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能有什么坏心思》 章节目录 第1章 第 1 章 卧室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衣服,床上的被子也垂下来一角掉落在旁边的地毯上,随着一声声喘息晃动不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喘息声慢慢缓和下来,程让汗津津地趴在枕头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陆斯闻神清气爽地起了身,慢悠悠地捡起了刚才激情之下胡乱扔开的衣服。 “洗个澡?”陆斯闻放下衣服走过来抚开程让额头上汗湿的头发,语气轻柔。 程让没说话,或许是没力气或许是不想说,他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陆斯闻坐在床边的位置看了他几秒,将被子扯回来盖在他身上去了浴室。 浴室水声的响起让程让睁开了眼睛,他像是终于压制不住,趴在床边干呕了起来,却和之前任何一次一样,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恶心。 有多久了?其实程让也忘记了,反正每一次亲密接触,他都会觉得恶心,可他却无法拒绝。 陆斯闻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程让已经遮掩好了所有的情绪,见他醒着陆斯闻便走过来俯下身亲了亲他:“有没有不舒服?” 程让笑着摇摇头:“爽的。” 陆斯闻笑了下:“那我去做饭,你要是愿意可以去洗个澡。” “好。”程让说。 陆斯闻离开卧室,程让便立刻起了身,这充满味道的大床,这混合着各种液体的地方他连一秒钟都躺不下去,扯下床单被罩直接塞进了洗衣机,却仍然没有缓解不适。 还是觉得恶心。 站在淋浴间洗去一身的汗渍,可陆斯闻激情时候留下的痕迹却是他无论怎么搓都洗不掉的,程让撑着浴室的墙壁红了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继续下去,陆斯闻迟早会察觉到异样,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洗完澡程让没有再在卧室里待,打开了窗户便出去了,原本以为陆斯闻在做饭,却不想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程让还从来没见过陆斯闻这副样子。 在他的身边坐下,陆斯闻看了过来,看着程让的目光像是在企图在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程让本就有事情瞒着他,此时这样的眼神让他没由来的心虚,不太自然的勾了下唇角: “到底怎么了?” “程让。”陆斯闻开口:“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接受不了男人?” 程让愣住,不明白陆斯闻为什么说这个事情,他摇摇头:“没有。” “那这是什么?”陆斯闻把手心摊开,一个铝塑板出现在程让的视线之中,一共两片药,其中一个位置已经空了。 那是程让买的西地那非片,刚才上床之前他也的确吃了一片,剩下的他本放在了挎包里,不知道为什么被陆斯闻发现了。 “你每次跟我做之前都要吃这种药吗?我让你硬不起来,你又不想扫我的兴致,所以才勉强自己,对吗?” “陆斯闻……”程让想解释什么,陆斯闻也给了他时间让他说,可话到了嘴边,程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总不能说‘我恶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气氛越来越压抑,程让甚至能感觉到陆斯闻的火气都快要压抑不住。 他想过陆斯闻有一天会发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程让以为陆斯闻会发火,但他却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不想要程让回答了,他将西地那非片轻轻地放在了前面的矮桌上,起了身: “家里没什么食材了,晚上吃点速冻水饺吧,我去煮。” 程让在陆斯闻明显给了他台阶下,又不想计较的缝隙中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蛋,叫停了陆斯闻的动作: “陆斯闻。” 陆斯闻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看他。 “我……我们分手吧。”程让说。 此时已经是傍晚,客厅里并没有开灯,厨房灯的光线映射过来,却仍然填不满两人之间的空白。 有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陆斯闻都没有开口,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他像是被定住了,也像是没反应过来程让在说什么。 还是程让有了动作,他从沙发上起了身,却没看陆斯闻,迈步朝着他刚刚逃离的卧室走去了: “我去收拾行李。” 这是陆斯闻租住的房子,他一分钱也没出,分开他自然而然地应该搬出去。 陆斯闻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走路没有声音,也或许是程让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身后,以至于被陆斯闻抓着手臂强迫他回身又将他压制在墙壁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慌乱不过一瞬,程让就冷静了下来: “陆斯闻,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但……” “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因为觉得欠了我?”陆斯闻打断他的话,蹙着眉:“因为我帮了你,因为你知道我暗恋你多年,所以你才用和我在一起的方式来报答我?” 程让没说话,但有时候沉默未必不是一种回答。 陆斯闻的脖颈处都开始冒起了青筋,他是真的怒了,真的被刺到了,原来在一起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喜欢。 陆斯闻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样,似乎从来都不会发脾气,但现在这一刻程让却觉得他随时都有揍过来的可能。 他挺希望陆斯闻真的揍他一顿,毕竟连他都觉得自己够混蛋。 他不会还手的,陆斯闻怎么对他都是应该的。 陆斯闻的手爬上了程让的脖颈,他握住那最脆弱的一处,却久久的舍不得用力。 愤怒也可以转化为温柔,只要是面对程让,陆斯闻就不可能有暴怒的一面。 “程让。”陆斯闻轻轻抚摸他的脖颈:“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你的喜欢是你觉得无论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会接受的吗?我就这么没有底线?我的感情就这么廉价?” 程让已经不想解释更多,他看着陆斯闻眼里只剩下抱歉: “对不起……” “你有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瞬间。” 程让没说话,他只是看着陆斯闻,用那种我亏欠了你,无论你怎么怪我,我都全盘接受的眼神。 陆斯闻突然就不敢看了,他抬手捂住了程让的眼睛,过了片刻之后放开了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程让静默几秒转身去了卧室。 因为开了窗,卧室里的味道散了一些,但没散也没关系,程让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直接去了衣帽间拿出了一个行李箱,从衣柜里扯下属于自己的衣服,叠一下都懒得直接塞了进去,从开始收拾到结束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拉上拉链的时候才看到陆斯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的位置。 “这么迫不及待吗?” 程让没说话,推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陆斯闻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原本以为他会说些狠话,再不然也是责怪自己的,但程让没想到他却开口挽留: “别分手行吗?今天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你要是不喜欢做,以后我们都不做了。” 这样的陆斯闻让程让蹙了眉,转头看向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小到大,陆斯闻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卑微过?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行,你在我身边就好。”陆斯闻自嘲地笑了笑,把骄傲和尊严全都捧在了程让的面前,像是只要他答应,他什么都能不要。 可这样的陆斯闻却更让程让害怕,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开这种高压。 程让挣开了他的手:“陆斯闻,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值得让你这样?你想想你说的话,还是你吗?” 陆斯闻看着程让: “你不是说欠我的吗?不是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报答吗?那我觉得不够,你还没有还干净,行吗?我要你留下来继续用你自己还我,行吗?” “别幼稚了。”程让说:“你不会要这样的报答,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值得你变成这样。” 陆斯闻自嘲地笑了下:“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 程让盯着他看了几秒,错开视线看向了那张他还没有来得及铺新床单的床,一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这张床上抵死缠绵,那画面即使想想都还是会脸红心跳,但与此而来的还有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他的确没有想过一个小时之后他会站在这里和陆斯闻说分手。 但他没有回头路。 “怎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程让看着那张床,轻声问他:“你能忘了我是因为想要报答你才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吗?和我做的时候你能接受我吃了药才硬起来的吗?就算你能,我也不想再继续了。” “我是欠你的,但不该用这种方式偿还。”程让说:“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两个人从幼儿园就认识,一起长大,程让如果没有看过陆斯闻如此卑微的模样,那么陆斯闻也明白程让是说到做到绝不回头的性子,他说了分手就不会再回头,又或者说,分手这回事,早在他心里说了千次万次了。 程让这个人,陆斯闻是留不住了。 体面一点吧,就算看在他们认识19年的情分上,也不该闹得太难看。 “顺利。”陆斯闻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让他走。 程让静默几秒却没看他,片刻后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也说了一句:“你也是。” 从3岁那年认识,至今已经相识19年,暗恋7年,在一起不过半年,原本以为是一场得偿所愿的两情相悦,却到头来还是躲不过一场分开。 章节目录 第2章 第 2 章 十年后 卷帘门被哐哐砸响的时候,程让在二楼的小休息室里刚睡下还不到两个小时,他把被子扯过脑袋却依然阻隔不了魔音入侵,坚持了两分钟楼下还在孜孜不倦,无奈之下只能起身下楼。 卷帘门被推上去,早晨刺眼的阳光还未让程让看得清门口站着的是谁就被塞了一串钥匙在怀里: “我媳妇儿要生了,我得赶紧去医院,你帮我把店收拾一下,谢了谢了。” 曹猛说完就带着他快200斤的一身肉跑向了路边的车,走了。 程让站在门口,整个人都还是懵的,直到旁边小超市的老板过来开门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才回过神,淡淡应了一声迈步去了曹猛的店。 猛男汽修。 程让每次看到这个名字都替曹猛感到羞耻,但曹猛却觉得非常符合他的气质。 说是一家汽修店,但其实什么业务都接,自行车电动车他也能修,店面不大,就曹猛一个人,或许是为人讲究,生意很不错,但程让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曹猛每天那么辛苦,身上的肉却依旧跟他不离不弃。 曹猛是个挺勤快的人,才6点多一点就已经开了店门,差不多所有的工具都摆在了门口的空地上,也难怪他非要找人帮着收拾了。 程让困得很,昨天来了一帮喝酒的,天都亮了才走,他作为酒吧的老板提前让暑假工先回去了,自己一直陪着到了天亮,躺下还没两个小时就被叫了起来,他得回去睡会儿,要不然今天晚上都得完蛋。 费了一些功夫才将那些东西塞回店里,准备转身离开落下卷帘门的时候店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年头几乎找不到固定电话了,可曹猛是个念旧的人,一直没舍得拆除报停。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的除了客户没别的什么人了,估计是打曹猛的电话没人接才拨了固话,程让走过去接了,开口想要告诉对方老板不在,但话还没有说出口,电话那端就传来了声音: “猛男汽修吗?我车坏在了下省道的路口,能过来修一下吗?” 因为这个声音程让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太过于诧异,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要出声回应。 “喂?”电话那端的人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他只得重复一遍:“是猛男汽修吗?” “是。”程让的声音开始下意识地紧绷,清了清才再度开口:“我现在过去。” 对方说了谢谢,程让便挂了电话,然后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 已经过去十年了,他们没有做到像模范恋人那样做回朋友,他们一直都没有联系,甚至还失去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所以就连程让自己也根本不确定电话那端的人到底是不是陆斯闻,只是和记忆中有几分像,但这几分相像也足够程让乱的了,因为在这通电话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陆斯闻还能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毕竟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想起过陆斯闻了。 程让没放任自己想太长的时间,收拾了点东西放在曹猛的那辆流动修车的面包车上,拉下卷帘门便向省道路口开去了。 这是个不太发达的小县城,路挺烂的,面包车也没个减震,一路开到省道路口,有一段路震得程让屁股都麻了。 远远地就看见路口处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旁边不见人,不过这大热天的坐在车里也正常,程让把车开近了一些的时候第一眼瞄向了车牌:北A90615 北城。 程让的心又紧了一些。 面包车停在越野车五米外的地方,程让熄了火,却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才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越野车里没有人,车窗贴着单向膜,程让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来,刚想起身身后便有了喝了自己一声: “喂,你谁呀,干嘛呢?” 程让回头看过去,一个20左右的年轻人正不爽的看着自己,一头奶奶灰,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潮牌,很嘻哈的风格,看着自己的表情应该是把自己当成偷车贼了。 “这车是你的?”程让问他:“你打电话需要修车的?” 那人一脸的不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笑成了花:“猛男汽修吗?是是是,我叫的,来得这么快吗?我还以为要等半天呢。” 看来是他打的电话,虽然声音和电话里不太一样,但有的声音就是会有差别,程让没再让自己去想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直接进入了正题: “什么问题?” “漏油。”年轻人说:“出来之前刚加满的油,开了百十来公里就显示不行了,停了一会儿车底就又漏了一滩,本想着开到城区里去修的,但发动不了了。” 程让淡淡应了一声便蹲下身单膝跪下往车底看了一眼。 “能修吗?”年轻人也跟着蹲下来问了句。 “我先看看。”程让应了句就迈步回到自己面包车边去拿工具了。 程让虽然不是修车工,但这几年里他也在汽修厂里做过学徒,曹猛店里太忙的时候他也帮过忙,算得上是编外人员。 从面包车里拿工具过来,随手扔在了车旁边,然后躺在了躺板车上就滑进了车底,不到半分钟的时候又滑了出来,年轻人见此有些紧张:“修不了?” “能。” 程让看了一眼漏油的位置,又结合这人刚才说的情况怀疑是油箱里的油泵密封圈出现问题,造成了油管损坏,但这个车型的油泵一般都在车后座下。 “车门打开,我得把后座卸下来。” “行。”车门打开,程让看到了后座的行李箱,他随手拎下来却看到了上面还没完全撕掉的托运条,‘LU’这个拼音便被程让看到了,他只顿了一秒就将行李递给了那人: “你姓陆?” “啊,对,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自己姓陆的,陆姓年轻人似乎并不关心,笑着自我介绍了下:“我叫陆白。” 程让应了一声没说别的,动手开始卸后座,陆白站着无聊,原本想帮忙来着,但程让干活儿太利索了,根本就没他施展的空间,只是帮不上什么忙,嘴上却也不闲着,站在程让旁边和他闲聊: “我在网上看到你这个猛男汽修的时候觉得这人多少有点自恋,但看到你之后我觉得还挺适合的。” 虽然程让看起来和网上那些所谓的肌肉男还是差了很大一截,但黑色T恤勾勒出的肌肉线条也很是结实,比起那些块头特别大的肌肉男,程让的身材其实更具有美感,尤其那一双大长腿,即便是陆白这个直男都禁不住多看两眼。 程让像是没听到陆白的话,径自忙碌着,陆白又说了两句话程让即便回应了也是谁都能察觉出来的敷衍,于是他也觉得无趣不说了,走到旁边的树荫下去了。 半个多小时,程让就卸下了原本的油泵换上了新的,安装好之后他问陆白要了车钥匙,走过去驾驶座试驾,却在看到后视镜上挂着的车饰后又愣了一下。 那是个绿色的千纸鹤,纸叠的,用一条彩色的编织绳穿了起来挂在后视镜上。 程让盯着那个千纸鹤快要移不开视线,记忆里的某些东西也开始肆意翻涌,他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后他在陆斯闻的副驾驶座上闲来无聊就叠了一个千纸鹤,刚好陆斯闻的后视镜上没有任何挂饰,他便找了根绳穿上挂了上去。 那时的陆斯闻侧目看了一眼,眉眼都是笑的:“手艺不错。”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另一个人的车上看到千纸鹤挂饰。 “怎么?还启动不了?”陆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车门边上,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车顶,对他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程让回过神拧动了车钥匙。 车重新启动,声音正常,没有最开始的嗡嗡声了,陆白笑了起来,对程让竖起了个大拇指,刚想夸赞两句他手艺好,却被程让出声打断了。 “500.”程让说。 “OKOK。”陆白说:“但你得等会儿,我手机没电在旁边的小卖店充电呢,拿过来就给你付账。” 程让没所谓也没理会,熄了火从车上下来把钥匙随手抛给陆白便去安装车后座了,等把后车座安装完弯腰收拾里面散落的工具时,他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陆白在和别人交谈的声音: “车修好了,500块,你给啊,我没钱。” 对方说了什么,但声音有点远程让也没听清,更是懒得听,反正开这种车的总不会差自己500块。 将工具都放在了工具包里,弯腰从车里退出来的时候压根也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 程让其实有点不爽,自己背对着看不见,身后的人能看不见?他讨厌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但自己的讨厌别人不知道,也责怪不了,程让压下心中下意识滋生出来的不爽快想直接拿钱走人,又觉得这大热天儿的他根本就不该来。 “500块,现金还是……” 微信支付宝。 但后面的支付方式程让没说出来,就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电话里的声音他没有听错,也没有猜错。 就是陆斯闻。 站在眼前的人也是陆斯闻,他正看着自己,满眼都是意外。 章节目录 第3章 第 3 章 陆斯闻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见到程让,意外的神色维持了一分钟都还没有褪去。 程让本就是因为那通电话来的,本就是做好了在这里见到陆斯闻的准备,即便刚才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但到底还是要比陆斯闻容易接受一些,从而率先反应了过来。 “好久不见。”程让说。 陆白正提着被放在路边的行李往车上放,闻言一个不留神行李就脱了手砸在了脚上,他痛的嚎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这两个人的半个眼神。 但这声嚎叫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的,至少让陆斯闻回过神来了。 他看了一眼陆白,陆白便忍痛止住了声音,陆斯闻静默几秒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重新看向程让,他手里拎着工具包,手上还有不小心沾上的机油,穿着黑裤黑T恤,头发也剃成了青皮。 以前的他那么宝贝那头头发,谁碰一下都不行,陆斯闻知他不喜欢,也只有在床上情不自禁地时候才会偶尔抓一下,现在却直接剃了。 程让变了,和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时间都过去十年了,就算完全变了个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太久了。 “挺好的?”陆斯闻问。 “挺好的。”程让笑着说:“很自在。” 一句自在让陆斯闻无话可说,当初程让想要的就是自在,而他在自己的身上得不到,因此才想离开。 三句话,其实连寒暄都算不上,可或许是太久没见了,所以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自然而然地接下去,陆斯闻沉默了下来,程让也没说什么,倒是一直在悄悄打量他们的陆白开了口: “你们……认识啊?” 陆斯闻没说话,程让也没回应,只是看着陆斯闻: “你怎么来这里了?经过还是目的地?” “目的地。”陆斯闻说。 “唉,我们不是要……”陆白开口的时候陆斯闻才终于赏了一个眼神过去,陆白瞬间就闭嘴了,眼神一直往程让身上瞟。 这人穿得虽然普普通通,全身上下一百上下就能打住,可长得很好,有点不修边幅,但就是那种痞痞的味道让人移不开视线。 陆斯闻喜欢的是这款? 程让看了一眼陆白,笑了下,都不是傻子,有些话也不必说完全才会懂什么意思,但陆斯闻既然决定把这里当目的地程让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阻止不了陆斯闻留下来,就像当年陆斯闻也阻止不了自己离开。 “行。”程让说:“那改天请你吃饭。” 陆斯闻淡淡应了声,从口袋里把手机拿了出来:“我扫你微信。” 程让盯着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看了几秒:“算了。” “我不喜欢欠别人。”陆斯闻坚持:“我扫你微信。” 我不喜欢欠别人,这句话不知道陆斯闻有意还是无意,但确确实实让程让想起了自己欠他的那些。 他看了一眼陆斯闻,没有再坚持:“手不干净,现金吧。” 陆斯闻没有说话,他维持着看手机的动作几秒的时间才缓缓抬头看向程让,表情还是之前的表情,没有什么区别,可如果陆斯闻还是之前的陆斯闻,那么他现在是在不爽了。 “没有。”陆斯闻看着他:“手机在哪个口袋?左边还是右边?” 程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斯闻就迈步逼近他,程让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可才两步就贴上了车门,再无退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严丝合缝,程让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情,但眼前的陆斯闻却让他无从招架。 “你……”程让开口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他不习惯,但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没说出口,不太自然地笑了下:“才刚见面,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陆斯闻轻笑一声:“这句话的意思是过两天我就可以这么做了?” 程让:“……”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嗯?”陆斯闻的手摸上他的大腿,程让蹙眉闪躲的时候陆斯闻嗤笑了声:“躲什么?” 程让抬头看他,可下一秒陆斯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的往后退了一步,把距离拉开,程让错愕地看着他,陆斯闻却垂眸看手里的东西,顺便问他: “密码多少?” 程让这才意识到陆斯闻在刚才靠近自己的时间里从口袋里拿走了手机。 程让看着陆斯闻没说话,虽然两个人是从小长大的关系,但也许多年没见了,刚重逢陆斯闻就这么强势让程让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反感。 只是到底是久别重逢,程让也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儿而闹什么不愉快,便没有说什么。 程让的情绪遮掩得不错,可陆斯闻还是将他的反感看在了眼里,他不爽的时候眉毛会微微拧起来,嘴角是紧绷着的,这一点倒是多年未变,陆斯闻收回视线没有任何改变,又问了一次: “密码多少?” “六个六。”程让到底还是说了。 陆斯闻将手机解锁,打开微信扫了好友,又通过,转账收款,等一切都做完的时候,他又靠过来将手机重新塞回了程让的口袋里: “就算不想让我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可你还欠我一顿饭,我总要讨回来,等这顿饭吃完你把我删了也不迟。” 原来是误会了,误会程让不想加他好友,程让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可陆斯闻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开口对他说了一声‘辛苦’便转身走向了驾驶座。 陆斯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疏离,好像他们只是单纯的顾客与修理工,如果不是他靠近自己的行为实在解释不通,连程让都觉得他们只是陌生人了。 陆斯闻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多做停留,甚至连再看他一眼都没有,直接招呼陆白上了车:“走了。” 陆白看热闹正看得起劲儿,刚才两人靠得那么近,他甚至觉得陆斯闻会亲上去呢,现在转过身就让自己上车,陆白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止陆白,程让也几乎没反应过来,只是到底也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毛头小子了,几秒后也是看都没看陆斯闻一眼,迈步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面包车。 程让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从中控台刚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手,那辆黑色的越野就从边上擦身而过,车窗是开着的,路过的越野带起了一阵风,无奈天气太热,连风都是让人躁动不安的。 回到梧桐街,程让把面包车停靠在猛男汽修门口就回了自己的小酒吧,在二楼的小浴室里,程让把手上的皮都要搓掉一层的时候,那黑色的机油才看不见了,他静默几秒拿起了旁边置物台上扣着的镜子看了自己一眼,却还是蹙了眉,满眼都是厌恶。 他重新扣下镜子,走出浴室把自己扔回床上继续睡觉。 原本就没睡多久,本该是一个躺下就能睡着的状态,可程让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脑子里想的都是不久之前的重逢画面。 自离开后,他从来就没想过和陆斯闻再见面,却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他走得这么远,却还是碰了面。 陆斯闻变了许多,比之前冷了一些,也强势了一些,他以前从未在陆斯闻的身上体验过压迫感,可今天他却没有反击的余地。 他把这里从途径改为目的地是为了什么,自己吗?程让不想自作多情的,可今天陆斯闻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对自己做的那些小动作,又有谁能不多想?程让开始有些头疼,早知道就不该去的。 只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头疼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见面的事实。 或许是见了故人,多年前的一些人一些事入了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静音的手机上有三十几条未读消息,程让犹豫了一下才点开去看,不是陆斯闻的消息,是曹猛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各种角度拍了几十张照片来轰炸程让。 一点都不像她爸这个糙汉,软乎乎的孩子,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看着就招人喜欢,程让随手转过去一个2000的红包,起身的时候想起上午帮曹猛去修了一下车,又给他转过去500. “什么意思?”曹猛回过来消息:“红包还分批啊?” “上午跑了一趟省道帮人修车,换了个油泵密封圈。” “靠,那也不用这么多啊,我收个本钱就行,你跑的,手工费当然是你的。” 程让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拉拉扯扯:“多了的就给小侄女儿了。” “行。”曹猛也没坚持:“那等你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我再给你随回去。” 程让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钟才笑了下,结婚生子?他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了。 程让起床收拾了一下就下楼准备开店了。 这个店其实最开始不是程让的,他兜兜转转地来到这座小城,意外进了这家并不起眼的小酒吧,这里的柠檬酒很好喝,听说是迟老板自己酿的,他因为这口酒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也经常过来,久而久之地也熟识了起来,后来有一天迟老板把店交给了他,说要和男朋友出去旅游。 程让闲来无事就帮忙看着店,却不想两人一走就走了快半年,半年之后打了个电话,说他们不回来了,店就给程让了,顺便还把柠檬酒的配方发了过来。 程让当时也确实被这一系列的操作震惊到了,可冥冥之中迟老板似乎给了自己一个定下来的理由,所以他留下来了,纵然迟老板不要,但程让还是转过去了一笔钱,自那之后,这间‘重生’酒吧的老板就变成了程让。 他在这边已经三年的时间了,酒吧生意起起落落程让也看得很开,他本就没多大欲望,饿不着冻不死,勉强能苟活就行,若是哪天活不下去了,他也能坦然闭上眼。 至于欠那个人的,这辈子若还不上,死后也会在阎罗殿求阎王爷,愿受尽刑罚抹去那人余生坎坷。 章节目录 第4章 第 4 章 正值夏季,生意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程让兼顾酒吧的同时还在外面支起了烧烤摊,反正小地方没什么讲究,就是一堆人找个地方吃吃喝喝,有烧烤又有酒反而更容易招揽客人。 收拾差不多的时候,客人也陆陆续续地开始上了,暑假工周柘招揽客人和上菜,程让就负责在烧烤炉后面烤,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很少顾客人,但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打量的时候,就算是金刚石也能被烧出两个窟窿来了。 程让感觉到这道视线的时候抬眸看过去,和陆白惊喜的眼神对上。 “还真的是你啊,猛男帅哥!” 程让没理会这句话,视线越过陆白,和他身后陆斯闻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几秒过后是陆斯闻率先错开了视线,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陆白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满是好奇,却没说什么,对程让笑了笑坐在了陆斯闻的对面,招呼了一声周柘: “点菜。” 等烤好的时间里,陆白闲不住地走到程让旁边聊天,程让趁着他说话的空隙抬头看了一眼陆斯闻的方向,他也起了身,只不过站在路边在打电话,根本没看过来,他们之间若不是知道点儿内情的,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只是陌生人。 “帅哥。”陆白更靠近了一些程让,语气也变得神秘兮兮的:“你和陆斯闻有仇啊?” 程让稍稍敛了情绪,淡淡看他一眼:“他没告诉你?” “没有。”陆白说:“他那张嘴跟石头一样,指望从他嘴里说点什么,太难了。” 因为陆白的这句话,程让没由来地想起陆斯闻暗恋自己的那几年,他也是真的如陆白形容的一样,什么都不说,最后还是程让发现了端倪,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喜欢自己。 可那个问题,是程让这辈子最后悔问出的问题,以至于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程让没说话,陆白便觉得很可能自己是猜错了,又问: “你欠他钱了?” “嗯。”程让应了声:“欠了。” “多吗?”陆白像是来了兴致:“我觉得应该挺多的吧?不然你怎么会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你也挺倒霉的,这样还能撞上,他这人挺小心眼儿的,我觉得你这次怕是躲不过了。” 程让没说话,陆斯闻打完电话回到餐桌前坐下的时候陆白也就回去坐着了,程让时不时地会看过去一眼,大部分都是陆白在说,但陆斯闻看着陆白的神色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偶尔还会看到他笑。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程让并不知道,但都姓陆或许是亲戚也说不定,只是程让和陆斯闻关系挺好的那段时间也没听说过有陆白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他也没想着要去问,挺没意思的一件事儿。 陆斯闻和陆白也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店里的高峰期也过去了,程让这才有时间拎着他自己酿的柠檬酒站在了陆斯闻的餐桌前,还没开口说话呢,陆白就先一步借口尿遁了,那模样好像是怕被殃及的池鱼。 程让坐在了对面的位置,把其中一瓶柠檬酒放在了他面前: “你没点这个酒,特意拿来让你尝尝,我自己酿的。” 陆斯闻因为他这句话看向了面前柠檬形状的玻璃瓶,造型很好看,但和程让如今的模样有些过于不相符了。 程让摘了帽子,随手放在了桌角,问陆斯闻: “烧烤味道怎么样?还行吗?” “不错。”陆斯闻淡淡应了句。 两个字便没了下文,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在无意间拼了个桌。 陆斯闻的态度比十年前要冷淡得多,可这原本就是正常的,不管如何程让都不会责怪陆斯闻。 “不开车的话可以试试这柠檬酒。”程让出声打破了沉闷:“要是开车,等会儿就拿回去再喝,我觉得还不错。” 陆斯闻没说话,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地将视线移到了路边偶尔经过的行人身上,也像是不耐烦,不愿意再多说什么,程让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便坐不下去,继而起了身: “那行,你坐会儿,我还有事儿,等会儿也不用结账,之前说请你吃饭的。” 陆斯闻还是没说话,程让也没勉强,迈步离开,只是从陆斯闻身边经过的时候,手腕却被他抓住了,程让几乎是下意识地蹙眉挣脱,陆斯闻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下一秒便放开了他: “才几句话没理你就受不住了?那你这几年连个消息也没有,我说什么了吗?” 手不再被牵着,程让的表情也恢复了常态:“你要是不想跟我说话,也没必要勉强。” “没不想。”陆斯闻看了他一眼,脸上带了点程让所熟悉的神色:“坐吧。” 程让静默几秒又回到他对面坐了下来,这一次陆斯闻没再沉默,径自打开了程让放在他面前的柠檬酒,仰头喝了一口,笑了: “手艺不错。” 这一次换程让不说话了。 “猛男汽修不是你的?”陆斯闻问。 程让摇摇头:“邻居的,我怎么会起这种名儿?” 陆斯闻淡淡笑了下,似乎也没办法把猛男这两个字和程让画上等号。 “在这儿多久了?” “快三年。”程让说。 “那你应该挺喜欢这儿的生活。” 这座小县城虽然不怎么起眼,大多数人也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可程让能够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单单只有这个酒吧,最主要的是他喜欢这座北方的小城,喜欢这里慢悠悠的生活步调,包括空气和景色也不错,当初迟老板给了他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他便安定了三年。 “是挺喜欢的。”程让看着陆斯闻:“你呢?现在已经是医生了吧?” “嗯,脑外。” 程让笑了笑:“什么职称了?” “副高。” “也快升了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陆斯闻今年就差不多应该到主任医师了。 陆斯闻没应这一句,反倒是看着程让,眼神认真到让程让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怎么……” “原本我们该是同事的。”陆斯闻说。 程让愣了一瞬,继而错开视线,仰头喝了一口酒怅然地笑了笑:“你也说了是原本,可我没走那条路,我现在这条路也没差到哪儿去,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算不得体面。” “管别人做什么?”陆斯闻拿起酒瓶和他碰了碰:“你说现在的你很自在,这就挺好的,没几个人能真的自在。” 程让看着陆斯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两个人似乎回到了没有捅破喜欢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他们不是什么前男友,恋人,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且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是见面之后,程让第一次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是自在的。 “打算一直在这里了?”陆斯闻问他。 “不一定。”程让说:“这些年我一直没什么定性,这个地方是我停留时间最久的了,或许哪天就烦了,想离开也说不定。” 陆斯闻轻勾了一下唇角:“你倒是潇洒。” 不知道是不是程让想多了,还是看错了,他总觉得陆斯闻的这句话是带了些许嘲讽的,只是还没等程让确定,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了。 程让也没在意,是不是嘲讽都没关系。 “你应该挺忙的,怎么来这里了?” “陆白难得从国外回来,说北城太热了,想要往北走,我便请了年假陪他出来。” 程让笑着应了声没说别的,倒是陆斯闻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陆斯闻说:“还记得我有个小叔叔在国外定居吗?陆白是他的儿子,一直没回来过。” 程让因为陆斯闻的这个解释怔了一瞬,笑着说了句:“我没多想。” 陆斯闻看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喝了一口酒。 或许是陆斯闻这刻意的解释总让人往那方面想,或许是程让喝了酒,或许他本身也很在意和好奇,所以他问了一个自知不太应该的问题: “身边有人了吗?” 陆斯闻的视线再一次落在程让的脸上,程让有些不自在:“我就是问问,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有了。”陆斯闻说:“但没一起过来,他挺忙的。” 程让没有意外,陆斯闻这么优秀的人身边没有人才会意外,从分手的那一刻开始程让就明白陆斯闻的身边总有一天会站着另一个人,他是开心的。 “恭喜。”程让说:“虽然没见过,但一定很优秀。” 陆斯闻笑着点了点头:“这点我不否认。” 程让的祝福是真心的,他是愿意看到陆斯闻好的。 但或许是自己还有一个前男友的身份,以至于他纵然把自己放在许久不见的朋友位置上,可在这个话题上他还是不好说什么。 他不好说什么,但陆斯闻好说,问了句: “你呢?” “我什么?”程让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陆斯闻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几秒后程让明白过来,笑了笑:“没,我居无定所的,不耽误别人。” 陆斯闻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程让有些招架不住,好在周柘及时解了他的围,远远的喊了他一声: “老板,来客了。” “来了。”程让抬手应了一声便看向陆斯闻:“那我先去忙,你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好。”陆斯闻收回视线淡淡应了声。 章节目录 第5章 第 5 章 那晚陆斯闻离开的时候过来跟程让打了声招呼,顺便结账,程让没要:“说好了请你吃饭的,这顿就当我请了。” 陆斯闻看了他一眼,也没坚持,和陆白一起离开。 欠的这顿饭还了,似乎也就没有见面的理由了,所以这天过后,陆斯闻倒是一直没来过,就连微信都没有任何消息,就好像这个多年未见的人在十年后出现,也只是来过一下,又走了。 程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切如常,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地去想陆斯闻是不是真的走了,竟然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 这天下午下了一场大雨,夹着冰雹让整个小城都慌不择路,雨停后气温降了不少,以至于晚上的生意都不是很好,烧烤摊只有两三桌,屋内喝酒的人也比平时少了不少,周柘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玩手机,程让点了一根烟走到了路边,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斯闻就是这个时候出现视线之中的,他从对街走过来,这条路没有人行道,他时不时要注意两边经过的车辆,有车灯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动作和神色都映照在程让的眼底。 程让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穿过车辆,走过马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专注,陆斯闻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迎视着他的视线,后来还是程让手中的烟蒂燃尽了快要灼伤到他的时候,陆斯闻才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拿过了他指缝中的烟,在程让如梦初醒的瞬间里,陆斯闻已经拿着烟蒂熄灭在了旁边的垃圾桶上。 程让看着他,笑了。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陆斯闻问。 “十多年了。”程让笑着说了句:“不常抽。” 陆斯闻没有立刻说话,却在程让准备岔开话题的时候问了句:“没分手之前就会了?” 程让愣了一瞬,看着他静默几秒还是给了回答:“是。” “隐藏的不错。”陆斯闻说:“我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程让淡淡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来跟你告别的。”陆斯闻开口:“陆白现在在邢城,说想从那边直接回北城,我明天过去找他。” 程让看着他:“你怎么没一起过去?” “一路开车过来累了。”陆斯闻坦然地看着他:“休息了两天。” 陆斯闻一直都在这座小城里,可他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出现,程让也没有问原因,因为不管是什么,他似乎都没有办法给出正确的反应。 “那我给你拿几瓶柠檬酒吧。”程让说:“我也没别的能给你的。” 陆斯闻没说话,程让却有了点忐忑,近乎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要么?” 陆斯闻笑笑:“谢谢。” 程让也笑了下,转身去了店里,陆斯闻倒没跟着,就坐在了空闲的餐位上,周柘一直在玩儿手机没注意到程让和陆斯闻刚才的对话,此时陆斯闻坐下了才被注意到。 周柘不知道程让和陆斯闻的关系,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客人,收了手机便拿了菜单走过去。 程让拎着酒走出来的时候周柘刚从陆斯闻对面的位置上起身,看到程让走过来笑笑便去旁边的一桌帮忙结账了,程让坐在了周柘刚才的位置上,没有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只是把一个礼盒放在了陆斯闻的面前: “这次分开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了,愿你顺利。” “嗯。”陆斯闻淡淡应了一声,视线看着那个礼盒,声音却很轻:“不回去了吗?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程让也没什么意外的,笑笑: “没这个打算。” 陆斯闻抬眸看他,眉头微微蹙着,开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程让的视线看向了自己身后,陆斯闻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看到了已经准备结账的那桌人,却在走过另一桌的时候停了下来,正吊儿郎当和那桌的几个女生在说着什么。 距离不算远,那男人不堪入耳的话程让和陆斯闻都听到了,女生恼怒地想要推开他,却被男人抓住了手腕,陆斯闻还未起身,程让却已经从身边走过去了,男人已经气急败坏地把女生拽了起来,程让拦住了同桌女生拎酒瓶要砸的动作,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哥们儿,喝多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小姑娘都被吓到了,把人先放开。” 大概酒品不好的人都有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混蛋劲儿,程让眼前的这个就算是个典型,不仅听不懂人话,还觉得程让这么说不给他面子,攥着女生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了。 女生痛地喊了一声,程让便蹙了眉,没再惯着,直接用力向外一翻,那人的手就下意识地脱了力松开了女生,女生和同伴吓得起身退到了路边。 “操。”男人骂了句:“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是谁?敢管老子的闲事?”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程让淡淡看着他,面色不改:“但我知道一个喝了二两黄汤就对着女人动手动脚,装横耍威风的一定不算是个男人,甚至……不能算是个人。” 要是他还能有点做人的样子,还有点起码的底线,这人大概也做不出调戏女生的举动,此时听程让这么说,连最后的一点神志都丧失了,直接拿起桌上的一个瓶酒瓶就要往程让的头上招呼。 可程让这么多年一个人走到现在也不可能是个人都能占到他便宜的,他稍稍侧了侧身就躲过了这一袭击,啤酒瓶碎在地上引起了男人同伙的注意。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男人的同伙在看到这边的情景之后,是非曲直问也不问,直接拎起了手中能用得到的一切东西朝着程让围了过来,整个烧烤摊瞬间变成了街头混战。 程让一个人对付五六个竟然也没见落得下风,但到底是一群喝了酒且没轻没重的,程让就算身手再不错却也是寡不敌众,根本顾不得什么时候会扔过来一把椅子,什么时候砸过来一个酒瓶。 旁边被帮助的女生也并没有袖手旁观,报警的有,拿着酒瓶加入混战帮忙的也有,程让一边要自己打一边还要顾及着女生不被砸到受伤,难免分身乏术,在一个女生摔倒,被另一个男人抓着头发往后拖行的时候,程让顾不得许多地直接冲了过去,但与此同时也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其中一人,直接拿着一个碎了半个的啤酒瓶捅向了程让。 周柘在旁边正打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分心看了一眼程让这边,见此大声喊了一声: “老板,小心!” 程让听到这句小心的时候刚把女生的头发从男人的手中抢救回来,正要搀扶女生起身,想要躲避已经是来不及,他只能闪身将自己不要紧的位置暴露给对方,可预想中的疼痛非但没有来,反而还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胸口。 他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闻到了怎么都忽视不了的血腥味道。 “警察来了!”一直在路边的女生喊了一句,那些被二两黄汤带走的理智倒是因为这句话而回来了几分,瞬间是威风也没了,戾气也没了,丢下手中的东西就做了鸟兽散。 程让顾不得那些,他满心满眼都是陆斯闻,他看到那抱着自己的手臂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伤口,从手腕一直延续到手背,鲜血淋漓。 程让肉眼可见得慌了,周遭所有的一切他都像是感知不到了一样,眼里只有那道伤口。 “去医院,我们现在去医院,我带你去。”程让说着就喊周柘去店里拿钥匙,可周柘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程让等不了,想自己去,可陆斯闻去拦住了他: “我没事。” “这么大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程让几乎是对陆斯闻吼了出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外科医生,你知不知道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谁让你来为我挡的?我被捅一下又能有什么事,我……” “程让!”陆斯闻喊了他一声:“你冷静一点。” 程让被迫叫了停,眼眶却是红的。 “你也说了,我是医生。”陆斯闻的声线很低,带着安抚的味道:“我清楚自己没事,影响不到我的手,冷静一点。” “陆斯闻……”程让的声音都是紧绷的:“我欠你太多了,我不能再欠你了,我凭什么啊……” 陆斯闻原本想要碰触程让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知道当年那件事让程让性情大变,但还是没想到多年前的一桩事他竟能记到现在,可他明明不想欠着,却还是十年未见自己。 这样矛盾的程让,陆斯闻曾经不明白,可十年后见到他的现在,却隐隐约约确定了什么。 “我带你去医院。”程让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就算你自己是医生,流了这么多血,这边也没有东西,总要去处理一下。” “好。”这一次陆斯闻没有拒绝,淡淡应了声。 程让便没有再耽误,直接去店里拿了钥匙,这狼藉的一切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开了曹猛门口的那辆面包车停在了陆斯闻的面前,陆斯闻原本是要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的,可没受伤的那只手尚未碰到车门,程让便已经下了车绕过车身走了过来帮他开了门。 陆斯闻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便坐了上去。 程让上了车,把从店里拿出来的几条新毛巾全部裹在了陆斯闻的流血的手臂上:“先止一下血。” “好。”陆斯闻接过毛巾,按在自己的伤口处:“我自己来,开车吧。” 章节目录 第6章 第 6 章 医院里,陆斯闻缝了针,值班医生技术不太好,陆斯闻作为外科医生并没有指手画脚,反倒是程让质疑了好几次,最后医生都有了些脾气,问程让要不要自己来,陆斯闻闻言看了一眼程让,向医生道歉: “抱歉医生,他有些紧张,您别介意。” 医生闻言没再说话,继续手上的动作,程让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过激了,像被突然点了哑穴一样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陆斯闻的伤口差不多处理好的时候,程让才轻声对医生说了抱歉。 后来电话响起,程让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陆斯闻说是周柘打来的,陆斯闻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刻的程让不是先前在烧烤店门口那个以寡敌众,为人出头什么都不怕的人,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哪怕接个电话都需要自己的点头。 陆斯闻看了他几秒,下意识也轻了声音: “接吧,看看处理得怎么样了。” 程让这才说了声‘好’,走出诊疗室去接电话。 周柘现在在派出所,警察进行了问话,也做了笔录,那些被帮助的女生也在,虽然闹事的几个还没有全部抓住,但程让他们还是需要和周柘一样回派出所做个笔录,如果需要住院的话,警察过来也行。 程让闻言没有说话,其实如果现在受伤的不是陆斯闻,换做任何一个人,程让都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且毫不犹豫的,可这个人是陆斯闻,他就乱了神了,他想让陆斯闻在医院好好治疗,可陆斯闻未必愿意。 周柘没有听到程让的回答,以为他是没有听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程让这才开口: “让警察过来吧,我这边走不开。” “好。”周柘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挂电话,程让手中的手机就被人拿走,程让下意识回头,是陆斯闻处理好伤口从诊室里走出来了,程让想说什么,但陆斯闻只是看了他一眼,对电话那端的周柘说:“不用麻烦警方,我们现在过去。” 周柘似是也没想到电话这边突然换了人,缓了几秒才应了声,继而挂断了电话。 陆斯闻把电话还给程让,程让却没有立刻接,看着陆斯闻:“你手上的伤口需要输液消炎。” “回去也可以。” “回哪里?”程让不是很赞同地说:“北城吗?天气这么热,路途这么远,从这里回北城,路上万一有个感染发炎的,你……” 陆斯闻并没有打断程让的话,但程让没有继续说下去,陆斯闻的眼神让程让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慌乱过头了,怎么可能是北城?陆斯闻的回去是指的酒店,他有些仓皇地收回视线,没有坚持继续留院的事情,陆斯闻也没有说什么,又举了举手中的手机示意程让接过去。 程让接了,陆斯闻便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压抑,但或许只有程让一个人这么觉得,毕竟陆斯闻还在不停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发信息,程让趁着红绿灯的时候悄悄看过他一眼,他的眉眼是带着笑的。 是在跟男朋友发消息吗? 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那人知道的话应该会很担心吧? 从陆斯闻受伤之后程让的状态就一直不怎么在线,此时也一样,心里未必不知道不适合,但嘴巴却像个没把门的一样把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别说陆斯闻意外地看了过来,就连程让自己都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听到自己问:“在和你男朋友报备吗?” 因为这句话,绿灯还没亮起程让就发动了引擎把车开了出去,陆斯闻蹙着眉下意识地想提醒他一句,但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好在此时夜深,路上已经没什么车。 过了十字路口陆斯闻的回答才姗姗来迟: “不是,在跟陆白说我明天不过去了。没跟男朋友说,这么远,他知道会担心怪我不小心的,回去再认错吧,现在就不让他难受了。” “嗯。”程让嗯了一声,再没说别的什么话。 其实这句话换做任何一个人来问都没有任何问题,开玩笑也行,单纯询问也可,程让作为朋友本应该合适,可他偏偏还多了一个前男友的身份,于是多少就显得尴尬起来。 就好像,好像……在介意陆斯闻身边有了人一样,可他,可他明明没有。 “我没想多。”陆斯闻的声音打破了车内沉闷的气氛:“你也别想多,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仅此而已。” 程让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应了句:“嗯,只是朋友。” 派出所里,程让和陆斯闻配合着做了笔录,等他们出来的时候那几个被帮助的女生竟然还没有离开,就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站着,手里拎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牛奶和水果,见程让和陆斯闻出来立刻起了身,那个被扯头发的女生上前一步走到他们的面前: “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今天晚上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程让出手并不是想帮谁,他只是看不惯,看不惯有些人披着人的外衣做畜生的事儿,他也不需要谁来感谢,对他来说他只是做了一件日后想起来自己不会后悔的事儿,更何况他并不擅长应对别人对自己的好意,这让他下意识地想躲。 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陆斯闻还在自己身后站着差点踩到陆斯闻的脚,慌乱中想要避开的时候被陆斯闻搂了一下腰:“小心。” 程让看他一眼,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陆斯闻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表情,几秒后迈步上前将程让护在了身后,径自和那几个女生说着话,程让心思乱的根本没听他们说了什么,等回神的时候眼前只剩下陆斯闻和周柘了。 陆斯闻正劝周柘去医院看看,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事儿,可身上挨了好几下,有几处青紫,程让缓和了心情也走了过来: “去看看吧,他是医生,为你好。” 周柘闻言看向程让,大概是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多看了两眼,没有拒绝:“行,那我就去看看,谢谢老板,谢谢陆医生。” 周柘说完就要走,却被程让叫停:“这么晚了你怎么去?我开车送你。” 去医院的路上程让和陆斯闻都很安静,安静的周柘都后悔自己上了这辆车,他不愿意这么沉闷下去便找了话题,程让虽然依旧冷酷地没理他,但陆斯闻却应了话,虽然说不上多融洽,但好在气氛不那么让人窒息了。 到了医院,周柘几乎是片刻不停歇地直接下车道了再见,程让没说话,陆斯闻倒是摆了摆手,看着周柘进了急诊。 “陆斯闻,笔录也做完了,在医院打了点滴再回去吧。”程让和他打着商量。 “不用。”陆斯闻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药都开好了,回酒店吧。” 程让还想说什么,但陆斯闻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麻药过去了,疼劲儿上来了,他的脸色都开始有些不好,眉头也微微蹙着,程让便不好再说什么,发动了引擎,可开出去的时候又停下,看向陆斯闻还没问出口,陆斯闻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福苑宾馆。” 程让应了一声,踩下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小县城本就不大点儿的地方,从医院到宾馆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程让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在陆斯闻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的时候犹豫两秒也跟着下了车。 陆斯闻听到声响站在车门边看他,程让绕过车身站在他一米之外的位置: “我,我帮你扎针。” “不用。”陆斯闻说:“我自己可以。” 他是医生,外科主刀,对他来说左右手没有区别,虽然右手不能用了,可给自己打个点滴这种事陆斯闻觉得依然游刃有余。 程让原本觉得这么晚了上去不太好,不是这件事不好,是他自己的问题,可他所有的顾虑都因为陆斯闻的拒绝而变得坦然了起来: “我陪你一起上去,你要是可以我再走。” 程让的变化陆斯闻自然感觉到了,看了他几秒没再拒绝了,转身进了宾馆,程让紧跟着走了两步,把陆斯闻手中拎着的药提在了自己的手中。 进了大堂,程让原本是想要跟前台打个招呼的,但小地方的宾馆都是这样,根本就没人值班,程让原本想喊人,可陆斯闻却开了口: “只是上去一下,别说了。” 程让看着他很乖地说了一句好,便跟着上了楼。 此时已经是凌晨快一点钟,别说宾馆了,整个小城都睡了,走廊里安静的只有脚步踩在地毯上的声音。 陆斯闻住的房间并不是很大,很普通的标间,进门就是浴室,陆斯闻让开门的位置让程让进来:“你随便,我去洗个手。” 说完便进了洗手间,水龙头打开的时候程让也走了过来,没什么动作,也没说什么话,就那么看着陆斯闻,陆斯闻没看他,但却知道他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伤口是从手背延伸到小臂的,洗手的时候其实很难不碰到,陆斯闻洗得很慢,也很笨拙,尤其是右手指缝里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渍,让他更是小心翼翼,一个指缝都没清理完,旁边的程让就伸手过来了: “我帮你。” 陆斯闻看了一眼程让:“我自己可以。” “时间不早了,早点洗完早打点滴吧。”陆斯闻的拒绝让他坚定地伸手过去握住了那只受伤的手,很小心翼翼地姿态,拿着毛巾浸湿了,一点点的擦拭着,动作轻柔到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程让的神色也很专注,像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么一件事情,所以根本没注意到陆斯闻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探究什么。 洗完手程让便想着给陆斯闻扎针,可陆斯闻走出浴室却拿了换洗衣服又要往浴室走,说他要冲个澡,否则浑身难受。 程让抬头看他:“你手伤这么严重,别洗了。” 陆斯闻看着程让,没说话,但表情多少有点无奈,就好像他也不是很想这样,程让在这样的视线之下想起了陆斯闻的小洁癖,纵然是医生,每天消毒水不断,可从医院回到家里之后第一件事还是要洗澡的。 程让表情的变化让陆斯闻知道他明白了什么,淡淡笑了笑: “你先找个东西挂吊瓶,我会注意的。” 洗手程让可以帮忙,但洗澡程让帮不了,即便他们曾一起洗过,即便他们在浴室里曾经发生过很多比洗澡还脸红心跳的事情,但时过境迁的十年之后,就连偶尔的一句话都是不合适的。 如果是多年前,程让或许会强硬地告诉陆斯闻不让他洗,让他忍一忍,但现在程让说不出口,最后的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小心点’便错开了脚步让陆斯闻进了浴室。 等陆斯闻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程让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陆斯闻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让他回过身来,看到陆斯闻便迈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执起了他受伤的手看了看。 陆斯闻不动声色地抽回来:“没事。” 程让怔了一瞬,轻声应了句:“那,那现在扎点滴吧。” “好。” 程让把点滴瓶挂在了壁灯上,位置有点低但还算可以,陆斯闻原本是想要自己扎针的,但看到程让坐在椅子上又是拆包装又是准备消毒的,他突然就改变了注意,也有那么一点想看看,看看这么多年不见,程让还会不会,在他的心里是不是还愿意当一个医生。 准备好了一切,程让把绑带系在了陆斯闻的上臂,抬眸看着他: “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陆斯闻笑了笑:“你都在这儿了我没必要自己来。” 程让点了点头,为陆斯闻的手背消了毒,准备扎针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他:“我很长时间没实操了,可能……” “没关系。”陆斯闻打断他的话:“我第一次扎你不也是没扎准吗?” 第一次……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程让都快记不起来了,但他记得两个人实操扎针的时候都是拿对方当做实验对象了,自己第一次是准的,一次成功,但陆斯闻好像试了两三回才成功了。 可分开之后程让做过和医学有关的事情就是来医院了,别说实际操作了,就连理论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说:“陆斯闻,要不你自己来算了。” 可看看陆斯闻包扎的手,还是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或许是不想陆斯闻再疼一次,或许是有些东西并不是只存在于记忆的,它就像是一种肌肉记忆,拿起针程让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程让一次就成功了,陆斯闻见此便笑了: “你现在怕是比我的技术还要好。” 扎针是护理专业的课,陆斯闻和程让当年都是临床,这些都是他们当时去选修的,陆斯闻工作以后虽然成了医生,但扎针这回事有了护士,他倒是一年也难得扎一次。 程让没回应这句话,贴好胶布,又细心的放好他的手,调好流速。 没人说话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再熟的朋友也还是有没话说的时候,可程让总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总是会觉得不太自在,陆斯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像是要睡。 陆斯闻眼睛不过闭了几秒钟便又睁开,刚想开口让他回去,可话刚到嘴边便神色一怔,程让的反应跟陆斯闻差不多,甚至比陆斯闻还要显得尴尬一些。 大城市的酒店都不一定能保证隔音问题,小县城的隔音就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这本没什么,夜深人静睡觉就好了,可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做运动,那一声声暧昧的声音隔着一道墙清晰地传入了两人的耳朵。 章节目录 第7章 第 7 章 程让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起了身,脸上的窘迫和想逃是遮掩不住的,可他也没忘记陆斯闻还需要人照顾,只是暂时想离开这个房间: “我,我出去买瓶水。” 说完就离开了,连给陆斯闻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陆斯闻看着程让离开的背影静默了许久,终是微不可闻的叹出一口气。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即便是三伏天却也是难得的凉快,程让就站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空无一人的雨中街道抽了一根烟,然后开始后悔自己这一连串的反应。 有必要吗?有必要这么草木皆兵吗?那些过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纵然已经过去却并非不堪。 他和陆斯闻算得上是和平分手,更何况如今陆斯闻的身边现在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何必这样让自己别扭?他没有想和陆斯闻复合的意思,他也没有喜欢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的呢? 陆斯闻发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了吗?如果发现了,他会怎么想呢? 程让不知道,他们已经那么久没有见过,即便是重逢后,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才几个小时,他不知道陆斯闻还是不是多年前的性子,他已经和这个人分开得太久太久了。 只是再久程让也得重新回去,出门的时候陆斯闻已经昏昏欲睡,虽然说拔针对他来说没有难度,可万一他睡着了呢?空针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让站在楼下大概计算了一下男人大概需要的时间,觉得隔壁房间总该完事儿的时候才回了宾馆,顾不得太多的叫醒了值班人员,买了两瓶矿泉水,最后在值班人员敢怒不敢言的视线中迈步上了楼。 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暧昧的声响了,程让放了心,迈步回了陆斯闻所在的房间。 意料之外的,陆斯闻还没有睡,听到门响视线就从手机上挪了过来: “回来了?” 或许是他刚才想了不少从前的事情,所以在这一刻,陆斯闻这么对自己说话的时候,程让有一种他们回到多年前的错觉,每一次自己回来晚了,不管什么时候陆斯闻总是等着自己的,说一句‘回来了?’然后询问自己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就连浴室里的换洗衣物都早已经准备好了。 但,那都是过去了。 “嗯。”程让还是有些尴尬,很轻地应了一声看向了吊瓶,还剩下不到1/3. 程让看向吊瓶的时候陆斯闻一直在看着程让,在程让走过来准备坐下的时候,陆斯闻出声拦住了他,说了一句让程让几乎又想逃离房间的话。 “把衣服脱了。” 程让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斯闻,陆斯闻迎视着程让的视线,坦坦荡荡,他就那么任由程让看着,任由程让不理解,然后在程让无法接受想要逃离的时候才淡淡出声: “椅子砸在后背不疼吗?我看看。” 程让还是没有立刻回神,又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陆斯闻说了什么,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然后说: “没事,不疼。” “我刚才也说没事,你怎么不听话还非要送我去医院?”陆斯闻看着他:“我不勉强你不去医院,至少让我看看。” 程让没应这句话,直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虽然没说话,可肢体语言很明确,明确地告诉陆斯闻,他不准备这么做。 如果是多年前的陆斯闻,遇到程让坚定的事情早就妥协了,就连分手的时候都一样,他舍不得勉强程让的,什么事情都舍不得,就连程让也以为会不了了之。 一样的妥协,一样的会给彼此保留一个体面,可他们毕竟分开了太多年,以至于他们早就不是最为了解彼此的那一个。 所以程让也没想到陆斯闻会坚持。 “我缝了针打着吊瓶,你想让我下床去跟你动手?”陆斯闻的表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模样:“我看看。” 程让试图用玩笑化解:“陆斯闻,你打不过我。” “嗯。”陆斯闻坦然的承认这一点:“所以我现在下床走过去的话,你是准备跟我动手吗?” 程让怔了一瞬,看着陆斯闻,陆斯闻没有丝毫的退让,甚至又问了句:“要动手吗?” 程让没回答,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陆斯闻却没有再等,直接掀开了身上的被子:“看在我们朋友多年的份上,希望你能手下留情,我不想半夜还要去缝针。” 见陆斯闻是认真的,没开玩笑,程让就怂了: “你别……” 陆斯闻停下动作看他:“嗯?” 程让错开了陆斯闻看着自己的视线,静默几秒钟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地从椅子上起了身:“我脱。” 他没见过强硬的陆斯闻,第一次见,就招架不住。 背对着陆斯闻,程让脱下了上衣,没完全脱下,就是露了个后背给陆斯闻,他以为只是让陆斯闻看一下确定没事,可准备穿上的时候陆斯闻却又叫停了他: “还没好。” 脱都脱了,脱得时间长短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这一次程让只犹豫了两三秒的时间,就又一次把T恤撩了上去。 “走近一点。”陆斯闻说。 程让静默几秒,往后退了一步,直至腿弯和床沿碰上。 “青了。”陆斯闻的语气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正经的像是一次他最寻常不过的问诊:“我摁一下,别紧张。” 虽然是提前打了预防针,可当陆斯闻的冰凉的手指碰触到皮肤的时候,程让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也不想,可后背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敏感带是这里,可自从陆斯闻知道之后,每次亲密他都要碰这里,姿势也喜欢从后面来。 程让不想和那些事情联系起来,那很怪,很尴尬,也很不应该,但他控制不住,陆斯闻一碰他,他就条件反射地想要逃走。 “别动。”陆斯闻察觉到他的反应,说:“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怕?” 程让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陆斯闻的一句‘别动’就像是把他定住了一下,就那么站着任由陆斯闻的手指在后背转了一圈。 太折磨了,每一秒程让都觉得要受不住,在他终于要迈开脚步的时候,陆斯闻却刚好在这一秒收手: “面积不小,还是去医院看看做个x光片,就怕伤到内脏。” 程让把衣服穿好,放了下来: “没事,就是皮外伤。” 陆斯闻看着他不说话,程让转过身看到他这个眼神,笑了笑:“真没事,我挺惜命的。” 今天晚上已经勉强了程让一次,再勉强就连陆斯闻也不能保证两个人是不是还能平和地把这个晚上过完。 “你心里有数就行。” 程让嗯了一声重新坐下了,陆斯闻也闭上了眼睛像是要睡。 一开始程让不敢看陆斯闻,一直坐在那里看手机,可他不爱玩手机,对游戏也没兴趣,能在这个时间点陪程让聊天的更是没有,所以程让也只是坐着,除了问了周柘一句他的身体状况之外,再没什么可做的了,翻来覆去把每个APP都逛了一遍又关掉之后,视线不知怎么就落在了陆斯闻的脸上。 他就那么看着陆斯闻,睡得那么安稳的陆斯闻。 曾几何时陆斯闻也很喜欢这么看着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自己醒来陆斯闻只要还在床上没起,程让总能迎上陆斯闻看着自己的视线,就算分手了,就算那段感情曾是自己的不得已,但程让也不得不承认,承认和陆斯闻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他觉得最可靠的日子。 可靠到他确定自己不管朝着哪个方向倒下去,陆斯闻都能接住自己。 只是那样的日子是程让不要了。 自己离开之后陆斯闻的生活应该还算不错吧?他成了最想成为的医生,完成了当初的心愿,光鲜亮丽,身边也有了相互陪伴的人,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离开是对的。 是对的,一定是对的。 程让承受不起错误地代价了,他还不起这十年。 程让离开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陆斯闻没有醒来过,不管是拔针还是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或者说是用手去探他的体温和离开的脚步声程让都做得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了睡着的陆斯闻。 可是程让并不知道,在他关上门的时候陆斯闻就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都是清明,没有半点睡意,就好像他也和程让一样,也是一夜没睡。 章节目录 第8章 第 8 章 程让回到重生的时候门前的一片狼藉还在,昨晚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周柘去派出所之前也只是把东西搬进去了而已,其余的都没收拾,一名环卫工人正拿着清洁工具在打扫。 程让一夜没睡,心力交瘁,此时困得睁不开眼,可就这么让环卫阿姨一个人做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摸了摸口袋摸出两百块钱走过去给了环卫阿姨,说让她收拾这些辛苦了。 环卫阿姨负责这条街道好多年了,和程让虽然说不上熟悉但也认识,笑着摆手拒绝: “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都几年了,这门口你收拾的从来的都是比我还干净,是昨天晚上遇到闹事儿的了吧?你没受伤吧?” 这个世界不经意的善意总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阿姨的一句话就让程让的疲惫去了一半,可越是这样程让就越不能辜负这份善意,他还是坚持给了钱,跟阿姨说要是不收,他就只能开店拿东西出来帮忙扫了。 阿姨看出他的认真,也看得出他的疲惫,便接了,但也就接了一百,算是各自退一步。 程让回了店里,又拿了瓶水给阿姨这才回到二楼冲了个澡。 昨晚上是真没觉得疼,即便是被陆斯闻用手指按压的时候他也没觉得疼,可此时热水劈头盖脸地冲下来,他感觉到了疼,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陆斯闻的手指碰触自己时候的触感。 他以为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没事了的,毕竟从离开陆斯闻后他就没跟任何一个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总该是不会再想那些事的,可今天陆斯闻碰他了,虽然不至于和从前一样恶心,却还是有些反感的。 还没好吗? 无所谓。 现在好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没想过再去和另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甚至没想让自己好过。 他活该受罪的。 程让回来不是睡觉的,陆白还没有回来,陆斯闻现在的状况连吃饭都不方便,他还得过去,回来只是为了洗个澡换身衣服,洗完澡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不过5点,陆斯闻大概还没有醒,程让本想着睡一会儿,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是昨天晚上陆斯闻紧紧把自己抱在怀里,不管不顾,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流的画面。 他睡不着。 睡不着干脆就起身下楼,环卫阿姨还没有离开,见他进去又出来以为他不舒服,问了两声,程让道了谢含糊应了两句便又开着车走了,想着等回来的时候得给曹猛的这辆车加上油。 时间有些早,早餐店里稀稀落落的只有两桌客人,程让外带了小笼包和粥,等到了宾馆的时候也不过才6点多一点。 站在门外程让敲门的手都举起来了,但最后还是没落下,就那么靠在了门边的墙上等。 陆斯闻身体不舒服,昨天休息得也晚,现在时间还早,说不定正在睡,睡觉也很重要,他不该打扰的,反正回去也睡不着,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反正来都来了。 等吧。 只是程让也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快3个小时,他原本没想什么别的事情,就很认真地在听房间里的动静,想着有动静的话就敲门进去了,可或许是时间太久了,久到程让想起了很多别的事情,以至于房间里的声音没注意,最后直到陆斯闻来开门程让才恍然回神。 陆斯闻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刚开门的瞬间就能见到程让,他的表情和姿态都不像是刚来的,陆斯闻视线往下走,看到了他手上的早餐: “怎么不敲门?” 程让有些尴尬,他不想让陆斯闻知道自己在等他,挺没意思的事儿,笑了笑: “刚来没多久。” 陆斯闻早就不是多年前体贴入微,绝对不会让程让难堪的陆斯闻了,程让说没来多久,陆斯闻的下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摸他手中的早餐,程让还以为他来拉自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陆斯闻抬头看他的时候程让才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又悄悄站回了原位。 陆斯闻没说什么,手背碰触了一下早餐,这么热的天凉倒是不至于,但也仅仅是和体温差不多了。 “这早餐店把凉的食物给客人外带,下次别买这家了。” 程让错开陆斯闻的视线:“那,那我再去买热的。” “不用。”陆斯闻说着便从他的手中接过早餐,手指有短暂的纠缠,这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可程让却还是迅速收回了手。 陆斯闻看他一眼,依旧没说什么,像是没有发现他接二连三的反常,转身回了房间:“进来吧。” 程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迈步进去了。 “你……”程让关了门站在玄关的位置,问陆斯闻:“有发烧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斯闻正把早餐从纸袋里一点点地拿出来,闻言看了一眼程让:“可以忍受。” 一句可以忍受把程让从玄关的位置逼到了陆斯闻的面前,他紧张地看着陆斯闻:“哪里难受?发烧了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程让的手心也碰触到了陆斯闻的额头,不知道是自己太凉还是陆斯闻确实有点热,但程让却是不可能放心了: “我们去医院看看。” 陆斯闻叫停了他:“我自己就是医生。” 这话……没毛病,陆斯闻就是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问题是这里并不是医院,也好像没有什么治疗的药物,就算是医生好像也有些无计可施吧。 “你是医生。”程让说:“可你现在治不了自己。” “是。”陆斯闻承认:“但我能确保自己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程让还想说什么,陆斯闻却转移了话题:“买了这么多,你吃了吗?一起吃吧。” 程让原本的打算是过来送完早餐,确定他没事的话就离开的,可陆斯闻现在的状况让他不敢走开,也走不开,肚子也不是不饿,就是被这一连串的事情砸下来有些没胃口,只是既然走不了,就索性吃一点吧。 他真的买了不少,足够三个人的量。 不太宽敞的标间里,两个人在角落的桌子前坐下,程让给陆斯闻打开了外卖的粥碗,又撕开了勺子推到陆斯闻的面前,陆斯闻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回过神来倒是将一个闲置的塑料袋放在了另一处,像是要遮掩什么东西。 程让以为是自己买的早餐不合他胃口,他将不喜欢吃的放在了一遍,伸手过去拿,想着记住他现在的口味,下次不带了,可手碰到那个包装袋的时候就后悔了。 宾馆里总会很贴心地准备一些玩具和计生用品,陆斯闻遮掩的就是这个,却没想到遮掩了,程让还是看到了。 “我就是怕你不自在才遮的,你这么好奇做什么?”陆斯闻喝了一口粥,漫不经心地问程让。 程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将包装袋放回原位低下头吃饭,直到吃完都没有抬起头来。 可他悄悄看过陆斯闻,神色淡然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由始至终尴尬的只有程让一个人。 尴尬的他想逃,可陆斯闻身边却不能没有人。 “陆白什么时候过来?”吃完饭,程让收拾外卖的时候随口问了句。 陆斯闻正在单手取药,闻言看了他一眼:“过两天吧,我没告诉他受伤的事情,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好好玩吧,我没什么事儿。” 程让没说话,径自收拾,陆斯闻吃完药又加了句: “你也不用因为陆白没在就一直担心我,没必要时常过来,我会照顾自己的,忙你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程让想多了,他总觉得自己在想什么陆斯闻都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再重逢程让完全看不透陆斯闻,可自己在他的面前比十年前还要像白纸一张。 程让悄悄看陆斯闻,他却已经打开床头柜上的电脑在办公了。 原本重逢之后程让和他之间的话题就一直少得可怜,很多时候程让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和张口,如今陆斯闻明显没有了开口再说什么的意思,程让就更不会开口打扰了。 甚至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将垃圾扔到楼道垃圾桶之后,程让就回来了,坐在了窗前的单人沙发上看手机,可他没什么要看的,没一会儿就放下了,控制了又控制还是没忍住看向陆斯闻的方向。 他最近把视线放在陆斯闻身上的时间似乎很多,专注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好像这一辈子专注看陆斯闻的时间都没有十年后的这几天多。 昨晚上一夜没睡,就算强健如程让也会有犯困的时候,加上房间里安静到只有陆斯闻电脑键盘偶尔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适合睡觉了,所以不知不觉程让就慢慢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几乎是在程让的后脑碰触到椅背的第一时间,陆斯闻的视线便落在了程让的脸上,把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继而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 叹程让也叹自己。 叹程让从一个潇洒恣意的少年变成了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 叹自己即便过去多年,只要有程让在的地方,自己眼角的余光依然满是这个人。 从未改变。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喜欢这么这么多年。 章节目录 第9章 第 9 章 程让醒来的时候陆斯闻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身上盖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程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从沙发上起了身。 倒不是担心陆斯闻出了什么事情,而是诧异自己竟然在陆斯闻的面前睡得这么沉,沉到连陆斯闻帮忙盖衣服和离开房间他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这么不设防过? 连个梦都没有做。 上一次这么睡是什么时候了?程让都已经快要忘记了。 时间已经快中午了,他竟然睡了这么久,陆斯闻去哪里了? 程让把衣服叠好放好,拿起掉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门却从外打开了,陆斯闻走了进来,看到程让醒了笑了笑: “醒了?昨晚照顾我一晚上没睡吧?辛苦了,睡好了吗?” 陆斯闻这么说倒缓解了程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睡着的尴尬,他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挺好的,你应该叫醒我的。” “有事耽误了?”陆斯闻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面上:“我买了饭,你要有事吃完就回去吧。” 陆斯闻说完咳了两声,转身进了浴室,程让听到咳嗽声微微蹙了眉,下意识地跟着陆斯闻去了浴室。 程让可能睡的有些糊涂,糊涂到他以为陆斯闻是进来洗手的,完全忘记了卫生间最重要的作用是解决生理问题,陆斯闻也没有锁门,程让倒是礼貌地敲了敲门,可因为担心陆斯闻,也根本没有等到陆斯闻说请进就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陆斯闻站在马桶前正用一只手笨拙的解皮带,突然响起的开门声让陆斯闻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看过来,两个人都愣住了,看着对方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反应。 陆斯闻先一步反应过来: “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 程让闻言瞬间错开视线:“我不是……”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程让有些无地自容,耳朵都开始发烫,可卫生间没有可以容得下他的地缝让他钻,他只能逃出去:“我,我先出去。” 陆斯闻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程让大概还有些尴尬,坐立难安的模样,陆斯闻笑了下,原本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陆斯闻看了一眼,对程让说: “抱歉,我男朋友打来的,我先接一下。” 程让诧异了一瞬,又很快了解:“那我先出去,你接。” “不用。”陆斯闻说:“简单说两句,你坐。” 程让不想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尴尬,其实完全没必要的,可他自从见了陆斯闻,好像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尴尬,好像他们之间经过这十年的时间沉淀,有的好像也只剩下尴尬了。 他们不该这样的,可好像只能这样。 程让想走,陆斯闻却已经走到窗前接起了电话: “喂……怎么生气了?昨天没给你打电话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喝了点酒……好,是我错了,回去给你带礼物……马上回去了,最多三两天……嗯,我知道,那回去再聊。” 程让应该走的,他走陆斯闻也不可能拦着,可他就在原地听完了陆斯闻和他男朋友的电话。 陆斯闻还是多年前的陆斯闻,一样的温柔。 但,不属于自己了。 “你刚才找我有事?”陆斯闻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电话,回过身来问程让:“想和我说什么?” “没……”程让已经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他连看一眼陆斯闻都不敢,直接说了再见:“我想说……下午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不等陆斯闻是个什么反应,连句再见也没说的直接迈步离开了。 陆斯闻没有出声挽留,甚至没有说一个字,他就站在原处看着程让落荒而逃,甚至门被仓皇关上的时候,陆斯闻还笑了笑,有反应总比没有反应好,不是吗? 这天程让没再去酒店,只在快晚饭的时候给陆斯闻点了个外卖,连微信都没有发,倒是陆斯闻给他主动发了一个,说:“谢谢,不必费心。” 程让盯着微信界面,看着陆斯闻那条消息看了许久,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懦夫的他竟然在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后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见陆斯闻,他倒不是因为陆斯闻和他男朋友打的那通电话觉得怎么样,而是对昨天自己在听到那个电话后落荒而逃的表现而尴尬不已。 陆斯闻会不会误会了什么?如果误会了,程让又该怎么解释?虽然知道陆斯闻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即便误会了,也不会说什么让自己难堪的话,可程让还是会觉得不自在,害怕陆斯闻看着自己的眼神。 他怎么成了怂包? 不该这么怂的,连程让都无法对自己现在的模样心生欢喜,太不男人了,这也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可陆斯闻到底是因为自己受的伤,他连洗个手都不方便,陆白也不在他的身边,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也不管不顾的话,也不是程让会做的事情。 他已经欠了陆斯闻那么那么多了。 总是要去见的。 程让收拾了一下自己,看看时间还早,便准备出门去买早餐送过去,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没想到在把卷帘门推上去迈步走出来的时候,会看到站在门口的陆斯闻,见到自己陆斯闻先是笑了笑: “早。” 程让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早。” 迈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一天没看到你,信息也不回,警方给我打电话说闹事的那一方还在不依不饶,我担心他们会对你做什么。”陆斯闻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遍:“看起来没事儿。” 陆斯闻的话让程让有些无地自容,他好好的一个被救的人没去照看为自己受伤的病号就算了,反而让病号担心他,这听起来真的是一件很混蛋的事情。 其实不止这么一件事情。他好像一直很混蛋,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现在。 还不了就别欠更多,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为什么到现在都学不会。 “没事儿。”程让说:“我能有什么事儿?” 被欠的不是自己,受伤的也不是自己,疼的不是自己。 他好好地站在这里,什么事儿都没有。 程让的这句话带着点自嘲的情绪,陆斯闻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没说话。 或许是程让也觉得自己情绪显露得过于明显了,他不太自然地看一眼陆斯闻,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问问他的伤口怎么样了,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一道轰鸣的引擎声就由远传来。 程让和陆斯闻都下意识看了过去,却没想到这辆近乎失控的摩托车是冲着他们的方向来的,速度快到都没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小心——”在程让伸手去拉陆斯闻,却担忧了一下他手臂上伤口的间隙里陆斯闻已经抱着程让闪身躲开,几乎是他们离开原地的瞬间那辆摩托车就叫嚣着从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 可程让顾不得对方是谁,他耳朵里都是陆斯闻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刚刚他们两个猛地撞在墙上的声音,他没有感觉到疼痛,除了猛然被推开而产生的晕眩之外,他没有任何的不适。 是陆斯闻在那么短促的时间里还护着他没受伤,如果程让的记忆没出现差错,垫在自己身后的,就是陆斯闻受伤的那只手臂。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陆斯闻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得煞白,那包扎好的纱布也被血浸染透了,不用程让看他都知道陆斯闻的伤口裂开了。 程让应该要立刻带陆斯闻去医院的,重新消毒重新缝合伤口,可他没有动,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视线里只有陆斯闻顺着指缝滴在地上的血。 陆斯闻不知道程让在想什么,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程让?还好吗?没事了,等下我再跟警方说一下,应该……” “陆斯闻。”程让出声打断他的话:“你能别这样吗?” 陆斯闻怔了一下,没再说话,程让终于抬眸看他: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不想再欠你更多,我还不了也还不起,你能不能做事之前先想你自己?你是医生你需要这双手,你能不能不要为我做这些?我们分手了,我们十年没见了,话说得难听一点,十年没联系可能朋友都算不上了,你这样做图什么啊?” 或许是没想过程让会跟自己说这些,陆斯闻的脸上除了苍白还带了点意外的神色,可也不过瞬间意外就不见了踪影,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开口道歉: “抱歉,我没想过这些。” “你别跟我道歉,你没做错什么。”程让的情绪有越来越失控的趋势:“陆斯闻,是我欠你的,是我欠了你的,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死了都说不定,你别这样,我受不了。” 没有哪个债主对欠债人这样的。 陆斯闻对他的好像一座大山压着他,让他对自己越来越厌恶。 他怎么这么坏?也这么贱? “程让。”陆斯闻看着他:“我做那些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欠了我,还我的,如果我当初知道你是为了还我才跟我在一起的,我们根本就不会开始,我们到现在还是朋友。” “我们在一起了,也分手了,但我觉得分开的并不难堪,还是能做朋友的,作为朋友,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不想你疼。”陆斯闻说:“我……” “我不疼?”程让轻笑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因为我身上没伤口没流血所以我不疼?” 陆斯闻敏感地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不对,可程让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是!我根本不怕疼,所以你不要再担心我受伤担心我疼了行吗?我也不会疼。” 说完这句话程让转身进了店里,没一会儿又拿着新毛巾出来,脸上一脸怒火,可为陆斯闻缠绕伤口的动作却很轻柔,陆斯闻盯着矛盾的他突然问了句: “程让,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如果早知道是我,你根本就不会去省道上修车,如果可以,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是吗?” 听到陆斯闻这不含任何情绪甚至还有些冰冷的话,程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将沉默进行到底。 可有时候沉默就是回答,把说不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震耳欲聋。 陆斯闻都听到了。 “好。”陆斯闻说:“我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10章 第 10 章 程让没再见到陆斯闻,那天的后来陆斯闻自己一个人走了,程让想追都没追上,他手里原本拿着钥匙,只要开上曹猛那辆面包车,只要去到福苑宾馆,总能再见到的。 可人都已经坐在了驾驶座,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了,程让就在这一次次的尝试又失败中冷静下来,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的确没什么不好,自己就是个累赘,是个祸害,陆斯闻距离他远一点才会安全才会平安,十年前是,十年后的现在也是,重逢没几天就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还不够说明这一点吗? 自己就是个克星。 可纵使如此程让还是忘不了陆斯闻手臂上的那道伤口,终究是为了他。 如果以后都决定不再见面,那么这一次就好好地分开,像十年前一样,体面的分开。 所以程让在冷静过后还是去了宾馆,买了饭也买了水果,但陆斯闻的房间开着门,保洁阿姨正在里面撤下床单被罩,程让原本的踟蹰和纠结在看到这样的画面之后统统消失不见,他迈步走进来: “人呢?” 阿姨回过头来看他:“住在这里的人吗?走了呀,早晨就退房了。” “去哪儿了?”程让下意识地问。 可话问出口才知道这个问题有多傻逼,住店的客人没有向酒店交代来处和去处的道理,所以不等阿姨说什么,程让就自己转身离开了。 酒店外阳光有些刺眼,程让站在门口被这阳光灼的浑身疼,疼到他迷茫起来。 陆斯闻是生气了吧?是的,他说了那句‘我知道了’的时候程让就已经知道他在生气了,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看陆斯闻发脾气,就连当年分手的时候陆斯闻都保持了极佳的风度。 十年后的现在,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却被他气成这样。 还真是混蛋啊。 手指感觉到肿胀的时候程让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水果和午饭还在手中拎着,可没了吃的人,这些东西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恰巧有拾荒老人在宾馆前面的垃圾桶里翻找,程让便走过去话也不说地将东西放下便直接离开了。 一下午的时间,程让都在盯着手机看着微信里和陆斯闻的对话框发呆,他觉得自己应该要道个歉的,告诉他自己不是不想见面,他就是因为听出陆斯闻的声音后才过去省道修车的。 他不该沉默的,他跟陆斯闻说话的态度也不够好。 他好像做错了许多事情,以至于道歉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道比较合适。 输入再删除,删除再输入,来来回回不知道究竟重复了多少遍,他终于编辑好了一句话,反复斟酌觉得不可能更适合之后才按下发送键,却怎么也没想到消息之前会有一个红色的叹号。 陆斯闻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好友加了没几天,说了没几句话,便又一次失去了联系,程让不怪陆斯闻,他知道这是陆斯闻的成全,像成全当年分手时候一样成全他,成全了他最好永远不见面,也不要再联系的默认。 程让放下手机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到眼睛开始发胀发疼,才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告诉自己这样很好。 真的很好。 打架的事情其实处理得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解气,重生酒吧外没有监控,围观人手中的视频也都是半截儿,即便有当事人出来指认是对方先骚扰,但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对方可能也知道这一点,咬死了只是要个电话,没说别的,更没有骚扰。 虽然后面的打架中,他们的确伤了陆斯闻,还去医院缝了针,但程让也把人打得不轻,其中有个人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说头疼得厉害,真要追究起来,说不定是谁吃亏了,那次摩托事件就更是没有证据了。 所以便有了一次调解。 陆斯闻是受害人,但他没有出现,程让没觉得奇怪,觉得他说不定已经走了,但程让没想过陆白会来,代替陆斯闻来的。 陆白是个典型的帮亲不帮理,打架的时候不在场没能帮到陆斯闻已经很让他牙痒痒,此时见到对方,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对方是不是当天拿酒瓶捅人的?那人没见过陆白,但看着眼前这个清秀乖巧的人,还以为是哪个便衣民警,便点了头承认了,谁想乖巧的陆白瞬间变脸,开始问候对方祖宗十八辈,中英法三国语言混着骂,语言切换自如,即便对方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也能从他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中看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对方愣了一会儿才从陆白这变脸的速度中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即也开始反击,但陆白的语速之快,声音之高压根儿也没人听到对方在骂些什么。 绝对的单方面压制。 好好的调解差点被陆白搞成另一场群殴,警察忍无可忍拍桌子的时候,陆白瞬间又恢复成了小鹌鹑,特别乖地看着警察: “警察叔叔,您别跟我这个孩子一般见识,我错了,不骂了,你要理解一个受害者家属的心情呀。” “孩子?”对方恨不得从陆白的身上扯下来一块肉:“你多大了还孩子?” “17.”陆白脸不红心不跳:“未成年哦,当然是孩子。” “那你长得挺早熟啊。” “是吧?熟的是不是都像你爹了?” 眼看着新一轮的骂战又要开始,警察又及时拍了桌子,陆小鹌鹑又一次上线,无辜的模样连警察也只是看了一眼没说别的,警方跟对方说话的功夫,程让察觉到自己的手肘被人碰了碰,他转头就看到了陆白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些许的责怪: “程让哥,你怎么不帮我骂回去啊,我哥不是你朋友吗?他都这样了,你还这么冷静,是因为十多年没见面吗?所以你都不心疼啊?” 程让像是被刺了一下,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在沉默了几秒过后轻声问了句:“他……他还好吗?” “好什么好!当然不好,他……”话说到这里,陆白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嘴,对着程让敷衍地笑笑:“放心吧,好着呢。” 程让不是傻子,陆白的演技也过于拙劣,他开始有些担心,语气也急切了起来: “他今天怎么没来?” “回北城了,为了这点小事儿来?”陆白磨刀霍霍地看着对方那群人,咬牙切齿:“不至于,我自己就能搞定。” 陆白说陆斯闻回北城了,程让是相信的,可刚才陆白的欲言又止让程让很担心: “那他手呢?他手还好吗?” 陆白不是很自然地笑了笑:“我说了呀,好着呢。” 或许是程让逼迫人的气压有点强,陆白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想要拉开距离,却被抓住了手臂,陆白求饶地看着程让:“程让哥,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自己去问他嘛,你在我这里再问几遍我也只能说一句‘好着呢’,没别的答案。” “他让你这么说的?” 陆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没说话,恰巧警察已经和对方沟通好转身来问询他这边,陆白便名正言顺地离开了程让的身边,去警察面前做小鹌鹑了。 对方先服了软,陆白也就没有过多纠缠,就这么各自担负医药费算是了结了,程让有些意外,但又不意外。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陆白见程让没开车,就说要去送他,程让没拒绝,上了车。 程让原本是想要再问问陆斯闻的状况,陆白的反应总是让他不放心,可陆白是个聪明的,他好像对程让的目的一清二楚,自打程让上了车他各式各样的话题就没断过,却一句陆斯闻都没有提到过。 程让便没有再问,他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 或许是看出了程让的放弃,陆白觉得有些不忍心,倒愿意主动跟他说点什么。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愿意签调解书啊?”陆白说:“其实我不愿意签的,是我哥让签的,他说这事儿继续撕扯没什么意思,只要对方不追究保证不再找事儿,他也就不追究了,也只有这样他才放心。” “他明明可以追究的,可他没有。”陆白悄悄地看他一眼,问:“你应该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吧?” 对方都是些地痞流氓,一直不解决,那陆斯闻离开这里之后这件事儿只能程让来解决,不是不相信程让解决事情的能力,但受伤的是自己,程让因为欠了自己,很可能会追根究底,要给自己一个公平,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且不说能不能真的公平,程让也可能会有新的麻烦。 摩托事件就是最好的解释。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程让只要一想就能明白,陆斯闻是为了自己才妥协的。 “要不要去看看我哥啊?”红绿灯的时候陆白侧脸看了一眼程让:“你也是北城的吧?不回去看看吗?” 程让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将视线转向了窗外,陆白见此也就没说什么。 将程让送到了重生酒吧门口,陆白就说了再见: “事情处理完了,我也该走了,别担心我哥,他自己觉得没什么你也没必要挂念着。” 程让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讯息,他伸手想要抓住的时候陆白却又狡黠地换了话题,坐在驾驶座里对着已经下了车的程让晃了晃手机,问他: “我还挺欣赏你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加个微信呀,程让哥。” 程让看着陆白在短时间变脸,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在告诉程让关于陆斯闻的其他,他无可奉告。 程让没有再问,对于他加微信的提议也没有拒绝,拿出手机扫了陆白的二维码,陆白笑笑通过了程让的请求:“程让哥,我这个人话比较多,朋友圈更的也比较勤快,但都是一些好玩的事情,你可别把我屏蔽了哈。” “不会。”程让说。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看朋友圈,他自己的微信一条朋友圈都没有发过。 “那就行。”陆白说完便挥了挥手,便准备撤了,但程让却在这个时候叫停了他:“等一下。” 陆白转过头来看向程让:“怎么了?” 程让没有立刻说话,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或许是不敢相信,程让盯着陆白的那条朋友圈看了好久,像是在确认什么。 陆白全程都没有催促,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程让。 后来程让终于抬头看向他,问:“奶奶过世了?” “嗯。”陆白点点头:“不然我们一家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国,我哥就是因为奶奶过世心情状态都不对才请了年假出来散心的。” “我来陪他的。”陆白说。 章节目录 第11章 第 11 章 这心散的可真够糟心的。 奶奶对陆斯闻意味着什么,程让很清楚,陆斯闻的父母自打他出生就将他放在了奶奶家,他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对这个世界最开始的所有认知也都是奶奶教给他的,就算是全世界都反对他喜欢男人的时候,也是奶奶坚定将他护在了身后,说: “喜欢男孩子怎么了?他杀人放火了吗?影响他是个好孩子了吗?自小你们就没管过他,现在也管不着,他是自我身边长大的,你们要是觉得他长歪了,我教坏了,你们就冲我来,别对他要打要骂的,我看不了。你们要是觉得他丢人了,就再生一个去,他是我的宝,我的骄傲,谁也别想动他。” 在那个喜欢同性不怎么被认可的年代里是奶奶给了他与这个世界抗衡的勇气,陆斯闻曾经也说过,有奶奶在,他就什么都不怕,奶奶是他的靠山,是他的后盾。 如今靠山和后盾去了另一个世界,陆斯闻的世界估计也空了一半。 而程让对这些竟然一无所知,他没有安抚他,宽慰他,还在他帮自己为自己受伤之后责怪了他,甚至连不想见他这句话都没有否认。 即便分手之后陆斯闻也始终把自己当朋友,可程让又是怎么做的呢?断了联系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在他那么难受却还顾虑着自己情绪的时候,又伤了他。 他怎么会这么混蛋? 陆斯闻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样的自己? 陆白说时间不早了,要走了,之后估计也不会再来,程让突然有了一种跟陆白一起回去北城的冲动,去见一见陆斯闻,看看他的伤,再跟他说声抱歉。 ‘我和你一起走’这句话就堆在嘴边,至少他稍稍松开一些,这句话就能说出口,陆白就能让自己上车,一起回去。 可程让还是没能说出口,将这句话嚼碎了,又咽了下去,对陆白说了再见,一路顺风。 回去做什么呢?抱歉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亏欠陆斯闻的,是说再多的抱歉都于事无补的。 陆斯闻也根本不需要。 陆白的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程让突然有些恍惚,恍惚陆斯闻其实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些天发生的所有所有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如果是梦,为什么连在梦里自己都偿还不了他呢? 似乎还欠得更多了。 晚上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程让想到了陆白的朋友圈,想到了奶奶,或许是夜色的驱使,即便他很清楚应该就此作罢,却还是拿起手机尝试着重新添加陆斯闻的好友,但申请发过去好久好久,直到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得到的回应,于是程让便知道,陆斯闻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应该生气的,这种事情但凡发生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程让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好过。 没有人像陆斯闻这样,没有人再像陆斯闻这样对待过程让。 即便自己受委屈,却也还是不愿意让他为难,重话也未曾说一句。 可程让又能给陆斯闻什么呢?十年前他用自己都无法偿还,十年后陆斯闻有了男朋友,而自己还是一无所有,他还是什么都给不了。 程让告诉自己这是好事,陆斯闻和他断了联系是好事,还不了的,就让自己别欠更多。 他们不该见面的。 他们就该这样。 可程让还是有了一些改变,他开始每天刷朋友圈,虽然只看陆白的,陆白是个朋友圈狂魔,每天标配七八条,程让像个偷窥者,他躲在陆白和陆斯闻看不见的这端,企图从陆白的朋友圈里找到一些属于陆斯闻的影子。 他不知道这么做为什么,等意识到的时候,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但没有,陆白的朋友圈都是吃喝玩乐,都是他自己。 没有陆斯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往前走,除了微信通讯录里多了一个发消息面前总是有红叹号的人,还有一个陆白之外,程让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那个不爱说话和谁都保持着距离的小酒吧老板。 喝酒闹事的那件事程让按照陆斯闻的安排,就那么让它过去了,他不想辜负陆斯闻最后的好意。 他其实也没什么咽不下去的,这些年走过那么多地方,遇到那么多人,这件事和曾经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唯有伤了陆斯闻让他总在想起来的时候有些忍不住。 若受伤的是他,他根本就不会再想这件事,可他也没有再去找那帮人,那不是陆斯闻想要看到的。 可程让不去找他们,他们却来找了程让。 陆斯闻走后程让没再开烧烤摊,专心经营酒吧,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闹事的那帮人天天来酒吧,比之前闹事时候的人还要多,每次来都乌泱泱地坐一片,只要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一层‘闲人勿进’的气势来。 脱离烧烤本就生意不太好的酒吧如此一来更是没生意,周柘一直以为程让会冲动地跟那帮人说道说道,或许会动手也说不定,毕竟程让这个人也是一眼看去的不太好惹,给人一种打架很猛的既视感。 但周柘猜错了,别说打架了,连说道说道都没有,周柘又觉得程让可能是怕了,不敢了,可程让的态度又不太像,他就像看不见那帮人一样的坐在吧台后面,没生意就看会儿手机或者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那帮人渴了饿了来拿瓶水拿泡面的时候,他又会坚决地让人付钱。 毫不退让。 后来周柘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程让:生死看淡。 当然,没有后面的不服就干。 他把一切事情都看得很淡,淡到有没有生意无所谓,淡到随便那些人怎么着。 周柘觉得程让像个迟暮的老人,他甚至有些担心在某一天自己再来上班的时候会看不见这个人。 晚上那帮人跟上班一样的又准时来到了酒吧,周柘看到后在吧台后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程让从他身后走过听到了这声叹息: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游戏不好玩?” “老板。”周柘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说了句:“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报警啊。” “没用。” 是真的没什么用,这些人来到这里又没惹事儿又没打砸的,警方来了他们完全可以说是来消费的,就算警方不相信,却也只能劝说,他们今天走了,明天也一样还会来,没什么意思。 “那就一直这样啊?” 程让笑了笑没说什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开始看朋友圈。 陆白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一条朋友圈也没发,这很不符合他的风格。 朋友圈没什么可看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又落在了那群人的身上,程让比周柘更早意识到这个生意是做不下去了,程让没当一回事儿的原因是他已经有了要离开的心思,这个地方已经待了三年,是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 他该走了,去一个没有和陆斯闻有共同回忆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不该在一个地方太长时间的。 有些事情下决心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程让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当初分手也不过是瞬间就做出的决定,这件事儿就更花费不了多久的时间,几乎是意识到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 店面快到期了,房租没剩下多少,不用转让,直接交还给房东就好了,至于地窖里的藏酒,他也没什么用处,曹猛还挺喜欢喝的,都给他吧。 程让把这些打算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起身出门去抽烟。站在和陆斯闻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想到那天他跟自己说的话,那被程让压下去的,想要回去北城偷偷看一眼陆斯闻的念头又猛然地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爬出来。 不是想要做什么,就看看,看看他的伤好没好。 因为这个回去北城的念头程让有些烦躁地蹙了眉,手中的烟也抽得快了一些,只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路边驶来一辆摩托车,刺耳的轰鸣声让程让抬眸看了过去,微微眯了眯眼。 那天的速度太快,程让的注意力又都在陆斯闻的身上,其实压根也没注意到那辆机车长什么模样,但此时他停在自己不远处,程让看过去的第一眼就认定了。 不是因为机车,而是因为坐在机车上的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他带着点得意扬扬的嘲笑,想让程让不觉得他有问题都难。 程让看着他,想起了那天陆斯闻在这里被撞的伤口裂开,满手都是血的画面,他用舌头顶了顶牙齿,没说话。 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身体里的某些冲动压抑不住了。 大概是程让没有动作,那人的目光更猖狂了一下,从机车上下来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眼程让,迈步走过来从程让边走过去的时候力道不轻地撞了一下程让的肩膀: “上次是你走运,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程让侧脸去看他,没有多余的表情,那人以为程让怕了,轻哼一声进了酒吧。 程让没理,由着他过去了,抬手将指缝间剩下最后一口的烟抽完了。 “先回去吧。”程让走到吧台对周柘说:“没什么生意,别熬着了。” 周柘有些担心程让:“老板,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在这儿待着吧。” “不用。”程让说:“工资照给你算,别在这儿耗着了,走吧。” 周柘想说不是因为工资,是他总觉得程让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可程让已经又坐在平常坐的椅子上看手机了,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周柘觉得自己可能想得有点多,便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店里坐着十几号人,自带酒水,打着扑克,好不潇洒快活,程让依旧坐在吧台后面当他们不存在,连他们说的话也当听不到。 “艹他妈的,怂蛋,老子还以为他多能耐呢,结果屁也不敢放一个。” “当初以为他挺猛的,如今看来也是怕了。” “这种人见过什么大世面,去趟警局就特么能吓得尿裤子,你现在估计让他给你磕一个他都肯,软蛋。” 或许是程让一直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这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便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可程让始终像个聋子,最后他们翻过来覆过去就那么几句,说也说累了,觉得无趣要离开的时候,程让才看了一眼时间,动了。 他依靠着吧台淡淡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没有半点情绪。 谁也没当回事,都以为他是等他们离开后去收拾那满地狼藉,甚至还有人调笑了句: “收拾干净点,明天还来呢。” 程让看他一眼,没理睬,那人大概是觉得无趣,又骂了一声怂蛋,转身离开的时候,程让却看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唉。” 走过的那人回头看着程让:“干嘛?” “让你看看。”程让说:“怂蛋是什么样儿。” 说完这句话,机车男也刚好走过来,程让伸出了一条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机车男似是也没想到,顺着手臂看到程让的脸,轻笑了声: “有事儿?” “你撞的?”程让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淡淡出声问他。 他语气太平淡了,平淡得像是询问‘你吃了吗?’可机车男距离程让足够近,近的能看到他眼底蕴含的狠厉。 “听不懂。”机车男挥开程让的手臂:“说什么屁话呢。” 程让笑了下:“行。” 机车男以为程让又一次怂了,他也觉得这人没不怂的道理,毕竟他们十几号人在这里呢,程让只有一个人,是个脑子正常的都会知道不会吃这个眼前亏。 但可惜的,程让脑子不正常。 但凡正常,他当初都做不出和陆斯闻在一起又分手的事儿。 所以当程让把一瓶酒狠狠砸在吧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已经走到门口或者已经出去的动作一致地回过头来,不知道是谁还喊了一声‘我艹’,也就是伴随着这一声,程让捉住那人的手臂猛地用力扯了一下,死死地压制在了吧台上: “不是你,那就当我认错人了,怨不得我,实在是你那辆车,和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太不爽了。” 机车男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那碎了的半个酒瓶子已经像刀子一样地插进了他的右手臂。 “啊——”痛到变了声音的叫喊让程让觉得刺耳,不懂一个男人叫得这么大声做什么,陆斯闻被刺的时候可是一声都没喊。 孬种! 孬种的手当然不会有陆斯闻的值钱,他伤得再重也不能代替陆斯闻,可孬种总要知道,知道那天的陆斯闻到底有多疼。 想到这里,程让笑了起来,这个笑配合着机车男的痛喊,显得格外残忍,他问了一句‘疼吗’然后握着酒瓶从刺入处干净利落地划到了手背。 那是一条比陆斯闻手臂上还要长的伤口。 他将陆斯闻的疼,双倍还了回去。 章节目录 第12章 第 12 章 这个晚上不管是对重生还是对程让来说,都是一场混战。 那么多人,他再能打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邻居报警警察把他们带走的时候程让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了一脸,看什么都像是蒙了一层红纱,左手臂好像脱臼了,动一下都疼得厉害,至于身上其余大大小小的伤,已经不算什么了。 疼到麻木了。 可程让觉得畅快,所以什么后果他都可以接受。 主要闹事人员都被拘留了十五天,半个月后程让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额头上伤口的痂都快脱落了,他站在拘留所门口有点不知道往哪儿走,想抽根烟口袋里也没有,他就那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迈步往重生走。 日头有些大,大的他看不清前路。 猛男汽修已经重新开业了,程让远远就看到曹猛在忙着修一辆电动车,他似乎又胖了点,蹲着显得有些喘不过气儿。 程让走了过去。 “我艹。”曹猛看到程让出现,一下子起了身,速度过快,他险些没站稳:“你回来了?” 重生酒吧这事儿闹得这么大,估计整个小城都知道了,曹猛知道不是什么新鲜事,程让淡淡应了一声。 “怎么回事?”曹猛拿着工具走过来:“认识这三年连看你发脾气都没有,怎么就打起来了?这不像你啊。” 程让没应这句,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笑了下,问了两句孩子的事儿,说起孩子,初为人父的曹猛可有的说,一时之间也忽略了程让的事儿,程让听得很认真,听曹猛讲他换尿布是多么多么的厉害,冲奶粉拍嗝是多么多么地顺手,还有他媳妇儿是多么多么辛苦。 说了能有半个小时曹猛才反应过来:“我说太多了,你这刚回来,赶紧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吧。” “好。”程让应了声:“曹哥,今天回家的时候你来趟酒吧,把酒窖里的酒都搬走。” 曹猛本来都转身往自己店里走了,闻言又回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程让说:“去别的地方。” “你要去哪里啊老板?”问这个问题的是周柘,现在不是上班的时候程让没想到他会在店里,回头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模样难免有些意外。 “不知道。”程让笑了下:“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程让说完便回了店里,越过周柘身边的时候跟他说了句:“你进来我给你把工资结了。” 闹事被带走的那天,重生酒吧里面几乎被砸了个稀巴烂,程让没那个时间理会,原本以为回来以后还有的收拾,不然也没办法跟房东交代,可程让此时进了屋才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除了比之前空旷了许多。 “你收拾的?”程让问周柘。 “我第二天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周柘担心地看着他:“你当时让我走就想着要干仗了吧?你让我走干什么啊,我留下来能帮你啊。” 程让笑笑:“再练练吧,你留下我还要分心顾你。” 说完这句话程让便上了楼,没一会儿又下来,拿了一沓现金递到周柘的面前:“这个月工资。” 不用数周柘就知道多了,他不肯要,程让就塞给了他:“我请个钟点工来收拾也差不多这个价,你都收拾完了,不能让你白做,也没提前跟你说我要走的事儿,多的算我的补偿。” 程让很坚持,周柘便接了,他有点舍不得程让。 十七八的年纪看待程让这样带着点江湖气儿的男人总是带有滤镜的,周柘也有,况且程让对他是真的不错,还帮他分析报考专业来着。 这是个好人,一个有故事的好人。 走的事儿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房东临时有事儿去了外地,得一周才能回来,因为之前的事儿闹得挺大,房东要验房,程让也只能等着。 等,其实是一件挺无聊的事儿,即便程让大部分的时间都挺无聊的,但没了店,没了事做,就更无聊了,他这才恍然记起那天晚上打架把手机也砸坏了,因为不常用,到现在也没想起来去买。 闲着没事儿便又去买了一部,去营业厅补办电话卡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便从补办变成办理新号,微信也没有再登陆,连APP都没有下载。 一些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的人,还是不要再看的好。 看多了,也容易想得太多。 而程让不想想太多,尤其是在这件事儿上。 房东回来的前一天程让为数不多能带走的行李也都收拾好了,他也有点没想到在这里整整三年,到头来一个行李箱也就足够带走。 他在小城里逛了一圈吃了一碗牛肉面,等回到重生的时候才发现店门前站着一个人,因为太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这回事。 只是走近了才发现并不是,不过也不怪他会认错,毕竟程让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小姨贺莎。 太长时间没见了,贺莎见到程让的时候都不敢认,愣愣地看着他许久,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然后像是终于确定一样的大步走了过来将他抱住了,程让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竟然也没挣开。 十多年未见,小姨的力气比记忆中大多了。 贺莎的哭声响在耳边,程让却觉得犹如在做梦一般,正如他没想过陆斯闻会来,也没想到家人会来。 如果还能算是家人的话。 店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程让从小卖店买了两瓶水,把其中一瓶放在了贺莎面前。 贺莎坐在酒吧所剩为数不多的一张桌子前一直在打量这个店面,越看越心疼:“你这十年都是这么过的?” “不是。”或许是太久没和亲人坐在一起说话了,程让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我过得挺好的。” 程让的改变每一个见过他当年模样的人都看得出来。 “你变了。”贺莎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还没出国的时候你是所有孩子里最恣意那一个,活得潇洒坦荡,现在你这样……小姨当时要是没出国,你或许也不会成这样。” 从前的事情没什么好回忆,程让不想再提: “小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直在找你,是我在医院陪你外公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名叫陆白的人,他说认识你,给了我你的微信,可我怎么也加不上,就问了地址,来碰碰运气。” 陆白是陆斯闻的堂弟,他时常往医院里跑也正常,没什么稀奇的,那陆斯闻呢?小姨有没有碰到? 程让没说话,也没有询问一句外公怎么了,他不想回去的大部分原因都是源于那些所谓的亲人。 “你外公……”贺莎看着他,笑了笑:“没多少日子了,心脏的毛病,已经做不了手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 程让还是沉默,他没什么可说的。 “你外公立了一份遗嘱。”贺莎说:“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给了你。” 直到这个时候程让才有了些许的反应,眼神里不是惊喜,而是困惑。 “你舅舅他们因为这个都闹开了锅了,但你外公他说什么都不改,遗嘱也做了公证了,等他走了,你只要签几份文件就可以拿到了。”贺莎伸手过来想要握住程让放在桌面上的手,可还未曾触及,程让却先一步避开了。 贺莎也没想到程让的反应这么大,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程让,到底是没问一句为什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你外公留下的也不算多,但那两套房子还是很值钱的,你拿了也能过些好日子。” “小让,你外公是疼你的,他一直记挂着你,当初用那样的方式让你离开是不想你在那个伤心地待着,也不想你面对那些人,他们那些闲言碎语会影响你的,他是信你的,你的照片他一直都夹在他最常看的医学书里,每天都会看,你可是他最得意的小辈。” 程让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依旧沉默。 贺莎叹息了一声:“不过他要是知道让你离开还是改变了你,还是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或许他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贺莎的话把程让的回忆拉回了十年前在北城最后的那段日子,可才刚刚触及他就强迫自己抽离出来,没什么可想的,他也不愿意去想,他现在生活的的确算不得好,但也并不糟,比起那段日子,他自在得多。 “小姨想跟我说什么?”程让握住面前的冰水,瓶身已经结了一层冰雾,体温覆上去就凝成了水,顺着指缝流下来。 “小姨想让你回去。”贺莎说:“你不该在这里,你外公也很挂念你,回去好好生活,也看看他吧。” 程让闻言静默了很长时间,但最后还是摇了头: “不了,他当年既然觉得我离开会更好,那我也没必要再回去,我过得挺好的,他如果真的担心,你可以让他放心,至于那些遗产,我不要。” “你不要?”贺莎似乎不能理解:“小让,你外公都是为你好,或许是方式不对,也并没有改变什么结果,可你没必要为了跟他赌气而为难自己的,让自己生活得好一点你妈才能安心。” “我妈死了。”程让说:“我好不好她也不会知道,再说我真挺好的。” 程让说完便起了身:“小姨,我挺开心你能过来的,但我明天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了,可能没办法跟你多聚聚,抱歉。” 贺莎没想到程让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愣了一瞬,继而也跟着起了身:“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程让说:“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他这副样子贺莎不可能放心,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浪荡着,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这让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贺莎不可能放心,可不管她怎么说,程让似乎都没有改变心意的念头。 他是真的不想回去,真的对那个地方有阴影了。 贺莎并不觉得他冷血心狠,他们都不是程让,没经历过他那些伤痛,谁也没有资格来评价他。 “那我明天送你。”贺莎说:“至少让我送你去车站,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不在,没有送你,这次至少让我知道你去哪里。” 程让只是被太多事情磨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剥开他坚硬的外壳,他的心还是软的,他清楚地感受到贺莎是相信他的,是真的在为自己好的,所以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好。” 送贺莎离开的时候,程让没忍住问了她一个问题: “小姨,你在医院里有见过陆斯闻吗?” 程让和陆斯闻一起长大,双方家里人都是知道彼此的,只是贺莎有些奇怪程让为什么会特意提起陆斯闻,不过也还是说了: “见过,不过他奶奶去世之后挺长一段时间没见了,来之前倒是碰到过一次,手好像受伤了。” 程让闻言微微蹙了眉。 这都多长时间了?为什么贺莎还是能一眼看出他受了伤?手还没有好吗?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送走了贺莎,空荡荡的酒吧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好像都能听到。 贺莎跟他说外公当初赶自己离开是为了自己好,可程让并不相信。 但他也不在乎了,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加上他刻意的磨灭和遗忘,很多记忆点也都已经模糊了,包括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亲情。 他适应了孑然一身,现在告诉他这些,他除了不适,其实并没有过于鲜明的感受。 还不如贺莎跟自己说陆斯闻受伤来得让人心神不宁。 为什么还没有好? 程让很想知道。 满脑子都是关于陆斯闻的手,他仔仔细细地回想最后那一面,想陆斯闻的伤口,想陆斯闻流的血。 摩托车那一撞是不是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了? 原本做好了永远不再关注陆斯闻消息的打算,可现在程让怎么都忍不住了,可他联系不到陆斯闻,只能去找陆白。 终究还是把微信下载了回来,登录后看到朋友圈的有红点标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点进去,好巧不巧显示的就是陆白的头像,他以为这次的朋友圈也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他做好了看一眼就关掉然后给陆白语音通话的准备,却在打开朋友圈看到陆白发布的那些文字的时候愣在原地。 呼吸变成了刀子,每一次喘息都疼的近乎窒息。 陆白:确定了,哥手上的伤让他以后都不能再手术了,他说没关系,可我却很心疼。 配图是一道从手腕延至手背的伤口。 程让再熟悉不过。 章节目录 第13章 第 13 章 陆斯闻在受伤的第一时间程让就怕过,怕他因为自己而影响工作,再也不能做手术,所以那个时候他在医院里一遍遍地问医生,确定他是真的没事,问到最后连医生都不耐烦了,还是陆斯闻拦住了他,向他保证,自己绝对不可能有事情。 如果那个时候医生和陆斯闻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造成现在这个结果的就是后来那一次摩托事件了。 那一次伤口裂开,血几乎是瞬间晕染了纱布,伤的或许比第一次还要重,他应该陪着去医院的,应该全程陪护直到他康复的,应该确定他是真的没事的,可自己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和陆斯闻吵架,指责他不应该这样,让他不要再对自己好。 以至于那次他惹陆斯闻动了怒,连医院都没陪着去,陆斯闻一个人去的,他没陪着。 这是他做的事情吗?他怎么这么混蛋? 纵然是陆斯闻拒绝了他的陪伴,自己怎么就好意思不去的呢?因为不敢面对陆斯闻,不敢面对自己欠他越来越多的事实,以至于造成现在的结果,他作为始作俑者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程让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懦弱到这个份上,混蛋到这个份上。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程让站在窗前给陆白去了个语音电话,但却一直没有接听。 朋友圈是几分钟之前发的,陆白的心情明显不好,时间也还早,应该也不太能睡得着,即便睡着了程让也不在乎了,他联系不到陆斯闻,就只能来找陆白,虽然他也并没有想好,想好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被证实,那么他又该怎么做? 他又能做什么? 陆白没有接听,程让紧接着打了第三个,第三个语音通话电话屏幕上也显示出‘手机可能不在身边’字样的时候,陆白才终于接听了电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语气有些吞吞吐吐:“程让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儿啊?” 程让没有绕弯子: “我看到你朋友圈了,怎么回事?陆斯闻的手怎么了?” “朋友圈?什么朋友圈?我没发。”陆白的语气有些紧绷,像是被谁监视威胁着,语气也带着点战战兢兢:“你看错了程让哥,我都睡着了,你没别的事儿我挂了。” 说完不等程让有什么反应就直接撂了电话,程让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再次拨通了过去,但接连几次都没有人再接听了。再去翻看陆白的朋友圈,之前发的那条果然已经被删除了,这一切荒唐的好像只是程让的幻想。 可是就算是幻想,又怎么会幻想陆斯闻的手无法手术,别说陆斯闻,这也是程让不能接受的事情。 那陆白为什么不承认? 雨渐渐小的时候程让也冷静了下来,陆白刚才的语气一直在吞吞吐吐,像是被威胁着,如果他的身边真的有人也不可能是别人,没有谁能管到陆白跟自己说什么,发什么朋友圈,唯一的可能就是陆斯闻。 两个人分开时候吵的那次架程让明里暗里的都说过不想再欠他更多了。 陆斯闻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不想让程让觉得欠他更多。 即使以后都不能再手术。 即便那么那么生气。 他傻不傻?为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自己什么时候领过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值得他为自己考虑这么这么多。 程让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双腿都已经近乎僵直,雨早就不下了,程让推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那不顾一切想要回去北城看陆斯闻的冲动也像雨后春笋般势如破竹。 他快要压制不住。 陆白发这样的朋友圈应该就是已经确定了的,不然也不会公之于众,在此之前不管是陆斯闻还是他的家人也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努力的。 程让回去能做什么呢?他不是医生,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他不可能让陆斯闻的手好起来。 他甚至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斯闻不能手术了,这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这意味着什么?陆斯闻是什么感受?程让不敢想。 他真的是个灾星,真的是个祸害,陆斯闻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自己? 所以回去做什么呢?什么忙都帮不上,或许还会给他带来新的灾难,自己永远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对他最好的方式了。 他就该距离陆斯闻远远地。 越远越好。 酒吧的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推开的,程让没听到,意识到有人走近的时候他才抬起头刚想说一声‘不营业’,可话还没说出口,就愣了一瞬,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来人: “焰哥,已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焰哥名叫迟焰,他是这家酒吧最开始的老板,已哥名叫顾已,是迟焰的爱人,他们已经离开两年多了,程让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 “自驾游,顺便过来的。”迟焰笑看着程让,视线在酒吧内扫了一圈:“不做了?” “嗯。”程让应了声:“准备离开了。” 几人在吧台前坐下,迟焰笑看着他:“已经比我预想中的时间要长得多了。” 程让闻言愣了一瞬,随即淡淡一笑:“我看起来这么没定性吗?” “如果你见过第一次走进这个酒吧时候的自己,你也会这么觉得的。”迟焰说完看了一眼顾已,笑了笑。 程让没问自己当初在迟焰和顾已眼中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本就是无根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接下这个店面起初是为了帮忙,觉得迟焰和顾已还能回来,后来回不来说送给自己的时候,程让觉得飘了这么多年,试试也无妨,但他始终对这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给自己归属感。 他总是从这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已经习惯了。 程让拿来了店里剩下的最后几瓶酒,顾已要开车,没喝,迟焰和程让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两瓶酒空了迟焰要去开第三瓶的时候却被顾已抢了过去,放在了旁边:“不许喝了。” 迟焰笑看他:“已哥,这点儿酒不是我的量。” “嗯。”顾已认可地点点头,又问他:“那上周喝醉酒第二天头疼的时候是谁要我看好你以后不再喝多的?说话不算话?” 程让坐在他们对面看着迟焰近乎撒娇一样的勾了勾顾已的小拇指,而顾已就那么握住了他,紧紧的。 迟焰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程让这样的目光,带着点羡慕的同时也有点疑惑,似乎不太明白。 “羡慕啊?”迟焰敲了敲桌面让程让回了神:“找一个啊。” 程让笑笑,摇了摇头。 迟焰的视线落在程让脸上,不过才看了几秒顾已就扯了他一下,迟焰回过头来,笑着捏了捏顾已的手,无声的安抚。 “你和很多年前的我挺像的。”迟焰说:“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是吗?”程让笑着喝光了杯中的酒:“我可没你这么幸运。” 说着便往他们握着的手上扫了一眼,迟焰见此便笑了: “你只看到了我们的现在,不知道我们的从前,”迟焰看了一眼顾已:“我们分开过十年。” 十年,像是一个敏感的词,莫名其妙地刺疼了程让,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他们分开十年,为什么还能走到一起,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幸福? 迟焰似是看透了程让的疑惑,淡淡的笑: “没必要骗你,只是故事太长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如果没有已哥等我十年,我或许还在哪个地方浪荡着。” “十年……”程让呢喃了一句:“挺长的。” “是。”迟焰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很长,长到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长到连曾经最亲近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这一刻程让彻底相信了他们的确分开过十年,因为他站在陆斯闻面前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 程让对着他们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 “苦尽甘来,祝福你们。” “你呢?”迟焰问。 “我什么?”程让似是有些不明白。 “你心里也有个人吧?” 迟焰的话让程让怔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他笑了笑,坦然的承认了: “是,有一个,但和你与已哥不一样,我没那么幸运。” 我没那么幸运有一个人一直等着我。 我也不值得谁等我。 “你怎么知道?”迟焰笑问:“他告诉你的?未必是真的,当初已哥把我诓回去的时候还跟别人介绍我是他炮友呢,最后还不是……” 顾已在旁边脸色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迟焰便笑着停下来不再继续说,给了程让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程让笑笑没再说话,几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临近一点的时候才散,说来奇怪,他们其实本没有太过熟悉,但坐在一起聊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合拍,以至于程让送他们离开,在看到迟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即将上车的时候突然冲动地问了句: “焰哥,你后悔过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迟焰却听懂了: “后悔过,我到现在都还后悔,后悔为什么怂了十年,没有在一开始就回去找他。” 程让没说话,看着迟焰。 “程让,人生没有几个十年的,即便我和已哥如今再幸福,可空缺的那十年也是弥补不回来的。” “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迟焰在离开前最后跟程让说了一句。 顾已和迟焰走了,程让站在酒吧门口一直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清洁工已经开始清扫马路了,但迟焰最后一句话还是不依不饶地响在耳边。 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他就是在这一刻突然地下定了决心。 他要回去看看陆斯闻。 哪怕只是一眼。 章节目录 第14章 第 14 章 要回去北城的事儿程让还是没有告诉贺莎,他只是回去看看陆斯闻,两三天……最多一周也就回来了,而贺莎跟自己说的那些关于遗产的事情,他是真的没兴趣,也不打算要,他宁可这么穷着,飘着,也不愿意和他们再见面。 所以当贺莎说去车站送自己的时候,程让同意了,随手买了一张外省省会的票,说去看看。 贺莎看着他的眼神很心疼,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想要再劝,可程让没让她把这些话说出来: “小姨,我挺好的,你也好好的。” 贺莎出国之前,所有的长辈中程让和她的关系是最好的,因为年龄相差并不太多,几乎是朋友的相处模式,按照以往他应该拥抱一下贺莎,再撒撒娇的,可十年都过去了,程让早已经不习惯,不止贺莎,他已经不习惯任何人的亲近。 “我走了。”程让背上双肩包,迈步走向检票口,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就像他当年离开北城的时候一样。 程让在下一站就下了车,然后买了回北城的票,因为是临时决定,连硬座都没有了,只有站票,程让还是买了,但即便这样也还要在车站等8个小时,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快的一班。 程让在车站内的KFC里点了一份套餐,坐了7个半小时,周围的人停停走走,只有他一个人在角落里不动如山,他连手机都没看,就那么看着不远处的站内车次显示屏,等着属于他的那一列跳跃至最前端。 他以为他会在这段时间里有无数次的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然后无数次地想要逃离,毕竟那个地方是他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去的,他也不想再撕开那个伤口,可他没有,他坐在那里淡然得很,就好像再等十个小时也甘之如饴。 站内广播开始播报他所乘坐车次的时候,程让从座位上起了身,头也不回地排在队伍最末端随着人流渐渐进了检票口。 车上人很多,程让被挤在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他就靠在门边的位置,看着车子渐渐驶离月台,越来越快地朝着北城方向奔跑。 十二个小时的站票,程让除了去了几次厕所之外,几乎没怎么动过,就连盒饭都是站在原地吃的,他也不怎么困,最多也是靠着车厢壁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这样的他近乎有些自虐,可程让这些年飘来飘去的,赶路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而且,他也想看看,看看自己在这漫长且煎熬的途中有没有一点,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后悔想要中途下车的念头。 可他依然没有,即便双腿都站得僵直快要没有知觉,即便人来人往空气的味道都让人开始不适,即便他快要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待不下去,可他还是没有下车的念头,他还是想回去北城,想看一看陆斯闻。 哪怕只看一眼。 近乡情怯,随着列车越来越靠近北城,程让便越来越能清楚地感觉到,但他并非担心,而是打从心底的畏惧,他畏惧这座城市,畏惧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用了十年的时间逃离这个地方,从来没想过回来。 却没想到回来只需要一个冲动。 列车停靠在北城西站的时候已经是清晨4点半,程让从车上下来踩在地面上的第一步就觉得软绵绵的没有真实感。 他回来了。 他居然真的回来这个地方了。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尖儿上,从月台到出站口,他把自己的心都踩得麻木了,所以站在出站口看着这座熟悉也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才能没有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彷徨和迷茫。 这里曾经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最重要的人曾经都在这里。 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四点半,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车站旁的小吃店却已经开始营业,程让进了一家面馆,坐在一层厚厚油渍的桌前吃了小半碗,边吃边看朋友圈,陆白没有更新状态,程让便关了手机没有再看,付账离开的时候已经五点多,天亮了,这个城市也睡醒了。 或许是时间太早了,程让并没有立刻去附属医院找陆斯闻,他先是找了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白菊然后打车去了墓园。 距离上次过来已经十年了,时间久远的程让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忘记贺青的墓在哪里,可他沿着台阶而上的每一步都是有方向的,原来那些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记忆中。 只是被他藏了起来,从不轻易示人罢了。 贺青的墓碑在半山腰,程让没走一步冤枉路的在几分钟后站在了她的面前,墓碑被清扫得很干净,大概是有人经常过来看她,程让静默几秒将白菊放在了她的墓碑前,在沉默蔓延了许久之后,程让才轻声说了句: “妈,我来看你了。” 十年未见,理所应当的有很多话要说,可这天程让在墓地待了许久,但自始至终也只说了开头的那一句,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认为说什么贺青还能听得到,已经走了那么那么久了,即便有轮回贺青也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崭新的人生。 墓碑留在这里不过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寄托。 可程让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寄托的,贺青也不该再有谁拖着她了。 或许是连续赶路太久没睡了,程让竟靠着贺青的墓碑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这是自和陆斯闻分开之后难得的一个没有梦的觉,是妈妈给他的。 他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贺青,缓缓笑了笑,然后连句再见也没有说便迈步离开了。 上次分开是十年,这次或许会更久,实在也用不着再见。 没有打算多留,原本应该看一眼陆斯闻就走,可在车上挤了十几个小时,胡子拉碴连衣服都有了味道,说服不了以这样的模样去见陆斯闻,程让找了家快捷酒店,等收拾好自己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五点了,医院也已经下班了。 即便现在去找陆斯闻,怕是也见不到了。 已经过去十年了,如今连陆斯闻住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只能等明天。 程让在床尾坐下,手肘撑着膝盖低着头,维持了这个姿势很长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去浴室洗了把脸,拿上手机和房卡出门了。 对于这座熟悉却离开了很多年的城市,程让没有半点心思去看看它的改变,他只是出来吃点东西,吃完就回去。 北城这座城市本不小,如果刻意避开,同在这座城市的人一辈子不碰一面也是可以的,但北城又很小,小到程让只是出来吃点东西就能和陆白撞上。 程让没刻意挑店面,他对这方面本就没有要求,不饿就行,距离酒店最近的是个大排档烧烤,程让点了些烤串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视线落在旁边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眼神是茫然的。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陆白的,跟着一群朋友勾肩搭背地进了店,坐在了不远处的大桌上,陆白正坐在他对面,抬眸的瞬间就看到了程让,或许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刚坐下的陆白瞬间就弹起来了,那模样好像椅子上有钉子刺了他一下。 同行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陆白笑着说了两句便朝着程让走过来,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程让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比起陆白的诧异,程让要淡然得多,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遇见一样,陆白在他对面坐下,笑着看他:“是贺姨去找你了吗?我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听到他们说起你了,住院的好像还是你外公,贺姨一直在找你,我觉得可能就是你,就给了她你的地址,你不会怪我吧?” 程让摇摇头:“没事儿。” “那就好。”陆白松了一口气:“那你是回来看外公的?” “你哥怎么样?”程让没回答陆白的话,直接问了这么一句:“你那朋友圈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让哥,你是为我哥回来的啊?”陆白的表情和语气都是震惊的,仔细琢磨还有些惊喜的成分。 可程让没察觉,他的注意力都在陆白的回答上,在见到陆斯闻之前他想先从陆白这里知道一些什么。 可陆白没说,他的表情在渐渐褪去震惊后变得慌乱起来,从椅子上起身的速度也像是又被刺了屁股一下: “哥,我那边还有事儿呢,先过去了啊,走了。” 说完这句话陆白就逃也似的跑了,甚至把同伴手里的菜单一把夺过就要换地方吃,程让看着这样的陆白突然就没了吃饭的兴致,从座位上起身去付了账,继而对陆白说: “你们吃吧。” 说完就走了,陆白似乎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但程让却是头也不回。 第二天上午程让就去了附属医院,可神外的办公室他都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陆斯闻的影子,他只得去问护士,护士告诉他最近陆医生都在门诊,程让闻言心沉了一半,几秒后才道过谢转去门诊,可神外坐诊的并不是陆斯闻。 程让转了一圈最后在诊室外的候诊椅上坐下了,这一坐就从上午坐到了中午医生下班,又坐到了他们上班,这一次程让看到了陆斯闻,他穿着白大褂,身边跟了两三个病人,很忙的样子,连脚步都比往常快了不少。 视线并没有在他的脸上过多停留,程让看向了他的右手,他穿着长袖,伤口都隐在了大褂之下,但程让还是能看到他手背上那条蜿蜒的伤痕。 他没有在住院部而来了门诊,是真的不能再手术了吧?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安排。 陆斯闻在忙,程让也就没有去打扰,他又坐回身后的椅子等,等到了夕阳西下,门诊的病人都走光了之后又过了半小时陆斯闻才从诊室里走出来,程让站在门口不远处,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上。 陆斯闻神色有些意外,却并不多,应该是陆白已经告诉他自己回来的消息,他脸上些许的意外也或许只是诧异程让会出现在医院,会是一副等自己的模样。 陆斯闻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程让迈步靠近他。 “回来了?”走近了,陆斯闻脸上的表情连些许的意外都没有了,他看着程让像看一个许久不见却并不怎么熟悉的点头之交:“来看外公?” “不是。”程让说。 “那是你不舒服?”陆斯闻问了句,语气像是在询问病患,客气也疏离:“需要帮忙吗?” “不是。”程让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你的……” “那就好。”陆斯闻打断他,没有让他说出接下来的话:“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有约,先走了。” 章节目录 第15章 第 15 章 陆斯闻转身就走,程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很轻的力道,但足以让陆斯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视线在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掠过,最后不动声色地抽出来拉开了距离: “还有事儿?” 不管是陆斯闻的话还是他的态度都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冷漠和疏离,谁被这么对待都应该会觉得难受,可程让却并没有,他在陆斯闻的面前没有资格难受。 程让看着他:“我想看看你的手。” “没事。”陆斯闻说:“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会来坐门诊?陆白发的那条朋友圈又是什么意思?” 程让的问题问得有些急切,往好处想是关心则乱,往不好的方向想,说是咄咄逼人也未尝不可,此时的陆斯闻理解成了第二种,以至于在程让的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他就微微蹙了眉。 “程让。”陆斯闻开口:“这一切和你有关系吗?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关心我的?朋友吗?你似乎并不需要,所以已经不是了。” 似是没想到陆斯闻会这么说,程让错愕了一瞬,刚要开口说什么,陆斯闻却制止了他: “我不否认我手臂上的伤是因为你才有的,但那是我自愿的,因为是自愿,所以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不管是什么结果会不会影响我的工作我都能接受,你不用因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情。” 程让看着陆斯闻,眼神里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他似乎有些如释重负,也似乎有些失落。 矛盾着,也纠葛着。 “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十年前我们既然以恋人的方式选择了结束,那么理应连朋友都做不得,是我之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以为过去那么久了,做回朋友也没什么,对此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以后你不来找我,我永远不会再出现你的面前。” 陆斯闻说完想说的,没有给程让开口的机会,对着程让身后招了招手: “我男朋友来找我了,先走了。” 陆斯闻从程让的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微微侧身连肩膀都没有和他碰到,程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继而紧紧握住了,他回过头看向陆斯闻离开的方向,看到陆斯闻和不远处等他的人拥抱了一下,那人笑着回抱,然后一起远走,直到在视野里再也找寻不到。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这样挺好,挺好,没什么不好,程让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这座城市也亮起了霓虹,程让住的快捷酒店距离这边不算远,他没打车,迈步走回去。 来的时候说好了的,只是看看陆斯闻,看一眼就满足,看一眼就走,他没忍住看了,等了,也说话了,所以也该走了,毕竟他还是帮不了什么,也还不了什么,留下来并没有什么意义。 反而会打扰他的生活。 距离他远远的,像最初决定的那样就好。 回到酒店收拾行李,本就没拿出多少,两三分钟也就搞定了,下楼退房,离开酒店。 他甚至都没有一个目的地,但并没有所谓,车站来往的车辆那么多,总有一辆可以载他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哪里都不是目的地,哪里都可以作为新的起点。 火车站售票处,程让随便选了一个半个小时之后就发车的车次,他头也不回地向检票口走去,就像他对这个城市没有任何的留恋。 他以为他会走得悄无声息,就像他来时一样不动声色,他也本应该这样的,这座城市有没有他都一个样。可他最近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竟那么频繁地遇见故人,连在车站这种人来人往,特意寻找都不一定找到的地方都能遇到。 “程让!”迎面被人喊了一声的时候程让下意识地抬眸看了过去,眼前的人十年未见,已经大变了模样,但程让还是认出来了,樊舟,他和陆斯闻的高中同班同学。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这么多年不见怎么变野了?”樊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咱们得有十来年没见了吧?聚聚?” 程让有些不自然,因为是熟人,也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和谁热络地交谈过,早已经不习惯,可他也没有办法刻意的拉开距离,只得用言语婉拒: “不了,我马上要走,赶车。” “去哪儿?”樊舟盯着他问。 去哪儿?程让忘了,他掏出手机想看一眼电子车票,但又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傻逼,一个赶车的人,居然连去哪里都不知道吗? “看你这个样子也不急是不是?好不容易见一次,下次再遇到你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怎么着也一起吃顿饭,行不行?给哥一个面子。”见程让还在犹豫不为所动,樊舟便咬了咬牙:“就当是看在我当年那么帮你的份上,当年你还说要请我吃顿饭的,十年了都还没兑现呢。” 提及当年,程让有几秒时间的沉默,他看起来还是不太自然,却因为到底是欠的,所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想吃什么?我请你。” “那我可得吃点好的。”樊舟说着就站在程让身边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可下一秒程让就往旁边错开了一步,避开了樊舟的触碰,樊舟的手僵在半空,可表情却没有任何尴尬,甚至还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忘了你不爱让人碰了,不碰了,走,咱吃饭去。” 程让本该因为这句话而松一口气,毕竟他的动作虽然是下意识的,但要细究起来也是有些不礼貌的,樊舟这样的说辞让他避免了尴尬,可是程让的目光却看着樊舟,带着一点疑惑和探究,似乎是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自己不愿意和人接触是离开北城之后才越来越严重的,他甚至都没有告诉过陆斯闻,樊舟怎么知道? 樊舟和多年前一样,性格大大咧咧地未曾改变,对于程让因为他刚才那句话而表现出的诧异也毫无察觉,先一步迈开脚步给程让带路了。 程让跟在樊舟的身侧,看着他边走边给谁发消息,程让没有在意,却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自己离不开的感觉。 —— 陆斯闻放下手机的时候才注意到父亲陆安山正看着自己,他像是没有任何察觉一样的继续吃饭,并未理会。 “程让回来了?”陆安山问了句。 旁边母亲乔琳因为这句话也愣了一瞬,看向身旁的陆斯闻。 对于这突然地询问陆斯闻一点都不意外,陆安山是附属医院的一把手,程让在门诊一天都没怎么挪地方,被陆安山撞到的概率虽然低,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见到了?” “今天在医院,我看到他在神外门诊的候诊椅上坐着。”陆安山面色有些不虞:“你们什么时候又走到一起了?” “没在一起。”陆斯闻淡淡的:“只是之前自驾游的时候遇到了。” “所以你的手是因为他伤的?”陆安山蹙了眉:“我早就说过你跟他在一起没好事发生,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外科医生,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已经30出头了,做事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十年前冲动我当你是年轻,十年后的现在你要还是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就是愚不可及!” 陆斯闻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看着陆安山,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乔琳出声打圆场:“你好好说话,别一副跟下属说话的样子,这是你儿子。” 乔琳的话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陆安山脸色缓和了一些: “我不管程让回来是不是因为你,你和他保持距离,别让他再影响你,你有大好的前途,他只会拖累……” “我这个前途本来是程让的。”陆斯闻打断他的话:“你的位置也应该是程叔的。” 陆安山猛地拍一下桌子站了起来,陆斯闻的目光随之慢慢上移,看到了陆安山盛怒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位置坐得久了,在家里也一副官派,陆斯闻看得多了,也渐渐地趋于麻木。 “我的位置是我自己一步步脚踏实地干上来的,当初也不是我让程林遇犯错的,要怪就怪他有那么一个好儿子,生了一个好儿子,毁了一辈子。” 陆斯闻也起了身,动作不小,椅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 “当年的事情很清楚,连法院都判了程让无罪,时至今日你还在固执己见。” 陆安山闻言轻笑一声: “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固执己见?你大可以出去问问,当年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又有谁相信他程让?连他们老程家,外公贺老院长一家都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确定是我固执己见,还是你自己?” “行了。”乔琳看不下去了:“都少说两句吧,先把饭吃了。” “他没有错。”陆斯闻不想再做无畏的情绪消耗,也在这里待不下去,转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不打扰你们吃饭,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迈步朝着门口走去,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陆斯闻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他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要说完全没有影响心情那不可能,但陆斯闻在楼下上了车坐在驾驶座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过于气愤。 或许是今日立秋,天气爽朗了起来,亦或者是该回来的人已经回来,便可以忽略一切不快。 章节目录 第16章 第 16 章 樊舟说他有一家觉得特别好吃的菜馆儿,让程让请他。程让作为请客方,自然是樊舟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知道那家菜馆是不是真的特别好吃,但从西站到那家菜馆的路却是特别特别的远。 差不多开了快两个小时才到。 “哟,没注意这么长时间,不过反正你也不赶时间,就在这儿吃吧,真挺好吃的。” 人都已经到地方了,程让就算赶时间也只能先吃了这顿饭再说: “好。” 菜馆不大,在一个四合院里,装修风格古色生香,进门就能看到锦鲤池,一条条小路都是长廊,两侧的花卉植被也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这样的景色只是看着就能为菜色加分不少。 但也肉眼可见的贵。只是当初樊舟帮自己的那个人情,再贵程让也应该。 樊舟大概是常客了,服务生见到他称他‘樊先生’,樊舟闻言叫停了服务生:“打住打住,说过多少次了,别臊我,这我多年不见的发小,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听你们这么一喊,指不定要怎么笑我。” 服务生笑笑不说话,樊舟便又强调了一遍:“不许这么喊了啊。” “好。” 服务生给面子的不喊了,樊舟这才点菜,点了四五个后将菜单递到程让面前:“你看看还想点什么?” 程让摇摇头:“你决定就行。” 樊舟也不推辞,又点了一个汤便让服务生走菜了。 “这里菜量都挺小的,四五个菜咱俩两个大老爷们也吃得完。” 太久时间没见了,程让对樊舟表现出来的热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只能淡淡应了声。但好在樊舟是个话痨,也没什么生分是在几瓶酒里还消散不掉的,樊舟酒量挺不错,喝了不少,程让也只能陪着。 在樊舟的眼里,他和程让似乎根本就没有十年时间的不见,即便是说起他身边这些年发生的程让并不知道的事情,也好像是老调重弹般的自然。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挺多,最后难免问到了程让: “你怎么样?挺好的?” “挺好的。”程让说。 “在哪儿发财呢?跟哥说说,钱哪有嫌多的,机会好的话,我也搞一搞。” 这是程让在见到樊舟后,从他诸多的优点中第一次发现了缺点,那就是可能眼神不太好,不然自己这副样子怎么也和‘发财’沾不上边儿: “没发财,勉强温饱,跟你比起来不值一提。” 樊舟整个人的气质都和从前有了很大的差别,纵然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没有明显的logo,却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价格不菲,就算不嫌钱多,却也不该找上自己。 “这是自己发财不带哥们儿呢。”樊舟啧了一声:“不地道。” 他这么一说好像程让真的有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一样,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不会信了。 “真没发财,就是经营个小酒吧,但现在已经不做了,算是无业游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看错了,程让总觉得在自己说出酒吧这回事儿的时候樊舟的眼睛亮了一下,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是尚未探究他这样的反应究竟是什么意思,樊舟就拍了一下大腿: “这不就巧了吗?哥哥我刚盘下了一个酒吧正找不到人帮忙经营呢,愁的我头发都白了好几根,要不你别走了,留下来帮帮哥哥呗,哥不会亏待你的。” 话说到这里,程让那种走不了的预感又一次袭来,且比上一次还要更强烈,他坐在原位看着樊舟,想要拒绝,不管是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能看出他的为难和并不想接受,可樊舟像是没看到: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这经理人一直在找着呢,等我找着绝不耽误你继续去潇洒,怎么样?” “舟哥,我……我没打算留在这里,这个忙可能帮不了。”程让歉意的开口:“再说我之前的酒吧三流都算不上,就是一个小酒馆喝酒的地方,你的酒吧我怕是也经营不来,你看得上我我很开心,但可能不行。” 樊舟闻言没说话,看着程让,程让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没什么底气,刚要开口再说什么,樊舟却出了声: “程让,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不见,关系也比从前差不了多少,我当年怎么帮你的你也应该还记得,现在哥没让你做什么,就是单纯的帮哥看个店,也耽误不了你太久时间,人找到就立刻让你走,你这都不答应,说实在的,哥哥我心里不太舒服。” “舟哥……” “别说那些没用的。”樊舟似乎也来了点脾气:“这个忙我就想让你帮,你帮不帮吧,一句话的事儿。” 还是不想帮。 或者说不是不想帮,是不想留下,可樊舟都提起了当年的事儿,程让到嘴边的这句抱歉便说不出口,人情是最难还的,他不愿意欠陆斯闻的,也不愿意欠樊舟的,如果应下这事儿真的能还一还人情,程让也没什么太过抗拒的。 “舟哥不嫌弃我,那我先看着。”程让说。 樊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笑了起来,抬起手来想拍拍程让的肩膀,但又想起来什么尴尬的收了回去:“行,有你这么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得了程让的准信儿,樊舟开心的又喝了起来,程让陪了几杯后樊舟就有了明显的醉态,却还不到失去意识的时候,还能自己叫代驾。 代驾过来的时候两人离开,前台结账的时候樊舟怎么也不让程让来,磕磕绊绊的说着他帮了自己的忙,这顿饭理应他来请。跟醉酒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他们也不会听,固执的很,程让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 程让本想送樊舟上车后再自己离开,可醉酒的樊舟始终没忘记程让,近乎撒泼打滚的让他上了车: “今晚就委屈你跟我睡一晚上,明天我带你去店里看看。” 送樊舟到家,又照顾他在卧室躺下后,程让还是离开了,但留了字条和自己的电话号码,他应下了樊舟的事儿就不会食言,可他也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再麻烦樊舟。 走出小区已经接近凌晨,程让拖着行李也没拦车,沿路走着,这片儿区域快捷酒店不少,程让也没有挑,直接进了路过的第一家。 入住房间后,程让如往常一样洗漱整理换衣,看起来也和之前到达任何一个新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程让却睡不着,他连眼睛都闭不上,其实不是因为樊舟的要求,他回来北城后就一直没怎么睡着。 这座城市承载着他的过去,被误会被扭曲的过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尽快的逃离,像从前一样,抛下一切的去远方,他原本也只是想要看一眼陆斯闻,如今却被绊在了这里。 程让睡不着,起身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 北城到底是个大城市,即便已经夜深楼下的小广场也还有人在嬉笑玩闹,那是年轻的讯号,程让看着他们也想起了自己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肆意张狂着,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连睡觉都觉得是种浪费。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年轻,可以永远做自己,他以为没什么事情能改变他及时行乐,自由自在的性格,可他还是天真了,改变一个人真的不需要太长时间,一夜之间就足够。 他变成现在的模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他的身体像是寄居了别人的灵魂,一点都不像他自己。 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总要学着接受。 一根烟抽完程让关上窗户回到室内,由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一辆车从他走出樊舟的小区就开始跟着,一直跟到了楼下,停了许久许久。 既然答应了樊舟,程让就会尽力做到最好,只是他没想到樊舟口中所说的‘刚盘下来的酒吧’会这么新,只是盘下来一个地方,连装修都还没有搞定,程让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樊舟的脸上也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哥的话可能说大了,但我想让你帮忙的心可没半点虚假,这里呢就交给你了,我忙起来顾不上,你就看着整,主题风格什么的我也没什么要求,能吸引人过来消费就行,至于装修之类的开支,你跟我说一声,我转账。” 程让是真的头大,这种对明天迷茫到一筹莫展的情绪只有当初在离开北城的列车上有过,多年不曾体会过了,他开始有些后悔。 早知道一开始樊舟口中说的是这么个地方,或许……他还是会留下来,人情总是要还的。 “舟哥。”程让不会推托已经答应下来的事情,可有些话也要说在最前面:“我努力做,但我不能保证有多好,只能尽力。” “有你这句话就行。”樊舟说着就掏出自己的一张银行卡递给程让:“这里面有100万,你先拿着,不够再跟哥说。” 程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推辞,这么多钱他也的确拿不出来。 酒吧的工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事儿的,樊舟自己比谁都清楚,也清楚程让离开十多年在这座城市早就没了住的地方,他说给程让安排了住的地方,今天晚上就能搬过去,程让拒绝了,说已经有了住的地方,樊舟劝了两句见程让坚持的很,也就没再说什么,告诉他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自己说。 樊舟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没一会儿就要走,临走的时候要捎上程让,程让没走: “你先走吧,我在这儿待会儿,一会儿再去找找设计公司。” “这么着急呢?”樊舟都被程让的急切震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你这是想早点弄完,早点离开吧?你这样我有点不好意思,可我都没脸没皮把你留下了,不可能再让你走了,不然我这脸白不要了。” “没什么。”程让笑笑:“我只是不太喜欢拖,早点弄完心里干净。” 樊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又嘱咐了两句才走了。 程让站在一楼大厅的中央看着眼前这破败的地方,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微微叹出一口气迈步上楼,二楼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开放性露台,站在上面可以将一楼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程让趴在二楼的栏杆处看着这一切,直到这一刻他都没什么真实感,自己竟然真的要在这个城市待一段时间,这不在他的计划内,也是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 可他留下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本意他都暂时留下来了。 然后呢?他能对这座城市有所改观吗?能和从前达成和解吗? 能……能再见到陆斯闻吗? 章节目录 第17章 第 17 章 程让去找了几家设计公司,一周内出了设计稿,程让跟樊舟沟通过后定下来其中一版比较爵士风格的装修,确定了工期大概需要两个月程让便决定去租个短期房子。 一直住在酒店里,他没那么多的预算。 临时住所,程让并不挑,只要干净一点可以拎包入住就好,中介带他去看的第一套房子他就没什么意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说可以,中介还笑说他是自己经历过的最快也最好说话的客户。 下楼去中介签合同,刚走出单元门口就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中介和程让便往旁边错了错,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谁知那人手里的东西竟全部掉在了地上,中介下意识的要去帮忙,那人却完全没有去捡的意思,甚至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程让的手腕: “程让?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程让最近大概出门都没有看黄历,以至于隔三岔五地就能遇到‘故人’,眼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是他的舅妈翟小敏,只是太长时间没见了,程让缓了一会儿才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舅妈对上号。 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翟小敏这么抓着他让他浑身难受,他抽出自己的手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回来做什么?”翟小敏不满且愤怒地看着程让:“是听贺莎说你外公不行了,把财产都留给你了,所以回来拿钱来了?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别说老爷子现在糊涂着,就是他好着,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中介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戏剧化的一出,错愕地看着两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让身为当事人却淡定从容得多,他看着翟小敏:“你误会了,我不是回来拿钱的,那些财产我也不会要。” 说完就看向中介:“这套房子我不要了,再看看其他的吧。” 中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听完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就预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但好在程让不是个事儿多的,估计去看下一套也能定下来,他笑着应了:“行,我手上房源不少,咱这就去看下一套。” 程让应了声迈步就要走,可翟小敏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能走,你不是说不要那些钱吗?那你跟我去医院,跟老爷子说清楚。” 程让蹙了眉:“我说不会要就不会要,那和我没有关系。” “我们凭什么信你?又有谁会相信你?”翟小敏冷笑一声:“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谁看不出你打的什么算盘,不行!你跟我上医院,把这件事儿说清楚了!” 翟小敏说着就要再拉程让,程让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碰触,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几秒翟小敏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从另一边离开了。 他不想浪费这个唇舌,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可翟小敏不肯放弃,程让腿长脚长的走路极快,她只能在后面小跑跟着:“你别走,你跟我去医院。” 程让不理她,快步出了小区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想快离开,这些人他不想见,他谁也不想见。 出租车停下,程让打开后车座上了车:“师傅,快走。” 翟小敏或许知道这一次要让程让离开自己视线的话,或许下一次见面就只能在遗嘱公布的时候了,她不愿意让这种事情发生便只能在遗嘱公布之前让程让放弃遗嘱继承,可口头承诺是没有用的,她不相信程让,也没有人会相信程让。 翟小敏几乎是拼了命地在出租车发动之前拦在了车前,司机师傅都吓了一跳,看着车前连命都不要的女人还以为是碰瓷儿的,刚要拿出手机报警,翟小敏已经走到了后座拍窗: “程让,你给我出来,你要真没打算要那笔钱,你有什么不敢跟我去医院的?” 司机为难地看着程让,程让便说了声抱歉,推开车门下了车,但他也没去理会翟小敏,直接往马路另一边走,翟小敏依旧在他身后跟着,程让过马路她也过,程让去便利店她就在门口等,总之她跟上程让了,她说: “我有的是时间,你一天不去医院我就跟你一天!” 程让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仰头灌了自己一整瓶冰水,或许是太凉了,以至于他垂眸看向翟小敏的视线都沾染了凉意,翟小敏想到程让曾经做过什么,突然怕了起来,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见此程让冷笑了声,迈步下了台阶往翟小敏的位置靠近,翟小敏眼眸里的惊恐都遮掩不住,说出口的声调都带着颤抖: “你,你想做什么?” “你很清楚我之前做过什么,不想和我妈一个下场就别再跟着我,不然我疯起来……”程让邪笑了一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翟小敏似乎是真的怕了,程让这句话过后竟真的没说话,一直到程让离开她都站在原地没有迈开脚步。 程让还是联系了中介去看了第二套房子,户型比第一套小一点,也更偏僻一些,但家具齐全收拾得也很干净,程让没再看别的,直接定了下来,下午签完合同他拎着行李过来入住,或许是对这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也很确定只是临时住所,程让连衣服都没有从行李箱拿出来,只是把行李箱放在了墙角的位置,将里面的洗漱用品拿了出来。 站在浴室里,东西都还没有摆放好电话就响了起来。 有些意外,毕竟通讯录人数有限,能联系他的人实在是太少,电话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响一次。 来电是刚才的中介,程让还以为是有什么手续没办完,可并不是: “程先生,上午拦着您的那位女士和她先生一起来我们店里了,一直在闹,要见您,您看您方便……” “报警吧。”程让说:“我不方便。” 中介似乎也没想到程让会这么决绝,静默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好的,打扰程先生了。” 程让挂了电话,继续收拾,他以为自己会不当一回事,可当牙刷拿在手中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终究还是被影响到了,将牙刷放在漱口杯里,他拿着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 见到贺莎的时候他觉得物是人非,见到樊舟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无措,可见到翟小敏他开始有了坏情绪,包括对这座城市的抗拒都随之而来。 今天是翟小敏,明天也可能是别人,只要他在这个城市待下去,那么十年不曾见面也不曾想起,只在噩梦中见过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面前,提不提之前的事情暂且别论,但外公的遗产问题会一直是纠缠的焦点。 一个城市里总有撞见的可能,如今翟小敏发现了自己,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自己,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财产落在自己手上的。 程趴在栏杆上一连抽了三根烟,当第三根烟被他捻灭扔进旁边的矿泉水瓶里的时候他开始后悔当初在小城没有留贺莎的电话,不然现在他可以给贺莎打个电话,让她帮自己忙,而如今他也只能自己去。 他不会要那些钱,他主动放弃,也让那些人永远不要来烦自己。 他谁也不想见。 在北城不一定会遇到翟小敏他们,但去医院有一定的概率会遇到陆斯闻,陆斯闻不想再见到自己,程让也不想再给他任何困扰,想避开也不是没有办法,陆斯闻现在在门诊,他只需要去住院部就好了,就算陆斯闻回病房,可外公也和陆斯闻不在一个科室,应该不会遇到。 程让在护士站问到了贺明良的病房,他走过去的每一步都是疼的,那些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随着一点点的靠近也越发地鲜明起来。 “畜生!” “是我看错了你,我只当你是比较顽劣,但本性不坏,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走!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和我贺明良,和我贺家都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绝不承认你。” …… 原来这些话自己都还记得,他已经忘记当初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但现在再想起已经没什么情绪。 时间太久太久了。 久的他以为自己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程让是幸运的,病房里此时只有贺莎一个人,并没有让他在这里遇一场面红耳赤,贺明良在睡,贺莎在旁边看书,察觉到有人进来的时候她抬头看过来,随即怔了一瞬,当即放下手中的书迈步走了过来: “小让,你怎么来了?不是不回来吗?” “小姨。”程让轻喊了声:“我是有事拜托您。” 贺莎还没有询问是什么事情,程让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A4纸递到了贺莎的面前:“这是我写好的放弃遗产继承的承诺书,签名和手印都在上面了,麻烦您帮忙给他们,让他们别再来找我了,我真不要这些。” 贺莎没立刻接,微微蹙了眉:“他们去找你了?” “不小心遇到了。”程让不想多说:“这个你收好,替我转交给他们,我走了。” 程让把承诺书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就往门外走,贺莎却疾走了两步拦下了他:“来都来了,跟你外公说说话?” “不了。”程让说:“没什么好说的。” 程让迈步就走,贺莎也没有勉强他,只是跟在他身后想要送送他,可贺明良却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即便是一个背影却还是认出了他: “小让!” 程让停下脚步。 却没有回头。 贺莎不想父亲遗憾,却也不想为难程让,犹豫了几秒小声说:“要实在不想说就走吧,我跟他解释认错人了,没事的,你好好的。” 程让转头看向贺莎,突然不想看贺莎因为自己而为难了。 “没事。”程让笑了下:“我和他说两句。” 贺莎的眼眸里全是意外,但瞬间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欣慰地笑了笑:“小姨可不是在道德绑架你。” “我知道。” 程让回过身看向贺明良,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一个饱含着万语千言,一个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程让迈步走过去,在贺莎为他拉过来的椅子坐下,他应该要喊一声的,可却不知道该喊什么,十年前他就不许自己喊外公了,可叫贺院长似乎又有点置气的意思。 可他并没有怨恨和生气,甚至对贺明良是否真的如贺莎所说当年只是权宜之计也不甚在意。 他坐在这里是因为贺莎,不是因为贺明良。 贺明良在贺莎的帮助下坐靠了起来,程让原本是想动的,贺莎没让,让他好好坐着,程让便听话地坐着。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贺明良比记忆中清瘦了太多,说皮包骨有些夸张,但也差不了多少,可那双眼睛或许是见到了最想见的人,是有光的,看着程让,专注也认真,像是唯恐眼前人是梦中人,眼睛一眨就消失了。 贺莎看出程让的不自在,在旁边提醒了声: “小让不回来的时候整天念叨着,如今回来了您倒不说话了,有话快说吧,小让挺忙的。” 贺明良略显尴尬地笑笑,这才回了神,点点头: “好,好。” ‘好好’了两句,便又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程让开了口:“听小姨说你准备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 “是。”贺明良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遗嘱都立好公证了,等我走后都是你的,现在过户办手续也可以,都听你的。” “我不要。”程让说:“如果你是真的为我好,就别这么做,我不接受,就算你坚持最后我也会放弃,所以别多此一举了。” 贺明良似乎并不意外程让的话,只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长长地叹出一口:“你还在怪我当初把你赶走。” “没有,”程让摇摇头:“我不怪任何人,因为不是你们的错,但我也没有办法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和你们相处,因为我是个人。” 有情绪,有感情。 贺明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程让拦了回来: “小姨说你当初让我走是为了我好,究竟是什么原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知道这些年是你想明白了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可既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不要想着再回到以前了,我不想回去,也回不去。我一直都在往前走,我也生活得挺好的,你可以放心。” 程让从椅子上起了身:“保重身体。” 说完这句话程让对着贺明良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贺明良在后面喊他,他也没有再回头,贺莎安抚了几声贺明良便跟着走出了病房,程让在等电梯,贺莎走到他面前,看着电梯缓慢的正在上升,轻声开口: “你不相信外公当初是为了你好?” “小姨。”程让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相信我。” “是陆斯闻?”贺莎轻声问了句:“回国后我听了不少你的事情,是他跑前跑后地为你找证据。” “是。”程让承认得很干脆:“如果不是他,当初被判死刑的就是我。” 贺莎微微蹙眉,不是不喜欢他的说辞,而是想到程让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心疼他,却又无力回到过去改变什么。 “上次你问我他的事情,你们两个现在没联系吗?”贺莎有些小心地问道:“回来之后没见过吗?” “见过。”程让笑了笑:“他现在挺好的。”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贺莎却没由来觉得他在疼,只是现在的程让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的话,他经历的太多太多了,那些不疼不痒的话也止不了他的疼。 在贺莎的坚持下,程让和贺莎互留了联系方式,贺莎仔仔细细地把他的号码存好:“放心,小姨没事儿不打扰你。” 贺明良身边不能长时间没人,贺莎回了病房,程让继续等电梯,一分钟后电梯门开,他迈步走进去的动作却因为迎面走出来的人而顿下。 “陆斯闻。”程让轻喊了声。 章节目录 第18章 第 18 章 “嗯。”陆斯闻淡淡应了声:“来看外公?” “嗯。”程让看着他:“有点事儿。” 陆斯闻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先走。” 程让没有立刻开口,静默几秒后才说了声‘好’让开了自己站着的位置,往旁边靠了靠,陆斯闻没说什么,越过程让便离开了,程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几乎是下意识不经大脑地出声叫停了他:“陆斯闻。” 陆斯闻回头看他。 “我……我遇见樊舟了,帮他点忙,最近都会在北城,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个饭。” “最近很忙。”陆斯闻说:“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陆斯闻就走了,程让看着陆斯闻的背影直到消失了才转过身,电梯门已经重新关上了,程让没有再等,直接从旁边的消防通道下去了。 程让走后陆斯闻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那扇打开又关上的门,看了许久,一直到护士经过诧异地看他:“陆主任,你怎么来我们科室了?会诊啊?” “没有。”陆斯闻笑笑:“走错楼层了。” 说着便迈步离开重新走向了电梯。 他来这里没有任何要办的事儿,只是看到程让来了借故和他见一面罢了。 程让一口气从17层走至一楼,直到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才停下脚步,他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才记起自己应该去樊舟的酒吧看看,迈步离开的时候迎面驶过来一辆车,他往旁边让了让,却没想到那辆车还是在自己面前停下了。 程让原本没有在意,迈步要走,可车后窗缓缓落下,有人唤他:“程让。” 是陆安山。 他才回来几天?不想见的人倒是挨个都见了。不过也怨他,陆安山本身就是医院的领导,他只想到了陆斯闻,却忽略了陆安山。 “陆叔。”程让还是打了招呼。 “有时间吗?”陆安山坐在车里,看着他的眼神是伪装出来的和善,语气也没有半分意外,像是早就知道程让回来了:“陆叔叔想和你聊聊。” 贺家的人程让可以毫不犹豫且坚定地拒绝,可面对陆安山程让说不出来一个‘不’字,纵然他知晓陆斯闻和陆安山的关系并不好,可他也知晓即便不好陆安山也是真的为了陆斯闻考量。 陆安山带程让去了一间茶室,古色生香,他们被服务生领进雅室,陆安山打发了服务生亲自给程让泡茶,他没有摆长辈的架子,可程让还是觉得每一寸空气都是压抑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陆安山洗了茶盏,问程让。 “一个星期了。”程让看着眼前袅袅的热气。 “那上次我在神外门诊看到你的时候应该是刚回来。” 陆安山说得漫不经心,程让却抬眸看向了他,他没有看程让,慢条斯理地在落茶,像是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一说,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可程让却还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于是他在陆安山问得更明白之前开了口: “陆叔,我没别的意思,这次回来也不是……” “斯闻手上的伤是因为你吧?”陆安山看向他。 程让的话被迫中断,在陆安山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回来是为了他的手?” “嗯。”程让淡淡应了一声,声线里都是愧疚:“我知道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也不能让他的手再拿手术刀,可到底是因为我,我还欠他一句道歉,虽然道歉也挺没用的。” 陆安山没有立刻说话,看着程让的目光有些疑惑,似乎不太明白程让在说什么,但片刻后也明白过来,却并没有指出哪里不对: “斯闻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很优秀,从未行差踏错,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都能成为别人的榜样,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性取向,不过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我和他妈妈也都已经接受,只希望以后在他身边陪着他的人能够帮助他,爱护他,理解他……不要给他惹麻烦,影响他的前程就好。” 这些话的前半段或许没什么,可最后一句话却让整段话都带上了针对性,程让不是傻子,他比大多数人还要敏感细腻,陆安山的话像个耳光一样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但他却不能反驳,不能还手。 “我在帮樊舟的忙。”程让依旧低着头,不敢看陆安山:“等忙完了,我也就走了,不会再回来。” 陆安山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程让知道他还在等,于是又说了句: “陆叔放心,我不会再给陆斯闻惹麻烦。” 陆安山将一杯茶放在程让面前,笑笑说:“喝茶。” 那天程让近乎狼狈地离开,可他没有再给自己丝毫缓和的时间,直接去了酒吧开始监工,甚至帮着装修队的人一起干,买烟买水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也跟他们说了不少好话,他没别的意思,只希望工期能够缩短一些,再短一些,自己能够尽快离开。 他也不知道继续留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事,还会见到谁。 可他真的谁也不想见了。 这天过后他连出门都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进超市买东西都被老板全程盯着,好像他是小偷一般,可程让也不在乎,只要不再见到认识的人,不再说及过去,他被当成小偷也并没什么不好。 程让忙了起来,有时候工人下班之后他自己还能在酒吧里做到半夜,这些工作他并不陌生,四处漂泊讨生活的时候他做过修理工,也在装修队打过杂,他什么都会,也什么都能干。 他没有再想过陆斯闻,但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偶尔他会在街上看到陆斯闻的车,看到他从某个便利店出来,程让会下意识地躲起来,或转角或树后,都是他藏身的地方,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躲的。 或许只是不想给他惹麻烦吧。 毕竟每次陆斯闻见到自己,好像运气都不算好。 如果不见面可以让他更顺遂一点的话,或许这就是程让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在程让近乎不眠不休地加班加点下,工期硬生生缩短了半个月,程让开始提醒樊舟招人,樊舟应下,可一周时间过去,等程让把软装也都弄完的时候,樊舟也只是才定下来十几个服务生。 “这人不好定。”樊舟一脸的为难:“我这酒吧就是个副业,将来这里都是要全权交给他处理的,应聘的人虽然一抓一大把,但我自己得信得过不是?不然将来我是赔是赚都不清楚,钱我倒是无所谓,可我不想被人当傻子一样耍。” 这话说得程让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沉默。 樊舟准备拍拍程让的手在半空僵住,最后收回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再等等,或者等开业了,我找来人你帮我带一个月,我觉得人不错了,你这边再走行不行?你放心,哥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这一个多月的装修监工,我都记着呢,晚上就给你转账。” “不用。”程让说:“我就是帮忙。” “哪有白帮忙的道理。”樊舟说:“就像我当年帮你,这不是现在也让你在帮我吗?商人嘛,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程让手指蜷缩了一下,那句‘我还有事,不好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这么又咽了下去,淡淡笑了笑:“是,那舟哥先找人,人找到后我再帮忙看看,带一段时间。” “行行行。”樊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可太行了,麻烦了啊。” 程让摇摇头:“不会。” 樊舟见程让应下来便急匆匆地又走了,好像再看一眼程让都觉得不忍心和心虚。 程让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想太多,他想的是往后这一个多月该怎么办。 最近这段时间或许是戴帽子口罩的原因,程让竟真的没再碰见过不想见到的人,如果再留一个月自己还是如此的话,或许也能维持谁也发现不了自己的局面。 一个月而已,很快的。 开业前一周樊舟带了个人来见程让,说是他找到的经理人选,人看着有些老实,和酒吧这样的场合肉眼可见的格格不入,可樊舟既然把人带来也一定有他的可选之处,程让没意见,当天就带人熟悉起来。 但上手有点太慢了,一个流程跟他说了三遍才记住,酒庄的人来送酒他还往后躲,程让不管让他自己去交涉,可他跟对方说话都变得吞吐起来,程让也算是看明白了,不知道樊舟从哪里弄了个社恐过来给他。 程让跟樊舟委婉地说了这回事儿,樊舟说是自家叔叔的孩子,人用着放心,让程让多费费心,程让看着微信对话框里樊舟的消息静默许久,终究还是说了:行。 樊舟看着程让发过来的消息,头皮都有点发麻,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扇两下,他把手机扔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身上: “你看看,你特么看看,我脸都不要了,连我乡下表舅的儿子都给你弄过来糊弄人去了,人程让还是说行,我那弟弟跟陌生人说话都结巴,看别人一眼都得脸红,就这还说行,你让我怎么再见程让?这不拿人当猴耍呢吗?” 手机还停留在和程让的对话框,对面的人淡淡瞟了一眼: “再等等。” “陆斯闻!”樊舟站了起来:“敢情不是你去见程让,我每次见他,程让脸上就写俩字儿:我想走。我还要假装看不见,还整天拿当年帮的那点小忙说事儿,我特么都臊得慌,你说你让我把人从车站给你带回来,自己却面儿都不露,图什么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陆斯闻抬眸看他:“三个字。” “哪三个字?”樊舟好奇地看着陆斯闻,很想听听他这么做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企图。 “‘我要走’是三个字,不是两个。” 樊舟:“……神外医生是不是不能开自己脑袋?你要不要请你同事帮忙开一下颅啊?你脑子绝对不正常!治治吧!” 章节目录 第19章 第 19 章 樊舟的表弟叫曲林,大学毕业一年还没有找到工作,被家里人求到了樊舟这里,这才有了现在这份工作。可一周过去了,即便还没正式开业,曲林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了。 “让哥,要不我去跟我哥说吧。”曲林站在程让背后,唯唯诺诺的开口:“我不太适合这里。” 程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刚把那个‘行’字给樊舟发过去,闻言收了手机,却没看曲林:“你哥说你合适就好好干着,我再带你段时间看看。” 曲林没有再说话,安静到程让都以为他已经离开,他这才说了句:“让你费心了。” “没事。”程让说。 他欠了那么多人情,该还的。 曲林虽然没有领导力,可执行力却是一流的,没什么主见,所以程让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做得不好就改,绝没有二话,这是个出苦耐劳心眼儿实在的孩子,实在不适合在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樊舟或许只是想帮忙,就像当初帮自己一样。 所以程让没有拒绝的理由和资格。 开业前一天樊舟拿来了宴请名单,程让在上面看到了很多熟悉却多年未见的名字,一时之间有些怔忡,明天他是一定躲不开的,现在酒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过来问他,自己不在,又是第一天营业,程让自己本身也怕出什么乱子。 可留下他就避无可避的要和这些人见面,程让有些排斥。 他不愿意。 樊舟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笑:“明天让曲林在前面,你安排他怎么做就好了,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我也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程让没想到樊舟会这么说,这和他前段时间一直有些许勉强自己的风格不太相符,可程让也不会拒绝: “谢谢舟哥。” “应该的。”樊舟说:“你帮我这么多,这话应该我来说。” “没有。”程让沉默了下来。 樊舟这段时间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程让对曾经熟悉的人变得不知该怎么交谈,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对方说一句他才回一句,极其被动,可对从未见过的人,比如说酒庄的人,装修的人,送货的人,他就能处理得游刃有余,不管是待人处事还是管理下属都极有分寸让人挑不出丁点儿的错处。 他只是在曾经熟悉的人面前拘谨了起来。 当年的事情终究还是彻底改变了他,让他敏感,甚至自卑起来。 如若不然也不会拼命地想要逃离曾经。 樊舟突然的有些心疼他: “程让,有些事改变不了,试着放过自己吧。” 程让似是没想到樊舟会突然跟自己来这么一句,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地闪躲起了樊舟的眼神,樊舟便知道那件事还是他的不可触及。 或许不可触及的不是那件事,而是程让害怕因为那件事别人对他的看法和态度。 没有谁能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何况是那么多人的目光。 “明天老陆也来。”樊舟转移了话题:“要见见吗?” 程让摇摇头:“不了。” 樊舟还想说什么,程让却已经借口走了。 曲林听到明天自己要独当一面的时候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程让的眼神里都是祈求,程让却没有半分松口:“我就在吧台后面的工作室,有任何问题你来找我就行,处理不好的我再出面。” “我不行的让哥,我真不行。” “没得商量。”程让一锤定音。 开业当天纵然程让不需要出面,可到底是樊舟的生意,程让还是一大早就进店开始检查每一处细节,又和员工开了会,还将曲林叫到身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叮嘱任何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和应对的方式。 曲林很紧张,可还是听话,下午临近五点客人快要来的时候却还是有点怂了,忍不住问程让: “让哥,你为什么不见他们啊?他们不是你的老同学吗?” 程让没说话,只是把对讲交给他:“有事随时喊我。” 程让迈步去了后面的监控室,很多事情他还是不放心,看着监控画面也好及时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人陆陆续续地到了,整个酒吧也热闹了起来,程让看到樊舟带着曲林不停地和来人打招呼微微松了一口气,有樊舟在就不会有事,也怪他自己太紧张了,今天是樊舟的店开业,他不想有任何纰漏。 程让的视线从酒吧内的监控看向了酒吧外的停车区域。 今天是酒吧开业的日子,陆斯闻一定会来。 临近八点,程让才在监控视频里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他没由来的有些紧张,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和一个偷窥者无异,想要不再联系拉开关系的是他,如今躲在暗处偷看的也是他。 看什么呢?又为什么看? 程让自己也不明白。 陆斯闻的车子停在了停车位,后车门打开陆白先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还是一身潮服,但头发从奶奶灰变成了亮粉色,扎眼得很。 下一秒程让看到了陆斯闻,他是从副驾驶位下来的,陆白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就先一步进了酒吧,倒是陆斯闻看向了驾驶座的位置,几秒后门打开,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 程让见过的,那个在医院里被陆斯闻拥抱的人。 他的男朋友。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酒吧,程让也从座位上起了身离开了监控室,径自去了天台。 这个秋天已经下过好几场雨了,天气也越来越凉,程让却还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T恤,来的时候北城还热着,现在却已经走到快要深秋,他没有置办新的衣物,总觉得快要离开,可现在看来时间却还早,或许他该去买两件衣服了。 今天的风,真的有点冷。 冷能让人保持理智,他趴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根烟,看着楼下酒吧门前的人来人往,突然的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没变得像现在这样以前,酒吧也是他经常来的地方,不痛快了来发泄一场,开心了来庆祝一场,喝醉了也总有人把自己带回去。 可现在,他已经十年都没有畅快过了。 撑不下去的时候总想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清醒,但他却再也没喝醉过。再怎么发泄那个坎儿也迈不过去,再也没谁能把他带回家。 他没资格,也没底气肆无忌惮了。 不知不觉抽掉了五根烟,对讲里传来曲林的声音说制冰机好像出问题的时候他才应了一声离开了天台,却又在走至二楼的拐角处停下脚步,视线盯着眼前的人移不开。 眼前的人不是陆斯闻,但却是和陆斯闻一起来的,他和陆斯闻本该是一起的,可此时他怀里抱着的人却并不是陆斯闻。 程让看着他,想到某种可能性,拳头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怎么敢? 或许是他看过去的视线存在感过于强烈了,不远处的人察觉到而回过头来,看到程让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很是不满意他站在这里不走。 楼下是喧闹的人群,楼上的他们气氛却开始凝滞。 那怀里的人也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过来,兴许是程让的神色实在有些吓人,以至于他吓得又往那人怀里缩了一下:“你们认识?” 周边也很想知道,于是他开口询问:“我们认识?” 程让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在气氛剑拔弩张不打一架都说不过去的临界点,程让才终于动了,迈步走了过来,却是连眼神都没再往这边扫一眼的直接走过了,不过那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是谁也不能忽略的愤怒和冷。 周边能感觉到,那是针对自己的。 程让的确很生气,如果不是他之前在天台上吹了冷风头脑比较清醒,或许他攥紧的拳头已经朝着那人挥过去了,可是他不能,今天是樊舟酒吧开业的第一天,楼下的曲林都还没有捅出什么乱子来,他更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更何况,他以什么立场去教训那个人呢?陆斯闻连朋友都不想要和他做了,自己的教训只会让陆斯闻难堪。 或许在自己当初选择和陆斯闻分手之后,或许自己从朋友变成前男友的身份之后,眼前这一幕陆斯闻最不想让自己看到,知道他被背叛,知道他在感情上的失败。 可陆斯闻知道吗?知道他的男朋友在他不知道时间和地点里和别的人亲热,搂搂抱抱吗? 程让脑子很乱,任何事情只要和陆斯闻牵扯上他就会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这不是他,但又是他。 程让戴了口罩和鸭舌帽去前面帮曲林看制冰机,吧台在这个时候坐过来一个人,熟悉的音调:“一杯TequilaSunrise。” 程让闻声抬眸看过去,和陆斯闻的视线撞到一处,即便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可陆斯闻的眼神在告诉程让,他还是认出了自己,可也仅仅是认出,陆斯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没有出声,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将视线移到了调酒师的手上。 他们陌生的像只是见过。 仅此而已。 “让哥。”曲林轻声喊他:“你怎么了?” “没事。”程让回过头开始看制冰机,明明是小问题,明明他可以搞定的,可他偏偏乱到不行,最后还被工具刀划破手,曲林‘哎呀’了一声:“让哥,你手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血快去包扎一下吧。” 程让没应这句话,看向了陆斯闻的方向,可陆斯闻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程让也只来得及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樊舟没一会儿也过来了,手里还拎着医药箱,看到程让的手急忙赶他去后面休息,说前面用不着他,可程让没有,拿了酒精往伤口上倒了一些,曲林都觉得疼死了,可程让却是连眉头都没蹙一下,胡乱拿起纱布包裹住了。 樊舟又劝了两句见他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忙着去招呼客人了,程让便坐在吧台里,看着不远处在卡座里和朋友聊天的陆斯闻,看到曲林都瞧出了端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也瞧不出什么。 “让哥在看谁?” 程让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收回了视线,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时不时地瞟过去一眼。 后来程让看到那个男人回来了,一个人,坐在了陆斯闻的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在聊着什么。 程让没有再看,想到这个人对陆斯闻的欺骗,他再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冲过去揍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在看到陆斯闻走出酒吧接电话的时候迈步跟了过去。 等到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做法有些冲动的时候,程让已经站在了陆斯闻的身后,听到他说:“好,我马上回去。” 程让想躲已经来不及。 陆斯闻回身的时候看到程让在自己身后站着,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如常,程让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疏离地问一句‘有事?’可他没有。 这一次他连‘有事儿?’都没有问,淡淡点了点头就拨了电话出去: “有事回医院,你别喝太多,等下我来接你。” 对方说了什么程让不知道,他只看到陆斯闻笑着说了声好,继而迈步走向了停车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自己,程让静默几秒还是跟了过去,在陆斯闻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的时候,抬手按在了车门上。 陆斯闻这才看他,却没有任何询问。 “你,你喝了酒,不能开车。”程让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开车送你吧。” “酒是给别人点的。”陆斯闻说:“我没喝。” 程让按着车门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微微瑟缩,却还是没有收回来:“那,那你工作一天了,应该挺累了,我送你。” 这一次陆斯闻没说话,看着程让,脸上的神情瞧不出喜怒,程让在这样的沉默里终于抬头看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陆斯闻的不快。 “我……” “你能送我多久?”陆斯闻看着他:“我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像现在一样,即使到家了也还是有随时回去医院的可能,你能送我多久?又能在北城留多久?” 程让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陆斯闻就已经强硬地打开了车门,程让几乎是被迫地往旁边挪动了脚步,陆斯闻坐上驾驶座,淡淡看他一眼: “程让,有些事做不到最后,就不要选择开始。” 说完这句话,陆斯闻就升起了车窗,发动引擎离开了酒吧,程让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自己在做什么?那句‘你男朋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抱了别的人’刚才就在嘴边,差一点就要说出口了。 可他这么做算什么呢?没有证据,甚至都不能确定他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做出了背叛陆斯闻的事情,就这么近乎邀功一样的站在陆斯闻的面前,像小学生给老师打报告一样的告状。 且不说陆斯闻会怎么看待这样的自己,单凭自己空口白话,陆斯闻真的会相信自己说的吗? 一边是相爱的男朋友,一边是十年未见面的自己。 哪个更亲近一些不言而喻。 可如果是真的呢?那个人真的背叛了陆斯闻呢? 自己明明知道却要坐视不理吗?可要怎么理?他一个前男友的身份去插手陆斯闻的感情生活是不是有些太不合适了。 又变成了这样,在陆斯闻的事情上程让就没有干脆利落过,他厌烦这样的自己,可他却没有办法不去想太多,想周全。 那个人是陆斯闻,这是关于陆斯闻的事情。 陆白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酒吧里出来的,应该是来接朋友,站在酒吧门口左顾右盼的,看到程让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可事与愿违,程让发现了他。 “陆白。” 陆白背对着程让站在那里把自己不认识路的朋友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不得不回头笑脸看向程让:“程让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和你哥男朋友熟吗?他是什么样的人?”程让迈步走过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询问,和刚才站在陆斯闻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陆白很是担忧地看着他:“你跟他有仇啊?想打人?程让哥你别冲动啊,我哥很在乎他的,他磕了碰了我哥都要心疼好久呢,脸能臭好几天,我哥最近心情刚好一点,你可别再让他难受了。” 程让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下来,浑身的戾气也慢慢消散了。 他在原地静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 “我只是问问。” 陆白还是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可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周边哥挺好的一个人,和我哥是同事,心理科的。” 章节目录 第20章 第 20 章 这个晚上一切都很顺利,不顺利的是程让。 凌晨两点多人群慢慢散去的时候程让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水,他今天虽然没有在前面忙,可到底也没闲着,加上心里有事儿,多多少少有了些难得一见的疲惫。 樊舟在他的旁边落座,想要拍他肩膀的手总是在最后一秒想到什么而顿住收回。 “累了吧?” 程让闻声看过去,摇了摇头:“还好。” “这些天真的是辛苦你了,现在酒吧顺利开业,我在这边看几天,你也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别累着了,不然我没办法交代。”樊舟今天喝了不少,说话有些大舌头,但神志还算清楚。 程让还是摇头:“不用。” 樊舟没有再劝,让服务生给自己拿了瓶水,仰头喝了大半瓶,双肘撑在吧台上缓神。 程让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像是下定决定了一样地看向樊舟: “舟哥,你认识周边吗?” 樊舟看过来,有些诧异地看着程让:“今天跟老陆来的那个?认识啊,怎么了?” “他们关系好吗?” “谁?”樊舟有些迟钝:“老陆和周边啊?好啊,不好还能一起来啊,你这是什么问题?” “我今天看到……”程让欲言又止,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原本想让樊舟给陆斯闻提个醒儿,可想想还是觉得不合适,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能少一个人知道也是好的:“没事,随便问问。”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可没有人知道周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抱着另一个人轻声安慰,程让不是把人故意往坏的地方去想,只是他无数次回想之前在楼道里见到的画面,无论如何也无法劝说自己那是对一个朋友或弟弟的拥抱。 他应不应该告诉陆斯闻? 犹犹豫豫的过了两天,还没做出决定,程让就接到了贺莎的电话: “小让,还在北城吗?” 贺莎知道程让不愿意和曾经的人或事有过多的牵扯,所以在和程让交换到了联系方式之后当真没有过多的联系,这还是第一次联系。 贺莎的声线有些紧绷,程让有些担心: “我在。” “外公要走了,他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贺莎轻声说:“可以吗?” 贺莎不是在通知他去医院,在贺明良即将离开的这一刻贺莎还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她温柔的语调似乎在告诉程让,只要你不想,不愿意,就可以不来。 程让在电话这端沉默了几秒: “我现在过去。” 住院部,程让走出电梯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以至于他没有再往前迈一步。 这些人有的小时候抱过自己,有的亲过自己,有的带自己疯过玩过,但此时无一例外的,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防备,鄙夷的,甚至还带着惊恐的。 十年了,程让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就算在乎也能比当年要淡然许多,可是当这些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在发冷,后背也有冷汗在冒。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还是那个不敢面对的懦夫。 这一刻,他想逃,想转身走掉。 他也是这么做的,他承认自己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所以他退了,脚步往后退,却撞上了一个人,身形不稳的时候那人轻轻地拦了一下他的腰。 程让触电一般地回头看过去,却看到了陆斯闻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程让现在太紧张了,以至于他觉得陆斯闻此时看着自己的神色不似前几次那么冷漠了。 “陆斯闻……”程让轻声喊了句。 “嗯。”陆斯闻应他:“要去见外公吗?我陪你进去。” 话音落下,程让的手就被他握住了,继而拉着他朝着病房走去,程让看着自己被他抓着的手,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看到很多年前一般,那个时候他也是如现在一样坚定地拉着自己走过看热闹和谩骂的人群。 现在的自己也和那个时候一样,眼里只有他牵着自己的手,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病房门口,陆斯闻松开了他的手,程让手里一空,那不安的感觉便又回来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去再拉住他,想让他再牵住自己,却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被一道声音唤回了理智。 “小让来了?”贺莎从病床边走过来,看着他,视线又看向陆斯闻:“陆医生。” “小姨。”陆斯闻唤了声。 贺莎点了点头,对程让说:“外公一直在等你,去看看吧。” 程让没立刻动,他看着陆斯闻,可陆斯闻却没再看他,像是刚才牵着走过的那段路只不过是程让幻想出来的一般。 也的确像幻想出来的,之前的他对自己那么冷漠,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又怎么会在这里牵自己的手?更何况他还有男朋友,陆斯闻是绝对不会在有另一半的情况下和其他人有这样暧昧的肢体接触。 可手心的温度似乎还有余留,程让有些分不清。 “小让……”贺明良在病床上嗓音沙哑地喊了他一声,程让便回了神,迈步走向病床边。 上一次过来还是一个多月以前,贺明良已经瘦的近乎脱相了,或许是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精神看起来要好许多,看着程让的眼神也是有光的,他颤颤巍巍地对程让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牵住他。 程让站在床边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他应该握住的,即便发生了当年的事情,可到底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末端,这个人是给过自己疼爱和照顾的,只是握一下手,没什么的。 可他还是没有动,他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思想,始终没有抬起来去握住那只枯瘦如柴的手。 贺莎走过来握住了贺明良的手:“爸,有什么话就对小让说吧,小让听着呢。” 贺明良脸上的落寞是遮掩不住的,可他最后还是笑了笑,对程让说:“坐,陪外公坐会儿。” 程让没有拒绝,在贺莎把椅子放在他身后的时候,他轻声道了谢,坐下了。 贺明良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贺莎却明白他的意思,悄悄退了出去,陆斯闻还站在门口,见贺莎走过来,最后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程让,眼神是遮掩不住的担心,可最后还是离开了病房。 “莎莎,你怎么出来了?”贺家长子贺康看到贺莎出来急忙迈步走了过来:“你怎么让那个小畜生跟爸在一起待着呢,万一他再撺掇着爸把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他怎么办?” 贺莎还没说什么话,贺康就感觉到了有另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侧脸看过去,看到了陆斯闻阴沉的脸: “贺叔,程让若是小畜生,那身为贺家人的你又算什么?” “你……”贺康怎么都没想到陆斯闻会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就是你!当初要不是你,那兔崽子早就为自己做下的错事付出代价了。” “我做什么了?”陆斯闻淡淡的看着他:“我只不过是把证据送到了法官的面前,无罪是法官判的,那些证据也不是假的。” “证据?”贺康冷哼一声:“要不是程林遇为了救这个儿子拦下一切,那些证据有用吗?能让他无罪吗?要不是你这些年一直往老爷子面前跑,他能相信这个小子吗?” 陆斯闻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程让为什么非走不可,为什么走了十年依然不想回来,因为没有意义,没有价值,没有人相信他,所以没有必要回来。 作为当年全程陪同程让,参与了整件事情的陆斯闻,面对这些质疑他当然可以解释,可以和每一个人据理力争,可是他能说服的了贺康,又能说服的了张康李康吗? 他们会相信程让是无罪的吗? 法官相信,法律相信,人心却并不相信。 陆斯闻当年救了程让,却又没有完全救回他。 他在这些人的眼里,生不如死。 病房里程让还在沉默,贺明良的视线却一秒也未曾离开他的脸,看着看着突然就红了眼睛: “我要去见你妈了,我没脸,我怕她怪我,怪我当年没能护住她,怪我当年把你赶走,这么多年对你没有任何照顾,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程让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放在腿上的手握得死死的。 那些过往他一个字也不想听,可对于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外公当年伤了你的心,也毁了你一辈子,外公没什么能补偿你的,那些财产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我还是想留给你。“ “我不会要。” 贺明良似是累了,也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了口: “其余的可以不要,你妈留下的那套房子就收了吧,自她走后一直闲置着,谁也没去过。” 程让不说话,无声的抗拒,他不觉得人离开后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再留恋也回不来,再留恋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那套房子……是程让噩梦的开始。 他不会让自己回去那个地方。 “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让我见到你妈妈的时候,能跟她说一句,小让还是有家的。” 如果不是贺明良时间不多,如果不是这可能是他最后的话,程让很想问问他,问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勇气再推开那扇门,回到那个家?他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个家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可程让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看到了贺明良眼里的期待,想到的都是他曾经对自己的好。 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又何必和他较真。 “好。”程让说:“我留下那套房子。” 贺明良笑了起来:“小让乖,小让乖……” 贺明良似乎了结了自己的心愿,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能让人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生命在进入倒计时,只是一瞬间,程让就感觉到他老了很多,老到自己快要认不出来。 “去,去让他们进来。” 程让起身离开。 门外的气氛并不太好,程让也并未在意,他喊了声小姨,让他们进去,贺莎迈步走过来担心地看着他:“还好吗?” 程让淡淡应了一声。 “那就好,那小姨先进去,我们等会儿再说。” 贺莎进去了病房,贺康他们也进去了,喧闹的走廊里冷清了下来,程让这才发现陆斯闻没有离开,站在距离不远处正看着自己。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向谁迈开脚步,直到病房里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直到他们开始争论贺青的房子不该留给程让,直到那句‘杀人凶手’从病房里传出来。 陆斯闻就是这个时候对程让伸出手的,语气轻柔的唤他: “程让,过来。” 章节目录 第21章 第 21 章 杀人凶手。 在程让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几乎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或当面,或者小心翼翼地在背后这么形容他: “杀人凶手!” “你看,就是那个人,在他妈妈生日当天杀了他妈妈。” “真是畜生啊,居然还让他爸爸为他顶罪,居然真的判了无罪。” “是啊,和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生活在一个城市,晚上做梦都要吓醒。” 诸如此类的话程让听到过很多很多,比这更难听的也还有很多很多。若是从前的程让,他能据理力争到让那些人闭嘴,就算讲不过,也能打到他们闭嘴。 可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他,所以程让连解释都不会了,因为他很清楚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他不可能去跟每一个人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鄙夷的,厌恶的和害怕的。 其实不怪这些人,因为就连最亲近的人都尚且如此,又怎么去让别人相信? 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也有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贺青。 在自己不知道,没有记忆的时间里。 如若不然,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程让曾经也是被千宠万爱长大的小孩儿。 母亲贺青是附属医院院长贺明良的女儿,父亲程林遇是北城人尽皆知的‘程一刀’外科主任,外婆是北城大学的教授,舅舅们也各有所成,程让是贺家小辈中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被宠爱长大的。 他的恣意和张扬也多半是来自家庭给予他的底气。 但这一切都戛然而止在了程让升入中学的那一年。 外婆被查出癌症,当全家人都还在愁眉不展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贺青究竟是什么原因,像是突然之间绷断了最后一根弦,精神失常起来,可以坐在那里看一整天的窗外一句话也不说,会没由来的哭,又会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即便程让不觉得她做错了任何一件事。 程林遇说她是病了,精神类疾病,无法痊愈。 那段时间整个贺家都是阴云密布的,但好在贺青的失常并没有影响程林遇爱她,程让见过程林遇给她洗头洗脚,看到过程林遇给贺青喂饭,像对待一个小朋友般的跪坐在她面前哄着她穿袜子。 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贺青不能见程让。 是的,她即便失常,大多数时候也是沉默发呆,不会有什么攻击性的行为,只有程让。 她在见到程让的时候会疯狂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像是程让会伤害她一样的拼命驱赶,动静大的整栋楼都能惊动。 程让也曾试图让贺青清醒,告诉她自己是程让,是她的儿子,可她听不进去,每一次都是以大吵大闹终结,迫于无奈程让只能开始住校,程林遇要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贺青身上,对程让的关爱也自然少了,而贺家在这个时候也没能帮上忙的。 恰逢青春期,程让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问题少年’。 打架斗殴,旷课逃学,他都做过,老师不止一次地叫来程林遇谈话,或许是因为觉得对程让有所亏欠,所以也从不责备,不管发生多严重的事情也只有一句‘我相信你’,甚至连打架的原因都不会询问,除了程林遇偶尔来看他之外,程让像是被所有人忘在了学校一样,他能回的家只有陆斯闻家,能陪着说说话的,也只有陆斯闻。 可那时候的陆斯闻填补不了程让在家庭上的缺失,所以程让还是那个程让。 贺青也还是那个贺青,依然不能见程让。 直到高二那一年程让将任课老师打成重伤,那时候外婆已经过世,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走出的贺明良意识到不应该再放任这个孩子不管,才将他接到身边一起生活。 或许是因为之前缺失管教,贺明良想立竿见影,最开始总是严厉的,强硬的,以至于程让的逆反心理越来越严重,逃课打架甚至比之前更甚,只有程林遇和贺莎的话他会听,只有陆斯闻能陪他说说心里话。 程林遇偶尔叫他回家的时候程让也听话地回去,但无一例外地会迎来贺青的驱赶,情绪被逼至角落的时候,程让也失去理智过,明明知道贺青神志不清却还是和她大吵大闹过,他和贺青的关系势如水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每当这个时候程林遇就会安抚他,程让也不止一次地问过程林遇:“为什么不离婚?爸,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活。” 那个时候除了陆斯闻,程让觉得只有程林遇理解他。 程林遇闻言只是笑笑:“我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你妈妈和贺家的帮忙,我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程让有些理解又不全然理解,可他尊重程林遇的选择,也有些想成为像他这样的人。 程林遇是北城有名的大好人,几乎所有人提及他的名字都要竖起大拇指,十佳青年,最美医生,能记住每一个患者的名字,为有困难的患者垫付费用,不怕麻烦地把自己的私人电话告诉患者,让他们随时可以联系到自己,甚至有时候半夜都会起来去患者家里出诊,他也几乎是整个小区的家庭医生,谁有个头疼脑热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也总是义不容辞。 他能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划上等号,程让当然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像父亲一样的医生。 所以他考上了医学院,也就是那个时候贺明良发现了程让在医学上的天赋,开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程让没有不接受,这是对他好的事情,所以即便贺明良对他的很多做法有诸多不理解,却还是想要真的学点东西。 好在贺明良惜才,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对程让教育上的问题,两人关系渐渐平和下来。 程让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他硕博毕业,到他也成为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可一切的一切都在贺青生日第二天的早晨彻底毁灭。 贺青生日那天程让回到家的时候她还在睡,程让松了一口气,想着至少不用再争吵了。 程林遇在厨房里做饭,见他这副模样还劝了他两句不要这样,程让笑着应了声‘好’便走过去帮忙,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做了满桌子的菜。 吃饭的时候贺青还是没醒过来,程让是庆幸的,可想着今天毕竟是贺青的生日不叫似乎说不过去,便询问程林遇的意见,程林遇像是明白他所想一样,笑着说: “不用了,你妈现在的作息几乎完全颠倒了,白天要睡很久,我们先吃吧,她也不愿意看到你饿着的。” 程林遇都这么说了,程让自然说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和程林遇在一起吃顿饭也是他许久都没有经历过的了,期间程林遇问了程让的学业,解答了他一些课业上的问题,还给了他生活费。 程让笑着接过,近乎撒娇地说: “爸,有你真好。” 程林遇笑笑:“既然爸这么好,那就赶紧去洗碗吧。” 程让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差不多快洗好的时候程林遇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有患者需要他回医院去处理,程让原本也想一起走,毕竟谁也不知道贺青醒来会不会再次发作,且不说程让能不能应付,单单今天是贺青的生日,程让都不想闹什么不愉快。 但程林遇却拒绝了他: “今天你妈生日,留在家里好好陪陪她,她见到你回来会开心的。” 程让看着程林遇欲言又止,程林遇便又安抚他: “那就去自己的房间睡会儿,你妈醒来也不必出来,等我回来再出来看看她的情况是不是能稳定,今天是她生日,听话。” 那个时候程让以为程林遇是爱贺青的,想想自己也确实又大半年都没有和贺青见面相处了,所以没有再拒绝,听话地留了下来。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赶课题太晚了,或许是刚才的饭菜吃得有点多了,以至于程让回到房间跟陆斯闻聊了一会儿天就睡了过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没想到等这一觉再醒来,半生的平静都不复存在了。 程让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他醒来时候面对的画面,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午睡,却不想竟然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客厅里,不知道为什么那把陆斯闻送给他的手术刀会被自己握在手中,不知道为什么房间狼藉,不知道为什么贺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满身是血。 “妈。”程让扑过去叫贺青,才发现贺青脖颈处的动脉被人割断了,满地的血都是来自于贺青的身体,她的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贺青死了。 程让直至现在都没有办法形容出当时的心情,连那段记忆都是空白的,他好像抱住了贺青,也好像根本没有动,一直到房门打开,程林遇和他的同事一起出现在门口。 太过于意外了,以至于程林遇站在玄关处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等他反应过来几乎走不动,近乎是爬着过来抱住了贺青,哭得撕心裂肺,看着程让的眼神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 “小让,你……你妈就算最近再怎么不正常,你也不能……” 那一刻程让几乎听不懂程林遇在说什么。 “爸……”程让不解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我没有……” 程林遇没说话,可程让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不相信。 或许,也根本没有人相信。 同事报了警,警察过来的时候那把手术刀还在程让的手里握着,程让被制服在了地板上,和贺青死不瞑目的脸正对着,那尚未闭上的眼睛里都是怨恨。 程让有些不知所措,纵然他因为打架进过警局可毕竟事出有因,和如今所谓的人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他希望程林遇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别怕’,可程林遇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抱着贺青的尸体痛不欲生。于是程让便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警察把自己带走是对的,毕竟自己是现场唯一的证人,等他们调查清楚了,找到真正的凶手了,自己也就清白了。 他不怪程林遇,他只是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他那么爱贺青,只是一时之间失去了理智,只是情急之下的反应,他只是没想那么多。 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的。 他会想明白的。 他会相信自己的,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告诉自己:“我相信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可是程让在拘留期间,程林遇没有来看过自己一次,贺家人也没有来看过自己,他像是又回到了中学时期,像被家人遗忘在了这里,能记得自己的只有警察,他已经忘记进过审讯室多少次,忘记自己坐在那个审讯椅上多久,更记不得他将那天的事情反反复复地说过多少次。 只是好像没有人相信。 最后的最后还是警方来通知,自己被列为重大作案嫌疑人,因为门锁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家里的指纹除了他们三人没有其余人,那把他握在手里的手术刀就是凶器,而那把刀上也只有程让一个人的指纹,程林遇有不在场证明,当晚值班的医护人员都能作证。 凶手只能是程让,即便他并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 但冲动杀人也很寻常,人人都知道他们母子关系势如水火。 程让说没有,在警局里大骂警察无作为,那个时候他骂的满是底气,因为他相信冷静下来的程林遇会相信自己,贺明良也会来心疼自己。 只是程让没想到,贺明良来是来了,却满是怨恨地看着自己,在他尚未来得及出口解释的时间里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骂出一声: “畜生!” 而他的父亲程林遇竟然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他相信警察的话,相信他是凶手,所以连听一听他的解释都不想。 因为他曾经是个问题少年,曾经打架斗殴无恶不作,所以他们都觉得这是程让会做出的事情。 那些曾经在酒桌上说过的‘有事你说话’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来过,只有陆斯闻来拘留所看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帮助他想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可程让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像是跳脱了那个下午和晚上,直接穿越到了第二天早上。 “没关系。”陆斯闻说:“或许你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根本没有经历。” 程让看着他:“你相信我?” “当然。”陆斯闻看着程让:“你不是那样的人。” 在连至亲之人都对自己恶言相向的时间里,陆斯闻的相信,使程让在很多年以后都记得当时听到这句话时自己的感受,他像是从冰水中捞了出来被妥善安放在了一片温水之中,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一句话可以有这么大的能量,即便他还是看不到希望,却依然觉得温暖。 希望的确很渺茫,警方都已经不再调查,反反复复地在程让这里磨口供,因为没有别的嫌疑人,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因为程林遇有不在场证明,并且他对贺青的爱,每一个人都看得到。 所以除了程让还能有谁?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前科累累,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和贺青多年不合,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在负隅顽抗。陆斯闻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的,程让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但在案件移交检察院之前,他带来了新的证据,证明在贺青被杀害期间,程林遇其实曾回过家。 甚至还在垃圾场翻找到了剪碎了无数块被分散丢弃的血衣。 因为陆斯闻,因为他带来的这些证据,案件出现了新的转机。 陆斯闻把这些消息带到程让面前的时候,程让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轻微的,他像是没有听到陆斯闻的话,又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比他自己被说是凶手的那一刻,还要接受不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程林遇会杀了贺青,又为什么要嫁祸给自己?他明明那么爱贺青,明明对自己那么好,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程让不相信,他的脑子似乎容不下这么多的讯息了,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不再去想,他随波逐流地将这一切交给警察去查,去办,他帮不了什么忙,他甚至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他还是注意到了陆斯闻,注意到了他比半个月之前见面的那一次瘦了好多,瘦到快要不认识。 “你瘦了。”程让在听到陆斯闻说的那些证据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只说了这么一句。 陆斯闻因为这句话错愕了几秒,随即淡然一笑:“你要是不习惯,以后我多吃点。” 程林遇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警局自首的,说人是他杀的。 程让想见程林遇,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但程林遇却拒绝见程让,程让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等待警察最后的结果。 大概又过了快一个星期,程让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程让问:“我不是凶手了吗?” 警察说:“凶手是程林遇。” “我想见他。” “他不见你。” 程让便没有再说什么,静默几秒,离开了拘留所。 拘留所外,只有陆斯闻在等他,不见贺明良,不见贺家和程家任何一个人。 似乎他们冤枉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谁也没有想过要跟程让说一声抱歉和对不起,似乎也没有谁真的对他洗清罪名而开心。 不过也对,凶手从自己变成自己的父亲,别说他们了,就连程让自己都开心不起来。 那个时候的程让并不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的眼里其实并没有洗清嫌疑,那个时候的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家了,不愿意回去那套房子,也不想见贺家和程家人,是陆斯闻把他带回了家,悉心照料。 程让经历了太多事情,以至于他没发现陆斯闻的房子已经不是原先自己常来的那一套。 在拘留所里的时候程让没怕过,被定为最大嫌疑人的时候程让也没怕,被贺明良骂,程林遇也拒绝见自己的时候他也没怕,但离开拘留所之后,程让莫名其妙地开始怕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程让都能理解,也能接受,唯独程林遇他理解不了,也无法接受。 他不能去想,不能想程林遇这些年跟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果……如果人真的是他杀的,那么自己被认定为凶手就是他早就预谋好的,他早就想好了用自己来当替罪羊,如果没有陆斯闻找到那些线索,那么自己就是凶手。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为什么把自己预谋成凶手?他是自己的父亲不是吗?他对自己那么那么好,不是吗?他又为什么要杀贺青?他明明那么爱贺青,爱到每一个人都看得到,他明明是那么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人伪装这么多年而丝毫不露痕迹? 这样的人该有多可怕? 程让都没有答案,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甚至有那么一刻程让开始相信其实自己是凶手,他宁可相信自己是凶手,也觉得程林遇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那是程林遇,所有人眼中的医者仁心。 案件闹得满城风雨,法院公开审理,程让在旁听席上听到程林遇对所做的事情供认不讳,他听到程林遇说是他杀了贺青,嫁祸给了程让,他听到法院宣判他死刑。 听到程林遇说:“这一切都和我儿子程让没有关系,杀人的是我。” 程林遇被警察带走之前,终于看向了他,红着眼睛说:“小让,别再犯错了,以后没人为你兜着了,好好做人,爸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要记得爸说的话……” 那个时候程让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陆斯闻却直接从旁边起了身,满眼愤怒的看着程林遇: “程林遇,你没有为程让做什么,你差点害死了他!” 可没有人听陆斯闻怎么说,即便听了,也不信他,他们都在听程林遇怎么说,他们也都信程林遇的话。 程林遇在北城几十年的名声在这一刻发挥出了他最大的作用,旁听席上议论纷纷,一开始是小声地,压制着的,可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从开始讨论这件事到最后开始指责程让。 从同情到指责,从指责到谩骂,不知道是谁把矿泉水瓶都扔过来砸中了程让。 程让被砸中了后脑勺,身体微微前倾,可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过程林遇,他一直看着程林遇像看一个陌生人,却又希望这个陌生人可以给自己解释。 解释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杀贺青,为什么嫁祸自己,为什么自首了承认了却还要让所有人误会? 自己不是他的儿子吗?他不知道这么说别人会怎么猜测怎么想吗? 为什么? 可程林遇什么解释也没有,他被警察带了下去,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留给程让一个得逞的笑,那个笑直到很多年以后程让想起来都还能毛骨悚然。 他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一个由程林遇编织的谎言,或许这个谎言是从一开始就谋划好的,或许程让从一开始就是不被他期待和希望的。 那天是怎么离开法院的程让已经记不得了,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被陆斯闻带回了家,他轻声细语地跟自己说了很多,程让都已经记不得了,但时至今日他还记得他蹲在自己面前满是担心看着自己的眼神,轻声说着: “程让,别怕。” 程让没有办法不怕,在法院见到程家和贺家人,他们看着的眼神让程让没有办法不怕,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让程让没办法不怕,那些人谩骂自己的话,对自己的态度让程让没办法不怕。 他怕他永远都活在程林遇,自己亲生父亲给自己编织的噩梦里。 在陆斯闻的陪同下,程让去过贺家,贺明良已经病倒,压根不见他,舅舅甚至对他拳脚相加,破口大骂,说贺家没有他这门亲戚,贺明良就是因为他才气病的,说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说他坑死了父亲,说他是个祸害,丧门星。 这世间所有恶毒恶心污糟的词汇在这一刻在所有人的眼中和程让划上了等号。 程家就更不用说了,程让连人都没有见到。 程让开始不断地想要见程林遇一面,他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死也要死得明白,可程林遇像是铁了心一样的根本不见。 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即便再难以接受可程让毕竟还活着,既然活着就要生活。 可程让每一次出门,都能听到别人或小心翼翼,或明目张胆的指责,甚至有曾接受程林遇帮助的还会扑上来揍他,他说他没有,他跟每一个人说他没有杀人,没有杀自己的母亲,凶手就是程林遇。 说到嗓子都沙哑了。 可没有人相信他,他们都骂他:“畜生!” 也就是那段时间,程让开始长时间地不出门,他将自己关在陆斯闻的房子里逃避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陆斯闻从不勉强他,悉心照顾,百般呵护,会讲笑话逗他,会陪他喝酒,陪他失眠,直到三个月后程林遇即将被执行死刑。 陆斯闻带这个消息回来的时候程让沉默了片刻,说:“我想见他。” “好。”陆斯闻说:“我来想办法。” 陆斯闻或许比程让更明白,如果不让程林遇告诉他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他一辈子都迈不过去这个坎儿,于是他找到了樊舟,樊舟的父亲有这个能力,母亲的工作也是和法律有关,叔叔更是看守所里的在职人员,即便程林遇不想见程让,也有的是办法。 所以有了樊舟的帮忙,程让终究还是见到了程林遇。 他褪下了伪善的面具,身体被恶魔做侵占,以至于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怨恨,程让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最近那么多人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他真的这么十恶不赦吗? 程让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些不相信程林遇会是凶手的人如果能见到他现在这一面,说不定都会相信。 但可惜的是,这样一面的程林遇只有程让看得到。 程林遇的故事有些匪夷所思,可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程让被嫁祸之后似乎都开始合情合理。 程林遇是山区里走出来的孩子,脚踏实地,刻苦学习,但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机遇,好的导师没有要他,出国进修的名额轮不上他,就连在医院里也从没被允许进过手术室。 可同在医院和他同级的贺青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己主刀,程林遇觉得不公平,一切都不公平。 所以他开始追求贺青,可贺青有喜欢的人,虽然在工作上也给予了程林遇帮助,可程林遇却觉得那是同情,因为自己的家世,因为自己的一无所成,所以她高高在上的同情自己。 “她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怎么会真的帮我?她只不过是需要做这件事来体现她的优秀,她的仁慈和善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好罢了。虚伪!恶心!” “所以呢?”程让从来没见过程林遇这样的一面,可或许这才是真的他:“你们是怎么结婚的?” 程林遇笑了起来,凑近程让,悄悄告诉他:“我,强,奸,了,她。” 程让微微眨了一下眼睛,开始觉得浑身发冷。 “没有人知道。”程林遇得意地说:“就连贺青自己都不知道是我做的,我做了点手脚让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她喜欢的人也不要她了,只有我肯要她,我像一个救世主一样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说依然喜欢她,她当然要抓住我这最后一根稻草跟我结婚,不然呢?一只破鞋,谁还会要?” 和贺青结了婚,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贺明良亲自带他,进修也优先考虑他,甚至很快就成为了主治,不久之后做了主刀。 程林遇得到了他想要的机会,得到了公平,甚至有了优先选择权,他可以展现他的技术,实现他的抱负,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可他发现并没有,那些人对自己改变态度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是贺院长女婿的身份,他们对自己的尊敬也完全不是因为他的医术,而是因为有一个院长做岳父。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觉得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鄙夷的,觉得那些人在自己看不见的背后一定说了自己很多坏话。 他不止一次地听到那些人在背后说:“要不是娶了个好老婆,能有他现在这样?” 他开始恨贺青。 “如果不是和她结婚,那些人看到的就不是这些,而是我的努力,我的医术。” 他已经忘了如果不是和贺青结婚,别人几乎看不到他这个人。 纵然程林遇得到的一切满足不了他,但至少有所收获和改变,可贺青因为那件事情却一直没有好起来,一次手术中出错之后就更加深了她的阴影,在程林遇的鼓励下,她开始辞职在家。 “除了我,没有人要她,只有我能接受破败的她,我每天都变着花样地告诉她这句话。”程林遇说:“一开始效果不明显,可是渐渐地她对我越来越依恋,开始真的相信只有我能救她,只有我还要她,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说的话她全部都听,即便再不愿意,因为怕我不要她,像丢垃圾一样地把她丢掉。” “至于你……”程林遇笑了起来:“我根本就不想你出生,贺青有什么资格生出我的孩子呢?她的孩子为什么一出生什么都有?这不公平!这根本不公平!可是有了你之后,我能更好的掌控贺青,她为了你愿意像条狗一样地让我随心所欲,你真该看看她的贱样!” “贺明良也很开心,对我更好了,他大概也一直担心那样的贺青配不上我吧,所以有了孩子也好牵绊着我,我想过把你弄死的,可几次都错过了机会,于是便想着留着你一条贱命吧,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 “我的用处,是给你做替罪羊?” “你太侮辱我了。”程林遇冷笑了一声:“我原本是想鼓动你杀了贺青的,借刀杀人永远是最完美的,可你太没种了,贺青那么恨你,你居然还记得她小时候对你的好,还喜欢她。” “替罪羊虽然不完美,可我能做到最好,我也几乎就要成功了,不是吗?”程林遇说:“如果不是陆斯闻带来了证据,谁能怀疑我?你以为我处处纵容你,让你犯错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成为一个人人眼中的好人,善人,是为什么?嗯?你当我真想这么做吗?那些人配我救他们吗?如果我不是贺明良的女婿,如果我不是医生,他们会对我好言相待吗?他们敬重的不是我,是我身上的衣服,是我贺明良女婿这个身份!” “只要我把贺青杀了,我就不是他的女婿了,到那个时候我完全可以说是因为儿子杀了妻子伤心要离开这个地方,凭借我现在的地位,去到哪里都一样受人尊敬,是真的尊敬,不是因为贺明良!” “我计划了那么多年,我纵容你那么多年,原本就要成功了,可陆斯闻将这一切都毁了。”程林遇笑得有些扭曲:“毁就毁了,可你也别想好过,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自首?我可以逃的,可我不想,我不能让你好好活着,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拥有!只有我自首了,只要我在法庭上说出那样的话,就没有人会相信你。” “是不是他们都相信了?一个好人临死前的善言,和一个打架斗殴坏事做尽的坏小子到底是谁的话更可信?” “不仅他们不会相信你,贺家程家,也没有人会信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自首之前我就去见过他们了,我说那些证据是我悄悄伪造埋下的,我说我是为了救你,你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吗?恨不得要将你碎尸万段的样子可太好看了。” “你个小杂种!我不得好死,你也别想好活,我死了也会看着你的,看着你究竟什么时候熬不下去来找我,到那个时候我会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折磨贺青的!你们两个毁了我一辈子!” 程林遇笑了起来,放肆的,怨恨的,猖狂的。 程让看着他,只觉得如坠冰窖,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叫了20年的父亲,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一个人一起生活了多年。 那天的最后程让没再开口,一直到程林遇说完,一直到警察要带他走,他都愣愣地坐在原处,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程林遇得意极了,所以并不吝啬再告诉程让一个秘密。 程林遇附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之后,程让的眼神便被恐惧所替代,程林遇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等着,终有一天你会和你妈一样的,我死了也会看着你的!” —— 除了陆斯闻这个意外以外,程林遇所有的计划都成功了,程家和贺家没有来找过程让,像是避之不及。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程让常常开始做噩梦,陆斯闻陪着他,陪到整个人都憔悴了。 程让也试着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想重新回去学校回去上课,他不能认命,不能就这么活在程林遇给自己编造的阴影里,但他没想到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 那些人还是没有忘记自己。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房子却被邻居撞见之后反而给陆斯闻带来了麻烦。 他们无法接受和程让住在同一栋楼,强烈要求程让离开,说他们不和杀人凶手住在同一个地方。 陆斯闻的据理力争没有任何作用,他说再多也比不过程林遇在法庭上的那句话。 法律严惩了程林遇,相信了程让,可舆论没有,人心没有,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程林遇说得没错,一个好人临死前的善言,和一个打架斗殴坏事做尽的坏小子到底是前者的话更有说服力。 所以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理所应当的程让才是凶手,程林遇只是替罪羊。 没有人相信程让,除了陆斯闻。 陆斯闻托人找关系让警方登报解释过,将案件都公布于众,可真相哪有含冤而死的故事来的精彩?依旧没有人相信。 程让曾经以为谎言终究是谎言,谣言打不倒真相,他曾经以为在真相面前程林遇的那些话只是笑话一场,他也以为时间总会让人忘记不属于自己人生中的无关紧要,可他还是错了。 那些事他没忘,也有人在一直替他记着。 陆斯闻带程让搬了家,程让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于陆斯闻的好有些抗拒的,他觉得……自己不配,不值得。 自己只会麻烦他。 可是,他也真的是没有地方可去了。他只有在陆斯闻这里,在陆斯闻的身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还是努力尝试了,可学校回不去了,但也就是那一次他发现陆斯闻喜欢自己,于是他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陆斯闻当时在厨房正为两个人的晚餐做准备,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继而淡淡应了声:“是。” 程让有几秒没说话,就在陆斯闻以为他怕了,他恶心,想要往回找补说只是朋友之间喜欢的时候,程让却突然出了声,说: “要不要在一起?” 陆斯闻是什么反应来着?好像和刚才在病房门口一样,对自己伸出手,说: “程让,过来。” 程让不仅过去了,还主动吻了陆斯闻。 大胆的很。 也混账的很。 —— 天台的风比樊舟酒吧开业的那天晚上还要冷,程让还没有来得及去买秋装,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站在栏杆处迎着风,吹得头都开始疼。 可程让不愿意下去,他们还没有走,他不愿意去面对那些事。 他被陆斯闻带到这里就像当年被他带到家里一样,觉得这里是安全的,可以躲避世俗纷争的。 他宁可冷着。 肩膀上有重量传来的时候程让微微回神转头看过去,陆斯闻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好似是刚脱下来的,还带着他的体温,程让应该要拒绝的,他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 像被陆斯闻抱在怀里一样。 可或许是太冷了,或许是他想念陆斯闻当初带自己离开时给予自己的力量了,所以他没有脱下来,甚至主动穿上了。 陆斯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角,等他穿上了才将手里的热奶茶递到他的面前: “喝了会暖和一点。” 程让看着奶茶有点犹豫,他向来不喜欢这么甜甜糯糯的东西,可陆斯闻递过来的手很好看,以至于那杯奶茶都诱人起来,所以程让还是接了,小声道谢: “谢谢。” 陆斯闻淡淡应了声,没说话。他们的身形差不多,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合身得很,以前他们关系不分彼此的时候也是这样,衣服都是混着穿,现在不过是给他拿了件衣服,一杯奶茶,都要被说谢谢了。 陆斯闻纵然不愿意相信时间的魔力,但他也不可否认在这段时间里,确实改变了很多很多。 “程让。”陆斯闻轻声开口:“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没做过那些事,别用那些人的误解来惩罚自己。” 道理谁都懂,可程让躲了十年也没能和自己达成和解,他常常在想,为什么除了陆斯闻没有人相信自己,为什么连应该最亲近的家人也远离自己,为什么他活成了这样。 从小他在程林遇的眼中就是替罪羊,贺青大概也是因为程林遇才不断地排斥抗拒自己。 他活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找不到。 有些事不能想,直到现在程让都不想触碰。 他喝了一口奶茶,温热的液体却暖不了他越来越冷的心,可陆斯闻还在这里,他便也舍不得离开。 “对不起。”漫长的沉默过后,程让轻声道歉:“之前在小城的时候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也不知道奶奶过世了,我没有不想见你,在电话里,我就听出是你的声音了。” 陆斯闻有些意外地看向程让: “你是因为听出是我的声音才去的省道?” “嗯。”程让低着头,握着奶茶:“那天我挺困的,本想说不营业,可听到熟悉的声音就不由得想去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你,还是说是和你声音一样的人。” “为什么想见我?”陆斯闻几乎有些急切的问。 章节目录 第22章 第 22 章 似是没想到陆斯闻会这么问,程让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起来。 陆斯闻以为他会逃避的,像从前的任何一次一样,眼神先躲开,或岔开话题或沉默,但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十年前曾依赖自己的模样,难得的他没有躲,连眼神也没有,甚至还问了一句: “不能见吗?” 这一次轮到陆斯闻茫然起来,看着程让数秒,忽然觉得答案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不重要了,重要的他们已经重逢。 陆斯闻转头看向远方,片刻后竟笑了起来。 程让一开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看着他笑也没由来的想笑,近乎凝滞的压抑气氛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笑冲散了,不知道为什么笑,但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最轻松的时刻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惬意的分钟中保持安静了许久,像是谁都不愿意打破这一刻的安宁,久到程让手中的奶茶都喝了一半,他才出了声,总不能一直不说话。 “他能相信我,是你的功劳吧?”程让问了句。 陆斯闻侧目看了他一眼: “听到了?” 刚才在走廊上陆斯闻和贺康的对话。 “嗯。”程让说:“谢谢你,但其实没什么必要。” “我在刚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陆斯闻微微叹息一声看着远方:“以前觉得有必要,总觉得多一个人相信你也是好的,如今才看明白了,其实根本没什么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我不需要他们谁相信了。”程让说。 “是吗?”陆斯闻淡淡反问了一句:“可我需要,这个方法行不通,我就找另一种,总有办法的。” 他们相信了,才能把程让还给我。 程让下意识地抬眸看向陆斯闻,可陆斯闻依然看着远方根本没有在看他,他只留给程让一个侧脸,程让看不见他的眼神和表情,从而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不管什么意思,他寻找方法都是为了自己。 他还在想为自己做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程让那种想逃开的冲动便又一次涌上来,脚步甚至都控制不住地想要往旁边挪,但被他死死压制住了,只是把手里的奶茶握得越来越紧。 陆斯闻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再用力奶茶就要溢出来了。” 程让下意识地松了力道,竭力保持镇静。 “陆斯闻。”程让说:“真的不用做什么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陆斯闻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他眨眼睛的频率,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神,他手上不经意的小动作陆斯闻都看得到,这些都在向他诉说一个信息,他在乎,十年的时间没有让他释然任何。 的确释然不了,换做任何一个人都释然不了。 可陆斯闻也不想逼他了,他说不在乎就不在乎吧,他不想让自己再为他做更多也就由着他吧,如果这样可以让他更轻松一些,更自在一点。 陆斯闻没说话,程让也没再说,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不该在他的身边待太长的时间,说不定还会钱雷霆,但这一刻的程让并不愿意,离开这里他就又是别人眼中的‘杀人凶手’了,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是自《前男友能有什么坏心思》,牢记网址:m.1.己。 一个人也不是所有时间都能保持理智的。 就让他再糊涂一会儿吧。 “奶奶去世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程让问。 “还好。”陆斯闻说:“胃癌中期就发现了,做了手术又复发,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接受,奶奶走得很安详,睡着走的,不用挂念。” “那就好。”程让淡淡应了声:“都说在睡梦中离开的人是最有福的,奶奶会好好的。” “你呢?”陆斯闻看着他:“贺老院长走了,还好吗?” 程让摇摇头:“没什么感觉,如果不是遇见那些人,想起那些事儿,我可能现在就回酒吧去准备开业了。” 提及酒吧程让便又想起了开业那天在二楼看到的画面,他这两天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陆斯闻,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听樊舟说酒吧都是你在帮忙打理,上次去过,很不错。” 陆斯闻说了这句话,不管怎么样程让都应该回复一句,可陆斯闻等了一会儿也并没有听到程让的回应,侧目看过去才发现他似乎在出神? “在想什么?”陆斯闻问他。 程让听到了陆斯闻的声音却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抬眸看他,是茫然全然不设防的神色:“嗯?” 陆斯闻看着这样的程让,暗暗咬了咬牙,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错开了视线没有再看。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天台的风也越来越大,即便穿着陆斯闻的大衣程让还是感觉到了凉意,他自己生病无所谓,可不愿意陆斯闻跟着自己一起,便提议下楼,陆斯闻应了一声和程让并肩往楼梯处走: “老院长把那套房子留给了你,贺家人一定不愿意,你要是不想面对他们,我帮你处理。” 程让看向陆斯闻,陆斯闻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这近乎小学生一样幼稚的话从程让的嘴里说出来让陆斯闻有些意外,或许是紧张,握着奶茶杯的拇指在无意识地不断摩挲着杯身,这副模样让陆斯闻的眉眼都温柔了起来。 “是不打算理你了。”陆斯闻的嘴角始终有抹淡淡的笑意:“太混蛋了。” “我错了。”程让立刻出声道歉:“我是太混蛋了。” “那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陆斯闻看着他:“要和我重新做朋友?” 陆斯闻的这个问题使程让沉默了下来,他想到了很多很多,自己的坏运气,自己对他的拖累,自己什么都给不了陆斯闻,还有陆安山和自己见面时候说的那些话。 而他终究还是要离开北城的,这里他始终不愿意待下去。 程让的沉默陆斯闻并不意外,只是他自己有些着急了,所以他没有再追要一个答案,迈步下了楼梯。 或许是程让也知晓自己的沉默有多伤人,所以连和他并肩都不敢,始终落后半步。 大概是眼前的这个人让自己觉得太过安全,程让一直亦步亦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陆斯闻到了他所在的科室楼层,意识到不应该的他便停下了脚步,还未来得及跟陆斯闻打招呼,已经有人先一步喊出他的名字: “斯闻!”程让寻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正朝这里走来的周边。他微微蹙了眉,在大脑做出指令之前,自己就已经停下了脚步,上前一步站在了陆斯闻的身边。 他不是在示威,也不想做什么,他只是觉得与其找不到方式去提醒陆斯闻,还不如提醒周边,不用自己说什么,只要站在这里就能让周边知道自己和陆斯闻认识,那天的事情他看到了,随时都有可能会告诉陆斯闻。 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程让不善的目光任谁都忽略不了,周边对这莫名的敌意愣了一瞬,却还是迈步走了过来,站在陆斯闻的面前,笑了笑:“去你办公室没见到人,去哪儿了?” 陆斯闻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程让站在了旁边,却并没有介绍,问周边:“有事?” 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儿意思,周边的视线在程让脸上掠过,眉毛不受控的微微挑了挑,甘愿装聋作哑:“办公室说?” “好。”陆斯闻说完就迈步要跟周边离开,程让却在这一刻开口了,但话却是对着周边说的:“这位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陆斯闻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程让,可程让只看着周边,那眼神是凌厉的,带着攻击性的,和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说话的他完全不一样。 周边也没想到程让会突然跟自己说话,怔忡了一瞬,却很快反应过来: “是吗?没什么印象,不过好多人说我是大众脸,和谁都像那么一点,你看错了也说不定。” “我觉得没有。”程让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回去我会好好想想的,你也好好想想。” 程让看着周边的表情像是随时都能冲过去揍周边一顿,陆斯闻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见过,又什么时候有了摩擦以至于能演变成这样,但十年后能让程让生气的事情并不多,几乎没什么事情能激起的情绪,陆斯闻不由看向周边,眼神里都是不认可。 周边很想叫一声冤枉,可到底没说出口,还好声好气的对程让说了句: “行,我好好想想。” 说着便先一步走了,对陆斯闻说:“我在办公室等你。” 周边走了,可程让的视线还一直跟随着他,即便刚才的气氛已经足够证明程让不可能是对周边感兴趣,可把视线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这么长时间,陆斯闻也是不爽的。 “我送你出去。” 闻言程让便看了过来,他脸上的坏情绪已经尽数敛去,看着陆斯闻的眼神纵然说不上温柔,却满是顺从,好像他说什么都可以,自己对他做什么也可以。 可以个屁。 陆斯闻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做朋友都闪躲,装乖给谁看。 心里有些急切,可陆斯闻还是知道急不来,今天的一句做朋友都让他往后退了,再说点什么指不定又要见不到人,只能慢慢来,不过他有的是耐心,十年都等了,如今人都回来了,不用着急。 医院门口,程让说了再见,却又在迈出几步后停下脚步回身走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陆斯闻的衣服,想要还给他,陆斯闻就是这个时候伸出手阻止了他,温热的手在程让冰凉的指尖短暂碰触,一触即离: “要下雨了,穿着吧。” 程让愣了一下。 “你好像还没有买秋装,等你买了再给我吧。” 这件衣服会成为他们再见面的理由,意识到这一点的程让没有再拒绝,将衣服重新穿了回去。 “谢谢。” “嗯。”陆斯闻说:“回去吧,路上小心。” 陆斯闻先一步转身走了,程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察觉到了自己的矛盾,他想靠近陆斯闻,但却不希望陆斯闻靠近他。 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 23 章 陆斯闻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周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是太好,或许是没见过陆斯闻这副模样,周边放下了手中的杂志开始打量他,陆斯闻喝完一杯水稍稍缓和过来,这才意识到他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跟他见过?” “先回答我的问题。”周边一脸毫不遮掩的八卦模样:“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敌意?我可没记得自己招惹过他,明显不是我的菜。” 陆斯闻也没有任何隐瞒:“大概是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吧?” “是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还是有人故意误导?”周边起身走过来,在陆斯闻的面前站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上次在医院大厅无缘无故抱我之前也是跟他在说话吧?还有去樊舟酒吧,我都说了我晚点到让你先走,你却还非要在办公室等我个小时一起出发,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平时让你给我带个饭都不行,要不要解释一下,嗯?” 陆斯闻有几秒钟没说话,片刻后轻声开口: “还记得我之前向你咨询过一个人的情况吗?” 周边经历咨询无数,想了几秒才从记忆里将陆斯闻所谓的咨询找出来:“我怀疑是回避型障碍的那个?” “嗯。”陆斯闻淡淡应了一声:“他是贺老院长的外孙,也是我前男友。” 或许是一下子讯息太多,周边这次倒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怪不得会有你说的那些反应,但我怎么觉得不像?他对我可没有任何障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你觉得像吗?” 自周边说过有可能是回避型障碍后陆斯闻翻阅了很多书,想着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时候的表现的确对不上,可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对得上。 “只在你面前是这样?” 陆斯闻点点头:“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排斥和我待在一起,但是稍微有些肢体接触,哪怕只是轻轻碰触一下他都像触电一样,就算没有肢体接触,但凡我表现的对他好一点,关心一点,他也会下意识地躲开。” 回避型障碍一般表现为行为退缩,心理自卑,对人际交往之类的也很抗拒,之前陆斯闻只是对周边说了程让的抗拒,周边便觉得有可能是这种情况,但今天他见到了程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说的那些话让周边察觉不到他有这方面的表现。 而且他能经营酒吧那种地方,就更不可能是回避型了。 他只对陆斯闻这样,不排斥却又抗拒。 “我只和他见了两次面,还因为你的误导让他对我都极其不友好,我并不能给出准确的建议,但如果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我觉得有可能是非典型回避型依恋,一边想靠近你一边因为某些原因排斥靠近,为什么是非典型,因为大部分回避型依恋没有针对某个人的。” 陆斯闻闻言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边拍拍他的肩膀: “往好处想,你对他很重要。” 陆斯闻看向周边,周边便对他笑笑:“或许你就是对他太重要了,重要到不想失去所以才抗拒靠近。” 不拥有就永远不会失去。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他不是我的病人,我也没有了解过他。” 陆斯闻想着周边的话沉默几秒后出声:“谢谢,这对我很重要。” 周边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身边没人,拒绝那么多人的示好,都是为了他?” “嗯。”陆斯闻承认的坦坦荡荡:“这么多年我也只喜欢了这么一个人,以后也不打算改变。” 一向给人冷冷清清的陆斯闻突然这么热烈地表达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周边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当然是赞赏的,但也隐隐担忧: “可能会很累,如果他真的是回避型依恋,相处过程中可能会很累。” 不止相处的累,当初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即便是周边自己也对程让是不是凶手存疑,跟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陆斯闻面对的要比表面看起来多得多,周边犹豫着是不是要把这些担忧也告诉陆斯闻的时候,他却开口说了句: “不会有我这十年一个人过着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边自然明白陆斯闻的决心,有些话也没必要再说了: “也别太悲观,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办法改变,将来需要帮忙的话,说话就行。” “谢了。”陆斯闻拍拍他的肩膀回到办公桌前,继而又想到什么:“对了,你和程让什么时候见过。” “樊舟酒吧开业的那天。”周边看着他:“我在二楼抱了一个软弟弟,被他撞见了,今天他看我的眼神已经算收敛了,那天刚撞上的时候,我都怀疑他能扑过来咬我一口。” 明白了,明白了程让对周边的敌意,他是想告诉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只能用通过提醒周边的方式来敲打他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虽然周边有点儿冤枉,但对陆斯闻来说却并不是坏事。 既然被程让撞见这一幕,那么自己在程让面前一直非单身这件事儿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当初不过是看出他对自己的防备才随口说有了人,如今人都已经回来了,实在没必要再继续胡扯,这种事情误会久了没什么好处。 原本还在担心怎么让程让知道自己分手了,现在周边都将理由送到自己面前了,不用白不用。 周边不知道陆斯闻在想什么,但他有件事儿特别想知道: “下周你生日,去哪里庆祝?” 陆斯闻闻言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日历,的确快到生日了,以前从没有想庆祝的念头,但今年似乎庆祝一下也不错。 “樊舟的酒吧。”陆斯闻说。 “行,那地儿我觉得还……” “你别去。”陆斯闻打断他的话,在周边近乎震惊的目光中,淡淡道:“你‘出轨’了,我们‘分手’了,不适合出现在我的生日聚会上。” 周边:“……” 我可去你的吧。 —— 或许是陆斯闻陪了程让快一个下午,以至于不管是贺明良的去世还是今天见到那些人,想起那些事都未曾给程让带来太大的影响,他照样回到酒吧,照样带着曲林忙碌一个晚上,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但凌晨3点酒吧结束营业他离开酒吧往出租屋走的时候,他还是意识到自己被影响了。 北城这座大城市,即便是凌晨3点也照样灯火通明,所以程让也得以好好看看这座自成为‘杀人凶手’之后就没怎么敢看,也一直想要遗忘的城市,只是暌违了十年,有些事情还是意外的清晰。 他记得自己在这条路上骑着自行车潇洒张扬的飞驰,记得在那个拐角和陆斯闻勾肩搭背哄骗他跟自己一起去网吧,记得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家特别好吃的早餐店,里面的豆腐脑是一绝。 还记得很多很多,原来自己什么都没能忘,原来自己离开了十年却还是没有用,原来那件事情连细枝末节都还被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程让开始发冷,他不知道是真的冷还是觉得冷,但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这才觉得暖和了一点。 第二天程让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钟,手机里躺着贺莎的微信,询问了他的心情,也告知了贺明良的追悼会日期,问他要不要去,程让盯着这个消息看了许久,才给贺莎回复过去: “我不去了。” 贺莎很快回复过来:“好,那葬礼结束后我再联系你遗产的事情。” 程让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了洗手间,或许是昨天晚上一直在做噩梦没有睡好走路有些轻飘飘的感觉踩不到地,他并没有当一回事,洗漱完就准备去酒吧了,出门前看到了昨天回来被自己挂在门口的那件大衣,想了想还是找袋子装了起来,去酒吧的路上顺便放在了途中的一家干洗店。 半夜下了雨,以至于今天的北城竟能感受到冬天的脚步了,程让看到路上骑车的行人都已经穿上了薄羽绒,他看看自己身上的单衣单裤,想了想曲林目前的状况,还是去商场买了两件秋装。 到酒吧的时候曲林已经到了,看到程让笑了笑: “让哥今天终于穿外套了。” 程让笑了下没说话,开始带着曲林准备开业之前的检查工作,结束之后众人去吃工作餐准备开业,曲林这才发现程让竟还穿着外套。 酒吧内开着空调,忙起来穿件T恤都觉得热,程让这个在众人眼中极其耐冻不怕冷的如今穿的最多,曲林难免多看了两眼。 “怎么?”程让问了句。 “没有。”曲林说:“让哥不热吗?” 旁边吃饭的服务生听见笑着说:“让哥好不容易买了新衣服,多穿会儿怎么了?” 程让这人看起来凶巴巴的很社会,不太怎么好惹的模样,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大家也知道只要不犯错,认真工作,程让也很好说话,请假什么的也从来不阻拦,所以偶尔大家也会开两句玩笑。 程让没所谓被开玩笑,他扫了一圈眼前的同事,他们都穿着单件工作服,只有自己穿着厚外套,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热。 程让也没在意,吃过饭就去忙了。 忙起来什么都能忽略,程让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哪里不对,一直到凌晨客人渐渐少了他才察觉到浑身都有些酸疼,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但也没当回事儿,这些年偶尔也有这样的时候,挺挺就过去了,药都不用吃。 原本以为这次也会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抗几天就过去了,但程让也没想到这次的发烧竟能这么反反复复,吃了药都不好,每次都是白天没什么感觉,晚上回到出租屋便开始昏天暗地,有时候浑身疼到一晚上睡不着。 这天更甚,到酒吧的时候上个台阶都差点载下去,好在曲林就在他身边及时搀扶住了他,然后敏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让哥,你发烧了。” 程让将手从曲林手里抽出来,应了声:“我去躺一会儿。” “别躺了,你太烫了。”曲林担心得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 “怎么不用?你这两天一直不太对劲,发烧好几天了吧,怪我都没往这方面想,你都烧了几天了,怎么还挺着呢。”曲林着急得很:“今天必须去,你不去我就给我哥打电话了。” 程让不知道曲林这个社恐在这个时候怎么这么固执,可这点儿小事儿惊动樊舟他是不愿意的,加上程让也不觉得自己能再扛着了: “好,我去医院,你看店。” 曲林闻言一怔,表情瞬间怂了:“我,我不行……你烧成这样得有人陪着,不然我怎么能放心。” “要么你看店,要么我挺着。”程让没给他别的选择:“你自己选吧。” 曲林委屈地看着他:“你也没给我别的选择啊。” “有事给我打电话。”程让只留了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程让自己去了医院,他没想惊动陆斯闻,但似乎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撞见,程让到达医院在进入门诊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站在大厅里的陆斯闻,他正和患者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地往门口瞟,又一次看过来看到程让出现的时候表情也不见意外,转头跟患者又说了什么,便迈步走了过来,在程让的面前站立。 程让笑了下刚要出声打招呼,陆斯闻却已经抬起头覆在自己的额头上:“这么烫?” 是自己太烫了,还是陆斯闻有些凉,程让已经不知道,他只知道陆斯闻碰触自己的那一瞬间,他很舒服,以至于他都没说话。 “烧糊涂了?”陆斯闻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见他还是不说话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我带你去。” 程让想说不用,可陆斯闻已经转身走了,程让也只能跟上。 做了血常规,没有别的异常,只是发烧,陆斯闻全程陪着挂号缴费,最后就连扎针都是陆斯闻亲自来的,程让看着他的动作,说:“还是很熟练的。” 陆斯闻抬眸看他,没应这句,只是轻声说:“睡会儿吧,我还有事情忙,换药就叫护士。” “好。” 陆斯闻没多留,直接离开了,但程让看到他在离开之前跟护士看着自己的方向叮嘱了什么。 个小时程让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直到护士来拔针他才彻底清醒过来,程让道谢离开,离开的时候意识到陆斯闻帮了自己这么多,他理应打个招呼,便转了方向,向着神外门诊走去。 坐诊的不是陆斯闻,程让便问护士: “陆医生呢?” “陆医生今天有手术,不在门诊。” 手术?他的手不是不能做手术了吗?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第 24 章 程让站在手术室外,看到了墙壁上的手术信息表。 科室:神经外科 患者:李乐乐 主刀医生:陆斯闻 已手术时间:27分钟 程让站在这块液晶屏下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别人以为他是患者家属在紧张不已,甚至有人过来还想安慰两句,可走到跟前了才发现这人不怎么需要安慰,因为他是笑着的,虽然笑的不明显,但确实是笑着的。 盯着那块液晶屏,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程让的确是在笑,他整个人好像都被‘太好了’的情绪填满了。 太好了,陆斯闻的手还好好的。 太好了,陆斯闻还可以继续手术。 太好了,自己没有欠他更多。 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没有遗憾,他还可以拿起手术刀,做他想做的医生。 程让确认了陆斯闻可以再手术,他本可以放心离开,神外的手术一般都不会是小手术,少说也要几个小时,可程让就是想看看,亲眼看看陆斯闻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似乎只有亲眼看到,才可以更确定。 更何况他还没有见过陆斯闻穿手术服的模样。 坐在等候椅上,程让的情绪也渐渐地从兴奋中缓和,自然而然的有些被他忽略的东西也慢慢地开始浮现。 他想到那天晚上自己看到了陆白的朋友圈,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内容,他想到自己立刻回过去了电话,陆白在那边吞吞吐吐。他想到那天贺莎对自己说来之前注意到陆斯闻的手好像还没有好,他便确信那条朋友圈是在说陆斯闻。 也没有别人了,连陆白的配图都是陆斯闻的伤口。 可陆白为什么要那么说?他不可能不知道陆斯闻的手没有问题,那么他怎么会拿陆斯闻不能手术这件事情来开玩笑?为什么偏偏自己看到了? 程让一点都不想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可他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总习惯性的对什么都保持怀疑。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说有预谋?如果是预谋,陆白谋的又是什么?那天他的吞吞吐吐和否认,程让是怀疑陆斯闻就在陆白身边的,所以陆斯闻知道陆白拿这件事开玩笑了吗? 还是说,陆斯闻其实也有参与? 不会的。程让几乎是立刻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自己没有那么重要,也没什么可值得别人谋的。 他回来北城是自己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逼他。 ‘无法再手术’这句话自始至终就没有从陆斯闻的嘴里说出来过。 程让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往坏处想,可他控制不住,心里仍是开始有了不好的感受,他意识到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了,自己这样的状态即便面对陆斯闻,也一定不可能做到不露痕迹。 想事情太入神,所以压根也没发现不远处又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他起身的时候刚好撞个正着,以至于程让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那么看到了陆安山。 陆安山也看到了程让,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程让也感觉到了压力。 身后跟着那么多人,程让以为陆安山会假装不认识自己,即便对自己未曾履行当初承诺有所不满也会私下里找机会再说,所以程让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看都不敢看那边一眼。 但陆安山还是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程让。” 程让心下一沉,却还是出声打了招呼: “陆叔叔。” 陆安山看着他的目光很淡,又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手术信息,问:“在等斯闻?” “不是。”程让说了谎:“路过。” 陆安山没说话,但也没有离开。 身后有人插了话:“这是陆书记的亲戚?真是一表人才。” 他们都在看程让,程让觉得不安,这些人里有的十年前他还是见过的,如今他们没有认出自己,但他太清楚这些人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后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了,说他怂也好,懦夫也罢,程让确实不想面对,他想逃。可就在他出声想说有事先走的时候,陆安山却再度开了口,一改先前的冷漠,脸上甚至是带了点笑的,他微微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才过去多久你们就忘了,以前你们有的人还见过呢,这是程让,程林遇的儿子。” 一时之间,手术室外安静的针落可闻,程让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可他还活着,他能感觉到那些人落在自己脸上看一个败类,一个杀人凶手一样的目光,听到他们反应过来后的窃窃私语,也能感觉陆安山话里话外的威胁。 程让身上的冷汗快要把衣服浸湿。 输液没有让他的病情好转,他觉得自己更严重了。 “不和各位叔叔打招呼吗?”陆安山笑着说:“你以前都见过的。” “不了。”程让终于出声,但声线紧绷的连自己都陌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让转身就走,逃一样,陆安山冷眼看着他快步离开,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散了个干净,有人上前一步走过来: “陆书记,斯闻怎么还和这人有联系呢?您可得劝劝啊,这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影不影响是一回事,对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啊,太危险了。” 陆安山闻言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程让并没有离开医院,他现在不敢面对任何一个人,不想任何一个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哪怕并不认识自己,并不知道他曾经的故事。 医院能让他躲着的地方并不多,程让仓皇之间也只记得上次陆斯闻带自己上来过的天台了。 他今天发着烧,即便打了点滴却还是没有立竿见影,实在不应该再吹风,可程让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坐在天台的角落里,用发着抖的手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烟,不知道抽到第几根才算是稍稍缓和了下来。 十年前他出门被人盯着看是什么样的反应,原来在十年后的现在也依然一样。 这就是他不想回到北城的原因。 他还是当初狼狈逃离的那个怂蛋。 没有任何改变。 不是说好看一眼陆斯闻就走的吗?怎么就留到了现在?他真的已经留在这里太久太久的时间了。 没有好处的。他在外面生活得很好,他并不是非这里不可。 他该走了。 如今陆斯闻的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程让不知道自己在角落里坐到几点,反正一直到他听不见属于医院的喧闹时才缓缓起了身,连电梯都不敢坐,就那么顺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了。 原本想直接回去出租屋,可想到今天曲林一个人在酒吧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又去了酒吧,意外地看到樊舟也在,大概是听曲林说自己生病了,见到程让的第一时间就起身迎了过来: “怎么又回来了?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两天,这店里没你虽然不行,但我也不差这几天的钱,可以关两天。” 程让看向曲林,曲林有些不太敢看程让:“我,我就是不敢一个人在店里,才给我哥打电话的。” 程让把曲林留在店里本就有意让他自己独当一面试炼一下,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给樊舟打了电话,程让突然之间有些无力感,曲林明显不适合做这行,可自己继续这么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樊舟见程让没说话,还以为他不舒服的很,担心得不行: “还是不舒服?你去医院的时候我给老陆打电话了,让他帮忙来着,见到了吗?” 程让看向樊舟,突然明白了陆斯闻为什么在大厅里待着,为什么见到自己出现也丝毫没有意外,原来是这样,可樊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和陆斯闻在一起又分手的,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希望接受前男友的照顾?还是在他之前明确说过不想见到陆斯闻的情况下? 樊舟不应该是这样做事鲁莽的人。 “见到了。”程让看着樊舟:“舟哥,我有话跟你说。” 樊舟这才意识到程让的情绪不太对,当即也没再说别的:“行,那去你办公室?” 程让应了一声先一步迈开了脚步。 酒吧里的空调温度打得很足,程让却依然裹着厚外套,像是冷得不行,他坐在办公室里的小沙发上,樊舟在他的面前落座:“什么事儿,你这表情搞得我有点心慌,是哥做得哪里不好了?” “没有。”樊舟这么说让程让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外漏了,他稍稍调整才开了口:“舟哥,你也看到了,曲林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我已经带了一个月,还是一样,我真还有别的事儿,可能待不了太久了。” 樊舟并没有太过意外,程让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让他刮目相看的地步,自己要是摊上曲林这么个弟弟还非要带成酒吧经理人,樊舟能直接问候对方十八辈祖宗,程让能这么一忍再忍,不过是为了当初帮忙的情分。 且不说樊舟压根没把当年的帮忙当回事儿,就算真要程让还这个情,这几个月也早就还够了。 樊舟是个社会人,脸皮的确厚,不厚做不成买卖,可饶是这样这会儿也在程让面前说不了半个不字,静默了几秒: “行,我过两天从我公司调个人下来,你带他几天,熟悉过了就行,明天!明天我就把耽误你的这几个月都给你清算清了,哥绝对不让你吃亏。” 程让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不用,我真的只是帮忙。” 樊舟知道自己就算坚持程让也是不会要的,他留下来只是还当初的人情,樊舟也并不想程让一直记得当初的小事儿,如果这点钱真的能让程让释然,少一个自己觉得欠着的人,樊舟也愿意做这个坏人。 这个时候樊舟没想陆斯闻那边,他就觉得程让的情绪不太对: “程让,今天是不是哥哪里做得不好了?我是不是不该给老陆打那个电话?” 没想到樊舟会这么跟自己说话,程让愣了一瞬才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舟哥,我状态可能不太好,但真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程让今天的状态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他看着是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好好在说话,但樊舟却觉得他是强装的冷静,事实上他整个人却十分紧绷,樊舟甚至都担心他下一刻就断了那根弦,所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没事就好,今天挺累的吧?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在这里。” 程让是真的状态不对,不对到他不想见任何一个人,只想自己待着,所以樊舟这么说的时候程让也就没有推辞,道了谢便起身准备离开,却在即将打开门的时候樊舟叫停了他: “程让,这周末是老陆生日,说要来这边聚聚。” 程让听到了这句话,却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回应,就在樊舟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一个答案的时候,程让才出了声: “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 樊舟张了张嘴没说话,程让便离开了房间。 章节目录 第25章 第 25 章 程让烧了一整夜,清晨五点多才降了温度,八点多的时候贺莎打来电话,说今天遗产清算,涉及房产,之前的书面放弃并不能作数,需要到公证处办理。程让不想去,至少今天他不太想出门,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去这些所谓的亲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就不想拖延。 “地址发我吧。”程让说。 程让到的时候公证处的大厅里贺家人都已经到齐了,只差他一个,贺康看到程让便让弟弟贺昌去排队了,程让也没有说什么,坐在最靠门的位置等着。 他大概还是有些发烧,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依然还觉得冷。 贺莎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知道他不喜人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电话听你声音很沙哑,不舒服?” 程让摇摇头。 “小让,你外公到最后也没改变遗嘱,还是想把他能给的都给你,你考虑清楚是不是真的要放弃。” 程让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的说:“我不要。” 他不是不能收,贺明良在清醒的时候立下的遗嘱,他没什么不能要的,可程让也知道自己若是收了,将会是无休无尽的麻烦,他们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杀人凶手拿到这些财产的。 更何况,程让是真的不需要。 他不需要贺明良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什么,他也并不觉得可以弥补的了。 贺莎还想劝什么,程让却打断了她:“小姨,我要走了。” 贺莎并不意外,只是沉默了许久,最后笑着说:“走吧,哪里自在就在哪里,没必要停留在这个地方。” 程让侧脸看她一眼,淡淡笑了下。 贺昌提醒到他们了,程让便和贺莎起了身走到了办事柜台,一应手续由律师交由办事员,程让只需要在放弃继承书上签字就可以,都是准备好的,程让签了字就能走,可当他落笔的时候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地址,他家的地址,贺明良说什么也要把那套房子留给自己的地址。 程让不会在这里久留,他马上就要离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他原本也是不准备要这套房子的,可签字决定放弃的这一刻,程让却突然不想放弃了。 没由来的一种想法,或许都不能称之为理智的,但程让还是听从了这个冲动。 “这套房子我留下。”程让开口:“其余的我不要。” 公证人员并不意外,闻言便和程让确定哪一套,只是话都还没说出口,贺昌就迈步走过来打断了: “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你配要那套房子吗?你在里面做了什么事儿已经忘了吗?留那套房子做什么?嗯?是要回味一下把自己母亲杀了之后的快感吗?” 贺昌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音量,整个办事大厅的人大概全都听到了,或直接或偷偷摸摸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贺昌!”贺莎喊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贺昌指着程让:“哪套房子他都能留下,就那套不行,我不会允许他要那套房子!” “那是爸留给小让的,也是爸强调过一定留给小让的,你要违背爸的遗愿吗?” “爸被这小子蛊惑了,你也分不清是怎么回事吗?”贺昌怒其不争地看着贺莎:“你忘了姐是怎么照顾我们的了吗?是他杀了贺青,杀了我们的姐姐!”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小让做的?”贺莎盯着贺昌,也看着同样不赞同的贺康:“你们当警察是什么?当法律又是什么?一个个高知分子,就套房子!” “那是爸留给小让的,也是爸强调过一定留给小让的,你要违背爸的遗愿吗?” “爸被这小子蛊惑了,你也分不清是怎么回事吗?”贺昌怒其不争地看着贺莎:“你忘了姐是怎么照顾我们的了吗?是他杀了贺青,杀了我们的姐姐!”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小让做的?”贺莎盯着贺昌,也看着同样不赞同的贺康:“你们当警察是什么?当法律又是什么?一个个高知分子,就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吗?他程林遇说什么是什么,他好大的能耐,伪造证据都能瞒得过警察?” “你当时不在国内,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贺莎盯着他们:“但小让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谁都可以不相信,我不能,你们也不能!” 气氛就这么僵持下来,大厅里的众人被迫看了一场闹剧谁也移不开视线。他们或许认出了,或许想起了北城十年前人尽皆知的那个案子,目光渐渐地从争吵的两人身上移到了始终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的程让身上。 自贺昌说出那句话不许的话之后程让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他坐在那里像感觉不到那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像一个局外人。 贺昌还想说什么,程让却在此时从椅子上起了身,针落可闻的气氛中,椅子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却谁也不会在意。 程让的长相本就是不是温柔挂的,十年的沉淀和经历让他整个人都带了一些阴郁和狠厉,直直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总是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的,尤其是这些人又给他加了一个所谓‘杀人犯’的背景,就更是吓人了些。 “你们要真觉得我是杀人凶手,真想为我妈报仇,就去找证据,只要你找得到,只要警察说我有罪,我就认,怎么样?” 贺康冷笑一声:“都过去十年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 “十年前你们找过吗?程林遇去自首的时候你们拦过吗?法官宣判的时候你们在庭上表示过抗议吗?判决之后,你们作为被害人家属有不满结果要求重新调查吗?”程让看着他们:“都没有,所以你们要的是什么?” “你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你爸,要不是因为你爸……” “要不是因为他——”程让打断他的话,终于有了点脾气:“我也不会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了十年!” “你说这话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爸都是因为你!” 程让盯着他看了几秒,忽而笑了下。 “你说得对,我是没什么良心,那这财产我也就不放弃了,我没那么贱。”程让说完这句话就撕了手中的放弃继承书:“一套房子要闹,这么多也要闹,那就闹好了,我等着。” 说完这句话程让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贺家两兄弟都气坏了,想要拦着程让,可贺莎却阻止了他们:“闹够了没有!还嫌丢人丢,贺莎也知道程让没什么心情再处理这件事,便没有勉强: “好,那小姨先帮你管着,等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就来跟小姨说。” 程让淡淡应了声没说话,贺莎也静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什么时候走。 “最迟不过一周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走的时候跟小姨说一声。”贺莎看着他:“就算不跟小姨说要去哪里,也至少让小姨送你离开,上次送你走的时候没多久就看到了,这次送你离开,希望小姨还有这样的好运气。” 程让看着贺莎,眼神有些波动,贺莎都被看笑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 “小姨。”程让开口:“其实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人在国外,全程都没有参与,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贺家人都在北城,却没有人相信。 或许是站得时间久了贺莎觉得有点累,又或者说她要说的话太长适合坐下来说,便坐在了站牌下的长椅上: “我当然相信你,因为自始至终我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程让也坐下了,双臂撑着膝头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闻言自嘲般地笑了笑,却没说什么,这么多年被误会下来,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会有所怀疑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许不是坏人吧,但绝对和好人无缘。 哪个好人活成他这样? “别人不知道,小姨知道,你在学校里打架,都是为了被霸凌的同学,我也知道高中你打了代课老师,是因为他猥亵你们班的女同学,你看不惯才动了手,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坏孩子呢?” 程让想起来那些事,久远的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一样。可他还记得当初在警局里,贺家人接到通知来解决的时候,贺康二话不说地直接踹了自己一脚,骂自己惹是生非,无法无天。 “人都是会变的。”程让说:“更何况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孩子。” “就算不是,你也不可能对自己的母亲动手。”贺莎看着程让;“你当初为什么要当医生?说是想成为那个人那样的,可真实原因不就是为了你妈吗?你要是恨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想成为医生的真正理由,程让只对贺莎说过。那个时候他心比天高,认为自己总有一天可以让贺青正常起来。 “小让,小姨没经历过你经历的,没资格要求你忘记,要求你走出来,因为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疼。”贺莎的声音都开始有些哽咽:“可小姨还是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我知道这很难,可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不应该被困在别人的偏见里。” 程让许久没开口,在贺莎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什么回应的时候,程让开口说: “小姨,我尽力。” 樊舟这一次没有推脱,第二天就将人从公司里调过来了,一看就觉得是个特别干练的人,程让和他沟通了一会儿,就知道这人八面玲珑,思维灵活,没有比这样的人更适合的了。 酒吧的运营模式和个进货渠道之类杂七杂八的事情,程让只教了一遍那人就记住了,当天晚上又带着他熟悉了一遍,下半场几乎都是他在招呼控场了。 程让坐在吧台前休息,曲林却凑过来坐在了程让的旁边:“让哥。”程让侧目看了他一眼:“嗯。” “你真要走啊。”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本就在这里帮忙的?已经够长时间了。” “我有点舍不得你。” 程让闻言轻笑了下:“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舍不得。” “因为你是我毕业之后遇到过最好的人,大学毕业后我也找过工作,可我太笨了,同事们都懒得教我,实习期都过不了,心,将衣服装好出了门。 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 26 章 不知是樊舟还是陆斯闻的意思,今天的酒吧不对外营业,只负责陆斯闻的生日聚会,可能是人少的原因,酒吧内较之往常多少显得有些冷清,程让站在暗处,没谁发现他来了。 后来方磊看到了程让,笑着迎过来:“让哥到晚了,他们都开始了。” 程让握紧了手中的袋子,想了想还是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就不进去了,帮我把这件衣服还给陆医生。” 方磊不知道他们被屏蔽在外,安静得让人心慌,陆斯闻从后车座拿了两瓶水递给了程让一瓶。 “谢谢。” 陆斯闻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程让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有结果了吗?” “哪有那么快?”陆斯闻笑了下:“患者家属现在不同意尸检,院里正在做思想工作,就算同意了由司法部门出具报告还要几天的时间。” “不是你的错。”程让说:“所以别难受。” 他不会安慰人,这大概是他能说得出口唯一的安慰了,可陆斯闻却很受用,笑着点了点头:“好,共勉。” 了解了情况,也安慰了人,程让似乎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程让说着就要去拉车门,却被陆斯闻抓住了手腕,在他条件反射想要挣脱的前一秒陆斯闻放开了他: “陪我再待一会儿吧,我叫了代驾,等代驾过来。” 程让拒绝不了陆斯闻,收回了去开车门的手。 车内恢复了安静,却并没有安静太久,陆斯闻开口说:“程让,我代我爸跟你说声对不起。” 程让下意识地看向陆斯闻,满眼都是意外。 陆斯闻无奈地苦笑了下:“那天手术开始没多久就因为患者术中知晓推迟了手术,我去门诊找你,护士告诉我你来手术室找我了,前前后后没差几分钟我却没见你,就去看了监控。对不起。” 程让脸颊两侧的咬合肌动了动,过了几秒才说:“陆叔叔也没说错什么,不用跟我说抱歉。” “我爸之前就找过你了吧?” “嗯。”程让淡淡应了声:“见过一面。” “因为我爸才决定这么快离开的吧?” 程让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我本来就打算回来看看你,早就该走的。” 陆斯闻沉默了许久,久到程让觉得他们今天的对话就要到此结束,他才重新开了口,却说了一句程让并不太明白的话,他说: “程让,我错了。” 程让看向他,有些诧异,但想到今天跟陆白的对话便觉得又明白了什么,或许被樊舟在火车站拦下也并不是巧合,程让原本可以跟陆斯闻说明白的,对峙一下问一句为什么也未尝不可,但他没有什么兴趣了,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程让说:“你没有错。” 陆斯闻看着后视镜上的那只千纸鹤,没再说话,直到代驾出现在车前,陆斯闻才看向程让:“你大概不会同意我去送你,那就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 程让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说:“好。” 代驾走过来站在窗前让哥,你都多大了,怎么夜里还要喝奶……”接收到程让的视线,陆白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不是才17吗?成年了吗?” “我20了!”陆白气鼓鼓的:“我可以拿身份证给你看。” “嗯,知道你20了,但我希望在你回答我问题之前头脑保持清醒,等说清楚了,随便你点。” 服务生动作挺快的,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把冰水放在了程让面前,另一杯牛奶放在了陆白的面前,陆白嫌弃地看了一眼:“谁来酒吧喝牛奶啊,整得我像个奶娃娃。”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陆白还是拿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奶沫沾了上唇一圈,彻底将奶娃娃这个词坐实了。 程让递给他一张纸巾,并没有拐弯抹角: “你当初发那个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陆白擦嘴的动作因为程让的这句话而彻底顿住,连呼吸都变得轻了,看一眼程让的勇气都没有,他往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还没计算出最佳逃跑路线呢,程让就开了口: “我能在你离开椅子往门口跑去的三秒内把你抓回来。” 陆白咽了一口口水,继续把嘴擦干净了,暗自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让自己看起来像没事儿人一样的看向程让,准备打死不认: “程让哥,我不懂,我发什么朋友圈了?” 程让没说话,就那么看着陆白,他甚至都没做出什么生气的神色,但陆白脸上的淡定就已经快维持不住。 不怪陆白不经事儿,是他真没见过有人单靠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寒的,程让看起来是没生气,可他不说话单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足够有震慑力了,这不是长相的问题,是程让本身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我就是开玩笑。” “拿你哥的手开玩笑?”程让看着他:“你得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得到,所以我删了啊。”陆白说:“我也没想到你能看到,还给我打来电话了,我当时都懵了。” 程让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开口,陆白还是很忐忑,可他也不敢主动说什么,这件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他当时就是想试试。 试试程让和陆斯闻之间到底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陆斯闻知道吗?”程让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他是不是在你旁边?” 陆白彻底没了声音。 酒吧的声音很大,驻唱歌手在台上撕心裂肺地唱着《我曾用心爱着你》,可陆白和程让之间却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哥当时都把我骂惨了。”陆白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却并没有说更多,而是转移了话题:“程让哥,你知道我哥今天在医院出事儿了吗?” 陆白成功了,在程让还没理出陆斯闻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就因为陆白的这句话而被迫中断,转头看着他: “出什么事儿了?” “一个病人在手术中去世了。”陆白说:“不是什么大手术,就是脑出血用穿刺引流,可手术开始后不到半个小时那人却出现了过敏反应,抢救了挺长时间,但还是没救过来,人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却没能下手术台,患者家属接受不了,我哥去解释的时候还被甩了个耳光。” “我哥今天本来都不想来聚会了,可都通知出去了,樊舟哥还为了我哥都停业一天,我哥不想扫兴,也不想让大家担心,这才来了。”陆白叹息一声:“但我觉得他心情一定……” 陆白的话还没有说完,程让就已经起身离开了,陆白在身后叫他都没叫住:“不是说好请我喝的吗?怎么到头来还让我出钱啊。” 因为医院发生的事情,聚会影,他觉得有些遗憾,却没有再留下去,转身离开。 可有人来得比他还晚,陆白进门看到程让的时候满脸都爬上了惊喜: “程让哥,你来了?来给我哥过生日?怎么要走啊?我哥呢?我哥呢?你来了他怎么能不见人呢……” 陆白说着就满场子的找陆斯闻,看不见就准备要喊。 程让是体会过陆白的大嗓门的,当即拦住了他: “别喊!” 陆白的声音就在嘴边了,被程让这么一拦差点把自己憋死,委屈巴巴地看着程让,像是程让欺负了他。 若是程让第一次见到陆白这样可能就真的信了他,但程让亲眼目睹过他在陆小战士和陆小鹌鹑两种模式下切换自如。 程让不想跟小孩儿解释什么,也解释不着: “去玩吧,我走了。” 程让迈步要走,陆白却并不打算放人,但他这小身板拦是拦不住程让的,便跟着程让一起往外走: “听樊舟哥说你要走,为什么呀程让哥?你这段时间在北城不是也还行吗?我还以为你回来就不会走了,我哥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啊,我能收拾他……” 有些事情过去了程让也就懒得再想起,可陆白这么喋喋不休的,还说起了自己回来北城的事儿,程让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他的那条朋友圈,虽然他明天就要走了,当初为什么来到北城的契机已经不重要。可人都站在自己面前了,如果不问个清楚,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程让停下脚步看着陆白的眼神微微眯了眯,陆白瞧见了他的这个变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程让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有个事儿问你。”程让说:“我请你喝一杯。” 程让抓住了陆白身上背包的背带,不顾他的抗拒便将他拎出了酒吧。 这个地方是北城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方,除了樊舟的酒吧,不出100米便又是另外一家,程让也不挑,直接拎着陆白进去了,陆白不知道程让要问自己什么事儿,但他可知道太多程让不知道的事儿了,没由来的心慌,想挣脱,可他根本无法在程让的手下逃跑,想发个消息求救,程让拎着书包将他提到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 “一杯牛奶,一杯冰水。” “程让哥,你都多大了,怎么夜里还要喝奶……”接收到程让的视线,陆白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不是才17吗?成年了吗?” “我20了!”陆白气鼓鼓的:“我可以拿身份证给你看。” “嗯,知道你20了,但我希望在你回答我问题之前头脑保持清醒,等说清楚了,随便你点。” 服务生动作挺快的,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把冰水放在了程让面了解了情况,也安慰了人,程让似乎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程让说着就要去拉车门,却被陆斯闻抓住了手腕,在他条件反射想要挣脱的前一秒陆斯闻放开了他: “陪我再待一“生日快乐,岁岁无忧。”程让看着他,笑着说。 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 27 章 上午十一点四十七分的车,距离北城1278公里的一个南方城市。 程让7点钟醒来,收拾了在这个房子里的最后一点东西,又把房子做了简单的卫生,基本上恢复了原样之后才拎着背包离开了这栋房子,钥匙留在了室内,只给房东发了一条消息告知。 贺莎说要来送他,程让没让贺莎过来接自己,只告诉了她自己的车次时间,约了车站见。 离开出租房的时候不过才8点多,正赶上北城的高峰期,程让本可以坐地铁到车站的,但时间足够,他还是选择了打车,北城的地铁此时能不能挤得上去是一回事,他也不愿意和人近距离碰触。 可这理由程让也只能说出来骗骗别人,他自己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从租住的房子到车站要经过陆斯闻所在的附属医院,他想着万一,万一能再见他一面呢? 他就是这样矛盾的程让啊。 明明白白的确认自己想要靠近陆斯闻,却也清清楚楚地抗拒靠近,所以离开是他唯一的选择,悄悄看最后一眼是他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堵车,平时20分钟的路程走了40分钟,九点到达医院外面,这个时间点也医院的病患高峰期,整个院门口几乎水泄不通,司机在驾驶座骂骂咧咧,却好声好气地跟程让说了句: “哥们儿,赶时间不?要赶的话你就坐地铁过去,这过去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呢。” 程让没有回话,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院门口的一个人身上,他看起来30出头,旁边人来人往的人群都会在他的身上停留,不为别的,只为他的身前挂着一个近一人多高的牌子,上面写的字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程让也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神外医生陆斯闻杀人凶手】 【杀人医院,还我爱妻!】 程让微微蹙了眉,司机也看到了这一幕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现在的医患关系真是越来越紧张了,这都出了多少次事儿了,前段时间就是在附属医院,一个儿科大夫被病患家属砍了两刀,人是还活着,但整张脸都毁容了,我跑车的时候刚好路过这里,正看到警察把人带走。” 程让的手下意识地攥到了一起。 他不想把事情往坏的方向去想,他希望陆斯闻好好的,可他早应该明白这个世界本不是根据他的意愿在往前。 他当然希望这件事能好好解决,可如果不能呢?如果眼前这个失去妻子的男人是另一个极端行事者呢?陆斯闻会不会有事? 这只是一个概率问题。 但谁又能确保一定不会出现万一? —— 昨天上午的事故发生之后院里并没有对陆斯闻做出什么安排,照样工作,直至今天上午死者家属孙立国在医院里闹了一通之后,紧接着神外原本做了手术安排的两个病人要更换主刀医生,领导这才找了陆斯闻谈话,基于前不久发生在儿科的事情,也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考虑,让他休息两天,等事情解决完再说。 患者都已经要求换了主刀,陆斯闻休不休息的其实也差不多了,听到主任这么说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离开医院之前去了一趟周边的办公室,不少人都知道他要休息的事儿,一路上有不少人安慰他,毕竟这场纠纷发生在《前男友能有什么坏心思》,牢记网址:m.1.陆斯闻即将评职称的时候,要是处理得不好,说不定还真能有不小的影响,陆斯闻都笑笑回了,看起来并未当一回事儿。 周边在办公室里,见到陆斯闻出现抬眸看了一眼: “找我做心理疏导啊,去挂号,我可不给你开小灶。” 陆斯闻懒得理他,直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了,周边当看不见,径自忙完了手中的工作才正眼看他,却听到陆斯闻说:“程让今天离开北城。” 周边:“……那你坐在我面前什么意思?” “我想问问,和程让这样类型的人接触,我该怎么做,需要注意什么?” 周边不说话了,将手中的笔扔在桌面上靠进椅背里看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听错了,还是我误会了?程让都要走了,你怎么跟他相处?” 陆斯闻没回答周边的疑问:“你只需要告诉我就好。” “陆斯闻。”周边用手指了指他:“你该不会是要来强制爱吧,我告诉你啊,这是犯法的,你别医院的事儿没处理完就去踩法律底线啊,我虽然身为你的朋友,但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这条路的,再说了程让这样的不适合……” 周边说到这里闭了嘴,想到了陆斯闻跟自己说的‘我能感觉到他不排斥和我在一起,却对我的靠近有些抗拒’,看了一眼陆斯闻,嘀咕了一句: “好像也不是不适合……” 陆斯闻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适合我也不会这么做。”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周边盯着他:“你用樊舟把他留下,现在人都要走了,你还有别的招儿?你要用这次医疗纠纷吧,陆斯闻你也太无所不用其极了,你还是不是人了!” 陆斯闻看着周边没说话,但陆斯闻的表情告诉周边他没这么想,周边刚刚要松一口气,却又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个想法直接让周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认真的?” 陆斯闻却只是笑了笑:“该不会真的要我去挂号吧?我挂号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周边重新坐了下来,盯着陆斯闻的这张脸至少看了一分钟才妥协地开了口: “不要过度干涉他的生活,保持适当的距离,让他觉得舒服和自在是最重要的,有好转之前也不要给太多的爱,他可能会觉得无法回报而觉得有压力远离你,你之前不也是担心这个才和他保持距离的吗?” 陆斯闻不否认这一点:“还有别的吗?” “有。”周边看着他:“不要对他有所期待,因为有可能他永远都会维持现状,有了期待就会有失望,他们很敏感的,所以一旦你失望,他就可能会在第一时间觉察得到。” 陆斯闻等了一会儿确定周边没有别的什么要嘱咐的了,便直接起了身,周边无语到了极致,拍拍桌子: “给钱。” 陆斯闻笑笑:“改天请你喝酒。” 从周边这边离开之后陆斯闻又被医务科叫过去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离开了医院,开车经过院门口他见到了依旧站在那里的孙立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下车去说什么,这种时候他说得多反而错的多。 回家的路上陆斯闻想起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食材,中途去了一趟超市,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还是说昨天的手术今天的闹事到底是给了他一些影响,以至于他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可是他几次回头都并没有发现什么。 陆斯闻开始有些毛毛的,他倒不是害怕什么意外的发生,他害怕的是这些意外发生后会影响他的打算和规划。 有些事情他不想再拖了,不想再分开太久的时间。 陆斯闻买了需要的东西离开超市,上车和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也有特别注意,并没有人跟着,于是慢慢地放松下来,觉得刚才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陆斯闻回了家,给陆白去了个电话,电话接起的时候陆白的声音明显是被吵醒的,陆斯闻看一眼时间: “你没去车站?” 陆白静默了几秒,便接了一声惊吼:“我靠!怎么这个点了啊,我订了闹钟的啊,对不起哥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 陆斯闻此时是真的动了点气,他明白程让不愿意让自己去送,他也不会偷偷摸摸的,可陆斯闻还是想知道程让要去哪里,便想着让陆白去车站看一眼,却没想到都已经临近中午,陆白竟然还没有起床。 隔着电话陆白都能感觉到陆斯闻的低气压,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用的了,可昨天晚上是他拍着胸脯保证的,今天却把事情办砸……不是办砸,是压根没办。 “对不起哥……我昨天喝太多了。” “没事。”陆斯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走了十年我都能找到,现在也可以,你睡吧。” 陆斯闻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才调整好了状态,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把这件事怪到陆白的头上,即便知道程让去了哪里又能怎么样呢?他也无法确定程让是在那个地方短暂停留还是长住。 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心理安慰,就好像程让走得再久再远,只要自己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只要一张机票就还是能把他找到。 但不知道也没关系,他还是会找到程让的。 总有方法。 陆斯闻担心陆白负罪感太强,冷静下来后给他去了个微信,告诉他自己真的没有生气,陆白倒是回得快,十几条下跪磕头的表情包,陆斯闻看了也只是淡淡笑了下就放下了手机。 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不用担心医院里的事情,陆斯闻踏踏实实的睡了一整个下午,做了晚饭,吃完后看了半小时的书就换了衣服出门跑步,但绕着小区还没跑上半圈,那种在超市里的感觉便又来了。 被人跟踪和盯着的感觉。 陆斯闻不再觉得是想多,是错觉,他对这场医疗纠纷的确在意,却很清楚并没有到疑神疑鬼的地步。 陆斯闻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跑,在经过一个小巷口的时候掉了头,这边属于老城区了,小巷子里住着人家,陆斯闻站在一户人家门口等着,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出现在了巷子里。 他想好了,如果是死者家属,他还是不会多说什么,能说的在医院里都已经说过了,他当时不相信,现在也不会相信,如果对方有备而来蓄谋一场疯狂,陆斯闻也并不会手软,他绝对不会让儿科医生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 可陆斯闻想好了所有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到来的并非死者家属,跟踪他的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会躲起来,所以并没有在每家每户门口停留查看,径自走了过去,可在他出现在陆斯闻视线的第一秒,陆斯闻就已经认出了他。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嘴巴却先一步开了口,下意识的: “程让。” 程让蓦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了身后从暗处走出来的陆斯闻。 章节目录 第28章 第 28 章 或许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陆斯闻这么快发现,程让的脸上有瞬间的慌乱,某一刻大概也是想逃的,但发现都已经发现了,逃跑则显得没有意义且可笑。 所以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陆斯闻迈步走过来和他隔着一步的距离: “没走?” “嗯。”程让轻声应了句,不太敢看陆斯闻的表情。 “为什么?” 程让没说话,陆斯闻便又近了一小步:“担心我?” 陆斯闻看到程让两侧的咬合肌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蜷缩了一下,所以即便他没有回答陆斯闻也知道答案了。 “一直跟着我?” “嗯。”还是最简单的回应,但陆斯闻却没由来的像是看到了一道亮光,从里到外的温柔了起来。 “吃饭了吗?” “吃了。” “在哪儿吃的?”陆斯闻问。 程让回答不上来,他根本没吃,谁也不知道陆斯闻会在什么时候出门,程让是一刻也不想离开,原本想着等夜深了陆斯闻回家了再去吃的,谁知道就这么容易发现了,陆斯闻的问题也来得有些突然,以至于程让都没有来得及编一个答案。 可就算编出来了,陆斯闻也不会信了,程让说谎的时候食指和拇指会无意识地揉搓,这可能是个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小习惯,可陆斯闻知道,小时候他无数次看到程让对低年级的同学说自己见过奥特曼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时候他张扬得像风也像光,和眼前站立的人判若两人。 可这并不重要,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程让在陆斯闻的眼里,永远都是那个最明亮的存在。 “跟我走吧。”陆斯闻说:“我带你去吃饭。” 程让想说不用,可陆斯闻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不是要保护我?那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要去哪里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不等程让回答陆斯闻就已经转身离开,现在这个情况之下,程让是真的担心他出现什么危险,见此也没什么犹豫的就跟了上去。 原本偷偷摸摸地跟着现在被发现了,本应该光明正大地走到陆斯闻身边去并肩同行,可程让却并没有,始终落后陆斯闻一步的距离,陆斯闻像是没注意到一般的没说什么,反正他总会跟着。 陆斯闻有想过要带程让回家吃饭,晚饭自己做的还有剩,热一下就可以吃,如果不符合他的口味,陆斯闻也可以重新做他喜欢吃的,十年前程让很喜欢自己做的饭菜,十年后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个念头从知道程让还没有吃饭就有了,甚至迈步离开的脚步也是朝着小区方向走的,但走着走着陆斯闻便冷静下来了,想起了周边今天跟自己说过的话,所以最后还是带他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家常菜馆。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吃饭的高峰期,店内零零散散地坐着几桌人,老板看他们进来招呼他们随便坐,陆斯闻便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服务生拿来菜单,陆斯闻放到了程让面前,程让看了一眼就点了一碗面,然后看向陆斯闻: “你呢?” “我吃过了。”陆斯闻拿过他手中的菜单,又点了两个程让喜欢吃的小菜。 程让安静地坐在陆斯闻对面,看着窗外。 陆斯闻让服务员走菜,看一眼程让又看向了他之前一直背着,在刚才坐下后被放置在旁边位置上的背包: “你的行李?” 程让顺着陆斯闻的视线看了一眼:“嗯。” “回来北城也不算短的时间了,就这么点东西?”陆斯闻看着他:“这十年你一直这样?” “一个人,生活简单。” “那也太简单了点。”陆斯闻有些不认可。 程让却只是淡淡笑了下,说:“习惯了。” 陆斯闻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下来。 程让主动开了口:“医院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会影响到你吗?” “还要等调查结果。”陆斯闻说:“我这两天在家休息。” 程让蹙了眉:“停职?” “不算,只是休息。”陆斯闻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个结果:“等尸检结果出来会没事的。” “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结果的。”这句话程让最有话语权,他经历了十年不被人信任的时光,即便结果就摆在那里,却依然没有人去相信。 陆斯闻看着他,眸光中有掩藏着很好的心疼,片刻后才说: “这件事家属就算不相信,后果也并不会怎么样,最多闹一阵,闹得严重了警察也会管,不用太担心。”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程让说:“现在这个社会极端的人那么多,尤其是经过刺激之后,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有你在,我不担心。” 程让一怔,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不想误会什么,可陆斯闻看着自己的眼神让人很难不多想,只是程让还未反应过来,陆斯闻就已经先一步拿起手机看起了新闻,程让又盯着他看了几秒,觉得这人要不是自己从小认识到大,说不定真的会被当成渣男也说不定。 气氛开始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但陆斯闻专心看手机没有再看过来的状态似乎并没有让这种感觉继续放大,服务生在这个时候上了饭菜,程让便吃了起来,倒是没看到陆斯闻偷偷看了他好几次。 吃过饭,程让又背起那个背包跟着陆斯闻出了饭店,或许是坐在一起吃了饭,再落后一步就连程让自己都觉得有些怪,这一次是和陆斯闻并肩同行的,但从饭店到小区楼下的这段距离,两个人却并没有什么交流。 好像不认识,又好像只是例行一场守护。 楼下,程让停下了脚步,看着陆斯闻,陆斯闻用卡刷开门之后察觉到了程让并没有跟来,回头看他。 “我就不上去了。”程让说。 其实程让很意外,从医院里跟着陆斯闻回来的时候他就很诧异了,诧异十年过去陆斯闻居然还住在当时他们租住的小区里,等进了小区才发现,不止是相同的小区,陆斯闻连房子都没换。 他一直住在这里。 但和他住在一起的人不是自己了。 自己上去也并不是很方便。 陆斯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笑了笑:“我一个人住。” 程让多多少少有些没想到,可他还是不愿意上去,这个房子里发生过什么没有人比程让还清楚,他不认为自己愿意再次走进去。 但陆斯闻总有办法说服他。 “不是要保护我吗?不怕人在我家门口等着?” 程让想说应该不会,但这话到了嘴边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今天没走不就是不相信‘应该不会’吗?人都已经留下了,人都已经跟着走到楼下了,上不上去有什么区别吗?况且谁能保证没有万一? 程让看着陆斯闻,静默几秒没有再犹豫,迈步走向了他,陆斯闻淡淡一笑,进了单元门。 六层的高度没有楼梯,陆斯闻住在五层,程让跟在陆斯闻的身后迈着台阶一步步地走上去。 其实根据陆斯闻现在的条件他本可以换个更好的小区,距离医院更近的,每天上班那么累,回来却还要爬楼梯,而且这个小区现在的治安也不太好,上午跟着陆斯闻没有登记就可以进来。 这里绝对不是陆斯闻最好的选择,可他却一直住在这里。 程让并不知道原因。 五层的高度转眼也就上去,站在熟悉的门口程让才意识到关于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其实自己都没有忘记,他记得在门口陆斯闻亲过自己,问自己‘程让,你耳朵红什么?男朋友亲你不是很正常’,他也记得情不自禁地时候被陆斯闻压制在门后吻得近乎窒息,摸得浑身发热。 这扇门就像个潘多拉的盒子,陆斯闻用指纹打开门锁的时候,程让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 “陆斯闻。”在解锁的声音传来,陆斯闻即将拉开门的前一秒,程让出声叫停了他的动作。 陆斯闻回头看他,程让说: “这里没有人,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程让说着就要离开,却被陆斯闻拉住了手腕,或许是程让太紧张了,或许是这个地方使程让想起了曾经和陆斯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至于这一次他并没有急切地挣脱陆斯闻,就那么任由他握着,过了几秒才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 陆斯闻看一眼他的手,轻声开口: “你要去住酒店?” 程让没说话,他还没想好。 “还是打算背着行李在楼下待一晚上?”陆斯闻看着他:“今天既然没有走,就是担心我的安全,就不会允许有万一的发生,这个小区治安不太好,你一定也担心他会半夜出现,对吗?所以你不会离开小区,你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守着。” “可是程让……”陆斯闻有些无奈的出声:“现在晚上的气温只有几度,你能坚持几天?今天晚上守着了,明天早起呢?上午下午呢?你能一直不离开吗?” 程让回头看他: “你想让我住下?” “我有可能随时接到一个电话回去医院,你在外面不可能时时刻刻地守着我,没有比在我身边更万无一失的保护,”陆斯闻看着他:“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刚才的话。” 陆斯闻说完了,程让却没有声音,但也没有再离开,陆斯闻没有任何催促的站在他旁边静静等着,直到看见他原本紧紧握着肩带的手有放松下来的痕迹,才回身打开了门,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进来吧。” 程让往里看了一眼,入目的装潢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他或许可以自欺欺人地劝说眼前的一切和当年无关。 章节目录 第29章 第 29 章 只差一步就要进去房间,程让却在最后一秒停下了脚步,陆斯闻察觉到他的动作侧目看他,目光带着询问。 “你是不是应该给周医生打个电话?”程让说:“我在你这边留宿不太好。” 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陆斯闻闻言笑了笑:“我现在单身不用对谁汇报。” 说完这句话陆斯闻就先一步进了房间,没有再看身后的程让,程让被这个答案钉在原地有些反应不及,上次见到他俩的时候还好好的,似乎也没多长时间,怎么说分就分了? 门口声控灯熄灭的时候程让才迈开脚步进了门,陆斯闻已经为他摆好了一双拖鞋,程让换了鞋走进客厅,视线不受控地打量着眼前的空间,这里被重新装修过,相比于十年前有些不知道是什么风格的风格,现在家里只有黑白灰三个色调,家具也不是很多,显得空间都大了不少。 很符合陆斯闻的格调。 “房子我买下来了。”陆斯闻站在餐厅喝完了一杯水,看着程让:“五六年前重新做了装修。” 程让转身看他,却问了一个和房子毫不相干的问题: “什么时候分手的?” “医院里你和周边碰面之后。” “为什么?” 陆斯闻淡淡笑了笑:“我和他还是更适合做朋友。” 程让有点担心是自己的问题,那天自己对周边的态度绝对是瞎子都能察觉出来的敌对,陆斯闻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可程让的本意也并非让他们分手,他只是不想看到陆斯闻受到伤害。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似乎晚了。 “之前的一间客房被我改成了书房,这几天你睡沙发?”陆斯闻走过来看他:“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去睡主卧。” “我睡沙发。”程让几乎毫不犹豫。 “好。”陆斯闻了然地笑笑:“我去给你拿被子。” 陆斯闻去了卧室,程让意识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即便目及之处都变了模样,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程让却依然记忆深刻,太多亲密的场景遏制住了程让的呼吸,他不得不迈步走向窗户打开来喘口气。 是的,在这个房间里程让能想到的大多数都是他和陆斯闻的亲密。 那个时候他状态不好,又和陆斯闻在一起没多久,或许是回报的心态亦或者是想转移注意力,他近乎疯狂地缠着陆斯闻,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处都有过他们的痕迹,想要证明什么,也想要逃避什么。 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陆斯闻出来的时候看到程让站在窗前也没说什么,放好被子之后便径自去洗了澡,等他再出来程让还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动过,陆斯闻便迈步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 程让如梦初醒的转头看他,看到陆斯闻额前的湿发便反应过来去关窗户,吹进来的冷空气还是太凉了一些。 “没想什么。”或许是夜晚太有欺骗性了,以至于情绪都被裹挟,很多不该去碰触的问题程让却还是开口了:“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陆斯闻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程让,看到程让在他的视线中又快出现逃避的痕迹时,陆斯闻才收回视线看向了窗外:“搬家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况且我也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习惯了。或许过段时间会换套房子吧,距离医院还是太远了一些,北城的交通让我每天至少少睡两个小时。” “应该换的。”程让说:“你这样太累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才想回到这里。”陆斯闻轻声说了句。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的好像根本没想要程让听到,可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又距离如此近,说得再小声程让也听得清楚,但他却并不明白陆斯闻的意思。 事实上重逢后陆斯闻的很多话程让都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些很容易让人想歪,可想到这个人又有男朋友,总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如今程让也只能当做没听到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陆斯闻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站了很久,久到小区里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陆斯闻才轻声说:“时间不早了,我去睡了,你洗漱完也早点休息吧。” 程让看向他: “晚安。” 陆斯闻笑笑:“晚安。” 程让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困意,却没想到刚睡着就入了梦,梦里的他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和陆斯闻分手的那一天,他就坐在这个沙发上被陆斯闻询问:“程让,你现在是不是还接受不了男人?” 程让就是这个时候惊醒的,他猛然坐起来看着眼前熟悉也陌生的环境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没了困意,也懒得动,他就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想着十年前。 程让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记忆会这么好,分手那天发生的事情,陆斯闻问自己的每一个问题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记得他被刺痛的眼神,记得他伤心的神色,记得他压抑握紧的双手,也记得他对自己妥协的放弃。 记得他问自己‘你有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瞬间。’ 十年间程让其实很少回忆那天的事情,如今因为一个梦而想起,竟如此清晰,连细枝末节都记得。不知道为什么记得,明明他忘了那么多事情,但那天的事情却一直没忘。 迷迷糊糊再睡过去的时候已经能听到楼下早起的人在说话的声音,程让听着听着便没了意识,或许是没了梦,或许是太困了,以至于连陆斯闻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更没有看到陆斯闻站在客厅的入口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 他觉得自己必须用长时间来确定这并不是一场幻觉。 毕竟在失去程让消息的8年多,他从未奢求过有一天程让还会回来这个房子。 程让,程让……这个放在心尖上多年的人终于又回到他睁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程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他颠倒了时间,从沙发上起身看了一眼手机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快中午了,而他竟然在陆斯闻的家里睡到现在。 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陆斯闻呢?程让仔细听了听,整个房间里都没有任何的声音,陆斯闻还在睡?还是已经出去了?想到自己会在陆斯闻家里的原因,程让简直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他明明是来保护陆斯闻的,却睡得跟猪一样。程让迈步去了卧室,抬手敲门的时候却又有片刻的犹豫,却也不过几秒,终究还是叩响了,眼前的门没有开,身后的门倒是开了,陆斯闻一身休闲装出现在书房门口,看到程让笑着道了声‘早’。 “早。”程让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真的不早了:“我以为你出门了。” “你还睡着,我出门做什么?不白白让你担心?”陆斯闻向前一步,带着淡淡的笑意:“其实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睡到现在,我还以为你会睡不好。” 程让多少有些尴尬,别说陆斯闻没想到了,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想说失眠清晨才睡,却又怕陆斯闻问一句‘为什么’‘想什么了’,所以也只能沉默。 陆斯闻笑了起来: “好了,逗你玩的,昨晚失眠很晚才睡吧?要是还困吃完饭可以再休息会儿,现在去洗漱,我去准备午饭。” 洗漱完,程让将沙发上的被子叠好,想了想还是去了厨房,陆斯闻系着一个灰色的围裙在包饺子,超市买的饺子皮总是捏不结实的,需要在边缘处抹一圈水来增加黏性,陆斯闻一边抹水一边包,很影响速度。 程让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洗了手,将饺子皮和水碗拿到了自己这边:“我来吧。” 陆斯闻才不会拒绝:“好。” 两个人一起速度快了不止一倍,没一会儿就包好了两人的量,厨房里的空间并不大,两个大男人站在这里难免拥挤,程让收拾了垃圾,洗了水碗,准备出去的时候陆斯闻却说: “剥几瓣蒜吧,你不是吃饺子爱吃蒜泥?” 陆斯闻吃饺子喜欢蘸醋,程让却喜欢酱油拌蒜泥,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陆斯闻也都是准备两份调料。 可他们到底已经分开十年了。 “我不吃蒜泥了。”程让说。 陆斯闻意外地看他一眼,笑了:“还真是巧了,我现在喜欢吃蒜泥了。” 程让看着陆斯闻,沉默了几秒:“蒜在哪里?” “冰箱。” 程让拿了蒜出来,掰了三四瓣放在案板上,从刀架上取了刀,狠狠拍了下去,陆斯闻正在下饺子,完全没注意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响声,一个应该被放进水中的饺子就这么被吓到了地板上。 “不好意思。”程让看一眼陆斯闻,将饺子捡了起来:“我……这样剥蒜快。” 陆斯闻笑了,继续下饺子:“做烧烤的经验?” “嗯。”程让点点头:“曹猛的爱人教我的。” 说了这句后想起陆斯闻并不认识曹猛,又补充了句:“猛男汽修的老板就是曹猛。” 说话期间,程让已经剥了蒜皮,切好了蒜蓉,陆斯闻下好了饺子一直在看着程让的动作,以前连进厨房都跟要了命一样的他现在却能比自己还熟练地做这些了。 陆斯闻很心疼。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照顾他的。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会汽修,会酿酒,会烧烤,在酒吧那样鱼龙混杂的场合也能应付自如,陆斯闻想象不到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没有经历的。 程让将蒜蓉放在小碗里,打开水龙头洗了刀,说: “还好。” 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 30 章 吃过饭程让坚持去洗碗,陆斯闻没有阻拦,只是两个盘子两个调料碗程让却待了快十分钟都没有出来的时候陆斯闻便知道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相处,陆斯闻微微叹息一声从座位上起了身: “早晨我起太早了,有点困,去睡会儿,你自便。” “好。”程让在厨房里应了声。 听到陆斯闻卧室关门的声音,程让才缓缓停下了用抹布擦拭流理台的动作,他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陆斯闻相处,即便他们已经认识快30年了,可有了一个尴尬的前男友身份,就是会有现在的局面。 程让不知道陆斯闻是怎么做到那么自然的,但他是真的做不到。 如果当时没有冲动之下选择在一起就好了,说不定现在的他们还能像老朋友一样喝喝酒聊聊天。 可惜,没有如果。 程让去将昨天晚上换下来外衣外裤扔进了洗衣机,等待的时间门里他就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窗外,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风很大,树枝摇曳的像是随时都能折断,小区里并没有什么人,程让也不知道看什么,就那么发呆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洗衣机传来结束的声音才回过神。 晾好了衣服他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看着窗外看了一整个下午。 只是程让不知道的是陆斯闻根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他在窗前站了一整个下午,陆斯闻就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监控一整个下午,监控里的画面几乎都没有变化,可或许他错过这个人太多太多了,所以即便看再久,哪怕只是背影也并不会觉得厌倦。 只是陆斯闻意识到他不能任由程让这么退缩下去了,他该换种相处模式了。 陆斯闻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程让刚坐回沙发上没多久,问他: “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程让从沙发起了身:“我看冰箱里没什么食材了,我去买点吧,你想吃什么?” 陆斯闻看着程让:“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程让下意识地不想和陆斯闻一起出现:“我自己去就行,我知道超市在哪里。” 陆斯闻静默几秒:“程让,我爸妈不会过来,从你走后他们就没来过,不用担心。” 像是被戳中了心里最敏感的一处,程让看着陆斯闻不知道该说什么,继而错开了视线:“我……” “等我一下,我去穿件衣服。” 陆斯闻说完便回了卧室,程让站在原地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几分钟后陆斯闻换了一套衣服走出来,手里还拎着另一件外套,走过来递到了程让的面前: “衣服不是洗了吗?穿我的吧。” 程让的行李不多,当时买秋装也只买了一套,如今洗了,他又只剩下T恤,这个天气穿T恤出去怕是会被人当怪物。 “谢谢。”程让接过穿上了。 陆斯闻看着他:“很合适。” 其实还是之前在医院里陆斯闻拿给自己的那一件,刚还回去没两天却又回到了程让的身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陆斯闻今天也穿了一件同色系的大衣,虽然款式不同,但怎么看怎么像情侣装。 可程让要是现在脱下来不穿的话倒显得他很介意,可他介意什么呢?又有什么资格介意呢?陆斯闻这个被抛弃的人都不在意,不是吗?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陆斯闻发现了放在门口处的垃圾,弯腰拎起的时候却被程让抢了先:“我来就好。” 陆斯闻本以为程让住在这里想什么都帮忙一下,所以垃圾由他拎也并没有什么,可他明显有些慌乱的神色让陆斯闻不由地看向了他手中的垃圾袋,不是黑色的袋子所以一眼也就看见里面有什么。 从厨房拎出来的垃圾本都是厨余,可里面却有一团黑色的布料,再看程让的反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大概是他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贴身衣物,他可以洗外衣外裤,至于其他的可能没有办法在陆斯闻的家里晾的肆无忌惮。 陆斯闻笑了下,没说什么,跟在程让身后下了楼。 或许是很少看到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两个男人一起逛超市,又或者是两个人的长相身高都太扎眼,收获了不少看过来的目光,陆斯闻倒是毫不介意,程让却显得颇不自在,有意无意地在和陆斯闻拉远距离。 陆斯闻拿着一块牛腩回头问程让想不想吃的时候才发现他距离自己好远。 “你可以去逛逛别的,食材这边我自己来就好。”陆斯闻很是体贴地说:“等下我们停车场见。” 似是没想到陆斯闻会这么说,程让怔了一瞬,却还是无法拒绝:“好。” 程让转身就走,陆斯闻却又叫停了他:“程让。” 程让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微信我重新申请加你好友了。”陆斯闻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通过一下,这次不会再删了。” 程让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有些意外,但还是拿出手机通过了陆斯闻的申请: “上次是我不对,你删我也应该,换我可能早就揍人了。” 陆斯闻没再说别的,淡淡一笑回身继续挑选牛肉了,这一次倒是程让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迈步离开了。 程让回到停车场,陆斯闻已经在车里等着了,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买,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上车后就放在了侧边的位置,似乎很怕陆斯闻看到,陆斯闻在他上车的时候扫了一眼,只一眼就知道他买的是什么了。 勾了勾唇角,却并没有说什么。 陆斯闻买了不少东西,下车的时候程让几乎全部拎在了自己的手中,陆斯闻知道他这样做会感觉好一点便没有阻拦,跟在他身后轻轻松松地上楼,顺便调侃两声: “程小让,上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呢?每次都还要打赌打输了才肯拎东西。” 陆斯闻的话使程让也不由得想起了那段时光,站在楼梯上往下看了一眼陆斯闻,陆斯闻正笑着抬头看他,有那么一瞬间门的恍惚,程让觉得他们像又是回到了多年之前,在他把关系变得尴尬之前。 现在的他们好像只是一次普通的同学聚会,好像他真的是今天运气不好,打赌打输了,所以要拎东西上楼。 偶尔耍赖不想拎的时候陆斯闻总会无奈地喊他:“程小让。”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从前,或许是因为程小让这个称呼,程让竟难得地笑了起来: “陆斯闻,我都32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喊我了?” “不能。”陆斯闻迈步上去:“小时候的你太赖皮了,你能记得我帮你拎过多少次吗?这事儿我可记一辈子。” 说着就从程让身边迈步走过了,顺便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触即离的那一种。 “加油吧,程小让。” 程让看着先自己一步上楼的陆斯闻无声地笑了,没由来的一阵轻松。 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 一切都还没有变得时候。 回到家,陆斯闻正在阳台打电话,程让没打扰他,拎着东西去了厨房,将所有的东西归类放好,看了一眼时间门已经到了饭点了,便动手准备起晚饭来,在陆斯闻这边住着,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全靠他。 想了想陆斯闻爱吃的饭菜,程让拿了牛肉和番茄出来,又拿了两个土豆。 回头准备洗菜的时候看到了自己买的那盒内裤,便随手放在了冰箱上面,想着等会儿再放回自己的背包。 陆斯闻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程让正在切牛肉,他也没进来,就那么靠着门框看着程让: “谁能想到当初宁可吃酱油拌米饭的你现在竟然也能做这么复杂的菜了。” 程让看他一眼:“番茄牛腩和土豆丝,行吗?” “行啊。”陆斯闻笑着说:“我很讲道理的,我不做饭的时候吃什么都不挑,哪像某些人啊。”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程让笑了起来: “我以前这么混蛋吗?” “你以前有多混蛋要是让我说怕是一晚上都说不完,给你留点面子,自己想吧。”陆斯闻说完这句话就迈步离开了,留下程让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 其实程让能感觉得出来陆斯闻正在用以前的相处模式来对待自己,放松的,自在的,惬意的,以至于程让开始有些混乱的错觉,有些分不清以前和现在,他好像在陆斯闻的引导下,越来越多地想起了从前自在的相处模式。 虽然程让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陆斯闻之间门隔着那么多,不可能真的自在起来,即便陆斯闻可以不计前嫌,自己也做不到,但他还是不受控的被陆斯闻勾起的美好回忆而放松了些许。 饭桌上陆斯闻对程让的手艺诸多挑剔,肉柴了,番茄汁不够浓郁,土豆丝不是手切的,有点淡了,有点面了……程让一开始还虚心接受说下次注意,渐渐地就不说话了,在陆斯闻的挑剔并没有因此收敛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筷子拿起了手机。 “我给你点外卖。” 陆斯闻笑着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不用,我能将就。” “我不想你委屈自己。”程让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不委屈。”陆斯闻松开了他的手,或许是程让动了气,竟完全没注意陆斯闻一直放到现在才离开。 纵然嘴上说着挑剔,可陆斯闻却吃了不少,结束的时候几乎都不剩什么了,依旧是程让去洗碗,陆斯闻这次没在餐桌等他,走过去帮了一点小忙,离开的时候不经意间门看到了冰箱上的盒子,回头看了一眼程让,还是开了口: “程让。” “嗯?”程让回头看他。 “新买的内裤,也要洗洗再穿,不卫生。” 程让:“……” 章节目录 第31章 第 31 章 晚些时候程让看着阳台晾衣架上那颜色各不相同的五条内裤陷入了一种近乎迷茫的心情。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晾一条都觉得羞耻,此时却能光明正大地晾五条呢? 他只能用‘因为这是新的’来安慰自己。 除了这个,他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那么好看吗?”陆斯闻在身后突然出声,打断了程让的迷茫,他回头看向陆斯闻,只见陆斯闻搬着一个纸箱朝着电视机走去,继而盘腿坐下,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程让又看了一眼那五条内裤,在一个无声的叹息之后迈步走向了陆斯闻。 “在弄什么?” 陆斯闻抬头看他:“我还以为你要看那五条内裤看一整个晚上。” 程让:“……” 陆斯闻坐着,程让站着又逆着光,所以陆斯闻能轻易看到程让本显得透明的耳朵开始微微发红,知道不能把人逗得太狠,在程让转身离开之前陆斯闻晃了晃手中的箱子:“好玩的,要不要来玩?” 程让到底没走,就那么看着陆斯闻打开了箱子,看到里面是什么的时候不由怔了一瞬,随即笑了。 还真是年代久远啊。 小霸王红白游戏机。 程让也盘腿坐了下来,和陆斯闻一起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你怎么还有这东西?” “几年前买的。”陆斯闻解着缠在一起的电线:“但一个人玩总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一直搁置了,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试试吧,不然长夜漫漫,实在是难熬啊。” 这话说得让程让不由看了他一眼,陆斯闻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看他,淡淡的笑: “我说的不对吗?现在才不到7点,睡觉早了点,况且也睡不着啊,玩玩吧,小时候你不最喜欢玩吗?现在人虽然老了,但我们要时刻保持一颗童心啊。” 程让仔细想了想陆斯闻的话: “三十岁算老吗?” “三十二啊。”陆斯闻纠正他:“过完年就该33了,别装嫩。” 程让失笑:“这么较真啊。” “也可以不较真儿。”陆斯闻看他一眼:“那你三十,我三十二,叫声哥听听?” 程让的生日在年末,陆斯闻的在十一月,也就差了一个多月,但这一个月的哥程让是怎么都不认的,小时候就算输了认罚也不带喊一声哥的,如今旧事重提,程让也想起了自己混不吝的时候,摸了摸耳朵,有些烧得慌。 陆斯闻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不可能喊这声哥,啧了一声也懒得理他,径自折腾缠绕在一起的线,程让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多年前叫不出来,如今都三十多了,更是叫不出来,看着陆斯闻去插电源线,他就整理游戏手柄。 很长时间没玩了,陆斯闻也生疏得很,连接线捣鼓了两三回才算是连接对了,可游戏卡又有些接触不良,陆斯闻蹙了眉: “该不会玩不了吧?” “我看看。”程让接过游戏卡看了看,表面并没有明显的划痕,程让便又试了一次,但还是有些花屏,程让晃了晃游戏卡没有明显改善,便直接抬手在游戏机上狠拍了两下,陆斯闻又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好笑地看他:“你这毛病怎么还延续到现在了?没长大啊?机器没坏都没你打坏了。” 程让没理会他这一句,指了指电视屏幕说:“好了。” 陆斯闻看过去,顿时有些无语,还真的没程让砸好了,这游戏机怎么也多年没有长进?小问题居然这么多年都靠砸。 程让看着陆斯闻无语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也是真的没忍住笑了起来,陆斯闻听到便看过来,微微眯了眼睛看着他:“很好笑?” 程让摇摇头,敛了笑意,但陆斯闻能感觉到他压制得很辛苦,刚想说他两句什么,程让便把手柄递了过来: “玩什么?” 陆斯闻看了一眼自己的主手柄,觉得眼前的程让还是有进步的,毕竟当初怎么都不肯让出主手柄之位的他竟然主动让出来了,陆斯闻见此挑了挑眉,接过了手柄: “时间还早,我们可以都玩一遍。” 陆斯闻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个晚上他们玩了魂斗罗,拳皇,赤色要塞,坦克大战,淘金者……后来连超级玛丽和俄罗斯方块都玩了,他也能感觉到程让从一开始还有些许的不自在,到一点点地放开,最后完全投入到游戏之中,宛若回到了小时候。 最后玩回了魂斗罗,但陆斯闻却还是没能赢过程让,且输得很惨,程让笑着拿脚踢踢他:“去,我渴了。” 陆斯闻看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恍然看到了少年程让,竟一时没有移开视线,程让在这样的视线之中也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就慌乱起来: “我……” “我输了。”陆斯闻按住他要起身的动作:“愿赌服输,我去给你拿喝的。” 说完就迈步走了,顺便还补充了一句:“等我回来,下次绝对让你为我跑腿。” 陆斯闻去了厨房,程让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回想刚才自己和陆斯闻的相处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几乎也忘记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种种,眼前的游戏,身旁的人,都让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那时候可真好啊。 好的程让每每想起来都眼热。 冰凉的触感贴在脸颊的时候程让才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回头看向陆斯闻,他居高临下地笑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放在程让的脸颊处,程让抬手接过: “谢谢。” 他像是在短暂的做回程让之后又回到了小心翼翼的他,陆斯闻也没说什么,径自在他身边坐下,打开手中的另一罐啤酒和程让手中地碰了碰: “有没有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嗯。”程让不能否认这个:“我好像十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是十二年吧。”陆斯闻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游戏结束画面:“那件事发生后,我再也没见你笑过。” 程让喝了一口啤酒,又看向了窗外。 夜已经深了,似乎到了该说说心里话的环节,电视剧里小说里都是这么安排的,可程让有点抗拒,又有点想试试,这么多年了,他无人可说,也无人想听,但或许就是因为太久了,这温情的场面,这舒服的环境让他有些不适应。 只是他不再想逃了。 “程让。”陆斯闻再度开了口:“其实我挺后悔当初答应和你在一起的。” 程让握着易拉罐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易拉罐也发出了些许声响,陆斯闻看着他的手:“如果没有在一起,我们这些年或许本不用分开,毫无联系,或许我们可以时不时地像今天这样,一起聚一聚。” “对不起……” “不用说这个。”陆斯闻淡淡笑了笑:“就算在一起了,吃亏的也不是我啊。” 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程让以为自己会有不适感的,可或许是今天的氛围太好了,他许久都没这么放开过自己了,以至于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甚至还笑了下,只是没有看他。 “程让。”陆斯闻很郑重地叫了他一声:“做回朋友吧,以前你混蛋我不嫌弃,现在我也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好,我和你从小认识,失去你这么一个人,总觉得人生都丢了什么,你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里陪了我太久太久了,久到我都已经习惯了,失去消息十年再遇到,可见缘分也没断,我们回到朋友的状态,行吗?” 陆斯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程让都听到了,他承认和陆斯闻做回朋友对自己的诱惑力很大,大到他抗拒不了,可这只是感情上的,理智却并不这么觉得,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个祸害,会给陆斯闻带来不好的事情。 “陆斯闻……”程让轻声开口,不敢看他:“我是个灾星。” “怎么还迷信上了呢?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种东西的?” 程让不迷信,可陆斯闻因为自己一次次妥协,一次次受伤,一次次牺牲的时候,程让就觉得他对陆斯闻来说是个灾星,这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程让得出的结论,这是他十年里唯一一个让他想起来就觉得温暖的人,他想要这个人好好的。 他想要保护好于他而言最后的温暖。 理智告诉他,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他好想靠近陆斯闻啊。 想到快要控制不了。 陆斯闻对他伸出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对他释放出的温柔与善意,像一张张网将他网住且钉在了原地。 理智说,快跑。 可窗外的夜太深了,手里的酒太烈了,身边的人太温柔了。 只是那句‘好’程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害怕。 “不着急给我一个答案。”陆斯闻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了,等医院的事情结束吧,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做回朋友也不迟。” 陆斯闻说着和他碰了碰酒瓶: “我觉得最后你还是应该会答应的。” 程让回头看他:“为什么?” 陆斯闻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我这么好的朋友你打着灯笼怕是也找不到吧?能容忍你混蛋的人毕竟不多。” 程让闻言笑了笑,仰头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陆斯闻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便起了身: “快一点了,今天应该不会失眠了?晚安了,程小让。” 程让没动,连看一眼陆斯闻都没有,他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对着玻璃窗上映照出的陆斯闻轻声回应: “晚安,陆斯闻。” 章节目录 第32章 第 32 章 虽然程让还并没有给予陆斯闻一个确切回到朋友关系的回复,可他们之后几天的相处却越来越自在了一些,即便程让还是尽可能地做一些事情来抵消他在陆斯闻这边住着平添的麻烦,但起码他换下来的内裤勇于晾在阳台上了。 陆斯闻除了在第一次见他晾内裤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且鼓励的眼神之外,之后再也没关注过这方面。 他们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饭一起打游戏,程让的话纵然还是不多,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陆斯闻看着这样的程让就像看一棵多年不发芽的枯树正在一点点地活起来。他很难没有成就感,因为他很清楚,程让的变化是因为自己。 医院术中去世的那个病人家属最后还是同意了尸检,尸检报告在三天后出来,确认患者是麻药过敏死亡,与陆斯闻无关。 陆斯闻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正和程让坐在餐桌前吃完饭,将手机里主任发过来的报告看了一遍之后就调转了手机推到了程让的面前,程让微微一愣,看向陆斯闻,陆斯闻淡淡一笑: “不是很担心我的职业生涯?结果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很想知道。” 程让这才垂眸去看,看到最后的鉴定,松了一口气: “挺少见的。” “是。”陆斯闻点点头:“现在临床上除了普鲁卡因还在做皮试之外,其余的麻药都没有要求做过敏性实验,几率太小了。” 程让又看了一遍报告,将手机推回了陆斯闻的面前: “虽然机率很小,但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家属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院里应该有联系过家属了?他们怎么说?” “主任让我明天去医院。”陆斯闻说:“家属那边还没有消息。” 程让听到了这句话,却是过了几秒才应了一声:“那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既然让你去医院,大概是恢复工作了,恭喜。” 这是好事,这当然是好事儿,程让比陆斯闻还要希望他平安无事,不被这件事所牵连,可他不明白自己在听到陆斯闻恢复工作之后那心里涌上来的一股忽略不了的失落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该这样的,这几天的时光已经是上天赏赐他的,让他在溃烂的缝隙中得以喘息,他一个生活在泥里的人,不该再拖着陆斯闻陪他。 他该知足。 陆斯闻一直在安静吃饭,像是并没有发现程让的情绪变化,一直到吃完饭程让又去厨房洗碗,他跟在身后帮忙的时候才很是惆怅地叹出一口气。 程让不由得侧头看他。 “明天去医院啊。”陆斯闻看着程让的眼神有些哀怨:“不想去。” 这个倒是程让没想到的,他眼中的陆斯闻很爱他现在的这份工作,去过几次医院,偶尔也能听到病患和同事对他的评价,几乎可以说是工作机器了,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近乎撒娇一样的跟自己说:不想去。 程让没问为什么,但看着陆斯闻的眼神却很困惑。 “我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真的喜欢工作讨厌休息啊?以前上班是觉得在家里待着也无聊,现在我可不无聊,我哪里都不想去。” 程让洗碗的手因为这句话而微微顿了一下。《前男友能有什么坏心思》,牢记网址:m.1.原来,原来舍不得这几天自由自在生活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吗? 陆斯闻也在不舍吗? 可他明明和自己不一样,他有体面的工作,关系不错的同事和朋友,家人也对他很是关心,还有那么多患者在需要他,他在不舍什么呢? 程让当然不会问出口,陆斯闻也没打算说,就那么靠在一旁看着程让洗碗,等程让洗好了他将纸巾递给程让,说: “辛苦了。” “只是几个碗。” 章节目录 第33章 第 33 章 陆斯闻拍了拍程让的肩膀想要走到前面去,可程让却完全没有理会陆斯闻的意思,像一堵墙一般的横在了陆斯闻和孙立国之间门,陆斯闻看了一眼程让,看出他不会轻易妥协,便没有勉强,站在程让身后回应了对方: “孙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你说呢?这才过去几天你就忘记在你手上死了的一条人命了吗?”孙立国蹙着眉,满脸不赞同:“你们医生是不是都这么冷血啊?还是在你们手上死的人多了,所以多一个也不在乎?你怎么还能有说有笑的呢?你不应该吃不下睡不着,晚上做噩梦都应该被吓醒吗?” 程让站在这个人的面前,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说的话也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孙先生。”陆斯闻开口:“关于你太太去世我也很遗憾,但相关的调查结果我相信你也已经看到了,是麻醉过敏所致,虽然这么说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我的手术操作没有任何问题,司法部门也已经……” “他们都跟你们是一伙的!”孙立国几乎是吼着打断了陆斯闻的话,双目满是怨恨地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爸是医院里的一把手,他的关系什么报告做不出来?包庇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们做错了事情也有人帮你们兜着,哪里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停车场本就人来人往,孙立国又完全没压着声音,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程让侧脸看向身后的陆斯闻: “要不要先离开?” 事情闹大,程让担心对陆斯闻的影响不好。 陆斯闻静默几秒:“他现在的状态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先走吧,等下我给医务科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处理。” “好。”程让说。 陆斯闻看着孙立国:“孙先生,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如果你对调查结果有任何的质疑和不满,可以向更高更权威的有关部门申请重新调查检验。” 陆斯闻说完这句话就拉着程让的手迈步走向车子,或许是眼前的事情分走了程让太多注意力,以至于程让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陆斯闻牵着,他只看着孙立国,看着他意识到陆斯闻要离开的时候迈步走了过来。 “你心虚了是不是?不心虚为什么要走?你和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杀了我老婆?我老婆是不是因为你死的?你给我说清楚!” 孙立国说着这些话就过来要撕扯陆斯闻,却被程让猛地推开,看着他: “别动他!” 他明明没有多凶狠,比起孙立国现在的疯狂程让甚至都算如沐春风的,可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就是他看过去的眼神把孙立国吓住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门竟真的没有上前,程让看着孙立国,视线往他的手上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对陆斯闻说: “你上车。” “一起走。”陆斯闻趁着程让和孙立国对峙的时候已经给医务科打了电话,此时看孙立国没有继续的意思,便又一次拉住了程让,程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陆斯闻上了车。 或许不再直面于那么凶狠的程让,孙立国又恢复了些许,又冲过来拦在了陆斯闻的车前。 引擎已经发动了,可人在车前拦着,陆斯闻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的直接开走。“我再给保安打个电话。” 陆斯闻在打电话,程让却坐在副驾上动也不动地看着车前的孙立国,如果他刚才没有摸错的话,孙立国的后腰里应该藏着东西,从见到陆斯闻开始,孙立国的一只手很不自然地一直时不时地摸一下身后,程让早就注意到了,所以刚才趁着推他的时候用另一只手去摸了一下。 里面确实有东西。 冬天的衣服让人从外面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究竟是什么,他遮掩得很好。 他和陆斯闻当然可以在车里不出去,只要不出去,这个人就不太可能会伤害到他们,这是最明智地选择了。可今天他们离开了,明天呢?后天呢?今天自己知道他带了东西有所防备,如果明天后天他换了东西,或者把东西藏得更好,自己没有发现怎么办?万一真的让这个人得逞了怎么办? 程让能承受得住这个后果吗? 程让几乎是在瞬间门就下定了决心,探身过去将车熄了火,钥匙也拔了握在手心,陆斯闻刚挂了电话,见程让这样的动作不由得侧目看他: “怎么了?” 程让只是看一眼陆斯闻,对他说:“你别下来。” 说完这句话没有给陆斯闻反问的时间门就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而陆斯闻打算从这边也跟着下去的时候程让却锁了车门,陆斯闻不是傻子,他几乎是瞬间门就明白了什么,狠狠砸了一下车窗: “程让!” 透过玻璃窗程让能感觉到陆斯闻有多愤怒,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绝不能在今天留下后患,他不想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了。 他可以报警等警察来,可是如果这个人的疯狂没有表现出来,没有伤害人的意图,就算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身上有东西,却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最多抓进去拘留个几天还是会出来的,程让要的是永久后患。 即便很危险。 可为了陆斯闻,程让觉得值得。 程让给了陆斯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没有再看,迈步走向了车头。 孙立国当然也看到了程让,可大概是情绪比之前更失控,程让也并没有露出刚才的凶狠,所以这一次孙立国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害怕来,他的目标很明确,是陆斯闻,不是这个他不认识的人。 孙立国只看了一眼程让就又开始砸车,程让叫停了他: “喂。” 孙立国闻声看向程让:“少管闲事!” “你后腰里藏的是什么?”程让向来不会拐弯抹角,这一次他依然选择开门见山:“藏着掖着算什么本事?既然带了过来就拿出来让我看看啊。” 孙立国几乎是在程让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就立刻变了脸色,警惕地看着程让,也看着四周。 如果说之前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他身后带的到底是什么的话,这一刻程让便确定了,他没有立刻上前去做什么,四周围观了不少人,程让扬声说了句: “他身上有刀,别围着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开始往后退,看热闹他们当然愿意,但一旦涉及到自身安危的事情大家都还是很有分寸的,尤其是这年头儿在医院疯狂的人不在少数,谁也不敢冒这个险,一时之间门车前也只剩下程让和孙立国两个人。孙立国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从后腰里将那东西拿了出来,竟然是一把四十公分左右的砍刀。 “程让!”陆斯闻还在车里近乎歇斯底里,可程让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没你什么事儿,我和你无冤无仇,不想牵扯无辜!”孙立国拿着那把砍刀指向车里的陆斯闻:“是他杀了我的老婆!是他让我变成了一个人!也是他!他该去给我老婆偿命!” “你动不了他。”程让眼神淡淡地看着孙立国:“有我在,你连靠近他都不可能。” 孙立国的视线渐渐地从陆斯闻的脸上转移到程让脸上,几秒后笑了起来,阴森恐怖且没有理智的: “这样啊?那我把你也解决了不就好?反正我今天没打算活,我老婆死了,我活着没意思,我就是要把这个杀人凶手也拉下去!否则我没脸下去见我老婆,既然你坚持要这么做,就别怪我了,一起死吧——” 孙立国的话音刚落下,就抡着砍刀朝程让挥了下来,周围往后撤退却还没有立刻离开的人群开始发出尖叫声,陆斯闻在车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而无能为力像是被遏制住了呼吸,可他无能为力,手肘撞击玻璃窗都已经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可还是撞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程让一个侧身躲过了孙立国的攻击,那砍刀狠狠地砸在了陆斯闻车前的引擎盖上,震耳欲聋。程让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企图从他的手中将砍刀夺下。 可一个打定主意今天不活了的人,他的力气也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连程让都有些压制不住他,被他一个肘击撞在了胸口,手脱力的时候孙立国也挣开了程让的钳制,可程让也没让他讨到便宜,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侧腰处,将他整个人都踹得倒在地上。 程让盯着他,用舌尖顶了顶牙齿迈步走了过去。 孙立国的脸上不见痛苦,反而是近乎癫狂的笑,他大笑着起身看着程让:“有两下子。” 程让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往这里奔跑的保安,还有隐隐能听见的警笛声:“你逃不了了。” “我没想逃。”孙立国笑着说:“我只是想拉个垫背的!我只是想把事情闹大!只有闹大了社会才会重视!舆论才会重视!不然我老婆只能被冤死,被活生生地冤死!我不服!我死也要让真相大白!让所有人知道我老婆是怎么死的!” 说着他又向程让劈来,大概知道时间门不多了,明白等那些保安来到这里之后他就会更没有机会,所以比之刚才不管是他的力道还是疯狂都更甚,程让虽然不至于被他伤到,却也招架得有些吃力。 保安是到了,可是他们毕竟不是警察,他们也都想活,面对这样疯狂不要命的人,他们都要考量都在犹豫。 程让又一次将他踹倒在地,保安们犹豫了一下便迈步上前,可这一次孙立国更快地起来了,看一眼众人笑着朝着他们奔跑过去,像是也要把他们杀死一般。 保安们都飞快地让开了,可孙立国还在跑。 飞快地跑。 程让一开始不明白他这么做是因为什么,直到他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两辆车中的缝隙跑出来追一只从手中脱落的皮球。 “操!”程让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他不知道能不能跑过孙立国,但他必须跑,也必须跑过。 跑过了,却没有时间门没有办法将孩子推开了,程让只能来得及抱住孩子转了个身,随着一声吓哭的声音程让只觉得整个手臂都热了一下,可他连看一眼伤口都没有,直接反手握住了孙立国的手腕。 刀被制止住,保安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急忙上前将人按压在了地上。 警察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程让松了一口气,这才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衣服坏了,布料被染红了,整个手也都是血。 孩子还在哭,程让将手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侧身去看孩子,他想说什么安抚孩子的,可他也实在没有和这个年龄孩子相处的经验,又根本不会安慰,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 “别哭了。” “坏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或许是他脸上的戾气还没有彻底散去,或许是他说的这话实在太过于敷衍,孩子根本没有被安抚到,甚至哭得比之前还要撕心裂肺,好在家长急忙赶了过来抱住了孩子。 直到这个时候程让才想起了陆斯闻,他知道陆斯闻会很生气,有些不敢去看他,甚至有那么短暂地几秒想过就这么离开也不错,但他还是没有,还是回身去看他,陆斯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车里出来了,正黑着一张脸大步朝自己走来。 完了,程让想。 章节目录 第34章 第 34 章 陆斯闻每靠近一步程让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但他不敢退太多,他知道那会让陆斯闻更生气,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挪。 明明刚才面对孙立国的时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可现在在陆斯闻的面前活像是一个犯了错怕被批评的孩子一般,低着头不敢看他。 “躲什么?”陆斯闻的语气很冲,程让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依旧黑着一张脸:“手拿出来我看。” 程让不敢不拿,将藏在身后的手缓缓移到了身前,他没去看陆斯闻是什么样的表情,小声说: “没事,我不觉得疼。” 陆斯闻肺都要气炸了,可偏偏这个人是为了自己,他发不得火,连刚才那句重话都觉得后悔,可他是真的生气,快要忍受不住的那种生气,程让到底知不知道他让自己受伤比伤在自己身上还疼? 他不知道,这个小没良心的但凡知道一点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外套内衫都被划破了,小臂的布料被血浸了个透,整个手掌也鲜红一片,刺眼的厉害,陆斯闻想具体看看伤得到底如何,可伸出去的手都是抖的。 他也很疼。 “行了别愣着了。”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边:“都伤成这样了快去处理伤口吧,这边我们来处理。” 陆斯闻这才如梦初醒地恢复了理智,恰好急诊室的同事听闻这边发生了意外,都急忙赶了过来,陆斯闻拒绝了移动床,他知道程让不会听话地躺上去,直接推过来一把轮椅,程让看一眼轮椅,又看看陆斯闻,到底是没有再拒绝,坐了上去。 从停车场到急诊室的路并不远,可程让却觉得每一秒钟都是煎熬,这不是他的问题,任谁背后跟着一股西伯利亚寒流都会是一样的感觉。 急诊室里有同事过来帮忙,陆斯闻也没拒绝,可大部分的工作都还是由他自己亲自动手,拿剪刀去剪衣服,帮程让将衣服脱下,都是他,不假他人。 衣服脱下来才知道那伤口有多长,多深。 陆斯闻的手竟然还在抖,他成为医生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不专业的时候。 程让也看到了他的反常,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轻声说:“我没事,你出去吧,让你同事处理。” 陆斯闻看着他,没由来的更气了,气得眼眶都有些红了,他不说话,也不再看程让,转身离开了。 程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轻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可还没等他有个确切的答案,陆斯闻就已经又回来了,他换了衣服,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医用手套,熟练地接过护士手中的工作: “我来,你去准备缝合工具。” “好。” 护士离开了,这个用隔帘拉起来的小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但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程让看着他用生理盐水一点点地清洗伤口,等清洗完了又用碘伏消毒,他做得很仔细很认真,如果不是手偶尔在抖的话,程让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异样。 伤口很长,很深,护士拿来缝合工具的时候陆斯闻还没有消毒完毕,护士礼貌地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陆斯闻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护士看了一眼两人,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在这里很是多余,便留下一句‘陆医生有需要帮忙的喊我就好’便离开了。 空间里的空气在短暂的流动之后又回归了沉闷。 等伤口消了毒,陆斯闻垂眸取缝合针的时候看了程让一眼,从受伤到清创消毒,他应该是很疼的,这会儿脸色都白了,额头也有豆大的汗珠,可他竟一声没吭,反而因为陆斯闻看他还笑了笑。 陆斯闻原本想问一句疼不疼的,即便他知道很疼,可看到程让这副样子又错开了视线。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在自己面前示弱,为什么一定要逞强,连疼都要遮掩。 “很能耐是不是?”陆斯闻憋着一口气:“一个人徒手制服歹徒,说不定这件事报道出来,市里还要给你发一个见义勇为呢。” 程让的笑僵在脸上,一点点地收回,他知道陆斯闻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 “对不起……”程让轻声开了口:“让你担心了。” 陆斯闻的动作一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程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躺在这里缝针也是为了自己,他本应该安慰,本应该道谢,本应该抱抱他哄哄他,可他却对他说了重话,阴阳怪气。 他应该道歉的,可陆斯闻没有开口,他不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冷静下来,他怕自己的气愤还没平复,开口的话会成为刀子,刺向程让。 程让不知道陆斯闻在想什么,他只能通过陆斯闻的表情和对自己的态度来确认他还在生气,情绪也并没有丝毫的缓和。 可他不想陆斯闻生气,他做这些不是为了让陆斯闻生气的。 麻药被推进伤口周围的时候,程让终是没忍住‘嘶’了一声,终是示了弱: “陆斯闻,我疼。” 陆斯闻看他,说出口的话还有些赌气:“疼吗?我以为你不会疼。” 程让原本以为陆斯闻不会跟自己说话的,还要跟自己再气一段时间,如今被回复,程让甚至觉得有些惊喜,什么都不在乎了,难得的还撒了娇: “疼的,很疼,你轻点儿。” “疼着吧。”陆斯闻说:“就该让你疼,疼了才有教训。” 陆斯闻的话还是气的,可他的动作却明显放轻了,即便他刚才已经很轻很轻了。 缝合针穿好了线,陆斯闻缝合之前看向程让:“你从小麻药不敏感,虽然已经加大了量,可能还是会有不适感,疼的话告诉我。” “好。”程让应了声。 十几公分的伤口,因为较深,到最后缝了24针,期间陆斯闻问了一遍又一遍,程让没有说一声疼,如果不是陆斯闻看到了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紧了床单,或许他也会被程让骗过去。 麻药似乎对他还是没有什么用。 可他什么都没说。 陆斯闻还要打麻药,程让却拦下了他:“不用了,打麻药也很疼的,况且也不一定有用,都缝了一半了,可以坚持。” 陆斯闻看他几秒,终究还是没有再打。 24针,每一针都像是缝在了陆斯闻的心上,把程让的疼和他紧紧缝在了一起。 每一针他都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能再对程让说任何不好的话。 针缝完,陆斯闻也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发脾气的资格和立场,程让现在需要的也并不是自己对他在这件事上的不认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受伤的事实。 他需要的是照顾,是关心,是安抚。 周边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并没有立刻进来,站在帘外问了声: “能进来吗?” 陆斯闻看一眼程让,随手抖开旁边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裸露的上半身,这才起身扯开了隔帘。 周边第一眼就看到了程让放在被子上的手臂,蹙了眉: “怎么这么严重?” 程让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斯闻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怎么样?” “人警方已经带走了。”周边收回了看着程让的视线:“但还需要你们两个人做个笔录,就在急诊室门外,可以吗?” 陆斯闻看向程让,程让点了点头:“可以。” “让他们进来吧。”陆斯闻说。 “好。”周边应了声便离开了,陆斯闻趁着这段时间给程让开了药,让护士去取。 笔录做得很快,十几分钟的时间也就结束了,周边一直等在旁边,此时又去送警方,这里来来回回地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他们两个。 “还疼吗?”陆斯闻的语气轻缓了不少,一边准备打点滴的工具一边问他。 “疼。”程让坦诚交代,苦笑了下:“手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陆斯闻弯腰给程让打上点滴: “点滴里加了点镇静剂,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那么疼了。” 程让无所谓,静静地看着陆斯闻。 陆斯闻调好流速重新在病床边上坐了下来,看着程让。 程让迎视着他的目光,笑了:“别生气了。” “那当初在小城,我为你受伤,你为什么生气?” 程让怔了一瞬,错开看着陆斯闻的视线:“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程让,不是所有的刀子捅在自己身上才算疼的。” 或许是镇静剂进入身体有了些许作用,以至于程让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陆斯闻这句话的意思,可后来他明白了,明白当初陆斯闻受伤其实他也疼,明白陆斯闻现在说的自己受伤,他也在疼。 可即便明白过来了,程让也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他对于陆斯闻意有所指的话从来都是沉默的。 在这方面他从来就不明白陆斯闻。 程让不说话,陆斯闻也不想再说,他们还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程让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对不起。”陆斯闻看着程让,轻声开口:“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不用跟我说这个。”程让笑笑:“你不生气就好了,我太怕你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是太害怕了。” 程让一怔,但陆斯闻却并没有再往下说,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被子: “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睡醒我们回家。” 章节目录 第35章 第 35 章 程让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但他低估了镇静剂的效果,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整个急诊室里都安静的针落可闻,陆斯闻说到做到没有离开,见程让睁开眼睛,第一时间起身看他: “醒了?还疼吗?” 或许是程让睡着的这段时间让陆斯闻又冷静了一个新的程度,以至于他说出的话温柔到程让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怎么这么看着我?嗯?” 程让回过神,有些尴尬的错开视线:“几点了?” “凌晨一点了。”陆斯闻的声音又轻又柔:“继续睡还是回家?”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程让看着他:“别折腾了。” “不上班。”陆斯闻说:“今天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主任说放我假。” 程让并不相信:“你要不是医生我就信你说的了。” 医生是什么职业?请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陆斯闻前不久刚休了年假,之前是因为纠纷才暂停了工作,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等着他的工作和病人不要太多,主任怎么可能放他假? “反正明天不上班。”陆斯闻又问了一遍:“继续睡还是回家?” 或许是受伤了总是比之前要脆弱得多,或许是夜晚太有蛊惑性,或许是陆斯闻看着自己的眼神让程让又想起了前段时间两人在一起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所以他任性地想要在最后一段时间再拥有几天。 是啊,最后的时间。 他原本就是要离开北城的,只不过因为陆斯闻的医疗纠纷而被迫停了下来,如今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总不能赖在陆斯闻的家里不走。 “回家。”程让说:“我不喜欢这里。” “好。”陆斯闻笑着应了声,转身从床尾处拿了个袋子过来,从里面拿出两件衣服:“我让周边去家里拿的,没好意思翻你的行李,拿的都是我的衣服,我们身形差不多,将就穿一下?” 程让的动作因为陆斯闻的话而顿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莫名其妙地就不是很想回去了,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出尔反尔有些矫情做作无理取闹,所以他终究还是点了头,只是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陆斯闻不可能没有发现,一边为程让穿衣服一边解释: “本来想让樊舟去拿的,可他没在本地,出差去海城了,陆白也去山上露营了,我走不开,只能让周边去了,介意?” 程让摇摇头:“我介意什么?” 陆斯闻顿下动作看他几秒,视线来来回回地在他的脸上滑过,程让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开口: “我只是没想到分手了也可以相处得这么自在。” “你这样分手了就老死不相往来的还是大多数。”陆斯闻说。 程让一怔,笑得有些无奈:“陆斯闻,我不是有意的。” “嗯。”陆斯闻说:“不是有意的,就是十年没联系而已。” 嘴上有点闹脾气,可给程让穿衣服的动作却小心翼翼到了极致,宛若他是一件什么容易破碎的陶瓷,内衫选了衬衫,陆斯闻给他穿上,又一颗颗地给他系上扣子,手指无可避免地和他的腹肌有些接触,每次接触,程让都是忍不住瑟缩一下,陆斯闻只当没看到,为他把衣服穿好。回家的路上程让在副驾上一直昏昏沉沉,陆斯闻并没有打扰他,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今天你睡主卧。”刚进门,程让都还没有来得及换鞋,身后的陆斯闻就来了这么一句,程让僵在原地。 “我睡沙发。”陆斯闻补充说:“或者两个人都睡主卧,你自己选。” 程让恢复了常态,回身看着他尽可能让自己笑得自然:“没必要吧?沙发很宽,不会碰到的。” “嗯。”陆斯闻说:“所以是你自己睡主卧还是一起?” 程让:“……”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陆斯闻还就不讲理了,大概知道程让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连听他答案都懒得,直接迈步往里走:“我去换床上用品,你坐着休息一下,有需要随时喊我。” 陆斯闻说完就走了,程让站在原地愣神。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所谓吧,自重逢以来,陆斯闻对自己向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即便有时候说的话很容易让人想多,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让人误会的行为来,倒是程让自己,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两人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陆斯闻只是因为自己受伤,想把更舒适的条件让给自己,程让没必要这么草木皆兵。 程让迈步去了卧室,站在门口看着陆斯闻动作利索地将床单被罩都扯下来,回身准备拿新的时候看到程让在门口,笑了下:“困了?马上好。” “不困。”程让说。 程让就这么看着陆斯闻将床单被罩换成新的,陆斯闻将换下来的拿到阳台洗衣机去洗,路过程让身边的时候问他:“要洗澡吗?” 从早晨出去在医院待了一整天的时间,按理说是要洗的,虽说这十多年程让早就改了不少生活习惯,对很多事情也并不讲究,但他现在要睡的是陆斯闻的床,而陆斯闻又是医生,且从小就有小洁癖。 “洗。”程让说。 “那我帮……” “不用。”程让几乎条件反射的说:“我自己可以。” 陆斯闻当时受伤的时候就是自己洗的,现在的程让当然也可以。 陆斯闻看着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我当初的伤和你可不一样,没你这么长,也没有连接着关节处,你现在动的幅度大一点都要牵扯伤口,怎么洗?” 程让否认不了自己确实不方便,却还是接受不了陆斯闻的帮忙:“我会注意的。” “这不是注意的事儿。”陆斯闻说:“我可不想半夜起来带你再去缝针,别洗了,就这么睡吧。” 程让看着陆斯闻,陆斯闻却只是笑笑:“我又不和你一起睡,可以暂时收起我的小洁癖。” 说完这句话陆斯闻便离开了,程让静默几秒还是去了浴室,至少洗个脸洗个头,换件干净的衣服,只是才打开水龙头门卫生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程小让,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程让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三十岁的模样,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在陆斯闻的眼里,嘴里,自己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屁孩儿呢。 程让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陆斯闻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做什么?” “想洗个脸,再洗个头。”程让说:“这些年我是挺糙,但也没糙到不洗脸就睡的份上。” 陆斯闻见他没脱衣服,手也没有沾水,这才放了心,没说什么倒是挽起了袖子,程让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陆斯闻,我自己真的可以。” “守了你半夜,我也困得很,早点洗完我们都早点休息?” 陆斯闻这么说了程让当然是不好意思再拒绝的,他是不想麻烦陆斯闻,可如果陆斯闻因为自己而休息不好的话,程让觉得那是比麻烦还严重的事情。 陆斯闻站在盥洗台的一侧打开水龙头试了水温,觉得可以了便招呼程让过来:“弯腰,低头。” 程让看他一眼,听话地低下了头,陆斯闻拿着花洒将他的头发打湿,抬手摸上去的时候程让抖了一下,陆斯闻还没说什么,程让倒是开口了; “我忍不住。” “嗯。”陆斯闻应了声:“我知道。” 知道头皮尤其是耳后的位置是他的敏感带,碰一下都忍不住颤栗的那种,陆斯闻曾无数次的在床上用这个地方逼迫程让说些他平时绝不会说的话,看他一次次失控,一次次隐忍。或许以后他还会这么做,但现在陆斯闻却是连想都不敢想。 怕程让会觉得不适。 回到北城之后程让的头发长了一点,但较之从前还是很短,陆斯闻用洗发水洗的时候都觉得扎手,但也有好处,太好洗了,两分钟就搞定,毛巾一擦就干爽了,连吹风机都用不上。 “谢谢。”程让拿着毛巾擦了头发,放下来的时候被陆斯闻接过去洗了,然后又拿了另一条在热水下浸湿拧干后递给程让:“擦擦脸。” 程让笑笑接了,等他擦完陆斯闻已经给他挤好了牙膏,接好了漱口水,静静地等着他,这样的陆斯闻使程让在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像是穿越到了十年前,也是在这个洗手间里,每天晚上陆斯闻都是这么照顾自己,即便他再忙再累,即便程让说了不用,可他依然会这么做,他说: “我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是为了满足我自己。” “你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我自然要骄纵一些,宠爱一些,只有这样或许你才会相信我等了你多年,喜欢了你多年。” “我想你永远都是我的。” 十年后的现在,他们已经没了当初的关系,可陆斯闻却做着和之前相同的事情。 程让突然在某个时刻明白了什么,那一直以来告诫自己不可能,因为自己不值得的借口在这一刻似乎再也骗不了自己。 真的有人分手了以后可以毫无芥蒂地相处自然吗?真的有人在被分手十年之后还能对伤害自己的人一如从前吗?真的有人在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还会跟别人说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吗? 或许有,但绝不会是陆斯闻。 除非…… 程让看着陆斯闻,想到那种可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怎么了?”等不到程让的反应,陆斯闻不解询问。 “陆斯闻。”短暂的沉默之后,程让出声,问题竟和十年前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那么不经大脑地问出来了,他说:“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章节目录 第36章 第 36 章 这是一个不符合程让人设的问题,十年后矛盾的他似乎并不应该有这样直白的时候,以至于陆斯闻没有任何防备,听到这个问题许久之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程让也未必就是真的想知道答案,理智回归,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倒是比陆斯闻先一步错开了视线。 见此,陆斯闻微不可闻的叹出一口气: “程让,你期待我给你什么样的答案?又或者说,我给了你答案,你有接受的准备吗?” 陆斯闻最后一个字落下,程让明显地僵直了身体,低着头没说话,又恢复了真正的他,好似刚才那一瞬的直白和勇敢不过是情绪作祟的恶作剧,当不得真。 陆斯闻不是不能给程让答案,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在这个答案除了让程让害怕和逃跑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而他现在留不住程让。 “等你什么时候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的时候再来问我吧,我会告诉你。”陆斯闻将牙刷递给他:“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这句话陆斯闻便离开了洗手间,留下程让一个人愣神懊悔。 程让是真的后悔了。 他大概是脑抽了才会问陆斯闻这个问题,他期待什么答案吗?并没有,他只是神经质的一问,冷静下来之后他甚至害怕陆斯闻给他答案。 他会问这个问题只是突然想到了很多所谓的巧合和不正常,突然的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至于答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完全没有考虑。 但凡有一点儿的考虑,他都不可能问出一个字。 他知道自己如果坚持,陆斯闻一定会给他答案,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要逃,即便这次的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的那个问题到底是问出来了,到底横在两个人之间,如刺一般。 他把事情搞砸了,他毁了最后时间里的快乐和自在。 就算明天起来陆斯闻可以当做这个问题从未出现过,程让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再和之前一样了,他会别扭,会不自在,会始终记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 原本是想着在离开之前最后和陆斯闻无忧无虑地相处一段时间,可如今被自己这个问题全搅黄了。 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怎么会这么蠢? 程让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又一次充满了厌恶。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在萦绕他的感觉又一次鲜明起来,这样的他陆斯闻怎么会喜欢?没有任何人会喜欢。 连他自己都无法心生好感。 相比于程让的自我厌恶,陆斯闻也并非全然理智,程让的这个问题让他想到了十年前,那时的他正在给程让做他喜欢吃的饺子,而程让就那么突然的出现,突然的询问自己: “陆斯闻,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了是,程让走过来吻了他。 那一刻他的暗恋开了花。 或许是暗恋了太久太久,以至于他都没有询问一句程让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就被他亲得昏了头。 初吻初夜都是在那天发生的,等他从得偿所愿的狂喜中回过神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他不是没想过程让是因为帮忙的恩情,可那个时候的他却也觉得没什么不好,觉得只要人在自己身边,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他愿意给程让时间,反正他们有一辈子。 今天程让的这个问题和十年前何其相似,他的那句‘是’就在嘴边却还是被自己生生嚼碎了。 他知道即便说了是,程让也不会过来吻他,也不会说‘在一起’,他只会后退,只会害怕,自己也留不住他。 但他还是愿意给程让时间。 因为他们仍然有一辈子。 这个晚上不管是对陆斯闻还是对程让来说,都是一个不眠夜,以至于程让第二天醒来走出卧室的时候一向早起的陆斯闻还躺在沙发上睡着。 客厅的窗帘被拉上了,遮光性很好,室内的光线并不充足,程让站在卧室门口也只能看到陆斯闻躺在那里的一个轮廓,他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小臂放在额头的位置。 程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出声打扰,回了卧室。 又过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客厅里才传来些许声响,程让打开门走出去,看到陆斯闻正把被子叠好,见程让出来笑着打了招呼:“早。” 和之前每个早晨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早。”程让说。 “饿了吗?”陆斯闻看了一眼时间:“睡得有点晚,等我洗漱完马上去做早饭?想吃点什么?” 陆斯闻边说边往洗手间里走,路过程让身边的时候侧目看他一眼,笑了: “也没睡好?” “嗯。” 陆斯闻已经打开了洗手间的门,此时站在盥洗台前,没关门,挤牙膏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问他:“是伤口疼?” “不是。” 陆斯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 陆斯闻开始刷牙,程让在原地站了几秒迈步去了厨房,他的手已经不可能做饭,但烧水煮个馄饨还难不倒他,只是水刚接完还没有放在燃气灶上,陆斯闻就迈步进来了,不是很赞同地看他一眼: “一会儿不看着就捣乱,你几岁?” 程让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手,但这宛若训小孩子的语气还是让程让有些许的难为情:“我没事,有分寸。”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程让不说话了,陆斯闻便扳过他的肩膀想让他出去,可刚碰触到程让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陆斯闻都愣了一瞬,毕竟这样的小接触他们已经适应良好了。 “我……” “说你两句还使小性子了。”陆斯闻笑笑:“行了程小让,去坐着吧,马上好。” 程让知道陆斯闻在给自己台阶下,可陆斯闻没有做错什么,他凭什么让陆斯闻来迁就自己? 这个台阶他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陆斯闻有意让两人恢复之前,起了不少话题,可程让总是兴致缺缺,后来陆斯闻也不说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程让吃完了饭,然后洗碗出来发现程让还坐在原位的时候,他也重新坐下了。 还是依旧沉默,片刻之后,当程让终于鼓起勇气说什么的时候,陆斯闻却先一步开了口,问他: “要走?” 程让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早就应该走的。”程让说:“现在你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陆斯闻没有立刻开口,他就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看着程让,看得程让本就不安的情绪更甚。 “什么时候走?”陆斯闻问。 程让看着陆斯闻:“我原本想去海城,今天下午还有票。” 从昨天程让问出自己那个问题开始,陆斯闻就知道这小没良心的会搞‘要走’这回事,明明昨天晚上失眠的时候对此早就有了预料,却没想到听他承认陆斯闻还是有种要被气笑了的感觉。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问题,你也要今天走?”陆斯闻问。 似是没料到陆斯闻会问这个问题,程让有短暂的沉默,而这段沉默就是答案了,他没打算走,他想要和陆斯闻再过几天好日子的。 陆斯闻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程让,昨天晚上的问题是我要问的吗?你自己问的,我甚至都没有回答,是你自己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的,我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再提及那个问题,你就非要这么在意?既然在意,为什么要问呢?” 程让无话可说。 “你自己问了蠢问题要走,却要我留在这里时时刻刻担心你路上有没有扯到伤口?有没有发炎发烧?有没有好好养着?程小让,你良心不会痛吗?” 程让:“……” “你要走我不拦着。”陆斯闻稍稍动了点气:“我知道事情解决了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可你现在受着伤,即便不等拆线,也等伤口稍微愈合一些,如果你还是觉得尴尬不自在,我可以暂时到陆白那边住几天,你……” “不用。”程让打断他的话:“我听你的。” 蠢问题是他问的,气氛是他搞砸的,没道理让陆斯闻去别的地方住。 陆斯闻盯着他看了几秒,对程让的态度还算满意,没有再说什么。 程让想悄悄看一眼陆斯闻,想知道他是不是消了点气,却被陆斯闻逮了个正着,继而不阴不阳地笑了笑:“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吃了药就去卧室休息,不想见你。” 陆斯闻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程让大概是真的怕陆斯闻生气,以至于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又一次不经大脑地做了一件他没觉得蠢,但事后想起来却也很不自在的事儿,他拉住了陆斯闻的手腕。 陆斯闻垂眸看着他的手,想问问他现在怎么不抗拒了,但到底没问。 他安静地等着程让的话,可时间过去快一分钟,别说说什么了,连看他一眼都不曾,陆斯闻便决定不等,抽手要走,却被程让更紧地握住,陆斯闻再次被气笑,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到程让小声开了口: “别生气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