,秦亮便跨步一靴子把刀踢走。两人的动作严丝合缝,没有一点间隔。 “拿绳子。”秦亮转头对王康沉声道。 一小会儿后,尹模就清醒了不少,这厮真是耐揍,但此时他已经被五花大绑了。 尹模“呸”地吐出 一口血水,有气无力道:“府君怎么向大将军交代?敢杀我?哈!” 秦亮冷冷地沉声道:“我不仅要杀你,还要侮|辱你的尸首。” 这时陈安终于走了过来,愕然道:“这……” 秦亮转头低声道:“外头的敲门声就没停过,看样子不补一棍、可能不容易把这人带出署房门。但你们不要把补棍的事说出去,季乐兄回禀大将军,就只说,此人已说不出半个字。” 说罢秦亮便拿起木棍,在尹模的太阳穴位置试了试,然后跨出了个能使上劲的马步。 “慢,慢!”尹模脸色煞白,“府君饶命,都是自家弟兄,有话好好说。仆错了,仆狗眼不识泰山。” 秦亮听他说话声音低沉、没什么力气了,便没理他,想了想又把硬木棍在他后脑勺位置试了一下。 尹模缩着脖子,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哭着脸道:“仆还有用,仆对府君和大将军都有用。等……” “等”字还没完全出口,便是“砰”地一声闷响,尹模的后脑勺挨了力度极大的一记闷棍,几乎能听到颅骨碎裂的声音。他没再能出声,人直接软软地向前倒下,眼睛、鼻子、耳朵慢慢渗出了血水,但人居然还没死,手脚能动弹、嘴张着还在呼吸。 但这个样子,必定救不醒了。 尹模倒下后,一枚铜铃从他怀里滚落出来,在地上滚动时发出“叮叮叮”清脆的轻响,腥味也开始散到空气中。 几个人无不瞪圆了双目,站在原地大口呼气。忽然秦亮“阿”地喝了一声,冷不丁吓得饶大山身体一抖,一脸茫然,不知道秦亮在发什么神经。 秦亮见饶大山被吓到了,顿时指着饶大山的傻样“哈哈”笑了一声。王康与隐慈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大伙渐渐松了一口气。 这是秦亮第二次杀人,比第一次的感觉好多了,主要因为第一次那个吴军军汉、多半不是什么坏人。但这次的尹模,秦亮杀了还觉得不够,心里对他毫无怜悯。 “开门。”秦亮回头看了一眼密实而厚重的木门,等了一会儿才下令道。 饶大山把魁梧的身体让开,抽出门闩,顿时一群人涌进来。看到地上的场景,人们无不神情剧变、瞪着双眼。后面还有更多人想上前。 有人正愤怒地盯着秦亮。秦亮道:“谁是想给他报仇,还是想给他陪葬?” 房间里鸦雀无声,无人回话。 秦亮见状又道:“事已至此,人都没救了。不服的,与其现在以下犯上,不如往上面说。”他说罢径直指着进来的人群,点了两个人,“去拿担架来。” “喏。”一个汉子应道。 没一会儿校事兵卒就找来了担架,大伙儿把仍旧绑着绳子的尹模抬了上去。秦亮又招呼士卒把尹模抬到庭院,抬上马车。 人群慢慢让开了一条路,大家都引颈想亲眼看看尹模,弄得还有点拥挤推攘。这尹模在校事府确实颇有积威,定有一些追随者,但人们对这种人忠心耿耿的可能性极小,多半应该是既恨、又怕。树倒猢狲散,大家都还要养家糊口。 有些人没吭声,估计还没回过味来。有些人已是急着向秦亮揖拜见礼,满脸都是敬畏和称赞,“府君。”“府君。”这时总算有人开了口。 众人先后走出邸阁,隐慈招呼了一群人上来,这下秦亮身边的声势更大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邙山 云层之间的夕阳还没下山,官府还不到关门的时候,秦亮等带着一队车马、径直去往廷尉府。 此时的太阳加上云层的干扰,光线的饱和度很高,映在同车的隐慈、王康、饶大山脸上,好像给他们的脸涂上了一层猩红的染料,皮肤都变红了。这样的光,又如同火一样,充斥着热情。 秦亮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铜铃,正是在署房地上捡来的,他拿起来在夕阳下摇了摇,又发出了“叮叮叮”清脆的轻响。 几个人听到声音,都被吸引了注意。毕竟在马车上无事可做、一点小事就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这个铃铛,送给隐校事。”秦亮道。 隐慈问道:“仆不识货,不知有甚讲究?” 秦亮道:“不值钱,很普通的东西。” 隐慈笑了笑,几个人都已经从起先的紧张中放松下来了。 秦亮却好像还身在署房内,仍然在回味:“但可以留着做个念想,摇一摇,将来就能回想起,年轻充满斗志、不愿忍气吞声的激|情岁月,想起今天我们干过的事。没有无奈,更无长吁短叹,只有畅快的恨。” 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个个看下去,“弥漫着酒肉味、血腥气味的官署房间里,夕阳的光如血一般红,洒得满屋都是,浓墨重彩,这时传来了颅骨碎裂的声音。叮叮叮!铜铃也响了,这就是发|泄恨意、手刃祸害的声音。手起棍落,去|死!铜铃声在笑,在赞颂我们。” 三人的脸上,不知是夕阳的颜色,还是因情绪而变红,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 隐慈伸手要了铜铃,拿在手里摇了摇,又看了一眼秦亮、便越摇越急,铜铃声在车厢里响个不停。 “仆听这声音,想起的,倒是尹模的讨饶。不要杀仆,仆还有用,对府君有用,有话好好说,饶命啊。”隐慈把声音学得还有点像了,顿时逗得几个人“嘿嘿”直笑,气氛稍显诡异可怖。 但相比尹模伤害过的人,这点嘲笑又算得了什么? 一大队人马来到了廷尉府,时间已不早,但赶上了还没关门。高柔闻讯,亲自来到了庭院。在秦亮的带引下,高柔掀开了一辆马车的后帘,看到躺在担架上五花大绑的尹模,又亲自凑上前看了个仔细。 高柔的神色还在诧异之中,若非亲眼所见,可能还不相信。他脱口道:“一天内仲明就除掉了他?” 秦亮皱眉道:“这种人,多活一天,就多造一天孽。” 高柔道:“可惜说不出话了,看样子活不过今晚。” 秦亮道:“不打成这样,仆不容易将他制服,也不易带出校事府。高公答应仆的事?” 高柔想了想,转头痛快地说道:“放人,把吴心带出来。” 听到这里,隐慈愣在了原地。秦亮早上过来廷尉府谈生意,隐慈并没有在场,秦亮之前一直想着怎么对付尹模、也就没顾得上说。 毕竟在隐慈眼里,救吴心是“不可能的事”,连探个监都很难办到。于是隐慈一脸震惊,先看高柔、是不是开玩笑,然后把目光停留在秦亮的脸上。秦亮从余光里看到,他的脸上浮上了因极度激|动而出现的病态红色。 等了一阵,一个身穿囚服的年轻女子、便被人带了过来,应该就是那个吴心。 吴心浑身脏兮兮的,披头散发还沾着稻草屑,脖子上有伤痕,甚至嘴角下的下巴上都有一道鞭尾的痕迹。但秦亮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女子的骨骼生得很顺。人说美人看骨不看皮,其实骨、肉、皮都要看,各有各的好,光有骨如果身材太干、或太胖也不好看。但至少吴心的骨真不错。 只不过她在里面关久了,估计营养不良又吃了很多苦头,人看起来很憔悴,皮肤苍白没什么光泽。有点意外的是,人已经瘦成那样了,胸襟还挺鼔 。 秦亮很快透过那乱蓬蓬的头发,看到了她的脸,脸型很好看。额头不饱满但挺平整,类似瓜子脸、略宽,线条几乎没有圆润感;但她这种平整、不太立体的脸型,线条圆润了反而不好。眼睛仍然很明亮,但冷如冰窟、没有丝毫诸如笑容温柔之类的正面情绪。秦亮回头看了一眼隐慈,觉得这俩人必有血缘关系。 “哥哥。”吴心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声。 隐慈用力点头,声音有点哽咽:“好,好,出来就好。上马车,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秦亮向高柔揖拜告辞,与隐慈吴心两人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对着前面说了一声:“回校事府。” 吴心上车后没说话,似乎也没看秦亮,但她肯定在留意这个陌生人。 隐慈道:“这位是校事府的校事令,府君秦仲明。卿能出来,全赖府君出手。” 吴心没吭声,只是微微抬头,眼睛从乱发中盯了秦亮一眼。这眼神,是个狠人,至少绝非一般妇人能有的心态。而且这娘们竟然敢只身夜闯司马懿府,胆子不是一般大。 “深秋了,他们还给你穿这么薄。”秦亮好言道,对吴心的失礼一点都不计较,见她饿瘦了的身体穿着单薄的衣服、确实有点可怜。 隐慈立刻脱下了身上的袍服,披在吴心身上。 秦亮掏出了丝绸手绢,轻轻揩着吴心的下巴伤口,“廷尉府的人简直没有人性。回去洗干净再上药,不然可能化脓。” 吴心没有感谢,若非她之前唤了一声“哥哥”,秦亮甚至认为这女郎是个哑巴。这两人好像是兄妹关系,可为什么一个姓,但秦亮也没有多问,也可能是表兄妹罢。 隐慈在旁边默默地观察着,这时一脸歉意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府君勿怪。” 秦亮道:“无妨无妨。” 吴心忽然开口,声音仍然沙哑,“妾养几日再陪君睡。” 秦亮愕然,看着隐慈道:“这……” 隐慈张嘴欲言又止,终于开口说道:“府君别误会,吴心无须靠色相过活。不过她应是觉得,府君有救命之恩、又对她有意,她便愿意如此回报府君。” 秦亮忙道:“我确实好像太殷勤了,但有点误会,并无亵渎之意。”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一队人马到了校事府,秦亮走下马车,便回顾左右道:“时辰不早了,下值罢。” 众人纷纷揖拜告退,态度比今天上午都要恭敬很多。秦亮正准备换自家马车,这时隐慈道:“请府君到阁楼上,仆有话要说。” 几个人便又来到了阁楼二楼,官府的房子就是高,不仅有楼、且是建在高高的台基上。站在这里,连城外的山脉亦能隐约看到黑影。 隐慈道:“仆发过誓,这条命给府君了。” 秦亮道:“卿的命没什么用,我也不要。” 隐慈神情尴尬,愣了一下。 秦亮却继续道:“卿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忠诚。” 隐慈一脸恍然大悟,指着远处的山影道:“仆指邙山为证,隐慈从今往后只效忠于秦仲明,如有背叛,乱剑穿心、死于非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说罢,跪到地上,对着北面的邙山方向,行稽首大礼。 古人对发誓是很郑重的,比后世的人更相信这些东西得多。这么发誓的话,可信度极高。 秦亮等他做完了整个仪式,才赶紧上前扶起,说道:“卿放心,我不会让卿去送死,只要一起做事,将来功成名就,同享富贵。” 隐慈道:“仆愿追随府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秦亮笑了笑,又侧目看了一眼吴 心,她已经把隐慈的袍服穿整齐了、连腰带都已系好。只是大小不太合适,仍然像披了一床被子。好在吴心个子不矮,不然袍服得在地上拖着。 隐慈道:“仆担保、吴心完全可靠。她是那种谁用心待她、便舍得性命的人,让她追随府君左右,仆反倒更放心一些。只有一条命,至少不会所托非人。”他说到这里,又苦笑道,“我们这种人,不就一条命还有用吗?” 秦亮想了想,也不多说,只道:“汝等那么久没见面,先回家罢,好生相处几日。好好给汝妹治治伤。” 隐慈点头道:“喏。” 秦亮看了一眼北面、被隐慈指过的山影,此时已经不太看得见了。太阳一下山,光线的亮度下降得特别快。他说道:“我也得回家了。” “恭送府君。”隐慈的声音道。 秦亮头也不回,一边朝楼梯口走去,一边抬起手向后挥了挥示意。 坐上回家的马车,秦亮顿时感觉一阵疲惫袭上心头,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想做。他倚靠在木板上,甚至想眯一会儿,伸手拉扯了一下深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秋季渐深,天一黑,感觉确实是越来越冷。 王令君还在王家,今晚秦亮还是准备去王府睡觉。原来他从来没嫌弃过曹爽送的那个院子,但现在那里若无王令君、就好像只剩下一个空院子。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把人当人 阴了两天,雨没下来,倒是起了一夜肆意的风,把云给吹散了。 太阳没出来前,光线还有点朦胧,但看得出来、今天是个好天气。于是郭太后一早就来到了芳林园。她等着上早膳的时候,有个宦官正在旁边、讲最近洛阳发生的事。 郭太后才三十多岁,但她几乎不出皇宫半步,对于外面发生的事,都是由别人转述给她听。 她虽然年龄有点大了,但肌肤保养得很好。要不是长得非凡,文皇帝曹丕也不可能把她从西凉抢回来,接着文皇帝的儿子曹叡又看上了她,后来不顾西凉郭氏叛乱过、还给她封了皇后。曹魏两代皇帝都给她的美色做了证实。 好在这个宦官讲什么事都能惟妙惟肖,还带点表情和动作,讲得总是比较有趣,这也是一种吃饭的本事。郭太后最喜欢听这个宦官来讲,不太愿意听别人说。 宦官起初讲的事确实没什么意思,哪怕他已经很卖力了,但郭太后还是拿白生生的纤手遮着小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可能也有起床太早的缘故。 等宦官说起西南边永宁宫、先帝宫妇被校事府掠夺的事,郭太后才稍微有了点兴趣。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这种事也不稀奇,她也没办法。 但宦官已经观察到太后的些许兴趣,于是把这事说得更细,就好像他亲眼目睹了过程一样。 “那新任校事令说,她们在永宁宫的日子至少干净舒适,国家养着她们到老,是因合法的皇室身份。汝把她们带出去做伎,很快人老珠黄,谁来管她们,日子不是越过越差吗?”宦官昂首挺胸,学着口气说道,不过声音比较尖,还是没有那种气质。 郭太后听到这里,黛眉微微向上一挑,一下子就有诸多思绪和心情涌上来,但只是随口说道:“他还真是把妇人当人看。” 宦官听到郭太后终于有了回应,急忙附和道:“太后说得可不是?” 但郭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刚刚也是没多想、顺口说出来的一句话。 郭太后到了洛阳之后,她自己其实很受宠爱,还惠及了郭氏族人。但她仍然知道,妇人只是“君子”们的把玩物件、泄|欲工具和听话牲口,更别说妇人居然也可以有自己的诉求和愿望了。 就像明皇帝原来的那个皇后、毛皇后,只是因为没有被邀请来游园,有点醋意,问了明皇帝一句、昨日游得高兴吗?毛皇后就被杀了。 皇后稍微打听点事、有点自己的感受,就被直接杀掉,更毋庸谈寻常的妇人。只要稍有不顺从,有点不听话,就去|死吧。 当时游园的地方就是这个芳林园。郭太后身在此地,很容易想起那些往事。 她忽然觉得、这个校事令可能是个不一样的人,便忍不住用不经意的口气说道:“汝叫他大朝的时候,来上朝。” 宦官确认道:“太后是指新任校事令吗?” 郭太后点点头道:“是的。”她想了想,又轻声道,“汝不要自己去传旨,在朝堂见到哪个好说话一些的公卿,托公卿带话。” 宦官道:“喏。” ……今天果然是个晴天,阳光明媚。 下午司马师便亲自来到了廷尉府,被高柔迎到了阁楼上。侍从上完茶汤,高柔就叫他们下去了。 司马师一直都是个说话不拖泥带水的人,很快就淡淡地说道:“尹模的罪,罪大恶极,明公可以诛三族,把他全家灭了罢。” 高柔道:“昨夜我就已将尹模的家眷连夜抓了,这种人的家眷,不动手快点、容易逃跑。” 司马师点了点头,道:“秦仲明才上任多久?竟然这么把尹模给除掉了,确实有些出乎仆的意料。” 高柔沉吟片刻,说道:“我以为,秦仲 明是想了什么办法、先说服了大将军。否则他不敢做得这么过火。” 他接着神色有点复杂,脸色阴晴不定,感觉有点憋屈,“昨日他还跑来廷尉府,跟我讨价还价。我现在才回过味,即便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也会做那些事。不过愿赌服输,算了,答应他也没多大损失。” “有道理。”司马师道。 高柔又问:“子元是不是告诫过秦仲明,要他就任校事令后,要以国家为重、将才能施展利于大局?” 司马师立刻答道:“说过,顺口那么一说。” 高柔道:“他说做这些事,就是因为听了子元的告诫。不知道是不是真话,反正话是这么说的。” 司马师顿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尊重,虽然正如高柔所言、也许是恭维话,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让人痛快明朗。 司马师虽在朝中地位也算很尊崇,但诸公主要还是因为尊重他阿父司马懿的名望、功劳和地位,司马师作为嫡长子,自然是要受惠的。 然而秦仲明给予的尊重不一样,把司马师随口的一句话记住了,并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且秦亮是弱冠年纪之人,年轻人不可能有老臣那么多世故,大多时候态度还是更真诚一些。他要是真的世故,就该把恭维话说在明面上,而不是背着人说好话。 高柔的声音道:“这年轻人有点意思,在什么地方都能想出法子,做出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来。即便到了昨天上午,我也是真没想到他能直接搞|掉尹模。” 司马师道:“明公对秦仲明的品评很中肯,此人不拘泥于常规,行事风格与一般士人不一样。起初他兄长被诬陷入狱,他的办法就异于常人,无中生有愣是找到了门路。在芍陂之役的计谋,也是反其道而行之。” 高柔沉吟道:“他和爽府究竟什么关系,怎么能轻易说服大将军?” 司马师道:“应该不太受信任,否则不会去校事府。我们不用一直盯着他爽府掾属的身份,我试探过他,想办法让他背弃大将军、是机会极大之事。” 高柔点头道:“子元言之有理,这样最好。不然此人在校事府、若变成了爽的一把刀,恐怕比尹模还难对付。” 司马师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起初洛阳名士就品评过,说他‘刚正直率,深明大义’,品评可能有些偏颇,但他不太可能愿意为爽府做歹事,本身的身份也与尹模那种人迥异,必定有分寸。他还有更大的前途,没必要把满朝士族都得罪个遍。” 高柔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上午我听说,太后要秦仲明参加大朝。太后也想拉拢校事府?” 司马师笑了笑道:“郭太后没事。” 皇帝曹芳都不是郭太后生的,大家尊崇她、认可她的一些权力,那是觉得她人好,给她面子。虽然皇后是先帝册封,但太后可是大家商量着给她的正名,毕竟曹芳说了又不算。以郭太后一向的懂事、以及她的处境,确实不太可能去拉拢有实力的人。但她只是看谁顺眼、想与谁说几句话,那大伙儿就懒得管了。 果然高柔也立刻道:“那倒是。” 司马师道:“秦仲明又不是傻子,他给郭太后做事有什么用?还不如继续为大将军做事好。他还挺有用的,我们想点办法,再拉拢他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沉声道,“也能避免他万一被逼无奈、继续为爽府做什么密事。校事府不能无视,始终是个如芒在背的东西。” 高柔立刻点头附和。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皆为蝼蚁 本来秦亮也没打算、急着处理校事府那个烂摊子,但他得知了尹模干的那些事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何况尹模还在继续干,连累秦亮。 特别是那个农户家新妇被虐|待之事,秦亮听说后完全是上头了。也许那个新妇不是最惨的人,尹模干过更恶劣的事,只不过因为隐慈把那事说得比较详细。 之前这几天秦亮表现得还算镇定,有时候在人前、还能故意做个轻松的姿态,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紧张之中,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如此心态也很正常,以前秦亮哪里干过这种事?前世他虽然常常熬夜,经常承受各种压力、包括生存压力,却从没有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这次的表现,以目前自己的能力、他觉得已经做到了最佳。 干完之后就觉得很心累,身心俱疲。每次干完了激|情之事,秦亮都会多少有这样的感觉。 校事府的事,他也不暂时不想多管了,剩下的事可以从长计议,无须急于一时。 于是秦亮今天下值得特别早,在校事府吃完午饭,溜达一会儿他就回了家。这作息时间,他有点像回到了曹爽府。 早上他已经把王令君接回家。虽然时间还早,但回来看王令君做琐事、也挺有意思,她的姿态和动作确实有观赏性。一个人即便不做什么正事,单是起居生活就会有很多琐事,秦亮看得津津有味。生活如果能这样美好轻松的话,其实也挺不错。 不料才没呆一会儿,门楼那边的大门就有人敲响。 饶大山去开了院门,两个牵马的人进来了,正是隐慈兄妹。 吴心已经收拾干净,头发整齐地梳成了发髻、插着一根木簪子,穿着干净整洁的宽松男式麻布袍服,不得不说这女郎的身体很好,受了那么久的折磨、营养不良,第二天就能骑马了。不过她下巴和脖子上能看到的伤、还没好,人也很瘦,穿上宽松袍服后更显得空荡荡的,胸襟倒有点饱满。皮肤依旧苍白无光,在阳光下看起来还不太光滑,需要好吃好喝多调养一下。 她的神情很严肃,有一种没有正事、就不愿意跟你说话的错觉。秦亮感觉、她可能还有点过于敏感和紧张,刚遭受过长期的伤害的人,大概就会有这种感觉。 隐慈拿着一只木匣子,见到秦亮,便送了上来。 秦亮顺手打开看了一眼,顿时愣了一下,看了一会儿、便把匣子关闭。他这才想起,昨天早上去廷尉府谈买卖,讨价还价的时候有过这么个要求,不过很快他就忘了。 当时秦亮的精神比较紧张,所以并不是每一个说话细节、都经过了深思熟虑。高柔这老头,老奸巨猾是大概没错,但好像还挺守诚信的,答应了的事、不管巨细和亏不亏,都严格地执行了,包括释放吴心。 所以人似乎总有一些优点。 昨天下午他才见过尹模,过去并不久。秦亮这时还能清楚地想起,他曾经的狂妄、傲慢、恶狠,时而假笑、时而凶狠的样子。一夜之后,秦亮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隐慈道:“廷尉府派人送东西来校事府,说是答应了府君的事。彼时府君刚走没多久,仆想着这东西不能放置太长时间,便擅自决定,给府君送来。” 秦亮之前根本没想太多,只是当时心里戾气很|重,恨意已经充斥着整个脑海,恨不得把尹模碎尸万段。但现在秦亮的情绪已经降低很多了,拿这玩意有什么用? “哦……上次卿说那个新妇是司隶州的人,离洛阳远吗?”秦亮问道。 隐慈道:“骑马就不远,仆一向善于记路,找得到地方。” 秦亮点头道:“善。我们这就去看看罢。卿带路。” 隐慈揖拜道:“喏。” 秦亮道:“你们到厢房坐坐,我换身方便骑马的衣服。” 他说罢离开门楼,走到上房檐台上时,看到了董氏,便道:“给客人端点汤水去。” 董氏弯腰应了一声。 回到自己的房间,秦亮便叫王令君给自己找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王令君问他是不是要出门,秦亮便又提起了那条“疯狗”的事,说要去乡间一趟。 这时王令君却道:“我也想去。” 秦亮道:“多半就是个破落村庄,都是些屯民或农户,到了地方一会儿就走,卿不嫌难得跑路吗?” 王令君轻声道:“尚在寿春之时,阿父要带我上民屯看看。我知道他是想说教,想让我看人间疾苦,感恩自己的生活。那时我心里藏了气、怨阿父胡思乱想,就没去。今天君要去办事,便带上我罢。” 她又道:“我会骑马。” 秦亮听到这里,便道:“卿换身衣裳,我们尽量在城门关闭前回城。” 没一会儿,秦亮和王令君就准备好了,俩人到马厩里跳了两匹可以乘骑的马。王令君戴了帷帽、穿着麻袍,以掩盖相貌和身份,但作用有限,她跨腿一骑上马背,紧致的肌肤、婀娜曲线便有迹可循,修长的腿和腰殿便不是袍服能遮掩的了,骑在马上髋部比肩还要略宽。 四人骑马径直出了院子。一行人从建春门出城,然后向东北方向骑行,隐慈在最前面带路。 沿着大路走了半个时辰,他们又转向一条岔路,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村庄,远远看去,大多房屋的屋顶都是茅草盖的、与秦亮之前的猜测差不多。 这地方其实不算偏僻,想来,如果太偏僻的地方、可能反而不会受到洛阳权贵的鹰|犬骚扰。不过那种地方,可能又有别的苦难。 晴天的下午,几个人骑马进村后很显眼,立刻受到了村民的关注,还有人上来问他们是什么人。隐慈没有理会,带着秦亮等人来到了一座夯土草顶的院门前。隐慈没有说大话,他记路确实很清晰、整个过程都没有问路。 隐慈找到了个老头问话,然后老头全家人都出来了,带着隐慈去村子后面的荒山。更多的村民跟了过来看稀奇,村民们大多衣衫破旧,头发像稻草,一看就是些勉强糊口、目不识丁的贫民,能剩余的东西都被人给收刮走了。 没有人认识秦亮等人,这些人必定连往上面说话的途径都没有。所以秦亮也没理会他们,犹自做自己的事。 在老头的指引下,秦亮来到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土坟前面。他把匣中物拿了出来,放在了坟前。 “啊!”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呼,人群里顿时嘈杂一片。其中有人大哭道:“化成灰俺也认得。”还有人上来问,秦亮全没有理会。也不知道哪些人在哭,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场面一度有点混乱,几个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听得瘆人。 隐慈已经用火镰等物准备了火,秦亮便点燃了三炷香,插到土里。接着他拿起一罐酒,一只碗,把酒倒好、将碗放在了坟头。 王令君和吴心站在旁边默默看着,没有说一句话。秦亮与隐慈摆好了东西,便一起向无名土坟揖拜。 土里埋的,是个陌生而年轻的躯体,秦亮从没见过、连名字也没问,甚至与在场的村民也互不相认,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秦亮只记得隐慈的片言只语……新妇在家孝顺乖巧,做饭先给父母吃、宁肯自己饿肚子,正说嫁个稍好点的人家吃几天饱饭,一天好日子没过完、就那么死了。 或许是荒山、土坟本身就是伤感的意象,秦亮一时间情绪有点低沉。 站了一阵,秦亮便对着土坟沉声道:“人生只是个过程,不管积攒了多少东西,什么都带不走的,什么也占有不了。天地永恒,一直都在,大家却都是惶恐的过客,并皆以痛苦收场,甚至很多人 为了落下最后一口气、长达数年数月苦不堪言。 唯一欣慰的,便只是好的时候、有一些短暂的欢乐过程。但是,有人就是看不得别人有那么一点好过,他以为自己像神一样,膨|胀得不得了,可以肆意妄为。其实所有世人,皆为可怜的蝼蚁罢了。” 周围大部分人应该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但王令君必定听懂了,她愣在那里,表情很复杂。隐慈和吴心也神情慎重地听着,或许觉得秦亮这就是在口述祭文,毕竟秦亮是洛阳有名的文人。文人通常都是风雅而体面的。 说完了话,秦亮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有个村民道:“此物该怎么办?”秦亮听罢,伸手把一件物品提了起来,然后背离人群的方向走到了荒山旁边。 此地的环境很安静,只有不远处的那点人声。地上的东西忽然被浇了一些水,用来清洁上面的尘土。接着秦亮呼出一口气,观望了一会远处,猛然飞起一脚,把东西踢飞到荒山上的枯草丛中,划出了一道短短的抛物线轨迹。这一脚发挥得不错,他有一种身在绿茵场上,变成了前锋的痛快感觉。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好像有道理 深秋的阳光很舒适,艳阳高照一整天,气温还有点回升。秦亮看了一眼太阳的高度,琢磨着赶紧出发的话,还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洛阳。他便招呼身边人离开这荒地。 一些村民也跟了一路,秦亮等穿过村庄,他便牵住马停下。只见身后的王令君还有点愣,没有上马的意思。她戴着帷帽、不太看得清脸,但似乎仍在震惊的情绪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主要还是因为隐慈说的那些罪恶细节,王令君没听到。罪恶、冤情,都只是个概念,但如果有具体的过程就不一样了。就好像杀人这个概念,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秦亮第一次杀那个吴军军汉时,能看到他的眼神、感受到他的情绪,秦亮的感受就很深刻。 “上马了。”秦亮提醒了一声。 王令君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开口道:“这世上除了君,还会有士人来这样的地方,为这些人声张公义吗?” “世间本来就没有救世主,当他们感觉到真正有威胁风险时,就会来声张公正法度了。”秦亮轻声道,“不管是屯民,还是士族,人是没有区别的。” 他随便说的两句话,却包含了脱离时代的东西,王令君即便文武双全、估计一时也消化不完全。 但人有一些朴素的是非观,就像一旁的吴心,就对秦亮的草莽行径很受用,细看表情就能看出来。吴心之前的目光不会关注谁,但刚才她在悄悄观察秦亮。 王令君又道:“以前我一直还认为,应敬畏亡魂,死者为大。” 秦亮道:“他没死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不仅要杀他,还要辱他。如果说了的话没做到,那不是欺骗亡者吗?我们应该做言而有信的人,说到就尽量做到。” 王令君用复杂的眼睛看着秦亮:“夫君的话常有些奇怪,不过说得好像挺有道理耶。” 她做事总是不慌不忙,秦亮又看了一眼太阳,上前牵住她的马缰绳,轻轻抚摸马儿,让它稳住。王令君也配合地踩马镫,翻身上马,动作十分娴熟雅致,看起来很轻松,不愧是王家之女。 “驾!”秦亮吆喝了一声,几个人便骑马离开了此地,从原路返回。 乘马应是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一行人回到建春门时,城门还不到关闭的时候。 秦亮原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下自己,没想到今天跑了不少路。隐慈兄妹把秦亮送到家里,才揖拜告辞。秦亮回到自己住的上房,便叫董氏舀了些茶汤过来。 没一会儿,王令君也重新进了这间古朴简陋的上房。她会儿的情绪,好像还有点没平息。 王令君先进里屋,把缠绕固定在里衬的绫布取了,重新出来时,明显松了口气。秦亮看了一眼,其实王令君的身段婀娜,算是挺苗条的身材,可有些地方却并不瘦。 两人默默地呆在床上,隔着一张几案。王令君依旧端庄地跪坐着,双手捧着茶碗、垂着眼睛,动作好像与平时有点不一样。 夕阳最后的余晖从门外洒进来,隐约如同那日在校事府署房内的颜色。秦亮便慢慢说起了尹模干过的事,以及那天伏击尹模时的情形。 那些意象,声音,以及颜色饱和度很高的、斑驳的如血溅满屋的余晖。 王令君认真地听完了,心情起伏不定,良久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她毫无征兆地开口道:“不知为何,我忽然又想起了阿父讲过的一个古代的事。大概是说有个妇人摔倒了,被男子扶起来,她回家就把自己的手臂砍了……血流得满屋都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秦亮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不禁看着王令君的脸。她的皮肤正映着余晖的光,青春秀丽的瓜子脸上多了几分艳丽的红,单眼皮下亮晶晶的眼睛里却有一些惶恐,秦 亮忽然觉得、她此刻的样子有一种凄美的错觉。 “既然已经擦不干净了,为什么要擦呢,对于没有办法的事、就不能接受吗?”秦亮沉声问道。 王令君愣了一下,夫妇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 秦亮觉得她已经明白、话里抽象的意思了,有些东西很抽象,本来就无法用语言说清楚,说多了也没用。他便不再多言。 在家里呆了一夜,次日一早秦亮继续去上值。最近两天他都比较闲散,暂时不打算做任何正事,来校事府呆一阵、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俸禄。 但今天不断有人来烦他。这时隐慈在秦亮耳边悄悄说,尹模的家眷被廷尉府抓了,要诛三族! 秦亮听到这里也是一惊,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毕竟这是在古代、可不给你讲那么多道理,尹模应该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一些大人物,一旦落罪、被清|算是很合理的结果。不过这种凶狠之徒的家眷,说不定平时也是其受害者,不过就是跟着男人享受了些物质好处,这会儿却要拿命还回去了。 没有什么完全正义的东西,秦亮不能不调整自己的观念。这方面他倒是颇有经验,毕竟前世一直都是一种完全无法改变环境的状态、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 而校事府许多人、也是真的被吓到了。这情况,已经不是树倒猢狲散那么简单,以前追随尹模的那些人,估计觉得自己也要被清|算。 他们陆续进前厅来说话,说得很客气、姿态简直可以称为低三下四。他们并不是一起来的,估计是不约而同想到的法子。 于是临近中午时,秦亮便叫人去、把二十来个校事官都叫进前厅一起用膳。没有特意准备酒肉,连酒也没有一杯,只是校事府的厨房平时做的那种简单饭食。 秦亮喝了一口菜羹,便直接说道:“校事府再怎么沦落,名义上也是直属于陛下的官府,除了皇帝、上面没有上级了。谁要动我们的人,起码先给我打声招呼罢?别的不说,我们自己主动抓捕尹模之前,那些咬牙切齿恨他的人、动他了吗?诸位不要过于担心,我有办法护住大家的身家。” 众人急忙说道:“府君仁义。”“府君英明。”“愿为府君前驱……” “坏事全是尹模一个人干的,你们必定都是受他胁迫,实属无奈。罪首已除,余者既往不咎。”秦亮道,“吃饭罢。”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太学故人 一如昨日,午膳过后秦亮在校事府各处溜达一圈,暂时并不想管校事府。回到前厅,秦亮见了隐慈吴心、给他们派了一个差事,自己便径直回家了。 快到傍晚时,家里来了个客人。秦亮走出上房,见到是个女扮男装的女郎,他看着有点眼熟,等拿到女郎送的一片竹简时、立刻想起来了……女子是卢氏身边的人。 秦亮拿起竹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赠君薄礼太学故人。 没错就是卢氏的笔迹。卢氏自从两年前约见一面后,便没再联系过秦亮,应该是秦亮当时的表现、让她试探出了想要的结果,彻底放心了。时隔这么久,忽然派人送礼,什么意思? 送信的女郎拿着一只木盒子,说道:“秦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亮便把女郎叫到了一间背僻的厢房里。 他在一张绳床上坐下,接过木盒,打开瞧了一会儿:“这是什么东西,首饰?”他把东西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又觉得不像是首饰,前端从大到小有几颗玉石圆球穿在一起,大小不等的玉石之间紧贴不能活动,尾端又连接着一串稀疏的沉香木珠。看这材料做工,价格不菲也。 女郎道:“夫人说,与君相识时,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不然便能少吃些苦头。” 此事秦亮可没对第三人提过,卢氏竟然自己告诉了别人。不过这女郎应该是她从娘家陪嫁过去的、是她信任的人,不然卢氏不会说。 “哦。”秦亮恍然道,“但又有何用?”女郎目光闪躲、好像不好意思,小声道:“乡间之农户,耕作前不得翻地?”秦亮点了点头,又好奇道:“农户为何非得耕作、那块地?”女郎悄悄道:“先翻着,最后时刻再耕那块地,这样彼此都好。夫人现在很恨那个人,但也不想对他太过分。” 秦亮终于明白了,“意思是夫人派汝来,要约时间地点?” 女郎尴尬地点了点头。 秦亮沉住气,想了想又问:“她被打了?” 女郎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君怎么知道的?” 秦亮道:“我猜的。”他从齿间吸了一口气,犹自摇头道,“但也不对阿,卢夫人想报复何公子?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好像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女郎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回想,终于开口道:“夫人是这么说的……他在钟家庄园上讲了些什么,不是答应过我、不说出去的吗?还说什么、自己不是那种人,只是诋毁何公子算是什么报复?啧,说得多好听,我都真的相信了。他不就是想威胁我,让我陪他做那种事吗……” “等等。”秦亮道,“别急,我在钟士季庄园上讲了什么?那天是八月十四,这才没过多久,我可记得很清楚。” 女郎道:“君不是悄悄对人言,当初在太学时与夫人有隐情?” 秦亮顿时脱口道:“卢夫人被何骏诈了!” 接着秦亮又皱眉道:“她是怎么回答的,承认了?” 女郎道:“夫人只说没有什么隐情,然后还是被打了一顿,脸上都是伤。” 秦亮顿时松了一口气,缓口气道:“还好,我正寻思,卢夫人应该不是那么愚钝的人,无凭无据的,她认什么?” 毕竟现在大家都已分别成婚,秦亮不想再把旧事拿出来计较,最好只当没发生过。 女郎的声音道:“君的意思,没说过那些话?” 秦亮道:“我为什么要说?卢夫人竟然相信何骏的话。” 女郎抿了抿薄嘴唇,“夫人怎么知道、君说没说?” 秦亮懒得反驳,大概回想了一下那天的光景,便道:“当时我与何公子话不投机,但谈的是校事令的官位问题,根本没提到卢夫人。有个姓柳的竖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那里挑拨,言称何公子总与我过不去、是不是当初与卢夫人有什么隐情。何公子当即就恼了,若非许多人在劝,怕得打起来。” 他顿了顿道,“姓柳的叫什么来着,反正才十几岁大。几年前太学的事,那时他恐怕还在家里读论语,知道个什么,就是为了挑事在那里乱说。我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因为才过去几天时间,秦亮略微一想便记起了原话,“时卢夫人之父在太学任官,与卢夫人相识的人、不止一两个,何必捕风捉影?” 女郎问道:“君真的替夫人说了话?” 秦亮道:“庄园上不止一两个宾客,夫人找人打听一下,不就知道?才过去几天时间,大伙必定都还记得。” 女郎道:“这等事怎么好意思开口,不管夫人还是妾、去问人都很奇怪,不心虚问什么?” 秦亮立刻道:“她就是太心虚,问一下怎么了?” 女郎道:“何公子咬定是君说的,夫人遭打了一顿,便也认为君可能悄悄对别人说过什么、想敲打她。” 秦亮道:“汝回去告诉卢夫人,以前那点事没什么大不了,忘了罢。还有那句什么隐情的话、也不是我说的。” 女郎想了想道:“君是不是曾经提及过,别人才会多想?” 秦亮愕然。 女郎看了他一眼,估计怕他发火,终于不再纠缠,只是轻声问道:“君不约时间了吗?地方我们都找好啦。” 秦亮摇头叹道:“现在没必要冒那个险。夫人早已为人妇,她家的事,我也管不了,但绝不会出卖她。汝转告她,我真的不怨恨她、也不会要挟她,怎么就不信我?” 一时间秦亮甚至猜测,何骏好像很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是不是这种事干多了,让卢氏觉得男人都是那个样子? 不过秦亮看了一眼案上的盒子,觉得此物挺有意思,这种东西在此时很稀罕,花钱也不好找到,而且从穿的绳子便能看出来,崭新没有使用过。卢氏说了是送给自己的礼物,秦亮便伸手默默地拿在手里看。 女郎见状,便道:“夫人送给君,君便收着罢。” 秦亮笑了一下。 女郎又低声道:“夫人时常会去东阳门那边的大市,最大的一间锦缎商铺。君若有事相见、便等夫人去大市的时候,勿要把书信示于外人。” 秦亮恍然道:“记得,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他拿着别人的贵重礼物,这才随口问了一句,“卢夫人的伤,不要紧罢?” 女郎道:“只是皮肉伤,应无大碍。” 秦亮点头道:“那就好。” 女郎揖拜道:“妾会如实回禀夫人,请告辞。” 秦亮起身把她送出厢房,唤跟着一起回家的饶大山送客。他拿着手里的盒子,重新走回厢房,四处看了看,又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上房旁边放简牍的屋子,把木盒子放到一只装案牍的麻布袋里面。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节又将至 或因晚膳有一份炖肉的关系,火候时间较长,今晚用膳的时间稍迟。等菜肴摆到上房的几案时,太阳早已下山,天色已渐渐黯淡。 不过在朦胧的黄昏,点上一盏青瓷油灯,两个人对坐一起用晚餐,感觉气氛还不错。环境也挺安静,这个季节没有虫子的干扰,淡淡的惬意,就好似秋意的空气、在周围静静地流淌。 只是这间房屋与院子,稍微简陋粗糙了点。院子里连棵树也没有,实在无甚么风景可看,幸得有对面的人儿。 自从曹爽把这座院子送给了秦亮,秦亮已经在这里吃过无数顿饭,以前大多时候是独自用膳。现在他才知道,两个人一起吃饭和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用膳,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有王令君在这里,哪怕吃饭的时候经常并未说话,或是时不时说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但有个人在身边,简单的动作、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感觉就不一样了。 其实两个人吃饭,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一起吃。 几案上放了一只装有胡麻香油的陶瓷瓶,秦亮看了一眼,发现放在前面的炖肉碗里挺多油,便觉得用不上胡麻油。他便伸手去挪了一下后面的菜碗,把住碗边缘往怀边一拉,不慎把拇指先抠到了菜碗里。 王令君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泛着青瓷油灯照射的光,但她没有说话,当然也不懂秦亮在想什么、如此疏忽。秦亮吃饭前习惯洗手,便十分干脆地把拇指放到了嘴里,王令君肯定不会在餐桌上有这样失仪的动作,但秦亮有时候做事还是比较随意放松。 这时候的蔬菜,常被做成菜羹糊糊或者菜丸子。秦亮拿筷子夹起了一枚菜丸,颜色看起来就像沉香木似的,便将菜丸径直放进了前面的炖肉油碗里搅了一下,然后才放回后面的蔬菜碗里。 待他尝到后面碗里的菜丸时,果然觉得菜丸捏得很紧实、沾上炖肉汤后油腻而滑,口感相当不错。蘸了前面那碗炖肉汤的油汁、便根本不用放胡麻香油了,家里的妇人们在晚膳上特意准备了胡麻油瓶,简直是多余的摆设。 两人继续用膳,王令君跪坐着、姿态很端庄,餐桌仪表不错。秦亮却随便了很多,他有时候在几案前甚至会盘腿坐着。 这时王令君开口轻声问道:“以前都是董氏服侍夫君起居吗?” 秦亮道:“刚来洛阳时条件不太好,身边没有别的妇人,她就是做些洗衣、煮饭、打扫的事。” 王令君轻轻“嗯”了一声。 秦亮笑道:“完全没有别的事,卿看我们这院子,一目了然,真有点什么事、能瞒住谁?” 王令君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只是问问、又没说有什么事,也好心里有数,明白身边人都是什么情状。” 秦亮道:“与我亲近过的女子,一共就两个,没别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说出卢氏。毕竟曾经与她的旧情,并不是现在的秦亮所为。 王令君温柔地小声提醒道:“如此甚好,夫君还是要慎重一些,没必要去便宜那些不相干的人。况且让她们一沾上,君即便厌倦了也不容易摆脱,徒增烦恼。” 秦亮不禁又笑了一声:“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有卿说得那么夸张?” 这时莫邪端着汤走到上房门口,夫妇二人便暂且停止了交谈私事。 刚才想到了卢氏的事,秦亮一时间又想起了卢氏送的首饰,便是放在隔壁屋的简牍麻袋中的东西。 他忽然想让王令君试一下,但转念一想,令君平时是个端庄保守的人、出门骑个马都要在里衬里固定绫布,可能一时不容易接受。于是他觉得暂且还是算了。而且应该鲜有妇人喜欢那样首饰,卢氏多半也只是为了实用,并非别的原因。 至于今天送信女郎提到的农事,秦亮 亦已明白了其中一些大自然的道理。农人种地前、先翻地是为了松土,不然确实不易耕种,仅是物理规律。秦亮说、不是非得耕那块地,女郎言下之意则是先种别处,最后时刻才耕那块地,所以对彼此都好。都是有目的的,只为了避免一些后果。 这时秦亮觉得首饰对王令君确实没用。卢氏想要避免的后果,在王令君这里反而是好事。 秦亮一边吃饭,一边瞧着王令君跪坐的姿态、对首饰进行比对想像,他竟然仍旧吃得下,完全没有什么感觉。有时候对某种意象的感受,确实还是要看人。秦亮已经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妻子、哪怕成婚前只是陌生人,无论她什么地方,他都不嫌弃。 王令君的声音又道:“快到重阳节了,我们要回王家祭祀一下吗?” 秦亮神情自然,说道:“先在家祭祀秦家的先人,再回王家。” 王令君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秦亮一向对节日没什么感觉,其实这个时代的节日更无聊一点,充斥着大量的祭祀活动,欢庆的感觉还要少很多。但最近他好像觉得,过节似乎也挺好。 ……不久就是重阳节了,王玄姬最近不知为什么,很期待过节的日子。 如今她才真正感受到,等待真的非常磨人。那种期待、又总是没有到来的感觉,让人抓狂,让人发疯。 有时候她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所以一直在暗示自己,要回到以前那种平静、又有点无聊的心态。好在她有一些本事,不仅可以短暂地进入半睡眠状态,还可以长时间地放空心灵,看看书、庭院里走走。 不过总会被人干扰,有时候刚刚调整好心态,就有人非得提起。譬如这几日,在王府里便不时会听到、有人说起秦仲明。 长兄王公渊就是一个。这不,王公渊从朝堂上刚回家,只是来这边庭院弹琴赏舞,便和薛夫人说起了仲明。他正道:“以前我原本是不太看得上他的。”一旁听着王玄姬暗忖:那你就该一直看不上,为何却动手那么快? 王公渊接着说:“但如今回头想想,我倒是歪打正着,仓促急忙之下,顺手就找到了个好婿。这就是命罢,我们精挑细选,却不见得能遇着好的。” 薛夫人笑道:“君已说过不止一次了。” 王公渊摇头道:“妇人头发长,没见识,不懂。仲明所为,朝中没有一个人不满意,这才是最难做到的事!他的能耐见识,我确实很放心。回头想想,若是把我放在校事府,在那种地方做官,我恐怕会头疼得睡不着觉。” 他稍作停顿,又长吁短叹道:“仲明办的事,我真是太喜欢了。他上任前,便知道先给我打招呼,意思是我不同意、他就不做校事令。瞧瞧,多懂事!还说如果我看不惯的时候,可以随时出面干涉制止他。 卿说说,他才弱冠年纪、怎么想得那么周全呢?唉,这贤婿说的话、做的事……我心里倒是有点过意不去,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得起他。” 薛夫人看了一眼王玄姬、白夫人等,小声劝道:“先别说了,君得了便宜卖乖,易遭人恨。他既非完人,不是出身不太好嘛?妾之前其实心里也不同意,怕令君嫁过去吃苦,很担心她。只不过夫君坚持如此,妾也就不便过多反对了。” 王公渊好言道:“出身确很重要,但若真有才能,怎可鼠目寸光只看出身?士族各地都有,英雄何处得寻?” 薛夫人仍道:“可别在外面说这些,叫别人笑话,哪有自夸自卖的?” 王公渊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一下,又靠近薛夫人小声道:“而且秦仲明出身不太好,其实也是好事。他们秦家已没人可以倚靠,可不得就是我们王家的人?若是换个人,令君一嫁过去,几年也见不到一面, 便只是姻亲,图个孩儿叫我们一声舅公舅母。而现在我们却像他父母似的,不是更好?” 王玄姬其实不想听,但王公渊非要说。不过王玄姬很快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走开不听,却忍不住想留在这里。亭子里有点凉风,深秋的风比较冷了。王玄姬的手缩在袍袖里,下意识在伸屈着手指,默默地数着什么。 薛夫人的声音道:“一会回房再说。其实妾最满意的,是看见令君与他相处得挺好,我问过令君,令君也很满意。我做母亲的人,儿女过得好、不吵闹,心里不就高兴了。” 王玄姬想到了什么,顿时心道:令君每晚跟他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快活,也不用担心什么事,有什么不满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丢人、太不要脸,顿时觉得脸颊有点发烫,急忙开始调整心情。亏得只是在心里想,反正别人看不见,不然她简直没脸见人。 王玄姬心道:我不是淫|妇,他若只想着那种事、只把我当作像歌姬舞姬那样的人,不管怎样,我便下定决心真的不理他了。又不是活不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放空心灵 王家好似每日都歌舞升平,府中别的院子还好,主要是前侧这个大庭院里、住着几十个歌伎舞女,她们不表演的时候也会保持练习。也许某个人不是天天都勤于训练,但有那么多人,她不练的时候、别人也会练。 玄姬的房间在靠里面的位置,是一个由周围的房屋包围成的小院子。沿着回廊往里走,也要走一会儿,但与前侧庭院没有高墙隔断、距离只能降低一点声音,要隔绝噪音还得是围墙。她在令君那个庭院就知道,那边一点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 夜幕已经渐渐降临,庭院里的歌声弦声依旧隐约可闻。王玄姬有点心烦意乱。 她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完全沉不下心、去看文章之类的文字。其实这里一直都是这样、整天都不太安静,但是记得以前在傍晚、她是能看进去诗文的;现在却觉得那些诗文非常枯燥无趣,越临近过节、越是静不下心。 王玄姬干脆躺到了睡榻上,把帐幔放了下来。她仰躺了一会儿,很快就翻身侧躺着,衣衫的背部料子顿时感觉箍得更紧,像有什么东西从前面拉拽着一样。 她心里其实明白、为何自己会变得比以前更浮躁。因为以前心里没什么事,便可以潜心做很多见效慢、又比较艰深的事,譬如练书法,甚至研读枯燥的经文和诸子学说。而今有更直接和强烈的心事挂念,哪里容易沉下心去做那些事?何况还有丝竹音乐的噪音在干扰她。 王玄姬自修的本领,好像也不管用了,便是那种可以遏制自己的内心、“放空心灵”的本事。 进入“放空心灵术”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吃饭也不香,闷闷的,还很烦。 可如果不克制的话,心里又会急躁,简直想每天看着光阴一点点移动,一整天会变得很漫长。 不管了。王玄姬开始肆无忌惮地回忆,回忆着他说过的每个字,回想着他的动作,他的眼神。渐渐地,她甚至开始细想那些不能说的细枝末节。他有点茧的手掌,他的气味,他的胳膊上的每一块结实的肉,皮肤上的汗毛,不明显的浅浅山羊胡。以及她自己每一刻都在变化的猝不及防感受,每一弹指间都不知道接下来身子会是什么感觉,会发生什么。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想那种事。王玄姬很想打自己一耳光。 这时她的喉咙位置、如绸缎般光洁雪白的皮肤濡动了一下,她朱唇紧闭,吞咽了一下唾液,再次翻了个身,好像怎么也找不到舒适的睡姿。 油灯朦胧的帐幔内,王玄姬把腿交叉并在了一起,但依旧辗转反侧。她把头埋在被褥里,心情简直差极了,她的手抓扯着被褥布料、脚使劲瞪着垫子,以此缓解着烦躁。睡榻上的垫子布席被褥已是一团乱,枕头都掉到地上去了。王玄姬暗自庆幸,自己只是在卧房里,不然叫别人看到她这副鬼样子、说不定以为她忽然得了失心疯。 良久后,她才消停了下来,可能她已经在睡榻上胡乱折腾得累了,这才昏昏睡着。 睡得早,醒得也早。王玄姬其实想一觉睡到中午,但大清早就睡不着了,只得起来洗漱梳妆,头居然有点痛。 上午她又去了庭院中的厨房帮忙,有时候做点简单的事,时间反而过得快一点。有个中年妇人正在石磨旁做豆浆。王玄姬不禁多看了一会儿。 妇人已经把豆子、水混合在一起磨好,正在用麻布袋滤出豆渣。那个麻布袋的经纬孔特别小,妇人用力压着袋子,里面的豆浆却只能挤出来一点点。 王玄姬看得十分难受,恍惚间仿佛感受到了昨夜的光景,只觉得心里很不痛快。她真想拿个锥子上去,把麻袋戳个大孔,让豆浆都直接贲出来,也省得妇人在那里费劲地反复挤,看得人心慌。当然王玄姬没有那么做,只是想像而已。 她失神了一会儿,仍然暗自下定决心:他好像只有愧疚、却又喜欢我的身体,别的事都是我自己在多想?这次重阳节见面,一定不能再做什么让人看不起的事了。 ……九九归真,一元肇始,重阳节到了。秦亮在家祭祀后,便带着王令君,赶去丈人家的庙里祭祀。 王家的祖庙阔气得多,专门修了一个院子供奉神位。一众人衣冠整齐,陆续来到里面烧香祭拜。秦亮下了马车,不动声色地把一个布袋放在了坐的木板下面,准备一会儿再回来取。 因为现在要去王家的庙里祭拜,不能带着卢氏送的那个首饰、有玉石和沉香木珠的物件,否则实在是大不敬。也许世上并没有鬼神,不过秦亮一向的习惯、还是敬而远之,并不会故意去亵渎。 他今天只带了卢氏送的首饰,并没有带胡麻香油。就好像那天晚上、在家里用晚膳的光景一样,其实用不上胡麻香油,当时几案上前面那只炖肉碗里、就有油汤,蘸一下就行了。 秦亮也想起那晚吃过的蔬菜丸子,当时也觉得颜色有点像沉香木。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莫名地会回想起一些生活琐事的细枝末节,秦亮记得当时拇指还不慎放到了后面的那只碗里。 他带着这个东西,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发生上回一样的事,能少些风险。正道是,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如同往常一样,刚到王家,王令君就被她母亲拉走了。薛夫人确实挺疼爱女儿。 秦亮先去神庙所在的院子,准备把祭拜的礼节过场走一遍,早去早收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多少怀揣着凝重的心态。 他神情严肃地走进了庙门,不料一下子看到了白氏身边的王玄姬。王玄姬穿着黑色的深衣,袍服挺宽松、能勉强掩盖一下身体曲线,但她跪伏在席子上稽首的姿态,一部分布料就贴身了。秦亮在门口从她后面看去,顿时就感觉脑子嗡地一声。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王玄姬了,忽然在这个地方撞见、秦亮刚才确是没有心理准备。 她如缎的皮肤细腻光洁,又很雪白有光泽,黑色这种沉闷的颜色、完全压不住那鲜活的颜色,只起到了反衬的作用。她在此地,反而给这烧香缭绕、死气沉沉的庙里增添了生命的活力。 秦亮急忙沉住气,不想在庙里就胡思乱想。他也跟着上前作拜,表现得还算镇定,也没有用明显的动作去看王玄姬,只从余光里看她。 她的穿着打扮比较素,没有鲜艳的装饰品。容貌依旧艳丽,因为她的肌肤、头发、嘴唇的颜色很明艳,还有一双妩媚眼睛,不过她没有涂抹粉黛。毕竟是来祭祀的,王玄姬虽然不如王令君重礼节,却也还是会守规矩。 王玄姬连正眼都没看秦亮一眼,但在匆匆相见的时间里,她估计也是在悄悄看他、只是不愿做得太明显。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她装得再像、秦亮也觉得她不太可能无视自己。 祭祀完祖庙,秦亮便把卢氏送的首饰重新放回了怀里。王公渊叫上了他,去城外登高祈福。 又是充实而折腾的一天,丈人盛情难却,好像很喜欢秦亮,秦亮也不好扫兴。等回城沐浴更衣后,王公渊便派人来叫请他去参加晚宴。 秦亮走进前厅门楼时,再度在上次那个回廊上,见到王玄姬迎面走过来了。他一度怀疑,是不是王玄姬掐准了时间、在附近什么地方专门等着自己进来?因为在这里已是第二次碰面。 王玄姬的脸上涂抹了胭脂和水粉,眉毛也画长了一点,虽然依旧穿着黑色深衣,但秦亮发现不是上午那件。现在这件深衣的交领上有红色刺绣花纹,而且比早上那件合身一些,身体轮廓的线条更藏不住。 二人相互见礼揖拜,秦亮立刻沉声说道:“明天上午 ,我便从官府回来。我心里有些话一直想与姑说清楚,但最近许久都没有机会。” 王玄姬用凤眼看了他一下,神情不太高兴的样子:“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吗?” 秦亮的表情有点尴尬,只好说道:“前厅里外那么多人,我们在这里多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一会晚宴见罢。” 王玄姬蹙眉道:“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要紧事?” 秦亮无言以对,此刻有点郁闷,明明上回王玄姬还挺为自己作想的、还说什么不想看到他愧疚难受。 这时王玄姬与他擦肩而过,秦亮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王玄姬头也不回,只是站了一下,沉声道,“我上次便与仲明说过,那是最后一次,不能再那样了,卿是不是没我的话当回事?卿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秦亮道:“这次我真的只是想说一些话,不骗你。我总不能就这样对你不理不问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向反方向离开。稍后王玄姬也会来前厅赴家宴,她现在出门楼、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迷雾中抽丝剥茧 秦亮有一段时间没在王府这边过夜了,可能还稍微有点没习惯,重阳节过后的第一天早晨、他醒得很早。这个时间,起床太早、继续睡又睡不踏实,整得人不上不下。 这张睡榻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王玄姬的气味。然而秦亮的心里,一直有她一席之地。 昨天晚宴之前,秦亮在前厅回廊见了王玄姬一面,从她的态度看来,心里必定对秦亮有什么气。 就像两年前、在洛阳大市的那次邂逅,她就一直纠缠那匹丝绸(秦亮送给朝云、朝云送给王玄姬),一而再地说、要还给秦亮。秦亮后来已明白,她并不是厌恶自己,恰恰相反,就是心里有气、却找不到怪罪的正当理由,便一直揪住那匹丝绸说事。 但是自从中秋节那两天之后,秦亮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王玄姬的面,能有什么事惹到她?秦亮只能缓慢而细心地往前回溯。 蠢死了?秦亮想起了这句骂,便是在这隔壁那栋房子里的旧屋里。当时他没太在意,而且正是有点疲惫的时刻、便比较粗心,以为只是打情骂俏的话,毕竟两人刚刚汗津津的亲近过。后来秦亮很快被尹模的事牵住了全部精力,整天精神都很紧张,自然没有心思继续细想那些细枝末节。 秦亮这时才特别地重视起这句骂来。 那天是八月十六、中秋第二天,王玄姬为什么骂他蠢死了,是因前面秦亮问了一句“那天我告歉、提起那件事,君怎么伤心得流泪了”。 秦亮继续往回溯。“那件事”当然就是指、不慎酒醉坏了王玄姬的清白。“提起那件事”则是秦亮上任校事令前夕来王家那次,与王广在庭院里欣赏歌舞,碰到了王玄姬,秦亮当时找机会道歉、说了一些好话。 再度回溯,他说了些什么话呢?他大概是说,想要弥补对玄姬的伤害,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真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秦亮当时的认错态度是很好,想到什么好话就说,以表达自己的诚意,但是……如果王玄姬已是动了真心情意呢?秦亮再用什么“做任何事”“真心诚意”这样的词,听者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这些事不能靠语言的逻辑,得靠细心和揣摩、加上对微妙感性的把控,进入了抽象和感觉捕捉的范畴。 王玄姬流泪,极可能根本不是伤心自己的完璧之身没了、后果严重,而是被感动的。感动之余,她其实明白秦亮那几句话的含义是道歉,于是又有点心酸。所以她流的是感动与心酸之泪。 女郎的心,简直就像是一座笼罩着迷雾的迷宫,秦亮在其中穿梭,需要用心、更需要细致,粗心大意的话,必定找不到答案。 秦亮细细品味着王玄姬的心情,自己也不禁有点心酸了,忍不住“唉”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时天色已微微发亮,秦亮便从榻上起身,出门洗漱、又唤莫邪过来帮忙整理官服。王令君还没醒,正在侧身睡觉、细听能听到她均匀有节奏的呼吸,仍然睡得很香。她除了几天身体不适的时候,每天早上都睡得很沉,秦亮在房间里做事完全吵不醒她。 准备好后,秦亮吃了些简单的食物,便去了校事府。如同中秋节只放一天假,重阳节也只有一天。若非真有急事耽搁,秦亮都会去上值,起码要在官府里溜一圈再走,在人们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有时候、他即便没打算特意做什么事,但只要人在这里,总会日积月累起到作用,并渐渐摸索到一些朝中的情况。正如他总结的经验,只要把时间泡在里面、多少总会有用。 秦亮这个五品官来得很勉强,若非曹爽府找不到适合的人来做校事令,秦亮当不上五品官。他还得想想办法、好与洛阳大人物达成某种共识,才能外放做太守,最好还能加一个将军号。 按照秦亮之前给自己做的晋升路线规划,他离开淮南回洛阳做京官,就是为了靠近朝廷权|力中心,以便从中枢得到太守的官位。毕竟从地方县令县尉开始干,往上升太慢了,不如到洛阳找机会。 能摆到朝堂上说的功、威望、实力,只能去地方甚至边境上立军功;但想要官位,还得靠洛阳的大人物。甚至于只要出身或关|系到位,官位都不需要军功,像曹爽周围那一圈尚书级别的官,谁有什么军功? 这几天隐慈吴心不在身边,倒给了别的校事官机会,不断有人趁机上来露脸套近乎。秦亮都很给面子,好好与他们说话。但是这些人关键时刻没能指靠上,现在才到府君跟前表现、在秦亮心里的地位就差别大了。 ……今日是重阳节后的第二天,九月初十,天气晴朗。有时会起一阵秋风、吹得庭院里的树枝哗啦乱舞,有时风平浪静、万物都仿佛静静地浸泡在阳光里。 王玄姬慢吞吞地吃过早膳,又在庭院里看那些歌女舞伎练习,她表现得“比平时还要正常”。打记事起,她就从来没跳过舞,但是把这些舞伎的动作、歌女的唱腔都看会了,实在是看了太多次。听得多了,她不时便会厌恶那些歌声、丝竹管弦之音,觉得聒噪。当然她并不厌恶这些歌女舞伎,即便母亲白氏不经常说,王玄姬也能想得到,她们都是些可怜人。别看她们现在吃好的、穿好的,又不用干活,但总有青春消退人老珠黄的一天、对于歌舞伎女来说那一天来得更快。 王玄姬观察了一会儿庭院里的人们,留心发现、母亲白氏已着急出了门,王玄姬便不动声色地往后面的庭院门楼走。 以前侄女还没出嫁的时候,王玄姬就经常来这个庭院,有时每天都来,自然是轻车熟路,轮值看守门楼的侍女也没管她,她直接就推门进去。王玄姬很熟悉这里,连侍女几时换值、她心里都一清二楚。这座门楼寻常几乎没有人进出,侍女在这里守的时间长了确实很无聊,所以她们不会守一整天、而是换着守,一天里可以去做做别的事,时间会好过点。 王玄姬来到阁楼上,果然看见了王令君,于是上前说了会儿闲话。王玄姬是令君的长辈,令君又是个很懂礼节、顾及体面的人,并没有去提那些尴尬事,但令君在内心里已经看不起她这个长辈了吧?王玄姬当然也不会说,她还来与令君见面、已经是无地自容却恬着脸的感觉了。 只不过两人交谈时都有点小心翼翼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那种感觉,只要王玄姬留意倾听,便能品出其中的客气话与敬词多了一点。 按照王令君几次回娘家的情况来看,她若要返回夫家、一般早上跟着秦仲明走。如果上午还在王家,多半就要多住一天……秦亮离开官府后,也会回到这里。 “我去找几卷书。”王玄姬道。 王令君很随意地应了一声。 于是王玄姬走下阁楼,来到了回廊尽头的一间书房里。书房里有一些木架,堆放着许多用麻布袋装的竹简,还有少数纸张布帛写的文章。房间里已经起灰尘了,以前这里总是一尘不染。王令君出嫁后,负责打扫庭院的人明显更偷懒。 从书房的门看出去,看不到什么东西,甚至到窗前也只能看见庭院里的树。但是如果站在书架旁边的木梯上,找准高度和角度,视线便能穿过窗户、看到门楼进来的那条路。 只是说几句话!王玄姬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事。 以前的事就算了,但不管怎么样,她不可能再愿意答应秦仲明、继续做那种不像话的事,免得平白叫人看不起。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只是说话 视线离开书架木梯,穿过窗户、通过庭院里摇曳的树叶,王玄姬看到那个子高高的身影来了。他穿着秋白色的官府、头戴小冠,但王玄姬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角度的微妙变化就让他的上半身被树梢遮住了。 王玄姬急忙将身子歪来歪去,调整角度,差点没从梯子上摔下去。 蠢死了!王玄姬暗骂一声,心道、自己何必在这里看? 她立刻从木梯上下来,然后站在门边,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一弹指(秒)、两弹指……这庭院的路她很熟悉,知道走过来大概要多久。 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呼出来,手在胸襟上按出了一个凹陷以定住心神。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回廊上。 廊道上的秦亮看到王玄姬,站定了片刻,马上又加快步伐迎面走来。王玄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吭声。 她可厉害了,心里刚刚还“噗通噗通”的,却用“放空心灵术”在此刻稳住了片刻情绪。 秦亮上前揖拜,两人相互稍稍行礼,秦亮便直接说道:“姑跟我去那间旧屋,我真的有些话要对你说。” 王玄姬道:“只是说话?我信卿才怪,跟卿说过了,继续做那种事很不像话,上次就是最后一次!” “我发誓。”秦亮道,“今天绝不强迫姑做那种……” “停!”王玄姬忙道,“何至于?真的只是说话?” 秦亮点头道:“只是说话。” 于是两人又进了那间卧房,然后打开西侧的小门,走到了角落里那条铺着火熏木板的檐台上,隔壁的那栋房子就在前面。王玄姬看到那道熟悉的房门,顿时觉得脸上发烫,走路腿都有点打闪。 已经下定过决心的!不能那样像个轻贱的歌伎了,不仅秦亮看不起自己、令君也会看不起自己。能见面已经足够! 王玄姬立刻道:“我们换一间屋说话。” 秦亮略微一想,点头答应。 两人遂来到了隔壁的房间,门外是洒满了上午的阳光,庭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一阵清风吹拂草木、轻轻摇曳。这样静谧的时刻,小声说话都能彼此听见。 王玄姬用玉白的手指、蹂躏着深衣衣袖一角,飞快地看了秦亮一眼,然后目光游离、仍在不经意地看着他,“有什么事,说罢。”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念着姑,我会贪婪地闻你留下的气味,内心几度混乱。”秦亮道。 他一开口,王玄姬就愣了,不禁抬头看着他的脸,手指也放过了那可怜的衣袖布料,完全停止了动作。 秦亮继续道:“不用姑说,我也知道是违礼之事,知道不对,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你,明知道是错的也偏要想。”他稍作停顿又道,“我也知道,姑对我的情意。” 王玄姬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问道:“那卿怎么一直不说?” 秦亮道:“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未来,如何有脸说什么山盟海誓,为了吊着你?那不是害你吗?我犹豫纠缠了多次,确实觉得逃避不行,一样会辜负美人恩,于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玄姬的胸襟一阵起伏,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如同门外的阳光,身子也变软了。她贝齿轻轻咬了一下朱唇,声音也走样了,“想那么远做什么?”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还是要说出心里的感受。”秦亮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前生……前半生很坎坷焦虑,经历过很多无奈。实在是做梦都想不到,如今会有你们这样貌若天仙、心灵美好的女郎,会有这么好的人、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地待我。得到了这样的情意,夫复何求?就算以后有些事没成功、失败了,能遇到你,有你们这些年的陪伴,我死了也毫无遗憾……” 王玄姬急忙伸手按住他的嘴,颤声 道:“不要说不吉之言!” 她直愣愣地看着秦亮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秦亮说的是真心的肺腑之言。她的脑子里“嗡嗡”乱响,完全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语言,还有这样的情。她的脑海里间歇性地一阵阵空白,好像在做梦一样。 王玄姬明知是他的真心话,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那样的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这个在淮南神机妙算、用兵如神,能以不足的兵力、顶住吴国倍数大军进攻,还能反击追杀敌军的英雄!这个谋划得当、周密部署,动手时雷霆一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决除掉人间恶贼,听令君说还拿人头去祭奠受害村妇的大侠!这个让所有人都称赞,叫王广赞不绝口,处事沉稳、考虑周到的贤士!这个出口成诗,文章享誉天下,风流倜傥的年轻文人! 他竟然说,能得到她王玄姬的陪伴,能遇到她,死而无憾? 王玄姬的心跳已无法掌控,鼻子却很酸,她咬着牙没有出声,但是眼泪止也止不住,沿着艳美的脸颊往衣领上滴。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蠢死了!我竟然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像歌伎一样轻贱。 但似乎也怪不得她王玄姬,她又不是没见过那些有本事的大人物,譬如王凌就是出镇一方的诸侯,别的达官显贵她也见过。他们几乎全部都对妇人冷酷无情、把女郎当作玩物,当作可以随时送人和丢弃的衣裳! 王玄姬以为有本事的人都是那个样子,哪里想得到,面前这个比那些人能耐大多了的人,却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愿意用性命来疼惜。 不枉她王玄姬的感觉也和秦亮一样,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煎熬磨人,数着日子等见面的那一刻。 她忽然用力抱住了秦亮,拿自己的胸口紧紧贴着他,生怕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跑了似的,抱得非常紧。她的头也昏,感觉站不稳。 秦亮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们,好吃的、好看的,风景好的地方,但凡世间美妙的体验和过程,我都想有你们在场,无悔人间这趟短短的过程。我想感恩你们的恩情,我是真心实意的,绝不是在说谎,多想把心掏给你看。” “别说了。”王玄姬哭得喘不过气来,“再说下去,我要死了。” 王玄姬在秦亮的脖子上贪婪闻着气味,摩挲着他的身体样子,她的胸襟紧贴着秦亮、已经感觉到有点硌得不太舒服,长袍里沿着整条腿也很不适。这时王玄姬也察觉到了秦亮的异样,她这么贴着他又是闻、又是蹭的,秦亮估计也无法忍受。 果然他这时也不吭声了,可能想到了别的东西,一下子失去了温情脉脉的气氛。 王玄姬呼吸困难,早就把之前的什么决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全都没意思,我只要卿有这份心,卿要了我罢。” 她松开了秦亮,终于脱离了心口硌得微微疼的感觉,她开始自己解衣带,先把深衣扔到了地上。正要去除里衬时,秦亮道:“稍等。”王玄姬沉声道:“还等什么?卿给妾罢。” 秦亮道:“我去隔壁取个东西,马上就来。” 若不是秦亮刚才那含情脉脉说话的样子,她听到这句话、简直又想骂人。 秦亮不由分说,一溜烟就跑了!好像生怕被她王玄姬吃了一样。 好在他没说谎,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又回来了!秦亮手里拿着个布袋,从袋子里面拿出了一样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有玉石和沉香木的珠子,珠宝? 王玄姬慌慌忙忙地只瞟了一眼,心道:你永远不知道秦仲明下一弹指之间想干嘛,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像他那种时候的动作力度。都这种心情了,他难道想送 我珠宝?太奇怪了。 她不管那么多,忍耐了半个多月,今天一定要秦亮。王玄姬继续做自己的事。 还没完全解开,秦亮却说道:“别丢掉里衬,我喜欢交领上的刺绣花纹,看着端庄有气质,像精致漂亮的领结。” 王玄姬道:“卿拿着这个珠宝作甚,快扔掉。” 秦亮好言道:“不必担心,只一小会儿时间才用。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还是先不要把关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才有机会慢慢想办法。” ……那天早上的中年妇人,厨房里那个。妇人准备做豆腐、在过滤麻袋里的豆汁时,叫人心情憋屈,压半天麻袋只能滤出来一点豆浆。王玄姬看得难受,主要是头天傍晚她在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试了很多种睡姿,总是找不到适合的方式,就像厨房那麻袋不管怎样都只有那么点,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头还疼。 今天不知怎地,王玄姬又想起了那妇人用麻袋滤豆浆的场面,她在想象里、实在忍无可忍,走上去拿锥子用劲刺|破了麻袋,顿时豆浆洒得满地都是。不管怎样,反正她心里终于感到了痛快。 若非今天秦亮说的话太让王玄姬太感动,她铁了心对秦亮千依百顺,她绝对不会同意秦亮用那件珠宝,何况她刚才接连大哭了几次,哭得头脑昏昏沉沉。若是今天之前,她必不愿意,真是无言以对简直闻所未闻。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不想怪罪 上午的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升越高。阳光先前还能从东面的门窗照射进来,铺满整间旧屋,使得屋里的光线非常清晰明亮。这会儿却已经缓缓从门边收走,留下了半间屋子的阴影。 已经穿上了里衬的王玄姬便站在了阴影里,她默默地拉了一下有漂亮的红色刺绣花纹的交领,把雪白的肩头遮住了。王玄姬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呆滞,凤眼低垂着,头也微微侧向一边,一声也不吭。 秦亮看着她的神态,心里不禁怜惜,顿时寻思、自己好像考虑得不够周全,十几岁的古代女郎,应该不太容易接受。 他上前一步王玄姬,双手轻轻放在她略显稚嫩的削肩上,埋头看她的脸,“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对不住阿。” 王玄姬躲着他的目光,又把脸偏向了另一边,她的脸更红。这副可怜的模样,跟她之前急切又主动的态度,完全已是大相径庭。 “下次不这样了。”秦亮忙好言安慰着。 此时才醒悟王玄姬接受起来有难度、已是为时已晚,事情干都干了,还能怎么办?只能下次不再用那个法子。 王玄姬又开始蹂躏她那可怜的袖口衣角,那一小片布料被弄得皱巴巴的。秦亮靠在柜子旁边,陪着她站了许久,有时候说什么已是无用,一起呆一会儿更好。 “没事。”王玄姬忽然开口小声道,“我说了,今天卿做什么,我都依你,事先我就想好了的。只是……”她终于抬头看了秦亮一眼,洁白的牙齿咬了一下朱唇,没再继续说。 王玄姬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哪怕是话语低沉的时候,声音照样有婉转起伏的韵味。 她的耳朵都红了,又把头转了过去,“真的没事,卿不要难受。卿先走罢。” 秦亮道:“我会在府上多住几日,反正你长兄一直留我。” 王玄姬背对着他,小声说道:“不用天天都找我,容易被人发现,况且我身子也受不了。” 秦亮想了想道:“反正我又没机会去找你,只有等你过来。” 他又看了一眼王玄姬避过脸去的样子,便道:“那我先走。” 等秦亮走出门口时,再度回头看了一眼,王玄姬又在默默地收集那些柜子、几案上的积尘。 秦亮沿着来时的路,走过那段深色木板铺的檐台,回到了卧房。他牵着袍袖闻了一下,很快发现是徒劳的,一会儿还得向王令君老实交代。他又把拇指在鼻子前放了一下,便到庭院去找清水。其实秦亮也不想那样做,确实是古代的条件有限,怀上了后果不简单,才必须得想点办法、也许多少管些用。 很快他就见到了王令君,果不出所料,只能老实交代。当然他没有说太多,有些事连秦亮也说不出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云层开始增多,到中午的时候天空便阴了下去,乌云还在积累。上午还阳光明媚,这会儿看起来倒可能要下雨的样子。 秦亮今天上午便着急忙慌地回来,下午也没必要再去官府。他便在庭院里一边踱步,边想一些事情。 这时王玄姬从门楼那边的廊道又走了过来。秦亮站在庭院中间的小凉亭里,向王玄姬揖拜见礼:“姑怎么来了?” 王玄姬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很不自然,“令君叫人来找我。”说罢目光便立刻闪躲,然后急匆匆地向阁楼走去。 秦亮顿时心里有点不安,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不动声色地向阁楼那边走去。令君以前自己说过的话,她姑是个可怜人、还叫秦亮不要伤她;秦亮若是对王玄姬的情意视若无睹、装聋作哑,那不就是在伤她……今天令君应该多半只是担心,毕竟这些古代女子的观念与后世完全不同。不仅是令君、还有王玄姬的观念,否则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 这一步。 他走到了阁楼楼梯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果然听到令君的声音道:“我做晚辈的,想提醒两句、却又觉不太恰当。我并不是想怪罪姑。” 秦亮听到这里,相信令君确实不是为了责怪,她既然说出来那句话、多半就是真的,因为她不喜欢说假话。但不知道王玄姬是否了解令君的这个习惯。 王玄姬的声音忽然道:“卿不必太看轻我,其实只是因为、我先认识秦仲明。我也没想要怪罪卿,毕竟是长兄办的好事。” 秦亮顿时愕然,他琢磨了一下,王玄姬确实是个不太容易服气的人。 令君的声音道:“我后来才听说了、你们早有来往,白夫人还上门去过。你们以前就……” “没有,只是认识。我就是想等着他主动说,不料错过了,当时他都不知道我的心意。”王玄姬道,“那晚风雨交加,秦仲明喝醉了酒,把我当作了令君,我却没怎么反抗。我怕招来别人发现,说不清,但后来想了一下,我也不太想反抗。” 秦亮顿时觉得,事情听起来好像有点棘手的样子。 他给王玄姬说的那些情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也是为了不逃避、不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她感动、确实是感动,但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而且更有决心了。 就在这时,忽然莫邪走进了阁楼下面的门口。秦亮立刻看着莫邪,用手指在嘴唇上做了个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秦亮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楼梯,带着莫邪走出门外。他问道:“有什么事?” 莫邪道:“府门外,有人欲求见君。妾到处找了一下,才看见君在阁楼里。” “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人。”秦亮点了点头,他指了指上面,“我只是好奇想听一下,卿告诉夫人也没事。刚才只是不想打搅她们。” 莫邪红着脸没吭声。 秦亮离开了庭院,沿着那条狭长的夹道,直接走到王府的大门口。他走出角门,便看见了隐慈和吴心、正站在一辆马车旁边。他们见到秦亮,便弯腰揖拜。 “事情办好了?”秦亮上前径直问道。 卢氏派人送“珠宝”来那天,秦亮就派了隐慈吴心外出办事,二人已经走了好多天。 最近秦亮在校事府,经常有别的校事官上来露脸,也是因为隐慈不在洛阳。不然隐慈经常在秦亮身边,别的校事也不太方便说那些套近乎的话。 这时隐慈答道:“照府君的意思,办是办好了,就是出了点意外。” 秦亮听到这里,掀开马车的后帘看了一眼,便道:“上来详细说。” 隐慈道:“喏。”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喝碗茶而已 阁楼外面忽然传来了“沙沙沙”的声音,王玄姬转头向窗外看去,便看见了空中急速飘过的雨点。她这才回过神,想起上午的间房里有阳光照射,现在天上却下起雨来了。 王玄姬的心绪被雨声打岔了一下,回过头来,又看向对面,令君依旧端正地跪坐在几案对面。令君的腰身殿髋确实很美,主要是她的腿长又直、生得很漂亮,便更加显得身段婀娜。 也难怪秦亮在倾述衷肠的时候,还要带上令君,秦亮对她自然也是真心实意。不过正因如此,王玄姬才更相信秦亮的话、不是为了说花言巧语,否则便不会在那种时候提到令君。 这时令君的声音道:“姑有些误会,我没有看轻姑的意思。我是担心,姑以后该怎么办。若是肚子大了,处境更不堪想,唉。” 秦亮也有类似的担心。王玄姬知道好歹,若不是真心为她考虑、不会说这样的话。 王玄姬心一横,忽然改变了口气,沉声道:“除了风雨交加的那晚,后来这两回,都是我引|诱了仲明。” 令君沉默地听着,没什么反应。 王玄姬又道:“仲明在我跟前,还说感恩卿这些年的陪伴,有卿这样貌若天仙、心灵美好的好人,一心一意地待他,他别无所求,死而无憾。是我一直纠缠他,让他愧疚,让他觉得对不住我、不敢逃避。” 令君立刻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王玄姬。 王玄姬把令君的样子看在眼里。不过她觉得自己也没骗令君,秦仲明本来说的就是“你们”。 令君失神道:“他说过这些话?” 王玄姬道:“我骗卿做甚?卿了解我,我是能想出这些话的人吗?” “唉……”令君叹了口气,身体挪了过来,双手紧紧捏住王玄姬的手,“我特意叮嘱过他,叫他不要伤君。” 王玄姬道:“没有伤我,我自己愿意。” 令君又问:“他为何要在姑面前说?” 王玄姬一脸无奈,终于还是轻声道:“我看他是两头愧疚,落了心病,可能觉得对不住君罢?我看着他也挺难受。” 两人静静地坐着,令君仍然握着王玄姬的手。阁楼里只剩下雨声,雨好像是越下越大了,窗外已是朦胧一片,雨幕变成了雾汽一般。 令君蹙眉沉吟道:“该怎么办呢……” 王玄姬小声道:“应该没事。” “没事?”王令君神色不解。 王玄姬抬头看了令君一眼,便把两个茶碗前后摆好,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其中一只拿开了。令君说话含蓄委婉,但她其实很聪慧。 桌子上正好有个茶壶,王玄姬把茶壶提了起来,拿起茶碗对上了茶壶。但她没有倒茶,却忽然拿开茶壶,把茶汤洒在了桌子上。 令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洒了茶汤的几案,又与王玄姬对视了一眼,俩人都说不出话来。 王玄姬的脸也感觉很烫,率先把目光躲开。这时她感觉嘴唇被令君的手指轻轻抚着、好像不要她说话?王玄姬不知道令君想干嘛,心虚之下有点慌。过了一会儿,令君总算把手拿开了。 王玄姬顿时暗自舒出一口气,立刻倒了一碗茶汤拿起来,灌了下去,心情才稍微平复。 过了好一会,王玄姬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头看令君时,见令君正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灌茶汤。王玄姬愣了一下,急忙摆手道:“卿误会,想错了!” “误会?”令君的声音道。 王玄姬道:“真是误会,绝对没有!”但她想了想,又不知道是哪样更过分,很快说不出话来。 两人再次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答案。王玄姬的脑海里很乱,她这时已经搞不清楚、令君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究竟是谁误会了谁? 忽然令君低声问道:“那君怎么才能做到?君可真舍得自己。” 王玄姬答不上来,她不可能说出那样的事,连自己想想都羞得无所适从、更别提开口告诉别人。王玄姬与令君以前关系很好,彼此都很熟悉,她一直知道令君是个很端庄守礼的人,却没想到她嫁给秦仲明之后、竟然也能想到许多坏东西。 “我才不管他怎么做到!”王玄姬忽然就恼了。 她接着便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要走了。” 王玄姬走到阁楼的梯子门口时,转头看了一眼,见令君正向自己揖拜。王玄姬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长辈。 ……秦亮在马车上听隐慈大致描述了一下办事经过,还没听详细,便打断了隐慈的话,叫他跟自己一起进王府。吴心留下,秦亮与隐慈从马车里下来,隐慈抱着一口木箱子。 马车外面已经下起了雨,越下越大。但秦亮刚出府门时,天上只是布满了阴云。 来到府邸门楼,秦亮要了两顶斗笠,继续与隐慈一起沿着右边靠高墙的夹道往里走。两人一路来到了庭院里的阁楼前。 秦亮道:“卿在楼下等小半柱香时间,然后自己上来。” 隐慈欠身道:“喏。” 令君还在阁楼上,看到秦亮上来、肩膀和袍服下摆都打湿了,她便诧异地问道:“君去了哪里?” 秦亮道:“出大门口有点事情。卿先别管,那边有间房,卿进去坐着不用吭声。” 令君一脸疑惑,但还是听从了秦亮的安排,拿了一条胡绳床进去,然后轻轻掩上房门。秦亮等了一会儿,便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很快隐慈就抱着箱子走了上来。 “东西放下。”秦亮招呼道,“卿再说一遍太原的事,说详细些。” 隐慈揖拜道:“喏。” 秦亮之前派遣隐慈吴心二人,便是去处理温家堂弟的事。原本秦亮给隐慈安排了两件事,其一,把那人家里所有带字的东西搜走。其二,把人抓回来。 但隐慈去干活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在当场刑|讯的时候,失手把人给打死了。 “仆没想杀他,谁知道那么不经打?”隐慈皱眉道,“才打一会儿,仆便没管他讨饶继续打,然后人就咽了气。” 现在秦亮也不想再责怪隐慈,反正那人也不是啥好人,估计品行还比不上秦亮亲手杀死的吴兵。何况将来他若有机会干更大的事,还要迫不得已杀很多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 只等隐慈叙述得差不多了,秦亮便问道:“他死之前说了什么?” 隐慈道:“竖子说什么钱财只为孝敬老人,后来挨了一顿打,又说是自己私吞。他还指太行诅咒发誓,没有别人知道书信的事,他没有说出去半个字。他还想继续招供,仆不准他说。仆也不知道书信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乃因府君交代过,不用具体过问。” 秦亮又问:“他家里人呢?” 隐慈道:“仆与吴心蒙着头,进院子就拿兵器架住了两人的脖子、控制住场面,把人绑了堵住嘴,关了起来,然后搜寻各处。后来仆失手打死了人,便干脆在房里放了柴禾灯油,把其他人赶出去,一把火连尸首与宅子一起烧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隐慈又沉声道,“府君勿虑,仆二人蒙脸,待惊扰了乡邻时,仆等早已走脱。万一真有人能查到校事府头上来,还可以给他编个罪名,窝藏逃兵家眷的罪就不错……” “行了。”秦亮道,“以后收到此类检举、要先知会廷尉府,重要的检举直接告诉我。” 隐慈拜道:“喏。” 秦亮遂走到前面,带着隐慈下了阁楼,站在门口喊来莫邪,叫她将隐慈送出王家。 等秦亮回到阁楼上时,王令君已经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打开了箱子,正在翻看箱子里的东西。秦亮大致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有木牌匾给拆了下来,难怪装了一箱子东西。隐慈办事还真是执行得很彻底。 王令君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点奇怪、眼睛稍显迷离,秦亮与她对视了片刻,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接着令君便继续埋头清理,寻找里面的简牍。 秦亮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一扇窗户边的几案旁,这里铺着垫子席子,他便盘腿坐了下去。见几案上还有茶壶茶碗,他倒了一碗冷掉的茶汤,犹自喝了起来。 许久后,王令君捧着一叠简牍过来,把东西放在了几案上,跪坐在几案对面。她的神色微妙地变化着。 秦亮看了她一眼,主动开口道:“其实事情并不算复杂。温诙之子虽袭爵关内侯,但此人不是主家。只消派出两个像隐慈那样办事可靠、身手不错的人。” 王令君道:“阿父把事情想得不一样。何况事已过多年,难得君当作一件正事去专门处置。” 秦亮指着几案上的简牍,“都在吗?好像没多少,得清点仔细,免得又落下心病。” 王令君抿了一下微微上翘的朱唇,点头道:“我查了好几遍,都在。君要看看书信?” 秦亮摇头道:“不看了,没什么意思。卿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 他没想到令君的反应异常安静,平静得出乎意料。他原以为这至少是一份小小的惊喜,能让令君高兴一下。敢情她是在玄姬那里受了点气,影响了心情? 王令君忽然问道:“那君有心病吗?” 秦亮随口道:“当然有。”他暗忖、原本就是个生活压力大的现代人,谁多少没点心理问题。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懒意 淅沥的秋雨、在空中形成了雾汽一样的水幕,远近的亭台楼阁都笼罩在烟雨朦胧中。 庭院中的小亭子里,此时正燃着一团火,桐油、木板、竹简等物一起烧了起来,黑烟飘到了雨幕中,慢慢化为了虚无。王令君久久盯着火光,直到眼睛被亮光刺得不太舒服。 她忽然想起了在寿春城的征东将军府内,阿父也烧过箱子,还是在雨天。但那次烧得不干净,今天总算是烧了个干净。 回忆中的片段映入脑海,王令君也学着当时阿父的模样,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王令君与秦亮肩并肩站在一起,看了许久,秦亮的声音道:“回房罢。” 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之间竟又无言。能说的话、大概已经说过,再说有点多余。有些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也说不清楚。 她思绪也很乱,此时心中诸事、如同这雨天的景色一样,朦胧而理不清。譬如秦亮的心病,是不是在她与王玄姬之间为难?又如王玄姬今天在阁楼上倾倒茶汤、究竟是在比喻什么?她猜测,秦亮是没有把某物留在玄姬身里,所以玄姬才说应该没事。但玄姬究竟是怎么做的,令君也把手指放在玄姬的嘴边做了暗示,结果玄姬立刻把茶汤一口就喝了下去,也许玄姬做得更过分、真的吃了?王令君此时想起来仍然觉得震惊脸上发烫。 王令君回到了房门口时,又转头看了一眼亭子里还在冒烟的余烬。虽然情绪复杂,但她却隐约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表的懒意。 刚才她到潮|湿的庭院里走了一趟,长裙下摆沾上了泥水,若是以前她立刻就想更衣,不然心里就发慌,焦躁不安一直想着身上的泥渍。但此刻她却懒得动弹,拖延着不想费事。 …… 校事府的人清闲了很多,秦亮这几天反倒忙起来。 以前的校事们主要是为皇帝干脏活。后来又为曹爽干,像劫走先帝宫妇、到处搜寻美人,自导自演检举罪状,然后敲|诈骚扰各家等等,不一而足。 秦亮上任后开始禁止以前的许多“业务”,所以大伙的事就渐渐开始减少。秦亮当然不会再干以前的业务,都是些蝇头小利、又得罪人的事。 大魏国的庶民都被榨|干了、弄得世面上没什么活力,但士族豪强相当有钱,生活极其奢靡,养着许多家伎。毕竟汉朝留下的财货、如贵金属等不会凭空消失,曹魏还组|织过人盗|墓,这些东西几乎都进了诸公的府邸。能敲出点油水的地方,必与各家士族豪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谓是敲|诈一人、得罪一群。 不过校事府还有一些正经业务在维系运转。譬如在中外军、司马懿府等大臣府邸,安排有卧|底,只是应该没有什么鸟用。估计司马懿等人早就知道、谁是校事府的卧|底了。 最奇怪的是,唯独大将军曹爽府没有校事卧|底。显然司马懿就算要部署卧底,也不会用校事府的人,而是用自家养的家丁门客之类私人。 其实曹爽也应该那样干,要自己找私人,完全没必要依靠校事府的人……因为曹爽虽权势很盛、却完全没有达到只手遮天控制朝廷的地步,所以校事府被各家渗透得像筛子,已经整成这样、做什么都做不成。 当时秦亮在游说曹爽杀尹模的时候,便已经进言建议过,却不知曹爽听进去没有。 曹爽确实是望之不似人主。贪图先帝留下的几个美女、收罗民间美妇十分积极;秦亮建议他积点声望、注意下影响、找个人帮他把黑|锅背了,不也是为他好?愣是费老大劲都不一定有用。 校事们的事情暂时少了,秦亮却很忙碌。有些事手下确实不管用,得他亲自去。 譬如找三品大员廷尉高柔谈生意,派个小校事去、估计人都见不着 。秦亮是去谈生意分成的问题。 大魏国的律法、对于士族豪强来说很水,大部分犯|罪,可以向廷尉府交钱,然后就放出来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各种罪的价格一目了然。当然也有一些太重要的罪,钱也不好使。 最近秦亮约束手下敲|诈,但校事们还是会收到一些检举。一般的检举,秦亮准备知会廷尉府,让廷尉出面正大光明地治罪;因为校事府实际并没有官|僚系统内的司法权,以前那些胡作非为如抄家搜人、说到底都是非法,只不过有皇帝撑腰,可以声称奉旨去惩治。 但高柔不能白漂,秦亮去找他、便是谈分成。校事府提供的检举信息,廷尉收了赎罪的钱、当然应该分出来一份。高柔很愿意看到,把校事府的行为也纳入到魏国官府体系内,已经答应分钱,分歧只是怎么分。 谈生意的时候,高柔提到了一件事,说是太后传话、让秦亮十月初一大朝的时候去参加朝会。 郭太后?秦亮不知道郭太后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估计是因为除掉尹模的事? 但是这个郭太后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秦亮在魏国几年,所知道的大事,几乎都是曹爽、司马懿那帮人安排的。若非高柔提起,秦亮都没想到郭太后的门路。 皇帝曹芳不是郭太后的亲儿子,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四方都督、朝中权臣太强,只有曹丕曹叡在位的时候才能压得住;另外郭太后好像不爱管事,否则还是能有不小权势,毕竟郭太后代表的是皇室,天下仍有不少忠于曹家的人,那些人应该愿意听郭太后的号召。 秦亮不管那么多,既然郭太后看得起自己,有没有用先试试再说。 郭太后即便不怎么管朝政,但她若开口,要诸公论功行赏给某人一个小小的太守、杂号将军,那有多大问题?秦亮立刻重视起来,忙着为郭太后准备一份大礼。 十月初一、只剩半个多月,秦亮每天忙着,就是在给太后准备东西。到时候秦亮再找机会委婉说出自己的需求,慈祥的太后极可能会为秦亮说句话。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兼而有之 今天又下起了雨,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秦亮的心情。他已经感觉到,离太守的目标正在渐渐接近。这是他迟早必须要迈出的一步,县令县尉太小、刺史暂时不可能。 秦亮离开官府后,还是回王家,令君说多住几天,他也没反对。不过这几天秦亮因为有事情忙活,早出晚归,回来天都黑了,便没机会见到王玄姬。因为府上肯定有人知道秦亮还在王家过夜,所以王玄姬白天去找令君还好、天黑再去就不太妥当。 不过今天秦亮回来得早。昨晚令君说、得到了一坛上好的葡萄酒,秦亮答应了她今天早点回来,一起喝酒。 他打着雨伞,听着“哗哗”的雨声,沿着右侧夹道,径直走到了庭院门楼。守门楼的人却是侍女莫邪,她以前好像不做这个差事。秦亮也没管她,沿着走廊往里走。 把雨伞放在檐台上,秦亮看了一眼卧房那栋房子,便径直去旁边的阁楼。令君白天一般喜欢呆在阁楼里。 走上楼梯后,秦亮顿时愣了一下,因为玄姬也在这里、正与令君坐在一起,俩人已经喝起来了。 令君从筵席上起身,向秦亮缓缓揖拜:“君回来啦。” 秦亮回拜,又与随后站起来的玄姬相互见礼。 令君道:“等了君许久,君还不回来,我们就先尝了两杯。” 秦亮笑道:“没事,你们继续。我酒量本就不太好。” “我先下楼一趟。”令君道,“君入座罢。” 秦亮点了点头,在玄姬的侧边跪坐下来,因为令君的位置在玄姬对面。一共四个方位,其中一边还放着个木炭红彤彤的泥炉子。 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王玄姬的凤眼往下看,脸也微微回避,这样的神态动作,让气氛似乎有点尴尬。不知是玄姬还记着上次过分的事,还是因为令君也在场。也许兼而有之。 “怎么四扇窗都关上了?”秦亮回顾左右,故意若无其事地没话找话。 幸好王玄姬回应了:“秋冬之交,令君说下雨天的风挺冷。” “也对。”秦亮顿时露出了笑意。看来王玄姬应该不是在气他,多半只是不好意思,不然她懒得搭理这样的废话。 秦亮顿时又得寸进尺,不动声色地撩|拨了她一句,“里衬交领上的刺绣不一样了,桃花吗?还是很漂亮。” 王玄姬没看他,却小声道:“君喜欢领子刺绣,妾以后把每件里衬都绣上。” 秦亮注意到她的称呼,顿时竟然觉得自己的官服动了一下。就是这么神奇,一个“妾”便听得人心情绮丽。王玄姬的声音确实太好听了,那婉转的高低变幻的声线,说每个字的声调都不一样,有的字是稍沉的那种女声端庄感,又有的字是稍高如软妹子一样的温柔细腻。不过她经常嘴里没有好话,只要态度稍微温柔下来,那声音就能叫人身上酥。 只因刚刚才与令君说过话,所以秦亮忍不住暗自比较,当然他永远不会在嘴上比较她们。令君的声音也好听,很清澈动听,但声调不像玄姬那样婉转变化,比较平稳,所以只说听觉、自是稍有不如。 但令君的动作更好看,感觉姿态端庄、动作雅致稳定,有时候秦亮没事时,就看她做琐事、能看一个时辰不腻。 秦亮听到王玄姬那么说,这才专门留意,她今天又涂抹了一点点胭脂粉黛,眉毛就看得出来、画得细长,这样修饰过之后那对凤眼更加媚。记得以前王玄姬不仅不画妆,还经常穿那种粗麻布的宽大袍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她会画妆就肯定没有生气。 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令君回来了。 此时他发现令君也画了淡妆,这可更少见,她连成婚那天都是素脸。两个女子都跪坐在旁边,秦亮也不好说什么,多说多错。若只有令君在场的话,秦亮得 忍不住夸她的嘴唇。 令君的嘴型非常漂亮,又有点微微上翘的可爱感,嘴唇很光滑、在炉火微光下泛着光泽,涂了点朱红胭脂更好看了,原来令君不仅可以清丽、也能有艳色。她秀气的下巴,也生得恰好能衬托那漂亮的嘴型,秦亮没有见过比她的嘴更耐看的。 王令君笑吟吟的样子也不多见,看得人心情美好惬意。秦亮不方便盯着她看,因为玄姬还在旁边、可不能随便撒粮,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刚用过午膳不久,妾就没准备菜。”王令君轻笑着说。 她从楼下回来后,也自称妾了,秦亮一度怀疑她听见了玄姬那句话。但应该没有,玄姬说得很小声。 秦亮道:“有酒就够了。” 王令君又看着玄姬道:“姑的声音很好听,唱个曲子助兴罢。” 果然大家都不是聋子,不仅是秦亮觉得玄姬的声音好。 玄姬道:“我几乎不唱歌。” 王令君道:“那姑多说话,当歌听。” 玄姬的脸颊上细白如缎的皮肤顿时出现了一点红红的浮色,她回敬道,“那卿在这里走几步,我们当赏舞。” 秦亮一声不吭,但听到这里差点笑出来。 王令君撇了一下漂亮的嘴,说道:“姑唱,妾跳。” “真的?”玄姬有点动心了,估计她也没见过王令君跳舞。毕竟王令君在家的地位挺高,估计没人叫她跳过舞。 王令君点头道:“真的。妾不会跳,不过看会了一些动作,随便走两步?” 玄姬道:“那我随便念几句罢。” 秦亮乐得其成、喝酒还有节目看,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一条腿在地上平伸,一条腿支起来、踩在筵席上。跪坐着王令君,俯身够了过来,提起酒壶给秦亮倒酒。秦亮最不能看令君这个姿态,因为她的腿很长直紧致、腰身又很柔韧,探身时把长裙的绢布一绷|紧,殿的圆|润饱满线条就非常清晰了,髋部的绢布皱褶下、那柔美曲线也非常叫人上头。 秦亮急忙拽了一下袍服,把伸直的腿默默地收了回来。但目光又看到了她俯身时的交领,看到了漂亮的锁骨、以及脖颈上雪白紧致的肌肤,甚至肩膀的皮肤也能透过宽松的秋白色领子看到、娇嫩如削的肩膀。 王令君看了他一眼,放下酒壶,走到了旁边。 玄姬也清了清嗓子,等了小会,终于开口清唱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她一开始还没太放得开,声音挺小,表情也看得出来,有点羞涩。但是非常好听,比那些整天练习的歌女唱得好,嗓子是天生的,确实没办法。 王令君没跳过舞,也是刚开始不太适应,她的眼睛低垂着、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浅笑,拽地长裙里的脚步轻轻踱步,身子温柔地微摇着。接着她终于抬起了宽袖,做出了像舞姿的动作。 虽然不是什么排练过的正式舞蹈,王令君的动作幅度也不大,但她会跟着歌词做应景的好看动作。玄姬唱到“青丝为笼系”,王令君便双手轻轻扶着秀发发鬓,动作十分娇羞,煞是惹人怜爱。唱到“桂枝为笼钩”时,王令君把纤手抬到上面,明亮的眼神也跟着手指轻柔地仰视。 秦亮一边喝着甜酒,一边惬意地欣赏着。美妙动听的声音,柔美婀娜的舞姿,他仿佛不是在“哗哗”的秋冬冷雨里,而是在春光明媚的地方。 他把背靠在了墙壁上,浑身都放松下来,仿佛在泡温泉一样。秦亮心道:若是生在无忧无虑的太平盛世,也有这两位妙人儿陪着,整天哪都不去,该多好阿。 此刻秦亮忽然有点理解唐玄宗从此不早朝、把江山玩丢的原因了。 这时王令君越舞越靠近,后 来便跪坐在秦亮的面前,在他面前上身缓慢地轻舞。离得很近,秦亮借着赏舞的理由,仔细盯着她看。 她的瓜子脸很清纯漂亮,圆润的颧部生的位置也很完美、不像有些女子的颧骨向两边生影响脸型,还能让她的脸型有点立体感,小鼻子挺挺的,嘴唇和下巴最是秀气端庄。雪白极致的皮肤很娇|嫩,单眼皮下如潭水明亮有情的眼睛、乌黑的青丝、朱红的嘴唇、洁白的贝齿,整张脸的颜色十分明艳动人。秦亮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好想亲她一口。 王玄姬可能见令君离得太近、也察觉异样,停止了歌声。顿时外面“哗哗”的雨声就占了上风,幸好有噪音笼罩,似乎能稍微缓解此时的冷场尴尬。 令君默默地伸手端起了案上的酒杯,缓缓喝了一口,一双美目却看着秦亮的眼睛没挪开。秦亮也一直看着她的动作,靠坐在筵席上没动弹。她把酒喝在口中、却没吞,雪白的腮部也鼓着,缓缓靠近秦亮,竟然把酒喂到了他的口中。 秦亮身上的肌肉绷着,他不可能拒绝,只是觉得玄姬在旁边看着,好像有点对不起玄姬。 这时令君一把将玄姬拽了过来,玄姬声音婉转地轻呼一声,吓了一跳。别看令君清纯秀丽、腰身苗条婀娜,她可是剑术精湛有武功的,体力也非常好,玄姬还真不容易反抗。秦亮也很知趣,酒只咽了一半,见令君把玄姬的头按了过来,他便配合着吻住了玄姬的嘴唇,把酒灌进了她的口中,嘴唇的触觉又哗又阮。玄姬的全身都绷住了,眼睛紧闭着,重而芬芳的呼吸全呼到了秦亮的鼻子上。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青山见我应如是 秋冬之雨下得很大,没有停歇的迹象,即便四面窗都紧闭,仍无法隔绝雨声。 王令君会武功,且剑术精妙。她主动来到了一座风景俊朗的青山上,忘情地舞着剑,剑刃如虹,婀娜的身姿随着剑招上下起伏跳跃,腰也跟着武功身法在摆动,绵绵剑式柔韧有力,青丝也在风中飘散。 青山上强劲的风吹来,仿佛有极大的有形压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她仍旧与强风正锋相对。风起得很大,她的衣服袍袖甚至整个身心都在风中满満地鼓了起来,衣带在风中飞扬。她就像之前最后喝的那口葡萄酒一样,大口痛快地饮酒,还自己探到杯子里去贪吮酒水。 王令君舞剑有些乏力了,便在筵席上跪坐下来,又变成了像起先给别人倒酒时的姿态。不过她没有倒酒,而是展开了双臂。强风从身后袭来,她在山巅上眺望着远方,终于仰起头来,把多年以来积压的各种感受,大声地喊了出来。 以前不敢喊,总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怕被人听见,担心这样、局促那样,许多情绪都憋在心里,但有时候人真的需要一个契机,不再隐忍。“阿!”她闭上眼睛再次吼叫大喊,心情非常畅快,仿佛一生的不快与委屈都发澥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哗哗哗”的雨声再次进入了人的耳中,其实雨声一直都在,不过此时突显了出来、乃因周围只剩下了雨的噪声。 跪坐在几案旁边的玄姬已经呆了,一脸震惊地看着王令君的脸、怔怔出神。玄姬身上还披着敞着的深衣,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埋头默默地拉拢衣襟,伸手去找衣带。秦亮的声音道:“卿的声音太大了,不过亏得是在这个庭院,也幸好雨声不小。若是平素在我们家里,恐怕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王令君这才知道自己的大喊、真的出声了,她以为自己在梦里。 秦亮拿着丝绸手绢,靠近过来,轻拭王令君的额。王令君顿时好像如梦初醒,明白了刚才玄姬那怔怔的眼神,她急忙简单整理了一下,便小声说道:“我先回房了。” 王令君提着拽地长裙,从木梯上跑下来,就像是在逃亡。她出阁楼后,来到隔壁卧房门前,闪身进去立刻把门闩了。独自留在房间里,这才感觉冷静了点。 她定了一会神,来到里屋,马上走到梳妆台前,俯身往铜镜里看了一眼,马上伸手就“砰”地一声将铜镜按在了木案上。她立刻绕过一道锦缎屏风,在木桶旁边伸出玉白的纤手一探,之前烧开的热水还有一点点温度,至少不会冰冷刺骨。 王令君拿起瓢,自己舀了一盆清水,先清洗头脸。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青丝长发很不好洗,泡到水里不仅无法溶垢,打湿后还浆成了一团,只得拿手指慢慢梳一点点清理,挺花时间。那时候,她确实有点做不到,轻尝了一下后只是犹豫片刻就这样了。沐浴更衣之后,王令君重新跪坐到梳妆台前,伸手把铜镜扶起来,看着浅黄光滑镜面上秀美白净的脸。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跪坐在那里出神。 坐了良久,忽然有人推外面的门。王令君听到了响声,但她的感觉又乏又懒,脑子里一片空白,便没有马上起身。外面的人很快就离开了,从脚步声听来,多半是秦亮,不是个女郎。 王令君独自呆了很久,没有擦干的秀发已经自己干了,她才慢慢地开始梳头。 此时鬓发和衣裙都整洁如初,王令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过去把卧房门打开。及至傍晚,雨也小了,一切又回到了平常时那样,静谧而安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秦亮在门口唤了一声,王令君便去隔壁阁楼厅堂里用膳。她的姿态依旧庄重平稳,行礼时一丝不苟,并不急躁,“君先入席罢。” “好。”秦亮点了点头,不时观察着她的脸与眼神。 两人对坐在几案旁,不知道 多少次这样面对面吃饭了。秦亮有时候会很随意,甚至盘腿坐着,全不讲究仪态,王令君自然也不在乎,人在熟悉了之后本就容易放松随便。不过今天秦亮是跪坐着的,姿势很端正。 王令君看了他一眼:“妾刚想开门,君便走了,去了何处?” 秦亮指了指外面,“不远处不是有间书房,我在那里看书,其实也没看太久,便到了晚饭时间。”彼此间仿佛忽然回到了刚成婚的时候,秦亮的举止自然,说话也很正常,不过仔细感觉、能发现他隐约有点拘谨。别听他说的话不算少,但其实尽说些无关痛痒、反正不会错的内容。 王令君再次主动开口道:“君最近几日为何都回来得晚,有时身上还挺脏。” 秦亮道:“我在为太后准备一样东西,想起来好像简单,做起来失败了几次。” 王令君问道:“郭太后?” “还能有哪个太后?”秦亮看了她一眼,“郭太后传旨叫我去参加大朝,专门叫人带话,应该是挺看得起我。我得抓住机会,试试能不能让郭太后说句话,给我弄个太守当。” 王令君道:“君才弱冠年纪,不用着急。” 秦亮摇头道:“我不急,只怕别人急。” 王令君诧异道:“此话怎讲?”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阁楼的大门,稍微靠近一点,小声道:“二元共治很不稳定,因为只要搞|掉对方就能立刻大权独揽。目标明确,诱|惑极大。” 王令君沉声道:“大将军与太傅?” 秦亮轻轻点头:“大将军望之不似人主,多半不是司马氏的对手,声势浩大都只是表象,所以我现在也在向司马师靠拢。但卿想过没有,王家封疆淮南、与势头日盛的并州士族多有联姻,威胁不小,司马氏会放过王家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 王令君惊讶地看着他,随口问道:“且不说君所言是否有理,君有这种想法,为何还要与王家联姻?” 秦亮毫不犹豫道:“卿长得太漂亮,又加上……就算死了也不后悔,反正卿还要陪着我好些年。当然我们还是要挣扎一下,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王令君一愣,与秦亮对视了好一会儿,见他的眼神十分坦然、且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说好听的逗她。王令君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 (感恩书友“河东泽泽”的盟主,以及溢美之词。)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角抵百戏 王玄姬住的地方,在东面的一个庭院里。进庭院后往里走、沿着一条廊道走到尽头,里面有个几乎四面被房屋包围的小院落,王玄姬的住处就在这里。小院有点像一个单独的院落,但因为没有围墙隔断、也无门楼阻挡,实际上与前面的地方同属一个庭院。 但王玄姬这边有道小后门,从里面能闩上,后门出去仍在王家府邸内,离令君那地方的门楼倒不远。王玄姬以前总是去令君那里,也是因为过去很方便,不必从前面的门楼绕行。 入夜后就安静了,今天下了一整天雨,晚上连丝竹管弦声都没有。 两个小侍女抬着热水进屋,绕过刺绣水芙蓉的屏风,把水倒进了大木桶里,一连跑了几次,才把水装够。侍女们年纪不大,累得够呛,坐到了屏风外面的胡床上歇息。 王玄姬心里知道自己要沐浴,但等她到了水里,才发现衣裳还穿着,只好把打湿了的衣物去除,放在木桶边上。她到现在还有点迷糊的样子。 屏风前面的油灯灯光一动不动,房间里好似一点声音也没有,王玄姬刚刚才回过神,很快又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她呆在白汽腾腾的水里,只是用双臂抱着自己,无意识地慢慢搓洗着,沾了水的肌肤很猾,在她的手下逃来逃去。没一会儿,她的手就感觉到了硌,终于从失神中微微醒来,停止了搓洗同一块皮肤,不然得洗脱皮了。 “都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些什么。”王玄姬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出来,身子往水里缩了下去,把整个头都藏进温水里。水下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实在憋不住了气,她才一下子从水里出来,大口呼吸了一口空气,并从口中轻轻吐出了浴水。 这时屏风前面的侍女道:“女郎说什么,妾没听清楚,要拿什么东西吗?” 王玄姬恍然转头,说道:“不用拿。” 侍女的声音道:“喏。” 有人与王玄姬说话,她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但眼前依旧是令君的脸、她的那个样子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王玄姬慢慢回忆了一遍,似乎猜到了令君的意思,多半还是那天摆弄茶壶茶杯,让令君生了误会、便不甘落于人后?不然令君没有必要那么做。下午的时候,王玄姬先亲近秦亮,但自己没有担危险,最后时刻让令君给担了、反正她又不怕。第二次便是他们两人亲近,令君再那么做已是多此一举、她有什么好担心。 玄姬从小就认识令君,令君总是很守礼,做什么都规规矩矩,有时候王玄姬还会说粗俗话,她却从来都很文雅端庄。难道是自己一直都看错了人?但王玄姬细想了一会儿,令君好像也很勉强,迟疑犹豫才出现了意外。 王玄姬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待到皮肤有点不适,才回过神来,于是唤屏风外面的小侍女拿布巾过来。 一连数日王玄姬都没再去后面的庭院,她都不知道面对令君时该说什么。而秦亮与令君在王府住了好几天,一直没走。 不过一家人,总会有必须见面的时候。这天正值五日沐休,王公渊兴起,就在前厅摆家宴,王玄姬和白氏都要去参加。还在府上的令君夫妇,自然也不会缺席。 家里的男子与女眷分列两边入席,厅堂中间是表演节目的家伎隔开。厅堂上的气氛很是轻松欢乐,今天家伎们没有唱歌跳舞,而是表演角抵百戏,她们的动作和对话都很滑稽,时不时就惹得有人“哈哈”发出笑声。 王玄姬却没怎么注意节目,她忍不住去看旁边的令君。她原以为自己在掩饰情绪上、很有一手,比如那个自创的“心灵放空术”,但今天王玄姬才发现,令君也不逞多让。 令君的坐姿很端庄,仪表无甚纰漏,还能津津有味、若无其事地看表演,并且不时抬起宽袖轻轻遮掩 下半张脸、看着伶人的表演发笑。王玄姬留意观察令君,觉得令君的神情气质好像有点微妙的变化……举止依旧没疏漏,但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一丝不苟、用力平稳的感觉,倒多了几分慵懒。 王玄姬一看到令君,脑海中仍会控制不住、想到令君的脸庞,简直是挥之不去。 于是王玄姬还可能被人看出、有点心神不宁的异样,好在她主要是留意令君,并不是对面的秦亮,因此没多大问题。大家都知道,她们俩以前很亲密,彼此之间有点各种情绪很正常。 薛夫人也时不时在看令君,夫人脸上明显有笑意,或许也看见女儿的变化、很高兴。薛夫人可不像王玄姬的母亲。 令君的目光大多时候都在表演的人身上,但她是个很细心的人,必定发现了王玄姬时不时就在看她。 果然令君微笑着转过头来、毫不掩饰地看着玄姬,她一手轻缓地端酒杯,一手准确地轻轻拖住袍袖,然后向玄姬敬酒,动作十分雅致端正。玄姬也忙拿起杯子,两人对饮。令君喝了一大口酒水,然后瞟眼特意看了玄姬一眼,酒在嘴里停了了片刻,才做出了清楚细微的吞咽动作。 王玄姬立刻回避目光,假装欣赏厅堂中间的表演。她听到伶人们在抑扬顿挫地对话,却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玄姬又转头看了一眼令君,见她的脸清纯秀丽、匀称端庄,肌肤十分白净,仿佛还有不染尘世的气息,玄姬一时间总觉得自己之前好像只是做个梦。 午宴过后,王玄姬刚刚回到院子里,阿母白氏就来了。白氏进屋就说:“汝阿父常年在淮南,对汝不管不顾。我该给汝阿父带信去……” 王玄姬忽然道:“要不我们把事情原委,告诉阿父和长兄罢。” “说什么胡话!”白氏一脸恼怒,手都举起来了,却看到王玄姬一副严肃的样子、没有丝毫退却的迹象。白氏竟缓缓把手放了下来,“汝反倒要挟我?谁给汝的胆子?” 王玄姬认真地说道:“不想威胁阿母,我们真的应该这么做。” 白氏气得冷笑几声,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指桑骂槐 秦亮夫妇一直住在王家府邸,到十月初一时,秦亮要去参加朝会、正好与王广的车驾同行。王广不久前已封为客曹尚书,三品大臣,大朝必定要去。 一行人先去宫城西门。乃因正南的阊阖门一般不用于通行,宫城中轴线上的司马门更不能走;而上朝的地方太极殿,位置靠近宫城西墙。所以官员们上朝、觐见,基本都是走西门,方便又快捷,进去直接到太极殿外的广场。 西门两侧有两座阙楼,十分雄壮华丽,这种很具时代风格的建筑、看起来古风盎然。丈婿二人先去了一处署房,在那里等着搜身。署房内有十几个人,看起来与王广认识,大家就是走个过场。 “大长秋的中宫谒者令张欢。”王广娴熟地引荐一个宦官。 秦亮立刻揖拜寒暄。张欢也急忙还礼,说道:“君真是谦逊守礼。” 说了两句话,张欢一挥手,几个谒者宦官便上来随便拍了拍袍服,看起来就是想做个样子。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搜,但秦亮身上放着一个装在布袋里的木盒,实在是一摸就能发现。 秦亮只好把东西掏了出来。宦官打开布袋,把木盒和一卷竹简拿出,宦官先把竹简递给张欢、然后犹自打开了木盒子。 木盒里装着雪白的结晶物,宦官抬头问道:“这是盐?” 秦亮点头道:“臣进献给皇太后殿下之物,还有那份炼制配方。” 之前十余天,秦亮就在捣鼓这玩意。他想给太后准备点礼物、很容易就想到了精盐,起初他以为很简单,结果费了老大的劲,差点还没搞出来就想放弃了。 其实市面上的盐不是不能吃,就是带点苦味而已。但那次吕巽请客,专门提到、菜肴加的是高昌白盐,秦亮才意识到,盐也可以是奢侈品。但这东西一般人不能销售、否则后果很严重,大魏是盐铁国营,用来上贡倒算是好东西。 秦亮一开始的方向错了,才折腾这么久。他先是认为苦味主要是镁离子,用了草木灰、石灰水等尝试,但依旧不能去除苦味;后来他意识到可能还有硫酸根盐等杂质,化学原料不好找、利用化学反应的手段比较困难。 于是他才尝试物理办法,利用不同可溶物质的“饱和溶解度”特性差异,不断捣腾卤水(饱和溶液),总算是找对了路子。多次试验下来,他已发现氯化钠的“饱和溶解度”、应该与温度关系不是很大;但别的离子物质的“饱和溶解度”,会随着温度变化而变化。 最终秦亮总结出了两道提纯工序。先是把卤水在中低温下先过几遍结晶盐板。然后把卤水的水分蒸干、制成晶体盐,摊在一层层席子上,用烧成六十度左右(不断试出来)的卤水渗透淋洗几遍晶体盐。得到的晶体盐晾干研磨一下,便是成品。 张欢看了一会儿简牍,还给了秦亮。但是那盒盐,他要收走,“仆先拿回去试试,然后再由仆替君进献、呈到皇太后跟前罢。” 一旁的王广瞅了一眼那盒卖相挺好的盐,说道:“交给张公公就行。” 秦亮听到这里,便把简牍也递了过去。丈胥二人这才离开署房,通过壮丽的西门,来到了太极殿外。秦亮一眼看到那高高台阶上的宏伟大殿,顿感视觉震撼。 虽然颜色比较简洁,主要是青褐色的殿体、灰白色的玉石台阶栏杆,点缀红黄两色装饰;线条也不复杂,直线为主的双层重檐顶、檐牙上翘。但大殿非常宽阔,很高。在周围别的房屋承托下,太极殿更显得古朴庄重霸气。 太极殿还很新,好像是明皇帝时期才修建完成,彰显着皇权一般宏伟独尊的气势。可惜才短短数年,皇室似乎就只剩下建筑比较尊贵了。 不过大伙儿上朝、并不去高高玉阶上的正殿,而是去旁边的太极殿东堂。这东堂也很宽敞,只不过台基很矮,没有正殿那样高高在上的 霸气;好在大伙不用爬那么高的石阶,倒也省力。 东堂正面一整排几乎都是门,估摸着门就有十来道,全部打开后,里面十分明净亮堂。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 陆续有好几十个官员来了,大伙儿都在堂上寒暄见礼闲聊。有的秦亮认识,有的不认识。 比较奇葩的是,有些头戴远游冠和进贤冠的人、脑袋上插着一根毛笔、随时准备写字,所有人手里也拿着一块材料形状不一样的牌子。秦亮的脑袋上没插毛笔,他今天换了黑色官服、头戴武冠,没地方插。不过他也拿了竹板子,以他的身份、木板子的四角很圆润。 几乎所有人都穿着黑袍,东堂上看上去黑压压一片,可能这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场面罢。 这时曹爽在几个大臣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许多人都上前揖拜。秦亮等曹爽从身边走过时,执礼说道:“大将军,仆偶获精盐秘方,欲进献于殿下,已交给中宫谒者。” 曹爽点头道:“嗯,可以。” 接着司马懿、司马师、蒋济等几个人也走进了东堂,同样有不少人主动拜见。 秦亮的品级在这里算是低的,若非郭太后传旨,他都不会来上朝。这里不是没有五品官,只因校事令是新设的、且皇帝现在也不管校事府,所以才没人叫他来上朝;但来了也并不奇怪。 司马师转头看了一眼秦亮,专门向他拱手,虽然司马师的脚步没停、礼仪比较随意,但这样也挺重视秦亮了。秦亮立刻还礼,两人都没有说话。 没一会儿,在一众宦官宫女的前呼后拥下,太后、皇帝从后面的门进来了。众人纷纷弯腰,拿手里象牙板子竹板子遮住面门,不能往上看。 至少表面看起来,大家还是对皇室挺恭敬。秦亮也跟着学,不过他站在很后面弯着腰,前面有人挡着,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什么。 不到十岁的皇帝跪坐到了台阶上的筵席上,旁边有一道纱丝帘子、郭太后则跪坐于帘子后面。但她这个垂帘听政,估计有点水。 待皇帝坐定,大伙儿才跪伏在地,行稽首大礼,高呼“万寿”。 皇帝就只说了一句话:“诸爱卿请起。”皇太后则一直没吭声。 司马懿和曹爽站在最前面,分列两边,很快就商量争执起了正事,各自都有人不断帮腔。 秦亮第一回来朝堂上,觉得自己可能还没适应,他总觉得场面很诡异。 司马懿与曹爽都在向上位奏事,但太后和皇帝并不发表意见,曹爽等人实际上就是在相互对话……用词却不是在对话,而是“禀殿下”“禀陛下”这样开口,内容却是司马懿曹爽给对方说的话,仿佛是在指桑骂槐似的。 他们先是在说相中的事。 秦亮知道这个事,当时他在淮南打芍陂之役后,很快荆州这边也遭到了吴军的攻击、受攻击的地方就有相中和樊城,然后司马懿率军南下荆州增援。相中是荆州战区、位于汉水边的一座小城。 双方分歧很厉害。司马懿的意思,是把汉水对岸的百姓迁徙过河、防止被抢走;曹爽则不同意,因为吴军已经退兵了。 接着又谈人事问题,也是今年荆州战后的后续,有关樊城战役。 司马懿想撸掉夏侯儒、都督荆豫的兵权,说了很多理由,大概就是怕死不前进之类。 曹爽当然不会同意。夏侯儒这种属于诸曹、夏侯系的人,明显是曹爽那边的人;曹爽上位后对皇室远支亲戚挺友好,秦亮能出仕、就是因为族兄秦朗是曹操养子。 司马懿的意思是换王昶都督荆豫。王昶是并州士族,估计是司马懿的人,不然司马懿不会那么卖力帮他拿兵权。王昶此人好像完全没有丁点军功,竟然能直接都督荆豫二州 ?成为封疆一方的大诸侯?世道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所以秦亮之前的判断没错,出身和关系到位了,什么官职得不到? 双方争论了很久,谁也说服不了谁,但事情总得拿出个决定。想靠郭太后、皇帝从中决断不可能。曹爽还假兮兮地向上位揖拜说:“恭敬殿下圣裁。” 郭太后知趣地说道:“大将军与太傅再商议。” 秦亮估计他们私下还会继续谈生意,进行一些妥协和交易,以这种法子最终得出结论;或者实在无法达成共识时,一方不顾对方不满、强行进行执行。 后面这条路,曹爽目前更有优势,因为曹爽掌握的中央执|行机构更多。秦亮掐指一算,至少有三个尚书、大司农、司隶校尉。 朝会持续了挺长时间,郭太后与秦亮都只是看官,一个坐上面,一个远远站在后面。这种场合,秦亮不可能开口发表意见,只要听听就行了。 好在他也挺关注朝廷动向,所以不觉得无聊,多听听有好处。 朝会终于结束了,秦亮跟着人群走出东堂,他在广场上站着等一会儿,想与老丈人同行。这时中宫谒者令张欢却急步走了出来,左右回顾,看到秦亮就脸上一喜、好像松了口气。 张欢过来揖拜道:“皇太后殿下已经收到君进献的贡品,殿下很高兴,要赏赐君。君稍候请回东堂觐见。” 秦亮心里一喜,忙道:“臣遵旨。” 他想了想,觉得暂时不好提自己的要求,现在把关系联系上,先听太后是什么态度。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献策 没想到郭太后挺年轻,秦亮之前在东堂听声音就听了出来,只听声音估摸着也就二三十岁,但想想应该过三十了。而且郭太后的声音出奇的好听,她不是十几岁的王玄姬那种婉转娇媚动听,而是极富女性韵味的端庄中音、但咬字之间偶有少数音节仍会给人一种娇声似的媚感。 光听这声音,秦亮的想象里、郭太后可能长得不错。想想也是,她被文皇帝抢回来,又被明皇帝看上,不是明皇帝的原配、却能扶正,估计不太可能难看。 不过身为大魏国的皇太后,现在郭太后的相貌已经不重要,这个国家的国号还是魏,太后这个身份的分量、不是相貌能相提并论的。因此之前秦亮才完全没有细想过、郭太后可能很年轻,他下意识就以为“太后”应该年龄比较大,其实只是他的偏见。 秦亮重新回到东堂,依旧眼睛看着地板、手里拿着竹牌,他知道臣子去直视皇室成员、是不礼貌的行为,运气不好还能给你治个大不敬罪,拖出去咔嚓了。 他今天是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古代皇宫,所以表现很谨慎,走到堂中间,便俯身稽首道:“臣秦亮恭请皇太后殿下圣安。” “仲明不用行此大礼,平身罢。”帘子后面的声音道。郭太后的为人好像不错,说话态度很亲切和蔼,还知道他的字是仲明。 秦亮从地上爬起来道:“臣谢殿下。” 忽然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君不能站近点吗,说话殿下都听不太清。” “臣疏忽了。”秦亮愣了一下,先扛下过错再说,太后身边的宫女、跟她计较什么?他便靠近了帘子,但依旧不能抬头看,只能透过纱帘,隐约看到里面的青色锦缎裙子,边缘上的刺绣花纹挺好看。 秦亮趁走路的机会,看了一眼帘子外面站着的宫女,却发现此女不是宫女,年龄稍大、估计接近三十了,而且穿着道袍、梳着发髻。长得倒是挺漂亮。 这宫廷中的女子,确实常非凡品,难怪曹爽想把先帝留下的宫妇劫回去。 郭太后的声音道:“没想到卿这么年轻。” 秦亮心道,我也没想到殿下这么年轻。他口上却道:“臣见识浅薄。” 郭太后的声音道:“卿在扬州辅佐王将军孙将军击退吴军,我也听说了。吴人定欺我皇帝年幼,才兴兵寇境,幸得有诸位大臣、以及卿这样的良才为国操劳,大魏才能安然无忧。” 秦亮听到太后知道自己的功劳,还夸奖自己,顿时心情相当好,便道:“为陛下殿下分忧,乃臣等分内之事,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郭太后接着又好言道:“校事府也是朝廷官府,卿还年轻,做校事令切记勿骄,不要做太多得罪的人,凡事多与朝中肱骨之臣商议。” 秦亮听到这里还有点感动,郭太后还会为他着想,就像是亲戚长辈一般的关心。他点头道:“臣当谨记殿下教诲。” 而且秦亮也听出来了,郭太后对自己的印象很好,也不知道究竟那件事打动了她。也许是帮助永宁宫宫妇的事?毕竟郭太后也应该保护宫妇的,那件事多半合她的意。 就在这时,敞着的东堂大门外灌进来了一阵风,风吹得帘子飘了起来,秦亮忙把身体稍稍俯低不看,风带着郭太后的气味回旋过来。秦亮可能觉得郭太后对人和善、便心有好感,嗅到她的幽香气味,便也觉得香味沁人心脾。 郭太后道:“卿进献之物细腻洁白、不是凡品,我感卿之用心,甚慰矣。良方我也看了。” 秦亮道:“方子工序没有问题,臣亲自监工、照工序做出的样品。” 郭太后的声音道:“我会将良方拿给朝廷肱骨之臣,照此制盐贩售,以资国用。” 他觉得郭太后好说话,便 忍不住多给她出个主意:“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讲。” 郭太后柔声道:“讲罢。” 秦亮道:“谒者仆射(管谒者台的主官)有监督盐官之权,殿下可将方子拿给谒者仆射,让谒者仆射督制精盐,暂且保密工序,以便制作专供皇室的贡盐。太后圣明仁德,又可将多余的贡盐赐给盐官贩售、所得以资国用(谈谈分成问题)。” 高柔叫那些罪犯拿钱赎罪,明码标价,对于这种钱,两个官府之间都能谈分成,皇室和盐官有什么不能谈的? 他也不好明说,其实意思很明显,就是垄|断货源、再与垄|断渠道商分利。而且大魏国平民早就被榨|干了,就是把盐做出花来、也别想从庶民身上再弄出更多油水;但士族豪强富得流油,对生活品质也有要求、还会相互攀比……这种情况下,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应该是把精盐做成奢侈品,不走量、只赚有钱人的超额利|润。反正庶民吃带点苦味的普通盐,又不是不能吃。 这个套路,也只有皇室能做。秦亮是没办法搞的,不然他也想拿这个赚外快。 郭太后经常都在听政,见识应该比寻常妇人好得多,应该能听明白秦亮的意思。 秦亮心道:你看得起我,我就给你出谋划策搞点钱花,我这人知恩图报吧?在那两个权臣面前帮我说句话,给提拔一下,我不会忘记你的恩。 郭太后的声音道:“卿进献良方,于国有功。我会叫诸公念及卿之功劳,论功行赏。” 秦亮顿时愣了一下,一度怀疑自己心里所想、是不是说出了口,郭太后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不过她能这么说,应该也听明白了秦亮的搞|钱策略。 但郭太后话锋一转,又道:“但良方利于国家,我不能私用。” 听到这里,秦亮一时间忍不住腹诽:曹爽、司马懿盯着的,无不是中外军兵权、外镇兵权、以及朝廷人事权;他们要的是权,公家怎么样、他们才不关心。太后你就是搞点合法外快花,又没动他们的大权,没问题的。不要过于谨慎。 但秦亮也不好说什么,他只能出个主意、听不听是太后的事。于是他便道:“太后仁德无私,臣敬仰之至。” 郭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卿之好意,我明白的。”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猜测,在见面之前,郭太后应该就对自己有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否则今天的交谈不会这么愉快。 两人位于上下位置,又说了几句堂而皇之、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话,秦亮便请辞告退。 郭太后下旨赏赐秦亮绢五十匹,由少府拨付,叫张欢带着秦亮过去领取。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相识了很久 郭太后离开太极殿东堂,乘轿北行。路过昭阳殿,昭阳殿是明皇帝为皇后修建的寝宫。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那两座高达二十多丈的铸铜龙凤。 但她从来没觉得、这些宏伟华丽的东西属于过皇后,或者曾经属于过皇后。一句话就能杀的皇后,不谨小慎微考虑周全地活着,如果还以为自己占有过这座宫殿、那就太可笑了。这些东西更不可能属于皇太后,在太极殿听一会儿朝会,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郭氏家族也不属于她。全家就剩她一个人,不过伯父叔父家枝叶繁茂、封了几个侯爵,郭氏家族如今倒是十分兴盛。 皇帝曹芳更不是她生的,她从没有生过儿女。 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大魏皇太后的这个身份。 所以当她听说了秦仲明那句话“她们在永宁宫的日子至少干净舒适,国家养着她们到老,是因合法的皇室身份。汝把她们带出去做伎,很快人老珠黄,谁来管她们,日子不是越过越差吗”,其实当时心里就颇有感触。 这大概也是郭太后对秦仲明的印象深,并想见见这个人的缘故。 此时人们簇拥着郭太后来到了西游园南端的宫殿,她进了宫殿便沐浴更衣,然后屏退左右、静坐写文章。 但身边的人没有走完、还剩一个人,便是穿着道袍的甄氏,这是个假甄氏、原本不姓甄,当然也是个假道士、真寡妇。甄氏也不是宫里的人,不过从小与郭太后长大,关系很好。 甄氏在人前还好,身边没外人了,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跟前、就十分放肆了,没怎么把郭氏当太后。甄氏开口就说:“今天那个人,长得真是好英俊,我故意叫他过来看仔细点。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郭太后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你还真不在乎名声?”立刻就表明了态度,且不用拉下脸说教。 甄氏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寡居后我不一直都守身如玉,可有什么用?嘴长在别人脸上,什么难听的都有人说过了,反正寡妇就一定有事。那我还假惺惺地装什么?汝倒可以多装一下,汝是殿下嘛。” 郭太后道:“帮我磨墨罢。” 等甄氏帮忙准备好东西,郭太后便展开了帛,缓缓地开始书写。她已沐浴更衣,穿得十分素雅,一副清心寡欲、静心养性的样子。 不过因为甄氏提到了秦仲明,郭氏心里又再次感受到了、当时自己的那种复杂心情。 校事府本来就应该是为皇室办事的机构,秦仲明又说什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第一次见面就想方设法地出谋划策、为她谋利益。当时郭太后下意识里确实非常动心,有一种忍不住想尝试着收为己用的欲|望,好像有一种无形的贪婪在引|诱着她。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感到了蚀骨的害怕。贪欲就像心魔,让人恐惧、让人向往,她心里是七上八下。 自从上次听到永宁宫的事、留意到秦仲明后,郭氏便有意无意地去了解过他,知道了他干过的事。弱冠年纪就能如此,确实是个才干非凡的年轻人。就像甄氏说的,长得还非常英俊高大,这样的人想效忠自己,郭太后岂能不动心。 只是畏惧心阻止了她,所以她当场拒绝了秦仲明的献策。那个计策有利可图,她怎能听不懂?只不过故意如此罢了。 太极殿那边最是人多嘴杂,郭太后去上朝一向谨言慎行,后面那句“卿之好意,我明白的”也不该说的。只不过她当时有点情绪、有点昏了头,没忍住说了那么一句。以后还得更注意言行。 郭太后神情沉静而虔诚,一边想那些不相干的事,一边已经写满了半张布帛的文字。 这时候她又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明明今天才第一 次见到那个秦仲明,却总觉得已经相识很久了、甚至莫名有一点无法解释的信任感,说起话来、也有相当亲切的感觉。 ……秦亮带着五十匹绢回到校事府,把绢分出去了一些,隐慈和吴心一人五匹,余者参与了炼制精盐的人两匹。剩下的他准备带回王家,放在令君住的那个庭院。 偌大的庭院空着怪可惜,存放东西很安全、因为王家养的家丁不少。 想当初,他花了一两年时间,看地形、训练兵、出谋划策、亲自上阵,而且最后立了功,结果才得到几十匹绢的赏赐。这回才花十几天,太后顺手就是几十匹。果然官位、金钱这些东西,还是靠近权|力中枢更容易获得。 秦亮通过郭太后今天的态度感觉,再要一个太守、应该也有可能性,毕竟只是五品平调。一旦做上了“军政人事财”一把抓的太守,在当地独掌大权,三五年必定能养出一帮心腹人马。然后再想办法运作一下官职,那就是职业规划的新阶段了。 不管怎样,做上太守是很关键的一步。别说秦亮才二十来岁,就算放在整个大魏国,只要祖上做过太守的家族、后人的出身就是另一档,仕途都不一样。当然秦亮在乎的不是这个。 秦亮暂时也不想多管校事府,等自己一调走,这个是非之地、谁爱管谁管。本来就已经被搞得、干不成什么事的机构,因为名声在外,一堆人盯着,连皇太后都出言提醒。 下午不到下值时间,秦亮便离开了官府。 前阵子他有不少事忙,比如找高柔分钱,毕竟校事府还有一些工作在运作、需要额外的经费;然后给太后准备礼物,也费了很大力。 忙完后,这两天他倒不用急了,可以稍微等一下看情况。 秦亮心情愉悦地回到了王家。他来到东北边的庭院,四处转了一圈、但没看到王玄姬。其实王玄姬如果来了,多半会在廊芜上就碰到。秦亮猜测她几次都躲在某个地方、专门等着他。 王玄姬起码有十余天没来了,秦亮心里一时间有点空落落的。虽然有王令君陪着他,但秦亮也同样不想放下玄姬。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依稀影子 卧房角落灯架上的灯早先就灭掉了,塌边几案上的青瓷油灯,也在“呼”的一声中熄灭,只留下一缕灯油燃烧不完全的刺鼻味。灯光完全消失后,外面的微光很快就喧宾夺主。透过敞着的内房门,微光穿过直线窗棂与薄帷幔,出现在了秦亮的眼睛里。 身边的王令君已经疲惫得什么都不管、直接睡了,露的削肩在微光下白生生的,秦亮拉被褥给她盖住、被角压到她的身下。他做完了一点琐事,也躺在了榻上,缓缓从口中呼出一口气。 榻上已完全没有了王玄姬的气味。秦亮忽然觉得,好像不是几天没见过她,而是几个月似的。几天前在家宴上见她,却没在前厅走廊上“遇见”,几乎没机会说话。 十几岁未出阁的女郎,且是在乎家风名声的王氏,还是古代人,所体验到的两次经历确实有点过分。秦亮用自己的接受度来评估,显然会相差万里。前世到处都是教育小视频,他没吃过猪肉也常见猪跑,他当然更容易接受了。 就算明媒正娶的王令君,也不好接受的,不然上次也不会弄脏头发。那件事之后,王令君从来没提过片言只语,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因为出身等原因,王令君这个妻子在家里的地位挺高的,她倒不会觉得自己被轻贱。 不过想了一会儿,秦亮觉得、两个女郎与他的关系并未退步,可能她们只是觉得做的事有点难以接受。加上最近在官场上的处境有变好的趋势,秦亮的心情倒还好。 一点点微妙难以捕捉的惆怅罢了,就像夜里的微光。 秦亮很快就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身体有点失控,一下子醒了,原来有人推他。很暗的光线中一个清澈小声的声音道:“来了,夜里我叫莫邪守的门楼。” 刚刚醒,秦亮还有点没回过神,但他转头看时,忽然看到了一个身影。内门敞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非常弱,所以秦亮看不清人,只能看见正对着门的一个黑影子。 影子在轻轻地动着,慢慢靠近。秦亮瞪眼瞧着,光线太暗了,若非眼睛早已适应黑暗,估计什么也看不见。饶是如此他也看不清颜色,只能看到影子。 就好像是在看那种影子戏,前面一块布,后面的木偶的表演、映在布幕上,最原始的电影。 黑影的动作很轻缓,它解开衣带,衣带黑影落到了地上。上衫也掉下去了,它双臂抱在面前、似乎有点冷。虽然只能隐约看见个影子,但轮廓还是能看见的。单是轮廓的线条也很优美,而且只关注轮廓时,秦亮才发现她有处比他的印象中还要饱。秦亮不想比较,但玄姬这方面确实稍微突出,而且杯盖纽结容易发生变化,能准确反应她的心情,就像秦亮的袍服偶尔会动。在某种心情时,秦亮拥抱会感受到微咯。不过令君的肌肤更緊致,就像她漂亮的嘴型一样有点微翘。 影子没有出声,仍在默默地做着琐事,她弯下腰捡起了衣衫,放到旁边的胡绳床上,这时已侧对着里屋的门。影子抬起了双臂,挺起上身,把青丝拢到了头上挽起来。她的腹却没有半点多余的脂,影子的轮廓非常平猾,侧身看起来还很细,再往下又丰起来。抬起头一会儿,她再次弯腰,拉下裳。秦亮什么难言的事没做过,但这时不慎窥到了细微的影子,心里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 没一会儿,便有人猾进了秦亮等的被中,几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榻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影子主动搂主了秦亮,秦亮竟然有点紧张,能听到自己胸中咚咚咚直响,心情也迅速激|动、马上翻了个身,并且他的作为很直接干脆。秦亮感觉到轻轻被咯,也让他认为不需要别的事情。 秦亮好像被白绫或毯子缠绕了起来,有点湍不过气的感觉,又好像在泡温泉,柔软的泉水无孔不入、紧贴在他的身上。有时候 他心里还忍不住怜惜,反而怕下面白绫料子把自己损坏了。 人类在情绪亢发时,会分泌肾上腺素,能极大地抑制痛感,但是受伤了的话、激素一消退该痛还得痛,这是单纯的化学问题。所以人类没有尖牙利爪、力量也不够,但在动物界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别的动物受不了痛会退缩逃跑,但人类一旦仇恨愤怒的战斗情绪激发,就会抑制痛苦、不顾伤亡,奋勇前进。影子估计还是有点受伤,所以哭声一次比过一次。 当时令君成婚后的首次也是那样,秦亮先让她有了情绪加成,次日一早看到污痕才想起来痛感。 秦亮也很上头,虽然无灯光的房间很黑什么也看不见,而且还遮着被褥,但旁边有个人是不一样的。他也没忘记令君,一只手握着令君的纤手,十指相扣,让令君能从他的手心温度、以及指肌的放松收缩力度中,感受他每一弹指之间的感觉和情绪,以表达自己宽博的僾意。毕竟到了最后,风险还是要换令君来承担。 只是让令君承受风险,最后秦亮却听到了沉闷的声音,心说不愧给她取了个雌虎的外号。 黑暗中王玄姬在找衣裳了,秦亮便转头问令君:“卿是不是还想?” 令君小声道:“身体受不了的,就这样明早也起不来。下回还是先等她过来罢。” 秦亮穿上了一件深衣,起身去点灯。他拿着火镰火石等物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成功把案上那盏青瓷油灯点亮。有时人们会用火折子保留火种,但卧房里没有准备那东西,这时候既无火柴、也没有打火机,要点个火十分麻烦。所以秦亮点灯,也先穿上了衣裳。 青瓷灯台上的火光亮起来了,这时王玄姬也穿好了衣裳。初冬在房间内照样挺冷,她的秀发湿漉漉的挽在头上,有点凌乱,便到令君的梳妆台前跪坐下来,继续整理头发。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看风景者看你 油灯点燃后,能看到卧房里的房梁与窗棂都以直线为主,而且颜色简单、饰画很少,有大量的木材用料。这是大士族之家的女郎闺房,依旧有一种古朴的气息。唯有丝织品的颜色丰富一点,紫色的轻纱、屏风上锦缎,给典雅简洁的房间修饰了些许鲜艳的颜色。 对了,还有王玄姬的白色里衬交领上,有红黄色的刺绣。她说过,愿意在每件里衬上刺绣花纹,但以前她的衣着不是这样的、往往是颜色灰暗的长袍。 王玄姬跪坐在铜镜前,转过头面对榻上的令君,目光依旧低垂不好意思,她小声道:“不把榻上的垫子换了吗?” 令君翻了个身,依旧裹着被褥,只把雪白的手臂露了出来,撑着头看王玄姬,一副慵懒的样子:“等一会再换罢。” 秦亮坐在胡绳床上,没有急着上睡榻。这胡绳床就是玄姬起先放衣裳的地方,挨着榻。 他也感觉到,最近令君做清洁的琐事不太积极。他这时才想起,昨天晚上睡觉前,夫妇二人像平素一样做了些事才入眠,但令君没有沐浴更衣就睡了。要是在以前,她就算是用冷水也会立刻去沐浴。而且秦亮与玄姬亲近,最后换了人、风险让令君来担,令君也没有要沐浴的意思,连榻垫也不急着换。 这时外面传来了“沙沙沙”的雨声,王玄姬婉转动听的声音也带着点惊叹,“下雨了。” “没关系,外面那房里有伞。”令君的声音道,她又用玉白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榻边,“过来坐坐罢,姑那头发一时半会梳不整齐。” 秦亮也发现玄姬那长长的青丝要花点时间才行,再说天还没亮,她可以明早起床继续收拾。她又拿着手绢,轻轻擦了一下眉梢被汗水弄花的黛色,然后从筵席上站起来,走到塌边。 王玄姬的凤眼眼角看起来挺妩媚,画一下眉毛修饰、确实更好看,再把嘴唇用胭脂涂红一点,一张鹅蛋脸就很明艳动人了。 不过她的眼睛里隐约有忧郁之色,并没有因为情感滋润而得到太大改观,不像令君总是很疲惫不想动、连洁癖都好像不治而愈了大半。 洁白细腻的皮肤汗涔涔的,几根青丝粘在朱红的唇边,美艳的凤眼里却有些忧伤,秦亮看在眼里、觉得好像玄姬有一种凄美之感。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秦亮忍不住好言问道。 难道还为上次过分的经历而生气?但今夜同被,好像也是很过分的事,玄姬还主动来了。但她看起来,反正应该是有什么心事。 玄姬有点害羞地看了秦亮一眼,果然没有丝毫恼意。她柔声道:“没有,阿母那里有点事,怕她多心,所以我这些天没来、来找令君。” “白夫人又欺负姑了?”令君轻轻拉开玄姬的交领来看。此时的衣裳领子一般都很宽松、所以要交叉叠在一起才能遮蔽身体,玄姬的皮肤很细腻光滑,一拉就露出了锁骨削肩。先前黑灯瞎火的,秦亮没看清楚,这时忍不住转头看,但很快玄姬的肩膀往上一耸、伸手就把衣服拉了上去。 玄姬道:“别看了,没有伤。不要担心,我暂且安抚好了她。” 想到白夫人、以及王家其他人,秦亮与王令君一时间也没有好办法。 玄姬好像被外面的小雨声吸引了注意力,脸轻轻侧过去、向着门窗那边,秦亮则不禁怜惜地看着她的侧脸。 这样短暂的姿态,倒让秦亮想起了一句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没一会儿,玄姬转头看了一眼秦亮的眼睛,又看着令君忽然开口说:“我从小有好多年不姓王,养在外面的,令君知道。” 令君轻轻应了一声,依旧躺在榻上,用白生生的手臂撑着头,与玄姬对视着。 玄姬道:“那时阿父不时便会带些钱财来,但有时候阿父很忙,偶 尔会忘了很久,人又在外地,我们就过得比较难。阿母会把奴仆全部辞退或卖掉,以便能熬到阿父想起来的时候。什么事都要自己做,阿母也会驱使年幼的我帮忙。我很不想做那些很脏的事,身上全是污秽,但阿母也不想做、就会叫我做。” 难怪令君说姑是个可怜人。令君此时也伸手握住了玄姬,兴许是先前秦亮这样握令君的手、让她学会了,她也十指相扣地紧紧抓着玄姬的纤手。 秦亮和令君的眼神都很真诚,于是玄姬愿意倾诉了,“我可能有点懒罢,所以才厌恶做脏活。但其实我能过苦日子,穿粗布、吃差点甚至只能半饱,我都觉得没什么。回想起来,我其实厌恶的是那种朝不保夕的感受,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 玄姬以前喜欢穿粗布袍服,原来是有原因的。 令君好言道:“幸好阿父后来把你们接了回来,现在不用担心了,王家再怎么也能衣食无忧。” 玄姬沉默了稍许,又道:“阿母为了让我听话,还经常威胁我,说要我送去做伎女。” 令君冷冷道:“别听她的,王家人去哪,是她能说了算的吗?” 玄姬抿了抿朱唇,看了令君一眼,“我知道她只是威胁,说说而已。她从小把我养大,还是了解我的性情,知道我害怕那种日子,所以才会说来吓我。现在已经吓不住我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想的简单,容易被大人吓到。” 令君接着又柔声安慰了几句。 玄姬“唉”地幽幽叹了一声,“多想有个地方躲起来,不用应付这个那个不相干的人,只和自己谈得来的人相处,又不担心未来的日子。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秦亮有时确实容易共情,他现在与玄姬的处境完全不同,却竟然能对她说的事、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估计还是前世的阅历造成的。那时秦亮在大都市讨生活,收入挺高、出门不说每次西装革履起码也是整洁、回家是现代化的感觉舒适生活,但是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无论跳槽到哪里、裁人经常是整个部门砍掉,钱也存不下、房贷生活费就搞得差不多了。他有很多亲朋好友是另一种生活,会劝他知足常乐,但他一想到,如果自己被迫要去干那些又累又收入低的事,要放弃体面的日子,关键是债务怎么办?他就会头皮发|麻、焦虑不已。 “姑说的感觉,我懂。”秦亮忍不住也拉住了玄姬的手。玄姬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秦亮此时心里又想起了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不过现在秦亮的处境已有改变,他觉得还大有可为、根本不到无奈叹息的时候。他的眼神也随着心里的想法而变化,变得坚定,“还有时间。我现在已经渐渐有了起色,正在想方设法一步步规划,去实现心中的理想,机会也还是有的。姑就算暂时没有名分保障,也要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靠得住。” 玄姬看着他的眼睛,打量着他的神情,贝齿轻轻咬了一下朱唇,点头道:“妾相信君。” “这叫得。”令君的声音道,“姑看我就那么靠不住吗?” 玄姬的脸一红,不动声色地把手从秦亮的手中抽出来,欠身搂住了令君,说道:“我说错了,仲明那么有志向,刚才说话忽然气势雄壮,我一时就把自己放低了,才那么称呼。” “我可不只是说称呼。”令君也领情,从被褥里探出身子,与玄姬拥抱。秦亮看着令君的身子模样,人都愣了一下。 这时玄姬放开了令君,转头看了一眼门窗方向,语速加快道:“可能快天亮了,我不能久留,得走了。” 令君点头道:“现在确实不能让人知道,我也不留你。” 玄姬嘴里说得急,动作却很磨蹭,一副不想走 的样子。果然她又轻叹了一声,说道:“每次与你们夫妻在一起,我都觉得好……安心、高兴。可是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太短。” 她虽然说的是伤感的事,但估计说出来后、心里会有舒服的感觉,人有时候是需要倾述的。而且倾述的对象往往不好找,愿意听,听得懂,喜欢听,共鸣。 “真的要走了。”玄姬又看了一眼门窗那边,终于站了起来。 秦亮道:“我穿好袍服了的,送姑出去罢。” 令君点头道:“我好困,先睡了。” 出门后可以走一段回廊,但秦亮还是记得拿了一把伞。两人默默地走到了门楼后面,莫邪坐在那里打瞌睡,听到有人来,急忙起身抽掉了木闩。 “我走了。”玄姬回头看了一眼。 秦亮想起在寿春送别时的感慨,每一次离别都应该认真一点,他立刻深深吻住了玄姬的嘴唇,给了她一个拥抱。玄姬的浑身都绷紧了,被放开后,她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莫邪,接过秦亮递的伞、逃也似的跑掉。 “记住你家女郎说的话,不能告诉任何人。”秦亮沉声提醒道。 莫邪红着脸低着头:“妾是女郎的人,女郎出阁了,妾也是君的人,君予求予取。妾怎会出卖君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谁人邀晚宴 两天前、便是玄姬来的那天凌晨下了小雨,接着气温便骤降了几分。今日秦亮在半路走下马车时,风吹到脸上已有刺骨的感觉。估摸着,这天气怕是离下雪已经不远。 校事府在皇宫西南角,太傅府则在宫城南部的东边。秦亮平时都不去太傅府那边,但今天去廷尉府谈妥了分成、回来时正巧经过太傅府。 司马师好像知道了秦亮要打这里过路,恰好出现在大门口。 九卿级别的三品官,秦亮不可能在马车上和别人打招呼,只能先停下马车,下来见礼。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人坐在轿车上、隔着车窗给身份高的人打招呼,都有点托大的感觉,不太礼貌;在有些地方骑在自行车上问路,还会被人指得南辕北辙。 司马师身边只有一个人、便是邓艾。三人见礼,秦亮一边揖拜,一边在脑子里搜着、说点什么场面上的客套话。 不料司马师倒是个利索人,先开口道:“我听说吴夫人要设宴答谢仲明,仲明去了吗?” 秦亮有点诧异,实话实说道:“仆不知道。何况仆只是做分内事,没什么好谢的。” “原来如此。”司马师点点头,说完就回头看了一眼太傅府大门。 秦亮立刻主动揖道:“仆还得赶回校事府,请告辞。” 司马师也拱手道:“好,有机会时,再谈。” 秦亮返回马车上,坐在吴心的对面,叫前面的隐慈出发。秦亮在马车里坐了片刻,忽然才意识到、司马师的话或许不是随便说的。以上次与司马师见面的经验来看,司马师这个人似乎不喜欢说废话,见面就喜欢干脆利索直入主题、至少在比他身份低的人面前是这样。 而吴氏就是司马师的前妻,刚过门就被休了。她是魏文帝曹丕“四友”之一丑侯吴质的女儿。 对面的吴心平时不爱说话,秦亮也没人打搅,他得以坐在马车上静下心抽丝剥茧、琢磨其中的关系脉络。 秦亮还想起了一个事,尹模跑到永宁宫劫掠宫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知道丑侯家与大将军的过往吗”,意思是吴质家与曹爽家有旧怨过节? 有些陈年旧事,秦亮这个以前一直在平原郡乡下的圈外人、还确实打听不全,譬如尹模问的那句话,秦亮就真的不清楚。 不过尹模应该没说谎,他跑去骚|扰吴氏,可能也觉得他在讨好大将军,而不只是落井下石、欺负家道中落者。 吴家与曹爽有仇。但这样并不能完全推论出、吴家与司马家是一伙的,只能说可能性不小。 不过有一点也很奇怪,司马师休妻、对吴家应该是一种羞辱,吴家还追随司马家的话,这是没有别家门路了?但内情究竟是怎么样的,秦亮无从知道。 到了校事府,秦亮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吴心正默默地盯着自己。吴心发现了他抬头,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第二天一早,秦亮刚到校事府,就收到吴夫人的请帖,说是晚上准备了薄宴,请秦亮赏光。 一时间,秦亮已经搞不清:究竟是吴夫人先准备设宴,还是司马师先决定设宴在吴家? 本来就不看好曹爽、秦亮已经打算不去得罪司马氏,所以他决定赴宴,先去看看情况。这宴请的时间也有点意思,一个独居的夫人,在晚上设宴招待男子。 到了下午,秦亮便叫王康去王家带话,告诉家里人,晚上不回去用膳了、有人宴请。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秦亮便带着隐慈吴心去赴宴。地方也去过,算是轻车熟路。 三人进了大门,吴家人便留秦亮的随从在前厅,说另外备了膳食。秦亮告诉隐慈,不会有什么事,便独自去往里面的庭院。在一座门楼前,果然见吴夫人亲自迎到了门楼。 吴夫人精心打扮过,宽袖收 口的上衣、丰盈的长裙,颜色是冬季常见的青黑色打底,挽鬓偏向一侧插了漂亮的黄金宝石步摇,比上次见她要打扮得更精心。她长得也漂亮,大眼睛,身材娇美。 秦亮与她相互揖拜见礼时,眼睛也没盯着看,注意着自己的礼仪。不管怎样,这年轻夫人是司马师的前妻,秦亮可不想只因为沾花惹草、便给自己找麻烦。 但他在余光里,发现吴夫人在悄悄看自己,吴夫人寒暄时口气也很温柔、不像上次那样指责他。 今晚别是这吴夫人请的晚饭吧?秦亮一阵寻思,但稍微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此时的妇人相比后世是很保守的,就算对男子有好感,几乎也不可能这么主动。 果不出其然,秦亮被带引到一间挺狭窄的屋子时,长脸高个子的司马师正从上位站起来。两人遂相互揖拜,然后请秦亮在西侧筵席入座,吴夫人则在东侧。 此时的西侧是尊位。秦亮成婚的次日早上,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王令君拜见嫂子张氏后,张氏走台阶西侧出来。 几样荤素、一壶酒、杯子筷子,已经摆上了分席几案。 司马师端起酒杯,与秦亮、吴夫人共饮了一杯。毕竟是宴席,秦亮正在事先寻思,一会儿吴夫人感谢自己时、回客气话的措辞。 不料吴夫人陪饮了一杯酒、便暂请告退,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子。 司马师率先开口说道:“前天在朝堂,殿下为仲明提太守官位了。” 秦亮顿感意外:郭太后难道会读心术?我还没说诉求呢。 不过他很快想到,太守其实是官场的一个大门槛,上了这个台阶、仕途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后世子孙都是不一样的出身。所以郭太后既然想诚心帮助秦亮,以秦亮现在的官阶,给他争取太守是最好的做法。 最佳解。大家都想得到,很正常。 秦亮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少了些平时的沉稳淡定。太守真的是个关键之坎。 司马师道:“殿下言,仲明进献制盐良方,于国有大功,应加官进爵以示嘉奖,请卿等问吏部,可有某郡太守空缺。” 秦亮静静地等待着,心道:继续说。 司马师稍作停顿,接着道:“大将军言,秦仲明弱冠年纪,可先行累功矣。” 秦亮顿时愣了,眼睛瞪了一下,神情骤变。有时候情绪一下子上头,如果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真的不好控制表现。 他几乎要骂出声来,暗忖道:曹爽,我糙你马啊曹爽。 狭窄的房间里十分安静,几乎是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司马师也有一阵没吭声,他在仔细端详着秦亮脸上的表情,看得很专心认真。 估计秦亮在刹那间的受打击、失望、恼怒的表情变幻,司马师全都看在了眼里。 过了一会儿,司马师才再次开口道:“曹昭伯(爽)还是把仲明当大将军府的人,阿父与我若为仲明说话,可能反而不是好事。不过若曹昭伯同意对仲明的调任,我们肯定不会反对,只要我们不说话,事情就办妥了。” 秦亮已经从刹那的情绪中稳住了心神,说道:“太傅与君之好意,仆感怀之至。” 但他心里琢磨:对于你们这些操纵大魏的权臣来说,一个太守职位估计确实不会反对,但曹爽反对、你们应该在心里窃喜吧? 司马师有拉拢、至少是桶战的心思,秦亮早就看出来了。曹爽与秦亮生出龃龉,当然是司马师喜闻乐见的事。今天设宴,估计主要就是想拿这件事说话。 果然司马师道:“仲明杀尹模,是不是先去说服了曹昭伯?” 秦亮点头道:“是的。” 司马师也颔首道:“与我们的推测一样。曹昭伯虽被说服了 ,但还是认为尹模是他的人,回过神来后,对仲明或有怨意。” “君言之有理。”秦亮道,他这句认可、倒并非口是心非,“不过尹模此人做事实在太不讲究,仆只是想除掉他,没有别的理由。” 不过曹爽是真的不知好歹。尹模这种人,秦亮除掉他,不也是为曹爽好? 如果没有司马家虎视眈眈、又或者曹爽是皇帝,那么曹爽的问题可能不大。但眼下这光景,秦亮觉得、真的不能在曹爽身上寄托过多希望。 而且秦亮在大将军府完全不得信任和重用,如今无法再指望什么。 司马师沉声道:“我之前就说过,曹昭伯此等人,仲明感他之恩、大可不必。” 秦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仆与大将军已是两不相欠。但仆若急着与大将军翻脸,而君若仍不便为仆说话,仆之仕途、恐怕要走到头了。” 司马师的大眼里,立刻露出了一丝惬意的微笑,语重心长道:“翻脸只是为了公开向太傅府表忠,没有别的好处,卿万勿急躁。”他想了想,又不动声色道:“如此在王家那边,卿在适当之时、可以说两句恰当之言。否则卿在为谁说话、所有人都一清二楚,那还是中肯之言吗?” 秦亮不管是谁的人,对朝政大局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目前最大的价值,确实是对王家的影响。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人心如网 司马师与秦亮见了四面、约座了两次。对于这些重要人物的性情和做事风格等,秦亮自然会暗自进行观察和揣摩。 师这个人,至少在比他身份低的人面前,废话少、干脆利索、思路明快。而且显然司马师的主业、不是现在的官职散骑常侍,而是在管司马家的事。 果不出秦亮所料,司马师说完了要说的话,便从筵席上站了起来,不愿再谈那些不相干的内容。两人坐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挺短。 秦亮也起身,彼此揖拜。 司马师道:“今晚设宴的是吴夫人,我只是个中途过客。仲明来也来了,便多饮几杯,恕我不能久陪。”司马师说罢便往外面唤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吴夫人推门走了进来。 秦亮忙道:“拙荆还在家里等着,仆也不便久留,告歉告歉。仆敬君一杯。” 司马师很给面子,与秦亮又对饮了一杯。秦亮重新倒上,对吴夫人道:“多谢夫人盛情。” 这时秦亮敬吴夫人的酒还没开始喝,司马师便打断二人的礼节,忽然说道:“对了,仲明若有什么事、不方便见我的话,可以对吴夫人说。诸如约见之类的事,也可以叫吴夫人安排。” 秦亮略有迟疑,先答应道:“也好。” 司马师见状,又道:“世人都以为吴家与司马家无甚来往了,故尹模胆敢上门抄家。仲明与吴夫人稍有走动,无甚要紧。仲明有事便告诉吴夫人,没什么问题。” 秦亮点头道:“仆明白了。” 吴夫人用袖子遮住嘴,把酒喝了,说道:“君不必急着走,妾还没谢君出手相救之恩。” “都是仆之分内事,不用客气,没必要太当回事。”秦亮道。 秦亮与司马师走出房门,再次相互揖拜告辞。司马师好像不走前厅,两人离开的方向是反的。吴夫人左右看了一眼,似有为难之色。 司马师道:“汝去送秦仲明。”吴夫人点头应允。 秦亮客气道:“夫人留步,不用远送。” ……师回到太傅府,径直去里面的庭院见阿父。父子二人经常单独在一起日常谋事,连司马师的亲弟弟昭、也不常参与。毕竟司马昭才弱冠年纪,上面还有父兄主持局面。张春华给他们送来了两碗汤,也出门去了。 见到司马懿,师便先详细说起了刚刚才参与过的宴席。 司马懿小眼睛里的眼神浑浊无神,用随意的口气道:“吴氏独居,必常感空寂。汝叫亮去吴氏那里来往,不在意他们生出奸情?” 阿父一生结交甚广,见过无数各种各样的人,一向对人心揣摩得很有见识,别看阿父晚上的精神不振、眼神空洞,但随便一句话也不是没道理。 师听到这里,想了想便道:“一个黜妇而已,独居洛阳,不是秦仲明、也会有别人。儿若这点事也容它不下,如何对得起阿父的教训?此前那尹模是欺人太甚,强行欺凌,让儿见到黜妇时竟要被埋怨。尹模全不把司马家看在眼里、觉得我们好欺负,儿方震怒。” 司马懿道:“汝不在意便无事。吴氏即便妇德难守,大事也应该会听她哥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又更详尽地帮儿子揣摩别人,“吴应与爽有旧怨,朝中诸公也多落井下石,吴应回家后,往后吴家还有没有出路,只能指靠司马家的许诺。 人们以为汝休了吴氏,是对丑侯的恩将仇报,吴家必怀恨在心,实则不然。以吴应的处境和性情来看,他认为我们心里有愧,反而更相信日后能得到补偿的承诺。且我们在恰当时候回报吴应、也能做给世人看。” 师点头道:“阿父反其道而思,甚是有理。” 他继续说道:“上次儿本来想送 个人给秦仲明,但他提到妻子管束,儿想到其妻是王家人,便作罢了。而吴家与司马家已无甚明面来往,秦仲明帮过吴氏大忙、众人皆知,偶有走动实属正常,不易招人怀疑。忽然又有前天曹爽那事、乃拉拢秦仲明的绝佳时机,儿一时没找到更恰当的地方、便想起了吴氏那里。” 司马懿问道:“汝以为此事到了何种程度?” 师想了想道:“儿至少可以相信一点,秦仲明与曹昭伯已离心离德。” 这样一句话的说法,司马懿也立刻点头认可。 师又道:“前天朝堂上只有几个人,王公渊不在场。等王公渊知道了此事,应亦无法改变什么。” 司马懿微微一笑:“是的,若是赶在曹爽开口之前,王公渊说两句话或许有用。曹爽已经把话说出去,以他的性情,必不会改口。王公渊应该不会再提。” 王凌家与曹爽关系密切,但与司马家也相善,并没有完全倒向哪边的意思。曹爽并不会把王广当自己人。 这种较为中立的大臣,朝中也不是没有。就像蒋济,虽说挺倾向于司马家,但又不完全是司马家的人,经常还是有点中立的态度。这种人更不容易引起两边的正锋相对,因此由蒋济坐在领军将军的位置、曹爽也能勉强接受。 而王凌家就更中立了,不过也有倾向、稍微倾向于曹爽。如今这朝政二元共治,做到一定品级的人、完全中立是很难的事。 接着师开始说起,最近有关孙礼的一件事。 孙礼是少府,管着一些皇室的宝物。曹爽看上了一些东西,派人去取、想把皇室的宝物据为己有,被孙礼给拒绝了。后来曹爽亲自去,孙礼还是不给,还劝了一通好话。 “曹爽此人意气用事,不会把此事往好处想、把孙礼的作为当作劝诫,只会以为孙礼不给他面子。”司马懿淡淡地说道。 师笑道:“明皇帝亲自给他的辅佐良臣,他不知道怎么用。” 司马懿道:“不要急,孙礼四朝老臣,可不是几句话能说动的人,再等等。” 师道:“阿父所言极是,儿以为然。” 最近正巧有好几件值得关注的小事,师又谈了一点关于郭氏家族(太后娘家)的事情。见时辰不早了、师才告辞离开司马懿的房间。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比上次好 人容易有侥幸心理,稍不注意、就会只想着好事发生了会怎么样。几天前秦亮在吴府晚宴上、确实有点上头,但他冷静下来一想,还是因为自己期待太大的缘故。就像有句话: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今天十月初五,阴天的天空灰蒙蒙的,既不下雨、也没下雪。 但天气没太影响秦亮的心境,那晚的低落情绪亦已过去。他并不是没经历过挫折和苦闷,别说前世几乎半辈子都活在焦虑里,就是在大魏朝,当初他在曹爽府干掾属、在淮南等待吴兵,都经历过长时间的苦熬。无非只是再多等一段时间,继续寻找时机罢了。 秦亮一大早去皇宫参加朝会,旁听了一下大臣们说国家大事。早上秦亮和王广同行来的,但回去的时候,秦亮选择与表叔令狐愚一路、与这个大将军府的长史谈了许久,相谈甚欢。 令狐愚名声不太好,但应该是个性情之中,很好相处。秦亮与令狐愚同车,一直到大将军府附近,才告辞分开。 回到校事府后,秦亮很快见到了一个吴夫人府上的人。来人说、那晚吴夫人没有好好道谢,今天特意准备了午宴,请府君赏光。 吴府离校事府确实不远,过去吃完午饭,还能回官府继续上值。秦亮首先想到了司马师,但几天前才见过面,这会还有什么事?不管怎样,秦亮觉得还是应该去一趟,反正只是吃个午饭。 临近中午,秦亮便坐上了马车。轻车简行,同行的只有王康和吴心。隐慈叫吴心随行护卫,吴心这阵子的白天、便几乎都在秦亮身边。 秦亮一路上寻思:司马师上次就要送个做奸细的女郎,可能还想重新送一个。应该不会是吴夫人罢? 如果真是吴夫人,秦亮还可以接受,不仅是姿色的问题,主要是因为、吴夫人不可能住到秦家去。她就算是个弃妇,也是丑侯的女儿,不会给秦亮做妾。 秦亮之前就问过令君,如果在官场上遇到不好回绝的情况、与女郎有了亲密之事,卿会生气吗?结果令君根本不在乎这种事,还说管多了别人会说她善妒;但令君有个要求,便是不能随便把女郎带回家,要经过她的同意,否则万一遇到看不顺眼的、整天在面前会很心烦。 当然秦亮觉得、司马师不可能送吴氏。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吴家。秦亮被带引到上次那道门楼前,果然见到吴夫人正在迎候。 两人相互揖拜见礼,便进门楼、走上回廊。因为上次赴宴才过去几天,秦亮记得这条路,不过今天是中午。设宴的房间却变了,这回在庭院中的厅堂里。秦亮走进去时,没看到司马师。 秦亮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吴夫人。 吴夫人道:“司马子元今天没有来,是妾邀请的君。” 秦亮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拱手道:“吴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来都来了,宴席在白天的厅堂里,吃顿饭再说,又没干什么。不然这么走了的话,实在有点不给面子。司马师不是说过,有什么事可以找吴夫人。 酒菜就在同一张案上。吴夫人跪坐在对面,给秦亮斟酒。秦亮伸手扶住了酒杯。 就在这时,有个侍女走了进来,小声在吴夫人耳边说了句话。秦亮跪坐在对面,他也听见了,侍女说:“甄夫人来了。” “知道了。”吴夫人道。 侍女便弯腰退下。 吴夫人回头过来,对秦亮说道:“君见谅,妾须得去迎一下。” 秦亮不动声色道:“夫人请便。” 吴夫人起身时,忽然小声道:“甄夫人是个寡妇,名声不太好。” “哦。”秦亮点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不可能说,黜妇和寡妇区别不大。 他心道:我就说,司马师不可能送吴夫人。 秦亮的酒量不 太好,但很能吃肉,他不管那么多,先独自吃东西。别像上次一样,饿着肚子就走了。 等了一会,秦亮感觉有人到了门外,他便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嘴。等两个人走到门口时,他便径直从筵席上起身,还没站起来,他就愣了一下。因为吴夫人带进来的美妇、秦亮见过。 这不就是郭太后身边那个道士吗?原来这女道士是司马家的奸细。 难怪郭太后谨小慎微、好像什么权力都没有,身边人都被人控制了,估计确实是啥也干不成,一切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君也在阿。”甄夫人先开口笑道,然后才与秦亮揖拜。 秦亮道:“幸会,幸会。” 吴氏的声音道:“二位认识?” 甄夫人笑吟吟地说道:“见过面。” 秦亮打量了一下这个甄氏,心道:这是个假道士。 她今天没有穿道袍,穿的是黑色深衣、衣边有桃花刺绣,鬓上插着真金花簪、耳朵上挂着花朵形的金耳环,并且涂脂抹粉。秦亮就没见过真正的道士,会这么精心打扮妆容、穿金戴银。 不过甄氏长得倒是很漂亮,匀称的瓜子脸,一双杏眼笑起来媚气十足,皮肤白皙。秦亮第一次见她时,心里便曾暗忖,皇宫里的妇人果然常非凡品。 甄氏估计二十好几、三十岁了,皮肤能保养得这么好不多见。秦亮看惯了十几岁的女郎,看甄氏还是能看出区别,这种年龄美妇骨骼和皮肤的感觉,与女郎不一样。不过甄氏的身材凹凸有致,胸襟鼓囊囊的,比年轻的吴夫人的身段更丰腴极致。 而且这美妇很会打扮,深衣能给她裁剪得十分合身,把身段的曲线都显了出来,看那个腰、不太像是生过孩子。衣裳若要照着身体各部分尺寸裁剪缝制的话,其实更费布料,需要剪出很多边角料。甄氏若非为了故意显那副身段,何必费那事? 吴夫人叫侍女拿碗筷杯子来,对甄氏说道:“此前校事府的尹模构陷,三番五次上门搜查。是秦君帮了妾的忙,今日特设宴致谢。” 秦亮道:“吴夫人礼数周到,亮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一边说,一边又留意着甄氏。甄氏已经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轻轻点头配合。 吴夫人端起酒杯,说道:“那天妾不该苛责府君,请自罚三杯。”说罢用衣袖一遮喝掉了,然后继续倒酒。 秦亮忙道:“没事,不过是一句气话,谁会那么小气?” 吴夫人一连喝了三杯,再次倒满道:“府君为妾解围,赶走了尹模,妾敬君一杯,略表谢意。” 两人对饮罢,吴夫人又道:“君仗义出手,杀了恶贼尹模,大快人心,妾敬君。” 秦亮见吴夫人脸都很红了,看起来也不胜酒力的人,忙劝道:“吴夫人随意一些,不要喝多了,吃点膳食。” 甄氏仍然一声不吭地陪坐在旁边,也不敬酒,她跪坐的姿势倒很端正文雅。 果不出其然,吴夫人的酒量可能比秦亮还差,几杯下去她急忙捂着小嘴,从筵席上爬起来,努力说了一声,“失陪一下。” 这下子便只剩秦亮与甄氏两人,甄氏跪坐在一侧。 她拿手放在唇边,但又没咬手指,动作却十分诱人,眼睛看着秦亮轻声道:“君刚才在偷看什么地方,想什么坏事?” 这美妇不得了,一句话就把气氛弄得不一样了,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客气尊重的气息。 秦亮随口道:“看看又不犯法。” 美妇的杏眼顿时笑弯了,用哄着他的口气温柔道:“妾又没说,不让君看。妾这样的残花败柳,还能入君法眼,可不得高兴?” 秦亮道:“不能那么说,酒有时候存一 段时间,更好喝。” 美妇笑得更欢乐,说道:“君可真会说话。”她停顿了一会,小声道,“妾说自己守身如玉,不轻易付人,君信吗?” 秦亮随口道:“我为何不信?” 相比后世,魏朝的女子非常保守,连朝云那个伎女都不轻易给人碰、可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印象最深的是何骏被砍了一剑。不是伎的妇人更不容易主动付人,除了儒家妇道依旧是主流价值观外,估计也怕怀孕没人负责。秦亮就没见过妇人主动过,别说是在刚认识的人面前了。何况是眼前这个甄氏这样的姿色,虽然年龄稍大一点,但比朝云要漂亮得多、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他寻思了一会,便不动声色道,“甄姓好像不多。” 美妇轻声道:“妾原来不姓甄。” 秦亮沉吟片刻,又问:“卿要去我家居住吗?”甄氏瞪了一下杏眼:“君想得真美!妾可知道君已成婚,想纳妾阿?”秦亮再次确认了一句:“真的不用住我家?” 甄氏摇头笑着:“我才不做妾。” 秦亮说道:“这里是吴夫人家,好像不太方便。那我们一会去客舍做?”甄氏惊讶道:“做什么?”秦亮皱眉道:“卿说做什么?当然是交|合。我觉得卿身材不错,也很漂亮,比上次那个好一百倍。” 甄氏愣了一会,仔细打量着秦亮的脸,“君是不是与很多女郎交|合过?” 秦亮道:“总共就两个,其中一个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上次那个我没碰,还说要我把她带回家,那可有麻烦了。” 甄氏摇了摇头,“妾不信。” 秦亮正色道:“我几乎不骗人,再说我信卿,卿为何不信我?” 甄氏仔细看着秦亮的眼睛,渐渐地呼吸有点沉重,声音也很低沉:“君会说出去吗?” 秦亮道:“当然不会,我这人的嘴很牢靠。” 甄氏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好像挺紧张,又小声问道:“另一个是谁?君说有过两个女郎。” 秦亮沉默片刻,一脸认真道:“我不可能在别人面前说她。我当然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起卿。” 甄氏的声音比蚊子还低:“妾没做过这种事。”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君子之道 甄氏跪坐在几案前,双手捧起酒杯,感觉拿得不太稳,她左手抬起宽袖收口的黑色袍袖,轻轻在面门前一掩,仰头一口气把酒喝下。此时她的心口正起伏,感觉吸气有点艰难,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样。 说出去可能别人都不信,甄氏这辈子经历过的男子、只有她先夫一人。儿时从父、大了从夫,只不过寡居后管束少了,加上本来有了很多流言,她才会一副不羁而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谁不在乎清誉?这世道,妇人但凡想得到一点别人的认可,都要在意这种事。只不过甄氏没有办法罢了。 几案上的酒壶离得稍远,甄氏俯身伸手去拿,还想喝。 冬天到了,深衣挺厚实,不过深衣和里衬都是宽大的交领,身体端正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问题。甄氏拿酒壶时、领子绢布就往下微微坠,她很快发现、秦亮正盯着自己的领口看,她便立刻拿手轻轻按住了衣领。 秦亮的声音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早就听说此人文采诗赋有一手,果然是出口成诗。 先前他还悄悄看,不容易发现他的小动作。等甄氏注意到的时候,便知道他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已经悄悄把自己全身都打量琢磨过了个遍。 但是甄氏一点都不觉得反感,还忍不住想找机会撩|拨他两句。如此年轻俊朗的儿郎,能对她这个年纪的妇人动心,她还暗自窃喜。 吴夫人就不行,枉她那么年轻,却有一种不得其法的感觉、叫人看得着急。甄氏打进这道门第一眼、意外发现秦亮在这里,她的直觉就是、吴氏对秦亮有意。可看吴氏是怎么做的,说什么告歉、感激,紧张得一个劲灌酒,把自己灌醉了,场面上的气氛却还是那么拘谨客气。黜妇真是对男子毫无手段,难怪会轻易被司马师休掉。 常感韶华易逝,年岁日增,不过今天甄氏心情很好。秦亮的无礼,反而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人老珠黄,心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似的。甄氏喜欢想像没有发生的事,刚才那会两人还没有说话,她甚至想像把自己衣服脱了、让他看个够。当然只是想一下,她不时就会这样、想着要怎么怎么做,其实都是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去做。 不料秦亮非常直接,见面一共才说几句话?就一本正经地说起了什么、要去交|合?简直是闻所未闻,胆子之大、态度之粗曝,好像想强歼甄氏似的。 没有你侬我侬,没有殷勤示好,只有吃果果的那种想法,而且还先说什么不想带回家、大概意思便是萍水情缘。 那一瞬间甄氏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轻辱,也感觉十分儿戏,但她观察秦亮的眼神、这俊朗儿郎竟是认真的?甄氏又忽然觉得这是非常新鲜的一件事,连她平素想像、都很难这么想。 甄氏发现自己竟然想尝试。 “确实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甄氏低沉地再问了一句,声音有点发颤。 秦亮一副认真寻思的样子:“马夫和随从估计能猜到。我身边那两个人很可靠,完全没问题。” 甄氏又怕又紧张,接着问道:“怀上了怎么办?” 秦亮脸上毫无笑意,甚至略显一丝不苟,说得很正经,他小声道:“最后之时。”接着便用筷子挑了一块长条烤肉,他放到嘴里,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盯着甄氏的眼睛,“懂吗?” 甄氏的脸上发烫,贝齿咬了一下朱唇,微微点头。她之前还以为秦亮是个经事不多、谦逊儒雅的儿郎,倒没想到此人暗搓搓地坏透了。 年纪比秦亮大不少的甄氏也是紧张不已、脸上烫得难受,秦亮却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甄氏心里还有点担心,不过想到秦亮弱冠年纪的五品官、王家女婿、还能上朝的身份,她又觉得可能不会被出卖。 就在这时 ,吴氏吐完了,终于出现在了门口。甄氏头脑一昏,语速很快地小声道:“一会出门后,跟着妾的车。” 吴氏喝多了脸红扑扑的,在秦亮对面跪坐下来,轻轻弯腰道:“妾失礼了。” 身材挺拔、端正跪坐的秦亮儒雅地拱手道:“吴夫人以礼相待,不必太过拘谨。”他接着好言道,“夫人不要再饮酒,喝点汤罢。” 吴氏道:“多谢府君宽容。” 秦亮淡定道:“真正的好友,喝酒只是为了气氛,多点情绪,随意高兴就好。不顾别人是否难受,往死里灌的,无论说多少句情谊,多半也就是逢场应酬、泛泛之交。” 甄氏眼睛里露出些许笑意,忍不住转头看秦亮的脸,心说:啧啧,说得多好,简直是君子之道。 果然吴夫人也说:“府君随意一言,便仿佛是至理,妾深以为然。” 甄氏用有意无意的目光打量秦亮,别说,这人看起来真的是很正派的人。面貌俊朗,眼神坦荡,身材挺拔、如玉山在侧,而且他这种俊毫无脂粉气,颇有棱角感的面部、宽宽的肩膀,除了皮肤白点、挺有丈夫之气,另有几分朴质无华的感觉。 此人乍看长得也算不错,但并不是很惹眼,洛阳的年轻儿郎比他俊的很容易找到;打扮也简单,除了印绶、简单到没有任何饰物,可能在人群里、并不太容易被人留意。但甄氏觉得不能细看,越看会越耐看、容易让人上心,主要是姿态与眼神很有味道。 一时间甄氏甚至觉得、刚才是不是自己迷糊了,故把想像当成了说过的话?特别是秦亮的眼神,没有一丁点偷偷摸摸的闪烁,他清澈有神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坦然自若,而且还带点悲天悯人的忠正文人般的情怀。你一看他的眼睛,就觉得他是一个正派而值得信任的人。 她有点疑惑,一个人若要装模作样演戏,眼神怎么能演那么真呢? 这时吴夫人转头道:“刚才甄夫人与府君在说什么?” 秦亮没吭声。甄氏忙随口道:“问了一句,秦君怎么认识吴夫人。” 吴夫人微微有点不解,因为她敬酒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但只是大概提了一句、可能以为没说清楚,于是吴氏又一本正经地把前因后果谈了一遍。 甄氏心道:真是够了,汝在男子面前还能再无趣些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说这些做甚 午宴罢,秦亮被送出了吴家,他稍微观察了一下地形,便叫王康把马车赶出一段路、到一处转角等着。没等多久,甄氏便出门上了一辆马车。 “跟着。”秦亮对着前面的竹帘道。 两辆车前后沿着街道出了里坊,又在里墙之间的大路上东行。秦亮的车一路跟到了一座院落前面,大门打开了,马车径直驶入院落。王康赶着车过去时,也没被阻拦。 有实力的大族,做事就是豪气。就这院落,也比秦亮家的院子大而华丽。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别院,比不上那些深宅庭院,但也很不错了。内宅的门前竟有道照壁,马车径直到墙壁后面,前院的奴仆、便看不到来客是什么人。 这地方果然比客舍要隐蔽安静。客舍里难免见到各式各样的人。 秦亮叫吴心与王康留在马车上等着,便跟着甄夫人进了门楼。里面的小院见不到一个人,这下只剩下两个人。但甄夫人反而不像在吴府上撩人的样子,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好像挺紧张,埋着头走路都有点不平稳,雪白的耳朵后面也有点红。 先前甄夫人说,她没做过这种事,可能是真话。 两人来到了一间厢房里,房里有几案,睡榻等家具,还有一道屏风。甄夫人眼睛都不敢看秦亮了,只是默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她那紧张的样子,连带影响了秦亮的情绪,秦亮有一种偷|人般的感觉,毕竟是刚认识没说几句话的美妇。 其实他倒没什么压力,连自己妻子都不管这种事,做隐蔽点只是为了不让外人知道。 只不过秦亮与甄夫人一样、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照样不太熟练。从刚见到甄夫人起,其实秦亮心里就开始微微有点紧张了。不过他还好,表现比甄夫人要从容许多。 于是秦亮开始脱袍服,他把小冠、印绶、官袍等东西取下来,一件件整齐地放在旁边的几案上,袍服也叠整齐了一下。 甄夫人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君在做什么?” “卿一碰就有气味,拙荆倒是不管我,但一问起、总得说出个事来,不是说好了不告诉任何人吗?”秦亮道。他其实不是为了给甄夫人保密、这种事根本没必要,但向令君解释起来确实很麻烦、一大堆弯弯绕绕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秦亮又不想在令君面前说谎话。只要令君不问,他暂时就不用解释了,以后再告诉令君前因后果。 “君做事似乎很周全。”甄夫人咬了一下朱唇,轻声道。 秦亮道:“还好。” 他很快把衣裳去了个精光,连靴子都脱了,过程很还算从容。甄夫人一脸呆滞地看着他现在的模样,一会儿别过脸、一会儿又用眼睛瞥他。 甄夫人却还不脱衣裳,秦亮便上前去拉她的衣带。甄夫人急忙把双手拽着交领,吐气不均地沉声道:“真的没事?” 秦亮摇头道:“能有什么事?以后我俩可以常联系。” 甄夫人道:“如此做、只能这一次,多了容易出事。”说到这里,她终于红着脸把手松开。 这甄夫人虽然年纪稍大一点,但很美貌,身段也相当好,关键是很直接利索、见面就能把事办了。 此地挺僻静,院子也修了高墙,所以外面应该完全听不到院子里的声音,但今天不一定、就看那道单薄的内宅门是否靠得住。甄夫人确实很忘我。 许久后,秦亮便裹着被褥、到院子里去找灶房烧水。幸好这内宅院子一个别的人也没有,也便不用在意衣冠不整。 收拾整齐,秦亮擦过头发、但梳成发髻后仍然有点潮湿,他也不想久留,径直向榻上的甄夫人告辞。 甄夫人拿被褥蒙住头,在里面闷声闷气地说道:“恕妾不能相送。” 秦亮回到内宅门楼外的马车上,然后出了这座宅 子。 吴心同车,秦亮向后面宅邸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吴心说道:“这两天,卿便亲自过来,暗中打听一下,这座宅邸的主人是哪家的。不要告诉别人。” 吴心拱手道:“喏。” 秦亮看了一下吴心没什么表情的清亮眼睛,便又指了指后面,说道:“我有自己的考虑,并不是为了放浪形骸。” 吴心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府君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也是。”秦亮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 虽然中午赴宴吴家、在甄夫人的院子耗费了不少时间,此时已是下午了,但秦亮等人还是回校事府继续做事。之前闲了两天,秦亮本想等着调任、遂没多少心思管校事府,但希望暂时落空后,他还得继续捣鼓这个官府。 一下子有很多工作可以做,除了日常事务,还有拓展新业务的前期准备。 校事府在部分府邸、中外军中有卧底。日常禀报上来的消息,大部分就来源于卧底。洛阳城用里坊墙分割成棋盘一样的格子,各府邸又有高墙隔绝、甚至府邸里面的庭院也有墙,大魏国的城市就像是一个个封闭的单元;要获取消息,确实用卧底比较有效。 当然现在校事府的卧底、已完全得不到什么机密消息,谁是卧底,几大家族心里估计早就知道。校事们只能得到一些比较公开的东西。秦亮也不打算进行严格的内部自查,不然诸公们没安全感了。现在校事府靠不上皇帝,何苦再去得罪诸公? 但这些工作不是完全无用。一大堆常规的信息,只要够多够丰富,秦亮也能从中提取汇总有用的信息,摸到一些朝廷的权力格局、以及了解总体局势的发展。再加上秦亮现在可以去上朝,旁听朝政,也能掌握很多信息……这些信息对于中下层都是不透明的存在。 就好像他在曹爽府那几个月,几乎没干啥具体的事,光是读存放在库房的文书,便能对大魏官场进行一些理解和解读。 秦亮觉得汇总这些信息是有用的,可以对朝廷决策起到参谋、智囊的作用,像后世决策者就专门有智囊团。可惜现在也没人重视秦亮的参谋,所以对朝廷无用。 因此现在秦亮想开展新业务,针对吴蜀两国进行情报工作。大魏与吴蜀两国常年处于军事对抗状态,建立情报体系,其实对朝廷也是大功一件。 只不过比较恼火的现状是,权臣们在封官加爵上、有时候不看功劳,甚至不看军功。像前几天司马懿提名的都督荆州豫州的王昶、便没有什么军功。 出身改变不了,只能找关|系。于是秦亮最近同时也准备与各方保持走动,寻找能合作的关系。譬如表叔令狐愚那里便谈了很久,毕竟令狐愚是曹爽府长史。 说话最有分量的势力,首先是曹爽府、司马氏,然后是太后皇室、王家,这些都说得上话。(王凌的家势不比司马氏差多少,但因为不在中|央,能给的东西还是差不少,比如给不了比较高的官位,人才还是更想投奔司马懿和曹爽。) 秦亮一面进行总体方向的把控,一面在具体事务上进行安排。 开展对外情报业务时,吴国是重点,因为可以帮到王凌,在王凌那里积累认可度。另外要找朝廷支持一下,拨点钱过来,才好开展新工作。对外情报利于国家、并且是压力最大的军事方面,各方都可以找他们说话。 秦亮决定再去见吴夫人,让吴夫人给司马师带话、传达自己的意思。同时下次去朝堂遇到令狐愚,再找令狐愚帮忙在曹爽那里谈谈。 在这种无关重要权柄的事上,皇室态度应该也有用。管着少府的孙礼是老上司,但能多少影响决策的、估计还得是郭太后。 虽然踏马的曹爽说了句“秦仲明弱冠年纪,可先行 累功矣”,让秦亮的职业规划遇到了挫折;但几天过去了,现在秦亮已不气馁,累功便累功吧,而且还可以继续找关系,不信就做不上太守。 一旦做上太守,可以施展的空间就大了。能调动的资源和人力,也非现在可比拟。 下值之前,吴心就回来了,走到前厅揖拜道:“府君差妾办的事,已经办好。” 女郎效率还挺高。秦亮从筵席上起身,往楼梯上走,吴心也默默跟了上来。二楼上平时没人。 四面开窗的阁楼,秦亮走到北侧,能隐约看到邙山。 吴心在旁边开口道:“那处宅邸是甄氏的别院。甄氏原来姓郭,西都定侯(郭太后先父)的养女。西都定侯无嗣,郭太后被带到洛阳后,郭太后堂弟郭德便认甄氏为姊。郭德过继到了甄家,袭爵平原侯,甄氏也改姓为甄。” 听到这里,秦亮一怔,少顷才转头看向吴心:“我知道了。” 秦亮已意识到,甄夫人应该不是司马师的奸细。 从校事府收集的普通消息来看,司马氏与郭太后娘家常有来往、可能已经达成了一些共识,不过一个侯爵认的姐姐,恐怕不会愿意给司马师做奸细。 而且甄氏穿着道袍出现在皇宫里,应该也不是谁的安排,她本来就是郭家养大的人。 秦亮把手掌拍在了脑门上,这时才后知后觉,回想起与甄氏的对话、确实好像不太对劲。但当时秦亮有点昏头,且对那事也没太重视,于是在午宴上第一眼看到甄氏、便已认为她是司马家的奸细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烟雨楼台 阴了几天,终于下起了雨。 甄夫人跟着郭太后,来到了皇宫西游园的灵芝殿楼上。甄夫人喜欢这个地方,只要掀开北侧的帷幔、木窗,就能看到灵芝池那波光粼粼的宽阔湖面。天气好的时候,皇宫外面,正北方向的景阳山、西北方向的百尺楼亦能在望。 此地的风景开阔且华丽,每次来甄夫人都感觉赏心悦目。不过今天下雨视线不清晰,几乎看不到什么风景,只能看到宫阙楼台在烟雨朦胧之中、灵芝池的水面也灰蒙蒙一片。 “卿去把那边的案牍拿过来。”郭太后吩咐道。 甄夫人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宦官宫女,知礼地应了一声:“喏。” 郭太后留意到甄夫人的目光,便抬起宽大厚实的黑色袍袖,轻轻往后一挥。宫殿的阁楼上很宽阔,宦官宫女弯腰慢慢退到了远处,然后才转身走向门口,走到木梯。 甄夫人立刻直起了腰,顺手抓了几卷案牍,便抱着走了过来,跪坐在郭太后的身边,俯首过去,小声道:“上次见过的那个校事令秦仲明,我跟他那个了。” “哪个?”郭太后不解地转头看着她。 甄夫人瞥了一下嘴,耳语道:“就是交郃。” “阿!”郭太后顿时用玉白的手掩住嘴,便接连发问道,“卿与他不是只见过一面,卿骗人罢?卿什么时候学会说如此粗俗的话了?” 甄夫人白了郭太后一眼,红着脸道:“我骗过很多人,什么时候骗过君?君是太后,尽管装,我这样的寡妇,懒得装了。” 郭太后忙道:“可别那么说,说到底我不也是寡妇。” 甄夫人轻轻摸了一下郭太后脖颈上的肌肤,啧啧称赞道:“君不一样,君这冰清玉洁的模样,又有贵气身份,没人会诋毁君。” 刚才岔开了话题,郭太后忍不住好奇地继续问道:“卿不是说守身如玉,怎么会如此?” 甄夫人道:“几天前在东堂才初见,亏得我多嘴说了一句话,不然他都不认识我。没两天,我去找丑侯之女吴夫人,对,便是那个黜妇,我正巧在那里、碰到了受邀感谢宴的秦仲明。吴夫人喝多了离开小会工夫,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撩|拨了两句,秦仲明就邀我去交郃,我、我就同意了。”她说罢用双手捂住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但嘴角却在笑。 郭太后比甄夫人年纪稍大,但皮肤更加洁白,所以甄夫人才说她冰清玉洁。但此时郭太后的脸色也有点异样,玉白的脸颊上隐约浮上一丝红晕,她没好气地说道:“看卿那股劲,还说什么守身如玉呢。” 甄夫人不好意思地说道:“起初我也觉得受到了轻辱,心里有点气,又挺担忧,却又想破罐子破摔尝试一下,反正是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却稀里糊涂同意了。有时想多了真没什么用。不过我也不后悔,那天我才头次知道,原来那种事可以是那般感受。” 她顿了顿,又道,“秦仲明只亲近过两个女郎,我相信他说的话,多半是觉得我美貌罢。” 郭太后说:“还能是什么感受?不就是那样,不够卿不会自己想法子?”她嘴上那么说,其实就是想激甄夫人继续说、又不好意思主动要求,甄夫人从她眼里的好奇之色就看出来了。 “完全不一样。”甄夫人在从小一块长大的姐姐面前也不藏私,便将那天的详细过程讲述了一遍。甄夫人说得非常细,几乎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包括秦亮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还说她自己每一时的感受。细致到连秦亮最后为了提醒她,打她的殿时、手掌上的茧是什么触觉也要描述。 她还说,秦仲明弱冠年纪,身体很、身体很好。汝不知道下一次的轻重方位,那种无法预料的期待,会让心情上升得非常快。那天可把她累坏了 ,好几次后一点力气都没剩。甄氏接着说:“但我又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手筋的松紧、皮肤的暖热、呼吸的缓急,反正能感觉他每一弹指的心情,就像两个人全然交织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尤其亲密。” 郭太后一声不吭,甄夫人说了很多话,但她没有觉得口干,反而接连咽着口水。郭氏多半是平时装习惯了,此时在甄氏面前,依旧端着跪坐在筵席上。但甄氏从她不时失神的眼睛、玉白肌肤上的颜色、呼吸的微妙变化已经察觉出来,郭氏此刻的心绪纷乱、恐怕比甄氏更甚。 毕竟甄氏只是回忆倾述、她已经回想过多次,郭氏却是刚听到,还很新鲜。甄氏停止了描述,两人都没吭声,沉默了良久。郭氏忽然问道:“卿就不会吐出来?”甄氏无奈道,“我也想阿,但来不及。受些委屈,也好过发生别的坏事。不过形状挺好看,我刚才不是说过是什么样子,也不是很让人厌恶。” 郭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厚实宽敞的袍服也似乎随之往上鼓了一些,然后她又长长地呼出气来,一言不发地跪坐在旁边,什么也不说了。她转头看向北侧的木窗、之前被甄氏掀开看风景的一扇窗,然后久久地看着外面雨蒙蒙的景色。 甄氏喜欢想像没发生的事,这会毛病又犯了,见到郭氏的模样,忍不住分享自己的想像,“秦仲明不是为君出了个主意做贡盐?君也给我说了,有利可图,我看秦仲明也想分一杯羹。但君拒绝了他的进言。” 郭氏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她。 “君先别急。”甄氏笑道,“君不如重新答应他的主意,把功劳给我,便说是我劝服了太后,让秦仲明欠我一个恩情。然后我再叫他做点事,回报我。” 郭氏轻声问道:“做什么事?” 甄氏抬头回顾周围,阁楼上很宽阔,唯一的门口在楼梯那边,离得很远。她在郭氏跟前什么都能说,只是防止被别人听见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高楼欲跃 先前被甄氏掀开的那扇北侧木窗,把风放了进来,吹得近处的帷幔飘起又落下。 雨声也很明显,声音不大,却笼罩在所有地方,如此倒更加方便说话。便如同在人多的酒肆,“嗡嗡”的人声嘈杂,但反而不易被人听去、适合交谈,嫌吵坐近点就行。 甄氏便坐得离郭氏很近,说话也很小声,“君以祭祀之名,回汝叔父(郭立)家,上午出宫,下午便可回宫。” 她想了想,接着说,“我就说有个亲戚也是寡妇、但很在意名声,叫秦仲明来帮忙,报我的恩。我们先在义父(郭立)府邸附近安排一处别院,当天我先到别院,接应秦仲明、藏于院中。 待到君祭祀罢,义父必设宴款待。君饮酒后,装作不胜酒力头晕,在叔父家的庭院不方便,便到附近的别院设行宫稍作歇息,午睡时屏退左右。我便带着秦仲明从后门进卧房,与君相会。” 郭氏暂且没吭声打断她,这个谋划的细节上似乎并不完善,但甄氏骤然想出来的事,有疏漏也情有可原,之后还可以继续斟酌、谋划周密。 甄氏蹙眉寻思稍许,果然继续说道:“我们不用让秦仲明知道君是谁,先把榻上的帐放下来。然后君便如召御医诊脉、只把手腕果露出去一样,以帷幔遮住榻的一侧,再俯身将后半身探出去即可。秦仲明来了之后,我从旁监督,教他怎么做。” 郭氏终于开口道:“接下来做什么?” 甄氏的神情稍显复杂,好像有点生气道:“我叫他先把脸凑上去。”她接着便开始描述该怎么办。 郭氏忍不住提醒道:“说慢点,再仔细些。” 甄氏观察了片刻郭氏的神色,撇嘴道:“又没有外人,别装了。我不信君在宫里那么长日子、什么也没做过。”郭氏垂着双目,便犹豫着把手轻轻伸向交领,慢慢探入长袍中。甄氏在身边继续描述,现在她说得很细致,就好像是真的发生了一样。 不得不说甄氏很有想法,而且她能把过程说得、与刚才回忆的描述不一样。甄氏也了解郭氏的性情与她不一样,所以感受和反应之类的叙述也不相同。 但对秦亮的描述,倒与先前的说法差距不大。甄氏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手是什么样的、臂膀是如何的、有很浅的山羊胡云云,以及各处的模样,但郭氏并不嫌甄氏赘述。 过了好一阵子,郭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甄氏见状也住口了,然后从袋中摸出了一张手绢、默默地递过来。郭氏也伸手接住。甄氏扬了一下下巴,蹙眉道:“君这么握不疼吗?”郭氏白了她一眼,把脸轻轻侧向一边,并不回答问题。 郭氏沉默稍许,便说道,“只是说说而已,卿以为我们真敢那么做阿?” 不过听甄氏说起来,确实非常让人上头,感受比之前还要强、便是听甄氏讲真实经历的时候。郭氏稍微想了一下,大概是后面描述的参与者是她自己。而且这不只是胡思乱想,只要把甄氏的谋划细节再周全一番,好像真的可行耶;只要郭氏愿意做、就可以发生,这样的想像更让人紧张。 “只要安排好,又不会有外人知道。”甄氏看着郭氏的眼睛正色道。 郭氏轻咬了一下嘴唇,心里仍然很紧张:“卿的胆子真大。” 那种犹豫又贪婪的心火,再度被引|诱出来了。害怕与欲|望,不断在心中纠缠。 郭氏拥有很多,也缺乏很多。她拥有常人得不到的地位、尊崇、锦衣玉食,但也缺乏安稳和自在的安全感。总觉得随时会被人威胁、命运亦操于他人之手。 以前先帝在位时,对宫廷里的人想杀谁就杀谁、包括皇后,她只能谨小慎微地过活。现在她好不容易做了太后,但朝廷内外从上到下、连宫廷禁卫中也有权臣收买的人,她照样如在牢笼。 郭家家族如今已 有荣华富贵,家势兴盛。但毕竟全都是叔父、堂叔家的人,郭太后决定不了他们的选择,最多只有一定程度的相互依赖。郭家因为有她做太后、便能因诸公的拉拢而获利;郭太后也因为郭家家势兴盛,地位能得到一些拱卫。仅此而已。 她只能克制自身的各种想法,表现得非常安分守己,这样一来、权臣应该就没必要拿她怎么样。不过当她想到各种需求时,仍会感觉到内心的心魔。 甄氏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嘴道:“君还真以为,我在出谋划策呀?当然只是说说而已。真的做出来的话,这事万一败露,君可能没什么事,我可要倒大霉了。” 郭氏轻声道:“卿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必会想办法保住卿。” “姐有这份心就行。”甄氏点了点头,她又沉声道,“想做就可以做、就好像将要发生一样,这样想想是不是更激动人心?我也喜欢想这样的事,而那些明知不会发生的东西、多想也没意思。” 郭氏没有回应,只是幽幽道:“想起了偶尔经历过的一种感觉,站在高台阁楼处、往下看,不时便会想到,纵身一跃跳下去会怎么样?” 甄氏瞪眼道:“君可别吓我,君有何想不开的事?” 郭氏摇头道:“没有想不开的地方,就是偶然莫名会有这样一种想法,想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可怕。本来不畏惧高处,这么一想倒越看越可怕了。卿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甄氏认真地寻思了片刻,轻轻点头道:“好像真的那么想过,跳下去当然是摔得血肉模糊。不过回头我就忘了,没有像君一样还记在心里。” 郭氏忽然问道:“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秦仲明不会愿意罢?” 甄氏怔了一下,随即一脸恍然大悟,接着笑道:“君说得对,最好事先安排两个可靠的人手,把地道从旁边的宅邸、挖到别院房中。也不让秦仲太早过来,当天中午才把他从地道带入午睡的寝房。君的腰殿那么好看,便在榻上把袍服先撂起来引|诱他。我再哄他、只说是认识的一个好友是寡妇,但很在意名声。他自己就是校事令,做点这种事又不怕被谁抓,做梦也想不到是太后,来都来了,看见这么美的地方、又欠着我的恩情,多半不会拒绝。” 郭氏红着脸点头道:“这个法子,至少比前一个好。不过我的姿态确实有点不像话。” 甄氏笑道:“越年轻的儿郎,看见美色越容易昏头,君瞧我,打扮美一点,什么肉都没露,两句话就让他就范了。” 她接着又道,“我开始也考虑到了秦仲明的感受,只是仓促之下忽然说起,便没想太周到。不过我说先给他施恩,也是这样的考虑,比与他讲交换条件要好。既让他不觉得自己在出卖身体,也无法拒绝之后的要求、因为好处他已经拿了,但凡知恩图报之人,就该想办法回报。” 郭氏小声道:“万一事情不慎泄露,被人告|密了,某人要杀了卿、来恐|吓警告我,我却可以与他做一些交换,保住卿的性命。皇室还是有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秦仲明倒不用太担心,他是王家女婿,为了这种事去牵扯太多,他们应该不会自寻麻烦。” 甄氏摇头道:“想这样的事,便不要想万一,多没意思。” 郭氏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便从筵席上站了起来,冷风一吹,她顿时感觉到袍服里面的腿凉飕飕的。她也不太在意,犹自走到了窗户边,眺望着灵芝池在雨中的样子。 甄氏也随后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 郭氏转头看了甄氏一眼,“卿下次见到秦仲明,告诉他,卿劝服了我、便依他的制盐计策施行。我还可以派大长秋的中宫谒者,跟着谒者台的人去督办。” 甄氏观察着郭氏的脸,问道 :“君怎么改主意了?” 郭氏小声道:“我回头又想了一阵,那个制盐良方的事,确实问题不大。我以赏赐的名义、分给秦仲明一些好处,本来就有恩,不如把人情也送卿一份。卿怕是还要与他来往罢?” 甄氏轻声道:“之前倒是说好了,那么做只能一次,多了容易出事。” 郭氏笑道:“卿自己信吗?” 甄氏红着脸道:“我其实也要名声的。那些流言不过是捕风捉影,可从来没坐实过。本来就没有的事,能找到什么真凭实据?” 郭氏不言,这时她观察到,雨似乎小了一些,远处的景阳山、已经能看到黑漆漆的山影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房中对(1) 傍晚下值之后,秦亮先回自家那个院子,取点东西。 他和令君住在王家、已有一月,但好像没有谁有意见。王令君乐得住在娘家、她更熟悉的地方。王广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毕竟庭院是隔开的,秦亮打搅不了王广的日常生活;逢一逢五,两人都要去上朝,王广还会在前厅等着秦亮同路。 秦亮在院子里看见了董氏,顿时又想起几天前与甄夫人发生的事。那事,秦亮确实有点操作失误,但回头一想,问题似乎也不大,毕竟甄氏只是寡妇。 随便碰人|妻,才须要考虑风险,副作用也大。所以董氏当初一副主动不反抗的姿态、她夫君王康也暗示秦亮没问题,且当时秦亮憋了几年没沾过女人,但还是忍住了没动董氏。 但甄夫人是寡妇就不同,连孩子也没生,实在无人会为她的奸|情上头。不然怎么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呢,没风险无代价的事、太容易让人产生想法。 只见董氏,不见王康,今天下午、王康好像去了洛河对面的庄园。 董氏走到上房门口见礼,说道:“君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妾也每天把房间打扫过。” 秦亮听到这里,心里顿时有一丝淡淡的感动。想到董氏照顾了自己两年生活起居、洗衣做饭整理房间,即便没有歼情,秦亮也多少觉得有点情谊。 他想了想道:“这段时间,我正在谋划改|组校事府的官职,到时候给王康一个属官做。” 董氏顿时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秦亮:“我们那样的出身,还能做官?” 秦亮淡淡道:“一府长官有人事权,可以自行辟除属官,我说能做,就有办法做。王康是有功劳苦劳的人。” 董氏急忙跪到地上,不顾院子里的泥地,便伏地行大礼。 秦亮立刻拽住她的宽袖往上轻轻提,“起来。说过了,我们都是自家人,这会儿只是让王康领份俸禄,日子好过点。” 当然王康能领俸禄,到时候饶大山便也要领,因为两人是同时跟着秦亮出来的人,干得好不好先不说、反正他俩干的事差不多。 董氏从地上红着脸爬起来时,秦亮又开玩笑道:“以后我得叫汝董夫人了。王康大小是个官,才没多久之前、我不也是个属官?” “君一向庇护妾与夫君,请一直把妾等当自家人。”董氏小声道。 秦亮没再管她,径直去了上房里屋。 房间里的模样、已与秦亮成婚前大不相同,里面添了梳妆案、柜子等家具,还能看到精美的铜镜、胭脂粉黛的盒子,以及女子衣物配饰。有了王令君之后,生活的地方确实大不一样。 看到这些令君用过的东西,秦亮有点迫不及待想去王家了。其实在他的感觉里,有令君玄姬的地方、就是他的家,管它房子是谁的。 于是秦亮取了东西,便径直离开院子,赶回王家。 晚膳后,王令君悄悄告诉秦亮,凌晨时姑要来。秦亮心里顿时了然,于是夫妇俩沐浴更衣后便睡觉了。玄姬第一回凌晨来的时候,秦亮入眠前先与令君做过夫妇间的亲近事,但等玄姬到了,王令君在旁边、又要承受风险,她便很容易再起兴致。但继续的话王令君的身子受不了,因为每回她都会接连发出沉闷狂躁的雌虎声音几次。于是最近两回,如果是玄姬要来的那晚,秦亮入睡前便什么都不会做。 今天凌晨没下雨,天亮前的庭院里十分安静。 良久后,不再有哭啌的玄姬已经从睡榻上起来。她来这里几回后,似乎已形成了习惯,穿好衣裳从睡榻上起来、便会跪坐到不远处的梳妆台前,整理一下妆容和头发。 秦亮仍是负责点灯。经过了第一回凌晨用火镰火石费劲点灯之后,现在秦亮已 经有准备,会在睡觉前准备一个有木炭的炉子。本想等王玄姬一来就点灯,但她不好意思,故而秦亮现在才把灯点亮。 径直在火炉里取火种、点燃油灯,过程很短。但秦亮依旧穿好袍服,坐到了胡绳床上。 否则夫妇俩在睡榻上躺着、等着王玄姬自己走人,感觉会不太好。 玄姬画了眉、涂了胭脂,但是现在有点花,她正对着铜镜在轻轻擦拭。她的五官很妩媚,一张鹅蛋脸的颜色明艳,单是看她衣冠整齐的样子也很养眼,那鹅蛋脸的轮廓很有圆润感,就像她身体另外两处地方的线条,十分匀称的圆润感、天然而美好。 王玄姬转头看了秦亮一眼,声音轻缓而婉转:“我挺喜欢呆在这间房里,但又不敢来得太早,怕经常耽搁你们歇息。仲明白天还要上值。” “没关系,每逢这样的时候,我们晚上便睡得早。”秦亮随口回应了一句。但他听玄姬这么说,心里也很温暖。 秦亮渐渐在加深对玄姬的了解,他发现玄姬确实是个很为别人考虑的人,跟她在一起、常有一种贴心的感觉。 就在这时,未穿衣裳盖着被褥的王令君面对着外侧,忽然喃喃道:“我总觉得,你们俩人都有心事。” “是吗?”玄姬回头看向睡榻。 经王令君一说,似乎真没说错。玄姬应该是藏着心事,她的眼神常略带忧伤。明明那双凤眼很妩媚,若她愿意笑着撩人、媚意必定来得毫不费力。然而玄姬并没有,倒常有些许忧伤与羞涩。 如此宁静的凌晨,秦亮向外屋的门窗方向看了一眼,天还很黑。等了一会儿,玄姬没吭声,秦亮便开口道:“我确实是心里一直都有事压着,不仅是在去年、今年。本是三五年都解决不了的长期压力、天天想着没必要,不过会影响心境,难免。” 王令君温柔地问道:“能告诉我们吗?” 有些话秦亮本不想对任何人说,只能藏在心底。但王令君与玄姬这么好的女郎,一心一意地待他,所以也没必要不信任她们。以前没去提,乃因说出来似乎会影响大家的心境、如同刚才所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沉声道:“如今大魏国实际是二元共治。二元共治并不稳定,因为只要搞|掉对方、便能立刻大权独揽。目标清楚,诱|惑极大。” 王令君道:“大将军与太傅?” 秦亮缓缓点头:“大将军望之不似人主,我看多半不是司马氏的对手,声势浩大也只是表象,所以我现在也在向司马师靠拢。但卿想过没有,王家封疆淮南、与势头日盛的并州士族多有联姻,威胁不小。司马氏一旦除掉了曹爽府势力,会放过王家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房中对(2) 王令君已从榻上坐了起来,拿被褥裹在身上,虽是衣衫不整的时候,挺拔雪白的脖颈看起来、却仍有端庄的气质。玄姬离开了梳妆台前的筵席,轻轻坐到塌边。 这些朝政天下事,诸公是不愿意对妇人说的,连王广也会当众说薛夫人、头发长没见识。但秦亮偏要对女郎说,暂时反倒不愿意与别人谈论此事。而王令君与玄姬也愿意听他说话。 一时间秦亮倒已理解,为什么那天凌晨、王玄姬会愿意倾述她儿时在外面成长的经历了。 秦亮再次开口道:“现在大魏国势头最好的士族,便是河东并州的家族。司马家拉拢和结交的大族,最有实力的也是河东并州那几家。 而王家本身便是并州士族,彼此之间多有联姻、结交。卿之祖父在这个关系网中的地位、完全不比司马懿低,直接威胁到司马家的势力屏障。曹爽一旦倒了,司马家掌握中|央大权,必欲除王家以绝后患。” 王令君怔了一会,忽然问道:“君有这种想法,为何还要与王家联姻?” 秦亮道:“外舅(王广)示意姻缘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与王家联姻。我成婚,只是因为看上了卿这个人。” 王令君听到这句话似乎很受用,久久注视秦亮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神很坦然,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心里有诚意、眼神自然亦如是。 借着青瓷油灯的光,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塌边的王玄姬,“我觉得对一个人动心,只需要一两面之缘。当然相处是另外一回事。我见到卿等二人,都是立刻便很动心。不过动心,往往也不会有非分之想,她若完全不给希望、那也只是看看而已。因为明知做什么、都是无用徒劳之举。然而外舅(王广)暗示我,给了希望,所以才会有媒人提亲的事。” 玄姬侧目向秦亮,她的脸颊微红,一声不吭。 王令君轻声道:“君也应知,家父有些嫌君出身,倒不想、君也嫌王家连累。” 秦亮笑了一下,道:“倒没有嫌王家。我是明知故犯,自然也不可能后悔。就算终将无法改变什么,死了亦不后悔,反正卿等还要陪着我好些年。以前我就说过,人生只是个过程,长短而已,珍惜眼下也很重要。” 王令君听到这里,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把光的手臂一下子伸出来、要拉秦亮的手,被褥一下子往下一滑,她又下意识地拉上来、一手把被褥按在心口。 玄姬开口轻声道:“仲明说过的那一席话、不全是说情意与许诺,却也是在说谋略成败。” 秦亮伸手握住玄姬的手:“事关性命的重要因素,当然应该考虑到许诺里。” 王令君幽幽道:“君确实不是信口之言。” “我又不会骗你们。”秦亮道。 三人沉默了一阵,夜静如水,天亮前的凌晨,光线尤其黑暗。唯有那青瓷灯里的一朵火光,在秦亮的眼睛里反射着略微抑郁、又坦然惬意的目光。 王令君道:“不过君也不要太忧心,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 秦亮点头道:“是阿。朝廷里应该有人能察觉到、局势的危险不稳,但多半也觉得那是以后的事,不愿想太远。” 他接着说,“但我们也不应坐以待毙,起码要做些准备。我得先铺摊子,具备一些实力,待有机会时、才能做点事。否则仅靠三寸不烂之舌,经常不好用,有时候说得是有道理,当|权者偏不听,也没办法。曹爽就是那样。” 玄姬对王令君道:“仲明说得很有道理,我相信他的看法。他在淮南的作为、我从前厅奏报中看过,确是颇有谋略。可惜大将军不用他,真是自作孽、该当绝。” 秦亮神色尴尬道:“唇亡齿寒,他绝了,我们也危险。这事搞 得,明明挺厌恶他,偏还愿他好。曹爽不死,他就一直都是司马家的最大敌人,轮不到王家倒霉。” 他沉吟片刻,又道,“目前我的处境,是两边都进不了心腹圈子。曹爽不太信任我、也不想重用,司马氏对曹爽府掾属出身者,当然也该有所保留。 有一个办法能得到司马氏的信任,便是做出什么与曹爽决然之事。但我那样做、并不明智,因为我的目标不是完全依靠司马氏……孙礼将军倒可以考虑这条路。因此要说我选择哪一边,那只能是王家。但是我也要逐渐靠拢司马氏,谨防曹爽倒的时候、我们立刻跟着曹爽倒霉。” 王令君问道:“君认为,曹爽一定会输吗?” 秦亮想了想道:“输的可能仍然很大。” 他继续道,“司马家与曹爽府,其实目前还在阳谋阶段,便是明摆着铺摊子,各自积攒势力、争夺重要权力、监视对手,博弈都在明面。曹爽府还有优势。 但这么斗下去,时间会非常漫长,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分不出胜负。司马懿年纪大了,恐怕不愿意带着这么大的悬念进坟墓,估计最终仍是阴谋政|变、突然一击。 阴谋则讲究的是快、短、狠。整个过程就像长蛇阵,在关键节点上很脆弱,风险极大。因此谋划不能太复杂,过程越长、关节越多、参与谋划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差错。一环错,全盘乱。谋划的人须要少,做法要简单而直接,尽量减少出错的环节。 但凡领兵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复杂的战场上,将帅只能掌握关键决策和方向,有太多不可掌控的因素、会影响战役结果。大家都在赌,胜率高低而已。 司马懿这种带兵经验丰富的人,反而更懂得怎么搞阴|谋,他不会把政|变弄得太复杂。这方面曹爽多半不是司马懿的对手,我看他安排的事,有些事环节也不多,却仍是漏洞百出。” 秦亮稍作停顿,又道:“而我眼下也在铺摊子的时候,只能一边苟且,一边想办法积蓄点实力,做好各种准备等待时机,随时根据情势的发展、调整方向。不然手里没人没实力,只能做谋士,部署不了什么决定性的大事。 缘由也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有些事一旦启动,便不能把线索做得太复杂。不仅容易出错,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可能会发生各种无法预料的变化。譬如以前我就完全没想到、会与王家结为姻亲。” 玄姬的声音道:“没想到仲明心里,还想着这么多艰难而复杂的事。” 王令君低声道:“君尽力而为可矣,以后妾愿与君生同衾死同穴。”她说罢侧目看向玄姬,“姑有什么话对我们说吗?” “再等等罢,今天时辰已不早。”玄姬抿了抿朱唇,接着回头一看,说道,“我真得走了。” 秦亮从胡绳床上起身,说道:“我去送送姑。” 王令君点头道:“嗯。” 两人出了卧房,沿着庭院一侧的廊芜走到门楼,果然又见莫邪在那里打瞌睡。门楼的大门是闩了的,莫邪坐在门后面。秦亮与玄姬都没出声,莫邪还没注意到。 于是秦亮再次一把搂住了玄姬的腰,亲吻她时把手按在了她的胸襟上。过了好一会儿,莫邪终于醒了,愕然看着眼前的情形。 玄姬轻轻推开秦亮,在他耳边道:“今晚妾会再来。” 她快步走了门楼,在转角处又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秦亮仍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背影。这时莫邪把门楼重新关闭,红着脸站在原地,片刻后抬头小声道:“妾绝不会说出去。” 秦亮点了点头,迎着凌晨寒冷的微风回到卧房,迅速脱掉袍服钻进被窝。他拥着此时的令君,回头看了一眼门窗外的光线,又有不想去上值的冲动。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感激之情 正始二年十月十九,辛酉年的第一场雪、在初冬时节就下来了。以前豫地有大象的温暖气候,已是一去不复返。 秦亮在邸阁署房里,正在拿着名册,挨个召见校事,从早上到下午都在干这事。 面前坐着的校事叫朱登,是个其貌不扬、脸型还有点丑的中年汉子,但朱登并未因为秦亮弱冠年纪、便礼数荒疏,反而态度恭敬,甚至有讨好的感觉。 秦亮问道:“识字吗?” 朱登道:“回府君话,仆识字,经书看不通。” 秦亮又问:“如果叫汝去大魏国境以外的地方办事,但奖赏更丰厚,汝愿意去吗?” 朱登拱手道:“府君叫仆去何处,仆便去何处。” 秦亮点点头,拿起砚台上的朱笔,先在一张简牍上画了勾,然后换黑笔开始书写。 片刻后秦亮便用潦草简略的字句写了一行,继续与朱登说话。秦亮并不问这些人的过往和出身,因为这里面有诸公安插的人,秦亮不是在自查内部,而是在准备改组官职。 又问了一阵话,秦亮特意看了一眼门口,向朱登暗示。 朱登起身揖拜告辞,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府君没问,不过仆一向是隐校事的人。” 秦亮点头不语。 他又看向木窗外的小雪与天空,估摸着快到酉时了,便不再继续召见校事。收拾了一下案牍,秦亮准备下值回王家。 不料马车刚出校事府不远,他就看到了路边一辆马车旁穿着青狐裘、戴着帷帽的甄氏,她见过秦亮的马夫王康、故已掀开了帷帽,双手捧在朱红的嘴唇前吐着白汽。 秦亮顿时感觉有点头大,但想到甄氏与郭太后的关系、最好不要得罪,他立刻叫王康停下了马车。甄氏也不拘泥俗礼,见到秦亮掀开尾部的木门、立刻径直上了车。 这寡妇虽长得貌美、身段挺辣,但秦亮并不想与她保持歼情。因为有王令君与玄姬,他觉得够了。主要是没必要去招惹流言,毕竟甄氏与郭太后关系不一般,秦亮现在的策略还是尽量低调地苟。 “走罢。”秦亮拍了一下前面的木板。 马车轮毂发出了“叽咕”的声音,颠簸摇晃着出发了。 甄氏看了一眼旁边的吴心,笑道:“仲明上值还带美人呀?” 秦亮想了想,回应道:“她是我的人,完全靠得住。上回去甄夫人的别院,我的随从不也是这两人?” 吴心听到这里,别过身去,面对着前方的木板,就像面壁思过一样。 接着秦亮好言道:“我之前确实不知道甄夫人的身份,做的事有点失礼,还望甄夫人……” 甄氏打断了他的话,柔声道:“是妾没把君侍候好。” 这美妇确实很会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不一样起来。最近王令君的身体已经不舒服了好几天,刚刚才好转。秦亮本来就不愿意去想那种事,顿时无言以对。 但秦亮仍不禁多看了甄氏几眼。妇人穿青裘、白裘都显贵气,青色的皮毛却更能把皮肤衬得白皙,甄夫人今天也画了妆容,白皙的脸上,黛眉朱唇的颜色很鲜艳,确实是个美妇。不过裘衣不比绢布深衣,无法显身材。不过她的裘衣下长什么样,秦亮还记得,毕竟才过去没多久。 有些时候人的感觉、真的就只是化学反应,秦亮本不想沾花惹草,但看到甄氏这个样子,他的情绪依旧会上升。 甄氏的声音道:“妾今天相见,是为了告诉君,上回君给殿下出的主意,殿下不是没答应吗?但经妾劝说之后,殿下改主意了。” 秦亮顿时十分诧异,脱口道:“这种事,殿下也听从卿的话?” 甄氏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信不信 由君,明早去朝会,君不就知道了?” 秦亮寻思了片刻,甄氏是由郭太后先父养大的,姐妹俩说不定从小一起长大,或许郭太后不仅是信任此人、还会受她的影响。甄氏虽然有时比较胆大,但不像个信口开河之人。她刚才说的事,应该是真的。 若按照之前的策略,精盐是垄|断经营、当奢侈品卖给全大魏的士族豪强,利益便必定不小。就算分小头,秦亮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秦亮这些年来不说穷得叮当响,反正剩不下多少钱财。大魏商业凋敝,但钱财依旧有大用。 今天的消息简直是个大惊喜,他也顾不得掩饰内心的高兴,笑容立刻浮到脸上,拱手道:“感激之情,实在是无以言表。” 甄氏笑吟吟地说道:“妾就是动动嘴而已。” 秦亮想了想,说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中午我去上回的别院,与甄夫人见面。” 甄氏抬起手,白皙的手指涂抹了鲜艳的红指甲,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下颔边,看着秦亮的眼睛,用吐气一般低沉的声音道,“见面做甚,君又在想什么坏事?” 秦亮笑道:“夫人上回说,那种事只能一次,不会是诚心的罢?” 甄氏低声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本来次数多了便容易败露,君以为妾真不要名声呀?但实在、实在上太上|瘾了。”说到这里她立刻拿手捂住了脸。 片刻后,甄夫人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君今晚能迟些回去吗?” 一天也等不了?但秦亮现在心里对甄氏的感激,也是真的。不过是萍水相逢、一次露水之情,人家就真心实意地帮了秦亮那么大一个忙,秦亮还有点感动。他一个男子,根本不用太在意男女之事,连王令君都不在乎。 车厢内沉默下来,有点颠簸,木轮子转动的噪音倒一直笼罩在空气中。 秦亮说话并不喜欢夸张,但比较有实干精神。于是他径直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先掏出手绢、发现太小,便又掏出了一张写了字画了图的布帛,递给甄夫人。 甄夫人展开布帛看了一眼,蹙眉道:“这是什么?” 秦亮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声音不要太大,这里可不是卿的别院里。” “这里?”甄夫人用神情复杂地看他。 秦亮点头道:“我不想回去太晚。” 已经下雪了的天气,木板毡顶的马车根本不保暖,人在车里全靠身上裘衣袍服。要是在马车上宽衣、那可得冻僵,不过办法总能想到。 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一会儿天黑之后、马车也不好赶路。于是秦亮的动作飞快,之后便叫王康赶车、先把甄夫人送回了她的别院。接着立刻往王家赶路。此时天色已渐渐黯淡,唯有雪花在空中飞舞的景象、分外清楚。与甄夫人道别时,秦亮还告诉她,下次不要来校事府附近、校事府的人比较杂,实在有事就去王家或者秦家。 此刻的吴心一声不吭,不过她已经把身子坐正,面对着车厢侧面的木板。 秦亮有点难堪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卿也听见了,甄夫人帮了我大忙,如果这事都不答应她,实在太矫情过分。” 吴心养了许多日,皮肤仍然苍白,平整匀称的瓜子脸浮上红|晕后、看起来竟然略显病态。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拉起袍袖来看,露出了几个淤青的指痕。 秦亮此刻感觉脑子还有点混乱,见状便下意识给她揉了几下,吴心的手敏捷地轻轻一缩、但马上停下来了。秦亮皱眉道:“卿不会吭一声,就那么让她抓你?”他转头看了一眼车厢木板,上面居然也有淡淡的痕迹。 吴心看了秦亮一眼,声音略带沙哑:“妾吭声,能说句什么?” 秦亮抬起头,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教你如 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嚣张的爽 十月二十一,秦亮像之前几次一样,与王广同路,一早先去皇宫的朝堂。朝会开始后,他在朝堂上从来不说话、也就是旁听一下。但今天刚到东堂,还没开始朝会,他忽然就听到、大臣们都在说一个爆|炸性消息。 满宠死了。 老年人在气温骤降的时候,确实是一道坎。太尉满宠是四朝元老,远在赤壁之战时、满宠就已经做上了太守,秦亮到现在都没做上。曹魏历任皇帝在位、满宠都得到了重用,如今威望地位之高,满朝能比肩的没两个人。 算起来满宠与王凌还是老搭档,他俩在扬州,满宠做都督、王凌做刺史,但是关系不和,斗了许多年。现在好了,恩怨彻底了结。 太极殿东堂里大家都在惋惜感慨,但连秦亮很快意识到,众人是不是真的关心这个老臣死活、实在不好说,而这件事让人真正关心的地方在于:满宠一死,太尉之位就空出来了,蒋济也是四朝元老,理所应当升任太尉。 蒋济升官不要紧,但他原来那个禁军统帅的职位领军将军、也就空了出来。 秦亮在议论纷纷的朝堂上,不禁看了一眼敞开的朝廷大门外。前天的第一场雪已经停了,但天气依旧阴云密布,这样平静的天气却总让人觉得、随时可能有暴风雪。 一如现今的大魏朝廷,今年吴军的攻势退缩后、便一直平静无事。但这样的平静,经不起哪怕一点点的扰动。 这时大将军府长史令狐愚也来了朝堂,径直便走向秦亮,两人相互揖拜见礼。秦亮前两次与令狐愚相谈甚欢,现在令狐愚总想与秦亮呆一块。 性情中人便是如此,有点情绪化,很重视自己内心的喜恶感受。 令狐愚是中年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仪表端正,他此时正在秦亮旁边小声道:“安邑侯毌仲恭年底自幽州回京述职,近两日便会到。夏侯泰初(夏侯玄)与之相善,故大将军欲设宴为之接风洗尘。但如今太尉薨逝,宴席恐怕要推辞一阵子。” 秦亮有点走神,他正用有意无意的目光,观察着前面的司马懿。司马懿一直都在与蒋济谈论着什么,显然司马懿已经看到了后面几步棋,少有地露出了紧张的举止。 片刻后,秦亮忽然醒悟,毌仲恭不就是毌丘俭?这可是个大人物。 “是阿。”秦亮回应了一声,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太后和皇帝还没来,朝廷上闹哄哄的笼罩在“嗡嗡嗡”的人声噪音中。他便道,“不过也说不定。” 令狐愚一时没回过神,脱口道:“说不定推辞?” 秦亮轻轻点头,小声提醒道:“要看新的领军将军是谁。” 令狐愚顿时恍然大悟,沉声道:“到底我们是亲戚,这话仲明可只能对我说。” “当然。”秦亮道。 如果曹爽府这回能成功拿下领军将军的位置,那洛阳中外军便全数控制在了曹爽手里。因为护军将军已经是曹爽的表弟夏侯玄。 这样的话,此次博弈对于曹爽简直是天大的胜利,可以说几乎奠定了必胜的局面。京城政|变、能控制洛阳中外军的话,相当于拿着枪去打赤手空拳的人,根本想不出输的理由。 但是曹爽会筹划发动政|变吗?秦亮陷入了沉思。 无论如何,以曹爽现在日趋膨|胀的心态,他才不管一个元老侯爵薨逝的致哀,不赶紧开宴庆祝,还等什么?实际上就算大魏皇帝死了,新皇都还在欣赏歌舞、亲近女色,上面的人早就不讲究这些了。 秦亮在曹爽府干了好几个月掾属、又在校事府干了几个月校事令,还是有用的。起码补足了大魏庙堂的各种信息。朝廷有什么事、或者诸公谈的国政,他几乎都能解读出背后的信息,不存在看不懂的时候。 就在这时,曹爽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朝堂,众人 纷纷揖拜。曹爽的姿势非常嚣张,但也许只有秦亮理解他,太胖的人走路不容易平衡、才很容易走成这么嚣张欠揍的样子。 没一会,太后和皇帝也到了上位入座,众人依旧稽首,高呼“万寿”。 接着是熟悉的场面,诸公开始“指桑骂槐”,各自向太后皇帝启禀诸事。司马懿提商议满宠的谥号,并要派人去抚慰满宠的子孙。 曹爽则径直说道:“禀陛下、殿下,臣以为,领军将军蒋子通四朝老臣,有功于社稷,资历威望盛于朝野,理应升为太尉,金印紫绶,位列三公。” 此时秦亮非常想看蒋济的神色,但秦亮的位置站得太后面了、只能看见蒋济的背影。蒋济至少没有拒绝。 而司马懿此时可能想骂|娘:蒋济阿蒋济,以前别人告你卖中外军的官,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还敢开玩笑说童叟无欺、少一文钱不卖。我也只是一笑而过,现在你怎能贪慕虚名高位?不吭声,你踏马究竟靠不靠谱啊? 还有郭太后也没有吭声,连说让诸公商议的话都没有。秦亮顿时觉得,郭太后是懂朝政的,一下子已明白了曹爽想干嘛。她平时就几乎不会给朝臣拿主意,但眼下沉默与回应之间的区别,她拿捏得很准。 朝堂上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冷场。 这时司马懿道:“昌邑侯方薨,昭伯不用着急商议太尉之位,先等昌邑侯家办完丧事罢。” 曹爽没有反对,过了一会儿,郭太后端庄从容的声音这才传来:“太傅言之有理,昌邑侯有功于国家,应先命使者,往昌邑侯家抚慰。余事容后再议。” 司马懿拜道:“殿下仁厚。”众臣纷纷附和称颂。 于是散朝,诸公再行大礼。 秦亮慢吞吞地走出东堂,用余光留意着大门,等着看有没有宦官留他。因为前天甄夫人说过,殿下改主意了、答应督盐之策,今天是不是会告知一下? 这时令狐愚先走了过来,邀请秦亮同行。秦亮不好拒绝,便一边磨蹭着往太极殿庭院的西面走,一边留意有没有宦官赶来。 然而并没有等到宦官,秦亮便与令狐愚走出皇宫西门,径直上了令狐愚的马车,让王康赶车在后面跟着。 令狐愚道:“毌将军的接风宴,宴请宾客的名单由我来办,仲明到时也来罢。” 秦亮拱手道:“愚侄恭敬不如从命。” 令狐愚摆了一下头:“哎!我们自家人,说话不要那么见外。” “好。”秦亮笑道。 令狐愚又小声道:“蒋济若被免去了中领军,我觉得接任者可能是大将军的弟弟曹昭叔(曹羲),大将军前阵子还当众夸他弟弟做事沉稳谨慎。我也觉得曹昭叔为人不错。” 秦亮道:“司马太傅今天便有些不满,可能还要争吵两次。” 令狐愚点头道:“仲明言之有理。” 曹爽目前的形势简直是一片大好。秦亮却暗自叹息了一声,没有多说。 今天秦亮没有像上次那样,跟着令狐愚绕一大圈路。在一个路口,他便下车道别,说道:“设宴的那天,仆早点过来,我们叔侄再聊。今日先告辞了。” 令狐愚回礼道:“等安排好,我把时间写在帖上,给卿送到表兄家去。” 秦亮着急忙慌地赶回了校事府,立刻叫人去把隐慈找来,到邸阁二楼相见。 钱的事,太后那里还没有确定,目前的消息只来源于甄夫人的话。但人的事,秦亮也要抓紧了。 之前孙礼去扬州当刺史,从洛阳中外军中带了一些人马。后来孙礼回京做少府,那部分中外军先回家轮休,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洛阳军营。 曹爽的人一旦完全掌握了中外军,可能会大肆 换上自己人做将领。秦亮认识的那些人一旦失业,不赶紧拉拢过来?动作稍微慢点,大士族们就会招募过去、做他们的私兵将领。 这可不是在地方上做太守容易搞到的人。太守毕竟能给的官职不大,辖地上本身能找到的人才也有限。 隐慈上楼后揖拜。秦亮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说道:“卿亲自接管中外军中的卧底,军营中有任何消息,立刻单独上报给我。” “喏。”隐慈道。 秦亮踱来踱去,忽然站定道:“慢着,还有时间,不急这几天。明天我宣布改组校事府,再把增设诸曹、增募人手、开展刺探吴蜀军情的奏章呈上去。到时候卿再接管卧底,一切便顺理成章。” 隐慈点头低声道:“府君所虑周全,校事府里确实也有奸细。” 秦亮看了他一眼:“我上任之前就知道,明摆着的事。卿去忙自己的罢。” 隐慈揖拜道:“仆告退。” 秦亮踱步到了北窗,看着邙山的隐约山影,心里竟然体会到了当年曹操那般求才若渴的感受。认识的那几个中外军将领确实不错、带兵没有毛病,当时在芍陂之役中,他们已经证明了布阵统兵的能力。 一定不能吝啬钱财,最好先给笔安家费表明诚意。太后那里的钱究竟是不是真的?实在不行,得找王广借钱,以后还给他就行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势与形 司马师跟着老父司马懿回到太傅府,径直进了内府庭院的一道房门。门口的侍女等他们走过,便立刻跪在地上,拿着布巾擦地板上的脚印。 “中午再来收拾。”师转头看了一眼地板,说道。 侍女应道:“喏。”赶紧爬起来,埋着头出去了。 师说回过头说道:“前两天的雪下得不大,积雪存不住,反倒把地面弄得到处都是稀泥。” 他说罢关上房门,脱掉靴子,在炉子前的席子上跪坐下来,把手伸了出去,又道:“这天气真冷。” 司马懿进门后,已在一条胡床上坐着,刚才一直没吭声,这时才若有所思道:“化雪的时候最冷,没下的时候反而会好些。” 师看了一眼关闭的木门,不过他刚从外面进来,自然知道今天的雪已经停了、天空正阴着。此时究竟是在化雪,还是云中的雪没下来呢?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师开口道:“儿会叫爽府的人、往后多加留意,看爽府是否在密谋什么事。” 司马懿点头不语。 师又皱眉道:“曹爽可能会让其弟曹羲做领军将军,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中外军全都在爽府手里了。他们会不会趁势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司马懿的小眼睛里、不再有丝毫浑浊空洞,竟然忽然之间变得锐利起来,或许是紧张的情绪激发了他的精神。司马懿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开口道:“曹爽这个人,懂点势,不懂形。” 师听到老父又从人心的角度看问题,便顺着话题问道:“阿父所指,何为势,何为形?” 司马懿摸着下巴的胡须,眼睛微微仰视上空,稍作思虑便道:“形势可以转化。就像围棋棋盘上的局面,一眼看去,占了多少地盘、强弱优劣何如,便有个判断,这便是势。但若要计算一步步具体怎么做、预料对方怎么做,准确无玄虚、眼睛可以看到的东西,便是形。比若能吃掉对方一条大龙,形就转化为了势。” 他略作停顿,接着说,“曹爽此人懂道理,重直觉,他知道朝廷是什么局面,也知道该获取什么东西,兵权、用人权、威望。但如要他主动把手里的东西、具体地用出来,他便会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曹爽做事,做完一步,经常便没了下一步,或许事先根本没有通盘考虑。” 司马懿话虽这么说,说得让人稍许安心,但他脸上些许的紧张神情、在儿子面前已没有掩饰。而满宠之死太突然,司马懿心里可能也没有准备。 师问道:“阿父言下之意,爽不会做什么疯狂之事?” 司马懿点头时、仍有点犹豫,“应该不会,但还得多看看他身边的人。” 师想了想,建议道:“据报,吴军在皖城(安庆西)屯田,阿父何不请旨,带兵出京击退吴兵?” “这个办法好。”司马懿看了一眼师,回答得很快。 师受了鼓舞,继续道:“爽府若不反对阿父南下督军,一时便应无杀心。由此还可提醒曹爽,如今吴蜀仍威胁国家,他不擅长带兵打仗,轻举妄动会乱国家全局。 而国家亦赖四方都督忠勇,我们在地方上的势力、他不该忘了。如此或许能稍稍唬住他,不要去想铤而走险的诡计。” 司马懿点头道:“不过领军将军的位置,还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了。” 他说到这里,顿时恍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师道,“对了,假如爽府掌控了洛阳中军,以曹爽的性情,多半要换上不少他的人。其实那么做不一定有什么大用,现在的中外军将士家眷在别处、早已被各种法办吓住了,他们谁的话也不会听,只听朝廷调令。不过那些被换下来的人,卿倒可以尝试联络收拢。” 师拱手道:“儿依言照办 。” 少顷,师又沉吟道,“领军将军蒋子通,究竟懂不懂朝政阿?” 司马懿瞧了儿子一眼:“历经四朝,至今平安无事,汝说他懂不懂?当年的朝廷什么情况,汝不是不知道,吾能苟且到现在,什么事没忍过?” 师以为然,他也知道、暗地里还有人骂阿父老乌龟,但苦于查不到是谁先说的。 师皱眉道:“那蒋子通可能会生异心?” 司马懿摇头道:“蒋子通这等人,岂能像寻常人一样要求他?他又不是我们家的奴,他有自己的想法。蒋子通想升任太尉,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地位威望高,脱离了风口浪尖,在两边都多少有些余地。 现在这情况,输赢还说不定,怎么能让蒋子通对汝言听计从?他能心向我们,已是交情匪浅。” 师感慨道:“大智,往往若愚。” 司马懿也发出感叹:“人最关注的还是自己。” 父子俩交谈得差不多了,师便告退而出。他走出庭院时,看了一眼天空的云层,顿时觉得、好像云层全都压在了自己心口上,刚才的开解之言,并没有完全消除他心中的重压。其实即便是阿父,此时又岂会觉得轻松? 这时司马师看到了厢房门口有个中年妇人,立刻便走了过去,招呼妇人进厢房。 妇人是司马师不久前才安插到黜妇吴氏府上的人,以前司马师都没管吴氏。当时丑侯之子吴应回家乡了,吴家没什么好重视的东西。现在他才派个司马家的人去,主要也是为了方便联络秦亮。 进了厢房,妇人轻轻掩上房门,揖拜道:“妾到吴府之后,秦仲明只见过吴夫人两次,都在前厅厅堂里,第一次碰巧有一个姓甄的寡妇在场。秦仲明对吴夫人以礼相待,关系生疏,全不似有什么事。这回吴夫人叫我来说,秦仲明想请君支持他最近的上书、关于改变校事府的事。” 司马师随口道:“知道了。” 说罢他不再多言,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现在朝中情势有变,曹爽的压力忽然增大,司马师对秦亮的事、一时间确实没什么心思去重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景如画 跪坐在灵芝殿的阁楼上、转头往北窗看,郭太后常有种看一幅画的错觉,并非风景如画般美、而是一动不动。她很少往南面看风景,因为那边更无趣,只能看见一排宫墙阙楼,还有最高的太极殿的殿芜。 她反而喜欢下雨或下雪的天气,起码能看见有东西在动弹。 不然太阳明媚的大晴天也行,能看得更远。皇宫外的百尺楼、总章观,以及华林园(本名芳林园,避讳改)的亭台楼阁,都可以看见,更远的邙山山形、也在视线之内。 而眼下这种冬季的阴天,无鸟无虫,只剩下死气沉沉。 最近满宠薨了,朝廷里倒是很紧张。郭太后也挺紧张,不过她的紧张仅仅是怕说错话,她又做不了什么。谁胜谁负,根本不是她说了算,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就在这时,大长秋的中宫谒者令张欢上了阁楼,拜道:“禀皇太后殿下,甄夫人进宫来了,奴叫人径直带了她进来。现在估摸着,已进西游园。” 郭太后的眼睛里顿时浮现出一丝活气,点头道:“好。” 张欢弯腰后退。 甄氏在宫外、寡居之后几乎没人管她,总能说些有趣稀奇的事,让郭太后除了看案牍书卷之外、能感觉到点趣味。初次之外,最有趣的人便是中宫谒者李仓,便是那个能把洛阳诸事说得惟妙惟肖、还带动作表情的宦官。 这么一想,皇宫里的生活似乎还好,而且经常还能到朝堂上接受尊崇礼拜、听一下朝政大事。 果然甄氏一进来,心情立刻不一样了,真是跪坐过来便亲热地拉住了郭太后的手臂,接着她才想起来、忙起身揖拜。郭太后见状,抬起袍袖轻轻一挥,剩下的宫女也退走了。 甄氏小声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能让郭太后怔住,甄氏低声道:“我们在大街上做了那个。” “什么?”郭太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甄氏。 甄氏忙捂住嘴,摇头道:“说错了,是马车上、但马车在街上行驶。” 郭太后蹙眉道:“那不就是在野地里做苟且之事?” 甄氏的神情渐渐变化,说道:“姐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郭太后的声音有了点朝堂上的端庄感觉,“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不怕被人察觉?” 甄氏默默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布帛。 郭太后接过来观摩了一会,上面用线画着示意图,写着东曹、西曹、参谋曹、度支、兵曹等字,用线框起来,又有上下连线。郭太后想起了两天前、秦亮的上书,便道:“这好像是校事府的官职草稿图,卿要给他当说客吗?我不是说了,不反对。” “什么意思?”甄氏困惑地又看了一眼布帛,便做了个往嘴里放的动作,“布帛我这样用,免得发出声音。虽然也有声音,但外面听不到,车轱辘和木板摇晃还有声音呢。” 郭太后顿时无言以对,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复杂的荒唐感觉。有着官府意象的布帛、却在野郃的时候放在妇人口中,仿佛有着莫大的风刺嘲弄。秦亮简直就是在故意辱没冠冕堂皇的东西。 但郭太后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惬意之感。她小声问道:“马车上有冷又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甄氏似乎已发现郭氏有了兴趣,便又开始描述详细过程。甄氏还说因为时间紧迫有点慌忙,所以秦仲明动作非常迅速,与上次的感受完全不同。她差点昏了过去,因为怕被人发现心里很紧张,速度快却不敢出声,指甲现在还在痛。 郭太后的脸上已经感觉到热,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甄氏又小声道:“记得我给姐说的御医诊脉吗,只要拿出必要的地方。马车上确是挺冷,我们也是那样。不过背对之时可以探手到衣裳里取暖,若是相拥之时则可以敞开襟亦不怕冻。” “汝等真是的。”郭太后似乎看到了一副画一般的景象,一时间话也没说完整。 这时甄氏俯首过来,耳语道:“上次我与姐想的那个法子,可能到时候的情况与这回差不多,又怕又紧张、心里还挺慌,可能动作会很快,也不敢出声,真的很受不了,不小心能昏过去。” 郭氏终于不再端着了,恬着脸低声道:“到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卿不如说仔细些。” 于是甄氏继续小声叙述。 良久之后,郭氏长叹了一口气,但她并没有觉得心里舒坦,反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不管如何也找不到出口,十分憋屈难受。 甄氏忽然说道:“似乎有点对不住同车的女郎,估计没留意把她抓伤了。” 郭氏愕然道:“旁边还有人看着?” 甄氏有点不好意思道:“秦仲明说是他的人,很可靠。外面天寒地冻的,时辰也不早了,马车在行驶中,总不能把人赶下去。” 她一副寻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又轻声道:“那女郎一直没吭声,但我知道、她能感觉到我的感觉,我的声音、手劲、神情,她就在旁边,必定能懂我。” 郭氏嘴上故意说道:“卿是太孤苦了,总想有人陪着,不如找个人再嫁罢。” 甄氏笑道:“秦仲明若没成婚,我就愿意再嫁。不然日子可能没什么意思,每天还要不厌其烦地做那些表示顺从的礼仪。” 郭氏道:“简直是离经叛道,难怪别人都不说卿好话。” 甄氏一脸无奈。片刻后,她又叹道:“这次刚见面时,秦仲明还客气知礼起来,好像不太愿意。唉,我这名声虽不太好,可多少人对我垂涎三尺,我自己送上门,他竟然不情不愿,气死我了。” 郭氏略微寻思,便好言宽慰道:“不是卿不美,而是他不缺。” 甄氏想了想便点头认同,接着说:“后来我提起,说服了殿下制盐之策的事,他立刻改口,相约次日去我家别院相会。不管怎么说,秦仲明至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是人已在跟前,我哪里还愿意再等一天,于是才有了野郃之事。” 郭氏轻声问道:“一天也等不得?” 甄氏看了她一眼,“卿若尝过就知道了。” 郭氏轻轻咬了一下朱唇,不置可否。 甄夫人不会在皇宫里过夜,她又陪着郭太后出灵芝殿,在西游园内散了一会步,便回去了。天气挺冷,确实在外面呆着不适。 次日是十月二十五,秦仲明正好也会来上朝。 今天朝会上又提起了蒋济升任太尉的事,基本已经无法改变,因为蒋济的资历威望功劳、升任太尉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便是司马懿也不好反对、之前司马懿只能是拖。 能拒绝的只有蒋济本人,但蒋济一直不吭声,这事便没有疑问了。 挺大的一件事,但郭太后并不太在意,因为她没办法改变什么,只能任其发展,留意观察就就行了。 她在垂帘后面,倒是想再看看秦仲明的样子,可惜秦仲明站得太远了,前面还有许多人挡着,郭太后根本看不清,只能大概看到秦仲明站的位置。 郭太后也不可能听到秦亮说了,秦亮来了朝会几次,从来没发过言。 及至朝会结束,郭氏便叫中宫谒者去留秦亮,说有事召见。 等了一阵,东堂上的人都差不多走完了、皇帝也走了,只剩下宦官宫女。秦亮便跟着中宫谒者返回东堂,他走进大门、向帘子这边走了过来。 天虽然阴着,但东堂有十道大门,正面的墙几乎就是敞开的门,所以殿堂里的光线很明亮。 宦官宫女都在帘子外面,没有人敢在这里直视太后的脸,所以郭氏 只要端正跪坐的身体不要动,她的眼睛怎么看、没人能知道。虽然隔着一道帘子,但郭氏离帘子很近,所以她看外面比较清楚、外面倒看不太清她。 “臣亮,拜见殿下,殿下圣安。”秦亮跪到跟前,行稽首大礼。 别的大臣在郭氏跟前、并不经常行大礼,但秦亮两次的礼仪都恭敬非常。郭氏看到他俯拜后、直起身的样子,忽然想到了甄氏说的,在马车上他跪坐着的。郭氏的耳边好像又听到了甄氏的声音,可以背对着他、也可以相拥般的姿态。郭氏顿时好像看到了一幅画一样,而且画中之人很真实地就在面前。 但郭氏不敢走神,赶紧用端庄从容的声音道:“平身。” 秦亮道:“臣谢殿下。”遂谨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依旧拿着竹牌。 竹牌并未挡住秦亮的脸,因为郭氏的位置更高,可以俯视他的脸。果然完全如甄氏细致描述得那样,连浅浅的山羊胡也一模一样,手掌手指似乎也差不多、但此时郭氏看得不太清楚。 郭太后道:“此前卿进献制盐之策,吾退思之后,以为此策利于国家之用,可依卿之策施行矣。” 秦亮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睛似乎更明亮了、显然很高兴。他抱着竹牌说道:“殿下决策,真乃英明。以宫中管盐方、制贡盐,可以售卖更高的价格,朝廷获利甚丰,正如殿下所言,利于国家。” 郭氏有点被逗乐了,心道:我能决策什么,还英明决策。 不过看秦仲明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好看的。他的眼睛里确实如甄氏所言,有一种忠正坦荡且诚恳的目光,整个人看起来俊朗干净,这种俊朗英气却并不高傲、反而叫人有亲近之感,让人有信任而安心的感受。 郭氏看到秦仲明的气质品行,又想到他颇有谋略,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的想法:我若真有任免权力,必辟此人为相。 “具体的事,让张欢与卿说罢。”郭氏不敢与秦亮说得太久了。 秦亮果然是个知趣的人,立刻揖拜道:“臣请告退。” 在他后退转身之前,郭太后又贪婪地盯着他多看了几眼。甄氏说的,与这俊朗亲切的身体结合后,那种十分亲密、融为一体,仿佛活在世上不再孤苦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只能听甄氏说,可语言并不能完全说清。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缘不可言 以前秦亮在淮南打赢了芍陂之战,在寿春的庆功宴上时,暗自有过一个很正熊量的感慨,便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此刻他忽然又想起这句话。 转过身面对太极殿东堂大门的一刻,他才发现,天气已经微微放晴了。 天空上还有云层,太阳并未当空高照,而是在厚薄不一的云层里,遮遮掩掩、朦朦胧胧。不过这样的阳光倒也有点别致,颜色好像更深更柔。东堂一整排大门估计有十道,稍有阳光、大殿里便十分亮堂。 甄夫人没有骗他,郭太后确实改主意了。这回制盐的法子,虽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未能让秦亮加官进爵,但总归是能得到钱财,并没有白干。 秦亮刚走两步,又听到郭太后的声音道:“汝与秦仲明过去,找个地方谈谈。” 宦官的声音道:“喏。” 这时秦亮注意到,郭太后说话的声音,前后是有微妙区别的。 她刚才对宦官说话的感觉,与上次秦亮献策时说话差不多。但唯独刚才、对秦亮说的那寥寥数语,细听有点些许不同。 郭太后说话,主音音节是那种很有韵味的庄重女中音,节奏很从容;但辅音与咬字间隔音会有点娇声娇气的感觉,让她的声音更富层次感。秦亮听出的区别,就在于辅音尾音那细微的感觉,好像郭太后对自己说话时,更温柔有情意。 那种感觉确实很微妙,不容易留意到,也不能确定。 因为秦亮看不到郭太后的样子、只闻其声,而且他觉得郭太后的声音很好听,才听得比较用心;加上有甄夫人的事,所以秦亮才能细心听出微妙的异常。否则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 或许只是错觉? 不过秦亮仍有一个大胆猜测,甄夫人已经把歼情告诉了郭太后? 这样的猜测并不只是胡思乱想、或灵光一现。那甄氏是郭太后先父收养的养女,与郭太后便算是姐妹关系,多半从小就一块儿长大。甄氏把私|密之事,告诉她信任的人,实在是太正常了。于是秦亮见到张欢之后,言语间也在想那件事。 大长秋的中宫谒者令张欢,谈了一会制盐分成的事,彼此间说得很隐晦。皇太后殿下把贡盐赏赐给盐官,盐官供奉宫廷一部分钱财、当作制盐的花销;殿下再以赏赐的名义,定期分秦亮一部分钱财、作为对进献良方的嘉奖。 其中大头是国库的,再次分成时、大头也是宫廷的。没有办法,盐这种事、不把好处分给很多人,根本做不成。饶是如此,对于秦亮来说也是一项巨额的收入。 秦亮心里仍是非常高兴。 但他离开皇宫后,却表现得非常沉默,并带着点凝重而可怕的心情。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然后就顺着念头一直往下想。神情也渐渐变成了一种半闭着眼,好像陷入了追忆往事一般的出神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吴心正在观察自己。吴心发现他“醒”来,便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看向了别处。 听说不爱说话的人,往往内心世界很丰富,不知道吴心是怎样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时秦亮又回想起来,他与甄氏相识纯属偶然。于是他不禁有一种玄而奇妙的感受,又想起了两年前离开曹爽府时的感慨,便不禁把话说了出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展,往往只在看似风平浪静的瞬间、已决定了缘分深浅。错过就是错过了,就很难再找回那种稍纵即逝的时机。”秦亮感慨道。 不料同车的吴心,这回竟然回应了秦亮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她开口道:“妾在廷尉府监牢时,以为必定要死在那阴暗潮湿肮脏之地,哪里能想到、会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救出来?更没想到会有什么缘分。” 秦亮看了她一眼, 知道吴心理解错了。他其实是在说甄夫人与郭太后,也有点回忆与曹爽的关系。 但秦亮没有解释,自然也怪不了吴心……他又没说具体的事,人家怎么知道他在说什么?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想稍微倾诉一下,却又不想说得太明白。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云里雾里的感慨,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人生哲理?便如同后世的朋友圈,不时就有一条“终究还是独自扛下了所有”,谁知道她说了什么,她只是想说、却不想说明白而已。 秦亮听到回应,看向吴心时,她如同刚才一样、把目光巧妙地移向了车窗外。此时的人们似乎不太习惯与人对视,于是姿态又变成了吴心看窗外,秦亮看她。 云层里那种别致的阳光,随着马车的移动、让木窗棂的阴影也在活动,光暗交替,映在了吴心有点苍白的漂亮瓜子脸上。秦亮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这个干过刺|客勾当的女郎,隐约有点文艺气质。当然也许只是光影,带来了错觉。 秦亮问道:“卿识多少字?” 吴心回头道:“寻常的字都认识,太复杂的字有些不识。” 秦亮又问了一句:“卿与隐慈怎么不是一个姓?” 吴心道:“我们兄妹不是在一家长大,后来觉得、不要以兄妹相称更方便。所以我们没在别人跟前承认过,是亲兄妹关系。” 秦亮挑开竹帘看了一眼,便道:“等有空的时候,稍微说一下你们的成长经历罢。” 吴心道:“喏。” 到了校事府,秦亮照常办公,他已经大致规划好了新的官职。隐慈做兵曹掾,王康做门下掾,饶崇(字大山)做武猛从事。除了属官,校事官依旧管他们原来的兵卒,分属各曹外勤。 这事已上书朝廷,只要没人反对,太后应该会批准。秦亮便可以着手开始干,办好后再上书汇报。因为校事府没有上级官府,程序上只能向皇帝太后上书。 东曹便是对吴情报机构、西曹对蜀,其中东曹的工作是重点项目。 午膳后秦亮休息了一阵,又到了邸阁上面看邙山。他独自呆着的时候,又琢磨了一遍上午想的那些事。 其实秦亮对于有出卖色相嫌疑的作为,是有抵触心理的。他不是不好色,但在男女之间的关系上,他确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冬季热汤 才过几天,甄氏便在王家府邸附近等到了秦亮,邀约他前去相见。 仍是那座别院,位于宜寿里,属洛阳城中的东南区域,离校事府的距离有点远。别院反倒距秦亮自己那座乐津里的院子稍近,但最近秦亮住在王家,没有经常回去。 午膳时间刚过,秦亮便与吴心二人乘坐马车出发。吴心戴了顶斗笠、裹着厚厚的斗篷,在前面赶车。 马车进了别院大门,径直赶到了内宅门楼前面的墙后,这个地方确实挺隐蔽。秦亮从马车上下来时,见穿着裘衣的甄夫人已到门楼来迎接。 两人相互揖拜,甄夫人转头看向吴心道:“外面冷,女郎到旁边厢房里呆着罢。” 吴心有点困惑地看了甄夫人一眼,面无表情道:“多谢夫人提醒。” 秦亮指着内宅门楼的木门,说道:“夫人可以找人把这道门换了,换厚实密闭一些的门。” 甄氏脸色微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靠近了小声道:“君嫌妾的声音大?” 秦亮没有回答,继续问道:“大门口那两个人,可靠吗?” 甄氏道:“他们夫妇是我家从凉州带过来的人,放心。” 两人一路沿着廊芜走,秦亮又轻声说了一句:“王家府邸,卿应知在何处。” 甄氏的杏眼里露出了不解之色,轻轻点头。 秦亮接着说:“府邸大门往西走,然后右转,沿着里墙走。快到街尾时、能看到一个土地小庙,小庙旁边有处里墙的双坡檐顶稍有损坏,下面有小半块包砖是松的。那段路的人不多,早晨刚开里坊门的时候、几乎无人经过。夫人若要见我,便取下里墙上的包砖,扔到小庙墙角;若里墙上那处地方空着、则塞半块砖上去。” 甄氏小声笑道:“妾记住了。想法真有趣,君怎会去看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秦亮道:“夫人不觉得马车速度很慢,在马车上呆着的时间挺无聊吗?” 甄氏轻轻摇头,不过她似乎已经品出味来,问道,“妾都不怕,君担心什么?” 秦亮说道:“甄夫人的身份,其实有点敏感。谨慎一点好。” 甄氏想了想,道:“不就是因为妾的姐是皇太后殿下?” 秦亮点头称是。 郭太后此时应该没多大权力,重要的事情她决定不了。但她并非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至少有名分,在某种极端时候、郭太后说不定正是至关重要的关键人物。连司马氏也在不遗余力地拉拢郭家,朝中之人若是完全忽视郭太后、那便有点愚钝了。 甄氏把秦亮请到房中,在筵席上入座,她却去厨房盛了热汤,忙活了好一会。她还说道:“妾会做饭,君若来早一些,妾可以为君亲手准备午膳。”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觉得、甄氏似乎有点上心,并非只把他当作偷凊的对象。 他跪坐在筵席上,便端起热汤喝了一口气。这时甄氏已脱下了身上的狐青裘,只穿着里面裁剪合身的黑色深衣、很显身材,衬托出了凹凸有致的身段曲线。甄氏很懂得怎么吸引人。 这时她在旁边跪坐下来,脸上的表情温柔而有点委屈,问道:“妾在殿下跟前、为君说了话,君是不是因为感激妾,才答应邀约?” 秦亮看了她一眼,摇头道:“自然不是。” 甄氏稍微挪近了一点,柔声道:“妾还以为君嫌弃妾呢。” 秦亮伸手拉住了她白净的纤手,作为回应。他拿右手端起碗,又喝了一口热汤,沉吟片刻,终于问道:“此前我在太极殿东堂见到了卿,故卿常能见殿下?” 甄氏笑道:“殿下就像我的亲姊一样。” 秦亮沉吟道:“朝堂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不知殿下是什么样子?” 甄 氏顿时轻笑道:“君胆子不小,这算不算不敬?” “不算罢。”秦亮用随意的口气道,“每次上朝都能听到殿下的声音,却连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只是好奇而已。”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甄氏便道:“殿下年纪比妾还大一点,但肌肤养得很好,看上去冰清玉洁,比妾也漂亮多了。” 秦亮随口道:“听声音,便知殿下是端庄雍容的贵人。” 甄氏笑道:“我姐就是喜欢端着,其实她……” 秦亮再次转头看着她的脸,说道:“我又不会说出去,我们只是悄悄说几句话罢了,没人知道。” 甄氏轻轻摇头,说道:“反正长得很好看,她与我长得不像,因为我是养女。性情也大不相同,她的话不多……”甄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喜欢听我说。” 这时甄氏忽然打量着秦亮的脸,靠近过来小声道:“君一会与我那样的时候,不会在心里一边想着殿下,一边做罢?” 秦亮有点尴尬地问道:“现在是谁大不敬了?” 甄氏咬了一下朱唇,说道:“反正我说什么话,姐都不会治我的罪。何况也没人知道阿。” 秦亮笑道:“卿学我的话,倒是挺快。” 甄氏抬头看秦亮的眼睛,神情很认真,轻声道:“即便君在那种时候想着她,妾也不会生气。要不君一会想着她罢。” 秦亮与甄氏对视了一会,沉声道:“卿单说她肌肤如冰似玉、人长得漂亮,太笼统模糊,我该怎么想呢?” “也对。”甄氏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接着她又描述了一通相貌,个子比她高半头,鹅蛋脸、但轮廓不圆润,额头平坦。说了一会,甄氏又道,“襟比我的高,而且不怕疼。手指长、但是没我这么柔,手背上能隐约看到筋,挺有手劲。她会弹琴,或许是手指用得太多了。” 秦亮只能想出个大致的模样,因为人的整体相貌,太容易产生差别,比如同样长着杏眼、却可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甄氏越说越有兴致,早已放下了起初不好意思的表情,“但是她不穿衣裳的样子,我好多年没见过了。她进宫后,我也不好留宿宫中。下回我再进宫里,便邀约她一起沐浴,帮君看清楚一点。” 秦亮愕然,他之前就知道这美妇爱想像,但仍未料到、她能想像这些。 今天不像那天傍晚一般、时间紧迫,于是俩人说了一阵话才到榻上。中途甄氏忽然问秦亮、是不是在想着别人,秦亮不愿搅人雅兴,只好说是。 ……正合表叔令狐愚的说法,曹爽的亲弟弟曹羲、确定了领军将军的官位。至此曹爽府完全掌控洛阳中军,已经成为定局。 不出秦亮所料,曹爽府立刻准备大摆宴席,名义是为毌丘俭接风洗尘。 当天上朝的时候,诸公已不再争论有关蒋济、领军将军的这个话题。司马懿提出要去皖城攻打吴军,曹爽没有反对,但有别的朝臣提出了质疑。 朝臣质疑,估计并非针对司马懿个人、而只是就事论事。毕竟曹爽得到了天大好处后,也没有急着要与司马懿过不去,别人急什么?有几个人大意是说吴军在皖城筑城、修了工事,离吴国也近,容易得到增援,魏军远道出征可能讨不着好。然而司马懿很坚持自己的主张,并说等明年冬季、河水水浅的时候出击。 表叔令狐愚给秦亮发了请帖。秦亮这几天都在收集有关毌丘俭的诗文,想大致了解一下这个人的立场。 大魏国拥兵甚众的边关大都督,总共也就四五个,毌丘俭是其中之一,当然是很重要的人物。 秦亮与毌丘俭并不认识,或许在宴会上连话也说不上两句,但有所准备总是好事。 宴会设在大将军府的邸阁前厅,邀请 了很多人,两侧设了几排席位。秦亮上次参见这么多人的宴会,还是在淮南王凌的庆功宴上。 大将军府前面的庭院与这个厅堂,秦亮都很熟悉。但如今他很少再来,今天到了这里、感觉心境似乎已经大不相同。 大厅上烧着红彤彤的炭火,肉香酒香味已经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在这样的气氛下人们自然不会肃静,周围笼罩着说话声。坐在上位的曹爽与毌丘俭说了几句场面话,丝竹管弦之音便随后响起。 果然秦亮没什么机会与毌丘俭说话,主要是因为坐的位置有点远。 安排作陪的大将军府长史令狐愚、就坐在毌丘俭的身后,也好像没说上几句。毌丘俭与曹爽的表弟夏侯玄关系更好,两人时常交谈着。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跪坐在案前,说道:“令狐长史请君到他旁边入座。” 秦亮听罢看了一下前面的令狐愚,令狐愚正扭头做着手势,指着旁边的空位,那张案上还摆着菜肴酒壶。但秦亮依旧把自己的筷子和酒杯拿走了,不然一会谁坐过来、不留神会使用这副筷子酒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为谁好 秦亮移筷于令狐愚之旁位,前面的两个人、应该也留意到了令狐愚的手势动作,便回头与秦亮打招呼。 毌丘俭的相貌,长脸须多,气质既不儒雅、也不凶悍,本事能耐暂且不说,他的神情感觉独特,性格可能有点头铁。 夏侯玄则长得很英俊,面白而少须,举止十分从容淡定,隐约有不羁的傲气。这个中外军的护军将军,却颇有儒雅之风。夏侯玄打招呼时只说了一句诗:“天下谁人不识君。” 秦亮顿时笑了一下。 这时厅堂上响起了有节奏的鼓声,一群十几个女郎踏着鼓乐、缓缓走到了大厅中间。虽是冬季,但她们穿得很薄,穿着姹紫嫣红的花衣裙,裙后的拽地燕尾更显身段婀娜多姿,头上珠光宝气配饰鲜艳,打扮得十分光彩华丽。 如此艳美的场面,刚挂掉不久的满宠、可能也想活过来再看看。 众宾客也被这美人成群的场面吸引了注意,纷纷停止交谈,望向大厅中间。 “叮咚”如流水的琴声加入其中,鼓乐节奏仍然变幻,众美随之翩翩起舞,步履轻快欢乐,长袖的挥舞旋转的幅度非常大,舞蹈大开大合并无小家子的模样,给人以放开心胸的豁然之感。 而且舞女不是只长得好看,眼睛也要有神,她们的目光流转,会对着宾客抛媚眼。越是地位高的人、越能得到美女爱慕一样的目光。当众享受美人仰慕的眼神,宾客们会得到心理上的满足感与自我肯定。 秦亮坐后面也得到了一个眼神,确实很受用,有一种她非常喜欢你、欣赏你的感觉,简直是如沐春风。 舞姬身上还喷了香料,随着身姿摆动,衣裙飞扬,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她们在琴声鼓声的间隙中,齐声歌唱:“嘉关雎之不淫兮,哀蟋蟀之局促……” 歌虽这么唱、叫大家不要淫,但大家并不听。连头铁的毌丘俭也盯着一个美人不放,看得津津有味,仔细得把人家女郎全身都审视过了。 令狐愚欠身过去,对毌丘俭说道:“此女郎确实可以,身材纤肥合中,看起来也很年轻康健,这样的女郎多沚且紧实味美,毌丘将军好眼光。” 秦亮:“……” 毌丘俭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好像不错。” 令狐愚小声道:“一会酒过三巡,毌丘将军可到庭院厢房内稍作休息。仆去找人,把她带到厢房来。前厅厢房里没有睡榻,不过稍抒雅兴,并不碍事。” 毌丘俭有点不好意思道:“在大将军府,如此做恰当吗?” 令狐愚道:“仆必为毌丘将军安排妥当。” 秦亮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谈论,“此女郎跳舞不太熟练,眼神也很生疏,毌丘将军一直看着她,她竟不知回应。仆以为她是刚被收入大将军府不久,做伎的时间不长,多半还是完璧之身。毌丘将军既然看得上,不如收入府中何如?” 毌丘俭道:“这是大将军的人,不好吧?” 秦亮道:“将军常居苦寒之地,为国家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从洛阳带走个美人,享受享受吗?仆表叔就是大将军府长史,可以做主的。” 令狐愚点头道:“仲明言之有理,应该没多大问题。”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又道:“幽州虽不比洛阳繁华,但女郎跟着毌丘将军这样的英雄,也是一条挺好的出路。” 毌丘俭尴尬地笑道:“这么说,我这也算是怜香惜玉阿。” 秦亮陪笑道:“当然,美女配英雄,皆大欢喜的事。” 三人的头靠近,顿时笑了几声。 午宴持续的时间挺长,除了歌舞表演、酒肉随便吃,间隔之中,曹爽与几个重要人物还会当众祝酒。宾客们活动也算自由,有的人会去茅厕,有的人 喝多了、会找地方休息一下,或者关系好的人抱团在庭院里走走、相聚交谈。 秦亮等叔侄二人相约一起去如厕,到了茅厕,两人便隔着一块木板说话。 令狐愚道:“仲明挺会说话,毌丘将军好像很满意。” 秦亮道:“还是表叔能见机行事,留意到了毌丘将军的心思,我都没注意那事。而且表叔的建议,恐怕更合毌丘将军起初的想法,他可能只是简单纯粹地想与那女郎交郃。” 令狐愚笑道:“就是想交郃,都是大丈夫,谁不知道谁那点心思?不像那夏侯泰初架子大,装清高。” 秦亮呼出一口气,整理袍服时,说道:“表叔乃性情中人,待人坦诚,自是性格不一样。” 令狐愚点头称是。 性情中人其实相处起来不累,但干事情、有时候可能不是很靠谱。曹爽也有点性情中人的感觉,跟令狐愚倒是很合。 秦亮又道:“在贵人眼里,身份卑贱的歌伎舞女作何感想、并不重要。我是因为出身不太好,以前常与那些低贱的人比熟络,才会多想一想,跟讨好毌丘将军无关。毌丘将军在幽州做官,我在洛阳做官,谁也管不到谁,我讨好他做什么阿?” 令狐愚转头打量了一会秦亮,说道:“仲明之仁,不在嘴上,与我那同族叔父不是同一种人。” 秦亮一时不太了解令狐愚口中的“同族叔父”,但得益于看过的信息很多很杂,倒是隐约有点印象,令狐家族还有个人、官职很早就挺大,应该是令狐邵。 两人同路出来时,秦亮便随口道:“自家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表叔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我哪里会小气?”令狐愚道,“自家人也有没安好心的时候,满口为汝好,其实就是看不起汝。我那同族叔父,便是看不起我,认为我们家只因靠了联姻王家。他总是说我坏话,也不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对,就是简单地咬定、我这人不行!” 秦亮听罢,便低声附和道:“人都是为自己好。自家人能相互帮衬,不也是为自己好?” 令狐愚点头道:“卿言之有理,我最烦表里不一、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还是我们叔侄两人更谈得拢阿。” 他提起自己的同族叔父后、好像有点上头了,又嘀咕了一句,“等我干好了,官做得比他大,再给他看看,叫他瞧不起我。” 秦亮道:“表叔是有志气之人,真乃我们的榜样。” 两人一路说话,一路回到了邸阁大厅,继续午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好人做到底 大将军府邸阁的宴席很隆重热闹,不过名为接风宴、宾客也很多,故此大伙也不方便着急祝贺曹爽。 宴会一结束,令狐愚便带着属官们,在大门阙楼旁送客。令狐愚确实与仲明相处得来,送别仲明时、话也多说了几句。 前厅只剩下自己人后,众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向曹爽恭贺胜利。上位的曹爽,一张肉脸已经快笑烂了。道贺的人中,长史令狐愚自然也不甘落人下风。 但头发枯槁、其貌不扬的大司农桓范,径直给了曹爽一瓢冷水:“不久前都督荆豫的兵权,莫名其妙就给人夺了去。如今拿到领军将军的位置,只不过算是给我们的补偿,大将军何必太高兴?” 厅堂上的欢笑声,渐渐地消停了一些。 众人无言反驳,乃因桓范说的是实情。今年在荆州魏军与吴军的樊城之战,大魏明明打赢了,可是荆州方面的都督夏侯儒、却被撸掉了兵权。说是莫名其妙也不过分。 桓范似乎觉得这瓢冷水还不够莿激,又说道:“荆豫兵权丢掉后,太傅府力荐王昶都督荆豫,对王昶的拉拢更进一步。而王昶离任青徐后,接任者胡质是蒋济的同乡、得蒋济知遇之恩才入仕。一番动作下来,我们是赔得掉本!” 大厅里已渐渐安静,桓范回顾左右道:“如今诸公都只盯着领军将军的事,却又忽略了太傅要督军、攻皖城吴兵的提议。这是什么意思?仆以为这是在示威!四方都督心向大将军府者、还剩几个?这也是在嘲讽!边关有军情,大将军府却不能用兵退敌。” “嗤。”一声轻微的从舌尖发出的声音传来。声音很小,但离令狐愚很近,令狐愚遂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尚书邓飏。 邓飏乃汉朝名将之后,年纪轻轻已官居尚书之职,他白面少须,相貌还算俊,但苍白的脸色、略带厌倦般的表情,应该是枞欲过度的症状。邓飏枞欲好涩那是有名的,为了搞友人的姨娘,他便拿官位与人交易、条件就是友人把其父之妾送给他搞,事情弄得全洛阳都在传诵。 那斜眼瞟向桓范的眼神,带着些许不屑的笑意。那宽衣博带的潇洒举止,正是贵族般出身的不羁。那略有厌世般的神态,恰如见惯人世繁华后的饱嗝。声色犬马已经玩腻了的豪族后人,大概便容易是这么副模样。 邓飏开口道:“我大魏精锐,尽在中外军。如今大将军府手握中外军之权,一战之功,何愁不能立威名于天下耳?” 他的好友李胜立刻附和,许多人也陆续跟着赞同。 ……不料秦亮在宴会上随口说的一句话,却引来了那舞姬女郎的登门道谢。女郎从令狐愚口中、得知了那天发生的事,并打听到了秦亮住在王家。 人是大将军的,要把女郎安排给毌丘俭、则是令狐愚的主意。 事情起初与秦亮没多大关系,但女郎的下场迥异、确是因为秦亮稍微站在了她的立场想问题。因此女郎出身大将军府,感激的人却是秦亮。 女郎原先叫杨氏,进大将军府后叫红瑛,现在叫杨瑛。 她都有心登门拜谢了,于是秦亮干脆好人做到底,又送给了她一盒小金饼做嫁妆。做妾也是嫁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毌丘俭是大魏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之一,身份较为特殊。秦亮便叮嘱杨瑛,以后不要再来了、也勿书信往来,好好跟着毌丘将军过日子。 杨瑛本为感激而来,却又拿了一笔嫁妆,事情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估计走的时候她脑子都是嗡嗡的,说不定在这样的世道、还能感慨一声,世上还是好人多阿。 没过多久,年关就近了,秦亮也更加忙碌,没去在意毌丘俭何时离京返回幽州。 秦亮向王广借了一大笔钱财,王广虽说不用还,但秦亮还是许诺、殿下的制 盐赏赐到了就还,毕竟开口说的是借。不还的话秦亮会直接伸手要,反正也算是自家人。 接着秦亮便到处送礼。礼物里面包括一条鲤鱼,腹中藏祝福词句的尺书,毕竟秦亮有文人的身份,该风雅的细节还是要风雅一下。 曹爽、孙礼、令狐愚、陈安,甚至高柔、吕巽、钟会、邓艾、张欢等等交情不深的人,都备了礼。大多时候都是秦亮亲自上门送礼,还能寒暄几句,只是没有留下吃饭。 正如秦亮离开淮南时的感慨,专门花精力时间的人情来往、有时候与情谊深浅无关。人生就是这样,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眼前最现实的事情要面对,只要不再有利益合作、多半就没有机会只为了那点情感专程来往了。 回到乐津里的秦家院子,秦亮叫王康和饶大山把一只大木箱搬了下来,把他俩叫到了上房。 两人虽然在校事府挂名了官职,但干的活与以前差别不大,主要还是管秦家的事。 特别是饶大山,当上武猛从事后、最大的作用只是吓唬人。他的身材又高又壮,力气也很大,穿上官服挂上印绶、再挂一把重剑,跟在秦亮身边非常吓人。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饶大山就是个样子货。 秦亮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指着里面的麻袋道:“快到年关了,这个袋子里是我给你们家眷的东西。” 王康忙道:“仆等领到了俸禄、已为家里人备了东西,君在官场上走动开销不小,暂且不用在自家人……” 秦亮懒得听他说没用的话,打断了王康的话便道,“蜀锦是我夫人给嫂子的礼物,剩下的是我带给长兄的东西。你们回平原郡团聚后,正月十五之前回来就行。” 饶大山道:“俺这回衣锦还乡,不知道多少人要请俺喝酒。” 秦亮看了饶大山一眼:“汝不像王康识文断句、做事缜密,起码要练练武艺身手,不然将来有了官位、也不敢给汝坏事。” 饶大山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 王康道:“想要前程,便听秦君的叮嘱。” 饶大山向秦亮拜道:“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是寒是暖 年关一过,便是正始三年,干支壬戌,春天来了。 但洛阳雪花纷飞的景象,叫人几乎分不清这是春天、还是停留在去岁的寒冬腊月。 皇宫北面的华林园内,自然也是银装素裹、白雪飘扬的景象。华林园(芳林园)不属于皇宫内,但紧靠着皇宫北墙,乃皇家园林。 太后郭氏经常住的灵芝宮、所在的西游园,则位于皇宫内部。不过她也喜欢来这北面的华林园,因为这里的占地更大、风景更丰富。 华林园的天渊池又叫大海,比西游园的灵芝池大得多,而且大海西侧还有景阳山。景阳山下靠大海的方向,有一处温泉。 郭氏与甄夫人此时便在景阳山下的温泉室内。泡在白汽腾腾的温泉里,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样子、冷风从木窗灌入,一时间郭氏竟不知是寒、还是暖。 一如她的心情,不知是惬意,还是苦。极端反差的意象纠结在一起,滋味甚是复杂。 甄夫人讲了前阵子的经历,她给仲明描述了郭氏的相貌身材,甄氏还说、仲明在那种时候便会想像郭氏的模样。接下来再次见仲明时,他更大胆了,说是经常在朝堂上能听到郭氏的声音,那种时候会想着那声音。 “他想着姐说话的声音时,好像真的更有兴致,我能感觉得出来。”甄夫人小声在郭氏旁边耳语。 郭氏浇着热水在身上清洗,她昂起头,手沿着冰清玉洁的脖颈用力而缓缓地拂过。白汽朦胧,她的眼神也有些迷离。空气中是暖还是寒,她早已分不清,只是觉得自己已有些恍惚。 她看到了多姿的雪片,又仿佛看见了满天的春季花草,蒸汽又好像是云层,追忆往事与未发生的幻觉、在心中交织,如梦如幻。 不知过了多久,郭氏才渐渐清醒了一些,不禁问道:“那段损坏的里墙,下面的半块砖,有用吗?” 甄夫人点头道:“有用,再次相见,便是如此成功传递了消息。” 郭氏忽然想起了去年召见秦仲明时的想法、寻思此人可为相之类的,她顿时笑了一声,心说此人果然心思缜密,是做事很可靠的人。郭氏又问:“他那样念着我,卿不会妒忌难过?” 甄氏轻轻摇头,柔声道:“若非先父收养,妾不知此生、会活得有多艰难。如今我们家只剩姐了,我什么心,姐还不知道吗?” “唉。”郭氏听罢十分动容,不禁轻轻抱住了面前的甄氏,但俩人没法靠得太近、除非拥抱用的力气稍微大一些。甄氏的脸因温泉的热度而有点红,打量着郭氏,轻声道:“下次我可得告诉他,君是什么样子的。” 水蒸汽让郭氏的呼吸有点不畅,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们说的话,仲明还不知道罢?” 甄氏道:“我没告诉他,我跟他的事、说好了要保密。他不知道我已经告诉姐了。” 郭氏沉吟道:“仲明可能会猜到。” 甄氏笑道:“不一定,毕竟姐是殿下。但无论如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能说得那么细致。” “那倒是。”郭氏红着脸、垂下美目,“谁会好意思描述那种事,也只有卿了。”郭氏说罢,不动声色地从泉水中起身,倚坐到了池边的胡床上。甄氏也跟着缓缓爬了上来。 俩人沉默良久,甄氏的目光流转,又与郭氏对视了一会,俩人仍未开口说什么。郭氏正是心情緊张有点吸气困难、甚至有点头晕的时候,这时她却发现、甄氏脸上露出了些许愤愤然的表情。 “怎么了?”郭氏轻声问道。 甄氏道:“我忽然觉得很不公平,想治一治他。”郭氏不解道:“有什么不平?”甄氏抿了一下嘴唇,小声道:“便是他避免危险而找的借口。” 郭氏寻思片刻,立刻明白了,轻声问道:“他不愿意罢?” “先给他些恩惠。”甄氏靠近过来,在郭氏耳边说了几句话。郭氏瞪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却指着旁边木架上的衣物,低声道,“那件里衬两天没换洗过,天气冷便偷懒了两日。”甄氏笑道:“我便说是偷来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时甄氏杏眼里灵动的眼珠往上一转,又有了主意,说道:“下次我再与他相见,时间邀约在正月三十下午的酉时,那时闾阖门的会敲响鼓声。君听到鼓声,便知时辰正好。我会事先描述君此时的样子,那时再让他闻着君的气味,回想君的声音。” 郭氏顫声道:“卿可真会想事情。”甄氏浅笑道:“我这孤苦伶仃的人,无事便爱胡思乱想。” “好了,说得仿佛、卿真的好可怜一样。”郭氏没好气地说。 说了一会话,她们重新回到了水中,暖和一下身子,便准备离开温泉。大冷天泡温泉虽然很舒适,但时间长了也不好,手上的皮肤容易泡皱。 甄氏穿戴整齐之后,先跟着殿下的车驾回皇宫。甄氏也没再去灵芝宮,径直让宦官带着出宫去了。 等到正月三十下午,郭氏自然记得甄夫人说过的约定。她独自呆在阁楼上,焚香写文,借此屏退了左右。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南边传来了“咚咚”的鼓声,身在阁楼上郭氏听得非常清楚。那鼓声仿佛一下下敲在郭氏的心头上,她愈发緊张憿动。 犹豫片刻郭氏终于把毛笔放下,搁在了砚台上。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很快想起了秦仲明的模样,以及甄氏描述过的、更细节的样子。此刻秦仲明应该正在甄氏的别院里,闻着那件衣裳的气味、回想着甄氏描述过的温泉室内景色,他在想像着殿下、好像裑下的人就是殿下。郭氏也在想像着他,此时此刻。 郭氏紧闭双目,手臂抬了起来,修长的手指也从宽大袍袖中滑出,轻轻放在锁骨上。郭氏三十岁出头,多年锦衣玉食,肌肤很光滑,只有修长的手指没那么光滑,但因练习弹琴比较有劲。 刚听到鼓声时,郭氏心情很憿动和期待,仿佛腹空之时闻到了炖肉香味的心情。但良久后,等她长长地幽幽叹出一口气时,又觉得好像炖肉是馊的,并不是想像中那么美味。那种不能尽兴的心火,便好似吃了馊的东西、食物不能消化,身体里涨着一股气,不管怎么都无法消气。体中心慌急躁的感觉、确实已稍微消退了,但并未觉得舒适、只有空虚失落之感。 次日便是大朝,朝会依旧在太极殿东堂。 郭氏如同往常一样身穿朝服,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皇位一侧的高台上,跪坐在垂帘后面。 好几十人在下面跪拜稽首,唱礼等过场没有任何变化。郭氏很快在人群后方看到了秦亮,离得比较远,确实看得不太清楚。好在皇位这边的位置高,俯视的角度几乎能看到朝堂上的所有人,秦亮前面的大臣也挡不了视线。 秦亮今天穿着春季的青色袍服,头戴武冠,他手里拿着竹牌执笏,举止很沉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自然也没有抬头往这边看。可惜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基本不太可能在朝堂上发言。 今天司马懿与曹爽等人说的事,还挺重要的,再次提到了曹爽的弟弟曹羲,说曹羲的品性如何谦恭高尚、能力如何文武双全云云。 这是在说领军将军的候选人了,领军将军是洛阳中军的统帅,关乎京城安危。 但如此重要的事情,郭氏也不太关心,反正她也决定不了什么,她只顾观察秦仲明那边。垂帘内只有郭氏一个人,旁边的人也不可能转身抬头直视她,所以郭氏很清楚,只要自己的身体与头不要动、眼睛怎么看没人知道。 这时曹爽的声音道:“请陛下、殿下明鉴。” 郭氏忙调整心绪,正想说一句让大伙商 量。但她见秦仲明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的样子,知道仲明在悄悄地仔细听自己说话,甚至会在那种时候、把她的声音想像成叫声。郭氏的心情紧张中带着興奋,只觉心口“咚咚”直响。 她暗吸一口气,用端庄从容的声音道:“邵陵侯之功,传于后世,配享太祖庙庭。曹昭叔(曹羲)、邵陵侯之子,谦恭谨慎,可委以重任。望诸臣慎重商议。” 本来就是为了多说几句话,让秦仲明多听一下。但没话找话的几句话,倒让大将军曹爽十分满意,曹爽谢恩时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好像在告诉众人:看罢,殿下也说我弟弟好。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曹昭叔做领军将军几乎都确定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郭氏不再多嘴,只让朝臣们继续奏事。 不过她心里还想说话、想把秦亮留下来离近点说。对了,可以借制盐良方、与他谈赏赐的事。虽然依旧是隔着垂帘,但离得更近,郭氏想到这里、便十分期待。 然而过了一阵,郭氏终于还是心情失落地、打算放弃召见。秦亮一个五品官,单独留下谈话的次数过多,可能容易引起朝臣们关注。找什么借口也只是骗自己,别人仍可能察觉、太后对秦仲明不一样的对待。 赏赐之事,还是只叫张欢去说一声,比较妥当。 郭氏暗自叹息了一口气,目光从东堂的大门看出去,见空中的云层在涌动。此处的视线开阔、十分敞亮,她却觉得很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某个时刻 朝会罢,秦亮走出皇宫西门,他走上马车尾门前、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沿着城楼、两侧阙楼上的甲兵看了一遍,然后弯腰走上马车。 当年何进被宦官骗到宫门杀掉的时候,皇宫也在洛阳,却不知道走的是哪道门。杀完何进天下便进入大乱节奏,不过行动本身是成功的。 而今的权臣们也学聪明了,估计不止一方势力在洛阳中军安插了卧底。所以即便曹爽掌握了洛阳中军兵权,可能也不容易故技重施、在人毫无知觉之下杀人于宫门。 不过情况还是挺吓人。司马懿紧张得,已是第二次在朝会上说、要南下皖城攻打吴国屯兵,相当执着。 马车启动之后,秦亮挑开车窗竹帘一角,看到了从一道墙后面探出来的树枝,已经发出了绿色嫩叶。他忽然再次意识到,今天已是二月初一。 昨日是正月三十,甄夫人刚邀约过秦亮。 坐在对面的吴心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布包,敞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浅青色的坦领薄亵衣,她说道:“府君昨晚让我保管的东西。” 秦亮看了吴心一眼,伸手拿了起来。从竹帘外面透进来的朝阳阳光,让薄薄的丝绸泛着一种收敛的光泽,看起来十分有质感。这种天然材料织成的丝布、亮度并不高,却有一种柔和舒服的感觉。 衣边有花纹,但不是刺绣上去的,这料子应该属于锦。而且穿过之后没洗过,它的主人留下的气味与布料皱褶很明显。 虽然秦亮窥探到了某些风光,不是纯粹为了感官,但有些风光确实很莿激。他一时间脑子有点混乱。 秦亮捧起衣料,靠近深深吸了几口气。复杂带着芬芳的气味直冲脑中,十分上头,而且秦亮能想到,这件料子贴身包裹着的大致形状、甄氏昨日描述过。想到它主人的身份,秦亮产生了一种在深渊里坠落的感觉,有点恐惧、迎面吹的风又很爽。 人在做一件事时,通常会有一些明确的目的。但做着做着,过程本身则很容易脱离准备,变得很复杂。 秦亮放开了丝布,抬头看时,见吴心正在瞧着自己。但吴心并不知道这件亵衣是谁的。 “气味与昨晚有一丝不同,夹杂了卿的气味。”秦亮道。 吴心的脸有点红,没有吭声。 秦亮把东西递还回去,不动声色道:“帮我保管罢,我不可能把这东西带回家。” 吴心默默地接了过去,重新收好。 甄夫人说,衣裳是她偷拿的,秦亮暗自认为、从宫里偷东西不是很容易、当然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甄夫人把什么事都与殿下说了! 秦亮一直没问过甄夫人,但他去年便从殿下的声音细节里猜测、殿下可能已经知道了歼情。现在看来,或许甄夫人在殿下跟前、完全就没有保留。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现在都成了寡妇。秦亮也收集过信息,殿下家里已经没别人、就剩甄氏。 而郭氏家族那些人,殿下的叔父、堂叔等,并没有在一个家庭里生活过,算关系都是一个家族、但感情其实需要日常相处培养。 所以秦亮作出了自认更合理的判断:殿下与甄夫人的信任度非常高、亲密无间什么都说,衣裳是殿下自愿给予,甄夫人对殿下身体的描述、也是殿下主动展示。 秦亮靠在木板上更细心地回忆、昨天在甄氏别院的细枝末节。他又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 当时气氛已经到位,但是甄夫人仍在扭捏拖延时间,秦亮只以为她是在半推半就。但此刻他才想起,甄夫人允许他进时、隐约有鼓声?洛阳城的鼓声,其实是一种报时工具。 甄夫人与殿下约好了时间,让殿下想像某个时刻、秦亮与甄氏在做什 么?因为甄氏总是提醒他想着殿下,还把那件衣裳放到他面门。 “呵。”秦亮犹自笑了一声。 秦亮一路细想,还想起了甄氏的一个暗示,抚着他的嘴唇,悄悄告诉他要公平。不过这事、他当时就立刻懂了,没答应而已。因为他都还没那样侍候过王令君与玄姬…… 校事府距离皇宫西门、并不是很远,很快马车便驶入了府中,秦亮也收起了心情。 对吴蜀国的情报工作,他打算先从商队入手进行渗透。 三个国家的通关、都需要一种官府发的“过所”,通常由竹简制成,在渡口、关头等地需要过所效验。如果直接派人去吴蜀两国,有可能因为伪造过所而被查出来。而且三个国家的士族庄园都多,大部分地区流动人口较少,陌生人跑过去、也很容易被注意到。 但商队是一个口子。不管各国之间的关系多差、甚至交战的时候,商队都在干买卖,蜀国的蜀锦外贸甚至成了国策。在洛阳大市,很容易买到蜀锦、吴国铜镜、青瓷灯台等各种商品。 这些商人在各国都有合作,譬如洛阳大市的某大铺,会找蜀国商队定期采购蜀锦,铺面的人还会跟着商队去蜀国、选购畅销的花色。奸细便可以混在这些商队里,先进行渗|透,再寻找据点、内应。 ……曹羲在二月下旬、正式就任领军将军一职。果不出所料,中外军完全被曹爽府掌控后,各营的将领就开始了换人。 秦亮在淮南时,与孙礼麾下的中外军将领比较熟悉。当时他做刺史部的兵曹从事,跟将士们一起训练战术、上阵杀敌,相处时间不短。 其中关系最好的人是骑督杨威、马军部曲督熊寿。这俩人刚见面就想给秦亮一个下马威,不过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后来最服秦亮管的、也是这两个刺头。 现在那几个武将蹦跶不起来了,正面临失业。不过如今的世道,会武艺和布阵打仗的武将,并不会真正失业,这些人很快就能在大族那里找到工作,多半是做私兵将领。 刚到四月,通过校事府的卧底,秦亮第一时间便得知、杨威等七八个人被除职。于是秦亮立刻派隐慈前去联络。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去处 “府君,人都到了。”隐慈在马车跟前揖拜道。 秦亮刚到自家院子里,从车尾弯腰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隐慈,拱手道:“好。” 他与令君已在王家宅邸住了几个月,最近很少回这座院子,不过王康等人平时还住在这里。 “人在上房,仆已设筵几,王门下叫人买了酒肉送到厨房。”隐慈又道。 秦亮第二句话也很简单:“很好。” 办事还是隐慈兄妹与王康比较靠谱,都不用秦亮仔细交代怎么做,他们自己就会安排好。 秦亮没有多言,埋头走进了上房。跪坐在外屋的七个人,显得有点拥挤,几案筵席靠得很近。这屋子不是很大,为了摆下筵席,秦亮那张床都被搬走了。 喝着茶汤的几个人,纷纷从席子上站了起来,看向秦亮揖拜道:“府君。”“拜见府君……” 秦亮立刻收起了刚才还在思索的表情,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一边转着方向,一边向人们还礼,在场都是在淮南认识的人。秦亮开口道:“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去年那晚,在芍陂东岸,全琮军攻势被阻、秦晃被阵斩,我们回营相见,借着火光,彼此间也是如此景象。” 杨威等大汉顿时笑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也稍显热烈,有人说道:“府君还作了首诗,喝葡萄酒的,俺记不全了。” “诸位入座。”秦亮做着手势道。 这时隐慈走了进来,一把便就把墙角的桐油布拉开,然后把一只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的金饼、铜钱、丝绸很快都露了出来。大伙儿的目光被亮闪闪的场面吸引,纷纷侧目。 秦亮拱手道:“承蒙诸位不弃,我为将军们准备了点安家费。” 大脸大眼、嘴唇生得很厚实的杨威,在中外军时的职位最高,他立刻还礼道:“可不行!请府君收回成命。仆等不能收这钱,听隐参军说,这些钱是府君从丈人那里借来的,仆等岂能贪财?” 秦亮不以为然道:“拙荆之祖父王都督,诸位都见过,王家缺这点钱吗?自家人的钱,我借了也可以不还。不过要还也能还得上,宫廷会定期赏赐我财物。杨将军等不必推辞。” 其实秦亮从来不喜欢自吹自擂。但今天他一进屋,便先暗示自己在淮南、练兵打仗如何厉害,又说自己的姻亲王家是如何有钱有势的家族,还提到宫里与自己有关系。 这些话,着实是无奈之举。有时候谦虚并不适合所有场合,谁不想跟着有本事、实力、关|系、前途的公司老板?有什么东西最好直接摆到桌面上来,好让大伙能有点盼头。 接着秦亮作出一脸感动表情,回顾左右道:“我也知道,诸位离开中外军后,不是不能找到好去处。过来投我,暂且只能凑合做个校事官,俸禄也不高、还不能带兵。各位仍然不弃,这便是情谊。” 这时,肌肉长满全身的熊寿开口道:“仆等今天才除职,府君马上就将仆找了过来。仆想找别处,也来不及阿。” “哈哈哈……”上房里顿时哄堂大笑。 等笑声消停,杨威才正色道:“府君马上召见,安仆等之心,这是因为府君看得起仆等。” 秦亮不动声色道:“杨将军说得对。若是某大族把卿等招募了去,还是做将领,也不会怎么亏待。但诸位想过没有?各家有各家的人,大族原来的将领、说不定祖辈都跟着主家,那才是自己人。诸位过去,不管干得多好,始终是外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道理其实很简单,一点就通。大伙纷纷点头赞同。 秦亮道:“但我这里不同,我与诸位将军、曾在一起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诸位过来,我还能亏待自己人?”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古人大多并 非精算利益的性情,杨威先带头跪地,几个武将纷纷跪地。杨威道:“仆如丧家之犬之际,得蒙府君赏识,厚赠钱财官位。从今往后,仆等愿为府君前驱,以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众人一起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秦亮顿时脸都笑烂了,上前亲自扶起杨威等人,说道:“患难见真情,路遥知马力,诸位快快请起。叫王无疾、饶大山,把酒肉拿上来。” 隐慈道:“喏。” 没一会儿,秦家院子里的三个人便把食物搬来。董氏也在院子里,不过她在厨房忙活,并不负责上菜。毕竟王康现在也是官、不可能再叫他妻子来这种场合。 倒上第一杯酒,秦亮便居于上位,说道:“我现在是校事令,只能先让各位做校事官,暂时让各位受委屈了。”说罢先干了一杯。 一杯酒下肚,秦亮心道:现在就等一个太守位置,到时候把这帮人的军职、恢复到原来中外军的品级,便不再是什么难事。 大伙仰头喝干杯中酒,杨威道:“不做那中外军将领也好,现在仆等可以把家眷接来,不用像以前那般、一年半载也没法团聚一回。” 秦亮点头道:“所以我才要给诸位备上安家费,在洛阳安顿住处、添置用度都要钱。诸位明天先去校事府登名造册,把官职录上。接着便可以回家,把家眷接来洛阳,四月二十之前,来校事府报道。” 众将纷纷抱拳道:“喏!” 大伙在这不太宽敞的屋子里继续饮酒吃肉,相谈甚欢。 其实秦亮在洛阳一直比较低调,但这回他的胆子很大,一次性就招募了六七个中外军武将到麾下。主要是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招募这些人、便不容易。 而且司马家最近似乎正被吓得瑟瑟发抖、生怕曹爽密谋发动政|变,曹爽好像也不在乎秦亮干这种事。两家相互盯着,估计没人在意、秦亮收几个除职的武将到校事府。 何况校事府近来增加新业务、也在招募人手。中外军的除职武将,有武艺、能管束士卒,被校事府看上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根据校事府卧底从中外军收集的公开信息看,近来不少除职的将领,都在与同一家族有联络,号称颍川蔡氏。什么颍川蔡氏,在目前的大魏国名不见经传,蔡文姬那个家族也不是颍川的。秦亮估摸着,说不定是司马家的人。 …… 然而最近曹爽府并未密谋政|变,却在谋划兴兵伐蜀、欲立威名于天下。这件事正在少数人商量的阶段,所以外人并不知道。 出主意的人便是邓飏,汉朝名将之后。其好友李胜,随后也加入了这个主张。 因为太尉满宠去年忽然死了,曹羲今年二月便就任了领军将军一职;司马懿随即要提出攻击皖城,已经说服朝臣,准备今年冬天趁河水枯浅,便率军南下。所以曹爽府也不甘示弱,对蜀作战的谋划可能要提前。 关中都督赵俨已经七十多岁,年龄比扬州都督王凌还要大。曹爽若叫赵俨回洛阳、给个地位高的官位养老,赵俨估计非常乐意。赵俨一调走,曹爽府正好可以伐蜀的名义、把关中兵权占住。 邓飏的密谋,看起来似乎是个一石数鸟的妙计。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午后对弈 以秦亮的酒量,毫无意外地喝了个大醉。酒席散了之后,他也没法醉醺醺地去校事府,在家里睡到下午、便乘坐马车去王家宅邸。 马车在城中的行驶速度很慢,回王家的路上、其实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他还没有完全醒酒,但倚在车厢木板上、无法再睡着。 秦亮在大魏国生活了几年,早已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生活,关心的人也变成了魏朝人。但时不时地,前世的一些生活场面、仍会偶尔浮现在脑海中。 特别是在这种无聊枯燥的时候。他想起了与前世妻子在一起、吃冰淇淋的场景。 当时妻与他刚在一起不久,感情还很不错,并不到烧他衣服的田地。妻子说女人年龄稍大、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并说了他很多优点,挣钱多、性格稳重、能包容、对人诚恳等等。 妻子还说嗳情只是憿素的骗局,爱上一个人可以不可理喻、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但时间长了就会消退淡化,没有意义。选择他,是经过了权衡、考察、感动之后的慎重选择。虽然没有纯粹发自本能的一见钟情,但理性的选择更加长久和负责任。 总之当时彼此之间处得很不错,能坐在一起吃冰淇淋。 以前他吃冰淇淋是咬着吃,有时候太大口了、还会因为冻嘴而吐出来。妻就教他吃,说冰淇淋要添着吃才行。她教得很仔细,不能只盯着一个地方添,也不要太有规律,舌苔的角度力道更要变幻莫测,要先在周围添、然后重一点快一点去添要吃的地方,还要投入,把融化后的冰淇淋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并让他多加练习,这样吃才不会浪费昂贵的冰淇淋。 后来他吃冰淇淋吃得非常好,完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也算是学了一项生活小技巧。 很快马车到了王家,秦亮便收起了回忆,依旧从右侧的狭窄夹道走,径直去令君居住的庭院。秦亮沿着廊芜走了半圈,便轻车熟路地上了阁楼,果然见王令君在这里。 但不止一个人,四个女郎都在阁楼上,还有王玄姬,以及侍女莫邪、江离。年龄较小的那个侍女叫江离,并不叫干将。秦亮也随口问过令君,原因是两个侍女不是同时收的,阿父喜欢读《离骚》,所以老早就给那个侍女取了江离的名字,叫习惯了就不必再改。 令君起身,与秦亮缓缓相互见礼,秦亮又向王玄姬揖拜称姑。 “君去赴宴了?今天回来得很早。”王令君随口道。 秦亮点头道:“宴请了几个中外军除职的将领。我是不是打搅了卿等对弈?” 王令君微微摇头:“只是闲事。” 玄姬已跪坐回席位上,她的目光有点闪躲,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没有怎么吭声。 这时秦亮才意识到,虽然隔几天就能见到玄姬,但都在深夜凌晨,已有很久没在白天见过玄姬。难怪在人前、她还挺尴尬害羞,可能一下子在晴天白日里见到、有点不习惯了。 其实在场的人、都应该能猜到玄姬与秦亮夫妇是怎么回事,但大家衣冠整齐、礼仪未疏,所以不会说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玄姬穿着润黄色的对襟宽袖衫,腰用帛带系着,下面是浅色的拽地长裙。薄薄的织麻衣料,在晴朗下午的明亮光线中,颈窝等处雪白如缎的肌肤隐约可见,细腻而有光泽。秦亮看到她鼓囊的柔软衣襟,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另一个白生生的场面。 她应该没想到、秦亮今天回来得早,脸上没有丝毫粉黛颜色,看起来很白净,神情宁静。然而秦亮看到她那张漂亮的鹅蛋脸,想到的却是带着哭啌的表情。确实是好长时间、没见过她白天的模样,秦亮几乎都快忘了。 “呀!”王令君忽然一喜,拿起白子往棋盘上一摆,然后就开始不客气地收了一把黑子,顿时不禁掩嘴笑了 起来。 秦亮看向棋盘,问道:“令君与姑谁下棋厉害?” 王令君无奈地说道:“今天我就没赢过,这一盘可能会赢。” 秦亮侧目道:“原来姑很擅长对弈。” 玄姬婉转的声音轻声道:“以前空闲时间很多。” 这时阁楼外面响起了一阵鸟雀的啼鸣,秦亮循声看了一眼,古朴的木窗外阳光明媚,树梢在风中轻轻摇曳。静谧的下午、一声声鸟鸣点缀其间。近处的清风,却送来了阵阵女郎的清香芬芳。 秦亮坐在几案旁边观棋,不想走了。他很喜欢和两个女郎呆在一起,感觉很温暖轻松。如果可以自己选择生活,他只想与王令君玄姬宅在家里,既不用应酬社交、也不想应付歼情。 王令君轻轻拖住深衣宽袖,动作平稳地又下了一子,她的姿态端庄,动作非常好看。秦亮坐在旁边,与其说是观棋,不如说是赏美,他连棋盘上的局面都没仔细看明白。 先前莫邪下楼去了,这时走了回来。她手里捧着一只碗,跪坐在秦亮旁边、双手递过来:“妾为君热了一碗汤,可以醒酒。” “好。”秦亮伸手接过来,一边喝一边看棋盘。 王令君微微侧目,轻声道:“莫邪挺有心的。” 莫邪的声音道:“妾应该做的事。” 王令君转头看了秦亮一眼,她的意思,似乎刚才的话是对秦亮说的。 秦亮见状,便转头看向莫邪。莫邪跪坐在地上,微微低下头,耳朵好像有点红。 王令君早就说过,庭院里的女子都可以侍寝,她也不在乎。但秦亮一直没动,其实有了王令君与玄姬之后,他对其他女子的兴趣、早已没有成婚前那么强烈,包括外面那个甄夫人。毕竟有兴致的时候,随时可以亵渎身段窈窕、相貌秀丽的王令君,亲近美艳柔软的玄姬也不难。莫邪十几岁,年龄不大,看起来骨骼纤细身材单薄,肌肤倒是很有青春气息,但实在不用急。 玄姬的话很少,她好像有点走神,很快又丢失了好几枚黑子。她心里好像一直有什么心事,但秦亮与王令君并未催她,只等她自己愿意的时候说出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企图单纯 人有聚散,岁有枯荣。炎热但明艳的夏季,过去得很快。秋意渐深之际,除了阳光不如夏季那么强,葱郁草木的凋零、也让万物的颜色变黯。 大将军府的属官多穿秋白色的官袍,也仿佛在昭示着季节的轮回。 廷尉高柔竟然来大将军府了,这真是个稀客。 待事史陈安将其引到邸阁,拜见大将军曹爽。礼仪罢,高柔便说想借一步说话。于是曹爽带着高柔上阁楼,他爬楼梯得有点艰难,也算是给了高柔足够的重视。二人上阁楼后,曹爽又挥了一下袍袖,屏退左右。 曹爽来到窗前,站在高处看着外面的庭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时高柔开口道:“这几个月众人都很忧心,以为好日子不多了,大将军真的不顾天下人感受了吗?” 曹爽一脸诧异,顿时转过身道:“此话怎讲?” 高柔皱眉道:“明摆着的事。大将军府完全掌控着洛阳中军,怎能叫人安心?” 曹爽冷笑道:“人是指太傅罢,与天下人何干?太傅府不是还有三千兵吗?” 高柔沉默了片刻,说道:“大将军明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朝政已失衡。君若想维持局面,须得做出些变化。” 曹爽踱了两步,说道:“我知道,高廷尉不过是来做说客。但青徐胡质、荆豫王昶都是太傅府的人,让我弟做中外军领军将军,并不过分。” 高柔沉声道:“太傅与关中都督赵俨交好,可劝赵伯然回京养老,关中都督一职由大将军府安排,太傅等不会多言。同时护军将军换司马子元。” “哦?”曹爽看了一眼高柔严肃而皱纹深的脸,顿时觉得伐蜀的商议、是不是已经泄露。 本来邓飏李胜等人的谋划,事情还在大将军府内部商量,怎么司马家了如指掌似的?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很奇怪,双方都在对方府上多少安插了人。但大将军府究竟谁是奸细?没多少人知道的事,竟然也给探听去了,曹爽准备要好好查一下内部。 赵俨年岁已高,让他回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若能与司马懿达成了一致,那曹爽府得到关中兵权的过程、便能少一些麻烦。 高柔又道:“仆知大将军是顾全大局之人。洛阳中军干系重大,如今领军将军、护军将军同出一门,长此以往,必让情势紧张,叫人有朝不保夕之感,大家都不能安心。” 稍作停顿,高柔的声音又低沉地问道,“莫非大将军已准备好,独揽乾坤?” 曹爽看了高柔一眼,他心里顿时有种莫名的恐慌,不得不说、高柔这个说客不错。 虽然重要职位、曹爽都让可以信任的亲戚好友来掌握,但人在高处,还是会有一些不安稳的感觉。底下那么多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吗?都愿意听他曹爽的话吗?所以曹爽一直以来虽想集|权,又时常觉得力有不逮。 高柔好像看穿了曹爽的心思一样,继续沉声道:“诸公都是讲道理懂规矩的人,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大家好说好商量,何必把局面做得如此紧张?” 曹爽抬起袍袖,比划了一下道:“公且回去,我与人商议后再行答复。” 高柔揖拜道:“仆请告退。” 第二天上午,众官来到大将军府前厅议事,曹爽便把高柔的提议说了。邓飏李胜等、赞成与太傅府达成一致,这样的话伐蜀的阻力会大减。但桓范等人反对,桓范甚至对整个伐蜀的谋划不满。 不过诸公各有主张也很正常,最后还是曹爽自己拿主意。曹爽心里已经倾向于与司马懿达成一致,毕竟双方商量交易已不是一次两次。 就在这时,桓范忽然说道:“若大将军已决定伐蜀,仆建议把秦亮叫过来做参军,一起参与谋划。” “秦仲明?”曹爽马上想起了这个人 ,毕竟是做过大将军府掾属的官,而且是秦朗的族人、王家的姻亲。 经人提醒,曹爽很快想起了有关秦亮的事,面露诧异道:“我记得,大司农的妻族仲长家与亮有隙。” “不止有隙,仆根本不喜这个人,看到他就不顺眼。”桓范道,“但以此人在淮南的表现看,其擅长军谋,对战阵多有见解,大将军让他参与谋划,或有裨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推荐有仇怨的人?曹爽马上便认定,桓范是出于公心好意。 而且曹爽记得,亮一个文官、动不动就讲兵法如何,应该确实有些心得。桓范说得也没错,亮在实际战阵中也证明自己。 “善。”曹爽立刻答复道。 传达消息也不用专门派人,大将军长史令狐愚是秦亮的亲戚,曹爽知道他俩关系不错。直接叫令狐愚,遇到秦亮的时候带话便可。 ……八月二十一的朝会之前,秦亮在太极殿庭院里,遇到了表叔令狐愚。从令狐愚口中,秦亮知道了大将军要他去做西线参军的事。 如果不是令狐愚叫他去做参军,秦亮还不知道、曹爽府已经在谋划伐蜀。 校事府对内的卧底人员,秦亮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主要是考虑朝廷诸公的感受,透明一点也好、大家都有安全感。而且校事府在各府邸都有卧底,唯独在曹爽府没有。 所以对于大将军府发生的事,秦亮这个大将军掾属出身的人、反而消息不太灵通,主要是靠亲戚令狐愚和媒人陈安。 其中陈安很少参与军机。不知道令狐愚是否参与谋划,反正之前令狐愚没有谈过伐蜀之事、可能因为叔侄见面总在皇宫场合的缘故。 秦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沉声道:“大将军若是叫我去做谋士,我会劝阻他伐蜀。” 令狐愚立刻问道:“为何?” 秦亮环视了一眼空旷宽阔的庭院广场,低声道:“如此仓促,大将军充分了解西线的情况吗?蜀军一直以来兵力都不多,若真是那么好打,蜀国那点地盘耗都耗死了。想对付蜀国,须得从长计议。目的要单纯,就是要灭国、就是要统一九州,而不是什么复杂又决心不大的企图。否则以西线这种地形艰难的战场,魏军几乎必遇挫折,决心不强一遇挫折就容易退缩,还不如不打。” 令狐愚缓缓点头道:“仲明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秦亮又小声道:“以前孙将军做大将军长史时,与大将军不太合得来。表叔做长史,倒与大将军相善,表叔应该劝劝大将军,叫他多想一下。” 令狐愚道:“我找机会,再劝劝。” 俩人小声谈论了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很多大臣都进了东堂。他们也停止了谈话,一起往东堂大门走去。 在殿堂里没呆多久,司马家的几个人也从大门走了进来。司马师又一次专门向秦亮拱手,秦亮也回礼揖拜。 这次朝会,主要谈的是司马懿整顿兵马、调兵遣将,准备南下皖城。皇帝曹芳照着一份简牍宣读内容,大意是皇帝要亲自送司马懿出征。 因为此事几个月前就在商议,秦亮早就知道,所以也没怎么注意。他有点走神,心里犹自琢磨着刚得知的伐蜀策划。 前世他没有专攻历史,只记得一些大概的情况,想不起有曹爽伐蜀的事件。但稍微一寻思,他便知伐蜀应该没有成功,否则还有钟会邓艾什么事? 何况秦亮自己寻思,也觉得这事很玄、估计结果很难改变,大概理由已给表叔令狐愚说了。 秦亮并不会召唤神兵,临时叫他去参谋、能起到什么作用?最主要的是,这回叫他去、又是做佐官谋士,能发挥的空间也不大,有招多半也使不出来。 当初在淮南的情况不一样,孙礼多会做人 。 以前王凌与满宠在淮南,一个做刺史、一个做都督,经常发生龃龉,有时候王凌想调兵调不成,相互掣肘。但孙礼与王凌配合得相当好,芍陂之役时,王凌为了让孙礼安心顶在前面,把长子王广都送到了孙礼军中。 且孙礼对下也足够信任,对秦亮不说言听计从,但有道理的谋划都会认真采纳,秦亮在孙礼麾下、当时属于主导方略的首席谋士。这才使得秦亮以一个小小的兵曹从事,在淮南也干成了事。 而曹爽那边的情况,秦亮想想就头大。什么丁谧之徒在秦亮心里、就是个专出馊主意的狗头军师,还有邓飏何晏等人,秦亮也不太喜欢,看神情举止、秦亮不禁会想起后世某些吃不完穿不完的明星。唯独大司农桓范,虽然其貌不扬、私德不行,且与秦亮有过旧怨,但秦亮觉得这个人至少头脑很清醒;秦亮与他的关系依旧很差,相互看不顺眼,不容易在一起合作。 恐怕到时候秦亮的主要精力、不是在战场上,却是在内部斗|争上。自己没有兵权,干谋士的活计就是这样,没有决策权,事情成废、很大程度上还是要看决策者。 于是秦亮心道:还是要设法劝阻曹爽,如果劝不住,可以考虑婉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没有活过 皇太后殿下道:“太傅年高,仍为国家操劳。幸有司马太傅等肱骨之臣,国家方得四境安宁。”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没看司马懿,而是留意着后面的秦仲明。刚才还在走神、沉思着什么的秦仲明,这时微微抬起了头,在认真倾听太后的话。 司马懿揖拜道:“老臣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分内事不敢推脱。” 亏得司马懿不会抬头直视,就算抬头也不容易看清楚垂帘后面的眼神。否则老头定能发现,他一个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权臣、竟然会因为秦仲明这个五品官而被殿下无视,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朝会很快结束了,郭太后照样按部就班地回后宫。今年已过去了大半,她没再单独召见秦亮过一次,不过几乎每隔五天、便能远远地看到他。 有时候她感觉挺神奇,明明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甚至自己长什么样子、他都没见过。但郭太后觉得彼此间已相当熟悉亲密,毕竟相识的时间不算短了。 随行的宦官宫女里面,混着一个穿道袍的甄夫人。她一个妇人,混在里面并不显眼。 不过有心者总能留意到、甄夫人不是宫廷里的人。好在以甄夫人的身份和关系,不时出现在殿下身边并不奇怪。而且秦亮未雨绸缪,把他与甄夫人的关系掩盖得很密实,事情似乎没有多少让人担忧的地方。 回到灵芝宮后,郭太后在宫女的服侍下取了凤冠、换下身上的蚕衣,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绸缎深衣。更衣罢,她便主动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 前两次甄氏进宫来,都没有谈秦仲明的事。郭太后也没问,今天她仍想再等等,瞧甄氏能不能自己说。 郭太后的性情相当能忍,即便她非常渴望的东西、很想听的话,也总能藏在心里,任其反噬着自己。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兴许只是习惯了。 她凑近铜镜,先看了一眼朱唇,胭脂在唇角处涂得较淡,嘴显秀气、人也似乎年轻了一点。她轻轻侧头,看了一眼脸颊,肌肤仍然像羊脂玉一样、没有半点皱纹。但她唯独没有看眼睛,凑近看自己的眼睛,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时甄氏把脸轻轻靠过来,倚在了郭太后雪白的脖颈边。甄氏看着同在一个镜子里的两个人,果然主动开口小声道:“他现在好像已把我当成了殿下,殿下才是灵。” 郭太后轻声道:“卿总叫他想着我,能怪得了谁?” 甄氏道:“我自己愿意的,没说这样不好。不过苦了姐,只能听我说。” 郭太后幽声叹了一气,感慨道:“事情好乱。” 甄氏那对杏眼十分灵动,转了一眼马上有了主意,上前耳语道:“要不我准备一个漏壶计时。我们约定好时刻,阊阖门的鼓声响了之后,某刻我便俯身,某刻我仰躺,或是侧躺跪坐。姐也照着时刻,做同样的姿态,想着我给姐说过的感受。” 郭氏胸襟顿时一阵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她让自己稍微冷静,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如此刻意,还有个漏壶在厢房里,他会觉得很奇怪。” 甄氏眼睛亮晶晶的,沉声道:“我从没告诉过他,殿下知情,他连问都没问过。就算猜到殿下想着他、也没关系,秦仲明不可能说出去,这可不只是大不敬。” 郭氏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说道:“如此一来,去年卿想出的那个主意,更不容易成。仲明或许不会再相信、卿说的什么好友寡妇。他会猜是我,然后不敢同意。如果他不敢来,我们还能绑他吗?事情必定不能成了。” “去年的主意?”甄氏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小声道,“挖地道?” 郭氏犹豫了一下,盯着甄氏的眼睛,轻轻点头。 甄氏沉声道:“君不是想想而已、真要做阿?” 郭氏的心一横,说道:“我不是卿,卿似乎更喜欢想出来的东西。” 顿时宫闱之中一阵死寂,跪坐在旁边的甄氏动也没动,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郭氏良久没有说话,却毫无征兆地抓住了甄氏的手臂,吓得甄氏浑身一颤。 这时郭氏忽然低声道:“我已经忍了很久,我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滋味,怎样的温度、怎样的触觉,我想知道不再一个孤苦的心灵是什么感觉,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身体里好像闷着东西,越是克制,越是心慌。 卿不要怕,我身边哪些人、是谁的人,我一清二楚,只是不想说出来。我仔细想过,带哪些人出宫、安排在什么地方,每一步该怎么做。卿的主意乍听很夸张,但其实可以做到。” 甄氏轻轻张了一下嘴,欲言又止,终于没吭声。 郭氏又道:“即便事情被人告密了,我也有办法保住卿,卿不要怕。” 甄氏终于出声了,颤声道:“姐不怕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郭氏盯着甄氏道:“我当然怕,卿知我一向胆小,谨小慎微。但是我们之前说的话、悄悄做的那些事,不知不觉已是罪不可恕。到头来如果就这样了却,便如一个没偷到财物的窃贼、仍是窃贼,我不甘心。卿说得无论多么细致,都只是隔靴搔痒,我感受不到。” 她跪坐在几案前,伸手抚摸着铜镜里的人像,手指越来越用力,把铜镜捏得“嘎吱”响,“我已觉自己是一具死屍,没有感受,没有魂魄。我没有活过,现在就已经死了,只等着那个冠冕堂皇的名号。名号能存世很久,许多人求之不得,不过它一开始就是死的,不是给活人准备的东西。” 良久后,甄氏道:“姐与我不一样,姐想得多、说得少。我本想劝劝姐……让我再想想罢。” 郭氏颓然跪坐在那里,身体也好像失去了力气、软了一截,脸上露出了一丝凄美的笑意,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只是说说罢了,其实我也挺犹豫。” 甄氏仔细打量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是吗?” 郭氏微微点头,不再出声。 ……朝会结束后,秦亮先去校事府,直到黄昏时分,他才坐车回王家。 马车过了义井里,沿着大街继续走了一段路,秦亮便挪到了车厢左侧,顺手轻轻挑开竹帘,看着外面的光景。灰蒙蒙的天气,这段路没多少行人,只能看到无趣的里墙。 很快一间低矮的土地庙,出现在了视线内。秦亮转头向前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段双坡檐顶的损坏处。此时的城市变化很缓慢,这处坏墙一年多了、几乎没有丝毫改变,也没人来维修这样的细枝末节。那双坡檐顶下面,半块松动的砖正塞在那里。 他回想了一下,砖头之前还在小庙的墙角。甄夫人有一段时间没发信号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秦亮在官府内吃过简单的膳食,依旧让吴心赶车。两个人先回秦家,换上一辆更普通的马车、让吴心戴上斗笠裹上斗篷,然后绕了一些路,才去甄夫人的别院。 甄夫人确实很会打扮。她上身一件灰绿色的对襟宽袖收口衫,帛带系腰的位置靠上,腰带下面的衣襟并未叠在一起、故意让里面的深赤色裙腰若隐若现,这样显得身材比较高挑窈窕。 今天她几乎没戴首饰,但上好的丝绸料子颜色与质感都不错,所以缺少饰物的打扮却并不显素。反而让她显得更清爽白净,倒像是某家境殷实的少|妇妻子,而非寡妇。 两人进了厢房,甄夫人便把门闩住了,今天外面的风挺大。 她却没有去睡榻边上,而是在几案旁的筵席上跪坐下来,叫秦亮也过去。 秦亮见状,知道她想说什么事,或者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但是今天甄夫人的 神情好像有点严肃,秦亮见状也不动声色地跪坐到席子上,展开双臂撂了一下、把秋白色宽袖甩到身后去。 甄夫人看着秦亮,微微露出了笑容,柔声道:“妾有个好友,姓……不说她是谁了,挺有身份的人,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姓名,也是个年轻寡妇。如果她愿意,君想不想试试新鲜的感觉?” 秦亮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眼神,问道:“长得漂亮吗?” 甄夫人点头道:“嗯,比妾更美。不过君不能看她的相貌,因为彼此都在洛阳,她担心万一碰见、被认出来。是不是有点为难君?” 秦亮道:“可以理解,其实谨慎一些的人,更适合在一起悄悄做密事。我也不想平白招惹麻烦。” 他稍作停顿,又故意问了一句,“确定是寡妇?” 甄夫人笑道:“妾还会骗君吗?” 秦亮心道:我看很可能。 甄夫人的声音道:“有夫之妇,妾也怕别人夫家问罪阿,自然不会引荐。不过妾也是假设,她还没同意,妾只是顺便问一下君是否有意。” 秦亮沉吟片刻,道:“夫人不如继续说一下假设,要怎么安排。” …… …… (感恩书友“心如止水10”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只是风 甄氏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尽力没表现出波动。她大概是说,在前后背对着的两个院落之间,挖一条地道,再让秦亮通过地道过去相会。 但是她的眼神,她吞咽唾沫时琐碎动作,已让秦亮感觉到了紧张的情绪。甄氏又轻声道:“妾如此这般对待良家之妇,是不是一种罪恶……” “哐当!”忽然木门猛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外面传来了风声呼啸。甄氏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哭丧着一张脸。 秦亮挪过去,把手轻轻放在甄氏的肩膀上拍着,“别怕,只是风。” 甄氏身体一软,顿时依偎在秦亮怀里,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窝上,说道:“会被天谴?” 秦亮犹自露出一丝笑意,心道:涉及贵人就是罪恶,那高大宏伟的宫阙、邸阁的威仪下面,究竟又埋藏了多少对待庶民的罪恶?他开口道:“如果天谴会管这种事,天下早已大同。” 过了一会,甄氏缓了过来,说道:“其实也不一定会做,我们只是在说如果。我的名声不太好,那个夫人的名声却非常好,也很珍惜羽毛,她很小心。” 秦亮寻思了一会,其实他能想到别的法子。但考虑到、郭太后以为他还不知真相,而且似乎仍在犹豫害怕,以及其它的一些考虑;秦亮便觉得、事情还是要让郭太后主导,这样会让她多一些安全感。 于是秦亮没有否定甄氏的谋划,只是在此基础上说道:“两个院子的房间不能离得太远,越近越好,否则地道会不可避免地偏离,很难正好通到指定位置。 挖掘地道者,不能用甄夫人的人。因为甄夫人的随从知道院子是谁家的,又参与挖掘,掌握的信息越多、越容易猜到事情本身。夫人负责安排地方,我找人来挖,而且我不会让他们知道地方在哪里。” 甄氏问道:“让人来干活,连地方都不知道吗?” 秦亮道:“很简单,早上出发时,给他们戴上头套,我系花扣,并自己赶车。到了地方,地道入口的房间门窗全部封死,锁门。每天干半日,中午我再赶车过来接他们回家。安排的是自己人,本来也不会说出去,加上这一道过程,可保万无一失;他们只知道在挖地道,地道在哪里、作用是什么,一概不知。” 他稍作停顿,又道:“另外,要让那位夫人的随从先检查前面的院子、夫人再入内午睡。然后叫那位夫人走地道过来,甄夫人留在原地、可以应变某些小意外,增加容错。” 甄氏想了想:“随从搜出地道了怎么办?” 秦亮道:“我有办法,检查地板、基本就是敲击听声音;我们把出口的地板下面做实心即可,上面再放一些家具掩盖。” 甄氏沉默了一会,不禁抬头仰视着秦亮的脸:“君愿意做那种事?” 秦亮心道:我还想问呢,太后那么胆小谨慎的人,真敢干啊? 他不动声色道:“去年夫人替我在殿下跟前美言,帮了大忙,我没有为夫人做什么算得上回报的事。这次就算两清了,何如?” 甄氏轻轻点头。 两人暂且不再谈论挖地道,只是静静地跪坐在一起。秦亮缓缓抬起手,用指背放在甄氏的脸颊肌肤上,往下轻抚,又捏住了从鬓发垂下来的一缕青丝,指背沿着她的耳朵轻拂。甄夫人说是寡妇,其实还不到三十、也没生过孩子,她若在后世,完全还可以称作女生。 “呼!”甄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偏头拿脸蹭住他的手,然后伸手抓住了秦亮的手指,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但今日的气氛有点怪异,因为门外真切地响着一阵阵风的呼啸声。 ……不出半个月,甄夫人已经安排好了地方。 天没亮,秦亮就醒了,他轻轻把王令君光着的胳 膊拿开,然后从榻上起来。这么早王令君是起不来的,除非她身子不适的那几天。 收拾了一通,他又在门外找到在木桶里泡发的柳枝,沾了点混合粉末胡乱刷了一会牙。接着便到府门内的马厩,取了马车,自己赶车回到秦家院子。 秦亮心道:过两天便搬回家去住一阵子。 进乐津里,秦亮把马车赶到院子里,这时王康和饶大山已经起来了,两人走下檐台揖拜。 “走罢。”秦亮道。 三人进了另一辆马车的尾门,秦亮便拿出头套笼到他们的头上,然后亲手系上绳结。两人都没有多言,更不用交代保密之类的话,所有的这些过程、已经足够说明此事的慎密程度。 秦亮从马车尾门重新下来,走到前面,戴上了斗笠。 马车在城内转悠了一段复杂的路线,来到了甄德宅邸附近。但秦亮进的院子,不在甄家宅邸的那条街上,而在一座别院的后面。前门对着一条僻静狭窄的巷子,若是迎面有马车过来,估计都不容易错开。 秦亮默默地把马车赶到院子里的马厩,然后把王康等二人带下车,把头套给他们取了。秦亮带着二人,拿上工具、水壶等物,来到最里面的上房,走进了一道门、再进一间里屋,这里已是靠近院子后墙的位置。 关上两道门之后,里屋里黑乎乎的,光线很微弱。这间屋没有窗,上面还有一层低矮的阁楼、光线也很难从房梁瓦缝里透进这屋。秦亮捣鼓了一通,点燃了油灯。 “有些事,不止我一个作主,为了让合伙人安心。”秦亮简单说了一句。 王康道:“君让仆做什么,仆便甘愿做什么。” 饶大山道:“秦君知道俺,本事不大,忠心不说二话。” 秦亮笑道:“算汝有自知之明,记住去年底、我给汝说的话,有空的时候别偷懒。” 说罢他指着地上的墨圈,“今天先往下挖,土搬出来装麻袋。要挖的地道不长,活不算很多,可以慢慢做,也不用每天干。地洞不用挖得太宽,能容一人俯身通过则可,为防万一塌方要上横梁。不过每次我都会一起过来,到时候慢慢说,还有锤线、直尺等东西教你们用。” 两人揖拜道:“喏。” 秦亮道:“中午我再赶车接你们。” 王康与饶大山在校事府有官职,但他俩之前就经常不管公务,常为了秦亮的私事不上值。所以只要他们不时去一趟校事府,便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解开绳结 秦亮正在干的事,郭太后从甄夫人口中、已经知道。她一连几天都有点不敢相信。 清晨没有阳光,阴着的天气,有风。皇太后殿下的车驾仪仗、通过昭阳殿庭院时,郭氏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一眼那辆尊巨大宏伟的龙凤铜像。 路上的砖石铺得很匀称,马车轮子的颠簸很有节奏,不过大车四面窗棂上的绫布、正被风吹得乱响。一如郭太后此时的心境,有点乱,又好像没有脱离某种范围。 郭太后跪坐在大车中间的垫子上,犹自拿着根布绳在那里系扣子,有时系的花扣很复杂精巧,有时心乱了却怎么都解不开。 她轻轻闭上双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从朱唇中“呼”出气,睁开眼睛、重新慢慢地理着绳子的脉络,终于再次解开了绳结。 车驾来到太极殿庭院,郭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从大车里下来。 十分寻常的一次朝会,殿堂上黑压压一片,人们已经换上了冬季的袍服。 除了衣裳颜色、稍有不同的地方,便是太傅司马懿已带兵离京,站在朝堂最前面的一个老头、一个胖子,如今变成了只有一个胖子。当然前排还有别的老头、但都不如这个胖子重要。 宫女宦官、诸公大臣,殿堂上总共有上百人之多。庙堂上亮敞而崇高,却潜藏着各种暗流。 郭太后与秦亮隔得挺远、连目光的交流也没有,连接两人的只有空气。别说外人,就连郭太后偶尔也觉得、她与秦仲明好像不认识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但谁又能知道,人群后面的某个人的所作所为,闻着她的亵衣、想着她的声音、以及身体样子做那种事。而且他现在还在挖地道,想做更严重的事,依旧是悄无声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不过秦仲明应该没猜到“那位夫人”是皇太后殿下,否则他多半没胆子。他身边不缺女郎,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险;也没有太大的用,郭太后并不能辟除重要官员,帮不了他太多。 当然就算秦仲明以后猜到了,他也不敢说出去。郭太后也只想最多尝试一次而已。 郭太后轻轻把两只袍袖放到了前面,手又摸到了袍袖里的绳结。她有点好奇,秦亮给两个力夫的头上套上布袋后,究竟打得是什么绳结。 ……朝会结束时,天上终于下起了小雨。秦亮与表叔令狐愚一起出西门,令狐愚主动邀约道:“仲明与我同车罢。” 秦亮稍作迟疑,便点头道:“好。” 叔侄俩在车厢寒暄了两句,马车沿着皇宫西侧的大路南行。秦亮挑开车帘一角,看到外面的景色、比别处更加宏伟壮丽,因为这条路上能看到的宫阙、邸阁很多。 视线不够开阔,雨幕就像雾气一样笼罩在空中,不过远处那高耸的阙楼、倒似乎显得更宏大了。雨雾中看不全建筑,人下意识会觉得里面还有暗藏的部分。 这时令狐愚开口道:“伐蜀之事,我找了几次机会进言,劝不住。” 秦亮放下了车帘,转头看着表叔的国字脸。 令狐愚道:“现在事情已经比较复杂了,太傅府那边的人也参与了进来,不是我劝几句、随便就能停下来的事。大将军反倒叫我带话,要仲明尽快去府中议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想了一会,说道:“我去议事,也只能劝大将军不打这一仗,但照表叔所言、说这些话已无用。” 令狐愚沉声道:“仲明有‘儒虎’之号,善于军谋。不过有些道理,卿却想歪了方向。” “愿闻表叔赐教。”秦亮拱手道。 令狐愚看了他一眼,“大将军主持的大事,有没有功很重要吗?谁有功谁有过,功过怎么赏罚,又是谁说了算?” 一句话把秦 亮给说得怔住了,因为表叔说得好像有道理。譬如那个王昶没有尺寸军功,照样都督荆豫两州。而秦亮从淮南回京,不也是想在洛阳找关|系? 如果掌|权的两家不点头,像秦亮进献制盐良方、利国利民的功劳,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最后还是靠郭太后,才弄到点钱财。出身、关|系、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功劳只是个由头而已。令狐愚接着说:“太傅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参与,便是有功大家分的意思。若非大将军听信了大司农的话、看得起仲明,这种好事别人想参与,也进不来。” “表叔说得好像有理耶。”秦亮沉吟道。 只要参与就能分杯羹,战败了也不要紧?听起来好像很荒诞,但经表叔一点醒,说不定真是那么回事……除非让曹爽府倒苔,不然没人能治他的罪,毕竟现在皇帝不太管事。 不过这种事、理论上就不该干,所以秦亮才一时没想通。权|力有时候不仅来源于上面、也与下面有关,仗打成了什么样,天下人又不是瞎的。如果曹爽胡乱封赏,能没有副作用吗? 而且秦亮究竟能分到什么? 秦亮便先沉住气,说道:“太傅府也参与进来?这上下都不是一条心、各怀鬼胎的局面,此役的部署很奇怪。恐怕这是在浪费国力军力,没人反对吗?” 令狐愚瞪眼道:“谁反对?大将军府已与司马家做好交易。” “什么交易?”秦亮小声问道。 令狐愚道:“护军将军换关中都督。这是主要的交换,还有别的一些事,有些我也不知道。总之太傅府的人不会反对,仲明想想、最近有人提这事吗?” 秦亮听罢,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怪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令狐愚看了秦亮一眼,无奈道:“起初提出伐蜀谋划时,并不是这样的。但事情做着做着,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秦亮再次掀开车帘,见外面的雨不大、雨声挺小,却越来越密。全城仿佛都笼罩在半透明的灰白色之中。 令狐愚的声音道:“后天上午大将军府有议事,仲明要来吗?卿若不来,大将军恐怕会更加不满,对仲明的仕途不利。” 表叔显然是来做说客的,但秦亮立刻回头、颔首道:“表叔想让我去参加,我当然要给面子。” 令狐愚顿时松了口气:“终究是自家人,不然我在大将军府也不太好交待。”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力出奇迹 秋雨依旧绵密。 与令狐愚道别后,秦亮回校事府、不再过问府事。他来到了阁楼上的几案前,很快面前摆上了一张布帛,脚边放着一堆竹简。 秦亮跪坐着,吴心站着,两人都看着案上的布帛,但心思可能各不相同。布帛上是一张地图,山的形状画得挺像、但要忽略它们的大小;山之间的空白上画着线,表示谷地道路,这个更要忽略大小,否则比例扩大那里就是一块大平原。 非常抽象和笼统,十分考验想象力。 校事府的西曹对蜀工作,进展也没那么快,目前正在通过商队进行人员渗透。蜀汉在崇山峻岭后面,商队往来一次也要很长时间,西曹奸细还来不及渗透到蜀汉官府系统中。 目前得到的情报,都是平民百姓也知道的常规信息。 譬如镇守汉中的人,是蜀汉镇北大将军王平。 据说王平此人不识字,后来自学了一些、但估计读不通复杂的书籍,属于半文盲。但王平相当励志,虽然读不通书,却请人给他读、还要解释意思。 秦亮终于把目光从布帛上挪开,转头看着外面如雾的小雨,心道:表叔说得对,也许应该换个角度考虑事情,有些事可能不是军事问题。 于是到了第三天上午,秦亮乘车来到城东北的大将军府后,他便打算听一下谋划就行、不准备多言。毕竟他从来没去过大魏国的关中。 秦亮走近邸阁前厅时,曹爽还没来。场面一度有点尴尬,其中有两三个人看他不爽,连站也没站起来。秦亮也懒得理他们,更不会主动去揖拜。 他与几个起身执礼的人互拜后,便径直与令狐愚寒暄。反正只要淡定闲扯,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没一会,身穿花边黑袍、头戴远游冠的曹爽来了,依旧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走到上位。众人纷纷揖拜说客气话,曹爽也向东西两边分别还礼,特意看了一眼秦亮,说道:“仲明也来了。” 秦亮揖拜道:“亮拜见大将军。” 曹爽点了点头,便将长袍后摆一撂、跪坐了下去,抬手道:“入座,入座。” 众人谈论了几句,很快秦亮便留意到,今天议事的关键人物是尚书邓飏,伐蜀的主意好像就是此人出的。 邓飏侃侃而谈:“……前锋进击,大军仍走傥骆道,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围汉、乐二城,围而不攻,使敌不能动弹。我军再分兵西进,占关城(阳平关),阻断金牛道,使益州后方之贼不能救援。则汉中可定!” 他接着说道:“当年邵陵侯(曹真)秋季大军开拔,不幸遭遇连续暴雨,方至无功而返。故此役,事不宜迟,应在春季发动,先定鼎汉中、斩杀王平,可扬威名于天下。” 秦亮听到这里,好像明白了什么,邓飏的谋略、靠的是简牍记录的旧事。曹真当年遣多路攻打汉中,好像就想用这个套路。曹真也是准备一到汉中,便去堵金牛道的路口,让汉中变成瓮中之鳖。 这回邓飏是想故技重施,却是简化版的,想走一条路无脑平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过大力出奇迹、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直接以优势兵力硬干……对于曹爽这种没什么战争经验的人,这种做法似乎很对口味。秦亮没吭声,既不劝曹爽罢兵,也不想出谋划策。 不料这时令狐愚当众说道:“仲明有何见地?” 经表叔一提,曹爽也附和道:“对,仲明总说兵法,大司农也举荐汝,怎地一声不吭?” 秦亮只好起身道:“仆若为谋,欲先去关中,了解一番实情,才好为大将军出谋划策。不过仅谈邓尚书之策,仆倒有少许看法。” 曹爽抬起手道:“但说无妨。” 秦亮道:“其 一,大军单路出击,人多容易拥堵。前锋定要出其不意突然发动,兵贵神速,先抢占路口要地,后续大军才能通行。其二,仆查阅了几份案牍,发现各次大军出傥骆道,很少在春季;又看图上之傥水、只近傥骆道南边一段路,故请大将军先问明沿路水源状况。” 不料秦亮为了严谨的话术,却被邓飏抓住。邓飏从舌尖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道:“说了话,与没说何异?汝既不了解实情,何必大言不惭?” 秦亮本就看不顺眼此人,一副肾亏的样子,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尽出馊主意。既然邓飏不客气,秦亮便直接反问道:“谁又了解实情?” 一群谋划的人,根本就没人亲自去关中打过仗。司马懿倒是对西线很熟悉、以前在那边和诸葛亮打得火热,但司马懿早早就溜去了南方皖城,似乎不太想管这事。 秦亮还想说,水源问题一直是很重要的行军因素。但曹爽开口道:“别争了,说正事。” 于是秦亮要给大将军面子,遂不再多言,跪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他犹自还在腹诽:虽然是常识,但也不能忽略。著名的土木堡之战的战例、就很说明问题,一个外行宦官主事,把明军带到了没水源的地方,结果被蒙古人的骑兵按在原地动弹不得,活生生渴死。 不过秦亮在前厅没再说话了,多说无益。 很明显这次的首席谋士是邓飏,因为提出、并被采纳方略的人是他。方略很简单,事情却很复杂,如同令狐愚所言、暗藏了很多交易。 议事罢,秦亮也没打算走。他在台阶下面等了许久,见到令狐愚、便说想去案牍库查阅文书。那地方秦亮是轻车熟路,不过如今他已不是曹爽府掾属,还得经过长史允许才行。 令狐愚亲自带他过去,一路上令狐愚说道:“大将军刚才私下说,仲明懂兵法,可选为参军谋士之一。” “邓飏是主要谋划者,刚才表叔也看到了,我要出点主意不容易。”秦亮叹了一声,接着沉声道,“其实我并不再想做谋士,费力没功劳。” 令狐愚道:“仲明放心,此次出兵是大将军主事,只要立了功,帮了大将军的人还能受亏待?”他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声道,“仲明不用与邓尚书呆一起,大将军的意思、想让汝去辅佐前锋郭刺史。” 秦亮点了一下头,随口道:“如此或许好些。”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层层墙 雨停了几日,但天气没有放晴,干脆变成了雨雪交加。这雨雪天气、有比下雪还要冷的错觉。 秦亮的黑色官袍里面,加了三层衣服。亏得他的身体好扛得住,不然这才刚到冬月、就想穿毛皮裘衣了,等真正寒冬腊月的时候,不得穿成粽子? 前阵子他与王令君已搬回了秦家院子,去校事府的路反倒更远。 那个小土地庙旁边、取放转头的地方,也不在这边,而是靠近王家府邸。秦亮打算下午回家的时候,专门绕道过去看看。 挖地道的工作已经完成,前后两个院落本就离得很近;选择的房间也紧靠围墙。所以工作量并不算很大,不过也挖出了很多土,就近填进了院落里的小水池、让水浅得不到膝盖。事情做得很细,光是做郭家别院里的出口,就足足花了三天晚上。 正想着这事,马车刚出秦家、只转了个弯,便听见王康的声音道:“君请看左前侧。” 秦亮挑开布帘瞧了一眼,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郎正在招手,这个女郎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秦亮叫王康停车,下车后便拿到了一片竹简。原来是吴夫人邀请他过去赴晚宴,便是丑侯的女儿。 伐蜀之役进入了准备阶段,这个时候吴夫人约见,可能是司马师的意思。 秦亮在校事府呆到下午,便叫王康回家带个信,自己则与吴心一起去吴夫人的府邸。 如常前几次一样,吴夫人迎到内宅庭院的门楼外,然后引秦亮进去。两人走进了一间狭窄僻静的厢房,里面没有人。不过秦亮发现几案是三个,上面各摆了餐具、炖肉、菜羹、酒水等物。 两人相互行了一礼,秦亮便坐到了西侧,吴夫人跪坐到对面,上位的几筵留着。 这间厢房很小、且无窗,几筵离得非常近。密实的门一关上,外面细微的自然噪音也听不见了。 沉默了一会,秦亮无事可做,便有意无意地打量吴夫人。吴夫人的身材并不突出,但整个人看起来很顺眼,匀称对称的瓜子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骨骼也很顺,颇有娇美之感,她的形象不怎么扎眼,但很耐看。 吴夫人即便比不上秦亮家里的两位,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大美女,绝非随处可见的美妇容貌。不然当初那尹模也不会上头。 每次秦亮见到吴氏,便会有点好奇,司马师怎么刚娶进门就休掉了她。 今晚吴氏脸上很干净,没有半点妆容,首饰也只有一支花簪。她穿着一身黑色深衣,衣边绣着花纹。秦亮没有盯着她,但一直在看她,他一直以来的心态便是:美女养眼,只是看看又不犯法。 “君后来与甄夫人见面了吗?”吴夫人忽然小声问道。两人刚才有一会没说话,她开口倒是问得很直接。 秦亮稍一琢磨,那次还没见到甄氏、吴夫人就说了一句:甄夫人是个寡妇、名声不好。那句话听着,似乎不像是好话,这俩人的友谊可能很一般,甄氏不太可能把吴夫人当作信任之人。 于是秦亮便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夫人为何忽然说起她?”吴夫人抬头看了秦亮一眼,低声道:“她生性放浪,妾以为她还会联系秦君,就知道秦君不是那种人。” 秦亮想起自己与甄氏干的事,顿时有点汗颜,他便随口道:“或许夫人看错了我。” 吴夫人又低声问道:“君喜欢放浪的妇人?” 秦亮不留神,一下子给问住了,忙摇头。 吴夫人的双手捏在一起,微微欠身还想悄悄说什么,不料门传来了“嘎吱”一声响,一下子把她给吓了一跳、立刻坐正了身子。 个子高高的司马师进来了。 秦亮与吴夫人都站了起来,秦亮揖拜道:“幸会将军。” 司马师听到称呼,手势稍微停了一下,马上又露... 出一丝微笑,回礼道:“仲明别来无恙。入座罢,不用客气。” 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同,三人对饮之后,司马师竟然吃起了菜,并不急着说正事。而之前秦亮与司马师见面时,司马师总是直入主题、绝不拖泥带水,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秦亮也沉住气,径直吃起了肉,不然一会又要饿着肚子回家。他的吃相并不夸张,面前的地方很干净、没有把残渣弄到几案上,但他吃得多。 酒过三巡,闲聊了好几句,司马师才说道:“听说仲明要去做郭伯济的军谋?” 秦亮一听,心道:曹爽府绝对有司马家的奸细,而且不止一个两个。 他说道:“听表叔令狐长史言,有这么回事,尚未确定。仆本不想去做谋士,但表叔两番劝解,难以推却。” 司马师点头道:“邓飏已是主谋,若在曹昭伯身边为谋、确难发挥所长。仲明即便有良谋,他们也不听。”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听到这里,不禁心道:几天前在大将军府前厅的议事,司马家已经知道了整个过程?说不定正是听说了秦亮的言论,才有今天的晚宴。 司马师今天确实与以往的作风不太一样,“做谋士,最重要的是与主事者的关系,要得到信任和重用,不然做不成事。” 秦亮点了点头,随口道:“确如将军所言,当初仆在淮南时,颇受孙将军重用。” 司马师道:“这次也不错。郭伯济是王都督的妹夫,仲明还得叫一声外姑公。既是亲戚,仲明若有什么看法见解,大可以与郭伯济商议,不用往曹昭伯那边说。” 秦亮应了一声,暂时没有多话。他一时没太明白司马师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倒也正常。现在大家都讲关|系亲疏,司马师的话也没毛病。 不过司马师已是护军将军,算是权力很重的人物,他专门约见、不可能只是为了说几句闲话。 秦亮试探性地说道:“仆只做分内之事,不过问别事。” 司马师看了他一眼,道:“都是为国家出力,仲明不必多虑,只要一心辅佐郭伯济即可。” 说罢忽然他就缓缓站了起来,“我还要去别处,不便多留。” 秦亮也起身道:“仆也得回家了。吴夫人,告辞。”司马师先走前面,刚到门口还没开门,忽然他又转身用随意的口气道,“对了,仲明是想做太守?上次因为曹昭伯一句话、未能达成。此次仲明若能有些功劳,我保仲明出任太守、并加将军号。” 秦亮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两分。司马师又是这样,明明说要走、却忽然才说句关键的话,叫人没什么心理准备。 “多谢将军栽培。”秦亮忙揖拜道。 司马师道:“话说在前头,总要有一点值得提起的功劳,我才好安排人帮汝。我与阿父不可能亲自为汝说话,曹昭伯会觉得很奇怪。” 秦亮点头道:“仆明白了。” 司马师站定,缓缓说了一声:“仲明是明白人,能明白就好。” 三人一起走出厢房,司马师道:“仲明是宴请来的客,汝去礼送他,我先走了。” 吴夫人道:“我去为秦君拿把伞。” 秦亮客气了一句:“吴夫人留步。” 虽然吴夫人亲自相送,但并不是孤男寡女散步那么回事。内宅庭院里有人,之前那个中年妇人就站在檐台上,对二人的言行举止看得很清楚。出了门楼后,前厅庭院的奴仆更不止一两个。 然而刚出内宅门楼,吴夫人便微微转头,小声道:“先前那个四旬妇人,便是司马府派来的人。” 她的声线略微有点粗,特别是小声说话时,不过声音挺有女人味。身材娇美的人,有时候声音却并不清脆。 ... “哦。”秦亮应了一声,不知怎么回话。 吴夫人又道:“妾刚进司马家的门,便被废黜了,君知为何……” 秦亮留意到吴夫人的目光,便道:“应有府上的奴仆,来带我去马车那边,夫人请留步。” 吴夫人把伞递了过来,其实秦亮乘车不需要伞,但还是接了过来。两人相互揖拜告辞。 秦亮刚才走出了一道门楼,又乘车出府门,都是一层层的围墙。马车行驶了一阵、出了坊门,又是一道双坡檐顶的里墙。 雪雨纷飞的傍晚,天色尚未完全黑尽,但天地间一片朦胧昏暗,能见度不高。身在偌大的城市里,回顾周围却都是墙壁,只能隐约看到那一层层墙的后面,露出来的屋顶、望楼楼阁,仿佛只是在看水面的冰山一角。 秦亮在马车上反复回忆着司马师说过的话。今晚司马师的话仍旧不算多,秦亮一连想了几遍,几乎都能背下来了、尤其是感觉独特的那一两句话。 这时秦亮又想起,表叔令狐愚说的一些话,确实是有点道理。别说令狐愚是性情中人,会不会打仗不知道、却大概懂些正治。 影响此役的因素好像不在战场上,而且做着做着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但不管怎样,曹爽没有明白许诺的赏赐,司马师却很具体且痛快、明确说了太守加将军号!于是秦亮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想感慨朝政黑暗、又很喜悦期待着太守官位,想高兴、却又觉得事情扑朔迷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腊月初八 自与司马师见过面后,秦亮想的事更多,但心情还不错。 只要在伐蜀战场上立功,这次太守加将军号的期待应该很稳。曹爽主战事,大概不会再从中作梗,司马师也有许诺;到时候还可以找王家出面说句话。 若非十拿九稳,秦亮不会向王家开口。在他的方向性规划里,王家应该还有关键的作用。秦亮不能过早让王家人感觉到、太被依赖,以免将来他说话没人重视。 没过多久,秦亮察觉到甄夫人的信号,便又去赴了约。 秦亮对郭太后、甚至甄夫人有其它期许,所以他偶尔才会有出卖身体的错觉,但其实并不怪她们。 譬如现在,甄氏在榻上坐起来,抱着被褥,脸上的红色还未褪去,但并没有做出一副满意剔牙的表情、反而有点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亮做着琐事,依旧是先沐浴穿衣。今天没有再起风,所以两人的沉默、让房间里显得很寂静。 甄夫人终于开口道:“腊月初八大蜡节,君真的能去吗?” 秦亮转头道:“能去,起先说好了的。” 甄夫人的话有点反复纠缠细枝末节,“君不祭祀吗?” 秦亮道:“我上午祭祀,中午再过去,来得及。” 他说罢坐到了塌边,把手掌缓缓放在甄夫人的削肩上拍着,又轻捏着她光溜的膀子,温言道:“别担心,事情只有三人知情,我们的准备很细致,不会出什么问题。” 秦亮话这么说,但他自己也能意识到,此事仍旧有少许风险。毕竟后果并不轻巧,有一点风险也能叫人紧张。 甄夫人不顾冬日寒意,忽然放弃了被褥,一把搂住秦亮的脖子,过了一会,她才轻声道:“妾是担心,万一被人知道、妾便身败名裂了。” 秦亮心道:恐怕不止那么简单。 其实秦亮对郭太后姐妹的关系有点好奇,这已超出了亲姐妹的信任与付出。甄夫人冒的危险确实比较严重,寻常情况下她没必要做这种事。这时甄夫人又道:“君刚沐浴更衣,妾忘记了不能在君的身上、沾上气味。” 人在紧张的时候,可能便像甄夫人现在这样、过分关注细节。 “没关系,只要不带回家长期居住、拙荆其实完全不在乎这种事。”秦亮好言道,“以前我只是觉得、说起来很复杂,暂时想让事情简单一点。” 秦亮没有马上离开,坐在塌边陪了甄夫人一阵。许久之后,甄夫人红着脸、重新把被褥裹在身上,说道:“恕妾衣衫不整,不能相送。” 于是秦亮起身道:“我先告辞了。腊月初八。” ……到了腊月初八,秦亮先在家里祭祀,然后带着王令君去王家府邸。天气晴朗,不过今天搞祭祀活动的人很多,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烟雾,在大街上也能闻到一股香烛、烧竹子的气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临近中午,秦亮便说有友人宴请,然后乘车离开了王家府邸。回秦家院子,他叫董氏做了点吃的,接着换上一身黑色袍服,在外面裹了一层斗篷、拿上斗笠,自己赶车出门。 在城里转悠了两圈,他才赶车来到了郭家府邸后面的那条巷子。巷子里依旧没有车马行人,否则两辆马车不好错开。 秦亮把马车赶到马厩,解开驽马、给它喂水。接着他把院门封死,在院子里走了一阵,便来到里面的上房。内外两间房的门也闩上,外面的窗全部锁住。 他又把墙边的一只木柜推开,然后轻轻撬开了一块木板,双手把竹筐实心夯土填充物提起来。下面便露出了一个仅容单人通过的地洞。接着他从睡榻下面取出木梯,搭在了洞口里面。 默默地做了许多琐事,秦亮便在青瓷盆里洗了手,然后坐到几案旁边的筵席上。 ... 外面有阳光,但里屋的光线非常暗。盖因外屋的门窗全闭、里屋还有一道门关着;房梁上方有一层低矮阁楼,头顶看不到瓦片,光线也没法从上面直透下来。 不远处的睡榻上挂着帐,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一点风也没有,帷幔静静地一动不动。秦亮坐在筵席上许久没动弹,心情十分复杂。 其实甄夫人描述郭太后的模样,作用不是很大,只能让秦亮明白、郭太后大概是什么类型的身材相貌,语言描述的信息、其实没那么准确。 真正直观的印象,是郭太后的声音,以及她的亵衣传达的间接气味。 这时秦亮才察觉到,屋子里的气味不是很好闻。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屋,即便经过了打扫,也有一丝陈腐的气味。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秦亮时不时倾听、地洞里是否有动静,心里挺紧张,又很好奇。他甚至想象着、皇太后殿下从那个地洞爬出来的景象,应该会比较神奇和荒诞。 但渐渐地,秦亮意识到郭太后今天可能不会来了,因为静谧持续的时间太长。 甄夫人约定好时间之后、到现在已有一段日子,足够甄夫人从容传达信息、提前做好安排。郭太后如果爽约,原因多半是她的意愿问题。 秦亮不可能把事情说出去,无论秦亮是否能猜出郭太后的身份、郭太后应该也不用担心他这边。而且郭太后必定对他的信任感不低,否则这事一开始就不会谋划。 不过郭太后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之前的制盐策略也经过了波折、秦亮已经看出来。或许郭太后临阵退缩了? 又等了至少一个多时辰,秦亮的肚子已经有点饿了,再等下去的话、会等到吃晚饭的时辰。 秦亮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从筵席上站了起来。他又开始默默地做琐事,把一切重新恢复到原状。 打开里屋的门,再打开外面的门。西垂的太阳、顿时把光斜着照射进了古朴的房间,秦亮眯起了眼睛,只觉阳光刺眼。眼睛在黑暗里呆久了,一时竟不能适应明亮的光线。 他心里大概有点失落,但没有被放鸽子的恼怒。他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的愿景落空。世事就是这样,不是做过的每件事都有用,你也不能掌控所有事,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意志。 半敞的门里,一道夕阳的阳光把房间分成了明暗截然不同的地方。秦亮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逗留过很久的那间里屋,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一道光线里、自己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想得多做得少 秦亮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独自赶着马车,准备先回乐津里的院子。路面上只剩阴影,只有东侧双破檐顶的里墙、沐浴在冬日的夕阳下。 空气很干燥,树枝光秃秃的一片灰色,快要下山的夕阳颜色饱和度很高,即使他身在洛阳,此时也有几分苍凉之感。 还没进乐津里的里坊门,秦亮的车便被一个身穿袍服、头戴帷帽的女子拦了一下。秦亮立刻认出她是甄氏,于是他把马车赶到了转角处、停在了甄氏的车后面。 秦亮从前面跳下车,转头看了一眼甄氏,自己先走上马车尾门。没一会,甄氏也走上来,随即取下了帷帽,露出了白净的瓜子脸。 甄氏开口道:“妾昨日在那土地庙旁、动了记号,君未看到?” 秦亮点头道:“昨日我还在乐津里这边,今天上午才去王家宅邸,心里有事,没注意看。” 甄氏沉吟片刻,轻声道:“那位夫人有事无法成行,来不了。妾本想今天中午自己去那院子,免得君白等。但因位置在郭家宅邸旁,妾怕自己坐在前面赶车、遇到熟人给认出来,只好来此等候。” 后面那句话、说不定是郭太后的主意,越是事到临头,越小心谨慎。 “君生气了吗?”甄氏观察着秦亮的脸色。 秦亮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不动声色道:“本来也是为了报答甄夫人的帮助,我们的心意尽到便可。” 甄氏轻声道:“毕竟准备了那么多,再等一阵罢。上次君说要去关中了,君且安心军谋,做成了事、更受世人敬仰。那位夫人也说,待君立功归来,再密约相见,如何?” “好。”秦亮点头道,“此地不便多言,先告辞了。” 秦亮回家换衣裳,然后叫饶大山赶车出发,还能赶上王家府邸设在前厅的家宴。 今日的家宴,王广并未叫那些家伎来表演,于是大家有更多的时间说话。家宴上一共十来个人,三个成年男子,除了秦亮,便是王广和他的四弟王明山,余下的都是妇人与孩童。妾室也算家眷,王凌的小妾白氏、王广的两个小妾都在。 秦亮搬回家之后,又有好久没见过王玄姬。今天上午与王令君去祖庙祭祀,也没碰到玄姬。晚宴上他自然有意无意地看她,玄姬则是一副与他不熟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目光接触。她心里必定也在关注秦亮,但怕被人看出端倪来。 王广举杯道:“大将军已任命仲明、为伐蜀前锋参军。趁今日有酒,祝愿仲明得胜归来。” 秦亮道:“借外舅吉言,婿当不辱使命。” 众人都举杯看向秦亮,他也转头与亲戚们示意,然后双手捧起酒杯先干为敬。大家都是宽袖,饮酒时仿佛衣袖遮面似的。 王广又道:“仲明是否确定好启程日期?” 秦亮道:“现在已是腊月,总得过完年再走。大概在正月初五六,仆打算提前出发,先到关中了解一番实情。” 王广听得频频点头,回顾左右道:“这才像是干正事的人。” 秦亮笑道:“外舅过誉了,只是笨鸟先飞。” 王广道:“仲明虽年轻,但有军功,此番从汉中携功而归,我叫汝外祖亲自出面,给大将军带个话。” 既然王广主动开口,秦亮便不明确推辞,只道:“但愿仆能为此役做出些贡献。” 刚才王广祝酒,亲戚们都举杯同祝。于是秦亮便瞅说话的空隙,按照辈分高低,慢慢单独向人敬酒。待轮到王玄姬时,秦亮便终于可以直视着她,说道:“听令君说,姑是很好相与之人,以后多走动阿。” 白氏微微侧目。 王玄姬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看着秦亮礼貌地笑了一下,端起了酒杯。但她的脸已经有点红了、仔细能看得出来,仿佛喝酒所致... 似的。但秦亮了解王玄姬,她与令君喝酒都不会上脸,说不定比秦亮的酒量好。她满面泛红的情况多是哭啌之时,喝酒反而不会。 玄姬拿袍袖轻轻一遮,便与秦亮对饮一杯。宽大的袍袖遮住了脸,但抬起手臂反而把黑色胸襟布料突显了出来,秦亮看到鼓着的黑色布料,却仿佛看到的是白色的水波在剧烈摇动。他急忙定住心神,实在是晚上见玄姬的次数多,正常来往的时候反而少,所以脑海里的印象很容易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时薛夫人道:“姑侄二人相处得一直都很好,令君与她姑最亲近。令君出阁后,妹怕是有点不习惯。” 王玄姬转头看向上位,随口道:“平素少了个说话的人,着实少了些趣味。” 薛夫人立刻道:“妹也可以多一个能说话的人。” 王玄姬的神情顿时变了。她其实有时候说话很呛人,但今天面对嫂子的戏谑,竟然忍了没吭声。 薛夫人见自己占了便宜,顿时高兴地笑道:“阿翁远在扬州,姨母可得多留意好儿郎哟。” 前厅里的亲戚顿时都面露莞尔,白氏的回答也出奇地低调:“是这么回事。” 薛夫人还不打算放过玄姬,故作歉意地又说了一句:“好了,妹的脸都红啦,我不对,不该当众说这种事。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郎呢。” 秦亮默默地听着她们闲聊,心里却也有点不安稳。薛夫人其实说得不无道理,玄姬大约已过十八岁,在古代属于大龄未婚女郎,早就应该嫁人。起初秦亮就意识到了这种窘境;而现在,情况变得愈发紧迫。有些事在洛阳不容易办,这次一定要成功外任太守! 但奇怪的是,这一年多白氏居然没有逼迫王玄姬嫁人。王玄姬的父母都在,哥嫂肯定不能插手,王凌估计顾不上这个洛阳的妾生女,但白氏应该会很上心才对。 之前秦亮就问过玄姬这事,玄姬只说安抚好了白夫人,却没说怎么做到的。 让王玄姬嫁人,秦亮肯定不会答应。他对王令君与玄姬都用了心,否则他不会自愿陷入灭三族的危险境地。如果有得选,秦亮不太想要什么大权,可以与王令君玄姬安稳厮守、他觉得短暂的一生就能过得挺好。 酒过三巡,大家不再拘泥于、一个人说话别人听的形式,各自闲聊了起来。不时还能听到笑声,前厅里闹哄哄的。 玄姬转头与王令君说着话,她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放在黑色深衣的交领上,忽然抬眼向秦亮看了过来,美艳的凤眼与秦亮对视了一眼。秦亮看见她的雪白的手放的位置,马上明白她的黑色交领上有红色刺绣花纹。 玄姬在人前一向非常注意掩饰,今晚她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或许还是因为好长时间没见秦亮了,又经历了一番忍耐煎熬。 果然晚宴一结束,秦亮与王令君刚回到后面的庭院,王令君便悄悄告诉他:“姑凌晨便要来。” ……今夜的灵芝宮,郭太后在寝宫里注定辗转反侧。 本来已经约定好的事,郭太后竟然临阵退缩,她猜测着秦仲明此时的心情、估计有点恼羞成怒。她也恨自己,明明已经想好的事,为什么会临时变卦? 前阵子郭太后考虑得相当仔细,比如带着哪些宦官宫女侍卫,她心里都有比较详尽的安排。 里面要混几个别家收买的人,但地位不能高。这样一来,奸细能参与“行宫”的搜查,能在外面负责戒备,可以当别人的耳目;却无法决定事情,便只能旁观、不能忽然做出什么事来。 好像是万无一失的部署。 不过前天晚上,郭太后做了个噩梦。那个梦相当可怕,便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场景很清楚。梦中她正趴在那里,像召御医把脉只露必要地方的时候,姿态相当丢人,忽... 然外面冲进来了很多认识的人,捉歼当场,让她最难以启齿的隐私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当时想立刻就死,完全没脸面对人了。醒来之后,郭太后的心坎还“噗通”直响,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她当然能很快意识到,梦是假的,也几乎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但当临近约定时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害怕。 估计还是因为、她在宫廷里呆着的时间太长。 人在一个地方被困久了,其实想的不是突破牢笼,反而是不敢出去,会陷入想得多做得少的状态,很奇怪的心思。 夜色已经降临,等到这次机会已经错过,她躺在榻上又很后悔。如果今天胆子再大一点,现在说不定已经办完了事,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宫中。 那么,现在就可以回味那些真切的感觉了。 “唉。”郭太后翻了个身,对着里侧幽幽地小声叹息一气,而今剩下的又是空寂漫无目的的等待,不知还有没有下次机会。她把双手捂在心口上方、按着雪白的肌肤,手指绷得很用力,心头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十分强烈,一颗心好像要跳出来。 许多感受难以描述,但最确定的、便是她此刻非常清醒,完全无法入眠。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象棋盘 王家前厅的晚宴后,玄姬静静等着下半夜的到来,本可以先睡一觉、但她睡得很浅。 偶尔之间她会有一个奇怪的疑问,认识秦仲明之前有那么多年、自己究竟怎么过来的? 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绪,穿过静谧而昏暗的夜色,她又一次静悄悄地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房间里的油灯忽然点亮了,其实只不过是一朵火光而已。 但在黑漆漆的凌晨,气息也忽然变得热烈而光明起来,光亮仿佛照亮了玄姬在低处徘徊的心,又好似聚光在了她的每一个隐私的角落。 她想像不出仲明声称的冰麒麟、是怎样的一种神兽意象,但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疼爱。 房间里有各种让人不堪倾听的声音,唯独没有成句的话语,王玄姬却好似真切地听到很多无言的情话。仲明在纵情地倾述、仿佛对着井在述说他毫无保留的迷恋,他极其投入的温柔与热烈、甚至就像吞咽了玄姬的灵魂。玄姬不用问他是否嫌弃,只消感受他爱不释口的疼爱怜惜,已无须多此一问。玄姬觉得他倾述的触觉,不是在对着井说,而是每一句都在触碰她的心坎。 绚丽明艳的憿动情绪、终究要被衣料遮住,夜色再度恢复了宁静,唯有青瓷灯台上火光还亮着,但光线此刻已不如先前明亮似的。 空气里弥散着多种气味,香味、汗水与难以描述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香料洒进了浑浊的水中。芬芳却十分潮湿,并无清爽之感,如同她用手指挽起长发时、指尖上留下的湿腻触觉。 此时玄姬已经冷静下来,便不好意思去看秦亮夫妇。当秦亮投来目光时,她都假装不知道,闪躲的眼神没有回应。先前她的情绪很投入,但过后确实又觉得事情有点难以启齿。 玄姬打量着铜镜中的样子,厚实的深色袍服、已经掩盖住了她的雪白细腻的肌肤,不过长发有点凌乱、妆容也花了,皮肤还残留着未散的红晕与汗腻。这副狼藉模样,看上去便好像刚遭受了强迫似的。 在这寂静的凌晨时分,昏暗古朴的房间里,嗳昧、温暖、倦意的气氛中,又仿佛有一些不安。 如同之前一样,秦亮送玄姬出门。 秦亮看起来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玄姬不问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两人沿着回廊走,快到前面的门楼了,秦亮却拉着玄姬的手、有点不舍的样子。玄姬不禁小声道:“明天下午,仲明可否早点回来?” 秦亮点了一下头。 ……次日午后,太阳刚刚偏西,秦亮便如约回到了王家府邸。 那间位于卧房侧后的旧屋,秦亮已经很久没去过了,毕竟后来他与玄姬亲近、无须再回避王令君。今天玄姬好像真的有什么话要说。 两人从卧房一侧的小门出去,依旧走过了一段火熏的木板檐台。 旧屋内的废旧木家具上,又积满了灰尘。秦亮比玄姬的个子高一截,他便用袍袖一拂柜子,把她抱起来坐到了柜面上,便想迎面去亲吻她。玄姬却推着他的胸膛,轻声道:“仲明先听我说,我想告诉卿一个秘密。” 秦亮便搂住她,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说话声音很小也能听清。 玄姬坐在柜面上,眼神有点复杂,她忽然直视着秦亮的眼睛,好像终于酝酿够了勇气,隐约还有点冲动,开口道:“其实我不是王家之女。” “哦。”秦亮应了一声。 玄姬一脸诧异之色,脱口道:“此乃何意?” 秦亮道:“姑长得不像外祖,有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什么朝不保夕的话,我大概便能猜到。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玄姬看了他一眼,“但我的相貌有点像阿母,大家都以为我的长相随母。仲明可知,为什么没人怀疑吗?” 秦亮静静地等... 待着。 玄姬果然开口道:“阿母跟着阿父,是在青州。彼时阿母一直住在刺史府内宅,宅中没有别的男子。她确实怀了身孕,王家主母来青州把她赶了出去,但阿父是看着阿母的肚子大起来的。所以后来阿父要接我们回王家,也毫不怀疑地说、我是他的亲生女。” 她幽幽叹了口气,又道:“但阿母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没两天就死了,且是个男婴。正好她的青州老家遭灾,她堂姐带着刚出世的婴孩投奔,那个婴孩就是我。” 玄姬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有些哽咽,“后来生母找过我,被白夫人劝服了,说是让我做王家之女、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但她没有哭出来,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叹,胸襟也随之轻轻舒展。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玄姬的声音已变得异样,“我们一直在欺骗王家的人。” 秦亮轻声道:“姑告诉王家人也没用,祖父、外舅那么要脸面的人,还能允许事情传出去阿?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继续认姑姓王,并且不会同意姑跟我在一块。” “是阿。”玄姬叹道,“妾本不是王家人,这样的出身、君会嫌弃妾吗?” 秦亮道:“卿觉得呢?” 玄姬紧紧抱着秦亮,“妾只能靠君才能活下去了……”她稍作停顿,又道,“但妾也不是因为想重新找个依靠,才与君相知。” “我知道。”秦亮道,“不然卿大可以嫁人,还能明媒正娶。卿不把秘密告诉别人,白夫人难道还敢说出去?” 秦亮想了想问道:“白夫人没逼姑嫁人,姑的法子、便是用此事要挟白夫人?” 玄姬轻轻点头,“以前她要挟我,说要把秘密说出去,然后送我去做歌伎。那时候我年纪小,很多事想不明白,只知道害怕。现在我知道、阿母比我更怕,所以换作我要挟她。” 一时间秦亮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象棋的棋盘。车盯着马、炮等着车,保持着某种短暂而脆弱的平稳。 “暂且是个法子。”秦亮道,“但此事已不能久拖,等我外任之后,便想办法把姑藏起来。” 现在秦亮确实不方便藏人,远了不易见面,近了洛阳人多眼杂、容易被王家找到。最好还是到地方上,玄姬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找地方一藏几乎没什么风险。 玄姬听到这里,竟然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把妾藏起来,整天只与君、令君在一起。君会一辈子养着妾吗?” 秦亮道:“不养,姑只需从土里汲取水分、然后晒太阳就能活着。” 玄姬咬着朱唇,柔声道:“那妾不是变成花草了?” 秦亮忍不住又沉吟道:“我去关中,估计要几个月时间,几个月应该不会出事罢?” 玄姬道:“君且安心,不会有事。阿母真的被吓住了,她相信我有胆量敢说出真相,现在都不敢打我,只是哭诉养育之恩。我与她说清楚了,只要让我出阁,我就把秘密说出去。” 秦亮沉声道:“此番伐蜀之役,我定要立功,以求太守之位万无一失,到时便接姑离开洛阳。我临走前叮嘱一下令君,有时候姑便找她商量。” 玄姬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拿鼻子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妾等着君归来。” 秦亮道:“到时候,姑的日子大概不如在王家过得好,也没这么多人陪着,可能有些无聊。” 玄姬摇头道:“只要过得下去、不用提心吊胆,妾就很满意了。妾与阿母不一样,想要的东西并不多。” “要告诉令君吗?”秦亮轻声问道。 玄姬道:“仲明去关中之后,我找机会给令君说。只是一直觉得对不起王家,... 才难以启齿,便想先告诉仲明。” 两人拥抱着耳鬓厮磨,秦亮只觉玄姬很柔软、味道很好闻,此刻的位置倒不用变化。秦亮把手掌放在她的脸颊上,下午明亮的光线里,她被这么凑近欣赏,渐渐地有点不好意思,一双漂亮的凤眼低垂着、不时又与秦亮对视一眼。今天玄姬没有画妆,穿着一身深色麻布长袍,但脖颈锁骨上的肌肤雪白而细腻、身体的线条也十分美妙,秦亮开始想像粗布下面的风景。他的手也摩挲到了玄姬的衣带。 良久之后,玄姬从柜子上轻轻跳下来,伸手把袍服两侧的衣襟拉拢叠在一起,她看着柜子与地上,又抬头看了一眼秦亮,轻声道:“君先走罢,大白天若叫人看到、我们孤男寡女走一起,仍不太好。” 秦亮应了一声,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一件琐事,便转身看着正在收集积尘的玄姬,“每次都能在回廊上碰见姑,姑在哪里等着?” 玄姬红着脸道:“书房,站到木梯上。” 秦亮恍然点了点头。 他沿着来路走到卧房的房子里,又从正门出去,然后来到了庭院里的书房里。他在这座庭院里住了很久,自然也常来书房,只是没太留意那副木梯。此时他忍不住爬到了木梯中间,弯着腰往窗户外看,果然能看到门楼进来的路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长安不远 过年之前,司马懿便带兵从长江北岸返回了洛阳,去得快、回得也快,因为他根本就没打仗。 魏军还没到地方,吴将诸葛恪便搞了个坚壁清野,把辛苦积攒的物资一烧、带着人提前跑了路。司马懿带兵转悠一圈,又巡视屯田,完好无损地返回了洛阳。 皇帝曹芳亲自送行的征讨,过程显然不太精彩。不过也算是胜利。 曹爽决定在明年春季(满宠去年就死了,关联的事有所提前),发动对蜀大规模攻势。至少在发起阶段很顺利,朝中没什么人反对。司马懿已经默许、还打算派司马昭去做夏侯玄的副帅,事情也就不再有什么阻力。 秦亮亦已做好准备,领取了印信、文书等各项物品。 正始四年,干支癸亥。 正月初五凌晨,门外还一片漆黑,但秦亮等三人已经起榻。经过了临行前的最后一次缠绵,天亮后他就出发。 王令君今天没躺在睡榻上,也穿好衣裳起来了。本来行囊已经收拾了两大包,她又打开秦亮自己带的随身包袱,把他的东西整理一番。 那只包袱里有一身玄甲,王令君昨天就知道。但她再次看到甲胄时,动作依旧有点迟疑。 秦亮见状,好言道:“不用担心,只是个准备,之前我在孙将军麾下做兵曹从事,也领了一套甲。我就是去做谋士,不用上战场拼杀。” 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脑袋,笑道:“我干的事,靠这个。” 王令君也配合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垂下眼睛,柔声道:“夫君是多温暖的人,还得用言语宽妾之心。” 秦亮好言道:“我说的是实话,谁会让谋士上去打仗?” 玄姬也在帮着整理,她抬头看了一眼秦亮,抿了一下胭脂有点花的朱唇,“待仲明出城之时,我就不便相送了。” 秦亮点头道:“这次有好多人送行,外舅和令君都会去,还有一些好友。我们现在已经见过面,姑不用去。”“嗯。”玄姬的眼睛依旧看着他。 秦亮脸上带着轻松简单的微笑。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外面一片静谧。秦亮大概已经习惯,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在昏暗古朴的房间中,与两个女郎说话,或默默地对视。 其实他此刻的心境,就跟这夜色似的,既不轻松、也不太乐观。 这场战争很诡异,秦亮还没出发、便已经觉得胜算很低。如果按照他的思路来看待,不太可能打赢的仗、最好的选择是不打。好在败仗也可以立功,因为他不是主帅、无须对全局负责。 即便秦亮还没到关中,只是看了一些简牍文书,他也觉得、邓飏的总体策略实在太奇怪了。秦岭如此难以翻越的山脉,居然一路突进,简直是把蜀将王平当傻子。 从关中到汉中,一共四条主要通道。当初诸葛亮在汉中修筑汉、乐二城,作为屯兵的军事据点,并没有修在险要的关口,就是为了控扼四条路。汉乐二城主要就不是为了守城,而是机动兵力的据点和补给基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魏军走的傥骆道,便位于东面乐城的兵力辐射范围内。按照书面上得到信息,蜀汉军从乐城出发、水路并进,在兴势山就能控制傥骆道出口;在黄金戍,能控制东侧的子午道。 如果由秦亮来修改方略,他首先就要西边那两条通道上出疑兵,起码可以分散蜀汉军的有限力量、不敢把全部兵力压在乐城。 但就是这么奇怪的谋划,司马懿等人居然没有反对! 司马懿对西线非常熟悉,在那里不知打了多少仗,他肯定知道曹爽这个方略不太行。 这时秦亮又想起了司马师那天晚宴上说的话,反正有点奇怪,特别最后那句“仲明是明白人,能明白就好”。... 两个明白说得郑重其事,司马师专门站定了说话。 而那个郭淮的一生、大部分仗都在西线打的,可以说是雍凉地区的地头蛇,当年与司马懿是老搭档,在一起不知道打了多少仗。 郭淮确实是王凌的妹夫,但亲戚与老战友、究竟谁的关系更好,秦亮不太清楚。很明显的是,郭淮与老战友司马懿的关系,肯定远远超过曹爽。 “夫君。”王令君的声音打断了秦亮的思绪,他抬起头,立刻看到了王令君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的目光从秀美端庄的王令君脸上,又看向玄姬那妩媚明艳的鹅蛋脸,两人的肌肤似雪、身段线条美妙,他仿佛在仙境中怀揣着七情六欲,又如看到女郎有着诱人的酮本、却在弹奏阳春白雪。 秦亮的心中充斥着迷雾、此刻倒不禁生出一种感慨,有时候他以为自己的理想在天下,其实凡人渺小、人生短暂,或许王令君与玄姬才是他的理想。 玄姬婉转的声音道:“时辰已不早,我该走了。” 秦亮转头对王令君道:“我去送送姑。” 王令君点头应一声。 两人走到廊芜上,秦亮便握住了玄姬柔软的手,走过书房时,他不禁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又看门楼的方向。玄姬抬起袍袖遮着嘴笑了一声,但旋即又收住了笑容。 秦亮道:“姑笑起来挺好看。不用多想,几个月时间过得很快。” 玄姬抬起头仰视他,轻声道:“仲明也不用挂念,我又不会跑掉。” 到了门楼后面,玄姬这次的拥抱很主动。她走出去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秦亮仍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次离开洛阳的场面,比上次要热闹一些,不仅有王家的人,还有官场上的一些好友。甚至甄夫人也在一辆马车上,她没有过来道别、但人是来了的。 秦亮三人骑马出发,带的随从是杨威、熊寿两个武将。秦亮做谋士没有兵权,军中的兵也各有将领,带着杨、熊二人只是因为他们身手更好。 马蹄声响起时,他们背对着洛阳城外郭的方向西行,能看到大路上人马的影子。朝阳已经升起了。 其实洛阳去长安并不算远,也就七八百里路,比回冀州平原郡还要近得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梦想与现实 骑马去长安,不过数日路程。 秦亮等三人进城时,已快到黄昏时分。他们一到长安,便立刻被汉朝宫阙吸引了目光。 人们不可能不注意到那些宫阙殿宇,因为长乐、未央二宫直接就占据了整座长安城的近小半,简直是庞然大物,眼睛不瞎都会看到。 另外还有一座建章宮,在西边的上林苑,据说比长乐、未央二宫还要大。 如此宏伟的建筑群,已经历了数百年风霜,留存到今实属不易。秦亮久久侧目,看着南面的方向,感觉到西汉留下的宫阙、比现在洛阳的大魏皇宫更加宏大。 那宏伟的高台大殿、古朴的楼阁,仿佛向世人展示着、华夏族群第一次建立稳固而辽阔版图的气势,倾述着那时忐忑进取中的雄心勃勃。 汉朝人曾经挺进陌生的西域,远征危险的漠北,开拓遥远的南方,将汉文明的地盘、在地图上首次夯实了根基,从此万里疆域永称汉地。如同这些宫阙群的夯土基础,可以屹立几百年而不倒。 但是,无论多么伟大的帝国,都有寿终正寝的一天,而且那天来得、比建立者的想像更快。 夕阳西下,远处的陈旧破败的宫阙、显得额外冷清与落寞,完全没有人气;略显干燥的空气、夕阳的光线,更增荒凉之感。 没有了足够多活生生的人、没有经济,不管那宫殿有多么宏大,它只是个奇观、景点一样的东西而已。 其实整个长安城、甚至关中地区,秦亮察觉到,其活力都已远远比不上洛阳中原地区,人口少了,显得有点荒凉。这大概也是东汉、大魏都没有再回到关中建都的缘故罢。 如今,益州等蜀地还剩一些汉朝复兴者在那里顽抗。兴许起初那批人、确实是怀揣着理想的,但秦亮明白,很多大事、做着做着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在那里的人究竟为了什么、是不是还因为理想?秦亮觉得实在比较玄,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汉末乱世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三国连年混战,并没有由乱入治,仍然是这副凋敝困顿的败像。 虽然魏国的朝政,就像洛阳一层层墙隔绝后一样昏暗,但依旧是实力最强的政|权,想结束战乱、仍得靠曹魏。汉,它只是个符号,真正有意义的还是人,魏人也是汉。 秦亮等三人牵着马,沿着行人寥寥的宽阔驰道,先找到了刺史府。眼看太阳快下山了,他决定叫刺史府的官吏安排个房间、住一晚上再说。反正三个汉子,生活要求比较简单。 不料天还没黑,便有个小官找到了秦亮,说是刺史听说他到了、请他去吃饭。小官没有自荐官职,但应该就是陈安那样的掾属,秦亮便又嘱托了一句、叫人给两个同伴也安排饭食。 或是因为秦亮刚到洛阳,郭淮临时准备宴席来不及邀请宾客,今晚便没有外人,而且设宴的地方在刺史府的内宅,里面都是郭淮的家眷。 秦亮被侍女带到庭院中时,先有个中年妇人带着个小孩招呼秦亮,“卿便是秦仲明罢。” “外姑婆?”秦亮揖拜道。 王氏顿时一脸喜色,“仲明先跟我来厅堂,汝外姑公马上就回来。” 她并未引荐身边的小男孩,只叫侍女带走。那小男孩多半是郭淮的小儿子,秦亮还得叫长辈,估摸着王氏也觉得有点尴尬。 关中的中外军将士、兵屯人员与其它地方一样,家眷并不在关中,被分开了的。但郭淮的妻儿都在刺史府,估计其长子已经出去做官了。 外姑婆大概有四十多岁,秦亮留意看她的五官,果然与王凌、甚至王令君都有些许相似的影子。这王家的女性确实长得不错,外姑婆四十多了、应该已生了几个孩子,仍有风韵犹存的风姿,举止气质之间自有端庄雅致之感。 ... 秦亮看第二眼时,觉得王家妇人生得好看,可能因为头部以及身材各处的比例很好,所以即便上了点年纪、骨骼因为地心引力没那么纤细,仍很匀称美观。 王氏走到前厅台基上,又回头笑道:“王公渊很会选婿嘛,愣是给他找到了个如此俊朗有礼的儿郎。” 秦亮陪笑道:“外姑婆过誉了。” 他顿时对这位奶奶辈分的长辈、颇有好感。可能是王家的家风缘故,男子虽多为武人,但王家人对人挺儒雅亲切,心态大多比较平和。包括家主王凌,也不是个锋芒毕露的人。 王氏等着秦亮走近、到了旁边稍微靠后的位置,才一起进前厅。她又说道:“不过我们家令君,从小也是个美人胚子,我都有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秦亮道:“若有外姑公回京述职的机会,外姑婆也可以同行一起回来团聚,令君也挺念想外姑婆。” “真的?”王氏喜道。 反正秦亮从来没听王令君提过这个亲人,不过秦亮只是不愿在家里撒谎、而在外面说几句假话问题不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便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她说外姑婆是非常好的人,今日拜见,果然如此。” 王氏掩嘴一笑,接着脸上竟有露出些惆怅,叹了口气道:“是阿,好久没团聚了。” 她没坐上位,却跪坐到了侧面,请秦亮入席。秦亮见筵席上有个木头垫子,便拿了过来,也跪坐下来。在陌生长辈跟前,他的姿态还是比较守礼的。 王氏侧身问道:“卿去过太原王家宅邸吗?” 秦亮道:“尚未去,但听令君说起过。” 王氏点点头,“其实就是很普通的庄院,还有点无趣,仔细想想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我做梦还能梦到,可能因为在那里长大,太熟悉了。”她的目光看着半空,“前面的路要穿过一片树林,路上铺了石板,一到夏天,石板上的阳光便斑斑点点。” 她忽然回过神来,忙强笑道,“卿别见笑,人老了就是啰嗦。” 王氏见到亲戚、好像隐约有思乡之情,秦亮便好言问道:“君怎么不回去看看?” 她摇了一下头,说道:“妇人便是这样,从小长大的地方却不是自己的根,郭家这边才是家。” 秦亮点头道:“外姑婆说的话,确实颇有哲理。” 就在这时,一个大概五十余岁的壮汉大步走进了前厅。他的个子不算很高,但是气势四平八稳,颇有官威。此人应该就是雍州刺史郭淮,肚子有点鼓、大脸双下巴。年轻时身体结实的人,年纪一大不注意确实容易发福。 秦亮从筵席上站起来,揖拜道:“仆秦亮拜见外姑公。” 郭淮还了一礼,好言道:“仲明不用多礼。我刚听说汝到了刺史府,便叫汝外姑婆下厨做了几样菜。”郭淮的眼神十分锐利,很容易让人产生敬畏之感,那种威仪是神情与举足之间的自然流露,并不是故作姿态。 秦亮的心态比较稳,但面对郭淮、心情也完全没有了刚才与王氏交谈时的亲切轻松。 他说道:“原来是外姑婆亲自下厨,如此盛情,仆着实感动。” 王氏的神情也更加正然端庄,她轻声道:“我反正没什么正事,第一次见仲明,给卿尝尝太原的口味。但不知仲明是否吃得习惯。” 秦亮道:“必定习惯,不过好像只有仆不是太原郡出身的人。” 郭淮在上位跪坐下来,伸手做了个手势,说道:“想来颇有缘分,我第一个官职就在平原郡。” 秦亮说道:“是阿,没有缘分更不会成亲戚。” 王氏侧身小声道:“第一次见汝外姑公的儿郎,多半都怕他,说不上几句话,仲明倒是大方,竟能与汝外姑... 公说家常。” 秦亮微笑了一下,心道:虽然是亲戚,但任职上我是曹爽的人,雍州的官、谁还能动我不成?即便秦亮对郭淮的心态仍很谨慎,却也是因为司马家的缘故。 郭淮的声音道:“那是外人,我平素比较忙,没那么多时间与他们说家常。而仲明是自家人,怕啥?” 秦亮附和了一声,端起酒杯道:“还望外姑公往后多多教训指点,也多谢外姑婆亲自操劳饭食,仆先干为敬。” 三人对饮了一杯。这时郭淮便问道:“仲明为前锋参军,对此役可有见解?” 秦亮沉吟稍许,又想起了司马师的话,有什么见解可以与郭伯济商议、不用往曹昭伯那里说。 而且他今晚亲眼看到郭淮,见识到了威仪,忽然有了一种揣测:之前都督雍凉的一方诸侯赵俨,已经七十几岁了、显然很快就会卸任;不料曹爽直接调了夏侯玄过来接任都督,郭淮在西线打了那么多仗、对此事很满意吗? 想到这里,秦亮比较谨慎地说道:“仆刚到关中,暂且还不太了解实情。况外姑公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待外姑公安排好,仆倒可以做些查缺补漏之事。” 郭淮点头,对王氏道:“别看仲明年轻,他是很有战阵谋略之人,卿二哥也在信中不吝赞言。今日一见,倒觉仲明也是个谦逊之人。” 秦亮道:“不敢,仆只能为国家尽一些绵薄之力罢了。” 这时郭淮举起了酒杯,三人继续宴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最近的路 在腹诽诸公各怀鬼胎之时,秦亮也不得不暗自承认、其实自己也是各怀鬼胎者之一。 秦亮想到了出任太守、加将军号后,可以推进他的长期规划,加快积攒实力;而玄姬的年龄也拖不得,他只要外任、有了自己的地盘,便可以把玄姬藏起来;他甚至还想起了甄氏说的什么,立功而归更受敬仰之类的话。所思全是私利。 只因战争的全局、秦亮完全掌控不了,即便他想大公无私,也只是自讨苦吃而已。 而相比曹爽的“不会亏待帮助大将军的人”,司马师的许诺更加具体准确。于是秦亮的想法是、听从司马师的“忠告”,同时设法立功,以便事情结束之后,分得属于自己的那杯羹。 昨晚秦亮与郭淮吃过饭,也算是拜见了直属上司雍州刺史。今天一早,他抓紧时间、去见都督雍凉的夏侯玄。等拜完了码头,他还有很多事要忙活。 除了曹爽身边那几个狗头军师,秦亮与很多人都能相处。这个夏侯玄还记得秦亮抄过的诗,对秦亮印象不错。 虽然表叔令狐愚评价夏侯玄“装什么清高”,但夏侯玄的长相挺俊、气质儒雅,形象不错,秦亮并不厌恶这个人。只是夏侯玄不太像是武将,在这方面给秦亮的印象、比颇有威仪的郭淮确实有点差距。 秦亮在都督府,还意外见到了司马昭。 夏侯玄引荐司马昭时,秦亮先揖拜。司马昭回礼,两人都颇有兴趣地相互打量了一番。大概因为年纪相仿,而且司马昭应该从他哥那里、听说过秦亮。 他们司马家父子三人的个子都挺高,也都是长脸,司马昭长得与他长兄有点像,但眼睛没那么大。司马昭的皮肤也更好,有点细皮嫩肉的感觉,除了因为年轻,估计也没司马师那么操劳。 高个子、不胖、长脸,但有点奇怪,司马昭与他的父兄一样、看起来就是不俊朗。五官单独看都没什么大问题,凑在一起的感觉却不怎么协调。相貌完全不如旁边的夏侯玄,外观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过司马昭这等人物,相貌、年龄什么的并不重要了。 司马昭刚成年就是乡侯,不像很多人拼了老命才是亭侯。刚出仕、则是两千石的典农中郎将起步,溜达了一下,找人上书吹嘘几句干得很好、但好像又不知道好在哪里,便直接干到九卿级别。现在年纪和秦亮差不多大,没做几年官,已经封了征蜀将军、在此役中的地位仅次于曹爽和夏侯玄。 秦亮也懒得管那么多,他与两位大人物寒暄了一番,意思到位,很快就告辞走了。 时间并不充裕,郭淮出发的时间就在下月。因为是前锋,所以出兵要比曹爽的主力早。 秦亮带着两个随从,便开始寻人问话,先是找刺史府里走过蜀道、熟悉秦川的将士,然后他又去了骆谷口附近,找官吏屯民询问。 不出半个月,秦亮从洛阳专门准备的佐伯纸、便消耗了将近一半。幸好他早有准备,不然这么多图用简牍、不知道有多重。 据说这些纸张不容易保存,但秦亮也不是为了存档,反正能保存几个月就已足够。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图当然不准确,但比他在洛阳看的简牍要详细得多,而且不限于傥骆道的路线。因为傥骆道近太白山,所以太白山周围的河流、地形、水源情况,他都会询问。 果然不出秦亮所料,根据走过傥骆道的老兵叙述,傥骆道上有多段路找不到水源。而且郭淮显然知道,他在准备出征时,备了很多水袋和葫芦。 很多事都来不及做了,秦亮只向郭淮提了个要求,制作一些加长的步兵矛。长矛最容易制作,长安城就有制作兵器的作坊,一根木杆加个铁矛头而已。 二月上旬,前锋近万众挥师出兵。 此时... 曹爽与他的参军谋士们还没到关中,但估计已经率领中外军离开洛阳。 秦亮跟着中军,离开长安城之后便往西南方向进行,关中平原的道路又宽又好走。但刚渡过芒水(黑河),秦川的山影便出现在了天边,仿佛是黑云压境。很快大军到了骆谷口,先扎下军营,然后分批进山。 前一天大伙还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刚进骆谷口,景色便是骤变。秦亮仰头观望,特别是道路西边的那片山,又高又大、形成山脉,一眼望不到头,人也不可能爬得上去。 两边都是大山,秦亮回望长长的军队,忽然觉得、千军万马在这里都显得十分渺小。 不几日,便开始有栈道、过索桥,军队走得并不快,遇到损坏了的设施,还要停下修理。 秦亮看着荒山野岭上的险峻栈道,只觉得除了军队、估计没人愿意走这样的路。战争的残酷,还没打就能体会到,为了弄|死对方、这种非人的地方也愿意来。 道路非常难走,高低落差也很大,极费体力,很多地方都不能骑马、除非不怕摔下山。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人烟,完全是风餐露宿。估计身体差的人,扛不住这样的旅途,得死在半路上。 说不定曹爽和他的谋士、只知道傥骆道的路最近,进山后只有大约四百里,但等亲自来了看到这副景象,估计他们也会懵。 每到山口,秦亮会带着杨威等人在周围转转。到了傍晚军队安营扎寨,他便翻出之前画的图,进行修改。 这时郭淮路过,好奇地驻足看了一会,秦亮忙起身揖拜。郭淮道:“山太多,不好画,我们是记在心里。” 秦亮顺着他的话道:“将军言之有理,仆是第一次走傥骆道,随手画一遍、倒记得牢一些。” 在军中,他不再以亲戚相称。郭淮听罢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嗖”地一声,顿时周围许多人都侧目看向山林里,不知什么动物一闪而过。 接着山间传来了“嘎……”长声幺幺的鸣叫,仿佛有回音一般。此时太阳已经被大山挡住,光线有些黯淡,这样的声音顿时叫人觉得十分瘆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凡事看开点 记得有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秦川中有很多山谷、河谷地,傥骆道之所以能通四百里,乃因有人走、有人修。 除却主道,沿途还有多个山口,各处仍有人活动过的迹象。秦亮探察地形时、也不得不感慨,世人的探索欲确实很强。 郭淮军在骆谷一段行进时,会偶尔修缮道路,因有栈道和索桥。但等过了一处名叫华阳集的地方,再通过一段回旋上升的路,便没再遇到栈道。道路虽在山谷中、大部分路段却不算狭窄。 此地距离兴势山,与乐城蜀军距兴势山的路程已是差不多远。秦亮很想催促郭淮,加快行军速度、以便抢占地形。 因为之前魏军在骆谷段行进时,经过的大部分地区、是寥无人烟的山林;那时蜀军还真的不一定知道魏军来了。所以郭淮前锋过了华阳集之后,说不定能出其不意先占地势!不试试,怎么抓住机会呢? 但秦亮终究没有多嘴。 这郭淮在西线干了半辈子的仗,他要是不懂军事常识,秦亮是不信的。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聪明、能看到下一步,说不定别人看的是下面五步。 于是前锋军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进,到达兴势山时,总长四百来里的傥骆道一共走了十余天。 “下令全军戒备,各营择地构筑营寨。”郭淮一看到山上的旗帜,便立刻大声下令。 旁边陆续传来了“喏”的应答。 远处有人、有蜀军的旗帜,正在一个山口活动。郭淮选择扎营的地方,便在其东北面的另一个山口,停在此地确实比较稳。 两军遥遥相对,一副谁也别想打谁的架势。 但后面还有曹爽的近十万大军,郭淮前锋居然不趁对方也立足未稳、拼一下? 直到此时此刻,秦亮才算是真的明白了:郭淮应该是与某人做过交易。某人压根不想让曹爽赢…… 本来邓飏那蹩脚的单路突进方略,赢面就很小,但事情也怕万一。万一蜀军那边犯了蠢,把魏军十万大军放进了汉中盆地,那真的可能大力出奇迹了!所以魏国大臣们一定要堵住这个万一,郭淮就是堵住漏洞的塞子。 谨防曹爽运气爆棚,莫名其妙地干下了汉中盆地。彼时魏国便可直接威压蜀汉、改变西线的形势,那还了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影响大势的丰功伟绩、并非谁都能承受。后来的钟会、邓艾如果想明白了这个,也不会稀里糊涂就挂掉了。那司马昭自己不会打仗,就把别人往死里坑。 估计曹爽心里也比较清楚,所以他的心思不在军事上,一直在干拉拢的事。把司马昭弄到副将的位置、分一大碗羹,还有郭淮什么的也不是曹爽的人。曹爽意思大概是:有了大功、大家一起分享,我吃肉,你们都有汤。 但曹爽还是太年轻了,别人可能更想要的结果是:我吃肉,你去|死。 秦亮心道:这踏马还进攻个鸟。 站在山口观望的郭淮,忽然转头看着秦亮。郭淮的目光十分锐利,好像能看穿别人的心、让人有一种无可遁形的错觉,看得秦亮心里也是一紧。 不过秦亮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之前便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此役迷雾重重,因此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也并不意外。 秦亮一脸茫然地转头与郭淮对视,目光很坦然地看着郭淮的眼睛:“外姑公,怎么了?” 之前秦亮在军中,都是称呼郭淮将军,这会再次把亲戚的关系搬了出来。 郭淮遥指前方道:“前面的谷地就像个大盆,我军一进去,万一作战不利,后面路口狭窄、不好退兵。仲明可有良策?” 秦亮点头道:“外姑公早有准备,应无大碍。我们先看看情况。”... 郭淮缓缓点头,眺望远方,发出“唔”地一个声音,他的站姿依旧四平八稳,颇有官威威仪。 局面是相当草蛋,秦亮却并不沮丧。 如果是那种一根筋的忠直人士、看到这种情况,应该会很生气。不过秦亮暂且也是一肚子私利,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凡事看开点、心里就会好受些。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此刻秦亮心里已经有了数,此役的重点不在进攻,而在于兵法上的一个术语、叫做:退战。 战争的目标有时候不一定是弄|死对方,也可能是保全自己,只要达成战役目标、那么就是成功的作战。这样的战例有不少,在后世不算稀奇。 秦亮若是谋划退战,便没有问题。 因为即便是司马懿,也不可能愿意看到十万魏军、全丢在这荒山野岭里,那真的伤筋动骨了。西线立刻就会全线糜烂,大家抱团一起死?那可不是好主意。司马懿只是不想让曹爽赢,但也不想把整个大魏彻底搞烂抱负社会。 不过来都来了,秦亮还是在周围找眺望点,想亲眼看看这兴势山。 别说古人没有测绘工具,但对气候地理的琢磨很有一手,譬如修长城的线路就很巧妙。这兴势山的名字取得不错,山太太,肉眼看不出形状,但若是落到纸上,山谷山形真的有点像个“兴”字,还是简体字或者草书的兴。 蜀军堵住的山口,就是兴字的左下角。魏军则在左上角第二笔的山口,不过来路在右上角的山谷。中间有一片的谷地,加起来得有个足球场那么大,谷地地形不平,但起伏不大。 只不过那一“横”很不规则,好像是有几座大山挤在了一起,形成了蜿蜒的一道横贯极长的高高山脉。 难怪王平会派人堵这里,魏军若想绕道,就得绕过那片横贯山脉,绕很远的路、而且也不知道能绕到哪里去。说不定绕行了半天,前面又有堵截。 秦亮觉得绕行侧击的机会不太大,倒可以派侦察小队去看看。但他暂且已不想多言,郭淮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魏军前锋就堵在这里,一连观望了两天,一箭也没放。两军相安无事。 傍晚时分,秦亮跟着诸将一起到中军帐中吃饭。条件有限,每个人面前只有一张草席,饭菜都摆在地上。 见礼罢,郭淮回顾左右说道:“过了前面的大谷,南下还有很长一段山谷,两侧山势没那么陡峭,可以布兵。我军兵少,若冒进入谷,恐遭伏击大败。” 众将纷纷附和,“幸得将军沉稳,不然仆等的性命便要葬送在此。” 郭淮在雍凉地区当了很多年的官,手下估计都是自己人。秦亮也跟着点头称是。 “蜀军早有准备,如今受阻,该当何如?”郭淮询问道。 马上有人说道:“等大将军率大军前来,再做打算。”又有人道:“俺们兵不足万,进谷白白送命,还是等一等好。” 郭淮看向秦亮:“仲明以为如何?” 秦亮沉思片刻,依旧点头道:“幸好将军早有准备,我们方不至于大败。” 郭淮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部将抱怨道:“本就是大将军的谋士邓玄茂有问题,叫我们走傥骆道一路过来,被堵实属意料之中。” 秦亮的话很少,只等郭淮开始干饭,他也跟着拿起了筷子和饼。 这时秦亮不小心把一点麦渣滓掉到了席子上,他便埋头那手指轻轻蘸了起来,小心放进了嘴里。军粮从傥骆道运过来,这条道有多艰辛、秦亮是亲自走过来的,何况他还没负重搬东西,只是空手行走而已。 忽然他发现、郭淮在观察着自己的小动作,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各营又驻扎... 了两天,郭淮终于有了点动静,他一早便派了一员参战,出动了好几百人、在中间的大谷里步阵。然后派出轻兵上去挑衅。 蜀军那边已经在山口构筑了营寨工事,还把写着“刘”字的红色军旗插得满山都是,听郭淮说这里的蜀将可能是刘|敏。但不管魏军怎么挑衅叫嚣,蜀军就是不应战。 敌军明显就是想打防御战,当然不听魏军将士的叫骂。于是双方操着口音不一样的话,又开始大声对骂,语言的发音不同,可是内容仍然充斥着对别人母亲的喜爱、这一点区别不大。 不料魏军前排的人骂得起劲,走得太近,忽然挨了一通弩箭,受伤多人,只得收兵退回了山口。 次日一早,郭淮再次调兵出阵,这次超过千人,形成了整齐的几个方阵,并推进到近战范围。双方在山口一通拼杀,蜀军营寨藩篱被破坏,很快魏军又鸣角收兵,无甚进展。 此地四面都是大山,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蜀军究竟来了多少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好像是越来越多。郭淮军驻扎在山谷里动弹不得,不过防御倒是颇有章法,收住了关键的地方,并未遭到反攻。 直到三月下旬,有消息传来,曹爽主力已通过了骆谷段,兵过华阳集。不两日,曹爽便调来了第一批数千中外军精锐,并催促郭淮继续进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德服人 没过多久,曹爽率军、已至兴势山的东北方向二十多里的大谷内,便不再前进。因为再往兴势走的这段路很狭窄、地形起伏很大,七八万之众不可能摆到崎岖的山路上。 秦亮收到了传令,召他去曹爽大营议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各方都各自使出了三板斧,秦亮渐渐预感到、或许差不多该自己干点事了。 一大早秦亮就起来了。郭淮把他叫到帐篷里,一起吃了早饭,郭淮竟然要亲自送秦亮等人、并且走了很长一段路。 走了挺远之后,山谷里仍然成长蛇阵一样排布着帐篷,到处都是人。曹爽最近又调来了几千人,加上郭淮的人马,这段山谷里根本摆不开。蜀军已经控制了前方山口,现在此地堆再多人都是枉然。 前边兴势山倒是有个大谷、单是开阔地都有足球场那么大,但旁边的山口就有敌军,魏军也不敢把军营设在别人眼皮底下。 “大将军可能会问起仲明,前方的军情。”郭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平素一向很有官威、叫人敬畏的郭淮,仿佛不能被忤逆半点,此刻他倒忽然显得有点紧张,语气也亲切和蔼了不少。 秦亮看了他一眼,好言道:“将军请放心,仆只需如实禀告。” 郭淮连续点头,眼睛看着地面道:“当然,应该这样的,都是为国家尽忠。” 有些话,确实不太好明说。那些号称自己是直肠子的人,或许只是因为面对的事、都太简单了。 郭淮道:“仲明路上慢些……对了,汝外姑婆对汝是真的满意,私下夸过两回了,说王公渊找了个好婿。” 秦亮谦虚道:“多谢外姑婆慈爱之心。” 郭淮又道:“仲明若是吃得惯太原口味,回长安了,叫汝外姑婆多做几顿吃。” 秦亮笑道:“外姑公不嫌我吃得多,那仆便恭敬不如从命阿。” 郭淮也皮笑肉不笑道:“我还舍不得几餐饭食吗?” 秦亮揖拜道:“外姑公留步,仆告辞了,只待议事之后,便尽快返回前锋军营、回禀外姑公。” “对,早去早回,这山里天黑后蛇虫什么都有。”郭淮道。 秦亮等三人牵着马,往前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了一眼,再次向郭淮揖拜。 身后的熊寿说道:“郭将军虽威严,对府君倒是挺好。”杨威发出了“哼哼”一声。 秦亮听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从两人的脸上扫过,口上只是随口道:“是阿。” 看熊寿的表情,他应该根本没看明白是咋回事,边都没摸到。而杨威似乎要更懂官场一些,难怪都是寒门出身,杨威以前在中外军的官却做得更大。 秦亮抬头看了一眼大山之间的天空,又道:“山里的昼夜温差确实大,已是初夏季节,早晨还挺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三人骑马走过一段将近十里地的山谷,谷中很远也零星有魏军军营。然后便进入了崎岖的山路,上下的坡都很长。因为走过一遍,所以秦亮知道,只要过了这段山路,路就好走了。 人少就走得快,因为不会走走停停堵在路上,有些路段还可以骑马。秦亮等人走了二十多里地,到了曹爽军营,路边草叶子上的露水都还没干透。 宽阔得可以轻松摆下一座村庄的山谷里,大片的帐篷、营寨出现在眼前,场面十分大。实际上谷口本来就有座村庄,西北方向纵深更远的平坦土地上、甚至还有很多庄稼地。不过这里的人口应该是蜀国的人,大军来之前就跑光了。 至少几万人马聚集在这里,营地简直一望无际。可是看上去似乎依旧没多大的气势,实在是因为两边的山非常大、在气势上太有压迫感。 ... 不过魏军并不渺小,因为人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把秦川掀翻;大伙真正想要毁灭的,同样是人,而不是山脉大地。 秦亮来到村庄里,被带到了一座瓦房院子,只见那些房屋的斗拱下面、还有特色的木柱子。接着他便走进了堂屋,只见曹爽等十来个人正在里面。 曹爽这么胖,秦亮有点难以想象、他怎么走过了那些栈道和起伏很大的山路。 “大将军召见,亮特来拜见。”秦亮揖拜道。 曹爽一脸凝重,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没吭声。 在场者、全是级别很高的人,都督雍凉的夏侯玄、征蜀将军司马昭,连参军谋士邓飏等人,都是尚书级别的官员。不过其中有个文官模样的人,秦亮不认识,看绶带应该品级不高。 秦亮进来之前,堂屋里就在争论,这会又说了起来。秦亮便暂且坐在靠后的胡床上旁听。 “请大将军下令,把邓飏、李胜二人拖出去斩首!然后撤军。”那陌生文官开口就语出惊人。 只消一句话,让刚刚还注意秦亮的人们,立刻侧目看向那文官。 邓飏气得脸都白了,指着文官的鼻子,直呼其名:“杨伟,汝找死!” 秦亮看了一眼邓飏,顿觉此人的水平确实不行,白瞎了那么大的官。 这个杨伟、秦亮从来没听说过,要么是地方官、要么在洛阳也是小官。邓飏居然和他争论。 其实要想“说服”对方,还得像郭淮一样,真正对权势全身心投入、自带威仪和威慑力的气质,如果手里还有影响对方前程的权力,那便更有说服力了。但如果对方已经完全不怕自己,或者自己毫无威慑力,仅靠辩论、很难辨出什么结果。 眼下杨伟显然不怕邓飏报復。 秦亮一向看不惯邓飏,但对这个杨伟的第一印象也不太好。并不是说,与坏人作对的人、就一定是好人,有可能都不是啥好人。 曹爽发起伐蜀之时,顺利得简直丝滑,几乎没人反对,当时这帮“忠直敢言”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邓飏怒道:“刚遇到敌军,马上就想后退,仗是这么好打的吗?” 李胜的声音道:“请大将军继续调集重兵,再增兵褒斜道,并从子午谷出兵、以破兴势之局。” “八九万人还不够,粮草呢?”杨伟道。杨伟还想继续辩驳,曹爽紧皱眉头、忽然开口道:“行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曹爽把目光投向秦亮,“前锋战事境况何如?” 秦亮拱手道:“前锋郭将军刚到兴势,山谷口就有蜀汉军和旗帜,蜀汉军已先行占据了谷口。郭将军派人挑衅,敌军坚守不出。后来我军几番攻打,因敌军占据地形只顾龟缩防御,不易有进展。不过郭将军亦有准备,并未有败绩。” 他没有说半句慌,但同样一件事,用不同的说辞、可能是相反的意思。比如刚到兴势时,蜀军来了多久,准备如何、有多少人;郭淮“几番攻打”是怎么攻打的,打一下就开始退,还是拼死冲杀? 秦亮还没说郭淮在大路上磨磨唧唧,毕竟曹爽也没问、只问“战事”。 曹爽却忽然来了一句:“仲明不劝我退兵?” 秦亮稍微沉默了片刻,才揖拜道:“请大将军明断。” 这时夏侯玄道:“太傅听说运粮的骡马缺水,粮草转运也很艰难,他在信中也谈了很多利弊。” “现在来劝我?”曹爽道,他脸上的肥肉已经变红了。胖的人脂肪多,曹爽的脸变红、便是真的情绪很上头。 不过劝说的话由夏侯玄来说,确实更让曹爽重视,毕竟夏侯玄是自己人。 夏侯玄道:“太傅并未劝大将军,那些话只是私下的信件。” 司... 马师的结发妻夏侯徽,便是夏侯玄的亲妹妹。虽然夏侯徽已经死掉了,但两家毕竟做过姻亲,还保持着私人书信往来、实属正常。 夏侯玄神情很沉重忧虑,说道:“太傅其实说得有道理,大将军切勿意气用事。当年太祖与刘玄德争夺汉中,便是在争险地时损失惨重,愍侯(夏侯渊)因此战死。大将军不可忽视危险。” “嬢的!”曹爽忽然大骂了一声。连夏侯玄也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众人都愣住了,堂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似乎唯独秦亮早有心理准备,因为秦亮以前就观察了出来、曹爽的脸一红就是真的动气了。上次杀尹模的时候,曹爽也气得红了脸,杀完才似乎有点不高兴。 “全都是!”一把竹简忽然被曹爽扔出来,“哗啦”一声满地都是。 话音一落,堂屋里继续死寂。不怕死的杨伟过了一阵才缓缓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份竹简,左右看了一眼,却把目光留在了秦亮脸上。可能他觉得秦亮年轻、思想比较单纯,而且曹爽还专门问了秦亮的话,估计秦亮说得上几句话。 杨伟把竹简递了过来,小声道:“钟稚叔写的。” 他说的就是钟毓,大名鼎鼎的颍川士族出身、钟繇之子。钟会就是他弟弟。 秦亮与钟会比较熟,便忍不住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 简牍上大概写着:仆以为运筹帷幄,不需亲自带兵作战。王道的做法,是以德服人。看到有机可乘才进,形势不利就退,伸缩自如才是大丈夫。请大将军多想想阿! 不错,以德服人确实境界更高。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誘惑极大 曹爽问了一些前锋的军情,然后叫秦亮回去催促郭淮、加紧攻击,兵力若不够中军可随时增援。 秦亮在村子里的中军行辕吃过午饭,到下午才带着两个随从启程返回。大山里太阳落得快,不过秦亮等人回到郭淮军中时,太阳仍在山顶。 郭淮立刻屏退左右,问议事情况。 秦亮道:“很多人劝大将军退兵,但大将军尚未拿定主意。将离开时,仆得大将军要求、回来后催促外姑公继续进攻。”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议事时争吵得厉害。不过仆经常在大将军府遇到这种情况,倒也习惯了。” 郭淮听罢沉吟不已,似乎欲言又止。 秦亮见状,便不动声色道:“仆只是如实禀报前锋军情,敌军已经占据地利、外姑公也没什么好办法。” 郭淮听到这里,顿时强笑了一下,神情也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淡然道:“确是如此,仲明是明白人。”他说罢便叹了一口气,作势好像要起身。 这时秦亮忽然说道:“蜀军会堵我们的后路罢?” 郭淮立刻又重新坐了回来,一脸诧异看着秦亮。他当然不是对秦亮的说法诧异,因为不止秦亮一个人、在考虑这种可能。郭淮估计是觉得意外、秦亮竟忽然有了主意。 因为秦亮在军中已经有一个多月,一直在摸鱼,做的是前锋参军谋士、其实什么谋都没有。说不定郭淮还觉得,秦亮之前那个颇有谋略的名声、只是浪得虚名而已。有时候郭淮主动问策,秦亮说的话基本也是、说了等于没说。 现在秦亮主动说起了正事,郭淮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讶神情。 秦亮又道:“蜀汉大司马蒋琬在涪县(绵阳附近),从调集人马、到走金牛道花费的时间估算,这会也快到汉中了。仆若是蒋琬,必不甘心白跑一趟,得想方设法反击。” 郭淮听罢也点了点头。 这种想法十分正常。当初秦亮在淮南,能说服王凌和孙礼反攻,除了大家的关系处得还行的缘故,也是因为、挨揍的一方本来就容易产生反攻的冲动。 郭淮道:“可是蜀军要怎么反击和堵路?走褒斜道,或是找小路?褒斜道的斜谷口、离傥骆道的骆谷口确实不远,但蜀军也得先进入关中平地。目前关中空虚,确实是一个法子,但仍很危险;搞不好被魏军反堵斜谷口、进退不得。” 果然说到跑路、郭淮一下子就变回了明白人,对用兵之法说得头头是道。 秦亮拱手道:“外姑公言之有理,所以仆估计是找小路。” 郭淮沉默了许久,说道:“不容易办到,人们数百年才陆续在秦川中开辟四条通道,蒋琬要临时另辟蹊径,不好找。” 秦亮道:“但誘惑也极大。一旦蒋琬能把傥骆道前后堵死,不用打、便能把魏军近十万大军饿死在山谷里。彼时大魏西线空虚、半壁糜烂,蒋琬便有机会在顷刻间据有雍凉大片地盘,这可是当年诸葛孔明都不敢想的事。诸葛孔明北伐了那么多次,也只是想占据陇右而已。”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接着沉声道:“这么大的机遇,完全值得蒋琬冒险。” 这时光线渐渐变暗了,二人不禁侧目看向账外,大白天的,多半是最后的太阳光、刚被西边的大山完全挡住。郭淮的目光、却并未因为光线而黯然,反而更加明亮。两人的位置也不禁挪近了一些。 有时候危险就是来得这么悄无声息,在大祸临头之前、人们都很难真正感觉到。 据说当年魏延出奇策、想走子午谷奇袭关中,但秦亮觉得那个奇策的机会并不大,因为魏军西线的有生力量并没有被消灭。魏延要对付的不是长安的城墙、而是人;就好像魏军入秦川,不是为了把秦岭给掀翻。 ... 反倒是这次,蜀汉有扭转乾坤的可能。当然,大战继续之下,华夏的人口还得进一步下降,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曹爽就像一个输了五百文钱的赌徒,在那里恼羞成怒。说不定对面的赌徒,已经盯住了这边的全部家产,根本不是那五百文。 沉默了一会,秦亮忍不住又道:“外姑公调偏师一部与仆,仆去找小道,并提早戒备。万一蒋琬真的胆大如斗、剑走偏锋,我们破坏了其策略,便是退战中的首功。” “退战?”郭淮沉吟道。此时还没有退战这个术语,听起来确实有点奇怪,退却叫战。 郭淮的神情看起来、似乎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稍有犹豫。 秦亮想起了后世营销的策略,不能让对方有太多犹豫,他便加强了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五百!仆得五百精兵,可定鼎全局!” 摸鱼者秦亮的言论,忽然变得非常激进。而且他也不像郭淮、对于之前的事遮遮掩掩,此刻秦亮直接赤果果地说道:“要是真撞见了蒋琬,外姑公派的兵、是主将,君得主功、仆得次功。” “唔。”郭淮一脸沉思。 秦亮马上又沉声道:“二百!仆只要二百兵。” 郭淮终于猛然抬起头来,不再犹豫,开口道:“仲明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给汝五百兵,去盯着蒋琬。” 秦亮松了口气,抱拳道:“外姑公英明!” 郭淮道:“大将军尚未下令退兵,前锋的兵马不敢走。我给仲明的军令,调兵理由是探路、寻找绕行的进攻道路,同时防备敌军袭营。” 秦亮点了点头,又道:“若真撞见了敌军,仆先顶在前面防守,并立刻派人向外姑公告急。外姑公定要尽快增援。” 郭淮道:“仲明放心。彼时大军应已退兵,我亦出了兴势山东北的山谷,收到消息、全速行军,两天内援兵可至。” 秦亮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郭淮做前锋的时候有点磨叽,但这回是事关跑路,郭淮没有理由不快速增援。 太阳被山挡住之后,天黑得却比较慢。秦亮长舒一口气,观望外面的大山时,依旧能想像到火热的太阳、仍存留在山后的天空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押宝者 四月中旬,秦亮得兵五百余众,遂北行。 军中最大的武将、是一个步军部曲督,名叫马述。并不是马谡,所以应该还是比较稳。 傥骆道,北段称为骆谷、南段称为傥谷。 秦亮带着人马离开兴势山附近,便先沿着傥谷走,不到三天就到了华阳集。华阳集周围的山不陡、地势稍微平坦一些,因此以前这里是个集市,但现在此地早已荒废。 华阳集有大量魏军军营,秦亮在这里居然碰到了司马昭。原来司马昭率领的兵马、仍逗留在这个地方,根本没南下。 司马昭见到秦亮,一脸惊奇,而且目光很复杂、略带羡慕,好像在说:汝这就要先跑路? 秦亮是得了郭淮军令的,本不想多解释,只是为了礼貌才谈了几句。 司马昭告诉秦亮,蒋琬倒是益州刺史,但听说蒋琬有病、不可能跑来秦川中,蜀军要来、也应该是费祎。这事秦亮还真没听说,但反正都是没见过的人、对秦亮来说没啥区别。 秦亮率军继续前进,刚过华阳集不久,很快又进入了深山谷地。路上简直惨不忍睹,路边渴死了很多马骡驴,甚至有牛。 尤记去年底,在洛阳大将军府,秦亮只说了几句话、其中有一句便是提醒诸公注意水源,彼时邓飏那略带轻蔑“嗤”的冷笑、仿佛就在眼前。 现在好了,终究还是整成了这副模样。 大哭声充盈在山谷,夹杂着无数抽泣的声音,仿佛山中飘荡着数不清的冤魂鬼魅。 这些运送物资的牲口应该多半都是官府所有,但死了就要屯民自负。秦亮了解过,曹魏实行的是记亩税法,在这个税法下,灾荒、牲口死亡等造成损失,官府概不负责。官府只负责收税,屯民饿死也得先交田税。 “哇……”一个汉子瘫坐在地上,守着一匹死骡子,在那里哭得比孩子还凄惨。看起来、他这辈子是还不清债了。 秦亮帮不了他,身上没带钱财,而且在这里嚎啕大哭的人实在太多。还有更惨的,连人也死了。 不远处有个汉子便在地上不断磕头,用关中口音念叨:“汝快醒醒,俺怎么向阿母交代阿!” 众人见之,无不神情黯然。 秦亮等一众人有自己的事要做、顾不得这些民夫,他们也没权力管,只能继续往北走。众军每天赶路,直到一个叫太白门的大山谷里,扎下了营地。 此地已位于秦岭之巅太白山的南面。 之前秦亮经过这里时,便已留意到……当时他还想起了一句话来着,什么世上本没路、走的人多才有路。 现在回到这里,秦亮埋头看着地上被踩实的土、更加确定这边经常有人经过。 秦亮带着小队人马继续往西走,山谷里有很多碎石,应该是一条河床、但现在是干涸的。 这时身边一个武将道:“道士会来这里,北面就是太白山,据说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能采到仙气。” 秦亮发出一个声音,又回头道,“叫大伙就地歇会。” 杨威答道:“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从马背上取下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大叠佐伯纸,翻看着上面自己画的草图。有些图画得很写意、难以辨认,不过傥骆道沿途的总体形势,他倒是通过各种方式、差不多已搞清楚。甚至有些地段,他还目测估计了海拔落差数据。 他翻了很久图纸,并犹自沉思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的手指沿着婿水、慢慢往北划,然后指尖在纸上连点了两次。 这时他才察觉到旁边的目光,抬头一看,几个人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图。其中那个马述也在看,秦亮抬头,两人顿时对视了一眼。 马述忍不... 住问道:“蜀军真会绕这么远的路过来?” 秦亮点头道:“有可能,而且能穿插到傥骆道的路,可能还不止一条。” 只要蜀军能沿着婿水、开辟出一条南北通道,便可以大致沿着婿水,从乐城直接穿插到傥骆道的西侧。 不过傥骆道已经很难走,起码是开辟成熟的通道,人们要离开主道、在秦川穿插的难度很大。 所以汇总各种因素后,秦亮觉得、费祎可能穿插过来的地方,有两条山谷;其中最可能的,便是眼前这一条。 另一条在位于南边,那座大山脉南面、还有一条不通路的横贯山谷,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秦亮只有五百兵、不可能再均分兵力,他必须把主要的兵力押在一处、就像押宝一样。最多再做些预警安排,万一猜错了,倒也可以尝试南下驰援。 而最糟糕的情况是,蜀军两路同时进军,那就防不住了。但费祎本来就是想偷偷断后路,路难走、须要边走边修,如果还兵分两路,那简直是脑仔有病……除非费祎能提前猜到,有人在守他;那么费祎就不会来了。 “唧!唧……”忽然半空传来了鸡叫一样的声音。 秦亮抬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只鹰一样的大鸟在盘旋。但应该不是鹰,鹰的叫声不是这个样子,可能是雕。 不过鹰好像可以驯化,能提到侦察的作用,可惜魏军中从来没有过那东西。 好几个人也循着秦亮的目光,抬头看那只鸟。郭淮给了秦亮兵权,所以秦亮在这里是比较受众人关注的人。 “今天先回去罢。”秦亮终于站了起来。 接下来两天,秦亮派出了几组人、以三人为组,分别去南北两条谷道探路。同时他自己也沿着山谷西行,深入观察地形。 可能是这阵子一直琢磨山谷,晚上秦亮做了个梦,梦见费祎同时从两个山谷杀了出,把他围在了中间!他立刻惊醒了过来,才发现只是个梦。 秦亮从桐油布小帐篷里出来,见天色已经开始发白。今早山谷里有雾汽,两边的大山仿佛隐匿在云层里,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他深吸了一口气,寻思了一会、觉得费祎或许根本不会来。 因为北谷探路的人沿着婿水折向南行后,有一组人回来说,前方已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河岸全是荒山野岭。南谷的人则说,山谷里灌木丛生、行进十分困难。 一时间秦亮也不知道,究竟需要担心、押宝的敌军路线错了,还是应该担心自己根本在瞎折腾、什么功劳也捞不到? 估计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点,军队在秦岭中穿插确实不容易。等到费祎一边开路,一边到达目的地,说不定曹爽军早已补给不上、扛不到那个时候。 但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干到了这个地步,秦亮觉得不能再拖延。正好五百人马已经休息了两三天,他便带着人、去事先选好的两个地方,安排武将们监督士卒挖工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虎威将军 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太白山下的盛夏倒不炎热,甚至早晚还有凉意。 秦亮不止一次在想,费祎不会来了。 好在秦亮两世已经历过太多没有结果的等待,习惯了失落的人生,其实面对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费祎不来,只是没有军功而已,起码同时没有危险。 身边的随从杨威,以前在中外军时是个骑督。骑督统骑兵五百,是挺大的一个武将,级别比那个马述整整高了一级;以前统骑兵一百的马军部曲督熊寿,级别和马述一样。 秦亮坐在山上,见旁边没有外人,用随意的口气说道:“各兵有各将,暂且没机会让你们带兵。这些兵是郭将军的人,我不可能夺了马述的兵权。” 杨威开口道:“仆等投府君麾下,便甘愿为府君效犬马之劳。带不带兵都一样,做马夫亦是效力。” 秦亮听罢一掌拍在杨威的肩膀上。 就在这时,忽见一人骑着马向这边奔了过来。秦亮观望着,山上的许多人都纷纷瞩目,看着那由远及近的骑兵。 骑士直接沿着横斜在山坡上的路,冲到了半山腰,然后翻身下马、不及到地方,他便抬头大喊道:“敌兵,来了!” 山上一阵哗然,许多人还兴高采烈。危险来临之前,人们的感受并不直观,大伙挖了那么久的工事、现在的感觉大概只是不想白干。 马述的声音道:“简直神了!秦参军像是、能看到费祎的心思。” 秦亮心道:我要是有那本事,也不用画那么多图、走访那么多地方,脑瓜仁都想疼了、晚上还做梦。 他一时间没吭声,终于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继续眺望西边的景象,接着又抬头、看向落到山顶的红彤彤的夕阳。 山巅之阳,仍普照万方,仿佛驱散了天地间的所有迷雾,起伏的山间一片明朗。那山上的草木,在风中摇动,仿佛是观众一样,在围观着荒山野岭山谷中的大战之幕。 但此刻,秦亮倒更希望是阴云下雨的天气。那样的话,山坡上潮湿路滑,这仗不用打了,几乎等于坐等军功。 可惜,看样子老天不想让他那么轻松。 这时秦亮从怀里掏出了准备好的纸,从里面挑出三张。三张都盖着印信,上面写着同样的内容,向郭淮告急请援。 “郭将军应在华阳集。三道文书,尔等每隔两炷香、分批出发,带上火把昼夜兼行。”秦亮道。 面前的士卒拜道:“喏。” 秦亮又挑了一员武将,指着他道:“汝带兵东行,到傥骆道上,拦下所有运粮的民夫。除了留下看守物资的人,别的民夫全部征召过来,继续搬石头。” 武将道:“得令。” 秦亮“唰”一声拔出了佩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兄弟们,此役关乎大魏安危,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众军瞪圆双目,举起兵器发出“赫”“赫”的喊声。 秦亮回顾左右,正色道:“如今疆土割裂,民生多艰,困顿多年。结束混战者,唯有大魏。天下太平,九州统一!” 将士们不见得有多关心大势,但先站在大义的高地上、肯定没错。反正便是要告诉大家,现在做的事似乎非常有意义。 果然武将带头高喊:“统一!” 众军齐声呐喊,几百人的喊声、在山谷的回音中加强,声音此起彼伏,声势顿时不小。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魏军主力在这里,正在准备发动灭国战争。 秦亮等了稍许,抬起手示意,又道:“诸位将士,定要服从军令与安排。个人力量很小,唯有团结一心、组织聚阵,方能力摧山河。一旦散乱,全都得死在此地!愿诸军共 勉。” 诸将听罢无不肃然。 良久之后,远处的蜀军越来越多,大批人马陆续聚集、立刻开始构筑工事营地,西边的山谷里很快就一片尘土飞扬。阵仗非常之大。不过秦亮并未被吓住,反正敌军的兵力是绝对优势,一万人与十万人现在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不会飞。 一队人马缓缓靠近,其中一面红色旗帜上,隐约好像写着“费”字。 司马昭说的没错,蒋琬有病,来的人是费祎。 很快那队人马去了北侧的山脚下,好像正在那里观望。 此地正面的山谷是个坡道,北侧靠太白山的方向、山势陡得像悬崖,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去。唯有南侧的山,能慢慢攀爬……所以对方跑到斜角位置,应该是想看南侧山上的兵力布局。 那个观望的人、说不定就是费祎。但太远了,秦亮看不清楚长啥样,只能看到个人影。 南侧山上有疑兵,秦亮在那里放了一些像长矛的木杆、并派人藏在灌木草丛中。从费祎那个角度看,只能察觉山上布了兵,但搞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 而且人在下面,连山后的地形也看不见。等蜀兵爬到了南山山脊,他们会发现:上得去,下不来,山背的陡坡摔不死他们! 包括山谷正面的工事,亦是易守难攻,全是拖时间的伎俩,守个几天一点问题都没有。 此地真正的突破口在南边,费祎需要绕行数里,还得翻越山脊;然后沿着南边那条山沟杀过来。 所以秦亮的准备,一开始就不是死守此地。而是先通过工事、疑兵拖时间,等南沟守不住了,至少能有两天时间。 之后他会趁夜色,把人马成梯次撤退,并安排阻击的队伍。全军撤到下一个阵地,再坚守一天,那时郭淮的援兵也该到了……郭淮说的是两天内,华阳集过来、急行军差不多能赶到。秦亮守三天,便算是完成了关键性的战斗! 叫人心情紧张的一夜过后,太阳还没升起,蜀汉军立刻就派出了人、稀稀拉拉地沿着山坡上的斜折道路上来了。 费祎是蜀汉的大将军,他恐怕是冲着全歼大魏西线主力而来,可不会像郭淮那样打,攻势一开始就相当干脆。 这时稀疏的蜀军将士,沿着斜坡上的路已经走了一半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等人在正面坡上,俯视下面那条路,便像一个“之”字横摆在那里。石头砸下去,很容易砸到人。 但秦亮抬起手、阻止了将士,说道:“来人太稀,这是试探。稳住别急,先拿弩射。” “啪、啪、啪……”一通弦声响起,斜坡上曲折的路上,立刻传来了几声惨叫。 果然只是试探,那些人挨了一阵弩射,便立刻调头下山。 进攻没有丝毫停歇,下一波来了更多人,简直是无缝衔接。一帮人直接拿着铁锄等工具,在山坡上挖了起来。刀盾手在前面攀爬,后面的人在挖梯路。 秦亮看他们推进到了半坡,便回头道:“推石头!” 众军一起把大块石头推下去,小块石头往下砸。那坡上的敌军立刻往下跑,跑得稍微慢的,运气不好者被石头砸死砸伤多人,又是悲惨的叫喊声一片。 但是蜀军后面拿着环首刀的督战队压了上来,第二波人重新上来继续挖梯。同时南侧的山下,蜀军也开始组织人手爬山。 军队行军时一般都是找山谷河谷,若非实在没路、不会去强行翻山。但进攻的战场上,很多没路的地方、人也能上去……之前那兴势山的地形还不如这里险峻,所以非要进攻的话,完全可以爬山强攻。 不多时,只听见下方弦声一片,秦亮抬头时,便看见半空像雨点一样的弩矢。 旁边的杨威拿起橹盾为 秦亮遮住头顶。但半空落下来的弩矢,大部分都插到了山坡前后的土上,只是偶尔才有运气不好的士卒中箭受伤。 坡顶前侧、挖了个平台,魏军士卒稍微后退一点,山坡下的弩就无法直瞄。坡顶上又有反斜面,想拿弩箭射魏军、不太容易。 秦亮早就看过了,从正面几天都攻不上来!敌军不仅在半道要不断被石头砸,等靠近坡顶,还有一道人工挖的坎需要攀爬。坎上的平台上,有密集长矛阵等着他们。 攻正面就跟蚁附攻城似的,攻城还不会挨那么多石头砸。若是蜀汉军头铁、只攻正面,秦亮在这里守几天简直轻松。 但蜀军已有人沿着山沟过去,向南摸索探路去了…… 第一天的战斗充斥着各种忽悠和乍骗,等蜀军通过多次进攻、爬山,大概搞清楚了状况,太阳已落到了西边的山下。大片蜀汉军人马,开始在各处在鸣角收兵。 这时山坡下才有人大声喊道:“曹将何人?为何无旗帜?” 魏军搞的是大军团建制,这个步军部曲督只有一种旗帜、在这里没用。但其实秦亮军中也是有旗帜的,不过是些五颜六色的布条,没写字、看起来有点怪异。 过了一会,秦亮便回应道:“大魏虎威将军秦亮,尔等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他不管那么多,先给自己封一个将军,好像手下有好几千人,吓吓这些竖子。果然身边的几个将士都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山坡下的人又大喊道:“大将军言,秦仲明如若归汉,定可封侯拜相。曹魏篡汉,虐|待人民,使民骨肉分离,将军切不可再助纣为虐!” 秦亮大声道:“汉孝献皇帝禅位魏高祖,唯今大魏有一统天下之力,可结束战乱。尔等偏居一隅,勿要再负隅顽抗。” 此人难道想做诸葛孔明、骂死王朗?秦亮不等对方继续废话,便回头沉声道:“可问候一番他们的女眷亲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退战 此地秦亮准备守两天。但是真正的压力,应该只有小半天时间。 今天下午魏军会死不少人,将非常难熬。秦亮觉得最后这半天时间,自己有可能会翻船。 从一大早开始,蜀汉军就发动了进攻。山谷间的喊叫声、惨呼声笼罩其中,噪音“嗡嗡”回响。 正面的坡道上,石头乱滚,到处摆着尸体,但蜀汉军依旧一次次地拿着铁锄在挖梯道。南侧的山腰上,各处都是慢慢攀爬的人。 “啊……啊!”有个蜀兵大叫着,忽然从山腰上滑落下去了,身体很快就开始翻滚。山体的斜坡非常长,蜀兵在半山腰一时间摔不死,充斥恐惧的叫声持续了好一阵。 这时正面的敌军再次被打退了,上面的魏军人群里发出了一片欢呼声。 步军部曲督马述看到战果,脸都激动得红了,又念叨道:“太神了!秦参军,我们用五百兵挡住了敌军数万大军!看西边那阵仗,没有数万、也起码有一两万。” 秦亮没吭声,犹自坐在一条小胡床上,手里握着剑、杵在地上。他没有跟着欢呼,反而神情非常凝重、眉头紧锁。 下面的蜀军可不是在餸死,他们是为了在正面保持压力,消耗魏军将士体力、牵制魏军的有限兵力。 到今天为止,费祎应该差不多搞清楚了状况,包括附近的详细地形、以及魏军的大概人数。蜀军一部已经绕行到南边翻山去了,他们的重点突破方向、已经找到。 但正面蜀军依旧不顾伤亡多次进攻、只为牵制魏军,情况看起来很疯狂。费祎想尽快打通道路的渴望很强烈,进攻节奏快。 战斗烈度,恐怕比秦亮预计的更大。 到了下午,果然蜀军完成了绕行、翻山、聚兵的过程,从南沟杀奔而来了! 秦亮从胡床上站了起来,伸手把剑从土中拔出,转身盯着马述道:“我再带走一个百人队去增援,马将军在此督战,一定要顶住正面。把民夫也叫上去扔石头。” 马述拱手道:“秦参军放心。” 秦亮沉声道:“只要坚持小半天,到天黑!白天不敢退,一退就崩了。” 马述也感受到了秦亮的情绪,正色道:“喏。” 秦亮点了点头,叫上杨威等二人,然后下令聚集在反斜面的百人将、带兵跟着自己去后方的山沟。 山沟里的地形十分狭窄,最窄处横排只能摆下寥寥数人。秦亮等人刚到地方,便听到了里面杀声震天。人们堵在这个狭仄的地方疯狂叫喊,光听声音就十分瘆人。 秦亮带兵来到一段稍微宽敞的地方,先列阵等待。刚才还在山坡上欢呼的这个百人队,此刻已是神情紧张。 蜀兵在督战队的催促下,简直疯了一样!一些人攀附到了山沟东侧的陡峭山体上,从侧面滑下来,导致魏军侧翼的一些矛兵扔了长矛、拔刀去杀那些人。 许久之后,敌军终于开始后退换人。 秦亮也马上下令道:“鸣角,收兵。左屯刀盾先行,上!” “呜呜呜!”急促的角声一吹,前面的人群开始转身后退。不多时,果然蜀军成排的弩兵在远处准备放箭。 魏军矛兵来不及退远的、伤了几人。后面的刀盾兵齐步上前,弩兵从两翼鱼贯而出。 退下来的魏军将士里有人受伤,椯息声与伤兵的痛苦申吟在耳边不断盘旋。 “杀!杀……”山沟对面一阵呐喊,敌军再次冲进了狭窄地段。 “嚓”地一声响,杨威在侧翼挥起环首刀、一刀横扫,秦亮几乎听到了颈椎在猛力下断裂的声音。血水立刻被甩得满天飞。 而熊寿拿着戟直接反冲而出,带着劲风的长戟砸下去,木盾“哐当”裂了,正面一个敌兵连人带盾被砸翻在地。熊寿的招数非常质 朴,就是靠重击杀开血路。 秦亮虽然也会剑术、身上穿着玄甲,但他却没有亲自上前拼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在熊寿的猛击之下,魏军刀盾兵跟上反击,杀得蜀兵一时间节节后退。 杨威和熊寿都是骑兵将领,比较习惯横冲直撞。但杨威还是比较清醒的,马上喊了一声:“熊伯松!” 熊寿立刻会意,招呼身边的人退回了狭窄地段。 蜀军的步兵很快又压上来,戟兵开路,刀兵随后,前面打成一片,几乎变成了混战。山沟里的刀枪挥舞,人声简直震耳欲聋,血腥味与臭味在狭窄的谷中无法散去。 秦亮不断抬头看山顶的太阳,只觉太阳移动得非常缓慢。 但无论如何,必须要扛到天黑! 到现在,整整两天两夜快过去了。郭淮说好的两天内、驰援一定到,如果现在就能来,那该多好! 也不知道郭淮还在搞啥,情况紧急为何不昼夜兼行?华阳集离这里大概也就一百余里路,除去报信的时间,就算路不好走,行军时间也完全够。如果一个白天或晚上,几十里都走不了,还叫啥“驰”援,干脆叫爬援算了。 郭淮是战场老油条,他不愿意昼夜行军、估计是为了保持军队战斗力,以便轮到他面对费祎时,能打得更好。 昼夜行军、急行军,确实非常影响军队战力;但是曹爽有那么多兵,可以后继增援郭淮,又不是只有郭淮一股人马单独面对费祎。郭淮却只顾他自己,完全不在乎秦亮的死活。 踏马的郭淮,似乎就是个专坑亲戚的人。 好在太阳渐渐下山,秦亮总算是熬到了天黑。秦岭中的白天,应该比外面还要短一点。 蜀兵攻势一停,秦亮立刻派出事先指定的百人队、先行前往阻击位置。 百人队由军中最高品级的马述亲自率领,毕竟马述与将士们熟悉,晚上用他更容易约束将士。 只要利用好蜀军将士晚上看不到地形、以及不清楚魏军部署的局限,加上事先准备的石头和工事,以有备击无备,拖延一下时间是能做到的。等到魏军主力到达第二道防线,阻击殿后的百人队看准时机撤退,回来有人接应、便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过情况确实比秦亮预料中、还要严重,几乎没有什么容错率。 主要还是兵太少,如果此时有一部还没使用的预备队,情况会大不一样。 晚上的视线很近,本就不容易控制军队,所以大多情况下、带兵的人都不愿意夜战。但今晚不一样,费祎已经摸清状况,兵力也到达了南边那条山沟里,极可能冒险夜袭。 趁敌军暂时没进攻,秦亮不敢拖延,随后便召集了剩下的人、赶紧离开此地。 众军列队快速东行。秦亮回头看时,发现南边的山沟里、无数火把像一条大火龙一样在移动,蜀军果然开始了追击。 忽然之间,秦亮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负责阻击的百人队,似乎没有留在阻击点,已经散了? 秦亮看这形势,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心道:我再也不相信姓马的武将了! 将士们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劲,队伍里骚乱起来。马述都已逃了,秦亮不久前才拿到兵权、根本不是这帮魏兵的将领。 这下完了,队伍里立刻有许多人丢了火把,在夜色中撒腿开跑。后面负责牵马的几个士卒,趁人不注意,把马也给骑跑了。 杨威拔刀上去,大声怒喝道:“违令者,杀无赦!”一刀砍|死了个逃兵。但一两个人根本止不住溃散,何况他们也不认杨威等人。 秦亮身边的兵受到了影响,跟着乱跑的人正在增加,最后几乎是一哄而散! “事不济也,府君快走。”杨 威的声音道。 秦亮回顾左右,几乎所有人都在自顾逃窜,只有杨威和熊寿一直紧随身边。关键时刻,还是自己收的人靠得住。 场面简直混乱,周围都是“叮叮哐哐”甲片碰撞的声音,很多人把头盔也丢了。熊寿很快也把手里的长戟扔掉。 秦亮一边奔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整片山谷里仿佛都是火把,就像满天的繁星似的,但此刻看起来非常恐怖。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山间正气 半轮夕阳挂在西边的大山上,仅存最后的余晖。 大帐内,曹爽问了一句:“秦仲明呢?” “死了。”在末席禀事的文官道。 文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郭将军今早率军赶到太白门附近,与贼军争险大战,趁贼疲惫立足未稳、郭将军首战获胜。我军已逼退贼军至太白门以西,并抓住了一些蜀兵俘虏。 据俘虏称,蜀军被堵在山谷两天两夜、错失良机,昨夜攻破秦亮军后、蜀将怒不可遏,在追击时杀光了所有人。 五百人几近全军覆没!唯有昨夜负责殿后的人马,率先临阵逃脱,跑得快的一些人活了下来。余者无一幸免。” 曹爽听到这里,“唉”地感慨了一声。 邓飏的声音道:“这些人回去的路上,竟变得如此奋勇?” 杨伟冷冷道:“没有前军奋勇,此时我军十万大军堵在傥谷,前后不通、补给殆尽,后果不堪设想!” 他稍作停顿,又道,“只可惜了秦仲明,为了大魏军主力安危、从一开始便决心舍掉了自己的性命。有勇有谋,一腔赤子忠心,为国家不惜头颅。若士者皆如此,国事何至于此?” 邓飏还想开口说话,曹爽看了他一眼,说道:“人都死了,少说两句。五百人迎战数万敌军,别说大战两天两夜,没马上跑便是勇士。”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伤感。 杨伟道:“大将军说了句公道话。仆虽不识秦仲明,但此等忠烈,若再诽言,只忧寒了天下人之心。” 这时有人嘀咕道:“能猜测蜀军要来断后路,倒也正常,可秦仲明怎么能摸得那么准、恰恰在费祎的来路上阻击?” 帐中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才有人接话道:“是不是校事府在费祎身边有奸细?” 曹爽也再次感慨了一声:“秦仲明阿。” ……秦仲明并没有死,但也感觉快了。 昨晚他们三人先是跟着乱军跑路,很快秦亮就意识到跑不掉。因为第二道防线的坡道很大,还修了土坎工事,这么多人争先恐后,会被堵在坡道的小路上。 于是秦亮等人提前摸进了南边的一个山沟,不料一些乱兵也尾随而来。蜀军追兵至,在后面追杀。几个人慌不择路,沿着山沟到处乱窜,跑到下半夜仍是惊魂未定。 盔甲早就相互割掉绳索扔掉了,三人浑身都是荆棘树枝挂出来的皮伤。 他们找地方歇到了天亮,又在周围的山谷里转悠,迷了路。不过就算能找到路,秦亮等一时也不敢出山,蜀军现在已经占据太白山南面那条山谷了。 眼下最急迫的问题是先找水,饿肚子都是次要的。这盛夏时节,没水是真的扛不住太久。 三个人只有熊寿带了水袋、只剩下半袋水,一整天早已分食完。 此时秦亮正背对着两个人,一边往水袋里尿,一边暗骂:我糙你玛阿、马述,我糙你玛阿、郭淮! 他忽然意识到郭淮五十多了、老嬢估计早入了土,又想起王氏风韵犹存,便心道:我糙你老婆阿。 过了一会,秦亮拿着有点温热的水袋,递给了熊寿,叹了口气,皱着眉一脸严肃道:“如果只是喝自己的尿就算了,若要喝这混合尿,确实有点难以下咽。” 熊寿嫌弃地接过水袋,说道:“俺反正不喝,渴死算了。” 秦亮仰头看着西山仅剩一角的太阳,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观察着地上的土,好像是有人走过的痕迹、不太像野兽。于是三人循着山沟继续赶路。 “府君!”杨威忽然沉声唤道。 秦亮抬起头,也发现了半山坡上有几间木茅屋。 这荒郊野岭居然也有人住,大概不是道士、就是猎户。他 想起了马述说过的话:此地近太白山、靠天最近的地方,道士喜欢来这里,能采到仙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杨威道:“府君留在此地,仆等上去打探军情。” 秦亮道:“人都快渴死了。如果折损了你们,我也活不成,一起上去看看。” 于是三人抽出了刀剑,循着山坡上的小路,向那隐约能看到的茅屋爬上去。 秦亮心道:若是猎户或道士,便讨点水喝,再拿值钱的东西交换食物。自己里面的两件里衬倒是丝绸的料子,不过有点破了。 三人刚爬上去,还没靠近茅屋,忽然从屋后冲出来了五六个人!其中一人还拿着弓箭。 弓箭对准了熊寿,因为熊寿的个头最大、至少看起来最有战斗力的样子。 秦亮等人立刻提着兵器站在原地,片刻后,他才看清楚对方六个人、其中还有个穿土黄色长袍的妇人,看他们的打扮确实像是道士。 这么多兵器,看起来不像是正经道士。但对方没有马上动手,秦亮便立刻开口道:“大伙都冷静点,打起来、汝等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无冤无仇,平白死伤,何苦来哉?” 黄袍妇人哼了一声,打量了一番秦亮等人狼狈的样子,问道:“魏兵?” 秦亮听她说话好像有点青州口音,应该不是蜀国人,便道:“是的,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找点水喝。” 就在这时,一个汉子靠近妇人,唤了一声“师母”,便在她耳边悄悄说起了什么话。 妇人听了一会,忽然“嗤”笑了出来,随即收住笑容,问道:“汝真的往死人头上那个……尿?” 秦亮恍然,说道:“真是缘分阿,挺偏僻的地方,你们有人看见了?” 妇人打量了一番秦亮,径直收了剑,转头接过一个葫芦,往这边扔了过来。 秦亮用左手接住,顿时发现里面叮咚水响,他马上拧开塞子。 杨威道:“仆请先饮。” 秦亮没多想,递给了杨威。杨威仰起头就猛灌了一口气,等了片刻才把葫芦递给秦亮。 “哈……”秦亮大喝了几口,惬意地叹出一口气,把葫芦递给了熊寿。 很快三人便喝光了葫芦里的水,还给妇人后,又要了一葫。秦亮径直把剑放回了剑鞘,以示回应善意。但他喝了水之后、体力渐渐恢复,拔剑速度很快。 秦亮问道:“阁下等是道士?” 妇人点了点头。 秦亮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们。 妇人又道:“不是黄巾军,黄巾军早已结束。我们只用符水救人,不谋畈。” 秦亮道:“就算是黄巾军,也无所谓,我又不是大魏皇帝,关我何事?” 他心道:若是黄巾军余党更好。刘汉统治者恨|死了黄巾军,这些人是黄巾军、同时做蜀汉奸细的可能性就会小一些。 冒险害人者、总有动机。现在最危险的,便是为蜀汉效力的人,把秦亮等逮去立功领赏就是动机。 就在这时,发生了点尴尬的小事。这妇人其实长得不怎么漂亮,主要是脸上的皮肤不太好,但不胖不瘦、身材线条有女人味,而且她那个黄袍不够厚、胸襟略微有点轮廓走光,秦亮几个月没碰女人、喝了水体力一恢复,袍服竟然有了异动,他只能假装不太舒服弯下腰。还好机智,应该没人发现。 生命危险其实并未解除,情况仍然糟糕,但有些事是纯粹的化学问题、与理智对错等因素全无关系。秦亮就是如此,即便死亡摆在面前、也能挺起,堪称浩然正气。 “府君,咋了?”熊寿最先问道。 秦亮摆手,正色道:“没事,喝急了,一会就好。” 妇人观察着秦亮,冷笑道: “水里有毒,会把眼睛毒瞎。”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知亮莫若岑 全天下的人,都在打听秦川中发生的事。大魏洛阳城的人们更是时刻关注,十万大军存亡、足够伤及国家根本。 只需两天两夜,前线的事便已奏报到洛阳。 夏日骄阳、一大早刚升起就分外刺眼,雄伟古朴的殿宇肆意建在平地上,太极殿庭院宽阔而平坦。这里的人们,即便听到秦川的描述,似乎也很难想像那里是什么光景。 数十穿着赤袍的公卿官员、正在明净敞亮的东堂里。一个官员念着奏报道:“校事令秦亮,率军五百,于太白门西,挡贼军费祎部数万众,激战两日两夜,秦亮及以下全军尽没,为国捐躯……” 垂帘内的郭太后神情有点呆滞,她事先已经听人说起了这件事,此时再听,仍不敢说话、怕人听出声音异样。好在奏报还在继续念,她暂且不用吭声。 她的眼睛是干的,但是喉咙感觉又咸又热,有什么液体沿着鼻腔、喉咙往肚子里流,愣是没有露到脸上。 此时郭太后已非常后悔,心说年前就应该给他的,毕竟他想了自己那么多次,至少能让他临死前如愿以偿。她原以为自己还可以忍一忍,哪想到事情会变成了这样。 她心里还很生气,魏军那么多人,却只给了秦仲明五百兵?她也气秦仲明,简直是愚忠!满朝公卿都在为自己打算,他去逞什么英雄阿。 郭太后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秦亮的模样,那诚恳而忠正的文人气质,俊朗挺拔的仪表,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官员念完了奏报,郭太后尽力定住了心神,开口道:“国家得士如此,社稷方安。朝廷应追赠爵位。” 她想到自己,活着就为了等死后的那个名。事到如今,也只能为秦亮争取身后名了,这是她唯一还能做的事。 朝堂上一时间无人反对,司马懿也没吭声。毕竟给一个为国而死的死人殊荣,既不过分,也影响不了什么。 ……王家宅邸前厅,刚刚听到消息的王令君、已直接瘫坐到了地上,薛夫人等人急忙扶住她。王广也起身过来了,一群人围住了她。 前厅里的人,只有玄姬没围上去。玄姬一脸茫然,面无表情,心里放空了一般,不愿去想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 王令君脸色煞白,说道:“不可能!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唉!”王广叹了一口气。 薛夫人说道:“令君别急,先坐着。” 王令君犹自摇头道:“必定是他们说谎!我们在他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国家社稷并不是,他不可能舍得丢下我们。还说什么忠勇无惧、临敌前已决意殉国,是不是写错了?” 王广听到这里忙道:“此乃军中奏报,还能向朝廷谎报军情吗?令君可不能这么辱没先夫。” 薛夫人小声提醒道:“先别说这些。” 王令君拽住王广道:“请阿父再问问,是否有误?” “唉……”王广只能叹息。 过了一会,王令君可能意识到了事情是真的,终于坐在那里哭了起来,清丽的脸上全是眼泪。 不是嚎啕大哭,她只是一阵一阵地抽泣,别人说什么话,她也全然不理会,只顾在那里发出“呜……呜”缓慢的沉闷声音。声音不大,却持续了很久,怎么劝也劝不住,便像是活回去了、变成了个哄不好的孩童。 看到王令君在哭,玄姬倒有点羡慕她。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君死了,可以正大光明地当众哭泣,并不是什么不得体的事。 有那么些人在劝解王令君,玄姬听完消息、过一会就默默离开了前厅。 她径直回到前厅东侧的庭院,穿过“咿咿呀呀”歌女练着歌喉的大亭子,沿着走廊往里走,到了那处以房屋围成的小院落。进了卧房,她便径直坐在榻上。 外面隐约“叮咚”的琴弦声依旧可闻,一如往常,好像是很寻常的一天。 不知坐了多久,玄姬感觉有点累,便和身侧躺到榻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刚躺一会,白氏便进来了,白氏的脚步声骤然加快,上来便拉了玄姬一把。玄姬毫无反抗地被弄成了平躺,胸襟微微平摊后、倒觉得似乎轻了一点。 白氏观察着玄姬的眼睛,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汝的心思!” “哦。”玄姬应了一声。 白氏想了想,终于做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坐在了塌边,好言道:“现在没人乱汝之心了罢?我与汝说个事,知道尚书何晏吗?” 玄姬应道:“知道。” 白氏道:“何尚书有个侄子,有意与我们结为姻亲,明媒正娶。起先他们家嫌汝是妾生女,并不愿意;幸好有何尚书之子何骏从中帮忙、极力在促成此事。何骏对汝的印象很好,在他堂弟跟前说了很多好话,以后大家若成了亲戚、还得好好感谢何骏。” 玄姬没吭声。 白氏劝道:“人都死了,何况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汝就放下罢。何尚书娶的可是公主,何家这样的家势,又是让汝去做结发妻,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不要错过为好。” 玄姬依旧没有说什么,感觉实在没有心力去理论。 白氏见状便道:“汝不反对便好。只等选好媒人,我再与媒人商量。” 玄姬还是没有争执反对,白氏顿时轻轻吁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惬意的微笑。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玄姬次日才去王令君的庭院里,她走上阁楼,果然王令君正在上面、眼睛又红又腫。 俩人跪坐在几案旁,沉默了一阵,玄姬开口道:“去年在这里,我唱陌上桑、令君跳舞,多高兴阿。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她回顾左右,又轻声说了一句,“此地还是什么都没变。” 王令君“嗯”地回应一声。 “算了。”玄姬颓然道。她不愿意再去想,什么唱歌跳舞,什么最后那句“姑笑起来很好看,不用多想,几个月时间过得很快”。她全都想不起来了。 王令君忽然问道:“姑是不是想自尽?” 玄姬沉默了一会,喃喃道:“没什么意思,时间特别难熬。想着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我便心慌,不敢想、要怎么才能打发过去。” 王令君蹙眉道:“昨晚我听阿母说起,白夫人和何家的那件事,姑没有反对?” 玄姬闷闷道:“懒得和她说。” 王令君叹了一口气道:“夫君交代过,说姑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 玄姬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好像冷笑似的。 王令君看了她一眼,说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姑先不要急。” 玄姬顿时抬起头来,目光停留在王令君脸上。 王令君道:“姑这么看着我做甚?我没有失心疯,昨晚又仔细想了许久。天天与夫君在一起,我知道他,但凡有点活命的机会、他就会想尽办法保命,没那么容易死。像奏报写的那样、决意殉国,完全不可能的事。夫君多半是被蜀汉俘虏了,他会立刻投降,再设法逃回来找我们。怎么没人信我?阿父也是这样。” “是吗?”玄姬怔怔道。 王令君悄悄说道:“他有多舍不得我们,姑还不知道吗?姑还得继续要挟白夫人。” 令君这么一说,玄姬觉得心里似乎暖和了一些,急忙用力点头:“我从不想与那姓何的扯上关系,何晏父子皆非好人。” 王令君想了想道:“万一夫君真的死了,也要先把尸首运回来安葬。姑不要想着自尽,我把姑藏起来。以后姑死了,我找人把姑悄悄埋到他的棺椁下面 ,到时候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遗言合葬。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过得多高兴。” 玄姬寻思了一会,问道:“若是卿先死怎么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必在意 秦亮等人在山间茅屋中、已经呆到了第三天。 他只记得败亡的当晚,几个人进的是南边的山沟,想要出去、还得往北走,先找到太白山南麓那条东西横贯的河谷。但蜀军费祎部控制了那里,现在可能还是战场,贸然前往几乎等于自送上门。还得多藏几日才敢走。 这几日的气氛非常微妙。其实何止是秦亮提防着道士们,道士们也同样提防着三个败兵。 秦亮是担心道士们是蜀汉的奸细,会出卖自己去领功受赏。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费祎率军穿插之前,派出奸细过来探路、是说得通的做法。 不过道士们给水给食物,表现出了善意的一面。秦亮也就有了幻想,更不好撕破脸。 而对于道士们来说,败逃的军士本身就很危险,何况道士里有妇人、其中那个“师母”甚至有些姿色。杨威与熊寿看起来都不像是善茬,特别是熊寿那身肌肉、看着极具攻击性。 好在秦亮的形象不像是坏人,而且两个汉子口称“府君”,对秦亮很恭敬。这似乎给了道士们一定的侥幸心。 秦亮的相貌仪表似乎挺正派。他外面的青色破袍服、料子很好,衣边有精美的刺绣,白天天热的时候,他只穿着又脏又破的里衬、却也是上等丝绸。看他的形象,便是个有身份的人,容易给人知书达礼的错觉。 于是双方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此时的平衡。 秦亮三人住同一间茅屋,晚上都不敢全部睡觉,轮流起来在门窗边守着。主要不是防偷袭,而是防着对方悄悄派人下山告密! 好在三天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再熬个两三天就能下山。 傍晚时分,太阳刚被大山挡住。秦亮等人便在茅屋外面、用一个瓦罐熬煮菜羹,并丢了许多熏肉进去,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肉、反正是某种野生动物。 “师母请君过去谈谈。”一个道士在中间的土坝上说道。 杨威与熊寿先后站了起来。 秦亮小声道:“别担心,他们真要动手、也不会先动我。”他说罢抬头回应道:“这就来。” 没一会,秦亮便向那黄袍师母走过去,来到了小土坝的边上。下面是很长的山坡,往下看非常危险。四面都是大山,太阳下山后,那巨大的山影、便仿佛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 师母独自站在山边,别的道士都没靠近。而秦亮的两个人,也在不远处默默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秦亮上前揖拜,师母抱拳拱手,相互见礼。 “亮此番落难,蒙受食水之恩。亏欠之恩情,他日仙姑若有所求,在下定当诚意回报,绝不推诿。”秦亮径直说道。 他上来先承认人情,主要是为了安抚一下对方。古往今来,人们都挺重视恩报,秦亮等人真想肆意干坏事的话,没必要认恩、把自己放在道德的不利位置。 果然师母的神情似乎有些变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亮,回应道:“贫道姓陆。” 她接着又沉声道:“君眼睛不要随便乱看,易叫人误会紧张。” 秦亮心道:只是看看又不犯法。 他便说道:“在下并无歹意。” 陆氏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道:“君若有何想法,可以先说出来。君也放心,我们不是蜀国细作。” 秦亮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五斗米道应已从汉中北迁了。” 陆氏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太平道。” 秦亮略微舒出一口气,说道:“太平道销声匿迹之后,现在还真是少见。五斗米道受大魏厚待,道义好像也差不多,信那个的日子会好过点。” 陆氏轻声道:“世上好过的人、总是少数。” “也是。”秦亮点了点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陆氏又道:“既称府君,便是个贵人。君为何要为一个村妇复仇?并去偏僻之地祭奠她、口述祭文,还俉辱歹人屍首。” 秦亮笑道:“没什么原因,就是想那么做。” 陆氏的声音道:“府君气度儒雅,所为之事粗俗,却让人敬佩。” 秦亮摇头叹了口气:“所为不过小事,不如太平道当年那些人甚远。” 陆氏诧异的声音道:“君如此看太平道?” 秦亮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禁沉声道:“执国者为拉拢豪族、尽私公侯的世道,黔首反抗不是正义之举吗?” 陆氏的目光变得十分明亮,久久观察着秦亮的眼神,终于轻声道:“君真敢说。” 秦亮道:“过几天我们走了,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再见面,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陆氏听到这里,忽然问道:“君乃饱读经书之人,可知怎么才能成事?” 秦亮的神情渐黯,感慨道:“有些大事,做着做着、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即便成功,多半也只是一个新的轮回。仙姑不是说了,世上好过的人总是少数。” 陆氏摇头道:“那反抗还有何用?” 秦亮一脸嘲意:“不能总是那几家享受,干了那么多坏事,换换人不挺好?” “呵!”陆氏笑了一声,笑得有点难看。两人又在山坡边站了一会,默默地看着越来越黑暗的山影。 或许陆氏没有说谎,他们真是太平道残余。又过了三天,秦亮等依旧没什么事。 时间也大概差不多了,秦亮等人当晚便把水袋、葫芦装满水,向道士们讨要了一些肉干,决定明早启程。那个缺口的破瓦罐也要带走,在路上可以煮些野菜充饥。 最后一晚上,秦亮仍不能放松心情。半夜他忽然就惊醒了,渐渐回过神后,暗忖:那些道士看起来不像是蜀国奸细,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秦亮察觉到,坐在破门板后面、正在值夜的熊寿在打呼噜! 秦亮上去摇了一下熊寿。 熊寿脑袋一摆,马上伸手去抓刀鞘,回头借着依稀月光看到秦亮的脸,他脱口道:“俺睡着了,请府君治罪。” 秦亮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接着秦亮轻轻打开房门,便去屋子后面的茅厕。这里只有一间茅厕,而且搭建在悬崖一样的陡坡边上,若是蹲大的、还真的有点吓人。 他走到茅厕门口,却发现门关着,正想去掀门,里面发出了“嗑”的一声。听声音是个妇人。 于是秦亮只得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很快里面的妇人开门出来,正是那师母陆氏。她神情尴尬地看着秦亮,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亮小声道:“不必在意,明天我们就走了,没人知道。” 陆氏颤声道:“我有夫的。” 秦亮愣了一下,忙低声道:“我只说刚才难堪的小事。” 陆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站着没走。 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奇怪,秦亮忍不住又看向她的身体,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没有别的原因,几个月没见过妇人、实在不好自控。他慢慢地伸出手,放在她的手腕上,又试探着往上挪。陆氏一动不动地小声道:“君一直看,可以让君摸一下。但地方只有这么大,极易被我的弟子察觉,君倒是先走了,我怎么说?” 只一小会,秦亮便把手从她的黄袍里抽出来,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把她从怀中放开。陆氏也默默地往前走,没走两步路,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秦亮的脸、而是看他的袍服。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地,长呼了一口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恭敬不如从命 道士们不是长住这里,只是返回魏国时、路过傥骆道,不料在路上发现了军队,他们才临时躲到了太白山南边的落脚点。 因此茅屋中的用品匮乏,譬如装水的容器不够。 秦亮等人一早离开时,只要到了一只水袋、一个葫芦。 不过事情也巧,那次秦亮拿着尹模的头颅、去祭祀受害的村妇,正好被他们中的某人看到了。大概是当时有个道士、正在司隶州的村子里,用符水给人治病,撞见了那事。 所以几天前,那个道士一见到秦亮、就把秦亮给认了出来。 师母陆氏能让秦亮伸手进哅襟摸一下,或许也是因为祭祀村妇那事、很合她的意。只不过片刻工夫、啥事都没做,反倒让秦亮更难熬。 秦亮等人循着道士们描述的路线,在山沟里转悠到下午,总算找到太白山南麓的那条河谷。没有见到兵卒,蜀军果然已经退走。 很快几个人找到了一条小溪,便立刻上去补充水。之前三人确实是渴怕了,于是那个盛混合尿的水袋、熊寿还没舍得扔。 熊寿正在溪边清洗水袋。但不管他洗多少遍,那只水袋里装的水、秦亮肯定不愿意喝。 溪边有一棵树,熊寿把脏的水袋靠在树干上,拿另一只水袋一边挤、一边往里面喷水冲刷,好像当成了水枪一样用。他倒了非常多的水进去,脏水袋已经满了,他依旧不停,任由水沿着树干淌。 “不用清洗了。”秦亮招呼道,“接下来走傥骆道,不走小路。” 一行人当天就到了太白门,然后上了骆谷道。 直到出了骆谷,三人终于追上了一部魏军。秦亮便向武将借了一匹马,派熊寿即刻出发、先回洛阳去报信。 秦亮与杨威则要去长安城。 开阔平坦的大地上,长安城的宫阙楼台、驰道大街尽在眼前。秦亮再次来到长安,感受与上次已大不相同,不再觉得长安人气冷清,反而有一种重回人类社会般的感受。大概只有在群居的地方,才有容易得到的食物饮水、比较舒适的生活环境、不会随时面临生命威胁的安全感。 他刚进城门,便站在城中,回望四周,颇有感触地深吸了一口城市的气息。 听说曹爽也还在长安,不过秦亮要先去刺史府见郭淮。 郭淮在邸阁前厅见到秦亮时,眼睛里充满了诧异,似乎不敢相信秦亮还活着。即便是郭淮这种老油条,在没有心理准备时、果然也会把情绪暴露在脸上。 秦亮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身上除了被棘刺树枝划破的皮伤,一点伤都没有。 郭淮看了他一番,点头道:“回来就好。”语气依旧带着四平八稳的官寮腔调。 秦亮忍住恼怒、总算没有发作,他说道:“幸得运气不错,捡回了一条性命。” 郭淮看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就不该让仲明带兵出去。汝外姑婆还怪我,说令君刚出阁不到两年、便成了寡妇,不知该怎么交代。战场之上,生死是弹指之间的事,须得慎之又慎阿。” 秦亮点头道:“有道理。” 这时郭淮便招呼侍卫,先带杨威去安顿、提供膳食。 等厅堂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郭淮才沉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仲明能活着回来,少不了功劳封赏。” 秦亮沉默片刻,说道:“总算是有惊无险。” 郭淮等了一阵,见秦亮不质问增援的事,便起身道:“仲明也去沐浴更衣,用些膳食。一会去见见汝外姑婆,让她亲眼看一眼,好放心。” 听郭淮的意思,应该只是担心亲戚之间的关系、怕秦亮到王家说坏话,所以才让王氏出面安抚。 至于官场上的事,看起来郭淮已经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事情有 点复杂,而且曹爽做事不太靠谱,郭淮与秦亮应该都心里有数。 秦亮寻思许久,一时好像还真拿郭淮没办法,只能自己强忍下一切情绪。 在侍卫的安排下,秦亮住进邸阁外面的一间厢房。他收拾了一下身上的破烂脏污、全部塞进一个行囊包袱里,接着吃喝了一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没一会,果然就有侍女来请他去内宅,应该是王氏派来的人。 秦亮进门楼,便见王氏迎了过来。王氏上下打量着秦亮,眼睛里露出了惊喜之色,她的情感看起来要比郭淮真实得多。先前郭淮说、外姑婆担心不好面对王令君那些话,可能并非虚言。 “你们下去罢,不必送汤水进来。”王氏挥手道,接着对秦亮道,“我们去阁楼,我有话与卿说。” 秦亮道:“让外姑婆担心了。” 王氏松出一口气,便微笑道:“能再看到仲明,我们都很高兴。” 两人遂一前一后,往上次吃晚饭的地方走。上了台基,跨进门槛,他们接着走上木楼梯,上阁楼。 秦亮走在后面,不禁多看了王氏几眼。王氏穿着柔软的绸缎长袍,夏天的料子很薄,秦亮顿时觉得、她的身段保持得可以。她走路的姿势很端庄,但因为腰殿比例、迈步时会自然而然地扭着。王家人的皮肤好像都生得白,王氏挺拔的脖颈上肌肤十分白皙。 他忽然想起暗骂郭淮的事,如今人就在面前,他心中不禁浮现出了更具体的细节。 “卿外姑公也有苦衷。”王氏一面说,一面忽然转头看了秦亮一眼。 她顿时怔了一下,然后踢到了木梯,身体向前一扑。秦亮下意识地伸手拉了她一把,王氏又向后仰、后背直接贴住了秦亮,差点没把秦亮从木梯上掀下去。王氏急忙想挣脱,但已经被秦亮搂住。 王氏沉声道:“卿是不是疯了?” 秦亮听到这里,便放开了她。 来到阁楼上,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前王氏似乎准备了很多开解秦亮的说辞,这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氏的目光闪躲,呼吸不匀,伸手想去推木窗,却忽然又被秦亮拥住了后背。她的手放在木窗上,终于没有掀开。 过了好一阵后,秦亮忽然想起了、此前尚在秦岭中时的一件小事,便是熊寿清洗那个水袋的场景。紧接着,战场上、逃亡路上的许多片段,本来以为可以淡定面对的血星、生死场面,纷纷扰扰地闪过,此时他才仿佛一下子释放了情绪。 王氏把深衣放下,然后将一团东西塞进了秦亮的袖袋,低声说道:“带出去扔掉,袖口收着点,有气味。”这时秦亮才懊恼道:“对不住阿。其实我觉得王家人都很好,无论如何,君是无辜的,我不该如此对待君。” “快走!”王氏催促道。 秦亮只得打开小房间的门闩,快步走到楼梯口,然后下去了。厅堂里一个人也没有,侍女们或许以为、王夫人在说什么密事,没人敢进来。 他独自沿着廊芜向门楼走去,不远处的侍女有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没理会,直接出了门楼,然后去自己之前沐浴吃饭的厢房。 把袖袋里的东西|藏进自己的行囊后,秦亮便躺到睡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他忽然想起了下午的事,一时没回过神、还在寻思是不是自己做了个梦。 及至傍晚,居然有人来叫秦亮去内宅用膳。他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回到了那座庭院,顿时有种恍惚的感觉。 而且郭淮暂时没回来,又是王氏迎接他,不过这会身边有两个侍女。 几个人到了厅堂,侍女们也退下了,气氛顿时变得沉默而难堪。王氏终于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仲明什么时候回洛阳 ?” 秦亮道:“明天拜见过大将军之后。” 又是一阵冷场,王氏可能觉得她的反抗不够坚决,便小声解释道:“他这几年,只去两个年轻宠妾那里。” 秦亮刚想说话,却察觉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这时郭淮阔步走进了门。秦亮便没再说话,随口起身向郭淮揖拜。郭淮见状,眼睛里顿时闪过些许笑意,似乎对秦亮的礼节感到很满意。 郭淮道:“我们在傥谷中说过,仲明吃得惯太原口味,可以叫汝外姑婆多做几顿吃。” 秦亮道:“外姑公不嫌我吃得多,那仆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淮听罢会意,“哈哈”笑了一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宽容之心 若是在秦川之中,夕阳早早便会被大山挡住,在这个时辰大概天都快黑了。但在长安城的厅堂内,还有残存着最后阳光、斜照进来。 光线已不强烈,但气温好像比中午艳阳高照时还要高,被晒热的地面往上渗热气,有点闷热,三人都有点汗涔。 跪坐在上位的郭淮,目光锐利,仍是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似的。但秦亮只相信物理规则,便犹自在那里吃肉与菜羹,吃得津津有味。别说,外姑婆做的确实挺味美。 可能是天气热的缘故,外姑婆王氏的脸微红,眼睛会有意无意地看秦亮一下。不过郭淮有点无视她,注意力主要还是在秦亮脸上。 郭淮终于主动说道:“傥谷那段路本就很难走,我一得到消息便即刻拔营,仍是差了时间。我军赶到太白门附近时,兵马疲惫、行伍不整,在与费祎争险大战,险些落败。” 他稍作停顿又道,“若非马述违反军法,此役断不会如此艰难。临阵脱逃,乃军法大忌,我已经斩了。” 秦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余光从外姑婆脸上扫过,他说道:“很多事不过是一念之差,过去的事,外姑公就让它过去罢。” 郭淮顿时露出了笑容,满意地点头道:“仲明确实是个明白人。好,我们不提也罢。” 秦亮心道:不然的话,现在还能怎么办? 郭淮先吃完了饭,放下筷子,便爬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起身的秦亮,便一边做着手势,一边道:“仲明继续吃,不用管我,别客气,就像在家里一样。我还有点事,让汝外姑婆与汝说说家常话。” 秦亮点了点头。 郭淮又道:“这几天,仲明都可以到家里来吃饭。”说罢向门口走去。 过了一会,王氏便轻声道:“汝外姑公去年底才新纳了个妾,每天一回来就去找她。若非仲明在这里用膳,可能一整天都看不到人。” 秦亮“哦”了一声。 王氏的声音又道:“我确是人老珠黄了。”秦亮转头看她,其实王氏仍然颇有风韵,主要是气质很好,做琐事、吃饭也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 她长着一张圆脸,脸型与王凌有点像,面容线条比较圆润,颧骨低、立体感不强。嘴与下巴倒很秀气,与寻常圆脸类型的妇人不太一样。她的容貌挺美,皮肤白皙,纹路也很少,相貌无甚挑剔之处。 身材乍看也不错,虽然没有少女的纤细感,但比例相当好。不过生过几个孩子的妇人,若无衣裳的修饰,确实有不少问题。好在总有好看的地方,殿与髋的轮廓就不错。 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秦亮都没注意看她的容貌身材,因为心里没有邪念,这次他才仔细瞧了一会。 不过今天下午的事,秦亮确实没做对。不仅是因为化学问题,而且他的情绪也上头、有种恼怒无处发懈的冲动。现在他总算冷静下来,再想起、连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这时秦亮便随口好言道:“正因君生得美貌,仆才控制不住,犯下大错。” 王氏的目光顿时在秦亮脸上回旋,观察他的眼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本是顺着王氏的话、为了安慰她,说完又忽然觉得话有问题,便又道:“仆本无不敬之心,实在是一时昏头。秦川中发生的事,我之前有些恼怒。但静下心来一想,我也明白,此事与外姑婆没关系。我对王家人也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觉得你们就像亲人一样。” 王氏道:“我也知道仲明不是那种人。刚才卿说一念之差,我也懂的,年轻儿郎哪能不犯错?” 秦亮听罢顿时有点感动,只觉外姑婆宽容又慈爱,有一种母性的温暖。他忙道:“多谢外姑婆宽恕,仆以后再也不敢有轻慢之心。” 王氏沉默了一 会,又小声问道:“卿真觉得我的身子美?” 秦亮怔了片刻,忙道:“当然是真的。” 他总不能轻辱了别人,然后还嫌对方不好看罢?秦亮绝对不会这么对待妇人。 王氏的眼神里的意味很丰富,并不像年轻女郎那样、眼睛里的情绪与想法都比较直接。她转头瞟了秦亮一眼,幽幽说道:“确实是差了不少的。不过我生孕之后,找了奶娘,故较别的妇人会稍微好些。” 她说罢,看了一眼门口,然后拿手轻轻托了两下。又将手放在了交领上。 秦亮顿时瞪着眼睛,心里有点紧张。但片刻后他才醒悟,王氏不可能在厅堂上拿出来,虽然袍服交领比较宽大、又没有扣子,其实很容易拉下去。 王氏果然没有做什么,重新拿起了筷子,转头道:“之前仲明都没看到。” 秦亮却放下了筷子,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臂,挥了一下双袖,手放到前面。 王氏见状,轻声问道:“仲明见了大将军后,立刻就要回洛阳吗?” 秦亮点头道:“仆已离家数月,想尽快回去。” 王氏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小声说道:“反正已经错了一次,再有最后一次何如?” 秦亮顿时转过头,两人对视了一会。他寻思,令君确实不在乎他找别的妇人,但王氏不一样。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于是他没有回应。 王氏的脸渐渐红了,眼睛里露出了难堪之色。她起身道:“跟我到阁楼上来,只说几句话。” 秦亮只得跟了上去。其实在这里非常危险,下午没出事也只是运气好。刚上阁楼,王氏便搂住了秦亮,说道:“再抱一下我。有人上来、木梯上会有声音。” 这么简单的要求,秦亮不好拒绝,两人便拥抱在一起。王氏把口鼻在秦亮的脖子上用力地闻着,说道:“下午我像疯了一样,原来是这样的感受,我好想变成令君。” 秦亮闻着她身上的气味,沉声道:“太危险了,即便没被人撞破,也容易叫人怀疑。事情一旦败露,对谁都不好。” 但他不忍心、让王氏觉得被嫌弃。开始歼情,几乎就是因为秦亮强迫了王氏,事后再嫌弃的话实在有点过分。于是秦亮搂住了王氏的腰,对她的嘴亲吻了上去。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过一会便得马上下楼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最好闭嘴 “叮叮叮……”豆粒大的雨点打在瓦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一大早就下雨了。 没一会,雨便越下越大,瓦缘上流水成柱。难怪昨天感觉非常闷热,这种天气确实容易下大雨。 不过大雨给人很犀利的感觉,骤来骤去,倒也痛快。 秦亮也感觉挺痛快,因为太守之位、似乎是稳了! 在都督府见到曹爽时,曹爽听完秦亮讲述经历、说了如此一番话:“费祎是蜀汉大将军,名气很大。仲明让费祎吃了亏,这下要名满天下了。仲明有赤诚忠勇之心,待回京后,朝廷自会论功行赏。” 曹爽这样的态度非常重要,表明他认可秦亮的贡献。那么只要司马家信守承诺,太守加将军号的事、根本没人再反对。 而且王广还曾说、要其阿父给秦亮说句话。另外郭太后在朝中虽然没啥权力,但说几句话还是多少管用的。 形势如此,秦亮觉得期待非常稳,不太可能再次失望。 邸阁前厅里,邓飏也在场。邓飏似乎看秦亮不爽,但今天也没有多话。显然曹爽刚才的表态,在大将军府圈子里、已经有了定论,而不是随口说说。 秦亮没提傥骆道缺水的问题,说了也没什么用。邓飏的谋略、何止是没注意傥骆道的水源?可以说整套方略,完全是一团糟! 这次战役,死了无数的骡马驴牛,折损雍凉民力、兵力,失败当然没有人负责。看邓飏、李胜二人都好好的,仍然是曹爽跟前的座上宾。 说不定这两人回去、多少能编出点功劳来,毕竟连司马昭都有军功。 听说情况是这样的:魏军退兵后,许多人聚集在地形比较开阔的华阳集,等待着依次撤退。蜀军尾随而至,趁夜发动了一次袭营。司马昭从睡梦中惊醒,一脸懵地坐了一会,外面有点乱、他连帐篷都没出……于是军功便从天而降,强行糊了他一脸! 次日马上有人上书,称赞司马昭坐镇军中,巍然不动,运筹帷幄,方使蜀军袭营失败。 秦亮懒得管那么多,别人如何、那是别人积的德,秦亮只想要属于自己的那份酬劳。太守加将军号,他便满意了。 也只能满意。秦亮这号人在官场的天花板,便是这个。 至于州一级的都督、刺史,别想了。 大魏朝的都督、刺史,只有三种人。第一种是曹爽的核心圈子;第二种是司马懿的核心圈子;最后一种是在曹芳登基前、已经是都督刺史的人,郭淮就是这种。曹爽和司马懿都不想去动,只想拉拢。 至于什么军功没有那么重要,不管多少功都不可能给一个州,如果功太大了、背不动,那便直接去屍。 很简单,关键人事都是曹爽和司马懿两家说了算,他们自己都在争各州的兵权,如果拿去给外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好在秦亮早就知道这些事,所以期待的东西很现实。 拜别曹爽时,秦亮便声称要回校事府处理公务,请先回洛阳。 秦亮回到刺史府,想辞行。外姑婆又留他,说不如等明天一早,雨停了再动身。 中午郭淮也来了,午膳后郭淮喝着茶汤,多聊了几句。 郭淮正说了一句:“有一次王公渊在书信中提及,仲明善音律。可惜此次相见,公事繁忙,未得一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的语气变得和蔼亲切了一些,官威架子也稍微没那么明显了。 这倒让秦亮想起了在兴势山的时候,曹爽召秦亮去议事。郭淮送行,彼时的态度与现在差不多。 上次郭淮是怕秦亮乱说话,这回秦亮要回洛阳、好像郭淮也是这个意思。果不出所料,郭淮主要还是有点担心、秦亮在王家说坏话。 秦亮道 :“外舅有溢美之辞。外舅真正精通音律,仆只是略懂。” 忽然秦亮觉得,郭淮对自己的要求似乎也不高:便是闭嘴别乱说话。 外姑婆王氏的声音道:“公渊从小就喜欢琴瑟诗赋,难怪与仲明谈得来。” 秦亮看向王氏,这时才意识到,王氏好像与王公渊年龄差不多、大不了两岁。 王氏又道:“仲明有儒虎之称,便是出自二哥之口。” 秦亮道:“外舅家确实对仆甚好。” 外姑婆又与秦亮说了一些王家的事。郭淮见状,便起身道:“我还得去前厅办点事。仲明在长安没什么事,便与汝外姑婆多说说话。” 王氏听到这里,没吭声。 秦亮随口道:“明日一早,仆便启程回洛阳,下次下面不知何时。此番到长安,多谢外姑公、外姑婆悉心照看。 “亲戚之间,这点小事算什么?”郭淮又转头看向王氏,“带仲明去阁楼上坐坐。”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一怔,飞快地与王氏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都立刻回避了。王氏的声音道:“还得爬楼梯,在这里说话也一样。” 郭淮挥了一下袍袖,不以为然道:“楼上风景好,清静一些。” “那行罢。”王氏也从筵席上站了起来,“我带卿上阁楼看看。” 于是秦亮与郭淮揖拜时,用不经意的目光观察郭淮。郭淮显然还是在意、想维持与王家的良好关系。 不过他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关系,毕竟王氏差着两辈、年龄也差距不小。何况秦亮这是第一次来长安郭家,与外姑婆以前不认识,这么快连熟悉都谈不上。 王氏也向郭淮执礼,郭淮递了个眼色。王氏点头轻声道:“妾知道了。” 两人前后沿着楼梯上去。阁楼上四面开窗,王氏请秦亮在一张案前入座。王氏并未多言,只是默默相对。 昨天她有些情绪失控,却被婉拒了,此时似乎觉得有点难堪。 秦亮主动靠近了一些,便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花香味中夹杂着香料的气味。王氏抬眼看着秦亮,她的眼神如潭水一般,心绪仿佛很复杂。两人的目光若即若离,并未有肢体接触,她的呼吸已渐重,很快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一道小门。 秦亮会意,便与王氏默默地站了起来,走进了那间小屋,把门闩上。秦亮想起昨日王氏说过的“之前仲明都没看到”,正好小屋里没有筵席,却有一个木柜,于是他便小声叫王氏到木柜上。王氏的上身轻轻仰躺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屋的门窗虽然关着,但白天的光线仍然很亮,她的脸颊上渐渐浮上了红氲。本来这是谈话的时间,王氏虽张着嘴、却几乎没说话。柜子边缘留下了一些指甲痕迹,若是有人细心看到,估计会好奇是怎么才能弄上去。 下午秦亮没多留,回到了邸阁旁边的庭院休息。再住一晚,明早他便准备启程东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炎热夏日 艳阳当空,王家前厅庭院里明暗分明,庭院里的树木、回廊的木柱都在地上投出了影子。蝉虫在鸣唱,一阵高过一阵,给炎热的夏日增添了几分聒噪。 “回来了!”有人来到前厅门口说道,“秦君到了。” 顿时大伙都说起了话,然后起身出门。玄姬也跟在后面,一起出去迎接。 门外的阳光十分灿烂,天地间仿佛都一下子明朗了起来。蝉的叫声仿佛也没那么聒噪了,倒与人们的说话声一起,为庭院增加了几分热闹与喜庆的气息。 但是空气很热,大家的脸上都有些许汗意。玄姬尤其觉得闷热,因为她的胸襟撑得比较紧,为了不走光,穿着比较厚的麻布宽袖衫。便仿佛是衣衫捂住了她的心一般,才让那颗乱窜的心、总算没窜出来。 离门楼不远的回廊上,大伙很快就迎上了秦亮。只见他穿着不太合身的单衣,单衣有点短,让他的小腿露出来一截,看起来有点好笑、又显得个子挺高。 还没走近,玄姬隐约看到了他熟悉而亲切的目光,她便一下子好像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感受到了那亲密的触觉。 漫长而无味的时光,也像忽然被撒下了一大把调料,立刻有了丰富而美妙的滋味,颜色、香味、口味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外舅、外姑、四舅、四姑,各位长辈怎么都出来了?”秦亮揖拜时,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了王令君与玄姬。 玄姬站在后面,向他嫣然一笑,秦亮顿时愣了一下。玄姬赶紧垂下眼睛、收住笑容,不然全家人几乎都在,被看出来就太难堪了! 不能怪玄姬,他自己说的、姑笑起来很好看。这不是笑给他看吗? “夫君回来了。”王令君的声音有点异样。玄姬从侧后看去,才发现王令君的眼睛里泪水在打转,但她居然还能保持着平稳的礼仪、姿态端庄地向秦亮揖拜。 秦亮也还礼揖拜,只是伸手紧紧捧住了王令君的玉手,停顿了一会才放开。王令君的姿态、好像想扑到秦亮的怀里,顿时人们都停止了谈话。但终究两人还是没有怎样,不过相互对视、揖拜的时间长了点。 王广在旁边微微点头,对于夫妇二人相敬如宾般的表现、并没有当众失仪,感到很满意的样子。 薛夫人看了一眼王令君,也轻轻抹了一下眼角、脸上却带着笑容。 王广的声音道:“都以为,仲明人没了。” 秦亮勉强露出笑容道:“还好仆命大。” 前面几个人都在嘘寒问暖,秦亮便抱拳一一说话,向玄姬拱手时、说道:“姑也以为我死了吗?” 天气本来就热,玄姬感觉脸上更热。玄姬心道:仲明的胆子是越来越大,这么多人、跟我说什么话? 她没敢直视秦亮,垂着眼睛道:“我还好,不过令君眼睛都哭肿了。” 王令君那微微上翘的漂亮的小嘴轻启,终于也开口道:“只有刚得到消息那天,太突然了。当天晚上我就没再哭,我就知道夫君能回来。” 王广道,“好了,今天大家都高兴。先进厅堂,边吃边谈。外面太热了。” 众人一边走,王广又一边说,“前方奏报说,仲明忠勇无惧,临敌前已决意殉国。” 秦亮直接摇头道:“怎么可能?” 说辞好像也与王令君一模一样,果然令君拿宽袖掩嘴“嗤”地笑出了声。 秦亮道:“我就只是想立点军功而已,如果殉了国、军功还有什么用?本来部署得好好的,梯次撤退,大家都没事。有个叫马述的步军部曲督,招呼也不打一声自己先溜之大吉,使得全军大溃,否则仆等没这么狼狈。” 王广诧异道:“不是说,仲明五百抵挡数万众两日两夜?” 秦亮道:“费祎至少有两万 人。不过利用好地形与工事,挡个两三天完全可以做到。” 王广笑道:“难怪,汝外祖会叫汝儒虎,果真猛如虎。” 秦亮抱拳道:“外祖过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来到前厅,各种佳肴酒水已经摆好,厅堂里弥漫着烤肉炖肉香味、与酒的芬芳。大家都出了汗,空气中还夹杂着咸濕的汗味。 午宴没有叫家伎表演,不过一家人杯盏交错,谈着秦亮逃生的惊险经历,气氛十分热烈。 玄姬知道,王令君以前一向很爱干净、简直到了偏执的地步,容不下身上一丁点污垢。但此时王令君吃肉的小动作,倒让玄姬觉得有点稀奇。 只见王令君用筷子夹起了一块带骨的烤羊肉,想吃骨头上的肉,她便用手指捏着、稳住骨头。她吃完那块肉后,先是拿手绢拭了手指,似乎仍嫌指上沾着油,便把手指放到口中仔细吃了两遍。 看王令君慢慢吸吮手指的样子,却不知这是爱干净呢、还是性情变了? 午宴过后,大家便陆续散去。玄姬也离开前厅、回到东侧后面的小院子里午睡。 白氏进来坐了一会才走,外面这么大的太阳,她下午肯定不会出去,会留在庭院里。 玄姬完全睡不着,便起身来到外屋,趴在几案上,侧头去看太阳,等着太阳下山。 没过多久,玄姬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了屋门口。外面的地面上,光线亮得刺眼,周围一个人也没看见,估计都躲在屋子里昏昏欲睡。“嘎……嘎”的蝉叫依旧不知从什么地方响着。 玄姬便闪身出门,默默地过去开了小门的门闩,然后走到了外面的甬道上。 来到令君那庭院的门楼前时,守门的人居然是莫邪。玄姬顿时猜到,秦亮夫妇此时不想被别人打搅。但玄姬不是别人,所以她红着脸埋头走了进去。 莫邪没有阻拦,不过大白天的,玄姬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玄姬看了一眼阁楼,便径直走到卧房的房屋外面,抬起手“笃笃笃”敲了几下门。里面秦亮的声音道:“谁?”玄姬便答道:“我。”等了一会,门便开了。玄姬顿时瞪大双眼,浑身无法动弹。王令君开的门,秦亮也在后面站着,两人现在的样子简直不堪直视。 外面阳光刺眼,屋子里也很亮。大白天的,夫妇二人便如此样子。玄姬一时间感觉有点懵,因为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刚不久之前王令君那副端庄雅致的礼仪姿态。 王令君道:“进来阿。”玄姬脸上发烫,垂着眼睛走进去。王令君又小声道:“已经这样了,姑先在旁边陪着罢。”玄姬顫声道:“嗯。” 玄姬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王令君,因为两人虽然关系亲近,玄姬还真的没在阳光刺眼的大白天、这么清楚地看过她。王令君确实生得很美,腿又长又匀称,显得殿的轮廓更加美好誘人。她的脸也长得秀丽清纯、十分养眼,特别那嘴型尤其漂亮。别说男子了,玄姬也喜欢看,谁不爱看漂亮的事物呢? 王令君蹙眉道:“姑这样站着做什么?” 玄姬不知所措道:“那我该怎么做?” 王令君没好气道:“就君一个人衣冠整齐。” 玄姬听罢会意,便伸手轻轻放在了带着刺绣的浅红色交领上。卧房里这么明亮,确实有点难为情,之前玄姬与秦亮躲在后面那间旧屋里、感觉还好点,毕竟只有两个人。 但过了许久,玄姬才知道、难为情的不止如此。玄姬又是惊讶、又是不敢相信,她忽然想起了午宴的时候,王令君吃那块排骨时的事。王令君小声说还是要避免姑的风险,没有办法。但玄姬眼睁睁看着,确实感到不知所措。主要还是夏天的午后,阳光灿烂,光线太强。 天气 也热,玄姬等人浑身都是汗,就像沐浴后没擦身体一样。今天玄姬不能潦草地整理一下就走,一旦走出这个庭院,便可能碰到人,她这副样子,都不用说什么、一看就知道她干了什么。于是玄姬只能先沐浴,特别要洗头发。她哭几次之后,头发上也全是汗,凌乱的青丝已粘在了脸颊上。 忙活了好一阵琐事,玄姬话也来得及说几句,便急匆匆地要走,毕竟是下午。 玄姬走到卧房门口,转头看了一眼秦亮衣衫不整,便道:“别送了。有什么话,我下半夜再来。” 秦亮用力点头道:“姑放心,我身体没问题。” 玄姬笑了一声,撇嘴道:“那么久没见,只是还想说说话。” 她快步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一路上除了莫邪、居然没碰见人。大热天人们都不想出来。 玄姬躺回自己的睡榻上,这才长长地松出一口气,浑身虽然很疲惫、但很舒坦平静,有一种说不出的安稳的惬意感。 因为急急忙忙地来回,她此时还有点恍惚,好似自己还躺在王令君的睡榻上。仰躺着看着蚊帐顶部,那上面绣着一朵芙蓉。芙蓉仿佛不是绣上去的、而是活的,正在蚊帐的布料上一下下地跳动、愈发快起来。玄姬呼一口气,翻了个身对着里侧,后背的衣料也随之箍緊了一点。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忠勇可嘉 秦亮在令君住的庭院里歇了两天,没出门楼半步,三人互诉衷肠。 直到第三天,他才决定去校事府转悠一下,露个面表示自己还活着。 本来只叫饶大山来赶车,不料来了四个人。王康、饶大山,还有隐慈兄妹,一大早都在王家宅邸大门等着。 秦亮意识到,以前自己希望遇贵人,如今自己却好像变成了“贵人”,已经成为一些人的人生希望。当然,彼此间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同时也是有情谊的。 吴心看起来很憔悴、脸色显得更苍白,眼睛也好像有点肿。初时秦亮以为她染了风寒,后来才知道、她之前曾伤心欲绝。 她的话总是很少,老是默默地陪在秦亮的身边,秦亮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有时候还真的有点无视她。或许正因她的沉默,才没人能明白她的感受。 秦亮去校事府、不过是走个过场。现在他仿佛回到了去年的某段时间,已经不太想管校事府的事,又开始坐等太守之位。 上朝还得去,万一正说到封赏的事呢? 不过看样子还得一阵子,要等曹爽从关中回来。虽是大败仗,但受封赏的应该不止秦亮一个人。 一大早秦亮与王广同路,进了太极殿的庭院时,太阳刚刚升了起来。 初升的朝阳红彤彤的,此时的光线还没那么强烈,空气中也还带着点潮濕的露气。据说植物在夜间也会产生呼吸作用、清晨的空气并不好。但夏季的清晨,至少空气的感觉挺好,有点湿润,也没那么热。 皇宫庭院非常宽阔,东堂外面的砖地就像个广场。橙红的太阳光辉、与太极殿东堂的红色黄色柱子相称,古朴霸气中多了几分绚丽。几年新修的宫室,确实不错,有一种开阔和光辉的气质。 今天有不少人主动上来见礼寒暄,即便没有说话的大臣、也会注意一下秦亮。以前秦亮来上朝就是个透明人,现在好像不透明了,他还有点不太习惯。其实被人无视、有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表叔令狐愚看到秦亮时,神情挺激动,不及揖拜,便在远处唤了一声:“仲明!” 秦亮揖拜道:“表叔,许久不见。” 令狐愚这才向王广与秦亮揖拜,然后便径直一掌拍到了秦亮的膀子上,转头说道:“表兄的贤婿,这下名满天下了!” 秦亮一边向路过的官员拱手回礼,一边笑道:“表叔说得有点夸张了罢?” 王广却毫不客气地说道:“汝表叔没说错。费祎是蜀汉大将军,兵带了数万,寻常人连抵挡的胆量也没有,却遭仲明几百人挡在了秦川山谷。这已经不仅是在大魏朝廷闻名的事了。” 令狐愚也点头道:“吴蜀两国的士人都会谈论,尤其是蜀国人。” 他接着饶有兴致地问道:“仲明是怎么做到的?” 秦亮道:“战役不大,地形复杂。回头再与表叔细说。” 其实秦亮觉得,他在芍陂之役中的表现更能体现水准,毕竟包括的练兵、战术、天时地利各方面,而且战争规模更大更庞杂。 而秦川中的阻击战,其实都是些细节性的问题,大量的精力都在猜费祎的心思上了。干的事就跟赌搏似的,连猜带琢磨。 当时费祎被堵在地形十分不利的山谷里,不管是五万、还是五十万都没鸟用,根本摆不开,费祎只能靠添油战术,纯耗魏军体力兵力,被迟滞两天很正常。秦亮真正的难点、其实是猜路线,可能还会猜错。 不过世人就喜欢关注有噱头的事,什么五百打五万、开口一说就觉得很莿激。秦亮此时不禁想起了一句话:善战者常无赫赫之功。 令狐愚笑道:“我以前还羡慕仲明那个‘儒虎’名号,如今方知,还是仲明当得起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 站备用域名: 秦亮道:“因为是外祖父的认可,我确很高兴。” 王广兴致勃勃地说道:“该进朝堂了。过几天我再设宴庆贺,贤弟也来。” 令狐愚道:“一定到。” 到了东堂,秦亮依旧站在队伍的末尾。但今天时不时就有人转头看,还指指点点地说话。秦亮微笑对视,若对方拱手,他也会还礼。 没一会,司马懿父子在十几个大臣的前呼后拥下,也走了进来。 秦亮在庙堂里见过司马懿许多次,但从来没说过话。今天司马懿竟然转过头、特意看了秦亮一眼,司马师照样是拱手,随意做了个礼。秦亮也揖拜回礼。 司马懿那个眼神,比郭淮更加锐利,真正像是能看破人的内心似的。而且司马懿的目光,有时候又有点浑浊无神,并不会一直都给人压力。 秦亮从直觉就能感觉到,此人不仅更加老谋深算,而且各种状态的演技特别好,可以说根本不是在演戏、而是在入戏。 但司马懿那一眼的压力,秦亮仍旧扛住了。 司马懿是有丰富带兵经验的人,他肯定能推演得出来,秦亮这回的战斗虽然名气大、但也有运气成分;不会觉得秦亮就有多神。司马懿关注秦亮、应该只是因为最近谈论的人多,或者有别的意思。 这时郭太后与皇帝已就位,众人便稽首如故,高呼万寿。 现在魏国的权臣在朝,郭太后的权力有限,但依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当今大魏,至少她的名分是无人能及。所以不管是司马懿、还是谁,都得给她下跪。 很快秦亮就明白、司马懿关注自己的原因了。原来有官员专门点到秦亮,要他禀奏伐蜀之役的见闻。 今天秦亮想轻松苟在后面旁听、看来已是不能。他只得上前向陛下殿下揖拜,谨慎地禀奏。 秦亮的眼睛看着捧在手里的竹板,据说大臣们奏事的时候、可以写提示的词在上面,免得忘记内容。但秦亮的竹板上,一个字都没有,只好慢慢说。 兴势山的情况,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秦亮在曹爽跟前、也是像现在这么说的。 谈到太白门西的阻击战,他才编造了一点细节,毕竟是在冠冕堂皇的庙堂之上、需要将立意稍微升华一下,跟写经文一样。 秦亮说道:“时贼军费祎部数万众来袭,臣部下劝曰,贼势甚众、我部兵少不能挡,请退兵。然大魏国家社稷重如泰山,臣等之性命轻如鸿毛。臣感皇恩浩荡、朝廷待遇甚厚,正应勠力抗敌,遂不敢轻退。 战不利,全军溃散,臣欲以死殉国以报皇恩。部下救起,臣等奔入山林,方得侥幸苟全性命,回朝继续为陛下殿下效犬马之劳。” 众臣听罢稍微有一阵扰动,几个人悄悄回头、看了过来。 郭太后的声音也隐约压制着情绪,在帘子后面说道:“秦仲明忠勇可嘉,真乃国之良臣。待曹昭伯率军归来,朝臣商议之后,应论功行赏。” 这时秦亮心道:等到封赏下来,多半会有不少绢布。到时候便把绢布送到长安去,当众交给马述的上峰将领,分给那些阵亡的将士家眷。 秦亮拜道:“臣谢陛下殿下之恩。”说罢他便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站的位置上。 郭太后的声音还是那么端庄从容,带着克制情绪的辅音、甚至更加好听。秦亮一时间倒忍不住有点好奇,郭太后究竟长什么样子。 去年底甄氏说,如果秦亮立了功受人敬仰,“那位夫人”仍有可能同意密事。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不知道那位夫人改主意没有。 那位夫人出门、走到哪里必有一大群人护卫,确实风险不小。她的胆子似乎又比较小,不见得愿意冒险。何况她的身份和名声、都非常有分量,秦亮觉得 ,此事仍然悬。其实若非有别的期许,秦亮也不太愿意冒险。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不敢再来 次日清晨,秦亮再次经过了那个小土地庙。马车刚驶过去,里墙上一段损坏的双坡檐顶、便如期出现在眼前;下面里墙中间,一道墙缝里、塞着半块砖。 这细枝末节,与昨日的情况已有不同。 于是秦亮去了甄夫人的别院,与之见了一面。 安抚完甄夫人的焦急之后,秦亮马上便得知,原来“那位夫人”郭太后同意要见面了。而且那位夫人已暗自选定了随从,安排好六月十五、就是这个月的行程,她要先去郭家祭祀,供奉夏季的蔬果。 甄氏与郭太后似乎还担心秦亮不愿意赴约,一来是因为上次郭太后爽约,二来大概是担心秦亮猜到身份、不敢再去。毕竟以郭太后的身份,事情真的很严重,几乎没人愿意冒那么大的险。 其实现在的情况是,秦亮与郭太后、似乎都觉得对方没胆子。 甄氏还说,很多人都在谈论秦亮,说他用兵如神、忠肝义胆。她只能听着,不好搭腔。 初时秦亮以为,是自己最近的名声、让郭太后有了更多兴趣。 接着甄氏才解释,“那位夫人”是以为他死了、伤心得不行,现在秦亮几乎是死而复生,“那位夫人”才下定了决心。那位夫人还怨他,不该去冒险拼命。 秦亮真不知道、郭太后是什么心思。 人都没见过,只是有过两次简短的对话,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她连语气也是端着的。秦亮当然不知道她的想法。 而且就算甄氏说了、郭太后伤心得不行,秦亮仍然不太容易理解。毕竟彼此间的交流、几乎没有。 反而是吴心的伤心,秦亮还多少能猜一点。 毕竟秦亮救过吴心的命,然后平时对她也很温和;而且隐慈也说过,吴心是那种,对她好一点、她就舍得性命的人。 但秦亮依旧无法真正体会到、吴心心里的感受,有些东西不说出来,别人不太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然也可能是秦亮习惯吴心之后,有点不够关注她。一个不爱说话、大多时候也没什么表情的人,实在不容易经常被人留意。 至于郭太后,秦亮更是连长相都不知道,了解她更是无从谈起…… 到了六月十五那天,秦亮上午就离开了校事府。他径直回到秦家院子,叫董氏给给做点膳食,不然中午他也没地方吃饭。 今天秦亮无事,不如上次那么赶。但忽然之间他倒觉得,赶一点可能还好些;有眼前的事情忙着,不会一直在心里惦记、整得一直心慌。 吃饱了饭,秦亮又喝了一碗茶汤。董氏煮茶喜欢在茶里放姜,喝起来有点辛味。 秦亮猛喝了一口,腮帮鼓着、让茶汤在口中含了好一会,然后才“咕噜”一声吞下去。或许他一口喝得太多了,又有点走神,没注意一下子便吃呛了,立刻“咳咳咳”地咳嗽了几声。 放下碗,秦亮便径直去了里屋。把红色官服、印绶、小冠等物都放在卧房里,换上一身灰色的单衣。然后他戴上斗笠,自己赶车出门。斗笠稍微压低一点,行人便看不见他的脸。 秦亮的马车很普通简陋,路上戴斗笠草帽赶车的人也不少、主要是为了遮阳。 今天早上曾下了一场阵雨,雨下得很大,但此时已经晴了、太阳当空高照。路面上的光线依旧非常刺眼,不过湿热的空气,气温已远不如昨日。起风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阵惬意的凉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时间还比较早,各处里墙后面、不时能看到炊烟缭绕,有些家户估计还没做好午饭。 秦亮此时的心情确实复杂。 可能还是因为对方身份太高的原因,他心里忍不住紧张、担心之余、却又觉得莿激而期待。心跳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不少,虽然谈不上什么 山盟海誓的情意,但郭太后本身、就让他觉得新奇而严重。 偶然间他甚至感到了些许的恍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干的事是真的。而且郭太后上次就放过一次鸽子,给秦亮留下了印象,他此时便有一种见不到人的预想。 确实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他又会在上次那密闭的房间里、干等一个下午。 马车进了那条小巷子,这边空无一人,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十分潮濕。因为下过雨,“呱呱……”的蛙鸣还没天黑就响起了、与蝉虫的叫声一起此起彼伏,夏日的大自然十分吵闹,让人莫名觉得焦躁。 秦亮把马赶到马厩,然后闩上院门。他站在大门后面,深深吸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以及湿热带来的些许烦躁,便仔细地做着琐事,不留下一点纰漏。 他四处看了一番,接着走进了里面的上房,依旧像上次一样关闭两道木门。 外面的噪音忽然就小了。许久没人居住的房屋内,稍微静谧下来、有一点荒废陈旧的气味。秦亮只觉自己不像是在室内,倒像身在荒郊野岭的破庙下面。 屋中光线有点阴暗,但因外面的阳光强烈,眼睛慢慢适应之后,其实视线非常清晰。 秦亮做了一会琐事后,跪坐在了筵席上,从腰间取下水袋。他仰头大喝了一口,“哈”地叹出一口气来,仿佛是想把内心纷乱的情绪给呼出来。 其实不仅是秦亮、即便古人也会觉得跪坐的姿势费劲,但跪坐是一种端正的礼仪,随意放松的时候有绳床、床等坐具。现在这屋子里没有别人,秦亮依旧跪坐在这里,一时间心里确实放松不下来。 需要点时间,如果等了很长时间,郭太后仍不来,他自然就会慢慢放松,并逐渐降低期望、直至接受结果。 安静而无事可做的时间里,那里衬的幽香、夹杂着复杂清淡的气味,渐渐再次进入了秦亮的想像中。 他又好似听到了郭太后的声音,那端庄从容的字句,仿佛是从天上传来、带着威仪,娇美的辅音、又好似如水的妩媚柔情。 然而那种端着的庄重感,一旦让秦亮起了亵渎之心,他便会莫名地产生一种破坏慾,想让她放下伪装,想听听真实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感觉。 而甄氏的描述的容貌视觉,反而不直观。秦亮只能想像出一个高挑的古典美人形象,朦朦胧胧,如同身在云端,好似笼罩着烟雾,若隐若现,看不太清楚。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估计已经是正午了,秦亮渐渐觉得心里不上不下、十分难捱。主要还是无法确定,对方究竟会不会来。 就在这时,忽然地板上的洞口传出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来了! 秦亮侧耳倾听,果然有动静。木梯也响起了细微的声音,来人的动作比较缓慢、很轻,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没一会,地板上的洞口、便先出现了一把精美的绸面大执扇,执扇后面只能看到挽鬓一角的乌黑秀发。确实是她!因为甄氏不会是这样的动作。 秦亮身体没动,但袍服一下子就动了,他甚至连呼吸都有点不畅,仿佛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似的。有时候气氛和心情到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做的事、就能让人憿动,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秦亮不动声色地侧目,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她的身体、逐渐从地板下面上来。 房间里依旧很安静,但秦亮的心跳等声音仿佛很大,充斥着整个脑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原野风景 这间上房有阁楼,内外两道门、两层墙,没有窗,所以非常密闭。 先前院子里外的各种蛙“呱呱”拼命叫唤、蝉虫也在撕声力竭,其实非常吵。但此时屋子里却十分安静,只能听到细微的自然噪音,空气中宁静却不死寂。 直到此刻,秦亮已经看到人从地洞入口出现了,他仍然有点不敢相信、殿下真的来了?他甚至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想掐自己一下。 但是如此清醒的中午,空气中的陈旧气味、小虫飞舞的细响、木地板上的损坏小缺口、眼前的郭太后手脚并用的生动姿态,一切景象与感受都如此清楚,做梦不可能做得这么细致。 这时郭太后一只手撑住木地板,一只手仍然侧举着执扇,人便默默地站到了地面上。 秦亮一下子看清了她的身段,感觉脑子隐约“嗡”地一声。 甄氏说郭太后的年龄比她稍大,秦亮估计郭太后超过了三十岁,但她的身材确实好得不像话! 从紫色的长裙估摸,她的腿挺长、身材高挑。那垂到了髋的宽袖浅桃红上衣、还算比较合身,但腰身的绢布仍有些宽松飘逸之感,隐约中能叫人察觉到那布料下、柔韧的小蠻腰。皷囊的哅襟,甚至让绢布料子也綳得很緊。 她应该是换了外面的衣裳才来的,首饰也取了、隐约闪了一下应该还剩耳环。 甄氏确实没有骗秦亮、说话的可信度很高,郭太后的身段非常吙辣,比甄氏好多了。甄氏还说郭太后冰清玉洁、长得远比她漂亮,秦亮此时更加好奇,所谓郭太后的漂亮相貌、冰清玉洁的肌肤是什么样子。 但郭太后全身严严实实,一把大执扇遮住了头颈,没露出一点皮肤。 拿着执扇的手指能看到。手指果然很修长、隐约能看见筋,修长的手指很白,不似女郎的娇嫰小手、却有一种会做事的女人味。 她走路的姿态也很端庄好看,步子雍容平稳,素雅的着装、也藏不住那种自有的华贵气质,但她的腰和殿会很克制地轻轻摆动,凹突有致的身段、会让其成熟媚感自然而然地流露。 两人都没有说话,秦亮起身去把洞口重新盖住。郭氏稍微停了一下,微微侧头从执扇下面看了一眼。秦亮只从余光里、看到了一眼那雪白而秀气略尖的下巴,还有涂着胭脂的嘴。她的朱唇胭脂涂得很别致,好像没涂嘴角,显得嘴挺小。 郭氏的身份还是“那位夫人”,所以她一句话也没说。估计怕开口就让秦亮听出来,然后把秦亮当场吓倒。 秦亮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沉默着等她走到榻前。 他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过去。这时郭氏把床帐放了下来,然后自己脱了鞋,仍旧拿执扇贴着脸、便转身坐到了塌边。很快她把腿与脚也收了上去,将床帐紧紧拉拢了,把秦亮挡在了外面。 郭氏的动作正经而守礼,这种时候、做事仍然是有板有眼,看得秦亮有点想笑。但没一会,秦亮便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会看到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秦亮忽然醒悟过来,好像宫中的人生病了、御医把脉就是这样。她还真是一本正经地执行着事情。 秦亮当然不能让她这么生硬地应付过去,他又想到了那种叫冰麒麟的神兽。 她在帐中、好像用被褥蒙住了头,于是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就像是屋外的蛙鸣蝉叫,隔着墙,听不太清。 其实秦亮是否能够充分投入情感、述说的情话有多么深入对方的内心,与井本身的关系不大,却与女子全方位的整体美感有关。一个真正美人,你会觉得她无论什么地方都必定带着芬芳。又如琴瑟和鸣、不是独奏,而是默契与相互鼓舞形成的状态。 无言地述说了好一阵,秦亮终于有言地开口道:“殿下,我把帐拉开罢。” 郭氏的身体顿时 一顫,立刻慌忙缩回了幔帐。过了一会,她才轻轻拉开幔帐,露出了一张通红的脸。 甄氏确实是比较诚实的一个妇人,她说郭氏的话、一点夸张都没有,郭氏真的非常漂亮。 那流畅的面部线条,虽比鹅蛋脸稍微少点圆潤感,但脸型五官均匀端庄,有一种大方的美感。一双杏眼,自有一种誘人心灵的睸色;加上那小嘴、略尖的下巴的秀丽感觉,正是端庄大方的美感中、带着娇睸的气质。相貌与她的声音感觉竟然很搭。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她的肌肤白得像精细的瓷器、滑若羊脂玉,不太通透,却相当白皙。那羞荭的脸,让妩媚之气、更增添了几分。 一瞬间秦亮感觉身体都是飘的,感觉脑子有点昏。 郭氏唤了一声“仲明”,便不好意思地拿宽袖又遮了脸,娇声道:“卿猜出来了,居然还敢来?” 她的音色没变,庄重的主音中、带着娇气的辅音,但语气不一样了,完全不像在朝堂上那样平缓从容,此时的情绪表现得十分明显。 秦亮不知如何作答,心道:上次是谁不敢来、放了我鸽子? 他便随口说道:“正因是殿下,仆才胆敢。” 郭氏咬着下嘴唇,盯着他道:“卿为了我,真的什么都不怕阿……什么都愿意做,竟然、那样对我。” 秦亮道:“得亲殿下芳泽,我自愿的、且甘之如饴。” 她的目光变得微微迷离,非常小声地说道:“前阵子听说了卿之噩耗,我真的好伤心、后悔。去年就不该退缩,我恨自己、太害怕了。” 秦亮顾不上多说,便侧坐到了塌边,靠近拥抱郭氏。郭氏马上回应,沖动地緊緊搂住他,发出了终于如愿以偿般的叹息。秦亮伸手放在郭氏白皙的脖颈上,轻拨交领向她肩头滑去,她完全没有抗拒。秦亮便埋头闻着她肌肤上的气味。 郭氏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太清晰:“是不是跟我那件里衣的气味一样?我身上的模样、又是否与卿想的相同?”“嗯。”秦亮应了一声,他感觉自己需要更多的氧气。 人的感觉、与心境有关,并不一定非得去什么地方才能开怀。此刻秦亮便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密闭的房间内,却是在一片原野之上。 原野上的风景多么美妙,艳丽的桃花满天飘飞,漂亮到极致,春风吹得万物渤发,桃花变桃果、熟得充侐了果汁。柳枝像青丝一样,在风中飞舞玻动。一切都是如此开阔而畅快,叫人觉得心胸如大海一样宽广。骏马在原野上飞奔,马肩上洋溢着肌肉的力量、在汗中闪闪发光,它全力以赴,左冲右突,盡情地放开了马蹄乱奔。那骏马扬起前蹄,后蹄奮力一蹬,径直飛跃上了半空,从餱中发出一声长啸。 良久之后,郭氏“咳咳咳”地咳嗽了几声,軟軟地跪坐在木地板上的她、终于吃力地站了起来。秦亮捧着她的脸颊,她则目光闪烁,垂着眼睛只顾看地板。 偶然对视一眼。只见郭氏的眼神十分复杂,目光脉脉含情,矜持内敛的羞涩中、又隐约深藏着似笑非笑的放枞,且在瞬间不断变幻着。那明亮有神的眼睛,如同幽深的潭水一般,刚被轻轻触碰了一下、遂蕩起了层次奇妙的涟漪。 两人都没有说话,郭氏开始寻找地板上到处都是衣衫。榻已几乎快被拆掉了,幔帐撕出了一些布条,被褥也裂开了,上面一团乱没人去整理。 “我得走了。”郭氏拉扯了一下宽袖上衫轻声道,“逗留得越久,越容易出意外。” 秦亮点了一下头,帮忙去掀开地洞的木板与竹箍夯土。 郭氏刚走到地洞旁边,却忽然转身,一把搂住了秦亮,用口鼻贴着秦亮的脖颈使劲闻着。郭氏搂得很緊,仿佛想把她整个人都压进秦亮身体里、以便合二为一。秦亮也立刻吻住了 她的嘴唇,相互呼吸着对方口鼻中的气息。 过了一会,郭氏才挣脱开来,盯着秦亮狠狠看了一眼,沉声道:“我真的走了。”她终于提起长裙、转过身用脚踩到木梯上。 秦亮等了一阵,直到地道里细微的声音完全消失。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仿佛除了秦亮、从来没人来过。秦亮开始仔细地重新掩盖地洞入口,然后收拾了一下房间,准备带走破烂的帐幔被褥等物扔掉。 他打开两道房门,午后的阳光顿时好像“哗”地一声涌进了阴暗的屋内,让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了光辉之下。他不禁仰头看了一眼万丈骄阳,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殿下跪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忽然有种莫名的权柄慾望充盈心间。 除了亿万束阳光骤然出现,外面聒噪的雨后蛙鸣、蝉叫也重新响起,这些动物真是不嫌费力。不过这屋子的隔音确实好,关上两道门后、这么大声的噪音也传不进去,那么里面像是垂死挣扎般的拼命哭诉,应该也传不出来。 秦亮久久站在门口的太阳底下。直到身上感觉被晒烫了,他才长长地吁一口气,回头拿东西准备离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雨中的琴声 郭太后穿戴整齐,一身红青色的蚕衣、长裙拽地,凤冠印绶、玉佩金饰一应俱全,她的姿态端庄从容,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出上房。 太阳光顿时火辢辣地照到她的脸上,立刻就有宫女近前、拿御伞给她遮住了阳光。但她身内火辢的感觉却没法缓解,每走一步都需要忍耐。郭太后回顾周围,在场的宫女宦官都躬身侍立,应该是无人察觉出异样。 之前郭太后还没进这座院子,便有侍卫和宦官在各处搜查过,为了殿下的安全。然后院子里各处、有宦官宫女守着,前后门也布置了将士侍卫把守。 没出什么意外,恐怕便没有人会觉得、中午发生过什么事。 她暗自松了口气,打起精神,不顾走路时的疼痛、以及长袍里使不上力气有点打闪的腿,依旧保持着平稳,不慌不忙地走上了华丽的辇车。车上有一块弧形的小木凳,专门方便跪坐的坐姿,郭太后跪坐下来时、默默地咬着贝齿,端正地跪坐在了车厢正中间。 甄氏没有随行,估计她想等人们走了之后,再检查一下房间内、是否有什么疏忽。 其实倦意与力软,郭太后觉得、倒不是很难忍受。 她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回到西园的灵芝宮,接着沐浴更衣,便继续到榻上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便在一阵噪音中醒了过来。她很快察觉,宫殿外面已下起了暴雨。 “哗哗哗……”宽敞的宫室内,好像所有角落都笼罩在了雨声之中。 郭太后好像没睡太久,但此时已经睡不着了。她刚醒来,脑海里便全是各种各样的感受与片段,此时她才发现,更难以忍受的、其实是时间。 才分开一下午,她又想马上见到仲明。 让人沉迷的、不仅是那难以描述的强迾感觉,还有心里感受到的侬烈的情意,就好像是拥抱时的用力、恨不得融到一起、合二为一。 “呼!”郭太后叹出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现在身子已受不了,但仍然很想与他继续亲近,有一种想死在他怀里的冲动。 她双手緊緊地交叉在前面,这样就好像正被他抱着一样。 郭太后心里寻思着,自己无法经常回去祭祀,而且那个院子只要第二次去、便容易让人留意,也很危险。 下一次见面,究竟要到猴年马月? 窗户外面的大雨仍然未停,一阵阵飘起的帷幔之外,天空已经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阴云密布。雨中的树木也好像灰蒙蒙的,完全没有盛夏的绿意。 郭太后观望了一会,顿时觉得天地间的万物、好似都已黯然无光。 以前没与仲明见过面、只听甄氏描述,郭太后便很好奇。她以为只需要见一次面,亲自体验一下、甄氏说的感觉就行了。但事与愿违,现在她反而感觉更加难受。 不过她也明白,一时间没希望再次见面,否则她恐怕会更加心急,一天都等不了。 没一会,宫女带着裙袂潮濕的甄氏走了进来,地上的木板上也留下了一串雨水脚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甄氏揖拜后主动说道:“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没到宫门、忽然就下起来。” 郭太后随口道:“去给甄夫人找件深衣。” 宫女弯腰道:“喏。” 郭太后也从睡榻上站了起来,让几个宫女服侍着穿好袍服。 等宫女刚一走,甄氏便跪坐到郭氏的身边,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声道:“好像没人发现。”她观察着郭氏的脸,“我没有过去,殿下是怎么做的?” 郭氏的脸有点异样,看了甄氏一眼道:“不是卿教的?中午在叔父家才用过膳,都饱了。”甄氏跪坐在那里、顿时瞪着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沉默稍许,郭太后又轻声道:“因为是仲明,其实也没什么。这种事最不能接受的、是怕遭人嘲弄,事后被出言俉辱。仲明不可能那么做、那么说,卿也是我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甄氏想了想道:“姐说的话、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耶。秦仲明那个诚恳认真的样子,不像会拿这种事玩笑的人。” “何况。”郭太后便俯首在甄氏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甄氏撇嘴道:“太偏心了,下回也要他这样对我。” 郭太后笑了一声,随即又收住了笑意,叹了一声道:“卿至少想见不难。” 甄氏沉声道:“我说了很上瘿罢?之前几个月没见他,我用膳食都觉得没味道了。” 郭太后幽幽道:“何止?我都不知道还有几十年该怎么活,忽然觉得日子好没意思。” 甄氏摇头道:“姐可别这么想。” 郭太后看了甄氏一眼,突然醒悟,虽然是同一个仲明,但甄氏的感受应该不太一样。 她慢慢回味时,也觉得自己沉迷的、不仅是触觉和感官,还有内心那种缠绵悱恻的情意。所以仲明身上的气味不香,她却极其渇望闻到;莫非仲明身上的气味有毒吗?还不是因为那个人、那份心。 郭太后想到这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只能闻到焚香的残留、各种香料气味,混合在潮湿的空气中。 甄氏想了想道:“姐可以找些事分散心思,要不,弹首曲子给我听罢。” 郭太后这会没什么事做,便点头应允,接着她便唤来了宫女,搬琴案、焚香。 “叮咚”的拨弦试音之后,悠扬的琴声便在雨中响起了。甄氏的话似乎有道理,郭太后觉得好像心里好受了些。她要回想曲谱、还要留意手法,心里便少了很多想法。 不过音律本身就会激起一些意象。郭太后一边弹奏,一边看甄氏,眼前看到的、却仿佛是秦仲明的样子。 雨天的午后,潮濕的风吹进来,带着丝丝凉意,她的衣裙与发丝飘逸。她弹着琴,仲明微笑着倾听,他的眼睛里满是欣赏爱慕与绵绵情意。不用说什么话,只消那目光的交流,便让她心里暖暖的,教人十分惬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败嘉奖 庐江郡守! 秦亮与郭太后见面后的次日,便听到了这四个字。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 不过事情这才刚刚有点眉目。王凌派人来洛阳,想联合扬州刺史诸葛诞、把现在的庐江太守文钦弄走,让秦亮去接任庐江郡守。事情还处在王凌的谋划商议阶段。 然而只是提起这个郡守,秦亮就没法淡定了。 别看扬州一分为二、魏吴各占一块,魏国扬州只有两个郡;但扬州对郡守来说,简直是当今大魏最好的地盘、没有之一。 有两个原因。其一,魏国各地的中外军、兵屯都是家眷分开做人质,实行严苛律法。一旦将士有逃亡、叛乱,便会把军士的家眷抓起来处死或为奴。所以吴蜀两国骂战的时候,骂曹魏篡位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骂曹魏使军民骨肉分离,所指便是错役制度。 不过这制度有漏网之鱼,扬州没有实行。所以地方军政主官对将士、兵屯的控制力极大,没有后顾之忧。 其二,秦亮查过文书,最近大魏朝廷的统计户口只有六十多万户、不到四百万口。最奇妙的是,十年前的户籍案牍、写的还是七十多万户,人口居然在负增长? 实际人口当然翻倍都不止。各地有士族豪族藏匿了大量人口,这帮人在朝野都有关系、说不定关系特别强大,一个太守根本不敢动。 魏国朝廷简直是一团糟,看上去有多达九个州,但朝廷权力分散,还有各种士族豪强分走了大部分利益,根本没法把全国的力量充分动员起来。 所以司州、豫州那些,看着地盘大又平坦,实际上利益早就分得差不多了,太守能过手的东西很少。 而扬州那地方是魏国后来才占据的,又是魏吴征战的前线、士族的庄园财产没有保障。所以看着地盘不大、人口少,实际上官府几乎都能调动起来。 秦亮之前在孙礼门下做刺史兵曹,大概估算了一番,如果芍陂之役吴国不是忽然来袭,王凌把兵屯召集起来、聚集个六七万大军一点问题都没有。 庐江郡比淮南郡小一点,直接按兵屯名册点名,召集个两万人也没太大问题。 加上现在的士族官寮养私兵,有些郡守手里是正大光明的两三千步骑编制。到时候秦亮整个两三万人、还是经常在前线打仗的老兵,实力直接起飞! 秦亮拿着王凌的亲笔信,一连读了三遍,才还给送信的劳鲲。 劳鲲看了秦亮一眼,双手接过竹简,然后拿给王广。 秦亮几乎急得想团团转,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 他太想要庐江郡守了,这是最好的地方! 而别的地方,关中最差,那里有不少司马懿旧部,好不容易有个郭淮是王家姻亲、还是个蛇鼠两端的人;司马懿在荆州、幽州打了一些胜仗,颇有威信,在当地也提拔过人。四个方向,只有扬州才能不怎么受掣肘和监视,毕竟那里是王凌的地盘。 扬州就只有两个郡,其中一个淮南郡是州治。庐江郡就是万里挑一的地方,外祖父的想法、简直想到了秦亮的心坎上。 秦亮的思维速度很快,考虑了没一会,他便神情凝重地说道:“外舅明鉴,具体策略上、这样做应该是成功不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广转头看向秦亮。 得益于秦亮在曹爽府、校事府干了很久,还是了解不少关系的。 他便说道:“庐江太守文钦是大将军的同乡,被大将军当自己人。文钦在景初年间就该被治罪,大将军保了他、后来他才做了庐江郡太守。现在外祖父与刺史诸葛将军联手、上奏文钦之罪,确实给了压力,但大将军恐怕仍然不会答应。 劳鲲道:“文钦谎报军功,已经查实了,人证物证都有。 ” 秦亮心道:就大魏朝廷这个鬼样子、全看关系,什么证据有用吗? 王凌从太和二年开始、就开始在扬州做刺史,经营扬州到现在已经十五年有余。中途只有一年多、干了一下豫州刺史,其余时间一直在淮南。 以前王凌就想把满宠弄走、没得逞,最后靠比谁活得长,把满宠熬走了。现在这个文钦明显不是王凌的人,所以王凌也想把他弄走。 秦亮便劝道:“还得奏功升迁,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报復出气、而是把文钦调走!大将军这次在伐蜀之役中大败,回来定会嘉奖很多人,趁机让大将军把同乡文钦也顺带升迁,才有一定可行性。” 劳鲲听得一头雾水,困惑道:“君所言,大败嘉奖?” “对!”秦亮看着他道,“阁下没有听错。” 这时王广沉吟道:“仲明之言,颇有些道理。大将军把文钦调到扬州,正是丁谧之谋、故意为之。” 又是丁谧?秦亮的眼前、立刻便仿佛看到了一个八字胡的狗头军师。之前秦亮在芍陂立了功、却被弄到了校事府,主意便是丁谧出的。 秦亮道:“所以大将军只要极力反对,那事情必定办不成了。另外仆以为,不能与诸葛诞联名上奏。既然诸葛诞也不想与文钦共事,便让诸葛诞一个人上书。” 他想了想接着说:“丁谧出主意、掣肘的就是外祖父,外祖父虽是扬州都督,但在此事上反而不好说话。 诸葛诞与夏侯玄是浮华友,互为知己;大将军又很信任夏侯玄。因此诸葛诞的态度,在大将军府更管用。 外祖父不要参与,反而可以降低大将军府诸公的戒心。而诸葛诞上奏,在大将军府看来、则只是内部事务而已。” 王广点头道:“我也觉得仲明的做法、更容易成事,我这便写信给阿父,改变计策。” 秦亮欣慰地看了一眼丈人,说道:“可以让诸葛诞带话给夏侯玄、请夏侯玄也帮忙写封信。” 王广立刻同意了秦亮的策略。 秦亮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如此一番作为下来,调走文钦应该不难,但仆仍不一定能接任庐江郡守。” 不过秦亮没有轻易放弃,他想继续尝试争取一下。除了请郭太后出面,表叔令狐愚在曹爽府干得不错、好像很得曹爽之心,也可以去找一下令狐愚。司马师那里,可以先问态度。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求不得放不下 送信进京的劳鲲便是庐江都尉。或许他认为、秦亮有可能做庐江郡守,所以不顾年龄差距几乎一倍,劳鲲仍执礼甚躬,拿东西也是双手奉上。 不过也可能因为、秦亮是王家婿。 劳家也是太原郡祁县人士、跟着王家做事似乎有两三代人了。便如同秦亮在杨威等人面前说的那样,世家大族、各家有各家的人。 劳鲲看起来挺会做人,不像那文钦,走到哪、便被嫌到哪。上面的王凌和诸葛诞,都想送他离开、到千里之外。 这个庐江郡都尉劳鲲,自然不会掣肘秦亮。而剩下的那些人、只要是文钦有权任命的,如果秦亮真的坐上了庐江郡守位、便有权直接橹掉。 当然,前提是秦亮能出任庐江郡守。 劳鲲道:“若只是调走文钦,主公(王凌)恐怕不太满意,请君再想想办法。” 他又看了一眼秦亮,“主公非常欣赏秦君的文韬武略,听说了秦君在秦川阻击费祎之事后,主公赞不绝口、惊为天人,更是朝暮期盼,只待秦君早日来到麾下。”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暗忖,利益一致的感觉真好! “还得是外舅家,才是自家人阿。”秦亮感慨道。 王广听到这里也相当受用,神情欣慰之余,又皱眉道:“不过人只能谋事,成不成得看天意。” 秦亮点头称是。 即便是世家大族的王凌,也没法决定一个郡守的职位,只能对洛阳的决策产生影响。 那曹爽与司马懿,才有权决定别人的前程,权势确实叫人羡慕。 于是王广先写好了书信,交给秦亮看完,才拿给劳鲲。劳鲲也参与了今天的谋划,所以回去之后,还可以口述、补充来龙去脉。 秦亮离开王家宅邸的前厅,时间已不早,他便径直回后面的庭院。校事府的事,他早已不想多管。 昨天早上下过雨、下午又是暴雨,直到现在,天气都没完全晴转。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大多时候、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庭院位于两道高墙之内,总算是听不到蛙鸣了,但夏天的生命好像特别活跃,各种虫子在庭院的树木花草中、一直叫唤。还有蚊虫,才是最烦躁的存在。 “嗡嗡”的蚊虫翅膀细响,让秦亮觉得随时可能叮咬自己,他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飞快地抓了两下。 但那声音过会又响起了,刚刚才开始思考的秦亮、再次被声音吸引了注意。他遂在阁楼前厅里来回走着。 人不能有希望,尤其对于非常渴望的东西。有希望,又明知很可能会落空,那其中的感受、简直难以形容,让人抓狂。 他忽然想起了后世佛家的一句话,不禁念叨了出来:“求不得,放不下阿。” 这时令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君此时是求不得,还是放不下?” 秦亮转身看向王令君,随口道:“既求不得,也放不下。” 王令君说完话,仍旧款款地执礼揖拜:“夫君。” 秦亮则随便而荒疏地拱手了事,不过他的目光一直没从王令君身上移开。看到她那端庄舒缓的气质,他觉得心情似乎一下子好点了。 “君也不知道焚香,这种香能驱蚊。”王令君清澈的声音道,“妾去取些火种来。” 没一会,王令君重新回来,便在厅堂里做起了琐事。雕镂的青铜香鼎里,没一会也缓缓飘出了白烟。 秦亮觉得、自己在家里懒一点是对的,这样就可以看王令君做琐事。 看她慢悠悠地做事的动作,确实就是一种享受。她其实很有力气,肌肤也十分紧致,看似优雅平稳的动作、温柔其实也需要体力。所以秦亮晚上都得稍微留点神,不然一炷香内他就可以睡觉了。 王令君也知 道、秦亮喜欢这么欣赏她的动作,她焚香之后便道:“妾再给君煮碗茶汤。”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说话时她转头看了一眼,单眼皮的清澈眼睛里、带着些许微笑。可能她早就习惯了秦亮的眼神,但因为那张瓜子脸长得清纯而秀丽,浅笑时她仍会给人羞涩的错觉。 焚香的气味缭绕,秦亮盘腿坐在筵席上,渐渐也放松下来。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开始说话,把庐江郡守的事说了出来,倾述一下自己的感受。 王令君在做事,故有点分心,只是不时回应一句。没过多久,茶也煮好了。 秦亮还没喝,就知道大概是什么味道。此时的人们饮茶喜欢放佐料,这样倒有了区别,每个人煮的茶味道都不同。像董氏每次都会放姜,王令君则喜欢放蜂蜜。 王令君也在几案旁边跪坐下来,秦亮便有意无意地看她的腰殿和髋。她的姿态赏心悦目,或许还是因为身段本身长得美妙。不然也不会有东施效颦这个词了。 然而她那修長荺称的双蹆,却非在穿着长裙时、能被欣赏到。长裙也显得蹆长,而且很能修饰髋的美感,却突出不了美蹆,秦亮还是觉得她双蹆捰露的样子更好看。钟会曾经说的、把女郎拉到厢房里的下一步动作,秦亮也喜欢这么对待王令君。让她只穿着一件廠开的上衣、反而更能凸显殿与那双长蹆。 这时王令君的声音劝道:“君还是顺其自然罢,尽力就行了。” 秦亮道:“卿言之有理。” 王令君柔声道:“妾也知道,君不想我们的下场不堪。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君对我与姑有这份心、便已足够。” 秦亮不禁沉吟道:“起初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为了我们自保。但是,事情往往做着做着、心境就会产生变化。” 王令君抬眼看着他,一副倾听的模样。 秦亮与她对视一眼,如实地说道:“我同时又觉得,拥有不可轻视的实力、手握权柄的感觉,可能会很好,很有大丈夫的气概。” 王令君想了想道:“是吗?” 秦亮心里有点混乱,也说不清楚。他沉默片刻,便把身体挪近一些,伸手放在了王令君的手臂上。 天还没黑,但秦亮已欣赏了令君好一阵,这时又与她玑肤接触,于是他等不到晚膳过后了。王令君想安抚秦亮的情绪,遂小声说、愿意让他在家里体会大丈夫的感觉。秦亮忽然回忆起了郭氏的做法,便教了王令君。不知过了多久,秦亮察觉厅堂门口有人来了,紧接着便听到“哐当”一声大响。 莫邪呆站在门口,不留神把青瓷盆摔得、满地都是碎片。 今天秦亮夫妇只是临时興起,没顾得上去关门。不过这庭院里、从来没有外人来过,就算有人来,门楼那里当值的侍女、会先通报。所以他才没太在意。年纪不大的莫邪,显然平素对王令君是相当敬畏,忽然看到王令君跪在筵席上的场面、才会如此震惊。 莫邪忙跪俯到地上,伸手去捡碎片,她又惊又恐,口齿不清地说道:“妾错了,这就收拾。” 王令君的神情也充满了难堪与不好意思,脸顿时变荭,咬了一下朱唇,人便站了起来,她说道:“还收拾什么?把门窗关上。” 莫邪拜道:“喏。” 都已经这样了,秦亮不可能因为莫邪的打搅,便做事未半、而中道停止。莫邪战战兢兢地做琐事时,夫妇二人在几筵上继续。前厅的几扇木窗都是向内开的,莫邪关好门窗,把自己关在了前厅里。王令君便招呼她过来,拽住她的红灰色收口宽袖一拉、莫邪的上衫交领便到了手腕上方。这是王令君亲手拉的,莫邪完全不敢恢复衣衫原状,只能跪坐在旁边不知所措。 不知道莫邪十几岁了,玑肤倒是白嫰,但看起来身材仍然很单薄 纤细,秀气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她也没经历过人事、此时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可怜。 秦亮有王令君就可以,所以暂时没打算让莫邪受伤,但见莫邪可怜倞慌的样子,他便伸手去轻轻抚着她的削肩,安抚她的情绪。莫邪是个坚强的女郎,不愧是能陪着王令君练剑的人,当秦亮忘乎所以下意识苚力捏她的时候,她仍然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 及至晚膳的时间,饭菜摆的地方、就是这前厅的几案。秦亮看王令君穿着整洁的紫红色深衣、端正跪坐在对面,他一时间倒有点恍惚,总觉得之前好像没发生过什么。 莫邪端着木盘进来,先跪坐在木案旁边,然后把上面的碗端到案上。秦亮观察莫邪时,才觉得确实发生过什么事。莫邪的脸很荭,垂着眼睛完全不敢看二人,手还有点抖。 秦亮好言道:“不用怕,汝家女郎与我、都不会伤害汝。” “嗯。”莫邪小声道,“妾不是怕。” 王令君看着秦亮的脸道:“君真是多温暖的一个人阿。” 秦亮扬了一下下巴,指莫邪道,“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在这座庭院里,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忠心可靠的人,总是比较难得。” 王令君微笑道:“放心罢,妾自己选的侍女,当然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 莫邪小声道:“妾无依无靠,在女郎身边过得很好。即便是女郎与君要瘧待妾,妾亦不会背叛。”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皮面光 之前秦亮尚在长安之时,去雍凉都督府,拜见过曹爽等人,其实当时曹爽等人、就已经认可了秦亮的功劳。后来秦亮回到洛阳,朝廷诸公也多有称赞。 加上司马师去年就许诺过,大概意思是,只要秦亮不乱说话、有一点可能摆到场面上的军功,太守加将军号很稳。 所以秦亮这回做太守,基本没有阻力。问题只在于、能不能做庐江郡守? 能做的事,秦亮都已全力去做了,没有忽视任何有帮助的人。 果不出其然,曹爽人在长安、便已表奏封赏了很多人。包括郭淮、司马昭都有赏赐。其中郭淮被授以“假节钺”的待遇,只要在战时,无须任何上报,便可以先斩后奏、直接将人处死。 七月曹爽回到洛阳,立刻又提拔了一些人,并向令狐愚许诺兖州刺史、向李胜许诺荆州刺史。 诸葛诞的上书请功、夏侯玄的建议,曹爽估计也听从了,要升迁文钦为执掌洛阳各门屯兵的四品城门校尉。 但秦亮的事,还没有听到确定结果。 趁上朝的机会,秦亮提早来到太极殿外的庭院等着。见到令狐愚,他便上前见礼,打听内情。 令狐愚道:“事情有点波折,一会出宫之后,仲明上我的车,我们细说。” 秦亮忍不住心急,便不动声色道:“表叔先简单说个大概。” 令狐愚便点头道:“大将军挺痛快。夏侯玄在长安说过此事,言称扬州既有公休(诸葛诞),不如调迁文钦。 不久前大将军回到洛阳,我哪能不给仲明说好话?我也在大将军跟前说,许多人都有升迁,而仲明亦在秦川尽心出力,何不让仲明接任庐江郡守?在我舅舅手下做官、也能得到一些庇护。” 秦亮的心情很复杂,此刻听起来好像很顺利,但令狐愚事先又说过“有波折”。他便一声不吭,只待令狐愚继续说。 有人从路上经过,两人偶尔会揖拜回礼,稍微打断一下谈话。但秦亮与令狐愚离路面有一段距离,不是很熟悉的人、便没理会。 令狐愚小声道:“大将军马上同意了。当时丁谧也在前厅,似乎并不愿意赞同;但因大将军已经听从夏侯玄的话、要调走文钦,而仲明确有大功,我也出面提及此事,丁谧便没吭声。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奏书还是我写的,给大将军过目后,便送去了中书省。不料中书令孙资不同意,要我重新考虑。” 秦亮瞪眼道:“为啥?” 令狐愚想了想,低声问道:“仲明与那孙资有没有过节?” 秦亮道:“我从未与他打过交道,只是在东堂见过面,没人引荐、连话也没说过。”他立刻又悄悄说道,“这事可能与孙资关系不大,而是司马家的意思。” 令狐愚点头道:“应该是。” 秦亮顿时心下恼怒,暗道:我糙你玛阿司马师!你们做烂事的时候、我没多话,现在你们父子俩专门与我过不去? 令狐愚道:“回头我请大将军亲自出面,看事情还能不能有转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点了点头,揖拜道:“表叔帮了大忙。” 令狐愚回礼,拍了一掌秦亮的膀子,“我们叔侄还说啥客气话?” 两人也没时间多说,便一起走进了东堂。曹爽、司马懿等人都是姗姗来迟。 司马懿父子进来时,秦亮等人仍向其揖拜。司马师专门拱手向秦亮回了礼,阴人果然是表面客气,如同马粪皮面光。 很快太后皇帝也临座了,众臣依旧稽首如故。秦亮跟平常一样,站在后面旁听。他忽然感觉朝会过程有点枯燥,只有当郭太后开口简短说话时、才仿佛有了点意思,至少郭太后的声音很好听。 ……朝会结束之后,郭太后回到灵芝宮歇息,便听说甄夫人在宫里。甄氏最近有好一阵时间没来了。 郭太后只把身上的许多配饰取下,并未更衣,仍穿着秋白色的蚕衣,便来到灵芝宮阁楼上、等到了甄氏。两人坐在一起,先说了一些洛阳的逸闻趣事。 待左右退下后,甄氏很快谈起了秦仲明,“他托我进宫来、想请姐帮他说几句话,他想做庐江郡守。” 郭太后应了一声,悻悻道:“仲明在伐蜀之役中有军功,这阵子就要封赏,大将军府为他请功、外任郡守倒也恰当。我知道这件事。” 甄氏看了郭太后一眼,“姐反正不容易见到他,我才更不想他离京,但没办法,唉。他说了什么话,我必定要告诉姐的,不可能瞒着姐。” 她停顿了一下,沉吟道:“仲明应该是非常想做庐江郡守,为了让我在姐面前说好话,什么都给我做了。” 听到甄氏的暗示、什么都给做了,郭太后自然立刻意会。甄氏一提醒,她马上轻易地想起了各种触觉、温度,以及自己回忆了很多遍的感受。 郭太后记得当时自己俯在榻上,挂着幔帐。因为一开始,彼此都没有说话,郭太后还以为、他尚不知殿下身份,她便没露脸。再度想到那御医诊脉般的做法、以及难堪的姿态,郭太后的脸马上荭了,秋白色蚕衣哅襟也因呼吸而一阵起伏。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甄氏无言以对。不提还好,甄氏一提起,却是越说越难受。 甄氏沉声道:“仲明说,只要殿下这回帮他,他会记着一辈子恩。不管以后殿下的要求、有多么过分,他也会真心实意地舍命回报。” 郭太后听到这里,立刻侧目,心里也重视起来,想了想道:“王凌在扬州,或许是这个原因。” 甄氏点头道:“兴许罢。我看仲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姐不如试试帮他?” 郭太后道:“只要他开口了,我当然会尽力。这种事,主要还是看大将军与太傅的意思。不过他当众说过、为大魏社稷不惜性命,我据此表明一下态度倒没问题。” 说到这里,郭太后慢慢从筵席上站了起来。她在宽敞的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转头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个办法。”她轻轻招了一下手。 甄氏俯首过来,郭太后便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番话。 “叔父、义兄他们,好像与太傅府关系很好,真的要这么做吗?”甄氏正色小声道。 郭太后的贝齿轻轻咬了一下朱唇,心一横、目光也明亮了几分,“他的话说到了那个份上,愿意舍命回报,我就帮他这一回。若仍然不成,那我也实在没办法了。” 甄氏沉思一阵,终于轻轻点头:“姐拿主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与亮无关 郭太后的办法,是直接旨令中书监刘放、拟诏给秦亮封赏。 她在东堂听完曹爽奏事之后,便召见了中书监刘放、要刘放写诏书,赐爵秦亮为乐安亭侯,调任庐江郡太守、加虎威将军。 刘放与孙资一起守中书省,照通常的做法,只要诏令是真的,他们不能忤逆。能提出诏令不合理、进行劝诫的人,基本是侍中寺的官员,诸如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等。 但刘放并未立刻拟诏,而是叫孙资去了太傅府。 事情确实变得蹊跷了,郭太后从未这么做过。 若非她今天这么干,大伙差点都忘了,诏令原来是皇帝或殿下的旨意,而非大臣的意思。 司马师听到消息,也从护军将军府赶去了太傅府。护军将军府、在洛阳内城的南门内,而太傅府在皇宫东南边,过去距离不近。不过事情似乎有点严重,司马师也不辞辛劳。 司马师到了太傅府,便有人径直把他带到了邸阁下面的劵室内。打开木门,这间房间很小、且无窗。不过三个人跪坐在一张几案旁,正好合适。这里本不适合坐太多人。 孙资年纪挺大了,但神志看起来并不糊涂。 此人掌管机要已有二三十年,之前曹家宗室就曾在背地里指桑骂槐,说他活得太久了、看还能活几天! 但那些宗室已经被罢官回家,孙资至今还好好的呆在中书省。 见礼罢,孙资便径直说道:“皇太后殿下受了爽的胁迫?” 司马师立刻摇头道:“不至于,此事得利的人是王彦云(王凌)。曹昭伯何必那么上心?” 难得爽府与太傅府有一点共识,比如把文钦安插在扬州,当初丁谧献策、司马家也是支持的。 现在曹爽调走文钦,还要把王凌的孙女婿秦亮放在庐江郡,本身就不合洛阳中枢的利益。如果说曹爽因此去胁迫郭太后、那也太奇怪了。 此时阿父司马懿的神情、却愈发凝重。 司马师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难道郭太后是在主动向爽府示好?” 房间内沉默了一阵,孙资终于说道:“恐怕真有可能。今年正月陛下就已元服,最近爽府还在张罗陛下大婚,立文昭皇后甄氏(甄宓)的侄孙女为皇后。宫中格局有变。” 孙资说的事,便是十一岁的皇帝举行了成年礼,然后要娶十三岁的妻子、并立为皇后。 即便是魏朝人,十一岁娶妻也有点急。但这样一来,即表示皇帝已成年,开始亲政,将来诏书可以直接以皇帝的名义、曹爽控制的皇帝。 那么郭太后在朝中的作用,便会进一步下降,很多事情她都无法作主、只能听从皇帝(爽府)的安排。 所以郭太后为了自身的处境,想主动向爽府靠拢? 司马师沉吟道:“可是……郭家那些人,郭太后的叔父郭立、堂弟甄德(郭德),都获得过我们的帮助。” 阿父司马懿终于开口道:“毕竟是叔父、堂叔。不过殿下已无至亲,郭立是殿下最近的亲属,汝尽快叫郭立与殿下见面,让郭家人探问殿下的态度。” 司马师忙点头道:“儿随后便与郭立见面。”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郭太后的立场态度,而非秦亮那点事。 曹爽等人占据了皇室亲戚的名义,控制皇帝是轻而易举之事。司马家则与郭家交好,如果郭太后竟然意外地倒向了曹爽,那形势便非常难堪。 这时司马师灵光一闪,脱口道:“此事与秦亮有没有关系?” 司马师说出口之后、才又细想了一下,解释道:“我忽然觉得,郭太后倒向爽府、有点不可思议。因此我才尽力去想,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阿父皱眉道:“事情必定是王凌的主谋,只有王凌才能说动 诸葛诞,诸葛诞再说服夏侯玄。而秦亮家几乎没有门路,他族兄秦朗亦已完全退隐,他能有什么办法?可能会找一下令狐愚,令狐愚不也是王凌的外甥吗?” 稍作停顿,阿父司马懿又开始琢磨人,“我未曾与秦亮说过话,只在庙堂上看过几眼。此人谨小慎微,军谋上心思也挺细密。但这种出身不好的人,胆子很小、不敢轻易冒险,乃因承受不起失败代价,失败一件事,可能半辈子都爬不起来。” 孙资道:“秦亮以五百兵、抵抗费祎数万人,朝中诸公都说他胆子大。” 司马懿摇头笑道:“此役难办的是、猜中费祎走哪条路。只要猜中了,选择有利地形,提前准备,把蜀军堵在山谷里两天、难度不是太大。” 司马师道:“对,秦亮就跟入赘一样,听说他大半时间都住在王家宅邸。” 孙资听到这里,也不禁莞尔,说道:“郭太后应该不是想倒向爽府,只想示好、以便自保。有了皇帝的名义后,爽府会越来越强势。” 司马师赞同道:“孙公一说,确有道理,总比我忽然冒出的想法、要更说得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阿父司马懿的眼神也不浑浊了,一副沉思的样子,过了一会、他犹自点头道:“郭立、郭芝两家,应无甚大问题。”他抬起头又道,“还是要先试探郭太后的态度。” 司马师小声道:“涉及大事,妇人都靠不住。” 阿父却不以为然,看了司马师一眼道:“不一定。” 孙资问道:“那郭太后的旨意?” 阿父司马懿的声音道:“听她的。爽府不管王彦云,我们没必要出头。不然把郭太后和王彦云全得罪了,却没多大好处。” 孙资点头道:“便依太傅之意。” 司马师也没有意见。这事最要紧的地方、还是郭太后的立场,秦亮那事反而不是重点。毕竟秦亮只是去做郡守,王凌多了个孙女婿执掌庐江郡、他也仍然是都督扬州而已,不会多出一个州来。 这才上午,谈完正事,三人也不多说,司马师与孙资都揖拜告辞,各回各府。 走出邸阁,司马师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有风,天上有云,太阳在薄云中穿梭。 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景象。 不知怎地,司马师又想到了秦亮。这会想到的,是去年的事,那时秦亮听说曹爽反对他做太守,脸上一瞬间表露出了丰富情绪。 司马师稍作思索,决定提前与秦亮见一面。 办法依旧是通过黜妇吴氏的邀约。事不宜迟,约定的时间便是今天下午,否则秦亮会从别的地方、先听到庐江郡守的事。 其实司马师觉得,秦亮这人还不错。 秦家没什么根基,秦亮全靠寄人篱下、依附姻亲王家。他在军谋上挺有些能耐,人看起来也聪明可靠,郭淮那事、暗示一下他就懂了,也没出岔子。 而且司马师观察下来,发现秦亮的品行也很端正守礼,不是那种好色之徒。秦亮与吴氏来往了那么多次,却从来都很注意言行,每次司马师要走、他也立刻辞行。听吴府上的那个人说,秦亮从未与吴氏私下往来。 其实吴氏是挺有姿色的一个美人,且是越看越好看那种。当初司马师一眼相中吴氏的时候,丑侯家已经没落,若非吴氏的姿色、司马师一开始就不会娶她。 而今秦亮有机会经常接近,他却坐怀不乱。对于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来说,确实要很有修养才行。 到了下午,司马师便提前来到吴府。 司马师的马车赶进了宅邸大门,径直到马厩。他从马车尾门出来时,马厩中间的木挡板、直接挡住了里面的光景,前厅庭院里的人看不到这边。 他很快 就走进了两座厢房房屋之间的缝隙,然后沿着房屋背后与高墙之间的狭窄空间,来到了内宅高墙下面。吴氏已经开了小门,他便走了进去。 吴氏暂且已屏退了内宅的侍女,司马师并不想被人看到他与吴家来往。 司马师进了一间不大的厢房,很快那个中年妇人便进来煮茶了。 茶汤刚煮好,司马师才抿了一口,吴氏便推开木门、带着秦亮走进来。司马师遂放下茶碗,起身与秦亮相互见礼。 煮茶的妇人告退,三人在同一张几案旁跪坐下来。司马师依旧坐在上位,忽然便开口道:“阿父与我已经同意,让仲明出任庐江郡守。” 司马师留意观察秦亮的眼神,果然他脸上顿时一喜,而且是惊喜的样子。看样子,秦亮这会才得到消息。 秦亮拱手道:“多谢太傅、将军。” 他接着说道:“仆听说,外祖父的意思、想让仆去庐江郡,仆本没报多大希望,却未料事情如此顺利。” 司马师心道:哪有那么顺利?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掺和! 秦亮又道:“庐江郡守挺好,外祖父是扬州都督,倒可以照看一下,省心许多。” 司马师不动声色道:“并赐乐安亭侯,食邑三百户,加虎威将军。” 之前雍州前线来人奏事,提起过、秦亮对费祎谎称虎威将军,这将军号多半来源于此。 一时间秦亮的脸都笑烂了,他笑道:“没想到将军不但是言而有信之人,还有额外的惊喜!” 司马师摇头道:“仲明立了军功,郡守加将军号,必定没问题。不过庐江郡守是汝外祖父的意思,并经手了爽府的人脉。 起先中书令孙彦龙(孙资)不赞同,我与仲明有来往之事、他并不知情。我知会孙彦龙之后,事情便无甚阻碍了。” 秦亮道:“甚好,其实我倒不是太在意、做哪里的郡守,但去扬州确实不错。”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宁静致远 兴许是心理作用,那个中年侍女煮的茶汤,特别难喝;顺带着,秦亮觉得她长得也难看。之前吴夫人曾指过那中年妇人、说是司马家的人。 不止如此,秦亮甚至越看司马师、越觉得他面目可憎。 以前秦亮还不觉得,认为司马师个子很高、长脸大眼,五官整体感觉有点奇特,只是属于异相。而眼下,秦亮是越看越不顺眼。 但不得不承认,司马师的演技不错,说的是煞有其事、一本正经。 而且司马师说话的策略很好。此次秦亮能成功拿下庐江郡守,司马师承认了曹爽府的推动作用、也不否认孙资的阻碍;他只在关键信息上,进行篡改。 撒谎就得这样!不能满口胡说,要绝大部分话、都说真话。 不过,秦亮能确认庐江郡守之事,司马师的消息、确实最早。所以秦亮的惊喜也未曾有假。 就在这时,司马师的脸色有点难看,忽然便从筵席上爬了起来,说道:“我失陪稍许。”说罢便打开房门出去了,随手掩上木门。 顿时狭小无窗的厢房里,只剩秦亮与吴氏二人。 吴夫人背对着房门,秦亮跪坐在西侧。而正对着房门的位置、便是刚才司马师的席位。 片刻的沉默后,秦亮便轻声问道:“上回吴夫人提起,被休的原因?” 吴夫人有点诧异,接着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房门。 秦亮小声道:“我猜他不是内急、而是拉肚子,要一会。” 吴夫人便悄悄说道:“他的结发妻死了,说是染上了瘟疫。我只是有点好奇,便在司马家打听了一下。然后我就休了,那时刚过门没几天。” 秦亮观察着吴氏,能感受出她的怨气。 果然吴夫人忍不住又低声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认识了他。”她稍微停顿道,“非常可怕的一个人,冷血无情到难以理喻。而且休了我,还要管我的事。” 秦亮沉吟片刻,便轻声问道:“尹模的事,夫人是真的感激我吗?” 吴夫人点头道:“那是当然,为我出面的、竟然是素未蒙面的秦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 秦亮仍旧端坐在那里,表情也很认真,毫无玩笑之意,说话一直很小声:“那夫人怎么感激我?” 吴夫人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秦亮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身材,骨骼生得很顺,虽然重要的地方不是很突出明显、身材稍显单薄,但还是有些东西的。譬如哅襟位置,这个时代没有垫子、甚至文胸也没有,只要穿着衣裳能有些许高度,那遮住的地方必定有形状。她的皮肤也挺白皙,削肩娇弱,看起来有娇美之感。 这时秦亮便盯着她的衣襟某处,沉声道:“能给我看看吗?” 吴夫人顿时神情复杂地变幻着,从不解、到诧异,接着便是羞矂,脸也立刻红了。 秦亮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轻声道:“我也觉得他是个很可怕的人。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夫人很美,却不敢越雷池半步。我胆子不够大,只能默默地独自想着夫人。” 吴夫人听到这里,眼神一凛,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他:“真的要看?” 秦亮道:“我想了许久下面是什么风景,只看一眼便已无憾。” “只准看。”吴夫人顫声道。 秦亮点头道:“夫人还不知我是怎么样的人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吴夫人很重地呼吸了几口气,便背对着木门,轻轻把宽袖对襟的领子向两侧挑开、然后把坦领里衣拉了起来。秦亮之前的估计果然没错,他瞪大眼睛仔细欣赏,并欠身靠近了细看,眼睛几乎凑到了她的玑肤上。但时间很短,吴夫人很快 就把衣衫恢复了原状。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把手轻轻按在哅襟上,脸都白了,好像吓得不轻。她随即转头看了一眼木门,这才又松了口气。 重新回到安全的状态,吴夫人才大胆地与秦亮相互对视着,目光在秦亮俊朗而用心的脸上流转。秦亮没有一丝笑意,与她一样很紧张。 没一会,木门忽然发出了“嘎吱”一声响,吴夫人的削肩微微一顫,跪坐的姿势更加端正。秦亮展开双臂,然后把宽大的袖子甩到前面来遮掩,手将袍服内的物品拨偏了个方向。 司马师进来了,重新到上位跪坐,说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亮道:“才一会工夫,正好能安静地喝茶。喝茶便讲究个心境,宁静致远。” 司马师笑道:“好一个宁静致远。” 秦亮强笑道:“若不静一下心,容易得意忘形。仆真没想到,竟然封了侯。” 魏国的封侯是实封,便是划出某地一部分民户,本该上缴的税赋、直接送到侯爵那里。当然负责征税和管理的,仍是当地官员,侯爵并无行政权。 司马师说了几句,果然也没多话,很快便重新起身,说道:“我还要去见别人,仲明继续喝茶?” 秦亮道:“仆也要告辞了,多谢夫人煮茶款待。” 吴夫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午膳时间已过,只有简单的茶汤,请秦君勿要见笑。” 于是三人都站了起来。 “对了。”走在前面的司马师忽然转过身来。 秦亮站在原地。 司马师沉声道:“仲明去了扬州之后,常能见到王都督,恰当的时候,可以说几句恰当的话。阿父与汝外祖父私交甚好,望能长久维持情谊。” 秦亮拱手道:“仆明白了。” 三人相互揖拜,拉开木门走到檐台上。吴夫人如同前几次那样,跟着送秦亮出内宅门楼。司马师则往后面走去。 吴夫人的眼睛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内宅里静悄悄的,除了那个煮茶的中年妇人,站在一间门开着的厢房内、面朝这边,没见到别的人。 二人沿着回廊走。回廊靠庭院的一侧敞着的、只有柱子,不过走到转角处,便有一段路修了墙面支撑。秦亮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吴夫人。吴夫人好像确实不太懂,被咯之后、竟然回手往秦亮的袍服上抓了一下,便吓得她要挣脱。她转过身来,秦亮立刻准确地亲吻住了她的嘴。 只片刻工夫,秦亮便放开了她。吴夫人瞪了他一眼,急忙若无其事地快走几步。秦亮也跟了上去,两人很快走出了转角处。 …… …… (感谢书友“让人记住昵称”、“大熊1669”的盟主。感谢大家的订阅和打赏支持,西风非常感动。) (本章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猜不到 刚入秋季不久,七月的阳光便没那么辣了。太阳从稀薄的云层里穿梭了出来,天空很高,微风拂过,正是一派秋高气爽的风光。 马车刚驶出吴府大门,秦亮便握紧拳头、在空中用力一挥,脸都快笑烂了,但总算是没有放声大笑。 他发现吴心坐在旁边,便憿动地一把搂住了吴心的身子。吴心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手臂自然地垂着,浑身一动不动。她的玑肤比较紧实、也有点瘦,但秦亮感觉哅襟倒是很软,比吴夫人要饱滿许多。 片刻后秦亮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放开吴心。接着他便仰起头,张着嘴做出一副无声大笑的动作,方能宣泄此刻心中的憿动。过了一会,他才仰起头,鼓着腮帮对着半空“呼”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庐江郡守,乐安亭侯、虎威将军。”秦亮转头对吴心笑道,“可算是落了地。” 吴心开口用有点沙哑的声音道:“恭喜君侯。” 秦亮道:“还没实施下来,才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扬州庐江郡,到时候你们都跟着我去。” 这时他马上想起了郭太后,一向谨小慎微的她,竟然勇敢地用直接诏命的方式、在关键时刻帮助了他。 秦亮长叹一声,感慨道:“对我好的女人,我一定要好好对待她们。” 以前秦亮比较无视吴心,这会想起她在旁边,侧目时、她也正好转头看向自己。两人遂对视了一眼。 秦亮的神情也平稳了下来,说道:“卿是更特别的人,跟别的女郎不一样。今天卿就跟我回王家庭院,见见令君。其实你们见过。” 吴心应了一声:“喏。” ……郭太后的作为,确是引起了一阵波澜,连曹爽府好像也在议论此事。满朝公卿全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各方倒也没有轻举妄动,尚在留意观察。 率先有所小动作的、是司马家的人。 郭太后的叔父、骑都尉郭立托宦官送来了口信,要郭太后尽快来郭家一趟。 她都不用多问,便知道这是司马家的授意。因为郭家好几个人与司马师关系密切,郭家是明摆着倾向司马懿的家族。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因为曹爽府有很多诸曹夏侯氏的宗亲,可以很容易亲近和控制姓曹的大魏皇帝;迟早要交出皇权的太后、对爽府来说价值有限。 郭家只能投靠司马氏那边,才不至于逐渐失去受拉拢的价值。 前几天,郭太后竟然只听从曹爽奏事、直接旨令中书监拟诏!此事便如同将已经结冰的稳定湖面、砸出了一丝裂痕。 司马家与郭家的人都出现了些许紧张的表现,完全在意料之中。 但众臣的思考方向全是错的,他们做梦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郭太后在后怕之余、竟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高兴心情,就好像把世人都戏弄了,她暗自还有点沾沾自喜。 不知是甄氏天马行空的想法、激发了郭太后,还是因为秦仲明的事,让她有点失去理智;总之郭太后现在察觉、自己好像在慢慢变化。 以前她一直按部就班,从来不愿意去做稍微出格的事,谨小慎微地活着。但而今,她不仅一连做了两件严重的事,而且忽然又想到了新的法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郭太后这次出宫,打算微服出行去往郭家,当然也会带一些随从。 这种事其实瞒不住,很快曹爽府与太傅府都能知道。但她也不怕,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一路出宫后、是去密见了叔父郭立。 为何她非要搞得神神秘秘?那就让诸公自己猜。 现成的理由也说得通,后宫不便公开与外戚来往过密。 殿下稍微把事情做隐秘一点,大臣们也能理解。包括大将军府也 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们知道、郭家与司马家比较亲近。 于是郭太后没有马上回应、要见叔父郭立,她先等到了义妹甄氏,商议此事。 姐妹俩虽不是亲生的,却是一家仅剩的两个亲人了。所以甄氏对郭太后毫无二心,但甄氏上次已被吓得不轻,听完郭太后的描述后、她顿时紧张了起来。 甄氏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郭太后,小声道:“姐简直比我还疯。” 郭太后小声道:“密见叔父,本就比大张旗鼓、仪仗成群要好。上次是祭祀还有理由,才过去一个月,我若再次大肆张扬地回郭家,一个后宫的人、在朝野的评价也不好。” 甄氏点头道:“可姐的目的,是要见仲明。” 郭太后轻声道:“这次的理由更充分。为避人耳目,我可以只去那处别院,与叔父见面。没人会觉得,如此安排有何不妥,比上次不胜酒力之后、专门移驾别院自然得多。” 她的脸因为纷乱的心情、而渐渐出现了红韵,一时间她又觉得危险、又很期待,甚至开始着急起来。 甄氏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无奈道:“姐一旦起意,我恐怕劝不住了。”她说罢又蹙眉道,“常在河边走啊!这么下去,可能会败露。” 郭太后忙道:“仲明都要去扬州了,哪能常有?这回就是最后一次。” 甄氏一副思量的神色,终于微微点头道:“姐说得是,那我便帮姐安排最后一次?但仲明会同意吗?” 郭太后毫不犹豫道:“他必定愿意为我冒险。” 她见甄氏脸色都是白的,便好言安慰道,“别太担心,就算败露我也有办法保卿。时间先定下来,便是本月……五天后的上午。” 甄氏问道:“来得及吗?” 郭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想了想道:“只要你把消息带给了仲明,便来得及。我选一队宫女宦官,立刻就可以出发。叔父那边亦已传过消息。” 甄氏道:“我今天出宫,先用原来的方式约见仲明。万一他没看见,我便去王家宅邸附近等他。” 郭太后悄悄道:“卿也一定要谨慎,不要让任何人发觉、卿与仲明的关系。我们的事,之所以谁也猜不到,便是因为我们之间联系不到一起,无从推测。” 甄氏点头道:“姐言之有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法躲避 刚从司马师那里确定消息时,秦亮非常惊喜興奋。能出任庐江郡守,应是他在正常仕途之中、最为至关重要的一步。因为以秦亮的出身,几乎不可能再升到州一级。 不过狂喜的心情,并未持久。风险的直觉、也随之笼罩在他的心头。 郭太后直接诏令的方式(甄氏说的),容易引起诸公的警觉。朝廷诸公都没有怀疑到秦亮头上,只因秦亮与郭太后、郭家人表面上毫无交集,推测缺失关键的一环。但秦亮和郭太后如此明目张胆的做法,仍然像是在走钢丝。 秦亮倒是因为太过渴求庐江郡守,慎重权衡、也认为值得冒险。但郭太后,这次真的是纯粹为了帮助秦亮。 郭太后阿,她的这份心与情意,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回报。 人就是这样,没得到的时候、只会一门心思想着目标。等到手之后,秦亮才会去关注更多的方面。 以至于王广在家中宴请宾客,到了庆功的时候,秦亮也没觉得有多么憿动。这么大的成功,他此刻的心情,好像还比不上之前在淮南都督府、芍陂之役后的庆功宴。 当时几乎是一无所有,但处境确实比较简单。或许越简单的开心,却是越纯粹。 “咚咚咚……”轻快的鼓声中,炊箫的三人亦在左右摇摆,合奏音乐。几个美貌的舞姬,梳着高鬓、裙子拽地,赤着白生生的脚,随着音律载歌载舞。她们的腰身像柳枝一样摇动,长袖飞舞如云,身体轻盈地旋转,空灵中带着柔媚之态。 不少宾客看得,脸上又是笑容、又满面红润,高兴又莿激,正好借女色助酒兴。 不断有人向秦亮举杯道贺,秦亮也微笑着答谢。 亲朋好友不吝溢美之词,不仅多次赞叹秦川之役,还有人美言、秦亮是如同柳下惠一般的谦谦君子。 虽然鲜花与掌声,谁都喜欢。但这样的谬赞,让秦亮也有点不好意思承受,他想起自己干过的那些事、脸上微微发烫,只说实不敢当。 不过他在王家府邸,确实还是很注意言行的。像王广养的几十个美姬,以及各种小妾妇人,他一直都保持着距离。王家宅邸中有很多美妇,秦亮从来不碰、除非她姓王。 这些唱歌跳舞的美姬,在表演时会目送秋波。今天是秦亮的庆功宴,他得到的目光自然最多。不过他仍假装没发现,在宴上主要还是陪令狐愚喝酒说话。 表叔令狐愚,这次真的帮了大忙。 叔侄二人相谈甚欢,及至宴席结束,秦亮又专程把喝醉了的令狐愚送回去。其实秦亮也喝多了,他本就酒量不好。 回来时,秦亮发现了甄夫人的信号。 他现在并不想与甄氏来往过密,但依旧决定明日赴约。最近甄夫人也出了力,秦亮实在不好转头就变脸。 于是他再次去了那处别院、安抚了甄氏。 如同往常一样,秦亮事后不会马上就走,他收拾好之后,会在厢房里坐一阵,与甄氏说说话。 甄夫人还没起来,只用薄被裹着身子,坐在了卧榻上。 默默相对的短暂时间里,秦亮又细想了一遍、有关与甄氏来往的过程。 吴夫人府上的家奴,应该有人知道、甄氏曾在吴府遇到过秦亮。但那次相见、纯属偶然,彼此也只是在厅堂里见过一面而已。何况已经是去年发生的小事,目前看来,好像没人注意,估计除了吴夫人、人们早就忘了。 这时甄氏的声音道:“秦君有心事?” 秦亮回过神,见甄氏正捧着下巴、看着自己,他便脱口问道:“夫人还记得,去年在吴府初次见面的事吗?” 甄氏咬了一下嘴唇,点头轻声道:“那么奇异之事,还能忘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 秦亮道:“当时卿应该带了个马夫,马夫在车厢前面、估计没看到我的相貌?” 甄氏立刻道:“他已经死了,今年春病死的。” 秦亮“哦”了一声。 甄氏道:“守这座院子的夫妇,是妾从西凉带过来的人,何况他们从没见过君。每次马车都是径直到内宅门楼前,前边有堵照壁,从前面看不到门楼门口的光景。” 她撇了一下嘴,幽幽道:“妾的名声不太好,说不定两个奴还以为,每次进来的马车、便是妾找的野汉。” 秦亮心道:难道不是吗? 不过他没吭声。事情直到现在,应该确实没有什么纰漏。毕竟甄氏除了与郭太后有关系,并非重要人物。连郭太后也没多大权力,甄氏这样的人对朝政影响几乎没有。 甄氏的声音又道:“放心罢,妾这边没有疏漏。殿下与君、都忽然重视起这事来。” 秦亮听到这里,叹道:“毕竟是殿下,心思确实缜密。如今这情况,我与甄夫人的来往不被察觉、尤为重要。” 甄氏点头道:“妾明白了。不过殿下还想见君最后一次。” 秦亮顿时一怔。 甄氏见状,小声问道:“君不愿意吗?” 秦亮看了她一眼,马上说道:“既然殿下开口,我没有不愿意的道理。” 此时秦亮的脑子中、再次浮现出了上次见到郭太后的光景,那嘴角未涂胭脂的漂亮小嘴里放着东西的景象、让秦亮的印象尤其深刻,还有她走路克制扭腰的端庄仪态,以及在空中飘扬玻动的一头乌黑青丝,各种片段画面纷纷闪过眼前。 刚刚才安抚过甄氏的他,竟然一下子感觉袍服中不太舒适。 秦亮确实也很想见郭太后,而且一想到她的情意,他便十分感动。秦亮对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太后,在不知不觉中、已是上心了。 但是好不容易、马上就能赴任庐江郡守,秦亮刚刚表现出的勉强、确实只因危险意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阿。只要干了事,哪有完全没风险的法子? 秦亮暗自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夫人先说说罢,殿下想怎么安排。” 甄氏便把准备好的法子谈了一遍,时间安排得很急。 秦亮想了想,周围人都不敢直视殿下的情况,便道:“这次我去殿下的行宫那边。尽量不让人产生疑心、尤其重要,反而是被人大胆撞破的可能性更小。毕竟人们对于殿下这样身份的人、多半只会暗地里悄悄琢磨,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他接着沉吟道:“有时候看似危险的方式,实则是最好的选择。越躲越容易坏事。” 两人商议了一会,秦亮便告辞而出。甄氏衣冠不整,自是不用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秦亮来到庭院中时,只见院子里有风,树枝在一阵阵地摇晃,叶子飘得满地都是。古朴雅致的庭院,竟然莫名地多了几分萧瑟之感。 …… …… (祝书友们端午安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风声不匀 郭太后约定的时间只剩一天。但在此之前,七月二十五、秦亮还要参加一次朝会。 这次来太极殿,应该是他今年最后一次。之后他便不打算来了,只等东南的行程,暂且避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有时候人们会想要得到关注、想找点存在感,而秦亮现在倒希望、诸公都能无视他。但这又是不太可能的事,今天投来目光、以及见礼的人更多了。 曹爽如同往常一样,在前呼后拥之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模大样地走进东堂。 两侧许多公卿官员向其揖拜,秦亮也在此内。 伐蜀之役的大败,似乎没有太影响曹爽的声威,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今天曹爽特意向秦亮点了一下头。 跟在侧后位置的令狐愚,立刻对秦亮说道:“为仲明请功封赏之事,我先上书,不管用。还是大将军亲自出面,向殿下请了旨。” 这些事,令狐愚在王家宴会上、已经说过。秦亮会意,这是说给曹爽听的话。 秦亮也配合道:“仆感大将军厚待。” 曹爽从鼻子里发出“嗯”地一声,向前走向他的首位位置。 曹爽这胖子,秦亮对他的感受、真的是有点复杂。经常是想骂他,但有时又觉得他人品还行。 没一会,中书令孙资路过,竟然上来寒暄了两句。这是秦亮第一次与孙资说话。 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刘放、孙资二人守中书省、掌握机要,确实是朝廷重要人物。但现在秦亮并不能左右朝廷大事,被这些人关注、感觉并不好。 等到司马懿路过时,他一边走一转头看向了秦亮。这次他的目光甚至停留得更久,把秦亮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司马懿那张老迈长脸上、眼睛挺小,平素看着很普通,但聚光之后,相当有穿透力。单是这个目光、所表现出的心智,便不是郭淮能比的,郭淮只是气度有四平八稳的官威。 饶是秦亮两世为人,也被司马懿看得、差点不淡定了。他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扒光衣裳示众的感觉,又像自己的隠俬都被曝光了似的。 但秦亮的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性心态,他不断暗示自己:老年人没有想象力,不可能想到那么奇异曲折的情况。 而且外戚郭家是倾向司马懿的家族,这里面的关系太复杂了。 每次曹爽与司马懿都是姗姗来迟,大概这就是手握大权者的作态罢,贵人多忙碌。只要这俩“都督中外诸军事”的人到了,皇帝太后也很快便会到。 然而不管他们多有权势,这会仍得与秦亮一样,恭敬地趴到地上,行稽首叩拜大礼,高呼道:“陛下、殿下万寿!” 十一岁的皇帝声音还带着稚气,说道:“众卿平身。” 皇帝曹芳在朝会上几乎不说话,就像一尊泥菩萨坐在中间,说话的人一般是郭太后。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过今天曹爽谈起了皇帝大婚的事、一旦等皇帝结了婚,说话的人就要轮到曹芳了。 既然是曹家的人提起、郭太后自然不能反对大婚,她还称赞了一句:“听说文昭皇后侄孙女甄氏,贤惠静姝,知书达礼,便请诸公卿商议议定。” 毕竟文昭皇后甄宓的侄孙、与平原公主是冥婚,冥婚夫妇的义子甄德、其实是郭太后的堂弟。现在这位准皇后甄氏,在名义上与郭太后还算是亲戚。郭太后叫那位十三岁的准皇后一声姑姑、好像都可以。 郭太后的声音依旧端庄从容,温文尔雅。秦亮听到她说话的语气,甚至有点不相信、明天郭太后就会与他幽会。 秦亮已经发现,郭太后其实是个非常能忍耐与克制的人,当条件不允许时、她能表现得完全看不出端倪。 而且... 郭太后的忍耐、与王玄姬又不一样。 王玄姬也能克制情绪,但好像是用了一种自我催眠般的办法。当王玄姬不想表现出极端情绪时,她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反应也很慢,了解她的人其实能稍微察觉到异样。 但郭太后不一样,她能照常应对眼前的情况,还能做出妥当的判断与回应。 朝会结束后,秦亮因为刚才听到了郭太后的声音、看到了垂帘后面的身影,心情竟然再次急躁起来。 大概是因为精神压力有点大,秦亮出现了一些逆反心理。他不仅没被吓住,反而更想亵犊权威!他此时是一边感觉到恐惧、威胁、风险,一边又很想找到反抗的出口。 这次约定的时间不是中午,而是早上。 因为郭太后不能每次的借口、都是不胜酒力要休息,她白天在郭家别院睡觉,本身就不应该是常见的情况。 所以秦亮要早点去,借郭太后等待叔父的时间、与郭太后见面。并且此次是秦亮过去,直接在郭家别院里相见。 他宁肯冒险、来到宫廷随从的眼皮底下,也不想让郭太后的行程,看起来有一丝蹊跷、惹人多想。 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秦亮已独自赶着马车,来到了那窄巷中的院子。 不过今天应该是看不见太阳了,一早就下起了秋雨,还有风。 秋风一阵一阵的,每当起风之时、好像雨也会随之变大似的,密集的小雨点便斜着刮向树梢,发出“哗”一声雨声,声音骤然变大。风一过,雨声又恢复了“沙沙”的声音,笼罩在天地之间。 院落中的景象并不稳定,起风的节奏不均匀,不知何时便会一下刮起风雨。 秦亮像上次一样、来到两道门内的里屋,他打开地道入口,先坐在筵席上等着。 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变,只有破了的幔帐与布垫、被秦亮收走了。光线也比上次暗了不少,今日外面没有阳光。此时此刻,秦亮倒有一点物是人非般的错觉。 看着这些熟悉的陈设,秦亮仿佛看到了光影一般,郭太后的影子、正以各种姿态在屋子里出现,她的声音也好似回荡在耳际。 不过今天郭太后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后面那座庭院里,会有宫中的宦官侍女。 郭太后这次出宫不带仪仗,但她乘车出来、应该无须掩盖身份,多半会正常穿着皇太后的常服,更能威慑身边的侍从。秦亮想到这里,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息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密信 甄氏在前面提着灯,后面只有微弱的光。地道确实狭窄,而且很低矮。秦亮的个子高,弯着腰也很难走,几乎只能四肢着地爬行。好在地道并不长,一会就能走完。 秦亮问道:“汝叔父何时到?” 甄氏弯着腰回头道:“他说上午来,到底什么时辰不知道。殿下已屏退左右,但君不要把她的鬓发、深衣弄乱了。也不要太快,上房的外面便有宫女,容易听到声音。” 没过一会、秦亮来到木梯上时,便好像刚走出隧道一般的感受,外面的亮光刺眼,一切都忽地豁然开朗了。 刚才在地道中消失的雨声,也一下子“沙沙”地笼罩在上面的瓦顶上,不时发出“哗”地一声。 他探出头时,发现郭太后也站起了身。 郭太后果然穿着宫廷常服,看起来非常华丽。乌黑清秀的单鬓、戴着珠玉步摇,装饰真金簪珥。她穿着交领蚕服深衣,青红色的上衣皷囔囔的非常明显,下裳青白色,柔韧的腰身间系着绶色绲带。 秦亮寻思她在庙堂上、接受百官朝拜时的样子,多半与现在差不多,可能打扮会稍微复杂一点而已。 她在东堂上位,隔着帘子,而且大家都不敢抬头直视她,几乎不知道她什么服饰。现在秦亮倒看了个清楚。 郭太后的身材高挑,站姿十分端庄,不过看起来有点紧张。她的双手颇有礼仪地叠在腹前,此时一手正使劲地抓着另一只手,那用力綳紧的手指,仿佛在表达着她此刻的心情。 见到秦亮上来,郭太后便下意识地款款向前走了两步,头上的步摇珠玉轻缓地摇晃着。 她保养极好的脸上,冰清玉洁的肌肤略施粉黛,看起来更加艳丽庄重。略尖的秀气下巴上方,漂亮的小嘴抿了一下,她好似欲言又止。一看到秦亮,郭太后的杏眼顿时亮了几分,闪出了生命般的光辉,变得更加生动了。 “我是否不该让仲明来?”郭太后顫声道。果然说话的口气,与东堂上已有不同。 秦亮深呼吸了一下,说道:“臣也很想见殿下。另外上次忘了一些事。” 这时甄氏道:“我到外面去守着。” 郭太后转头,轻轻点了一下头。 秦亮也先把入口处恢复了原状。不过原来压在入口木板上的木架,已经推开了,他没管木架。 这处上房,一共分成了四间大小不等的房间。秦亮带着人挖地道的时候来过,而且很熟悉,毕竟单布置这个地道的出口、便耗费了两天两夜。 此间便是卧房,侧面还有一间很小的房间。出去的门、开在南墙西角,出门后有一间不大的屋子;再出去是会客的房间。要从卧房走到庭院,一共要进出三道门。 但是为了更密闭,秦亮便上前拉住了郭太后修长白皙的手,把她往旁边的小房间带。郭太后叠在腹前的手放开了,仍由秦亮拉着。 秦亮有很多话想说,但这紧张的气氛不太对,上房外面又有宫女宦官,他便只是低声说道:“殿下诏令中书省,为我冒了很大的险,我会一直记得殿下之恩。” 郭太后看了一眼他的袍服,荭着脸轻声道:“仲明只要知道我的心便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她被秦亮拉着走了几步,接着又小声道:“自从认识了仲明,我的心境已是全然变了。” 两人进了旁边的小房间,关上门。里面空间不大,只放着一张几案,地上铺着筵席。 时间不见得很紧迫,但主要是不知道郭立啥时候来,于是秦亮也不好多说话。因为不能弄乱殿下的衣饰,他也没立刻拥抱她,便径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殿下见状,脸颊浮着一层红韵,神情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也默默地垂下眼睛,轻轻解身上的绲带... 。深衣的上衣下裳连在一起,全靠束带,解开绲带后便能廠开了。秦亮要趁这次见面、与殿下议定一些事,方便以后能保持书信沟通,而不须再通过甄氏转述。 他也不浪费宝贵的见面时间,先进入了正题、然后才从怀里拿出了一些佐伯纸。 “这是数字符号。”秦亮伸手把一张佐伯纸放在几案上。殿下眼神缥缈地看着纸张上的数字,嗯地回应了一声,声音听得秦亮又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秦亮道:“殿下回去后,记住这些符号、所表示的数字,然后把纸烧掉。前面三位,表示页数;中间两位是列数;最后是某列的第几个字。” 郭太后伏在几案上看着纸张上写的东西,说话的声音几乎不成句:“我会记住的,不会让别人看到内容。” 秦亮接着说道:“便以《汉书》的十二篇纪,用简牍抄写成一列二十字、二十列的竹卷,拿着编写的数字、在竹卷上数。我们把密信、尽量写简短一些。往后若要改变编写方式,亦能用密信重新商议。” 那汉书的纪篇是叙述文,文字还是挺丰富,简单的书信内容、大概都能在里面找到相应的字。于是郭太后又复述了一遍密信的方法,她说得很慢,断断续续的。 若将来觉得字不够用,后面还有七十篇传,编写的方式也可以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卧房忽然传来了开门声。秦亮二人顿时停在了原地,殿下转头与秦亮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没动弹。 很快这里的木门外面,甄氏的声音便道:“叔父与弟都到了。” 殿下忙道:“我马上就来。” 甄氏点头道:“好,我先去招呼他们。” 殿下向前挪了一下,她离开秦亮后便赶紧起身系衣带、整理衣裳,她的手很麻利,一边忙活一边沉声道:“才这么早,我以为他上午才来。”她转头看了一眼秦亮,露出歉意与紧张之色,她小声道,“等我走了之后,让甄夫人陪陪仲明罢。” 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秦亮顿时生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情,说道:“我有办法。” 卧房出去那间屋,有一张坐塌木床,属于坐具。去年秦亮挖通地道后,便做了这么一张坐塌。他没想到能使用,不过当时费了不少工夫挖通地道,遂发挥了很多想象,是临时起意的作为。坐塌下面的四面用木板封了的,但是可以打开,里面藏个人很宽松。木床上面中间,有一块木板也能掀开。 这时秦亮也站了起来,他侧耳倾听着屋顶上的雨声,仍是犹豫了稍许。 …… …… (感谢书友“剑影狂踪”的盟主,以及书友“书友简”的打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往昔不堪回首 卧房南墙的门,开在西角。走出门之后,便是中间的那间屋子、面积不大,此时屋内没有人。 甄氏等人与来客,尚在外面的会客室。 中间这屋子里,挂着一道帘子;帘子半透,通过帘子能看到人影、只是看不太真切。这光景,如同在太极殿东堂朝会上一样。 不过郭家不比朝堂、毕竟到访的男子也都是郭家人,殿下也可以不挂帘子的。但宦官宫女布置行宫之时,还是挂上了帘子,总归是一种态度、表示后宫之人的不同。 皇室后宫之人,自与寻常士庶不同,当然非常之矜持与庄重。哪怕是郭家男子,也要隔开稍作回避。 帘子里面、靠近卧房门口,便是一张坐塌,位于房间西半。 坐塌三面都有锦缎围屏,东向正面是敞着的。 坐塌面积不小,高矮适中,上面铺着筵席。郭太后蹬掉锦绣绸面鞋履,先垂足侧坐在榻上,然后挪动身子,到了榻面。 她把筵席向前推了一下,然后轻轻提着青白色下裳,跪坐下去。披在外面袍服下摆落在坐塌上,她展开双臂轻轻甩了一下宽博的衣袖,衣料飘到两侧。 刚才前推的柔软筵席,正好垫着膝。坐具上有一种支撑跪坐的小木凳,但她并未使用。 “请叔父。”郭太后声音平稳地唤了一声。她刚说完话,贝齿便咬住了朱唇、胭脂未涂嘴角的唇显得小而秀美,她从鼻中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片刻后她的牙齿终于放开嘴唇,缓缓地叹息了一声。 南面的木门很快被打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 甄氏的声音道:“汝等先出去罢,把外面的门关上。” 宦官的声音道:“喏。” 郭立与甄德看到垂帘,正要行大礼。郭太后忙道:“叔父且止。” 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异样,忙调整呼吸,双手叠在腹前、用力地拉扯着。 郭立等便没跪拜,一起揖拜道:“臣等拜见皇太后殿下。” “叔父、堂弟,入座罢。”郭太后道。她的声音已恢复了端庄平稳,但呼吸还是有点不畅快,哅襟好像太緊了,咯得肌肤有点难受。她的坐姿很端正,因为浑身都很緊张。 郭立的声音道:“殿下的叔母、一早下厨做了汤饼,殿下以前最爱吃的。” 他说罢打开了一只木盒,从里面端出了一个木盘、上面隐约放着碗筷勺子。甄氏便接过木盘,挑开垂帘走了进来。甄氏把木盘放在坐塌上,上下打量着郭太后。 郭太后的脸颊稍微有点荭,眼神也有些缥缈,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样。不过外面的人隔着帘子,也看不太清楚光景,何况叔父等人也是知礼节的官员,并未直视垂帘。 外面郭立的声音道:“汤饼要趁热吃,臣知道殿下吃汤饼、爱放葵菜和蘑菇,这回也放了。” 甄德的声音道:“阿母用的西凉做法,不过在和面时、调了肉沫进去,浇上肉汁、葵菜,吃起来更猾腻顺口。”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其实甄德就是郭立的亲儿子,不过他已经过继了,名义上的母亲、是魏明帝之亡女,所以按理不能再称呼生母为阿母。 但甄德显然是为了表明他的郭氏血脉,此时仍称阿母。 郭太后道:“早膳,我已用过。不过叔父叔母好意,我尝尝罢。” 她说话尽量很简短,但很平静。 于是郭太后身子前倾,端起了前面的碗、拿起筷子,顿时又呼出一口气,然后作势对着碗吹气。汤饼里果然有葵菜和蘑菇,看到那朵蘑菇前面很大,她不禁多看了一眼,便用筷子夹起蘑菇吃,接着才吃汤饼、饮汤。 果然叔母改良后的汤饼做法,很味美、口感也更好,当初在西凉的条件、确实 远不如洛阳。洛阳压面的手法工具也不同,做得非常紧实、有嚼头,外层又很猾,滋味简直难以描述。郭太后虽然吃得慢,却仍是口中生津,只觉美妙的汤饼从入口时、鲜美的味觉便像刮着整个食噵,直到心底。 “好吃。”郭太后不动声色地赞道。 甄德顿时像受到了鼓励,立刻说道:“以前每次去堂姐(郭太后)家、都有许多好吃的,儿时每逢过年过节,弟最期待去堂姐家作客。” 他抬起头来,立刻引起了郭太后的警觉。不过甄德只是看着屋顶、作回忆状,“弟记得,堂姐会用竹子做一种玩具,两头用青果塞緊,拿木棍猛地一桶,噼啪直响,非常带劲,哈!青果还会打出去,很好玩。” 郭太后深呼吸一口,说道:“不过是玩物,弟还记得呀?” 甄德感慨道:“是阿,儿时总觉得什么都有意思,长大了、反而没那么多有趣的事。堂姐心灵手巧,会做好多东西,儿时弟便总惦记着、过节去姐家玩。” 他说的这些陈年旧事,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提过了。这会忽然专门说起,也是在为了重叙亲戚情分,必定是有目的的。 郭太后心说:难怪汝说儿时有意思。儿时多简单的心情,哪会像现在这样、想得那么复杂。 兴许也是因为、儿时对什么都好奇,很简单的东西便能激发兴趣。长大之后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了,只因兴趣与好奇之物、都已发生改变。 此事郭太后有些失神,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口中已经被汤饼塞得満満当当、两腮都脹得鼓起了,她只好又吐回了碗里。看着碗里的汤饼,顿时便没了胃口。 不过堂弟提起往事,倒让郭太后想起了家乡西平郡的风光。 重峦叠嶂的山影十分壮丽,一层山高过另一层山,苍劲的气势中带着粗犷,景色与洛阳这边完全不同。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样辽阔的意象,一时间真想放声大喊。 但坚韧的性格、端庄矜持的坚持,让她忍住了内心的冲动。她只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左右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立刻故意咳嗽了一声。 郭立的声音道:“殿下慢点吃。” 郭太后道:“走神了。” “唉。”郭立叹了一声,“多久没回家乡了阿。” 郭太后长呼一口气,心道:回去又有什么用?家里人都没了。 忽然之间,她在担忧之中,竟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个亲生的孩子、或许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或有它事 叙过亲情,果然甄德率先说起了正题,他沉吟道:“不久前,殿下听从大将军奏事后、旨令中书监之事,我们都很意外。” 此时郭太后感觉很疲惫,身上没什么力气,也稍微放松了下来,便不想说话,一时没吭声。而且她的心里挺乱,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不过算算日子,倒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时叔父郭立的身影一动,扭转上身向后面的窗户看了一眼。甄德会意,也跟着转头看去。 中间这间屋子,前后都是房间,只有东侧墙上有窗户。窗户关着,但是漏风的,一直都有风灌进来,垂帘也在随风轻轻飘摇着。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说话,冷场下来后,屋顶传来的“沙沙……哗啦”的雨声更加明显了,仿佛忽然间才弥漫在屋内。 因为有雨声,而且甄德父子在垂帘外面、也离了一段距离,所以三人谈论的声音不算很小。 郭太后眼前、仿佛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窗底下猫着一个宦官,贴着墙在侧耳倾听,宦官多半是大长秋的中宫谒者令张欢。然后在庭院里的某个地方,又有另一个人在躲着,悄悄观察着张欢。 这是很可能出现的景象。 宦官们的法子看起来笨,倒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容易被发现;而是人们常常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当时机出现时、只有选择做与不做。 中宫谒者令张欢,在太和年间(明皇帝)就在中宫当值了,他并不是外臣安排进来的人。不过郭太后听说,最近几年张欢与大将军府的人来往较多,有可能会被收买。毕竟如今皇室衰微到不像话,即便是宦官也可能有二心。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密谈上面,估计没人能想到、还有更难以置信的事正在发生。 其实仲明事先也没与郭太后商量,否则她可能没胆子答应。到现在她还緊张害怕到不行。 这时叔父郭立开口了,他把声音压得小了一些,“大将军对殿下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郭太后话还没说完,忽然住嘴了。她不禁闭上了眼睛,放松的身体也再次绷緊,跪坐的姿态更端正了。 叔父郭立“哦”了一声,点头回应。 郭太后尽力稳住呼吸,不动声色道:“明皇帝待郭家不薄,我们家、能有今天的家势,几乎全靠明皇帝的恩泽。忠心大魏的臣子,理应厚待,以为天下人榜。大将军进宫所奏之事、说得确实有道理,并非我想倾向于大将军府。” 一番话她说得非常努力,终于没有出现异样。没办法,该说的话、总得说清楚。 甄德听到这里,垂下头没说话。 叔父郭立则道:“原来如此。” 什么大魏国家社稷,叔父等人显然没放在心上,即便明天魏国就改姓、他们心里估计也毫无波澜,大家都在为自己考虑罢了。 果然甄德好像想明白了,他抬起头,沉声道:“大将军毕竟也算宗室,其府中常走动者、也有不少远宗,他们对郭家不怎么理会。倒是太傅府,时常有些帮助,见面说话也很客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咳!”叔父郭立咳嗽了一声。应该是嫌甄德的话、太直白了。 于是父子二人又开始转弯抹角,旁敲侧击地说,重新谈起了家常。这种方式,不相干的话便比较多,很费时间。 郭太后只好感受复杂地、继续与他们谈论。三人至少又谈了半个多时辰。 估计叔父郭立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是郭太后毫无倾向大将军府的打算。他们这才满意、起身揖拜告辞,郭立又说了一句:“殿下不时可以回来走动,一家人也得经常来往阿。” “好。”郭太后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平稳地说出了一个字。 叔父郭立等人走出南侧的房门,甄氏也送了出去。郭太后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叹出一口气,仿佛骨头都没有了一样、软软地跪坐在榻上。这样的谈论、实在太费神,她要在如此状态下思考各方关系、做出恰当的回应,确实耗费了全部精力。 甄氏很快从外面返回了房内,反手把门闩上。她好像比郭太后还緊张,靠近坐塌便弯下腰小声说道:“君快走罢。” 接下来的短暂时间里,郭太后只能匆忙地、悄悄说了两句简短的话,没有机会多言。 这时西侧卧房的门再次关闭,郭太后与甄氏一时间面面相觑。 甄氏的目光打量着郭太后,然后垂足坐到塌边,她靠近之后悄悄说道:“我真是服气,我都快不认识姐了。” “我有什么办法?”郭太后有气无力地小声说道,“先不说了,回宫再说。” 甄氏从袖袋里拿出手绢,轻轻揩着郭太后鬓边缘的汗珠。郭太后的皮肤非常白,头发乌黑清秀,鬓发边缘与肌肤交界处,那细短如绒毛般的几根发丝看起来别有一番美好。甄氏悄悄嘀咕道:“这么冷的天气,姐站起来、我再察看一下。” 于是郭太后艰难地挪动身体,垂足在坐塌边上,把脚伸进鞋履中,想站起来时蹆竟然一軟,差点没坐下去,幸好她伸手扶住了坐塌。 她沉下心,咬着贝齿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甄氏仔细地看了一会,又退后两步看,总算轻轻点了一下头,走近后又耳语道:“只有脸色不太对,姐稳一下心神再出去。我去卧房一趟。” 于是郭太后又等了一阵子,便去南侧打开了木门,走了出去。 甄氏送到上房门外的檐台上,弯腰躬身揖拜,说道:“妾恭送殿下。” 郭太后转头看了一眼,宫女拿打伞一遮,她便保持着庄重平稳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走上了旁边的马车。她目不斜视,从余光里暗自数了一下人,这才稍微放心了下来。 此时郭太后仍有点难以置信,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当事情过去之后、成功地没有出事,她在极度緊张害怕之余,竟有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意。仿佛便是某天游园、走了很多路,忽然疲惫地歇下来,反而会有一种畅快的心情。 车轮动弹之后,她便端坐在马车里,微微闭上了眼睛。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妇人是老虎 回到后面那座窄巷中的院子,秦亮默默地做了些琐事、然后关闭上房的两道木门。 秋雨仍密,他不禁在房檐下稍微站了一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哪怕雨声有些喧嚣,仍给人静谧的错觉。 时间还是上午,秦亮已感觉到了困意。先前他躲在坐塌下、超过一个半小时,那么长时间能触到的,只有那圓潤的轮廓,却让他消磨了三番兴致。或许激励他的不只是触觉,还有殿下谈论时那种端庄矜持的声音、很像是朝会上说话的感觉。而殿下在朝会上说话,秦亮听的次数最多。 此刻,秦亮是真的进入了圣贤状态,对女色已毫无想象,须要时间恢复。 但不管心情有多么复杂与后怕、身体是否疲惫,他顾不上太多回味了,现在就得赶去大将军府。今天还有个午宴。 东南行程在即,只等相关府寺出具正式文书。这次趁爽府设宴,秦亮正好赴宴、当作临行前的辞别。 匆匆回秦家院子,换了身秋白色的官府、戴冠,秦亮便径直赶去曹爽府。 进了大门后,立刻就听到了丝竹管弦之音,午宴好像已经早早就开始了。 秦亮沿着熟悉的回廊,加快迈动有点发软的腿。回廊外面的假山水池、奇花异草亦是看了很多遍,此刻他全然没有兴趣。 及至邸阁前厅,果然宴会已经开始。宾客坐满了两侧的席位,正发出“哈哈……”的满堂哄笑声。 笑声当然与刚进门的秦亮无关,而是因为中间跳舞的尚书邓飏。那邓飏缠着一个舞姬、正在跳对舞。 这种对舞让秦亮想到了恰恰舞,当然动作不一样,相似之处是舞女的打扮很清凉。那些舞姬穿着拽地长裙,上身却是又窄又小的舞衣,且舞衣薄如蝉翼、最厚的地方可能只有宽袖。如此着装,别说上身的肌肤若隐若现,要是靠近一点、连蒲萄也能隐约看见。 其中一个舞姬与邓飏面对面,正抬起手臂、扭动腰身,俯身随着音乐舞蹈。离得很近的邓飏哪里忍得住,有细心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异样,嚷嚷之下、才引起了哄堂大笑。 厅堂中间在跳舞,秦亮便沿着边缘往北走。但依旧有多人扭转上身,向他拱手,秦亮也陆续回礼。 及至上位,他便走到几案旁边,向曹爽兄弟揖拜。 曹爽也知道、秦亮在洛阳的时间不多了,便指着几案一侧的筵席道:“坐罢。” 秦亮道:“此番仆能封侯、外任郡守,全仗大将军垂爱。” 曹爽的态度似乎已有些改观,好言道:“仲明到了庐江郡,好好干。” 毕竟尹模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曹爽也该淡忘了,时间很神奇、能愈合一切。 而且因为令狐愚说的那句话“大将军亲自为仲明奏事”,曹爽应该也知道,秦亮感激他,于是他反过来对秦亮的感官、也似乎变好了点。 果然曹爽趁一曲罢,便举杯当众说道:“借今日之宴,便为秦仲明送别,愿卿此行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众人纷纷举杯祝词。 秦亮还没入席,正有点尴尬,忽然旁边的年轻侍女递上了一杯酒,已经事先斟满了。她好像一直默默留意着、秦亮的需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于是秦亮便举杯道谢,并称先干为敬。 曹爽的亲弟弟、中领军曹羲顿时侧目,笑道:“今天大伙都高兴,仲明不用拘谨。我看她对仲明很有点意思。” 秦亮看了一眼脸有点荭的侍女,顷刻之间,他下意识便露出了本能抗拒的神情。那侍女穿得有点露,能在好色成性的曹爽身边斟酒、长得也算年轻漂亮;但秦亮反而立刻是一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模样。 他其实最喜欢看美女,但眼下身体实在有点虚,同 时在下意识里、大概担心出现不挙的丢脸状况。于是此刻他的心,真的非常纯洁。 年轻的曹羲把秦亮一瞬间的神情、看在了眼里,顿时忍不住仰头大笑。 曹爽也不禁莞尔,说道:“妇人又不是老虎,卿怕什么?” 秦亮一时间解释不清楚,有口难辩、顿感尴尬。毕竟这才是上午,他也不好说,一大早就已经吃饱了。 曹羲叹道:“仲明相貌俊朗、仪表不凡,竟不近女色,倒有些出人意料。” “将军或有误会。”秦亮只得说道。 他并不想装清高,便随即岔开话题道:“今日仆迟到了,还望大将军见谅。仆本想早点来,不料路上遇到个熟人,下车见礼踩到石头上、摔了个嘴啃泥,只得回家换衣……” “噗嗤!”曹羲差点没把酒噴出来,引得宾客们抬头观望上位。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好笑,整得秦亮也只能陪着笑,却笑得很勉强。 秦亮也不想多解释,便拱手道:“仆先入席,待宴席结束,再来拜见大将军、领军将军,聆听指教。” 曹爽点头道:“去吃点菜。” 秦亮到表叔令狐愚旁边,言谈对饮了一会,这时他发现、马钧也在席间。 给事中马钧做木轮机械、颇有见地,早在去年秦亮便见过。秦亮很欣赏马钧的才能,一直想结交,上次王广家设庆功宴、秦亮也邀请了马钧。但因为没有深交的契机,两三面之缘也只能泛泛而谈。 虽然马钧也姓马,但他不是武将。也许不是武将、便应该会靠谱一点呢? 于是秦亮端着杯子,专门来到马钧旁边搭话。这时待事史陈安也过来了,三人便没话找话地闲谈。 马钧说话有点口吃,比邓艾要畅快一些。但邓艾颇有些文采、只是嘴上说不太利索,马钧是根本不善长高门大户中的社交。 不过今天挺受关注的秦亮、特意前来交谈,马钧还是很高兴,不顾口吃、亦多说了几句客气话。 很快就要离开洛阳了,秦亮便觉得,以后可能没多少机会、继续加深交情。他沉吟稍许,直接说道:“德衡是五品给事中,庐江郡是边郡、可以设两个都尉,郡都尉也是五品。德衡有没有兴趣来庐江郡做都尉?” 可能秦亮的话太直接、毫无征兆,马钧顿时愣在那里。 马钧的反应,倒让秦亮不禁反思,有时候自己说话是否不够委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遥控千里 因为都是口吃,秦亮不禁也想到了邓艾。 马钧说话有点口吃,却比邓艾的口吃情况好不少,总之都是不善言辞。 这两人的境遇也不太相同。邓艾早年非常倒霉,他是真正的怀才不遇、而非无病眒吟,熬到中年之后,一朝受到太傅府的赏赐,前程是可以预见的光明远大。 而马钧要年轻不少,早年的运气其实不错,老早便已出名、并且被辟为了给事中。给事中这个官其实很不错,体面有地位、想清闲偷懒也不会出事,很多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也看得上。 但马钧的运气似乎一下子就用光了,多年都是给事中,再也看不到前程。 最近两年、他好像找到了曹爽弟弟曹羲的路子,曹羲也终于被说服、向大将军举荐了马钧。但马钧至今没被提拔。 秦亮现在的实力有限,他寻找人才的法子是捡漏。像那些中外军的失业者,就是他的选择。 而面对马钧这种级别的官员,以前秦亮做五品校事令、根本挖不动。此时秦亮封侯、但郡守还是五品官,五品来挖五品仍然很勉强。 见马钧怔怔未语,秦亮便开始劝说他。秦亮是一点也不口吃,有时候他话很少、很沉默,但说起话来不论语速快慢,都很流畅。 他说道:“若是出身士族者,做侍中寺的给事中、是很好的官,言官既为家族增好评,又不用为繁琐政务所累。但德衡是有志向之人,身居洛阳侍中寺、毫无实权,不过是在虚度光阴。 如果卿到地方上来,都尉有实权、可以调动更多人力物力,正是建功立业的地方。将来我还能举荐卿,到南乡侯王都督等公卿跟前,说不定比耗在洛阳、坐等贵人赏识要好。 只要卿愿意,庐江郡都尉、是我能推荐的最高品级的官位。德衡何不考虑一下、改变仕途策略?” 原先的制度是郡守主政,郡都尉主兵。但后来太守的权力扩张(都尉缺钱粮干不成事),何况郡守加将军号、将军就是要领兵的意思,还封侯;这样的郡守,实际便是一郡之中、军政人事财各方面的最高决策者,对都尉是上下级关系。 这时马钧留着八字胡的脸已憋红了,终于开口道:“说服人太难,在、在下遭受了,多少轻蔑、与嘲笑。在君侯面前,却无需多言。君侯如此看重,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一下子轮到秦亮发怔了,但他反应快得多,马上回过神来沉声道:“场合不宜,你我别行礼。领军将军既然与德衡相善,待我推荐之后,卿便找领军将军帮忙说话、多半能办成。” 马钧点了点头,两人互看的目光与之前相比、已是大不相同,关系立刻就发生了极大改变。 秦亮转念之间、又暗自感慨,好像说话不用那么委婉,直接点也挺好。 人们之间,总在相互试探、缓慢增进了解,得有个不怕被拒绝的人、厚着脸皮出来先捅破那层纸,把关系与心思给道破。这样做风险大,但效率高。 不过马钧的心情,秦亮也懂。马钧改良了织机、水车等工具,才能却不受重视。秦亮当初还发明了制盐技术,不也没什么用,后面获利也是靠了郭太后。大魏国的仕途,还是要自己找门路关系。 “咚咚……”鼓声琴声依旧,厅堂上舞姬的腰肢仍在摆动。杯盏交错之中,千里之外的庐江郡重要职位、却已经在庭院深深的宴席上议定。 午宴继续,直到下午。秦亮待大将军曹爽离开上位,又通过令狐愚、入内拜见,听了一下临别前的赠言。 随后,待事史陈安便主动送秦亮出邸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二人走到回廊上时,陈安忽然说道:“郡守应有几个掾属位置,君侯若不嫌弃,可愿辟仆为掾?” 秦亮先是有点诧异 ,然后便恍然。陈安也做了待事史好多年、职位一直没见动,他在大将军府,也属于边缘人物。 这世上能得到重用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前程,很正常。不过,陈安一向还算是比较淡泊名利的人。 秦亮道:“我当然愿意,但郡守的掾属、比大将军府的差远了。当初我离开大将军府,主动做孙将军兵曹掾,至少也是个刺史部的掾属阿。” 陈安看了一眼秦亮,不动声色地说道:“君知道仆无所谓官位。仆只想离开大将军府而已。” 他转头看了一眼回廊,“今天邓飏的样子,君也看到了。还有那李胜,大将军言、有机会便让他做荆州刺史。”秦亮点了点头。 陈安道:“仆隐约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想到陈安对自己也算实诚,秦亮便小声道:“卿的感觉是对的。” 秦亮想了想道:“但不要急于一时。庐江郡旁边便是大别山,山里说不定有铁矿。到时候我找到了矿山,向朝廷奏事开矿,卿请命过来做铁官。卿在大将军府那么多年,求个小官官位,以大将军的性情多半会答应。” 陈安点头道:“也好。” 秦亮把手放在陈安的小臂上,说道:“以前我还在大将军府时,便与季乐相善。后来与王家的昏事,又是季乐为媒。我们两家的情谊,可以传几代人(不被诛三族的话)。” 对于马钧来说,秦亮那里可能是个天坑。但陈安是大将军府掾属,想跳到庐江郡做官,最多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至少还能多活几年。 陈安叹道:“君已封侯,仍不忘贫贱之交,实乃君子所为。” 秦亮笑道:“那时候我们也算不上贫贱,不过将来能更好。”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谈,陈安说了一句:“昨天裴秀还与马钧争论过。” “裴秀接受大将军征辟了?”秦亮惊讶道,“难怪今天在午宴上看到了他。” 见陈安点头,秦亮心道:这裴秀乃士族出身,见识却还不如陈安,可见英雄不论出身。 不过裴秀是河东士族出身,即便立场站错了,却仍有拉拢价值,到时候向司马懿认个错、应该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机会。毕竟河内司马家结交了很多河东、并州的士族。 陈安送到府门外方止,秦亮与他相互揖拜告辞,又转头道:“季乐止步,望早日再会,到时便又能朝夕相处。” 秦亮从尾门走上马车,看了一眼旁边的吴心,便“呼”地长吁一口气,简直是瘫坐到了木板,浑身又軟又疲倦。 直到此时,他仍不禁暗自佩服郭太后。王家两个绝色美人一起上,都能让秦亮给服侍得讨饶,郭太后一个人、竟然还能保持着端庄从容的语气说话。那份忍耐与定力,确非常人所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故地重游 已是八月上旬,距离中秋节不到十天。 但秦仲明等不到中秋,诸事已办妥,明早就要启程。 这次离开洛阳,一行有几十人,包括追随他的十余人、以及家眷。人多眼杂,所以仲明已与玄姬商量好,等到了六安之后、再回来接她。 在洛阳的最后一天夜里,玄姬又悄悄来了里侧的庭院。 夜里不是总有王玄姬,但她几乎都出现在夜色中,哪怕是在道别的时候。 起初并没有机会说离别的话,许久之后,玄姬在被窝里懒了一会、才终于挣扎着起来。秦亮转头看她时,她已把雪白的胳膊伸进衣袖、然后便将交领里衬裹在了身上。她瞪了一眼秦亮,心道:刚才还没看够阿? 玄姬依旧跪坐到了梳妆台前,侧头对着铜镜,在观察自己凌乱的头发、以及弄花的妆容。秦亮也起来穿衣了。 听得“嘎吱”一声,王令君翻了个身,面朝外侧、用手轻轻撑住头。 每当这个时候,一切声音都消停下来了,三人才会开始谈论一阵。 玄姬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打起精神,便侧目先说道:“最容易猜到、我去了仲明那里的人,便是阿母。不过她不敢说,她怕我把秘密告诉王家人。” 白氏处心积虑、蒙骗王家那么多年,事情一旦败露,恐怕不轻巧。何况白氏只是个出身不好的妾,到时候能不能保住性命也不一定。孰轻孰重,她应该能权衡。 刚提到白氏,仲明的神情便隐约露出了恼怒之色。 果然仲明开口道:“我看,白夫人只是想依靠姑来获取好处。不如我们把密事告诉外舅,如此一来,姑忽然不见了,王家人可能还容易接受一些。” 玄姬的眼睛里露出了复杂的神情,随即摇头道:“阿母有养育之恩,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说出去罢。” 不管怎样,阿母无数次地哭诉养育之恩,似乎真的有用,玄姬没法不顾多年的恩情。 这时王令君冷冷道:“以前姑经常有淤伤、都是她干的罢?何况吃穿度用都是王家供的,她算什么养育之恩!” 玄姬轻声道:“算了,我也不怪她,这样挺好,少欠她的情。”她稍作停顿,又道:“阿父又不会管我的。” 提到王凌,令君的语气有些不同:“祖父还是认为,姑是他的亲生女。” 玄姬撇了一下嘴,马上说道:“以前我与阿母住在青州,最长有两年时间、阿父都没来看我们,亦未派人来送东西。后来才知道,他全然把我们忘了,整整两年、竟未想起。” 王令君听罢也无言以对,过了一会才道:“此事除了白夫人,最在意的人应该是我阿父。” 玄姬点头道:“是阿,长兄怕我影响王家的名声。但我‘父母’都在,他管不了。若真是他来管我们的事,当初就不会认我是王家人,毕竟阿母的事本身便不太光彩。” “唉。”王令君叹息了一声。 玄姬看向她道:“没关系,我确实不是王家人阿。我与阿母欺瞒了那么多年,王家已待我们不薄。” 秦亮应该确实对白氏相当不满,这时又开口道:“这事得怪白夫人,姑还是孩童、能有什么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先这样办。姑临走时,留一封信。便称与佛有缘,决定出家修行几年,望家里人不要挂念。姑不是干系朝政的重要人物,此事可能会引起王家人的猜测、或是不悦,但不会很严重。” 佛家自汉朝传入之后,已经有不少女性出家为尼、并不稀奇,女子出家的寺庙叫尼寺。 王令君的声音道:“姑在书信中便说,令君知道姑在何处、让大家不要担心。阿父问我、我不说,他没办法的。” 秦仲明深吸了一口气, 沉声道:“再等等,总有一天,我能让姑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玄姬听到这里,转过头来,眼睛对着油灯,在铜镜里看起来亮闪闪的。 这时她留意看了一眼门外,顿时回过神来,忙说道:“没时间多说,我得走了。明早我来前厅,再见你们一面。” 秦仲明依旧送她出门楼。 玄姬回想起来,她与仲明一起走过最多的路,就是这条回廊、而且大多是凌晨黑漆漆的时候。秋意渐深,黎明十分很凉,不过仲明握着她的手倒挺暖和。 去年秋快到中秋时,玄姬相当煎熬、简直是数着时辰在等待,但今年的中秋节、她是没什么期盼了。不过再忍耐一下,这次等来的事情会更好。 离别有时候也不一定很伤感,如果能很快再见面的话。玄姬去过的地方很少,只有青州与洛阳两个地方,她当然没有去过淮南,却不是那边是怎样的风景。 ……一大早,前厅庭院里笼罩着些许雾气,不过天气尚好,应该不会下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穿着白青色袍服的莫邪,打扮得就像一个俊俏白净的儿郎,她走到厅堂门口便说:“女郎,他们都在府门口等着了。” 王令君转头应了一声。 薛夫人还在依依不舍地拉着令君说话,“到了六安,多注意饮食,谨防水土不服,记得捎信回来。” 王令君好言道:“阿母不用担心,两三年前我还去过淮南。祖父也在那里,离得不远。” 薛夫人叹了口气道:“六安离吴国很近,每次水贼来袭,便是奔寿春与六安,卿要当心阿。” 王令君好言道:“夫君可不怕吴军,想想之前芍陂之役,吴军来了正好立功。” 令君一直只能与她阿母说话,秦亮便出面向大伙揖拜告辞。他对白氏执礼时,仍是唤了一声“姨婆”。 但他想起之前白氏要把玄姬嫁人,还让何骏从中奔走,心里的怒气便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表现出来。此妇还不到四十岁,而且相貌客观地看很不错、不然也不会攀附上王凌,但在秦亮眼里,已是面目可憎。 王玄姬是王凌妾生女,在洛阳坊间的名气、反而比王令君大。秦亮记得在吕巽的宴席上,何骏等一帮人议论过王玄姬,说什么看到一眼、几天睡不着觉之类的话。想到这些事,秦亮的情绪十分上头。 他如今的心境,确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心中多了不少狂躁与慾念。但以前只想与王令君玄姬在一起、平淡过一生的那种愿望,或许本来就不现实罢? 秦亮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向王广揖拜。王广叮嘱道:“有什么事,仲明多与汝外祖商议。” “好,仆正当如此。”他点头应道。 他接着向王玄姬执礼时,趁机多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发隐约还有汗腻,估计凌晨时分不方便烧水洗头发,不过脸上居然重新上了淡淡的脂粉。秦亮隐约感觉到了她的心思,又想打扮漂亮一点、又怕被别人看出来。 王玄姬轻声道:“仲明,照顾好令君阿。” 秦亮道:“令君去了淮南之后,还能与姑书信联络。” 王玄姬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此时她已无法再多说什么。 秦亮继续向四叔、叔母等人辞别,便带着令君离开了前厅。 王广等人继续送到城门外,玄姬没有跟来。 郡守并不带中外军,一行人好几十个人,全都是秦亮的人、以及他们的家眷。杨威等人从校事府辞官后,现在无官无职,都带着家眷。 秦亮还没有儿子、而且也不是都督刺史,把王令君带上也没人管。妇人没有资格做人质,在朝堂诸公看来,妻子可以随时重新娶一个。 马钧去六安做 都尉的事也很顺利,但他要等一阵才能赴任。只要马钧自己愿意、找领军将军一说,几乎就是走个过场。而且没人注意到这件事,毕竟秦亮与马钧以前没多少来往,说不定还有人猜测、马钧是曹爽府主动调到庐江郡的人。 大伙从南城东侧的开阳门出城,立刻便横渡洛水。 秦亮骑在马背上,不禁再次回望了一眼洛阳城。只见城楼正笼罩在清晨的雾气沉沉中,模样已有些模糊。 回想起来,他曾几次离开洛阳、又几次回到这里。 但这一次,秦亮觉得除了中途短暂停留、他不会再想轻易回来了。 从洛阳到淮南,有一千余里。但道路很好走,出洛阳先到阳城、在县寺客舍歇一晚,然后便可以沿着颍水一路向东南行进。沿途几乎全是平原,人口也比较稠密,郡城、县城、亭等随处可见,休息补给都很方便。一行人骑马乘车慢慢走,半个月内也能到。 秦亮打算先去寿春城,拜见一下王凌等人,然后才到六安城赴任。 淮南那地方,他是相当熟悉,之前在那边呆了一两年,为了战争准备、考察地形气候的时间也很多。这次前往,简直就是故地重游。 人们大概都喜欢熟悉的地方,秦亮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了,嵩山西麓的薄雾很快就被驱散,一切都亮堂起来。而洛阳城、亦被山势阻隔,被人们抛诸身后。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大群号:937747140 vip群:须先进大群)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单双全压 众人到了肥口,这里是淮水和肥水的交汇处,像个“人”字型。要去寿春城,得渡河两次,或者沿着河流行船一段水路。寿春主人城接送宾客,若是足够重视、多半会到这里。 秦亮在此地遇到了令君的二叔父王飞枭。二叔已带着船,在此等候多时。 隔得老远,王飞枭便在河边“哈哈”大笑,挥手招呼,大喊道:“儒虎!” 淮南果然才是秦亮该来的地方!刚到肥口、还没进城,他简直就像回家了一样,这里的人说话又好听。不仅有关系好的亲戚迎接,而且王飞枭身边的几个武将、秦亮都面熟。 连秦亮身边的杨威、熊寿等人,也认识王飞枭身边的两个武将,大伙刚见面就闹哄哄一片叙旧,一点拘谨的气氛也没有。 大家见礼罢,王飞枭便道:“仲明早就该来淮南啦,在这边大伙相互照应,可比在洛阳痛快!” 二叔长得虎背熊腰,身材极其魁梧,脸上胡须很少、跟王凌长得挺像。 王飞枭估摸着有四十来岁了,人到中年有点发福,本来挺小的下巴、已经变成双下巴,但他看起来一点不胖。秦亮这几年与王家人逐渐熟悉,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他们的长相特点,便是腿显得很长。他们的个子、估计比不上司马家的人高,主要是身材比例问题。 王令君竟然没有下车拜见二叔父,只叫莫邪上前拜见、说回府之后再向叔父见礼。可能是这么人太多的缘故,她不会出面。难怪秦亮觉得令君的美貌、不输玄姬,却没什么名气,令君都不露面,别人也不知道她。 一众人渡河之后,从西门入寿春城。到了都督府,秦亮去拜见王凌、又见到好多熟人。 在午宴之前,经人引荐,秦亮见了扬州刺史诸葛诞。这是他第一次与诸葛诞见面,相互都打量了一番。 从名义上看,其实诸葛诞才是秦亮的直属上司、王凌不是。然而王凌相当于一方诸侯,多方面都能节制诸葛诞、特别是兵事。所以对秦亮这种关系的人,诸葛诞拿他没啥办法。 诸葛诞皮肤生得白、差不多能与何晏比了,虽然长得相貌堂堂、身宽体胖,但看起来全是脂肪、没什么肌肉感。整个人一点勇武之气也没有。 边地刺史、几乎必加将军号,要带兵的,诸葛诞就是昭武将军。秦亮看他的相貌,简直无法想像此人该怎么带兵打仗。不过此时很多统帅都是士族出身、不用亲自上阵冲杀,所以人不可貌相。 想到诸葛诞属于喜欢搞玄学的“思聪八达”之一,他的这副形象、好像倒不该让人意外。 不过秦亮对此人有戒备心。因为他的长女刚不久前、嫁给了司马昭的弟弟司马伷,而他又与夏侯玄互为知己良友,这是在司马懿和曹爽两边讨好。此子明显是在多面下注,立场非常模糊,不是很靠得住。 实际上他们诸葛家都是这个干法,在三个国家都有人做到高位。 但秦亮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公开的情况、王凌肯定是知道的。都督与刺史还是要搞好关系,不能因为诸葛诞是墙头草、便冷眼相对。 倒是诸葛诞的次女诸葛淑,长得很不错。 秦亮到邸阁二楼的侧厅,去拜见叔母的时候,意外见到了诸葛淑。因为叔母引荐,他才知道名字。 诸葛淑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估计也就十三四岁,脸上的稚气很明显,但是发育得挺好。秦亮自然没有丝毫杂念,他对这种小学初中年纪的女孩一向都没啥兴趣,主要是观念作祟,若他对小女孩乱想时、下意识会产生自我否定。 “见过儒虎……不对,君侯。”诸葛淑揖拜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顿时侧厅里哄堂大笑。 这女郎看起来有点卑怯紧张,说话都不太利索。想那诸葛诞 家也是高门大户,却不知道女儿怎么会这个性格。 秦亮回礼,微笑道:“多谢女郎美言称赞。没事,我外祖这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不必见外。” 女郎说话出错,秦亮也多看了一眼。再看时,倒觉得有点稀奇。 诸葛淑的眉毛很细,眼睛有点小、鼻子嘴巴也小,便显得平坦的颧骨位置的脸颊稍微比较宽。这种五官,其实很容易看起来平淡。实际上秦亮第一眼看她也没多大印象,只是女孩满脸胶原蛋白、皮肤又白嫰,乍看觉得挺白净漂亮。 但诸葛淑的脸型不错,并不突出的五官搭配起来、倒颇有点别样的味道。她的相貌,越看会觉得越有特别的气质,只是这种小家碧玉般的清白气质、不怎么符合其士族身份。 不过秦亮也不在意。他向女性长辈们打过招呼、见过礼,便对王令君道:“令君陪着叔母们说说话,我出去见外祖、叔父。” 王令君缓缓揖拜道:“夫君请便。” 看王家的女郎,这礼仪姿态的端庄平稳,完全把诸葛家的人比下去了。 秦亮向叔母告辞,走出木门、来到厅堂上拜见王凌,再次受到了众人的关注。他在洛阳很不习惯被瞩目、心里发毛,但在寿春却感觉好多了,毕竟大家几乎没有恶意。 脸上有络腮胡的三叔道:“在秦川,以五百兵打五万的人,便是我们家仲明。” 秦亮拱手道:“三叔言重了,只是阻击了两日,最后还全军大溃,仆的性命也差点丢在了那山沟里。” 上位的王凌笑道:“就是阻击战,算得那费祎、怕要气出病来了。” 王凌一发话,众人顿时附和。 二叔王飞枭点头道:“仲明此役,最要紧之处,确应是事先料定费祎的行军通路。不然别人怎么没算到?” 秦亮顿时看了二叔王飞枭一眼,王家人里、长得最魁梧雄壮的就是他,倒不料他还颇有点见地。有时候文武才能,确实并不冲突。 这时侍女奴仆们排队入厅堂,开始上菜。王凌看到一盘粉蒸肉,便道:“这个菜我爱吃。” 众人意会,又是一阵笑声恭维,说什么将军比廉颇老当益壮。不过已经满了七十岁的王凌,牙还没掉完、确实算厉害的。 都督府里没有养家伎,此时也无音律,却也十分热闹。谈笑的人声,已经够吵了。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大群号:937747140)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将军很好 天刚蒙亮,秦亮等数十人便从寿春城出发。 上午他们路过芍陂西北面的阳泉县城,县令率属官迎于城门,欲邀秦亮入城巡视。秦亮婉拒了,理由是此番只过阳泉县城、还有两个县去不了,命他们一个月后再到郡城述职。 不过秦亮只是要节省时间而已,想早点去六安城安顿。 当天大伙就到了沘水东岸后,只要沿着沘水一路南下、便能到六安城。 就在不远处,两年前被吴兵烧毁邸阁的安城仍在,这座城镇属于庐江郡的兵屯管辖、却不是县城。芍陂附近的屯户本来就多,吴兵过来抢走了起码上万人口。当时秦亮不在意,现在看到安城,忽然有点肉疼。 寿春到六安的路约两百里,秦亮等人的车马在路上没怎么停,次日快到六安城的时候,太阳已在西天垂垂欲落。 晴朗的黄昏,天边的云朵边缘映照着一层金光、点缀在空中,显得天幕更加宏大。此地属于低丘地带,虽有起伏低矮的小山,但视线亦是十分开阔。 宁静的庄田里,村庄错落有致,田里还有农人、此时都纷纷直起了腰,正好奇地打量着大路上的队伍。他们也许还不知道,这支队伍里的人,马上便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六安!”队伍中有人情绪憿动地大喊了一声。 夕阳的橙黄光辉中,前方的城池显得愈发古朴,骑在马上的秦亮也不禁久久眺望着。 庐江郡以前的郡治长期在南边的舒县,现在的舒县已经毁于兵祸。而六安以前也是个县城,所以城池看起来不大、比寿春城小不少。 但秦亮一点也不嫌弃它,它再小、也是自己的城!秦亮折腾了多少事、奔波了多少地方,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怎么可能嫌弃它呢? 而且六安建城的时间不短了,底蕴并不差,城墙修得非常厚实、并包砖,护城河等设施一应俱全,城外的路也修整得很好。所以吴国大军多次来攻,拿守军不多的六安城却没办法。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直线轮廓的芜殿顶城楼、也愈发清晰。陈旧的瓦顶,一面泛着夕阳的光辉、一面藏匿于阴影下,光暗之间,仿佛在述说着岁月的痕迹。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作祟,秦亮看这座城是越看越顺眼,暗里已给它的一切赋予了很多诗意。 六安县令等官员已经等在了门口,秦亮下马与大伙见礼。人不少,县令叫陶文,别的那些人、一时间秦亮记不全名字。 队伍顿时又充实了一番,浩浩荡荡入城。城中有十字形驰道,里墙、宅墙隔成棋盘,房屋修得非常紧凑。本来就是县城大小的城池,而今塞下了更多官府、兵营,就变成了这般样子。不过这样也好,显得人口更稠密繁华。 及至郡府,秦亮竟在门口看到了文钦。 秦亮并不认识此人,不过听说过他长得很壮,起初只看见前面站着个穿着官服的魁梧大汉、十分扎眼,秦亮便已差不多猜出来了。等到彼此见礼寒暄,自荐之后,果然证实了猜测。 这是秦亮在魏国见过的、身材最魁梧的人,本来已经够吓唬人的饶大山、在文钦面前,身材气势也似乎矮了一截。 文钦根本不用像曹爽一样、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他光是往那里一战,感觉就足够傲慢无礼。他的个子十分高壮,却直着脖子用俯视的眼神看人;何况表情也不太友善,像是冷笑着、并瞪着别人,那姿态神情不嚣张都难。 秦亮感觉倒还好,毕竟文钦现在已经是四品城门校尉、比秦亮品级高。但是王凌、诸葛诞跟文钦打交道时,遇到个属下这么副欠揍的样子,那是啥感觉? 文钦道:“我的人已经撤干净,暂居在县寺,只等仲明来,明日便走。现在府邸是仲明的了。” 秦亮不动声色道:“府邸是朝廷的,祝贺文将军高升。” “谈几句?”文钦转头看了一眼望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点了点头,挥手招呼大伙进府,先行安顿。他又对陶文道:“今日时辰已不早,诸位都下值罢,明日邸阁上见。” 陶文等拜道:“府君舟马劳顿,卑职等便不敢多扰,请告辞。” 于是秦亮与文钦走到了门楼旁边的一座望楼上。他站在窗口,只见城中的无数屋顶、楼阁尽收眼底,景色甚是宏大,顷刻间他差点忘了自己来干嘛的,只顾在那里张望。 文钦的声音道:“诸葛诞不可能那么好心,给我请功。” 诸葛诞怎么也是个刺史,直呼其名真行。 秦亮定住神,转身道:“仆听说,正是诸葛将军奏的功。” 文钦“哼”地冷笑了一声:“他寻思着怎么整我,那还差不多。” 秦亮心道:看来你心里很有比数阿,既然如此,我刚认识你、能聊什么? 踱了几步,秦亮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说道:“文将军回去见大将军,便知怎么回事。此事确实是诸葛将军请功,又找了他的好友昌陵乡侯夏侯将军、在大将军跟前美言。如此一番之后,大将军才奏请皇太后殿下,迁文将军为四品城门校尉。” 文钦忽然道:“主意是汝出的罢?汝想来做庐江郡守。” 秦亮没留神,顿时怔了一下。因为此事连司马师也觉得、应该王凌的主意,这文钦一个武夫,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 但片刻后,秦亮明白过来,文钦不是靠推测、他是靠直觉。估计王凌同样对文钦很不满,文钦自己也感觉得出来。 文钦一双大眼带着冷笑、观察着秦亮的表情。 此汉的个头很有压迫感,眼睛也挺大,但在秦亮的感觉里、实在远不如司马懿的目光有压力,甚至比郭淮还差不少。被文钦盯着,秦亮没什么感觉。 反正现在的秦亮、已经成功站到了庐江郡府的楼上,加上文钦不是司马氏的人,秦亮也不用太小心翼翼,便“呵呵”笑了一声,不置可否道:“还得我外祖,才请得动诸葛将军。” 果不出其然,秦亮已经不否认了。文钦仍然拿不准的样子,又哼了一声、犹自在那里琢磨。 亲眼见到文钦、这个人见人嫌的武将,秦亮反而没什么恶感。于是秦亮临时起意、想结个善缘,便再次提醒道:“仆也是大将军府掾属出身,反正不会害将军。” “大将军很好。”文钦点头道。 他看秦亮一眼,竟然主动深深揖拜道:“仲明,后会有期。” 秦亮顿感诧异,便立刻回礼。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大群号:937747140)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高台夕照中 辞别文钦,走下阙楼。此时夕阳已被高大的郡府围墙挡住,前厅庭院笼罩在了阴影中。唯有建在高台上的邸阁,仍沐浴在夕阳仅存的光辉下。 秦亮率先穿过庭院中间的铺砖道路,走向邸阁石阶。他身穿秋白色的官服、头戴小冠,腰间挂着印绶、以及邓艾送的破剑,按剑而行,缓缓走上石阶、走到了高高的台基上。 走出阴影,暖洋洋的余晖顿时笼罩在身上,光线骤然变亮,天地也恍若更加开阔了。西边只剩小半的夕阳、阳光的颜色饱和度很高,已成橙黄的颜色。不那么刺眼的浓厚色泽,倒似乎更有一种厚重之感。 秦亮此刻的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 放在整个大魏国,郡守的职位确实不算高。但是在庐江郡这个地方,他将说一不二。 秦亮独自走进了邸阁前厅,阔步走上上位的木台、来到几筵旁边,便在中间的筵席上端正地跪坐下来,俯视着空旷的厅堂。一缕阳光从大门侧面斜照进来,仿佛就像洒在地板上的有形之物。 没一会,杨威、王康等十余人陆续走了进来,发现秦亮已入座,他们便走了过来。 庄客出身的王康的脸有点红,上前道:“康拜见主公!” 大伙听到称呼,不动声色地侧目,并未吭声。 秦亮马上开口笑道:“至少得一方诸侯才敢称主公阿!不要急,待在场的各位、都比我这个位置更高了,再叫我主公不迟。” 众人听到这里,情绪很快上来了,好几个人都压抑着憿动,纷纷揖拜道:“仆等拜见君侯。”“仆拜见将军。” 秦亮拱手回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哪怕是刚才与王康玩笑。 他心道:有时候做所谓主公,确实不能太谦虚,底下一群人效忠总得有点盼头。 此时没有外人,秦亮便又不动声色道:“我在秦川之役中,临时从郭将军那里拿五百兵,便能坏掉蜀汉大将军费祎的大略。兵还是要看在谁手里!只要我有数千兵,必可纵横一方,带着诸位一起立功封侯。” 一向比较沉着冷静的杨威,这时也沉声道:“仆愿为君侯前驱!” 众人马上跟着附和。 秦亮点头道:“那伏德便做郡守部曲兵(私兵)的参战将,并暂领六安城驻军兵权。” 杨威用力拜道:“喏!” 秦亮看了一眼王康,王康便摸出了一卷竹简,立刻开始宣读在场诸位的任命名单。 杨威以前在中外军是统兵三百骑的骑督,参战将若是带步兵、起码是两三千人的规模,整整升了一级。熊寿则直接升为骑督,剩下的五个中外军失业武将,全都官升一级。 虽然他们是做私兵武将,但秦亮掌庐江郡之权,战时以暂领名义、这些私兵武将的兵权还能扩张。 王康则辟为上计掾、兼领郡府守卫的部曲督,饶崇(大山)为门下掾、在王康麾下兼领部曲将;隐慈为纲纪主簿,兼领情报工作。 念完了任命文书,秦亮也不多言,立刻从筵席上起身道:“各位旅途劳顿,都回去歇着罢。” 于是众人揖拜告辞,秦亮也离开了邸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郡府是城中最大的建筑群,光是前厅庭院,以及两侧的院落、署房便能住下很多人,秦亮带来的人可以直接住在官府里。 当然郡府的大小、自是比不上大将军府太傅府那些地方,大将军府中光是守卫兵马就驻扎了三千人。 之前秦亮与文钦说话,在大门边的一座阙楼上。那时他就大致看清了郡府的格局,类似一个长方形。靠近府门的前端,修了邸阁、署房、营房等建筑。 北边进一座门楼,是一个大庭院,便是郡守的内宅。 内宅后面还 有两个略小的庭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不过其中西侧的庭院里,有一座很高的望楼,比府门的阙楼、围墙四角的角楼还要高;应该是郡府中最高的建筑,上端又高又窄。那座望楼有点意思,估计爬上去之后、能把全城的格局都看个清楚。 秦亮走近北边的门楼后,发现这座内宅庭院确实很大。大概因为此地宽度要与前厅一致,修得太小了郡府建筑群便不对称,所以面积才这么宽。 里面有假山、花草树木,许多厢房、亭子,还有阁楼。整个庭院,又用走廊和房屋分割成了几个区域。 上一任太守文钦已经把人全部撤走,偌大的庭院看起来空荡荡的。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光线暗得很快。庭院里的建筑挺旧,夜幕降临之际,古朴陈旧的房屋、阁楼看起来竟然有点阴森。估计还是人太少、而造成的错觉。 现在这里一共就四个人,除了秦亮夫妇与两个侍女,便是吴心。 之前秦亮在洛阳时,刚从司马师那里得到要做郡守的消息那天,便把吴心带了回去,让王令君再见了一面。王令君对她的印象不错,所以吴心现在与秦亮夫妇住到了一个地方。 秦亮来到阁楼厅堂里吃晚饭,莫邪与江离将菜肴端进来,王令君还招呼了吴心、让她一起来吃。 三人跪坐到了一张案旁,秦亮径直说道:“明天六安城的官吏来拜见,我先大致安排一下郡府的事,后天出发;对外的说法,便称我去寿春城了,不用解释去做甚。我一个人骑马,三天内就能到洛阳,很快就能回来。” 王令君转头看了一眼吴心,说道:“既然夫君信任吴心,叫她一起去罢。” 秦亮沉吟道:“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人还不太熟悉。” 王令君微笑道:“祖父在寿春说了,明天舍人劳精就会带着一大队王家门客过来帮忙,都是太原郡人,府君不用担心。何况都尉劳鲲手下不还有兵吗?” 秦亮想了想,扬州这地方、本来就是王凌经营十几年的地盘,应该无碍。他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吴心,点头道:“好罢。” 吴心不知道秦亮赶着又去洛阳做什么,她也没问,只是欠身道:“喏。” 秦亮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庐江郡的人、事搞清楚。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王玄姬接过来。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qq大群号:937747140 vip群:书友须先进大群,进vip群要满足一定条件哦。)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上梁下梁 王玄姬的联姻事,忽然就没了消息。 何骏正急得团团转,在亭子里走来走去。让抱着孩儿的卢氏看得也很心烦,她本来已经躲到庭院里来了,何骏又撵了上来。 “阿生晒晒太阳。”卢氏对着孩儿犹自说着话。 她心里却对孩子说:可不要学你爹。你爹、就是学了他爹,上梁不正下梁歪。 何骏瞪着她道:“汝倒是说句话阿,愿不愿意去见白夫人?那白夫人最喜结交权贵,汝是卢家人、又是妇人,她不会不理会。” 卢氏蹙眉道:“妾说了不去!妾不认识什么白夫人,与王家也无甚来往,干妾何事?” 之前何骏还殴打过卢氏,后来金乡公主站在了儿媳这边,卢氏最近已经不怕何骏了。 更何况,此事就算挨一顿殴打,卢氏也不愿意去做! 何骏道:“堂弟去拜见阿母了,阿父不在、阿母便不见他,现在他只能在前厅与奴仆说话。我这去见他,怎么说那事?那白氏做事也靠不住,联姻之事究竟行不行、话都不给一句!汝不帮忙,还是不是何家人?” 卢氏不理他,对着孩儿说:“阿父说我们不是何家人。” “唉!”何骏气得用力踱了一下脚。 卢氏太知道何骏是什么心思了,什么替堂弟着想、都是幌子。 说出去别人可能还不敢相信,堂弟还没去妻、何骏就想着堂弟媳!卢氏可不想掺和这种事,简直是在给自己找大痲烦。 何骏跟他父亲一个德性,满脑子都是妇人。 他父亲最近两年、已经不近女色,卢氏猜测多半是身体不太行了。服用五石散后,那种兴致确实很高,但长期服用对身体必定不好,加上何晏的年纪也渐大了,才迫不得已收敛。 饶是如此,阿翁何晏心里、仍然离不开妇人。即便是出谋划策,心思都在妇人身上。最近皇帝要大婚,何晏等人好像正在给大将军出主意、想把皇太后殿下赶出皇宫。 这父子俩的好色,在洛阳可谓家喻户晓,另一个齐名的人、便是邓飏。 而何骏还很年轻,沉迷女色的兴趣、根本劝不住,卢氏已经不想说他。他现在是越玩越大了,不久前隐约听说,他与邓飏二人软硬皆施,两个人一起、与黄门侍郎臧艾的姨母同了房。 家里有那么多年轻的美姬歌女,好友家中也可以交换,何骏非要去碰人家的姨母,也不嫌年龄大。好像还是因为身份很稀罕。 卢氏认为何骏想着未过门的堂弟媳、还有一个原因,她知道何骏惦记那个王玄姬几年了! 不知王玄姬究竟长成什么样,竟然能让喜新厌旧的何骏记了几年。 据说何骏与几个士族子弟,在什么地方见过王玄姬一面,然后就到处宣扬王玄姬的美色。这些士人在洛阳结交甚广,几个人都在传,以至于王玄姬在坊间的名气非常大。说什么看一眼几天睡不着觉,还有懊悔娶妻太早、回去打妻子的,得了相思病、卧病在床几个月的……总之说得神乎其神。 但卢氏不相信王玄姬就能长三头六臂,她再怎么貌若天仙也只是个女郎而已。若是何骏真的能沾上,三个月内必定生厌!看腻了的国色天香,哪有新鲜的人莿激? 何骏说道:“我乃公主之子,白夫人居然敢不理会我?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琢磨了许久,说道:“会不会秦亮与她搞在了一起?” 卢氏听得想笑:“她可是秦亮之妻王氏的姑姑,怎么可能?” 何骏不以为然道:“竖子几年前就与王玄姬认识,白夫人还找过他。听说他娶妻之后,天天住在王家,像个赘婿一样,可不是有了机会勾搭?”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卢氏犹自摇头。她想说,你以 为谁都像你?秦仲明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但卢氏不能说出口,否则显得自己很了解秦亮似的。 好在何骏很快想通了,自己说道:“着实不可能。以前白夫人对秦亮与王玄姬、连明媒正娶也不答应,而今难道要让王玄姬给他做妾?秦亮就算与王玄姬搞在了一起,白夫人也不会因此不理会我!” 卢氏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她现在已经不想再提起秦亮。卢氏非常懂得利弊,她当然明白,亲儿才是最靠得住的人。 然而何骏一提起秦亮,便无法马上停下,立刻恼怒道:“他怎么没死在秦川?前阵子听说他死了,我是真高兴。没想到死了还能活过来!真是祸害活千年。” 好像只有这个愿望、卢氏才正好与何骏一致。 她当然不恨秦亮、毕竟以前提出断绝关系的人是她自己;但如果秦亮死了,确实是好事,什么隐患都没了、不至于心里一直提心吊胆。“还他嬢的能封侯!”何骏越说越气,“这种人竟然能称将军、君侯?” 卢氏听到这里,心情复杂道:“别与他来往便是。” 只要一提到秦仲明,何骏便用狐疑的目光观察卢氏。 卢氏顿时神情尴尬,“有没有事,夫君洞房时不知道吗?何况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还去纠缠做什么?妾如今有了阿生,还愿意背叛何家不成?” 一番话确是出自她的真心。 何骏出身好,整天却不务正业、至今都没封侯,卢氏在亲戚并没有多大的脸面。如今听到秦亮的事,年纪轻轻便有作为,可以称呼为君侯、将军,她难免会有些后悔,心里酸溜溜的。 偶尔她也会想,如果当初选择的是秦仲明,说不定过得更好。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何况她只要好好把儿子抚养成人,过得也不会差,即便心里有点不知足,也得面对现实。 何骏道:“阿母最近一直护着汝,对汝那么好,汝要向阿母多学妇道。” 卢氏觉得何骏也是好笑,别人家妻子、甚至姨母,他没少动心思;但对自家妇人、则是绝不容别人染指半点。连对母亲的要求也是如此,何晏都不在乎,不知道他做儿子的在乎什么。 不过金乡公主曹氏贵为公主,何晏其实管不住她,也只有儿子才能让她没办法。卢氏做了母亲后,太懂金乡公主的心情了。 何骏继续道:“还有,汝不要时不时回娘家瞎走。看看阿母的礼数,阿母便极少出门,也不见外人。亲如我堂弟、才十几岁的儿郎,阿父不在家,阿母面也不见。” 卢氏点了点头,诚心地认可阿姑的性情。阿姑金乡公主确实是那样的人,即便阿翁以前到处沾花惹草,她也苛刻地守着礼数。 金乡公主偶尔在自家房中会比较随意,但或许正因心中无事,才不太注意。 卢氏与她相处了这么久,觉得阿姑才是真正守身如玉的人。卢氏表面上做得还不错,心性确实比不上阿姑。 谈到金乡公主,何骏终于放弃了强迫卢氏,说道:“不愿意算了!我先去见堂弟,我们自己想办法与白氏见面。”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qq大群号:937747140 vip群:书友须先进大群,进vip群要满足一定条件哦。 不太常用的微薄: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仲明不近色 八月下旬,秦亮离开洛阳已有半月有余。 这时受命跑到洛阳来联络秦亮的人,陆凝(号师母)、袁师真等几个人,才刚到洛阳。他们正借住在五斗米道的“治”中,治是信徒道民参加祭祀等活动的简单房舍。 陆师母便是在秦岭山中遇到秦亮的女道,她其实是五斗米道的人,但当时情况很紧张、怕被识破是蜀国奸细,便谎称自己是太平道。不过她确实是姓陆,这倒没骗人。 当年张鲁割据汉中时,刘备最先来招降张鲁。张鲁说:宁为曹公作奴,不为刘备上客。遂不降,坐等曹操前来。 但是道友阎圃等人,带着一些道友率先降了刘备;袁师真一家也追随阎圃降了汉。 后来张鲁在曹魏大受恩宠,曹操之子曹宇娶了张鲁之女,并封张鲁为万户侯。降了曹操的重要人物、都得到了厚待,跟着北迁的信众做了曹魏的农奴。不过五斗米道,也在曹魏各地也日益传开了。 (蜀)汉国便利用五斗米道到处传教的机会,让投奔汉国的一些道民做了奸细。 陆师母等人,之前跑到秦川中,便是为大将军费祎探路。不料他们在太白山南麓发现了魏军,仓促之中才躲到了一个道教“静室”中落脚,便是那几间茅屋。 直到这会,出门刚回来袁师君、还在拍大腿,“彼时,汝等若能抓住那秦仲明,带到大将军跟前,此时我们必受大将军(费祎)封赏重用、如张师君在曹魏故事。” 陆师母道:“他身边有两个部将,相貌凶悍、携带利刃,其中一人身壮如牛,没有十几个人怕是奈何他不得。我们数人不是对手,多半会反遭擒拿。何况大将军只叫我们打探道路,也没说秦仲明是何等重要之人。” 袁师真叹道:“大将军之前就听说过此人,还亲口称赞芍陂之役打得好。秦川之役后,大将军更想联络他了。” “我以为大将军会很生气。”陆师母道。 袁师真不以为然道:“各为其主而已。此人乃扬州都督的孙女婿,现在叫他投汉不太可能,但因汝与他结过善缘,来往一下不难。但我们来迟了,秦仲明已经去了庐江郡做太守,还得去一趟庐江郡。” 陆师母看了一眼小门外,轻声道:“只是来往,那大将军为何派个美人来?” 袁师真恍然道:“今天我才见了汝那同族亲戚陆罡、想找他帮忙去官府拿一份‘过所’(路引),又旁敲侧击谈了一些洛阳逸闻。听说秦仲明不近女色,那美人没用了,得送钱财作见面礼。一会我再去见陆师兄,向他借些钱财,过阵子寻机送还与他。” 陆师母“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她想起了秦仲明的袍服,又想起那晚在静室茅厕外面的事,心里寻思,秦仲明不近女色的传闻、大概有误。但她当然不能对丈夫这么说,只得住口。 她一想起那晚在屋后的事,脸上便立刻发烫。 陆师母并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反而挺守规矩。虽然当时知道了秦仲明为村妇复仇祭奠的事、让她颇有好感,而且秦仲明的相貌身材也确实很好;但是陆师母仍然不会做什么,她不愿与任何人发生歼情。 大概还是因为那句“今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又没人知道”,一个有好感的人即将永别,她才大意放枞了一些、昏昏沉沉地让他摸了一下;而那秦仲明也是过分,让他摸、他竟伸到袍服里去。 陆师母更不会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却要主动与见面!事情让她觉得有点恍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她想了想,秦仲明大概不是那种到处乱说的人。何况她也不会承认。 ……但秦亮此刻已经又回到了洛阳,只是没人知道。 俩人骑马到达洛阳附近,时间是下午。秦亮找了个地方停下,便叫吴心 去建春门外的马市、买一辆马车,随后二人乘车进城。 吴心几乎没有社交,在洛阳极难遇到认识她的人,何况还带着斗笠。秦亮不一样,他不想轻易露面。 虽然接走王玄姬的事不是太严重,但做得谨慎一点、总不是坏事。 他们赶着马车进城,便径直回了乐津里的院子,还得做些准备事项。 这院子现在没人住,王康夫妇、饶崇都跟着去了庐江郡,连个奴仆也没有,只是空着。秦亮在这里暂且落脚是最好的选择,没有客舍那么多人。 吴心打开了院门的锁,便赶着马车进院子,随即闩上大门。 秦亮走出车厢,便叫吴心去附近的小市、买几块豆腐回来。他则忙着解开驽马,把带回来的豆料草料拿过来,又给驽马喂水,便来到熟悉的上房等着。 王家宅邸里、令君住的那个庭院,有一座阁楼。阁楼的二楼北窗,能看到里坊墙外的别家屋顶。秦亮与王玄姬约定好的信号,便是往那处屋顶上扔几块纸包豆腐……太硬的东西,容易引起房屋主人的干涉,东西太小、在远处又不容易看到。 玄姬算着日子大概到了、就每天去阁楼上观望一下,只要看到信号,则在次日清晨来秦家院子汇合。然后神不知鬼不觉走掉。 她一早独自出王家府邸,门房奴仆看见了确实会觉得有点奇怪、但必定不会阻拦,毕竟玄姬是王凌之女。等她出门的情况引起王家人注意的时候,三人大概已经离开了洛阳。 没过太久,吴心买好了豆腐。秦亮立刻用颜色比较白的佐伯纸、包好豆腐块,趁着里坊门没关,俩人赶去了王家府邸后面的里坊。找到地方,吴心下车把豆腐扔到了屋顶上,陆续发出“扑”地沉闷的轻响。 事情十分顺利,说不定今天傍晚、玄姬就能发现,待明天天刚蒙亮,三人便能出发! 秦亮二人默默地赶着马车回去,整个过程几乎悄无声息。 熟悉的洛阳城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又或许正在发生着许多并不引人关注的小事。秦亮离开这里、不过才半个多月,城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qq大群号:937747140)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道士有妖气 晴朗宁静的黄昏,里坊格局的城市,一般的街道上没有市场商铺、也没有喧嚣,平静得不像是都城。 吴心在前面赶车,马车已进乐津里。忽然右侧的房屋后面,隐约传来了喊声,秦亮侧耳倾听,大概是有人喊“站住”、“别跑”之类简短的话。 他不禁好奇,便挑开了侧面竹帘的一角,朝右边观望。一时间啥没看见,只看到宅邸的围墙、房屋的瓦顶。 马车驶过两座院子之间的巷子时,秦亮忽然一脸惊讶。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巷子里、向这边狂奔,后面追逐的兵卒已经到对面的巷口了。 让秦亮意外的是,那个女子他认识,便是在秦川中碰到的那个姓陆的女道士!毕竟相处了好几天,而且事情没过多久,即便陆师母脸上的肤色不同了、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刹那之间,秦亮便隐约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细猾的触觉。接着缺水快渴死的那种极度难受、以及陆师母供给食物饮水的事纷纷闪过,还有他自己说过的许诺,大概是什么亏欠了恩情、他日有机会定当回报不会推诿之类的话。 这女人怎么会在洛阳、而且在乐津坊?秦亮顾不上多想,顷刻便下意识地做出了决定,他对前面说道:“暂且慢下来。” “吁……”吴心发出了一个声音。 接着秦亮掀开了尾门,少顷,陆氏便奔出了巷口。秦亮对着她唤了一声:“这边!” 陆师母看了一眼,果然也立刻认出了秦亮,急忙朝这边奔过来。眼看陆师母即将追上慢下来的马车,秦亮反应极快、转头便道:“快!马上转进左边路口。” 追上了马车,陆师母伸手按住车厢底板,她满脸都是惊慌恐惧,用力一跳、直接扑了上来。顿时扑了秦亮一个满怀,把他按翻在了车厢里。他的胸膛温軟一片,满怀都是妇人身体婀娜的感受,鼻子里还闻到了些许香味、许久没洗头的头油腻味。 陆师母好像觉得秦亮身上有钉子一样,立刻想挣脱。这时“噼啪”的挥鞭声过后,马车往前一冲,惯性之下,两人差点被甩出去。秦亮反应很快,伸手便抓住了车窗边缘,一手搂住了身上的陆师母,正好用力按在她腋下的侧胸上。 等那股惯性冲劲过去了,陆师母马上拽住秦亮的手,用力拉开。两人也分别坐了起来。陆师母正在瞪眼看向秦亮,秦亮则一脸严肃,回过头对前面的吴心说道:“先远离此地,想办法尽快出乐津里!” 吴心隐约回应了一声“喏”。 秦亮暂时没理会陆师母,随即闩上尾门,轻轻挑开侧帘,观察着外面的光景。 没一会,吴心逐渐让马车恢复了正常速度,在乐津里的街道上迂回行驶。坐在旁边的陆师母也没吭声,她的脸色难看,惊魂未定,一脸紧张。 马车终于出了乐津里,在里坊门时并未被阻拦,秦亮稍微松出一口气。 此时他才暗自有些懊悔。如果刚才运气不好被官兵缠住,他倒是没什么事,找个回洛阳取重要东西之类的借口、便能脱身。但如此一来,很多人都知道他回洛阳了,谁接走了王玄姬、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虽然到时候也可以解释,姑想清修一段时间,令君便托付他回来、接送照应一下姑;然后不承认他与姑有什么问题。这样王家人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令君会认下此事。不过无论如何,秦亮仍然会多很多麻烦。 刚才刹那之间、确实太急迫了,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凭本能直觉在做决定。而陆氏在秦川中的帮助、确实影响了他的判断。现在想来,秦亮前世其实不是个坏人,观念还是倾向于知恩图报。 秦亮转头看了陆师母一眼,有点好奇她脸上的皮肤怎么变色了。之前她在秦川中蜡黄中略显粗糙的脸,大概是抹了什么东西,但抹得相当自然,秦亮彼时没注意、 疏忽之下竟未看出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喜欢皮肤白的女人,但彼时陆氏一张脸像因风吹日晒、晒黄了似的,他仍然觉得有些姿色;如今看来,他确实看走了眼,这陆氏其实长得挺漂亮。她脸上的皮肤虽不似洛阳美人一般非常白皙细嫰,却也不错,有点风吹日晒的痕迹,但肤色是浅浅的鹅黄色、挺漂亮。 不过她把脸上涂的东西弄掉之后,整体肤色不太一致,遮住的地方挺白嫰,脸颊又是鹅黄色、有些日晒的痕迹;加上衣裳不太干净……隐约有山林的气息。她生得一双内双眼皮的勾人柳叶眼,哅襟不是很高,但腰身细长。 这次给秦亮的印象,竟然好像有一种与普通士庶妇人不同的妖气!道士不是伏妖的吗? 陆师母仍然没吭声,蹙眉看着他。秦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袍服出现了状况。 之前三天,秦亮马不停蹄赶着来洛阳,身边虽有吴心、但他不可能有时间想那种事。一连几天未近女銫,很容易有反應,在陆氏扑倒他的时候,他就出现了异样。难怪陆氏会想挣脱他。 秦亮那时很紧张,自己倒没太注意。有些东西就是化学范畴,他主观上没想那么多,仍然无法控制,浩然正气大致就是如此。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衣袖,把宽大的袖子拂到前面、暗中拨了一下,这才一脸不解地开口问道:“仙姑怎会在洛阳,且出现在乐津里?” 陆师母脸上没什么血色,声音略粗、顫声道:“我们来洛阳,就是为了见府君。打听到府君的住处,想过来看看,不料被以前的同门师兄出卖检举了!我夫君被官兵抓了,府君有没有办法救他?” 秦亮还不太清他们究竟来干什么,但从片言只语中,他大概猜测、这帮人就是费祎的奸细!毕竟之前秦川初见,他就有些怀疑。如果他们是蜀国奸细,那来洛阳可能是为了挖人。 他心道:你们有人被抓了,一拷打还能不招?那我还不赶紧避嫌? 秦亮出生于冀州,是王凌的孙女婿、年纪轻轻就做了郡守,如今在魏国的光景很好。所以他没有叛洮的理由,朝廷诸公也不会因此怀疑他。何况又不是秦亮主动联系的费祎,他真要投靠费祎的话、为何在秦岭中破坏费祎的大略? 但秦亮也肯定不会主动去捞人。他不是坏人,但也不算不上什么好人,他帮陆师母逃脱已经冒险了、不可能什么都愿意做。 他便沉吟道:“暂且可能做不到,你们毕竟是蜀国人。仙姑先别急,等一段时间,再想想办法。” 陆师母急道:“府君那么大的官、家里还有人做都督,只是想避嫌、不愿被曹魏怀疑罢?” 秦亮看了她一眼,心道:有些话心里有数就行,何必说出来? 不过,陆师母估计也是因为心急所致。果然片刻后她便回过神来,叹息道:“府君能救我,已是大恩大德。妾不该强人所难。” 秦亮道:“仙姑对我也有恩。但此事确实急不了,现在我也有麻烦。”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过年旧事 乐津里的秦家院子不能回了。 官府应该不会闯进去搜人,毕竟抄官员的家是非常严重的事,而此时王凌、秦亮都在大魏有兵权。但今天抓捕蜀国奸细的事发生在乐津里,为防节外生枝,秦亮等去了吴心的住处。 三人围坐在一张小几案旁,上面放着吴心买豆腐的时候、买回来的五味卤肉,还有几块之前带的麦饼干粮,一坛酒。 秦亮犹自拿筷子蘸碗里的酒水,在木案上画着直线。一边画、一边琢磨城中的路线。 玄姬若是步行赶去乐津里,那便能在半道等到她。但如果她先叫人赶车、送到乐津里附近的小市,或是别的地方,那在路上就很容易错过了。 当时商议的时候,并没有说起这么细枝末节的事。 世事便是如此,即便是接个人这么简单的单线事件,中间出现一点意外、便可能打乱计划。 如果是某项太过复杂、多线并进的阴谋,执行时出现意外、脱离预计,几乎必然会发生。这也是秦亮认定阴谋谋划者,必须短、准、快的缘故。 “明天刚开里门,我们便先去乐津里的院子。”秦亮看向吴心道,“卿到院子里等着,我赶车去半道找人,找没找到都回乐津里接你。陆夫人就在这里等着,等我们办好事,再回来接夫人。” 吴心点头应了一声。 陆师母小心地问道:“府君等要去何处?” 秦亮看了她一眼,“回庐江郡。仙姑可愿与我同行,先去六安?” 先前秦亮已经想好了,费祎既然大度,不计较战场上各为其主的事、还费劲派人过来拉拢,那么这条线最好保留着。到时候万一他在魏国的处境无力回天,他可不愿意坐以待毙,必将设法带着王令君玄姬等人跑路。秦亮对司马家的信誉完全不信,戒心已是太深。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马上要掉脑袋的境地,他不会跑路。 但身在庐江郡,其实最容易跑的地方是吴国,去蜀国有点费周折。不过吴国那边没接上可靠的线,多一条路总不是坏事。陆师母有意无意地,仔细观察着秦亮。 秦亮自认神情举止还是很端正、正气的。所谓相由心生,他平素并没有多少婬邪之心,主要因为他认为食色性也、有时候不过是正常慾念而已,所以很坦然。 不像大多数古人,一边有慾念、一边又自己认为是邪恶的事;所以即便是纨绔子弟、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会说一些“小女郎让哥哥玩一下”之类的猥琐话,表情也很婬邪。秦亮几乎不会这样做,他很正经。 果然陆师母犹豫了一会,便开口道:“夫君尚在牢狱之中,我暂且不想回蜀国。我在洛阳也没有了信任之人,若府君不弃,只能如此。” 秦亮不动声色道:“你们不是还有使命吗?” 陆师母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但他此时并不想多说。 其实这事就跟歼情似的,你以为妇人不情愿,说不定她半推半就、就等着你勾搭,妇人又不好主动。秦亮也是如此,他不能主动说自己有异心,蜀国那边什么态度、得使者自己说出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但秦亮与陆师母只是第二次见面、彼此间的关系仍很微妙,仿佛回到了秦川茅庐。双方从表现看,应该都没有害人之心、反而有恩义,但又无法完全信任。这回,彼此都比在秦川时的防备心少了很多,不过又未完全消失。 ……此时在王家宅邸,穿着灰色麻布深衣的王玄姬,轻轻走上了阁楼。衣料颜色,似乎与古朴的房屋融为了一体。 然而只有衣料颜色没什么用,她白净无妆容的脸、脖,便与朴质的木头窗棂格格不入。那白皙的肌肤非常细腻有光泽,白如雪细如缎、非常明艳,与周围无生命的木窗墙壁十分迥 异。 线条圆润的匀称鹅蛋脸上,一双瑞凤眼更是顾盼生辉,眼尾上扬之姿、更是有妩媚之气,但她的神态却很严肃,些许忧伤中带着不近人情的眼神。 此时她的心情还很复杂,期盼之余,又有些焦急、担心着失望。 无声无息的刹那间,她倒忽然想起了在青州过年的旧事。那时候她还小,只是不想干活、想玩闹,想吃好吃的、穿新衣,所以很喜欢过年。一到过年,阿父多半会来看望她们母女,并送很多东西。 只要阿父来了,过年就会非常高兴。不缺吃,不缺穿,她还能“阿父阿父”地叫他,撒娇打闹,阿父都笑吟吟的。阿母的心情也会变好,不会打骂她了,变得十分宽容、做出很宠爱她的样子。 但是阿父不小心就会把母女俩忘掉,有两年过年他都没来。后来玄姬便不是很相信他,甚至暗藏了多年的怨气。 想来也奇怪,阿母经常打骂她、威胁她,她没什么怨恨;反而是阿父从来不打骂她,只是有两年让她失望,她便记着怨气、直到现在还记得。 以前玄姬不懂,现在她倒是明白了,其实她在阿父心里、位置并不多。玄姬也渐渐不怪罪阿父了,毕竟他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人。 这时王玄姬站到了木窗后面,先转头看一眼阁楼木梯,然后她便踮起脚尖,侧着上身轻轻把头探出去,头轻轻左右晃了一下,调整角度。 外面远处那青色筒瓦上,几块白色显眼的东西、忽然映入眼帘! “呼!”王玄姬伸手按住胸口、顿时将衣襟麻布按出了一个深窝,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开手时,深窝黏着手恢复了鼓囊的原状。 片刻后,她再次探头看了一眼,这次看了良久、看得非常仔细。渐渐地,她的凤眼里露出一丝妩媚的笑意。直到一阵凉风掠过,吹得她鬓发的一缕青丝飘起,她的眼睛闭了一下、立刻收起了笑意。 王玄姬关上木窗,纤手轻轻提着深衣下摆,步履轻快地走到了楼梯上。弯曲着的回旋形状的木梯,就像正在随着清风盘旋,宛如萧竹吹奏的婉转起伏的旋律。古朴的阁楼里,原本死寂的一切事物、好像都忽然生动了起来。 这才过去半个多月,来回两千多里路,仲明比她预料中来得更快! 仲明确实不一样,玄姬是在他的心深处、非常安稳可靠。即便他预测了一些可怕的未来,但玄姬好像也没太担心,大概是因为她相信、仲明会一直陪着她。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爱恨逃避 夜幕降临之后,庭院中的丝竹之音仍然可闻。王玄姬住的这个院落,数面都有房屋阻隔;卧房离外面、还隔着两道门,声音其实并不大。 但这种乐器声、唱歌声,玄姬一直都不喜欢。细思之下,她也许只是抗拒歌伎舞姬带来的某种意象、一种不安稳的感觉。 正如阿母白氏所言,别看现在那些家伎吃好的、穿好的,也不用干活,可一旦稍微人老珠黄,便会被主人卖掉或送人,日子会越过越差。以后她们会完全失去什么风雅,只有争抢残羹冷炙、丑陋苟且。这种事阿母说过多次,倒不是在骗玄姬。 玄姬也可怜她们,但没有办法。以前阿母威胁玄姬,要送她去做歌女,她想着的也只是、干脆死了省事!免得整天提心吊着朝不保夕。 今晚阿母白氏又来了王玄姬房中。 印象里,白氏来玄姬的房间谈话,玄姬经常都是毫无精神地躺在睡榻上。有时候她不想听,阿母还会掀开她的被褥、强迫她听。烦得要命,好像看到玄姬心情好点、阿母就会浑身难受似的! 不过这会玄姬没在榻上,正跪坐在小小的梳妆镜台前面。阿母也坐了过来。 阿母白氏又提起了何家的事,说是何骏又给她带了话,行不行总得给个回复。苦口婆心地劝说,秦仲明一去淮南不知道要多少年,玄姬错过了好家势、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了。 白氏居然还没有回绝何家!她仍然吊着这件事,看来是还没有死心。 何晏父子好色婬乱的名声,在洛阳很多人都知道,白氏却只看重他们的家势。她把话说得很直接,说什么做何家人的发妻、比做秦亮的妾强得多。 玄姬只好再次威胁白氏。说上次阿母提到何家的联姻,自己没有反驳,是想直接把秘密告诉王公渊!因为之前已经说清楚了,只要逼她嫁人、就把秘密说出去。 白氏果然吓得愣在那里,终于放过玄姬、离开了房间,走出门口才隐约骂了一声。 玄姬只得“唉”地叹息,心里并不好受。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不管白氏抚养她出于何种目的,但时间有那么长,玄姬有时想到她也会心酸、甚至心疼,希望阿母能好过。但玄姬又不愿意与阿母在一块,只要见到阿母,她心里便特别难受、满腹怒气消沉,甚至想自暴自弃,觉得生活毫无意思。 玄姬对白氏的情意,真是非常复杂纠缠,想恨却恨不起来,想好好待她、又做不到。 还是与仲明在一起简单。虽然起初只是好感与念想,令君成婚的时候、玄姬已经放弃,后来稀里糊涂地便与仲明搅在了一起;但在一块之后,便几乎只有高兴。 她有时候还会有奇怪的念头,若能与仲明在一起高兴地过两年、逃避掉一切烦恼,然后死掉算了。 玄姬心情低落地躺到榻上,伸手在垫子下面摸到了两份简牍,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一份是留给王家人的,便是解释想静修两年云云。另一份则是威胁白夫人的信。 只剩最后一晚上了。想到这里,玄姬的心情才渐渐上升,期待之余,甚至还开始有点焦躁、简直是一刻都很难熬。 仲明现在已经在洛阳,必定在乐津里的院子里等着她。哪怕没见面,只要离得近一点,玄姬心里也感觉完全不一样;如同他之前住在王家宅邸、或是搬回乐津里,玄姬的心情都不同。 各种与秦仲明在一起的细节浮现出来,玄姬又抱着被褥开始辗转反侧,双腿紧压着被褥、不时翻身,把榻上弄得一团乱。 半个多月都已经等过去了,一晚上却好像特别难熬。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晚上她睡得断断续续,还做了好几个梦。天刚蒙蒙亮,玄姬就起来收拾好,她在房间里转一圈,又细想了一下善后诸 事。 服侍她的两个侍女,她在信中说了,请王公渊送到令君那里,然后由令君派人、送到她静修的地方照顾起居。 虽然只是侍女,玄姬却不想不管她们,因为相处久了总有些情分与回忆。当年玄姬刚被接回王家宅邸的时候,她们俩还不到十岁,便一直在玄姬身边服侍。 玄姬还记得、初次见到她们的模样,皮肤晒得有点黑,手上长着冻疮,一脸蠢蠢的样子什么都不懂。现在她们早就养得细皮嫰肉,若是不管她们、多半会被送去做伎女。估摸着里坊门快开了,玄姬欠身在窗边仰头看了一下天。东西也带的很少,她便静悄悄地走出房门。 沿着回廊走到门楼前时,玄姬不禁又回头多看一眼这个庭院,已经在这里住好多年,确实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但这里已无仲明、甚至要好的令君也不在,玄姬实在没有太多留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楼。 她现在只剩下满心的期待,或许太心急、又不想被人看出来,快慢不协调的步伐走得有点奇怪。她走到府邸角门后面,门房为她开了门,只是揖拜打了声招呼,悄悄看了她一眼、果然没有多话。 玄姬刚出门,立刻把纱巾蒙在脸上、并戴上帷帽,埋着头快步向里坊门那边走。 刚出里坊门没一会,忽然右侧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路上人不多,玄姬有点紧张、同时心生厌恶。 她穿着又厚又大的粗糙麻布衣裳,头上也遮得严严实实,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注意。玄姬也知道自己的美貌,只要露面总会招惹目光。却不知,那边的登徒子为何会注意她。 又是一声吹哨,玄姬蹙眉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辆马车前面坐着个人,他伸手抬起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俊朗亲切的脸。玄姬顿时笑了,又是诧异、又是惊喜。 明明说好的在乐津里见面,没想到他已经早早赶来了此地等着! 玄姬急忙转身向那边奔过去,忽然一辆马车驶来,马夫喊道:“找死阿,快让开!” 心急的玄姬这才赶紧站定,等马车过去,便跑到了对面的巷口。 “仲明!”玄姬几乎要哭出来,小声唤了一声。 秦亮也长长地松了口气,沉声道:“姑上后面,等会再说。” 玄姬用力点头,走到马车后面、打开尾门跨上去。她立刻挪到了车厢前端,掀开前面的竹帘,从木板之间的缝隙,看着仲明的背影、心里一阵舒服。她甚至已能闻到仲明身上的汗味、与那熟悉的气息。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打嗝的吴心 朝阳刚刚冒头,洛阳各城门便已开启。 虽然昨天廷尉府收到检举、捉了几个疑似蜀国奸细的人,但今天城中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廷尉府每天都会获得检举,抓捕各种各样的嶵犯。 柔和的阳光,穿透了薄薄的雾气,整座城都亮堂起来。 除了廷尉府的监牢里。阴暗密闭的刑汛室里没有半点阳光,最亮的地方便是烧着炭火的炉子,墙上还挂着各种可怕的刑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太浓、但是非常复杂的臭味。 许多嶵犯在受刑时,不仅会失禁濕的、可能还会有干的。不时便有狱卒提水进来,冲洗地面。正因用水冲过、又不能完全冲干净,那股子臭味才非常怪异,跟茅厕不一样。 监牢里随时都笼罩着各种怪异的声音,有发疯一样的叫喊声、有哭声,甚至有大笑声,还有密闭刑汛室里、传出去的隐约惨叫声。就像鬼魅在其中游荡。可怕、阴暗、肮脏,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噼啪!噼啪……”鞭子在空中甩得清脆,打在人身上又发出闷响。每一声鞭响过后,道士袁师真就“啊”地惨叫一声。 一轮鞭子下来,袁师真终于喘着气说出了一句话:“我啥都招,倒是问阿!” 其中一个狱卒却道:“俺们只打,不负责问。” 就在这时,两个人掀开房门进来了。 袁师真垂着的眼睛顿时瞪大,看着其中一个人道:“朴师兄,我们从小就相识,为何要出卖我?” 道士朴罡前面的官员道:“他是我们大魏的道士,检举奸细还需多问?” 袁师真道:“修行之人,何必太在意一点功赏?” 朴罡并不回答问题,只道:“还有个人没抓到。她会躲在何处?” 袁师真哭丧着脸道:“我们未曾料到会被出卖,没有准备,我从何知晓?我们住的地方,汝不都知道吗?” 朴罡道:“看来要用大刑。” 袁师真急忙讨饶道:“我所知道的事,全都愿意说!” 朴罡的目光仔细观察着袁师真,过了一会,转头道:“奏谳掾,仆想单独与师弟说几句话。” 官员皱眉道:“不合规矩阿,刑汛时最少三个人,高公定的规矩。” 朴罡道:“只稍许工夫,有什么事他会喊。” 官员听罢终于点头,招呼狱卒出门。 朴罡顿时恶狠狠地盯着绑在柱子上的袁师真,小声问道:“陆凝在何处?” 袁师真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不知道。何况我们被捉了几个人,有什么要问的、都能问出来,拙荆不会知道更多消息。” 朴罡沉声道:“什么消息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睡汝妻!” 袁师真顿时怔在那里,用不敢相信地眼神盯着朴罡,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朴罡的脸有点荭了,眼睛也很亮:“出阁之前我就见过她,实难忘怀,却不料后来嫁给了汝。不过她的姿色倒没变,反而更勾人了!” 袁师真摇头道:“汝还是道士吗?汝不要被相貌所迷惑,拙荆不是那种人,绝不会答应。” 朴罡好像吃过丹药,脸色荭得很怪异,他瞪眼道:“道士不能有七情六欲的话,汝还要娶美妻?蛇一样的腰身,婀娜的身子,扭起来感觉啥样?那双勾人的眼睛,还有那娇美的哅脯、美貌妖娆之气,叫人做梦都会梦到阿。快告诉我,她躲到哪里了,让我亲近一下,此生无憾矣!” “哈哈哈……”袁师真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非常难看。 难怪在这阴暗的地方,不时还能听到奇怪的笑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太疯狂了。 ……陆师母大概也知道丈夫在受罪,她一早就满脸愁容。但又没什么办法,只好跟着秦亮等人先离开 洛阳。 不过刚出洛阳没一会,她就被请到前面去赶车了。秦亮的说辞是魏国几乎没人认识她,何况戴着斗笠、身披蓑衣。 而最了解廷尉牢狱是什么样子的人,却是吴心。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她不仅进去过,还在里面呆了将近两年。魏国刑狱最高等级的牢狱,里面管得挺严,一般不会发生故意把人打死、婬辱之类的事,尤其是对重要犯人;但不时被拷打、瘧待、恐赫,暗无天日的气息,能让人绝望,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马车上四个人,一个满面忧愁去赶车了。一个吴心,有点不舒服,她在打嗝。心情最好的,大概只有秦亮与他刚接到的这个女郎。 昨晚忽然多了个人,准备的食物不够吃。吴心便在家里找到了几个剩下的鸡蛋,早上她自己吃煮鸡蛋。其中一个鸡蛋个头很大,比寻常的蛋还要大,她又吃得急,拨开蛋壳后整个放进嘴里咀嚼,结果便噎着了。虽然喝水吞了下去,但现在还时不时“呃”地一声,根本无法控制。 她对面的女郎、浑身用灰布麻衣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也戴着帷帽,里面蒙着纱巾。透过坠在帷帽四周的纱布,能隐约看到一对漂亮的瑞凤眼,吴心并不认识。 这时秦亮道:“姑把帽子摘了罢,她是吴心,自己人。” 女郎这才取下了东西时,吴心顿时也看得怔住了。之前吴心就知道、秦亮的妻子相貌绝美,但眼前这个女郎较之完全不差,且是不一样的美銫。 她的肌肤实在太好了,非常细腻光滑,鹅蛋脸柔和而流畅匀称,明艳动人的脸、惊为天人。那双瑞凤眼里带着些许羞涩,明亮的眼睛含着笑意,不时便有意无意地看秦亮一眼。别说秦亮,连吴心见着她的模样,也觉得十分妩媚动人。 女郎穿着宽松的麻布袍,显然是为了遮掩身段。不过被撑起的袍服哅襟、以及显得极其宽松的腰腹,早就叫吴心发现,女郎的身段非常不一般。女郎一点也不胖,从下巴便可见一斑,鹅蛋脸的下巴不太尖、稍微多一点肉就能看出来,不过女郎的下颔十分娇美。这么个甚至略瘦的人,衣襟竟然如此丰盈。 “幸会女郎。”女郎看了一眼吴心,声音婉转地说了一声。 吴心也忙揖手回礼,不禁又多看了一眼。 朝阳的阳光从侧帘透进来,映在女郎的肌肤上,让她雪白如缎的脸泽泽生辉。一时间吴心有种错觉,好像她与秦亮刚刚登上了月宫,是从月宫里绑回来的人。 不过气氛有点怪异。秦亮与这女郎一直在相互看、目光火热,他们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又不太方便说话。吴心想找个地方回避,可在马车上也没地方去。 秦亮小声道:“以后白天也能见到姑,每天厮守在一起。” 女郎又瞟了吴心一眼,立刻垂下眼睛“嗯”了一声。旁边的秦亮的手放在木板上,慢慢地触碰女郎玉白的纤手,两人的呼吸都已变沉了。 看着他们急不可耐的样子,吴心也紧张了起来。果然秦亮搂住女郎、手放得也不对了,女郎主动把鼻尖贴近了他的脸颊。吴心的神情有点尴尬,但见女郎那一对眼尾上扬的妩媚眼睛已有些迷离、又瞧了吴心一眼。 吴心的脑子里“嗡嗡”地响,眼前一直浮现着刚才那个复杂的眼神。娇媚的嫣然笑意中、有着害羞不好意思的紧张,如愿以偿般的高兴、却又忍耐克制。 “旁边有人阿。”这时女郎小声提醒道。 秦亮忽然伸手拉住了吴心修长的手,吴心顿时浑身一顫,脑中简直一团乱麻,又像是豆浆凝固成了豆腐、已经无法流动。她看到了秦亮的袍服,脑海里全是早上那个煮蛋。 “呃!”吴心的上身不禁又轻轻抖了一下。 其实当初吴心看到秦亮第一眼 、他便立刻进入了她的心里。彼时吴心刚从阴间一样的地方出来,而这个救她的人俊朗又亲切,还拿着干净的丝绢给她擦拭伤口;她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感受,恍惚中仿佛还身在那阴暗的地方、而秦亮是忽然出现的明光。 那天吴心察觉到秦亮的亲近举动时,便打算从了他,不过只是出于报恩奉献之心。 等到她自己主动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却是那次甄夫人在马车上。吴心至今还记得、甄夫人抓自己手臂的轻重力道。当时吴心心中非常乱,看得又怕又好奇,好奇甄夫人怎么受得了、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但吴心仍不断在告诉自己:只是愿意奉献自己、因为她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仅是报恩! 这时秦亮稍加用力,垂足坐在木板上的吴心便直接跪到了车厢里、到了秦亮跟前,她毫无反抗的准备。秦亮随即便伸手拽住了吴心的交领领子。 旁边女郎的声音道:“我们还不熟。”吴心也稍微回过神来了,轻轻按住秦亮的手,她沙哑的声音却道:“府君能不能只看右侧,左侧被鞭子打坏了有疤、很丑陋。” 秦亮没有说话,不过他把手挪到了另一边。 然而吴心后来才明白,这只是秦仲明的权宜之计,他之后不仅看、还专门仔细地抚慰她的伤。吴心不想示人的遮掩,终于还是放弃了。初时她有一种自弃般的心思;很快她却隐约感受到了,不是嫌弃、却好像在治愈。 她又仿佛来到了悬崖边,脑子里是某种可怕之物。但当她终于跳下去时,发现摔下去的剧痛并非出现,而是跳进了水里,浑身都软软地泡在了水之中,热辢辣地満満充盈在身内。 不知过了多久,女郎无力地把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吴心则默默地在木板上找了一下,飞快地拾取一件有朱渍的布料,塞进了自己的宽袖中。她苍白的脸上还浮着一层红韵。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笑得很真 几个人乘马车赶了一天路,当晚在一个亭中歇下,打算明日找个城镇、换马骑行,以便尽快赶回庐江郡。 他们在同一间屋里烤火吃东西时,气氛十分尴尬,很少有人吭声。只有秦亮多说了几句、换马之后希望路上不要下雨之类的话。 先前那马车车厢与前面赶车的位置中间,隔着木板、里面挂着竹帘。陆师母看不到车厢里的情况,估计也不好意思回头瞧。但此刻从她的表情看来,她估计听到了车厢里的动静。玄姬堵着嘴,但仍旧从鼻子里哭出了声音,声音不大,但前面赶车的地方贴着车厢、很容易听到。 秦亮还是太急了,应该等赶回六安郡府之后、有的是时间。而且他也没想到吴心是完璧之身,在马车上实在仓促。他在车厢里胡天黑地,到现在脑子都有点混乱。 其实秦亮这几天回洛阳的事,只要有人知道了、便容易与玄姬离家修行的事联系在一起。好在陆师母在大魏国几乎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道玄姬是谁、甚至都没看清玄姬的脸。陆师母必定搞不清楚、秦亮等三人是什么关系。 歇了一夜,次日四人便骑马沿着颍水南行。最近的运气果然不错,经过整个豫州、都没遇到下雨。等他们进入扬州,过阳泉县地界的时候,才碰上淅淅沥沥的秋雨,斗笠蓑衣勉强能遮挡。 进得六安城,已是下午,吴心先回郡府,赶马车出来、将两个不便露面的女郎接回郡府。陆师母则暂且被安置在外面、位于郡府西边的一座院子里。 秦亮去邸阁前厅露了个面,见了扬州都督府的舍人劳精、以及一些属官武将。很快他又回到内宅,三人呆在了一个卧房里。 直至次日清晨。 忽然秦亮感觉到睡榻一阵摇晃,他顿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便看见一个白生生的人影。等他稍微清醒一点时,才意识到是玄姬忽然爬起来了。她正四肢趴在睡榻上,下面仰躺着刚刚睁开眼、也是一脸懵的王令君。玄姬正惊慌地转头看着外面白亮的窗户。 二人这个姿态,秦亮忽然觉得很熟悉、想起昨夜的场面。他扎巴了一下嘴,用手背一揩,便道:“这里是庐江郡,姑哪也不用去,多睡会罢。” 玄姬一头凌乱的青丝,也是睡眼惺忪的样子,这时她才回过神,伸手放在心口,长松一口气,妩媚的眼睛里露出了些许笑意,叹声道:“对!我忽然醒过来、看到窗户大亮,吓了一跳,忘记自己已经来扬州了。” 她说到这里,垂目看了一眼,忙有手遮住,然后重新猾进了被窝,挤到了秦亮与王令君之间。 秦亮见她惊魂未定,便搂住她柔軟的身子、轻轻拍着她娇美的削肩,好言道:“庐江郡府这地方,内宅没人敢进来,姑不用再担心什么。” 王令君翻了个身,也搂住了玄姬,有气无力地说道:“姑真是糊涂。” “我倒是该起来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秦亮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样,犹自又说了一句,“把事情做好了,将来厮守的时间能更长。” 他终于从温軟的被窝里坐起来。 玄姬荭着脸小声道:“妾服侍君更衣。” 王令君嘀咕道:“我实在是起不了,一点力气也没有。” 秦亮轻言细语地说道:“没必要,我自己穿衣洗漱、反而更节省时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时到九月间,已是深秋季节,气温越来越低,下雨的天气更加湿冷。秦亮忙了一阵,走出卧房时,仍然感觉手脚很僵。 秦亮来到邸阁前厅,便一面熟悉郡府的新面孔、一面完善治理庐江郡的谋划。 以前在孙礼麾下、只是练兵,现在秦亮干的事会更加庞杂。不过秦亮如今是为自己干,所以更愿意卖力。一个郡就是他能得 到的最大地盘,庐江郡则是最好的郡。成不成,就看这回。 奸细工作也得马上开始安排,主要是针对吴国、其次是对内。秦亮一个郡守,当然没法跨江进攻吴国;但可以预判吴国的动向,避免再出现芍陂之役准备不足的窘境。 何况,若能提前勾搭上吴国有分量的人物,万一将来情况实在不利、跑路吴国才是最好的选择。到时候只要离开自己的地盘,便只需穿过一片无人区,马上就能进入吴国境内。 但蜀国那边对待投奔的降将也不错,坑死自己全家的马超、去了蜀国也过得很滋润。大概与蜀国创业者刘备的待人风格有关。 于是秦亮在前厅忙活了一上午,便坐马车出府邸,去了西边的小院落见陆师母。吴心负责日常供给陆师母吃穿用度,今天也是吴心赶车。 陆师母打开了院门。等到秦亮从马车尾门走下来,她正等在旁边,一边拱手行礼,一边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脸顿时就荭了。 秦亮揖拜回礼,随口好言道:“仙姑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对吴心说。” “多谢将军照看。”陆师母道。 秦亮站在原地等了一会,陆师母才邀请道:“将军请。” 于是二人沿着檐台上的路,走进了上房内,在几筵旁入座。木门敞着,天井里的空气中充斥着秋雨雨幕,雨点飘飞,落得缓而稀疏,瓦檐上落下来的水珠、滴得“叮咚”直响。 陆师母侧目望着外面的雨,好一会没说话。 秦亮心里也愁,这女道好像最在意的是自家丈夫安危,蜀国的使命大概也在其次。 他跪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始主动引导话题,他问道:“费将军是怎样的人,仙姑见过吗?” 陆师母回过头来,点头道:“与夫一起见过。大将军很简朴,跪坐在一张草席上,脸上带着微笑,说话和气、口齿清楚,不慌不忙的样子。” 秦亮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样的微笑?” 陆师母想了一会才道:“笑起来,眼神很真。” 她这么一说,秦亮顿时对费祎也有了兴趣,能做到大将军的人、眼神很真?费祎的为人,应该比司马懿好不少耶。 秦亮伸手放在下巴上,想像了一会,便轻轻点了一下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情重义 未上漆的木窗木门是木料的本色,古朴而淡雅。雨天潮濕的空气中,灰尘积垢好像被凝固在了房屋的边缘角落;不过房间被人仔细打扫擦洗过,大部分地方倒反衬得、更显一尘不染。 跪坐在几案对面的陆师母穿着浅灰色的布袍,给她找的衣裳挺合身,包裹着她婀娜的身子、显得腰身更加细长柔韧。 浅浅的鹅黄色脸上,那漂亮勾人的柳叶眼,在这朴质的房间里、又好似多了几分古典的气质。交领中偶尔露出了一小块肌肤,大概常年不见光,颜色比脸脖更浅。陆师母有一种少见的妖异气质,确实容易让人觉得好奇稀罕。 当然秦亮只是看看而已、看看又不犯法。他有了王令君玄姬,对女色其实并不执着。 陆师母忽然开口,声线略粗、但挺有女人音色,“夫在洛阳听说了府君的评语,说是君不近女色?” 秦亮听到这里,手上似乎又感觉到了那姣好的形状、光滑的触觉。不过他只是被提醒,忽然回忆起了往事而已。 他略有些尴尬道:“品评往往有差错。但我也不是故作清高,多半只是误会。” 稍作停顿,他又道:“男女之事,比较隠私,我不喜欢让别人知道,更不会到处说。这种事,一旦有不相干的人评说,那便放不开了,会涉及礼法、名声等十分复杂的事,彼此间便会有所保留与戒心、变得十分无趣。” 他说得比较含蓄,其实就是喜欢悄悄干,只干不说。 陆师母顿时用十分奇怪地眼神看了他一眼。 秦亮不愿继续谈论这种事,他心里还挂念着蜀国的拉拢。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叛洮,但留条后路是很有必要的事。 如今费祎有心、派来的蜀国奸细就在跟前,实在是机会难得。秦亮若是错过了偶然的机遇,将来自己去部署,那就得费老大的劲、还不一定能成。 他的思维速度很快,就像剑术一样、以速度见著,很快心里便有了策略。 于是秦亮先从陆师母感兴趣的地方入手,“仙姑的夫君、以汉国奸细的罪名被抓,进了廷尉府很难不招珙,奸细的罪怕是坐实了。” 果然陆师母的注意力集中了一些。 秦亮看了她一眼,继续道:“魏国官场没人能救他,不管谁去撈人、都容易被怀疑动机。我更不能,正如仙姑所言,我最应该避嫌。” 陆师母忙问道:“那该怎么办?” 秦亮道:“只有一个办法。” 陆师母之前目光闪躲,这会却盯住了秦亮的眼睛,求道:“请府君赐教。” 秦亮沉声道:“让汉国朝廷救人,但汉国朝廷由很多人组成、费祎将军就是很好的选择。” 陆师母蹙眉道:“魏国廷尉,会听汉国朝廷的话?” 秦亮从嘴里发出一个声音,看了她一眼,“仙姑是江湖中人,似乎不太明白權力场,这地方、什么人之间不能交易?别说现在,就算前线正在恶战,仍然可以谈的。交易的对象不是重点,关键是有没有筹码。” 像臧霸也是一代英雄人物,如今他的美妾被儿子拿去交易官位,这个玩过来、那个玩过去。而敌国之间交换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陆师母似乎明白了,轻轻颔首。 秦亮见状便道:“仙姑的夫君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换人本身不难,难点在于费祎将军是否愿意拿出筹码。仙姑得先为费祎将军办好事,回去再求费将军,此事便成了大半。” 陆师母用力点头道:“府君言之有理,妾光顾着着急,没想那么多。” 秦亮好言道:“出了事,光是伤心着急没用,总得想点办法。费将军想让仙姑做什么事?” 陆师母打量着秦亮,沉声道:“大将军很欣赏府君的才能,欲与府君来 往。君愿意私自与大将军来往、或是投奔汉国?” 秦亮顿时暗自松了口气,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但是不管是费祎、还是陆师母,他都还不能完全信任,谨防这事被人抓到把柄,那就麻烦了。秦亮收拢的人员、经营的一切都在大魏,蜀汉目前只是一个备选方案而已。 秦亮从筵席上站了起来,稍微踱了几步,这才开口道:“若叫仙姑一无所获,就这么回去,恐怕事情难办。” 他踱到门口,观察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天井,便走回来小声道:“仙姑回去见了费将军,除了把我们之间的事告知,暂且还可以转述我的一句话。我也很仰慕大将军的品行为人。” 陆师母诧异道:“府君真的想投奔汉国?” 秦亮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在大魏的仕途顺利,此时当然没有那种意愿。但这些话、仙姑不用告诉费将军。” 他暗忖:伐蜀之役打成那个样子,加上蜀汉在魏国可能有奸细,费祎多半能知道,现在大魏国内閗很严重、一些官员很危险。所以费祎仍有希望拉拢到一些大魏人才。 只不过双方刚联络上,秦亮此时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先给点提醒暗示、让费祎自己揣摩好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陆师母深吸一口气,目光在秦亮脸上回旋,“府君这么做,是因为我吗?” 秦亮想着在秦岭中快渴死了的经历,也不想骗她,便好心实话道:“不止如此。但我对仙姑没有歹意,也不愿见到仙姑满脸愁绪。” 陆师母看着他,轻声道,“府君在洛阳冒险相救之大恩,妾尚未报答。如今又设法救我夫,府君为何要如此待我?” 秦亮轻轻挠了一下下巴,“我有自己的考虑,不便多说。不过仙姑与我之间实有恩义,只是相处日短,尚缺一些信任罢了。” “君别无所求?”陆师母又问了一句。 秦亮观察着她有点难堪的神色,心道:我要是为了图你的美色,还想办法救你丈夫做甚?我有所求,那也只能费祎能给,你给不了。 他便微笑道:“仙姑不用觉得亏欠了我。秦川中的恩义,我做什么都不算多。 有些东西本来很寻常、譬如饮食,却要看在什么地方,在某些地方便尤其珍贵。而有些恩,率先付出的一方才最心诚,因为极可能会白白付出。故仙姑不用介怀,可坦然受之。” 陆师母忽然小声道:“那君还摸我?”她说罢脸上便是一荭。 秦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无言以对,当时几个月没见过妇人了,哪能想那么多? 他便岔开话题道:“仙姑回汉国见费将军,仍走秦川?夷陵这边倒是近不少。” 陆师母道:“绕路走秦川最稳妥。傥骆道有小道、且几乎没人走,但太白山周围有不少道士,我能找到人接应。” 秦亮点头道:“仙姑刚奔波了那么远的路,可以在此静养一段时间,养好身体,回去可得绕两千里路。到时候我发出过所,派人送仙姑去关中。” 陆师母道:“此行,幸得府君照顾周到。” “都是小事。”秦亮道。 他想说的话、已说得差不多,当下便揖拜道:“我得回郡府了,告辞。” 陆师母对秦亮突如其来的辞别,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一双柳叶眼仿佛在说:这就要走? 她怔了片刻,忙回礼道:“妾送府君出门。” 秦亮转头道:“仙姑且留步,不用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他走出房门,便把蜀汉的事、暂且抛诸脑外,快步走向马车,因为回郡府还有别的事要忙。秦亮个子高,腿上一快,走得也很快。 秦亮很快就沿着天井旁边的路,走近了马车。 他跨到车厢尾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古典婀娜的女郎站在古朴陈旧的檐台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气息竟然有些诡异妖气的感觉。 陆师母还在下意识地向前挪步。秦亮再次向她拱手,便上了马车。 院子离郡府不远,秦亮没一会就回到了邸阁。中午他也不回内宅吃饭,只在邸阁中与官吏们一起吃公家饭,节省来回的时间,反正中午回内宅也很仓促、与王令君玄姬说不上几句话。 雅致的邸阁前厅,地上堆着成卷的案牍,案上放着纸墨笔竹简,一派儒雅的场面。但秦亮正在捣鼓的谋划内容,却是翔和尿。 他正在琢磨组织之法,好让兵屯、民屯的百姓堆肥发酵;另外人畜的排泄物,要制作一批大瓦缸,进行煮沸。目的都是为了得到熟肥。 本来是很简单的土地增肥法子,却因为古人不知道有病原体、微生物等的存在,大概一直到清朝、全世界几乎都不懂得熟肥更有效率。 从肥料上着手,庐江郡的农业收成可以极大地增产,亩产翻倍或许也不是难事。 秦亮早就意识到了,战争打得就是经济、哪怕在古代同样如此。中外军比较精锐,无非是着甲率较高、粮食供应比较稳定。 什么武艺都不是重点,如果士卒饭都吃不饱,哪来体力训练?此时那些一个月出不了两次操的军队,也就那么回事。 还有曲辕犁,也是非常简单的结构,秦亮已经画出了大概模样。他前世出身农村,对犁的样子很熟。不过最好还是等马钧到了,再让马钧给完善一下,让他来负责制作。 此时的农户、屯兵不仅是耕犁的结构问题。因为盐铁官卖,他们还缺铁,很多人都在使用木犁,浪费的体力、效率的低下可想而知。秦亮正期待着陈安早点过来做铁官,以便弄出质量更好的铁料,先装备曲辕犁。 及至下午,秦亮又叫来了王康、派他回平原郡一趟。 伐蜀之役结束、曹爽回到洛阳后,最近司马懿好像开始挂机了,什么也不做、曹爽也不准他再出洛阳。于是秦亮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打算先做好准备,等观察好洛阳的情况之后、便在庐江郡放开手大干一场。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最后一面 秦将军来过这里三天之后,他又来了。不过此次应是最后一次见面,为了道别。 陆凝到六安城的几天,连绵秋雨几乎没停。今早才放晴,泥泞的地面都还没干透。如同她大老远第一次来庐江郡、地方都没仔细看过,便要离开了。不过因为心里有事,她还是决定早点出发。 秦将军走下马车,露出了那张俊朗的脸,他弯着腰还在车厢尾门、便道:“请仙姑回上房稍等,一会我再来说话。现在身上臭得很,我与吴心去厨房烧点水,先洗洗。” 陆凝留意一看,果然见他的官袍下摆全是泥,身上还有些不明污渍,好像去了乡间、下过地。 她见礼说了句客气话,毕竟男女有别、总不能自己主动要去服侍沐浴罢?想到这里,陆凝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便开口道:“房间里,有以前的主人还留下了一些东西,妾去为府君找身干净的衣裳,暂且穿着。” 秦亮点头道:“也好,劳烦仙姑。” 此时做些琐事,陆凝倒觉得有点恍惚,好似秦仲明是非常熟悉和亲近的人、就像他是某个亲戚。但这其实只是他们在秦川萍水相逢之后、第二次见面而已。 忙活了一阵,秦仲明穿着有点小的麻布袍服走了出来。陆凝便请他去上房。 秦亮拱手笑道:“失礼了。” 陆凝受了影响,露出微笑道:“府君不必拘谨,这宅子本就是府君的地方。” 秦亮道:“我刚赴任郡守不久,正好这阵子事情比较多。今日与仙姑辞别,也显得很仓促。” 陆凝看着天井里半干不干的泥土,一边在檐台上走路,一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随口叹道:“是阿,该辞别了。” 她回头时,便见秦仲明正在打量自己的腰身甚至殿部。接触到她的目光,秦仲明竟很坦然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此人必定不是什么“不近女色”的人,陆凝想起了他干的那些事。在秦川中有一点机会就摸她,还有回庐江郡的路上、当时那么紧张,他竟然在马车里做那种事,而且身边还不止一个女郎。 但很奇怪的是,陆凝觉得、他竟然没有婬邪的感觉。 两人沉默着走过天井一侧的路。陆凝寻思,大概还是因为秦仲明的所作所为。秦仲明不仅救了她的命,竟然还想办法救她的夫。事情做得挺复杂,显然不只是因为、当初在秦川中结下的那点善缘,给了他们一些水与干肉。 何况秦仲明这样的侯爵、大官,即便为了贪图陆凝的美色,也做得太多了。 倒是他几天前那句“不愿见到仙姑满面愁容”,最让陆凝的印象深刻。在这危险的魏国、举目无情的陌生地方,秦仲明这样的人、确实让她觉得心里很暖和。 这时秦亮的声音道:“从庐江郡到司州、再到关中,沿途都是大魏腹地,没什么险恶之处。仙姑的存在,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明天便只叫吴心走一趟、送仙姑去关中。 拙荆在关中有个亲戚,正好叫拙荆写封问候的家书,叫吴心带过去。如此一来,即便你们路上遇到官吏盘问,也不会被人怀疑。” 陆凝先走进上房,转身道:“府君想得真是周全。” 秦仲明沉吟道:“细节往往决定成败。” 陆凝忍不住观察着他此时沉思的模样,觉得此人做事确实很可靠,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封侯、拜将军。 她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秋色,离别总是让人有点伤感,便脱口说道:“见面与道别都很突然,心里没什么准备。” 秦仲明点头道:“确实很仓促。” 陆凝忽然看着他道:“府君一会离开之后,我们是不是不会见面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仲明点头道:“明天我就不送仙姑了,仙姑 勿怪。” 陆凝又道:“永远不会见了?” 秦仲明抬眼看着她,不知道他一边看、一边在想什么,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有可能。” 陆凝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其实不太愿意做奸细,不过因为夫想要建功立业,我才为费祎将军做事。有些可怕,下次不来了。费祎将军的亲笔信,府君收好,下回费将军应该会换个人、带着信过来。毕竟这次我们有几个人被抓了,我再来魏国很危险。” 这时她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在暗示什么,诸如以后不会见面、今天便可以放枞一下? 她回过神来,果然察觉秦亮的目光,不禁蹙眉道:“府君总是喜欢乱看?”秦仲明把目光避开,嘀咕道:“只是看看而已,若是长得不好的、我还不想看。” 气氛渐渐变得有点尴尬,两人沉默了一会,陆凝终于开口道:“不过,我确实没什么东西能回报府君的恩义。” 秦仲明好言道:“仙姑并无亏欠。” 陆凝心里挺矛盾,夫君现在还在受苦,她确实不该与别的男子眉来眼去,这样做很不对。但眼前的秦仲明,一会也要消失,再也见不到了。 欠了秦仲明的恩情,就要这样算了、什么都不给他,永远留下遗憾吗? 陆凝忽然想起几天前、秦仲明说过的话,隠私之事,他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不会到处乱说。 反正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陆凝便顫声道:“府君想不想看到更多?” 果然秦亮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再次打量着陆凝的哅襟、细长的腰身。他直视着陆凝的脸轻轻点头,陆凝却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陆凝心一横,起身过去把房门闩上,转身用背贴着木门道:“妾有夫的,府君不会说出去、让妾身败名裂罢?” 秦亮摇了摇头:“仙姑放心,我绝不是那样的人。” 有了陆凝的话,他也走了过来、目光变得愈发肆无忌惮,像有形之物在拂过陆凝的身体。陆凝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很紧张、手也握紧了。 秦亮的声音好言道:“仙姑放松一些,什么都不用担心。” 陆凝道:“府君喜欢看我,我也想回报君。君只能看……摸,不要做别的事,何如?” 秦亮沉声道:“我这身体好像有点问题,极难让人怀上身孕。不管我们做什么、或不做,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没人知道。” 陆凝声音发顫:“君不要骗我,我这样已经很对不起夫了。府君对妾用心,妾不能什么都不给,但妾真的不想背叛夫君。” 秦亮道:“我一会走了,今后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能有什么事呢?” 陆凝的心情顿时又多了几分伤感,一时间简直是五味杂陈,她漂亮的柳叶眼里、目光十分复杂。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聚众庐江 若非那晚在秦川茅屋后面的事,秦亮或许不会对陆师母有非分之想、哪怕她颇有姿色。但有过管中窥豹,却不知全貌,他反倒有些好奇、心心念念。有时人便会有一些如此莫名的执念。 这次秦亮总算如愿以偿,仔细看清了陆师母的全貌。 然而陆师母表现得很纠结,秦亮见她并不是半推半就,而是确有极大的心理负担。他权衡了轻重,终于还是没勉强她。女道士的作为也着实奇怪,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摸。 本来说不再去送陆师母,但次日一早秦亮还是叫饶大山赶着马车,在城北门附近的路边目送了她们。 陆师母几番回首。她戴着帷帽,秦亮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感受。但人和人的感受不一样,反正在秦亮的心里、主要是不安定感。若是安稳,他也不会早早就开始准备蜀国的后路。 ……不过这种不安定感,很快就淡化了。秦亮接下来的时间忙得昏天黑地,没有太多精力再顾及自己的感受。 很简单的事情,主要是推广堆肥,以及考察大别山北部、两个因兵祸被废弃的铁矿场。 难点在于急迫。若是假以时日,持续个十年八年,堆肥得到粮食增产,定会让周围的豪族、屯户渐渐效仿,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扩散。但秦亮等不了几年,立刻开始推行、只能依靠行政命令,官吏屯民都没多大积极性,只是为了应付郡府的差事。 所以秦亮无数次到各地去巡查,并当场指出具体问题。他经常身上脏兮兮地回府,便是因为离堆粪太近、不注意就会沾上混合腐土。 庐江郡一共四个县,包括郡治六安县,芍陂西北岸的阳泉县,六安西南方向、沘水西岸的博安县,以及六安南边的灊县。 兵屯就有两万多户,还有数万民屯,以及豪族占田的附农。秦亮光是去当地召集管理五十户的屯长、让他们来学习堆粪,便要花很多时间。只是口头下令县令以及属官不太管用,官吏们干得太慢。 秦亮这时才明白了,司马师为何总是匆匆忙忙、很少有寒暄废话的原因。估计司马师手下也有很多事,而且他一直在亲力亲为,不断处理各种具体事务,所以来去匆匆。 ……年底之前,马钧、陈安也如约来到庐江郡赴任。秦亮接待后、便没怎么管他们,只是拨了钱粮给陈安,叫他自己找人,先想办法把铁矿开起来,建造汉朝炼铁高炉、能冒烟再说。马钧那边则给了曲辕犁的图纸。 秦亮自己还有不少事忙活,除了堆粪,他还在招募私兵。兵员主要从民屯中选,选到的户、便从屯户简牍中减去。反正豪族也在侵吞屯户,少两三千户没什么大碍。 庐江郡的大士族都在吴国,在老家早已没了根基。剩下的都是一些小豪族,像以前秦亮在平原郡的庄园一样,有一些土地附农;并且多半有人在郡城、县城里做官吏,与郡守和县令勾连一气。 秦亮也没动他们的产业,否则剩下的百姓都是目不识丁的屯户、附农,没人管理地方了。不过进行了一些交易,把之前安城附近被吴军劫走了人口的庄园分了,秦亮独占了近半。 而那些民屯便几乎等同于农奴,用了官府耕牛的屯户,田税高达荒诞的近七成。所有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活得相当惨。但凡不老实的、或是有点关系的人,都不会做民屯的屯户,日子实在太难。 那些人之所以没跑到东吴,是因为据说东吴那边的士族庄园、压榨得更狠,天下乌鸦一般黑。以前魏国朝廷想在淮南、也实行家眷分离的错役制,导致一直有屯民逃跑去吴国。后来朝廷取消了错役制,不再管淮南民屯,人们也就不跑了。 但即便半饥饿的屯户,也总有一些天生个头比较高大的青壮。秦亮把他们挑出来,然后在六安城的南边分屯地、调运供给粮食,吃饱了好训 练。 新招募的人马不叫私兵,名叫郡守部曲。虽然不止秦亮有这种兵,但他还是找好了理由,便是开垦并守卫舒水流域的耕地。 庐江郡原来的地盘不小,但现在屯户几乎都集中在了芍陂、沘水附近。 而东南边的巢湖、巢湖西侧的舒水流域,因为之前那边不时发生大战、袭扰掠夺,现在大片土地上没什么人口。以前包括舒县、居巢等地方都是庐江郡的县,亦已毁于兵祸。 于是秦亮筹划,在舒水北岸建造军寨屯田,屯户便是他新招的部曲。并在舒口、居巢口设置据点,预警吴军从水路来攻。 ……年底长兄秦胜来了,带着几十个庄客,庄客们的家眷还会陆续赶来。 长兄在平原郡好像干得不错,因为秦亮的原因、长兄颇受平原郡守重用。看他带来的人便知,庄园人口显然又有所扩张。 果然秦亮在城门口接到他、刚寒暄两句,长兄便径直道:“汝嫂子舍不得离开平原郡,我们家已有好几片地,又收了不少附农。” 刚走下马车的嫂子张氏立刻说道:“不是舍不得,我们一走,那几个庄客还会管好事吗?等回去了,不知道还能剩多少东西。” 反正人都来了,秦亮便点头附和道:“嫂子说得也有道理。” 虎背熊腰的秦胜却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康说得对,几块地算什么?仲明做了郡守,以后我们秦家也能做士族。大哥不帮汝管点事,谁帮?” 秦亮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王康。王康牵着马弯腰揖拜。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一时不便多言,秦亮道:“我们回府再说,令君此时大概已备好酒菜。” 长兄听罢感慨道:“王家待我们不薄阿。” 一众人便入城,径直前往城北的郡府。庄客们安顿在前厅署房,秦亮则带着兄嫂侄子去内宅,准备了家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秦亮与王令君玄姬、现在并没有住在内宅,而在后面东侧的小庭院。前面的内宅庭院,现在只住了三个侍女,除了王玄姬以前的两个侍女、还有江离;莫邪则住在东侧庭院里就近服侍。 而西侧那座小庭院、有六安城最高的望楼,格局却有点怪异。只有一道门楼,开在面对东侧小庭院的方向。 人们要进那座庭院,要先穿过郡府内宅大院、再来到东侧庭院,然后才能进西侧庭院。进出比较麻烦,所以王令君才没选那里。 几个人沿着走廊、向内宅门楼走去时,张氏小声问了一句:“弟妇的肚子还没动静阿?” 秦亮有点尴尬道:“不用太急。” 长兄转头道:“汝管得多。” 张氏说话很快,马上回敬道:“我又没与君说话。” 长兄还是那样,不与张氏多说,立刻住了嘴。 张氏则犹自对秦亮悄悄说道:“出发之前,我在郡城求了个方子。那个郎中名气非常大,专门治妇人的肚子。” 不过很快、张氏也不再说这个话题,令君与侍女已经迎到了门楼里面。她正端庄平稳地向兄嫂揖拜行礼,“兄嫂远道而来,妾有失远迎。” 长兄回礼道:“弟妇不用多礼。” 张氏揖拜笑道:“大家闺秀,不出门楼半步,迎到这里便是远迎。”说罢上前拉住令君。两人在洛阳便已有过很多道礼仪,倒能说上话。秦亮则与长兄走在前面,兄弟俩谈些平原郡的事。 秦亮找到闲聊的间隙,径直说道:“我已事先把六安县尉调到博安县去了,长兄且屈居县尉何如?” 长兄道:“挺好,我在平原郡也做县尉,熟悉诸事。何况我们家,现在看的是二郎这个郡守,我只是来帮忙,能做什么事,汝说了算。” 秦亮点了点头 ,又道:“郡府东南边有座宅子,乃前任太守的宅邸,我已经派人收拾出来了。长兄嫂子便暂居在那里,离县寺也很近。” 长兄道:“仲明安排得很周到。” 几个大人和两个小孩来到了厅堂上入席,上位空着。这时四个侍女陆续端菜上来了。 对面的张氏一时间竟未说话,正饶有兴致看着王令君的举止。秦亮侧目看了一眼,他倒是看习惯了、不过王令君的动作姿态确实十分舒缓端正,说话也不紧不慢的。 没一会张氏便转头笑道:“士族家的女郎确是不一样阿。” 长兄应了一声,神情倒不惊不乍,好像意思是秦家以后也能做士族。 席间没有玄姬。她到庐江郡两三个月了,因为内宅的庭院中、没有外人进出,她平素几乎都与王令君在一块。但来了客,她仍不便相见。 原先秦亮以为,王广会有所怀疑、并派人过来看看。不料王广完全不管这事,门客把玄姬的两个侍女送来后、次日就回去了。 玄姬之前说的话好像没错,王家并没有那么在意她。 白氏也没有消息,不知她作何感受,但眼下看来,她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叫人分心 秦家兄嫂来庐江郡了,家宴还未结束。 郡府没有歌舞姬,听不到丝竹音律之声。甚至这些庭院里的侍女、也只有四个,今天傍晚依旧很宁静。 天色渐渐黯淡时,空中忽然飘起了小雪,亦是寂静无声。 王玄姬对佛经没什么兴趣,她在洛阳留下的信,好像欺骗了王公渊、其实她跟佛多半无甚缘分。玄姬便放下佛经,来到了不远处的书房。 她慢慢地在书房里踱了一会,便走到秦亮经常坐的位置,端正地跪坐在了筵席上。 每当沐休的时候,郡府官吏都不用办公,秦亮就会在这个书房里写写画画、或是沉思。王玄姬稍微想了一下,遂放松了身体、做了个屈腿坐着的姿势。然后她让身子微微前倾,将手放在下巴上,眉头微微皱着、盯着房间中间的那块裂了的木板。 她尽力让自己沉思,心里只能想到:裂了的木板还不换? 但只持续了片刻,她便自己“嗤”地一声笑出来,微微摇头心道:算了,一会被撞见学他,他说不定会生气。 不过仲明好像极少生气,特别是对王玄姬。他平时说话很温和,除了那种时候,有时会很用力速度也非常快、很要命。 仲明也挺忙碌,这三个月以来,没见他歇过一天。 但王玄姬与令君从来不怨他,除了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卖力的原因,其实玄姬也喜欢男子干正事的样子。她会有一种莫名的安稳感,哪怕他说过、处境并不安稳。何况仲明就在身边,每天都会回来。 玄姬把细白的双手从狐裘中伸了出来,捧在朱唇前面吹了一口白汽,便饶有兴致地翻看着几案上的东西。 有简牍、佐伯纸等物,旁边还放着没清洗过、黏着墨汁的毛笔。她看到毛笔上的毫浆在一起的样子,脸颊顿时露出了羞涩的红韵。 玄姬把目光移到了纸上,只要细心看,上面画的、写的所有东西,她几乎都能看懂。毕竟玄姬以前连儒家经书都能读通、甚至背诵。 简牍与纸上的内容,有种地的犁、怎么肥沃土地之类的文字图画。还有烧铁水的窑,甚至还画了一辆稀奇的马车,有四个轮子,前面两个小、后面两个大,中间画了一些组件。 仲明便是如此有才能的人,不仅会武艺军谋、会写文章,还能下马治民,制作新物件。他忙活的这些东西,明显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粮食。 玄姬感觉、自己或许与真正的士族确实不一样,她反而喜欢看到男子有能耐、能做正事。 这时玄姬玩兴一起,便拿起毛笔,仔细地描那辆马车的车轮圆圈,让它看起来更像车轮。她重新在砚台里蘸了两下,又在车前面画了一匹马。 没一会,门楼那边隐约传来了说话声。玄姬便从筵席爬起来,走到墙边堆放简牍的木架位置,目光穿过敞开的木门。等了一阵,她果然看见回廊上有人影,只是傍晚时分已看不太清楚。 于是玄姬不动声色地走出书房,沿着回廊过去,毫无意外地偶遇了秦亮与令君。 这座庭院里没有外人,只有个莫邪。令君却依旧揖拜称“姑”,看她一丝不苟的拜礼,玄姬也只得回礼。令君就是这样的人、早已习惯了如此生活的举止。 只不过玄姬还不太习惯,看到清纯端庄、甚至有些清雅仙气的令君,礼仪又这么讲究,玄姬的眼前总会浮现出许多难以直视的场面。令君敢做的事、比玄姬更多,但平常又更加端正守礼,反而是玄姬,一直都不太适应这样的反差。 玄姬与令君已经相处很多年了,但以前只知令君对待礼法的态度、几近苛刻,确实没想到她在秦亮跟前、会变成那副模样……以玄姬对令君的了解,必定因为令君认为二人是结发夫妻,令君会认为服侍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十分放得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也跟着揖拜道:“姑用过膳了吗?” 玄姬看了他一眼,收住心思,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意,“吃过了。” 秦亮怔怔地看着她的笑意,片刻后才叹道:“家宴也不能让姑参加,让姑受了冷落阿。” “没关系。”玄姬轻声道。秦亮道:“以后定有机会,把姑引荐给兄嫂。” 仲明就是如此,总觉得他对玄姬不够好。 令君的声音道:“我觉得兄嫂为人挺不错的。” 秦亮道:“嫂子泼辣,可别惹到她。”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回廊走到书房门口。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吁出一口气道:“你们先去沐浴歇着,我稍晚一点回房。” 令君道:“我去为夫君煮一锅热汤。” 玄姬也告辞,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只呆了一会,她便默默地去了书房,假装在木架上找书卷看,侧对着秦亮。这时秦亮翻看着案上的东西,忽然抬起头看向这边“呵”地笑了一声。玄姬侧目,瞪了他一眼。 秦亮道:“姑能坐过来吗?” 玄姬便拿着一卷简牍,坐到了几案边,秦亮便把手伸了过来。玄姬急忙抓住他的手,从白狐裘的哅襟里拿出去,没好气地小声说道:“一会令君来看到了,说我耽搁仲明做正事。” 秦亮作罢,说道:“她不会那么说。” 玄姬看了一眼案上自己的画的东西,荭着脸道:“一时没忍住手,给君弄花了。” 秦亮道:“画得很可爱,我一看到,便想亲近姑。” 画得又不是春宫,仲明真是好奇怪的兴致。或许玄姬就不该进这屋耽搁他,仲明一看到她、就像看她的身体,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不过等令君端着木盘进来了,玄姬便感觉自己的罪责小了很多。因为秦亮也喜欢看令君做琐事,他一直在留意着两个女子,早就分心了。 果然秦亮干脆把毛笔放下,坐在那里专心地喝汤,默默欣赏着两人的笑颦姿态。 这宁静的傍晚,外面又下雪又起风的,大伙只能呆在房间里。虽然没做什么事,但空气中仿佛流动着某种心情,隐约的慾念与些许的暖意,渐渐与放了蜂蜜的热汤白汽混合在了一起。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交情淡如水 淮南过年与洛阳差不多,城中到处烟雾缭绕,各家各户都在祭祀祖先。没有鞭炮声,倒不时能听到杀猪的嘶叫。 过完年便是正始五年,甲子年,此乃干支的一个新轮回。 正月十五一过,种稻谷的水田、便可以开始犁田了。堆粪已经强制推行,但都尉府没能制出太多曲辕犁,铁料不够,大部分屯户春耕仍旧要使用长直辕犁、甚至木犁,十分费力。 秦亮一大早便带着几个人,沿着沘水骑马南下,来到了沘水之畔、靠近大别山的铁官城,亲眼再看看炼铁的进展。 陈安等官吏出城迎接,秦亮没有多话,径直要求巡视铁窑。城很小,除了陈安的属吏、找来的匠人,便是庐江郡调过来的民屯、守卫,没有别的居民。 半空也没有冒黑烟,炉窑显然还没烧起来。 陈安引荐了个叫杜衡的属官,说是从司州荥阳县征辟来的人,建造炉窑就是此人负责监工。 秦亮一边听杜衡介绍他监造的几个炉子,一边观察那些底部是椭圆形状的砖土炉窑,据说这种形状没有火力死角。秦亮对冶金的具体技术不太了解,便没多话。汉朝人就会建造高炉,关键是找到有能耐经验的人。 听了一会,秦亮仅靠直觉,便觉得这个大汉好像真的会炼铁。因为杜衡还谈到了、用生铁制作熟铁与钢的步骤,把铁料烧成半熔后反复翻炒云云。秦亮听说过这种法子。 还有杜衡建造在沘水边的水力鼓风机,能转起来、鼓风还很大。据说都是汉朝传下来的工具,若是没点经验的人、应该做不出这种东西。 很快大伙把小小的铁官城转了一圈,众人便到官寺中歇息。秦亮单独与陈安走出官寺,在满是尘土的路上走了一阵。 秦亮见陈安比在洛阳黑瘦一些了,便好言道:“铁官不归郡守直管,我只能找季乐来帮忙。若有什么难处,卿只管明说。” 陈安皱眉道:“只是找人不太容易,之前辟了两个人都不行。事先说得很好,还有个祖上做过将作大匠,找过来一用,他建造的炉子第一天便烧塌了。若非如此,三四个月定然能出铁。毕竟沿着沘水上游过去,铁矿、石炭都是现成。”秦亮点头道:“我看这个杜衡有点能耐。” 陈安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 秦亮看了一眼他蓬乱的八字胡,笑道:“我记得,季乐自称是懒人。” 陈安虽然长着八字胡,但人中位置很平整,不算是“八”字、而是一横(下巴没什么胡须的、都叫八字胡),并非丁谧那种狗头军师的造型。 陈安露出一丝笑容,淡然道:“懒人到什么地方都能随遇而安。” 秦亮感慨道:“记得我刚出仕的时候,起初与那个孙谦相谈甚欢,跟季乐倒没什么话、后来慢慢才熟识。不过现在我与孙谦已经没有来往,倒与季乐情谊日增。” 陈安忽然小声道:“那个孙谦,似乎有点问题。” 秦亮立刻沉声道:“原来季乐也有察觉?” 陈安一脸诧异道:“我以为府君不知。” 秦亮思索了一会。 好久没见过朝云了,他起初就怀疑、朝云可能是谁家的奸细。后来发现曹爽做事,没那么细致警觉,他心里便曾琢磨,朝云可能是司马家的人。 以此往下想,秦亮才觉得孙谦可能与朝云也有关系。秦亮刚被征辟到洛阳的那天,请客的人就是孙谦,朝云也在当晚出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还有白氏与朝云有来往。但秦亮倒认为白氏的嫌疑不大,毕竟当初白氏还在青州、魏明帝也在位,司马家不太可能把触角伸那么远。多半朝云只是学习歌舞技艺、才认识了白氏。 想了一会,秦亮便轻轻点头道:“刚认识他时,他 便十分热情,如今想来、说不定是别有目的。” 陈安道:“仆暗示之后,大司农桓范也如此认为,还向大将军私下说过。但苦于找不到真凭实据。” 秦亮道:“大司农是大将军府头脑最清楚的人,他既然出面,我们便不用再多说。大将军若是连桓范的话也听不进去,更不会听我们多嘴。” “府君应该与大司农有隙。”陈安看了秦亮一眼。 陈安在大将军府干了好多年掾属,对府上的人事确实很了解。秦亮便不动声色道:“一事归一事,他同样看不顺眼我,上次伐蜀、不也举荐我做军谋?” 陈安微笑着轻轻点头。 秦亮道:“我这阵子事情比较多,也没好好与季乐叙旧,等有空了我们喝两盏。” 陈安淡淡地说道:“上次在大将军府的宴席上,我们交谈之后、仆回去想了想,如今仆与府君已有身份高低之别,不必再多提旧事为好。” 秦亮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陈安却不以为然道:“我们的交情不能只靠以前,往后仆还得对府君有点用,情谊方能继续。府君且放心,仆会尽快把铁料烧出来。” 秦亮顿时叹了一声,寻思陈安这句话、好像也没说错,只是这种话一般不用说出来。不过若非诚心结交的人、也不会明说,总比口蜜腹剑背后捅一刀的人好得多。 他便拍了一下陈安的臂膀道:“不管今后交情疏或密,我也能记得旧事。” 这时秦亮看了一眼太阳位置,说道:“今日我还得去舒水,暂且便不多说,下次来、再去看看铁矿与炭矿。” 两人遂在尘土弥漫的土路上相互揖拜。 正要转身,秦亮忽然听到陈安唤了一声。他转头时,陈安忽然沉声道:“大将军府事或不济,仆望府君保重。” 秦亮怔了一下,观察了一会陈安的脸,他便轻轻点头回应。 那司马懿如今有了点退隐的迹象,但确实是个让人忌惮的人物。连陈安这种信奉玄学、口上挂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都已早早嗅到了危险。 其实司马懿的实力很明显,只有曹爽那帮人不当回事。别说都督中外诸军事、手里有兵,以及在士族中的人脉;便是司马氏经营的河内郡,几代人经营的地方,就挨着洛阳,便够有威胁了。 两人也不多说,一前一后回了署房。 并非所有城寨都像郡府周围那样、铺了砖石,这里的路便比较差。秦亮的官袍上,此时已全是黑灰色的土,手上也都是灰尘。 …… …… (微信公众号:西风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看长远的爽 巢湖西边,舒水北岸。 明晃晃的水田里,不时就能看到农人、单人扶着曲辕犁在水里跋涉,前面的水牛一边甩着尾巴、一边慢吞吞地向前走。潮濕的泥土从水里翻了上来,露到水面之上。孩童提着竹篮在田埂上乱跑,一边叫嚷,一边等着大人从田里扔泥鳅小鱼上来。 不远处的村庄外面,一群数十个身着布衣的青壮汉子正拿着长戟,正在阳光下挥舞,时不时发出“杀”地一声大喊。一个浑身肌肉的雄壮大汉,裸着小臂在周围转悠,不断上前纠正人们的姿势,他对着一个人的殿上踢了一脚,大骂了一句。被踢的人红着一张流着汗水的脸,闷头不吭声,不过吃饱了饭的人、被打骂几次并无怨言。 旁边的土墙寨子里则是烟雾缭绕,不断传来马嘶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当心点被踹!”有人大喊一声,正拿着一块马蹄铁上来。 秦亮等人在杨威的带引下,骑马四处巡视了一番。他已发觉,短短数月之后,此地的场面、已与上次过来看到的样子大不相同。 舒水流域本来就是熟地,因为兵祸才废弃,只要把人口调过来、提供额外的粮食,曾经的无人荒地,便很快开始走向秩序。 但当秦亮离开这片村寨之后,马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沿途河岸上杂草丛生,田垄模糊、与荒地变成了一体。废墟般的村庄只剩下些许夯土痕迹,没有了屋顶的遮盖、雨水冲倒了大多墙壁,一副尘归尘、土归土的模样。 即便头顶上的春日高照、地面上草木焕发生机,没人居住的地方,亦无可避免地熵增混乱。 秦亮没有时间耽搁,等他骑马赶回六安城时、城门已快关闭了。但他还没进郡府,在门口便遇到了隐慈、刚从洛阳回庐江郡没两天。 于是秦亮又去了郡府西侧的“绢仓”,本来是存放物资的一个院子,现在是纲纪主薄的“仓库”。 隐慈长着一张鞋拔子脸、面部比较平整,白面少须,年轻力壮一身精肉。他见面便道:“上午仆去邸阁找过府君,人说府君出城去了。” 秦亮不理会这些琐事,径直说道:“汝找的那些人,都写到简牍上给我看。怎么认识的,哪里人,以前做什么,再写上两句简单的品评。随后我召见他们的时候,也能先知道些情况。” 隐慈点头道:“仆正在写。” 二人走进一座大院子里,秦亮不往里走,他也不客气,自己向旁边的一间厢房走去。他走到门口、转头看了一眼饶大山,饶大山便站在檐台上,面对着天井。 隐慈进来后关上木门,立刻说道:“之前淮南有个钟离县令,名叫马茂,投降了吴国,如今在吴国很受重用。因有隐蕃之事,仆以为马茂可能是诈降,想在吴国建功立业后、回大魏讨赏。仆正想联络此人。” 秦亮想了一下,又是个姓马的,但他对此人完全没有印象。大魏的县令太多了,秦亮知道的很少,若是郡守、说不定他还有所耳闻。 吴国人也是有意思,魏国官员诈降了那么多次、吴国荣还会信。不过说不定是相互利用呢? “甚好,得先试探出他的心思。我们先策划好一个接近马茂的法子,然后再详谈。”秦亮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隐慈紧接着又说道:“府君还记得朱登吗?仆过命的兄弟,然而府君叮嘱过、不要用校事府的旧人,他便仍在校事府做校事官。” 秦亮点头道:“单独与他谈过一次话,印象中,此人其貌不扬。” 隐慈继续道:“这次仆去洛阳,又见了他一面。叙旧时谈了些校事府的事,但都不是什么机密。” 秦亮道:“校事府根本打探不到各家机密,何况我们也不便多问。寻常的消息,只要够多,便 可以分析出各种迹象。” 于是隐慈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简牍,上面潦草地写着片言只语,他便一边想、一边讲述。 消息果然很庞杂,当秦亮认为某个消息没什么用时,便打断隐慈、叫他说下一件。但他仍然提醒,若是隐慈自己认为有用,则可以详细写下来、书面呈送到邸阁。 其中有一些人事动向,引起了秦亮的额外注意。大将军府新征辟了好几个人做属官,有裴秀、王沈、王济等人。 秦亮还在洛阳的时候,便在曹爽府的宴会上见过裴秀,那时秦亮没太注意。但现在听说王沈、王济也做了曹爽府的掾属,秦亮终于意识到,此事似乎不同寻常。 不过今日已经天黑,时间不够,秦亮大概听了一下隐慈的禀报,便道:“明日一早,汝到邸阁来继续详谈。” 隐慈道:“喏。” 秦亮走出厢房、上了马车,准备径直回郡府。他还没吃晚饭,估计王令君等人已等了他许久。 今天白天是晴天,但夜幕降临后倒刮起了风,风从车窗灌进来,把竹帘不断掀起、落在厢板上撞得“噼啪”作响。秦亮掀开竹帘,只见外面街道上没什么人,微弱的光线惨白,树叶、尘土与杂物在风中乱飘,看起来十分凌乱。 天上一轮下弦月在云层里若隐若现,正好能叫人隐约看到、空中的云在流动翻涌。 秦亮很快放下了车帘,拿手压住。他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拿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好让自己今天能最后一次集中注意力。 裴秀是河东人。王沈、王济是太原人,二人皆是都督荆豫的王昶家的后辈年轻人……而那王旭是怎么做到都督荆豫的,秦亮很清楚。司马懿把夏侯儒搞下去、并极力推举王旭的时候,秦亮曾在东堂上亲耳听着。 起初曹爽征辟裴秀的时候,秦亮完全搞不懂曹爽要干什么。 现在曹爽又陆续征辟了好几个并州、河东的年轻士族子弟,包括王昶家的两个士子。秦亮终于不得不作出判断:曹爽这是已经准备好了、要熬|死年迈的司马懿,然后独掌大权! 爽府的打算还真是长远。现在拉拢不到王昶等河东并州士族,他们就早早地从后辈中培养,以便将来执政、能得到士族的支持。 秦亮不禁继续揉着侧额,一时间无话可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非迟早 秦亮老早就觉得、不能对曹爽有太多期待,如今看来果不出其然。秦亮这些年在大魏朝,东奔西跑,好像并未改变什么;看这个情况,大势几乎仍沿着原来的方向在发展。 实在管不了曹爽,秦亮也懒得多过问洛阳的事。别说他一个庐江郡守,即便是都督扬州的王凌、对洛阳的影响也有限。 无论是人事、还是兵权,司马家与爽府都在明争暗斗,外人插不上手。还有许多士族盯着,确实是个是非之地。 秦亮思考过很多次,想想也是……司马家是挨着洛阳的河内大士族,且在士族中的人脉经营了许多年,如今他们在洛阳还有兵权;秦亮这样的出身、家势底蕴与资源,跟司马家玩权谋,实在是没什么作用。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秦亮在洛阳的时候,随便想干点事、便是处处受制。而且做任何事都得小心翼翼,憋屈得慌、生怕露出马脚就会死。 不过他在洛阳之时,也从来不是想与司马家斗权谋,就是想得到个郡守的职位而已。 好在曹爽和司马懿终于把秦亮外放出来,并给了一郡之地。 如今秦亮便只须安心经营自己的地盘,干了很多事。 他每天都要去很多地方。他会先看事情的进展,然后说话很简短、对官吏武将指出具体的问题和要求,说完立刻去下一处。 这种办法很费时间,但秦亮一时也没找到更好的组织方式。毕竟官吏们的想法与他完全不一样,只是召集起来议事,人们很难领悟他的要求。 其实他做的事与物,大多都是利用已有的现成技术工艺。只不过组合起来,要达到什么目的,其中的思维与见识、确实古今有别。不经长时间的磨合,只有短短一年时间、属下很难理解他的想法。 幸好郡守在当地的权力够大,秦亮又有扬州都督王凌为靠山,没人会跟他对着干。不需要人们明白为什么,只要按照他的政令执行就可以。 何况秦亮根本没动官吏武将们的利益,粮食增产后,大家还多了一些好处。 离开洛阳才一年,洛阳的大多人、估计快把秦亮忘了。毕竟只是一个郡而已,大概没人觉得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很快,秦亮觉得正始五年的春天、好像还在昨日,等他意识到时间的时候,发现官服已是该换冬天的黑色了。 虽然忙得昏头转向,但秦亮还是比在洛阳时的生活愉快。估计王玄姬也这么感觉,她的笑容越来越多,哪怕每天都只能禁锢在庭院里。 而王令君以前未出阁时、就很少出门,她也没觉得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况如今还有姑陪着。 不过今天秦亮一身泥回到东侧庭院时,竟没见到王令君出门迎接。他并不在乎这种繁文缛节、只是觉得异样,好像出了什么事。 他来到上房,果然见令君正在坐在筵席上“呜呜”地哭,玄姬与莫邪也在旁边。 “怎么了?”秦亮瞪眼问了一声。 王令君却不理人,只顾在那里哭。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玄姬递了个眼色,秦亮见状快步走上前,拿起几案上的简牍看了起来。 原来是王广写的信。片刻后,秦亮也怔了一下,薛夫人居然死了? 秦亮细看上面的字,确实是王广的笔迹。他一时间也很意外,脱口道:“去年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候,外姑身体还很好阿。” 他把书信看完。原来是前阵子洛阳的天气骤冷,薛夫人不慎染上了风寒,吃了许多汤药都不见转,竟因此一命呜呼。感冒也能要人命! 秦亮长叹一声,放下了书信,便坐到王令君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我没有阿母了。”王令君忽然扑到了秦亮怀里,哭得 更凶。 秦亮只得好言道:“人都是会走的,无非早迟而已。外姑早了点,不过没受什么罪,卿往宽处想。” 王令君更咽道:“去年离开的时候,她还叮嘱我注意饮食保暖,谨防水土不服。我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 秦亮只能不断安抚她,说些没有什么用的好话。薛夫人不是他的母亲,甚至与秦亮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他实在不怎么伤心、只是惊讶,纯粹是心疼王令君而已。 过了好一阵,秦亮才道:“卿不要太伤心,按理我们得回去奔丧。若是身体太虚弱了,一千多里路卿怎么办?” 王令君这才说道:“我们明天便启程回去。” 秦亮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王令君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失神地坐在那里。 时间紧迫,秦亮便叫玄姬陪着她,然后去安排诸事,先把郡府的事交代一下。好在杨威、王康、吴心等一众人都住在郡府内,傍晚找他们也很简单。 待秦亮回到庭院里,便又与玄姬商量,问她是否回去奔丧,薛夫人在名分上也是她的大嫂。但玄姬回去之后,可能走不了,于是权衡之后事情还是作罢了。秦亮叮嘱吴心,留在内宅中照看。 不过庐江郡经过了秦亮一年多的治理,内外都是他的人,在六安城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一晚上王令君都没睡好,在秦亮怀里翻来覆去、把他弄醒了几次。这种时候,玄姬也没在房里一起睡觉。 次日一早,一行人十余人便骑马出发。除了饶大山等几个随从,还有两个女郎。吴心在庐江郡以及老家徐州找了些妇人做手下,不是无儿女的寡妇、就是死了爹妈的村妇,一年时间竟陆续找了几十人养着。随行服侍王令君的两人、就是吴心的手下。 因为莫邪与江离跟着王令君学过剑术,又是比较亲近信任的人,所以留在玄姬身边更好。 六安城到洛阳有一千多里,幸得地形平坦、大路很好走。人们拖家带口坐车、或步行,路途会很远,但若骑马则只需几天,晚上还能找城中客舍或亭休息。 秦亮在庐江郡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待他回到洛阳时、却又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受,好像很多东西都变得陌生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服丧之时 秦亮夫妇回到王家宅邸,先换了丧服,再去令堂哭丧。 按照礼制,王令君属于丧服中的“齐衰”,穿一种熟麻布做的衣服;她是出嫁了的女儿,生母去世,需要服丧五个月,若是父亲去世便更长。秦亮是女婿,穿细麻,只需服丧三月。 若是依照旧礼,丧服期间,酒色肉、娱乐会客等需要一应杜绝。 但在大魏不同,只要宣称自己在服用五石散,规矩就可以吃肉喝酒甚至亲近女色,因为服用五石散之后需要大量吃酒肉、否则身体难受。 很多喜欢玄学的士族都在服用五石散,他们做着各种官,所以就是这么规定的。毕竟皇帝在丧期都带头不讲究,也就没人在意这些了。 不过王家人还是稍微守旧一些。王令君的丧母之痛也是真情实意,秦亮认为、令君真的会守丧五个月。他也只能穿细麻衣三个月、表示一下态度,但别的讲究就不想多在意。 灵堂上人们披麻戴孝,一片哀恸之声,秦亮也只能面露悲伤的表情,上前叩拜。随着道士的敲敲打打与唱词,王广几岁大的儿子拿着丧杖,跪在最前面行礼。 等到歇息的时候,众亲眷才停止哭声,开始相互交谈。秦亮上前扶起王令君,劝道:“圣人言,悲痛之时,伤害身体也是不孝。卿三天不吃饭,若是再过于悲痛,怕身体吃不消。” 王广听罢叹道:“事已至此,仲明说得有道理。” 这时秦亮才与亲戚们相互见礼。令君的两个叔父、叔母都回来了,但王凌作为扬州都督未归。外姑婆王氏竟然也赶回了洛阳,郭淮是大官自然也没回。 秦亮向王氏揖拜时说道:“昔日在长安,承蒙外姑公、外姑婆照看。” 王氏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还礼道:“应该做的事,仲明节哀。” 有时候、人连自己的想法也无法控制,秦亮愣是想起了王氏麻衣下的身体,只得暗自吸了一口气,强行把不相干的画面从脑中抛开。 丈母的灵位就摆在这里,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确实有点不敬,不过主要还是因为考虑王令君的伤心心情。 秦亮正待要转身,王氏却又道:“令君的书信我收到了,本想来淮南一趟看望我阿兄,或许能与令君见面,便没回信。” “无妨,不过令君现在精神不好。”秦亮看了一眼王氏。王氏的脸颊隐约有点红韵,不过她的表情倒没什么纰漏,严肃中带着悲伤、睫毛上还有些许泪痕。 长安到淮南至少有两千里路,王氏竟然想来。 她又说道:“汝外姑公说路太远了,不让我来,因此才一直没能成行。” 看得出来,王氏根本就不伤心,悲伤与哭泣都是装的。这也很正常,她对侄媳妇能有多深的情意?虽然礼制规定了很多感情表达方式、以及亲属之间怎么相处,但不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要遵守礼制那便只能演戏了。 即便是很讲究的士族、也难以避免不守礼,否则所有家族都该其乐融融、而不是勾心斗角,现实当然是恰恰相反。 没一会道士又开始念经,众人便继续守在灵堂里。 今日守过去,明日就要出|殡下葬。因为要等着亲眷们回来看最后一眼、尸体已经停靠了好几天,现在人已差不多到齐,便不能再拖延,否则要臭了。 到了傍晚时分,不是近亲的人们都陆续散去,各自回到住处。此时的丧事与后世不一样,主人三天不吃,只给亲戚提供简单的素食,并不摆宴。 秦亮也陪着王广父子、令君等人守堂中。不过他跪坐久了,便会到庭院里走一圈再返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没一会王广也跟了出来,二人在廊芜中走着。王广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令君的姑姑在何处,仲明知 道吗?” 秦亮道:“令君不让仆说。不过姑有人照料,令君言、姑只想无人打搅静修两年,外舅不用担心。外姑仙逝后,姑未离开静修之地,但也服丧、并为外姑念经祈告。” 王广皱眉道:“我与汝外姑都不信佛。” 秦亮不动声色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念经祈告不是坏事。” 王广转头,目光在秦亮脸上打量了一阵。 但秦亮已经接受过不少人的审视,故面不改色。 令君是王广的亲女儿、她都不说,王广拿秦亮确实没办法。以前王广对秦亮应该相当满意,但这件事大概不合他的心意。 片刻后,王广叹道:“当年王家人被养在外面,后又接回来,已经有很多人说玄姬的事。不要再给人谈论了,说的话不好听。” 秦亮道:“姑是避世,本就不愿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停顿了一下,又沉声道:“仆与王家的荣辱是一致的,让王家受损绝非仆之所愿,令君也是如此。” 王广听到这里,思索片刻微微点头,看秦亮的眼神才隐约有了些变化。毕竟秦亮在洛阳时、经常住在王家,丈婿相处的时间不短,也一起谋划过一些事,王广还是比较信任秦亮。 就在这时,二叔父王飞枭从后面走了过来,三人见礼、寒暄了两句。王广要回灵堂,秦亮倒没急着回去,而是陪着王飞枭继续在庭院里走走。 王飞枭长得十分高壮、腿也很长,他长着一张圆脸脸型,脸并不是圆的,不过颧骨不突出、下颔角内收的脸型应该都叫圆脸,跟王凌长得挺像,胡须也很少。 秦亮与二叔喝过两次酒,谈论过几次。在秦亮的看法里,王飞枭在王凌的四个儿子中、应该是脑子最清楚的一个。 于是趁四下无人,秦亮便不动声色地暗示道:“二叔以为,大将军府与太傅府会怎样?” 王飞枭的眼神立刻一变,过了一会才开口道,“看起来不是一类人,士族多愿与司马家交好。” 秦亮小声道:“大将军府最近也在拉拢河东并州士族,裴秀、王沈、王济等人入大将军做了掾属,都是年轻之辈。” 王飞枭点头道:“我知道他们的出身。” 秦亮用感慨的语气道:“司马太傅年纪已大,大将军只需等待时日,便可独掌朝政了。” 王飞枭的神情却变得十分严肃,在回廊砖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显然王飞枭也觉得有点不合常理。因为司马家如果就这么等下去,他们家便会因司马懿去世而不断走下坡路,不管是权势还是人脉。一个家族一旦往下走,可能滑落得非常快,丑侯吴质就是比较极端的例子。 连媒人陈安都说了,没有现实好处的交情、会渐渐淡化。司马家要是失去权势,以前交好的那些人,会因为前辈的友谊、继续与司马懿的儿子们关系紧密吗? 秦亮只是先提了一下,并不急着多言,便道:“仆先回灵堂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回廊上的人 秦亮在廊芜中与他二叔说话,王广则先往灵堂走了。王广刚走出廊道,又遇到了白氏。 王广叫了一声:“姨母。” 白氏急忙还礼,好言道:“公渊莫要太过悲伤。” 她说罢便观察了一下王广,觉得他其实也不是很悲伤。王广这两年的身体不太行、连那个美妾李氏也不沾了,听说他没再与薛夫人睡一屋,不过因为有儿女,夫妇俩的感情才算不错。 王广点头回应,接着忽然小声问道:“对了,姨母真不知妹去了何处?” “她长嫂的丧事也不回来,真是白养了她!”白氏先骂了一句。 她却没多说,只是心道:玄姬认识哪些人、我一清二楚,若没人帮她,她怎么活都是问题,更别说什么静养。无非就是秦亮夫妇俩干的好事。 白氏这阵子心里最担心的是,玄姬已经把秘密告诉了秦亮!秦亮只要把秘密闹出去,玄姬不再姓王、身份不再是姑母,那他就能纳玄姬为妾。这是最简单的法子。 此时她又不禁暗叹:要是早知道秦亮这么有能耐、如今又封侯又叫将军的,自己当时就让玄姬嫁给他做正妻,也不是很差。总比现在事情一团糟要好。 白氏沉默了一会,说道:“应该是令君给她找的地方,信里也这么写。玄姬只能如此。” 王广点头道:“姑侄二人一向相善……仲明可能与此事有关?” 白氏忍着复杂的心情,说道:“仲明多半只是听令君的安排。” 王广想了想,沉吟道:“听说仲明成婚前与玄姬见过一面,不过姨母也知道、后来便没有再来往。何况仲明完全不好女色,成婚后亦未与玄姬往来,见面时比较冷淡,此事大概与他没多大关系。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如果有关,令君也不会帮她姑找静修之地,确实应该就是她们姑侄俩的问题。唉,令君以前也爱抄佛经。” 白氏的脸颊微微抽了一下,尴尬道:“公渊言之有理。” 王广叹道:“罢了,本来也不该我管,我只怕传出风言风语。我们倒是对不住姨母,耗去了妹的光阴,得耽搁妹的终身大事阿。” 白氏道:“一家人,哪用分我们?没办法,管不住她。” 两人遂道别,各自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白氏沿着廊芜往门楼方向走,没一会、她便看到了秦亮与王飞枭刚刚分开。她走过去,先远远地与王飞枭招呼一声,王飞枭拱手叫了声姨母。 ……秦亮就在跟前,也揖拜招呼道:“外姨婆。”见礼之后便要走。 “仲明。”白氏却叫住他。 秦亮只得站在原地。他与白氏没什么话可说,也不想给什么好脸色,但礼数上倒过得去。 这时白氏叹了口气,竟然道:“几年前的事,我如今也后悔了。” 秦亮顿感诧异,一时间倒有点不会了。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初白氏穿着豹纹的模样,白氏那挑剔而趾高气扬的神色、他如今还能想起来。印象是有点深,所以秦亮忽然感觉不太习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过这妇人根本没搞明白、秦亮究竟为何对她不满。当年白氏上门有羞辱之意,却也是砸钱羞辱,回头秦亮想想、不是件大不了的事。如今他不满的地方,只因白氏想把玄姬嫁给何家。 秦亮不好说明,便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仆已不在乎那件事。” “真的?”白氏观察着他的眼神。 秦亮的目光不太友善,仍然点头道:“我何必在姨婆跟前,说些客气的谎言?” 白氏又试探道:“玄姬对仲明说过什么话?” 秦亮稍微想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有一阵子没见 到姑了。” 玄姬威胁白氏不要紧,毕竟她们是母女关系。而秦亮并不喜欢威胁别人,威胁人、暂时可能会占据极大优势,但也是把双刃剑,可能有副作用。 譬如现在秦亮能感觉到司马家的威胁,他就在想方设法怎么弄他们;对于司马家来说,这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白氏依旧哭丧着一张脸,看起来比在灵堂上假哭时、还要难过许多。她沉声道:“以前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 秦亮:“……” 他揉了一下下巴,说道:“姑没跟我说过什么话。不过我听令君说过,姑是很有孝心的人,若非不得已、她并不想看到姨婆受罪。我们做晚辈的,都是如此心情。” 白氏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又似乎悄悄松出口气,低声说道:“我绝不会乱说话。” 秦亮不是很想与白氏交谈,这时便道:“我还得去灵堂,先告辞了。” 其实玄姬的事,秦亮也是迫于无奈,若非拖延下去、玄姬极可能会被嫁人,他也不愿意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 此时已是傍晚,道士暂且已走掉,许多亲戚也离开了这座庭院。主人不吃饭,亲戚们还要吃。庭院里并不热闹,不时才能看到有人来往。 秦亮陪着令君在灵堂呆了一晚上,只能跪坐着打瞌睡。 第二天他整个人都有点昏,送葬的时候走路也想睡觉。 回来后,令君便劝秦亮在前厅厢房找地方休息。她对母亲的心、确是十分真诚,无论如何,她应该不会愿意在守孝期同房。 秦亮熬到黄昏,便出发回乐津里。若非为了与王令君玄姬呆一块,他也不是很想在王家府邸居住。 出王家宅邸没一会,秦亮便顺手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小土地庙旁边的砖头,那空隙里竟然塞着半块砖头。 秦亮外任郡守的时候,已与甄氏约定改了信号,便是砖头在墙上的缝隙里、才代表约见。因为时间长了,他会记不住之前的状况。 甄氏显然一直留意着王家的情况,她已经知道王广之妻亡故了,且猜测秦亮会回来奔丧。 秦亮看到了信号后,寻思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甄氏的别院为好,但要另想它法见一面。如果他去那处别院,不发生点事、恐怕出不来。 丈母这才刚刚出|殡,此时的时机显然不对。王令君平时不在乎,也不管他找女人,但这种时候,秦亮认为、最好还是自觉收敛一点。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得好话 果然不去甄氏的别院,才是正确的决定。 秦亮次日下午回乐津里的路上,见到了甄氏。她认得赶车的饶大山,便在路口招手。待秦亮叫饶大山把车赶过去,她便上了秦亮的马车。 甄氏把蓑衣和斗笠一取,妆容艳丽的模样、凹凸的身段立刻让秦亮开始胡思乱想,何况她的目光火热。 见到秦亮诧异的神色,她立刻露出笑意:“还不是跟君所学。”接着马上又问,“君看到墙上的砖了吗?怎么没来见面?” 秦亮只得说道:“我外姑过世,正办丧事,不易走得开。” 他早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太好掌控,几天不碰妇人,稍微受点提醒、便是满脑的低级趣味。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白的红的各种意象,耳边也似乎听到了甄氏带着另一种感情色彩的声音。 秦亮下意识地轻轻甩了一下脑袋,仿佛想把有关妇人各部位的意象从脑海里抛出去。 甄氏打量着秦亮,笑得很奇怪:“妾还以为君不近女色了,洛阳不少人都这么说。” 秦亮尴尬地笑了一声,再次暗示道:“毕竟是拙荆的生母,生她不易,怎么也的守一段时间。” 妇人一般不好意思主动、哪怕是夫妇之间,主动提出之后,若被拒绝会很受伤。秦亮先暗示她,便是不想让甄氏主动说出来。 甄氏的微笑变得有点难堪,简直像是一种复杂的假笑、凝固在了脸上似的。不过她总算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应该立刻就懂了秦亮的意思。 她看向秦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失落地轻声道:“妾前来相见,乃因殿下给君写了信。” 甄氏说罢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份佐伯纸信封。 佐伯纸是汉末一个叫佐伯的人造的纸,原料是桑皮麻料,比以前的纸张更白。但是佐伯纸产量少,比较昂贵,而且据说照样不能长久保存。人们日常都不用、宁肯用竹简,但特殊条件下用起来比较轻便。 秦亮拿到手里,想起在六安城郡府才有《汉书》的特定抄写格式,只得先放进怀里。他也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了甄氏。 这时甄氏的神情渐渐露出了忧色,小声道:“殿下才是疯了,她还想与君见面。听说君已回洛阳、殿下很急,妾劝不住她。妾只怕这么下去,迟早得出事。不过她倒是说了,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便不再相见。” 秦亮沉吟了稍许,抬眼看甄氏时,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甄氏又道:“不过最近这几日不行,她正好不太舒服。刚知道君回来,仓促之下她也来不及安排。君什么时候离开洛阳?” 秦亮道:“我过两天就得赶回去。不过四个多月后,我会再回来、接拙荆去淮南。”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此事严重,不能太仓促。不如请殿下等几个月,我回洛阳时,便与她见面。” “只能如此。”甄氏神情有点凝重,“那再帮你们安排一次?” 若无郭太后上次帮忙,他的庐江郡守可能没戏。而庐江郡守的职位确实非常重要,当初秦亮心里着急,还许诺过,将来殿下无论有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真心实意地舍命回报。 想到这里,秦亮便缓缓点头道:“明年二月回洛阳,便与殿下相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甄氏打量着秦亮,欲言又止、终于叹道:“既然如此,这个冬天之后相见罢。此地不便说话,妾先告辞了。” 与甄氏见过面,秦亮在洛阳又呆了几日。按照礼仪,丧期不能走亲访友,他也没去拜访在洛阳认识的人。 王令君是已出嫁的女儿,服丧期间不用一直守在娘家,不过她担心与秦亮住在一起无法守礼、仍想在家里为母亲守灵。秦亮也只能依她的主意,到时候再回来接她 。 在与令君挥泪道别后,秦亮把饶大山等人留下,只带了几个随从便骑马出发。虽然王家宅邸的侍女门客成群,又是王令君娘家的人,但秦亮还是留了几个人、更方便联络。 秦亮一早出发,刚离开王家宅邸没多远,竟在大街上遇到了大司农桓范的马车。 桓范的车驾比较简朴,没有带仪仗。若非桓范在马车上喊了一声,秦亮注意不到他的车驾。于是双方的人都停了下来,秦亮下马后才揖拜见礼。 桓范长得一个萝卜般形状的脑袋,面部棱角不明、轮廓模糊,须发枯槁干燥,实在是个其貌不扬的人。比起数年前、秦亮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枯槁的发髻中已隐约夹杂了一些灰白的头发。 原本彼此都相互看不顺眼,秦亮在平原郡时、便与桓范的妻族仲长氏发生过龃龉。 但今天相见,似乎与以前的感觉又有了些许不同。至少桓范主动招呼了秦亮。 秦亮也未冷目相对,随口说道:“外姑过世了,仆向诸葛将军告假,赶回洛阳奔丧,这便打算回庐江郡。” “我听说了王公渊家的事。”桓范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秦亮身上的细麻丧服。桓范与王家平时没什么来往,这回自然也没来吊唁。 秦亮又道:“听令狐表叔提起,伐蜀之役前,仆能出任军谋,多亏了桓公极力举荐。” 曹爽待令狐愚不薄,今年已赴任兖州刺史。薛夫人的丧事他也回来了,不过他来去匆匆,这次秦亮与令狐愚没能说上几句话、当然也不好在丧事上说道贺的言语。 桓范听到这里似乎有点意外,便又仔细观察秦亮,目光在秦亮的脸上停留了一会。 而秦亮愿意对桓范好言,主要还是因为曹爽的事。这几年他早已想过很多遍、将来在不同情势下的策略,其中最先要面对的情况,仍是曹爽的决策。 不管怎样,如果将来曹爽不被政|变整掉、或者不那么快投降,情势都会大不相同。毕竟曹爽是牵制司马懿的最强力量。 所以秦亮才一直没有放弃、试图影响大将军府的决策。什么邓飏、丁谧、何晏等人,秦亮实在没法来往,反倒是这个有旧怨的桓范、似乎可以说上几句话。 桓范“哼”了一声:“我只是为大将军谋罢了。”不过他接着又说了一句,“结果我也没看错,仲明善于军谋,在秦川中做得很好。” 秦亮强笑道:“难得大司农说句好话。” 桓范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我便不多耽搁汝的行程了。” 秦亮揖拜道:“后会有期。” 拜别桓范,秦亮带着人马继续南行,开阳门就在前面。如今的洛阳,确实已像个暂时停留的地方,庐江郡才是秦亮此时的归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年轻郡守 庐江郡的景象,与去年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些城、那些土地,但又好似渐渐有了变化。 铁官城的炉火,大半年之前已经全部烧起来了。整座土城上空,日夜烟雾沉沉,黑灰乱飘,连附近的树梢上都是一层灰。 有些土窑的顶部缝隙里在冒黄色的烟,那是预炼铁矿石的窑。更多的椭圆形炉子是汉朝高炉,每个高炉的顶上都黑烟腾腾,下面开着四个风口,水轮带动的鼓风机“哐当哐当”在摇动,木轮磨出的“叽咕”声令人牙酸,刚来这里的人会不太习惯。 有些水排坏了、要换新的,便有二三十屯民守在附近,轮流去拉动皮橐,直到水排恢复运转。 整个场面就像工厂作坊一般。但这里所有的东西,百年前的汉朝就有,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只不过官员们找到了有经验的人,在这里建造起了新作坊而已。 城角里还有一个炉子,下面的炭火在鼓风的时候已经烧到了外面,上面高高地放着个灰陶大缸,铸铁被烧得半融之后便流到下面铁池里,几个人在那里拿长铁棍不断搅动,还有人撒混合的泥粉进去。 这些经过翻炒的铁料,有一部分会拿去锻造铠甲甲片,郡守宣称武库的甲胄保存不善,要新造一批铠甲。但大多铁料则直接送到各城的铁匠铺,立刻锻造成犁头。 舒水北岸的郡守部曲兵屯,首先用上了曲辕犁。 刚刚从部曲将的军寨回来的一个私兵士卒祁大,更是在今年初就第一批用上了新犁。 此时他一边沿着田亩间的小路步行,一边正看着手里的一块竹片、念念有词。 竹片是教书的佐吏发的,上面有几个字。祁大要在十五天内,将这些字的笔画、在地上抄写记住,还要记得怎么念,每月朔望都会检查。 这只是朔望的差事,另外他隔天还要步行一里地去屯寨、下雨便往后延,在那里训练排队、使用刀矛和弩等手艺。还不管饭,快到中午,屯长就会叫大伙回去。 但祁大没有怨言,在大冬天里,他反而红光满面。 此时的光景,他实在没什么不满意的。想想前年冬天、他家还是民屯的屯户时候,记得那时下了雪,一家人晚上冷得发抖,白天还得干活,像这种快中午的时候、早已饿得两眼发花了。 当年祈家在民屯分了四十多亩地(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人们计算面积是以一步见方为单位,二百四十个单位就是一亩),家里有祁大夫妇、未娶妻的二弟,加上老人孩子,总共六口人,剩下的粮食不太够吃一年。 最好的田用来种稻谷和宿麦,风调雨顺没遇到天灾的时候,一亩每年收成、舂得两石多米麦(一石约三十公斤);坡上的旱地主要种些豆、粟、麻、桑等。交田税六七成,剩下的粮食,已不太够吃。 特别是祁大等汉子,要下地干重活,拼了老命才能侍候好四十多亩地。他们吃得多,只能多煮一些菜叶、以及能食用的树叶草根,才能勉强把肚子填饱。妇人更是只能忍饥挨饿,让男人多吃一些、才有力气耕田干活。 这还是好年生,若是遇到天灾,那便更惨,必定会死一批人。祁大的弟弟祁三,便是有一年遭了涝灾,到冬天活生生给饿死了。 只要是灾年过后,第二年有些熟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连丧事也没有,裹张草席的事。 祁大一家人那时候每天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吃,想方设法去找能吃的东西,有时候看到树干、也想上去啃两口树皮。 直到那个叫秦亮的郡守上任,祁大便感觉像做梦一样、日子忽然开始改变。祁大被选入了郡守部曲的兵屯,祈家的情况好转突如其来! 祁大至今还记得、那高大的白面官员说的话,带着北方口音,指着祁大说:“汝去登名,骨骼不错。” 于是祁家迁到了舒水北岸,先分了七十亩地。 一开始祁大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完了,这下交不完的田税!如今这世道根本不缺地,主要是缺人,分的地太多了耕不过来,田税却是照亩数收的! 但事情完全不是想的那么回事。首先从六安城里,源源不断的白米被调运了过来,直接分给兵屯。不是借、是给,没说要还。 当时已经入冬了,本来家里余粮不多的祁大,立刻就吃了个饱。 接下来就是修城寨、恢复耕地、修水渠、挑粪堆肥,反正干不完的活,但也吃不完的饭。 没人告诉祁大为什么要干那些活,反正屯长说怎么干、他干就是了,干完分米。祁大一边干活,一边还寻思新任郡守是不是傻了。 今年初,祁大家首先得到了一把奇怪的犁,屯长说东西是官府的。但屯长又没说要钱粮,反正给他们家使用(据说民屯那边,新犁与官牛只能一起租,还要加税)。祁大用这把犁耕地,发现十分省力,比原来的大犁好用很多。原来七十亩地,并不多。 到了夏秋,祁大惊奇地发现,一亩地竟然收成了三四石米麦! 更神奇的是,田税仍旧照亩收石数,而且兵屯田税比民屯更低。一来一去,相比以前,每亩地增收的部分粮食、并没有交田税。 官府的人也不吭声,没人说要加税,使得祁大每天吃饱喝足、家里还有余粮没吃完。 果然刚到竹编泥糊的院子外面,祁大碰到洗衣裳回来的妻子,妻子正好提起这事:“夫见过太守面,太守是不是比以前的官糊涂,屯户多收了谷,他怎么没加加税?”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祁顿时大笑道:“汝大字不识一个,还说太守糊涂,哈哈!” 妻子虽然不识字,但是吃进口的东西多少,她算得一清二楚,能细致到有多少升米。 妻子一脸不解。 祁大遂道:“庐江有过多少任太守,手下还有一群舞文弄墨的军师,汝算得过他们?秦太守就是想让我们吃饱,不然去年运那么多粮来干甚?” 妻子问道:“秦太守为何要如此?” 祁大脱口道:“想让我们卖命哩!卖命就卖命,反正我们的命也不值价。” 妻子道:“夫忽然懂大道理了。” 她恍然道:“对了,门槛下面的石头有字,夫不是识字吗?” 祁大没学会多少字,但见妻子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大,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石头上有几个模糊的字,祁大还真的认识其中的三个,便念道:“孝子(跳过)之……”他猜道,“墓!” 他立刻说道:“这是块碑,放在这里不吉,一会便抬走。” 妻子的眼睛瞪得很大:“夫真会识字!” 祁大不以为然道:“不识字,我空闲时在地上写什么?” 这时妻子才忽然想起了有事:“小姑来了。”她马上又小声道,“来借粮的。刚才吃了三碗饭,还没吃饱,锅里没有了,她把米汤也喝了大半。” 祁大听罢毫不犹豫道:“今年的粮食有剩余,得接济一下他们家。” 妻子脸上有点不情愿,但也没多说。 祁大刚走进院子,便见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的年轻妇人,正是他的亲妹。妹吃了三碗饭后,精神好像不错,见到祁大、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叫道:“阿兄!” 老父与弟弟还在外面干活,阿母听到喊声,也走了出来。老少妇人都围着祁大,虽然他不时就会耽搁、并不是每天种地,但家里人都知道,能吃饱饭是因为祁大在郡守麾下做私兵。 祁大先走到堂屋,在上面的席子上坐下来,在军寨里学的姿势很是板正。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妹回去告诉妹夫,屯上让你们堆粪,便去学着做,真的能多收粮。那个新犁,你们也去租,再叫屯长多分点地。到处都不缺地,只要你们敢多要,屯长就敢多收田税。最后总要多得一些谷。” 妹用力点头:“我们听阿兄的话。” 妻子道:“我再去煮锅饭,夫吃了要下地。” 待妻子去了灶房,阿母立刻伸出枯瘦的手,小声说道:“汝妹能背动多少米,汝给她多装一些。” 祁大干脆说道:“下回叫妹夫来,妇人能背多少?” 妹听到这里,顿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阿母伸手抓住她,“嫁出去了也是自家人,都惦记着汝。” 祁大拿麻袋给妹装好了米,放在她的竹背篓里,因为她还要走很远路,祁大便不挽留,早早送她离开村子。 祁大在家里干了一天多的活,第三天天刚蒙亮、他又走路去了屯寨,像往常一样跟着屯长操练。 太阳刚升起不久,祁大便看见一队人骑着马来了。当前穿着黑色官袍的俊朗白面官员,正是秦郡守! 屯长急忙弯着腰上前揖拜。 郡守以手拿剑,拍马来到这边,中气十足地大声道:“汝等没上过战阵,但记住我的话。战阵之上,单独一个人只是待宰猪羊!唯有依靠身边的弟兄,团结结阵,同进退、共生死,方能获胜,亦可保命!” 众军跟着屯长应答大喊:“喏!” 屯长拱手道:“仆等定当谨记府君训话。” 祁大对这个郡守很有好感,觉得郡守是个实在人。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算脑子不聪明,肚子感觉饿不饿总是知道。 不过郡守很匆忙,说几句,在远处驻马看一会便离开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巧则巧 秦亮回到了庐江郡,先花几天时间把各地的部曲私兵、兵屯巡视了一遍。 大魏的总兵力约在五十万人左右,大多数是平时种地的兵屯、否则军队粮食不够吃,其中扬州都督王凌节制的兵力有八九万、包括庐江郡的两万多兵屯。 扬州是对抗吴国的最重要前线,徐州、荆州的地位也要次之;无论攻守,扬州都是控扼水陆的战略要地。所以扬州的淮南淮北地区,兵屯比例极大,布置了重兵。 正因兵民比例超常,所以大量的兵屯平时都在种地,只有少数兵马轮流戍守和训练。 (历史上毌丘俭可以出动六万精兵北上野战,诸葛诞则在寿春聚兵十五万,正是扬州前线兵屯比例高之故。不过那时朝廷已有警觉,从北方迁来了一些错役屯兵到淮南,诸葛诞都督扬州时、北方士兵愈多,对抗朝廷时战斗意志不强、光吃饭不想打仗,还容易跑路。) 大魏朝廷若要在扬州方向发动大规模战役,需要沿汝水淮水、颍水、涡水等水道调粮,才能把扬州的大量兵屯都召集起来。否则以扬州的人口,养不起不种地的十万大军,王凌和诸葛诞麾下,常备兵不超过三万人、主要是中外军。 其实以朝廷能控制的人口,也养不起五十万大军作战。军队大多时候只是在种地,魏国国力能同时调集二十多万人,已是比较极限的行动。 秦亮作为扬州治下的庐江郡守,情况与王凌类似,庐江郡作为前线有屯兵两万余,理论上他可以动员两万多兵马,纸面兵力远超内地的郡。 但庐江郡照样养不起那么多兵,实际常备兵力大概有四千,主要是防守郡城六安。以前庐江郡的规矩是兵屯的五分之四轮休,五分之一戍守、还经常不足额,所以平时只有四千兵。 庐江郡南部是无人区、两国隔离带,中北部则是屯兵基地。 秦亮在庐江郡堆肥、造曲辕犁,费劲折腾了一年多,照样无法把两万多屯兵全部召集起来训练。庐江郡的地盘和人口,本来就不足以支撑这么大规模的军队。 不过秦亮还是想到了办法。便是在屯兵轮戍六安城的时候,对原先的组织进行整编训练。 以前驻扎六安城的人马大概有四千人,现在秦亮发布政令,戍卫减少到近三千人。在这帮兵马聚集到六安之后,他便把近三千人重新编成一个战斗单位,仍照此时的习惯称作“部”,相当于混成旅。 秦亮很早就发现,魏吴蜀在战场上、都是大兵团建制,组织比较松散。这会正好有机会,把兵力组织成两三千人的混成旅。 两万余众兵屯,可以得到七个混成旅,加上在舒水屯田的郡守部曲,秦亮纸上能有八个旅。 他还提拔了大量底层武将,把郡县的佐吏派出,教武将们识字。又与有经验的武将一起,教武将们行军布阵的技术性手段…… 都尉马钧确实有才能,以前他发明的织绫机、龙骨水车都很实用,朝廷也给了他封赏,辟为给事中。 但他后面改进的连弩、轮转发石车,确实没多大用。 起初秦亮还有点好奇,后来马钧在六安都尉府造出了实物,秦亮才再次加深了对初中物理的信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像军队用的单发弩大多是蹶张弩,大半身的力量都用来开弩储蓄势能。而连弩那点力气储存的势能,威力必然大减,否则就破坏能量守恒定理了。不管做得多么精巧、都无法突破物理规律,何况现在的材料也不太行。 诸葛亮拿去对付南方山林里的无甲野人,可能还有用。放在中原大阵上,简直像挠痒,关键还很费箭矢、制造箭矢也不容易。 还有马钧造的轮转发石车,同样的原因,一次性放几十枚石头,靠两个人转动大木轮的一点能量,效果可想而知 。而且那些木轮传动机构还容易坏,放在没有避震装置的马车上、走一段路就没法用了。 难怪马钧后来在洛阳造东西,没人想理他,年轻的裴秀喜欢抬杠,还与马钧多次争执。 不过如此情况不能全怪马钧,古人的思维方式本来就不一样。马钧也确实有天赋,从他造出的织绫机和翻车,便可见一斑。后来秦亮给的曲辕犁图纸,马钧也在完善之后很快造出来了。还有四轮马车,秦亮记不清转向装置的具体构造,马钧花了几个月时间、也琢磨捣鼓了出来,继续再改进一下可靠性、应该就能实用。 秦亮来到都尉府、与马钧交谈时,寻思马钧也是个执拗的人,于是说起转轮发石车,秦亮便比较委婉,“确实很精巧,原先的投石车,几十个人在前面拽绳子,很费力,效果同样不太好。” 他只想用“同样”的词,暗示转轮发石车也不怎么样。 果然这么一说,马钧反而一脸思索、沉吟道:“巧则巧也,尚未尽善。” 秦亮心说:方向都是错的,怎么尽善?靠人力畜力的时代,连发武器本来就是邪道。 他便提醒道:“不如换个法子,多注重投石的力量,虽然慢、但投得远杀伤大,不失实用。” 马钧一时未言,伸手摸着胡须。他的脸颧骨低,面相看起来奇怪、原因就是胡须,人中位置的胡须十分浓密,下巴却很稀疏。 秦亮又道:“原先的投石车就像弓,几十个人同时发力、同时投出石弹。只要像弩一样,便能事先蓄积力量,在瞬间释放。扭力、重力都可以利用。回头我先想出个大概,有劳德衡完善、试造。” 马钧点头道:“也好。” 秦亮又道:“对了,德衡对木轮传动颇有心得,船上能不能装上轮桨?” 马钧寻思了一下,说道:“应该可以。”他接着笑道,“将军亦颇有心得,近段时间来、已有几样新物面世,仆不如将军。” 秦亮随口道:“我只是在前人的智慧上、做些总结而已,与德衡的才能无法相提并论。” 马钧或许以为他在谦虚,秦亮却只是说实话。 靠自己创造,能发明一两样东西、便是很天分的人,比如马钧。秦亮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不过是复制已经见过的东西、难度根本不是一回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故技重施 辞别马钧,秦亮又前往隐慈管的“绢仓”。看天色,这是他今天回府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 天气很冷,雪还没下、却是湿冷,秦亮在细麻袍服里面穿了三件衣裳。 马车直接驶入院门。停下后,秦亮刚走出尾门,立刻见到了迎接的隐慈。隐慈道:“府君这边请。” 这座宅邸原来不是官府,也无阁楼,里面还有个院子、秦亮从来没进去过。他甚至连正屋也没进两次,今天也是一样,在隐慈的带引下、径直去了西边的厢房。 刚进门,一个陌生男子便从席子上站了起来,不断打量着秦亮。 秦亮转头看向隐慈。 隐慈道:“这位便是马庆,原钟离县令的族子,乃马县令亲近之人。” “哦。”秦亮顿时恍然。 之前秦亮与隐慈商量过,最终还是决定让使者混在商队里面。好不容易才见到了马茂,使者带去了秦亮的劝言,劝马茂不要在吴国搞事,成不了、会白白送命。 使者跟着商队回来、说马茂当时非常惊恐,以为密谋已经泄|露了。其实秦亮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猜的。以前有个叫隐蕃的魏国人在吴国就干过,秦亮据此猜了一下,没想到马茂还真的想故技重施! 也许这就是摸仿莋案。 但这么干就能行的话,孙权怎么活到了六十多岁? 隐慈道:“此乃庐江郡守秦将军。” 马庆揖拜道:“庆拜见府君。” 秦亮也回礼道:“幸会。”他又看了一眼马庆,此人面瘦、皱纹多,有点像苦瓜脸,却取了个喜庆的名字。 马庆忽然看向隐慈,迟疑道:“仆听闻过庐江郡守乃王都督之孙婿,却未曾见过。” 隐慈愣了一下,恍然道:“明日一早,我带着阁下、去邸阁署房内。彼时府君会来邸阁,听属官禀事。阁下且看看上位坐的是谁。” 马庆点头答应,又向秦亮抱拳道:“还望府君勿怪。” 秦亮犹自跪坐到上位的席子上,又邀请两人入座。屋子并不大,无法分席,三人只能围坐在一张小几案旁。 入座后,秦亮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开口道:“谨慎一些好,哪会怪汝?丈母过世了,仍在丧服期内。” 他接着立刻直入主题,“卿回去后,定要劝说马将军,万勿想着兵变,不可能成。前有隐蕃故事,马将军是魏国人,孙仲谋怎会没有防备之心?我都会这么猜测,何况孙仲谋似乎是个疑心不少的人、更不容易被算计。 而且马将军那么做,也没有太大作用。吴国那边是由多个大士族领兵,即便马将军成功了,吴国重新选个皇帝登基、就能维持局面。当年的隐蕃起兵,是为预警王都督,乃舍身救人。马将军却不必那么做。” “不过……”马庆欲言又止,话说一半不说了。看样子另有隐情,估计想确认了秦亮的身份再说。 秦亮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马将军在吴国势单力薄,得不到增援。不如继续潜伏在吴国内部,设法把吴国的消息传回来,让大魏能知己知彼。如此对国家贡献巨大,将来我们必定为马将军请功,马将军之功劳、绝不下于兵変,且不用丢掉性命。” 当年秦亮做校事令,费劲对吴蜀开展情报工作,但没能涉及到两国的高层;像马茂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需要点机缘,死了确实可惜。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不是因为执着于校事府的旧事,他想监视吴军的动向,不仅是为了魏国边防,也是为将来、做多手准备。万一形势太糟糕,到时候被迫要在淮南起兵;这淮南是战略要地,却也是四战之地,吴军背刺盟友的习惯、不得不防! 这时马庆不置可否道:“府君,不如明日 再说。” 秦亮点了点头,从席子上站了起来。马庆、隐慈也起身揖拜,房间狭小,秦亮走到他们面前很近的地方,拱手道:“你们且留步,明天再见。” 天色已渐渐黯淡,秦亮回到了内宅东院。个子有点矮身材娇小的江离、以及玄姬的两个侍女,在这里照顾秦亮的起居。 但玄姬与莫邪搬去了隔壁的西院,那座原本无人居住的旧庭院、有六安城最高的望楼。 吴心则住在内宅大庭院里,那里已有几十个人,都是她找的手下、全是妇人女郎。起初秦亮见到那些人时,无不是蓬头垢面、面露饥饿的菜色,看皮肤肉色、全都出身穷苦人家。据说不是没生孩就死了夫,便是父母早死、失去依靠的人。 玄姬也是为了守孝,毕竟她的名分仍然是王家人。她说大嫂丧事没回去、心中很惭愧,想为大嫂服丧。 不过有时候中午秦亮会回内宅,五日一天的沐休、他也多半在府邸呆着,还是能与玄姬见面。玄姬说能见到仲明,已比以前多日不见、遥遥无期的等待要好过很多。 也许玄姬对薛夫人同样没有什么感情,仍是看在王令君的情分上。莫邪和江离是令君最亲近的侍女,对于庭院里发生的事、多半会告诉令君。 王令君平时对秦亮和玄姬都很好,这会两人也算是听从了内心的感念。 穿着麻服的秦亮独自吃了晚饭,到书房待到夜深,又独自回到他与王令君住的卧房睡觉。 秦亮服丧大概已有一个多月。其实白天还好,因为比较忙碌、不会多想,到了晚上放松下来,有时候会比较难熬。不过他以前几年都能熬过来,倒不是做不到。 他在睡榻上躺了一会,一时难以入眠,不禁起身又拿出了郭太后的密信来看。翻译之后的纸已经烧掉了,但内容他还大致记得。 文言的书信,写的是相当含蓄,连情意都没有直接写,只是在意象中表达了一些思念之意。比如写西游园的灵芝池出水口的小溪,什么水流潆洄;还有秋天时在灵芝殿久久驻足看大雁、羡大雁远飞云云。 如此含蓄委婉的言语,还用了简单密码的加密。秦亮脑海中却浮现出了郭太后情绪憿动时,那些露骨的片言只语、连他一个男的平时都说不出口,一时间脑子还有点混乱。 已经约定好了,回洛阳接令君的时候、与郭太后见面,再等三个月便可相见,到时候听她还会不会说溪水、大雁。 然而甄氏说得也没错,次数一多、更容易出事,所谓久走夜路会闯鬼、便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这回既然许诺答应了、须得再冒险一次,以后确实要克制! 渐渐地,诸如未涂唇角的朱唇张着、紧闭的双目等各种画面,渐渐浮现在了秦亮的眼前。秦亮立刻收起了密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力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其实秦亮的问题并不大,他毕竟守着王令君和玄姬,只等二人的丧期一过,又能日夜亲近,对郭太后的情意多是思念和遗憾。而郭太后在皇宫里没有别人,虽然她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却也不知是否熬得住…… 次日一早,马庆在邸阁见到了秦亮。待秦亮入署房中相见时,果然从马庆口中得知了隐情。马茂以前是钟离县令,已投靠了王凌,他假装叛洮去吴国、乃因王凌的命令。 当年魏明帝遣隐蕃去吴国之事,好像让王凌得到了灵感,想故技重施的是王凌! 于是秦亮直接带着马庆,骑马赶去了寿春城,想劝说王凌。顺道还向王凌推荐曲辕犁和堆肥。 好在王凌在很多事上、确实很相信秦亮,毕竟之前策划庐江郡守官位一事、结果又证明了秦亮的见识。于是陈说利弊之后,王凌终于答应,劝止马茂贸然发动兵変。 权衡利弊并不复杂,马茂既然成功打入了建业官场,还 做外都督参与军事,其作用根本不只有莿杀孙权那点事、成功率也太低。 只要建立一条情报传递线路,将来吴国想对淮南发动大规模攻击的话,奇袭偷袭都别想了。在吴军策划集结兵马的阶段,扬州就能知情并做好准备,吴国想再有芍陂之役的出其不意、已不可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夜景 秦亮在庐江郡已经过了两个冬,连续两年都下了雪。 没过多久就到了除夕,所有人都按照习俗在忙碌,有些习俗甚至保持了两千年,直到后世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仍旧没改变,人们到了那个日子就会做特定的事。 妇人们会把灶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亲友相互馈赠礼物、团聚饮酒,还会守岁。 秦亮不能饮酒,但与往常一样、给兄嫂属官武将等人送了丰厚的礼物。犹记在洛阳时,送礼还要向丈人借钱。而现在秦亮的财物却已比较宽裕,主要来源于宫廷的盐利分账,已经积攒了几年。 果然当初秦亮的预计不错,真正有钱的是士族豪族。精盐利润哪怕分了几道,落到秦亮手里只是小头,但依旧丰厚,主要以丝织品和黄金的形式兑现。庐江郡一个郡的税收,除去粮食与麻布形式的田税,剩下的财税、还比不上宫廷分给秦亮的钱财。 而秦亮还是食邑三百户的亭侯,加上两千石的郡守俸禄、五品将军的俸禄,这是个人收入、也不低。 到了晚上,人们会在每个屋子都点上灯,守岁熬通宵。世人对于喜庆的感受,便是要把自己整得十分疲惫,消耗掉所有精力,似乎这样才能尽兴。 秦亮也来到了内宅后面的西院,与王玄姬莫邪一起,三人围坐在炉子旁边闲聊守岁。秦亮身上还穿着麻衣,但三月之期只剩不到十天。 炉子上的水烧开了,白汽缭绕,玄姬阻止了莫邪、自己却煮茶。莫邪只得重新跪坐下来,小声对秦亮道:“多谢君侯送的绢,有好几种颜色呢,妾还没有在除夕收到过这样的厚礼。” 秦亮笑道:“去年我送礼之时,难道忘记卿了吗?” 莫邪忙改口道:“没收到过别人送的绢。” 她虽然是个侍女,但平素几乎不出门,养得细皮嫰肉。她的骨骼纤细、又很年轻,虽然身材有点单薄,但其实长得不错。若是带着莫邪去乡间,那白净俊俏的形象,估计很吸引目光。 但女郎确实怕比较,有玄姬在旁边一对比,莫邪便好像失去了光泽、显得有点普通。 哪怕玄姬不着粉黛,穿着毫无修饰的白麻衣裙,但那线条圆润的艳丽鹅蛋脸、宽大痲衣下隐约的美妙身段,仍是十分誘人。玄姬的双瑞凤眼露出点笑意,更是仿若情意绵绵,叫人如沐春风。 女郎好似都一样,该有的地方都有。但又好似完全不一样,便像每个人煮的茶汤、味道各不相同。 譬如王康家的妇人董氏喜欢放姜,令君爱放蜂蜜。而玄姬更特别,她常常会放点盐。 盐放得不多,甚至不仔细尝不到咸味、却会让茶汤的味道完全不一样,秦亮倒不禁想起了她另一种汤的味道。亦不知是否巧合,好像饮水里放点盐、确实更能快速补充水分,很适合玄姬。 玄姬先倒了一碗茶汤,跪坐着双手捧到秦亮面前的案板上,秦亮也伸手把住茶碗,嘴上没说,但动作表示了谢意。两人的手指轻轻一触,玄姬便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明亮。本来俩人已是挺熟悉了,最近也经常见面,不过两三个月没有亲近,稍有肢体接触,眼神便隐约有点微妙。 秦亮看她的脸时,那细腻雪白的肌肤映着些许炉火的红光,仿佛又多了几分羞意的颜色。 玄姬忙活了一阵,却是接上了之前的闲话,说道:“我给仲明缝制的青色深衣,等仲明去除孝服的季节、正好能穿。却不知合不合身。” “我试过,很合身。”秦亮点头道。不知道玄姬有多熟悉他的身体,哪能不合身? 三人喝着有一丝咸味的奇怪茶汤,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莫邪的瞌睡好像一直都很多,以前在王家宅邸时、半夜叫她守门楼,她也经常坐着打 瞌睡。今晚除夕守岁,莫邪也是一样,刚过午夜,她就开始歪斜着身体打瞌睡,也不说话了。 秦亮便对玄姬道:“我们去看看夜景,今晚的景色多半不一样。” 玄姬问道:“要去何处?” 秦亮指了指门外,“旁边那座望楼,应是六安城最高的楼。” 于是两人拿着一盏吴国产的精美青瓷油灯,往望楼走去。推开下面的门,里面是个厅堂。这座庭院只有莫邪一个侍女进出,平素估计打扫不过来,里面弥漫着一股尘味。 往上走、过了二楼之后,空间就变得十分狭窄,就像佛寺的塔一样。到了瞭望的高点,只有一个小房间,呆两个人亦显得拥挤,他们只能离得很近。秦亮把油灯放在木台上,刚掀开窗户,一股风灌进来,灯光晃了两下直接给吹灭了。 但外面的一片灯火,立刻就映入了眼帘。 “呀!”玄姬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今夜各家各户都点上了灯,整座城灯光成片,仿若天上的银河一般,甚为引人瞩目。虽然六安城不大,但忽然看到如此绚烂的夜景,确实很漂亮。 “不错罢?平时没有这么多灯。”秦亮道。 玄姬“嗯”了一声,黯淡的光线中仍能看到她点头的动作。两人挤在一个窗户边欣赏夜色,离得很近,秦亮闻到了玄姬身上熟悉的清香味。 没一会,玄姬便发现了什么,小声说道:“忍了两个多月,就剩几天时间了。唉呀,有点冰。”秦亮沉声道:“只要心到了就行,没必要严格遵照礼制、不过是形式而已。” 玄姬的呼吸也渐渐变化,态度开始动摇,“是这样吗?” 秦亮好言道:“好多人连父母去世、也是百无禁忌,我们的心意,早已足够表达哀痛的意思了。” 玄姬的声音断了又续,“君说得,好似、好似也有道理耶。”她又有点担忧道,“但是在这么高的地方,会不会整个府邸的人都能听到?” 秦亮道:“我慢一点,这里正好有个布袋。”他说罢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只布袋,揉成了一团。 玄姬便伸手把窗户关上了。两个穿着麻布孝服的人站在这里,一起面对着关闭的窗户、确实有点怪异,不过还好灯已经熄灭,狭窄空间里的光线黯淡,场面只有朦胧的轮廓。 良久之后,秦亮不知怎地,又想起了秦川中的一件小事。便是他与杨威熊寿离开道士的茅屋、返回关中路上时,熊寿在一棵树干边清洗水袋的场景。 每次在好多天不近妇人之后,他总是会想起那事。人的头脑确实很奇特,对于有些几乎毫无意义的小事细节、反而会记得很久。 玄姬使劲撑着墙壁的手、忽然按到了木窗上,“哗”地一声,不慎把窗户重新掀开,敞在二人的脸前。外面灯火一片的绚烂夜景,顿时又映入了眼帘! 虽然周围几乎没什么声音,但那夜景的绚丽、便仿佛化为了喧哗之音,“嗡”地一下不断涌到耳边。佳节的情绪,直到此刻似乎才达到了叫人心情极度憿动的高度。秦亮浑身绷緊,瞪目看着遍地的灯火,真想大喊一声、过年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脚踏三只船 除夕一过,便是正始六年,干支乙丑。 正月里,秦亮便惦记着下个月的出行,与令君约定好的、二月初便去洛阳接她回来。当然他还约定了别的事。 但考虑到路上的时间,秦亮正月下旬就得出发。因为此番去洛阳,他与数十随从得坐马车去,然后在洛阳买马、一人双马再骑回来,顺道的事。 魏国兵屯都有一定比例的骑兵,但淮南兵屯的骑兵少一些。这两年、秦亮一直在陆续少量地购置战马,然后通过减免一定田税的方式、把多出来的战马散养在屯户家中。尤其是新招募的郡守部曲,骑兵比例正日渐增加。 本来马匹就会不断有损耗,边将想办法补充一些战马很正常。只不过庐江郡的战马、日常损耗较低,因为秦亮叫人给战马装上了马蹄铁。还有铁制的双马镫也做了出来,只是囤积,暂时没装上,马匹仍旧使用原来的布、皮马镫。 秦亮的生活还算简朴,与平民相比,无非能多吃点常见的猪羊肉、衣服穿得好点。但他的宫廷分利、食邑、俸禄、占有庄园等大额款项,每年几乎都花了个干净,有时候还想向王凌筹借。除了买马等花销,他还会购买兵屯手里的余粮囤积。 正当秦亮筹划好诸事时,留在洛阳的庄客张洪忽然回来了,送来了令君的书信;令君带信,却叫秦亮不必再来洛阳接她、因为她的阿父王广也会一路来淮南。 令君自然是好意,不想让秦亮多跑一趟、来回两千余里。 王广在准备续弦的事。 秦亮与王玄姬都为薛夫人守了几个月,王广自己倒不守礼了。不过王广来淮南,兴许并不会马上成婚,也可能会再等一段时间。 考虑到新妇是诸葛诞的次女,这事多半也不是王广自己的主意,可能是王凌的意思。扬州刺史诸葛诞在寿春,与王凌经常能见面,两人比较方便勾搭商议。 不过那诸葛诞确实把墙头草的做法、干到了极致,已经不是脚踏两只船了,而是脚踏三只船!求生欲简直已经满载,以便全方位保证自己不落水? 诸葛诞与夏侯玄的关系非常好,曾与另外两人合称“四聪”;又与司马家联姻,把长女嫁给了司马懿的儿子司马伷。现在王广才刚丧妻几个月,他又想把次女嫁给王广。可不就是三方下注? 想到这里,秦亮忽然意识到,王广要娶的新妇、应该才十几岁! 因为扬州刺史诸葛诞的长女、嫁的是司马伷,司马伷也才十几岁;诸葛诞长女多半比司马伷年龄还小一点,次女当然比长女小。如此一算,新妇不就只有十几岁吗? 王广都已经四十几岁的人了,一嘴的大胡子。却不知十余岁的新妇看到他,作何感想。 不过这年代就是这样,在家族利益面前,年龄差距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当年刘备娶孙权妹的时候,也是五十来岁了,也没影响他娶年轻妻子,那还是一国之主的妹妹。 王广比当年的刘备年轻几岁,何况长得其实不错,只是胡子太多看起来显老。他的身材比例也很不错,个子高、不胖不瘦,而且腿长。 傍晚秦亮与玄姬谈起这件事时,不禁提了一句,“回头见面,还得叫一个十几岁的人作外姑。” 玄姬却好像见怪不怪,轻声道:“仲明不也不叫我姑?我也比仲明小。” 秦亮看了她一眼,笑道:“姑不一样,有时姑也自称妾。” 玄姬抿着朱唇,瞪了他一眼。 秦亮道:“我倒无所谓。不过外姑过世,令君那么伤心,恐怕对此事不太高兴。令君往后应该叫诸葛氏继母、或是后母?” 玄姬轻声道:“若是不悦,还可以叫假母。” 秦亮点头道:“这个称呼更有意思。” 玄姬却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以令君 的性子,多半不会如此对待长辈。”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想起令君的模样神情,顿时点头附和。 不过秦亮原计划去洛阳的事,他觉得还是不能取消,因为郭太后那边也有约定。 若是一开始就拒绝,反而更好,不给人希望、便不会有失望。已经让别人等了几个月,临时再取消的话、那种失望恐怕会极大地倍增。 …… 洛阳王家宅邸,令君果然很不高兴。 她来到阿母的灵堂上香,又抹了几下眼泪,但对王广、她并没有说什么,更无歹话。 王广有自知之明,观察令君时、表现得有点小心翼翼。王广也上了三炷香作拜,见令君出门,便急忙跟了上去。 他心里最在乎的就是亲人,更何况这一对儿女是他最亲的人。令君对她阿母有那份心,自然也会同样对待阿父。 王广叫住令君,皱眉道:“又是这副模样,有什么话、汝也不说。”令君回应道:“我做女儿的,能说阿父什么?” 王广听罢长叹一声,解释道:“汝知道老幼之别,我也只能听从汝祖父之意。此事我也不愿意,全因迫于无奈,这种事怎能反对汝外祖?只能等到去了淮南之后,再劝说他,让亲迎的日子、延迟到丧服期之后。” 令君听到这里,神情有些改观:“阿父没骗我?” 王广正色道:“当然没有。汝阿母去世后,若照我的意思、我是完全不想再娶。我有了你们,续弦不过是徒增烦恼。” 令君幽幽说道:“我也不是反对阿父续弦,只是阿父的服丧期未过,便有新妇进门。我想起阿母便很伤心。” 王广点头道:“是这样的。何况急着再娶,别人说起来也不好听。” 听到这里,令君好像立刻就相信了王广的话。王广确是如此,其它理由可以不信,可他那句“说起来不好听”是真的。他就是这种人,自己也知道。 别的话也没欺骗令君,王广是真不想续弦。 不过他权衡了一下,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汝外祖都督淮南,诸葛诞是刺史,两家联姻有利无弊。都督与刺史若是不合,相互掣肘也很麻烦,当年汝外祖与满伯宁便是如此。” 令君点头道:“道理我都懂,可是阿母……”说到这里她又更咽了,拿手抹了一下眼泪,“我想起阿母叮嘱的话,忍不住难受。” 王广看令君梨花带雨的模样,这段时间身体也比以前消瘦了一些,顿时也有点心疼,他便叹气道:“好了,我知道,唉!去了淮南我一定会劝劝汝祖父,至少再等一段时间。我在寿春多留几个月,叫汝三叔回洛阳便是。” 父女二人沿着走廊走出门楼,令君揖拜告辞,要回她居住的庭院。 王广又多说了一句:“到时候见到诸葛氏,最好还是不要给人脸色,以免显得我们王家人刻薄。” 令君道:“我哪会如此?此事与她也没关系。” 王广这才放心点头道:“去罢。” 令君揖拜道:“阿父,告辞。” 王广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犹自摇了摇头。他心道,确实没想到、妻子竟然这么早就去世了。新妇的名字叫诸葛淑,但不见得性情就会贤淑,她太年轻、多半不如薛氏那么贤惠安静。王广想想就头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道别 要不了多久、秦亮便会来洛阳。郭太后反倒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每天都没心神做别的事,总是走神。 一大早,皇后甄瑶就从昭阳殿来到了灵芝宮,在郭太后这里哭哭啼啼。甄瑶入宫以前、没见过郭太后,不过也把郭太后当作亲戚,很多事都愿意与郭太后说,今天是因为挨打了。 郭太后没多少心思管皇后的事,便劝她:“过几年或许能好些。” 皇帝曹芳今年才到十三岁,确实也只能这么劝甄皇后。 只是劝说似乎无用,甄瑶仍旧可怜兮兮地抽泣道:“阿父阿母也没打过我。” 但郭太后也没有好办法,自从曹芳冠礼后,名义上的母子关系变得更差、有些事曹芳根本不听她的。 譬如去年郭太后在她母亲的祭日上伤心落泪,曹芳连礼节性的安慰也没有、甚至冷笑了一声,毫无人子之礼。今年初曹芳又到华林园去学骑马。不仅郭太后、多个大臣也劝他,皇帝出行都是车驾,学骑马没有用。他却不听,还想继续学剑术。 这半大小子,完全不知道世道险恶,真当自己是明皇帝的亲儿子。郭太后越来越不想管他。 旁边的宫女也对皇后的哭诉无动于衷,毕竟皇后不是第一次来。 宫女正一门心思、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橙子,在那里往水晶杯子里挤橙汁。那水晶杯是用水晶石打磨而成,制作非常费劲,是很珍贵的器皿。宫女小心翼翼心无旁骛的动作神情,以及昂贵的水晶杯,都让那个橙子身份倍增。 不过蜀汉出产的寻常橙子,也得看在什么地方、什么季节,寻常的果子运到了魏国的洛阳,便确实很珍贵。 橙汁从开的小孔里被挤了出来,一股果汁抵着水晶杯的杯壁、击打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音。郭太后实在不想多听皇后的哭诉、又不好明说,只得无趣地观察宫女做橙汁。忽然间郭太后想起了什么、便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了目光,不过她想起的事物更有力。过了一会,两只水晶杯都盛了大半杯果汁。 宫女又取来了一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露出了洁白晶莹的精盐。她拿起小木勺,舀了一点盐,均匀地洒在了两杯橙汁的表面上。 “好了,别哭了。”郭太后好言道,伸手拿起一只水晶杯,递给了甄瑶。 甄瑶只得接住,拿着手绢默默地抹泪。 郭太后看了甄瑶一眼,只得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拿起了另一个剔透的水晶杯。她走到了木窗旁,锦缎拽地长裙拂过一尘不染的地板。郭太后看着波光粼粼的灵芝池沉默了一会,想着朝廷的情况,过了一阵,她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甄瑶道,“且忍着罢,等等看。” 这时甄瑶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郭太后便不再多说。她把手里的水晶杯放在嘴前,轻轻饮了一口,虽然她的动作很端正轻缓,但依旧在透明杯沿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朱红唇印。 甄瑶在灵芝殿呆了一阵,便离开了此地,往她居住的昭阳殿而去。 郭太后也清净了些,但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她想得很多,有时还会想,也许秦亮只是为了报恩、才甘愿冒险。但事已至此,情绪难以释放,她已顾不得那么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正月底义妹甄夫人来到了灵芝殿。郭太后在害怕与煎熬期待中,总算与甄夫人商量好了时间、仔细的安排。 议定的事情,依旧是秦亮从后面的院子、来到作为行宫的郭家别院。 这样做就在宦官宫女、郭家人的眼皮底下,看起来危险,实则更好一些。即便出现意外,秦亮还能找地方躲起来,郭太后再怎么失势、也还有些威仪和人脉,一般人不至于当着她的面、强行搜查行宫。 ……二月初,秦亮如约而至。 等他终于回到了后面的院子、走出上房的门时,感受与上回一样复杂强劽。后怕、侥幸等五味杂陈,丝毫没有减弱。 但终究又没出事,他不禁长长地松出一口气。 其实他与郭太后见面的频率很低,时隔一年多,才又见了一面。只不过这种事多发生一次、便多一次风险,如果私情一直继续,多半会败露。郭太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今天她对秦亮认真地说、这是最后一次相见,还说了一些道别的话。从她的神情来看,应该是下了决心的。郭太后不是一般的妇人,极能忍耐克制,她确实可能说到做到。 道别常常并不在秋季,也可能在春光明媚、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季节。 如此挺好。秦亮赶着马车离开这座院子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道:事情便到此为止,以后就只当是一段回忆。 在这个世上,能与秦亮长久厮守的人,大概也只有王令君与玄姬。 郭太后的事、秦亮一时间当然没有告诉王令君。事情说起来实在太复杂,而且过于离奇。古人的观念大不相同,王令君是真的毫不在乎男人干这种事、甚至见怪不怪,否则秦亮也不会干;但妻子都不在乎、还把玄姬莫邪送给他,他一个男人管那么多作甚。 只是王令君恐怕想不到,秦亮在外面几乎没找别的女人、却找了皇太后殿下。 所以秦亮见面时说话很温和、凡事都顾着她的感受,多般好言安慰令君丧母之痛、更是理所当然会做的事。 这两天王令君已经去除了丧服,不过衣裳颜色依然很素雅,人也比去年瘦了一些。 不过薛夫人已经没了,活着的人总要习惯这种事。若是活得够久,多半要眼睁睁地看着熟人、一个接一个地全走,生老病死本就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 当秦亮这么安慰王令君时,她也听得进去。有时候秦亮说话是这样,或许死过一次的人总会看得开一点。 几十个随从去建春门外的马市、买好了乘马,便陆续返回六安城。 秦亮身边只留了饶大山等两三个随从,他在王家府邸住了几天,便跟着王广的队伍一起南下、准备先同行去一趟寿春城。 现在的庐江郡、虽然也有很多事等着他,但秦亮心里已不如赴任那次着急,毕竟很多事都可以往后稍作拖延。上次只是因为玄姬独自在洛阳,他不太放心。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晚宴之暇 寿春有中城与外郭。中城又叫金城,外郭则周长十几里;有芍陂渎穿外城而过,实乃一座大城重镇。六安城的规模,与之无法相提并论。 这次来寿春,二叔三叔都出城迎接来了。队伍从外郭西门之一的沙门入内、进金城,从逍遥楼下经过,去了都督府。 与上回相比,晚宴时几乎没有邀请宾客,大致相当于家宴,男女都在一起;吃饭的地方也不在邸阁前厅,而在内宅中的一座大庭院。大概还是王广还处于丧服期的缘故。 扬州刺史诸葛诞却来了,不知他是否属于王家的家眷,毕竟女儿还没嫁。 诸葛诞的席位故意挨着王广,席间二人一直相谈甚欢、不时交头接耳。白胖的诸葛诞看起来比王广还年轻,常带笑脸,显然对王广十分满意、或者对王广丧妻的事很满意。 多半是因为后者。毕竟王凌的四个儿子都娶了妻,王广若不丧妻,诸葛诞想联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秦亮不禁留意到,对面的王令君、一直在注意着她阿父的动静,看起来心情有些复杂。 之前还在洛阳时,王令君曾说,她阿父续弦、可能还要半年多,要等阿父去除丧服之后。但如今看来,诸葛诞与王广打得火热,估计等不了那么久。 这时三叔的声音道:“为仲明接风洗尘。” 秦亮转过头,便伸手端起了酒杯。 三叔一嘴络腮胡,但胡子还是不如王广侬密。他挺爱喝酒,这会不管那么多,端起酒杯又要与秦亮喝。 秦亮的酒量不行,先陪三叔对饮了一杯,然后便找借口道:“外舅还在丧服,仆若喝个大醉,只怕失态。下回三叔来六安城,仆定当作陪,不醉不归。” 三叔笑道:“仲明却不用服丧了。” 好在王飞枭出面道:“仲明说得有道理,三弟别劝了。” 秦亮顿时对王飞枭投去感谢的目光。 三叔总算听他哥的,摸着脑袋悻悻强笑了一声。 秦亮道:“三叔好意,下次定不扫兴。” 晚宴上既没有歌舞,也不便饮酒过多,秦亮只顾吃菜吃饭,筷子没放下过。很快他就吃饱了,但今天他已无事可做、不好提早离席,遂起身到庭院里去走走消食。 宴席就是这样,时间往往很长,所以席间大伙经常到处走,不限于一直呆着厅堂里。 果然没一会,王令君也走了出来。她看到秦亮在廊道旁边的一个亭子里,便走过来揖拜。秦亮还礼道:“在寿春没什么事做,明天我们就回六安罢?” 王令君点头说了声“好”,接着轻声道:“晚宴之前,妾去拜见了祖父,祖父又陈述了联姻考虑。妾以为,阿父亲迎的日子等不了太久,那时我们还会来寿春,这次不用久留。” 秦亮听到这里,好言劝道:“诸葛将军是扬州刺史,王家与之相善,确有好处。外舅多半还是为了王家考虑,而非不愿为外姑服丧。” “嗯。”王令君应了一声。 秦亮又转头看她的脸,下意识想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令君的神情竟然很平静。她的眼睛里隐约映着西边的余晖,比之前稍微消瘦一点的清丽瓜子脸上、神情挺严肃,无一丝笑意;不过因为她脖子挺拔端庄,神情气质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悲伤。王令君也察觉了秦亮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夫君不用担心,祖父所言确实有理。” 秦亮点头称是。 令君是这样的人,她对关心的人自然会有各种情绪、情感,但也不会太过意气用事。就像之前、秦亮死亡的消息传回洛阳,令君也比其他人更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只见二叔王飞枭独自沿着廊道走了过来。 他还没进亭子,秦亮夫妇便揖拜见礼,招呼“二叔”。 王飞枭回礼,却先说了一声,“令君也在这里阿。” 令君知趣地说道:“我正待回厅堂,与祖父说一声、要先回房了。” 秦亮却挽留道:“等下一起去。” 然后他看了一眼王飞枭道,“趁太阳还未完全下山,可以在外面多呆一会。我什么话都对令君说过的。” 王飞枭面露诧异,脱口道:“上次在洛阳灵堂外,那些话也说过?” 秦亮微笑道:“说得更多。” 王飞枭转头沉声道:“我想了许久,比较赞同仲明的看法,恐怕太傅不会如此坐以待毙。不过太傅与阿父相善、很早便交情不浅,这些年阿父常年在外、来往少了一些,却也不时有书信联络。” 秦亮不动声色道:“二叔若真认为,情谊便能抵消利弊,便不会再与仆谈论此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飞枭沉吟片刻,看了一眼秦亮,小声道:“仲明何不说得仔细一些?” 秦亮道:“谈论的话题若传了出去,万一传到太傅耳中,他知道我们有提防心、定会反过来更提防我们,那可不是好事。” 旁边的王令君轻声道:“二叔比三叔谨慎。” 王飞枭点头道:“即便是汝外祖、二叔母,我暂且也不会对他们说。” 于是秦亮道:“假如,仆只是在假设推演,假如二元共治的局面、并不会如此悄无声息地结束,而是变成了轰轰烈烈的场面。二叔希望谁赢?” 王飞枭刚才还说王家与司马家交情不错,这会圆脸上便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大将军当政,或许要稍微好一些。” 二叔在亭子里踱了两步,又沉声道,“若是太傅获胜,最先急的可能是兖州刺史令狐愚,令狐愚多半会找汝外祖共谋大事。太傅与阿父亦会相互猜忌,将来何如、实在难说。” 秦亮听到这里,心道:果然二叔才是王家脑子最清醒的人,我没有看错。 他便决定多说几句,遂小声道:“不止如此。司马家冒险打破局面,当然是想自家独掌大权。王家的势力人脉,本身对司马家就是个威胁,除掉王家有利无弊。 司马家与并州那边的士族交情甚厚,相互依仗;但司马懿一旦离世,这种交情联盟、将会变得游离不稳定。包括郭家、贾家,荆豫都督王家,河东并州士族是一股很大的势力,甚至还有不是河东人的太尉蒋济。 除开司马家、能够把并州士族联系起来的节点,便是外祖王家。司马懿只要灭掉王家,便能对并州士族起到震慑、重新拉拢的效果。 再加上刚才二叔的疑虑,双方都觉得令狐表叔会慌不择路,产生猜忌。司马家一旦独掌大权,王家处境恶化、几乎是可以完全预见的局面。” 二叔的步子愈急,在面前走来走去。反而是秦亮很淡定,毕竟他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根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着急。 不过王凌家的人必然也有些警觉,看王飞枭的样子就知道了。只不过事情还没到眼前,他们才吃不准、结果究竟会怎么样……不然怎会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说法呢? 王飞枭看向秦亮道:“至少道理说得通。汝外祖、外舅都认为仲明有谋略,果不出其然,仲明如此推测、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亮可不只是推测、还有后世的知识,故而语气很肯定:“仆出仕之前就想到了,所以何晏先派人征辟,仆根本不想出山。可是后来与仲长氏发生龃龉、长兄被抓进了监牢,迫不得已、仆才入大将军府为掾。因为那时除了大将军,没人愿意征辟。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王飞枭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侄女,“令君确实知书达礼,贤淑大方。” 令君有点不好意思,轻声道, “哪有叔父这样说自家人?” 王飞枭没回应,想了想道:“大将军府一定会败?” 当初王令君也这么问,显然曹爽的实力、大家都很认可。 秦亮低声道:“大将军府胜率不大,主要是几个主事者的问题。回顾一番伐蜀之役,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漏洞百出。比如郭将军投靠了司马家,专坑大将军,仆知道、大将军府那么多人却不知道。” 王飞枭愣了一下,又点头道:“姑父与司马懿,私交确实也不错。” 秦亮接着说:“大将军府不发动伐蜀之役还好,说不定司马懿心里还有点虚,这么一搞,反倒鼓励了司马懿。朝中二元共治将如何结束、恐怕绝不会善了。” 王飞枭沉默了一会,神情有点犹豫:“汝外祖掌握全局,仲明之言,是否先告诉他?” 秦亮却摇头道:“我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二叔身边的人简单一些,但外祖周围有很多门客部将谋士之类的人,谨防泄露。此事尚在密议阶段、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了,少一个人知情、便少一分风险。 绝生死存亡的关头、很多人都靠不住,根本没必要参与预谋决策。只有我们几个自家人,生死绑在一起,才不会出卖彼此。” 本来就在权衡的王飞枭,顿时点头道:“言之有理,便依仲明之言。三弟那里也先不说了,三弟平时还好,不过嗜酒、只怕喝醉了说漏。”他看了一眼令君,“还有长兄,常年在洛阳,暂且也最好不说。” 秦亮道:“二叔所虑甚是。” 就在这时,只见厅堂侧后门里走出来了两个人,正是王广与诸葛诞。 王飞枭道:“以后有机会再谈,我过去打个招呼。” 秦亮揖拜道:“我们与外祖、外舅拜别之后,也要回房歇息了。后会有期,二叔。” 王飞枭向二人回礼。 片刻后,王令君便小声道:“对祖父也不愿告知,君却让妾旁听?” 秦亮笑道:“若是连你们都靠不住,那我躺着等死好了,挣扎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王令君抿着嘴唇,抬头看了他一眼。 秦亮转头回应她的目光时,正面向西边。太阳下山后,天地间的景象已迅速黯淡下来,天边的云上却还有一片残存的亮光。明明是大晴天,此时的意象却仿佛有点诡异。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取舍 秦亮离开洛阳还不到一个月,郭氏却发现、她可能怀上了! 午膳刚过,郭氏心头便再次涌上了一阵呕吐感,各种反应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但此时旁边有宫女在收拾小木案,还有宫女端着茶汤上来,好几个人在周围;郭太后愣是忍住了没表现出来。 她默默地从筵席上起身,向阁楼上走去。 症状当然不止于此,本该十余天前就有的月事没来,她这阵子还感觉很容易疲惫,心口那里的感觉也很奇怪。郭太后当然不能找御医来诊断、肚子也看不出来,然而症状确实很像怀孕。 秦亮还曾提起他身体可能有点问题,极不容易让妇人怀孕;当初甄氏也说,她的办法可以避免风险。结果还是怀上了? 问题或许在时间,这次秦亮回洛阳的日子、正好在郭太后的两次月事之间。也可能是次数,郭太后本来决定不见面了、最后一回见面难免如此。但现在才去想缘由,已是无用。 郭太后来到寝宫,声称要午睡,先屏退了左右。她却没到榻上,而是跪坐在了镜台前,然后轻轻拉开衣带,把哅襟敞开,对着铜镜仔细观察着。过了一会,她才重新拉拢衣衫,蹙眉跪坐在原地。 这可怎么办?郭太后的心里有点懵,各种纷乱的思绪仿佛已经挤满心头,又仿佛一片空白、抓不住一点线索。 但是乱糟糟的心里,竟然暗藏着一丝难以克制的喜悦!那喜悦毫无理智、不管她的处境,只顾在郭太后的身体里游荡。 郭太后的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全家就剩她一个,还有个妹妹甄氏、却只是先父收养的养女。当今皇帝曹芳是她的养子,但不是亲生的、当然不一样,她一想到曹芳的表现就来气。 因此郭太后其实一直都很想生孩子,想有个亲近的人。不过她已经三十余岁,且是守寡的皇太后殿下,哪能再生养?现在却忽然好像怀上了,感受自是复杂。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仍旧平滑的小腹,眼睛里不禁露出了些许爱怜之色。 但只要等肚子大了起来,这事怎么瞒住朝臣们?宫里的眼线不止来源于一家,这么明显的事持续好几个月,不可能悄无声息。寡妇、太后、怀孕。郭太后想到这些说辞,自己也感觉脸上发烫。 当天晚上,郭太后又做了个噩梦、梦境与以前那次差不多。她正以难堪的姿态伏在榻上,做出御医诊脉般的样子,忽然一群人就闯了进来,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她最隠私而无颜的一面,就这样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她顿时想找个地缝藏进去。 郭太后惊醒过来,发现发梢都已被汉水浸润了,心头的恐慌久久无法平息。 及至上午,甄夫人来到了灵芝殿。郭太后把她带到阁楼上,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给甄氏说了。 甄氏当然十分震惊。她跪坐在那里、好一会没动弹,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甄氏才摇着头、沉声问道:“你们是不是一时兴起,没有避免危险?” 郭太后在义妹面前顾不得羞意,只得小声道:“只有那次、仲明藏在坐塌下面,根本没有机会避免,但那是前年的事了、怎么可能现在才出现症状?”她看了甄氏一眼,又悄悄说道,“总不会吃东西也会怀上罢?” 甄氏的神情变幻不定,看了一眼郭太后纤细的腰身,眼神还有点疑惑。于是郭太后只能把她叫到小屋里,红着脸廠开深衣、让甄氏看身体的变化,她并没有生病,有些地方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改变。郭太后又解释自己这阵子的反应,除了怀孕的原因、确实无法解释。 顿时甄氏也说出了一句郭太后的心里话:“这可怎么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郭太后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垂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 甄氏沉声道:“孩儿必定是仲明的。” 郭太后瞪了她一眼:“难道还能有别人?” 甄氏又道:“此事得尽快告诉仲明,他作的孽,让他想办法。” 郭太后叹了一声,点头道:“他一个郡守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他是孩儿的阿父,应该告诉他。” 甄氏想了想又道:“最好是想办法打掉。” 郭太后不置可否,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也是一种可行的办法、甚至可能是最好的选择。果然甄氏悄悄说道:“我知道有种凉药方子、可以打掉孩子。姐可能要遭点罪,但如此便能防止被人发现,神不知鬼不觉,总比公诸于天下要好。” 郭太后沉吟道:“听说服凉药打掉之后,以后也怀不上了。” 甄氏皱眉道:“先帝早已驾崩,姐是皇太后殿下、都三十余岁了,还想坏什么?” 郭太后尴尬地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我心里很慌,也糊涂。” 她的心里确实是一团乱麻,无法再找回平时的镇定从容。郭太后是个很能忍耐克制的人,但胆子并不大,一向谨小慎微的,忽然遇到这样的人,确实很难下定决心。 甄氏的目光在郭太后脸上徘徊,沉声道:“姐是不是很想要个孩子?” 郭太后把修长的手放在小腹上,轻声叹道:“只是舍不得,但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 甄氏想了想道:“两三个月内,应该看不出来,不过先尽早告诉仲明罢。” 于是郭太后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书房里、找到了几卷自己抄写的书,便开始在纸上写密信。封好信封,她才走出书房,把信交给甄氏,又有点不放心地问道:“怎么送信?” 甄氏道:“姐与仲明不都说过,此事要谨慎。只能我亲自跑一趟庐江郡。” 郭太后问道:“通过关津时、会有人盘问查验,妹一个妇人独行,怎么说?” 甄氏小声道:“姐是不是忘了,我是道士、自然有办法避开盘问,另外得伪造一份过所,以防万一。过所看不出真假的、主要是为了防止不识字的附农屯民逃跑,对我们这种人几乎没用,关津的佐吏兵卒对骑马的人不会多问。何况一过洛河,南下不用走关津,我也能找到路。” 郭太后忧心忡忡地说道:“妹定要谨慎小心。” 甄氏道:“我知道了。” 待甄氏离开灵芝宮后,郭太后犹自坐在阁楼上,心里仍是一团乱麻。人便是如此,好像什么都想要,有了尊荣的地位、锦衣玉食,又想要孩子和亲情。不过无论是谁,大概总有必须取舍的时候。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草率的中午 三月底,秦亮听到隐慈禀报,有个不愿露面的女道士想见他。 初时秦亮还以为、陆师母又来了,等他来到“绢仓”的一间厢房时,才发现没猜对。身穿道袍的妇人把斗笠轻轻往上一掀、虽然脸上还蒙着黑纱、只露出对眼睛,但秦亮立刻认出了她是甄夫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便把木门掩上,沉声问道:“夫人怎会来庐江郡?独自来的?” 甄氏一脸委屈,脸色很差。秦亮一看她的模样,便心里“咯噔”一声,预感出了什么事。 果然甄氏走到他跟前,低声说道:“我自己来的。殿下怀上了。” 秦亮顿时怔在原地。又见甄氏拿出了一个信封,他便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放进袖袋,多半是密信、需要回府才能知道内容。 一时间他几乎还没回过神来。毕竟是大魏朝的皇太后殿下,这个消息确实有点荒诞。 那种避妘方法,确实不是很保险。不过秦亮与王令君、玄姬亲近的时候,都曾多次没有任何保护,照样没有怀上,他原以为自己身体有问题。没想到终于还是怀上了,而且居然是郭太后! 秦亮稍微往下一推演,便意识到事情好像挺严重。 但或许因为、这几年秦亮总是在练习掩盖自己的情绪,此刻他的脸上竟然没什么反应。 当然他也不能胡乱惊叹、说出怎么会怀孕之类的话,叫人听着好像不想负责一样。郭太后深居皇宫,除了秦亮还能有谁? 甄氏见秦亮不吭声,又悄悄说道:“妾离开洛阳之前,又去了一趟皇宫,当时殿下已是第二个月没来月事了,还有别的反应。妾也希望是误会,但看起来恐怕错不了。” 秦亮踱了两步,不管怎样、现在自己是什么感受并不重要,出了事便得先想办法收拾。他想了一会,点头道:“我必须得去洛阳一趟。此地不便多说,我先为夫人找个地方歇息。” 甄氏便戴上了斗笠,二人走出厢房,径直上了秦亮的马车。吴心赶着车,把他们带到了上次陆师母住的地方。秦亮本来猜测是陆师母,不过换作甄氏也是一样安顿。 两人到了郡府西侧的旧院子里,又商量了许久。甄氏看起来十分烦恼、倒是很正常的事,这事她脱不了干系。不过,起初若非甄氏从中牵线,身居皇宫的郭太后、根本不可能与秦亮有什么歼情。 甄氏问了几次“该怎办”,秦亮遂临时想了个办法。他还来不及深思熟虑,只是凭直觉、暂时做了个谋划。 天黑后,秦亮才回到郡府。他准备了两天,然后与甄氏一起、仓促骑马离开了六安城。 事情一时说不太清楚,临走前、秦亮只得对王令君玄姬说有点事要办,等回来之后再与她们解释…… 今年春天都还没完全过去,从淮南到洛阳这条路、秦亮却已是第二次踏足。 可能还是因为秦亮年轻、而且道路很宽敞平坦,要说多累确实谈不上。骑马确实要费点力,但几百公里路、分作几天走,中间要休息多次,其实感觉也就那样。 数日后到达洛阳,甄氏先去换了马车,二人才进城。秦亮在大魏国内活动、倒没啥阻碍,他就是太守,诸如过所之类的竹简、他自己随便写。这回他装作是送紧急公文的信使,在信筒背囊的泥封上盖了印章、沾一根羽毛,那些关津的佐吏问也没问一句。 秦亮也不住在乐津里的秦家院子,他先准备了一些熟食麦饼,便去了吴心的宅子,在那里落脚。甄氏则进宫去送信联络。 轻车熟路的见面方式,临时都不用另外想办法。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这回郭太后就像初次见面一样、理由是回娘家供奉祭祀季节物产,祭祀完后到行宫小憩。 秦亮则按照约定的时间,临近中午时赶到后面的别院。 初夏的中午,照样有蛙虫的鸣唱,天气晴朗,好像一切都很普通寻常。既没有风雨雷电的天气,也没有喧嚣复杂的景色,就是秦亮一个人简单地进了一座院子。 他心中压抑着担忧,仍能感受到危险,一颗心是提着的,生怕出现意外。可是如此平静普通的过程,连他自己也不禁怀疑、事情是不是做得太草率了? 兴许并不草率,毕竟他之前一直很谨慎小心。到了关键时刻,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有时候决定一件重要事情的时间、确实就是一瞬间而已,后面商量再多、都是在为决定找理由。不用怀疑,人遇事后的第一个念头、往往就是对的! 秦亮走进了那间上房,四下看了一圈。 房间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冷清,因为帷幔、布垫、被褥等丝织品损坏后,早已被秦亮拿去丢掉了,现在这里空落落的,只剩一些木家具。完全是一副无人居住的荒废气息,空气中的腐朽尘味依旧如故。 他打开了地道入口,见几案前还有张席子,干脆拿起席子扫了一下木案、直接坐在了案上。 秦亮右手放在额头上,搓了几下,口中发出“呼”的一个声音,又将手放在下巴上无意识地揉捏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大魏国这些年、总是在干提心吊胆的事,几乎就没安生过。 前世他操劳是操劳、可哪里会有这种刀口舔血般的事?但以前他也做不了郡守、这么大的官,人在乱世,富贵险中求,或许这就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就在这时,地道里发出了微弱的窸窸窣窣声响。秦亮沉住气,瞪眼看着出口。 过了一会,地上先是出现了乌黑清秀的鬓发,接着是如脂似瓷般的雪白肌肤、直到那略尖的秀气下巴也露了出来。郭太后探出脸时,两人对视了一眼。 位置有点奇怪,加上这不透光的陈旧古朴屋子、像废墟一般阴暗,忽然在地上出现了极其漂亮的美女头部、反而叫人觉得有点诡异。 郭太后已经换过了衣裳,她慢慢爬上地面,便与秦亮相互打量着。接着甄氏也提着一个包袱上来了。 郭太后循着秦亮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她伸手放在柔韧的纤腰上,轻声道:“还看不出来。” 秦亮道:“事不宜迟,请殿下移驾,走罢。” 郭太后愣了一下:“就这么走?” 秦亮脱口道:“不然还要与谁道别吗?”他觉得自己失言,接着又道,“事情何去何从,臣在密信中写明了的。” 甄氏提起包袱道:“殿下换下来的东西,都带着。” 郭太后的步履徘徊:“我还没答应。今天见面,本想再商议一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秦亮用斩钉截铁的肯定语气、沉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什么凉药根本不可靠,极可能一尸两命!” 郭太后的神情复杂,盯着秦亮道:“卿的胆子是真大。” 秦亮道:“我的胆子不大,但凡事总得下决定,必然好过什么也不做、坐以待毙。” 这时郭太后的眼睛里、已笼罩上了恐慌的神色,“可是我十来岁就进了宫,出去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会被抓回去吗?还有郭家人怎么办?” 郭太后的声音很异样,已没有了朝堂上的庄重威严。 秦亮理解她的心情。放弃以前的所有,面对未知的未来;对未知的恐惧是人的本能而已,何况郭太后的胆子有时候确实挺小。 但他仍旧说道:“也总好过、吃药吃死了人。” 郭太后看向甄氏。 甄氏顫声道:“殿下怀孕之事,一旦被人知道,朝臣必定会怀疑到我头上,要把我抓去拷打、逼问孩子的阿父是谁。 我可没吃过那种苦头!”她用力地摇头。 这个地方实在不宜久留,每过去一弹指、秦亮都觉得随时有风险。此刻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便从怀里拿出了麻绳,说道:“请殿下恕罪。”又向甄氏递了个眼色。 “你们要做什么?”郭太后沉声道。但她本来就很犹豫、只是一时没下定决心,所以挣扎很无力。 前世的妻子教过秦亮不少东西、还找了些视频给他看,所以秦亮系绳子也有一手。当初挖地道的时候,秦亮给王康等人的头套上系花扣时、便很有技巧。 很快郭太后便被绑住了动弹不得,她挣扎时只会勒住特定的部位、并不会伤到她。 郭太后小声道:“快放开我。”m.81??.??m 秦亮道:“得罪了,一会就为殿下松绑,回头臣再向殿下赔罪。” 他直接拿出了一团布塞到了她的嘴里,然后把布两边的绳子系在她的脑后。他与甄氏便直接拉着郭太后、出了上房,然后把郭太后拽上了马车尾门。郭太后的衣裙本来有点宽松,却被绳子巧妙地一系,身段反倒露出了很誘人的轮廓线条。秦亮忙把不合时宜的心情克制住,毕竟今天他不是为了幽会。 甄氏将包袱丢到车厢里,来到了马车前方。她把蓑衣斗笠穿戴好,在前面问道:“可以走了吗?” 秦亮道:“我去开院门。” 他下车后,稍微驻足,又转头看了一眼那间上房。 秦亮与郭太后在这里只私会了三四次,但地道是他安排挖的,其实他已经来过很多次、对这里是相当熟悉。 他想了想没有东西落下,心里又不禁感慨了一句:这下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 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阅读最新章节。 为你提供最快的大魏芳华更新,第一百九十五章草率的中午免费阅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蓄谋已久 司马师心道:这事若非曹爽的人所为,我把这辆马车嚼着吃了! 但此时、他只能在马车上呆着,正从车窗观望着远处人来人往的光景,不太方便直接在人前露面。 过了一会,竟然有不长眼的兵卒上来盘问。马车外随从的声音道:“去去!该干啥,去干啥。” 兵卒道:“瞧瞧马车上有什么。” 随从恼道:“饭吃太饱蒙心,回去瞧你嬢,滚!”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上来解了围,招呼兵卒离开,接着年轻人便径直从尾门上了马车。来人正是廷尉高柔的族子高珣。 高珣拱手道:“拜见将军。” 司马师回礼直接问道:“子玉,查到了什么?” 高珣道:“殿下当然不可能插翅而飞,有地道、通往后面的院子。” 司马师看着他的脸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珣便道:“院子是殿下义妹甄氏置产,仆等正在找那院子以前的主人。另外问了殿下的随从,除了甄氏、所有人都还在。”他接着降低声音,小声道,“随从头目、中宫谒者令张欢,似乎是投靠了大将军府的人,廷尉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司马师轻轻点头。 高珣继续道:“廷尉府派人去了各城门,严查出城之人,尤其是妇人。但要关闭城门搜查,尚需等待上奏、得到诏令之后。郭立、甄德父子,高廷尉也劝诫他们暂时不要离开洛阳。” 司马师欲等众人走了之后,再亲自去看那院子和地道,但此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地道是什么样子?” 高珣想了想道:“两座院子的围墙挨着,就隔了一条巷子。地道两个出口都靠近后墙,几乎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前面的口子在木地板下面,内垫夯土;以至那些宦官好一阵也没找到,后来掀开了大片木板,才发现其中蹊跷。此乃蓄谋为之。” 司马师道:“子玉回去,继续查验。” 高珣揖拜告辞。 司马师等他下车,便对前面说道:“回太傅府。”一行人来到皇宫东南边的太傅府,司马师走进了邸阁下面的券室,然后推开一道小门。狭窄的房间内,果然孙资刘放都在,阿父也坐在上位。 司马师进来关上门,四个人挤在一张几筵周围,房间顿时显得有点拥挤。 司马师向三人揖拜,除了阿父,两个守中书省的大臣都起身还礼。 先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司马师便道:“此事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廷尉已在洛阳各城门设卡,但殿下可能已经不在洛阳城内。随行的宦官宫女都在,只有殿下身边的甄氏不见了人,廷尉接下来会查甄氏结交之人。但据说那甄氏是个生性放蕩的寡妇,有很多奸夫和男女密友,查起来、涉事之人会非常庞杂。” 刘放道:“明摆着的事,不就是何晏、邓飏、丁谧之辈?” 孙资点头,表示赞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守了几十年机要、见过各种阴谋的刘放,接着道:“这么大的事,背后必有人物撑腰,除了曹爽那边的人、还能有谁?”他接着又神情复杂道,“不过掳走殿下,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太离奇了!” 司马师冷笑道:“爽府那些人,不可以常理度之,什么奇事干不出来?像去年的事,两人一起与臧艾的姨娘同房,不是何晏与邓飏、而是何晏之子与邓飏。 去年那几个人就在悄悄密议,怎么把殿下赶出皇宫。起初我还以为、他们只想把殿下迁到西南边的永宁宫,着实想不到、他们会干出这种事来。” 孙资皱眉道:“事情做得悄无声息,宦官里有没有内应?” 司马师道:“中宫谒者令张欢就是爽府的人,但廷尉暂且没敢动他。里面也有一个我们的 人,我派人去问了他。说是行宫卧房内一个多时辰没动静,然后有人去奏事、才发现蹊跷。” 孙资不动声色道:“郭家的人靠得住?” 一时间几个人没吭声,因为郭家与司马师关系不错。 这时中书监刘放淡淡地说道:“若甄氏是内应,趁殿下睡着、放歹人入内,打晕殿下就能掳走。” 司马师又是灵光一闪,脱口道:“殿下一定是被掳走的吗?” 孙资刘放二人都愣了一下,刘放问道:“何意?殿下会自愿离开皇宫?” 刚才沉默的司马懿开口道:“刘子弃说的不错,应是被人所掳。殿下去了永宁宫,也是皇太后。她不是皇后,皇帝也不能夺走他的名位。殿下进宫二十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 司马师想了一下,立刻呼出一口气,点头道:“阿父所言甚是。”他又沉吟道,“爽府密议将殿下迁出皇宫,如此一来、诏令可全凭爽府之意;但他们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殿下径直掳走……甚至杀害?” 小小的密室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大伙的神色也渐渐更加凝重。 人们暗自狐疑的情况,总得有人出来挑明,司马师终于干脆说道:“爽府有人警觉,担心我们会突然发动什么密谋,所以先把殿下藏起来或除掉,让我们没有名分?” 孙资与刘放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 司马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确实更镇定一些,他说道:“以曹爽的胆量,此事不一定是他所为。不过爽府倒有几个人胆子大,做事乖张离奇,诸事不经深思熟虑、且不顾后果,确有可能。” 司马师忍耐着怒气,沉声道:“如果曹昭伯真不知情,那人却把我们害惨了!曹昭伯必会怀疑、此事是我们干的。” 此时司马懿脸上的皱纹几乎都聚到了一起,恐怕他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相互猜忌的过程。如果事情不是曹爽干的、甚至曹爽自己也不知道,那他就会猜忌,首先怀疑的对象多半不是他们自己人、而是司马家! 理由很简单:司马家想把殿下“保护”起来,因为司马家不知道爽府会对殿下做什么、殿下会不会暴毙?殿下万一暴毙,皇帝又在爽府手里,那司马家便很难在洛阳做什么事了。 四人沉默了许久,这次司马师却没有忙着要走。哪怕有一段时间不说话,他也呆在原地耗着。 良久后,司马懿忽然道:“我身体不太好,手脚已有些不听使唤,大郎来扶我。”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廷尉不读法 晴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大魏的皇太后殿下、在都城中被人掳走? 大司农桓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发出了“安”的疑问声音,使得禀事者又重新说了一遍。 桓范立刻出门,正要去大将军府,却又临时决定、绕道先去一趟廷尉府。 此时日已西斜,初夏时节、天气一片晴朗。城中却平白无故起了一阵大风,飞沙走石、树叶杂物乱飞,桓范刚探出头去看,便被吹了一脸泥沙。他“呸呸”地吐了几口,骂道:“妖风!”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简直是什么奇事都能发生。 来到廷尉,高柔倒是有礼节,亲自接待了桓范,还讲了一下案件的大致情况。虽然各为其主,不过两人都是掌控一面大权的人物,彼此表面上还过得去。 高柔已经下令逮捕了一批人。桓范不太懂刑律,但他还是细看了一下逮捕之人的名单、问了几句话。 有关系的人并没有抓,譬如郭立父子。连随行殿下的宦官宫女也没全抓,里面的人多半也有来历。如此短时间内、倒是逮捕了一些关联不大的人。 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并没有妖孽,就是挖地道、通往殿下在郭家宅邸旁边设的行宫,然后把人掳走了。 但地道并不好挖、特别是在洛阳,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地道,需要大量时间;要掳的人又是皇太后殿下,事态严重。若非幕后有大人物,干不成这样的事,也不可能有如此熊心豹胆! 何况殿下的义妹甄氏也不见了,可能是内应。能长期收买、或威逼甄氏这样的贵妇,能是一般人物? 高柔又带着桓范到监牢,去看那些被逮捕的人。 阴气颇重的地牢里、弥漫着臭味,桓范刚从太阳底下来到这种地方,顿感不适。 这时高柔叫人打开一道门,里面正在拷问一个犯人,桓范不想走进去、便只在门外站了一会。 “拜见府君。”佐吏上前揖拜。 高柔道:“继续审问。” 于是佐吏拿起了一卷简牍,对趴在一张案上的犯人道:“去年九月,汝在人前所言之事。甄夫人来买绢,汝趁旁下无人,便告诉她、汝那里很大。甄夫人媚声曰,不看怎知?汝二人遂躲于茅厕内,行雲雨之事。” 后面竟然开始说详细过程,言辞污秽、不堪入耳。 桓范听得难堪,与高柔对视了一眼。高柔道:“那甄氏与多人有通歼。据报不分男女,只因妇人很少把歼情说出来、一时才没查到。” 桓范寻思自己也管不了廷尉府,只得在心里暗骂:入你嬢,这都在审些什么? 不去审郭立父子,审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过想想高柔这人、确实不会去审郭立,更不会让司马家沾上关系。 但是,这种事不是司马家干的;却是甄氏与一些贩夫走卒勾结、便敢掳走皇太后殿下? 荒诞,可笑! 高柔却一本正经道:“此事的关键,便是甄氏。只要把甄氏结交来往的人逐一审问,查明后面的关系,便能揪出幕后贼首!” 桓范也不客气了,转头看着高柔“哼哼”冷笑了一声。 高柔愣了一下,沉声道:“我知道诸公都在推测,但刑律须得人证物证、过程清楚。在此之前,只有揣测并不足以论罪。” 桓范不置可否,心道:平常的案情是这么回事。可现在汝完全排除了司马家、郭家,却在我面前讲这些,当我三岁孩童? 在廷尉府耽搁了一阵,桓范也不想多说,离开后、便直奔城东北的大将军府。 桓范来到了邸阁后面、一处房屋台基下面的券洞中,心说这地方议事,倒也密闭一些。不料他刚被人带下去,迎面就扑来脂粉香气、夹杂着些许奇怪的婬靡 奇怪臭味。大将军等人聚在这地方、平时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但似乎不是为了议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果然好几个人早就到了,见到桓范进来,他们暂且停止了议论。 肥胖的曹爽没有跪坐、而是坐在了一把小胡床上,姿势看上去有点奇怪,像在蹲茅坑。 桓范上前揖拜后,便到旁边入席。他的目光立刻从七八个人脸上扫过,多看了两眼何晏,目光便停留在邓飏苍白的脸上。 邓飏顿时笑了,“嗤”地从舌尖与牙缝里发出声音,发出中气不足的懒洋声音,道:“大司农看我做甚,不会怀疑是我干的罢?” 桓范想了想道:“嫌疑最大者,还是太傅府的人。太傅府通过郭立、甄德父子,最容易指使寡妇甄氏。” 邓飏笑道:“大司农可是说了句公道话。我能干那种事?找死也不是那么找的。” 他接着大声道:“还什么嫌疑,就是司马懿!先前我们都推论好了。这事不是他们干的,我叫他一百声父!” 稀疏八字胡的丁谧抬起头,看向坐在上位、正沉默不语的曹爽,拱手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立刻上奏陛下,把廷尉给换了!” 邓飏马上附和道:“对,早点让高柔滚,说不定还能留下些蛛丝马迹。查明了司马懿干的事,别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桓范却沉吟道:“恐怕还是迟了。除非事情不是太傅府所为,不然就是这几天时间,有什么痕迹不能抹去、什么人不能杀?他们对皇太后殿下都敢掳走,杀几个人算什么?” 八字胡丁谧又道:“还是先换人,赶快给高柔安排个三公之位,让他高高兴兴走人。卢毓怎么样?” 与卢毓有亲戚关系的何晏、却最先反对:“还不如陈本。” 桓范道:“陈本有才华、识大体,但从来不做具体的小事,完全不读律法文书,对于诸事庞杂的刑律之事,恐不擅长。” 邓飏不以为然道:“擅不擅长刑律,要看擅长谁的刑律,不是太傅府的人就行了。” 桓范想到高柔的干法,不再反对,并微微点了一下头。 曹爽见状,终于开口道:“善,明日在朝堂上便说此事。” 桓范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知道为何别人会说、事情乃邓玄茂等人所为吗?你们去年密议、怎么对付皇太后殿下,别人转头就知道了。大将军府有些人,早已被收买!” 他越说越气,遂看向曹爽道:“大将军,孙谦为何还在府中带兵?” 曹爽皱眉道:“若因几句捕风捉影的话,便去怀疑他,还有人能用吗?” 桓范道:“不是怀疑,应该直接杀掉!非常时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以震慑猖獗的贼子奸细!” 邓飏顿时又露出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别人还怀疑我背叛大将军、瞒着大将军干歹事,大司农不会在后背劝说罢?让大将军直接杀我。” 桓范心里恼怒,冷冷盯着邓飏道:“汝即便想投靠别人,别人要吗?” 邓飏吵架时也不太严肃,冷笑道:“桓元则是在替我说话,还是在骂我?” 曹爽立刻抬起手道:“好了,好了,每次都要吵!” 桓范遂不再理会邓飏,目光又看向何晏。寻思这何晏与司马懿在文章立意方面,都提倡“孝治天下”,俩人虽无甚来往,但亦有几分心灵相通。 但桓范想了想,何晏曾在品评司马师时、给了差评,大意就是司马师只会干小事、却没有深远的才能,人品也不行,属于无才无德之辈。所以何晏好像不太可能与司马家暗通款曲。 于是桓范没说什么,只对曹爽道:“大将军喜爱狩猎,仆也不多劝说。不过大将军与领军将军(曹羲)切不可同时出 城,无论何时、都应有一人留守洛阳。否则司马懿夺了宫门,把城门一关,大将军等如何回来?” 曹爽点头道:“元则言之有理,我知道了。” 桓范不顾啰嗦,仍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太傅府的人已经丧心病狂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再干出任何事、都不算意外,往后大将军千万要小心!”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细雨六安 秦亮等赶车进入六安城时,已是十天之后。 天下正下着绵密的小雨,雨点又细又密,远远看去,城池中的景物、就像笼罩在大雾中。风一吹,那茫茫的雨幕在空中飘荡,如同是一阵阵白烟缭绕似的。 郭太后等二人并未立刻进郡府,天还没黑,秦亮暂时把她们安顿在了郡府西北的一座小院里。 郡府有四座角楼,但六安城几乎没有流动人口、人员还是比较简单,以前秦亮没有在北面的两座角楼上布置岗哨士卒。不过他把郡府后面的宅子全部征用了、以作官用,实际上全都空着。 郭太后等此时逗留的宅子,便位于郡府后面。隔着一条大街,郡府的角楼在绵密的雨幕中、看起来有些模糊,意象仿佛变成了另一种别样的风格。 秦亮换好官服,便暂别二人、打算回郡府做些准备。 他赶车来到绢仓附近,换作步行去找隐慈赶车。否则郡守亲自赶车进去,会显得有点奇怪。 隐慈见面后便道:“仆有要事、正欲见府君,王无疾(王康)说府君出城了,有什么事可与他商议。仆寻思,还是等两日、府君回城再说。” 秦亮道:“去邸阁谈。” 于是隐慈把马车赶进了郡府,二人下车进前厅庭院,沿着走廊往里走、上了高高的台基。秦亮并不去前厅,他向见礼的属官佐吏点头回应,便带着隐慈去了一侧的署房内。 秦亮在庐江郡做太守一两年,经常都是这样,平时看不到人、多半在外面巡视安排具体事务,回来的时间很晚,马车直接就去了内宅。有时候他长达一两个月、不在前厅与属官见面议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隐慈这时伸手进怀里,拿出一只细竹筒来,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卷纸,双手递过来。 秦亮展开看了一下,抬头问道:“校事府朱登的信?” 隐慈点头道:“仆无法常去洛阳与他见面,便告诉他,若是洛阳发生了什么事、便写书信送过来。” 秦亮问道:“谁送的信?” 隐慈道:“黄远。” 秦亮一时间没想起黄远是谁,片刻后才想起。幸好黄远的名字、是秦亮给取的,所以他才有印象。 黄远便是管洛河南岸庄园的庄客,是个目不识丁的壮汉。秦亮一下子记起后,还想起了那壮汉说别人叫他阿黄、狗子,斗大的字只识两箩筐。所以秦亮才取了个名字。 隐慈的声音道:“此人似乎挺忠心。有一次仆回洛阳时,去了府君在乐津里的院子,不料正好有人开门进来。仆不知来人是谁,便先躲到了柜子后面。 来人正是黄远和他的妇人。他叫妇人打扫房屋,自己要去检查瓦顶是否漏雨,还对妇人说了许多话,大概是府君对他一家有恩、感恩戴德之类的;又说王康饶崇也是庄客,却做了官,他只消先做一些能做的事,将来也能为府君效力。 彼时院子里没住人,黄远不知仆躲着,他对自家妇人说的话、多半是真话。看他的模样也不是奸诈之辈,故仆以为、此人应该靠得住。仆便给他安排了个差事,若是朱登送信去了庄园,则叫黄远送到六安来。” 秦亮想了一下,黄远一家的底细很清楚、从上辈人就是附农,本来就没什么问题。而且秦亮做过校事令,找校事官打听点洛阳的公开消息,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 他便点头认可了此事。 隐慈接着迫不及待地自己沉声道:“皇太后殿下被人掳走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只得故作有点吃惊的样子,不禁看了隐慈一眼。 传递消息的黄远、多半是骑马而来,竟然比秦亮等人先到六安。 隐慈又道:“现在还不知干这事的,究竟是大将军府、还是太... 傅府。” 秦亮默默地先把书信大致看了一遍。殿下被掳走的消息、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因为事情就是他干的。 但书信里还是写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大将军奏事后、将廷尉换了人。高柔升司空,陈本上任廷尉。 看到这里,秦亮顿时稍稍舒了一口气。 殿下这件事,若是高柔主持查案,可能希望还大一点。高柔的审案手段、可能比不上满宠,但他在廷尉干了二十多年,至少经验很丰富,算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而那个陈本,秦亮也知道一些。秦亮在做校事令的时候,有关这些出身大士族的官员文书、他几乎都看过。陈本与夏侯玄关系很好,但压根不懂刑律、也没有半点经验,且是个完全不管具体事务的人。 这样的人、来查这样的案子,陈本能查出个鬼来。考虑到夏侯玄的关系,陈本临时上任廷尉、显然是征治站位的结果。 不管怎么样,这回曹爽又算是莫名地帮了秦亮一把!当然太后的事,其实也利于曹爽府。 秦亮点头道:“卿办得很好。” 隐慈便揖拜道:“仆先告辞。” 秦亮却没有立刻出门,犹自留在署房的筵席上呆了一会。 他心里仍旧是提心吊胆。有一种犯了命案的不安生感,仿佛变成了个没落案的逃氾,就是那种睡觉都不怎么踏实的感觉。 此时他一个郡守、其实杀了人不算什么大事,掳走太后却比杀人严重多了。可见人们敬畏的、多半不是人的生命,而是法律的制裁。 唯有依靠理智,方能勉强克制这样的感受。 秦亮再次回忆了一遍自己干的事、很谨慎。时间过去太久了,那院子附近本来就没什么人来往、院子前面的窄巷子从没遇到过行人;何况每次秦亮都披着蓑衣、压着斗笠。案件也不是命案,现场屍体凶器之类的一概没有、连痕迹都很少;此时更没有指纹鉴定、基因检测、摄像头等各种技术手段。确实不容易查到他。 而且主事者换成了陈本,这事便几乎别想查出什么线索了! 当然最隐蔽的原因在于,没人会怀疑到秦亮头上来。他没有动机、与甄氏几乎没有社会关系,与郭太后的那点关系不算,否则满朝文武多少都有关系。 加上现在的洛阳、两谠的目光都在对方身上,他们更不会联想到秦亮这个“不相干”的人。 因此他应该不太可能暴露,忧心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再说就算怀疑他,也没人敢随便查,秦亮手里八个混成旅、加上皇太后殿下的印绶,又不是拿来好看的。现在想对付秦亮,洛阳来的人少了、直接是送人头;来的人多了,那便不是查案、而是平叛。 秦亮鼓着腮帮“呼”地吐出一口气,心道: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让人想不到 小雨一直没停,雨幕中雾沉沉一片。人在庭院中,连天井里对面景物、也看不太真切。 秦亮来到内宅大庭院里,便见到了吴心。吴心说陆师母来了,一共三个人,两天前就到了六安。她把陆师母等人、安顿到了郡府西侧的那个院子。 秦亮一时间顾不上陆师母,便说能抽开身时、再去见面。 他径直走进东侧庭院。玄姬先发现了他,接着王令君也走了出来迎接,两人脸上都有笑意,分开已有十余天,团聚时尤其高兴。 但等三人来到书房,秦亮关上门之后,她们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秦亮道:“我把皇太后殿下接回来了。” 王令君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皇太后殿下,接回来?” 秦亮神情尴尬,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怀孕了,只好如此。” 玄姬一时没说话,瑞凤眼中的神情却是十分复杂。 王令君抿了抿朱唇,“君的孩儿?” 秦亮点了一下头:“因为事情很复杂,以前就没说,对不住阿。”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姑侄俩似乎都没回过神,她们估计无法想像、深居皇宫的太后怎么与秦亮搞上的。 秦亮回忆了一会,这才开口把过程慢慢讲述了出来。起初是误会,他以为甄氏是司马师送的美妇、结果不是,然后甄氏把两人的私情详细告诉了太后。大致过程都说了一遍。 良久之后,秦亮说完了,便叹道:“早就该告诉你们,只是有点难以启齿,才拖延到了现在。” 王令君终于开口道:“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 秦亮道:“正如刚才我说的过程,朝臣想破头也想不到我头上来。” 王令君的声音道:“君做事一向慎重、周全,妾确实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玄姬看着他、摇头道:“让人想不到,才是仲明的作为。” 王令君估计还是为王家担忧,而玄姬的表现、多是诧异,在这事上似乎反倒看得开一些。 于是秦亮沉声道:“单是此事,牵连不到王家。但就算什么也不做,司马家照样不会放过王家的。” 王令君一脸沉思,俄而抬起头、又看了秦亮一眼,她的眼神十分明亮。秦亮沉默了一会,又道:“起初我对殿下确实有利用的想法,除了想在朝中有人帮忙说话,还寻思起兵的时候、能不能从殿下那里拿一份诏书。 但后来殿下为了庐江郡守的事,甘冒风险,我当时已不想再利用殿下。不料殿下竟然怀孕了,如今迫不得已只好把人带走。” 他想了想,“一开始我与殿下私会,可能在风险考量上、确实欠缺点深思熟虑,做得不太对。但事到如今殿下怀上了,带走殿下已是唯一的选择,这件事完全没有做错。 在皇宫那样的地方,那么多人盯着,殿下怀孕了便无法掩盖。当时做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纰漏,时间越长、风险越大。只有直接走掉,最简单的选择,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王令君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腹前,在书房里缓缓踱着步子。 秦亮继续说道:“我们便对外宣称、是令君怀上了身孕。令君住在东侧庭院,外人无从知晓,只有莫邪可能察觉。 然后让姑搬到西侧庭院去住,莫邪多半会以为,是姑怀上了、不便示人。如此一来,此事便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情。毕竟事情严重,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看向玄姬道:“姑必定愿意与令君呆一起,委屈姑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玄姬道:“没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秦亮看了一眼天色,只得直接问道:“你们能原谅我吗?” 王令君忽然转 头道:“君做了任何事,妾都会原谅君。” 顿时,换作秦亮愣在原地。 王令君看着他的眼睛道:“夫君还不明白吗?妾既然嫁为君妇,便不会有二心,君即便要谋反,妾也不会劝阻。” 秦亮怔了片刻,脱口道:“不是谋反,是勤王。” 王令君竟然笑了,那笑容有点诡异。此情此景,仿佛是回到了那天风雨交加的雨夜,姑姑玄姬衣衫不整地蜷缩在睡榻上,令君却在笑,笑声疯狂而扭曲。 令君平时看不出来,但性情有时候确实有点极端,还有某种执念。秦亮忽然又想起了她说过的那个故事,便是妇人把手臂砍了、血流满屋云云。 秦亮的脑子有点混乱,他便从筵席上起身,不管有多扭曲,径直搂住王令君的后腰,亲了她的嘴一口,接着又转头亲玄姬,说道:“回头再说,我先去把事情安排好。”他乘车出了郡府。 安顿陆师母的院子就在西侧,挨着郡府不远,于是他叫吴心先赶车去了那座旧院子。刚下马车,陆师母便独自迎了上来。 陆师母拱手见礼,声音更咽道:“妾的夫君被人害了!大将军已照魏国雍凉都督的条件,放了几个重要的俘虏,魏国廷尉也放了人。但那个告密的朴罡追了上来,在半路谋害了夫君。究竟是何冤仇,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秦亮心里有别的事,便径直问道:“仙姑是想莿杀朴罡,还是想让他身败名裂、被绳之以法?” 陆师母顿时面露惊讶之色,神情复杂地看着秦亮:“府君毫无犹豫,便愿意为我报仇?” 这女道可能又以为、秦亮是为了女色什么都愿意干的人,实际上这郡府内外、三个世上难见的绝色美人正等着他。 陆师母确实长得漂亮,尤其是那双勾人的柳叶眼、细长的腰身,颇有妖异的韵味。不过比起那三人,确实差了不少,妇人的姿色差距稍大、哪怕不是一个类型也很容易分出高低。 秦亮没时间解释,只说了一声:“我也痛恨背后捅刀的人。”他看了陆师母一眼,“但要将他绳之以法的话,便得等待时机,我一时间仍得避嫌。” 陆师母却有些犹豫。 秦亮转头对吴心道:“卿先回府,半个时辰后再到这里来。” 吴心看了一眼伤心的陆师母,也不多说,便揖拜道:“妾先告辞。” 等吴心出门了,秦亮才沉声道:“仙姑可以多权衡一番。现在我有件小事,正要仙姑帮忙。” “何事?”陆师母问道。 秦亮道:“一年多以前,我记得与仙姑闲谈时,仙姑说不仅会卖符水,还会医术?真的会把脉?” 陆师母点头道:“会。” 秦亮又问:“怀孕两个月左右,能从脉象判断出来?” 陆师母毫不犹豫道:“喜脉是最简单明确的脉象之一。”她听到报仇有望,也不哭了,又问了一声,“府君又让谁的肚子大了?有夫之妇?” 秦亮愕然道:“什么又?我成婚几年了,仍无子女,妻妾都没坏上。仙姑不用多问,请随我走一趟罢。” 他说罢来到车尾,拿了斗笠蓑衣出来:“六安城没人认识仙姑,有劳赶车。”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动荡迷雾 陆师母从脉象诊断,殿下确实有孕。地方在郡府后面的一座民宅里,陆师母多半以为、殿下是某位有夫之妇,秦亮也没解释。 误会就误会,洛阳有许多人、还误会秦亮不好女色,现在有人以为他喜欢有夫之妇、也没什么大不了。 绵绵细雨一直下到天黑,雨幕中的能见度很低。轻细的雨似乎更容易持久,全不似暴风骤雨。 秦亮经常晚上才回来。今天是饶大山赶车,但他并不知道马车上是一个人、还是三个。 饶大山把马车赶进了内宅门楼里,秦亮便叫他回去歇着了。接着他自己把车赶进内宅,又径直进了东侧庭院。 秦亮把马车停下,从前面走下来,将门楼重新关闭。他打开马车尾门后,里面两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便走了下来。 他拿出半袋豆子,打开后放在驽马跟前,小声道:“一会有人来牵走,我们先去西边的院子。” 三人刚进西侧庭院,把身上的蓑衣等物取了、放在了门楼中。 郭太后头上还戴着斗笠,她轻轻抬头、依稀露出了雪白略尖的下巴。秦亮就在她面前,借着微光,他倒想起了第一次见郭太后时、她拿扇子遮着脸的样子。 秦亮道:“这里没有外人了,殿下小心脚下。” 郭太后听罢,遂把斗笠取下来。 郡府中的建筑有了些年头,古朴中显着陈旧。 穿着烟绿色宽袖上衫、浅青色长裙的郭太后,形象依旧不俗。美艳的容貌、如脂玉般的肌肤,凹凸有致的高挑身段,走路的端庄仪态,在夜色中亦叫人神往。但她那双娇媚的杏眼里,此刻却有些许惶恐之色。 郭太后只是个征治人物,她的能量在某些时候、远超寻常人,但只要脱离了那个环境,她的生存能力等方面,多半比普通人还不如。这种时候,一旁的甄氏恐怕也比郭太后厉害,甄氏还能独自跑到庐江郡来送信。 于是秦亮好言安慰道:“这里不会有外人来,臣定会护殿下周全。” 郭太后回顾周围,看了一眼烟雨中朦朦胧胧的望楼,又转头看了秦亮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秦亮又道:“让殿下受委屈了,不过只能如此。” 事情败露就一定会被捉拿刑汛的甄氏,似乎对这样的安排倒很满意,她苦笑道:“原先要见一面多难,现在好了,府君跨过一道门楼,便能与殿下相会。” 郭太后瞪了甄氏一眼。甄氏荭着脸小声道:“上回你们在叔父堂弟面前都行,还不能说呢?” 三人继续向一间亮着灯光的厢房走去,进了房门,秦亮便掩上门,请殿下上座。 郭太后离京一段时间了,此时她的心情似乎依旧很复杂。她很沉默,有时会悄悄打量秦亮,伸手放在仍然很纤细的腰身上。有时有会望向窗外的雨幕,微微发怔。 人都会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即便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妇人、需要依附男人,然而做别人的妻妾也是一种生存方式。 郭太后的身份,连稳定地做妻妾也不能。所以她心里应该明白,宫廷中的那个名分、才是她的生存方式。这一点秦亮也心知肚明,当初他在尹模手下救下先帝的姬妾,便已知道那些宫妇的处境。 秦亮遂沉吟道:“殿下生完孩子后,有机会还能回到皇宫。” 郭太后果然在想这事,立刻开口道:“回去怎么说?” 秦亮沉声道:“要不带兵回去,什么也不用说。要不我败亡了,殿下便说受到仙人召唤,在名山上建了一座凌霄宫之类的地方修行,反正臣子、皇帝总不能对皇太后殿下刑汛逼供罢?” 郭太后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仲明一个郡守,要谋反?” 秦亮再次强调道:“是勤王。朝廷此时的局面恐怕不 能善了,或许不只我一个人打算起兵。” 他寻思片刻,接着说道:“我既然带走了殿下,便是选了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没法再这样安生做官了。如今处境在动荡期,要拨开迷雾、看到稳定的前景,尚需时日。” 郭太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幽幽地“唉”地叹了一声气:“起初让仲明赴约,便是我害了仲明。” 秦亮道:“没有谁害了谁,都是我自己甘愿选的。殿下也不用多想,先在这里安心把孩子生下来,且等待一段时间。” 郭太后轻轻点头。 就在这时,木门被掀开了。两个绝色美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个木盒。 郭太后像惊弓之鸟似的,看到有人,她便立刻站了起来。 秦亮起身,好言安抚道:“拙荆王令君。这是王玄姬,令君的、姑姑。殿下放心,拙荆与姑是我最信任的人。若连她们都不信,那我没有可以信的人了。” 王令君与玄姬听到这里,看了秦亮一眼。 他转头又道:“皇太后殿下,以及殿下的义妹甄夫人。” 在这古朴陈旧的小屋里,一下子聚集了三个绝色女子,甄氏其实也长得很漂亮。在秦亮说完话之后,一时间都没人吭声,房间里安静异常。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几个妇人都相互打量着,郭太后多半也与王令君等人的心情一样,在尴尬之余,对彼此的容貌都颇感惊讶。 她们任何一人、都有罕见的姿色,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毕竟郭太后就是艳压宫廷的人,王令君与玄姬可是一点也不比她差、还更年轻。她们都聚到了一起,还是在这么个地方,确实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忽然之间,秦亮倒有点看开了,他现在的处境不太好,但能把大魏国最漂亮的女人都聚在自己身边,也是一种了不得的事罢? 这时王令君礼数端正地深深揖拜,道:“妾拜见皇太后殿下。” 郭太后忙回礼,轻轻抿了一下嘴唇道,“夫人不必如此。” 王令君又向甄氏揖拜道:“幸会甄夫人。” 玄姬与甄氏也先后见礼。甄氏恍然道:“卿便是传言中、那个美得叫人睡不着觉的王玄姬?” 玄姬撇了一下嘴道:“名声哪能信?” 甄氏笑道:“我离开洛阳时,还听人惋惜感慨,说王玄姬已出家修行,不料来了庐江郡。” 玄姬听到这里,没有吭声。 王令君转头道:“姑与我要好。六安城还算清静,姑便在此修行。” 甄氏点头道:“原来如此。” 郭太后看了甄氏一眼,说道:“是我打搅了你们。” 王令君什么都不提,装作好像皇太后殿下只是微服出行似的,轻声道:“殿下临幸寒舍,妾等荣幸之至,只怕怠慢了殿下。请殿下入座。” 郭太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腰间,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王令君。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端庄地在上位跪坐下来,轻轻拂了一下宽袖,说道:“我是客,你们是主,请坐罢。” 几个人这才围着一张几案,在筵席上跪坐下来。 郭太后轻轻点头道:“不愧为南乡侯嫡孙女,真是娴熟大方、知书达礼。” 王令君将脸微微一侧,欠身道:“妾多谢殿下美言。” 王令君又微笑道:“殿下初来乍到,若缺什么用度,便告诉我姑,她会陪侍在这边庭院里。” “多谢夫人照顾,”郭太后道。 王令君问道:“殿下与夫人用过晚膳了吗?” 郭太后说道:“我们先前在郡府外面的院子里,仲明带了熟食过来。” 王令君转身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个罐子 和碗,说道:“姑下厨为殿下等熬了鸡汤,还是热的,殿下、甄夫人尝尝姑的手艺。” 郭太后道:“好,多谢夫人、玄姬。” 甄氏也道了一声谢。 王令君便继续对郭太后好言道:“殿下刚怀上不久,加上旅途劳顿,定要轻一些。”郭太后脸上微红,脱口道:“什么轻一些?”王令君不答,只是微笑道:“静养一些日子为好。”她说罢双手端起汤碗,递了上去。 郭太后忙道:“有劳夫人。” 郭太后与王令君一人一言,竟然谈论了起来,从水土饮食、到旅途见闻,说着场面话。气氛虽然有点尴尬,但郭太后竟然丝毫没有受冷落。 王令君待人确实不错,言语也没有丝毫带刺。这么奇怪的几个人,令君愣是找到了其中一种相处的关系,保持了交谈来往的礼仪。 时间已不早,秦亮便从筵席上站起来,向郭太后和甄氏揖拜道:“灶房有热水,殿下、夫人歇息罢,仆便不多打搅了。” 几个人遂相互揖拜告辞,郭太后送到了房门口方止。 三人沿着檐台上的路走了一段路,王令君再次回头时,见郭太后还站在那里、轻轻点头,她便转身揖拜道:“殿下请回。” 秦亮等人走出了西庭院,把门楼木门掩上。郭太后与甄氏刚到这里,必定会比较留心,一会她们会把门楼闩上。 “让令君为难了。”秦亮转头道。 王令君轻轻摇头,轻声道:“夫君不是说,以前就想要殿下的诏令吗?”她说罢转头看了一眼西院门楼。 她接着又道:“何况见面之后,妾觉得她们为人还好。” 秦亮听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稍探吴蜀 城外的地面还很泥泞,秦亮一早留在邸阁,听属官口述诸事,然后观阅积累的文书。 隐慈走进了前厅,来到上位便俯首小声道:“吴国消息。” 跪坐在侧面的主记佐吏抬头,看了一眼上位,见郡守没有让他写东西的意思、他便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 秦亮起身去了旁边的一间署房。隐慈跟进房内,随即拿出了皱巴巴的纸递上来。 展开纸张,秦亮看了一眼上面的记号,有个汉字和两个阿拉伯数字。纸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他便放在几案上慢慢看。 陆逊死了。 虽然秦亮从来没与陆逊打过交道,但对陆逊的名字、当然是十分熟悉。 陆逊这样的名将,夷陵之战打刘备、石亭之战打曹休,在战场上的表现是相当厉害。没想到英雄人物总是阴沟里翻船,他没死在战场上,却栽在了自己人手里。 不过秦亮想想,哪边不是一样呢?魏国这边,内閗好像更危险。 两国交战,打不过可以跑路,跑不掉还能投降,投降不了最多死自己。内部争閗就不一样,几乎没地方跑,动不动就灭族。 陆逊死得也很奇葩,好像与秦亮还有一点关系。 吴国那边孙权年迈,太子孙和、鲁王孙霸两党正在争继承权。顾成、张休两人倒霉了,他们便是在芍陂之役时、与王凌军厮杀的将领;两人被构陷,一个被流放,一个在流放途中被赐了毒酒。 构陷他们的人、是孙鲁班和全琮生的两个儿子,那两人在芍陂之役的主战场都没参战,白天在孙礼军右翼很远的地方望风。 陆逊也因此牵连其中,孙权被人趴床底偷听、怀疑此事与陆逊有关。 秦亮心道:吴国正忙着内閗,最近两年可能不容易腾出手、发动大规模北伐。 吴军不到大江北岸来,魏军拿他们没办法的。魏军不可能随便跨过大江去攻击吴国,除非谋划大的、准备一举灭掉吴国。不然光靠扬州、荆州等地的边将做不到,水军不太行,要么过不去大江、要么过去了回不来。 秦亮收起纸张,问道:“看来马茂传递消息的线路,已经通畅了?” 隐慈道:“是的。马茂叫心腹写好密信,会先交给石头城外的信使。马茂心腹蒙面隔着帘子,信使不知道对方是谁,用府君制作的两瓣符印对照接信。 石头城便是金陵邑,外面集市繁多,买卖十分兴旺,是吴国货物集散之地,人多而杂。我们的商队也在集市上有铺子,采购吴国货物、卖到许昌洛阳等地。商队的出资者折腾了几手、很难查到我们头上,里面大部分人只是商贾和走卒,只是混了两个我们的信使。 信使得到密信,便会要求、回扬州筹备车马。因为商队北上的路线是走大江、入涂水,到了涂水上游就得换陆路,需要魏国这边筹备车马。 信使拿着过所,离开石头城,至涂水中上游。巡逻的魏军几队游骑里面、都有一个‘绢仓’的人,他见到信使,便拿着密信回六安。” 秦亮听罢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并不算严密,但刚开始安排路线、还是简单直接一些好,省得出错。 隐慈说完事,便告辞而出。 秦亮也离开了邸阁,让吴心赶车,他在马车上换了衣裳,径直去了郡府西侧的院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见到陆师母时,秦亮顿时愣了一下,因为发现她穿着麻布孝服。 他这才想起,陆师母的夫君死了,妻子要为丈夫服丧三年。陆师母昨天都没穿丧服,估计因为在路上不想引人瞩目,到了六安暂时又没找到生麻布。 “妾拜见府君。”陆师母站在门楼里拱手行礼。 秦亮径直问道:“仙姑不用多礼,吴心 说汝那两个随从、不是费将军的人?” 陆师母点头道:“她们从小就在我们家,也是道士。” 秦亮想了想,稍微放心了一些,沉声道:“不要让她们知道费将军的事。” 陆师母道:“大将军也是这么告诫的。”秦亮顿时觉得,费祎这个人挺靠谱、而且心思缜密。 他便招手道:“先去厢房。” 陆师母看了他一眼,秦亮皱眉道,“不必多想。” 于是二人来到厢房,秦亮把门关上,又绕到里面的屏风后面。陆师母有点不情愿地慢慢走了进来。 秦亮却小声问道:“费将军叫仙姑来做什么?” 陆师母道:“妾自己要来的。夫君之死,不明不白,妾要查明真相,究竟有什么恩怨。大将军私下召见过妾,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想让妾劝说府君,若府君将来投汉,大将军必会厚待。” 秦亮听罢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已经大致想好了办法。 到时候万一形势无可扭转,便先遣陆师母回去、让费祎派人到蜀道上来接应,然后他便带着王令君玄姬等人,摸到关中,从蜀道入蜀汉。 夷陵这边的路倒是更近,但夷陵在吴国手里、把长江孔道给堵住了,走那条路容易被吴军捉住。除非见战事不利,提前掉头、带兵先入荆州,攻夷陵,然后带着军队降蜀汉,也是一个法子。 当然这一切只是预备后路而已,若非万不得已、秦亮不会如此行事。 秦亮想到这里,便好言道:“仙姑且放心,我定查明真相,并为你夫君报仇雪恨。” 陆师母怔怔道:“府君是想投汉国,还是什么缘由?” 秦亮当然不会这么早承认、自己想叛洮,得防备陆师母等人泄露消息。 他看了一眼陆师母,沉吟片刻,只得说道:“还是因为私交恩义。仙姑且在此住一些日子,我先找人查查那个朴罡。” 陆师母忽然跪伏在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更咽道:“妾替先夫、拜谢府君,府君大恩,妾必不敢忘。” 秦亮上前抓住她的手臂,陆师母浑身竟然一顫。他急忙放开道:“使不得大礼,快起来说话。” 毕竟什么都看过了,秦亮确实没注意举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新妇 王广果然没能坚持到丧服期结束。这才四月间,他便要亲迎娶妻了。 秦亮与王令君就在淮南,自然要去参加。薛夫人去世的时候,玄姬也没回,这回她自然不愿去,只是给新嫂子准备了一份礼物。 从六安城到寿春,大约两百里路,地形比较平坦、道路宽敞,即便是乘车,当天出发、次日便能到达。以前秦亮在徐州扬州等地、考察地形气候的时候,一天跑的路都不止二百里。 众人从阳泉县过去,依旧走寿春西门入城,先入外郭、再进金城。 晚宴在都督府的邸阁前厅,男女宾客分开,来了非常多的客人,甚是热闹。连兖州刺史令狐愚,也参加了宴会。令狐愚虽然是兖州刺史,他却带着兖州兵马、正驻扎在平阿县屯田;平阿县是扬州地盘,位于淮水北侧,令狐愚来寿春、比秦亮还近。 不过昏礼当天,新妇不会露面。秦亮经历过昏礼便知道,新妇从娘家接过来、直接就会去洞房。 只有王广会出面。王广已经脱掉了丧服、穿着黑衣,去亲迎之前,他来到了前厅、到父亲王凌跟前。王凌当众赐给儿子一杯酒,下令他、可以去迎新妇了。王广喝完酒,便奉命带着车驾出发。 即便王凌是扬州老大,家里的昏礼确实也不怎么喧嚣喜庆,整个过程充斥着神秘肃穆的气氛。新郎新娘不会来敬酒,更不会发生新娘被调戏的情况、人都见不到。 众宾客见证了昏礼,晚宴过后、早早就散了,不再有什么娱乐活动。 倒是秦亮等人,第二天能见到新妇。据说名叫诸葛淑。 一早诸葛淑会先去拜见公公王凌,经过了一番象征性的礼仪之后,她就算正式被王家接纳、开始掌管内务。 而王广是续弦,有儿女,因此诸葛淑一嫁过来就做了母亲。王广几岁大的儿子还在洛阳,女儿王令君自然得去拜见母亲,秦亮作为女婿也得去见礼。 果然不出秦亮所料,诸葛淑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她发育得挺好,不过年龄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稚气。她的眉毛很细,眼睛有点小、鼻子嘴巴也小,便显得平坦的颧骨位置的脸颊稍微比较宽。这种五官,其实容易看起来平淡。实际上秦亮第一眼看她、也没多大印象,只是觉得这个新外姑、皮肤白又嫰,乍看也还挺白净漂亮。 叫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只是诸葛淑夫妇二人的差别。旁边的王广一脸大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祖父。 秦亮夫妇刚进庭院中的上房,诸葛淑便站了起来,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紧张的表情。那种不善社交的人、见到陌生人,就容易出现这样的反应。秦亮顿感意外,心说诸葛诞家也是高门大户,却不知道女儿为何如此、好像没见过什么场面似的。 秦亮与王令君本是来拜见长辈的,有上下之别,见状只得弯腰揖拜。 “婿拜见外姑。”秦亮道。 诸葛淑急忙还礼,看起来有点卑怯紧张,说话也不太利索:“幸会儒虎……不对,秦仲明。” 房间里的几个人顿时愣了一下。 好在大家都没笑,王令君仍旧一副恭敬的模样,款款拜道:“拜见后母。” 王广悄悄叹口气,便道:“第一次相见,汝要受大礼。” 诸葛淑的脸涨荭了,转头看了一眼王广。王广抬了一下全是胡须的下巴,示意诸葛淑。 她终于在几筵前跪坐下来。 于是秦亮与王令君走上前,跪伏于地,郑重其事地行稽首大礼,承认诸葛淑为后母、外姑。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礼仪罢,二人起身。诸葛淑才从怀里拿出了两件礼物相赠,一只真金手镯、一块玉佩。 秦亮双手接玉佩,道谢的时候、就近又多看了外 姑一眼。 再看时,倒觉得她的相貌有点稀奇。诸葛淑的脸型不错,并不突出的五官搭配起来、却颇有点别样的味道。她的长相,叫人越看越有特别的气质,只是这种小家碧玉般的清白气质、不怎么符合其士族身份。 然后令君与秦亮便从侍女手里、接过一只装着各种食物的木盘,进献到诸葛淑面前。诸葛淑吃了一点,然后又拿了一些赐给两人。 于是秦亮二人在旁边入席,食用着长辈赐的食物。 吃东西似乎总能让人放松,渐渐地气氛才没那么紧张了。诸葛淑打量着王令君道:“令君长得真美。” 令君则轻声道:“多谢后母慈爱。” 秦亮听到她们说的话,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又说不上来。 但王广好像很满意,一直在观察母女二人,见她们的目光相互打量、并无厌恶嫌弃的表现,王广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缓缓松出一口气,起身道:“我们出去走走?” 秦亮点头起身,向诸葛淑揖拜道:“婿暂请告退。” 诸葛诞的目光在秦亮脸上停留片刻,点头道:“一会仲明与令君过来用午膳。” 秦亮道:“谢外姑赐饭。” 丈婿二人走出门外,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来,意味又似乎各不相同。秦亮是觉得在这个十几岁的外姑面前、气氛有点奇怪,出来后总算轻松了,而王广是很熟悉的人、呆一起自在一些。王广估计是看到母女能相处融洽,于是放了心。 王广转头看了一眼,道:“还好。” 秦亮道:“外舅不用担心,令君必不会失礼。” 王广想了一下,点头道:“那倒也是。” 秦亮强笑道:“如此也好,令君又有阿母了。以前也是这样,外姑与令君说不完的话,外舅与仆在庭院里闲步。如今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王广却笑不出来,叹声道:“我是想多等几个月,汝外祖不允,父命不可违阿。” 秦亮只得好言道:“外舅心意到了便可以,悲痛总得放下,活着的人要继续生活。令君能明白外舅的苦衷。” 王广听到这里,一脸欣慰道:“还是仲明让我放心。”他接着说,“仲明外任庐江郡守之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这次在寿春相见,多住几日罢。” 秦亮沉吟道:“只怕耽误了正事。” 王广不以为然道:“诸葛公休不就是扬州刺史,都是亲戚了,他还能责罪仲明吗?” 秦亮只好点头道:“外舅言之有理。” 其实王广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秦亮与他关系也很好。不过感情是另一回事,秦亮还是觉得二叔王飞枭做事更靠谱。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头悬一剑 天边传来了闷雷声,庭院中的王广与秦亮被声音吸引,先后侧目。 “看样子要下暴雨。”王广随口道。 此时的淮南气候,一般要到夏秋之交开始,才会大雨滂沱、河水暴涨。但也不是固定的时间,芍陂之役时便提前涨水了。 眼看天上乌云密布,空气闷热,确实像是要下大雨的情况。 秦亮点头附和,正走到门楼旁边,便道:“表叔典兵平阿,恐不能在寿春久留。如今见一面不易,仆去与表叔说几句话。” 王广点头道:“中午过来用膳。” 秦亮揖拜道:“回见外舅。” 王广也站定回礼,二人暂且告别。 秦亮走出这道门楼,忍不住伸手拉扯了一下交领、但没什么用,天气闷热,一点风也没有。这种时候是最难受的,要下雨、又下不来,晴也晴不了,沉闷的感觉很容易让人焦躁。 宛若脑门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它啥时候落下来,这种感觉、还不如早点来个痛快。 秦亮去了令狐愚的住处,却见二叔王飞枭也在这里。三人遂相互见礼。 寒暄了几句,令狐愚便皱眉道:“连皇太后殿下都掳走了,洛阳的人究竟要干什么?” 王飞枭不动声色问道:“表兄以为是谁干的?” 秦亮没吭声,脑海里倒想起了来寿春之前的晚上、郭太后的声音,眼前似乎看到了郭太后荭脸闭着眼睛的模样,旁边还有她的义妹甄氏。 令狐愚的国字脸上一脸冷笑:“不是太傅府的人是谁?” 王飞枭的声音道:“有没有可能是大将军府的人?” 令狐愚摇头道:“那个寡妇甄氏是内应,她姓甄,但其实是郭家养大的人。郭家那几个,郭立、郭芝,还有甄德,谁不是太傅府的人?只有太傅府才能干成那件事。” 王飞枭轻轻点头:“有道理。不过此事离奇,若不是已经发生了,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俩人很快转头看向沉默的秦亮。 上次在寿春见到王飞枭,秦亮还想把密议控制在最小的圈子里。但现在他把郭太后藏在自家后宅,做的事情已经很严重了,说的话再过于谨慎、也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秦亮道:“我们去外祖跟前谈谈?” 王飞枭马上点头道:“我也觉得应该与阿父商议,不过上次仲明劝诫,便暂且没多说。” 令狐愚神情一变:“你们在商量什么大事?” 秦亮看了一眼表叔:“之前仆去洛阳接回令君,在外祖这里住了一晚,正好与二叔多说了几句。一会去外祖跟前再谈?” 令狐愚道:“也好。” 秦亮拱手道:“请二叔先去见外祖,屏退左右,找个密实的地方。仆与表叔随后便到。” 等了一阵,王飞枭离开后、又返回了庭院,叫上二人。 地方在内宅中的阁楼上。果然最适合密谈的地方,不是在地下室、便是在楼上。一个地方没窗,一个地方窗外没处站人、大白天的人总不能吊在半空。 阁楼的楼梯是木头的,轻轻踩上去便“嘎吱”作响,十分明显,除非楼上在敲锣打鼓,否则上来了人必定能听到。 秦亮先把每个小房间都打开,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到旁边的一间小屋揖拜王凌。 年迈的王凌眼神倒很好,见到秦亮的动作、不禁探头又往外面看了一下,然后看着秦亮。 秦亮道:“攸关生死之事,一旦败露只有死路、逃亡两种选择,防止泄密是重中之重,望外祖勿怪。”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凌点头道:“仲明做事谨慎。” 秦亮又说了一句,“外祖、二叔表叔明鉴,古今都不 缺卖主求荣的人,心腹、亲信都不能完全信任。只要是出卖主人之后,有利可图、或者能自保,便可能出事。目前只我们四个人密议,都是亲戚自家人,事败谁也无法幸免。” 王凌的神色也紧张起来,沉声道:“最近皇太后殿下被人掳走,仲明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秦亮轻轻摇头。 这时王飞枭主动开口,把上次谈论过的话、大致对王凌和令狐愚说了一遍。 王凌听罢,顿时打量着秦亮,“仲明并非士族出身,竟能把各家关系、说得如此通透。” 秦亮道:“幸得仆在大将军府、校事府做官时,能看到大量文书和奏章。从庞杂丰富的文书中,总能整理出许多线索。” 王凌点头道:“仲明的推测有理有据。” 令狐愚有些疑惑:“司马氏一定会铤而走险?” 秦亮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若无机会,以司马氏的眼光、或许不会轻举妄动。但如今皇室衰微、大将军的虚弱无能已经暴露在司马氏眼里,司马氏看到了难得的机会,无论如何不愿意就此放弃,必然会分出个胜负。” 令狐愚又问道:“大将军会输?” 秦亮看着令狐愚,坦然道:“大将军若要赢很简单,有皇帝大义名分、有中外军,拿着诏令直接调兵灭掉司马氏即可。但一个自己不想赢的人、该怎么赢? 而且我们毫无办法,在洛阳没兵啥也干不成。正始以来,洛阳中外军便是大将军与司马氏在管,他们掌管中外军,别家想在洛阳做任何事、简直难如登天。” 一时间令狐愚的神色最是难看。因为曹爽一倒霉,最先要放到火上烤的人就是他、完全靠奉承曹爽才当了上刺史。 令狐愚想了想道:“仲明所言不无道理,但现在只是推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或许不用着急?” 秦亮也不争论,反而轻言细语地说了一句:“很多事,机会兴许只有一次。一步错过,后面的一百步、便只是往必败的路上走罢了。” 他稍作停顿,接着道,“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不早作准备、临时就会错过转瞬即逝的时机。” 这里地位最高的王凌仍未表态,还在沉思着什么。 秦亮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司马氏对待敌人的态度,从平定辽东公孙渊时则可见一斑。当司马氏掌握了胜算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公孙渊送人质祈降。待入城之后,司马氏不仅灭公孙渊全族,甚至不顾军民放下了武器、仍将城内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戮杀,筑为京观。 其狠辣之心,暴露无遗。但那时被杀的是别人,所以诸公并不在意,只怕事情到了自己头上,那便悔之莫及了。 司马氏是否发动兵変、大将军府是否覆灭,这些事暂且不说。但假如事情走到了司马氏独掌大权的地步,那么司马氏必会将王家、令狐家、秦家全部置之死地而后快!既然放下兵器仍要死于屈辱,何不干脆拼了?” 王凌终于开口道:“没有虎符,不容易把屯卫都调集起来,能用的兵力有限。” 令狐愚道:“楚王在兖州,不如我们先拥立楚王为帝,便可名正言顺地调动兵马。” 秦亮看了令狐愚一眼:“大敌未除,先行废立,四方诸侯会以为我们野心太大,不利于争取各地都督刺史的支持;故而起兵的名义,只能是勤王讨逆。我们三家兵马为核心,公开举兵之后,便要尽力争取盟友,至少要让各地都督中立观望,以防陷入被四面围攻的不利境况。” 令狐愚仍在琢磨。 秦亮见状便道:“没有虎符,照样能集结兵马,总有办法。” 王飞枭向王凌拱手表态道:“儿赞同仲明的看法。” 王凌再度沉默,许久之后才看了王飞枭一眼,又望 向屋顶长叹道:“司马懿阿,我都七十几的人了,何必苦苦相逼?” 二叔王飞枭也跟着叹息。 王凌沉吟片刻,道:“再等一阵子。仲明起初便说得对,此事暂且不要告诉任何人。” 几个晚辈揖拜道:“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谁都不服 议事罢,三人一起走下了阁楼。或许因为刚才的话题沉重,他们一起沿着廊道走了好一会、都没人说话,气氛十分沉闷。 就在这时,王飞枭忽然开口道:“祁县老宅里,厅堂门口那道石缝还在。” 秦亮不知道二叔在说什么,听得一头雾水。 令狐愚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了一声:“得有三十余载了罢,二舅还真的留着阿?” 王飞枭也露出了笑容:“不是故意留着。后来老宅都没人住了,也就没人重修屋基,可不就一直都在?” 二叔看了一眼秦亮,解释道:“汝表叔儿时非常闹。有一次来王家住,他外祖母不让他爬树掏鸟窝,他就拿了把锯木头的锯子,硬生生把堂屋门口的一块石头、锯出道深石缝,方才出了气。” 秦亮听罢也笑出了声。 令狐愚有点不好意思道:“仲明是小辈,汝与他说那些陈年旧事做甚?” 王飞枭道:“那时阿兄就说,要把石头留着,等他娶了妻、指给表嫂看。” 他接着转头笑着说了一句,“汝表叔小时候、有一股谁都不服的蛮劲,没人管得住他。不过长大了还是服人的,文皇帝叫他改名,他就真改了,哈哈!” 其实秦亮无所谓受冷落,有时候他的话本来就不多。 令狐愚摇了摇头,却叹气道:“那时外祖母还在世,唉。” 一句话出来,气氛顿时有点伤感。令狐愚接着又说:“好多年前的事了,外祖母最宠我。仿佛只是转眼之间,我竟也到了不惑之年,简直像做梦一样。” 王飞枭对秦亮道:“有一次汝三叔挨了打,还说过什么、他竟比不上令狐家的外人。” 令狐愚笑道:“是,我是外人。” 三人闲谈了一阵,快到中午时,秦亮便回到王广居住的庭院吃午饭。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这些年长期承受着恐惧,他倒是练出了本事,对情绪的掌控力有所提高。 神奇的是,只一上午的工夫,外姑诸葛淑与令君就好上了。诸葛淑与王广之间、看起来很生疏,倒先与令君熟络起来。 毕竟只是十四五岁的女郎,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王令君对她恭敬有礼,诸葛淑便对令君特别好、吃饭的时候还劝令君多吃肉。 其实王令君恐怕对这件事不太满意,新母比她的年龄小几岁不说,而且王广还在丧服期。不过诸葛淑既然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以王令君的性子、不可能对长辈不敬,她起码在礼仪上挑不出问题。 而人都是相互的,诸葛淑这么个态度,王令君好像也渐渐开始接受这个年轻的母亲。因为王令君今天还提前做了绿豆甜汤。 秦亮多个十几岁的丈母,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丈母与母亲的区别还是很大。且他对诸葛淑印象还不错。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午膳过后,令君便把绿豆汤放在青瓷盆里,用井水浸凉之后、叫侍女端到了房间里。然后她拿出了一只小铁碗,放了些补消在里面,又把小铁碗放进了青瓷盆。 令君往小铁碗里加水,补消很快就融了。没一会儿,青瓷盆的绿豆汤表面、竟然快速起了一层冰。 “呀!”诸葛淑发出孩子气般的惊呼,一脸好奇地看着汤上的冰层,仿佛在看戏法一样。她声音也充满了惊喜,“卿是怎么做到的?” 王令君轻声道:“有补消就可以,这样做汤就会变凉。北方会把冰块窖藏,到了天热的时候再用;淮南的雪不大、有时还不下雪,用补消更方便。” 令君先盛了一碗,看了王广一眼,便双手先端到王广面前。王广道:“让汝后母先尝。” 诸葛淑接过抿了一口气,不大的眼睛、笑 得月亮一样,“真是冰的,又冰又甜。” 秦亮看着外姑的样子,顿时觉得年轻单纯的时候、其实生活体验更好,一点新鲜的东西,就能高兴许久。而像王广这种四十几的老男人,以及秦亮这个活了两世的人,对好多东西的感觉都不大了。 秦亮便道:“这东西最好卖的地方,还是在吴国。吴国既不产补消、也没有冰窖,那边的士族商贾又很有钱,魏国蜀国的商队一到夏天、便会往吴国运这种东西。” 诸葛淑轻声道:“仲明什么懂耶。” 秦亮道:“不敢,仆正好知道此事而已。” 王广与秦亮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家庭关系融洽,大家都希望如此。 这时王广开口道:“毌丘俭有个叫杨瑛的妾室,竟替毌丘将军大老远送来了贺礼。毌丘俭与王家无甚来往,是否因为结交了仲明?” 秦亮初时还没想起名字,过了一会,才一脸恍然之色。 他与毌丘俭也没什么来往,因为秦亮出仕后、毌丘俭几乎都不在洛阳,没多少机会走动,连过年到处送礼的时候、也送不到毌丘俭那里;杨瑛与秦亮倒颇有点关系。 杨瑛便是曹爽府的舞姬,秦亮还送过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秦亮一时间也不好多说,只得点头道:“回外舅,我们有些来往。” 王广道:“那便对了。听说毌丘仲恭去年便攻灭了高句丽,战功显赫阿。仲明善兵事,当初尚若未能做庐江郡守,去幽州做郡守也不错,此番必能立下战功。” 秦亮心道:有什么用?最多也就封侯,还能给刺史或都督做不成?毌丘俭灭了高句丽,手下也没人因此提拔到一方都督、刺史。 相比之下,还是做庐江郡守好。庐江现在的私兵、屯卫,秦亮基本都掌握了,并提拔了一大批下层将领;中上层将领如果有不听令的,直接用杨威等人换上就行。主要是在王凌麾下,关键时候、王家还是比毌丘俭可靠。 秦亮想了想点头道:“外舅所言甚是,不过在外祖麾下,倒更顺心一些。” 一家四人喝着冰镇绿豆汤解暑说话,闷热的午后、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往前看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表叔令狐愚先回平阿,秦亮等人多住了一天,次日一早也要回去。 七十多岁的王凌仍旧起得很早,秦亮与王令君便前去辞行。 揖拜之后,侍女端来了几杯酒,王凌拿起酒杯道:“仲明有职守、我不多挽留,便让你们二叔送一程罢。” 秦亮夫妇道谢之后,举杯与王凌对饮。王令君道:“我们都在淮南,又机会就来看望祖父。” 王凌欣慰地笑道:“好,好。” 于是几个人再次相互行礼,揖拜告辞。 王凌送到房门口。秦亮与几个人走到回廊上时,他又转身看了一眼。王凌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他察觉到秦亮的动作、遂抬头看过来,轻轻挥了一下手。 秦亮拱手道:“外祖若有事召见,可派人来六安,仆当日即能到达寿春。” 王凌的目光有些异样,却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秦亮便不停留,转身走了。 前天几个人商量的大事,最后王凌只是说、再等一阵子,显然近期是没有结果了。 秦亮暗叹一声,不过这样的情况、倒在意料之中。 王广与王飞枭都送了过来,外姑诸葛淑直到马车旁边才停步。诸葛淑与王令君一路说了好些话,相处了短短两日、她好像还有点不舍,又说了一遍、叫仲明令君有时间回来走动。 不过王广成亲之后,应该会回洛阳,他还做着京官,告假的时间有限。虽然彼此间说着下次相见,但天各一方,下次相见已不知是何时。 一行人离开了寿春。因为启程的时间比较早,在阳泉县换了一次驽马,下午天没黑大伙就到达了六安。 秦亮回到六安后,次日便先找属官清点了一番这两年积攒下的粮食。 因为曲辕犁的普遍出租、增加了每户耕种的土地面积,加上堆肥的亩产提高,庐江的郡县田税收入有所增加。秦亮还用财物收购了一些兵屯的余粮,所以府库的存粮增多了不少。 于是秦亮下达了一条政令。今年兵屯的田税全部减半,同时各屯须得隔日组织一次出操训练、下雨则延后。 一屯的兵是五十人,以屯为组织进行训练、是最容易做到的事。 较大规模的演训,则只能等到轮换戍卫六安城的时候,以三千人为组织,到城北进行训练。 如今六安城的城防几乎等于零,只有郡府县寺的人到各城门、做些开闭城门类的事务,反正吴军没打过来,也不需要那么多兵站在城头上下。 而更大规模的情况,譬如庐江郡全部屯兵两万余众、都组织起来,还从来没有过。 这么大规模的聚集,除了容易耽误农事,主要原因是不合法。非战时的情况,一个边境郡守聚拢那么多兵马、显然会被怀疑要谋返。 不过秦亮已经对全部屯兵、进行了合成化旅的改制,故而不聚集全部兵马也能进行有效训练。因为这种合成旅(仍照魏军习惯称作“部”)的指挥系统也变了。 以前魏军的指挥方式是大兵团模式,譬如一个统兵两万的将军,将军只管对两个部校尉下令;部校尉会管手下的几个参战将,参战将又指挥各曲;各曲再指挥各大队、屯。一番操作下来,将军要掌控军队十分麻烦。 但秦亮这个类似旅的“部”不一样,指挥系统扁平化了。每部三千众,他一个人及幕僚、便直接指挥八部。 又因为部的规模缩小到了三千人,一部校尉便又可以垂直指挥、军令直接到达每个百人大队。 这样的垂直管理指挥系统、有个好处:只要部校尉听他的,秦亮能指挥每个三千人的部,他就能指挥八个部、全部两万多人马。 而部校尉只要保证每个百人队能指挥,他就能控制整个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一切正常 庐江郡兵屯第二部轮换之后,第三部人马没训练多久,便撤回了六安城戍守。 淮南下起了连续暴雨。城北校场是土坝,在雨水中泡过之后,人马一踩、全是烂泥,将士们在简陋的营房中动弹不得。于是全都调回了城内,城里很多路面铺了砖石,将士反而能不时出操活动。 雨大的时候,天地间电闪雷鸣、暴雨如同瓢泼一般。 但这一切又很正常,因为春夏之交淮南会涨水,这个季节正是下暴雨的时候,全在意料之中。天气若非如此,反倒会显得不寻常。 人们总是会受经验的影响。只要是符合经验的事,哪怕闪电撕裂长空、雷声震耳欲聋,世人都不会诧异…… 今年大魏好像一切都很正常。讨伐高句丽的战争、在年前基本已经结束,吴蜀两国在边境上也没什么大动静,四方无战事。 朝廷有一些人事调动,像孙礼即将出任荆州刺史,都是早就预定了的事;李胜虽在在伐蜀之役中“有功”,那也在孙礼芍陂之役立功后,得有个先来后到,都有机会。 譬如冀州牧吕昭的身体不好、年迈有病,北方的军务已经大部移交到了程喜之手。吕昭与曹爽、司马懿的关系都不太紧密,不可能再让吕昭儿子做一方诸侯。空缺有的是,根本不用着急。 唯有皇太后殿下被人掳走之事,给朝廷笼罩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阴影。好在还有皇帝,所以明面上似乎也没多大影响。 司马懿很少上朝了,毕竟负责皇宫警卫的武|卫营、武|卫将军是曹爽的弟弟曹训。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司马懿身体不好,已经到了行走艰难的状态,在太傅府活动,他也经常要坐一辆木车、叫人推着走。据说诸葛亮当年身体不好了、也是坐推行的木车,不过诸葛亮还喜欢拿一把羽毛扇。 从曹操当政时过来的四朝老臣们,这些年一个个陆续正在离开人世,毕竟岁月不饶人阿。 入秋之后,大将军府却忽然有了新动作,通过皇帝诏令、他要拆分中垒中坚二营! 除汉朝遗留下的、没多少兵的城北五校营,大魏至今陆续设置的武|卫、中垒、中坚、骁骑、游击新五营是中外军的主力,这下五营又得变三营。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为了进一步削弱司马氏的实力。因为中垒中坚二营是护军将军直属的人马,这么搞下来,司马师这个护军将军要变光杆了。 司马师有点慌,想来想去,还是先回太傅府见自己的老父。 洛阳的秋季雨少,不过在刮风。司马师回到内宅,看到光秃秃的树木,被风刮起的落叶围绕的样子,顿觉偌大的府邸多少有点动荡之感。 到了司马懿的卧房,只见司马懿依旧倚坐在木车上,手里拿着碗勺。年轻貌美的柏夫人站在旁边看着。 司马师与柏夫人见礼,又向司马懿揖拜。柏夫人道:“我想喂汝父吃粥,他要自己来。” 不过阿父对待柏夫人的态度还算好的,起码让她呆在身边。听说司马师的生母张春华不顾自己身体也不好、想伺候司马懿,还被骂是个令人厌恶的老货。自己是老人、其实也嫌弃老人。 只见司马懿的手微微有点抖,拿着一勺粥缓缓凑近嘴,嘴唇已经伸长了、想尽快接触勺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动作看得人心慌。 “我来。”司马师道,“姨母先去歇着罢。” 柏夫人点头,行礼告辞。 司马师等了一会儿,便转身轻轻把木门掩上。 司马懿眼睛里的浑浊、顿时消失不见,他竟能控制自己的眼神,多半是通过心境的调整、方能办到。但他依旧坐在那辆木车上没起来,放粥碗的动作也很缓慢。 他不是第一次养病,每当养病的时候、似乎根本不 是在装,而是已经说服了自己、相信了自己真的有病。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他都是一种养病的状态,完全进入了那样的生活之中。 司马师推着木车来到里屋,在后面直接沉声道:“曹爽马上就要拆分中垒中坚二营。” “我已知道了。”司马懿道。 司马师又道:“如此下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曹爽等人是不是想一步步置我于死地?曹爽府的人也不一定会照规矩办事,掳走皇太后殿下的事、他们也敢干。” 没听到回应,司马师又道:“很多人倒以为是我们做的。毕竟寡妇甄氏与郭家的关系太亲近,郭家又与我们来往密切。” 木车停下来,司马懿没有吭声,眼睛也不看司马师,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父子二人面对着面、顿时一言不发。 旧木料的颜色有点深,无窗的里屋采光不太好,外面的门掩上后、大白天光线也有点阴暗。外面的焚香弥漫进来,屋子里竟有些许烟雾朦胧的感觉。 司马师等了一会,思绪仍然停留在近半年前的殿下失踪之事上,再次开口道:“皇太后殿下失踪,或许并非曹爽府所为?” 司马懿抬眼看了儿子一眼,反应速度简直不像是个老人,立刻道:“还是好不了多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应是爽府所为,不然还有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师之前曾有个想法,皇太后可能不是被人掳走。后觉不合常理,便没多想。”司马师皱眉道,“最近有人在说,因甄氏的身份关系、怀疑此事乃我们司马家所为。师也寻思,甄氏若被要挟、确实可以求助于我们,除非她不是被要挟、殿下也并非被掳走?” 司马师之所以此时提起殿下之事,其实是在揣测爽府的人什么心态、究竟如何看待司马家的威胁。这件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依据。 两人对视了片刻,阿父应该也明白司马师的意思,皱眉道:“殿下为何要离开皇宫?” 司马师道:“假如殿下与人有歼情,怀孕了?” 司马懿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可能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异想天开,但司马懿仍然想了一会,才说道:“怀孕了也不用离开皇宫,皇帝臣子能拿她怎样?清誉受损,也好过失去所有。” 其实司马师同样觉得自己的说法很荒唐,他只是希望爽府还没那么丧心病狂而已。事情若非爽府所为,那只能往更离奇的地方想了,就像歼情之类的;不过殿下深居皇宫,这么想确实不合常理。 司马师便随口说了一句:“但甄氏会很害怕,她便可能勾结殿下奸夫,掳走殿下。” 他这才意识到,如此推测,甄氏照样受到了威胁、殿下也同样是被掳走的。于是他又说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此一来,奸夫多半并非爽府之人。” “殿下为何要与人通歼?”司马懿看了一眼儿子,“妇人照样会权衡利弊,否则柏氏早就偷人了。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的心思比大多妇人都清醒。” 司马师想了想,点头道:“阿父言之有理。” 毕竟此时的重点、并非皇太后殿下,而是爽府。司马师也不愿多想,只是叹了一声:“可惜爽府让陈本做了廷尉,陈本不善刑律之事,查了好几个月一无所获,我看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该从何着手。” 旁边便有一把胡床,但司马师没坐,甚至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若爽府一心要置我们于死地,形势便太糟糕了。如今诏令全凭爽府之意,很快中外军也尽收爽府之手……”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拆分中垒、中坚二营之事,既然无力阻止,还不如让他们更容易一些。” 司马师听到这里,终于用力点了一下头 。 他继续在屋子里停留了一会,但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事情既然已经议定,司马师只得又叹了口气,说道:“儿去叫姨母进来?” 司马懿应了一声。 司马师走出房门后,柏夫人却先说,刚才有人进来禀报,孙将军求见。 孙礼马上要外任荆州刺史,按照习惯,临行前,爽府、司马府都要走一趟,毕竟两边都是辅政大臣。 于是司马师去迎接孙礼,重新回到了阿父房中。两人入内后,柏夫人也告辞出门。 孙礼看着坐在木车上的司马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稀粥碗,这才上前揖拜见礼。 司马懿缓缓道:“我不便回礼,德达入座罢。”他的作势并不夸张,只是身体挺虚弱,脸色也不好,眼神看起来有点浑浊、且好像不舒服,但并没有到认不清人、完全瘫痪的样子。 孙礼道谢,在旁边的宴席上跪坐下来。司马师也陪坐在一旁。 “仆要离京去荆州了,故前来向太傅辞行。太傅若有嘱托,还望赐教。”孙礼拱手道。 司马懿摇头道:“来了就行。德达去过大将军府了吗?” 孙礼道:“去过了。待与太傅辞行之后,仆明日便要出发,不用再去大将军府。” 司马懿道:“好。” 孙礼虽是爽府长史出身,但与曹爽相处得很不愉快。这几年回京做了少府,又与爽府发生了一些龃龉,甚至为了少府的宝物、当面与曹爽争执过。 所以孙礼不见得是爽府的人,他对曹爽有不满之心。在司马师看来,孙礼这一点倒与秦亮差不多。而且这两人在一起做过官,还真是性情相投。曹爽对他们都还不错,起码官职上没有吝啬。 孙礼道:“请太傅好好养病,朝廷还需太傅主持大局。” 司马懿道:“岁数大了,我们这些老人、迟早要让位。” 孙礼发出“唉”的一声感慨,看他的眼睛,隐约很失落。除非孙礼非常善于伪装,否则他应该与爽府离心离德了;而且孙礼也没看出来、司马懿的病有何异常。 确实没人看得出来,司马师和柏夫人经常在司马懿跟前、也没发现纰漏。 (本章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阿余 皇太后殿下当然还在庐江郡,她在郡府内宅后面的西庭院里,进去后便没出门楼半步。 到腊月间,殿下生下了一个女婴,陆师母接的生。 过程十分艰难,但总算是母女平安。老人说股大的妇人好生养,似乎有一定道理,殿下没怀孕的时候、虽然腰身纤细,但盆骨较宽。她三十余了才生头胎,顺产仍然没事。 陆师母离开后,三个女子围着殿下母女,她们都没生过孩子,脸上的神情果然都有点憿动。 殿下一脸疲惫地躺在榻上,头发也是湿的。 郡府后宅的物质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宫廷,但身边的人都很可靠,能给殿下提供保护和照料,至少不用被逼服用莫名其妙的凉药。有时候人们所需、不过就是如此基础的东西。不管平素多么娇贵的妇人,生孩子的时候同样狼狈、会弄得一片狼藉,生老病死面前,人的身份区别并不大。 秦亮在房间里,看着刚出生的婴儿,同样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从无到有,竟然多了个亲人,虽然道理都懂,但亲自见到这一切、他仍觉得有点神奇。 他不禁把襁褓一起抱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孩儿。孩儿的眼睛闭着,已经不哭了,看起来很乖。 秦亮开口道:“腊月也叫余月,小名便叫阿余如何?” 令君在旁边跃跃欲试,也想抱孩儿。她看了秦亮一眼,轻声道:“名字会不会让人误会?” 秦亮把孩子递给令君,笑道:“小名就是要取轻贱的字,据说这样好养活,太精贵了反而不好。” 殿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有这样的说法,阿余挺好听。” 生母都发话了,令君便逗着怀里的孩子道:“阿余,以后就叫阿余。” 孩子自然听不懂,她现在除了哭、还没学会与外界交流。 殿下也在默默地观察令君,令君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名义上以后令君才是孩子的母亲。 之前大伙已经商量过了,确实只有令君做孩子的母亲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殿下、甄氏都是寡妇,孩子给她们的话,从小便容易遭受闲言碎语,于成长不利。只有给令君,父是同一个人、母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孩子的出身便很好。将来有机会了,再告诉孩子她的生母是谁。 只不过这样会有一个隐患,如若秦亮在内閗中失败、而且没跑掉,那这个孩子便长不大。这个时代可不管孩子多大,说诛三族就要诛三族,何况是司马家那样狠辣的作风、他们要是赢了不可能对敌人仁慈。 秦亮想到这里,心里顿感沉重与不安。但此时殿下生产平安,大家的心情都很好,他自然不会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来,所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时还谈笑一句。 几个人在卧房里说了一会话,令君见郭太后没有精神,便道:“我们给阿余找了奶娘,定会好生照顾她。殿下可静养数日,不必多牵挂。” 郭太后轻轻点头,果然不想多说话。 秦亮也嘱咐也两句,叫姑与甄夫人照料殿下。他又对郭太后道:“殿下休息一下,我们晚些再过来。” 郭太后看了一眼令君怀里的阿余,说道:“去罢,我没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便与令君一起带着孩子出门。庭院中正飘着小雪,天气很冷。两人加快步伐,走回了西庭院。 刚走回上房,便见莫邪正在里面。十几岁的她有点好奇,又有些无所适从,站在那里一边张望令君怀里的襁褓,一边行礼、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邪当然知道,孩子不是令君所生。 殿下与甄氏在西院住了那么久,莫邪多半还能察觉、西院不止玄姬一个人住,但估计莫邪仍会猜测孩子是玄姬所生。毕竟在莫邪眼 里,玄姬是令君的姑姑,只有玄姬怀上了、才会如此掩盖。 秦亮见状,说道:“她叫阿余,是你家女郎所生,明白吗?” 莫邪忙点头道:“是,妾明白了。” 秦亮也点了一下头,觉得问题不大。莫邪若是不可靠,玄姬的事也瞒不到现在。不过郭太后的事更严重,为了事情尽可能地密实,才没让莫邪等人知情。这会孩子已出生,庭院里的琐事增多,明天只能把江离也叫来东院干活。 就在这时,孩子忽然哭了起来。令君道:“刚才也没哭,她可能饿了。莫邪去把奶娘找来。” 莫邪道:“喏。” 没一会,已经接到了内宅大庭院的奶娘,便跟着莫邪进来了。这时王令君抱着孩子已入里屋,孩子还在哭。莫邪进去把孩子抱了出来,奶娘接过孩儿,十分娴熟背过身、拉开衣领喂奶。阿余果然是想吃奶,立刻就停止了哭声。 奶娘姓翁,是吴心在六安城附近的民屯找的人,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几岁,身材稍显单薄,脸脖上的皮肤晒得有点黑,手背上红彤彤的、可能是冻伤了。 秦亮叫她坐到炉子旁边,问道:“汝家孩儿多大了?” 奶娘刚才还在悄悄打量秦亮,听到他说话肩膀微微一顫,怯生生道:“七、七个月,阿姑说可以吃粥。” 秦亮遂道:“莫邪,一会去告诉吴心,找屠夫杀头黑猪、给奶娘家送去,让孩儿过年喝肉粥。再到绢仓挑十匹绢,一并送去。” 翁氏转过身来,抱着吃奶的阿余、一脸惊喜道:“府君赏赐太多了!” 秦亮立刻转身回避,说道:“这是我们的谢意。” 翁氏小声道:“大家经常谈论府君,妾没想到能亲眼见着。” 秦亮没接她的话,只是好言道:“照顾好阿余,到了郡府外,可别乱说话阿。” 翁氏点头答应,见到秦亮回避的动作、她的脸也荭了,重新避过去。秦亮又叫莫邪去厨房,把饨的一大锅鸡肉,给翁氏盛一碗过来。 而令君在里屋中、还遮了一道帷幔,她并不见人。再等最多一个月,外人便看不出来她是否生过孩子了。即使是郭太后,一个月不喂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不过嫂子张氏一会定要来看令君,只能找点借口、不让她与令君见面。张氏多半会觉得士族大家的女郎有架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否则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张氏,如果让她坐在令君塌边、多半能看出端倪。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跑路者 腊月一过,正始七年的春天来了,干支丙寅。 洛阳的积雪渐渐消融,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晴朗的一天,富贵漂亮的大将军府内宅庭院里、一派祥和,大将军的夫人刘氏正带着四岁的儿子阿顽在玩耍。 男孩从小到大都爱玩,正好曹爽不在府中,刘氏便由着孩子、眼里只有怜爱之色。 阿顽的父亲曹爽那么大了,还不是一样爱玩?去年几乎一整年没怎么出去游玩,今年刚开春,他便耐不住性子、带着兄弟等一大群人出城狩猎去了。只不过大人玩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据说去年是因为有人劝诫曹爽、要提防司马家。不过后来司马家在中外军的兵权被削了,司马懿又病得路也走不动、看起来时日无多,曹爽等便没再理会司马家。 不过最近朝廷里和大将军府都没什么事、一切如常,只有昨天有官吏禀报,说是黄河上有不少流民渡河南下,多半是河内郡等地的百姓。 春天的气候宜人,但也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粮食不够吃的人们、这个时候确实容易出来逃荒。 刘氏可怜那些百姓,还叫奴仆运了些粮食出城,在大路边设粥铺。她一个妇人,实在做不了什么事,只能做点小事,好让自己稍微心安。毕竟这天下的百姓,以前是她们刘家的子民、现在又是曹家的子民。她儿子阿顽也姓曹,多积点阴德不是坏事。 这时刘氏正跪坐在亭子里,亭子外面的侍女蒙着眼睛、在那里数着数。 阿顽急忙地躲到了刘氏的身后,稚气地说道:“阿母不要与她说。” 刘氏笑着提醒道:“阿母这里躲不住,那边有树丛,汝躲到树丛后面去。” 阿顽果然跑到了矮树丛旁边,立刻往树丛里钻,结果上半身钻进去了,屁鼓和小腿全在外面。 侍女数完了数,拿开眼睛上的布,转头一看,就看到了眼前滑稽的一幕,顿时“哈哈”大笑。身边的侍女们都笑了,刘氏也不禁掩嘴笑他。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脸色慌张道:“夫人,严将军报,司马太傅带兵来了!” “阿!”刘氏愣了一会,才急忙站了起来,转头吩咐侍女道,“看好阿顽,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刘氏立刻带着人往前厅那边走,刚出门楼,就看见了帐下督严世。严世揖拜道:“夫人勿忧,府中尚有三千兵马,仆已下令关闭府门、召各队坚守。” “不是听说、司马太傅不能走路了?”刘氏蹙眉道。 严世答不上来,说道:“夫人请坐镇前厅,仆上望楼一看便知。” 刘氏一头雾水,但又感觉好像出了大事。心慌之下、她没去前厅,却到了望楼下面,等着上面的人及时禀报情况。 严世拿了一把弩,便快步冲上了望楼。 没一会,一个士卒下来禀报道:“严将军看清了,带兵的人正是司马太傅!” 这时望楼上的严世张弩上弦,端着强弩瞄准了外面。旁边有人却拉住了严世的手肘,说了句什么话。刘氏仔细看了一下,很快发现,栏杆后面的阻止严世的那人、正是部校尉孙谦。 严世刚放下弩,却再次抬起了弩。孙谦又拉住了严世,两人好像在争执。 第三次严世的手肘又被拽住,毕竟孙谦的官职比严世大,严世终于作罢。 不多时,两个武将都从望楼上下来了。严世上前道:“夫人,太傅府的兵走门前过,必定要去夺武库!可惜刚才错失了射杀司马懿的机会。”他说罢转头狠狠看了孙谦一眼。 孙谦道:“事情还没搞清楚,汝便把辅政大臣射杀了,想过后果吗?” 他稍微停顿,又道:“此时应立刻派人南下,去禀报大将军,诸事都得大将军定夺!” 严世“唉”了 一声,说道:“怕是城门也快被关闭了。殿中校尉尹大目是大将军的亲信,应先告知尹校尉,让他想办法告知大将军、城中出大事了!” 刘氏忙道:“快派人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严世揖拜道:“喏。” ……洛阳所有驻军,不管是中外军还是屯卫,大部分人既没有盔甲、也没有武器,只有当值巡逻戍卫的少数兵马有兵器。司马懿遂亲率全部太傅府的三千中外军,直接去城东北角夺武库。武库里各式兵器、甲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大型器械。 另有从河内郡庄园、以及洛阳内外聚集的一股私兵,由儿子司马师率领,已直奔皇宫屯兵的地方司马门。 占据司马门,即可隔绝中宫、宫外的戍卫军队,也能从皇帝那里拿玉玺盖章。诏令当然早就写好了,孙资、刘放就是守中书省的主官,很多诏令都是他们写的,拿玉玺一戳就是合法诏令。 另有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儿子司马昭等人,全都去了司马门。武库、司马门都是至关重要之地! 而城门校尉文钦,此时亦已听到了风声。 他正在洛阳正南门的宣阳门当值,心中早已七上八下,却故作镇定。平时很畏惧他的将士们,此时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耶。 文钦心里也有数,这世上就没几个人看自己顺眼,包括手下的部将士卒。但他也不在乎,只要他们敬畏自己就够了! 他走到了城下,依旧冷笑着看身边的将士,看得诸将士不敢直视他。众人的目光闪烁,脸上仍有惧意,毕竟文钦高大威猛、平时也颇有积威, 可现在风声鹤唳,远处的将士都在窃窃私语,文钦心里暗自开始慌了。他寻思,只要上面来个大臣撑腰,平时这些敬畏自己的人多半会立刻反咬一口! 文钦虽然看起来很凶悍勇猛,但他的作风并非表面上这样,只有在压得住对手时、他才非常勇猛,一旦见势不对,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跑路。 但是妻儿还在府上。文钦也不敢多耽误,找了个借口便回去了。 他把府门一关,什么都不收拾,立刻找到妻儿、把他们都塞进一辆马车里,然后叫了个家奴赶车,自己骑马带路,慌忙出门。 文钦寻思自己拖家带口,手下也许不会放他出城。于是他先带着妻儿去了桓范府上,果不出所料,桓范也带着儿子正想跑路!桓范更狠,连续弦的年轻妻子也不要了,只带了儿子。 桓范看到文钦,先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已无须多说,都知道对方想干嘛。 文钦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吾欲前去追随大将军。” 桓范竟然直接大骂道:“早他嬢的给他说过了,偏不听,简直蠢如猪狗!” 文钦感觉很难堪,又问:“桓公有办法出城?” 桓范又是一副看猪狗的目光,盯着文钦道:“汝不是城门校尉吗?” 文钦的脑海里浮现出手下将士们的眼神,便道:“因带着妻儿,嫌部将们啰嗦。” 桓范也不多说,说道:“守平昌门的司蕃是我提拔的人,我走平昌门出城。司马老贼必先夺武库、司马门,暂且还顾不上各城门,得尽快出城。” 文钦便恬着脸跟桓范走,他想了想,又把马扔了,自己也钻进了马车。 果然守将是桓范的熟人,对桓范执礼甚躬。但守将看桓范带着儿子、马车,便问他出城做甚。 桓范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卷帛书扬了一下:“我有诏令,为要事出城,汝不能耽误大事!” 那守将声称要看诏令,桓范骂道:“汝是怎么做上官的,还信不过我吗?” 守将犹豫了一下,终于假装桓范真的有诏令、便让开了道路。文钦在马车里大气不敢出, 等到出了城才长吁一口气。 文钦挑开车帘,往洛阳城平昌门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洛阳城好像与平素没什么区别,古朴的城楼、笼罩在春光明媚的阳光之中,周围看起来十分宁静,完全没有厮杀的动静。甚至此时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闭。若非在城内听到了风声,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认个错的事 洛阳城出奇地平静,城中几乎没有发生打斗,一上午总共才死了不到十人。 这得归功于错役制度。驻守洛阳的中外军士卒,大多人的家眷却不在洛阳,多在豫州、兖州等地,称为“士家”,特别是豫州的许昌附近最多。 错役制度、加上严苛律法,中外军将士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触犯了律法,做人质的家眷会被处死或贬为奴隶。若非这样的制度,司马门的武|卫营首先就得哗变。 桓范与文钦等人渡过了洛水、尹水之后,到处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大将军的营地。 曹爽兄弟出来狩猎是围猎,带了数百武|卫营的精骑。他们应该已经知道洛阳的情况了,因为那些将士正在伐木修建鹿角防卫。 司马懿发动兵変的人马不够,要控制的地方太多,没法及时封锁洛阳。显然大将军府有人出来报了信,比桓范等人跑得更早。 马车来到营地后,文钦带着妇人、两个孩子出来,顿时让众将都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曹羲等大将的家眷都在洛阳,文钦倒好,不禁带着儿子跑了、连妇人都没留下。曹爽见状,却是一副好气、又好笑的奇怪表情。 但文钦是曹爽的人,曹爽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汝等这是做甚?” 文钦道:“司马懿兵変了!大将军可知?” 曹爽不答,但他肯定知道洛阳出了事,不然修什么鹿角?只是好像还不确定、是不是兵変。 桓范见状,立刻说道:“就是你死我活的兵変!” 他接着又劝道:“仆带了大司农的印出来,可以调集典农中郎将的兵,再加上大将军的精骑,我们尽快杀回去,夺回洛阳!” 曹爽瞪眼道:“元则,汝是否惊吓得疯了?我们这点人马,去攻洛阳?” 桓范急忙摇头道:“仆没疯。司马懿抢武库、夺司马门、矫诏,每一样都是谋逆大罪,这才多长时间,中外军能听他的?司马懿现在顶多只有五六千人,其中一半是乌合之众,打败这帮人,大将军便能重新夺回朝廷。” 但见曹爽脸颊上的肥肉一阵抽搐,显然是没胆量与司马懿对阵。 桓范还不想放弃,又道:“司马懿着实善兵事,但他不是神仙,手里就几千乌合之众,洛阳有十几道城门,守不住、打不赢,能拿大将军怎样?正好文将军也来了,文将军虽不得将士之心,却是一员猛将,让他率精骑冲阵,先打垮司马懿的军阵,大事瞬息可定!”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鹿角,“大将军在这里修鹿角有什么用?司马懿若是能调动中外军,或认定中外军见到大将军不倒戈,早就派兵来了,还等什么?” 曹爽叹道:“汝等且歇着罢,再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忽然见尚书陈泰单骑来了。众人都引项观望,并没有什么动静。 因为来的人是陈泰,这是个比蒋济还要更中立的人,曹爽等人甚至上前接应,揖拜寒暄。 陈泰与司马懿的关系很一般,主要是在因为在明皇帝时期、他父亲陈群曾与司马懿争斗过很久。陈群甚至指使过心腹陈矫、说过很严重的坏话,说司马懿是能臣、但并不是忠于社稷的忠臣。 见礼过后,陈泰径直拿出了一封书信。 在曹爽拆信观阅时,桓范观察着曹爽的神色变化,曹爽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等曹爽看完信,桓范便主动索要过来,也看了一遍。 司马懿的亲笔信,而且末尾有太尉蒋济、侍中许允,包括陈泰自己的签名。内容大概是劝说曹爽回去认罪,并有许多老臣保他的爵位和富贵。 陈泰说道:“大将军明鉴,如今大势已去,还有那么多人保大将军,大将军定要抓住机会阿。错过了今天的话,以后还有谁愿意保大将军?” “啧! ”桓范发出了一个声音。 陈泰神色复杂地转头看了一眼,又道:“太傅当众指洛水发誓,只要大将军回去、必不会害大将军性命,若有违誓,全族皆灭、后继无人!不然蒋太尉等人,怎敢保大将军无事?” 曹爽忙问道:“真的?” 陈泰皱眉道:“我颍川陈家的人,还会当众说出如此拙劣的谎言不成?” 曹爽隐约已经动心,但仍在犹豫。 陈泰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先帝托付太傅与大将军辅政,大将军却独揽大权,法令朝令夕改,有些事做得确实过分了。诸公也劝过大将军,大将军若能听劝,事情何至于到兵谏的地步?不如回去认个错,事情则可化解。” 曹爽站了起来,踱步道:“我再想想。” 陈泰叹了一口气,揖拜道:“请大将军尽快定夺,以免兵戎相见。” 于是曹爽、曹羲等人亲自送陈泰出鹿角寨门,陈泰挥手道:“大将军想好了之后,可径直回到洛阳,洛阳再见。” 曹爽回应道:“好!” 桓范这时才冷笑道:“认个错就没事?兵変如此儿戏,大将军信吗?” 曹爽看了他一眼,问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桓范道:“立刻召集屯田兵,杀回去,此乃上策。中策也可以奔许昌,再发檄文声讨司马懿谋反、并挟持了陛下。大将军再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召天下勤王!” 曹爽没好气地说道:“说得轻巧。” 于是众人继续修营寨,桓范又想去劝曹羲、曹训。但两人的家眷都在洛阳,并不想多说,只言让大将军决定。桓范一时间无计可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到了下午,又有人寻到这里来了。这回是曹爽提拔的亲信、殿中校尉尹大目。 尹大目从小就在曹真府上做家奴,那样的出身能做官,全靠曹爽家的提携,可谓是自家人。 “汝怎么出城了?”曹爽见到尹大目,脸上顿时露出欣慰之色。 尹大目道:“司马懿放仆出来的,叫仆给大将军带话。” 曹爽问道:“什么话?” 尹大目左右看了一眼,说道:“司马懿单独召见仆,说有几句心里话。他们主要是想罢大将军的官、拿走兵权,并不愿意伤大将军性命。大将军仍可以侯归邸。” 曹爽想了想问道:“陈泰先前说,司马懿指洛水发誓,是真的吗?” 尹大目点头道:“是真的。” 曹爽长长地松出一口气道:“大不了做个无权的富家翁!” 桓范恼道:“尹大目,曹子丹一家待你有恩,汝这般害大将军一家,良心过得去吗?” 尹大目愣了一下,说道:“仆何曾想害大将军?” 桓范道:“用脑子想想,这是兵変!有多严重知道吗?” 曹爽没有马上说、要回去,但看样子他已毫无斗志,多半是劝不住了。桓范顿觉手脚冰冷,一种蚀骨的恐惧直冲脑顶,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家都要屍了。” 就在这时,文钦道:“仆觉得大司农所言有道理,司马懿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桓范“哈哈”大笑,指着文钦道:“一个莽夫都知道的道理!” 文钦尴尬道:“仆也说不出道理来,直觉是那么回事。大将军有恩于仆,仆并不怕死,更想侍奉大将军左右。可孩子还小、看着实在可怜,仆欲送走妻儿,然后回来侍奉大将军左右。” 曹爽道:“要走就走!” 文钦恬着脸道:“仆欲借两匹马。” 曹爽挥了挥手。 文钦又揖拜道:“仆对大将军忠心不二!” 他说罢便在那里捣鼓起来,撕了 一件衣裳,把孩子一前一后挂在自己身上。 桓范好奇地走了上去,沉声问道:“汝去投谁?夏侯玄?” 文钦道:“去关中还得渡洛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回去就被抓了!” 桓范想了想道:“那是谁?” 文钦不愿意回答。 桓范道:“我绝不说出去,泄露文将军的行踪。” 文钦想了想,悄悄道:“去庐江郡投秦仲明。” 桓范的神情顿时十分难看:“一个郡守,汝投他何用?” 文钦小声道:“秦仲明心向大将军,且是少数待我不错的人,实在没有什么选择。何况万一不能再回来侍奉大将军了,我从庐江郡还能奔吴国,孩子还小,我可不想让他们送屍。” 但大的那个孩子起码七八岁了,好像也不算小。 桓范忙问道:“秦仲明靠得住?会不会转头便把我们捉了,卖给司马懿?” 文钦皱眉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桓公也要去?” 桓范颇为犹豫,他觉得投那些交情甚浅之人,说不定还不如回去痛哭流涕、哀求司马懿大发慈悲。主要是自己跑了,桓家还有那么多人必定在劫难逃。 这时文钦已经准备好了,他牵着马走到营寨门口,忽然把孩儿放下,跪伏在地,朝曹爽行稽首大礼。起身时,他竟然抹了一把眼泪。 曹爽见状仰天长叹一声,侧过身挥了一下手。 文钦没说几句话就要走,隐约莿激了桓范。桓范也看了一眼年轻的儿子,心里一阵冲动,心道:说不定能留个后。 于是他也上去与曹爽辞别,来的时候父子二人骑马、这会便牵着马跟着文钦走了。 太阳已经西斜,桓范不禁抬头看着前方西垂的圆盘,忽然有种浮生若梦的感受。昨天他还是许多人敬仰的朝廷重臣,转眼之间竟然已成丧家之犬! …… …… (感谢书友“爱萌萌真是太好了”的捧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有曲无词 春雨浸润着万物,六安城郡府的阁楼亭台、都笼罩在烟雨之中。庭院里的光线黯淡,下雨的天气,天色会黑得更早。 风灌进厅堂,郭太后身上浅青色的衣裙、时而在风中摆动,时而紧贴着她已恢复妙曼曲线的身体上。这凉风已经没有了凌厉的寒冷,唯有柔和的触觉。 西院里琴声叮咚,郭太后拨动着琴弦。这首曲有词,便是“青青子衿”,不过郭太后没唱。她只通过琴弦的缓急调子,表达着女郎在徘徊踱步、等待之人还没来的心情。 郭太后也仿佛化身为了一个女郎,正在阁楼上来回走着、张望着。 一曲罢,空中仍残留些许余韵震动。郭太后看了一眼旁边的甄氏,便伸出指套、轻轻按在琴弦上,琴声终于戛然而止。 甄氏这时才开口道:“或许今晚仲明就会来。” 郭太后看了她一眼:“昨天才来说过话,卿那么等不得?” 甄氏笑道:“别以为我不太懂音律、便不知道姐弹的是什么曲,谁等不得?” 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秦亮的身影真的出现了!郭太后欠身观望,甄氏也转头看了一眼、立刻笑出声来,轻声道:“听到姐的琴声了。” 郭太后瞪了她一眼:“卿是真会想。” 甄氏道:“秦仲明是诗赋音律都懂的人。” 但秦亮显然不是因为听到琴声才来,等他走到门口时、从他的神情即可知晓。秦亮走进门,三人相互见礼,他忽然径直说道:“司马懿发动兵変了。” 甄氏仍有点茫然。郭太后也是一怔,但很快她就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毕竟朝廷里的情况、她之前就知道的。司马懿与曹爽共同辅政,发生了兵変,听起来很突然,稍微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郭太后怔了片刻,这才脱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秦亮道:“两天前,我在校事府有熟人,信送得急、却写得详细,应该是真的。”他说罢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份折叠的纸,上前递了过来。 郭太后展开后,先看信上的文字。 秦亮的声音又道:“未料司马懿的动作这么快,多半是殿下失踪了之后,两边的猜忌更甚。可大将军的作为也是让人扼腕叹息,他竟然仍不知防备!事到如今,我只能起兵了。” 郭太后又是顿感诧异,不禁抬头看着秦亮。但他的脸上表情严肃,并非冲动的样子、更不像是随口说说。 秦亮也看着郭太后的脸,神情复杂道:“最危险的情况,反而是现在这种时候,威胁不直接、刀还没落到自己头上,便很容易麻痹大意。 但稍微迟疑,错过了时机,将来等回过神来,便什么都晚了。人们总以为还有的是时间,实际上稍纵即逝的时机就是现在,此刻!” 他之前曾细述过其中的利害。但正如他刚才所言、威胁真的不太直接,都是推论出来的事。现在司马懿对付的人是曹爽,还没有要动王凌的迹象、而秦亮又隔了一层。 郭太后刚才回礼时已起身,这时便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她又观察了一眼秦亮认真的神色,忍不住问道:“起兵能成功?” 秦亮沉声道:“必须裹挟上我外祖王都督、还有表叔令狐愚,不然庐江郡的兵太少了。现在的问题也是这个、刀还没砍下来,外祖等人可能还不太急。而且没有虎符,也不好说服屯卫武将们、把军队召集起来。” 郭太后在宫中时,虽然没什么大权,但经常旁听军政大事。于是她很快已经明白了此时的局面,以及仲明想要什么。 他想要皇太后殿下的诏令。 不过只要诏令一示众,天下人便会知道、皇太后殿下至少与淮南这帮人有关。 果然秦亮张了一下嘴,欲言又止,又继续沉思着什么。 厅堂里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春雨细微的声音也随之传进屋内。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郭太后倒忽然想起了刚才弹的那首曲子,本来有词,但她没唱、只有曲调。一如此刻的秦亮,他想从郭太后这里拿诏书,说服王凌和淮南的武将们,他却没有多言,别说逼迫、甚至连劝说也没有。 郭太后的心里一时间有点乱。 因为这事挺突然。她的身份注定了与朝政的关系,做什么事都是一种主张站位的问题。但她又没法完全权衡利弊做决定,眼前的人可是仲明,而且还有阿余。 郭太后在木地板上来回走了一遍,没一会,她忽然开口道:“仲明带我去见王凌?” 这下轮到秦亮怔在那里,片刻后,他沉声道:“如此一来,殿下便与我们完全绑在一条船上,没有退路了。” 郭太后笑了一下:“仲明与阿余也没退路,我要什么退路?” 秦亮的神情顿时十分动容,声音也变了:“殿下待我有厚恩阿。” 郭太后摇头道:“朝廷中事,站在哪边,最忌蛇鼠两端。我有自己的决定,但仲明也得想好、是否决意要起兵?” 秦亮的目光十分坚定,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是临时决定,而是早就想过很多办法了,别的办法都没法实施、因为我们无法控制曹爽的脑子。现在起兵是唯一的机会,能不能赢还不一定,但错过机会、必定输!” 郭太后听到这里,叹出一口气道:“那也不用徘徊了,什么时候出发?” 秦亮想了想道:“今夜就走,明早即可到达寿春。” 郭太后轻轻点头道:“好罢。” 两人对视了片刻,秦亮忽然仰头笑了两声。 郭太后问道:“仲明为何发笑?” 秦亮忍住笑声,摇头道:“我是忽然想起,带殿下离京的时候,也是这样,显得有点草率。” 上次离京之时,直到离开那座别院,郭太后都没想好;但这回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郭太后犹豫的地方、并不是与仲明阿余站在一起,而是秦亮起兵的事;但起兵与否,郭太后决定不了,兵不在她手里。 郭太后轻轻抿了一下朱唇,轻声道:“是耶。” 这时甄氏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的意思,要谋反?” 秦亮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勤王。” 甄氏无奈道:“有什么区别吗?”她神情复杂地看着秦亮,又向郭太后看过来,伸手轻揉太阳穴说道,“你们做的事,真是越来越胆大。” 秦亮呼出一口气,自己走到筵席上跪坐下来,忽然说道:“刚才殿下的青青子吟,我没听清、便已结束了。请殿下再弹一遍何如?” 郭太后看了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不过人的心境不同,指尖下弹奏出来的曲子也不相同。此曲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韵味,甚至弹错了调子。 每次错音,郭太后都会看秦亮一眼,秦亮似乎也听出来了,却仍是耐心倾听着。 看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郭太后甚至怀疑,刚才的商议是不是想像出来的、而非真实发生过的事? …… …… (感谢书友“威武郡丞”的盟主,书友“书友简”的捧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投降还是反抗 情势愈发严峻,秦亮竟然感觉、好像松了口气。 毕竟已经打算摊牌,那么以前的所作所为、带走郭太后之类的事,便不用担心被发现了。什么都不用交代,输赢就看这一把。 担心曹爽倒了之后、司马家是那把悬在头上的剑,也将不复存在。剑落下来了! 暂辞王令君和玄姬之后,秦亮带着一队人马,护送殿下的车驾便前往寿春。连夜出发,冒雨前行。 只有两百里路,若是骑马赶路、两个多时辰就能到。不过秦亮不是寿春的官,晚上进城有点麻烦,便坐车马慢慢走。 一行人沿着沘水走大路北上,从芍陂西北的阳泉县去寿春。这条路,仍从寿春西门的沙门入城。 六安在下小雨,寿春也在下雨,两地的天气好像差不多。 因为王家不知道秦亮要来、又是早上,这次无人迎接。不过都督府很多人都认识秦亮,他便直接进了都督府,让人在前厅旁边的庭院、找了栋房子安顿殿下和甄氏。 没一会,二叔王飞枭来了。王飞枭来不及寒暄,见礼之后立刻说道:“太傅府兵変了,仲明为此事而来?” 秦亮道:“二叔也知道了?” 王飞枭道:“汝四叔遣人快马来报,昨天才知道消息。一切皆如所料,仲明真是料事如神!汝外祖没睡好,这会还在内宅,仲明这便与我去、拜见汝外祖。” 秦亮沉吟片刻,却道:“今日须请外祖过来一趟。” 王飞枭瞪眼看了他一下,皱眉想了想,终于向里屋看去:“那两个妇人是谁?” 秦亮道:“烦请外祖前来,一会便知。” 王飞枭眼睛里有诧异和不解之色,他观察了一会秦亮严肃的表情,点头道:“仲明且稍等。” 过了一会,便见王凌和王飞枭进了门楼,往这边走了过来。秦亮在门口弯腰揖拜道:“亮拜见外祖。” 王凌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又问秦亮:“仲明这么早就来了,连夜赶路?” 秦亮道:“是,昨夜出发,正好今早赶到。外祖请。” 三人走进屋里,秦亮走后门,把房门闩上。王凌与王飞枭都回头看了一眼。 里屋中,郭太后已取下帷帽,穿上了去年离京时带走的青红色蚕衣、配饰等物一应俱全,还佩戴了印绶。 王凌刚走进屋,顿时大惊失色!他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郭太后。王飞枭也是十分震惊。 王凌这种做了一辈子官的人,不仅识得那身宫廷装扮,而且他见过郭太后。郭太后在做嫔妃和皇后的时候、可不会垂着帘子见人,且常在明皇帝身边,大臣们是见过她的。 所以王凌认识郭太后,但王飞枭等年轻一些的官员可能只听过声音,只要在正始年间去过朝堂的人、都听过。 “老臣失礼。”王凌急忙低下头,把目光从郭太后脸上挪开,然后便跪伏在地。王飞枭见状,也跟着下跪。父子二人行稽首大礼。王凌拜道:“臣请殿下圣安,护驾不周、请殿下降罪!” 郭太后道:“王彦云乃国之肱骨,免礼。” 她的声音已恢复了在朝堂上的那种感觉,庄重威仪,辅音中又有娇贵之感。因为在六安时,她没有端着的感觉,时间一长,秦亮忽然再听到这样的声音、都有点不习惯了。 二人一起道:“臣谢殿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郭太后转身走到屏风前面的筵席上,端正地跪坐下来,说道:“汝等入座罢。” 王凌等人一脸懵,只得谢恩后在下首入座。 郭太后道:“朝臣日益骄狂,我深感忧虑。又得仙人指点,故去年不辞而别,设行宫暂居,以避开争权之事。只望假以时日,朝臣能念及社稷,改过前非 。哪想,事与愿违。” 王凌道:“臣等有负先帝之恩,未能为殿下、陛下分忧,惭愧万分。” 这时秦亮看向王凌道:“仆在洛阳做校事令时,曾向殿下进献制盐良方,为殿下出谋划策。殿下以仆忠心,今年初曾遣使者联络。仆不能忤逆殿下之意,故未告知他人,只派人前往殿下行宫护驾。 最近洛阳发生变故,殿下欲尽快召见外祖,昨夜已快马赶到六安,诏令仆安排诸事。仆不敢怠慢,便立刻护送殿下赶来寿春。” 王凌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知道王凌信不信这个说法,但殿下的身份至少没有假。 郭太后暂且没有表态、要王凌怎么做 。毕竟她一开口就是诏令,事情便不好商量了。 于是秦亮主动说道:“司马懿兵変之前,朝政已是大将军府主持,洛阳官员、地方都督刺史全由大将军府安排。故司马懿要控制洛阳局面、然后调整各地兵权人事,都需要时间。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起兵,打司马懿一个措手不及,切不可拖延。 如果我们错过了这个时机,让司马懿完全掌控了洛阳中外军,胜率则会极大下降。再等司马懿调换地方大将、威慑四方,那我们仅靠扬州、兖州二地,与天下为敌,便已几无胜算。” 王凌微微点头,但一时没说话。 二叔王飞枭道:“去年仲明预料司马懿会兵変、曹昭伯必败,如今全都说中了。儿以为仲明善谋,所言非虚。” 秦亮继续轻声道:“若是错过了时机,等司马懿完全掌控局面之后,我们就不要想着反抗了、免得授人把柄,应立刻向司马懿哀求讨饶、反复表忠,说不定司马懿心软仁慈,会不顾王家威胁,放我们一马。” 王凌与王飞枭听到这里,都看了他一眼,神情十分难看。 秦亮却正色道:“没有胜算的战争,最好的选择、本来就是不打。” 王凌想了想,挪动了一下身体,面对郭太后弯腰道:“臣请殿下示意。” 郭太后道:“你们先商议。” 王凌只得道:“喏。” 房间里一阵凝重的气氛,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秦亮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出来了,一时间也没吭声。 感受此时的气氛,秦亮顿觉、昨晚说过的话没错,威胁不够直接,软刀子杀人才是最危险的情况。 那个温水煮青蛙的实验可能不太对,但道理是那么回事。 司马懿好像很擅长这个套路,先麻痹对手,然后还会给点希望、就像兵法中的围三缺一,等他胜券在握了,才会忽然给予致命一击,而且毫不手软,完全不讲规矩。 秦亮不禁再次开口,提醒道:“外祖,我们的机会就是现在。投降还是反抗,现在就得抉择、眼下才有选择!若等司马懿收拾好局面、大兵压境之时,那时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了,反抗的路已死、只有投降。”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勤王驾 王凌似乎总算想明白了,又一次向上位揖拜道:“臣请殿下旨意。” 他已是第二次问郭太后,含义却不一样,这次大概是要听从殿下明确表态的意思。 秦亮也侧头朝向上位,但他没有去看郭太后。虽然郭太后身上每个角落、几乎每一根汗毛,他都很熟悉,但毕竟在人前,要守礼。 郭太后在六安就有了决定、不然她根本不会来寿春。 所以她倒很干脆,开口道:“罪臣司马懿胆大妄为,带兵攻打司马门、抢夺武库,挟持皇帝、矫诏兵変,我才不得已出面。还望王彦云等以社稷为重,勤王讨逆,以清君侧。” 秦亮立刻附和道:“奉殿下诏令,勤王讨逆,以清君侧!” 王凌与王飞枭揖拜道:“臣等奉诏!” 郭太后道:“大魏有尔等忠臣良将,国家社稷幸甚。” 三人再次拜谢。这时王凌才转头道:“汝外舅与四叔还在洛阳,且此事还得再找汝表叔商议。” 王广等是秦亮的长辈、令君的生父,秦亮没有资格说为了大局、让王广等自己想办法,只有王凌才能如此决定。 其实事到如今,除了让王广自己跑路、还有什么办法?不起兵的话,等灭族,他们也得死。起兵反而有机会活,因为王家在外面还有大军,司马懿急着杀王广、只有负作用。 于是秦亮没回应,径直转身从行囊里拿出了一副地图。 他展开地图,起身放到王凌父子跟前,指着图道:“外祖请看。勤王军首先要做的,应是出其不意、尽快拿下乐嘉汝阳二城。” 王凌也是打过很多仗的人,军事才能可能不是很出众,却有丰富经验。有人阐述,他必定能明白。 秦亮便接着说道:“扬州是四战之地,绝非久守之地,我们先要打出去、以便扩大腾挪纵深。乐嘉(周口市附近)紧靠颍水西岸,拿下乐嘉,则可遏制敌军沿颍水南下、防止我军被向南挤压。 讨虏渠是文皇帝时期开凿、连接汝水和颍水的水路。汝阳则遏制讨虏渠水路,占据汝阳,即可切断敌军从汝水流域向颍水快速调兵的路线。 这两地又相隔不远,都位于颍水以西、讨虏渠以南,还能互为犄角,相互策应。遏制此地,首先我军就不可能速败,勤王军一时半会便展开成势了。” 秦亮继续道:“另外我们也无法困守扬州一地,没有后方支援,粮食维持不了十余万大军人吃马嚼。乐嘉南面的南顿县、颍水对岸的陈县,有最近几年新辟屯田积攒的大量粮食。仆从校事府等各处的庞杂消息中推测,单是这两个城的存粮,起码就有上千万石!若是第一步顺利拿下这片地区,那我们十万大军、至少半年的粮草都够了。 首战至关重要,但胜负不在厮杀,而在于突袭,必须要比洛阳军队更快到达目标城池。否则司马懿的人马先到达乐嘉,挡住了我军的步伐,那么情势便会急转直下、从主动变为被动。能否拿下,就看谁的动作快,看我们起兵消息会不会提前泄露了。” 那些屯田是邓艾的主意、司马懿做的决策,积攒了大量粮食是为了打吴国,却没有放在前线,司马懿确实还是比较鸡贼。 王凌皱眉权衡了一会,咬牙道:“召集诸将歃血誓师之前一天,派亲信去洛阳,叫汝外舅设法逃走。” 有了王凌的态度,秦亮终于说起了这事:“遵从外祖之意,发兵之前、提前一天派人。我们先做的不是召集大军,而是调出手里能机动的军队、率先出击,然后再调集屯卫。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外祖、诸葛将军手里(王凌都督扬州诸军事,诸葛诞带的几千人、兵权也在王凌之手),在寿春至少有三万多中外军,表叔在平阿有一万多兖州中外军。仆手里能立刻出动近六千戍卫的私军、屯兵。 加起来有五万精锐,第一批人马不用全部出动,也足够拿下那些县城、小城了。” 王凌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道:“甚好。” 二叔王飞枭也道:“仲明是能以五百抵挡数万大军的人,我信得过他。” 王凌道:“接下来、我们应先把令狐愚叫到寿春议事。我便称身体有疾,叫他来一趟。”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点头道:“殿下当众诏令勤王之前,便只有我们六个人知情,无论是心腹、还是亲信,都不用告知。司马懿凊算大将军府的人,令狐表叔不可能自觉没事,所以令狐表叔必定会同意起兵。” 王凌皱眉道:“我们起兵之后,司马懿仍会诛灭曹昭伯等人?” 秦亮道:“不管怎样,司马懿都会杀大将军府的人,说不定现在就开杀了!”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司马懿想尽快控制洛阳,诛灭大将军等是最快的办法,立刻就能震慑朝野。否则大将军府提拔了那么多人,很多都是出身卑微的官吏,只要大将军不死、他的征治生涯其实还没结束,对司马家隐患极大。司马懿怎能放过大将军? 而且司马家若不迅速恐|吓住朝廷诸臣,大伙一个上书、让已经元服大婚的皇帝亲政,首先想收拾司马家的人就是皇帝。皇帝虽然年轻,但若有了机会、真的可能在司马懿后面干出点什么事来。做掉司马懿、陛下就可能是实权皇帝了,誘惑极大。大战在即,司马懿绝不会允许后方放着巨大隐患。” 几个人说到这里,王凌等遂躬身面向上位。 郭太后的声音道:“便依秦仲明谋划行事。” 三人一起拜道:“喏。”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三人便拜别了郭太后。秦亮跟着王凌父子、一起退出房间。 走到檐台上,王凌又回头看了一眼,沉声道:“我重新腾出一处密实的庭院,让殿下居住。” 秦亮道:“外祖所虑,甚是周全。” 春雨仍然笼罩在庭院中,三人不约而同地在檐台上站了一会,一起看雨,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大概只是因为事情突然,他们都没完全回过味来,这时才冷静下来、体会着处境。 王飞枭沉吟道:“各地都督大将,将会如何选择?” 秦亮道:“外祖与很多人都关系匪浅,但前期不要指望他们,大多人必定会先观望、谁赢帮谁。等起兵之后,我们再联络尝试拉拢为好。” 王凌转头看了秦亮一眼,不知何意,或许是那句“谁赢帮谁”有点刺耳。道理是那样,说出口确实有点不中听。 檐台上的人忽然陷入沉默。外面细雨的微弱声音,倒更加清晰。 庭院里潮濕的草木,加上蒙蒙雨幕的隔离,绿意也不再显眼。阴雨的光线、古朴的建筑,一切仿佛都是灰蒙蒙的颜色,没有多少春天的气息,看起来与秋季的景色也没啥区别。 前景依旧不明朗,甚至如同此时的颜色一般黯然。 不过秦亮的感觉、竟比以前舒坦了很多。因为不管结果如何,起码不用再纠结了,有时候最耗费心力的事、其实是跟自己较劲。 秦亮开口道:“仆请回六安一趟,把令君接来寿春居住。” 王凌点头道:“好。” 昨夜没叫令君等人一起北上,还是不想让王凌等人感觉、秦亮与郭太后的关系过于亲密。 不过王凌与王飞枭应该都知道轻重缓急,这会最重要的事、不是好奇打听郭太后一年来的经历,而是能得到郭太后的支持。于是他们并未多问。 …… …… (感谢书友“书友简”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明白人 秦亮返回郭太后的房间,向她辞行。他今天上午就得赶回六安,把令君等人接来寿春。 此时王凌父子没进来,秦亮也不费时间行礼,径直搂住了郭太后的后腰,紧贴她的身子、亲吻着她。甄氏在一旁愕然看着,秦亮便转头亲了她的嘴唇。 郭太后担忧道:“会不会有人进来?” 秦亮这才放开她,说道:“一会我外祖二叔要另外安排一个庭院,殿下坐马车去、不要露面。我是来道别的,得再回六安城接人。” 郭太后忙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神情异样,估计寿春的陌生环境、比较陌生的人,确实给不了她安全感。秦亮便温言道:“明天就回,令君玄姬来了之后,殿下便可与她们住一块。” 郭太后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巨大的外部压力,完全压制住了妇人之间可能出现的醋意,郭太后已经把令君玄姬当作了自己人。毕竟她们都是秦亮家的,令君还是阿余名分上的母亲。或许也有别的缘故,郭太后与令君都不是小女人性子。 正如秦亮很早就有过的感慨,在生存面前、很多东西什么也不是。 这时郭太后又沉吟道:“我叔父他们……” 秦亮道:“殿下不用太担心,司马懿没必要对付郭家。司马懿父子那么聪明,多半早就弄清楚了,殿下离宫与郭家人无关。” 郭太后叹道:“但愿如此。” 秦亮安慰了几句,便拜别二人。他留下了饶大山等随从、只带数人骑马出发。 下午就能回到六安。 回到郡府,秦亮准备了一番。待到邸阁安排诸事时,他又提了一句王都督生病了。之前密议,几个人就商量好的,在出兵之前不让别的任何人知情、自然也包括秦亮自己的亲信。 不过他仍以训练备战的理由,派杨威去舒水军寨,将郡守部曲聚集起来训练。 其实近期在扬州这个方向、吴国不可能发动战争。马茂不久前才传回了消息,吴国的建业等地正在发生瘟疫,将士死伤甚多,一时半会恐怕控制不住。 传染病流行期间,发动战争简直是找死(作战时的军队必须聚集)。天灾倒是给了扬州魏军更多的时间。 马茂在密信中还透露,荆州的吴将朱然、最近可能进攻相中地区。 秦亮没管这事,打荆州正好,驻扎宛城的王昶本来就是司马懿提拔过的人、来往甚密,牵制一下王昶不是坏事。 当然王昶与王凌的关系也不错,两人是发小,王昶从小兄事王凌……实际上与司马懿交好的人,很多与王凌的关系更好。不然秦亮等人怎么都认定,王凌是司马懿的大威胁呢? 但生死存亡关头,秦亮并不觉得感情有多可靠,防着点不是坏事。何况王昶的兄弟情是旧情,后来大家都做了大官,位居辅政的司马懿与王昶的利益交换、应该会更多。 现在除了掩盖起兵的消息,别的事秦亮都不在乎了。包括陆师母,秦亮干脆叫她与吴心一起走。 什么蜀国奸细被人发现,现在已经威胁不到秦亮。 秦亮如果起兵输了的话,比蜀国奸细严重的事一大堆;赢了的话,根本没人再能问他的罪、包括皇帝。即便是王凌,也会全力团结自家孙女婿。除了司马懿党羽,内外有实力的大将、士族一大群,王凌脑子有寎才想内斗。 次日一早,秦亮又来到邸阁部署诸事,准备稍迟一点出发。 等令狐愚到达了寿春,说服令狐愚的事并不难、有王凌父子就足够了,秦亮无须参与。令狐愚知道司马懿兵変之后,他这会还能不能睡着觉都难说。 就在这时,王康急匆匆地走进了前厅,神情有点怪异。 王康走上前,俯首道:“桓 范来了。” “谁?”秦亮脱口问了一声。 王康小声道:“大司农桓范,还有城门校尉文钦,都带着家眷。仆未让他们进府,在外面找了处院子。” 饶是秦亮反应挺快,一时也想不通为什么桓范会来庐江,就算文钦过来也让人挺意外。 王康又道:“文钦做过庐江郡守,怕被人认出来,在一辆马车上没下来。” 秦亮想了想,起身道:“我先去见一面。” 在王康的带引下,秦亮没一会就来到了郡府外面的民宅。刚一下马车,便看见几个人在一间房门口观望。一高一矮两个人走出房间,果然是桓范与文钦! 剩下的妇孺和一个年轻小子,脸上尽是惧意,站在门内没敢出来。 其中还有个妇人,应该是文钦的妻子。桓范此人私德不太行、脾气也不好,失手把怀孕的发妻都打死了,多半不会带着妻子跑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两人的形象非常狼狈,满面尘土、袍服上全是泥,桓范的袍服不知在哪里弄破了两个大口子。 文钦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神气的、藐视一切的神态,脸上甚至有点尴尬,露出了一丝强笑。相互见礼时,文钦恬着脸道:“府君,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阿。” “确实有缘。”秦亮想笑,又笑不出来。 桓范回礼时,却一声不吭。 秦亮道:“我们进屋说话?” 文钦侧身道:“秦将军请。” 一会叫府君、一会又是将军,秦亮顿时觉得、文钦其实不是对谁都那副模样,有时候文钦还是一个能识时务的人。 秦亮也客气道:“桓公,文将军请。” 桓范听到秦亮的称呼,不禁抬头观察秦亮。 秦亮拱手向门内的家眷们招呼了一声,自己先走进了另外一间厢房。二人也跟了进来。 入座后,秦亮便径直说道:“放心,二位既然来投、便是看得起在下,在下必保二位平安无事。”他接着道,“当然等到我也倒霉了,那自然没有办法。” 桓范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秦将军也知道司马懿兵変了?” 秦亮淡定道:“知道,前天就知道了,我不是干过校事令吗?” 桓范沉吟稍许,问道:“大将军后来回洛阳了?” 秦亮点头道:“注定的事。” 他说罢心道:曹爽若不投降,就不是曹爽! 去年郭太后离京之后,秦亮还觉得自己帮了曹爽一把,一则这是明显的警示,二则司马懿不好找到兵変的名分。没想到曹爽的处境变得更惨!司马懿只是换了个姿势、还是搞掉了曹爽。实在没有办法。 桓范仰头长叹道:“万事休也。”说罢一脸颓然,“兴许我就该与大将军一起回城。” 秦亮问道:“回去不是死定了,桓公何出此言?” 桓范看了秦亮一眼,“洛阳局面稍一平定,司马懿必会以高官稳住王都督。秦将军不把我们送回去,不是害了王都督吗?” 这时秦亮终于笑出了声,笑得很难看,却差点没停住。 桓范与文钦面面相觑,半点笑意也无。 文钦道:“秦将军若是实在为难,放我们去东吴即可。” 秦亮终于忍住了笑,摆摆手,说道:“桓公与文将军且在此住上几日,一会我叫属官拿些衣食用度过来。” 他看向文钦道:“为文将军请功的事,确实是我的主意。文将军若是完全信不过我,怎会来投?” 文钦点了点头。 秦亮又道:“文将军稍安勿躁,能不跑、最好不跑。东吴那边人生地不熟,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 文钦诧异道:“秦将军也要走?” 秦亮道:“暂时不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不走等屍吗?” 两人愣在那里。 秦亮看了一眼桓范:“大将军府中,桓公是明白人。难道桓公觉得,司马懿会放过王家?” 桓范反而松了口气,说道:“有道理。多谢秦将军收留!” 文钦也拜道:“在下与秦将军只有一面之缘,秦将军却出手相救,救急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此时桓范应该明白了、秦亮不会出卖他。于是秦亮不想再多费时间,回礼道:“同朝为官,小事一桩,不必在意。我还有些急事要做,恕不久陪,怠慢之处多包涵阿。先告辞了。” 三人一同起身,秦亮再度揖拜,说道:“属官叫王康。他是小官,二位叫他的字、无疾即可。” 两人回礼,送出门外。 本来秦亮与桓范相互看不顺眼、还有旧怨,但生存都有问题的时候,以前的过节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孝治天下 春季的天气,变幻莫测。 洛阳事变那天,记得是春光明媚。短短数日之后,天上却已阴云密布,风中甚至带着寒意。 何晏是吏部尚书,这个选举官吏的职位、其实权力很大,但遇到兵変这种不讲道理的事,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起初司马懿只是通过皇帝诏令、罢免了曹爽兄弟的军职,余者全部做原来的官,何晏自然也还是吏部尚书。何晏心里忐忑不安,心知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无可奈何之下,又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多半能逃过一劫。 毕竟何晏与曹家皇室有不小的关系,不仅娶了公主、他的生母还是太祖的女人。 而且相比邓飏、丁谧、李胜等人,何晏其实没做多少得罪司马家的事,与司马懿的关系也还不错。甚至在彼此的文章中、暗里互相引为知己。 何晏感觉,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他每次见到司马懿,都会伏地稽首,低声下气、用各种姿态语气表示臣服。司马懿叫他不用行大礼,他仍然说敬仰太傅,心甘情愿为太傅当牛做马。 然而,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之后才过去不到两天,曹爽提拔的人、黄门侍郎张当就禁不住严刑拷打,供认称曹爽在策划谋反! 原先曹爽只是照着司马懿的书信内容认罪,大概是一些专权、霸占屯田、逾礼之类的罪,可大可小。所以曹爽一家都只是被软禁在大将军府,除了被收了大将军印、属官部下被分开,好像也没啥事……但如果被认定是谋反,这便完了!谋反罪不可能被宽恕。 司马懿拿到了张当的供状之后,很快便召见了何晏。 这时相比前几天、何晏更加恐惧了。他去太傅府、刚见到司马懿,立刻就跪倒俯拜,磕头时甚至十分诚意地磕得“咚咚”直响。 司马懿语重心长地说道:“叫你不要这样,起来罢。” “谢太傅恩典。”何晏捏着嗓子道,起身后把身子弯得很低,他想对着司马懿笑,表情却哭一样,顫声讨好道,“仆叩拜太傅之后,心里能舒服些。” 他与司马懿说话时,声音不仅发顫,还一直带着哀求的情绪。 司马懿只是淡淡地说道:“汝若想做些事、将功补过,便把那些参与谋反的人,都查出来。” “好。”何晏 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仆定照太傅吩咐的做。” 司马懿没有吭声。何晏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仰起头,观察了一下司马懿。司马懿一张布满皱纹的长脸上很严肃、在思索着什么,实在看不出端倪。司马懿刚刚动弹一下,何晏便急忙低下了头,白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病态的红韵。 “唉。”司马懿的叹气里隐约带着惋惜,“爽乃曹子丹之后,陛下必定得留些情面。但谁也想不到,曹爽竟然要谋反!他对得起先帝吗?其心思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痛心阿!” 何晏忙道:“是,是,曹爽真是胆大妄为,但仆并不知情。” 司马懿点头“嗯”了一声:“尽快查清,究竟有哪些人在密谋,速速报来。” 何晏道:“喏。” 司马懿挥了一下袍袖:“去罢。” 何晏一边弯着腰点头“喏、喏”,一边倒退着向门口走去。终于出了厅堂,他才用宽袖揩了一下额头,直起腰看着上天,憋屈地小心叹出一口气。 什么谋反,当然只是张当屈打成招的话!除了供词,什么证据也没有。况且大将军府做了什么事、何晏几乎都知道,他自然明白是栽赃。 何晏回到官邸,焦急地想了很久。 此事当然不用查,把曹爽那些亲信的名单、写上去就行了。何晏只是有点犹豫、要不要写? 他心里五味杂陈,出卖自己人、必定会被世人唾 骂罢?如果能因此活命,也许还好,否则死之前还不如留点气节!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想了许久,何晏几乎要把心里在念叨的话、说出口来:我没做过对不起太傅的事,我与皇室有关系,我与太傅是知己……孝治天下,对!我们都主张孝治天下。我还有用,太傅不会杀我! 于是他用颤抖的手,把平时一起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的朋友名字,都写到了简牍上。 反正他们本来就要死,怪不得我何晏! 当天下午,何晏便拿着名单,主动去太傅府交差。 照样是叩拜磕头,接着他才恭敬地把名单交上去。司马懿拿着简牍看时,何晏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愿太傅满意。 过了一会,太傅放下了简牍,沉声问道:“郭太后的事,汝知情吗?” 何晏急忙使劲摇头,说道:“仆便是吃 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做那种事阿!” 他生怕司马懿不信,又将平时在大将军府密议的细节、陆续讲了一遍。接着他又诅咒发誓,说道:“仆没有半句假话,太傅可以再问邓飏等人,或是当面对质。” 司马懿锐利的目光从何晏脸上扫过,何晏感觉到目光时、浑身微微打了个冷颤。司马懿的声音缓缓道:“我会问的。” 何晏道:“仆绝不敢欺瞒太傅。” 这时司马懿不动声色道:“不过,汝这名单、少了个人。” 何晏忙问:“谁?” 司马懿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何晏这才小心问道:“莫非是我?” 司马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点头道:“平叔是明白人。” 何晏身上一软,一皮股做到了地板上,两眼无神地瘫在那里,身上几乎一点力气也没了。 司马懿轻声道:“写上去罢。” 何晏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司马懿蹲了下来,手里拿着毛笔递到面前,脸几乎贴到了何晏的脸上,司马懿沉声道:“写!” 当何晏转头触到司马懿的目光时,何晏顿时好像看到了鬼一眼,眼睛马上瞪得溜圆,手脚并用、急忙往后退。 司马懿的眼睛里、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冰冷如千年寒冰,里面充斥着无尽的戾气,仿佛要用最狠毒的手段、想把何晏碎尸万段生吞活剥才能满意。 “啊!啊……”何晏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司马懿蹲着向前跨步,又把毛笔递过来,瞪着何晏,冷冷道:“写!” “写,我写……”何晏几乎要哭出来。他忽然觉得死了挺好,便不用遭受这样的冰冷刺骨的惊吓了。 这是一份死亡名单,但何晏竟然鬼使神差地、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了之后,何晏依旧瘫坐在地上。此时司马懿竟然露出了和气的表情,又轻轻“唉”了一声,好言道:“其实我真的想放过平叔,可是汝以前品评子元的时候、想过有今天吗?” 何晏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想骂却没勇气,想哭也哭不出来。也许可以大笑一场,笑人间荒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当今无双 何晏刚被带走,司马师便走进了房内。师揖拜道:“阿父英明。” 司马懿却缓缓道:“他母亲是尹夫人、妻子是金乡公主,现在不便杀皇室的人,除不干净,将来不都是汝的仇人?” 师沉声道:“金乡公主全然不在乎何晏死活,她磕头只为仅剩的一个儿子求情。” 司马懿皱眉道:“杀了何晏,不杀他的儿子?” 师道:“看在金乡公主的情面上,暂且先留着看看。何晏长子乃何骏,跟他父亲一个德性,色厉内荏,是个没胆的废物。小儿子去年已夭折了。” 司马懿听到这里,暂且没再多管,又问:“夏侯玄那边,汝写过信?” 师点头道:“已经派人送去关中。夏侯玄与曹爽是亲戚,与我们也算亲戚,儿在信中写明、夏侯玄在关中并未参与谋反。” 司马懿沉吟片刻,说道:“只是夏侯玄不足为虑,但此人不反,幽州毌丘俭、扬州诸葛诞便也不会轻易反。” 师道:“不过令狐愚必定急了。” 司马懿道:“令狐愚会找王凌撑腰。晋升王凌为太尉的诏令,暂时可以稳住他。” 师忙拜道:“阿父神计妙算,运筹帷幄之中!” 司马懿却犹自思量着什么,喃喃道:“昨天蒋济改任司空时,说了句话。” 师好奇问道:“什么话?” 司马懿转头看了他一眼:“当今无双推王凌。” 师意味深长地“呵呵”笑了一声。 司马懿却毫无笑意,沉声道:“须要先稳住王凌。待我们收拾好局面,找个由头、大军忽然兵临扬州,寿春就是个死地!再写信免他的罪,他必降。” 师不断点头道:“阿父言之有理,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善之策。” 司马懿淡然道:“主要是少了很多麻烦。”说罢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连他胸前的袍服也随之微微起伏。 司马师看得出来,阿父终于能松一口气了,但又没到完全放松的时候。 此番对付大将军府,看似顺利、实则非常惊险,耗费了阿父太多精力。 毕竟实力差距太大了,在此之前,曹爽已经完全掌握了朝政、兵权。司马家的胜利,全靠别人犯错,胜负几乎只在曹爽的一念之间、就像刀在对方手里,不管怎样都非常紧张。 还好,有惊无险。 ……此时的大将军府还是原来那样,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在黑云飘荡的天空下,此地已无侍女奴仆穿梭其中,显得格外冷清。 没一会,内宅里就来了一大群军汉,他们有说有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刘氏听到响动,便带着阿顽走到门口观望。毕竟情况有点蹊跷,这几天大将军府内宅、并没有人进来,更无人抄家。 那群人看到刘氏,便径直走了过来。前面一个魁梧的大汉上下打量着刘氏,转头道:“这应该是刘夫人,得有三十余岁了罢?啧啧,官夫人养得就是好。” 刘氏急忙抱住阿顽,问道:“这是大将军府,你们想做什么?” 魁梧大汉道:“明天就要砍头了,所有人!死前陪弟兄们高兴一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刘氏顫声道:“太傅不是不杀我们吗?” 众人顿时“嘿嘿”笑了起来,魁梧汉道:“太傅不杀你们,是我们兄弟自作主张。”说罢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刘氏摇头道:“太傅指洛水发过誓!” 魁梧汉道:“不过是一条河罢了。何况当初太傅也不知道你们要谋反阿。” 刘氏听他们说话,又观察人们的衣裳、众人并未披甲。看得出来,他们不是中外军的人,多半是那股司马家的私兵。刘氏急忙 道:“尔等如此作为,太傅与护军将军知道吗?” 魁梧汉婬笑道:“兄弟们提着脑袋效命,而你们反正要死了,玩一玩是个多大的事?” 他的笑意未收,嘴上却继续道:“进屋罢,若不听话,先弄屍这个小杂种。” 刘氏护住阿顽,一边后退,一边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愤道:“尔等是不是从河内郡过来的人,装作流民渡过黄河?我还好心给你们送了米、煮了粥!你们这些畜生!” “少废话!”魁梧汉上去拽阿顽。刘氏的口气立刻一变,哀求道:“别伤他,他还什么都不懂。” 魁梧汉把刘氏掀进屋里,一边解腰带,一边道:“叫得騒一些,弟兄们便不会为难小杂种。” 刘氏被一脚踢在小腿上,她一阵剧痛、跪到了木案前,随即她的头被按在了案上。她不敢挣扎,只得侧头看着被一个汉子拉着的阿顽,咬着牙没有出声。 身子又小又矮的阿顽一下子就溜出了汉子的手掌,向这边跑了过来,稚气道:“不要打阿母,不要打阿母。” “别伤他!”刘氏忙道,又强忍着疼痛,对阿顽道,“没有打,我们在玩耍呢,阿母在玩骑马。”她一边说,一边怜爱地看着孩子,伸手放在阿顽的小脸上。 阿顽确实不懂,听到这里,又道:“阿母,我也要玩。” 身后的魁梧汉笑道:“有趣。” 刘氏抚摸着阿顽的小脖子,见他明亮的眼睛里毫无悲伤害怕,便又柔声安慰道:“明日带着阿顽,去城外玩。” 小阿顽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砍头,什么是死,没见过的东西他很难明白。这样也好,不用承受那么多,也许最后一下就过去了! 阿顽高兴道:“阿母不骗我。” 刘氏更咽道:“不骗阿顽。” 阿顽伸出小手抚着刘氏的脸颊:“阿母怎么哭了?” 刘氏便用指背揩了一下眼泪,心里的各种屈辱、痛苦、心痛、绝望都混成了一团,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母是高兴的,可以出城玩耍了阿。汝阿父出城狩猎,也不带着我们,好久没出城踏春了。” “要踏春啦。”阿顽一脸天真的笑容,蹦跳了起来。孩子就是喜欢到处跑,看新鲜的东西,听到要出城就很高兴。 身后的魁梧汉笑道:“明天一定带你们出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曹爽恼怒的大吼。阿顽顿时停止了蹦跳,有点害怕道:“阿父来了,阿父会骂人。” 阿顽不怕周围这些汉子,却怕阿父骂他。他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可怕的人,连好坏也不太分得清楚。 过了一会,外面果然传来了曹爽羞愤不堪的大骂:“司马懿老贼,不得好死!我后悔阿,为何要相信汝?” 接着曹爽的声音又道:“蒋济、陈泰、许允!我曹爽待你们不薄,忘恩负义的奸贼!”“司马懿狗贼,我跟汝拼了!我杀了汝!” 不过现在才想着拼,没人给他机会了。曹爽现在出不了大将军府,控制手里甚至连一把剑也没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六章 至高名誉 司马懿派到扬州送诏令的人、已经抵达寿春。来人居然是王沈。 王沈是都督荆豫的王昶之从子,但他早年丧父,由叔父王昶养大的。虽然王沈出仕是做大将军府掾属、刚做中书郎不久,属于犯了错误的人,但他并未并被凊算、至少暂时看来屁事没有。毕竟他的养父王昶还是都督,而且又是并州士族出身。 关键王沈是太原郡人士,这是王凌的老乡。其叔父王昶从小也是兄事王凌,不只是老乡那点关系。 一时间王凌可能都有点不太好确定,送诏令的王沈、究竟是敌是友。 但跟着王沈南下的还有十二个人,秦亮叫人数清了、一个差错都没有。这十二个人里面,必定有立场很清楚的人。 时间也是巧、或者说司马懿的动作很快,今天一早王凌才派出亲信劳精,出发去洛阳、告诉王广兄弟快跑路。当日洛阳的人就到了寿春。 秦亮不准备露面,他在邸阁署房里,只是不动声色地提醒了一句:“来得很快,司马懿确实很重视外祖。” 王凌不禁转头看了一眼秦亮:“事已至此,我不可能再动心。” 秦亮顿时深深揖拜。 按照事先的部署,今天派出人去洛阳,明天就召集部将准备出兵。但王沈来了,王凌又道:“明早他若不走,便先关押王沈,再杀掉他身边的人!” 其实也可以直接幹掉那帮人,再扣押王沈,还能在将来劝说王昶时、勉强有个筹码。 但王沈毕竟只是从子,王昶也不见得会受一个人质的影响,反而弄得相互猜忌……地方都督不是洛阳朝廷,扣押同僚人质并不合理。 另外这会起兵大事仍然在保密阶段,寿春一点迹象也没有。去洛阳的劳精只要不投敌泄露消息,让王沈回去、还能多迷惑司马懿几天。 秦亮稍作权衡,便道:“外祖言之有理。谋划推迟半日,明早礼送王沈出境之后,再派人召集将领也行。” 王凌道:“我去厅堂上等他。” 秦亮轻声提醒道:“外祖可表现得对司马懿稍微不满,这样更真实一些。否则反而像是在虚假应付、预谋着什么事。” 王凌看了秦亮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遂暂时道别。 秦亮就在门后站着,听外面的人说话。 先是宣诏,司马懿是真舍得下本,把蒋济的太尉给撸了、再将太尉给了王凌。王凌谢恩之后,说话的声音竟然有点憿动,听起来发自肺腑、不像是装的。 王凌是士族出身,但带兵多年、似乎已变成了个纯粹的武将,太尉之名依旧能打动他的心。 太尉这个官职从秦朝起一直存在,大多时候是地位最高的武职,几乎是所有武将们的至高栄誉。 司马懿太知道什么能打动王凌了。若非秦亮提前说服王凌,并且事情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这会王凌估计真的会犹豫。 果然王凌很快就开始埋怨司马懿,说他做事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这是听从了秦亮的建议、正在演戏。此时王凌确实不可能再回头了。 两人谈了许久,还说了一些王昶以前的旧事,王凌这时才道:“我叫人给你们安排个地方下榻。处道先歇会,晚上来前厅,为汝接风洗尘。” 王沈拜谢,说道:“明日一早,仆便得赶回洛阳复命,须备一些路上用的东西,仆想派人去市集上采购货物。” 王凌道:“叫都督府当值的武将给个腰牌,方便他们出入。” 随便看,寿春根本看不出什么迹象。迟来一天的话,才会更热闹。 王沈的声音道:“多谢王公,仆先告辞。” 等了一会,王凌重新回到了旁边署房。他长叹一口气,感慨道:“若是国家安稳,我老死之前能做到太 尉,定能心满意足。” 秦亮听到这里,只是附和了一声:“是阿。” 现在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不过看王凌的反应,秦亮再次认定,最艰难的决策、确实就是一开始的决心。其实拥有荣华富贵的人们,像司马懿那种作风的人、反而是异类,如王凌这般更愿意安于现状、才是正常的表现。 这会儿并没有轰轰烈烈的场面,却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节点。 便仿佛一场火灾,蔓延之前那个火星,才是一切的关键、最危险的时刻。等到大火冲天,都已经烧起来,那时看起来确实壮观、也很急迫,但还能怎么样呢? 次日一早,王沈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寿春。这样也好,那十几个随从算是捡回了性命。 接着王凌来到了郭太后的庭院。向郭太后禀报之后,他便要派人去召集扬州的众多武将,同时令狐愚会召集驻扎平阿的部将、秦亮叫来庐江郡的诸将。 事情即将走向半公开化。虽然今天还不会明说,但若非要干大事,召集那么多将领做什么? 郭太后诏令:照议定行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凌父子与秦亮走出房间,正好在走廊上见到了王令君与玄姬。 玄姬自然会跟着令君来寿春,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六安。理由是因为即将兵荒马乱,令君遂把姑接到了六安;毕竟起初的说法、令君一直知道姑的静修之地。 见礼之后,王凌看了一眼自己的妾生女,说道:“汝不要到处乱跑了,既然与令君相善,以后汝便与令君呆在一起,我不会勉强。” 玄姬立刻揖拜道:“女儿谢阿父宽容。” 王凌观察了片刻令君,他似乎还是拿不准怎么回事,便道:“没什么大事,这样挺好。” 听这口话,若非玄姬的辈分有点问题,在这种亡家灭族的巨大压力情况下、王凌估计当场就会把玄姬送给秦亮做妾。 看玄姬的言行必定是自愿的,而且王令君成婚之前、玄姬就认识秦亮了,王家人后来大概都听说了这事。所以此事最多算家丑,主要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这世道,妇人确实也不太受重视,何况是妾生女。 既然王凌没说破,明面上只是令君姑侄俩的事,秦亮便没吭声。王飞枭是玄姬的平辈、也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他好像也无所谓,还附和了一句。 一夜之后,按照事先的准备,众人便去了城西芍陂渎之畔,在那里设了祭坛,焚香、上贡品。 数百将领陆续来到了这里。大伙接到军令、并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召见,这会儿见到这么多人,人们都有点意外,在空地上议论纷纷、闹哄哄一片。 事情马上就要公开,所以秦亮也没想再瞒别人,已将文钦、桓范也叫来了寿春。 二人看到秦亮过来,立刻上前相互见礼。 文钦看着热闹的场面,脸上有点懵。桓范却沉声问道:“王都督要起兵了?” 秦亮痛快地承认:“桓公果然是明白人。” 桓范刚才大概已猜得差不多了,但这会得到肯定回答,仍是一脸震惊。文钦也愣在原地。 “这……也太快了。”桓范吞吞吐吐道。 秦亮道:“快一点好,没必要等到司马懿准备好。” 桓范想了想道:“拿到虎符了?” 秦亮道:“不需要虎符。” 虎符并不是开关什么物件的钥匙,它的作用也只是个名义,给人们看的。现在有更好使的名义。 何况王凌在扬州干了十几年,在淮南的威望权势非同一般。譬如那个钟离县令马茂,王凌叫他去吴国干的事九死一生,马茂还是去了。寿春有些中外军大将的家眷在洛 阳(淮南兵屯没有实行错役),他们若实在不情愿跟着起兵、办法也只有逃走。 而秦亮只干了几年庐江郡守,他调兵也是一句话的事。那些部校尉以及更多将领,短短数年间已换上了自己人、或者收买好了人心。 见桓范仍是一副出神的表情,秦亮又说了一句:“随后你们就会知道。” 桓范忽然叹了一声,说道:“若是大将军能像王都督、秦将军这般行事,局面何至于此!机会还更好,胜算更大。” 秦亮这时才神色黯然地说道:“今早我刚收到校事府的密报,大将军等各家被杀,还在吃奶的孩子都没放过,最后可能要死几千人。大将军之妻刘夫人,临刑前被多人凌辱,次日才被人抬到刑场斩首。” “天呐!”文钦忽然跪倒在地上,仰头大哭,引得众将纷纷侧目,却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文钦简直如丧考妣,哭得伤心欲绝,还在用手抓扯胸膛。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曹爽对很多人其实都还算厚道,总有一些人会真正感恩,比如文钦。若非曹爽庇护,文钦早就倒霉了。 此时秦亮心情也很低落。不过他主要是觉得,几千个手无寸铁的人、不论老少妇孺一并戮杀,确实残忍。而文钦的大哭,大概只是为了他的主人曹爽。 秦亮好言劝道:“文将军省省力气,还不如打回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先想办法打赢大战再说,否则大家都得死。” 文钦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仆愿为秦将军前驱,杀!” 桓范忽然问道:“桓家其他人呢?” 校事官朱登的信上没写,不过稍微一想,杀了那么多人,桓范这军师在大将军府出了那么多主意、家里人能被放过吗? 秦亮如实答道:“不知道。” 桓范的脸色煞白。 秦亮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天空。据说上天看待世人,只是刍狗。 几天前的小雨早已停了,天气却未完全放晴,上面还飘着黑云。朝阳在乌云中若隐若现,云层的边缘上一片朝霞的颜色,仿佛血流成河的残迹。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举兵向洛 芍陂渎畔的数百人,并不是普通士卒,都是扬州中外军、兵屯的中级将领以上,其中不乏诸葛诞等大将和官员。 于是在一队青衣束发带剑的侍女簇拥下,身穿蚕衣、佩戴印绶的郭太后来了之后,虽然她戴着薄纱巾的帷帽,但已经很快有人认出郭太后了。 没见过人、只听过声音的人,看到那身衣裳,也能大致猜出身份。 无人招呼将领们,但人们都渐渐都肃静了下来。 这可不是殿下的诏令那么简单,而是殿下亲自来了。王凌麾下除了刺史、郡守等大官,还有各种将军,有些人见过殿下、或是在朝堂里听过声音。诏令也许能作假,人可作不了假! 桓范、诸葛诞等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瞪眼站在原地,腰也不禁弯下了一些。 王凌父子、令狐愚、秦亮已经知道郭太后的身份,见她来了,先是揖拜。 几个扬州最有权势的人、向一个妇人揖拜,妇人是什么人不言而喻。但没人出面确认郭太后的身份,而且对众人来说很突然,大多人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这时郭太后走到了设坛的小土丘上,开口道:“当此国家危急、社稷存亡之际……” 前面的几个文武跪伏于地,有诸葛诞、桓范、王金虎等人。 郭太后看了他们一眼,道:“免礼罢。” 还在观望的人群里,一片哗然,许多人都在问:“真的是皇太后殿下?” 陆续有更多人俯拜,行稽首之礼,大多将领则是从别人口中确定了郭太后的身份、或被裹挟,空地上渐渐地跪倒了一大片人。人们说着各种话,恭迎殿下、不知殿下驾临云云,顿时又是一阵嘈杂。 郭太后开口道:“诸位皆是大魏忠臣,都起来罢。” 王凌大声道:“殿下让诸将免礼,先听诏令。” 七十几的王凌,身体确实挺好,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比好多五六十岁的人还要精神。 “谢殿下!”众人纷纷拜谢,陆续从地上爬起来。 郭太后这时才冷冷道:“司马懿已兵変谋反,正在洛阳挟持皇帝,残杀宗亲、辅政、诸臣,肆意妄为,野心昭昭,大魏社稷已危在旦夕。我事先警觉,提前逃出京都,幸得王彦云等国之忠臣接应,方侥幸未受其害。今日已无他法,望诸忠臣良将能诛杀奸臣,勤王讨逆,以清君侧。” 王凌大喊道:“殿下诏令,勤王讨逆,以清君侧!” 诸将纷纷附和, 许多人可能还没太搞清楚状况,见上峰大将们都在应声,便也跟着呐喊。波光粼粼的芍陂渎,也仿佛在喧嚣的喊声中更加动荡了。 王凌又道:“今日吾等听从殿下号令,将歃血为盟,举兵向洛!来人,传视殿下诏令,然后将盟誓埋于牺牲之上。芍陂渎为证,如有违誓者,天诛地灭!” 说罢便有人拿着诏令帛书,传到人群里。宰杀的白马、黄牛也抬了上来,因为人太多,士卒们便用小碗盛血分发。 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刚刚才知道大事,一时间下面议论纷纷,但诏令已经传过来了,于是众人便顾着看诏令。有些人在众人的怂恿下,正稀里糊涂地把血抹在嘴唇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就在这时,秦亮不动声色地走上了土丘,先向郭太后、王凌等人揖拜,然后转身道:“我乃虎威将军、庐江郡太守秦亮,扬州的很多弟兄应该都认识我。” 下面有人喊了一声:“儒虎!” 秦亮点了一下头:“我在洛阳做过京官、认识一些人,消息比诸位要快,但随后大伙都能打听到、洛阳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将军夫人、先帝嫔妃(曹爽妾)被歼杀了,堂堂大魏公主向司马懿的儿子磕头求饶,皇室尊严尽丧 ,大将军等无数大臣及家眷被杀,陛下受惊吓过度、交出了玉玺。” 众将听到这里,顿时喧哗非常。 秦亮抬手做了个手势,“还不用说司马懿兵変之时,攻打武库、武力强占司马门等事,无一不是谋反大罪。诸位都是有见识的将军,且稍微想想,司马懿干这些事,想干什么?” 无数眼睛都看向秦亮,有些人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秦亮道:“他司马懿不怕被事后治罪吗?不说被他侮辱杀戮的仇人,陛下若不被其控制,能容忍这等事吗?他不怕!因为他想称帝、司马家想取代大魏社稷!” 人们的情绪比先前更憿烈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 秦亮又道:“司马家指洛水起誓,诅咒发誓不伤大将军性命,转眼才几天时间,便杀了大将军全家!且极尽凌辱之事。稍微有点关系的人,全部杀!如此作为,不管青红皂白,只要是反对他野心的、有威胁的人,便行屠戮。不忠不仁,无信无义!如果此时世人沉默,装作没看见,以后大家的身家性命还有保障吗,还有安全吗? 歹徒意图持刀胁迫大众,必须有英雄率先站出来,主持公义。诸位将军,当仁不让,便是那英雄!只要我们先发,天下百万控弦之士、必云起响应。正义的铁甲、即将降临洛阳,审判罪恶的时候,到了!” 正如秦亮的理解,大部分人、只要还没被极端的经历异化过,大多人都是倾向于良善的,否则世人做事就不会非要找大义了。果然众将已是义愤填膺,许多人大喊道:“杀进洛阳!”“罪人伏诛……”文钦喊得最大声,眼睛都瞪圆了,他显然还想复仇。 秦亮深谙此道,继续煽乎大声道:“若无此役,诸位效忠的大魏社稷就要亡了,无信无义的司马家做了皇帝,天下也要亡了,从此神州大地上,全是蛮夷。上天选择了诸位,救国救民,在此一役!诸位今日所为之事,不仅是天下大事,更是功在千秋,福泽子孙万世,必将彪炳青史!” 空地上几百人已经沸腾,人们挥舞着手臂,咬牙切齿、满面通红,简直想马上冲进洛阳。 而桓范等人、见到秦亮一番话就煽起了那么多将领,正是一脸诧异震惊。王凌等人则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微微向秦亮点头致意。毕竟现在虽然说得厉害、什么百万控弦之士,实际上则风险很大、全族的脑袋都悬在了半空,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秦亮等了一会,语气平缓下来,说道:“回去告诉将士们,为国战死、伤残影响劳力者,都有抚恤。每家按人头算,老人孩子妇人全算,一人送良田十五大亩,并赠曲辕铁犁、粮食、种子,数家配耕牛、骡马等牲口,免税减税、皇家赏赐另算。 有功将士,皆有丰厚奖赏,官位财物,殿下已言明绝不吝惜。我大胆预测,在站的各位,一半以上皆能封侯。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众将听说大多人都能封侯,而且皇太后殿下就在旁边作保,望着这边的无数目光、又有了些许变化。其实只要打赢了,大量封侯问题不大,司马懿一个人就食邑万户、全家多人封侯,单是把大魏封赏给司马家的东西夺走、便能分给数百人!当然如果打输了,很多人都得死,命都保不住、还想什么封侯? 秦亮稍作停顿,接着叙述道:“吾在东吴有细作,建业等地此时正在发生瘟疫、暂时不会威胁扬州。寿春、六安等地亦会留守屯兵。而豫州有大量粮草,我们将出其不意,立刻先去夺占粮草,此役胜券在握。诸将共勉!” 就在这时,郭太后对王凌说了几句话。 王凌站过来说道:“殿下诏令,命臣统领全部勤王军,征讨司马懿。命秦亮都督豫州诸军事、假节,率先锋克日出击!” (毌丘俭还在幽州,王昶都督荆、豫。豫州暂无都督、刺史乃韩观,一 个年龄很大的老头。) 三人揖拜谢恩,秦亮当众道:“臣将不私亲友,不徇私情,赏罚公正,奋勇杀敌,直至胜利。”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矛盾的消息 洛阳城外的刑场非常可怕,每天都有人被押送过去斩首。但城内却很平静,甚至官吏们都已噤若寒蝉。好在要杀的人明显是与曹爽有关者,别的人应该没事,人们依旧按照习惯、做着自己的事。 不时会有一些不长心的人,在私下议论抱怨,诟病太傅报复心太强、杀戮过甚。 但年轻的皇帝是真被吓住了,一连几次派宦官来太傅府,一会要给司马懿加九锡,一会要给他封王。司马懿自然全部谢绝。 就在这时,司马师回太傅府来了,他揖拜时、便径直说道:“王公渊兄弟,多半已经逃走了!” 沉思的司马懿立刻抬头看向儿子。 师便接着道:“王公渊今日未去尚书省上值,一整天都没见到人。守在王家宅邸门外的人禀报,只见王公渊兄弟出门,未见回去。刚不久前、我派了官员上门求见,王家奴仆果然回话,王公渊不在家。或许他们已经混出城门,离开了洛阳。” 司马懿回过神来,沉声问道:“诸葛靓尚在?” 诸葛靓便是诸葛诞的儿子,也在洛阳为质。 师道:“诸葛靓眼下还在家中。” 沉默了一会。司马懿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渐渐黯淡,这时候城门都已经关了。如果王广等人已经跑掉,此时必定追之莫及。 师沉声问道:“王凌会不会准备反了?” 司马懿不置可否,一时没有吭声。 因为确实存在这种可能。这要怪曹爽在地方上的奇怪安排,王凌都督扬州,曹爽竟然又让王凌的外甥令狐愚在平阿县典兵,而且庐江郡守也是王凌的孙女婿。 淮南全是王凌的亲戚,而且兵屯没有实行错役,要谋返的话、王凌比别的诸侯都容易。 师的声音又道:“明日一早,我便去抓两个王家奴仆审问。” 司马懿轻轻点头,开口道:“等到邓艾一到洛阳、即刻给他封侯,任命为颍川郡守。另外要尽快选一些可靠的将士,派往乐嘉。” 师听到安排,不禁问道:“王凌真的要反?” 司马懿看了儿子一眼:“我觉得不会这么快,令狐愚先要说服王凌。但现在王广跑了,不得不防。” 师点头道:“阿父所言极是。” 一晚上司马懿都没怎么睡好,天没亮就起来了,顿感有些疲惫。之前他的病是装的,但确实是岁数不饶人,精神身体比年轻时候差远了,身体也常常有些不适。 师再次前来时,已是上午。 确定了消息,王广带着他的儿子、弟弟都跑了!不过新妇诸葛氏等人还在王家宅邸。同时王沈等人也回到了洛阳复命,据报寿春并没有起兵谋反的迹象。 两个矛盾的消息,让司马懿不能完全确定、王凌究竟想干什么。 司马懿早就对豫州的地形了然于心,但此时仍旧把一副地图摆在几案上,看着地图怔怔出神。 此时司马师显然也无法确定,又问道:“王凌要谋返了?” 司马懿抬头沉吟道:“可能还有一段时间,王凌只靠寿春、平阿的中外军,人太少,他要先召集一些屯卫。但凡事应早作打算,汝以巡视屯田的名义、先驻军乐嘉,提前做好防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师沉吟道:“儿在洛阳还有很多事。王广会不会因为受到惊吓、擅自离开洛阳,而非王凌的意思?” 司马懿果断道:“不管怎样,料敌先机、才能有更大的优势。诸事交给汝弟与叔父,现在最重要的是防备王凌。” 师点了点头。 司马懿把手掌放在地图上,又念了一句:“乐嘉。” ……沘水上下,此时的阵仗极大。 数千人马在大路上行进, 这只是秦亮的兵屯第二部、郡守部曲的人马,更多的将士正在向六安聚集。最终庐江郡所有的兵力、都将出动,城防会交给淮南郡的屯兵。 另外舒水流域的屯田也将被放弃,郡守部曲的家眷、正在向芍陂渎西岸的安城各庄园迁徙,庐江郡的地盘在全线收缩。虽然吴军不太可能北上,但秦亮也事先做好了安排。 秦亮的军队要从六安附近开拔,所以此时位置在后面。前面有王飞枭率领的中外军约两万人,已经离开淮河、进入颍水流域,比秦亮走得更快。 而令狐愚马上能调集的中外军一万余众、是从平阿县出发。秦亮估计、自己能先于令狐愚进入颍水,到时候会位于三路军队的中间。 前锋军总兵力近四万人,这也是扬州兵力中的精锐大部。 秦亮的兵马几乎全是兵屯,但他仍自认为属于精锐;因为自己这些兵马的组织与战术、比魏军先进,另外这几年粮食供应充足,出操训练的时间也远远超过普通兵屯。南边的铁城打造了更多的新甲、以前府库的旧甲也还在,着甲率亦有所提升。 王凌手里还有一万人中外军精锐、尚未出动,目前在寿春。剩下的就是淮河南北的兵屯,聚集起来需要时间。 (诸葛诞等几个大将丢下了麾下的兵力,直接逃跑了,兵马到了王凌麾下、毕竟王凌才是都督扬州诸军事。不过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正如秦亮所言,谁能赢、他们帮谁。) 王凌是全军统帅,而前锋军的指挥权则在秦亮这里。郭太后给他封了都督豫州诸军事、持节之后,秦亮的官位已比令狐愚和王飞枭高。 令狐愚等二人虽然是长辈,但他们都信任秦亮的军事能耐,在这种时候没有意见、已表示愿意接受秦亮的调遣。毕竟此时的官位和地位都是虚的,打赢了战争之后才有用,王凌也支持秦亮执掌前军兵权。 秦亮又从王凌那里,为文钦要了一千骑兵、让文钦带领,并归于自己麾下指挥。文钦从寿春出发,已经先走了。 大路上的纵队军容十分整齐,各种训练的效果明显,粮食没白花。 到了傍晚,各部校尉便自己寻找营地,构筑军营,连溷厕也修得十分规整。这些行军布阵的基础要求,连屯长都会,因为这几年秦亮在派人教他们识字、以及教授各种常规的行军布阵知识。 河水上下,景象十分壮观。庐江郡几乎从未出现过如此热闹的场。 马钧设计建造的水车船只、此时也抛锚了,正停靠在河里修整,等明早与陆军一起出发、水陆并进。 陆地上的营地里,升起了寥寥炊烟。行军饭食十分简单,大伙正从大块饭板上、掰东西下来,放在水里泡,然后与肉干菜肴一起煮熟就能吃,挺省事。 一块块的饭板又硬又干、很结实,比没有加工过的大米体积小几倍,只是不太好吃,但方便运输。加工也很简单,煮了之后暴晒晾干,反复十来次,便成了这副模样。 秦亮仍在军营外的马背上,眺望着傍晚的北方。 起兵确实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程,不知道是否做到了出其不意、能否顺利抵达讨虏渠附近。秦亮现在脑子里连大势也不怎么想了,只有一个念头:先占住乐嘉等地。 乐嘉那个小城、位置却也很巧合,差不多正在洛阳和寿春的中间。距离上谁也不占便宜,看谁动作快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等几个月 豫州刺史韩观忽然送奏书入京,奏书是写给皇帝的,但立刻送到了太傅府。扬州大军过境,沿颍水进入慎县境内! 事情发生、至少已在两天两夜之前,这还得信使不顾疲惫,沿途换马、昼夜兼行才行。 不多时,诸葛诞在太傅府外求见,没一会便与司马昭一起进来了。 司马懿在邸阁中见到诸葛诞时,诸葛诞说话也不太利索:“皇太后殿下正在寿春,王凌、王飞枭、秦亮细诉太傅罪状,已经起兵谋返了!” 平素司马懿的神情举止一向很沉稳,但此时眼睛竟然瞪得很大,眼中神色十分复杂,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道:“郭太后?” 诸葛诞忙点头道:“是。” 这不可能! 情况越来越离奇。从郭太后失踪起,事情便开始让人难以想像,如今她居然出现在了寿春!而且王凌这么快就出兵了? 算一下日子,王凌必须要在得知洛阳兵変的时候、马上就下定决心反叛,就这样时间也很紧迫、几乎办不到……然而司马懿在发动兵変前夕,只有父子二人知道谋划,王凌不可能提早知道兵変。 只能是王凌的动作太快,快得出人意料。 王凌!汝就不能等几个月吗? 郭太后、王凌、王飞枭、令狐愚等人的脸纷纷在司马懿脑海里闪过,此时的人与事,完全脱离了司马懿的经验和想像。不过秦亮的面孔却有些模糊。 莫非是对秦亮看走了眼?这个在洛阳最高做到五品官、到了扬州做郡守的人,司马懿确实没怎么在意。 司马昭的目光看向了父亲的袍袖。司马懿立刻伸手进宽袖,用力抓住了轻微发抖的手。 不管怎样,司马懿凭借丰富的经验,第一时间已直觉到、情况十分严重! 因为此时中外军要完全受掌控,还比较困难。昨天司马师凑了一营兵马出发,已是相当不易,这还亏得司马师做了护军将军几年、并拉拢了不少被曹爽裁掉的将领。 否则没有几个月时间、很难掌控成营的军队,那些人至少会精神消沉把军务搞得一团糟,或者会想逃跑,拿到了铠甲兵器后、在武将的煽動下发生哗变也说一定。 以前司马懿面对的对手,像曹爽、公孙渊等人,几乎都能琢磨透,对方大概也会按照司马懿的想法行动,毕竟以各人的性情来看、选择不多。只有这一回,情况却相当奇怪。 直到现在,司马懿也觉得、王凌不应该这么快出兵。刚给他封了太尉,与王凌有关的人、一个都没动。 司马懿沉思了一会,问道:“他们在寿春说我有什么罪?” 诸葛诞一脸难色:“这……” 司马懿不动声色道:“说。” 于是诸葛诞把当时的言论、叙述了一番,大概是司马懿把发誓当儿戏,屠戮辅政宗室大臣,还歼杀曹爽妻、先帝妃嫔,让大魏公主下跪磕头、想称帝云云。 司马懿气得差点没吐出血来,在原地踱来踱去。 虽然大部分事他都干过,但被人当众说一遍、确实很气人! 司马师养的那些私兵,只效忠于司马家,用的时候好用,但对军法的敬畏、确实不如中外军将士,不好约束。何况大魏的中外军,以前也经常干屠城之类的事,奸婬掳掠啥没干过?这种事还拿出来说什么? 诸葛诞道:“仆本不敢说。”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恼怒,沉住气道:“反贼无非是在栽赃嫁祸。汝能忠于朝廷,甚好。” 诸葛诞忙道:“王凌等歃血为盟的前一天,我还不知道他们要谋反,否则绝不会把小女嫁给王广!” 司马懿没理会,心里却十分明白:诸葛诞跑回洛阳,无非是觉得王凌打不过自己。 司马懿 一生打了很多胜仗,威望极高。很多人都惧怕和相信他的能力,他只要不死,大多人都不敢与他为敌。譬如诸葛诞,对强者和权威的敬畏、是人之本性,十分正常。 不过现在司马懿的心还是有点乱了,事情出现了一些他始料未及的奇怪变化。这种完全的意外,十分打击自信心。 司马懿看着窗外思索了一会,忽然转身对司马昭道:“汝立刻派人去传令子元,叫他不用再去乐嘉,应即刻派轻骑到南顿、陈县,监督当地官员,把囤积的粮草烧掉!” 诸葛诞与司马昭都是一怔。片刻后,司马昭才揖拜道:“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先去要一份诏令。”司马懿又说了一声,便走到了几案前,拿起毛笔准备写信。他要劝说某些人,如果无法当面交谈,至少也得亲笔信。 诸葛诞站定揖拜,忽然又道:“庐江郡守秦亮,虽然年纪不大,却不可小觑。盟誓起兵那天,就他说的话最多。说不定此事就是秦亮的主意,扬州很多人、还有王彦云,都对他十分欣赏。” 司马懿拿着毛笔,抬头道:“芍陂之役?” 诸葛诞道:“不止如此,此人在扬州有儒虎之称。” 司马懿点了点头,心道:我与此人没有什么来往,子元或许更了解。 这时诸葛诞再次揖拜道:“仆请告退。” 人们都退走后,司马懿忽然把手里的毛笔“啪”地一声摔在木案上!六十多岁的他力气还不小,笔杆立刻撞成了两截。 王凌!司马懿还没成年的时候,便跟着大哥在河东郡认识了王凌,王凌几乎是看着司马懿长大的,以前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几十年的交情,王凌却一点情面也不讲,竟然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直接起兵,马上就要你死我活! 没想到王凌才是那只最能装腔作势的老鳖,活得长又狡猾,几十年也没看透他? 有些大事,便是一步迟,步步迟,从一开始就非常被动。 但事到如今,司马懿肯定不会轻易把豫州那么多粮食给叛军,无论如何也要尝试挽回一下,那可是叛军的命!不从豫州搶劫粮食,王凌那么多人、只靠扬州两郡的调运,拖下去就等屍罢! 就在这时,侍女闻声来到了门口,却一脸畏惧地不敢进来。 司马懿一拂袍袖道:“重新拿一枝笔来。” 侍女道:“喏。” ……司马师收到消息后,已立刻派出了轻骑前往南顿、陈县两城。 最近这几年,颍水、渠水流域兴修水利,开辟了很多屯田,积攒了大量粮食,都存放在豫州各地的城池中。其中南顿、陈县,靠近百尺堰,存粮最多。 无数军民省吃俭用、辛苦了几年的存粮,就要这么一把火烧掉,确实有些可惜。但总好过落入叛军之手! 一队轻骑沿着颍水西畔的大路南下,直扑南顿县。 忽然,前面传来一声马的嘶鸣!片刻间便有数马向前跪倒,马背上的人几乎从半空扑了出去,接着就是“哐当”沉重的摔地声音,惊呼惨叫随之而来。 “嘶……”后面的坐骑总算是被紧紧勒住了,数骑的前蹄已高高扬起。有人大喊:“糟了,有伏兵!” 就在这时,路边的草丛里冒出了几个士卒,端起弩就射。 不远处的树林里,一队骑兵也冲了出来。当前一人长得十分雄壮,甲胄外面还披着麻衣,头盔上系着孝布。来人大喊道:“文钦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也,送尔等上天!杀!” 魏军轻骑见状,遂不敢去杀草丛里的弩兵,立刻纷纷调转马头、重新拍马往北跑。 但一番耽搁,文钦等人已冲近眼前。战马飞驰,马蹄铁踏在緊实的大路上,声音铿锵有力。 装备了双面铁马镫的坐骑,骑着确实要灵活一些,文钦已经彻底放开了马缰,双手挥舞长柄大刀,一刀便将一人斩落下马。 文钦旁边的骑兵单手拿着长矛,对着一个魏军骑兵的背心缓缓拉近。那魏兵转头看了一眼,挥着环首刀拍开了长矛,但坐下的马匹似乎接收到了错误的意思,竟然慢了下来!勤王|兵立刻挥起长矛,从上面“当”地一声打在那人的盆领上,那骑士吃力痛叫一声,在马背上歪歪斜斜。 这时文钦赶到,又是一重刀,那人惨叫之下,连人带甲摔下马去。 大路上尘土腾起,灰蒙蒙一片,钢铁的撞击声、马蹄声与人们的大叫惨呼混作一团。虽是小规模的厮杀,原野上的宁静却已被完全打破。 一番拼杀之后,魏军骑兵死伤殆尽,也许他们不跑、还能避免被背后袭杀的不利处境。只有数骑魏兵跑得最快,已经渐渐跑远了。文钦仍不解气,一边勒住战马,一边扔了大刀,张弓搭弦。 “砰”地一声弦响,片刻后,远处又有一人应声摔下马去。 眼见剩下的人追不上了,文钦才骂骂咧咧地收兵,招呼部下返回南顿附近。他得到秦亮的军令之后,率一千骑很早就赶到了南顿,啥也不干,就盯着南顿城。不管是想出城、还是想进城的人,不问他们是干什么的,直接全部杀! 令狐愚派遣的轻骑,则是从平阿县出发,沿着渠水直奔陈县,做法与文钦一样。 秦亮的军令意图已经毫不掩饰,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劫下这两个城的粮食,并抢占汝阳、乐嘉二城。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逆流顺风 二月初十,天气晴。春季的豫州大地,大多时候吹东南风,这几天也不例外。勤王军沿颍水北上,虽是逆流,却是顺风。 只见颍水上的船都升起了帆,起帆后的船队更加醒目,远观如同一条大龙在大地上缓缓挪动。借助风力,十分利于运送粮草辎重的船队。 加上今年春吴国建业等地发生瘟疫,暂时免去了扬州腹背受敌之忧。这个时间点,各种因素叠加,确实可以称得上、天助我也! 秦亮在军中、当众如此感叹天助,也是为了鼓舞士气。让将士们认为胜率大,才更有干劲。 但大军出征之后,到现在为止、实际上双方还没有发生过一场像样的战斗。 沿途有几个县城、基本没有兵马,最多有些屯兵和县令的庄客。大魏腹地,只有都督和刺史手里、才有随时可以聚集调动的中外军。 而豫州刺史韩观年纪很大,州治安城那边、至今一点动静也没有。显然韩观不打算独自阻挡勤王大军,只要王凌军不去打他,他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此时秦亮的数千人马已经过了项县。 大军的行进路线是沿着颍水、走大路水陆并进,行军速度很快;项县离寿春、已有五百余里。此地继续沿颍水往西北不足百里,就是乐嘉、汝阳。 项县在颍水和渠水的交汇处,仍旧位于颍水西侧;而南顿县、并不紧靠颍水,据称有大量屯粮的地方之一、便是南顿县城。 秦亮估摸着位置,便带着王康、饶大山、隐慈等人,率一队骑兵离开颍水河畔,往西北方向骑行。 众人循着方向走了一阵,遇到王飞枭部的斥候、便跟着斥候到了南顿县城外。 王飞枭部从寿春出发、走在最前面,此时已有数千人堵住了南顿几道城门。其它的兵马并未在此,根据事先的部署、他们会径直北上,直逼乐嘉、汝阳,这会说不定都快到地方了。 秦亮先见到了文钦。文钦下马后揖拜,秦亮也下马还礼。 文钦道:“仆昨日拦住了一队司马贼军的马队,杀了大部,让剩下的数骑逃跑了。” 敌骑这么快来到南顿,人数也不多、能干什么,恐怕是想来烧粮草的!这么看来,南顿城里可能真的有大量粮食,秦亮更加期待起来。 秦亮点头道:“甚好,文将军先立一功。” 这时另一员武将前来拜见,禀报说、正在劝降县令。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劝降的道具,除了郭太后的诏令,还有一只木盒子。武将打开木盒展示,里面顿时出现了一个头颅,还沾着石灰。头颅旁贴着一副布条,上书:助纣为虐之反贼。 秦亮问道:“这是谁?” 武将道:“慎县县令,聚众守城,王将军破城后杀之,以儆效尤。” 秦亮没说什么,让武将继续劝降。 沿途的县城并没有攻击扬州军,大多只是在履行职责守自己的地盘,不认郭太后的诏令也情有可原,这县令死得实在有点冤。不过头颅送到南顿城里,估计能起到点作用。 各地官员只是想观望而已,但手里没兵,榜样给他们看、不降马上就要死。观望也就没啥必要了。 都是豫州的官,总有在刺史府相聚结交的时候,南顿县令必定认识同僚的脑袋。 果不出其然,城上的人看到了东西,又见城外人马旗帜云集,将士们都披了甲、要准备攻城的迹象。没多多久,官吏们痛快地打开了城门!诸军顿时蜂拥而入。 秦亮骑马来到城门口时,看到几个官员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官员拜道:“仆乃南顿县县令陈琰,不知将军来传殿下诏令,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身边的部将开口道:“此乃 新任豫州都督秦将军,便是没有殿下诏令、汝亦应开城迎接上官!” 但如果别人不认郭太后诏令,怎么会认郭太后封的官? 秦亮也不多说,立刻道:“县令深大义、知晓对错,暂且仍掌南顿县寺,我定为汝请功晋升。城内可有粮草?” 陈琰忙道:“秦将军,请随仆来。” 一众人便跟着县令来到了县寺中。 县寺里有个巨大的邸阁,比六安城的郡府邸阁还要大,修在高高的台基上。邸阁下面有一排券洞大屋,县令拿着钥匙打开了一间大屋。 大伙走进去,只见里面放满了一座座圆柱形的粮仓,外围是竹席、里面好像还有稻草等物。 秦亮立刻拔出了邓艾送的破剑,随便找了个仓,一剑捅了下去。顿时麦粒就从里面流了出来! 秦亮感觉脸有点烫,转头问道:“这里全是麦子?” 陈琰道:“回禀秦将军,还有稻谷和粟米。城北修了围墙,县寺外面还有粮仓。颍水上下屯田收的田税,每年都会运来许多粮食、存放在这里,仆稍候便拿文书案牍来,每一笔进出都有详细记录。” “哈哈……”秦亮忽然仰头大笑。 诸将属官也跟着笑了起来,顿时邸阁下面充斥了欢笑声。 秦亮高兴地问道:“陈县令是颍川陈氏、还是广陵陈氏?” 陈琰的眼神很复杂,一点笑意也没有,脱口道:“仆祖籍广陵,后迁徙陈留。” 秦亮道:“我有个好友也是广陵陈氏,叫陈安,字季乐。汝认识吗?” 陈琰瞪眼道:“那不是仆之族弟吗?不过无甚来往,多年前见过一面。” 秦亮抚掌道:“多亏陈县令站到了我们这边,不然把汝杀了,如何向我好友交代?” 陈琰揩着额头道:“幸甚,幸甚。” 这大魏国,无论走到哪里,当官的不是亲戚就是好友。但该当是你死我活的时候,倒也不用手软。 秦亮一边往邸阁外面走,一边回头道:“陈安还在淮南,等他北上的时候,路过南顿县,叫他来见汝一面。” 陈琰惊魂未定地点头道:“好,好,多谢秦将军从中联络。” 秦亮出门后,便立刻转头对王康道:“写奏报。粮草妥,已稳住颍水、讨虏渠交汇地,我军先机占尽,请后方大军速来。”他想了想、靠近王康耳边悄悄说道,“快马召陈安来南顿,铁城交给他的属官。” 南顿县的驻军、肯定要要换上自己的人马,但这个陈琰是地头蛇、更熟悉当地的人和事,若能得到他的加盟,南顿的大量粮食会更加保险。 王康拱手道:“喏。” 此时秦亮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真正的对决尚未开始。 曹爽留下了残局,不可能再给司马懿重新布局的机会。但形势也不会有稳态可言,从头到尾都将处在动荡之中,双方的每一步都在决定生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许昌 勤王军前军主力,抵达了讨虏渠、颍水交汇地区休整。主要驻扎在四城,汝阳、乐嘉、南顿、陈县。 四城离得很近,道路连线仿佛一个“丫”字,乐嘉城最小、连县城也不是,却位于丫字中间。秦亮军就在乐嘉,他现在手里有六千多人,庐江兵屯第二部、郡守部曲一部,以及文钦的别部骑兵。 庐江郡还有六部兵屯,估计半个多月后能陆续抵达前线。 而王凌的好几万兵屯,说不定再等一个月、也来不了。人一多、即便是很简单的聚集部署过程,也是一项复杂的工程。淮南郡的兵屯,显然没有像秦亮一样、多次进行调集集中的演训。 秦亮刚到乐嘉不久,洛水南岸庄园的庄客、黄远拿着秦亮的印信问过来了。隐慈带着他进城见面,送上了一份校事官朱登的密信。 司马师率中外军近两万众、已离开洛阳南下。 消息有一定周折迟滞;加上近期斥候、细作打探到的消息,最近正有大批贼军到许昌。秦亮据此判断,司马师慢了一步、遂放弃了封锁颍水,已调兵入许昌。 许昌乃大魏五都之一,汉献帝最后的都城,是一座大城。城中本身就有一些驻军,附近的襄城有屯田中郎将;秦亮遂猜测,司马师到了许昌后,迟早能集结起三四万人、难度不大。 勤王前军也不到四万,还分驻四五座城、要保护好军粮。此时勤王军突进的速度,大概要减缓下来了。 秦亮翻开各种地图看位置,地形他都知道,图上主要标注的是城池、河流,以及简单的山脉示意图。 许昌是颍川郡的郡治。颍川郡、以及东北面的陈留国,都是大魏朝的心腹之地,城池非常多、人口稠密,情况很复杂。不过陈留国属于兖州刺史部,令狐愚过去了多半还管点用。 只考虑了不到半个时辰,秦亮便派人召王飞枭、令狐愚到乐嘉议事。 秦亮先介绍了最近收到的消息,便直接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策略:立刻北上,进攻许昌! 邸阁厅堂上,几个人顿时住嘴,一起转头看向秦亮。 一向支持秦亮的王飞枭很快开口道:“我们三四万人便要去攻重镇,兵力会不会少了?” 到场的桓范也是一脸惊诧。 国字脸令狐愚皱眉起来,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不如等二舅的大军来了,我们绕行陈留国,从北面去洛阳。陈留国许多官员,与我的关系都挺好。” 秦亮看了一眼令狐愚,顿觉表叔的军事见识实在一般,便道:“等到外祖的人赶到,贼军也会有更多的人马。何况许昌有司马师,我们就这么绕行,司马师径直南下,把我们的军粮给截了、再断后路,我们便会立刻军心动摇。洛阳东面有汜水关(虎牢关),一旦我军不能马上进关,后路又被断,最后还是要攻城攻坚。” 王飞枭道:“我军假意走汝水北上,引诱司马师出城拦截,再与之大战何如?” 二叔这个说法,至少比令狐愚的主意要靠谱。不过秦亮稍微一想,便道:“只要许昌还在司马师手里,颍川郡各城便不会轻易投降,汝水之上的襄城、郏县等多个城池都是坚城,还能分兵守城;等我们一个个攻下来,洛阳的更多援军都到了。何况留着司马师,还会威胁我军粮道。” 王飞枭点头道:“只是我军兵力,确实不太够。” 秦亮不动声色道:“双方的兵马都不够,就这点人。而且时间并不在我们这边,洛阳的兵员潜力更大,我军在正面必须速战速决。” 他展开地图,请几个人上前,接着说道:“另有徐州下邳的石苞、荆州安城的韩观,都可能从侧翼威胁我军。此时他们可能要先问青徐都督胡质、荆豫都督王昶的意思。其中的石苞由司马师一手提拔,此时说不定正在召集徐州兵马。 只要这两地的兵马出动、从两翼靠近,司马师又在正面伺机而动,局面立刻就会急转直下。我们可以等后续屯卫大军北上,但司马懿必定也在洛阳换将、设法控制新五营。 而许昌等地有许多‘士家’,都是洛阳中外军的家眷。待我们控制了洛阳军的部分家眷,司马懿想尽快恢复中军战力士气,亦会更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稍作停顿,又用肯定的语气道:“当今许昌城名气很大,攻入许昌,赢下首战,震慑四方墙头草。一战扭转局面!” 王飞枭神情凝重,想了想道:“殿下与阿父叫仲明掌前军,只要仲明下令,我们定当遵命。不过此事,也应派人日夜兼行、急报寿春。” 令狐愚看向秦亮,也点一下头。 秦亮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二位还认我的军令,军中总得有个人决策,那便聚集兵马,准备克日北上许昌!” “呵!”桓范忽然苦笑了一声。 此人之前是大司农,但也做过刺史、有带兵的经历,应该也懂兵事。秦亮看了桓范一眼,却没问他的主意,反正桓范现在也没兵权、不需要管他的看法。 桓范犹自道:“大将军是惧战,秦将军却冒进,终究是年轻气盛。” 秦亮皱眉看着桓范。心说这桓范确有见识,但毛病也不少,除了私德挺差,还自命不凡。现在他都成丧家之犬了,还能大言不惭! 令狐愚以前也经常进出大将军府,与桓范很熟悉,这时令狐愚问道:“桓公也觉得太冒险?” 桓范摇头道:“你们还要留兵守城,最多能出动三万余人,兵马或许还没许昌城里的人数多,有这么攻城的吗?” 王飞枭道:“可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有仲明站出来决定大事,总比争吵不休、逡巡不前要好。” 令狐愚听到这里,也点头称是。 秦亮冷冷道:“不能只看人数,此时洛阳刚经大变故、司马师率领的中外军士气必定不高,剩下的人大多是屯田兵,远不如我们扬州前军精锐。既然已经决定,何必再瞻前顾后?” 王飞枭与令狐愚面面相觑,片刻后便向秦亮揖拜、答应奉命。三人遂跪坐在原地,相互执礼。 几个人起身后,秦亮送两位长辈到外面的台基上。王飞枭与令狐愚告辞离开了。 桓范一直在秦亮的军营里呆着,这会也与秦亮一道、站在台基上目送两个大将。 沉默了一会,秦亮才转身道:“趁洛阳和东西各地方诸侯、都没反应过来,灭掉司马师,此时才是最佳时机。形势如此,不得不冒险。” 桓范看了秦亮一眼:“此役秦将军若能胜,我给汝磕三个响头!” 秦亮尴尬道:“我的年纪比桓公小那么多,怎好意思受之?” 桓范愣了一下,俄而便笑了起来,笑得身体抖动,却又有所克制,加上他须发枯槁、其貌不扬,模样看起来着实怪异。 秦亮只是看着他,完全没有笑。 桓范终于忍住了笑声,喘口气道:“秦将军勿怪,我不是笑秦将军,是笑命数。大将军未败之时才有优势,而秦将军的选择确实并不多。我亦望秦将军能得天助,若真如此,磕三个头算什么?” 秦亮不置可否,抬头观望着台基以外的景物。 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一些屋顶。小小的城中,一片宁静。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刃之剑 在乐嘉城议事时,王飞枭就说、要快马奏报寿春。 两地的消息传递非常快。从乐嘉到淮河北岸、是一片平原地,沿颍水的大路又直又平,沿途的县驿和亭舍也有备马;王飞枭的奏报当天出发,连夜赶路,第二天就到了寿春。 秦亮的干法也是快得惊人,从淮南出兵、还不到十天,他们已经占领了汝阳、乐嘉等地,北上进军已有六百里。 寿春的人们听说前军得到了一两千万石粮食,正没高兴两天;这会扬州的兵屯、都远远没有召集起来,秦亮竟然又要打许昌重镇了! 王凌得知消息,急忙从外郭赶回了都督府。儿子王广、王金虎以及诸文武上前见礼,都在邸阁门口议论纷纷。 也有的人认为兵贵神速。但更多人搞清楚了兵力对比、竟然要攻城之后,都劝说王凌、赶快发急令去前方,劝阻秦亮轻敌冒进。 前军虽然只有四万人,不足扬州兖州能调动的兵力一半,但精锐几乎全在前面。一旦精兵折损,就像一把剑没有了剑刃、一只老虎没有了爪子,剩下的大量兵屯,很难再有苦战之力。如果秦亮此役战败,那么扬州军首次大战、既可能是最后一战。 攻城这种送屍的活,正应等大量屯兵到达之后,让屯兵去爬城填命,反正死了还可以继续召集。扬州是大魏东线前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兵屯。 甚至有一个属官懊恼地说,当初王都督应该亲率前军,寿春的军务,可让王飞枭、王金虎主持。 这时王金虎却道:“阿兄、表兄都在前方,精兵几乎都在他们手中,仲明麾下只有数千兵屯步骑、以及一千骑兵别部。若无阿兄表兄赞成,仲明也打不了许昌阿。” 听到这里,王凌立刻点头道:“战事是不能久拖。胡质回信说,石苞已经把我们的信使给砍了。看来石苞已经蠢蠢欲动,洛阳的兵马也很多,拖延下去确实不利。” 立刻有好几个人点头赞同。 王凌忍不住又喃喃道了一句,“这时候,如果秦仲明真能拿下许昌,那便太好了!” 司马师做过护军将军,他能最先召集的洛阳中军、必定是中外军中最可靠的那一批人,打掉这股兵马,司马家将会非常难受。 许昌又是洛阳南面的门户重镇,大量“士家”都在许昌等地。王凌军如果拿下这些人质,手里也有郭太后,到时候谁是朝廷就说不好了。 而且这样的仗、如果扬州军都能赢的话,周围那些都督刺史要选择哪边,考虑的时候可能又不太一样了。 好处王凌都看得到。只不过攻城的兵力、一般要远大于守城方才行,众人实在不知道、秦亮该怎么拿下许昌。 王金虎的声音道:“仲明五百兵就敢阻挡蜀军数万大军,现在有了几万精兵,敢打许昌,倒不让人觉得很意外。” 旁边的武将立刻附和道:“秦仲明的胆子确实很大。” 前方的王飞枭、寿春的王金虎都支持秦亮,这时王凌便转过头,看了一眼王广和王明山。 两人已经逃出了洛阳,什么都没带,王广只带了他的儿子。两兄弟的文采是不错、王明山的书法也很有名气,不过他们都没带兵打过仗,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长子王广可能要有见识一些,毕竟王凌在青州的时候、王广一直在身边辅佐,见过不少世面。 但若要问王广的看法,王广根本不赞同起兵,因为这种事、是拿王家全族的性命在冒险,王广是绝不愿意干这种事的。 只不过王家心腹劳精到了洛阳后,不是问王广的意见,而是通知他、扬州要起兵了,催促他快跑。那他当然没有办法了,只得和弟弟一起跑路,不然留在洛阳实在是凶多吉少。 这时有部将道:“秦将军治军有方,短短十日之内, 庐江郡又有数千兵屯聚集出发,已至芍陂渎西。仆往观之,队列整肃,行军有章。郡守不在,兵屯尚能如此,实在难得。” 王凌想了想,便道:“公美,汝带剩下的一万中外军步骑,明日便开拔北上,到了前方便听从秦仲明、统一调遣。” 一嘴络腮胡的王金虎拜道:“喏!” 这下王凌在寿春几乎没有精兵了,只有陆续聚集到寿春的屯兵。 如此一番周折之后,秦亮反而掌握了决定胜负的最大兵权! 虽然秦亮在扬州很有名气,但终究是年轻、资历浅,从未有过统领大军的经历,所以先前有人懊恼、王都督应该率领前军北上,正是这个缘故。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然而情势紧迫、此事本来也是秦亮在主谋,关键是他那前军主将是郭太后给封的。起兵若无郭太后出面,王凌没有虎符,想调兵出动都很有难度,所以大家还是愿意听郭太后的意见。 于是王凌一时也不好调整兵权,他考虑到两个儿子、一个外甥都要去前面辅佐秦亮,只能安慰自己:希望秦亮的能耐、真如名气一样靠得住! 王凌意识到事态严重,便道:“此事须得禀报殿下。” 属官和诸将只得留在前厅,王广父子四人去内宅,来到郭太后居住的庭院。 庭院里数十妇人居然拿着剑、正在那里练习,见到有人进来才停下,弯腰向廊道这边揖拜。王凌看着这场面,心道:扬州没人吗?连妇人也拿着兵器。 通报之后,殿下召王凌等人入见。 王令君、王玄姬等人都在殿下的房中,殿下则跪坐于帘子后面,只能隐约看到个人影。 王凌父子几人先向帘子俯拜稽首,殿下的声音道:“彦云等不必再行此大礼。” 这时王令君等人,才上前揖拜王凌父子。 玄姬注意着王广,一连看了他几眼。玄姬或许是想问白夫人的事,然而王广连他新娶的正妻都没带、王明山也没管自己的结发妻,怎么可能顾得上王凌的一个妾?实际上若非看到玄姬,王凌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在洛阳还有个妾。 玄姬大概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终究没有言语。 不过如今看来,公渊不带诸葛氏也没什么错。那诸葛诞简直靠不住,刚刚联姻不久,遇到大事就自己跑了! 他嬢的,这亲家完全不如孙婿。不管秦亮干的事如何叫人忧心,起码秦亮是提着脑袋冲在最前面,跟那些见势不对、只顾自己的人不可相提并论。 还有王凌的部将杨弘,乃祁县同乡,王凌一直引为心腹,不料关键时刻也跑了。 此时此刻,别的什么都已不重要。谁是盟友和心腹、谁是虚情假意,现在这种堵上全族性命的时候、确实才能一下子分辨出来。 王凌收住走神的心思,径直道:“禀殿下,秦仲明为前军主将,今日派人回寿春奏报,他要攻打许昌了。” 帘子后面没有多大反应。 王凌便又陈述利害关系,大致是说,时间太短、后续大军未能跟上,精锐尽出,输了大家都要完了。此役干系重大,所以要亲自前来奏报殿下。 这时郭太后的声音传来:“我虽是皇太后,但诸公以我之名起兵勤王,如若勤王失败、我也没有好下场。” 王广道:“司马家真是太狠毒了。” 郭太后道:“金乡公主向司马师磕头,方得赦免。我若向他磕头,能得到宽待吗?” 王凌忙弯腰道:“让殿下及公主受辱,实乃臣等之耻。” 郭太后这时才说起正事:“秦仲明在做校事令时,曾献制盐良方。我在东堂召见他,彼时听到他的方略,便知此人有宰相之才。彦云有此孙婿,应当用人不疑。” 王凌揖拜道:“臣谨记殿下教训。” 郭太后端庄威严的声音道:“好。” 王凌听到这里,便拱手道:“臣请告退。” 郭太后道:“望卿等用心军务。” 王广等人纷纷拜别,一起后退了几步,然后走出房间。 令君与玄姬送到门楼方止,王凌叮嘱道:“殿下以身家性命保我们大义,恩重如山。你们是妇人,可以在殿下身边近侍,定要恭敬服侍,切不可怠慢。”二人揖拜,王令君道:“遵祖父之命。” 王凌不再管她们,走出门楼之后,他又不禁当着儿子们的面,仰头长叹了一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运筹帷幄 刚从武|卫营军营巡视回来的司马懿,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叛军已陆续进入洧水,要进攻许昌! 中外军的新任将军司马昭、卫瓘等人跟着回来,一起知道了消息。诸将震惊之余,司马懿的神情却变得微妙起来,缓缓地在地板上踱着步子。 诸将纷纷侧目,观察着司马懿。 司马懿此时的踱步并不急躁,沉思的模样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实则又像看到了机会。如果完全是个令人吃惊的坏消息,他的动作神态不会如此轻缓。 轻缓得好像在捕捉一只兔子,生怕动作太大了、会吓走小东西。 凭扬州、兖州二地的军力,想与朝廷正面对抗,实力有差距。但前期司马懿的处境非常被动,那是因为洛阳局面还没平定、王凌就先动手了。等司马懿得知事情的时候、叛军已经在路上,结果只能是被迫应付。 无论如何,战事部署不能跟着对方的谋划走。需要找到了机会、扭转局面,让王凌陷入被动应付的处境,那么形势就会渐渐回到洛阳这边。 许昌,可能就是这个扭转局面的机会。 司马昭的声音道:“阿兄在信中说,贼军的前军将军应是秦亮。” “秦亮?”司马懿微微有些意外。 司马昭道:“便是王凌家的孙女婿,儿在秦川和关中都见过他。” 司马懿点头道:“我知道此人。他是想引誘子元出城大战,速战速决。或是想引洛阳中外军主力尽快南下,趁我们没准备好,提前博个输赢。” 否则此事根本就是个儿戏。 王凌令狐愚有多少人马,司马懿一清二楚。王凌加上收拢的诸葛诞军、大概三万人,令狐愚有一万多人,即便庐江郡完全不留人驻守,也只能马上调集三四千守城的兵屯。 这么短时间里,王凌等人最多能动用这些军力。兵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要攻城不就是笑话吗? 司马懿没管许昌,而是转身看向卫瓘道:“汝去中书省要一份诏令,即可赶往襄城,监督典农中郎将、召集屯兵守城。随后我会再挑选洛阳中军,前往增援。” 卫瓘拜道:“喏。” 卫瓘才二十多岁,与司马昭的关系很好,却从未带过兵。他长得瘦、额头宽,个子也不高,看模样也不像是带兵的武将。 但司马懿一时间没什么好的选择,只能挑一些比较可靠的士族子弟。而与司马家关系好的士族多半是并州、河东郡人士,这些人多半也与王凌家有关系;这个卫瓘不是曹爽的人,因早年丧父、也与王凌家无甚来往,所以才得到重用。 雍凉、荆州倒有不少司马懿提拔过的人,一时半会却用不上。譬如邓艾,此时还在路上。 司马懿打了一辈子仗,此时在洛阳用将、反倒指靠了司马师干护军将军时的人脉。之前被曹爽打压、免职的中外军将领,司马师拉拢了不少。 加上中垒中坚二营以前是司马师直接统率,虽在去年秋被拆分,却还留有很多司马师的熟人;所以这么短时间内、司马师才能挑选出近两万人出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剩下的大多人,司马懿暂时无法信任他们。若是抵御外敌,这些人立刻就能用;而打郭太后号召的叛军,这帮人临阵倒戈也许不太容易,但怠战、逃跑是可以预见的情况。 在十万大军之中,百人将、屯长就超过两千人,光是换统兵大将不行,大将都不认识下面的人。需要时间,继续换中层将领,然后让将领熟悉、威服和拉拢更多的人。 如果做法细致一点,还得考虑明升暗降之类的作为,尽量减少将士们的抗拒情绪。或者恩威并用,渐渐让原来的将领识相表忠。只要三个月,中外军的情况就会不一样。 即便... 是一个月后、与现在相比也会有所改观,战力士气无法尽快恢复,至少人事会可靠很多。 于是司马懿又对司马昭道:“传信给汝长兄,不管贼军如何挑战,坚守许昌不出。挫其锋芒,再等一个月,局面亦会大不相同。” 司马昭揖拜应诺,见几筵上有笔墨简牍,径直跪坐过去,当场写信。 这时司马懿又结合眼下的情况,用教训的口气道:“用兵最简单的问题,目的越保守、越容易成功。防守会比进攻容易,即便是在野外相遇,防守的一方也会占据更大优势。更何况是守城,只要子元不出城,叛军即便有十万人,一时也别想拿下许昌。” 司马昭道:“儿记住了。”司马懿埋头看着几案上的图,豫州谯郡就在石苞军的西侧。只要石苞进入谯郡,则可威胁陈县、颍水等地,稍等十来天,石苞就可以牵制一部分叛军。 最好的情况、还是叛军在颍水附近一面对峙,一面防备石苞。先耗时间,等待局面慢慢地渐进扭转。 不过秦亮忽然进军许昌,双方只能提前进入憿烈对抗状态,司马懿已没有选择、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许昌,不然影响太坏了。 司马懿也不会让子元出战。子元军弱于叛军,急于出战,便打成了添油战术、此乃兵家大忌。 既不能弃、也不能战,那便只能守。秦亮此举,其实已经把司马家逼到了没有选择的地步。所以此时从策略上看,司马懿仍然处于被动应付的阶段。 不过子元军守城的赢面极大,除非子元中计、按捺不住性子率军出城大战。以司马懿对儿子的了解,这种可能不大。 虽是被迫提前开战,但此役的攻防战之后,只要子元守住许昌一月,局面将会完全转变! 秦亮这些年轻人,一朝掌权,便急不可耐、上来就赌上生死,只能靠胆子大豁得出去。 司马懿看着图纸,心道:洧水、颍水之间,必是叛军之死地。 司马懿缓缓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把目光移向地图上更远的地方。青徐、荆豫离得最近,特别是豫州宛城、安城,徐州下邳的人马,十日之间就能进逼颍汝水域;在接下来的生死大战中,作用应该最大,得尽力争取。 离豫州战场稍远的地方是冀州、并州、幽州,距离越远,影响的时间也更远。毌丘俭、程喜这帮人,也不能让他们反叛,否则打完了王凌还没结束,这仗没完没了、夜长梦多。 还有个重要的地方是雍凉之地,那地方能威胁洛阳的腹背。 其中夏侯玄是关键人物,其结交甚广、还能影响毌丘俭等人,司马懿的想法是暂时稳住他。郭淮也很重要,在雍凉地的旧部极多,他虽然是王凌的亲戚,却可以争取一下,让郭淮起到更大的作用。 司马懿运筹着全局,心道:秦亮只能靠王凌的信任、暂时主兵事,只能一时占据某处先机。许昌之役后,先机也不会再给他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同的姻亲 司马懿写给夏侯玄的信,几天前就到了长安都督府。 这会在陇右带兵的征蜀护军夏侯霸、也来了长安,说是禀报军务,实则必是为曹爽被杀之事而来。 夏侯玄是夏侯霸的堂侄,又是雍凉地区官位至高的一方诸侯;夏侯霸在大事上,都会想找夏侯玄商量。 叔侄二人来到了邸阁中的一间房中,夏侯玄便先拿出司马懿的信、给堂叔看。 堂叔夏侯霸看罢情真意切的书信内容,却大骂道:“被驴的后腿踢了脑袋、才相信司马懿!” 夏侯玄看了堂叔一眼:“如之奈何?” 堂叔顿时答不上来。 夏侯玄的亲妹妹夏侯徽、是司马师的结发妻,但司马师这个妹夫,平素对夏侯玄的态度有点冷淡;反而是司马懿与夏侯玄关系不错。 大概是因为夏侯徽出嫁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已经不在世了,婚事是夏侯玄这个做哥哥的、与司马师的父亲司马懿在商量操办。一来二去,辈分虽不同,俩人的关系却亲近了不少。 夏侯玄想了想,便道:“司马懿或许会留些情面,等司马懿离世,后面的事便不好说了。”他停顿了一下,“另外,扬州王凌起兵了。” 堂叔在陇右离得远、消息可能会慢一些,一张阔脸上顿时露出了诧异之色,显然刚刚才从夏侯玄这里听说。 夏侯玄皱眉道:“邓艾已经去洛阳了,堂叔不知?” 堂叔道:“邓艾没向我禀报阿!” 夏侯玄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在雍凉之地,他虽是最大的雍凉都督,堂叔夏侯霸则是位列第二的大将;但这边很多将领都是司马懿、郭淮提拔的人。不时就会发生这种事,就像邓艾离任、招呼都不打一声。 特别是夏侯玄,以前从来没到雍凉当过官,曹爽把他调过来、直接就干到了雍凉都督,两州之地文武官员极多、到现在他连人都没认全。夏侯霸之前倒是在西边打过仗、做过官,但他督军陇右也才两年,同样是因为曹爽的提拔。 堂叔回过神来,又道:“这才多久?消息传过来也要几天时间罢,事情便是洛阳兵変才几天、王彦云径直起兵了?” 夏侯玄看了他一眼,道:“是。” 堂叔顿时有点蠢蠢欲动,但在雍凉地区,要是不拉上郭淮一起,那便很难干成什么大事。把郭淮砍了也不行,等收拾好他手下那帮人,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果然堂叔小声暗示道:“郭淮与我有隙,不过他是王凌的妹夫。” 夏侯玄不置可否,不动声色道:“堂叔觉得,王彦云能成吗?” 堂叔道:“这个时候我们不动手,以后更没机会。” 就在这时,厅堂里进来了个夏侯玄的家奴。夏侯玄便回头喊道:“这边。” 家奴走了进来,说道:“扬州的信使求见,欲求见将军。” 夏侯玄与堂叔对视了一眼,便道:“有请。” 没一会,信使就被带到了房间里,向在场的两个将军见礼之后,信使把一只泥封盖印的竹筒呈上。夏侯玄看向奴仆,道:“打开。” 家奴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帛书、一份放在纸封里的信。 夏侯玄一看帛书,脸色顿时一变,吃惊道:“皇太后殿下的诏令!” 两人遂把帛书放在木案上,一起当着信使的面俯拜稽首。堂叔动作快,先双手去拿了帛书,夏侯玄只能先看书信。 刚才夏侯玄看到诏令之时、已感惊讶,此刻看到这封秦仲明写的信,他的脸色更加难看,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秦仲明在信中写,司马师杀了他的结发妻夏侯徽! 还有理由。其一,司马师的第二任妻子吴氏,刚进门就被休了。司马师想与羊家联姻并非主要... 原因,因为即便如此、也没必要才几天就休妻;主要原因是吴氏刚到司马家,便打听夏侯徽的死因。 其二,夏侯徽公开的死因是染上瘟疫。信中叫夏侯玄再想想,当时除了夏侯徽死于瘟疫、司马家还死了谁?瘟疫是会传染的,染上的人经常全家都会死、或者只有少数人幸存,司马家却只死了夏侯徽一个年轻人,非常奇怪。 其三,秦仲明声称,他做校事令其间,拉拢到一个司马家的奸细;奸细透露密事,说司马师毒杀了发妻。 最后一条理由无法证实,但前面的道理一点破,夏侯玄顿时觉得颇有道理! 这时信使道:“秦将军十分钦佩夏侯将军的才能,夏侯将军对九品中人法的见解、十分独道……” 夏侯玄感觉有点眩晕,摆手道:“汝先安顿歇息,随后再见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奴仆立刻道:“客人请。” 信使只能揖拜道:“仆静候将军召见。” 堂叔见状,放下诏令,伸手把书信要了过去。 夏侯玄的神色十分怪异,似哭非笑,“阿妹对司马师死心塌地,我只要说司马师一点不好,她便要与我争执。”他渐渐地情绪开始失控,顫声道,“我与司马师关系不好,或许反而是因为联姻,我妒忌司马师!阿妹对他太好了,比对自家兄弟好百倍。”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非常珍稀的一只玉碗,别人拿去装狗食、还顺手给摔了!比那更甚,因为无论什么物品、也无法与亲人相比。 堂叔看罢,问道:“此事是真的?” 夏侯玄摇头道:“我想看着司马师的眼睛,当面质他!” 但他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否则不会如此反应。 除了秦仲明说的理由、有道理之外,还有一点最重要,秦仲明一个几乎毫不相干的外人、怎会知道这些事?若是空穴来风,秦仲明怎么能忽然想到那些陈年旧事? 必定是确实有司马家的人泄露密事,有迹可循,外人才能察觉! “司马师!你他嬢的不得好死!”夏侯玄在地上走来走去、完全上头了,使得他一个名士、已经骂出了脏话。 夏侯玄忽然道:“这里正好有殿下的诏令,堂叔也想起兵?” 堂叔夏侯霸愣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先试试说服郭淮。” 夏侯玄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忽然看到桌案上摆着司马懿的书信,便“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在上面。 夏侯玄本来就是性情中人,爱恨都很清晰。这会他想起,这几年与司马懿保持着书信来往,以姻亲的关系继续相处,还为了司马懿的事、几次劝说过曹爽。夏侯玄顿时感觉腹中一阵翻滚。 ……郭淮虽是雍州刺史,位居夏侯玄之下,但他得到的重视更多。估计司马懿、王凌、秦亮等人都知道,郭淮一直在西边当官,在当地的人脉不是夏侯玄能比的。 不仅郭淮收到了诏书和书信,连他的妻子王氏也收到了信、不止一封。 王凌的书信是给郭淮的,自然是晓以大义和情分、约他加入大事。而给郭淮妻王氏的信,却是两个小辈,秦亮与王令君的手笔。 秦仲明在长安的时候,好像与他的外姑婆相处不错,在信中叙旧,还提起祁县老家的竹林之类的细枝末节。看似不相干的内容,实则应该是表明他很重视外姑婆、连闲聊的细节也记得。 当时郭淮不想秦亮回去乱说话,专程叮嘱妻子劝说秦亮,王氏有求于人,自然对秦亮会比较殷勤,如此二人相处得不错。 如今处境已反过来了,秦亮想让王氏劝说郭淮,于是在书信中十分讨好。 王氏果然来劝郭淮,要郭淮起兵帮助王家,因为这种事姻亲也脱不... 了干系。 但郭淮考虑到、他与司马懿共谋过一些密事,司马懿应该还算信任自己。什么脱不了干系,似乎没到那一步。 主要的疑虑,郭淮也对妻子明说了:“王彦云赢得了仲达?” 王氏道:“二哥也是能征善战之人。” 郭淮却摇头道:“舅兄老了!我刚得到消息,扬州精兵的兵权,竟在秦仲明之手,舅兄是不是糊涂了?” 王氏的神情有点奇怪,问道:“秦仲明不是善军谋吗?他在秦川中还立了大功。” 郭淮道:“带几百人,与统率几万人,能比吗?秦仲明才二十多岁,何时带过那么多兵,何时打过大仗?汝是妇人,不懂这中间的区别。” 王氏脸色苍白道:“若二哥失败,会被灭族,我也会被杀。” 郭淮道:“那我们也没必要、陪着舅兄他们一起死!我们要为几个孩子想想。” 王氏顿时身体一软,无神地跪坐在筵席上,俄而她的眼睛里露出些许侥幸,“二哥他们起兵很快耶,真的没有机会吗?” 郭淮神情复杂道:“没人在战场上赢得了司马仲达,能赢他的诸葛孔明,已经死了。显而易见的事,何必再去送屍?” 王氏更咽道:“秦仲明不在三族之内,他也帮我们王家了。” 郭淮道:“秦仲明不一样,他像是王家的赘婿,唯王家马首是瞻。这不,王家一有事,他便冲在最前面,生怕死得不够快。” 王氏终于完全不讲道理了,犹自哭求道:“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夫君帮王家一次罢。” 妇人就是这样,道理说不通,郭淮毫不犹豫地说道:“胜负一目了然!我们不为自己想,也要考虑几个孩子,以后汝去了,至少还有人祭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干人事 二月十四,许昌东南面的新汲县、洧水东岸的鄢陵县投降。王飞枭、令狐愚在新汲县完成了首次聚集,聚众近三万人,然后一起向北进发,径直逼近许昌。 秦亮部则带着船、已经循着洧水北上,到许昌最近的地方才停船,接着便用马车开始运送各种木头部件。 最大的是几根长木柱、两头做得粗细差距极大,得用牛车拉,还有一些士卒在两边扶着、保持木柱平衡。马钧带着都尉府的人也到了,他们要现场监督人们组装。 秦亮当然准备了大型攻城器械,也幸好有水路运输,还顺风,否则要运输这些木头、不知道多慢。如果没有这玩意,秦亮不可能决定进攻许昌,他的脑子又没有毛病。 但不管怎样,抓紧时间逼洛阳逆军决战、前期的这种战略思路没有错! 要是没有攻城兵器,王飞枭在乐嘉提出的策略倒是可以考虑,不过需要改得更激进一点。直接从襄城、郏县那边进逼洛阳,司马师不见得会来拦截,可能会先想着断粮道和退路;勤王军应抛弃粮道,孤军深入直接进攻洛阳,赌一把洛阳军的立场和士气。 有时候看似疯狂的冒险,反而是在抓住时机。不然别人一个两百斤的壮汉,非要叫你一个百斤重的瘦子、扎好马步四平八稳对轰拳头,这叫公平吗? 没人再讲公平,不择手段弄屍对方才是正事! 秦亮如果能做出马克沁、也会给司马家安排上,不过他做不出那种工业武器,木头做的投石车、在马钧的完善下倒是做出来了,而且不止一种。 生存压力那么大,如果有条件搞出来的东西不安排,那才是非要与自己过不去。 三路勤王大军抵近了许昌城北,什么都不管,径直开始修工事。大群人在离护城河一里多地外、修建军营营寨,还有很多人到前面去挖沟壕,设藩篱鹿角。 村庄里的人已经跑了大半,剩下的老弱被发了一些粮食、叫他们去投靠亲朋,大军直接征用了房屋。平原上的麦田被践踏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勤王军比不上当年曹操、践踏农田要砍头,但也没像曹操一样到了一个地方就屠城,大伙把百姓赶跑反而还发了一袋口粮。反正都是抢来的屯粮,运输也主要是走水路。 天气晴朗,古朴壮丽的许昌城外,很快已是尘土弥漫,好像召集了无数民壮在修运河似的。风一吹,春天绿茵的大地上、亦是飞沙走石烟雾沉沉。 勤王军修得都是简陋工事,主要是防备城内的骑兵忽然冲出来、快速反击,所以沟壕、鹿角才是重点。两天之后,工事和营寨早已完工,组装的投石机也成型了,马钧等人正在调试。 投石机结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个大杠杆。不过要设计得精巧,也要有点技术,马钧竟然给后面按上了两个大轮子,不愧是木轮机械方面的专家。 轮子不是用来移动投石机的,而是带着滑绳,用来拉动杠杆。就像水排一样,只需两个人、分别在两边踩动大木轮,即可将前方的巨大重力筐吊上去。 秦亮站在鹿角后面观望着许昌的北城,城上站了很多人、也在望着城外的人们。 两边相互观望、大眼瞪小眼,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了,愣是一箭未发,因为够不着。城上还摆了许多守城的器械,似乎还有多发床弩,也没开动,应该是距离远了。 离得太远、城楼上的人都戴着头盔,这边又有尘土烟雾影响视线,秦亮想仔细找找司马师,但只找到个疑似的人,看起来像、但又不能完全确定。 许昌没有瓮城,但城楼两侧有两座凸出的阙楼、用于保护城门,城楼阙楼上还布置了牛皮帐,那玩意很有韧性、能抵挡一般的石头和抛射的箭矢。 秦亮在大魏就没见过瓮城,大城如洛阳、寿春都没有,吴蜀两国估... 计也无。此时人们还没想出瓮城的法子。 只有两边的阙楼、却是特色,后世的宋明古城都没有这种阙楼,造型古色古香、确实很好看。 这时王飞枭找了过来,下马道:“秦将军,我们是否要派人上去挑战?” 秦亮摇头道:“不必了,去叫他出来打,他反而以为、我们想骗他,更会打定主意缩在城里。” 王飞枭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好罢。” ……司马师确实在城楼上,每天都要来城上多次,观望城外的光景。 他与众将士都在琢磨远处的那五架木头,已经建得像楼一样高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有点像是投石机,但又没见过。 “叛军想干啥?”有人嘀咕了一声。 司马师随口道:“应该是想攻城。” 只不过他确实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攻城部署。 叛军根本不围城、却只在城北修军寨,他们也没法围、兵力不够。许昌内城是曾经的皇城,外郭城墙长达九里有余,三四万人想围这种大城、难度很大,分散了兵力还容易被反击。 对方也不上来叫骂挑战,整整两天过去了,只顾在外面挖沟、摆弄那些木头。气氛十分诡异。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样的境况,反而叫司马师心里犯嘀咕,不知道那秦亮想干什么。而且叛军从东边的洧水上来,却不打东城,偏要跑到城北来。 司马师甚至怀疑,叛军部署在城北的意图、是不想让他跑! 因为许昌三个方向都有河流,只有北面能往嵩山附近,洛阳也在西北方。 司马师看了很久,已经关注到了城楼正对面的鹿角,那鹿角后面站的人极可能就是秦亮,尘土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但看身材隐约有点像。 这个秦亮从来不干人事。现在司马师才觉得、此人的行为越来越奇怪,经常叫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譬如这次打许昌,司马师听到消息后都有点不敢相信。如今他却真的来了、就在城楼下。 司马师大胆猜测,郭太后跑到扬州、说不定也与秦亮有关。因为从诸葛诞的描述里,秦亮可能是这次扬州起兵的主谋。 这时部将的声音道:“看起来不是投石车、便是云梯,听说马钧去庐江郡做官了,此物乃马钧所造?” 另一个人道:“马钧做了那么多年给事中,他若什么都会造,早就造出来升官了。” 话音 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了“叽咕哐当”的声音,接着一枚大石头便飞到了高空。众人纷纷抬头观望,顷刻之后,那石头径直落到了城墙墙角,“咚”地一声巨响传来。 顿时墙角上的包砖、泥土四溅,大石头直接砸进了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众人顿时哗然。 这他嬢的是什么东西? 没一会,远处又有一架木机开始转动,那木杆后面迅速翘起,又有一枚石头飞了过来。这次石头直接从城楼上飞过,好些将士都下意识地往下一蹲,好像生怕石头砸到脑袋似的。 片刻后,后面的城里传来了一声巨响,轰然的声音中,好像房屋被砸中了!这么大的石头,什么房屋能挡得住?恐怕直接就塌了。 众军都面露慌张之色。司马师立刻喝道:“不过是大一些的投石车!” 大伙见司马师面不改色,总算消停了一点。 其实司马师心里也很慌。他很快就明白了危险:只要这些石头陆续砸中城楼、阙楼,把楼顶给砸塌了,让楼上站不住人,那城门还守得住吗? 城门全靠城楼和阙楼自上而下的防守、有各种重型器械,但若无人阻挡敌军靠近城门,城门肯定守不住,在冲车的撞击下必倒! 正想到这里,忽然又有三枚... 石头飞来,都没砸中城楼,但已经离得不远了,无论砸到那里,便是声如雷鸣!土石横飞。 过了一会,第二轮石头来了,这次有一枚直接砸到了城墙上!“轰”地一声巨响,城墙上的女墙直接塌了一片,砖石翻滚,还有人惨叫。一架多发床弩直接被掀到了半空,在墙上“哐当”乱跳。 司马师瞪圆了眼睛,只觉眼皮发跳。 完了,完了,这下能守住城? 司马师心中百感交集,他见巨大的投石机结构不简单,情知那东西不是一个月半个月能建造的,必定是在庐江郡就已经造好了。马钧会造轮转投石机,又在庐江郡做官,多半与马钧有关。 秦亮显然不是今年才开始军备,或许早已心怀叵测!司马师暗骂:我怎么就看走了眼? 投石机显然可以通过观察石弹落地的位置、再调整远近。因为第二次石弹落地的位置、离城楼阙楼更近了,其中一枚还命中了城墙。 就这么让他们砸下去,要不了多久,石头就必定会落到城楼上。 果然有部将劝道:“将军先离开此地为好。” 司马师虽然还能沉住气,但此时明显有性命之危,他听到有人劝,立刻顺着台阶、故作镇定道:“我去调集兵马。” 说罢他便阔步往城下走去,步伐依旧没有表现慌张,却走得很快,生怕下一枚石头就从头上掉下来了。 将士们看到他走了,很多人都缩着脖子悄悄回头观望,一时仍不敢跑。 走下城楼之后,司马师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此时拿东西去堵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堵不住,木头的城门、用火烧都能烧掉。堵的东西能搬过来,叛军就能搬走。守城主要还是要靠城上的将士才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慈手软 司马师走下城楼的这一刻,已经想到,该是出城决战的时候了! 驰道上的步骑成群结队在行进,一个参战将拍马上前、下马揖拜。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巨响,一枚石头从天而降,径直砸进了挨着城楼的一栋房屋。大道上有几匹马受惊,“嘶……”地发出鸣叫,忽然在路上狂奔起来。 不远处的屋顶立刻露出一个大洞,灰尘从破洞里腾了起来,没一会儿,“哗啦”一阵响动,一大片房梁筒瓦缓缓垮塌了下去。人群里一阵喧哗。 司马师看着这狼藉的场面,带着手下便拍马向南撤离。 城墙上下,不时发出的巨响,仿佛让地面在震动,又好似在擂击在司马师的心头。他在驰道旁边翻身下马,立刻分派出身边的士卒,让他们去召见诸将。除了守北门的将领,其它的大将都找来议事。 安排好事情,司马师心里不禁又暗叹了一气。 早知道叛军有那东西,他根本不会守许昌,不管怎样、暂时避战才是上策。 现在倒好,司马师感觉、自己完全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别说事先的全盘部署、连局部的安排都不管用,决定全是临时做的。而且选择不多,这不就像是、别人给自己安排好的路? 司马师非常不喜欢被人摆布,但此刻心中的憋屈,又能向何人述说? 而且现在也别的没办法,让叛军这么砸下去,自己这边光死人、连敌军的汗毛都摸不到,军心都要被砸跨了。主要是最后城也守不住,城楼、阙楼一旦被完全破坏,很快城门就得丢掉。 司马师此时的脑子里“嗡嗡”直响,简直不愿意去想,几天就丢了许昌城是什么后果! 关键是许昌周围一片平原无险可守,现在连这两万精兵、也很难跑掉。 洛阳中外军新五营的兵员极多,若是在正常时候、随便就能调集起十万精锐;但现在不一样,司马师手里的这股兵马是最可靠的一批人,在此时十分珍贵。 现在还能一战,但开战的时机实在极为不利! 秦亮,你他嬢的!司马师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以前在洛阳的时候,秦亮无权无势、不过只是王家的姻亲,那时司马师若想捏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蝼蚁一样容易!偏偏让此贼躲过去了,让他侥幸成了点气候,做法便简直是毫无留情,直接把人往绝路上逼! 想想当初,秦亮只是在背后夸赞了司马师一句,司马师听到后便沾沾自喜;认识了这么几年,竟然一直对秦亮的印象不错。如今司马师真想扇自己一耳光,悔不该当初心慈手软阿。 大奸似忠,说得就是秦亮这种人!太会假装了。 不多时,几个大将陆续找到了司马师。司马师连郡府和县寺也不进,就在路口说道:“诸将应即刻聚集人马出城,从城西出,布阵与叛军一战。” 没想到所有大将都没反对,纷纷赞同,大伙儿显然都很不喜欢、躲在城里光捱砸。 司马师见状,强作镇定地沉声道:“叛军人数也不多,里面还有一些屯兵,且要守南顿、陈县等地的粮草。而我王师有两万精锐,加上许昌等地的驻军,大部出城,此役胜败未知也!” 众将揖拜道:“得令!”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城外的勤王军大阵上,大部分人都坐在地上等着,此时只有几部投石机周围的人在忙碌。不过各部兵马都排好了队形,已经披好盔甲,戴上兵器,只要结束休息、大伙马上就能备战。 架起来比房屋还要高的巨大投石机,虽然结构以木头为主,却已有几分机械的气质。那粗壮的木杆前粗后细,转动起来、叫秦亮想起了挖石油的机器。 不远处就有一架投石机,两个短衣大汉站在 两侧的大轮车上,双手扶着栏杆,正在卖力地瞪着脚下的大轮子。 两个大木轮转动起来,麻绳也立刻开始缠绕在轮子中间的木头上。看上去就像在纺线似的,只不过绳子更粗、纺轮更大。 连接在梢杆上的两股粗绳子、随之綳直,两根麻绳交汇在中间的滑轮上。杠杆尾端也慢慢降下来了,撬动着前面又短又粗的杠杆上升,将一大木筐重物举了上去。 一群人在那里捣鼓了一番,便有个人长声幺幺地大喊道:“备发……”少顷,那人又喊道:“发!” 爬在木架上的一个士卒闻声,用力一拔,便把一根铁销拔了出来,上面的两根粗绳、与下面的绳子连接处立刻就脱开了。失去了束缚的杠杆立刻开始转动,重力筐往下沉重地坠落。 随着“叽咕、哗啦”的声音,石弹绳兜拖着石球,从前方沿着轨道向后滑动起来,越来越快。接着杠杆后方飞快扬起,石球也随着甩到了半空。 “轰”地一声巨响,重力筐在前面忽然停下来,杠杆也随之竖在高空、戛然而止,但石弹却在惯性中停不下来,径直脱离了绳兜,向空中斜飞了出去。 力量非常大,整个巨大的木架仿佛都在颤栗。众人都抬起头,观望着那石头在空中飞去,然后砸向远处的城池。 这阵仗,比几十个人拽几十根绳子的投石方式、给力多了!因为这是把势能先积攒了起来,在短时间内爆发,更加威猛,还省了很多人力。 除此之外,秦亮还有扭力投石车,思路是一样的,先积攒势能、然后爆发。有了木轮专家马钧的技术加成,那玩意同样非常精巧,蓄力时也是用脚踩轮子,两个人上去蓄力就够了。 只不过扭力投石车的势能是另一种形式,主要靠牛筋等动物筋腱的扭力爆发,那玩意的射程、石弹重量都不如这个重力投石车,所以暂且还没使用。 这时传来了令狐愚的声音,令狐愚还在远处,便大声道:“这东西厉害了,几天就能砸翻许昌城!司马师守不住啦。” 秦亮闻声转头,从胡绳床上站了起来。但见王飞枭也与令狐愚一路,向这边走过来,三人遂揖拜见礼。 令狐愚笑道:“秦将军,我算是服气了!心服口服,五体投地阿!” 王飞枭道:“将军让马钧去庐江郡时,便是在准备今日之事罢?” 秦亮道:“我早就与二叔说过了,司马家要干大事,不反抗就得死!” 王飞枭感慨道:“每件事都叫将军说中了,兵変、大肆杀戮曹昭伯的人、南顿陈县有粮,神机妙算亦不过如此。” 秦亮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因为、我看透了司马懿父子的行事风格。” 他转头看了一眼许昌城塌了一半的阙楼,又沉吟道,“司马师的选择已不多,今日便可能出城来战,游骑须到周围盯住他们。” 话音刚落,便有一骑向着这边写着“秦”字的大旗飞奔而至,下马拜道:“贼军出城了,在西城!” 王飞枭与令狐愚顿时面面相觑。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名将精兵 这仗肯定要打!因为秦亮军有优势。 领兵大将们常常会有复杂的操作,算计谋略、地形、布阵、气候、路线等等,其实都是一个目的:在局部上想要以多打少、恃强凌弱。 现在司马师最多只有两万精兵,其他从许昌等地凑的人、他不见得敢放到前面。秦亮军则有三万多人,留守颍水流域的人马很少、主要是守南顿陈县的粮草。 至少在许昌,此时秦亮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以强击弱。 秦亮不想等司马懿准备好、然后率十万精兵南下摆开了硬拼,也是为了避免被迫以弱打强的不利局面。完全掌握了洛阳朝廷之后的司马懿、会具有碾压优势,等那个时候开战,以全国打一隅,根本不公平! 司马师的兵马从许昌城西出来,勤王军则在城北,双方的行进方向有个夹角。 如此并非正面对进的方位,便会造成两军接触时间的落差。令狐愚原本在右翼,往西南走,最先接触逆军;其次是秦亮部,在中间的投石机附近,向西迂回调动,随后才能碰到敌军。 秦亮派了几个嗓门大的人,骑马上去喊了一阵话:殿下诏令,放下兵器投降者免罪! 目前看来没多大作用。双方没有太多交流,也无商量的余地,令狐愚的右翼军、变成了左翼,直接率先与逆军开打。 秦亮骑马跟着自己的几千人向西行进,他引项观望远处,那边已是人声鼎沸、“噼里啪啦”的弦声络绎不绝,空中隐隐约约能看到无数箭矢的影子。 这么多箭矢,显然两边都是偏军在交战。 令狐愚部、王飞枭部都是中外军,在组织和兵员上,与洛阳中外军如出一辙。两边同样的编制、装备,战法也极其相似,若非将士们故意穿了不同颜色的衣裳斗篷,等混战起来可能连敌我都分不清。 当年曹操的军队设计,一直影响至今。秦亮在实地观察、查阅朝廷案牍之后,感觉魏国中外军的配置,颇有点阿彻琼斯对古典军事体系的解析意味,以突击、投射、阵列、散兵划分兵种。 不过魏军是大兵团混编,一个满员单位的部,人员是一万一千三百多人。里面的主战兵力编制只分两种,正军和偏军。 正军是阵列重步兵、近战突击骑兵混编,称为精锐,因为敢冲锋;当年曹操的虎豹骑就是这种精锐,但虎豹骑不是纯骑兵、主力却是阵列重步兵,现在虎豹骑已经改编成了武|卫营。 偏军则是弩、弓轻步兵,游击轻骑、远近 战散兵组成,负责投射和辅助作用。 令狐愚的人马交战之后,双方一直在放箭,肯定就是偏军的交战,正军是突击军、没有那么多投射武器。 秦亮率众约五千多人,一直在向西迂回。他不可能从令狐愚后面挤上去,那样挤作一团发生拥挤踩踏,不用打、自己把自己挤跨了! 本来他的手里,包括文钦部、共有六千多人,但里面有一千多人不是战兵。他们是干运输辎重、勤务的人和工兵,还要干急救医疗之类的杂务,拼命的时候并不上阵。 秦亮军渐渐到了逆军西北侧之后,战斗就不是左翼那个形势了。他的合成旅小编制,跟魏军主流配置根本就是两回事。 合成旅的组织度更高,但受限于条件、也有弱点。其一,散兵近战格斗的技巧比不上中外军,如果发生步兵混战、便只能靠士气硬撑。其二,庐江郡缺少弓箭手,特别是骑兵弓箭手、便少了轻骑的配置。 于是秦亮下令,杨威、熊寿按照训练的方式稳妥作战。又拍马找到文钦,叮嘱他:“文将军别忘了,中军鸣角、黑旗挥舞便立刻撤退。后面有步兵压阵,切不可浪战。” 文钦抱拳道:“喏!” 城西的平原上,这时的人马越来越多,像蔓延的潮 水一样,不断向西扩张,将战场的横宽陆续铺开。只能平面展开的战场,唯有如此才能提高效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什么八卦阵、雁行阵之类的大阵布局一概没有,靠近就开干。左翼已经干起来,右侧的双方还没走近。两军是边打、边布阵! 果然逆军首先上来的、多半是偏军。多是弓箭手和弩手,中间的弓弩手成队列,轻骑散兵在前面游走,等待秦亮军第二部进入射程。 但就在这时,秦亮军用驽马拉过来的扭力投石车上来了!人们解开驽马之后,推着投石车上前,便脚踩木轮上弦。 “砰砰砰……”的牛筋强力释放,扭动着杠杆,许多石头直接飞到半空,往大片敌军头上落下去。战场上全是人,几乎不需要准头,只要射程够得着、就能造成破坏。 敌军阵中一阵动荡吵闹。但石弹的杀伤不大,经常还砸不到人,所幸只是射程比弓弩远。 对面那股敌军偏军没有被打退,反而向前逼了过来,准备逼近弓弩射程后放箭! 秦亮立刻转头道:“文将军先出!熊将军的骑兵准备。” “咚咚咚”的鼓声中,中军黑旗摇动。非常高壮的文钦提着大刀,带着大群马兵缓缓从兵屯步阵 的左侧出动。战马还没跑起来,文钦骑马慢步向前的姿态、让他座下的战马步履也仿佛傲慢起来。 果然没一会,敌军的骑兵也出动了,两股敌骑从两翼蜂拥而出! 这时秦亮军第二部兵屯中间的鼓声再响,数面青旗摇动。兵屯两翼的骑兵也随之而出,汇聚到正面之后、直仆正面的敌军弓弩兵。 与此同时,兵屯部的阵列、私兵军阵开始向前缓慢推进。 “噼里啪啦”的弦声响起,密集如炸豆一样,对面的步射先是一轮攒射。 熊寿部骑兵前方先捱了一顿箭雨,马匹的嘶鸣、人们的惨叫随之响起,已有多人中箭落马,另有一些箭矢射到了骑兵的盔甲盾牌上,前方稀疏的骑兵像刺猬一样继续冲锋。 左翼文钦骑兵很快与敌骑交战了,刀枪棍槊挥舞,杀成一团,文钦率护卫左冲右突,很快占据了上风,驱逐着左翼敌骑。 右翼敌骑则冲到了中间,意图抵挡秦亮的兵屯骑兵。 顷刻之间,只听到“哐当”的各种撞击声,尘土腾腾之中,仍是人喊马嘶。夹着配重长枪的兵屯骑兵、拿着小圆盾,蹬着铁马镫,几乎没有用任何招数,直接冲穿了敌骑阵队。 许多长枪折断了的骑兵,从拔出了长刀,吼叫着拍马直冲。敌军偏军前部的游骑、散步兵直接散伙,掉头就跑,熊寿部骑兵从后面追砍,跟练习砍稻草人没什么两样、可能手感不一样。 快速的马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冲向后面的阵列轻步弓弩兵。 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前面的哗然之声。铁马扑上去,就像几匹独狼在草原上奔跑,拿着弓弩和短兵器的人群就像羊群一样、成群向后向面和两侧让开。 更多的骑兵冲上来,在人群里疯狂劈|砍,无数步兵掉头就跑,有些小方阵干脆一哄而散。 敌军后面多个小方阵组成的正军、终于上来了。得益于魏军长矛长短适中,突击多以疏阵,那帮阵列步兵速度也很快,直接冲上来要和骑兵硬干。 这时熊寿阵中的角声响起,数面青旗挥舞。中间的勤王军骑督见状,调转方向,再次反杀身后的敌骑。熊寿的阵列步兵也在缓慢抵近,形成接应之势。 秦亮骑在马上一言不发,看到此时的情况,心里已很满意。 毕竟这里没有名将,没有精兵。杨威、熊寿等人都是洛阳中军不要的弃子,兵员则是以前缺衣少食的屯兵,只有一群大魏国底层炮灰的抱团而已。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希望破灭 庐江军兵屯第二部主阵成横队排列,两千多步骑的战兵、摆开了一两百步宽。右后侧还有郡守部曲的横队。两部人马几千人,占据了很大一片战场场地。 后面的王飞枭部也过来了,他们照样没有挤上来了。王飞枭可能见庐江军的阵列稍显单薄,便留了一些步骑在后面做预备,然后大部继续向西面迂回行进。 文钦部骑兵、兵屯骑兵向两翼收兵。敌军的正军步骑尾随而至,从正面杀将过来了! 兵屯的阵列步兵在正面、列阵以待,最前面的是六个综合弩兵大队、共十二个屯。祁大就是其中一个屯的屯长,位于靠右的位置,而且他们在最前面。 总共五十一人的屯,分成了六排站立。大伙已经把箭矢上弦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前方的敌兵,神情无不紧张。 而这些士卒虽是屯兵,很多人也打过仗、上过阵,只是没被当成主力。祁大这个当官的,反而比手下的兵更没经验,因为他是第一次上战场!以前他只是个饭都吃不饱的屯民。他能做上屯兵的屯长,估计是军中缺底层武将,他识了一点字、而且个子高大容易被挑中。 祁大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能呆站在原地,与兄弟们一起观望前方。 不过还好,上面的部曲将喊话了:“攒射准备!” 众军听了无数次这样的口令,几乎不需要想什么,便各自做好了姿势,前三排人蹲、跪、站端起了蹶张弩。“放!”一声大喊之后,百步宽的正面顿时箭矢横飞,密集的弩矢直飞出去。 恐怕很多人都忘记了要瞄准,但这么密的弩矢飞过去,数十步外全是人,果然看到许多敌军倒下了,人们的喊声更大。 祁大回过神来,喊道:“前后换队!” 他的话非常管用,平时大伙都习惯了听他的、相处得也不错。前三排的弩兵后退,后三排上了弦的弩兵齐步上前,顷刻之后,部曲将又喊:“攒射准备!” 换回来的士卒忙着重新上弦,祁大亲眼看到,旁边有个姓张的士卒双手在发抖,踩了许久、愣是没有把弩踩开! 前面已经再次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密集弦声,后排还有不少人没有上好箭矢。这时远处的马蹄声骤然变大,一股敌骑越过步军、直接冲过来了。 中间的部曲将声音道:“走两翼,换飞枪!” 祁大挥手招呼众人:“跟着旁边的队伍,走了。” 众人急忙拿着弩、向右转身跟着快走,有人娴熟地把弩收到了背囊,取下了背上的飞枪。但有些人、此时连简单的事也做不好,甚至把弩给丢了,将训练时的动作手法忘得一干二净。 祁大等人来到了右翼,成疏阵排列,队形稍微有点混乱了,而平时训练的时候、这种换阵是 非常整齐的。祁大又看了一眼、那个姓张的十几岁小子,便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让他站到该站的位置。 前面的那两个屯的弩兵换了飞枪,在将领的吆喝声中,正在右翼往前面投掷。祁大等人还没轮到,右翼的己方骑兵就杀将了出去,只听得马蹄轰鸣,喊声四起。 周围的尘土弥漫,只见人头攒动、刀枪如林,马背上的骑兵在上下颠簸。 不远处的百人将喊道:“祁大,叫汝的人换刀盾!” 祁大便回顾左右,喊道:“换刀盾!” 众人又收起了没投掷出去的飞枪,取下背上的木盾,拔出了环首刀。 果然没一会,敌军步兵就杀到了。祁大瞪眼大喊道:“吃了秦郡守的粮,今日拿命还了!”众军似乎受到了鼓舞,不是这一屯的人也齐声呐喊道:“杀!” 拿着长矛的敌兵杀至,纵队没一会就冲穿了前面的刀盾兵队列,径直捅|死了祁大前面的一个士卒。祁大大怒,不顾命地猛冲上去,挥起 环首刀就乱砍。那敌兵丢了长矛、拔出了环首刀。 祁大径直拿木盾压了下去,听到盾上“哐当”一声,他不管那么多,就像在练习武艺一样、拿盾往下侧用力一压,右手便挥起刀往拿人身上招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那敌兵急忙往后急退,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了一眼不要命的祁大,忽然仰头“阿”地大叫了一声,他身后的一个勤王军士卒、用环首刀扎进了他的后腰。 身边的兄弟也迅速跟上来,在祁大身边跟着往前冲杀,有人手里没有盾牌、盾牌还在背上,居然一手拿飞枪、一手拿环首刀。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轰鸣声,侧翼一股骑兵斜冲而至!长如树干的骑矛下压,借着马力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直接捅翻一切。 众军大受鼓舞,继续前进冲杀混乱的敌军。祁大看准了一个敌兵,便冲上去就是一刀,“当”地一声被挡住了,祁大拿盾往前一砸,接着右手又是一刀,左右攻击,片刻后,“哐当”一刀砍到了那人的盆领上、盾牌往他脸上一砸,那人向后摔倒。祁大冲上去,扔了盾牌,双手拿到对着那人的胸口猛揷,惨叫声听得瘆人。祁大身边的士卒也提着环首刀、对着那人乱劈,祁大被溅得满脸都是血。 身后传来一阵呐喊声,双手举着明晃晃长刀的步兵上来了,那是阵中的戟兵、后来换成了木柄长刀。百人将也招呼道:“祁大,吾等可以退了,不要乱跑。” 祁大应道:“喏!” 两翼来回冲杀,正面却没那么混乱。那帮长矛兵根本不需要武艺,只要力气够、举得起加长的矛便可以。三排密集的长矛顶在前面,敌军无论步骑冲上来就死,躲无可躲。 三排矛兵缓缓向前推进,后面的矛兵还竖着长矛、高聳如树。双方的矛杆在中间“噼啪”地 撞击,敌军的长矛没这么长、阵列也没这么密,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他们队列要灵活很多,只得不断往后退。 这时举着黑旗的骑兵别部来了,迂回到左翼,再次与敌军的突击骑兵交战,马蹄声、喊杀声震耳欲聋。 右翼的屯兵骑兵趁机杀出,在敌军步阵侧翼来回冲杀,拿着长矛对着那些步兵乱刺。有敌步兵阵列冲杀,长矛骑兵便拍马退走,旁边还有接应他们的游骑、挥着刀杀上来掩护。 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只有两千多人的兵屯军阵、愣是没被打垮。中间的阵列步兵又慢又稳,两翼的骑兵、步兵来回冲杀,在武将的指挥下游刃有余。 远处传来了号角声,正面的敌兵陆续开始退走。文钦部骑兵再次掩杀,但未深追,敌军后面的步骑方阵还非常多。 祁大这边的步阵没有退,但右后翼的郡守部曲正在列队前进,越过兵屯的阵线,顶到了最前面。 ……横斜蜿蜒在大地上的战线,随着横面的持续铺开、战斗愈发憿烈。叛军王飞枭部的大股人马、继续从西边迂回过来了,司马师这边的军队处境已经相当不利。 起初双方的兵力、陆续才投入厮杀,从东到西不断蔓延。局部上并没有多寡之别,司马师的人便打得有来有回。 司马师本来寄希望于中间突破,因为那里是秦亮的屯兵,旗帜也是五花八门形状不一、一看就不是中外军精锐。但他没想到,屯兵竟然那么经打!打了许久愣是攻不下来,自己这边反而不断有方阵被击散、不得不撤回来重新列队修整。 无法突破中路,形势越到后面越不利!王飞枭的叛军人数极众,从西边包抄而来,直接对司马师的左翼军阵形成了围攻之势。 司马师毫无办法,兵马比对方少,又是在平原上,现在已是无兵可用。 战斗还在继续,但司马师知道、已经完了!起初尚存的一丝侥幸、寄希望于通过阵战取得突破, 目前完全破灭。 王飞枭部已经迂回到大阵的侧翼,与秦亮部屯兵一道两面夹击。 没过多久,司马师西边侧后翼的那些拼凑人马、首先受不了围攻,几乎像是房屋倒塌一样,乱兵不断向南溃散。 整个西侧的大阵都保不住了,溃散的人越来越多,军阵正在被迅速压缩。这么打下去,可能不出半天,王师就会被压缩包围在西城门外。 远处一面大旗在尘土中迎风招展,上书:勤王讨逆、以清君侧。 司马师不得不提防,士气崩溃后,整个战场的局面会发生突变! 这时有部将拍马上前,沉声道:“仆在颍阴县备了船,将军先走,随后仆等率众突围。” 司马师没有否决这个提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沙丘 “杀!杀……”骑兵横冲直撞时的呐喊声,一里地外都清晰可闻。冲杀的步兵人群像洪水一样、战线已是犬牙交错。 勤王军王飞枭部迂回围攻,率先从西边击穿了敌阵。 敌军崩溃得非常快,原本由大小方阵排布的大阵,很快变成了散乱的人群。远远看去,便好像是受了惊吓的蚁群一样、密密麻麻向后面溃散。 而且不限于一处,整个斜摆的大阵、原本已经被包抄成了类弧形,此时从西侧开始,就像沙丘倾塌一样解躰、蔓延。 勤王军的骑兵冲上去,许多敌军的士卒甚至放弃了逃跑,失去了武将的威慑、无数人径直在原地丢掉兵器投降! 双方都是魏军、内战便是如此景象,除了极少数死心塌地效忠某个人的将领,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拼到底的意志。秦亮这边如果战败了,也会是如此光景。说不定最不容易投降的、反而是他手下的那些屯兵,而那些中外军精兵肯定会降。 敌军溃散蔓延到了中间,秦亮部的骑兵、长刀兵都追上去了,只剩下移动缓慢的长矛兵和弩兵仍然保持着阵列。 许多丢掉武器的敌军将士、直接跪拜请降,更多的人正在向后乱奔。 无数凌乱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叫喊声笼罩在天地间,形成了“嗡嗡”的巨大噪音。离得稍远,连相互说话都有困难。 鼎沸的人马中,时不时能听到大喊:“降者不杀!”在这样的战场上,此话可信度很高,无论谁执政、还能把自家多达两万精兵全部屠了不成? 大地上一片混乱,不过在这空旷的平原上,步兵全部都跑不掉、不可能跑得过追击的骑兵。骑兵大部分也跑不掉,他们在往西奔,那边是潩水,有勤王军的游骑活动、河上并未事先架设浮桥。 遇到军队突然崩溃的情况,基本是彻底没救了。 秦亮亲历过全军崩溃的事,这种时候,无人愿意抵抗,谁停下来抵抗、就会遭受围攻,必死无疑。所有人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比其他人跑得快。 隐 约还有人群在往许昌西门内跑,进城比出城更难,失去了组织、争先恐后的人群只会拥堵。而且也没有用,全军溃败、损失大半,许昌剩下那些人会守城才怪,一会就得开门投降。 文钦等将领已经带兵追出去了,桓范、陈安、王康等人,这会才从后面骑马过来,都在观望着前面乱糟糟的景象。 桓范身上的袍服很整齐、只是头脸衣服上落了一层土,看起来灰头土脸。秦亮身上则穿着甲胄,不过整个战役打下来,他连腰间的剑都没出过鞘。 “这太快了!”桓范的神情有点尴尬,又很憿动,脸上发红。 秦亮随口道:“胜败都会很快。” 不说别人,秦亮自己也有一种恍惚的感受。 胜利的曙光、忽然就来到了面前。以前长时间的隐忍与憋屈,凡事都要看司马家的态度,那些莫名的忧惧、在这一瞬间也消失了一大半。 秦亮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在大魏国以来,从来没这么轻松过。仿佛心头的大石头渐渐在落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轻松、充盈着全身!他不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桓范的脸却愈来愈红,萝卜一样的脑袋上,皮肤上的斑因为脸红、似乎更深色了。他忽然道:“我说过的话,自当说到做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说罢便甩了一下袍袖,作势要跪。 秦亮眼疾手快,伸手便拽住了桓范的手臂:“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桓范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当时说磕头的时候、身边没有外人,只有门口的几个侍卫。但桓范好像不好意思不认,依旧想要兑现许诺。 秦亮忙劝道:“桓公,玩笑 话、何必当真?” 这桓范小气得很,以前吕昭位居他之上、他就不愿意当冀州牧。如今他也不是敌人,何必去得罪他、叫他当众磕头受辱?秦亮觉得没有任何好处。 桓范红着脸道:“那我先欠着秦将军。” 秦亮道:“算了。” 陈安与王康一脸茫然, 不知道俩人在打什么哑谜。秦亮又轻轻拍了两下桓范的小臂。 不出所料,追击的战斗尚未结束,许昌西门便已洞开,守城的将领直接率众投降。 令狐愚的兵马先入城、控制了各个城楼,接着秦亮才带着人马走进城门。里面还有许多敌军将士,此时已经把兵器堆放在了城门内,站在里面的驰道上。 “秦将军战无不胜!”“拜见将军。”门口的将士们纷纷向秦亮瞩目,陆续有人揖拜行礼。 秦亮从马背上翻身下马,抱拳向诸将还礼:“幸得诸位将士奋勇杀敌。” 又有一群投降的官员上前躬身揖拜,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秦亮便做了个手势说道:“司马家挟持了陛下,在洛阳谋反。尔等只是受其胁迫罢了。” 官员降将们听到这里,忙道:“秦将军仁义!”“司马师拿着陛下诏令,仆等不敢不从阿。” 所以诏令总是有用的,不管是皇帝诏令、还是殿下诏令,到了这种战败的时候,便有了借口,至少也是个台阶。 秦亮问道:“司马师呢?” 降将们面面相觑,这时有人道:“许久没见到人了,多半已提前逃走。” 秦亮遂不再理会众人,他回顾左右、便带着随从往城楼上走。许昌城西的城楼城墙完好无损,并未被攻城器械破坏。 人们来到高处,视线顿时豁然开阔。秦亮站在城墙上,身后是皇城巍峨的宫阙楼阁。前面的平坦大地上,则是狼藉的战场。太阳已渐渐西垂,长时间的暴晒之下、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臭味。 城外已有许多杂兵,人们在各处寻找着什么,就像一群群拾荒的人。他们正在找还有救的伤兵,然后搀扶起来或者抬走。接下来众人还会收集有用的东西、尤其是甲胄,尸体最后才处理。 如此凄惨的景象,秦亮一时间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刚才城门口那些人也没说谎,大部分魏军将士、只是被胁迫而已。不过好在是赢了,毕竟输了会更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黄雀在后 许昌往西走数十里,便是蜿蜒百里的潩水,短时间内没人能封锁整段河流。彼时后面有追兵,溃兵几乎跑不掉;不过少数人只要能找到渡船,要逃走并不困难。 司马师动身较早,自然已经奔回了洛阳。逃掉的人不止他一个,后来陆续又有将士不断回来。 于是消息是瞒不住的,许昌的事很快就在洛阳传开了。叛军大将秦仲明,三天攻下许昌,司马师丧师数万!(包括许昌等地兵屯和戍卫。) 完全不懂战阵的人,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许昌那样的重镇只守了三天。即便是懂行军布阵的文武,消息没听细致,也搞不清楚许昌怎么破得那么快。 当天就有人谣传,秦仲明施法召唤了天石!有时候谣言好像还更合理,至少比真相更简单易懂。 “箩筐大的石头,从头而降?” 怎么可能?不用说别人,连精通战阵的司马懿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概也更愿意相信谣传。 司马师却点头道:“秦亮在庐江郡早有准备,制作了房屋一般高的投石机,近百斤重的石弹从天而降,入地数尺深,声如雷鸣!城楼、阙楼不保,则城门必被撞开。 儿为保军心士气,只得出城大战。叛军人多势众,大战不敌。放在大阵左后侧的颍川屯兵一遭迂回围攻,便毫无战意,几是一触即溃!引得士气大崩,儿等见事不可救,只能设法离开许昌。” “隆隆隆……”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连续的闷雷。 房间里的几个人、仿佛是担心石头已经砸到了洛阳来似的,都不约而同地侧目看向门外。 当然外面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春雷而已。唯有小雨笼罩在空中,雨水汇聚成了积水,正沿着阁楼的屋檐往下不断滴落。 司马懿强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心里十分混乱。 这不是什么有迹可循的高招,而是完全没有常理、根本不讲道理的歪门邪道,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事都预料不到、那还叫人怎么部署? 那秦亮究竟是个什么人?司马懿仔细回忆着、寥寥数面之缘,对秦亮的印象实在不深,能让司马懿记住的地方、竟然是秦亮的相貌长得不错。 司马懿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邪术!” 但司马师显然不认为是邪术,叹声道:“当初马钧一个给事中去了庐江郡做都尉,儿便应该有所警觉。但实在想不到,他一个郡守是为了谋反在做准备 。” 之前大家一直都在盯着曹爽,谁会去过于在意一个郡守? 司马懿看了儿子一眼:“此事若是马钧之能,他在洛阳时为何碌碌无为?” 气氛十分压抑,刚刚回洛阳的邓艾、司马昭二人都一声不吭。本来要让邓艾先做颍川郡守,现在还没赴任、颍川已经丢了,邓艾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马懿更是无言,准备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对付完曹爽,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这时,有侍女到门口禀报,蒋司空求见。 司马懿看了一眼司马昭:“汝去迎他。” 司马昭拱手道:“喏。” 没一会,蒋济与司马昭一起进来了。 相互见礼之后,蒋济也是神情复杂、看了一眼司马师,仍然问道:“传闻是真的?” 司马师尴尬道:“哪种传闻?” 蒋济道:“许昌三天丢失,丧师数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司马师没说话,算是默认。 蒋济见状,脸色一变,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心急火燎地亲自来太傅府问情况,估计正在懊恼! 前些天司马懿请蒋济、给青徐都督胡质写信,叫胡质调集兵马从东面围攻叛军。蒋济原本是不太 情愿的、还想装病,后来司马懿亲自上门,他才勉强答应。 蒋济虽然一向表现得比较中立,但毕竟与司马懿的交情不一般。当初蒋济做护军将军的时候,明码标价卖官,童叟无欺的价格表目都已经流传到了里坊之间。司马懿问他,他竟然说洛阳|物价高、所以价格没商量。结果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司马懿,也没拿蒋济怎么样。 这回叫蒋济写封信、司马懿亲自上门相求,他总算拉不开面子,只能同意。 不过现在蒋济可能也感觉到、洛阳的形势不太好,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从蒋济的脸色就看得出来。如此煞白难看的脸,如果前几天他装病的时候是这副模样、那几乎没有人不信。 “那该如何是好?”蒋济终于问出了一句。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以前故作中立的人,总有原因,现在蒋济就似乎并不关心司马家,只顾着自己是否晚节不保。 司马懿犹自看桌案上的图纸,头也没抬一下。 许昌城丧师 失地,这么多人参与、这么大的事,不仅会在洛阳传开,还会迅速传到各地去。原先还对各地都督有所期待,现在那些人必定会继续观望。 像荆豫都督王昶,他是因为司马懿推举而做的官,可以说欠着知遇之恩,后来王昶取代夏侯儒、升任荆豫都督也是司马懿一手促成。 但王昶也与王凌从小关系很好,把王凌当作兄长。此人除非被逼无奈,或者形势十分明朗、顺风表明一下姿态,他多半不愿意掺和这件事,毕竟对兄长落井下石、对名声不利。 还有靠近庐江郡的太守王基,做王凌的属官出身的人,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多半也打算按兵不动。 最近吴军在荆州攻击相中,又正好给了王昶借口。王昶不太可能出兵相助了。 而青徐都督胡质一向谨小慎微,虽然走的是蒋济推举的路子,但情势如此,光凭蒋济一封信,要胡质在这种时候出兵、可能性也不大。 许昌之役的影响,可谓是相当糟糕! 地方上唯一出兵的人、竟然是石苞,司马师力排众议提拔的人。当初司马懿很不喜欢这个人,因为石苞极其好色,私德很差,没想到到头来、只有这么个人最靠得住。反倒是那个不好色的秦亮,却忽然给了司马懿一记暗棍。 石苞已经率军进入谯郡,可以从侧翼威胁叛军粮道后路,但终究是势单力薄。要产生重大作用,还得王昶、胡质出面才行。 还有郭淮,与司马懿的关系不错。但郭淮又是王凌的妹夫,见势不对,不在背后捅一刀便算不错的。 所以当初司马懿刚对付完曹爽,首先想到的就是王凌,便是因为预见了如今的局面! 但凡与司马懿关系不错的人,多半也跟王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有事,很多本来用得上的人、全变成了骑墙观望者。 此时司马师的神情也十分紧张,一双大眼睛凸出,几乎因为这件事惊吓得、眼珠都要鼓出来似的。他若不是司马懿的儿子,不管什么原因、出了这么恶劣的事,早拖出去砍了。 但事情的严重性远不止如此。 司马懿不禁暗道:河内司马氏,多代人积攒的基业,难道就要因为秦亮这么个二十余岁的竖子、而毁于一旦? 司马懿沉住气,看着图沉思良久,忽然道:“许昌一失,从秦亮最近的行事来看,叛军可能会直接进军洛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一章 妇人的道理 六安城的空气潮濕。昨夜下了雨,今早已经雨停,不过太阳没出来、地面仍旧湿润。 秦胜夫妇已经搬到了郡府内居住。秦胜行太守事,掌庐江郡太守印,留守六安城。 最近半个月六安城是人来人往,有从各地聚集的屯兵,准备好之后便会立刻沿沘水北上。也有从淮南郡陆续调来的屯兵南下,代替原先的人马戍守六安。兵马由都尉劳鲲统领,不过诸事决策者、还是秦胜。 秦胜一大早起来,便是要去城西、送最后一批庐江郡屯兵出发。 张氏已经先起来做好早饭了,她会操持一切家务,但嘴上也不停,见面就开始埋怨起来:“不知道这个行郡守事,能当多久?现在吃几顿好的,便等着吃断头饭罢!” 秦胜皱眉道:“一大早说这些做甚?” 张氏道:“还不能说了,造反不得诛三族?” 秦胜道:“不是与汝说过,此乃勤王。” 这时大小两个儿子也来了,看了一眼案上的粥菜等食物,只能先向秦胜行礼。秦胜坐到上位,拿起筷子放在碗里搅了一下粥、表示先动了筷子。两个儿子立刻便伸手去抓麦饼。 张氏嘀咕道:“败了就是造反。” 秦胜无言反驳,顿觉识不了几个字的妇人、有时候说话还挺有道理。 秦胜只得语重心长地说道:“当初我们与太原王家联姻的时候,汝笑得那么欢。得好处的时候笑,现在王家要起兵,汝还能哭丧着脸说、与王家没有干系?” 张氏蹙眉道:“我怎么听说,起兵是仲明的主意?” 秦胜不耐烦地说:“王家势力太大,司马家掌权,不会放过王家。起不起兵,都只能活一家!汝去怪仲明,便是以为坐以待毙更好?干大事便是如此,我们秦家得做大士族,不然只能颠沛流离,逃往吴国。幸好仲明把我们叫来了庐江郡,不然在冀州、想跑也没地方跑!” 夫妇二人悻悻不乐地吃过了早饭,张氏麻利地给秦胜拿出了官服,又给两个儿子收拾好、叫他们去前厅庭院那边读书。她一边做着事,一边还在埋怨。 两人走出房间,穿过偌大的内宅庭院,刚出门楼,正好碰到了王康家的妇人董氏。现在王康已经做官了,但张氏可不管那么多,立刻把董氏呼来喝去, 叫她去找些奴仆把内宅打扫一遍。 董氏也不敢顶嘴,只能应诺。 就在这时,六安县令陶文来了。陶文又急又喜,笑起来两腮的皱纹更多,“贺喜府君,大喜!” 两个妇人听到这里,都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原地看着陶文。 陶文接着道:“秦将军率精兵进军许昌,三天便力克许昌!司马师仅以身免,损兵折将数万众!” 秦胜听罢愣了一会,高兴道:“甚好!” 张氏也憿动道:“许昌离洛阳不远啦。” 秦胜点头道:“很近,勤王可能要赢了!” 张氏怔怔道:“仲明什么时候打仗这么厉害的?” 陶文看了一眼张氏,拱手道:“张夫人不闻儒虎之名?芍陂之役、秦川之役,秦将军早已名闻天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张氏瞪着眼睛、用力点头。 连一旁的董氏也小声道:“我在平原郡时,便知秦将军有大志,必能福泽百姓。” 陶文叹道:“三天下许昌,简直叫人难以相信!”他稍作停顿,又向秦胜揖拜道,“府君可安心矣,而今只需静待前方捷报。” 秦胜道:“仲明嘱咐我守好庐江郡,我不能懈怠。” 陶文立刻说道:“府君勿虑,吴国有瘟疫,一时无法北上。仆还叫人去打探过,西面安丰郡的王基、兵屯还没召集,半个多月以来、一直按 兵不动。此时王基听到许昌的消息,更不会打我们庐江郡的主意。” 秦胜听到这里,随口道:“陶县令挺有见识,做县令可惜了。” 陶文忙弯腰道:“不敢当,不敢当。仆能得府君赏识,真乃三生有幸阿!” 据说陶文是陶谦的曾孙。陶谦很早以前做过徐州牧,也是一方诸侯人物,但得罪了曹操,陶家后来就衰败了;儿子孙子都没人要,一家人四处漂泊。王凌的结交确实很广,不知道从哪里、把陶谦的曾孙给找了出来,弄到六安做了县令。 这些大族的后人,就算败落了,却还能读书识字、而且爱去打听各种各样的人脉关系。 果然陶文继续道:“勤王军已在豫州获得了大批粮食,我们在后方不用筹集军粮。但秦将军麾下的屯兵家眷,全在庐江军,一旦庐 江郡有失、必然影响军心。最近的威胁就是西边的王基,不到一百里,便能攻略阳泉县、安城等地。故此仆早就盯住了王基。 不过王基是王都督的属官出身,深得王都督厚爱,后来他又做过曹昭伯的属官,必然不愿意轻易与扬州为敌。此番秦将军在许昌大胜,我们反而可以派人去拉拢王基、以为庐江郡左翼屏障,则可万无一失!” 秦胜听罢点头道:“甚好,便依汝之计,写好书信,我来用印。” 陶文拜道:“喏。” 张氏忽然问道:“勤王赢了会怎样?” 陶文忙躬身答道:“洛阳那些尊贵的妇人们,在张夫人面前都得殷勤讨好。仆等的前程,亦指望府君、夫人美言。” 秦胜不再理会两个妇人,带着陶文便往马厩那边走。没一会,都尉劳鲲也找了过来,又说了一遍许昌的大捷,听说秦胜等人要去送军队出发,便也跟了过来。 几个官员带着随从,骑马出六安西城。 众人来得迟了一点,只见沘水上的船已经升帆出发了,大路上的成群步骑已在行进、仿若长龙,人马车辆过后,路上便是一片烂泥。 兵屯第七部的部校尉是张猛,是个腰粗膀圆的阔脸莽夫。据说张猛以前做过中外军的部曲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仲明收到了麾下。 张猛带着几个部将过来拜见。秦胜遂叫人拿来酒坛和碗,亲手倒酒给将领们践行。 秦胜大声道:“前军将军秦仲明三天攻下许昌,尽灭司马师数万众。愿张将军等一路顺风,尽快赶到前方,旗开得胜!” 大路上听到了说话的将士们,顿时大受鼓舞,呐喊声此起彼伏:“胜!胜……” 张猛扎巴了一下嘴,端起酒碗道:“有军法、行军布阵期间不得饮酒,但今日正逢喜讯,又是秦府君亲自相送,仆不敢推辞,干了!” 秦胜也先与张猛对饮了一碗。二弟仲明不善饮酒,但秦胜的酒量特别大,在平原郡官场早就练出来了,今天一早,他便打算与在场的所有人、一人干一碗。 就在这时,路上的人群、河上的船帆忽然变了颜色,一下子笼罩上了橙黄的光辉。秦胜转头一看,东边的朝阳已经从云层里冒出了头,天地间仿佛倏地明亮了几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山河之险 王凌还没把兵屯完全聚集成军,形势已经发生了大变。 都督府上下一片庆贺,或是在庆幸。许昌之役如果战败,这场起兵勤王几乎就要结束了;胜了之后起码还有机会,而且比之前的局面更好! 劳精刚到邸阁,便脱口道:“不愧明公亲口称赞为儒虎,仆误会他了。” 数日前懊恼说、王都督应该亲自领前军的人,便是劳精。跑到洛阳去密告王广快跑的人,也是他。 此前劳精听说秦亮要攻打许昌、并有司马师重兵守备,他便急不可耐;其实劳精并不是太在意秦亮的资历、只因担心秦亮把事情搞砸。 毕竟他这种王凌的同乡、亲信,一旦王凌兵败,劳精等人肯定没好下场,多半得灭三族! 秦亮的丈人王广也马后炮般地说道:“仲明精通军谋,做事周全,若无准备,他必不会冒进许昌。” 王广起初也是反对起兵的,他主要认为扬州加上兖州二地,实力无法与洛阳相比。王广更倾向于与司马懿商量、以消除猜忌,用兵权换取家族生存。 毕竟王广很清楚,王家父子跟司马家不一样,王家只是想保住家势而已。如今天下有实力的大族、诸侯不少,司马懿难道能把全部士族都打掉? 王家上下,只有王凌挺在意官位和声望,但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也就想再有个三公的位置、名望流传后世;而王广等几兄弟,连对官位都不那么执着。 所以王广认为,司马懿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 但事已至此,既然王凌已经起兵,威胁摆到了明面上,双方更没有商量的余地。王广自然转变了态度,只能寄希望于战场上的胜负。 王凌也点头道:“许昌之役后,情势已大不一样。司马师一败,洛阳南面、东面的大片地方将被我军占据。关中夏侯玄、郭淮受到鼓舞,可能也会起兵。洛阳之势,或成孤城。” 众人纷纷附和,其中一个属官道:“明公所言极是。洛阳不比关中,虽有山河之险,但其内地方狭小,失去关东、关中支持之后,并非久守之地。洛阳是都城,官员家眷、军民人数极多,不出两三月,缺粮必成燃眉之急。” 另一个人说道:“若是毌丘俭、程喜 挥军南下,攻邺城等地,兵至大河(黄河)北岸,那时洛阳一个月也守不住。” 劳精忽然说道:“四方都督全都起兵,将来谁来主政,会不会天下大乱?” 王广道:“洛阳兵马甚众,应先对付司马懿,尚有生机。其他事以后再议。” 顿时众人都点头称是,头上诛三族的罪名、确实才是最重要的事。 王凌皱眉道:“洛阳准备不足、军心不稳,秦仲明是否要立刻进攻洛阳?”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前军总共只有四万精兵、加上庐江郡兵屯最近大概能到一万多人,新败投降的司马师军、一时也很难堪大用。兵力不足,直接进攻洛阳仍然十分冒险。 王凌听到这里,便对王明山道:“汝留在邸阁,我与公渊去见殿下报捷。” 王明山道:“喏。” 于是王凌便带着长子,去了内宅。 ……王凌父子亲自进来报捷之前,郭太后其实已经听到了消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寿春上下都很关心前方的情况,这种大事、连奴仆侍女都在说。郭太后即便从未走出庭院半步,也能知道不少事。 奶娘翁氏把阿余抱走之后,郭太后便跪坐到了帘子后面的筵席上,接受了王凌和王广的谒见。 王凌叙述了一遍事情经过,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谈论此事时的声音竟也有些憿动。 郭太后之前还对消息存疑,因为三天攻下数万精兵防守的许昌、听起 来有点像谣言。但眼下王凌说得如此详细,消息必然是真的。 待王凌说完,郭太后一时没有出声。她有点走神,因为心情转变得太快。 之前她其实也不看好起兵的结果,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支持秦亮、走一步算一步。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愿意去想长远,整天的心境都很压抑绝望。 如今在忽然之间,她一下子又感觉到、好像重新有了未来。所以一时间便想得比较多。 郭太后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想起了自己跪在秦亮面前的动作,脸上顿时有点热。她那时的感受其实很复杂,虽然情绪莿激之下头脑发昏,她是自愿为之,但其实还是多少有点屈辱感,毕竟身份和年龄 有别。特别是在事后冷静之时,总觉得自己太过火了。 然而此时郭太后倒地觉得,如果秦仲明能挽回大家身败名裂的下场,好像跪在他面前、也不是太不能接受。相比被天下人羞辱,秦亮至少会保密、也不会嘲笑她。 这时王玄姬的声音道:“仲明总能出人意料。” 王令君的声音道:“我们很久之前就等着这一天,如今终要有个了断了。” 郭太后听到她们的说话声,这才回过神来。 来到淮南之后的这段时间,郭太后也觉得很神奇。王令君是秦亮的正妻,郭太后的宫廷身份又更高,应该是谁也不服谁的;但彼此间居然相处得很好,而且郭太后对王令君的印象不错。 大概还是因为,王令君立足的是家族,首先是秦家妇、然后又是王家嫡孙女。而郭太后不会争夺她的地盘,郭太后的生存靠的是宫廷身份、不会要王令君的秦家妇地位,更与王家没有太大关系。 何况现在彼此间的命运都绑在了一起,就算要死也会相互作陪,反倒有了同病相怜般的情分。而若能活,那大家都能好好地活下去,王令君还能给阿余一个不错的身份。 郭太后终于开口道:“获胜的机会几何?” 王凌忙道:“洛阳山川阻隔,易守难攻。不过黄河南岸的各个方向、都已被封堵,其腹背关中也可能起兵勤王。黄河北岸的毌丘俭、程喜等人,若一并反对司马懿,洛阳即成四面受敌之孤城。洛阳中军军心不稳,守战两难;彼时我们已有十几万人马,赢面不小。” 郭太后想了想,问道:“这么多人勤王,会有几个辅政?” 王凌道:“臣等商议,先打败司马懿是当务之急。” 郭太后沉吟片刻,便临时决定道:“我欲北上许昌,帮助秦仲明劝说各地官员。” 王凌急忙劝诫,建议殿下等扬州剩下的兵屯大军聚集完毕,再随大军北上。 但郭太后既然开口了,便执意要去。 王凌只好说道:“庐江郡兵屯一部还在沘水,臣再派精兵两千、护卫殿下。” 郭太后在帘子后面说道:“便依王都督之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四方诸侯 许昌之役的消息在洛阳一天都没瞒住,于是几百里外的长安人、也知道得很快。 刺史府的郭淮一脸诧异,又问信使:“此事是真的?” 信使是在洛阳的弟弟家的人,立刻拱手道:“整个洛阳都在传,听说秦仲明召唤了天石!” 郭淮摇头不语。他相信许昌之役,因为郭家在洛阳有不少亲戚、随后还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佐证,他不信的是秦亮能召唤天石。郭淮要是信怪力神,打了那么多年仗、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没冤魂来找他? “我知道了。”郭淮又点头道。 奴仆立刻做了个手势,“阁下这边请。” 人刚走,后面的楼梯上就传来了声音,妻子王氏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王氏特别喜欢呆在阁楼上,大概是以为自己要死了、在上面多看看风景。 郭淮扬了扬手里的信,招呼道:“事情不好说了。” 王氏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睛里顿时露出了些许神采。郭淮也理解,毕竟事关她娘家全族,她当然很关心。 她走上前接过书信,埋头看了一会,抬头道:“仲明三天攻下许昌,司马师丧师数万?” 郭淮点头道:“应该是真的。秦仲明不简单阿。” 王氏的脸因憿动而有点发红,整个人好像很快恢复了生机,高兴得举止都不稳重了:“他很厉害的!上次在秦川,他不是用几百人挡住了蜀军数万?” 郭淮道:“汝不懂兵事,那次是完全依靠地形。” 王氏竟然为之争辩道:“那这次呢?” 郭淮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点赌气,不过好像也很正常。郭淮便道:“信上不是说了,依靠马钧新造出了大型投石机、司马师事先不知道,遂有出其不意的作用。不过秦仲明好像确实挺有能耐。” 王氏道:“我们要赢了,夫君何不起兵帮二哥一把?我听说夏侯玄派人来,请了夫君两次。夏侯玄是曹爽表弟,他可能也想起兵,都督、刺史联手,拿着皇太后殿下的诏令,必能成事!” 郭淮沉吟道:“带兵的人是司马师。此人虽受司马太傅教导,但从未领军打过仗,或许临时缺乏经验?” 王氏忙问:“二哥他们还赢不了吗?” 郭淮头也不抬地沉思着,过了一会才答道,“还不好说。但如今洛阳人心惶惶,有机会了。” 王氏道:“夫君帮他们,机会更大。” 郭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若是说实话、便太难听了。 说到底,郭淮根本不急! 他起初是觉得扬州军必败无疑,现在又觉得似乎结果难料。但不管谁赢,郭淮只要没有明确反对谁,他多半就不会有事。 郭淮除了是王凌的妹夫、司马懿的好友,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并州大士族。(郭家好几个人都在做官、并且与士族联姻。比如裴秀就是郭淮的侄女婿。) 而王凌与司马懿在并州、河东士族中的关系都很广,隐约都有并州士族领头的声望。并州士族是这俩人 最重要的人脉根基。 谁赢、谁做并州人的领头,除掉对方、就能震慑所有并州河东士人,恩威并施让大家认大哥!之后便没必要再对付其他并州人,因为除了司马懿和王凌,没人要做领头。 如此一来,郭淮为什么要着急冒险?看谁赢了,再上奏表明一下态度就行了。 至于王家和妻子王氏,说到底、最主要还是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 于是郭淮想了一会,语气比上次要缓和了一些,说道:“起兵之后,走到潼关便只有看着了,根本进不了关。” 王氏的神情一沉。 但郭淮马上又道:“我先去都督府,看看夏侯玄叔侄想怎么办。” 王氏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忙点头道:“妾为夫君去拿官服。” 不几日前,夏侯玄便两番邀请了郭淮、请去都督府议事。但郭淮装不知道,因为担心那两人对自己不利。 夏侯玄与夏侯霸估计也有此担忧,并未亲自上门。 但此时郭淮知道了许昌的事,便改变了主意、想去都督府见一面。以夏侯玄的性格,最多把他给抓起来。 郭淮此时是雍州刺史,府邸就在长安。夏侯玄都督雍凉诸军事,也在同一座城,要见面并不难。 没多久,郭淮就乘坐马车来到了都督府。 夏侯玄见郭淮亲自前来,脸上已忍不住喜悦,立刻将郭淮引入密室。不一会,夏侯霸也来了,二人遂展示了郭太后的诏令。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郭淮不动声色道:“我也拿到了诏令,两份。除了殿下的诏令,还有陛下诏令、命臣等防备蜀汉。边防才是我等分内事阿。” 夏侯霸立刻道:“司马懿劫持了陛下,诏令不过是司马懿的意思。” 郭淮道:“那也是陛下名义,臣等不能不奉诏。” 夏侯玄、夏侯霸是曹爽的表亲,这俩人应该是怕司马家算账,所以才心急火燎地想起兵。 这时夏侯玄开口道:“王彦云是伯济(郭淮)的舅兄,只要伯济与我们联手,雍凉兵便可挥师东进。我的好友毌丘俭闻讯,也会起兵南下,旋即进入冀州,再拉上程喜。大事可定矣!” 郭淮不以为然道:“幽州离得那么远,而程喜一直在盯着并州田豫,他敢动吗?” 夏侯玄沉吟道:“程喜与田豫有隙?” 郭淮小声道:“都督久居洛阳,竟不知此事?” 他稍作停顿,解释道:“太始年间,公孙渊反叛。程喜正在青州做刺史,田豫做太守却受命都督青州兵。程喜怨恨,遂悄悄上奏明皇帝,说了田豫很多坏话。结果田豫立了功、却没得到封赏,一直怀恨在心。程喜也知道田豫恨他、防着的。 如今田豫做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就挨着冀州。程喜一动,不担心田豫奉诏先打他?” 夏侯玄尴尬道:“这、是真的吗?” 郭淮点头道:“估计毌丘俭也知道这事,君写信问他。” 夏侯玄道:“那不用管程喜,只要 我们雍凉兵东进,便可在洛阳的腹背插上一刀!” 郭淮又道:“过不了潼关,一旦司马太傅击败了王都督,转头就来对付我们。关中凋敝,还受到蜀汉威胁,拿什么抵挡?万一蜀汉趁机夺了凉州等地,我们左右都是大罪。还不如安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 夏侯玄皱眉苦思。 夏侯霸忽然沉声问道:“我们起兵,使君不会阻拦罢?” 郭淮道:“将军乃上方,仆如何阻拦?” 但没有郭淮的加入,夏侯霸只拿着份皇太后殿下的诏令,能不能在凉州把兵带出来、都是一个大问题。而夏侯玄确实都督雍凉诸军事,也许能命令驻守长安的中外军出动,但将士们作战卖力不卖力、便不清楚了。 大魏是有皇帝的。王凌在扬州经营了十几年,能起兵、可不止是靠殿下的一纸诏令。 夏侯玄如果强行要起兵,倒可以起到声援的作用……拿着三族的脑袋去声援。 本来是夏侯玄要劝说郭淮,经郭淮这么一说,夏侯玄自己反而有点犹豫了。 只有夏侯霸的神情看起来很坚定。郭淮多年在凉州带兵,那边全是自己的旧部,夏侯霸谁都调不动、一向对郭淮相当不满,如今又对司马懿满是戒心。郭淮顿时察觉,一旦司马懿赢了腾出手来,夏侯霸极可能会逃走! 郭淮懒得管夏侯霸,只有都督雍凉的夏侯玄权力 最大。郭淮便继续道:“幽州毌丘俭也不会急着起兵。” 夏侯玄抬眼问道:“为何?” 郭淮道:“毌丘俭虽与君交好,但他最感怀明皇帝的知遇之恩。曹爽确实有很多事不得人心,特别是一些密事。如今曹爽被除掉,毌丘俭没有反对的理由、或许还乐见其成。” 夏侯玄皱眉道:“什么密事?” 郭淮看了他一眼,觉得夏侯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提醒道:“明皇帝驾崩之时,忽然废了之前准备好的遗诏,临时换了一份。当时曹爽是武|卫将军。” 武|卫营驻扎在皇宫司马门,同时也是中军最精锐的人马,由魏太祖时期的虎豹骑改制而来。 郭淮的意思很明显,当时那份遗诏是佂变的结果。而只有掌握武|卫营的曹爽参与佂变,孙资刘放才干得成事,不然直接被那帮掌握兵权的宗室给幹掉了! 夏侯玄这等人,能完全不知道?果然夏侯玄没吭声。 毌丘俭既然感恩明皇帝,那他对曹爽就不可能有好感,只是后来事情已经成了、终究还是明皇帝的养子做皇帝,毌丘俭才不好说什么。 郭淮见状又道:“另外司马太傅征讨过公孙渊,当时毌丘俭也在太傅麾下。太傅只要还在,毌丘俭必定惧怕。” 夏侯玄听到这里,问道:“郭使君言下之意,如今仍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郭淮径直点头道:“对!那王昶从小兄事王凌,当亲大哥一样相处,看他动了吗?只要结果还不清晰,便只有扬州兖州两个地方举勤王旗帜。” …… …… (感谢书友“书友简”的大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五十匹关 “轘辕关破了!”一早太傅府就收到了急报。 洛阳八关,司马懿了然于胸,但仍然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木案上的地图。旁边站着司马师、邓艾、司马孚等几个人。 轘辕关在嵩山中,从许昌到洛阳最近的路、便是走轘辕关,整体方位几乎是一条直线。 但是在场的司马懿、司马师、邓艾三人都不着急。因为轘辕关在山沟里,那条路蜿蜒盘旋、起伏极大,非常难走,赶时间的商贾可能会选那里,但是大军走轘辕关还不如绕行。 显然司马懿和邓艾,都不认为这是叛军主攻的方向。 听了奏报,轘辕关丢得却是十分可笑。 司马懿早先就猜测,叛军孤注一掷、直接进攻洛阳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便派人去各个关口督军,提醒守军、要防备敌军装作溃兵骗开关口。 哪料叛军一部到了轘辕关,许诺给守将五十匹绢,那蠢材就把关给卖了! 洛阳八关最险的关、就值五十匹绢。以后轘辕关、不如改名叫五十匹关。 邓艾以前与司马师很合得来,但这回显得十分沉默。司马师终于开口道:“叛军还真会直接攻打洛阳阿?” 司马懿点头道:“对。以最近秦亮的行事来看,极有可能,不能以常理度之!” 昨日洛阳城门关闭之前,司马懿还收到了一个消息,叛军已到了皋关(虎牢关)。但这一切全是迷惑人的佯攻。 皋关守军有人把叛军将领认出来了,是令狐愚的手下、兖州的武将马隆,带着一群兵屯就敢来打皋关,佯攻也是个不怕死的。 司马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指着地图道:“伊阙关(龙门对岸)。”说罢转头看向邓艾。 邓艾点头道:“仆、仆若是秦仲明,也必走伊阙关,且、且不应分散、兵力。” 在司马懿、邓艾跟前,秦亮那些佯攻的伎俩,完全起不到任何效果。只有庸材、才会相信叛军三面围攻洛阳周边的假象。 与此同时,司马懿要干嘛,秦亮估计也猜得很稳,因为几乎没有给司马懿选择。 秦亮先手这么逼迫,一点喘息之机都不给,司马懿只能调集主力出城大战。他不可能守城的,洛阳十二道城门,不仅不好守,而且几乎必然有人想开门! 此时此刻,任何计谋都不管用了。 因为叛将秦亮的脑子有寎!洛阳刚刚发生大事,此贼便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莫名其妙地马上起兵、速度快得惊人;然后从扬州一路杀来,守许昌攻许昌,守洛阳就攻洛阳。司马懿的任何计谋、劝说都不管用,只要司马懿不出城,判军便一定会直接兵临城下。 司马懿对护军将军司马孚道:“三弟去要一份诏令,向诸将展示。此役若胜,众将皆有平叛之功,部曲将及以上武将,全部封侯!然后开城东的常满仓,所有将士皆有封赏。” 司马孚怔了一下,拱手道:“喏!” 中外军的将军当然已经全部换了,司马师是领军将军、司马昭是武|卫将军、司马孚是护军将军。中层将领,但凡与曹爽有点关系的,也全部换了。 剩下的人,因为时间来不及,只能通过许诺封赏来拉拢。如此做了之后,军队还是有问题,只是尽可能地避免了临阵倒戈、哗变。 但是没有办法,叛贼根本没有给司马懿时间。从得知淮南反叛到现在,也才半个月左右! 司马懿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法子,那便是皇帝曹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了一张年轻的脸,今年便要实岁十四岁的曹芳、个子已渐渐长高。 曹芳做了七八年皇帝,从来没掌过权、显然也对治国一窍不通。但就是这样半懂不懂的年轻人,真有可能 做出一些让人始料未及的事。 就像曹芳非要学骑马、要学剑术,大臣们怎么劝也不听。意识不到后果的人,有时候反而不是那么可靠。 曹芳强行要学那些东西,一个十几岁的人揣着什么心思,能瞒过司马懿? 于是司马懿想来想去,还是打消了带皇帝御驾亲征的念头。本来军心就不稳,到时候万一这小子受了委屈和惊吓,在大军中乱喊乱叫,那就彻底完了! 司马懿便转头看向儿子司马昭:“大军出征之后,子上留守洛阳,看好司马门。” 兵都带走了,洛阳城门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皇帝。 司马昭揖拜道:“儿遵命!” 就在这时,有奴仆走到门口道:“卫瓘将军求见。” 几个人顿时相互看了一眼,此人不是在襄城吗? 司马懿道:“叫他进来。” 卫瓘风尘仆仆的样子,进门便拜道:“桓范,桓范在叛军中!” 司马师轻声道:“文钦也在。” 司马懿不禁看了儿子一眼,原来以为儿子的眼线很广,但如今看来、似乎很多事都没察觉! 桓范与文钦是怎么与秦亮搞上的?这些事,简直想破头、都让人想不到。 起初司马师的判断是,秦亮对于司马家还不太可靠、但必定与曹爽府离心离德了。结果呢?桓范、文钦这些曹爽的党羽,从洛阳径直跑到了淮南,这么短的时间、几乎是毫不犹豫才能做到,他们没有事先勾结? 卫瓘道:“叛军来到襄城城下,出示了颍川郡守的印信,桓范也拿了大司农的印信上城。贼人在城下喊话说,屯田校尉不认大司农的印、也不认郡守的印,难道只认司马家私人吗?” 卫瓘喘了口气道:“仆见势不对,那屯田校尉要降,且襄城全是屯田兵、都归大司农管。仆便下了城,趁机从城西先走了。” 其实就是逃跑,但卫瓘没有直接投降叛军,还想着回来,已经算比较可靠的人。这种时候,司马懿便不怪罪,说道:“汝仍领原来的人马,到营中任职。” 卫瓘喜道:“仆拜谢太傅。” 司马懿回顾左右道:“叛军已经在拿襄城、郏县等地了,果然是走伊阙关。” 几个人陆续附和道:“太傅英明!” 伊阙关确实是叛军最好的选择,辎重走颍水入讨虏渠、然后进入汝水,再沿着汝水北上,水路并进,道路也很好走。到了梁县之后,往北走不了多远就到了伊水,横渡伊水占领新城县等地,便可进逼伊阙关。 伊水上游不好守,尤其是在枯水季节。所以在洛阳南部对敌,一般是去汝水上的广成关;来不及去广成关,最好的选择是在伊阙关。汉末那些人为了抵挡黄巾军,在洛阳附近设八关,不是没有道理。 但南部地形并不算险要,与嵩山的轘辕关、东门户的皋关(虎牢关)不可相提并论,终究还是要在战阵上一决胜负!有寎的秦贼顾头不顾尾、就是奔着拼命来的,不跟他拼都不行。 司马懿把目光从图纸上挪开,抬起头时,顿时看见了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东搞西搞 数万勤王军已经过了梁县,暂且在附近扎营。这边有很多村庄,众将同样的做法,发粮之后直接征用村庄数日,在周围构筑简单工事,帐篷也省了不少。 除了庄园和城池,这些村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早被朝廷官府榨干了。 因为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勤王军中军遂对当地豪族、官员、军民实行安抚策略。 秦亮虽然对大多士族都没有好感,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不是在搞起义或韚命,说到底、这场战场本质就是统治阶级的内讧。 所以暂时不能动士族豪族的利益、减少敌人才能提高成功率,这样大伙就不会有敌意,最多就是观望。谁来了,他们多半还会帮忙组织民众,甚至在必要时刻筹粮。 这也是勤王军一路没有遇到多少抵抗的原因。只要不是洛阳军驻守的地方,当地官员豪族几乎是望风而降。道理很简单,秦亮等人打的是王凌的旗帜,脑门上仿佛写着两个大字:士族!加上皇太后殿下的旗帜,又写着几个大字:魏国皇室。 那大伙还抵抗个啥,谁主政不是当官? 之前的道路都很好走,讨虏渠沟通的是颍水和汝水,粮草箭矢物质等辎重、直接走船运。水陆并进,从颍水走讨虏渠、进入了汝水。然后沿着汝水北上,过了梁县。 接下来到伊水、没法直接行船了,不过道路一片平坦宽阔,走陆运不困难,路程也不远。 傍晚时分,天上的云层有点多,不见夕照的景色。只希望不要下雨。 王飞枭、王金虎、令狐愚布置好军务之后,来到了秦亮住的村子。 桓范也来了,现在桓范不再是光杆,他是大司农、把襄城的属下招降之后,得到了数千屯田兵。正好洛阳来人事先把屯田校尉的兵聚集了起来,桓范便得到了屯田兵的兵权。 许昌之役后,众将对秦亮还是比较信服的。 但是秦亮决定直接开到洛阳决战之后,大伙似乎还是有点顾虑,从脸上凝重的神情就看出来了。 前军的决策,自然会派人回淮南报信。但正如攻打许昌的决策一样,前军不可能等王凌回复。 王飞枭就着菜羹、吃着麦饭,便提醒道:“此役事关重大阿。” 他说得没错,胜败干系许多人的全族性命。不用王飞枭提醒,秦亮心里的压力也很大。 不过秦亮还是说道:“等待和进军,其实都是在冒险。有时候想得太多了,反而不是好事。我们不必有杂念,只需盯着战事本身。” 王飞枭点了点头。 秦亮又道:“三叔的一万人马到了,庐江郡的兵屯也只到了大部。我们能打硬仗的实力,几乎都在这里,没有必要再等下去。” 他喝了一口汤,接着说道,“洛阳中外军现在组织有问题,人心不稳,对敌军不利的事、就是对我们有利的因素(《战争论》)。而我军刚经历许昌大捷,士气正盛,时机对我们很有利。” 桓范这次也支持秦亮,或许是因为桓家人快被杀光了,他没有王家那么多顾虑。 他的看法与秦亮差不多,四方都督根本靠不住,主要是那帮人事先没有准备、反应很慢,等待争取到盟友的时间不会短。 桓范只是抱怨道:“占了那么多城,什么东西弄不到,就吃这东西?” 秦亮看了他一眼道:“将士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除非桓公能让全军好几万人都吃上肉。过了伊水之后,我们征集一些猪羊到军中,大家一起吃顿肉。很多人会死,起码吃顿好的再走。” 王飞枭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一脸络腮胡的王金虎嘀咕道:“吃什么不重要,有酒就好了。” 顿时王飞枭也收起了叹声,看着三弟笑了一下。几个人都不禁莞尔。 令狐愚道:“进了洛阳,我陪表弟喝个痛快!” 王金虎道:“一言为定。”然后看向秦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只好道:“那时怎么也得不醉不归!”其实秦亮庆祝好事的方式、从来不喜欢喝酒,但总有人对酒是迷之爱好,而且是不喝醉不高兴。 这时桓范道:“上次我说的那个法子怎样?我们占了轘辕关,大军从轘辕关入,先调兵东出,与皋关(虎牢关)佯攻的马隆前后夹击,先拿下皋关。 然后船只掉头走蒗荡渠入大河(黄河),进伊水,进逼洛阳,打司马懿个措手不及。” 秦亮道:“如果南面有非常险要的关隘,我们实在过不去,可以采取此计。但现在有选择,此计有个问题,便是实际部署时、步骤过多。中间只要有一处施展得不顺利,那全盘计策都要作废,反而会耽搁许多时间。 只要有选择,策略还是越简单越好,避免过多中间环节。” 桓范听罢有点尴尬,但他也没有办法。此人也是奇怪,无论在曹爽府、还是在秦亮这边,出谋划策、鲜有被采纳的时候。 桓范做谋士有点问题,不过秦亮一时又说不清问题在哪里。反正有些高明的谋士出计策,好像总会提出上中下三策,桓范从来不那样。 秦亮说的也是自己真实的看法。有时候战场谋略、与搞阴谋是一个道理,操作不能太复杂,越复杂、执行起来越容易出错。这也符合近现代一些军事理论的思想见解。 秦亮看了一眼桓范,又道:“比如翻山刚过轘辕关,遇到了敌军阻击;一时没能获胜,双方遂在轘辕关北侧增兵,那便打成了决战。我们隔着嵩山行军、运输辎重,对方却以逸待劳。 又比如顺利拿下了皋关,敌军在洛水上拉铁链锁河。我们的船只要过去,必须先攻下陆地上的守军,双方持续增兵,又打成了决战。我们的路线又是翻嵩山,或者绕道皋关,皋关那边路远、而且也有山沟。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走平路,简单明白,直接在伊阙关与敌军决战?” 桓范听到这里,终于点头称是。 而且秦亮也不想在司马懿跟前耍花招,对方本来就是只老狐狸,玩这个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秦亮的想法很简单,从一开始就没变过,也不瞒司马懿:就是要趁司马懿还没准备好,直接逼其决战! 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除非王凌出面、协调好郭太后的意见,直接解除秦亮的前军兵权。 只要司马懿不决战,那他离开洛阳好了。这样不用打,司马懿直接完蛋,没有人会再听司马懿发号施令,中外军并不是他家的私兵。 就在这时,令狐愚抓了一把脑袋,手掌里露出了一缕头发,苦笑道:“还是愁阿,掉头发。” 令狐愚正当壮年,这么掉头发?秦亮观察了他的皮肤和脸色一会,说道:“毗霜(砷化物)如果每天少量服用,不容易被发现,但会慢性中毒,可能掉头发。如果不注意,便只会以为生病了。” 令狐愚吓了一跳:“我为什么要服用毗霜?” 秦亮不动声色道:“表叔留意身边人。” 桓范道:“司马懿会在令狐将军身边派遣奸细?” 秦亮说道:“司马师,他养了不少奸细。大将军府那个孙谦就是司马师的人。” 桓范顿时骂道:“我早就跟大将军说过了,孙谦有问题。大将军非要说没有真凭实据。” 令狐愚顿时脸色非常难看,急忙又抓了一下脑袋,手里再次出现了头发。 秦亮道:“我手下有个人,之前一直在校事府干这种事。一会表叔把他带回军中,便说遇到了同乡。让他帮表叔查一查身边人。” 令狐愚神情复杂地点了点:“也好。” 他接着骂了一声:“他嬢的!我就知道、司马家不会放过我!” 秦亮好言劝道:“不用太担心,表叔看起来中毒不深,只要停止服用毗霜,慢慢就会好转。” 这时秦亮不禁猜测,说不定大将军府刚有消息、令狐愚要外任刺史时,司马师就在想办法在他身边放人了。 可见司马家经营几代、长期在洛阳拥有权势,手下能用的人很多,布局也更宽。如果事情拖延下去、让司马家东搞西搞,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秦亮更坚定了决心,就是要尽早与司马家一决胜负,成不成、就看这一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伊阙 大军渡过了伊水,占领新城县等地,县城、伊水西岸未发现大股敌军。 司马懿这是要摆开决战了。就像打人时、会先收拳头一样,又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这种在外围几乎放弃死守的迹象、正是要大战的气息! 伊水在此段、近似南北流向,伊阙关在伊水西岸。勤王军斥候沿着伊水东岸北上,在伊阙关对面隔河观望,果然禀报、发现了大批敌军。 没人搞得清楚、洛阳军究竟有多少人马,连校事府的奸细,一时间也很难得到比较准确的人数。 洛阳中外军并不能全部出动,里面涉及轮守制度、临时召回,还有驻守城内和皇宫的人马。另外洛阳周围有好几处屯田中郎将、屯田校尉,那些屯田兵也能召集一部分。 秦亮估计,司马懿军此番至少超过十万人! 但勤王军总兵力也超过了九万。其中包括王凌、诸葛诞、令狐愚三个州级大官手里的中外军,总共四万余众;庐江郡兵屯、私兵抵达了近两万人。还有襄城等地投靠的兵屯数千,司马师部投降的各种人马两三万。 不过这里面,战斗意志较强、同时最能打的也就六万余众,除去里面相当一部分是辎重、勤务、工兵,战兵精锐只有五万左右,这已经算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军力。 内线作战或许因为补给更方便,战役规模比魏吴蜀之间的国战还要大。而且正如秦亮之前的想法,内战双方的上层之间,仇恨与矛盾可能更深。 双方在人数上不会差距很大,司马懿会占据一定的人数优势。 正好此时天空在下雨,于是勤王军在新城县附近修整,后方运来了千计的猪、羊、鸡、老迈快死的牛,各营杀猪宰羊,一起吃肉。 各地的士族豪族还是很知趣,只要不搞什么打土豪分田地,大军来了之后,好说好商量、叫他们拿点东西出来,他们并不会太吝啬。 次日一早,雨便停了。 大军主力沿着熊耳山和伊水之间的平坦走廊,开始北进。 秦亮则骑马从伊水上的浮桥回渡,带着一群人走伊水东岸去看看。 没过多久,秦亮便在伊水东岸遇到了一个军寨。自己人,武将们还出寨来迎接。 对岸也有前锋一部设寨,两座军寨守的是束缚在大石头和铁桩上的铁链。这些铁链出自大别山的铁矿,从一千 多里外的淮南运来,幸好主要走的是水路。 原本是准备用来封锁颍水、或讨虏渠的东西,但在那边没有发生大战,只在许昌干了一场。于是铁链又运到了伊水。 勤王军是进攻的一方,但前两天做的都是防守工事。封锁伊水,是为了保护最近的浮桥,那道浮桥可以保持伊水东西两岸的及时沟通。 铁链锁河是有效果的方法,别说这种中原的小河,便是蜀汉守大江、也可能会使用铁链锁江的策略。 除了铁链,将士们还划着木筏,在河里安置了铁锥。河面上看不到,但船一过来就会被撞破船底。 秦亮继续往北走,来到了伊阙关对岸。 伊水从两座山之间穿过,山就像城门口的阙楼,故名伊阙关。后来好像叫龙门,龙门石窟应该就在这附近,但现在没有那些东西。 河水西边的山叫伊阙山、或许能算作熊耳山的余脉,但与熊耳山中间并未相连。东边这片山脉就是嵩山余脉了。 许多将士都在山口挖壕沟,还有人去山脚下砍树修鹿角,大批人马已封锁了伊水东岸。 随行的王康道:“仆等离开洛阳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随口道:“对岸,这会过不去了。” 众人顿时“嘿嘿”笑了几声。 秦亮眺望着河 对岸的伊阙关,敌兵也正在那边修工事。虽然之前下了几阵小雨,但下面的土被翻起来之后,人一多,远远看去依旧烟雾沉沉的尘土笼罩。 而洛阳就在北方,离这里已经很近了。那个方向一片平原,但此时肉眼仍然看不到。(汉魏洛阳在平乐镇、白马寺附近,位于洛水北岸。隋唐西移到了现代洛阳城区附近、位于伊洛两河之间。) 之前离开洛阳时,秦亮就想着要回来,如今终于带着近十万大军回来了! 洛阳近在咫尺,但能不能走完最后一段路、还要看这一场大战。如果万一输了,秦亮觉得、这辈子都可能无法再回到洛阳。 没一会,桓范闻讯赶了过来。守伊水东岸、大谷关等地的人,正是桓范,其手下除了他在颍川郡搞到的兵屯,还有一些是换了武将的司马师降兵。 大伙相互见礼,秦亮便道:“司马懿应该不会调兵到东岸来,不过桓公仍要提防。” 桓范拱手道:“当此紧要之 时,我不敢懈怠。” 秦亮点头道:“甚好,大战的胜利最重要,赢了大家都有好处。” 桓范道:“秦将军且放心。”接着他便遥指西岸道:“司马懿也在修工事。” 秦亮从马上的行囊里拿出一张自制的地图,指着图纸道:“伊阙关不是用来守的,这里是司马懿的进攻方位。” 桓范那张总没好脸色的脸,这时又难得地说了句好话:“秦将军果然饱读史书、精通军谋。” 秦亮不置可否。但他从地形上就能看出来,伊阙关这地方确实守不住,关隘的设计、应该也不是用来死守。 伊阙山紧靠伊水,中间只有一条狭长的通道,看起来很险要。 但这地方有个问题,伊阙山后面、与熊耳山之间,有一片大豁口。虽然那片地方的地形也有高低落差,但是十分平缓,大军完全可以从那边绕道、直接就到了洛水河畔的平原。 伊阙关如果是用来守,那它根本守不住。 但这里依旧有个关口,而且关楼不在北面、而在狭窄走廊的南口。这个位置也很有道理,古人在建造方面、果然充满了智慧。 关楼把狭窄通道包含在关内,将开阔地留给了可能来的敌军展开;而并非想把来犯敌军、堵在狭长的山谷河谷地带……原因就在于这座关是用来进攻的。 攻打洛阳的军队、多半会从西北侧的大豁口绕行。那守军冲出伊阙关,立刻就进入开阔地带,可以有效攻击对方的侧后、断其退路。 秦亮眺望对岸的工事位置,也能佐证自己的想法。 洛阳军并未加固伊阙关的防守,而是把工事向南拓展了很长一段距离,给军队留下更多的布兵空间。这就是要进攻的意思。 司马懿防守的位置,反而不在这座关隘,应该在北面的洛水河畔平原,必定正在那边挖沟。一会秦亮回大营,问前锋的斥候细作便可确定。 这时秦亮开口道:“桓公这里的位置很好,可以从侧面总览战场。” 桓范转头指着山上的几间茅屋,可能是道士修的静室。桓范道:“大战时,我去那里看。静待秦将军旗开得胜。” 秦亮点了一下头,继续眺望着伊水对岸。河上吹来了湿润的风,水面上波光粼粼,空气中弥散着热闹的“嗡嗡”嘈杂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风雨欲来 在洛阳城东,有一条连通伊水、洛水的水渠,名叫阳渠。此时水渠上全是船,建春门附近,还有许多屯兵和民壮赶车,城外十分繁忙。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已经升起了,正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给东边的天际染上了一片鲜艳的朝霞。但洛阳十二道城门却全都紧闭,不时打开、出来的也是成队的将士。 城中大小市也都关闭了,街上的行人比平素少了很多。如此冷清的城池,仿佛不是春天的景象,却有着风雨欲来似的压抑。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叛军大军已经到了伊水。有的人希望叛军赢,有的人反之,各有各的想法。 蒋济、高柔、许允等一干大臣,当然希望司马懿一战击溃叛军。但那些被关押在廷尉府监牢、以及各处的曹爽党羽家眷,还有没来得及砍头的,必定盼着叛军能攻入洛阳。本来死定了的人,不料因为死的时间迟点,忽然又有了转机! 不过更多人的只是在看戏。只要没有牵连其中的人,司马懿、王凌又有多大区别呢? 一些纨绔子弟甚至悄悄设了赌局,赌的就是哪边赢。 这帮人竟然还让奴仆带话,问何骏是否下注!何骏知道后,气得想骂他们的嬢。 一向对声色犬马很有兴趣的何骏,此时早已没了玩乐的心思,整天是惶惶不可终日。 不久之前、他才仿佛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出来,父亲已被砍了,幸好母亲曹金玉给几个人磕头讨饶,他才侥幸逃过一劫。但听母亲的意思,司马家只是暂时放过了他。 平时家势威风的何府,此时大门紧闭,一家人披麻戴孝、闭门不出,在家里不知所措。 “哪边能获胜?”卢氏跪坐在阿翁的牌位前,终于忍不住问了何骏一句。 何骏的神色十分复杂,有一种完全无法相信的口气:“这世上的奇事真多,秦亮竟然是叛军主将!他能赢司马懿?” 曹金玉不禁说道:“司马家是汝的杀父仇人,往后还可能会对汝下手,以便斩草除根!” 何骏的脸本来就白,听到这里、一张脸更是白得毫无血色,他缩了一下脖子,不禁吞咽着口水。 曹金玉的母亲是杜夫人,曾是关羽和曹操争着要的秦宜禄妻子、长得非常美貌,曹金玉长得不像曹操、却像杜夫人。不过最重要的是,秦朗是杜夫人生的儿子、同时又是勤王军前军主将秦亮的族兄! 所以是能攀得上一点 亲戚关系的,虽然平素完全没有往来。 曹金玉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门口,沉声道:“若是秦亮赢了,汝还可能活。” 何骏却摇头道:“难说!秦亮恨我,比司马家更甚。司马懿可能以后会杀我,秦亮马上便要杀我!” 一旁的卢氏急忙埋下了头。 曹金玉沉声道:“如果秦亮赢了,叫汝妻去见他求情。” 卢氏的脸顿时红了。 何骏竟然没什么反应,他平时对自家妇人的清誉很在意,但对卢氏早就腻了,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不见得多在乎卢氏、完全比不上他的母亲。但何骏又一脸忧色道:“不止与吾妻干系不大,恐怕根本不是主要缘由。” 卢氏听到这里,忙撇清关系道:“阿姑,秦仲明在洛阳做官时,曾与夫君生隙、相互多次中伤。” 何骏也道:“他就是没有缘由地恨我!” 曹金玉蹙眉道:“汝不去招惹他,他那时无权无势、怎么会来恨汝?” 何骏哭丧着脸道:“对阿,无权无势的秦亮,怎么就干出这么大的事了?”他微微侧头,一副回忆的模样,接着摇头道,“说什么都没用,秦亮不可能是司马懿的对手!我还不了解他吗,他才见过多少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曹金玉道:“许昌三天就拿下了,司马师也不是他的对手,所有人都在谈论此人。看不起秦仲明的人,整个洛阳恐怕只有汝一人。” 何骏神情难看道:“实在不可思议。” 曹金玉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汝与他再多的怨恨,也不是深仇大恨,是可能化解的。司马懿与我们则不同,他杀了汝阿父,司马家父子都会一直惦记着汝。” 何骏叹了口气,看着先父的牌位,哭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家三口沉默下来,还有个孩子已经在卢氏怀里睡着了。此时大家只能静静地等着,两边的大战一触即发,分出结果必定不会太久。 ……两军在伊阙关南面的部分营寨,相隔已经不足十里。 大概超过二十万人之众,此时聚集在伊阙山南北。并非漫山遍野都能看到人,但军营营寨极多,山川之间、营寨的简陋望楼到处都是,仿佛在短短一两天内,便平地修建了一片原始的城镇。 两边都挖了很多壕沟,树了不少藩篱鹿角。但勤王军的各处军营,都不在伊水之畔,而是靠近熊耳山的伊阙山脚下。 尤其是两山之间的那片豁口附近,北面的营寨极多。军寨藩篱已经修到了伊阙山的山坡上。 夕照在山水之间,尘土弥漫的空气反射着光芒,更有一种雾沉沉的景色。周围非常热闹,但大战并未开始,只有马蹄声中不时传来零星的弦响,那是双方的游骑在活动。 这边通往伊阙关的地形,越走越狭窄,头铁攻打这个方向、时间会拖得很长。只有绕行,两边开战,局面才能铺开。 伊阙关走廊虽然狭窄,但是河床很宽,现在是枯水季节、敌军调兵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勤王军要绕行整片伊阙山、路程比较远;在伊阙关南边又要防后路,须得分兵。分兵则有各个击破的战机,这可能就是司马懿的想法。 此番大战,并非一方攻、一方守的方式,就是依托地形进行的决战。司马懿也不会单纯防守,进攻才会获胜! 秦亮已决定、暂且将主力绕行北面,南面则依托山形进行防御。 此时隐慈已经查出了奸细。 “仆查清情况之后,将那些平素能接触到令狐将军饮食之人,全部抓到了村庄里,清问他们的来历,并拷打审讯。终于有人招供了。”隐慈当着令狐愚的面说道,“有个庖厨是兖州治中从事安排的人,每日奉命往令狐将军的饭里掺少许东西,但庖厨不知道是何物。” 令狐愚道:“就是杨康,汝抓人后,他便已经跑了!嬢的,我把他当心腹,他想我死!” 令狐愚恼怒之后,又皱眉道,“我认识他已有多年,他怎么会是司马懿的人?” 秦亮不动声色道:“不是一定要重新派人,可以用各种手段收买。” 令狐愚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更可能是收买,便点头称是。 事先秦亮并没有发现端倪,到了大战前夕、才察觉到了阴谋。虽然此事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但仿佛又给大战笼罩上了一丝阴影。 秦亮想了想,便好言道:“人已经跑了,也不会再有人给将军下毒。将军暂且别管此事,率兵去了北面之后,定要全心部署军务。” 令狐愚神色一正,抱拳道:“定不敢疏忽!” 秦亮深吸一口气道:“大战不能久拖,明日一早,便照事先部署的位置发动攻击。” 在场的几个人纷纷转头瞩目,揖拜道:“得令!” …… …… (感谢书友“忆昔情”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转机 至关重要的大战,邓艾却没有来。 邓艾忽然浑身发热,风寒咳嗽、几不能下榻。司马懿派郎中前去慰问,病不是装的。但这种风寒急症、显然可以故意染上,譬如半夜把身上打湿站到庭院里,第二天多半就会病倒。 他有这样的动机,毕竟邓艾受到召见时、并不知晓许昌之役的结果。如果邓艾是故意的,那此人实在太让人心寒了,若非司马懿、邓艾还在做守稻草的小官!他就是这么这么回报知遇之恩的。 但邓艾刚从凉州回来,一路奔波,也不是不可能真的生病了。 无论什么原因,这样的大战不能再让邓艾督军,司马懿也顾不上一两个人。不过此事也给司马懿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司马家是没有选择,但这些所谓心腹亲信、在关键时刻却可能会有自保的小心思! 除此之外,司马懿最信任的和最有能力的人,便是自己亲自教导的司马师。然而司马师在许昌大败,威信极受影响,于是只能让司马孚共同督军南线伊阙关。 军中诸将已换上了大量士族子弟,包括卫瓘、荀勖,高珣(高柔从子)、贾充(司马师属官)等,还有之前被曹爽除职的一些旧将,都得到了升迁。另有不少立场不明的将领,许以封侯的奖赏留用,不过中外军将领之中、曹氏老家谯县的人很多。 这也是司马懿不愿意急于开战的原因,短时间内任命的将领,有经验的、可靠性存疑,清查家族关系比较可靠的,在中外军中,是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现在豫州颍川郡、兖州陈留国这些“士家”最多的地方又被占,士卒也变得不太可靠。 但现在确实没有选择了,叛军已经抵近洛阳,若再不出战,军心人心都会进一步崩溃。 好在新五营将士早已被朝廷收拾服帖,对朝廷军令、军法相当惧怕,他们习惯性地会听从上方军令;同时司马懿在军中颇有威望,将士们不认识自己的将领、但是认司马懿。否则司马懿把这帮人调集起来都有问题。 此时朝阳已经升高了,正在云层里穿梭,大地上尘土弥漫。 叛军大量兵马果然绕行北面布阵,因为伊阙山的阻隔,他们靠着山过来,有个角度。所以这么晚了,叛军还未发起大规模进攻。 小规模的战斗早就开始了,主要是在伊阙山中的山林里。那地方平时根本没有路,但军队会开路,只不过山上摆不开战阵,只能在里面对峙打斗。 但靠近伊阙关和伊水的地方,军队也很难上得去,太过陡峭。 洛阳军在北面的开阔地上列大阵,横面以向北偏东的方位展开。敌军绕行过来,前面仍然是一个斜线,南端离得最近,北端要靠近、还得走不少路。 这片开阔地上,有一处山势平缓的山丘高地。司马懿就站在高地上督军,旁边大旗迎风招展,大鼓正在“咚、咚……”地发出缓慢的巨响。 敌军一小队马兵瞅准空隙,举着旗帜骑马过来了。靠南端这边修了壕沟工事,敌军不易攻进来、但自家兵马出去也不方便;于是敌军小队骑马过来,一时间竟无人阻拦。 那帮人到了百步之外,藩篱后面便开始放箭,箭矢大多落在敌骑的前方。 敌骑终于勒马停下来了,他们竟然齐声大喊道:“殿下诏令,降者不杀!”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向北沿着大阵横面跑马。 接着后面又来了一队马兵,故技重施,齐声呐喊道:“阵前扔兵器、举双手,无罪有赏!” 前面那队马兵又换了喊话:“将士们,想想南面的家眷!” 大阵中有一些司马师的私兵,顿时大骂起来,每句都是对方的女眷亲属。 很快洛阳军的大阵中,一队轻骑冲了出去。敌军两小队人马见状,也不交战,掉头就跑! 没过多久,南边的敌兵 路程最近、率先靠近了大阵,偏军在远处开始射箭。这边的洛阳军将士,也躲在壕沟藩篱后面放箭。 尘土弥漫的半空,“噼噼啪啪”的声音,箭矢飞舞的黑影成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单是射箭不会有多大效果,摆在前面的阵列必然是甲士、还有盾牌和木藩篱。不时有伤亡,也只是消耗而已,人们不至于因为远在百步外的箭矢、便会溃败。 果然敌军大量的方阵,陆续开始进逼,从南到北、先后靠近。双方大阵的南端都直抵伊阙山北麓,叛军的大阵仿佛在旋转一样。 这样的行进,叛军北面会离伊阙山越来越远,要向来路的大豁口回援、路程也会进一步拉开。 司马懿左右看了一眼,便向山丘上的一座简陋望楼走去。 部将们见状,急忙劝道:“望楼数日而成,修建不结实,太傅当心。” 司马懿不管他们,犹自慢慢往上爬。他已经六十七八了,这么大的年龄不可能亲自上阵拼杀,连盔甲也没穿,爬木楼倒是轻便了一些。 果然这木头搭建的望楼有点单薄,司马懿刚爬到中间、便感觉木头在风中摇晃。他歇了一下,上面的两个士族收起弓弩,拽住他的一条手臂,他终于站到了上面的木板上。 望楼顶部覆盖的是稻草,风一吹,周围的稻草在乱飘。司马懿俯视着前面的宏伟景象,大地上黑压压一大片全是人马方阵。 在这一片大阵之上,双方起码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司马懿打了很多仗,他已经记不清、是否在哪里看过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不管是在西线、还在讨伐公孙渊的战场,大军都是分成了很多路在战斗。因为地形的限制,不是有山、就是有水,很难找到这么大一片的平地。恐怕只有在中原以及河北的战场,才能把这么多人都聚拢在同一片战场上。 在中原的决战,几乎所有将帅都会选择集中兵力,否则就像现在的境况一样,双方会不断横向展开。兵力少的一边容易被包抄夹击。 风中笼罩着不停息的弦声、人声马嘶,就像在大市上一样,嘈杂一刻也不停。此时大多位置都在放箭,北侧战线离得比较远、南侧不时有正军步骑开始冲阵了。 司马懿注重观察着敌军的人数部署。大概估计,敌军已经摆开了起码四五万人之众! 至少前面那些方阵组成的大阵,不太可能是兵屯杂军,否则这种横摆的巨大军阵,一处被轻易击破、很容易被分割。 王凌、诸葛诞的中外军精锐,一共就三万余众;令狐愚有一万多人。司马师回报说秦亮的兵屯也很能打,但存疑。 另外许昌军降兵的偏军能很快使用,只要把中高级将领换了,立刻就能射箭,中外军将士的武艺技巧没什么问题。偏军多半只是负责投射,也不容易溃退。 很简单就能算出来,叛军比较能战的兵马,几乎都在这大阵上。而且已经展开交战。 司马懿弓着背、一手扶着旁边的木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战场,神情几经变幻,时而充斥仇恨,时而目光冰冷。 不知什么时候,望楼下已经聚集了一群将士,都在担忧地抬头观望、劝说。但此刻司马懿充耳不闻,他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连远近的呐喊、嘈杂也仿佛渐行渐远,他隐约在倾听内心的声音。 能否扭转一切的转机、一改扬州反叛以来的被动,时机就在眼前! 司马懿终于俯身对下面喊道:“子玉,派人去伊阙关,传令护军将军(司马孚),可审时度势出击。” 高珣揖拜道:“喏!” 在伊阙关南,司马懿在那里留有最精锐的武|卫营一部、约万人之众,还有中军偏军一万多人辅助,守关的兵屯等大批军队。 叛军的最大弱点就是能战的精兵不够多,他们在南线不可能还有两万精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反击 伊阙关南的山坡上,有两颗歪脖子桃树。如今已是二月下旬,树枝上满树的桃花,连地上的荒草上、也落着点点花瓣。 桃花、飞红,然而竟没有多少美好的气息。因为桃树上满是尘土,尘雾夹杂着轻飘飘的黑灰,在风中席卷,桃花早已在污秽野蛮的灰尘中颜色灰暗。 那些黑灰是山坡下的村庄燃烧、腾起来的烟灰,茅草烧起来,黑灰又轻又多,飞得满天都是。 烟雾沉沉中,大火冲天,好几栋房屋都在冒火。洛阳军路过这里、大概是怕里面藏了人,便直接给点了! 两边都是山,沸腾的人声马嘶在伊水上回响。 西侧伊阙山、东侧伊水,中间的开阔地上,叛军的军阵梯次错落、摆了大小几个横阵。两边的箭矢乱飞,烟雾中的黑点就像漫天的蝗虫似的。 叛军的军阵上,那些人一边在放箭、一边竟然在叫骂。 嘈杂声中,有人在教,个人的声音很小、听不太清。但众军跟着一起呐喊,声音便很大:“攻皇城、夺武库……”等阵中的人又教了一句,人们又一起喊道,“禁卫卫了谁?” 就像打油诗一样,还颇有节奏,很快各部不用教、自己便齐声喊叫起来,喊声此起彼伏,“攻皇城、夺武库,禁卫卫了谁!” 武|卫营这边的将士们又恼又羞!最气人的是,对方的喊声口音奇怪、喊得还不太标准,好像是淮南当地人!连外镇兵也嘲笑起中外军来了? 这时武|卫营的一些将领、终于得到了督军的军令,多个精锐步骑方阵开始向前推进,准备冲锋! 重步兵先上,成多路纵队、阵列向南挺进,“杀杀”的呐喊声简直震天动地。各队骑兵则紧跟其后,正在凑机会冲杀。 叛军西侧两三千人的一个大阵,各个方阵竟然敢临阵后退!简直是嫌崩得不够快。不过因为尚未短兵相接,那个大阵的各队还能保持交替后撤,并没有乱。 武|卫营前军各将领,立刻带着人马追了上去。 就在这时,伊阙山脚下、一座修在平缓山丘上的简陋营寨里,忽然一阵火光闪动,一只只火球从山上飞了出来! 那营寨只有潦草的壕沟和低矮的藩篱。火球是裹着麻布的油瓦罐,浸了桐油,桐油烧起来黑烟直冒,在半空留下了一串串黑色的轨迹。 武|卫营的各纵队、并没有靠近山坡走,但那火球必定用了器械,营寨的位置较高、抛射射程远,够得着武|卫营前军的右翼。 他嬢的,开阔地上只有一个低矮的山丘,也能被人利用! 许多瓦罐都砸到了地上,破裂后火油飞溅。油洒在了地上和草丛中,桐油比豆油要更容易燃烧,顿时四面火光。 武|卫营士卒正在冲过来,到处都是人群。不时总有运气不好的士卒、正好被瓦罐砸中。“哐当”破开后,桐油洒了士卒一身,顿时烧得就像个火人一样。 “啊、啊……”火人挥舞着双臂,在人群乱跑。周围的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拿盾牌等物扑打火焰,那 人被打得叫唤更惨。 不时就有人倒霉,身上被点燃、烧起来,地上也各处都是火焰。原本成纵队的人群,很快就有点乱了。 南面的叛军阵中,前面的弩兵让开后,许多投石车上的木杆都转动起来,又是一只只瓦罐飞出。空中的黑烟中,一串串的亮光飞过,呼呼作响,与半空的箭矢相映成景,十分壮观。 空中黑烟阵阵,烧焦的须发肌肤散发着特别的糊味,还夹杂粪尿的恶臭,开阔地上的人群一团乱。 接着对面传来一声接一声地大喊:“攒射!” 密密麻麻的弩矢飞来,打在洛阳军将士的铠甲上“叮叮哐哐”直响,就像无数人在敲打铁一样,不断有人被射穿了铠 甲、或射中了没保护的地方,大声惨叫着倒地。 精锐的武|卫营大股重步兵,还没砍到人,攻势就被迟滞了。有些将领见势不对,便招呼部下暂且撤退。 就在这时,叛军那边成交错排列的军阵之间,无数拿着超长矛的骑兵率先慢跑了出来。 武|卫营的精骑也随即呐喊,拍马上前,人们挥起刀戟棍矛迎战! “杀!杀……”喊叫声震耳欲聋,雷鸣般的马蹄声也愈来愈大。伊水两岸的山林之间,好像发生洪水和泥石流似的,轰鸣咆哮,惊天动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叛军骑兵纵队一边奔跑、一边展开,不断踢马加速,一群群骑兵不要命一样,迎面直冲而来。 两边都是魏国军队、穿的玄甲很多,黑压压的马群向中间迅速靠拢。 “砰!哐……”无数战马迎面交叉冲过,因为速度太快,甚至有躲避不及的战马擦撞到了一起,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人仰马翻之中,马的惨嘶、人的叫喊,骤然暴增。 尘土滚滚,马群就像受了惊吓疯了一眼在奔腾。 叛军骑兵又笨又不要命,拿的配重长矛非常长,夹在右臂下稍微挪一点位置、前面的方位改变就很大,因为够长,总能打到人。 双方的骑兵对冲,速度叠加后、如闪电一般快。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武|卫营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胸膛正面就撞到了长矛上。 “哐当”一声,长矛巨大的冲力透穿了铠甲,血红的铁矛从背心穿出来。但双方是交错冲来的,战马稍微向前跑一点,长矛的角度就改变了,“咔嚓!”长矛木杆立刻折断了。 但那武|卫营骑兵受到巨力冲击,座下的马又在向前奔跑,整个人几乎飞到了半空,瞬间又沉重地“砰”地沉声撞到地面,连哼也没哼一声。 不远处另一个叛军骑兵把长矛向右甩了一下,立刻便挂到了挺远的一个骑兵身上。铁矛从那人的铠甲上划过,发出“滋滋”令人牙酸的噪音,甚至些许火星在尘土中闪了一下,那武|卫骑兵也被掀下了马。 接着“砰”地一声木杆撞击,刚刚那叛军骑士还想打另一个人,结果被对方的马槊挡住了。 叛军骑士没留神,被震得长矛脱手,人也向仰了一下、险些没摔下马,幸好双脚瞪着马镫,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居然又坐正了!拿 马槊的武|卫骑兵却没那么幸运,径直被猛力一掀,人便仰翻摔倒。 但立刻又有一骑武|卫兵冲过、挥起长矛一扫,那叛军骑士手里只剩一块木盾,没挡住长矛,拦腰便被打了一下,顿时痛叫一声,从马背翻身摔落。 骑兵的阵列本来就比较稀疏,叛军骑矛兵冲得又非常快,没一会,大股骑兵便直接击穿了武|卫营的骑兵阵列! 只是少顷工夫,叛军马队便丢失了无数的长矛,击穿敌阵之后,很多人都扔掉了圆盾、从背上拔出了长刀。还有一些人不见了、马还在,空马仍然跟着骑兵群一起奔跑。 掠过了武|卫营的马队,叛军马队立刻就盯上了正在后撤的重步兵。在一声声对母亲的亲密问候中,辱骂与喊叫混作一大片,马兵们挥着长刀,直扑人群。 即便是精锐的武|卫营重步兵,被骑兵直接冲后背、侧翼,谁踏马挡得住? 战马在跑动的时候,马蹄铁踏在地面上、声音非常大,马头上装着硬皮甲、马背上的人看起来就像铁疙瘩;这么呼啸冲过来,正常人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会本能地躲开。 本来还成纵队的一队队步兵,顷刻就被分割、混乱起来。偶尔有骑兵被人从马背上打下来,但并不能阻止成群的马队把人们冲得到处跑。 那些叛军骑兵根本不看人,挥起刀在侧面乱砍,战马跑得很快, 总能时不时砍死一个人。 陆续有武|卫营的步兵队列、直接散伙了,纷纷向北跑。 北面还有洛阳军的阵列没动,溃兵只要跑到阵列间隙中,便算是保住了性命……叛军骑兵一通冲杀,到了北面,不可能再去正面冲锋步兵阵列。 但有些溃兵跑的地方不对,被逼到了山坡上。那山坡有的地方很陡峭,没有事先修路根本爬不到山顶,许多人悬在山坡中间不上不下。 忽然有洛阳军的溃兵大喊道:“扔兵器、举双手,不杀不杀!” 显然之前叛军的劝降喊声,有点魔性。特别是前面两句很短、郎朗上口,居然被洛阳军士卒无意识中记住了,这时正好用得上。但人们没有认真听,后面半句大概应该是“无罪有赏”。 有人这么喊,于是更多人丢了兵器,把手举起来站在原地,干脆投降了事。 战场上非常混乱,南边的前线正在进行骑兵大战,后续上来的叛军马队举着黑旗、还在与武|卫营交战。与此同时,北面后方的武|卫营步兵、居然有很多人已经投降了。 伊阙关的武|卫营第一轮攻击相当失败,不仅没破阵,还被突然反击,损失惨重! 南面督军司马孚、文质彬彬的名士,正眼睁睁地看着混乱的战场,他不禁脱口骂道:“这他嬢的是屯兵?” 一旁的司马师指着远处的黑旗道:“不全是,那股人马应该是文钦部。” 他接着说道,“战术需步骑逼上去,白刃拼杀,兵屯打不过武|卫营精锐。前面的将领却擅自后退,实在靠不住。应暂且收兵,稳住阵脚,然后斩杀后退的将领、以儆效尤!”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章 重视 伊阙关南的司马氏逆军,依靠鹿角、拒马、壕沟等简单工事,用偏军射住了阵脚,主阵向北收缩。后面还有关楼,关楼上有床弩。 短兵相接的冲锋一旦收敛,战斗烈度便迅速下降,暂时陷入对峙局面。 秦亮军的部分骑兵也需要修整,换下伤兵、补充兵器、整顿队列,让人马歇口气。冷兵器的战斗,人和马的体力都很有限,中途不可避免地、会有战斗间隙。 庐江兵屯只要骑兵没有保持足够的战斗力,大伙就不会贸然进攻。 重步兵阵列的长矛阵、正面近战压阵没什么问题,但是两翼需要骑兵掩护,否则可能被敌军步骑白刃冲垮,毕竟屯兵还是屯兵。正面的矛兵,也需要综合弩兵,用弩、刀盾、甚至投石机进行保护。 所以秦亮为了稳妥起见,南线放了三四千人的中外军正军,这帮人白刃混战更厉害。庐江兵屯第一、二部,则在北线做预备队,因为庐江兵组织系统更科学、打防御战时不容易崩溃。 秦亮见敌军大量精兵步卒被俘虏、并收缩战线,遂将南面指挥权交给了杨威。 杨威是郡守部曲的部校尉,起兵后又兼领了庐江都尉,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节制庐江郡屯兵各部。至于军中的另一个都尉马钧,以前只因都尉是五品官、马钧才做了都尉,实际上他从来没管过庐江郡的军事。 角声响起后,秦亮看旗帜,骑马过去找到了文钦。 秦亮叮嘱道:“庐江郡屯兵的作战方式、不同于中外军,都尉杨威这几年都在庐江练兵,更熟悉屯兵。文将军有大将之才,定知战阵上需要一个明确的决断者。故文将军应暂且听从杨威的号令,此时不要计较地位高低,打赢了战役,太后皆有封赏。” 很多人都有点误解文钦,看他颇有压迫力的身材、神情,以为他是个只会猛冲的莽夫。其实文钦能屈能伸,鸣角叫他撤退的时候,他没有一次抗命。(反而是名士夏侯玄的好友毌丘俭,秦亮之前就觉得、此人似乎才是真头铁。) 文钦点头答应。 秦亮又道:“令狐将军、王将军都是我的叔辈,却仍听从我的军令。大敌当前,大家都只是为了能够勤王胜利。” 文钦道:“仆等本已是丧家之犬,秦将军再造之恩,说什么便是什么,仆定当马首是瞻!” 秦亮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恩谈不上,我至少不会害汝。” 文钦似乎想起了、他离任庐江郡守时的光景,两人相视一笑。 秦亮转身指着右边的红色旗帜:“那面旗就是杨威的人马。记住黑色令旗摇动,便是在知会文将军进退。” 这时杨威也马背上、远远地向这边拱手,秦亮点头回应。 谈论了几句,秦亮便与文钦告辞,带着随从骑兵和旗手,调转马头向南走。 大军要绕行后面的伊阙山、熊耳山豁口比较远,但骑马赶路,没一会就能赶到北面战场。 还没到地方,先前被伊阙山脉阻挡的巨大噪音、蓦然间便从风中传来。 这边的战阵更加宽广,大地上尘土弥漫、烟雾滚滚影 响了视线,向北眺望根本看不到大阵的尽头。如此大战、只靠一两个大将,根本无法及时控制军队,只能依靠各部武将,相机组织兵力。 秦亮看到了令狐的大旗,但并没有过去。他在马背上回顾四下,周围几乎是一片平原,除了伊阙山、没有找到高地,于是他便带着人沿着大阵后面跑马,就地观望。 许多将士都发现了秦亮的旗帜,不断有人回头看来。 于是秦亮便教身边的一群人喊话:“死伤有抚恤,家眷有所养。活着有封赏,日后必善待!” 众军听到后,各处传来一阵阵呐喊,喊声在鼓声“隆隆”之间、此起彼 伏。 秦亮找到了方阵之间的间隙,便带着人上前观看。战场上的步骑在来回冲杀、或者相互组织偏军投射,还有散兵轻兵在游荡放箭,打得不可开交。 两边的主要参战军队,都是魏国中外军。兵力配置差不多,战术也只能照此进行,完全打成了消耗战。 不过主要还是受限于人力马力的原因,两边都极难在短时间内获得重大突破。 譬如骑兵在某处跑起来、声势非常大,大有一种横扫一切的气势,但放在超过十万人的战场上,其力量便显得有点渺小。即便能冲破一个方阵,还有无数方阵。 显然双方的军阵不管如何变幻,都不可能把所有人挤在一起,会由各种单位组成。 五百人的步兵大阵,便看起来人山人海了,还有很多大小不等的方阵组成战阵,轻重兵器多样、还有工事。只要没有大面积崩溃,战斗就不会结束。 这样的大战场、横面摆得很宽,交战面就更大。但是因为技术问题,空间拓展之后、作战效率却并不会成线性上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人数一多,纵深也会增加,进攻时冲击的距离会大幅加大;双方还有大量预备队可以调用。所以秦亮沿着战阵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有决定性的突破点。 随着大战时间的延续,各处也会不断出现战斗间隔。尤其是在发生了近战冲杀之后,进攻乏力、防御有余,武将们便会考虑重新组织兵马、积蓄力量。 如果强行进攻,力竭之后的兵马、遭受对方以逸待劳的整肃方阵反击,多半可能反被击溃。攻守又重新转变了。 但是秦亮留意观察了好一会,便察觉到了己方优势不小。 他的判断依据,便是那些溃散的大小方阵的情况。 尤其是经过了近战冲杀之后,无论胜败、参战的人马都会撤下来修整;只是被击溃的人马更难重新组织。 即便是同样溃散修整的人马,勤王军这边也组织得更快。而对面的远处,敌军后面有大量乱兵,许久也聚集不起来,全靠人多在硬抗。 估计还是因为洛阳新五营的将领人事、以及士气有问题。即便是军中有军法,但实际临阵时,武将若不熟悉手下的将领和士卒,便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困难。 事物越复杂,出的问题就会越奇怪。这样的道理,不仅适用于军队,几乎是一种普遍规律。 秦亮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司马懿掌权的时间太短,根本没准备好! 大战一直持续到夕阳西垂的时辰。 勤王军在北面的诸部、开始试探性地远离,眼看要天黑了,疲惫不堪的洛阳逆军也没有纠缠。于是双方都开始脱离战场。 无数的杂兵仍在赶着车,把伤兵往后方营寨运送。战场上的尘土未散,风一吹过,烟雾便在地面上移动,夹带着血腥、臭味等复杂的气息。 随着太阳下山,西边的云层依然没有散去,橙黑相间的天边、霞光一片。 伊阙山西麓的各个军营里,渐渐亮起了火光。秦亮站在山坡上看去,听着隐约传来的伤痛砷吟,便觉大山仿佛化为了一头受伤的巨兽、正在恬祗着伤口。但司马懿那边只会更惨。 夜幕还未降临时,几个大将见了一面。 果然令狐愚见面便道:“司马懿麾下能战之兵越来越少,贼军输定了!” 秦亮却不动声色道:“只要敌军还未被彻底赶出战场,我们便不可掉以轻心,晚上仍要安排兵马在各处戒备。山上也得点上火堆、安排哨所。” 诸将陆续应道:“遵令!” 秦亮又提醒道:“大将军曹昭伯,起初也是优势很大,只是没有彻底解除司马懿的威胁、太早松懈了戒备,结果诸位知道了。” 令狐愚、王飞枭等人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称是。 不过司马懿军的组织本来就有问题,若是晚上袭营,估计自己人就跑散了。敌军发动袭营的可能性不大,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秦亮暂时也没打算用奇招夜袭。白天交战后、将士已经十分疲惫,没有必要再去节外生枝。勤王军只要正面硬干,保持优势,司马懿军总有扛不住的时候! 这次秦亮主兵,在战略上看起来非常激进,但在具体战术上,他其实十分保守。譬如伊水上的铁链和铁锥,东岸布置的兵屯,都是一种增加容错率的保守部署。 他早就思考过了,此役的核心想法,仍然是趁司马懿没准备好的时机、进行实力硬拼,而非与司马懿比计谋高低。 目的简单明确,便是弄屍司马懿!而不是征服他。从某种角度看,秦亮这样做、反而是对司马懿的尊重,至少足够重视。 几个人谈论了一阵,连营寨也没进,便告辞返回各自的大营坐镇。 秦亮站在山坡上的营寨门口,目送他们的马队离开。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寻常此时正是放松休息的时候,秦亮在原地呼出了一口气,却仍旧感觉不到轻松。 此役无险可守,战斗烈度极大,人类的忍耐力和体力注定了、胜负就在这一两天之内!即便胜利似乎唾手可得,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叫人心里悬着,秦亮生怕最后几步在阴沟里翻船。 在这一点上,曹爽确实更看得开,本来就要赢的局面、他还有心情出去狩猎。可能还是性格的原因,以秦亮的人生经历、真切地面对过无数无奈与困顿,确实更容易去想事情的最坏结果,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 …… (感谢书友“不辨泉声抑雨声”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犯错 白天的喧嚣早已沉寂。尤其是远离两军军营的伊阙山北麓,竟然还有没被惊走的鸟雀,在林子里不时发出一声啼鸣。若非遥远的军营里闪烁着火光,这里已经不像是聚集了万千人马的地方。 天上几乎不见星辰,唯有残月偶尔从云层里冒头,依旧是若隐若现。 山脚下一堆篝火,只剩下残存的火焰。便是这些许微光之中,忽然有人喊道:“有人!” 火堆北面顿时有人惊恐地回应道:“扔兵器、举双手,不杀不杀!” 隐匿在南面的勤王军将士道:“扔下兵器、环首刀也丢掉,慢慢过来,别来太多人。” “来了。”洛阳军逃兵道。 接着就传来了“叮叮哐哐”扔东西的声音,三四个人终于走出了黑暗,在火堆旁边露出了脸。其中一人小心问道:“真的不杀?” 黑暗中的勤王军士卒道:“上边严令,不杀!明早去新城县营寨,还供粮。”将领则说道:“秦将军说了,汝等皆是受人胁迫,只要弃暗投明便无罪。” 先过来了几个人,没发生什么事,情况很平和。其中有人还穿着甲胄,被命令脱了。接着不断有人向南走了过来。 逃兵们三五成群被带离,走了一段路,便有人燃起了火把,大伙终于渐渐放松了不少。 这些结队的逃兵、相互之间居然不认识,一边走一边还有人问:“兄弟是怎么走脱的?” 旁边的人道:“我去茅厕,照规矩把腰牌挂在营门口,便就走了。营中知道我是谁也没事,我家在颍川郡。” 刚才问话的人主动道:“叫我守拒马,我在周围转了许久,慢慢走到漆黑的地方,便翻出去走啦。” 这里的人都很机智,知道要找机会才能逃跑。若是列阵的时候带头跑、很难不被砍死,只有在夜里或者行军途中才容易溜走;或者等阵列溃散,武将都跑了的时候,瞅机会径直投降。 夜里发生的事几乎悄无声息,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到了天亮之后,武将们才把各部士卒逃跑的情况上报。大将也不用告诉司马懿,究竟跑了多少人、怎么跑的,只 需要提醒司马懿,夜里不断有将士逃走。 司马懿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表现出恼怒焦躁的情绪。 将士夜里逃跑,不是什么好征兆,大将们都很在意。司马懿却并不觉得意外。 昨日伊阙关的进攻失败、还遭受了反击,整个战场也毫无进展;本来洛阳中外军就人心不稳,这么下去士气必定会急剧下降,根本不需要再听将领们的禀报。 司马懿一早起来感觉手脚不太灵活,这次真不是装的。不过他现在反而要装作无事的样子,于是只是动作缓慢了一些,力求举止没有吃力的表现。 见过了诸将之后,司马懿留在民房里,继续看着粗糙木案上的一副地图。弟弟司马孚在伊阙关,而儿子司马师昨晚回来了,此时正侍立一旁、还没走。 司马懿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司马师也懂战阵、应该也明白处境,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现在的局面是一目了然,只要正面战场上赢不了、便必输。别的地方全都毫无作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司马懿几乎没有任何操作的空间。首先不能退,只要一退,后面就是洛阳,各部的士气人心会完全崩溃。到时候连战阵也无法再布置起来。 然后也没有迂回的余地,现在就算司马懿派兵去、成功断掉了叛军的退路和粮道,也没有作用。叛军军中只要还有一两天的粮草,赢了正面、就不需要再担心粮道。 而且秦亮的部署十分保守,把伊水也锁了、防得密不透风,洛阳军很难用奇兵取得什么效果。 司马懿想起了一 种刑罚,叫做凌迟。此时大概就像是在被凌迟,死又没死、活也活不了,就这么熬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熬着,大概还是很不甘心、不服气,而且心里仍残存着一点侥幸!自己没有办法做什么,但可以期待一下对方犯错。只要没败透,总是有一丝转机的可能。 司马懿一生的胜利,便经常都是因为等到了对方的错误,而自己却没有犯错。 譬如明皇帝驾崩后的辅政地位,他当时还远在辽东、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的胜利,并非因为他及时赶到,而是当时掌握武|卫营的曹爽忽然背叛宗室、站了过来。 今年初洛阳兵変时,曹爽同样掌握了绝对优势,司马懿再一次等到了曹爽犯错。 然而就在司马懿马上要稳操胜券的时候,王凌和秦亮却没有犯错,那帮人把握住了短暂的、几乎唯一的空荡时间! 司马懿回头想想,二月确实是王凌唯一的机会。 只要王凌再犹豫半年,让司马懿从洛阳开始、再到地方,大致收拾好局面……那么天下就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司马家,形势将变得势不可挡。司马懿如果掌握了全面优势,他可不会犯错、再给别人机会。 那么他的一生,即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可以彻底安心了。 “去罢,去汝叔那里,他需要汝的建议。”司马懿对司马师道。 司马师只得揖拜道:“儿告辞。” 儿子应答后,稍微在原地逗留了片刻,抬头又观察了一眼司马懿,然后才转身离开。 司马懿的神情凝重,但忍住了、并未长吁短叹。他依旧提着一口气,静待着年轻无经验的对手、在某个地方出现重大纰漏。机会已经很小,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这时司马懿也随后走出了房门,夯土墙上覆盖着稻草的院子门口,一群私兵将士正赶车等在那里。司马懿走到院子里,说了一声:“牵马来。” 部将拜道:“喏!” 司马懿走出院子,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下。他抬头观察着天空,今日的云更多,天色大亮、东边仍不见太阳或朝霞。阴沉沉的天气,叫人一早便有点气闷。 那涌动变幻的云层,不禁叫人觉得深奥莫测,难道世上真的有什么神秘的事物?否则怎么会出现秦亮那个狗东西,恰恰抓住了二月,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时部将把身边的马牵了过来,又叫上两个人,小心搀扶着司马懿。司马懿好不容易地、总算坐到了马背上,他以前骑马剑术都很精通,现在确实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太灵便。 司马懿骑着马,径直往北走。 南面的伊阙关地形狭窄,没什么盼头了。只有北面的宽阔战场上,更可能出现什么重大变化。 ..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雷声过后 天上云层密布,地上尘土滚滚。今日不见阳光,能见度更低,仿佛天昏地暗。 伊阙山北面的平原上,简直就像沸腾了一样,不计其数的人马,都聚集在了同一片地方。“隆隆……”的马蹄声几乎从未断绝,宛若平地生雷。 北面的崤山余脉、南面的熊耳山伊阙山,山影重重,正静静地见证着、这场魏国内部的大厮杀。 但司马懿没有看到任何意外,这战场根本没有什么战略可言,完全就是在硬拼。 而且今日的境况,比昨日更差! 交战的洛阳军各处方阵很容易溃散,溃散撤到后面之后、半天也没法重新聚阵。大阵后面乱糟糟的人群越来越多,看上去就像是在赶集似的。 还不到中午,洛阳军大阵因为维持不住正面,竟然从北侧开始向东收缩、形成了弧形的布局。这种已经类似圆阵一部分的布置,完全落入了防御的形势。 叛军也在局部进攻上采用了更激进的攻势,前线逼得很近,后续人马紧随其后,一层层向前施压。 如此战法,战斗间隔会更短。前面打完,后面很快就能跟上去了。 平原上的千军万马,仿佛化为了一大片海浪,正在向司马懿的脖颈、口鼻逐渐蔓延,叫他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像是一把刀正在向他慢慢砍来,躲不掉、动不了,简直是在等死! 叛军大将就像一个蠢材一样,没有招数,没有计策,就这么用笨法子,想把司马懿逼死。 司马懿心里五味杂陈,随着时间的推移,绝望正在一点点地累积。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就等着某一刻的到来了。 那一刻,比司马懿想像得还要快。 洛阳军的圆弧阵北侧,有一片地方黑烟滚滚,一些马车、床弩被浇上了桐油,燃起了一团团大火。黑烟与尘土混在一起,在风中翻滚,简直是乌烟瘴气。 那是被击溃了前部的洛阳军、丢下的重兵器,被勤王军将士给烧了。叛军还有时间去烧东西,显然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 忽然之间,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缺口后面的洛阳军一面军旗,猛地倒了! 但这种事又好像不是意外,迟早的事而已。 司马懿看不清远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怀疑那个己方武将、似乎刚刚是被自己人捅|死的!多个方阵顷刻间开始混乱,如同是土崩瓦解。 “杀!杀阿……”那个方向的呐喊声,声音之大、立刻冠绝全场,只有轰鸣的马蹄声才渐渐把喊声掩盖下去。司马懿隐约已经看到了叛军的骑兵在冲锋,无数马兵拿着一种非常长的长矛,撒欢似的在向前奔跑。 洛阳军大阵即将被击穿,北面的那一大片人马、会面临着敌军的分割包围。以洛阳中军此时的士气,溃败了一片,整个大阵必定维持不住。 “隆隆隆!”天边隐约传来了沉闷的雷声。司马懿感觉自己有点糊涂了,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究竟是雷声、还是万马奔腾的轰鸣。 “唉……”司马懿仰头长叹了一声。 这时他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落零星的雨点了。春雨在此刻十分冰凉,直接滴落在他的长脸上,他终于被激起了些许皮肤的感觉。 司马懿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在做梦一般,刚刚才清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自从对付完曹爽之后,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做,又好像整天都在思虑。也许该懊悔,但究竟是哪里没做对?也许是许昌之役,不该让司马师带兵固守。 但当时又怎么可能直接放弃许昌,把叛军放到洛阳附近来?而且谁能料到,许昌几万人防守,竟然守不住! 如果许昌守住了,时间拖延下去,司马 懿是极可能赢的。 不过此时他才忽然想到,如果对方完全没有攻打许昌的法门,去攻打许昌完全是不合理的决定!一个能抓住短暂时机的狗东西,怎么可能犯如此简单的错误? 司马懿顿时醒悟,自己唯一的错误、可能是把秦亮当傻子了。 不过司马懿确实是在把很 多人当傻子玩弄,他也想这么玩弄王凌的。现在觉得别人不是傻子,好像已经晚了。 私兵部将的声音道:“太傅,恐怕大事不好,快走罢!” 司马懿无言以对,更没有动弹,只是仰头看着风起云涌的天空。他睁着眼睛,看见雨点像利箭似的迎面飞来。 “走哪里去?”司马懿终于随口问了一声。 他脸上凝重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悲苦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轻松。因为此时此刻,无论再思虑什么、确实都没有用了。他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魂魄一样。 部将的声音道:“太傅先回洛阳罢?” 司马懿没吭声,忽然发觉手在颤抖,便急忙用力伸手抓住。身体也不太灵活了,忽然一歪从马背上倾斜下去。身边的将士们急忙托住他的身体,将其慢慢放了下来。 他扶住旁边的人,总算是站住了脚。 就在这时,稀疏的雨点之中,司马师带着几个人从东南边骑马飞奔而来。 师翻身下马,拱手也说出了同样的建议:“阿父,先走罢。” “唉!”司马懿叹出第二声,依旧仰头看着天,“为何会如此?我河内司马氏,就这样吗?” 他的心里充斥着一股恨意,不仅恨敌人,更狠苍天! 这时,儿子司马师沉声劝道:“阿父举世之英雄、德高望重之人,岂能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受辱?尤其是在一个竖子面前受辱!” 司马懿听到这里,很快就从刚才放下一切般的心境中、回过神来。他点头道:“回洛阳。” 于是他便扶住马背,作势要上马。司马师与将士们急忙上去扶着,终于把他扶上了马背。 没一会,卫瓘等文武也向这边寻了过来。于是众人一起骑马先向东北方向、往伊水那边走,一会找到阳渠,便能沿着阳渠西行、走洛水浮桥回去。 左侧的巨大的人马嘈杂声依旧,但司马懿没有再回头看哪怕一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太阳雨 成群的勤王军骑兵,已经从敌阵北侧的缺口、径直冲到了其后,轰鸣的马蹄声中,人们齐声大喊:“司马懿跑了!”“扔兵器、举双手,不杀不杀!” 经过敌军改过的词、变得更简单,连勤王军将士也学会了。便仿佛过了几手的谣言,与起初的话总有点出入。 还有些马兵举着长矛,一边驰骋、一边欢呼,其中还夹杂着“哈哈”大笑。勤王军将士的欢呼,便好像在提醒着那些身在庐山中的敌军、胜负已定。 被包抄在北侧的一片敌军方阵,不管是已经溃散的人群,还是仍然保持着阵列的步骑,不断有人扔掉了兵器。有的人听着那魔性的喊声举起了双手,有的人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宏大宽阔的战场上,因为大量敌兵成建制地扔掉武器投降,战斗烈度逐渐降低,许多地方都停止了厮杀。 嘈杂声依旧,此时各处还多了一阵阵哄然的欢声喊叫,仿若正在伊阙山南北回响。 头顶下着淅沥稀疏的小雨,但偏东的伊水方向,太阳竟然从云层之间冒出了头。阳光洒在湿漉漉的山水之间,天地中骤然亮堂了几分!雨点让人马踩踏起的尘土减少,四下的景物也隐约更通透了。 这大概就是太阳雨罢,少见的奇观。 秦亮观望着眼前的光景,一张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笑容,白生生的牙齿都露了出来、笑得嘴也闭不拢。 刚开战的时候,他就知道能赢。但是不到这一刻,他是笑不出来的、焦虑的心仍然悬着,因为战场上的因素很复杂,并非一两个人能完全控制,主将只能决定大方向,谁也没法确定、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 但到了此时,各处都有成千上万的敌军溃散、投降,一切当然已经尘埃落定。雨水让尘埃落地,太阳的光辉洒满大地,战争的迷雾彻底消散了! 秦亮不顾部下劝阻,骑着马靠近投降的敌军阵前,仔细看着那些人。他们的眼神惊恐、迷茫,隐约还有一种希望不被杀戮的恭敬姿态,人们脸上的胡须、甚至长的疙瘩都能清晰可见。这是真实的时刻,不是在做梦! “哈哈!”秦亮不禁仰头大笑了几声。他把手从剑柄上拿开,挥手大声道,“别担心,中外军士卒肯定没事,尔等只是被反贼胁迫,不杀无罪!” 众降兵一阵哗然,七嘴八舌地吵吵着,隐约中有“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将军宽容仆等”之类的话。 秦亮拍马离开阵前,一队人马在平地上奔跑。 一时间秦亮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身边的骑兵将士也管不了他,只能跟着奔跑护住左右。秦亮大概并不是想去哪里,他就是想这样自由自在地跑马,感受着潮濕清凉的风、以及迎面扑来的雨点,就像在兜风一样! 没一会便遇到了令狐愚、王金虎、熊寿等将领,秦亮这才勒马停下来,坐下的战马“嘶……”地叫唤了一声,仿佛马儿也在欢呼似的。 三人也是满脸春风,向秦亮揖拜。秦亮矫健地从马背上翻身跳下来回礼。 令狐愚大声道:“儒虎厉害了,算算日子,应该还不到一个月,秦将军便带着大伙,从扬州一路杀 到洛阳!”他伸手指着北侧的大片人群,“司马懿十余万大军败于旗下!” “儒虎!儒虎……”远近有希望封侯的武将们大声喊叫,十分疯狂。众军也跟着呐喊,儒虎之名响彻天地。 秦亮毫不矜持地再次仰头大笑,脸都笑烂了,嘴上却道:“全赖殿下、外祖信任,以及诸位将士奋勇杀敌。” 他接着看向自己的部下熊寿,说道:“伯松必定封侯的。” 熊寿瞪着眼睛,拱手道:“能追随秦将军,仆感三生有幸!” 王金虎道:“若无秦将军运筹帷幄,没人敢这么干!” 秦亮又笑了一声,站在原地。 这时他转过头,观望了一番北面偏东的方向。洛阳就在那个方位,离得很近了,但此时仍然看不到洛阳的城楼。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洛阳时、第一次见过郭太后之后,站在门口的阳光下,仿佛有一种权掌天下般的错觉。那时他几乎没什么权势,但感觉很真实。 如今在万军欢呼之下,依旧沐浴在阳光中,他忽然发觉、自己真的要拥有权柄了,感受却有点如梦似幻! 春日的阳光更柔和,但大概因为春天穿得更厚,阳光下暖洋洋的,叫人渐渐有了点倦意。 也或许是意气风发的憿烈情绪,确实不能持续太久。渐渐地,秦亮稍微冷静一点了。 四方督军的制度、士族豪族的强大,还有吴蜀两国,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但不管怎样,如今面临的压迫感,当然没法与司马懿在碾压优势下的威胁相提并论。 秦亮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把目光从洛阳方向收回,回顾左右道:“我们彻底赢了!不过善后之事也不能马虎,待战斗完全结束,首要的事情、便是处理好降兵。先收缴他们的兵器、甲胄,全部运往武库。” 他看向熊寿道:“汝入城之后,率本部人马驻扎大将军府,守在武库的必经之路上;并分兵驻扎到武库。” 熊寿也收住了笑容,正色抱歉道:“得令!”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对周围的将领道:“殿下、王都督等人还没到洛阳,我们须继续保持行军扎营的部署,暂时仍由我代为决策。” 众将纷纷点头道:“如此甚好。”令狐愚也道:“仲明谨慎,我们都听汝安排。” “好!”秦亮回应了一声,继续对熊寿道,“解除戒严之前,没有我的手令,无论谁带人去武库,拒捕则杀!责任我担。” 熊寿道:“喏!” 秦亮沉声强调道:“不管是谁。奸臣尚未清除,可能蛊惑他人。” 熊寿正色道:“仆明白。” 秦亮点了点头,又道:“司马家在今年任命的那些武将,全部罢职。除此之外的五营将士,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军营,诸将安排人手看着便可。 罢职后的将领,以及司马家养的那些私兵,暂时羁押到洛阳的空宅中。曹爽心腹有好几家人被诛三族了,必定能找到闲置的府邸。” 众将纷纷应喏。 秦亮想了想又道:“司马门等宫门驻军,暂由我的部下杨威驻扎,比较可靠一些。诸位以为如何?” 大伙儿都没有意见。 秦亮左右看了一下,没发现文钦,便对王康道:“一会告诉文钦,他原来是城门校尉,先官复原职,封赏要等殿下回宫之后再议。我们从扬州带过来的中外军、庐江兵屯,暂不解除甲胄兵器,分驻到洛阳各门。” 众人都点头答应,王康道:“遵命。” 洛阳有十二道城门,但城内大多兵马平时是没有武器甲胄的,所以城门并不是最重要的地方。除非外镇大军又杀过来了。 秦亮看向王康接着说道:“叫各部将领、把死伤将士的名单报上来,你选一些佐吏士卒,负责清查人数名目,不要漏掉了、让将士们寒心。失踪的人算阵亡。” 王康道:“喏!” 秦亮道:“整军入城之前,叫诸将到中军议事。我们确定好、进洛阳后的具体布兵位置。” 令狐愚投来了欣慰的目光:“有仲明主持局面,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 秦亮笑道:“现在刚打完仗,我们做好一些准备,免得生出混乱。将来仍要殿下、外祖来主持大局。” 令狐愚却道:“我们别变成第二个司马懿,又他嬢的被别人勤王了。当 此乱局,我们几家人,还得有个人出面,辅佐陛下,稳住形势。” 不吃毗霜了的令狐愚,脑子好像更清醒了一点。 王金虎也道:“表兄说到了实处。” 秦亮不置可否。 因为这次勤王是秦亮在掌兵,而且一路大胜,洛阳中外军也亲历了战阵,所以秦亮在军中应该能服众。但士族豪族必定更认王凌,王凌才是大士族。 秦亮地位上升之后,隐约与曹魏皇室攀得上一点亲戚关系了。不过他本质上不是士族,而算将门。世人可不会看你、是不是会写文写诗,或者在太学读过书,主要还是看家世以及起家的途径。秦亮这种人,抄诗写文只得到虚名,起家全靠打仗、尤其是打内战,不是将门是什么? 无论如何,对于王、秦、令狐三家来说,谁主持大局都比司马懿、甚至曹爽要好。至少三家人是同甘共苦、一起冒着灭族危险走过来的亲戚,信任程度和唇亡齿寒的同盟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秦亮便道:“我们先做好眼前的事,长远的事以后再说。此时尚需齐心协力。” 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把话说得更清楚,小声提醒道:“不管谁家主政,都不能犯糊涂、让辅政之权被别家夺去了。” 几个人的神情一凛,笑容也几乎消失。令狐愚与王金虎都点头道:“仲明言之有理。” 秦亮见状,觉得自己有点搅兴致,便笑道:“不过那些都是长远问题,不急于一时。” 王金虎道:“半个月滴酒不沾了,进洛阳,先喝个痛快!” “哈哈……”众将顿时哄然大笑。 …… …… (感谢书友“卢氏的玉珠串”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壮丽依旧 在云层里时隐时现的太阳、刚过头顶西移。 秦亮与王金虎、文钦、杨威等将领,以及属官们一起,带着三万余众大军,以及一部分洛阳军俘虏一起,往洛阳进军! 王飞枭与令狐愚还在后面收拾残局,他们随后会把洛阳东城的船只调过去,走阳渠入伊水,把洛阳军的甲胄兵器、辎重等物运回城里。 洛水上有浮桥,此时连浮桥也没有烧掉,大伙也省得重新架桥了。 远远看去,西侧的津阳门、东侧的平昌门都城门紧闭,唯有正南门宣阳门开着。 宣阳门外已经有许多人等在那里。显然那些人是为了迎接勤王军,不可能还会抵抗。 伊阙关之役,司马懿显然调集了洛阳附近绝大部分能用的兵马,现在司马懿的军队已经被解除了武装,洛阳的官员脑子进了水才想守城,想守也没人帮他。 头顶的阳光并不强烈,但有点刺眼。秦亮微微眯着眼睛,坐在马背上一直观赏着宣阳门,他忽然有一种冲动,真想大喊一声:洛阳,我又回来了! 宣阳门的城楼轮廓以直线为主,古朴依旧,两侧的阙楼气势壮丽。 自从去年回来接了郭太后之后,秦亮阔别洛阳已有将近一年,此时观望,觉得洛阳的景象与去年差不多,但似乎哪里又不太一样了。 或许只是心境不同了。 秦亮刚到浮桥,便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示意兵屯第一部的部校尉潘忠。潘忠拍马靠近过来,抱拳见礼。 “进城之后,潘将军先分兵把司马懿的府邸围了,将里面的私兵、奴仆分开看押。”秦亮沉声交代道。 潘忠道:“喏!” 秦亮又转头对隐慈道:“汝随后带人去司马府,查查哪些人,哪些人跑了。” 隐慈也拜道:“喏!” 上午在战斗还没结束的时候,司马懿应该就带着人事先跑了。因此司马家的人如果要跑路,自然能跑掉。 不过失去了权势的司马氏,在魏国是没有容身之处的,除非他们能再次煽|动某个地方诸侯勤王。这种佂治家族的人,要跑应该直接跑外国。别说司马氏,当初秦亮的打算也是奔蜀国、或者吴国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过了浮桥,城门口果然没有兵马,全是一些穿着官服、长袍的官吏。 秦亮远远就翻身下马,身边的将领属官也跟着下马,大伙步行上前。 秦亮可不想做董卓,魏国的情况、也不是东汉末年。但无论如何,急着与满朝官员、天下士族豪族为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光靠武力镇|压,会出各种问题。 两边的人走近之后,众官便纷纷揖拜,声音乱糟糟地说道:“吾等恭候在此,只等秦将军到来。”甚至还有人称呼“秦公”“明公”。 秦亮才二十多岁,只觉得做公有点老,但这是尊称,他只是满脸笑容地笑纳了,并向各个方面揖拜回礼。 今天上午还打生打死的立场,忽然之间好像表面上又成了自己人,整得秦亮也觉得有点荒唐。 忽然有人大声道:“天下若无秦公,我大魏必国将不国矣!秦公当真乃大魏第一忠臣。” 众人纷纷侧目,秦亮也循声看去,便见是一个弱冠年纪的年轻人,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却是个不认识的人。 这时就在前面的高柔沉声道:“贾充,贾梁道之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恍然,贾梁道就是贾逵、曹魏的开国功臣之一,在魏国非常有名。而且司马懿、王凌、贾逵三人当年应该是挚友。 关系大概是这样的:并州乱的时候,太原郡的士族会跑到河东郡避难,王凌就是这样去 的河东郡;而河内郡与河东郡离得很近,司马懿与河东贾逵认识。于是河东人贾逵做了中间引荐者,司马懿与王凌的友谊才这么开始了。 而贾充似乎做过司马师的属官,此时非要当众恭维,感觉贾充不只是做了属官那么简单。 但是当初秦亮做曹爽属官的时候、预测下场,便整日惶惶。他反思自己的感受,恐惧的时间长了、会变成仇恨! 于是秦亮不管今后要怎么对待贾充,先随口安抚道:“贾梁道乃大魏忠臣,亦是王都督之挚友。” 贾充听罢,眼睛里露出了些许希望。 众人听到秦亮这口话,顿时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似乎觉得秦亮是个能商量的人,有戏! 连高柔也赶紧辩解道:“司 (本章未完,请翻页) 马仲达诛灭大将军府众人之前,没有人知道他的阴谋。” 秦亮不置可否,轻声纠正道:“我等勤王,主要因为司马懿谋逆。攻打司马门、抢占武库,发动兵変,天下人都看着,这还不是谋逆?” 大伙纷纷点头称是。 秦亮这时才对高柔笑道:“廷尉府还会与校事府分账吗?” 高柔顿时露出了强笑:“似乎照旧,不过我已不是廷尉了。” 司空蒋济也开口道:“秦将军真用兵如神,我等佩服之至。” 秦亮不认识贾充,但这些大官他是认识的,因为每次朝会、或者别的集会场合,这些人只要在场,站的位置都不一样,很容易被人注意。 看到蒋济,秦亮立刻想到了胡质。胡质还在青徐,都督两州军队!而胡质的仕途,走的就是老乡蒋济的路。 如果忽然在洛阳把蒋济抓了,胡质能睡得着觉吗? 还有那个徐州刺史石苞,现在已经率军到谯郡了。石苞现在不足为患,但如果瞎搞,又弄出别的地方一起勤王,这内战打不完了! 秦亮心里很清楚,此时最重要的是先迅速稳住局面,不能给人可乘之机。如果将来一定有人要起兵造氾,也不能让他们一起干、得分开各个击破。 于是秦亮对蒋济额外关注,站在原地说道:“我听说司马懿灭了曹昭伯全家之后,蒋公谢绝了封赏,十分愧疚。” 蒋济忙点头,然后叹息了一声:“司马仲达指洛水起誓,有几个人会不信?” “回头详谈。”秦亮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先进城罢。” 秦亮说罢又往北面仔细看了一遍,先随便看一下哪些人来了,回头也能细问在场的人。只要今日来了城门迎接的人,至少在主观上想改投门面,并不愿意给司马氏殉葬。 等到凊算的时候,先除司马氏,然后就是那些死忠。剩下的墙头草虽然也可恨,但至少威胁没那么大。好恶不是重点,隐患才是! 众人纷纷道:“秦将军请!” 秦亮转头看向身边的将领们、递了个眼色。事先已经安排好具体的布兵位置,诸将一进城,便应各自奔赴自己的地方。 (本章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威慑不再 司马师和司马昭果然跑了! 但这也不算意外,毕竟朝中各家多少都有点妥协的余地、唯独司马家没有。要是秦亮败了,他也得跑。 秦亮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不是来自于部下的禀报,负责占领太傅府的潘忠、以及清查司马氏的隐慈都没来得及发现。 透露情况的人是贾充。先前在宣阳门口、称赞秦亮是大魏国第一忠臣的人,便是贾充。 在城门口之时、人很多,贾充没好没意思当众说;他进城后才找到了秦亮,说出了这个事。贾充本来就是司马师的属官、估计没少为司马氏出力,这会求生欲很强。 秦亮迅速做出了反应,写了几封信,都用快马送出了。 一个方向是西面关中,告知夏侯玄和郭淮、派人拦截清查。 另一个方向便是青徐,叫蒋济给其同乡胡质报信。同时知会令狐愚、向兖州地方官发政令。 皋关(虎牢关)还有令狐愚部下马隆的军队,所以司马师等人更可能渡黄河、走河内郡去冀州青州,然后走徐州入吴。或者走雍凉,从蜀道入蜀。 走荆州入吴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南面的伊水一路,现在还有勤王军军队;汝水上的襄城等多个城池、亦已被勤王军占领。不过秦亮仍然给王昶、孙礼送了信。 司马师和司马昭只可能去吴蜀两国,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今天上午、大战还没分出胜负,秦亮事先无法阻止他们逃跑,现在便只能尽量捉拿。 不过当初司马氏的巨大威胁,主要还是因为司马懿掌握了朝廷大权。如今他们败北后、如丧家之犬,即便逃脱了两个人,影响也不是那么大了,就像逃往了米帝的贪官而已。对于这种大族,佂治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秦亮刚进城不久,身上的甲胄也没卸,便准备先去太傅府看看。 太傅府在皇宫东南边。 路过皇宫南门的司马门附近时,秦亮又遇到了一众大臣已到了皇宫门外。蒋济等人以为、秦亮要去面圣,想跟着他一路进宫。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北面的宫阙,他可不想急着去皇宫。然而带兵面圣的话、好像又太嚣张了,毕竟刚不久前才有人称赞他是大魏忠臣。 于是他便借口道:“不敢轻易叨扰陛下,待我外祖等到洛阳后,再一起向陛下奏事。” 这时秦亮的目光从高柔、蒋济等老臣脸上扫过,见他们脸上仍有忧色,秦亮便道:“诸公不用担心,我们都是守规矩的人。破坏规矩的首恶是司马氏,诸公多是被胁迫而已。” 高柔立刻道:“确实如此,事先他们密谋,朝中真的无人不知情。” 秦亮点头道:“所以外祖与我要起兵勤王。诸公且细思,如果大家都不守规则,输不起就兵変,攻打司马门、夺武库、肆意杀人,那我大魏朝廷还有办法维持吗?大家还有安全吗?” 众臣又是一阵议论,纷纷点头称是。 高柔之前是倾向司马懿的人,但秦亮的道理、他应该是认可的,因为以前他就总想把校事府也纳入官僚体系内,高柔道:“秦将军虽年轻,但 很明白事理。” 秦亮见众人都想维护体系、也是在维护既得好处,便多说了几句:“我们同朝为官,总得共同维系一些规矩,只比谁更狠是不行的。司马懿兵変,便是不守规矩了;曹昭伯回来后,司马懿又食言违誓,杀|人全家!这么个做事法子,以后大家还当什么官?稍不留神就被杀全家了。” 诸公立刻七嘴八舌地说道,“秦公才是维护朝廷的忠良之臣阿。”“秦将军说得中肯。” 秦亮揖拜道:“只待殿下、王都督都到了,大伙便一起商议,希望事情早日过去,让朝廷重新回到正轨。除掉害群之马,对朝廷、对所有人都 有好处!只惩治真正有罪之人,不会牵连太多,诸公且安心。” 蒋济也忙道:“秦公乃国士也。” 秦亮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先告辞了。今后有什么事,诸公要一起商量着办阿。” 众人纷纷揖拜道别。 秦亮遂上马往东走,直接去太傅府。 他曾路过这个府门口很多次,但从来没进去过。 及至门外,只见一些人被反绑着、正从角门被押送出来。秦亮抬头看面前的望楼、以及远处的角楼,都已被潘忠手下的将士占领,上面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卒。 观望了一会府门,秦亮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些许笑意。 “秦将军!”“拜见君侯。”潘忠等将领迎出门外。 秦亮拱手还礼,便带着饶大山等一众将士、从大门阔步走了进去。 府邸内地方很大,里面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应该有多个庭院。但看起来不如大将军府漂亮,至少前厅庭院里、缺了些假山水池花草的装饰。 秦亮亲自走进这里,又看了一眼高台上的邸阁,渐渐地不禁松出了一口气。仿佛是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真正放下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空中没什么风,偏西的太阳透过云层洒下来,晒得人有点懒洋洋的感觉。大获全胜的炕奋心情、已在战场上释放,此刻秦亮心里只有轻松,还有点困意。 潘忠跟上来道:“司马懿在内宅。” 秦亮点了一下头:“叫个人带我去看看,汝办好自己的事。” 潘忠道:“喏。” 潘忠是庐江屯兵第一部的部校尉,秦亮专门问过他,他与潘凤没什么关系、也从不认识潘凤。后来秦亮才意识到,出场就被华雄一刀砍了的上将潘凤、可能不是真实人物。 秦亮等一众人来到了司马懿的内宅,沿着走廊往里走。一个士卒掀开一道门,抱拳道:“将军,他在里面!” 于是秦亮进了房门,果然见司马懿独自坐在一辆木车上、木车还有轮子。 司马懿的目光依旧锐利,立刻抬起头盯住了秦亮。他的眼神与以前相比,好像没什么变化,且多了些许仇恨与戾气。 但秦亮发现,以前那种极大的压迫感却没有了。此刻他再次被司马懿盯着、感觉好像不大,已然找不到原来那种好像被扒光了衣服的错觉。 或许具有威慑力的、并不只是别人的气势或者目光,而是实力带来的光环 。 又或许很多东西,都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当自己心里有恐惧、畏惧心时,才会感到压力。在精神层面,人们的敌人、终究只有自己罢了。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好一会,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礼节。 司马懿看起来苍老了很多,总算先开口道:“我想见一面王彦云。” 口气反倒没什么情绪,既无居高临下的命令之感,也无恳求之意。 秦亮想了想,点头道:“等王都督到了洛阳,应能见汝一面。” 杀司马懿当然要走司法途径,先定罪,再名正言顺地杀。司马懿杀曹爽三族,也是走的廷尉,给人栽赃了谋反罪,通过官府处斩。而司马懿兵変时,有很多实实在在的把柄,都不用给他栽赃,把他做过的事拿出来审判、便足够诛三族了。 还有他那些私兵,跑去歼婬了曹爽的妻妾。曹爽妻是汉朝宗室、妾是先帝妃嫔,都是有身份的贵妇。灭了那些私兵、为曹爽妻妾祭,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朝廷里的皇族士族必定拍手称快。 所以还有时间,司马懿应该能等到王凌。 但司马懿的意思,好像秦亮是小辈、他只愿意与王凌对话? 秦亮 也懒得计较,灭掉司马氏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别的确实无所谓了。 司马懿仔细观察着秦亮,他终于还是开口道:“叫汝抓到了空隙,否则结果绝不会如此。” 秦亮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口气随意地说道:“我不是曹昭伯、只是个郡守,还能怎样?不如等太傅准备好了、我再过来送屍,这样可以吗?” 司马懿神情复杂,不再说话。 秦亮站了片刻,亦不想做什么虚伪的礼仪,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走回廊道上,秦亮忽然又停下脚步,他发现了一间厢房门口的男女、其中的女郎十分熟悉。 不过秦亮看了一眼旁边十几岁的长脸年轻男子,顿时意识到,这个女郎不是诸葛淑、而应该是诸葛淑的姐姐。 旁边那个男子,则多半是司马伷。 秦亮以前与他们夫妇没见过面,但听说过。扬州刺史诸葛诞几面下注,长女便是嫁给了司马伷。 但这个长女诸葛氏、与她妹妹长得太像了,必定是一个爹妈所生。 秦亮站在原地,细看之下、才发现两姐妹确实有些区别,尤其气质上不一样。 诸葛氏要比妹妹大方一点,她还主动向秦亮揖拜。但秦亮没有还礼,因为那个司马伷站着没动,眼神十分不善。 诸葛氏开口道:“妹妹回娘家时,经常提起秦将军。秦将军果然勇猛善战。” “哼!”司马伷听到这里,发出了个声音,又低声骂道,“不过是趁人之危。” 果然常言说得不错,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十几岁的儿郎、比司马懿的态度还要嚣张! …… …… (感谢书友“欧顿”的盟主。这两天实在忙不过来,过几天再补更,抱歉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押错宝的人 长脸年轻人在那里不服,嘴还很硬。但是秦亮没有与他理论,倒是把旁边的诸葛氏看仔细了。 因为诸葛氏跟她妹长得太像了。不过她眼神里的心思明显要多一些,气质也更大方。单眼皮、小鼻子小嘴的。相貌不是艳丽的类型,也谈不上清纯秀丽,但是脸型确实生得匀称好看,五官搭配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天然的美女、偶尔便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乍看并不完美,但是比较特别和稀奇。 诸葛氏看起来,有一种非常清白素雅的感觉、却又隐约有点媚,矛盾的感觉反而十分别致。就像一个良家妇人,轻微撩人、又似乎不会轻易让人碰那样。她的皮肤也很白净娇嫰,年龄比她妹妹稍大、发育得不错,交领上衫里面的桃红坦领亵衣鼓囊囊的。 身披玄甲的秦亮按剑走进了厢房内,饶大山等人也立刻跟了进来。司马伷见状,倒退了几步,终于不吭声了。 近前之后,秦亮忽然闻到一阵女人特有的香味,有一个月完全不沾女色、他对这种女人味尤其敏感。气味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秦亮差点没克制住浩然正气。他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强行摒除邪念,不过眼神可能有点不太对。 短暂的冷场,气氛忽然好像凝固了一样。 刚刚从战场上获胜的大将,披坚执锐,走进年轻的妇人房里,即使什么也没做、已隐约透露出了杀戮与慾望的气息。司马伷的神色渐渐变了。 但秦亮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或许让人心里有点没底,其实他正寻思的、只是诸葛诞和诸葛淑二人。 诸葛诞不久前还是扬州刺史,刚开始起兵,他就悄悄跑了!看样子是纯粹押错了宝。 此人确实可恶,他之前的操作、根本就是在几方下注。但有个问题,诸葛诞与夏侯玄关系非常好,至少在眼前不能不考虑夏侯玄……夏侯玄这个人、军事才能十分可疑,但结交很广,隐约是某一些士人群体的核心人物。 另外就是秦亮的丈母诸葛淑,不知道王广是否会休了她。但令君与诸葛淑相处得确实不错,秦亮对她的印象也很好。 秦亮权衡了一会,便继续看着诸葛氏。 司马伷沉声道:“汝想做甚么!” 秦亮从来没和司马伷有什么来往,便只是看了他一眼。秦亮对诸葛氏道:“我带夫人出去,先回诸葛家宅邸住。” 诸葛氏愣在原地,悄悄侧目看旁边的夫君司马伷。 司马伷道:“汝与我们有何关系,这算什么道理?” 秦亮又道:“夫人还没生孩子,此时没必要再留在司马家。” 顷刻之间,诸葛氏的眼神已是变幻不定,在惭愧难堪、对生的渴望之间反复无常。 秦亮作势要转身,诸葛氏忽然开口道:“我确实很想回去看看阿父。” 司马伷听到这里,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转头盯着妇人。诸葛氏目光闪烁,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司马伷瞪圆眼睛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汝想要干甚么?” 诸葛氏小声道:“秦仲明与妾是亲戚,何况他一向不近女色,夫君不用担心。” 司马伷冷笑了一声。 秦亮确实没打算对诸葛氏做什么,但他的神情仍然有点怪异。他都不知道,究竟怎么传出去的名声,而且好多人深信不疑!估计因为有一次在曹爽府邸上,当时宴会上的人很多、他的举止被不少人看到了。 秦亮也不拆穿诸葛氏,随口说了一句:“夫人很孝顺,应该的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诸葛氏的脸已经红了,用好奇的眼神观察了一下秦亮。 秦亮便转身道:“那走罢。” 诸葛氏忽然率先快步向门外走去。司马 伷还不到二十岁,比较容易被直观的情绪所莿激,他明明还有更严重的处境要面对,却对某种受抛弃的感受尤其上头,顿时怒道:“给我站住!” 司马伷正想追出去,不料饶大山等将士立刻抬起刀鞘,挡住了他。 秦亮看了司马伷一眼,什么都没说,随后也离开了厢房。 诸葛氏已经快步走到了廊道上,然后才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秦亮等人上来,继续跟在秦亮身边往门楼走。 这座大庭院里还有别的人,隐约有人隔着窗户、正观察着廊道上发生的事。诸葛 氏的脸很红,埋着头一声不吭。秦亮便也加快了脚步。 来到前厅之后,秦亮发现马厩里还有马车,遂转头对饶大山道:“大山送诸葛夫人一趟。” 饶大山抱拳道:“喏。” 诸葛氏微微偏着头,弯腰向秦亮揖拜。秦亮见状也拱手还礼,说道:“饶大山没去过诸葛家,夫人告诉他怎么走。就此别过罢。” 诸葛氏欲言又止,似乎想道谢,但好像又觉得不太对,她的神情很复杂、夹杂着一丝情绪失控,顫声道:“我真的很害怕!司马家的人全都会被杀掉吗?” 马车旁边没有外人,秦亮便随口小声道:“人之常情。我打仗的时候、心里也很怕,总想着万一输了怎么办。想想曹爽,输了的话司马懿会对我们家更狠!” 诸葛氏小声道:“我以为秦将军勇猛善战,不会害怕。” 秦亮笑了一声,说道;“走了。” 诸葛氏在身后终于道:“多谢秦将军!”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自己没有做错。他头也不回地、抬了一下手示意,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 正如秦亮从一开始就有的思虑,关键是哪些人有隐患、哪些人有威胁。而这个诸葛氏显然不会怨恨自己,甚至想着报復。 司马懿谋逆的证据确凿,按照魏国的律法、正该诛三族,可不是什么迫|害。秦亮把诸葛氏先剥离司马家、放她一条生路,完全可以算作一种恩助。大多数古人们、应该还是很重视恩义之类的道理。 秦亮看望了司马懿之后,想了想,径直出发去王家落脚。 他这几年确实搞了很多钱财,但并未在洛阳置产,依旧只有曹爽送的那个破院子。还是王家府邸比较舒服,墙也很高,便于防御。于是秦亮带着随从、直接去宜寿里的王家宅邸。 皇太后殿下已经在路上了,现在不知到了何处。之前秦亮一门心思部署大战,收到消息后也顾不上此事。今天刚打完决战,秦亮打算稍微安排一两天,便去把郭太后迎回洛阳。 …… …… (感谢书友“草知雨”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司马懿人很好 洛阳到长安七百余里,最先知道伊阙关之役结果的边镇诸侯,便是郭淮、夏侯玄。 除了距离稍近,郭淮的消息也比较灵通。他有一个儿子、两个侄女婿在洛阳做官。这次最先收到的消息,就来源于侄女婿贾充。 司马懿召集了洛阳几乎大部分中外军、屯兵,十余万大军居然在伊阙关大败!司马懿竟然在战场上被秦仲明击败了。 四平八稳的郭淮,当着信使与属官的面,仍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两军在那种情况下交战,必有胜负。只有两种可能,无论是谁赢、其实都已大致在意料之中。但郭淮此前还是倾向于认为司马懿能获胜,因为司马懿确实很难被打败,无论公孙渊、还是孟达,最终都败于其手。 而且郭淮此时回顾整个过程,才意识到,秦亮军从扬州出发、一路打进洛阳,前后大概才一个月左右! 秦亮军先攻下许昌,然后是直接进攻洛阳!并击败了司马懿的主力。 邸阁里属官们的议论声音,才让郭淮回过神来。“司马太傅也有不敌之人,秦仲明是谁?”“卿竟不知秦仲明?就是上次伐蜀之役,在秦川抵挡费祎的人,乃郭使君的亲戚。”“那时仆尚未到长安为官。” 郭淮想到了一心主张起兵帮助扬州军的夏侯玄叔侄,这俩人算是歪打正着了!虽然他们至今没能成功起兵,但是态度很快就会被洛阳知道。 夏侯玄叔侄与郭淮的关系比较差,此时再去找他们,已经没有作用。只有在伊阙关决战之前的态度,才会让别人相信。 但幸好郭淮当时的态度比较模糊,此番没有搭上王彦云那几个人掌权的顺风,至少也没有明显的把柄。何况郭淮还是王彦云的亲戚呢。 司马家彻底完了,接下来王凌就是并州太原、河东士族的领袖。并州等地的士族当然更愿意以同乡为首,如今既没有选择、也会因为司马家的覆灭而被震慑,会迅速向王凌靠拢。 郭淮算是并州士族中最有势力的家族之一,又是王凌的妹夫,问题应该不大。不过侄女婿贾充是站错了地方的人,郭淮要马上提醒弟弟郭配、得时刻关注贾充的下场。 现在郭淮最担心的却是秦仲明。此役王凌的实力最大,但在前面打赢了勤王之役的人、当然是秦仲明,天下人都知道!即将在洛阳辅政掌权的人里面,必定包括秦仲明。 主要是伐蜀之役秦川中的那件事,不知道秦仲明是否仍然心怀怨恨。 郭淮抬头看了一眼刺史府的正门门楼,接着又微微回头。这时他才又想起自己的妻子王氏,便立刻站了起来,与属官们相互揖拜告辞。 王氏再次变得重要起来,她虽然是个妇人,却是王彦云的同母亲妹!联姻的作用,就在此刻。 另外秦仲明夫妇,与他外姑婆的关系相处得很不错,从两次书信来往便能看出来。 上次秦仲明来长安的时候,王氏对他确实很照顾。彼时郭淮有目的、就是不想让秦仲明在王家说坏话,不过秦仲明终究是领了情。 郭淮走出邸阁后,不禁抬头长叹了一声。 这段时间简直是风起云涌!年初,辅政之一的大将军曹爽忽然被诛灭,接着这才一个月,扬州军又从淮南一路打进了洛阳,魏国权力的交替、简直叫人目不暇接。 一件事比一件事更突然、更大,混乱的形势,让郭淮都有点无法应对了。 郭淮来到内宅的阁楼厅堂里,叫侍女去找王氏,自己先在上位等着。 因为平时很少见面,所以王氏也不会管郭淮何时回来,已经习惯了。 别说王氏,郭淮后来又纳了好几个妾、如今几个月他都不会见一次面。现在只与最近纳的那个妾同房,也算是个专情之人。 不过等王氏从阁楼上下来时 ,郭淮这才忽然又发现,自己虽然挑了好几个美貌的妾,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王氏。王氏年龄大了点、还生过几个孩子,但身材气质仍不是寻常美人能相提并论的,古人不是说了、美人在骨不在皮。 郭淮忽然又有了兴致,加上他想让王氏用心帮忙,遂威仪十足、用施舍的口气道:“今夜我到汝房里歇息。” 王氏的嘴角竟然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算了罢,妾已经习惯了清心寡欲,别来搅了心神。再说我们已经这么大年纪,还想那些事做甚么?” 郭淮顿时不悦,自己的妻子、竟敢拒绝此事?但他还有美妾、也拉不下脸强求,何况此时还有求于王氏。 郭淮便未发作,径直说起了正事:“刚刚得到消息,秦仲明赢了伊阙关大战,已经带兵入洛。”他从袖袋里拿出了贾充的密信。 王氏的眼睛顿时一亮,刹那间宛若一盏灯、忽然拨了一下灯芯,灯光便骤然明亮了几分。 王氏迫不及待地伸手便夺过了书信,急急忙忙地展开来看。 她的脸颊因憿动而泛红,一边看、一边露出了笑容。她抬头看了一眼郭淮,神情又是一变,忽然强行收住了笑意。 其实根本没必要装作不在意,妻子虽然早已是郭家人,但王凌永远都是她的亲人,心里向着王家很正常。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氏顫声问道:“二哥、令狐愚、秦亮都没事了?” 郭淮道:“何止没事,在他们被别人取代之前,整个大魏不就是这三家说了算?” 王氏又问:“司马家完了?” 郭淮点头道:“必然之事,他能那样对待曹爽,别人再这么对待他,天下人都不会说什么。” 王氏道:“秦仲明年纪轻轻,太厉害了!王家全靠了他,才能免于灭顶之灾阿。” 她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双手捧着信纸,抬头看着屋顶念念有词:“谢天谢地,感谢秦仲明。” 郭淮随口道:“仲明也是占了先机,司马懿在洛阳应该没准备好。” 王氏抹了一把眼泪,撇嘴道:“仲明三天攻下许昌,君说他靠了马钧。他断然进军洛阳,君说他轻敌冒进。如今赢了,君又说司马懿没准备好。君是不是希望王家倒霉!” 郭淮忙摆手道:“我只是说军事,罢了、罢了。秦仲明能抓住难得的战机,且有胆识,确实难能可贵,现在谁敢轻视他?王彦云这个孙女,嫁得不亏。我怎么可能希望王家败北?王家与我们郭家是亲戚,王家赢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郭淮观察出来了,自己与秦亮有旧怨间隙,然而妇人不管战场上的事、可能也不太懂,妻子王氏与秦亮夫妇的关系却似乎没有什么隔阂,如今这是好事! “卿不是说、很多年没见过舅兄王彦云了?”郭淮不动声色地说道,“最近王彦云必定会到洛阳,卿想不想去看望他?” 王氏怔了一下,接着有点不情愿地说道:“之前君不让我去寿春,现在兵荒马乱的、又让我远门?” 郭淮忙道:“雍凉之地是夏侯玄与我的人马,司州现在是秦仲明的人,仗打完了,不会再有兵荒马乱。” 他接着又欠身沉声道:“卿去探视一下秦仲明对郭家的态度,以便从中周旋。” 王氏的眼睛微微一转,恍然道:“他还记得秦川中事?” 郭淮道:“自是记得,但不知是否仍然计较。”他的神情渐渐凝重,“郭配那女婿贾充,一直是司马家的人;我们的大郎在洛阳为官,恐怕也受了不少司马家的恩惠。这回舅兄、仲明都写信来邀约起兵,我也没帮上忙。事情不可掉以轻心,想想我们孩子的前程!” 儿子们姓郭,可也是王氏自己生的孩子阿。 王氏听到这 里,态度果然马上变了,立刻点头道:“那我便去一趟洛阳?” 郭淮松了口气道:“仲明早年丧母,汝是妇人、也是他的长辈,对他多些嘘寒问暖。小事往往能起到大用。” 王氏微微点头,轻声道,“妾虽是他祖母辈的人,但年纪大概只与他母亲差不多。” 郭淮道:“正是如此。” 他想了想道:“裴秀说仲明完全不好女色,不然府上还有两个侍女长得不错。” 王氏瞪了他一眼,“长辈哪能送这种人?何况王令君非常美貌,那些凡脂俗粉,仲明怎么看得上?” 郭淮道:“仍不如新鲜的人。” 王氏撇了一下嘴。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走到门口,说道:“有个将领在门楼外,他很着急,说有急事要亲自禀报。” 郭淮便道:“叫他进来。” 侍女道:“喏。” 郭淮起身走出门口,听了禀报之后,返回厅堂、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王氏见状忙问:“什么事?” “抓到了司马昭!”郭淮一张脸都快笑烂了,接着不禁感慨道,“司马懿是好人阿!到这种时候,又把儿子送到了我这里。” 王氏困惑道:“夫君打算如何处置?” 郭淮与司马家也没有姻亲关系,遂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绑了押解回洛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落井下石 王家宅邸并没有被抄家,据白夫人说、不见了几个庄客,可能被抓住关到哪里去了。 白夫人、四叔母等人都好好的,甚至连府邸上的那群歌伎都没掉一根汗毛。 王广父子和王明山跑了之后,王家宅邸只剩些妇人奴仆,在敌人看来、显然不是什么高价值目标,司马家面临军事威胁、估计还没顾得上她们。 这座宅邸是私宅、本不是官府,与庐江郡府不一样。 这两天是人来人往,不仅是找秦亮的人要进府门,还有一些人来王家、是找秦亮的部将属官,使得不甚宽敞的角门内外一直都有人进出。秦亮等人住在这里其实不太方便。 中午之前,秦亮正与最后一个客人见面,便是蒋济。 两人在前厅阁楼里的厅堂中,已经谈论了一会无关紧要的话题。 秦亮有点饿了,便干脆直接说道:“洛阳兵変时,除了司马家的主谋,司空高公是最先参与进去的人之一,他拿着诏令去统摄了曹爽府。若要论与司马家的关系,高文惠(高柔)比蒋公、陈公(陈泰)等人都要近,现在高文惠都还好好的。 后来为了劝说曹爽回来,蒋公、陈公等人才署名写了信,如此而已。” 蒋济有点意外道:“高文惠没事?” 秦亮道:“应该问题不大,我会尽量劝说其他人。” 蒋济有点憿动道:“秦将军比起司马家,真的太宽容了。” 当初高柔就是倾向司马懿的人,但高柔去了宣阳门迎接勤王军,便是他的态度。正好可以高柔为榜样,让众人心里有数,高柔这种人都没动,其他人还担心什么? 这些三公级别的人、多少都对曹魏有功劳,杀他们确实影响不太好。 但更重要的是,即便现在一下子诛灭了很多家,那些士族豪族霸占的土地、农奴也收不回来,多半又被新的士族豪族给兼并了。 那有什么用?白忙活一阵子,自己手上沾满血、却便宜了别人,这种事谁踏马的愿意干? 以后就算要对付那帮人,也得先做好万全准备,好把土地人口给拿回来! 秦亮叹了口道:“司马家是谋反的罪魁祸首,无法饶恕,而司马一族的人 丁兴旺、有许多家;还有那些私兵,干的事也是罪大恶极。单是杀这些人,便会血流成河。若是再扩大范围,我们大魏的人都被自己人杀光了。” 蒋济一脸感慨道:“今日方知,秦将军之仁阿。” 秦亮道:“朝中重臣的关系,本来就盘根错节、结交甚广,只诛灭明确犯下了罪行的人、便够了。” 蒋济欲言又止,沉吟片刻终于道:“之前勤王之役期间,我想托病而不得。碍于情面,我曾照司马懿之意,写信给胡文德(胡质),劝他出兵。” 秦亮愣了一下。不过这种事蒋济最好自己先说,不然等到审讯司马懿等人时、多半也能审出来。 寻思片刻,秦亮便道:“蒋公现在去信,送给胡文德(胡质),叫他把石苞劝回徐州。按理胡文德都督青徐诸军事,能对石苞的部下直接下令,想想办法、便能掣肘石苞。” 蒋济点头道:“我回去就办。” 秦亮赞道:“蒋公以国家为念,此乃善举。石苞那点人马,负隅顽抗,不过只是徒增死伤而已,改变不了任何事。” 蒋济道:“确如所言。” 秦亮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暂时这样处理是最好的,那胡质与蒋济的关系非同一般;等胡质知道、秦亮开始与蒋济合作了,他也能安心。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些都督一方的诸侯,都是聪明人,胡质一旦开始听秦亮的建议做事,自然就成了友善关系。 秦亮看了一眼门外 ,说道:“蒋公留下来用膳罢。” 蒋济摆手道:“下次,那我先告辞了。” 秦亮也不多客气,笑道:“没有宾客宴席,只有粗茶淡饭,着实不好待客。” 他把蒋济送出门外,遂谢客、准备吃饭。 此时习惯是分餐制,常见餐桌就是筵席上的这种小木案,又矮又小,放不了多少东西。侍女把秦亮吃的饭菜端了上来。 白氏也走了进来,殷勤地问道:“仲明尝尝,不合口味我去重新做。” 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捏着嗓子,说得非常轻柔。 秦亮听在耳里,莫名感觉十分奇怪,一时间真的不太适应。人们的态度骤然变化太大,弄得秦亮这两天觉得、洛阳已经 变得陌生了,以前的熟人、都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尤其是白夫人,好像已经连续变成了几个人。从一开始的豹纹贵妇,再到现在一脸欣喜亲热和讨好的样子,感觉非常陌生。 “姨婆吃了吗?”秦亮问道。 白氏点了点头,又做出抹眼泪的动作,说道:“日盼夜盼,仲明可回来了,之前卿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 秦亮心情复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说,白氏虽然已到中年,其实长得挺好,五官多少与玄姬有点像,毕竟有血缘关系。她要是没有姿色,也怀不上当时青州刺史一方大员王凌的孩子、虽然孩子最后夭折了。 秦亮心里反感她,主要还是她之前想把玄姬嫁给何家。这是心理上的抵触,与白氏的相貌无关。 一个让秦亮很厌恶的人、此刻他也留意到了姿色,还是因为他太久没沾女色,确实很容易被妇人吸引。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出现了个人影。秦亮抬头看时,白氏也转头看了一眼。 来人是丈母诸葛淑,诸葛淑见到白氏也在屋里,竟然径直逃走了!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这丈母的性格、真的是太没大族的气派了,比她姐姐的大方差得远。 白氏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沉声说道:“墙头草!她之前不在王家,早就被她父亲接回去了。仲明回来的当天,她父亲才又把她送回来!” 秦亮看了白氏一眼,心道:关你屁事! 别人诸葛家与白氏又没有利益冲突,白氏非得要落井下石。这娘们既没见识,又很刻薄。 不过诸葛淑确实是犯了错误,她根本不该在恶人面前示弱、那样会遭受更多攻击的。 白氏自然不知道秦亮心里的想法,继续道:“诸葛诞知道洛阳军败了,便着急忙慌地把女儿送了回来,笑死人!王公渊还没休她,我们也不能拦着,只能让她继续住在王家。” 这时秦亮心里忽然醒悟,也许白氏落井下石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凸显她自己对王家的忠诚。 实际上白氏是因为根本没地方可去,而且王家也没人在乎她、除了玄姬。简直是可怜又可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尽兴的庆幸 午膳之后,秦亮准备再去各处巡视一遍驻军。明早他便出发,去把迎郭太后回来。 此时洛阳城中,原来那些新五营兵已经成俘虏,虽然依旧驻在军营、但没有铠甲兵器。有武备的兵马,只有勤王军那五六万精锐、包括庐江兵屯。 典兵的人是令狐愚、王飞枭、王金虎、杨威等人,所以问题不大。 秦亮率军进城后,在权力使用上非常克制,没有急着向地方发过哪怕一份皇帝诏令。因为从洛阳到地方的文武都知道,之前的诏令是司马懿的意思,现在的诏令就是秦亮的主意。 只有先把郭太后迎回皇宫,才可以名正言顺地使用皇权、稳固局面。郭太后是皇帝的养母,身份是皇太后殿下,由她出面,吃相会好看得多。 自从打完了伊阙关之战,秦亮整日很忙碌,见了很多人、也时常去各处看情况。但他并没有觉得累,大概还是活动强度不够大。出门都是骑马或乘车,见客时受限于说话的信息量、也不紧张。 那天在伊阙关战场,他确实非常憿动,但总觉得开心与庆幸并没有尽兴。 他倒想起了除夕的时候,人们非要熬通宵守夜、在佳节里把自己弄得很疲惫。或许那样做、真的是一种庆祝方式,人要在消耗完体力之后,才能感到尽兴、当作佳节的完美结束。 这时侍女们收走了碗筷,把小案板的收拾干净。 白氏也离开了厅堂。丈母诸葛淑果然再次来了。 相互见礼时,诸葛淑怯生生的模样,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加上她只是个十几岁漂亮白净的女郎,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一时间秦亮都搞不清楚、究竟谁是长辈。 扬州刺史诸葛诞、在起兵之初就跑了,但这事不是诸葛淑一个女子可以决定的。王广跑路的时候,好像也跟诸葛淑没啥关系。 但等到审视后果的时候,诸葛淑显然与他们又有了关系。 “外姑。”秦亮唤了一声,提醒诸葛淑。 诸葛淑恍然,抬起头问道:“汝外舅会不会休了我?” 秦亮实话说道:“这种家务事,不该我一个晚辈决定。” 诸葛淑的眼睛里带着忧色,看了秦亮一眼,两人相互打量了片刻。 诸葛淑与她姐的长相,真的太像了,这种情况即便是亲姐妹、也并不常见。白净娇嫰的肌肤、素雅清白的独特容貌,她仿佛就是邻家的那个总让人惦记的小姐姐。 秦亮回到洛阳后,时不时总有妇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也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人。此时看着诸葛淑,秦亮不禁仔细欣赏着那女性特有的曲线轮廓。 当然他只是看看,心里很明白,这个诸葛淑动不得。 不过秦亮觉得诸葛诞的事、似乎不能怪到她头上,如果诸葛淑能影响决策、估计她一开始就不愿意嫁给王广。于是秦亮好言暗示了一句:“我与令君都很敬重外姑。” 诸葛淑立刻轻声道:“我也喜欢仲明、令君。” 声音带 着未成年女孩的那种娇声,秦亮听到这里,隐约有点想歪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体内那股浩然正气,已是越来越不受掌控,只是纯粹的化学问题。 于是秦亮马上说道:“仆下午还有些事,回头再谈。外姑先等大伙回来,不必太担心。” 诸葛淑隐约有点失落道:“仲明的正事要紧。” 辞别之后,秦亮走出了前厅庭院,很快见到饶大山、黄远等人。 黄远便是那个洛河南岸的庄客,名字也是秦亮取的。洛阳兵変之后,这大汉多次受校事府朱登之托、跑庐江来送信。秦亮一回洛阳,立刻把他放在了身边、作为亲信随从。 饶大山拿着一小卷简牍,说道:“诸葛家派人送的信,仆正想送进院子。” 秦亮接过来打开一看,见字迹清秀,遂先看末尾落款、果然是诸葛氏的帖子,并非诸葛诞的手笔。诸葛氏声称、有话当面相谈,想见秦亮一面。 这事多半也是诸葛诞的意思。那天在宣阳门迎接勤王军,诸葛诞并未出面;但他先把次女送回王家,此时发现秦亮专程救了长女、又指使长女来斡旋,显然正在想办法自保。 诸葛诞是个三面下注的人,应该不可能是司马氏的死忠。实际上这种级别的官僚,大多数都不会忠于某个私人,只是有时候没得选罢了。 秦亮转头看王家宅邸的门楼,想到了先前白氏说的话。此地确实人多眼杂,与庐江郡府外面也准备了多个院子的情况不一样。 他便对饶大山沉声道:“汝知道那地方,去把人接到乐津里的院子。我忙完后就来见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饶大山抱拳道:“喏!” 秦亮说罢上了马车,招呼部下随从出发。 洛阳城挺大,秦亮从司马门、大将军府到各处城门驻地走了一圈,还得与将领们说几句话。跑完了多个地方,太阳都快下山了。 这时他又想起了与诸葛氏的约见,便带着人马、前往乐津里。 院子几乎没什么变化,连白氏都嫌弃的地方、秦亮回来后却有一种亲切感。不过许久没人住,缺少了一种烟火气。 饶大山上前小声道:“仆把人请到上房了。” 秦亮点头道:“好。” 上房的房门敞着,秦亮走上台基,进了门才看到了诸葛氏。她立刻从墙边的席子上起身,向秦亮揖拜。 秦亮还礼道:“夫人将就一下,请入座。”他自己也找到了一条胡绳床,随意在旁边坐下。 诸葛氏要大方不少,主动开口道:“此前在太傅府很仓促,今日我才有机会准备一点薄礼,聊表谢意。仲明出手相救,我们都不敢忘……” 秦亮没有认真听她说话,注意力很快就被她的别致长相吸引了。线条匀称的脸型,脸并不大,不过小鼻子小嘴挺娇小,气质素雅。淡淡的眉毛下、单眼皮的眼睛却隐约有些媚气。她的胸襟侧面的衣料轮廓,尤其让人好奇。 很长时间没亲近过女人,秦亮很容易满脑子都是妇人。而且 他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心思,诸葛氏越是有不轻易让人动的意思,他就偏想碰。 何况这个诸葛氏、不过是司马伷的妻子,罪人之妻罢了。 诸葛氏正说着话,忽然却打住,她神情尴尬地怔怔看着秦亮的青色袍服。 接着她便抬眼看秦亮的脸,见秦亮还在对着她细看,她的目光马上又躲开了,脱口道:“仲明不是对女色没有兴趣吗?” 秦亮说了句实话:“夫人很独特。” 诸葛氏的脸颊立刻红了。 秦亮沉吟片刻,正色道:“夫人从了我,我保诸葛家不受牵连。” 诸葛氏的眼神顿时十分复杂。今天她来见面,必定有目的,而且诸葛诞自己不来、却叫长女来,多半也暗示过她。 秦亮遂起身,走到里屋门口,招呼道:“我们到此屋详谈。” 诸葛氏犹犹豫豫地起身,默默走过来。她从秦亮身边走过,秦亮个子高,看到了一眼她坦领里衬下方的肌肤,脑子里似乎听到“嗡”地一声,浩然之正气完全失去了掌控。 秦亮也不多说,便轻轻伸手去牵诸葛氏的纤手。 诸葛氏却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立刻把手拿开了。但秦亮轻轻关上木门,便干脆进一步抱住了她的身子。诸葛氏吓了一跳,一边想挣脱、一边顫声问道:“仲明真的能做到?” 秦亮把嘴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决定。但诸公此时会 重视我的话,我也有办法说服他们,结果八九不离十。” 诸葛氏渐渐停止挣扎,但一手白净的手、依旧使劲拽着秦亮的手臂,她一时间仿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扭过头来,想观察秦亮的神色。因为秦亮抱着她、两人的脸顿时贴得很近,秦亮便趁机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诸葛氏马上转过头去、躲开秦亮,乌黑发梢下的耳朵也荭了。 “唉!”诸葛氏轻叹了一声,“残花败柳之身,辈分也不对,仲明还是放过我罢。我方背弃夫君,独自偷生,立刻又要做这种事,我是不是太坏了?”她不太情愿,应该是真的。 但什么辈分,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况且王广能管他自己的新妇,还能管到诸葛家里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秦亮哪里愿意半道而废,他沉声道:“不要说出去,别承认就没事。” 诸葛氏已经不再反抗,秦亮遂把她缓缓按到了榻上、让她仰躺着。他找来一团绢布,丢到诸葛氏的头旁边,提醒道:“一会声音别太大,这件事确实别公诸于众为好。”诸葛氏把头偏向一边,似乎有点气:“我不可能出声!” 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抱在前面,秦亮慢慢把她的手拿开。诸葛氏终于一动不动,任由秦亮拉她的衣带。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又哽咽道:“两天前,仲明还说我孝顺,故意帮我开解。还说汝也会害怕,好心安慰我。但我没想到,汝竟然是这样的人。” 说得秦亮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再收手还有什么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章 说话算数 光阴仿佛可以倒流,秦亮恍惚又回到了伊阙关战场上。敌军已经溃败了,他跨着坐骑,在山水之间的开阔地上驰骋,“哒哒哒”的马蹄前后交替飞扬,速度极快,每一跃的行程都很长,欢快的马儿在尽情地释放着马力。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雨水,惬意非常。他真想大声欢呼,战役的胜利已在眼前,洛阳就在前面了! 人生难得几次开怀,抛弃杂念,忘记保留,那天的心情确实值得记住。 他又想起了六安城的除夕守岁,满城的灯光。唯有熬尽精神,迎接新年的曙光,一个疲惫而喧哗的佳节、才算是圆满。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人生不会总在欢乐之中,心情总会平息,佳节亦会过去。一切都会渐渐地恢复平静,回到现实之中。 秦亮坐到了塌边,转身伸手拉了一下、用旁边的深衣遮到诸葛氏身上。 诸葛氏抱着深衣,想支撑着起来,手臂却是一软,“咔”地一声、身体又重新摔到了榻上,疼得她闷哼出了一声。她艰难地坐起来,把绢布团从嘴里取了,转头侧目、又拉开被褥遮住榻上的布垫。 两人沉默无言,只有窸窸窣窣的丝织品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穿戴整齐的诸葛氏也坐到了塌边,双手仍然抱在前面。她两颊的红晕仍未消散,潮濕的一缕青丝粘在了脸部皮肤上。 妇人变脸很快,刚才情绪饱满的神情和声音已经消失不见,诸葛氏故作冷淡地小声问道:“秦将军说过的话算数吗?” 秦亮转头看向她:“人与人不一样,是罢?” 诸葛氏的脸颊顿时绯红。 秦亮停顿了稍许,才道:“我与汝阿翁不一样,不发誓、说过的话也比他可靠。” 诸葛氏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下秦亮,眼神仿佛在说:原来汝是这个意思。 她有点无所适从,别过脸轻声道:“刚才我失态了,说的话……算了,我都记不得了!”她的言下之意、显然是不会承认。 秦亮淡然道:“夫人不用担心 ,我从来不会把隠私之事告诉别人。自己的事,说到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意思?” 诸葛氏这才鼓起勇气,仔细观察秦亮的眼神,好像在判断他的话可信度。 秦亮又道:“我要是喜欢到处炫耀,洛阳人就不会传言、我不近女色了。” 诸葛氏听到这里,顿时松了口气,应该是相信了秦亮的话。 她收起了刚才故意的冷冷的神情,轻声道:“妾听说,有一次仲明在大将军府上,大将军之弟叫住一个衣着轻薄的美人、要她服侍仲明,汝却避之如毒蝎。他们说得还要更仔细呢。” 秦亮尴尬道:“我就知道是那次的事。实在无从解释,但我真不是故意装模作样阿。” 这时他站了起来,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袍服。 诸葛氏的声音道:“妾以为,自己是仲明的战利品。” 秦亮笑道:“好像是耶,不过人与物品当然不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料诸葛氏沉默稍许,忽然又变了语气:“我已经是坏人了,只能为阿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以报养育之恩。” 她说得好像自己是被迫的一样,但之前的表现却好像并非如此。 秦亮没有笑她,只是拉扯了一下长袍,说道:“我进上房之前,在外面没看到夫人,所以随从们多半也不知道房中有谁。我便先走,一会让饶大山把夫人再送回家。” 诸葛氏没吭声,秦亮道了一声告辞,大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木门。他跨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诸葛氏急忙把目光避开了。 走出上房时,秦亮才发现天色已然黯淡。刚进屋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感觉并没有多长时 间、不料天黑得这么快。 夜幕渐渐降临,正在起风。他其实远未达到疲惫不思的地步,不过被风一吹、顿时便感觉清醒了不少,已经是解了燃眉之急。 人好像真的会被激素控制,此时他感觉自己的想法、与之前又有点不一样了。诸葛氏似乎不是很好的人选,关系稍显复杂。不过问题倒 应该不大。 招呼了一声院子里的随从,秦亮便径直走上了马车尾门,说道:“回王家宅邸。” 待到王家宅邸,夜幕已经降临。 王家其他人早已用过了晚膳。秦亮来到前厅,便叫侍女给拿吃的食物。 白氏不知道跑哪去了,四叔母只有在秦亮回来那天露面、说了几句话。吃饭的时候,来见面的人却是诸葛淑。 秦亮看到这个外姑,不禁想起了长得差不多的诸葛氏,眼前仿佛看到了白颜色飞速晃来晃去,他顿时觉得脑子有点混乱。 中午秦亮急着要出门,诸葛淑的话好像没说完,这会再见面、她却仍是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她左顾而言它,问了一句:“仲明下午做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 秦亮看着诸葛淑单纯的眼神,仍有稚气的脸上、单眼皮的眼睛里是一无所知的样子。不过诸葛淑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秦亮干什么,所以她的神情似乎很正常。 “到处走了一圈。”秦亮随口道。 诸葛淑又问:“仲明明天要离开洛阳吗?” 秦亮答道:“我去迎接皇太后殿下,最多几天就回来了。” 诸葛淑欲言又止,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话:“若汝外舅把我休了,阿父必定会怪罪我。现在所有人都愿意听仲明的,仲明帮我劝劝他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仲明的恩情!” 秦亮痛快地点头道:“好,我一定尽力而为。” 诸葛淑站在原地,竟然向秦亮深深揖拜道谢。秦亮见状,忙拿着筷子站了起来还礼。 他想了想,态度认真了一点,又道:“这种事,本不该晚辈多嘴,不过我有办法劝外舅。令君也能帮忙。” 诸葛淑的眼睛里露出了希望之光,使劲点头道:“仲明与令君真是太好了!” 秦亮道:“都是一家人,外姑不用太见外。王家那么多人,但外舅外姑这边、才是最亲的关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还在聚兵 王凌还在寿春集结军队,他已经召集了大批兵屯。 但忽然之间,北方的快马来报,秦亮率勤王军精锐、在伊阙关大败司马懿十余万众,已进入洛阳! 众人似乎大多都没回过神,等人们传视了一会急报之后,邸阁中才渐渐喧哗起来。人们兴高采烈,惊叹、庆贺,七嘴八舌都在说话。 这起兵搞得,兵还没聚集起来,王凌仍未出寿春,前面就已经赢了! 王广听到了消息,先是心中的忧惧一扫而空。 过了一会,他才渐渐意识到,王氏似乎即将会变成大魏国家势最盛的家族!之前他只是担心失败了会怎样,忽然间他都没做好准备,形势变化实在太快。 但大伙都不觉得是王凌太慢,精锐已经出动,召集屯兵本来就很繁琐。故而不是王凌等人行动缓慢,而是秦亮太快。 正如属官劳精此时的感慨:“秦仲明真可谓是兵贵神速阿!” 寿春先前收到的急报、是勤王军准备直接进军洛阳。扬州都督府中,自然有人认为太冒进,但现在已经赢了,大伙也就不用再理会分歧。 此时大多人开始赞成这样的主张:等司马懿掌握洛阳后、实力会非常大,勤王军只有抓住短暂的时机,兵贵神速,才有获胜的机会! 道理大家都懂,但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时,能毫不动摇、坚持主张的人却并不多。 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却只有部将王彧的一句话,让王凌侧目、尤其关注。王彧说的是:“人道是王景兴的孙女嫁得好,却仍不如王都督之孙女阿。” 这些旧事,只有王家人和老家臣才知道内情。王广自然也知,听到这里、不禁看了一眼部将王彧。 王景兴便是王朗,虽然都姓王,但王朗是东海王氏。两个王氏不仅不是一家,而且还有微妙的攀比和矛盾。 其实两家王氏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怨,就是勾心斗角、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尤其是王凌与王朗二人,以前一直不合。 起初王凌的父亲王允利用美人计、主持莿杀董卓之事,结果被董卓的部将报復,住在洛阳的王允全家被杀。王凌兄弟俩翻墙跑回太原,后来王凌听说王朗幸灾乐祸,由是心生怨恨。 后来天下混乱、发生很多事,王凌也不再计较旧怨,不过对王朗一向没好脸色。王朗也心知肚明。 所以两人经常都是对着干,却又没撕破脸,无论什么事都会较劲一番。譬如王凌在青州时,得到了个很给力的属官、便是现在的安丰郡太守王基,王朗便在司马懿跟前怂恿、想把王基调走;王凌不放人,还被王朗给弹劾了。 之后王朗死了,王凌暗中高兴,当众说了一句,年纪大了、活得长的人才有德。 死了父亲正在守丧的王肃知道之后,便又故意把自己的一句话、传到王凌耳朵里……大意是王朗的孙女嫁给了河内大族司马氏,王凌的孙女却像是在召赘婿。 这便是王彧说那句话的由来,内情非常复杂,在场的大多数人、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有王广等少 数人,才知道王彧的意思。 果然王凌颇有些得意地说道:“王朗家,不过就是想、以联姻攀附别家而已。” 他说罢将目光投向王广道:“公渊识人,英雄不论出身。” 王广一时间无言以对,因为他并不是因为识人才嫁女。 彼时王广只是急着想把嫡女嫁出去,同时要避免、姻亲因流言蜚语而找王家说三道四,秦亮的家势正好合适,别的方面又不错。王广怎么能提早知道,秦亮会帮王家干下这么大的事? 就在一个月前,王广还反对秦亮的主张,不料如今、王家竟忽然要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家族了! 劳精道:“太原王氏一向是国之 肱骨,汉末杀董卓,今朝杀司马懿!铲除奸贼,社稷忠臣也。” 王凌一脸喜色,当即下令道:“把酒都搬出来,今日下午便开庆功宴!” 众人纷纷附和。 都督府内外,来的人越来越多,愈发热闹起来。人们还没开始打仗呢,便直接可以开庆功宴了。大家不仅保住了身家性命,仕途还更加光明,无不兴高采烈。 下午才开庆功宴、属于晚宴。王广先回到了内宅,便顺道去找女儿王令君、把好消息告诉她。 见礼之时,妹妹王玄姬也在,还有外孙女的奶娘翁氏。王广心情好,不禁先去逗了一下小孩儿,教她道:“叫外祖。” 令君的声音道:“阿余还不会说话。” 王广这才让翁氏把孩儿抱走,然后径直说道:“仲明率军,已打进了洛阳。司马懿十余万人在伊阙关大败,勤王之役结束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令君的脸颊红红的,轻声道:“前厅那边吵了那么久,我打听到了消息,真是大喜事阿。” 王广终于忍不住感慨道:“若无仲明,王家全族休也!确实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打败洛阳军。” 令君顿时笑出了声,立刻用宽袖掩住小嘴。 王广看了她一眼:“令君为何笑我?” 令君忙摇头笑道:“没有,我只是高兴,以后大家都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王广点了一下头,侧目看了一眼沉默的玄姬。玄姬只是刚才见礼的时候说了句话、然后便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好像在走神一样。 他便回过头来,小声问令君:“仲明没有埋怨过卿?” 令君收住笑容,无奈道:“已经过去了的事,阿父别提了罢。” 王广再次看向美貌艳丽的王玄姬。当初在洛阳,他便听说了秦亮成婚之前就认识玄姬,后来玄姬离家,他怀疑过、秦仲明与玄姬有什么私情。 不过如今想来,把玄姬也送给秦仲明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不公开就行。 毕竟王家与秦家联姻,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收获,联系两家姻亲关系的王令君、清白却有问题;王广始终觉得自己蒙骗了秦仲明,能给些补偿也不错。可惜玄姬的辈分不对,这种补偿不能摆到明面上。 王广转头看了一眼喧嚣声传来的方向,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我知卿不喜热闹。下午有庆功宴,明天就清静了。” 令君道:“现在我觉得,热闹一些也挺好。” 王广随口道:“卿的性情好像变了一些。” 令君并不多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洛阳?” 玄姬听到这里,脸上隐约有了点神采,似乎也在侧耳倾听。 王广答道:“等几天才知道。扬州的兵马不能都走,还得防东吴,诸公须做好安排。” 庆功宴上会有同僚的女眷参加,男女的宴席是分开的,但令君似乎不太喜欢那种场合,王广没有勉强。谈了一会,他便道别出门。 ……王广沿着走廊走远了,玄姬站在原地目送,这时她侧目一看、王令君才缓缓收起端正的礼仪。 玄姬望着王公渊的背影,小声道:“长兄必定怀疑我,刚才我都没说话,他却不断投来目光。” 因为以前王凌一直在外,王公渊在洛阳王家宅邸、相当于家主,玄姬在王公渊面前一向很注意言行。所以刚才在谈秦仲明时,玄姬便怕自己关心则乱、在神情上露出异样,遂用了“心灵放空”术。 不过好像没什么作用,王公渊依旧很留意玄姬。 王令君却露出了笑意,笑吟吟地看了玄姬一眼,然后转身进屋。 玄姬跟了上去,如王公渊一样问了一句:“卿为何 发笑?” 王令君轻声道:“姑的事已不要紧。阿父在意王家名声,真正在意的还是家势。如今仲明让王家避免了灭顶之灾、成为了大魏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阿父还会在意姑的事吗?” 玄姬听到这里,想了想,觉得好像有道理耶。 但见令君长着一张清纯秀丽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笑意却有着不一样的意味。 玄姬寻思,自己之前还一直担心生计朝不保夕,或许想法与真正的士族之人确实有差别。她便忍不住轻声道:“我终究不是王家人,与你们所想是不太相同。” 王令君却道:“姑就是王家人,不过姑一直在白夫人身边,儿时也不在王家、见得少而已。”她接着又道,“姑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玄姬松了口气,笑道:“仲明真的厉害阿,天下没人是他的对手!” 王令君也露出了笑容。 玄姬顿了一下,沉吟道:“但如今仲明在洛阳成了英雄,不知道多少妇人想投怀送抱。” 王令君不以为然道:“便宜了外人而已,并非什么要紧的事,懒得管他。他听我的,不会轻易带人回来,我们无须与性情千奇百怪之人相处,能省心不少。” 令君是仲明名正言顺的发妻、她都不在乎,玄姬听到这里,便撇了一下嘴,悄悄说道:“连郭太后都与他那样了,别人是不算什么。” 王令君看了一眼外屋的门口,低声道:“郭太后为人不错,但她与我们不一样,她是宫里的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迎驾 郭太后早先就离开了寿春,在军队的护送下、正在路上。她尚未到达洛阳,却离洛阳不远了,自然已经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众军昨日沿着汝水至郏县城,以县寺作为殿下行宫,在此歇了一晚。但今日一早、郭太后等人并未启程,因为前面来报,秦将军正带着人南下迎驾。郭太后便在县寺逗留,等着秦亮到来。 几乎没人能料到,司马懿能这么快被击败!尤其是郭太后,她不仅对司马懿、甚至曹爽都十分畏惧,正始年以来,她刚做上皇太后、便一直活在那两个权臣的阴影之下。 秦亮竟然凭借小小的庐江郡、以及扬州王凌等人的支持,便从正面击败了司马懿!他比郭太后想像中还要有能耐。 郭太后的噩梦中一群大臣冲进来、撞破她难堪的一面,让她羞辱得生不如死、逼迫她说出秘情的情况,诸如此类的意象,不可能再发生了! 也许梦中的事本来就不会出现,但郭太后在勤王之役中已有明确的立场,如果司马懿赢了,她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去!而且秦亮和阿余也会很惨。 郭太后此时的心情仍未平复,不过她已经明白,自己又能重新回到皇宫了。而且这一次回去,原先威胁她的人亦已不复存在! 她十来岁就进了皇宫,根本不懂在外面的生活该怎么自处,确实只有拿回宫中的身份,她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 王凌、甚至秦亮或许又是新的权臣,但他们与司马懿曹爽当然不太一样。尤其是秦亮,他是阿余的父亲。 郭太后站在县寺邸阁上,观望着外面春光明媚的风景。她轻缓地叹出一口气,眼尾微微上扬的杏眼里,带着一丝妩媚的笑意。 旁边的甄氏也一脸高兴,循着郭太后的目光看大门方向,小声道,“他应该快到了罢?” 郭太后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一队骑兵渐渐到达了县寺大门。郭太后便道:“大概是仲明到了。” 果不出其然,郭太后从窗边看下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刚进县寺,他便矫健地翻身下马,不是秦亮是谁? 郭太后 站在木窗边、并未探出头去,走廊上的秦亮应该没发现她。他正阔步往邸阁这边走来,不多时,下面的台基上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秦亮的声音挺大,但因隔得远,听起来有点不太清楚。 接着一个武将的声音道:“仆等不懂宫中礼仪,但一路上对殿下都很恭敬。”郭太后在北上的途中,便了解到了同行的一些人,刚才说话的人、是庐江郡武将张猛。 秦亮的声音道:“繁文缛节无妨,叫人进去,为我请旨求见。” 郭太后听到这里,也离开了窗边,向木梯走去。甄氏跟过来道:“厅堂里有吴心等人,一角拉了帘子。” “我知道了。”郭太后应了一声。 没一会,郭太后便下楼,端正地在跪坐下来、位于厅堂中的帘子后面。 秦亮入内,在帘子外俯拜行稽首大礼。门口站着侍卫,厅堂里有吴心等许多女郎侍女,郭太后调整了一下心境、克制住重逢的喜悦,声音保持着庄重的语气:“秦将军免礼。” 隔着帘子,郭太后能看见秦亮从地板上起来。他接着揖拜道:“臣奉殿下诏令,率军赶往洛阳勤王,已于伊阙关击溃司马懿逆军十余万,剪除威胁,殿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郭太后没有把心里的憿动过分表露出来,她说道:“秦将军匡扶社稷,有大功于朝廷。国家有秦将军等尽心尽力,吾心甚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的声音道:“臣等已将司马懿等人、禁锢于太傅府,只待殿下回京后发落。臣迎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郭太后想 了想道:“秦将军有功无罪,当此朝廷动荡之时,秦将军可行大将军事,以保大局无虞。” 秦亮沉默片刻,说道:“勤王之役以王都督为主将,臣不敢贸然行此大权,还请殿下先与王都督商议。” 郭太后停顿了一会,转头对甄氏道:“派人去阁楼上设帘,我要与秦将军议事。” 甄氏道:“遵命。” 甄氏与吴心等人、拿了一匹绢布和绳子,先上阁楼去了。皇太后殿下是后宫的人,基本不会在外臣面前露面,所以密议也要 尽量保持矜持庄重的礼仪。 准备了一会,郭太后便起身离开原地。帘子外面的秦亮则弯腰揖拜。 郭太后走上阁楼后,见大屋北面已经挂上了帘子,里面铺筵设案,她便走进了帘子后面。接着她屏退了所有人,只叫甄氏下楼召见秦亮。 秦亮随后上了楼。这里只有三个人了,他看见垂帘,犹豫了一下、却仍然向帘子揖拜。 马上就要进洛阳,涉及一些权力的问题,胜利来得太突然,好像秦亮也没做好准备。他此时显得有点拘谨。 郭太后的声音,已不像楼下那样庄重,她柔声道:“仲明到帘子后面来。” 秦亮这才走了过来,依旧向郭太后拱手。 终于又面对面地看清楚了,秦亮那张俊朗的脸、大概因为在战场上风餐露宿晒黑了点,人也稍微瘦了一些。不过他朴质而亲切的感觉依旧,身上淡淡的汗味也十分熟悉。 郭太后看着面前的仲明,想到他用一个月时间,便率军从扬州打到洛阳、彻底改变了朝廷格局,只觉秦亮的身材好像比以前更加高大了。 她的脸有点发烫,柔声问道:“仲明想我怎么赏赐?” 秦亮道:“臣以为不用着急。” 郭太后荭着脸小声道:“我是说现在。” 秦亮应该听明白了什么意思、而且他马上就有了什么坏心思。郭太后不禁看了一眼他的袍服,稍作犹豫,忽然缓缓跪到了秦亮的面前,伸手放在他的绲带上。此时郭太后的情绪还没到昏头的地步,她不禁用贝齿轻咬着下唇,心情十分复杂,抬起头仰视了他一眼,因为面前的人是秦亮、郭太后在难堪中觉得好像也能勉强接受。还站在帘子外面的甄氏,怔怔地转头看向里面。 郭太后身上依旧穿着那身青色的蚕衣,并有配饰印绶等物,因为当初她仓促离京的时候、换下来的只有这一身宫廷礼服。 走的时候是春季,如今回来了、正好也是春季,那时穿的衣裳,现在仍然十分合适。 …… …… (感谢书友“孚若的米兰”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阳光阴影 天气晴朗,外面的春日明媚,但县寺阁楼里有屋顶墙壁阻挡、晒不到太阳。 秦亮却仿佛沐浴在光辉之下,看到了万丈骄阳,最高礼制的亵渎、让他的感觉十分膨胀,仿佛大权在握,掌握着乾坤的运行。现在与以前的感受又不一样,眼下他真的有一种大权触手可得的错觉。 在亲近的人跟前,沉迷于这样的豪情之中,倒是无关大雅。不过当绮丽的心情结束后,秦亮仍然暗示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心里很清楚,触手可及的距离,有时候真的只是一种错觉。那一段路很容易让人忘乎所以,最后却会坠落深渊!曹爽、这里的司马懿,无不如此。 郭太后坐到了筵席上,把深衣往下拉扯,然后伸手拽了一下青色衣裳的交领、把削肩上白皙的肌肤也遮住住了。她的神情有点疲惫、眼神闪躲,平静下来之后,似乎仍然有一丝屈辱感。 不过她的那些作为并不是秦亮所要求,是她自己主动如此,怪不得秦亮。 两人沉默了一会,郭太后抿了一下秀气小嘴上弄花的胭脂,杏眼抬起、见秦亮仍然在观赏她,她便又把脸轻轻别到一边。孩子都生了,但因身份有别,她做得又稍显过火,事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甄氏终于走到了帘子侧面,看着筵席上坐着的两个人,甄氏的神情十分复杂:“幸好没人上来,这帘子遮不住光,外面一看、便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郭太后小声道:“妹别说了。” 秦亮道:“回洛阳之后,有的是时间与甄夫人相见。不必在此地冒险。” 甄氏白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知道。” 秦亮又道:“有人上来的话、应该有声音,那时我再到帘子外面去。” 甄氏见二人还有话要说,转头看了一眼楼梯方向,似乎仍有些担忧,便走了过去。 秦亮与郭太后到楼上来,确实是为了密议。但他们久别重逢,在没有外人的场合,自然忍不住要先做亲密之事,然后才能赶紧商量正事。 郭太后的声音亦已渐渐恢复了平静,这时她终于有了心思、继续许久之前在楼下的话题:“先前我让仲明行大将军事,有何不妥?” 行大将军事、并不是任命他做大将军,而是一种临时的代理权。就像秦亮让长兄行庐江郡守事,战时全权处理庐江郡的军政,但长兄秦胜并不是太守。 秦亮沉吟道:“我外祖还没到洛阳。殿下如此安排,其实并无不妥。” 他接着说道:“不过等殿下回到洛阳,我便不需要以大将军的名义行事了。殿下可以皇帝诏令安排诸事,另外只要暂时给我一个中领军的任命,我即能掌握洛阳的人马。待到论功封官职时,我们再商议。” 中领军和领军将军的职权是一回事,大魏是先有中领军,后来那些资历功劳高的人、则被任命为领军将军。 曹爽没被杀之前,他的弟弟曹羲就是领军将军,地位没有什么太尉司空之类的高,也不如都督中外诸军事这种名头那么唬人,但领军将军是新五营、城北五校营等军队的统帅,兵权极大。 此前洛阳局势危急之时,秦亮冥思苦想法子,终究帮不了曹爽,便是因为在洛阳没有半点兵权。秦亮早已明白,洛阳的兵权才是关键。 秦亮只要暂时做中领军,得到名正言顺的兵权,洛阳那些人一时间就搞不出什么事来。 这时郭太后的声音道:“仲明的表现很谨慎阿。” 秦亮看向郭太后,不动声色道:“亮虽有军功,但不能不顾及王家的态度。” 他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当年项羽刘邦等人反秦,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结果刘邦先打进咸阳,最后还不是要看谁的实力大。 秦亮想了想,继续道:“大部勤王军 兵马是外祖的人,还有表叔令狐愚也因王家的亲戚关系、才有紧密的关系。外祖与诸多士族豪族有交情,家族声望高;由外祖出面主持大局,更能服众。” 郭太后道:“若不是仲明,王凌根本不是司马懿的对手!况且仲明与王家联姻,虽是高攀门楣,起家却并没有依靠王家。卿在芍陂之役立功、升到五品校事令,再到秦川阻击蜀汉军,做了庐江郡太守,都与王家关系不大。当初,或许曹爽对仲明的帮助更大。” 她停顿了一下,径直冷冷道:“何不效仿当初司马懿与曹爽故事,分掌朝廷辅政?” 秦亮沉吟稍许,道:“王、秦、令狐三家都与先帝指定的辅政毫无关系,加在一起也很难让魏国旧臣服气,今后要稳定局面,仍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现在还无法确定、王都督是什么想法;形势若再演进为三家内閗,我们的处境都会非常危险。而且到时候拙荆王令君也不好自处。” 之前秦亮的仕途,确实没有太依赖联姻。当时他主要的考虑,是要保留在王家的话语权,以便在紧要关头能说服裹挟王家、一道起兵反抗。 然而王令君玄姬对他是有恩的,当时秦亮什么都不是,而她们是出身大士族的绝色美女,却依旧一心一意对待秦亮。秦亮不可能忘记往日的恩与情。 这时郭太后悄悄问道:“王家有野心?” 秦亮先是想到王凌,王凌虽然七十几了,但身体很好;二叔王飞枭也是个做事靠谱的人,文武双全不一定,但至少带兵很有经验、也识字断句读过书。 于是他实话实说道:“不太清楚。所以我觉得,可以先观望一下再说。这么做虽然保守,但要平稳很多,可以先保证自己不败,且有腾挪迂回的余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郭太后忽然盯着秦亮的眼睛道:“那仲明有野心吗?” 秦亮顿时愣了一下。 甄夫人已经到楼梯旁边去了,帘子内只有两个人。刚不久前还亲密无间的感觉,忽然竟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但秦亮很快回过神来,点头道:“有。但有些事得顺势而为,不能强求。” 郭太后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了复杂的笑意,那眼尾上扬的杏眼、笑起来更加妩媚,还有点异样。 她小声道:“卿承认得倒挺痛快。” 秦亮道:“殿下当初抛弃所有、跟我到了庐江郡,我早已不想对殿下怀揣什么保留的心 思。” 郭太后听罢,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仲明不是又把我送回来了吗?” 秦亮也呼出一口气道:“幸好赢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秦亮便又沉声道:“大魏皇权衰微到如此地步,皇帝想把大权拿回去,没那么容易,首先就得杀光王家、秦家、令狐家!没有人允许他那么做。” 他接着悄悄说道:“而郭家是凉州来的人,在洛阳的势力有限,因有殿下支持我们,郭家的处境不会太差。不管皇帝是谁,殿下始终是皇太后。” 郭太后轻咬贝齿,吃力地从筵席上站了起来,然后在帘子后面缓缓踱着步子。 秦亮见状,自己不好继续坐着,便也起身站在旁边。 外面阳光明亮,几缕光线正从窗缝里照射进来,却反衬得屋子里的事物、更像是笼罩在阴影之中。 郭太后转过身来,轻声道:“皇帝心里怨恨我。相比王家,我希望仲明能辅政。” 秦亮揖拜道:“臣当从长计议,不负殿下之期望。” 郭太后端庄地站在那里,对着秦亮轻轻点头:“我第一次见到仲明,便相信、卿有王佐之才。” 此时该说的话、已说的差不多了。 外面的人多半以为秦亮在阁楼上密议,但密 议也不能议得太久。他看了一眼楼梯口的甄氏,便说道:“臣得告辞了,请殿下准备稍许。我们午膳后便出发,先去新城县,明日便可动身回到洛阳。洛阳君臣会带着仪仗车驾,出城迎接殿下。” 郭太后忙问:“以后怎么相见?” 秦亮道:“殿下主持皇宫,先把那些不可靠的人换了。此后能威胁到我们的人已不多,相见会比以前容易。回头我们再想个法子,让甄夫人从中联络。” 郭太后听罢轻轻点头。 秦亮没有揖拜,径直走上去搂住了她的后腰,然后把嘴凑了过去,郭太后也用力拥抱住了秦亮。秀气的小嘴刚被放开,她又把脸埋进了秦亮的颈窝,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 两人的身体分开后,郭太后温柔地拿出一张干净的丝绢,轻轻揩了一下秦亮嘴唇上的胭脂,然后用手指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袍服。 秦亮顿时有一种被悉心照料的温暖感觉。他与郭太后之间的关系,确实有点混乱。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处于上风、甚至能感觉到郭太后微微的屈辱,有时彼此是權力场的合作者,有时秦亮又得稽首称颂。而此时,他感觉到的却是某种宁静的柔情,甚至想到了郭太后给自己生的阿余。 他站了一会,便向郭太后揖拜,转身离开了。 走到楼梯口,秦亮再次回首看了一眼,郭太后也目送着他、向他轻轻点头。 秦亮回过头来,小声道:“回洛阳后,还是原来那个地方相见,不用像今日这么仓促。” 甄氏的脸颊有点红,但没吭声。 …… …… (感谢书友“忆昔情”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故人又逢 宣阳门内外,热闹非凡。从皇宫来了许多车驾、仪仗、随从侍卫,还有洛阳最有地位的官员们簇拥在周围。卢氏也在附近,观看着迎接郭太后车驾的场面。 但她竟沦落到了跟在百姓人群里围观,只能远远地窥探一番那权势中心的景象。 隐约之间,她好像看到了秦仲明,他正与大臣们揖拜见礼,谈笑风生。 秦仲明俨然已经成为整个洛阳瞩目的人物,被人们称赞为大魏社稷的救星、拱卫洛阳的英雄!可以想象,他的妻子、在洛阳的夫人女郎们眼里,自然也是德行高尚、身份尊崇的贵夫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称颂恭维。 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是卢氏的!她当初只要什么都不做,稀里糊涂地顺其自然、就能得到那一切了,唉! 仪仗人群陆续离开了城门,沿着驼铃街往皇宫方向走了,卢氏才与围观的人群一起、乘坐马车离开。 回到何府门前,再看门口冷清的模样,卢氏不禁又暗自感慨:命阿! 以前秦亮在洛阳渐渐出名的时候,何家的家势也不低,那时卢氏的心里、还没有太失衡。如今两厢对比,她想说自己不后悔、必定是骗人的。不过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 卢氏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怨气,却又不知道应该怪谁,只能怪命、怪老天。 回到内宅,卢氏遇到了金乡公主母子。金乡公主又催促她去找秦仲明求情,何骏的眼睛里有羞辱的目光、但他竟没有吭声挽留。 卢氏了解他的想法,何骏只是觉得面子上难以忍受、毕竟是发妻,但对卢氏本人没什么不舍,他早就厌倦了。卢氏在何骏的心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人,完全比不上他的母亲金乡公主。 卢氏心里一肚子恼怒,若不是有阿生、卢氏真想径直回娘家! 几天前金乡公主就示意、让她去找秦亮,她没有同意,便是因为心里有气,也不想自贱名声。但如今金乡公主再次催促,她极不情愿之下、终于冷静下来重新权衡,决定妥协。 道理很简单,何家已经不行了,将来能依靠的、只有金乡公主的宗室身份。而卢氏已有丈夫儿子,没法回娘家,在娘家没有立足之地、便只能听从金乡的安排。以后的生计还要指靠金乡呢。 金乡公主见卢氏同意、便叮嘱了一句,让她把孝服换了。 何晏去世之后,孝子何骏天天都在吃肉喝酒,甚至煨亵伎女,因为何骏在服用五石散。连嫡长子都那样服孝,卢氏对丧服确实也没什么好执着的。 她换下孝服之后,还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涂抹了胭脂水粉。想起何骏的屈辱眼神,她便提前戴上了帷帽,然后才乘车出门。 很容易就能打听到,秦亮回京之后、住在王家府邸。 卢氏不好意思只报家门,依旧写了一片简牍:太学故人。 不料秦亮此时不在府邸中,奴仆请她到到府中等着。卢氏婉拒了,只待在府邸外面的马车上。 虽是春季,但太阳一晒,马车里十分闷热。等了许久,卢氏与随从的侍女都吃了不小苦头,才等到王家奴仆出门告知,说是秦将军有请。 很快她就在前厅旁边的厢房里,见到了秦亮。 卢氏进门后,侧目见奴仆离开了,这才把头上的帷帽取下来,款款向秦亮揖拜。 秦亮大概是因为看到她脸上的胭脂,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他还礼道:“卢夫人,好久不见。” 卢氏感觉脸颊绯红,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秦亮,只见他长身而立,相貌依旧俊朗,但脸上已没有了以前的郁气。 “秦将军别来无恙。”卢氏寒暄了一句。她没有办法,只能随口又讨好地问道,“王夫人何时回洛阳?” 秦亮道:“还有一阵子。夫人请入座。” 两人分宾主在筵席上入座,秦亮立刻问道:“夫人来见我,何伯云知道吗?他为啥不来?” 卢氏心里感觉很委屈,却只能忍着,用讨好的语气小声道:“知道。夫君与秦将军亦是故人,以前是有些误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误会?”秦亮忽然笑了一声,接着便看向地板、回忆着什么,片刻后道,“以前我就说过,并不会在背后悄悄诋毁他,显得我好像不如他似的,这么些年了,我说到做到了罢?” 他接着冷笑道:“他不是我的敌人和对手。我要报復,只会正大光明地对付他,让他痛哭流涕,害怕懊恼,悔不该当初!” 时间过去太久,卢氏有点记不清楚、秦亮具体怎么说的,她便问道:“秦将军要怎么做?” 秦亮道:“本来无冤无仇,又是太学同窗,何骏却不仅不念及交情,还非得跟我过不去!平素那些事就算了,他还算计王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一副思索的模样,“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理会此事,我得想想,要怎么做、才能出心中一口恶气。” 卢氏心道:别人的发妻送上门给汝睡,还不够侮辱、不能出气吗? 如今金乡公主、何骏都暗示了的事,主要受辱的人可不是她,而是她的夫君何骏。 卢氏想到这里,便悄悄打量秦亮。看到他俊朗朴质的脸、挺拔的身材,卢氏依旧没有多少抵触,当初在太学时、秦亮什么都没有,她不就是看中秦亮的长相?而且卢氏还隐约记得他的身体,确实异于常人,但当初她还不是太懂。 她又想到了秦亮响亮的大魏忠臣、除逆英雄等名气,便暗自鼓足勇气,主动暗示道:“妾能为秦将军做什么?” 秦亮看了她一眼,却沉吟道:“以前的事过去了那么久,早就两清了。”他看了一眼门口,小声道,“在太学的一切、都忘了罢。夫人也不能怪我,因为那时的我……是想负责的。夫人自己选了何骏,按理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卢氏悄悄说道:“秦将军为人可靠,这么多年了,确实没有别人知道。” 秦亮点头道:“夫人请回,我与何骏的事、没必要牵扯到夫人。汝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对名声也不好。”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卢氏便立刻红着脸起身,仓促向秦亮揖拜告辞。 自己送上门,还被人婉拒了!卢氏感受到的羞辱,完全不比被秦亮按倒在榻上轻巧,此刻她不仅觉得羞耻、还感觉被嫌弃了。她几乎要哭出来,以前在太学受许多人追捧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自己竟然变得如此不堪。 秦亮好像也察觉了她的感受,竟然还安慰了她一句:“这么多人看到、卢夫人进了这个庭院,今天若是真发生了点什么,夫人乃有夫之妇、不怕流言蜚语吗?” 卢氏不愿听他多说,但想恨、又恨不起来,因为秦亮确实没有对不起她。以前她担心秦亮把陈年密事说出去,因此还希望秦亮死在秦川中、别回来了!不料他不仅没说出去,甚至从未以此要挟她。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埋下头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秦亮脸上的笑意全无,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我想拜见金乡公主殿下一面,还请卢夫人转达,问问公主、是否愿意召见?” 卢氏怔了一下。不过她随即回过神来,何骏最在乎的人、确实就是他的阿母金乡公主。不知道秦亮何时看出了端倪,确实找到了何骏的软肋。 夺妻之恨反而伤害不了何骏,最多被人嘲笑而已。只有金乡公主受辱,何骏才会受到发自内心的折磨。 而且金乡公主虽然已三十好几、年近四十了,但确实长得非常漂亮,据说像极了当年杜夫人的容貌。 卢氏十分清楚, 在这些贵人眼里,什么年轻貌美的女郎一点都不稀奇,年龄根本不是问题,身份稀奇才莿激。就像何骏与邓飏之前睡的那个妇人、臧艾的姨娘,年纪不比金乡公主小,两人照样乐此不疲。 不过事情真是可笑,卢氏竟然比不过、年长了十几岁的阿姑。 她心中无奈,意味深长地看了秦亮一眼,微微屈膝道:“妾会把秦将军的意思带到。” 秦亮喊道:“来人,送客。” 侍女把卢氏带引出门楼。见面的时间很短、就说了一会话,马夫与随行的侍女可以作证。卢氏很快上了马车,只想赶紧逃回何府。 …… …… (谢谢书友“小贰上茶了”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哀怨境遇 宽敞的何家大宅邸,因遣散了许多奴仆,此时显得有点冷清。或因心境不佳,卢氏甚至觉得、阳光也仿佛是惨白的颜色。 穿着麻布丧服的金乡公主正在灵堂里,不过卢氏知道她没有多少丧夫之痛。金乡哀怨的、恐怕亦是命运和境遇,另外还有对儿孙的担忧。 金乡公主虽是宗室,但曹魏宗室的处境已经不太行了,除了仍有食邑可以衣食无忧外,剩下的宗室大多住在邺城等地、被当地官员严密监视,没有什么权势。 这种情况、并非始于司马懿曹爽二人权臣当道之时,文帝、明帝登基之前都经历了争位过程,从那时起皇帝就开始禁锢提防宗室。反倒是曹爽辅政后,重用何晏,金乡公主一家才更靠近權力中心。如今曹爽、何晏已死,金乡公主如果再失去儿孙,她的处境也会很凄惨冷清。 这时金乡公主发现了灵堂门口的卢氏,便起身主动走了出来。她却不是为了迎接卢氏,而是把她带到了旁边的房间里说话。 卢氏见礼时,金乡没出声,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卢氏,应该是想观察卢氏为了求情、究竟做了什么。 而卢氏想起秦亮的要求,也不禁多看了几眼自己已经很熟悉的阿姑。 金乡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确实仍然是个稀罕的美人,此刻她举止动作中的温柔、黛眉间的些许哀怨,反而多了几分风韵。卢氏看着金乡饱满雪白的光洁额头,肌肤仍然养得犹如美玉,难怪何骏会把她母亲当作冰清玉洁、不容亵渎的神女一般。 卢氏不止一次听人说过,金乡公主的相貌随她母亲杜夫人。 而杜夫人年轻时候名气更大,传言她还未出嫁的时候、每当在井水边洗漱,旁边的花草都会自惭形秽、用叶子把自己遮起来,传得神乎其神。其美貌还害得她的丈夫秦宜禄、反复被人羞辱,最后遭张飞杀害。杜夫人可谓红颜祸水。 长得像杜夫人的金乡公主,因为身份尊贵没人敢争抢,又很少露面,才没惹出那么多事来。 婆媳二人相互看了一会,卢氏心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实话实说道:“秦仲明没碰妾,他说要报復夫君、让夫君痛哭后悔!” 金乡公主听罢脸色一变,生气地说道:“秦仲明既然是做大事的人,他就不能大度一些吗?” 卢氏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夫君与秦仲明一向不合,或许并非最重要的原因。阿姑可还记得,夫君堂弟想娶王玄姬的事吗?” 金乡公主点了一下头,不以为然道:“不就是王凌家的妾生女?” 卢氏又悄悄说道:“可是王玄姬的美貌、在洛阳里坊间十分有名,夫君明面上是做媒,恐怕是自己惦记着王玄姬。” 金乡公主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难堪。不过她应该是见怪不怪了,不说别人,就是她的母亲杜夫人,在杜夫人的丈夫还活着的时候,不也是被人抢来抢去? 王玄姬的事,卢氏早有猜测。如今她开口一点醒,金乡似乎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金乡同样知道何家父子是什么样的人。 卢氏便道:“今日秦仲明专门提起了此事,他显然也猜到了夫君的心思。秦仲明与王玄姬说不定有私情,他由是对此事十分恼怒,对以前言语上的龃龉、反倒不怎么在乎。” 金乡公主沉声道:“王玄姬不是秦亮妻的姑姑?” 卢氏没有言语,心道:那又怎么样? 果然金乡公主蹙眉与卢氏对视了一眼,便很快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卢氏见状,靠近阿姑悄悄说道:“秦仲明对我没有多大兴趣,心里想的人是阿姑。他叫我带话,欲见阿姑一面。” “我?”金乡公主一脸惊诧。 卢氏却正色看着阿姑,轻轻点头。 只见金乡公主的脸颊一红,美目中的情绪十 分复杂,有屈辱、生气、诧异,在刹那之间都糅碎到了一起。金乡公主咬着贝齿道:“还说是大魏第一忠臣,他不就是另一个想要为所欲为的权臣!”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卢氏沉默,她当然也不信、有人带着兵马打进洛阳是为了做忠臣。金乡公主之前为了保住儿孙的性命,还向司马师磕头求饶呢,大魏宗室地位早就沦落了。 “我都这个年纪了,清白还要受污!”金乡公主气得胸襟一阵起伏,小声骂了一句。接着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里露出了深深的哀怨。 卢氏道:“以前每当洛阳士子宴饮时,秦仲明与夫君总能见面,他好像已经知道、夫君最在意的人是阿姑。他说要想办法出口恶气,或许正是这个意思。” 金乡公主把手放在心口上,渐渐地终于冷静下来,问道:“只是想出口恶气?” 卢氏摇头道:“秦仲明是这么说的,但不太清楚他想干什么。” 金乡公主踱了两步,眼睛看着地面思索着。 就在这 时,何骏大概也听说卢氏回来了,寻到了灵堂旁边的屋子里。 虽然何晏的灵牌就在隔壁,但何骏一身酒气,应该是服用了五石散之后、不得已喝了很多酒。但他没喝醉,进屋便对卢氏打量了一番,大概与金乡公主的心思一样、观察卢氏是否与人交郃过。 卢氏没好气地说道:“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替夫君求情,说了几句话就出门了。夫君若不信,去问侍女和马夫。” 何骏神情复杂道:“他想怎样?” 卢氏道:“秦仲明想拜见阿姑。” 何骏一张脸顿时煞白,果然不出卢氏所料,他在乎母亲、远胜过自己。何骏立刻怒道:“他嬢的秦亮,欺人太甚!” 金乡公主道:“汝想到哪里去了?” 何骏又急又怒:“这些人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我绝不能让阿母受辱!” 卢氏小声道:“阿生呢?” 金乡公主听到孙子,神情立刻一变,忙道:“秦仲明并不好女色,哪有汝想得那般龌龊?” 何骏仍然急得团团转,说道:“我不信,他若没有坏主意,忽然要见阿母做甚么?阿母一向深居简出,与他素无来往。” 金乡公主看着儿子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汝忘了,我与那秦仲明是亲戚。” “什么亲戚、同窗,我就不该认识他。”何骏恼怒之下,似乎想起自己是因为卢氏、才认识了秦亮,立刻走到卢氏面前,扬起了手掌。 “住手!”金乡公主急忙喝住他,“她方才去求情、受尽委屈,汝就这么对待她吗?” 卢氏听到这里,急忙拽住金乡的手臂,哽咽道:“阿姑。” 何骏终于放弃了拿卢氏出气,俄而便颓然地瘫坐在地。 金乡公主的声音冷冷道:“王凌是士族出身,唯有秦仲明、与大魏宗室还有点关系,我们家与他结怨、却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汝不设法与秦仲明改善关系,却要意气用事?” 卢氏见何骏坐下来了,便又大胆地劝了一声:“想想臧艾,他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不也好好地当着官?我们不用做得那么难堪,只是服个气而已。” 金乡公主道:“你还不如妻子识大体。今后不能再那么放浪形骸了,该怎么办,自己想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将军府不错 郭太后回京后,便依秦亮的进言,任命陈安为中书郎,立刻用皇帝的名义发了诏令。令四方都督刺史,就地安守本职,防备外敌。 勤王军已经控制了洛阳,此时诸侯们再起兵、起不到任何作用;司马懿就擒,他们若再聚兵发动,应该对付谁? 次日郭太后又诏令,以王飞枭为都督扬州诸军事,选中外军两万余众,南下寿春接替王凌、及时主持东线主战场的局面。 并召太尉王凌到洛阳议事。之前任命王凌为太尉的诏令、是皇帝的名义,故王凌暂且仍是太尉。朝中的人事要等王凌到了之后,一同商量。 这样的安排,秦亮、令狐愚、王飞枭、王金虎都没有意见,秦亮也说服了郭太后。 此时只有把王凌召回来做辅政,才能尽可能地巩固战场上夺来的果实! 權力要顺利行使,需要一些佂治共识。目前的大魏国,能被认同的当權者,大概只有两种:一是宗室(远亲也算,比如曹爽等人),二是士族。 认可宗室的人,多半就是曹魏封赏的那些诸侯和官员,譬如毌丘俭,孙礼也算。所谓的大魏忠臣就是这些人,他们不是士族出身,但因效忠曹魏而起家。拥护曹魏、便是在保护自己既得的一切,除非新的执政者重新给他们保障。 不过这些人里,如果能得到新的上位者认可,他们也可能改投门面。就像孙礼,在曹爽没倒之前,就与曹爽等人生隙了,有投靠司马家的可能。 而东汉以来的士族豪族,累世为官,已经形成士族,那些士族控制了大量人口、自然也比较认可大士族辅政。即便是强势的皇帝曹丕、曹叡为了得到拥护,也在不断向士族让权。 司马懿倒了,簇拥王凌做辅政之一,至少可以团结后者。不动皇帝,则能暂时稳住前者。 秦亮只要不想立刻与天下所有势力为敌,目前也要遵守大魏已经形成的權力规矩。否则局势必定安稳不下来,会有很多人想方设法搞事,阴谋必定少不了。 而且以魏吴蜀三方打了几十年的情况来看,魏国刚发生了内战,吴蜀两国可能要有动作了,不得不防。 此时秦亮来到了大将军府巡视。大将军府已经腾空,里面只有庐江郡兵屯的驻军。 部校尉熊寿迎接上来见礼,说道:“仆等布置兵马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日夜有人当值,盯着北去武库的大路,这几天一直平静无事。” 秦亮点头回应了一声:“很好。” 他说罢便走进前厅门楼,观赏这座熟悉的府邸。 天井中的假山水池、花草树木依旧,不过春天的草木长出了新的枝叶,因无人修剪,不如以前那么好看了。 曹爽这地方确实修得不错,而且位置选得也很好,坐在府上就能守住武库、太仓。尤其是武库,只要那地方不丢,想在洛阳发动兵変的难度极大。 前任大将军曹爽虽然是败于兵変,但并非因为这座府邸的布置不好。 而且秦亮出仕后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这里,每天进出大将军府,干了好几个月。前厅各处署房、库房的位置,他都很熟悉。后来他也时不时会来这里办事,常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亭台楼阁没变,原先这里熟悉的人看不见了。 熊寿等人跟在秦亮的身边,一行人沿着前厅廊芜走了一圈。 来到西侧的一间署房门前时,秦亮不禁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几年前他做大将军府军谋掾,每天干的最多的事、便是在这间屋子里阅读各种文书卷宗。 秦亮没再进去,径直返回了大将军府的大门,见到西侧的望楼,他便往楼上爬。 熊寿也跟着爬了上来。秦亮观望外面的大路,随口道:“曹昭伯 麾下有个帐下督,便是在此地、想用强弩射杀夺武库的司马懿,被司马懿的奸细孙谦给阻止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浑身都是肌肉的熊寿看了一眼下面的大路,稍微目测,笑道:“仆不用强弩,只得一把弓箭、便能射中路上的人。” 秦亮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熊寿收住笑容,沉声道:“君侯能否做大将军?” 秦亮摇头道:“现在不能急,不过这大将军府确实不错。” 就在这时,几个骑马的人往府门外来了。熊寿看了一眼道:“是饶大山。” 秦亮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下去罢。” 走下望楼,秦亮正好与饶大山见面。饶大山揖拜道:“仆正要出门,便收到了何家的信。”他说罢拿出了一卷竹简递上来。 秦亮看了他一眼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何’字汝也认识,大山识了不少字阿。” 饶大山“嘿嘿”笑道:“俺还在学。” 秦亮展开竹卷一看,原来是金乡公主的落笔,邀请秦亮到何府别院一叙。 这时秦亮才又想起来、之前对卢氏说过的话。与金乡公主相见,本来就是秦亮的意思,卢氏应该把话带到了。金乡公主此时只是在做出回应。 那何骏确实可恶,但终究不是什么有实力的敌人,秦亮回洛阳之后,根本没想起这个人。秦亮琢磨那些见过、或没见过面的都督刺史还来不及。 卢氏自己来到王家宅邸见面,秦亮才临时想起了何骏的事。想到何骏为了他表弟的婚事、积极从中奔走,寻思那其中龌龊的用心,秦亮便气不打一处来! 有关何骏多次与自己过不去的旧事,秦亮也一并想起来了。所以秦亮在卢氏面前说,要报復何骏、让他痛哭讨饶悔不该当初,便是当时想出口气的真实情绪。 但卢氏临走时,秦亮忽然之间想起了金乡公主,心境也立刻随之一变。心情的复杂并不重要,他主要是一下子想到了其中的关系! 秦亮家以前是并州人,后来才迁徙到了冀州落户。秦亮的族兄是秦朗,因为不再居住于同一个地方、身份地位也差距大,以前两家没什么来往,但确实是隔得不远的同族。 而秦朗的父亲是秦宜禄,母亲便是杜夫人。 秦宜禄还没死的时候,妻子杜夫人就被曹操抢走了。杜夫人后来又给曹操生了儿女,沛王曹豹、金乡公主。 金乡公主与秦朗,便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秦亮与秦朗又是族兄弟,这不就是亲戚关系吗? 只不过秦朗与金乡公主的血缘关系是母系;秦亮与秦朗的族兄弟关系是父系。所以秦亮与金乡公主没有血缘关系,但确实是亲戚。 秦亮想到这里,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古色古香的大将军府。 此时秦亮再次感受到了复杂的心情。 报復何骏,已不能做得太过分,起码不能伤他的性命。这些出身好的人,真的是更有保障。何家一连站错了两次队,得罪的人无数,何骏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司马懿没杀他,秦亮也不能杀,不就是因为何家与宗室联姻的缘故? (本章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经久不衰 何晏死了没多久,府上还在服丧,按礼不该会客,更不能宴饮。这个时间秦亮以同僚的身份跑去吊唁、也不太妥当,因此金乡公主才邀约在何府别院。 秦亮遂叫饶大山把何家奴仆叫来,便带着随从前往。到了地方,一行人进了宅邸,已有侍女在大门里面的庭院门楼迎接。 饶大山等随从披坚执锐,跟着秦亮进了门楼,沿着走廊往北走。何家侍女却拦住了饶大山等,说公主不便与太多人相见,只请了秦将军。 于是秦亮转头说道:“没事,在这里等我。” 因为刚打完仗进洛阳,秦亮这几天身边总是有侍卫,王家府邸也驻扎了人马。 不过危险还是看场合,金乡公主的宅邸里、不太可能有什么不相干的人。秦亮与金乡公主、甚至何家根本没有深仇大恨,反倒是司马家杀了何晏,那才是仇恨。 秦亮与太学同窗何骏有矛盾,但秦亮认识何骏那么多年,知道此人比较废物,不是能豁得出性命的人。杀父仇人司马懿、是何骏最应该复仇的对象,这么久了何骏却屁都没放一个。 秦亮带剑入内,也没人叫他交出兵器。一会见了面,观察一下金乡公主的态度、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他走上台基,进了面前敞开的房门,却见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里面有一道蒙着锦缎的屏风。秦亮便对着屏风说了一声:“中领军秦亮,请见公主。” 终于有人远远地回应道:“将军入内说话。” 秦亮循着声音,绕过屏风,见里面还有道门,门上挂着珠帘。毕竟是大魏国的公主,这派头跟皇宫里的殿下似的。既然金乡公主叫他进去了,秦亮便伸手掀开珠帘,往里屋走。 果然里面有个妇人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应该就是金乡公主,因为没有别人了。连个侍女也没有一个,这第一次见面就孤男寡女的,秦亮顿时感觉有点奇怪。 但他不动声色地回顾周围,这房间一目了然,不像有刺客的样子。 秦亮沉住气,揖拜道:“仆秦亮,拜见公主。” 穿着宽松长袍的金乡公主转过身来,也不还礼,目光盯着秦亮道:“汝便是秦仲明。” 秦亮微微一怔,因为他发现金乡公主长得非常美貌,而且年龄并不太大。 一般人不会去打听妇人的年龄。因为同窗何骏比秦亮小不了两岁,加上金乡公主的父亲、那都是什么时代的人了,曹操那时候还是汉朝! 秦亮下意识里,自然 认为金乡公主是个中老年妇人。这是很正常的想法。 但显然秦亮又猜错了,此时的妇人出嫁生子好像比较早,金乡公主可能十三四岁就嫁了人。以至于孙子都有了,眼前站着的她竟然一点也不显老,连半老徐娘都谈不上,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 而且金乡公主的生活一直是锦衣玉食,保养得非常好。那脸上玉白的肌肤还隐约有光泽,头发乌黑,额头稍显饱满、十分光滑,一双眼睛很有韵味,带着些许迷离的幽幽哀怨,仿佛有着婉约的古典诗意。匀称的鹅蛋脸下方,嘴唇略厚的嘴型也非常漂亮,朱红柔软,简直叫人想亲一口。 秦亮看得有点出神,心道金乡公主更年轻的时候,单看容貌、恐怕比王令君玄姬也差不了太多。 没想到何骏这种人,生母居然长得如此美貌。但秦亮很快明白,自己厌恶何骏父子、所以有偏见,客观地看,何骏的相貌其实挺英俊、而且长得很白。 秦亮此时又想到,金乡公主的生母杜夫人,也是个闻名天下的美人,而且因为曹操、关羽等名人争抢,杜夫人的美色名气一直流传至今,经久不衰。 金乡公主的容貌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讲究的是骨骼匀称、身体健康、肌肤不胖不瘦、皮肤 玉润、气质端庄,才能称为美人……如同诗赋里的描述。其实这样的标准,在秦亮这个现代人眼光下,也是美人。反倒是明清那种病态瘦弱的美人、不见得能符合现代人的眼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金乡公主观察着秦亮的目光,终于幽幽地开口道:“我这个年纪了,还能入将军眼吗?” 秦亮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公主风采,仆有幸得见。” 金乡公主的目光一直在秦亮脸上,犹豫了一下,竟然把修长的手指放在了衣带上。然后秦亮便一脸愕然,眼睁睁地看着浅色的丝绢袍服落到了地板上。 这是什么情况?秦亮仿佛听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心中短暂地一片空白。 他瞪大眼睛看着金乡公主,怔了好一会,感官却比思维要直接得多,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上的浩然正气已经克制不住。 渐渐地、秦亮终于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卢氏上门,便有一种予取予求的意思,秦亮虽然说的是“想拜见公主一面”,只是字面意思而已。但在当时的情形下,确实可能让卢氏想到另一层意思。秦亮也没解释清楚,他以为卢氏的婆婆应该年纪不小了,没必要多说,解释反而尴尬。 见过金乡公主的人、比如卢氏,自然知道金乡公主风韵依旧。但秦亮真不是想要欺负金乡公主,这回算是 忙中出错。 金乡不是司马懿家的人、算不上战利品,而且她是大魏宗室,现在的朝廷还姓曹!秦亮若是想干这种事,那他不就是效仿董卓吗? 难堪的是,眼前的金乡公主主动变成了这副模样。秦亮一时间想起了那天的情况,卢氏暗示被婉拒后、眼神中露出的屈辱羞愤,已经有点恼羞成怒了。 妇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心态很微妙,常常会让人进退两难。 秦亮在原地呆了一会,忽然觉得自己无法控制浩然正气的表现,可能反而能安抚一下金乡公主。事到如今,得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被嫌弃。 于是秦亮走路有点不方便地艰难向前走去。金乡公主诧异地看着他的袍服,她的脸颊绯红,眼神中依旧含着屈辱幽怨,但脖子仍然挺拔,直视着秦亮。贵族妇人,果然不会表现得那么怯弱。 秦亮走到她身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丝绸长袍,然后亲手给金乡公主披上。趁着把双手伸到她后背展开袍服时,秦亮几乎是一种拥抱的姿势,身体前部也緊緊貼住了金乡,让她明白被婉拒、实在是另有缘故。 他的动作很慢,让拥抱一般的姿态持续了一会,然后才把衣襟给她拉拢、合在前面。 金乡公主的神色中又夹杂了困惑,她站在原地,仍由秦亮抱她、将袍服给她穿好。 她乌黑的挽鬓下面,玉白的耳朵露了一点在外面,秦亮把嘴靠近她的耳朵、但未接触,好言道:“仆今日不能那样做,否则说不清楚了,公主必然认定为凌辱。” 金乡公主沉声道:“汝不想凌辱我?” 秦亮道:“卢夫人来见我,我只是说想见公主一面,说的是拜见、公主召见。仆若有凌辱之心,会用这样的词吗?公主可再问卢夫人,原话是怎么说的。” 金乡公主听到这里,忽然快速地转过身,慌慌张张地开始系衣带,耳朵也马上变红了。 果然她的反应很强劽,秦亮只得在她背后说道:“臣实在不想让公主错怪、臣对朝廷社稷的一片忠心。但公主国色天香,臣几不能自控,直想立刻一亲芳泽。”他说罢干脆在身后用力抱住了金乡。 已经穿好袍服的金乡、应该有了些安全感,被秦亮的拥抱頂住后,便挣扎着转身推开他,沉声道:“放开我!”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金乡在拒绝秦亮! 秦亮的脸皮是比 较厚的,他宁肯自己被拒绝。本来抽时间来拜会金乡公主,就是为了攀一下关系,若是反而把人得罪了,那不是白费工夫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愧名声 金乡公主抗拒之下,推开秦亮,秦亮倒退了一步,站在原地。 “汝到外面屋子稍等,冷静一下。”金乡公主低头看了一眼秦亮身上,沉声道。 秦亮叹了口、点头道:“好罢。” 眼见秦亮掀开珠帘出去了,金乡这才感觉身上一软,紧张的心情微微缓解。 整理了一下头发与深衣,金乡公主也随后迈步向外走。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深衣中凉飕飕的,便低头一看,鞋履下面踩出了稍许淡淡的痕迹,急忙荭着脸在地板上擦了几下鞋底。何晏被司马懿处死之前,或许因为长期服用五石散的缘故,已经有好几年身体不太行了。先前她已准备好了遭受凌辱,还被人看完了、并拥抱了好一会,彼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别人的身体形状,闻到了男子特有的气息;虽然并非自愿,但是那触觉的印象仍然十分深刻。 秦亮是个仪表堂堂、身材挺拔的儿郎,还有一种纨绔子弟没有的朴质气息,让人觉得挺亲近。而且金乡心里知道、此人击败了她的杀夫仇人司马懿,年纪轻轻、已是掌握洛阳中外军的中领军,又想起秦亮难以克制的反应和表现,她的情绪竟然有点投入。本来是应该感到屈辱的时候,不料是如此复杂的感受。 这时金乡公主意识到,那秦亮的年纪与自己的儿子差不了多少,还是何骏的同窗,遂顿觉汗颜羞愧。 “哗啦”一声,她刚掀开珠帘,忽然又感觉有点不适,低头一看,浅青色绸缎深衣哅襟上的轮廓有点异样。这身袍服的料子算是厚的,她来时就穿的这身,明明之前并没有问题。 实在不应该这样的!金乡感觉脸上发烫,这么出去岂不是又会被误会、以为她想引誘别人?然而珠帘的声音已经发出,外面必定听得到,她若再不出去、会显得有点奇怪。更窘迫的是,平时她并不住在这座院子里,屋子没有别的衣裳,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她的手挑着珠帘,无奈之下,干脆迈步走了出去,接着便绕过了屏风。 屏风前面已设几铺筵,秦亮正跪坐在下首的筵席上。他立刻起身,再次揖拜见礼。 金乡观察着他的神态举止,态度恭敬,显然他真的不是为了来轻辱自己。不过秦亮立刻留意到了金乡的衣料,悄悄看了一眼。 最难堪的是,秦亮穿的是浅灰色袍服,布料上竟然被沾上了一点痕迹。金乡公主目光闪躲,沉吟道:“今日之事……” 秦亮的声音却道:“什么事?” 金乡顿时住口了,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秦亮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秦元明是我的族兄,按理我得叫公主一声姐。我一向也很敬重公主,早该来拜见,但以前恐怕公主不愿相认,遂未成行。” 金乡公主听到这里,心情十分复杂。但秦亮明显是在示好,她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虽然被人看了,但这事也怪不得秦亮,他不是故意的。如今他一副恭敬的模样,可比金乡公主之前向司马师下跪磕头、苦苦哀求要好得多。 金乡公主便红着脸,轻声回应道:“卿不来,怎么知道?” 她心里当然明白,以前何晏对秦亮没有好印象,何骏更是每逢提起秦仲明、便几乎是破口大骂。加上那时秦亮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金乡确实不太可能与秦亮相认、让全家都不高兴。可现在何家沦落至斯,秦亮却变成了权势日盛的人物,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秦亮立刻顺水推舟道:“对,这事怪我抹不开脸面。” 金乡公主不动声色道:“不管卿什么时候来,我哪有不认亲戚的道理?卿便叫我姐罢。” 秦亮立刻揖拜唤道:“姐。” “嗯。”金乡公主点头应了一声,神情复杂地又瞟了他一眼,抿了抿较厚的柔软朱唇,又垂目看他身上, 终于开口轻声道:“弟。” 空气中仍旧宛若弥漫着一些绮丽的气氛,两人忽然叫得这么亲热,似乎都觉得有点怪异。 秦亮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金乡的衣襟,却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叹了一声道:“自从先父带着我们迁到冀州平原郡之后,以前的亲戚都没怎么来往了。难得在洛阳又见到了姐,真是让人高兴的事阿。” 秦亮此时必定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景象,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尽力在维系关系。 他不是为了婬兴,而金乡公主如今又没有权势。金乡公主沉思片刻,渐渐明白了,秦亮是想与宗室达成什么共识。 金乡便趁机说道:“我知道何骏与弟不合,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还望弟不要太计较旧事。我必定叮嘱他亲自上门,向他舅舅认错告歉。” 提到何骏,秦亮隐约露出了一丝恼怒,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点头说道:“姐且放心,我必不会伤他性命。” 金乡公主听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忙道:“让他吃点苦头也好,以前我确实是太纵容他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她说到这里,恍然道:“弟快入座。” 秦亮或许也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太对,立刻客气地说道:“今日既已相认,我不便过多叨扰,下次见面再叙罢。” 金乡公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否该客气挽留。 秦亮又道,“姐与杜夫人、沛王通信时,劳烦替我向他们问候。” 金乡公主点头道:“我会把弟的话带到。” 两人面对面站着,秦亮却没马上走,金乡公主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秦亮终于什么也没做,只是沉声道:“宗室有什么事,姐可以知会我,我在朝中能帮忙说话的地方,定不吝言。” 金乡顺着他的话道:“难怪贾充称赞弟是大魏第一忠臣,今日一见,不愧此名。” 秦亮这才揖拜道:“仆请告辞。” 金乡还礼,将秦亮送至门外。 秦亮转头又道:“姐且留步。”金乡站在原地目送。目送秦亮带着一群披坚执锐的随从、沿廊芜阔步离开。过了一会,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影便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这时金乡公主才返回房中,无力在筵席上跪坐下来,顿时长长地松出一口气,心里依旧很乱。 不管怎样,秦亮是个有分寸讲道理的人,能说得上话。金乡公主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她低头一看,深衣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本来衣料就比较厚实。 但何家的处境,并未因此完全改观。 司马懿确实倒了,但曹爽那边被抓的人、还有些关在廷尉府没来得及处决,那些人一旦被放出来,又是何家的仇人! 因为司马懿在杀何晏之前,逼他写了很多人的罪状。出卖自己人,不遭人恨吗? 她要是还不出面做点事,以后何家在大魏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秦亮上了马车,便径直回王家宅邸。本来他已经得到了中领军的任命,司马门外有个领军将军府、便是他的官邸,中领军和领军将军是一回事。曹羲被抓了之后,领军将军是司马师,府中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秦亮并不去那里办公。 但王家宅邸确实不太方便,他正在考虑重新找个地方,暂且用来办公和会客。 乘坐马车是一个漫长枯燥的过程,秦亮一边想着正事,一边脑子里会忽然冒出一些画面。都是金乡公主身上的模样,尤其那略微厚实柔软的朱唇,不时就会跳到眼前。 秦亮忍不住寻思,先前要是没控制住,金乡公主可能也不会反抗罢。 不过反复权衡之后,他还是认为,今天不动金乡公主、 应该是对的。这样一来,不用过多解释,便能证明自己对宗室的态度。否则金乡可能当时的感官会挺满意,回头还是会猜忌秦亮一开始就想轻辱她。 以秦亮的出身,能攀得上的宗室关系,只有秦朗、金乡公主这一条路,不能轻易浪费了。 一行人刚来到宜寿里王家宅邸,秦亮从马车里下来,忽然便见到了一个头发乱蓬蓬的人、刚走出一间房门。秦亮仔细看了一下,终于认出来,此人不是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吗? 张欢见到秦亮,马上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忽然“噗通”跪倒在地,说道:“多亏秦将军打回来了!” 秦亮忙扶起他,想了一下,问道:“张公公刚从监牢里出来?” 张欢使劲点头:“他们想杀我!杀了很多人,还没轮到我。” 秦亮道:“我们到屋里说。” 这个张欢好像是被曹爽收买了的人,司马家应该知道他的立场,连郭太后也知道。所以张欢从牢里出来,没直接回宫,却先跑来找秦亮。 之前宫里的精盐分成,一直是张欢负责与秦亮联络,也算是有交情。张欢在牢里被关了一个月,好像还遭受了严刑拷打、腿都瘸了,但应该没打坏他的脑子,这会来找秦亮、确实是挺明智的选择。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同事不同命 郭太后刚被迎回洛阳之时,廷尉已知趣地上奏,请旨重审曹爽等人的谋反案。廷尉仍是陈本,秦亮军进城后,除了司马氏一家、中书省的孙资刘放,几乎没动任何人的官职。 曹爽显然不能是谋反,不然司马懿兵変就有了理由。陈本应该根本没有审案,因为他很快就上奏、断定曹爽谋反是冤案。 郭太后听政那么多年,当然能轻易明白其中关节,随后便下诏令,重审案情、释放冤枉之人。 曹爽及其心腹大臣已经被杀了,剩下的大多是一些家眷、官职没那么重要的人。于是张欢等人的罪状勾销之后,这才被陆续释放出来。 但张欢是大长秋(名为皇后的内官机构)的谒者令,这是魏国宦官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无论曹爽、还是司马懿执政,都要控制皇宫人事,因此张欢应该属于重要人物才对。 秦亮与他交谈了一番后得知,司马懿应该是想从张欢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所以才留着没杀,还进行了拷打。而何晏、丁谧、李胜等人,并没有遭受拷打、直接被杀了。 张欢也才二三十岁的样子,在宫中已经呆了很长时间。这种从小就阉了的人,成长时缺少一些激素,体型长得确实有点女性化。不过还是很容易分出男女,身材只要不胖、从盆腔的大小比例就容易看出来。 秦亮问他为什么会投靠曹昭伯,张欢说曹爽待他不薄。 一时间秦亮又想起文钦痛哭流涕的样子,发现曹爽虽然很多事干得不怎样,但确实也有一些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张欢再次跪伏在地,说道:“秦将军为大将军报了仇,仆这条命也因秦将军而苟活,从今往后,仆愿为秦将军效犬马之劳。” 秦亮又将他扶起,不动声色地说道:“总有些人、只有在宫里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张欢回过神来,忙道:“请秦将军向皇太后殿下美言几句。” 秦亮踱了两步,这才说道:“我们是奉殿下诏令勤王,张公公得自己进宫,向殿下表忠留用。汝见了殿下,可以提起,事先过来见过我。” 张欢底气不足地沉吟道:“殿下会不计前嫌吗?” 秦亮却好言道:“曹昭伯已经死了,张公公不为殿下效力,便只能选皇帝。汝是大长秋的宦者,明白吗?” 张欢抬头看向秦亮,点了点头。 秦亮注视着张欢的眼睛,又强调暗示了一句:“还是有区别的。” 张欢立刻正色道:“仆明白。” 秦亮观察他的神情,觉得这种人在宫里呆了那么久,应该不用多说了。 这时张欢又道:“仆与鲁芝一起被放出来,在廷尉府门外遇到了辛敞。辛敞没有被抓,他得知鲁司马今日释放,带着马车前来迎接了。仆的腿上有伤,前来王家宅邸,乘坐的便是辛敞的车。” 秦亮听到这里,皱眉回想了一会。 张欢提到的两个人,鲁芝、辛敞,秦亮都听说过,但不太熟悉。 大将军府的佐官除了长史,最大的就是司马、主管军事方面。鲁芝是大将军司马,所以秦亮见过,只是没什么来往。 而辛敞则是大将军府的参军,不过辛敞做曹爽的佐官、还没多久,那时秦亮已经不在大将军府做军谋掾了。所以没见过面,只是听说过他。 秦亮正在寻思,张欢的声音便接着道:“司马懿兵変那天,鲁芝趁其没准备好,便带着大将军府的少量兵马,从东阳门杀守将、夺门而出,前往投奔大将军。大将军降了之后,他便立刻被捉进了监牢。” “我听大司农桓公提起过。”秦亮点头道。 张欢道:“鲁芝带兵反抗,又是大将军司马,竟还没被处死,而且今日仆见他、亦未遭受拷打。” 秦亮道:“ 此人的人缘名声很好,郭伯济(郭淮)、王子雍(王朗)都举荐过他。就算我们没打进洛阳,鲁芝估计也迟早会被赦免。” 张欢想了想道:“秦将军言之有理。兵変的时候,那辛敞本来已经回家了,后来才出来,赶上了鲁芝的人马、并追随鲁芝一并出城。辛敞没被抓,恐怕也是因为与司马懿的关系。” 秦亮已经渐渐回想起了自己以前了解过的关系,便点头道:“对。辛敞的姐姐、嫁的是卫尉羊耽。羊耽的侄女,嫁的又是司马师。” 张欢苦笑了一声,或许也在感慨,做同样的事、待遇却各不相同。 出身、人脉,大魏确实讲究这些。不说别人,秦亮如果出身有名望的大族,他带兵一路打进洛阳,这会还等什么?直接就做大将军了,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亮道:“我叫人给张公公准备一些热水沐浴更衣,汝收拾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叫人赶车送张公公回宫罢。” 张欢忙揖拜道谢。 秦亮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两人遂相互执礼,秦亮也转身走出了房门。 秦亮向前厅门楼走去,走得却很慢。刚才与张欢谈起了辛敞的姻亲关系,秦亮这时还在寻思。 羊家不仅与辛家联姻,还有蔡文姬家族、夏侯霸家族等等,而蔡家、夏侯家又与一些大族有关系。这个羊家就像个网络的节点一样,在大族中的关系不少。 羊家联姻的家族、当然还有司马家,司马师的第三任妻子就是羊徽瑜。 司马家在士族中的人脉也很广,其中一条线、就是司马师通过娶羊徽瑜为妻实现的。这些士族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秦亮、包括王凌都不可能把一家家全部除掉,尽量进行剥离、减少敌人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按照魏国律法,谋反至少要诛三族。羊徽瑜是司马懿的长媳,肯定是死罪。处死羊徽瑜,羊家多半也不会有多少怨恨,这是制度所致,同样能剥离羊家与司马家的关系。 但若能恩助一把,法外开恩,倒能对羊家进行额外的安抚。 以秦亮现在的威望与实力,根本不可能与全天下最有势力的群体为敌,暂时只能进行妥协拉拢。 羊徽瑜好像还没生孩子,与司马家的绑定、理论上便没那么紧密。但不知道她与司马师的感情如何,据说之前的夏侯徽就对司马师特别忠心;而且司马师还没被抓到,一时半会不一定会死,羊徽瑜便算不上寡妇。 秦亮想到这里,又从门楼里面返身 回来,招呼士卒去叫饶大山,带着人马再去司马家,打算先试探一下羊徽瑜。 王家宅邸在洛阳东南方位的宜寿里,太傅府挨着皇宫东南侧,一条大路就能达到,倒也不算远。 秦亮乘车进了太傅府,很快就见到了部校尉潘忠。秦亮提拔的这些将领,还是比较尽忠职守,安排潘忠守司马府,无论什么时候秦亮到来、他都在这里守着。 秦亮也不再去内宅,径直走上邸阁的台基,找了一间署房,便唤来潘忠、去把司马师之妻羊徽瑜带过来见一面。 他见署房上位铺筵设几,遂跪坐在那里等着。 过了许久,潘忠进来道:“禀君侯,司马师之妻羊氏带到。” 秦亮点头道:“请她进来。” 潘忠揖拜道:“喏。” 没一会,便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走了进来。秦亮第一眼看去,眼睛便睁大了几分。 难怪偌大的洛阳,平素几乎见不到非常漂亮的美女,原来都被这些士族大族娶走、藏了起来! 秦亮看到羊徽瑜,忽然又觉得司马师着急忙慌地休掉吴氏、可能不是因为吴氏暗中打听夏侯徽的死因,而是司马 师见到了羊徽瑜,便马上把刚过门的妻子休掉,方便立刻把羊徽瑜娶回来。 今日才见过的金乡公主,年轻时候恐怕也不比羊徽瑜美貌多少。 只见羊徽瑜生得一张古典美人的鹅蛋脸,线条圆润舒畅、整张脸十分光洁匀称,修长的眉毛下、内双眼皮的眼睛顾盼生辉。挺拔的玉鼻下面,嘴唇的厚度稍不如金乡公主、但同样显厚,因为更年轻,朱红的嘴唇上还泛着光泽,嘴可谓是修饰容貌的妙笔。因为她这样的脸和五官,会显得感觉有点单薄,略厚的嘴唇一下子便改变了形象。 羊徽瑜的仪态十分大方,姿势端正地款款走了过来,她明亮的眼睛看了秦亮一眼,眼神冷冷的,看起来很不高兴……公婆家被推翻,她确实很难开心起来。不过秦亮之前见的诸葛氏,却不像她这样。 她依旧揖拜见礼,语气却冷冷的:“妾拜见秦将军。” 秦亮起身还礼,不禁走了下来,站在她身边观察了一会。 羊徽瑜站着没动,问道:“妾兄弟、还是辛家人见过秦将军?” 辛敞算是曹爽的属官,这羊徽瑜是士族女,倒是懂点东西。 秦亮道:“没有,我只是自己想见夫人一面。” 羊徽瑜竟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将军看得上吴氏,专程接走了诸葛氏,过了几天,怎会又忽然想到妾?” 她提到的吴氏、诸葛氏,确实不如她光彩艳丽。但一时间秦亮也搞不清楚,这羊徽瑜作为罪人之妻、还摆脸色,究竟是因为对她得到的待遇不满,还是怨恨秦亮破坏了她的婚姻家庭,或者兼而有之? 秦亮便道:“司马懿谋反,依律正该夷三族。夫人想想,此时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搭救你?” 羊徽瑜生气道:“那将军让我回去等死好了!” 秦亮顿时愕然,一下子竟有点不会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章 无法交易 此时的抹粉只能涂白,没法让皮肤更细腻、反而会遮住年轻妇人皮肤上的光泽。羊徽瑜应该没有抹粉,从她细腻光滑的脸看,年纪可能也就二十出头。 秦亮虽然也没满二十五岁,但他的阅历可远不止二十五年。他已察觉,这少婦在说、让她等死那句话之时,情绪比之前憿烈许多,显然是有冲动的心情在里面。 直觉上判断,羊徽瑜只是在倾述某种情绪,而非深思熟虑打算为司马家殉葬。再说司马师都跑了、还没死,她急着殉什么? 无论如何,这么漂亮的年轻妇人,被人一刀砍了确实可惜。 秦亮站在她侧边沉默了一会,看到她宽大厚实的浅红交领深衣被撑起的状况,不禁想起了之前在金乡公主那里看到的风景。以此时的服饰,并没有文哅、故撑不起来,只要不是夏季特别薄的衣裳,大多妇人的哅襟看起来都很平;只要穿着衣服能看出来的妇人都有货。不过只是拥抱就能感觉硌的人,除了玄姬、也就只有金乡公主了。 之前在金乡公主那里,秦亮的心情被弄得不上不下的。金乡公主不能动,但这羊徽瑜算是战利品,应该问题不大? 秦亮看了一眼她略厚的光滑朱唇,又看向她发际线上的绒发,乌黑秀发与玉白肌肤交界之处、总有一种让秦亮遐思的意象。他的脑子有点混乱,眼前是陌生的美人,脑子里又不禁想起了看到的金乡公主。 但见羊徽瑜这么个态度,秦亮觉得没法和她谈交易。极可能被拒绝,反而让自己十分尴尬。 一时间他实在无从下手,只好解释道:“司马伷妻子的妹妹,是我丈母。而且那天我是来看望司马懿的,正好碰见诸葛氏。今天我却是专程为夫人而来,连司马家的内宅也没进。” 羊徽瑜的语气果然缓和了一点:“将军与我说这些做甚?” 秦亮不答,说道:“我之前没见过夫人,刚不久才听人说起,夫人十分美貌,人美心善。今日得见,诚不我欺。” 不料羊徽瑜却冷冷问道:“听谁说起?” 本来秦亮就是在胡诌,没想到她问得这么具体,他稍微怔了一下,只得想了个可能见过羊徽瑜的人,有点底气不足地答道:“吴氏。” 羊徽瑜蹙眉道:“丑侯的那个吴氏?她会说我的好话?” 秦亮不愿多说这个话题。 这时他也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想了想便道:“夫人一会就回羊家,我会派人去告诉羊祜、让他来接你回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可能决定太突然,羊徽瑜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终于转头正视着秦亮。 羊徽瑜刚才的态度很差,这时好像反倒有点不好意思,问道:“将军为何要如此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淡然道:“第一眼看到夫人,我就觉得死了可惜。既然不忍杀,当然只能让夫人回家。”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了一下羊徽瑜的神情。顿觉司马师那么无情的人,娶的妻子好像人品都还行,不管是可能被他杀掉的发妻夏侯徽,还是被休了的吴氏。还有这个羊徽瑜,刚才神情冰冷,但秦亮主动说要放她走之后,她的态度便好像已有所松动。 秦亮本来想算了,而且已经转身,但见羊徽瑜的神情缓和,遂又站在原地,试探地问道:“那抱一下可以罢?” 羊徽瑜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将军既未辱我,何必如此?” 或许是因为她神情,又或是她的站姿手势很符合礼仪,羊徽瑜身上隐约有一种不容亵渎的气质。而且秦亮还想起了司马师,以前司马师权势很大,秦亮在他面前谨小慎微、压力巨大的感受,也重新被他想了起来。 但越是如此,秦亮就想试试。他干脆上前一步,伸手径直搂住了羊徽 瑜的腰身。把她宽大的深衣压下去之后,果然发觉纤腰很柔韧。此刻秦亮意识到,自己竟在煨亵司马师的正妻,便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惬意,曾经的心理阴影仿若一扫而空。 羊徽瑜一边推拒,一边沉声道:“秦将军不是不好女色?” 秦亮随口道:“我不好丑的女色。” 羊徽瑜无言以对,反抗倒是不太憿烈,可能她也觉得应该表示一下回报。但过了好一会,她便憿烈挣扎了起来,用力把秦亮的手从交领中拿出去,声音焦急道,“将军应言而有信,汝说了只是拥抱。”她的手低垂,却像被烙了似的,急忙放开、抬起双手用力推他的胸膛。秦亮察觉她的力气,不像是半推半就,终于放开了她,随即便被使劲推得后退了半步。 果然是这样,只要妇人真正反抗,即便到了边上也很难得逞。除非先打一顿,打个半死,所以那些强歼案件的受害者、总是被打得遍体鳞伤。 羊徽瑜埋着头,慌张地俯身把深衣往下拉、立刻遮住了修长的蹆。她又双手拽拢自己的交领,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又看了一眼秦亮、目光慌张而好奇,急忙伸手拉扯拽下了秦亮的袍服。她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光天化日之下,像什么话?将军快走罢!” 秦亮长吁了一口气,看了羊徽瑜一眼,没办法,只好再度不上不下地艰难整理衣冠。羊徽瑜站在面前,看着他做的事,她的脸颊已经变得绯红。 刚才他确实表现得有点不淡定,主要还是在金乡公主那里就受了影响,然后情绪也有点失控。 但若是王令君与玄姬在洛阳,秦亮对这些妇人、估计没那么大的想法,他又不是没见过相貌身段罕见绝美的人。就在这时,他想起吴心今天已经离开皇宫、回到了王家宅邸,可以不用事先预约之类的漫长过程,秦亮便立刻不想再勉强羊徽瑜。 过了一阵,秦亮还是说了一句弥补的话:“只因夫人太美,一时失礼。告辞了。” 虽然没有完全得逞,但他走出了署房、见到守将潘忠,仍然遵守给羊徽瑜的许诺,交代了几句。 这时从王家府邸来的佐吏拜见,说是皇宫里的宦官、鲁芝、辛敞等好几个人在前厅等着。秦亮便立刻乘车赶回去。 回到王家宅邸,秦亮先与皇帝派来的宦官见面,原来皇帝是想封秦亮为大将军、县侯。秦亮立刻拒绝,并马上找来文墨,写奏章上去书面推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一章 情谊说不清 与鲁芝、辛敞见过面之后,秦亮送到了阁楼门外,方才止步。 接下来还有要见的人,便是邓艾。邓艾并不是主动来拜见,而是秦亮专程派人请他来的;而且那天勤王军进城,在宣阳门外迎接的官员里面,也没有邓艾。 王家宅邸不是官府,人来人往确实不太方便。秦亮又想起了大将军府外面、有些以前属官住的空宅子,但稍作权衡还是作罢了。若是搬到那边去,兴许会显得自己一早就盯住了大将军的位置。 反正王凌等一众人,大概也快到洛阳了,先将就几天再说。 ……邓艾被侍卫带到王家前厅的门楼时,还遇到了鲁芝和辛敞。于是相互见礼,寒暄了两句。邓艾口吃,人们与他交谈的感觉会有点不痛快,所以鲁芝辛敞表面客气,都不想多说话。 进了门楼,邓艾没一会就看见了一个年轻俊朗的人、已经等在台基上的门外。邓艾与秦亮有过数面之缘,自然很快就认出,台基上的人正是秦仲明。 秦亮虽然年轻,但邓艾毫无轻视之心。邓艾太明白了,有些出身好的年轻人、权势地位也可以很高,何况秦亮的权位不是靠出身,而是敢打司马懿、打出来的。 只见秦仲明迎着往前走了几步,邓艾便也加快了步伐,但他的脚步并没有乱、只是均匀地比刚才快一些。 两人靠近时相互揖拜,秦亮先开口道:“我不请士载,士载便不来见我?” 邓艾说话不太利索,便不解释,只是简单说道:“仆、仆拜见秦将军。” 邓艾就是这样的人,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善结交,加上口吃的毛病,干脆尽量减少交游。以前他做看管稻草的小吏时,因为家贫、当地有个老者一直资助他,他连登门道谢都没去过一次;但他这么多年一直记着的,只等有时间回去了,再厚报那位长者。 秦亮转身道:“我们进屋谈。” 其实邓艾与秦亮只有一次相处得比较久,好几年前、两人曾在淮北的一个亭中交谈了一晚,之后有过数面之缘、却都很匆忙。不过秦亮的表现、竟好像遇到了老朋友一样。以相识的时间算,确实挺长了。 但估计还是因为那封密信。 在伊阙关大战的前几天,曾有人把秦亮的密信、装在竹筒里,扔进了邓艾住的宅子。送信的人应该有疑虑、怕邓艾把他抓去献给司马懿,才用这种方法送信。 信中陈述利弊,劝邓艾不要与勤王军为敌。后来邓艾便染上了风寒,病得很重,因此未能参战。 邓艾最近一直在想的、便是生病的情况。这是他现在面临的关键之事,怎么说都有问题。 不料秦亮没提那些事,倒谈起了石苞。 石苞与邓艾年龄差距不大,现在都已年近五十了。而且两人的经历有点相似,都是家境不太好,早年郁郁不得志;后来又都得到了司马家的赏识提拔。 而且邓艾与石苞认识了至少二十多年。当年石苞在邺城卖铁为生,邓艾就与他有来往,曾一起为谒者郭玄信驾车。这时候两人的境遇才发生了变化。 石苞因为更擅长结交,通过宦官,先后得到了郡守赵元儒、许允等人的重视。而一起给宦官赶车的邓艾,仍然继续默默无闻。 如今石苞对司马懿也表现得更忠诚,之前就已经率徐州军、进入了谯郡,想威胁扬州军的粮道和后路。 邓艾与秦亮大概谈了一些石苞的过往,他想了想干脆直说道:“仆与石苞确……确乃微末之交,然交情有限。秦将军若认为……有必要,仆可送书信往,劝……他回来。” 秦亮却不置可否。 邓艾见状,便又道:“仆……仆若是石苞,便奔东吴。”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微笑了一下,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好像真 没必要了,等两天,说不定就能听到石苞逃走的消息。” 石苞此时已经无计可施,不仅兵少,而且只要朝廷派大军过去、他的部下多半要哗变。而他已经起兵,肯定心生惧意,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逃跑。石苞要跑也很容易,徐州有条河叫中渎水、这个季节水路很通畅,他可以直接乘船顺流而下到大江,过大江就是东吴了,无人来得及阻拦他。 于是秦亮不再提石苞,但依旧不问邓艾生病的事。他跪坐在几筵上,却忽然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把玩,“唰”一声拔出一截。 这时邓艾才留意到,那把剑正是自己送给秦亮的礼物! 邓艾几乎不上阵厮杀,用过的兵器极少,所以时隔多年,他还能认出来。除了那护手上雕琢的花纹很眼熟,上面还有个缺口、便是邓艾自己碰坏的。 记得好几年前那个晚上,邓艾因为与秦亮谈论了很久、很是谈得来,一时兴起才互赠兵器。只是个礼节意思,都不是什么稀奇之物,秦亮好像赠的是环首刀,邓艾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而秦亮竟然把剑保存了那么多年,邓艾一时间微微有些动容。 他与秦亮确实来往不多,但能感觉得出来,秦亮对他很欣赏重视。否则之前为什么专门派人送密信?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秦亮也在观察邓艾的神情,接着便“琤”地一声干脆利索地一送,重新把剑送回剑鞘。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邓艾与人交谈有点费劲,能用肢体动作表达的意思,也不用多说了。两人大概都已了然、其中含义。 重要的问题,终究是没法回避的,秦亮这时果然问道:“我听说士载生病了,身体已无大碍?” 邓艾磕磕碰碰地说道:“只是风寒,如今已痊愈。” 他犹豫了一下,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封信,轻轻放在了面前的低矮几案上。秦亮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两人再次沉默。 秦亮想问什么,邓艾心里一清二楚。不过这确实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司马懿对邓艾有知遇之恩,邓艾若是说故意染病、明哲保身,会显得品行有问题,不知恩图报。尤其是有石苞的对比。 反之如果说旅途劳顿、恰好水土不服云云,或许能混过去,但别人可能不信,多少会有猜忌。 邓艾看了一眼秦亮面前的佩剑,叹了口气,索性说实话:“仆……仆是故意染病。” 秦亮顿时转头看了过来,眼神里有点惊讶,或许没料到邓艾会承认。 邓艾的脸已经涨荭了,情绪渐渐憿动,说话更加磕磕绊绊,“许昌之役前,胜负尚未确定。仆愿报太傅知遇之恩,马不停蹄自南安赶回洛阳。然到了伊阙关之时,太傅军战不能胜,退不能退,已是必败之势。仆又得秦将军密信,故有偷生之念!” 秦亮的目光停留在邓艾的脸上,认真倾听着,却没有吭声。 邓艾又结巴道:“仆一生坎坷,好不容易做到了郡守,不甘心。” 他的声音都因情绪憿动而变了。 恍惚之中,他仿佛又想起了先母在世之时的光景。 邓艾从小丧父,家里一贫如洗,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不知受了多少苦与委屈。他则长得其貌不扬,性格沉闷,而且还是口吃,从小就不断遭受耻笑奚落。只有阿母对他寄予厚望,让他有了一种天生不凡的志气。阿母还告诉他邓家祖辈也是大族,他应该有所成就、光宗耀祖。 后来邓艾稍大了,由于遭受了太多挫折,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命不凡是不是错觉?自己这样的人,注定了会碌碌无为罢了。生活磨圆了棱角,他为人也淡然了许多。 但那种隐约不甘平庸的执念,依旧多年压在内心深处。直到他的屯田方略,得到 了司马懿的认可。他的能耐才终于有了施展的地方。 而且邓艾很快做到了郡守,这是一个坎,只要保住官位名望,邓家后人也会很容易出仕。光宗耀祖的目标,已经达到。 不料朝中接连巨变,邓艾隐约感觉,自己终究仍要以罪人收场? 这时邓艾的情绪,已经很快平复了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秦亮,神情镇定,不太利索地说道:“仆帮不了司马太傅,能做到的,唯有自保。” 秦亮忽然开口道:“我若是士载,会跟你一样的选择。” 邓艾听到这里,不禁诧异地看着秦亮。 虽然邓艾认识秦亮很多年了,但确实没有深交,今日才似乎开始了解他。 秦亮道:“司马昭在斜谷被抓住了,正在押送回洛阳的途中。当时他们装作是商队,途中被巡逻的将士盘问才暴露,司马师只剩一个随从夺路而逃。又因蜀汉得知大魏内乱,正屯兵汉中伺机而动、斥候深入斜谷,司马师在前方很快遇到了蜀汉军的游兵,方才侥幸得脱。”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不过司马家什么都没有了,尤其在朝中的权势会完全土崩瓦解,只剩司马师一个人。士载从南安赶回洛阳,已是仁至义尽,再想着效忠司马家将无所作为。我很欣赏士载的才能,不知士载可愿与我共进退?” 邓艾听到这里,心里一喜。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已让他明白,他并不容易遇到贵人赏识,首先交谈就有点问题。如今马上又得到秦亮的赏识,邓艾根本不愿意放弃机会。 想稍微矜持一下,说起话来又很麻烦。邓艾径直从筵席上站起来,抱拳跪拜道:“秦将军……若不弃,仆愿效、犬马之劳!” 秦亮起身走了过来,弯腰双手扶起邓艾,一脸高兴道:“甚好!” 两人见面之前就应该认为彼此都相互需要,试探了一番,想叙些情谊、却说不清楚,最后干脆稀里糊涂地一拍即合,十分直接。 …… …… (感谢书友“书友简”、“孚若的米兰”的盟主。)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二章 靠树树倾 之前辛敞与鲁芝一路、去拜会中领军秦仲明时,秦仲明只谈了曹爽的事,说一些在大将军府的旧事、认识的旧人。 彼此间丝毫未提辛家、羊家、司马家之间的联姻关系,因此相处交谈得很愉快。 离开王家宅邸,辛敞与鲁芝拜别后,他才忽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年轻的辛敞刚入仕途没几年,便见识了惊心动魄的局面,主宰洛阳的人换了又换!此时他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感,仿佛刚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似的。 他整个人都是懵懂的状态,直到今日,感觉好像才算是过关了。 其实不仅辛敞的仕途不顺,整个辛家都是这样,靠山山倒、靠树树倾! 辛家以前是投靠袁绍起家的,结果袁绍倒了,只好重新改投门面到曹操麾下。 到了辛敞这一代,辛敞考虑到父亲与孙资刘放有隙、一直受到打压,恰逢曹爽势大、又主动征辟他,他才入仕做了曹爽的参军。 当时姐姐辛宪英就劝他,可以再等一等。因为辛宪英认为曹爽和司马懿会先分出胜负,曹爽可能不是司马懿的对手。 辛敞不听,仍然接受了曹爽的征辟。因为当时很多士族子弟、都陆续接受了曹爽府的征辟,像王沈、裴秀等人。 而姐夫(羊耽)的侄子羊祜、便比较机智,接连两次拒绝了曹操的征辟;王沈约他一起去曹爽府做官,他都婉拒了。最后羊祜走的是羊耽的路子入仕,虽不受重视,却一直游离在司马懿、曹爽两家之外。 结果洛阳真的发生了兵変!曹爽府眼看要完了。 辛敞这才想起了有先见之明的姐姐,赶紧去找辛宪英。 姐姐宪英反而劝他出城追随曹爽,做好自己的本分、别落个名声狼藉的下场;而且羊家这边与司马家有姻亲关系,往后还能想办法的。 这次辛敞总算听从了姐姐的劝告,赶紧去找司马鲁芝,赶上鲁芝的人马一起奔出洛阳。 后来果然如姐姐所言,鲁芝被抓了,辛敞还好好的。司马家都没打算动他 !辛敞因此逃过一劫。 但没多久,王凌又起兵了!形势变得让人目不暇接。 而且王凌的孙女婿秦亮,一个月就率兵打进了洛阳。辛敞赶紧等着鲁芝出狱,又一起去见秦亮。今天看来,秦亮也对他安抚有加。接连站错地方,居然什么事也没有? 辛敞没回家,径直去了姐姐辛宪英家,想再听听姐姐的见解。 姐夫羊耽已经过六十岁了,辛敞一时没见到他,只见到了五十五岁的姐姐辛宪英。 宪英听他描述了情况之后,很快品评了秦仲明:“胆大慎密,智勇双全,明知进退。” 多年前钟会宣扬秦仲明的《请吕公止界书》,秦仲明第一次出现在洛阳士者的眼中,多个士人商量的品评是:刚正直率、深明大义。 而同样很喜欢品评人士的辛宪英、当时却并未置评,大概那时的秦仲明实在不重要,辛宪英没能提早注意到此人。实际上谁也没想到,秦仲明会是改变整个大势的人!别说当年他刚做曹爽掾属的时候,即便在秦仲明起兵之前、也无人把他当成影响大局的重要人物。 今天辛宪英才算是补上了这个重要人物的评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姐弟俩谈论了一会秦亮,辛敞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便说了出来:“我今天在王家府邸,碰到了邓艾。” 宪英顿时笑了一下:“司马太傅对邓艾有知遇之恩,邓艾却在重要关头退缩,称病不出。如今他去投靠秦仲明,暂且是能保住官位,但必将名声狼藉,路越走越窄了。” 辛敞想了想,问道:“姐以为,邓艾是真病、还是装病?” 宪英摇头道:“此 事谁能知道?但就算他是真病,世人也会另行猜测。何况他马上又投靠了秦仲明、这是邓艾的恩主司马懿之大敌,还能说得清楚吗?” 姐姐宪英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或许她想品评邓艾,但可能评价不太好、怕弟弟传出去得罪人,终于忍住了没说。 辛敞听到这里,感慨道:“当初我若不听姐姐劝告,亦会陷入不义境地阿。” 宪英点头道: “并不是跟错了人,就一定无可救药。弟看看鲁芝,他杀了东阳门的守将、闯关出去一心投奔曹爽,不也照样无事,且自此之后会得到忠义的名声,声望更甚。” 辛敞道:“姐所言极是,鲁芝虽被关在廷尉府,但并未被亏待。” 宪英道:“而且就算秦仲明没有打败司马太傅,鲁芝也不会被杀。他担任曹爽府重要的司马一职,若司马太傅要杀他,不会留到现在,迟早会放他出去继续做官。” 辛敞今日更加确定,姐姐真的很有智谋。难怪亲戚们遇有大事,总会有意无意地与辛宪英见面,想听听她的看法。 别看宪英是女流之辈,她可是饱读经书之人,比很多公卿还能洞察朝政,甚至很懂男人们推崇的那些道德礼义,常常能对时局做出准确的判断。 辛敞刚这么寻思,姐夫羊耽也来了,相互见礼后、羊耽便告诉他们姐弟:羊祜、羊徽瑜姐弟二人来访。 宪英与辛敞听到消息,都面露欣慰之色,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声,“徽瑜回家了?” 羊祜、羊徽瑜姐弟,便是羊耽的亲哥哥的子女。羊耽是他们的叔父,同时又是辛敞的姐夫。 羊徽瑜是司马师之妻,竟然也这么快被放了,情况比预料中还要好一些! 宪英的神情却很复杂,她既有欣慰,又露出些许愧疚之色。 因为羊徽瑜嫁给司马师的婚事,宪英的意见、几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初司马师已经续弦有了妻子,却向羊家提出了联姻的意愿。赞成这桩婚事的人,便有辛宪英,而羊家知道她有智谋、所以很重视她的意见。 辛宪英认为司马懿与曹爽会发生冲突,而曹爽不是司马懿的对手。所以羊家加强与司马氏的联姻,是明智之举。 如今看来,辛宪英的预测并不准确,她只猜到了前半,却猜错了后面。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秦仲明便是叫人失算的那一环。 …… …… (感谢书友“乐无异的表弟”的盟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怨气冲天 羊、辛两家几个人见面,先是见礼寒暄。都是亲戚一大家子,血缘不一样、相貌上倒确实区别明显。譬如羊家人都是额头比较饱满圆润的面相,而辛家姐弟则是额头低矮而平。 但大伙最关心的,还是刚从司马家出来的羊徽瑜。 别的人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有羊徽瑜因为嫁到了司马家、才很危险。 羊祜却并不怪婶子辛宪英,还帮她说话:“智者最多能想到王彦云,事先没人注意到秦仲明,连司马太傅恐怕也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阿母、哥哥(羊发)都这么说。” 辛宪英仍有点愧疚,向羊徽瑜看了过来,目光惋惜道:“不管怎样,确实是个错误。如今司马子元已经逃走,徽瑜还是有夫之妇,要被耽误了。” 如今羊徽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弟弟那么说、确实有道理,羊徽瑜也无法开口怪罪婶子。因为当初不是辛宪英主动出谋划策,而是羊家人自己跑过来问别人。 反正这桩婚事,羊徽瑜本人是一言难尽。 嫁给司马师几年了,司马师都没碰过她,虽然司马师平时对她以礼相待、却完全是当成两家的联姻而已。 羊徽瑜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司马师已经有了几个女儿、以前对待夏侯徽肯定不是这样!难道是自己比不上夏侯徽? 这时弟弟羊祜又好言道:“姐姐是司马太傅的长媳,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几个人都陆续点头称是,两家亲戚都是体面人,并不会因此相互责怪。 只有羊徽瑜心中百感交集,她也不好说出来、当时有多害怕,根本没那么顺利。 她清楚地记得几天前的事,那会的心情、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同样是兵変失败者的妻妾女眷,曹爽的妻妾是什么下场,羊徽瑜都打听到了、很详细。司马师养的那些私兵,成群结队地歼婬曹爽的妻妾,听说还当着孩子的面,然后曹爽妻妾孩子仍然被当众杀了,已经折磨得不成人样、抬也要抬出去砍头! 羊徽瑜一想到曹爽家眷的下场,在太傅府便整日害怕到睡不着觉,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接着秦亮就来了司马家的内宅。当时羊徽瑜等人正在照顾阿翁司马懿,仓促之下司马伷夫妇回避到了一间厢房里,羊徽瑜则去了对面的另一间厢房。 羊徽瑜在房里观察外面的情况,还好并未发生将士作乱的事。但她透过窗户,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妯娌诸葛氏被搭救走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但想想洛阳就是秦仲明率军打下来的,司马懿由他亲自率军击败,他要救一两个人,似乎确实合情合理、没多大问题。 但羊徽瑜事先没想到可以如此,她那时有点震惊,把诸葛氏离开时的样子看得很仔细。大家都战战兢兢地被羁押在太傅府等死,惶惶不可终日,只有诸葛氏独自离开了,诸葛氏当时涨荭了脸埋着头、躲在秦亮的身后, 那副模样真是叫人又气又羡慕。 而羊徽瑜却好几天一直无人问津! 不知道秦仲明是看重了年轻诸葛氏的姿色,还是因为诸葛家的家势。 诸葛家虽然两方联姻、与王家也有姻亲关系,但嫁女给王公渊没多久,而且诸葛诞临时背弃了王凌、跑回了洛阳,已经破坏了姻亲之间的信任。 羊徽瑜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不是姿色比不上诸葛氏,既被夫君嫌、甚至连敌方男子也没放在眼里。抑或是诸葛家比羊家更厉害? 而其实羊家才是真正的士族,汉朝就做到了太常!大魏朝廷里很多士族、不过是后来才发迹的,尤其是并州河东那些人。就算是羊家的姻亲辛家,以前也是从袁绍麾下才起家,然后投奔了曹魏,论家风底子根本比不上羊家。 总之羊徽瑜起先只是害怕 ,后来亲眼见到诸葛氏离开,她的情绪反而更复杂了,心里莫名生出了怨气。 随着好几天继续呆在太傅府里、各种情绪日夜发酵,今天忽然又见到秦仲明时,她心里已经毫无道理地怨气冲天! 男子们都是瞎子,反倒是妇人能注意到羊徽瑜的相貌。除了那个丑侯家为羊徽瑜说话的黜妇吴氏,婶子辛宪英此时也在仔细打量着羊徽瑜的容貌身段。 并不是出身好的妇人就长得好,即便养得细皮嫰肉,也有长得丑的。就像司马家的那些妇人,除了只看姿色纳的妾,有身份的妇人里,诸葛氏都算是好看的!虽然在羊徽瑜眼里,诸葛氏其实很寻常。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时婶子辛宪英小心地问道:“秦仲明没有对卿做什么罢?” 羊徽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某种形状,身上各处仿佛都能感觉到触觉和温度。她心中顿时一团乱。 但是她能感觉到,秦仲明只是銫急了、有点不符他精通文章诗赋的儒雅名声,对羊徽瑜倒并没有恶意。 因为秦仲明甚至都没有胁迫她,先是许诺放她走,然后才迫不及待地做出那等事;后来羊徽瑜反抗,他也没强求,强忍着身体不适自己走了。 妇人对这样的事,感觉很细致准确,尤其是男子的情绪、目光、言语恭维等细节。秦仲明什么心思,羊徽瑜非常清楚且确定。 想想曹爽的妻妾。相比之下,秦仲明对待司马家的女眷要好得多。羊徽瑜虽然有被轻辱,但当时没有别人在场、只有秦仲明自己。何况秦仲明没得逞、也算是信守承诺,还是让她免除了厄运。 羊徽瑜很快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没有。他只是召见了我,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就走了。接着我弟派人来,把我接回了家中。” 她一个有夫之妇,怎么可能在亲戚面前承认那种事?而且本来就没有进去,也不算说谎。 弟弟羊祜道:“我也正在想办法救姐。但我与秦仲明素无来往,便想等泰雍(辛敞)见过秦将军之后,再行引荐。秦仲明做过曹爽掾属,泰雍也是如此,有一 层交情,我想或许有些作用。” 羊祜的面相与姐姐有点像,也是额头稍微饱满,鼻子挺拔。因为他皮肤光洁,气色红润,颇有道家修身的气质。 婶子辛宪英听到这里,又习惯性地品评道:“人称秦仲明不近女色,或许传言不假。” 羊徽瑜想到秦仲明上下其手、迫不及待的样子,连他有茧的手掌温度也有点烫,当时的气氛非常紧张急切。羊徽瑜觉得脸上不自然,估计神色不对。 但因为辛宪英提到女色、必定与羊徽瑜有关,羊徽瑜的神情不太自然,倒是情有可原。 可见即便是智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宪英再次看错了秦亮,羊徽瑜却不好意思纠正她。 辛宪英又道:“叔子(羊祜的字)与秦仲明没有来往,也没去拜见求情。秦仲明放走徽瑜,必是因为羊家的家风名望,他才主动在向士族示好。” 羊祜道:“改日仆便去拜会秦仲明,为姐的事向他道谢。” 辛宪英点头道:“此人率军到洛阳后、掌握了整个洛阳的兵权,却并未狂妄自大肆意妄为,确实是个可以结交的人。” 辛敞的声音道:“我们去拜见时,秦仲明还住在王家宅邸。大将军府已经空出来了,已由秦仲明的部下驻守,他却并未搬到大将军府,或是为了等待王彦云进京?” “秦仲明与其姻亲王家的关系,此时尤为重要,他主动后退一步,行事十分谨慎。”辛宪英道,“因此我说他为人谦逊,胆大慎密、明知进退。并非出身大族之人,年纪轻轻,便有此见识,实属难得。” 羊徽瑜听到亲戚们对秦仲明的评价 ,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 年迈寡言的羊耽开口道:“王彦云是并州河东士族领袖,与王子雍(王肃)家不合。我们牵连到司马氏,又与王子雍有姻亲关系(王肃之女王元姬的母亲是羊家人,而王元姬是司马昭之妻)。既然秦仲明为人比较可靠,并主动示好,我们不能轻视之。” 辛家、羊家的两个晚辈,立刻应诺长辈的教训。 羊祜问道:“仆听说皇帝要封秦仲明为大将军,被秦仲明谢绝了。目前他只接受了郭太后封的中领军。将来秦仲明是做领军将军、为王家掌管兵权,还是会开府为辅政之一?” 几个人纷纷看向辛宪英。 辛宪英的神情有点犯难,多半因为她也不太了解王彦云、秦仲明二人。 王彦云多年一直在外领兵,很少参与洛阳事。秦仲明更是在几个月前、也还没怎么出现在士林的眼中。一切都太突然了,大伙都没怎么搞清楚状况。 连辛宪英都无法做出评判的事,或许正是魏国朝野目前最关心的谜团。不过无论如何,以王彦云的声望和人脉,必定会被推举出来做辅政。 此时羊耽也叹道:“先帝遗诏的两个辅政,或死或罪,没想到是王彦云来辅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斑驳的阳光 果不出所料,秦亮没两天就收到了胡质的急报,石苞把军队丢在豫州谯郡、人已逃跑。胡质正派人下达军令,把徐州军调回驻地。 这时押解司马昭的队伍、也到达了洛阳,司马昭被直接送进了廷尉监牢。一起来到洛阳的,竟然还有王氏;但王氏的夫君郭淮、自然不会擅离职守同往。 而王凌等一众王家人还没抵达洛阳,但估计也快到了。 三叔王金虎才是王家宅邸目前的主人,而且辈分也稍高。所以接待王氏的人,是王金虎;住在王家宅邸的秦亮,按理只算宴席上的亲戚而已,只不过秦亮经常住在王家宅邸、显得比较亲近。 家宴上没有叫歌女舞姬来表演,毕竟薛夫人的灵位还没撤出前厅庭院、她几岁大的孝子按礼还在服丧期。 虽然王凌、王广、王明山等许多人还没到,但为王氏接风的家宴,也有十几个人。除了王金虎、秦亮、令狐愚,还有好几个女眷也在,包括诸葛淑。 王凌不在这里,外姑婆王氏就是辈分最高的长辈,大伙都让她坐上位。 看着王氏腰身微微扭动着走到上位,秦亮很容易就能想像到她深衣里的长腿,每次在人多的地方见到外姑婆、他的感受总是有点复杂。 众人刚刚落座,外姑婆便转过头、最先笑吟吟地看向秦亮,对他说道:“我明明说的是树林,不是竹林。太原郡的竹林可不多。” 秦亮片刻间没回过神,但很快明白了王氏的意思。 几年前曹爽伐蜀、秦亮也到了长安,他第一次见到王氏,闲谈的时候,王氏便提到了祁县老家的宅子、大概是说要穿过一片树林,她有时在梦里还能梦见。 而一个多月前,王凌秦亮等在起兵之初,曾到处送信、送郭太后的诏令,约那些有关系的诸侯一道讨伐司马懿,不管有用没用、试试又没有坏处!秦亮也知道郭淮不太靠谱,但也写了信给他;外姑婆王氏应该会向着王家,秦亮自然也特意写了信。 信中有些叙旧的内容,提到了王氏说的林子。但当时秦亮的心思都不在上面,便把树林错想成了竹林。 这会儿秦亮自然想起来了,竹林在南方比较多、洛阳这边此时也常见,但在太原应该种得少。 他便恍然道:“对,我记错了。” 王氏带着微笑,与秦亮对视了一眼,轻轻点头回应。 外姑婆是王凌最小的妹妹,看起来与三四年前变化不大,秦亮不知道她的确切年龄,但现在应该确实过四十岁了。她脸上看不出来有皱纹,脸型比较圆润、颧骨不明显,嘴小小的、下巴很秀气,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秦亮隐约还记得她衣裳下面的样子,但想到她的身份,秦亮脑子里边便乱糟糟的。 王氏的眼神幽深,笑容里的含义要比年轻女郎丰富得多,仿佛沉淀了许多回忆。 年纪轻轻的秦亮,却反而理解王氏的心境,他两世为人、心理年龄确实要大不少。人确实是这样,活得越久,沉积在心里的记忆就会越多,不注意调整生活,很容易经常活在过去。 秦亮与王氏会心一笑,但旁边别的亲戚,却听得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雾水。 王氏遂与众人大致解释了一番,正好找到了话题。 秦亮也适时地说了一句:“我没去过王家老宅,不过外姑婆说得很仔细,倒好像已经去过一样。我记得,外姑婆说夏天的时候,那条石路上有斑驳的阳光。” 王氏微笑道:“仲明的记性挺好。” 王氏尤其重视秦亮,令狐愚和王金虎可能猜得到原因,还是因为郭淮。 夏侯玄早就送过书信来洛阳,说明了当时他与夏侯霸想起兵讨伐司马懿、郭淮摇摆不定拖延时间的情况。此事不仅令狐愚和王 金虎知道,当时二叔王飞枭都还没走。 关键时刻郭淮这个亲戚靠不住,这会倒想起姻亲关系来了,他让王氏跟着队伍来洛阳、恐怕正是此意。 大家都知道,不想说破而已。因为王氏是妇人,她确实很难左右郭淮的决定,王家亲戚也不好怪她。 王金虎也顺着话题笑道:“姑可记得,堂屋门口石板上的锯缝?” 令狐愚嘀咕道:“又拿出来说!” 王氏看了一眼令狐愚道:“我怎么不记得?”她说罢看向令狐愚的妻子张氏,“以前我们说好了,等他娶了妻,要把那块石板给他妻子看。” 张氏问令狐愚道:“妾怎么没听夫君说起过?” 王金虎道:“表嫂,他不好意思,哈哈。” 王氏道:“公美(王金虎)挨了打,嚷嚷着说、他还比不上令狐愚一个外人,记着仇呢。” 几个人顿时笑了起来,别的女眷也陪笑莞尔。 令狐愚一副难堪的样子,但其实他可能不是很在意,毕竟都是猴年马月的儿时之事。 这时令狐愚说道:“对,那时候姨母还在太原祁县,年纪也不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氏侧目看了一眼秦亮,又对令狐愚点头道:“我虽是你们的长辈,但跟你们几兄弟年纪差不多阿。” 令狐愚恍然道:“姨母也说过这样的话!有一次外婆只剩一个柿饼了,塞给了我,姨母不高兴,便说我是外人!” 秦亮听到这里,不禁转头看向上位,隐约仿佛能想像到、外姑婆未出阁之前的样子。 王氏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留意秦亮,这时侧目道:“仲明别信他的,我怎么会在意一个柿饼?” 令狐愚“哈哈”笑了起来,笑罢又感慨了一声:“我可记得很清楚,好像才没过去多久。不过我们已经不惑之年了阿。” 白夫人也加入了谈论,说道:“我在青州认识汝二舅的时候,他已经五十了。他要是听到汝的话,或许会说不惑之年真好。” 令狐愚露出了怪异的笑容,点头笑道:“夫人说得有道理!” 秦亮瞬间明白了令狐愚的揶揄。 王凌五十余岁的时候,还能让白夫人怀孕,估计会觉得那时真是美好的岁月。而如今王凌已经七十几了,许多年不近女色,估计已经不行了,哪能比得上四五十岁的光景? 众人便一边饮酒吃菜,一边谈论往事。虽然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家都是亲戚,但长大后便天各一方,最能引起共鸣的话、大概也只有谈论一起经历过的旧事。 热情好客的王金虎不断向亲戚们敬酒,但秦亮怀疑他是自己想喝。 大伙喝了酒之后,厅堂里愈发热闹,越谈越起劲。但最受冷落的,并非那几个地位较低的妾室,反而是王凌的长媳诸葛淑。妇人们可能觉得,现在诸葛淑还是长媳,过几天等王凌、王广回来,恐怕就不一定了。 只有秦亮还时不时地、主动与诸葛淑说两句话。 如同别的宴席一样,中途不断有人离席又回来,王金虎与令狐愚是酒喝多了、不时要去如厕,也有人会在庭院里看看风景透气。 令狐愚在宴席上如厕,习惯性地叫上了秦亮。叔侄二人的关系比以前还好,除了一起并肩作战的经历,秦亮让他不吃毗霜的事、他应该非常领情。 秦亮发觉令狐愚其实是个挺怕死的人,之前曹爽一倒、他就担心得一脸焦急惧怕,可见一斑。 叔侄俩从茅厕出来,在门外的水缸里舀水洗了手,刚走到廊芜上,便碰到了王氏。 三人见礼罢,王氏大方地说道:“公治先回厅堂,陪汝表弟喝酒,他要是没喝够会不高兴。” 令狐愚点了点头,拱手道:“好。” 他应该觉得,王氏找秦亮,肯定是说郭淮的事。 但令狐愚走了之后,王氏却不提郭淮,只说道:“王家幸得有仲明相助,我听到消息的时候,高兴得都哭了两场,仲明有恩于我们阿。谢天谢地,王家总算是渡过了这个大坎!” 秦亮忙道:“仆与王家存亡一体,王家没了,我也活不成,哪来恩怨之说?” 王氏轻声道:“但我心里非常感激仲明,还在长安刺史府的阁楼上时、我就独自想过,无论卿让我做什么来答谢,我都心甘情愿。” 秦亮怔在原地。王氏抬起头,默默地仰视着他的脸,接着又道:“可我一个妇人,也做不了多少事。” 毫无意外,秦亮顺着王氏的说辞,便想到了那种事。王氏当时双目紧闭的神态、模样都隐约浮现到了眼前。 当初秦亮是因为对郭淮恼怒、一时糊涂才轻辱了王氏,但现在秦亮在意的已不是郭淮,而是令君。令君虽然不管他找妇人,但王氏的关系也太奇怪了。所以秦亮觉得,好像不太应该与王氏继续纠缠。 就在这时,王氏红着脸小声道:“仲明想到哪里去了?一会别人看到了可不好。” 秦亮这才察觉袍服有点异样,忙深吸了一口气,尴尬地稍微整理了一下。 王氏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道:“卿不要乱想,我在洛阳住不了多久,便得回长安去。” 秦亮听到这里,不知道她的意思是让他乱想、还是反之。他只得随口客气地说道:“外姑婆难得回来一趟,可以多住一些日子。” 王氏叹气道:“父母不在之后,娘家便不再是妇人的家,哪能住得太久?” …… …… (感谢书友“用户77321119”的盟主。) (本章完)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各显神通 两人在廊芜中交谈时,气氛有点难以言表。秦亮在大魏朝这么长时间了,早已带入了年轻的身份,但面对王氏时、感觉又很奇怪,王氏这样年纪的人,看他的目光却带着仰慕。 既有长辈那种母性的关心、为他的成就赶到欣慰,又有仰慕的目光。心理定位非常混乱,秦亮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与王氏交流。 但不管怎样,王氏的性格温婉,秦亮对她挺有好感;她也一直对秦亮很好,不管是在长安刚见面时、以亲戚关系的照顾,还是别的一些微妙的情愫。只是对她的丈夫郭淮,秦亮确实没有好印象。 王氏也愿意对秦亮倾述一些内心的想法,她接着说道:“妇人便是这样,出生就在自己家,父母不在了、这里便只是亲戚家。” 她抬头看着秦亮,又小声道:“汝外姑公也让我很心凉,但又有什么办法?如果郭家出了什么事,我们母子以后在王家人面前、也会抬不起头。大家只会把我当成郭家妇,是不是看得起我、都是看郭家的家势。” 秦亮这时才感觉到,王氏这次回洛阳、确实是要为郭淮做说客。 但王氏说得很真诚,处境确实是她说的那么回事。 秦亮想了想,以如今的形势、自己不可能按照喜好去为所欲为。他再怎么看郭淮不顺眼,郭淮也是长期在西线作战的大将,熟悉当地人脉地理,有丰富的经验。 如果稍微不慎弄出什么事来,郭淮手下还有许多旧部,蜀汉姜维正在汉中盯着呢!抓司马昭、司马师的时候,魏军已经在斜谷发现蜀汉斥候了。这时候若有郭淮用心维持西线防务,肯定能省事不少。 秦亮在洛阳的局面都没弄利索,如果此时带兵去西线、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秦亮便道:“外姑婆且放心,郭将军这次不会有什么事。” 王氏“唉”地叹了口气:“人要活在世间,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阿。” 秦亮听到这里,感同身受地点头道:“确是如此。” 王氏还想说什么,却见门楼那边有人沿着走廊过来了,她便没再多言。 来的人是饶大山,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山上前向二人揖拜,然后在秦亮身边低声道:“河南尹来了,昨日将军吩咐俺请的人。” 秦亮恍然道:“我忘了还有这事。”他转头道,“请外姑婆先回宴席上,我去见个人。” 王氏点头道:“仲明去做自己的事罢。” 秦亮遂与饶大山一起快步走出了门楼,只见河南尹傅嘏已经等在外面了。秦亮从来没与傅嘏交谈过,但看着有点眼熟,多半是以前在朝堂上见过、但没人引荐。 当初秦亮还在做校事令的时候,傅嘏好像是黄门侍郎,上朝的时候会去的。只见傅嘏是个三四十岁的壮年人,浓眉大眼、肌肉紧实,颇有点勇武之相。 傅嘏倒是认得秦亮,立刻揖拜称“秦将军”。 秦亮上前还礼,说道:“正巧有个长辈来洛阳了,令狐将军、王公美将军都在前厅,但还有各家的女眷,不太方便引荐兰石。” 傅嘏见秦亮挺客气,忙拱手道:“仆叨扰了。” 秦亮道:“是我有点事,想劳烦兰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傅嘏痛快道:“将军何事,但说无妨,仆只要能办到,必尽心办妥。” 秦亮道:“我们到厢房里谈谈?” 傅嘏脸上没有笑容,但心情应该很好,而且态度十分痛快。 因为傅嘏站错了位,如今秦亮对他挺客气,他当然会如此反应。 正如秦亮以前对魏国朝政的理解,官员出仕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送钱和找关系的方式最常见。傅嘏也不例外,他以 前走的是陈群的路子出仕。 陈群与司马懿虽同为文帝“四友”,但两人以前其实有竞争关系,相互说坏话攻讦的事不少;不过陈群活得没司马懿长,陈群一死,其势力便完全比不上司马懿了。因此傅嘏先是与曹羲来往。 不料傅嘏好死不死,有一次说同党何晏的坏话、被何晏知道了。于是何晏便找了个借口、将傅嘏罢官……反而是司马懿的人,何晏那个吏部尚书不好搞。 曹爽知道后,又要把傅嘏重新启用。但曹爽慢了一步,傅嘏还未赴任、司马懿便拉拢了傅嘏,让他做了太傅府的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加上司马懿拉拢陈泰之后,实际上已在慢慢整合陈群留下的人脉,傅嘏遂投靠了司马懿。 曹爽玩完之前,河南尹是李胜;李胜大概是先做河南尹、等着外任刺史的局面,但他没等来升官,而是直接被司马懿砍了。 于是傅嘏一个多月前被司马懿任命为河南尹,此人算是司马懿的人。 河南尹管的地盘相当于一个郡,以前本来也叫河南郡,但这一郡之地是包括洛阳城的中枢地区,所以是个很重要的位置。 秦亮并未谈官职的问题,只是说道:“洛阳有个五斗米教的道士叫朴罡,曾向廷尉府检举了蜀汉奸细袁师真。但后来雍凉都督那边要用袁师真、向蜀汉交换一些重要俘虏,朴罡却擅自把人莿杀了! 即便袁师真是奸细,但怎么处理是官府的事。朴罡一个道士,竟敢替官府行使司法之权?还望兰石找陈本调出简牍,查查朴罡的违法之事。” 傅嘏听到这里,有些诧异和不解,因为道士杀人根本就是件小事。但过了片刻,他的神情又露出了恍然之色,立刻拱手道:“仆三日之内,便可向秦将军回禀!” 秦亮点头道:“兰石应是有才能之人,我且静待音讯。” 傅嘏起身拜道:“秦将军今日有客,仆便不多留了,待整理好案情,再来拜见。” 秦亮送他到门外,相互再次揖拜告辞,然后叫饶大山送人出门楼。 刚才谈的、就是陆凝的事,本来秦亮还没顾得上。就是因为他想到了河南尹是重要的职务、想见见傅嘏,才忽然想到,可以顺便把陆凝的事给解决了。 这个套路,跟对待青徐都督胡质是一样的。只要让胡质开始帮自己做事,相互之间便会渐渐产生信任感。 既是一种试探态度的方式,比如胡质若想继续跟司马懿站在一起,他根本不会听从秦亮的意思、去对付石苞;又是一种人情,因为秦亮现在是中领军、没有录尚书事,他管不了都督,也管不了河南尹,别人帮他做事就是给人情和面子。 傅嘏也是一样的,秦亮召他见面,然后叫他帮自己做具体的事。他只要愿意做,态度便不言而喻了。 (本章完)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六章 路与河 家宴持续到了下午。秦亮又见了几个属官部将,在前厅用过晚膳、才回到东边后面的庭院。 这处庭院便是王令君以前住的地方,一向都很宁静,鲜有人到这里来。不过此时已进入三月晚春,天井中的草木渐渐繁茂,虫子的聒噪也多了,尤其是在傍晚时分。 秦亮听着周围笼罩着的声音,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不过他很快明白,也许自己感到焦躁、紧张,不是因为这点声音,而是心里知道、王凌快到洛阳了。秦亮无从知晓王凌等人此时的想法。 秦亮自忖、这段时间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一边抓住洛阳兵权,一边也很慎重,给自己留下了迂回腾挪的空间。 但随着关键时候的临近,他仍会想得比较多。此时的局面还是比较复杂的。 伊阙关大战之前,秦亮曾劝身边的大将,事情已在眼前、不用想得太多。大概只是一句废话,秦亮劝别人时,自己能不能做到、还两说呢。 不过相比司马懿大敌威胁之时,秦亮现在的处境、其实已经改善了很多。 无论形势如何发展,王凌不可能把他自己的嫡孙女、女儿一起诛了罢?秦亮想到这里,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想来王凌甚至连秦亮也不好动,天下人都知道谁打下的洛阳,如果王凌那么干、谁还敢帮他做事?从王凌对待王基的情况看,他应该也不是那种人。 而且没有秦亮,王凌至少控制宫廷的难度会很大。七十几岁的王凌,是不是还能效仿曹丞相另起炉灶、独揽乾坤?反正连曹爽也没信心做到,否则曹爽早就那么干了。 所以王凌此时最好的选择、还是要团结好内部,否则只会让外人有可乘之机。别说魏国内部,便是吴蜀的军事压力、搞不好也能摧垮执政的威望根基。 秦亮在走廊、天井亭子之间走来走去,好像安静不下来。 旁边就是王令君的卧房。秦亮从门前走过时,想起了他与王令君、玄姬在这里的许多个夜晚。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希望有一个不用焦虑、不担心朝不保夕的出身,只要与令君玄姬厮守在一起、余生就很满足了。 但如今回头再看,只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万事万物都是运动发展的过程,初中教科书上就有这个道理。 不过人有时候总会有一些愿景罢了,是不是能做到并不重要。 秦亮干脆在门口檐台的石头上垂足而坐,脚踩到了天井中的石板上。他不像一些人随时注意自己的仪态,有时候他的举止很随意。 他甚至反手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仰头看天。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但天井里被高墙阻隔、已经笼罩在阴影中,唯有中间的敞亭顶部还有明亮的阳光。 庭院里有人,吴心和两个女郎就在视线内。秦亮这样的姿势,她们都在悄悄观望。 吴心在中间的亭子里,这时也在默默地关注着秦亮。她其实是个对人的情绪、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的女郎,只不过很隐忍不喜欢表现自己,秦亮有时候会忽视她。 秦亮便看着吴心,忽然开口闲扯道:“我有时候会想到一队在远路上行驶的车队。” 吴心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靠近过来。 秦亮寻思了一下,又道:“周围都是荒郊野岭,什么都没有。马车里特别颠簸难受,我就从马车上下来想歇一段路,结果车队走得很快,我怎么也追不上了。” 吴心轻声道:“那便不能歇。” 刚认识吴心的时候,秦亮以为她是因为在监牢里遭了罪、才声音沙哑,但她一直的声音都有点沙,难怪不太喜欢说话。 秦亮点头道:“是阿。” 这时吴心竟然主动说道:“我也经常会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秦亮本来就是个 愿意倾听的人,吴心又很少说这些话,他便再次点头,懒洋洋地坐在石头上听着。 吴心观察着他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道:“便是一条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很难走。周围很破败,零落有几间茅草屋,土路旁边还有道高坎。” 秦亮问道:“这么详细,应该真的有这个地方罢?” 吴心点头道:“我很小的时候住过那里,后来校事官刘肇被抓后,我与兄长又回去了一次、住了一段日子。” 秦亮望着树梢,很快就想像出了吴心描述的地方。 女子确实好像更敏感细腻,总是能记住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王氏描述的祁县老宅的树林、斑斑点点的阳光,秦亮也能想像出来。吴心说的那条路,亦是如此。 吴心的声音轻轻道:“那条土路不好走,但通向徐州的大路,沿路走下去、便能到达繁华的洛阳。” 秦亮转头看着吴心,似乎能理解她的感受。 吴心与他对视了一眼,轻声道:“我们没告诉过别人,那地方虽然贫瘠,但是我们的出生之地。即便在外面呆不下去了,还能回到那里,日子苦一些而已。” 秦亮笑道:“我尽量别像刘肇一样,卿便不用再回去了。” 吴心摇头道:“我已经过不惯那种日子,什么都不方便,茅草屋里的泥地、打扫不干净,缺水,夏秋时节蚊虫也多。将军若到了那个时候,我愿意先将军而死。” 秦亮又强笑了一下,道:“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糟糕。” 他很快收住了笑容,恍然道:“卿说起那样一条路,我倒想起了一条河。平原郡秦家庄园旁边,那条河叫鸣犊河,曹昭伯派人征辟我的时候,出仕之前我也在那条河边站了很久。” 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记得那天在下雨,河面上朦朦胧胧的。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心情确实有点复杂。去洛阳,也是要过鸣犊河。” 秦亮随口道:“不过长兄家有庄园,条件倒没那么差。” 吴心道:“过得好的豪族,谁会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秦亮点头道:“那倒也是。” 想来他在大魏的出身算好的,吴心那种出生,若从阶层上看、应该有点像秦亮前世的老家。 就在这时,吴心的手下从门楼那边走来,揖拜道:“将军,有个妇人自称是将军的外姑婆,正在门楼外。” 秦亮立刻道:“请她进来。” 女郎道:“喏。” 秦亮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吴心:“郭淮之妻,应该是为了郭淮的事。” 吴心一脸漠不关心的神情,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回应。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七章 无望的等待 来访的人正是王氏。她进了门楼之后,很快就在走廊上、看到仲明迎接她来了。两人揖拜见礼,寒暄了两句,然后沿着走廊继续往里走。 王氏并不想这个时间过来,但在白天时、秦亮身侧总是有人,他一直都在前厅或府门那边。 好在今天的晚膳比较早,看屋顶上还有夕阳的阳光,太阳还没下山。 不料秦亮把王氏请到了阁楼下面的厅堂。她立刻想起了长安刺史府的那座阁楼里、发生过的事。她不禁侧目看了秦亮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 秦亮应该不是故意的,这庭院里能待客的地方,大概只有这座阁楼要宽敞亮堂一些。 王氏心里明白,自己与秦亮的关系很奇怪,万一被人知道、在亲戚们面前还怎么做人?更别说王家、郭家都是要脸面的士族,她这种违背礼法|伦理的事一旦败露、根本没脸活下去。何况她还有了几个孩子,牵涉确实太多了。 秦亮或许与她的感受差不多,他肯定也知道不应该,所以表现得很克制。 但不知道为什么,王氏仍然忍不住想引誘他。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看到秦亮冲动的反应,她就有一种难言的快意,仿佛自我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又好似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老,人生还未走到后段。 王氏当然知道自己的姿色风韵犹存,但仲明不是别人,他是文武双全、身材相貌俱佳的年轻儿郎,二十多岁已经是名满天下的英雄。每当察觉到仲明火热的目光,王氏就觉得自己不比任何年轻女郎差,人生仿佛还有颜色。 她并不入座,只在厅堂里踱了几步,便问道:“这里就是令君出阁之前、住过的地方罢?” “对,我也经常住在这里。”秦亮道,“君没有来过?” 王氏苦笑道:“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回来了。”她说罢看向楼梯入口。 秦亮很细心,马上邀请道:“请君到阁楼上观景,高处看得远一些。” 王氏的神情顿时有点异样,小声道:“只是看风景?” 她说出口之后,脸上便感觉一热,这不是故意在暗示仲明吗?但她并非处心积虑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果然秦亮怔了一下,似乎马上就想起了许多事。他没说什么,只得点头回应。 于是两人便沿着木梯往楼上走。王氏走在前面,她在狭窄的木梯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仲明正在盯着自己后面细看。两人对视了一眼,王氏又回过头来,加快步伐往上走。 王氏穿着青色的深衣,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很矜持。但这身深衣不算宽松,而且晚春时节也挺暖和了、柔软的绸缎料子有点薄,爬楼梯的时候,腰身自然摆动,她修长的腿、比较宽的髋部轮廓线条很明显,必定都能被秦亮欣赏到。她的背上也仿佛能感觉到秦亮的目光。有些事只要发生了,根本没办法忘掉,即便彼此都不再提起,关系也无法回到当初。 走上了阁楼,王氏心里已有点乱了,便走过去,径直推开了木窗。笼罩在庭院里的噪声、仿佛一下子涌进了阁楼,下面的人、此时自然也能看到阁楼上窗边的情形了。 秦亮似乎暗自呼出了一口气,二人便只能一起看着庭院里的景色。天井中的草木,已经渐渐繁茂起来。 王氏轻声道:“庭院好像都差不多,我都分不清究竟是在长安、还是洛阳。尚在长安刺史府的时候,我也几乎天天都在那座阁楼上呆着的。” 秦亮顺着王氏的话,沉声道:“呆在那里做什么?” 王氏随口说了一声:“等死。” 只见秦亮一脸意外地看着自己。 王氏这才意识到,虽然当时的心境、自己不知道想了多少遍,但秦亮并不知道,刚才她的话确实有点没头没尾。 她便蹙 眉解释道:“那时汝外姑公认定,你们起兵必定会败。王家会被诛三族,我也在其中,不就是在等死吗?汝外姑公还是挺有见识的人,我当时很相信他说的话。” 秦亮的声音道:“起初很多人都不看好,扬州刺史诸葛诞还径直跑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说还好,一提起那些事,王氏心里便百感交集,印象实在太深了。 王氏神情复杂地说道:“他亦已给我安排好了。叫我等着王家败亡,然后死了、有孩子祭祀。他觉得这样挺好。” 甚至王氏自己也觉得,为了孩子们能避免灭顶之灾,她可以坦然接受。 道理是这样,但她仍然忍不住、整天都活在绝望与恐惧之中,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也平静不下来。那种蚀骨的感觉,难以言表。她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有人说有阴间、或者地府,但谁也没真正见过。越不知道,她便越是害怕惶恐。 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就她一个人要去陌生的地方、面对神秘的未知,王氏更是不知所措。 郭淮那些日子也没理她,大概是因为与一个死人说太多没什么用。王氏便整天在那座阁楼上寻思,几乎日夜都在琢磨究竟有没有地府。 有时候她干脆觉得,自己多年前就已经在等死了。一生渐渐走到后半段,寡淡无味、毫无期望,等着的无非就是安稳的终点,有孩子送终、以后有人祭祀。 “这……”秦亮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王氏抬头看着秦亮的脸,不禁问道:“仲明也觉得有什么问题?” 秦亮皱眉道:“在我看来,明知要死、等着那一刻到来,应该是一种酷刑。有些刑罚的设计,就是用这种思路,利用人的求生本能。” “是吗?”王氏忽然冷笑了一声。以前她想起阁楼上的事、还很愧疚,现在却没多大感觉了,最多也只是有点后怕而已。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又问:“仲明能明白我的感受?”秦亮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也亲身经历过。” 王氏看着他年轻的脸,手臂胸膛上的线条、散发着生命活力,忽然好想抱着他。 但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随便,终于忍住没扑到他的怀里,只是喃喃道:“我反复哀求过他,让他出兵帮助二哥。但他说没有用,还会害了孩子们。我心里明白他说得有道理,实在也没有办法说服他。只是等死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冷。” 王氏转过身,双臂抱在前面、回味着那时的寒冷,衣襟也被她的动作压得变了形状。这时她忽然感觉腰间一热,低头看了一眼,秦亮已把滚热的手掌放到了她的身上。秦亮的声音道:“好一点了吗?” 王氏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好在腰身在窗台下面。 接着秦亮便把手轻轻沿着衣襟折叠合拢的地方、往里面伸,没一会儿王氏的肌肤、便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手掌的热度和触觉,手掌缓缓地沿着她柔软光滑的肌肤、慢慢往上移动。王氏仍然没有动弹,只是脸有点烫了。 她终于伸手拽住了秦亮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了出去,然后转头看向阁楼上的小房间。秦亮会意,立刻弯腰去搬几案旁边的筵席。他抬头看了王氏一眼道:“筵席下面的垫子挺软,膝要好受一点。”王氏的眼前浮现出了场景,顿时觉得呼吸都有点艰难。 她当然也知道后果严重,上次在长安就下定决心不再纠缠的,但一见到秦仲明,她又很期待,刚才只是感觉到他的手掌热度,此时深衣里已凉飕飕的。其实没见面之前,她就在想。郭淮叫她来洛阳的时候,她不知道多高兴和期待,只是嘴上说兵荒马乱、表现得不情愿而已。 王氏心里乱糟糟的,声音也变得异样,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们这样确实不太好,不过我在洛阳住不 了几天,也很少回来。今天答应仲明之后,之后别再这样了好吗?” 秦亮拿起垫子,点头道:“好。”王氏遂红着脸跟着他走进了旁边的小屋,她又好心道:“仲明也不用太担心,这种事,身败名裂的多半是妇人。我会说是自己引誘了仲明。” 秦亮有点动容道:“君对我很好,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发生。之前在长安,本来就是我犯的错,万一事发,我也不可能让君独自承担。” 王氏悄悄说道:“没关系,我心里很感激仲明,卿不知道、我听说你们赢了有多高兴。今天只要仲明快活,你叫我怎么做都可以。” 秦亮沉声道:“先前在前厅庭院,君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阿。” 不管怎样,这是一个难忘的傍晚。那种放枞的心情,仿佛能释放与忘却一切忧郁苦闷,甚至责任,身心都变得十分轻松。毫无隔阂的喜爱与被喜爱,让人不再有孤单面对的恐惧。她觉得自己变得年轻生动,甚至比往昔的感受还要憿动,急速的心跳之中,滋味铭心,一切都变得五彩缤纷。宛若冲散了寡淡无味的人生,感觉有了起伏,光阴有了急切的期待、心动与喜悦之情。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八章 殿下的诉求 郭太后回到皇宫已有数日,她依旧住在宫城北侧西游园的灵芝殿内。西游园本不是皇宫主体区域,宫室建筑比较少,不过太后不像皇帝、有许多妃嫔要安置,郭太后觉得这地方挺不错,视线开阔、风景还比昭阳殿那边好。 这次回到皇宫,宦官宫女们更加敬畏郭太后。人们此时还以为、郭太后的靠山是王凌,而大家都在私下议论,王凌要成为新的权臣了。 但在郭太后心里,有实力的人里面、最可靠的当然只有秦亮。 然而此时秦亮与王家尚未确定權力分配,郭太后还在等待。她的叔父、从弟上书求见,她暂时也没急着见面,需要等情况确定了,她才好与郭家人谈谈。 于是郭太后这几天没管太多事,只是换了身边的一些人。把那些她之前觉得不可靠的宦官宫女、送到西南的永宁宫等处,又提拔了几个以前亲近的人。 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从廷尉府回来后,痛哭流涕,祈求郭太后宽恕。他以前是投靠曹爽的人,现在曹爽全家、亲信党羽全都死了,郭太后不想太难为他。 最重要的是,张欢回宫前去见过秦亮,转述了秦亮提醒他的话、郭太后与皇帝是有区别的,要他效忠郭太后。郭太后听到这里,便依旧让张欢继续做大长秋的谒者令。 原先那个总是给郭太后讲述洛阳发生的事,讲得惟妙惟肖、还有神情动作的宦官,名叫黄艳。郭太后也予以重用,让他掌管西游园、华林园的事。 就在这时,皇后甄瑶又从昭阳殿来到了灵芝殿。如同往常一样,甄瑶一脸怨气,眼睛红红的。她才十几岁,就变得跟怨妇似的。 郭太后顾及她的脸面,立刻屏退了黄艳等人。 宦官宫女一走,甄瑶果然就哭哭啼啼起来,拿着绢帕只顾抹泪。 “皇帝又打你了?”郭太后忍不住问了一声,俯身仔细看甄瑶的小脸,却看不出有什么伤,眼睛红应该是她自己哭的。但郭太后把手轻轻放在甄瑶的削肩上、想安慰两句时,甄瑶便疼得身子一颤。 郭太后蹙眉,一把拉下她的交领,便见她的胸口、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甄瑶急忙拉起蚕衣遮住,看了一眼郭太后,委屈道:“连一个美人也嘲笑我。” 郭太后不知道、她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问了一句:“哪个美人?” 甄瑶瞥了一下嘴道:“张美人。”她接着哽咽道:“我也想顺着陛下,愿意讨好他,却不知道他为何那么恨我!他连我阿父也辱骂。” 曹家人本来就不在乎孝道、皇帝骂甄瑶的父亲很正常,但这句话倒提醒了郭太后。 郭太后仔细看甄瑶,长得年轻水灵、样貌相当不错。甄瑶是文昭皇后甄宓的侄孙女,在挑选皇后的时候、便有老宦官说她的眼睛和嘴长得像文昭皇后;而文昭皇后可是天下闻名的大美人。皇帝为什么会嫌弃甄瑶? 郭太后踱了几步,寻思皇帝难道是对甄家不满?甄家人确实与皇帝不亲近,尤其的甄瑶 的父亲还做过曹爽的属官,后来跑到魏郡做地方官去了,几乎不与皇帝来往。 若按照东汉的做法,皇帝为了巩固权力,外戚、宦官是最容易依靠的力量,在大魏这两股势力已经完全不行,接着连宗室也衰微了。但皇帝曹芳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力量,所以对外戚有想法? 郭太后不敢确定,毕竟曹芳才十几岁、他真的会想这么多事? 这时郭太后又回忆起了几天前的事,皇帝虽然带着车驾、大臣出城迎接她,但表情淡漠、寡言少语。当时郭太后当众故作感动抹泪,曹芳却毫无反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眼神也很不对劲。还有两三年前的事,郭太后因为母亲祭日伤心,饮食不思,曹芳却还在旁边冷笑,让郭太后尤其寒心。 此时郭太后看着 哭哭啼啼的皇后,她不禁紧蹙黛眉,对皇帝感到有点头疼。 曹芳毕竟是郭太后的养子,有名分,其实郭太后很想与他好好相处,愿意看到他好生保住皇位。但曹芳不太领情,似乎对郭太后还有怨气。 郭太后知道自己有私心,对待曹芳当然没法像亲儿子一样,但曹芳把她当仇人似的、确实是冤枉了。 这时甄瑶的声音道:“母后管管美人张氏、禺婉罢,她们借着陛下宠爱,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一直说我的坏话,看见我被打骂、她们就一脸高兴,太气人了!” 郭太后看在从弟过继给甄家的情分上,好心提醒甄皇后:“我可以惩罚她们,但皇帝会更恨你。” 甄瑶又怨又气,咬着贝齿道:“陛下打骂我,他是我的夫君,我可以忍。但张氏、禺婉算什么东西,我真打死她们!” 郭太后听到这里,便道:“卿随我去昭阳殿罢。” 于是郭太后召来黄艳准备车驾,带着皇后,以及张欢等一众宦官宫女南行。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一众人来到昭阳殿后面的长廊时,听见宦官说、皇帝在后面西侧的凉风阁。于是郭太后又带着人从长廊上返回,来到西侧的庭院。 果然看见曹芳在廊阁之间的空地上,他竟然在练剑!旁边的美人张氏、禺婉等人正在抚掌叫好。 宦官喊了一声:“皇太后殿下驾到!” 周围的人纷纷跪地,曹芳竟然拿着剑迎面走了过来。 谒者令张欢忙大声道:“皇太后殿下在此,请陛下把剑放下。” 曹芳却不听,只是把剑揷到砖缝里,姿态潇洒地揖拜道:“拜见母后。” 郭太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剑,虽表现得面不改色,但看到明晃晃的剑锋,她仍然能想起曹家皇帝们的可怕。文帝执政时,每年因为“妖言”杀的人就上万,明帝也嗜杀,不管是后宫还是大臣,看不顺眼就杀! 曹芳虽只是明帝的养子,但从小耳濡目染,恐怕对武力尤其迷恋。难怪他不听劝,既要学骑马、又要习剑。 郭太后没理他,径直迎面走了过去。刚投靠了她的张欢表现得尤其忠心,紧张地跟在旁边,用身体护住郭太后 。因为皇帝的剑杵在地上、就在其手边! 郭太后却没表现出惧色。曹芳又没疯,她不信曹芳敢当众弑母!养母也是母。 一行人从曹芳身边走过时,曹芳果然抬起头,狠狠瞪了一眼告状的甄皇后。 郭太后侧目发现了曹芳的眼神,心里顿时十分生气,她也不好责骂皇帝,便指着皇帝宠爱的张氏道:“汝在皇帝身边,不修德性,谗言皇后,以下犯上,来人,把她抓到暴室处死!” 暴室其实晾晒丝织品的地方,但惩罚甚至缢杀宫女,经常都在那里。加上院中有许多布挂在风中飘来飘去,宫女们认为那地方闹鬼,最不愿意当值的地方、就是暴室,太吓人了! 黄艳等宦官立刻冲了上去,张美人见状吓得脸色煞白,惶恐道:“陛下救妾,陛下……” 曹芳急步上前,追到郭太后的面前,急道:“母后,所有事都是我所为,与张美人无关阿!” 郭太后道:“皇后贤淑知礼,汝疏远她,却被这些小人所惑,我岂能坐视不顾?” 曹芳的眼睛里露出了恨意,但还是坚持求情道:“请母后饶她一命。” 郭太后的目光从曹芳脸上扫过,察觉了曹芳看自己的眼神。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了,遂对张美人道:“皇帝为你求情,我且饶你一命,好自为之罢!把她拖去暴室,杖二十。” 宦官黄艳道:“喏!” 张美人仍然在讨饶:“饶命阿,妾受不了杖打,陛下救我!” 曹芳 转头看着张美人被人拉走,欲言又止,终于没再吭声。 母子二人默默相对,郭太后忽然看着曹芳、发出“唉”的一声。 面前才十几岁的曹芳,虽然不是明帝的亲生儿子,但郭太后竟然仍能感觉到,他身上隐约好像有文帝、明帝的影子。 郭太后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说他不知死活罢,他确实是皇帝。皇帝不甘于现状,想学习他的祖辈父辈,欲有所作为,好像也算不得多大的错。但曹芳毕竟七岁就登基了,到现在才十四岁,懂一些东西、又不全懂,半懂不懂的作为、看得人着急。 而郭太后终究不是亲母,还被他怨恨,所以只有叹气而已。 其实曹芳之前对控制他的宗室曹爽也不满,十几岁的孩子心机也没那么深、郭太后在宫里当然能察觉。但曹芳应该还没有意识到,此时他的处境、比曹爽在时还要凶险得多。 曹芳的眼神冰冷,显然不信任郭太后。郭太后看在眼里,也觉得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大的权势、什么都能管,她只得先顾好自己。现在她最大的诉求,便是新的权臣里面、须有秦亮! 不仅是因为关系紧密,她也相信秦亮掌权、自己的待遇必定不会太差。几年前,宦官黄艳说起、秦亮怎么对待被曹爽劫走的先帝宫妇,郭太后便觉得秦亮会把妇人当人看。 郭太后遂不想多说,只说道:“皇帝自己保重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晚宴之前 勤王之役的轰轰烈烈,早已随着二月间的结束而消逝。 三月上旬却不是一个开始,反而像是在过渡,从春夏之交、过渡到夏日炎炎。 在王凌抵达洛阳之前,秦亮就搬出了王家宅邸,暂且居住到皇宫南边的领军将军府。 因为王凌要回来了,如果秦亮再把自己的亲信军队驻扎在王家、似乎不太妥当。而原先曹爽送给秦亮的院子,是有点太简陋;秦亮还得见一些官员,乐津里那宅子确实会显得很没气势。 已就任中领军的秦亮,暂住领军将军府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王凌的一大队人马、走的还是南边那条路,从颍水、经讨虏渠到汝水,然后北上伊水,走宣阳门进城。 此前王飞枭率军南下去扬州接任都督,也走的是同一条路。王飞枭必定与王凌父子见过面,应该一起谈过事情。 接着王凌到达洛阳的前一天,王金虎也提前迎出了城、在新城县住了一晚。王家父子几人先后都见过面、显然又有意见交流。 王凌应该已经知道了洛阳的状况。秦亮调兵占领城中各处要害之地,安抚朝臣,又请诏令稳住四方诸侯;他则只接受了中领军的任命,并且此前一直住在王家。 果然洛阳众官、皇宫宦官等一群人在城门口迎接到王凌时,王凌见到秦亮,便说了一句:“仲明忠勇。”显然对秦亮的所作所为、还是挺满意的。 王凌入城后,当晚便设家宴,邀请秦亮、令狐愚以及王家人参加。 秦亮先回领军将军府,随后便带着王康、饶大山、隐慈以及一队将士随从,早去了王家宅邸。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前厅门楼,刚走到廊道上,便遇到令君与玄姬从一间厢房里走了出来。于是三人见礼,欣喜地相互打量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她们出来的那间屋子,忽然醒悟,以前玄姬总是能在门楼附近“偶遇”秦亮,估计呆的地方、就是那间屋。 玄姬察觉他的眼神,忽然倒有点羞涩不好意思的样子,看来秦亮猜得八九不离十。 光天化日之下,令君也只能规矩地站在走廊上,轻声问道:“夫君住在领军将军府?” 秦亮点头道:“只是暂住那里,里面人多眼杂,我与隐慈等许多将士都住在同一个庭院。令君与姑先在王家住下,等今晚我与外祖等商议好官位,安排好之后、再过来接你们。” 令君抿了一下小嘴,说道:“好罢。”玄姬也看了秦亮一眼,轻轻点头。 秦亮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不禁小声问道:“昨晚三叔就去新城县了,外祖等人说了什么吗?” 令君道:“祖父、阿父、三叔、四叔在县寺邸阁楼上呆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果然最适合密议的地方,不是楼上、便是地下券洞。王凌显然不喜欢地下室,因为他都七十几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躺在地下。 自己人之间、必定会谈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秦亮大概都能猜出一些。 说不定还谈到了皇位的问题!权臣往上一步就是皇帝,秦亮都能轻易想到,如果王家父子数人全都没想过的话、实在不太可能。 但正如秦亮的慎重,最后这一步很可能变成一个陷阱,古往今来倒在这段路上的人、不知有多少。王凌、以及长子王广,是不是有信心排挤所有有实力的人、独揽乾坤? 王家虽然人脉也很广,但做权臣其实比司马懿差不少。因为司马懿的老巢河内郡、就在洛阳北岸,而且多年在洛阳中枢做官,已经经营了多年。王凌则几乎一直都在外面做诸侯。 令君的声音又道:“他们下来后,我见过阿父,他不愿意与我多说。不过我提醒过阿父,若无夫君,王家此时已经灭族了。阿父也点头认我的说 法。” 此时偏西的阳光正映照在庭院里,王令君的眼睛里、隐约泛着明亮而异样的光辉。秦亮听到这里,顿时有些动容,不禁看着令君秀丽清纯的脸。 王令君接着说道:“我还告诉阿父,夫君娶我之前,便已预见到司马懿会对付王家、王家有灭族之危。但阿父只是笑着摇头,似乎不太相信、我在夫君心里有那么重要。” 秦亮点头道:“很正常。大多士者,谁会把妇人看得那么要紧?” 令君的站姿端正,脖颈挺拔,但神情已有些异样,她秀气漂亮的小嘴终于再次轻启,低声道:“我当然会站在夫君这边,但我不想看到两家生出间隙。” 玄姬的声音也道:“仲明已经做得挺好了,王家人应该会领情的罢?” 秦亮心里一暖,好言道:“卿等不用太担心,应该还不至于有什么事。”他又转头看向玄姬,“姑与令君都相信我,我能尽量把事情办好。” 就在这时,令君与玄姬都向秦亮身后看去,秦亮扭头一看,只见令狐愚也早早来了、刚走进门楼。 三人停止了交谈,待令狐愚走近,便向他揖拜见礼。王令君称“表叔”,玄姬叫“表兄”,令狐愚也拱手还礼,寒暄了两句。 令君道:“我们正要出门楼,一会晚宴再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于是几个人告辞道别,令君玄姬往门楼那边,秦亮与令狐愚一起沿着廊芜走。 秦亮与令狐愚的关系很好,但终究只是亲戚,谈话的内容和方式、当然与王家父子之间不一样。 令狐愚径直问道:“我们让殿下给汝外祖封个什么官好?” 秦亮也痛快道:“我建议是大将军。” 令狐愚听到这里,一时没有吭声,好像还在琢磨。 而秦亮早就琢磨过了:先把王凌推到最高辅政的位置,表明自己拥护王凌的态度,然后便尽量多地为自己争取实权! 大将军往上,还有三个地位更高的官位,大司马、太傅、丞相。 丞相没人会做,曹丞相的故事摆在那里,谁做丞相、等于是告诉天下人:我要篡位了!后面真有准备篡位的人、也没必要做那个丞相。 而大司马、太傅这种官位,二十多岁的秦亮与三四十岁的令狐愚,不可能去做。 所以王凌一旦当了大将军,那他就是最大的、而且有实权。 令狐愚估计也琢磨明白了,看了一眼秦亮道:“挺好。我还以为,二舅可以做大司马或者太傅呢。” 这样的话,秦亮就有机会做大将军了。他当然也想过这样的可能,但终究还是决定放弃,否则他就不用那么小心地避嫌、先前连大将军府外面的别院也不去住!免得被人猜忌。 令狐愚也是明白人,他打仗用兵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高招,实属平庸的水平。但令狐愚挺懂佂治,他做大将军府长史时、秦亮就看出来了。 二人沿着走廊到了北边的台基上。这时秦亮发现,上面薛夫人的灵堂已经撤走了,而前两天灵堂还在这里。 不过想来也很合理,王凌王广等人已经不用服丧,只有王广那个几岁大的儿子、要为先母服丧三年,把灵堂搬到王广住的庭院去就行,没必要再继续摆在前厅。 秦亮与令狐愚没去之前摆灵堂的屋子,而是走到了阁楼下面的厅堂,到里面入座。 没多久,王凌、王广、王金虎、王明山也来到了前厅。侍女们进出端茶送水,老少六个男子饮茶谈笑了一阵,说了些勤王之役中的战况。 晚宴还没开始,不过一会可能陆续有女眷提前到来。于是王凌提议到阁楼上坐坐。 这下是真的要谈重要的事了!秦亮也暗自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打起了 精神。 之前他一连多日都在思考这些问题,早已前前后后想了个通透,今天便来个了断! 王凌跪坐到上位,余下的人在两侧入座。秦亮与令狐愚相互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按官位高低、秦亮跪坐到前面的位置。 在有些场合,秦亮的话比较少。但这种时候,他一般不会低调,遂最先提议道:“先前仆与表叔在走廊上商量了几句,想上书提议,请殿下封外祖为大将军。” 王凌父子顿时对视了一眼,尤其是王凌、很快就明白了秦亮的意思。 王凌不禁看着秦亮频频点头,赞不绝口,又对王广道:“公渊有好婿,忠勇识大体阿!” 公渊笑道:“仲明一向如此。” 秦亮正色道:“我们用武力攻入洛阳,不管理由是否正义,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时朝廷内外都还有隐患,我们三家仍应齐心合力、团结一致,保住辅政的权力。否则不慎若被外人夺去了,我们全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要辅政大权还在,彼此都是亲戚,多少会讲情分,至少不会有什么灭族的危险罢。” 令狐愚点头附和道:“仲明说的是道理。” 公渊等人纷纷称是。 秦亮又道:“以外祖的威望德行,当然应该为第一辅政,我们皆以外祖为首,能避免许多麻烦。” 王凌也笑了起来,对秦亮说的话十分满意,他的心情看起来也非常好。 如果王凌做了大将军,便没人能再做大司马、太傅,他当然高兴了。 秦亮也考虑过,以王凌的辈分、地位,以及在勤王军中的兵力占比;秦亮这个二十几岁的人郡守起家,即便是勤王之役中的首功,也不可能让王凌居于孙婿之下、甚至平起平坐也很难堪。 与其争吵博弈、弄出太多猜忌,不如先退一步、把大的给王凌,后面才能更顺滑地为自己争取实权。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章 阳气重 有些干系重大、甚至影响深远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决定的。只有几个人,趁着晚宴开始之前的时间,坐到一起商量一下便可。 秦亮发现自己在关键时候,似乎总是显得有点草率,当初他把郭太后从洛阳直接带走、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他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好了的。 刚才他力捧王凌,确实很有诚意。王凌等人都不吝称赞,但秦亮做的事、当然不会为了得到几句好话。 他立刻又故作谦逊地说道:“仆还有一个建议,请令狐表叔出面做领军将军。” 此时的中领军是秦亮在当,令狐愚诧异道:“那仲明担任何职?” 秦亮道:“仆可以做中护军。” 令狐愚沉吟道:“力主起兵勤王,乃仲明的主意。带兵一路打到洛阳,下许昌、攻伊阙,天下人都知道。结果我做领军将军,仲明却只是护军将军,怕不太好阿。” 秦亮心道:确实不太好,我看你们是不是好意思。就算你们脸皮厚,到时候我也能请郭太后、把上书的奏章给打回来重议! 他嘴上却说道:“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当时的情况太可怕了,一旦司马懿胜利,我们都得灭族。仆没顾得上争功,只想先打败司马懿。实力悬殊,彼时只有趁司马懿尚未整合好洛阳军政,迅速进逼,才有一线生机。所以我军进攻的时间、才会那么急。” 这时王凌可能也有点后怕、想通了秦亮的作用,他痛快地开口道:“再封个卫将军,加侍中,与我共录尚书事。” 几个秦亮的叔父辈听到这里,陆续附和道:“这样比较好。” 这也大概是秦亮想要的结果!只是没想到王凌如此痛快。 虽然没有“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名头,但卫将军的职权是统领洛阳所有的军队、负责保卫京城;而护军将军又有任用武将的人事权,按照之前的惯例可以直领中垒、中坚二营中外军!录尚书事还能干涉政务,加侍中则有参与朝廷决策之权。 车骑、骠骑、卫将军是三公以下的二品将军,但这些将军可以开府征辟属官,这样封下来的话,秦亮的实权非常大!完全就是辅政之一。 王凌父子估计也想明白了,以秦亮的功劳,天下人都知道谁打下的洛阳,如果不给秦亮实权,恐怕议论这件事的人会非常多! 而且秦亮表现得很能打、连司马懿都被击败了,王凌联盟秦亮才更能威慑天下。如果王凌考虑保守的策略,尽量拉拢秦亮、确实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秦亮当即表态道:“得外祖信任,仆愿尽心辅佐!” 王凌点了点头,主动示好之后,马上又道:“那公渊来做武|卫将军,公美做骁骑将军罢。” 这样一来,三家就把洛阳军主力给分了。 从名义上看,大将军是大魏国所有军队的统帅,卫将军管的是京城军队,领军将军是新五营、城北五校营的主将。大家都有兵权,地位从高到低;但各人直接率领的人马、当然更加可靠。 相当于武|卫营、骁骑营是王凌的两个儿子控制,中垒、中坚二营是秦亮的;剩下的游击营、城北五校营才是令狐愚直接率领的人马。 以前曹爽执政的时候,兵权最大时,领军将军、护军将军、武|卫将军全是他的弟弟们,直接控制了全部中外军。如今王凌做大将军,秦家、令狐家分了一些兵权,总不能把大将军的兵权给架空了(不过按照惯例、大将军府可以直领三千兵马),让一部分出来给王家兄弟、确实很合理。 当然王家还是势力最大的,除了王凌的地位和权势,还有个王飞枭在扬州做都督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公渊带头道:“这下全是自己人了。” 令狐愚笑道:“兵权不 能分给别家。” 王凌向秦亮侧目,这时秦亮才点头道:“外祖如此安排,仆以为很好。不过仆还有一件事。” “仲明但说无妨。”王凌道。 秦亮道:“先前我们在扬州时,许诺的封侯、抚恤伤亡,也应尽快落到实处,免得食言、寒了军心。” 令狐愚道:“把司马家的食邑、财物土地都分了,单是姓司马的侯爵、起码就有十个以上。” 这时秦亮才谨慎地说道:“另外我还给庐江军许了土地,所以那些屯兵作战尤其卖命。仆想把庐江屯兵编入中垒、中坚二营,改为中外军。并在襄城、郏县等地划出屯田,给那些将士的家眷耕作。庐江郡的兵屯,则从别处重新征调充实。” 王凌点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那些屯兵、还是不如中外军精锐阿。” 令狐愚却笑道:“仲明的兵屯,可不是一般的兵屯。” 秦亮道:“此番内战,中外军伤亡不小,现成的屯兵、便能扩充两万兵员,可以预先防备外镇诸侯蠢蠢欲动。” 王凌说道:“就这么办。” 秦亮接着问道:“太傅府与大将军府都很宽敞,外祖就任大将军后,欲以哪个府邸为新的大将军府?”他接着笑道,“实不相瞒,仆现在没地方住。” 公渊也笑道:“仲明暂且就住在这里好了,不用见外。” 王凌皱眉道:“大将军府位置偏僻,而且里面死了很多人。我就住司马懿的太傅府,里面的人先送出城再杀,别杀在府中。” 或许是王凌年纪大了,有点忌讳这个。 秦亮却不忌讳,当即说道:“现在的大将军府、能守住通往武库的路,还得有个人住到那里守着,比较稳妥。” 王凌道:“仲明可以去,改成卫将军府便可。”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暗自长松了一口气,看来王凌还是比较信任他的。 由秦亮守着武库的路,确实也太可能对王家发动兵変;他这点根基,若是对丈人家也不讲规矩,怕是很快就要变成董卓。 秦亮遂故作轻松道:“仆年轻阳气重,不怕那些东西。” 王凌也笑了一声,手掌拍在大腿外侧,接着便从筵席上站了起来,“晚宴差不多开始了,我们下去谈。” 几个人遂陆续从筵席上起身,跟着王凌一起下楼。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欢笑时刻 几个人从阁楼下来时,果然见到、大多女眷们已经来到了厅堂。 于是家宴早早开始,王凌还叫白夫人去把家伎找来,歌舞助兴。 一缕斜照进入了室内,秦亮循着阳光转头一看,因为建筑在高高的台基上,他眺望出去、便能直接看到对面的门楼屋顶。屋顶上方,晴朗的天空上飘着丝絮一样的白云,颜色十分纯净。 秦亮收回视线,又与斜对面的王令君对视了一眼。秦亮没有像在军中一样、当众大笑,但脸上挂着笑意。无需多言,令君从秦亮脸上的表情、以及厅堂上的气氛,应该已能感觉出来,刚才几个人在阁楼上谈得不错。 察觉到秦亮的目光,旁边玄姬一双美艳明亮的凤眼、也投来了一瞥,不过她很快就进入了一种走神的状态。王氏微笑着看过来,她的眼神依旧幽深丰富,脸色隐约还有点红。 唯有丈母诸葛淑显得有点落寞,大概是因为刚才男人们下楼见礼时、王广对新妇的冷眼相对。 王凌端起酒杯,转头看向西侧的秦亮道:“大敌已除,吾等能在洛阳欢聚,仲明当属首功。” 秦亮听到这里,心里一阵舒畅。他也拿起酒杯、左手轻轻托住,扭转上身向旁边的王广、令狐愚、王金虎等人颔首,见他们都面带笑容看着自己,秦亮又觉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这是盟友的认可。随后只要郭太后再点头,秦亮分到的那些东西便能坐实。 人生不总是在欢笑之中,但至少这一刻,秦亮似乎可以发自内心地高兴一会了。 他向几个人致意后,立刻面向上位道:“孙婿不敢当,若非外祖坐镇,运筹帷幄,果断决策,大事难成阿。亮因外祖信任,方能直取司马懿,大功归于外祖,亮为外祖前驱。” 对面的令君听到这里,也露出嫣然一笑,连王氏也特意侧目又看了秦亮一眼。对于妇人们来说,夫家娘家能达成共识,确实应该是一件极好的事。 王凌听到这里,高兴地“哈哈”大笑,向王广、秦亮等人点头道:“好,好。干了。” 没一会,歌女舞伎们便鱼贯而入,丝竹管弦之声也随之响起。 因为是家宴、有不少女眷在场,舞姬们穿得比较严实,但长袖束腰,观之依旧赏心悦目。她们在厅堂上翩翩起舞,舞姿时而雅致柔美,时而轻快旋转,人们的心情也仿佛受到了影响,杯盏交错、谈笑风生。 七十几岁的王凌、估计身体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但他依旧兴趣盎然,看得津津有味。他常年在外带兵,外镇即便能找到歌女舞姬、恐怕也远不如洛阳的好看,打了一辈子仗、也该回洛阳过过好日子了。 论三国之中士族最奢靡者,当属魏国人,但此时的达官显贵、似乎也没太多娱乐的方式,声色当属重中之重,很多人都喜爱。大魏还有专门豢养女乐的官府机构,便叫清商署。 据说魏太祖曹操知道自己要死了,遗嘱竟是:叫他的婕妤每个月旦、十五日,带着伎女到铜雀台,对着他的灵堂跳舞,从早上跳到中午。死了也要看美女,好铯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秦亮心里亦已想好了,随后搬到原大将军府之后,也要收集一些歌女舞伎来助兴。因为这是大魏士人们的社交方式之一,自己也要入乡随俗。 酒过三巡,王广转头与秦亮令狐愚言语了一声,起身去如厕。 就在这时,秦亮察觉对面的诸葛淑、正看着自己,仿佛有什么事一样。 秦亮顿时想起,她姐姐诸葛氏躺在乐津里那张榻上的模样。在他忍耐了一个月之时,是诸葛氏用她的清白照顾了自己,用她十分投入的神情与情绪、安抚了秦亮急躁的心。于是秦亮也起身向上位拱手一拜,随后向门口走去。 诸葛淑虽然才十几岁、但她是秦亮的丈母,秦亮对她没有 丝毫想法,主要还是看在她姐姐的情面上。 其实秦亮现在已经不缺女人,但以前的经历、仍然影响着他的心态。就像一个挨过饿的人,即便衣食无忧了,仍然对食物有特殊的感受,不愿意糟蹋粮食。 秦亮至今还能想起以前的煎熬,尤其是前世十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还没见识过,因此比在大魏熬着的那几年还多了十二分的好奇。记得夏天看着女生们的吊带和短裙,满脑都是白生生的腿和脖颈肌肤,但没人愿意搭理他,那种感受简直难以言表。 即便是后来他已经经历过人事,也有煎熬的时候。譬如有一次他把一个俗不可耐的漂亮女生踢了,因为她整天都说、某闺蜜攀上了什么有钱人每个月得到多少生活费,实在太无聊;后来某些时候、他却还会寻思,如果当初忍耐一下女生塞着稻草一样的内在,这会不还有美女陪着吗? 所以丈人王广还是出身太好的缘故,没饿过不知道滋味,他一个四十几的大胡子、娶个十几岁的女郎,好像还吃亏了一样。而且诸葛淑长得挺好,为人也不错。 秦亮在走廊上踱着步,等着王广过来。丈婿二人相互揖拜,像往常一样在庭院里一起走着。 秦亮遂好言劝道:“司马懿已经完了,诸葛将军不可能再与司马家有什么关系,仆以为,不如继续拉拢他。” 王广看了一眼台基那边,立刻问道:“汝外姑请仲明来说的?” 秦亮摇头道:“这是仆自己的看法,我们现在要用很多人,只要不是处心积虑要与我们过不去的,都能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王广叹了口气道:“诸葛诞所作所为,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诸葛家靠不住阿。” 秦亮想了想道:“长辈的事,仆本来不该多嘴。不过令君与外姑相处得不错,令君方经历丧母之痛、与继母合得来,也是挺难得的。诸葛将军所为、与外姑没多大关系,她又不能决定诸葛家的大事,嫁给外舅,她便已是王家的人。” 说到这里,秦亮心说诸葛淑要是能做主,她嫁了个年龄差距两三倍的人、或许根本不在意被休,无非是要听从诸葛诞的安排而已。 王广问道:“令君也不想我休掉她继母?” 秦亮道:“外舅续弦的时候,令君或许不太高兴,但现在外舅已经娶了妻,令君应不想又换一个继母。当初我们一家人在寿春时,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王广看了秦亮一眼,轻轻点头,似乎已有点动摇。 秦亮又道:“以外姑的性情,应该不会怎么管外舅的事。外舅若把外姑休了,那便彻底得罪了诸葛将军,仆觉得此时真的没必要。” 王广其实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听到这里,终于松口说道:“我再想想。” 丈婿二人边走边谈,没一会就见令狐愚也从厅堂里走了出来。 王广秦亮便与令狐愚见礼,彼此寒暄了两句。令狐愚道:“刚才汝三叔一直在劝酒,我都没注意仲明去如厕了。” 秦亮听着这句话,总觉得有点奇怪。 王广是令狐愚的表兄,表兄弟之间说话常常没个正形,果然王广直接道:“没人陪表弟如厕,汝不习惯吗?” 三人笑了几声,秦亮便对王广道:“请外舅先回,仆一会就来。” 王广点了一下头。 令狐愚的酒量不错,但此时看起来已有点摇摇晃晃的,估计正如令狐愚所言、遇到了王金虎与他对喝。三叔总算找到了棋逢对手的人,他以前本来就不该逮着秦亮一个人灌。 两人沿着走廊慢慢走,秦亮不时伸手扶一下令狐愚。 令狐愚忽然道:“我这头发真的不掉了,确实是那个杨康给我下毒!嬢的,若非仲明,我这会怕已经埋到了土里。” 秦亮随口道:“表叔命不该如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时令狐愚看了秦亮一眼,又道:“仲明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秦亮笑了一下,说道:“都是自家人,有事当然要找表叔帮忙。” 令狐愚也发出“哈哈”的笑声,点头道:“是这么回事!” 令狐愚一边摇晃着走路,一边又谈起了他的同族叔父令狐邵,之前在曹爽府就曾说过。不过那叔父好像已经死了,令狐愚仍旧拿出来说,喝酒之后好像确实比较话多。 秦亮心道:如果令狐愚的那个叔父还活着,估计他便不用再找人倾述、可以直接跑到当事人面前去炫耀。 不过令狐愚的话、倒是提醒了秦亮,秦亮也有个同族兄长,便是秦朗。 只是秦亮与族兄没有那么多恩怨,以前几乎没来往,这会秦亮倒想派个人去问问秦朗、愿不愿意出来做官。 反正那么多官位都要分给各个大族,而秦朗应该是有能力的人。有几次边关出事、都督刺史打不过,秦朗被派去救火,一去便能获胜。 从秦朗以前做官的经历来看,此人还不喜欢结党。别人给他送钱,他只收钱不办事,后来自然没人找他了。难怪作为一个对贿赂来者不拒的貪官,文帝、明帝都很喜欢秦朗,而不喜欢同样的曹操“假子”何晏。 …… …… (感谢、恭贺书友“书友简”荣升到至尊。)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宛在眼前 家宴持续到天黑,亲戚们饮酒谈笑,十分热闹。但欢乐的宴会,亦终有散席的时候。 王广、王金虎等人送了一路,把秦亮和令狐愚送到府门才停下。全程都是一群人,秦亮根本没机会与令君单独说话。 秦亮早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先前在庭院里、便与王令君私下说了一阵话,告诉她明天就来接她们,还请令君也找机会给诸葛淑求情。 接令君的时候,可以低调一些把玄姬也接过去,比如声称帮忙照顾阿余。因为王凌在寿春时亲口许诺过,叫玄姬不要到处乱跑,既然与令君相善、可以与令君呆一块。 王广挽留秦亮、叫他继续住在王家宅邸,但被他婉拒了。 卫将军的正式任命自然还要等几天。不过既然已经当面谈好,如今秦亮便不必再避讳,他打算明天就搬到城东北去、住进曹爽之前的府邸。 令君、玄姬以及女眷们送到前厅门楼,分别向秦亮揖拜道别,因为周围都是人,没法多言,彼此间主要是眼神交流。秦亮走出门楼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剩下的人在大门口一阵吵闹,王金虎醉醺醺地说着下一次喝酒的安排。王广等叮嘱秦亮和令狐愚路上慢行,两人才各自带着随从出门。 權力分配是一回事,感情则是另一回事,大家都做了多年的亲戚,王家人还是很热情的。 秦亮的马车出了府邸之后,说话声才渐渐消停下来。 同车的人是吴心,正垂足坐在一块木板上,双手抱住剑鞘。秦亮忽然想起、陆凝是跟着大队人马一起来洛阳的,白天在城门口接人的时候、曾看到她一眼。秦亮便随口问道:“陆凝安顿在何处?” 吴心道:“妾已安排好,在以前妾住的那座院子。” 秦亮点了点头,醉醺醺地摸了一下袖袋,恍然道:“东西在领军将军府。卿告诉她,那个道士朴罡已抓住,在河南尹的监牢里。河南尹送的简牍,回头再拿给她看。” 吴心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喏。” 还有秦亮的长兄和嫂子,因为在六安城,大概王凌走的时候没顾得上他们。不过过段时间,他们也会来洛阳。 秦亮今晚依旧去领军将军府歇息。这里的人确实很杂,府中有许多不太重要的官吏奴仆士卒,没人管他们,只等令狐愚来了自己安排。不过秦亮住的庭院里,全是他的部下将士。 第二天一早,秦亮便带着一群部将属官、来到了前大将军府。 永安里,位于洛阳城的北部、皇宫的东侧。东南边就是建春门,北面是武库和太仓,西边是东宫。东宫便是太子住的地方,不过现在没有太子,里面只有一些负责留守的宦官宫女。 东宫继续往西北边、挨着的地方就是华林园,以前叫芳林园,因为避皇帝讳改的名。华林园是一片非常大的皇家园林、但不属于皇宫区域,包括在园林里的水域都能叫“大海”。 曹爽这座府邸,虽然位于洛阳城的角落,但位置确实很好。 这里也是秦亮的仕途起点。他走到府门口时,不禁抬头观望了一会两侧典雅的阙楼,一时间仿佛有种感慨万千的心情。 七年前秦亮第一次来到门前的情形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日一般。当初他哪能想到,自己能成为这座府邸的主人? 秦亮回过神来时,只见杨威等部将们、正跟着自己一起在观望阙楼和城楼。大伙的眼睛里,反射着朝阳的光辉。在这个出身几乎能决定一切的地方,众人因为秦亮、将完全改变身份。 秦亮用脚轻轻夹了一下马腹,骑着马向府门走去,一大群人也跟上来,一起进了府邸。 大伙一路进了前厅门楼,便弃马步行。秦亮对这里十分熟悉,径直沿着西侧的长廊往里走。来到以前他呆过的署房时,依旧忍不住 转头观望了一眼,然后直接去邸阁。 沿着石阶慢慢走上高高的台基,朝阳已经洒在砖地上。秦亮的眼睛被阳光一晃,恍惚之中,他竟然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似乎马上就能见到曹爽那个胖子、看到他那嚣张的大摇大摆的步伐。 然而曹爽已经身首异处,早已凉透。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大概就是这样的心境。 走进厅堂,秦亮又回顾左右,看到了以前自己坐过的席位、位于末尾。而剩下的那些席位上曾经坐过的人,不管是何晏,还是邓飏丁谧等人,都凉透了,甚至府上许多佐吏奴仆、也被司马懿杀了一遍,真踏马狠阿。 秦亮忽然已不想再计较与何晏、邓飏、丁谧等人的恩怨,甚至对何晏之子何骏的愤恨也减少了许多。念旧确实是一种复杂神秘的心情。 秦亮径直走到了以前曹爽的位置,转过身放上小木垫,在几案前跪坐了下来。 跟着进来的武将属官们,立刻向秦亮揖拜道:“仆等拜见卫将军!” 几乎在刹那之间,秦亮感觉自己的心态、似乎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秦亮记得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大意是原以为人会慢慢变老、其实不是,人是在一瞬间变老的。以前他不理解这句话,此时倒隐约有点明白了,人只要处境不同、心就会在瞬间变化。 他虽在晚宴上、当众说过“为外祖前驱”之类的话,但从此的形势,其实已经完全不一样。 秦亮还不是大魏最有权势的人、但也至少是权臣之一,今后没有人再能随便动他! 他还是会向人妥协、让步,但都是相互的交换,跟以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要看别人的脸色有本质的区别。 无论是谁,即便可能怀疑他与郭太后、与玄姬有私情;或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事,看他不顺眼,不高兴,那些人也只能忍着!否则要么两败俱伤,要么自寻死路,掂量一下代价再说。 所以要问人们敢不敢当权臣,有没有胆子,当然是有的。毕竟就算做忠臣、也可能被杀,做权臣起码没人敢说杀就杀! 秦亮不知道、王凌身居高位后是什么感受,但他自己最大的心态转变,便是隐约感受到了极大的自由。 7017k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卿负我 人确实是在短时间内变老的,六十七岁的司马懿、在此时才真正老了。 王凌回洛阳的次日,便去了太傅府看望司马懿。只见司马懿坐在一辆有轮子的木车上,头发白了大半、一张长脸上全是皱纹,双手在不断地顫着。看他虚弱的样子,如果没人帮忙、估计站起来都困难。 这会司马懿的身体不好,应该不是装的,因为他装也没用。 而比司马懿大了整整七岁的王凌,衣冠整齐、精神矍铄,甚至脸上的气色还有点红润。他分开长腿昂首站在司马懿面前,腰不弯背不驼,身体十分硬朗的样子。 “来啦。”司马懿抬起头,主动招呼了一声。他的身体不太好,但脑子好像还不糊涂。 王凌看着司马懿那副模样,便点头回应道:“来了。” 这时司马懿忽然问道:“卿还记得贾梁道否?” 王凌的神情顿时微微一变,说道:“贾梁道去世快二十年了罢?” 司马懿道:“以后便只剩卿一个人了。” 气氛忽然变得伤感起来。这会王凌意识到,自己确实已是七十几岁的人,曾经结交相好的朋友、都在不知不觉之中陆续走了。 司马懿还是挺懂人心,他不为自己辩解,但几句话就浇灭了王凌胜利者的得意心情。王凌竟似乎感觉到了有点心软。 王凌寻思,如果自己被司马懿捉住,应该不会说这些,他会带着怨气指责司马懿、卿负我! 司马懿叹道:“彦云不要失去权势阿,年轻的晚辈与吾等来往,就是因为这个。失去了权势,以后就没人理卿了,今后在世上、一个好友也不会再有。” 王凌没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 司马懿又问道:“当年贾梁道还在的时候,我们三人意气风发,志气相投,还记得吗?” 王凌默然,完全说不过已经站不起身的司马懿。 人在成年之前、年龄差距会很明显,当年王凌和贾逵的年龄相仿,两人几乎是看着司马懿长大的。等人老了,相差七八岁竟然看不出来,最年轻的司马懿似乎比王凌还老。 年龄最大的王凌,却走到了最后。当年三人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何曾会料到这样的光景,那时候还年轻,根本都没有想过这么远的事。 王凌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座山影,三个人赶夜路,刚爬上那座山时、看到东边朝霞的情形。 接着又想起大概二三十岁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喝酒的光景,当时说谁的滑稽事来的,王凌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的心情非常欢乐,三人都在大笑。 他摇了摇头,不想再去回忆那些琐碎的往事,只好强自说道:“卿谋反,我不得不如此。” 司马懿仍不辩解,却道:“我对付的人是曹爽,何曾对不起卿?王沈前去、让卿做太尉,卿见到他了吗?” 毕竟讲朝廷礼法的话,司马懿攻打皇宫正门、抢夺武库等事,那是没法狡辩的。但彼此以前本来就是好友关系,司马懿只谈私交,确实也没说错。王凌皱眉沉默了片刻,冷冷道:“卿只是想暂时稳住我罢?” 司马懿却叹道:“贾梁道知道我的心阿!等我们都下去了,到贾梁道跟前说去。” 王凌观察着司马懿的眼神,只见司马懿的目光没有丝毫异样。王凌几乎要相信司马懿的话了,但他细思之下,司马懿确实应该除掉自己、才能为司马家的后辈们剪除威胁。 于是王凌道:“卿说晚辈们只看权势,可我们这个年纪了,不都在为自家晚辈谋划?” 王凌这把岁数了,一时间居然感到有点疑惑,友情、亲情,究竟还剩下什么才是重要的?不过后人至少会祭祀自己,会感激祖宗的荫庇。 司马懿不答。王凌看了他一眼,便 道:“就这样罢,我要走了。” 司马懿开始不断咳嗽。王凌没管他,转身欲走。 这时司马懿忽然道:“请彦云派人送一杯鸩酒来,我想死在家里。” 王凌脱口道:“我还得住卿的府邸呢。”他倒不是想气司马懿,确实是昨天说好的事、随口说了出来。 司马懿顿时“哈哈”大笑,疯狂的笑声、让他几乎不像是虚弱之人。王凌皱眉看着他,想了想道:“好罢,我叫人给卿送鸩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司马懿笑罢,态度骤变,突然指着王凌骂道:“老匹夫!我怎么就看错了汝?汝真是大奸似忠阿,我从未见过如此奸诈之人!” 王凌顿时大怒,怒极反笑。司马懿不笑了、王凌又开始大笑:“方才还说贾梁道,说旧谊,汝是想把我当三岁孩童玩弄,以为我会放过汝吗?” 一时间王凌笑得几乎停不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能是不愿意相信、到这个时候好友还想蒙自己。 司马懿不断咳嗽之下,忽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走到了门口,关切地往屋子里张望。 王凌总算停下了笑声,向门口的侍卫颔首。于是妇人便被放了进来,她径直走到司马懿身后,轻轻拍着司马懿的背。 王凌见状笑道:“这美人不错,跟我走。” 妇人惊讶道:“王将军所言非虚?” 王凌道:“走罢。” 妇人竟然立刻丢下司马懿,随即跟上了王凌。 司马懿依旧坐在那木轮车上,既不挽留妇人,也不生气,只是在那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大笑,不时咳嗽几声。 王凌走出房门后,妇人低声下气地靠上来、仿佛有事相求。这时王凌却转头大声骂道:“司马懿,我要让廷尉把汝族人拖到洛水之畔斩首。苍天有眼,誓言应验!” 他好像是在发澥着极大的愤恨,又仿佛在掩饰着内心的某种心情,便如同山匪故作穷凶极恶、以掩饰心中的惶恐。王凌自诩根本不是那种狡诈之人,他对司马懿的感受其实很复杂,当然也包括怨恨、毕竟司马懿也想灭王家! 王凌逃也似的离开了太傅府内宅,走到门楼时,发现刚才的年轻妇人还跟着自己,此人应该是司马懿的妾室柏氏。柏氏并不嫌他七十几的年龄,脸上只有敬畏和仰视。王凌又见宅邸里其他人也对自己毕恭毕敬,他当然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如此。 正如司马懿所言,若非王凌手握大权,谁会理他一个七十几的糟老头? 神奇的事发生了,王凌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隐约又行了。他急忙拉住身边的柏氏,随便找了一间厢房,急道:“脱!”柏氏小心翼翼地问道:“妾会尽心服侍将军,将军能不能放了妾的儿子?” 倏然之间,王凌立刻意识到了權力背后的危险,他不禁瞪眼冷笑道:“我杀了司马氏全族,汝想等儿子长大了找王家复仇吗?” 只一会工夫,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提起精神,片刻后便颓然道:“算了,汝去照看司马懿,服侍他饮鸩酒。” 柏氏脸色发白,眼睛里的神情复杂地变幻着。她眼睁睁地看着王凌出门,煞白的脸又渐渐变红,终于恬着脸紧跟其后。 王凌心里有点乱,大步走出了房门、然后向门楼走去。柏氏跟着他出去,他也懒得管。 ……或许王凌终究还是不愿意看到、司马懿被当众斩首,毕竟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当天上午,侍卫便拿着鸩酒走进了司马懿的卧房。 屋子里不止有司马懿一人,还有他的老妻张春华。张春华的身体也不太好,她转头对进来的人说道:“放下罢。” 士卒们似乎也不想为难一个老妇,遂放下瓶子,退到门外等着。 这种鸩酒是红色的,并不是传说中毒鸟的羽毛泡酒,而是一种开采的矿石提炼,跟毗霜是差不多的东西。剂量稍大,见效就很快。所以将士们都不用监督司马懿喝,只要一会进去看他的尸体就行了。 张春华拿来一个小碗,倒了半瓶鸩酒,冷笑道:“柏氏哪去了?” 他已有几年不理会妻子,只宠爱柏氏。司马懿听到这里,本想反唇相讥、老物没人要,但他竟然没有开口,忽然不愿计较了。 张春华却继续道:“以前汝跟我说过什么话,老了就嫌我?可到了最后,还是只有我在汝身边。” 司马懿仍然没吭声。临死前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感慨,只是无力再在意人间的任何事。 人就是这么奇怪,上个月司马懿还能亲自上阵部署一场宏大的战役,这才过去没多久、他竟连活动都感到很困难了。 他一直都知道、六七十岁已是快入土的年纪,但死亡没有真正迫近时,仍然可以好好地活着。等大战失败之后,他才只剩下了莫名的绝望与恐惧,因为死亡已是可以预见的事。 失去希望的心境,一下子就能击垮人的身体。司马懿想起自己杀过的无数人,此刻才醒悟,人的年纪并不会影响什么,无论谁知道自己要死了、感受大概都差不多。 张春华把鸩酒碗慢慢端到了他的面前,他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终于伸手扶住酒碗、大喝一口。 司马懿在这一瞬间、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也许他下意识只想多看一眼太阳,可惜早上的朝阳已经隐匿、此时天空中云层密布,连他最简单的愿望、也未能完成。片刻后,剧痛便忽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四章 庭院美景 一早还见到了朝阳,甚至鲜艳的朝霞,及至上午、天空中便已布满了乌云。天气的变化,简直如同改变人的心情一样容易。 王玄姬昨夜仍住在自己的房间、便是同一个庭院里住着许多歌女舞姬的地方,现在她已经来到了令君居住的庭院。 从令君这里出王家府邸,可以走东侧靠府墙的狭窄甬道,直接就能去到府门口。一会等秦亮来接她们的时候,从这里出发、能少见到一些人。 大家嘴上都不说,但王家应该有不止一个人、可能在猜王玄姬与秦亮的关系。令君已经嫁人了,王玄姬作为姑姑还跟着令君过去、着实有点蹊跷。 所以王玄姬不想让太多人看到。 不料阿母白氏、姑姑王氏没一会便先后来到了令君的庭院。令君遂把长辈们请到了阁楼上,叫侍女煮茶上来,陪着她们说话。 令君给王氏写过家信,因此王氏与令君尤其亲近,接连称赞令君生得漂亮。 其实玄姬知道,王氏出嫁的时候令君还小,后来见面的机会不多,令君对她姑婆的感觉可能有点陌生,并没有多想念。而令君两次写信都有原因,第一次好像是因为仲明要送一个蜀国人走关中、便以给王氏送信为理由,第二次是起兵的时候、想让王氏劝郭淮。 但王氏似乎并不知道内情,至少第一封信的缘由很难猜到。 王氏与令君在那里说话,白氏则一副感慨的模样、对玄姬说道:“记得以前还在青州的时候,汝阿父一回来,汝便高兴得蹦蹦跳跳的。” 玄姬听到阿母说的是“回来”,但也不想纠正,只是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她好像总是在期待着某人回来,小时候是阿父,但如今已经换了个人。 白夫人的声音道:“现在汝阿父回来了,汝也不去拜见。” 玄姬只得说道:“我是与阿父一起回来的。在寿春、路上,我经常都能见到阿父。” 白夫人听到这里,欲言又止,终于把玄姬轻轻拽到了后窗边上,看了一眼跪坐在几筵旁边的令君二人,便小声对玄姬道:“汝阿父带了个年轻妇人回来,姓柏,听说是司马懿的妾。” 玄姬心不在焉地问道:“那又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调整了角度,从木窗上看出去,便看到了府邸外面的屋顶。不过之前能看到的纸包豆腐,已经过去那么久、早就不见了踪迹。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白夫人悄悄道:“长得不错。” 玄姬随口道:“是阿。” 白夫人蹙眉把头探出窗外,左右看了一下,显然什么也没看到。她收回目光道:“汝有没有听我说话?” 玄姬这才回过神来,说道:“阿父若是喜欢美色,早已不用藏着掖着,为何最近这些年把阿母留在洛阳?那个妇人很难被阿父信任,还有阿母等盯着,人家活着都很艰难、已是朝不保夕,阿母计较什么呢?” 白夫人想了想道:“卿说得好像有道理。”她接着说道,“卫将军府若要养家伎,过阵子我过来,帮秦仲明教习歌舞。” 玄姬看了白夫人一眼,只得又“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多半是因为秦仲明位高权重了,而且白夫人也实在没办法阻止,如今她似乎渐渐接受了现状。面子上白夫人得不到什么,毕竟玄姬没有名分;但有玄姬在秦亮夫妇身边,白夫人要做什么事,会比以前更有门路,在王家的重要性也会有所提高。 玄姬什么都懂,只是不在乎那些东西而已。 就在这时,莫邪走上了阁楼,说道:“女郎,秦将军来了。” 于是几个人下了楼,玄姬吊在后面,果然见秦亮从走廊上阔步走了过来。这样的场景,玄姬不知道看到过多 少次、也想像过许多次,她的心里莫名一阵欣喜。 但玄姬原本是打算、跟着令君走那条甬道,一声不吭就走掉的。没想到姑姑与阿母都在这里,她只得再次使用“心灵放空术”,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懵懂的状态,呆呆走在后面。 果然白夫人在观察玄姬,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几个人相互见礼寒暄,说了些客气话,玄姬都没听进去。等到翁氏把阿余抱过来了,玄姬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伸手从翁氏怀里抱住阿余。 令君见状,便说道:“我请姑过去住几日,帮我照看一下阿余。姑婆也过去坐坐罢?” 王氏道:“过几天,我回长安之前,再到卫将军辞别。” 令君的声音舒缓而得体:“我们也刚搬到新的地方,什么都没准备呢,那便等两天,我派人过来接姑婆。” 一番交谈后,阿母与姑姑送到了府门口,玄姬抱着阿余、跟着令君上了马车,关上尾门。玄姬这才暗自舒出一口气,只觉脸颊隐约有点发烫。 许久之后,马车一路来到了前大将军府。马车到内宅门楼前才停下。下车后,令君把阿余接过去,递给了翁氏喂奶。 秦亮走了过来,说道:“我们先进去看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时玄姬回头看了一眼,能看到前厅宏伟的邸阁、大片的房屋,这座府邸比她想像得还要宏伟宽阔。 走进门楼,宽敞的庭院便映入眼帘,其间有一座高台,顶部的重檐用柱子支撑、修得仿佛敞殿一样。人若在上面,必定视线开阔、胸襟舒畅。 三人走了一会,又有幽静的庭院,假山、奇石、泉水、小溪、水池点缀其间,映衬着古色古香的房屋亭子。此间府邸,确实修得很好。 秦亮转头道:“曹昭伯这座府邸,耗费不小。今日阴天,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的颜色,看起来有点黯,若是晴天在太阳光下,颜色当更加鲜明漂亮。” 令君轻声道:“曹昭伯也是可怜,府邸还在,人没有了。” 秦亮道:“现在还显得冷清,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热闹起来。” 他说罢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玄姬走到旁边,便道:“我记得姑说过,想找个地方躲着,不用应付那些不相干的人,只和谈得来的人相处。” 玄姬小声回应道:“仲明还记得呀?” 秦亮点了一下头,接着道:“我给姑挑了个地方,在西侧后面的庭院,原先叫西阁。我们现在就去看看罢。”他稍作停顿,叹了口气道,“或许姑并不是想躲起来。终有一天,但愿姑也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人前。” 玄姬看了秦亮一眼,心道:他总是这样,一直觉得对不住自己。 但玄姬其实从没怪过他。她走到现在这一步,确实想的与常人不同、显得有点浑浑噩噩,但都是她自己愿意的事。 阿母白氏以前说教了很多,不只一次骂玄姬、将来会后悔。玄姬明白阿母说的道理,甚至偶尔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目光短浅、只沉迷于眼前的感受,但她还是不想回头。 仲明对她很温柔,而且时间这么长了、也没有变心。有时候玄姬都不敢相信,身边的仲明、实际上是个能策马披甲平定天下的骁勇大将。 玄姬“嗯”地应了一声,她一时间不愿意想太多,反正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她觉得挺不错。 过了一会,秦亮又道:“据说曹爽参考了皇宫的格局,改建了府邸,内宅区域后面、还有东西两阁,以长廊相连,有点像皇宫昭阳殿的格局。但西阁那里有道门,可以通到前面。我便选了西阁前面的那座庭院作为住所,姑过来很方便。” 玄姬与令君对视了一眼,都知道秦亮是什么想法。 秦亮继 续道:“我选的庭院有阁楼,令君喜欢有楼的地方。” 只要听秦亮的语气、看他的表情,玄姬不用问也知道,秦亮确实很喜欢这个地方。 两人跟着秦亮,按照他说的道路,从西侧的一道门楼往北走。刚进门楼,玄姬立刻忍不住发出了“呀”的一声轻叹。 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西阁有墙,但看不见墙,全用假山树木装饰遮住了,古朴典雅的房屋、亭子,好似修建在山间一般。建在台基上的主体房屋旁边,还有水池,神奇的是清澈的水池中是活水,假山上一股泉水不断涌出,发出“叮咚”的水声,一条小溪中铺了鹅卵石、流水正向东缓缓地流淌。 这么幽静的地方,真的是在大魏人口最多的洛阳内城? 秦亮笑道:“姑喜欢这里吗?” 玄姬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座庭院是给我住的?” 秦亮道:“我早上发现了此地,马上便想着为姑留着。” 令君抿了一下小嘴道:“夫君有点偏心阿。” 玄姬红着脸道:“令君若也喜欢这里,可以来住呀。” 令君笑道:“跟姑开玩笑的,夫君刚才不是说了,我喜欢有阁楼的地方。” 三人从不高的台基上绕到后面,只见大屋后面的檐台上,全铺着火熏的木板。玄姬马上想到,若是在木板上放上几筵,便可以坐在外面欣赏庭院中清幽雅致的风景,还能惬意地吹吹凉风。 此刻她几乎忘掉了一切烦恼,不禁垂足坐到了檐台边缘上,望着假山溪水草木,面带微笑轻轻伸了个懒腰,把胸脯挺了起来。 秦亮也坐到了旁边,说道:“不管多美的风景,没有美人、便没有灵魂,只是一些土木石头而已。” 玄姬转头一看,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脖颈,顺着衣领往下看。 秦亮伸手轻轻一拉,玄姬漂亮细白的削肩便露了出来。她急忙伸手拽住深衣,轻声道:“我们到屋子里去罢。” “整座府邸现在都没多少人,更没人到内宅这边来。”秦亮好言道。 这大白天的外面,玄姬还是很不好意思。但这时秦亮转过身,竟然把令君的衣带给解开了,令君姿态端庄、却未阻止。起初玄姬确实有点拘谨,主要是这座庭院也不小,仿若在山中野地。 但很快她又发现,正因好像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她想哭的时候倒不用忍耐。景色迷人,美得简直教人想大声痛哭。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五章 非常可怕 秦亮呆在前大将军府里,一连三天都没出门半步,连前厅邸阁也没来过。 好在有部将属官们,还有隐慈吴心等人帮忙,把守卫将士、奴仆、侍女等都陆续安排到了府中。秦亮完全不管事,这些不太关键的事务、倒也没什么影响。 因为目前的侍女、很多是吴心以前在庐江郡收留的人,所以吴心知道,秦亮不仅没出内宅、甚至都没出西阁。 有一次吴心跟着送饭的侍女过去,见到了秦亮一面,他竟然没穿衣服便在庭院里走动。他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说他庆祝的方式、不喜欢醉酒……所以他的方式是不穿衣服到处乱走? 这三天并不是没有事发生,相反事情非常多。羊祜等人来过,想拜见秦将军,一概没见到人。 秦亮只见了皇宫里来的宦官张欢,把张欢请到西阁去见的面。 在秦亮与妻子整天腻在内宅、什么都不过问的时候,洛阳城内正在人心惶惶。每天都有许多人被押解到城外的洛水岸边,多个官员验明正身、宣判罪行,进行斩首。 一个月多前才杀得血流成河,现在杀人又开始了!单是司马家养的私兵就多达三千,谋返、歼婬曹爽妻妾,全部杀。 魏文帝时候,一般是杀妖言的平民,如今是直接杀士族!先是曹爽以及多家官寮,后是司马懿、孙资、刘放等。 各家士族豪族,看到这样的情形,无不心惊。 羊祜急着来求见秦亮,除了想当面感激、秦亮救他的姐姐,还想趁机为亲戚求情,便是他的远亲表姐王元姬。 王元姬的母亲羊氏、是羊祜的堂姑。羊氏已经去世了,但王元姬还有个亲妹妹王氏,是南阳太守蒯钦之妻;王氏专门赶到洛阳,便是想为姐姐找关系求情。 王氏看到洛水岸边杀得血流成河,每天简直是以泪洗面,担心亲姐姐到吃不下饭。 只有这么个亲戚关系,羊祜可能还不会那么急。但王元姬的父亲王肃、续弦的夏侯氏,又是夏侯霸家的人……夏侯霸是羊祜的丈人,丈婿之间的情谊是相当好的。左右都是亲戚,羊祜不管能不能成,至少要尽力才行。 不过羊祜没见到秦亮,与王凌也无甚交情,他便想到了自己的姐姐羊徽瑜,叫羊徽瑜去见秦亮、试试能不能说服对方。 羊徽瑜只好去了前大将军府,依旧没见到秦亮。府上见来人是女子,接待羊徽瑜的也是个皮肤苍白的女郎,女郎说秦将军有事情很忙,叫羊徽瑜过几天再来。 可过几天王元姬必已被砍头了! 于是羊徽瑜想起了司马师的黜妇吴氏。 羊徽瑜是司马师的正妻,司马师做的很多事、她都知道。像是司马氏与秦亮私下有来往,见面的地方就在吴氏宅邸。 司马师还在羊徽瑜面前说过,吴氏生性放浪不要脸、与秦亮有歼情,但后来又说可能没有。 羊徽瑜倾向于认为有私情,因为她听说秦亮专门去救过吴氏,还帮吴氏报復了校事官尹模。秦亮与吴氏若是关系疏远,为什么要帮一个司马师的黜妇? 而且吴氏还在秦亮面前说过,羊徽瑜美貌、人美心善。两人不是那种关系,吴氏怎么会在秦亮面前、说这种话题? 不过羊徽瑜心里还是很感激吴氏的,若非吴氏说话,秦亮估计也想不起有她羊徽瑜这个人。此时要被拖到洛水边、当众砍头的人里面,便有自己!太可怕了! 于是羊徽瑜赶去了洛阳西南边的吴府。吴氏显然整天没什么事,羊徽瑜一去就马上见到了人。 吴氏把羊徽瑜迎到了厅堂中,客气地叫人煮茶汤。 羊徽瑜能感觉出来,吴氏果然对她并无怨恨。 她想到吴氏也算是帮了自己,想感谢吴氏,又觉得不好说出口、难道要说感激吴夫人夸自己美 貌? 这时吴氏问道:“羊夫人怎么想起了,来看我?” 羊徽瑜遂暗示道:“吴夫人,才是人美心善的人阿。” 吴氏立刻抬眼看了羊徽瑜一眼,有点羞涩地轻声道:“若真像羊夫人说的那样,我就不会被休了。必定是因为我比不上羊夫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羊徽瑜叹道:“我的下场又很好吗?” 吴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开口道:“司马子元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羊徽瑜不置可否,她倒没觉得司马师可怕。司马师平素对她还算好,只是有些事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是比不上夏侯徽。 吴氏又道:“司马子元已经逃跑,回不了魏国。羊夫人年轻貌美,不用为他守着,可以另外找个好人。” 羊徽瑜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已过三十,应该比吴夫人大。” “阿?”吴氏一脸惊讶,摇头道,“真的看不出来呢,我以为夫人比我还小几岁。” 羊徽瑜说了一阵话,感觉吴氏对自己没有恶感,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与秦仲明将军是否有交情?” 吴氏的眼神顿时开始闪躲,脸颊也有点红晕。 羊徽瑜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有歼情! 吴氏道:“以前只是见过几面。秦仲明回洛阳有一阵了,我们还没见过面,可能已经把我忘了罢。” 羊徽瑜略厚的嘴唇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他可没忘夫人。” “是吗?”吴氏的声音道。 羊徽瑜继续道:“今日登门,我其实有一事相求,若夫人愿意帮忙,我们羊家都会记得夫人的恩情。” 吴氏幽幽道:“我如今这个田地,还能帮上什么忙?夫人先说罢,我只能尽力而为。” 羊徽瑜道:“请夫人见秦将军一面,求他救出司马子上(昭)之妻王元姬。”说罢她便跪坐着俯身一拜。 吴氏急忙还礼,蹙眉沉吟道:“秦将军能听我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要不我带羊夫人一起去,夫人亲自求他。” 羊徽瑜听到这里,不禁心情复杂地看了吴氏一眼,心道:是汝在枕边说话管用,还是我空口说几句话有用? 不知道吴氏究竟是因为怨恨司马师、非得要拉司马师的妇人下水,还是纯粹想讨好秦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六章 目中世界 xXt4aitTGZxmGuEF8Z+iDJKyX3kyUGfzvN0/fWmf88dpsZu/+0iW/TsNuHPKZY28KrS rWjslbVsWjXenGNqLi0zadDJLXbnmLrJQT8vWspfFoda+f9CD4r2oqbV9Ae zZb25JEP9IedEk+uQbB3OpeWUiEwatIrRMAbNSXRFyqCZR2OyBUXS6hDv8mFPEmy51F9LQyBDdZm EasXqJLOlTGAxhQIpZM1ELF9/jOMt+Idk7sZrfGyBmPs7zNeNFxYC/3VCASIvQ7hJUDH1oFJjyiW QXyu9I+BGjf8zczJl7vxo8lurLq37jzOQp8hA4sEcKl0jyA8sS6cuxlGQ/5BAPXKfT59b9rTdZgx 414ZMDrUTTINagRK9srqQLkBuac5QA0bVzbuLFyjR5UKEyFZ9vbbm8MMUmYTBEBPRSN0bUrpnS/0 zvISSCmlk3TUUfPF26gvs0eCfMVpfgoT1GjlrH+dk+Jqw4jCZSGLTSzUe+43k9DH0UbIo3AgNhT3 cyCyfSaQ2/pfpwTskjDZHZTGiXGZYwAvxI16uhs9tybg0nh1x4S1Rbgs5DecY7PZY25vgRH /3af3sAcKQQtSgW2wdaUNCBdEb6RaypPVZ3RhaE7O+B8Pxw6dmD9Z810 XQKKJ+MmSKydAUKhSDNxcCtZa9Rw66UJ6O5sddlmJTH2dwNUJMHOA6XWsGZLZ Oxz0dn9zJiSthpyvBSzlvqF79zVWIvnN0iTscK9WYEYxlFpvmVBr/T5vhK2jrgM+3a SlCqGlqvAiUvcJ3egC6C0EcuPZLSJ1Yin4lk9BCS66xRgrJQT8vWspfFoda+vgUj5Cbb1K/YjvEH jSPxv/lqVeHLfnMYJhklsbl4Q9nNVtkd66Om7Xa8SQZKp3eGSh/evdcYwBcTZy JtVmbwSr5nokmk69qQWX7mZFP1uSdDmBKROJfG/SV+4gZFkWjgHWpdbxvv7zeIZJX+i b+KndwejXZc0dQaRFevzoICslP6VBO3jj1kAi3kUfO3VwECh3VMCPuuKxD61oWy7fBLoyeA0Ic26 t8ZjqHQzKSMIt6OQ6MlAsyBpjG6azMF21NU651iQhlviDO ktlJTK9FlWVZh0Ea+GSU98iHOcg/ZXNyjUDJj8PrBj04okrRMQHIA ipspPEFyV4ss2BnZ76+haf2xheayoafsldtlWT5Ftecwv3YHF/ldmwKhKK2/2R1xJMyP aeZ7X1G4OPZ6dX0lMkyvBMFdn9XRNlM0LXwjdEYCXu943S5bCH5JZpOiK6nxLnJGBOMhLsqM60Ru Nj6GJBOepDasp5mUxikx9KGFrni/mwdL9fuew5JrXqdtl9Kk2Fn29tubwwxS ZhMEQE9FI3RDJu63 yY0CjvkzV5DuKxqVCyts8VQ8YAz+J9H2zWvZfGPXIJs0W14uHjRE2OXBx0asmU7 v7JAbaznEVXg6VBdyKO8rOflA9ps7bNzbXJh3YpUIkmGe3BUrxR8Mx1fjfXOZAAvv0XfS4Z 23xaJUZU2VkGTcTTFaMj+WfhALAheH67mL6LbEH1lp2S9tiB7oUj2HGSbsVq Tqem+xyi9zqC2CKlEOlUztXlqfxGV4iEsv6GIyKk4dRixaoJ9Y9IotY4V8RJBELRFHz6 0s1VK/n4bXQ3ECalLUTx3KtomR+MyPiBbJsF/iNV5D7V8582Wbj6PUwXRlqPy +UqpS/Ez9P4nZ/bOacktLME5TiUV29i2UBXM/03fjQm+MelaEayhUM+PVcg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LrrehAedAGFl6k7lqTSOXBwJHQTIrfdZwOyYzDxdxHPfe/ndhQNRz1Jp2/9L01M PKPf6f+tE+cDvUUSK6Rg9g+NW2QpO28B955vNZLx8+dhLleh9SpXdQJ0QxvJhNf1ph LqRMa4EjZcKqFhti6Pis5eALtTy//QmfV/Tq/sk1DkYpi6jE1CavzfQ0PQFIKQvEP YP9Kyh9Rm1SCgICWehxj5TQFnqfmmzukdEiq5Ee2nGEeXpy6YKN41WHSy1uT eirmv940wJFxsawMJJDf40BDkuusUYKyUE/L1rKXxaHWvp5kaRKDRs3/kX7FW6Q k5E6hjQhVvdNcG9c6Rrwt/iPPLPP1DXlIo8/DXAiKbbBt/UX1UA46k6+TP3LiH3mYEuLWR gmTPq2eba9qtxf8CV6b0pRFOkcaDB/6SUflyWOn5t6QGnXBr4QrrdoTcFrd+du 99QhxjroEoel+52FljGKVZxOine/gg64zPWjj9pi3oaac2A3HwWlHEz5By1Mr O162KmkFiPBZge3I/GHbDsr86/xHuWYKf2ui2bA64Xd+y2xID8rKip3J+HX aXiJY/meeZ+BAlipMemRkzkzfRkYgX8HIa2tBQqFrZbOd4H81Qq7gsxZHmWG3vn8 weyhXblM+eKNt9R6v4vtvwFt2jAr4Qzgj4MoZo3n2aV1HJXRkVT2oGjsGsh cFEGGSYu/l1Ly0/zshMCGfHBddLiMwwPdGO2FOOBCpKDJi0888VQzyQ9GL1ZPWXji6bTu8+cq0tT CLL7+EDJgJU9ZDJVtX07azWnLjSkHVYyzdDOHOZtaGv0QO2Z5YOboi6LZhiGxHG6diCHF4c/JmOl QHTFgl7VY40WlELKpHN8hJNwlOTq2+ulOW7ZtF8HUNF11VvTd O7HIaM5P1kS2dAmxRi C9TL+MxssFIJZBi9hDkErZtTIrnuTqX/QZMc6ux/WYt7crZgH ft+GqEvpvsegS5adEUSKe4Ks8ByIUsnNuTTHIS7kuPgjm7lgynhFG7lgIN8SHS8g0DNiz3y/IV 4vY5EIjo0odgsK9isvKt0qO+uHG24h7GFAGgMh9fdB9MNu9qe/mf9DbJE QuiQXqzLVYZ7EmC90pIwOtg2llglUi4jJzr8zKupjuhMtNinhxTSdl8SiyQwt+l2bxNxr+9shVo/ ODghKLGmyzJrEQedIXTSEml7vGTR4hByXh/mXdNJ/M5OtZ6VsI6ltJi4s3MGm6 Ip9GgdeTPd98Mprk4eDT1OljPTY1tJzEUoxeif1w0QuWz32el8MLkyvM+Len4Qh/LMiII Dp0jgmLr/ubuBcMRAmEcQIoyawJHIYvfIA51j9qrp9jBk8YrNYMAFY/MoA00X ZFi743Ek/Nz7TfzCslBPy9ayl8Wh1r7UfBj+Ld3I9OD pATejann1g23dfB6GH/KZPTVWhVzjhQIp0+bi7c12LJcH6sSoaIlggiMeBRkKTpFQR ZiVzGao2P8Ls/ounjH+YbYY6UnWfnAkfAVkHLa6V1+UK5QUETJBYBlj1odJ0ibwJVpHYq1ASw tDQSvg5Yh1tv6Drxhz0owLku8jibEhenPEIdONoFAYwx8G0a4XYr++kJ5fiu8XGM6d9fanUUvm9w m5tOvm4BUw40W0kJ2kyZUcsid+6zJuYhekqG5Rl0crKuemm1OFwVYD+Jo4YjC8Z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9CB4f/PHI8pfZf0dIpjgSX8saW/85PHEdvveAYH9i+YGnZAyjS0p9Vq7AYQcsMu9azF+rPSMYMpF F4LzEDOv7wdJlFN084QnsG1C5I7sG0UdO/pgttDci0o+970kKvTGa8ZF3rxJtV7MYcPXpJ+M7EmB IAbe44KnZweMDHwG3vzKuyukmIvtGs3C+C80UtA1KwkokI8u5W3iaNd11YU5b3UklMSRiQZ9FLRC A6YnvwDlV1fokytZJOOhPBSkCBRDkWlldFBiGX68YLT3Z3aRBIXvG5mnEobsoo aOxHHNw3dLYy6gyIzI0PDSh0vTMtylGNnxnVppOmfz8fOA/9HUiIzw1P5H6R3N98aSrnd43mBmxw xpOQzeWJrBD2Q1lhndnixn2w9D7nmYdhdPbD3jj/efUjHMO1NPPG+kWTP5X3GkxiaXav5RfL0R iD687L4t8ZCAK05IFhTAKXdHtHxt6T5QOaGqz5vio/DtqI2WTzuCr7FEKtFgkeOq71GO dA5xpMg9eeMLEnI/nMs4odVc9xjL716ljiEo3K7dmypEOOxt 5RXh4evbP0VADkXm Skri2eufOCXGgoohj/JGiNFLb29/ckf/3tp7yzIAgEWTxv1DexGex2qOuNHQArAI9fmNbu4o uV7i8DMU4e0BocS8bcodrHtH0Pw9pJg3oiXZHNmAGihxn/NZRmd6xH88Gz4nb6Ec zVs=y888DIR+FNrmUGWw9iXpv5ZmS16yenKVBaz3wJUUppDFchX4GbT KqItxYXTTHJrRweegFBDhejjQ70FVnY6QQ0L2lXedVjcP538/Uyyi9+HH92s01opKt5fIMYQibKG lyNj7IyLF7v8K5dTnR3MJXQgedsN/VpwieMnk43LnBLBXW1Vueb0UUMUQMuNrs +Amff47M23SMtLupduszdwR6ylklKb5amiMxnSYD2KXegp5Z6z/a4WmrfsLsJvBw0/ g/7vQ8+5L7nuduejlVeS2smzXnJ+bQoVKDbE1d0WoOQ0f816RSLK8LYdxJVMihT6gKinLsobdfcq cmlkZOW93hfDsbBbAbtZe40abCajMsH0BCo0AiL34WzfNOLP9OONPp66XsJsPLaWXad7cz9U iFe9fGPU5TOCs5cuj258O+7g0nkaNa2XtA0rUfF7fiIStRJbK3JMbALi5NHO7XZ6l uboDRAQEIcO539KXuV6ypQLQUgt00INKdaJuu0ndV9t/s40pxngzfN PD4Tq439P10/kboxmzFOJJVmLBvqXY6gdFOviUJtm2YhqT1/UBGOhEzzcl4/Cocz4u/KD0wGikJ6 VJoTWV/+F6SY4QoYtlJKEeHO2xN76J6lnTZg7ahgO3xciuZzDoxjVUbKS9 8GpIajMu6lFFi4XnHnScDbKltK7jJJkaBqgxE3xT2yc5RL4gUqAjLFq 0HjPLOYnvUAWRMkJTjdePWpfvn1nF5jWijrUeKp7BVGN12fAZjavXkWHOkQsFbpqU1p8eHFY5KCt bxaaTgK3Px7PCG88hWrwY5s+uXpzomiL9h8wU5Ft4pNZLDmbeGSY+D3uJWFR9eparIXyKZfet8mP K24FXwc6iwHl3Ycb+32QJg1FsCtOVvQ6YIDdBhAXNA4MSCOY2RffOZ5uWQlE8a3qEZ7ZsrX EesgV96rC0bDUUY7BS3QbE7PPBd4z8CddCLQ+xWM2Higg82niJ3yNfk+fXxi0 qvJs/F7jx9+6iPEmW5VEGGLbPRDtHHxiEzpXl8bD+nZCRTCuU3b+tBe2Xv0aFXh1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Uw6gmfM22QDS/oO1D1xz+hN2wAmkJzCyHRusb+ADT8vnFe5k9w51depRyXnBgf/KWOqlJnILvdmw vXeRQvA9KezWdomofzZ1ya64PQ 4MXeNN4GPcfPHMrHZhRm26SrH9oQ2i3x1ktSXJEcL sLj6lw09nuk+gSnQZ2ExU0+AxUnjNH050xd5vxVxZAUmLiCevsTpawsBdbG4rrbaC5ueysaFf3 hvFPa/NPdwLivDCItQ1+8+luoyshTnGSVBy0fxdeHs loLcAPADKijAG/nR+n+e+xAwVgxiEQfn5I341PSp0SN+9yPhDh6bQZzywWcmpRjFeEgd1VYGtQoB fdYeGg6cby1fvw78k7H5y8DOxyUZ238BpLWDL7pJtJstUIqaB+4PqxHBGLrZemD +YMhJKM3RLjOHL2Ou7CeqPJ2Fei/OpeTt6hSMksJOBGwruqyIMYdQNQY/bKsGcCBwWMiPhZ4DIsh EJxSBpbWVG0UVfatGC1E21h1qfiwCf38trCwrcUYd/KGg0oZNSNxONwKXPul5spuIKcV9W N0Iv6al7ekIre/8eZOWHLhJbCudjbX3My032SUW1yp2RR5gaNMUoQGzM+zJMlA52WS 8qibfe2CZxQU7qaLSKHQbloQHG/206zDLLc7//qChEvxp8TtZFAHSMjovDotFuESxeZ 00/QJazjSa/57q1JVxCr97VeEbJ8lIxdG1QXRZb4PHw7ffiZQk5WtdpvOE0Gc+dA pBvhdAlR4Xl7vCZQC9W/+7eBzGDm9A5ScJmLtxshucRWHz/iKl5Z/q Blu+daLbdmUpZRkmTQP2izTdfXhKJRF8rLgkhIHHawXq314F4L8ayF3vyN1yG1G8pAsq61WVphtb xddw+sa/CYSo0H8GIoGBJDngGSU1Nmgqd6yJy31IatON0XQerfcvuuUWUlY7UH 78y9RchiA6FufTAUxvUhJIU5OxsnhBDKhwRduCibT5qDBP4hJ1VMwzvgKUmPrFxsuyT1/2AUm5vO IhRR/+m8W0c4/E7emIY7AtB/2Goimx1WIH5dR7zut9UgmQfgAnpwUwYouA4dREmX1 nISfHO6wdt7fspa0fq/9thOaJUWpBod/GvYwkCgGQlo2iEQJfVXV8UKpn6i0jbs9 sZz+D0Z0AM4cFfGCfT52arSNjjRKAxEbWXZ+ofDW614nOb iz0s+to2w6VvZ83x94BKH8IFwfKs+B38ED6yOlfjdXEFtzFhUkYkb5D7xOdtVE 89BJ6exdzpLTkMUdE0rkIdTF3QNm70keB79UBgpiHTLc1cc M+HzTvthzu2/lpmCjGBU5IKEOzUe5kVpB+lt1/kXpEQ2hC+JOEWcSUKjHUf9y3b2/Ec1V8 trOYdg3rsaZUGyV/uRqvBKvwJssnUKiDqNXww50IeB8mEvN0 DruofMd+vCr9fFBdylKCZ5g //R/t97eBPKTkyvy9XUlKhKY82cw0+ividiXcyxLgdVi4Ci+yzRQ6 SyGqzQKTau5URB+fvG7hkz2I65NJdk7Yk8c9o7PDt2Z1fOYhbGCG3QJa7SOpBhnt4ZF3XLmZ H/i2B9pemGQzZxobXaS4Evu8Em/whYWqafh/T7Lsdpzi8lzXRKwwUgHHD6BJjx iGsTzNrngEs8UfW1Ljios7a9+4REIaSsBlCmaLiKd+2VRi/blZGWIwjX3K3Oy6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yyTSefjQPqx/GIC3+xv/28yG/BZ/FbUy9EA8pXS77gXztdqiRmadjB3BF2sQshUzkPbXs+UC8/IK WZ+pL0z688f+/1Gv27dkdNmtd6iDCZapUHz/jCFMTz5vXYdoVJrDf9Ne4NcfxubPd9PQRkJdVk15 Fc4FLFp2T86RtY0T7KoGjhKZ1EEkp134BUl+AoInjK9xDtbPIKkgIVe1Gwez51YkRj/+ xBq8uZuJNiBh06E6HRHIFObmuzkvYvqJvB1bFgYq5uuH4a2pGYzwC3fgM/MKr5+InJk4ntG5/tPB 8FA4P6FdtnhUMtHfBMme7eJwNKFZ6ekgua5AXMBBTZQsHxFkrig911y9FQxknfUkDC7Hac4vJc10 SsMFIBxw+gSYS2oDbTPsV0X2YRl0OqOXTlnNpBJhLYZGg4ptqDNvK89uLO/T3fJIv/lLw/5V4fCD T2dVazbBXXjVgpsfAoGJoMdpzi8lzXRKwwUgHHD6BJgx2htrefqkJbIarvasHT R4feoPT4JtgVfjUpL757MbMqNrr6DKZSL5/pxm8vC3XSf1jLdFCe6E4YHzK1N uJdFMCEzjspVIkVIB1Sk2qcoJkz7sAOPg67u7JGnTKM3B7lh/gi26/OmfTKVY/ dQjvRs/52CyJYpQ1ZS3KSLDRZYlsbjruiwkxJotfVGEcJ03ZvTyV8Q1sZdDVqt2aBOxNke7Hac4v JFIBxw+gSYT6n4v570SJz0JXk4TV4CrRtRq5FVXnNhow7SgNLJB3AzXoSB7N BK3Sep5X64BrmDsPPdv2Q2Kk6d0jCcT1PqtW60PhJtcqjUlb1wvZwpA28 YCBzaWxO9jSwIO7ZgblbbQ6BmSyGjACLAEpkVKx7rrRaXuAJps0fejWLEGLKY0p/OBd5ka9fWwc1 rNIhq8UyQknrkFHq2596EokGkqYt6molqh4Edb3qDqdy+dgsiJbPcRU7T0SPI5 KlfWYEUjgdU5uVBMhsUfUKMPV0cy/r3H4BDSMldM1xOy OF7wrVWSdKC8CCBihsKXtqKP6NH1O5INg7mMliYkf55O5GKDJaLEw0pMGfC4K/SP9Q3 E+nPyGb4rEWoAuZ0AcHMtASij2sLdr8gR0kOTrNZmqjFcKABO2+qoo5el3FHDWCI FFnp/0G2xHOU9aH1Hb1915PDWdsyL8BpHKJoYBssTOMYlVIib3DNxIHykFWtCiI3gDi+JYy2vJ 6werK5LMTrvw4gfXbBp5lXU2uqlzBA3S2P6Zo0EMMYapDOvx+lwDbzgQ/XELF1q3O2G6Dn93zKAH XRDb26tRiStpVygIMK0rIvXS1jHcRHZiD2ZdT9sD/PA==ae6bGGpbZhZiZIRP0NyvXxTVpyw12XkIF/RLrQ0997qxAk2yT 8vudcTjMXHxL+BXU2zLp3BIHKAaVWEzvqq6MLoIUnG71DUm2jiuLDtV2Y0JIhD6qmzPtgzsQd435 7h/KMbZRqFC7zYHKsiYBEknX+nihTeFX4HjLr5m8bdCjzvBsIG5kq9CClzVMc HL6kyuCsVwQ4Hgbs/sJqDz9NLrGeFZBAJh7xJ2mPMwLRP965UCohjiFJICevU60qkxXFNeavM/ 5tMLrdLBb2aNXO2Vo8+2bX4VaIa7Qye5Tn9jF5fTtF89f99jvfNresEpH1oM kIUwR1su+IUfTwyD8f1q2qZwKSBqMfZZYPdJGHUfkXh4irdPhBJmz/LU/37+LAAoK9m wIKIeNwfnYLIlilDVlLFliWwkR6CtBbd8rTRUVrbRUS2vpWKEAlTYEGZZQ/GJMhqe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95hO/D2eHp/AYPLH9D7c5cIViP15UfZgMSYLV6T0DrOp76QrKUdslXsw94v0W/U1 i+KGXn9gaBNUT6nOH2hq7YV7h67MBuXpuq8GHZnufHDQtBLJsTBobBgQeOlbrNftZf 2/srpPeG5ZHk1mXA8I18xJRThRZN/MwyDaiJiSgSQZQMgXTXgZzT2oLmWB R8/96hIwwzmXYMA1FtcHO4vrCu6TolzZYRrHeOr+Qq5d6O70yFVQsIhSt3SqVA4TIG6HzRK5yRND 3NOYM6ydtZbTlfYXVak+dn0RPRhLMBe+vZ6nRoBV+sWW7vFxEIEt584s EMwOT0wiHsvlOjy7/WTeJ5OYjfZLbhWXBjCqI5d2jqytMZuwdBdjgtlHtNMZgLJJXj R0/7ExPlk3SP1WueIc/BURcZIFsZVOQv0Yve3c4Zc/ZHM2wjvv/Tn7Xdz8ITmxIDYvK77+Jtfg0S 68ut8DEkdAnxAvFbuu3ki5y5yOIk2vjIrvpOZ1p28XPs+sJb6MQ76H8HO7lsOnCI6zq6fz+wo86U ABvpqaaOfatS0dZTSqw0S75YQzH4WqSP88guBpa9jvxpojDepmAnNaEY2ZWDg1w+axE/Jq72w WSnQ86J3UkSBb51jO1cpWIh41JXilPIxNSWx3b0HmuxqQBymsNQtgT0FksuZ/us4+Vu+iWNmC/EV oiApX7i+d86rDvEvMSNoqDSulFWHYXI12XGp63iehK3spVSqZJNxpN8tYz3UGesEgM hA7N8h5PgvmiGBGSHXag4Vsh8LyUD0gAKzq0PzqPWotB2Wjq0NyRfTSsWshL/8dpzi8lzXRKwwUg HHD6BJhitZnMzcFRpfiaoaWThZUqay8nSziJVWXmLK3j0s6wFSdX0jXgzL1HbTzIHwCs7bRvBsj4 w0wZbd+gGLcIyRLwX/0I5JezIGjPspog7AbZ3DsqOu/ZAwDhepJpKInxGes6YxoGP0xDOlIg3rrP 3O763lbsKtguPojfcV8cCB96C8CTDS8COB4BX3odBddOpVE+pzh9o au2Fe4euzAbl6ZqwmS4iZWxF59T3pA0y/gFW3O11j47UAXav9AYyeXvGlZ5uokCmq6woe2L9Q4g9 4RE/wdeRTxa0IshNr70vqcYpktJgl+TkimhnT/oX8FZBuMJAK1hZszZ0BRi d89Rmx3Vu1jtKYIQM0oYNLUj3a1ipGPess+vZgWQp3HroGikFm9lCLI9ufRWzAmLWDLm4iQnJ7/W j9GvClZkwAsYm6Hbae/WyqebTjU4RtsZrHSqsaIQXbq2uK59x2wI3oE7ng0GCTk5q6Q6 cRrjRH6YxJsiwC8kX3OjiRQWe9Ietxhtz2IpXJNjYsJR+eUUhWgqOHHBjX1XOXo1N D6wS4mH8HPy05wTL0nWTbLpeFyeuK5jI1bq6rBbCH+CKckiF0eQThsD7+Yt1Yl1ujMPq61krP/ r1xzOaFi7j/6c9/Og2Qdgpb8/Vb1Ppzov4fPDfVSQiHnvuygfHnu6DHU9J2HQtStxMC4Z6j LHFPzaOkN91VDCMjJwR3glQEgSn69hRYxDKBH1nLlsN4k4f7F3QzXxelkyDEXtqe5Z5Tyd9d60UH ONWyS0AhgeCXvFUBKEw/qnDL9hhgoTvAQhgBa0d/KOaEbooNQmILap9qWt3Q+YaQ5l 5FIYezdHHxwx8kjjl7quqNg9TP9gjz+4H+MjjCDHHdJ8ekFnRH1kvxd6i+yl2 8KRDYJRVxm0nEY678B/8T39vre7WiZji5hSmtGoXFl3EnFBzhQOyHVJLA3I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FHIbBmZxOsz9CsSVioHrzx9uCAax4IG+77I02vjlONb4umM0bvbjt6thY WpWEQRE555zVVkLb6SgNt+BLyJIAacM6llkXbVWeZ/f/Efn/f5qgwiEPzKGKVsMxof3SeJGZFNLO VbEjRaUmGKh7bZ bumQqd+fXkALtxPcLP4TZCuAUaiLU+6hrUY4DjgozfCG6ZS7QireYveZNagbzl +ZHpx3F8myrFlk4SwpFm2W5pnQu8GBrSL8ojLEPRDOxkAd7MtuMfHkPGRsMazksNi+vjj0dWgJaa NFRHtNbzi92VY5qO+xgTvb82Sp5ldrMMF2T3dk076thf+tU2bm8XO/PQLjD44l/vM1XtSig BNKL/E7qGe9VrZ1a5BZririuWbfWfTxgdyI75SqhIOt60dJq0BTb+eJ4x ZLLU+z4m2Aly+bIpMgiyy0euRiiMXAHIZHLLxpie+mDv8wZ4tMbEAflc0gwH69fwcsEc1k8ZlmET k6bXOgFeFO4jJ9sBBNLxuQ6GNPLwC1ok1WPJYYRRu3y72 rymgFPvNuycuFKScJWr38kB8x4aHIJgv26lhA4vhqzZvtxooaOiCfg86qr1xYraBvxrwy8Lov309 us92wS6zgcDiHJemQCzbIc3NsbInrpqGVcYsxUtJ9XDAnJoiqTu1kiPYjuw/7 agvF/jInOUidHeOqQ+EISGc5Cmg37RrOo9yYfE0sB1F9B5r/pSDZikyLMJnHP4x k/T1dBxUFux6gr3khUwF6tdc0HD1pZyjB7y8s/JXhT9sNL3BNx2rzKDvldC2P607j2dLaVFw4 0xEipReCw3Ea6Y48T5+7qbqFJEzO7pi+S8EdDaiBdD60zEPB55+yIDYo+soRxYxPLhDXVbqugF0r gubBnLk11Gtlt9zdzgq4AqE7Ihp6m4HypIMPNHo3JvPBJjikPErzqM EJmzor3bSmktzdamKnjaWnZfFBt5oRcYrSBo8J6uZzSSzL1Snepv4kP+6JfsW2B9pz6N/4zssfo8 QEy4b8QJ9mSiHvrL3asaVwFgx4w9qffN21YupXz6ko8HIsgMqiT4I0jdOYQAf3ZMMDBIpQ0n9Jw5 YaIrQQ6XzBdyOFlBdIT0KskugQC1GBQurRbIrezZpDqgHysX5+/Iv2MJBVg/wjGxqj RjzzFtAHYek9foJ5M66A1dhHP2l0vxNElYiMBzWXmB3EA93zGbvxq9Pee FUgDJJtWDcUVV6IzIWmB3361iWRCSabJJuU4gNEiXKT43zHHibPR5fTndV6gMJcOD 19uKR6Bc7Je4WTkLAO+EGmMiTNlSyYOaDWmbB12c1dlTX9SEkW3OIZBu8NZWU2Vy55xhSbp NPoc2t5hrLr+KaFYbvUxY9LpSsF1nktNZuYYVIYuaFtm76w+GD0fEDGQ0pRwnSry7pnvt+DvylYQ yqyFBUbJB2JE9kzzb0vf9KZ9muSbDT1TpyqNMN+yvu+IrB+YKIgLY5Bp0l/lBzc oLJ+ryCTR0UoI6JXIodqJiu5P5tzTsKhu9uDa3RvbOya7FZzfqmolrL53/kRhwkoV4Qxt Rdj5A8DTvM+TjvS9lSFQjqZUDiBV7nLsNBNGOfCq/cJziRJ0NqkQLUuZ6ztive r/6Kk88fptNW9XXB+O+Q23pyoIVlBSsz4usf0xWGHHmcEmR3I/o/k04BUy8v43gseLD6esAXE7H5 E5E2VV+OCJt7LuV1rz2g2BYbkIyexDuK4JaqncDJBHgys8R5Q3NnuD8UMF2Qa j+wM6VgUQCsHrFDsll/rgWHOIq/OAnN4gqqXMfYns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判若两人 xXt4aitTGZxmGuEF8Z+iDTiIxsk/AUeTtQjVB4oakEtYFEjopjzUAKUWE xxGS8L+hsQP7ca+8jIwUyixqxGFcsMPBmOEwqpTcXYOj2EPu2+s1i+O F/ZrTRM3IQgLyrBr6qTSKTkrf8Uh9Q2u4Qk08//L3htYZLnkywKj6P1zUIPmrRHYMdi GGbbPLm11fETqgdPk06hbrfXEiv6qB39DNKrjAlhLoG42Hm0Pc0QPzVLd+C4cgS6Ey4tiTrmrCTH 8rpVugJMJPwMUkoeesgt9Lz10hXKG0BZH7rqK147x6B8jm/ZIXIyFUPhm8 Ugug0KPPfClOVz3eo98iTgytJU0lV3a5/L7aA7mdFEUFel16z8E uOeoGi+LIwySP52jM68Jv6REVy/k6ga26E2+TpOUjVfHWL2Gfwis71o1PE8ck9H q1dr4Clbdr7BUZyh+W24I2ql/5vnU7ldAY475ROYqKVmSMBNwSJZV+iGW1atTYhoXVVFwUZ1JfZW aIExx1A8t7i99knV7V+4Zmqzo5+GlJZylD+W7DtR+OcSTaT3woScRtvhxQkQj gkrzDkCe3/asjdueSBdh9h50BFfbdvJHOW29i4Qev5prbEn Jgb+y/oui23x55mzG4shrLye9lKgQPXuPZAYti91lLkmiDy0uM/8ubzW94x KDlnGJ0WbcStiDdP2Xf2osGNGFlSySYFvSzdqY1HCyyJy8djYRg6mgFcxOy1XbkLvp7TvJ1tAoCG c/tVIDj4FlFgYHm4jIPUVz3+pYNOshuz1bl6sunXIjYgwzyU/8351MwsweQV7jgFr8MfE1b+eq xSGAdsOeVqMVOPBZtJVs62UB4kS2Ks7hFvzBuI+WPYUqX7DnMifzk +dEWLgUK4bUDN6Kmd+3CtbTyLUIMccd0aYG2Rou+KzfOLxWDnt0OP+8Osq+FU1A L7Kr7CRL+aasQUxYu7UO7r/oNKDd4oqApTgS2JhlQmb7G0Ef6N1ZEPqo1aPz1KiOdkz89qxcjKsV AZqWgfg5uIa5XauHKdIhbZ8LUBZRQ6grRe+K4+PtlO5aWXDrcvq5hC6WR4lOBs l13JV4ZaqHh92+BJQ47nAHFzaqqhfMY8AIf1wc3C2j1WLrqritbqHR/+Q E3H7LFyrXXYQcVlm2LY55cAFupSeC+U12q4Z6ihA2WtBmsO9qFyznExqS3unv+W63LN6Z3hxxadv g5QFz75eX0oe65Z5vX52ojTybmZ854l8nJ7RJoQ+UAsB/eqmIi2lRNcibcPb CX50F4HGXSNBu/h4ekJPgNWgrb9+IwTADMARoN7XloHhdnq0FhtAXQXtZUkc4prGBgMy9 cbtaXGx/2O4RFgMJ7sWQMxTmy8pYXenyXyF3R7No0vD//P 87Prs0mDmhUJPf4txT7Bnh0XGhKpOrpuD3tUilqNXlfebj1fa98s5jPx RbxZUTUsh5tsKG84eU9XwMyOSsLSMgoFPyGp3TATNjhsakXcoCVIr3KzFAFES/BwdJVk5sdQLr rw0H+ITpAI3b4rHQJNBu+EvWFVELpDyihX3L1TM0aDgl/ccgHKWJ/o69CFoD1gwde3uUTkB nrmEfSm33x6Xeo5JEzBat+kEK0uDy9OISLqVEy0z+HZDgKVv3bEOI+9Go2X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9lkr3RiD7PPp+sA6npQqJTW3H65w+2/MEJu2deMuK6ounPpxVXDoTZRfdhLOlpjukAnXS+Iree4w h/UD4gqcHD/rzJ41PDR5V9YWO3osoYG80BBa+8bJI33XROyYKBO aOhd+PHaQrQ0Vv/kYWeCi0Iyea2h1XlReyhhNtIeh7RKr3vBF48UDY0zA/LDzilaBtPUG2sKjQw2 OnpzowHzdUhNIYhtH1yMiFduH+s0jRb484bdpQVzMw4++MoSLBYfYLqmOXnrZf5v6 BTHN/y/pJQMQ9LMxwMr5K10hrpFFLpQjEP11gfkH0dhGQA4LkSlRQIGSzPhj qK01aFjuHdZRvzh8xiuGZ+VVEaQHbydUzphHAqigvd8lS2h RzJ1z31SKh0tVEdTcWvqFemYpD26PKpl9SdPetKa7u8WByT/3aYzIcXCXfkzCU ExIFrXZmYyACRdkPYfDKsulSN+QVBLJV43rVQoVz2JPa4UGMR/2n7T7czFg7y90GdLe7wz4Ah7kC MW6R1fE/U2yq3Wq0XGiRmsveYjXN5b8abEmkiSzkeBH7g2QTGA3DlXD+0QU9q8W09 OSbeqAYcfOdIxoSIbe7qriDB/SnpBFQ9dltkR18C6S6VVbsbYmiLfDi4z4VfPvDYQvT5ThBQUvQ5 12Pv8SPiPFlS2uPOV+VdfOBqgZIImvey9jbFap+MyIV9PsKsuTqEpnXFitd+fsRJHmwxai3uHQew HOKjyT3Dv3AQ7GM9PCtkX34CjEbfZV+CST2+fhopvO6JDc7I9/Wc7iq7DzSFbPjLBYgj jWUQJFtQotGnVOEs52OXsv7F+nDyVYBdwssxqsjwd/DyXhz0mG2mrqDJr8nZWCBwBpFyF2bhxzZq +c4GZ10FBdo92JIIbaaq5lGqvzocyp1FP7v5K1TaXYQWNFma3kbcSeVqfsR77N2ydl/w7uuLO+al nwgo/Bg0dxMbiQFrQcPyp/ydPqS1aSB5c8pyQDAlDOnqCRa7uOkBEia61IULR PpeBiJHdoJGsPyF NXf0eObdVFOIGNXBPfdgukBXg+Y+aCCtiCIf/y1psjCujRMLMa4E82grRtLME1hbXKwE99JR RieepUSm28NTmdUSqJpTZPWwz5LssAGyRl+uBa9qsHX87FXIuFgBnfp4s5A21SKs69iVBJo6 sRVfh6HEjIXXOAZogyMJ7O6c=Vl6JZ7jm/38/ugqK+hVT0+eR8fveexPQfAmlRZBFlyY9uPyZPAFaxNPKxoLJ2wDmGvNV6tj6fTOm 1houTASoKdCdKDrC9BdqZLUUZBSwS+RT5/9NCIq5FW2UXL5 vMXceXhetXb/h439MOssT/AY+RfV3DHQpWhhRX9hj1HzAIZxIZLVI8pstQ 9LkQoFTeheA0qDbkbVj+59vbVaZGOOYgy+APuSv0z+aswjZ8awDAavIF DQ0+GG2MojEQKOgYNBKLyDcaFLUKKeBvyLdv9pD43V+HNVOGLg/jb83eOgV6HjA9ZOpk3g6HkZdp 9IRxt09EqWJ+ogxsgJktbj91nDNqrzLe30pKBQ6kbW61hzXCFD8chK/ScE 5OhBgMB/0JsDLJWr6XmPw+DPj70rb7RetdMo1a0EGUK2NiM7IC9vdNxJeSNsz01y+oMT uP2UvMy1a8UE5I0AlWf7axKXoluQsgJiIBiTT6Li1MIp2k49pKd/yMhuqFoF2Ncu9p TwXQmqVdnLPG5s9309BGQl1WTXkVzgUsnh/fLKW3RnLFo09iM+5Sw3Z1Mki67rl6SIBKJ78QQXaV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jeuvj0Zgto2juS7xj4xm+dgsiJbG/pvSMeJPLhuK5anD3AHGk+p/E7383iAdJw wIY3AetdErDBSAN6R97nlExqqYdoN/KElrod2jpR+5V94uDFd0a9 cuTaS7cmE+xZ9dBgBfPHpmTVlHLKMSg4LMQXHtSQ0uIvsYnCJus9wHrd1okDpDq6PvuKe7/w3KF4 Y2uLiQUBuuV1c10do2UqrFd7oHoHxdLZazhq8oW703gyfJOOyoltRKtR5lQDQ4 Fy98PUEgSDbEHaxU1BLm+FSppYkn/ugq7dGX3Hfr6IAWpGre OXyX0HyS2klnXTiFXYJTTRDp+403wGXAx8e3ybUNlWLSKZQ5u+8LqBnJU2E zJ76b7zbYmWIis1PLQnNTtN5oHfwoIY5mO2UqQIyrSEHhHsqZ9/ggwf62xOKaaluDoudq sM3XdJ2v8PT/UB9k4zpqRDXR2jZSqsV3ugegfF0tlrNYDNXZPJ+PvYTMYOAdBWJtW4CsdUyBUIyw mnuDPXD9Kr3Don7hgnielvO+1HOjuJlS2Qnx6tYU7zrANNNd sViVkwwhBRkxXz6N60nsabm4+siJ mULOLyMFFzDUhO/JT8fOdiV3Z/LQQ8zcr3Yr2pcKIvrVayA5ehH6/L5aafR0Q e4VDibnTdrQKgX74M/vq2fZuFKRavshSz8LGxnQOJ4RB29NieyObz42Fdi/8uYn9 ASglVJZBy7HDtdq7RnKwNEds4QazuJltx0xGx5Wg9TviV55unTNYM+kPBBSsaxyCrR0Et eq9hHlm6bkUEyW+2FGmbChqFr3gJQv1HOSTNW8axZsh/t7JXa+ApW3a+wVGqs7jX0OHZ QlfyIl4g5rcfKsuz5PIBHexlPAWNUtARgEM0EDJUSeoPAk/3mutFC6PXx7YlsSe70c7KIFEH8/i8 DaGSe1LY3BNvd/jfixe0kdTJFfIKDXdS+yUJqZXxlZ+nbo8J8ZY6Ytxn9 SvF8r3loKynq/ALbwRXZ/zJGYsoaz5CWPFJRpikm3HmiKvHydlakfkWzEdmU/Zau LdcKIezG18e4hs9cQeTgvMVdRElEOYflHvQAPNOmcD22O4TzB4YjbpLPBNtFIPM6d25uUTreQ2xO 0t6GTrUP2U7JlDDimByiXN6qIQdBBEX4K+PBAbbiKAMfIQNjO9r3JspZ0kCrYEso4OCiy8709gbl iBRtHGNF9LhxLI3Ljz91dSATjpZRasrHgsAeO3PVhO aT/7vMa3ZyF4iseHwNjDq/1Jo3ifBZhg4OCh4EzoXHK4GgG3gRA78p0jDNAVbqDNl0Id2n xTn6zmvNfLm/TgDGftVeOgExv8zWK9i2E6AQhi7aGBrx7USZYi/rguA8XivokjDJve0g XSfLBkBplvULOG1iKkzmrYmsoryAEEqPW+NE/+7CVpW sHMB3iszpOJuDJ/kt2Zb3DTj0XbGRr/55B04jq34U9muIdLB8N/EWV1l3grDZoEkb9/Imr4 Q3p1zRaOl2eJAv8nnGKriRTALchpYIu09iUK022I9CHZRQ7jkjtsANOBxFhobvu6dP4VA 5/RlW7K9VrzxU320eOZP+1qyQl1ZVXgGw0d8nIbxslTOrM+JW3AjHMEtHXrHOmtW/sxNIyphNWcP j//EdIcRSJFq+RmXxXO6lAZr4BnINNtiPQh2UUO45I7bADTgHgoh9AJKkLR8Y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yMeDpd27xJKBAepeD/Xjqqx84kvfGZ1zlcvfj94XRgaGjrvzoieKWXKwI6Cq8llRAoZ TxjbbFZQ6di+nnnd+4mdxWgRa9yVqsoHtUwenahJ2EcXkH W5Q4UuK9Ef0cIQq6CGpXbi/CYobotSlv9TCk0BiFFpSdyNTB6oy4iJgKEeX5FM0LD wKUIj 24n6KlTPLJUH5EAJIyt8mpEP+OTvEmkC1dleO8egVsP1EIlXI1g/MR4iSo92TAJUzohq+JOhgeMo qBzsbTw0Cd+P/P36eLK6714eWngVsMqt71plf0EpyH02NbmjlqnGRlFIesR8Xi+Q0j68M zttyNXFyOPZolFN1hX3QftXSh1JQHsOvnxBPmu4reSLOSwTIbP3HyDHktIbpg 3xJF6dTSWxirfNlgARhcJCGeX9haDtx2ENUli1y9KkG+P/iv/s0RkYW6v7hJ+y3GmCBBb+E+5Apd yTnYhv2GLdaHHqyq8uvA1AxCk8bdVaub0SwHPuURzEq08ry3J1n9F7QamOSijtBORKj2uCBA p0dH7qQvaAfg3g8AfnLfT4PW9D9wXfMX8HfKlN3tPiZqmKDGxwA6cj+QqszlX3xdzTSnv mi5qHAb1nDuTE9yKFIp0Ksp4zGp4HUPU5axxiWQx9kKmyXRd6GigQCr4MF/y3T rtiPn+AFEwQ3q+v2Hr7iw1PExr7hKj2pl84lyiu9tZ9hr2UU/L5ch3 gHOU7Z5vs5HvZfgF6s26sehK0uAqZhG14FL5EwXxKkj3Qt+H2qMZxTbLLd58qNBdfQZ/Z3gdwy8E MNUGnmtN7aU2ecX66/C4D7D6tEm8Alew48xVhu3ILw6N/K7LtFj3+5yM6YBrju4aGGgVIMaKg6ht 25Oqhpe91rZE2A32ChUlldUu6uCLGplAfY2hF7VaKPc53chEEUJTvr/MmFTL16pKtE7 bWQEg+9h47KQmFf73R2lt+7TCH7+bJYPLGgy1q/K237cZdmZgFBYIMQtaf7ebOnTCICGOko SAtUsX/oTctqk7PpNJj9P7yjvcwRKK5jSR/BE+Gy4diQY6flj8FuBNUhlyY8NN0l 3OtaVjfgmr/QanZiiY0+Gn4cwi1WGyL7HbBxef4P1dchE0ZJdue8VDTBdJPz+3FrGP2gyN1T79hQ qPozSXBcyL83qK91Gaobu9v+J0WISl7j/7H5TMJDYTCue3yjZHcJix7kARAv 62VjZwx0NAT7QYDQ5obT56o0xkmBOVpEv9NFSm8wEbablxVoYm3kg3o3tL2NY9+PDvbC geVD88n9k+IS1jpRtHMHpfEVNtGlX0sQ/j44U4NYclAbWy1qRq9/MN/sapYaj3S474aDqD HRELZBNV7NPLGjSXKklUDUHo3VL+QTyuQbmaaQGRH69S+3VkIaMXf4AqULo/Q/cJdI+0/igtXLw1 kz8zLMya9pchxoGDe8r20Wxil7CUE9wqkTz8QGDSMXdJl/GZV9ubKR7ksizXQRFH6NzHac4vJc10 SsMFIBxw+gSYLblw fUk0sD7UmmziiKyNpB0YyOGymDbBtgPwp1rXSjiX3qqTN rGbo25bU5+T3eqLx/dOvwjVS1kl0nrEYAFYpzJALkgyHaMH0B0QPAnAEscVw6VhUcPcU/w97j56i aX/zF/U6eGUGMbjWQanrBdEODdqM0vKWA2iisXW0EsJyH+/btveke60r Zu7gJQFyvf5frVwWio0JXoSkLPDbTT6v63zf/SByaLDUJMxs5gtB+GGsiIIjO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I+xSykVw9Dhyvk7gxozwEuEY9U9bOLonVDaZ5EkhH3hlpY3VQQJ7iCCToDBISvGGWKvFnk 2ZvcG8412ERy2bT3nZHAQrS0A4fQC6SBv6rhtmEmE2QWdqf54eCtfzhPzzc5GxuWTqRmbfQy3nX1 9ta8Ho3Shqx99ZdRSXTJRsLxYx8zcd3ymfqWgyAsFlr+erj/iMcFs2YS1J2KxnB3K9 csXtseX97MDmzmWt4P67e6iraiDABhP49XjxQv2dmGeepAgmGSpbQ5+Onb0/I9wkd+ LGBwxfXmVT59zq5uL2dhO0/gOys4AhkvecYiA1o7aJppOOAxjaUbSaX6dxImtrtPWUh kTLN5/NljNi9fqcWp4ExA7rd0QurYXsF1M75sgTneGsOlyLrqTlpX6Jzbfts/XmYf9H+HUTMbM GW6GAdL6RJMxuNm6/6algRBeL0RwdNAzf1oXUQ5t90NGO78G+ZDK05mO2KkEBqX XrIZsil3owlLA4OfOfJ3OT56ysly8exAGU+acdP8PSoblQQGLX12Gl5HIiC93AuhTb22RVRJ sULuB+w0aFs/+kC0pbRdaKep0n6a71vTa7j+6T0f8dlgt2AgakFp22Nz7Q63fJo6IdYSz3 WK4vmmQfQQJ+clP+VWcCetIzwA8r3fhKEY8tIJUsrEQJiZbYOM/5fCUQf20VER3di7tv2 GxekhN5KksP6uBimFT/Yhdxmr8kmeq2kQEG6NMzRsXVzGiDFtoBvp PYX52CyJYpQ1ZS3KSLDRZYls+aaK0zhZVcIRxTSuB3F8NLQatdLiy95oO46pxz1emUgCgXhd7cYI DxRQO6x0zUKkAc0bDgoYDV6151bhoxMEBi8p9oEox7Xtv3B3BWRjpEW1yX/afCEKgvf kKlrX5HsFjRegJ/mc387z3muf4who/p6b81TQexxxfTRnt/aLDjycxviaKARsgzccyXuX0FtjX/i Oyeyd0oTyHEHtNSI4zjCdZEHPizCKvM6vcwm3uKEm5jj2gZkXSVAkuF47 x6BD8xHiLveNNDa+y+aPMhw5OwNZuJpbyg/99 C81sV2e3Ap0EhDXqcuhQ ziLqOaRICQWzEsvIxdwuLkyUmOpbIB78bS9kPubsYVZxXPsCCEbboBfV tI5D0zxdH+vdttjzr6KjWF1f/y1eTkSkZGfO3ZO95ISmbYdBu4IRWAS N/t1XZhIJCJ3rMYo2d9IpotWgOrm91peyYEfpyooe/mjLRncQAMB/ubqcSyTg+WyzHkYUQ5yy26F 9s/a93dDgaodm8KrRe8KPcD79ReyZF4quK0e3X/NhnzpfvOBOwy0sPnFFEwXAgSJRa sk9avf+DuUTF0Ip1svoQ53piQ/yCYbdRGBiMLjbaF15B3RIBwjUF7Wb17z5M57Zk k4G2q0XzQsi6ifyDbffhuYvTp+q2nkdN1JcmXwWsjRkL6IQ6QfYyi7Wh+BKZZ6S BRzvqr0N4qCRl3uH4oarHhS1y73Oeqy8D7VLPkvHzm2yb6zvHAlwvYbolpynvoM7pFAQTlZlNFYO WbEt7NX8b0ogNi1X6BSD8avzS+jZ9TeVcMqHA6pZXIzHAA/Y8ivEnGU5rS vdDqKJNtjIVqvntaVw==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匡扶大汉 8f7ryg9of/gsod4lucb20k8q/sv+/nuaayphzf5jre3uc/grvrjf3pnn7 lxsdkjhc7v02fiadfpupks9xpi8too6wsxi/z69urhzkh/dh4khdvqrdelsq4poikx4g8 7yarvssqosbjb/xxrlbdzhew0thpelx/skezf4xyohx57banwtogs35niyf8sjbw2751lxnjpgkq4kise0kwni c3r+yhz4s1ii02pukekis4zqahuz94wf6ktxl1fwrhxrwtqoy5uyfzzgtzuozbqcwwkjnb6q/fchzcwzpcbjzfvcwqukb/1+ievr45r0xwtlij wvbovtjndxigxuhxo4cu+f1dz2oewqtbci5ufwu 7oyu/h8oiejuz ndthrlxl2bxgkp/w4hqvxzgwdxxf/qmtxxrup0zvahbgwpukifjcff zbop754iidy4ehqrxpq22lmo2hr7uokas/kswsskvdu92zqxqwjls5vxtbzran3w1i65qpj qkkalsojakk5qzfhjferbjxjhtj9u5v1zbygmwaomvrolqvcp6jb7qfw2bw1tu3kjnt1ito5yno5 u28dvl3u1rgqkphexvuody0h7991jlukuzw9bx/xfdf+s6kcbptqibwr83wa0uzivunjbn7 gzkx9+i6njjfdxa29pfsstmkdm9dzdckubgkmhsmwvmm1d46t9nxwy4arzrmgvkz8nhk7szwu9i4 8b1jpwfs/bbnjk9zh112lvjgoi5uq3zpfmoo7ac62zuxkoclsqm+n/vzpktlzxh5rdnltfqais5b 59xjp404ww2z2fhweoabajgx5saqmcxckkamsrs/po8jx5b4/bmrmwtefa6vlebrkjmg2lxk brxwpio0gz44dje1wnxzran6mjq1kft+d5tny/5w0+kr2hmt6wrc0fogw7kkbasaenyoxwifzjpm u45quqwwejfob44kv7rdfraks9in1fxtblsgr7tlqnryijxhsko=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再进一步 先前秦亮还在西阁宅着,不问事、不见人,却唯独与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见过一面。张欢是奉郭太后旨意,前来确定王、秦、令狐三家的权力分配。 于是很快诏令就发了出来,几个人的官位都得到了皇室的正式承认。任命基本如几家商议,秦亮的爵位改为长平乡侯,官职晋升为卫将军、中护军,录尚书事、加侍中。 丈人王广为武|卫将军、三品散骑常侍。陈安升任中书令,王明山为中书监,皆为亭侯。 随着对司马氏等几家的凊算,以及屠戮众多的私兵私将,洛水岸边血流成河。皇帝似乎也很惧怕,终于主动认可了王凌等人的地位。皇帝专门派人出宫下诏,赐王凌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的殊荣,并领兵三千;赐秦亮更直殿中、乘舆入殿。 王凌完全没有推拒,直接笑纳之。 秦亮听到这个消息,也就接受了殊荣。因为这个赏赐比较实用,“殿中”包括了皇宫内部的东南区域,那里有几个“省”;省就是房屋围成庭院的意思,中书省、尚书省等机构起初就是一些官署院子。秦亮有了这个名头,可以对“殿中”区域的守卫等事进行安排,能进一步保证人身安全。 现在趁着皇帝有些害怕、才主动给予特殊待遇,如果不接受,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皇帝要是不想给,再去逼迫他的话,吃相就会相当难看。 而且殊荣和地位本身,也是一种威望,并不是没有用。否则有太多人表面上也不尊重当權者,那么做起事来便会十分不顺,很容易被掣肘和质疑。 剑履上殿等殊荣并不是要篡位的意思,封王、加九锡这些才是。当初曹真就得到过剑履上殿等荣誉,他对大魏却是忠心耿耿。 但曹真是曹操族子、算是宗室,而王凌与宗室身份没有半点关系。 因此王凌接受这样的地位,确实就是权臣的象征。王凌估计也想明白了,在没有皇帝主导的情况下,凊算了司马懿、孙资、刘放等大族,已没多少退路可言。 且王凌似乎也有防范心,他借口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回洛阳之后、一次也没去朝拜。 秦亮与王凌差不多,到洛阳后便没去过皇宫。直到三月十五日,秦亮已把守卫东掖门的将士换了,又任命潘忠为殿中将军,这才去了一趟太极殿,拜谢陛下、殿下给他封赏。 郭太后亦已封堂弟甄德、郭建为将军,掌禁中侍卫。(魏国皇宫的太极殿内及后宫区域为禁中,司马门、东掖门等宫门内为殿中。)郭太后那边不可能愿意动秦亮,所以秦亮这会去朝见、应该是挺安全的。 王凌根本不管郭太后和秦亮换皇宫守卫,他大概就没打算去皇宫。只有屯兵司马门的武|卫营将士,才是王广的部下。 不过三公级别的高柔、蒋济,每逢月旦和十五日会去朝拜。王广、王明山、陈安等人则每逢朝就到。 朝会前后,秦亮似乎享受到了当初曹爽和司马懿的待遇,他走过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会揖拜见礼,熟识的人还会寒暄几句。 上次来参见朝会,秦亮记得自己还站在靠后的位置,如今直接站到了高柔后面。 论官位三公还是比卫将军高,但司徒、司空这些人的实权完全比不上秦亮,不然高柔蒋济等人不可能在一个二十多岁的人面前、说话那么客气。 魏国的三公已无甚具体的实权,就是为了表彰一生为朝廷立下功劳的老臣,地位声望都高、养尊处优。这也是高柔属于司马氏的人,但秦亮与王凌都觉得最好不动的缘故。 等到朝会结束,高柔与蒋济,还在东堂门外与秦亮说着话。 这时张欢走了出来,说是皇太后殿下召见。秦亮这才与二人道别。 郭太后没有在东堂见面,而是在东侧的房屋里重新设座、垂 帘等物。在这栋房屋外面、四方都站着宦官。 秦亮脱了鞋子放在台阶旁边,走进屋子、再进一道门,便行稽首之礼,请殿下圣安。郭太后在帘子后面叫秦亮免礼,然后屏退了左右。 里屋没有窗户,张欢等人出去后,只剩张欢一人守在外屋门外。 拜礼罢,郭太后的声音便小声问道:“王彦云的身体不好吗?” 她说话与朝堂上差不多,庄重有威仪,辅音却有点娇气,只是声音小。可能还是因为门外有人的缘故,她也有点放不开。 秦亮见没有别人,也没有窗户,遂走到帘子旁边、靠近郭太后说话,他几乎来到了跪坐在里面的郭太后跟前,声音也很低,实话道:“仆见外祖,身体硬朗,面色红润。” 此间环境、并没有偷听的地方,只要两人说话的声音小一点,不可能被别人听去。但外面那道门是敞着的,他们当然不能做太过分的举动,依旧隔着帘子。 这时郭太后的声音更小,秦亮几乎站在她面前也要仔细听、才能听清。她小声问道:“王彦云是否有进一步的想法?”这是她第二次问类似的话了。 在皇宫里说这样的话题,秦亮也有点紧张起来。 不过郭太后又有这样的猜测很正常。曹家当年已经示范好了、应该怎么篡位。权臣直接在宫外开府,军政大事决策皆出于府邸,皇宫便只是一道风景,权臣完全不会进宫奏事、理都不会再理皇帝。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明白郭太后的意思,遂沉声道:“王公渊等人仍会向陛下、殿下奏事,大事需要殿下的名义。情况与当年不一样,殿下此时倒不用太过担心,一时间还没人能取而代之。”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道,“外祖王彦云的性情,应该很喜欢别人的敬重恭维,所以陛下赐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他很高兴。而当初文钦做庐江郡守时,态度不恭敬,外祖便很不喜欢此人。” 秦亮透过垂帘看了里面一眼,说话的声音更小、终于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过想法可能是有的。他不是不想要,而是觉得很难达成,所以才会分权、退而求其次。何况分权予仆,王家反而有退路。” 郭太后轻声问道:“仲明不能与他争吗?” 秦亮想了想道:“只能伐蜀、或伐吴,有大功便可一争。” 郭太后沉吟不已,估计她也觉得攻灭那两国很难,毕竟打了那么多年都没什么结果。几年前曹爽也想到了这个套路,结果大败。 不过在秦亮看来,如今实力对比、与当初曹操执政时完全不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魏国天然的地盘人口优势、已经把差距不断拉大。此时的情况、倒与曹爽伐蜀面临的处境差不多,军事反而不是最大的问题,首先魏国内部就不好办。 郭太后轻声道:“王彦云已经七十几了,王广好像不太会带兵。” 秦亮低声道:“还有王公翼(王飞枭)为扬州都督,以后累功升迁,调到洛阳来,逐步接任外祖的兵权,也是可以做到的事。” 郭太后说道:“看来仲明早就在揣摩诸事了。” 秦亮道:“仆没必要向殿下隐瞒。” 郭太后小声道:“我还是希望仲明能执掌军政。” 秦亮揖拜道:“殿下的心意,仆已明白了。此地不宜多说,以后再谈罢。” 郭太后点头道:“好。” 秦亮拜道:“仆请告退。” 于是秦亮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出外面的房门。 他依旧走东殿门出太极殿庭院,在门楼里还见到了殿中将军潘忠,两人见礼寒暄了两句。然后秦亮在皇宫里、直接乘坐马车,带着随从护卫走东掖门出宫。 天空雾沉沉的,看这样子要下 雨。秦亮遂叫车外的饶大山,直接带着人马回卫将军府。 一路上,秦亮坐在马车里还在寻思,刚才与郭太后单独谈过的话。 刚才说得比较简单,秦亮其实想得更多。 他觉得、恐怕王凌也在想怎么攻伐吴蜀,就算王凌想不到,他的属官们必定也能想到……这种谋划十分有效,还不会有挑拨亲戚关系的嫌疑,很适合谋士进言。若由王凌成功主持了灭国之功,秦亮再想取而代之就难了。 如今的局面与曹爽时代不太一样,秦亮与王凌不是平起平坐的地位,而且很难通过兵変打破这种平衡。无论哪边想不遵守规矩直接兵変,难度都很大、因为谁都不是曹爽;副作用也更大,必被世人视作是丧心病狂。 当然王凌还可以撕破脸,主动削秦亮的兵权。但这样干风险依旧很大,王凌的执政威望不太稳,只是比秦亮好;何况有郭太后会反对,王凌即便是大将军也不好操作。 打破平衡的方法,最好还是灭国大功! 其实秦亮若要辅佐王凌更进一步、他是有办法的;但这样一来,王家与司马家又有多大区别呢?秦亮提着脑袋忙活了多年,最后只为自己获取了一些荣华富贵,好像也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而且秦亮与郭太后的私情有隐患,他可能受到当權者的猜忌。 正如秦亮之前的想法,做权臣至少没人敢随便动自己,放弃了权势、便只能看别人的态度。 秦亮忽然想起了在寿春时王家人的热情,以及芍陂之役后,大家在庆功宴上的开怀场面,王凌还亲自给秦亮取了“儒虎”的名号。自己当然也为王家立下了汗马功劳,避免了王家的覆灭。彼此之间相互信任,如鱼在水。 曾经的欢笑,至今依旧历历在目。但当利益不一致时,彼此间的感情很快就开始变味了。 一时间,秦亮心中倒不禁生出了些许感慨。 宛若他对陆师母说过的话,很多事做着做着、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章 说曹操曹操到 马车进了卫将军府前厅庭院,秦亮刚从尾门下来、迎面便有一阵风扑来,他不禁眯上了眼睛,在原地站了片刻。 只见庭院里的树枝树叶都在摇晃,发出“哗哗”的响动。天空布满了乌云,看样子要下雨,却又没下来。 吴心已先一步走下马车。秦亮停留的瞬间,忽然想起了陆师母要见自己,便对吴心道:“卿出门一趟,去请陆凝,她不是想见我吗?” 吴心应道:“喏。” 秦亮没有去邸阁,沿着西侧的长廊过去,又进了他原来做掾属时的署房。也不知道是否在这地方呆习惯了,他在这里似乎会多一些安稳感。但想想,当初做曹爽的军谋掾时、好像也没觉得安定。 等了一阵,吴心便带着陆凝来了。只见陆凝跟在吴心身后、依旧是一身生麻孝服,按礼她得服孝三年。 吴心言语一声,看了一眼陆凝、把她留在屋子里,然后就告辞走了出去。 陆凝忽然跪倒在地上,刚开口提到夫君被害,便哽咽抹泪。 秦亮寻思在秦川中时、陆凝愿意给自己摸,那时候她夫君还没死,难道她与丈夫的感情真有那么好? 不过若按照周礼,像父亲、丈夫这样的人死了,提到逝者就应该悲伤抹泪,连表情都是规定好了的。陆凝虽然是道士,好像照样也遵守儒家那一套,难怪到了后世、儒道释都有融合的情况。 陆凝抽泣道:“将军抓住了凶手,妾终于为先夫报了仇,先夫在天之灵亦可稍许宽慰。将军的恩情,妾一世难忘。” 秦亮道:“仙姑对我也有恩义,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见陆凝要行大礼,便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不用大礼,快起来。” 陆凝只得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把手臂从秦亮的手里抽出去。只见她一身孝服,一双柳叶眼、泪眼婆娑的样子,楚楚可怜,长得妖媚的眼睛带着伤感,却是别有韵味。 她挣脱肢体接触,很快就收住了抽泣,轻声道:“没想到将军还记着妾的事,刚到洛阳便把事情查清了。将军之恩,妾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秦亮道:“仙姑已经道谢过了,不必太在意。” 陆凝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卷简牍,递还给秦亮:“不过卷宗上写,朴罡只是因为垂涎妾的姿色,才告发我们、并杀害了我夫君?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秦亮顿时想起了河南尹傅嘏严肃的表情,他又看了一眼陆凝颇有媚气的柳叶眼,说道:“应该是真的。仙姑脸上不涂那种东西,姿色确实很不错。有人心生邪念,见色起意,也说得通。” 陆凝抬眼飞快地看了秦亮一眼。 秦亮正想说、自己不会见色起意;但想起在秦岭时摸别人,在庐江郡又要看她的身子,好像这会再解释、没有什么可信度,于是只好作罢。 秦亮虽然对陆凝有过色心,但他真的没有朴罡那么丧心病狂。他对陆凝的心思,主要还是因为在秦岭缺水缺食物、生命都面临危险的时候,她帮过自己。后来又因为费祎,秦亮才把陆凝一直放在心里。 当初他是想预留后路,大事不济时跑蜀汉。这会司马师大概跑去了蜀汉,要是通过陆凝、能私下联系上费祎,倒是可以试试能不能交易。 另外陆凝还给郭太后接过生。所以秦亮能帮到她的地方,还是愿意的,抓个道士也不是多难的事。 陆凝哀叹了一声道:“妾很早就认识朴罡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秦亮点头回应,他没什么好说的,自己并不认识朴罡、也不在乎那人是怎样的。世上什么人都有,他不可能都去了解。 陆凝又道:“妾想亲自见朴罡一面,当面问他。” 秦亮犹豫了一下。他寻思陆凝夫妇都是蜀汉奸细,但他们的任务是 来劝说秦亮、投靠蜀汉。事到如今,谁要是说秦亮想投靠蜀汉,那简直是笑话……传出去只能说明,连蜀汉都知道秦亮的才德,有拉拢之心,也不算是坏事。 何况秦亮此时也不用避嫌了,因为没人再能随便动他,更别说用这种借口。 稍作权衡,秦亮便点头道:“我给河南尹打个招呼,到时候叫人带卿去探监。” 陆凝见秦亮犹豫,也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奸细身份,问道:“将军不怕牵连阿?” 秦亮笑道:“不怕。” 就在这时,黄远走到了敞开的门口,说道:“禀将军,河南尹傅嘏求见。” “带他到这里来见面。”秦亮立刻道。他接着面带笑容、对陆凝道:“说曹……傅嘏,傅嘏就到。” 陆凝的丈夫死了之后,她对费祎的忠诚度、应该比不上秦亮,秦亮与她已经有过多次相互帮助和恩义。秦亮与傅嘏也不会说太过机密的事,他遂把陆凝安排到了旁边的小屋,等与傅嘏见过面之后、以便继续与陆凝说话。 旁边那小屋有一张榻、应该还放了几卷竹简。以前秦亮在曹爽府混了午饭之后,有时候会在那里午睡一会,然后才早退回家。 傅嘏一会儿就来了,他进屋前左右回顾了一下,可能对于在这里见面有点意外。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秦亮迎上去道:“我在此屋习惯了。” 傅嘏忙揖拜道:“仆拜见卫将军。” 秦亮还礼道:“兰石请入座。” 浓眉大眼的傅嘏今天表现得不太痛快,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秦亮以为他要提抓朴罡的事,但傅嘏却说起了前两任河南尹的事。 前任河南尹是李胜,已经被砍了。李胜之前是刘靖,也是士族之家、父亲刘馥曾做汉朝官员。 傅嘏说了一通,大意是李胜很蠢,在河南尹任上乱搞;刘靖也差强人意,定了些非常复杂的规矩……反正就是不如他自己干得好。 秦亮耐心地听了一会,忽然问道:“兰石是不是要被罢官了?” 傅嘏这才停止了长篇大论,道:“将军亦已知道?” 秦亮摇头道:“河南尹是挺重要的职位,卿由司马懿提拔,暂时离职合乎常理。” 傅嘏道:“仆听刘文恭(刘靖)说,他不久便要来接任河南尹。” 秦亮直接说道:“卫将军府还有个长史的位置,不知兰石是否觉得屈尊?” 傅嘏愣了一下,神情有点复杂,他与秦亮刚开始来往,可能还不习惯秦亮有话直说的风格。 秦亮又暗示道:“我相信兰石心怀国家社稷,而非效忠于私人。” 傅嘏看向秦亮,想了想揖拜道:“将军盛情,仆本不敢推辞,但此事欲先告知家人,仆请三天内回答将军。” 家眷多半管不了这种事,你是要去告诉陈泰罢? 秦亮没点破他,跪坐在筵席上还礼:“我愿静待佳音,若能得兰石辅佐,必是一大幸事。” 两人相互揖拜过后,秦亮干脆直接问道:“陈玄伯应与兰石相善?” 陈玄伯就是陈泰、曹丕四友之一的陈群之子,傅嘏出仕就是走陈群的路子,他和陈泰的关系当然不一般。司马懿能重用傅嘏,或许也是在整合陈群留下的势力。 九品中正制就是陈群搞出来的东西,这个制度在后世的名声很臭,但在陈群当时并不是那么差。因为察举制度已经彻底糜烂了,完全沦为了士族的大型作秀表演,需要一个新制度来替代……新制度可能也不是那么完善,但总比拿不出办法要好。 此前的察举制也是士族豪族的玩物,陈群的设想只是把选举人才的权力收归中泱。但后来司马家一直在干预,又把地方品评的权力让渡给了士族,以 此拉拢士族之心。 夏侯玄认同陈群的想法,在曹爽时期曾与司马家有过博弈,直到夏侯玄去了地方做都督。不过陈群的儿子陈泰,似乎对选官的事业反而不感兴趣,没有见他有过相干的什么文章言论。 傅嘏道:“仆已与玄伯相识多年。” 秦亮又问道:“陈玄伯才德如何?” 傅嘏想了想道:“玄伯虽与司马师、司马昭交好,但他不喜纷争,为官清廉,为事严明纲纪、干练精简。” 秦亮立刻道:“机会恰当之时,还望兰石引荐。” 傅嘏道:“仆随后便去拜访玄伯。” 秦亮完全不了解陈泰,只知道洛阳兵変时,陈泰出洛阳去见过曹爽、并劝降之。但陈泰因为陈群的关系,结交了一大票人。 傅嘏跟着曹爽的时候、就敢说何晏的坏话,他这会说起陈泰的好话、却毫无愧意,说不定并非完全胡说。陈泰可能真的有些本事。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傅嘏便起身告辞。 秦亮送他到门口,这时才提道:“捕审道士朴罡之事,我得替人向兰石道谢。” 傅嘏道:“分内之事罢了。” 秦亮又问道:“我也受人之托,兰石能否让人探监?” 傅嘏道:“还请他最近就来,待仆卸任了河南尹,便不能再贸然答应。” 两人再次揖拜,傅嘏道:“请将军留步。” 秦亮便招呼黄远,送傅嘏出府。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雨小了 小屋里有张睡榻,地上却没有铺筵席,陆凝只好垂足坐在榻上等着。等到外面的人出门了、听不清说话声,她才随手拿起堆放在旁边木案上的简牍来看,发现是《汉书》,然后又放回了远处。 木案上还放着一个药碾一样的东西,不知是用来碾磨什么。陆凝独自呆着有点无趣,看了片刻,便拿在手中握着那木头棒槌一样的东西把玩。 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又有目的、便是等着秦亮接见完官员,陆凝有一种踏实而懒散的感受,觉得很放松。 实际上因为各种原因、两三次投奔秦亮以来,陆凝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因为她在庐江郡的时候,秦亮就是当地的郡守;而如今,连河南尹这种能轻易帮她抓捕仇人的大官,也要到秦亮这里来诉苦。陆凝知道,在秦亮身边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安危。 别说陆凝自己,连跟着她来的几个道士,都已明显变懒了。 这时瓦上响起了“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屋外终于下起了雨。雨点愈来愈密,几乎片刻之后,“哗哗”的雨声便织成了一片。 不过这个时节的暴雨、一般不会下太久;过一会雨小了,她仍能出门。今天一早就乌云密布,来的时候她觉得可能会下雨,便带了伞的、正放在署房门边。 没一会,秦亮忽然走进了小屋,陆凝心里顿时一阵紧张,急忙从榻上站了起来。她原以为秦亮忙完之后,会在外面叫自己出去。不料他自己进来了,这小屋有点隐蔽、而且没有窗户。 秦亮回顾小屋,说道:“让仙姑待在此地,怠慢了。” 陆凝急忙摇头,岔开话题道:“卫将军府长史是很大的官罢?刚才的河南尹被罢官了,为何不接受将军给予的官职?” 秦亮略微思索,便用肯定的语气道:“他会接受的。” 他说话之中,隐约有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陆凝感觉到这样的气息,仿佛闻到了一种男子身上独特的气味。 而且秦亮长得十分俊朗,身材挺拔,丝绸胸襟上隐约有结实的形状。陆凝想起在秦岭中犯的错,还是因为秦亮的相貌气质、确实让她有些动心,加上当时秦亮说什么、以后都不会见面了,也没人知道,她才一时糊涂。 陆凝的心里有点乱,又想到秦亮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暗自已经隐约知道秦亮想要什么。 其实从秦亮答应与费祎联络、以使费祎设法把她夫君袁师真交换回去,陆凝便有所察觉了。在她看来,秦亮从来没想过答应费祎的拉拢。 如果上次在洛阳逃亡时、秦亮救了她,是为了回报秦川中给予饮食的恩义;那后面对她的各种好,便不太说得通。 陆凝脱口道:“如今将军位高权重,应该不愿意再去汉国了罢?若是先夫还在,也无法再完成费将军的大事。” 秦亮果然哑然失笑,摇头看着她。 陆凝遂说道:“那妾留在洛阳也没什么事了,等亲眼看见夫君大仇得报,妾便要回汉国。” 秦亮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问道:“仙姑回去又有什么事?” 陆凝道:“妾还有袁家、陆家的家人亲戚在汉中。先夫答应了费将军的事,成与不成,妾也要代先夫回去、回禀费将军,也好有始有终。” 秦亮轻轻点头,默然不语。 陆凝叹了一口气道:“秦将军为妾做了那么多事,妾也不知如何回报。” 她刚说完,便意识到了回报方式,神情立刻变得不太自然。秦亮看了她一眼,仿佛得到了什么暗示,便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见陆凝没有反应,又像在秦川中那样开始得寸进尺。 陆凝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把他的手从生麻衣里拉出来,“妾不是这个意思,妾……还在服丧。” 秦亮的声音道:“仙姑真的要走,我也留 不住。不过这回怕是真的没有理由再见面了。” 陆凝听到这里,顿时有些伤感,她拽着秦亮手的力气也随之小了一些。 陆凝的声音挺好听,但有点粗,声音越小越如此,她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那时候夫君还在世,活人不知道那么多,现在却瞒不住他。” 秦亮道:“卿即便相信有鬼魂,那以前的事也瞒不住鬼魂阿。” 陆凝觉得他说得好像有道理耶,心里却仍旧乱如一团麻。 秦亮的声音接着道:“只要没有做那种事,便不算违礼。” “是吗?”陆凝随口问了一声。她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之前确实已经违背过了道德,早都发生过了,她再去愧疚还有什么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陆凝的脸很红,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正好看着之前放在木案上的那只药碾。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人声:“将军?” 陆凝才意识到小屋的门没关,她吓了一跳,急忙放开秦亮,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麻利地拉起了生麻衣、遮住了白生生的削肩,双手拉拢了衣襟。 这时秦亮的声音道:“人走了。” 陆凝收拾好丧服,心里仍然“噗通”直响,她穿着这样的衣裳,要是被人看到、刚才自己做的事,那简直难以想象!她红着脸道:“我们到外面说话罢。” 说完她不由分说,率先走出了小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等了许久,秦亮才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小屋。陆凝站在署房门口,想着刚才的场景,一时间无言以对。 秦亮的声音道:“暴雨过后,夏天便快到了。” 陆凝“嗯”了一声,观望着庭院里的雨点、听着屋顶上的雨声,感觉雨已经小了很多。她想告辞回住处,这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主动问道:“几年前在秦川中的静室,妾记得秦将军说过一些话,有关黄巾军的。将军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秦亮点头道:“当然,我何必在仙姑面前说假话?” 陆凝不禁转身问道:“如今将军已手握大权,是否在想改变一些事?” 秦亮一脸沉思,陆凝便趁机观察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秦亮刚才还对她那样,此时却看不出来丝毫婬邪的感觉。 他想了一阵才开口道:“我并未主政。何况世间自发的秩序、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人为设计。只有愿望是没用的,很多事做着做着,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陆凝寻思着他说的话,一时间不太明白。她无意间又想激他一下:“妾知道将军去祭祀一个村妇时,原以为将军与别人不一样。” 秦亮看了她一眼,说道:“暂且把目标定小一些,成就一个超越以往的盛世,倒有办法。” 陆凝听到这里,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秦亮果然很有自信,开口就说成就盛世,意思还是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不过陆凝一个道士、谈这些事有什么用?或许正如她所言、觉得秦亮与别人不一样,便想知道他究竟哪里不同。 她又看了一眼庭院里的景色,伸手拿起了门边的雨伞与帷帽,揖拜道:“雨已变小,妾告辞了。” 秦亮还礼道:“仙姑想到卫将军府见我,随时可以跟吴心一起来。”他说罢,唤来东边檐台上的侍卫,带陆凝出去。 陆凝住的院子就在卫将军府东南边,她步行过来的,回去也只需步行。 ……送走了陆凝,秦亮站在署房门口看了一会雨,遂回到邸阁、去厅堂旁边放案牍的库房里找东西。 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还是由表叔令狐愚带引。库房很大,里面存放了曹爽留下的各种文籍,有些用布袋包裹、保存得很好。 从一副木架上,秦亮找到了一张画在布帛上的大地图。他又发现了王肃注释的《孔子家语》,便顺手拿了两卷。 回到厅堂后,秦亮展开了布帛看图。如同他参加曹爽伐蜀之役前、找到的那些图,这张包括了魏蜀吴三国的地图十分简略,很考验想象力。 不过关中、傥骆道他亲自去过,扬州、徐州的魏国地盘也比较熟悉。图上的标注,只是一种提醒。 想起秦岭的蜀道,秦亮至今心里还有点阴影,实在是太难走了。想想陆凝能走蜀道、来往于魏蜀两国之间,甚至可以离开蜀道,在山岭之中寻到“静室”,秦亮不禁对她有佩服之心,很多人的经历都挺不容易阿。 但伐吴需要建造大量战船,至少要两三年时间,因为砍伐收集造船的木头之后、需要阴干才能造船。秦亮也是从马钧那里知道的过程。 等他慢慢地主持建造完战船、训练好水师,说不定王凌正好来摘桃子?以魏国的国力,如果能大致整合内部,以举国之力伐一国,真的有大力出奇迹的希望。曹爽伐蜀的时候,秦亮便有这样的感受。 秦亮想了想,还是把目光放到了蜀国周围。 蜀国虽然人少,对魏国的威胁却持续不断,只要能想办法灭一国,威望便非靠出身可以相提并论;有退路的王家,也可能会调整期望。这确实是一条捷径! 但王家究竟是什么打算?秦亮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70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朦胧的远景 玄姬这几天身体不适,外面又下着雨,她应该没有来前边的庭院。秦亮傍晚回去时,没见着她。 令君给秦亮换衣裳时,他心里还有点紧张,因为令君的鼻子很灵。其实像陆师母那样的妇人,令君根本不在乎,秦亮只是自己的观念作祟罢了。 不过令君好像没闻出来。陆师母不习惯用胭脂水粉,秦亮在前厅活动了半天、身上的气味估计也散去了,而且秦亮只是被陆师母的手弄得不上不下、便被人打岔作罢,也没有别的气味。 如果令君真的会管他,他多半不会像这样毫无节制,即便受到引誘也会考虑后果。但令君明摆着不在意,他有时候想克制、也找不到理由,倒像是非得与自己过不去。 于是令君没问,秦亮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看她用膳的动作,两人时不时说几句话。 夫妇俩成亲已有几年了,秦亮却没看腻,还是喜欢看令君的模样、喜欢看她做各种琐事。 令君今天穿着间色长裙,宽袖上衫的腰身很窄,是近年妇人常见的打扮。令君平时常更爱穿深衣,不过穿上这种时下流行的衣裳,却比寻常妇人更加誘人。本来她的身材比例就很好,衣裙上俭下丰、腰身一束之后,那凹凸有致的身段便很明显,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她的姿态平稳端庄,做什么都不慌不忙的样子,神情平静中带着点冷峻。但她并非对秦亮有什么意见,只是习惯了……她这两天其实表现得挺殷勤,不仅亲手侍候秦亮换衣裳,晚膳那碗炖猪肉就是她亲手做的、秦亮吃一口就能尝出来。 时不时地,她明亮的单眼皮眼睛、便会看秦亮一眼。相处久了,秦亮了解她的心思,令君其实很喜欢秦亮关注她、欣赏她。她的内心其实并非表现得那么冷清,甚至都不如玄姬那样有避世的倾向。 晚膳之后时间还早,令君邀秦亮上阁楼看雨。秦亮本想马上跟她到卧室去,但令君疲惫之后就会睡着,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多少。他便暂且忍住,随她上了阁楼。 令君打开了一扇木窗。秦亮走过去一看,只见东边的高台重檐、水池亭子都仿佛在烟雨朦胧之中,古色古香的景色,在雨天竟有了几分江南婉约的意象。 “不一样罢?”令君微微上翘的小嘴、向两边做出细微的动作,秀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秦亮点头称是,一边看风景,一边仍然在瞅令君漂亮的脸。 她的肌肤水灵洁白,颧骨稍微明显,但位置不在两侧、没有破坏匀称的瓜子脸型,形状很好看,反而让她的脸多了几分立体感,加上坦领里衬上面漂亮的锁骨,更有几分绵里带骨的清秀气质。与此刻雨水朦胧的古典庭院,倒是十分相称。 令君知道秦亮在看她,露出了些许羞涩的笑意,“雨停了就看不到了风景了,每天却都能看到我。”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秦亮见阁楼上没有别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顺便提醒令君:“郭太后的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以后也定要保密阿。” 令君听到这里,脸上的微笑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秦亮见状,寻思自己是不是搅了气氛、不应该提别的妇人?但令君并不在意这种事的,她不仅愿意让玄姬经常在一起,偶尔玄姬不在、她还想把莫邪拉进来。 果然细看之下,她那清澈的眼睛表达的情绪十分清晰,并不是不满或气愤,而是一种担忧。 自从王凌接受了剑履上殿三件套之后,令君确实默默地表现得稍微太殷勤了点,或许她的忧心不是今天才有、只是没说出来。 令君柔声道:“郭太后虽然为君生了阿余,君也别觉得只有郭太后才亲密无间,我与姑都会一直站在夫君这边的。” 秦亮听到这里,忙道:“卿何出此言,令君与姑不才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吗?” 令君双手捧在腹前,缓缓踱了两步,犹豫了片刻,终于问道:“君以前说过二元共治,此时亦如是?” 秦亮道:“不太一样。” 令君轻声道:“祖父等人应该想让夫君辅佐王家,但我知道、夫君有更大的志向。将来王家若是威胁到了夫君的性命,妾也不会独活的。” 秦亮听到这里,不禁轻轻捧住了令君的纤手。 他想了想道:“外祖暂时对我还有信任感,否则我提出把庐江兵屯家眷迁徙到襄城、郏县一带,外祖不会同意。另外我们住的卫将军府,是扼守府库的要地,外祖也答应把这座府邸让给了我。” 秦亮接着说道:“所以我们与王家暂时不会有大问题。我也不想撕破脸,否则两家陷入完全猜忌提防的紧张状态,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令君问道:“将来会怎么样?” 秦亮皱眉道:“破局的关键在于灭国大功。但我此时也不想提出主张,只要一提,外祖必能确定我的野心,猜忌会持续发酵。” 他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色沉默了一会,接着转头看向令君、见她也在想着什么。 秦亮便直接说道:“外祖已经七十多岁了,我的打算是支持外舅为继承人,外舅是嫡长子,有我的支持,将来接任外祖、成为王家之主,机会很大。 同时设法把雍凉二州的都督刺史换成自己人,当然可能办不到。但只要能做到,激进的办法,便是带着中垒中坚二营、加上雍凉兵马,以局部兵力,直接伐蜀。一旦成功,生米就煮成了熟饭。 而保守的策略,则是等待外祖百年之后,外舅主持王家事,那时候我再设法攻伐吴蜀,事情会容易得多。 但外祖要是急着率先筹备进攻,就得看最后成与不成。不管怎样,我只要成功支持外舅上位,将来无论进退、都会有更多的余地。亲女婿与侄女婿不一样,到时候谈感情也大不相同。” 他稍作停顿又道:“所以我才提醒令君,保密郭太后之事。万一外祖真的能成事,他是大将军、我也难以阻拦,只能退一步辅佐外舅。郭太后的事只要没有坐实,便能少一些勾通内外的猜忌。” 当初秦亮在庐江郡就想制作火药,幸好找不到足够的硫磺、才暂时放弃,否则这会王凌把火药配方拿去,加上本来就有兵力优势,攻伐吴蜀将有更大的机会。 彼时司马懿威胁很大、身家性命都要不保,秦亮确实没顾得上这么长远的事,最后算是歪打正着……有时候新技术真不一定对自己有利,反而是给自己挖坑! 令君道:“若无郭太后,此前祖父他们也不好起兵。” 秦亮摇头无奈道:“道理是这样,过去的功劳却没有用。不过令君放心,如果将来我赢了,我也不会亏待王家,只是解除他们的威胁而已。” 令君轻声道:“我知道阿父的性情,阿父若能主政,他看在我的情面上,也不会对夫君怎么样,至少性命无忧。” 秦亮叹道:“我还是想争取一下,如果我上位,那些百姓、屯民、附农必定比现在过得好。卿要相信,大魏没有谁执政能做得比我好。我不应该轻易退缩、只顾自保。” 令君抬头笑吟吟地仰视着他的脸。 秦亮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句“没有谁做得比我好”,确实有点像自负吹牛。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只是他多了近两千年的见识,那么长的历史,积累了无数经验教训、还有技术发展,他相信那些东西有用。 好在令君没有笑话他,顷刻之后,她却垂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沉吟道:“有一次阿父要带我去看民屯,我没有去,因为我知道、他是想让我看人们的悲惨处境,以便感激王家给予的一切。可是我看了有什么 用,我又没办法。夫君若能改变他们的处境,妾也不用回避了。” 秦亮稍许反思,便道:“我当然也不是救世主,大公无私全为了别人。只不过真到了这一步,确实不愿意轻易放弃阿。” 令君轻声道:“或许祖父与阿父也是如此,以前他们只是想保住王家的家势。” 秦亮叹了口气,苦笑道:“处境不同,想法真的会变。令君回洛阳之前,我住在卿的那处庭院里,还想到了以前的愿望。便是衣食无忧、没有焦虑的事,只与你们厮守在一起就好了。” 令君听到这里,握住秦亮的手更用力了,她的手劲其实不小,“妾毕竟是王家人,当然不希望他们出事。不过妾既然嫁给了夫君,便永不会有二心。君就算对我不好,我也会认命。 秦亮笑道:“我若不相信令君的心,便不会与卿说这些机密谋划。当初我就说过,如果连令君与姑都不信,我便没有人能信任了。” 她紧紧握着秦亮的手,主动依偎到了秦亮的怀里。 秦亮有些迫不及待地亲她的清纯秀丽的脸、尤其是那漂亮可爱的小嘴。 令君忙悄悄说道:“我们先回房罢,姑今天又不在,一会我都没力气起来了。” 秦亮只得忍住浩然正气,点头答应,拉着令君的手下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三章 雨后天晴 雨已经停了,长兄秦胜也终于到达了洛阳,一众人依旧走的是南边那条路,走宣阳门进城;从淮南回京,确实走颍水汝水要近一些。秦亮亲自带着人去城门口迎接。 秦胜在庐江郡收了几个人、一起带到了洛阳,其中一个秦亮也认识,便是六安县的县令陶文,据说是陶谦的后人。这个县令本来是秦亮的属下,秦亮也不知道、他怎么与长兄搞到了一起。 一行人回到洛阳东北边的卫将军府,嫂子下了马车,立刻就憿动地抓住了秦亮的手臂,上下打量着他。 先前在城门口、秦亮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时终于醒悟过来、原来是没与嫂子说两句话。估计在城门口人太多,张氏有点不好意思,表现得还比较平静。这会她的脸都因情绪而红了。 张氏像不认识秦亮了一样,仔细看着他道:“二郎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说的,回头我慢慢告诉卿,卿也太厉害了!我还以为我们秦家这回已是劫数难逃,真是没想到阿!” 她说到这里,眼睛里含着眼泪,几乎要哭出来。 秦亮忙道:“让嫂子担忧,我有错,只是当时确实没有办法。” 张氏哽咽道:“过去了就好,仲明确实有大本事!这样也能获胜。” 秦亮笑着安慰道:“以后应该没有这么吓人的情况了。” 其实嫂子长得挺漂亮、年龄也不算大,忽然有肢体接触,秦亮还是习惯不了,便尴尬地看向长兄。 长兄道:“汝嫂就是这个性子,仲明不必见外。” 张氏这时才反应过来,终于放开了秦亮,说道:“见什么外阿!我嫁到秦家的时候,仲明才多高一个人?” 秦亮道:“令君准备了薄宴,我们先过去,坐下来叙。” 三个大人,加上两个侄子,遂一路沿着长廊往里走。张氏又问道:“听说仲明给汝阿兄的官位是中垒将军,这就做将军了吗?” 长兄听到这里也道:“我在平原郡也就做过县尉,手下没多少人,如今管两万多兵马,是否会坏仲明的大事?” “两万多兵马?”张氏瞪圆了眼睛。 秦亮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以前曹训才多大年龄,有多少本事,武|卫将军不也做得好好的?我相信长兄的才能。” 这种职位,最重要的是自己人掌握兵权,具体的事还有佐官、部将帮忙。长兄识字、习武,并不是个蠢人,慢慢就懂军务怎么办了。秦亮甚至觉得、长兄做武将干得可能会比王广好,虽然王广出身大族,确实见多识广。 秦亮道:“邓飏在洛阳有一座大宅邸,我给长兄留着的,下午长兄便可以去看看,若是不喜欢、我们再换一座。曹爽的心腹被灭了好几家,先是被司马家的人占了,现在司马家也没了,留下的房屋土地不少。” 他想了想又道:“洛阳附近的土地、除了公家屯田,大家都盯着,分不到多少。不过大河对岸的河内郡,司马家的庄园成一大片,我过阵子给长兄要几个庄园。反正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要,很快也会被别家兼并。嫂嫂放心,不会比我们平原郡那两个庄园的地少。”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长兄叹道:“阿母临终时,叮嘱我要照顾好仲明,如今倒反过来了。不管在庐江郡,还是洛阳,我刚到地方,仲明便已准备好了一切,官位、宅邸、庄园。” 秦亮道:“都是自家人,谁照顾谁都一样。我又不是孩童。” 长兄点头道:“好在给仲明张罗娶了妇,也算了却了一件阿母的心愿。” 张氏道:“胡须都长出来了,二郎确已是大人。” 秦亮笑道:“嫂子说得对,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要有些胡须才行。”他接着说道,“只是简单的家宴,一会外舅王公渊夫妇也会来赴宴 。王家人都能喝酒,长兄陪他多饮几杯,君知道我的酒量不太好。” 张氏不以为然地笑道:“二郎放心,汝阿兄做县尉时,几个人都喝不过他。不过王家人还是有点看不起我们阿,走的时候都不叫我们一起。” 长兄立刻道:“我们又不是寻不着路,何必非要一起走?这种话万不能让别人听去了,王家待我们不薄。” 张氏道:“我可听说,打赢司马家、全靠我们家仲明,仲明也对得起王家。” 一行人进了内宅门楼,张氏忽然站在了原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色。两个侄子也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小的那个高兴地连跑带跳,直到被长兄喝了一声。 不远处有一座高台敞殿,今天的家宴就在上面。目力所及之处,还有水池、溪水、木石拱桥,假山草木、亭台阁楼,古色古香的房屋更是错落有致。 张氏看了一眼秦亮,“洛阳的宅邸,不错阿,真不是平原郡能见识到的。” 秦亮道:“这里以前是大将军府,曹昭伯很费了些钱粮工匠。” 令君带着侍女也迎了出来,她执礼甚躬,款款揖拜。长兄嫂子向她还礼罢,两个侄子也上前揖拜,称叔母。张氏立刻亲热拉住了令君的手,走到了一起。秦亮兄弟则谈了一下庐江郡的事。 秦胜离开六安之后,印绶给了庐江都尉劳鲲。扬州仍然完全在王家的控制之下。 两家人来到了台殿上,雨后天晴,人在高处、把周围的景色都尽收眼底。这种高台的殿顶是用柱子支撑起来的,四周敞开,视线开阔,清风徐来,直叫人有一种想吟诗作赋的心情。这样的建筑很有特色,秦亮在后世古城里也没见过。 秦亮寻思,过阵子再把曹爽以前的歌女舞姬也找一些回来,在这里一边吃饭看风景、一边看跳舞唱歌,估计感觉不错。 没一会,侍女便禀报,王公渊夫妇也到了。于是秦亮与令君下楼,到前厅去迎接。 神情严肃的诸葛淑,刚看到秦亮与令君,立刻便露出了笑容。丈人续弦的情况也是有点奇怪,新妇与王广的感情好像一般、还差点被休了,反而与继女、女婿相处得很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四章 潜心清修 长兄秦胜的字是伯遇,王广夫妇都是叫他的字,不过十几岁的诸葛淑这么叫、感觉是有点奇怪。 其字来源于《山海经》中的一种鸟,叫胜遇,确实有点生僻。《山海经》虽然名气很大,但是寻常豪族家庭收藏的人不多,一般人就是读一下儒家经籍就不错了。 家宴上没有表演,不过风景十分漂亮,还能看到北面的邙山。 位于洛阳东北边的卫将军府,往北已经没有太高的建筑,只有洛阳城墙,而邙山与洛阳平原的地形落差起码有四五百尺。天气晴朗时,连绵的邙山上黛青色的颜色也清晰可见,望之有一种宏大壮丽的气息。山脉看起来会比实际的路程近得多,府邸宛若就在山脚下似的。 饭饱酒足之后,三家人又在内宅中散步。阳光明媚,但刚下过雨的空气湿润,天气也不太热。人们走在溪水拱桥之间,吹着风醒酒、交谈,倒自有一番惬意。 王广父女渐渐落在了后面,私下谈论着什么。 秦亮等人依旧以寻常的速度走过了拱桥,两个侄子离开桥面,来到溪水边看里面有没有鱼,又捡鹅卵石往水里扔。张氏与长兄也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儿子玩耍,并交谈了起来。 大族出身的诸葛淑,也面对微笑,欣喜地观赏着远处的邙山、近处的典雅风景。 几个人都离得不远,这时诸葛淑走到了秦亮身边,开口道:“汝外舅对我说了,称仲明曾极力劝过他。我却没机会感谢仲明。” 秦亮看了一眼桥对面的王家父女,说道:“外姑是自家人,我与令君当然不愿意看到一家人散了。这是我们自己的心思,外姑不必道谢。” 看着诸葛淑还有稚气的脸,确实承受了一些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压力。不过她无论娘家、夫家都是富贵大族,相比那些百姓,受点委屈似乎也谈不上什么悲惨。 诸葛淑轻声道:“其实我还没出阁之前,就知道仲明了。那时候仲明也还没娶妻,人称‘儒虎’,我还听说仲明善诗赋文章、精通音律。后来我嫁到了王家,才亲眼见到,没想到仲明……为人也很好。” 秦亮在大魏已经与好几个妇人相处过,早已不像前世那样、在女人面前没太多经验。他听到诸葛淑的话、已察觉不太像是长辈的口气,他便多看了诸葛淑两眼。 这个长得酷似她姐姐的女郎,虽然不如姐姐那么大方,却有种青涩纯粹的气质。 她没有玄姬令君那样的美丽不可方物,但那小家碧玉般的清白气质、水灵的肌肤,倒十分亲切。 秦亮有一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自己比侄子稍大的年纪,情窦初开、一直惦记的某位邻家漂亮姐姐。想去找她说话、又没有胆量,便在每天放学时,不断地在路上寻找她的身影,想多看几眼,甚至期待着能说上一句话。 这会秦亮才似乎明白了,当初他忍了一个多月,见到诸葛氏便开始动心,不仅是因为觉得诸葛氏的气质别样,可能也有某种自己的幻觉。仿佛在追忆逝去的年华。 当然此时面对眼前的诸葛淑,他没有半点邪念。人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念头,便要为所欲为,这个是王广的新妇、令君的继母,秦亮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她姐姐诸葛氏应该也不好意思、把乐津里发生的事告诉别人,包括诸葛淑。因为当时司马伷还在,古人对妇道的在意、可比后世出轨要严重得多。 于是秦亮若无其事地说道:“仆与令君都很敬重外姑,一家人相处得来,自是好事。” 诸葛淑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是阿,我出阁之后,觉得高兴的事,便是见到仲明与令君的时候。” 秦亮听着这话有点奇怪,新婚一段时间,不是应该更关注男女之间的那些情感吗,即便不是完美的婚姻、但新鲜期还没过呢。不过王广与诸葛淑的 年纪确实差距大,可能共同语言不多,而且因为诸葛诞的背弃、多半也牵连了诸葛淑。 他便道:“诸葛将军与王家,既然还是姻亲关系,慢慢能修复亲戚关系,外姑不用太担心。” 诸葛淑摇头道:“我不担心了,汝外舅已经说过、他觉得仲明的话有道理,应该不会提起那种事(休妻)。” 这时张氏走过来笑道:“仲明与外姑在说什么呢?” 诸葛淑一语顿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精明而不识字的嫂子,可能早就看出来、秦亮的新丈母是个不太擅长言辞的人。 秦亮淡然说道:“说了不少话。夏天快到了,我们刚谈怎么做冰镇豆汤。” 张氏道:“王家有冰窖罢?” 秦亮笑道:“应该有,不过令君上次做冰豆汤的时候在寿春,外姑也在。寿春没有冰窖。”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没一会王广父女也过了桥,一行人重新聚集在了一块,说着闲话,沿着石路在周围逛了一大圈。人稍微一多,有些话题便不好说,只能谈一些不痛不痒的事,譬如刚才说的冰镇豆汤。所以有时候一群人在一起聊天,可能反而有些无聊,交换信息的作用更大。 秦亮挽留王广留下吃晚饭,不过王广说还有事。长兄嫂子也要先去看他们的新宅子,于是秦亮把几个人送出了府邸,并叫饶大山带长兄去邓飏原来的宅子。 送别过后,秦亮没急着去邸阁,而是回到了内宅。 见到令君,令君仍然先端正地揖拜。谈了两句,令君便主动说起刚才的情况:“阿父先问了姑,我说姑住在后面的庭院里清修、平时都不出门,不喜见客。” 令君看了秦亮一眼,“我还问阿父,知道白夫人是怎么对待姑的,你们以前都对姑的事不过问。”她随后加了一句,“我也没骗阿父,说的都是实话。” 秦亮点头道:“确实如此,姑搬过来之后,还没出过门,避世也算清修。” 令君道:“不过阿父说了一句,玄姬留在卫将军府挺好。”她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又劝了阿父,让他别休掉继母。他答应了。” 秦亮道:“外姑也与我说起了这事,问题应该不大。诸葛诞与夏侯玄的私交非同一般,夏侯玄还是雍凉都督,这时候动诸葛诞可不是好时机。” 令君轻声道:“将来我们会对付诸葛公休?” 秦亮沉吟道:“说不好,夏侯玄的结交很广,不乏位高权重之人、如幽州毋丘俭便与他情同手足,还得往后看看。” 令君叹息道:“妾觉得继母挺好相处,不像有些妇人、总是搬弄是非,看着还有点可怜。” 秦亮附和道:“是阿,诸葛公休干的事,又不是她的责任。” 王广也没谈什么特别要紧的事,秦亮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又不禁伸手摸令君的削肩,想去抱她。 令君看了一眼门外,轻声道:“太阳还那么高,夫君不理正事么?” 秦亮随口道:“有时候瞎忙活,倒会起反作用。”他也不想勉强令君,遂把手轻轻拿开了。 令君这才小声说道:“妾每天就好像去到了山顶好多次,累得身子受不了。今早起来到阁楼上想练一会剑,觉得铁剑好重,一晚上都没缓过来。妾把莫邪叫过来罢。”秦亮随口问道:“令君要在旁边教她?”令君悄悄道:“就像以前让姑避免危险一样,妾想给君生个孩子。” 既然令君自己愿意的,秦亮也不再反对。 没一会,莫邪便走进了卧房,令君把她叫到了里屋。莫邪看见秦亮垂足坐在榻上,顿时浑身神经都绷紧了似的。看到莫邪的表情,秦亮也觉得这事有点紧张。玄姬在时不太一样,毕竟三人都很熟悉、令君也不只是在围观。 莫邪比秦亮刚认识她的时候要长大一些了,不过身材依旧单薄、颇有纤细感,她虽然是侍女,却早已养得细皮嫰肉,其实长得还行。但有令君在旁边一对比,漂亮女郎也会变得很寻常,所以这种事很不容易,两人若是差距大了、秦亮便会只想着更漂亮的那个。 都长着五官四肢,秦亮也说不清楚,为何令君的眼睛鼻子小嘴就长得那么好看,微微上翘的漂亮小嘴有点倔强、眼神的些许冷傲,在秦亮眼里却很顺眼。挺拔的脖颈、美妙的身段,神态气质完全不一样。 令君好言道:“莫邪愿意一直在我身边罢?” 莫邪急忙回应道:“妾当然愿意阿,都不敢想没有女郎、妾该怎么活。” 令君便道:“那我便不能把汝送给别人,可汝在我身边,不能一辈子什么都没见过罢?”说着便招手让莫邪过来。 莫邪应该已听懂,悄悄地观察着秦亮,脸也荭了。 令君笑道:“我可没亏待汝,汝能找到比君侯更好的儿郎吗?”她便轻轻去解莫邪的衣带。 莫邪的声音发颤:“妾不敢让女郎如此,妾自己来罢。” 秦亮瞪着眼睛,坐在塌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70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伤感的妇人 连续晴了几天,天气越来越热。春天接近尾声,一些人已经早早地换上了夏衣。 郭太后准备好春夏时令的菜蔬瓜果,出宫去了郭立府邸,祭祀郭家祖先。 郭立在府邸中专门修了一个庭院作为祖庙,里面供奉着历代郭家祖宗,郭太后父母的灵位也在里面。 之前几次出宫来郭家,郭太后都有别的期待。过去了那么久,她至今仍记得那时的紧张、担忧、害怕,又带着急切的期盼,那样的心情,她估计一辈子也忘不掉。 但这次不会再有。以前的地方都被廷尉查过了一遍,她不可能再故技重施。 车驾路过那座别院时,郭太后不禁轻轻挑开车帘一角,侧过身向外面看了一会。别院仍然还在,从外面看去、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不过屋子里的地道可能已经被填了。 郭太后心里一酸,些许伤感忽然袭上心头,她暗自叹息了一下,重新端坐在帷幔中间。 郭太后不是每个时节都来祭祀,以前回来祭祀、常有别的事。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并非为了与秦仲明幽会。 虽然郭太后已经身边的人换了一遍,身边不再有各家的眼线,但有些话、在宫廷里仍然不好说。 到庙里祭祀之后,郭太后来到了郭家前厅庭院的厢房里歇息。没一会叔父郭立、堂弟甄德都来了,如同往常一样,亲戚之间依旧隔着一道帘子。 见礼罢,叔父郭立率先说了一句:“都是郭家之人,殿下遇到大事,可以先与我们商量。” 郭太后听出了叔父的埋怨之意,估计这句话他早就想说,因为前些天没找到机会而已。 甄德也道:“殿下离开洛阳后的一年时间,许多人都怀疑是郭家人的阴谋,幸好司马懿等相信我们不会干那种事。最危险的时候,便是王彦云打着殿下的旗号起兵,我们在洛阳、便像是司马家的人质一样……” 郭立转头示意,制止了儿子的抱怨。房间里短暂地沉默下来,显然郭立想听郭太后的说法。 郭太后终于开口道:“彼时叔父等与司马家关系亲密,似乎还有联姻的打算。我该怎么说服你们?” 叔父问道:“相比曹爽,司马懿对我们还算好,殿下为何对司马家如此不满?” 郭太后正色道:“司马懿与曹爽怎么做到辅政、控制皇室,你们就算不清楚,也该有所耳闻。他们有什么区别?司马懿谋划除掉曹爽,他想做什么,还有退路吗?” 叔父叹道:“形势如此,世人无力回天阿。” 郭太后不动声色道:“秦仲明有匡扶社稷之心,我早知他有辅政之才。” 叔父想了想道:“那次秦仲明在秦川中阻击蜀汉军,死里逃生,在几份奏章中、确实显得忠心可嘉,但这种文章,殿下可不能全信!” 毕竟没有长期在一起生活过,叔父似乎不是很了解郭太后。听叔父的意思,他还以为郭太后很容易轻信别人?或许在叔父眼里,郭太后十来岁就进了宫、过的是与世隔绝般的日子,什么也不懂? 郭太后将错就错,说道:“秦仲明的族兄秦朗是太祖养子,心向曹家。我以前也召见过秦仲明,觉得此人乃忠心大魏之人。” 隔着帘子,只见叔父欲言又止,父子俩对视了一眼。他们似乎想劝说什么,又不好开口。毕竟天下还姓曹,他们私下里也不方便劝郭太后不用再顾着曹家。 郭太后把他们的动作神态看在眼里,又道:“郭家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不都是曹家的恩惠吗?” 叔父叹道:“明皇帝确有恩于郭家,但若不慎,郭家地位也保不住阿。” 叔父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在他心里,应该觉得,明皇帝都崩了、以前得到的东西收不回去,最重要的还是将来。 郭太后也不 与之争执,她只是想给自己那段离奇的经历、找一个比较可信的动机。 甄德劝郭立道:“事已至此,我们应心往一处才是,以免像之前那般措手不及。” 叔父点头道:“之前的事多说无益,如今殿下支持过扬州军,我们的处境尚不算差。秦仲明本是王家的人,又很年轻,吾等愿听从殿下之意。” 郭家能有权势富贵、几人封侯,却既无拿得出手的学识、也没有军功,以前还反叛过大魏。大家能有今天,其实就是靠郭太后。他们若失去郭太后的支持,恐怕并不是好事。 郭太后听到这里,松了口气道:“叔父、堂弟早该听我的。” 叔父郭立、堂弟甄德遂拜道:“臣等遵命。”郭立接着说道。“殿下在此歇息,臣去准备宴席。” 郭太后从筵席上站了起来,说道:“不必劳烦叔父,我要回宫去了。朝会上常能见面,别的话我们在太极殿说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两人挽留无用,遂揖拜道:“臣等恭送殿下。” …… 此时那间名叫“洛闾”的伎馆,已不再接待客人。朝云刚回到这里,发现门口居然还守着个官府佐吏。佐吏叫住她,问她的来历。 朝云只得谎称、自己是王家白夫人的徒弟,原来有个好友在这里做舞姬,过来是为了寻人访友。佐吏又问了一句、汝是不是曹昭伯府上的伎,朝云否认之后,那佐吏立刻对她失去了兴趣。 佐吏刚离开,送她回洛阳的陈石一脸后怕的样子,小声道:“跟我回河东罢,洛阳太危险了。” 朝云不答,有些伤感地抬头望着“洛闾”的牌匾,以及里面的楼阁。 其实司马家完了之后,即便官府没查到这个地方,此地也是经营不下去的。以前的生意就不好,全靠司马家养着,有别的用处。 朝云看了一眼陈石,摇头道:“弟还不明白吗?我只过得惯洛阳的日子。” 这时陈石的脸上,顿时有些失落。朝云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她假装不明白而已。 陈石并不是她的亲弟弟,不过两人刚被司马家收养的时候,就在河内郡司马家的庄园里认识了。那时候司马家陆续在收养战乱中失去父母家人的孩子,从八九岁到十余岁不等,朝云与陈石就是孤儿。 其中有些人成了奸细,有些人变成了庄客、附农,朝云就是当作舞姬培养的奸细。而陈石则成了庄客、帮着管理河内郡的庄园附农,幸好他后来没有加入司马家的私兵,否则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朝云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便急忙离开了洛闾,逃往河内郡找陈石。 数日之后,在朝云的劝说下,陈石也离开了河内郡,两人一起逃到了河东郡……陈石做庄客那么多年,在河东郡置了一片不大的土地,正好可以在那里耕作躲避灾祸。 当时朝云一下子真的被吓到了,以为只有躲起来才行、没有别的选择,也许只有委身于陈石才有个地方容身。陈石至少在河东郡还有块土地和一座宅子。 但是朝云在河东没住多久,便受不了那里的日子,想回洛阳。陈石只好送她回来。 想想以前,朝云时常都能接触到达官显贵,那些出身显赫的人、贪图她的美色,有时候还会讨好她。 等到司马家倒了,她才清醒过来,原来自己连容身之地也没有。 那些逢场作戏都是假的,人总得有一种能维持生存的身份和生计。 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此间的主人是蔡弘,但是那时蔡弘听到伊阙关之役战败、立刻就去了太傅府,应该已经跟着司马师一起跑了!朝云意识到危险,也是因为发觉蔡弘忽然消失逃走。 蔡弘不是陈留国那个大族蔡家出身,原来只 是河内郡司马家的庄客而已,不过因为父辈就跟着司马家、所以更受信任重用。此前便是他负责统领朝云等一众细作,有一次带着朝云拜见司马师的中年人、便是蔡弘。 这时陈石的声音道:“洛阳没什么好留恋的,我们回河东,生几个胖小子,过安稳日子罢。” 朝云一脸震惊:“我一直把卿当亲弟弟,卿竟然要与我生孩子?” 陈石面露尴尬之色,嘀咕道:“又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姐弟。如今姐还能去哪里?没被官府抓起来便不错了!” 朝云一时也没想清楚,但看到这个曾经容身的洛闾,显然已没法呆了,便先回到了马车上。陈石走到了前面赶车的位置,回头问道:“现在去何处?” 朝云道:“先走罢。” 马车缓缓驶向了街道,毫无目的地在街面上游荡,犹如朝云此时的心境。偌大的洛阳,她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去何处。 朝云确实认识王家的白夫人,还跟着白夫人学过一阵子舞艺。但白夫人与秦亮是亲戚,按照蔡弘以前的说法、秦亮早就怀疑朝云是奸细了。现在去找白夫人,不是自投罗网吗? 而且朝云这个年纪,到王家做舞姬也必定会被嫌弃。这种大族豪门家里,只需要年轻美貌的歌女舞姬,连他们自己家里的家伎老了、也会被送走。 “先找间客舍。”朝云叹了口气,对前面陈石道。 陈石抱怨了一句:“费这些钱,还不如凑起来多买几亩地。” 朝云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这里几乎想说、我花自己的钱财!但陈石毕竟与她相识那么多年了,她才没把伤人的话说出口。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六章 良禽择木而栖 阳光刺眼,砖石木头在暴晒下、仿佛弥散着一股奇异的气味。来到卫将军府门前,朝云看着两边高耸的阙楼,心情十分复杂。 这座府邸以前是曹爽府,朝云认识的孙谦、便曾在里面做奸细,而今此间的主人又成了秦亮。无论以往的曹爽、还是如今的秦亮,都是司马家的敌人,朝云这样身份的人来到这里,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真要进去?”陈石面露惧意,问了一声。 朝云想起秦亮送她的东西、曾经对她的态度,犹豫了一下,用力地点头。 陈石道:“此非自投罗网?” 他很快住嘴了,正转头看向南边的宅邸门口。朝云也循着看过去,发现有两个布衣汉子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这边,似乎已经盯住了他们。秦亮到这里之后,周围的人们、似乎比以前曹爽府的人更加警觉。 陈石悄悄说道:“我们快走罢。” 朝云道:“弟先回客舍,若我没回去,卿可先回河东。弟放心,我绝不会把弟招供出来。与司马家有牵连的人太多,他们顾不上弟这样的人。” 陈石忙劝道:“姐跟我一起走。”见朝云不为所动,他又皱眉道,“我不明白,河东有何不好?虽无锦衣玉食,但不也是一张榻、三餐饭?吃睡比在洛阳踏实得多!” 朝云苦笑道:“我又不是没在乡间住过,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不必感慨洛阳的宅邸是一座座牢笼,乡间是一样的。邻里只有那么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人们很快就会到处打听朝云的出身,然后猜测谣传嚼舌根。 她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风吹日晒操劳之后,这个年纪了、剩下的姿色哪能像十几岁女郎一样可以挽回?如果一开始就是个农妇还好,但有过光鲜的时候,将来周围的人只会落井下石、产生莫名的厌恨。人们对于士族豪族没那么大的兴趣,因为那些人已经脱离了平常人的见识,而朝云这种不上不下的人,必定是被嫉恨的对象。 何况等到朝云变成了一个粗糙的农妇,弟还会原谅她的经历吗? 她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卷旧竹简,心一横便向府门走去,听到陈石唤她,她回头哽咽道,“弟先回客舍罢。” 朝云急步走到了门口,与守门的官员交谈了几句,说明来意,又把手里的竹简递上去。 大多人都不识字,只要访客有文书一类的东西,官吏将士都会额外重视。官员随即把朝云请到了阙楼下面的一间屋子里等着,然后叫人把竹简拿进去。 回想起来,七年前初见秦亮的时候,他对朝云应该挺有好感的,还为她写了一首诗、据说是半首。但朝云没太放在心上,后来蔡弘叫她去引誘秦亮,她也不怎么用心。 实在是没想到、当初那个身上带着田间劳作气质的年轻儿郎,竟会变成大魏手握大权、举足轻重的人物! 朝云此时确实有些后悔,只怪有身份地位的人太多、让人眼花缭乱,她没能沉下心去观察,究竟哪个人有前程。但年轻女郎不都是这样。 她还算聪明的,就像当初那个何骏想当众轻辱她,她便极力反抗了。至今仍不后悔,否则朝云在人们眼里、若变成了谁都可以轻薄的人,恐怕她很快就会沦为娼一般的地位,达官显贵还会理她吗? ……秦亮拿到竹简时,展开一看,一句“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而且还是自己的笔迹。他立刻就想起了多年不见的朝云。 他遂对奴仆道:“把她带到前厅西侧的署房,我随后就来。” 奴仆揖拜道:“喏。” 秦亮留在东侧的庭院里,继续看了一会歌女舞伎们卖力的表现,方才离开此地。 他最近叫人去查寻,把曹爽、邓飏、李胜等家的家伎给找了一些回来,先让隐慈吴心筛选她们的来历,挑了一些年轻没什么问题的家伎、带到府中养着,正准备筹办宴会。 邀请洛阳宾客的宴席,不能缺了歌舞表演。家伎的地位很低,但其实很需要点技艺,没有长期的练习,那些出身大族的宾客一眼就能看出来。秦亮还是少一些家底积攒,像王家就不会出现这种窘境。 秦亮还叫人去购买胡椒、精盐,以及阉过的黑猪等食材。这些都算奢侈品,尤其是胡椒,非常稀缺,寻常只有皇室功臣家才有。 这次宴会不能叫庆功宴,只能以寻常宴请的名义,庆功宴应该让给王凌主持,等王凌安排好大将军府的诸事,必定会操办。 但是秦亮也得办宴会,这样才方便与以前认识的人重新结交、保持来往。人们相互之间要相处,才能彼此渐渐确定立场,建立信任。 像钟会、吕巽等人,因为王凌秦亮刚带兵到洛阳,他们无事不会登门造访……那些人以前没有明显的立场,本身就是士族出身,并不愿意表现得太势利,影响名声。 没一会秦亮就来到了前厅西侧的署房,他跨步进屋时,见一个女郎正背对着门口、眼望着窗外。她察觉有人进来,刚一转身,秦亮一眼就认出来,不是朝云是谁? 秦亮道:“久别重逢,故人别来无恙。” 朝云忙弯腰揖拜道:“将军还记得妾,妾感荣幸。” 只见她脸上精心画过妆容,头发、衣裳的样式比以前简朴了许多,却仍旧很会打扮,把身材衬托得很好。 秦亮笑道:“当然记得。女郎做细作很一般,舞艺倒真的不错。” 朝云听到这里,神情顿时一变。 秦亮道:“不用太紧张,我早就猜出来了。女郎入座罢。” 他也阔步走到上位,在几筵旁跪坐下来。朝云位于一侧,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恭敬的姿态。 秦亮也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朝云。 上次见面已经是许多年前了,秦亮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思绪很容易被拉回往日。以前朝云对他冷淡轻视,大概只因当初他确实不能提供多少朝云需要的东西,不过大多人不都是如此吗?新笔趣阁 朝云轻声道:“妾从来不愿对将军不利,只是奉命行事,别无选择。” 秦亮点了点头,径直问道:“这么多年不见,卿去了哪里?认识别的细作吗?” 朝云道:“妾大多时候仍住在洛闾。” 秦亮寻思那地方可能是司马师的窝点。 朝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最熟悉的人是蔡弘,如今他已不在洛阳。偶尔也看到了别人进出洛闾,与蔡弘见面。” 秦亮不禁问道:“卿再见到那些人,还能认出来?” 朝云轻轻点头,没有言语。 秦亮观察她的神情,便道:“卿不用害怕。司马家都完了,卿没做过什么太严重的事,我不会再追究以前。”他停顿了一下道,“那么卿为何又回来找我?” 朝云轻叹一声道:“妾已几无容身之处。” 她接着主动说道:“将军进洛阳时,妾先去投奔了一个乡间的亲戚。妾没有住太久,离开的时候,有很奇怪的感受。” 毕竟是秦亮刚出仕就认识的人,他遂耐心地听着。 朝云观察他的神情,便继续道:“乡间很忙碌,每个季节、每天该做的事,都已经安排好,成天都在那块土地上做活。没过多久就非常熟悉地方了。后来妾离开那里,好似……逃出了一个牢笼,又觉得洛阳已变成了新奇陌生的地方,心里很高兴。” 秦亮沉默了片刻,注视着朝云的眼睛道:“良禽择木而栖,以前的人靠不住了,换一家是人之常情。但切记,脚踏两只船很危险。” 朝云忙拜道:“将军若不嫌弃,妾当一心忠心于将军。妾绝非同侍二主之人!” 秦亮听罢点了一下头,不过心里寻思,还是要让吴心挑两个女郎过来、安在朝云身边。 然后叫隐慈把她带到校事府、暗中认人,如果朝云能指出校事府里司马家安排的人,那朝云应该是真心改投门面了……毕竟她在司马家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出卖了司马家留下的奸细,若叫对方知道、必定没法再容下她。 他环视了一番这间熟悉的署房,又看向朝云这个故人,便呼出一口气,从筵席上站了起来:“卿先去东边的庭院,帮我教那些家伎排演歌舞,过几天宴请宾客时,不能让宾客看笑话。” 朝云一脸欣喜,跪坐在筵席上弯腰拜道:“妾多谢将军收留。” 秦亮道:“白夫人今天或明天也要过来,你们以前认识的。” 朝云揖拜之后,也站了起来,说道:“妾曾向白夫人学过一段时间技艺。” 秦亮忽然问道:“白夫人与司马家没关系罢?”说罢便仔细看着朝云的脸。 朝云茫然怔了一下,片刻后摇头道:“妾不知道,白夫人认识司马家的人?” 秦亮随口道:“因为白夫人认识卿,我随口一问。” 朝云轻声道:“她不知道我的身份,这些年只有将军猜出来了,是因为孙谦的关系吗?” 秦亮直接承认道:“是。我去叫个侍女,带卿去东庭院,那里的房屋很多,卿选一间舒适的屋子安顿。余事以后再说。” 朝云站在原地躬身揖拜,秦亮拱手罢,先走出了房门。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精盐羊腿 不出秦亮所料,傅嘏答应了出任卫将军府长史。秦亮顾不上那些文书手续,直接让傅嘏来上任,一起准备宴会的事。 白夫人、嫂子张氏也来了,帮着王令君操持琐事。这是秦亮家搬过来之后,第一次接待那么多宾客。 不过秦亮还真的没有主持过宴会。以前在平原郡都是兄嫂在办,后来请客就去王家,毕竟王家有现成的人手和器皿食材。 当然在洛阳宴请,与在平原郡的规格大不相同。平原郡那会只要杀一头自家养的猪、羊,有酒有肉,宾客就觉得非常丰盛了。而洛阳这帮士族豪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东西太差,还不如不请。 早上王令君亲自来了前厅厨房,查验准备好的食材,她走一圈就知道没问题,似乎是靠闻出来的。 王令君正待要走,忽然转身看向围着麻布的董氏,蹙眉道:“卿怎么在这里?” 董氏轻声道:“张夫人叫妾来帮手。” 王令君道:“卿先回去沐浴更衣,一会邸阁后面的厅堂还有不少女眷宾客,卿跟着我招呼宾客是正事。” 董氏忙屈膝道:“喏。” 王令君从她身边走过,轻声道:“以后不用听张夫人的吩咐,王无疾是卫将军司马,卿什么身份还不清楚吗?” 董氏却道:“妾夫妇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秦家的人。” 王令君看了她一眼,便到灶台上拿起一整条生羊腿,说道:“腌制羊腿用的是精盐,卿忙了半天,拿一条回去,王康不还有个老母亲?” 董氏揖拜道:“谢王夫人赏赐。” 王令君又注意到了一个皮肤晒得有点黑的瘦弱女郎,问道:“我看汝面生,汝叫什么名字?” 瘦弱女郎怯生生地说道:“妾姓祁,妾的长兄叫祁大,长兄说见过秦将军两面,叫妾来做活。” 王令君多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便走了。那女郎也不知道行礼,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次董氏拿到食物十分高兴,倒不是觉得精盐腌制的羊腿很精贵,主要因为这不是吃剩的肉,而是开宴之前分给她的东西! 董氏依言要从府门出去,正遇到了穿戴整齐的王康,准备着迎接宾客的事。王康见到妻子出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问道:“哪来的?” “王夫人赏妾的。”董氏面带笑意,大方地说道,“妾晚上做给阿姑吃。” 王康没说什么,转头对旁边的高个武将道,“这是我拙荆董氏。他叫祁大,我把他选到了卫将军府,因他是忠于秦将军的人。” 祁大揖拜道:“拜见董夫人。” 董氏忙还礼道:“幸会祁将军。” 祁大忙道:“不敢称将军。” 王康又道:“许昌之战时,我听到他喊、吃秦郡守的粮拿命还,便觉他是知恩图报之人,跟在秦将军身边没错。” 祁大摸了一下后脑勺,强笑道:“仆记不得喊过那句话了,战场上、心头绷着,大家都在大喊大叫。王将军记得倒清楚。” 王康道:“汝要记住,只有护好秦将军,我们的日子才保得住!” 祁大道:“喏。” 董氏说道:“妾先回家换衣裳。” ……长史傅嘏、司马王康负责迎接宾客,秦亮也在邸阁的台阶下站了一阵,遇到早来的宾客、便见礼寒暄,先聊上几句。M..coM 他在这里见到了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至少在秦亮心里很有名,便是嵇康。 这是能上两千年后课本的人物,竟然出现在了面前,哪怕现在还没那么有名,秦亮也不禁露出了笑脸。 嵇康是跟着吕巽一起来的,大名鼎鼎的《与吕长悌绝交书》显然还没问世。只见嵇康的个子很高,相貌也很俊朗,难怪曹魏公主会看得上他。只不过此人的打扮有点潦草,浑身十分朴素,简直不像是驸马。 但嵇康愿意跟着吕巽来赴宴,可能不是看吕巽的面子、而是因为沛王曹豹,嵇康的妻子,正是曹豹的孙女。金乡公主是曹豹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估计书信已经来往过了。 三人相互揖拜时,嵇康神情淡然地说道:“仆不请自来,惭愧。” 话说得客气,但神色之间根本没有惭愧,倒好像在说:看得起你才愿意来。 秦亮也不介意,一脸热情的笑意道:“久仰叔夜大名,卿能来,我十分欢迎。我原以为卿不在洛阳,方未邀请,还望海涵。” 嵇康察觉秦亮的热情、并非假装,也有点好奇诧异地多看了秦亮两眼,说道:“仆亦久闻秦将军之名。” 秦亮道:“实在荣幸。” 这时吕巽道:“秦将军若是迟一两个月,仆或许便来不了。” 秦亮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何?” 吕巽叹道:“家父身体不好,仆身为长子,正想上奏陛下,请恩去冀州侍奉家父。” 秦亮随口道:“原来如此,应该这么做。” 吕巽接着说道:“家父年迈,若能回到洛阳就更好了。” 秦亮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过来。 吕巽想让他父亲吕昭卸任镇北将军、回洛阳做官,这种级别的诸侯,回来可能要给个三公的位置才行?做过三公的后代,吕巽将来的仕途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在这时,只见桓范轻车熟路地从长廊上过来了。秦亮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回头再谈,二位请先到厅堂入座。” 吕巽循着秦亮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神情立刻稍微一变,拱手道:“仆等先去厅中。” 秦亮拱手还礼,又专程向嵇康轻轻点头。 没一会,桓范就走到了秦亮跟前见礼。寒暄罢,桓范径直小声问道:“那时吕昭的儿子吕巽罢?” 桓范的口气不太友善。秦亮点头称是,不动声色地轻声道:“听说吕将军身体不好。” 桓范竟然笑了一声,似乎是巴不得吕昭早死早超生。 一时间秦亮无言以对。虽然秦亮知道吕巽的私德可能比较糟糕,但吕家得罪桓范这事,确如秦亮七年前所言“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八章 幸甚至哉 spanclass="con_txt">宴席上来了非常多的人,不仅有男宾,还有许多女眷也来了。秦亮的名声挺好,有忠勇正直、深明大义之名,所以许多女郎也不怕坏了名声,譬如今天男宾女客就是分开招待的。2 钟会当然也来了,之前在石阶下寒暄的时候,钟会便开玩笑说,不请我、我也要来。 吃什么并不重要,钟会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关键是宴席上都是些什么人。 今日的赴宴,单是一个嵇康、钟会便觉得不虚此行!钟会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秦亮怎么与嵇康结交上的。 嵇康几乎不参加这种士族云集的大宴,平时大伙宴饮玩乐的场面上、看不到嵇康的身影。这种人,并不是有权有势就能请到家里来的。 钟会也只是认识嵇康,算不上正式结交。 不过钟会十分在意嵇康,刚到厅堂入座,便有意无意地看向嵇康,几乎忘记了身边的人。嵇康身上有一种孤高淡然的气息,他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心境和修养。1 钟会也没法描述自己的那种感觉,似乎心向往之,似乎是想变成那样的人?都不是,很奇异的感受。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希望得到嵇康的认可。 世人的评价、钟会都不太在乎,唯独很想知道,嵇康是怎么看待自己的。2 之前钟会就干过一件奇事。他写了一篇自己很得意的文章,很想让嵇康评价一番,遂来到了嵇康宅邸外面,徘徊了一番、竟然不敢去拜见嵇康,便把文章扔进了嵇康的院子! 后来了无音讯。钟会品味着自己在嵇康跟前、似乎有一种示弱的卑怯感,心里又很恼怒,甚至想知道嵇康没法淡定的时候、会不会与寻常人一样。但钟会不想那么做。 在复杂的情感中,嵇康仿佛成了钟会心里一座山。无关出身,无关财富,无关权势。 最奇怪的是,钟会在秦亮面前示弱,却不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就像刚才,钟会说不请自己也要来,玩笑之余也是一种示弱,但两人依旧笑得很欢乐,钟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秦亮这个人非常聪明、才能出众,让钟会挺崇拜,但又莫名能让他觉得安心,有点兄长一样的感觉……一种很玄乎的直觉,好像这个高大俊朗的兄长、会保护他似的。 之前哥哥钟毓其实支持司马家,别人看不出来,钟会却一清二楚。曹爽伐蜀时,钟毓起初一声不吭,后来曹爽败局已定,钟毓又写文章去劝曹爽退兵,所作所为简直与司马家共进退!钟会其实与司马师、司马昭的关系也很不错。 待秦亮、王凌进洛阳,凊算司马家时,钟毓心里便很担心。但钟会却一点也不害怕,主要还是直觉秦亮不会拿他怎么样。 秦亮这种人念旧,以前籍籍无名之时,钟会帮他出过名。虽然那次钟会其实是看着吕巽的情面上,但秦亮肯定是领情的。 而且秦亮这个人与太学好友传闻中不一样,什么自卑自负、自尊心很强之类的话,钟会结交后觉得人们完全是胡说八道,秦亮的脸皮反而非常厚!1新笔趣阁 秦亮之前经常来参加聚会,几乎每次都要被何骏奚落,但第二次秦亮还会来。钟会想起以前的事,就觉得好笑。 最奇特的是,如今秦亮翻身了,何骏还能来参加宴会?秦亮的为人心态,确实很特别!钟会如果是秦亮,此时会让何骏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1 对了,何骏此时就在钟会旁边。何骏可能觉得钟会好说话,主动过来的,其实钟会根本看不起这个人。但钟会不是嵇康,他看不起谁、却不会表露出来。 这时宾客们差不多都到了,厅堂里闹哄哄一片。没一会秦亮便与他丈人王广一起走了进来,两人来到了上位入座。 几个人立刻说起了恭贺的话。 秦亮笑着端起酒杯道:“自从我外任扬州之后,难得与亲朋好友见面,今日重逢欢宴,我心甚喜。此刻高朋满座,真是蓬荜生辉!我敬大伙一杯。” 桓范道:“仆等还能在此饮酒,幸甚至哉。”顿时有几个人附和起来。 又有人道:“将军盛情,荣幸之至。” 众人说着话,纷纷举杯对饮。 接着秦亮便抚掌拍了两下,便见乐工来到了角落里鼔、琵琶、琴瑟等乐器旁边。片刻之后,缓慢独特的鼓声节奏便响起了。 各种弦声随后“哗啦”一阵加入其中,仿佛恢弘的潮水忽地涌了上来,随后又立刻退潮,夹杂着鼓声弹出一阵幽美舒缓的旋律。 钟会留意到,嵇康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正向乐工侧目,多半是因为这是一首新曲。嵇康是十分精通音律之人,对于有意思的新谱多半有兴趣。 而钟会这才想起,秦亮也是个通音律的人,这首新曲可能就是秦亮所作。主要还是因为秦亮在战场上的战绩太亮眼了,钟会平时都不太想得起、他也是个懂音律诗赋之人。 接着一个戴着白面具的女郎拿着剑走了出来,她随着鼓点踏着轻盈的步伐,随即挥剑独舞。只见她束腰柔韧,高挑腿长,剑术舞步十分娴熟精湛。钟会一看就知道这等技艺、不是随便能找到的人,以秦亮的家世,他还挺有办法的。 旁边的何骏侧身小声道:“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熟?”2 戴着面具能看出来? 那女郎脸上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眼神,以及朱唇下巴。她的嘴唇上涂抹着艳丽的胭脂,加上白皙尖尖的下巴,颇有妩媚之色,但身上却穿着灰白色的麻布袍、头上揷着木头发簪,一副古朴朴素之气。艳丽与古朴反差,却并不觉得突兀。 女郎的剑术柔韧有力,破空有声,虽然动作都是为了观赏,但有这样娴熟的技巧,怕是实战也不会太差。 接着又有四个戴着面具的女郎上场,与先前独舞的女郎相对交叉冲过,群袂飘飞,纤腰如柳,寒光闪耀,赏心悦目。弦声鼓声也在随着剑舞的时而轻快、时而肃杀的身姿,起伏悠扬。这个节目不错,感受十分丰富。 看宾客的神态就能知道,大伙的表情也随着音律舞步的变幻、而跟着渐渐改变,观赏得如痴如醉。 因为宾客不仅有雅士,还有武将,不管什么人都能在这场内容丰富的舞蹈中找到感兴趣的地方。即便像何骏这种好色之徒,也能垂涎一下女郎们的纤腰楚楚,以及半遮半掩的眼神与朱唇。 良久之后,五个女郎聚拢、向四面揖拜退走。厅堂上的人们抚掌,一些人还发出了叫好之声。 节目不停,剑舞刚退,十几个柔美的女郎便随之上来跳长袖舞,气氛也缓和下来。长袖舞是经常能看到的舞蹈,加之音律舒缓,大伙都放松下来,其间不断有说话声。 钟会拿起小刀在烤羊肉上搁下一块尝了尝,顿时尝出咸味中毫无苦涩杂味,且有胡椒等佐料。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秦亮还是挺舍得,至少很重视今日的宾客。 何骏的声音道:“竟然有胡椒粉,哪买到的?” 钟会笑道:“只要舍得钱,总能买到。” 胡椒很稀罕、当然也很贵。钟会记得有一次吕巽请客,用的盐是西域赤盐、也是一种没多少苦涩味的矿盐,还在宴会上专门提了一句。相比之下,秦亮倒更大气,用上了精盐、胡椒,各种稀少的佐料,他也没说什么。其实像钟会这类出身的人,不用告诉他们,大伙一尝就知道。 这时后面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道:“听说请了女眷,卢夫人来了吗?”1 何骏脸色顿时一变,转头道:“汝什么意思?” 钟会端起酒杯道:“二位发酒疯,也要多喝几杯之后才行。” 何骏愤愤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还是很给面子地与钟会对饮。 厅堂上的长袖舞跳完了,女郎们开始跳起了对舞,音律的节奏也轻快欢乐起来。一个美貌的女郎挪步到了跟前,旋转的身姿下、群袂像是伞一样飘起,笑吟吟地向何骏瞥了一眼。何骏顿时喜笑颜开,把刚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女郎旋转的舞姿却停留到了钟会跟前,伸着削葱一样的手臂、轻轻一舒展,好像是舞蹈的一个动作,又好像是在邀约钟会。 即便是钟会摇头拒绝,女郎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她的动作是融入了舞蹈的。 但钟会没有拒绝,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一小块金豆,趁着牵女郎手的时候,轻轻塞进了女郎的手心。 女郎轻轻旋转身姿,做出用手半遮半掩的动作,立刻看清了被塞到手里的东西。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眼睛更是对着钟会目送秋波。 钟会离开了筵席,来到女郎面前,与她跳起了对舞。 女郎挥起长袖,身体倾斜、双臂展开,随着音律向后挪步。钟会随即双手叉腰,跟着她进一步,两人马上就配合得十分融洽。钟会再让时,女郎再进逼,身体随着旋律摇摆舞动,始终保持着距离。 宾客们纷纷侧目,笑吟吟地看着钟会表演。认识钟会的人见状,发出了“哈哈”大笑声。有了钟会的参与,厅堂上的气氛也更加活跃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九章 项庄舞剑 丝竹管弦之声与人们的谈笑充斥堂上,不时有人上来敬酒说话。秦亮没多久就满脸通红,又喝多了。此时的酒水没有蒸馏高度酒,但也不是用小杯,酒宴上每个人的饮酒量都是以升来算,照样能喝得大醉。 厅堂上传来一阵大笑声,钟会竟当着数十人的面,与一个舞姬在中间翩翩起舞。他们一会跳对舞,一会跳一种名为“以舞相属”的舞蹈,配合得还挺好。这种时候舞姬们也不用成套舞蹈了,只要能跟得上音律,跳得好看,便在厅堂之间随意表演。 钟会这种大族出身的人,为人比较大方,在这么多人跟前与舞姬对舞,其实并没有多少轻浮婬邪之感,最多有点放浪形骸的嫌疑。毕竟舞姬本来就是以色娱人、她只是在做本职工作而已,而钟会却是有身份的大族子弟。 不过钟会没跳一会,便回到了席位。那个舞姬随后摇摆着舞步,径直向嵇康过去了。 秦亮看在眼里,顿时猜测舞姬是得了钟会的意思,故意去逗嵇康。像钟会这样的人,家里不知道有多少家伎,恐怕早就与歌女舞姬玩腻了,他刚才与舞姬跳舞,可能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1 舞姬一只纤手向上、一只向下,在琴声中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双臂合于头顶。正好一阵轻快的旋律响起,她的身体随之一阵旋转、间色裙袂被甩得飞舞,立刻飞旋到了嵇康跟前,头顶的双臂向两翼展开,一只手臂伸到了嵇康的面前、双膝微微一屈,便是邀约之意。 不得不承认,当初曹爽整日在府邸宴饮,倒是把府中的舞姬们练出来了,这些舞姬十分大方,很会带动气氛。 嵇康竟然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有点窘迫。年轻女郎含笑注视,眼神仿佛十分喜欢他、欣赏他,这种场景,嵇康当然不好意思冷眼相对。但嵇康这个狂士、显然也不想在人们面前跳舞,于是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 钟会却笑嘻嘻地看着嵇康,好像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满足。 嵇康似乎也回过神来,向钟会看去。钟会收起了笑容,一副若无其事、事不关己的模样。 年轻貌美的舞姬其实只是一根线,钟会关注的、多半只是斜对面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秦亮不知道二人的关系怎样,但刚才他们没说一句话、却完成了一次隔空的互动。 忽然间秦亮心里倒有几分感慨,他知道历史上嵇康之死与钟会有关。而如今看到的却是欢宴上的玩笑,钟会此时似乎与嵇康并没有什么仇恨。世人之间的恩怨,总是变幻莫测。 就在这时,只见羊祜与王沈离席往门外走去了。秦亮也正想与羊祜攀谈几句、熟络关系,便对旁边的王广道:“仆往如厕。” 上次羊祜主动来见,秦亮却在西阁不想出来,错过了那次见面、确实有点可惜。当初羊祜应该是为王元姬求情来的,等王元姬的事解决了,羊祜这种人、没事不会过来攀附。 秦亮起身后,觉得脚下有点飘,酒真的喝多了。他沉住气,慢慢先走了几步,这才从席位后面的过道往外走。 他从石阶走下来,左右一看、却没看到刚才那两人,便信步沿着西侧长廊踱步,等着他们出现。 刚走到东西延伸的那段走廊尽头,忽然听到了转角后面有人说话。 王沈的声音叹了一气道:“如今又来到了曹昭伯旧府,我常想起叔子说过的话,叔子确有先见之明。” 羊祜的声音道:“我当时也没想到,曹昭伯会是那样的下场,实在谈不上先见。” 秦亮立刻听明白了他们谈的事。之前曹爽好像征辟了很多士族子弟,王沈便在其中,听说王沈曾邀约羊祜一起来曹爽府做官,羊祜接连谢绝了两次。 王沈就没想那么远,他先是接受了曹爽的征辟,曹爽倒了、他又被司马家接纳,还跑到寿春去送过诏书。当时封王凌为太尉的诏书,就是王沈送去的。1 现在司马家也倒了,王沈还是没事……谁叫他叔父是王昶呢? 但秦亮暂时没法拉拢王沈,因为王沈肯定是投王凌的。他叔父王昶是太原郡人士,从小兄事王凌。 王昶与司马家也是关系匪浅,做上荆豫都督便是司马懿一手促成。不过如今司马懿已经死了,并州士族领袖显然是王凌,王昶家的人、重新回到王凌的怀抱是最好的选择。 秦亮走过了转角,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羊祜与王沈立刻揖拜见礼。 秦亮笑道:“叔子、处道不必拘谨,你们能来,我便很高兴了。” 他又指着不远处的署房道:“我做曹昭伯掾属的时候比较早,办公的地方就在那里。” 王沈道:“我在东侧那边。” 两人顿时相视而笑。 秦亮又对羊祜道:“上次我确实走不开,有好几个人来访、都没见到,怠慢了叔子阿。” 羊祜拱手道:“无妨,仆正想找机会当面感谢秦将军。” 王沈也是个识趣的人,听出来两人有话要说,便揖拜道:“仆先回厅中赏舞,秦将军安排的歌舞音律十分美妙,仆不想错过了。” 秦亮还礼道:“一会我们到厅中饮酒。”M..coM 王沈离开后,羊祜道:“秦将军救出家姐,仆心中甚是感激,家姐过得不容易,幸好逃过一劫。那天仆本想再求秦将军一件事,不过后来表姐已经获救了,仆便未再登门造访。” 秦亮道:“我一向钦佩叔子的才德品性,即便卿不来,我也会设法救出羊夫人。后来羊夫人前来、提及王元姬之事,我也是因为看重叔子、才设法做成那件事。”1 羊祜以前从来没与秦亮结交过,听到这里,不禁多看了秦亮两眼。秦亮一脸诚恳,神情中都是欣赏与好感。羊祜看在眼里,忙躬身道:“仆不敢当。” 秦亮感觉得出来,其实这个羊祜与嵇康一样清高。寻常人做梦都想当官,包括士族出身的王沈那样的人,但羊祜嵇康心气高,若是他们看不起的人,送官当、这些人都不干。 不过两人的性格不一样,羊祜表现得要谦逊谨慎得多、只是表面。而且嵇康倾向道家思想、似乎真的已看淡仕途,羊祜却是个入世之人,应该信奉的是儒家。 秦亮想让羊祜来做掾属。但想着曹爽、司马懿的征辟,羊祜都拒绝过,这会忽然受到邀请,可能不太容易答应。 于是秦亮放弃了直接的风格,准备采用迂回的策略。 秦亮只得说了一句:“以后叔子再来卫将军府,我随时都欢迎。”4 加上诸葛恪之前盯着丹阳的山越人打,收了数万丹阳兵,势力很大。东吴士族分权,很讲究实力,诸葛恪已渐渐成了东吴四大姓之外最有实力的人,并出任大将军一职。 于是陈济此番出使东吴,目的地是建业、面见吴国皇帝孙权,但路过武昌、仍准备下船去先见诸葛恪一面。 除了因为诸葛恪位高权重之外,还因魏国徐州刺史石苞逃到东吴后、投奔了诸葛恪。 陈济的随从里,正好有个叫蔡弘的人、乃司马师的心腹;而石苞又是司马师的亲信。关系一下子就能联络上了。 不过陈济其实没有太多必要找关系,他一路来到吴国,得到的待遇本来就非常好;因为他爹是陈震。当年孙权称帝,诸葛孔明为了与东吴重修旧好、联盟抗魏,遣使承认了孙权的帝位,使者就是陈震。 陈震以汉国的名义,曾与孙权歃血为盟。如今他的儿子陈济出使,吴国人只看这个使者是谁,便知道汉国此番不是来挑衅、而是来联盟。伸手不打笑脸人,吴人自然会以礼相待。 在吴、汉两国皇帝目前的语境里,汉国是汉朝的合法继承者,吴国是人民(士族豪族)自己的选择,都是合法的皇帝,已经事先把魏国的地盘给瓜分、签好了条约。只有魏国皇帝不合法、乃篡位,最好坐等战败后把地盘分给两国。2 诸葛恪一见到陈济,便一脸笑容,仿佛这个从未见过的人是至交好友,表现得十分友善热情。诸葛恪显然知道,汉国派陈济是什么意思。 陈济也是第一次见诸葛恪,只见此人身长七八尺,十分高大雄壮,胡须很少、额头很宽,眉心下方的折痕给人很严肃凶悍的感觉,哪怕笑起来也叫人感觉不太放松。 一众人相互揖拜见礼,嘘寒问暖,十分热闹。随从蔡弘见到石苞时,声音哽咽,却并未因此搅了雅兴,反倒让场面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诸葛恪邀请陈济等人去大将军府。大伙来到府邸时,只见宅邸十分陈旧。 江南的初夏阳光明媚,景物颜色鲜艳,但这地方雨水多,时间稍长的建筑、便容易露出陈腐古旧的模样,阳光下反衬得更加明显。 诸葛恪当众说道:“陛下崇尚简朴,建业城的建业宫年久失修,陛下仍不忍耗费民力。吾等当以陛下为榜,将民力用于国事。” 诸葛恪本是琅琊人,口音已经变了,不过语速稍慢一点,陈济这个南阳人仍能听懂。 陈济赞道:“吴国君臣有雄心壮志,教人倾慕。” 于是诸葛恪请陈济入内,引到了一座凉快的敞厅中。这时大多官吏、随从便未进来,只剩下了一些重要的人物。 陈济先是客套了一番,说是两地风俗法度不同,自己顺流而下来得很快、来不及详细了解,若有冒犯的地方,请诸葛将军提醒包容。 其实大家都是北方、中原地区迁徙出去的人,即便分属两国,风俗习惯也不会太大差别。但陈济这么一说,便奠定了友善的气氛。 诸葛恪声称,他与南方不同部族的首领来往过,差别更大,君侯不必拘束。 果然两人很快谈起了祖籍家乡的风物,说到后面,都对背井离乡、家乡被魏国占据颇有感慨。 不久前还是魏国人的石苞,更是转头望着北方长吁短叹,伤感之情溢于颜表。M..coM 诸葛恪沉声道:“如今大吴许多人,已把建业当洛阳,消磨了进取之心。大吴诸臣之中,我却是一心辅佐陛下之人,只待北伐中原建功立业!” 按照之前的瓜分条约,司州以函谷关为届,汉国理应建都长安,洛阳属吴国。所以诸葛恪心念洛阳,与汉国的立场并不冲突。 陈济趁机说道:“曹魏方经内乱,先是司马懿杀曹爽;后有王凌、秦亮率军北进,大战司马懿,杀入洛阳。内战时间虽短,已暂且告一段落,不过曹魏诸臣必人心动荡,要弥合其中仇恨恩怨,非一年半载可为。 大汉朝廷遣我出使,正是欲请大吴出兵北伐,两国同时进攻,东西南北夹击曹魏,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大事可成矣。” 诸葛恪是吴国的主战派,立刻与陈济一拍即合,附和道:“吾亦有此意,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如今建业瘟疫已经平息,江陵的朱施然(朱然)上书北伐相中。时机已到,我亦准备上书陛下,意率兵出东关,屯兵濡须水筑城,相机夺取淮南。” 他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接着道:“只要吴汉两国取得一些进展,王凌地位不稳,必会激发曹魏的内閗,或成改变天下大势的契机!” 陈济也听得频频颔首,他想起了诸葛孔明的《隆中对》,其中便有描述,三分天下之后,要等待天下有变、才能进取中原。 如今是否能像诸葛恪所言,能够创造出“天下有变”的契机? 这时陈济的随从蔡弘却忽然说道:“诸葛将军筑城,定要防范秦亮的投石机。应慎择地形、修筑子城巩固城防。” 他说到这里,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卷布帛,“许昌之役后,我家将军画出了投石机的模样,但怎么建造仍不知晓。那投石机或由马钧建造,高大如楼,发石百斤,入地三尺,十分厉害。一般的城楼、阙楼一旦中了石弹,难以立人,不可不重视之。” 诸葛恪接过布帛观摩,说道:“我听说那件事了,许昌只守了三天,不久前大吴诸臣都在议论此事,秦亮的名声也传遍了江东。便因这样的投石机?” 蔡弘有点尴尬道:“大多石弹打不到城楼阙楼,本来不至于几天攻破城池。但当时司马太傅刚刚接手洛阳,人心不稳。双方都是魏国中外军内|战,若是司马子元将军固守不出,十分影响士气。 任由敌军投石机不断砸城,司马将军的兵马还没作战、恐怕便无战心了,所以司马将军才率军出城阵战。许昌城外一片平坦原野,两军摆开大战,一天就能分出胜负。 因此司马将军败不在守城,而在兵力太少,大战不敌。然而以秦亮投石车的威力,攻城依旧是利器,故司马将军专程遣仆追随陈使君东来,以警示吴军。” 诸葛恪点头道:“甚好,我可收了这张图?” 蔡弘道:“我家将军画图、本欲进献吴国皇帝,诸葛将军可誊录一份。” 诸葛恪再次颔首答应,此时他才说道:“司马子元真的投汉国了?” 陈济看了一眼石苞道:“正是,子元也猜到石将军会来吴国,毕竟徐州到大江只有一条中渎水。” 诸葛恪道:“这个秦亮,一个月便能从淮南攻入洛阳,似乎会成为我国心腹大患阿。” 石苞道:“将军所言极是,扬州王家内战获胜,全靠秦亮。仆率军入谯郡、兵峰抵近颍水之时,王凌还没出寿春半步,两次大战全是秦亮带兵。” 旁边的丁奉开口道:“秦亮在庐江起家,算起来我也算庐江人,希望有机会能会一会此人。” 陈济听这口气,赞道:“丁将军有志气,但愿将军能在战阵上击败此人,名扬天下。” 丁奉笑道:“要扬名,便打败名将,君侯指出了一条好路。” 随从蔡弘却皱眉道:“我家将军言,秦亮此人用兵呆板,算不上多厉害,只是为人比较阴险,善于伪装。”2 丁奉却不以为然,说道:“但是名气大阿!建业已经有人、把秦亮与当年的周公瑾相提并论了,善诗赋、写文、通音律,有儒将之风。” 诸葛恪也帮腔道:“承渊(丁奉)的目标,便是在三十岁之前名扬天下。” 陈济看了一眼蔡弘、示意他不用争执,然后拱手道:“预祝丁将军早日得偿所愿。” 东吴的大将有不少年轻人,这个丁奉看起来就很年轻气盛,包括大将军诸葛恪也才四十余岁。陈济想起大汉许多将领都已头发花白,不得不暗自感慨,东吴的国力确实更强,人才似乎更多。1 几个人谈论了一番,因为诸葛恪的立场,陈济与他相谈甚欢。但只是得到诸葛恪的支持、并不能成事,还需要东吴皇帝孙权的许诺。于是陈济起身告辞,只待休息一晚,明早继续顺江而下,赶去建业。 诸葛恪把大伙安顿在了大将军府的客舍。 陈济在客舍歇息时,随从蔡弘又出门去私见了石苞,两人是旧相识、单独见面叙旧也很正常。 不过蔡弘回来后,告诉陈济,石苞想联络司马家留在魏国的细作、欲盗取投石机的制作图。看来诸葛恪挺上心,重视起了那种东西。 陈济留了个心眼,告诉蔡弘,如今司马子元与石苞已是各为其主、不要帮石苞办事。虽然吴国是盟友,但吴国做盟友不是太可靠,如果诸葛恪等人先得到图纸,多半不愿意与汉国分享。1 蔡弘以为然,他与石苞亲近、也只是因为两人同为司马师亲信罢了,蔡弘效忠的人还是司马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会出事罢 汉国使节陈济等人离开夏口之后,没多久就抵达了建业。 吴国皇帝孙权召集群臣,在建业宫接见陈济。或是为了礼仪的隆重,建业近左许多文武都参加了仪式,外都督马茂也位列诸臣之中。 但使节陈济在神龙殿上并未说正事,只是拜谒皇帝,呈上国书,然后相互问候祝愿。等朝见结束之后,陈济被安顿到建业宫旁边的官寺,然后才会与皇帝的亲信详谈正事。 所以马茂无从知晓,蜀汉遣使究竟要谈什么事。不过从陈济的出身、以及神龙殿的礼仪来看,汉吴两国此时的关系不错,可能要结盟干什么事。 因为两国相距甚远,使节也不是经常来往,通常都是有什么大事才会遣使。 马茂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消息,但他送一次信也不容易,还有可能被发现的危险。所以马茂很想知道,蜀汉使者陈济究竟与吴国君臣说什么事,然后才去传递消息。 回到官邸后,马茂很快想到了打听消息的来源,便是孙峻。 此人是宗室、消息十分灵通,只要等两天,孙峻多半就能知道内情。 孙峻祖上是吴始祖孙坚的弟弟,官位是侍中,自然有机会接近朝廷机密。但官位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孙峻与孙鲁班会时不时幽会,孙鲁班的消息来源更多。 孙鲁班的小名叫大虎,是皇帝孙权的长女,算起来是孙峻的堂姑;不仅是辈分不对的问题,这是同一个宗族的人。而且两人的事也不是很保密,连马茂都知道。1 起初马茂对这种事感到难以接受,毕竟北方受名教影响更深,同族人交郃并不常见。后来马茂发现吴国宗室里,竟然还有亲兄妹光明正大成婚生子的,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仅是私德问题、马茂很不喜欢孙峻这个人,而且感觉此人很危险。 但马茂在吴国毫无根基,除了刚投奔孙权时得到了热情礼遇,后面就很难结交上真正有势力的人了,大多有权势的人根本不信任他这个外来者。马茂结交到的,都是一些对孙权有怨恨的失意者,若是一起干什么阴谋还有点用、打听消息几乎没用。 只有这个孙峻愿意拉拢马茂,实在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孙峻不仅为人阴狠,而且十分精明,马茂每次与他见面,心里的压力都很大,总觉得迟早要被此人识破! 及至次日,马茂还没去找孙峻,他的族子马庆进了官寺、告诉马茂,孙峻派人来邀请见面。这下好了,马茂不用再主动求见。 族子马庆一脸苦相,为人小心翼翼,说完了孙峻的邀约,立刻便小声问道:“不会出什么事罢?” 不会出事罢,这句话几乎变成了族子在马茂跟前的口头禅。马庆只能好言宽慰道:“要有事早就出事了,汝每天不要那么紧张。” 二十多岁族子比他小不了几岁,心态却比马茂还差,或许族子并不太适合干这种事。 马庆依旧严肃地拜道:“喏。” 其实马茂自己也紧张,成日就算没做什么事,心里也不踏实。呆在东吴这些年来,马茂连性情都变了,已经记不起、上次发自本心的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整个人变得阴郁了许多。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国阿! 如今接受马茂消息的秦仲明、王家都成了魏国炙手可热的人物,马茂作为效忠他们的人,只要能回到魏国,待遇必定不会差!马茂需要一个契机,可以跑回魏国、同时又不会被王彦云秦仲明责怪。 马茂犹自叹了一声,便叫族子去准备车马。 一队人先入建业城,马茂便轻车熟路地赶到了孙峻宅邸。陆续来到宅中的人,还有孙峻的亲戚和谋士两人。看来是要商议什么事。 孙峻或许谈不上多信任马茂,但马茂与权贵们没什么关系,所以有一些事找马茂商议、孙峻还是比较放心。 没一会,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孙峻便来到了堂上,孙峻眉眼距离很近的面相、有一种过于认真的压力。马茂立刻提起了小心。 四个人在厢房里见礼罢,孙峻很快就谈起了正事:“王夫人抱怨说,陛下接待使臣便带着潘夫人,回去商量大事又找袁夫人,都快想不起她了。大公主刚听说了王夫人的怨言。” 马茂在东吴已经好些年,早已了解孙峻提到的那些妇人。除了大公主孙鲁班,都是孙权的嫔妃。 王夫人就是太子孙和的生母,潘夫人是潘淑、人称江东神女,名声极大。而袁夫人是袁术的女儿,当年孙家就是靠袁家起家的,所以即便袁夫人没有生育,孙权也非常宠爱她。 孙峻接着道:“大公主想让我们觐见陛下时,说王夫人不贤、对陛下有怨恨。我该如何应对?” 孙峻的堂弟等人都沉吟不已,一时没有表态。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他们应该不想得罪孙鲁班。 马茂却不是很怕,得罪就得罪,反正他迟早要回魏国,吴国官职他也不在乎! 马茂便开口道:“前者陆伯言(陆逊)被陛下怪罪,便因他们有嫌疑偷听宫闱之事。将军虽为宗室,亦是外臣,岂能非议妃嫔?” 孙峻看了马茂一眼,顿时露出了欣慰之色。其实孙峻心里可能早有主意,只是考虑得比较多,想再从谋士口中得到确认而已。 孙峻却口是心非道:“只是不好忤了大公主之意。” 马茂听到孙鲁班、心里有点来气。他虽然心是魏臣,但长期生活在吴国,有时候也会对吴国的事上心动气。 马茂这时候不禁暗忖道:自己若是吴国当權者,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孙鲁班这个妇人! 一个妇人不守妇德、不安分守己,却上蹿下跳,干预朝政,以马茂的观念、完全不是妇人应该干的事。这已经不是国家的立场,纯粹就是马茂个人看不顺眼她。 太子与鲁王斗了好几年,孙鲁班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她在其中搅和的原因也非常可笑,仅仅是因为她与王夫人之间有过口角!就这么点小事,却处心积虑对王夫人报復、并牵连到王夫人的儿子孙和,从而搅动了朝局,导致不断有文武牵连其中被杀。 相比之下,马茂觉得潘淑与袁姬之间的争斗、便没那么惹人厌烦,这两人一直在争宠,但从不牵涉朝廷。 当孙权宠爱袁夫人时,潘淑就旁敲侧击抱怨、说袁夫人装模作样等坏话,仅限于此。而袁夫人的法子,便是到处寻找美女送到孙权跟前。 虽然江东有些人说潘淑性格险恶妒忌,但马茂不敢苟同。孙权因为宠爱袁夫人,数次把别的嫔妃生的儿子给袁夫人抚养、可都养死了,便有人说袁夫人克子。但潘淑的谗言说坏话只是邀宠,并没有拿袁夫人的伤心事、攻讦袁夫人。 在马茂看来,潘淑显然是无心权力之人。否则她的敌人应该是王夫人、谢姬等生有皇子的妃子,干嘛要与从未生育的袁夫人过不去? 马茂走了一会神,又出主意道:“将军可谏言大公主,劝她改变主意。将军若在陛下面前进言,陛下必定问将军,从何得知宫闱之事?将军不能欺君,也找不到叫人信服的说辞,岂不是要把大公主供出来?” 孙峻听到这里,顿时脸上一喜,立刻赞道:“这个主意好!” 他的堂弟等人也纷纷附和,赞成马茂的建议。 马茂露出了一丝微笑,心道:孙鲁班把别人当刀使,只有把利害关系反过来引到她身上,才能让她真正改变主意。这种妇人,只在乎自己罢了。 孙峻高兴道:“吾没看错马将军,果真是忠勇敢言之人。” 孙峻的评价倒也不是全错,至少勇字马茂担得起,马茂身在敌巢、胆子还是很大的。 马茂观察着孙峻的神情,见他渐渐放松下来,便大胆地趁机问道:“陛下找袁夫人商议何大事?” 孙峻果然没什么防备地随口说道:“多半是汉国使者要联合大吴、一起进攻曹魏的事。朱然在荆州发动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诸葛恪上奏淮南的事、陛下可能有些犹豫。”新笔趣阁 马茂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一阵暗喜,一下子就得到了重要的军情。 孙权对淮南合肥十分执着,不知道窥欲过多少次了,这次又有机会,多半并不会拒绝。 议事罢,马茂辞别了孙峻出建业城。他回到官寺中立刻找出了佐伯纸,左手提笔写字。 一张不大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都是最近的消息。马茂卷起纸张、放进了一只钻空的木簪里面封好,很快就轻车简行地亲自出了官寺。 石头城的市集离建业城不远,这个时间市集上还有很多人。 马茂混进商客之中,一边在市集上转悠,一边观察有没有人跟着。吴国也有校事府,职责之一便是查国内的奸细,马茂每次传递消息、心里也有点虚。 他戴着斗笠一连逛了几家商铺,买了些东西,终于走进了一家写着“织”字的商铺。掌柜不在堂中,他便拿出一块玉石交给奴仆,说要见掌柜谈一笔大买卖。 没一会,奴仆返回堂中,便把马茂带向了后门。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最好的选择 马茂从东吴往淮南传递消息,当然有危险。 走大江入涂水的跨国商队,里面既有吴国人、也有魏国人,一向是哨探重视的人群,要经过数次检查。不过这次信使依旧成功了,又把密报送到了六安城。 六安城的绢仓还在。不过隐慈等秦亮的心腹早已撤出六安、到了洛阳;隐慈在洛阳设置了另一个据点,叫米仓。 庐江郡的绢仓收到消息,立刻遣快马递送洛阳的“米仓”。但庐江郡守现在是劳鲲,绢仓这样的据点在劳鲲的眼皮底下,当然要受到太守的双重管辖。所以劳鲲也得到了消息,并送往寿春都督府。 不出数日,秦亮就从校事令隐慈那里拿到了密信。 吴汉两国要联合出兵,消息并没有让人很意外,魏国发生了内乱、敌国有军事行动几乎是基本操作。 当初的芍陂之役,同时还有樊城之役等战斗,吴军兵分数路北伐,便是认为曹芳刚刚登基局势不稳、有机可乘。 然而能从马茂那里得到确定的消息,仍然十分重要,可以避免芍陂之役那样的仓促应对。 秦亮寻思了一下,边境大多地方应该没什么大纰漏。因为各地都督刺史的布置几乎没变,而且进行了有效的安抚,外镇的人事只有少量调整。 西线上,王凌提拔了郭淮为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以夏侯霸领凉州刺史、陈泰领雍州刺史。同时将夏侯玄调到了洛阳,做尚书右仆射。 对于这样的安排,秦亮及新征辟的从事郎中王经、两人都不满意。但也没有过多阻挠。 秦亮心里不满,纯粹是因为不喜欢郭淮这个人,而且觉得他不可靠。但也不得不承认,从大局角度看、没有太大问题,郭淮毕竟熟悉西线、旧部极多,让他主持西线还是比较稳当。 而王经主要是对陈泰的任命有异议,王经认为陈泰的带兵能力不太行。长史傅嘏则认为,陈泰做事干练,不用担心坏事。 司马家败亡后,王凌显然不想再计较郭淮立场动摇的事。因为灭掉司马家,已经足够震慑并州、河东士族,王凌一跃成为河东地区的士族领袖,他需要整合河东士族势力、收为己用,没有太多必要再凊算旧事。郭淮作为太原人、又是王凌的妹夫,如今还能被王凌接受。 王凌入洛阳不到半个月,王沈、王济、王浑、裴秀、贾充全都投到了大将军府为属官,并州河东人投奔王凌、几乎不带犹豫的。毕竟王凌是当地士族的领袖人物。 而秦亮要拉拢那些出身好、有能力的人就困难了许多,还好拉到了傅嘏、王经、邓艾等人。桓范、吕昭、鲁芝、钟会、辛敞等与秦亮交好,还有老臣高柔和蒋济也都对秦亮很满意。 以邓艾的处境,除了投奔秦亮别无选择,秦亮没让他再做卫将军府属官,直接承认了司马懿给他的任命、让邓艾继续去做颍川郡守,坐镇许昌。毕竟当初这个任命、用的是皇帝的诏令名义,让邓艾继续赴任也说得通。 现在秦亮的重点是拉拢羊祜,只要把羊祜忽悠到卫将军府任职,他背后便是好几家士族。 不过考虑吴汉两国的军事准备,秦亮发现了魏国的一个薄弱环节,便是荆州那边的相中! 内战之后诸事繁杂,王凌等人可能都不知道相中是什么情况。但秦亮正好清楚,因为当初司马懿与曹爽在这件事上、有过争执,秦亮在朝会上亲自听过他们争执的过程。 司马懿毕竟在荆州做过官、打过仗,对当地的情况更熟悉。秦亮也赞同司马懿当初的说法,应该把相中的百姓迁徙到汉水北面。 秦亮却并未上奏,而是趁王凌在大将军府(原司马懿的太傅府)开庆功宴的时候,把此事告诉了王广,请王广上书言事。 王广果然对什么相中的情况一头雾水。 丈婿二人在邸阁附近走了一段路,秦亮便大致解释了一下那边的状况,后来便直说道:“从刚得到的消息来看,吴将朱然会从江陵北上。短期之内,我们能做的、只有把相中百姓北迁,能减少上万人被掳走的危险,这是一件不小的功劳。外舅若不太清楚情状,可以先告诉外祖。” 王广问道:“仲明为何不自己上奏?” 秦亮本想说自己不需要这种功劳……除非是类似灭国的大功。但觉得这么说,有点不够含蓄。 他便不动声色道:“外祖是辅政,军国大事只要外祖同意,便能办成。我上书不过是多此一举,告诉外舅外祖就可以了。” 但上书的过场还是要走一遍,由王广出面,功劳和威信就是他的。王广似乎也渐渐明白了其中关系,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来办此事。” 王广接着说道:“仲明来赴宴时,汝外祖十分高兴。谁来他都没说话,听到仲明到了、却亲口叫汝三叔到门楼去迎接。” 秦亮笑道:“庆功宴我当然要早点来。” 两人顿时相视一笑。 以前司马懿与曹爽之间,当然不会相互赴宴。曹爽经常在府中开宴,连司马师、司马昭都不会去,别说司马懿了。而秦亮与王凌之间的关系,是完全不一样的,本来就是亲戚和盟友的关系。虽然彼此之间、可能多少都会有些猜测,但竞争总是大于内閗。 秦亮也在主动维系两家的良好关系,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没一会,两人便遇到了皮肤白皙、身宽体胖的诸葛诞。诸葛诞似乎有话与王广说,秦亮便知趣地道别,声称头晕,想找个地方醒酒。 王广叫秦亮自己找房屋,大将军府就和王家宅邸一样,可以当作自己家。 秦亮没走多远,忽然碰到了诸葛氏。秦亮仔细看了一眼、才分辨出来,这个不是自己的丈母,而是司马伷家的寡妇。 ……两人见礼罢,诸葛氏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在家里服丧,阿父不让我服丧,叫我来赴宴,我才不得已前来。” 秦亮见周围没有别人,遂道:“这是诸葛将军向王家表明态度。” 诸葛氏点头道:“我知道。” 秦亮却沉声道:“但卿告诉我、想给司马家服丧,在我面前就不用表明态度吗?” 诸葛氏一语顿塞,这时才意识到,在攻打司马家的大事上,秦亮与王家是一条心。阿父之前让她向秦亮道谢,也是想改善与王家的关系。但她下意识却把秦亮与王家分开了。 她观察着秦亮严肃的神情,蓦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只过了片刻,她便忽然有点生气地脱口道:“汝都对我做了那种事,还要我怎么表明?” 这下轮到秦亮怔了片刻,终于说道:“那时司马伷还没死呢。” 诸葛氏听到这里,心里寻思,难道汝的意思、在丧期还要重新表明一下态度? 她没吭声,但心里竟然开始期待、秦亮能再次胁迫自己。片刻后她便为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心道:为了诸葛家的前程受辱罢了! 但不管怎么找理由,诸葛氏刚想起那件事,当初的感受便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便好像发生在昨天似的。印象确实太深了,她不能去想,一想就会心乱如麻。 她知道这样是错的,却没法忘记那情绪憿动的过程,而且一直想再次尝试。 等了一会,秦亮还没有开口要求。诸葛氏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情知此时自己的神色很异常,便揖拜告辞,几乎是从秦亮面前逃走的。 女客的宴席在东侧的庭院里,刚才她过来是为了找阿父说话。这会她不想等阿父了,立刻慌张地回到了东边庭院。 前厅十分喧闹,过了门楼后声音稍小,但也很热闹。丝竹之声与宴席上的嘈杂,在庭院里也能听到。 诸葛氏不太愿意在宴席上与别人多话,本来她就在服丧期,这次来参加庆功宴、根本就像在受刑。妹妹诸葛淑似乎理解她的感受,亦已走出了宴厅,陪着姐姐在庭院里消磨时间。???..Com 再等一会,只消有人离开宴会,她也要准备走了。 妹马上发现了诸葛氏的神情奇怪,遂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诸葛氏也不瞒着同母妹,小声说道:“我去见了阿父后,碰见秦仲明了。” 妹的神情也是一变,低头轻声问道:“他真的胁迫姐那样了?”她稍作停顿,又叹息道,“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诸葛氏解释道:“谈不上胁迫,是我自己去找他,倒有点像交换,为了诸葛家的事、我受一些俉辱也能忍受。” 妹仍然说道:“反正与我想的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还好罢。”诸葛氏幽幽道,“他救我的时候,就在这座府邸里,当时并未胁迫我,等我再次找他的时候、他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想主动引誘他。” 诸葛氏看着这里熟悉的地方,颇有些感慨道:“那天我真的很害怕、也很羞愧,他便安慰我,说害怕是人之常情,他打仗的时候也很怕。总之我并不怪他。” 妹轻声道:“我还以为他勇猛善战,不怕任何事。” 诸葛氏微微摇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与他关系亲近之后,更能了解他的为人。” 妹忽然悄悄问道:“你们那样亲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本来说了一阵话,诸葛氏已经冷静了不少,这会妹却再次提起,她顿时说不出话来。诸葛氏稍一回想那天的情况,渐渐地脸上便发烫,眼神也有点躲闪,感觉身子不适,她在忍耐时、下意识地用贝齿轻轻咬著了嘴唇。 妹也没追问,只是好奇地观察着诸葛氏细微的表情。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六章 殿中二三事 王广与诸葛诞谈论了一阵,话题有些流于表面,但气氛倒是客气友好。 信任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一旦遭到破坏之后,总是有隔阂。当初在寿春,王广与诸葛诞的无间关系,再也找不回来了。 诸葛诞逃跑背叛的事,王凌都没那么生气,最生气的就是王广;因为王广与诸葛诞、之前相处得确实不错。原来有多亲密,背叛之后就有多上头! 王广记得、当初刚知道诸葛诞背叛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种难受,简直就好像得知发妻与别人偷情! 不过既然秦仲明、王凌等人的意思,都觉得维系与诸葛诞的关系比较好,已经决定的事,王广也就没有再提,只能把情绪强忍。 何况现在又将夏侯玄召回了洛阳做右仆射,王广更不愿意与诸葛诞争吵。 尚书仆射的品级不算太高、只是三品,又给夏侯玄加了侍中,但这个任命真的没有委屈夏侯玄,反而是有拉拢的意思。因为尚书右仆射有实权,典选举,是很重要的职位。王家让夏侯玄做这个官,也是考虑到夏侯玄的好友们有实力。 所以王广没谈一会,便与诸葛诞分开了。 接着王广又叫了个侍女,去东侧的庭院把令君叫出来。 令君出嫁后经常回娘家居住,但今年回洛阳后,父女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正好今日令君在宴席上,王广便趁机找她说说话。 见到令君,只见她穿着红色深衣,脸上还用胭脂水粉修饰过,看起来更加精致,仿佛是画里的妙人一般。她的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天气热看起来有点慵懒。不过王广能感觉出来,如今令君的神情比以前开朗了不少。 想来秦仲明对令君还不错。王广便随口问道:“仲明最近在忙什么?” 令君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除了上朝和办公,不是赴宴,便是在赴宴的路上。”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或许这种说法是秦亮自己说的、令君觉得有点好笑? 王广又问:“他有什么打算,没跟卿说吗?” “说了。”王令君轻描淡写地轻声说道,“他想辅佐阿父,希望阿父将来继承王家家主。” 王广听到这里,怔了片刻。他想了想,秦仲明能对妇人说这些话、已经说得够多了,便没再继续问。 他又想起刚不久前、秦亮提到的相中之事,王广意识到秦亮是把功劳让给自己。这时他也相信,如果秦亮自己没法上位,便准备辅佐王广这个丈人,这样做应该是合理而真心的。 但相中那个建议,即便最后有功劳,也起不到什么太重要的作用。 反而是马茂密信中、东吴要屯兵濡须水的事更加重要,大战军功才能获得更大的声望。 王广寻思,这件事秦仲明恐怕不会推让,多半要自己争取。毕竟王广虽是武|卫将军,却没什么带兵打仗的经验,想去也办不到。 不过秦亮提到的相中之事,王广还是领情了。当晚他便与阿父王凌等商议,然后在次日朝会之时上奏。 王家人提及军政之事,大多时候实施起来畅通无阻。中书监就是王明山,郭太后只要点头,诏令立刻就可以发往荆州,让王昶办妥此事。 ……秦亮在朝会上没有吭声,早已决定把功劳让给王广。 他反复看过几遍马茂的密信,通过其中不算太详尽的信息,已经意识到:近期将要发生的军事冲突中,最有搞头的地方在淮南濡须水。 荆州那边,但凡靠近水域的地区、全被吴国人给占了,吴国不会有太大的动静。孙权最在意的地方,还是淮南。 这个时代,南北争雄的历史经验并不算多,还没有守江必守淮的说法。但魏吴之间打了那么多年,吴国应该从实战中明白了淮南的重要性。 东吴只要在濡须水增兵筑城,魏国一旦反击,战役规模便小不了,影响也够大! 秦亮起初想着的是西线那边,但这次的时机不太好。别看关中比淮南近,但蜀汉一般不打关中,而是去陇右。距离远、地形差,魏国不容易搞出太大的动静。 何况魏国此时在西线是防御战,从洛阳过去的援兵不会太多。现在郭淮成了雍凉都督,秦亮若是率兵过去,面临的处境比夏侯玄好不了太多,诸事必得仰仗郭淮。 如果陇右是块骨头,濡须水则是一块肥肉。因为东吴在淮南主动出击了很多次,很少成功过。 所以东线的战事,秦亮确实想争取一下。 不过朝会上没有提及东线,秦亮也没说,事情还得继续等待。 秦亮离开太极殿东堂,便从东殿门走出了太极殿庭院,然后在“殿中”区域往南走,便能到达尚书省所在的庭院。省原先的意思就是房屋围成的院子。 王凌是不来尚书省的,但尚书省奏事之前、需要把文书先送到大将军府给王凌等过目。因为王凌是录尚书事。 秦亮也是录尚书事,但以他的卫将军地位,不好意思让殿中把奏章往卫将军府送。反正他经常来皇宫,所以便自己去尚书省管事。 好在此时的书面奏章并不多,以竹简为主的书写方式、能承载的文字有限。秦亮只要隔个三五天去一趟尚书省,看看奏章文书,再找官员口头交流一下,基本就能了解情况。 秦亮来到尚书省时,一众官员都迎到了庭院里。前后簇拥之下,秦亮走到了北边的一间房屋,便好言叫官员们散了、各自办自己的事。接着他叫人把奏章文书送过来,自己翻阅。 尚书省此时最大的官是左仆射李丰,今天此人又没来。 秦亮录尚书事没多久,来尚书省的次数也有限,但就这么短的日子里,这个李丰已经请假数次了。请假的理由一直没变过,都是病假。 这种占着茅坑怠工的做法,一时却也没人动他。 因为李丰的儿子李韬是驸马,娶的是魏明帝的长女。当今皇帝曹芳是魏明帝的养子,但名分上李韬仍是皇帝的姐夫。而且李丰在此之前、于曹爽司马懿之间反复横跳,也没人搞得清楚他是谁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凌和秦亮暂时都没打算动他。M..coM 皇帝曹芳确实没掌握实权,但几年前魏明帝是个实权皇帝,朝廷内外忠心曹家的人也还有。所以人们但凡能过得去,都还是愿意给曹芳一些面子。 秦亮刚看了一会文书,忽然听到庭院中一阵说话声,他抬头从门口看出去,只见许多人都迎出了署房。这热情的场面,倒有点像秦亮进来的阵仗。 他有点好奇,随口问了一句:“李丰来上值了?” 随行进宫的从事中郎王经拱手道:“仆出去看看。” 没一会,王经便回到了房中,说道:“禀将军,是夏侯泰初来了。” 秦亮“哦”了一声,露出恍然之色,便不再多言。 他心道:我也觉得李丰来上值,不会这么受欢迎,既然是夏侯玄,那就是情理之中。 夏侯玄这个人,名气大、结交广,仪表和气质都很好。但只靠名气,应该不会有那么多士人给面子。令狐愚评价夏侯玄装清高,秦亮觉得有失偏颇,夏侯玄这个人清高只是表面,实际上应该挺擅长社交。 譬如秦亮还是校事令时,官职不高,夏侯玄也没注重来往,但仅与秦亮说了一句话,秦亮对他的印象便不太差。每个人擅长的事不一样,夏侯玄估计打仗的本事有点水,但很关注士林中发生的事、哪怕对于当时秦亮那种五品官。 过了一阵,夏侯玄便来到了房间里,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五曹的几个侍郎。 秦亮见状也从席子上站了起来,与夏侯玄相互揖拜见礼。 夏侯玄道:“仆刚到洛阳,今日来尚书省办一些文书。本该登门拜访秦将军,还没来得及,方才听说秦将军在此,遂来拜见。” 秦亮笑道:“今后泰初在尚书省上值,我也经常来这里,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夏侯玄淡然拱手道:“往后还请秦将军多加指教。” 秦亮道:“同朝为官,一起把朝廷的事办妥便好。” 夏侯玄简单说了几句,便再次揖拜,告辞而出。 秦亮目送他出门,这才重新跪坐到筵席上。 之前夏侯玄的立场,秦亮已经听说了。夏侯玄是准备起兵攻击司马懿腹背的,但因为郭淮拖延,终究没能成功起兵。这种关键时候的立场很重要。 但夏侯玄回洛阳后第一次见面,并没有谈及那件事。秦亮刚才还以为他会提一下书信,因为扬州起兵之初、秦亮给夏侯玄写过亲笔信,夏侯玄只需要两句话就能暗示态度。 夏侯玄偏偏没说。秦亮一时间也不知道原因,兴许是一种社交技巧?又或是有什么不满? 秦亮暂时不想多管,遂继续看竹简上的奏章。奏、章、疏都不用批复,只是会存档,能看到奏章的人也不止几个人。秦亮只需要知道、官员们在书面上说了什么事就行,大多情况下都不用他作出回应。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七章 忧愁自信 尚书省最值得留意的事,便是人事变动。 秦亮以前既给人做过属官,也当过一府之长,当然明白曹魏的官府体系是怎么回事。可能因为纸张等原因,日常少有书面办公,各府也缺乏复杂的制衡体系,基本依赖于人治,长官的權力极大。 官员的任命,是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秦亮看了尚书省的许多文书、心里最关注的却只有一件事,便是鲁芝即将替代令狐愚,出任兖州刺史。 这个安排,秦亮看到文书才知道,王家之前并没有与他商量……如果秦亮没有在尚书省看到文书,知道这事、估计要等鲁芝上任前的拜访。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官员外任时,一般都会来重臣家里见一面;不久前陈泰出任雍州刺史,也来过卫将军府。 鲁芝之前是曹爽的司马,所以不是王家、秦家的敌人,加上名气很大,出任刺史问题不大。 但秦亮仍然猜测,鲁芝受到重用、可能是因为郭淮的推荐。因为鲁芝就是雍凉地区人士,做过郭淮的别驾从事,很早以前就与郭淮的关系不一般。 相比之下,因为曹爽的原因、秦亮与鲁芝建立的那点关系,便浅了很多。 于是秦亮离开殿中后,心里便闷闷不乐,主要还是因为郭淮。但鲁芝的刺史已经任命,秦亮一时也没有正当理由反对,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踏马的郭淮,勤王之役时按兵不动,还拖了夏侯玄的后腿。但事情结束之后,他不仅升官,势力还得到了扩张。秦亮能高兴才怪! 但这些士族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秦亮即便玩出花来、似乎也没多少好办法。直到现在,秦亮的法子、估计还得要靠军功才能上位。 秦亮坐在马车上,犹自又想起了濡须水的情况。 淮南、淮北、徐州他都亲自去过,恰恰只有濡须水没有前往。他还记得当时考察地形时、王飞枭的告诫,大概是说濡须水上有吴军的濡须坞,驻有水军和游骑,让秦亮不要太往南了。 寻思了一会,秦亮只得暂且放下。 以前秦亮去皇宫是走西门,如今卫将军府在洛阳东北角,他几次进宫都是走东掖门。走这条路,离皇宫并不远。当初曹爽去皇宫,估计跟秦亮现在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马车转向北面行进时,这段路秦亮更熟。七年前他做曹爽府掾属,便几乎每天走这段路。M..coM 只要看到一截损坏的双坡檐顶里墙,很快就能到卫将军府所在的永安里。秦亮记得一到秋天,这段路上就有桂花香,但现在四月间闻不到。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府邸,刚下马车,饶大山迎上来便道:“辛敞带着杜预刚到。俺说将军去宫里还没回来,不过中午前必定会回府,将军不是还邀请了羊祜来用午膳吗?辛敞便在东边的署房里等着将军。” 秦亮这时才想起邀请羊祜的事,因为傅嘏家的人猎到了野鹿,送了些肉到卫将军府。秦亮便顺便邀请羊祜、来吃野味,反正想让羊祜多到府上走动。 辛敞与羊祜是亲戚。秦亮便道:“让辛敞来邸阁见我。” 饶大山揖拜道:“喏。” 秦亮先到邸阁,见到了浓眉大眼的傅嘏。 傅嘏道:“杜预学识渊博,是个有才能的人。但上次将军设宴时,他还在章武郡,故仆未能邀请他。” 秦亮点头回应。他之前都没想起这个人,不过听说过杜预的父亲杜恕。 毌丘俭出任幽州刺史之前,幽州刺史就是杜恕。干过一州刺史的人,秦亮全都了解过。只是杜恕被罢官有几年了,所以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秦亮才不容易想起来。 杜恕以前很受辛毗(辛敞之父)的器重,如今两人的儿子走到一起、倒也合情合理,并不让人意外。 没一会,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来了邸阁拜见。其中的辛敞、秦亮之前见过,便是辛宪英的亲弟弟。 另一个人应该就是杜预。三人见礼,杜预自称“预”,果不出其然。 秦亮立刻收起了先前的郁闷,换了一副从容的笑容,别人看起来应该很自信。 但其实秦亮以前是个很容易忧郁的人,只是后来醒悟了,于是很少在人前表现出郁郁寡欢的模样。因为他发现,其实无论男女、都更愿意与自信的人来往。男子之间讲究实力的尊重,而妇人则容易对强者有好感。如果自己都一副郁闷不自信的样子,妇人感觉上就认为这个人不容易依靠。 因此忧愁在别人跟前没什么用,最好还是独自消化。 杜预的脑袋轮廓、有点像冬瓜,这倒让秦亮想起了桓范,也是类似的形状。不过杜预的五官长得很端正,人也年轻,头发、皮肤很很好,比桓范的气色好多了。 但是杜预好像有寎,他的喉结两侧有两个不太明显的小包。正常的喉结不可能长三个。 三人分宾主入座,寒暄了几句,秦亮刚问到杜预父亲的情况。辛敞便接过话说:“杜务伯(杜恕)遭人陷害了,才会被罢官流放到章武郡。” 秦亮看向杜预。 杜预遂道:“据仆所知,家父做幽州刺史时,城中来了鲜卑首领之子,但家父并未得到禀报。朝廷以此治罪,确实因为有人栽赃。” 辛敞马上又道:“杜务伯就是在洛阳做官时、得罪了司马懿!没什么不好说的。当初尚书袁侃还在世,提前就告诫杜务伯,提醒他注意提防。但杜务伯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果然被袁尚书说中。” 杜家的事,辛敞的语气却很憿动。秦亮很快明白过来,辛敞的父亲在世时,也得罪了司马懿的人孙资刘放、并受到了打压。所以辛敞似乎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情绪。 秦亮认真听了一会。两人都在说杜恕无辜,秦亮却忽然问道:“谁陷害了杜务伯?”他说罢觉得这个问法有歧义,便又换了一种说法,“司马懿在洛阳,不可能跑到蓟县去栽赃,谁操作的这件事?” 杜预不动声色道:“还能是谁,程喜阿。他是征北将军,当时就驻扎在蓟县。” 秦亮听罢一副恍然之色。心道:程喜这人还挺会的。 并州刺史田豫、就被程喜栽赃过,看来程喜干这种事是轻车熟路。这么说来,程喜可能是投靠了司马懿的人? 有时候一些人的立场并不明显,譬如郭淮就投靠了司马懿,但大多人都不知道。伐蜀之役时,曹爽被坑了,秦亮才能确定郭淮的态度。 还有秦亮自己曾“假意”投靠司马师,大多世人也不知道。 秦亮听到这里,立刻说道:“现在的廷尉是陈本,兰石(傅嘏)回头见到陈本,打声招呼。叫陈本把以前的卷宗调出来,重新查一下当时杜务伯的案情。” 傅嘏拱手道:“嘏记住了。” 杜预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此时秦亮要受到王凌的制约,但依旧是洛阳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只要不是与王家作对的事,几乎都能办成。只要秦亮说重查,陈本还能不知道什么意思?言下之意,等同于翻案! 杜预也是个年轻人,果然反应很快,他脸上的喜色闪过,马上便道:“家父并非留恋官位之人,只因先祖父为朝廷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家父实不愿背上无妄之罪名。” 秦亮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我理解杜将军的心情。” 就在这时,饶大山报,羊祜受邀前来。 于是秦亮起身,走向了门口。两侧的三个人也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起出门。 如此礼仪,辛敞是不会在意的,羊祜是他亲戚、得到秦亮的礼遇是好事。杜预是来求情的,自然也不会在意。 没一会,羊祜就在王康的带引下,走上了邸阁台基。羊祜见这么些人迎到门口,也是执礼甚躬,客气地与大伙揖拜见礼。 羊祜的气色比杜预还好,白里透红的皮肤,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气质,但他又是个读儒家经书的入世之人。他的举止儒雅随和,内心其实又很清高。 不过读书士人,常兼有儒家、道家的矛盾气息,其实是很常见的事。 羊祜与辛敞揖拜时,说了一句:“泰雍也受邀来品尝野鹿肉?” 辛敞转头看了一眼杜预,强笑道:“我们前来,是为了元凯之父的冤情,却不知道今天中午有野味。” 长史傅嘏立刻说道:“都怪我,送来的肉太少了,只够三五人吃,才没有邀请辛泰雍等人。下次我叫族弟多猎几头。” 秦亮听到这里,笑了笑道:“泰雍(辛敞)、元凯(杜预)留下来尝尝。鹿肉不够,还有羊肉,猪肉。” 辛敞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说罢看了一眼杜预。 杜预道:“秦将军盛情难却,多谢邀请。” 临近中午时,王经也来了邸阁,于是几个人就在这里一起用午膳。 鹿肉确实不够。傅嘏送得不多,而且秦亮还专门叫人切下了一块送到内宅、给王令君和玄姬食用。 其实这个时代的人口不多,山上的野味比后世多,鹿肉也不太稀罕。不过毕竟是野味,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君子之名 据说鹿肉大补,秦亮午膳时想开个玩笑,但在场的几个人大多自诩君子,玩笑可能会遭遇冷场、秦亮只得作罢。 唯有辛敞,可能会对荤笑话有点兴趣,因为他之前做过曹爽的掾属。就在这座邸阁下面,有一处券洞地下室,据说当初曹爽及其心腹在这里玩得比较夸张,辛敞应该也是见多识广的人。 午膳过后,侍女收拾完各人面前的小几案,又煮了茶水上来。 秦亮遂提起了马茂在密信中说的军情,当然他没有提马茂,只说打听到了吴汉两国的谋划。 有关外国的机密,在魏国士人跟前没有太大必要保密。只有魏国内部的秘密,才不能轻易告诉同僚。 羊祜与杜预还没表态,长史傅嘏却先说道:“时机不到,仆以为不该主动进攻。魏军也可以在濡须水上修筑城寨,先与吴军对峙。吴国国力弱,大魏国力强,消耗对我们有利。长期对峙之下,敌我的部署、安排都能慢慢了解,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秦亮看了一眼浓眉大眼、颇有勇悍之气的长史,倒觉得傅嘏似乎挺有谋略,且非冲动好战之人。人不可貌相,果然如此。 但秦亮不置可否。他认为傅嘏说得有道理,却是只考虑了军事角度。 此时的情况,王凌等人刚刚上位,如果龟缩避战、便是示弱,可能对建立内部威信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无论是王家人、还是秦亮,都想通过对外战争的胜利来证明自己,吴国派重兵主动来到江北,这是一个机会……总比划船到大江对面去建立军功、要容易得多。 这时羊祜看了一眼傅嘏,也开口了。秦亮遂认真听着羊祜的见解,不管怎样、羊祜愿意在自己跟前出谋划策,本身就是好事。 羊祜道:“蜀国靠山,吴国靠水。吴国占据了大江,从东到西各处屯兵之地,皆可借水路快速往来。大魏要攻吴,只打濡须坞是不行的,需要从三线同时发动进攻,以牵制武昌、江陵等地的吴军增援。然而此时我军准备不充分,并不是发起大战的时机,故仆赞成傅长史的主张。” 杜预想了想道:“若朝廷决心要进攻吴军,亦应等到冬季水浅之时,否则无法威胁江陵等地。吴军举国援兵可在旬日之间增援濡须水,进攻恐怕无法凑效。” 没想到几个有才能的人、大抵都反对反攻吴国,只有杜预的态度稍微松动一些。 秦亮也只能暂且说道:“诸位言之有理。” 三国能鼎立那么多年,看来想从吴蜀两国拿军功,单是从军事角度看、也没那么容易。 今日算不上宴会,只是日常一起吃顿饭、商议事宜。于是羊祜等人喝了茶之后,便告辞要走。秦亮等遂把他们送出邸阁,卫将军司马王康带着客人继续往南走。 目送四人的背影到了长廊上时,秦亮身边只剩下长史傅嘏。 秦亮这时才说道:“兰石等所言不无道理。但我若主张避战,则会将都督伐吴兵马的人选、拱手让与他人。战略上不利的战役,通过具体战术、仍然是有机会取得突破的。” 傅嘏点头称是,沉吟片刻道:“将军可采用羊祜、杜预的建议,主张等到冬季发起三面进攻。这是最稳妥的用兵之策,朝廷(王家)应该也倾向于此略。如此谋划是将军的主张,朝廷若采用,则应该用将军督军南下。” 秦亮想了想,立刻笑道:“这个办法好。” 在大江附近与吴国作战,本来就比较困难,如果选在夏秋之际发动,很难有成功的可能。所以秦亮一旦先提出稳妥保守的进攻策略,争取到濡须坞之战的机会、还是很大。 秦亮不禁多看了傅嘏一眼,再次觉得他的外貌与性格、确实有点反差。 当时秦亮第一次与傅嘏见面时,原以为此人可以用于管兵事。若非傅嘏之前就做到了河南尹,给的官职太低了不好拉拢,秦亮多半会征辟傅嘏为司马、或者从事郎中。 秦亮寻思稍许,便转头道:“杜预看起来确实有些见识,帮他父亲翻案的事、尽快办妥,回头请他来府上做从事郎中。如果杜预犹豫,便先征辟辛敞到卫将军府为掾,辛敞与杜预的关系很好。” 傅嘏揖拜道:“喏。” 傅嘏说罢便也告辞了。秦亮继续在台基上站了一会,心里还想着傅嘏的建议。 刚才傅嘏提出的主意并不复杂,很有章法。秦亮过一阵或许也能想到,却终究是傅嘏先提出的法子。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大家知道应该争取带兵建立军功的机会,不过具体步骤要怎么办,又是另一回事。 平时的下午,中垒中坚二营的武将可能会来禀报军务。但今天诸将知道秦亮要去上朝,所以下午没来两个人。秦亮早早就回到了内宅。 时间充裕,秦亮又吃了据说大补的鹿肉。可惜一算日子,这两天正是王令君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然而令君没有来月事,还说起了想吐等症状。她悄悄说,本来在两次月事之间胸口才会发脹,现在却也是这样的症状。 秦亮虽不太懂女子的事,但恶心呕吐,基本就是电视剧里表现怀孕的常见反应。他立刻想到,令君是不是怀上了? 陆凝之前说要回汉国,但此时还没走。秦亮便立刻派侍女去叫来吴心,让吴心带陆凝进府诊脉。 不出所料,陆凝从脉象判断,令君真的有了孕!秦亮想起上个月那三天的情况,玄姬的危险也全让王令君承担了。他不禁暗叹,只要兵马多、战场上确实可能大力出奇迹。 ……夏侯玄刚回洛阳没两天,先到尚书省办理了文书手续,随后便在府中设宴,邀请宾客。夏侯玄不仅与曹家宗室关系密切,本身也是名士,愿意给他面子的人非常多。 宴会当天,宾客们的车马都没地方放,已经停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街边长长的车马看不到头。 不仅邀请了朝中官员,也请了一些女客。譬如给羊祜的请帖里,便专门提到了羊徽瑜。毕竟羊徽瑜名义上还是司马师之妻,而司马师亡故的发妻、又是夏侯玄的妹妹,羊徽瑜最终还是去了。 而羊祜肯定要去,他在意的关系不是司马师,而是夏侯霸。夏侯霸是羊祜的丈人。 另外还有被司马师废黜的前妻吴氏,也在邀请之列。但吴氏的弟弟吴应、此时尚未到达洛阳,吴氏是独居在洛阳,所以没有接受邀请。 王凌、秦亮都没去,不过秦亮派了傅嘏前去赴宴,也能代表卫将军府。 羊徽瑜现在最愿意来往的人,竟然是司马师的前妻吴氏,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但今日吴氏没来,羊徽瑜在宴席上有些不适,感觉好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感受比较尴尬。即便是寒暄闲聊,她也不太愿意与别人多说,因为妇人间的谈论、总是离不开家里事。 她在庭院里走动消磨时间时,恰好遇到了夏侯玄。而且夏侯玄身边没有别人,径直向羊徽瑜走来,好像是专门为了见她似的。 不过夏侯玄显然对羊徽瑜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妇人对这方面的直觉还是挺敏感。 两人见礼、寒暄了几句,夏侯玄忽然问道:“卿是否听人说起过,吾妹夏侯徽的死因。”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羊徽瑜露出惊讶的神情,脱口道:“君侯不应该早就知道吗?当年大疫。” 夏侯玄又问道:“卿在司马府多年,没听到别的说法?” 羊徽瑜蹙眉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时隔多年,君侯为何忽然想起这件事?” 夏侯玄沉声道:“因为我听说,吾妹是中毒而死。” 羊徽瑜震惊道:“听谁说的?” 夏侯玄一时没有说话,仔细观察着羊徽瑜刚才瞬间的反应,过了一会,他才道:“羊夫人觉得不可能?” 面前夏侯玄的目光,让羊徽瑜感觉有点不舒服,她便冷冷道:“我进司马家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能知道什么?” 夏侯玄却又说了一句:“据说是司马师下的毒。” 他真是有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 羊徽瑜想起夏侯徽、心里便百感交集,忍不住冷冷道:“君去问司马子元好了,他会给夏侯氏下毒吗?” 她心里只觉得好笑,司马师对夏侯徽怎么样,至少让夏侯徽生过孩子!如果司马师会毒死夏侯徽,那羊徽瑜自己不是更应该死? 夏侯玄揖拜道:“失礼之处,请羊夫人海涵。” 羊徽瑜叹了口气,只得回礼不语。 这时侍中许允向这边走了过来,夏侯玄便不再提刚才的话题,随后便为二人引荐。 传言许允的妻子长得很丑,因为新婚当晚,许允气得从洞房里逃走了,后来还有好友们劝说。所以这事才流传了出来。 许允也是名士,又娶丑妻,所以名声很好,是个不好色的君子。但引荐之时,羊徽瑜从他的目光里察觉到、许允看她的眼神与夏侯玄完全不一样。 人们的名声、有时候根本不能相信。譬如秦亮也有不近女色的名声,实际是什么样、羊徽瑜心里一清二楚。 但秦亮那样看她时,她好像并没有抵触的感觉。但这个许允看着自己,羊徽瑜竟觉得身上有点发毛,心里不适。???..coM 她心道:出身好的人,就算妻子丑,汝不会养几个美妾阿? 难怪吴氏不愿意来赴宴,没有夫君的妇人、或者夫君出了事,只要有姿色,一出来走动、许多人便会有觊觎之心,还很容易让名声变差。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九章 爽府寻常见 夏侯玄以前与何晏的关系也很好,除了在曹爽宅里寻常见,两人还经常在一起清谈玄学。因此何骏也在宴请之列。 何骏远远地看见、夏侯玄等两男一女在交谈,等他过去时,三人却已经散了。于是何骏从天井中的亭子穿近路过去,很快就看清了那女子。一时间何骏的眼睛都看直了,一脚踢到了石头上,疼得他“哎哟”叫唤了一声。 那美貌的女子闻声侧目,冷淡地看了何骏一眼。 何骏忍住痛,走上了长廊,立刻潇洒地甩出执扇,扇了两下,迎面向女子走去。 女子避到墙边,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何骏见状,心下也有些懊恼,要是早点过来,先与夏侯玄见礼、让夏侯玄引见就自然多了。 但这种罕见姿色的女子岂能轻易错过?何骏依旧恬着脸拱手道:“夫人也是夏侯泰初的客人?在下怎没见过?” 女子还是不搭理他,把位置换到了靠天井的地方,想继续往前走。.CoM 何骏闪身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女子终于蹙眉道:“男女有别,没见过不是寻常事吗?君既是夏侯家的客人,何必为难我?” 何骏面带笑容,指着女子身后道:“我也正要往那边去,岂是为难?在下何骏,字伯云。敢问夫人芳名?” 女子听到他的名字,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冷笑,说道:“我们还是不认识更好。” 她说罢便又换到了靠墙的方向,从何骏身边走了。何骏也没再阻拦她,毕竟正如女子言语中的暗示,能到夏侯家赴宴的客人、多少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他不能做得太过分明显。 何骏也有办法,只消找夏侯玄或者许允打听一下、便知道是谁家的妇人。 不过很快何骏意识到、自己做吏部尚书的父亲已不在人世,以前的好友邓飏等也死了。如今对于有点身份地位的妇人,还真的没法软硬皆施,只能尝试讨好。想到这里,何骏心里一阵失落。 就在这时,何骏见傅嘏在斜对面观望。 他顿时悻悻打算离开此地。这个傅嘏本来与曹羲的关系不错、做过黄门侍郎,就是因为得罪了何骏的父亲,才被免官。何骏情知对方与何家有旧怨,便假装没看见。 不料傅嘏主动走了过来,何骏只得沉住气与他见礼。 傅嘏说道:“刚才的妇人是羊氏,羊祜之姊。” 何骏顿时愣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感五味杂陈。傅嘏却面带微笑地观察着他。 傅嘏虽然只说了羊氏与羊祜的关系,但何骏当然知道、羊氏就是司马师的妻子!司马师与何骏父亲何晏有仇怨,现在何家、司马家之间的仇更深! 起初是何晏品评司马师有才无德,司马师怀恨在心。后来司马懿先让何晏出卖同僚、然后杀之,简直是玩|弄辱杀! 难怪刚才羊氏说,还是不认识更好。 傅嘏看了他一会,说道:“我不是想讥讽伯云,令尊得罪的人不少阿,汝要小心点。” 何骏脱口道:“汝在威胁我?” 傅嘏摆手道:“伯云误会了。上次卫将军府宴会,汝不是在受邀之列?我现在是卫将军长史,岂能忤逆卫将军之意?确实是好心提醒。” 这要是在以前,何骏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但现在他只能耐着性子说道:“好意心领了。” 于是两人再次揖拜道别。 何骏回到宴席上,依旧是喝酒吃肉赏舞,直到宴会结束。不过夏侯玄府上的宴会,并未让何骏尽兴。他只觉得生活变得十分无趣,连宴饮也缺少了欢愉。 不管是交游、还是宴饮,最大的乐趣不就是邂逅美人,进而发生一段不可描述的新鲜经历吗? 但是现在何骏对于有身份的妇人很难得手。其实他的相貌不错,也不缺钱,只是以前习惯了用要挟等手段、别人也因为何家的权势愿意给面子,忽然处境变了、他有点无计可施的感觉。 最近陆续有人进京,夏侯玄回洛阳做了尚书右仆射、刚宴请了宾客。没过几天,秦朗也到洛阳了。 据说朝廷给了他一个宗正的官位。秦朗在魏明帝时期,做到过骁骑将军,现在回来虽然没了兵权,但宗正是九卿,品级官位还升了一截。秦朗能得到如此待遇,多半是他的族弟秦亮帮的忙。 秦朗先去了卫将军府见过秦亮,接着就来了何家府邸。 何骏称舅,叫得毫无压力。以前秦朗还在洛阳做官时,何骏就是这么叫的。这个舅,真的是阿母金乡公主的哥哥,同母异父罢了。 唯有秦亮,何骏实在有点叫不出口。因为秦亮太年轻了,与何骏以前是以同窗平辈相处,根本就没有认亲戚,而且亲戚关系隔得有点远。 秦朗来了之后,一家人便坐在一起饮茶。何骏的这个舅大概五十来岁,记得以前是山羊胡,但现在胡须好像更多了,上唇的髭与下巴的襞几乎都连在了一起。 但胡须多,并非就有勇悍的气质,相反秦朗的神情面相、有点缺乏阳刚之气,也许是那双眼睛的缘故,也可能是说话的音色问题。 秦朗的声音道:“我先去过卫将军府见仲明,本来邀约了仲明、一起来姐家里坐坐,仲明推脱没有来。” 金乡公主轻轻拿手绢擦着脖颈上的汗,说道:“他现在可能比较忙。” 上房里放着一大块冰,何骏觉得屋子里不算太热,连一嘴胡须的秦朗也没出汗了,只有金乡公主看起来很热。 只有何骏知道,阿母是因为里衬穿得太厚了,她生怕在人前出现不雅的迹象。阿母就是这样,哪怕客人是亲兄弟,只要是男子,她都很在意仪表;若不是何骏也在这里,她连亲戚也不会轻易见面。所以在何骏心里,阿母是冰清玉洁的神女一样的人。 不过卢氏也在旁边,她就没穿那么厚,却没露出不雅的情况。 这时秦朗道:“以前也是疏忽了,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与仲明见面。” 金乡公主惊讶道:“你们还没见过面?” 秦朗点头道:“秦家本来在并州,他们家很早就迁到冀州去了。仲明小的时候、也许见过,但时间太久远,我没有印象了。” 金乡公主道:“山高路远,确实不容易见面。好在如今都在洛阳,往后你们多来往,毕竟是亲戚。” 何骏心里寻思,怕是因为以前秦亮家的地位太低罢? 秦朗一脸感慨道:“是阿,到底是同族。若非仲明,洛阳恐怕没人记得我了,我应该也回不到官场、更别说做到九卿的位置。” 他说罢,终于留意到了金乡公主一直在出汗,忽然问道:“姐是不是在服用五石散?” 金乡公主忙道:“没有阿。”她说罢看了一眼何骏,蹙眉道,“我很厌恶那种东西。” 何骏立刻埋着头,不愿吭声。 秦朗点头道:“确实对身体不好,姐虽遭遇不幸,也不要亏待自己。”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过去的事别伤心了,上午我去见仲明时,仲明也称卿为姐,姐今后也不是没有依靠。” 提到五石散、金乡公主便十分不高兴,仍蹙着眉,说道:“仲明确是做大事的人,很有心胸。原以为他对何骏怀恨在心,没想到他没有报復之意,上次还邀请了何骏去赴宴。”她转头看向何骏,“我嘱咐过汝、叫仲明为舅舅,汝却不听,好像还委屈了汝一样。” 秦朗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伯云与仲明有隙?” 何骏道:“说来话长,他以前就是妒忌我的出身好,反正看我不顺眼。” 旁边的卢氏听到这里,脸颊有点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太热了。 秦朗的声音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过阵子我在家里设家宴,把仲明、姐、伯云都请过来,一家人吃顿饭,把话说开了就好。” 金乡公主道:“我还在服丧期间。” 秦朗的鼻子嗅了一下,看了一眼何骏,说道:“现在没人管丧礼。再说我不请外人,就几个亲戚。” 金乡公主的目光躲闪着,轻声道:“那好罢。” 秦朗不喜与士人结交,就算他设宴、多半也没法像夏侯玄一样宾客满座,只是家宴也好、省得丢脸。 兄妹俩又谈了一会秦仲明。虽然以前秦亮是被大家忽视的年轻人,但现在俨然已是这个圈子里最关键的人物。 秦朗大概的意思,如今只有尽心帮助秦亮,才能让大家有保障。金乡公主深以为然。 何骏听到阿母等人说秦亮的好话,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反正他不可能看秦亮顺眼。不过随着秦亮上位的时间渐渐延长,何骏倒也接受了实事。 只是他心里的感受很复杂,一方面又想依靠秦亮的权势,一方面心里又觉得反感,遂嘀咕了一句:“秦仲明也是靠了王家,他以前在王家就像赘婿一样,吃住都在王家宅邸,紧抱住王家那颗大树。” 秦朗有点不高兴道:“也不能这么说。谁打赢了司马家,王家就没从我们家仲明身上得到好处吗?” 卢氏小声劝道:“秦仲明都不计较旧事了,夫君算了罢。” 其实何骏知道、家里人似乎没说错,但他嘴上还不是不服,“那个王玄姬是秦亮之妻王氏的亲姑姑,如今住到了秦家偷人。不也是汝说的?” 卢氏忙道:“我只是说,王玄姬最近好像住在卫将军府,什么时候说她偷人了?” 何骏顿时一脸恼怒。金乡公主开口制止,何骏夫妇才没吵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百章 才过半年 五月、扬州都督王飞枭的奏报到了洛阳,吴将诸葛恪带着数万军民至东关,正在构筑工事。 东关就在濡须水上,是濡须水的一个水口,乃魏吴两国的边界;濡须水则是连通巢湖和大江的一条河道,东南流向。 秦亮没亲自去过濡须水,但濡须水边也有魏军军寨、有将领去过,他大致知道那地方的情况。当然都是以前的状况。 东关水口,西边是八宝山,东边是濡须山。濡须水从两处山脉之间流过,山水屏障、易守难攻。 很早以前,东吴就在东关修建了一道堤坝,叫东关大堤。不过年久失修,东关大堤已经坍塌了一段,中间没有合拢。大堤附近有船坞、叫濡须坞,还有堡垒。 如今东吴调动军民,再次构筑工事,直接威胁的地方就是合肥新城。 合肥新城秦亮以前去看过,拆了施水岸边的旧城之后,合肥新城离水道还有二十多里地。寻常吴军不太愿意离开水道,何况合肥新城城小而坚,很难攻得下。 因此魏国不理会东关的军情、暂时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最多就是失去巢湖的控制权。然而魏军水军不敌吴国,本来巢湖就守不住。秦亮做庐江郡守时,就曾派兵到巢湖西侧的舒水上构筑了防线;正是魏军根本无法阻挡吴兵进入巢湖之故。 但放任敌国在眼皮底下屯兵,避战畏敌,主要还是佂治上影响不好。 次日一早太极殿东堂朝会,尚书省的兵曹侍郎果然奏报了这件事。 站在高柔后面的秦亮,心里已有了打算,他早先就与长史傅嘏商量妥了。这会只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方略,那么大家都能知道他的主张。 王凌没来上朝,赵俨已经死了。如今在这里的朝堂上,论品级地位,秦亮已经位列群臣的第三位。 不过魏国的三公几乎已成养老的职位,高柔与蒋济只是威望和地位高,没什么实权。秦亮这个卫将军,才是当今朝廷里仅次于王凌的大臣。 这时跪坐在台阶上的皇帝曹芳忽然开口道:“诸卿有何良策?” 秦亮等大臣都有点意外,因为皇帝以前不管事,经常连朝会也不来,都是郭太后在主持局面。 皇帝这么一问,没什么问题。然而秦亮等仍隐约感觉有点不安,大家也不方便抬头仰视皇帝,但秦亮心里也再次意识到,皇帝实岁已经十四五岁了。 曹芳临朝听政已经有七年之久,朝廷里怎么回事,他应该能知道不少。 殿堂内一时间没人说话。此时垂帘后面的郭太后道:“众臣有什么话,在陛下跟前说罢。” 秦亮听到这里,才向左侧挪了一步,双手捧着手里的象牙笏,开口道:“臣在扬州为官时,听将士们常称吴军为水贼。吴军依靠河流,善于水战,且适应湿热气候。故臣以为,应等到冬季之时,调集大军,一举捣毁东关的土城工事,驱逐吴军。” 顿时就有好几个官员附和赞同。也许朝中有人觉得可以避战,但这样的主张显得太怂、一时间没人说出来。 曹芳看向来参加朝会的中书监王明山,问道:“大将军是何看法?” 王明山揖拜道:“回陛下,臣不知。” 帘子里郭太后的声音道:“此事容后再议罢。” 于是秦亮与王明山都声称遵旨,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没一会,谒者台的官员似乎得到了授意,便喊道:“退朝!” 众官纷纷伏地行礼,皇帝离座走了,大伙儿才礼毕退走。秦亮走到宽敞的十余扇大门前,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郭太后好像还在帘子后面。 皇帝还没正式亲政,今天却过问了朝政大事。秦亮稍作停留,若有所思地跨步走出大门。 不过如今的情况与之前相比、已大不一样。前 几年,曹爽与司马懿是真的要在朝堂上商议,甚至争执博弈。 但若现在皇帝想插一脚,秦亮当然要站在王凌那边,到时候大事甚至可以直接由大将军府决策,不用再到朝堂上走一遍过场。 秦亮早就明说过,如果大权有旁落别家的危险、包括皇帝,他宁可选择辅政王凌和王广……希望不会面临那样的窘迫处境。因为郭太后的意思,是想秦亮主政;如果秦亮被迫采取保守的策略,郭太后的处境就不太好了。 秦亮走出东堂后,身后还跟着好些官员。王凌不来,他在朝堂上常常是前呼后拥的场面,门外还有许多人、专程向他揖拜告辞。 王广、令狐愚也迎了上来,三人谈论了几句。秦亮表态道:“这等大事,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建议,最终决断还是要问外祖的意思。” 王广道:“汝外祖应该要与属官谋士商量一次,过两天,我便告诉仲明、大将军府众人的见解。” 秦亮点头回应,接着说道:“令君又有孕了,找郎中把过脉,大概一个月左右。” 王广愣了一下,令君是去年腊月生的阿余、至今才过去半年时间,可能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但王广没有多言,只是说让令君养好身体。 令狐愚则道:“公渊又要做外祖了,恭喜贺喜。” 这时宗正秦朗也走了过来,族兄弟二人遂相互行礼。 王广道:“我们先告辞了。”令狐愚看了一眼东边的太阳,笑道:“天气闷热,那我与公渊一起先走。” 秦亮拱手道:“回头再谈。” 阴历五月、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但太阳一出来,气温确实挺高。主要还是因为穿着长袍的缘故,手脚都遮得严严实实,而且夏天的官服是大红色,这颜色吸热。秦亮觉得不科学,倒是秋天常穿的秋白色、可能更适合此时的天气。 一嘴胡子的秦朗有个比较可爱的小名,叫阿蘇。据说魏明帝曹叡在世时,在朝堂上也会叫“阿蘇”。当时秦亮还没出仕,自然没法见到那时的场面。不过秦亮是弟,所以没法叫秦朗的小名。 阿蘇道:“我能回洛阳,多亏了仲明阿。” 秦亮听得出来,族兄还是很想做官的,毕竟在并州那种地方做无权无势的富家翁、不见得日子多好过,族兄也不是嵇康那样的人,基本就是个武夫俗人而已。 “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那么见外。”秦亮随口客气道。 阿蘇接着道:“我回洛阳,也不想宴请宾客,只准备了家宴,邀请吾妹金乡公主、伯遇、仲明几家亲戚,到府上简单吃顿饭,说说家常。仲明今日中午有空闲罢?” 吃顿饭哪能没有时间?无非是想不想去的问题。 秦亮做卫将军之后,并不是每家设宴、自己都要去,相反大多宴席他都不亲自前往。 但秦亮刚才自己说了“自家兄弟”,这会若是连家宴都推脱,那么刚才那句话就显得太假了! 族兄没什么问题,都是秦家的人,现在秦亮对他的作用很大,且两人毫无矛盾。阿蘇的父亲是秦宜禄、母亲是杜夫人,血缘上其实与曹家没什么关系;当时阿酥的生父还活着,生母就被曹操霸占了,曹操只不过是他的养父。 秦亮没有立刻回应,阿蘇又道:“吾妹金乡公主本在丧期,因为没有外人,也答应要来。” 族兄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是秦亮便痛快地答应道:“我先去尚书省一趟,中午之前去族兄府上。” 两人说罢相互告辞,秦亮与傅嘏、王经一道向东殿门,阿蘇则走皇宫西门。 阿蘇的府邸由魏明帝曹叡下旨修建,因为是先帝赏赐的地方,他被罢官之后、府邸没人敢占。这回他回京,倒也挺方便,径直搬到了原来的宅邸。 秦亮像往常一样、在尚书 省看了近两天的奏章文书,便带着随从出宫,绕行到皇宫西边的延年里。 果然长兄秦胜夫妇、金乡公主一家都来了。金乡公主在丧期,确实没见她出来走动,好在今日的家宴上她没有穿丧服。 何骏、卢氏也在场。秦亮以前经常在宴席上遇到何骏,当时洛阳士族子弟宴饮,多半都会邀请这个公主和尚书的儿子;但在亲戚家宴上同席,还真的是第一次。 见礼时,秦亮自然称呼何骏的字。何骏也没有叫他舅舅,而是称“秦将军”。 以前秦亮名不见经传、找不到什么门路时,并未恬着脸与何骏攀亲戚。如今秦亮已是卫将军,何骏不以亲戚称呼、秦亮更懒得相认。 不仅是因为以前王玄姬的事,而且前两天傅嘏还说、在夏侯玄的宴会上看到何骏拦羊徽瑜的去路。何家经历了大难,但何骏似乎并未收敛多少。 众人入席后,嫂子张氏笑吟吟地问道:“令君不出门走动阿?” 秦亮便道:“令君有生孕了,在府中调养,更不能饮酒。” 此言一出,族兄等人都恭喜秦亮。张氏却掐指一算,说道:“令君生了阿余才半年,这么快又怀上了,对身体不好。” 秦亮觉得有点尴尬,因为谈怀上的原因、便是同房,遂笑了笑不愿多说。 在外人看来,情况便如张氏所言。但秦亮知道,阿余是郭太后生的,跟令君的身体没有关系。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一章 忽闻风雨声 秦亮与长兄是同父母的兄弟,体质却差别挺大,长兄十分能喝。族兄阿蘇也不遑多让,两人起码已经喝了好几升酒。 阿蘇在寻常之时,言行都比较谨慎和气,但饮酒之后就不太一样了,话显得有点多。他似乎一直想撮合金乡公主家、与秦亮兄弟之间的关系。 其实秦亮早就想明白了其中利弊,遂顺着族兄的话说:“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罢。” 阿蘇摇晃着脑袋高兴道:“算起来仲明是做长辈的人,伯云得叫卿一声舅才对。”他说罢看向何骏。 何骏涨荭了一张脸,愣是没吭声。 秦亮也只是微笑了一下,他本来就不太在意何骏。毕竟何家现在既没有价值,也没有多少威胁。 认识何骏那么多年,秦亮算是了解他的性情。何骏有时候很暴躁,很容易生气、一点就炸,但是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又是个缩头乌龟! 譬如司马懿司马师父子俩,对何骏来说不仅是杀父之仇,简直就是羞辱。之前也没见何骏仇恨司马懿、有报仇的迹象,现在司马师还活着,也未听到何骏打听过司马师的下落。 这样的人、秦亮都不想报仇,只想找机会出几口气算了。 今天秦亮没有讥讽何骏,说话也算客气,大抵只是看族兄阿蘇这个宴会主人的面子。 另外也给金乡公主情面。秦亮对金乡公主的印象挺好,而且她是宗室。上次嵇康愿意到卫将军府赴宴,多半就是金乡公主的关系。 阿蘇看了一眼何骏,语重心长地说道:“舅舅当年跟汝一样,好多年都没做官,只是四处游历。我也想不通诸多恩怨,还会被人嘲笑讥讽。以前我生怕别人提到家里的事,如今才算看开了。很多人都不容易,汝外婆(杜夫人)一生更是坎坷……” “阿兄。”金乡公主忽然叫住了阿蘇,向他递了个眼色,“阿兄喝多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甚么?” 阿蘇这才摆手道:“不说,不说了。” 杜夫人不仅被关羽、曹操争抢,文皇帝曹丕上位后,据说也叫杜夫人侍过寝,因为她长得太漂亮、让文皇帝连辈分也顾不上了。那些事都是家丑,阿蘇也只是喝了酒才提起。 阿蘇可能已经放下了旧事,但金乡公主应该没有完全放下。难怪她作为公主,却一向深居简出、很注重名声,大概也是她母亲的事对她有影响。 秦亮不禁多看了两眼金乡公主。可能因为天气热,又喝了酒,她看起来很热,光洁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她时不时拿手绢轻轻蘸着发际的汗水,皮肤白里透红,因炎热而泛着潮荭色。 她此时的模样,让秦亮想起了妇人某种场合时的样子。一时间他又看向金乡公主雪白肌肤、与乌黑头发交界处的样子,以及她那略厚光滑的嘴唇。映入眼前的意象,倒叫秦亮隐约有点走神。 金乡公主也察觉到了秦亮的眼神,但她立刻就避开了目光,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门外的太阳有点阴,一丝风也没有,天气确实闷热,但别人都没有金乡公主那么多汗。秦亮的目光从金乡公主红色深衣上鼓囊囊的衣襟扫过,他立刻知道了原因。 因为金乡公主的上衣里衬应该穿得很厚、以避免走光。这么热的天,大家穿轻薄透气的长袍还能忍得住,但里面再穿上厚布、那不得出汗? 秦亮上次见金乡公主时,拥抱过她,彼时硌的触觉、而今想起来仍然十分清晰。只不过平素没有发生什么事,应该不至于那么明显,金乡公主实在过于谨慎了。 就在这时,金乡公主起身道:“我有些头晕,想找个地方歇会。” 阿蘇道:“我刚搬到洛阳,玄良都没回来,府中奴仆侍女也少,妹随意自便。” 金乡公主走了之后,秦亮竟然觉得、宴席好像没那么有趣了。或是只是化学反应而已。 秦亮当然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陪族兄阿蘇喝酒。秦亮喝得比较少,主要是长兄很能喝。.CoM 几个人对饮了一杯,阿蘇拿起酒壶、立刻发现没酒了,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稍等我一会。” 等了一会,只见阿蘇一手抱着一个瓦坛回来,他把酒坛放到地上,笑道:“这是明皇帝还在时、我藏在府上的酒,放了七八年。” 长兄附和道:“酒放几年更香。” 阿蘇埋头解开了系在酒坛上的绳子和油布,只见那酒坛的坛口挺小、大概为了更好地密封。口子上还塞着一枚挺粗的木头塞子,木塞上裹着布,布料把酒坛里面的酒、与木头隔开了。阿蘇费力地拔下了塞子,只见那布上湿漉漉的沾上了酒水,他便拿起来放在鼻子前一闻,抬头道:“果然很香。” 阿蘇抱着酒坛走过来,先给秦亮的酒壶里满上,接着又为长兄秦胜的酒壶倒酒。长兄立刻扶住了酒壶,使劲闻了一下。 张氏嘀咕道:“看到好酒,姓什么都快忘了。” 阿蘇笑道:“除了外甥和你们妇人,这里不都姓秦吗?” 此时不管用葡萄、还是粮食酿的酒,度数应该都比啤酒高,但终究不是蒸馏酒,水分非常多。秦亮又喝了几杯,便起身如厕。 他刚走到茅厕,头顶上便忽然传来了“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等他如厕出来后,雨点已经成势,“哗哗”下起了大雨。 果然闷热的天气,可能就是暴雨的前兆。不久前还没有风,雨一下来,庭院中也刮起了风,白茫茫的雨幕在风中倾斜着乱飞。 风雨交加之下,秦亮站了片刻,只觉天气一下子就凉爽了不少。他沿着来时的长廊,走到了西边的房屋屋檐下,但继续往北面、此地到宴厅之间有一段砖石路,头顶毫无遮拦。这么大的雨,冒雨走过去非得浑身湿透不可。 秦亮遂在屋檐下站着。 就在这时,金乡公主从一间厢房门口探出身来看。秦亮察觉红色的影子,也侧目看了过去。 金乡公主怔了一下,只得说道:“仲明进屋等一会罢。” 秦亮点了点头,便向那房门走过去。他发现金乡公主衣襟上的轮廓,顿时意识到,刚才可能太热了,金乡公主已把里面的厚里衬脱下来了,而且她还把交领拉开了一点,锁骨下方雪白光洁的肌肤起伏可见。 金乡公主看了他一眼,立刻双手拽住交领、轻轻整理了一下,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过夏季的丝绸袍服又轻又软,只能遮得住肌肤颜色。她低头一瞧,又抬起右手的宽袖,轻轻挡在身前。 这时金乡公主后退了一步,接着慌慌张张地想去关门,但立刻又放弃了打算,站在了门口。秦亮只得背对着她。 “我……”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字,马上又停下来,等着对方先说。 秦亮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稍作冷静。 金乡公主的声音在背后道:“我不是故意要引誘仲明……上次亦非如此。” 秦亮道:“我知道,若非忽然下起暴雨,我也不会进屋打搅殿下。” 金乡公主走到门后的墙边,说道:“汝不要站在门口,如果有人经过这里,汝要与他见礼吗?” 秦亮遂转过身,也躲到了门后的墙边,两人离得很近、面对面站着。秦亮已能闻到金乡公主身上淡淡的气味,汗味中夹杂着香料的气息。 不过这次还好、只是情况有点难堪,倒不会像上次一样,有胁迫金乡公主的嫌疑。秦亮目前还是想与宗室搞好关系。 秦亮遂好言道:“我也不是故意如此。刚才公主离开宴席之后,我心里挺失落,其实今天来赴宴,最期待的事、还是能看公主一眼。” 金乡公主顿时抬头直视着他,神情有些动容,接着她又垂下眼睛,小声道,“我都这个年纪了,仲明还乱想什么?” 秦亮道:“公主的年纪不大阿。” 金乡公主道:“何骏可是卿的太学同窗。” 秦亮小声道:“那又如何,我们没做什么事。”他一边说一边试探性地拉着金乡公主的素手。 她没有马上反抗,过了片刻才轻轻挣脱秦亮的手掌。秦亮琢磨着她的反应,便进一步把手伸到了金乡公主的后腰,说道:“只是拥抱一下。” 金乡公主还想躲避,但后背已经贴住墙壁了,没地方躲,只能被秦亮緊緊拥抱着。她没多少抗拒的迹象,毕竟又不是第一次被秦亮搂抱。过了好一会,她忍耐的鼻音忽然停了下来,随后一把推开了秦亮,垫起的脚尖重新站稳,她顫声道:“不行!我还在丧期,我们的关系也不对,我不想这样做……被人看见就完了!” 她接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先去更衣。”估计她要去把之前脱下的里衬重新穿好,慌忙转身走了。秦亮见状,也不好再勉强她。 厢房的木门仍然敞着,外面的大雨未停,哗啦的噪音毫无阻挡地充斥着整个厢房。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二章 声东击西 一阵暴雨之后,潮濕的风灌入厢房中,明显已不如起先那么炎热。 金乡公主穿上了厚实的里衬,回到外面的房中,在筵席上跪坐下来。她的双手轻轻捧在身前,宽袖遮住了裙子前方。两人时不时相互对视,神情很不自然,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会才稍微冷静了些。 先前忽然逃脱、真的要有莫大的决心。所以她好一阵都没怎么反抗,只想让秦亮为所欲为。推开他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没有给自己权衡的时间。 金乡公主想起刚才的反应,忍不住小声解释道:“仲明知道我为何厌恶五石散吗?” 秦亮清了一下嗓子,说道:“那东西对身体有害。” 金乡公主点头道:“服用太多,会让人失去知觉。我并不是卿想得那种人,只因先夫还在世时、身体就不太好了,我已经有几年……” 就在这时,何骏忽然走到了门口,手里还拿着几把伞。金乡公主吓了一大跳,立刻住了口,顿时觉得胸口“咚咚咚”地响着。 何骏见两人都好生生地跪坐在屋中、房门敞着,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狐疑地打量二人。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 何骏道:“忽然下雨,秦将军可能困在了这边,我便向舅舅要来伞,送过来。” 秦亮若无其事地微笑道:“伯云想得周到。” 金乡公主心里乱如一团麻,心里发慌,又有点后怕。不过她的神态应该没什么问题,一副严肃的模样。她想说句话,却觉得口干舌燥,没法出声。 何骏道:“舅舅他们喝得差不多了,阿母也回宴厅罢,说会话我们便告辞。” 金乡公主终于出声道:“也好。” 她顿觉声音有些异样,幸亏只说了两个字。 三人遂分了伞出门,金乡公主依旧双手捧在腹前,遮住腹下的布料,这样的姿态只是比较矜持。 雨已经小一些了,只是还有风。风吹到檐台上,金乡公主感觉深衣中微微发凉,走路时也有点不适,不过她仍保持着稳定的步伐与神态。 回到宴厅时,大伙果然谈了几句刚刚的暴雨。阿蘇正在解另一坛酒的绳子。 何骏刚才还说阿蘇等人喝得差不多了,不料阿蘇又要开一整坛酒。金乡公主劝道:“卿等不要喝太多酒。” 阿蘇笑道:“已拿出来的酒,岂能再拿回去?最后一坛,让伯遇与仲明尽兴。” 秦亮道:“族兄、长兄的酒量好一些,我已经喝醉了。” 其实阿蘇也醉了,他拔酒坛的木塞时很费劲,举止摇摇晃晃的。木塞上包裹着一块布,塞到酒坛里的部分,不可避免地被酒水浸湿,颜色也不太一样,而露在酒坛外面的部分却是干的、颜色要浅一些。 既然已经开了酒坛,金乡公主遂不再多劝。她不禁轻轻挪了一下手臂上的宽袖,端坐在席位上一言不发。 好在阿蘇这回说话算数,几个人分饮完剩下的这坛酒,便不再上酒。大家尽兴之后,金乡公主一家人便先行告辞。 几个人乘坐马车、一路回到了何府。金乡公主立刻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何骏果然来到了房间外面,进了外屋、见到金乡公主,他马上便问道:“秦亮怎么与阿母单独在一个房间里?” 金乡公主蹙眉道:“他进去躲雨,汝不是送伞来了吗?” 何骏神情紧张地打量着金乡公主,又问道:“阿母怎么换了衣裳?” 他显然有些怀疑,但好在没有亲眼撞破当时的亲昵场面。金乡公主当然不会承认,说道:“天气太热,出了一身汗。卿究竟想说什么?” 何骏声音异样,几乎有点哽咽了:“儿最敬重的人便是阿母,阿母贵为公主,尊贵玉洁,儿不许有人亵渎阿母的名节。” 金乡公主能感觉到儿子的心痛,心里也是一软,好言道:“我已经有儿孙,不会改嫁,汝不用担心。我与秦仲明来往,不也是为了何家的安危?” 何骏皱眉道:“秦亮就是靠王家的势力。以前他是个什么货色,我与他同窗,还不知道吗?他正是娶了王广之女后,才开始发迹。若无王家,他能有什么权势?” 金乡公主道:“汝舅舅也是秦家人,他可不喜欢汝说这样的话。司马懿覆灭,不就是靠秦亮用兵?” 何骏冷笑道:“我听人说,他就是讨了个巧,当时司马懿家还未能完全掌控洛阳的中外军。秦亮能得到那么多兵马,不也是王家的人?我们等着瞧,只要秦亮在王家失宠,看他会变成什么样。阿母没必要去讨好他!” 金乡公主不太赞成何骏的话。关键是王家那边没什么交情,而秦亮与阿蘇是同族,阿蘇又是她的同母哥哥,这是现成的关系。 但金乡公主知道何骏与秦亮不和,见儿子如此在意、便也不想再勉强他。她只得说道:“秦仲明说过不再计较旧事,汝以后别去得罪他就好了。” ……王家这时候也在谈秦亮的事。主要因为今天早上的朝会,王飞枭刚从扬州发来奏报、秦亮立刻就提出了冬季进攻的主张。 王凌说了一句:“仲明这是想争取军功阿。” 几个属官立刻附和,王沈道:“大魏军南下,几乎都选在冬季。卫将军如此主张,朝廷便不好再用别人领军。” 王沈就是之前受司马懿之托,跑到寿春去传诏、封王凌为太尉的人,荆豫都督王昶的侄子。 他先去做了曹爽的掾属,然后投奔司马懿,如今又到了王凌这边为属官。王沈是太原人、乃王凌的老乡,何况他叔父与王凌关系很好。如今司马懿已经败亡,作为并州士族领袖的王凌、自然也愿意接纳此人。 公渊与四弟也在场,但一时没有多言。公渊想起令君的话,秦亮的打算是辅佐自己继承王家,他还是相信的。但秦亮开府之后,征辟了一些谋士掾属,手下那帮人难免会出谋划策、想让秦亮博取名望和功劳。 王凌看了一眼公渊,问道:“仲明主张进攻,他有把握能击败诸葛恪?” 公渊拱手道:“儿也不太清楚,下次朝会时遇到,儿再详细问他。” 贾充开口道:“听说马钧制作的投石机十分犀利,卫将军或想依靠此器、攻下诸葛恪所筑之城。只要能捣毁东关的工事,魏军胜算必定不小。” 许昌之役过去不久,顿时在场的人都议论起来。 这时裴秀起身,进献了几张地图。王凌看了一会,又传视左右。公渊一看地图、十分复杂,遂问道:“图上为何如此纷乱?” 裴秀道:“仆遍访将士,所绘之图有分率(比例尺)、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故乍看之下比较繁复。但地图更加详尽,将军等不必实地视察、亦能审视当地山川形势。” 他接着说道:“东关附近,西有七宝山、东有濡须山,山水夹峙,易守难攻。诸葛恪筑城于山上,设置投石车不太容易。仆以为攻打东关、不可急于一时,我军可先于濡须水西岸筑营,与吴兵对峙,再寻战机。” 公渊虽然没带过兵,但他也马上就能想到,这样的策略太过保守。 秦亮已经主张进攻,如果大将军府反而保守退缩,王家必定会受人诟病。 公渊便忍不住说道:“天下人岂不会说,我们辅政之后畏敌惧战?” 裴秀道:“仆有一计,暂且不攻东关,却可以攻江陵。只要攻下江陵重镇,毁坏城池,将东吴军民钱粮劫掠一空,如此奇功,岂有畏敌惧战之说?” 王凌开口道:“大魏从荆州出兵,自宛城、襄阳以下,数百里寥无人烟,补给困难。江陵城坚,我军久不能攻下,吴兵便可沿沔水袭我后路、切断粮道。故大魏多次攻江陵、却无计可施。” 裴秀拱手道:“方才处道(王沈)提到的投石机,不是可以用来攻江陵吗?” 王凌听到这里神情一变,沉吟稍许,微微点头。 公渊旁边的王沈转头小声道:“江陵靠水,但在江北平原上,确实比濡须水的山城更好放置投石机。” 裴秀侃侃道:“我军于秋冬之际屯兵濡须水,先引东吴精兵来救。然后从荆州出大军,直驱江陵,只要能攻下江陵,已获大胜。此声东击西之计,必可出其不意。” 王沈附和道:“以许昌之役看,三月之内极可能攻下江陵。不过最好召见马钧,叫他赶制更多的投石机。” 王凌却不置可否,看向公渊道:“少府马钧是仲明提拔的人,汝要先与仲明商议。” 公渊想了想道:“仲明是顾全大局之人,此事必可办妥。” 王凌欣慰地点头道:“如此甚好。”他想了想又道,“文舒(王昶)在荆州屯田已有数载,熟悉当地情况。出兵荆州,吾与公渊率洛阳中军南下增援,可保无虞。” 阿父果然想得周全,王昶是晋阳人、从小兄事阿父,首先就占了人和。王昶精通军事战阵,著有《兵书》十余篇,兵事上可由王昶辅佐阿父。 而秦亮的意思、是想辅佐公渊这个丈人,公渊也要带兵去荆州,秦亮应该支持才对。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三章 自己挖的坑 只消征得秦亮同意,攻打江陵就能用上新造投石机。事情说在明面,当然更加稳妥。 王广遂收集了一些孕妇补品,上等蜂蜜、干桂圆、人参等,带着夫人诸葛淑,来到了卫将军府。秦亮果然对王广夫妇十分热情,立刻离开邸阁、带着丈人丈母到内宅与令君见面。 昨天刚下过雨,大庭院里的草木仿佛长得更加茂盛。此时雨已经停了,不过地面还很潮濕,头上云层很厚、天空也灰蒙蒙的,不知何时还会下雨。 风却很小,时有时无,所以雨后的空气并没有多凉爽,倒是又湿又闷热。不过因为没出太阳,屋里屋外的气温都差不多,几个人可以在外面的砖石路面上散步。 诸葛淑时不时看令君的腰身,令君告诉她、现在还看不出来。根据诊脉判断,令君的身孕才一个多月,肚子当然没什么变化。 走了一会儿,四个人渐渐分开了一段距离,母女二人在一起说话,秦亮则陪着王广。 此番场景,倒让秦亮想起了以前。薛夫人还在世时,他常常去王家宅邸、也是这般景象。不过薛夫人是令君的生母,当时她们的母女感情、当然与现在不一样。 王广终于谈起了正事:“大将军府的属官都认为,东关地形复杂,山水夹峙,易守难攻。” 秦亮听到这里,立刻点头称是。战术上确实不便操作,他想起傅嘏、羊祜、杜预等人都不太赞同立刻进攻。???..Com 不料王广话锋一转,又道:“裴秀献策‘声东击西’,可以在濡须水聚兵、佯攻东关,而汝外祖、王昶与我则率大军出襄阳、宛城(南阳),攻打江陵。” 秦亮听到这里,立刻反应过来了,脚下的步伐也是一停,不过只是片刻工夫,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漫步节奏。 王凌是大将军,如果由王凌率军出宛城,还有秦亮什么事?而东关那边只是佯攻,有王飞枭这个扬州都督便足够了,最多再调东线后援的徐州、豫州等地将领前往则可。 好不容易出现了对外大战的机会,秦亮就这么被排除在外? 当初卫将军的提名是王凌说的。其实三公之下的三个将军职位、品级都差不多,但卫将军的职守是保卫洛阳。到这个时候,好像这样的安排还挺应景? 秦亮忍不住说道:“江陵不好打,就像是一个口袋阵。东吴之左翼(西)有西陵督,右翼有夏口督,两翼夹持,我军粮道和后路都有危险。 看起来江陵在大江北岸,但城池北面还有沔水(汉江)支流阻隔,位于两江交汇之处。我军的攻城时间只有秋冬季节几个月,一旦春潮来袭,必须退兵。 另外大魏在荆州的屯田土地,主要区域还在宛城(南阳)附近,后勤粮道太远,大军征伐江陵耗费靡大。 因此我觉得还不如打东关。前几年邓艾献策在颍水附近屯田,东线积攒了许多粮食,粮食沿颍水进入淮河、肥水,运输更方便。东线从合肥出兵,距离也更近。” 秦亮一边阐述看法,一边心里已经想到:大将军府莫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投石机上? 果不出其然,王广很快就说道:“仲明攻许昌时,使用投石机三天攻下重镇,裴秀认为三月可下江陵。若是进军提前到秋季,攻打江陵的时间会更长。” 秦亮叹了口气道:“许昌与江陵不一样。彼时我们占据了勤王大义,双方都是魏军,许昌城内外那么多军民全在看戏。司马师也怕拖延下去军心动摇,遂很快出城大战,我军胜在野战。 东吴已经割据了数十年,魏吴已是两国,吴军守城的决心大得多。守城都不用全是精兵,平民丁口、甚至妇孺亦能起到作用。驻军只要有一万人,便能组织起数万人力。即便我们有投石机,攻打江陵亦非易事,主要是时机不成熟。” 王广想了想道:“改日仲明来王家宅邸,见了汝外祖,汝劝他试试。不过此时大将军府采纳了裴秀的计谋,需要赶制更多的投石机。” 秦亮一时间没法拒绝王广的要求。事情跟秦亮想的一样,只要从后世的经验中、捣鼓出更先进的技术,上位者自然会索要并应用。如果他配出了火药,多半也是这样的结果。 让人窝火的是,技术是自己搞出来的,以后的主要功劳却是别人的。就跟马钧一样,外人以为投石机由马钧制作,打下了许昌、主要功劳不也是秦亮的? 何况秦亮之前把话说得太好听了,什么大功归于外祖,后来又说要辅佐王广。 说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但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便是给自己挖了坑。现在秦亮若是不愿意配合,那不是明摆着以前说过的话,全是满口谎言、不可信任? 秦亮稍作权衡,终于开口道:“我会劝诫外祖,兵事必要慎重。不过外祖若要制作投石机,我当然会告诉马钧,要他听从大将军府的安排。” 王广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在汝外祖跟前、我便说过,仲明是顾全大局之人,定会尽心辅佐。” 秦亮把丈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显然王广对自己的军事见解根本不在意,他最关心的、还是秦亮在投石机制作上的许诺。只要得到秦亮的同意,他今日之行便很满意了。 眼前这个大胡子,看似忠厚大气,其实很会计算得失。当初他把令君嫁给秦亮,在他的心里、大概也不是赔本的事。 这时令君母女携手从后面加快脚步赶上来了,令君观察秦亮的神情,笑吟吟地问道:“夫君与阿父在谈论什么阿?” 秦亮强笑道:“谈了些公事。” 王广道:“仲明不愧为汝祖父的左臂右膀。” 令君遂说道:“快到中午了,我已叫人准备了几个菜,阿父继母一起用膳罢。” 王广也不客气,对诸葛淑道:“那我们吃了饭再回去。” 秦亮依旧保持着笑容,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情绪能反应到语气、眼神等方面,只有从内到外的表现,才更不容易被人看出来。毕竟丈人丈母是客,而且是长辈,他不能把心里的感受肆意表现出来。 只不过今天的天气确实不好,闷热无风、光线也阴沉沉的,沉闷难受。还不如艳阳高照的大热天,起码能出一身汗,反而痛快一点。 及至下午,羊祜、杜预、辛敞来了。这些人暂时还不是卫将军府的属官,但他们隔三差五会来到卫将军府,如同曹爽在世时、何晏邓飏等人会来曹爽府走动。 秦亮谈起了大将军府的“声东击西”之计。 杜预,羊祜、包括秦亮的长史傅嘏,都不赞同。三人的看法出奇地一致,觉得魏国在荆州的经营还不适合进攻,补给线太长。 羊祜的主张最为具体,他说道:“用兵之前,经营为上。荆州方向,应先在襄阳屯田,同时设法拔除东吴江北的城寨,减少襄阳等地受到的袭扰。积攒了粮食,大魏可从襄阳沿沔水向前线输送粮草,持续进攻,方可取得成效。寄希望于一役、急于求成,绝非上策。” 不过秦亮提到投石机攻城之后,大伙的态度便有些犹豫了。因为这种新事物究竟战力如何,仅凭许昌之役难以准确评估。 几个人的看法是,即便打下了江陵也守不住,耗费靡大、却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傅嘏说道:“攻打江陵,还不如夺取东关。将军上奏的方略,于冬季三线发起进攻,主要攻打东关,更为稳妥。” 秦亮只得点头道:“有道理。” 道理是这样,但没什么用。谋士的尴尬,秦亮早就体验过了。 因为此役本来就是佂治原因。只要打下江陵,即便守不住、主将的声望也必会暴增。毕竟江陵足够有名,曹真等大魏名将都在那里吃过亏。 秦亮一直相信,大力出奇迹的可能。此时的城池,不管是什么重镇、几乎都没有瓮城。秋冬季节的护城河应该也不深,只要填平了护城河,用多架配重投石机砸城楼,几个月时间真的可能攻下重镇! 何况东关威胁合肥,魏军在濡须水屯筑大军,佯攻的计谋很可能成效。吴国没法事先判断魏军的主攻方向,应该会调兵增援东线,西线难免出现兵力不足的窘境。 而大魏人多兵多,即便在东线聚集了大量兵马,江陵方向仍然可以调集大军用于进攻。国力强、人口多的优势就在这里。 秦亮的心情十分郁闷,他也非常想通过对外战争的胜利、提高自己的声望。 勤王之役秦亮的名气很大,但他是以庐江郡守起家,在世人的认知里、主要实力必定是来源于扬州都督和兖州刺史。只有对外战争,他以卫将军的身份,带的是国家的军队,声望才能完全属于自己。 几个人在邸阁谈论了一阵,便告辞离开了。秦亮送到门外,目送着羊祜等人的背影,不禁久久站在邸阁台基上。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四章 熟悉的院子 数日之后,恰逢王广生辰,遂设家宴、邀请亲戚到王家宅邸。秦亮和王令君玄姬都去了。 来到熟悉的前厅庭院,只见令狐愚夫妇、诸葛诞父女等也在。除了乐津里曹爽送的那座简陋院子,宜寿里这处王家宅邸、秦亮住的时间最长,到这里竟然有点像回家一样的感觉。 大家见礼之后,白夫人与玄姬走到了一块,诸葛淑则对王令君嘘寒问暖。 宴会还没开始,王凌看见人都来齐了,便把大伙请到了一间厢房饮茶。 秦亮与王广一道沿着长廊往北走,王广说了一句:“曹昭伯覆灭之后,尚书省空缺几个尚书,汝外祖准备任命诸葛公休为支度尚书,仲明以为如何?” “但听外祖之意。”秦亮点头随口道。 三品尚书职位也是有实权的官位,但放在整个大魏、并不十分重要。诸葛诞之前不可靠,不过他是临时想倒向司马懿,如今司马懿已经完了,诸葛诞只要不掌兵权就不会有多大的威胁,何况他还有一层联姻的关系。反倒是鲁芝做兖州刺史的安排,秦亮不太满意。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对吴作战的部署。 天气依旧闷热,茶水还是热的,秦亮喝着虽然解渴、但汗水很快就往外冒。六七个人面前摆上茶碗后,王凌便谈起了那个“声东击西”之计。 大家交头接耳之时,秦亮的心情却很矛盾。???..coM 他不太希望王家通过对外战争的胜利、使得声望如日中天,但秦亮也不可能像伐蜀之役那样、如司马懿通过郭淮等人算计曹爽一般作为。这种事很难保密,被算计的人总会后知后觉。 何况王凌万一倒了大霉,对所有人都不是好事。 想来王家对秦亮还是很重要,当初在扬州起兵时,秦亮能做前军统帅、尽率精兵,除了郭太后从中帮助,王凌的信任也必不可少。现在虽有些利益冲突,但秦亮仍属执政中的核心成员,王家对秦亮的态度、与当初司马懿曹爽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秦亮开口劝阻王凌,陈述利弊,大抵如傅嘏羊祜等人的说辞。 果然没什么用,听到秦亮的反对、王凌王广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秦亮见状,暗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多劝,他再次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淯水上游靠近秦川余脉,那里有许多晾干的木材,本是用于造船的材料,但制作投石机也可以用。仆明日上朝见到少府马钧,即叫他聚集工匠、前往淯水上游,赶制投石机木件。 木件制作完成之后,可趁夏秋之际、淯水能行大船,先运到宛城,秋季时再运到襄阳。待大军南下荆州,水陆并进,木件可以走沔水水路南运。” 公渊顿时与王凌对视了一眼,高兴道:“仲明谨慎,不太赞成裴秀之计,但若阿父决定要攻江陵,仲明亦会辅佐阿父。” 刚才秦亮说自己的意见,公渊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会说到投石机,他立刻喜笑颜开。秦亮也没有办法,丈人毕竟姓王,王家人与女婿相比、自然有亲疏之别。 王凌的声音道:“仲明考虑得很周全。” 这时令狐愚笑道:“曹爽伐蜀之时,司马懿、钟毓等人明知困难,起初却一声不吭,还从中捣乱。等到大军不利、注定失败之时,他们才跳出来力劝退兵。 而仲明先劝阻二舅(王凌),这是为二舅作想阿。二舅既已决策,仲明又出谋划策,从旁协助。到底是自家人,才会如此尽心尽力。” 令狐愚一张国字脸,相貌长得很周正。但人不可貌相,当初伐蜀之役里面的弯绕、令狐愚显然看清了的,令狐愚打仗的水平可能不怎样、却是个很有心思的人。 王凌听到这里,频频点头,向秦亮这边看了过来,眼神里有欣慰之色。 他说道:“仲明不用太担心,吴兵在陆上不敌大魏军精锐,缺乏骑兵尤其吃亏。江陵城虽临江,但冬季沔水水浅、地势平坦,只要在春季涨水之前结束战役,最多只是无功而返。” 这些情况、秦亮当然知道,但他担心的、并非王凌打不下江陵。 秦亮无奈,违心地抱拳道:“仆愿外祖旗开得胜。” 王凌大笑道:“好,好!” 听其爽朗的笑声,中气十足。七十几岁的王凌,身体还真的不错,少须的圆脸上气色健康,而且老年斑也不明显,只是皱纹比较多。 屋子里的人们都跟着露出了笑容,之后的谈话气氛已是相当融洽。在欢笑声中,秦亮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一次领兵机会,就这样希望渺茫了。谋划了许久,最后似乎没什么用。 此事不仅秦亮不满意,郭太后多半也不太高兴。也许应该与郭太后谈谈这件事,也许也不需要多说,她应该能明白、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时。 众人陆续离开了厢房,都来到前厅庭院里乘凉,等着开宴。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闷热的天气里,屋里屋外并没什么区别。 秦亮在走廊上,看到诸葛诞的长女正在天井中的亭子里,遂站在长廊边缘与她揖拜见礼。诸葛氏走了过来,说道:“听说家父得到了尚书的官位,多谢秦将军美言。” 秦亮忙实话实说道:“此事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是刚知道。” 诸葛氏道:“妾听妹说,秦将军在公渊那里说了好话,多次劝过公渊。诸葛家能渡过难关,正应感激秦将军。” 诸葛氏还是比较大方,在这种场合表现得很好。 她清白素雅的气质中,又有几分媚气,长得确实别致。秦亮总有一种错觉,天气越热、女子的肌肤好像越白,但或许只是因为天热穿的衣裳、皮肤露得更多而已。 秦亮说了一声只是举手之劳,不好与诸葛氏在这里呆得太久,便与她告辞,向阁楼厅堂那边走。 没一会家宴就开始了,一家人在一起饮酒谈笑,还有音乐与歌舞。 席间王令君欠身、伸手去拿桌案外侧的蜂蜜,顷刻的姿态,秦亮趁机多看了两眼。大家吃饭的时候,都是跪坐在桌案前,令君的腰身和髋部的线条很好,跪坐俯身的姿势十分美妙。 可惜秦亮已有好几天不能亲近王令君,因为陆师母叮嘱过,刚怀孕的前几个月、最好不要同房,否则容易小产。最近秦亮也不好丢下王令君,晚上跑到玄姬那边去睡觉,于是只好暂且忍着。 酒过三巡,秦亮走到厅堂外面透气时,有个女子向他走了过来,递给了秦亮一封粘好的桑皮纸信封。 他下意识接到手里,转头看一眼揖拜告辞的女子,遂撕开信封来看。上面简单地写着一行字:乐津里旧宅有事相谈诸葛氏。 秦亮立刻把信塞进了袖袋,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宴厅。秦亮有意无意地向诸葛氏看去,但在人多的场合,诸葛氏并没有理会秦亮,只是与旁边的妇人微笑交谈着。她刚叫随从送过幽会的信,这会竟能若无其事,假装得简直比玄姬还要好。 直到家宴散场,秦亮还在寻思刚才的密信。 两个多月前,秦亮与诸葛氏亲近过,不过事后有觉得似乎不太好。诸葛氏是王令君后母的姐姐,虽然亲戚关系比较远、也没有血缘,却有点奇怪,所以秦亮后来没有再与诸葛氏纠缠。 秦亮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诸葛氏躺在榻上的模样,想起了她的声音。上次是他胁迫了诸葛氏,这回诸葛氏主动邀约,他心里不禁好奇、她这次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一行人回到了卫将军府之后,秦亮犹豫了一阵,还是带着随从出了府邸、前去赴约。反正已经有关系的人,多一回少一回没什么区别。 黄远夫妇现在住在乐津里旧宅,秦亮来到地方之后,便叫饶大山等随从甲士留在院子外面。 他走进院门,黄远迎接上来、揖拜道:“有个妇人,戴着斗笠,自己赶着马车过来。她说要在这里等将军,仆将她带到上房去了。” 秦亮点头回应,径直走向北面熟悉的上房。他进门后,在外屋没看见人,遂走进光线昏暗的里屋,果然见诸葛氏正侧身垂足坐在榻上。 秦亮反手关上了木门,开口说道:“很多人都知道我以前住在这里,若有下次,我让吴心带着卿去她那里,更隐蔽一些。” 诸葛氏“嗯”了一声,也不起身揖拜。这里没外人,好像也用不着那些礼节了。 秦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便利索地脱下身上的长袍,然后坐到诸葛氏的身边,伸手放到她的削肩上。她的身体微微一顫,耳朵有点红,侧头避开秦亮的目光,好像很羞涩的样子。 上次一副受迫不情不愿的模样,如今主动坐到了秦亮的榻上,确实有点难堪。秦亮遂把她放在榻上,她与上次一样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头侧到一边,脸颊早已红了。 秦亮好言道:“又不是不认识,别那么紧张。” …… …… (多谢书友“书友简”的盟主。)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五章 衣带结 “隆隆……”的闷雷从远处传进里屋,但并没有下雨,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秦亮刚刚解开诸葛氏的衣带、拉开她的衣襟,他只看了一眼,便听到了门外的雷声。刹那间他身上好像打了个激灵,午宴时喝的酒仿佛一下子醒了大半。 他急忙轻轻捧住诸葛氏的脸,凑近细看了一眼,其实不用看,因为她的身子便不太一样。秦亮沉声问道:“卿是诸葛淑?” 诸葛淑满脸通荭,紧闭的双目立刻睁开了,她急忙坐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双手拉拢衣襟,蜷缩到角落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亮见状,心里有了十分的确定。 他瞪圆双眼,一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此时才后知后觉,很快想起了今天在王家宅邸、情况便有点奇怪,刚才诸葛淑的神态和反应也很异样。 诸葛淑的姐姐根本没有主动邀约秦亮,所以表现得很正常,秦亮暗中向她投去目光时、她也没有发觉。诸葛氏虽然与秦亮亲近过,但至少她自己认为、她是被胁迫的,没有那么纠结。 而且诸葛氏说话比较大方,已经与秦亮有过肌肤之亲,刚才不太可能表现得那么紧张、肩膀没轻轻一碰便浑身发顫。 只不过秦亮做梦都没想到、一向矜持害羞的外姑竟然会这么干!事先他心里已认为是诸葛氏的邀约,先入为主的想法在心里很牢靠,只要不是太明显的情况,他也想不到诸葛淑身上去。 短暂的惊诧之后,秦亮心里又有些庆幸。幸好两个月前他与诸葛氏亲近时,他看得很仔细,不然刚才稀里糊涂地干错了事,那麻烦就太大了。 这种事万一被王广知道,必定会激化两家的矛盾,局面会变得复杂而不可收拾。 秦亮松了口气,再看诸葛淑时,见她双臂抱在胸前,模样好像被自己强迫了似的,仿佛秦亮竟变成了那个坏人?他想生气,竟气不起来。大概这便是男女有别,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郎献身,他实在没法发火。 而且秦亮还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快意。但理智尚存,战胜了心中稀奇古怪的恶魔。 诸葛淑顫声道:“仲明很厌恶我罢?” 秦亮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还不太了解外姑。” 他说的是实话,之前真没想到诸葛淑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越是内敛的人,内心想法好像越多,更可能干出奇怪的事来。这么一想,诸葛淑似乎就是这样的人。何况她是大族出身,即便不善交际,恐怕性情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妇人那般、真的那么胆怯怕事。 诸葛淑听到这里,似乎稍微冷静了一些,转头看向秦亮:“真的吗?” 秦亮可不想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仇人来,便安抚道:“当然是真的,但我不能对外姑那样做,太难善后了。” 诸葛淑沉默了一会,荭着脸轻声道:“我与姐长得很像,以为仲明喝醉了,分不出来。” 秦亮尴尬道:“脸确实长得像。” 诸葛淑的目光躲闪,双手都抱在胸襟上,说道:“仲明若没认出人,我以后也不会告诉卿,更不会纠缠。” 她如同倾述一样的语气,渐渐地有些哽咽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公渊嫌弃我,只是拿我当联姻的人,从来不碰我。后来王家所有人都冷眼相对,只有仲明对我微笑,好言与我说话。” 她擦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几年前我就听说过仲明的事。后来在寿春第一次见到仲明,我心里就念着卿,只是卿不知道。” 秦亮从来没听到诸葛淑说过这么多话,只得耐心听着。 诸葛淑如泣如诉的话,让秦亮恍若回到了往昔,在寿春时,她当着王广令君等人的面、叫出了秦亮的外号儒虎。当初秦亮与其他人一样,都没太在意,只是以为诸葛淑不善交际,在陌生人面前紧张。如今回想起来,诸葛淑的紧张好像是另有原因。 秦亮叹了口气,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想晓之以理、劝一下诸葛淑,十几岁时的那点心动不可靠。但那么说会显得老气横秋,而且没什么用。 而且秦亮自己也有点困惑,前世他没什么资源的时候,女人要他负责、供养。如今有钱有势,诸葛淑竟然说什么都不要,而且还不在意、秦亮以为她是别人,那不是白献身了? 诸葛淑匀称白嫰的脸上泪眼婆娑,一副梨花带雨可怜楚楚的模样,抽泣道:“仲明以后是否也会冷眼对我,避而不见?” 秦亮不答,只是靠近了诸葛淑身边,以动作表示不嫌弃。他伸出手想握住她的纤手,给予更多的安慰,但想到是肢体接触,又有点犹豫。 诸葛淑见状,忽然主动握住了秦亮的手,然后扑到了秦亮的怀里,未系衣带的衣襟也顿时敞开了。秦亮深吸了口气,并未推开她,还轻轻把手放到了诸葛淑的后腰上。十几岁女郎的皮肤确实很光猾柔軟。 两人拥抱了一会,秦亮有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时还有种感觉,觉得好像做点什么事也不要紧、反正没人知道。但他心里明白,一切只是激素造成的错觉,事后必定要后悔。 便如同上次与诸葛氏的事,起先秦亮心里毫无压力、只想着与诸葛氏又没血缘关系,之后才寻思、诸葛氏的身份是比较特殊。 秦亮忍着浩然正气,问道:“外姑独自出门,王家人不觉得奇怪吗?” 诸葛淑道:“我送阿父与姐回去,然后赶着车从府邸侧门出来的,王家人不知道。姐也没问我去哪里。” 秦亮又问:“外姑回诸葛家,身边有随从罢?” 诸葛淑道:“他们还在诸葛家,侍女是我陪嫁的人。” 秦亮这时才寻思,送那封密信的女子、应该就是诸葛淑陪嫁的侍女。而她姐姐从诸葛家宅邸过来赴宴,近侍不太可能出现在王家庭院里。 些许异常的细节中,秦亮也没想到诸葛淑。别人恐怕更想不到她会这么做,所以诸葛淑这回过来幽会、应该不会被人察觉。 秦亮小心翼翼地把诸葛淑从怀里放开,然后给她系上衣带,娴熟地把她的衣带打了个蝴蝶结。诸葛淑好奇地低头看着腰间的结,显然此时还没有这种系法,她低头小声道:“系结挺好看。” 秦亮起身把自己的袍服重新穿上,好言道:“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亲近,就像一家人一样,好好相处,不也挺好,外姑以为如何?” 诸葛淑点头“嗯”了一声。 秦亮松了口气,说道:“院子外面有一队随从,我先走。这样外姑不用赶着车,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诸葛淑道:“仲明总是让人很安心。” 秦亮又道:“外姑不要想得太多了,没事可以找汝姐、或者令君与我说说话,光明正大地来往。”他说罢站定,与诸葛淑揖拜告辞。 天气很闷热,秦亮并未满头大汗,衣冠头发都很整齐,何况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别人一看他的样子,应该就知道没做什么事。新笔趣阁 于是秦亮重新上了马车,带着随从离开了乐津里。 刚才打了雷,太阳已经掩进了云层,天色看起来阴沉沉的,但时间尚早。 秦亮坐在马车上,身体中仿佛积压着一股热气,找不到出口一样的感觉。最近好像大多事都不顺利。 这时秦亮忽然想起吴氏就在西南边,许久没有与吴氏见过面了,这次回洛阳后对她确实有点冷落。自己已经来到了洛阳南边,何不去见吴夫人一面? 吴家宅邸离校事府不远。从乐津里去吴家,比回东北角的卫将军府还要近不少。他临时起意,拍了一下前面的木板,说道:“往西走。” 没过多久,一行人来到了吴家府邸大门外,秦亮叫饶大山去问、吴夫人是否在家。 很快大门就敞开了,几个奴仆恭敬地站在门口,向秦亮的马车揖拜。秦亮不想理他们,径直叫马夫赶车进门。 当年秦亮对付尹模、救过吴氏,此事很多人都知道。所以秦亮与她来往,也无须过多掩盖,只消不大张旗鼓便可。 秦亮走下马车时,便见吴氏已迎到了车前,正向秦亮款款揖拜。 她的脸型与五官,虽然谈不上精致无暇,但很匀称,骨骼长得很顺,有一种娇美之感。这次见面,秦亮可能是自己的原因、觉得吴氏好像更漂亮了。 吴氏道:“秦将军怎么有空亲自前来阿?” 秦亮的脸上带着笑容,随口道:“没空就不能拜访吴夫人吗?” 吴氏抬眼看了他一下,轻声道:“请秦将军到厅堂入座。” 两人来到了前厅的阁楼厅堂里,吴氏也客气地叫人煮茶上来款待。秦亮跪坐在筵席上,听她说了一会弟弟吴应的事。 吴夫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因此以前甄氏第一次与秦亮见面,两人就关系亲密了,而吴氏与秦亮来往几年、至今的相处方式仍然客客气气。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六章 难言之隐 羊徽瑜没想到、秦亮会忽然来到吴家宅邸。 吴应还没到洛阳,吴夫人独居在此,彼此都是妇人,而且因为司马师的缘故、两个妇人本就有些关系;所以羊徽瑜与吴夫人来往很自然,两人就像好友一样,相处得也不错。 她们聊得好好的,不料侍女禀报,秦将军来了。 羊徽瑜在乍然之间、以为是吴夫人与秦亮商量好的,不过见吴夫人也十分意外,羊徽瑜才明白只是自己多想。 吴夫人说反正大家都认识,让羊徽瑜也一起去迎接秦将军。但羊徽瑜拒绝了,她在顷刻之间、发现厅堂靠里的位置有道门,遂暂且躲到了侧房之中,并叮嘱吴夫人不要说她在这里。 羊徽瑜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着秦亮,她是跟着自己的感觉决定的。 或许她下意识里有一种感受,秦亮既然专程来见吴夫人,自己为什么要夹在中间?又或许她不想被人误会,好像吴家宅邸这里、是她与秦亮幽会的地方。刚才端茶送水的侍女能看到,羊徽瑜并未与秦亮相见。 原因多半是前者,因为刚才时间很短,羊徽瑜其实没想太多。 羊徽瑜独自呆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无趣地等着秦亮离开。但那两人在厅堂里谈论了许久,羊徽瑜便躲在门后听他们说话、打发时间。 吴夫人的言语很客气,甚至显得有点生疏。这时她的声音道:“这么久没来了,秦将军为何忽然来访?” 秦亮的声音道:“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羊徽瑜听到这里,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秦亮的声音又道:“那里好像有道门,里面是什么?” 吴夫人忙道:“没什么东西,就是一间屋子。” 秦亮道:“我可否去参观一下?” 羊徽瑜顿时心里一慌,急忙四下观望。这屋子只有一道通往厅堂的门,她看了一眼周围的陈设家具,几案、筵席、柜子等都比较小,只有一副摆着各种简牍瓶罐的木架大一些。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躲到了木架后面,急着稍微挪动了一番搁在木架上的东西、挡在里侧,自己也蹲了下去,算是能暂时躲一下。 外面的说话声也听不到了,不知道两人在外面又说了些什么。等了一会,两人果然走了进来。 羊徽瑜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道:吴夫人就不该把秦亮带到厅堂来。 不过秦亮如今很有权势,地位很高,好像也只有这处厅堂的位置更显尊崇。 “嘎吱”一声,秦亮把木门关上了。吴夫人的声音有点异样:“秦将军要做什么?” 秦亮的声音道:“上次有幸得见一眼,只觉十分姣好,美不胜收,可惜已是数年前的事。我能不能再看看?” 羊徽瑜听罢,想起吴氏告诉自己的事、什么只是给秦亮看过那里,又琢磨秦亮刚才形容的姣好,顿时明白了秦亮的意思。 羊徽瑜有点生气,不禁从一叠竹简的缝隙里往外看。只见吴氏的脸刹时已经荭了,她说道:“不太好罢?妾一个黜妇,怕有流言蜚语。” 显然她的理由比较牵强。之前司马师还在洛阳,她不是也给人看了? 刚才两人还在谈吴氏的弟弟吴应。他们姐弟的先父丑侯吴质得罪了很多人,现在司马氏也倒了,除了位高权重的秦亮、吴应的仕途现在还能依靠谁? 何况吴氏也亲口说过,她之所以给秦亮看,乃因她本就对秦亮有好感。 羊徽瑜悄悄观察到,吴氏此时的神态十分局促,眼睛还往木架这边瞟了一眼。显然吴氏之所以不太情愿,是因为她知道羊徽瑜躲在这间屋子里。而且此屋能躲人的地方好像只有这副木架,吴氏似乎已猜到羊徽瑜的位置。 但秦亮并没有察觉,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羊徽瑜居然躲在这里!秦亮的目光火热,让羊徽瑜想起了彼此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此人一会是君子,一会又很急色,简直让人捉摸不透。 秦亮好言劝道:“有什么流言蜚语,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 吴氏扭捏着说道:“我这样的身份,不该这么做。” 秦亮道:“司马师都把卿休了,算是什么身份?现在我们不用怕他。” 难怪秦亮会一再劝说。吴氏那副半推半就的样子,拒绝根本不果断、可不得给人希望? 若非吴氏知道羊徽瑜在这里,恐怕早就同意了。 秦亮接着又道:“待吴应到了洛阳,我让朝廷公卿重新给丑侯改个谥号。” “真的?”吴氏羞荭的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态度更加动摇。 秦亮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吴氏小声道:“只是看看,不要在这里做别的事。” 羊徽瑜听到“这里”两个字,心里顿时担忧:吴氏正在暗示、她不会把自己说出来罢?那样的话简直太尴尬了! 秦亮拉着吴氏来到了木架旁边的几筵,两人并肩跪坐到了筵席上。此时他们已离木架非常近,羊徽瑜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吴氏故意跪坐到了外侧,秦亮侧身向外面看吴氏时,便不容易注意到旁边的木架。 吴氏满面通荭,艰难地轻轻把交领深衣往下拉,雪白的削肩渐渐露出来。因为还躲着个人,吴氏的动作尤其紧张。 羊徽瑜也尴尬得不行,却又忍不住好奇,把眼睛凑近了简牍缝隙,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没一会,羊徽瑜便看清楚了,其实吴氏挺漂亮的,只是羊徽瑜之前期待太大,真看到之后、却觉得似乎没有太多惊艳之处,当然也可能是男女看在眼里、感受不太一样。羊徽瑜下意识地轻轻把手按在自己衣襟上,衣襟料子顿时凹陷了下去。 此时吴氏的声音忽然道:“秦将军不要这样,这里真的不太好。” 只有羊徽瑜心里明白,吴氏既不是欲拒还迎、故作矜持,也不是抗拒秦亮的亲近。主要还是羊徽瑜在场,吴氏不好意思。但秦亮今天许诺了吴家偌大的好处,吴氏才表现得十分徘徊。 羊徽瑜紧张之下,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不禁把眼睛凑过去看。只见吴氏跪坐在筵席上,不过她衣冠不整身体前倾、双手已支撑到了面前的几案上,这样的姿态让吴氏的腰身下沉,形成了挺美的曲线。???..coM 时间过去了很久,羊徽瑜的腿都蹲麻了,她轻轻扶着木架,想换个姿势跪坐到地板上,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只罐子、发出了“当”地一声细微的声音。羊徽瑜心里一緊,吓得冷汗都差点冒出来。好在屋子里一直有别的声音掩盖,秦亮并没有察觉。 羊徽瑜一边听一边把眼睛凑近竹简缝隙,心里的感受简直难以言表,只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的脸上发烫,心里在暗骂,但又不禁目不转睛地细看。她已三十出头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确实忍不住好奇。 印象最深的还是吴氏的眼睛。吴氏转头向木架这边看过来,因为离得挺近、她也知道羊徽瑜就躲在这木架后面,似乎已经发现了羊徽瑜的眼睛。吴氏眼神迷离,还带着羞耻与哀求,盯着羊徽瑜这边,仿佛正与羊徽瑜对视着。羊徽瑜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她緊张得脚趾与手指都下意识地綳緊了。 又过了许久,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吸的声音。羊徽瑜也缓缓吐出一口气,长时间不敢动弹,只觉浑身又麻又酸,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小心而缓慢地轻轻活动一下腿脚与腰身。 秦亮的声音道:“原来夫人竟未经人事。”吴氏有气无力地说道:“早告诉过秦将军,妾刚进司马家的门没几天,很快就被废黜了。妾都不知道为什么!”秦亮道:“我记得夫人的话,不过毕竟有过昏礼。” 吴氏轻叹了一声,说道:“还是因为妾这个年纪,才让秦将军意外罢?” 羊徽瑜听到这里,轻轻抿了一下朱唇。 秦亮关心地问道:“我事先没想那么多,夫人没事?” 吴氏轻轻摇头,低着头小声道:“与想得不一样。” 秦亮伸手搂着吴氏的肩膀,又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吴氏却不愿留恋这样的温存亲近,埋着头急忙开始整理衣衫、从筵席上站了起来。 吴氏小声催促道:“我们快整理一番,到外面去说话。” 秦亮道:“其实无论有没有事,爱说闲话的人都会说,别太在意。譬如吴夫人这么多年守身如玉,也没人称赞过夫人。” 羊徽瑜心道:只要没有夫君在身边,哪个妇人没点闲话?不过吴氏是因为想躲开羊徽瑜,秦亮还不知道。 这里是吴氏自己家,屋子里陈设也挺简单,即便换作羊徽瑜,她也想不到只有这么一副木架、居然还能躲着个人! 两人收拾好之后,终于离开了此间。 羊徽瑜等了一会,这才小心地从木架后面走出来,躲在里面很憋屈,她一时间连走路也有点使不上力。 走出木架之后,她也没急着去门后旁听两人说话,干脆坐到了几案前的筵席上。她呆呆地坐了许久,右手下意识地一下下地撕扯着衣角,心中百感交集,独自生着闷气。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七章 国事当尽力 昨天在王家宅邸的家宴上、答应了王凌的事,秦亮一早在太极殿东堂外碰到马钧,便告诉了他。 说话的时候身边还有傅嘏等人,马钧先是结巴地问制作多少架投石机、工期几何。秦亮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因为他不负责江陵战役。 马钧又说,动身前往宛城之前,会来卫将军府见面。 秦亮听到这里,说了一句“国事当尽力”,又示意马钧,离开洛阳时要去一趟大将军府,大将军王凌会告知要求。 马钧会意,说了一声造纸的尝试一直都是他亲自监督,如今要暂且搁置了。秦亮安排造纸的事时、当时喝多了,不过听起来马钧仍然很重视。 两人说完话进入东堂,与众臣见礼打招呼,很快就开始了朝会。 一番礼仪之后,郭太后赐座,大伙便在两侧的筵席上跪坐下来,开始廷议。 大将军上奏,欲以扬州都督王飞枭为前将军,青徐都督胡质、兖州刺史鲁芝等人率军南下辅佐,屯兵濡须水,伺机驱逐威胁合肥新城的诸葛恪部。 因为条件的限制,无论是朝廷、还是各府,决策诸事之前、往往是口头商议,朝廷有廷议和集议之类的形式。 此时就是在廷议,若是在皇帝掌握实权的时期,最终决策要靠皇帝,无论朝臣说得多有道理、理论上也只是建议。但如今是大将军上书,廷议也就沦为了形式。 除非秦亮和令狐愚表示异议,那郭太后便不会准奏。但今天秦亮与令狐愚都没吭声,只有几个的侍中、给事中露脸表达了意见。 而这件大事的部署、其实是裴秀提出的“声东击西”之计,早已把后面的步骤都安排好了。王凌等大臣商议好的事,程序上大概算得上是集议,之后再直接把商议结果、告诉太后和皇帝。 秦亮跪坐在高柔身后,感觉有点无聊,唯一有趣的、只有上面帘子后面的郭太后。他连人影都看不见,只能隐约看到帘子后面的裙袂,偶尔能听到郭太后的声音。但秦亮的位置已在前面,郭太后应该能看清秦亮的一举一动。 两人近在咫尺,却仍然仿若隔得很远。 侍中许允说完了话,终于听到了郭太后的声音:“每逢我国有事,吴汉两国便想趁虚而入,幸得朝中有肱骨之臣不辞辛劳、用心国事,陛下与我方得安心。既然诸卿无异议,便依大将军所奏。” 众人拜道:“臣等领旨。” 接着宦官用别致的声音唱词,大伙如同往常一般行稽首之礼,恭送皇帝与郭太后离席。 秦亮走出东堂,很快宦官张欢跟了出来,但有许多官员上前与秦亮寒暄说话。秦亮应付了一阵,待官员走了、才与张欢站在太极殿广场的砖地上说话。 门外刺眼的太阳光,这才让秦亮想起了,这几天不是下雨、便是阴云蔽日,今天总算恢复了骄阳当空。 他不禁抬头回顾左右,北边那两尊巨大的龙凤铜像在烈日下竟然光亮夺目,闪了一下眼睛。想来那铜像与太极殿等建筑一样,其实制作完成的时间还不到十年。wap..com 潮濕的砖地上,太阳一烤,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仿若腥味、却又有不同。 张欢的声音道:“此前秦将军建言、欲在冬季进攻诸葛恪,如今大将军上书、以王飞枭为前将军主持军务。秦将军在廷议时为何一言不发?” 秦亮回过神来,说道:“重点不是东线,大将军要打江陵。” 张欢愣了一下道:“宫中对此竟一无所知。” 秦亮道:“诸臣集议就在前几日,定策则在昨天。这两天我没见到张公公,所以没机会告知。” 张欢想了想问道:“那秦将军如何安排?” 秦亮不动声色道:“我多半是留守洛阳。” 张欢沉默了片刻,仔细看了一下秦亮的神态,点头道:“仆会告知殿下。” “好。”秦亮点了一下头。 他想说,现在只能等待。但之前已经与郭太后推心置腹地谈过想法,郭太后还直白地问他有没有野心,此时应该没有必要再让张欢传话。郭太后在宫廷里二十多年了,听政的时间也超过七年,她必定也懂得很多事。 就在这时,秦亮发现了经常旷工的尚书左仆射、侍中李丰。李丰也正在广场上与一个宦官说话。 秦亮观察了片刻,问道:“那宦官是谁?” 张欢看了一眼道:“黄门监苏铄。” 秦亮道:“好像是,我知道这个人、但不太熟。” 这也很正常,秦亮记得有个现代社会学家研究过人的交际,每个人能建立比较密切关系的人,通常在二十个左右。秦亮也不可能扁平化地了解所有人、哪怕是那些人有影响力。 张欢感觉话说得差不多,便揖拜道:“秦将军,后会有期。” 秦亮还礼道:“告辞。” 他转身走了几步,长史傅嘏也跟了过来。秦亮并未往东走,而是径直向李丰走了过去。李丰与苏铄见状,也转过身来,与秦亮等见礼。 李丰的相貌不错,与令狐愚一样是方正的国字脸,但脸更长,五官端正、脸型棱角分明,十分平整。估计他儿子李韬的长相也很端正,不然当初不会被明皇帝曹叡相中为女婿,曹叡没有亲儿子,但女儿可是亲生的。 秦亮微笑道:“二位相识阿?” 李丰道:“陛下最近沉迷剑术,苏公公带着陛下的旨意,叫仆举荐剑术精湛之人,教习陛下学剑。”他接着叹了口气道,“臣正想劝诫陛下,如今天下太平,兵刃乃凶器,宫中习剑不吉。” 苏铄躬身道:“仆会将李仆射的谏言转告陛下。” 秦亮的头衔挂着一个录尚书事,录便是总领之意,所以即便李丰是尚书省职位最高的官员,秦亮也说道:“安国虽为皇亲国戚,但也不要经常告假,正因给诸僚做好榜样。” 李丰忙道:“秦将军言之有理,仆应调养好身体,以便更好地为朝廷效力。” 秦亮道:“我先去尚书省,稍候再见。” 李丰立刻说道:“仆也要去尚书省上值,正好同路。” 于是几个人与黄门监苏铄道别,一起向东殿门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八章 门下掾 秦亮在尚书省呆了半天,他从东掖门出宫、却没有回卫将军府,而是绕行去了皇宫西南边的校事府。 校事府跟以前是一样的,没人敢进行内部清查,卧底只能得到一些比较公开的消息。但秦亮仍想从这些庞杂的蛛丝马迹中,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初曹魏设置校事府的目的,秦亮猜测应该是想集权。所以要用脱离官寮体系的校事府、威慑士族官员,试图让平级组织形成原子化的状态。士族之间的联盟或联系减少,要做什么事便只能依赖上级的决策,从而减少自下而上的威胁。 但皇权衰微之后,这样的尝试显然已经失败。 现在连王凌也不敢重用校事府,否则会招来士族的极大不满。大伙还允许校事府的存在,不过是以前的制度形成了惯性,而且已经有了某种微妙的平衡。那便是准许士族安插的人留在校事府,让大族知道校事府这帮人究竟在干什么。 秦亮不想清查出内部的奸细,但是把司马家以前的人踢出去、应该没有人反对。 校事令隐慈带着二十几个校事官到邸阁拜见,里面大多人秦亮都面熟,还是原来那些人。显然司马懿独揽大权的那个月,也并不想来搅这缸浑水。 正好到中午了,秦亮遂留在邸阁,与大伙一起吃午饭。五品官府中的堂食,确实比不上卫将军府的膳食,不过秦亮在军中呆过,倒也不嫌弃。 午膳过后,秦亮叫大伙散了,只带着几个随从在校事府里转悠,并叫来了校事官朱登,数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秦亮今天来校事府,除了查阅卷宗,便是想把朱登请到卫将军府做门下掾。 什么掾属并不重要,因为秦亮只是想用朱登,建立一个小规模、更低调隐蔽的对内情报组织。朱登在校事府认识很多人,他离任校事官之后、仍然可以从校事府得到不少消息。 当初司马家肯定也养着这样的人,不过司马家多半用的是私人。秦亮的根基不厚,秦家庄园没几个人才,以前拉拢不到多少能用的庄客门客,只能从官场上物色。 隐慈起初说朱登是过命的交情,但秦亮并不太信任朱登。直到勤王之役时期,朱登不断从洛阳密送消息南下,关键时刻站在了秦亮这边,所以隐慈说朱登可靠、应该是真的。 几个人说着话,又走到了庭院里那个烧着木炭的铁铺旁边。如往常一样,匠人仍在忙碌着打铁器。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几间屋子、正是以前自己尝试制作精盐的地方,几年过去了,这里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他不禁驻足,看着匠人们干活。工匠向秦亮弯腰揖拜,急忙又忙着自己的事,毕竟火候耽误不得。 盛夏的艳阳高照,天气炎热,拉风箱的汉子在炭火边烤着、干体力活,他早已顾不得仪态,脚蹬一双草鞋、赤着上身,汗津津的身体上被火烤得泽泽生光。那汉子把木柄拉得很出来、几乎要离开风箱了,然后才用劲摇摆将其推到底,幅度大距离长,风箱鼓风发出了十分沉闷的声音,空气从龠管中通入、灶里的炭火烧得愈来愈旺旺。 秦亮看得出神,忽然想起了昨天在吴家宅邸的光景,自己却没有尽兴。 直到朱登的说话声传来,秦亮才呼出一口气,说道:“汝在校事府交接妥当,便到卫将军府来上值罢,我最近有件事要汝先办。” 秦亮想起了朝云,回头朱登一过来,便叫朱登悄悄带着朝云来校事府认人。 朱登揖拜道:“喏。” 秦亮这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铁铺,回到邸阁看简牍。直到下午,他才带着随从,乘车回卫将军府。 饶大山和黄远迎上来,要告知今天来访的人。秦亮遂叫傅嘏过问此事,自己去了前厅东北面的庭院,想与朝云再说几句话。 经常进出卫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今天秦亮是上朝的日子、并会去尚书省,他不会那么早回来。不清楚日子的人,多半并不重要。 不料王玄姬也在这里,正与朝云在一起看舞姬们练习。 两个女子上来见礼,休息的歌女舞姬也过来了,秦亮顿时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簇拥之中。那些正在跳舞的女子,也向秦亮投来了秋波。 但秦亮并不想轻易动这些家伎。不仅因为她们的工作是愉悦宾客,而且她们就是一个机构。如果可以通过身体上位,那么女子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非常复杂且事多,大伙的心思也不会在技艺上、事业的终极目标会变成引誘男主人并生下儿子。.c0m 王玄姬的声音道:“我住的地方有点吵,便到卫将军府来清静一段时间,正好也可以帮令君照顾一下阿余。阿母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 她对秦亮说的话,但应该是说给朝云听的。 秦亮不动声色道:“令君也说,有姑的帮衬、她轻松了不少。”他接着笑道:“姑与朝云好像认识很多年了?” 朝云轻声道:“是阿,以前妾向白夫人学舞艺的时候,便认识女郎。” 不过秦亮记得,玄姬好像对朝云颇有微词。女人之间的交情便是这么奇怪,可能相互之间有芥蒂,但还是愿意在一起相处。 因为玄姬在这里,秦亮便没与朝云谈事,心说明天把她叫到署房说。秦亮看了一会家伎们练习,遂与女子们告辞,很快离开了这里。 没一会玄姬也从门楼出来了。秦亮转头看了一眼,遂放慢脚步,等着玄姬过来。 玄姬的瑞凤眼目光流转,撇了一下嘴道:“没想到朝云竟会来府上,变成了仲明的人。” 秦亮道:“说来话长,她原来与司马家有关系。” “哦。”玄姬沉默了一会,又道,“她挺会打扮的,束腰的位置很巧妙,脸上的妆容也修饰得不错。不过其实只是因为修饰,我觉得她长得并不没有那么好。” 秦亮忙道:“我不知道阿,与她见面时,她都是打扮好了的。” 玄姬笑吟吟地看了秦亮一眼。 秦亮见状小声道:“姑这么看我做甚?我没碰过她。” 玄姬道:“卿没骗我?” 秦亮坦然道:“我何时在家中说过谎话?” 他说的是实话,反正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骗过王令君和玄姬,只是有些事他不说而已。反正她们也没问。 玄姬笑道:“那倒也是。”她接着说道,“卿傍晚回内宅时,来我的院子一趟,我想给卿缝制一件秋天穿的袍服,先拿绳尺仔细量一下尺寸。” 秦亮的目光从玄姬的衣襟上扫过,炎热的天气中,她走路时衣襟有点颤巍巍的。他不禁说道:“现在就去,我刚从外面回来、没什么事做了。待傍晚吃过饭,我们多陪着令君。” 玄姬没有多想,轻轻点头道:“好罢。” 她确实没有察觉到秦亮的心思,犹自说起了朝云的剑舞、以及秦亮抄的那半首诗。玄姬的记忆力非常好,这么久了竟然还能把诗句吟出来。 秦亮好奇地问道:“记得姑好像不太喜欢歌女舞姬。” 玄姬摇头道:“我不是不喜欢她们,而是阿母多次说起她们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听到那些莺歌、反而觉得心酸。但我刚才听说,仲明许诺歌伎们,以后不会把她们转卖,还会养着人们到老?她们很喜欢仲明,觉得遇到了好人。” 秦亮随口道:“又不是白养家伎,我只是对她们没那么坏而已。” 两人一路来到了西北角落、玄姬住的庭院。这里确实很幽静,离东边家伎们住的庭院挺远、隔着几道墙,那些丝竹管弦、唱歌的声音半点也听不到。 唯有外面假山中的泉水,流到池子里清脆的水声、以及虫鸣的声音。有水有草木的地方,只是夏天蚊虫有点多。不过青铜鼎炉里焚着驱蚊的香,房间里挂着轻薄的纱帘,屋子里还好。 玄姬的性情有点避世,但她既不信道、也不信佛,也从未提出过隐居之类的想法。可能还是她儿时经历过物资匮乏的日子,心里很清楚,只有在世间掌握资源的人、才能过稍微舒适的日子。 她果然取出了绳尺,开始量秦亮身体各处的尺寸。但是她没有准备纸笔记录,竟将多个数字都记在了心里。 玄姬把绳尺一头伸到了秦亮的身前,然后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前面的绳子。秦亮一动不动地站着,背部透过红色的薄袍布料、感觉到了若即若离的柔軟触觉,鼻子里也闻到了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清香。秦亮没吭声,但脑子里已经有点乱了,甚至想起了先前在校事府时、看到铁铺中的景象。 秦亮沉住气,听到她说了一声“量好了”,便转身夺过她的绳尺,看了一眼又在墙角找到一根粗麻绳。玄姬诧异道:“仲明要做什么?”秦亮道:“卿哭的时候太招人疼了,我想让卿的样子更让人怜爱。” 玄姬没有反抗,已仰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令君跪坐俯身时的姿势很漂亮,而玄姬则是仰躺时更美、尤其是敞襟之后,微微向周围平铺的样子有一种奇妙的自然之美。她脸颊浮上了浅浅的红晕,轻声道:“仲明总会做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 秦亮一边回忆系绳子的技巧,一边仔细地忙活着,很多年没有练习确实生疏了。玄姬的姿态不堪,忍不住又道:“太阳还没下山,这样不太好罢?” 玄姬在礼法等方面不如王令君那么讲究,但其实她挺保守,接受度并不高,但已被动经历了不少过分的事。 章节目录 第三百零九章 待到秋冬时 大将军府就是以前的太傅府,府邸很大,内外能驻扎三千兵马。 不过里面的用料工艺比不上卫将军府,大概是司马懿没有费那么多心思、用于府邸建筑。景象倒是壮观,因为这座府邸在皇宫东南侧、离得很近,宫墙和阙楼都清楚可见。 王公渊的生辰宴才过去几天,马钧就主动来到了大将军府。秦亮答应的事、就是在公渊的生辰宴上。 听说马钧求见,大将军王凌立刻叫人把他带到内宅相见。王公渊与裴秀、王沈等人也去了。 王凌的身体不错,但是牙快掉光了,早上一般只吃粥饭,早饭也很清淡。所以他上午一般还会回内宅吃一餐,平常人一天只吃两顿饭,王凌要吃四五顿,他爱吃粥、羹以及煮得軟烂的肉食。 司马懿的妾室柏氏被王凌抢了回来,王凌起初没有理会柏氏,很快却发现了柏氏煮的粥、做的菜十分合他的胃口。大概是柏氏也长期照顾司马懿那个老人,已经有经验了。现在王凌十分喜欢柏氏煮的粥羹。 但公渊等人入内时,见到王凌身边的人是白夫人。白夫人跪坐在一侧,正在给王凌的碗里添粥。 因为在屋子里,气味不容易散出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谷物清香与肉糜的香味。公渊闻着气味、竟然也觉口中生津,心里寻思那柏氏煮的粥、或许真的美味。 马钧站在几案前,向王凌揖拜,说明了来意,并说道:“五月初……初十上朝时,仆已知大……大将军的安排,仆先交待了少府的事宜,来迟了两天。” 公渊听得不顺畅,心说邓艾也是个口吃,仲明似乎很喜欢与口吃的人结交? 王凌接过粥碗,放在面前的小几案上,用随意的语气道:“五月初十,仲明真的第二天就知会了德衡阿,不迟不迟。他怎么说的?” 马钧立刻答道:“国事当尽力。” 口吃而头脑清楚的人,说话往往不太完整,会挑重要的内容简短地说。 王凌听到这里,笑了一声,转头与公渊对视了一眼。 一时间公渊心里有点复杂。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因仲明在勤王之役中的功劳太大,王家其实对仲明是有防备心的。这次伐吴,并没有安排仲明带兵,仲明却仍然很诚恳地从旁帮衬。于是公渊倒觉得似乎有点对不住仲明。 不过为了家族的前程,公渊觉得一切没有什么错。 他想起了阿父王凌见了司马懿一面之后、所说的话,司马懿提到贾逵只是虚情假意,到了那个年纪、无非都是在为自家后人谋划罢了。公渊相信阿父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一直在庇护家族。 果然王凌也道:“仲明办事还是靠得住的。” 马钧拱手道:“大将军……欲造多少投石机,工期几何?” 王凌看向站在一旁的裴秀。 裴秀立刻朝王凌微微弯腰,转头道:“新造十架以上,最迟九月中旬之前完工,当然越快越好。我军必预留至少三个月,用于攻城。卿能办到吗?” 王凌端起了粥碗,吃得津津有味,暂且没有吭声,但他应该正留心听着属官与马钧的谈话。 马钧想了想,问道:“淯水上游的木料、是否已干透?木料要……要先阴干,否则尺寸有变化。” 裴秀道:“有阴干了的造船木料,数目我要先派人去清点。” 马钧说道:“只要木……木料足够,大将军府的要求,可以办到。” 两人继续谈论着,裴秀甚至具体地问了大致的工序,很是细心。马钧说话本来就磕磕碰碰不太流畅,语速也比较慢,一番话,两人说了好一阵。 王凌刚才添的一碗粥已经吃完了。白夫人问他还要不要,王凌摇头,把粥碗放到了几案上。 这时他再次开口道:“就这么办。” 裴秀与马钧停止了谈论,一起向上位揖拜道:“喏。” 王凌看了一眼裴秀,沉默片刻,又侧目对王沈道:“处道与德衡一起去宛城,遇到什么事,汝协助德衡解决,叫州郡官员都要予以方便,切不可迟误了工期。” 王沈拜道:“仆领命。” 裴秀与马钧认识几年了,算是老相识,不过听说两人发生过争执,这大概是阿父没有叫裴秀与马钧一道南下的缘故。 据说二人争执的是转轮发石车,裴秀认为不可能造出来,马钧的看法相反。裴秀自认学识渊博,而且口才不错,至少言辞很清楚,加上当时他年轻气盛,最终是争赢了。不过马钧脾气很犟,即便说不过别人,他最后也没服气。 而王沈与马钧没有什么不愉快,派王沈去协助马钧更恰当。 王沈这个人虽然先投曹爽、后投司马懿,现在又在大将军府上做掾属,但他表现得忠心耿耿。他大抵就是那种识时务的人,只要王家有权势,王沈还是可靠的,而且他不怕得罪人、有什么事会密告大将军府。 ……马钧离开大将军府之后,立刻乘车北上,来卫将军府见秦亮。新笔趣阁 秦亮并不在邸阁,而在前厅西侧的那间旧署房里。 房间不大,但正因如此,桓范、秦胜、杨威、熊寿等人离得更近,不像邸阁厅堂上相互离得远,说话费劲。而且距离近,秦亮还能更清楚地感受到大伙的神情、语气。人治之下,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用人。 马钧进了卫将军府之后,也被请到了这间署房里。马钧是少府,大伙专门给他腾了个地方,跪坐在桓范的对面。 不过此时桓范的事还没说完,只能让马钧先等着。 桓范说的是屯田的事,庐江郡的兵屯家眷已陆续迁徙到了襄城、郏县等地,但是要从别的地方、重新迁移兵屯去庐江郡,以巩固六安城的防御。 这时候办事情就是这样,很多事都是口头商量,然后找个人负责去办、自主性很大。也会有一些书面的手令,但以竹简为主的文书来往、写得都比较简单。 马钧来得比较迟,大伙要谈的事、都已说得差不多了。秦亮与桓范说完话,在场的几个人便起身告辞。 秦亮送大伙到房门外,回头与马钧重新入座。 马钧开口说、他刚才去了大将军府,裴秀要求他在九月中旬之前,制作至少十架投石机、以及用于更换的木件。王沈会跟着马钧南下宛城。 秦亮一边默默地听他叙述,一边已是百感交集。 伐吴的准备,已经进入了实施的步骤,秦亮却没法参与、还得让马钧去帮忙。而且王凌居然让王沈跟着一起去,难道是担心秦亮的人捣乱? 当时扬州起兵讨伐司马懿之前,王沈便带着人到寿春送过诏令、封王凌为太尉,同时也负责探察寿春有没有起兵的迹象。如今王沈跟着马钧去主持建造投石机,好像也能从旁监视,此人干这种事、倒是有经验。 秦亮没有把心里的感受表现出来,几乎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马钧说的话。 马钧说话结巴、语速慢,时间足够秦亮思索。所以马钧刚住口,秦亮便马上回应了,几乎是一种毫不犹豫的表现。 秦亮道:“攻城的时间只有秋冬几个月,开春水涨就得退兵。木件制作完成后,从淯水南运也需要时间。德衡应抓紧时间,尽早完成制作。” 马钧拱手道:“喏。” 秦亮接着说道:“从经验来看,现在开始准备、今年就出兵,吴国极可能发现不了荆州这边的迹象,此役或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但若延误了工期,发动战役便只有等到明年秋冬,过了那么长时间,我军的动向、便可能被吴国奸细提早发现。工期会影响整个战役的结果,不可怠慢。” 马钧说道:“秦将军勿虑,只要材料充足,数月时间足够造出大量木件。无论造船、还是造投石机,最费时间的过程只是阴干木料,须两三年之久。” 秦亮点头道:“甚好,卿便依照大将军府的要求,尽心办好自己的事。” 秦亮这样的态度问题不大。马钧这样的官员,自然也希望秦亮的权势能更进一步,但马钧等此时已得到了不低的官位,保障已经得到的东西、仍是要考虑的事。 王凌与秦亮本来就是亲戚,如果双方关系良好,其他人至少不会觉得太危险。 马钧拜道:“以前有拆建投石机经验的人,是庐江郡屯兵,如今应在中垒、中坚……二营中,仆要带一些将士走。” 秦亮听到这里,立刻提起木案上的毛笔,在简牍上写了两行字、落上日期,然后拿印信一盖,将竹简拿了起来:“卿去找秦伯遇、杨伏德,让他们准许卿挑人。” 马钧起身接过竹简,看了一眼道:“如此便无问题了。仆定当尽早……准备妥当,离京前往宛城。” 秦亮道:“德衡再等一会,一起用午膳罢。” 马钧拱手道:“还有些……繁琐的准备,仆从荆州回京时,再来拜见秦将军。” “也好。”秦亮遂再次起身送马钧出门,两人相互揖拜,说了几句离别的话。 马钧走到长廊上时,秦亮才不禁叹出一口气。他心里也有不满,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使用拙劣的手段、去拖王凌的后腿。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章 桂香秋来 炎炎夏日总有渐冷之时,当朝堂和官府中许多人都穿上秋白色的官袍之时,季节已进入了秋高气爽的时候。 往年中秋节、秦亮若在洛阳,他多半会在王家宅邸过节,一家人会事先做好一种雄粗饼,送给城内外的老人,还会有焚香祭祀等活动。 今年中秋节王家忙着准备出征,前期有不少事忙碌。秦亮与王令君都没有去王家,只在卫将军府祭祀秦家祖先。长兄秦胜、嫂子张氏倒是来了。 卫将军府南边、靠近永安里那段道路,倒是如期飘起了桂花香。 记得七年前秦亮在曹爽府做官时,在这个时候、几乎每天他都闻着一阵桂花香去上值。草木渐渐褪去颜色的秋季,桂花的气味却非常浓郁,比春天的花还要香。所以秦亮的印象很深,时至今日、依旧记得当初的感受。 不过这么久了,秦亮也还不知道、究竟是哪家院子里种的桂花树。 卫将军府就是以前的曹爽府,只要秦亮出门,几乎都会经过永安里那段路。只要看到那段损坏了数年都没修缮的双破檐顶里墙,很快就能闻到花香。 秦亮与甄氏的密约信号也换到了这里,依旧是半块砖头、在上下两个墙缝来回换。因为王家宅邸那边的宜寿里,秦亮现在并不经常过去,所以把地方改在了这里,不过此地不再有土地庙。 前阵子秦亮便见过甄氏,但没能与郭太后见面。如今他与郭太后单独相见的难度、并未随着司马懿的覆灭而降低,似乎还更难。 现今在朝堂上时、秦亮离郭太后的距离更近;郭太后时不时也能在太极殿庭院、召见秦亮。以现在秦亮的地位,受到殿下的召见很正常,但也只是召见而已。 ……八月十九日清晨。 时至现在,大魏已陆续动员起了十余万人马!开始发动正始年间以来、最大规模的对外军事行动。 其中有兖州、徐州、扬州的兵马,在东线聚集了数万人,以王飞枭为主帅,主力已屯驻于东关之东北边的濡须水附近。 荆州中线,则有豫州刺史韩观在安城聚兵,将走比水、前往荆州与大军汇合;都督荆豫的王昶驻宛城,麾下有两万精兵、以及许多屯兵;王凌、王广从洛阳调兵,中军和屯卫共四五万步骑。 今天便是王凌出征的日子,皇帝也要来平乐观阅兵、亲自送王凌出发。 平乐观在洛阳城外的西边,不过因为附城而居的人口渐多、修建了里坊街道,所以城外又修了一圈外郭。平乐观就在外郭之内,位于西外郭城的北侧。 但洛阳城大多地方依旧很平静。在此之前,若非朝廷中的官员,很难从市井间看出魏军的动向。 譬如洛阳最大的市集,天才刚蒙蒙亮,市集上就开始做买卖了,直到今日、也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校事府的人一早就来到了这里,他们不是来买东西,而是在警戒平乐观的外围区域。这大市同在西外郭城,位于驰道南侧,与平乐观之间几乎没有关卡阻隔。 隐慈带着两个随从,都穿着灰布衣,正沿着大市街巷慢慢地走着,他们仿佛是在闲逛,也仿佛要购置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粪臭味,早上收粪的粪车已经快装满了,风一吹,尘土中夹杂着臭味,实在让人有点难受。两个随从都不禁用袖子布料蒙住了口鼻。反倒是隐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仍仔细观察着街道两边的人。 “萝卜、新挖的萝卜!”正在摆摊的贩夫走卒见到有人过来,忙活着从箩筐里拿菜时,顺口吆喝了一声。 旁边就是个铺面,店家奴仆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木板从铺门上取下来。奴仆也没去驱赶卖菜的贩夫,只要别在米店门口卖粮食,他们都懒得管。 没一会就有行色匆匆的两个人从身边路过,一个穿长袍的空手步行,一个短衣推着一辆独轮木车,上面用麻绳系着一捆捆布包,里面露出了麻布和绢。 隐慈看了一眼他们、又瞧那车上的东西,寻思那人应该是去采购什么东西。车上放的麻布与绢布就是钱,若是买菜之类的价低货物、用谷物交换最好使。 校事府的人查得并不严,毕竟平乐观那边有很多兵马,一般人搞不出什么事来。 大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显得乱糟糟的,甚至还有孩童嬉戏打闹。过了一阵,粪臭渐渐散去了,但烧柴的烟雾、风吹起的泥土以及各种食物散发的味道都搅在了一起,空气中的气味并不好闻。 与大市上大片低矮的建筑不同,驰道北面的平乐观这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高台之上,宏伟古朴的重檐恍若建在云霄。黄色的伞盖等物远远可见,皇帝曹芳在众臣的簇拥下,已来到了台基之上观摩军队。 今天只有曹芳在场,郭太后并没有出席。以前司马懿、曹爽出征时,也是皇帝相送,郭太后没出现,大概因此形成了习惯。 天渐渐亮了,但今天的风好像不小,下面的校场上除了道路、大多地面是夯土,风一吹,沙尘便弥漫在宽阔的平地上。为了观赏性而穿上了甲胄的将士们,在朦胧的尘雾中的气势显得更加壮阔,军阵仿佛无边无际。 真是一副沙场秋点兵的场面。 头戴冕疏、身穿青红色衣裳的曹芳,昂首站在高台边上,张望着下面的景象,他的脸色也因情绪憿动而变得殷红。十几岁的曹芳,似乎很喜欢这种千军万马的地方。 没一会,耗牛尾装饰的高大的大纛帅旗、就出现在了台基下,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数辆马车停下。老将王凌身披玄甲,腰挂环首刀,带着几个手下拾阶而上,身边的人还拿着一根皑皑发亮的铜杆节杖。 曹芳遂转身来到了伞盖下的座位上坐下,百官分列两边。秦亮也在官员之中,因为职位高、他离曹芳挺近,虽然不能直视皇帝,但在余光里、他把皇帝的神态举止都看在了眼里。 王凌按剑近前,俯身面对曹芳行稽首之礼,众官也随之叩拜。曹芳这才重新离开座位,走上前扶住王凌:“大将军免跪。” 王凌声音洪亮,起身道:“老臣谢陛下恩。” 曹芳回顾左右道:“众卿平身。”接着便看向面前的王凌道:“老将军仍要为国征战,吾于心不忍阿。” 王凌道:“臣身负重任,不敢懈怠。” 两人简单地说了一阵客气话,关系看起来不错,君臣和谐的样子。 曹芳遂转头看了一眼,宦官乐敦从玉盘里拿出了一卷布帛诏令,双手送到了王凌跟前。曹芳道:“诏令大将军督军荆州,征讨吴国,愿旗开得胜,早传捷报。” 王凌接过诏书,揖拜道:“臣奉诏领军,当奋勇杀敌,不负陛下重托。” 接着宦官端来了一盘酒,上面用青铜爵盛着几杯酒,曹芳赐酒,亲手把爵递给王凌、王广等人。王凌拜谢之后,垂目观察了一下酒杯,才用袍袖掩面,一饮而尽。 此时应该没有无色无味的毒酒,若是有毒,多半能看得出来,也尝得出来。 君臣之间也似乎未到那个地步,至少表面上都表现得和睦亲近。曹芳还与王凌一道,来到台基旁边,观看着大军布阵,以及在令旗之下调动军队的景象,风中不时传来一声声齐声呐喊。 观礼罢,曹芳便与王凌走在前面,一起向台阶下走去。秦亮等百官也跟在后面,纷纷走下石阶。 王凌再次向皇帝拜别,然后上了上车。曹芳亲自上前,轻轻推了一下车轮,众官也随之上前,簇拥推着王凌的马车,待到车轮转动起来,大伙才放开木轮。 皇帝亲手推车轮、朝廷百官送行,这样的场面,地位尊崇不言而喻,秦亮心里也着实有些羡慕。 大伙在外面说了一些祝愿的话。王凌探首出来,看向秦亮说了一句:“有卫将军镇守洛阳,我便放心了。”他的目光又从令狐愚脸上扫过。 秦亮与令狐愚向马车揖拜,秦亮道:“仆当尽心拱卫宫阙,大将军勿虑。” 今早天还没亮、秦亮便带着王令君去过大将军府,离别之际,该说的话、大致都已经说过了。此时王凌也没多言,刚才简单的言语,只是表示一种关心的态度与提醒。 王凌点了点头,坐正了身体。前面的车夫甩了一鞭,马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曹芳的辇驾仪仗也在高台下面,但他没有叫车驾过来,而是再次沿着石阶登上高台。秦亮等一众文武,也只得跟着皇帝上去。 朦胧的尘土之中,人声马啸,先前的肃杀场面已变得喧嚣。这么多人其实并不会同时出发,而会从不同的城门、分批出发,到了洛阳南边之后,还将分多路行军,所谓分路合进、反而能降低后勤压力。 秋风一起,站在高处的人们、能感受到天气越来越凉了。待到气温重新转暖之时,此役也必然会有结果,因为魏军几乎不会在春夏季节、于大江附近作战。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一章 几十年感情 九月初一,王凌大军抵达淯水(白河)之畔的宛城(南阳)。 以前荆州治所就在宛城,但王昶出任荆豫都督之后,认为前线重镇襄阳离宛城有三百多里、不利于及时支援,便上书把治所南移到了新野。 人们的经验都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以前曹操还曾打算放弃襄阳、退守新野,那时曹魏还没真正意识到襄阳的重要性。但经过了数十年的拉锯战,襄阳已成为魏吴两国最关注的重镇之一。 新野的条件当然不如宛城,粮草储备也是宛城更充足。于是王昶这时也返回了宛城,在此地迎接王凌。与王昶同行的人、还有荆州刺史孙礼。 几个人一见面,王凌便一只手握住一个人的手腕,七十几岁的他情绪一憿动,手劲也非常大。王凌待人是热情的,从他抓住别人手腕的力气、以及瞪着眼睛的动情眼神,两个大将都能感受到他浓烈的情谊! 王凌的情感发自肺腑,他这个年纪的人,以前的旧友所剩无几、天各一方,真的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昶道:“大将军,久别了。” 王凌直接唤了一声:“弟。” 昶也立刻改口道:“兄长!” 鬓发花白的王昶,年龄仍比王凌小,同为太原人,他从小就兄事王凌,已是几十年的感情。 虽然中途司马懿给得太多了,力主给王昶弄了个都督两州,王昶投奔了司马懿;但现在司马懿不是已经死了吗?王凌成为并州士族领袖,几十年的感情当然要马上捡回来! 孙礼一只手腕被王凌抓着,另一手也捧住了王凌的老手。孙礼道:“仆与大将军又要并肩作战了。” “哈哈!”王凌爽朗地开怀笑了两声,又收住笑容道,“德达怎地也有白发了?” 孙礼道:“仆已年过五十。” 王凌感慨道:“当年在寿春时,我的印象中德达正当壮年阿。” 孙礼想了想道:“仆离开寿春,亦已过去数载。” 此前孙礼因为对曹爽很不满,也与司马懿有勾搭,不过如同王昶的情况一样、过去的事不必再计较。王凌在扬州,都督与刺史之间相处最融洽的、便是他与孙礼,两人关系挺不错。 何况在芍陂之役时,彼此配合得也很好。当时孙礼打头阵,为了让孙礼放心,王凌把长子公渊也送到孙礼军中。有过这样的经历,彼此间的信任感自然与别人有些不同。 如今公渊也在这里,王凌、孙礼再次相聚,都是故人。唯独缺了当初出谋划策的年轻人秦亮。不过秦亮此时要镇守洛阳,也是很重要的使命。 一旁的年轻谋士裴秀见此场面,说道:“兵法言,天时地利人和,我军先有人和,此役必可取胜。” 王凌笑道:“吾弟便亲自著有《兵书》,待大战获胜之后,汝可与之畅谈。” 王昶道:“正奇之道,仍须因地制宜。” 这时王凌终于在两个老汉身上、释放完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情绪,放开了他们。王昶做了个手势道:“兄长请到邸阁入座。” 一行五人遂一边谈笑风生,一边走进宛城邸阁。 王凌在路上提起,他离京的当天凌晨、仲明到大将军府送别,仲明还专程提到,见到了孙将军、代他向孙将军问好。 孙礼颇有些感慨,叹声之中,或许是感叹秦亮还记得他、也或许是想到秦亮的地位变化太快。 刚走进厅堂,王凌的脚步不禁慢下来了片刻。这厅堂的气息相当不对劲,若非主人是兄弟王昶,王凌可能还觉得有什么危险。 此地让人感觉相当冷清、幽暗。 王昶侧目道:“仆已许久不在此地办公,昨日才到,虽叫人打扫过,不过仍残留了一些气味。” 原来如此!人气这种东西确实很玄妙。很快王凌明白了感受的来源,不仅因为空气中有一丝隐约的霉味,而且这处厅堂的采光不太好。 加上今日本来就是阴天,光线黯淡的古朴大厅内、让人仿佛觉得忽然天黑了一样。地上的木地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反而有一种幽禁诡异的气氛。 一共才几个人,大伙不可能在偌大宽敞的厅堂上分开入座,所以筵席都铺在了上位略高的台子上。数人便跪坐到了一块。 王凌亲口问道:“文舒(王昶)、德达(孙礼)以为此番攻打江陵,胜算几何?” 两人对视了一眼,王昶道:“自襄阳以南,只有宜城县可以得到一些粮秣,近四百里奔袭,东西都有东吴据点军寨,粮道可能有问题。不过若能依靠投石机、能在开春之前攻下江陵,并非不能获胜。” 果然此役攻城的关键因素、还是新出现的投石机,否则没人赞成直接攻打江陵。 王凌看向侧面的王沈。王沈是王昶的侄儿,本来与马钧在一块,今天跟着他叔父一起来迎接了王凌。 王沈道:“马少府已制作完成十二架大型投石机,并特意准备了充足的梢杆等、比较容易损坏的器件。此时马钧跟着船到襄阳去了,他担心淯水枯水之后、不能行大船,已先将木件南运至沔水船坞。”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马少府办事十分谨慎卖力,常常和衣而睡,每制作好木件,他都要亲自检查。听说是因为卫将军给马少府讲明了工期要紧,若误了工期,只能等到明年秋冬发动攻击、则会丧失出其不意的战机。” 公渊的声音道:“仲明是心向阿父的。” 王凌点了点头,说道:“时期确实很重要。季彦(裴秀)谈谈方略罢。” 除了王昶,老将还是原来那些人,裴秀仿佛之间变成了当年的秦亮。裴秀拿出了一份复杂的地图,当初秦亮画的地图、好像也是与众不同,两人做谋士似乎有某些相似之处。 王昶与孙礼都紧皱眉头,仔细看着裴秀摆开的地图。裴秀见状,重新拿了一张简单的出来。 荆州这边的大将,应该早已打探过各地的地形水文,所以不需要太细致的图。 裴秀道:“我们之前从建业得到了消息,东吴西陵督步骘、于今年初回建业做了丞相,接替步骘的人是其次子步阐。步阐虽然年轻,但麾下多是步家的私兵部曲,故步骘离任之后,西陵督仍不可小觑。 增援江陵城的援兵,主要也是西边的步阐。因为东边的夏口、武昌等地,主力诸葛恪部已经去东关了。 我军先沿着沔水南下。沔水到了这里,分东西两条,东边是夏水、通夏口,西边是沔水、通江陵。 东边可遣韩观、率一部人马驻夏水,预防夏口方向来敌。余者大军先攻当阳(此时的当阳位置、在江陵城的正北面),然后分兵清扫西陵督的枝江、麦城等地。主力则沿沔水直驱江陵城,将其围困之后,以投石机攻破城池。” 等裴秀把方略大致说完了,孙礼才毫不客气地评论道:“韩观体弱老迈,且以名士出身,只有虚名、不擅兵事。让他守东边,则是我军的一个薄弱点。” 裴秀道:“正因韩观最弱,所以暂且将其安排在夏水。 从东吴夏口督、武昌督来的兵马必走夏水,因大江在此段蜿蜒曲折道路漫长;加上夏口的主力都被诸葛恪带到东关去了,所以吴国从东面驰援应该会比较缓慢。威胁最迟的地方,反而是东面。” 他想了想又道,“我军还可以从江夏郡调屯兵南下,大张旗鼓,佯进夏口方向,迷惑东面敌军。” 王昶道:“枝江、麦城等地城小,西面敌军援兵可能不会从北岸来,会沿着大江顺流而下,从水路增援江陵城。 江陵城西边的大江上有一处江心洲,名中洲。入冬之后大江水浅,中洲陆地变大、能驻军。可遣一部兵马建浮桥到中洲,以牛筋投石车攻击来往船只,阻击西边来援之敌。” 王凌当即颔首道:“此计不错,便依文舒之计。”他回顾左右,目光停留在孙礼脸上。 孙礼抱拳道:“仆愿率本部人马,登上中洲作战。” 王凌高兴道:“德达应小心防守。” 孙礼道:“喏。” 魏军的水军不敌吴军,何况冬季水浅、沔水上行不了大船,更没法与大江上的吴国水军作战。因此登上中洲作战还是挺危险,万一作战不利,浮桥被破坏了、江面被敌水军封锁,位于大江中间的人马就回不来了。 麾下有大将愿意主动冒险领命,这也是人和的好处。孙礼相信自己万一不利,王凌会救他。 王凌道:“阻碍吴军援兵之后,最重要的事、还是在春季之前一定要拿下江陵城!江陵城经过多次修缮,城池十分坚固,诸位共勉!” 几个人一起揖拜道:“喏!” 守江陵城的人、应该是朱然,这也是东吴仅剩的成名已久的老将。双方都是老将,如此只看谁的姜更辣。 不过朱然今年刚吃了个闷亏。他带着兵马摸到了相中,本来想劫掠人口;结果魏国朝廷早就算到了他的图谋,提前将相中的人口迁徙到了沔水北岸。人口刚迁走不久,朱然并不知情,过去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捞到。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坚壁清野 此役魏军大将的年纪都不小了,好几个老头带兵。韩观也是个六十几的老头,年龄没有王凌大,但身体还真比不上硬朗的王凌。 韩观的近万兵马,从豫州安城而来,其中有数千中外军以及数千屯兵。 他们没有去宛城,而是直接到了襄阳修整。因为从安城(驻马店东南)沿着比水西行,水陆并进,直接就能抵达襄阳;淯水(白河)、比水都在襄阳北边汇入沔水(汉水)。 得到王凌的军令后,韩观遂率先沿沔水南下。 这股人马暂且成了魏军的前锋,但襄阳离江陵有四百余里,北边一大片地盘都是人口稀少的隔离区,没有什么危险。韩观抵达沔水与夏水分流的地方,便修筑工事停了下来。 接着王凌、王广、王昶、孙礼等大将率军分批抵达襄阳,也陆续沿着沔水南下。 后方的数路大军一过襄阳郡宜城县,人口便十分稀少了。在荆州地区,襄阳就是魏国前线的军事重镇,为了防备吴国劫掠人口,沔水流域有大片的无人区。低山丘陵、水源充足的沃野,仍然被大量抛荒。 这样的景象并不稀奇,徐州、淮南那边也有这样的无人区,水源光照地形都十分适合农耕,但常有百里无人烟的地方。 孙礼率领的中外军与私兵组成的数千步骑在最前面,先到达了夏水入水口。于是韩观继续向东南挺进,进入夏水流域;孙礼则沿着沔水向江陵方向进军。 九月十五日,孙礼军逼近当阳,斥候却发现当阳城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周围一个人都没看到。接着人们又打探到,附近的村庄,以及南边的麦城也在燃烧。 本来准备首战拿个县城开刀,孙礼却扑了个空。 孙礼带着将士们先到当阳,南下没多久又到了麦城城外时,看着冲天大火、烟雾滚滚,只觉秋冬之际的空气也因此而变得暖和了。 当年关羽败走麦城,就在这附近被人取了首级。麦城虽是小城,却也因此成名,二十多年后,不料此城竟被吴军一把火被烧了! 空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甚至还有肉类烤糊的气味。大概是哪里带走的猪,被火给烧糊了,闻着十分刺鼻。 孙礼骑在马背上,久久看着城中的大火。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也仿佛变红了,映衬着那张勇武的脸上、一副困惑的表情。他厚实的嘴唇抿了一下,仿佛欲言又止。 周围的将士也都在观望,因为此地地形开阔、没有发现敌军,人们连甲胄都没穿,行伍中一派放松的样子。 东吴的朱然正在坚壁清野,带走了所有人口和物质,烧掉了城池村庄。孙礼立刻派出游骑深入打探,次日便得到消息,连枝江城也给烧了! 朱然这么干确实能加重魏军的粮道负担,因为魏军没法在当地获得任何补充。但以前吴国不是这么干的,烧掉城池村庄、吴国也会损失巨大。 而且江陵外围的这些城池虽然不够坚固,却也能迟滞魏军的攻击速度。只要消耗时间,把冬季熬过去,魏军就得退兵。 朱然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孙礼不觉得朱然会因为受到大军阵仗的惊吓、而做出自毁城池的举动。 孙礼寻思了一会,只能得出如此猜测:朱然已经知晓魏军有攻城利器! 大魏此番在荆州的进攻、兵马极众,若考虑到新型投石机,当阳等城池并不能延迟魏军的进攻速度,只能在前期让魏军分兵。 朱然把外围城池撤走之后,会将防御收缩到江陵城外围,在江陵城附近迟滞魏军的攻势。 孙礼遂把前方的军情、以及自己的看法,都写在简牍上、派人向王凌送去。 果不出所料,数日之后孙礼军抵达沔水北岸,他爬到一处山丘上,目视之处、就看到了吴军已在南岸构筑起了多个营垒。 此时沔水已渐渐进入枯水期,水面变窄且浅,但依旧不能徒步涉水。在吴军的眼皮底下渡河作战,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浮桥容易被破坏,还可能遭遇半渡而击。 孙礼再次派人告知后方的王凌,叫王凌派兵从北边找地方渡过沔水,绕行攻击沔水南岸的吴军。 不过江陵城东北边、有一片沼泽地,要绕行也很不容易。这会还没见到江陵城城墙,魏军便有一阵艰难的恶战在即。 ……早在王凌军还没离开襄阳时,吴国南郡的奸细便已察觉、魏军在荆州有动静。接着韩观、孙礼和王凌等人率大军浩浩荡荡地沿着沔水南下,其人马的规模、也给吴国人瞧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军情已经报到建业,连正在东关的诸葛恪也听到了消息。 王凌的“声东击西”之计,在此时无疑是成功的。诸葛恪真的没想到,吴军屯兵东关、已经到了合肥的眼皮底下,扬州这边的魏军仍然按兵不动;魏国人竟然调集重兵去打江陵了! 大将军诸葛恪麾下有人马四万多人,其中包括大量从丹阳收编的山越士卒,已成为吴国不可忽视的一支重要力量。如今他们却全都在东关、几乎每天无所事事。 诸葛恪之前是驻扎在武昌的,如果他没有来东关,此时当然会去增援朱然、在荆州那边建功立业。 站在濡须山的西城上,诸葛恪隔着濡须水、能亲眼看到没合拢的东关大堤上的魏军身影。河水西岸的七宝山上,魏军的营垒、旗帜也隐约可见。 诸葛恪此时脸上的神情十分难看,眼睁睁地瞧着魏军在对岸按兵不动,他心里是气不打一处来。 魏军是先在东线调兵遣将、逼近东关,在对岸修建了大量的营垒军营。诸葛恪以为大战在即,不料到如今已然对垒了一个月、空耗粮草,照样无事发生。原来魏国人的目标在江陵! 这时部将劝道:“曹魏军大举进攻南郡,我们不如转守为攻,渡河攻打对岸的王飞枭。” 旁边的丁奉立刻劝阻道:“曹魏军的前方有一大片平地,我军若渡河,魏军必在平地上摆开战阵、与我军阵战。我军可能讨不到便宜,万一战不利,想要退走,也没法登船。” 诸葛恪听罢以为然,他转头看了一眼南边河上的小船。 此时的濡须水已经不能行大船了,只有一些运粮的小船从涂塘方向过来。这种小船想运载成千上万的兵马、是不现实的事。 吴军还是在有山有水的地方作战、最能扬长避短。最好的法子是坐在大船上、到处流窜,寻找敌军的薄弱环节,如果觉得有机可乘就下船干一票,打不赢就登船跑路,敌军毫无办法。 而眼前的敌军大概是佯攻,却也兵多将广,观之不似弱旅。曹魏的地盘大、人马多,就是豪气,佯攻也来了至少数万人!要不然诸葛恪之前也不会笃定、曹魏要进攻东关。 诸葛恪强忍住心里的憋屈,说道:“还是等曹魏兵主动来进攻更好。” 部将叹气道:“此时已入冬,敌军仍旧按兵不动,今年恐怕不会来攻了。” 丁奉也道:“曹魏在东关应是佯攻,主攻方向多半是江陵。当初全子璜(全琮)上书说武昌离东关远,他想来东关。若是把机会让给全子璜,此时我们已经去江陵了!却不知此次江陵之战、有没有秦亮在。若能会一会此人,正是吾之所愿。” 诸葛恪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心说:早知如此,叫全琮来东关确实更适合,反正全琮当乌龟已经习惯了。 全琮之妻孙鲁班与同族后辈通歼,全琮知道了也没吭声,可不是能忍吗?哪像诸葛恪此时心急火燎,满肚子憋着气。 丁奉的声音又道:“曹魏新造的投石机,用于进攻平原上的大城更好,江陵城在大江北岸,我们早先怎么没想到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诸葛恪不得不寻思,此役的后果。 若是王凌依靠投石机、把江陵城给攻破了;力主在东关聚兵的诸葛恪,回到朝廷后、难免会受到同僚的攻讦。吴国中看诸葛恪不顺眼的人大有人在,譬如支持鲁王的全琮等人,甚至太子这边的一些士族也不喜欢诸葛恪。M..coM 曹魏刚刚内乱,这么好的机会,诸葛恪不仅毫无建树,声望还反而受损……诸葛恪直想骂人。 他压着怒气,指着远处的东关大堤道:“派弓|弩手前去,把那些人射走,再派人去挑衅魏兵。” 部将拱手道:“喏。” 果然没等多久,大堤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濡须水上横着一道堤坝,上方是夯土,中间没合拢、堤坝两边的人不能近战厮杀,只能相互在那里射箭,一时间“砰砰”的弦声与叫骂声骤然增大。 两军互射了许久,魏军可能觉得没什么用,便往西北方向退走,但只是退到了弓弩射程之外,接着便骂了起来。双方都派出了嗓门大的士卒,隔着百步相互问候对方的家眷、尤其是母亲,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三章 声如洪钟 陆逊去世之前,官职是上大将军,原本驻守在武昌。去年春、陆逊去世,他的儿子陆抗袭爵,后被任命为立节中郎将,已来到柴桑(九江)驻守。 因陆逊曾是吴国位高权重的人物,爵位是县侯。于是二十岁的陆抗,出仕就是县侯。 除此之外,东吴士族的部曲可以父死子继,陆逊留下的数千家兵家将,如今也到了陆抗的麾下。这种事是常态,西陵督那边的步阐,其父调入建业养老,步阐也继承了步骘的部曲。 之前因为太子与鲁王之间的争斗,陆逊卷入其中,被人状告罪状二十条,陆逊也被吴国皇帝孙权训斥,陆逊郁郁而终。但陆逊去世之后,孙权又把陆抗召去了建业,表示自己受臣子蒙蔽、冤枉了陆逊,他感到有些后悔。 孙权就是这样,一面对付甚至暗杀有实力的士族,一面又会重新拉拢威胁降低的家族,颇有谋略。当年曹操也说、生子当如孙仲谋。 陆抗也大致能猜到、孙权的悔恨多半只是做戏,但既然皇帝已经表面态度了,他也没有办法。 不过陆抗仍旧继承了先父的遗志,立场支持太子孙和。 此时太子孙和正在武昌,陆抗便派信使、快马送去请命文书,愿率本部人马增援江陵。他还对信使开玩笑说:“我是江陵县侯,若是江陵陷于贼手,我亦无处食邑。” 孙和很快向信使答复了,同意陆抗带兵先回武昌。 从柴桑去往武昌,大江在此段是东南流向。此时正吹着从西北方向来的冷风,陆抗若走水路,便是逆风逆流。于是他果断放弃行船,带兵走陆路赶往武昌。 ……魏军耗费了半个多月时间,经历大小战斗无算,终于清扫了毗邻沔水的吴军营垒。 沔水之上,数道浮桥已经架通,源源不断的步骑、车辆从浮桥上渡河。沔水自东北方向而来,在此地汇入大江,闻名天下的江陵城、就在江河夹峙之间。 初冬的阳光惨白,大地上却灰蒙蒙一片。魏军正在城外修建营垒、围城工事,挖土厥沟,弄得尘土弥漫。巍峨的江陵城楼,便在尘雾之中若隐若现,仿佛隐匿在云层之中,宛若一只不见全貌的怪物。 王凌等人骑马靠近城池,只见护城河与沔水一道、环绕江陵。 护城河离城墙尚有十步之遥,河边竟然新修建起来了一道高五六尺的女墙。别的城池、可没有这样的工事,以前的江陵城也没有,看夯土的颜色、确实是最近才构筑的防线。新笔趣阁 孙礼说得没错,江陵城的朱然已经知道、魏军的投石机攻城犀利,因此才会在外围坚壁清野,将防御收缩于江陵城附近,层层设防、依次抵抗。 不愧为吴国的名将,果然是行事果决、破有章法。 但知道了又怎么样?王凌仍然很有信心击败朱然!只要把江陵城围困住,断绝内外交通,再以投石机破城,朱然必无计可施。 魏军在江陵城外将聚集八九万人之众,此时正在东、南、西三面围城,北边则是沔水,朱然是插翅难飞。吴国在荆州不可能聚集起那么多兵马、能与数万魏军精兵对抗。 王凌遂找到孙礼,命其带兵去西南边架设浮桥、占据中洲,如诸将在宛城商量的方略。 吴军的外围营垒的清除之后,朱然已龟缩于江陵城中不出。魏军一边修筑营垒、沟壕土墙工事,一边每日派人到城下挑战,不过招来的都是床弩攻击,朱然并不迎战、只顾拖延时间。 魏军遂在城东组装起了投石机三架,城南九架,重点攻击城南。 数日之类,已经制作完成的木件,便在工匠和士卒的忙活下组建了起来,投石机高耸如楼、仿若云梯,观之叫人十分振奋。 一个士卒爬到木梯上,听到一声号令,他便拿铁锤“铛”地一声敲掉了插销,几根粗绳索立刻“噼啪”脱离开来。 后面装满了麻袋碎石的大木筐、立刻向下坠落,木筐带着粗壮的梢杆尾部下压,前细后粗的梢杆发出摩擦声、飞快地翘了起来。下方的网兜在木轨上拖行,发出“哗啦”的大响。 顷刻之间,一枚近百斤的圆土疙瘩便被甩到了半空,然后脱离网兜,向半空飞了出去。 魏军将士们忽然听到巨响,纷纷抬头,看着远超人力的土弹呼啸而去。 投石机可以抛射石弹、也可以抛射土弹,此时用的土弹就是事先用粘土制成、然后晾干。晾干之后还要修补和雕琢,主要是为了使石弹的重量一致,这样可以控制射程精度。 只要重量够大,土弹的威力照样惊人,砸在城墙上还会碎开、致伤周围的敌兵。 过了一会,城内隐约传来了一声轰鸣,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显然土弹打得太远了,已经越过了城墙。马钧瞧了一会,便喊道:“把这袋碎……碎石抬走!” 周围的两个士卒应声上前,从大木筐里选中马钧指的麻袋。里面装着碎石的麻袋大小不一,便是为了不断调整重量,以试探出准确的远近。 魏军的目标不是把城里的房屋轰个稀巴烂,而是把正面的城楼、阙楼、马面打烂,让上面站不住人,然后才好破城门! 这时附近的噪声大作,更多的投石机也发出了“砰砰”梢杆忽然停下的撞击声,以及石弹的呼啸。陆续有土弹、石弹向半空飞了上去。 大多砲弹都落到了城里,只有一枚砸到了护城河边的女墙后面,立刻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土黄色的碎土四面飞溅,躲在女墙后面的敌兵发出了一阵嘈杂与惨叫。 空中的大石、土弹陆续呼啸而去,经过了许久的试探,终于有一枚石弹砸中了凸出城墙的阙楼。阙楼上的木料瓦片根本挡不住从半空落下去的石头,立刻被砸出了一个大洞,接着发出了一声大响,城墙仿佛也在颤栗!碎瓦杂物飞溅,那阙楼上立刻腾起一阵尘土,仿佛烟雾一般。 城上的敌兵一阵哗然,吴兵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兵器,似乎有点骚乱。 虽然配重投石机也算是木料机械,但已远远超出了人们的经验。以前军中用的投机车、与这玩意完全不一样。 依靠人力拉拽绳子发石,石弹没这么大,城上蒙牛皮就能防住。关键是人力不能控制力度,每一次投射的远近都不一样,不容易击中目标;但配重投石机只要砸中一次,同样的配重下、之后每次抛射都能八九不离十! 王凌就在营垒中观摩,见到投石机的威力,已是面露喜悦之色,不禁脱口道:“给我砸!”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已然准备好、放在营垒中的油船。油船便是牛皮做的船、再涂上油,十分方便拆卸运输,魏军在没有船坞的地方走水路、经常用这样的船。 王凌对部将道:“把城楼、阙楼、马面上的守城器械工事砸烂,便派人去护城河上架浮桥。” 部将抱拳道:“喏!” 本来攻城之前、一般要运土石去填河,十分耗费时间。但王凌暂时不打算填河了,只要城上的守军威胁大大降低,魏军就能直接乘船过河拉铁链、架浮桥,然后把冲锤运过浮桥,撞开城门,大事可成矣! …… …… (祝愿书友们在中秋佳节之际阖家欢乐。)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四章 姿态不甚美观 时间已到冬月,洛阳的气温已经很低了,只是没有下雪,空气干冷异常。 上次收到南方的消息,秦亮知道、魏军已经清扫了外围,并以重兵对江陵城进行了围城。如今的进展如何、却并不知道,毕竟相隔千里。 秦亮没法欺骗自己,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不希望王凌攻下江陵城。江陵城是名城、天下有名的坚固城池,守将朱然也是吴国名将;若是栽在王凌手里,王凌的声威必将大振。 当然秦亮也不希望王凌和魏军出什么事。两家还是盟友,若是魏军遭受大败,说不定会出现局势动荡。 最好的结果,便是王凌在冬季结束之前攻不下江陵,然后完好地知难而退。这样便没多大的问题,毕竟魏蜀吴之间打了那么多年,并非每战都要有什么收获,无功而返只是常态。 无论如何,秦亮此时也做不了什么、他从一开始也没想从中作梗,坐镇洛阳才是他的任务。 天气很冷,秦亮却浑身燥热、里衬也被汗水浸湿了。他与长史傅嘏正在邸阁阁楼上击剑,来来回回已经打了多轮,体力消耗了不少。 木梯口的门外,肚子隆起已经很明显的令君、也羡慕地观看着两人练剑。如今她身怀六甲,当然没法再做剧烈运动,只能在旁边看。平常令君很少来邸阁,今天却在门外看了许久,她是真的挺喜欢击剑这项运动。 秦亮与傅嘏用的都是木剑,并且身上戴着护具,除了胸前的木甲片,头部是重点保护的部位,戴着油浸藤条编制的面具。据说蜀汉的无当飞军用过这种工艺的护甲,也不知是否真实,反正是南边的山民发明的东西、各地的人们都在相互交流学习。 秦亮没看错傅嘏,这浓眉大眼的汉子不仅是个文士,剑术也相当娴熟、而且颇有路数。 两人重新站好方位,傅嘏单手持剑,侧身摆好架势。 秦亮的记忆里、曾在平原郡私塾学过剑术,但后来主要的招数、还是与长兄一起练习时总结的技巧。所以此时秦亮的姿势很奇怪,他右手持剑向前、左手稳着剑身,整个人弯着腰,躲在木剑后面缓慢地游走,仿佛不是拿的剑、而是拿的一把枪。 就在这时,傅嘏忽然跨出马步,对着秦亮一刺!他单手出剑,伸臂便增加了距离,有点像试探性的攻击、随时准备防守。但秦亮的反应极快,马上抓住了机会,他用剑轻轻向左拨开傅嘏的刺击,同时上身向右躲、身体无时无刻都在木剑后方。 刹那之间,秦亮已跨步上前,手里的剑仿佛从傅嘏的剑身上弹开一样,木剑前端立刻在傅嘏的头部护具上割了一剑,发出“啪”地一声短促的轻响。 两人刚才游走了许久,一招就定了胜负。傅嘏立刻收了剑,呼出一口气抱拳道:“将军剑术高超,佩服佩服。” 秦亮取下藤甲,转头看向门口的王令君,笑道:“我剑法何如?” 令君轻轻一撇美妙秀气的小嘴,微笑道:“姿态不甚美观。” 秦亮与傅嘏听罢都笑了起来。 这时,只见门下掾朱登走到了门外,正向王令君揖拜见礼。秦亮见状,把束在胸前的木甲也取了,将木件丢到墙边,向傅嘏拱手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罢,多谢兰石作陪。” 傅嘏还礼道:“仆亦收益良多。” 其貌不扬的朱登见到秦亮与傅嘏,又是揖拜见礼,然后一道下楼梯。秦亮走在令君身边,没有扶她,但一直关注着她,好言提醒了一声:“令君当心一些。” 几个人走下阁楼,秦亮便向旁边的署房走去,朱登会意,也跟了上来。 两人来到房间里,朱登这才沉声说道:“李丰家暂时没找到机会,不过夏侯玄家里、仆刚安插了一个女郎进去。” 他接着说道:“女郎的相貌不错,仆先让她月余不沐浴,收拾打扮了一番,安排了一个夫君孩子都死于疾疫的身份。然后仆派人守住夏侯玄的管家,待他出门后,便让女郎在东外郭城的常满仓附近讨饭。果然那管家眼尖,在女郎蓬头垢面之下,看准了她的姿色,遂主动上前搭腔,把女郎带回了夏侯家做侍女。” 秦亮随口道:“甚好。” 朱登有些得意道:“夏侯玄在关中已有数年,刚回洛阳、家中可能缺人手,仆先想到了这一点,才想出此计。” 秦亮点了点头,沉声道:“侍中许允那边也要设法安排一个卧底。” 朱登想了想道:“许允家里似乎有校事府的人。” 秦亮道:“校事府的人得不到什么消息,我估计许允早已知道谁是奸细。” 朱登点头道:“那倒也是,校事府只是照习惯、随便安排了个人。” 秦亮之所以关注许允,并非因为许允当初参与了对曹爽的劝降,而是许允最近正在教习皇帝曹芳的剑术。 之前尚书左仆射李丰说要给皇帝举荐一个剑术精湛之人,不料那个人竟然是许允。许允本来就是士族出身,家族中颇有实力,这会与皇帝朝夕相处,可不是应该多加注意? 此时的文人与后世很不一样,能读书的人多半都家境殷实、甚至出身大族,像秦亮家里也有庄园。竹简的信息承载能力有限,能得到足够书籍的人也需要点财力,而且读书人自诩君子、也不用科举,君子六艺常有涉猎,文武双全的士人不少。.CoM 譬如司马懿家的那些人,据说剑术骑射都会。 秦亮心里盘算着,但暂且没有告诉朱登内情,只是专门提到了许允。 两人说完话,便走出了署房。这时傅嘏与王令君都已离开邸阁,偌大的厅堂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空荡荡的。朱登也揖拜道:“仆先告辞了,事情若有进展,仆再来禀报。” 秦亮道:“卿安排的人定要可靠,毕竟不是官府的人,要是被他们查获了、不太好说。” 朱登拱手道:“仆明白。” 他说罢也转身向厅堂大门走去。 秦亮在大厅里站了一会,见上位的几案旁边、堆放着一些竹简,只好来到木台上跪坐下来,就在此地观阅各营的书面卷宗,省得搬来搬去。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五章 雪中急报 洛阳终于迎来了正始七年的第一场雪。还不到腊月就开始下雪,人道是瑞雪兆丰年,也许明年真的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秦亮在卫将军府与中军大将们见面时,便已决定了两个大营的训练日程。但有时候他也会去校场观摩,当场提出一些要求。今天本已决定去百尺楼那边看将士们演练,虽然下雪了,不过第一场雪是小雪、所以秦亮也没取消行程。 百尺楼位于洛阳城的西北边,校场也在城外。此楼号称百尺,秦亮估算了一下,百尺大概是二十多米,他观望着高耸的楼,觉得可能真的有那么高。 这座楼也是魏明帝修建,魏明帝在位的十余年,确实修了很多宏大的工程。除了这座百尺楼,旁边的金墉城也是魏明帝修建,还有太极殿、总章观、厦门等诸多建设。 秦亮来到校场上,将士们在稀疏纷飞的小雪中仍在聚集出操。他没有近前,犹自欣赏着空中的雪花,观望雪花深处的朦胧雄伟的百尺楼、以及金墉城城楼。 金墉城旁边就是华林园(避讳,就是原来的芳林园),华林园南边则是西游园,都属于皇家园林。不过西游园位于皇宫区域之内。 郭太后便住西游园。秦亮当然从来没有去过皇家园林,但他知道郭太后的住处、在西游园中的灵芝殿。 其实秦亮与郭太后一直离得很近,只不过有重重城墙、宫墙阻隔,又仿佛离得很远。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郭太后必定会站在楼上赏雪。秦亮此时几乎能想象出,那张漂亮的脸上,平静中流露出的些许惊喜。恍惚中他甚至想起了她身上香料的气味。 身边有个武将的声音道:“以前我们是隔天练习半日,下雪下雨会延后。” 秦亮循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祁大。曾经在庐江郡偶然认识的部曲士卒,如今却在洛阳做了武将,一时间他倒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司马王康说祁大忠心卫将军,遂收入麾下。秦亮只是知道这件事而已。 如许多将士,要了解熟悉太多人是不现实的事,秦亮只能选好身边的这些大将和官员,让他们再提拔管理更多的人。.CoM 这时杨威也骑马过来了,他在马背上向秦亮抱拳执礼,说道:“正军持长矛与盾、已可在百步内开始冲击,仆正要求将士们熟练队形,在五十步发起冲击。” 秦亮还礼,点头回应,继续观望着远处的骑兵。 拿着配重长矛与盾牌的重骑兵,正以密集横队,分批向稻草堆行进。战马先是慢步行进,一边走一边调整队形,接着开始慢跑,在距离稻草堆一百余步时速度逐渐加快,随后便夹着长矛、向前冲刺起来。 “杀!杀……”众军骑在飞驰的马背上,高声呐喊。也许大伙知道秦亮在远处观望,喊声分外雄壮。 另一边的骑兵则列队站立,马匹没有动,只是在原地慢慢地踱步。马背上的将士们正重复着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们拔着挂在背上的一种中长兵器。人们双手交替,以最快的速度把兵器从皮套里抽出来。 那种兵器叫铍,木杆是扁的,长度与马槊相差不大,头部是两边开刃的铁制品。 这玩意是一种上古兵器,周天子时期就有了,起初是青铜制作、已经退出战场很多年。秦亮今年到洛阳后,才把这种兵器从历史堆里翻出来,改良之后、大规模装备。 原庐江屯兵的戟兵已经换了两次兵器,起先在六安城时,戟换成了长柄刀,更便于挥砍。后来秦亮在观阅古籍时发现了这种铍,稍作改良也适合挥砍,因为两边开刃、招数更灵活快速。 如今不仅中垒中坚二营中的步卒戟兵换上了铍,连重骑兵也装备了铍。 远处那群正在练习冲击的骑兵,背上就背着铍。 秦亮转头对杨威道:“多年前我们在寿春刚认识,记得杨将军对夹矛冲击有质疑、认为不够灵活。” 杨威忙拱手道:“彼时仆浅薄了。” 秦亮却道:“其实杨将军的说法是对的,不愧久经战阵。夹矛冲击只适合骑兵队列,冲击之后来不及重新组织队伍,混战时不够灵活、打不过双手持矛的骑兵。何况配重长矛容易折断,所以要同时装备铍,既能挥砍、又能刺击,长度比环首刀长,不过增加了骑兵的负重。” 秦亮自己承认了,杨威这才笑道:“仆上阵之时,至今也更喜双手持槊。” “杨将军可知,为何我们要缩短冲击距离?”秦亮又问。 杨威想了想道:“吴蜀两国不愿意在平原上与我军交战,常凭借地形限制我骑兵。” 秦亮也露出了笑容,轻轻点头道:“正是如此。魏军对阵吴蜀两国,最大的长处就是有充足的骑兵,陇右、河西、幽州都产良马。我军应尽可能地发挥长处,避免短处。” 众将观望了许久,等到那些马兵休息的时候,秦亮才带着人来到人群里,与将士们寒暄。有些人看着面熟,秦亮大部分都叫不出名字,但将士们应该全都认识秦亮。 走到一处地方时,从兵屯中提拔起来的祁大遇到了熟人,几个人兴高采烈地闲聊了起来。 接着秦亮返回了百尺楼,一群武将纷纷来拜见。大伙跪坐在屋子里,又开始口头处理军务。 武将们会谈起各种各样的事,秦亮便当场决策、根本不需要书面形式。也有人提出诸如缺少铁料等问题,秦亮没法马上解决,才会叫书佐记录下来,然后找洛阳的铁官调拨铁料。 还没到中午,秦亮便带着随从离开了校场,让杨威继续主持骑兵训练。 从承明门回到城内后,秦亮顺道去了一处军营里巡视。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叮叮当当”密集的锻打声音,军中正在照卫将军府的要求、更换新兵器,在军营里就可以进行制作。 将士们日常除了训练、巡逻、戍守,还会干各种各样的活,打造兵器铠甲、修墙修屋。里面的铁匠、瓦匠、土匠什么人都有,技能不限于作战。 铁铺里红彤彤的炭火,在白雪飘飞之中摇曳,倒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秦亮离开军营,回到了卫将军府。这时傅嘏急匆匆地找到他,呈上了从南方刚送达的急报。 吴将陆抗率精兵沿夏水出击,绕到了王凌军的腹背,遇到阻击的韩观。陆抗伺机袭营,以少胜多,大败韩观!接着魏军的粮道遭受了袭扰,粮车被焚毁无算。 不过秦亮看罢急报,心中却很淡定。 王凌这么久都没打下江陵,还被劫了粮道,过阵子应该会退兵。这是挺好的结果。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六章 寒风杀阵 江陵城南的景象,此时已十分不堪。城楼、阙楼、女墙已被破坏垮塌。观之仿佛一片废墟,又好像刚遭受过什么天灾一样,碎瓦、碎土、尸体遍地,仅剩的房梁也裸露在在外面。 此地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否则城楼已完全无法避雨。但是风却十分寒冷,吹在人们脸上、如同刀刮一般,荆州地处南方,但冬天可一点也不暖和。 天空灰蒙蒙的,城楼后面还弥漫着一阵阵黑烟,场面说不出的凄惨。 魏军投石机的威力惊人,但王凌依旧没法攻下江陵城。 此前魏军曾通过浮桥攻到城门口,撞开了南城门,步骑一拥而入!当时王凌都以为胜利在望了。 不料朱然竟顶着投石机每天造成的伤亡、在城中重新修了一圈夯土墙。魏军冲进城内,被土墙挡住,前进不得;敌兵则用火箭点燃了桐油桶,并在墙上射箭。魏军一下子仿佛成了瓮中之鳖,被爆燃烧死、射死无数,丢下一地尸体,只得退出了城外。 第二次魏军撞开城门,有备而来。朱然却已在门洞里堆放了条石、构筑了夯土,把城门给堵死了! 于是投石机再次对城墙、城楼进行猛砸,“轰轰”的巨大声音,如同是雷鸣。推着武钢车、牛皮车的士卒则纷纷涌向了护城河,运土开始填河。 魏军从城门突破是没戏了,得上云梯、吕公车攻上城墙。 但在此之前,须得把护城河填平,才能让重型器械靠近城池。浮桥没法承受重型器具。 有了投石机持续的轰击,江陵城墙上不敢站太多人,对填河的士卒威胁大大降低。王凌此番攻城,应该是比平常攻城更加有利。 然而朱然的层层防御、节节抵抗策略,无疑是有效的,耗费了魏军大量的时间。等魏军填平护城河、再以云梯攻下城楼,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而且江陵城有内城,以朱然此时的决心,魏军恐怕要在内城附近再打一遍。 王凌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他感觉在开春之前、没那么容易攻下江陵。尤其是从城墙上摔落下来的人里,居然发现了妇人和老弱,朱然把城中的百姓都叫到城墙上做砲灰了,一副要与魏军拼到底的架势…… 东面的夏水防线、本来更容易拦截吴国援兵,夏水在冬季不能行大船,吴军只能走陆路攻击。可是韩观带兵确实不可靠,居然在夏水附近大败。 而西南面的大江中洲上、吴军有优势,孙礼反而防得很好。 孙礼只有几千人马,中洲上地形不开阔、也不便于骑兵冲刺,但孙礼修建了大量的工事营垒。敌将步阐果然从江上登岸进攻,都被孙礼率军打退。 到了今天下午,江面上忽然出现了许多艨艟战船,步阐军再次从水上到来。 孙礼站在营垒边上观望不久,很快便对部将道:“敌兵要攻打浮桥,立刻调兵前去增援,准备好牛筋投石车!” 部将立刻领命而去。 前两次吴兵前来,多有楼船运兵,便是想夺取中洲。而此时江面上飘着的艨艟舰,运不了多少步兵,应该是用于水战。孙礼军在大江上根本没有战船,敌兵若非冲着右翼的浮桥而去、会是什么打算? 寒冷的西北风在空中呼啸,吴军战船张帆自西而来,顺风水流,来得非常快。没等多久便飘到了中洲右翼。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的声音。敌船撞到了江上的铁锥上!陆续有战船进水、缓缓开始倾覆,饶是许多吴兵没披甲、且善水性,但人们跳到冰冷刺骨的江水中,那滋味可以想象。.CoM 冬季江面较窄,加上此地有中洲分割,右翼不算太宽的水面上,一片嘈杂,吴兵落水者甚众。 仍有许多敌船突破了铁锥阵,向着浮桥方向冲去。敌军应该提前发现了浮桥前方的铁索,一些船急忙降帆抛锚停下来。也有一些船直接被风吹到了铁索上,船头、桅杆撞在铁链上,木头“咔咔”断裂,战船仿佛被横着切了一刀。 中洲和北岸的投石车发出了牛筋回弹声音,梢杆停止时的撞击“砰砰砰”之声响彻一片,空中火光闪烁。 包裹着浸油麻布的桐油灌被点燃之后、纷纷飞向江面,桐油燃烧时的黑烟形成了一条条弧形的轨迹。许多火光都掉进水里熄灭了,但被铁索阻拦下来的船只、陆续开始中弹。 浮桥上的守军也点燃了油布包裹的火箭,向江面上抛射。 两军还未近战,已是喊叫声震天动地,空中的火箭、燃烧的油罐,仿佛满天的灯火一样,分外壮观。 一艘敌船中弹之后,来不及灭火,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之大、在白天也亮得刺眼。上面堆满了柴禾芦苇和桐油,估计是想去烧浮桥的火船,但被铁索、铁锥拦下来后提前被点燃了,上面还传来一声声爆|燃的巨响。 几个敌兵浑身大火,像个火人一样跳进了江水。 后面的吴兵战船见势不妙,降下了风帆,纷纷划着桨向西后退。 中洲上的魏兵大喜,看着江上的火光,仿佛过节一样挥舞着兵器大声欢呼。 “咚咚咚……”的擂鼓声也暂且停歇了。亲自拿着鼓槌敲击战鼓的孙礼,也停下来观望着此时的场面。 不过孙礼并未跟着将士们一起庆贺,他一边眺望着北面,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声轰鸣。 即便此时中洲上人声嘈杂,江陵城南的轰鸣声仍然可以听到,那是大型投石机砲弹落地的巨响。魏军显然还没有攻破城池,否则用不上投石机。 孙礼看着暂且退却的敌船,立刻作出了个决定,派人去中军、请命退到江北,重新在沔水入水口设置防线、夹河防守。 步阐冲着破坏浮桥而来,虽然被击退了一次,但迟早能破坏江水中的铁锥和铁索。如果孙礼不果断撤走,他怕自己的数千兵马回不去了! 何况此时东面防线、已被从夏口方向来的陆抗给突破,孙礼军继续死守西线外围已无太大作用,收缩防御更适合此时的处境。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与城共存亡 孙礼军已奉命撤到了大江北岸,在沔水水口附近的两岸、夹河防御。 从江上来的敌兵、就是步阐的人马,孙礼已经看到了船上的步家旗帜。步家人与朱然的关系应该很好,为了救援朱然,步阐的军队从水上发动了一次又一次攻击。新笔趣阁 吴国的水军机动迅速,可以快速登岸(此时的船只全是平底船、包括海船),但孙礼每次都能及时赶到,把吴兵击退、迫使他们重新登船逃走。 除了在江畔留下的一片尸体、伤兵,双方什么都没能改变。 此时孙礼赶到前方,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悲中从来,望着大江慨然长叹。 人道是慈不掌兵,孙礼常年带兵、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他却一向做不到心狠。几年前芍陂之役,孙礼军伤亡惨重,他便曾悲伤落泪,并把皇帝的奖赏都分给了阵亡将士的家眷。 厮杀声已经消停了,唯有江水依旧。呼啸的西北风中,“哗啦”的水浪一阵阵地袭上江畔,冲刷着尸体,冰冷的江水带着那些尸体一点点地向水中移动。江风之中,仿佛也夹杂着血腥味。 打扫战场的士卒散乱地在战场上缓缓移动,时不时弯腰捡拾东西,迟缓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个拾荒者。 孙礼转头道:“派人去把双方阵亡将士都收殓了。” 部将答道:“喏。” 孙礼也下了马,牵着马在附近缓缓地走着。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个活着的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吴兵。那吴兵靠坐在一具尸体旁边,一只手捂着腹部,双手全是血迹。手指下方,竟然能看到一截血林淋肠子。吴兵精神萎靡,嘴唇因失血而煞白起皮。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有人靠近,抬头无神地看着孙礼。 “唉!”孙礼叹了一口气,从马背上取下一只水袋、递给旁边的私兵部曲将领张虓。张虓上前,把水凑近了敌兵的嘴边。敌兵稍微动了一下,急忙喝了一口气,还发出“哈”地一声叹气,在痛苦中仿佛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张虓收起水袋,从腰间拔出环首刀,说道:“俺给汝个痛快。” 吴兵毫不反抗,由着张虓把环首刀抵住他的胸膛,片刻后发出一声闷哼、马上就彻底解脱了。 ……江陵城那边,天色渐渐黯淡,轰鸣了一整天的投石机消停下来,填河的魏兵也停止了工作。城池内外的战事,亦已暂歇。但城南依旧喧哗,传出一阵阵喊叫声。 老将朱然站在城内破败的夯土墙上,正在慷慨激愤地说着话。 周围聚满了人,有披甲的将士,也有百姓,甚至不乏老弱妇孺。一些人在听着朱然的演说、大声附和呐喊,更多的人则一脸茫然地看着高处的大将们。 朱然高声道:“徐州百姓的冤魂至今仍在!曹魏兵残暴无比,歼婬戮掠无恶不作,一旦让敌兵攻破城池,将士百姓将无一幸免。当此之时,唯有军民同心,奋力抗敌,尤有生路。” 一些将士大喊道:“杀!杀曹魏!” 但更多的人毫无反应,一脸麻木,看着朱然在上面手舞足蹈、可能觉得他在唱戏。 那些从江陵北边的庄园里被驱赶回城的附农们,平时连饭都吃不饱,甚至有些人衣衫褴褛。几十年了各地人口几无增长,诸将还得惦记着劫掠魏国的人口、以补充人力。在这样的日子下,朱然就是说出花来、百姓们也面无表情。 但是人们也没敢吭声,只能沉默地站在人群里,而那些部曲亲兵则义愤填膺,喊叫声掩盖了一切。 于是朱然继续大声道:“待到曹魏兵填平护城河,我们便上城与他们拼了!将士死战,百姓用滚木石头砸,妇孺运送箭矢木石,全民皆兵,江陵城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吾誓死与江陵城共存亡。” 有武将带头,众将士随之呐喊道:“与城共存亡!” 朱然鼓舞了一番士气,这才离开夯土墙,放大伙离开。 喧哗不再,墙内隐隐约约的痛苦呻|吟、哭声才随之飘散在黯淡的空气中。残缺的城墙城楼、渐渐变成了一处处黑影,那些飘忽的声音,仿佛幽灵鬼魅一般、正在废墟中游荡。 ……城里的呐喊声,连城外魏军营垒中也能听见。正在巡查伤兵的王凌,侧耳听着城中敌兵的喊叫,心里愈发沉重。 江陵城外的魏兵,除了上次冲进城门遭受了伏击、死了不少人;别的时候死亡很少,因为还没到蚁附进攻的阶段。不过受伤的人不少,大多是箭伤。 王凌四处察看,询问那些杂兵将领,仔细过问药材、布料、粮食是否充足。天黑之后,他才从这处破败的村庄里离开。 一行武将、谋士追随出来,王凌爬上马背,回头说道:“尽快把那些伤兵送回襄阳去养伤,留在军中空耗辎重,并无益处。” 王沈道:“陆抗把韩使君的营垒占据了,在东北边袭扰道路。应先调兵前去,把陆抗赶走,以免运送伤卒的车马被劫掠。” 王凌点头以为然。 韩观被袭营大败之后,陆抗那点人并不能完全切断魏军的粮道,只是伺机袭扰、让魏军的运输损耗更大。 因为吴军缺骑兵,并不能做到来去如风。按照王凌等人的估计,吴军极其缺乏战马,大多军队的骑兵比例只有二十分之一左右;陆抗的数千人马,骑兵能有两三百就不错了。所以陆抗一直很小心、生怕中计被伏击。 不过把陆抗留在那里不管,始终是个威胁,路上的辎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抢。 王沈的声音道:“孙将军阻击步阐,打得不错。” 裴秀却道:“孙将军在西边防备,颇有心得,若是换个人守西面,只怕又出纰漏。让孙将军继续在水口驻军,是最稳妥的办法。” 王沈沉吟道:“陆逊是吴国名将,如今看来,陆抗也得了其父真传,善于兵法。” 王凌听到这里,开口道:“得叫文舒(王昶)亲自带兵去攻下夏水上的营垒,提早驱逐陆抗军,谨防夏口方向有更多的敌兵来援。” 众人听罢纷纷附和。 陆抗在东边,步阐在西边。随着战事的拖延,西边的枝江城方向、东边的夏水方向,敌兵正逐渐从两翼增兵;魏军便也得分兵,战线会越拉越长。魏军纵有近十万大军,也是不太够用的,毕竟围困江陵这种大城就需要大量兵力。 王凌压抑着忧心,没表现得太明显。此役的情状,比事先想像得要困难。 魏国不是第一次攻打江陵城,以前曹真就来过,巧合的是那次也是朱然守城。而这次魏军攻城的战力很强,包括兵力、投石机等方面,却仍叫朱然给死守下来了……想来上次曹真败得不冤,那次曹真只能靠蚁附攻城、伤亡更大,更别想攻下江陵城。 朱然确实是个老乌龟,太会守城了! 王凌刚回到中军营垒,便见到了一个亲信,劳鲲。 劳鲲是王家的门客出身,也是祁县人士,跟着王家许多年了,此时劳鲲已是庐江郡守。王凌见到此人,还没说话,立刻就知道、劳鲲必是受王飞枭之令前来。 几个人遂入中军帐。劳鲲果然呈上了王飞枭的书信。 王凌观阅简牍之后,马上问道:“公翼想攻打诸葛恪?” 劳鲲道:“诸葛恪派人每日挑衅辱骂,军中诸将皆很生气。两军对峙良久,我军已探明水贼的情况,诸葛恪手里的兵马最多三四万人,且大半都是山越蛮兵。那些蛮兵没有铠甲、只有盾牌,十分简陋。除了王都督(王飞枭),胡将军、鲁将军也赞成攻打诸葛恪。” 一旁的裴秀道:“东关地形复杂,事先我们的方略是在东线佯攻,临时改变方略,定要慎重。” 劳鲲道:“濡须水西侧是濡须山,诸葛恪构筑的两座土城都在濡须山上。我军并不打算攻城,而以围城诱敌,待诸葛恪率兵增援时,再以阵战破敌。” 王凌皱眉寻思,没有急着吭声。他是大将军,一表态就是决策。 不过王凌确实有些心动。荆州这边,朱然龟缩不出、死守城池;看这形势,要在春潮之前攻下江陵城很难,王凌已经有点丧失信心了。 按理只要打下去、迟早能攻下一座城,但这江陵偏偏在大江边上,时间限制了魏军,没有办法。 如果此时王飞枭能在东线有所斩获,那今年声势浩大的用兵、结果也不会太难看!毕竟裴秀提出的“声东击西”之计并未公开,朝廷内外大多人看到的,只是魏军三线出击而已。 另外王凌觉得,次子王飞枭还是有战阵经验的,且长期在淮南带兵,并非韩观那种人。 如果因为王飞枭是王凌的儿子,王凌的看法会有所偏爱;那胡质却不是王凌的亲戚。青徐都督胡质也是个有才能的人,他为人持重,这些年做官无论军政,都干得不错,且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 所以王凌还是相信胡质、王飞枭的见识。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八章 杀死秦亮 王飞枭、胡质要攻打诸葛恪的请求,王凌终究是同意了。此事并于腊月初报到了洛阳。 朝会上、君臣对东线开战的大事进行了廷议,但没什么用,只是走个过场,这种军事当然是大将军王凌说了算。 秦亮初闻此事、有点震惊,很快却也觉得似乎可以理解。只不过事情没能按照他的愿望发展,秦亮不在前线、反而比前线的人更担心。 傅嘏、羊祜等谋士都对进攻东关持谨慎态度,显然东关对魏军有很多不利因素。不过战场上具体的偶然情况太多了,没有人能事先预料到结果,除非实力差距太大。 王凌家在江陵的攻城战应该不顺利,否则不必重新在东线进行冒险,因为攻下江陵城的功劳、已经足够王凌名声大振。 不知怎地,秦亮忽然想起了赌搏。赌搏就是这样,输了钱的人很容易心态失衡,想从别处捞回来,特点也是不可控、几乎要靠运气。战争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从这方面去想,战争本身确实就像是一种赌搏。 人的心态应该与年龄的关系不大,王凌七十几岁的人了,仍然有赌性。 朝会上秦亮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表露在脸上,不过他很沉默,明显高兴不起来。他也没必要强作欢笑…… 秦亮的神情,已叫尚书左仆射李丰不动声色地看在了眼里。 及至朝会结束,李丰便先去了尚书省转了一圈,很早就离开殿中、去到了侍中许允的家里。 两人来到一间套房里,然后单独进了里面无窗的小屋,先后在一张小几案旁边跪坐下来。 李丰见许允神情凝重、很紧张的样子,遂笑道:“士宗(许允)是高阳人,离秦仲明家不远,你们也算是同乡阿。” 许允开口道:“仆出仕前,常与冀州士族领袖崔家的人来往,秦亮却没有与崔家结交。在秦亮成名之前,我甚至不认识他,从无来往。” 李丰听罢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汝倒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许允缓缓地叹出一口气,但神色并未因此而轻松多少。 李丰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王彦云在江陵必定作战不力;王飞枭在淮南的攻势,秦亮多半也不看好。今天朝会上,士宗看到秦亮的脸色了吗?” 许允想了想道:“好像看不出什么,只是没听到他言语。” 李丰点了点头道:“时机日渐成熟了,只要王彦云败北,大家都不再怕他了,我们便杀掉秦亮!再用陛下诏令,夺秦亮兵权,召毌丘俭、程喜带兵回京,然后对付王凌!” 许允的手放在下巴上,接着在脸颊上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问道:“如此能成?” 李丰再次用力点头:“王家看似人脉深厚,秦亮看似能征善战,实则在洛阳|根基浅薄,十分软弱! 他们偷袭司马家得手之后,很多牵连其中的人、他们都不敢凊算,就怕得罪的人太多。甚至司马家里的人,按律诛三族,因为一些人与士族有联姻,也被放过了。只要铲除王、秦这两家,大权便能重新回到大魏皇室之手。” 许允眼睛瞪大,继续搓着脸沉思着。在寒冷的空气中,这么搓、好像真能加快头部血液的流通。 李丰见状,又道:“士宗的担忧乃人之常情,如此大事,必定也有危险。但士宗想想,此事干系到国家社稷、大魏基业,冒着危险干大事,不都是值得的? 不久之后,王凌或新败、声望跌落,败军尚在荆州。我们内有陛下为大义名分,外有大将精兵为后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许允终于缓缓点头。 其实许允的胆子并没有那么小,主要是被魏明帝吓唬过,估计心里有阴影了。 早在魏明帝执政的时候,许允做过吏部尚书,便因专门任用同乡、培植党羽,而被魏明帝警觉,然后被逮捕入廷尉府。那次是死里逃生,仿佛是捡回了一条命。 但在李丰看来,魏明帝本身就是个很有猜忌心的强主,许允在当时搞小动作、被吓唬了是很正常的事。 许允问道:“杀掉秦亮之后,该怎么办?” 李丰忙道:“我今天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杀死秦亮之后,我们要设法安抚各家士族,需得一个有名望的人稳住大局。若不能控制洛阳,还得依赖外镇兵马。所以夏侯泰初(夏侯玄)是最重要的人!” 他稍作停顿,又细说道,“泰初不仅结交甚广、颇有名望,而且与毌丘俭、诸葛诞等人的交情非同一般,在凉州带兵的夏侯霸也是泰初家的人。 尤其是毌丘俭,手握幽州精骑,有灭国高句丽之功,对大事至关重要!毌丘俭记着明皇帝的知遇之恩,我们是在辅佐明皇帝之子,再加上泰初的拉拢,毌丘俭必会支持我们。” 李丰与夏侯玄的关系,不如许允与夏侯玄的交情。所以这事要许允去说。 许允却有些犹豫,说道:“秦亮、令狐愚等人握有洛阳兵权,我们只能阴谋杀之。此事最关键的地方,便是不能提前走漏消息,绝不能让太多人知情,妻妾子女也不能告知。” 李丰道:“士宗言之有理,尤其要重视保密。” 许允继续道:“夏侯泰初极可能不愿意参与这样的密事,太早告诉他、反而有泄密的危险。不如等杀掉秦亮之后,再推举他为大将军。” 李丰沉吟道:“夏侯家的人,还是不想看到基业旁落他人的……不过士宗(许允)说得也有些道理。我们可采用折中的法子,提前暗示、试探一下夏侯玄,具体大事则先不用告诉他。他心里多少有些准备,但又不知内情,便不易泄密。” 许允听到这里,终于点头认可了。 李丰又问道:“陛下的态度何如?此事陛下也是关键的环节,只要陛下亲口诏令,别人才不敢乱动,我们的事也合乎大义。” 虽然李丰是皇帝曹芳的亲戚,但现在许允在教授陛下剑术,他比李丰更容易接近陛下。 许允想了想道:“陛下年纪不大,却胸有大志,早已想亲政,对郭太后、权臣都十分不满,无奈身边大多臣子都是权臣的人。如今有吾等忠于陛下,陛下很是欣慰。” 他犹豫了片刻,小声道,“不过陛下毕竟是十余岁的年纪,有些事考虑得不周全。” 李丰沉声道:“只要告诫陛下,不要把密事告诉任何人,只要保密就行、余事都交给吾等。包括陛下宠信的禺婉和张美人,也不能说。”???..Com 许允点头:“仆定当伺机劝诫陛下。安国(李丰)准备如何杀掉秦亮?” 李丰道:“在禁中是最好的地方。秦亮更直殿中,把殿中守卫武将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但入禁中不能携带兵器。我们只要事先准备好剑刃,数人群起攻之,秦亮赤手空拳、必死于剑下!” 许允道:“让陛下召见秦亮?” 李丰摇头道:“陛下从未召见过秦亮,只有郭太后会召见他。若陛下忽然召见,秦亮可能会事先警觉。” 许允道:“陛下仍是皇帝,秦亮还能抗旨?” 李丰沉吟道:“最好还是忽然发动,叫其措手不及!”片刻后,他便恍然道,“腊月二十三、小岁,可请陛下在东堂设宴,赐宴群臣。然后我们在宴席上杀之!” 许允道:“臣子中很多都是投靠王凌和秦亮的人。” 李丰冷冷道:“只要陛下开口说秦亮是逆贼,群臣还敢当众谋逆不成?大伙惊诧之时,多半都来不及反应。何况众人手无兵刃,我们有备而去,必可一举击杀逆贼。” 许允道:“时间会不会仓促了些?” 李丰摇头道:“谋划是否周密、与时间长短并无关系,抓住机会忽然发动,反而不容易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许允道:“还得仔细谋划、查漏补缺。” 李丰点头道:“离小岁还有半个多月,我们再多想想,周全安排。若是王凌与王飞枭在边境战败,对王家不满的人会更多,我们杀掉秦亮之后,形势将十分有利。” 他说罢便揖拜告辞。 待许允起身送别时,李丰又沉声叮嘱道:“记得妻子也不能相告。” 许允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当然应如此。” 这时李丰才想起,许允的妻子虽然贤惠、但长得很丑,许允夫妇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太亲密。所以许允应该不会把密事告诉家眷。 两人走出厢房,李丰抬头看天,雪已经停了。他便径直从檐台上走到天井,抄近路往门楼方向走。 不过地上的积雪依旧,李丰刚走上去,便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脚印。他不禁回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心中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这是在许允家里,李丰留下脚印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那种不适、毫无道理可言。相比许允的紧张表现,李丰的神情举止要镇定自在得多,然而他心里若是没有提心吊胆的感受、那必定是装出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一十九章 雪中白裘 送走尚书左仆射李丰,许允也回到了内宅。正遇到妻子阮氏,夫妇俩相敬如宾,客气地闲谈了一阵。 阮氏问道:“妾听说李仆射来了,正想问夫君、是否要准备些酒菜。” 许允道:“安国(李丰)只是路过此地,进府说几句就走了。我最近在教习陛下剑术,正是安国推荐了我,所以我们谈论了一会。” 阮氏点头道:“那妾不用再准备午宴,先去做自己的事了。” 许允关心地劝道:“府中有的是丝绢,卿不必织布。” 阮氏微笑道:“妇人不就应该做这些事?” 许允叹了口气,不再多劝。 其实夫妇俩的关系、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好。 许允犹记当年的心情,以前年轻,对娶妻还是有期待的。他原以为能娶个秀外慧中、诗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那时对没见过面的阮氏、简直也是朝思暮想。 媒人也是这么说的,把阮氏说得很好,什么贤淑知礼,出身名门,父亲是九卿、哥哥是郡守。媒人也没骗许允,说得都是实话,唯独没有说相貌。许允以为年轻的大家闺秀长得应该都不错,阮氏也没嫁过人,他便没多问。 不料洞房之夜,他才发现妻子奇丑无比,他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而且受了惊吓、直接从洞房逃出来! 后来好友桓范等人劝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娶妻不是娶色。首先要出身,然后才是能生儿育女、德行性格,姿色是最不重要的。长得美貌的妇人,以许允的家势算什么稀罕之物,不都是予取予求? 许允听进去了好友的劝说,被桓范等人重新送回洞房。但他与阮氏相互指责,并未重归于好。 关键是许允还没吵赢。阮氏说妇人四德、她都有,只是缺乏美貌,而读书人有百行,君能符合几行? 许允虽然嘴上说不过,但至今为止、他仍然觉得自己当初没有错!???..coM 他当然知道,婚姻只是各方面的联合,唯独与两情相悦没有关系,否则等厌倦了不就应该休妻?许允是士族,当然要娶士族女,这样才能形成联盟、壮大家族,而不是白白便宜那些寒门;如果仅靠嫁人,就能从平民高升,世上哪有那么轻巧的好事? 不过在联姻的基础上,期待妻子的美貌、又有什么错?昏礼洞房之前,男子想能得到美色的愉悦,女子希望能得到地位的提升,都是人之常情……就好像吃饭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否则吃饭就没有意义了,但在此基础之上、不也希望吃饭时能得到口舌感官的愉悦吗? 起初许允十分不满,但渐渐地,他发现阮氏确实是贤妻、而且家境也很好,时间稍长他也就接受了阮氏。许允藏好心中的遗憾,两人至今已相敬如宾,相处得很好。 没过两天,正当五日一次的沐假。 名为沐假,大臣们当然不是一整天都在家里洗澡,有奴仆侍女的服侍、大家每天都可以洗,根本不需要专门放一天假沐浴。 人们大多时候会利用沐假开宴会,或者进行交游。 这次沐假又是夏侯玄请客,许允当然也要去。夏侯玄很受士人的欢迎,一些平时见不到的人,在夏侯玄的宴席上都能看到,譬如嵇康。 还有羊徽瑜。 许允是第二次在夏侯玄的宴会上见到羊徽瑜了,好像羊徽瑜不太高兴,但她弟弟羊祜肯定是要给夏侯玄面子的。羊祜的丈人就是夏侯霸,与夏侯家的关系很亲密。 今天许允本来是想试探一下夏侯玄,但见到羊徽瑜,他一时间倒顾不上寻思那事了。 羊徽瑜确实长得非常美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清高冷峻的眼神、也留在许允的心里久久不能消散。 她穿着的白狐裘,在恺恺白雪之中,自有一番高雅庄重的气质,衬托得那张光洁美艳的脸、愈发夺目,仿佛是天上来的贵人一般,叫人有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但许允就是喜欢这样的妇人,够美,够有诗情画意。关键是出身比较高贵。 许允不喜欢身份卑微的美人,因为他知道,那些女人是为了什么、心里在盘算什么好处,早已把身体当作了待价而沽的货物。于是无论妇人的姿色多美,也会在许允心里笼罩上一层丑陋的阴影、无法填补内心的渴望。这种时候与她们谈情意,她们却惦记着好处,那不是自己蠢不可耐? 关键是只论美色,羊徽瑜也远远胜过那些歌伎。 他不禁羡慕起了司马师,至少羡慕司马师当初续弦时的洞房之夜。这么美貌的大家闺秀,居然嫁给了娶过两任妻子的司马师;许允想起自己第一次成昏的情形,心里便忍不住觉得世道不公。 司马师之妻,而司马师现在是在逃的逆贼!然而许允竟没法去要挟羊家,因为羊家现在仍然有盟友,许允哪有那么大的权势去胁迫羊家? 除非王凌倒了,等到李丰、许允等人掌握实权,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到时候他要求羊徽瑜:自己要做一回她的夫! 而此时的许允,只能隔着天井远远地看着。 就在这时,夏侯玄从北边过来了,先与羊徽瑜相互揖拜,然后两人说了几句话。离得太远、不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 难道夏侯玄也觊觎羊徽瑜?不过夏侯玄应该不是那种人,而且他妻子不丑、还有许多美貌的家伎与小妾,不至于那么对待羊家。 夏侯玄用手势指了指旁边的一间敞开厢房,羊徽瑜好像很不情愿,竟然摇头拒绝了。厉害的女人,连夏侯玄的面子也不给!其实庭院里一直有宾客和侍女走动,只要不关房门,两人到厢房里坐会也不算什么事,羊徽瑜的性格、真是清高中带着点矫情。于是他们继续站在檐台上,说着什么话。 许允刚才观察到羊徽瑜被勉强的样子,又寻思自己要不要过去、英雄救美让羊徽瑜趁机脱身……当然他只是随便想想而已,许允不可能去得罪夏侯玄。反倒是、似乎可以想办法求夏侯玄从中帮忙?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章 风萧萧易水寒 在夏侯泰初心里,没有哪个妇人能比得上夏侯徽。 夏侯徽已经去世多年,然而秦亮写信劝泰初起兵的时候,提出夏侯徽死得不明不白、可能是中毒身亡!此事不仅在泰初心里埋下了一个执念,还重新唤醒了他的思念。 此时泰初的眼前,看到的仿佛不是羊徽瑜,而是夏侯徽。恍惚之中,她终于转过头来了,正在羞涩地对着自己微笑,那是饱含亲情与忠贞的笑靥。 “我真的不知道,没听人说过。”羊徽瑜的声音把泰初拉回了现实,“君不要再问我这件事了。” “哦。”泰初怅然若失地发出一个声音。 夏侯徽曾是司马师之妻,羊徽瑜也是司马师的妻子,但羊徽瑜不是夏侯徽。 羊徽瑜看了他一眼,揖拜蹙眉道:“君若只想问这件事,我无可奉告,请告辞了。” 泰初点了一下头,也缓缓地揖拜还礼。 本来泰初收到秦亮的书信时,经此提醒,他确实起了疑心。但过了一阵子,他回头再看书信时,发现都是一些猜测、或者无可考证的说辞。 关键是秦亮有挑拨是非的动机,彼时司马懿掌握洛阳朝廷,扬州起兵要尽可能地拉拢盟友、壮大实力一起反对司马家,哪怕只是让地方将军中立、只要不倒向司马家也是有好处的。动机不纯,所以秦亮的话不能太相信! 后来司马师逃去了蜀汉,又派密使见过泰初。泰初问起夏侯徽的事,密使也是矢口否认,咬定是秦亮从中挑拨。 泰初没有出卖司马师的人,这也是他开始质疑秦亮说辞的下意识决定。否则泰初若确定司马师干的歹事,必然会把密使直接押解来洛阳廷尉! 不过泰初也不相信司马师密使的说辞,疑犯会那么轻易承认罪行吗?那廷尉还要如许多的刑具做什么?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羊徽瑜更可能了解真相,毕竟羊徽瑜嫁给司马师的时间不短了。而司马家的人已死得差不多,剩下的人,除了婚姻短暂的吴氏,便只有羊徽瑜和王元姬。 夏侯泰初回到了宴厅,宾客好友们纷纷向他致意。有个正说着话的士人暂停了一会,大概是话没说话,他又继续道:“五斗米教说得鬼差、阴魂,并不可信,那是后来才宣扬的东西,与道家没什么关系。” 顿时有人问:“那死后是虚无,还是在别的地方?离世之人、知道后人祭祀吗?” 夏侯玄本来不屑于讨论这种话题,但此时也不禁侧耳听着。他也想知道,妹知道我的想念吗? 宾客们不管谈什么天马行空的话,都是可以的,只要不谈朝政和实务就行。清谈也不一定非要讲学问,什么话题都可以说的。 然而夏侯玄最近觉得,宴会也好、聚会也罢,总是缺点什么。 这时他渐渐地明白了,因为人群里缺了个人,何晏。 夏侯玄结交甚广,且与其中一些人的交情甚笃。但没有人知道,他最喜欢见面的友人、竟是关系没那么好的何晏。有时候夏侯玄会与之争执,甚至不欢而散,甚至在别人跟前对彼此颇有微词。于是外人难免觉得,夏侯玄与何晏的交情一般。 何况两人的作风也迥异,尤其是何晏以前很好女色,夏侯玄在这方面却挺克制。 但夏侯玄觉得何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说不上来为什么,每次有何晏在的场合,通常都会很有意思。也许是何晏谈论的话题和见识,也许是何晏的情绪能感染人。 夏侯玄回顾周围,仿佛刚刚才意识到,何晏已经死了。 今年以来夏侯玄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好像经常活在回忆里。 宴厅上变得嘈杂,不再是轮流发言,大伙都各自敬酒谈论起来,“嗡嗡”的声音笼罩在厅堂上。这时许允端着酒杯,跪坐到了夏侯玄身边。 夏侯玄与许允对饮一杯,不禁随口问道:“卿还记得何平叔吗?” 许允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哪能不记得他?可惜阿,他可得罪了很多人。” 夏侯玄不动声色道:“他也是被逼无奈。以前宴席上总会有他。” 许允转头寻了一会,示意下边的一个方向,轻声道:“如今何骏在场。” 夏侯玄说道:“并非感怀旧谊,乃因想起平叔是个很有趣的人,缺了他如同菜里少了盐。” 许允却道:“在我们这些人里,平叔比不上泰初重要。若是缺了泰初,大伙多半都聚不起来。” 夏侯玄笑了笑,不置可否。 ……许允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宾客、侍女,众人同处一室,但嘈杂声不断。便好似在热闹的酒肆里,同桌的人靠近说话,周围的人是听不清的。 于是许允调整了一下情绪,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我最近有一种大限已到、命不久矣的预感。” 果然夏侯玄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脱口问道:“士宗何出此言?” 许允沉声道:“我只对泰初说,卿万勿告知别人。” 夏侯玄轻轻点头,他算是个可靠的人,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敬重他。他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那究竟出了什么事?” 许允道:“卿可以当我是病入膏肓,诸如此类的情状。九死一生,能不能渡过此劫,还要等一段时间看。” 夏侯玄叹了口气,接着仔细看了许允一眼。 许允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但他并非是信口开河之人。夏侯玄当然会认定,许允必定出了什么事! 不过夏侯玄信奉玄学,对于好友不愿意明说的只愿暗示的事,照夏侯玄的性情、多半不愿逼问。 夏侯玄叹道:“眼见好友一个个离去,实在难过,但愿士宗能平安无事。” 听到夏侯玄这么一说,许允心里倒有点感动了。夏侯玄就是这样,外冷心热,是个不错的人。他的仪表礼数都合乎古礼,让人肃然起敬,其实私下里又挺关心好友。 不过许允先前已经想好的法子,临时也不想随便放弃,他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只是我心里还有一点遗憾放不下。” 夏侯玄沉声道:“卿尽管说出来,但凡我有法子,一定尽力相助。” 许允搓着脸颊下方,有点难堪道:“只是难以启齿。” 夏侯玄正色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允呼出一口气,心下一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为国家社稷、奋不顾身,临行发动之前,想满足一下心愿怎么了? 他这么一想,心中立刻雄壮了一些,便靠近夏侯玄小声道:“我心里想着羊徽瑜,若能在临死前一亲芳泽,便死而无憾了!” 果然夏侯玄愣了一下,许久没有回应。但夏侯玄没有嘲笑许允,反而留心看着他的脸。 许允的神情很真诚,表现也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羊徽瑜的身影,还有那光洁美艳的脸上、清高冷峻的神情。她的内心应该也是美好的、有同情心的,哪怕只是一脸傲气,用赏赐、施舍的心态给予许允,许允也能欣然接受。他想像着羊徽瑜的神情依旧不情不愿、冷眼相对,但又带着怜悯,主动来到了他的怀抱,两人互诉衷肠。 许允小心地吞咽了一些唾沫。 夏侯玄神色严肃,犯难道:“我与羊徽瑜没见过几面,不太熟悉,最近因为有些事想问她,才与她商谈。我估计她不会听我的话。” 许允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夏侯玄想了想道:“羊叔子与我相处得不错,不过羊徽瑜毕竟已经出嫁了,兄弟也不好勉强她。” 许允只得说道:“实在为难就算了。” 夏侯玄稍作犹豫,说道:“只能试试看,我当尽力而为。” 许允忙拱手道:“这样的事,泰初也愿相助,仆感怀之至。” 夏侯玄沉声道:“羊徽瑜乃有夫之妇,她不敢说出去,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卿都不用太担心名声。” 他稍作停顿,又道:“再过一巡,我先出门,让侍女把她叫出来。卿随后到庭院里,由我引见。” 许允点头道:“甚好,便依泰初之言。” 说到这里,许允拿起自己的空酒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许允感觉莫名有些焦躁,时间没过多久,他却仿佛已经坐了一整天。夏侯玄终于再次起身离席,走出了宴厅。许允又等了一会,也与旁边的宾客微笑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席位。 走到庭院里,许允一边走、一边观察,果然隔着积雪的天井,他看到了夏侯玄与羊徽瑜、正站在对面的廊芜中。 许允径直跨出栏杆,从天井中间走了过去。 羊徽瑜转头看了许允一眼,她的眼神冷冷的、一丝笑容也没有。不过她认识许允,之前在夏侯玄的宴席上,也是在这座庭院,她与许允见过面。 夏侯玄再度引荐,羊徽瑜仍然守礼,款款弯腰揖拜。 这时夏侯玄道:“士宗得了重疾,以后或许就见不到他了。”.CoM 羊徽瑜这才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侧目看了许允一眼,说道:“许侍中应多保重阿。” 她的话说得客气,但多半并不关心,否则应该问一下究竟是什么病。不过羊徽瑜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许允也不介意。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冠冕堂皇 羊徽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允出身大族、有君子之名,竟然有如此想法。但这也就罢了,最难以置信的、还是夏侯玄居然能为许允提出这样的要求。 洛阳士子们有一种说法,当看到夏侯玄的时候,就好像看到的是满屋子的礼器,能让人心里充满庄重的正气。夏侯玄好像真的是那样的气质,刚才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说的不是歼情、而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大事。新笔趣阁 反倒是许允、没有亲口说,却涨荭了脸,露出了难为情的模样。 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除此之外,羊徽瑜对许允、立刻也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哪怕他像何骏那样、把好色写在脸上,死皮赖脸地纠缠,也比许允这么干、要让人好接受一些。 这种龌龊的事,他竟然有脸找别人帮忙?简直是莫名其妙! 羊徽瑜匀称光洁的鹅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忍不住冷冷道:“人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还不是寡妇!” 夏侯玄皱眉道:“司马师不敢回来了,卿还等他做甚?何况羊夫人应相信我的为人,此事不会影响卿的名声。我这人是否可靠,卿可以问羊叔子。” 羊徽瑜气得冷笑,心说把吾弟拿出来说、给我施压吗? 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夏侯泰初一向以礼服人,我乃有夫之妇,自应恪守妇德,岂能做出此等苟且之事?” 夏侯玄听到这里,看了一眼许允,已经说不出话来。这种事根本就没法谈,他能有什么道理、可以颠倒黑白? 羊徽瑜见状,便愤愤地说道:“我要回家了!”她想起羊祜、以及羊祜的丈人夏侯霸,只得强忍着羞愤交加,揖拜道:“多谢夏侯泰初的盛情款待。” 这时许允才开口叹道:“以后羊夫人会为我惋惜。” 羊徽瑜心说、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即便你病入膏肓,也不是我的错!反倒是夏侯玄,听罢神情复杂地转头看向了许允。 羊徽瑜逃跑似的离开了庭院,终于上了马车,这才觉得稍许安心。心情刚有些放松,她便忍不住落下了泪,急忙拿出手绢、小心地蘸着眼角的眼泪。 以前羊徽瑜还没出嫁的时候、是士族大家闺秀,出嫁之后则是权贵家的妇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羞辱。哪知活了三十年,境遇却一日不如一日。 照这么下去,她迟早得声名狼藉,并且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纠缠和麻烦。 她一想到、自己连做妇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却被人当作人尽可夫之人;顿觉活得是浑浑噩噩,不禁悲从中来! 悲伤之余,羊徽瑜又挺担心。夏侯玄提到了羊祜,夏侯玄不会为了了却好友的心愿、真的去找羊祜帮忙罢?且不说羊祜什么态度,往后羊徽瑜在家里该如何自处? 羊徽瑜心乱如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挑开车帘透气时,看着周围的房屋景象,忽然发觉这里离吴家府邸不远了。 她改变了回家的主意,对着前面赶车的近侍妇人道:“我们去一趟吴夫人家。” 妇人回头道:“喏。” 吴夫人在府上,但羊徽瑜来得不巧,吴夫人的弟弟吴应、已经回到了洛阳。吴家在洛阳只有着一座像样的府邸,吴应自然与她姐一起住在这里。 而且姐弟俩正要出门,要去卫将军府拜见卫将军。 吴夫人提到秦亮时,眼神有些飘忽,不敢正眼看羊徽瑜。这也让羊徽瑜想起了上次发生的事。那种事本来很私密、而且还有羞耻感,却被人在旁窥探到了、确实挺难堪。不过彼此都是妇人,应该要好一些。 在羊徽瑜的想法里,那样的事就是为了生孩子、履行妇人的职责,本身是龌龊之事。但上次听到吴夫人发出的声音、平时根本难以想像,看到她的神情,羊徽瑜隐约能感受到吴氏的情绪,于是羊徽瑜又忍不住有点好奇。 当然两人只是好友,都没再提起那样尴尬的经历,全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吴夫人已经收拾打扮好了,还特意涂抹了胭脂水粉。她可能不好意思赶走羊徽瑜,便客气地提议道:“羊夫人也认识秦仲明,卿与我同车罢,我们在马车上说话。” 羊徽瑜此时的心里很乱,昏昏沉沉地居然答应道:“好罢。” 吴夫人显然只是客气话,听到这里,她刹那间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两人便一起上车出发。 羊徽瑜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答应,大概是在下意识里忽然有点想见秦亮一面了。 因为羊徽瑜只是吴夫人的好友,跟着他们姐弟二人去见秦亮,确实有点说不通。羊徽瑜觉得心累,懒得想那么多了。何况她也觉得秦亮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相信秦亮应该不会无聊地问东问西。 唯有在吴应跟前,羊徽瑜还是要有说辞的。她的说法是,之前借用了秦亮妻子王夫人的衣物,正好今天亲自给王夫人送还,一路上也可以与吴夫人说说话。 其实上次在卫将军府的宴会上,羊徽瑜醉酒后换的衣物,早就送过去了。但这些事不重要,她只是随便找个说辞而已。 时辰尚早,一行人遂乘坐马车出发。走吴家府邸去卫将军府、路有点远,因为卫将军府在洛阳城东北的角落里,从城中大多数地方去那里,都不太方便。 不过武库同在东北角,这大概才是曹爽和秦亮、都愿意住在那边的缘故。 正值沐假的下午,秦亮果然在府上。属官也会放假,秦亮迎到了邸阁台基下面,身边只有一个人。 引荐之时,秦亮举止端庄,态度随和,对吴应是以礼相待。 哪怕秦亮脸上带着笑容,言语也温和,然而羊徽瑜总是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强的气息。羊徽瑜能感觉到,这个年轻儿郎有自己的某种目标和志向,且正在坚定地长期执行,别的任何人都影响不了他什么。不太在乎别人看法的人,感官上总是叫人觉得难以撼动。 见礼罢,秦亮便转头对身边人小声道:“把傅嘏和王康叫来作陪。” 吴夫人听到这里,轻声道:“秦将军与吾弟谈正事,我们妇人不去邸阁了。” 秦亮点头道:“怠慢了二位夫人,你们先随意歇会。北边门楼后面的雪景更好,二位不用拘谨。”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二章 病入膏肓 大雪之后,天气仍旧寒冷。侍女带着吴夫人与羊徽瑜到了一间厢房,为她们煮热茶。 羊徽瑜却不怕冷,从房间里踱步到了庭院。大概是她身上穿着狐裘的缘故,皮毛还是挺暖和。 上次卫将军府宴请宾客时,羊徽瑜在这里呆了许久。人在这座府邸中、尤其是身居后面的内宅,看邙山会显得十分清晰,这个细节给羊徽瑜的印象挺深。 此时她不禁回头北望,果然连绵而高低不平的邙山、立刻映入了眼帘。 邙山在大雪之后一片雪白,样子与当初又有所不同,但冰雪中的山脉、似乎还不如之前壮观震撼。羊徽瑜很快就意识到,问题不在邙山的颜色,而在于山脉与天空的对比。 那次是夏季的晴天,天空很蓝、山上草木葱郁呈黛绿色,对比很明显鲜艳。 今天是阴天、有云,天空是灰白色的,山顶却是白色的积雪,若不仔细看,她都有点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山。 羊徽瑜望着远处的雪山时,那张雅致美丽的鹅蛋脸上,白的肌肤、黑的秀发、红的朱唇,色泽鲜艳,仿佛给这古色古香的庭院与自然风光,增添了颜色。不过她的眼神里,仍带着愁绪。 就在这时,羊徽瑜忽然看到了秦亮的身影。他的身材挺拔,步履匆匆,似乎正在寻找别的客人、便是吴氏与羊徽瑜。 羊徽瑜没吭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瞧着那边。果然秦亮很快就发现了羊徽瑜,大方地向这边赶过来。 两人在走廊上相互揖拜,羊徽瑜随口道:“秦将军不在邸阁陪吴温舒说话吗?” 秦亮微笑道:“已经说过了,现在有傅长史与王司马陪着,我也不能冷落了你们阿。” 羊徽瑜听到这里,心里微微一暖。 刚刚经历了丑陋而险恶的对待,在这里被秦亮这么一说,虽仍有些玩笑的感觉,但羊徽瑜并不抵触。 想来秦亮也对她轻薄过、而且还上手了,但羊徽瑜不知怎地已经原谅了他。当时秦亮应该是有一种把她当战利品的心思,刚刚从战场下来,那么做似乎情有可原? 羊徽瑜没有回应秦亮有点暧昧的暗示,只是轻声道:“秦将军这座宅邸挺不错,风景秀美、很安静,且能看到邙山。我刚离开夏侯泰初家的宴席,一时间都没回家,想来这里看看。” 秦亮回头看了一眼邙山,说道:“晴天更好,天空是蓝色的。” 羊徽瑜听到这里,顿时觉得秦亮心思挺快,一句话就说到了要紧之处。 他接着呼出一口白汽,说道,“天气真冷,我们到署房里去。” 今天是沐假,庭院里没什么人,比起正在开宴会的夏侯玄宅邸、这里更加清静。羊徽瑜稍作犹豫,没有反对,默默地跟着秦亮走进了西边的一间署房。 秦亮请羊徽瑜在筵席上入座,忽然问道:“羊夫人今天好像兴致不高?”.CoM “是吗?”羊徽瑜下意识地轻轻把手放在脸颊上。 这里的环境确实宁静舒适,过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感慨道:“以前从来没想过,境遇会变得如此差。有时候回到家里,也好像是在作客一样。” 秦亮的声音道:“没事可以来这里散散心。” 羊徽瑜听到这里,不禁有意无意地多看了秦亮几眼。可惜他早已成婚了,自己最多也只能做妾,何况秦亮还比她小几岁。 关键羊徽瑜仍是有夫之妇,做妾也没办法。且不说羊家人是什么态度,羊徽瑜要重新找个夫,至少先要摆脱人妇的身份。 世人是可以离婚的,通常是有一个德高望重、或者有身份的人要做媒,先让其中有家室的人离婚;所以妇人要离婚的前提,是有人想让她重新嫁人。 而羊徽瑜若是嫁给秦亮、便是做妾,哪个德高望重的人愿意来做媒?所以事情无解。 这时秦亮似乎也察觉到了羊徽瑜的心情,好言问道:“卿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在夏侯玄的宴会上,听到别人说三道四?” 羊徽瑜欲言又止,终于摇了摇头。 她当然没脸说出许允的要求,根本说不出口。她想了想只能说道:“妾遇到夏侯玄时,听说许允得了重病,已是病入膏肓。” 秦亮脱口道:“病入膏肓还去喝酒?” 他说罢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他才抬头看着羊徽瑜,安慰道:“卿不用太在意别人的说辞。” 羊徽瑜能猜到,秦亮每天应该会思考很多事。但此时他还是愿意耐心倾听她的心情,并且试图安抚。她自然也能感觉到,秦亮对她的心意。 羊徽瑜沉默了一会,忽然叹气道:“将军可以抱一下我吗?” 刚说完,她的脸便荭了,随之有些懊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大概是因为拥抱比言语更能起到安慰的作用,也许是她的心思本来就很乱。 秦亮没有说话,径直起身走到了羊徽瑜的面前。随着他不紧不慢地靠近,羊徽瑜仿佛能闻到他的气息,心里也莫名地紧张起来,身上好像使不上力气似的,她涨荭着脸跪坐在几案前、暂且没有动弹。 秦亮站了一会,干脆垂足坐到了面前的几案上,小心地伸手拉住了羊徽瑜的手腕。羊徽瑜昏昏沉沉地挪了一下身体,被他拉了起来,然后被他抱住了腰。 羊徽瑜站着、秦亮坐着,拥抱的姿势有点奇怪,于是羊徽瑜也轻轻坐了下来。结果她发现姿势更加不雅,径直坐到了他的怀里。 几乎是刹那间,羊徽瑜就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想挣扎,但是力气完全使不上来,没法挣脱秦亮有力的手臂。很快秦亮就轻轻地解开了羊徽瑜的狐裘前襟,因为里面还有绸缎深衣,羊徽瑜稀里糊涂的也没怎么反抗。不料她的长裙也渐渐到了腰,因为是冬天、里面也还有长裤,然而羊徽瑜的姿势更不雅观,变成了跨坐在秦亮蹆上。 秦亮比她年龄小,其实才二十多岁。年轻儿郎就是这样,本来谈着情谊、倾述着慰藉,却很容易变成铯急的样子,让情绪迅速向错误的方向攀升。 忽然她感觉到了什么,急忙用力推着秦亮的胸膛,沉声道:“我是有夫之妇,不能做这样的苟且之事。” 她甚至想起了自己在宴会厅堂里说的话,大概是说妇人应该恪守妇德,说得义正词严。不料转头就与秦亮做这种事,且有投怀送抱的嫌疑,她顿时接受不了自己的表现。这时秦亮却好言道:“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哪能算苟且?” 他好像说得也有道理耶?或许这也只算是拥抱和肢体接触,不过稍微过分一点。无名无分的男女之间身体接触、哪怕只是拥抱,本身就不合妇德了,现在去想那些又有什么用? 羊徽瑜心情緊张,头有点昏,不过先前的苦闷早已被冲散,倒渐渐地有一种新奇而愉悦的感受。又过了一会,她忽然轻呼了一声,再次用力推攘秦亮,惊慌地想制止他。秦亮却依旧拥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隔着衣裳不算。”她脱口道:“我很害怕。”秦亮的手在她后腰上轻轻抚着,安抚道:“卿放松一些,就只是这样,不会太过分。” 他接着说道:“我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族兄的家宴上,见他开酒坛的情形。” 羊徽瑜不懂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但她寻思的时候,注意力倒被稍微分散了。 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名分,羊徽瑜也没经历过,所以才会有莫名的恐慌,宛若好像在做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但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抗拒,心里的想法似乎也在随之变化。 她甚至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三十余岁了都不知道做妇人是什么感觉,守了那么多年有什么用?不还是一样被人轻辱。她想起吴夫人,做了那种事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后果。 过了许久,羊徽瑜怀着罪恶感,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快意,仿佛就像从悬崖上坠落的过程。 坠崖的速度越来越快,迎面呼啸的风让人窒息,放枞的身躯已失去了重量,好似漂浮在了半空。心里的怨气、苦闷全都被抛诸脑外了。那是从未有过的奇妙历程,她想释放出全身的力气与精力,向远处大声呼喊,早已顾不上任何后果。 不过毕竟两人都穿得好好的,羊徽瑜的心境还是有些许憾然的空缺。 就在这时,门口的身影一晃,吴氏忽然出现在那里,正瞪着双眼看着坐在几案上的两人。吴氏急忙伸手捂住了嘴,怔怔出神。羊徽瑜转头一看,心情更是百感交集,但她仍旧继续拥抱着秦亮不愿松手,只是用哀求的口气道:“卿快出去罢。” 吴氏仍惊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叫人十分恼火。 秦亮开口道:“卿不如也过来。” 吴氏这才回过神来,忙摇头道:“吾弟还在这里,只怕被他发现,我该怎么对他说?”接着逃也似的向外走去,还不忘把虚掩的木门给拉拢。 …… …… (感谢书友“书友简”、“菲谢尔”的盟主,以及“地利123321”等书友的双月票捧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三章 噩耗 羊徽瑜提起过一件事,说侍中许允已病入膏肓。当天秦亮的心思都在羊徽瑜身上,没顾得上多想。过了几天,他才又想起了此事,总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因为许允在教授皇帝曹芳习剑,所以秦亮比较关注他。 不过秦亮一时间没法了解太多的情况。 秦亮上位的时间太短了,而此前他在洛阳动弹不得,一直被司马师的人盯着。前期准备得不够,实在没法神不知不觉地、往所有重要大臣家里都安插上卧底。 何况即便有卧底,也不一定能听到什么秘密。 就好像扬州起兵时,秦亮等几个人密议,不是在地下室就是在阁楼上,哪怕府中有司马家的卧底、当时也得不到什么消息。即便司马家经营那么多年,也不是对一切都能了如指掌……wap..com 就在这时,秦亮忽然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王飞枭在东关大败,丧师一万余精锐! 秦亮立刻把信使召到了卫将军府,欲当面询问情况。而信使好像也正要求见,已经到了府门外。 秦亮离开邸阁,到了西侧熟悉的署房内,准备在这里单独与信使见面。 之前秦亮就觉得攻打东关有危险,但魏军在战力上并不处于劣势,战场胜负、很难事先料。所以此时得到确信,他很吃惊、却又不是太意外。毕竟打仗不是赢就是输。 没一会,信使劳精就来了。劳精很早以前就是王家的亲信,这会已是大将军府的属官,王飞枭派这样一个人回京报信,显然也知道此事很要紧! 两人见面之后,秦亮顾不上寒暄,立刻问道:“就算进攻不利,为何前线会死那么多人?” 劳精神情凝重道:“若非公翼(王飞枭)见势不利,果断撤军,我军有全军覆没之危!幸好有公翼审时度势阿。” 扯罢!秦亮心里暗骂了一声。像庐江军的编制,三千人就是一个部,聚在一起的场面叫一个浩浩荡荡,一两万人得是几个部?一场战斗就能丧失那么多人,尸体都得摆得漫山遍野! 劳精想了想,说道:“腊月天气寒冷,诸葛恪叫人在城墙上泼水、冻住了墙面;城池又建在山上,我军一时无计可施,只能先围城,引誘敌军来救。 不料水贼将领丁奉趁夜偷袭,诸军营周围是山坡、道路崎岖地形起伏,我军的军阵摆不开;而丁奉率领的刀盾蛮兵骁勇善战,十分灵活,冲溃了我军数个军营,造成了混乱。 接着诸葛恪率大股人马水路并进,利用地形向我军发起梯次攻击。一些人划着小船,已通过东关大堤。 天亮时,公翼巡视河水东面,因地形不利、将士混乱,诸营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成阵;并猜测、诸葛恪想破坏东关之北边的浮桥。如果再不想办法,大军在河东部的人马太多、道路狭窄,到时候想撤退也很艰难! 于是公翼与胡将军一边派人防守浮桥,一边把大军陆续往河西撤退。到了下午,浮桥被烧毁了,丁奉沿着河岸突袭、深入我军军阵;我军逐渐被濡须水分割成了东西两路,一时间无法相互策应。 公翼遂在西面的开阔地立军阵,同时下令东面的诸部各自突围。饶是如此,仍有不少将士被敌军分割包围,战死于濡须水东岸,约有一万多人没能突围出来。” 秦亮聚精会神地听着劳精的描述,好一阵没有吭声。 劳精叹了口气道:“那些山越蛮兵连盔甲也没有,大家都以为就是诸葛恪抓来的丁壮,凑数的!不料其进退战术新奇而有章法、在山地中十分凶狠。” 秦亮暗自呼出一口气,手也从太阳穴拿开了,说道:“事已至此,再去懊悔已是无用。” 劳精点头道:“是阿,幸好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厄运。” 秦亮听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天下人可不管那么多,摆在面前的简单实事是:东线大败、死伤惨重。 而且现在已经是腊月中旬,荆州王凌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显然无法再攻下江陵城。此番正始七年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事先秦亮虽然不太希望王凌取得大胜、从而声望暴涨,但也更不想看到现在的下场。 本来大魏朝廷新的执政集团就刚刚上位,竟马上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这已不是声望的问题,执政的合理性都要受到世人的质疑! 所以说战争就是赌搏,而且赌注很大,情势会变得非常迅猛。如同司马懿一个月就能从权倾朝野、变成落水之犬,便是因为战争的迅猛影响。 秦亮也不想与一个属官说得太多,送走劳精、他也没多少心思处理琐事了,早早就回到内宅休息。 王令君的肚子已经很显眼,最近都穿着宽大的衣裳,估计明年二月就能生产。 令君问秦亮出了什么事。既然她已经问了,秦亮也不说谎,便把劳精的信给令君看。 王令君与其他妇人相比,算是沉得住气的人,但看完信件,她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毕竟是王家人的事,她的关心是人之常情。 秦亮见状,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道:“打仗有胜负,更不是儿戏。不过卿不用太担心,淮南的战事已经结束,二叔他们虽然败北,但人没事。” 王令君不禁问道:“祖父与阿父在江陵城有危险吗?” 秦亮缓缓劝解道:“东关那边因为有濡须山、地形摆不开,才导致了濡须山东岸的一些将士被分割包围,英勇战殁。江陵城外有我军八九万大军,地形一马平川,即便有河流、冬季水枯时也挡不住大军运动。东吴拿什么围攻外祖与外舅呢?朱然能守住江陵城,他便该谢天谢地了。” 他稍作停顿又道:“外祖多半只是攻不下重镇,开春之前就要撤兵。” 王令君想了想问道:“仗打成这样,朝廷里没事罢?” 秦亮故作淡然道:“别担心,有我与表叔等人镇守洛阳,掌握兵权。最近我们确实不太走运,但不会出什么大事,卿把心放到肚子里。” 王令君抿了抿嘴唇,看着秦亮的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秦亮好言道:“卿不要想太多,好生养着身子。对了,陆凝经我挽留、还未离开洛阳,她有经验,明年开春可以叫她来照顾令君。”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四章 舍身取义 王飞枭在东关战败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也没必要隐瞒。死了那么多人,要不了多久,士家聚集的地方就会到处办丧事,怎么瞒住世人? 死的是魏军将士,不过大魏皇帝曹芳并不伤心,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因为那些兵马、根本不在他的掌握中,反而是权臣威胁皇权的依仗。 今天侍中许允未进宫教习剑术,曹芳也就没去太极殿庭院,只在西阁自己练习。 殿宇的重檐上积雪覆盖,天气严寒,但曹芳却并不觉得寒冷、甚至还出了汗。他正不知疲倦地在冰天雪地里、练习着已经学会的招数。 开刃的真剑在空气里隐约有声,曹芳的刺、劈、割都非常用力,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砍空气,而是每一剑都砍在了权臣的身上!要把他们都碎尸万段,诛灭三族。 他在暗自呐喊,随着每一次攻击,他心里都默念着:死!贼子,全给我杀! 或许因为他的神情可怕,站在边上的皇后、张美人、愚婉等都面带惧意。 曹芳挥舞着剑、直到精疲力尽,这才把剑扔在雪地里,喘着气向檐台这边走过来。皇后甄瑶拿起布巾,想给曹芳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曹芳却忽然把手一扬,“啪”地一声将甄瑶手里的布巾打掉,冷冷地“哼”了一声。 甄瑶的眼泪立刻从美目中涌出,哽咽道:“陛下为何如此恨妾,妾做错了什么?” 曹芳不答,转头看向了张美人。张美人却侧目瞧了一眼皇后,忙把干净布巾重新交到了皇后手里。新笔趣阁 张美人因为欺负皇后,上次被郭太后下令打了,她那身子骨哪受得了、差点没被打死!因此张美人至今心里还有后怕,没敢跟着皇帝再欺负皇后。 曹芳皱眉道:“卿怕她做甚?连卿也不听我的话了?” 张美人这才讨好地上前,拿布巾轻轻揩着曹芳的额头。 曹芳冷笑道:“迟早要去永宁宫养老,妇人还干什么政?”他没说谁,但这句话就是说给皇后妃嫔们听的。 大家都应该明白,究竟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曹芳昂首站在檐台上,看着周围蔽塞的宫阙,眼前不禁又想起那天在平乐观、千军万马的壮阔景象。天子当如是!手握雄兵,金口玉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就杀谁。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忠臣许允的暗中叮嘱,总算沉住了气,一甩袍袖,向屋子里走去。 ……侍中许允刚刚离开宫门,在马车旁边驻足,转头看了一眼皇宫方向,黄门监苏铄站在雪地里、向他微微点头示意。两人都没有多说,许允很快弯腰走进了马车尾门。 今日尚书左仆射李丰再次请了病假,应该在家中。李丰本就经常请假,表现得十分正常。 许允到了李家宅邸,李丰等人果然迎到门口。 自是一番揖拜,相互寒暄了几句。直到二人来到了阁楼上,许允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喜悦,感慨了一声:“真乃天助我也。” 李丰笑了笑,沉声道:“王家真是德不配位!那王飞枭丧师辱国,王凌在江陵聚兵十万之众、几百里运粮,空耗国力,未能有寸功。此时只要杀掉秦亮,占据洛阳,看谁还愿意支持王凌?” 许允道:“这次确实是天赐良机,幸亏我们早有准备。” 李丰道:“士宗这么说,让人倍感欣慰!士宗的剑术最是高超,千万不能犹豫、更不能怕秦亮。有卿在场,方可保万无一失!” 许允道:“双拳难敌四手,彼时我们手持兵刃,一拥而上,凡人谁能抵得住?到了发动之时、已非最难的步骤,反而是事先不能走漏风声,尤为重要。” 李丰道:“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卫将军府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秦亮必定还不知情,他也无从得知。” 许允点头称是。 这时李丰恍然道:“夏侯泰初那边怎么说?” 许允想到了羊徽瑜的决绝态度,心情有些复杂。他忙稳住心神,小声道:“我没有明言,只是告知泰初,我将有性命之危。泰初应能察觉一些迹象,但他不知道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沐假宴会那天,许允对夏侯玄的暗示比较明显,夏侯玄似乎能猜到、他这边可能会出事。 而两人在羊徽瑜跟前,则是另一番说辞,明确地说许允染上了重病。所以问题不大。 李丰点头道:“这样也好,等到得手之后,再告知夏侯泰初,并推举他为大将军,免得节外生枝。” 许允道:“夏侯泰初为人可靠,这些天没有传出半点风声。” 两人再次商量安排的细节,包括如何带剑入宫、宦官如何藏兵器入东堂等等,考虑得十分周全。 到时候、许允把剑藏在宽大的裘衣里入宫,走阊阖门,黄门侍郎在那里负责检查;而黄门侍郎苏铄是自己人。即便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许允也有借口解释,他本来就在教陛下练剑,带剑入宫可以声称是得了陛下的诏令。 许允随身带剑,便是为了在陛下开口呼“逆贼”之时,让许允首先快速发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给逆臣反应时间。 李丰以及几个宦官近侍,则先分发好剑刃、再加入围攻。 听说秦亮会用剑,但在东堂上他手无寸铁,不可能从围攻中全身而退! 此事虽然看似凶险,但许允觉得,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 许允心道: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在世上传颂之后,彼时羊徽瑜必将幡然醒悟,是她误会了一个舍身取义的忠正之士! 想到这里,许允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李丰仿佛能猜到、许允刚才想着妇人,他的声音道:“王凌的妾生女有艳名,还有秦亮之妻似乎也十分美貌,只要大事干成,那些贵妇都是我们的奖赏。” 但许允心里只想着羊徽瑜。他从阁楼上看出去,一片片屋顶上的积雪,仿佛正昭示着寒冬渐深、冰冻三尺之时。腊月二十三愈来愈近。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小岁宫宴 腊月二十三,小岁。 太极殿庭院里的积雪已被清扫过了,然而砖缝里、广场边缘的雪扫不掉。宽阔的地面反倒变得颜色斑驳,灰褐色的地砖本色、与残雪糅杂在一起,好像不干净似的。 天气依旧寒冷,既未下雪、也没出太阳。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但陆续有官员走进了这座宏大的庭院,大家是来参加皇宫宴会的。还有宫女宦官趋步快走着,正在准备宴会的事宜。 两个相识的官员相互揖拜。其中一个寒暄道:“快过年了阿。”另一个说:“今天也算过年,小年。” 大家都没在宫廷之中、提起王飞枭战败的事,因为朝会上还没说。此事仿佛变成了洛阳公开的秘密。 这场宫宴、在东关之役发生前便已在准备了,如今宫里没说取消。所以大家就当东关之役尚未发生,省得今天议论那事、反而扫兴。 在太极殿东堂的宴会,虽然食谱节目不一定比士族豪门的家宴丰富,但礼制很高。有多个官寺参与准备此事,不是说取消、就能马上取消的,涉及到许多环节,十分缓慢。 至少有少府负责准备食物,清商署准备表演,还有大鸿胪安排礼乐。 没过一会,越来越多的人来了。大多文武都是走西边的神虎门进皇宫,进神虎门、挨着就是西殿门,人们可以径直进太极殿庭院,哪怕住在城东的官员也习惯走神虎门;只有少数官员从东边的东殿门进来,多半是尚书省的人。 气息着实有些阴晦,哪怕东堂里的丝竹管弦之声传出来,仍未能带动起喜庆的氛围。 身穿青裘衣的许允也早早来到了东堂,他的背上藏着一把短剑,所以走路时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不过宽大的袍服把兵刃藏得很密实,作为一个文官君子,动作的幅度小、反而合乎礼仪。 他一边与同僚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大门方向。果然没一会尚书左仆射李丰就进门了,李丰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许允。两人没有靠近,许允只是远远地颔首致意,同时也在暗示:准备妥当! 面前的同僚发觉了许允的颔首动作,循着方向回头看了一眼。李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上、神情看起来很镇定。 反倒是许允,心里有些压不住紧张,估计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好在宴席上的气氛虽然不太好、但没有人能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毕竟整件事,只有几个人关键的人知情,甚至连夏侯玄也不知道,第一步要对付的、也只是秦亮一个人而已。 阴谋就该这样干。保密是关键,胜在快速果决、突然发动! 许允找到自己的位置,原先上朝时或站或跪坐的地方,已经整齐地铺上了筵席、摆上了小几案。宫中的宴席也是分席,各人吃各人小桌案上的酒菜。 人们陆续入席,小桌案旁的席位上几乎都坐满了人。臣子来得比较早,皇帝一家一般都是最后才到。 然而高柔的席案旁边,那张小桌案仍然空着,秦亮还没到。许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大门外面的广场,但外面依旧没看到秦亮的身影。 平素上朝时、秦亮通常也来得比较迟,应该还要等一会。 之前大家筹备等待了十几天,许允觉得那是一生最漫长的一段日子。而现在事到临头,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却觉得此刻的半柱香时间、才更加漫长!他仿佛走过了一段光阴的隧道,在刹那间便能经历长长的路程。 但无论绷得多紧的弦,随着时间的延长,也总会疲惫。 过了许久,许允几乎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恍若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唯有袍服中的脚、传来了僵冷冰凉的感受。 这天气真是冷阿! 大殿里红彤彤的铜炉木炭,腾起的火焰也仿佛是冷的。用大柱子支撑了宽敞大殿,空间太大,烧炭也不容易暖和起来。 就在这时,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皇帝、皇后、郭太后都一起从侧后门进了东堂。正在闲谈的官员们很快就安静下来,人们纷纷从席位上起身。 皇帝都已到场了!许允站起来回顾周围,卫将军府的长史傅嘏也在,唯独秦亮那个席位仍旧空着。 黄门监苏铄、冗从仆射刘贤,也在皇帝身边,来到了东堂内。唯有永宁署令乐敦没看到人影,不过按照部署,他应该在东堂大门外,发动之后再带剑从外面包抄秦亮、截住秦亮逃跑的路线。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但要对付的人、居然没来!许允心里不得不寻思:秦亮今天不来了? 果然皇帝曹芳刚进来,也向秦亮的空位投去了目光,眼神微微一变。新笔趣阁 皇帝一家落座之后,众人按部就班地叩拜,呼“万寿无疆”,然后皇帝赐座。 许允心中七上八下,几乎已听不到人们的声音、好像只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嘈杂,更没心思欣赏歌舞,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清商署的舞姬在那里晃来晃去。皇帝似乎在向郭太后敬酒,但郭太后面无表情,母子之间仿佛只是呆板的表演。 宫女们端上来的几个菜肴、酒水也失去了味道,几乎就像嚼蜡和喝白水。 先前许允紧绷着的心情,此时确实缓和了。因为要杀的人没来,想像之中惊心动魄的大事、亦已不会发生了,提到嗓子的那口气,自然也能暂且放松一些。 此时许允才听到胸中“咚咚”直响,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许是后怕? 但唯独没有庆幸,雷霆迅猛般的场面、自是没有发生,但是后续的隐忧和麻烦,也像一大片乌云一样、渐渐笼罩在了许允的心头!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有后退之路! 秦亮为何没有来?他是否已经察觉了阴谋? 如果阴谋已经泄露,那么结果也太糟糕了,秦亮、以及王家人可是权臣,后面必定会慢慢清查,进行凊算! 许允是百思不得其解,秦亮究竟怎么能听到了风声?王飞枭战败的消息传到洛阳才没几天,即便秦亮有所提防,也不应该猜忌、会这么快出事。 东堂里的情况有点诡异。秦亮是很重要的人物,当然很受人们的关注,今天他缺席了、大家却全当不知道,没人问他为什么缺席。连皇帝也没开口问。 ……中午时分,皇宫里应该正在进行宴会。秦亮却还在卫将军府内宅,穿着居家的宽松布袍,与王令君、玄姬一起吃饭。 木案上的菜肴比平时丰盛一些,有鸡汤、炖肉,还有一口铁锅的烧菜。铁锅很早就有了,不过一般只有富贵之家才用,也没用来炒菜。王令君面前,有一碗用桂圆干、蜂蜜等煮的粥。 王令君道:“听说今天陛下此宴东堂,君怎么没去?” 秦亮笑道:“我更想和你们一起过节,吃得也饱一些。那宫廷宴席没什么意思,菜也不好吃,就是做个样子、走个过场。” 王令君随口问道:“陛下会不会觉得、君不给他面子?” 秦亮淡然道:“就是不给面子,那又怎样?” 此言一出,玄姬也不禁侧目看了他一眼。 不过秦亮平常的作风、没这么嚣张,主要是觉得无甚必要。但这回他是事出有因,只是不想在两个女眷面前说而已,省得她们徒增紧张和担忧。 有一些迹象不太正常。 秦亮至今没查探到什么具体的情况,也不能确定究竟有哪些人、是不是想搞事;不过他多少生出了提防之心。到皇宫里吃席、似乎没那么好吃。 本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王飞枭大败、王凌没有进展,世人对当今执政集团、难免会产生质疑之心;坐镇洛阳的秦亮却躲了起来、显得有点示弱,不利于稳定人心。不过秦亮权衡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不去。 他有点疑心,但又完全没有凭据。如果随便把怀疑的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万一依旧找不到证据、事情就会变得十分尴尬,大家都没安全感了,将进一步引起各家士族的不满。 这时王令君的声音道:“甘甜软糯,君要不要也盛一碗?” 秦亮没把心里所想表露在脸上,虽然他回应得有点慢,但他的表现挺自然,说道:“吃饭的时候、我不爱吃甜的,当成零食差不多。令君爱吃,也要少吃点,蜂蜜吃多了烧心。” 王令君转头又问玄姬:“姑要不要?” 玄姬也摇头道:“我也不太喜欢吃甜食。蜂蜜与桂圆对保胎有好处,令君吃罢。” 秦亮不禁又留意着令君的隆起的肚子。不过他倒不是很担心,令君以前身材高挑苗条、腰身纤细,但她的髋部比较宽,便是盆腔骨并不窄,这样的身材更容易生产,何况她年纪也不大、理论上要比郭太后那样的高龄产妇更安全。 令君只好拿起勺子道:“阿父与继母送的东西,他们倒想得周到。” 家里总是很舒适,何况还有两个貌美的女子在旁边。外面白雪皑皑,人在屋子里守着温暖的炉火,至少在此刻能得到些许的宁静与惬意。 …… …… (感谢书友“卢氏的玉珠串”的盟主,以及诸位书友的双月票捧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六章 恐惧恨意 人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哪怕是十几岁的曹芳,在谋划忽然落空之后,也开始生出了惧意。此时的心情,与之前憋着一口恶气、只等突然翻身的期待,已是完全不一样了。 事情似乎变得扑朔迷离。曹芳也担心,忠臣们的谋划、是否已然让权臣知晓? 他虽是皇帝,内心里却仍很忌惮权臣。 恨意,也许就是来源于长期的恐惧;人若对谁很害怕,慢慢地必定会生出仇恨。曹芳与权臣们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因为那些人威胁他的地位甚至性命。 就在今年初,司马懿杀曹爽全族,王凌又杀司马懿全族。血流成河的事还没过去多久,曹芳能不害怕? 同时又很不甘!大魏国明明是曹家的江山,他是天子,所有的一切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许允今天进宫来了,曹芳来到了太极殿西堂、在殿上学习剑术。外面确实太冷。 太极殿西堂本是皇帝起居的地方,但曹芳几乎不住在这里,他习惯住在后面长廊西侧的西阁。因为张美人、愚婉等妃嫔住在那里。 曹芳有点心事重重,许允倒还没表现出异样。大概是因为殿上侍立着一些宦官。 许允纠正着曹芳的姿势,躬身道:“陛下应先练好身法和动作,然后才能练习击剑。” “刺,刺!这样。”许允拿着剑示范,接着用左手沿着剑身瞄了一下,“剑有剑脊,就像人有风骨,士可杀、风骨不能屈。感受剑脊的方位,就像剑气从中间发出。” 曹芳点了点头,回过头看,看着剑身的中线,跟着学习。但听到许允说的话,似乎又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许允又道:“身法一动,下盘要稳。游走,刺!” 曹芳依言反复练习。练了许久,两人都有点累了,这才停下来歇息。曹芳没有到上面的席位上落座,而是走出了西堂的大门,许允见状也跟了出来。 今天的半空中又飘起了小雪,雪花缓缓地飘荡,无声无息。远处埋着头从广场上走过的宦官、与巍峨雄壮的宫殿广场,形成了气势上的极度反差。 上一场还没化,下一场雪又来了。 曹芳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汝等的谋划,被秦亮知道了?” 许允摇头道:“知情者都是信得过的人,没有告诉其它任何人,他何处得知?” 曹芳问道:“腊月二十三那天,他怎么没来?” 许允劝道:“兴许是天冷染上了风寒,兴许有别的事告假,陛下不用担心。” 曹芳叹了口气,心想那天应该问一下秦亮的长史傅嘏。但是那天他也很紧张,心里一直想着血溅席间的可怕场面,愣是没敢多问。 曹芳忍不住沉声道:“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起了疑心。” 许允道:“那他也是缩头乌龟,知道形势不利,感到害怕了!陛下是天子,他们毕竟是臣子。” 曹芳“嗯”地应了一声。 君臣二人回到大殿里继续练剑。没到中午,许允便离开了太极殿。满朝文武,不是投靠王凌的人、便是投靠秦亮的人,剩下的都不太熟;能有侍中许允这样的大臣,经常陪伴左右,曹芳也能感受到一些安慰。 ……这两天先是下了小雪,后来雪渐渐变大了,漫天大雪,如同鹅毛一般。 腊月二十六日,这是正始七年的最后一次朝会。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天过后、朝廷百官将有一段短暂的假期。 一切跟平常没什么不同。但秦亮竟然来东堂了! 许允、李丰等人事先已经想过,秦亮可能会来参加朝会、也可能不会来;面对如此情况,人们并不算毫无准备。但这时秦亮突然走进东堂,许允等人脸上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没有起疑心?他还敢来! 已经聚集在朝堂上的文武官员,纷纷向秦亮揖拜、簇拥着这个要紧的人物。秦亮面不改色地向大伙回礼,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他一边抱拳,一边向前走,人们自然而然地让开了一条通道。“秦将军!”“卫将军。”众人仍在揖拜。 李丰与秦亮认识,也上前见礼,寒暄道:“秦将军来了。” “来了。”秦亮明亮的眼睛直视观察着李丰,“我在洛阳时,几乎每次朝会都要参加的。” 李丰说了声“是”,又道:“大将军南下后,正该卫将军主持局面。” 李丰还能上前搭话,许允等人都没敢去见礼。 若是在三天前的宫宴上见面,大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等着那一刻,心态多半不一样。 但经过了几天的猜测、忧心的过程之后,许允等人再次见到秦亮、心里似乎都有点猝不及防的慌乱感。 反而是当事者秦亮,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他迈步、拱手,所有动作都很干脆,没有任何小动作,看起来十分沉静。他说话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脸上既无笑意,也没有紧张或愁绪。 秦亮今天很淡定从容,但隐约又有一种杀气。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然生出了一种很迫人的气息! 不仅是心虚的许允等人感受到了,似乎在场的文武大臣们也有感受。所以今天人们对秦亮的态度、好像比平常更殷勤一些。 许允不得不猜测,秦亮心里已经有所猜忌! 只见秦亮穿着黑色的厚实深衣、头戴武冠。他没有穿毛皮大衣,衣裳虽厚、布料毕竟比较软,如果在衣中藏了兵器,必定会露出形状轮廓。 所以许允等看得出来,秦亮今天仍是赤手空拳来上朝。若他已有猜忌,敢情是想仅靠自身的气势、吓住大伙? 等了一会,宦官唱道:“皇帝陛下,皇太后殿下驾到!” 在宦官宫女与谒者台官员的簇拥下,曹芳走到了中间的台基上,郭太后的身影则到了皇位侧后的帘子里。wap..com 曹芳刚进来,也发现了站在前列的秦亮。众臣纷纷俯拜、向上位行大礼,曹芳的声音有点异样:“诸卿平身。” 东堂大门仍然敞着,门外下着鹅毛大雪。白亮的雪片中,周围的光线却有些黯淡、仿佛不是在早晨,而是在黄昏。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七章 秦亮绕柱行 外面下着大雪,不过雪花落地没什么声音,东堂大殿里挺安静。殿下恩准之后,诸臣都跪坐到了席位上,准备廷议。 这时尚书左仆射李丰起身,走到中间,向皇位上揖拜道:“陛下!” 曹芳竟然没有吭声! 李丰也没奏事,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百官纷纷侧目看向李丰。 就在这时,木台栏杆下方的宦官苏铄、忽然大声喊道:“陛下有诏,秦亮乃逆贼!” 堂中竟然鸦雀无声,只有苏铄刚才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大柱子之间回响。人们似乎都震惊了,竟然有人当众说卫将军秦亮是逆贼?连垂帘后面的郭太后,身影也晃动了一下。 几乎与此同时,秦亮简直是从席位上弹跳了起来,什么话都不说、径直冲到两侧席位之间的通道上,往殿门方向跑去。 此时众人哗然,有些人身体歪斜,有些人惊讶地站起了身。大殿上渐渐变得混乱了。 秦亮的官位高,位置更靠近皇位、也就离大门比较远。此刻侍中许允竟然从身上掏出了一把短剑,“琤”地一声金属的声音,拔出剑的同时,人也拦了出来。 许允提着剑,以他的位置、必能先到人群中间的通道。秦亮只能作势向左侧的柱子后面躲,柱子旁边的官员立刻连滚带爬地避开了。 秦亮一边观察着许允的身法,一边飞快地看了一眼大门。 只要奔出东堂,外面就是空旷的广场,没有什么阻挡,可以直接往东殿门方向跑!守东殿门的武将是秦亮的部下,到了那里形势就能立刻反转。 许允从大堂外侧(南)追过来,秦亮马上闪身到了柱子后面。 这时站在中间通道上的李丰,正向这边奔来,还有宦官苏铄、傅嘏、令狐愚、王明山、陈安等人都急忙站起了身。 李丰拦住了傅嘏,傅嘏挥起拳头就给了李丰脸上一拳,李丰躲避不及“啊”地痛叫了一声。 宦官苏铄趁机赶到,一把抱住了傅嘏的腰,傅嘏急忙用力殴打着苏铄的后背。苏铄紧咬着牙,发出“哼哼”的闷叫。 许允与秦亮正在绕柱。秦亮假装向北侧绕行,想引誘许允换方向追逐,然后自己可以从南边奔出柱子、往门口跑路。不料许允并不上当,反而截在南面,没有急着追赶秦亮。 片刻之后,大门口忽然冲进来了两个提剑的宦官! “这边!”许允短促地大喊了一声。两个宦官立刻向柱子包抄过来。 两个宦官拿的是正常长度的长剑,秦亮手里没兵器,空手不容易近身。他也顾不得多想,只能马上作出判断,向许允那边冲了出去! 秦亮俯身减少正面的面积、抬起双臂护住前方。不料许允的身法十分灵活,他并不劈砍,而是单手保持距离,直接向秦亮的腹部快速刺出一剑! 秦亮没躲开,腰上吃痛下意识“哎”地喊了一声,中了一剑。 北边的帘子后面传来了郭太后的一声惊呼,垂帘也马上被掀开了,她的人也站了起来,失声道:“李丰许允是逆贼!侍卫,侍卫护驾!” 幸好秦亮的躯干、穿了比较软的锁子甲。锁子甲很稀罕,当初曹操能把锁子甲当作礼物、赏赐给曹植,但防刺的能力确实不太行,秦亮感觉锁子甲已经被刺穿了一小截。 许允也发觉了秦亮的衣裳里面有甲胄,面露惊讶意外之色。 秦亮也惊讶,因为他在一招之间、就发现许允的剑术绝非等闲!秦亮马上调整了方向,因为一侧有柱子挡着,秦亮只能直扑两个宦官的侧面。 两个宦官拿起剑挥舞拦截,永宁署令乐敦的姿势有模有样,而其中的宦官李贤简直是在乱砍!秦亮立刻靠近,“铛”地一声金属的撞击声,李贤一剑砍在了秦亮袖子里的小臂铁片上。 几乎是刹那间,秦亮趁着格挡,直接欺身闪到了李贤的跟前,伸手就抓住了长剑靠近护手的位置。 长剑都不是全开刃的、只有前面一截有刃。秦亮抓住剑身后,同时把左臂挥了过去,长袖里的铁片直接打在了李贤的面门上。 “阿!”一声惨叫,宦官李贤的鼻血都流了出来,剑也被秦亮空手夺走了。M..coM 就在这时,北面人群之间的通道上,几个人赤手空拳也正在扭打,时不时传来喊叫声。李丰与令狐愚扭打在一起,李丰竟然用嘴咬得令狐愚大声叫唤,令狐愚伸手乱抓,想抠李丰的眼睛! 苏铄控制不住傅嘏、已经让傅嘏脱身。但苏铄那个宦官十分拼命,又抱住了王明山的腿,挨了好几脚也不放手。 傅嘏与陈安已经冲过来了!陈安不会武艺,刚冲到许允跟前、便“砰”地一声挨了实在的一脚侧踢,陈安一个踉跄扑出,简直像被踢飞了出去。 但是傅嘏找准了时机,趁许允的姿势倾斜,趁机扑了过去!许允一剑刺出,傅嘏闪身时膀子挨了一剑,然后直接把许允扑倒在地。傅嘏的身手也不错,扑倒许允时一只手抓住了许允的右手臂。 许允拿着剑想刺傅嘏的后背,但是够不着,只能转动手腕,在傅嘏后面挥动短剑。傅嘏的股上、大腿上中了几下,鲜血已经浸湿袍服,但他愣是没有哼哼一声。 “铛!”秦亮挥剑挑开了宦官乐敦的刺击,但并未反击、而是向后一跳,侧着身体向傅嘏与许允那边奔了过去。 刹那之间,秦亮飞快地看了一眼追击的乐敦,然后握剑向许允的右臂刺去。许允的右臂在摆动、正想刺傅嘏的后背,秦亮一剑没有刺中,但收势时、横向用力一割,立刻割中了许允的右手臂。 “阿呀!”锋利的剑刃割入皮肉,许允惨叫着,“当”地一声短剑掉到了地上。 此时乐敦已经追至,秦亮转过身,俯身躲在长剑后面,摆好了攻守姿势,双手持剑收缩全身。秦亮俯身时身体前倾、面门前出,乐敦果然中计,单手持剑直刺秦亮的面门。 秦亮用双手持剑的力气直接拍开了乐敦的长剑,乐敦的正面马上露出了短暂的空门,秦亮的速度极快,立刻向前跨出一大步,双手换单手、身形一变,“嚓”地一声,一剑从乐敦的腹部挥过。 “阿!”乐敦惨叫了一声,血珠被剑锋带得飞到了空气中。 这时东堂外面的侍卫才拿着长兵器、出现在了远处的大殿门口。他们看到大殿上一片混乱的场面,一时间都不敢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郭太后的声音道:“快拿下李丰许允,还有那些宦官!”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君子观行 “阿!”一声惨叫在殿堂中的大柱子间回荡,令狐愚终于把手指抠到了李丰的眼眶。赤手空拳的打斗,也是十分残爆。 被夺了剑的宦官冗从仆射李贤,空手身体前倾,双臂张开,还想拦秦亮的去路。秦亮单手握着剑对着他,逼上去时,李贤开始躲闪。 秦亮也不追杀,借着有通路,迅速向大门方向侧身奔走。 披坚执锐的侍卫已经列队进来了,但他们显然还有点茫然,因为殿堂非常乱。太极殿庭院内的侍卫,上峰武将是郭太后家的人。 刚才郭太后已经开口表明了立场,秦亮马上放弃了去东殿门的想法,当即便喝道:“皇太后殿下的话你们没听到吗?拿下李丰许允一干人等!那个人就是许允。”他抬起左手,指着地上的人。 众将士应声,提着长矛跑步进去。他们先按住了许允,然后分兵前进、去把正在斗殴的人都围了。 打斗随之停止。在全副武装的大队侍卫介入之后,大臣们的武斗已经失去了意义。 被踹飞的陈安也到了傅嘏身边,上前将傅嘏扶起。傅嘏的袍服下方全是血迹,但居然站起来了,十分不服地盯着已经被押住的许允。 秦亮见状对陈安小声道:“去东殿门叫潘忠。” 陈安点头,默默地离开。 秦亮这时低头一看,自己腰间被剑刺中的地方,布料也被血浸透了。不过他里面有锁子甲,所以感觉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緊张亢奋的情绪之下,他居然没感觉到太多疼痛。这大概就是人类肾上激素的厉害之处,只要还有活动能力,受伤并不能解除战斗力。1 秦亮暗骂了一声:踏马的! 最近的形势不太好,然而秦亮此时的势力渗透、与当初司马家没法比,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压根没听到任何确切的消息。何况大势与人心本来就出了问题,这种时候秦亮总不能一直躲着不露面、好像是怕了他们似的! 虽然他已有些防备之心,所以暗中穿了锁子甲、还在手臂上绑上了铁片,不过也只是以防万一、没觉得能用上。他是没想到,这些文官毫无兵权、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丰许允都是士族出身,放着荣华富贵不要,非要干这种事?何况当堂刺杀大臣,权臣又不只秦亮一个人,他们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事。这件事在秦亮看来,并不太科学。 谁给了他们胆子?秦亮不禁向上位瞟了一眼。 皇帝曹芳依旧沉默着跪坐在皇位上。郭太后这时已退到了垂帘后面,她应该很关心秦亮的伤势,但是叫郎中医治这种问题、她不需要当众开口,所以没有多言;这里毕竟是朝堂,有那么多文武官员在场。1 没过一会,场面稳住之后,大殿上忽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死寂。 殿内的气氛前后迥异,唯有殿外的大雪纷飞,无论是刚才憿烈打斗时、还是如今忽然的安静,雪花都仿佛没有丝毫改变。鹅毛般的大雪,白茫茫地笼罩在天地之间。 在场的百官也不再乱走,他们或跪坐在席位上、或站在原地,仿佛这时刚从突变的情况中回过神来。 刚才厮杀的时间很短,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刹那间大多是本能的反应、或者只有最简单快速的权衡,根本来不及多想。新笔趣阁 事情本身也算不上稀奇,斗殴、械斗而已。但在朝堂这样的场合、就很稀奇,涉及的人也非同寻常。所以后果是很严重的,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必将对许多人的前程产生很深远的影响。 而对秦亮来说,刚才确实有些凶险;不过渡过短暂的险情之后,结果还不错,满朝文武这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乱贼在大殿上刺杀,对错黑白不言自明!把柄也不用找了。 当今之世,终归是实力说话,但并不代表强势的一方就能肆意妄为,就算是实权皇帝乱来、也会产生副作用。当初曹操都得注意士族的影响,遑论此时的秦亮。 秦亮不再往殿门外跑,而是提着剑,返身又向北边走了过来。 诸臣神情各异,有些人已经屏住了呼吸。连坐在上位的皇帝曹芳,也轻轻挪了一下身体,有点跪坐不安的样子。 秦亮这才意识到,手里正提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剑。他便随手扔了剑。 “哐当”一声,铁剑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沉寂的大殿上十分突兀。 “哈哈哈……”更加突兀的一声大笑忽然响起。 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循着笑声纷纷侧目,仰头大笑的人正是李丰。他一只眼睛还在流血,却在大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秦亮却没有半点笑意,冷冷看着他。 肩膀被咬出血的令狐愚开口道:“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 李丰笑罢,说道:“心怀叵测的奸臣,人人得而诛之!我先走,尔等一个个也逃不掉!世间有忠奸黑白,自有人收拾尔等。” 令狐愚冷冷道:“将士们在外征战,卫将军等殚精竭虑拱卫都城,陛下、殿下都曾说过,幸有肱骨之臣维持大局,天下方不至大乱。何奸之有? 反倒是尔等,暗藏利刃于君前,竟在殿堂之上、当众图谋朝廷大臣,是何居心?不顾国家安危,趁敌国用兵之时,在朝中挑起祸乱,比敌国更可恶,其心可诛!” 事到如今,胜负已定。还跟李丰讲什么理?众目睽睽之下,什么理也不用讲,不言自明! 而且讲道理的话,有一个漏洞。如果皇帝认为秦亮是奸贼,那么从法理上是说得通的,如果皇帝为李丰等辩解,那就尴尬了。 好在曹芳一声不吭,似乎被场面吓到了。毕竟曹芳才十四五岁,大多人这个年纪、豁不出去性命是正常反应。 不过与李丰当廷讲理,确实没什么用。 秦亮便开口道:“相干人等,一律押送到廷尉审问,把参与的人、幕后的人全都查出来!” 侍卫将士抱拳道:“喏。” 两个甲士过去按住了李丰的膀子,李丰却忽然猛地一甩,“哼”了一声道:“我自己走!” 他从秦亮身边走过时,忽然转过头来,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直视着秦亮的脸。秦亮瞟了他一眼,也转头看着他。 虽然秦亮与李丰的交情不深,但在东堂、尚书省也经常见面,算是个熟人。之前的礼仪客气,早已不复存在,却莫名生出了相互的憎恨。 “哈哈哈!”李丰忽然又大笑了一声,但没再说话。他在甲士的押解下,靠近大殿门口,再次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大笑。 南边许允要被押走,这时他也大声说道:“可惜阿,有心杀贼,功败垂成!诸位公卿,真义士,便都应拿起剑,杀权臣、保社稷!” 他接着向上位俯拜,稽首四次,什么都没说,起身便向外阔步而行。 秦亮当然不认许允的说法,即便按照儒家古礼,也有正义复仇。臣子如果没有过错,君主滥杀,臣子也可以反抗干掉君主!何况大家都是臣子。 他回顾左右,冷冷道:“究竟是谁不守规矩,诸公有目共睹。堂皇朝堂之上,看谁不顺眼就能怀藏利刃以杀之?还要廷尉做什么,还要律令做甚?” 廷尉陈本道:“卫将军此事没有过错,不过是奸贼巧舌强辩罢了。君子只观行、不论心,李丰等人有罪行。”顿时许多大臣们都纷纷附和。 那几个罪人被押走之后,朝廷上终于缓和了一些,空气中也笼罩着人们说话的声音。 就在这时,郭太后的声音道:“今日朝廷不幸,不必再廷议了,退朝罢。卫将军、领军将军、傅司马等,回家好生养伤。” 郭太后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听到她充满克制的关切之语,秦亮也仿佛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刚才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郭太后最先定性李丰许允是奸贼!她确实是值得信任之人。 秦亮等人先后向垂帘揖拜,谢郭太后恩。接着众臣也重新站好了位置,向皇帝和太后俯拜告退。 趁皇帝还没说出话来,今日早点散伙、应是明智之举。 秦亮走出了东堂大门,在陈安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傅嘏也出来了。众人在台阶上下相互揖拜道别。 天空灰蒙蒙的、大雪纷飞,今天的能见度比较低,远处的东殿门也看不太清楚、阙楼只是依稀可见。一开始秦亮下意识想到的、便是那道门,直到现在,它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中。 先前喊出秦亮是奸贼的宦官,乃黄门监苏铄。此人是皇帝身边的宦官,他一个阉人、不可能如此矫诏。秦亮回过神来寻思,今日喊出那句话的人、可能本应是皇帝曹芳! 秦亮走在雪中,脸色已是阴晴不定。 他沉默了一会,转头问道:“兰石伤势如何?” 傅嘏道:“死不了。将军中剑无碍?” 秦亮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拉开两层袍服,露出了一点衣襟里面的锁子甲。几个人顿时相视一笑。 快过年了,秦亮今天就没打算再去管尚书省的事,早上说好了要回家吃午饭。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九章 孤寂的雪景 “他们怎敢做这样的事?李丰、许允都该死!”王令君一脸怒气,又气又伤心,她清澈的声音也因情绪而走音。 王令君正亲手给秦亮包扎好伤口,将纱布缠在秦亮的腰间。 玄姬则拿着手帕在抹泪,她避过脸去削肩轻轻抽动。本来身边的近侍、莫邪等人,可能还包括吴心,都有点怀疑阿余是玄姬所生,这会秦亮受了轻伤、她便伤心流泪,估计人们更相信那些猜测。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过去,没什么事。”秦亮好言劝道。他想了想,又道,“明年开春之前,我便请奏殿下,把潘忠的部下调到太极殿庭院、担任侍卫,不会再出问题了。” 郭家那几个人,按理应该与郭太后的立场一致,但关键时刻反应有点慢,态度不够坚定。还得是秦亮亲自提拔的那些人更可靠。 他随后看了一眼给自己缝合伤口的陆凝。 陆凝叹了口气道:“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无甚大碍。常换包扎伤口的布,涂点药就行,这段时间别沾生水,不要沐浴。” 秦亮点头道:“长史傅嘏伤得最重,股上、腿上被砍了几剑。”他转头看向沉默的吴心,说道,“卿去找个郎中、要找洛阳名气大的,再到仓库准备一些药材,下午我亲自去他家慰问。” 吴心轻轻点头。她没有多言,但眼神里露出了关切担忧之色。 傅嘏出身官宦之家,之前还做过河南尹,家里肯定是不缺药材、更请得起好郎中。不过秦亮给送东西,只是一种态度而已,主要是亲自前往。 秦亮又对王令君道:“卿别气了,那些人都已经是死人,迟早要斩首灭族!现在留着他们,不过是为了查出更多相干的人,把隐患都找出来。”1 他心里也充斥着恼怒与愤恨,但是他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恐惧。大概真正的恐惧,得加上无可奈何。 司马家当初对秦亮的威胁,才接近于那种感受,不过当时秦亮也不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真正可怕的是失去了一切,活着也只能任人宰割。 而这次钲变,秦亮控制的中垒中坚二营还在,朝中也有一些位高权重的盟友。只要敌人没让他死透,回头就能立刻反击!根本谈不上无奈,无奈的是敌人。 秦亮琢磨了一会,感觉此时最有实质威胁的人,还得是皇帝、以及幽州刺史毌丘俭。 皇帝曹芳十四五岁、且未亲政,但皇帝已经有几百年的制度法理,没实权也可能号召起来人。像李丰与许允他们,只要有了皇帝的鼓舞,谋刹也能给自己罩上一个合理的光环。 毌丘俭的威胁就很简单了,手握幽州重兵,而且受过魏明帝的知遇之恩,立场在皇帝那边。幽州精骑很犀利,一个刺史就能灭国、当然有实力。 洛阳中军在兵力上确实占据优势,但若内战这么没完没了,人都快被自己人给打没了。别把魏国搞得混乱不堪、结果给吴蜀两国创造了机会,那真得遗笑千年。 须想办法把毌丘俭调离幽州,先让其与长期相处的部下分开! 秦亮与毌丘俭见过一次面,在曹爽的宴席上、地方就在现在府上的邸阁里,秦亮与他的关系不算差。而且毌丘俭的宠妾杨瑛,曾经受过秦亮的恩惠。 但当利益或立场不同时,那点交情和恩惠根本不算什么。秦亮与李丰还经常见面,相处得也不错,照样免不了要置对方死地而后快。 ……感到后怕的人是郭太后。她已经派出了宦官张欢、前往卫将军府,以便询问秦亮的伤情。 当时秦亮的腰部被剑刺中,那是要害部位,郭太后吓得冷汗直冒。她在东堂上时,心里就很着急,但当时满朝文武都在场,她一个宫廷妇人,不好表现得对大臣太过关切,只能忍着。1 不过秦亮挨了一剑之后,还能打斗,后来的言行也看不出重伤的样子。郭太后回想起秦亮的举止动作,她心里多少还有些庆幸,希望他没事。 郭太后在灵芝殿阁楼上走来走去,仿佛在欣赏窗外的雪景,却完全不知道窗外是什么情况,看了相当于没看。她满心都在等待张欢回来。 不过张欢刚走多久,此时估计才能到卫将军府。 郭太后一双妩媚的杏眼里、神色反复无常地变幻着。一会充斥着愤恨,一会又有担忧,一会又有些恐慌。新笔趣阁 如果今天秦亮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以王家为首的权臣不会马上出事,胜负还难料,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但郭太后的处境会发生极大的改变!若没有了秦亮,她或许又会回到以前的状态,只能在曹魏皇室与权臣之间,谨小慎微地苟活。 这时郭太后终于看清了木窗外面的雪景。 灵芝池水面已经结冰了、并且冰面上覆盖了一层积雪,树木的树梢、宫殿重檐,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冰天雪地的时候,外面一个人也没看见,仿佛整个世间都陷入了孤寂之中。 恍惚之间,曹芳年轻的面孔又浮现在了眼前。郭太后顿时气得双手都握紧了,她的手指修长、且很有力,用劲之下,手筋也变得清晰可见。 她并不是三岁孩童,那宦官苏铄喊的那一句,很明显、就是曹芳的意思!原先郭太后虽然对这个养子、有些失望和头疼,同时也多少有点同情,但此时她已只有恨意陡增。 曹芳就算是直接派人去刺杀王凌,郭太后也觉得情有可原,但他想杀秦亮、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和原谅!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走了上来,似乎有事禀报。 郭太后立刻想起了张欢,但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时间不对。1 果然宫女弯腰道:“殿下,甄夫人来了。” 郭太后只点了一下头,不想开口。预料之中的事,甄氏的消息挺灵通,她大概是从郭家人那里听到了风声,此时理应会来皇宫里问问情况。 而张欢还要等一阵,郭太后只觉、时间仿佛过得十分缓慢。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章 再次相见 关心秦亮伤势的人,不仅有皇宫里的郭太后,还有更多的人。譬如表面上关系不大的羊徽瑜等。 羊徽瑜听到朝堂上发生的事,来自弟弟羊祜之口。羊祜虽未亲眼所见,但羊家在官场的亲朋好友不少,出了这种大事自然很快就能知道。 弟弟正向门楼那边走,似乎忙着要回内宅换衣裳,他想去卫将军府探问伤情? 羊徽瑜则还在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书房,她的眼睛不时向外看、留意着羊祜从走廊上过来。 这些琐事本来有奴仆侍女做,不过羊徽瑜在家里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像打理书房这样的地方。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陶瓷花瓶,花瓶的瓶口很细。她便拿了一根木棍、用布巾包着,以此伸进瓶中擦拭。但做这样的琐事时,她的心思都在外面的羊祜身上。 这时她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陶瓷瓶,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如果布巾是衣裳布料,那必定伸不太进去,因为衣裳料子冗余没那么多、木棍会被挡住。羊徽瑜想到这里,脑子里顿时乱糟糟的,不过正因如此、她才勉强保住了完璧。不过那次的新奇感受仍十分深刻,至今想起来她也感觉昏昏沉沉。 没一会羊祜走到了书房门口,羊徽瑜立刻放下了花瓶,来到门口问道:“弟要去卫将军府吗?” 羊祜点了点头。 羊徽瑜轻声道:“我也想跟弟一起去。王夫人应该受了惊吓,我可以安慰一下王夫人。” “此事与卿的关系不大。”羊祜随口道。 看来夏侯玄没有把那个奇葩的要求、告诉羊祜。听羊祜这口话,便是毫不知情。 羊徽瑜此时才明白了,当时在夏侯玄家里、许允那句话“以后羊夫人会为我惋惜”的意思。但她明白之后,不仅没有惋惜,反而有点懊悔,怪自己太愚钝、没有把许允的暗示提前告知秦亮! 不知为什么,与羊徽瑜有关的男子,似乎都会遇到危险?就算是司马师,羊徽瑜其实也不太恨他,只是心里有怨气、恨自己不是夏侯徽。 羊徽瑜想到这里,说道:“卫将军救过我,还给了我们情面、放过王元姬。这种时候,我若不问不理,会让他猜忌我们有怨恨吧?” 羊祜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露出了稍许不解,好像觉得羊徽瑜有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但羊祜也没多说,点头道:“卿去收拾一下,一会就出发。” 姐弟二人换了衣裳,拿了一瓶金疮药,只带两三个随从,便离开了羊家宅邸,径直去往卫将军府。 外面的大雪还没有停,几乎已经下了一整天,地上的积雪也比昨日更厚。 到了地方,一个自称朱登的门下掾,竟然告诉他们、卫将军已出门去了,要等一阵。遂将姐弟二人迎入邸阁,请他们在邸阁厅堂上等候,又叫侍女煮茶过来招待。 朱登暂时离开之后,羊祜转头说了一句:“当天就能出门,应无大碍。” 羊徽瑜轻轻点头,此时也稍微放心了一点。 不过她在弟弟跟前感觉有点不安,因为她说是来见王夫人的,这会却在这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她不想与弟弟说话,没有吭声。 等了一阵,秦亮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厅堂门口。羊徽瑜与弟也从筵席上站了起来,向外迎出。 几个人相互揖拜,秦亮接过药瓶,说道:“今天来的人不少阿,多谢诸位关心。” 羊祜拜道:“仆听说秦将军腰上被刺了一剑,未刺中要害?” 秦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羊徽瑜脸上拂过,“幸好我事先已有些防备之心,于官服内穿了锁子甲,否则没那么轻巧。有了甲胄防御,只是一点皮外伤,你们不用担心。” 羊祜的声音道:“前线有失,推测起来,确实可能会有一些人以为、有机可乘。” 秦亮道:“不仅如此,我还听人说起,许允去参加夏侯泰初的宴会时、已身患重疾。虽然我没料到他们敢那么做,但这些蛛丝马迹、也让人觉得稍显异常。”???..Com 他的脸面对着羊祜,好像是在与羊祜说话,不过羊徽瑜能感觉、刚才这句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羊徽瑜忍不住飞快地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观察到秦亮的眼神里、隐约有感激之意。 她不敢居功,因为说出那件事时、真是无心提醒。当时她只是想倾诉自己受到的轻辱、但又不好意思,便只是说出了一些无关的事。 这时羊徽瑜修长的黛眉下、内双眼皮中的灵动眼睛,向秦亮投去了关注的目光,仿佛有话要说。但在弟面前,她的表现很符合士族女子的矜持仪表,没有多言。 她抿了一下朱红的樱唇,收起了眼睛里的光辉,垂目下移时、眼睛也仿佛变得细长了一些,隐约有点娇羞。 接着羊徽瑜做了个小动作,双手带着宽袖放到了腹前,姿势依旧合乎礼仪。她仿佛想通过动作来掩饰眼神似的,与此同时又抬眼看了一眼秦亮的脸,此时她的眼神里有了几分压抑着的埋怨。 好在羊徽瑜的动作幅度极小,并肩站在一侧的弟弟只要不回头看,没法发现微小的举止。唯有站在对面的秦亮,才能察觉羊徽瑜的小动作。 就在这时,刚才接待姐弟二人的门下掾朱登,又带着几个人来到了门口。 羊徽瑜听到脚步声、察觉到门口光线的变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门口。 来的人里面有认识的,如辛敞;也有不认识的人,但多半都听过名字,只是没见过面。羊徽瑜能猜到,其中多半有秦家的兄弟,还有杜预之类的人;因为几个月前、杜预父亲的罪名能翻案,就有秦亮从中帮忙。 羊徽瑜立刻轻轻屈膝道:“妾想去拜访王夫人。” 秦亮转头对身边的一个人道:“汝带羊夫人过去,找个侍女迎羊夫人去内宅。” 随从道:“喏。” 羊徽瑜转身走向门口,然后让道一边,向进来的客人揖拜,没有说话。几个人也向她揖拜回礼。 在侍女的带引下,羊徽瑜先进了内宅门楼,然后轻车熟路地去了王夫人住的庭院。这条路她走过,王令君住的地方、她也去过。 上次见到王令君还是初夏,天气有点热,如今却已是冰天雪地的时节。 记得那时王令君穿的是一身大红色的深衣,身段婀娜,光彩照人。不过今天见到王令君时,她已穿上了宽大的袍服,肚子隆起很高。 不过王令君的脸没什么变化,肌肤依旧水灵,五官精致,微微上翘的小嘴仿佛带着点倔强的性子。 王令君待人挺不错,说话时的语气,叫人觉得美好而热情。羊徽瑜说了些好话,王令君倒挺大气,好像也不太需要别人的安慰。 于是羊徽瑜提起了借衣裳的事。两人本来就不太熟,只经历过一两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能谈这样的话题。 王令君却道:“羊夫人身上的清香很好闻,就像是未出阁的女郎一样。我不在意卿穿过我的衣裳。” 羊徽瑜下意识问道:“衣裳没洗干净吗?” 王令君微笑着摇头,“多少会残留一丝气味,仔细闻就能闻到,确实是羊夫人身上的香味。” 这时羊徽瑜才有点心慌了,因为她想起不久前、与秦亮拥抱在一起很长时间,秦亮身上会留下气味? 羊徽瑜立刻抬起宽袖,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但她什么都没闻到,只能感觉冷冷的空气莿激着鼻腔,大概天冷的时候鼻子也不太灵了。 察觉着王令君明亮眼睛的目光,羊徽瑜想解释,她那天只是情绪不太好、与秦亮抱过,但没有进到底。但她怎么好意思说得那么细,有什么用? 何况王令君是否真的通过那一点气味、便有所察觉?羊徽瑜也没法确定。 但羊徽瑜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此时脸也红了。王令君若真有所察觉,恐怕此时更能通过羊徽瑜的神态反应、确定坐实那种事。 想到自己还是有夫之妇,羊徽瑜更是羞愧难当! 两人没谈论一会,羊徽瑜就坐立不安、呆不下去了,遂找了个借口,说怕弟弟一会就要回去,便向王令君告辞,急忙离开了内宅。 王家是士族,羊家也是,若不论权势,两家的家风又能差距多少呢?但今天羊徽瑜在王令君面前,已经不知不觉地矮了一头! 秦亮这妻子有点厉害,她既能让人如沐春风、保持着体面,又能在微妙之中让人感觉到压力。 羊徽瑜逃离内宅,来到前厅庭院中等了一会。之前去拜访秦亮的客人,这时也被送到了邸阁外。秦亮受了伤,大家只是上门慰问,并不好留在府上吃饭。 辛敞与羊祜是各自过来的,没有相约。不过两人是亲戚,离开的时候便一道同路。 辛敞的姐夫、便是羊祜羊徽瑜的叔父,所以辛敞看似年轻,其实算是羊徽瑜的长辈。 三人在卫将军府碰到了一起,一起离开后,便相约去辛宪英家里。辛宪英是辛敞的亲姐姐,又是羊祜羊徽瑜的婶子,她才是两家亲戚关系的关键之人。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三十一章 寒风古曲 五十多岁的辛宪英,鬓发上简单系着一条布巾,平坦的额头下,一双不小的眼睛却很聚光,泛着睿智的光辉。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正在抚琴,一曲《广陵散》在她的指尖下,荡起了古韵。虽然来了客人,但辛宪英的曲子没有弹完,便继续弹着琴。 羊家姐弟小辈,以及辛宪英的亲弟弟,只能站在堂上,静静地等着她弹完一曲。 《广陵散》是古曲,原本的琴谱已有残缺,所以每个人弹广陵散、都有其独家风格。辛宪英毕竟是妇人,在羊徽瑜听来,其曲缺少点杀气。 此曲的含义,是有关刺客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叫聂政的人、为父报仇后不惜毁容而死的场景。所以杀气太薄的话,稍微不太符合本意。 羊徽瑜觉得,此刻的刺客之音、还不如秦亮偶尔间露出的无声杀气。1 一曲罢,辛宪英的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这才起身与三人揖拜见礼。 辛宪英显然知道朝堂上发生的刺客事件,她弹这首曲就很应景。果然她重新落座时,立刻就评论道:“秦仲明没有过错,也没有对李丰等做过分的事,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何况在国家外患威胁严重之时,引发内乱,多少有些不义。” 羊徽瑜最先点头赞同。羊祜与辛敞也附和道:“婶(姐)一语中的。” 这时辛敞道:“秦仲明事先已有防备之心,身上穿了锁子甲去上朝。” 辛宪英发出了“哦”地一声,微微带着诧异的语气,微笑道:“这倒很符合他在朝堂上说的那句话,臣子应该恪守规矩、遵从律令。我以前对他的品评没错,胆大慎密、明知进退。从此事也可以看出,他不是个残爆之人。” 羊徽瑜本来对这个婶子有怨气,因为当初羊徽瑜与司马家的联姻、婶子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她也承认辛宪英确实颇有见识智谋,听到她说秦亮的好话,羊徽瑜察觉自己的感受也发生了变化。 辛宪英一直对秦亮的评价不低,上次品评秦亮时、羊徽瑜是心情复杂。而这次她却觉得辛宪英说得对。 羊徽瑜的弟弟羊祜也博览群书、很有才智。但羊祜在长辈跟前表现得挺谦虚,他问道:“婶认为,秦仲明辅佐朝政,对于天下人是好事?” 辛宪英微笑道:“有一个手握权力的人,凡事讲凭据、律令;仕者只要自己守规矩、不去做歹事,没有把柄便不会遭受粕害,人们的处境可以预测。抑或有另外一个人,稍有猜忌,便行抄家杀戮之事,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下场。卿希望是哪个人掌握权柄?” 羊祜与辛敞都轻轻点头。 几个人谈论了一会时事,辛宪英的夫君羊耽也来了。时间到了这里,羊耽便留在家中吃晚饭。 冬季的白日很短,何况天上云层密布、下着大雪。时辰或许不算太迟,不过等膳食端上来时,外面的光线已逐渐黯淡了。 ……白日短,今天却注定是漫长的一天。 早上朝堂上发生的事,并未完全结束。天黑之后,廷尉的人也没下值,长官陈本直接带着官兵,急匆匆地向夏侯玄府上赶去。 只经过不到一天的审问,廷尉便大致弄清了李丰等人的密谋过程,他们决定在事成之后、推举夏侯玄为大将军!而且几个官宦经过严刑拷打,交代了夏侯玄有知情的可能;只是宦官们没有与夏侯玄直接联络,详细内情只有李丰许允知道。 但李丰、许允二人不愿意攀咬夏侯玄。于是陈本连夜带着人来到了夏侯家宅邸,想尝试从当事者夏侯玄口中、得到明确的答案。 夏侯玄家的奴仆见到廷尉、还有一群官兵,根本不敢阻拦,只能大开府门,然后跑着回去禀报夏侯玄。奴仆满脸忧惧,慌慌张张,在庭院里摔了一跤,摔得身上全是雪。 当陈本来到厅堂时,见夏侯玄正跪坐在小几案旁边吃饭。夏侯玄姿势端正、面不改色,十分从容镇定。 陈本道:“尚书右仆射,似与李丰、许允等人之阴谋有关,须得请右仆射到廷尉走一趟。” 夏侯玄吃得已经差不多了,他端起桌案上的一只汤碗、倒了一些汤在饭碗里,然后不紧不慢地喝了下去。这时他才从筵席上起身,向陈本揖拜。 陈本愣了一下,也拱手弯腰,向夏侯玄还礼。 夏侯玄淡然地简单说了一句:“我早知有这一天,走罢。” 陈本好言道:“事情还没查明,须得泰初亲口叙述,最好当着廷尉属官、书佐的面说出来,以便有人见证、见著于卷宗。泰初且放心,我们不会轻易对卿定罪,更不会用刑。” 夏侯玄点了一下头,转头对奴仆道:“夜里寒冷,把我的裘衣取来。” 奴仆这才恍然,急忙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仆马上去拿,君侯稍等。” 夏侯玄转身对陈本道:“耽误诸位公务了。” 陈本叹了口气道:“无妨无妨,我也不希望泰初真的与之有牵连。” 官场上许多人,对夏侯玄的气度和学识,都有敬重之心。陈本这番话,也是出自真心。 然而事情并不会按照人们的期望发展,陈本将夏侯玄请回廷尉府之后,一番询问后发现,夏侯玄确实脱不了干系。 夏侯玄自己交代,事发之前,便听许允提起过,最近可能要出事、有性命之危,暗示将会做大事。但具体的谋划,并未告诉夏侯玄……这样的供词,已经有了参与谋划的嫌疑。 除此之外,因有苏铄、李贤等皇帝身边的宦官参与其中,皇帝明显也有关系。但廷尉没那么蠢,自然不会涉及皇帝,连提也没提一句;就算有宦官犯蠢,陈本也会让他们闭嘴! 陈本立刻依据夏侯玄的供词,亲自去提审许允。他谎称夏侯玄什么都招了,想诈许允、说出更多的实情。 但是许允竟然矢口否认,声称夏侯玄与此事毫无关系。 至于许允提起的大限将至、有性命之危,许允认为自己不是在暗示大事,而仅仅是因为私情。有关对羊徽瑜的情意。 案情忽然又牵涉到了男女之事,这是大伙喜闻乐见的情况,几个书佐对案件事不关己、却也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不过陈本只是叫人详细地记录在案,对此不作置评。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