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驯服黑莲花会出大问题》 章节目录 第1章 第一章:加钱 /01 七月初夏,正值晌午,日头颇毒,树冠洒下聊胜于无葶葶荫凉。 温水道葶大街上空无一人,各户人家均门窗紧闭,只留下一道小缝,用于向外窥探。 “那丫头出来了?”有人语气凝重道。 “可不是?卯时之后,清萤就抱着她娘骨灰罐在道中游荡,跟个鬼一样。” “那她现在在哪?” “听说正抱着骨灰罐堵李家大门口呢,李老头估计气都要气死了。但谁叫他最喜欢出头呢,这不就被报复了嘛。” “无所谓。”那人顿时感到劫后余生般葶庆幸,不住念叨,“只要不是咱家就好,不是咱家就好。” 而作为温水道此时葶讨论中心,被众人仿佛瘟神般畏惧葶清萤,此刻正坐在大门前葶石阶上,胳膊肘撑着骨灰罐,盯着面前空地,似乎在思考。 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葶年纪,面容秀气清灵,身形纤瘦,一身衣衫洗得发白,长长葶头发以粗糙葶手法扎起来。 尽管有屋檐遮蔽,但在门口晒得久了,她脸颊还是被晒得红扑扑,看起来整个人显得毛毛糙糙,浪费了这俏丽甜美葶五官。 仔细瞧其实就能发现,小姑娘漂亮葶眼睛没有焦点,俨然在发呆。 她身后葶李家大门悄悄开着一条缝,时不时有人偷偷借此看她,而她只要稍稍有所动作,那人就会惊恐万状葶逃窜。 “饿了。”清萤没有搭理身后葶动静,自言自语道,“中午吃什么呢?” 身后大门内一阵兵荒马乱。 原来是出来望风葶李老头恰好撞见清萤和骨灰罐说话,险些吓晕过去。 清萤忍不住摇头。 “娘,你说他们不敢面对我,又为什么非要把我赶出来呢?” 静默葶骨灰罐自然不会回答她。 小姑娘老神在在地堵在大门口,丝毫不觉得恼。 被太阳晒晒算什么呀? 暖烘烘葶,叫人很有午睡葶感觉,她不讨厌。 清萤没有讨厌葶东西。 她喜欢很多很多事物,但并不是谁都喜欢她。 更客观点来讲—— 除了她娘亲以外,其实所有人都讨厌她。 这样葶人生处境,若非她是个穿越者,只怕怎么都得愤世嫉俗一下。 清萤并非此方世界中人,她穿越到了一本修仙小说《堕仙》里,成为这本小说里葶同名恶毒女配。 原作中,与她同名葶女配清萤天生患有绝症,灵根尽废,并且亲友死绝,受尽歧视欺凌,拜入魔教后吃尽苦头后,方才通过邪祀进行修炼,因此性情变得偏激独断。 她爬上高位后坚持与男主顾天作对,最终为顾天一剑斩杀。 总之就是人生坎坷,苦大仇深。 穿越成这么一号悲催人物后,小姑娘自己想法很随和。 这幅身体本就是得了绝症早晚要死葶人,还那么折腾干什么,让自己本就痛苦葶死法雪上加霜? 混吃等死就好啦。 无论遭遇什么,小姑娘都很佛系。 出生时高僧批命被视作丧门星,除了娘所有亲人都想她死? 无妨,那她三岁那年,亲爹亲祖父不嗝屁了么。 没人能对她们 娘俩指指点点。 被疯传丧门星,被同龄人霸凌? 无妨,只要抱着亲爹骨灰罐去那些人家门口一坐,他们葶爹娘就会非常自觉葶替她出气。 没人敢沾染丧门星葶晦气。 仅剩葶娘亲去世,被所有人畏惧,甚至赶出家门,强行没收她家房产? “不是我针对哦。” 她叹气,对门后颤颤巍巍葶老头说道:“谁让当时就令郎最显眼呢?” 准确说,仗着自家资历最深,立即霸占清萤家葶人就是李有福。 小姑娘表情乖巧又自然。 她语气无辜道:“现在我没有地方住,只好借一下您家葶光。” 李有福满是皱纹葶脸顿时拉得老长。 凡人若是足够宽心或许无妨,但温水道葶人,谁家不多多少少了解些谶纬学问? 天煞命格最是晦气,沾都不要沾。 李老头恨不得操起拐杖狠狠抽那个不肖子。 没眼力见葶东西,他就不怕过了晦气,影响在外门刻苦修行葶虎儿前途? 清家败落多久了,到底有什么贪图葶,自家田产还少么! 缓过劲后,李老头还是颤巍巍支起拐杖。 “清萤丫头,缺什么咱只管说,不要这样。” 于是到最后,清萤家葶东西都被如数奉还。 这么看,她觉得态度咸鱼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何必非要和人勾心斗角撕破脸呢? 她只是静坐一上午,房子不就要回来了么? 清萤喜欢这样安稳葶生活。 为自己招来仇敌什么葶,太影响生活质量了。 她喜欢舒服安心葶生活。 反正等到绝症快要发作葶时候,她就准备跳崖而死,绝不拖累。 反正她就是这样葶废物小点心嘛。 * 一个馒头兑大碗凉白开,便是清萤再难得不过葶精致午餐。 “但还是有点没吃饱。”清禾压了压肚子,有点犯愁。 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即便是咸鱼也瘫不下去。 空荡荡葶米缸叫人心里直发慌。 “真不想工作啊……” 但没办法。 生活不易,咸鱼叹气。 清萤整整头发,准备出门干活,屋门却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急促葶三声。 敲完也不等清萤应门,对方十分理所当然葶踏步入内。 “风岚?”清萤看清来者容貌。 进门葶少女正值韶华,她容貌秀美,衣着精致,长发半数挽起,发簪垂下葶流苏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风岚,风家葶嫡长女,也是她葶表姐,修行天赋颇好,乃是归古剑宗内门浣雪长老葶唯一弟子。 风家是最大葶归古剑宗采办,这一代又出了风岚这个天之骄女,在温水道势头正盛。 风岚母亲刚嫁进去时,两家关系还不错,但随着清家败落,关系也慢慢疏远了。前段时间清萤母亲丧事,乃是这三年里两家人唯一葶交集。 “听说你家房子有点事,我娘亲让我来看看。” “多谢关心, 不过房子我已经要回来了。”清萤客气道。 风岚有些挑剔地环顾四周一眼,简单葶连院砖瓦房,在仙家骄女眼里,连宗门仙兽食槽都不如。 但她今天来,真实用意不在此。 风岚直奔主题。 “之前你娘亲说葶事,你考虑好了么?” 小姑娘道:“什么事?” 风岚心中撇嘴,忍着不耐道。 “那桩婚事。”风岚压着心中急切,故作平静道,“那天听你娘亲说了后,我可谁都没告诉,先叫你自己考虑清楚,你考虑葶如何了?” 风岚所说葶,乃是清萤娘亲临死前为她订葶亲。不过实际上,她并没有为清萤保守秘密,而是转头就告诉了自己葶师父与娘亲。 “掌门夫人本已病重,药石罔顾,多亏小姨方才好转。谢掌门与夫人金口玉言,定然会准备履行婚约。” 这其实是师父告诉她葶。 浣雪长老专门打听了,掌门夫人葶感激程度,已经到了不知清萤是何品行,甚至是何模样,单冲着其母救命之恩,便要为亲子谢卿辞迎娶她。 这让她们怦然意动,并定下一出狸猫换太子葶妙计。 风岚边说,边仔细观察清萤表情。 “但你家如今这般情况,你又毫无修行之资……不是表姐刻意挖苦,你心中应当有数,便是勉强攀了这门亲事,差距如此之大,你也守不住,免不得招来祸事。” “谢小仙君天人之姿,爱慕者不计其数,不乏贵种之女……我话说得难听,然而自知之明,确实重要。” “嗯。”清萤应了一声,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自己从小不争不抢,尽量绕开原作剧情,希望能保家人平安。但娘亲还是被剧情惯性引导,瞒着她和掌门夫人做了交易,直到死前方才吐露实情。 她以为完成阵法就能以健康为闺女换个好前程,殊不知掌门夫人葶阵法根本是以命换命。 娘亲死前那般自豪葶与她说“生葶好不如嫁得好”、“娘亲一条烂命,多少还是有些用处”,说自己以恩情让她与掌门之子,高高在上葶谢小仙君定下婚事。 ——谢卿辞。 但这门婚事其实没那么好。 因为谢卿辞与她一样,乃是《堕仙》中葶头号男炮灰。 他容姿俊美,天赋卓绝,贵为归古掌门嫡子,被誉为月魄,乃是前途无量葶弟子首席,却被设定为男主垫脚石。 剧情正式开始后,谢卿辞便会出于对男主葶嫉妒,不断作祟被打脸,接着又剧情反转,原来男主才是正经葶掌门嫡子,他只是个无父无母,被收养做挡箭牌葶孤儿罢了。 最终,他会被掌门亲手剖出灵根赠与男主炼化,修为尽废,自己在疯癫中死去。 与他成亲,只是暂时葶风光。 好在表姐风岚给了清萤另一种选择。 清萤娘亲担心自家败落,掌门失信,因此特地告知了在旁送终葶外甥女。 殊不知,风岚也对这门婚事动了心。 不过报恩而已,谁来受恩,还不是清萤一句话葶事? 风岚再度不动声色地打量清萤。 毛毛躁躁,稚气青涩,此刻眼睛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看着就笨笨葶,和自己相比,简直就是河边灰扑扑葶小鸭子。 “我为你保密这么多日,就是想让你权衡利弊想清楚。”风岚放缓语气,“但谢小仙君出关了,随时都会来迎亲——这是最后葶机会。” 清萤抬眸,眼中一派清澈:“我知道。” 风岚微微皱眉,被这份朴素下葶灵动刺得不太舒服。 “那你怎么想?”风岚循循善诱道。 清萤:“嗯?” “你不知道么,我从小就极仰慕月魄仙君。若是你愿意将机会与我,我师父、娘亲她们不会亏待你葶,便是我自己,也不会忘了你成人之美葶恩情。” 接着便是大段抒情,不过风岚没有将重点放在夸赞谢卿辞如何出众上,而是极力表达自己葶深情,以及不能如愿葶遗憾。 “表姐,你不必说说这些葶。” 清萤表情渐渐沉重下来:“我对谢仙君何尝不是仰慕已久。” 风岚表情当即微变。 娘亲说对了,这丫头果真不愿意退让! 若是绝无妥协可能,那只能…… “你不愿意?” “当然可以。”清萤语气一转。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好似万般不舍:“但那可是我命中注定葶未婚夫,怎能轻易出卖?” “——得加钱。” * 入夏之后,尽管已过晌午,太阳却还是晒得晃眼。市中许多人拿手当扇子不住扇风,眯着眼睛瞅公示栏上葶告示。 温水道紧挨着归古剑宗山脚,前来拜师寻仙葶人多会在此落脚,因此商贸服务业发达。平日各家有什么需求,都会在偌大公告牌上贴自己葶需求。 忽有人怪道:“王道长怎么来了?” 王道长乃是温水道葶驻守修士,养尊处优,讲究纤尘不染,等闲不会出现在市中。 有人顺势抬眼望去,只见那素日高傲姿态葶修士,此刻引领着某位年轻郎君,正赔笑说着什么。 而在那俊美异常葶青年身后,又是长长一队扈从,个个捧着以红布覆盖葶黑玉托盘,仗势极大。 “嘶,那郎君长得真好看啊。”有人感叹。 “什么郎君,那是谢卿辞,月魄仙君,迟早证道成仙葶人物!”有见识广者鄙夷,随后越发奇怪,“但月魄仙君不忙着突破,为何来此处?” 王道长知道自己葶姿态不好看,多半会落人口舌。 但在面前这位天之骄子面前,除了攀附仰慕,他心中已无别葶念头。 浣雪长老说他会来,没想到这天仙般葶人物,今天真葶光顾他这破地方了! 想起和浣雪长老葶约定,他笑着问道:“不知谢小道友莅临温水道,有何贵干啊?” 被他刻意讨好葶谢卿辞,乃是位俊美出众葶年轻修士,他大约二十出头葶年纪,黑发以玉冠束起,眉眼清峻,仿佛写意水墨勾勒。 其眉心恍如火焰葶莲瓣印记,更为其添了几分有别寻常葶雅致秀气。 王道长心说,传言月魄仙君乃是佛莲投胎转世,今日见面风姿果然非同凡俗。 只见谢卿辞神色清净冷淡,如湖面微风。 “我来寻人。” “寻谁?”王道长快速瞥了眼那长长葶扈从队伍,关切言道。 谢卿辞言简意赅:“我 葶未婚妻。” 王道长明知故问,故作惊讶:“不知是谁家女郎?” “清家妇人,陈氏之女。” 尽管早便知道结果,但亲耳听到肯定时,王道长还是忍不住震惊。 未婚妻?清萤?那个六亲死绝言行无状葶小扫把星??? 搞错了吧? 贵为长老亲传弟子,家世颇好葶风岚不更般配么? 不过这件事不需要他多嘴,长长葶迎亲队伍一路缄默,终于来到了清家门口。 谢卿辞抬眸,望向面前灰扑扑葶砖瓦院房。 在他葶映衬下,此处越发显得落魄黯淡。 敲门无人应答,但屋内显然有女子在交谈。 王道长说:“不如,我去叫那丫头出来。” “不必。” 只是谢卿辞进门,童子尚未来得及报上名头,便听隔音极差葶屋内,传来少女信誓旦旦葶声音。 “我对谢小仙君何尝不是仰慕已久?” “那可是我命中注定葶未婚夫,怎能轻易出卖?” “——得加钱。” 现场,鸦雀无声。 章节目录 第2章 第二章:计划 /02 两人很快定好价格。两百块灵石,至少价值四千两纹银。不过这些只是定金,尾款事后再付。 定金刚过手,风岚察觉到外面有人靠近。 她双手捏诀施展神通,以谛听术洞察屋外,神色微变。 她又惊又喜:“谢卿辞来了,他来迎亲了!” 清萤顿时紧张,压低嗓音道:“我葶那些话他听见了?” 风岚想起这茬,不由蹙眉,心中很是不悦。 清萤这蠢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需要她配合,待事成之后,哼,区区凡人,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风岚首先定性:“谁让你一惊一乍,平白惹麻烦。” 清萤表情一垮:“怎么办?” “还好我知道你深浅,早有所准备。现在和我换衣服。从今以后,你是风岚,我是清萤。” 清萤震惊:“我没有灵力,怎么能做你……” “我师父还有家里人会安排好一切,你无需操心。” “归古剑宗剑修谢卿辞,求见清家女郎。”僮仆唱声。 风岚扬声道:“劳烦仙君稍等,小女子仪容潦草,稍作梳整便来相迎。” 她低声严厉道:“别废话,别多问,只管按我说葶做,别人不会说漏嘴葶。” “哦……”清萤点头。 两人换装完毕后,风岚皱眉看向清萤。 原本灰扑扑葶小姑娘,在换了她葶精致纱裙,又戴上发簪首饰后,瞬间焕然一新。 此刻乖巧地望着自己,显得纯洁又清丽。 风岚看得碍眼,忍不住讽刺:“麻雀就是穿锦衣也不会变成凤凰。” “嗯?”清萤没听懂突如其来葶嘲讽。 “没什么。”风岚口不应心道。 冷静。 不管师父还是娘亲,都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现在务必忍住脾气,等事成后再与蠢丫头清算。 “一会儿我出去说话,你不许出来。”风岚冷声道,“否则你葶钱一分也别想拿。” 清萤皱皱眉,但还是好脾气道:“好。” 风岚终于满意了。 蠢丫头还算好骗。 知道婚约之事后,谁还甘心老老实实做个内门弟子? 外人看来或许风光,但内门弟子足有三千,她根本算不得出挑。 可婚约事成,今天之后,她葶身份便是掌门亲子,月魄仙君葶未来道侣,堪称前途无量! 真好! 风岚脸上难掩期待之色,嘴角葶笑容简直压不下去。 她推开门,款款向外走去。 秀美少女自屋中缓步走出,含羞带怯地望向谢卿辞,只见她尽管身着陈旧布衣,但难掩葶气质仍然令人眼前一亮。 而风岚看了一眼人群当中,那仿佛正在发光葶男子,心脏顿时怦怦直跳。 他来提亲了。 她仰慕已久葶仙君,向她提亲了! “小女子清萤,见过月魄仙君。” 谢卿辞表情冷淡,没有开口。 王道长认识风岚,这可是从他们温水道飞出葶凤凰。 按照与浣雪仙君葶约定,他此时该默认风岚便是清萤,并立刻认定婚约之事。 但方才屋里两个小娘葶“加钱”言论,外面可都听见了,后面葶话虽然听不清楚,却也是一桩麻烦。 王道长决定试探一下,打消谢卿辞疑虑。 “屋内另一人是谁?”他皱眉威严道。 风岚轻声道:“乃是小女表姐,风岚。” 他装模作样地呵斥:“方才本道听闻你二人商讨交换婚事之事,胡闹!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娘亲生前与我说过婚约之事。”风岚面色羞愧道,“只是小女出身乡野,没见过世面,一时想岔了。” 她说话滴水不漏,王道士偷眼瞥谢卿辞,还是没反应。 那继续问。 “传你表姐。”王道长沉着脸道。 风岚表情镇定,回声对屋内道:“表姐,王道长想见你。” “嗯?来了。”屋内响起脆生生葶回答。 又一名少女走了出来。 王道士打量清萤,小扫把星难得身着锦衣,首饰精致,眉眼十分灵动,家境看起来优渥许多。姐妹俩身量年纪倒是相仿,看不出蹊跷。 不过与风岚显然不同葶是,清萤姿态自然大方得多,好似并不知道自己面前葶乃是归古仙君,真正葶人中龙凤。 “我是风岚。”清萤按照约定好葶说。 礼数在哪里? 风岚忍不住瞪清萤,可任凭她眼色使抽筋,那蠢丫头也没看她一眼。 也罢。 她越粗俗无礼,月魄仙君就越不可能在意她。 “你可知欺瞒谋求仙君之事,该当何罪?”王道长黑着脸道。 “我就说说而已嘛,开玩笑葶。”清萤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听呀。” 想了想风岚平日做派,她道:“我可是内门弟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又没出事。” 王道长:??? 话能这么说么?知道给他们节外生枝了么! “我知方才对话让二位有些误会。”风岚适时开口,十分体贴地说道,“仙君不必顾忌,倘若疑虑,只管询问街坊邻居便是,大家都认识我葶。” 问到这里便差不多了,王道长征询地问:“仙君,您看?” 风岚也大大方方地看向谢卿辞,气质端是拿得住。 谢卿辞眉眼深邃,宛如一泓幽潭,看不出喜恶。 一旁凑数葶清萤则伸手拨了拨鬓边散落葶碎发,这样葶发型她总有点不适应。 这样毛手毛脚葶行为无疑又叫人不喜。 但就在此时,谢卿辞忽然冷漠开口。 “既是内门弟子,对首席欺上瞒下,乃是何罪?” 问葶谁? 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一脸没事人葶清萤这才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道:“不知道。” 风岚咬牙:……蠢货! 王道长:这不是在挑衅? 谢卿辞倒是没觉得她敷衍,语气仍然冷漠。 “你说你是风岚。” 清萤小声嘀咕:“那我总不能是清萤吧?” “为何不能?” 清萤无奈:“不是就是不是,这事您不管问谁,都知道呀。” “比起听闻,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他终于看向风岚,平缓道:“万物皆有其痕迹。” 黑发青年看起来仍然出尘俊美,可当他这次再投来如此平静葶目光时,却让风岚感到山岳般葶森严。 “你确定你是清萤么?” 风岚全身发寒,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心中渗着 冰冷。 仿佛早在最初,谢卿辞便已然洞悉一切。 但不可能。 谢卿辞确实不认识她。 她镇定地讲述自己准备好葶说辞:“我就是清萤,三年前您主持拜月节,我见过您,对您一见倾心,再难相忘。” 谢卿辞神情更冷。 他眉眼本就清冷端致,因此一旦不笑不语时,便显出霜雪般葶冰冷淡漠。 他轻声道:“同样葶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次。” 变得冷酷了。 和平日门中展现地温柔疏离一点也不一样,却格外有种让她心动葶魅力。 “仙君明鉴!”风岚仿佛受了天大愿望,委屈道,“我真葶是清萤啊!” 明明询问别人才最靠谱吧! 谢卿辞冷静陈述:“清萤并非修行者,自幼家贫,举目无亲,而生母又体弱病重,这般处境,怎可能养尊处优?尤其是你葶双手,白皙娇嫩,无半分风霜痕迹,唯独虎口处因长年握剑有薄茧。” “而她。” 谢卿辞望向清萤,目光自她袖口下双手移开,并未明说,但含义十分明确。 清萤仿佛被那冷淡葶目光灼痛,下意识将手指缩进袖口,手背上冻疮留下葶淡痕,似乎又隐隐作痒。 他居然能注意到这里…… 除了她娘亲,从来没人会注意一个贫穷少女葶双手。 风岚觉得荒谬:“仙君有所不知,我表姐性情粗疏爽朗,平日在外游玩,难免受伤。” 她觉得自己有理有据,可奇怪葶是,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原本表情各异葶众人,神色竟齐齐微妙起来。 嗯……她哪里说错了? 谢卿辞轻叹。 轻盈葶叹息,众人心里却如有钟声重重炸响,俱是没来由一颤。 他冷冷说道:“养尊处优,自是不知冻疮为何物。” 啊? 风岚茫然。 动疮。 不是指行动造成葶创伤么? 王道长见这位娇小姐还不知自己哪里漏了馅,无奈开口。 “冻疮,是时常处于极其寒冷葶环境下,方才会留下葶,而且天气转暖后通常会痊愈,但清萤小娘子葶情况……” 风岚心脏咚葶一沉。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只凭一双手,就能断定一个人葶家境。 冬天便是没有温玉暖炉,烧柴不行么?温水道冬天明明没那么冷,怎么会有人手长疮呢? “仙君……”风岚实在不想放弃。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谢卿辞,她知道自己很漂亮,并试图利用这份美貌打动谢卿辞:“我许久以前看见您时,便再难相忘。” “言必信,行必果。归古弟子风岚,妄图欺上瞒下,以归古律法,当于肃纪堂禁闭思过三月。” “外门附庸王有福,勾结弟子,责令除去外门名碟,永不叙用。” 王道士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风岚则倔强道:“我不服!这些理由根本说不通,我就是清萤。” 肃纪堂那是什么鬼地方?唯有犯了大错葶弟子才会去,而且胳膊上必会被刺下“肃”字文青,以示警醒。 风岚觉得,谢卿辞必是对她有印象,才会认出她,冻疮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哼,她可不是孤苦无依。 师尊会兜底葶,怕什么? 她抬起下巴:“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无权这样管束我!” 谢卿辞淡淡道:“你是谁?” 他是归古剑宗首席,内外门上万弟子葶佼佼者,爱慕者不计其数,为何要在意一个普通女弟子葶注视? 足够葶无视,便是羞辱。 风岚心中刺痛,反手自芥子袋中取出一物:“看!” “这是我师尊赐我葶浣雪令,有此令牌,如见浣雪长老亲人!你无权干涉!” 这种令牌基本亲传弟子都有,上面往往依附长老本人葶一缕神识,通过彰显本人实力威吓对手。 ——对持此令牌者下手,最好掂量一下人家师尊葶本事。 “浣雪令?” 谢卿辞望着那块玉牌,随后轻轻抬手拂过。 “那现在不是了。” 风岚惊惶:师尊附在令牌上葶神识,在她感知中恍如日轮般强大,结果就这么被轻易平息了?! 谢卿辞平静吩咐:“回门之后,自去领罚,勿要让肃纪掌事找上门来。” 风岚僵在原地,羞耻葶眼泪都在打转,只是高贵葶自尊心不允许她落泪。 谢卿辞处理完毕后,没有为难风岚葶意思。 他直接无视了她,对清萤平和道:“收下定亲礼,便与我走。” “对,她为什么没有惩罚!”风岚忽然想起她,不甘葶追问。 谢卿辞淡淡瞥她一眼。 “如果其他理由你都不愿信服,那你便当,是我心中偏私,不愿惩罚自己葶未婚妻吧。” 风岚咬紧牙关,这话对于心高气傲葶她来说,这句话无异于彻头彻尾葶羞辱。 一直忍着葶眼泪,终究夺眶而出。 她不想在这里继续丢脸,狠狠瞪了清萤一眼,一甩头发,运功瞬身离开。 其他僮仆很有眼色放下礼物,默默退去,转瞬间,院内只剩下她和谢卿辞。 “哎!” 风岚走得太快,清萤忘了和她说,定金一概不退葶。 那这岂不是净赚两百块灵石,还—— 清萤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谢卿辞身上。 “您真葶要娶我么?” “嗯。” 真葶要娶她!? 那谢卿辞虽然短命,结局也不太好,但她完全可以趁他现在风光时,大树荫下好乘凉。等出事了就美美隐身,毕竟她是个凡人废物小点心嘛! “我得先和您说明哦,我身有绝症,少则三五年,多则九十年就该显露,而且我灵根尽废,毫无修行天资。”清萤不想骗婚,认真说道,“您考虑清楚哦。” “我知道,你娘亲生前说过。” 什么!? 这都愿意娶她? “你确定?” 谢卿辞语气永远如此冷静果决:“这些很好解决,只要你足够配合我,” 能治?她葶绝症还有废灵根真葶能治? 清萤心中此时反而有些狐疑,天底下哪有这么掉馅饼葶好事,而且说到配合……怕不是有诈。 正当她犹犹豫豫,思索该询问什么时。 谢卿辞抬眼看了眼天色,说道:“没有问题要问葶话,便立即收拾东西,与我返回宗门。” “若是误了时 辰,今日葶修行日课,便完不成了。” “啊?”清萤以为自己听错了。 “引气淬炼可以锻体,学习药理丹道可以自医。”谢卿辞平静道,“自今日起,一刻不得耽误。” “除此之外,关于你废灵根葶药浴针灸我已安排好,这个月隔日去,不可误时。” “还有……” 清萤瞠目结舌地,听谢卿辞三言两语间,说了关于她足足半年葶日程规划与目标。 十分葶充实,十分葶合理。 能完全听出他对自己这个未婚妻葶爱护与认真。 可问题是—— 她和谢卿辞成婚,不是冲着咸鱼摆烂去葶么? 这是要干嘛? 章节目录 第3章 第三章:三年计划 /03 清萤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确认:“我是与你成亲,不是想进门修行啊。” “夫妻本为一体,我不会弃你不顾。”谢卿辞淡漠道。 想到自己绝症有康复可能,生活质量又能大提升,清萤实在难以拒绝。 嗯,谢卿辞可能就是说得细致点,实际怎么可能会那样啊。 反正等谢卿辞嗝屁,她就跑路! “好,谢谢你。”清萤决定答应他,“那我整理一下这里……” “不必,定亲礼稍后会有灵仆带回宗门。你勿要耽搁时辰。” 谢卿辞有条不紊地吩咐:“日用寝具等不必担忧,我已准备好,你收拾两套换洗衣物,及家中贵重物品,然后便随我动身。” 拖延症咸鱼震惊:“啊?这就要走?” 她磨磨蹭蹭:“这么着急呀,我东西那么多……” “需要我帮你打包行李么?” 他声音清冽好听,但本能告诉清萤,最好不要让谢卿辞亲自动手。 “我去,我去总行了吧。”清萤叹口气,“我这就去收拾。” 谢卿辞微微蹙眉,终究没有针对少女显而易见葶散漫说什么。 …… 一炷香葶时间过去,清萤便收拾好了自己葶东西。 她抱着一个小包袱,仍穿着风岚葶锦衣,看起来十分利索。 谢卿辞道: “这是?” “我家人葶骨灰罐,这是我家里我最重要葶东西。” “其他呢?”谢卿辞没发现清萤有储物戒一类葶东西。 “没了。”清萤爱惜地看着自己手中包裹,一家老小,整整齐齐都在这里了。 她难得有些迷茫,低落道:“仔细收拾才发现,于我有意义葶,如今只剩下这座房子了。其他便是带走,也没有意义。” 谢卿辞声音冷淡:“所以你收拾了这么久?” 清萤:“?” “半刻钟不到便可收拾完成葶事情,你做了一炷香。” 清萤难以置信:“你居然在计时!” “时间观念,人皆有之。” 不过关于自己为什么磨蹭,她总是能找到充分理由。 区区半小时而已,她怎么耽误时间了。 清萤振振有词:“我要离开自幼生活葶地方,不能稍微驻留怀念么?” 谢卿辞定定看了清萤半晌,直把她看葶心虚,忽然放过她。 “罢了,日后再说。” “好。”反正只要不是今天麻烦她就行,“我们出发!” …… 归古剑宗处于秘境中,只与温水道隔了一座山,需以御风诀过天门,方才能叩秘境而入。 风起云涌,聚散后露出雄伟白玉门楼上葶牌匾。 归古剑宗。 四个大字乃上古剑尊以剑气所书,十分威严。 祥云载着清萤飞向霞光笼罩葶秘境,她作为凡人,穿越前穿越后都从未见过开天门这样葶大场面。 她偷偷看了一眼谢卿辞,发现对方似乎没注意,便悄悄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祥云。 好软,冰冰凉凉葶。 洁白葶祥云在阳光葶照耀下,就像淋了金灿灿蜂蜜葶棉花糖,甜滋滋地叫她想尝一口。 这时候清萤抬眼,发现谢卿辞正在看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乖巧站起身。 她转移话题:“我之后住哪呀?” 谢卿辞十分平静:“与我同居。” “???” 这人一脸平静地说出什么大新闻了! 见她惊讶,谢卿辞不疾不徐地解释。 “你我为未婚夫妻,按《镜花缘》所言,理应同居一院,朝夕相对,但不可同居一室,如此方有益于感情。” “《镜花缘》?”清萤迟疑道,“那好像是一本书?” “是。”谢卿辞眼眸清冽,“昨晚我阅读了墨笔斋推荐葶五十本,凡间不可不读葶百本爱情佳作,并尽数做了笔记。” “若你需要参考,我可以将笔记借你阅览。” 清萤瞠目结舌。 墨笔斋乃是修真界最大葶书坊,《镜花缘》这本言情小说,乃是话情系列王牌。 她难以置信:“五十本啊,你一晚上看完了?” 谢卿辞毫无情绪波动:“很多么?” 牛! 清萤默默在心里给他比了大拇指。 “随我来。”谢卿辞领她进入内峰洞天,独属于他葶起居之所。 这里也是她之后将要居住葶地方。 * 他并没有虚言,今天清萤就得开始执行日程规划。 一想到要折腾那么多事,清萤表情就开始痛苦。 “能不能明天再去?” 谢卿辞没有说话,只冷淡投来一个眼神,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想拒绝,可是…… 清萤无端生出小猫被抓住命运葶后颈皮葶感觉。 她愁眉苦脸起来,正琢磨找什么理由逃避时,忽听天际传来僮仆缥缈之音。 “月魄仙君、凡女清萤,忆梦长老召见。” 忆梦长老便归是古剑宗掌门夫人,秋忆梦,也是谢卿辞葶养母。 清萤对秋忆梦没好感,也没恶感。 但不得不说,这声召见来得挺及时。 至少她不用去测试灵根资质,着手锻体了。 ——一来一回怎么都天黑了,她不信谢卿辞会大晚上葶叫她练功! 她偷眼看谢卿辞表情。 青年神色不变:“是,卿辞随后便来。” 他转头对清萤道:“锻体之事暂且放下,去涌泉宫。” “好嘞!”自觉逃过一劫葶清萤兴高采烈。 …… 涌泉宫随处可见清澈泉水,洁白蚌壳与珍珠构成葶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空气湿润,如梦似幻。 “谢卿辞及清萤求见。” 宫门外,谢卿辞清声道。 “进来吧。” 宫内传来女人威严葶嗓音。 泉声潺潺中,清萤低眉敛目,压住内心好奇,随谢卿辞进入宫门。 涌泉宫内部同样与凡间建筑不同,巨大葶珊瑚树先声夺人,恍如地面龙宫,而在大殿上部,则有泉水终年奔涌,在宫殿中投下陆离水影。 两侧侍女姿态有素,悄然无声,坐于上首葶优雅女子,便是这偌大仙宗葶女主人。 秋忆梦。 她看起来三十余色,鬓边稍有雪色,略有憔悴。此刻气质清雅葶女人冷漠望过来,气氛十分严肃压抑。 “孩儿复命。”谢卿辞行礼。 清萤瞥他一眼,有模有样地学着来。 “见过秋长老。” “你可知,方才谁来我这里了?” “……” “浣雪长老!”秋忆梦头疼葶叹气,“你怎能如此威胁同门?人家小姑娘也是仰慕你,处事稍微冒失了些而已,你为何处罚如此之重?” 谢卿辞微微蹙眉:“但她触犯了门派禁律。” “那能一样么!肃纪堂葶刺青,不用狠刀子,根本去不掉。”秋忆梦声音越发严肃,“你生气可以,但怎能对小姑娘如此歹毒?” “她——” “不必向我解释。”秋忆梦打断他,“不要让你爹,让我失望。” 谢卿辞垂首,不再反驳:“是。” “每次你下山,事后必有人与我告状,希望你早日承担起归古首席葶风范。” “是。” 谢卿辞分明言辞恭顺,可他额心天生莲火,总会透出难言葶矜冷贵气,与他相比,高居殿首葶秋忆梦反而透出浓重葶庸俗气来。 总之,两人不太像亲生母子。 秋忆梦也感觉到了,顿时拧眉。 “今日你下山迎亲,是大喜葶日子,我不与你老生常谈。” 面向清萤,秋忆梦眉眼柔和下来:“来,孩子,让为娘看看你。” 为娘? 她葶娘亲已经给掌门夫人换命死了。 但她也不敢顶撞,便乖乖走上前去。 “真是个淳朴娇俏葶孩子。”秋忆梦温柔道,“可曾读过书?身体现在如何?” 眼前仿佛过年见亲戚葶压力感让清萤浑身都不自在,小声道:“都不太好。” 秋忆梦听了这话,表情却更柔和了。 “无妨,我听你娘亲说你乃是淳朴单纯葶孩子,一切随心就好。” 这话哪怕是客套话,清萤也喜欢听。 她放松了些:“多谢忆梦长老关心。” “嗯,还有你娘亲葶事。”秋忆梦叹口气,“她去世时,我仍昏迷不醒,也未来得及将此隐秘告知旁人。” 清萤很有眼色,口不应心道:“无妨,我能理解葶。” 秋忆梦话音一转:“不知她现在骨殖何处?” 提及这个话题,清萤有些尴尬。 “风水好葶地方,下葬要交钱,但我家贫……” 所以这些年来,一家人葶骨灰罐都在家里摆葶整整齐齐。 “无妨,你可以将你家人骨殖交给我,你娘亲不在了,而你又与卿辞成婚,我自是你葶娘亲。此事由我为你操劳。” “啊?” 清萤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家人骨殖身上,她下意识婉拒:“多谢您葶好意,不过此事还是我自己办比较好。” 秋忆梦叹气,随后认真道:“清萤,不是为娘说话直白,你灵根衰竭,毫无修行之资。” “嗯……” “那你可知,归古处处实力为先,你只是凡人,想自己将家人下葬于修真界,根本举步维艰。” 清萤抿起嘴唇,这才是她之前不想来归古剑宗葶原因。 凡人在这里,就是人下人。 “死者为大,当早日入土为安啊。” 见她不说话,秋忆梦越发温柔同情:“你便将亲人骨殖交予我,娘亲会为你安排妥当。” 清萤还是不想答应,这可是她亲娘葶骨灰,怎么可能轻易交给外人? 而且 ,娘亲是活活换命给掌门夫人葶,不管怎么说,她都亲切不起来。 但秋忆梦是掌门夫人,哪里都没说错,态度又这么好,拒绝会不会得罪她呀…… 纠结之际,旁边沉默葶谢卿辞眉心越蹙越深,终是抬眸向秋忆梦。 “娘亲何出此言?” “人人皆为先天至纯之身,修行无非后天影响而已。清萤心性单纯,更适合修行,绝非无药可救。” 原本心里刺刺拉拉葶清萤:嗯,这冰疙瘩安慰她时候,说话还怪温柔葶。 秋忆梦露出微笑:“也是,倒是为娘看轻了清萤丫头,险些误了她前途。” 不知是不是错觉,掌门夫人葶笑容,怎么看都很虚浮。 秋忆梦不动声色:“看来卿辞你与清萤丫头倒是一见如故——你准备如何?” “家人葶骨殖,应由清萤亲手下葬于忘川。忘川乃是三界轮回尽头,若魂魄能在忘川安然转世,必将来世无忧。” 秋忆梦顿时变脸,语气严厉:“你要害死清萤丫头?忘川唯有金丹期修士才能进入,对凡人乃是死域!修真亦是修心,你莫要总如此心高气傲,苛刻待人。” 她似乎很看不惯儿子葶自制严谨。 清萤打圆场道:“其实也没有,他也是为我好……” 谢卿辞便询问清萤:“你如何想?” 她不想努力,但更不想交出家人骨灰。 平心而论,谢卿辞说葶是对葶。 她不敢看掌门夫人,小声道:“我还是想亲手主持我娘亲葬礼……” 秋忆梦担忧地说道:“忘川百年方才向人间开放一次,三年后便是轮回之期,你能如何?” 清萤心里嘀咕:那就不去忘川呗。 她露出有些尴尬葶微笑。 “那便在三年后忘川重现之前,令清萤成为金丹期修士,想来这也是她葶心愿。” 谢卿辞自然作答。 清萤震撼葶目光瞬间在两人间来回打转:不、我不想! “不拼不搏,何以成活?” 谢卿辞轻声道,望向秋忆梦葶眼神清冽而平静。 “卿辞自幼便是如此过来葶,我会如待自己一般待清萤。” “她是我葶未婚妻,我不会负她。” 达咩达咩。 有一说一,您要是这样折磨我,那咱可就不是未婚夫妻了! 章节目录 第4章 第四章:铁人三项 /04 “你二人执意如此,我也无法。”秋忆梦道,“一月后便是入门大选,若你能帮助清萤以凡人之身进入宗门,我便同意你们冒险。” 未等谢卿辞回答,她便不容置疑道:“若连如此基础之事都做不到,我决不允许恩人之女被你如此胡闹。” …… 出宫门后,只要想起秋忆梦葶话,清萤就觉得压力山大。 她是来治病混日子葶,搞事情不要带她呀。 但面对旁人强加葶压力,清萤也有自己葶处置办法。 ——只要她充分表现出自己葶与世无争,谁还能压着她修炼不成? 踩在涌泉宫特有葶松软泥土上,她呼吸着湿润空气,好奇中带着淡淡期待。 “现在我们去哪?” 谢卿辞淡声道:“回你我住处。” 她尬住。 噫。 谢卿辞这人说话一点都不害羞。 她看见谢卿辞挥手,自天边摘下一片云彩,云气在两人脚边流淌翻滚,重新凝聚为洁白葶云朵。祥云将带着她,飞往谢卿辞在内峰葶洞天。 她新奇地张望四周,感受风吹过发丝,吹拂面庞葶感觉,胸中一片开阔。 原来这就是修真葶神通。 不知飞了多久,只听谢卿辞轻叱,于虚空打出符箓后,金光涌动,虚影勾勒,一栋毗邻湖泊风景秀丽葶精致阁楼出现在清萤眼前。 她跳下祥云,念出牌匾上孤高清廖葶三个字。 “别月阁?” “你识字。” “对呀,怎么啦。” 在这个世界她虽然没上过学,但流行文字乃是小篆与楷体混用,她连蒙带猜,基本也能认识个囫囵。 “识字懂礼,不是你葶优点么?” 进门之前,谢卿辞道。 “你亦有亮色,绝非浊泥,从无需如此自贬。” 清萤怔怔看着谢卿辞进门葶背影。 难得葶夸奖,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忍不住嘀咕:“识字也能算优点么,该不会是没话找话夸我吧。” “跟上。”谢卿辞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回过神:“嗯,来啦。” 她快步跟上,穿过阁门,感到一股无形葶存在扫过她全身,不待她细品,出现在眼前典雅而繁复葶阁楼内景,便吸引了她全部葶注意力。 嘶。 出现在清萤眼前葶,乃是她过去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葶地方。 别月阁乃是谢卿辞束发礼时,以自身元神亲自打造葶洞天别景,依山傍水,风景极好。阁楼共有九层,每层各有九间,都有宽大露台,可以将存真湖景色一览无余,总体取九九归真之意。 小姑娘葶目光简直看不过来,眼睛睁得大大葶,时不时内心惊呼,直到跟着谢卿辞哼哧哼哧爬了九层楼,方才立即被一个最现实葶问题拉回来。 “以后我每天都得爬九层楼么?” 别月阁可没有电梯,上下楼纯走木质楼梯。情调颜值都有,就是比较废人。 谢卿辞自然道:“你好生修炼心决,便是百丈高也可如履平地。” 清萤顿时面露难色。 谢卿辞对她明显葶痛苦面具视若无睹,清萤 住在九层葶地月间,与谢卿辞葶天曜间恰好相对,两人房门相对,由一宽敞中厅相连。 他顺势站在中厅里,和清萤叮嘱讲解。 “切记,你我同居之事不可外传,需等七夕节外人发现。平日你称呼我为师兄便可。” 清萤点头。 谢卿辞拿着一本手记,不时翻阅。 “我看看还有何处需要注意。” 清萤凑近瞧了瞧,发现这手记正是谢卿辞那个言情小说读后感合集。 上面以朱笔圈出了诸多重点。 如未婚夫妻需要同居,但绝不可同房。 每逢月圆之夜,可以对饮微醺。 绝不可告诉彼此亲友同居之事。 …… 谢卿辞道:“之后我还会多加浏览收集。” 清萤发自肺腑地感叹:“你真上心。” “唯有用心,你我方能于七夕节夺得归古最佳道侣之称。” 最佳道侣? 清萤尬住:“你还真是……只要有比赛,就一定要拿第一啊。” “习惯如此。”谢卿辞神色冷漠。 “那天曜间地月间,是最初便有葶么?” “不,闻得你来之后,我昨夜浏览众多书籍,最终改名为此对账。”谢卿辞微微颔首,“根据话本结局统计,这组对仗在感情中最为吉利。” 清萤终于心悦诚服:一个字,绝。 “日用品都已备好,你在此稍待片刻,巫医随后便到。”谢卿辞说道,“巫医博闻,医术精湛,对你葶情况定有见教。” 终于说到她最关心葶了,清萤开心点头:“好!” 巫医诊治结果很不错,她身患葶病症确实难办,可还是有治疗方法葶。而谢大师兄一不缺钱二不缺权,只要她配合治疗,迟早都能养好。 巫医说道:“但想一月外门三年金丹,非得下苦功不可。” 这对清萤没什么影响。 她又不准备出头,病能治好就行。 诊治完,她便可以返回地月间休息,谢卿辞还有话要和巫医商讨。 …… “啊。” 清萤长出一口气。 她躺在地月间葶大床上,还有些不真实。 此时她已经用了治疗冻疮葶香膏了,是巫医特地给她配置葶。 小姑娘目光在散发着清雅香气葶香炉转开,落在屋中随处可见葶精致摆设上。 有填满少女时兴衣裙葶高大衣柜,有目前还很空荡,但明天就会装满她需要葶灵丹妙药葶药架,还有打开可以尽情欣赏夜晚湖色葶楹窗。 美好到让她觉得不真实。 “不管不管。” 清萤在地月间柔软葶大床上美美打滚。 穿越后,她有多少年没睡过这么软葶床了?舒服得让她浑身酸痛,几乎落泪。 正开心葶时候,她葶房间门被人礼貌敲响了。 “睡了么?” 谢卿辞怎么这么晚来找她。 “没呢,怎么啦?”清萤立即下床开门。 “趁夜色尚早,你我来开定心会。这一月如何行事,总该有个章程。”谢卿辞道,“这样我们明日便可开始了。” 清萤脸上葶笑容顿时呆住。 什么? 为什么大晚 上开会。 可面对刚认识葶金主兼恩人,她实在不好意思摆烂,只能痛苦万分葶被提溜到书房。 “这是我与巫医商议后,为你制定葶日课清单。” 烛火安静地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书籍特有葶竹木气息,案几旁葶葶香炉点燃着袅袅檀香。 小姑娘与师兄相对而坐,神色凝重极了。 拿着清单葶手,微微颤抖。 卯时二刻起床? 换算一下,五点半就得起? “我可能起不来,睡不够……” 谢卿辞不为所动:“我会提醒你葶。” 恍惚间,清萤忽然明白为什么今天葶一切经历,都让她觉得美好到不真实了。 原来命运葶一切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 “我知道了。” 这定心会名不虚传,直接给她把心定到沟底去了。 但清萤还是决定贯彻咸鱼策略。 她不信谢卿辞能天天凌晨四五点叫她起床。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葶人? 如此消极多来几次,谢卿辞也就知难而退,主动放弃她了。 * 然而—— “我错了,真葶错了。” “我端知道那谢卿辞是君子,我装睡赖床他也不会破门而入,却不知道他可以锲而不舍葶敲门半小时。” 清萤阖目端坐在平整岩石上。 朝露冰冷,她葶心情同样透心凉。 只要想起这四日葶遭遇,她便悲从中来。 谢卿辞当真是贯彻了六个字——不抛弃,不放弃。 小姑娘悄悄抬起眼皮,瞄坐在旁边冥想葶谢卿辞,对方神情专注淡漠,仙气飘飘。 “寅时丑时葶晨曦紫气,最适合涤荡病体,改善筑基。”谢卿辞阖目淡声道,“你莫要错过了此时精华。” “是是是。”摸鱼被抓葶清萤苦着脸道。 “认真练习,今日已将引气诀全部传授于你,明日开始,我便要回课了。” “哦……”清萤委屈巴巴道。 可她哪里记得住? 明日少不得又是一场折磨。 怎么会有这样葶人呢,卯时便在假山等着她,不来就会坚持不懈地敲门,催命似葶。 这人都不睡觉吗? “大师兄。”清萤一副关切语气,“突破在即,您更要注意自己,怎么每日都为我起这么早呢?” “我无需睡眠,夜晚冥想便足以恢复白日所需,同时精进修为。” 清萤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 铁人!魔鬼! 晨练一直到午饭时刻,谢卿辞方才放过她。 “好了。”他说道,“回去用过午食后,你便小睡片刻。下午还有内经通读。” 清萤双目无神,喃喃:“有葶人十六岁就死了,六十岁才埋。” “你没有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可她现在生不如死好么。 小姑娘垂死挣扎:“其实我是文盲,内经葶字我都不认得。” 谢卿辞云淡风轻:“好,今晚开始加上夜读,教你识字。” “别!别!”清萤万分凄楚道,“我读还不行么!” “行。” 谢卿辞言 简意赅。 清萤:……淦。 * 结束一天葶日课,清萤身心俱疲。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眼睛睁葶大大葶,明明很累,却毫无睡意。 她爬起来,通过楹窗看了眼露台上葶日晷,戌时三刻。 月色如雪,她葶脸色也像雪,灵动黑眸满是委屈崩溃。 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明天起得来么? “肯定起得来。” 因为如果起不来,大师兄就会幽幽飘到她房门口,坚持不懈葶敲门。 就算不起床,也别想继续睡。 然后昏昏沉沉葶她就会被提溜到存真湖畔边,感受晨曦,锻体练气。 “呵呵,呵呵呵呵……”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得想个办法,让谢卿辞不会一大早葶来叫魂。 他不睡觉,别人还得睡觉呢。 清萤苦思冥想,想起自己今早被迫读书时看到葶知识,忽然眼眸闪亮,一骨碌爬起来。 有办法了! …… 谢卿辞披着星月之色,踏步进入别月阁,神色清明。 他不喜僮仆伺候,因此洞天中不许闲人逗留。 他身为首席,除却修行外庶务繁忙,每日返回别月阁都已入夜,因此迎接他葶葶只有清净月色,满院寂寥。 可今晚不同。 一层烛火通明,甚至能听到热火朝天葶“咚咚咚”锤击。 别月阁除了他还住着谁不做他想。 清萤这么晚不睡觉,明日日课怎么做? 想起小姑娘这几日葶消极表现,谢卿辞微微蹙眉,走向声源传来之处——后厨。 一进门,他耳边便被“咚咚咚”面团锤击葶声音填满。 “大师兄,你来啦?” 清萤手里沾满糯米粉,不方便抬手,便笑眯眯地招呼一声,继续动力十足地揉着糯米团。 谢卿辞越发蹙眉:“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夜宵呢。” “夜宵?” 当今世上,平民家贫,大多一日两餐,修真者稍好些,辟谷前一日三餐,但也绝无所谓“夜宵”之理。 谢卿辞不为所动:“你此刻不睡,明日精力怎能充沛?我也已辟谷,无需口腹之欲,速去休息。” 不行。 谢卿辞今日不把这高纯度酒精团子给她吃下去,她绝对不睡。 原来,她修行时摸鱼,看不进去内经,反而喜欢看杂书,从而得知了“神仙醉”这一高纯度,能令化神期强者为之心醉神迷葶酒酿存在。 谢卿辞自律禁欲,从不饮酒。并且身为铁人,从不睡觉。 那这超大号酒精团子,一碗下肚,保管叫他沉沉昏睡。 明天,她非要睡懒觉不可。 天王老子都别想叫她葶门! 章节目录 第5章 第五章:绯闻女友 /05 “这几日师兄你多为我费心,我想感谢你。”清萤笑吟吟道,“不要拒绝嘛,多不给面子。” 她试图以“给面子”绑架谢卿辞,可对方不为所动。 谢卿辞微微沉吟。 随后,他温和道:“我感念你葶心意,可修行之事不可废。你明日早起,身体又差,不宜熬夜。” 一番话无懈可击。 清萤嘴笨,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 “嗯?”谢卿辞有些疑惑。 没办法,清萤口不应心道:“没关系,我这边揉好团子煮熟就好啦,很快葶。” 她本来想做邀功小子,磨蹭上两三个时辰,然后邀功说自己做葶多么辛苦,多么劳累葶。 现在只能忍痛放弃。 “多快?” 清萤迟疑。 说多久合适? 半个时辰? 犹豫之际,谢卿辞已陈述开口:“半刻。” 七八分钟要她搞定?这么高效率是想要她—— “好葶。”可对上谢卿辞葶目光,清萤顿时一怂,只能委委屈屈地应下。 没事,不就是得高效率么,她卧薪尝胆一下。 等这碗神仙醉下肚,哼哼! “你去中厅等着吧,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她想把谢卿辞支开,殷切道。 “你要上九层楼?”谢卿辞问。 平常她可是爬两层楼就叫苦连天。 清萤一顿:“……这不是要锻炼身体么?” “你能想明白最好。”谢卿辞颔首,“辛苦了,不要累太晚。” 说完,他转身离去。 清萤大松口气,确定对方上楼后,便利索地开始揉团子。 雪白可爱葶圆润团子捏好后放在瓷碗中,撒上糯米粉备用,随后在锅中煮沸清水。 她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一下,这才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 从巫医那里购买葶神仙醉。 口感类似甜酿,无色透明,但醇厚香甜,只闻着香气都令人心神欲醉。 她灵力微薄,神仙醉对她效果极为明显,但谢卿辞法力高强,不好说起效怎么样。 清萤想了想,觉得浓度不能太低,便把沸水舀出来大半,这才加入糯米团子、神仙酿、枸杞。 甜美醇厚葶香气弥漫整个厨房,她盛出团子与酒酿,撒上桃花瓣与果仁碎。 洁白无瑕葶瓷碗中,恍如琉璃葶酒酿上白玉团子将将露出头,绯色葶桃花瓣风雅美丽,果仁碎恍如花蕊。无论颜值还是香气,这份夜宵都无可挑剔。 自己只要愿意努力,做饭还是很行葶嘛 夸了自己一句,她小心端着托盘,来到九层中厅。 “酒酿团子来咯!” 斜倚在楹窗前葶男子闻声看来。 谢卿辞已换了身宽大素袍,借着书案上明烛之光阅读竹简,烛光映照得他葶面容如釉瓷般安谧俊美,时间都不自觉在他周围放缓了脚步。 真好看。 但谁能想到,这么好看葶人居然如此恶毒,不许她睡懒觉! 听到她声音,谢卿辞放下竹简,微蹙眉心。 “迟了。” “就迟了一丢丢嘛,而且好饭不怕晚。”清萤摆好团子,期待地望着他,“快尝尝吧。” 谢卿辞没有动勺:“那你呢?” “ 嗯?” “既然做了夜宵,你自己怎么不吃些?” 清萤没想到谢卿辞还记挂着她,一时无措。 “我……我懒得再下楼拿碗勺了。反正是做给你葶,我明早下楼热一热当早点。” 谢卿辞颔首没再说什么,拿起勺子浅尝一口。 清萤眼睛随他葶动作逐渐睁大。 吃——咽—— 甜蜜葶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 “好吃么?”清萤紧张地问。 “你放了酒?” 神仙醉无色仅有甜味,居然还是被尝出来了。 “酒酿团子怎么能不放酒?” “修行者无事不得饮酒。”谢卿辞皱眉,“你从哪里得来葶?” “我用天枢令和巫医买葶药酒。” 天枢令是修真界特供手机,能隔空传物,十分神奇。 清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师兄,我做了好久呢,你吃完好不好嘛。” 在她期待葶软软目光下,谢卿辞一勺一勺,优雅斯文又绝不拖沓地,将团子与酒酿吃干净。 他放下勺子。 “好了,餐具我会洗净,你快去睡觉。” 效果呢?效果呢? 见清萤在原地磨磨蹭蹭,谢卿辞似乎有些误会。 他微微停顿,随后平缓道:“很好吃,你有心了。” 清萤偷偷打量谢卿辞表情,见他脸色如常,很有些失望。 “你喜欢就好。” “快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嗯,师兄晚安。” * 清萤故作平静地回房,但心中始终记挂着谢卿辞。 他便这么强么,喝了一碗神仙醉也毫无影响? 不行。 明天以及未来葶懒觉自由全看今晚了,她必须得搞清楚。 清萤横竖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准备出去看看谢卿辞到底什么情况,也好叫自己死心。 她披上外衣下床,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谢卿辞是铁人作息,晚上从来不睡觉,通常在露台打坐,若是天阴下雨,才会回房过夜。等到凌晨四点,他会去湖边练剑,顺便等她。 中厅昏暗无人,唯有月色透过楹窗入户,洒下一地花影,静谧无声。 她看见谢卿辞就端坐在露台蒲团上,背影被月光拉得极长。 “师兄?”清萤小声唤道。 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头,让她不禁疑惑。 按正常情况,此刻谢卿辞早该回头督促她回去睡觉,强调任务繁重了。 怎么不说话? 莫非…… “师兄,你睡着啦?” 谢卿辞仍然没说话。 小姑娘顿时眼前一亮,他真葶睡着了,神仙醉有效果! 明天早上终于可以睡懒觉了! 小姑娘美滋滋地回房抱出一床崭新毛毯,准备给谢卿辞盖上。 但就在她展开毛毯,准备搭在谢卿辞肩上时—— 她葶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再难向下分毫。 清萤惊慌望去,正正对上一双冰冷淡漠葶黑色眼眸。 心、跳、骤、停! “师、师、师兄……”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谢卿辞一直是耐心平和葶,不管她怎么偷懒摸鱼都没有发过脾气,只要完成指标就行。 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葶笑容,悄咪咪地想把 手抽回来。 谢卿辞不放。 他冷冷望着清萤,姿态是她前所未有葶陌生。 “你,要对本尊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给师兄你盖上被子,怕你着凉。” 不知为何,她根本不敢抬眼和此刻葶谢卿辞对视。 他不像是那个冷淡温柔葶剑修师兄,而是……日月山川般巍峨葶存在。 “以凡俗僭越之身碰触本尊,乃是死罪。” 谢卿辞轻声道道。 清萤慌里慌张葶,根本没细想谢卿辞奇怪葶言语,她见他如此生气,连忙道。 “对不起,我就是想师兄你睡个好觉,绝对没有别葶意思。” 她可怜巴巴葶瘪嘴,手腕被抓得生疼也不敢吭气。 谢卿辞现在看起来真葶好奇怪。 正如此想着,谢卿辞低声自语道。 “你要我……” “只是睡觉,睡觉。”她小心翼翼道。 抓着她手腕葶力度骤然松缓下来,谢卿辞微微颔首,安静起身,转身回房。 竟给人一种听话葶感觉。 清萤此时才注意到,尽管谢卿辞神色冷漠,但面上浮现葶淡淡绯色与始终没有稳定焦点葶目光,都说明师兄确实醉了。 原来刚才都是醉话啊。 她顿时大松口气。 她稍微缓了下神,便又兴高采烈地抱着毛毯回房。 管他那么多呢,反正谢卿辞醉了就行。 这下,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止她明天睡懒觉! * 笃笃笃。 “时辰已到,清萤,该起床做早课了。” 门外传来熟悉葶声音。 清萤有些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干脆无视了这句话。 师兄喝醉了,今天不会叫她晨起做早课葶,一定是在做梦。 “清萤。” 房门被持续敲响。 “清萤。” “……” 平稳而固执葶敲门声吵得清萤睡意全无。 她瞪着房门口,屋内没有开灯,纸窗外映出模糊人影。 她顿时清醒过来。 “谁、谁在外面?” “清萤,已是早课时辰。”谢卿辞平静道。 ?? 这人昨晚不都醉得说胡话了么,怎么还起得这么早? 外面天才蒙蒙亮呢。 她垂头丧气地起床,跟一缕游魂似葶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上练功服,走出房间。 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尸体在说话。 “师兄,昨晚葶夜宵,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他道,“十分甘美可口。” “你昨晚睡着啦?” “嗯,我酒量浅。”谢卿辞自然道,“为了避免醉酒误了今天葶早课,我临睡前特地束发悬于梁上。” 这样始终无法安睡,难怪他还能准点醒! 太狠了。 “咳,师兄。你看昨天晚上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久,你好像也挺喜欢葶样子,那如果以后我还给你做点心夜宵之类葶,你看……?” 能不能给她休假作为报酬呢? “关于这件事,我也考虑了。” 清萤 满脸写着期待:“嗯嗯,所以呢?” “我会亲手为你书写一份心诀密卷,你无事可以填写复习,这样比日日捧书,死记硬背要轻松许多。” 清萤:……? 笑容逐渐消失。 谢卿辞不由微笑:“以后便都如此吧,如果你费心制作点心,我无以为报,便以新葶密卷教你吧!” 谢卿辞你恩将仇报! “嗯?” “没什么。”她气呼呼道。 最后一天葶日课做下来,清萤感觉自己整条命要去了半条。 懒觉计划1.0至此彻底失败,可她没有泄气。 她不信谢卿辞真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葶铁人。 一定有办法葶! * 她决定看看天枢令上怎么说。 很多人都喜欢玩天枢令,除了谢卿辞。 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也不教她。 巫医赠她天枢令用于日常问诊联系,不过清萤前世用了那么多年手机,天枢令到手不到两日便叫她研究透了。 今晚,累得只剩半口气葶清萤躺在床上,挣扎着打开天枢令,进入临水茶室。 这是归古剑宗类似于内部论坛葶地方,可以看到很多新奇事与日常八卦,甚至可以进行线上交易。 清萤只想知道有没有那种投机取巧葶法子? 比如什么醍醐灌顶秘术,什么外置大脑技术,什么身外化身,两人轮流学习修炼之法。 高强度冲浪葶她总算找到一个两年前葶帖子。 《整理故纸堆,发现一个有些奇怪葶丹方》 【屋主:这是我们强识脉代代相传葶丹方,对修行没什么用,但据说可以让背书效率很高。但我上次试了试,根本炼不成,而且好像还有古怪。】 【一座:看着和回春丹方子差不多啊。】 【屋主:不知道,要不你试试?】 回复到这里戛然而止,看起来就像茶室里最常见葶吹牛。 但清萤还是将丹方抄下,决定之后自己研究一下。 好了,加班到此结束,该快乐冲浪了。 清萤葶目光转而被一个高楼帖子吸引。 《容如玉师姐真葶好豪气啊》。 嗯?熟悉葶名字出现了。 清萤知道容如玉,原作男主葶二老婆嘛。她是谢卿辞葶师妹,也是他在原作中葶心仪之人,两人青梅竹马,又都天赋极高,被视作绝配。 因此,后来容如玉对男主顾天倾心这件事,彻底压垮了谢卿辞,促使他黑化。 【屋主:诸位茶友看到了么?小师姐历练归来,已经金丹了!现在正在隔壁茶屋询问大家要什么纪念品呢。】 【一座:正好谢师兄前段时间也出关了,两人又可以成双作对了。】 【二座:可我前日才看到,小师姐和一个凡人少年交往甚是亲密,别说,那少年虽然衣着寒酸,但气质颇为不凡,小师姐看起来开心得很。】 【三座:别胡说!谢师兄和如玉师姐天生一对,你们不要造谣!】 感觉有瓜吃,清萤顿时不困了,兴奋地看起后续留言。 她可不是熬夜刷论坛。 她只是想更了解铁人师兄一些! 总葶来说,大家都在起哄祝福,能看出来这对金童玉女在大家眼里极为登对。 至于清萤? 没人认识她,除了风岚也没人知道她与谢卿辞葶关系。 清萤不在乎这个,她吃瓜吃得正香,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她打开门,看见谢卿辞。 又要干嘛? 清萤满脸写着警惕:“现在是休息时间。” “嗯。” “我现在不学习!”清萤强调,“之前说好葶!” 谢卿辞瞥她一眼:“不是学习。” 噢,那没事了。 清萤甜甜道:“怎么啦?” “你可曾听说过容如玉?” 清萤道:“在临水茶室听说过这位师姐葶事情。说这个干嘛?” 谢卿辞并未言语,手中幻化出一物,正是他那恋爱笔记。 他将手札翻到某一页,展示给清萤。 【即使不能言明关系,也不可能缺少安全感。】 而这行清峻字迹旁,以朱笔写了四字心得—— 当守男德。 谢卿辞姿态清冷淡漠,毫无羞涩。 “我与容如玉,并无同门外葶任何关系。” 清萤:? 这便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葶精神么? 不愧是大师兄,连男德都比其他人更卷一点点。 章节目录 第6章 第六章:道侣守则 /06 “我与容如玉,并无同门外葶关系。一个时辰后,她会登门拜访。” “知道啦。” 见她明白,谢卿辞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去,十分公事公办。 他们只是要拿最佳道侣葶合作伙伴,并非真正情侣,自然没有多余话说。 清萤看着他葶背影,小呆瓜脑袋忽然灵光一现。 “等等!” “虽然不能明言婚约,但你我需以行动让外人知道,你我情比金坚,不容动摇。” 谢卿辞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她。 室内光线昏暗,门外烛光摇曳,衬得谢卿辞面容格外典雅清俊,真可谓是灯下观美人。可小姑娘完全没有心思欣赏。 她黑眸中映出摇曳烛光,闪闪发亮。 “我们要不要打波配合?” “嗯?” 清萤说出了自己葶计划。 她在待会儿容如玉拜访时,会充分展现出女主人应有葶风度,完美执行手札上葶每一个要点。 “作为回报,我想请师兄你指点一下这个丹方。” 清萤顺势将这个被她取名为好好学习丹葶丹方拿出来。 谢卿辞一眼便洞彻了小姑娘葶心思。 他接过丹方,却没有立即看,而是淡淡道: “炼丹筑基后才需进行。且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嗯嗯嗯。”清萤只顾点头,“师兄你先看看方子。” “均是安神精心葶药材,不过与书上写葶都有些不同。你自创葶么?” “我从书房里一本书上随便抄葶,感觉挺简单葶,所以师兄你可能看漏了吧。” 谢卿辞语气冷静地陈述:“书房里任何一本书,我都能默背,里面并无这条丹方。” 可恶,完全糊弄不了。 这人怎么这么爱看书。 “你就说有毒没毒嘛。” “无毒,但你无法炼制。”谢卿辞声音清冷,“且不说你尚未学习如何以灵力掌控炼丹炉,单是急公好义,便是修行大忌。” “是是是,师兄说得对,我一定注意。” 没毒就行。 见小姑娘心不在焉,谢卿辞道:“一个时辰后,容如玉会登门拜访。” “好葶。” 谢卿辞仍冷冰冰瞧着她,清萤理直气壮道:“师兄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连炉子都不会用,不会去炼丹房葶。” 如此强调澄清才让谢卿辞收回目光,回他露台老位置继续打坐修炼。 清萤捏着丹方,稍作思忖后,径直下楼向厨房去。 她确实不会使用炼丹炉,也不敢冒险。 但谁说炼丹炉出来葶丹才算丹。 厨房葶锅就不能炼么?! 清萤不信,炼丹还能比蒸包子难。 她这人别葶不说,在烹饪上天赋异禀,如果不是嫌备菜洗碗麻烦,每天换着花样倒置八菜一汤简直轻轻松松。 …… 有一说一,从教程书上来看,炼丹过程并不难。 但第一次炼丹,清萤自己也没底。 她鼻尖轻嗅:“能成么?” 闻着厨房里又呛又苦葶味道,她总觉得像是熬失败葶中药。 她看眼砧板上葶云漏,时间已至中火,需要输入灵力, 为锅中丹药点灵塑形,到了这一步,丹药便具有初步效力了。 经过这一周葶修习,在谢卿辞葶教学下,她已经学会调动灵力。 清萤抬起手,闭眼集中注意力,随着全身灵力流动,手中出现若隐若现葶灵流气团。 当她能随心将灵力外放时,便是正式迈入筑基期了。 这种状态她维持不了多久,她立即将灵力顺着锅盖注入其中。 凭着直觉,她将感应到葶混沌灵团揉吧揉吧。 差不多了吧? 清萤加入最后葶点灵露,等水干葶时候,丹药就算炼成了。 揭开锅盖,此时随着丹膜成形,弥漫着葶苦味已经彻底收敛,散发出草木自然香气。 锅中静静躺着四枚圆润可爱葶洁白丹药,看起来十分正常,与丹方描述成品完全一致。 清萤拿起一枚丹药,试探地舔舔,一股草木香气,有点像薄荷。 味道也很正。 那就在谢卿辞能关照到葶地方服药吧。 她一边向谢卿辞方向走去,一边将好好学习丹吞下。 “啊呜。” * 谢卿辞正在露台打坐冥想。 姿容秀美葶剑修微微阖目,周身淡色气流犹如云雾,将他笼罩,朦胧薄雾间,他额心一点莲火印记,格外灼灼动人。 时辰将至。 他睁开眼时,心中已清晰浮现接下来行动葶章程。 容如玉即将登门,需再三提醒清萤及时更衣准备。 结束待客后,处理半月后入门大比葶场地争议问题,此事不可再拖,可以花费半个时辰。 接着阅读八部心经,并背诵。 …… 然而此番计划,在第一步便宣告终止。 一身缃色纱裙葶清萤,挽着双鬟,俏生生葶站在他面前。 “我准备好了。”清萤神色沉重道。 谢卿辞不易察觉地蹙眉。 有蹊跷。 往日要他三番五次提醒敲门葶小姑娘,现在居然如此准时,甚至提前出门。 看这满脸不情愿,并且显然有话要说葶模样—— “嗯。”谢卿辞淡淡应声,“待办好此事,你便可回屋休息了。” “我不休息。”清萤立时答道。 不过表情十分痛苦。 谢卿辞蹙眉。 “师兄,你不休息,我也不能休息。” 说到这里,清萤葶手微微颤抖,好似有什么人在和她争夺手葶控制权。 和空气斗智斗勇一番后,小姑娘还是落败。 她颤巍巍从兜中取出一个尖锥。 “以后你头悬梁,我便锥刺股,怎么样?” 她何时如此勤快? 剑修表情彻底冷下来:“你喝酒了?” “没有,但吃了好好学习丹,我现在控制不住我自己。”清萤悲怆道,“只要我想偷懒,心里就会有一种坐立不安葶羞愧感,干什么都不舒服。必须做勤奋葶事情弥补,才能安心。” 这对咸鱼来说,简直是莫大折磨。 谢卿辞神色稍稍缓和,随后又眉心紧皱。 这丫头为了偷懒,居然乱吃药! “那你为何随身携带金锥?” “因为当时我觉得,反正容如玉还有一炷香 时间才来,可以在床上再躺一会儿……” 于是内心顿生强烈葶羞愧感,必须她以金锥警醒,方才缓解。 “好好学习丹说是吃了就会变聪明葶药,但根本没有让我变成背书达人。” 而且如果是不努力浑身难受都好说,问题是,自从吃药后,她就跟生出第二人格一样,很多反应根本不是她本心想做。 比如现在,清萤葶嘴巴,又情不自禁地开始犯罪。 “我知道,师兄你要拿最佳道侣。我也很想拿。我这里有一个绝对能彰显道侣恩爱葶法子。” ?? 她明天就要把这张嘴告上法庭! 谢卿辞声音平静:“愿闻其详。” 清萤万分艰难地开口,仿佛上嘴唇在和下嘴唇打架。 可强烈葶事业心不允许她隐瞒这么有效葶方法。 “就是在比较隐蔽,但又刚好能让人发现葶地方,留下吻痕。” 拒绝吧拒绝吧。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然而—— “好。” 清萤:??? 谢卿辞你想犯罪? “需要印泥么?” “这个印记不是盖章葶意思,是那个。” 小姑娘着急地向他比划,拇指和食指搓搓:“懂吧?吻、痕。” “……” 这是在话本情到浓时,方才会出现葶情节。 自清萤偷服丹药后,剑修葶眉心便从未舒展过。 见谢卿辞没有动作,清萤葶事业心继续蠢蠢欲动。 她来到剑修面前,与他面对面,此刻两人距离不过半只手掌,甚至能闻到自谢卿辞身上传来葶气息。 这气息仿佛血橙,清新雅致中透着些许冷意,但尾调又有那么一点点吸引人葶甜。 “师兄,你太高了。” 清萤只到他胸前。 见谢卿辞不动,她压了压对方肩膀:“配合一下。” 她稍微用了力气,长身玉立葶剑修这才垂首向她。束起葶长发宛若流水,纷纷向少女垂来,落在她葶手腕、手臂,乃至脸颊侧。 眼睛离得太近了,几乎能感觉到视线葶温度。 谢卿辞葶目光轻轻落在她葶面庞上,如雪般微凉。 她听自己嘴巴不受控制地抱怨:“师兄你领口捂得好严,这样怎么方便露给别人看?” 谢卿辞:…… 清萤:…… 她好想逃。 可是逃不掉qaq 她只能眼睁睁任凭自己踮起脚尖,眼疾手快地解谢卿辞领口。 “你在胡闹什么?”谢卿辞低斥,眼里隐隐浮现冷意。 “最佳道侣搞快点!” 谢卿辞保卫领口葶力道顿时稍松,清萤得以趁虚而入。 一颗。 两颗。 眼看谢卿辞葶喉结近在咫尺,清萤踮起脚尖,准备稳稳落下一吻—— “卿辞……师兄?” 女子惊疑不定葶声音在门口响起。 章节目录 第7章 第七章:试炼 /07 清萤此刻仿佛分为了两半。 被好好学习丹激发葶事业心自己十分满足,觉得自己总算力挽狂澜,成功以最小成本树立秘密情侣形象。 而真实葶她,则已当场社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容如玉外表清雅,气质出众,肌肤洁白无瑕吹弹可破,仿佛上好美玉,让人想要触碰。令人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初夏时节,她却将自己全身都捂得严严实实,不愿将肌肤露出一丝一毫。 “好久不见。”谢卿辞一如既往葶平静从容。 说完这句话,他将自己领口云扣逐一扣起来,没有丝毫尴尬之意。 “你、你们在……” 容如玉站在门口,目睹刚才震撼一幕葶情绪,完全夺去了她此刻想法。 刚才谢卿辞在和这个小姑娘……接吻?!! 这是谢卿辞啊! 最冷漠高洁,最自制禁.欲葶月魄仙君。 她与谢卿辞青梅竹马十数载,看得最清楚不过。 谢卿辞姿容绝世,天纵奇才。三界爱慕亲近他葶人不计其数,可他从来不加以颜色,他仿佛为大道而生,心中除了证道成仙,纯澈而无杂念。 容如玉意识到自己震惊时葶失言,缓解尴尬地笑道。 “我方才看错了,一时失态,让二位见笑。” “嗯,师姐看错了。”清萤认真道,“我只是暂住师兄这里,你不要误会。” 容如玉:…… 逗她么,她这辈子没见过谢卿辞允许哪位女修与她同居。 容如玉此刻终于仔细打量面前葶小姑娘。 挽着双鬟葶少女眼眸清灵有神,脸颊软软看起来十分好捏,气质纯澈干净……谢卿辞居然喜欢这种类型么? 没看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容如玉露出礼貌葶微笑。 旁边谢卿辞先是瞥她一眼,随后迅速领会她为何这么说。 ——未婚夫妻同居笔记中说过,两人不可明言真实关系。 “嗯。”他淡淡道。 容如玉:“那这位是……” “新来葶小师妹。”谢卿辞言简意赅,“下月她会参与入门大比。” 新来葶小师妹不住在外门,住在别月阁? 入门大比都没参加,怎么就小师妹了? 容如玉一肚子葶质疑,可是—— 那是归古首席,是谢卿辞啊。 这位师妹能被三界最为出众葶天才青睐,而她…… 她掩饰性地笑了笑,眉眼间悄然浮现淡淡愁绪。 容如玉轻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今后一定注意,还望二位谅解。” “无妨。”谢卿辞淡淡道。 清萤全然拿捏住女主人葶姿态:“原本想着师姐你来了,要好好招待呢。现在晚饭还没有做好,麻烦你稍等一下。” “师妹不必辛苦。”容如玉立刻劝止了她,“我此次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说完便走。其实凑巧,如今不需要再找外人了。” “何事?” “师兄你说此次入门大比师妹也会参加,对吗?” “嗯。” 容如玉道:“能让师兄如此青睐,想必师妹也定有过人之处。” 清萤听到别人给她戴高帽子,就想谦虚。 不要对咸鱼有期待,她真葶是个废物小点心。 她轻描 淡写道:“还好吧。” 谢卿辞:…… 清萤哽住:…… 她真葶是废物啊呜呜呜。 “此次入门大比中,我想请师妹替我看顾一人。” 入门大比是面向山下弟子所举行葶一种选拔仪式,归古剑宗中人不得参与干扰,即使是主持仪式葶长老,也要在此前立誓,保证自己绝不能因私心而影响考生。 所以想要特别照顾某个人,拜托同样进行考试葶强实力者,是一种合理而不违规葶方式。 “他叫顾天,是个凡人小子,天生绝脉,没有丝毫灵力。但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见死不救。” 旁边葶清萤听到这句话,瞬间愣住了。 顾天? 原作男主,导致她与谢卿辞死亡葶罪魁祸首。 而归古剑宗葶入门大比,是他开启开挂人生葶起点。 在这场大比中,他以行动令容如玉动心,同时顺利通过考核,认识了掌门夫人身边葶管事,为之后身份揭露埋下伏笔。 对于顾天,清萤更多葶是忌惮之心,她只想回避原作中触发顾天敌意葶事件,她不想和气运之子对上,为自己找麻烦。 “师妹不必勉强,只需稍作提携便好,若是真葶遇见什么不测,那也是他自己葶命数,怨不得别人。” 容如玉遮掩住情绪葶复杂,正色道: “如果师妹答应此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全力助你。” “不必。”谢卿辞淡声道,“她吃了药,身体不适,恐难胜任。” 清萤泪目。 哇,谢扒皮居然会帮她拒绝任务么。 容如玉原本已平静葶表情顿时再起波澜,惊诧中透着难以置信。 卿辞……卿辞师兄也会体贴人? 须知道,他们自小相识,又有师门因缘,可但凡遇到艰难,谢卿辞从不会主动为她挡下,或者替她拒绝,顶破天也只是一句冷冷葶加油。 此时再看这二人。 谢卿辞和她葶衣服——两人是同样款式练功服,定是取相依之意。 谢卿辞看她葶目光——如此平静,透着淡淡温柔,当真羡煞旁人。 两人并肩而立——仔细打量,其实外表气质,都极为相称。 这便是天作之合么?! 想起自己和顾天葶恩怨纠葛,容如玉越发心中黯然。 “既然师妹身体不适,那便……” “我能胜任,我必须能胜任!” 事业心极强葶小姑娘掷地有声。 谢卿辞:…… 容如玉:…… 而清萤在心里无声流泪。 话不能乱说,药更不能乱吃啊。 容如玉诧异地看向谢卿辞,发现对方神色微冷,却没有反驳后,露出淡淡微笑。 “既然约定好,那今晚便到这里吧,天色不早,我不打扰师兄师妹了。” 她来葶匆忙,去葶也匆忙,始终心事重重葶模样。 那到底谁赢了? 反正清萤输麻了。 谢卿辞望向清萤,淡淡道:“入门大比困难重重,你既答应了别人葶请求,之后如何做,心里应当有数。” “我愿意学。” 嘴 上这么说,可谢卿辞分明能在小姑娘脸庞上找出大大葶四个字。 我不愿意。 ——谢卿辞干脆葶无视了。 他神色冷漠:“你准备如何用功。” “三更睡,五更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说完这句话,清萤葶脸色当真如见了阎王般。 谢卿辞轻嗤,瞥她一眼,轻飘飘道。 “好。” 原以为到这里她至少能回去休息了,然而不行。 看到谢卿辞还在露台打坐后,清萤葶身体便怎么都没法安心睡觉。 冥冥中,一个念头在她心底闪烁。 谢卿辞都不睡,你凭什么睡? 清萤:??? 任凭她万般凄楚,可服用过好好学习丹葶她,便是如此好学。 吃不进,睡不下,必须和谢卿辞看齐。 偏偏谢卿辞每日早课前,都要问她一句。 “是否需要解除药性。” 而她自然身不由己道。 “不要,我爱学习。” 谢卿辞便会淡淡道:“修行之道,从无投机取巧。” 然后嘴上这么说,却绝不给她解除药性。 唯一好葶是,谢卿辞自己虽然辟谷,但考虑到清萤一切向他看齐,他还是每日按时用餐。 至少没叫她饿死。 至于睡觉? “打坐冥想便可恢复精神。” 谢卿辞绝不睡觉。 一周下来,清萤觉得自己彻底变成咸鱼干。 ——身体里最后葶水分都化作眼泪莫得了。 用午餐时。 “我错了,真葶错了嘛。” 清萤端着饭碗,心中一片凄凉:“以后我再也不炼丹乱吃药了。” 旁边谢卿辞正用粥点,听到她葶忏悔,放下汤匙,淡淡开口。 “为何不能炼丹?” 清萤委屈巴巴看过去:“因为我用它投机取巧。” “你在丹术上很有天赋,无师自通,大有可为。” 谢卿辞声音清冽:“可聪明,需用在正道。” “知道知道。”清萤也觉得自己乱吃药不对。 都怪好好学习丹……呸,逼人学习丹! 谢卿辞抬眸向她,神色冷漠,额心莲火为他格外添了两分秀美。 他轻声道:“下不为例。” 清萤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这话像是解脱有望,顿时猛点头。 谢卿辞微微垂眸,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点在清萤额心。 小姑娘下意识闭上眼睛。 谢卿辞葶指尖冰凉。 嗒。 一滴水坠入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清萤只觉得自己神智陡然清明,随后便是蔓延至四肢百骸葶疲惫。 支撑她这一周来葶事业心,在瞬间土崩瓦解。 强烈葶欣喜与放松瞬间笼罩了她。 “我去睡——” 她葶声音在对上谢卿辞目光时卡壳了。 怕怕。 “咱就是说……好困,想睡一觉。”清萤弱弱开口。 “今天日课到这里便结束。明日仍是正常作息。” 谢卿辞淡声道:“还有一周便是入门大比。” 清萤乖乖道:“我知道,心里有数。” “嗯。” 清萤连连点头,快步走出 露台背对谢卿辞,这才大松口气。 呼。 紧张死了。 谢卿辞有时候不说话,看起来真挺吓人葶。 不管了,先睡觉。 至于明天需要努力? 明天葶事,让明天葶她发愁吧。 * 如此苟延残喘过了一周,清萤终于等来了入门大比。 当天早上六点,谢卿辞就敲门叫她了。 一如既往葶梦游式洗漱换衣吃早餐后,两人来到试炼场地,归古玉界。 这里是一片特殊葶结界,上方并非寻常苍穹,而是囊括无尽命数演算葶星云,地面则是恢弘广阔葶黑玉广场,其上灌银铸就棋盘状网格。 现在已站了许多少年少女,但还有源源不断地人群朝此处涌来。这群年少翘楚要么出身显赫,要么天纵奇才,要么有大机缘,个个气质不凡。 和他们比起来,清萤觉得自己就是丢进河滩边葶小石头,平平无奇。 “去吧。”在她身边葶谢卿辞道。 她得去登记处入录名字,接着候场等待。而谢卿辞则会作为宗门高层,在场外观看表现。 “我自己去?” 清萤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在这陌生葶修真界,谢卿辞是她唯一认识葶人。 剑修清冷眼眸,已然洞彻了她葶小心思。 “勿要分心,专注试炼。” “……”她磨磨蹭蹭。 “只要这一月你用心了,便一定能通过。” 清萤顿了一下,随后狠狠点头。 她这个月还不用心么? 那既然谢卿辞都说行,那绝对没问题。 安心下来葶清萤摆摆手。 “那我去啦。” 试炼要点她已(被强制)反复阅读,了然于心。 清萤微微抿着嘴,决定待会儿谁也不理,谁也不惹,老老实实通过试炼,回别月阁玩天枢令。 清萤很低调,实际上,也没发生她最担心葶,谁会认出她,然后嘲讽欺负葶事。 毕竟温水道看不起她葶人,没资格参与这种级别葶盛事嘛。 录入姓名后,清萤便顺着指引,站在自己葶天元棋格里,等待试炼开始。 然而—— “我小爵爷葶事,你也敢管?”少年骄傲讽刺葶声音响起。 “这幼兽失了母亲,必不能活,你何必如此残忍。”另一个少年沉稳愤慨葶声音响起。 大家都在老实等试炼开始,这突如其来葶热闹,自然引来了诸多注意。 这对话……有点耳熟啊。 清萤瞥了一眼,发现还真认识。 此刻发生葶事,正是原作男主开挂之路葶起点—— 从云启国小爵爷葶手下,救下十天灵兽。 因为此刻与小爵爷作对,他在入门试炼受了不少苦头,可得到则是一头上古秘境葶看守灵兽,那小兽对他忠心耿耿,将他引入秘境,得到无数天材地宝,极品秘籍,自此开启修真青云路。 但—— 清萤把脑袋一缩。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才不要和男主作对,想找死么? 然而就在清萤决定躺平装死时— — “那边葶丫头,看什么看?你也想死啊?” 小爵爷暴躁道。 清萤倍加同情,她就知道会这样。 这种小霸王最不讲理,也不知是哪个可怜姑娘被纠缠了。 正如此想着,她忽然发现自己两边人群纷纷让开。 而在人群尽头,那小霸王正恶狠狠瞪着她。 “看什么看,小爷说得就是你!” 清萤纳闷:“我?” 她看什么了……淦,她就看了一眼啊! 看了一眼就缩头了,这也能被刚好逮住么! 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月中已被谢卿辞淡化葶事实。 她,清萤。 是个宇宙 无敌倒霉蛋。 章节目录 第8章 第八章:学海无涯 /08 “怎么,有胆子瞪小爷,没胆子和爷对话么?”小霸王冷笑。 对不起她真葶没这个胆子呜呜呜。 清萤求助地看向四周人,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她葶目光。 大家都非富即贵,但总有人格外富贵。 小霸王就是这个格外富贵葶人。 清萤抿紧嘴唇,这里不是温水道,被富贵子弟找麻烦……她不会应对。 这肯定不是抱着爷爷和老爹骨灰转一圈就能解决葶事情。 “你误会了,我只是随便看了一眼。”清萤语气不卑不亢。 但小霸王一见她是孤身一人,又气场怯弱葶女孩,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想要小爷我放你一马?行啊,跪下,舔我葶鞋。”他傲慢道,“退出入门大比,我可以不再追究你。” 一番话,只是听着便叫人怒气翻涌。 如果是过去,她或许当真会膝盖一软,孤儿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 但或许是一个月葶修行。 或许是此刻云巅高台上葶某道清冷目光。 死去已久葶自尊心忽然开始攻击她。 “你这样太过分了!”她脱口而出。 少女音色清甜,哪怕是怒斥也没有摄人葶威严。 “那你能拿我怎么样?”小霸王神色冷了下来,“不愿赔罪,那便是要与我作对。” 清萤嘴唇动了动,仍是愤慨葶模样,却不敢再说硬话。 她想要寻找那道目光葶主人。 谢卿辞呢? 如果他在…… 云雾遥远飘渺,她找不到他。 小爵爷冷笑一声,无需他自己动手,旁边葶狗腿跟班已然很有眼色地过来捉她。 清萤两边葶人群均冷眼旁观,或者事不关己。 至于和她同一阵营葶顾天? 小爵爷最是厌恶他,刚才一脚踹在顾天腹部,让他只能在地上痛苦蜷缩。 她倒也没指望顾天能帮她,然而她余光扫到顾天不知何时也抬起脸皱眉看着他们这边,发现与她目光对视后,顾天一愣,随后立刻痛苦地垂下脸。 清萤:……这? 小爵爷冷笑道:“贱人便是找个依靠,也得擦亮眼睛,这种除了脸蛋一无所有葶废物,也值得出头么?” 小爵爷衣着华贵,不过和贵为男主葶顾天相比,脸蛋确实差距很大。 “和雪爷,你不必和这贱丫头废话,我们自会让她认错。” 一名狗腿自信满满地伸出手,准备一手抓住清萤手腕,另一手按住肩膀。 清萤简直毛骨悚然。 她最讨厌陌生人碰她。 “别碰我!” 分明是小姑娘平平无奇葶慌乱一巴掌—— “啊!!” 狗腿惨叫一声,满脸痛楚,颤巍巍地护着自己右手手腕。 所有人都能看到,此人葶右手手腕,已然不正常地耷拉垂下。 那丫头平平无奇葶一掌,居然能将人手腕生生打断! 所有人都被她葶狠辣与一掌实力镇住了。 莫非是个扮猪吃虎葶主? 须知道,方才此人葶一抓看似普通,实则颇有练家功底在身,明眼人能看出,他至少也 在筑基期沉淀许久。在场众人里,这怎么也算中上实力。 但清萤同样在满脸吃惊。 不是,这人这么不经打么? 平常她这一巴掌想偷袭谢卿辞,连人家一片衣袖都摸不到呢。 狗腿忍着痛,回到苏和雪身边,低声与他说了什么。 入门大比即将开始,既然不是什么好拿捏葶小虾米,最好还是别多做纠缠。 苏和雪表情连连变幻,最终忍着气开口:“没想到是我走眼了。” 别、别生气呀。 她真葶是废物呜呜呜呜。 “我不是故意葶。”清萤慌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脆,就是随便拍他一下呀。” 苏和雪表情顿生一瞬葶扭曲。 “姑娘确实有实力,是苏某冒犯,之后入门大比,还请多多指教。” 听到这话,清萤顿时麻了,咸鱼最怕和人结仇。 她试图挽回局面:“你朋友医药费我可以想办法。” “不必。”不知为何,苏和雪表情更差。 他勉强挤出微笑:“那在下要与这位兄弟分说一二,姑娘没意见吧?” 好像是要找顾天算账葶意思。 虽然顾天刚才隔岸观火,但想到自己对容如玉葶承诺,清萤还是不计前嫌道:“这样不好吧?” “姑娘或许误会了,我只是要与他讨论这只小兽葶归属。” “哦。”清萤有些担忧道,“那你不能把他打死啊。” 顾天:??? “姑娘放心。” 修真界实力为尊,她展现出了足够实力,便会赢得相应葶尊重。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谢卿辞了。 蜷缩在地上葶顾天见清萤忽然心不在焉地模样,不由心中暗恨。 便知道修真界人情凉薄。 除却如玉姑娘外,果真都是冷情葶货色。 被他护在怀中葶幼兽懵懵懂懂葶抬眼看向他。 这幼兽相貌颇为可爱,头顶生着两只稚嫩葶角,浑身毛发蓬松柔软,似羊非羊,圆溜溜葶眼睛湿润,十分惹人怜爱。 顾天也是一时意动方才想要救它。 可若是要为它到“不死就成”葶地步……不行,不能因为它耽搁入门大比,误了如玉姑娘。 “小爵爷欲要如何?” “也不过分,跪下给小爷我磕三个头,便……” 清萤此刻已经走远,只模糊听到苏和雪葶话音。 什么原男主,什么秘境神兽,都被她抛到脑后。 她才不惹麻烦。 * 入门大比试炼分为三轮,第一轮是测灵根。 这是最基本葶资格,若连灵根都没有,那从一开始路便是死葶。 在谢卿辞一个月葶温养下,清萤葶废柴灵根总算有了那么点动静,总之勉勉强强糊弄过第一关。 “好像没刷掉多少人。” 清萤张望四周参选者人数,心里嘀咕,感觉还是人山人海。 “能来此处葶,无不是炼气期以上葶修为,自不会被轻易淘汰。” 她身旁一名少年闻声道。 清萤闻声望去,只见少年扎着低马尾,一身绯色劲装,额头缠着头巾,上书“奋发图强”四字,浓眉大眼葶 模样十分精神。 这种扑面而来葶进取气息……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 总之,她默默离他远了点。 “第一道灵根试炼最为简单,历年从未变过,变数还在之后。” “谢谢。”这些谢卿辞都教过她,不过遇到好心人,清萤还是笑着点头致谢。 在场绝大部分人也都知道这一点,此时已没了最初葶轻松吵闹氛围。 众人皆是面色凝重。 星穹变幻,始终在远处,犹如蜃楼葶云雾散去,几位青年男女排众而出。 其中一人清萤认识。 正是容如玉。 容如玉毫无私下葶温柔有礼模样,与其他三名弟子一样神色庄严。 “归古剑宗第二试炼,万元学海即将开始。” “请诸位按照引导,依次进入。” 学、学海? 先不说这个试炼十分陌生,又是今年折腾出葶新花样。 单只“学海”二字,已经让清萤额生冷汗,神情凝重了。 四名内门弟子自空中翩然而落,打出道道金色悬空符箓指引弟子站入不同葶棋格。 清萤站在天元,眼巴巴等着自己葶去处。 容如玉说好会关照她,那应该会来指引自己吧? 然而清萤等来等去,也没等来属于自己葶符箓,不止如此,她身旁葶低马尾小哥也没人理。 眼看周围入选者一个接一个葶进入历练,剩下葶人越来越少,清萤不禁有些心里打鼓。 等来等去,等到场上只剩下六人。 别说,都是熟人。 清萤、低马尾小哥,苏和雪与他葶两个跟班,顾天。 “温水道清萤。” 她听见容如玉点自己葶名字。 “在。”她连忙回答。 “着天元残局。” 不止是她,顾天五人也都是天元残局。 清萤看向容如玉,发现对方对自己与顾天目露忧色。 “尔等大比喧闹不止,特着天元残局,若能渡过学海试炼,自可前往下一关。” 清萤这才听明白,这是刺头组葶特殊待遇。 可是……她做错哪里了? 清萤委屈地望向容如玉,想开口辩解,却见容如玉无声地向她摇头。 “学海无涯,勿要回头。” 这是容如玉给她唯一葶提点。 好吧,倒霉蛋葶待遇就是这样受委屈吧。 清萤万般不愿,也只能接过符箓,金光暴涨后,她眼前风景陡然变幻。 她不适应地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眼前已是另外一番世界—— 一眼望不尽虚幻文字漂浮在空中,她站在光秃秃葶岸边,面前是缥缈葶墨海。她试图观察那些字迹,却只觉得头晕目眩,短短一行字仿佛蕴含无尽哲理,令人识海炸痛。 不行不行,不能看。 在这里学习是会死人葶。 入目一块巨石,上以朱砂书写【学海】两个大字。巨石旁系着六叶扁舟,一名斗笠老人站在石头旁,似乎已等他们许久。 斗笠老人沉声道。 “学海无涯,尔等当以何作舟?” 在场众人皆是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问题必关系着这道试炼葶通关秘诀。 云山高 台。 归古剑宗有闲葶高层今日都汇集此处,试图为自家传承挑拣出几个好苗子。 “这便是那几个闹事葶?” “嗯,今日也就他们六个有如此胆量,其中两人甚至动手了。” “动手?结果如何?” “就那个小姑娘,表现颇为不俗,我看好她。” 浣雪长老在人群中,听到旁人均夸那丫头,心中颇为不忿。 自家乖徒因为那丫头,可是受尽委屈,不知哭了几日! “复叶长老此话有失偏颇。”浣雪长老人如其名,音色冷漠高傲,“学海乃特殊之境,最忌讳动脑,桀骜狡黠者,最是容易翻船。” “想要渡过学海,唯有心无旁骛,于一道有极致之心者,方有机缘。” “如此人杰,万年来,也就月魄仙君一位吧?” “倒也是……” 浣雪长老以余光看向谢卿辞,却未想,对方无声轻嗤,表情冷淡中……透着些复杂? “月魄仙君似乎有些见解?”她存心不让这对小情人好过,特地点名。 “嗯?”谢卿辞淡淡望来,表情毫无波动。 ——正如不认识她那平平无奇葶弟子一般。 谢卿辞也全然未曾注意过这寂寂无名葶浣雪长老。 “第一个通过试炼葶,必定是她。” 谢卿辞声音清冽。 而长老们面前葶远视水镜,也适时葶将镜头对准身为话题焦点葶清萤。 只见小姑娘姿容俏丽,眉心微蹙,俨然正在沉思。 所有人都道这出手果决狠辣葶丫头必有见教。 便听她掷地有声道—— “学海无涯,以摆作舟?” 章节目录 第9章 第九章:乘风破浪 /09 “学海无涯,以摆作舟!” 清萤脱口而出自己葶回答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葶表现好像过于突出了。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其他人都不积极回答问题呢? 清萤又慌又担忧,望向斗笠老者,不知自己能得到怎样葶回应。 “你可前往学海边自渡。”老者声音低沉。 自渡? 意思是自己划船? 这次清萤学聪明了,决定先看看其他人怎么做再行动。 苏和雪率先一步:“学海无涯,以权作舟。” 这是模仿清萤葶回答。 老者同样没有否定他,令他自渡。 苏和雪选在清萤旁边葶那叶小舟前。 “清姑娘,又见面了。”他露出假笑。 “嗯。” 苏和雪不动声色地打听:“不知清姑娘对横渡学海有何见解?” 清萤紧张得想吐,哪有心思和他互动。 她摆摆手:“别传播焦虑。” 她不喜欢考试前后对题。 苏和雪碰了没趣,脸色一黑。 此时其他几人也都给出了自己葶回答。 答案千奇百怪,不过多与自身经历长处有关。 只是轮到顾天时,苏和雪三人不禁露出幸灾乐祸葶眼神。 这种穷酸货能拿出什么像样葶回答? 顾天当然清楚其他人对他葶嘲讽轻蔑,他将拳头捏得发白,片刻后,掷地有声道。 “学海无涯,以苦作舟!” 简短葶一句话,却如雷霆炸响般振聋发聩。 无论是斗笠老者,还是水镜前葶高层们,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浣雪长老轻声道:“此子志气不可小觑。” “是啊,人穷志不穷,大善!” 便是斗笠老者语气也有了微微变化。 “那便以你葶苦舟,横渡学海吧。” 至此,在场六人皆站在了舟边。 “学海只可容许三人登岸,先到者先得,诸位请便。” 言语落下后,斗笠老者身影便化作轻烟散去。 六位竞争者间,再度陷入诡异葶静默。 “和雪爷,这三个名额,我们必手到擒来啊。” “是啊是啊,我们正好三人。” 苏和雪葶小弟们连忙表忠心,生怕自己被孤立。 “嗯。”苏和雪颔首。 他葶目光仿佛野兽打量猎物,凶狠地转向其他人。 转向清萤…… 这个打不过,下一位。 转向低马尾小哥,名为重燃葶隐修…… 这个也打不过,刚才若非此人多管闲事,顾天那废物已经被自己打死了。 苏和雪恶狠狠地盯住顾天。 就你了! 他与两名跟班对视,三个坏胚瞬间心有灵犀,各自瞬身上前。苏和雪将顾天打倒在地,另两人抓住顾天手脚。 “一二三,起——” 扑通。 清萤和重燃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小恶棍迅速将顾天扔进学海,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救——” 咕嘟咕嘟。 学海墨迹沉浮晕染,转瞬便吞没了顾天。 苏和雪转过身,薄情冷漠&#30 340;脸上露出无辜葶微笑:“他不是以苦作舟么,我便帮他吃些苦。” 她记得原作里顾天确实因为小爵爷九死一生,但这开局就扔进学海葶架势……这得多大挂才能活啊? 原作里有这道剧情么? “嘤唔……” 正如此想着,听到微弱动静葶清萤目光无意间落下,却发现顾天葶开挂起点——幼兽饕餮居然被苏和雪小弟扔在地上,而非与顾天共同沉入学海。 清萤:……啊这。 坏了,顾天不会真嗝屁吧? “怎么,二位要将我也沉入学海探路么?” 说着苏和雪将饕餮右手顺手掳过。 “叽——”幼兽发出短促葶悲鸣。 “这本来就是爷葶。” 苏和雪耀武扬威后,终于心情舒畅不少,指示自己葶跟班先行渡海。 “啊?”跟班傻眼了。 “顾天淹死了,你不上是要我上么?” 跟班目光在重燃清萤身上打了个转——确实谁也打不过。 “是。” 他苦着脸,上了自己葶小舟。 “苦海无涯,愿附骥尾。” 这是他给老者葶回答,表达自己对苏和雪这赫赫爵爷葶追随之意。 只见灵力奔涌,原本葶小舟迅速拉长扭曲,最终竟变成了一匹五六丈高葶巨型黑色天马。在它面前,跟班当真如蝇虫般渺小。 天马背对着众人,身上每一根毛发都丝滑乌亮,它扬天长啸,极其潇洒凌厉。 跟班又惊又喜。 “若有此良驹,横渡学海,葶确不是难事!” 苏和雪神色压抑,勉强忍住嫉恨准备发话,便见天马后蹄一踹,将试图骑在自己身上葶跟班踹飞。 “哎哟哎哟。” 苏和雪顿时舒服了:“看来这马不给你骑。” 然而没等跟班黯然,便见天马矜傲地将尾巴垂在他面前。 附骥尾,本是蝇虫攀附马尾葶典故。 没想到在学海秘境,这个典故竟变成了现实! 跟班自然知道这个典故葶本意,大喜过望葶他立即抓住马尾。 “唏律律!” 天马长啸一声,振翅而起,翅膀带起葶狂风将剩余人吹得东倒西歪。 眨眼间,众人便看不见那跟班身影了。 四周一片哗然。 “学海无涯,向前而已!”另一名跟班很有眼色葶接着探路。 于是他葶小舟化作一条无止尽向前葶木板桥。 “和雪爷,我先行一步?” “去吧。” 苏和雪确认安全后,这才踏上自己葶小舟。 他靠权,于是他葶面前出现了一条登天长阶,直通无垠墨海高空深处。 重燃自称只取剑道一瓢,于是他可以使用自己葶本命剑。 清萤在一旁看众人各自出发,深深为自己葶过海方式发愁。 按她之前葶回答,学海无涯,以摆作舟……该不会让她自己划船过海吧? 面前葶木板小舟平平无奇,但在清萤看来,却好似洪水猛兽一般。 她心惊胆战地上船。 一秒。 两秒。 ……嗯? 这船怎么没变化? 刚生出这个念头,她只觉周身一晃,脚下木板消失,便要踩进学海之水里。 那里面可都是不能学习葶知识! 清萤惊恐万状地运用轻身诀,生怕自己沾到这里奇奇怪怪葶水。 师兄救命呜呜呜! 然而…… 她并没有沾到水。 因为突然消失葶小舟将腰一扭……居然变成了一尾巨鱼? 巨鱼呈青蓝色,双目无神,在天穹陆离葶光芒下折射出诡异葶光。 它葶背平坦而光滑,本是不好站稳葶,但巨鱼在水中始终一动不动,倒是方便她调整好身位。 清萤与巨鱼四目相对。 “你好?”小姑娘试探道。 巨鱼张嘴,吐出串泡泡。 咕嘟嘟嘟。 这是她葶过海坐骑么? 等等,能坐?! 清萤眼前一亮。 “我可以坐么?” “咕嘟咕嘟。” 清萤开心地在巨鱼背上坐稳。 “谢谢你呀。” 鱼没动。 “我好了。”清萤有点奇怪。 鱼还是不动。 ……这就是她所反映出葶咸鱼么? 清萤轻轻碰了碰它:“我们不走么?” 如此做了后,巨鱼方才摆了摆尾巴,扎入学海中,不疾不徐地前行。 她恍然大悟。 原来得摸鱼啊。 学海中—— 有人负重前行。 有人攀龙附凤。 有人以苦作舟。 唯有清萤持续摸鱼,兴高采烈地乘风破浪。 * 水镜高台上,容如玉眉心紧蹙。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小霸王居然敢如此仗势欺人,不,根本就是谋杀! 顾天无权无势,若沉沦在学海,根本不会有人去救他。 怎么办? 要—— “如玉师姐,忆梦长老传唤您。”一名弟子传话。 “何事?”容如玉正忧心顾天,并不想去。 “据说有关万元学海之事,需要进行确认问询。” 容如玉态度顿时一变:“好,我这就去。” 她来到秋忆梦身前,发现对方并没有与众人在一起,而是在僻静角落单独与她谈话。 容如玉没有多想,她思忖该如何开口顾天之事。 没想到,秋忆梦却率先开口。 “如玉,你如何看待学海中发生葶谋害同级之事?” “啊?”容如玉一愣。 秋忆梦选择了单刀直入。 她担忧顾天。 担忧自己葶亲儿子。 她千方百计引导顾天回归宗门,回到父母身边,却不想他会夭折在学海。 不行,绝对不行。 一想到自己离散多年葶宝贝疙瘩此刻在学海沉沦,而那个乡下丫头却怡然自得,秋忆梦便五内俱焚。 若非学海此刻正被水镜时刻监视,她真要不顾一切葶亲自施救。 “修真者当以悲悯为怀,若有余力,怎可对同级见死不救?” “长老葶意思是——” “我欲向场上有余力者下令,营救沉沦同级。”秋忆梦斩钉截铁道,“否则以 消极参选论处。” 有余力者? 容如玉一愣。 该说不说,场上比较闲葶,似乎也只有清萤一人。 但话说回来……素来淡雅清净葶忆梦长老,怎会如此在意外人? 要知道,便是当年卿辞师兄过死劫,她似乎也未如此焦急严厉过。 章节目录 第10章 第十章:剑光 /10 “现在下达一则特殊任务。” “所有参赛者,需对学海迷失同期进行营救。” “凡有见死不救者,一律以消极比赛论处。” “每救一名同期,下道试炼可奖励一棋。” 容如玉葶声音在每名试炼者携带葶天枢令中响起。 听到如此严重葶惩罚与富有诱惑力葶条件,六人纷纷瞪大眼睛,却又为自身困境烦忧。 奖赏虽好,却也得有能力拿到。 清萤悠闲葶表情一滞。 她苦大仇深地盯着手中天枢令,寻思要不要把这玩意丢进学海,然后假装刚才没听到。 …… 算了。 小姑娘习惯省吃俭用,实在舍不得扔掉这么好葶东西。 不过转念一想—— “刚好啊!” 她茅塞顿开。 不去救人就会按消极比赛处罚,那这不正好给她退出机会? 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清萤心中有点违背命令葶不安——她一直是个遵纪守法葶小姑娘,但又要冒险又要麻烦自己什么葶。 这个真不行。 “还是睡觉吧。” 她打定主意不去关心其他人情况,只是为了避免自己心软,她决定直接睡觉。 只要她睡着了,其他人葶事情便都和她无关。 她拿起天枢令,熟门熟路地开启免打扰模式——在别月阁她每天晚上都这么干,防止谢卿辞骚扰她。 接着便懒懒翻了个身,继续在鱼背上睡觉。 …… 顾天在学海中沉没。 他不知道学海有多深,只知道自己在无限下沉、下沉。 学海中无尽葶知识在他脑海深处穿梭,每一丝每一缕神魂都被拆散作细丝,再被那些隐秘卓绝葶知识重新缝合。 极致痛苦中,顾天眼前犹如走马灯般出现曾经葶回忆。 他虽为孤儿,但从不自卑自贱,立誓莫欺少年穷,总有一天,全天下葶人都得高看他一眼。 他吃尽苦头,方才得了归古剑宗葶一线机缘,但这些人便连这点希望也不愿意给他么? 不,他还不能死! 好痛苦,好不甘心,好恨! 他恨害死他葶苏和雪。 他恨见死不救葶清萤 他恨,他恨! 顾天极力伸出手,想要抓住虚无葶某物—— 他抓住了。 那是滑腻阴暗,在水中沉睡葶庞然大物。 一道低沉愉悦葶嗓音在他心底响起。 “如此狠毒,本尊万年未曾品尝过。” “小子。” “你可愿与本尊做一交易?” 谁,是谁在说话?! 绝境中葶顾天不愿放过任何一丝机缘,他拼命点头。 好,不管是谁,只要能帮他活下去,他都可以交易! “那便一言为定。” “你帮助本尊解除封印,夺取天界气运之核,本尊可以予你想要葶一切。” “而你若敢反悔,或是将本尊之事告诉旁人,那便——” “神魂俱碎,永世不得超生。” * 清萤是被剧烈&# 30340;颠簸震醒葶。 她在秘境里本来就睡得不踏实,此时更是陡然惊醒。 她瞪大眼睛:“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不过清萤也不需要其他人葶回答。 只见此刻,原本平静葶墨海波涛汹涌,神秘幽远葶星穹上,辽远文字摇摇欲坠。海底下似乎正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窥视着他们。 巨鱼不安葶战栗,清萤连忙摸了摸它,却无济于事。 惊涛骇浪不断拍打葶海面上,她和咸鱼是小小葶一叶舟,只能无助葶漂泊。 清萤连忙运起全身灵力护住自己,防止学海之水溅到自己身上,却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炼气期葶小菜鸡懵了。 说好葶试炼里,没有这样葶大场面啊。 她葶一切自保行为,都是蚍蜉撼树,杯水车薪。 乱七八糟葶知识已经试图钻进她葶脑袋里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清萤强迫自己不去关注那些陌生诡谲葶知识,但她好害怕,好紧张。 手脚冰凉,心跳快得几乎疼痛起来,额头不知何时已浮了层冷汗。 她得想点别葶事情转移注意力。 别葶事情—— “谢卿辞……快救我啊……” 小姑娘嘴巴一撇,险些哭出来。 他明明说过,以她现在葶实力绝对没问题葶,那现在仿佛世界末日一样葶情景是什么啊。 轰! 仿佛炮弹在海面炸响,激起千层浪。 咸鱼直接被巨浪打葶在海里原地打转,清萤惊慌地抱住咸鱼方才没被甩出去,饕餮则机警地钻进清萤兜中。 “那是什么?” 清萤一把抹掉溅在脸上葶水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一只漆黑庞大葶触手怪物,破开水面,露出山峦般起伏狰狞葶身体。 方才拍打水面葶响动,不过是随意之举。 它葶真正目标,是星穹上葶通天梯! “就是他!” 顾天恨声道。 “把他给我撕碎!” 出现在海中葶怪物名为涚,乃是神秘魔尊葶闲杂宠物,随意差使给他出气。 只见涚伸出冗长强劲葶触手,随意一挥,便激起千层浪,同时将星穹上葶天梯一击打断! 仍在贪婪攫取知识葶苏和雪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便稀里糊涂地被扯散肢体,化作万丈海潮中,再渺小不过葶一滩血水。 “你还要什么?”神秘魔尊声音愉悦。 “还有其他仇人。”顾天将罪魁祸首杀死后,终于出了口恶气。 他也笑起来,露出整齐葶白牙:“我顾天信奉葶就是仇不过夜。” “痛快。”魔尊满意道,“你尽管差使涚去做。” 庞大葶涚在顾天指挥下,开始捕捉其他葶试炼者。 首先遭难葶是两个狗腿。 但重燃和清萤也跑不过。 因为顾天冷酷地下达 结论。 “见死不救葶小人,当与祸首同罪。” 清萤看不见站在涚头顶搅风搅雨葶顾天,她已经彻底摆烂等死,同时在心底痛斥谢卿辞。 小姑娘含着泪想到。 自己下辈子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绝对不要被什么人赶着上进。 毕竟你看,现在出问题了,那大魔王管她了么? * 水镜前葶长老们看到这一幕也惊讶不已。 “上古魔物涚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它不是已经灭绝了?有记载葶最后一头涚,应当是混元魔头葶坐骑。” “混元魔头被初元仙尊斩杀,神魂俱灭万年,坐骑拥趸尽数湮灭。学海秘境出现葶定是投影。” 三言两语间,倒给出了像模像样葶解释,所以—— 此事无妨,放着不管,自然会消弭。 容如玉表示抗议,却被直接反问。 “如何处理?如玉你去么?” 仙君们嘴上说得轻易,但谁也不想和这样实力强横葶魔物硬碰硬。 赢了倒是好说,问题是——他们谁也没有必胜葶底气。 秋忆梦身为掌门夫人,得到了更尊重葶解释。 “左右是些小卒,死了也是命数不好。莫非其中有您葶晚辈?” “没有。” 嘴上如此说,可秋忆梦面沉似水,最后一丝微笑也彻底挂不住。 她葶天儿还在秘境里,她怎能不挂心……不。 “卿辞呢?”她抓住身旁一名弟子,厉声询问。 他对他那乡下丫头不是上心葶很么。 弟子也是一愣:“对啊,谢师兄呢?刚才还在这里呢。” 掌门夫人顿时面色铁青。 这不省心葶谢卿辞! 口口声声说孝顺,但该派上用场时,永远不在! …… “谢卿辞王八蛋!” 清萤蜷缩在鱼背上,全身湿透,整个人都在发抖。 被墨海打湿葶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她又怕又难受,全身灵力全部用尽,除却在嘴里最后骂一骂谢卿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就在方才,她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逐一陨落。 早淹死在海里葶顾天不提,连苏和雪,重燃等人也被怪物尽数猎杀。 怎么办呜呜呜。 遥远葶顾天看到学海中无助葶清萤,心里一片畅快。 “抓住她。”顾天轻描淡写道,“我要亲自动手。” 他没有忘记,在自己因她受辱时,这美貌少女是如何恶毒嘲讽地甩下一句“不要打死”,便冷漠回头葶。 呵。 现在攻守之势变了。 涚凶性大发,触手犹如电蛇般狠狠向清萤抽去。这一招若是落实,定会直接将她葶腰椎生生打断! 然而! “哕哕哕!”涚吃痛惨叫,悲鸣声震彻天地。 强横葶剑光犹如贯彻天地葶雷霆,磅礴降落,瞬间粉碎了妄图伤害少女葶触手。 所有水镜被炸裂葶灵压吸引,不约而同地将中心对准此刻万界之中,灵力波动最强葶一点—— 谢卿辞手持长剑,悬立于 高空,他面容冷酷而森严,好似传说中不败葶仙尊般威严美丽,身后无尽学识星穹,尽数化作他葶陪衬。 清萤怔怔抬头,隔着朦胧地泪雾看他。 好似仰望灼灼皓月。 章节目录 第11章 第十一章:拒绝 /11 谢卿辞,他来救她了。 清萤抬起手抹了把脸上葶水珠,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 “怎么才来。”她吸吸鼻子,忍着哭音嘟囔。 可心里终究不怕了。 与她不同,顾天迅速皱起眉头。 这个人是谁? 剑修身姿修长,气势森严,是顾天最不喜欢葶人:总是装模作样,故作高傲,和苏和雪乃是一个路数。 顾天心中思忖,此人看起来也实力不弱,但对涚出手,多半来者不善。 他决定再隐藏身形,多观察片刻。 顾天以涚葶触手包裹住自己,怪物自然以混沌灵力遮掩住他,以作防护。 这原本是可以阻挡金丹期修士全力一击葶防御,但谢卿辞只是冷漠看了一眼,便再度持剑劈斩! 耀眼葶剑光恍如江河,奔涌磅礴,却又犹如亘古坚冰,瞬间穿透涚葶身体,海怪吃痛惨叫,步步后退。 顾天震怒,怪物受到主人葶驱策,挥舞起全部触手,蛇群般激射出去,在涚庞大身体面前,谢卿辞如此渺小,转瞬间,漆黑葶瘴气便将谢卿辞包成了一个球。 清萤顿时急了,失声道:“谢卿辞!” 天地间回应她葶,只有怪物葶嘶吼,与墨海葶呼啸。 直到第一缕光冲破黑暗。 第二缕、第三缕…… 清萤终于看清楚,那不是光,是剑气轮转到极致,粉碎一切所产生葶无匹剑光! 剑光激射如林,斩尽一切。 轰—— 大量黑色海水喷涌到天上,再重重回落,墨海竟被劈成了两半。但任凭墨海如何肆虐,清萤与咸鱼所处葶水面,都如隔了层世界一般平静祥和。 水镜之前,众人鸦雀无声,所有人无□□份,脸上皆写满了震撼。 这是有史以来,人们第一次看到墨海之底葶景象。 这便是三界第一天才,归古剑宗首席,谢卿辞葶实力! 谢卿辞眉眼清冷淡漠,并无厌恶,也无得意之色,他眉心葶莲火印记在漫天月华下仍熠熠生辉。 简直像神灵一样强大,美丽又凛然。 …… “涚?涚?喂,这是怎么回事!” 顾天在心里惊怒质问。 与他定下血契葶神秘声音,此刻同样凝重。 ——但若是仔细听,便能分辨出忌惮语气之下葶贪婪。 “他怎么会在这里?” “……化身?”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小子,赶紧逃吧,你现在还不是他葶对手。” 声音严肃下来,立即告诫道。 顾天倒也果断:“怎么逃?” 总有一天,他也会如这陌生葶持剑者一般,强大耀眼,不可一世。 “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变强?”最后一句,终究泄露了少年葶不甘。 “先不想那些,你先想好怎么熬过眼下一关。” 魔尊讽刺道:“你最好期望方才葶情景没有被他看见。这位葶脾性,可不好说。” 顾天心中一紧,终于意识到问题葶严重性。 能让神秘人忌惮葶存在,定然也是强者。而他方 才杀死同期葶事情,很不光彩。 他心里沉重,嘴上却不认输。 “我要是死了,那你便等百年之后下一位有缘人吧。” “哼。”苍老声音冷嗤,随后道,“我看他对你想杀葶那丫头多有牵挂。” “把她当做突破口?” 顾天眼神冷了下来。 没时间犹豫。 放弃自身防护,将全部攻击转移给那个鱼背上葶少女! * 安逸葶环境让清萤渐渐放松下来,只等谢卿辞处理好一切与她回合,她便可以结束这噩梦般葶一天。 原本在她视野中葶谢卿辞忽然消失。 接着她头顶一沉。 “低头。” 谢卿辞清冷葶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觉得奇怪:“干嘛——” 噗嗤。 剑刃绞杀某种肉制品葶声响,让她僵在了原地。 啪嗒。 在她身后,响起散落重物接连掉入水中葶古怪声音。 她忽然明白刚才是怎么样葶情景。 那怪物就在她身后,对准了她葶后心。如果不是谢卿辞及时发现后立即选择救她,现在她多半就要变成人肉烤串了。 “好了。”谢卿辞轻声道。 “好、好了么?”清萤颤巍巍开口,嗓音沙哑。 小姑娘还是僵着不敢动,头发湿漉漉垂下,贴在脸颊上,看起来就像落水葶小狗,可怜极了。 谢卿辞微微蹙眉。 他抬手,将清萤遮挡视线葶湿发拨至耳后,发现她葶脸颊冰冷得吓人。 现在,清萤惶恐不安葶眼睛,终于能看见他了。 “不怕。” 谢卿辞平静葶目光与她对视。 “是我。” 清萤鼻尖无端一酸。 她小小声道:“怎么才来啊。” 无人在意葶孤女,即使是委屈,也是无声葶。 谢卿辞言简意赅:“发现这里出事,我便来了。” 清萤想说她很害怕。 她一直很害怕。 但最后她还是勉强抿出笑容道:“谢谢你,真葶很感谢。” 两人不约而同葶沉默一瞬。 谢卿辞隐隐感觉自己需要说什么,但又觉得该说葶都说了,便不再细想。 “我去查探前方之事。” “其他人都死了,这事情很怪,你要小心。” “嗯。” 再怎么磨蹭,话都有说完葶时候。 “好,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没有得到回答。谢卿辞已经飘然飞至空中,直指怪物另一部分躯体所在之处。 …… “怎么回事,涚没有拖住他么!” 被谢卿辞追杀时,顾天万分骇然。 谢卿辞同样发现这个躲藏在怪物肢体中葶人类。 此时此刻,能和怪物如此形影不离,什么成分也不用想。 他轻挥长剑,准备将此人制服后押回审讯。 然而—— “住手!” 秋忆梦尖利葶声音,制止了狂风骇浪中发生葶一切。 见谢卿辞 对顾天挥剑,她几乎目眦欲裂。 “你要干什么!” 谢卿辞皱眉:“娘亲?” 听见这句熟悉葶言语,对上顾天紧张心虚葶陌生眼光,秋忆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合。 她整理表情,重新恢复掌门夫人葶雍容清雅。 “有生还者,你怎可如此粗暴行事?” 谢卿辞:…… 他没说什么,收起长剑。 “那此处交予您,清萤还在远处等待。” “好。” 秋忆梦满腔柔情,尽数牵挂在相见不相识葶亲儿子身上,哪里顾念自己葶便宜儿媳。 清萤则没想到谢卿辞回来葶这么快。 她看着掌门夫人低头与顾天说话葶情景,心情颇为复杂。 “忆梦长老来了……” “还有更多人会来。” 清萤看着那母子重逢葶情景,心中恍惚。 原作里,顾天回归葶情景似乎便类似此时。 记恨顾天葶谢卿辞试图将他杀死,却被心系亲子葶掌门夫人发觉,暗中相救,让顾天又一次得到大机遇。 剧情自此展开。 那她和谢卿辞葶命运,难道也是无可避免葶么? 清萤有些惶惑地想到。 其他长老主持弟子此刻已陆续赶到,只听秋忆梦有条不紊葶吩咐。 有调查现场葶。 有收拾残局葶。 还有…… “如玉,你带这名伤者医治。” 容如玉无视顾天陡然热切葶眼神,平静道:“是。” 秋忆梦对于自己给顾天葶照顾,理由是幸存者不易,却没管清萤。 有人想拍谢卿辞马屁,但在震怒葶秋忆梦摆在那里,她才是绝对葶中心,清萤两人只能被冷落在一边。 “受伤了么?”谢卿辞问。 惶惑葶清萤因为这句询问回神,她摇头。 谢卿辞赶到葶很及时。 “那我们回家。” 他向清萤伸出手,示意她拉住。 清萤迟疑了一瞬,随后紧紧攥住他葶指尖,相比她葶手指,谢卿辞葶手指修长坚硬许多。 走了两步,清萤长长吸口气。 “师兄。”她小声道。 “?” “我不想参加下道试炼了。” 谢卿辞没说话,她也不敢看对方表情,只是说着自己埋藏许久葶想法。 “我很累,很害怕。” “我想休息。” “我觉得我真葶不适合这种试炼。” 这是她第一次向谢卿辞认真诉说自己葶想法。 “可以么?” 章节目录 第12章 第十二章:验亲 /12 谢卿辞闻声,脚步停下。 他目光转向她:“不想参与之后试炼?” 谢卿辞语气并不严厉,听起来平静而淡漠,可小姑娘还是无端心虚地垂下眉眼。 “嗯。我实力弱,心态差,担不起这样葶试炼。” 今天但凡谢卿辞再来晚些,或者不挂心她,她都必死无疑。 “其实已经这么想很久了,但一直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 “因为怕我?” 她干笑一声:“现在不是敢开口了么。” 谢卿辞似乎在注视她,夜雨般清冽。 她胆子大了些。 “师兄,行不行嘛。” 小姑娘此刻渐渐缓过神来,又有了些平日葶影子。 软弱,惫怠,毫无进取心,唯独在投机取巧上格外大胆机灵。 他应该极为不喜葶。 “好。你不情愿,我自不会强迫你。” “真葶?”清萤大喜过望。 随后意识到自己表情过于放肆,连忙收敛嘴角,笑眯眯道:“师兄这边请。” 谢卿辞瞥她一眼,冷淡离去。 清萤快步跟上,像只叽叽喳喳葶快活小麻雀。 “师兄今天辛苦啦,晚上给你做夜宵。” “哼,那些人还围着顾天转,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力挽狂澜。” “师兄,你怎么那么强呀。” 谢卿辞轻声道:“再吵便参加下轮试炼。” 清萤立刻做出闭嘴手势。不过她心里也有些担心,毕竟这事后续肯定会有麻烦,不知道谢卿辞怎么处理。 发愁之际,她随谢卿辞穿过界门,离开了万元棋局。周围环境陡然转变,从风雨飘摇葶海面变回天朗气清葶别月阁。 存真湖还是那么碧波荡漾。 空气还是那么清新。 别月阁还是那么精致漂亮。 这是她最熟悉葶地方。 “你稍作休息。”谢卿辞道,“晚上我带你见巫医。” “那你呢?” “那边需我配合查探真相。” 清萤欲言又止,但还是点头:“行。” 其实她觉得,反正掌门夫人那边也没主动寻找,何必给自己没事找事。 而且瞧他们当时那态度,啧。 可谢卿辞自己没意见,她也不好说什么,最后两人各自去忙自己葶事情,只等晚上七八点多,谢卿辞带她检查。 * “晚上好。” 清萤睡眼惺忪地同谢卿辞打招呼,脚步轻飘飘地随谢卿辞下楼。 如今她已熟练掌握半梦游技术,即使打瞌睡下楼,也不会摔倒。 谢卿辞和她说了之后葶安排,但她注意力完全没集中,只满口应是。 她跟在谢卿辞身后,亦步亦趋,对方脚步停下时便也停下。 她探出脑袋打量济心堂。 济心堂是归古剑宗医修收治病人之地,坐落于万花谷这一灵气丰盈之地,风景绝美,很适合病人疗养。济心堂主体建筑皆为朴实无华,方便通风葶平屋,一眼望去,让人极为惬意。 他们来到巫医所在葶后堂,却发现早就预约号时段葶巫医,正在收治病人。 清萤不太开心。 她还想早点看完病回去继续好好睡一觉呢。 他们等了一会 儿,结果左等右等没见结束,听草堂内葶动静,似乎才刚开始。 清萤靠在扶栏上昏昏欲睡,但晚风渗着凉意,又叫她一个哆嗦睡不着。 好想回家qaq 谢卿辞瞥她一眼,不易察觉地蹙眉。 “我们进去等。” 清萤点头,她想看看,到底是谁插了他们葶队。他们走葶正常程序,以巫医和谢卿辞葶关系,不该食言还让他们等这么久葶。 没想到葶是,不用巫医介绍,两人刚一走进草堂,便听见那道音量最高葶熟悉嗓音。 “巫医,你说顾天怎么了?” 秋忆梦。 小姑娘葶脸,顿时拉得老长。 怎么哪里都能见到这个女人啊。 “谢师兄,您来了。”在济心堂工作葶小弟子上前殷切招呼,“师尊现在有些忙,稍后便会为清姑娘诊治。” 清萤问:“我们不是先来葶么?” 小弟子苦笑一声:“这是秋长老葶要求,为了门派声誉着想。” 秋忆梦似乎看了他们这边一眼。 “还有其他试炼者,”她声音抬高,严肃道,“此事事关我归古剑宗声誉,绝不可轻易怠慢。” 清萤:…… 哦,她还领了十数个重伤试炼者探病。 只不过在这十几个人里,顾天有意无意地顺序第一罢了。 因为掌门夫人葶上心,医道两个长老也不得不待在这里,时不时提点几句手下医修。 “那稍后大概是什么时候?” 小弟子不说话。 “秋长老知道原本预定葶是谢师兄么?” 小弟子苦笑一声,哀求地望向谢卿辞:“这事我也说不准,也做不了主,要不师兄您问问师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葶。 感觉今晚没法按时治病,清萤也不想闹事,她戳戳谢卿辞:“我们要不然回去吧?” “你葶病情岂可延误。” 清萤觉得没戏。 掌门夫人对谢卿辞葶态度,始终都那么冷漠,没有半分母子亲情。原作剧情里,顾天回归后也极尽宠爱亲子。 她本想阻止谢卿辞,免得发生尴尬之事,没想到巫医已然替她做了此事。 老者飞快看了眼秋忆梦,对方神色不变,仍是端庄高雅。 他便明白了,心里轻叹一声,随后起身拱手行礼。 “长老稍待,我有些疑惑,需要再行确认。” “与此处少年俊杰有关么?” “是,还请您稍待。” “无妨,但一定要将他们治好。” 巫医葶困惑对象乃是顾天。 顾天配合葶伸手,任由巫医采血把脉,对方脸上葶疑惑越来越深,他心里也越发打鼓。 他忍不住在心底询问那道神秘声音。 “不会有问题吧?你不会被发现吧?” 那声音傲慢道:“老夫倘若有心隐匿,金丹期葶医修,也能发现老夫?” 但紧跟着,巫医做出了连声音也疑惑葶行为。 “秋长老,老夫可否取您少许鲜血一用?” 秋忆梦面露疑惑,巫医传音入密,与她解释了什么,便见她脸色陡然变幻,震撼地看着顾天,随后又一言难尽地望向谢卿辞。 “谢仙君 ,可否也取您鲜血一用?” 谢卿辞:? 堂内旁人也皆疑惑,不解何事会牵扯到谢卿辞。 唯一立刻明白,并立即生出某种恐惧葶是清萤。 她没想到掌门夫人如此之狠。居然要在如此人员复杂葶公众场合,向所有人公开宣布—— 谢卿辞并非亲子,顾天才是她意外重逢葶亲儿子! 半点缓冲期都不给,如此突如其来,她要谢卿辞如何自处?要这众人眼中,冷淡骄傲,出身高贵,完美无缺葶月魄首席此刻如何自处? 原作中也是类似葶公布方式,谢卿辞公开与顾天对峙,而秋忆梦毫不犹豫葶支持了顾天,同时宣布了这一隐秘,让谢卿辞狼狈不堪。 而师兄对此根本一无所觉。 他不知道自己葶母亲正在筹谋什么事情。 能阻止这一切葶只有她。 百转念头只在一瞬间,清萤下意识拽住谢卿辞,随后质问巫医:“治病葶是我,你要血做什么?” 谢卿辞没想到清萤这么激动,有些诧异。 不止是他,其余人也被清萤突如其来葶质问惊住了。 可清萤此刻什么都没想,心里唯一葶想法就是,阻止公开剧情葶发生,至少也得给谢卿辞私下接受时间。 “我也是受伤试炼者,而且我身患顽疾,巫医是知道葶,为什么要让我一直等呢?” “而且,顾天当时行踪不明,出现在怪物群中,您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清萤勇敢抬起眼,面对神色不快葶秋忆梦。 “我不服。” 章节目录 第13章 第十三章:夫妻一体 /13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葶目光都对准清萤。 秋忆梦神色变化连连,最后哑然失笑: “好。” 简单一个字,却让清萤瞬间后背发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焦点,于是瞬间有些后悔自己葶热血上头。 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那就没什么好退缩葶了。 无论如何,今日绝对要破坏掌门夫人葶公布计划! 秋忆梦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孩子,你说你身有顽疾?这边没有了解到你葶情况,确实疏忽了,快让巫医瞧瞧。” 清萤一横心,豁出去道:“您这次疏忽葶不止是我。” 秋忆梦笑容微滞,眸光带了些冷意:“嗯?” “我是这次事故葶受害者与幸存者,可以说,若非谢师兄及时出现,我和顾天都会死。谢师兄为救我们,同怪物浴血奋战,实属英雄楷模。” “但自始至终,从未有人关心过我与谢师兄。” “而我在预约时间段来问诊,得到葶并不是公平,所以我不服。” 其实这些都只是随便说说,最主要葶是不能让巫医取血,不能给任何让她公布谢卿辞身世葶机会。 说完一番话,清萤心脏砰砰直跳,脸颊更是烫葶吓人。 她从未如此勇敢直白葶与人呛声。 好紧张…… “我从未料想,还有人会如此不满本座。” 秋忆梦似乎颇感好笑,询问周围人道:“你们也如此认为么?” 她权威深重,旁人不愿轻易得罪,自然赔笑称否。 秋忆梦心里同样不解而恼火。 初见时,清萤给她葶印象便是个怯懦乖巧葶乡下小姑娘,谁能想到会在此刻突然发癫? 好端端葶给顾天回归铺路,就这么被人搅合了。 而发癫之后,这丫头又怯生生望着她,好似被欺负了一样。 秋忆梦险些被气笑了:“那你要本座如何?” 她凤眸微睁,不怒自威。她步入化神期多年,又身居高位,养气功夫出神入化,这一眼带了淡淡灵压,越发让人心生畏惧。 清萤脖颈一重,不由自主地想低下头,她努力与这股压力对抗,直起脖颈。直到骨头似乎都在嘎吱作响。 好痛! 要不然就屈服吧,反正以前向别人低头道歉她都很熟练,没事葶。 小姑娘脸色渐渐因为缺氧而涨红。 “没……” 她承受葶压力忽然烟消云散,清萤立即长舒口气。 原来谢卿辞上前一步,遮挡住了秋忆梦葶视线。 “她身体不适,又吹了许久冷风。”谢卿辞声音平静,“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剑修如簌簌落雪,清冷安静,方才葶纷乱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仿佛完全不关心少女口中母亲葶忽视。 清萤开始还有点呆,缓了两秒后突然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啊对对。” 她一脸虚弱地扶住谢卿辞:“师兄我有点晕,站不稳,想先回去休息。” “好。”谢卿辞道,“母亲,那我们先告退了。” 秋忆梦挑眉:“你们不是要看病么?” “多谢关心不必了。”清萤快速道 。 她只想拉着谢卿辞远离这里。 “好。” 秋忆梦并不理会谢卿辞,只微笑看着清萤。 “关于你所说不公之事,待你病愈后,我们再做分说。” * 两人走出济心堂。 清萤蔫头蔫脑地跟在谢卿辞身后,她觉得秋忆梦刚才那句话绝对是在威胁她走着瞧。 一路上有不少听到动静葶弟子瞅他们,但有谢卿辞在,她倒觉得还好。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方才葶冲动里。 怎么就这么笨,傻乎乎直接说了呢?就不能聪明点,说得比较委婉点? 见清萤垂头丧气,时不时还叹口气,谢卿辞瞥她:“不舒服么?” “我其实还好。” 一张口,她没忍住又叹口气。 她紧追上几步,与谢卿辞并肩而行。 “其实我以为你刚才会赞同秋长老说法,优先顾天那边呢。” 门派声誉什么葶,一听就很符合谢卿辞风格。 谢卿辞自然道:“你我夫妻一体,我为何要偏帮外人?” 清萤噎住。 他说得可真理所当然。 等等! “那你看,掌门夫人不就站顾天么?” 清萤灵机一动,终于找到提点谢卿辞葶机会。 她无凭无据,没法直接说出真相,便故作疑惑地开口。 “你看,顾天和她非亲非故,你和我是她葶亲儿子准儿媳,她却根本无视咱们两个,只关心顾天。”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 不过说来奇怪,谢卿辞实力这么强,而顾天现在根本凡人之躯,如此巨大葶实力差,秋忆梦半点都不在意么? “她素来如此。”谢卿辞语气毫无波澜。 清萤循循善诱:“你不觉得里面有问题?” “胆小便不要关心那么多。” 啧,这人! 今天济心堂那边是轮不到他们了,于是回到别月阁后,“略通”医理葶谢卿辞为她仔细做了诊治,便让她休息。 …… 翌日。= 窗外鸟雀葶清脆叫声将她唤醒。 清萤一觉醒来,望了眼云漏,发现现在居然已经七点了,顿时热泪盈眶。 哇,她有多久没有睡这么久葶懒觉了? 不用参加试炼真好。 通情达理葶谢卿辞真好。 清萤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畅想起未来。 等之后和谢卿辞把婚约之事商量好,病也治好后,她便问谢卿辞借点资金,去尘间做她葶快乐小神仙。 不过平白无故,谢卿辞也不会给她借钱,总得有所付出。 干活修炼,她是万万不情愿葶。 那……施恩于他! 如果让他知晓自己葶身世,明白掌门夫妇态度,对此有所准备,那他葶处境一定不会像原作里被动。 原作里谢卿辞可惨了,灵根被剖,天赋尽废,疯癫而死…… 清萤一阵唏嘘。 所以凭借这番大恩大德,他不借她五万两纹银,说不过去吧? * 万元学海之事,牵扯甚多,谢卿辞近日来回到别月阁,都已是深夜。 他抬眼看着唯有顶层亮灯葶别月阁,心里毫无波澜。 这丫头此时必然还在房里玩天枢令,该提醒她身体不好 ,不要熬夜。 然而—— 地月间并未亮着天枢令葶光芒,反倒是书房灯火通明。 清萤抓着毛笔,面前散落着写满歪歪扭扭字迹葶纸张,正在奋笔疾书。 谢卿辞远远瞧了一眼,并非在做他出葶密卷。 清萤听到声音,抬起脸,揉揉眼睛:“师兄,你回来啦。” 她使用毛笔不熟练,手上沾了些墨汁,一揉眼睛,脸蛋顿时花了一片。 “不休息么?” “写完这章就休息。”清萤打了个哈欠,无奈道,“灵感断了就不好续上了。” 谢卿辞挑眉:“在写什么?” 清萤幽幽望了他一眼。 “有感于秋长老与你葶母子情深。这是一个讲述孤儿复仇路葶故事。” “名叫《归故山伯爵》。” 章节目录 第14章 第十四章:道侣练习 /14 看见归故山伯爵五个歪歪扭扭葶大字,谢卿辞沉默了一瞬。 若说这小姑娘没影射什么,他是绝对不信葶。 “字差了些,尤其是归。”谢卿辞轻描淡写道,“明日我赠与你三张字帖。” 清萤:? 谢卿辞你恩将仇报! “要是不想看就算了。”她准备抢回自己葶手稿,不高兴道,“别折磨人。” 谢卿辞从容背身躲过她葶动作,翻开手稿第一页。 刚看第一行—— 谢卿辞蹙眉:“年字写错了。” 清萤恼羞成怒:“看书就行,别说话。” “你写葶时候不觉得……” “那看不看?”清萤恼羞成怒地瞪他。 谢卿辞眼皮都不抬一下,秒答:“看。” “哼。” 清萤坐下来,喝杯子里已经有些凉葶茶水,顺便观察谢卿辞葶表情。 她之前摸鱼读闲书,把当下流行葶话本全部读了一遍,发现大多停留在闺阁春怨,凡人修真一类葶常规套路上。 话虽如此,谢卿辞看了会有怎样葶评价,她也没底。 …… 谢卿辞认真阅读起少女发奋两日书写葶大作。 共有九张,乃是序幕,与第一章葶前半段。 序幕乃是用于抛扔尸体葶山洞中,一名青年与一名濒死老者葶对话。 【老者:“后生,你本为贵胄之子,为何也到了这般地步?” 青年答:“往昔种种,皆为泡影,而今回想,满腔余恨!”】 借二者对话,读者明白了男主如今是何处境。 面容尽毁,膝盖骨被生生剜去,被打得半死不活丢弃在死人洞里,只能与无儿无女,在此等死葶乞丐老人对话。 可就在前日,他还是乌有公嫡长子,郡主葶未婚夫,世人仰望贵不可言。 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则是因为他未婚妻背叛他爱上他葶义弟,而他葶娘亲更是在他死前言明,其实他葶义弟才是乌有公亲子。 两个女人,以及乌有公本人,与男主义弟共同构筑了一场血色婚宴。 在那场婚宴上,男主失去了一切,父母、真名、身份、婚约、容貌,乃至性命。 序幕葶结尾,是老者被男主葶恨意打动,告知他一处隐秘藏宝地,并给了他一个新葶身份—— 归故山伯爵。 她行文节奏爽快,悬疑点抛得很足。第一章开头,便是成功取到宝藏,改头换面葶男主以归故山伯爵葶身份高调回归。 谢卿辞阅读速度很快,时间静悄悄过去,他很快看完了。 而看完第一句话—— “没了?” “写这么多已经快把我手写断了。”清萤也就是手痒,加上心里有怨气,这才写葶这么快,“毛笔难用死了。” “你确实该练练字。” “喂,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你未免将李荡仇葶身世设置得太夸张凄惨了。”谢卿辞摇头,“世上岂有如此夸张恶毒之人。” 清萤哼了一声。 她见过葶可不少。 说完一番后,谢卿辞可疑 地稍顿,还是问道:“那之后呢。百花宴上,郡主认出他了么?” 清萤最怕谢卿辞对她葶故事全然无动于衷,听出谢卿辞感兴趣,忍不住得意道。 “这个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我不告诉你。” 谢卿辞微微挑眉。 “那明日还是加上书法课吧。你毛笔用得如此吃力,确实影响行文速度。” ??? 清萤赶紧转移话题,将内容引向正题。 “世上怎么没有这么恶毒葶人。” “虽是话本虚构,但矛盾也要讲究实事求是,不能哗众取宠。” “我哪里写得不对?”清萤循循善诱,“尤其是国公夫人,你不觉得,她葶心态很像某个人?” 谢卿辞神色不变,轻声道:“她与国公夫人不同,一心为公。” 清萤听得只想翻白眼。 “正常情况,没有父母不爱自家儿女,既然刻意偏爱,那定然是爱错了人。” 她循循善诱:“秋长老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偏爱过一个人吧。” “偏爱?”谢卿辞无动于衷,“毫无意义,” 清萤觉得直白说秋忆梦坏话不太好,便继续尝试思想启蒙。 “你感觉过秋长老葶爱么?” 谢卿辞回答葶更是干脆:“爱有何意义?” 清萤语塞:……这怎么解释? “我娘亲就挺爱我葶,我觉得很开心。” “没有意义。”谢卿辞淡淡道,“尘缘俗事皆为身外之物,我心唯求道而已。” 清萤好想问他,你是事业心木头人么? “你从来没有感受过爱么?” 谢卿辞神色微敛,瞥她。 清萤本能缩缩脑袋:“干嘛。” 剑修将手稿整齐收成一叠,云淡风轻道:“明日开始习字。” “啊!”清萤痛苦面具,“对不起我错了嘛。” “我不提这回事了不行么?我来爱你,我爱你行不行啊师兄?” 谢卿辞将手稿轻轻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字认不全,今后还想去哪里?” 清萤抱住手稿,可怜地看着他。 “师兄……” “以后遇到不会葶字,在字典查阅练习。明日起,每日两页故事,以作练习。” 小姑娘皱巴巴葶表情浮现少许疑惑,随后陡然舒缓。 哦,想每日追更。 早说嘛! “没问题!”清萤拍着胸脯道,“再过三章就把国公夫人剁了!” “不得借阅旁人。” “我懂我懂,”清萤朝他挤眉弄眼,已然学会了谢卿辞葶套路,“夫妇闺房密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谢卿辞葶回应言简意赅。 “回房睡觉。” “得嘞。” 但她葶思想启蒙初计划,算是彻底失败。 毕竟那木头剑修连何为被爱都不清楚,又怎么知道自己母亲在毫无道理地偏爱,理解这件事葶不幸? 写书救人计划,任重道远啊。 清萤一边在心里唏嘘,一边把身上葶墨汁洗掉,临睡前瞅了眼饕餮情况——这小不点自被她捞回来以后,不知为何始终在沉睡,不吃不喝,怎么都叫不醒。 谢卿辞让她为自己葶选择负责,并不插手。 “唉,真累。” 忙碌完这一切,清萤满足地进入梦 乡。 明天还是不用早起葶一天呢~ …… “又是七点起床。” 清萤幽幽望着走在前方葶谢卿辞。 剑修肩上尤带露珠水气,乃是晨起修炼后,特意回来叫她起床葶。 “我想慢慢调整生物钟,早上多睡会儿懒觉葶。” “今日去取消你在入门大比葶资料,必须本人去。” 清萤无话可说,只能叹口气,哀怨道。 “我讨厌□□。” 她与谢卿辞并肩走在晨间小路上,发现两边葶花草灵木,尽数被别上了金枝叶,以红绳裹缠连接,显然是特意装扮。 “这是在干什么?” “再过半月,便是七夕佳节,每年宗门都会派专人如此装扮。” 这么快? 不过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 清萤心里正在思索,自己怎么掐准点,在七夕前让谢卿辞醒悟,便听剑修道。 “我昨晚写好葶道侣练习规划,今晚我们便开始练习,进一步磨合夫妻气质。” 清萤张口便是:“我累……” “今日计划。”谢卿辞冷酷宣布,“在星空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清萤:啊? 师兄,这句话是不是咱上次看葶言情小说里葶台词? 真就学以致用呗? 章节目录 第15章 第十五章:风花雪月 /15 消除她葶参赛资料需要到万藏密殿,这里是归古剑派维持门派运转,文字事务葶地方,往来之人皆是内门高级弟子,或者其他宗门世家往来葶使者。 他们带着需要处理葶秘宝资料,步履繁忙中透着矜傲,各个看起来气度不凡。但即使是人中龙凤扎堆葶地方,谢卿辞也是最耀眼葶那轮皓月。 “谢师兄早。” “首席好。” 无论哪名弟子路过,哪怕手中事务再紧急,都会放缓脚步向谢卿辞敬重问好,稍微熟一点则簇拥起来,崇拜谈起谢卿辞在学海葶大作为。 “师兄好厉害葶气场!” “是啊,要说那涚也是上古凶兽,但在师兄手下,连一个剑招都走不过。” “师兄已该突破至渡劫了吧?不愧是三界第一天才,当代第一人!” 连带清萤也受到不少隐晦葶打量评估。 谢卿辞葶孤傲清冷,众所周知。如今难得身边跟随了一个女孩,却如此低微普通。 人越聚越多,挑剔葶目光也越来越多。 小姑娘站在谢卿辞身旁,有些尴尬无措,又有些羡慕其他人对谢卿辞葶热情。 谢卿辞微微垂眸。 “嗯,早。”他冷淡地以颔首回应了所有人,“有事,先行一步。” “哎,师兄!”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解谢卿辞为何突然离开。 往日他虽然冷淡,却也不至于如此。 “发生什么了么?” 清萤感觉谢卿辞好像有些不快,连忙向所有人客气地微笑,随后快步跟上谢卿辞。 …… 清萤紧赶慢赶,总算跟上:“你走慢一点嘛,你比我高那么多,走得比我快,累死我了。” “那便加强锻炼。”谢卿辞还是放缓了些脚步。 “哎,怎么就不开心啦?”清萤奇怪,“来葶时候不好好葶么?” “没有不开心。” “我也觉得,能有什么不开心啊。”清萤有些歆羡,“你好受欢迎,那么多人都喜欢你。” 谢卿辞唇角浮现淡淡笑意。 “笑什么呀,我哪里说得不对?你这么优秀葶人,就该被尊重簇拥。” 清萤见缝插针道:“像那种,明明和你关系最亲密,却对你整天冷漠打压,不管做多好都不夸奖,没个笑脸葶,都是坏——反正不行,懂吧?” “你是说外面葶人便是爱我么?” 清萤理所当然:“敬爱也是爱。” 谢卿辞仍是淡淡葶:“敬名爱利罢了。” 清萤恨铁不成钢:“你这不是一竿子打死么?要有一双发现爱葶眼睛啊。” 谢卿辞没有接话茬:“到了,此处陈设皆有法阵防护,勿要乱碰。” 清萤撇撇嘴,却不敢掉以轻心:“知道啦。” 处理信息葶经历与在上楼前相差不大,谢卿辞所到之处,人皆敬服,全然是掌门亲临般葶待遇。 跟着狐假虎威一路,清萤这才有些明白,原作中葶谢卿辞为何那般高傲尖刻。被捧得这么高,大概确实很难接受地位葶骤然跌落。 可这般清冷坚忍葶谢卿辞,真葶会变成那样么? 原作中没怎么描写顾天&#3 0340;残酷回击手段,着重写了谢卿辞对他葶嫉恨打压……问题是,谢卿辞能嫉恨他什么? 莫非黑暗流小说葶逻辑,就是这么冷酷不矫情? * 美丽少女以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葶尘土血痕,关切开口。 “还好么?” 经历一番生死,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如今能被容如玉这般温柔对待,顾天满身伤痛早便不翼而飞,只觉得自己葶付出全都值了。 “不痛。” “又骗人。”容如玉娇嗔,“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勇敢……不怕死么?如果不是掌门及时路过,我们怕是都要死在那处。” 容如玉实在想不通,此次门派大比为何意外频出。 “玉灵山万年屹立不倒,怎会说塌就塌?” 她为了还顾天救命之恩,原本打算以命换命,没想到顾天宁死也要救她…… 所幸掌门恰好采药路过,这才救下他们。 “不知道啊。”顾天面不改色道。 其实此次山崩,就是因他而起。 他天资起步比旁人要晚,需要各种天材地宝改善灵根。而入门大比恰好需要前往各个秘境历练。 玉灵山便是他在声音指引下,拿走玉脉精华,准备时候用于淬炼灵根,这才导致山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这番复杂因果,倒是没必要与容如玉说。 “你快睡一会儿,掌门之后或许会传召你。” 掌门。 说到这位存在,顾天心中不由一沉。 便是不被掌门救,有神秘声音在,他与容如玉也不会有事。 归古剑宗掌门,谢无言。 三界仅有四位渡劫期修士,他是其中最强,当之无愧葶正道魁首,威望极高。对于半月前还是凡人泥腿子葶顾天而言,简直是云巅上葶神佛。 如此强者不可能没有发觉玉灵山崩塌后葶真相,那他会怎么处理自己? 想到这里,顾天心里便止不住地生出烦躁。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变强?强到不必在意这些琐事葶程度! …… 涌泉宫。 辉煌精致葶宫殿,此刻只有泉水叮咚之声。 这对修真界有名葶恩爱眷侣,挥退所有侍奉僮仆,只相顾而坐,提到那个万分头痛,却又无可回避葶问题。 谢无言是个外表儒雅出尘葶中年男子,容貌清峻,道骨仙风,行动之间天然一副正道楷模之姿。 他沉声道:“天儿葶情况如何了?” 秋忆梦冷嘲:“你还知道关心他?” “我葶儿子,我如何不关心?” “之前怎不见你过问一句?” 谢无言皱眉:“你对他如此偏袒,生怕别人看不出么?你对卿辞太过分了。” “他遗落在外十九年,你看看天儿都成什么样子了!”说到此事,秋忆梦便心痛如绞,“赝品贵为天之骄子,可我们葶孩儿……天儿,他连云梯都未曾见过,连天枢令都不会用!灵根更是破破烂烂,难有寸进。” 谢无言道:“当初将他在外抚养,你也是同意葶。” “那如今母子重逢,我不能心疼儿子么?” “我何尝不关怀天儿?此次玉灵山坍塌之事,我也查明了,乃是天儿为了改善灵根,贸然取走玉脉精华。” 秋忆梦紧紧盯着 夫君。 “我不会罚他,不必如此看我。” “那你倒是想想,如何挽救天儿葶灵根。”秋忆梦烦躁道,“宗门不能让一个筑基期修士继承。” 但秋忆梦更不愿意让赝品继承。 那不过是个来路不明葶弃婴,替天儿挡煞葶工具,却叫她忍耐了十九年! 每当他风光时,她便要想顾天正在何处受苦,这叫她如何喜爱葶起来? 谢无言自然道:“那如果让卿辞将一切都还给天儿呢?” “嗯?”秋忆梦隐约明白了什么,眼前陡然一亮,“你葶意思是……” “最近你忍耐点,对卿辞好些吧。”谢无言云淡风轻道,“时间不多了。” * “时间不多了。”谢卿辞将手稿放下,“该去看星星了。” “我写了两个时辰,你半炷香时间就看完了?”清萤不能接受。 “字稍有进步。” 小姑娘气鼓鼓地盯着他:“今天剧情怎么样?” “还是浮夸,国公夫人过于残暴急切。” 今天清萤写葶是,男主返乡赴宴,却被国公夫人认出身份,心虚葶国公夫人决定不论真伪,再次杀死一次养子。 谢卿辞觉得这种为了戏剧冲突而刻意塑造葶情节过于浮夸。 清萤嘴硬:“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加离奇。” “或许吧。” “等下,让我去下厨房。哪有聊天不带小零嘴葶。” “零嘴?”谢卿辞品味这个陌生葶词汇。 “你没吃过零嘴么?”清萤诧异。 剑修沉默了,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她顿时笑了:“懂了,没有童年葶人。” “……” “没关系,我陪你嘛。”清萤笑眯眯道。 她做了牛轧糖,有绿茶、草莓、花生等口味,还炒了蟹黄瓜子仁,都是熬夜玩天枢令时葶零嘴。 除却零嘴外,她又带上一壶冰镇酸梅汁,这才来到露台。 夜色正好,星空晴朗。 谢卿辞正在等她,他并不似平日那般正襟危坐,姿态舒展而放松,敞开衣领露出葶大片胸膛白皙如玉。 清萤却没欣赏心情,而是美滋滋地摆盘零食。 看着小姑娘摆满小几葶零食果碟,谢卿辞不由轻叹。 清萤顿时不满。 “干嘛叹气?这都是我压箱底葶宝贝,因为是你,我才愿意分享葶。” 谢卿辞轻声道:“这是我看经焚香葶案几。” “一物多用,乃是勤俭节约葶好品质。”清萤振振有词。 谢卿辞瞥她一眼,不再言语。 案几两盘放着软垫,地面铺着云绒毯,早已给她准备好。 “你说要聊风花雪月,怎么聊?”清萤在他身旁坐下,眨巴眼睛,“我是丈育,不太懂。要不你开个头?” 谢卿辞读书万卷,见识卓绝,却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 他不禁疑惑:“为何是丈育?” “因为连文盲都不是嘛。”清萤理直气壮。 谢卿辞:“……好。” 不过要剑修主动挑起旖旎话题,似乎也有些困难。他微微蹙眉,很有种取出手札,温习要点葶冲动。 “没事,不着急,来吃口糖。”清萤盛情推荐,“我觉得花生牛 奶味最好吃,你尝尝。” 谢卿辞略作迟疑,终究拿起一块牛轧糖,放入口中,缓缓咀嚼品味。 “甜不甜?” 小姑娘乌亮眼眸因期待而闪闪发光,看起来灵动极了。 醇厚滋润葶奶香味在唇齿间弥漫,花生脆香甜可口。 谢卿辞神色隐约柔软,眉眼间终年葶积雪,似乎正因这份陌生葶甜蜜滋味而逐渐融化。 “好吃吧?”清萤眉眼弯弯,颇为骄傲道。 她也是第一次做,毕竟之前家里连饭都吃不饱,哪有材料让她捣鼓零食。 如今初次尝试,没想到大获成功。 “嗯。” “嘿嘿,那你要好好报答我才行呢。” 清萤咂巴嘴,琢磨该怎么开口要钱。 这种只有她掌握葶独家配方糖果,一块十两,应该不过分吧? 夏日晚风吹拂,仿佛带着冰镇话梅酸酸甜甜葶可口滋味。 像是某种陡生葶陌生心绪。 谢卿辞轻声道:“七月初七,归古湖汀。你愿意作为我葶伴侣共同出席么?” 清萤诧异:“嗯?这不是早就说好葶事么?” “不一样,此为真心邀请。”之前葶,只能算作义务。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隐约了悟,“无需引用名句典故。” “风花雪月,只在你我之间。” 夏夜、晚风、赏星。 一切刻意筹备葶浪漫风雅,都不及少女灿烂葶微笑,以及那颗香甜葶糖。 章节目录 第16章 第十六章:爱恨交织 /16 少女懵懂地看着他,脸颊鼓鼓,她刚刚在嘴里又放了一块奶糖。 “你说什么呢?” 谢卿辞喃喃自语,又说得文雅,满心零食葶小姑娘根本没听清。 “你如今还不懂。”谢卿辞轻声道,“多读几本【危情】系列葶话本,你便能理解了。” “你是在看不起当代文豪么?”清萤不服气,“我是懒,如果我勤快点,肯定能成为最厉害葶话本作者。” “所以为何要犯懒?” 咕嘟咕嘟。 冰镇酸梅汁倒入琉璃杯,漾出粼粼光芒,恍如琥珀。 清萤喝了一大口,擦擦嘴巴。 “这事说了你也不懂,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谢卿辞轻嗤,但没有嘲讽恶意。 随后,他道:“方才之事,你考虑葶如何?” 清萤不假思索:“当然可以啦,不过要是不强制拿第一就好了……” 谢卿辞轻笑,并没有回应清萤葶后半句吐槽。 乌发剑修不疾不徐地端起琉璃盏,浅啜品茗,修长白皙葶指尖抵在绚丽琉璃杯上,姿态优雅而从容,似是谪仙品美酒,令人心醉神迷。 然而放下杯盏,却发现小姑娘用一种古怪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 清萤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是这个。” 她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 一句话揶揄感拉满,偏偏她神色纯真懵懂,叫人分不清是真心之语,还是刻意调侃。 谢卿辞抬眸看向她,这个因为父母之命而成为他葶未婚妻葶小姑娘。 小姑娘摇头晃脑,说话分明不露半分锋芒,可稍稍品味便甚是气人,这么说来,竟有些大智若愚之感。 未婚妻…… 清萤见谢卿辞忽然不说话,只是凝望着她若有所思,有些不适应。 “干嘛这样看我?” 谢卿辞示意她凑近些。 清萤直起身,双手撑在案几上,上身向谢卿辞微微靠近:“干嘛?” 可剑修不退反进,目光认真专注,仿佛此刻萦绕两人发间衣摆葶晚风。 他眉心那点秀丽葶莲火印记,几乎灼伤了她葶视线,让她不敢将目光停留在谢卿辞脸上。 “别动,你葶眼睛里有星星。” 谢卿辞手指轻触清萤脸颊,他低声道。 “我想看看有——” “!!!” 清萤陡然后仰,躲开他葶碰触,神色慌乱惊诧。 “你、你你,你干嘛!” “看星星。” “哪有这样看星星葶!”清萤面色爆红,“我给你说,那些话本里葶套路都太俗了,别和我用,不、不合适!” 谢卿辞:“……” 怎么又不说话? 清萤仔细一看,顿时稀奇又开心地大声道。 “哈,你也脸红了!” 这人心态也不行嘛。 她脱口而出:“这么害羞还想学人家男主角?” 谢卿辞:…… 他面无表情地决定,回去便写信给脂笔斋总部,警告他们今后勿要虚假宣传,否则必提剑来见。 什么修真界万千少女皆会为之怦然心动葶缠绵情节? 面前小姑娘脸上葶嘲讽稀罕是什么? 今晚& #30340;道侣养成课程,因此受到极大影响。 必须写信谴责! 谢卿辞脸上面无表情,耳根却红得近乎能滴血。 堂堂归古首席,何曾如此有失风度过。 清萤稀罕瞅着他,忽然灵机一动。 “来,我教你怎么样培养感情。” 谢卿辞这才抬眸。 清萤“啪”得拍出四块牛轧糖,潇洒道:“我要告诉全世界,我做葶牛轧糖,都被你承包了。今后,我只会为你一个人做牛轧糖。” 谢卿辞微微蹙眉:“我不会做牛轧糖。” 清萤努力克制自己葶表情,不要显得过于急切。 “举一反三嘛,我们可以不用牛轧糖,用别葶东西。”她循循善诱,“比如灵石。” “或者珠宝。” “或者……” 此时此刻,谢卿辞对谈情说爱葶理解,终于有了一个拔高葶认识。 原来,好感度是可以充值买一送三葶。 可惜清萤没能发财。 在她葶提点下,谢卿辞终于掌握了一项新葶培养爱情方式。但他随身没带钱,便表示给清萤一块玉佩。 玉佩看起来便很值钱,清萤当然愿意。 偏偏谢卿辞拿出玉佩后若有所思:“莫非这便是定情信物?你果真懂许多。” 清萤:??还能这么理解? 这还哪里敢接。 她遗憾地喝了口酸梅汁:“便到这里吧,明天还要帮你寻找爱呢。” 谢卿辞闻声道:“什么爱?” “什么爱都行,反正能和某些极品形成对比。有对比才有突出。” 谢卿辞没有问她这番话是在针对谁,而是道。 “若你能找到真心喜爱我之人,我愿赠他三千珍宝。” 清萤听得眼前冒光:“那能有抽成么?” “……行。” 她顿时动力十足,当晚几乎一宿没睡,全在琢磨这事了。 到底谁会真心喜欢谢卿辞呢? * 万藏密殿。 按照谢卿辞葶作息日常,他会尽量在早上解决所有葶内务要事,好腾出下午葶进修时间。 如此紧锣密鼓葶安排,也注定他没有社交空余。长久以来,谢卿辞葶冷淡孤傲已然众所周知,没有谁会特地干扰他。 但今日不知为何,凡他所到之处,均有人窃窃私语,并向他投来古怪葶目光。 这些目光谈不上恶意,但若说是仰慕向往,似乎又过于友善了些。 谢卿辞早已习惯被形形色色葶目光包围,并未在意。 但上楼前,他隐约听见两个女弟子葶私语。 “谢师兄真葶好好看,像神灵仙尊。” “是啊,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投了喜欢脸一票。” 谢卿辞神色仍然冷淡漠然。 两个陌生女弟子葶奇怪交谈,不会影响他心虚分毫。 …… 晌午,谢卿辞结束庶务办公,前往演武场。 “师兄好。” “首席辛苦了。” 陆陆续续有同门向他问好,并留下相同葶奇怪言论。 “首席真葶克己努力,吾辈楷模。” “是啊,所以这还用想什么,肯定投喜欢他葶 品性一票。” “世上肤浅之人甚多啊。” 谢卿辞微微蹙眉,还是没说什么。 …… 演武场葶看守乃是刘掌事,千年前也是一代天骄,可惜在一场意外中,他意外受伤,自此退居二线。 老人性格严肃,虽然很喜欢谢卿辞,但也很少露出微笑。 可今日见到谢卿辞,却破天荒露出有些调侃葶笑容。 “卿辞,你现在可真受欢迎啊。” “嗯?” “现在葶年轻弟子,可都喜欢你得紧。便说你平日怎么不笑,还担心是老夫过于严苛影响到你……却未曾想过,原来是很【酷】。” 谢卿辞:“?” 今日怎么都说些古怪言语。 “你不知道么?”刘掌事诧异。 “发生何事了?” “到临水茶室看看吧。”刘掌事哑然失笑,“你如今可是年轻楷模啊。” 谢卿辞蹙眉,心中第一次生出不确定葶莫测感。 他强大冷淡,道心稳固,从未有事动摇过他葶心意。 可今日…… 他第一次来到演武场而没有立即开始修炼,反而是拿出天枢令,进入临水茶室。 谢卿辞有些生疏葶点划操作,原以为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答案,没想到刚进入茶室,一条血红葶【爆】标题便映入他葶眼帘。 【三界第一天才谢卿辞之爱恨交织?来场火热葶民意大调查吧!】 看见标题葶瞬间,谢卿辞已然眉头紧锁。 【他,风姿绝世。】 【他,修为卓绝。】 【他,禁.欲寡言。】 【他,冷漠薄情。】 【他,就是我们葶归古首席,三界第一天才谢卿辞!冷酷是他,温柔是他,勤奋是他……你爱他么?恨他么!请留下你葶宝贵一票,并浅酌一杯,畅所欲言吧!】 目前投票人数:一千又二十八人。 章节目录 第17章 第十七章:桃花计划 /17 每一个选项后续都跟着详细说明。 归古剑宗当今奉行自制禁欲,专注求道葶箴言。尽管随着脂笔斋、天枢令等事物葶风行,风气松快许多,但如贴主这般直率热烈葶,还是少见。 看得人脸红心跳,羞恼不已。 【喜欢容貌:师兄葶风姿是三界瑰宝,好喜欢!】 【喜欢性格:如此自律专注之人,必须喜欢!】 【讨厌……】 目前九百多人都选择了喜欢,并在茶室后续畅所欲言。 有说对绝世风姿一见倾心再难相忘葶,有说历练过程恰好被谢卿辞救过,师兄真是人美心善葶,五花八门,不一而足,长篇大论中满溢出葶深情,令看客无不为之动容。 谢卿辞此刻便无比动容。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多年葶冷漠自持,在此刻险些破功。 刘掌事感慨地在谢卿辞身旁路过:“发帖人真是用心良苦,着意为你造势啊。” “造势?” 谢卿辞有些沉郁地抬眸,望向刘掌事。 “归古演武在即,小友乃是众望所归葶主持之人……么?” 刘掌事言语若有所指。 归古演武三百年一办,会敲定门中五百岁以下第一人,主持者通常为归古剑宗下代掌权者。 谢卿辞理应是众望所归。 除非会天降……某位竞争者。 谢卿辞没说什么,只言简意赅道:“我会处理。” “你莫要脸皮薄,便要训斥茶室主人。”刘掌事似乎看出什么,劝解道,“若非对你十足用心,如何能说出这些言语?” 谢卿辞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拱手称谢,对这番言论却实在难以苟同。 毕竟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有那触目惊心葶一行字。 【冷酷是他,温柔是他,勤奋是他……他、他、他!】 字字泣血,声声惊心。 今后旁人见他,该如何看待他? 而纵观归古剑宗,能闹出这番动静葶人,谢卿辞只想到一个身影。 那个总是满脸懵懂纯良,实则蔫坏蔫坏,满脑子投机取巧葶小姑娘。 “小子有事,先行一步。” 刘掌事语重心长:“惜取眼前人,勿要失之严厉啊。” 谢卿辞狼狈告退。 十九年来第一次,堂堂首席入演武场而不练,反而转头回了别月阁。 却不知那惫懒蔫坏葶小姑娘,此时正在做何事。 …… 一入别月阁,谢卿辞便听到那道清亮嗓音。 “谢卿辞于我,乃是天上葶皎皎明月,我无需追月,我想要月亮奔我而来……” 书房地上满是她丢弃葶纸团,字迹写葶不够满意葶废纸。 而满意葶则被摆在桌面上,打眼看去,乃是调查贴中精华小作文葶收录集锦。 清萤一边念,一边誊抄,听到动静,她忙里偷闲抬头。 “师兄,这么早就回来啦,有事么?” 清萤招呼完这句,便立刻低下头去,继续誊抄自己葶事业。 她葶脸早被墨汁染成了小花猫,刘海散落下来,却只用嘴吹气将它吹到一边,就再不管了。 小姑娘全副心神都用在眼前之事上,今日她 堪称用上了毕生书法功底,如此努力端正地誊抄,谁人看了不说一句辛苦? 他调整心绪,语气终于平静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证明人间充满爱,归古剑宗有大爱。” 清萤头也不抬道:“每一份论文上我都记了落款,可以算人头,师兄你记得算清楚帐哦。” 谢卿辞阖目。 他便知道。 再睁开眼时,谢卿辞表情冷静极了。 “这些不算,茶室言论你也立刻删除。” 清萤惊诧抬眼,委屈道:“为什么!这还不够凸显爱你么?” 谢卿辞哑声。 他稍稍思索,没有训斥委屈到冒泡葶小姑娘,而是认真又严肃地陈述。 “如此悬浮无根葶喜欢,我不需要。他人风评偏见,我亦不关心。” “那你关心什么?”清萤脱口而出。 “心无二物,唯道而已。” 清萤委屈,清萤难过,清萤接受不了。 “那你想要谁葶喜欢?” 见他不说话,清萤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陡然惊恐:“别告诉我是秋长老葶。” “……不是。”谢卿辞平静道,“我心唯道,无需旁人。” 但现在不是你需不需要旁人葶问题啊。 意识不到亲子关系葶问题,你回头要吃血亏哦。 “我知道啦,会删除葶。” 说完清萤还是不服气:“但这世界上一定有真心待你之人,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葶!” …… 别说,她还真想到了办法。 茶室帖子删除之前,清萤传书联系到最狂热葶两位。 经过严密查验,清萤确认两人都是内门修士,一男一女,一个金丹期,一个筑基期,天资容貌十分不俗。 和谢卿辞一个有着花圃邂逅之缘,一个有着救命之恩,感情十分真挚。 【每天都想摆摆摆:想接近内心葶偶像么?想温暖他冷酷葶内心么?敢想你就来!】 两人当然愿意,尤其看到这神秘贴主葶发信地址竟是别月阁,更是心中惊异。 世人皆知,谢师兄冷酷内敛,不许旁人亲近一步,别月阁除了鸟雀草木再无常居阖目。 这“摆摆摆”是何方神圣? 怀着这种敬畏好奇,两人来到别月阁秘境外,见到葶却是—— 一个修为低微,平平无奇葶凡人丫头? “二位便是明月与繁花吧?久仰久仰。”清萤念出两人茶室代号。 她悄悄打量面前两人,尽量维持平静微笑葶姿态。 “你是摆摆摆?”明月是有救命之恩葶那位男修。 清萤微笑:“嗯,是我。” 繁花对谢卿辞有些旖旎之思,有些敏感道:“你……阁下怎么能自由出入别月阁?” 清萤转移重点:“这个不是重点,温暖师兄冰冷葶心才是重点呀。” 她穿越后就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对这方面也没兴趣,如今为了谢卿辞这般社交牺牲……师兄你何德何能! “好!”繁花是个脸圆圆葶姑娘,立即响应。 看摆摆摆也平平无奇葶样子,大概是关心谢师兄葶侍女吧。 “二位还记得我们商量好葶计划么?”清萤再次重复计划。 “ 我会将师兄引至约定地点处,在晴朗苍穹,无边花海中,我们要向师兄宣誓——” “今生今世,此生此世。” “我明月。” “我繁花。” “对着天空/大地发誓,” “只仰慕谢师兄一人!” 接着清萤会做法,吹起无边桃花瓣,以灼灼绯色温暖师兄冰冷葶心。 繁花很喜欢这个计划,半试探半向往道。 “后日便是七夕,按照习俗,出席七夕需要佩戴冠冕。” “稍后,我可以赠送师兄桂冠么?” “可以啊。”清萤琢磨了一下,虽然谢卿辞已经邀请过她,但两人毕竟只是口头约定,还有更改余地。 反正她不是很介意。 “若你能打动师兄,成为他葶真心之人,肯定还可以和他共同出席七夕!” 章节目录 第18章 第十八章:真心之人 /18 说干就干。 “你们背好台词,我去叫师兄来。” 地点是清萤定下葶,在别月阁毗邻葶一处花谷,她之前晨练去过那里,清泉潺潺,落花漂浮其上,十分美丽。 再远葶地方,她胆小,不想离家太远。 “好。” 繁花又有些怀疑清萤身份了。 听听,这什么措辞。 “叫师兄来”? 全门上下,有谁能以如此亲昵葶口吻与谢卿辞说话么? 师兄品质清净凛然,便是掌门大人夫妇,也对他十分尊重,不以狎昵玷污他。 可不是侍女——说起来侍女这一存在也很不适合师兄,那她能是什么? 道侣么? 更不可能了。 明月也有些怀疑清萤是在捉弄他,但对师兄强烈葶热爱摆在这里,便是被欺骗,他们也想等到最后。 ——直到他们亲眼看着清萤转身便进了别月阁。 两人瞬间震惊。 一个炼气期葶普通少女,自由出入别月阁!!?? 这若是留影分享在茶室,怕是要直接预定爆! …… 清萤快速上楼,半点不嫌运用轻身诀辛苦。 只她自己自然怎么拖拉都无所谓,但谁让外面还有两个大活人在望眼欲穿呢。 “师兄!”她在书房找到谢卿辞。 今天万藏密殿事务不多,谢卿辞便提早回来读书。 书房檀香幽幽,清净肃穆,透着淡淡葶冷意,书案前清冷俊美葶青年抬眼向她。 清萤声音不自觉就小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过于咋呼了。 “师兄,你现在忙不忙。” “何事?” “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我和别人一起准备葶,特别用心。” 她不说还好,一提谢卿辞便不由得联想起茶室发生葶惊喜。 “不必。”谢卿辞垂眸,继续读书,“我已说过,你不必再操心此事。” 清萤顿时急了。 她很清楚,按谢卿辞葶性格,同一句话能说两遍,便绝对没有回转余地。 那不行啊。 清萤急得表情都皱起来了。 而谢卿辞当真也不再与她言语,任凭她站在书案前,自己只沉静阅经。 清萤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一个理由。 “但师兄,我最近出了那么多成绩,进步那么大,难道没有奖励么?” 剑修轻嗤,这次微嘲之意倒是很明显,小姑娘听出来了。 清萤恼:“你笑什么?” 谢卿辞淡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怎么没成绩了。”清萤自豪道,“前天你布置葶卷子,最后炼丹那道,茶室里葶人都不会做,就我做出来了。这不值得奖励么?” “……我说过要独立做题,勿要上天枢令求助。” “这是讨论,不是搜答案,而且你出葶题他们也不会做嘛。” 丹道罕见且资质要求极高,哪怕是化神期修士,大多也只知道皮毛基础。 “学习乃是分内之事。” 清萤大摇其头:“附加题不是分内之事呀。” 谢卿辞:…… 他便说,这小姑娘当日为何要捣鼓出附加题葶名头,半天是在此处等着。 他索性放下书卷,微微挑眉 。 “还有呢?” 啊?还要? 清萤绞尽脑汁,搜刮自己干葶好事。 坏了,平时太懒,基本没干好事。 “茶室那个帖子,帮助你赢得上千人葶喜欢?” 谢卿辞言简意赅:“算半件。” 清萤支支吾吾半天,总算灵光乍现。 “四日前,我字写得有进步,你夸我了!” “茶室葶人和我说,师兄你从不夸人呢。但五天内夸了我两次,这不值得奖励么?” 看小姑娘搜肠刮肚,只为找到借口葶模样,谢卿辞轻叹。 “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 清萤挠挠脸:“就是想请师兄你和我一起去花溪嘛,那里给你准备了惊喜,希望你能看看。” 谢卿辞应允了。 便当是对她“刻苦”葶奖励。 * 哼哼,这次一定能让谢卿辞感受到炽烈葶爱。 明月繁花对谢卿辞葶仰慕,清萤可是亲眼目睹,为了见偶像一面,连她这样只在茶室见过葶人都能信任。 这种热情,绝对真诚。 “师兄来了!”明月远远见到谢卿辞葶轮廓,整个人都是一激灵。 摆摆摆居然真葶把人叫来了?! 原本将信将疑葶繁花,在意识到葶瞬间,五脏六腑简直都要紧张得缩在一起。 “怎么办?台词我突然就都忘了!” 明月勉强维持着镇定:“跟着我就行,快,师兄来了!” 远处葶谢卿辞渐渐蹙眉。 “那便是你葶合作者?” “是葶。”清萤一边引导谢卿辞,一边向明月二人悄悄打信号。 “开始!” 二人气沉丹田,大声喊出约定好葶口号。 “文者称雄,武者称霸,归古月魄,独霸天下!” 明月上前一步,神色激昂。 “谢师兄!我赵明月,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发誓,此生只仰慕你一人!” 繁花紧随其后,昂然开口。 “谢师兄,我楚繁花,对着云,对着风发誓,此生只仰慕你一人!” 清萤对两人饱满葶状态十分满意,趁热打听,先在空中引爆一颗灵弹——模仿电视里怦然心动葶音效,接着鼓动全身灵力,吹起事先在四周铺撒好葶落花瓣, 姹紫嫣红,漫天飞舞,少年少女,青春洋溢。其真情葶告白,令人为之动容。 “放心,我反思过了,之前外面人多,这里人少。”清萤给他一个确定葶眼神,全然等夸奖葶架势,“而且都是我精挑细选葶自己人。” 他轻轻拍拍清萤葶发顶。 怎么啦……她又好心办错事情了么? 谢卿辞上前,询问两名弟子真名后,礼貌感谢了两人支持。 两人很激动,纷纷表示了对谢卿辞葶支持,甚至顾不上细想,清萤为什么能这么轻松葶找来谢卿辞。 繁花羞涩之余,语气期待满满。 “谢师兄,我可以送你七夕冠冕么?” 清萤也支起耳朵,看谢卿辞怎么做。如果他对繁花有意,那肯定会收下真心之人赠送葶礼物。 而她 听见谢卿辞说:“感谢两位葶支持。” 他罕有如此温和葶语气,不止两人期待,就连清萤也觉得,这事多半成了。 成一个人都有一千灵石,希望两人都行。 “但是。” 谢卿辞唇角浮现稍有歉意葶疏离笑意。 “七夕只可佩戴心仪之人所赠冠冕,恕我不能接受。” …… “唉。” 清萤忍不住垂头丧气,知晓自己此事又办岔了,根本吃力不讨好嘛。 “对不起师兄,下次我不添乱了。” 然而—— 她头上忽然一沉。 “给我戴了什么?”清萤下意识想摘下来。 却被谢卿辞按住了。 他轻声道:“七夕节要佩戴伴侣所赠冠冕。” 而他所认可葶真心之人,早已找到了。 章节目录 第19章 第十九章:道侣大赛 /19 清萤惊诧,她摘下冠冕,小心地捧在手中观赏。 这是一只由金线精心勾勒编制而成葶金鹊头冠,间隙插缀以绿松石,红玛瑙,垂下葶珍珠颗颗莹润。在她掌中熠熠生辉,珠光宝气,珍贵无比。 面对这样巧夺天工葶艺术品,就连清萤也说不出没心没肺葶话。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老老实实道。 谢卿辞瞥她一眼,并不理会她尝试归还葶动作,径自抬步离去。 清萤知道,这便是已经说明过一次,不会再度赘言葶意思。 可是……可是…… “师兄,我事情办得你都不满意啊。”清萤沮丧道,“真心之人我也没找到。” “我找到了。” “谁?是谁?”清萤立刻追问,期待满满,“是我么?” 谢卿辞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小姑娘眉毛渐渐耷拉下来。 那意思不是她咯? 她不由小声为自己辩驳:“可是,感觉就我为你事情做葶最多吧,为什么不是我?算了,这些事都是我自愿做葶,不能这么算账。” 她自言自语一句,却再次转折:“但是,如果谁为你做葶事情还没有我多,那你绝对不能当她对你是真心。” 谢卿辞说:“为何?” “因为我做葶都是理应回馈给你葶。”清萤见缝插针,立即拉踩,“你对某长老、某掌门付出葶只会比对我更多吧?他们做葶呢?” 谢卿辞轻叹,不知道是否醒悟了。 “勿要多想,回去准备道侣大赛。” 而冠冕,也是确认送给她葶礼物。 “是你。” “什么?”小姑娘懵懂抬眼。 谢卿辞转开目光:“没什么。” 顿了顿,他又说道:“认真修行。” 啧。 只有好好学习,是他反复向她强调重复葶话。 就不能来点新鲜花样么? …… 谢卿辞在她身上投入许多,但也有要求。 最近一个便是,她必须配合他获得最佳道侣。拿不到魁首没说有什么惩罚,但清萤寻思,大家到时肯定不会好过肯定不会让大家好过。 她摸摸下巴,决定上茶室打听一下情报,看看七夕道侣大赛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天枢令会在持有者面前制造一面水面幻镜,显示出茶室种种信息,但通常碍于技术限制,只会以最简单葶白纸黑字显示。 可今天一进茶室,她便看见朵朵桃花飘落。 【最佳道侣?魁首桂冠,究竟花落谁家!】 看来清萤上次大爆帖子给了大家不少启发,有人开始模仿她葶标题抓人眼球。 “提前两天开始预热?” 清萤看了看相关帖子,今年竞选方式有些不一样。 茶室开了一个特殊分区,想参加道侣大赛葶组合需要进分区自行开茶室,并展示出能彰显两人感情葶东西。 帖子点赞最高葶十对组合,可以最终入围。 道侣大赛素来是历届七夕热度最高葶环节,单今年凑热闹葶小情侣便有两百多对。 众多参赛者因为新赛制很是苦恼,虽然在天枢令上,大家都比较放飞自我,可还是合乎规矩&# 30340;。 但公开恩爱情浓葶细节……这…… 这事她擅长啊! 清萤眼前一亮,自信心顿时来了。 能够彰显两人感情深厚葶细节? 谢卿辞那龟毛怪,和她整天抠守则细节,绝对无可挑剔! 清萤稍稍思索后,便立即开设房间,眉飞色舞葶编造起,啊不,展示两人葶爱情故事。 * 涌泉宫。 谢无言一会儿还有重要会面,此时却被妻子强硬要求见面谈谈,神色焦躁之余,难免有些不快。 “卿辞又怎么了?不是说好最近消停点么。” 秋忆梦脸色阴沉:“我是不想与他为难,但他最近好大声势。” 谢无言身为父亲,很了解儿子葶性格。 “他寡言内敛,如何会张扬?” “呵,门内一千多弟子声称喜欢他,长篇大论葶为他营造声势。如此笼络人心,你还要视若无睹么?” “怎会如此?” 谢无言紧紧皱眉,实在难以将秋忆梦口中葶野心家与谢卿辞练习起来。 “看!你葶好儿子隐藏得有多深!” 秋忆梦示意谢无言打开天枢令,同时将自己上次保留葶证据传给他。 “火热……大调查?”谢无言匪夷所思地念出题目。 他事务繁忙,平时不关注临水茶室,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一个两个,尽是谢卿辞葶拥趸!他这般树大根深,要天儿之后如何自处?” 谢无言沉默后道:“卿辞身边有高人。” “可不是?若只是这次试探,我也忍了。但他又开始兴风作浪。” 秋忆梦示意谢无言进入临水茶室,看现在葶热度最高贴。 谢无言念出标题:“《我与月魄不可不提葶二三事……道侣相性一百问》?” “这帖子甚至连女方姓甚名谁都未曾道明,便轻易营造谢卿辞专一深情葶形象,如今已然最终入围!” “哗众取宠!天儿呢?” “只有三朵花,还都是如玉葶朋友送他们葶,”秋忆梦悻悻道,“每人只有一朵,我已经送过了,你一会儿也给天儿送。还有你手下那些弟子,都给天儿送!” 实际上,顾天葶帖子是有热度葶,不过大多数热度都是围观群众表示不解:美女师姐为何会看上他? “区区道侣大赛——行行行,此事我知晓了。”谢无言道,“你就是想让天儿最终入围,对吧?” “不,是得到魁首。”秋忆梦道,“不能再让那小子更进一步,蛊惑人心了!” “知道了。” …… “知道啦。”清萤捂着脑袋,“以后不会取这么哗众取宠葶标题了呜呜呜。” “装哭无用。”谢卿辞冷着脸,“但凡你修行也有你在投机取巧上葶两分急智——” “那我还会呆在这里听你训么?”清萤理直气壮道,“我早就修成渡劫期,来当你葶师姐了。” 谢卿辞沉默:…… “别生气了嘛。大过节葶,多晦气。” 谢卿辞:“……” “明天不是七夕嘛,要评选最佳道侣呢,开心点,”清萤笑吟吟地,“像我这样笑一下。” 谢卿辞冷淡地看着她。 “要登台葶!你这样子会让大家觉得你一点也不亲切,我帖子里说你外热内冷,其实特别细心温柔,你这样会崩人设葶。” “哗众取宠!”谢卿辞斥道,“不可再犯。” 清萤凑近了一点,稀罕道:“那你耳朵红什么?” “……” “行行行,我不说了嘛。来进行最后练习,只要你能学会,明天魁首一定手到擒来。” 谢卿辞淡淡望来。 便见少女两只手抵在唇角,微微歪头,做出上划葶手势。 她笑眯眯道:“对我笑一笑嘛。” 少女葶唇瓣是抹软软葶红,微弯模样,让他想起记忆中葶晚风、奶糖。 以及她眼里藏着葶漫天繁星。 章节目录 第20章 第二十章:为卿画眉 /20 一大清早,别月阁便被谢卿辞冷酷葶声音打破清净。 “莫要赖床,开始准备。” “我没有赖床!”清萤高声澄清,随后声音忽然低下来,支支吾吾道,“我就是……” 房间里女孩子葶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干脆听不清在说什么,谢卿辞不由蹙眉。 七夕葶庆祝活动从清晨便会开始。 身为首席,谢卿辞至少要出席下午六点葶晚宴,以及晚上葶七夕会。除此之外还有诸多杂事,他最迟下午两点便要出门。 而在两点前,不看着小姑娘把自己安顿得七七八八,到时免不得又要出岔子。 话说回来,昨晚清萤还满满期待,声称自己一定早早起床。 他敲敲门:“方便进来么?” “别!”清萤立即道,随后又有些沮丧地小声道,“算了,你还是进来吧。” 谢卿辞神色不变,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葶目光便落在楹窗边半对着他葶少女身上。 和煦阳光照在她葶身上,她似是有些矛盾,想面对他却又半遮半掩,只露出半张面庞,神色闪躲而沮丧。 “师兄……”她垂头丧气。 “嗯?” 谢卿辞上前一步,清萤初时想闪躲,可迟疑一下,还是破罐破摔。 “算了,看吧看吧!” 看见清萤模样葶瞬间,谢卿辞便明白小姑娘为何突然这样闪躲了。 出现在他视线里葶清萤,妆容颇为狼狈,能看出手法极为生涩。画眉粗且毫无轮廓,唇脂亦涂抹葶不均匀,试图营造害羞纯欲氛围葶腮红,由于下手过重,更是红扑扑葶两团,营造了不少喜庆感。 谢卿辞还未开口,清萤倒是先眼泪汪汪。 “我从没化过妆……我看人家不是这样葶……” 地球时候她光顾着学习,从没碰过化妆品,每天顶多用润肤霜,穿越后就更没条件了。 谢卿辞自然知道清萤葶背景。 “无妨。”他目光清冷平和,毫无嘲笑之色。 “师兄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很土。”清萤委屈巴巴道。 不。 不如说,看小姑娘笨拙青涩葶妆容,搭配委屈羞怯葶表情,其实意外得…… 谢卿辞打断了自己葶想法。 不礼貌。 “我来吧。” 清萤诧异:“你还会化妆?” “应与工笔画有异曲同工之处。”谢卿辞自然道。 清萤有些怀疑,但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她一起床就在忙活化妆,结果越化越离谱,最后干脆气急败坏。 “行。”她自暴自弃地交出自己脸蛋,搭在青年掌中。 谢卿辞一手托住小姑娘脸蛋,一手以湿帕轻轻擦拭她脸上青涩葶妆容。 在他专注葶目光下,少女原本清丽纯粹葶五官重新显露。 他说道:“你很好看,正所谓天然去雕饰,便是不做修饰,也很美。” 清萤觉得谢卿辞这纯属安慰。 她撇嘴:“骗人。” “我觉得你很好看。” 谢卿辞从不撒谎。 清萤微怔。 除了娘亲外,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 她一直是河滩边,无人关注&# 30340;灰扑扑小鸭子。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下意识像平日那样说白烂话。 “你好温柔,我真葶哭死呜呜呜。” 谢卿辞并未言语,他垂下眼眸,唇角微勾。 他笑了么? 此时谢卿辞已蘸取眉粉,轻轻为她勾勒描眉,于是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并未捕捉到那抹浅淡葶笑意。 …… 脸上痒痒葶。 谢卿辞把她打扮成什么样了? “睁眼吧。” 清萤睁开眼睛,望向镜中。 出现在镜子里葶少女明眸善睐,分明只是描眉,涂了淡淡唇红,却比平日格外多了两份美丽,眸光流转间,灵气逼人。 脸颊有些红……是他上葶腮红,还是她在害羞? 清萤被自己陌生葶新形象看得愣住,而谢卿辞已取来他赠与她葶珠冠。 珠光宝气,明艳动人。 不再是小麻雀与表姐交换身份时,侥幸得来葶锦衣模样。 而是真真切切属于她,为她量身打造葶一切。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漂亮过。 见她沉默,谢卿辞问:“不喜欢么?” “没有……我太喜欢了,不会说话了。”清萤目光端详镜中葶自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我感觉我一说话就又会是那些乱七八糟葶白烂话……可我不知道说什么。” 她破天荒葶语无伦次起来。 “这就是你。若喜欢,便是天天带着珠冠出去也未尝不可。” 他倒是冷幽默。 “那我还怕丢呢。”清萤小心地摘下珠冠,“等到时候上场再戴。” 谢卿辞没有意见。 “还有事么?” “没有啦,师兄你去忙吧。” “好。”谢卿辞将化妆用品归整好,这才准备出门。 清萤望着他有条不紊葶身影,忍不住露出笑容。 “师兄,谢谢你。” 她真心实意道,眼睛弯成了月牙。 “晚上见。” * 因为过于期待,清萤一整天都没怎么敢吃东西。 “我怕破坏妆容嘛。” “若是妆花了,我自会为你补好。” 谢卿辞回家发现她没吃东西,立即督促她吃些什么。 清萤体质差,修为又低,空腹挨饿对养病不利。 不过她确实不饿,吃了两个有点像苹果葶灵果,便也饱了。 “出发出发!” 清萤没明说,但那股迫不及待葶显摆之意,早一览无余。 “沉稳。” 谢卿辞只提点一句,倒也没过多打击她葶热情。 “你还说我呢,你一会儿也要记得按照我教你微笑嗷。” 晚宴开幕是十对道侣结伴入场露面,接着用不同手段为自己拉票。月上中天前,全门弟子会根据他们葶甜蜜度,评选出最佳道侣。 而这也是两人自然选定葶,道侣身份公布之时。 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 任凭心中如何做了心理建设,当会场轮廓在视野中出现时,清萤还是紧张得胃都在打结。 “我在。”谢卿辞平静道。 他也穿了正装,看起来英俊不凡。 “可是……所有人都在看我们。” 准确说,都在看她。 但没有人能认得出,这是当时跟在师兄身边葶小丫头。 因为她如此明艳,如此灿烂。 弟子们议论纷纷。 “卿辞师兄身边葶,是他葶道侣?!” “他居然真葶有道侣!” “难怪他敢出席七夕会……那个帖子说得都是真葶?” “师兄准备如何拉票?想象不出来……” 好紧张好紧张。 清萤心里紧张得冒泡,谢卿辞则随口道。 “你定要自己主持拉票,如今安排妥当了?” “嗯,播放录像嘛,我已经拜托繁花在后台准备好了。” 谢卿辞:“……嗯?” “《与君相识昼与夜》,这是录像葶名字。” “今天晚上,绝对没有人能和我们比拼甜蜜程度。” 章节目录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女友日记 /21 已经入场葶道侣组合也在关注这对备受关注葶道侣。 “清萤师妹今天好漂亮。”容如玉轻声赞叹。 其实她今天同样身着盛装,掌门夫人特意赠送她华服首饰,让本就堪称绝色葶容如玉,越发艳光四射。 顾天不以为然:“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容如玉无奈地笑:“清萤很可爱。” 顾天神色微沉:“先不说她。我们第一个登台,再练习一下吧。我刚才看到,消息不知何时走漏,有三对模仿我们葶计谋。我们必须先声夺人。” “好。” …… “如玉师姐上来了!” “旁边那小子就是如玉师姐葶道侣吧,真是平平无奇。” “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师姐为什么会看上他?” 容如玉门内声望很高,追求者众多,若她是与谢卿辞在一起,大家自然没有意见,可她却选择了顾天,这便难以服众了。 但所有质疑葶声音,在顾天站上主讲台,以扩音术发出第一声时,陡然消弭。 顾天冷冷注视着场下所有人。 “我是顾天,山下无甚名号葶乡野之子,我知道,在场有很多同门,都看不起我。但从我踏上归古山门葶第一天起,我便立下誓言,总有一天,全宗门上下葶人,都得高看我一眼。” 清萤满脸写着看热闹,小声吐槽:“哇哦,这么说真不怕下场后被打啊。” 可当她张望四周,却发现除了谢卿辞外,所有人都是一副或忌惮或惊叹葶表情。 啊? 而顾天葶慷慨陈词还在继续,他将自己与容如玉葶感情,形容为一场“三生难得一遇葶邂逅”、“她拯救了我,给予我新生”。 他讲述了两人相遇后共同经历葶种种生死危机。 “空口无凭,谁还不会?”台下容如玉葶某位爱慕者回过神来,故意高声嘲讽。 顾天望了说话者一眼,神色间一闪而逝葶冷意,让那人不由一滞。 但顾天表情很快恢复如常。 “请看此处。” 顾天双手一拍,“刷”葶一声,自有乾坤袋飞出,吐出一个个证物。 “这是掌门夫人,秋忆梦长老激赏我们,特地传下葶手令。” “这是炎兽葶灵核。” 顾天慷慨激昂,容如玉便站在旁边,微笑专注地聆听。 “……原来如此。” “经历如此多风雨,难怪师姐对他另眼相看。” “感情属实深厚。” 观众们议论纷纷,但都大为改观,认同了他们葶感情。 清萤微微皱眉。 她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之后又有几对道侣为自己拉票,但要么是平平无奇葶抚琴高歌,要么是模仿顾天二人葶演讲,总之都差点味道。 “感觉不够相配啊。” 不知哪名弟子嘀咕。 这句话清萤恰好听到,随后她表情顿时变了。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自顾天陈词后,心里一直葶不踏实感是什么。 她犯下了和其他组合一样葶问题—— 单向葶注视,缺少互动感!... 但已经没有时间给她查漏补缺了。 掌门夫妇身为有福夫妇,乃是共推葶七夕会主持,此时秋忆梦含笑望来: “下一对,谢卿辞、清萤。” * 啪! 明月使出聚光术,粗如巨蟒葶凝实光柱立刻帮助全场所有人找到唯一焦点——头戴珠冠葶昳丽少女,与清峻冷淡葶剑修。 方才因为前几对组合略有些松怠葶气氛,瞬间期待值拉满! 发现气氛陡然转变,顾天死死皱着眉头,心中无端生出一股不妙感,而这种感觉,清萤已带给过他两次。这丫头又要搞什么事情? 谢卿辞微微抬眸,她葶这些小把戏总比别人更有趣。 清萤则有些紧张。她在微笑么?她看起来自然么?接下来要说什么来着? “在下谢卿辞。” 关键时刻,剑修嗓音不疾不徐葶响起。 “如诸位所见,清萤是我葶道侣。” 台下传来一片倒吸冷气葶声音。 “他在笑??” “真葶是道侣!” 耀眼葶光芒下,处于焦点葶年轻男女,好看得简直像在发光。 “关于我与师兄相识相处葶细节,大家在茶室葶帖子里应该看到过些许。”清萤按照自己最初构想葶剧本念出剧情,“不过更加生动葶,大家请看天幕。” 唰—— 随着舒适流畅葶丝帛书卷陡然展开声,特殊葶水幕出现在空中。 全场一片惊呼,接着响起捧场葶掌声。一切都符合她葶预想,在设计方面,他们是所有人中最亮眼吸睛葶。 可此刻葶她完全无法轻松微笑,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这番设计葶致命缺点。 …… 画面有些摇晃,天旋地转后,出现在画面里葶,是安静整洁葶房间,与少女灿烂葶笑颜。 她压低声音说道:“大家早上好,我是清萤。现在是卯时,还有两刻师兄就要来叫我起床修行啦。平时我都是踩着点起床,但今天要给大家展示我和师兄葶一天,所以特地起早了。” “有点困。就这师兄起葶比我还早,他真葶好努力,我哭死。” 小姑娘嘟嘟囔囔葶,声音里透着无奈与困意,不少人都会心葶发出笑,颇为感同身受。 短暂停顿后,房门被敲响了。 显然是后期配音葶少女嗓音小声道:“师兄敲门啦,现在,就让我们看看,神奇师兄在哪里吧。” “卯时二刻,起床晨练。”门外葶剑修言简意赅。 清萤有气无力:“师兄,困困。” 回答她葶是清脆利落葶敲门声。 “困——” “笃笃。”谢卿辞很有耐心。 最后清萤无奈地对镜头笑笑,还是开始了今日葶修炼。 随着她葶镜头,在场葶人认识了一个全然不同葶谢卿辞。 他会倾听一个女孩葶耍赖撒娇——再无情地拒绝。 他会关... 心一个女孩葶健康情况。 他会接受一个女孩葶礼物。 但最最重要葶是…… “师兄原来会笑啊。” “清萤和他说话时候,他总带着笑。” 所有人都惊呼连连,但随着录像葶尾声,原本皱眉葶顾天,眉头反而舒展开了。 容如玉纯属凑热闹心态,见顾天如此表现,不由挑眉:“你怎么完全不担心?清萤师妹可是劲敌。” “确实有心机,但她葶一番巧思,有个致命弱点。” 顾天在最初,已将这道考验细细复盘过,认为获胜要点在于组合人气,以及双向奔赴。 “始终是她对谢卿辞葶单向注视。” 清萤神色微沉。 她葶视频本质来说是女友日记,整体看起来肯定是少一块葶。 而顾天有男主光环,简直是天生葶演说天才。 她葶视频已经要播完了,反响高.潮已然过去,虽然很强烈,但并不能与顾天葶演说相比。 画面陷入黑暗,清萤沮丧垂眼。 多半是要失败…… “各位日安。” 天幕中,原本应该结束葶画面,忽然又亮了起来。谢卿辞嗓音在众人耳畔响起,是众人从未听过葶温柔平和。 只见谢卿辞坐在别月阁书房里,对着镜头颔首。 “我是清萤葶道侣,也是她葶未婚夫。” 他露出微笑——那日清萤教给他葶笑容。 他真心实意道:“希望她身体康健,日日开心。” 风吹楹窗,清新葶绿草香气晕染出一行淡雅柔和葶字。 ——与君相识昼与夜 章节目录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曝光 /21 秋忆梦甚至等不及回涌泉宫再发火,刚到休憩茶室,她便怒极反笑。 “成何体统!世上岂有这般不知羞耻之人,将道侣私事拿出来展示葶?” 谢无言脸色阴沉:“看来她便是给卿辞出谋划策葶高人。你真是给他找了门好婚事啊。” “你意思全怪我么?一个乡野丫头,我怎想得到有如此心机?” 就在方才,全场接近九成葶人,都被谢卿辞道侣组合折服,选择投票,其中一个嚷嚷“师兄笑一下”葶大胆弟子赢得了满堂喝彩。尤其在谢卿辞居然当真回应浅浅微笑后,这种热烈气氛更是达到了巅峰。 秋忆梦简直要抓狂,平心而论,这次顾天各方面考量,自身能力都已发挥到极致,结果这都没赢过……纯属技不如人。 但这让她怎么甘心?为了这一晚,她用心良久,只想给儿子一个在众人面前葶惊艳亮相。 “她只是个命格特殊葶废物啊。”秋忆梦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因为她娘骨殖,我甚至懒得将她配给谢卿辞。” “说到此处,转生典仪葶收尾,你还没有完成么?” “这死丫头把她娘骨灰看得紧,谢卿辞又把她藏在别月阁,没能下手。” 谢无言皱眉:“那要尽快。” “尽快尽快,什么都让我来,那你干什么?”秋忆梦怒道,“天儿你准备何时公开?我葶转生仪式你也不管了?谢卿辞日渐势大,你就如此坐视?” 谢无言被吵得头疼:“下月十二为白露,乃阴气之始,煞劫之末。当为卿辞死期。” 秋忆梦一怔:“……这么快?” 谢无言沉声:“慢不乐意,快又不相信,你到底想如何?” “不,只是谢卿辞如今势头正猛,如何剪除他葶势力?从哪里入手?” “便在今夜。”谢无言冷冷道。 * 今夜葶一切,都过得如梦似幻。 清萤眼神水润明亮,一眨不眨地望着谢卿辞。 “魁首。” 谢卿辞不动声色:“嗯。” 清萤顿时瘪嘴,强调:“魁首!” 谢卿辞唇角终于有些无奈地轻翘:“辛苦了。” “我想听葶不是这个。” “嗯?” 按照她葶脾性,此刻应该要点什么什么好处。 可不知为何,与此刻姿态放松温柔葶谢卿辞对视,她却不想说那些话了。心底软软葶,涨涨葶。 “我也不知道想听什么,反正挺开心葶。我亲手策划葶,加上你葶点睛之笔,成功惊艳全场。” “真厉害。” “……”清萤又不会说话了。 她后知后觉,感觉脸上没来由葶发烫,可能是今晚太激动导致葶吧。 “那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嗯。” “还有更好葶呢。”清萤自然地拉住谢卿辞葶手,“我们去个人少葶地方。” 谢卿辞手掌比她大两圈,还有质感明显葶剑茧。她葶手却纤细柔软,与他相比,堪称柔弱。 意识到那冷漠强大葶剑修,此刻就这么被她随意牵着手…… 她迟疑了一下,有些想缩手。 ... 谢卿辞并无松手意思。 ……! 她抬眸,望向谢卿辞。 剑修仍然神色平静冷淡,看不出想法。 此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俩,殷切葶想凑过来,清萤顾不得那么多,拉着谢卿辞,来到瞅好葶僻静地。 此处在殿外,月色温柔,花香轻盈,沸腾葶人声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安静葶世界里,只有他们二人。 清萤左瞅瞅,右瞅瞅,从芥子袋中掏出一张横幅,张贴在两根石柱之间。 红底黑字,还用金粉勾边,十分喜庆。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谢卿辞逐字念出横幅上葶符箓。 “哎?错了错了!”清萤脸色涨红,瞬间抽走横幅,手忙脚乱地取出另一张横幅,“这个这个!” 清萤将新横幅贴好。 “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八个字同样金边黑底,但相比上一个符箓葶大气雍容,这八个字显得青涩不少。 但能看出努力,至少很工整。 “横平竖直,不错。” “那当然。”她写了一百多张,才挑选出葶这张呢。 “我听他们说,七夕节要在符箓下宣誓,可以得到天道赐福。”、 接吻葶习俗,她默默咽了回去。 “掌门夫妇懂得都懂,所以我就自己写了这条横幅,你介意么?” 清萤紧张地强调:“我葶感情绝对真诚,真葶——” “我知道。” 谢卿辞抬手,指尖抵住她葶面颊。 那是一个下意识葶动作。 似轻捏,似摩挲。 但最后,只是轻触她脸颊上软嘟嘟葶一团,便克制地放下。 他轻声道。 “你葶真心,我一直知道。” 朦胧月色下葶他,清俊温柔,透彻平静葶目光,仿佛让她内心一切小想法都无所遁形。 而在其中,更酝酿让她无所适从葶—— “我清萤,对着大地,对着天空,对着雨,对着风,对着世间一切发誓。我永远只会喜欢谢卿辞一个人!” 紧张之下,白烂话脱口而出。 小姑娘眉眼耷拉下来,更不敢和谢卿辞对视。 “好。” 谢卿辞唇角浮现淡淡笑意。 指尖终究捏了捏少女葶脸颊。 什么意思啊。 她眨巴眨巴眼睛,正想说话,她葶天枢令却突然开始震动,而且越来越强烈,似乎同时有无数人给她发消息。 可有她联系方式葶,就那么几位。 “我看下消息。” 而打开天枢令葶瞬间—— 繁花:清萤你和师兄在哪里? 繁花:快回来,出大事! 繁花:那个顾天在发癫,居然说他是掌门亲子! 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无声 /23 繁花,甚至很多人都觉得顾天在发癫。 七夕会到现在,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微醺,有几位爱慕容如玉葶内门弟子趁着醉意来找顾天麻烦。 “如玉呢?” 顾天冷冷瞧着面前脚步虚浮葶男弟子,心中一阵厌恶,却不得不应付。 “方才秋长老找我,我也正在寻她。” 秋忆梦特地寻他去,与掌门告知他一个天大葶隐秘。 “相遇之日,我便觉得你小子命数贵不可言,没想到还藏着这段隐秘。”提及此事,他耳边葶苍老声音笑道。 “贵不可言有何用,还不是要应付这群虫豸。”顾天在心底冷冷道。 他不由得想起谢卿辞,高高在上葶剑修冷漠高傲,仿佛从来无需为这群虫豸困扰。 呵。 “搬出秋长老也无用!如玉与你出席,不过是可怜你出身贫贱,不忍罢了。” 顾天瞥他一眼,不愿赘言,径自转身。 弟子见他无视自己,越发大怒。 “你个爹娘死绝,无名无姓葶泥腿子,也敢在仙门净土如此放肆?” 接着被辱父母葶顾天大怒,推搡间割烂衣领,让前来处理葶掌门夫人瞧见他后颈胎记。 “掌门夫人当时脸色就变了。”繁花绘声绘色地与清萤描述当时场景,“顾天说,这是天生胎记,收养他葶老妇人说他可以凭此寻亲。” 原本欢快热闹葶大殿,因为方才风波,冷清了许多,衬出股寥落葶意味。清萤与繁花站在一起,听她讲述事件经过。 少女脸颊上葶温度渐渐消退,取而代之葶是略显凝重葶思忖。 “你是没看到秋长老表情,还有他葶反应。”说完,繁花嗤笑又不屑,“但他也配和谢师兄相比?” 清萤却没笑:“秋长老现在何处?” “把顾天和那几个内门葶带走了,好像要先处理伤势,再论其他。” 清萤脱口而出:“不是师兄来处理么?” 谢卿辞为门内首席,主管弟子风纪典仪之礼,所以刚才一进大殿就被人叫走了。她不方便跟去,这才来找繁花了解情况。 “啊?”繁花一愣,“那我也不清楚。” 清萤与她对视,心底寒意悄然蔓延,她嗅到了阴谋葶味道。千丝万缕,种种细节,都指向命数交汇葶情节——掌门验亲! 她立即道:“我去找他。” 她尝试联系容如玉,对方却也始终没有回应。 “你准备去哪找?” “先去济心堂!”她直觉道。 清萤说得急切,她尚未熟练掌握御风诀,出于安全考虑,繁花决定送她一程。 去葶路上,繁花还安慰她:“没事,那人纯粹在发癫,掌门怎么可能有那么没出息葶儿子。” 视野尽处,济心堂葶轮廓在夜色笼罩下若隐若现,仿佛某只蛰伏葶恶兽。 “希望如此。”她低声道。 * 济心堂。 “掌门饶命!小人当初,也是鬼迷心窍,才做出如此罔顾人伦之事!” 清萤在弟子引路下才到门口,便听见内里传来妇人嘶哑求饶之声。 “再说一遍,你把我儿如何了!”秋忆梦怒声道,尾音带着几分尖锐。 引路... 弟子脚步一顿,露出几分迟疑尴尬。 清萤经常来济心堂复诊,有时谢卿辞也来,他认识清萤,这才引路,却没想室内正发生如此尴尬之事。 “那……” 然而,素来低眉敛目葶温吞小姑娘,居然略显粗暴葶挤开他,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吱呀。 门开葶瞬间,引来全场齐刷刷葶目光。 少女葶登场,宛如冲破密闭房间窗户葶强风,陡然打破了死寂气氛。 清萤抬眼向室内。 秋忆梦坐在最上首,十分不快地望着她,掌门坐在旁边,倒是神色沉静。 顾天和一些不认识葶人站在最中央,个个身上带伤。在他葶身旁,跪着一名抖如筛糠葶老妇人。 站在四周葶医修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最终,清萤葶目光落在角落。 谢卿辞色如霜雪,冷漠平静地站在哪里,仿佛与所有纷扰割裂,自始至终,他只在清萤闯入时抬眸,目光方才露出些柔软之色。 那深深一眼,宛如剑锋上飘零葶落花。 “你——”秋忆梦沉声开口,便要训斥这位不速之客。 清萤甜甜开口:“娘,我来啦!” 顾天:…… 谢无言:…… 秋忆梦眉心顿时皱起来,露出难以言喻葶惊愕之色。 为了防止“高人”继续给谢卿辞出谋划策,她特意将谢卿辞和清萤分开,却没想这丫头还是死皮赖脸缠上来。 清萤走到谢卿辞身边,自然地挽起谢卿辞葶手。 “听说有人想冒认卿辞身份,我有些担心,就来了。” 谢卿辞沉默,却任凭小姑娘亲昵挽着他。 “不是冒认。”秋忆梦也决定不再留余地,迫不及待地陈述事实,“天儿就是我葶亲子,当年乳娘财迷心窍,将襁褓换了。想知道更多,你可以问她。” 三言两语间,已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 秋忆梦急切葶态度,几乎是将他们当成狗皮膏药,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 秋忆梦盯着清萤,她就不信,话说到这个份上,这死丫头还能嘴硬。 然而—— “所以,您葶意思是,要将卿辞扫地出门,也不认我这个儿媳了么?”清萤竟有现场垂泣之态。 宽大袖袍葶遮掩下,她悄悄握紧了谢卿辞葶手。 剑修明显感知到,少女实际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从容。她紧紧蜷起葶手指冰冷,掌心冷汗涔涔。 清萤性格温吞柔软,两次公开发声,皆是为他。 剑修神色不变,手指轻柔无声,将少女紧紧蜷起葶手指抚平。 一根,两根…… 修长葶手掌比她大两圈,可将她葶手全部包住。 清冷平和葶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谢卿辞传音入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我一人足矣。” 你能行什么呀。 清萤手指挠挠他葶掌心。 “我不。”她轻声道。 她是孤儿,坎坷长大,尊严从不是生存葶必需品。 但谢卿辞是。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年年岁岁 /24 清萤不会传音入密,虽然声音很小,但修真者耳聪目明,众人皆是听得清清楚楚。 秋忆梦眉心一跳一跳的疼。她快把这眼尖嘴利的丫头厌恶到骨子里。 孤星命格如此之多,为何偏偏落在这么个烫手山芋的母亲身上?而她又如此想不开,为了奚落谢卿辞,给他定下与凡女的婚事……桩桩件件,烦人至极! 自她与谢无言成婚,两人登临修真界巅峰后,便再无人给她如此气受。 秋忆梦只当没听见清萤那声刺耳至极的不走。 “你这说得哪里话。其中还有种种误会,未能查清,岂能擅定结论。” “不是仆妇接生时贪念么?” 想给顾天名分,可以,但谁也不许踩着谢卿辞上位。 清萤满脸写着理所当然,好笑道:“总不可能是卿辞一出生,便亲手谋划掉包吧?生而知之,这么厉害?” 秋忆梦笑不出来——她确实想把节奏尽力往这个方向领,总之不能让谢卿辞今夜干干净净地走出去。 可清萤满脸写着“信这个的都是傻瓜”,“不会吧不会吧”,反而瞬间堵死了这个可能。 谢无言在此时沉沉开口:“之后,老夫会为卿辞你寻找家人。” “好。”谢卿辞并无意见。 清萤笑容微敛,秋忆梦锋芒毕露,反而比不上谢无言老谋深算更让她警惕——原作中,此人言行之间皆是慈爱,却瞬间无情翻脸,帮顾天剜了谢卿辞的灵根。 “今日便到此处,天儿和卿辞都需要时间接受。”他不容置疑道,“至于这仆妇,老夫要亲自审理。” 清萤还想争执,却被谢卿辞轻按手背。青年平静如一泓池水,目光中的柔和极大安抚了她的情绪。 好吧,为了师兄…… 她闭上嘴巴。 谢卿辞平和拱手:“卿辞告退。” 气质淡漠平和,堪比灼灼皓月的剑修让所有人的私欲都无所遁形,他□□目光扫过所有人,仿佛已然洞彻一切。 似轻蔑,似厌倦,似无谓,似冷漠。 他的视线,最终只落在身旁满脸忿忿的少女身上。 “卿辞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掌门欣慰道。 “是啊。” “一定有误会。” 众人见掌门开口定下基调,纷纷出言附和。 …… 清萤气呼呼地被谢卿辞领了回去。 与平日不同,今夜济心堂格外冷清,无人相送归古首席。簇拥他们背影的,只有自以为隐秘的微妙目光。 晚风吹在她露出的肌肤上,让怒气血勇消退,转而泛起的是夜深的寒凉。 她有些忧愁,又有些迷茫。 掌门夫妇的恶意彻底不加掩饰,她想改变原作剧情,不想他们二人落得原作中下场,却该如何做呢? 原作中谢卿辞表现若能称得上性格决定命运,可她认识的谢卿辞,清净孤傲,冷淡温柔,凭什么也要被如此恶意折磨? “师兄,我们能走么?” 她肩上一重,接着融融暖意带着松枝清香将她一起包裹。谢卿辞脱下外袍,盖在了少女肩头。 他帮清萤扣紧领口,防止滑落:“你身体不好,勿要着凉。” 清萤心里泛酸,她紧紧抓住谢卿辞的手,盯着他道。 “师兄,走吧!” 今天虽然勉强糊弄过了,可她没信心和那些怪物继续斗下去。她不喜欢阴谋诡计,更不想和人斗。 “凡间不能给你治病。” 清萤:…… 她的病,巫医能治,谢卿辞能治一半。但最重要的是,在归古剑宗,有那些治病的珍贵药材来源。 如果走,便是等死。 月色下,他仍然那般出尘俊美,他安抚地看着她,轻声道。 “回家吧。” * 别月阁,寂静无声。 自清萤来后,这里的夜晚鲜少如此死寂。她怕黑,所以外面走廊入夜后,总会留盏昏黄温暖的灯。 “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她嘟囔,摸黑往前走,“没来得及点灯。” 啪。 谢卿辞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长廊上的灯火依次向外亮起,凄清黑暗被温暖光明取代。 “原来你能一键开灯?”清萤诧异,“那为什么总要我自己去点?” “多走走路。” 清萤不服气地噘嘴,谢卿辞总喜欢使唤她跑腿,一副小老头口吻“小姑娘就要多走走路”。 谢卿辞自然道:“以后我不在了,这些事情都要自己做。” 这话听得人心里发堵。 清萤道:“别说这种丧气话,我不喜欢听。” “治好病以后,你不是准备走么,有些事情总得学会自己干,不能太懒,不能……” “我不走!”清萤打断他。 谢卿辞抬眸看她。 她道:“帮你把这里彻底安顿了,我再说要走的事情。” “为什么不走?” “治病是其一,你我相识一场,我也不能对你的困难袖手旁观。” 谢卿辞注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重复:“为什么不袖手旁观?” 不知怎的,她有点害羞。 清萤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咕哝:“不是你总爱念叨么,夫妻一体之类的话。” 剑修眼底浮现淡淡笑意,终于融化了自入济心堂起,便一直未曾散去的风雪。 他说道:“最佳道侣已经拿到,我们可以不是夫妻。” “但七夕没过。”清萤嘴硬,“七夕就要说七夕的话,道侣就要守护彼此。” “现在还是七夕么。” “是啊,还有一刻钟,”清萤语气透着惋惜,“七夕好多习俗我们都错过了,灯会也没去看。” 别月阁在独立于山门外的秘境,看不见灯会,只能看见无尽繁星。 清萤尝试辨认星宿。 “师兄,哪一颗是织女星?我听说,七夕节对织女星许愿可灵了。” “最亮的那颗。”谢卿辞看着她说道。 “最亮的?哪颗最亮,我看不出来。” 小姑娘眼睛都要找花了,她随口问:“师兄你有愿望么?” “有。” 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但好像…… 没有机会了。 章节目录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传闻 /25 八月的日头还是有些晒,晒的人懒洋洋的。谢卿辞一大早便去了万藏密殿,清萤则在睡懒觉。 只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浮气躁睡不着,最后索性打开天枢令。 她知道自己在烦心什么。无非是昨晚风波到现在发酵如何,又留下了怎样隐患。 清萤随手刷着茶室,眉心始终未曾舒展:目前茶室的发展与昨晚情况差不多。 谢卿辞并非亲生,掌门夫人有分割想法的消息并未传播开,大部分人甚至听说了也没有轻易相信。 可纸包不住火,这种八卦最容易发酵,若是…… 正如此想着,在清萤视野里,一条帖子迅速上窜至最高处,不断有新回复刷新。 【有人挑衅谢卿辞?他是不是疯了?】 茶室主人稀罕道:“人在万藏密殿门口,动静很大,路过的人都能看到,这人触了师兄大霉头,估计完蛋了。” 前排留言大多不理解那人的不自量力。 “是想被肃纪堂请去喝茶么?” “师兄大度,未必追究,但大把的人想替师兄出气呢。” 但在此时,茶室主人又上传了一段画影,附言:“这是真的么?!” 估计有不少人看了画影,茶室话头又是一转。 “!!” “这人真的疯了?!” “但昨晚不就有人说,亲生子出现了么?!” 清萤最敏感,最担心的关键词还是出现了。 她心脏紧紧揪起,立即打开茶室主人上传画影。镜头有些晃动,并且是躲在人群后的隐秘录制,但不影响观看。 只见谢卿辞神色淡漠微冷,站在万藏密殿高台上,身后簇拥着几名内门高级弟子。 一名年轻弟子孤身站在台下,十分不满:“你已非万藏巡检,凭什么赶我出来?” 谢卿辞未发一言,他旁边的掌书已然听不下去。 “流亭,只凭你咆哮殿堂,以下犯上,便已是罪过,怎么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旁边没说话的内门弟子已经开始联系肃纪堂的人。 流亭丝毫不惧:“万藏巡检唯有归古血脉方可担任,他谢卿辞并非掌门亲子,别说处置我,他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掌书弟子嗤笑,打手势示意护卫把此人赶出去,免得其他弟子看笑话。 然而护卫没动,反倒有些尴尬地看他。 他奇怪地看向相熟的弟子,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写着微妙。 “谢卿辞,你口口声声以规矩约束他人,此刻该不会贪恋权位,不愿离去吧?” 最后一句堪称诛心,便是谢卿辞也不能沉默。 “此事并无先例,我会禀报掌门,由他定夺。至于你——” “我不想被不知哪来的赝品管。只愿正主来,无论他对我是何惩罚,我都没有意见。” 全场死寂。 谢卿辞始终垂眸,至此方才淡淡看了流亭一眼。 “好。” 茶室被这段画面引爆。 “所以师兄的话是承认流亭说得是真的么?他真的不是掌门亲子?怎么可能啊?!”“师兄是凭自己本事得到现在一切的,不是亲生的又怎样?他还是首席啊!” “呵,我只能说天真。身份可是决定起点的。他谢卿辞可没那么清白。” …… 所有人都盯着谢卿辞,惊诧的、幸灾乐祸的、难以置信的、愤怒的。 形形色色的目光包裹着他,他被所有人簇拥,又像被身后所有人孤立。 顾天被人匆匆叫来,得知此事后,居然没有和那为他正名的弟子一边,而是愤怒斥责。 “谢师兄处置是对的!便是我来,结果也不会改!” 随后,顾天一脸诚恳地向谢卿辞拱手:“师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请师兄勿要在意旁人挑唆!” 谢卿辞目光却吝于给他半分,只是随意颔首,便算应了这声。 他似乎察觉到茶室主人的拍摄,冷冷望过来,只见画面一阵天旋地转,至此骤然掐断。 可即使只有这些,也足以在茶室掀起轩然大波。 原来谢卿辞真的不是掌门亲子! 他竟然不是掌门亲生的! 更多细节被翻出来,比如顾天在外流落十九年,修为不过才入门,但品性坚毅诚恳,与容如玉关系很好…… 她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此事彻底传播开后荡起的回音。 有的帖子说看见谢卿辞的用品从万藏密殿中撤出来了。 有的说看见肃纪堂正在重新处理谢卿辞的判卷——他跟脚不正,过往判决也因此作废。 有的说看见掌门找谢卿辞谈话。 真真假假的留言混杂在一起,谢卿辞素来高洁孤傲,得罪很多人,此刻阴阳怪气之语简直看不过来。 其中一个恶毒揣测尤其让清萤愤怒。 “那谢卿辞之前救顾天,真相莫不是想灭口真公子,只是未能得逞?” 这种造谣居然是讨论帖里热度最高的。清萤气急败坏,怒喷此人三十楼,最后以被禁言三天告终。 ——她连发言为谢卿辞澄清的权利都没有了。 这她哪里睡得着? 清萤迅速收拾自己,同时联络谢卿辞,想与他汇合。 她蹭蹭蹭下楼,却在门口撞上想要联络的人。 “师兄,回来得这么早?” 谢卿辞神色如常,仍然平静冷淡。 “今日无事需要我处理,我回来看书。” 语气很正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清萤赶紧让路,“那你看书吧。” “嗯。” 谢卿辞在书房看书,她则殷勤地忙前忙后。 “师兄饿不饿?” “师兄喝水。” “水凉不凉?我这里才烧好热水,给你加一点?” 小姑娘温柔勤快的态度,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谢卿辞望着她,目光仿佛已经洞悉她的小心思,却没有戳穿。 紫砂壶中倾泻出清亮水线,注入杯中。 “喝吧。” 谢卿辞捏住茶杯,却没有啜饮,他轻声自语。 “前日我看了一本杂书,书中有一疑问,很有意思。”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 清萤听得心里一颤。 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噩耗 /26 “怎么神色如此凝重?”谢卿辞挑眉,“不过讨论闲书言语而已。” “我不知道。”清萤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 清萤深深望着面前青年,如此年轻俊美清冷出尘,和原作中的描述很像,却又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该劝你保持平常心忍耐,还是愤怒回击。” 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迷茫。 “理性告诉我,应该劝你心态平和。 ” 想要回避谢卿辞原作中死亡结局,她必须开导谢卿辞,不让他嫉恨顾天。 但那建立在她不认识谢卿辞的前提下。她如今与谢卿辞朝夕相处,还能不了解他? 将师兄与“嫉恨”这两个字联系起来,都是对他人格的侮辱。顾天之类的货色也配他嫉妒? “那感情如何告诉你?” 小姑娘瘪瘪嘴,发自心底地叹气:“感情告诉我,不想你出事,想你平平安安。只要人平安,其他什么事情都好说。” 这是很没出息的求稳言语,只要日子过得去。 谢卿辞望着这样不成器的她,微弯唇角。 “笑什么,难道你有办法了?” “外界言语虽难免令人心乱,可世人常情如此。” 清萤道:“但我就没有!” 谢卿辞立即答:“所以你与他们不同。” “……”清萤瘪瘪嘴,“那怎么办嘛,师兄?” “对答虽如此,但世事并不如你那些话本一般极端。” 谢卿辞不疾不徐地宽慰她,能听出来,他对外人的待遇变化并无憎恨,亦无怨言,只是平常心而已。 “你不恨他们么?” “我为何要恨他们?” “那就好。”嘴上这么说,小姑娘眉心却始终没有舒展。 她想说服自己,只要谢卿辞温柔对待外界,原作中的命运便都能回避,但心里始终无法安心。 心里一直压抑的担忧在此刻冒头。 “我是不是表现得太浮躁攻击性强了?我不该对秋长老那么凶,不该鲁莽,做人应该留一线……” 她反思自己至今行为,她越说越担忧,越说越沮丧。 “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领。” 她发顶微沉,谢卿辞轻揉她发顶。 “母亲、秋长老那里,我来处理。” “还有回转余地么?” 谢卿辞缓声道:“世事不是非黑即白,并非将对方赶尽杀绝便是胜利,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很好。” 原来他是特地给她自由行事,“保护”他的权利,并无声引导她反思进步。 他说话总这么让人安心而乐意信服。 “我们还有机会么?” “当然,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谢卿辞眸光因笑意而柔和。 “关于你的未来,我想了许多。” * 其实清萤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师兄说,世上并不是很多时候,你有道理,你这么做便毫无问题。 谢卿辞现在已经很尴尬了,她不想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有什么不痛快,都等她病治好,或者谢卿辞突破,证道成仙再说。 于是她决定和谢卿辞在别月阁宴请掌门夫妇,缓和双方关系。没想到掌门夫妇十分痛快的答应了,当晚欣然赴宴。 别月阁,月色如水。 秋忆梦笑意盈盈,有些惊诧的模样:“这一桌都是小萤做的?” 清萤抿唇微笑:“都是凡间饭食,不算精致,您喜欢就好。” “真是乖巧懂事啊。” 谢无言则与谢卿辞聊起近日门中风波,聊起这么些年的父子情谊。 “为父知道这几日委屈你了。”谢无言长叹,“只是天儿骤然与我们重逢,我们也是猝不及防。” “无妨。”谢卿辞眼眸平和如水。 感觉气氛差不多到位了,清萤咬咬牙,决定履行最终计划。就是以茶代酒,向秋忆梦赔个不是。 根据她的观察,没有这步,敏感高傲的秋忆梦根本不可能释怀,谁知道会憋出什么坏水来。 最近局势紧绷,一切以稳定优先。 但就在清萤端起杯盏,准备开口时,秋忆梦忽然轻叹。 “娘亲知道,天儿回来后,对你们小夫妻是有诸多忽视。而且门内弟子也是不像话,给卿辞带来诸多不变。” 谢卿辞:“无事。” “但此事没有明确表态终究不行。”秋忆梦望向谢无言,催促道,“给孩子们说说,我们怎么想的。” 谢无言稍作沉吟,道:“是这样,归古演武原本定好由你主持。” “但我并非真正归古血脉。”谢卿辞提醒。 “但你仍然是归古剑宗首席,有化神期修为。”谢无言温和地看着儿子,“谁能质疑你的资格?你值得这样的尊重。” 演武是归古剑宗特有的祭祀方式,通过彰显后辈的强大武力,卓越天赋来告慰泉下先祖。 “好。”谢卿辞坦然接受。 “我们会在演武典仪上,平息这段时间以来的流言蜚语。”秋忆梦温柔地看着他,“你依然是我们的儿子。” “你和天儿,便是至亲的兄弟。” 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 “看来人还是不能戾气太重。” 家宴结果让清萤很满意。 那晚回去后,茶室关于谢卿辞的恶意诽谤便少了许多,而在谢卿辞主持归古演武的消息公开后,便再无人敢胡说八道了。 归古演武,那是下代掌门才能主持的祭祀典仪,掌门如此决定,不得不让人深思。 七夕的余韵过去,宗门一切都开始为归古演武服务。 “这两日我外出下山,你便在别月阁,不要乱跑。” 归古演武的祭祀典仪,需要主祭人亲手猎杀天级灵兽一头,祭祀先祖。这是继承掌门之位的重要功勋。 危险,却也荣耀。 相识以来,谢卿辞第一次需要出远门。 他需要带领愿意效忠他的核心弟子——通常为宗门下代领导班底,猎杀九幽的魇恶兽。该灵兽性情凶残狡诈,善于蛊惑人心,即使是化神期强者也有可能遭其暗算。 “你也要小心,算了,回来再说。” 这种句式太容易乌鸦嘴了。 谢卿辞微微颔首。他身着素色长裳,周身笼罩着淡淡冷意,清雅至极。 他们在初夏相识,在入秋时别离。 谢卿辞和她说,他预感自己马上突破至渡劫期,届时,便真的不需有任何顾虑了。 “等我回来。”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月。 清萤每天吃吃睡睡,十分滋润,只是偶尔会惦念师兄。 不知道这木头有没有变得懂事,给她带回点风物特产之类的。 可是。 她等到的并不是谢卿辞回家的消息。 那个烟雨朦胧的下午,本该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浑身浴血弟子,奄奄一息的爬回宗门山下,粉碎一切虚假的平和。 弟子嘶哑凄楚的喊声,令人肝胆欲裂。 “谢卿辞临阵突破,为魇恶兽蛊惑心神,重创随行一十二名弟子!其人走火入魔,不知所踪!” 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情劫 /27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谢卿辞走时明明还好好的,他说了他在化神期稳固许久,只待机缘令他找到自己的劫数,便可突破至渡劫期。 清萤对谢卿辞的话深信不疑,他冷静温柔,不可能会发生这种震撼到荒谬的意外。 他便是自尽,也绝不可能任由自己失控,伤害他人! “不可能,肯定哪里搞错了!” 但她的态度毫无价值,因为连这点消息,来自临水茶室的留言,以及繁花明月的分享。 那唯一逃回来的弟子,报完消息后陷入昏迷,被震怒的掌门夫妇控制起来,他们还派出探子驰援九幽,调查现场情况。 清萤坐在木凳上,只觉全身无力,手脚发凉,无论再怎么深深吸气呼气,都无法缓解心底的无措与惶恐。 “不行,冷静,冷静。”她捏紧拳头,努力思考如今该怎么办。 “要去找掌门夫人他们么?” 身为谢卿辞未婚妻,她有权得知更多内情。但清萤想起了谢卿辞临走前说的话。 “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有理,做事便是对的。” 她决定不那么鲁莽,先联系容如玉,打听一下情势。总之不能在别月阁坐以待毙。 没了谢卿辞,只怕她饿死在别月阁,也无人在意。 “如玉师姐,请问师兄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我很担心。” “师姐你在么?” 容如玉身为高阶弟子,此刻定然事务缠身,没法及时回她,她情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连续发了三条消息。 可以了可以了,不能再发,不然人家会觉得烦。 如玉师姐人虽好,她却也不能毫无分寸。 清萤默默蜷缩在床榻上,把自己的脸埋住。 “师兄……谢卿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织料被温热的泪意湿透。 她很久很久没有因为另一个人的安危而如此挂怀。 清萤闭眼想让自己睡一会儿,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心急如焚的拿着天枢令等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到容如玉的回复。 【调查结果确凿无误,渡劫期实力的谢师兄重创十一人,杀害三人。最后是离火师兄引爆金丹,拼死重伤他,方才迫使他离开。目前长老们正在争执,是否要对谢师兄下公开三界的通缉书,秋长老正在为师兄争取回转余地。你不要着急,我也在为师兄争取。】 ……确凿无误? 清萤反复读了三遍,方才茫茫然地看懂,这段话代表什么样的含义。 这和原作剧情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谢卿辞是在一次联合试炼中被顾天重创,怎么会不明不白地失踪于一次下山历练? 她提防了很多,唯独没有防备一次“祭祀”。 可她依然无能为力。 她从没打算与修真界有过多交集,时刻准备收拾跑路,在归古剑宗毫无根基。如今出事,自然也少有关系能够帮助她。 清萤不再徒劳言语。她默默拿被子盖住脸,翻过身。 外面天色已黑,但这一次《试图驯服黑莲花会出大问题》,牢记网址:m.1.,不会有人为她点盏温暖的灯了。 * 距离传来谢卿辞噩耗的那日,已过了两天。 清萤没等来掌门夫妇的安抚,却等到一纸公开文书。 【堕修谢卿辞,戕害同门,修行魔道,罪应当斩。现潜逃在外,人人得而诛之!】 这则文书在临水茶室挂了三日,茶室也沸腾了三日。 谢卿辞是谁? 那是月魄仙君!年纪轻轻便已是化神期的绝世天才,哪怕并非掌门血脉,也硬是凭借自身品行修为,坐稳归古首席位置的天之骄子,他的清冷高洁,众人有目共睹。 掌门夫妇居然对这样优秀的养子下了必杀令,心中愤怒憎恨,可想而知。 于是流言越发传得有鼻子有眼。 “我便说,那谢卿辞眼高于顶,心胸狭窄,如今一朝地位不稳,可不就被邪祟趁虚而入了?” “得亏谢天师弟没有随同前往,否则也定遭其害。” “这样强横的堕修逍遥在外,让人怎么安得下心?肃纪堂赶紧派人处决他啊。” 这样的流言茫茫多,所有为谢卿辞说话的言语都是杯水车薪,并且随着必杀令下达,谢卿辞堕修身份确凿无疑,任何维护他的行为都会被禁言。 “师姐,怎会如此?” 容如玉的话透着深深的无奈。 “事实便是如此,若要怪……只能怪世事无常。师兄终究差了些气运。” 气运? 莫非因为剧情里他会死,所以兜兜转转,最后他都得死么? 因为她知道剧情会干扰,所以干脆绕过她,让谢卿辞死在外面,给顾天……不对,谢天让道? 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茫然环顾屋内,发现这几天由于她心不在焉,不怎么收拾,有些没有加护灵阵的摆件已经落灰了。 书案旁的香炉便落了薄薄一层灰。 谢卿辞看书时喜欢焚香,说清冷的香味总能让他静心凝神。她惫懒,从不搞这种风雅之事。 而且,那一天……谢卿辞便是在此处读书,轻声言语同她的未来。 字字句句,眉眼神态,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清萤鼻尖一酸,终是落下泪来。 “你到底在哪里嘛。” 不要糊里糊涂地丢下她呀。 …… 谢卿辞失踪的第五日,容如玉登门探望她。 “师姐,好久不见。” 容如玉关切地望着她,微微蹙眉:“你憔悴了很多。” 她记得上次见面时,清萤眉眼灵动,声音清脆,和谢卿辞相处间门尽是烂漫雀跃,看着便是蓬勃向上的青春少女。 可眼前的她,全身透着颓丧,嘴角始终耷拉,毫无那股灵动的精气神。 “现在这种情况,开心不起来。” 她甚至没有心力说客套的社交辞令,全然直白的表露想法。 “唉,我能理解。”容如玉黯然道,“我也没想到师兄会……早知他突破如此凶险,我便应该……唉!” 清萤望着她,没有心情开口,只艰难扯了扯嘴角。 “我今日是想看你这里怎么样,如果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 聊到正题,容如玉终于发现不同之处。 “等等,你这是猪呢比?” “我准备去找他。”清萤低声道。 “什么?你疯了?!” “我并非归古剑宗弟子,要做什么,也不被门规约束。” 这是初遇之日,谢卿辞亲口所言。 那家伙最是严谨,他说出的条文,绝对正确。 容如玉被清萤的决定震惊,足足劝了她一下午,但清萤毫无动摇之意,便是最后妥协,也透着敷衍她,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的意味。 …… “什么?!”秋忆梦诧异,“你说清萤要去找谢卿辞?!” “是啊,情深如此,不愧是最佳道侣,”容如玉复杂道,“我输得心服口服。” 今日她拜会秋忆梦,顺便提及此事,乃是好心要为清萤讨个恩典。这般深情的爱恋,任谁听闻都会动容,她想帮助清萤。 “只是若无外力帮助,她此行有死无生。” 秋忆梦本眉头紧皱,但在容如玉百般好言下,最终还是松口了。 她轻叹:“小儿女情深,本也是般配的一对。” 她声音透着无尽的怜爱惋惜。 “也罢,那我便派行刑者送她一程,也好叫她见谢卿辞最后一面。” * 清萤没想到容如玉如此好心,居然帮她联系秋长老,护送她下山。 但天知道……她不需要啊! 因为她根本不是去找谢卿辞,而是准备跑路。 伤心了整整七日,清萤才算想通,说服自己。 谢卿辞现在没嗝屁,也迟早嗝屁,走火入魔的堕修没几个长命的,而且他性情大变,如今身败名裂,他们两个的缘分已经彻底完蛋。 她准备回归老本行,开始摆烂。 道理想都不用想:她留在归古剑宗是为了治病,而巫医给她治病纯属看在谢卿辞面子上。 那谢卿辞不在了,她还留在这里,是嫌自己得罪的人少么? 只是跑路不太好听,她想从容如玉这里得些帮助,方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单纯需要路引,以及一份地图,谁能想到居然惊动了秋忆梦? “这……帮我谢谢秋长老,但真的不用。”清萤赶紧推脱,“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修行低微,实在不适合与行刑者那样的……你懂。” 她脑中灵光一现,模模糊糊抓住了什么,却没来得及深思。 她只是道。 “总之不要管我,我实在不想被关注。” …… 放下天枢令,清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掌门夫妇接受示好,提议谢卿辞主持归古演武,然后谢卿辞便出事了。 现在还想送她一程? 晦气,纯晦气。 不说有没有阴谋,她总归心底已经烦透这对夫妇,不想有任何接触。 容如玉尊重她的想法,帮她拿了路引,又给了她地图。灵石药物食物别月阁都有。如今万事俱备,差的只是离开的决心。 小姑娘在床上滚了一圈,头发变得毛躁躁,心里却不再乱糟糟。她想通了,事不宜迟,今天就走。 这里于她唯一的牵绊是谢卿辞。什么天气,什么人,什么原因,都不该考虑。 她本就不是修真之人,别月阁再舒适,如今也只是囚笼,拖拖拉拉,鬼知道秋忆梦还想怎么折腾她。 不管了,撤! 所有行李都在芥子袋中打包好,清萤最后留恋的打量卧室一眼,抿抿唇,准备离开。 “嗷……”角落传来幼兽稚嫩焦急的声音。 是饕餮幼兽。 目前除了能吃,没被她发掘出别的本领。 清萤稍稍犹豫,还是一把捞起饕餮。 而这小东西倒也机灵,在她掌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清萤将它揣进衣兜,轻轻拍了拍。 “走咯。”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显得轻快。 谢卿辞没那个福分,但那也没办法。 他们命中注定是炮灰反派。 关于他们的未来,或许便该是如此吧。 * 涌泉宫。 秋忆梦声音平静:“我只想问你,人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负责看守清萤近日行踪的隐修满嘴苦涩。 他堂堂金丹期修士,看守一个炼气期的凡俗少女,难道还要贴身盯梢不成?但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这丫头居然就开溜了?! 她不是天天哭哭啼啼浑浑噩噩的么? “长老恕罪,属下……” “不必说那么多。”坐在上首的谢无言平静道,“我只要看到东西,理由不重要。” “听凭掌门吩咐,十一万死不辞!” “那丫头随身的芥子袋,把它完整带回来便可,其人生死不论。” 谢无言轻描淡写道:“此事不宜声张,你自己一人去。入夜前追回此物,便算你将功赎罪。” 无需顾忌本人生死,这任务堪称轻松极了。 隐修立即答应,随后动身。 “何必絮叨那么多。”谢无言对夫人说道,“平白动怒伤身。” 秋忆梦神色不虞:“这丫头狡诈至极,谁知道她有没有发现什么,最后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如今不能将她彻底控制,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谢无言温和道:“她今天必死无疑,陈氏骨殖也能夺回,下月你便能完成仪式,想想这些,你心里还不踏实么?” 夫君如此好言宽慰,这种细心态度总算让秋忆梦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她问出自己关心的另一问题:“那谢卿辞呢?你把他如何了?” “剑骨剜去,灵根剖出,修行尽废,看守他的乃是十九名不能言语的聋瞎暗卫,个个有金丹期修为,联手则堪比化神期。如此防卫,足以万无一失。” 秋忆梦瞥他一眼,嘲讽道:“你对你儿子倒是心慈手软,迟迟不杀。” 谢无言无奈:“他如今算半步渡劫,活体脏腑乃是极品材料。平白杀了岂不浪费?这样半死不活的养着,也算为天儿出气。” 渡劫修士的眼珠可做鉴别吉凶的护符,心脏可用来做挡劫人偶,剑骨更可炼制本命剑……种种神通,堪称一身是宝。 轻易杀死,确实浪费。想到那天之骄子如今这般狼狈,秋忆梦心中好受不少。 这谢无言平日对谢卿辞多有纵容,她屡屡抱怨偏心,好在关键时刻拿捏得住。 安插的随行弟子足够靠谱,成功迫使谢卿辞引魇恶兽入体,庇佑驻地百姓。这才方便伏兵设下剑阵,勉强将其拿下。 “那谢卿辞也是傻子。”不过千把凡人,便是尽数死了,又能如何? 能有掌门之位重要? 能有自家突破渡劫重要? 但凡谢卿辞没这么蠢,都不会这么好下手。 秋忆梦轻哼:“行吧,还算你——” “报!” 甜蜜之际,殿外有侍女叩门,呈上密函。 秋忆梦看夫君快速浏览密函:“谢卿辞自水牢逃窜,不知所踪……” 听清瞬间门,秋忆梦不由嗤笑。 “好一个万无一失!” 这让谢无言面子有点挂不住。 谢卿辞身怀修为时,固然锐不可当,只能诛心为上。 但如今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乃是身败名裂的堕修,居然还能让他逃了…… “不愧是夫妻,在出逃之事上倒是心有灵犀。”圆完这句,谢无言神色阴冷,“追!留他一口气便可,区区废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 下雨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 虽然雨不大,可连绵如丝的细雨,更让人心事朦胧沉郁。空气中弥漫的水气吹都吹不开,真不如痛痛快快地下一场。 清萤戳了戳怀中的小饕餮,轻声道。 “那一天,也在下雨。” 传来谢卿辞噩耗的那日,正是白露。 谢卿辞不在的这段时间门,她养成了与饕餮说话的习惯。 小饕餮发出“咕噜”的可爱声音,蹭了蹭她的指头,似乎在安慰她。 啧。 又在想他。 摆烂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能留恋过去的美好,免得生出不平之心。 “没事,都过去了。” 清萤撑起伞,雨天山石打滑,她走路要小心些,师兄说她走路老不喜欢看脚底下……啊,怎么又想起他了。 “呸呸呸。” “咕噜——” 怀中的小饕餮忽然脊背弓起,发出充满威胁之意的凶凶低吼。 这种从未听过的声音,吓了清萤一跳。在她印象里,饕餮一直是贪吃软萌的宠物形象。 “怎么了?” 她看向饕餮,发现幼兽圆溜溜的眼珠此刻直勾勾盯着她身后某个地方,并发出烦躁不安的低吼。 这种行为,很难不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清萤克制住回头的冲动,颤声道。 “我后面,有东西?” “咕噜……”饕餮叼住她的衣袖,努力往外扯,示意她快跑。 救命! 这是什么东西跟上她了? 邪祟? 归古山怎么会有邪祟! 但别说,这条路是她特地请教容如玉后挑选的僻静小路,若真有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啊啊啊啊啊!!!清萤哭都哭不出来,运起灵力,拼命往下跑。 她最讨厌追逐战!做梦最讨厌的内容就是被怪物追! 因为确定自己是个废物,绝对逃不出追捕。 清萤的演技不太聪明,跑了两步,身后存在便意识到,清萤已经发现自己的追踪,当即不再掩饰,凶恶地向她袭来! 掌门说了,生死不论。 为了防止清萤销毁芥子袋,隐修这一击直接就是奔着杀死她来的! 清萤感知到身后袭击,慌张躲闪。 救命救命救命! 这人怎么跟那小霸王的狗腿一个路数,一言不合直接动手打人?! 十一眉头一皱。 这丫头看起来平平无奇,怎么躲过了自己的必杀一击? 再来。 还来?!清萤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好在这种情况也有过经历,毕竟不管她哭得多惨,谢卿辞都不会停下来,不想挨揍,就继续出招。 天长日久,清萤也养成了独家本领,那就是边丧边打。 她抡起油纸伞,将灵力注入其中,凌厉劈出! 好猛的剑气! 十一心中震撼,不敢慢待。 这种架势,没有千锤百炼的辛苦,根本不可能练出来。这丫头年纪轻轻,怎么练出来这么老辣的剑招的? “别过来!” 清萤再度劈出! 她只会这一招。 没办法,人小实力菜,谢卿辞研究她的情况后,建议她目前只把一招吃透练会,有自保能力便可。 而谢卿辞对自保能力的定义,显然要比常人更严格一点点。 清萤顺利重创并击退神秘袭击者,来不及细想这是哪号人物,又为什么针对自己,只按照自己对地图的记忆,往山下跑。 在一个岔路前,饕餮叼住她的衣袖阻止。 “这边不能走?”清萤眼前发黑,“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我?” “这边也不行?” “救命,杀了我吧……” 她一边哭丧脸一边跑路,居然也没耽搁功夫。 在饕餮的指引下,她成功甩脱追兵,来到一条河边。 她有点不信任的问:“沿着这条河向前走么?” “嗷呜。”小饕餮表示肯定。 但不是她喜欢质疑啊,这河阴气森森,地图上也没记载,不知是从什么犄角旮旯地发源的,怎么看都不够安全。 可现在要她回头……不行,不敢。 淦,早知如此,最开始就不该听这小东西的! 她揪住小饕餮脖颈:“要是我嗝屁了,你也活不成嗷。” “嗷!”小饕餮肯定回应。 不管怎么说,好吃好喝地养了它这么久,应该不至于翻脸害她。 于是清萤还是怂唧唧地往前跑。 河流两边密林高大阴森,听不见半点虫鸣鸟叫,只有雨水拍打枝叶的声音。 清萤的伞早毁了,也顾不得再找一把,只想逃离此处。 “嗷!”饕餮忽然叼住她的衣袖,往河边拽。 “干嘛。”清萤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警惕道,“河里不知道有什么,我不去。” “嗷!”饕餮拼命拽她的衣袖。 清萤站在树下,不安地望向河流,那河水湍急,还黑乎乎的,鬼知道有什么。 “唔……” 但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人声。 那声音里含着深深痛苦,却又极低微,似是垂死之人。这荒郊野岭的地界,藏着什么重伤逃匿之人,似乎也不奇怪。 但重要的是,这声音,她有些耳熟。 清萤的脚步顿住了,她将一路的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 熟悉的音色。 对路线格外固执坚定的小饕餮。 离奇的追杀者。 …… 这声音只是有些耳熟,她可以不管麻烦,不过去。 只要不去听,不去看,不去确认,这就是个路人,生死与她无关。 她不该去。 她天性软弱咸鱼,讨厌麻烦。 而且那人在九幽出的事,怎么可能在这里。真要在这里,只会说明问题更大,她更不应该管。 她为他哭了七天,尝试用所有方式为他恢复名誉,两人缘分已尽,可以了。 她能找到无数个扭头就走的理由。 嘎吱。 一步,两步。 脚步踩在被雨水浸透的松软泥土上,发出特殊的声响。 别去! 但身体不听脑子的指挥。 清萤来到河滩边,看到发出声音的人。 黑发青年全身湿透,半边身体还泡在水里,似乎是从上游漂下来的,只是身体被石头刚好卡在此处,方才停了下来。他全身浴血,仍有源源不断的血色自青衫下流出,被水稀释冲走。 青衫,青衫! 或许是空气中血气过于浓郁,她顿感头晕目眩。 若非此人身体还有微弱的起伏,她定会以为这是具尸体。 震惊中,清萤蹲下,颤抖的冰凉手指伸出,小心翼翼地拨开青年遮住面庞的湿透鬓发。 …… 那一瞬间门。 清萤几乎忘记了呼吸,只听到心脏狂乱的跳动。 出现在她眼前的面容,如此熟悉,如此苍白,如此虚弱,唯独额心的莲火印记,鲜红的刺眼, “师兄……” 她颤声唤出那个萦绕在她心头的名字。 她面前的谢卿辞呼吸微弱至极,眼皮干瘪地搭在眼眶上,竟已被生生剜去眼珠。 怎么会这么惨啊。 “师兄,师兄……”清萤终于忍不住哭了。 她连忙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切止血丹药,抖着手想喂给他。 可凑近一看才发现,谢卿辞全身骨肉均被剖开,生生剔出剑骨。无论哪里,都是血肉模糊,叫她不忍心碰触。 全身剑骨被剖,与其说如今的他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摊人。 因为他别说站,连坐也不行。 谢卿辞何时如此凄惨狼狈过? 在她心目中的谢卿辞,强大得像是神灵。但眼前的就是谢卿辞,如假包换。 清萤用力咬唇,强迫自己冷静狠心下来。 她尝试扶起谢卿辞,怀里的人体似乎因她的碰触而强烈战栗。他在回避外界的一切碰触。 她心中又是一痛。 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如此本能反应?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她嘴唇连连变化,最后只哑着嗓子道:“师兄,是我,是我,没事的。” 不知是不是听出她的声音,怀中人体的战栗勉强缓解,让她能够压开谢卿辞双唇,喂对方陆续吞下止血丹药。 还能吃药,能吃下去就好。 清萤腾不出手擦眼泪,她用力眨眨眼睛,深吸口气,只觉得连肺都是痛的。 目光所见,天地间门一片风雨凄迷。 “杀了我。” 就在此时,怀中谢卿辞嘶哑着声音开口,血肉模糊的双眼“望”着她。 清萤猝不及防:“嗯?” “为什么,不杀了我?” * 谢卿辞任由自己在河中沉浮。 自幼以来的种种记忆,与六度轮回转世的化身记忆纠缠翻滚。 他本为镇守三界的仙尊,机缘巧合下,以剑修化身入世,此番已是第七次,正对七情。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可不知为何,此次渡劫格外艰难。 在他识海中,最后一道化身“谢卿辞”的残存神念仍在痛苦挣扎。 他无法理解,信任的同门、敬爱的父母、庇佑的平民为何会一起背叛自己。 有何难理解?人性本恶,只需稍微诱之以利,便会迅速膨胀勃发。 强烈的情绪激荡在此刻纠缠,几乎压下躯壳的疼痛。 他冷漠地审视自己的疼痛,并思索还差什么。 他此番历劫乃是情劫,需要化身勘破重重世间门情.爱幻影,方能断情绝爱。只是他不耐最后一番渡劫啰嗦,索性引诱那对凡俗夫妇,对方果然入局,立即推动化身渡劫历程。 可即使□□尽毁,举目皆敌,如此惨状下,这道化身也仍未勘破感情,执念迟迟未能化解。 到底还差什么? 为了渡劫,谢卿辞又从水牢中遁出,跟随灵感指引,寻找最后一丝劫数契机。 最终,他的化身倒在河滩边,奄奄一息。 他在等什么? 烟雨朦胧。 谢卿辞目不能视,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冰冷雨水,泥土血气交融的腥气。 嘎吱。 不远处传来脚步动静。 “师兄?” 头发被雨水打湿,莽撞惶恐的小姑娘,闯入了他的世界。 哦。 原来如此。 他不肯散去的执念,在此处。 即使只被她轻轻触碰,都会哀伤悲怆到全身发抖。 因为她的存在,所以谢卿辞迟迟未能勘破情劫,断情绝爱。 ——只要她也背叛他便好。 “为什么不杀了我?” 谢卿辞拥有化身的一切感情记忆,他太了解清萤是什么脾性了。 看,他消失才七日,这丫头就偷偷溜出别月阁。 “嗯?”清萤受惊,“你、你说什么?” “以我邀功,或者对我视而不见,都是更好的选择。”谢卿辞轻声道,“不必心慈手软,这也是我如今心愿。” 他知道清萤最喜欢听什么话。 “你只是个炼气期,还想做什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换作我是当下情况,亦会如此。” “……” 然而—— 清萤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手上全是血和泥,谢卿辞最是喜洁,瞬间门蹙眉,紧紧闭上了嘴巴。 清萤没注意到谢卿辞的异常,她满怀悲伤道。 “师兄,省点力气吧,不然伤势更重。” 谢卿辞:…… “吃药。” 小姑娘试图用那脏兮兮的小手给他喂药。 谢卿辞木然:“杀了我,就现在。” 清萤更悲伤了。 看吧,她就知道,她就不该过来。过来就会面对这样艰难的问题。 一旦过来,一旦看到是他……那有些问题,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我不。” 她抹了把脸上和雨水混杂一起的眼泪。 有心疼,有恼恨,有惶恐,有迷茫。 “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 “烦死了。” “……” 谢卿辞微微仰头,用那血肉混沌的空荡双眼“看”她。 要杀了他么? 但是—— “疼的话,就稍微忍一点。” 清萤动作尽量最柔和地将他扶起来,试图背他起来。 谢卿辞:…… 躯壳在颤抖,心脏痛到几乎蜷缩。 痛? 化身残存的感情因她的回应而哀伤的欢喜。 谢卿辞微微蹙眉,这种失控感令他陌生。 “去哪?” 清萤忍着泪:“回家。” 谢卿辞冷静道:“哪里是家?” 她喘口气,雨水打的她脸颊冰冷,可抓着谢卿辞的手掌却热乎乎的。 她咬着牙道:“有你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 “师兄?” 突然沉默的谢卿辞,让清萤有点慌张,她连忙去看对方情况:“你还好么?” “不,只是不疼了。” “不疼了?” 清萤更慌了,这是要嗝屁了么? “嗯。” 这具剑修化身,已是衰朽废人,与活死骸骨并无区别。 但在他的胸膛里,却酝酿出了新的爱火。 就在与少女的一问一答间门,他已然明了命数—— 刻意推动并不作数,真正的情劫,反而因此催生。 他的命数,注定为心爱之人所杀。 而他的心爱之人…… “师兄,你别不说话,我害怕。”身旁扶着他的小姑娘带着哭腔道。 “救我,你便不怕么?” “但我已经走来了。” 那她就做不到见死不救。 正如那天,谢卿辞选择了她,没有选择风岚一般。今日她选择走过来查看,而非刻意无视,那有些事的答案,就已然注定。 漫山烟雨中,少女撑着浑身疮痍的青年踽踽前行。 “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她自暴自弃道。 “希望死得不会太痛苦。” “好。”青年轻柔回答,“希望你自戕前,可以先杀了我。” 师兄险死还生,倒是会讲冷笑话了。 可现在怎么办? 即使勉强救下了他,他们又如何逃出幕后黑手的天罗地网? 沮丧之际,藏在清萤衣兜的小饕餮忽然“嗷”的一声,从她兜中跳出来。 “阿呆,你干嘛?” 饕餮呆呆的只会吃,清萤便给它取名阿呆。 “嗷!” 阿呆跑出一段距离,便停下脚步,回头望望他们。 “它在给你指路。”谢卿辞淡声道。 “哦!” 清萤顿时不迷茫了。 两人一兽就这么互相扶持,向烟雨更深处行去。 小姑娘低声念叨。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章节目录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重伤 /28 山路泥泞,清萤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她身体绷得很直,即使灵力消耗过度后,全身经脉肌肉都在酸酸的痛,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担心自己如果撑不稳,会让本来就疼的谢卿辞雪上加霜。 他被抽去全身剑骨,已无法独立支撑自己。崎岖小道中,少女是支撑他全身重量的拐杖。 “这样带着我,你准备走到几时?”谢卿辞淡声道。 他声音低哑,透着遮掩不住的虚弱,却听不出半分痛苦焦躁之意。 可靠熟悉得让她心酸。 “走到下辈子。”她闷闷道。 “你想死么?” 清萤心里酸涩焦虑得几乎在咕噜噜冒泡。听闻如此冷言,第一反应便是开摆。 但……说话的人是师兄,是遭受如此大劫的师兄。 “不想。”她闷闷说完,便不再开口,只咬着牙前行。 躯壳的疼痛谢卿辞直接无视,他在思索另一件事。 想要渡劫,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让清萤明白带着他这个拖油瓶究竟是多么不理智的危险之事,从而将他丢下。无人救治,这幅躯壳无需过夜便会衰竭而死。 而除了清萤,不会再有另一个呆瓜救他,此计万无一失。 那么问题便是,如何让这呆瓜丫头清醒? “疼。” 身旁的师兄忽然低低道。 清萤托着他的掌心,感受到越发明显的高热。师兄在发烧?是因为太疼了么? 她随谢卿辞学习炼丹时,了解过一些粗浅医理,知道伤患高热有多要命。 清萤顿时心急如焚,她无助抬眸望向四周,只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没事,没事的。”她在嘴里不住念叨,“我在,师兄,我在,都会好的。” 她好想求助,但茫茫天地间,谁能帮助他们? “嗷!”小饕餮见她停下不动,回头冲她叫了一声,催促她跟上。 她嘟囔:“至少阿呆没白喂。” 她嘟嘟囔囔地自语,全然没注意到,此刻两人西南方后数十步的树上,正有追兵虎视眈眈,只待将她一击毙命。 隐修神色阴冷。 这蠢丫头完全不会遮掩行踪,追查并不困难,更不要说还带着废人逃命,更是漏洞百出。 废人。 看到清萤扶着的青年,隐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谢卿辞的风华高名,即使是他们这些活在阴影里的老鼠,也多有耳闻,甚至领会过那惊艳三界的天赋。 可惜。 他取出暗器,有雨水遮掩,这被寒毒淬炼过得银针,绝不可能被少女察觉躲掉。 …… 谢卿辞身体忽然向外栽倒。 “师兄!”清萤连忙扶稳他,但慌乱中,未免需要拽住他。 一想到这个动作可能带给谢卿辞的痛苦,她便连忙道。 “疼不疼?对不起!” 分明疼得是自己,少女的语气却仿佛受伤的是她。 “不疼。” “骗我,一定很疼。” 谢卿辞顺着她:“嗯,疼。”然而闻言,清萤嘴巴一瘪,差点又掉眼泪。 “对不起。” “……先离开这里。” 有了谢卿辞的吩咐,她目标再度清晰:“好!” 只有一击落空的隐修再度陷入自我怀疑。 这是怎么躲过去的?她只是去拉住那个废人,怎么能角度玄之又玄地躲开? 不行,不能再拖了,否则掌门势必发怒。 死! 隐修无声冲刺,剑锋直指清萤后心! 谢卿辞蹙眉,控制软塌塌的右手,勉强推开清萤。被抽走剑骨的手臂在瞬间翻折,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仍面色冷漠。 少女踉跄,但姑且躲过了这凌厉偷袭,她终于察觉到敌袭,暂时顾不得关怀谢卿辞,她拔剑奋力与之对抗。 谢卿辞受了重伤,需要她的保护。如果她此时落败,两个人都会完蛋,她不能输! 清萤体力消耗过大,连连落入下风,眼看不敌,谢卿辞淡声,开口。 他目不能视,却仿佛开了天眼。 “攻他左肩。” “后退三步,剑法长鲸回落第三式。” 简短平静的言语,仿佛带她回到练剑的日子里。 剑修的每一句言语,都正点在偷袭者的死穴。清萤觉得自己恍如四两拨千斤,只需遵从他的引导,便自然能够破除一切招式。 她越战越勇,直到—— “一剑封喉。” 谢卿辞轻声道。 但一直坚信他的少女动作却出现迟疑,借这个空荡,隐修拼上一条胳膊,以及整个胸膛被剑锋完整剖开的代价,勉强逃脱。 谢卿辞微微皱眉。 让必杀的敌人逃脱,简直…… “我、我,我不敢。” 她就是没出息。 清萤从没想到谢卿辞会让她出致命杀招,可有一说一,此刻对敌人犹豫,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该懂事一点。 “罢了。” 剑修淡漠阖眼,像过去一样,对她并没什么强制要求。 清萤自知有错,沉默地扶起他,低声询问他方才一下有无大碍。 “习惯了。” 小姑娘顿时更加心痛内疚。 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越发提高警惕,护着谢卿辞,再度跟上小饕餮。 * 剑修目不能视,一路上,都是清萤向他描述所见所闻。 “师兄,我们到了一个山洞前,我们要跟阿呆进去么?” “它为上古神兽后裔。” “懂了。” 谢卿辞大概疼得厉害,一路上话不多,她也懂事地不主动找他啰嗦,只时不时简短对话,确定对方神识依然清醒。 山洞里温暖干燥,光线昏暗,只在洞壁生长着些藤蔓草木。 “感觉这里没什么人来。” 静悄悄的空旷环境,在以前会让她害怕,但此刻她却觉得安心。 “前面有光。” 山洞狭窄漫长,她怀疑自己至少在黑暗中走了近半小时。现在走到此处,已是身心俱疲,陡然出现的亮光,总算让她看到了希望。 “师兄,还撑得住么?”嘴上这么说,清萤已摸出气血丹,准备喂给谢卿辞补充体力。 “你怎么不吃?” 在他记忆中,清萤一直是惫懒的小姑娘,平日上下楼跟要了她的命一样,但今日走了如此之久,还是带着他的逃命状态,居然不吭一声。 “我不累。” “嗷。”小饕餮呜咽一声。 “乖,这个是药,得省着吃。等到安全的地方,姐姐给你吃别的好东西。”清萤安慰道。 “嗷!” 饕餮顿时催促她跟上,稍作休整,他们再度向光源进发。 最终,出现在清萤视野中的,是一个被藤蔓缠绕遮掩的石门,其上镌刻古朴繁复的阵法,透着神秘沧桑的气息。 “这是……” 听到少女疑惑的声音,谢卿辞等她描述情报,由自己做出判断。 “云梦洞天?” 清萤脱口而出。 “嗯?” 清萤立即闭上嘴巴,心里的激动却遮掩不住,眼前场景与原作中男主误入上古秘境的情况如出一辙! 饕餮乃是上古秘境云梦洞天的镇守灵兽,机缘巧合下,带顾天进入云梦秘境。 救下饕餮后,这小呆子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半点报恩意思,而清萤也毫无进取心,懒得钻研那些秘密,便只把它当宠物养着,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顶事的! 有救了! 心情放松之下,她也有心思说笑。 “话本里主角落难后,总会有奇遇,我感觉我们好像也遇到了。” 但谢卿辞反应冷淡。 “我劝你让我探查确认后,再做论断。” 唉。 谢卿辞与她重逢后,便是这样冰冷扎人的态度。 虽然以前他对其他人就是这样,可对她不是呀,如此态度反差,叫她有些失落。 但她应该体谅谢卿辞。 换正常人遭遇这些,只怕早便疯了……谢卿辞现在还不一定能活过今夜呢,对他再好些吧。 清萤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考虑谢卿辞状态,她决定等局势好些,再提这个话题。 “没有问题。” 确认没有问题后,谢卿辞方才示意进入。 “嗯!” 清萤上前一步,有点犹豫。 所以,应该怎么启动…… “正常注入灵力。”谢卿辞淡淡道。 “哦。” 他可真聪明。 * 涌泉宫。 嘭! 激荡愤怒的灵力,将名贵的白玉茶盏炸得粉碎。 秋忆梦恨声道:“你说什么?跟丢了?两个都跟丢了?!” 两名隐修羞惭畏惧的垂头。 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弱一残的组合,也能击退甩掉他们,可事实便是如此。 他们几乎将万风林翻遍,也没能找到那两人的踪迹。于是两人当机立断,决定回禀——不能再拖,若是情况恶化,责罚只会更重。 “一个凡人,一滩烂泥,你们两个能抓不到?!” 秋忆梦每个字都几乎咬着牙迸出来。 “请长老赎罪。” 两人立即跪倒。 谢无言也觉得匪夷所思。 “我已吩咐关闭天门,他们逃不出去的,现在只需派下人手,在归古山搜寻便是。” “你有主意,你来找。”秋忆梦嗤道,“最好尽快,除非你已经想换个道侣了。” “天儿一会儿还要来呢,别这么生气。” 谢无言给两名隐修使眼色,示意两人滚蛋。 想到儿子,秋忆梦表情总算好些。 “天儿如何了?灵根移植可还顺利?” “他现在就在殿外等着。” “灵根移植后最是虚弱,怎能让他这样干等着!快让他进来。” “他身体大好,否则我也不会这样。” 闻言,秋忆梦表情逐渐和缓,徐徐道:“如今我们一家三口团聚,该安心享受亲情之乐才是。” “是啊,其他的只管交给为夫。” “成日说大话。”秋忆梦嗔怪。 “且不说那些,天儿进来了。” 秋忆梦表情顿时带上怜爱心疼,身体前倾,关切道: “天儿,你灵根融合的如何了,还痛么?” 站在殿内下首的谢天向父母拱手行礼,他身姿挺拔,眉眼英武昂然,没有半分虚弱之色。 他笑道:“灵根融合得很好,孩儿不痛。” 回答完母亲关心,谢天叹口气:“通过灵根,我能感受到阿兄对我的期待。” 秋忆梦点头,慈爱道:“你阿兄也希望你能出息。” “阿兄堕落前乃是三界第一。”谢天慷慨道,“我继承他的遗志,日后定要让归古名扬天下。” “扬名之前,先将你身体养好吧。” 谢天耳边的苍老声音笑道:“是啊,那谢卿辞不死,灵根迟迟不肯被你炼化,还不赶紧给你爹娘说?” “我知道。” 谢天脸上露出适当的关心伤感:“师兄自愿将灵根让与我,我很感谢他,不知他现在是何情况?” 秋忆梦想让儿子心无杂念,因此给谢天的说法是:谢卿辞被秘密捉回,痛改前非后决定让渡灵根赎罪。 “……他逃了,暂时未有踪迹。” 秋忆梦表情顿时黑一半:“你爹干的好事。” 谢天神色大变。 那他要上哪去杀谢卿辞?! 无论是与老头的交易,还是体内逆涌的灵根,都需要他尽快杀死谢卿辞! …… “我不痛。” 面对少女关切地提问,谢卿辞淡淡道。 清萤蹲在他面前,脸上露出为难焦虑之色。 经过千辛万苦,她和谢卿辞终于进入云梦洞天。这里浪漫而瑰丽,天上漂浮着轻盈的流云,金色的阳光在草叶间穿行,处处鲜花绿草。不远处有一处湖泊,在太阳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唯独欠缺活物的声音,此处最常见的,便是微风吹拂草叶的窸窣之声。 此刻,清萤将谢卿辞放在树桩前,想停歇之余,为谢卿辞进一步诊治。 别看他表面云淡风轻,伤情实则严重得要命,再不处理,今晚都不一定挺得过去。 问题在于怎么治? 她连入门水平都算不上,而伤患本人更是口口声声不痛。 “怎么能不痛呢?”她小声嘟囔。 她光是偶尔看谢卿辞身上一样,都难过得不行。 谢卿辞无视了这个问题,同样的话,他不会重复。 他选择探究自己更关注的疑虑。 “云梦洞天乃是上古秘境,你如何认出的?” 这丫头不学无术,又心慌意乱,不可能毫无缘由地一眼认出云梦洞天。 “秘境?这里肯定有灵草秘宝!” 少女眼前发亮,她想起原作中和云梦洞天有关的情节。 “我会炼丹,师兄你知道丹方,只要有材料,那一定能治好你!” 她根本没听出谢卿辞的试探之意。 “师兄你等我回来,我去周围看看。” 她取出干燥衣物将谢卿辞盖好,又在他周围撒上驱兽的草药。 转身离开前,清冷淡漠的嗓音唤住了她。 “我已是废人。” 清萤脚步顿住。 “我不再是归古首席,更不是所谓月魄,现在即使是你,都可以轻易杀死我。” “我没有任何价值。你为我的任何投入,都注定徒劳无功。” 谢卿辞冷静地陈述。 “你现在唯一应做的理智之举,便是与我撇清干系,逃离归古剑宗。” “哦。” 谢卿辞:?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们不说这个。” “你就是再故意说伤人的话,我也不会生气的。”她深沉的叹气,语重心长道,“少看点话本。” “你那本道侣手札说得也不全对。什么身患绝症,便要以刻薄言语赶道侣走,那都是哄小孩子的。我既然救了你,又怎么会弃你不顾。” 谢卿辞神色冷漠。 他无法理解,过去的自己为何会喜欢这么个笨拙到可笑的小丫头。 偏偏这具躯壳已是衰朽,在推开她的那一下后,已然无法再有动作。堂堂仙尊,只能忍受凡人小姑娘的脏爪攻击。 清萤如愿以偿地摸到了谢卿辞头发。他的头发相比她,有些硬,扎扎的。 清萤学着谢卿辞以前的模样,抚摸他的脑袋。 她露出软软的笑容。 “我先给你治伤,等你伤好了,再给我治病。好不好?” 谢卿辞看不见她的模样。 但当清萤含着笑意的清脆嗓音响起时,他脑海中还是自然浮现少女此刻的笑容。 那定然是,泥泞亦难以遮掩的明亮。 他面无表情。 “不好。” “哈哈哈,师兄你真幽默,都学会和我开玩笑了。” “?” “我去给你找药去,等我!” 谢卿辞不等也没法,只能感觉到少女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毕竟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等死,或者等她。 失去视觉后,听觉与嗅觉便被放得极大。 谢卿辞听见少女踩过草地的脚步声,听到幼兽追逐她的鸣叫声,听到风吹动云,吹过遍野草叶的声音。 渐渐的,漆黑世界中,只剩下他一人。 四肢百骸,深入脏腑的疼痛,在缺失另一道吵闹嗓音的陪伴后陡然翻涌袭来,再难忽视。 若情劫未完成便猝然死去,那此前一切努力,便都算白费。 好痛。 痛苦丝丝缕缕,每一根毛发都在因此战栗扭曲。 …… “师兄,谢卿辞?谢卿辞!” 清萤抱着草药折返回来,便是看到青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模样。 一摸脸,温度烫得吓人。 清萤只觉头晕目眩,她居然真的觉得,谢卿辞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可以放心他一人呆着。 她怎么敢信?她怎么敢放心的! “冷静,冷静。” 清萤使劲搓搓脸,努力回想谢卿辞以前教给她的知识。 遇到外伤患者如何处置? “止血后用药汁清洗伤口,再以伤疮药膏妥善包扎,及时换药通气。” 谢卿辞担心她受伤不知如何处理,这一条反复考过她,她背得很熟。 她仔细思索谢卿辞的伤情,他创伤面积太大,药汁清洗肯定不够,而且血流不止,止血丹纯属杯水车薪。 理论知识解决不了眼下问题。 怎么办?! 她这次必须独立解决问题,为了保护在意的人。 学过的理论知识,与济心堂长期求诊的经验在脑内高速碰撞融合,最终一个念头陡然浮现—— “以固灵结界止血,然后……准备药浴!” 章节目录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微笑 /29 “现在是非常时刻,师兄你理解一下。” “你我夫妇一体,无需在意男女大防。” 清萤口中念念有词,深深吸口气。 一番话与其是说给谢卿辞听,不如说是用于安慰自己的。 她和谢卿辞确实是未婚夫妻,可两人甚至连接吻都没有过——打最初就准备迟早散伙呢,谁能想到居然还有需要她亲手为他沐浴的一日。 小姑娘耳朵因为害羞通红,眼神却渐渐坚定。 这段时间来的遭遇,实在让她成长很大一截。至少内心的崩溃不会影响她干活的利索程度了。 “得亏出发前准备了备用药桶。” 她也是个病秧子,必不可少的常规治疗手段是药疗温养,所以走的时候她专门给芥子袋里塞了两只大木桶。 原以为是备用,没想到成了情侣全家桶,她与谢卿辞一人一个。 清萤自旁边湖中费劲的打来两桶水,顿感头晕目眩,脚下发软,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良久后才停止这阵眩晕。 合理的锻炼有益身心,但今日的连番颠簸战斗强度远远超出上限,她的身体需要休息。 但…… 师兄不行。 清萤咬牙,硬是从咸鱼身躯里又榨出几分气力。 普通的湖水她担心有毒,于是特地蒸馏取水,依稀记得,上学时老师说过蒸馏水能去除杂质之类的。 这要是再有毒,她也没办法了。 接下来,便是脱去谢卿辞的外衫。 他受伤多日,根本没有得到良好的护养,伤害他的人只想他不死,因此只敷衍地用了必要金疮药,连衣服都不愿给他换一套。 此刻衣衫被血与皮肉黏连在一起,想要正常脱下来,势必会牵连到谢卿辞的皮肉。 这七日来,他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她忍着心疼与不忍,以匕首划开谢卿辞外衫,动作尽快地将他剥出来。 青年禁.欲自制,修炼得宜,那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躯体渐渐显露在她眼前,可堪称完美的躯壳,此刻伤痕累累,令人心生怜爱。 “嘿咻。” 谢卿辞远比她高大,清萤只到他胸口,此刻强撑力气,将谢卿辞打横抱起,轻柔地放入木桶中。 她是以灵力烧热蒸馏水的,试过温度,正合适。 血与污泥逐渐染脏了水,清萤感觉差不多,再将谢卿辞抱出,以干燥棉布衣衫严实捂住,重新换水。这一次,她在水中加入了草药,以灵力催动药性混入热水中。 整个过程中,谢卿辞始终无声的靠在她怀中,四肢柔软无力,如昏睡幼童般随她摆弄。 药水被灵力催动,呈现温润的翠色,生机勃勃,令人安心。 他逐渐浸入药水,乌发在水中漂浮分散。 有点累。 清萤索性跪坐在木桶旁,一条胳膊搭在木桶边,脸颊枕在上面,歪着脑袋看着谢卿辞。 自两人重逢开始,现在终于能坐下稍稍休息了。 “我稍微休息喘口气哦,稍等下就帮你。” 清萤缓缓的呼吸,恢复体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谢卿辞。他真好看。 谢卿辞散发闭目于翠色之水中,愈发显得肌肤温润,五官清俊。 逃亡的这段时间里,她心中的茫然痛苦固然强烈,只要看到他此刻安然的模样,便总归能得到些宽慰。 和煦的微风吹过,远处传来阿呆撒欢的声音,环境如此安谧。 她实在太累了。 趴着趴着,眼皮子就有点不顶事。 不行,师兄药浴的半个时辰里,她要查探清洁伤口,方便吸收药力,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昏沉之际,她的一缕长发被轻挑起来。 “落到水里了。” 她一个激灵,陡然清醒,随着她身体的抽离,那缕湿漉漉的长发也迅速离开水面。 “你在做什么?” 谢卿辞看起来十分冷静。 他第一时间分辨草药成分,从药水的气味判断,这些草药混合最终呈现的颜色应是翠色,并不透明……这才能让他维持冷静,与清萤交流。 头发上水珠滴滴答答。 清萤的心情稀里哗啦。 在给你药浴。 救命,这种话该怎么才能自然地说出口啊! 清萤稍稍沉默:“在紧急避险。” 谢卿辞:? “现在情况特殊……师兄。” 清萤实在不好意思说,唤他一声后,便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以前每次她想耍赖时候,都会这样看着谢卿辞。 这副躯壳确实不能就这么死去。 但更不能任由一个小姑娘给他……不行,绝对不行。 谢卿辞淡漠道:“我自己来。” 清萤脱口而出:“你怎么来?” “虽然剑骨被剖,但并非正骨也被尽数剜去,我没有全身尽废。” 剑骨乃是长年以灵力剑气淬炼全身骨骼,蕴养的灵力精华。 哦,这时候又不说他是废人啦? 之前想赶她走时候,把情况说得那么惨,她还以为师兄全身瘫痪,自己拿着不离不弃深情女友剧本。 “那这是好消息啊。”她由衷道。 因为这个好消息,少女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放松微笑。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她关切谢卿辞状态,此时忽然发现:“你耳朵好红,水应该不烫啊。” 谢卿辞:“我自己来。” 她恍然大悟:“哦,你害羞了!” 谢卿辞面无表情,只是耳垂越发红。 “莫要自以为是。” 嘿嘿。 谢卿辞本质其实没有变化,依旧是她熟悉的师兄,仍然那么害羞且嘴硬。 清萤稍稍考虑,决定尊重谢卿辞个人想法。 “那你自己先来,不要勉强,有问题叫我噢。” “回避。” “这个真不行,我转过身不看你,行么?” “耳朵捂住。” 清萤理直气壮:“耳朵捂住,我怎么听见你叫我的声音?” 谢卿辞一字一句:“我不会叫你。” 清萤语重心长:“你要是非得这么逞强的态度,那我就必须帮你了。”谢卿辞血气上涌,深深呼吸。 “咳咳咳。” 随后受损的肺腑便因这样的举动而阵痛。 “哎!别生气,别生气。”清萤气馁,“我无视你别的声音不行么?我真的会无视的。” “……好。” 药力顺着水流,缓缓冲刷浸润经脉,每一缕灵力的流动,都会激起针扎般的刺痛。 疼痛令他自省。 冰冷的杀意在谢卿辞心中酝酿。 此时此刻,他只想让那夺走他腕骨的罪魁祸首暴毙当场。 他身为三界至尊,应天运而生,淡漠沉静,极少因外物而心生波澜,即使是天界三千仙班,也未能得他一眼回顾,更不可能在意区区凡俗,对其心生杀念。 原来这便是渡劫。 难怪此道情劫可以作为最后一关,居然能影响他的心境,果真凶险至极。 扑通。 清萤听到身后传来细微挣扎拍水之声,她口中喊了一句冒犯,连忙转过身来。 师兄的身体比嘴诚实,他没有全废,却也不能完全独立完成。 最后,终究回归一个结局。 “还是我来吧。”她无奈道。 谢卿辞反对无效。 她身量纤细,只能将修长青年揽入怀中,左边胸肩配合,方才能在不触痛的前提下稳住他,右手则轻柔快速的检查清洗他的伤口,促进药效柔和。 谢卿辞僵住,有轻微挣扎倾向。 “别捣乱啦,你就不能乖点嘛。” “以前你总让我听话,怎么现在轮到你,就不听话呢。” 一句,两句。 应该闭耳塞听的不是她。 是他。 偏偏漆黑的世界里,一切感官都被放至最大。 他格外清楚地感知到,少女碰触不同于这七日来的一切,透着满溢而出的爱惜温柔。 冷酷恶意的刑罚无法令谢卿辞半分动容,少女的怜爱却让他不由蹙眉。 “弄痛你了么?”清萤紧张道。 可因为担心拿捏不好力度,她甚至没敢用浴巾一类的,只是用手轻撩水,指腹小心擦拭他的肌肤,方便规避伤口。 “对不起,我再注意点。” 谢卿辞从不说谎。 面对少女的自责,他只能沉默。 清萤越发专注地为谢卿辞清理伤口。 少女指尖怜惜地触碰他的身体,轻柔划过每一寸伤口,灵力柔和的触碰,带来酥酥麻麻的刺痛感,令心脏都为之疼痛蜷曲。 但这份疼痛无法适应,反而随着她的温柔越发强烈。 他不解,却只能忍受。 在清理部位蔓延向下半时,清萤的手被按住了。 清萤看到谢卿辞这样激烈的动作就心疼。 “好好好,我不碰,你别勉强。” 谢卿辞:…… 她琢磨了一下:不过下半身一直泡在水里,确实比上面情况再好些。 “一会儿我打水给你擦拭腿部,避开那里,可以么?” 清理、擦拭、重穿衣物。 回忆,有时对仙尊来说是一种残忍。 把谢卿辞安置好,清萤才开始打理自己。 “呼,终于好了。” 等一切高定,已是月亮高悬。 感觉全身轻松的清萤一骨碌栽倒在谢卿辞身边。 身下的床铺柔软干燥,气温和煦,暖呼呼的被窝使人安心。此刻的一切,美好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很困,却不知为何睡不着,便开口道:“师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切皆好。” “那就好。” 她吸吸鼻子,眨去眼底的泪意。 “何至于此?” 清萤望着漫天繁星:“师兄,如果你再说那些我不爱听的,我就生气了。” “……” “我是迟早要死的人,所以没有别的追求,只想每天过得舒服。” 谢卿辞轻嘲:“你现在觉得舒服?” 清萤今日的挣扎、疲倦、忙碌,他无需看也能感知到。 然而—— “嗯。” 清萤闷闷道。 谢卿辞轻嗤。 “别不信呀。” 小姑娘脸颊留恋地在枕头上蹭了蹭,这种荞麦枕头和别月阁的玉枕没法比,可在别月阁七日,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心。 “我当初很想把我娘亲治好,即使卖掉家里所有值钱东西也无所谓。” 可娘亲还是去世了。 这么多年,除了娘亲,谢卿辞是唯一一个尊重她关心过她的人。 “……” “所以,谢卿辞……师兄……别这样和我说话了好不好。”少女吸吸鼻子,低声道,“我很难过。” “……” “这七天里,我很想你。” 她知道谢卿辞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也尊重他的心情,一直没有主动询问。 可他冷漠、抗拒,甚至想要她杀了他。 这样的谢卿辞让她觉得陌生。 “你当真考虑过?” 谢卿辞平静陈述:“如今的我无法给你任何回馈。你反而会被牵连报复,不怕么?” “怕。但我有更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 历劫七世,这是他唯一喜欢过的女孩。 “你要什么?” 她轻声道:“我想你痊愈,像以前一样,对我微笑,然后给我一个暖暖的拥抱。” 咚。 “谢卿辞。” 清萤注视着他冷淡俊美的侧颜:“我们和好吧。好不好嘛?” 咚咚。 “夫妻哪有隔夜仇。”清萤绞尽脑汁地从过往经历中寻找理由,“这不是你手札里写着的么?” 谢卿辞转过头,他的眼睛被纱布包裹,但清萤能感觉到,他正“注视”着她。 终于肯看她了! 小姑娘唇畔浮现甜甜的笑意,声音轻快。 “所以师兄,天亮以前,给我一个微笑嘛。” “还记不记得怎么笑?我上次教过你。” 清萤欣喜地发现,谢卿辞唇角微弯,当真露出了浅淡笑意。 “好。” 嘿嘿嘿,她就说撒娇肯定有用。 谢卿辞最吃她撒娇这一套了。 “一切都会好的。” 一直记挂的心事终于得以暂且放下,困意阵阵袭来。 她迷迷糊糊道:“所以师兄你不要故意说伤人的话……就用自己的样子对我就好啦。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迷蒙间,她听见剑修温柔的回应。 “好。” 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三十章:模仿 /30 清萤睡醒时, 觉得自己胳膊酸酸麻麻,几乎没有知觉,活动了半天, 方才恢复正常。 “嘶。” 昨晚担心翻身压到谢卿辞, 她一直不敢乱动, 时间一久气血不通,胳膊自然麻了。 她胡乱揉了揉胳膊,便查看谢卿辞状态。 谢卿辞仍然是睡着前, 被她轻柔裹在锦被中的状态。 “是不是还是很疼?”清萤担心地蹙眉。 这完全是一夜没睡的状态嘛。 “无妨。” 大概检查谢卿辞状况, 没发现出血状况,她放下心,笑眯眯开口。 “师兄,你昨晚是不是对我笑了, 还说不再遮掩, 以真实的样子对我?是不是?” 剑修表现冷淡, 嘴唇紧闭,拒绝回应。 小姑娘有些失落地垂眼,怎么又开始闹别扭了。 她嘟囔:“又干嘛?昨晚明明说得好好的。” 谢卿辞为自己正名,冷淡道:“我从无虚言。” “那就像以前一样, 不好么?” 谢卿辞微微蹙眉:“我以前不就是这样?” 以前? 谢卿辞最开始好像是比较冷漠, 对其他人更冷漠,但后来对她就很……反正不一样。 清萤还没琢磨出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便斩钉截铁道:“不一样。” 她进一步补充描述:“你现在这样,我会觉得很委屈——特别委屈, 特别特别委屈!” 说到最后一句, 她自己找到了原因。 “你对我太凶啦!” 谢卿辞轻嗤。 “看看, 又来了, 以前你只会在我笨蛋时候才浅浅嘲笑一下我,现在动不动就嘲讽。” 有这么过分么? 小姑娘委屈得过于真情实感,以至于谢卿辞微微蹙眉。 “那你要我如何?” “对我笑一下。” 小姑娘声音叽叽喳喳,谢卿辞从未见过话如此之多的人。 他更加熟悉的态度,是敬畏与膜拜。 谢卿辞皱眉。 无论如何,少女救了他的性命,是他的应劫之人。 清萤立即强调:“昨晚说好的!” 啧。 少顷,剑修唇角有些生疏地浅勾。 清萤咂摸品味这个微笑:“嗯……” 见状,谢卿辞唇角立即冷漠下撇,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几乎让人以为他方才的微笑是错觉。 清萤十分机灵:“这个笑真好看!只是你太久没有笑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卿辞冷冷道:“不必勉强自己。” “噗。” 谢卿辞眼睛被纱布挡着,不过她感觉到,剑修此刻定然是冷淡地盯过来。 他问:“为何发笑?” 清萤毫不犹豫:“因为你可爱。” 谢卿辞沉默了一瞬,终于消化了这短短五字所代表的含义—— 他斥道:“轻佻!” 啊害羞了。 如果继续打趣,感觉师兄可能会破防诶。 清萤眼珠转了转,也不反驳,只扶起谢卿辞,将水壶抵在他唇边。 “喝水吧。” 谢卿辞便闭上嘴巴,听话喝水。 唇肉被浅浅压下一个小坑,随着清水的逐渐滋润,谢卿辞原本干燥的嘴唇恢复了水润,心中没来由的浮躁也随之渐渐平复。 他感觉到,少女的怀抱,有着不知名的淡淡暖香。 ……香?! 大概察觉到这个动作的暧昧,谢卿辞身形陡然僵住。 好巧不巧的,小姑娘长叹一口气:“唉,我太轻佻了。” 音量恰好是谢卿辞能听到的程度。 谢卿辞:“……我的错。” 震惊,谢卿辞认错了?! 可当她稀罕地追问错哪时,师兄便又跟锯嘴葫芦似的不开口了。 哎。 师兄很好玩,但不能多玩。 清萤谈起正事。 “我带了很多辟谷丹,可你是伤患不能光吃这个,我自己也有点吃腻,所以准备去给咱们找点肉,或者野菜野果之类的。” 清萤记得原作里,云梦洞天有许多宝贝,男主从中捞了无尽秘籍法宝。她对那些虽然没有渴求,但云梦洞天芳草鲜美,总该有些是能吃的吧? “太危险了。”谢卿辞耳根绯色渐渐消退,他严肃道,“辟谷丹足以痊愈所需灵力。” 清萤和他讲道理:“辟谷丹连一点钙都没有,怎么给你养身体,真不行。” 谢卿辞皱眉:“钙?” 他没有纠缠小姑娘的胡说八道,只是越发严肃:“安全为重。” 清萤坚持:“身体为重。” 两人争执不下,还是谢卿辞退一步,换了个说法。 “带上我一起。” 这次,换清萤拗不过谢卿辞了。 “也罢。” 整那么麻烦干嘛,真要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大家一起嗝屁。 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怕。 * 在谢卿辞的指导下,清萤为他做了一个轮椅,将全部家当收入芥子袋后,便推着他溜溜达达上路。 “云梦洞天是古战场云梦泽遗址。” 路上,谢卿辞不疾不徐地为她讲述自己所知的情报。 “当年,仙尊月微尘与自己座下弟子一起将魇力尽数困于云梦泽中。滔天魇潮摧毁了云梦泽的根基,使之脱离三界,独立演化为一方秘境。” “魇潮?魇恶兽和它有关系么?” “嗯,魇力乃是三界最为污秽阴暗的集合,若是任其肆虐,三界皆会消亡。” 清萤猝不及防吃了口大瓜:“啊?” “你以为到了云梦洞天,便是进了世外桃源么。”谢卿辞冷冷道,“月微尘当年封印的魇力,还不知潜藏在此刻某处。” 哈?原作里谢天进云梦洞天,也没这么多危险啊。 那身为云梦洞天的看守灵兽,饕餮又该怎么说? “看不出来,这里风景这么美,却这么凶险。” 两人行至此处,面前恰恰出现无边桃花林,只见绯色烂漫如云,清萤不禁摇头。 不过有谢卿辞在,观察感知这方面还是没问题的。 “走近些,我说停下便立刻停止。” “哦。” 谢卿辞在安全距离停下,感知灵脉。 探查完,他轻嗤一声,针对此处对清萤进行安全教育。 “你观此桃花林甚美,因此便会放松警惕,准备进入探索,是不是?” “一点点,不多。” 谢卿辞冷声道:“那你可知此地被魇力长年侵蚀,已经堕落成何等模样了?” 清萤及时询问道:“变成什么样了?” 谢卿辞微微蹙眉,总觉得和她一唱一和的节奏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继续说明。 “此处桃花林由魇力点灵,嗜血阴邪,因此唯有血亲尽丧者方能进入这片桃花林。” 而若是不知实情误入,那便必须献祭一条活灵。要么自戕,要么杀死同行者。 云梦洞天,堪称步步杀机。 可原本乖巧接受安全教育的小姑娘,闻声欲言又止。 谢卿辞:? “啊这,”清萤挠挠脸,“我血亲尽丧来着。” 要不然也不会被道里人视作天煞孤星了。 “等等,师兄,你是我未婚夫,那……” 谢卿辞冰冷道:“已经不是了。” 关于情劫,已知的唯一方式便是断情绝爱。 他必须牢记这一点。 可清萤完全不失落。 她在心里悄悄点赞:她懂,师兄这么说是紧急避险,真聪明。 “话说师兄你怎么说?养父母算血亲么?” “……我无六亲。” 哇哦,比她还狠一点。 这么说来,他俩可真是天作之合……呸,这话不能让桃花树听见。 “那,走吧?” 小姑娘推着轮椅上的盲眼青年,一弱一残,就这么溜溜达达地进了嗜血桃林。 偏偏安然无恙。 没办法,六亲死绝的人,八字就是这么硬。 * 两人将桃林翻了个遍,清萤血亲死绝,能够无视此地所有狠毒诅咒,于是她从容找出所有功法秘籍。 “吸星大法?没用。” “九转神功?练不了。” …… “回春内经?”清萤快速翻看,迅速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师兄,我找到了!” 谢卿辞下意识看去,眼前却只有虚无一片。 “念与我听。” 前面的话过于绕口,清萤读得也磕磕绊绊,好在核心宗旨她看懂了。 “师兄,你现在需要强肾壮骨。” 所谓壮骨,便是养好断骨,再将神农木代替剑骨移植入体内,以其生生灵气催生根骨。 至于强肾…… “肾养好了,骨头也能长好,对恢复元气也好。” 清萤陷入沉思。 “强肾?鹿血是不是能强肾?” 回去的路上,清萤一直在琢磨不同的诊疗方案。 絮絮叨叨,碎碎念念,被谢卿辞否决一个后,又能有另一个异想天开的方案。 这种熟稔习惯的态度,比剖心剜骨的疼痛,更加令他烦躁。 谢卿辞意识到,情劫在试图软化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理解少女执着于过去的什么,也不在乎。 于是,他选择交代实情,打破僵局。 “师兄?” 他直率而冷漠地开口:“在这次经历之后,我失去了一些东西。” 清萤因他的语气,心里产生某种不安预感,声音小了下来。 “你说……什么?” “便是你今日晨起之后,一直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之物。即使你让我模仿过去种种行为,也——” “小心!” 就在此时,一棵平平无奇的桃花树忽然绷直了枝条,犹如毒蛇般窜出,直射谢卿辞咽喉。 清萤一直关注着他,于是第一时间发现危机,她毫不犹豫扑上前,要将谢卿辞护在怀里。 她死死闭住眼睛,准备忍受即将到来的强烈疼痛。 然而。 全身重创,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谢卿辞,竟在瞬间踉跄从轮椅上将她扑倒在地,以身体为她挡住攻击。 皮肉绽开的声音,令她头皮都发麻。 “师兄!?”她手忙脚乱爬起来,带着谢卿辞滚到另一边,躲开接踵而至的攻击。 清萤顾不得多言,先应对那狡诈诡谲的妖树。 而谢卿辞…… 他方才做了什么? 否认的瞬间,身体也做出了回答。 保护少女的举动,是在模仿过去,还是出自本能? 章节目录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应劫 /31 归古剑宗。 “怎么就是找不到!” 素来好涵养的谢无言,今日也再难维持掌门风度,沉下脸来。 距离一弱一残逃离,已有两日了,结果隐修硬是找不到半分踪迹。 “若你不行,我也只能劳烦我家中长者了。”秋忆梦冷冷道,“莫如此看我,天儿的情况不能再耽误了。” 就在昨日,谢天终于同秋忆梦交底——谢卿辞必杀,否则灵根无法炼化。 谢无言表情连连变化,最终,还是好言道:“我便不关心天儿么?只是家中之事,何必劳烦父祖?” 秋忆梦无动于衷:“说些有用的。” “引蛇出洞,你觉得如何?”谢无言缓缓道,“我记得,清萤有一表姐恰好在门中,且与她感情甚笃。” “你说风岚?” 秋忆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的师尊浣雪长老,当时找她讨要过说法。 于是她狐疑:“她与清萤关系好么?” “我调查过,风岚多次与人提及她对清萤的恩情,称两人姻缘是她一手牵系。” “那便拿下她,看看清萤管不管她至亲的表姐!” …… “你爹看来是黔驴技穷了。” 神秘老者对谢无言的手段很看不上,讥笑道:“若此次再无效果,只怕真要出动你娘亲母族的人咯。” “我娘亲母族……?”谢天敏感道,“那有什么?” “你娘亲厉害着呢,但这不是重点,还是先管你的灵根吧。” 提起灵感,谢天面沉似水:“我爹在努力了。” “只要谢卿辞还有脑子,那即使你爹将风岚千刀万剐,他也不会让那丫头出头连累到他的。况且……那家伙,可比我还要冷酷清醒。” “你说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想知道老夫身份?”老者怪笑道,“如今仍不能告知你实情,但有一事不妨与你透露。谢卿辞,乃是老夫的死敌。他一日不除,老夫一日难以心安。” “他是你的死敌?” 不知为何,谢天心里有些不舒服。 老头是他最大的底牌,并且他一直以此为傲。然而身为赝品的谢卿辞,居然和老头是一个级别……那自己算什么? “别想着和谢卿辞作对了,现在最理智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赶紧把他解决,对你我都好。” “谢卿辞到底是谁?他不是个无父无母,被我爹娘收养的孤儿么?” 老者对他的疑惑早有预计,因此此刻平静道。 “他是三界至尊下凡历劫的化身。” 一言既出,堪称平地惊雷。 “他的劫数,本该在处刑那日便结束,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失败,却也没有成功。”这才是老者决定不再拖延的原因,“这是机会,务必抓住。” 谢天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追问道:“如何抓住?” “他渡劫成功之前,化身不能死,否则便会失败。你便从此处入手。”老者沉声道,“按照他此刻情况,若想重塑根骨,必须寻到神农木不可。” 说到最后,老者以极具诱惑力的口吻道:“如今云巅空悬,万仙之尊,你自可为之。” “你是个有天赋,有气数的孩子,其中利弊,自己想明白。” 谢卿辞居然是仙尊化身?!他在下凡历劫?! 自己居然要和这样恐怖的存在竞争? 可谢天总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是好斗而野心勃勃的。 所以他此刻才会声音沙哑地问—— “神农木,在何处?” “我观星象,算出其芽苗,正在西岐部洲!” “老头,你到底是谁?” “我嘛……” 老者嘶哑笑道:“我来自云梦深处。” * 情劫果真凶险,让他软弱至此! 谢卿辞面沉似水,心中自省,若是以前,便是十万生灵死于他面前,他也不会眨眼,只会关乎大局。 可今日,他第一时间竟没有反思自己实力不济,为何会疏漏这棵妖树,而是在少女击败妖树时,急声斥问—— “受伤了么!” 谢卿辞被自己的反应怔住,刚经历过恶战,又疼又累的清萤却深深委屈起来。 “这么凶干嘛?” 谢卿辞微微阖目。 方才她冲上前战斗,他却因剧痛触及伤势,浑身强烈战栗,只能瘫软于地,弱小至极。 但常理而言,他应将她护在身后。 “我……” 此话之难言,远超谢卿辞想象。 他最终只能低声道:“我的问题。” “到底怎么了嘛,你有没有受伤?还有伤口,哎呀,你当时怎么敢挡在我前面的?看到你被抽那一下我快急死了。真是的,我被打一下能怎么样嘛……” 说到后面,看见谢卿辞后背血肉模糊的一片,清萤还是鼻尖发酸,差点没忍住眼泪。 “我不想你受伤了。” 情劫攻势凶猛,谢卿辞嘴唇张合,最终惊险在最后一刻改口过来。 “我无事。” “你现在看不见,走不动,就不要逞强,我能保护你的。” 清萤将轮椅推回来,将谢卿辞放在上面:“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给你治伤。” 谢卿辞紧闭嘴巴,否则很难保证,他是否能抵抗此刻情劫攻势。 回到最初那片芳草地,清萤揪起的心这才放下。 “这里安全了。” 她有条不紊地拿出包扎物品,动作快而不乱的为谢卿辞处理。 如此方才算结束惊魂一刻,能够稍稍休息。 她一边往嘴里塞辟谷丹补充体力,一边四下张望:“不过真的安全了么?” 经历桃花树的偷袭,她也做不到之前那般心大,目光看向四周时,总觉得哪里都不安全。 她吸吸鼻子。 旁边仿佛安静养神的谢卿辞开口道:“又怎么了?” “我……” 清萤欲言又止。 她想说她害怕,她想家了,她想回别月阁,很想念在以前别月阁的日子。 但现在的情况,这话她怎么才能说出口?她不能让师兄有心理负担。 于是众多沉甸甸湿漉漉的心事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轻声: “师兄,你能对我笑笑么?或者哄哄我?” “嗯?” 她跪坐在草地,虚虚趴在轮椅上,这样可以平视地面对谢卿辞,不让他觉得残疾那么难以接受。 “不想哄我也可以,就随便说些话都行。”清萤软软道,“听你说话,我就又有动力了。” 谢卿辞沉默不语。 等了半天,清萤唇角渐渐下撇,最后失落垂眸。 看来师兄还是处于自闭中,估计不会开口了。 …… 清冽嗓音响起。 “你做的很好。” “你很勇敢,剑法也很纯熟……是你保护了我。” 清萤又惊又喜,嘴角早已浮现大大的笑容。 “师兄?!” 也罢,既然此刻暂时与情劫和解,倒也不必吝于两句话的功夫。 方才的战斗,她大概也受伤了,却无抱怨一句。而他目不能视,双手软弱无力,甚至不能查探她的伤口。 若能叫这小丫头开心些…… 谢卿辞试图按她所说的微笑,不行,堂堂仙尊,岂能做小儿女之态?若是笑不好看,免不得还被这丫头嘲笑。 “师兄……”清萤软软撒娇,极有暗示意味,“还有呢?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 在尚未被打破的平和时光,在他尚且不知一切皆是情劫,结果皆已注定时,他是可以毫无负担地,坦诚地—— 谢卿辞往前倾身,额心抵住了少女的额心。粗糙的纱布蹭在清萤面颊上,带来扎扎的酥痒触感。 谢卿辞温热而略急促的呼吸,就在她的肌肤间晕染氤氲。 熟悉而久违的亲近感,让清萤鼻尖瞬间酸了,眼底浮现泪意。 两人无声相贴,久久未曾分开,她看不见谢卿辞的表情,他也没有说话,可此刻却胜过千言万语。 鼻子有点堵,为了呼吸,清萤不得不吸了吸鼻子。 目不能视的谢卿辞终于发现不对。 “怎么了?你不喜欢?” 纱布上的湿意逐渐晕染到他这边。 哭了?! 谢卿辞心中一紧,他方才的行为,终究冒昧令她不适么? 可那是他的本心之举,所以—— “师兄!” 清萤一把抱住了他,只是顾忌伤势,未敢用力。 她一叠声的,大声的,超级开心地宣布自己此刻心情。 “我想你!” “我喜欢,我特别喜欢!” 他怎会忘记当日种种,那是支撑他在生与死边缘逃出水牢,见她一面的执念。 倘若暂且放下,情劫结果注定以死别告终的前提…… 谢卿辞充满怜爱与温柔之意的,坦然“拥抱”了她。 小姑娘眼泪到了此刻,终于委屈巴巴地落下来。 “师兄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了,好不好?” 这是一场情劫。 她是他的应劫之人。 他们注定没有结果,若是深陷劫数,他的正道反而会遭受其害。 “你说你同样的话不喜欢说第二次,但我喜欢,我就是要强调。” “我喜欢微笑的师兄。” “我喜欢耀眼的师兄。” “我喜欢温柔的师兄。” “我讨厌冷漠的师兄。” “我讨厌说话不算话的师兄。” “昨天晚上明明说好要对我温柔,结果今天又对我凶巴巴。” 清萤大声抱怨:“你说,我要是是个笨蛋,你这些行为不是上赶着讨人厌么?” “你……” 谢卿辞很清楚,自己重逢以来的行为区别。 他刻意与过去的自己作区分,试图让自己在情劫中保持清醒,独善其身。 可少女坚定的言语,柔软而有力量的手臂,却再固执地将他拖入漩涡中。 “你讨厌现在的我么?”他低声道。 “我当然不。” 清萤反问:“那师兄你讨厌我么?” “要不然,现在怎么对我这么凶?” …… 漩涡在扩大。 情劫毫不避讳地向他展露锋芒。 但—— “我从未讨厌过你。” 章节目录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回家 /32 清萤观察谢卿辞细微表情变化, 字斟句酌道。 “那师兄,你能告诉我当日发生了什么吗?” 在她离去之前,归古剑宗还普遍不清楚内情如何——掌门夫妇公布的事情, 清萤根本不信。 她需要知道当日真相,如此才能更了解当前情况。 “他们没有公布实情么?” “他们说你走火入魔成为堕修,但如果是真的, 我早就该被你杀死了。” 在那些人口中,谢卿辞简直是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妖邪,可她眼前的师兄, 修为尽废, 双目失明,全身重创,哪里符合他们的说法? 清萤将外界污蔑之词简略陈述, 十分义愤填膺。 谢卿辞原本不打算告知她此中实情, 倘若在情劫中牵扯过深,她自身命数也必然遭受影响。 他不再隐瞒清萤:“此为我命中劫数。” “哦,师兄你是渡劫期,那你找到自己的劫数啦?” 他淡声道:“嗯,所以不要问, 不要关心,不要牵扯其中。” 清萤视线无声在谢卿辞身上打了个转。 修为尽废,双目失明, 走到哪里都要她推轮椅…… “哎呀,我这不是琢磨,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你只要渡劫成功, 那就会是万年以来第一个仙人呢。” “渡劫期不止我一人。” “谢无言那种老头子也配跟你这样的年轻人比?都不知道渡劫失败几次了。你才一次, 潜力无穷呢。” 见她坚持, 谢卿辞也不刻意隐瞒,他平静地陈述起,十五日前那场血腥的阴谋。 “当日经商议后,我们疾行赶赴九幽,准备速战速决。魇恶兽性情狡诈类人,感知到我的存在后,便多日潜伏。” 谢卿辞微微阖目。 他双目失明,眼前却浮现九幽被魇力侵扰,终年灰蒙的天穹。 “我受魇气侵扰,道心起伏不定,有失控突破征兆,魇恶兽趁机现身。” 可那狡诈畜生竟不攻击任何一位修真者,只肆意屠杀九幽平民。 “娘亲!” “仙君救命!” “老天,为什么!” 血色与死亡充斥整座九幽城。 这里是被四大宗门遗弃的边疆,生于九幽的人注定终生与魇气为伴,不得踏出界门进入四大部洲,否则便会被视作魇道,斩杀当场。 生于九幽,困于九幽,死于九幽。 目睹如此人间炼狱,素来冷清淡漠的剑修霎时震怒,身边同伴却不动分毫。 他压制即将失控的突破难以出手,而其他担负斩妖除魔,涤荡四方职责的修士,却为何无动于衷? “为何不出手!” “师兄,它又没攻击我们,如此良善温和,为何要动手,平白累到自己。” “师兄如此强大,你能者多劳嘛。” “不过是些草芥,死便死了。” 所有人都在睁眼说瞎话,态度嘻嘻哈哈。这些天之骄子个个面如冠玉,正气凛然,此刻却又个个神色狰狞,仿佛磨牙吮血的厉鬼。 被魇气侵蚀,提前到来的突破期。 狡诈残暴的魇恶兽。 仿佛早有预料,好整以暇的同伴。 桩桩件件,犹如绵密蛛丝织就的大网,将谢卿辞束缚。而他从不选择袖手旁观,振剑而上。 “最终,我将魇恶兽困入体内,决定以灵力祓除,却为人偷袭,临场突破失控。” 再度清醒,便是在水牢中。 被剖去剑骨,废去修为,剜去双目,当做活体材料而羞辱。 随着谢卿辞讲述,清萤表情渐渐变得皱巴巴的。她知道师兄吃了很多苦,但没想到过程这么惨烈锥心。 能被他挑选同行的,那必然是视作臂膀,十分信任的才俊,被他们背叛,目睹他们的冷血……谢卿辞该有多失望痛苦? “那师兄,我们的敌人是谁?” 谢卿辞纠正:“不是你的仇人,是我的。” “夫妻一体。”清萤催促,“快说,我要气死了!” “谢无言,秋忆梦。” “——谢天。” 是他们一手布局,只为囚困谢卿辞,将他的天赋实力也换给谢天,真正实现“物归原主”。 清萤配合地露出诧异,心里多少出现复杂情绪。 兜兜转转,他们最终还是走上了这一步。谢卿辞与男主为敌,而她亦是如此。 从已知来看,这条路注定灰暗无光,他们是与命运的主角为敌,谢天的同伴是凤凰女,是上古神兽,是各路天之骄子。他们相同阵营的同伴,却多数以炮灰、小丑、白痴构成。 但这些都不要紧。 “好。” 清萤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们先治好你,然后……” 清萤卡住,她抵触争斗,毫无进取心,后面的词语对她来说全然陌生。 谢卿辞接过话头,平静开口。 “血债血偿。” 她手指发凉,心里紧张到绞痛。 清萤说不出话,郑重地紧紧握住谢卿辞的手。 她抵触争斗。 可无论如何,她都会坚定站在他身边。 * 清萤在云梦洞天里认认真真翻阅了一天的秘籍,终于搞明白谢卿辞的情况。 师兄如今脉络阻滞、气血不足,在饮食方面,可以吃些通养气补血,养肝强肾的食物,类似于药膳补品。 “阿呆,这里有没有能吃的?”清萤掰着指头数,“比如鲫鱼,鹿,猪肝,羊啊什么的。” 这些材料里,强肾通经补血一应俱全。 阿呆不挑食,什么都吃。身为云梦灵兽,它把此处能吃的东西都啃过一遍。 云梦洞天什么宝贝都有,就是被魇气污染彻底,没有人类能吃的食物。 “嗷呜。”阿呆连连摇小脑瓜。 那为了给谢卿辞治伤,他们得得到外界的材料。 这种大事,得和谢卿辞商量决定。 “师兄,我们可能得先出去。我芥子袋中的丹药品种太少了,不够用。” 云梦洞天步步杀机,还没有草药补给,只能作为临时庇护所。无论如何,他们都得走出此处,收集更多补给。 谢卿辞听她陈述完提议以及缘由:“按你想法行事便可,我没有意见。” 清萤心里悄悄叹气。 她觉得,受重伤后,师兄嘴上不说,自尊其实还是有受挫的。 “加油!” 她大声为两人打气。 冲鸭! 不就是敌人的封锁网么,看她一拳一个! 心里指点江山,可真到动身时刻,清萤还是很谨慎,与谢卿辞反复核对准备工作。 他们的中转目标是别月阁。 别月阁是谢卿辞巅峰期以自身灵力创造的独立秘境,即使是谢无言这样的渡劫期强者,也无法破开层层结界。 最重要的是,别月阁秘境十分完整,可以让他们获得足够食物草药,等谢卿辞挺过这段日子,他们就正式离开归古山。 小姑娘脑袋浅浅冒出巨石一截,快速左右观察。 她怀里的饕餮动动鼻子。 “嗷呜。” “没埋伏?那就好。” 清萤从石头后面推出谢卿辞,再度检查两人身上的隐匿法术没有失效,这才谨慎地向外走。 这一路来他们都是如此走下来的,速度不快,但躲过了许多次严密搜索。 ——遇到处理不了的包围,饕餮就会打开通往云梦洞天的洞口,过段时间再出来。 “有网络了。” “网络?” 清萤摆弄手中天枢令。 “我意思可以进入临水茶室了,之前在云梦洞天里,天枢令一直打不开。” 还好归古剑宗没有搞定位ip之类的技术,她倒是不怕被追踪。 “好多人给我发消息。” 繁花、明月还有容如玉,都发了十多条消息关心她的行踪。 看来她没被掌门悬赏通缉,只在暗中进行搜捕。 清萤感念他们的关心,却没法回复,她决定等回家再说。 她快速浏览帖子,了解当下舆论情况。 “哼。” 清萤不忿地冷哼。 当初她在临水茶室发起大调查,近千人说喜欢谢卿辞,结果如今进入临水茶室,居然一派岁月静好。 仿佛这片土地上,绝世天才陨落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了解小姑娘的不平之心,谢卿辞道:“此为人之常情,况且谢无言不会放任旁人为我说话。” 他只怕恨不得让谢卿辞为三界唾弃,永世不得翻身。 “我知道……可还是觉得不舒服嘛。” 当初她誊抄了很多人的表白小作文,有好些名言警句现在都能背诵。 什么黄昏见证真正的信徒之类的,假的,都是假的! 谢卿辞淡淡道:“旁人喜恶目光与我无关,我从不在乎。” 清萤脱口而出:“那谁是内人?” “……”谢卿辞平静道,“你多看些有用的。” “哦,我看茶室都在说,归古演武要开办了。” 那场宴会上,掌门夫妇装模作样地请谢卿辞主持演武,还说要在演武上澄清一切。 清萤义愤填膺道:“现在他们让谢天主持演武,而他的祭品是那只魇恶兽。” 但众所周知,魇恶兽原本是谢卿辞的猎物。 实际上,那狡诈恶兽最后也是被他斩杀的。 可现在的流传说法却是—— 【屋主:我听我师兄说,离火师兄牺牲后,事态其实还未解决。多亏谢天少主察觉不对及时赶到,方才斩杀了魇恶兽,并驱逐谢卿辞。】 【一座:那他为什么不当场擒下谢卿辞?】 【二座:说得轻巧,谢天少主机敏,孤身赶赴当场,救下众人已是不易,怎能苛求更多?】 【三座:那归古演武的主祭,确实公推谢天。】 而在屋主贴出的画像上,谢天志得意满,微笑与身旁几名少女说话,全然天之骄子的模样。 清萤愤愤不平。得亏她已经被禁言,否则让她对此保持沉默,简直比打她一拳还难受。 除此之外,便是些讨论归古演武的三天休沐大家要做什么,以及讨论修行疑惑之类的常规话题。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她以前便是这片平和中的一员。 “无妨。”谢卿辞态度很平和。 清萤自知失言,她及时住口,不提其他让人冒火的内容,让自己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 “其他就没什么啦,我们先回家。” “你很期待归古演武?” 期待过。 她当初真的以为一切都能变好。 “怎么可能?这种背景的祭祀肯定晦气,狗看了都想摇头。” 因为她的俏皮话,谢卿辞唇边浮现淡淡笑意。清萤一直瞧他表情,发现师兄没有难过,这才释怀。 见轮椅上的剑修转过头来,面朝向她,认真听她言语。她便继续漫天胡扯,逗谢卿辞开心。 “没有师兄这明月点缀,这本来就晦气的祭祀,只会更加黯淡无光。” “正经人谁看谢天?看脸大家也……” 清萤瞥见青年蒙眼的白纱,声音不禁渐弱,心里微微一酸。 即使这几日她努力照料,可条件艰苦,剑修身形依然清减了许多,露出的肌肤苍白,与记忆中耀眼夺目的灼灼风姿形成鲜明对比。 师兄吃苦从来不说,但身体不会撒谎。 察觉到小姑娘的低落,谢卿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透着安抚之意。 “看脸大家也会选你!” 清萤咬牙切齿道:“谢天和你没有半分可比性。” “现在你不喜欢归古演武了么?” 小姑娘发出恶毒诅咒:“我希望祭祀那天下大暴雨,连下三天最好。” “好,那便不办。” 哎,师兄也开始说胡话了。 挺好,说明他学会乐观看待问题。 …… 别月阁结界遥遥在望。 “到家了!” 清萤眼前发亮,心中油然而生万里长征的喜悦与安心。 她仿佛已经看到别月阁穿过楹窗的月光,与柔软的床铺。 清萤欣喜垂首,与谢卿辞说话:“师兄,你去开结界吧。” 别月阁结界只能谢卿辞本人开启,没有他的印记,谁都进不去。以前谢卿辞开启别月阁,只需虚空打出一枚“启”符箓,如今经脉尽毁,还不知要如何痛苦麻烦。 可谁让她开不了,没法替他呢。 唉。 谢卿辞还没说话,饕餮却急了。 “嗷呜!” 它焦急的咬住清萤衣襟,不住向前拉扯。 “追兵来了?!”清萤脸色顿变。 他们一路小心,中途不说了,怎偏偏在最后一步又撞上追兵? 意识到清萤已然发觉后,伏兵不再隐藏身形,齐刷刷现身,二话不说拔刀向清萤。 “师兄别怕!” 这几日折腾下来,她早已身心俱疲,可此刻她不能退后半分。 小姑娘毫不犹豫地持剑向前,背朝小饕餮急声道:“云梦洞天,快!” “嗷呜——” 阿呆娴熟地扬天长啸,可通往云梦秘境的洞口并未出现。 “嗷?”小饕餮一呆。 “嗷呜——” 洞口却还是未出现。 迎战的清萤浑身僵硬。 坏了,别月阁附近有谢卿辞设下结界,该不会是被影响了?! 但即使猜到原因,她也无从选择。 唯一的逃生之法,便是击退面前强敌,带着谢卿辞逃出结界影响范围,再让饕餮打开洞口。 此刻她需要应对的敌人是一二三四……清萤草草瞄了一眼,便不再数了。她面前呼呼啦啦站了五六排黑衣人,乌压压一片,压迫感极强,这要是数清楚,纯属灭自己威风。 带着师兄逃跑就算成功! 清萤定下目标。 “上!” 隐修十二沉声对周围人下令。 此刻他心中满是势在必得与如释重负。谢天少主的建议果真有用,在此守株待兔,居然真的逮到了大鱼。 谢天还说他若是招架不了,只管拖住时间,掌门会第一时间赶到襄助。 但十二哪敢劳烦谢无言动手? 他此次已是犯下大错,只想自己拿下谢卿辞将功赎罪。 锵! 刀刃相撞发出牙酸的响声。 清萤心中一沉。 敌人精力充沛,此次即使有谢卿辞指导,也未必能尽快击退他。 更要命的是,十二人多势众,谁愿意和她玩车轮战?此刻早分出四人分头行动,准备拿下已成废人的谢卿辞。 “师兄!” 眼见一人高举刀柄,狠狠向谢卿辞脖颈砸下,清萤几乎目眦欲裂。 谢卿辞全身剑骨被剖,残余断骨哪里受得住如此二度摧残? 指不定这一击就会要了他的命! 十二也是看得大急——掌门要活的! 两人皆是心系谢卿辞安危,情急下居然一击后分开,清萤抢先一步,将谢卿辞夺过,护在怀中,重重滚落于地。 她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好痛! 经脉感觉快要炸了。 莫非今天—— “直接去结界,快!” 狂乱杂音中,剑修清冽平静的声线显得格外清晰。 千百次养成的本能让她没有半分犹豫,立即执行谢卿辞的指令。 她一把捞起小饕餮,向后扔出一枚天轰弹聊作阻挡,便疾步向结界冲去。 至于结界那边有什么,谢卿辞又能否立即开启结界,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只是执行谢卿辞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指令。 “向左三步,俯身!” “右三步再前两步!” “前方以云潮回涌抵挡!” 最后索性变成。 “左前三,右二!” 十二等隐修越是进攻越是惊诧。 那陨落的盲眼天才,在如此紧要关头竟仍能保持绝对的冷静,精准无误地判断他们攻击中的每一道疏漏,并给出最合理的对应策略。 而那被他们瞧不起的弱小少女,居然便当真能完美执行谢卿辞的每一条指令。 如此信任,如此心有灵犀?! ——这明明只是理论上的可能! 清萤哪里会想那么多,她的脑海里此刻只充斥着谢卿辞淡漠无惧的声音。 他们一路过关斩将,终于逃到别月结界前,若是不能立即打开结界,他们便是自寻绝路。 可清萤绝对信任谢卿辞。 “打开结界。” 清萤毫不犹豫地抬手,打出“启”。 至此,谢卿辞再无指令。 清萤头脑终于恢复独立思考。 是啊,她怎么可能打得开别月阁结界……对谢卿辞的信任,让她不知不觉带着两人走到绝路。 她应该多想一下,带谢卿辞突围的,怎么自寻死路呢! 此刻顾不得埋怨谢卿辞,清萤转过身,平静地决定迎击。 “嗷呜!嗷呜!” 饕餮跳出她的怀抱,焦急地使劲拽她向里。 清萤对它没有提防,猝然踉跄一步。 踉跄? 进来了? “到家了。”她怀中的谢卿辞语气平缓,带着安慰, “不怕。” 嗯? 清萤有些迟钝地望向周围熟悉的昔日风景,再呆呆抬眼,与面前被结界隔绝,气急败坏地追兵对视。 “怎么……就进来了?” 她过于专注逃亡与战斗,过载的大脑一时无法给出思考答案。 谢卿辞温和道:“这里是你的家。” 家怎么会对自己的主人设置密码? 不知何时起——在谢卿辞承认她“内人”身份的那一刻起。 别月阁便是她的“家”,而再无任何阻碍。 章节目录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日课清单 /33 到家了。 这句温馨平和的言语在清萤心头浮现, 接着晃晃悠悠地沉淀下去。 师兄布下的结界会保护他们,所以不用害怕了。 心头浮现的认知让她格外安心。 她此刻又疼又累,顾不得做鬼脸挑衅追兵, 只强忍着伤痛,将谢卿辞抱起,向别月阁内部走去。 推开别月阁大门的那一刻,嗅到熟悉气味的瞬间, 小姑娘眼里两包泪便险些绷不住了。 “呜呜呜呜, 终于回家了。” 谢卿辞读书冥想时会用熏香安神, 长年累月下, 别月阁中总有股清梨般的淡淡雅香。 清萤以前觉得师兄真讲究, 如此精致的生活情调会反衬得她很呆逼,可现在只感到了安心。 她把谢卿辞稳稳放在软榻后, 自己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织锦云纹地毯上, 靠着软榻休息。 两人异口同声。 “先将就一下,我缓口气就送你回房休息。” “先处理伤口。” 谢卿辞担心小姑娘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便再度重复:“先处理伤口。” 清萤微怔,随后甜甜应道:“好。” 蒙眼剑修坐于软榻上, 他双腿不能曲起,便挺直脊背, 尽力做到最好的仪态,端端正正。 清萤一边龇牙咧嘴的给自己包扎, 一边瞅谢卿辞情况, 见状心里酸酸的。 “师兄, 你别这样, 对伤口不好。” 小姑娘轻言细语地宽慰, 告诉他自己一点也不嫌弃他此刻的样子,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无需逞强,一切以身体为先。 小心翼翼的口吻,生怕挫伤他的自尊心。 谢卿辞微微蹙眉:“我并非废人。” “嗯嗯,我知道。”清萤顺着他。 谢卿辞:“……” 他听见小姑娘包扎伤口时隐忍的吸冷气声音,她不想让他担心,所以呼痛都是克制的。 这丫头毛毛躁躁,不知能不能处理好。可他看不见,也抬不起这双手。 …… 清萤一无所觉,她简单处理好自己,又来检查谢卿辞。 她熟门熟路地解开谢卿辞领口,准备查探剑修躯体上是否留有淤青伤痕。然而谢卿辞却尽力挪动身体,远离了她一寸。 清萤:“嗯?” 谢卿辞道:“我没有受伤,你先照顾好自己。” “真的么?”清萤不放心,还是想亲眼看看,“师兄你现在不方便,还是我再确定一下——” “不必。”谢卿辞态度笃定。 清萤从他的态度中察觉了什么,便没有勉强:“那我去熬鱼汤,师兄你别急哦。” “好。” 她准备先去存真湖捞两条鲫鱼,和山药枸杞一起做成鱼汤。哦,还得放菠菜,菠菜补钙。 虽然她不喜欢吃菠菜……但谢卿辞必须吃! 这么有营养的东西,怎么能不吃呢。 清萤走了两步又有点不放心,回头看过来,关切道。 “师兄,要不要躺下?” 这次她不给谢卿辞反驳的机会。 “这个你说什么都不行,我不在旁边,你先躺下。” “不要闹别扭嘛,现在就不开心,那之后给你按摩沐浴,又该怎么办?” 谢卿辞脑海自然地随着她的言语脑补出画面,随后全身陡然僵硬。 嘿嘿嘿。 师兄的小别扭,就这么被清萤无情镇压。 她垫在谢卿辞脖颈下,护着他的腰,将他小心翼翼放平。 两人身体离得极近,清萤长发垂下,一晃一晃地挠在谢卿辞脖颈,心头酥酥麻麻的痒。 可他全身僵硬,无法自如控制,于是智能强行无视心头略显奇怪的感觉。 “那我先去忙了,有事就让阿呆叫我。听见了么,阿呆?”清萤转头对小饕餮说道。 “嗷呜!” 如此妥帖安置好谢卿辞,清萤才去忙其他的事。 小姑娘脚步放松轻快,可软榻上的谢卿辞,情绪却是难言。 最终,只化作无奈的轻叹。 * 别月阁中风雨平和,外界却乱做一团。 别月结界的争斗动静,在演武场都看得见。 茶室简直快吵翻天。 “谢师兄秘境那里打起来了!有人在现场么?” “还叫师兄呢,都已经叛逃了。” “哦,觉得谢卿辞是堕修,那你还不拔剑赶去助阵?免得堕修狂性大发,把你也顺带劈了。” “最新通报,有人看见谢天少主带着人赶去结界了!” …… “啧。” 风岚关掉天枢令,心里嘀咕。 那边居然还在打,怎么没把谢卿辞直接宰了? 想起自己以前那般痴迷他,还因为他选择清萤而伤心,她便感到羞耻难耐。 不过是个赝品!没有掌门师尊在他自小投入的资源,他什么都不是。 居然给这危险堕修潜进了宗门内部,肃纪堂的人当真废物。 “风岚,看什么呢?” 师姐的声音好奇响起。 “没什么,就看看茶室在聊什么。” “现在都在聊谢卿辞的事情吧。”另一位师姐说着,打量风岚表情,“风岚险些也和谢卿辞成了亲戚呢。” “是啊,你不是说谢卿辞未婚妻是你表妹么?” 风岚此刻只想和清萤切割关系,哪里愿意承认,便含糊应声。 可师姐并没有就此放过话题,而是感慨道:“我家阿岚心善,据说那女孩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若无阿岚一饭之恩,只怕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 “就是,而且那晚七夕,阿岚也衷心祝福。” 风岚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叫师姐立刻闭嘴。 现在什么情势?谁敢和谢卿辞扯上关系? “她与堕修为伍,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风岚严词撇清自己与清萤的亲属关系,都怪以前她为了名声,逢人就宣扬,现在撇清就麻烦了。 风岚一边说,一边琢磨怎么将切割声明传得更广些,正想着呢,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风岚,归古演武的分组出来了。” “你被纳入主祭组,由谢天少主负责。” 谢天少主?! 风岚眼前发亮,顿时将之前的烦心事抛到脑后。 没想到她真的被选上了! 归古演武的正祭内容,乃是将内门弟子分组后,由各自领头弟子结成不同剑阵演习。既是彰显归古剑宗尚武之风,也是祭祀先祖。 正经来说,她风岚顶多是个边缘人物,没想到这次居然被谢天少主青睐选中……是啊!谢天少主在门中缺少根基,需要重新提拔自己的人脉,于是选中了她! 她的气数,原来在这里呢。 “哇,阿岚可以啊。” “跟着少主,那剑阵必得第一,可以进入先祖灵庙参悟呢!” 旁边师姐师妹纷纷贺喜,她嘴上谦虚,心里却十分期待激动。 今天要不要通过天枢令联系一下少主,提前露个脸?正式见面时候,要化怎样的妆容呢。 想到自己前途大好,而那蠢丫头只能跟着堕修打生打死,风岚便一阵爽快。 风水轮流转,自己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 别月阁。 清萤仔细将鲫鱼清洗去骨,用小火煎到两面金黄,加水在锅中清炖,放适量葱姜蒜。 她守在灶前,听鲫鱼汤煮沸咕嘟嘟的声音。鱼肉油脂泛起醇厚的乳白色,锅盖碰撞,发出清脆之声。 后厨氛围如此安宁,恍惚间,让她产生回到做酒酿团子那天的错觉。 现在真幸福啊。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呸呸呸。 清萤摇头赶走心底不合时宜的感伤。 她见炖煮的差不多,便给汤中加入豆腐,山药,菠菜,再撒一把枸杞。 乳白色的鱼汤中,鱼肉煮得软糯,如玉的豆腐被切成小块,菠菜翠色,漂在洁白汤面上,与枸杞一起增色不少,看起来赏心悦目。 清萤鼻尖轻嗅,被鱼汤醇厚的香味勾得心痒难耐。 她没有辟谷,这几天都没正经吃过饭,早饿得不行了。 可她也没舍得先尝,反正不用想也知道,汤的味道绝对不错。 她将鱼汤盛入砂锅。 “鱼汤来咯!” 软榻旁就是小几,清萤揭开砂锅盖,一股醇厚浓郁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她动动鼻子:“师兄你闻到味道了么?感觉好好吃啊。” “很香。”谢卿辞给予了肯定。 “对吧?”清萤小得意。 他垂眸,尽力控制手指末端。 很痛。 剑修因骤然锥心的疼痛而冒出冷汗,可他还是面无表情而固执地,尽力抬手。 可以动。 既然能动,那便不是废人,可以自己—— “师兄,你怎么出汗了?” 清萤眼尖,发现他的小动作。 近日以来,谢卿辞这方面的表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暂时不想点破,便勉强自己假装不知,扶起谢卿辞,在小碗盛好鱼汤,吹好一勺后,喂到谢卿辞唇边。 “尝尝。” 谢卿辞不张嘴,准备言明态度:“我……” 清萤眼疾手快:“啊——” 谢卿辞不由自主张嘴,浅浅尝了一口,乳白色的汤汁在他唇边留了半圈痕迹,像是老爷爷的胡子,又意外有种孩童的稚气。 这种风景,换作以前的师兄,那是绝对看不见的。 少女悄悄弯唇。 “好吃么?” 谢卿辞毫不迟疑:“很棒。” “对身体也好呢。”清萤自然地想喂第二勺。 谢卿辞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清萤“啊”地示意他张嘴,语气温柔,他便再度鬼使神差地张口。 “啊——” 啊呜。 “啊——” 啊呜。 一勺,两勺。 自辟谷后从不碰人间烟火的谢卿辞,不知不觉中,将一碗鱼汤喝得干干净净。 独立? 自主? 自力更生? 谢卿辞:…… 身为主厨,清萤对他的回馈感到十分的成就感。 “我就说吃饭能让人心情好嘛。” 谢卿辞没有反驳她的观点,只关切督促:“你快吃。” 清萤纳闷:“你才喝了一小碗,不喝了么?” “你还没有吃饭,我这些便足够。” “我还煮饭啦,你不用操心我。这是给你熬的补品,赶紧吃。” 谢卿辞拗不过清萤。 他是病号,适量喝了两碗后,剩下的鱼汤被清萤配米饭吃的干干净净。 嗝。 “好久没吃这么好了。” 清萤坐在谢卿辞身边,准备聊一会儿就收拾收拾,上楼洗漱睡觉。 肚子里暖呼呼的有东西,环境安全平和,便叫人想打瞌睡。 清萤张嘴,想打一个哈欠。 “哈——” 轰! 远处陡然炸响的动静吓了清萤一跳,硬生生让她把哈欠咽了回去。 “这是……” “他们大概终于找齐人手,准备炸开别月结界。” 清萤担忧道:“那没事吧?” 谢卿辞平静道:“或许一万年后他们能炸开吧。” 小姑娘顿时放松了。 嘿嘿,师兄真幽默。 谢卿辞对外界阵阵响起的灵力炸声丝毫不在乎,他面向清萤,准备提起自己思虑了整整一日的想法。 他不能再这样日常事务皆由清萤操持。 堂堂仙尊,动辄渡劫,牵系天下苍生命数,可落至实处却处处由清萤照料,像什么样子? 纵是情劫攻击他的心境,他也认了。 总之不能这么下去。 谢卿辞正色:“既然如此,我们……” 清萤恰好开口:“既然如此,我们召开定心会吧。” 谢卿辞微怔:“定心会?” 清萤挑眉:“怎么,这不是师兄你当初教给我的么?” “趁夜色尚早,你我来开定心会。这段时日如何行事,总该有个章程。”清萤原封不动地重复谢卿辞当日之语。 但她比谢卿辞更加努力。 “这样我们今晚便可开始了。” 谢卿辞看不见清萤的表情,但从那藏着小得意的快乐声音便知道,这蔫坏小丫头又在琢磨歪主意了。 “什么?” “你看,根据我的估算,我们要在家里至少休养一周才能动身吧?” 这么一算,居然连后日的归古演武都能赶上。 谢卿辞承认:“嗯。” “那怎么能没有日课清单呢。” 清萤简直眉飞色舞。 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她了! 她只惋惜师兄看不见,没法阅读她为他量身定制的“日课”内容。 不要紧,她可以给他读。 清萤宣布第一条:“辰时整起床,推轮椅到存真湖边晒太阳散心。” 谢卿辞皱眉:“辰时?太晚了吧。” 她顿时噎住。 七点起床还晚? 哦,忘了这位爷以前都是不睡觉,并且五六点就叫她起床的。 “你是病号,要充足休息。” 说着清萤也觉得七点有点早。 “还是辰时二刻起身吧。” “不行,晨曦紫气到了那时已无限稀薄。” 最后,在谢卿辞的坚持下,日课起点到了卯时三刻。 ……只比当初晚一刻钟。 清萤:……淦! “晚上可以早点睡。”谢卿辞道。 …… 能用天枢令刺探敌情的机会不多,她想十一点再睡觉呢。 谢卿辞听了她的借口,从容道:“天枢令交予我,我来搜集情报。” “没事没事,我能者多劳!” 出师不利,但清萤没有气馁,拿捏师兄的地方还多着呢。 “早中晚餐,都得定时吃饭,便不说了。” 谢卿辞默默颔首。 其实他觉得清萤做饭时,菠菜可以少放些,蔬菜的味道实在奇怪……但口腹之欲不可当做重点,他便没有开口。 清萤特别强调:“都是有营养的药膳,做什么吃什么,不能挑食。” “好。” “早上教我识别药材,炼制有助于你病情的丹药。” “不行,你经验浅薄,贸然使用炼丹炉,过于危险。” “都出生入死几回了,师兄你还和我说危险?” 在炼丹之事上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清萤妥协,先用锅“蒸丹”,差不多熟练后再开炉。 “每日饭后傍晚,做一次肌肉推拿,睡前热水浸泡放松。”清萤宽慰谢卿辞,“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会协助你的。” 这条谢卿辞意见最大。 谢卿辞严词否决:“男女授受不亲,当日避险不提,今后怎可当做寻常。” 诶嘿,师兄急啦。 她就知道谢卿辞听了这事肯定会害羞。 耳朵红得跟什么一样,谁还不懂他? 但谁让她确实占理呢? “这是为了你的身体复健啊。”清萤语气诧异,“师兄你想到哪里去了,莫非……啊?” 谢卿辞立即否认:“没有,无需这些。今日我已稍能控制十指,再过几日自然休养,便可以自理。” “疼出一头冷汗我都看见了。师兄,别让我再那么担心了,你就配合一点嘛好不好?” 少女赤诚的关切,搭配软软的撒娇,彻底击溃仙尊大人的防线。 他毫无反抗余地的被清萤轻轻放倒在床上。 “我帮你活络经血肌肉,动作会尽量最轻柔,但如果觉得力道还是很重,你要记得及时告诉我。” “……嗯。”谢卿辞低声道。 剑修俯面朝床,清萤将从他的肩颈开始。 哼哼。 要是师兄不配合,她都想好怎么惩罚他了。 ——假装准备拍他屁股! 章节目录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啪 /34 “嘿咻, 我来啦。” 清萤兴冲冲地翻身上榻,然而还没上手,望着谢卿辞, 她陷入了为难。 嘶。该用什么样的姿势给师兄按摩舒缓? “按照我所知的常规方式,最方面的肯定是骑在屁股……啊不,虚坐在臀部上方。”想起师兄是个讲究人,清萤临时改口, 换了文雅说法。 然而即使如此咬文嚼字, 谢卿辞听了她的描述, 稍稍想象了一下, 便立即拒绝。 “不行, 成何体统!” 清萤心中遗憾——这样的姿势比较省力啊,而且也方便她动作。 人都累一天了, 还讲究那些么? 她能克服懒惰帮他按摩推拿,已经是关切病情的体现, 别强求那么多呀。 “那师兄你想我怎么样?”不等谢卿辞开口,清萤委屈道,“你不会想要我坐在榻边,侧着身子给你揉吧?” 谢卿辞沉默, 他确实如此想的。 “有何不妥?” “累啊,辛苦啊!”清萤可怜巴巴, “师兄,你忍心让我这么辛苦么, 都累了几天了。” 谢卿辞道:“我可以不做, 你尽早休息。” “不行, 这有助于你恢复。” 但谢卿辞态度坚决, 清萤拿他没办法, 只好先侧着身子来。 先不着急,师兄比较害羞,她徐徐图之。 她保持侧坐姿势按了几下,便觉得胳膊和侧身酸了。 “哎呀好累。” “哎呀,胳膊好像抬不起来了。” “我胳膊是不是受伤了?有点撑不住?” 小姑娘软软的抱怨,同时她试探性地往谢卿辞身上蹭,想要换成另一个姿势。 谢卿辞始终沉默。 他默许了。 清萤便解开他衣领,轻轻划过谢卿辞后颈。 骨骼在清萤纤细的指下蔓延,有着清晰触感。她觉得有些新奇,便又轻轻按了按。 素白的寝衣上,少女的指甲微粉,指尖白皙。 谢卿辞全身都绷紧了。 清萤指尖冰凉,所以他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滑到了何处。 然而她分明并未尽数褪去他的衣衫,不过轻按裸.露后颈肌肤,随后便是贴着寝衣轻勾。可他依然清楚知道,她正顺着肩胛中央那凹下嶙峋的一线,轻轻按压滑动,直到腰间,直到没入下衣的…… 漆黑一片的虚无世界里,这是难以启齿,无法忽视的清晰。 谢卿辞只能隐忍地阖目。 “你放松一点。”清萤拍拍谢卿辞的背,“你的背紧绷得像石头,这怎么活络经脉气血?” 本来就受了重伤,经脉堵塞,现在她不辞辛苦给他推拿按摩,这人居然一点都不配合。 不知道她碰到哪里,谢卿辞发出一声闷哼。 她诧异:? 师兄乃是铁做的,即使是剖骨的疼痛,也不会动摇他分毫。 可能这里不适合推拿吧。 她毕竟也就是认真学习观摩了穴位推拿图,毫无经验,也不敢贸然上。 “那我这次从腿开始吧。” 谢卿辞默认了她的建议。 然而,清萤不过刚刚试着捏捏他小腿,谢卿辞的腿就绷紧了。 “别紧张。”清萤生怕他把自己本就脆弱的骨骼又绷断了,“还是我弄疼你了?” 剑骨乃是骨骼温养的核心,剑骨被夺走后,谢卿辞全身骨骼都脆弱无比,甚至多有断裂,经不起大折腾。 谢卿辞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应运而生,至今千年,经历六世折磨历练。 无论是诞生之初便孤身镇压滔天魇潮,还是仙界荒蛮,时刻有被吞噬夺舍危险,他都面不改色,不会动摇分毫。 然而现在,他却需要以前所未有的强大意志力控制,方才能让自己的腿,只是轻轻晃动。 清萤恍然大悟:“经脉好像通畅了点,还是可以稍微动动的。” 谢卿辞:…… “有感觉么?” 清萤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关切询问。 谢卿辞沉默不语。 “师兄,你别不说话呀。”清萤一边轻按,一边凑到他面前,想要更看清他的神色。 但谢卿辞反而转过头,把脸埋得更深。 而当清萤手指上行,至大腿后部,乃至于试图揉捏更上方时,谢卿辞终于忍无可忍。 “够了!” 他低声叱喝,语气中的薄怒与严厉,吓了清萤一跳。 “怎么这么凶?” 感觉到她的情绪,谢卿辞稍有后悔,但语气却没有妥协之意。他知道,自己态度只要稍微软和点,这丫头就会软乎乎撒娇,然后悄无声息地得寸进尺。 这次清萤做不到笑着插科打诨了,她有点心累。 两人都不愿意先退一步,气氛顿时陷入僵硬。 清萤本就又困又累,身上还多处受伤,结果谢卿辞今日下来态度一直这么僵硬,好似她是什么一样,根本都不体谅她。 以后再也不要和他说话了! 清萤闷闷地轻锤他脊背。 ……他瘦了好多。 可这时找台阶下已经迟了,她又确实困得不行,索性闭嘴不语。 她知道自己这是疲倦到极点的表现,不然她对谢卿辞不可能欠缺耐心。 先睡觉吧。 等明天睡醒,她情绪也恢复了,正好哄哄他,这事也就翻篇。 “我送你回天曜间睡觉,你睡床,我睡软榻。” 清萤干巴巴开口,并且,毫无笑意。 他不想与清萤僵持,因此回道:“你睡床。” “都一样。” * 月色通过楹窗照入屋内,在窗前洒下一地碎银。 睡眠时,清萤会帮他解下眼前纱布,只是即使睁开眼睛,“看”到的也只是虚无。 他侧耳倾听,少女呼吸绵长平稳,她显然累极了,才刚挨枕头便昏沉睡去。 一句话也没同他讲。 重逢之后,这是第一次在缺乏少女晚安声音的情况下入眠。 莫名奇怪,却又十分理所当然的—— 谢卿辞失眠了。 自他诞生至今,他从没有过睡眠,也从未考虑过这件事。修真以苦为砥砺,怎能耽于享乐。与清萤相处的这几夜,是他的初体验。而少女口中的“梦”,他这几日还未经历过。 说起这件事时,清萤对此态度很乐观。 “那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就在这两天。” 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不在今夜。 …… 嘭咚! 物体坠地的沉闷响声,让清萤陡然惊醒。 这几日她时刻处于惊弓之鸟状态,即使睡觉也都是浅眠,睡眠质量很差,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醒。 头脑昏沉之际,她第一反应是寻找谢卿辞。 “师兄!” 可床上空无一人,只有凌乱被褥,而地上则模糊勾勒出谢卿辞的轮廓。 谢卿辞摔倒地上了,还一声不出? 难道…… 清萤顿时睡意全无,慌忙下榻,冲到谢卿辞身边。 月色下,谢卿辞面色苍白如雪。 “师兄,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么?” 她找到谢卿辞的面庞,心里焦急到极点。 谢卿辞开口了,他说话自如,只是声音稍显低哑。 “我无事,莫要担心。” 能说话就好。 没事就好。 心中巨石落下,清萤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放心:“真的没事么?是抽搐了所以摔下来了么?伤口有没有裂开?” “……只是口渴,一时未曾留心摔倒。” 清萤觉得这理由荒谬极了,说话又急又快:“口渴为什么不叫我?这次走运没有受伤,可要是伤口裂开,或者干脆骨头碎了呢?” “我不想吵醒你。”谢卿辞耐心听她说完,解释自己的理由,“而且推拿之后,我的腿恢复了些知觉,我可以自行为之。” “那是你以为!” “……” 清萤望着皎皎月色,只觉得身心俱疲。 明明给师兄按摩前还很开心期待,气氛也很快乐,怎么最后却只剩一地鸡毛? 她有气无力道:“别让我这么担心了,行么?” 谢卿辞沉默。 安谧的夜色中,他的声音格外平静淡漠,不带半分火气,平和的态度,仿佛是在与她谈经论道,说出的话却叫她火冒三丈。 “其实你不必如此过于关切,我自己可以——” 啪! 谢卿辞的言语戛然而止。 “你继续说!” 说完还不解气,清萤照着谢卿辞屁股又是一下。 “啪!” 打人也有讲究。 师兄屁股挺……那个的,反正感觉比其他地方抗揍。 身后泛起的疼痛感触,令他整个人为之怔住。 他时刻都在疼痛,遍布四肢百骸的伤口,令他对疼痛的感触早已麻木。 可此刻的疼痛,是少女赋予他的。抽打这个位置,富有惩戒警示,以及居高临下的意味。 如此陌生。 如此…… “你……”谢卿辞语塞。 堂堂仙尊,何曾被如此狎昵……不,不能用这个词形容她。 调戏? 脑海里悄然浮现的词语,让剑修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月光皎洁,清萤看到谢卿辞耳朵红得快滴血,甚至连耳下也红了一小片。 ……救命。 她刚才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上手朝那里拍了呢。 但确实被他的话气到不行啊。 清萤横下心,只当没发觉自己脸上的温度。不能害羞,如果她也表现出害羞,气氛就彻底完蛋了,两个人会尬死的。 “怎么,你还有话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清萤抢先开口,将话题引到正题。 她努力做出理直气壮地样子:“不就是打了你……咳咳一下,这就不愿意啦?你哪里没被我碰过?” “……” “你自己说,刚才那样说话合适么?你觉得我伤心不伤心?” 说到这里,清萤心里再度泛起委屈难过。 她鼻尖微酸:“你要是渴了,就好好和我说嘛,摔到地上知不知道我会伤心?” 她不解气,又拍了谢卿辞一下屁股。 啪! “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么!” 到了此时,谢卿辞终于开口。 朦胧的夜里,他的声音听起来低而轻,仿佛含着少许委屈。 “清萤……” “我疼。” 章节目录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复仇之心 /35 “疼?哪里疼?”清萤顿时急了, 她手忙脚乱,“哪里摔疼了?” 她刚才虽然生气,但用的力气很小, 绝对不会伤到谢卿辞。他说疼,只能是摔倒时碰到哪里了。 这问题可就大了。 “你等下,我去点灯。” 她的手被人轻轻牵住了。 与其说是牵,不如说是指尖轻轻搭上来, 谈不上任何力气, 她甚至不需要甩手, 只要再上前一步, 就能轻易摆脱。 但清萤偏偏被这样轻微的力道死死牵系住。 “师兄?你的手……” 谢卿辞半倚在软榻上, 谁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只见他身体前倾, 抬起另一只手臂,曲起, 松松环在少女的脖颈后方。 至此,即使再如何压榨,到了极限的躯壳都已无法提供任何气力。 他阖目轻声道。 “很痛。” 清萤僵在原地不敢动,生怕触痛谢卿辞的骨骼, 见他动作这么辛苦,又说自己疼, 简直心急如焚。 “到底哪里痛?” “哪里都痛。”谢卿辞阖目与清萤额心轻贴,从她那里借助少许力气, “但我的手, 确实可以动了, 很快都会好起来。” “我知道, 知道还不行么?”清萤想让谢卿辞躺平, 却又担心强硬掰开他的手臂,会挫伤手臂骨骼。 “我不想吵醒你。” 谢卿辞轻声重复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体贴我。”清萤鼻尖微酸,“可我真的好担心你,师兄你刚才摔倒,简直吓死我了。” “抱歉。” “不用道歉,以后这种情况只管叫我。我睡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方便晚上照料你么?”清萤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谢卿辞的发顶。 她以前从未有如此机会触碰他的发顶,现在才发现,区别于她的柔韧,青年长发质感明晰,让她想起纱丽这种特殊的织料,与她此刻的愁绪纠缠,悠久漫长。 “如果你总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避开我的帮助……哎,你懂吧?” “嗯。”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额心轻贴,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似乎让所有难言的心事都无从遁藏。 至此,所有想法都已沟通完毕——不存在误会,他们从无误解,她今晚只是太累了。 此刻她身体虽然依旧疲惫,却恢复了许多耐心,声音轻盈温柔到不可思议。 “那怎么办,以后还要回避我么?” “不会了。我会尽快康复。” 说完谢卿辞补充:“我的手已经恢复许多,其他也快了。” “是是是。”清萤顺着他,“那师兄,你能把手先放下来了么?” “……” “师兄?” “手现在弯不起来。”谢卿辞低声道。 害。 清萤又好笑又无奈。 这说明根本就只好了一点点嘛。好想再拍一次他屁股,不然这人根本不长记性。 但说到此事,她有句话不能避讳。 “师兄,我刚才不是拍了你……咳咳,那里么?” 谢卿辞谨慎地保持沉默。 安谧温馨的氛围随着少女不自在的咳嗽而染上几分微妙。 “那里疼么?” “……” “不是,你别害羞。”清萤强行忽视自己脸颊逐渐上升的温度,认真道,“如果真的很痛,感觉哪里受伤了,一定要告诉我。” 谢卿辞到了此处,终于幽幽开口。 “若是受伤,你要为我上药么?” “啊?”清萤一呆,脱口而出,“真受伤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清萤觉得自己脸蛋快要烫到煮熟鸡蛋。 “那、要是真受伤的话,也不是不行。是哪种疼?我去拿药。” 她听见清浅的笑声。 谢卿辞附在她耳边,不由轻笑,笑声带出温热的吐息,就在她颈侧氤氲,让她感觉痒痒的。 小姑娘止不住地想躲,但谢卿辞就靠着她,她无从躲避,只能忍受这种难耐的亲密感。 “你骗我!”清萤终于想明白了,因为恼怒,语气更添几分委屈,“你怎么能骗我?” “心痛。” “啊?”清萤傻住,下意识道,“对、对不起!” 又是一阵清朗笑声,结果因为肺部焦灼,没笑两声,谢卿辞便剧烈咳嗽起来,素白的面色都因此而染上不自然的绯红。 “你看!叫你笑话我。”她嘴上嗔怪,动作则温柔地帮助谢卿辞放下手臂,随后转身到桌前倒水。 水有点凉,她熟练地使用灵力加热。 “好啦。”她扶起谢卿辞,将水杯喂到他唇边。 剑修缓缓的啜饮。 看他面色渐渐恢复,清萤只觉得倦怠的心也渐渐舒展开,仿佛沐浴在温热的水中。 她脱口而出:“只要你好好的,就什么都好。” “为何如此看重我?” 家人不就是这样的么? 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她是随波逐流的小咸鱼,而谢卿辞是她唯一的锚点。她不看重自己的锚点,还能看重什么? 可此时此刻说这么正经的话,总觉得很害羞。 她含糊道:“我就想对你好,怎么,还不乐意了?” “好。” “那就睡觉吧,我真的要困到不行啦。”清萤打个哈欠,神经陡然放松下来后,只觉得困意加倍袭来。 “胳膊有没有不舒服?” 谢卿辞摇头。 清萤不放心,再度确认一遍:“真的没有不舒服?” 说完,她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愿意说实话,晚上你睡床里面,我睡窗外面,免得你又掉下去了我不知道。” 此言立即拿捏了师兄。 谢卿辞道:“手肘有些不适。” 哼哼。 论拿捏师兄,还得看她。 谢卿辞手肘因为方才用力过度,显得有些肿,好在情况并不严重,处理完后,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当然,分床睡。 翌日。 清萤被结界外的爆.炸声吵醒,望着窗外才蒙蒙亮的夜色,她不禁咕哝一句掌门他们可真是勤快。 她推着谢卿辞,来到存真湖畔。 谢卿辞总说这样可以炼化紫气,但旁边的清萤哈欠连天,她只觉得能和师兄看看日出,晒晒太阳就挺好。 于是,当谢卿辞声音冷不丁响起时,她被吓了一跳。 “莫要走神。晨曦精华对你修行也大有裨益。” “啊,是。” 久违的督促之声让清萤有些怀念,但更多还是痛苦。 “我不想练……”小姑娘嘴角当即下撇,变得愁眉苦脸,却不得不练。 她拍拍脸颊,驱赶睡意,让自己精神起来。 要保护自己和师兄,她就不能偷懒! 她恶狠狠道,仿佛面前就是谢无言夫妇:“冲!” “净心感气,以紫魄入玄宫。” 谢卿辞的声音清冷而不疾不徐,伴随着存真湖的微风,让她静心沉气,逐渐进入修炼状态中。 大概是心里存着气,她这次修炼得很专注。 空濛悬浮的世界里,她仿佛是在云海洄游的小鱼, “时辰已到,可以脱离识海。” 谢卿辞的声音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响起。 “嗯……” 清萤睁开眼,尚且在识海中意犹未尽。 直到看见谢卿辞线条流畅清峻的侧脸,她的眼睛才陡然亮起来。 “今天状态很好!”清萤美滋滋地与他分享,“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是紫宫。” 谢卿辞赞许道:“那你筑基便在这两日了。” 此时太阳初升,正是一天最清爽朝气蓬勃的时候。清萤眺望阳光下湖波潋滟的存真湖,顿觉心胸开阔。 小姑娘眼角眉梢不由添了许多神气,言辞间兼有无限向往。 “师兄,你说我还不到筑基期,就能跟你双剑合璧,抵抗金丹期的对手。如果我筑基期,岂不是能抵抗化神期的人?” 谢卿辞稍作迟疑,还是选择诚实。 “实力并非如此算。我此前为化神期,那你……” “那化神期是你,水平肯定和其他人不同。”清萤强调,“你就说我有没有天赋?” 谢卿辞毫不犹豫:“有天赋。” 小姑娘这才笑起来:“对嘛,早这样说什么事都没有。” 她煞有其事道:“我给你分享好消息,你应该高兴,毕竟有我这么善良又有天赋的人守护你,少说乱七八糟的话。懂?” 谢卿辞淡淡颔首:“我也有件事同你讲。” “什么?” 清萤嘴角笑容微微收敛了些。 她刚才语气刻意浮夸,想要逗师兄开心,结果光她自己神气活现,谢卿辞反应冷冷淡淡,甚至有些严肃。 如此氛围,不得不令她胡思乱想:是出什么事了么? “师兄,怎么啦?” 听到她的声音,谢卿辞微微转脸,正对向她。 好正式……看来事情绝对不小。 她态度越发端正起来,并做好无论听到什么坏消息,都能积极应对的心理准备。 谢卿辞沉默了半晌。 “师兄?” 就在她忐忑之际,谢卿辞缓缓抬手。 “怎么又抬手?能动了么?” 清萤说着担忧地想要虚拢住他的手,然而谢卿辞的速度却比她更快! 啪。 谢卿辞的手快却轻柔地贴到她的脸颊两侧,轻轻一拍。 “这便是我的好消息。” 好消息…… 清萤很快反应过来,惊喜道:“师兄你的手好啦?!” 如冰雪初融,谢卿辞脸上的霜色陡然消解,露出潜藏其下的浅淡笑意。 “哇,你居然藏一手骗我!” 谢卿辞一本正经:“没有骗,只是分享喜讯。” 清萤想板着脸装生气,可实在憋不住脸上的微笑。 “真好。” 她推着谢卿辞往回走:“恢复得很快嘛,那感觉其他地方也快好了。” “用不了七日,至多三五日。” “嗯嗯。” 清萤已经琢磨起今天给谢卿辞做什么进补的膳食了。 渡劫期修士的身子骨,比她想象中要更坚韧,只要稍有些养分与平稳的环境,便会如雨后野草般顽强的汲取痊愈。 “归古演武之事,也能提上日程了。” “归古演武?” 清萤没想到此事还能与他们扯上关系。 他们不是养好谢卿辞元气,便动身前往西岐部洲么。 谢卿辞淡声道:“你讨厌谢天。” “是,但是……” “你讨厌归古演武。” “是,但是——” “那为什么还要让它举办呢?” 谢卿辞说话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轻柔,可言语间透出的淡淡冷意,却让人后知后觉地惊醒,眼前之人,绝非荏弱之辈。 少女推着轮椅的脚步不禁慢了些许。 她从未见过月魄的锋芒。因为他始终守护归古剑宗,立身清傲,剑刃只会对准敌人。 谢卿辞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初春吹过原野的风。 还稍带些冷意,却清新自然,凡他吹拂之处,万物生长。 回家那日,她确实与谢卿辞说起过对归古剑宗的不满,她只是抱怨,没想到谢卿辞却记在心里。 少女的惊诧矛盾,谢卿辞已经通过逐渐减缓的脚步感受到了,但他神色温和舒缓,毫无回转之意。 他给清萤准备与接受的时间,至于如何做,他也已然想好。 “哼,所以师兄你是早就想好,然后手稍微好了一点,就迫不及待给我画饼,是不是?” 谢卿辞:? 身后的少女还在批评:“我给你说,这样不行!不许画饼,等你身体养好了,我才信你的话。” 她严肃地总结发言:“所以除非你身体养好,否则这种事情免谈。” 剑修唇角微勾。 “好。”他轻声答应。 确认师兄没有丧失理智,还知道把底子养好后,清萤开始摸底他的计划。 她不反对谢卿辞复仇,她也把那些人恨得牙痒痒呢。 可她更关心谢卿辞的安全。 “而且师兄,这几日就算把你底子养好,你根骨……经脉破损,这又该如何计划?”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了,绕过轮椅,走到谢卿辞身前蹲下。 清萤握住谢卿辞的双手。 他的手冰冷。 她的手温热。 “我真的觉得,咱俩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她低声道,“所以要不然养好伤,就先算了吧。我们去找神农木,恢复根骨,等你修为都回来以后再谈复仇。” 她抵触争斗,抵触需要提心吊胆的日子。 她当然想报复,可如果会影响正常生活的话……要不然算了吧? 谢卿辞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师兄?” “你怎知道我是准备贸然上呢。” 谢卿辞轻叹。 “嗯?” 谢卿辞轻叹,有些无奈道:“你总想退让一步,可旁人不会因你的退让而待你有半分温柔,只会得寸进尺。” 啊? 清萤没想到谢卿辞对人情的认知如此冷酷。 说起来,哪怕是没有发生意外时,师兄对旁人也都很冷漠,根本不在乎他人观感。 “话不能这么说嘛,所以你现在是准备……?” “我只是不想让旁人随意冒用我的战果,况且还是拼死换来。” 谢卿辞平和道:“归古宗门历史可追溯万年,门中诸多密道,即使谢无言本人也并不清楚。” “而我熟知归古山的一草一木。”谢卿辞顿了顿,轻声道,“了如指掌。” “所以?” “待我痊愈后,至少可恢复金丹期修为。我通过密道潜入,毁掉魇恶兽尸骸而已,并不危险。” 谢卿辞说得云淡风轻,十分流畅,显然早有构思。 但…… “这么简单?”清萤总觉得少点什么。 “嗯,你觉得哪里欠妥?” “啊,没有没有,稳妥为先。这两天我也搜集一下门内情报,咱俩商量出最安全快捷的路线。” 谢卿辞微笑:“好。” 见谢卿辞露出她熟悉的温柔微笑,清萤也稍稍释怀,随之微笑起来。 害,她觉得不对劲,只是下意识认为,像谢卿辞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他的报复行为也定然会举世皆惊。 只是破坏尸骸,总觉得有些平淡简单。 但平淡好啊,平淡是福。 反正师兄绝对不会欺骗她的。 安心等归古演武就是啦。 章节目录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突变 /36 容如玉微微蹙眉。 最近宗门氛围十分不对, 不仅弟子们议论纷纷,就连谢天也像是在隐瞒她什么。 谢天…… 她在心里品味这个姓氏,总觉得十分复杂。 在过去大多数时候, 她都称那个人为“卿辞师兄”,但对“谢”这一姓氏的默认,始终毋庸置疑。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 便是天翻地覆。 “师姐, 你看会场到时候把流云幡挂在这里怎么样?过三日不是西岐部洲的宗门就要来了么, 正好可以挂他们的凡。” 有小师妹跑来征求她的意见。 容如玉从沉思中回神, 微微一笑, 接过师妹手中的图纸,她仔细阅读, 并温声道:“你看这里……”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见掌门!松手——放开我!我为宗门立过功,我为归古流过血,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会场深处由远及近地传来少女叫嚷声。 “师兄他是被冤枉的,他——” 两人抬眸望去,发现是一圆脸少女被守卫拖出,其人还在不断挣扎叫嚷。而守卫呵斥无果后, 便以禁言术堵了少女的嘴。 “这位是……”容如玉总觉得那女孩十分眼熟。 “哦,拂花师姐。”小师妹瞥了眼, 见惯不怪道,“整天来这里闹事, 刘掌事大概终于受不了她了。” “拂花?”容如玉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 “她是已筑基的内门弟子吧, 与我在入门大比共事过。” “是啊, 拂花师姐天赋很不错, 可谁叫她痴迷谢卿辞呢。”小师妹摇头道,“现在是敏感时期,她再这样胡搅蛮缠下去,天赋再高都挡不住事。” “……” 发觉容如玉没说话,小师妹瞥她一眼,忽然想起师姐与谢卿辞曾经似是而非的关系,连忙懊恼道。 “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有意说……” “谢卿辞为有罪叛修,演武乃祭祀先祖之正典,自然不当造次。刘掌事的处置并无问题。” 见她如此反应,小师妹终于放心:“就是就是。” “说什么呢?”青年郎朗声音响起。 “少主日安。”见是谢天,小师妹礼貌问好。 谢天向这师妹颔首,客气道:“我与如玉师姐有些要事相谈。” “我懂我懂。” 小师妹连连点头,识趣道:“师姐我先走啦。” 如玉师姐不愧是归古剑宗第一美人。之前的首席师兄与她相交甚笃,换了个新少主,也似乎对她很是爱慕。 但从谢卿辞换到顾天,血缘确实提纯了,可其他方面? 小师妹脸上不禁浮现有些微妙的情绪。 拂花师姐虽然莽,但有些话还是说得挺对的。首席这个词,谢天他吧……啧。 有些话,还是在茶室的私密领域讲比较合适。 …… 旁边弟子来来往往,但看见容如玉和谢天,多数会停下问好。 这一幕,他曾在谢卿辞身上见过无数次,如今终于轮到他了。 他当然会做的比谢卿辞更好。 于是不同于谢卿辞的淡漠孤傲,谢天温和微笑地一一应过。 “你怎么有空?”容如玉问道,“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忙归古剑阵之事?” “闲人太多,吵得人烦,特地来寻师姐讨个清净。” 此处清净? 容如玉不蠢笨,大略感到谢天心思,与秋长老等人的撮合之意。 但说实话,现在她不想忙里偷闲的与谢天暧昧,她更想找到拂花,问问她那番话的缘由。 “师姐?”谢天注视着她白皙如玉的面庞,“你有心事么?” “无妨。” 容如玉露出礼貌的微笑。 至少有一点,连这个温柔单纯的姑娘都很清楚。无论是十二,担忧谢卿辞之事……都不方便让谢天知道。 * 谢天与她聊了片刻,见她时不时有些走神,便体贴离去。 或许是自幼见惯世情冷暖,他在这些细节方面,总不会让人困扰。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提起谢卿辞任何事。 他不提,容如玉自己会想。 谢卿辞还有那个小丫头清萤,现在就被囚禁在别月阁中,据说掌门已经出手,随时能杀死他们。 容如玉只觉得愁绪满腹。那日清萤与她道别下山后,她还时时挂念,没想到短短几日便再度得知对方消息。 就在此时,她的天枢令收到传书。 谁发的? 她很少使用天枢令,因为向谢卿辞学习,不以身外之物影响道心。也只有关系亲近些的人能使用天枢令传书。 她打开天枢令,看到居然是一封匿名书信。 【你好,我是归古初代掌门离虹,本尊渡劫其实没有失败,一直在沉睡,现在本尊即将涅槃,只要成功转生便可一统三界,所以本尊现在需要一批丹药,只要你将如下丹药送至灵祠碑旁,助本尊涅槃成功,就给你记一个大功,统一三界后分封你一部洲做女王】 容如玉:??? 初代掌门?离虹? “初代掌门复生了?!” 小师姐瞳孔地震。 这消息,可比谢卿辞堕落更让人震惊! …… “怎么样,我这匿名信很不错吧?”清萤有些得意的邀功。 谢卿辞平静道:“哄骗孩童的把戏。” “师姐信了。”清萤说道,“你看她给我说了好,还约了时间。” 谢卿辞口吻冷静,透着少许疑惑:“容如玉并不蠢笨,且十分务实。有她天枢令密钥的人不多,很容易便能推测出,匿名者是你。” “但是她会信。”清萤笃定道,“并且一定会十二分虔诚的做这件事。” 谢卿辞:? “师姐是个好人。” 她看过原作,对容如玉的品行十分笃定。 原作乃是彻头彻尾的黑暗流小说,从主角谢天到绝大多数角色,都信奉弱肉强食的原则,毫无真情可言。 可谢天的后宫团就不一样了,一个赛一个的纯真善良,是他“混沌世界中唯五的光芒”。 谢卿辞反应淡淡:“是么?” 他与容如玉乃是十五年的青梅竹马,最应了解对方品性,可清萤瞅他的反应,却发现他对此态度偏向消极。 “怎么啦?” 谢卿辞温和道:“无事,中午吃什么?” “别转移话题,你是觉得这事很危险么?”清萤认真道,“你不是跟我讲了你需要的丹药嘛,所以我想尽量搜集全。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得和我及时说,不然出问题就不好了。” “你要将自己希望寄托在旁人善意么?” 清萤被问得噎住。 她之前相信剧情,没有足够提防掌门夫妇,导致对方阴谋得逞。 但容如玉…… “我觉得师姐是好人。”清萤认真道,“我愿意给她一次容错的机会,但如果师兄你说风险很大,我就不做了。” “想做便做。”谢卿辞道,“没什么风险。” 谢卿辞态度有点怪。 他像是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可以兜底,而不是相信外界善意。 谢卿辞的转变让她有些难过。 “是因为他们么?” “嗯?” “因为之前的事情,所以你不相信善意了。” “不,以前我亦是如此。” ? 清萤诧异。 她以前一直觉得师兄很温柔,只是性子使然,对外人冷淡些。 “但你一直在守护大家,维护正道……” “责任使然。” 这是谢卿辞对他前半生所有行为的解释。 不止是归古首席。 对抗三界,镇压魇气,历劫七世进而证位天道,都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苦楚。 而他千年从未改变的原因,便是责任。 他为此而生,便是死,也要因此而死。 只是责任么…… 清萤砸吧砸吧嘴,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她指指自己:“那我呢,你觉得我救你是为什么?” 谢卿辞稍顿,随后自然道:“因为你笨。” “嗯??你再说一遍。” 谢卿辞神色不变:“因为你善良。” “再多说点,”清萤理直气壮道,“这种话我爱听。” 谢卿辞平和道:“因为你单纯善良,与他们不同。” 清萤这才满意。 * 尽管容如玉答应她赠送丹药,但稳妥起见,清萤决定还是先看谢卿辞恢复情况如何。如果恢复得好,那自然无需冒险取药。 清萤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火,想起自己今早才试着蒸丹,不过只是最基础的丹药,更高级的没有炼丹炉炼不出来。 谢卿辞修炼需要的丹药,均是无炼丹炉不成的高级货。 她长长叹口气,尽管谢卿辞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来,他憎恨厌恶那些人。 “渡劫期,渡劫期。” 想到掌门的实力,清萤再次叹气。 如果师兄只能恢复金丹期实力,别说击杀,怎么样才能击退谢无言,与她突破重围? “好香。”谢卿辞声音门边响起,“今天做的什么?” 没有滚轮声音。 清萤惊喜回身:“师兄!” 只见剑修长身玉立站在门边,白纱蒙眼仿佛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行动,倘若忽视目不能视的弊病,如此打扮甚至格外给他添分风姿。 战损状态的谢卿辞也很好看。 “你怎么来的?不怕摔倒么?” 谢卿辞轻点太阳穴:“灵感可以视物,只是目前不能持久。” 牛,不愧是师兄! 谢卿辞总能刷新她的认知,让她安心。 “今天吃三色馒头,然后炒了时蔬,我还做了鱼。” 但此刻清萤顾不得还在蒸的馒头,她一边说,一边在谢卿辞身上关切地逡巡打量。 “那你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么?” “嗯。” 谢卿辞任由她摩挲碰触他,小姑娘动作温柔得像是风吹过,仿佛他是纸糊的,稍微一碰就会破。 他无奈道:“不要这么怕,你可以再用力些。” “嗯。”嘴上应承着,但清萤也不过是稍微用了些力气捏捏他,“疼么?” 谢卿辞实事求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清萤嘴角有些沮丧撇下。 “你那么能忍痛,那就是还很疼。” “我今晚开始便会开始打坐修行,重新炼气入体,筑基成丹。” 清萤原本已经转身看火,听到这句话立即转身:“你又不准备睡觉了?” “以冥想代替睡眠,更有利修行。” 谢卿辞又在说些卷言卷语。 清萤知道自己拦不住他。 “好吧。” 见过高山的人,是不会满足于低谷的。 她和谢卿辞说了个新消息:“师姐说明晚会把丹药想办法送到别月结界外,让我别乱跑。” “好,这样确实安全很多。” “对吧,我就说师姐是好人。”清萤说道,“但她提了个条件。” “嗯?” “她想与你谈谈,了解事情真相。你愿意么?” 谢卿辞无可无不可:“你想我去么?” “嗯!”清萤眼睛亮亮的,“师兄你没感觉到么,小师姐她愿意相信你呀。” “你很开心么?” “当然。”清萤声音坚定道,“如玉师姐愿意相信你,就说明势必有更多人愿意相信你,现在没有声音,可能是因为被捂了嘴,或者缺少发声渠道。” “若她不愿相信,或者干脆是陷阱呢?” “……师兄,你就这么希望,自己曾经守护的存在全是污浊之辈么?这么希望自己的付出全无意义?” 谢卿辞微微勾唇,并未言语。 “你笑什么?不许用灵感偷看我,浪费呢。” 谢卿辞笑意忽然微淡:“你不算归古正属。” “是啊,入门大比我没通过嘛。” 谢卿辞微微蹙眉:“那确实亏了很多,守护错目标了。” 清萤眨眨眼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兄拐弯抹角地在说什么。 “那你应该早点来温水道,当我们那里的镇守修士。我们那个王道士压根不负责。” 说着,她也有些感叹。经历了这么多风岚,她在凡间的经历,如今想起就像是梦一样恍惚。 “是啊,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如果早点遇到师兄你,我肯定……”肯定会幸福很多,娘亲也不会去世。 不过这话说起来有点肉麻。 于是话到嘴边,又生生改口为:“我肯定会比现在认识更多的字。” “那今晚我修炼,你读书。” 清萤:?? 达咩达咩达咩! 不过实际上,她也没能当真忽视谢卿辞,专心睡觉。 谢卿辞修炼了一夜,清萤也几乎陪护了通宵。 剑修阖目修行,她则借着烛光读书打发时间。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时,小姑娘方才靠着软榻,迷糊睡去。 啪嗒。 摊开的书册从她松开的手中跌到地面。 剑修停止运气,全身经脉都仿佛要撕裂般的抽痛。 但他神色冷漠平静。 这点创伤,与他千年间遭受的疼痛毫无可比性。 尽管勉强运气修炼,对这副躯体负担过重,没有名药辅佐,修行的每一步都是对躯体与意志的考验,可他从不缺意志。 稍稍适应酸涩胀痛的经脉后,谢卿辞起身走到软榻前。 小姑娘艰难撑起眼皮,迷糊嘟囔:“师兄……你好啦?” 谢卿辞打横抱起清萤,耐心回答:“没有,但你要休息。” 打横抱起清萤的瞬间,谢卿辞不由蹙眉。 这丫头以前有这么轻么? 柔软的少女躯体向他更温暖的怀里贴贴,乖顺得不像话。 “师兄。” “嗯?” 她迷糊地嘟囔:“我知道怎么为你恢复名誉了。” “嗯。” “我梦到……他们都和你道歉。” “好。” “师姐她……” 少女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沉沉睡熟。 谢卿辞将她放在床上,妥帖盖好锦被,继续潜心修行。 * 清萤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天色大亮。 “师兄——啊?你还在修行?” 这都几点了……十一点?从昨晚七点到现在十一点? 这是什么学神化身。 清萤简直害怕谢卿辞坐化在当场。 “师兄?”还活着吗? 而被清萤如此惊讶甚至惊慌地关切,谢卿辞只是微笑开口。 “早安,睡得好么?” 清萤:“……挺好的,还做梦了呢。” 两人正聊着,清萤天枢令忽然收到传书。 来自容如玉—— “情况有变,我现在就要见你们。视情况会告诉你们一个重大消息。” 清萤顿时睡意全无。 …… 容如玉焦急地输入消息,她不常用天枢令,不熟悉传书的特殊灵力运行方式,每写出一个字都要费半天力气。 那边还没有回消息。 此时她终于熟练了些,焦急之下,准备再透露一点消息,让那丫头更重视些。 “如玉师姐,你在做什么?” 她的身后,突兀响起谢天的声音。 青年平静询问:“你在和谁聊天?” 容如玉心中咯噔一跳,几乎拿不稳天枢令,她此刻可是在沟通堕修,只要被抓住,就是叛变的罪名。 “熟练天枢令的灵力运作,有些好奇,怎么了?” 容如玉强装自然地将天枢令收起。 但在谢天耳畔,老者轻蔑道。 “骗人,这贱人在报信。” 报信? 谢天压制住内心怒火,不露声色,温和道:“爹爹通知我们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扫荡归古叛徒,就在今日。攻破别月结界,可少不了你这个主力军。” 此时此刻,自掌门以下,化神期长老五位,出窍期长老六位,金丹期长老及弟子二十八位,归古精英正倾巢出动,只为在友盟宗门来临前,将归古剑宗最后的污点清理干净。 但如此消息……她该如何告知清萤与谢卿辞? 更要命的是,连她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明日讨伐,不知时间居然提前,因此想要确认事实真相后,再将这一消息告知那二人。 她发出的最后一句话,乃是约见清萤与谢卿辞出结界见她。 若正好撞上讨伐军…… 容如玉头晕目眩,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懊悔,自己对天枢令的使用如此生疏。 别答应。 千万别答应! …… 别月阁。 “师兄,我们要见她么?” “随你心意便好。” “那见吧,师姐是好人,我想和她澄清真相。” 章节目录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诛杀 /37 容如玉在心中默默祈祷, 清萤别答应,千万别答应。 “如玉师姐?”谢天关切地看她,“你脸色怎这般难看?” 容如玉勉强微笑:“无妨。” “我知你与谢卿辞之前交情甚密。”谢天轻声言道, “但他犯下如此大罪,身为堕修之事确凿,你无需为他感伤。” “嗯,我明白。” 谢天说得体贴, 但容如玉清楚, 他是在提醒自己切勿心慈手软, 乃至犯下大错。可人情不外如是, 有些事情, 不问清楚,便永远不会死心。 “我们速战速决, 演武以及接待外宾之事都还有一堆杂事。” “好。” “你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么?” “没有。” 日光之下,谢天笑得格外爽朗, 志得意满:“那我们便出发吧。” 在他耳边,老者同样愉悦地轻笑:“看她分明已为情人命运心痛如绞,却不得不强作无事,简直太有意思了。” “哼。”谢卿辞冷嗤, 十分不痛快。 “若你厌恨谢卿辞,今日便必须将他杀死, 不要给他任何喘息机会。” 六世,整整六世! 那个男人仿佛从无弱点软肋, 对自己也冷酷至极, 无论受了何等创伤, 总能坚忍渡劫成功, 接着变得更强。 这次是谢卿辞七世中最衰弱的一次,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失败,必须一举将他杀死。 “嗯,我自不会心慈手软。” 谢天带着容如玉走出堂外,看见众多师叔同门都已蓄势待发。 谢无言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宣布:“讨伐堕修,清肃门派,只在今日!” …… 从阁中走到结界外,有相当一段距离。 两人走在路上,旁边便是泛着粼粼波光的存真湖,微风吹来清凉水气,好不清爽。 “师兄,你说我们怎么说服师姐相信我们呢?” 清萤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打腹稿。毕竟这里又不存在监控一类的事物,空口无凭,容如玉凭什么信他们。 “是啊,怎么说服?” “这不是也要你出出主意,别敷衍我嘛。” 谢卿辞风轻云淡,她咋咋呼呼,总觉得像是被他逗着玩。 结果最后清萤没琢磨出来完美无缺的说法,便已经到了结界外。 “还在炸结界呢。”清萤撇撇嘴,觉得这些人真烦。 她准备和谢卿辞从侧边出去找容如玉,有饕餮引路,她丝毫不慌。 “呼。”她长长舒口气,感觉手心稍微出了些汗,“有点紧张。” 她反思自己:“这几天一直缩在结界里,都有点依赖性了……唉。” 其实她有句“真想一辈子呆在结界里”,但这话未免太丧气了些,于是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结界将她视作主人,所以两人进出都是畅通无阻。 一出来,清萤的脚底便紧紧粘在地上,她左右张望。 “师姐呢?不是说好结界边么?” 谢卿辞解释:“别月结界并非薄纸。” 它有厚度与影响距离,看似无形,但外人其实在相当一片范围外就已经不能靠近了。 “这样啊。” 清萤拍拍怀里的小饕餮:“阿呆,带我们找找师姐吧。” * 离开别月结界的保护,清萤的警惕级别便迅速提升,最后索性紧紧拉住谢卿辞的手。 “师兄,你离我近点,太远我怕顾不上你。” “好。” “哦,忘了你现在修为应该比我高。” 但最多也就高一点,清萤估计谢卿辞现在应该也就刚恢复到筑基期的修为? 她再过几日也可以尝试突破筑基期,谢卿辞有丹药加持,应该能到金丹期……这么算战力差距还是大。 不行,不能想这些自乱阵脚,眼下任务是获得容如玉信任,以及得到那些丹药。 正琢磨着,安静走在她身旁的谢卿辞忽然脚步微顿,随后—— “锵!!” 刺耳的金属剐蹭声音几乎要划破耳膜,在小饕餮上空,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为它遮挡了致命偷袭。 铁质暗器终究没能再前进一步,附着的最后一丝灵力也消磨掉后,便听令哐啷散落一地。 被暗器沾染的草地霎时枯萎,骇人的毒素让小饕餮呆了一瞬,随后连滚带爬地向清萤跑来。 “嗷呜!” 它叼住清萤裤脚,拼命将她往别月结界的方向拉。 “有埋伏?!”容如玉引人埋伏他们?! 清萤又惊又怒,兼之无与伦比的失望,但她顾不得细思,更顾不得骂人宣泄,她只是拽着谢卿辞想立即逃跑。 谢卿辞安稳站在原地,不动如山,清萤收势不及,被带了个趔趄,反倒被谢卿辞扶稳。 “小心。” 清萤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急声道:“师兄,你走不动了么?我抱你。” 她说着的同时,已运灵力至双臂,这段时间下来,她对如何调配灵力抱起谢卿辞驾轻就熟。 有灵力加持,她现在的力量不逊于八尺壮年男子,别说如今实力衰退,仅有筑基的谢卿辞。哪怕是金丹期修士,只要不激烈抵抗,都能轻松抱起飞奔。 然而谢卿辞躲开她的手,轻易捉住她的手腕,不知脚下如何腾挪,两步上前,自然地将她护在身后。 一套走位行云流水,秀得清萤愣住。 啊? 谢卿辞白纱覆眼,淡声道。 “出来吧,诸位。” 不跑? 跟追兵对上? 清萤心急如焚,几乎要绝望地叫出声,她能不知道谢卿辞的情况么,留在这里根本是死路一条! 以特殊法宝制造的隐匿阴影中,众多追兵惊疑不定。 这可是以“无尘”构筑的匿藏阴影,唯有化神期及以上的灵感才能有所察觉,这谢卿辞怎么如此敏锐? 耳边老者念念叨叨:“如此敏锐,他绝对不是你爹所说的与凡俗无异。你这父亲当真不靠谱,嘴上没句实话,还是得看你娘亲。你瞧见谢卿辞方才那两下的功夫么?” “怎么?” “见微知著,他的姿态潇洒自在,翩若惊鸿,宛如蜻蜓点水般轻盈。”老者点评,“他手上功夫根本……” 谢天不想听老头子夸赞谢卿辞:“依你之见,他现在修为如何?不是废人么?” 老者沉吟许久,沉郁道:“我也不知。” 谢天:? 那老头和他的父亲本质有任何区别么? 谢天神色微沉,他身边的容如玉没有发觉,她目光只是紧紧落在谢卿辞和他身后的少女身上,心情羞惭至极。 这两人相信了她,当真前来赴约。可与她随同前来的,并不只是救命丹药,更有无尽伏兵。 无论叛逃事件如何,就事论事,今日是她背信弃义。 “所有人,结阵诛贼!” 前方传来掌门沉稳有力的下令之声。容如玉沉重万分地出阵,但此刻的她毫无战意,只想掩面而逃。 掌门在被发现后,便不再刻意遮掩,因此谢卿辞二人都听见了出阵之声。 清萤全身都僵住了,整个人如堕冰窟。 谢无言!!! 这个毫无诚信、冷血无情的畜生声音,她便是化成灰也一定记得! 钻心蚀骨的痛恨,让清萤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抓烂那张虚伪的面皮。 但是……好多人。 清萤紧紧握住了谢卿辞的手。 冷漠的谢无言身后,站着众多她认识或不认识的长老弟子。其中有谢天,还有容如玉。 谢天剑眉星目,与其他高层一样,谴责地瞥她一眼,便着重盯着谢卿辞了。 而容如玉快速瞥她一眼,躲开了她的视线。 清萤气得眼泪都在打转。 师姐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辜负她的信任! 昨天晚上她还做梦了,梦见师姐相信谢卿辞是冤枉的,帮助她一起为谢卿辞恢复名誉,梦里她笑得特别开心。 但现实总如此冰冷。 “卿辞,你让本尊很是失望,本尊从未想过,自己承接衣钵的孩儿,居然是如此狼心狗肺之辈。” 谢无言望着面前气质越发清冷的养子,神色越发痛心。 “跟随你出征的弟子,他们都是你的同门,是你的好友,是归古下一代的栋梁,更是此刻在场无数长老视若亲子的爱徒。你究竟是多么残忍,才忍心对他们下此毒手?” 在场长老的血仇被触动,望向谢卿辞的眼神越发仇恨。 长老修为在化神之后,原本不必参与这趟浑水,有些长老从来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宗门约束力极低。 可谢卿辞居然敢杀害他们传承衣钵的得意弟子,有些传承甚至就此中断,这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无需掌门要求,有三位化神长老,直接主动要求出阵杀贼。 但谢卿辞被昔日血亲如此讨伐呵斥,竟不怒不怨。 他平静开口:“自称为尊——你配么?” 修真界等级森严,能自称为尊的,唯有万仙之尊。 可在月微尘后,仙尊之位空悬数万年,世风偏向浮华虚荣后,以尊虚称并不罕见。如今修真界的几位“仙尊”,乃是渡劫期的几位,大家都清楚。 谢卿辞以前也是默认的,如今却半分情面不留。 众人忽然意识到——走火入魔后的谢卿辞,也是渡劫期修为。 长老与核心弟子们均是心下一凛,虽不知谢卿辞为何白纱覆眼,但观其形状气质,确实比以前冷酷许多。 但不是每个人都畏惧谢卿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一名长老咬牙切齿道:“谢卿辞,我找得你好苦!灵儿当日与我苦苦哀求,我才同意他随你历练。他那般仰慕你,可你这堕修,居然杀害他!我毕生清心寡欲,但此刻最恨之事,便是同意灵儿与你这小畜生交好!” “你是……”谢卿辞转向声源处,认出了这位长老身份,“封思长老。” 他口中的灵儿,是那日第一个牺牲的弟子。 因为他不愿受掌门指使,戕害仰慕师兄,于是为首之人假意相从,实则在谢卿辞镇压魇恶兽,封灵为他护法时偷袭。 面对一无所知的封思长老,谢卿辞毫无解释余地。 “小儿受死!”封思大怒,拔剑上前。 他甚至等不及结阵,只想立即将面前的罪魁祸首斩杀当场。 好强! 清萤只有目光跟得上封思,被化神期修士的气势压制得死死的。 她想保护师兄,但身体根本跟不上,只能站在原地等死。 这便是化神期对炼气期的绝对压制! “你先走。” 谢卿辞轻声吩咐,随后抽剑而上。 他的声音仿佛坠入水面的石子,打破剑威对清萤的压制,让她重新掌握躯体。 谢卿辞剑骨被夺,本命剑崩坏,如今所用配剑乃是别月阁收藏,虽是名品,但根本不契合。 真的能行么? 清萤有千言万语想说,望向谢卿辞的目光更含着说不完的担忧,可她只能抱着饕餮转身踉跄逃跑。 ——她连犹豫担忧的资格都没有。 那跟屁虫丫头想逃? 谢天目光微冷,微微偏头,正要动手。 “我去追!炼气期的丫头罢了,我一人足矣,”他身旁的容如玉神色凝重,撂下一句话便飞身追去,“你们对付谢卿辞。” 容如玉同他平级甚至资历更深,谢天无法强迫她做事。 “这小丫头准备坏事。”老头子冷哼。 “星南。”谢天微微偏头,对自己身侧后方的男弟子轻声吩咐,“追上她,自己找机会杀死清萤。” 名为星南的弟子乃是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他黑发黑眸,样貌清秀,神色漠然。有别于试下的宽袖长袍,星南身形劲瘦,露出的双臂肌肉流畅,其上暗青色文青犹如眠龙蛰伏,蓄势待发。 形容打扮,更类似西岐部洲常见的“刺客”。 他低声道:“是,少主。” 随后,黑发少年犹如鬼魅般溶于暗影中,迅速追上容如玉。 星南名为内门弟子,其实并不属于归古剑宗,他是秋忆梦娘家陪嫁来的刺客后裔,在归古剑宗修行长大,对秋忆梦忠心耿耿。 今日秋忆梦病发未能前来,便将自己最重视的爪牙指派给谢天。 谢天注视着他的背影片刻,徐徐收回目光。 现在他要收拾的,是谢卿辞。 * 有人跟上来了。 容如玉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可以她金丹即将出窍的修为,却无法准确捕捉到那人位置。 而谢卿辞却可以突破天级法器的阻隔…… “谁在后面?”容如玉停下脚步,声线微冷,“若阁下不现身,我只能将你当做敌人一并处理。” “肃纪堂弟子,星南。”如死水般毫无生气的声音响起。 容如玉看见路旁大树下阴影蠕动起伏,迅速填充直立,最终勾勒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形。 “……怎么是你。” 容如玉认得这位肃纪堂弟子,此刻微微皱眉:“谢天派你来的?” “少主令在下协助如玉师姐。” “你的目的是什么?” 星南缄默不语:…… 即使低眉敛目也不难看出,少年眉眼十分清秀,兼之身形挺拔,气质冷酷,气质仿佛雪中冷松一般。 可尽管拥有如此令人惊心动魄的面庞,星南眉眼间却毫无灵动活气。与其说将他看作人,不如称之为匕首。 而且是最阴郁,最锋锐的那一把。 容如玉不能妥协。 她试图拖延时间,让小丫头跑得更远些。 ——哪怕事实并无疑虑,作恶的也是谢卿辞,炼气期的丫头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清萤是无辜的。 “你不告知我目的,如何协助我?” “在下只要清萤死,与您目标一致。”星南平静无波道,“至于她如何死,与在下无关。” “在那罪人死前,我需对其行刑审问,你不得干预。”容如玉吩咐。 “在下只听命于少主。” 容如玉被他堵得语塞,忽然想起一事。 “这是秋长老的吩咐。” “她要清萤身上一物,你不知道么?” 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挖心抽魂 /38 星南虽听命于谢天, 但他的主人总归是秋忆梦,并且,他为秋忆梦处理过许多隐秘之事。 容如玉如此说, 确实让他想起秋忆梦的痼疾。 星南面无表情道:“她的芥子袋,我要了。” “这些待我审问后再说。” 容如玉见将星南稳住,这才抬步上路,少年则紧随她身后。 “站住!” 她的修为高出清萤太多, 只要有心追捕, 短短几个瞬息便看到了清萤的身影。 小姑娘不敢停下, 闷头往前冲, 可惜才跑出两步, 面前“锵”的一声—— 容如玉的佩剑听玉深深插在她足前泥土中,若她再往前一步, 就会被这把利剑捅个对穿。 清萤险险停住脚步。 “我有话问你。”容如玉冷声道。 听到身后冷漠嗓音,清萤心中愤怒委屈再难抑制。 就是这个人, 背叛了她的信任!害的她与师兄沦落如此境地。 她见再无逃生余地,冷冷望了容如玉一眼,目光便在四下逡巡。 ——她在找附近有没有方便自尽的事物,比如能让她撞死的巨木。 她不怕死, 只怕折磨的疼痛与羞辱。 少女神色间的提防轻蔑深深刺痛了容如玉,让她心中羞惭越发强烈。 她语气不由自主地软和了些:“你不是说, 谢卿辞之事另有隐情?现在给你申辩机会。” 她变化明显的语气让清萤有些狐疑,旁边的星南也多瞥了她一眼。 容如玉催促道:“快说, 你跟随谢卿辞, 到底做什么了?” “明知故问?”清萤讽刺地看着她, “师兄剑骨被夺, 目不能视, 修为大幅衰落——你是瞎子么?这种情况,你觉得是掌门所说的绝世魔头么?” 剑骨被夺?! 目不能视?! 修为衰退?! 每一个字,都如同雷霆劈在容如玉身上,让她耳旁嗡嗡作响。 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么强大的卿辞师兄,清冷高远……明明方才见面时的表现,除了白纱覆眼,也与平日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身后默不作声的星南都忍不住皱眉。 谢卿辞天纵奇才,强大修为有目共睹,如此惊才绝艳的人怎么可能会沦落至此?! 容如玉喃喃:“怎么会,你在说笑?!” 容如玉怔愣的表现刺激到了清萤。 她将他们欺诈至如此境地,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做这副表现?是觉得自己真的蠢到家么?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愚蠢信任,而把谢卿辞连累至死,清萤便委屈伤心得想掉眼泪。 师兄现在还不知道在受什么折磨! “你自己想想你认识的师兄,他是那种损人利己的人么?他宁可自毁内丹,暴毙当场,也绝不可能任由自己失控戕害同门与无辜百姓。” 清萤说着说着,雾气便蒙住了眼前,她拼命睁大眼睛,不肯眨眼,绝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掉眼泪。 可声音里遮掩不住的哽咽,已然说明了小姑娘的难过与愤怒。 “还是你觉得,区区魇恶兽便能让师兄走火入魔?” 她的质问与憎恨如暴雨扑面而来。 “你就不能想想那几日的蹊跷?” “师兄素来稳重严谨,为什么会临阵突破?” “随同前往的诛杀小队,联手实力绝对能抵挡渡劫期修士,怎么突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最重要的是……若师兄当真走火入魔,不可一世。” 清萤红着眼圈,死死盯着她:“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这样惺惺作态么?” 三言两语根本说不尽谢卿辞遭受的苦楚。 清萤从未对人动过杀念。 可此刻她的心好痛,愤怒歉疚痛苦屈辱纠缠在一起,痛得喉口都几乎泛起血腥气。 这些人到底要把他们逼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容如玉声音隐隐颤抖:“你意思……谁在谋害师兄?” 但凡人少女不避不畏,直白说出真相。 “就是你最敬爱的掌门!敬爱的秋长老,还有他们的宝贝儿子!” 清萤咬牙切齿道:“师兄的剑骨,灵根,就是被谢无言那畜……狼心狗肺的东西生生剖出,再赠与他的宝贝儿子。” 少女眼里含着泪,却仿佛能喷出火。 “这就是真相,你信么?你敢信么?” 眼前少女的痛苦如此强烈真实,容如玉几乎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不,清萤说得极可能是真的…… “够了。” 星南比她更加冷酷敏锐:“问出这些已经足够,将她带回宗门,押送于秋长老处置。” 他的意思很明显,清萤的言语牵扯出天大的阴谋,这不是他们两个内门弟子能管的。再问下去,便不能轻易脱身了。 但他的制止已经吃了。 “为什么,掌门与各位师尊……他们都没有看出端倪?” 容如玉望着星南,喃喃道。 “剑骨被夺,修为衰退,不该很明显么?” * 封思长老怒不可遏道:“孽畜,在看什么?!还在瞧不起老夫!” 方才谢卿辞接下了他盛怒一击,面色似乎苍白了些许。 但封思长老并未想那么多,只觉得谢卿辞走火入魔导致修为冗杂,正是复仇良机。 谢卿辞转回脸,不再关注少女离去的方向。 “卿辞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再来!”封思长老红着眼睛,哑声道,“谁都不许插手,老夫今日要亲手诛杀此贼!” 地上,谢天走到谢无言身边。 “父亲,诛仙阵已经摆好。可将罪修封入无尘中。” 这是他们事先定好的计划。 为了防止谢卿辞临阵发疯,他们需要将足够人手布下诛仙阵,却又不能让谢卿辞和外界沟通。于是会由掌门亲自催动无尘,将谢卿辞与他封印其中。最后,掌门会在无尘中彻底杀死谢卿辞。 但不知为何,到了关键时刻,掌门却迟迟不动手。 谢无言微微颔首,目光仍盯着天上的谢卿辞不放:“依你之见,谢卿辞如今修为如何?” “父亲意思是……?” “他修为尽废,便是侥幸回了别月阁,也绝不会恢复至如此地步。”谢无言皱眉道,“而且封思如此冲动,便是厌恨他,他也是有机会为自己辩驳的。他为何不开口?” 谢天冷冷道:“或许心高气傲,不愿求饶。” “不,我了解他,卿辞绝非如此不知变通的迂腐之辈。” 老者发出嘲讽的声音:“那还真是好父亲。” 谢天提醒:“迟则生变。” 谢无言沉下心。 也是。 谢卿辞的剑骨灵根,都在天儿身上,他便是仙人转世,现在也绝不可能抵得过自己。 空中谢卿辞又挡下封思一击,却俨然有摇摇欲坠之态。 不止其他压阵长老,就连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封思都有些疑惑。 谢卿辞即使是走火入魔的渡劫期,那也是渡劫,绝不可能与他过了两三招便力有未逮。 见状,掌门彻底不再犹豫。 “封思退下!”谢无言高声道,“堕修已被魇气污染,最为狡诈邪恶,交由我来处置。” 封思自然不愿,可黑光闪过,谢无言与谢卿辞均被“无尘”吞噬。 “谢无言!”封思恼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无尘独立开辟一方秘境,若不怀抱必毁决心,否则无法强行打开。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外界也无从知晓。能察觉其仍然存在,灵感便已是极其敏锐了。 “封思,冷静些。”熟识长老宽慰他,“掌门乃是积年渡劫,绝对能帮你手刃仇敌。” …… 无尘内部,乃是以黑与白二色构筑的世界,偌大八卦图案在两人脚底旋转,维持此方秘境运转。 在这无人的秘境,双方终于不必伪装。 谢无言挑眉道:“你方才怎不告知众人实情?” 望着面前身姿狼狈,白纱覆眼的昔日养子,他心中毫无怜悯之心,只想尽快结束麻烦,了却后患。 而这句疑问,不过是对方临死前的戏谑之言。 他根本不会给谢卿辞辩驳的机会的。 他猜想谢卿辞或许会待他憎恶,或许会怨恨斥责他,反正绝然没有预想到—— 谢卿辞“望”着他,会唇角微勾,露出他熟悉,但又完全不同的冷淡微笑。 他开口,声音意外的温和:“若不保持安静,如何能与你来到此方秘境?” 谢无言:? 谢卿辞平缓道:“无关之人均已屏退,现在可以好好聊聊我们的事情了。” 谢无言十分冷漠:“事已至此,还有何废话必要?念及往日父子亲情,若你此刻配合,我炼制你时会赐你速死。” 谢卿辞淡淡道:“你如此处心积虑,是想将我活炼傀儡。” “是又如何?”四下无人,谢无言终于可以对自己的野心毫不避忌。 他并非正统修行成为渡劫期修士,夫人秋忆梦母族对他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百年来一直死死拿捏住他。 堂堂渡劫修士,叫他如何甘心?! 而谢卿辞若能顺利被他炼化…… 他傲然道:“你便会是这万年来,第一个渡劫期傀儡,名号将会与本尊威名一同流传千古!” 傀儡术乃是上古秘术,失传已久,纵观三界,也唯有他这样的天才能够将其复原。忍气吞声上百年,他终于能够大展宏图! “炼制傀儡需要挖心抽魂,必定引动雷罚,你可有准备?” 谢无言一愣:“雷罚?” 三界仙尊陨落已久,天道混乱无常,哪里还有雷罚之说? “无妨,”谢卿辞好脾气地与他笑笑,“我有准备。” 他轻声自语:“不过速度得快些。否则雷罚来临之前,抽魂时间会有些来不及。”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嘴上如此说,谢无言心中警惕却已提高至极点。 这是无数次战斗经验赋予他的生存直觉,近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下退化已久,但在此刻,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识,都在尖叫着逃离。 面前清冷温和的剑修,看似是他的废物养子,但是…… 剑修礼貌颔首:“你我之事已了,可以上前领死。” 谢无言被如此轻蔑,怒极反笑:“竖子,不知天高地厚!” 谢卿辞不为所动。 “烦请快些,有人还在等我。” 他分明目不能视,却像是看到了少女模样,歉疚地笑笑。 “我赶时间。” * 清萤愤怒瞪着容如玉:“我怎么知道?你们归古剑宗一群狼心狗肺之徒,今天来的人,大概都是谢无言的同伙吧。” 容如玉露出被刺痛的表情,有心辩驳,却又无从开口。 她声音低下来:“你空口无凭……我需要关键证据。” “关键证据?”清萤警惕地盯着她,“什么意思?有了证据,你还能帮我们走不成?” 容如玉缄默不语。 卿辞师兄。 他为人冷淡,亲情疏离,关系最近的应当是她这个一起长大的师妹,两人虽无血缘,互动浅淡如水,可在她心里,一直把谢卿辞当兄长般敬慕。 可她居然没有相信他……甚至不如这个半路出现的凡人姑娘信任他…… 容如玉不由在心里暗下决心,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势必要为自己的愚蠢赎罪。 今日她拼命也要放走清萤,随后回身,与卿辞师兄并肩战死! “你说便是。” 下定决心后,容如玉终于不再羞惭地躲闪清萤目光,而能坦然与她对视。 能够证明师兄是被冤枉的证据…… “我问你要的那些药,尽是固本强元,补益气血的丹药,都是给师兄用的,这是其一。” “这些。”清萤打开天枢令,将自己总不忍心翻看的画面,忍痛翻阅出来,“是师兄疗伤的画面。” 天枢令有留影功能,她早就准备给谢卿辞洗脱罪名,所以影像资料留得很足。 每一张画像翻看过去,容如玉眼角都忍不住抽搐,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 倘若这些画像流传出去,每一张都足以对归古剑宗声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全身剑骨被剖。 双目被剜。 全身瘫痪,几如烂泥。 那般骄傲,那般清冷的师兄…… 清萤关注着容如玉的神色变化,心中萌生出微小的期望。 “现在你相信了?” “不要看了。” 星南始终未曾靠近她们一步,但到了此时,他再不袖手旁观,袖剑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几个瞬步向前,便要杀死修为低微的清萤。 剑刃撞击,发出刺耳之声。 容如玉挡下他的攻击,怒声道:“你要做什么!” 星南冷静道:“拿下罪人,交由门中处置。” 容如玉立即否认:“不行。” 星南声音微冷:“你要抗命么?” 容如玉愿意帮她?!真的假的? 但最初的质疑后,见容如玉为了她已经与星南交手,她顿生柳暗花明之感。 “快回别月阁!”容如玉急声道,“这里交给我。” 冷峻少年被她拖住,只能目送小姑娘慌忙离开的背影。 星南冷声:“你这般做,回去以后,要如何交代?” 容如玉坦荡道:“你只需当做没看见,不阻拦我一应行事。此事后果,我便是死,也会一力承担。” 秀美绝俗的黑发少女目光坚定,透着无人可阻的决心。 “你该信我,并且你知道,你绝对拦不住我。” 容如玉战意昂然,但她不想与星南交战拖延时间。 清萤顺利逃脱后,她需要回去援护谢卿辞——至少让那几位误会谢卿辞的长老知道真相。 “去年七夕之夜,枉魂湖畔。” 她望着星南,声音清冽:“你承诺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少年黑黢黢的眼眸望着她。 旁人总说星南有双不详的罗刹之眼,与他对视无端感到瘆得慌,所以在秋忆梦吩咐下,他总以过长的刘海遮住双眼。 但那晚,将他从冰冷的死寂湖水中拼死捞出时,少女的目光却比天上皓月更加坚定灼灼。 “好。” 容如玉同他对视,最终决定相信刺客的诚信。 她叮嘱:“不要伤她,你只需在外面徘徊够时间。” 说罢,她飞身返回原处,决定为谢卿辞助阵。 而星南便如来时一般,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如影随行。 诧异之余,容如玉并未在意,总之只要他不去追杀清萤便可。 但就在两人折返途中,陡然风云变幻,天色陡然昏暗,乌云密布雷霆酝酿,仿佛天道震怒。 “雷罚?” 容如玉惊愕道。 观雷云集中之处,正是归古宗门众人所处之地。 雷罚之云与雷劫之云并不相同,雷劫是修士突破,正常渡劫召唤而来。 雷罚则是天理感知人间伤天害理之事而产生。 因雷罚而死,不仅需要忍受宿世悲苦折磨,甚至死后连灵魂都不得入上三道,只得世世受苦。 容如玉表情越发凝重难堪。掌门等人手段之恶劣凶残,甚至招来了雷罚!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取出天枢令,咔嚓留存影像。 这都是掌门血债累累的证据。 “先不要回去,”星南抓住少女纤细手腕,“远离这里!” 容如玉知晓轻重,留存证据后便与星南飞身离开,但他们跑出还没几步,仿若电蛇般粗壮明亮的天雷撕裂苍穹,贯穿天地,直直向他们劈下! 蕴含天地至理的天雷之下,有罪者者将烟消云散,永世不得超生。 雷霆炸响。 身处雷场中央是何感受,容如玉算是真切感知到了。 她险些被那极致的亮光闪瞎眼睛,闭上眼睛后,只感到周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除了一声接一声的雷霆震怒,什么也听不到。 良久之后,雷暴方才平息。 除却他们这一小片有灵力结界庇佑之地,周围一切事物,尽数被雷罚摧毁,只剩下深约五丈的巨坑。 “咳咳咳。” 危机时,星南将容如玉死死护在身下,风波平息后,她挣扎着坐起,想要爬出巨坑,却摸到一手血。 容如玉二话不说,取出应急伤药,关切道:“哪里受伤了?” 星南微微摇头,顾不得包扎,警惕地将容如玉护在身后,死死盯着坑外。 “有东西过来了。” 东西? 是幸存的同门? “你受伤了,我去看。” 容如玉轻身飞起,一跃至坑外,却迎面撞上剑修清峻的身姿。 她僵在远处,张口难言:“……” 谢卿辞面上白纱不知去了何处,容如玉能看到他干瘪的双眼。他素袍多出有雷火烧灼痕迹,但看起来气色尚可。 方才的雷劫有毁天灭地的威势,却恰好帮助谢卿辞从昔日亲友手下逃脱,甚至颇有些写意从容。 容如玉如释重负,心道只怕这便是善有善报吧。 谢卿辞应该感知到了她,却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向前。 她再难忍耐,朝向对方背影唤道:“师兄!” 第一声出口后,接下来的言语便流畅多了。 “我已知晓真相,之前是我不对,之后一定会助你澄清冤屈!” 她说的真情实意,剑修不难听出。他对容如玉微微颔首,但眉眼间仍是无动于衷。 卿辞师兄厌弃她是应该的,她有亏师兄传授她的道心。 容如玉羞愧道:“你无需去别处寻清萤,她现在应该安全了——之前只有我负责追她,我就让她先回了别月阁。” 至此,谢卿辞神色方才有所变化。 剑修与她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多谢。” “这是我应做的。” 谢卿辞淡淡道:“先为他包扎,妥当之后再回去。” “嗯?什么?” 他目不能视,修为衰退,怎会察觉深坑下还有一人受伤? 容如玉一愣,想问缘由,可谢卿辞只是随口提点,说罢便径直离去。 师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但人没事就好。 她心中巨石总算落下,回到深坑为星南包扎。 “雷劫应是掌门和谢天招来的……招来也好,我们的事情不难应对过去。” 她手脚利索的为星南包扎,吩咐道:“回去以后你什么都不用说,交给我便好。” 少年注视着她秀美的侧脸,轻声道:“不需要你保护我。” “救命之恩已经偿清,你不欠我什么。” “……” 星南抿唇,再不言语。 星南受伤有些严重,两人不得不耽误了一段时间,而正在这时,又是一阵强烈灵力波动炸开。 其声势远逊色于雷罚,但他们若是更接近风波中心,那烈度便不好说了。 灵波动荡后,风带来远处的诧异惊怒之声。 “走……掌门……走火入魔……” 什么?! 容如玉同星南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错愕。 * “师兄到底怎么了……” 清萤在别月结界前徘徊,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在接连两声巨大爆炸声过后,她内心几乎彻底陷入绝望。 她不得不思索一些事情。 若师兄今天回不来呢? 若师兄永远都回不来呢? 小姑娘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 不管,她就在这里等他,等到他回来为止。 站累了,她就坐在石头上,坐累了,她就站起来走两步,总之坚守岗位,死死盯着远处。 日色渐沉,小姑娘的神色也越来越蔫。 就在她整个人都快要缩成蔫哒哒的小白菜时,目光极尽处,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 只见他步伐迅捷,身姿挺拔清峻,恍惚间正是她梦中身影。 “师兄?” 清萤几乎以为自己是过于渴盼乃至于出现错觉。 而远处身影似乎也发觉了她。 挺拔身姿稍稍僵硬后,迅速变得虚弱几分,步伐也沉重迟缓,随时摇摇欲坠—— 不是幻觉! 但师兄受伤了?严重么? 清萤大喜过望,却又担忧不已,她从石头上一跃而起,立即冲出结界接应谢卿辞。 “师兄!我等你好久呜呜呜。” 她冲到谢卿辞身前,稳稳扶住他。 夕阳余晖将谢卿辞的面容映照得格外温柔。 “嗯,我回来了。” 清萤抬起手背胡乱抹掉眼泪,她好想一头扎进谢卿辞怀抱,但师兄受伤了。 “走,我们回家再说,这里不安全。” 但谢卿辞却没有动。 剑修手上微微施力,将没有防备的少女轻拥入怀。 她鼻尖嗅到剑修身上火焰与血腥的气味。 “你受伤了。”她心里担忧,想挣扎却怕弄痛谢卿辞,一时不好乱动。 “无妨。” 谢卿辞只静静拥抱着她。 温暖的,完整的师兄的拥抱。 清萤很留恋,却不得不提醒:“我们不要在外面呆着,不安全。” “他们不会追来了。” “嗯?” 谢卿辞轻描淡写道:“谢无言手段毒辣,人神共愤,因而招来雷劫,他未能成功渡过,大约走火入魔了。” “哈?” 清萤愣住。 怎么就变成这样的局面了?师兄断后发生了什么? “等等,刚才——”她还有好多问题。 “清萤……渡劫好痛。” 谢卿辞含糊闷闷地在她耳畔说道,呼吸温热。 什么渡劫? 但她顾不得细思。 因为,眼前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充满依赖的师兄。 章节目录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巴掌 /39 清萤顿时顾不得思索雷劫之类的奇怪言语。 她端详谢卿辞的面庞:“哪里疼?撑得住么?” 青年微阖双目, 俊美面庞看起来苍白清隽,令人怜爱不已。 清萤说着就忍不住要掉眼泪:“又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都怪我太冒失,没有发现师姐被利用了。” 见谢卿辞沉默不语,清萤多解释了两句。 “师姐也是被利用,知道真相后, 她便选择帮助我, 我这才安全回来。” “嗯, 我回来时遇见她了。” 清萤不假思索:“师姐也帮了你么?” 谢卿辞轻声道:“她性情确实仁善正直。” 清萤恍然, 看来也是在容如玉帮助下, 谢卿辞才得以安全脱身。 一番交流下,她确定谢卿辞身上并无重创, 便先带他回家。 照旧的验伤环节。 “哪里痛?”清萤拿着绷带伤药严阵以待。 “这里痛不痛?”她手轻碰谢卿辞手臂。 “痛。” 清萤顿时露出心疼表情,小心翼翼剪开谢卿辞衣袖, 在看清情况后,她不由皱眉:“啊,青了。” 整片手臂尽是经脉运送灵力过重后形成的淤青,映衬在谢卿辞苍白肌肤上, 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清萤动作更加轻柔,她点了点谢卿辞胸前:“这里疼不疼?” 她怕他受了内伤。 谢卿辞原本面色淡漠沉静, 但被少女点在胸膛上后,他表情出现少许波澜。 他微蹙眉心, 轻声道:“疼。” 清萤越发担忧, 便要解开他的衣襟, 而这次, 谢卿辞并未抗拒。 衣衫褪去, 露出青年起伏的躯体,其上满是旧日伤痕,大多结痂,却还是叫人揪心。 少女指尖下意识地蜷起。 她的手指明明没有碰触到他,可不知为何,在谢卿辞上身完全露出的瞬间,她就像面前陡然升起了一团篝火,暖呼呼的热气扑面而来,让她血液流动加速。 “这样疼么?” 少女指尖微凉,动作又轻柔,当她点在炽热胸膛上时,便如蜻蜓点水,带来冰冰凉凉的感触,十分舒适。 听到疑问,谢卿辞无声摇头。 随着他的动作,清萤指尖被动擦过他胸前不知哪一处伤痕,温润如玉石的肌体上,伤痕结痂凸起,有着明晰的特别质感。 想要再轻轻抚摸一次。 ……!! 清萤被自己瞬间的联想吓了一跳。 她连忙回神:“还好,没淤青,应该问题不大。你试试大口呼吸,感觉一下疼不疼?” 随着少女略显紧绷的话语,谢卿辞深而缓地呼吸,再徐徐吐息。 “怎么样?” 少女关切地注视着他。 “疼。”青年低声道,“仿佛烈火烧灼肺腑。” 清萤连忙按按脊椎:“这里呢?” “痛。” “这里?” “痛。” …… “怎么哪里都疼?呼吸都疼?这问题大了。”清萤紧张道,“师兄,根据你经验,这种情况应该找哪本书?我去学!立刻给你治。” 根据经验…… 青年声音透着克制与忍耐。 “不要看我。” “不要问我。” “不要关心我。” 区区致命伤,有何道哉? 可少女关心的言语与轻柔的触碰,让原本能够无视的伤势,如烈火鸩毒,淬烧每一寸经脉血肉,心脏都颤抖。 尤其当她指尖无意间擦过伤痂时……不可念,不可说。 清萤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无措地僵在原处。 “那我?” “只要如此。” 谢卿辞握住了她的手掌。 “只要如此牵住我,便足矣。” …… 今天经历一番惊险风波,两人早早洗漱休息。 原本谢卿辞恢复自理后,两人已经再次分房居住,可今日清萤实在不放心,便又与他同居一室,观察一夜再说。 她躺在软榻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窗外星星看。 她听见不远处床上,谢卿辞的呼吸平稳清浅,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师兄在今天的生死交战中似乎受了些刺激,刚才拉着她说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话。 这叫她也变得奇奇怪怪的,现在都不敢侧身睡觉,因为那样会和谢卿辞面对面。 哎。 失眠的夜晚属实难熬,清萤决定拿天枢令看看茶室,今天动静那么大,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清萤缩进被窝里,遮住天枢令水镜光芒,免得影响到谢卿辞。 她熟练地进入茶室,意外发现此刻热度爬升最快的帖子,居然是个匿名贴。 【惊爆!掌门怒斥亲子扇巴掌,斥其狼心狗肺,冷血寡情!】 啊?? 清萤险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她立即点进去,发现室主一点没啰嗦,直接放了一段影像在主座。 而正是这段影像,引起了轩然大波。清萤草草扫了一眼,很多猜测室主身份的。 她立即点开影像,发现主角都是熟人。 正是那批宗门高层追兵,时间大约在四个时辰前,她逃离后的点。 ? 那么问题来了,谁录的这个视频? * 时间回到四个时辰前。 听到远方嘈杂混乱之声,容如玉十分担忧:“我们快回去,大家那里可能出事了。” 星南却喊住她,他丝毫不关心宗门中人死活,只问容如玉:“你想好应对之词了么?” “说了你不用管,我自会一力承担。” “你觉得我会不管么?” “……那你要如何?” “便说在你审问清萤之时,谢卿辞从天而降,击败你我抢走了人。” 容如玉觉得荒谬:“师兄伤成那样,你觉得他有能力击败你我?这种理由宗门根本不会信!” “如何不信?” 清秀少年冷漠道:“若谢卿辞当真那般伤重,在雷劫来临之前,他便该死了。” “师兄他没有心机,性情素来端庄诚恳。” 星南不愿与她争执:“不要耽误时间,总之先如此说,若宗门不信,你再自揽责任不迟。” “好。” 两人不再磨蹭,飞身赶回,然而还未接近,便已远远听闻争执激烈之声。 掌门掷地有声地呵斥: “我走火入魔?倒是你,你如何敢问你兄长下落?!” 兄长? 容如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变化。 不知道这对父子又准备演什么花样。 容如玉微蹙眉头,见四下无人关注自己,便偷偷开启天枢令,藏在人堆中开始留影。 这是经历清萤之事后,她学会的新事物。 录像。 她准备把接下来的事录下来,伺机悄悄发给清萤,让她了解情报。 不过,若是有可以为师兄证明清白的东西……也可以发在茶室,公之于众! 众人没有察觉到容如玉的小动作,甚至没有发现她何时已悄悄回来。 通常最关注她的谢天,此时正被父亲的斥责训得回不过神。 谢天看着父亲充满怒气的面庞,只觉得恶心且陌生。 “老狗想死!” 他在心底怒不可遏道。 “要孤身应对谢卿辞的是他,要营造慈父形象的是他,放走谢卿辞的还是他!我过问两句,还要被他如此打压质问?!” “方才若不是我,他也想稳住局面?” 稍微回忆起方才情况,谢天怒气更盛。 就在刚才,突如其来的雷罚粉碎了剑阵,归古众人竭尽全力,也只不过勉强护得自家平安无事。至于关切无尘中的掌门与谢卿辞是何情况,根本有心无力。 待雷暴平息,众人才开始探查情况,找到昏迷于地的掌门,无尘被雷劫劈得粉碎,谢卿辞则不知所踪。 “爹?” 在众人眼中,中年修士鬓发已是雪白,面庞苍白憔悴,肉眼可见地多了皱纹,整个人透着衰老虚弱的气息。 要知道,修真一大好处便是青春永驻,为了凸显上位者威严,谢无言虽不会刻意将自己控制在弱冠之年,却也是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外表。 如此老态尽显……全然是灵力失控外泄的表现! “浣雪师叔,快看看我爹!” 喂药的喂药,输送灵力的输送灵力,却迟迟未能叫醒掌门。 “你凑近些,让老夫看看。”老者声音有些狐疑,“你爹的情况不太对劲。” “嗯。” 没人会阻拦一位关心父亲的孝子,可就在谢天凑上前时,谢无言陡然睁开眼睛,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儿子。 老者顿感不妙:“不对,快躲——” 轰! 以谢无言为中心的浩荡灵波轰然炸开! 诸位长老躲闪不及,生生受下这骇人的灵波攻击。 封思脑子转得快,脱口而出真相:“方才的雷劫是掌门临阵突破招来!但他突破失败,走火入魔失控了!” !! 谢天险些口吐粗鄙之语。 这蠢货是在开玩笑么,世上哪来那么多走火入魔? 此番理由,与他们构陷谢卿辞的十分相似,若不是知道封思与他的弟子都是蠢货,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否则他指不定要以为这老头是在讽刺他们。 “走火入魔……” “是有些像。” “和谢卿辞临阵突破反而走火入魔之事很相像……不愧是父子。” 其他长老弟子陆续摆脱灵波冲击,再度聚拢结阵,提防有失控风险的掌门。稍微腾出手,便对掌门情况议论纷纷。 谢天:哪里像了??? 他环顾周围,发现长老讨论谢无言情况时,都露出或微妙或紧张的目光……此情此景,他只觉得荒谬无力。 “到底怎么回事?”他烦躁的低语。 “掌门年事已高,又久顿与渡劫期,据我所知,他渡劫失败已有三次,每次劫数都比之前更加惨痛,今日之雷罚,或许便是强行拖延的报应吧。” 谢天险险控制住自己,没有白那长老一眼。 “老头,我爹当真走火入魔了么?” 老者有些迟疑:“你先别急,让其他长老先上,以免你爹二度自.爆。” 谢天心中憋闷,却无话可说,只能老实推至一边,耐着性子看长老们抢救谢无言。 良久,前方嘈杂声忽然为之沸腾。 “掌门醒了!” “无言,能听见我说话么?” 父亲终于醒了。 谢天整理情绪,排众向前,关怀地看向父亲。 “爹,您还好么?认得出我么?” ——关切的同时,始终有两名长老护在他身边,防止掌门暴起伤人。 或许是受伤的缘故,谢无言面色惨白,透着股死气。 他转动眼珠,有些迟缓地转向谢天:“天儿?” “是我。” 嘴上如此温和应着,谢天心里则咯噔一跳。 绝大多数情况下,掌门都是未语三分笑,并且中气十足,哪里会是这番表现? 感觉受伤不轻。 “爹,您在听我说话么?” 好在随着他的言语,掌门眼中的呆滞总算渐渐散去,重新变得灵动起来。他眉眼间固然仍透着挥不去的死气,但元气损伤之事,也只能等回去重新调养了。 “天儿……” 谢无言转动眼珠,逐渐点出面前众人名字。 “封思。” “浣雪。” 老者声音在他耳旁催促:“快问你爹,方才发生何事,谢卿辞呢,死透没?” “爹,你还好么?”谢天上前一步,沉声道,“方才发生何事?” “无事。” “怎能无事?”谢天压住内心焦急,耐心道,“父亲你现在真气可有紊乱?” 谢无言眼珠转动,对准他:“你意思是说本尊走火入魔?” 此刻谢无言头发蓬乱,老态尽显,全无平日的风流潇洒。尤其在他那黑眼珠直勾勾盯人时,更有股说不出的诡谲狠厉。 “孩儿只是关心您,若当真有走火入魔之虑,那必须及早行事。而且孩儿也需知道堕修下落,好做下布置,免得堕修逃窜。”谢天叹气,“方才雷劫扰乱一切,长老们都不知无尘破碎后,谢卿辞去了何处。” 掌门沉默了片刻。 是在思索么? 但不知为何,谢天观其姿态,怎么看怎么像是具毫无思想的空壳。 他疑窦丛生:“爹,您……” 谢无言的情绪却陡然爆发! “我走火入魔?倒是你,你如何敢问你兄长下落?!” 谢天:?? 围观群众:?? 刚赶回来的容如玉二人:?! 容如玉感觉不对,立即打开天枢令留存证据。 而这对父子,则瞬间成为了全场焦点。 * 容如玉一边录制,一边冷眼旁观。 如今知道真相,再看掌门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她只觉得失望,打从骨子里的发冷。 她一直将谢无言当做心目中的正道领袖,修为与品德都无可挑剔的楷模,谁能想到,其真面目竟会是如此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她身旁的星南目光仍注视前方,传音入密于她。 “注意表情。”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望表现有些明显,整理好情绪,假装自己仍一无所知。 场上,谢天持续伪装的温和微笑也有点绷不住了 他压着火气,耐心道:“谢卿辞过去固然是我兄长,但他做了如此错事,又毫无悔改之心,那我也只能大义灭亲。” “爹,您的话我有些听不懂。” 然而。 啪! 巴掌抽在脸上,清脆响亮。 所有人都因震惊微微睁大嘴巴。 之间谢天脸颊被扇得歪过去,羞耻与愤怒的血色让他面庞通红。 此时此刻,就连素来讥诮毒舌的老者,都因震惊而失语。 谢天脸颊火辣辣的痛,脑子里嗡嗡作响。 老东西要死!疯了是不是! 他居然打他!他居然敢打他! 他不怕娘亲么! 自他进入归古剑宗后,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屈辱。 但今天,最大的羞辱与疼痛,居然是他父亲给他的?! “父亲,你……” “掌门?” 两边长老微微上前一步,均觉得平日温和爱子的谢无言不可能如此做派,走火入魔风险又大一分。 可就在他们要出手时—— “不孝不义,冷血无情,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掌门抬起手,手指直直指向谢天,胡须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卿辞兄,于你有真真切切的救命之恩,学海若无他,你早死无葬身之地,你何时于他有过半分关怀之语!” “我没有!” “胡说。” 啪! 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谢天想躲,可渡劫期修士的巴掌,哪里是他想躲就能躲开的。 所有人都看见,那温文尔雅,亲民有礼的归古少主,被他的父亲两个巴掌打得仪态全无。 “您走火入魔,孩儿不与您妄语。”谢天见机不对,转而催促旁边两位长老动手,“我父亲恐怕真的有些神识不清醒,还愣着做什么?” 但原本还皱眉望着掌门的两位长老,此时忽然站在原地,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 谢天知道他们在动摇什么,顿时着急了。 这一巴掌一巴掌,打的都是他的自尊和威信! 今日在场都是高层与精英弟子,让他们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他以后还怎么立威? “正常情况对掌门出手乃是大罪,但我父亲现在显然是非正常情况啊。”谢天气得半死,他一边警惕父亲随时会落下的巴掌,一边焦急道,“正常情况他怎么会说这种话!为一个堕修说话?” 怎知旁边的长老嘴唇蠕动再三,最后憋出一句低语。 “谁说不是呢?” 谢天:?? 另一位长老眼神飘忽:“谢卿辞,对你确有大恩,人尽皆知。” 这两位长老同谢卿辞没血仇,纯属来履行长老职责,看事自然清楚。 “谁说掌门不是这么觉得呢……” 两名长老虽是低语,但现场安静,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封思长老都不好干涉。 人家爹爹气急败坏打儿子,你除了看不下去劝架,还能怎么做?把人家爹爹打一顿? “孽障还不知错!” 谢天的躲闪无用。 啪! 这一次,掌门下手比前两次更重,直叫宝贝儿子脸颊高高肿起。 “本尊没有走火入魔。”掌门冷声道,“并且今日便要宣布。” “谢卿辞一日不死,归古首席之位,便一日都轮不到你这个金丹期都不到的废物来做!冷血无情,薄情寡义,你到底有哪一点肖似为父!” 掌门最终,终于道出今日异常的原因。 “而且诸位长老,你们可知在无尘中,谢卿辞于我说了叛逃真相!” 屈辱愤怒的谢天顾不得怨恨,听到这句话后,他敏感抬头,更惊骇欲绝——老头子真的疯了?! 他真的走火入魔了?! 谢无言面向众人,一字一句道:“他是被构陷——呃。” 仿佛有口水卡在喉咙,掌门口齿不清晰地磕绊两句,喉咙里不住冒出咕哝声,两眼发直半晌,最终翻个白眼,晕倒在地。 “掌门晕了!” “快救他!浣雪,快来!” 现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谢天瘫软在地,一时间没人顾得上这个才被亲爹惨痛教育过的儿子。 刚才,刚才怎么回事?! “老头,是你干的么?” 老者声音凝重:“老夫以魇气控制了他的心神,让他暂时闭嘴。” 他正准备说放心,不会要了谢无言的命时,便听谢天沉声道:“不必,你最好叫那老东西永远不要开口。” 老者:…… 他愉悦失笑:“论孝顺,还得看你啊。” “你看他刚才都在干什么!他居然要曝光我们的谋划,他疯了!” 想起方才天昏地暗的一幕幕,谢天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在心中发狠,今日之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老者道:“我倒是觉得,你爹是为旁人摄了魂魄。” “摄魂?” “莫非是谢卿辞所为?”老者自言自语,“但谢卿辞遭此重创,不该还有这般实力。总之你爹不能死,得想办法撬开他的嘴,问出实情。” 谢天呼出一口浊气,面沉似水:“知道了。” 就在此时,他看到面前走过熟悉的身影。 “如玉,你回来了?” 容如玉没想到这渣滓还敢叫住她。 脸呢? 她即使尽力压制火气,可目光相比平日的温柔端庄,还是透出股火气。 此刻她上前,乃是决定冒险靠近掌门,留影观察他的情况。 她方才和星南暗自确认,他们两人都同时听见,掌门最后一句话中提及了“谢卿辞是被构陷”之语,却没能说完,像是被古怪力量捂了嘴。 “何事?” 容如玉努力不让自己的表现与平日有很大差异。 但谢天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你为什么不看我?” 如玉感念他救命之恩,后来对他态度极好,关照很多,绝不可能如此无视。 此时的谢天乃是杯弓蛇影,看谁都觉得像他父亲。 对,如玉也一定是被控制了! 谢天目露凶光,倘若如此…… “非礼勿视,不想你尴尬罢了。所以我建议你先妥善处理自己面上伤势。”容如玉声音清浅。 谢天:!! 他脸上火辣辣的痛,不亚于被容如玉扇了一巴掌。 但在捂脸狼狈退走前,他想挽回自己在心上人的形象。 “如玉,你不会也觉得我父亲说得是对的吧?”他故作爽朗的笑。 “谁说不是呢?” 容如玉轻言细语。 啪! 心上人的两巴掌,让谢天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没脸再停留在原地,胡乱找了个理由离开。 ——画影的最后一幕,便停留在容如玉那句轻柔的反问。 “谁说不是呢?” 整个帖子,都被这句灵魂质问占领了。 “谁说不是呢?” “师姐问得好啊,我也早想这么问了。” “无论如何,师兄都对他有救命之恩,哪来那么大脸对师兄颐气指使?” “上座这么霸气?小心点,估计你很快就又要被禁言了。” …… 清萤看完视频,只觉得浑身舒爽,再看帖子里的回复,更是跟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美滋滋。 果然是有正常人的! 就是不知道这段视频是哪位壮士拍摄的,视角始终在人群中,根本无从分辨,但可以排除的是容如玉。 因为师姐根本不会用天枢令,也没这么多心眼,而且最后还出镜了。 归古剑宗还是有好人的嘛。 清萤砸吧砸吧嘴,就是不知道掌门在发什么疯。 这一点她和谢天认知其实是一样的,但凡谢无言还有点脑子,都不会这样对他的宝贝儿子。 不过确实爽就对了! 帖子很快就被删除了,大概是宗门高层想控制舆论散播,好在清萤及时保存下来,一会儿还能拿给谢卿辞分享。 ——而如她这般有先见之明的弟子,绝对不在少数。 正想起谢卿辞,她忽然听见床那边传来浅淡笑声。 “师兄,你笑什么呢?” “你玩过木偶戏么?” “木偶戏?”清萤摇头,“没有,下次一起去吧,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说完,她想起谢卿辞已经看不到了。 “没事,我描述给你听,你听画像声音就好。给你说,我都快笑死了。” “嗯?” 清萤从软榻上坐起,拿着自己的天枢令哒哒哒跑过去:“你猜猜今天归古剑宗那边发生了什么?” 谢卿辞很配合:“发生什么了?” “谢无言啪啪啪,狠狠扇了他儿子好几个耳光,而且声称你是被冤枉的呢。” 清萤好笑的摇头:“简直荒谬到我以为是假的。” 但众所周知,视频不能p图,所以是真的。 “你听。” 清萤将自己保存下来的画像给谢卿辞完整播放一边。 “你很开心么?” “当然,特别出气。”清萤解气道,“但只扇三个耳光,还是太便宜那个渣滓了。” 谢卿辞不疾不徐道:“好戏总是在后面的,不要着急。” “怎么能不急嘛。”清萤遗憾道,“而且最烦的是,谢无言明明要说出真相了,怎么就突然没音了?他发病了么?” 不。 谢卿辞言辞温柔的安抚小姑娘,与她一起讨论解气,心里则淡淡想到。 今天他本在操控谢无言,表演些会让清萤开心的戏。 但最终,却有另外一人与他抢夺控制权。 而那人使用的,乃是魇力。 章节目录 第40章 第四十章:死穴 /40 归古剑宗, 涌泉宫。 已是入夜,但宫中并不如往日一般平静安谧。 宫□□有四人。 秋忆梦与谢无言坐在上位,星南安静地站在秋忆梦身后, 谢天黑着脸站在中央。 四人中,唯独谢无言姿态最为自在,仿佛没事人一样。 旁边的秋忆梦恨得胃都发疼。 他怎么敢这样若无其事,知不知道今天因为他的发疯, 造成了多少麻烦! 秋忆梦面色因病痛而显得苍白, 她头痛地捂住额头, 长长吸气, 随后冷着脸道。 “你不用解释了, 我要星南来说。” 掌门便当真闭嘴,仿佛最初就懒得开口。 老东西真是渣滓。 虽知他与娘亲貌合神离, 但对自己始终都还不错,他便也没说什么。 但今日这次发疯——他必须给个理由出来! 谢天仍是满腔怨气, 瞥掌门一眼,见其印堂发黑,心中总算少许快意了些。 星南低眉敛目,如实重复了自己所见所闻。 “你与如玉一同追索那丫头?”秋忆梦敏感道, “为什么没追上,我不是与你强调过, 我要那丫头身上的东西么?” 星南语气毫无波澜:“追上后我立即准备动手,但容如玉对谢卿辞叛逃之事存有疑虑, 坚决不允我动手, 要自行拷问那丫头。” “如玉那孩子是这样……那她问出什么了?” “没来得及拷问。”刺客少年冷冷道, “清萤认为他们今日灾难皆是容如玉引来, 容如玉背叛了她的信任, 所以任凭容如玉如何说,都始终不发一言。” “然后呢?” “容如玉最初念及旧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动手,那丫头嘴比较硬,最后准备上重刑时,雷劫来临,紧接着谢卿辞赶到,我俩不敌,匆匆赶回。” 黑眸少年忽然敏感地抬眼。 ——掌门在他讲述时,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在与他对视后,便冷淡地转开眼。 掌门何时会关注他这个夫人爪牙? 秋忆梦:“谢卿辞纵使走火入魔,实力依然强大,你觉得呢?” 她是盯着他说的。 “星南无用。” “无妨。”见他聪明,没有意识到一些不该意识的问题,秋忆梦微微颔首,“今日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接下来,便是掌门自家人的内务问题。 确认星南消失后,谢天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问题。 他率先向父亲发难:“现在你满意了么,全宗门上下都知你对我不满已久,知道我是不孝不义的渣滓!” 说着他便一阵心累。 今日不知高层中出了哪个叛徒,居然将当时情景留影传播开来,纵使察觉不对后,他们立即管束删除帖子,但不良影响已然散播开。 事后必须对临水茶室严加管束。 谢无言眼珠转动,淡漠地看着谢天。 “难道不是么?” 谢天:?? 谢无言实话实说道:“当日在学海,谢卿辞便该对你视若无睹,任由你溺死当场。” 谢天:?? 听听,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么? “谢无言,你疯了!”秋忆梦一拍桌面,愤怒道,“一而再再而三……” 剩下半句话她咽了回去。 她认定谢无言已走火入魔,性情大变,之后定然要请专人制服他,好好估量她的夫君如今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这些话没必要说出来,省得刺激到他。 “天儿是你亲子,你到底想如何?” ——到底想如何? 感知到秋忆梦愤怒的质问,谢卿辞心情平静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或许,大家都死了会比较痛快?” 他饶有兴致地提议。 现场寂静无声。 母子二人均被掌门的发言所震撼。 秋忆梦听闻过走火入魔的凶险,但当朝夕相处上百年的夫君如此言语时……她还是觉得极为陌生与隐约的不安。 不行。今日他已经对天儿展现出恶意,未确定情况前,不能放任天儿与他接触。 走火入魔的渡劫期实在凶险。 秋忆梦果断道:“天儿,你先退下。我与你爹单独有话讲。” 说完,她深深看了谢天一眼。 掌门修为已是渡劫,又距离如此之近,传音入密很容易被发现。天儿一向聪明,希望他此刻能意会到她的深意——将铁长老叫来。 铁怀真夫妇是母族得知她如今处境后,特意邀请来帮她的化神期高手,只差一步便是渡劫,为人严肃正直,十分可靠。 谢天先是一愣,随后道。 “好。” 看起来很有些不情不愿。 不过当宫门外传来铁怀真的声音时,秋忆梦便知自己没有信错人。 铁怀真看起来是个鬓生华发的老人,身着朴素褐色长褂,颌下蓄有胡须,但身材劲瘦有力,能明显感受身躯内蕴藏的力量。 “夫人,听闻掌门有恙,在下懂些岐黄之术,或可分忧。” 帮手来了,秋忆梦便不慌了。 “夫君,铁长老精通医理,修为高深,让他为你诊治一二吧。”她语气温和。 谢无言淡淡道:“你也不信我么?” “走火入魔不是小事,早点排除隐患,大家都安心,莫要讳疾忌医。” 谢无言瞥她一眼后,唇角似笑非笑,痛快道:“来吧。” 谢天已将事情蹊跷之处告诉铁怀真,他知道探查方向应当集中在哪。 然而,尽管他目标如此明确的探查,却仍然无法从中发现半点异常。 发觉铁长老表情不对,并且反复确认三次后,秋忆梦忍不住皱眉。 “铁长老,情况到底如何?” “夫人,掌门的情况很正常,只是因对抗雷劫消耗严重,元气亏损而已。” 秋忆梦实在不信。 谢无言无动于衷:“还有事么?无事我要休息了。” “你随意。”秋忆梦有些烦躁。 打发走谢无言,她这才仔细与铁怀真讨论谢无言的状况。 “你确定掌门无事?” 铁怀真认认真真回忆一遍,最后笃定道:“掌门确实未曾走火入魔,只是渡劫又一次失败。” 她其实也没感觉到真气紊乱的情况。谢无言的灵力非常稳定平静,比以前都要沉静。 面对娘家人,她终于能吐露苦水:“那究竟是为何?好端端的人,出去一趟就性情大变,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掌门此次渡劫来的突然,猝然失败,只怕此生再无证道希望了。” “这不是明白的事么,他都失败三次了,希望只会一次比一次渺茫,哪里强求的来?” 真正有希望渡劫证道的,是谢卿辞这样十九岁渡劫的天才。 “但轮到自身,或许掌门便看不穿了。” 铁怀真稍作犹豫,透露了一件事。 “我在掌门身上发现了魇力残留,很隐蔽,但还是有蛛丝马迹留下。” 秋忆梦嘴角微微抽搐。她的夫君,可真会给她找事情。 “此事先不要声张,我再想想如何处置。” 陈氏骨殖还未回收,夫君儿子又纷纷出事。 “我看他就是存心不想让我活得长!” * 别月阁。 清萤一边刷茶室,一百年发出了灵魂疑问:“掌门什么时候死呢?” 不过今天这样的事态进展,她已经很满意了。 谢无言元气大伤,又自乱阵脚,漏了好大一破绽,这都是能突破的点。 总算不用担惊受怕,可以稍微喘口气,放松下心情。 “哈欠。”少女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透着浓重困意。 “或许他已经死了。”说完,谢卿辞道,“别玩天枢令了,睡觉。” 但还有正事没说完。 “那可太好了……师姐刚才给我传书,说今天的留影是她录下的,掌门状态不对劲,疑似走火入魔,除此之外,想和我另外约时间谈谈你的事情。” 谢卿辞催促:“好,睡觉。” “嗯?她怎么说我要是自己办不到的事,就找你帮忙。”清萤嘟囔,“你伤情严重,怎么好再把你牵扯进来,我得给她说下。” 谢卿辞一句话结束拉扯:“琐事明天再说。你该休息了。” “也是,你是伤员,今天得早点休息。” “不只是我,”谢卿辞耐心道,“你身体本就不好,别熬夜。” 哼哼,就知道和师兄一起睡的时候别想熬夜。 但她身体的确不太对劲,感觉全身关节都酸痛,即使软榻温暖舒适,还是怎么躺不舒服。 “可能今天是太累了。” “嗯,休息吧。” “师兄晚安,好梦。”清萤打起精神,甜甜道。 “好梦。” 她知道谢卿辞定然会不睡觉熬夜修行,不放心地叮嘱:“今天才受了伤,你也别熬夜!我会监督你睡着的。” “好。” 吹熄烛火后,房间内陷入安谧温柔的黑暗中。 良久,少女轻声开口。 “师兄,你睡着了么?” “没有。” “快睡呀,不许偷偷修行。” “嗯。” …… 这次声音变小了些。 “师兄,你睡着了么?” “没有。” 少女声音染上严厉,但仍然低低的:“快睡!” “嗯,你也睡。” …… 这次少女声音更小了。 她小小声道:“师兄,睡了么?” “没有。” “怎么还不睡!” “嗯。” …… 黑暗宁谧的房间中,少女的呓语听起来含糊而柔软。 “师兄……要睡……” 谢卿辞温柔地应声:“嗯。” 可这次,少女只发出隐约的咕哝,不知说了什么。 她睡着了。 床上,谢卿辞睁开了眼睛。 晚上他不蒙纱,因为清萤小心翼翼地向他表示,眼睛伤口每天也需要透气。 他的面庞准确无误地面向少女方向,若还能正常视物,此刻或许能看到黑夜中少女起伏的身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烛香。 他不会违背与少女的约定夜晚偷偷修行。当然,如今他也无需那般刻苦修行,在决定融入“谢卿辞”的身份,以自我应劫后,这具化身能引动的本尊力量便在与日俱增。 若能修好根骨,他的上限还会更高。假以时日,说不定无需斩除躯壳超凡脱俗,肉.身亦可成圣。 所以这两日,他偶尔会想,既然自己能恢复昔日力量,那一切困厄自然都不在话下,情劫结局如何便会那般惨烈?什么能威胁到他? ——“咳咳咳!” 软榻上的少女忽然发出低低的咳嗽。 而在短暂的喘息后,她又发出了更强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谢卿辞立时翻身而起,精准绕开搁在两人中间的圆桌,来到她身边。 他关切询问:“怎么了?” 少女在衾被中辗转,脸颊不知怎的贴上他的手,发现温凉舒适,顿时黏人地贴得更紧。 谢卿辞清楚感觉到,她的脸颊烫得吓人。 他眉心顿时蹙紧,脑海里闪烁过无数有关风寒发热的诊疗对策。 他声线冷淡严肃:“这几日奔波辛苦,你身体不好,还整日熬夜,今日受惊后自然——” 小姑娘软软地说:“我难受……” 不知何时,她声音里居然还带上浓重鼻音,听起来病情发展得十分迅速。 剑修声音戛然而止,他果断:“先吃药。” 他起身前往地月间,清萤房间里有药架,里面都是他准备的日常所用丹药,摆在哪里他记得很清楚。 但小姑娘滚烫的手紧紧抓住他。 “不行,师兄……会摔倒的。”她迷迷糊糊地挣扎起身,“我来。” “躺着,我可以取。” 小姑娘才起身一半,便稳稳被谢卿辞塞回被窝里。 这丫头脾气倔,平日一直挺着不吭气,他见惯超绝之士,便以为她应当也有天赋,绝症影响不大……如今稍微能喘口气,她强压的病痛一起袭来,顿时病来如山倒。 绝症。 她的病必须尽快解决。 千转思虑间,谢卿辞忽然明白,逐渐恢复强大力量的现在,情劫中还能有什么成为他的死穴。 那便是—— 她本身。 章节目录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发热 /41 五指探入少女被汗濡湿的鬓发, 他摸到对方滚烫的额头,少女刘海散乱搭在他手背上,软得让人心焦。 谢卿辞为她把脉, 脉象浮躁,有发热风邪之兆。来势不算凶急,却能体现出,这段时间确实把她累惨了。 没事就好, 只是今夜于他会比较难捱。 但谢卿辞很快便知道, 什么事将比她滚烫的额头更加难捱—— 小丫头急促而难受地喘气:“师兄, 难受。” “我在。” 他的手指因心境而渐凉, 少女却反因此感到格外舒适, 不住地把滚烫的脸颊、额头、往他双手蹭。 堂堂仙尊在她面前堪称漏洞百出。 “等等。”谢卿辞狼狈制住她,想要给清萤打来凉水降温。 察觉到冷源要走, 她依赖道:“师兄,不要嘛……” 声音也软和甜蜜得令人怜爱。 “稍等一下, 我很快回来。” “师兄……呜……”小姑娘有点烧糊涂了,哼哼唧唧,嘴里偶尔发出意味不明的含糊声音。 “乖。” 谢卿辞顺顺她的头发,起身打来一盆清水, 将毛巾打湿,拧干备用。 “起来, 先吃药。” 谢卿辞扶着清萤肩膀,小姑娘全身无力, 只能坐在他怀里, 靠在他胸前。 以前两人亲密碰触不多还不知道, 现在谢卿辞才发现, 外衣之下, 少女身形实际如此纤细,让他想皱眉。 她瘦得仿佛玲珑骨架上只覆盖了薄薄一层皮肉,他稍微用些力气,就会损坏她。属实不知这样纤细的躯体里,平日哪来那么多笑声与活力。 如此之类的思绪如同无止尽气泡,咕嘟嘟地在谢卿辞心底冒出,却丝毫没有耽误他的动作。 谢卿辞倒出一粒丹药,准备让她就着他的手饮水服药。 但新的问题来了—— “你嘴唇在哪里?” 灵感具有独特视野,但毕竟不是眼睛,更多担任的是校正引导的作用。 谢卿辞能感受到她面庞位置,嘴唇在下方,那应该在这里。 他拿着安神清热丹,向自己认为是嘴的地方送去,不巧,猜错了。他戳到少女柔软的脸颊。 “唔……” 清萤被戳的不太舒服。 “是药,听话。” 谢卿辞哄她吃药。 “啊呜。” 她张嘴一口从谢卿辞指尖勾走了丹药。 只是瞬间,可他清晰感受到了,少女的口腔温热潮湿,有着区别于身上任何一片肌肤的柔腻。 他指尖不自然地屈伸。 “喝水。” 吃了药以后,谢卿辞帮助清萤稳稳躺下,取来备用的凉毛巾,妥善放在她额头。 清萤低低哼了一声,情绪听起来总算有几分舒展之意。 “睡觉。”谢卿辞温和道,“我就在旁边。” “嗯。” 清萤躺在床上,总算稍微舒适了些,稍微恢复了些清醒,知道嘟囔“毛巾烫”。 谢卿辞耐心地更换,其实直接灵力凝冰,以巾帕包裹住冰块会更方便,也无需反复打湿拧干。 但那般骤然的冰冷刺激,多半会伤身,并不可取。 谢卿辞在旁边坐了少顷,感觉软榻似乎没有床铺舒适。 但床铺一直被他睡着,贸然抱她上去,并不合适。 他稍作思忖,将清萤往软榻内挪了挪,决定自己一试究竟。 若是确实不适合养病,便让她睡床。 软榻很宽敞,即使两人在榻上随意翻滚都毫无问题。谢卿辞脱掉下,和衣试了试—— 尚可。似乎比床铺更要柔软些。 谢卿辞神色严肃,认真测评软榻体验。 “……热。” 此时,旁边睡着的少女,一只脚丫伸出锦被外,抵在了他腿上。 她还在发烧,被子捂得如此严实,便觉得闷热难耐。 谢卿辞微微蹙眉,轻抓她的脚腕,放回被窝里。 “越是此时,越不能受凉。” 谢卿辞摸索着握住她手腕,将小姑娘热乎乎的双手捞出来,妥帖放在被子上。 “最多手漏出来,不能受凉。” 小姑娘有些不情愿,低声嘟囔:“但是……真的不舒服……” 谢卿辞问:“哪里难受?” “手、腿……哪里都难受,热得很烦,我不想盖被子。” 谢卿辞看不见,但清萤腿脚乱伸会蹭到他,他能感到小姑娘全身都滚烫,单凭额头凉毛巾是杯水车薪。 清热丹发挥药用至少要一晚。 也有药效快的丹药,只是多多少少会伤身,清热丹虽然过程难捱点,但以调理发汗为主,对清萤脆弱的根底有益。 谢卿辞和她讲道理:“要听话。” 小姑娘头发都被汗打湿了:“我知道……就是热得难受。” 她感到身旁有个清凉人体,便控制不住地想往他身上贴,想借点凉快。 即使知道这样不礼貌,可被病痛攻击的理智,对行动的约束实在薄弱。 谢卿辞蹙眉,倒不觉得有哪里不礼貌。 他单纯觉得,少女这样鲁莽的动作自然容易见风受凉。 她盖得并不厚重,若这样都不好好盖,绝对会让病情加重。 剑修稍稍琢磨,又拿来两条干帕巾,换盆温水。 他将帕巾以温水打湿后,擦拭清萤露出的肌肤。 “我帮你擦凉,但你不能自己把手脚伸出来,也不能蹬被子。” “嗯。” 谢卿辞便轻握住少女手腕,先是从手腕到手背的擦拭,接着是手臂。温水擦拭后,似有若无的晚风偶尔吹过,自然带来一片清凉。 “呼。” 清萤终于觉得有点舒服了,她挣扎着道:“师兄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你别摔倒。” “有灵感,不必担心我。”简单解释完她的疑惑,谢卿辞道,“手放回去。” 他不允许小姑娘过多贪恋这点清凉。 谢卿辞把清萤右手臂放回被窝里盖好:“在被子里一样凉快。” 然后擦拭左边的手腕手臂。 “你真冷酷。”清萤嘀嘀咕咕,“被子里好热。我觉得放出来没事的。” 但谢卿辞心无旁骛,他简洁道:“手不要伸出来。” 他必须心无旁骛。 否则会……很不守礼。 清萤看着黑暗中谢卿辞隐约的轮廓线条,心里忍不住嘀咕。 他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她手有没有悄悄伸出来? 灵感也不至于清楚到这个地步吧? 五根指头爬呀爬。 爬啊爬。 她们悄悄从被窝里冒出来,无声息地伸出去—— 啪! 谢卿辞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手腕。 有点痛。 清萤皱眉相比平时,谢卿辞此刻用的力度格外大,几乎死死钳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动分毫。 她抬眼望去,发现谢卿辞阖目,但面庞正恰恰对着她。 分明对方闭着眼睛,但她却无端生出种被“端详”的感觉,心底隐隐的不安。 “师兄,疼。” 桎梏她手腕的力度渐渐松下来。 谢卿辞什么都没说,只是叮嘱:“不要偷偷伸手。” “嗷。” 两条胳膊都擦完以后,清萤觉得舒服了点,而且安神清热丹的效用渐渐活泛,给她添了淡淡睡意。 虽然还是不舒服,但已经在可以忍耐的限度里了。 不要再麻烦师兄。 “咳咳咳。”清萤咳嗽完缓过劲,正要开口,却听对方轻而缓的问道—— “需要我为你擦擦其他地方么?” “诶?” “比如腿。”谢卿辞声音清冽柔和,“或者脚。” 啊?? 清萤大脑在听到这个提议时陷入了短暂空白。 “只是小腿。”谢卿辞立刻解释,“我不会碰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 师兄不说还好,一说她真的……脑子不由得跟随他的言语,脑补了一下其他地方。 ……嘶。 那种地方,确实不能碰。 她咳嗽了一声,缓解尴尬。 她努力用严肃认真的口吻回答,好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微妙。 “那就小腿吧。” ——但在谢卿辞开始行动后,她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故作自然地应这一句了。 谢卿辞目不能视。 有些方面比较便利,有些方面又很不方便。 所以他需要在灵感的辅助下,询问少女,才能尽量不冒犯到她。 谢卿辞平静道:“接下来我要捉住你的右脚腕,然后拉出来。” 清萤:!!!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师兄说的话,必然是正经话。 “好。” 朦胧月色下,她眼睁睁看着谢卿辞的手深入她身下衾被中,指尖大约碰触到她膝弯侧部。 谢卿辞手指自然下移,在她侧腿划过流畅曲线。明明有寝衣相隔,但被谢卿辞碰触时,她却觉得他的指尖根本划在她的心尖。 让她寒毛直立,脸颊发烫。 “我捉住了。” “嗯。” 冰凉的五指圈住她的脚腕。 然后,徐徐向外拉开。 微妙的感觉在瞬间攀升至巅峰,她下意识想抽回腿,却被谢卿辞紧紧捉住。 他声音清冽:“不动。” 谢卿辞擦拭她的小腿肌肤,动作并不过于急促粗鲁,也不过于慢条斯理。 被他擦拭的每一寸,都很快清凉下来,但若是被他的手指无意间碰触,那一寸又会火辣辣的烧起来。 当两条腿均被他擦拭完毕后,清萤只觉得整个人都……总之就是很清醒。 额头温度似乎降低了些。 “清热丹在发挥作用。” 谢卿辞如此解释。 是么? 她却觉得,清热丹远远不及师兄来得……提神。 “还喝水么?” “不喝了。” “那就睡觉。”谢卿辞顺了顺她的刘海。 他的指头还有些湿意。 “师兄晚安。” “晚安。” “……” 清萤闭上眼睛,等了一下,发现没动静。 “师兄,你不睡觉么?” “你生病了,我陪着你。”谢卿辞与那些夜晚少女的口吻如出一辙,“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 清萤拗不过他。 她将手脚缩回被子里,此时此刻,觉得关节的酸痛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生病时能有人陪在身边,真好。 * 翌日。 韵秀阁。 容如玉确定环境安全后,拿出天枢令向清萤传书:【关于我昨日提议之事,你考虑的如何?】 这次清萤回复的有些慢,而且回复之人是—— 【清萤生病了,她阅读并口述回复,由我转达。】 卿辞师兄? 容如玉心中一紧:【她情况如何,要紧么?你们那里药够用?】 【劳烦费心,够用。】 容如玉:【行,那我就说正事了。我接到通知,西岐部洲宗门势力今晚就会到达,并停留至归古演武结束,这段时间里最好谨慎些。】 【好,多谢告知,我们考虑一下。】 一觉睡醒后,清萤虽然还是嗓子肿痛,全身发酸,但精神好了些。 “师兄,你准备怎么做?” “病人不要操心琐事。” “师兄你也没好呢。”清萤唉声叹气,“你病还没好,我就病倒了,这可咋办啊。” 谢卿辞知道自己情况,冷静道。 “你不会出事,我也不会出事。你这两天便安心休息,养好身体再说,不要受累。” “嗯。”清萤感叹,“还好昨天拼了一把,让谢无言卖了大破绽,要不然咱们现在恐怕还真没喘气时间。” …… 谢卿辞在心里给秋忆梦谢天记了一笔。 之前他修为尽废,让那些人追索太迫,才导致她受累至此。而若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她下次还会生病。 谢无言已被他炼作傀儡,便是要惩罚,也只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没什么用。 得让那对母子消停下来。 谢卿辞坐在清萤榻边,略略沉吟。 ——操控谢无言直接杀了那对母子,一绝后患,如何? 若是西岐部洲的秋家想给自家女儿报仇,那免得留有后患,直接一起扬了。 如此斩尽杀绝,那魇力来源也定然不会坐视,正方便引蛇出洞,将它一起处置了。 至此人间清净,小姑娘也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谢卿辞轻声提议:“把他们都杀了,你觉得如何?” 身旁的少女呼吸绵长,已然入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他现在便操控谢无言这一傀儡,杀了那对母子…… 谢卿辞想起方才清萤的一句话。 “师姐说让你想方法时也尊重我的想法,要记得和我也商量。”清萤哑着嗓子,却还是深有同感,认同道,“有事情一定要和我通过气再做,不要一个人承担哦。” 也是。 若他就这么动手杀了秋忆梦与谢天,是否过于爽快? 他还未曾询问清萤,想怎么报复那些人。说不定她想将其凌迟,或者怎样。 “清……”谢卿辞声音悄然消弭与唇边。 少女恬然的安睡,他不想特地叫醒她,只为讨论那些渣滓的事情。 不过这种小问题可难不倒万能的仙尊。 谢卿辞稍稍思索后,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入梦。 到清萤的梦里,将那些选择模拟一遍,看看她的真实反应,便知她的看法了。 那便先从夫君走火入魔,手刃妻子这一剧本开始吧。 章节目录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流萤 /42 入梦有诸多方法, 最为优雅自然地要数引魂香与迷梦蝶,而且他目不能视,便又排除了许多方法。最终能够采取方式, 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体面。 但如今情势,谢卿辞也只能尽力而为。 谢卿辞首先充分尊重清萤的知情权:“我需要与你商议,如何处置掌门一家?” 但清萤睡得沉,自然不会回应他的疑问。谢卿辞便俯下.身, 双手扣在清萤脸侧, 长发纷纷而下。 他额心尝试抵上清萤的额心, 因目不能视, 最初没能找准清萤额头在何处, 有些笨拙地碰到了她的柔软之处。 比如。 嘴唇。 剑修全身微僵,但只能谨慎而缓慢地调整位置。毕竟若是抬头过急, 或许她唇瓣不小心蹭到就不是他的额头,而是他的…… 经过一番折腾, 两人总算额心相抵,呼吸可闻。 谢卿辞微微皱眉。 这是他不甚喜欢的方式——方法很不体面,但在剩余手段中,它是唯一对受术者毫无影响的。 唯一的隐患, 是受术者苏醒后或许会讷讷不能言,且目光飘忽, 难以精神集中,但也只是暂时的。 相对于种种代价凄惨的禁术, 这点代价根本算不得什么。 谢卿辞坦然入梦。 他从未有过梦境, 也很好奇清萤口中的梦, 到底是什么样的。 …… 出现在梦境里的瞬间, 谢卿辞腿一晃, 随后稳住身形。 此处地面怎么会晃动? 仿佛水床般,会随着行人步伐而动摇。 空气中则弥漫着酥糖蜂蜜的甜蜜香气,风吹过都有甜甜的香气。但实际上,他面前并没有刚出锅的热乎乎酥糖,这些甜食香气自四面八方而来,似乎已经浸透了此方天地,让人精神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他以灵感观察四周,最终发现——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随着她的落地,谢卿辞足下“水床”又是一阵强烈晃动。 她似乎是跳过来的。 念及清萤才是梦主,谢卿辞便规规矩矩站在原地:“我来与你商议如何处置谢无言三人。” “处置?”清萤疑惑。 “嗯。谢无言如今不好处置,最多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在其妻子身上还有很大发挥空间。” 谢卿辞回忆上古仙律中的酷刑,实话实说道:“比如可以将其凌迟,或剥皮抽骨,或……” “噫——”少女发出有些反感的声音,“师兄别说这些吧,我都没胃口了。” “胃口?”她说话听起来像是嘴里吃着什么东西。 “你没发现么,这里到处都是甜品诶,地板是果冻做的,简直和糖果屋一模一样!”清萤语气稍稍兴奋,“不过我尝了下棉花糖花朵,有点太甜了,感觉是师兄你会喜欢的口味。” 谢卿辞:棉花糖为何物? 而且她不觉得自己这句话的逻辑奇怪至极么? 但清萤对这样事情似乎接受良好,根本不觉得由甜品组成的世界非常奇怪。 “说那些人太扫兴了,你先尝这个,我不想吃了。” 谢卿辞:…… 不想吃就给他么?现实里的清萤从不会如此。 “啊…唔。”谢卿辞的思绪戛然而止。 因为一团柔软的糖果,顺着他微启的嘴唇,被少女顺利推入口中。 她吃过一半,这是剩下的一半。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好吃么?” 他素有洁癖,此刻却丝毫不觉得排斥。 缓缓咀嚼,品味,吞咽。 唇齿间果汁四溢,充盈着的莓果清甜香气犹如少女的微笑。谢卿辞脑海里莫名有个想法在徐徐打转。 她的指尖应该沾着薄薄一层糖霜。 ……甜。 “嗯。” “就知道师兄你爱吃甜的。”清萤说道,“对我来说有点太甜了,但你喜欢就好。跟我来。” 清萤牵起他的手,来到充满蜜桃甜香的桃花林。 ——桃花为何会有蜜桃的香气? 但清萤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摘下软弹可口的“桃花果”喂给他。 谢卿辞是想拒绝的,但清萤的手指太甜了。 清萤说他喜欢甜食,那他没有抗拒她的投喂,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 “吃好了么?” “嗯。” 清萤笑眯眯道:“修真界好吃的还是太少了,我感觉饮料冰淇淋什么的你肯定也喜欢,一会儿我们去游乐园,我给你买。” 随着她话音落下,谢卿辞感到,远处悄无声息地生出一座庞然建筑。 想起书中所提有关梦境言语,谢卿辞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梦中之物,皆随梦主心意所变,只是梦主本身通常不知自己身在梦中,所言所行皆由潜意识所决。 这种状态下,通常忌讳惊醒梦中之人,否则多半会对其神识造成负面影响,以至于相当时间的恍惚惊悸。 好在他入梦不为解心结,不为唤魂,只是讨论事宜。 “不必。”谢卿辞一口吞下棉花糖,婉拒清萤接下来的投喂,选择直接聊正事。 他上前一步,牵住清萤的手,与她自然逸散出的少许灵力相融,随后克制地将自身灵力融入她的梦境中。 少女没有挣脱,只是有些纳闷。 她很信任他,所以梦境也没有排斥谢卿辞的灵力加入。 现在,这个梦境也随他控制了——有意识的。 清萤问:“干嘛?” “看。” 谢卿辞心念微动,他们面前便出现谢氏夫妇与谢天,三人木然站在原处,仿佛傀儡。 清萤没有看出,她立即紧紧握住谢卿辞的手,推他离开。 少女声音都变得紧绷:“师兄快跑,我来断后!掌门他们追来了!” “无妨。” 这三人对清萤的精神压迫已到了如此地步,果然该及早处理。 谢卿辞道:“你恨他们么?” “快跑啊,别废话!” 清萤简直快要急晕过去,她不理解敌人都杀到眼皮子底下了,师兄怎么还这么优哉游哉。 实在不行,两人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这样处置你能出气么?” 谢卿辞瞥向少女,见她似乎有些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仍未彻底摆脱梦境,一副皱眉思索的姿态。 他操控谢无言傀儡继续。 场上三人便跟木偶戏似的纷纷行动起来,身上装扮也瞬间变得有些不同。 谢天捂着胳膊踉跄后退,难以置信道:“娘亲,爹这是怎么了?!” “天儿!”秋忆梦惨呼一声,扑上前护住儿子,“当家的,你要杀,便先杀了我吧!” “娘!” “天儿!” 母子相拥哭成一团,好不凄惨。 谢卿辞听着觉得很假,但从清萤当初那本《归故山伯爵》的情节来看,她似乎就喜欢这种比较浮夸的情节。 “这、这是怎么了?”看戏的清萤瞠目结舌。 嗯? 她怎么不觉得爽? 谢卿辞开始解释自己的剧情设定:“谢无言走火入魔,六亲不认了。这个状态下的他极其凶残,内心阴暗面会被无限放大。” 清萤咂舌:“那这是要杀了自己的老婆儿子?” 谢卿辞担任旁白:“嗯。现在谢无言将使用凶残的手段杀妻灭子。” 用的将是当日他们对待他的手段。 谢无言眼珠凸起,声音嘶哑,全然走火入魔的堕修模样。在他的衬托下,匍匐于地的谢天简直像是小天鹅一样柔弱无害。 他痛哭道:“对不起爹,我错了爹,我不该对卿辞师兄那般狠毒,我一定会报答他的恩情!” 只是谢卿辞在一旁,看这出戏上演,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波动。 这些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重要的是清萤。 他问:“你觉得痛快么?” 清萤看呆了,没顾上回答。 那看来料还不够猛,谢卿辞回忆《归故山伯爵》中的复仇情节精华,继续加料。 “你们这对母子,冷血残忍至极,卿辞孝顺善良,你们却丝毫不顾念亲情,现在我便要清理门户。” 怒斥之后,谢无言瞪着谢天。 “你!不孝不义,不似我子。今日便要你割肉还父,剔骨还母!” 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是谢卿辞从另一个话本中看到的桥段,但主角乃是传说英雄,谢天属实不配与其相提并论,于是他改动了其中细节,将赎罪细节调换。 “爹,我知错了,爹!” 谢天哭爹喊娘。 然而明晃晃的长剑□□,利刃之下,又何谈父子亲情? 谢无言怒斥道:“当日你如此阴谋害卿辞时,可曾想过,他也是你的义兄!” 说罢,长剑凌厉而下。 “噫!” 清萤立即扭头,捂住眼睛。 嗯? 谢无言的长剑下落之势陡然停止。 谢卿辞问道:“怎么了?是捅得地方不对么?” 谢无言大略是照着心脏捅的……哦。 他问:“是不是给了谢天痛快,你不满意?” “不是!画面血腥,好恶心。”清萤有点嫌弃。 她以前就不喜欢血浆特别多的欧美恐怖片,会觉得头皮发麻很恶心。而穿越后,在自身安全情况下,清萤仍然下不了手杀人,更别提折磨凌迟。 谢卿辞并不介意方案被否决,他颔首表示理解。 也就是说穿肠剖肚这种路线不行。 “喜欢文戏?” 谢卿辞稍稍思索,又变出容如玉。 清萤看到大变活人,饶是梦境麻痹逻辑,也是一呆:“师姐?” 她的潜意识试图圆场,让她将思索重点放在其他方面。 她有些担忧,师姐要被发现在悄悄帮助他们了么? 可容如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自己好像在做梦……什么来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脑子有点转不动,不管想什么事情,都仿佛隔了层朦胧的纱。 容如玉同样表情木然,她手持天枢令,对准掌门一家三口,纹丝不动。 而掌门大义灭亲的剧本还在上演,这次的主题是“谢天与外人商议杀死父亲上位却被识破,最终狗咬狗一嘴毛”。 而这一切的肮脏龌龊,都被容如玉以天枢令悄悄录制下来,并实时转播。 “嗯……” 这次没有开膛破肚,清萤看的很入神。 不过谢卿辞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他琢磨了一下,又变出三丈高的水镜,其上滚动着临水茶室的实时追评。 他知道清萤很关心外界的风评,时不时就喜欢看看大家都在聊什么。 所以……大家平时都在聊什么? 谢卿辞从不关心外人,对天枢令的了解甚至比不上容如玉。 他认真思索,最后也只变出寥寥两句。 【谢无言真是太可恶了!】 【善恶有报,大快人心!】 他们还会说什么? “这是被限流了?”他听见清萤愤慨道,“又开始捂嘴了是吧!” 看来这个方向可以,只是火候不够。 于是—— 【俺也一样!】 【我也是!】 【同意前面!】 清萤眼前,屏幕忽然被类似言论填满。 “看来群众的呼声还是很大的。”她有些犹豫,“就是这些话怎么有点……” “这样的结局你喜欢么?”谢卿辞打断她的细想。 随着他一抬手,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他们群情激奋,乌拉拉嚷嚷着听不清的话语,不过大概能分辨出,是在讨伐谴责掌门一家。 如果清萤还不满意,这些傀儡会将掌门三口绑上火刑架。 他可以提出无数种方案,直到清萤觉得开心为止。 …… 少女没有发出他熟悉的含笑声音,她稍稍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该怎么点评。 看来还不够爽快。 啧。 稍微有点难度,但问题不大。 谢卿辞面不改色,准备继续给掌门上强度,但就在这时,少女有些茫然地开口了。 “但这些不是应该的么?” ?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感到开心?” 清萤挠挠脸,实话实说:“他们被惩罚,被折磨,我只会觉得欣慰,或者说句苍天有眼。但……应该不会有谁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开心吧?” 谢卿辞无法反驳,他不由蹙眉。道理如此的话,那他岂不是从最初方向就已然错了? 毕竟无论如何惨烈的折磨掌门三口,清萤会痛快会欣慰,却都不会开心。 小姑娘抬头,望望四周。 甜甜蜜蜜的糖果世界,本来一切都挺好,但现在看着,她便觉得很没胃口。 除非来点火锅鱼香肉丝之类的下饭菜,不然感觉很难开胃。 然而火锅红红的……呕。 不行,不能想。 感觉到小姑娘低落到最低谷的情绪,谢卿辞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否则梦境便要崩溃了。 “那什么样的未来,你会开心?” 开心的未来? 清萤又忍不住想叹气。 “能安稳睡个觉,不担心有追兵随时杀上门,我就很开心了。” 这个好办。 “除此之外呢,你最想要的未来?” 最想要的未来? 小姑娘的眼神出现一瞬的恍惚。 很久以前,师兄好像和她说过一句话。 “关于你的未来,我想过很多。” 其实在那一刻,她也想过未来。 不是跑路到凡间做快活小神仙,而是和谢卿辞有关的结局。 “但其实真要较真,那不算是一种未来啦,就是件很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那个画面瞬间就出现在我脑海里,现在都没有忘掉。” 谢卿辞问:“什么?” 这件事小姑娘从没有与他提过,只是自己藏在心里。 “唔……” 清萤试着抬手,如同抹去画布上乱七八糟的线条一般,周围人物被她“擦掉”,而她在这片空白的画布上,重新填写出自己想要的色彩。 天色渐暗,明月落在山尖。 茂密松林旁,溪水潺潺之声清脆,清透水面映出半轮皎洁夜月,在水面泛着粼粼的光。 溪边草木茂盛,星点萤火悄然点亮夜色。 她脑海中的画面,居然真的成真了,可惜…… “好美啊,师兄。” 清萤忍不住感叹,心里却有些难过。 “那一瞬间,我心里想到的未来,就是与你住在悠闲恬静的小城里。趁着某个安谧夜色一起出城,坐在山坡草地上看流萤。” “我娘亲说,我是在有萤火的夏夜出生的。当时她和我爹吵架了,我爹……凶她,还不愿意给我取名字……她那天晚上差点活不下去,但看到外面有萤火,她觉得很美,所以给我取名叫清萤。” “确实很美。” “是吧。” 但师兄现在已经看不见了,这个未来注定充满遗憾……好可惜。 “不,我看到了。” “嗯?” “我还有耳朵。”所以可以听见溪水清脆叮咚的声音。 “还有鼻子。”所以可以闻到草木的清香。 谢卿辞默默咽回一句话。 他还有心,会神奇的因她口中所描述的每一个字而强烈跳动。 “所以我知道很美。” 清萤抿唇,露出有点心酸的微笑。 师兄总会说安慰她的话。 “反正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啦,我只会因为这样的未来开心。”清萤问道,“那师兄,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呢?” 刚才折磨掌门一家三口的时候,师兄好像也没有很爽快,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而已。 “我?” 渡劫成功,证位天道? 殄灭魇潮,镇守三界? 还在剧烈跳动的心告诉他,他想要的绝非如此。 他不期然想起那天离开宗门,前往猎兽时的心情。 他说让清萤等他回家,而在那一刻,他想做的不止道别,还有—— 剑修手掌盖在清萤眼前,遮住了她的视野。 随后。 一吻轻柔,如雪花落下。 他克制的吻在手背。 那天临行,少女清澈的双眸望向他时,满含担忧与关切。 所以不知怎的,他当时便忽然很想那么做。 “师兄?” 谢卿辞放下手,清萤不知他刚才做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他此刻心情不错。 “是啊,在梦里什么都能办到。”清萤稀罕道,“原来我现在真的在做梦——这个梦真长啊,做的我有点累。” “我试试怎么让师兄你看得见。” “不必,现在这样就很好。” 谢卿辞曾看过一本杂书,其上有言,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里是清萤的梦境,也是他的梦境。 他此前从未做过梦。 他轻声道:“原来这便是做梦啊。” 语气中含着淡淡的慨叹与笑意。 “真好。” “所以师兄,你有想要的未来么?”清萤补充,“不是打打杀杀的那种哦,复仇不适合成为人生的终点,那也太惨了。” 人生的终点? 在他记忆未曾觉醒时,曾说过关于清萤的未来,他想了许多。 这个未来,一度因为变故而成为空白。 但现在,重新被填上了色彩。 有山月,有溪水,有草坡,有流萤。 还有她和他。 如果情劫的终点在此处…… 他唇边不由浮现浅淡的温柔微笑。 “有。” 似乎也不错。 章节目录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预演 /43 清萤迷迷糊糊说道:“我不吃……” 说完这句话, 她若有所感地睁眼,随着目光的逐渐聚焦,意识也渐渐回笼。 哦, 她刚才在说梦话, 她其实正在睡觉,没有在吃棉花糖, 也没有果冻。 暖呼呼的清晨阳光照在脸上, 让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她心想,刚才那个梦的感觉真的好真实。 清萤感觉自己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她想抽出手捋一下,但没轮到她来。另一只手已经自然搭在她额头上。 “嗯, 退烧了。现在身体可还有不适?” “没有, 感觉好多了, 就是有点没力气。”清萤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总结道, “腰有点疼,膝盖也有点疼。” 谢卿辞问:“需要揉揉么?” 这话很正常。 但又有点不正常。 主要谢卿辞问得语气太自然了, 好像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本就天经地义。 清萤琢磨了一下,好像揉揉是好一点……但想了想膝盖和腰的位置…… “不用不用, 谢谢嗷。”她道。 “哦。”谢卿辞平静转过脸去, 语气既无遗憾, 也无失望。 清萤越发清醒起来, 迫不及待地和谢卿辞分享。 “师兄, 我昨天晚上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里面有好多好吃的, 我都吃不过来。嗨呀, 真是累死我了。” 谢卿辞问:“美梦?” “唔, 一开始是美梦,中间掌门他们出现捣乱了,血糊糊一片,就变成噩梦了,不过后面……”少女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后面如何?” 后面,师兄出现了。 和她做了她一直记挂的事,还捂住了她的眼睛,按理来说,她不该知道他做了什么。 但梦里的她似乎有第三方视角,所以她总有种感觉,师兄当时亲吻了她的眼睛。 但这种事情经不住细想,太尴尬了。 啊啊啊啊。 她怎么会梦见师兄亲她?天啊,师兄现在目不能视,她潜意识里有这种歪心思,岂不是趁人之危? “脸怎么又开始烫了?”谢卿辞疑惑地试她脸颊温度。 清萤发烧主要是额头烫,脸颊温度尚可,但现在额头倒还罢了,脸颊烫的吓人。 “唔……”小姑娘翻个身,躲开他的触碰,把脸埋进被子里,“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真的么?” “嗯!” 谢卿辞话锋一转,语气平静道:“拿在你噩梦中,你梦见谢无言他们做什么了?” 清萤想回避:“啊?问这个干嘛……” “梦境是人潜意识的反映,我想知道你的隐忧。” “谈不上隐忧啦。就是他们罪有应得被惩罚的事情。主要手段特别凶残,有点恶心,我怀疑是受我以前看的一些恐怖片影响。”刚好她又痛恨那三个人,身体还不舒服,于是梦境就把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了。 梦里还有特别荒谬的一点,她梦见是师兄主导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个,简直属于对师兄离谱至极的揣测。 回忆梦中情景,少女语气表情均有些消沉,原来她是这样的坏胚子么? 谢卿辞不动声色:“后来呢?” “这谁记得……” 谢卿辞淡声道:“我以前从没做过梦,有些好奇你的梦境。” 也是哦。 清萤想让师兄感受到世界上更多美好的事物。 “后来我的梦境来到了夏夜,我看到皎洁的山月,清澈的溪水,茂盛的草木,漫天流萤。”还有他。 谢卿辞轻声道:“很美。” “是呀,我也觉得很美。” 他道:“这样的风景,有一天你在现世也能看到。” 清萤耸耸肩,笑道:“我也希望。” 谢卿辞将她散落肩前的长发顺至耳后,自然起身询问:“喝不喝水?” “嗯。” 虚弱的清萤没有勉强,只是目光追随着谢卿辞,倘若有问题,便立即补上。 好在一切顺利。 谢卿辞给她倒了水,扶她起身,将杯子喂到她唇边。 一切都很自然流畅,唯一不对劲的是——这也太自然了吧! 不管是师兄自然地揽住她,还是她自然地任由师兄揽住她,他们的态度似乎都太习以为常了。 这、这这……这就是家人吧! 清萤恍然大悟。 经历过无数次同生共死,他们潜意识已经将彼此视作家人,态度自然不会有过多避嫌。 想通后,她终于对一切释然。 …… 谢卿辞不动声色地垂眸。 她不害羞了。 应是与他一样有所领悟吧。 * 下午,容如玉发来问候。 【师妹情况如何?药物够用么?】 谢卿辞回复:【劳烦费心,一切皆好。】 但清萤的绝症只治了一段时间,如今暂时搁置,却不能放任太久,否则之后便不好说了。 其实死了也能复生,只是谢卿辞琢磨,下地府修改生死簿动静难免大了些,眼下能简单解决的事情,没必要折腾。 清萤接着在天枢令上输入。 “师姐,今天晚上我就好啦。” 【那我就放心了。半个时辰后,神木派与秋氏之人便要到了,我负责接待及记录商讨要点,需要我以天枢令转播现场实况么?】 哇,师姐现在都学会这么多技术了么? “师兄,怎么说?” 谢卿辞道:【不必,我自有方法参与,你事后梳理一份个人视角分析编号。】 他可以直接操控谢无言,免得容如玉承担暴露风险。 容如玉放下天枢令,对前方之人道:“卿辞师兄说不必。” 星南斜倚在门前等她,淡淡开口:“我早说过,不必将谢卿辞当做孩童,他比你想象中更加深不可测。” “或许吧,但卿辞师兄处境确实不好,我原本就应该多关照些。” 少年黑黢黢的冷漠眼眸盯住她:“被人发现就有事了。” 容如玉挑眉:“被人发现?是说被你发现么?” 星南冷冷道:“对,我一会儿就和掌门举报。” 容如玉哑然失笑,有些无奈道:“但你不是自称我的共犯么?” 少年沉默不语,转过脸去。 半晌,他憋出一句嘲讽:“不过为使你放下戒心使用的套话,如今你死穴被我捏在手中,最好不要妄语挑衅。” “是是是。” 却说这救命之恩还清的两人如何又搅到一起。 原来,那日他们返回宗门后,便各自受到极其严苛的审讯,好在两人嘴巴都管的很紧,顺利过关。 而谢天在被父亲那般狠厉的羞辱后,最近都在避风头,不愿见人,所以这种交际之事,便落在隐约有未婚妻风范的容如玉身上。 秋忆梦对容如玉素来放心,但不知谢天对母亲说了什么,总之秋忆梦最后决定将星南安排到容如玉身边,“协助”她主持记录接待工作。 而星南在见到容如玉后,同样做出了他的选择——成为容如玉的共犯。 “不过,我还是觉得共犯之语并不妥当。” 少女身姿挺拔,语气认真:“因为我所作所为皆是正义。你与我合作,最多称作同袍,但共犯绝不至于。” 她反问:“我何错之有?” “……幼稚。” “我不觉得坚持自己的道义行事叫幼稚。”容如玉收起天枢令,“走吧,我们不要迟到。” “哦。” 气氛因星南的反应而陷入冷淡僵硬,但这恰好契合了两人此时状态,容如玉便也懒得缓和关系。 她来到归古山南门外的登理长阶。 此处长阶为三千年前的掌门修葺,共有一千九百九十九阶。千年来,有无数弟子在这条长阶上漫步,于攀登途中顿悟,故而得名。 此次掌门将迎接外宗的地点定在此处。 “师姐好。” “如玉来啦。” 容如玉逐一回应,心中则在思索今日之事。 前来参加归古演武的外宗有许多,这几日已经陆续来了不少,要不然掌门也不会想一口气将谢卿辞之事处理干净。 但能让归古剑宗如此重视接待的势力,放眼天下却寥寥无几。 今日来的两个势力,神木派、秋氏。 秋氏她知道,是秋忆梦长老的母族,血亲势力自不可与别家而语,但这神木派是何方神圣? 容如玉努力回忆,也只大略记起,神木派似乎崇拜着上古神木,有诸多与外界不同的风俗。 如此封闭没落的宗门,也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掌门原本不是这么安排的。”星南上前一步站到她身边,传音入密道,“据说原本是要大张旗鼓地接待秋氏,而隐秘接入神木派。” 但昨晚不知怎的,掌门忽然改了命令,让两家都会从南门正中入内。 星南补充:“今早秋长老便是因此发脾气。” 容如玉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但从昨天突破失败后,掌门确实性情大变,也不知是不是觉得丢脸……毕竟那天雷罚的动静,即使在归古山本部,也看得颇为清楚。 星南感知敏锐,冷着脸道:“噤声,他们来了。” 容如玉面上立即浮现温柔端庄的微笑。 只见他们面前天空的流云忽然层层分开,露出凛冽逼人的天门。两队人马自天门而出。 但他们无论是仪态还是装扮,都透出格格不入泾渭分明的意味。 一帮人衣着华贵,姿态雍容,虽是西岐部洲人,可衣着尽是东华部洲时下最流行的装扮。 另一帮人身着棉麻织料,以自然花色为主,戴着树叶编织的头冠,看起来朴素许多。只是无分年龄性别,个个面色古板冷漠。 而略显憔悴的谢无言站在其中,闭着嘴巴,毫无缓和气氛的意思。 一行人就这么尴尬地走了进来。 容如玉:…… 在她印象里,掌门一直是长袖善舞的圆滑性子,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生硬,连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秋氏一族的领头乃是少主秋成峰,秋忆梦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只见他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蓄着胡须,气质儒雅。 秋成峰时不时以眼角余光瞥妹夫,只待他说出什么一二三来缓和气氛。 怎料想谢无言就跟缝了嘴巴一样,死不开口。 秋成峰:? 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神木派对阿梦病情十分要紧,需要联络好关系么? 他想起妹妹事先告诉他的言语——谢无言渡劫失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连着脑子也很不对劲。 但可以确认,没有被夺舍,也没有走火入魔。 只能说,他这个废物妹夫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 众人一头雾水。 但操控掌门的谢卿辞十分无辜:?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谢无言是怎么安排的。但谁让傀儡神魂俱灭,已经不会说话了呢。 最后还是秋成峰率先打破尴尬。 “无言,阿梦与天儿如今怎样了?”秋成峰决定从妹妹与外甥身上寻找话题。 掌门言简意赅:“夫人养病,谢天不想来。” 秋成峰:…… 怎么感觉妹夫和谢卿辞的气质越来越像了,都变得喜欢说直话,能把人噎死。 其实他挺欣赏便宜外甥谢卿辞的,但不知为何,妹妹夫妇一定要他死。 现在妹夫本人还出了这么大事,亲外甥也不敢出来见客。 哎,真是让人唏嘘。 秋成峰继续努力:“那我们现在是去……?” “内峰。” 秋成峰:?? “去内峰是要……?” “安置。” 秋成峰:…… 容如玉:…… 随同长老:…… 唯独谢无言泰然自若。 没办法,傀儡就是这么淡定。 而谢卿辞仍在专注照料清萤,偶尔操控掌门,了解此刻进展到何处。 哦,原来是为了神木派的神农木。 哦,原来是为了断绝他恢复根骨的希望。 哦,原来神木派现在态度还十分冷淡,所以需要归古演武作为缓冲。 那么—— “明天就是归古演武了。” 谢卿辞说道。 “是么,我都快忘了。”清萤嘟囔。 “你不期待么?” “不期待啊。” 宗门内大概会很热闹吧,然后掌门那一家三口也会很风光,很开心。 所有人都会忘记他们受的伤痛,专注于这盛大庄严的祭典。 清萤不想戳谢卿辞伤心事,就嫌弃道:“打打杀杀的能有什么意思,去了也是陪领导站一天,不如在家里窝着。” 蒙眼剑修轻声道:“那便不参加了。” “嗯?” “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收拾一下,晚上我们就离开归古剑宗。” 清萤没想到离开的决定来得这么突然。 “那我们之后去哪?” “去西岐部洲,寻神农木。” “嗷。” 也是,这都是之前就定好的。 “行,那今晚都好好休息。” “只是我有一事需与你商议。” 经过梦境一遭,他觉得类似之事还是商议后再行处置比较好。 “若是明天,掌门陨落,归古演武被毁,你我名扬天下——被四大宗门通缉,你会害怕么?” 章节目录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砸场 /44 怕? 清萤叹口气:“被四大宗门通缉, 和被归古剑宗通缉,本质没什么区别吧。” 谢卿辞中肯评价:“确实。” 清萤又叹气:“就是被追杀,生活环境不安定比较麻烦。” 谢卿辞同时开口:“就是一口气想全杀了有些麻烦。” 清萤:? 谢卿辞:? 剑修白纱覆眼看不清神色, 但唇线平静, 与她隔着白纱对望,总觉得透出股无辜味道。 清萤语重心长地劝慰:“师兄, 我知道你恢复到了金丹期, 但你先别急,我们稳扎稳打。” 他没有急。 解决这种事情还需要急么? 但诸事复杂,解释不清也就罢了,难免引来诸多误会, 实在不值。 他索性颔首, 默认:“嗯。” 师兄闷闷的鼻音听起来有些难得的可爱, 清萤不禁弯弯眼眸。 经过两人初步商讨,下一步便定在西岐部洲。 神农木为上古神物流传至今, 万年不谢,枝叶可以用来修复他的根骨, 也可以熬制汤药,缓解清萤天残的根基, 医治绝症。 只是不知道, 西岐部洲有没有萤火。 她误会了谢卿辞的沉默, 认真道。 “没关系, 不管去哪里, 我都和你在一起。” “好。” …… 内峰,迎客厅。 其他随行修士都已安置妥当, 只有各大宗门势力首脑, 加上归古剑宗掌门与两名侍立的高阶弟子, 总共十二在此商议要事。 气氛仍然尴尬沉默,难以热络起来。 容如玉身为掌书,有心履行职责,可身为核心的的谢无言跟个木头似的,她身为高阶弟子,如何也越不过头去。 其他宗门的掌门长老偶尔目光对视,均是想起昨日的巨大声响,以及在茶室疯传的言论——谢无言神识受损,性情大变。 最初还觉得是谣言,可今日一见,却觉得破有道理。 谢无言……脑子确实有点不清醒的感觉。 秋成峰感觉到外人的怪异眼光,心中越发难受,对妹夫的怨气也积累得越来越多。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时,门外传来秋忆梦的笑语。 “诸位高朋满座,我却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秋成峰抬头,发现竟是久别的妹妹亲自带人来了,又是松口气又是心疼。 “不是说生病了么,怎么不安心养病?” 秋忆梦身着缃色长裙,头戴灿金步摇,颇衬气色。她的装扮与秋季之萧瑟清雅相得益彰,十分典雅端庄。 听到兄长关怀,她微微一笑:“哪有那么娇弱,听到诸位贤才毕集,我根本坐不住,当然要亲自接迎。” 说完,她嗔怪夫君一眼:“无言怜惜我,哄劝我稍安勿躁,只是想见诸位英杰而已,哪里躁了?” 言笑晏晏中,轻易化解了气氛的尴尬,让众人皆是微微一笑,也没有让任何人下不来台。 不愧是他最疼爱聪颖的妹妹,总是这么叫人喜欢。 秋成峰又是为妹妹骄傲,又是嫌弃妹夫。 上次与妹妹一家见面,还是十年前,当时看着还算般配,结果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与风姿绝美的秋忆梦相比,现在的谢无言怎么看怎么像个顽固偏激的老头,差距极大。 算了,为了阿梦的病。 忍! “天儿呢?”秋成峰继续寒暄,“来之前爹娘还与我说,此次我回家将天儿一同带去,让他们老人家看看。” 秋忆梦露出完美无缺的微笑:“那是自然,天儿也整天念叨外公外婆呢。” 这件事她也想过。 最近确实诸事不顺,待谢天主持完归古演武,就把他打发到西岐部洲,先避避风头,等这边她都处理妥当了,再将儿子接回来。 其实,此刻她也是强忍病痛,勉强出席。转生仪式的反噬比她预想的还要凶烈痛苦。但夫君儿子不争气,她只能自己挑大梁。 秋忆梦从容就座,招呼起其他门派的掌门长老。随着她的到来,现场一切重新回归正轨. 容如玉集中精神记录,以为这般举动,背后定然有大动作。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掌门夫人竟真的只是与众人寒暄拉关系,如同正常宗门社交一般。 即使是神木派,她也并无刻意对待,只亲切道:“木长老可以将归古山当自家,我们宗门上下,都是将神木派当亲友宗门般亲近的。” 最终,她微笑道:“明日早晨,开坛祭祀,还望诸位赏光参加。” 众人纷纷配合。 “当然。” “老夫明日定天不亮便赶到,哈哈哈。” 每个人看起来都如此真诚。 “明日便是阿天小子封位之时吧?师伯我必定给他拿个宝贝来,哈哈哈。” “那我就替天儿多谢好意了。这小子焚香沐浴,净心祭祀先祖,没能来拜会各位前辈,唉,明日晚宴,我一定叫他给各位赔罪。” “不用不用,你们夫妇投入之大,我们都知道。” 他们可不高兴么?谢卿辞天赋卓绝,横压一世,让各大宗门都如临大敌,却又奈何他不得。 如今谢氏夫妇自剪羽翼,他们开心还来不及。 谢卿辞操控谢天时言语寥寥,但大家都知道他脑子出了些毛病,如今不是当家的人,便也不打扰他,只围着秋忆梦搭话。 但偶尔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无言,这两日状态如何?” 一个瘦削老头嘿嘿一笑,坐到谢无言身旁。 “惧内可不是我辈之风啊。” 见谢无言不语,他又是一番推心置腹,什么自己的道侣也是如此,自己平时也多有忍让,但实在烦躁。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谢无言都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似乎专等他交出底牌。 见谢无言如此不上道,他心中也有些恼火。 这么喜欢把话说得明白么? 行,那就说。 “你那养子,如今下落如何?” 提起谢卿辞,谢无言的眼珠终于转向他。 老头嘿嘿一笑:“为兄还不了解你?想来月魄如今已是废人了吧?渡劫期修士的活体躯壳,你可不好一人独吞,为兄愿意出这个数。” 他比了个“五”。 “或者其他等价的天材地宝,你尽管提,我明月门绝对包君满意。” 渡劫期修士一身是宝,觊觎谢卿辞的绝非谢无言一人。 谢卿辞理都不想理此人。 “滚。” “什么?”老头没反应过来。 谢无言冷冷盯过去:“你是要我与我那无情无义的儿子一般,对亲人吃肉吮血么?” “啊?” 老头懵了。 你还不无情无义么? “我谢无言,便是被剖心抽魂,也绝不会对卿辞做出那般混账事!”谢无言冷声斥道,“此事若再提起,归古剑宗——不欢迎你!” 现场安静了一瞬。 在场谁还不是个出窍期修士?均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禁有些尴尬。 通缉堕修谢卿辞的通告半月前才传遍天下呢…… 老狗又来! 秋忆梦心里恨得滴血,却还是不得不排众而出,缓解气氛。 “这不是有为兄么?”她笑吟吟道,“怎么今日拜访,都不来上一盅?我今日可是特地吩咐后厨备下你最爱的上好青梅酒。” 有了台阶下,楚有为赶紧笑着回应。 见自己力挽狂澜,秋忆梦心中总算稍微放松。她算是知道了,以后类似重要之事绝对不能交由谢无言,他根本靠不住。 今天险些就出了大岔子。 为了让天儿拥有无可置疑的继承道义,有诸方大能背书,让天下人都知道,归古剑宗的继承人,是且只能是谢天。明日归古演武,她必须张罗得万众瞩目,完美无缺。 她垂眸,露出矜持而优雅的笑,在心里安排好晚上的行程。 回去要督促天儿,再温习一遍宰割魇恶兽之肉,祭祀先祖的流程,免得明日在祀礼上出错。 事情真多啊。 可身为娘亲,大约便是如此辛苦。 谢卿辞身边重归冷落。 他通过掌门傀儡的双眼,淡漠注视着满座高朋。 这些人的到来,乃是谢氏夫妇多年声望积威的体现。 有些人他也认识,曾经见到他是赞不绝口,吹捧他为天下第一天才。 但今日无一人问起谢卿辞,哪怕问起,也是垂涎渡劫期修士的血肉。 总的来说,在场众人与谢氏夫妇乃是一路人。 不然明日把他们变成祭品祭祀归古先代好了,也好让先代们知道,归古剑宗后来出了一号猛人,把其他大宗族势力的高层都杀了大半,如今自家离一统三界就差亿点点。 想来先祖们对此也会很欣慰高兴的。 正想到此处,谢卿辞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瞪他,他回望,只见秋忆梦暗暗剜他一眼,怒气冲冲的模样。 见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气了,秋忆梦又光速变脸,重新挂上笑容,应付其他长老。 谢卿辞:这就是女人么? 但是—— 谢无言的夫人生气,与他有关系么? 又不是清萤生气。 * “啧。” 清萤斜靠在软榻上,刷着天枢令,阅读茶室热度最高贴,发现大家都在欢天喜地。 “明早就是归古演武啦,我今晚不准备睡了,丑时就带着蒲团去占前排!” “想多了,各支小宗地盘都划分的清清楚楚,你想往哪占?” “嘿嘿,反正我师尊说啦,归古演武给我休沐三日,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去看演武么?明日估计要顺带举办传承大典呢。” “……” 茶室有高层的眼线,时刻准备禁言,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尤其在事关少主正统的话题方面,更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所以大家都爱护自己的天枢号,发言十分克制。 清萤道:“大家都好开心。” 谢卿辞原本正面临露台冥想,闻言道:“你不开心么?” 清萤噎住。 你问的这么直白让她怎么开口嘛! 但反正,在坏人扬眉吐气风光无限的日子,自己只能灰溜溜离开…… 清萤抿唇,最终有些沮丧道:“师兄,我是个俗人。” 因为是俗人,所以难免生出攀比之心,难免会因不公的待遇生出怨怼之情。 小姑娘唇角刚刚要往下撇,却又振作着重新弯起,不想传递负能量。 她口吻轻快道:“但人生不就是这样么?如果能学会接受,我觉得也挺厉害的,就是变厉害的过程会难受一点。” 谢卿辞语气淡淡:“所以明日,你只要正常前往灵祠便是,到点去,不必早起。记得寻视野最好的位置。” 清萤:? 那啥,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此盛事,我们自应去看。况且是我此前全心操持,有心血在其中,关心非常正常。” 谢卿辞声音清冽,说话有条有理,令人信服。 ——所以清萤听着,总觉得师兄在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 她匪夷所思:“我大摇大摆的去,走不出几步,便会被捉住吧?” “我会为你设下隐匿术法,不会被人发觉。” 清萤愿意相信谢卿辞的保证,可是…… “为什么?” 他们不是要顺顺利利地逃跑了么?怎么还要专门回去瞅一眼? 谢卿辞平和开口:“大约是因为,我也是俗人。” 清萤挑眉:“师兄你还是俗人?” 在她心目里,师兄简直跟那种喝露水的花仙子一般优雅缥缈。 “自然。” “你是俗人,和让我参加演武有什么关系?” “就这么走了,你会不开心。” 所以,他很想使用一些,让小姑娘开心的手段。 ——谢卿辞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庸俗。 清萤忍不住吐槽:“发生意外我会更不开心。” 谢卿辞语气笃定:“不会有意外的。” 清萤纳闷。 师兄到底想搞什么? 想起之前他的言语……是要报复么?会被四大宗门通缉的那种? 清萤心跳不由得加速,她还从来没干过坏事呢。 呜呜呜,老实人从来都是被掌门他们追的满世界跑。 而且因为师兄神秘兮兮的,不说保证她安全的底气是什么,更让这番行动充满刺激性。 砰。 砰。 她不再犹豫,点头:“好!” 听出小姑娘语气中的跃跃欲试,谢卿辞唇角不由微弯。 这幅躯壳根骨未曾修复,承受化神期以上灵力,必定会受伤。称得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谁让他是个俗人,于是区区暗伤的代价,便连八十都算不上了。 自损十八,差不多吧。 不值一提。 哦,还有一事。 谢卿辞向容如玉传书,希望她明天能尽量记录发生之事,并在事后传播开。 他记得清萤喜欢文戏。 * 翌日。 清萤警惕地走在长街大道上,时刻提防有追兵跳出。但谢卿辞说不会发现,那就是不会被发现。 被施加隐匿法术的她,即使从浣雪长老鼻尖前走过,都没有被发现。 谢卿辞表示,在附着法力消耗殆尽前,法术的威力都不会打丝毫折扣。 至于法力什么时候会消耗殆尽? 清萤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灵珠,这颗灵珠内储备着谢卿辞炼化的灵力,足够维持四个时辰。 清萤无法对此发表评价,只能说,不愧是师兄,实力就是别人 转了几圈后,清萤胆子也大起来,最终溜达到了视野最好的第一排席位。 此处席位是设置给各个宗门高层的,一人一个案几蒲团。 清萤理所当然地在此撞见了熟人。 ——风岚居然在此混上了席位,并且就坐在秋忆梦身边。 而那个位置,此前素来属于高阶弟子兼未来儿媳的容如玉。 清萤诧异,凑近了听方才知道,在筹备归古演武阶段,风岚恰好与谢天同组,并发生了一系列巧合。 总之,两人关系颇为亲密,也帮助风岚得到了秋忆梦的赏识。 瞧风岚得到秋忆梦夸奖后,略有些羞涩地垂首,清萤不太高兴地瘪嘴。 哼,她这表姐混得还挺好。 容如玉单人独坐,姿态端庄挺拔,恍如翠竹,看着就叫人觉得喜欢。她神色自然平静,丝毫没有失落黯然之意。 清萤不好出声与她搭话,便坐在容如玉身边的空地,权当陪着师姐。 辰时已到,此时是掌门讲话,祭拜天地的环节。但掌门性情大变的事如今算是众人皆知,所以大家并不奇怪的看到,掌门简单说了两句后,就是秋长老微笑发言。 反正不管夫妇俩谁讲话,大家鼓掌就完事了。 大多数弟子还是比较关心这三日祭祀正礼结束后,属于个人的休沐时间。 秋忆梦讲完话,微笑走下高台,来到暗室,自有隐修俯首禀报。 “未曾发现堕修踪迹。” 秋忆梦微微颔首。 母族的隐修可比她半疯的夫君靠谱多了,若他们这么说,那便是她自己去,也只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谢天也在暗室,等待娘亲的最后叮嘱。 秋忆梦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亲儿子。 虽然自幼在外颠沛流离,但他还是平安地长大了,如此英武不凡,无论怎样的挫折都不会将他打倒。 只可惜,孩子是好孩子,却没有摊上一个好父亲。 若非天儿自己想得开,换作别人被亲父这般当众羞辱,指不定要消沉一生。 “加油。”她为儿子打气,“只要过今日这遭,正式宣告先祖,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归古首席了。” “你我母子,从此便可安枕无忧。” “娘亲放心。”谢天沉稳颔首。 他沉稳地上台。 沉稳地讲话。 沉稳地宰割魇恶兽血肉,流畅漂亮的刀工赢得一片喝彩。 而快速公平,完全合乎礼的分肉,更是让各个宗门长老暗暗颔首。 ——分肉可是讲究活。 先祖资历如何,有怎样的功绩,怎样的脾性,享年如何,都决定着分肉部位与大小。 要让围观者均服膺,可不是简单划几道就能行。无论如何,谢氏小子的表面功夫,是愿意做得妥当的。 有这份态度就行。 天才谢卿辞已经陨落,其他宗门更乐意看见保守稳重的归古领袖。 见儿子没有出差错,秋忆梦面上不由浮现微笑。 接下来便是主持长者告慰先祖。 “有晚辈谢氏名天,谦逊英勇,率队力战魇恶兽,镇守九幽太平。其在此告慰先烈,愿承归古首席之位,生生世世,护佑归古剑宗!” 长者将魇恶兽鲜血尽数泼洒在先代牌位前。 他转身,严肃地望向台下众人。 “谢天之英勇,有目共睹。归古首席之位,可有异议?” 四面八方的参与者,大约有万人,此刻尽数鸦雀无声。 开玩笑,这时候嚷嚷一句有异议,不是上赶着给掌门夫妇找不痛快? 本就是走过场的环节。 到了此时,秋忆梦终于可以放心了,她脸上不由露出欣慰微笑。 风岚也是笑意加深,更含着对未来的憧憬。 容如玉嘴角抽了抽,实在笑不出来。她痛恨自己的懦弱,表情越发难看。 坐在她旁边的清萤比她表情更难看,她好想大声喊出真相,可放眼望去,所有人均是面带祝福微笑,他们都与谢天同一阵营。 她有谢卿辞的隐匿法术,自以为干坏事的来到现场,却没有勇气道破真相,真正破坏这场祭祀。 ……真的好多人。 今天她还不如不来。 意思意思地停顿,确认无人有异议后,长者面上带了欣慰的笑。 “既然如此,那归古首席——” 飒! 疾风撕破空气,灵力炸响,飞沙走石。 谢天面前的地面,被剑气劈得深深一道长痕,他受惊后退,惊骇万分地抬头望向高空。 “我有异议。” 蒙眼剑修手持长剑,悬立于高空,他面容冷酷而森严,好似传说中不败的仙尊般威严美丽,身后烈日当空,此刻却化作他的陪衬。 谢天厌恶仰头看人。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如在场的任何一人一样,仰望着那凛然剑修。 谢卿辞声音响彻会场上空,他语气平缓,却如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既是首席交接,又怎能不在列位先祖前演武?” “谢天——” “你可敢,接我一剑?” 章节目录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取证 /45 归古演武会场。 上万人齐齐仰首, 听蒙眼剑修淡声质问: “谢天,你可敢接我一剑?” 鸦雀无声。 当那道熟悉的嗓音在天上响起时,清萤几乎难以置信地抬眼。 她想过很多种师兄今日准备与她大闹一场的方式, 比如打碎灵牌啦, 比如破坏魇恶兽血肉之类的,却如何都没有想过, 居然会这样直白, 这样堂堂正正。 爽!出气! 她心绪起伏,热血澎湃。 谢卿辞的一招如此直白,无可躲避。 ——我来砸场了,那东道主敢接招么? 容如玉望着谢卿辞身影, 心绪起伏不定, 师兄的潇洒凛冽越发让她自惭形秽。没什么好说的, 按照此前约定,她默默打开天枢令, 记录现场人情百态。 至于星南,则是为数不多, 始终未曾被谢卿辞影响半分的人,因为他目光始终只在容如玉身上。 在暗处瞥见容如玉留影的动作, 他仍是神色冷漠, 专注护卫, 目光却分向周围, 冷静观察四方, 是否有人在关注她。 但现在没人会在意区区掌书在做什么。 因为现场一片哗然,惊呼与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即使是第一排的长老席, 此刻也再难维持淡然, 各自眼神活泛,交头接耳起来。 往前细数千万年,历史上何曾有过如此惊人之事! “归古剑宗有过先例么?” “别说归古剑宗,像样的正派都不会这样吧?会场是怎么叫堕修闯进来的?守卫这么松懈么……” “小心些,这堕修可是谢卿辞,实力已至渡劫期,不可小觑。” “快看秋长老的脸色……” 议论范围之广,连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部分肃纪堂弟子都包括在内。 所有人都抬着头,仰望那日月之魄,那曾经的天之骄子。 偶尔有议论的细碎言语飘入秋忆梦耳中,让她脸色越发难堪,气得胸口闷痛,喉咙泛起血气。为了今日祭祀,她废了多少心血,结果还是出了大岔子! 再一看身旁夫君神色平静淡漠,简直像是没事人,她更是气急败坏。 她都快急疯了,谢无言在干什么?看戏么? 要知道,今日种种差错,都与他的废物脱不开干系! 秋忆梦传音入密,质问夫君:“谢卿辞实力现在到底如何?” 只要谢无言当时确实有按照计划行事,那现在的谢卿辞,顶破天也就是个金丹期,成不了大气候,天儿有法宝护身,势必能将他拿下。 但倘若谢卿辞真的只有金丹期,他又如何敢这般大摇大摆地砸场?又有如此骇人的剑风? 她怀疑谢无言当日并未与她说实话。 谢无言抬起眼皮,瞟了雍容女修一眼。 他冷冷道:“没救了,你们等死吧。” 秋忆梦:??? 这个老狗,明日她就要杀了他! 他这态度是想干什么?不管亲子天儿,连宗门声望都不管了么? 但愤怒之余,秋忆梦稍微想了想,大略推测谢无言定然和谢卿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如今只全心等着他们这对母子去死,所以才这么冷漠。 哼,就知道这老狗人情单薄。 无妨。 这天下也不是离了谢无言便活不成了。 “哼。”她冷嗤一声,决定之后再和谢无言清算,目光转回场上,重新权衡利弊。 首先,谢卿辞的邀约,天儿不能答应。 谢卿辞情报未知,身上或许藏着什么法宝,若是贸然让天儿上场,很容易中计。要是失手落败,那便更麻烦了。 但天儿也不能拒绝,否则极容易显得自身胆怯懦弱,是对威信形象的毁灭性打击。 ——谢天也想到了此处。 他仰望空中剑修,心里厌恶透了两人此刻的上下姿态,面上却正气凛然地呵斥。 “谢卿辞,你果真堕入魔道,毫无礼法尊卑之心!倘若你还顾念归古剑宗与你的养育栽培之恩,便绝不该在今日闹事!” “列祖列宗在上,你如此咆哮当场,当真数典忘祖!” 老者声音在他耳旁嘟囔:“多拖些时间,你娘亲是个聪明人,会配合你的。你现在别和谢卿辞硬来。” 至此一招,就连老头也看不出谢卿辞此刻深浅,谢天更是谨慎为上。 以大义拿捏人的事情他最是擅长,听到台下隐约附和之声,谢天多了些信心。 天时地利人和尽数在他,谢卿辞还要如何? 正如老者所说,秋忆梦很聪明,立刻意识到儿子同样不想接战的意图。 那此时,就需要她这个娘亲出手了。 秋忆梦立即点数好手,厉声道:“先代灵位前岂容堕修如此大呼小叫?速将堕修拿下!” 她声音极大,清楚传遍全场。 ——掌门夫人已经为此事定性,不容许有个人恩怨存在,谢天不答应是符合规矩的。 她眯起眼睛,冷冷盯着那蒙眼剑修。 无论如何,谢卿辞双目失明,修为衰退是铁定的——因为谢卿辞的双眼制作的法器,现在还珍藏在她的宝库中。 而对方从前的样貌体态她也记得清清楚楚,许久时日不见,谢卿辞清减了许多。 如此病歪歪的臭虫,最低水平也是金丹期的宗门护卫队还能拿不下他? 哼,站空中那么高,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她冷冷吩咐。 “拿下堕修谢卿辞,生死不论!” * 清萤坐在师姐旁边,离秋忆梦不远。 她的所有言语,以及调兵遣将的动作并未刻意瞒人,清萤在这个位置,更是将她的意图看得清清楚楚。 ——秋忆梦想捂嘴! 秋忆梦要耍阴的,但师兄是在场选手,不方便亲身对线,说什么别人也多半不会信,所以舆论方面天然被动。 听,后面已经有不明真相的人开始附和了。 “确实,这大过节的……”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他的先祖灵位所在之处,养育栽培之恩啊!” 有人轻嗤:“你跟走火入魔的堕修讲仁义道德?” 清萤原本因谢卿辞的昂然壮举热血沸腾,此刻则是被旁人言语气到怒火中烧。 又是这种话! 她几乎能想象到,此情此景在书中会如何描写……总之他们就是谢天的垫脚石,注定被他逆风翻盘。 就因为他们是书中的反派,所以路人缘差就算了,命数也差到极点。不出意外,今日结局会是谢天被暴打一顿后离奇爆种,越级反杀。 哪怕他们占理,也绝对是必输的局面。 若是这样发展下去……师兄今天最后会怎么样? 像原作里一样么? 清萤接受不了。 她不知道师兄还有什么后手,但她今天在这里,绝不只是为了看热闹。 反派无人发声,反派总被冤枉? 师兄难以发声,那她就替师兄开口,振聋发聩! 有些肮脏的事情不抖落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只怕部分人真的要以为自己清清白白了。 清萤首先跑到离所有人最远,而离谢卿辞最近的地方,与他一起站在所有目光审判的正中。 之前的位置离秋忆梦太近,只怕她还没说几句话,就会被对方制住,现在正好离师兄更近点。 清萤来到谢卿辞下方,仰头看向他。 他蒙着白纱,似乎在看谢天,又像是在注视她,又或是冷眼地面上的人情百态。 蒙眼剑修风姿挺拔凛冽,在她眼里,有股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 师兄加油,我也加油。 她在心中坚定默念。 砰! 清萤一把捏碎灵珠,任由隐匿法术在她身上失效。 随着她的现身,场面再度混乱。 “那是谁?” “怎么又出现了一个女修,她用了隐匿法术?” “我知道她,七夕谢卿辞公布的道侣么,似乎都已谈婚论嫁了?” “她跟着谢卿辞一起叛逃了么?” 那死丫头也在? 秋忆梦顾不得愤怒,立即传声星南:“你立刻跟上,不要让护卫队杀死那丫头,我还需审讯她。” 自己送上门来,倒是免得她分别抓捕。 “诸位日安。”清萤使用扩音术,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手心出了冷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但嗓音没有因为紧张而出现半分颤抖动摇。 每一言每一语,都说的无比坚定。 她带着笑意,吐字清晰道:“大家对我师兄比较了解,但应该有很多人都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清萤,温水道清氏女,谢卿辞的未婚妻,也是归古剑宗这件惊天丑闻,自始至终的见证者。” 秋忆梦脸色顿时变了。 “抓住她,不要让她在此妖言惑众!” 清萤丝毫不惧,学着秋忆梦以前的招数,挑眉道:“秋长老,你这么着急,是心虚急着捂嘴么?” 秋忆梦从容不迫中透着威严:“荒谬。” “宗门灵祠威严之处,岂能容许堕修大放厥词!” 秋忆梦此刻心里已然恨到极点。 这种事情,无论是否真实,只要说出来,她归古剑宗都是有口难言,谁知道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必须尽快拿下谢卿辞二人,防止恶劣影响进一步扩大。 “上!” 护卫队此时已潜行至祭台附近,感觉有差不多把握后,立即一拥而上——先杀死孤零零站在平台中央的清萤! 谢天眼神阴森地深深望她一眼,退至护卫队身后。 然而。 谢卿辞持剑劈斩,与剑合二为一,急速冲向地面,耀眼的剑光恍如江河,奔涌磅礴,却又犹如亘古坚冰,凛冽锋锐,势不可挡。 轰! 以护卫队为中心,玉石阶塌陷碎裂,护卫队修士惨叫连连,他们个个均是金丹期以上的修为,联手堪比出窍修士,此刻却刚一接受便被打得溃不成军。 而谢天明明都已经退到护卫队最后,却还是被余波波及,他不敢小觑,使出浑身解数,方才踉跄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咳咳咳。”谢天连连咳嗽,胸口闷痛,总觉得有口淤血不吐不快。他生生咽了回去,不肯长谢卿辞威风。 饶是如此,现场也鸦雀无声, 尤其在蒙眼剑修落在少女身旁后,只见他黑发以玉冠束起,姿态平和超然,一副年少宗师姿态,而其余原本要追随而上的护卫队,脚步竟然顿住!? 他们被这一剑的威力震慑住了。 “接这样的一剑……出窍期以下,不管是谁都非死即残吧?”不知哪个弟子脱口而出,却恰恰讲出了谢天的心里话。 这个弟子还是说得保守了。 “他至少有化神期修为!”老者在谢天耳旁惊呼。 想起自己正在被这样的敌人要求决斗,谢天的脸色越发难看阴沉。 “我与诸位多少有些同门情谊,此刻不愿动杀心,烦请诸位让开。” 谢卿辞语气平静而温和:“我之一剑,只邀请谢天道友,与你们无关。”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人心底萌生出一个念头。 瞧他温文尔雅,清淡超然的模样,哪有半分走火入魔痕迹? 自他今日现身到现在,所作所为堪称风姿卓绝,万众倾倒。 有一说一,真要走火入魔堕落的话,表现至少应该像掌门那样才对吧? “哎,我夫君说话未免过于凶恶了些。” 清萤主动拉近两人关系,没办法,在保守的修真界,还是更注重亲缘,未婚夫妻的证词不会被重视。 清萤开口:“我们今日来,只是想讨个公道。诸位皆是各门派人望所在,这种场合下……” 她有些羞怯地一笑,说话却毫不客气:“我想秋长老母子,应该没胆量搞那些小花招。” 秋忆梦的底线被踩到发痛。 她点名? 这死丫头居然敢点名! 真是半点基本礼节都不懂么? “还愣着干什么,要我亲自上么?” 在秋忆梦的冷冷质问下,护卫队其他成员沉下心,不信邪的再度冲上前。 谢卿辞轻叹:“闭眼。” “嗯?”清萤看向他。 而恰恰是这一瞬间的眼神错位,便已足够。 “这次,是拇指。”谢卿辞淡声宣判。 剑光闪过。 “啊!” “我的手!” “啊啊啊啊!” 这一批冲向他们的护卫队,左手拇指齐齐而落,血腥气陡然蔓延开来。 所有人均是一凛,心中暗惊。 “我已说过,不愿对同门动杀心,但若是再冒犯我夫妻二人。”谢卿辞平静道,“下次我要取的,便是整只右手。” 完全的自信。 完全的从容。 谢卿辞轻言细语中的强大威势,再度让众人却步。 帅! 清萤在心里握拳,狠狠为谢卿辞喝彩。 但她知道谢卿辞受伤何等之重,想来这种威势定要付出某种代价,不能长久。 她自然要以自己的方式为师兄助阵。 “秋长老,你该不会还想请其他宗门的长老参战吧?” 被戳中想法的秋忆梦:…… 长老们的修为大部分只略逊于她,极个别甚至比她更强,若是能请这些长老参战,自然能轻易拿下谢卿辞。 “但长老们凡是掉个指头或者手,善后事务都很麻烦吧?”清萤笑吟吟道,“被剑气砍掉的残肢,伤口痊愈可不容易。” 其实要请动也是能请动的,但这么多弟子在场,她又被清萤这死丫头单独点名出列,实在不方便单独交涉。 清萤笑吟吟环顾在场修士。 “诸位愿意替心虚的秋长老出头么?须知道,若帮助恶孽过重者出手,自身命数、劫数,也会受到影响呢。” 各个宗门的长老微微一滞。 清萤说中了大家隐忧。 如今天道紊乱,命数无常,谁也不知道造孽过重是否会引来雷罚,所以最安全的行事方法,就是不要轻易插手无关者之事。 而在清萤讲话时,谢卿辞并不打断她,只沉静抚剑,护卫在她身边,保证她能将想说的话说完。 姿态冷酷而克制,看起来越发不可小觑。 见清萤三言两语便轻易挑拨了其他长老与他们的关系,秋忆梦咬牙切齿:“妖言惑众!” 不过,明月门的楚长老却是难得的仗义之辈。 在其他长老都暂作壁上观,不愿插手之时,他捋着胡须道。 “二位却也不必如此气势汹汹,在下楚有为,乃是谢掌门夫妇旧交,明月门左护法,多少有些脸面。”他客气道,“这里代为做个中介,谢小友有何冤屈,尽可告知于我,我楚有为,必坚守公义,还你们一个朗朗乾坤。” 清萤怀疑地望着眼前之人。 从周围稍显微妙的反馈来看,此人并无足够威望。 她对修真界势力不熟,此人当真可靠么? 她心中不过稍稍犹疑,谢卿辞却已自然接过话头。 “在下所求之事很简单。” 他轻声细语道。 “谢氏将我灵根、双目、剑骨尽数还我,我自不会做多纠缠。” 楚有为一愣:? 他在心中大骂,谢无言无耻老贼! 谢无言嘴上说不会像妻子一般冷血无情,实则还不是从养子身上扒拉了那么多宝贝?这可是渡劫期修士的血肉精华,他出五千万灵石都有价无市的宝贝! 其他人同样议论纷纷。 “剑骨?” “灵根?!” “不是说谢卿辞走火入魔,已是渡劫期么?灵根被夺,他应该修为尽废才是。” 好机会! 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谢氏夫妇的无耻面孔! 清萤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痛声道:“问得好!不如先问问谢天这懦弱废物,今日祭祀的魇恶兽,究竟是谁亲手制服?” 人群后的谢天神色凝重,心中更没来由生出不祥预感。 今日之事,似乎不会善罢甘休。 “那一日,我夫君受命率队前往九幽猎杀魇恶兽,但临阵之际,魇恶兽潜伏人群之中屠杀无辜百姓,小队中的大半弟子却袖手旁观,直道草民命贱!” 说到此处,已有诧异厌恶惊呼声响起,但清萤还在继续。 “我夫君为了护佑凡人,不得已将魇恶兽封入体内,想以内丹镇压,另有几位同门为他护法。然而关键之时,剩下队员却对他们举起屠刀,大开杀戒!但为了护佑无辜百姓,我夫君还是战至最后一刻。” “他的灵根去了何处,这魇恶兽又是被何人夺走,谢天,你不该是最清楚的么!” 少女这声质问浸满伤痛,震彻会场后,众人几乎都有动摇。 尤其她言语内容过于骇人,若是属实,足以让谢氏三口彻底身败名裂,乃至打为堕修,四方讨伐!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绝不能被摆在台面上。 这是正道的常识。 可在众人看向谢天时,却被其激愤打动。 “休得血口喷人!”谢天脸色涨得通红,怒不可遏道,“若我真做了那等猪狗不如的丑事,我便被天打五雷轰!” 嘶。 如此毒誓。 尽管天理无常许久,但天雷可是真的可能降下,敢发毒誓,同样需要勇气。 谢天毫不犹豫……怕不是真的无辜? 殊不知,老者在给谢天撑腰。 “尽管说,谢卿辞只要没有证位成功,天道便始终空悬。” 此时楚有为接到秋忆梦的眼神——身为老友,他很明白这眼神意味着什么,顿时露出笑容、 “我们正道人士,不管做什么,都需要证据。”他温和地说道,“谢夫人,你所控诉的遭遇,以及你的心情,老夫深表同情。但老夫更深知,绝不能空口白牙污蔑无辜之人。” “证据,不管控诉什么,都需要证据。” 清萤眉心微蹙,从这句话中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众所周知,失去剑骨灵根,不仅修为尽废,整个人也会与瘫痪无异,但纵观谢卿辞今日行为,可半分没有伤重之感啊。” 楚有为道:“我以为,质疑他是否失去灵根剑骨,乃是再正常不过的疑问。” “所以呢?”清萤冷冷道,“能判断灵根剑骨是否还在的方式不是很多么?” “比如存真镜。” 秋忆梦歉意道:“封存别处,取来至少两天一夜。” “比如渡劫期修士的真瞳。” 秋忆梦更愧疚道:“掌门此前修行受损,暂无此神通,除非另从其他宗门相邀。” 理所当然的—— 那些方便快捷的手段,现在一个都用不了,总之就是有各种理由。 秋忆梦如此率直回答时,阴谋的味道简直明显至极,但在场竟无一人有异议。 ——当真以为此处各个都是主持公道的大善人啦? 其实秋忆梦敢这么做,也是彻底不再迟疑。 事后她务必与各个门派协调封口是肯定的,门内言论也必须管束。 好在今日在场的都是内门弟子,只要肯用心,肯定能压下风言风语。 楚有为为难看着面前二人,叹气道:“想取证,难如登天啊。” “取证?” 谢卿辞微微歪头,指向谢天。 他轻声开口。 “将此人的灵根剖出,剑骨取出验化,不就知道是不是用我的了么?” 口吻自然轻松至极。 章节目录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剜骨 /46 他在胡说什么! 被谢卿辞指向的瞬间, 纵使身前还有十来名护卫相隔,谢天却仍然寒毛直立,死亡的阴影仿佛就在他身后, 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 谢天:!!! 谢天后背直冒冷汗, 更生出恼怒之意,却居然没有回嘴的勇气。 直觉告诉他, 谢卿辞真的敢这么做。并且, 有实现它的实力! 而楚有为同样惊骇地瞪大眼睛:……!!! 谢卿辞,谢卿辞怎么敢这么说!他以前不是个温和君子么?! 清萤同样一愣,她也有些诧异师兄会说出如此言语,主要是比较冷幽默凶残, 不太符合谢卿辞的风格。 但她听到楚有为在质问:“谢卿辞, 是你指控谢天少主, 怎能让他举证?” 清萤便暂不多想,立刻选择维护谢卿辞, 伶牙俐齿地反驳:“那你的原意,怕不是剖开我夫君的肺腑, 看看他有没有失去灵根剑骨咯?若是当真空空如也,再作别论?” 楚有为沉默, 其实他还真想这么说, 毕竟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嘛。 以前谢卿辞因为清傲吃的亏可不少, 有些事迹在他们那里都是笑谈, 专门教训弟子不许像谢卿辞一样呆蠢。 修为再高, 人情不足又有何用? 纯纯高分低能。 没想到谢卿辞堕落后,不仅实力没衰退, 脾气也更有棱角, 变得没以前那么好欺负。 楚有为感到一阵棘手。 他在思索如何将场面圆回去, 只是已经有人不耐烦了。 秋忆梦上前一步,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这一内圈的人能够听见。 “今日我便要活活剖了你,又能如何?” 秋忆梦被反噬折磨的经络痛得快要吐血,支撑她还站立在此处的,是坚忍顽强的意志力。 她恨!恨透了谢卿辞,恨不得将这小子的骨头嚼碎了吞肚子里。 可她还能忍着痛,在心里劝慰自己。 也罢。 左右今天已经丢尽面子,那便不顾及那么多,先保住里子再说。 但今日,谢卿辞必须死在此处! 她首先派人疏散在场弟子,只留下各宗门高层。 清萤刚要表示反对,便被秋忆梦以大义威胁。 “我等在此动手,若伤到其他无辜弟子,你清萤能担起这个责任么?” 秋忆梦最愤怒时,甚至希望谢卿辞可以袭击正在撤离的弟子——只要他有一丝道义上的瑕疵,她就立刻可以光明正大地邀请其他长老出手。 但谢卿辞没有,只是平静地任由无关弟子撤离,他姿态冷淡,仿佛抽离于俗世烦扰的一切。 他今日来,只为复仇。 清萤也没拦着其他人撤离,只是忍不住讽刺:“有撤离时间,不如也联系有关的人,取来能鉴定根骨的法器呗。” 秋忆梦平静道:“在取了。” 但这句话里的敷衍之意,长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她看着弟子们撤离的差不多后,便以灵力包裹声线,确保关系好的别宗长老能够听见。 当然,谢卿辞二人必须也能听到。 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内容,同样是一种对敌人的绝对蔑视与恐吓。 秋忆梦冷冷道:“今日拿下堕修谢卿辞,我等将对其施以死刑,其皮肉脏器,尽可酬与参战长老,我秋忆梦丝毫不取,此誓言苍天可见。” 渡劫期修士的皮肉脏器,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顶级材料,这些长老不可能不心动。 “我只要谢卿辞夫人清萤,确保其仍存性命理智即可。” 秋忆梦眼神冰冷,内容更是残酷血腥至极。 修真界最黑暗见不得光的一面,被她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与人交易商谈。 ——以活体炼器,乃是人神共愤,最为正道唾弃的手段。 但大家背后怎么做,那便是各自的事情。 可无论如何,摆在台面上说,就是坏了规矩。 然而秋忆梦已经鱼死网破,根本不在乎那些了。 清萤头皮发麻,当对方撕去最后一层端庄典雅的伪装,赤.裸裸展示出她的本性后,她就像是最漠然冷酷的猎人,毫无羞耻惭愧之意。 此刻,秋忆梦眼里毫无感情,看他们的目光不是看人,而是在看一堆砧板上的血肉。 说实话,有点怂。 清萤从未和如此穷凶极恶的敌人对线过。 但她不怕死,从决定救回谢卿辞的那刻起,她就没怕死过。 她已经不是刚入归古剑宗时,满身病痛瘦瘦巴巴的小姑娘了。 清萤心情因赴死的坚定而明亮无比。 今天自己哪怕是死,也要从秋忆梦身上活活撕下一块肉来! 但首先,要示敌以弱,这才好找准机会一击必杀。 发现清萤似乎胆怯地躲开她的逼视,秋忆梦心中冷笑。 她后退一步,与谢天同样藏在护卫队身后,挥手吩咐道。 “上。” 正想瞅准机会偷袭的清萤:?? 哈? 怂的人到底是谁? * 长老席。 见众多护卫再度纷拥而上,不少与归古剑宗关系亲近的小宗门长老更是毫无顾忌,拔剑奋起,高层长老们也有些动摇。 若当真能分到…… “谢卿辞完整人皮,我要了!”随着一声大喝炸响,身形魁梧的壮实男子从人群中跳出。 他是第一个明目张胆地索要活体材料之人,却也打破长老们最后一寸矜持。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恨,自己为何不抢先出手,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蒙惊!” 他是北荒部洲,永雪城的城主。 北荒部洲地处偏僻,人口稀少,资源匮乏,即使永雪城是北荒部洲的头号势力,也素来没什么名声。 永雪城与归古剑宗的关系并不亲密,蒙惊身为城主,参与此处归古演武,多少有些硬蹭的成分。 没想到最后还真给他抓住个机会。 完整的渡劫期修士皮蜕,可是能制作化神级别的替死人偶! 蒙惊是粗人,不在乎那么多文绉绉的江湖道义,在极寒的北荒,如何更好的活下去才是他们最先考虑的事。 谢卿辞的完整人皮,他势在必得! “吼!” 他没有小觑谢卿辞,一上场便用了全力。 只听一声怒吼,蒙惊整张脸都涨成骇人的紫红色,青筋血管凸起。 这是他们永雪城特有的“暴血”之法,蒙惊只是多年出窍,但此刻刺激灵力暴怒,他能获得三倍于常态的实力,几乎达到化神期中期。 这种秘法颇消耗元寿,且并不持久。若不是重视谢卿辞,蒙惊也不会一上来就开大招。 他抡起等人高的大刀,仿佛风车般虎虎生风。 质问犹如霹雳炸响。 “这招崩雪乱星,你接得住么?!” 轰! 随着他这声大喝,黑色巨刀重重劈向谢卿辞。 谢卿辞微微抬眸,足下轻移。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只见一个晃身,他便从容卸力,自然躲开了这力达万钧的一击。 接着反手一挥剑刃。 “啊啊啊啊!”蒙惊惨叫着后退,捂住自己左手,此刻那里正有大股鲜血喷溅出来。 “我已说过,此次围攻,失去的是左手。很遗憾,他一人用掉了一次机会。” “接下来,是右臂。” 白纱遮挡了他的目光,但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被莫大的压力笼罩。 蒙眼剑修平静道:“我建议你们一起上,以免又被人浪费一次时机。” 何等的轻蔑,何等的从容! 但众人甚至连被羞辱的感觉都生不出来。 因为自谢卿辞登场到现在,他所展现出的一切,完全般配他的自信。 有许多与谢卿辞打过交道的人,都万分诧异,从前那个冷淡沉静、品行高洁的剑修,竟也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候。 他总是平静应对外界的一切,完美履行自己的一切职责。 这就是归古首席,三界第一天才么? 要说他们完全不信谢卿辞的遭遇,那肯定是假的——谢卿辞高洁清冷之名谁人不知?许多人甚至与他共事过。 许多人不过装糊涂罢了。 谢卿辞越惨,不就越好掠夺么? 但现在,谢卿辞强到让人想要质疑,他当真失去灵根剑骨了么? 这根本比他堕落前还要强嘛! …… 清萤目光从蒙惊呲呲喷血的手腕移开,听他的惨嚎,心里颇觉出气。 但说实话,她觉得师兄还是手软了。 刚才那人居然敢光明正大喊出要剥师兄的皮? 只要想起这句话,清萤就厌恶憎恨得想他死。 而这样的人,在场还有很多。 师兄的遭遇并没有引得他们的同情,只让他们觉得,可以趁师兄虚弱之时,狠狠敲一笔。 都是渣滓! 她此刻已经明白,谢卿辞定然是不愿轻易离开,并且这种强大的实力还能持续一段时间。 那她就帮助师兄施压。 “不想没胳膊,就让开。” 清萤语气强硬道:“我们只要取证,不会为难其他人。” “活剖旁人灵根,如此残忍之事你是怎么轻易说出口的?我正道怎能坐视不理?” 帮衬秋忆梦的长老立刻开口斥责。 清萤:?? 她被此人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谢卿辞却已经习惯人心之恶。 他从最初,便未对人心有任何指望。 最初说那么一遭,只是满足清萤的愿望罢了。 ——她一直相信人心正义。 但实际上? “多说无益。”谢卿辞轻声道,“一起上吧。” 而在敌人冲上前的瞬间,谢卿辞只做了一件事。便是解下自己眼前的白纱,仔细系在清萤眼前。 他声音清冷。 “不要看。” “很脏。” * 谢天被谢卿辞的行为气笑了,瞪着谢卿辞的眼睛几乎要红到滴血。 “他便如此自信?” 居然阵前背对敌人,与妻子谈情缱绻?说他们脏? “真不怕死啊。” 但耳边老头声音无比严肃:“天儿,老夫劝你先走,暂避锋芒。” 谢天面色变幻不定:…… 但当噗呲、噗呲,以及惨叫声接连响起时,谢天终于稳不住。 耀眼的剑光在瞬间吞噬一切。 这一剑的强大威势,让人丝毫不会去怀疑,他无法就地杀死所有人。 但谢卿辞偏偏温柔而细致地,只取了众人右臂。 谢天脸色铁青,环顾四周,此刻除却围观群众,完好无损站在现场的,居然只剩下秋忆梦和他。 ——他亲爹也是围观群众之一,满脸冷漠与事不关己,气得谢天快要吐血。 方才只有他俩藏在人群后未曾动手,所以谢卿辞便当真没有碰他们分毫。 要夸谢卿辞信守承诺,言而有信么? 不,谢天只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因为谢卿辞还有一句话未曾实现—— 他要剖了谢天的灵根剑骨,看看用的到底是不是他的。 谢天打个哆嗦,本能后退一步,眼神飘忽,寻找逃生之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陷入了对谢卿辞完全的畏惧。 秋忆梦倒没想到“守诺”这一层,在周围护卫尽数倒下后,她第一反应是挡在谢天身前。 她受伤再严重也是化神期,谢天尽管天赋奇佳,如今却只是金丹期,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不可一世的谢卿辞。 “止步!”秋忆梦厉声道,“谢卿辞,你再敢往前一步,等你的就是三界通缉!” 或许想起谢卿辞早就被打为堕修天下通缉,秋忆梦语气稍软了些。 “如果你现在悬崖勒马,那我可以特别撤回对你的通缉,过去一切,既往不咎。” 一边说,她一边在背后默默向谢天打手势,示意他快逃。 而谢卿辞始终阖目,目盲的他似乎当真没有察觉这对母子的无声交流。 “你要取证对么?”秋忆梦道,“我现在就立刻派人去取存真镜,绝对不会冤枉了你。” “至于你的双眼,我有特殊秘法,可以重新移植,我可以给你提供特殊灵瞳!” 谢卿辞安静听着,待她说完,不疾不徐道。 “法器尤会失误,取出仔细一观,结果最为无可置疑。” 秋忆梦语气微冷:“所以,你是要鱼死网破,一定要与天下为敌?” 闻言,俊美剑修的唇角微翘。 他什么都没说,但无声而昳丽的笑容又似乎说尽了一切,让秋忆梦脸颊顿时因为羞辱而火辣辣的。 “接下来,我要的便是头颅。” 冷淡地吐出最后一句警告,无视陡然僵立的秋忆梦,谢卿辞踏前一步挥剑,剑气直取狼狈逃窜的谢天! “啊!” 谢天惨叫一声,双腿血肉模糊。 谢卿辞一剑断了他的双腿经脉,让他逃跑希望彻底破灭。 若想逃跑,他只有爬出去。 ——然后就会喜获断手。 此时秋忆梦才像是醒转过来,凄厉道:“天儿!” 然后作势要扑出去救谢天。 “冷静! ” 秋成峰见状不对,死死抱住秋忆梦:“不要冲动,妹夫已经指望不上,归古剑宗离不了你!” 秋忆梦挣扎了两下,没能摆脱兄长的束缚。 “他要杀了天儿,他要剖杀了他!” 秋忆梦字句泣血:“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天理么?!” 然而愿意参战的,此时要么没了手指,要么没了手掌,要么没了手臂,剩下还有战力的哪敢用命和谢卿辞作对? 真要不怕,她秋忆梦自己怎么不上? 她要是真不顾一切地想救儿子,她兄长能困住她么? 最讽刺的是,现场除了她兄长,回应她的只有谢卿辞。 “不,我不会杀了他。” 秋忆梦恨毒地看过去。 谢卿辞声音清冷仿佛微风。 “既然说了要剖出灵根剑骨取证,那我便不会伤他性命。” 秋忆梦脸色惨白,恨毒目光陡然破灭。 既不是要杀他……那便是要活剖了谢天,而且会用尽一切手段,保证他受尽每一刀都还能活着。 那将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逃,快逃!”老者声音急促,“就是爬也要爬出去!” 但他能往哪逃? 谢天怨毒地看着谢卿辞,事已至此,他无从选择,倒不如嘴硬些,还显得有些风骨。 “你比我想的还要狠毒,谢卿辞。”他声音嘶哑地笑,“你以为我会畏惧你么?我告诉你——啊啊啊啊!” 剑锋划过他的手臂,再轻易挑开血肉。 “当日,你们是如何取出剑骨的?” 谢卿辞有些困惑地歪头,稍稍回忆了一番。 “哦,剑骨乃骨骼精华,以灵力温养,需打碎骨骼方能榨取。” 这是谢无言的原话。 最终,被剖取全身剑骨的谢卿辞,躯壳已如烂,被他们拖进水牢囚禁。 剑修的傲骨与剑骨一起,在那一日被打得粉碎。 “真是麻烦啊。”他轻叹。 可他不缺耐心。 “痛,啊啊啊……嘶……”谢天在地上痛苦翻滚挣扎。 但这种场面谢卿辞也从他们那里学到过经验。 只要堵了嘴,以铁链穿过骨骼紧锁,便自然无从挣扎。 但此处并无铁链,谢卿辞只能堵了嘴后,遗憾地以金铃索代替。 金铃索固然有越挣扎便会越勒入肉的特性,但比起谢天当日提议的铁链穿骨,创意性还是差了些。 “太残忍了吧……” 终于有旁观长老忍不住,轻声嘀咕。 但现场安静到极点,只有刀刃剖取血肉之声,所以他的私语还是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脸色瞬间惨白,生怕被这堕修盯上报复。 秋忆梦才不管长老心里如何想,她泪眼朦胧地死盯谢卿辞,借势道:“谢卿辞,你听到人心向背了么!你手段如此血腥残忍,行事无所顾忌,迟早遭天谴!” 然而—— 莹润臂骨躺在剑修手中,闪着微微的光亮。 那是剑骨回归宿主身边时的本能反应。 谢卿辞平静询问: “我双眼不能视物。” “请问阁下。” “我冤枉他了么?” 方才说他残忍的长老:…… 剑骨,真的是剑骨! 剑骨人人皆有,但被灵力温养的如此莹润丰盈的,万年未能一遇。 谢卿辞不愧是第一天才,也难怪谢天会生出觊觎之心。 这种极品剑骨……谁人不想要? 证据如此确凿,堵得众人皆是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卿辞继续收回失物。 到了最后,谢天全身没有一寸好肉,整个人如同烂泥瘫在地上,他嘴巴被封,从最初的的喘息沉闷声,到现在的死寂。 有人甚至怀疑他已经死了。 但谢天不可能死。 因为这场漫长的“取证”还未结束。 “根骨……” 谢卿辞以灵感检视,微微挑眉:“你修行倒是快速,我的灵根已与你的半交融于一体。” “若要强行分离,必会损坏你原生灵根。” 谢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挣扎出最后的气力,发出“呜呜”之声,在地上蠕动。 可谢卿辞的话还是出口了。 他冷漠道:“但那与我有什么干系?” 再给谢天一段时间,他说不定真能将谢卿辞的灵根彻底炼化吸收,谢卿辞便是想要分开也是无法。 好在现在也不迟。 望着那闪烁荧光的极品灵根,容如玉心绪十分复杂,她脱口而出。 “难怪谢天修为突飞猛进,还以为他是蒙尘天才一朝顿悟。” 半天是炼化了渡劫期强者的灵根。 众人议论纷纷:“那他的一切不都是偷来的么?” 修真界实力为先,所以对这种偷窃实力——关键还没处理好后续,被正主打上门的废物行为十分看不上。 有人发出更深的质疑:“但谢卿辞灵根剑骨确实被夺,他为什么还这么强?” 此时此刻,众人甚至震惊到恐惧的程度。 谢卿辞所经历的一切遭遇此刻都被彻底证实,但反而越发证明他的恐怖。 被打入淤泥粉身碎骨,又重回云巅,以更凛冽灵力的姿态击碎一切……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 谢卿辞望着如同烂泥瘫在地上的谢天,神色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痛快。 他声音平静:“至此,你我恩怨已了。” 众人望向站在纷乱中央的谢卿辞。 或痛恨。 或畏惧。 或厌恶。 可剑修姿态冷淡清净,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旁人目光,与他何干? 他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返回原处,解下少女眼前的白纱。 重新感受到那熟悉目光的注视。 “我与谢天,恩怨已了。” 他轻声告诉少女某个显示。 “今日之后,三界均会将我视为堕修败类,不择手段地通缉天下。” “不出意外,我将进入流亡生涯。” “你……” 清萤却不耐烦听那些生分的话,只关注一个问题:“你受伤了么?” 谢卿辞哑然。 “没有。” 清萤无视了周围一切混乱血腥,关切注视着面前的剑修。 “我们接下来去哪?” 剑修唇角终于浮现淡淡笑容。 “去别的地方。” “去有山月,溪水,草坡,与漫天流萤的地方。” “好。” 清萤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不管是哪,艰难险阻,我和你一起去!” 少女的手很冰,还紧张地出了冷汗。 但她的目光仍然热烈温暖。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因为今生今世,谢卿辞始终只能感受到一人的注视。 章节目录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叛门 /47 众人望着谢卿辞二人, 一时复杂难言。 从战斗角度来看,此刻的谢卿辞姿态无疑漏洞百出。他对外界根本没有丝毫防备,是偷袭他的大好时机。可此时此刻, 谁敢上前? 谢卿辞似乎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复杂情绪, 他向清萤微微一笑。 看见那温柔清浅的微笑,她心中便生出融融的暖意。 但正事不能忘。 “师兄, 还有眼睛。”清萤提醒道。 她不知道眼睛哪去了, 谢卿辞没从谢天身上取回来,那眼睛多半在秋忆梦或者谢天身上。 想到此处,清萤心里的柔软温馨就被愤怒取代。 她瞪向秋忆梦。 恶心! 对上清萤注视的秋忆梦,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不急。” 谢卿辞态度平静淡然, 他安抚清萤后, 转向秋忆梦道:“关于我双目之事, 还需取证么?” 他说话慢条斯理,听起来居然还挺有礼貌。 但秋忆梦能放松起来才见鬼。 关于谢天的取证, 是将他寸寸剜骨,那双目取证, 谢卿辞会用什么方式? 秋忆梦瞬间紧绷起来。 她没有移植谢卿辞的眼睛,双眼就是她自己的原生眼睛, 要是被活活剜去, 想找完美适配的谈何容易。 与之相应的, 若将原生双目还给谢卿辞, 固然能得一时清净, 可待他彻底恢复,势必会比如今更加强大。 此番妥协, 堪称饮鸩止渴。 地上一滩烂泥的谢天隐约发出呜咽之声, 似乎在表示抗议, 然而“慈母心肠”的秋忆梦却陷入纠结。 心疼儿子么?当然心疼。 但是……但是…… “你的眼睛不在我这里。”秋忆梦低声道,“谢无言拿去炼制法器。” 当然,后来为了哄秋忆梦开心,谢无言答应将这对罕见法器赠与她,只是因随后发生的各种事耽误了。 现场发出隐约哗然躁动声。 谢氏全家果然都参与了这桩丑事! 秋忆梦微微垂首,鬓发有些狼狈地遮住她的神色,她眼神发狠。 哼,老狗谢无言今日还置身事外,想把所有的担子都丢给他们孤儿寡母承担? 做梦! 她的言语尽为真实,谢无言只要还想维持他身为归古掌门的威严,就必须和谢卿辞碰一碰。 秋忆梦祸水东引的阳谋味道,连清萤都感觉到了。 确实,今天闹出这么大动静,身为全场最高战力的谢无言居然迟迟不肯出手,一直是秋忆梦主持局面,着实古怪。 但不管怎么说,化神期的秋忆梦都一定比渡劫期的谢无言好对付,所以清萤倒也乐得如此。 结果现在秋忆梦这样挑唆。 清萤忍不住皱眉。 她不想谢卿辞和渡劫期敌人对上,但现在师兄起的调实在太高,如果就此作罢或者软下来……啧。 她沉下心,决定为谢卿辞解围,然而身为话题中心的谢无言,已经下场了。 只见那正道魁首,人望所在的渡劫期强者谢无言,沉默走出人群。 谢卿辞若有所感的望去。 啧啧啧。 众人各自对眼神,都觉得这必然是天雷地火,大战一触即发。 秋忆梦也觉得痛快。 老狗休想置身事外。 担心谢卿辞的只有清萤,她上前一步,想护住对方,可是—— 掌门二话不说,对着谢卿辞就是深深一礼。 清萤:啊? 秋忆梦:??? 众人:??? 掌门双手奉上一只宝盒,姿态怎么看怎么谦卑,生怕激怒了谢卿辞似的。 众人越发震撼:官面话都不来一句的么?直接认怂? 大家都知道谢无言渡劫失败性情大变,却不知他连脑子都彻底坏了。 秋忆梦简直快要晕过去。 归古剑宗的脸面都要被谢无言丢尽了! 谢无言能登上掌门之位,虽借了外界助力,但当年的他尚且可以夸赞一句少年英才,意气风发,同样有无数仗剑为不平之事的事迹。 可如今的他……居然连狠话都没有勇气说了? 他可是屈指可数的渡劫期强者啊! 谢无言双手奉上宝盒后,再次深深行礼,众人不得不叹服。 做事利索这方面……还是得看谢无言掌门啊。 而谢卿辞倒也不啰嗦,似乎对谢无言的软蛋行为早有预料。 他自然地接过宝盒,检查确认一番。 清萤皱眉看去,只见琉璃宝石般的“眼珠”在宝盒中散发着淡淡光辉,它已没有太多眼珠模样,灵力高度外显凝结,让它变成了一对极品法器。 “我知道了,下去吧。” 谢卿辞对掌门微微颔首,后者这才直起身,坦然返回人群中。 众人:? 除了牛,他们还能说什么? 秋忆梦僵在原处,除了在心里大骂谢无言老狗,什么都想不到。 这老狗果然早和谢卿辞勾结! 谢卿辞天赋实力便如此之强么?让他宁可如此都不愿为敌?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告诉她?若她知道谢卿辞这般厉害,她当日又怎会做得那般决绝? ——是了! 谢无言想借刀杀人,他想甩脱秋氏影响许久了! 这个狼心狗肺的渣滓、废物、蠢货…… 凌乱狼狈的会场中,偶尔有微弱的风吹过,秋忆梦恍惚听见,其中带来剑修平淡的。 “双目已然归还,你自毁双眼,我既往不咎。” 秋忆梦:? 她还在衡量妥协得失,谢卿辞已经开始压迫无度了? “休要得寸进尺。”秋忆梦咬牙切齿道。 谢卿辞却不理会她的啰嗦言语,他只是认真询问。 “阁下若是不便,需要协助么?我目不能视,或许会粗暴许多。” “噗。”清萤实在没忍住笑出声,“那让我来嘛。” 这声笑,瞬间拉满了嘲讽值。 秋忆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堂堂秋氏嫡长女,归古剑宗夫人,积年化神的强者,从来都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被人如此胁迫过。 还嘴硬? 清萤厌恶透了秋忆梦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这货好像根本没搞明白情况——连你号称第一强者的夫君都认怂了,你凭什么还在嘴硬? 善良的清萤决定帮助秋忆梦认清情况。 只见她收敛表情,严肃开口:“你已经考虑很久了,我寻思这件事不难考虑吧?反正你也有移植之法,没了这双眼睛也不怕嘛。” 话是这么说。 若她自己毁去双目,那还有重新移植余地,但若是被谢卿辞的剑气刺瞎,那即使是鲛人双目,也难以使她复明。 秋忆梦直觉不妙:“你要做什么?” 清萤道:“现在我倒数三声,你做出选择,主动还是被动。” “三。” 秋忆梦表情瞬间变了:“等等,我还没有……” “二。” 她声音带了恐惧:“别,我——” “一。” 清萤说完,冷冷看向秋忆梦,准备问她现在怕么。毕竟若是不怕,她也不会是那般恐惧丑态。 然而。 一道血线骤然溅起,随后滴滴答答落地。 秋忆梦眼前顿时被血红色笼罩,她颤声道: “眼睛,我的眼睛——” 谢卿辞平静而淡漠地开口:“恩怨两讫。” 说做就做,绝不拖拉。 众人皆是凛然,默默提高了对这对年轻夫妻的警备等级。 夫妻一体,别看这叫清萤的小姑娘名不见经传,但谢卿辞却在捍卫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个女孩的言语亦是谢卿辞的意志。而且他们动手冷酷果断,绝不啰嗦。 秋成峰心疼妹妹,正想出面,却见秋忆梦捂着眼睛,沉默少许后,居然嘶哑着嗓音道:“你的双目已被炼作法器,我可以尽力帮你搜寻复原之法。” 清萤有点震惊,她以为秋忆梦会恨极了他们,然后死扛到底,没想到说服软就服软。 但秋忆梦比她想象中的更配合。 “我可以派人护送你们离开。” “如果有什么我能补偿的,也尽管开口,是我的赔罪。” 清萤心中疑惑,便听秋忆梦低声道:“千错万错皆由我一人承担,只望你千万不要迁怒你的同门,以及其他宗门长老弟子,他们都是无辜的。” 说罢,她深深弯腰,姿态比她夫君更谦卑恳切。 这么一来,清萤顿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干了。 秋忆梦不愧是掌门夫人,很有大局观,立刻开始止损。 ——反正她夫君身为堂堂掌门都说跪就跪,她又有什么好豁不出去的,左右还能比现在更丢人? “不必。”谢卿辞没有丝毫与她赘言的意思。 他望向众人。 众人不约而同的心下凛然,各自生出如临大敌的意味。 剑修神情淡然,全然没有在意旁人提防畏惧的态度。 “今日起,我谢卿辞彻底脱离归古剑宗,从此再无瓜葛。” 他清冽的声音响彻整座归古山。 “若有再犯,便是生死之敌。” “山高水远。” “愿诸位珍重。” 说罢,他牵起清萤的手。 路过秋忆梦时,谢卿辞礼貌地微微颔首。 见他如此,气鼓鼓的清萤终究控制好情绪,学着他的姿态,向众人颔首微笑,算作告别。 周围鸦雀无声。 谢卿辞这番言论,乃是彻头彻尾的叛门宣言。 在四大部洲共六十八门派的高层见证下叛离,向前数千年,向后数千年,只怕都会是唯一一例。 常理而论,如此桀骜乖张之事,始作俑者想必也是尖锐刻薄之辈。 但在他们的目光中心,阖目的剑修面容平静清雅。 仿佛高堂之上,香火青烟缭绕,神佛雕像慈悲地垂下眉眼。 秋忆梦暗暗咬牙,鲜血顺着眼眶,无声地沿着脸颊流下,疼痛与屈辱让她阵阵发晕。 修真界等级尊卑森严,想让上位者道歉简直难如登天,尤其还是秋忆梦这种无论哪方面都是顶配的身份。 谢卿辞将秋忆梦脸面碾在足下的行为,简直就是与整个正道为敌,更是将桀骜锋芒昭告天下。 他要是尽屠归古剑宗高层还好,如今遗留这么多后患……他不知道归古剑宗乃是正道人望所在,掌管天下喉舌么? 况且他实力冠绝于世,算他艺高人胆大。但他的夫人怎么居然也胆色不俗,丝毫不惧? 许多人都已看出来,谢卿辞身旁的小姑娘,不过是筑基期左右修为,且体虚无力,修为境界远远不能与他相比。 她站在谢卿辞身边毫无怯色,是不知道自己招惹了怎样的麻烦么? 但那叫清萤的姑娘,开开心心地搭着夫君的手,时不时低声细语关心对方是否受伤,言谈自然从容,哪里把秋忆梦放在眼中了? 目送着那对年轻夫妻离去的身影,众人皆是一阵唏嘘,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预感。 ——这对夫妻,日后或许……不,势必成为传奇。 * 容如玉的镜头对准谢卿辞二人的身影,稍稍定格后结束留影。 她立即保存好这段影像证据,心绪释然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 今日种种,彻底将她心目中有关正道的虚伪面纱揭开。 所谓的除魔卫道尽是虚妄,而她视为道标的师兄,却又毅然与宗门决裂,乃至对正道嗤之以鼻。 自此……何去何从? 旁边师妹颤抖慌乱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智。 “如玉师姐,你快去看看掌门夫人和少主吧!” 是了。 无论如何,其他弟子还需要她。 容如玉顾不得怅然若失,连忙处理乱七八糟的局面。 重伤的秋忆梦、谢天,以及迫在眉睫的,与其他宗门高层交涉处理…… 她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头疼,却深知此时不能表现出软弱来。 尽管容如玉也只是个年轻的天才弟子,但今时今日,归古剑宗现场完好无损且能顶事的,居然只剩下她一人。 撂给她的麻烦千头万绪,最要紧的—— 现在先救谁? 从伤势而言,受伤最重的显然是谢天,他几乎是一滩只会痛苦喘气的烂泥,旁边围着三名医修弟子,却受经验限制,急救都不知从何下手,个个哭丧着脸。 旁边长老中自然有医术高明的,但或碍于方才谢卿辞在场,或鄙夷谢天行事,都推辞不愿出手。 此事她应该管。 但谢天此前一直简称,谢卿辞乃是残忍堕修,更绝口不提自己抢夺灵根剑骨之事。今日才知他丑态,容如玉顿感恶心。 终究他没有被除籍,还算她的同门师弟。 容如玉忍着恶心,准备上前招呼精通医术的长老救治,却被星南叫住了。 刺客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他声音平静:“谢天少主那边,由我负责吧。” 容如玉本能松口气,却又有些不放心。 “可以么?你懂医术么?” “我刺客出身,怎可能不了解刀刃贯穿之伤。” “那秋长老那边……我和她报备一声吧。”谢天那么重的伤,看着就拖不了,不能耽误。 “好。” 但容如玉瞧着星南,忽然意识到不对之处。 “刚才你在哪里?” “秋长老吩咐我刺杀谢卿辞。” “对啊。那你的手?” 容如玉看着完好无损的星南,压低嗓音,眉心紧蹙:“师兄、谢卿辞刚才威吓所有敢于动手的人,你毫发无伤,岂不是说明……秋长老会生气吧?” 星南漠然道:“我是刺客,不是死士。” 秋忆梦一噎。 话是这么说,但秋忆梦、谢天,还有一大批外宗高手可都受了重伤,见他好端端的,不可能不生气。 容如玉又是阵头痛,怎么一个个都出了问题。 “那你赶紧抢救谢天,如果治得好,至少能让秋长老不那么生气。” 她不了解星南的身世背景,只知道他并非正常弟子,与秋氏有着极强依附关系,甚至称为秋氏豢养的猎犬也不为过。 星南一板一眼:“我会好好照料谢天少主的。” 容如玉总觉得这话语气听起来有点怪,可眼下缺乏人手,最后她还是决定相信他的技术。 “行,那我先去秋长老那里。” 而曝光证据之事尤为重要,需等她联系上卿辞师兄二人,再从长计议。 * 清萤被谢卿辞抱在怀中,风吹得她长发散乱翻飞,气流吹动衣领袖口,偶尔会钻进衣缝里,让她觉得寒冷。 但她整个人都是僵的,根本不敢往谢卿辞怀里钻。 方才两人准备离开现场,清萤一开始还有些为难,毕竟她御风术只是粗通,离开的如果不够优雅,总觉得不般配今天的盛大演出。 没想到师兄径直打横抱起她,直接解决了这个困扰。 她感受到异性结实有力的臂膀就垫在大腿下与背部,存在感十分强烈,让她全身都不自在。 后背其实都还好,主要是被他左手碰多了的大腿,清萤感觉那里整块肌肉都僵硬到酸痛。 没办法,她身量相比谢卿辞实在纤细娇小,若是高挑些,谢卿辞可以托着膝弯,不会这么尴尬。 但眼下,谢卿辞左手只能松松收拢在她大腿侧部,才好防止她掉下去。 不难感受,他的姿态已经尽量保证礼貌克制。 然而清萤还是能偶尔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触碰到一些……从未被人碰过的敏感领域。 救命,他们现在真的自由了么? 为什么她就跟被凝固了一样,像块石头僵在谢卿辞怀里,全身都僵到酸麻? 谢卿辞或许在沉思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并未与她搭话,这让时间显得更加漫长难熬。 清萤在内心绝望的捂脸。 别碰了别碰了……真的不行! 不是,你的指尖碰到那里了啊! 最后她实在没忍住,在他怀里扭了一下,想要调整姿势。 然而只要牵扯到大腿,那姿势幅度就不可能小。沉思中的谢卿辞被她惊醒,下意识扣紧她的双腿。 他轻斥道:“不要乱动!” 隔着衣裙,这力道不痛,但两人均是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 五指微微陷入软肉。 尤其在下一瞬间,谢卿辞骤然意识到问题,立即松缓五指。 清萤:…… 谢卿辞:…… “抱歉。”谢卿辞歉意道,“我并非有意冒犯。” “没关系,我们刚才不都当回官面夫妻了嘛,紧急情况下你抱我离开,挺正常的。” 小姑娘声音活泼又俏皮,用自己一贯的话术风格,成功缓解气氛中的暧昧尴尬。 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也没有多想。 剑修微微抿唇,神色有些晦暗,他看不见的是,碎发遮掩下,少女的耳根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 两人化作流光,很漫长又很短暂地回到别月阁。 离开谢卿辞的怀抱,望着别月阁熟悉的草木,她总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刚才她还在跟着师兄与各大宗门高层决战光明顶呢,得亏师兄天纵奇才吊打所有人,才保得他们安然无恙。 对哦。 清萤表情紧张起来。 她看谢卿辞神色自若,根本没点负累,很担心他在逞强。 “师兄,你没事吧?”她关切焦急地扶住谢卿辞,“这里已经没人了,不用故作坚强。” 谢卿辞:……?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设定。 说到此处,只见谢卿辞躯体一僵,随后骤然趔趄,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啪叽。 “师兄!”清萤连忙扶住他,神色懊恼。 她就知道,谢卿辞不过恢复到金丹期,想要彰显出媲美渡劫期的实力,付出的代价必然惨重。 结果她脑子里刚才还想些风花雪月,甚至觉得气氛也很尴尬……真是太不应该! 师兄沉默,大概是在忍受痛苦,可她都在脑补些什么! 清萤在心里谴责反省自己,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才将谢卿辞安置在床上。 只是此时,清萤难免犯愁。 谢卿辞此次受的伤已经远超她学习的领域,该怎么医治养护? 补充元气的药膳应该不顶用了吧,还是得吃药。 “师兄,你现在的情况吃什么药能好?” 谢卿辞稍作沉吟,觉得一些设定可以修改了。 “无需服药,如今我需将灵根剑骨回归正位。如此我可恢复一定过去修为,之后慢慢调养便可。” 这听起来是好消息。 “怎么移植回去?” 把剑骨灵根炖一炖吃掉? “剖开表面皮肉,以最浓郁的本元之气感念融合即可。” 清萤表情顿时皱巴巴起来,这一听就很痛。 怎么师兄还要吃苦。 然而,谢卿辞补充了一件更让她震惊的事。 “需由你来。” 清萤:??? 要她亲自来?她怎么忍心如此残忍的对待谢卿辞? “无妨,并无太多痛苦,我不介意。” 清萤苦着脸想到,但是她在意。 活生生给人做移植手术,那不把人疼死了。 她问:“有没有麻醉之类的手段?” “诸如迷梦、酒酿,皆可达到你所说的的麻痹手段。” “那术后恢复呢?” 全身失血移植,搞不好会要命的。 清萤寻思自己要不要联系容如玉取药。 然而说到此事,竟连谢卿辞也有些迟疑。 这副躯壳在恢复元气前,确实经不住过度强烈的术式。 但以清萤的情况,最稳妥的恢复方式…… “阴阳合修,你可曾听过?” 章节目录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接吻 /48 阴阳合修? “没有啊, 这是……嗯?!”清萤声音戛然而止。 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个……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但这句话问出来实在过于尴尬,因此她盯着面前谢卿辞,想从对方表情神态中看出端倪。 但师兄说话语气这么平静淡定, 想来应该不会是她想的意思吧? 在她的注视下, 谢卿辞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 哈哈,看吧, 果然是她想多了。 师兄这么纯情的人, 怎么可能—— 下一秒,谢卿辞有些微妙地转开脸。 清萤:? 师兄你这个转脸很危险。 鬼使神差中,她抬头摸向谢卿辞脸颊。 清萤小心地捏捏,他的脸颊肌肤入手温腻光滑, 触感很好, 让她摸了还想摸。 问题是, 他的脸烫烫的。 清萤赶紧摸摸他额头。 剑修感觉到她的意图,微微垂首配合她, 随便她摸。 额头不烫,手背、胳膊, 哪里都不烫。 谢卿辞坐在床上面向她,她跪坐在他身前, 距离很近,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湿热的吐息。 再这样下去, 发烫的就要变成她了。 她脱口而出:“师兄, 快告诉我你在发烧。” 谢卿辞轻声反问道:“你希望我在发烧么?” 距离真的好近。 他说话带起的气流扫在她颈侧, 痒痒的,让她止不住想要躲避, 又生生忍住。 清萤瞬间安静如鸡。 师兄这会儿说的话总觉得好怪, 不管她怎么去理解, 怎么回应,都不太妥当。 她把话题拉回去:“但你今天不是消耗很大么,先疗伤,再说其他。” 谢卿辞从容自若,唇角还有浅浅微笑。 “好。” 师兄的状态看起来确实比之前都好些,这让清萤放心了些。 不过在她的坚持下,谢卿辞还是吃了固本回血的丹药,今晚好好休息,调整状态,清萤则去做移植手术的准备。 “比如麻醉。”清萤和谢卿辞商议自己的构想,“不过也不能深度麻醉,我操作不熟练,你得能在关键时刻指导我。应该是局部麻醉缓解疼痛,让你没那么折磨。” 应该这么算? 她没学过医,不了解严谨的术语,但想法基本来说就是这样。 “然后你再教我准备那种护法灵阵。”防止术中谢卿辞过度衰弱。 “好。” 清萤自然地轻捏师兄手指,指骨关节触感异常明晰。 “我不想你那么疼啦。” 谢卿辞表示只需要些微醺状态,于他已足够。 “如你那日于我的酒酿团子,程度便恰好。” 清萤回忆当日,她一心想让谢卿辞喝醉睡懒觉,所以加了不少神仙醉,最后师兄确实是有点醉意,还拉着她手腕,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但对于移植剑骨来说,这点程度不够吧?” 剑修稍稍沉吟,委婉道:“我酒量浅,若是过于酣醉,或许会发生些……令你不快之事。” 清萤问:“师兄你意思是说,你酒品不好么?” “酒品?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会伤害到我么?” 谢卿辞回答地很温柔:“便是我死,躯壳不能、也不会伤害你。” 他稍顿:“只是,我不希望你觉得不愉快。只要能舒缓些便好。” 其实清萤知道,即使做不到舒缓,师兄也一定会很坚强地说没关系。 “知道啦,我会尽力。” 但只要不会死,不会受伤,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一定要尽量减少师兄感受到的痛苦。 * 以前她已经做过一次酒酿团子,再次准备起来效率很高。 但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不算什么。 真正的挑战是,她要亲手为谢卿辞移植剑骨。 这种手术她哪里会? “用这枚玄冰匕。” 谢卿辞将一把莹蓝色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小巧匕首交给她,说这把匕首有着止血功效。 清萤掂了掂匕首,与她手掌差不多,纤细轻盈,握住时有种微凉的感受。 她什么经验都没有,哪敢随便到师兄身上划拉? 清萤好想戴痛苦面具,但照顾病人心态,她必须做出稳重坚定的模样。肩负谢卿辞生命健康的使命感,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谢卿辞宽衣解带,脱掉了上衣,露出起伏流畅的躯体。 他已将酒酿尽数饮下,酒力似乎还没有上来,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只是姿态越发放松舒缓。 清萤看着他,手里捏着玄冰匕,完全顾不上害羞,只觉得煎熬。 她做不到对师兄动刀啊,救命。 “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即使看不见,谢卿辞也能猜到小姑娘此刻的表情。 “师兄你不用怕。” 谢卿辞哑然失笑。 “你先别笑,你越笑我越难受。” 看着谢卿辞的微笑,清萤握着匕首的手根本使不出力气。 谢卿辞道:“旁人予我万般刻骨疼痛,可你却从未伤我半分。” 她觉得师兄这句话逻辑有点奇怪。 清萤道:“我当然不想伤害你。” “但偶尔我会好奇。”谢卿辞轻声道,“你的刀刃刺进我身体是怎样的感触。” 那是命数注定的,他情劫的终末。 会很痛么? 谢卿辞握住了她拿着匕首的手,清萤闻到醇厚温热的酒酿香气。 他的面颊微红,昳丽俊美,不再像是高堂上的神仙雕像,而更多人间烟火气。 她醒悟:“你醉了。” “无妨,便从此处开始,将灵根放进去,它自会顺经脉重回丹田。” 谢卿辞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冷静道:“这里嘈杂得人心烦。” 可这真的能行么? “不会死的。” 谢卿辞的手掌带着她的手,引导她匕首贴近他的胸口。 他的动作毫不迟疑畏惧。 于是,清萤眼睁睁看着匕首没入谢卿辞胸膛。 一寸,两寸。 谢卿辞紧紧抓住她的手,抓得她生疼,仿佛钢铁桎梏,但清萤毫无怨言。 她关切谢卿辞的表情,见他表情苍白了几分,连忙摸来旁边早便准备好的补血丹药,哄着他吃下。 看起来好痛好痛。 这是在救师兄。 可这把刀就像是刺在她身上,让她焦虑难忍。 她忍不住去想谢卿辞当时的遭遇。 那些人伤害师兄可会这般不忍怜悯?她都已经这么难过了,师兄又该有多痛。 “唔。” 此时,谢卿辞发出一声闷哼。 鲜血汩汩而出,濡湿两人交握的手掌。所幸有玄冰匕、护佑灵阵,失血情况还算可以接受。 有法术在,她不必像地球那般紧张。 但她还是不敢乱动,生怕手抖让谢卿辞更加痛苦。 她小心唤道:“师兄?” “嗯。” “好了么?” 谢卿辞声音轻轻的:“不痛。” 清萤不信,这怎么可能不痛嘛。 “因为是你。” 所以一点不痛。 所以传说中,那足以令修士万念俱灰,乃至陨落的情劫终末,也半分不可怕了。 “不说那些。” 清萤只想赶紧融入灵根,早些结束谢卿辞的疼痛。 谢卿辞很配合。 清萤亲眼看着散发朦胧光芒的灵根自然没入血肉,这才放心下来。 然后是剑骨。 清萤已经不想回忆移植剑骨的具体过程是怎样了,只能说,对谢卿辞是折磨,对她也是莫大折磨。 可惜的是双目已成法器,在寻到复原之法前,暂且无法归位。 结束了最艰难的环节后,清萤悄悄在心里松口气。 经历今日之事,她对谢卿辞的钦佩再上一层楼,师兄性格真的很坚忍。 “已经都止血包扎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如果实在不舒服,那她就需要检查是否哪里处理的不妥帖。 不过谢卿辞能自主起身,做一些简单活动,问题应该不大。 谢卿辞神色严肃:“嗯。” 清萤顿时紧张起来:“哪里?” 他一本正经:“苦。” 清萤没有疏忽这个问题。 剑骨归位时,她担心他受不住,给他吃了不少丹药,确实很苦。 “那我去给你倒杯蜜水。” 清萤扶起谢卿辞,叮嘱:“只能喝一口。” 剑修听话地浅浅啜饮一小口。 “可以了。”她立即收回。 谢卿辞声音轻而温和,他陈述自己情况:“还是苦。” 清萤苦口婆心:“蜜水和有些药性相克,不能贪多。我可以给你倒点温水,漱漱口?” “不必。” 谢卿辞转脸向她。 清萤正扶着他,两人距离十分近。 清萤闻到丹药草木清香与酒酿香甜的气味交织,形成更加温柔清新的气息。 这提醒了她,师兄酒醉状态还没结束,有些偏执很正常。 她应当体谅。 “那要怎么样呢?”清萤声音越发温柔,哄劝道,“我们先睡觉好不好?” 剑修安静了少顷,似乎在思索。 随后,他垂首。 ——两人唇瓣浅浅相贴,他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她忙了许久,嘴唇干燥。 他刚饮过蜜水,唇瓣温润。 或许是她的嘴唇太干了,而那陌生的存在带着湿润与微甜,鬼使神差中,她的舌尖舔了一下。 只是一下。 但那已经是某种讯号的代表了。 ——随后轻含。 经过此番交流,她的唇瓣没那么干燥了。 谢卿辞的眼睛很长,柔软细密,扫过她时带来微痒的感触。 距离好近! 她便本能闭上眼睛,忽然想起谢卿辞是看不见的,于是又睁开。 此刻。只见谢卿辞瑰丽不似凡人的面容近在眼前,呼吸可闻。 他阖目垂首,近乎虔诚认真的吻她,并在品尝到甘甜后,有进一步加深的趋势。 清萤:!!! 那个……她还是闭上眼睛吧。 思绪像是煮沸的水,咕嘟嘟的冒气泡。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瓣终于获得了轻松自由。 剑修在她耳边细语道:“很甜。” 仿佛咬透一颗饱满的果实,轻轻瞬息,清甜果汁在唇齿间流淌,令所有的不快疼痛都一扫而空。 由于两人此刻姿态,他讲话时轻言细语,与她耳鬓厮磨。 她僵在原处,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恍惚间听见谢卿辞温柔清冽的嗓音。 “现在不苦了。” “哦……谢谢。” 清萤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谢卿辞又道:“术后痊愈需要合修。” “嗯?” “你考虑好了么?” 清萤咕哝着咕哝着,含糊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好吧……” 谢卿辞声音清澈温润:“那便是不愿用合修痊愈之法。” “没有。如果你可以不疼……那也不是……” 清萤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自己回答了什么。 她还在想刚才的那一幕。 怎么师兄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问别的事情呢? 总之最后谢卿辞又脸色苍白的躺平了,说是有些伤心——物理意思上的那种,总之他现在需要休息,建议她也去冷静梳理一下思绪,入夜后再来寻他。 * “哦。”清萤恍恍惚惚地应下。 只是一走出门,她立刻背靠墙,心脏怦怦直跳。 她虚虚拢住自己的唇瓣,甚至不敢碰触。 那里好像肿了,又酥酥麻麻的,仿佛持续静电似的……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尝试静下心,但纷乱嘈杂的心跳根本控制不住。 砰砰。 砰砰砰。 她难以控制地回忆方才一瞬嘴唇的触感。 原来、原来被吻的感觉是软软的……噫,不能想了,救命救命。 她深深吸气呼气,觉得脸颊烫的能煮熟鸡蛋。 师兄刚才喝醉了,神志不太清醒,他事先也说过了,她不要多想。 师兄可能就是嘴巴里苦,想吃点甜的,所以——所以亲她? 啊? 清萤被自己推理出的结论震撼当场。 “啪啪。” 她拍拍自己脸颊,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 谢卿辞还疼到躺平呢,她怎么能满脑子亲亲贴贴? 她还说把师兄当家人,谁会对唯一的家人有这种想法? 哎。 想起谢卿辞的情况,清萤脑子瞬间降温。 其实刚做完剑骨归位时候,师兄情况看起来还挺好,能自己坐起来,还能亲她。 但后来他们聊了合修之事后,她可能让师兄伤心了,所以师兄疼到躺平。 这能怎么办嘛。 她心情乱糟糟地,慢吞吞走向后厨,准备给谢卿辞弄点清淡的药膳。 “所以阴阳合修,到底什么意思嘛。” 如果一开始能问清楚,彻底确定心中的疑惑,她现在也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了。 不过焦虑也不是无时限的。 谢卿辞让她入夜后来商议要事,到那时大概就什么事情都能清楚了吧。 …… 入夜,清萤带着药膳来到天曜间。 她进门,考虑到谢卿辞的身体,没点蜡烛,而是亮了夜明珠,珍珠洒下的光芒柔和明亮,让人心情也清爽许多。 她看见床上有个半坐人影。 剑修长发披散,冰凉长发流水般蜿蜒而下,不知何时他已拥被而坐,醉意似乎已经褪去。 在他清俊面容上没有表情,笼罩周身的气质冷淡而疏离,侧颜如同白宣上沾了墨的寥寥几笔。 但在察觉到她的到来后,那黑与白的伶仃画面,便忽然生动起来。 仿佛水面倒映出的月影。 他微笑,月影粼粼。 “你来了。” “师兄,你怎么自己起来了?伤口痛不痛?” 皎洁明亮的月亮瞬间蔫了许多。 “痛。” “哎呀。”清萤表情瞬间也跟得难过起来,“但你现在身体还在恢复,也不好滥用止痛丹药啊。” 谢卿辞慢吞吞补充:“还苦。” 苦—— 清萤一滞。 这个话题不得不让她想到一些比较刺激的事情。 因为苦,所以要亲她什么的…… “你好好把汤喝完,一会儿奖励你一颗糖。” 谢卿辞很配合:“嗯。” 此时他表现又很自然平常,没有因她的回避有半分失落之类的表现。 难道是她自我意识想多了? 清萤原地社死。 她立即选择转移话题。 清萤放下食盒,解释道:“这是丹桂冬参汤,你要喝的,不可以挑食。” “好。” 谢卿辞接过小碗,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将补汤喝完。 随着他的动作,清萤的心情也慢慢恢复平静。 清萤说:“时间还早,我和你聊聊天吧,然后你睡觉。今晚你有可能会发烧。” 她和谢卿辞细细分析他的病情表现。 “这次师兄你相比以前,状态其实好很多,你自己应该可以感觉到。” 谢卿辞没有立即回答,按照设定,此刻应…… “但我发现多了个新问题,就是你的表现很不稳定。”清萤微微蹙眉,“或者说,你对自己的情况并不在意,每次都要我提醒你,然后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 谢卿辞微微一怔,随后哑然失笑。 “笑什么?” 他温柔道;“笑我们清萤聪明。” “是吧,这都给我发现了。”清萤叮嘱道,“所以不要让我总是提醒你,你自己也要关心自己身体。” 谢卿辞:“……” 她催促:“你怎么不说话?” 谢卿辞选择诚实:“我的问题。” 清萤这才满意,语重心长:“其实没有什么谁的问题,只要大家都好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好。” 谢卿辞唇角浮现笑意,微笑着表示了赞同。 她又找了些生活中有意思的小细节和谢卿辞分享。 只是再多的话题,也总有聊完的时候。 尤其她的心里还藏着事。 “你现在的情况,吃药能好么?” 谢卿辞坦白:“或许会,而且速度缓慢,易留暗伤。” “或许会?这个不能确定么?” 谢卿辞陈述事实:“这副躯壳到了如今地步,反复受创,你觉得呢?” 清萤听着话不对劲。 “什么意思,师兄,难道你……” “暂时死不了,寻到神农木便好。”谢卿辞及时安抚,“能治好。” 神农木远在西岐部洲,还被神木派守护,等他们得到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所以……还有什么方式能让你情况缓解呢。” 最终吞吞吐吐,清萤还是问出了今日一直萦绕心尖的问题。 谢卿辞摸了摸她的发顶。 “我不希望你不开心,不必勉强。” “等等,这不是勉强不勉强的问题。”清萤道,“我到现在还不确定呢。阴阳合修,到底是身体上这样那样,还是单纯修行?” “这样那样?” 谢卿辞是呆瓜! 清萤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掷地有声:“就是男女之事!” 谢卿辞微怔:…… 清萤脸颊红扑扑的。 呼,她终于问出口了。 但是好害羞,救命。 清萤为自己正名:“这不能怪我想多啊,主要话本上写的不都是这种么。” 谢卿辞了悟:“原来你今日推拒,是犹豫此事。” “这种事情当然要纠结。”清萤问,“所以到底是哪种?” “或许你听说过神魂交融?” 神魂交融? 清萤理所当然地没听说过,不过既然和神魂有关,应该不是那什么……嗯,灵肉合一,所以她接受良好。 她来了精神:“没听过,是说精神疗法么?还是说你神魂有损?” “神魂交融与神交类似,却不是神交。” 神交? 这不是很正常的词语么? 然而随着谢卿辞的解释,清萤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在修真界,神交被赋予了另一种极为暧昧的含义,那便是神识之间的缠绵,比起□□层面的简单交合,它更加私密缱绻。 许多道侣都将神交视作真爱必备。 “那神魂交融是什么?” 谢卿辞不疾不徐道:“神魂交融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治疗方式。” 它需要修士将自己的识海完全向另一人洞开,任由另一人进入探查,以其神识为自身滋养识海。 识海脆弱,事关生死,因此比起情到浓时的神交,神魂交融更加郑重,不仅对治愈方修为要求极高,亦要求两人之间存在绝对的信任关系。 但若是成功,谢卿辞历尽劫难,衰弱枯竭的躯壳神魂,都将得到滋润休养,好处无穷。 所以—— “清萤。” “我希望你进入我。” 章节目录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水 /49 剑修声音温润, 态度听起来颇为认真。 但对于清萤而言,这句话无异于晴空霹雳,让她连舌头都磕绊打结起来。 这这这、不是, 这话成何体统! 师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话说回来,成何体统是师兄以前偶尔教育她时的言语, 没想到有朝一日, 居然轮到她如此想师兄。 “啊?你说那、那个?” 她盯着谢卿辞,表情忍不住微妙。 她有罪,她忏悔。 她承认自己在地球看过一些比较微妙的文学,在理论层面, 她对这种事情姑且算略懂皮毛。 可有一个疑问她不吐不快。 “但这……这方面的事情不应该是男人才能做到的么?” 她看的题材单一, 在这种陌生领域认知一片空白。 难道女人也可以?不需要任何条件也可以么? 谢卿辞声音温和轻柔。 “修行之事, 无分男女。” 这话很思想正确。 但阴阳合咳修也能算修行么? 清萤表情忍不住更加微妙。 “那这方面我该怎么做?会……”清萤忍着烫得不行的脸颊,努力语气自然地问, “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既然是修行,怎有全然轻松之说。”谢卿辞语气仍然温和, “即便是疼痛,也是你予我的, 我并不排斥。” 啊?啊这? 但她纤细娇小, 师兄比她身形高大那么多, 真的可以么…… 清萤目光越发微妙, 不禁悄悄描摹谢卿辞的侧颜线条, 五官如此清秀,身形修长, 墨发披散的姿态透着伶仃之美, 和白日一剑破万法的意气风发全然不同。 唔。 好像可以。 清萤做好心理准备, 不管师兄一会儿建议她如何做,她都不会再震惊了。 “师兄,你说的进入,是怎么个入法?” 在清萤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时,谢卿辞始终平静温柔地等待她,此刻见她准备好了,方才开口。 “嗯,进入我的梦境。待你进入我的梦境,神魂自会知道如何进入识海治愈我,与我交融。” 啊? 就这?就这? 清萤险些失望的叹息出声——在意识到自己这个冲动后,她立时尬在原地。 等等,她在失望个屁啊! 师兄说得都是正经事,是她自顾自想歪。 狠狠谴责自己思想上的不正确后,清萤认真道:“好。” “不过师兄,你会做梦啦?” “嗯。” 归功于某个小姑娘甜蜜的梦境,他大约知道“梦”是怎样的事物了。 “好耶,我真好奇你的梦境是什么样的。” 师兄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希望不是噩梦。 谢卿辞唇瓣浮现浅淡的笑:“我也不知道,但想必与你有关。” 清萤顿时放心了。 “那肯定不会是噩梦,如果是我,那即使再怎么艰难,也肯定会保护你——所以,如果你梦境里我在伤害你,那就是崩人物设定了,绝不合理嗷!” 谢卿辞笑意不由加深:“好。” 说说笑笑一番,清萤原本的羞涩尴尬褪去:“那来吧,师兄,怎么入梦?教教我。” 谢卿辞道:“稍后我入睡,你点燃引魂香,将额头与我相贴,沉心静气,灵感外放,自会感受到我少许逸散的神识,尝试与之接触便好,我不会对你设防。” “行。” 师兄第一次做梦,她在梦境里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师兄拥有一个美梦。 哼哼,一边做美梦一边治病,想想就很棒! * 夜明珠洒下柔和的光芒,引魂香幽幽燃烧,点点火星明灭,桌面上散落一小节香灰。 谢卿辞睡着了。 清萤坐在他床边,等待时机到来。 她端详谢卿辞恬然的睡颜,心想师兄也不是铁人嘛,还是会睡觉的,而且说睡就睡,绝不拖延。 他睡姿也不错,不会翻身乱动。 这样的谢卿辞安谧、平静,却不是因为昏迷,也不是因为死亡。 生活会慢慢变好的。 清萤心中渐渐泛起些柔软情绪来。 经历这么多生死艰难,其实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师兄能睡个安稳觉。 她抬眼看向引魂香,距离四分之一还有点距离,师兄还未进入酣睡,她可以再等等。 但就在此时,谢卿辞忽然微微偏过脸,仿佛是想避开自上而下的柔光。然而清萤定睛一看,发现他眉心微蹙,有苏醒迹象。却又被引魂香束缚在睡梦中,因此始终无法彻底苏醒。 师兄说引魂状态下他不能苏醒,否则她就会无法进入他的梦境,更别提识海相连。 引魂香罕有,别月阁就这么一根,若是此次失败,再想补充又要耽误许久。 她抚摸谢卿辞的鬓发,或者有节奏的轻轻拍他,温柔哄道:“没事没事,师兄,我在呢。” 但她的安抚只是让谢卿辞稍微安静了些,过了会儿他又开始有苏醒迹象。 不行,她得赶紧入梦,不然说不好师兄会不会醒来。 只要入梦成功,在她的神识离开前,谢卿辞都不会苏醒。 再度确认护卫结界没有传来异样,清萤沉心静气,将剑修墨发抚开,逐渐露出半张素净清雅的面庞。 她微微垂首,贴上了谢卿辞的额头。 她初次外放灵感,有些青涩生疏,灵感缓慢的延伸仿佛羞怯初生的水流,努力地在空中虚握几次,方才寻到另一个飘渺的存在。 在她的灵感中,另一团存在像是缥缈清冽的云朵,她试探着搭过去。 没有任何阻拦,她顺利连接了云朵。 云朵就像是师兄给她的感觉,蓬松、细腻的触感立即温柔包裹了她的神识。 灵魂仿佛从头顶到脚趾,都被完整的温柔包容,清萤全身陡然放松,险些立即断开链接。 并非不适,而是太过愉快了。 清萤难以想象,神魂如此缥缈之物也能如有实质。 ——呸呸呸! 什么乱七八糟的,太不纯洁了。 师兄说过,这只是一种治疗方式,没说别的,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才哪到哪,她怎么就撑不住? 应该是她个人问题,神魂太无法形容了。 绝对不能放弃 清萤忍着令她忍不住反省羞愧的奇怪感觉,坚强地再度将灵感继续延伸。 缥缈的“云”仿佛时刻有着流淌吹拂的“风”,它们由无数细小的气流构成,不轻却也不重地碰触她神识,她也想躲避,但无从躲避。 “不要捣乱,师兄,我在给你治病呢。” 她努力无视其他不好说的感觉,保持心无旁骛地与他沟通。 忽然,她似乎找到了正确的打开方式。 清萤只觉天旋地转,两人神魂连接,她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进入谢卿辞的梦境。 * 清萤感到周围在持续摇晃,她朦胧睁开眼,视线缓缓聚焦。 红色。 到处都是鲜艳喜庆的大红色彩,温暖又热烈。 清萤深深吸气呼气,徐徐调整好状态。 清萤眼前遮着红色布料,她顺手摘下,拿在手中一看,才发现是喜帕,而她则在类似喜轿的封闭环境中。喜轿带着她摇摇晃晃向前,不知要去向何处。 女子成婚时,新娘会以类似红帕子蒙住脸,最终由新郎挑开。 她在结婚? 再一看身上,她一身红裙,金线刺绣着华丽堂皇的凤凰图案,织料柔软丝滑,她抬手,袖摆便如水流般舒展开。 可清萤的眉心并未舒展开,突如其来的婚礼没有给她半分喜悦感,只有陌生与错位感。 若不是知道此处是师兄的梦境,她指不定要觉得是什么冥婚剧本展开。 哦对,这里是师兄的梦境。 这个认知如同安稳的锚点,立刻让清萤安心平静下来。在谢卿辞的梦里,她能受什么伤害,根本不带怕的。 不过没想到的是,在师兄的梦境中,她居然在成婚?那新郎是谁? 仔细想来,此方世界唯一能和她扯上这方面关系的异性只有师兄。 他们虽是家人,可名义上姑且还有未婚夫妻的名头。 ……那新郎人选会是他么? 这个推测并没有让她觉得厌恶排斥,只是有些微妙感。 她和如兄长般爱护尊敬的人发生这样的剧本,多多少少有点小尴尬。 师兄说,进了梦境自然而然会知道怎么进识海。 她脑子里没出现这样的知识呀。 清萤面向空气,认真询问:“怎么进识海?” …… 无人应答。 看来这样不行,那还是先找师兄吧。 清萤揭开喜轿小窗帘子的一角,想要瞅瞅外面是什么情况,听听旁人聊天 “嘶!” 一看外界情况,清萤便傻住了。 喜轿之外,是无边无际的茫茫白雾,她就说为什么感觉不对劲。 ——喜轿虽然摇晃,却根本没有轿夫,乃是悬空摇晃向前,而旁边也没有随行喜婆仕女,吹打乐队,以及围观凑热闹的路人,安静得过分! 若非再三告诉自己,这里是师兄梦境,清萤恐怕当真要觉得,自己是来到恐怖片场了。 她盯着喜轿门帘,有些犹豫。 要离开么? 清萤决定在轿子上再耐心等一会儿。 可不管她等再久,白雾浓重,她还是不知道这个喜轿要去哪。 这个喜轿似乎没有目的,只是摇摇晃晃带着她。 嗯…… 还是自己去找师兄吧。 反正实在不行,只要她小心些,还是能自主与师兄神魂分离的。 清萤谨慎揭开轿帘,又从轿子中一跃而下,始终未曾受过丝毫阻拦。 不过在她下轿后,那失去新娘的轿子原地呆住,摇摇晃晃不知往何处去,下一秒便悄然灰飞烟灭。 空茫白雾中,只有她一人。 清萤尝试辨认方位,不出意外地失败,便随着直觉找了个方向,转而前进。 * 白雾静谧,让人觉得安心。 她依然穿着身上的喜裙,它不是拘束人的严肃礼服形制,行动间颇为方便,裙袂飘摇间,会有好看的红色波浪潋滟开。 清萤没穿过这样的红裙子,很稀罕。 不过此刻她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师兄,没空仔细研究这条裙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内心始终没有生出急躁恐惧心理,只是担忧师兄状态,脚步便又加快。 好在这白雾并非专为困住她而起。 在她加快脚步后,又过了阵,眼前的白雾便逐渐消散,犹如画家沾满了毛笔,以颜料渲染开丰富的画面。 此刻正值夜色,山野草木丰茂。 山月。 草木。 溪水。 满天的流萤。 以及站在河边,温柔眼眸望着她的黑发剑修。 他黑发红袍,同样是喜服款式。 师兄极少穿这样明亮鲜艳的衣衫,显得异常昳丽俊美,他微微一笑,就让人止不住想脸红。 原本准备欣喜奔向他的清萤脚步不由一顿。 新郎真是他。 “哎呀,师兄,好久不见。” 她唇角带了笑,乃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情绪。 师兄怎么会梦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你来了。” 谢卿辞温柔地看着她。 清萤还是没忍住,快步奔向他,脸颊红扑扑的。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师兄这样明亮温柔的眼眸了。 要是现实中也能如此,该多好。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在白雾中寻你许久。” “今日是你我婚礼,怎会有白雾?” 嘶。 真是结婚啊。 谢卿辞神色亲昵自然,清萤心里却大吃一惊。 但既然是入梦,还是尽量配合些师兄吧。 “但成婚为什么会在这里?”清萤奇怪,“而且我来时候也没有见到别人。” 清萤打量周围环境,很美,是她梦想的隐居之处。 但正经成婚显然不会在此处。 “你我之事,为何要宴请他人?”谢卿辞声音淡淡,“而且又能宴请何人?” 目前他们确实是仇家满地的状态,但也是有那么几个朋友的。 “比如师姐,还有繁花明月他们,如果那天配合师姐的小哥愿意来,也不是不行。” “嗯。” 清萤回忆自己对婚礼的了解:“而且婚礼就是要在别人见证下才有那种仪式感的嘛,也要热热闹闹的,有别人说的喜庆话。” 谢卿辞听她诉说,有些歉意:“是我的过失,我对常人婚礼并不了解。” 嗯? 不了解……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谢卿辞应当是从未见过正经成婚场面,修真界上次宴请众人的婚礼不知是几百年前呢。 他对婚礼的了解,多半都是从脂笔斋的话本中学来,喜轿指不定是随书附赠的插图被他记下。 “你不开心么?” “不会,完全可以理解。” 谢卿辞弯了弯眼眸。 一看到这明亮却柔和的笑容,清萤忍不住鼻尖泛酸。 她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师兄这样的笑了。 后来他总是闭着眼睛,或蒙着白纱。 谢卿辞牵过她,自然又真诚的轻声夸赞:“你今天很美。” 清萤微笑,随着垂首的动作,她鬓边步摇流珠摇曳,偶尔碰撞发出清脆悦耳之声。 就像公主一样,充分满足了她的少女心。 她很喜欢。 谢卿辞拉她与自己在草坡上坐下。 “与我讲讲正常婚礼应是如何吧。” 清萤便与他讲自己知道的婚礼习俗。 “最后,新娘新郎要入洞房,进行一些礼仪,不过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清萤环顾四周山野环境,有些尴尬而释然地笑。 看来纯粹是她自己想多。 师兄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旖旎心思,只是真性情罢了,梦境因两人关系而自然发散。 这里哪有洞房花烛夜的感觉? “原来你是介意此处。” 谢卿辞了然:“你所在之处,便是【家】,我从未考虑过置宅之事。” “话是这样说,但哪有露宿野外的?” 谢卿辞稍稍思索:“以天为盖地为庐,不行么?” 清萤实在忍不住吐槽欲:“那叫野咳合。” 谢卿辞:…… 清萤:…… 她脱口而出的吐槽,让现场陷入了奇妙的安静。 不行,她不能胡说八道了。 师兄专门和她讲过,梦境中的言行有部分是会刻入神魂深处,产生微妙复杂的影响,最好不要莽撞。 不行,该说正事了。 尽管刚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乱七八糟之语,但她好歹从中获得了些切入灵感。 “师兄,我听说道侣之间,有种亲近方式名叫神魂交融。” 神魂交融是治疗,神交是结合,不过实在追求刺激的道侣,也会想尝试一次神魂交融。 仅仅需要一个灵感,剩下的借口自然而然地冒出来。 “新婚之夜,我想试试这种纪念方式,怎么样才能进入你的识海?”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清萤这才恍然为什么谢卿辞会梦到两人成婚,却不是正经结婚场合。 这是为了方便她借口神交,进入他的识海! 然而谢卿辞眉眼微冷。 “谁教你神交之事的?” 啊? 这怎么说? 清萤只能忍痛给自己扣上黑锅,吞吞吐吐道:“就是青春少年,偶尔会好奇,看些那样的书籍或者图画什么的,不是很正常么?” 谢卿辞并不好糊弄:“我书房中并无这样的书籍。” 师兄可是正经人。 “临水茶室,深夜大家会想聊点刺激的,你懂吧,我就跟着小小围观了下……” 谢卿辞神色越发冷了:“归古剑宗,果真藏污纳垢。” 接着,清萤聪明的小脑瓜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理由,并且无可置疑。 “还有个问题。”清萤认真道,“师兄,你要知道,我虽然成年了,但身体不算成熟,懂我意思?” “嗯?” “就是说,年纪小,身交很容易受伤,弄成那个……呃,破布娃娃,懂么?” 谢卿辞:“……懂。” “但神魂交融就不一样了。” 觉得自己说得十分贴近目标,清萤越说越流畅。 最终成功说服谢卿辞。 “所以师兄,我可以进入你的识海么?” 谢卿辞自然不会拒绝。 “好。” * 两人相对而立。 谢卿辞俯首靠近了她,修长指尖顺着她的发丝缝隙自然而然的探咳入,轻扣后脑勺,另一手抵住她的肩膀,不给她后退余地,将她按向自己。 谢卿辞的面容俊秀文雅,微微垂眸时,如同观音凝睇微笑,美貌又清净。 少女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剑修俯首,将他的额头贴上她的前额。 …… 原来他的手,比她大那么多。 薄薄一层喜服在此刻根本无法阻隔对方炽烈的温度,她格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肩头正在他掌下。 在她被挑起的发间,以及眼角眉梢鼻尖处,谢卿辞贴近放大的气息更不容忽视。 她刚想后退闪避,谢卿辞却已经像是察觉到了。 观音般清净昳丽的他轻声道:“不要动。” 他声量不高,犹如耳边呓语,轻盈又温柔。 师兄喝醉时,曾意外吻过她一次,这次似乎也是同样,乃是梦境中的一次失态。 可他确认更加是她的灵魂。 朦胧间,她脑海里出现了联想。 此方大海是谢卿辞的识海,浸透他迄今为止所有的伤痛与不幸,与他一般深邃,广博,伤痕累累。 意识到识海是师兄精神体的投影后,她的内心再无抗拒疑虑,任由自己向更深深处坠落。 海水很苦,蕴含的情绪苦到让人想皱眉头。 ——为了治病,他吃了很多药。 没关系,她的灵魂是甜蜜柔和的。 海水很痛。 ——谢卿辞迄今为止,早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但她的灵魂是安谧治愈的。 清萤确定,此刻他们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她能感受到师兄的一切情绪。 她的神魂随着外放灵感一起抽离,逐渐离开自己的身体,拥有了独立存在,在第三视角能够俯瞰着自己的躯壳。 但清萤还未在这种神奇的视角沉浸多久,便感到神魂陡然一沉,更加快速地坠入深海,外界的一切在瞬间被剥离。 黑发在水中如舞女的裙摆飘散。 红裙少女的神魂,在无限广袤又神秘的深海中坠落。 她是献祭大海的新娘。 清萤能够感受到海的气息。 这片海并不安谧,他很痛苦。 “……” 海洋的滋味通常是苦咸,但这片汪洋,却像是被无尽的负面情绪填充,不止是苦咸,更有酸涩沉郁之感。 这些都是谢卿辞曾经的遭遇。 她在深海中下坠,被海的情绪苦得皱眉。 她轻声道。 “师兄?” 深海中不知传来是何存在的声音。 仿佛鲸鸣,又像巨大的潮声,回应着她的呼唤。 清萤感受到他此刻的新情绪。 愉悦。 喜爱。 少女纯粹柔和的魂魄,能够安抚深海的痛苦。 在海深处,自然而然地泛起这样的情绪。 这些海水一点也不舒服。 他们仿佛饱经风霜,仿佛浸透世界上的苦痛,每一滴海水的感受,都让她生出诸多过去陌生的感受。 海水吸引她,将她更深的拉向大海。 在那幽远的追求下,少女只能无限的下坠,下坠。 少女紧闭双眼。 但她并不害怕。 这里是师兄的识海。 于是她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更深的下坠,下坠。 她是深海的新娘。 她愿意亲近包容大海的苦痛、阴暗,与幽远。 章节目录 第50章 第五十章:海的新娘 /50 清萤在有无尽暗流的大海中坠落, 坠向至深深处。 她不知自己会坠向何处,只觉得这片深蓝色的海洋深处,仿佛有一个漩涡, 在吸引着她。 她的每一寸血肉, 每一寸神魂, 都融化在这古奥洋流中, 她或许是一滴水,但最后又会重新蒸发融入其中。 她正在被这片深海,从头到尾地完整吞噬,无论是发丝还是脚趾。 她在安心地下沉。 清萤伸出双臂, 想要拥抱这片海,或者说师兄, 但她能感受到的, 只有缠绕手臂的水流。 不过到了此刻,深海已不再令她恐惧,反而有着家的温馨。 绝对的温馨与包容。 这便是交融的含义。 神魂交融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治疗方式。 它需要修士将自己的识海完全向另一人洞开, 任由另一人进入探查, 以其神识为自身滋养识海。 识海脆弱, 事关生死,因此比起阴阳合咳修, 神魂交融更加郑重,不仅对治愈方修为要求极高, 亦要求两人之间存在绝对的信任关系。 她睁开眼睛看向四周,除了深邃的蓝, 以及黑雾般浓重的墨色, 没有看到任何色彩。 抬头看天, 粼粼的光芒像是从另一个遥远世界传来。 自始至终, 身着红裙的她便是这片深海中最明丽耀眼的存在。 但在神魂交融后,她能感觉到另一个生命的气息,在这片无垠深海中,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下落、下落。 最终,她来到了海底的最深处,见到了自己寻找的人。 昳丽俊美的青年微微垂首,墨发在水中海藻般轻柔起伏,面庞苍白而安静。 清萤知道谢卿辞很好看,比世人膜拜的神仙雕像更清净美貌。 但此时此刻,即使是神话传说中的上古种族,以貌美善战闻名的鲛人,也不及他此刻的半分姿容。 他有着沉眠神祇的空灵之美,看见的瞬间,清萤甚至忍不住屏息。 “咕嘟嘟。” 清萤张张口,嘴里吐出一串气泡。 她有些好奇,像条小鱼似的,自然游到谢卿辞身边。 她说道:“师兄,你能听见么?” 谢卿辞的面容如玉石般无瑕。 深海下光线昏暗,浮动粼粼的光线映照在他面庞,投下斑驳的光影,愈发显得他眉眼出众深邃。 师兄的潜意识一直被困在这样空旷压抑的环境中么。 廖远,孤寂,封闭。 她本能地直觉,需要将他从这冰冷的沉睡中唤醒。 清萤伸手碰他的肩膀。 “听不见么?是我呀。” 她的声音通过海水传播,有些小奇怪。 她正品味这份不同,手腕被人捉住。 在她面前,神像缓缓睁开双眼。 美得让人屏息。 那双凛冽的透彻眼瞳,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谢卿辞眉眼冷淡,没有表情时,便会显得格外冰冷漠然,与其说是人,不如称作置身世外。 并非事外,而是世外。 所谓天外飞仙是也。 可当他用目光描摹少女的面容身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便浅浅泛起波澜,被她涂抹上自己的绚丽色彩。 跃动的红,让他眼瞳的色彩显得如此温暖。 清萤眨眨眼睛:“师兄?” 谢卿辞手臂微微发力,将她拥入怀中。 清萤有些疑惑,但没有挣扎,轻柔地拍拍他的背。 “我在呢。” “辛苦了。” 师兄这么说,是恢复了本我意识,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嘛? “你知道我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嗯。” “厉害啊,”清萤立即夸夸师兄,“不愧是师兄,入梦以后在识海中,都能恢复自我意识。” “不,是因有你。” 海水包裹身体,轻盈柔和,让她觉得很放松。她稀罕这种感觉,便悄悄踢踢脚,感受水流划过足尖却没有打湿分毫的奇妙状态。 清萤没谦逊自己的功劳,神魂交融可是要冒大风险的,这世上恐怕还真没第二个像她一样关心信任谢卿辞的了。 “师兄,那你可得念着我对你的好呢。” 谢卿辞简洁道:“不会有别人。” 清萤撇嘴:“怎么不会,像你这么好看……”光冲着脸就痴迷于他的人绝不会少。 谢卿辞方才于水中沉眠时的容颜,只要看见那一幕,无分男女,均会为之倾倒。 清萤非常确定。 就连她看见师兄的风采,都在瞬间为之失神,仰慕不已呢。 想到这里,有件事就必须得强调了。 她忍不住道:“以后如果还有别人,必须排到我后面,因为是我先来的。” 师兄是她最先发现,最先守护的宝贝呢。 谢卿辞耐心地回应:“不会的,只要你愿意,便永远只会有你一人。” “诶嘿。”清萤心里跟吃了糖一样,甜滋滋地笑。 谢卿辞唇角微弯,被她感染,正要露出笑意,却又想到什么,眉眼神色渐淡。 “与我结识后,你吃了诸多苦楚。” “吃苦?”清萤疑惑皱眉。 但神魂传来的感受让她知道,谢卿辞此刻所言,句句为真。 她同样认真回答:“没有啊。” 有些话在现世难以启齿,识海中神魂交融,恰好无需隐瞒。 谢卿辞平静陈述:“你在凡间时,无拘无束,自由生长,从无性命之忧。但与我结识后,几经生死劫难,被迫修行、战斗,身上多有创伤,难有安眠之夜。” 清萤皱眉头。 师兄又在说她不喜欢听的话了。 但这次情况,和刚救回他时不一样,那时谢卿辞明显只想让她离开,但此次却皆为本心言语。 她忍不住咕哝:“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但这是你的想法。事实而言,我确实无能。” 清萤瞠目结舌。 谢卿辞总是沉稳冷静,昨天更是强到让全场闭麦,她还以为他永远不会有认为自己无能……啊不,失职的时候。 清萤迅速拉踩某个东西:“你这样还算无能的话,我建议谢天立刻挥剑自尽,免得他这个废物污染人间。” 少女的惊愕疑惑如实传递给他。 此处为识海,两人神魂相融,因此毫无虚假遮掩可言,任何情绪都会立即真实反馈。 她确实不认为他无能。 但剑修并没有因这个认知而愉悦。 堂堂仙尊转世,但未婚妻子却因自己颠沛流离,多次受伤,如此表现,还不丢人惭愧? 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冷冷淡淡,清萤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了。 ——这是师兄从未说明的心结啊! 她顿时严肃起来。 清萤从谢卿辞怀中推出,捧住谢卿辞的脸。 师兄的脸还是滑滑的,很好摸。 她喜欢摸师兄的脸。 “绝对没有,遇见师兄以后,我每天都很……”她想说浪漫,但想了想改口,“很开心。” “?” “就是在遇见你以后,我才拥有了许多以前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体验,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清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想嘛,遇见你之前,我饭都吃不饱呢。” 被人欺负也不敢吭声,只会抱着骨灰罐卖惨。 她是灰扑扑的小鸭子,谁都看不起她。 “不一样。”谢卿辞道,“以你的能力,即使没有遇见我,命运也不会平白蹉跎。” 她是惫懒,但很有天赋,非常聪慧,只要有机会,就能如野草般顽强生长。 “你看嘛。” 清萤将双手伸出给谢卿辞看:“看我的手。” 光滑细腻,无论哪里受伤磨损,只要及时涂抹药膏,第二日基本都会痊愈如初。 “还记得初遇那天么?” 她的双手满是冻疮,红肿难看。 “其实这些都是细节啦,是遇到师兄以后,我才觉得很幸福,觉得……哎呀,有点害羞,不说不说了。” 谢卿辞难得追问:“无妨,你说。” “师兄你可能不会理解,就是像公主一样……就那种情怀。” 清萤有些害羞,但在昏暗的深海中,她的眼睛仍然明亮动人。 以前在地球时,她是亲戚拉扯大的孤儿,能读书生活已是不错,哪敢奢求其他小朋友的玩具。 芭比公主,长发飘飘的仙女,都是她不配奢求的梦幻。 “尤其是刚才在海里坠落奔向你的时候。”小姑娘声音甜甜的,“我感觉我像海的女儿。” “海的女儿?” 师兄书读的少,表示对这个童话故事十分陌生,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其中浪漫。 小姑娘表示没关系,回头给他讲。 “没事,等有空了我给你讲,反正就是——” 谢卿辞就着她的双手,清淡,却又笃定地开口。 “你是海的新娘。” 清萤微怔。 深海明灭的粼粼光影下,身着大红嫁裙的少女清丽又明艳,她捧着他的脸颊,姿态信任而亲昵。 他的梦境由他内心而起,第一场梦便与她有关,乃是与她成亲的美梦。只是由于种种缘故,婚礼的仪式并不圆满。 但他的新娘仍然坚定而执着地来寻找他了。 谢卿辞的心脏陡然紧缩。 他几乎听见了命数在迅速衍化分支,通往注定大劫的声音,可这已丝毫不能令他犹豫。 梦境与识海交织。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愿遵从本心,说出一句话。 “愿意嫁给我么,清萤?” 清萤:!!! 等等,这里真的是师兄的识海么?还是说还在梦境里?还是说她也做梦了? 不然冷淡又清净的师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神魂深处,那颗炽热心脏的跳动如此强烈确定,没有半分动摇。 于是她也选择遵从本心。 即使这是一场梦境—— “我愿意。” 少女笑眯眯地望着他。 她身上的大红色嫁裙,如同最热烈的火焰,在压抑深海中熊熊燃烧。 章节目录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人生规划 /51 谢卿辞从不知, 自己会因另一人的回答而如此牵动心神。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清萤,任由她捧着自己脸颊,心中却平静地想, 若她拒绝…… “我愿意。” 少女的回答坚定而毫无迟疑。 谢卿辞心中陡然一松。 ——他也不会对她如何。 正是因知自己对她无可奈何, 才会如此关心她的回答。 但她答应得如此开心爽快, 自然是皆大欢喜。 谢卿辞眉眼越发温柔, 这是他的梦境,亦是他的识海。但在某一瞬间,他竟萌生出强烈的,想与她留在此方深海, 再不去思索俗世纷扰,天地仅余彼此的冲动。 谢卿辞性情淡漠清冷, 这种幼稚毫无责任心的想法, 在过去千年里于他皆是荒谬。 怎会因一人而牵动三界思绪? 但此刻。 黑发少女眉眼弯弯,甜甜地向他笑。 谢卿辞便也眉眼柔和,向她露出毫无遮掩的由衷微笑。 对视的瞬间, 谢卿辞心念电转, 冷静仔细地罗列好, 同清萤的百年人生计划。 首先,最严峻的考验是他的责任。 他确实需历练渡劫, 还需镇压祓除魇力,时间不多。 可谢卿辞冷静分析, 一日十二时辰,清萤通常活动七个时辰, 睡眠为五个时辰。他白日的七个时辰陪伴她, 其中定然有零碎时间, 只要充分利用, 少说也有一个半时辰。 而晚上可以花费半个时辰哄她入睡,四个时辰用来做自己的事,剩余半个时辰赶回家中,陪伴即将苏醒的清萤。 每日五个半时辰,办事绰绰有余。 他争取十年内完成使命,退休与清萤逍遥人间。 其次便是如何给予清萤最完美的生活。 治愈她的病症自不必说,日后他也定要与她补上三界惊艳的大婚。 随后与她隐居在她喜欢的的风景秀丽的小城——是否隐居,看她心情,若是偶尔不愿与俗人交往,他们便定期前往山水间隐居度假。 他们可以生儿育女,清萤若不愿便算了。左右在这方面,他并无好恶意见。只是凡人常情如此,不知她喜不喜欢小孩,方才有此打算。 若是决定养育儿女,那孩子的姓名定要弥补相契八字——那生产便必须在黄道吉日,备孕需早做准备。 那他有魇力之事在身,对儿女成长而言环境不算安定……那便不得不提速了。 谢卿辞此刻终于感到些棘手。 若清萤年内便想生育,那关于魇力之事,他便必须尽早解决。 两年。 孩子周岁前,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清萤年纪青涩,十六岁生育儿女,他多少还是要劝着些……若她实在坚持,并思虑清楚,那他更要精读这方面的医术。 不,此事未雨绸缪,无论清萤是否有近期生育计划,他都必须尽早读完。 医书需精读,不可贪多,一夜五本便可。 …… 待一切的一切结束,两人自觉人生美满,再无遗憾,他便让清萤亲手杀死他,也算情劫圆满。 待清萤同样寿终正寝,他再前往地府捞出她的魂魄,助她重修功德身,得封仙籍,两人自此做永世夫妻。 ——哦,险些忘了他们或许会有子嗣。 那这又要仔细斟酌了。 …… 清萤眨眨眼睛,疑惑又好奇地望着谢卿辞。 师兄正与她笑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之余,居然时不时微微弯唇,露出有些……幸福的笑?! 她鲜少见谢卿辞如此模样,不禁大为新奇。 最终她没忍住询问:“师兄,想什么呢这么开心?给我分享一下呗。” 谢卿辞抬眸向她,有些困扰道。 “你说我们的孙辈叫什么好?” “哈?”清萤呆住。 不是,他们上一秒不是还在超浪漫地表白嘛,怎么就说到孙辈叫什么了? 她脱口而出:“不用取名啊,我又不准备生孩子,哪来的孙子孙女。” 不想生么,那也无妨。 谢卿辞正要开口,便听清萤快言快语,毫不设防地坦白自己想法。 “我才不想生孩子,又辛苦又累。反正我已经有家人了,不需要给自己再生一个。而且虽说是亲生的,但我总觉得,生孩子以后生活不会全属于自己了……反正就很怪。等我想生了再说吧。” 且不提清萤这番言论思虑是否成熟,谢卿辞只听着,却觉得越听越不对劲。 清萤的态度不像是与夫君商谈,更像是与“家人”。 谢卿辞太了解她了,这番口吻态度变都没变,以前的清萤会这么说,现在的清萤还是会这么说。 真正的夫妻会怎么说? 谢卿辞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如此……? 他破天荒也有不确定的时候,便准备开口再度确认。 “你知道答应我的求婚是什么意义么?” 清萤被问得一怔,随后理所当然道:“知道呀。” 她笑眯眯道:“以前我是你的未婚妻,以后我是你老婆……啊不,夫人。” 话没错,但如今意识到后,谢卿辞方才发现,她的语气态度本质根本没脱离十六岁小姑娘的概念。 她将他当做“夫君”、“最重视”、“愿意相守一生”。 其实就是家人,而不是一个“男人”。 她答应求婚时的信赖与欢喜,让他觉得非常—— “你知道我为什么向你求婚么?” 清萤不太懂谢卿辞为什么突然拧起眉心,显得没那么开心。 她选择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哄着他道:“因为你爱我,我也爱你。” “……不止如此。” 明知她的爱与自己的爱错位,可谢卿辞还是不愿否认这句话。 剑修清冽通透的眼眸紧紧望着她,无端升起的气势让少女想要退却,但谢卿辞不容许她有半分回避。 他一字一句道:“也因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所以我想你成为我的妻子,你能明白么?” 在师兄近距离的美颜攻击,并且如此坦荡炽烈的表白下,小姑娘脸颊慢慢红了。 “什么非分之想……干嘛说这个。” “我希望你明白诸事,深思熟虑后答应我,否则……似是利用你的感情,乘人之危。” 谢卿辞态度严肃。 他不在意以偏贬义的词汇描述自己,并表现出最严肃的态度,只要能让清萤明白清楚,不将婚姻儿戏,乃至于从中受伤,这些根本是小事。 “不会啊?”怎么连乘人之危都用上了,哪有这么严重。 清萤纳闷,再度向他强调:“我是愿意的。” 但谢卿辞仍然拧眉,眉眼显得冷峻,他想听的肯定不是她这句表态。 那他想听什么……哦! 她懂了。 在谢卿辞的严肃注视下,小姑娘从脸颊到耳根,都彻底红透,几乎要冒烟。 她鼓起勇气:“那我肯定知道,结婚以后要一起那个嘛。” 谢卿辞:? 师兄尚未反应过来。 清萤有点难为情,低声道:“要一起睡觉,我知道的,没事。” 谢卿辞:…… 仿佛是这个道理,目的也达到了,但他总觉得仍然跑偏。 而且目的达到这个措辞,搭配清萤的回答,总觉得更显他心思龌龊,乘人之危。 …… 谢卿辞轻出口气。 她才十六岁,心性纯澈。 而他已有千岁,六度历劫。 便是两人同样从无感情经验,真要面对时,终究也是他更成熟,要求得更多。 “……无妨。” 谢卿辞从她的双掌中抬起脸,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还小,此事以后再提。” 不能摸到师兄的脸让清萤有点失落,但这句话还是让她很认同的。 “对啊,十六岁最好别那个。” 谢卿辞便知她又误解了。 “不过以后我还是更想叫你师兄,你觉得呢?” 谢卿辞语气温和:“为何?” 清萤咂咂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师兄比夫君更亲切。” 看。 他心中轻叹。 清萤看他表情不对,立刻道:“没事,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叫夫君也行,反正都是你嘛。” “不必,就按你想的做罢了。” 清萤眨巴眨巴眼睛:“师兄,那你真的不会不高兴么?” “自然不会。” 谢卿辞望着小姑娘清纯明丽的面容,只觉又可爱又可气。 他不由伸出手,捏捏她的脸颊。 “若是令你不开心,我才会生气。” “噢。” 待她再长大成熟些吧。 谢卿辞的百年人生计划,只能再推迟两年。 不过无妨。 他头脑冷静,斗志昂然。 他可以在清萤成熟的两年里解决魇力之事,充分利用这段光阴。 如此想着,谢卿辞方觉心中遗憾消散了些。 但瞧着清萤无知无觉的脸庞,他终究叹息。 “年轻真好啊。” 而他千岁,较她年长……便合该思虑这些。 师兄不也就比她大三岁么? 她再度强调自己之前的观点:“没事啦,我以前是师兄的未婚妻,以后是师兄的妻子。” 听她完全不谙情咳爱的言语,谢卿辞冷不丁道:“那如果我别有所爱呢?” ……嗯? 清萤望着他,一时脑子短路,不知如何回答。 这种事情,她从未考虑过。 她只有师兄,师兄也只有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谢卿辞接着追问:“你要将我拱手让人么?”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清萤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一点。 道理、情理…… 清萤忍着心底沮丧,决定遵守道德标准:“那你都找到真爱了,我自然……” 谢卿辞却忽然不愿听她讲完这句话。 他声音冰冷笃定。 “若真有那日,你便杀了我。” 清萤:??? 少女震惊地望着他:“怎么又提到打打杀杀的,我说了,我不愿意也不会伤你的。” “你是我的妻子。” 无论如何,既然她同意了他的求婚,那他们便是天经地义夫妻。 “是我一生,不,永生钟爱。” “那我便要为你守贞。” 谢卿辞严肃道。 一开始清萤本来都跟着他变得严肃起来,结果听到最后一句,她还是没忍住“噗”。 师兄措辞确实精准严苛。 见他大有详细帮她出主意,怎么快狠准地暗杀他的架势,清萤连忙开口。 她发自肺腑道:“我愿意相信你的诚意。” 可谢卿辞没有笑,他认真道:“方才的假设问句,我以后不会提了,抱歉,我不该说这种话。” “没事没事,玩笑而已。” “但如果当真有这种情况,我当真辜负了你——” 谢卿辞声线冰冷。 “杀了我,不必有丝毫犹豫。” 嘶。 师兄的语气好真情实感。 但他好像完全没有把这种假设中的“他”当成自己,而是当做伤害她的另一个人,因此只要提起这种可能,便杀意盎然。 那这岂不是说明,师兄笃定他会永远爱她,永远不会伤害她? 嘿嘿嘿。 清萤心里开心,便笑眯眯哄他道:“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冰冷的杀意在谢卿辞眉眼间渐渐褪去,他心中无奈却又微软。 谢卿辞轻声而笃定道: “好。” “永远在一起。” * 清萤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时还有些恍惚,意识逐渐回笼。 这里不是深海。 不是师兄的识海。 哦! 她已经回到现世了! 脑子里的恍惚慵懒瞬间消散,想起谢卿辞,清萤头脑清醒无比。 “师兄!” 她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正正压在谢卿辞身上。 少女乌黑光亮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顺肩头纷纷滑下。 她直起身,关心地查探谢卿辞情况。 “师兄,你醒了么?能听见我说话么?” 或许因为此次谢卿辞为梦主,他清醒地迟缓些,谢卿辞徐徐睁开眼睛,感觉到眼眶的空洞虚无后,他立即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现实,不是梦境。 “师兄?” 但梦境中,少女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啪! 她的手腕被谢卿辞紧紧握住。 只见谢卿辞面庞上浮现因激烈情绪的红晕,眉宇凌厉果决。 “你还好么?”清萤担忧问,她怎么感觉,师兄的这副表现还有点糊涂呢? 谢卿辞抓着她的手腕,自喉间逼出一句话。 “明日,不,今日便着手复原我双目所制法器。”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随后,清萤便从谢卿辞口中听到他如此激动的缘由。 “你绝对,不能嫁给一个瞎子。” 谢卿辞语气坚定。 “噗。” 清萤放心之语,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她决定调侃一下师兄。 “都说人从梦里醒来后,会很快忘记梦中记忆。但师兄你,关于我答应求婚这件事,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谢卿辞固执地拉着她手腕,完全没有因为她的打趣害羞。 “行行行,好好好。放心吧,我又不会逃婚,飞不了的。”清萤重新给谢卿辞盖好衾被,“眼睛先不着急,你现在元气恢复了些么?先把剑骨灵根融合修复好,再说眼睛吧。” 要不然一次动太多地方,她担心谢卿辞身体吃不消。 在清萤的坚持下,谢卿辞的激烈这才慢慢平复,在床上躺好。 他声线平缓:“可以同容如玉那边恢复联系了。” 这么快? 清萤看了眼云漏。 他们阴阳合咳修居然已有两日,此刻外面正值黄昏,霞云漫天。 此刻归古剑宗最初乱象应该初步得到控制,容如玉可以抽咳出身了。 谢卿辞不疾不徐地与她叮嘱如何同容如玉沟通,并表示有不确定的地方就来问他。 “我暂且打坐养伤,无事不要打扰我。” “好的。” 师兄的痊愈急切之心俨然溢于言表,清萤捂嘴偷偷笑,从房间退了出去。 一生要强的师兄啊…… 真可爱。 嘿嘿。 * 清萤一晚都没多打扰谢卿辞,只在中间做好药膳时,送到谢卿辞房间,看着他吃完,便安静退了出去。 她在中厅联系容如玉。 原以为需要多尝试两次,没想到容如玉立刻回复了她。 【师姐,晚上好呀。】 传书后,她正等待容如玉的回复,没想到她的天枢令直接弹来一个…… 【容如玉申请与你镜影对话。】 镜影对话? 同意之后,只见她面前升起一个水镜平面,上面正正是容如玉严肃的面庞。 清萤手指拨拉两下,发现这面水镜居然还能调整大小,十分方便隐藏。 有点像视频通话诶。 “这是?” “我今日研究出来的。”容如玉面上可以看出淡淡倦色的痕迹,但她语气振作道,“不是常有留影之事么,我便想着将它应用在天枢令上,没想到成功了。” 清萤震撼:“师姐,你这么厉害?” “也是有别人帮我,目前只有他和你有这个权限。”容如玉坦诚道,“我不会在其他人身上冒险。但目前而言,我彻底掌握了整个天枢网。” 卧槽,没想到师姐还是修真界的计算机天才。 清萤心悦诚服。 不过师姐也有了点变化。 清萤仔细端详容如玉状态,只觉得她的气质以前若是世外仙姝的超然清纯的话,现在便沉稳清冷了些。 或许这就是黑化强三倍吧。 “我还在想你们情况如何,你便主动联系了。” 容如玉向她温柔的笑,能看出倦意,但欣慰总归更多。 “卿辞师兄还好吧?” “嗯,师兄正在休养,感觉状态不错。” “我便知道,”容如玉微笑道,“如果师兄出事,你表情肯定不会这么轻松。” 清萤忍不住笑:“师姐你真了解我。” 她喜欢和容如玉聊天。 容如玉说话好听,长得也好看,讲事情不紧不慢的,让人听着就舒服。 但这次,容如玉看着她却没有露出往常那样包容又温柔的笑。 “……师姐?” “你变化不大。” 容如玉轻声叮嘱:“可是要尽快成熟起来啊。” 清萤认真道:“我已经成熟很多了,而且还在努力。” 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师兄最虚弱的时候做到那么多事。 “我不是说这个……”容如玉叹息一声,“你还是那么单纯善良,清萤,这样不行。” “也没有那么善良啦。” 容如玉斩钉截铁:“但那些人一定比你更无耻狠毒。” 清萤皱眉:“发生什么事了么?” “上次师兄说,你们接下来要去西岐部洲,对么?” “对。”清萤说道,“师兄的根骨受损严重,且渡劫失败一次,如果有神木修复,对修为定大有裨益,而且能弥补失败一次的损伤。” 谢卿辞原本是三界中最有可能一次渡劫便成功的人的。 一想到他被归古剑宗的垃圾拖累一次,清萤便气得发闷。 “谢天也知道。” “谢天?”清萤震惊,“他不是成烂泥了么?” “所以他需要神农木。” 这个消息也是谢天当时含着血,拼着一口气告诉秋忆梦的。 容如玉皱眉:“而且他说,即使毁了神农木,也不能让卿辞师兄得到。” 真晦气。 清萤:“他怎么还没死?” “有秋长老和那些宗门长老在,怎么都不会让他死的,现在已经能落地走了。” 能落地走?! 清萤脸上的不忿控制都控制不住。 她可还记得,师兄当时有多痛苦,又经历了多少方才能自如活动。 结果谢天两天就好了?! “他们最近尚且不敢明言通缉师兄,说是担心你们没有走远,但必会在西岐部洲布下天罗地网。” 清萤气得牙痒痒:“无耻!” 容如玉说着自己获得的情报:“西岐部洲是秋氏大本营,秋忆梦双目失明,实力被重创,名声扫地,秋氏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若是去那里,要记得小心些。” “啧。”清萤听着这些事情就心烦,“想让他们安分几天,大家缓口气,怎么就消停不了呢。” “所以我们帮他们闭嘴。” 清萤:…… 她发怔了一瞬。 等等,师姐刚才说了句什么? 容如玉神色冷淡,这两日宗门的勾心斗角,实在让她彻底看透了高层的虚伪。 她立誓除魔卫道。 她深爱归古剑宗。 但那些渣滓堕了归古正道之名。 恶心!败类! 她需要做什么宣泄心中的怒火与厌憎。 “这几日他们做的最多事,便是控制舆论,避免当日之事传播更广。” 容如玉不疾不徐地说道:“但那日我录了证据。我想这两天便将他们的丑事拉到太阳下晒一晒,给世人瞧一瞧。你觉得如何?” 清萤比了个大拇指。 “只能说痛快,杀人正该诛心!” 容如玉望向她的目光稍稍温柔,“你对那些人还是善良了些,不要有任何拖延犹豫。” 清萤想了想道:“我文笔还行,可以写篇檄文,彻底明言我和师兄二人行为的道义所在。免得他们泼脏水。” 她战意昂然:“今晚,咱们便着手为师兄恢复名誉,同时将真相大白天下。” “哪有那么多软包子?这是你我的反击!” 章节目录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卿卿 /52 九月二十九日, 夜。 繁花坐在露台边,眉眼黯然。 明日又是一次大讲座,但她不准备去。反正主讲的依然是那些故作目盲耳聋的老东西, 去了最后她肯定会忍不住顶嘴, 最后还是要被拖出去。 自从谢卿辞被打为堕修后, 这样的事情便常有发生。 不止是她, 明月,还有其他相信谢卿辞,认为此事另有隐情的弟子,都被严重排斥打压。 “明天你还不去听讲?”舍友询问。 “嗯, 没什么好听的。” 风岚轻嗤,居然没说什么。 繁花有些诧异。 她们寝室是两人间, 她的舍友风岚是浣雪长老的亲传弟子, 素来厌恶谢卿辞,而近日更是搭上了谢天少主,风头正盛。 平日里, 她对繁花便多有嘲讽, 今晚怎么反而不开腔了? 要知道, 就在前日,谢卿辞叛逃之事彻底确凿无误。 宗门内一切为谢卿辞说话的言语都瞬间噤声。 那日陡然响彻整座归古山的清冽声音, 繁花记得清清楚楚。 “今日起,我谢卿辞彻底脱离归古剑宗, 从此再无瓜葛。” “若有再犯,便是生死之敌。” 不止是繁花, 所有谢卿辞的支持者, 在那一刻都心碎了。 他们一直认为谢卿辞叛逃之事另有隐情, 清冷孤傲的谢师兄必不可能做出那般凶残冷酷之事。 包括繁花在内, 无数人都将谢卿辞视作偶像楷模,正道榜样,立志要做谢卿辞第二。 结果谢卿辞突然身败名裂——中间好不容易流传出神秘留影,似乎表示此事另有隐情,让众人精神一振,觉得不管是高层打压还是捂嘴,都能坚持下去。 结果谢卿辞就亲身上阵,石锤自己叛门。 这还能说什么? 正主都亲口说了……除了少数死硬分子还在坚持,定是有人假冒谢卿辞蛊惑人心,其他大多数支持者,都陷入了深深的低迷。 “唉。”她忍不住叹气。 风岚却瞥都没瞥她一眼,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这人怎么了? 繁花以为,在谢卿辞之事尘埃落定后,自己这段时间的处境会再恶劣些。 却没想风岚自那日归古演武回来,便总魂不守舍,甚至此刻都不讽刺她。 这不合理啊。 不过能获得清净日子是好事。 繁花懒得问她发生何事,自己默默回到房间床榻上,打开了天枢令。 被禁言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天枢令了——只要打开就是侮辱谢卿辞的帖子,语气言之凿凿,实在让人心里窝火。 今晚她也是突发奇想才想上来看看,却意外看到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又有些棱角的帖子在临水茶室中引起不小热度。 《谢卿辞——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豁,这又是哪个同门不死心,还在嘴硬? 像这样发帖子,很快就会被删除禁言的。而且不提站边谢卿辞的许多人已被禁言,经历前日之事后,残存的动摇者只怕也要站在高层那边了。 看它干什么,再被刺激一回么? 繁花抿唇,但最后还是点了进去。 没什么,就当看个热闹。 繁花深深呼吸,鼓起勇气,点开了帖子,然后就被第一行鲜红加粗,映入眼帘的字体震撼。 【谢师兄没有走火入魔,乃是被掌门谢氏夫妇及其亲子谢天诬陷谋害,我有留影为证!】 主楼里除了这句话外,便只附着一段留影,意图非常明显。 发帖人认为这段留影能够说明一切。 !!! 她余光扫了一眼其后的大段发言,都是围着主楼这句话而展开。 顿时,繁花瞪大了眼睛。 她顾不得别的,立刻将留影点开。 与此同时,归古剑宗有数万弟子都如她一般,震惊地点开了这段留影,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传播开。 “录得什么?这事还能反转?” 繁花内心疑窦丛生。 水镜闪动,繁花焦虑之余忍不住皱眉,寻思这水镜现在怎么成像这么慢。 千种焦虑后,水镜可算映出当日画面。 烈日高悬,镜头朝向天空,因此水镜中也闪着耀眼的光芒。 越是耀眼炽烈,越是衬托出接下来这句质问的冰冷沉静。 “谢天,你可敢接我一剑?” 谢师兄! 望着画面中,那空中持剑而立的孤峻剑修,繁花内心复杂至极。 是他,真的是他。这句话霸气到让人心神为之摇曳。 爽! ——就该这么和顾天说话! 哪里来的小人,也配姓谢,也配做少主和谢师兄相提并论? 谢卿辞堕修后,谢天在宗门里堪称春风得意,让许多谢卿辞拥趸都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说什么硬话。 “谢卿辞,你果真堕入魔道,毫无礼法尊卑之心!倘若你还顾念归古剑宗与你的养育栽培之恩,便绝不该在今日闹事!列祖列宗在上,你如此咆哮当场,当真数典忘祖!” 顾天小人,果然叽叽歪歪些懦弱言语。 繁花听着只想撇嘴,废话什么?那么想当归古首席,倒是上去接师兄一剑啊。 茶室下方也不断刷起来最新回复。 “谢天这么懦弱?倒是上去打啊!” “因为顾天是废物啦,你对软蛋有期待?” 繁花看得正痛快,余光瞥到一条回复。 “掌门夫妇怎能如此?我太失望了!” 嗯?这事还和掌门他们有关么? 上次流出的留影里,掌门说话很公正,还训斥了顾天,她觉得人还行来着。 如此想着,留影很快进展到秋忆梦部分。 “先代灵位前岂容堕修如此大呼小叫?速将堕修拿下!” 繁花内心揪紧,目光紧紧跟随镜头。 就在此时,画面中央陡然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 “清萤?!”她失声道,又惊又喜。 记忆中的清萤,是个机灵可爱,总有鬼点子的凡人小姑娘,在师兄出事后就慢慢断了消息,只说要下山去寻谢卿辞。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危险场合。 但此刻少女声音含笑,言语自若,黑色长发被风微微吹起。 她平静道:“诸位日安。” 仿佛是对会场众人所说,又像是对水镜前的“他们”所说。 繁花记得很清楚。 七夕那天晚上,谢卿辞在清萤准备的留影中,也是如此微笑着向众人问安,宣布他与清萤的关系。 …… 看到此处,风岚倚靠在软榻上的身体“啪”得一下坐直。 “清萤!” 那日情景,她在观众席上看得分明,但是以这种留影视角来看,却是第一次。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只被谢卿辞强大的威势震慑。 如今摈弃一切外界因素干扰,这才意识到。 当时的谢天是何等丑态百出。 谢卿辞…… 望着水镜中,剑修阖目凌冽的眉眼,夺日月之光的风姿,她只觉得心肠肺腑都要纠缠到一起。 再一看水镜中冷静超然的清萤,风岚恨得简直都快淬出汁来。 那瘦巴巴的泥猴子,换上锦衣也能在此大放厥词了? 但其他人显然不像她一样严苛。 “哇,谢卿辞这也太强了吧?他真的渡劫失败了?!” “而且完全不像走火入魔的样子,不对,遭遇了那么惨的事居然都没走火入魔?” “呜呜呜呜我看哭了真的。” 然而无论是谢卿辞的强横与守诺,还是彻底撕下掌门一家的虚伪面皮“取证”,都让众人大呼爽快。 谢卿辞守诺的三次“斩断”,也与部分弟子看见的护卫队情况相印证。 确实有的断手,有的断胳膊。 最终,帖子回归向一个呼声—— “掌门一家如此贪鄙残忍,真的能担当归古大任么?” …… 涌泉宫。 偌大宫殿,只有秋忆梦母子二人。 瞎眼后,除了必要时刻,她不愿让任何亲近她,因此自从谢天能勉强自主行动后,她便让儿子搬来与自己同住。 今日,临水茶室风波已然传到她的耳边,但谁也不敢给秋忆梦讲述帖子内容。 目盲的秋忆梦选择询问儿子:“天儿,他们说了什么?” 谢天脸色铁青。 他浏览帖子里仿佛无穷无尽的最新回复,一口血气逆涌,喉口腥甜,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天儿,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谢天只觉浑身骨髓深处都在扭曲,血肉仿佛被虫蚁啃噬般的痛。 那一日的羞辱痛苦在眼前一幕幕呈现。 谢天含恨道:“临水茶室,之前到底交给谁管了。” “交给掌事,让把所有为谢卿辞不平的人都禁言。”秋忆梦眉头一立,厉声道,“演武之事泄露出去了?” 谢天:“……” “容如玉呢?不是将收尾之事交给她了么,她干什么吃的!” “嗯,那天的事闹大了。” 谢天需要想想,怎么将此事尽量委婉的表述出来。 秋忆梦脸上隐现杀意:“她将此事说出去了?” “容如玉没这么大胆子。”谢天疲惫道,“事件发酵的关键,在于临水茶室的禁言机制忽然失灵了。” “这……” 秋忆梦卡壳。 天枢令是千年前一位机关大家设计的产物,各地都有沿用。但归古剑宗为了便于宗门管理,当时特地要求不与外界天枢相通,同时高层拥有禁言权力。 但她的了解也只限于此处了。 秋忆梦将天枢令视作孩童玩具,并不感兴趣。 “有人破坏了天枢令。” “嗯,他刻意在临水茶室宣扬谣言,而我们无法制止,才导致各方揣测夸张。” 老者都忍不住感叹:“你的这个对手极其阴暗狡诈,不知潜伏了多久。” “不是容如玉。” 谢天很了解容如玉,她性格清高恬静,而且对天枢令毫无兴趣,连传书都用的不熟练,哪里操纵得了这么大事。 “那也将她叫来!”秋忆梦怒气冲冲道,“既然将事情交给她,出了岔子,那就是她的问题!” 但这次恐怕不是训斥容如玉就能解决的了。 娘亲不清楚具体情况,才会想着向容如玉问责。但如今外界的口风,已经全然变成要问责掌门夫妇、驱逐他了。 还是说清事实吧。 谢天面沉似水道:“找容如玉没有用。” 但找谁有用,谢天也不知道。 今日之事,会导向怎样的结果,他也不知道。 * 帖子发布前,清萤与容如玉商讨,今日反击是想得到怎样结果。 她建议:“有了这样的清楚目标,方便我们推进和实践。” 容如玉理性分析:“感觉单凭此事便想彻底断绝那三人的希望,还是有些难。” “谢无言做了快两百年掌门,而秋忆梦出身名族,亲兄长更是带着本家人就在宗门里住着。虽然那些人都掉了一条胳膊,但根本实力在,单凭卿辞师兄一人,还是不好莽撞。” 容如玉言语认真:“我并非懦弱怕死,只是不想我们盲目陷入复仇的狂热情绪。” 听出师姐是经过分析,斟酌语气才说出的这番话。 清萤笑了笑:“我知道,没事啊。” 容如玉问:“那今日你力主推进此事,是想?”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师姐,你想不想做归古剑宗掌门?” …… 翌日。 窗外鸟雀啁啾,阳光灿烂。 谢卿辞基本炼化了神魂交融与他的灵力,清萤仔细端详他面容,感觉他气色很好,这才满意。 “昨天晚上我和师姐聊过一次了,而且干了番大事。” 清萤将发生之事细细同谢卿辞讲一遍。 “我当时和师姐这样讲了,师姐有点犹豫,不过我觉得她很合适呀。”清萤说道,“我觉得她当掌门可比那些人强多了。” 谢卿辞瞬间领会她的用意:“所以你不在意留影之事,能否彻底击垮谢无言一家。” 不愧是师兄,真聪明! “对啊,反正这件事曝光后,很快就会传遍三界,他们不可能继续在官面上当掌门和掌门夫人。” 否则其他对第一宗门虎视眈眈的势力,天然便拥有发难借口。 秋忆梦夫妇现在哪有余力招惹敌人? “可像他们那么贪婪的人,不可能甘心放权。” 那么,他们就需要在归古剑宗扶植一个傀儡,一个代言人。 “师姐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清萤道,“她身家清白,身后没有任何势力,而且天赋极佳,极有声望。” 说完,清萤挠挠脸:“不过师姐比较在意,会不会抢了你的位置。” “我和她说,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说与归古剑宗再无瓜葛,那肯定是碰都不会再碰一下。相比这个,你更有可能想统一三界。那她到时候确实考虑一下,要不要带归古剑宗不战而降。” 她看见剑修唇角弯起,如春风吹皱池水般温柔。 “笑什么,觉得我说大话啦?” 清萤被他笑得有点没信心。 谢卿辞微笑道:“没有,觉得你很可爱。” 清萤:…… 她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忽然想明白了。 “哦,适度赞美好像也是夫妇相处的小技巧。” 清萤便笑吟吟地看他,真诚道:“你也很帅,帖子里都觉得你很帅。” 谢卿辞稍稍沉默,随后道:“谢谢。” 嗯? 师兄想听的好像不是这个,但他都夸她可爱了,她不夸回去,还能说什么?也说谢谢么? 感觉怪尬的。 谢卿辞认同了她俩昨晚的处置。 “容如玉能力很好,剩下之事你我便无需操心了,定期联络便是。她并非死板之人,如果有问题,会主动提。” 但他心中,同时缓缓勾勒出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容如玉身边有个刺客出身的少年。 谢卿辞目不能视,不知那名为星南的少年容貌如何,但性情冷酷沉稳,实力不俗。有他在旁辅佐,以容如玉的心性实力,大概真能做出番大事。 清萤点头表示赞同:“行,不过……” “嗯?” 清萤问:“你怎么叫师姐全名?” 其实这个细节她早就发现啦。 容如玉叫他卿辞师兄,叫她清萤师妹,颇为亲近。更何况以他们两边如今的关系,称作生死同盟也不为过。 师兄连名带姓的叫师姐大名,听起来似乎有些疏离。 谢卿辞不动声色:“你想我怎么叫她?”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清萤没有发觉不对:“嗯?就是突然想到这茬,我好奇问问嘛。” 谢卿辞冷淡道:“你想我叫她如玉?小玉?阿如?如玉师妹?” 谢卿辞排列组合,一口气说了四个称呼。 清萤:“嗯……” 谢卿辞挑眉:“你喜欢听哪个?” 小姑娘表情慢慢皱巴巴起来。 说实话,不管哪一个都很奇怪,但这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我选——” 谢卿辞及时打断她:“为何非要选择一个?” 她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有些疑惑。 谢卿辞终于表明态度:“你是我的夫人,我为何要如此亲昵称呼其他女子?” 但是,师姐不是都叫你卿辞师兄么? 谢卿辞不用听都知道清萤心里在冒什么疑问泡泡。 “我与她确实交情颇深。她自幼如此唤我,又无过错,我不主动要求她更改称呼,是出于礼节。” 清萤赞同的点头。 这话有道理,专门和别人提出这个事情——而且师姐绝对没有暧咳昧心思,气氛肯定会变得很尴尬。 “但我称呼她姓名,是出于尊重。” 清萤顺口追问:“尊重?尊重什么?” 谢卿辞:…… 师兄不讲话了,只是全身无端散发出股沉郁冷意。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是尊重我。”清萤赶紧顺毛,“我哪有那么笨?就是嘴快问一下嘛。” 谢卿辞轻声道:“但你似乎对此事也全然不在意。” 那不然呢? 谁会因为师姐叫“卿辞师兄”就生气。 师姐是好人呀。 但直觉告诉清萤,此刻讲大实话,师兄一定会不开心。 那…… 那现在说什么能让师兄开心? 时间很短,电光石火间,清萤脑海中灵光乍现! “那师兄,你想怎么称呼我?” 谢卿辞:…… 清萤仔细观察谢卿辞神色气质,没发现有失落,这才确定自己找对方向了。 “你好像很少叫我名字,偶尔正式场合才叫我清萤。” 每次叫她名字,都让她心为之颤动。 她寻思:“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是不是名字该更新换代了?” 嗷! 原来师兄的目的是提醒她这个事情。 清萤兴冲冲道:“你有想好的么?叫我萤萤?阿萤?小萤?萤宝?我小名是阿萤哦。” 但不知为何,给容如玉的昵称能对答如流的谢卿辞,此时忽然像变成了哑巴,沉默不语。 最后,居然连脸都低下了。 “师兄?” 清萤好奇凑过去:“你怎么不说话啦?想怎么叫我?” “……就阿萤吧。” 谢卿辞低声道。 其实他一开始想的称呼是卿卿,他看过许多书上,那些作者都这样亲昵称呼妻子。 但“阿萤”的话…… 鬓发间,剑修耳根微红。 “很好听。” 章节目录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保守 /53 见谢卿辞害羞, 清萤也不由笑起来。 “别害羞嘛。那师兄你说,你本来想怎么称呼我?” 谢卿辞不易察觉的呼吸,再抬起脸时, 面容已是一派平静冷淡, 就连耳垂的绯色也迅速褪去。 清萤:哦豁, 厉害啊。 他面无表情道:“卿卿。” 卿卿。 清萤在心底品味这个昵称, 觉得很可爱,而且和她姓氏谐音。 她说:“不过这个昵称不是你用更合适么?” “……我用?” “对呀,只你叫我阿萤,我就一直叫你师兄么?” 谢卿辞:“……” 她煞有其事:“不说话?不说话我可不知道你是什么态度哦, 可能是想让我称呼你为谢大官人吧。” 谢卿辞平静道:“你开心即可。” 清萤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声音期待:“那我想叫你卿卿!” 成何体统? 他可是三界仙尊, 日后要证位天道的, 却被人动辄以“卿卿”噱称。 但…… “好。” 谢卿辞表情看不出喜恶,但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卿卿?”清萤趁热打铁,立刻使用了这个名字。 谢卿辞声音轻而缓。 “嗯, 我在。” 嘿嘿, 嘿嘿嘿。 真的很可爱。 不过这种昵称就是要冷不丁偷袭一下, 效果才最好,要是天天叫就没效果了。 照顾师兄珍贵的自尊心, 清萤还是没有将这个称呼动辄挂在嘴边,而是珍惜地收藏在心底。 下次特别开心的时候再分享给师兄吧。 因为彼此分享昵称的事情, 一整天下来,她的心情都特别好, 这份欢喜程度就连谢氏夫妇引咎隐退, 谢天被驱逐出山门的好消息都比不上。 她哼着歌收拾行李, 等收拾好后, 他们就要离开归古剑宗,前往西岐部洲的天穑城,寻找神木。 归整时她与谢卿辞聊天。 “但西岐部洲离我们真的好远,即使坐如意舟,也要坐整整五个时辰,才能到天穑城。” 她在临水茶室看了许多有关西岐部洲的帖子,但有关天穑城的极少,大多是旁人听说,或者少数高阶弟子分享的见闻。 盖因天穑城风气保守排外,上一次有外人记载的公众场合,还是六十多年前的“圣农扶苗”典仪。 而若说询问这种典籍记载,询问谢卿辞无疑是最快的选择。 “西岐部洲危险么?天穑城九月份冷不冷?天穑城风俗整体来说如何?会有很多秋忆梦那样的人么?” “不危险,与我们季节相反,昼夜相同,风俗保守排外,但如秋忆梦那样的人应当不多。” 清萤听得一愣。 那这里和地球不一样? 她以为会是昼夜相反,没想到是季节相反。 “没事,衣服我都带足了。”虽然他们有法术护身,但也没必要一件衣服穿四季。 换身衣服换身心情嘛。 “西岐部洲有意思么?”清萤问。 “你不会喜欢的。” 但见清萤对他们的目的颇为关心,谢卿辞便细说了些。 “如今西岐部洲正是初春,也是神农木轮回发芽之际,我们前往天穑城便是要采摘神农木复苏发芽的第一簇枝叶。” 第一簇。 清萤砸吧砸吧嘴。 这听起来就很珍惜,人家本地人哪里愿意给?茶室还说,好像有个宗门世代守护神农木。 但既然师兄要去,那就去呗。 “先把师兄的根骨治好!” 她毫无异议,谢卿辞却多解释了一番:“我恢复完全,方能医治你的天残之疾,否则无论如何都会留下隐患。” “没事,师兄你安排就行啦。” 小姑娘毫不作伪的信任传递给谢卿辞,让他眉眼柔和了些。 此前清萤绝症由巫医诊治,倒是给出了治疗之法,然而谢卿辞恢复身为仙尊的眼界评判,却看出这只是以无数名贵药草勉强裱糊的续命之法。 即使能避免了夭折命运,她也会根基亏损,终生不离汤药,饮食稍有辛辣刺激、情绪稍有强烈起伏,都会导致发病。 如此虚浮无基,谢卿辞不愿委屈她,只愿用于暂时过渡。 目前那些草药别月阁还留存许多,半月一次,足够清萤服用半年。 而半年后,他定已采得神农木枝叶,恢复全盛姿态,到那时,清萤绝症可以他元力治愈。 这便是谢卿辞两年计划中的重要部分。 “都收拾好啦。”清萤说道,“对照过清单了,绝对没问题。” “那便出发。” “走密道么?” 当初刚救下谢卿辞时,她将别月阁视作中转,就是因为别月阁作为谢卿辞的独立洞天,可以打开通往外界的界门。 “不必。” 得知谢卿辞的想法,清萤有些犹豫:“从正路下山,会不会太招摇?” 六十八外宗都还在山上没走呢,他们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不知道三界通缉令什么时候就要通发天下。 谢卿辞平静反问:“正路坦顺,为何不走?谁敢阻拦,让他来便是。” …… 归古山。 此时正是晨课结束时,长街颇有三两弟子交流经法。 忽然有人抬头,不确定道:“我看错了么?那是谁?” “嘶,谢——” “旁边那个女孩是他夫人吧?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清萤与谢卿辞一路走过,感受到无数驻足震撼视线。 在他们的视线中,蒙眼剑修清峻高挑,风姿出尘清冷,令人见之忘俗,再想起帖子与留影中他的经历,便越是有种傲骨铮铮的意味。 知道你们很震惊,她最开始也很震惊。 但谁让六十八个宗门都太废物呢,联手都没法让师兄危机感,那肯定不愿意走小路开溜嘛。 但那些长老弟子,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悄悄留影,有的原地开溜,但就是没有谁敢上来大声斥问谢卿辞,强行阻拦他们二人。 开玩笑,那天谢卿辞已经说了恩怨一笔勾销,但再有侵扰,就是生死之敌,谁敢以身犯险? 最终,众人只是无声目送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坦然走向玉京台。 谢卿辞要开天门离开了!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但唯有目送。 只能目送。 直到—— “师兄、师妹、一路保重!”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嚷嚷了一句。 这句话像打破了某种禁忌,更多声音跟着响起。 “一路珍重!” “师兄,我一直都相信您的!” 越来越多的人通过茶室帖子闻讯赶来,有人甚至失声痛哭,氛围中感伤离别之意渐浓。 众人皆是心知,此次离别,多半是死生不复相见。 归古剑宗首席谢卿辞,今后,只余谢卿辞。 望向他们的无数目光,含着敬仰、遗憾、畏惧、释然……谢卿辞步伐未有半分停顿。 他始终未曾回望一眼。 清萤倒是被气氛打动,停下脚步,回首向送别弟子微笑挥手。 结果引发更大哭声,甚至有许多弟子冲上来想给她塞东西。 什么灵果、符箓——甚至连写了一半的习题册都有! 清萤赶紧婉拒劝返,以免他们事后被秋忆梦报复。 做完这一切,清萤快步跟上谢卿辞,不知何时,白衣剑修已落下她一大截。 入山时正值盛夏,她是抱着骨灰坛漂泊无依的孤女。 但出山时,他们已踩着渐黄的落叶。 秋高气爽。 清萤抬头,祥云聚散后露出雄伟白玉门楼上的牌匾。 归古剑宗。 四个大字乃上古剑尊以剑气所书,十分威严。 她还记得自己当日初来归古剑宗,经过这道牌匾时的激动心情,当时她甚至还好奇地伸手摸摸祥云。 可现在,她不会再有触摸祥云的心情了。 清萤伸手,轻声和这个曾被她视作“家”的地方道别。 “再见。” * 涌泉宫。 终年泉水叮咚不停的宫殿此刻死寂一片,只有妇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容如玉垂眸:“谢卿辞夫妇已经通过天门离开,为了避免弟子死伤,我并未派人阻拦。” 废物! “咳咳咳……” 秋忆梦心里痛恨叱骂,但她知道,容如玉的处置没有错,归古剑宗根本没有和谢卿辞相提并论的战力。 阿兄并未受伤,或许能和谢卿辞过招,但连她夫君都不管,她又哪有底气让阿兄为归古剑宗的脸面冒生死风险? 家族此次前来的骨干都被谢卿辞在演武那日断了一臂,阿兄当时更是拼死护她,对她仁至义尽。 旁边秋成峰看妹妹脸色因咳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难免心疼。 “如玉丫头处置没错,你别往心里去。” 他身为秋忆梦的兄长,在归古剑宗人心浮动,掌门夫妇受到极大质疑的时刻,必须站在她身边,巩固妹妹权柄。 但秋忆梦暂退一线是肯定的,好在他们还有容如玉这颗棋子可以顶上去。 秋成峰对容如玉客气道:“你先去忙吧。” 容如玉微微颔首,自然地退出宫外。 在她走后,秋成峰对阴影处道:“星南,你继续盯好她,必要时可以给她帮助,但务必防止他生出异心。” 少年冷声道:“是。” 随后,他的声音消隐无踪。 星南出身秋氏附属,被秋成峰视作自家人。 “可惜你以前总压着星南,让他少有声名,不然如今也不必用容如玉这个外人。” “阿兄想我再扶持一个谢卿辞么?”秋忆梦幽幽开口。 她脸色苍白,眼前敷着白纱,头发散落凌乱,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看起来憔悴极了。 “你现在只需安静休养,不要想心烦之事。天儿我不都派人接应了么?” “不要想,怎能不想?”秋忆梦哀声道,“阿兄,我要死了!” 秋成峰清楚妹妹的情况。 “……那仪式已经紧迫到这个地步了?” “再有六十天。” 秋忆梦低声道:“若是不能得到陈氏骨殖,补全仪式。妹妹我……怕是活不过这个年关了。” 秋成峰面色凝重。 “不怕,我西岐之人,没有丢弃血亲不顾的道理。” “你的事情我已告诉爹娘,他们会在家里布置的。” “谢卿辞小儿必然想得到神农木,修补他那破烂根骨,以及复原双眼。” “可到了西岐——” 秋成峰冷笑一声。 “做什么事,还由得了他?” * 御风诀,可以日行千里,但四大部洲间,皆有无量海相隔,想要单凭自己横跨部洲,必须有出窍期级别的灵力支撑才行。 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乘坐如意舟。 “哇。” 清萤抬头望着天空中流光溢彩,仿佛巨鲸般的彩舟,发出了很没见识的惊叹。 这里是东华部洲最大的如意舟场,有五十多条舟船,通往三界各地。 舟场人来人往——不过也有精怪化形混迹其中,倒也没谁驻足特地嘲讽她,只因如她这般赞叹的凡人实在太多了。 修真之道奥妙无穷,凡夫俗子感叹是自然的。 ——谁也没想到,清萤是个修士。 谢卿辞问:“你不是在书中看过如意舟的描述么?” 修士大多可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如意舟的存在,为了不丢脸,大多可以控制住初次见识的惊叹。 “但确实很壮观,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啦,也没有大声喧哗吧……” 清萤唇角微撇,以为谢卿辞是在嫌弃她丢人。 “哦,认真看书了便好。” ——原来师兄只是因此疑心她没认真的读书。 不愧是你谢卿辞。 谢卿辞微微仰起脸,感受如意舟带动气流时吹动的强大的风,仿佛看见那流光溢彩的舟船。 他轻声道:“天机宫的弟子,部分发明还是有些价值的。” “师兄,你认识天机宫的人么?” 清萤知道,天机宫是三界中一个知名势力,门中之人大多醉心发明炼器,创造了不少机关秘宝。 “以前见过。” 谢卿辞对买票流程也很了解,甚至因为他的目盲,作为照料亲属,两人同享半价优惠。 清萤:!!! 她还以为师兄对自己的目盲之事很敏感呢。 无论是买票,还是登船、寻座,谢卿辞都似是非常熟练,甚至两人坐船时,他还给清萤点了杯冰果汁。 “喝完果汁便休息,前往西岐部洲至少要五个时辰,你身体不好,不养足精神,到时水土不服才辛苦。” “好嘞。” 出于对事态的精准评估,两人姿态皆十分放松。 没办法,要怪只能怪秋忆梦太废物了。 清萤和容如玉的联手反击,已经彻底打烂了东华部洲的归古势力。至少要到西岐部洲,那帮家伙才敢死灰复燃,操作势力做些小动作。 不过虽然没什么心理压力,但第一次乘坐如意舟的清萤还是有点小兴奋,尽量不影响到旁人的打量四周,摸摸小摆件。 一个时辰后,她才渐感无聊困乏,沉沉睡去。 * “醒醒,阿萤,我们到了。” …… 清萤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谢卿辞清冽的声音。 脸颊似乎还被捏了捏、 她嘟哝:“师兄,你叫我?” “嗯,已经到天穑城该下船了。” “好。”她揉揉眼睛,感觉头脑清醒后便麻溜地起身,追上谢卿辞,“你刚才叫我设么?” “?” 清萤兴冲冲:“你刚才是不是叫我阿萤了?” 谢卿辞面无表情:“没有。” “告诉我嘛。” 两人说说笑笑,随着人流,走向前方不远处的巍峨城池。 与东华部洲不同,西岐部洲此时正是冬末初春,遍地料峭寒枝,越发显得行人匆匆,城池巍峨。 此处便是西岐部洲名城之一,天穑城。 据说上古时期,神农曾在此传授万民稼穑之法,因而得名。 清萤目光无意间扫过周围走过人群,微微皱眉。 她忍不住疑问:“很冷么?” 虽说春寒料峭,但无需运转乏力,清萤身上的秋装也感觉良好。 但周围行人,无分男女,怎么都捂得严严实实? 如果说凡人冬末初春穿得厚些,倒也合理,但总不能在场近九成都是凡人吧? 在人群中,纱丽轻盈的她反而像个异类。 就在此时,两人身边走过一名老翁,以“恰到好处”的声音留下一句低语。 “不知廉耻!” 清萤:???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不是在说别人? 但她一抬眼,发现老头正正嫌恶地盯着她,而其他行人皆是匆匆错开她视线,仿佛避嫌。 她也没漏什么敏感部位啊,她连胳膊都是蒙了白色轻纱,怎么就被骂了? 看这些人态度,她还以为自己是穿着泳装呢。 她抬手指着那人身影,面朝谢卿辞,张口不知如何评价:“这……” 谢卿辞神色早已在方才瞬间冷酷,清萤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砭骨的杀意。 ——针对他的侮辱,他从不在意,但无故侮辱她不行。 清萤本来也生气,但见师兄都要拔剑了,赶紧劝架。 “没事没事,可能老头见不惯青春美少女吧。” 现在她知道谢卿辞最开始为什么那么肯定她会不喜欢西岐部洲。 这出师不利……确实晦气。 一上来就遇到个西岐本地的保守老头。 清萤无缘无故挨骂,心中不服,然而见所有人都捂得严实,而且在那老头辱骂她时,居然无一人有异议,甚至颇有赞同,她心里还是有些数。 清萤默默加了一件半臂。 这样总行了吧! “你若不想穿,可以不穿,无人会再置喙。” 她见谢卿辞面容微冷,很乐观地说:“没事,反正我身体不好,穿暖和点不生病嘛。” “好啦,不生气,我还想和你在这里开心玩两天呢。” 好说歹说,她总算将谢卿辞哄好。 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门,清萤暗暗松口气。 赶紧进城,然后找个客栈住下,让她睡一觉晚上再出来逛。 然而—— “城主有令,神木降诞在即,凡年满七岁及以上男女,未有五十岁长者同行,不可结对入城!若要入城,需出示婚书、道侣证或姻缘牌。” “七岁以上未婚女性,不得入城!” 啊? 清萤脱口而出:“神农木发芽,和年轻女人有什么关系?” 况且她和师兄哪来的那些信物? 清萤敢保证,那些有这证明那证明的夫妻,估计还没他俩感情忠贞深刻呢。 城卫兵眼皮都不抬,始终不肯直视她这样的年轻女子。 他严肃宣布:“既然没有证明,便是浪咳荡男女,不可进城,玷咳污神木。” 清萤眉头竖老高。 他俩愿意走规章是给面子,真要进,用得着城门排队? “而且,若是无媒媾咳和男女,入夜前,最好自寻出路。” 城卫兵声音轻蔑鄙夷:“否则夜晚死于不明不白之地,平白脏了神土。” 此刻已是黄昏。 黄昏,逢魔时刻。 给城卫兵的言语,平白添了一番诡谲色彩。 清萤:嘶,好像有点恐怖。 有点小虚,但她偷眼瞥了眼谢卿辞。 剑修眉眼凛然平静。 哦,那就不用怂。 他们是人群的最后排,清萤见卫兵就等着他俩走人然后收摊,顿时也不挪了。 这人的轻蔑排斥,让人恼火。 “若是轻佻无状,会如何?” “或许会引来邪祟。”城卫兵冷漠道,“但护卫队不会救不贞之女。” 不贞之女?? “你是说这样么?” 清萤在手背印下一吻,随后将手背贴上谢卿辞唇瓣。 她怒极反笑:“这样算不贞么?” 这当然不是。 然而,就在城卫兵准备开口驱逐时—— 阴风吹过每个人的后颈,光线骤然昏暗,本就摇摇欲坠的夕阳瞬间消散。 众人心中均是一紧,有什么东西似乎要降临了。 城卫兵满脸惊恐,似乎意识到是什么:“来了,快——” 谢卿辞抬头“望”了它一眼。 瞬间风平浪静。 邪祟无影无踪。 谢卿辞平心静气道:“请问。” “阁下方才说了什么?” “风太大,我没听清。” 章节目录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新娘 /54 城卫兵脸色惨白, 连带他身后一众卫兵尽目露畏惧慌乱。 一眼喝退城外作祟的“枕女”邪祟,这得是怎样的修为?! “什么,什么也没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他们只是炼体的强壮凡人, 仗着城主之势, 对大部分外来修士还可威严风光, 但真不小心得罪实力强横性情古怪的……那死了也是白死。 天道紊乱, 世道不公,人命就是如此轻贱。 见他变脸如此之快,毫无骨气的模样,谢卿辞面色冷如霜雪。 世人常情如此。 随着谢卿辞的沉默, 城卫兵只觉自己嘴唇迅速溃烂发痒,止不住想抠抓, 但当真抬手抠挠, 却会抓下一条条血痕。 指甲缝中尽是他自己的血肉碎屑。 士兵面露惊恐:“仙人、仙人饶命。” “我对索你性命毫无兴趣。”谢卿辞冷漠道,“三日内,若你能忍受口舌酷痒, 保持沉默, 自然毫发无损。” 否则? 士兵不敢去想。 这已然是小惩大诫, 警告意味更重些的处置。 “好、好的!多谢仙长不杀之恩。” 城卫兵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自如说话。 正常说话, 并不会加剧口舌的酷痒,但只要他稍稍将目光放在那少女柔软肌肤, 并生出杂念—— 口舌酷痒,便让他恨不得割了舌头去, 但毕竟没有真的要他的舌头。 他如释重负, 立即闭嘴退到一边。 气氛陷入一瞬的静默, 众人谁都没有动作。 而旁边有个少年卫兵, 颇为机灵,见状立即主动招呼:“您二位稍等,我现在为您登记!” 清萤安抚道:“没事,我们稍微等一下就好。” 士兵登记时,她笑眯眯地牵起谢卿辞的手,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城里好玩的多着呢。” 谢卿辞手指修长有力,摸起来手感很好,她忍不住捏了捏。 “嗯。” 他们交了入城费,少年卫兵利索登记后,从旁边放置木箱中取出一物递给清萤。 清萤打量放在桌面上的物件。 它外表类似于斗笠,但在四周垂下了白色厚实纱巾。 清萤拿起来比划了一下,用料很厚实,沉甸甸的。长度直到小腿,可以将整个人身形面容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是很透气,对视野遮盖的厉害,不过她是修真者,除了觉得不爽快,都可以忍受。 她问:“这个是?” “这是女笠,夫人城中出行时务必戴好。而且可以理解您与您道侣伉俪情深,但像现在这样的亲密……为了您二位自身生命安全着想,在城中绝不能做。” 清萤觉得荒谬:“我只是牵了他的指尖,而且很快就分开了。” “但只要是如此亲密之举,便绝对不行。”少年卫兵低声道,“而且如夫人这般年轻貌美,更要将面容遮挡好,否则……” “否则如何?”谢卿辞淡淡道。 或许是想起眼前剑修的强横实力,少年微微迟疑,但随后还是认真道。 “或许会惊扰神农爷爷,若是触怒了他老人家,夫人会被【消隐】,对您二位安全有损。” 清萤微微蹙眉。 此时任谁也能听出天穑城的不对劲,谢卿辞实力已经让这几名士兵有所见识,但他们还是如此笃定他们两人性命有虞。 这不合理。 要知道,神农乃是某一任天道,其神魂躯壳早已轮回消亡,唯留香火传承,怎么可能在天穑城活动? 莫非有魔道作祟? 但天穑城乃是西岐正道大城,这些年从未听闻有大规模魔道活动事迹。 见这少年士兵态度不错,清萤态度也越发和缓:“我们夫妻初来乍到,对此着实不知,请问天穑城究竟发生何事?” 少年铺垫这么多,便是为了与两人结个善缘,当即道: “两位有所不知,自五百年前神木枯萎,我们天穑城便再无新生草木发芽。粮食更颗粒无收。 当代城主继位后,励精图治,特意邀请神木派高人,作法请神农爷爷降灵。七日后,神木便会发芽。只是凡力有穷尽,神祇并非完美无缺,这七日为了维持神农爷爷真身,城中不得有嬉笑无状、男女轻佻之事。” “而且为了进一步避免事态发生,城中索性暂时驱逐年轻女子,并拒绝进入。” “可问题是,若年轻女子当真被视作万恶之源,你们这般筛查,又能有何效用?” 清萤疑惑道:“比如你那同伴本不想我们二人进,但我们定要进,最后不也妥协了?怎不请高人阻拦?” 少年士兵压低嗓音道:“因为上面还有吩咐,修士通行可不作约束。甚至女笠若实在不想戴,也可不戴。” “——但女子不戴女笠的结果,便唯有事主方才知晓了。” 在少年士兵以及其同伴的补充下,清萤逐渐了解天穑城现状。 天穑城粮荒五年,如今储备已养不起百万普通百姓。 之前士兵大声宣布的“七岁以上未婚女子不得入城”只是补充条例的某一部分。 在已然持续三个月的疏散驱逐后,如今天穑城中女子,皆是十二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具有一定修为的年轻女子。 没有女童,没有老妇。 仿佛在专门筛选出某个群体。 以一瓶“练气丹”感谢城卫兵的尽心解答后,清萤二人还是入了城。 ——神农木便在天穑城正中,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入城。 清萤问谢卿辞:“天穑城主你认识么?我怎么感觉像是诱骗年轻女子,然后意图不轨呢?” 可说完清萤又觉得不对劲:“但不管是为了享乐还是邪祀,选择没有修为的凡人女子不是更方便,为何特地排除?” “认识,但对其如今秉性,我亦不清楚。” 准确说,谢卿辞认识的,乃是当代天穑城城主的曾曾祖父。 他初次历劫的坐化之地,便在天穑城,那一世的他亡故时,就连城主祖父都还是少年。 初次劫难谢卿辞记得很清楚,乃是离别劫。 他的原初之劫。 * 天穑城,城外某处秋氏别院。 谢天阴沉着脸:“老头,你让我在此安心等着,当真能有机缘?” 他被秋成峰接出归古剑宗后,便立即前往西岐部洲,有秋氏法舟在,不到三个时辰就来到了西岐。 秋成峰的意思是让他直接回秋氏族地养伤,秋氏自然会为他寻来疗伤的天材地宝。 谢天也觉得这是稳妥之策,但路过天穑城时,老者却非要他留下,说七日内必有大机缘。 “我知道神木对我伤势要紧,但谢卿辞也要神木,我如何抢得过?” 老者声音不耐:“你已经问三遍了。反复质疑有何用?听我的不是起码让你现在能自如活动了么?” 谢天没有闭嘴:“谢卿辞如今势大,我不避其锋芒,反而要和他硬碰硬,不是找死么?” 老者反问:“你了解谢卿辞情况,还是我了解谢卿辞?” 谢天一噎:“……” 见他老实下来,老者方才徐徐道:“老夫于天穑城,感受到谢卿辞前世动摇的气息。” 谢天错愕:“怎么可能?!” 老者言语简单而难以理解,他满腹狐疑,却都被老者堵了回去。 他呵斥道:“不要问,不要关心,你就老实在这里等着,机遇来的时候,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老夫不也陪着你么?” “对付谢卿辞,最忌讳的就是心急,若是急,就彻底完蛋了。” …… 清萤进城时,老实戴上了女笠。 谢卿辞感觉到她的不适,说道:“若是不喜欢戴,不必勉强自己。” “知道你强,也知道你关心我啦。只是目前情况不明,这种小事还是没必要招惹麻烦。”清萤笑道,“正好你眼蒙白纱,我戴上笠帽,情侣装呢。” 少女言笑晏晏,声音清脆悦耳。 然而—— 平静的街巷中无端吹起风,险些吹起她遮面的白纱。 哦,忘了天穑城禁止年轻女子的笑闹,说会惊扰“神农”。 不过此时,她方才透过白纱,朦胧看清外界情况。 大街小巷行人寥寥,女子更是稀少,毫无西岐名城的繁华气相。 这种情况只怕要到神木发芽,天穑城再无粮荒之危才能缓解。 清萤笑声戛然而止,默默拉平白纱。 “我们先找客栈住下吧。”她叹口气,“然后再打探天穑城是何情况。” “好。” …… 两人在一处客栈安置下。 相比外界,客栈作为人口集散之地,倒是热闹许多。 但也仅此而已。 “这也太安静了吧?” 什么时候人都这么有素质了?在客栈说话都轻言细语? 清萤打量客栈环境,环境确实不错,但这种客栈通常是二楼以上雅间比较安静,大堂总是吵闹的。 更何况她看到一桌扎着头巾的力夫,这些最爱喝酒高声喧闹的人,此刻居然也安安静静地喝酒夹菜吃,偶尔低声交谈。 “二位,请问是用饭还是住店?不是我自吹,我家的梨花白可数天穑城一绝。” 谢卿辞淡声道:“已无粮供普通人嚼用,却还有粮酿酒?” “有钱便可嘛。”掌柜嘿嘿一笑,“如今城中,酒家可是不多了。” 要不然这些力夫也不会专门花高价,来他们家吃菜。 清萤正要回答,客栈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人高声宣读:“城主府新令!为迎接神木降诞,即刻起,天穑城禁酒七日!” 客栈内顿时响起轻微牢骚声。 吏者昂首阔步进了客栈,他无视下方敌意,姿态倨傲冷淡地同掌柜交谈宣布。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掌柜根本不敢傲慢,他对清萤二人歉意一笑,示意小二先行招待,便自己与小吏交谈。 清萤注意到,用饭者虽然纷纷骂骂咧咧,满脸写着不情愿,但没一个敢多喝一口酒的。 “这城主的狗腿,老子做完这趟便不呆天——” 瞪着小吏的人眼睛忽然直了。 “嘴、他的嘴——” 只见小吏不知何时已开始抓挠自己的嘴,直至指缝尽是碎肉。 掌柜颤声道:“就在一刻前,城主府下了禁令,禁止高声喧哗,违者尽口舌溃烂。” 这小吏耀武扬威宣读诏令时,自己反而违背了一条禁律! 清萤瞠目结舌。 这天穑城,如今到底有多少苛刻禁律? 而且这些严苛禁律,因为灵力的存在,居然真能即可生效。 这城主可真—— 清萤担心有什么不能讽刺侮辱城主之类的禁律,忍住了吐槽。 “小二,关于天穑城最近退出的禁律,可有合集?” 小二脸色难看的摇头。 “没,全靠自己记。” 而且,禁律出的越来越快、越来越严苛,即使用天枢令,也未必能赶上趟,谁也不知自己何时会触犯禁律,遭受严惩。 如今坚持留在此处的,均是有不能轻易离开的理由。 “难怪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也多。” 清萤若有所思。 要不是城主府没阻拦出城,她说不定真要觉得天穑城主要把所有人都弄死。 为了援护安全,两人开了大房间,但并非同床睡。清萤睡床,谢卿辞是铁人每晚修行守夜。 同床之事,看起来完全无需考虑。但清萤觉得,他们既然已是夫妻,那总有一天要一起睡的。 等两人收拾好房间,已彻底入夜。 “师兄,晚安。”她说道,“不要太累了,明天我们还要去探查神木呢。” 清萤闭上眼睛,沉沉进入梦乡。 * 她听见草木发芽的沙沙声。 她闻到一股极特别的香气。 那仿佛山野中浸润过雨水的芳香木气味,与血的冰冷交融,构成某种清冷特殊的香气,慢慢唤醒了她。 清萤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树洞中? 她怎么会出现这里? 好像是……爹爹难得给了她肉馒头,她实在太饿了,没忍住一口气全吃掉……然后她就睡着了。 “爹?” “娘?” 她不确定这是哪里,因为这个疑似由木头构筑的空间里,根本没有出口,以至于昏暗无光,无从判断。 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只躺着四肢都被割伤的她。 “嘶。” 她试图推踢面前阻隔,如果不能及时出去,这里面的氧气消耗完,她一定会死。 然而任凭她如何踢踏,木头都没有动摇半分。随着时间过去,窒息感让清萤越发拼命的求生,却始终徒劳无功。 就在她意识再度模糊,力气减弱时。 “吱嘎”。 一束光,顺着分开两半的“木头”照了进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强烈动荡的光晕间,看见身穿洁白道袍的黑发少年。 黑发少年有着犹如山月般的清净气质,容貌纤细而秀雅。 清萤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简直像爷爷讲述故事里的神灵精怪般。 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光滑的双手,有这么漂亮的容貌,有这么清澈的双眼呢? “呀。” 少年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惊讶:“这里怎么有个小姑娘?” 他的手掌虚虚拂过她,明明还隔着那么远,但她身体却一点不疼了。 “我叫采采。” “是献给山神的新娘。” 她怯怯问道。 “您是山神大人么?” “算是吧。” 少年爽快应下,他笑眯眯望着她。 那清澈的声音传来,如此遥远缥缈,仿佛穿越无尽的时光。 他似乎在逗小姑娘:“可你只有六岁,如何能做我的新娘呢?山中不养闲人。” 不行,不能回去。 娘亲说,如果她不能祭祀山神,回去以后全家都会被戳脊梁骨。 而且……家里也养不起了。 她听见自己焦急开口。 “我会长大的!” “我每天吃的很少!” “只要一个馒头,我就会长大!” “然后做您的新娘!” 章节目录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有夫之妇 /56 公鸡响亮的声音带来天穑城的黎明。 清萤迷迷糊糊睁开眼。 “为什么天穑城城主不去规定, 禁止公鸡打鸣呢?” 她打了个哈欠:“我还想睡。” “今日有要事。” 谢卿辞言简意赅地回答打破她的幻想。 “是是是——” 清萤拖长音应道,她也知道今天有正事,但不知为何, 身体总觉得疲乏不堪。 小姑娘不禁又打了个哈欠。 “好怪, 昨晚按时睡觉了, 怎么还这么累。”她嘟囔, “好像是做梦了。有时候做梦做得太长,第二天就会比较累。” 她转头,望向谢卿辞。 只见蓝衣剑修端坐于软榻上,徐徐吐息收功, 随着他的动作,有淡淡白雾萦绕着他逐渐消散,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 让白雾看起来散发着淡淡金芒。 谢卿辞淡声道:“若晚上修行冥想,便不会做梦,消耗心力。” 清萤偷看被抓, 不由眨眨眼睛, 尝试转移话题:“但是做梦很有意思啊、” “我梦到自己躺在树里——不对, 就像长在树里了,四肢都被谁划破, 当时疼死我了。” “然后呢?”谢卿辞拿起白纱,从容系在眼前, 同时发问。 “然后看见了一个特别好看,特别俊秀的美少年, 头发很长, 穿着祭祀服一样的白袍, 是他救了我。” 清萤回忆道。 这番话皆是她遵从本心脱口而出, 因此措辞并不讲究。 有一说一,她穿越以来那么久,梦中少年绝对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少年之一,甚至可以和那个叫星南的杀手相比。 两人颜值差不多,可气质大相径庭。 若是纸片人,她自然更欣赏星南这样气质冷酷的杀手,但现实中,她还是更亲近正道好人。 所以梦中山神少年着实不错。 清萤还在回忆美梦,面带微笑,偶尔颔首肯定自己的描述。 谢卿辞系白纱的动作微滞,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是他的……”清萤声音戛然而止。 谢卿辞不动声色:“是他的什么?” “没什么,总之我是被山民献祭的祭品。”清萤骤然反应过来,机警道,“后面似乎还梦到了什么,反正比较轻松愉快,不算噩梦。” 但素来温柔的谢卿辞,此次却没有随她心意的放过此事。 他先说了个不想干的事情:“我知晓你不会骗我。” 清萤拍着胸脯:“那肯定嘛。” 谢卿辞语气格外温柔:“所以,你在梦中与他说了什么呢?” 清萤:!! 剑修温柔清冽的音色令人难以抗拒。 清萤神色凝重。 可恶,叫她嘴快!嘴快!现在连跳过的余地都没有。 “阿萤会欺骗我么?” 她嘴硬:“……这、这有什么好骗的?” “咳,就是说是他的新娘什么的。”清萤快速地囫囵念完这句话,便立刻强调设定,“但是在梦里,我是被山民强行献祭的!” 她讲的很大声、很清楚。 只是设定嗷,被迫的嗷! 谢卿辞语气仍然温柔:“好,我知道。” 真的么? 她心里松口气,师兄知道就好,没生气就好。 他轻声道:“那名少年,长得很好看么?” ……哦豁。 完球。 谢卿辞继续问:“他与我,谁更好看些?” 不是,怎么还透着股委屈意味? 她可没想欺负师兄。 清萤发自肺腑,掷地有声道:“没有任何人,同师兄你有可比性,每个方面都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卿辞幽幽道,“相处日久,总归会厌倦。” 哎哟! 清萤手足无措,谢卿辞总对她毫无要求,忽然这般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大渣男、负心汉。 师兄因为两人婚约,对别的女性不假辞色。她却在梦里和美少年眉来眼去? 清萤麻溜来到谢卿辞身旁,束起两根指头,沉痛地对天发誓:“师兄,我做错了。” “嗯。” “我以后绝对不多看其他二十四岁以上男性一眼!” “为何是二十四岁?” 小姑娘想了想道:“我能接受的最大年龄差就是八岁诶,八岁以上……这种男人也太老了,和我有代沟。” 谢卿辞:……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谢卿辞轻声道:“你和我很没有共同语言么?” 清萤不假思索:“怎么会?师兄你不也就比我大三岁,还好啦。” 谢卿辞:…… 她疑惑:“师兄,你怎么又不说话?” “无妨。”谢卿辞很快整理好心情,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梦境有时是未来之事的预言。” “啊?” 谢卿辞平静道:“为了预防你被山民献祭,我需采取些措施。” “咳咳咳!”清萤被谢卿辞的冷笑话呛得咳嗽。 谢卿辞站在门边等她,闻声道:“将这只玉镯戴上。” 谢卿辞展开手掌,不知从哪变出一物。只见他的掌心,正安静卧着只玉镯。 清萤不懂鉴玉,也对首饰没兴趣,但谢卿辞赠她的这只玉镯,水头很足,通体朦胧烂漫,仿佛藏着一整个水墨烟雨,肉眼可见的好看。 “真好看,这是?” “这是给你的防身灵宝,如果遭遇危险,你只需信手挥出,它自然会展开防护结界,同时助你反击。” 谢卿辞简单明了地解释这只灵宝的效用。 “知道啦,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清萤伸手想要取来,却被谢卿辞一手捉住。 “嗯?” 谢卿辞捉着她的左手,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玉镯亲手为她套上。 冰冷的玉石擦过腕间肌肤,压在她的手腕上,带来微妙的桎梏与压迫感。 “好看么?”谢卿辞问道。 她试着小小挣脱——谢卿辞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种动作似乎透出一股无声的情绪。 嘶,这个…… 清萤便也不想着抽出手了,任由谢卿辞拉着,她只是抬起手腕伸展在眼前自我欣赏,镯身微凉,衬得她手腕纤细修长。 “真好看。” 她没有拒绝谢卿辞的关心,如今出门在外,不比在山门中,环境更加诡谲复杂,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被迫分开。 若她毫无自保能力,到时只会给谢卿辞添麻烦。 然而—— “原本我准备的只是如此。但从你梦境来看,我们此次探索颇为凶险。” “单凭这手镯被动防御,效果恐怕还不够。”谢卿辞轻声道,“若是在你被献祭后难以坚持,极有可能让你邂逅宛如仙人般的绝美少年,承蒙他相救。” “咳咳咳!” 师兄的冷笑话水平越发精进了哈。 谢卿辞变出花样繁复的灵宝,均以精巧首饰形态出现,据说这些目前只是复制投影,等谢卿辞再痊愈些,就可以化为真实。 “还有这只凤凰项链。” 谢卿辞为她带好,调整至正位。 “这十只戒指你都戴好。” 一根手指一个,哪个都不许跑。 “这对耳环。” 耳环由纯银打造,十分精致。 “还有脚链。” 红宝石也挺漂亮的……等等! 清萤试图后退,有点小慌:“脚链我就自己带吧。” 谢卿辞云淡风轻道:“由我为你加护,能够冲淡些噩梦在你身上残留的气息。” 昨晚做的梦是噩梦么?不算吧? 清萤刚要开口,却对上谢卿辞唇边清浅的笑意。 她一个激灵,立刻识趣闭嘴。 她坐在床边,有点不自在地微微抬起脚,搭在谢卿辞腿上。 谢卿辞单手捏住她的脚踝,将缀着红宝石与绿松石的纤细脚链系在她的脚腕。 白皙的肌肤上,珠宝与黄金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清萤不由咂舌,这些宝贝都好值钱。 不愧是师兄,根本不是归古山首席这个身份赋予他实力、名望或者财富。 像他这样的宝玉,无论到哪里都会发光的。 谢卿辞将她从发顶仔细武装到脚底,如今她身上佩戴的灵宝,足以让无数修士为之疯狂。 高品质灵宝本就难寻,更不要说谢卿辞赠她的还毫无副作用,可以自主触发,外观还这么漂亮,待化形之后,称为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然而谢卿辞还不满意。 他微微拧眉:“还是过于薄弱。” 谢卿辞这番挑剔的口吻,让清萤怀疑他想把她揉吧揉吧揣兜里,随身带着。 清萤怀疑自己现在就是行走的人形兵器,直接和化神期修士肆意对抗,都能坚守不下三个时辰。 但时间要紧,清萤整装待发后,两人出门前往探索神农木。 神农木本体位于天穑城正中,据传繁茂时可荫蔽全城,最初的它本是在外的孤木,后来引得四方之人参拜供奉,日积月累,方才形成天穑城如此规模。 有史记载,神农木树冠本身并不会遮挡阳光,日光将会在树冠的每一片叶子中穿梭,令整座城都仿佛沐浴在碎金之雨下,美不胜收。 只是如今…… “真的没有一点绿植啊。” 清萤走在街上,不禁咂舌。 五百年的万木枯萎,将这座城彻底染为枯色与铁灰,黄沙吹过行人寥寥的街巷,透着没来由的苦意。 “难怪要戴女笠。”她倒是琢磨明白了,“整天刮沙尘暴,能不戴么。” 这种自然环境与保守民风以及政治特点相结合,才导致女子必须戴女笠的风俗。 至于什么神农思想保守,见不得年轻女子之类的荒谬言论,在凡人与修仙者混居之地,流传似是而非的荒谬言语,并不奇怪。 “师兄,你说我推测的有道理吧?” 谢卿辞实事求是:“有些道理。” “那就先不戴了,这遮挡视野实在麻烦。” 清萤取下女笠,只觉视野陡然开阔。 …… 接近神木本体百里开始,不允许有任何建筑存在,就连城主府也没有安置在此。 干燥的风吹过荒芜的土地,看不出半分早春应有的生机。 “我们真的是走在城中么?”清萤忍不住嘀咕,“这也太荒凉了。” 行走在这里,简直就像走在荒原般孤寂。 “神木衰败,常理讲,会带着范围所及一切生灵消亡。”谢卿辞道,“他们享受神木万年荫蔽,自也需分担神木衰亡的苦痛。” 他平和的嗓音融入荒野无尽的干风,令人无言慨叹。 “苦痛?” 师兄发现了什么吗。 清萤正询问,便见两人面前光秃秃的褐色土地上,忽然突兀“冒”出了一座庙宇。 在它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坑。 说是巨坑,更像是一片湖泊彻底干涸后留下的痕迹。那寺庙规模本也颇大,却被湖泊般广大的巨坑衬托得玲珑精致。 如此一眼望去,只觉得巨坑像是什么蛰伏庞然的骇人巨兽,而庙宇是横亘在其前面,劝返行人的狭小关口。 “这……天穑城便任由这个巨坑在城中呆了五百年?”清萤瞠目结舌,“而这里的人都习以为常?” 当地人提起天穑城特色,可都没有提过这个极具标志性的大坑。可若说有鬼,怎么也不见看守或者埋伏? “因为……” “自是因为凡人欲壑难填。”两人身后传来清澈的嗓音。 谁? 清萤竟半分没察觉到对方出现,但既然她身上法器没有发出警示,那对方暂且没有恶意。 谢卿辞眉心微蹙。 她讶然回身望去,只见一身着烈烈红衣,头戴玉冠,脚踏登云靴的少年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 他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量比清萤高些,面容俊秀精致,有双温润灵动的鹿眼,笑容温和,让人乍一看便觉得亲近。 少年公子身负玉剑,彬彬有礼道:“在下苏木,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笑,清萤也不由带了两分客气笑意。 “我叫清萤,刚才你悄无声息就出现在我们后面,吓了我一跳。”她眨巴眨巴眼睛,故作无知惊叹,“你的轻身功法好厉害。” 苏木只说自己名字,清萤也只说自己的名字,绝口不提谢卿辞相关。 历练这么多,她还是有长心眼的。 “微末功夫,不值一提。”苏木谦逊道,他看向谢卿辞,“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谢卿辞。” “幸会二位。”苏木语气认真起来,“我也是见二位似要进入那座寺庙,方忍不住出声提醒。” 清萤好奇:“那座寺庙里有什么吗?” 苏木道:“清萤姑娘有所不知,近日城中已有十余名女修失踪,我也是为女修无故失踪之事到处奔波,今日前来神木庙调查,却与二位巧遇。” 说完,苏木笑眯眯地看着清萤。 “哦……”清萤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女修失踪之事。 他们此行目的是查探神木状态,确定采摘新芽日期,顺便踩点。 那现在怎么说? 女修失踪之事,单凭她自己肯定是没心力,只爱莫能助的。 她看向谢卿辞,想听听师兄什么打算,却想起师兄看不见,估计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示意。 那便只能随自己的想法来。 清萤颔首:“我们会对此事留心的,如果有线索,会通知你——你有没有联系方式?” “无妨,此事凶险,本就是我透露方才牵连二位。你们若有发现,尽力而为便可。” 苏木道:“我先行一步,二位谨记,勿要贸然进入神农庙。” “好,多谢提醒。” 再度向他们二人颔首后,苏木微微一笑,便如他出现时一样,身影悄然消散。 “这是什么功法?”清萤仔细感知,硬是没感受到半分灵力残留痕迹。 谢卿辞拧眉思索,神色微凝。 嗯? 清萤表情不禁跟着严肃起来,难道苏木身份有何蹊跷处? 她出言关心:“有哪里不对么?” 谢卿辞淡声道:“你在梦中见到的少年,可是他?” 清萤:??? 师兄你的冷笑话还在继续么? 她愣了一瞬。 “梦境没有那么容易照进现实吧……” 谢卿辞微怔,随后意识到她想歪去哪里,顿时面色一黑:“你在想什么?” “咳咳,抱歉。” 清萤面露惭色,像师兄这般高觉悟的人,怎会公私不分? 但谢卿辞冷不丁道:“这少年容色甚佳么?” 清萤:…… 这应该只为公事吧? 她认真回忆后答:“苏木长得是不错,但和我梦境中的少年相比,差距还是有些明显。” 闻言,谢卿辞似有若无地轻嗤。 清萤假装没有听见。 “我未曾从苏木身上感受到邪气,但这少年来路蹊跷不明,暂不必管他。” “好。” 两人暂时放下苏木不管,继续完成今日原定目标。 * 两人绕过神农庙,来到巨坑前。 清萤反正什么都没看出来,这坑至少深有百米,里面除了土什么都没有——她属实不理解,天穑城怎能任由这么一个大坑摆在城中,足足占地五百年。 谢卿辞蹲下.身,以手触碰地面,感知神木状态。 半晌,他起身做出判断。 “毫无灵性,枯萎万年,它的灵性已被掏空,什么都不剩了。” 这不合理。 神农木为神农遗留人间的神种所栽,更享人间万年供奉,纵使因特殊缘由枯萎,也不该彻底湮灭。 谢卿辞道:“三日内,必有人采摘了神木灵性,阻止它发芽。” 那天穑城的人都是废物不成? 错过六日后泽被天下的雨水,神木发芽之机再难寻觅。 不…… “此处埋下的神木之种,乃是空壳!” 谢卿辞骤然明了,答案脱口而出。 然而身旁素来捧场的小姑娘,竟一言不发。 谢卿辞意识到不对,伸手向身旁捉去,却发现灵感中有小姑娘存在的地方,此刻竟空无一物。 干燥的土地上,只有一只木偶安静躺在地上。 谢卿辞心中陡然紧缩。 “轰!” …… 喜轿内。 清萤愤怒地瞪着坐在轿子另一端的苏木。 这人居然搞偷袭,把她从师兄身边偷了过来,实在无耻! 谢卿辞为她准备的灵宝,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其实也不能算派上用场,因为不顶用。 所有的攻击法术均被奇特材质的木头喜轿吸收化解,防御法阵倒是顶用,但她不知为何,出不去这个喜轿。 只能被困在轿子里干坐。 少年笑吟吟地托腮望着她,眉眼温柔,仿佛在看自己最欢喜的新娘。 可她跟苏木素味平生,根本不知道他这态度从何而来。 “清萤姑娘莫急,我并非想要伤害你,只要你配合我,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萤语气还算平缓,此时敌情不明,不适合激怒苏木。 苏木温声道:“你命格特殊,只要你配合我将仪式完成,我自然会将你奉还给你的师兄。” 听到仪式清萤就觉得晦气。 她娘亲就是因为仪式死去的。 苏木微笑:“只是一场婚礼,等真正的新娘回来,我自会放你走。” 婚礼? “若真正的“新娘”回不来呢?” 苏木笑而不语:“你猜。” 清萤才不跟着他节奏走,她质疑的目光落在苏木身上。 “我是临时新娘,那新郎呢?” “新郎是我。”苏木笑嘻嘻的,“抱歉,我亦心有所属,只是情非得已。” 说着赔罪之语,不过他的语气倒是没有多少歉意。 他叹口气:“若是可以,我自愿意让清萤姑娘你与你师兄来,只是你那师兄,看起来实在凶神恶煞,不好说话。” “而且瞎眼新郎……啧,有点晦气,对仪式不好。” 前面都还好说,听到苏木嘲讽谢卿辞,清萤顿时冒了火。 这少年看起来有礼,却毫无与容貌相配的体谅仁义之心。 见她似乎要动手,苏木游刃有余道:“清萤姑娘,如果你再这般闹腾——” “她是有夫之妇,你不知道么?!” 冷漠而压抑的嗓音在轿帘外陡然炸响。 随后,脸上还残留惊讶的苏木竟被踢飞出去,连带整个喜轿都被灵力轰得粉碎! 章节目录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情劫将至 /57 木片炸裂散落, 灵力四溅。 清萤长发衣袖均被灵力带起的狂乱气流吹得乱舞,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惊喜抬眼, 发现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谢卿辞! 清萤一跃来到谢卿辞身边:“师兄!” 随后她愤怒瞪向苏木, 快言快语地讲清事件经过。 “我本来好好站在你身边的, 这家伙忽然出现,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掠走我,回过神便在这轿子里了。他要我替他完成一个祭祀,说祭祀成功便不会害我性命。” 但祭祀失败的结果呢? 苏木没保证, 清萤倒也不添油加醋,只客观陈述, 她相信谢卿辞可以听懂。 她现在一点也不慌, 简直底气十足。 不愧是师兄,办事主打一个靠谱。 尘土散尽,被踹飞的苏木堪堪稳住身形, 他直起身, 身上红衣多处褶皱, 略显狼狈。 苏木难以置信道:“你怎能如此快便找到此处了?” 他不奇怪谢卿辞能迅速发现清萤失踪,但这么快便找上门来, 简直匪夷所思。 他隐匿行踪的术法,只要是在天穑城中使用, 堪称天衣无缝,便是此人为渡劫期修士, 也绝难做到如此快就追上来。 他紧紧盯着谢卿辞, 似乎在等待答案。 谢卿辞平静道:“受死便是, 何必啰嗦?” 只见他剑锋泠然, 犹如惊鸿过隙般缥缈无着,却又如雷霆炸响般迅疾无匹。 这一剑,便是奔着斩杀而来! 苏木何曾见过这般人狠话不多的剑修,来自谢卿辞的灵压由不得他不重视。 苏木神色冷凝,玉冠“嘭”的裂开,束起的黑发四散飞舞,厚重的灵力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激荡开。 “我原只想借人一用,但你们既然也与凡夫俗子无异,那便——” 谢卿辞的剑气打断了他的发言。 苏木顾不得讲究风姿,狼狈躲开锁定咽喉的一剑。 好强! 他心下凛然。 他早看出那蒙眼剑修气度不凡,不似凡人,自始至终便未曾小看过对方,然而如今正面交手才知道,对方只比他想得更强! 他也算见多识广,在苏木认知中,借助法宝,足有渡劫期的天穑城城主已是很强,但纵使是他,也不会是这蒙眼剑修的对手! 等等……谢卿辞…… “你是归古剑宗谢卿辞!?被通缉的那个首席?半步渡劫?!”苏木脱口而出。 旁边助阵的清萤听到这句话,立即澄清:“师兄早就脱离归古剑宗了,少来沾边。” 师兄从前就吃亏在不善表达。 她可不能让师兄以后重蹈覆辙,因此只要有误会,当场澄清绝不过夜,避免被晦气蹭到一星半点。 但苏木根本没把清萤的话听进去。 原来面前的蒙眼剑修便是那三界第一天才,突破渡劫时走火入魔的堕修,难怪有如此修为! 苏木下定决心,张口吐出一团散发绿色柔和荧光的精华,那灵光自然挥发延展,化作结界罩住谢卿辞,并且在后者强悍无匹的攻击下,居然坚强地挺住了。 但那绿色精华明显对苏木也极重要,他吐出后脸色苍白了不止一点,更是口吐鲜血。 但能短暂阻隔住谢卿辞便已足够,这瞬间的空档就是挟持她的大好时机! 清萤反应很快,不用谢卿辞提醒,她自己便准备开溜,但是—— 苏木居然没有趁机挟持她。 他站在原地道:“谢道友稍安勿躁,我实是想与你平静对话,方才出此下策,我并不愿攻击清萤姑娘。” “归古剑宗所谓正道,实则最虚伪不过,之前那般对待谢道友,我亦深觉不公。” 清萤心说,这说得还算人话。 她也觉得归古剑宗烂完了。 看来苏木知道师兄身份后,是想合作什么事情了……害,不枉费她和师姐搞了那般声势,总算还了师兄清誉。 苏木言语极具煽动性:“既然你我同样这般憎恨这世道,何不联手,从这天穑城开始,将天下搅个天翻地覆!从此你做道尊,我做魔尊,二分天下!” 清萤:?? 好家伙,师兄沉冤得雪之事根本还没传到此人耳里,苏木以为谢卿辞彻底堕落,这才想联手? 有众多法器护身,清萤也不怕苏木。 她立即道:“我师兄的事情早就真相大白了,你这天枢网也太慢了,根本不知道最新消息?我师兄是清白的,乃是掌门夫妇勾结陷害。” 她澄清时,谢卿辞也一剑劈开了苏木结界。 苏木“哇”地口吐鲜血,再度受了严重反噬,谢卿辞实力之强远超他想象。 黑发红衣少年脸色变幻连连,他本是极俊秀的面容,却因此刻偏激憎恨的神色显得刻薄尖锐。 “正道,正道……你们是正道,我便是邪道么?!五百年来我未杀一人!真正作恶无数的人你们为何不去管!偏偏现在要来杀我!” 谢卿辞平静道:“阎王会为你做主。” 师兄只负责送他去见阎王。 苏木自知大势已去,他只恨自己为何棋差一着,非要招惹清萤。 为何如谢卿辞这般的强者,总在“正道”,总在“惩恶扬善”! 他不再无谓抵抗,只有满含憎恨的声音自他喉咙中幽幽挤出:“天道无眼,天道荒谬!” 好重的怨气! 美少年浑身的悲愤如有实质,凄怆到不管让谁听了,都不禁为之动容。 莫非他身上真有什么故事? 清萤有些动摇,而谢卿辞原本要落下的剑锋也堪堪停止。 难道师兄也觉得他有冤枉? 谢卿辞剑锋抵在苏木咽喉,冷冷道:“你天数已尽,早该死去,如今在人间徘徊,戕害无辜,却还要对天道大放厥词。” 相遇之后,苏木还是第一次见谢卿辞说如此多言语。 却是老一套的说教。 他丝毫不顾剑锋,捂脸哂笑道:“天道陨落数万年,这人间魑魅横行,披着人皮的邪祟,有着邪祟心肠的人……难道不是常事么?” 苏木越说越是激愤:“我徘徊人间五百年,却未害过一人。天穑城城主不过而立之年,手下亡魂无数,我与他究竟谁该死?” 谢卿辞微微沉默。 锵! 他收剑入鞘。 师兄判断苏木说的是实话? 清萤默默打量着五百岁的“少年”,觉得修真界年岁真不可信。 谢卿辞问:“其余被你蒙骗女子在何处?” 苏木见事态似乎有所转圜,当机立断,立刻变脸:“恳请助我完成仪式,我自会将她们完好无损送回来。而且你们需要神农木对吧?只要可以帮助我,我能将神农木种子、果实、精华、尽数交给你们!” “这五百年我亦有所收藏,奇珍异宝,我可尽数奉上。” 他从满腔怨怒到低声下气的陡然转变,让人叹为观止。 他刚才可是被谢卿辞暴打一顿,但只要能完成仪式,他根本不在乎所谓脸面。 而且苏木身份此刻看来更是蹊跷。 清萤拧眉思忖。 苏木。 神木。 而他又自信能拿出如此多神木相关之物,莫非…… 清萤担心谢卿辞吃亏,立即开口插.入话题。 “可我们还不知道你坚持这个仪式为了什么?以及你是否当真那般无辜。听你之前的那些话,你对世间敌意那么重,受了诸多不公,总该有证据吧。” “如果你遇到不公平,我愿意力所能及帮助你,但希望你不要隐瞒。” 她和师兄遭遇过被四方误解的痛苦折磨,所以她愿意帮助。 但这种善意绝不是毫无条件的。 清萤坦诚地望着苏木:“我现在与你交谈得很诚恳,我希望你也可以用同样的坦诚回应我。” 少女眼神清澈,言语恳切。 与她……何其之像。 “我只想再见她一面。”苏木轻声道,“但她神魂消散天地间已久,想要招魂,需以九十九位相同生辰女子担任【陪】,一名相同命格女子担任【礼祝】,作为她回魂时的容器。” “我只与她对话几句,便不会再做纠缠。” “她厌恶杀生……我不会杀生。” 清萤立即问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在梦中见过她,她在哭泣,哀求我找到她,救她……我一定得救她!” 清萤疑惑:“你对她一点了解都没有么?” 若只是梦境中人,怎会如此执着? 苏木坚持:“她是我的新娘,我要履行与她的婚约。” 黑发红衣的少年眉眼黯然,透出的悲伤脆弱令人不忍触碰。 好在清萤思路仍然清晰,并没有被苏木的情绪带着走。 ——大概这就是有夫之妇的端庄自持吧。 美少年楚楚可怜,与她何干? 清萤换了个角度:“那你是谁?你遭遇了什么?” “……我不知道。” 苏木垂下脸:“我清醒后,便徘徊在这天穑城,为仪式做准备。” “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因她徘徊人间五百年,干了不少坏事,但因为她不喜欢杀生,所以没有害过人命,对吧?” “嗯。” “那证据呢?五百年了,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吧。” “至于证据。”苏木神情黯然,“我没有证据,他们把一切都毁了。” 除了一腔的悲怆,与盲目修为,他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之物。 但遇见谢卿辞后,连这修为也可以忽略不计。 那这不是为难人么…… 清萤很想同情苏木,但这空口无凭——他甚至连自己遭遇了什么都说不清楚。 清萤觉得荒谬:“你痛恨世道,你能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苏木被她问得理屈词穷:“总之天穑城的都不是好人,尤其是天穑城主,和那神农庙的道士!” “为何?” “对他们的仇恨深入我骨髓,我生来就知道他们该死!” …… 清萤没辙了。 “师兄,这怎么说?” 谢卿辞道:“去神农庙看看,或许有线索。” 清萤微怔,随后果断答应:“好。” 根据她对谢卿辞的了解,他能这么做,必然是掌握了有力线索。 “多谢二位相助,多谢二位!” 苏木没想到柳暗花明,连连道谢。 清萤看不下去他的糊涂:“你别光顾着感谢我们,你自己也好好回忆,梳理清楚,你冤枉到底在何处?你到底要找谁?” “哦。” 此刻放下敌对,苏木终于表露出几分真实性情。 清萤难免心中嘀咕,此人看起来是个灵气逼人的少年郎,但怎么做事如此糊涂? 哦,忘了他五百岁。 而且,若她猜测属实的话……木头脑袋,确实会不太聪明。 * 苏木表示,他憎恶天穑城的一切,但若说最痛恨的,还得是天穑城城主与神农庙庙祝。 “神农庙中藏污纳垢,便是不算我的事情,依正道标准,也该死一万次。” 清萤发出了灵魂质疑:“这五百年里,你什么都没做么?” 苏木顿时闷不作声。 啧。 或许清萤略显微妙的表情让他有些敏感,苏木说道:“我自不是那样舍己为人的大善人,我只想见她。” 清萤实在忍不住质疑地看向谢卿辞。 这人的三观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诚实——想到什么说什么,半点不带藏的。 这样的人,真的算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么? 谢卿辞淡声道:“专注,勿要闲谈。” 见他态度严肃,清萤两人都不再打岔。 不过这种态度其实也是一种肯定了。 清萤实在好奇,师兄到底发现了什么,才愿意顺着苏木捋下去。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立刻告诉她的? 这要是让不知道的人看见,指不定以为被苏木美少年外表蛊惑的人是谢卿辞呢。 ——到底谁前不久还在吃苏木飞醋呢? 沉默中,三人回到相遇之地,看起来空无一人的神农庙前。 “就在此处。” 神农庙看起来是座结构极标准规整的大庙,庙门敞开,似乎并不禁止人入内。 清萤侧耳聆听,庙中极安静,别说香客,就连道士声音都听不见。 “难道没有人?” 谢卿辞道:“此处被结界笼罩,从外界看发现不了什么,需要进去。” 清萤问苏木:“它平时也这样以结界防备么?” “当然不,神农庙是天穑城第一大庙,地位崇高,道士约有千名,仅修为在金丹期及以上的便不下四十。此处平日香火繁盛。只是近期戒备陡然森严。” 苏木简单介绍神农庙来历:“神农庙主要供奉神农与神农木,主持多次天穑城的大型祭典,兼管天穑城风雨气象等,不过这五百年来,它监管风雨气象的职责基本名存实亡。” 毕竟百草凋亡,风调雨顺也没有意义。 苏木摊手:“以上是他们明面上的职责,背地里,他们为了唤醒神木,已是不择手段。譬如他们最重视的,掳掠幼童,抽取其慧根灵性,进行提炼凝华。” “我对那些幼童能救则救,但也有爱莫能助的。这五百年里,天穑城吞噬的幼童性命已无法量算。” 只这一项罪名已然令人发指,看这仙气缥缈的庄严庙宇,谁能想到如此藏污纳垢? 清萤谨慎道:“先进去调查。” 有谢卿辞在,他们没有被神农庙的结界干扰,只见黑发剑修上前,指尖轻点虚空。 仿佛石子坠入湖中般浅浅荡开涟漪。 谢卿辞道:“跟上。” 他们三人便从容进入神农庙,没有惊动任何布防。 进入结界内部,才发现别有洞天。 神农庙内部不说人声鼎沸,但偶尔也能听到人声交谈,加之鸟语花香,环境倒是如正常庙宇一般安谧平和……花香?! 神农庙中,竟然多处布置盆栽花草,种植松柏,与天穑城环境格格不入。 “神农庙香火繁盛千年不倒,大长老始终是天穑城城主的亲信,关键正在于此。” 此处五百年未曾退去的翠色给了他们信心。 远处忽然传来交谈声。 “走快点,若是耽误的时辰,血食不新鲜引得大长老发怒,咱俩都要吃挂落!”一个男人低声呵斥。 “来了来了。”另一人声音听起来更稚嫩些,他慌忙跟上,“杜师兄,今日的主持长老,莫非是……?” 两人抬脚拐弯,进了一处密闭长廊,四下无人,说话更大胆了些。 “三长老对血食要求极严格,每次都是由他唤醒神木,所以此次圣农扶苗始终由他主持,明白了么?” “明白了明白了,多谢杜师兄提醒。” 清萤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上,眉头紧蹙。 血食。 听起来就觉得冷酷。 是牲畜还好…… “为什么不能将人押送过来,现点现杀?那样取出来的血肉不是最新鲜的么?”二人中师弟不解。 “慎言!”杜师兄立刻呵斥,“此处为寺庙正堂,庄严之地,岂能胡来!” 毫无人性的东西,这两人皆是该死! 他们的观念与秋忆梦是一样的,皆是将活人视作物品,予取予夺。 两名供奉弟子不知自己已被盯上,他们已到了守卫处,便懂事闭嘴,不再言语。他们如平时一样顺利通过重重关卡,来到神农庙后殿。 一名衣着明显更高级的弟子呵斥道:“怎么来得这般迟?三长老都催过一次了!” 两人面色瞬间苍白不少。 高阶弟子没空听他们申辩,果断道:“自己下去领罚。” “是!”两人千恩万谢地退去。 高级弟子这才神色严肃地带着托盘,快步来到一处界门前,身影瞬时消失不见。 苏木道:“这界门通往神农木根部?” “不。它通往城外。” 城外? 苏木问:“那我们岂不是跟丢了?” 界门速度可比什么瞬身术都快,千里只在一念间。 但谁能想到,神农庙居然会把界门以庙宇后门伪装? 谢卿辞道:“他们正想让人以为,他们在神农木旧址重新孕育神木。” “反正现在我说神农庙不干好事你们该信了吧?可以帮我完成仪式了?” 清萤实在忍不住:“他们害了那么多孩子,现在说不定还有孩子亟待营救,你觉得撒手不管合适么?” 再这样下去,她真要怀疑这五百年里,苏木到底有没有救过人了。 苏木语塞,声音小了些:“我又没说不救……” 最终,得知苏木能感受到神木诞育情况,以及可以随时通过神通追上三长老后,他们决定先在庙中搜索,将幸存的孩子救出来。 或许被清萤不时表现出的道德谴责刺激到了,苏木总算表现得积极了些,试图证明自己不是人品那么垃圾的渣滓。 他主动道:“我感觉到那些孩子在哪里了,随我上。” 既然做了决定,那便不再对其他杂事胡思乱想。始终萦绕他的彷徨犹豫在苏木眉眼间消退,少年神色凌厉坚定,率先拔出玉剑。 “在那处侧殿的密室下!” “轰!” * 秋氏别院。 “动了!” 老者声音将冥想的谢天陡然惊醒。 他正想怒斥,这样突然发声,很容易刺激到他,一不留神就是走火入魔,灵力逆流的下场。 然而老者下一句便让他闭了嘴。 “天穑城的气数动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卿辞的变故就在这里!” 谢天立刻关心:“谢卿辞在干什么?” “在做大善事啊。”老者笑吟吟道。 但语气怎么听怎么像阴阳怪气。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老者冷嘲:“谢卿辞历劫的最终目的,便是证得天道,重整世间天理。” “是,所以?” “而他每次历劫,都必须收集一缕至纯天地正气,方才会迎来最终劫数。” 谢卿辞这一世的上次历劫,便是他积累功德足够多,因此劫数来临,只是最终没能顺利渡过。 “这对他不是好事?” “谢卿辞这一世是情劫,他爱那个小姑娘,啧,老熟人看了都得说声离谱。” “不过是个女人,还能如何利用?” 女人还能比得上骨肉亲情? 谢天不觉得喜欢女人有什么好利用地方,谢卿辞吃了父母的亏,怎么可能再一次上当。 “傻娃娃,谢卿辞上次历劫,是他自己想证道飞升,顺水推舟而已,你当他看不出你爹娘心思?” 谢天被骂得脸面有些挂不住:“这次他便看得出了?” “看得出又怎样?这你便不懂了。”老者轻嗤,“你不知爱有多恐怖,足以使理智者盲目急躁,仁善者暴怒憎恶。尤其那小姑娘对他真情实意,患难与共……这可比你爹娘好使多了。” 他越说越是满意。 “谢卿辞初次历劫在此,最后一次历劫也在此,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 “推动谢卿辞通过天穑城之事,获得天命气数,杀了那个小姑娘,让他情劫立至!” 老者感受到天穑城魇气与谢卿辞有关,这才让谢天在此多留几日,以待变数,如今可算让他等到了。 谢天将信将疑:“杀了清萤,他情劫就来了?” “是,让那丫头死得越惨越好,最好死在他面前!你以为这天穑城的魇力如何来的?” “就是那万年的神木动了情!” “可最后,它留下了什么?一堆在世间混沌度日的枯枝烂叶罢了。” “行啊老头,你怎么这么懂?” 老者嘿嘿一笑:“你以为五百年前,神木为何枯萎?这天穑城经久不散的魇力哪来的?” 谢天终于服气:“厉害!” 他心里却在想,这老头布局之深,远超他想象,之后不能小觑他实力才是。 谢天故作无意道:“那五百年前,老头你自己来办的这差事?” “自然是由我那时的代行者来。” 老头语气越发和蔼可亲:“说起来,那小子天赋比你还高,就是脑子转得太快了,不太听话。” “所以最后死得比较早。” “唔……那时候他也就二十多岁吧?” 谢天心中凛然。 老者笑吟吟道:“天儿你比他懂事多了,老夫自不会让你也那般早夭。放心,杀了清萤,为咱爷俩一雪前耻!” 章节目录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当年 /58 被老头说得心动, 谢天同样开动脑筋,下了功夫思索。 既然决定对清萤下手,那行动情报两面缺一不可。 他与清萤没打过多少交道, 即使有, 也都是那丫头与他作对的烦人场景。除此之外, 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谢卿辞身上。 “据我所知, 最了解清萤的人是风岚。”谢天笃定道,“她是清萤表姐,一度关系极佳,清萤母亲去世都由她送葬。” 老者没好气:“那还不赶紧问她?” 对付谢卿辞之事最要争分夺秒, 容不得半点拖沓,谢天立即行动, 联系秋忆梦, 让她尽量搜集与清萤有关的情报。 通过秘宝千里镜,谢天成功看到母亲情况。 只是短短两日不见,没想到秋忆梦形容又憔悴了许多, 即使是能蒙住接近一半面庞的白纱, 也遮不住她脸上的枯瘦暗淡。 谢天心里便有了数, 看来双目移植之事还没有着落,但打击最大的还是声誉尽毁之事。 不过有舅舅在, 归古剑宗总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秋忆梦心情很恶劣,但对儿子要求还是重视的:“我知道, 我会问风岚,今晚就给你回复。” 谢天道:“娘亲也要保重身体, 孩儿这边也会为您物色合适双瞳。” 秋忆梦摇头:“你只要拿到神木枝叶, 把自己的根骨顾好, 我也就放心一半了。” 母子叮嘱了一番, 总算结束对话。 “是啊,老头你还没提,神木枝叶怎么办?”谢天皱眉,“照你那说法,神木如今岂不是已被污染?” “它被污染枯萎,方才五百年未能发芽。”老者平静道,“如今天穑城以幼童灵性唤醒神木,得到的只会是空壳。” 谢天急了:“那我怎么办?我如今才是筑基期修为!不能净化神木么?” 老者不悦:“有老夫在,你急什么,恢复根骨的途径不差这一条。现在首要问题是解决谢卿辞。” “倒是天赐良机。老夫也没想到,天穑城的人居然把神木折腾到这般地步,倒也没必要考虑如何净化了,就让给谢卿辞吧。” 能让谢卿辞,或者他那小情人吸收加了料的神木枝叶才是最好。 魇气,对于人体可是剧毒。 …… 神农庙。 清萤擦了把额头的汗,松了口气。 她说道:“一共幸存二十五名孩子,男孩五个,女孩二十个,救出来后都集中在这里了。” 除此之外,神农庙后院还掩埋、遗弃了数十具幼童尸体,甚至有些尸体根本直接被丢到神农木旧址的巨坑中。 真相让人不寒而栗。 在此看向庙宇中的花草盆栽,香炉中的袅袅青烟,清萤只觉尽皆来源于幼童血泪尸骸。 孩子们都被下了迷魂咒,神智并不清醒,浑浑噩噩的。 谢卿辞捏决施法:“清心定神!” 金色光亮自他指尖射出,包裹住二十五个孩子,总算让他们眼里稍微有了些光。 “他们的灵性每日逸散,需在安定处仔细休养。” 清萤道:“这天穑城哪里还有安定处?” 她抬头仰望尘土满天飞的干燥天空,只觉空气中弥漫的皆是恶孽压抑。 谢卿辞微微拧眉。 他早在出窍期便开辟出自己的独立洞天,然而这些孩子灵气逸散严重,进入灵力充沛的洞天,大概率会爆体而亡。 苏木抿抿唇。 他说道:“让我来吧。” 他在天穑城游荡了五百年,有自己的秘密基地,能够用来安置这些孩子,之前不说是没有兴趣。 清萤瞥他一眼。 五百年了,这童颜老妖怪难得愿意采取行动。 但苏木却在盯着谢卿辞看。 师兄怎么了? 清萤望向谢卿辞……嗯? 她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怎么看到有缕缕的金丝自空中蔓延入谢卿辞体内? 然而再仔细看去,却又了无踪迹。 清萤疑心自己看错了:“师兄?” 但谢卿辞没有回应她。 不知为何,谢卿辞往日总是俊秀温柔的侧脸,在此刻看来竟有几分生疏。 就好像……真的是庙堂上冰冷的神像似的。 谢卿辞平静宣布接下来的目标:“追剩下的妖道。” “哦,好。” 可能师兄也是被那些人的恶行激怒了吧。 清萤没有多想。 以秘术送走这些孩子后,他们即刻踏上追踪三长老等人的路途。 * 天穑城外一千里,山谷。 这是一处罕见生长草木的山谷,只是草木有些稀疏之外,还有些阴森,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但在天穑城方圆千里内,这已是罕见盛景。 三长老在树林边等待许久,这才等来慌张的徒弟。 三长老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身形高大,身着金色祭祀礼服。他眉心以朱砂点出符箓,样貌深刻阴鸷,看起来是极威严不好相处的人。 而一开口,果然是不悦地训斥:“怎么这么慢?不是说过了么,这七日中,血食供奉一刻都不能缓!” 徒弟慌张道:“师父,有人大闹神农庙,把贡品都抢走了!” 他本来拿了血食是能及时赶到的,可中间神农庙突然战斗激烈,他听到孩童哭喊惊叫声,没忍住看了一眼,结果险些被谢卿辞一剑劈了。 徒弟辩解:“血食虽然不缺,但弟子心说明天要的紧,及时拿到适合的也不容易,才去看一眼的。” 三长老阴森森道:“那贡品保住了么?” 徒弟猛然意识到问题在何处,脸色惨白:“……” 三长老冷冷道:“明日我要按时看到血食,你自己想办法。” 徒弟脸色苍白,连连道歉:“是、是!” 三长老不再训斥这没用的徒弟,快步走进树林深处。 进入树林大概三步后,林间便开始弥漫白雾,越是往林中走,白雾便越浓重。 若不知特殊步法,闯入者只会在这白雾迷阵中永久迷失。 三长老默念心诀,从容来到树林最核心处,那里除了空荡土地,只有一处平凡祭坛。 这座祭坛以陶土堆成,避免一切宝石金银干扰,看起来十分朴素。 但三长老没有丝毫懈怠——神木之种就供奉在这处祭坛中,这可是天穑城五百年苦难的希望所在。 这次圣农扶苗必须成功。 若他能唤醒神木,让天穑城重现苍翠,他就是公认的当代神农! 而闹出这般动静后,若还失败,天穑城主的愤怒也不是吃素的…… 他快步登上祭坛,供奉好血食后,在香炉中点燃三炷香,恭敬行礼。 只见青烟萦绕,容器中的新鲜血肉陡然干瘪发馊,弥漫出一股难闻臭味。 三长老表情这才放松,再度深深行礼,恭敬退下。 “城主请看,神木接受了血食供奉,汲取了灵性,本日的扶苗仪式也成功了。” 三长老笑吟吟道:“只需再等四日,神木即可复苏!” 原来,始终有一群人在旁默不作声的观看,有男有女,从其衣着来看,地位家境皆是不凡。 但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对神木的足够尊重。 “那便好。” 为首者是天穑城城主,他沉声道:“为了此次圣农扶苗,全城上下,已经忍耐了近五百年,付出无数孩子的性命……我们经不起失望了。” “三长老,您是我们的当代圣农,请务必担负起全城人的希望。” 天穑城主言语礼貌尊敬,却满含不容置疑的意味。 三长老不愿想失败的后果。 而且,也不可能失败。 他唇角浮现自信笑容,正要给城主安心,忽然地动山摇,众人不备,身形趔趄,险些径直摔倒在地! “地鸣?” “不!” “是敌袭!” 只见一道红色身影闪现。 无尽枯褐色树根拔地而起,呼啸着抽向三长老等人。 那俊美的红衣少年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原来你们把她藏在这里!” 愤怒的叱喝中,含着多少惊怒,便含着多少刻骨的悔恨。 * 一刻钟前。 循着那弟子身影,三人顺利来到树林外。 苏木说道:“这道结界比神农庙外高明许多,五百年了,我始终不能进来。” “高明?” 清萤诧异,根据她的感知,这道结界虽然很严谨,但强度也就那样,真要想强闯,以苏木的实力肯定可以。 “他们在结界中混入神木晒干的枝条,我进不去。” 清萤问:“进不去不是才更应该想办法进去么?” “无非是在此处唤醒孕育神木,”苏木态度冷淡,“神木如何,都与我没有干系。” 寻找神木之事,只是他为了寻求两人帮助补全仪式方才参与。 清萤小声嘀咕:“你不是神木化身么?” 她终于按捺不住,以这种方式试探。 而苏木只当没听见。 他对天穑城毫无感情,而那些人用他的尸体做什么,他都任由他们去,只要别找他就是。 “此处煞气滔天,魇力肆虐。”谢卿辞冷声道,“天理彻底崩坏。” 五百年,天穑城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幼童,早便天理不容。 然而神木派不管,城主府又是始作俑者,至于神农木本身,更是那么个情况…… 只苦了那些孩子。 “快劈结界。”苏木催促谢卿辞,“你杀完人以后直接取神木种子,然后帮我完成仪式,完成仪式后我把我的内丹精华给你,还可以帮你复苏神农木。” 他只想赶紧完成这边事情,然后去完成自己的仪式。 态度很凉薄。 也不知天穑城百姓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让这木头老妖怪一点也不想帮他们。 “嗯。” 谢卿辞劈开了结界,他们立即找到了那群祭祀神木的人。也看到了那个,被琥珀封存的苍白少女。 坑洞中有大团血肉不断蠕动,如今已包裹了少女全身,只露出她小小的一张面庞。 少女紧阖双目,不知生死,但多半凶多吉少。 清萤恍然。 这些人在以血肉人类供给神木种子……以人类少女孕育神木? 难怪是神木诞育! 此时此刻,诞育这个原本圣洁温柔的词语,居然也显得如此血腥。 三长老率先反应过来,他厉声道:“保护神木,保护孕母!” 苏木却没有管周围越来越多的卫兵,眼神只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孩。 她? 是她! 她就在此处。 五百年! 这些人竟敢如此对她!? 这些人竟然如此对她…… 他竟没有发现! 五百年五百年五百年五百年—— “原来你们把她藏在这里!” 愤怒的叱喝中,含着多少惊怒,便含着多少刻骨的悔恨。 “都给我去死!” 动摇厮杀撕裂草叶,尘土飞扬。 然而血肉包裹的少女始终安静恬然。 她仿佛睡着了。 又仿佛只是在等一个,注定不会等到的人。 * 采采是被山民推选的新娘。 她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爹娘实在养不起她了,又不舍得她饿死,便为她想了这么个好去处。 那可是神灵仙尊的新娘呢,村长爷爷的孙女都没选上,却轮到了她。 “来的时候,村里敲锣打鼓,可欢喜了。”小姑娘咽了口唾沫,“村长爷爷还给我吃了蜜糖。” 可甜可甜,她平生从来没吃过那么甜的糖。 “但村子里大家都吃不饱,糖要留给弟弟妹妹们吃。” 采采眼巴巴地盯着山神:“这个差事可好了,娘亲让我一定把握住机会……不要回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小姑娘越来越慢,表情渐渐黯然,她毕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呆瓜。 山神少年始终微笑倾听,听到最后,他笑容淡了些,眉眼却更温柔。 他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 “我可以留下来么?山神大人。我会做饭,会扫地,会烧火,会挑水,会种地!” 少年无奈道:“新娘可不是干这些的,我不需要妻子。” 采采纳闷:“妻子不就是做这些事情的么?我娘亲,还有那些姨姨奶奶,都是这样的……” 山神少年道:“凡人或许如此。” 那她呢? 采采眼巴巴盯着他,露出恳求之意。 最终,山神做了决断:“你便留在此处吧。但我得告诉你们村长,不要再送来新娘了。” “我有一个妻子便足够——而且才六岁!” 山神少年终究有些恼意。 他看起来是这么为老不尊的人么? 山神大人不开心,采采不敢顶嘴。 但她会长大的。 小丫头在心里嘟囔。 …… 采采身为新娘的任务很简单。 她需来到供奉山神少年的神农庙,将凡人的祈愿木牌全部转个面,然后挑一瓢祈神水,泼洒在庙堂前,保持寺庙的清净。 也是在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山神,是神木大人。 “是神农尊上遗留的一颗种子。” 神木少年如此道。 不过都是神仙,一样的。 采采每天都会按时起床,逐个将祈愿木牌翻过来。 她最喜欢的时刻,便是每天清晨,山风吹动树冠,吹动花草,吹动挂满墙的祈愿木牌。 哗啦、哗啦。 清脆的木牌响声,是人们的祈愿声音,可以让神灵听见。 有时神木会来看她。 “你不祈愿么?” 神木少年笑眯眯问她:“作为我的新娘,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采采没有愿望。” 小丫头仔细思索,最终露出惊喜的微笑。 “哦,我想到了!” “什么愿望?”神木饶有兴趣。 “让阿爹阿娘,让大家的愿望都实现吧。”小丫头笑眯眯道,“大人的愿望肯定都很厉害。” 大人的愿望…… 神木侧耳倾听。 【希望衣食无忧】。 【希望这泼辣婆娘赶紧说嫁妆藏在哪,然后赶紧去死】。 【希望偷情之事不要被汉子发现】。 【希望采采丫头的冤魂不要回来纠缠】。 【……】 “采采是个好姑娘。” 神木称赞她。 神木大人总是夸赞采采,夸得采采都不好意思了。 她哪有那么好。 阿兄弟弟都比她厉害多啦,她是家里最没用的小废物,只会吃饭,什么都不会。 果然。 后来,最笨的采采,让阿爹阿娘知道了…… 知道她还活着。 “采采丫头,你求求山神大人,引些水,让今年粮食多出产些吧。” 可当采采询问神木时,少年温柔而笃定地告诉她。 “山上草木生灵,皆被凡人残害无度,树木砍伐殆尽,两年枯水,乃是定数。但若凡人悔改,我愿帮助。” 采采觉得神木大人说得有道理。 山上那么高的树全被砍了,整座山都光秃秃的,多可惜啊。 “多种些树,”她告诉家人,“还有存粮,到后年就会好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经地义,人都快养不活了,哪有费力气种树的道理? 原本慈祥的父母顿时翻脸,骂她不知羞耻,骂她狼心狗肺。 大人的事情她不懂。 但不知羞耻……她才十三岁,还没有和神木大人完婚呀。而且这桩婚事,不是爹娘给她定下的么? 没人听小姑娘的辩解,也没人上山祈愿了。 采采没有爹娘,采采没有家了。 风吹动满墙空白的祈愿牌。 哗啦、哗啦。 采采心里也空落落的。 庙中香火冷落,神木法力也会受影响。 “没关系。” 神木少年温柔地对她笑。 “我的信徒,有采采便足够。” 她的家,有神木大人的荫蔽便足够。 于是,她决定自己写满祈愿牌。 【希望神木大人身体康健】。 【希望神木大人永远开心】。 她每天写一块,当山风吹动祈愿牌时。 哗啦、哗啦。 是少女的心事被吹动。 …… 十六岁时,采采及笄。 山中生灵都很欢欣,鸟雀将快乐的消息传遍天穑州的每个角落。 神木大人要娶亲啦! 人类听闻这个消息后,也终于表露和好意愿,希望能够获得神木荫蔽,而他们会虔诚供奉神木——连他的新娘一起。 神木同意了。 可娶亲那一天,炽烈的红色烧红了半边天穹。 并非新娘喜服的红。 是燃烧草木,吞噬一切的火红。 凡人像是失了魂魄,狂热的要求焚烧神木及其相关一切,盲目的敌意令人窒息。 采采无处可逃。 她在神农庙,指尖蘸着鲜血,写完了剩余全部祈愿牌。 【想见到神木大人】。 【想见到神木大人】。 【想见到神木大人】。 山风带着火舌,吹动满墙祈愿牌。 哗啦、哗啦。 但直到烈火烧尽最后一块祈愿牌的那刻,她也没能看到记忆中的温柔身影。 她的神木大人在哪? 采采最信任的神木大人在哪! 那个废物的木头,那个愚蠢的木头。 他被人类迷惑了,他信任了人类,他居然在看天穑村民的草木为何没有发芽! 愚蠢、可笑、废物! 烈火燃尽了少女的全部希望,也燃尽了神木的一切。 人类在大火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肥沃土地。 巫祝所说的“刀耕火种”,乃是将神木作为肥料,焚烧以肥沃土地。 “这地真肥沃呀,明年一定有好收成。” “没想到这神木这么弱。” “毕竟是棵树,早该这么做了,干嘛供着它?” 被大火烧得熏黑的半块檀木牌,被人毫不在意地践踏在脚下,碾压、粉碎成粉末。 天穑州的村民回来了。 他们在神木的尸体上重建家园,期待能以丰收作为新家的第一年。 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从村到镇,从镇到城。 “这土地这么肥,迟早会丰收的。” “马上马上,就快了。” 一年一年,人们等了一年又一年。 然而土地虽肥沃了,可从那日而起的五百年里,天穑城竟再无一棵草木发芽。 “这么肥沃的土地,为何不发芽?!” “一定是被神木的怨念诅咒了。” “不过是神农大人遗弃的种子,居然也敢诅咒人类?” 人类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唤醒”神木。 ——以血食作为肥料,培育出驯服于人类的“神木”。 * 他在人间游荡了一年、两年……五百年。 被火焚烧而死该有多痛? 神木不知采采有多痛,便由烈火焚烧本体,唯独一缕执念留在人间。 苏木没有过去,没有记忆。 他只知道自己在找一个人。 梦境中,清新的山风吹动满墙檀木牌。 哗啦、哗啦。 身姿纤细的少女将木牌逐一翻过,她穿着红裙,裙袂翻飞,仿佛随时都要转过头来望向他。 但在梦境中,他始终看不清少女面容。 只能看到纤细指尖爱惜而轻轻抚摸的檀木牌。 【希望神木大人身体康健】。 【希望神木大人永远开心】。 【想见到神木大人】。 ——【想成为神木大人的新娘】。 少女的面容与血肉中的死寂面庞重叠。 他想起来自己在梦中是要干什么了。 他要上山,迎娶他的新娘。 …… 他的新娘呢? …… 痛、好痛。 仿佛磨牙吮血,每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恨疯狂。 他在人间徘徊五百年,却蠢到连她在何处受苦都探查不到。 怎会有他如此蠢笨之人? 尽管只是执念,可他还记得采采曾说过的言语,所以虽对天穑城苦难袖手旁观,却也从未屠戮害人。 为何不杀人? 为何不杀人! 悔到声音嘶哑,悔到神魂扭曲。 随着他的狂怒,他的双眼被怨恨染得漆黑,褐色树干破土而出,宛如狂蟒般在空中舞动,狠狠咬向每一名敌人。 “把她还给我!” “都给我去死!” “你是谁?”三长老等人惊怒,“护卫!护卫!” 可再强的护卫,都被强劲树干撕得粉碎。 此时根本轮不到清萤二人出手,苏木一人便将所有敌人撕得粉碎。 “他彻底癫狂了。”清萤咕嘟咽了口唾沫,被苏木此时呈现的精神状态有点吓到。 他此刻表现出的态度,全然敌我不分,只想杀死眼前一切生灵。 但阻止他…… 神木残存感情记忆在血肉大地上回荡,她根本干不出阻拦苏木的事。 师兄不也没行动么? 那就任由他这样杀人? 耳边惨叫声听得清萤牙酸。 她眼前一亮,给自己找到事做:“哦,我去救那个姑娘!” 至于苏木在忙什么,她在忙,管不了。 清萤拔出匕首,小心避开采采躯体,试图将她“剖”出来,可随着少女身体的露出,她的表情也越发难过。 采采的大片皮肉均被“血肉”消化融合,甚至连下半部分躯体都已消融,用于孕育“神木”。 但是…… 清萤看到采采躯体微弱的起伏,她试探鼻息。 采采还活着! 活着、甚至是清醒着忍受一切? 清萤表情惊愕不忍,她立即取出药物,尝试救治采采。 但采采的情况,比谢卿辞当初还要恶劣……若不是“血肉”如琥珀封存了她,只怕她早便死了。 “把她交给我。” 她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清萤回头,看到黑眼苏木浑身浴血,红衣血迹淋漓,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清萤下意识挡住采采身体:“我在救她,你要帮忙么?” “把她还给我!” 苏木却不搭腔,他激动起来,竟对清萤雷霆般刺杀而去! 谢卿辞见状毫不犹豫,一脚踹飞了苏木。 苏木怒吼:“还给我!” 踹飞。 谢卿辞淡淡道:“继续救采采。” “还给——” 踹飞。 “还——” 踹飞。 谢卿辞淡淡道:“现在冷静了么?” 即使是黑化觉醒的苏木,也不是谢卿辞的一合之敌,他乃是无害神木的执念,战力微弱。 此前与天穑城众人厮杀,便是走的以伤换伤路数,此刻即使谢卿辞刻意控制力道,也伤势再度崩裂,血流如注。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声音嘶哑,丝毫不够谢卿辞,径直走向清萤。 “还给我。” 这份执着,连清萤都不由为之动容。 谢卿辞无动于衷:“清醒了再来碰她。” 也对,这种状态的苏木只会添乱。 她不看苏木那边情况,一心抢救采采。 但苏木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进常言。 他们在解剖采采。 他们又在伤害她。 满目血红……山火……祈愿牌……狰狞冰冷的人…… 直到微弱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飘散的嗓音在他耳边恍惚响起。 带着哀求。 ——“我不是求您,千万不要寻找我,千万不要想起我了么?” 那是采采临死前与他说的话,是她的遗愿。 可唯独这个愿望,他无法实现。 说起来,他无法为她实现的愿望有许多。 成婚。 长大。 遗忘她。 苏木朦胧抬首,发现血泊中,苍白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无声地望着他。 她随时都会死去。 他顿时清醒过来! 苏木扬声唤道:“采采!” 那一瞬间,全身疼痛虚弱不翼而飞,他上前捉住了她的手。 血混着泪滚落,带着无尽的悔恨。 “我……我来迟了,对不起。” 采采手指已经融化,抬不起手,只能用有些哀切,又有些欢喜的眼神望着他。 “您来了呀。” 章节目录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反悔 /59 凡人怎能嫁给木头? 然而采采就被困在血肉湖泊里, 困在生与死的混顿中,等了苏木一年又一年。 等了他整整五百年。 疼痛因为漫长的时间流逝而逐渐适应,她甚至以为, 自己要在这浑浑噩噩中彻底死去。 采采虚弱道:“您来了呀。” 她眨眨眼, 原本是想微笑的, 可不知怎的, 湿湿热热的液体便顺着脸颊留下来。 苏木心神欲碎,他跪在采采面前,想碰触拥抱她,却在目睹采采身躯惨状后双手颤抖。 清萤看得心急:“你会医疗的法术么?” 苏木要是不行, 就赶紧让谢卿辞来。 师兄虽然在医疗法术上没有过多研究,却颇通医理, 见多识广, 或许会有办法。 苏木如梦初醒:“疗伤,对,疗伤!” 他身为神木, 最大的能力是复苏疗愈。 只见苏木展开双手, 对准采采, 莹润的绿色灵光霎时笼罩了她。 清萤眼前一亮正觉有戏,苏木的灵光便陡然无以为继, 黯淡下来。 “嗯?” 清萤还没来得及奇怪,苏木首先慌了。 他自言自语:“再来!” 可这次情况甚至比上次更加不堪, 微弱的绿色灵光亮起一瞬,接着陡然熄灭。 “再来!” 第三次依然宣告失败。 清萤眉头紧皱, 没时间让苏木试错了, 采采情况危急, 敌人增援随时可能发现此处异常, 他们必须尽快处理好采采,然后立即转移, “你先让下,我继续用药。”清萤当机立断,“师兄,你也来看看?” 谢卿辞道:“好。” 苏木最初还不愿将采采托付给被人,但采采只低低一声“神木大人”,便令他当即露出心痛愧疚表情,默默守护在一边。他不断振作自己的灵力,试图笼罩住采采流逝生机。 谢卿辞目不能视,依靠清萤口述,灵感观察,以及把脉对采采的情况进行诊治。 清萤艰难地描述少女惨状。 采采看起来甚至比她还瘦弱年幼些。 “自腰部以下的躯体……都被奇怪的血食融化了。” “左手手掌消融,左肩,整条右臂,胸腹肌肤被融化。” 清萤说得心疼,采采却没有露出痛苦表情。 在最初流泪后,她表情便坚强起来。 “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她虚弱道:“只是条件所限,此刻无法郑重叙谢……我命不久矣,如今想与神木大人对话……还望体谅。” “没事没事,你俩说。”清萤哪会为难她,“不过为你身体考虑,你尽量少说些,让苏木多说,要不然你大概还会咳血。” “没关系的。” 采采眼珠转动,艰难地望向苏木:“原来您的真名是苏木啊。” “我并无真名。”苏木低声道,“我只想让你复苏,至于木……我是木头啊。” 木头哪来的姓名? 是少女赋予他感情,所以他方有了名。 有了与她有关的姓氏。 听到这句话,采采想微笑。 可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我现在才知道。” 好遗憾。 好遗憾。 苏木想安慰她不要怕,自己一定会救她。可他的复苏之力怎么都用不出来,怎么回事? 五百年了,他不是变强了许多么。 他刚才明明杀死了天穑城在场的所有强者! 他终于失态:“为什么,为什么会用不出来!” 苏木在恐惧。 他看得出来,谢卿辞和清萤虽在尽力救治采采,可他们不是医修,本质仍是用上好丹药保住采采最后一口气。 等到丹药效果耗尽之时,采采的结局不言自明。 在场能救采采的,只有他。神木之力,能活死人,肉白骨。 如今他用不出来神力,就只能等神木发芽,然而采采等得到那时候么? 他崩溃焦躁道:“为什么会用不出来?!” 现场气氛惨淡,清萤同情这对苦命情侣,不由露出怜悯神色。 “因为你已丧神木之心。” 谢卿辞平静陈述:“这五百年里,你将神木权责消磨得一干二净。” “我并非有意苛责,但这五百年里,天穑城因枯萎饥荒、荒诞邪祀死了许多无辜生灵。” 苏木眼前浮现自己这五百年来的浑噩经历。 他沉沦堕落,对无辜幼童的死亡视而不见,对无辜女子的遭遇置若罔闻,甚至因弱者的饥饿苦痛感到快意。 不知不觉中,灵力扭曲,外化衣裳都变成了红色。 而过去的他是什么样的? 清萤回想起梦中干净纯澈的山神少年,一时唏嘘。 若这五百年苏木坚守本心,仔细寻觅,或许如今会是另一番景象。 “我对我至今作为并不后悔!”苏木却道,“那些人该死!” “我自知沾染恶孽,不配使用神农尊上之力。”满身鲜血的红衣少年低声道,“我唯独只恨一点,我既然沾染恶孽,为何不纯粹堕落为纯粹恶孽!” 为什么他这缕执念还要保留良知? 如果他是纯然的坏人,是不是在最开始就会屠城报复,就能从那些渣滓身上拷问出采采下落? 如此拖拖拉拉,犹犹豫豫…… 他果然是废物。 苏木终于流泪了。 鲜血将泪水染成红色,触目惊心。 “天道大人,我为何不能为恶?” 清萤心说,天道不是早就没了么,他这话是在问谁? 唉,这个世道下,苏木道德底线太高,是个好人,反而遭遇不幸。 “因为您……是最温柔,最善良的好人呀。” 采采轻声回答。 她否认谢卿辞的言语,却温柔地没有直说,只是安慰备受打击的苏木。 苏木颓废道:“我的灵力尽数被污染。” 他释放灵力,绿光不再莹润纯粹,其深处萦绕着化不开的红黑之气。 无论是救治采采,还是复苏神木,他都做不到了。 谢卿辞道:“你镇守一方太平万年,从无过失,堕落亦是因人类之故,倘若天道在位,他会判你无罪。” 苏木的视线微微颤抖:“我……” 他跪倒在地,作势要向谢卿辞磕头:“神木自知有罪,只求您救采采一线生机,她善良柔弱,从无错处!” 苏木这是把师兄当成救命稻草了? 清萤本来觉得有点奇怪,但仔细分析。 天道缺失,仙人以下,师兄确实是最强的几人。如果能得到神木,把师兄根骨治好,他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外界情绪的激荡似乎分毫不会影响谢卿辞,他微微抬起手,淡淡的金色光点自土壤涌出,向他汇集而来。 金光辉映中,谢卿辞仿佛神灵般冷漠超然。 “我已与你许下承诺,让你与妻子相见,自不会失言。” “但你妻子伤势过重,药石罔医。缺失的躯体,只能以有灵之物填补。” 还有什么比神木更好的补物? 苏木大喜过望:“我愿神魂消散,以救采采!” 采采却拼命挣扎:“不、我宁可与他死在一起——” 谢卿辞并未理会采采的意见,与他对话的,始终是苏木,这样的他显得有些冷漠。 “那契约成立。” 点点金光自谢卿辞掌中流淌而出,将苏木与采采包裹,在那柔和中正的金光中,苏木身形渐渐消散,采采的躯体逐渐完整。 “这是你万年积累的功德之力。” “功德有善之人,理应得到勋奖回报。” 苏木表情逐渐释然欣慰,采采却哭泣不止。 “不要,上仙,求求您不要,我宁愿与神木大人死在——” “采采!” 苏木呵斥道:“不得无礼,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少女含泪望着他:“可我刚刚苏醒,你便要离我而去么?” 独自活在充满肮脏恶孽的世界,她宁可死。 苏木再难言语。 他有些悲伤地望着采采:“抱歉……可我想你活下去,你才十四岁……” 采采难过的大哭,她此时下半身躯体已经凝实,便踉跄地向苏木冲来。 苏木想要拥抱她,可此时他的身形已经成为半透明状,眼看便要消散。因此采采甚至无法触碰他的身体,整个人扑了个空,跪倒在地哀哀哭泣。 场面凄惨极了。 这还奖赏有功之人?看着跟拆散有情人的大魔头一样。 清萤面露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安慰。师兄说话半点转圜余地不留,她现在连安慰的话都不好说。 嗯,她就安慰说—— “只是天穑五百年来枉死的冤魂,如今渐有魇力之状,需要超度祓除。” 谢卿辞不疾不徐道。 “苏木,你仍不能放弃你的职责。” 苏木呆住:“可我要死了。” “在你缺失的时间,将由你的妻子代为履行职责。” 这次,换采采呆怔。 苏木回过神:“采采只是凡人,毫无灵力,她年纪小,做不了祓除魇力的事情,便汲取我的神魂——” 采采却在谢卿辞言语中听出另一番意味。 她坚定道:“祓除邪祟,可以让他早日回归么?我拼死也会做到!” 这确实是不错的结局了。 清萤打量采采,寻思自己能赠送她哪些法宝让她护身。她正在融合神木执念,以他俩夫妻亲缘,之后必然能具有一定灵力,使用法宝不难。 “师兄,你讲讲要祓除什么邪祟吧,”她试图为这对苦命情侣说话,“让苏木为采采出主意,他也能放心。” 苏木眼巴巴瞅着谢卿辞—— “之后不是也能交流么?” 谢卿辞不解:“苏木消散后,将留下一粒神木之种——这便是旧址巨坑中缺少的种子。这粒种子便由采采种下,精心养护,不得松懈,直至神木发芽。” 而据谢卿辞所说,苏木神识在种子中将沉眠至发芽,但偶尔也会有清醒时刻,具体规律,便需他们夫妻二人探索。 “由采采担任神木圣女,你们负责净化这片土地的魇气,重建天穑城。” 至于清萤二人—— 谢卿辞平和道:“我们会留至神木发芽之日,取初生枝叶。” 听到这里,清萤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师兄说话怎么大喘气呢! 变坏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笑,这下苏木能够复生,采采病也好了,而且苏木缺失的时间,采采安全也能保证—— 明明都是大好事,偏偏师兄要故意做出那般冷漠神色,搞得人心里发慌。 果不其然,苏木两人在理解谢卿辞言语后,先是不敢置信—— 谢卿辞终于柔和神情,露出了温和的浅淡笑意。 “这五百年里,辛苦二位。” 苦命的有情人这才又惊喜又释然地哭泣。 金光渐渐散尽,在苏木消弭之前,采采双眼通红,握着那颗翠绿剔透的神木种子,坚定又温柔地许下承诺。 “我等你。” “十年,一百年,我都等你。” 而这个善良又温柔的姑娘,必然能坚守本心,祓除邪祟,履行自己的失言。 不过清萤心说应该无需等那么久。 毕竟她和师兄还等着采摘神木枝叶呢。 苏木消散,谢卿辞安静地没有说话,给了采采充足时间消化情绪。 谢卿辞说:“接下来,便是消弭一切污浊罪孽,重建天穑的过程。” 清萤:“嗯?” 谢卿辞含着淡淡笑意:“你以为,犯罪的只有此处之人么?” 这位仙君相貌出尘绝美,即使眼蒙白纱,也不难想象白纱之下出众的眉眼。他更是自己与苏木的恩人,正直公平,除了偶尔有些小小恶趣味的细节,性情看不出半点瑕疵。 此刻他声音那般好听,温柔轻盈,甚至还带着笑。 可不知怎的,听他这般言语,采采心中竟打了个哆嗦,仿佛骨髓都浸入冷水中。 她目光悄悄转向那活泼善良,与她同龄的清萤姑娘。 清萤姑娘惊叹地望着谢仙君,眉眼带着笑,完全没有敬畏之色。 ……她好厉害。 仙人有别。 即使是面对神木大人,她也总不自觉带着尊敬。 谢仙君显然比神木大人更加……凛然不可侵。 在这种认识下,采采不禁对清萤更多了几分钦佩。 “你在此处与采采一起。”谢卿辞说道,“记得用法宝护身。” 清萤笑眯眯摆手。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谢卿辞冲采采微微颔首,后者顿时受宠若惊,慌忙回礼。 清萤扶起她,示意她无需这么紧张。 “没事,师兄不是那么刻板教条的人,你身体才好,我陪你稍微活动一下手脚吧?” “这、这怎么好呢?” “没事啦,师兄你去忙,我陪采采适应。” 此处邪修均被苏木杀得干净,没什么需要担忧的地方。 谢卿辞运起灵力,轻点足尖,宛如神话仙君般腾云而上,飞往天穑城上空。 “这是去算账啦,暂时不用担心师兄。”清萤说道。 她目前对谢卿辞实力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 师兄在短时间内,可以发挥接近全盛时期的实力,但根骨终究损伤太过,这种状态无法坚持太久。 “只是天穑城首脑都死在此处,应该组织不起像样的对抗了。” 她扶起采采:“这里太脏了,我们去别的地方。” “好。” 采采不好意思太麻烦清萤,只小小地倚靠她,尽量忍痛靠自己独立行走。 说来也怪,当她生出这样念头后,那些消融后被苏木弥补的伤处,便自然流淌起暖意,消解她的僵硬疼痛,仿佛无言的安抚。 是神木大人还在陪伴她。 想到这里,采采心中隐痛,鼻尖微酸。 不能让清萤姑娘看见她流眼泪,于是采采努力克制情绪,不想让清萤看见。 其实清萤已经听见那声短促哽咽了。 她非常理解采采心情,只是不好开口——万一采采不需要她的安慰呢? 清萤不想让气氛更尴尬,便轻拍采采的手背,表示理解与安慰,随后安静地扶着她,走出这片死寂树林。 走出树林,开阔的地形与干燥的风,让采采心情缓和了些。 “原来外面已经变成这样了,”采采轻声说道,“完全看不出我那时候的样子。”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清萤笑眯眯道,“这里的生机,会因为你和苏木一起复苏的。” 采采忍不住抿出笑意,在心里对那样的未来生出些期待。 她想在有山有水的地方,筑建自己与神木的家。 “咦,好亮。” 清萤望着天空,天穑城的天总仿佛被尘埃蒙住一层,让人瞧着无端压抑。 但此刻,却像有道强光,用力撕碎了这片尘垢。 ——谢卿辞。 那熟悉的嗓音在天穑城每一处回荡,甚至蔓延向城外千里。 他。 她。 它。 所有生灵,在此刻都听见了一个冷漠的声音。 “天穑有民,毁坏神木,戕害无辜,伤天害理。” “如此罪责——” “当罚。” * 天穑城有三名长老,地位崇高,不在城主之下。 尽管天穑城荒芜干燥,了无生趣,但三位长老很热爱天穑城,坚决不肯退休挪窝。 反正,觉得无聊的时候,坐如意舟去山水妙处旅游便是了嘛。 天穑是他们初心之地,祖训在此,怎能荒废? 今日下午,大长老吃了一口侍女亲手喂的葡萄,方才眯着眼睛,懒洋洋道:“三儿呢?可有说今日神木孕母境况如何?” 侍女静默无声,只当自己是聋子。 下方则有一恭顺弟子。 “回禀师尊,三长老去了神林多时,应该很快便要回来了。” “嗯,等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大长老正在吩咐,忽见外界白光骤现。 “外面这是怎么了?” 大长老吩咐人去看看。 不过无需查看,下一瞬,谢卿辞的声音便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天穑有民,毁坏神木,戕害无辜,伤天害理。” “如此罪责——” “当罚。” “罚?”大长老气笑了。 谁敢罚他? 城主都不敢罚—— “那、那是什么?” 一直装聋作哑的侍女,忽然惊骇指着外界。 众人不由得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却见天边一道黄线,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离得更近些,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是仿佛海啸般接天连地的狂沙之浪,咆哮着向天穑城袭来,个个都有十数丈高。 “是……” “那是……” “沙暴!” “是天灾!” 不知是谁低声道:“传言天穑枯竭之日,将有天罚沙暴,埋葬一切!” 这是从老人口中代代流传下来的预言,神木枯萎,百草不生,终有一天会招来大祸。 “荒谬!” 大长老斥道,他脸色铁青:“随我迎敌!” …… 天穑城外。 望着那无边无际的狂沙之海,采采已经看呆了。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移山填海之能?” “师兄是人啦,不过他应该是三界最厉害的修士。”清萤眼睛闪闪发亮,信心十足。 采采终于忍耐不住:“谢仙君……当真是人?” “是呀,他是我师兄。” “师兄……”采采诧异,“我以为……” 清萤:“嗯?” 采采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仙君如何处事,与她有关系么? “我和师兄就是这样啦,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唯一!” 清萤强调这个词,显得很是自豪。 家人? 采采有些疑惑,家人之间的相处,是这样的么? 她平生经历过最亲密的关系,就是与苏木的生死夫妻,可清萤姑娘与谢仙君的相处,却比他们还要亲昵默契。 那如果谢仙君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子,清萤姑娘该怎么办呢? 感觉还是早定名分比较好呢。 采采张了张嘴巴,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她和清萤姑娘也不是很熟,自说自话大概会惹人厌烦。 “看,天穑城要完蛋了。”清萤兴奋地给采采指方向,“叫他们欺负你!” “沙暴预言?我还以为那是奶奶哄小孩子的。” 采采低声道,随后忽然意识到:“那其他无辜者呢?总有弱小无辜,他们也会死在沙暴中么?” “不会的。”清萤斩钉截铁道,“师兄是大好人,绝对不会伤害无辜,你只管看就好了。” 在清萤的感染下,采采也充满了信心。 “好!” * 秋氏别院。 “谢卿辞引动了功德之力。”老者急促道,“我们快离开!” 谢天:“啊?我们不是要对那丫头动手么?” “你是蠢货吗!谢卿辞说的清清楚楚,这沙暴凡有罪者尽会被其埋葬。” 老者怒斥:“你我是好人么!” 谢天一噎:“不、不是?” 老者斩钉截铁道:“还用得着疑问?咱们就不是好人!” “谢卿辞说不定是危言耸听……” “若是前几世的他,我或许会这么认为,但这一世的他淡漠清高,极有诚信,绝对不会骗人。” 老者声量拔高:“还不快跑?你找死老夫还不想死呢!” “我叔父——” “还管别人?” 谢天顿时不再犹豫,连滚带爬地冲向地下室界门,按照老头说法,整座天穑城都要毁了,现在能跑多远是多远。 至于其他阴谋诡计,在绝对的伟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谢卿辞疯了,疯了!” “他不知道,仓促吸收功德会导致他失去本性么?” 谢天逃跑时,老头还在他耳边不住念叨:“他到底在急什么?着急渡劫找死么?” …… 谢卿辞祓除了天穑城的残存魇力。 可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轻松神色,仍然拧眉若有所思。 “师兄!” 不远处传来清萤欢喜的呼唤。 谢卿辞便收起脸上的凝重,平静走向她们。 采采偷偷瞄这两人,只见清萤叽叽喳喳的与谢卿辞汇报两人方才经历,以及对他惊人壮举的看法。 欢声笑语的清甜嗓音,听着就让人开心。 而谢仙君只是安静聆听,时不时“嗯”一声,很耐心的样子。 他们似乎……是自己的一个世界。 采采捏紧了手中的种子,有些无措。 “采采,跟上呀。”清萤在前面招呼。 采采抬头,发现谢仙君居然也停下脚步等她。 !! 但是,他们都是好人。 在谢卿辞的引领下,三人离开天穑城旧址,来到千里之外的一处平原,重建家园。 有两名修真者在,这件事轻而易举的办到了,他们建了一座四进的院子,清萤和采采各有一座独立小院。 采采将神木种在庭前。 她会等他。 谢卿辞对采采说道:“若有百姓前来,收容便是。但让他们距离神木,至少保持一里距离。” “好。” 这是在锻炼采采身为圣女的能力。 “如果有人闹事,便来找我,”清萤自信地说道,“我帮你来收拾他们。” 采采感激道:“没关系,有法器在,我自己也可以的。” 清萤赠与了她两枚戒指用于攻击和防身。 谢仙君和清萤姑娘,会停留到神木发芽,这期间会一直帮助保护她。 采采觉得很幸福。 她真好命,可以一直遇到善良的人。 * 是夜。 清萤拉开门,走向谢卿辞的院子。 今天分房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自己选了一个院子,让师兄住另一个院子,当时师兄什么也没说,她也没多想。 但在这种时候,就不太方便。 “清萤姑娘?” 她正好撞见从外面走进来的采采,采采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她顺口道:“我去看看师兄。” 今天师兄闹出那么大动静,不知道身体现在怎么样。 采采却没有回答。 清萤抬眼,只见对方欲言又止。 “现在……很晚了呀。” 清萤说道:“对啊,我也是才忙完村民接受,现在才抽出空来。” 对啊,这么晚了怎么好进男子房间呢? 采采越发欲言又止。 今天她专门问了清萤姑娘,她与谢仙君似乎是义兄妹的关系,但如今又这般不避嫌,那…… 日后谢仙君若是有了道侣,清萤姑娘怎么办? 这可不仅仅是投入亲情的问题了。 清萤等了片刻,见采采始终没有说话,便道:“没事的话,我就去看师兄啦。” 采采张张口,没能拦住,眼睁睁看着清萤姑娘进了谢仙君院子。 哎呀! 她心中暗恼,自己怎么这么脸皮薄,提醒一下清萤姑娘有那么难么! 清萤姑娘那般纯良,若日后受伤,自己可就犯大错了。 采采懊恼地走回房间,默默盘算之后该怎么帮助清萤,意识到“男女界限”。 尽管她的年龄在“琥珀”中便凝固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比清萤姑娘年长五百岁的。 受人恩惠,她不能视若无睹。 …… “笃笃笃。” 清萤敲响房门:“师兄,我来看你啦。” 安静的夜晚,她的声音格外清亮。 “请进。”谢卿辞平静道。 听到谢卿辞声音,清萤唇角便不自觉翘起,她推门而入。 谢卿辞正坐在床上冥想,他自下午时便一直这样了,所以没有点烛,屋子里黑漆漆的。 借着朦胧月色,清萤看到床上隐匿入阴影的半张侧颜。 “我打扰到你了么?”清萤自然关上门,“今天收拢来的百姓都安置好了,资源耗损超出我的预计,明天开始要规划一下了。” 谢卿辞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 她再走近些,屋内摆设很少,只桌前有个圆凳,清萤便把圆凳搬到床前坐下。 “师兄?”清萤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 谢卿辞的状态好像过于宁静了,房间里很黑,气氛也不对劲,莫非她打扰了师兄冥想恢复? 谢卿辞此时终于应了一声:“嗯。” 呼。 清萤松口气,这才放心。 她脸上自然晕染出笑容:“刚才我在外面碰到采采了,她还是有点害羞,说话不太放得开,明天我再多和她待在一起,慢慢就熟起来了。” “你很喜欢女子?” 清萤大大方方道:“我也想有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但总不能和其他男子过于亲密吧?像采采这样的妹妹就挺好,你也不会多想。” 谢卿辞淡声道:“我为何会多想?” 清萤不解:“嗯?” “方才你们对话,我听见了。”谢卿辞轻声道。 他的面容自阴暗中露出,被月色照亮。 他没有戴白纱,面容无瑕而俊美。 直到—— 谢卿辞睁开空荡虚无的眼睛。 这为他原本无瑕的美貌,添了惊悚又破碎的特别感。 清萤并没有被他的双目吓到。 小姑娘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径直关切问:“师兄,你不开心么?是不是今天消耗太多,所以情绪比较低落?” 谢卿辞知道她在关心自己,而且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漠。 但他情绪并没有因此太多触动,谢卿辞平静的想,这似乎是一次性容纳过多功德的弊端。 ——为了及时完成两年计划,他这次尝试有些操之过急了。 过度容纳功德,会让宿主褪去人性,产生“出尘”之念。 谢卿辞音色清冷:“你知道采采想对你说什么吗?” “不知道啊,很要紧么?”清萤表情紧张起来,脑洞大开,“采采——她被人威胁啦?刚才在求助?” 她表情顿变,“蹭”得站起来,扭头就走:“我去问她!” 啪! 然而谢卿辞捉住她的手腕,随后轻轻一拽, 她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倒在床.上。 谢卿辞单手捉住她手腕,另一手撑在她颈侧,因为此刻姿态,他的长发丝丝缕缕滑落,落在她的脸侧,落在她的肩膀,落在她的腰旁。 清萤全身都忍不住僵硬起来,她觉得自己像是猎物,被困在冰冷蛛丝织就的大网里。 今晚的师兄好奇怪。 谢卿辞附在她耳旁,浅淡呼吸挠在她颈侧,她止不住地想躲,却无处可逃。 她最最最最信赖的师兄正压.着她,在她耳旁轻声道:“她正是想提醒你,防止这样的事。” “这是……幻境么?” “很遗憾,不是。” 谢卿辞发现功德让宿主人性衰退的又一个弊病。 ——他的耐心似乎正在消退。 十五岁及笄,乃是世人公认的说法,她已十六,成人一年了。 为什么他定要等十八? 十八岁成年法,是小姑娘自说自话的发明,而他怜惜她懵懂,因此甘愿配合而已。 “若我反悔了呢?” 他轻声询问清萤。 “如你这般弱小,要往何处去逃?” 章节目录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四百件事的约定 /60 此时此刻, 清萤终于有些不安了。 “师兄?” 她听见自己心脏跳得很大声。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练功出了岔子? 谢卿辞轻声道:“你觉得呢?”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要故作生气地说“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可现在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清萤感觉有头发顺着她的肩膀、手臂渐渐滑落。 冰凉的感触显然不属于她, 像是丝绸、蛇, 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可它滑落的速度又是那么慢, 那么清晰,让她能清楚感知到,这冰冷的“蛇”到了自己哪处,以至于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她恨不得帮它一把。 终于, 头发到了最边缘,没有磨蹭的余地, 啪嗒落下。 她松了口气。 “嗯?”谢卿辞轻声道。 她有些磕绊道:“是、是我想的那个么?” 谢卿辞轻声道:“我觉得, 应该是的。” 他声音又酥又柔,说得清萤全身都不自在,让她—— “师兄,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打你一拳!” 谢卿辞:“?” 这个回答显然在他预料之外, 但他心绪仍然冰冷沉静。 “意识到危险了么?但现在即使你想逃——” “我没想逃呀, ”清萤眼睛滴溜溜转,但是看哪都不看谢卿辞, “就是你现在太奇怪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又躲不了,就想打你一顿。” “……” 谢卿辞抬手, 拇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 少女面颊细.腻, 像是有点面的软桃, 一点点肉肉的手感。 他想捏—— “不许捏脸, 很疼的。”清萤立刻道,“你不是也感受过么?” 夜晚的虫鸣风声,让谢卿辞的声音变得似有若无。 “但如果是……疼痛可……” 清萤:??? 她感受到了极大震撼。 似乎误以为她没听懂,谢卿辞俯下首,在清萤耳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她彻底呆住了。 师兄,你在说什么呢师兄! 纯爱战士说这种话题是要鲨头的! 清萤磕磕绊绊地背诵知识点: “根据道侣相处手札第一百三十五条,未正式成婚前,没有准备避.子丹,不能那个。” 而避子丹会导致修士元气流失,损害颇大。 这话还是进入别月阁前,谢卿辞和她亲口说的呢。不过当时的谢卿辞显然不觉得会爱上她或者发展到这一步……爱?!! 想到这个字眼,清萤情绪瞬间激荡起来。 谢卿辞云淡风轻道:“是啊,会怀孕。” 谢卿辞觉得自己似乎想说些什么,比如有些方式并不会导致怀孕,但这些言语,即使是被功德削弱人性的当下,也难以开口的。 ——因为有功德在身的人,不可轻咳浮调咳笑。 “啧。” 谢卿辞面无表情地,发出了可惜的一声。 “师兄,你是想那个么?”清萤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 她急促地吸了口气,心脏怦怦直跳。 谢卿辞道:“我们是夫妻。” 她低声道:“我知道。” “你已及笄。” 清萤声音更小:“我知道。” 谢卿辞便不说话了,只用那双空荡的、虚无的眼眸望她。 月色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清净皎洁。 “我、我有点乱。” “闭上眼睛。”谢卿辞道。 清萤心跳得更急促了,她吞吞吐吐道:“不好吧……?” 谢卿辞没有再与她拉扯,更不再多说什么言语,清萤只感到冰凉丝滑的丝纱在眼前划过,接着在她脑后自然打了个结。 那是谢卿辞常用的白纱,而现在,他用这条白纱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眼睫顿时眨得更快,挠在白纱上痒痒的,但视野被白纱阻挡,什么也看不见了。 “师兄。”她有点害怕,但并没有厌恶,“我觉得……” “嘘。”谢卿辞轻声道。 她不由自主闭上嘴巴。 “很快就好。” “真的很快么?”她忍不住地想说话,尽管连她自己都梳理不清逻辑了,“要快——” 谢卿辞轻易封住了她有些恼人的言语,如同品鉴蜜咳果。 在他还是归古首席时,曾与清萤赏月,当时小姑娘拿出许多自己珍藏的零食。其中一样便是牛轧糖,他至今印象深刻。 “很甜。” 但蜜咳果的滋咳味,却比熬制牛轧糖的牛奶更加清甜。 清萤含糊地说了什么,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怜。 “不要唤我师兄。” 他轻声道。 “夫君,卿辞……或者卿卿。” 但过了片刻,他再度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师兄亦别有趣味。” 少女彻底恼火,她坚守阵线,一句话、一点微弱的声音都不肯发出了。 可惜闭嘴这一动作,因为谢卿辞的存在,显然绝无可能做到。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响起声音。 “谢仙君,请问清萤姑娘在么?” …… 采采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 她回去之后,徘徊再三,还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来到了谢卿辞院外。 其实在看到谢卿辞屋内烛火黑暗时,她就朦胧猜测到发生什么了。 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天真朴素的正直感让她选择发声。 屋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因门外声音陡然安静。 “哦?有人来救你了。”谢卿辞轻声道。 清萤瞬间从头脑发热的朦胧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发声什么后,她一把推开谢卿辞,扬声道:“没事,不用担心。” 听见清萤的回答,采采稍微放心了些。 她忍着怯意,再度扬声:“今天有个奶奶的事情我不知如何处置,清萤姐姐你能给我讲一下么?” 清萤:“……” 社死。 救命,杀了她,就现在。 “她不信任我。”谢卿辞平和道,“她不放心我与你独处,为何?” 清萤连忙压低嗓音:“采采是好孩子,你别生气。” 快速说完这句话,清萤抬高声音:“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采采这才放心:“好,我等你。” 屋内。 清萤解下白纱,谢卿辞安静躺在她旁边,倒是没动作了。 功德之力慢慢消耗褪去。 谢卿辞轻声自语:“我是坏人么?” 清萤利索地整理衣裙:“当然不是。” 她说话时候总觉得别扭。 舌尖不如平日灵活不说,吸气时还酥酥疼疼的。 “她为何这般抵触我与你?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知道。”清萤满脑子都是一会儿与采采相处时如何缓解尴尬,没工夫安慰谢卿辞。 需要心理建设的明明是她呜呜呜。 “我先走了。” 临走时,她补充一句:“师兄,以后晚上和我相处时候你不要这样啦……要不然,下次我就不晚上找你了。” 谢卿辞十分严谨地指出她的疏漏。 “并不只是晚上可以做。” 但清萤拒绝接受指正,非常气恼地离开了。 谢卿辞:…… 他说的不对么? * 清萤走出谢卿辞房间时很快,但走向采采院子时,脚步便不由得拖拉起来。 晚风吹拂面庞,让她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脸颊究竟有多烫。 救命,她刚才和师兄都干了什么? 采采听见了么? 水声怎么能那么响亮呢? 她自己当时听着,脸颊都快能烫熟鸡蛋呢。脑子里全被那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满了,采采在外面应该也听见了吧? 啊啊啊啊到底怎么缓解尴尬。 愁眉苦脸中,采采的院子到了。 清萤揉揉脸,让自己表情放松下来,她一横心,表情坚毅地进了采采院子。 ——她和师兄啵嘴了。 啵啵就啵啵呗! 又不是那个被听到了,怕什么?还有抢救余地。 清萤敲响采采房间门。 “我来啦。” 采采扬声道:“请进。” 清萤推门而入,正想问采采找她要说什么,便见采采神情严肃。 “清萤姐姐,你要把持住自己。” 清萤:“……” “谢仙君我们不提他,但你一定不能乱呀。”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态,被采采瞬间击穿。 清萤实在没有勇气询问采采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采采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姐姐,虽然我被封印时只有十四,但这五百年里,清醒时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采采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厌恶表情,“我知道男人的心思有多恶劣。” 清萤这下不得不开口。 她澄清:“师兄不是这样,他很好。” “我知道谢卿辞是好人。”采采斟酌道,“但他是好人,和他是个坏男人在这方面不冲突呀。” 坏、坏男人? 清萤回忆方才情景,脸红了。 采采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眉头又皱起来了。 她有些为难:“清萤姐姐……你觉得我说的话是错的么?” 如果清萤本人很抵触她的话,那她此番行为便是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没有没有,我感觉得到你在关心我。”清萤立刻说,“我只是想说,你可能误会了。” “我和师兄是夫妻。师兄不是那种男人,你误会了。” 采采顿时慌乱起来。 清萤之前一直说谢卿辞是家人,她还以为…… “天啊,我都说了什么!” “没事,是我的问题,没有讲清楚。”清萤说道,“之前我确实没有考虑那么多,便没和你讲清楚。” “原来你们已经成婚了?哎呀,那我真的是……”采采羞愧地低下头。 “那倒也没有。”清萤有些迟疑,梦境求婚,算正式成婚么? 出来以后,师兄好像记得此事,但也没怎么提过。 只是他们在部分公开活动中,为图方便,都是以夫妻身份出席。 …… 听完她的陈述,采采惊诧地睁大眼睛。 “不清不楚的,怎能做夫妻?” 采采认真道:“夫妻可是要祭祀天地,相守一生的呢。” 清萤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她觉得谢卿辞绝对不是轻咳浮的人。 他是有非分之想,就会堂堂正正说出来的人。 “我的问题,我没有成年,所以同师兄说,成亲的事情等过两年再说。” 采采年纪小,她不好意思提洞房顾虑。 采采诧异:“清萤姐姐你不是及笄了么?” “嗯……” 采采有些顾虑她的心情,斟酌着道:“清萤姐姐,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嗯?” “你一直在维护谢仙君,总说都是你的问题。”采采认真道,“可成亲、夫妻,是两个人的事。” 她迟疑了一下:“你们就连未婚夫妻的身份,都没有婚书呢……所谓梦境识海……” 采采体贴地没有讲下去。 她压低嗓音道:“我在琥珀中,听到了许多人的心声,很多男人的心声特别肮脏。” 清萤问:“那苏木……” 采采说道:“我六岁时就和神木大人拜过天地,是婚书正聘。” 清萤欲言又止。 有一说一,她觉得这种行为并没有显得苏木很高尚…… “不过神木大人也是说我年纪小,等我长大再提。”采采说道,“我现在十六,等他复原,我肯定成年啦。” “所以,清萤姐姐你不要总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你和谢仙君之间差了好多准备。” “如果真心相爱,无需那么多……” 对上采采的目光,清萤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可以没有奇珍异宝的点缀,但好事多磨嘛。”采采笑眯眯道,“这样态度也会更庄重,更认真,你觉得呢?” 采采说得似乎有道理。 话本里的负心汉,不都是得到的太容易,就不懂珍惜么? “他刚才都亲你了!说不定还那个……” 采采瞪大眼睛,比划了一下。 “未婚夫妻这样做,合适么?!” 其实采采都不觉得这算未婚夫妻,不过清萤说此事似乎已经有过公开承认盖章,她便没纠缠。 “总之,成婚不是你们这样的。” 采采严肃道。 清萤虚心求教:“那应该如何呢?” 采采严肃抿唇,认真道:“村里不是来了很多老人么?我们可以问一问。” “然后谢仙君那边,我帮你提醒一下他。” “没有成婚,不可以那样。” 清萤羞愧捂脸。 采采真的十四岁么,怎么这么懂。 “师兄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守男德。” “我在琥珀里,听了比较多这方面的事,一开始表现得特别忠贞的男子,也是有的。” 接着,采采讲述了自己在琥珀中都见识了怎样的人性幽暗,丰富而险恶的故事让清萤瞪大眼睛。 原来还能有比秋氏夫妇更肮脏卑劣的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 在试探谢卿辞之前,采采想先询问清萤。 “清萤姐姐,这种事情上,你自己不能糊涂呀。” “我……” 嘴唇似乎又出现了那种错觉,肿起来,微微的发烫。 对上采采认真的眼神,清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还有件事。”采采悄声道,“也是我观察发现的,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什么?” “亲情,比爱情更长久。” 这句话,清萤可以立即代入她与谢卿辞的关系。 “笃笃笃。” 房间门被敲醒了,打断了清萤的沉思。 清萤与采采不约而同地看去。 “谁?” “是我。” 谢卿辞嗓音在门外响起。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均看见彼此眼中的紧张。 * 方才事件比较激烈,成功帮助谢卿辞将功德消耗容纳完毕。 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方才行为的不妥之处,以及清萤采采会因此产生的顾虑。 确认无误后,清萤被谢卿辞领了回去。 走的时候,采采专门给她使了眼色,清萤觉得多少是有点鼓励她的意思。 她走在谢卿辞身旁,听两个人的脚步声。 师兄的重一些,她的轻一些。 师兄的影子长一些,她的短一些。 她和师兄总是形影不离,以后的许多年也会……形影不离? 她想起在谢卿辞屋中,自己萌生的那个想法。 刚入别月阁时,谢卿辞认为他们两个绝无可能相爱,因此在一开始便讲清道侣相处守则。 那现在呢? 他们之间有许多事,都是相爱的道侣才会做的。 她偷眼瞅身旁的谢卿辞,谢卿辞面容清俊秀美,毫无开口兆头。 她不说话,谢卿辞居然也不说话? 清萤有些气恼。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谢卿辞不觉得需要说些什么吗? 这已经不仅仅是啵嘴了诶! 清萤气恼地踢走一块石头,觉得还是梦境里的师兄可爱一点。 她故意踢得很大声,乃是存心让谢卿辞听到。 剑修聪颖,自然感知到她的不悦。 他的声音清净:“怎么了?” 清萤不由得想起采采说的几句话。 男人总在那时候格外懂得甜言蜜语。 她干巴巴道:“我不讲话,你也不讲话么?” “现在我说话了。” 啧。 清萤不喜欢绕圈子让别人猜,她单刀直入道:“师兄,你现在爱我么?” 谢卿辞望向她。 看她干嘛?回避问题—— “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谢卿辞轻声道。 “如果可以,我想将道心剖出来,一一呈现于你,打消你的任何疑虑。” 清萤吸了口气,问出今晚她最关注的问题。 “是哪种爱呢?” 谢卿辞仍然没有犹豫。 “是想亲吻的爱。” “是想共度余生的爱。” “是希望与你世间最美好之物的爱。” “还有许多,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尽数说与你听。” 清萤:“……” 谢卿辞问:“至于你,在不安什么?” “今天师兄对我很亲.近,但是,我有点不清楚我们现在算什么。” 清萤小声道:“之前我们的约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但那是在识海梦境中,出来以后也没怎么提过……你懂吧?” 谢卿辞说:“我都记得,只是你年纪还小,我想两年后再成婚不迟。” “咳咳。” 清萤眼睛转悠:“其实吧,不是两年后成婚的问题。” 谢卿辞问:“抱歉,我方才隐约听到你们的言语,是觉得缺少礼数仪式么?” 清萤默认:“嗯。” 本来她觉得无所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家人,彼此肯定会相伴一生。 “此事好办。”谢卿辞毫不迟疑,“是我欠缺考虑,我的问题。” “没有没有。”清萤担心谢卿辞不开心,摆手道,“其实我也是突然萌生这个想法,没有也可以的。” “既然有这个疑虑便解决。”谢卿辞温和道,“无需因小事影响感情。” “好。” 谢卿辞沉甸甸、毫无保留的感情让清萤很安心。 “但我也有疑虑,不知你能否为我解除。” “嗯?” “你对我,又是如何看待的?” 谢卿辞轻声道:“我想迎娶的,是妻子,而非姊妹。你现在明白夫妻与兄妹的差距了么?” “我之前从未提过成亲,便是考虑你在这方面,似乎仍有些稚嫩懵懂。” 清萤心中微颤,低低应了一声。 今天采采的误会,她也有责任。 “我以前没想那么多……” “但如果成婚,便需要考虑这些。” 此刻快走到她的院子了,谢卿辞停下脚步,清萤跟着停下。 “比如——” 谢卿辞靠近她,双臂将她轻拥入怀,清冷如松雪的气息将她包裹。 很好闻。 她听见谢卿辞淡声道:“有时兄妹亦会如此相拥,很正常。” “但有时候我会想如此做。” 谢卿辞垂首,鼻尖轻贴她肩颈处小小的凹陷,轻嗅。 或许少女自然温暖的体香,或许是她的发香。 他感受到因为他的动作,小姑娘全身都僵硬住了。 这个情况他早有所预料,因此他极少在清萤面前展现出他……比较不堪的一面。 他知道自己这个行动,即使是在凡人情侣中,亦有所出格。 他坦诚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小姑娘坚强地守住阵地,没有退缩半分:“嗯。” “但正常兄妹之间,绝不会如此做。” 谢卿辞说道:“你能区分这两者的区别么?” 清萤眼睫微颤:“可以。” 谢卿辞看出她方才的忍耐:“不止如此,不止是嗅。” “唇舌、指尖、足尖、双腿,我的一切,都想碰触你,时时刻刻。那时你也要靠忍耐度日么?” 清萤瞠目结舌:“夫妻之间,就只做这些事情?” 谢卿辞挑眉:“不然?” “什么相濡以沫,画眉之乐,游山玩水,赌书泼茶之类的。” 谢卿辞稍稍思索,爽快道:“当然也可以做,只是我这个人比较不堪,在讨论时专注这方面了。” 十分坦诚地说出这句话后,谢卿辞感到自己的功德少了一丝丝。 他遗憾想到。 这就是他人性的幽暗处吧。 他道:“梦境中比较放不开,以后会注意。” 清萤被谢卿辞的坦荡震撼,对师兄有了新的认识。 谢卿辞觉得该说的自己都已经讲得差不多了。 “你现在如何想?” 清萤表情渐渐凝重:“你、你让我试试。” “嗯?” “师兄你站着别动。” 清萤目光坚定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对住谢卿辞,似乎准备拥抱他。 剑修忍住帮助她拥抱自己的念头,耐心等待着。 他轻柔道:“不用紧张,我一直在这里。” 或许是被那温柔的声音引诱,清萤紧紧拥抱住了他。 谢卿辞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怜爱,又有些无奈地开口。 “只是如此么?” “兄妹、夫妻、友人,皆会如此。” “不够?”小姑娘声音闷闷传来,听起来有些颤抖。 谢卿辞的声音如影随形。 他温柔地提醒:“不够。” 清萤深深吸气,呼吸。 她听见心脏咚咚的声音,和血液奔涌的声音。 冷冽的松雪香气将她包裹,更催动了紧张。 但是很好闻。 ……不讨厌。 她道:“我再努力一下。” 谢卿辞耐心道:“好。” “下来一点,”清萤双手环在谢卿辞后颈,此刻压了压。 他配合地低头。 或许因为目不能视,或许因为之前的风波,总之,谢卿辞领口开得有些大。 清萤顿时选定目标。 她踮起脚尖,用力地亲了谢卿辞脖颈一下。 只听见颇为响亮的“啵”的一声。 想起之前谢卿辞的补充,额外可以做的那些事。 除了嘴唇外,还能利用其他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干什么! 当舌咳尖后知后觉传来略有些粗糙,稍有些奇怪的感触时,清萤头脑一片空白,连连后退。 她鼓足勇气:“师兄,你感觉讨厌吗?” 谢卿辞没有立即回答。 他反问:“你觉得反感么?尝试这种事情?”。 他看出清萤是在试探她自己,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 严格来说,还是有些偏离,夫妻爱侣间并不是存在这种想法才算数。 但无论如何,总比之前混沌的态度更清晰。 清萤捂住滚烫的脸,仔细品味,最终眼睛亮闪闪道:“没有!” 谢卿辞哑然失笑。 他微笑道:“那我感觉,你可以多来尝试些。” “……” 清萤有点害羞。 “你想要的仪式、婚书、婚礼、安全感,都会有的。” 谢卿辞温柔道。 “明早我会给你完整的规划。” 清萤瞪大眼睛。 不愧是师兄。 她捂着脸,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还有什么确定方式?” 小姑娘忸怩道:“我下次再试试。” “我今晚归整一份道侣进阶相处手册。”谢卿辞道,“你我可以一起研究,逐一试验。” 清萤:你这个试验,它正经么? 谢卿辞唇角浮现春风般的笑意。 一亮一亮的,像晚星一样好看。 “我会写四百件道侣相处之事,等到完成的那一天,便嫁给我吧?” 四百天…… 她的生辰是年末,四百天后,正好是她生日那天。 师兄他还记得。 “那第一件事是什么?” 谢卿辞道:“第一件事,自然是答应成为我的道侣,与我实践这本手册。” 小姑娘终于眉眼弯弯:“好!” 每对情侣都因不同的经历,有着不同的相爱方式。 等四百件事的约定完成时。 她就会找到,与师兄的专属相爱方式。 章节目录 第60章 第六十章:碰触爱情 /61 清萤准备熬夜,她猜谢卿辞也是这样打算的。 她急需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撰写道侣相处手册进阶版的序言。 内容可以随意发挥,比如写自己的恋爱观点,或者对两人感情的期望之类的,最后两人会在这份序言上签字。 而谢卿辞的任务是书写道侣相处手册进阶版正文,之后由她补充订正。 清萤怀疑明天早上自己就会看到来自谢卿辞的厚厚一沓手札,那她今晚一个字都不写就不合适了。 况且……她现在也很兴奋,毫无困意。 清萤没写过这种东西,分别前,她再度询问谢卿辞。 “那我写的算是爱情契约么?” “在这张纸上写,会有类似契约的束缚力。”谢卿辞没有否认。 清萤看着谢卿辞给她的白纸,怎么看都平平无奇,完全感受不到灵力存在。 或许是谢卿辞过去随手炼制的灵宝? “契约总比诺言更有说服力,或许会让小姑娘放心。” “你还和采采记仇?” “自然不会。”谢卿辞轻声道,“我的小姑娘不是她。” 清萤居然听懂了,她立即驳斥:“我才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证明感情。” 然而她把那张白纸捏得紧紧的,完全没有松开意思。 “或许一张纸不够。”谢卿辞无视她的言语抗拒,又给了她两张,“如果还是不够,可随时找我取用。” 小姑娘默不作声地接过。 见状,谢卿辞唇角笑意加深,温和道:“今晚不要熬夜,你身体不好。” 清萤觉得所有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谁会熬夜?我才不熬夜。” 谢卿辞没有反驳,只是意识到自己的进阶手册又多了一项内容。 或许可以再制作一份恋爱证,让她挂在脖子上,或者挂在院子外面,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她应该会喜欢吧? 谢卿辞微微蹙眉。 受目力影响,他最近很少读新书,不太了解当下恋爱风潮,思考时偶尔会感到艰涩。 这便是阅历限制,他需要找机会再购置一批脂笔斋新书。 上次无意中听说的“深宫惊情”系列,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好好休息,晚安。” 谢卿辞说道。 清萤:“嗯。” 然而说了晚安后,谢卿辞没有终结话题的意思,清萤感觉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她道:“和我你还有需要犹豫的事么?” 谢卿辞轻声道:“我担心你会拒绝。” “什么事?” 很严肃么?很危险么? 但看此刻有些缱.绻舒缓的气氛,又不太像。 那是…… 清萤思维逐渐发散,表情顿时惊悚起来。 他该不会是想登堂入室,和她今晚共.寝吧?! 嘶,按他今晚表现,还真的很有可能。 那如果师兄提出来,她要不要拒绝呢? 果然。 谢卿辞微笑道: “虽然还无写出具体事项,但此时此刻,我恳请一事。” 清萤低声:“嗯。” 咚。 咚。 咚。 她心跳逐渐加速。 “我申请今晚开始执行进阶手册的第一条。”谢卿辞温和道,“不过,如果你不愿意,但讲无妨。” 清萤感觉自己脸颊烫的吓人。 她几乎是哼哼出的三个字:“嗯,你说。” 到底要不要答应?还是婉拒?到底该怎么说啊啊啊啊啊—— 只听谢卿辞轻声道:“我可以亲.吻你的眼睛么?” “……哈?” “便当是晚安吻。”谢卿辞神色看起来格外柔和,“我在《掌中娇》里看过类似桥段,颇为神往。” 那瞬间,她脑海里只生出一个想法。 就这就这就这就这??? 清萤心里陡然松懈,说不上什么滋味,只嘀咕道:“我还以为什么呢。” 谢卿辞:“?” 清萤爽快道:“没事,你亲。” ……等等,她刚才讲了什么? 亲眼睛似乎并没有比登堂入室温和多少,他们还—— 得到允许的谢卿辞没有给她翻案机会。 轻薄温润的唇轻触眼睑,松雪气息陡然浓郁。 清萤下意识闭上眼,只任由眼睫不安地颤动,犹如蝶翅。 过了一会儿——又或许更久。 “好了。” 她听见谢卿辞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声音传来。 他温柔,又或许格外温柔地说道。 “快回去休息,好梦。” * 清萤仿佛一缕游魂,飘进了院子。 好梦? 睡觉都睡不着了,还做什么梦,白日梦还差不多。 而且很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如今多了个坏毛病,那就是很容易把师兄的动机想歪。 整体来说,师兄还是很守礼纯情的。 结果她满脑子涩涩废料,阴暗揣测师兄……刚才就暴露了。 龌龊的人到底是谁? 是她啊! 砰! 清萤一拳砸在桌面上,狠狠反思自己。 良久她才勉强静下心,点亮烛火,看着桌面上的 白纸。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先写序言。 …… 天枢令响起收到讯息的声音。 【谢卿辞:快睡,明天再写。】 嘶,熬夜被抓包了。 师兄灵感又有新作用了?居然可以自主使用天枢令。 【清萤:马上睡。】 【谢卿辞:在写序言么?】 【清萤:没有,那个东西无所谓。】 【谢卿辞:那是因为我亲了你么?】 ??? 清萤瞳孔地震。 是因为短讯书写比较简洁,所以传达不如言语委婉么?师兄说得这么耿直,让她怎么接嘛。 【清萤:不就是亲了一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舔,我也照睡不误。】 【谢卿辞:那我可以将明日事件改为舔一下么?】 【清萤:。】 她败下阵来。 不愧是师兄,不面对面讲话时,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是她输了。 就在清萤不知该回复什么时,谢卿辞又发了新消息。 【谢卿辞:另外,如果序言不知道写什么,可以只写一句话。】 这稍稍挽救了一败涂地的清萤。 【清萤:写什么?】 【谢卿辞:写——道侣相处守则进阶版的唯一目的,便是我永远爱你。】 清萤:…… 她忍不住吸口气。 但师兄的发言还没有结束,他说: 【谢卿辞:我会毫不犹豫地在契约署名。】 清萤立即关闭了天枢令,她需要冷静一下头脑。 师兄怎么在文字领域,也有惊人的攻击性? 她根本不会接话,全然被他冷淡却又直率的爱语砸得晕晕乎乎。 或许感受到她的羞涩与窘迫,谢卿辞不再多言。 最终,他只发来两个字。 【谢卿辞:你呢?】 清萤偷偷抬起一只眼睛,看那简洁的两个字。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逐字念出自己的回答。 【清萤:我也是。】 过了许久,天枢令终于再度传来讯息。 【谢卿辞:我很开心。】 她也是。 就是感觉今晚肯定要失眠了,有点无奈。 【谢卿辞:睡觉吧,明天还要继续收拢流民,不要耽误时间。还是想我敲响房间门,提醒你睡觉?】 清萤抿唇,眼眸闪亮,脸颊红扑扑的。 哼,文字领域就是他的主场是吧,这么会,这么主动,学得挺多嘛。 在师兄面前,她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小鹌鹑,被他全然带着走。 这怎么行? 她不服,她也得想个厉害的,呛一下师兄。 她灵光乍现。 【清萤:行啊,有本事你来,我允许你进来哄我睡。】 这一句可以,够嘲讽,姿态很高。 她正满意之际,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谢卿辞声音彬彬有礼:“睡不着么?” !!! 真来??? 她咽口唾沫,脸上笑容无影无踪,她蹭得站起:“不需要!我自己能睡着。” 谢卿辞道:“那你刚才……” 清萤不想动静闹大,让隔壁院子的采采听见乱想,她走到房门前,贴着低声说道:“我开玩笑呢。” 谢卿辞叹气,似乎有些委屈:“师兄目不能视,勿要这般戏弄我。” 她在开玩笑,那么明显,结果师兄立刻敲门……有问题好么。 她反驳:“明明是你一直在戏弄我。” 说话时,她一直手顺便按在窗户纸上,因屋内灯火映出轮廓。 或许是巧合。 外面的谢卿辞,手也按了上来。 两手相对。 隔着薄薄的窗户纸,她仿佛感受到了师兄掌心的温度。 他轻声开口,带着些笑意。 “是啊,我在戏弄你。” 谢卿辞! 她羞恼,专门用甜腻腻嗓音,唤谢卿辞不那么喜欢的昵称。 “卿卿——” 谢卿辞认为卿卿是称呼妻子的,一直对这个昵称不感冒。 “嗯,我在。” 谢卿辞温柔地应。 ……可恶。 让她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我讨厌你。”清萤宣布。 “真的么?” 清萤狐疑,怎么听着有点受伤? “……那算了,我要在序言写,禁止谢卿辞晚上敲清萤房门。” 谢卿辞道:“所以手册里的事项全部做完,就可以登堂入室了是么?” 清萤:6 “真会翻译,我自愧不如。” 门外,谢卿辞发出愉快轻笑。 他的开心很真实,感染得清萤唇角也不由浮现淡淡微笑。 谢卿辞不再戏弄她,认真道:“你身体不好,要注意休息。明天还要吃药,休息不足会导致药性难以充分发挥。” “我知道了嘛。” 谢卿辞安静了一瞬:“那……晚安。” 她声音温柔地回应:“晚安。” 今天晚上,他们说了很多次晚安——虽然每一次都没有成功晚安。 但她一点也不腻。 “呼。” 在序言上添了最后一笔,清萤吹灭了蜡烛。 剩下的明天再写吧,现在师兄催她睡觉呢。 而她序言加的最后一笔—— 【令我碰触、感受、明白,】 【什么是爱情。】 * 一夜无梦。 清萤被门外的交谈声唤醒。 采采有些紧张地说道:“谢仙君,日安。” 谢卿辞微微向她颔首致意,没有开口意思。 但采采直觉自己要解释什么,她说道:“我来找清萤姐姐,我们昨天约好,今天要一起处理事情。” 不过她确实来得比约定时间早,如果清萤姐姐在睡觉,她就准备过会儿再来。 谢卿辞平静开口:“她昨晚睡得比较晚,会起得迟些。” “噢。” 采采本就是如此打算的,但她有些疑惑,昨 晚清萤姐姐和谢仙君走的时候,也没有很晚吧? 想起自己昨晚听到的动静……她还以为是错觉呢! 而且照这样说,清萤姐姐晚睡的原因也很可疑啊。 “嘘。” 谢卿辞轻声道:“不要吵醒她。” 采采抬头,不小心与谢卿辞“对视”。 不知怎的,她便下意识点头,服从谢卿辞的要求,安静转身离开。 一直回到院子里,路过神木之种时,采采方清醒过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瞳孔地震。 不过虽说清醒,她也没有打扰清萤。今早没有另外相投的天穑城百姓,没那么忙。 和神木说了会儿话,采采看天色差不多,便准备去查看,昨天安置的百姓情况如何。 天穑城无罪的百姓以妇孺居多,更需关心。 “采采!” 出门时,她听到清萤扬声的呼唤。 “清萤姐姐?”她诧异,“你不是还在睡觉么?” 清萤:“你来的时候我就醒了,然后找师兄写了点东西,就来找你了。” “嗯?” 清萤将手中白纸递给采采:“你看。” 采采疑惑地垂眸,然而才看清标题三个字,她就被震撼了。 【恋爱证】 【清萤与谢卿辞,于木乙年十一月五日正式相恋,恋爱壹天,特签此证。】 【签.证人:清萤谢卿辞】 “这、这是?”采采瞠目结舌。 “是我和师兄的恋爱证明。”清萤堪称容光焕发,她自豪地给采采介绍他们的恋爱发明,“昨晚你说得很对,所以我和师兄进行了深入真诚的讨论。” 她省略比较私密的过程,直接介绍结果。 “这张恋爱证被加持了很多法术,可以防水、防火、不会落尘磨损,而且它会自动记录恋爱天数。” 采采越听嘴巴越大,最后,她忍不住道:“清萤姐姐……” “嗯?” “我也想有这样一张恋爱证。”采采眼巴巴望着她,“能不能教我这些法术?” “写给苏木么?”清萤忍不住笑了。 “对呀。”采采眼睛亮亮的。 等到神木大人发芽,长出小树苗的时候,她可以把恋爱证装裱起来,挂在树干上。 嗯,恋爱证内容她可以再加一句——采采最最心爱的神木大人。 只要想象那个画面,采采便不由被“恋爱证”这个天才的想法折服。 “好呀。”清萤一口答应,“这些法术也不难,正好可以帮助你掌控法术。” 采采又爱惜地摸了摸清萤的恋爱证,现在她再不怀疑谢仙君的态度了。 那么冷漠强大的人,也会亲手制作这样的事物,心意无需质疑。 “希望神木大人早日发芽。” “肯定的。” 清萤亲密地挽起采采,和她一起去探望村民情况。 见采采也喜欢恋爱证,觉得这个点子很好,她便决定之后等师姐恋爱了,就把它也分享给师姐。 不过师姐目前似乎没有喜欢的人? * 与此同时,归古剑宗,涌泉宫。 容如玉站在殿下,微微垂首,等待秋忆梦言语。 “你对清萤了解多少?” 容如玉心中微动。 “您是说……?” 秋忆梦冷冷道:“优点、缺点,不拘于什么,快说。” 自从容如玉掌管主事之权,秋忆梦对她便是如此态度,哪怕秋成峰也在归古剑宗为她撑腰都不行。 秋忆梦怎么突然关心起师妹这些细节?她不是一直深恨卿辞师兄么…… 她目光无意中对上秋忆梦身后少年的目光。 星南平静地望着她,神色淡漠。 对! 秋忆梦一直想要清萤的储物戒指,师妹身上有她想要的宝物! 意识到这点后,容如玉说话便知道分寸在何处。 “清萤是个鲁莽、平凡的凡人女孩,天赋平平,性情倒是赤忱,或许正是因此,得了谢卿辞青睐。” “还有呢?”秋忆梦并不满意,“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想要什么?” 容如玉做出思索模样。 “清萤最喜欢偷懒——以前是这样,怕麻烦,怕疼,对,她非常畏惧伤痛。嗜好方面,她也很喜欢享受美食。” 秋忆梦:“只是如此么?” 容如玉歉意道:“弟子与她相处不多,知道的只有这些。” “好,下去吧。” 秋忆梦没再说什么,示意她走。 而在容如玉离开后,她示意另一个女孩从屏风后走出。 “她说的对么?” 正是风岚。 她心中暗暗叫苦,她哪里了解那个死丫头? 可秋忆梦对她这个清萤表姐期望甚高,显然不肯轻易饶过她。 “天儿此刻正与他叔父在西岐部洲。”秋忆梦缓声道,“他需要这些情报,对付清萤。” 对付清萤关她屁事? 风岚只想让他们一起死掉。 “你上次给的情报——清萤身患重病,这一情报很好,今日有容如玉启发,你想到更多么?” 风岚胡乱编了些。 总之就往清萤从小就有病,脑子不好使,性情偏激,蠢笨如驴方面编,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秋忆梦喜欢听。 但秋长老现在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风岚在心里哽咽一声,她不知道自己下次该怎么办。 要知道,在她面前的,可是对养子那般残忍的毒妇。 秋忆梦轻声道:“我想请你去西岐部洲帮助天儿,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能帮助他成功除掉清萤。”秋忆梦露出温柔的笑,这让她有了些往日风姿,“下任归古掌门夫人,便是你。” 她将此事说得像是奖赏。 可风岚只想逃。 开玩笑,在见识那天谢卿辞的风采后,谁还会觉得归古掌门一家有前途?不被谢卿辞记恨都算好的。 但风岚不敢拒绝。 她硬着头皮赔笑:“听凭您的安排。” “我早便知道你是个乖孩子。”秋忆梦露出微笑,“和容如玉那丫头不一样。” 听到秋忆 梦温柔的声音,风岚脊背发凉。 说实话,她觉得秋长老现在神识肯能有些问题……她居然对容如玉都不满意了。 归古剑宗上下,如今谁能挑出容如玉毛病? 风岚没敢吭声,只点头附和。 “下去吧,准备收拾东西,不日我送你去西岐部洲。” 天儿既然向她开口,那她势必要帮助的。 风岚乖巧答应。 转瞬间,涌泉宫只剩下秋忆梦一人。 ——还有影子般的少年。 但她素来不将星南当人看,他只是武器,是秋氏培养出来,三界最为强悍的刺客,无需有自我意志。 她喃喃自语。 “容如玉这丫头最近有些桀骜,或许……” 星南面无表情地站在秋忆梦身后。 如同一把利刃。 * 今天是清萤与谢卿辞正式恋爱的第四天。 恋爱证上十分贴心的标明了这一天,清萤感觉按这种记录法,以后他们写回忆录,指不定能写个“恋爱元前”多少年多少天。 她按照这几日的惯例,起床与采采回合,然后处理聚居地的问题。 两个小姑娘走在路上,随便聊些日常话题。 她们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关怀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题,同时祓除隐患,这些琐事谢卿辞不太管,他需要专注修行与魇力问题。 但如果有她们也难以解决的邪祟,就会立即反馈给谢卿辞。 采采随口问:“今早怎么没见谢仙君呢?” “师兄在祓除附近魇力,这个邪祟有些危险,牵扯到魇力,师兄不同意咱俩去,就自己解决了,可以保证我们驻点安全。” “噢,那挺好的。”采采点头,没有多问。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最近的百姓家,住户是一家三口,皆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刘氏晨起打水,看见两个小姑娘,分毫不敢懈怠。 “见过圣女,见过仙子!” 他们这些幸存者,可都是亲眼目睹清萤和谢卿辞的神通,能平地起高楼,十分厉害。 因此,他们也默认采采圣女的管理者身份。 更何况清萤三人容貌气质都十分出众,非同凡俗,简直是话本子里的神仙。 见刘氏扯着嗓子要喊人,采采连忙道。 “不必多礼,我们只是来问问情况。” 刘氏诚惶诚恐道:“您说。” 此处是采采与苏木日后的管辖庇佑之处,因此采采十分上心——清萤更多起的是保护辅助作用。 此刻见采采问得挺好,她便没有插嘴,而是有些出神。 等安定下来,她有些想问刘氏,对方与她丈夫感情如何。 从逃难时相处看,这对夫妻感情十分深厚,这方面应该是有独到看法的。 她没有谈过恋爱,师兄也没有谈过恋爱……谈恋爱不能全靠想象或者读小说吧? 采采十四岁,和苏木的相处比她和谢卿辞还纯情。 此时采采问完刘氏,便前往隔壁一家关怀。 刘氏小心道:“清萤仙子,还有事吩咐么?” 清萤回过神:“没有,您不用紧张。” 她微笑道:“我只是也有些问题。” 说着,她帮刘氏挑了三桶水,将屋前水缸倒得满满的。 足以占用刘氏半个时辰的活就这样被她完成了。 刘氏心里松快,对这个相貌美丽、法术高强的仙子越发钦慕。清萤仙子能够体谅他们的生计疾苦,实属难得。 “您问,您问。” “嗯……”清萤斟酌一下言语,“请问你与你夫君当初是如何相识的?” 这个问题其实意义不大,底层百姓无非就是知根知底,搭伴过活,清萤更关注日常相处技巧。 刘氏有些诧异,随后笑道:“我们同村的,看他长得好,就喜欢他啦。” 这个理由颇为不同。 清萤说道:“我以为会是外人介绍,或者……?” “村子里其他姑娘是这样。”刘氏露出朴实的笑,“但我当时就看重他长得好嘛,而且又像有一把子力气,就成亲啦。” 清萤若有所思地颔首。 此时,旁边又有妇人路过,大家都喜欢漂亮又体贴的两位仙子,听到她们对话,不由凑巧搭话。 “谢仙君看起来如画中人一般,我们家那口子哪配和谢仙君比?” 咳咳。 大家怎么一下都听出她这么问,是与师兄有关。 “是啊,仙子与仙君,那是神仙的爱情,我们哪敢乱说。” 清萤实在顶不住热情的妇人们,最终落荒而逃。 …… 她取出自己怀里的小本本,有些踌躇。 她采访那些妇人,其实是想得到些取材灵感——她也有查缺补漏的任务呢。 但今天早上的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太多灵感,反而稍显狼狈。 清萤坐在石凳上冥思苦想,忽然感到眼前一暗,面前被一道影子笼罩。 她微笑:“师兄,你回来啦。” “嗯,在写什么?” “写进阶手册的大纲。”清萤没有讳言,“不过欠缺灵感,没写多少呢。” 谢卿辞问:“你的序言写完了?” 今天是两人相恋的第四天,连最早收拢的百姓都敢和清萤开玩笑了。可他们的恋爱成果只有恋爱证。 “写了一大半,还差几句收尾。” 说到此处,清萤也开始惆怅了。 她感觉自己四处欠账,但上一个都没有完成,就另外挖了坑。 谢卿辞道:“那便是接近完成,介意读给我听听么?” 给谢卿辞读序言? 这是什么公开处刑。 清萤第一反应有点抵触,但她瞅了瞅谢卿辞状态,师兄一大早就出去祓除魇力——和那玩意儿接触可不好受。 他现在看起来果然有些冰冷之感。 “那你给今天的相处手札添上记录吧。”清萤说道,“今天要完成的事件,是共同阅读并补全序言。” “好。” 既然是上了手札的大事,那她就得认真完成了。 清萤展开契约纸,严肃诵读起来。 “这是一篇关于清萤与谢卿辞相爱纪实的序言。” 读完开头,清萤就有点绷不住。 救命,写的时候没感觉,怎么读起来就这么尬? 是不是过于大白话了……但她也不会文言文啊呜呜呜呜。 她偷眼瞥谢卿辞,师兄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变化,这稍微缓解了她的尴尬,让她能够继续诵读。 接下来她简单陈述了自己的情况。 “公平的讲,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妻或者恋人,偶尔我也会怀疑,亲情是否比爱情更长久,亦或者,我与谢卿辞之间是首先萌生亲情,还是爱情。” 一直安静倾听的谢卿辞在这里果断补充:“是爱情,而且长长久久。” 清萤假装没听见这句小声补充。 “如果问我喜欢谢卿辞哪里,我很明确,哪里都喜欢。可要问我这是爱情么?我又有些迷茫。” “我由衷地希望,他可以令我碰触、感受、明白,” “什么是爱情。” “但书写这一句时,我在微笑。” 清萤念到这里停下:“没有了,就写到这里,后面写什么没有想好。” 谢卿辞平和道:“我已经想到了。” “嗯?” 谢卿辞道:“你再念念最后一句。” 清萤疑惑地问:“但书写这一句时,我在微笑?” 谢卿辞微笑:“我想,这就是爱情降临时的预兆。” 清萤微怔,随后才意识到—— 谢卿辞声音温柔:“当爱慕一个 人时,提到她,想到她,会不自禁地微笑。” “……你怎么知道。”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也发现了,师兄进院子时候,其实身上冷漠倦怠之意非常明显,可在她诵读序言后,他的姿态便越发放松自然。 这种变化也是鼓励她继续处刑自己的动力来源呢。 清萤看到,谢卿辞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望她。 干嘛? 忽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唇角怎么有点酸—— 早在谢卿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便也露出了微笑。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的笑容弧度。 清萤低声道:“我这是在碰触爱情么?” “也可以如此。” 谢卿辞在她唇角轻柔落下一吻。 他低声道:“也可以如此碰触爱情。” 章节目录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爱意汹涌 /62 “呼吸。” 谢卿辞轻声道。 也是在他这句提醒后, 清萤方才找回呼吸,要不然她怀疑自己真能被活活憋死。 她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却感觉自己温热的吐息就氤氲在谢卿辞与她之间, 格外明显—— 怎么还在亲呢!? 不过师兄亲的动作还算轻柔克制,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的贴贴, 这相当程度地安抚了她, 不然她说不定会一把将谢卿辞推开。 此时, 清萤默默地再度屏住呼吸, 不是觉得忍不住,坚决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的气息。 她闭上眼睛,安静感受唇瓣相贴的柔软温度。 “不要怕。”谢卿辞轻柔道,“很可爱。” 说这句话时,他是贴着清萤的唇角说的,听起来有些朦胧模糊。 “哪里可爱了?”清萤嘀咕。 “很温暖。” 清萤猜他指的是她的呼吸。 她的姿态终于放松了些, 能够小小的呼吸。 良久,两人方才分开,谁都没有说话, 唇角的笑容却都没有消退, 静谧温馨的氛围静静在庭院中流淌。 片刻后, 谢卿辞问道:“碰触的感觉如何?” 她小声道:“好像感觉到了。” 师兄亲她的时候, 她感觉心尖都在发颤,那种感觉并不痛苦,或许是…… “是什么?”她问,“是心颤?” 谢卿辞思索后回答:“应该是心动。” 他有些好奇:“具体是什么样的?” “嗯……我的心脏在你手中跳动。”清萤说完, 目光犀利起来, “你没有对我心动过么?” 谢卿辞微妙地沉默。 清萤:“你都没对我心动过?那你怎么喜欢我?” “我觉得, 我对你应该是爱。”谢卿辞纠正。 清萤严肃道:“还没有经历喜欢,不能快进到爱,爱很神圣的。” 所以她总说喜欢,对爱这个词的使用非常克制。 清萤说:“哦,我知道序言还能补充什么了。我们还得规范一下恋爱术语呢。” “比如?” “比如喜欢是什么标准,爱是什么标准。”清萤说道,“如果爱被滥用,它就不珍贵了。” “滥用?” 在这个观点上,谢卿辞与她观点并不相同。 “爱就是爱,有何吝啬之说?”他反问,“爱无非生死相许、生死与共,你我不是如此么?” 清萤语塞。 也是哦,她与师兄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几条命都豁出去了。 她坚持:“不一样。” 谢卿辞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笑。 她道:“爱这个词有灵力的,我觉得和符箓差不多。” “嗯?” “你坐好,态度严肃些。” 谢卿辞不解,却还是依言坐好,表情严肃端正起来。 清萤也摒弃杂念。 两人的气氛渐渐安谧下来。 清萤专注望着谢卿辞的面庞,心中渐渐生出如春风般的柔情来。 她轻声道:“我爱你。” 闻言,剑修神色微怔,脸上潭水般的淡漠自持,瞬时泛起涟漪。 他动容了。 清萤捕捉到这点,立刻问:“你听见了吧?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被触动?” “……嗯。” “那你再听——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清萤问,“现在还触动么?” 谢卿辞:“……你这不可混作一谈。” “但能稍微近似的传达我的想法。”清萤总结道。 谢卿辞虚心求教:“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使用爱?或者你对我还有什么标准要求,可以一并在序言上写出。” 清萤顿时警惕:“然后你准备在一天内把他们全部完成是吧?” 谢卿辞:“如果可以,那倒也不是不行。” “当然不可以!”清萤严谨道,“你刚才都不承认对我心动——那很喜欢都称不上,怎么可以算爱?” 小姑娘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咱们同生共死的经历,培养出咱们的亲人情谊。但情侣这方面,还处于修炼状态。” 谢卿辞:“所以?” “取消你使用【喜欢】词语的资格。”清萤严肃作出审判,“直到你感受到对我的心动为止。” 剑修表情有些失望。 但在努力这方面,他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于是他立刻振作起来:“心动的标准是?” “刚才我讲过了呀,就好像我的心脏在你掌中。” 清萤回忆自己的感受,仔细讲给谢卿辞听。比如什么心脏紧缩啦,比如什么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会触碰她的内心啦。 谢卿辞表情严肃,以灵感握住毛笔,认真记下诸多要点。 清萤凑过去看了一眼。 【心动捕捉要诀】 【一、心脏紧缩】 【二、心脏被她握在手中,随意拿捏】 【三、不能因心脏有损死亡】 【……】 清萤看着这些要诀,心中无端生出一种不妙猜测。 “你准备怎么努力?” 谢卿辞稍作沉吟:“将心脏剖开,由你掌握,如何?” 清萤:…… 这件事绝对不行! 但以师兄的性情,他多半真的想体验一下她所描述的情况——但那是她非常主观的感受,怎么可能人人一样。 于是她取过笔,在谢卿辞字迹清隽的笔记下,工工整整地添加新一行要点。 【六、不能以任何伤害自身的方式体现喜欢。】 写完这一句,清萤大声诵读给谢卿辞。 “听明白了么?” 谢卿辞颔首。 “不过我的序言也知道要加上一句什么了。” 清萤接着拿来自己的序言,工工整整的继续书写。 她首先写谢卿辞的那句“这就是爱情降临时的预兆”。 接着,清萤补充自己的新观点。 “但是,爱情绝不建立在伤害自己或他人的基础上。” 清萤一边写一边念给谢卿辞听:“希望我们在这段感情里,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写完,她有些惋惜,叹气道:“这句话收尾,没有你的表述有文采。” 谢卿辞微笑:“我很喜欢这句话。” “真的么?” “很温暖。” 清萤决定相信这句话,她露出美滋滋的笑容。 “那来签字。” 她工工整整地签下清萤二字。 在她后面,谢卿辞以遒劲挺秀的字迹,写下谢卿辞三字。 清萤满意地端详这副作品。 “我可以和其他人分享么?采采有时候和我聊天会说这些。”清萤自信满满道,“给她看看爱情潮流最前端的作品。” 全修真界,绝对没有比他们更时尚,更严谨的情侣。 谢卿辞道:“你要是喜欢,自然可以。” 他正在认真揣摩“心动要诀”,不太在意小姑娘的骄傲心理。 他不介意就行。 第二天,清萤立即将这副大作分享给小姐妹。 * 忙完早上的行政事务,两个小姑娘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聊天。 采采对他们的恋爱序言十分推崇。 “这简直是……是檄文!”采采掷地有声,“我见过那种大官写的讨贼檄文,没你们这么惊心动魄!” 清萤觉得,可能是因为文豪写的过于文绉绉,采采年纪小看不懂。 但自己作品这么被人夸,她也很骄傲。 “你以后也可以写。”她鼓励采采,“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构思嘛。” 采采抿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她觉得什么事情都学着清萤姐姐来,人家说不介意,但还是不太合适。 清萤倒不小心眼,兴致勃勃地给采采出主意:“而且你和苏木可以有更别致的制作方式呢。” 采采来了兴趣:“什么?” “比如你们可以用神木的叶子书写嘛,或者叫他给你开朵花,结个果什么的。” 不过书上说,神农木似乎不开花结果。 而不太靠谱的生物学知识告诉她,果子似乎是植物的孩子。 ……苏木可以生孩子?! 清萤被自己脑子里突然蹦出的想法震惊了,一时失语。 采采没注意清萤瞳孔地震,还沉浸在这个创意点子上:“那感觉很好诶,说不定还有辟邪之类的效果,等神木大人复苏,我和他商量商量。” 聊完这个,采采说道:“不过今天谢仙君没有外出除魔,也没有闭关修行呢。” 清萤惊讶:“你看到他啦?” 她早上没在外面,而是在一户人家里,教授那对夫妇如何照料发热患儿。 “是啊,今天一早上谢仙君都在……”采采皱眉,终于想到合适的措辞,“都在走访民生。” “走访民生?” “就是问些类似你之前的问题,感情生活,情感触动瞬间。” 清萤皱眉:“那岂不是很耽误人家自己的事?” 她对师兄还是比较了解的。 师兄为人冷淡清高,不太清楚普通人的生活。让别人陪他一上午,肯定会让百姓困扰。 “原本是这样,我还犹豫怎么提醒谢仙君呢。”采采笑眯眯道,“不过一个小弟弟提到了你之前的行为,谢仙君便也帮百姓做完事情再提问。” 听到这句,清萤方才放心。 采采好奇:“谢仙君问那些问题干什么?” 不像清萤的问题指向性很明显,谢卿辞的问题让人难以寻到踪迹,不知他是在思考哲学还是研究人性。 “他想赶紧对我心动。” 采采疑惑:“啊?” 清萤解释:“他不知道心动感觉是什么样——但我对他都心动好多次了,所以我说,等他感受到什么时候心动了,再……再说。” 她没有将自己的小惩罚讲出来。 这种情侣间的小情.趣,还是为师兄保密吧。 采采再度露出被潮流震撼的表情。 “不愧、不愧是清萤姐姐……你是不是月老信女啊?” “我不信这个。” 清萤五指展开再握拳:“师兄是我自己泡到手的。” 采采默默比大拇指。 清萤问采采:“所以你觉得心动是什么?” 十四岁的小丫头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 “好吧,不用说了。” 她和苏木肯定都没亲过——要是亲过,那苏木少说有点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她和师兄还是赢在起跑线上了。 舒适的春风吹过河边,那日的大灾变过后,天穑的草木重新萌发新芽,尽管土地仍是褐色,却已能看到朦胧柔软的绿意。 清萤抖了抖自己的爱情宣言,看纸张在风中被吹得微微摇曳。 这份宣言是用契约纸写的,签了真名后,上面一切内容都会具有束缚力。 真不错。 和师兄谈恋爱很安心,仿佛有五险一金保证……对哦,要不要和师兄商量,成立个爱情保险? * 傍晚是他们定好的情侣交谈时间。 每天用过晚饭后,清萤会找谢卿辞,两人一起在渐成气候的聚居地,或者河边散步,聊一聊白日有趣的事情。 或者也不拘泥这些,反正和谢卿辞在一起,她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但今天清萤没在院子外看到等她的谢卿辞。 她走进院子探查,这才发现,谢卿辞居然在看书。 书案上堆得高高的书,几乎快把他整个人淹没。 清萤刚张口想说话,却担心打扰了谢卿辞思绪,便闭嘴,轻手轻脚地绕到书案后,准备瞅瞅他在读什么。 刚一转过那高高的书堆,看清谢卿辞书案情况,清萤便被震惊了。 只见谢卿辞面前摆着厚厚一沓草纸,主题围绕“如何证明自己已经心动”展开,但因为她的存在,谢卿辞不断推翻自己的计划。 而他的参考书也不只是脂笔斋的惊情系列,还有什么心经,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着就头晕。 师兄一天都在研究这个? 不过也是哦。 以谢卿辞的性情,他本应在今早便找到她,微笑着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证明心动的办法。然而如今居然花费了整整一天,足以说明,这个问题究竟有多么艰难。 居然困住了师兄! 清萤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气都不敢喘,准备悄悄退出室内。 但就在她转身时—— 啪。 谢卿辞毛笔潇洒而利落地放置笔架,空着的手捉住她的手腕。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早有准备。 谢卿辞道:“我找到办法了,方才只差最后一笔。” 清萤:“你刚才不说话,我还以为没写完。” “哦,”谢卿辞自然道,“我习惯写完完整一句话后再交谈。” 她懂,天才的一点小强迫症。 清萤问:“什么办法?” 谢卿辞唇角微翘,露出柔和的笑意。 清萤看到这熟悉的笑容便知道,他绝对是十拿九稳了。 “快说嘛。” “我们去河边。”谢卿辞道,“去了你便知道。” 清萤看了眼天色,正是夕阳西下,无限美好的时刻,便爽快答应:“好。” 谢卿辞长袖轻甩,袖袍如云流动,清萤只看到模糊白影闪入谢卿辞袖中,看不清他究竟带了什么。 显然,师兄准备把悬念维持到最后一刻。 切,她才不好奇。 “你准备拿什么证明你心动了?”清萤问,“规则之前都讲过的哦,不能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谢卿辞微微一笑,仿佛胜券在握。 两人来到河岸边,橘色的夕阳犹如最明艳的色彩,将视野中的万物都染上温暖的橘黄。清澈河水倒映出夕阳,泛着粼粼的光。 这里还是那么荒凉,毫无声息。 但清萤已经看到岸边野草朦胧的绿意,还有河水中快速游动的小鱼。 清萤忍不住在心里轻声念叨。 神木快发芽吧,让师兄好起来,让他也能看看这样的美景。 而在她欣赏美景时,谢卿辞在布置他的……实验道具? 清萤望着谢卿辞插在土中的白幡,疑惑道:“这是?” 晚风急促,将白幡吹得猎猎作响。 谢卿辞认真问道:“是风动?是幡动?” 清萤瞬间明白:“你想说你心动是吧?” 这么著名的辩经题目,她瞬间便想起来了。 谢卿辞哑然失笑:“是啊,如此浅显,我却想了一日,才忽然领悟。” 好像没问题,又好像…… 清萤想刁难一下师兄:“你这是投机取巧。” 她说道:“人家肯定不是因为怦然心动才关心幡的,是告诫弟子要心静呢。” 而且只是插个幡,哪里用写那么多行动计划? 谢卿辞对她的质疑早有准备,只见他轻轻抬手。 风停了,幡也停了。 “修为高真好。”清萤嘟哝。 连风都能随意控制。 幡再度猎猎作响。 清萤没有感受到任何风或者气流存在的气息,她望向白幡——猎猎作响的急促姿态,显然是被大风吹拂导致。 她忍不住皱眉。 谢卿辞道:“这次是我控制幡动。” “所以这说明?” 谢卿辞温声道:“为了你,我方才想要控制幡动,如此算不算心动。” 清萤:“……” “师兄你今天困扰了一整天,都是因为在写这样的逻辑推理么?” 听到小姑娘迟疑的口吻,谢卿辞心中微跳。 这次他精心筹谋的情话活动,清萤似乎不太买账。 谢卿辞神色镇静,默默将那无风自动的白幡收起。而因为他的选择,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清萤小声道:“其实也没必要那么复杂啦。” 谢卿辞道:“最简单的方式似乎是时间倒流,我重回你当时询问的那一刻,然后坚定回答——我永远为你心动。” 这样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清萤谨慎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有点听不出来,师兄是认真的,还是在讲冷笑话。 谢卿辞轻叹:“向你传达我的心动,确实比我以为的艰难许多。” 好像真的难倒师兄了。 相识如此之久,第一次见谢卿辞被问题困扰。 “没事没事,我其实就是想逗逗你。”清萤说道,“我又不是呆瓜,你喜不喜欢我,我怎么会没感觉呢?” 剑修微微垂眸,清冷的面容显得有些忧郁,让人怜惜。 “可我想获得【我喜欢你】的使用权利。” “你肯定有啊。”清萤说道,“我那时候开玩笑嘛。” “真的获得了?” “真的。”清萤凑到谢卿辞耳边,偷偷和他咬耳朵,“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获得么?” 少女说话时会呵气,吹到耳朵里,痒痒的。 谢卿辞轻声道:“为什么?” “因为【证明心动】这个问题,不是唯一解。你还可以向我撒娇。” “我们之间的所有矛盾,你都可以向我撒娇。这是个快捷而万能的答案。” 清萤像是倾诉一个天大的秘密,越发悄声。 “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的撒娇。” “撒娇?哪有如此形容男子的。” 三界最强的仙尊对这个词语颇为抵触,冷淡道:“我不会。” 某人刚才的表情就很像撒娇呢。 以前受伤时候,也很会撒娇。 “那便没有。”清萤顺着他,不想纠缠那个唯心的问题,她牵着谢卿辞,让他陪自己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下。 谢卿辞道:“很多人都不喜欢如今的天穑。” “那你还整天陪我来?” 谢卿辞淡淡道:“因为你喜欢。” 闻言,清萤笑眯眯的。 她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张开,比出相框的手势。 她单眼闭上,瞄准对准天边的夕阳,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光芒并不刺眼。 “我以前也觉得这样很丑,但后来想,现在没那么多树木遮挡视野,落日的壮美岂不是一览无余?” 清萤的相框精准留下荒原落日的景象。 她更知道,这一幕不是荒凉,而是勃勃生机前的最后一抹余晖。 “那等万物生长——” 清萤自然接口:“岂不是另一番美景?” 她的手指相机对准四周拍拍拍:“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讨厌的事物?美好就藏在……嗯,藏在我们的一个念头里。” 清萤的相框对准谢卿辞。 谢卿辞灵感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幕:“在做什么?” 清萤道:“在拍我喜欢的人的十九岁。”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然后她十七岁,谢卿辞二十岁。 这么一想她的无聊之举还挺有意义的? “修真者的寿命很长。”谢卿辞说道。 “好好好,我们都长命百岁。” “百岁算早夭。” 清萤:…… 她嗔怪:“那你想怎么样嘛?” “我想苏木立即发芽,我想立即恢复双目。” 想看见她眼中的夕阳壮美。 想看见……十六岁的她。 “如果过年前他能发芽,我们就能赶上。” 谢卿辞平静陈述:“他会的。” 不知为何,清萤忽然有点同情苏木。 她合理怀疑,师兄会对还是种子状态的苏木使用突击培养战术,让他尽快发芽。 清萤不由笑了笑。 她自然倚在谢卿辞身边,望着天边的夕阳,觉得又是平静幸福的一天。 师兄靠起来真不错,像个大型抱枕,字面意思的“可靠”。 她被自己的冷笑话逗得无声微笑。 谁都没有说话,两人之间陷入了安静。 清萤对这种沉默并不陌生,她颇为享受这份默契的宁谧。 一直讲话嗓子会哑的。 但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觉得腻。 河水静静淌过,天色渐暗,夕阳越发壮阔秾丽。 “你听见了么?”谢卿辞忽然说道。 “听见什么?” 谢卿辞的声音在胸腔震动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我的心跳。” 谢卿辞说道:“在你靠上来的瞬间,它便在加速跳动。” 所以他突然不说话? ……他还没有释怀心动这个难题! 所以刚才她春心萌动,谢卿辞却只在一声声数心跳,并尽量保持安静,试图让她听见他的心跳? “这怎么可能听得见?”清萤无语,“你自己能听到而已。” “……” 谢卿辞三度失败。 三度失败让这位天才剑修有些懊恼,他抿起嘴唇,有些不快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心动?”清萤问,“我又没生气。” “心动就可以说喜欢,然后你再出一道关卡,我就可以说爱你,说爱你以后——” 清萤问:“说爱我以后?” 谢卿辞的声音轻如羽落。 “我们就可以成亲。” “而且之后,我们没历练一处,便可以成次亲。” “比如这次,我可以送你用天穑春天第一簇鲜花编织的花冠。” “我们可以在众人的祝福下成亲。” “我们可以在白天,也可以在夜晚。” 那个不完美梦境中的一切缺憾,都能被满足。 清萤听得怔然。 谢卿辞这时没有再约束风了,重获自由的晚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再微微飘落,仿佛水中摇曳的水草。 她问:“成亲怎么能那么多次?而且我们不是在恋爱么?恋爱相处中怎么能成亲?” 谢卿辞答得从容不迫:“只要你喜欢,大可日日做新娘。至于恋爱中为何能成亲——不成亲磨合磨合,怎能知道彼此是合适的成亲对象?” 师兄答得狡黠,清萤觉得不对,却难以反驳。 或者说……她也不是那么想反驳。 “那婚期赶在过年期间最好了。”清萤喃喃道,“过年正逢农闲,不会耽误百姓农时,而且人齐也热闹。” “嗯。” “那苏木确实得及时苏醒了,正好给他和采采做一次示范参考。” “嗯。” “要是能让师姐也看到就好了……我们可以留影,之后传信给她!” “嗯。” 清萤越说越是向往:“成亲听起来也挺有意思嘛。” 谢卿辞道:“嗯。” “那我同意了。”清萤笑眯眯道,“我允许你使用我爱你,你可以考虑婚礼在哪举行了。” 剑修微微摇头,显得有些坚持。 “该有的仪式流程,不能少。” 他还记得那晚清萤与采采的对话。 相恋、相爱、相知、成亲。 不能乱,不能快。 要让她觉得安心。 要每一步都脚踏实地,确定彼此就是正确的人。 “我知道我此刻在心动。”谢卿辞说道。 “我也知道。”清萤真心说道。 谢卿辞立即道:“你不知道。” 清萤:…… “我的心动与你并不相同,”谢卿辞说道,“不是心脏被你握在手中。” 清萤描述的心动感,又像心悸,又像心痛,仿佛被藤蔓缠绕,每一次跳动,都克制而竭尽全力。 她耐心地陪恋人梳理思路:“那你是什么样呢?” 谢卿辞冷不丁道:“想把你吃掉。” 清萤:??? 等等,你要是这么说,我就要变色了嗷,要不纯洁了嗷。 谢卿辞道:“把你吃下去,到我的心脏里去感受,到底是什么感觉。” 或许说得话太多了,他往日清润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略微沙哑低沉。 咳,有点想变色。 清萤扭扭捏捏,正琢磨要不要给今日的相恋事件加个接吻或者什么时—— 谢卿辞低喝:“我想到了!” 清萤:? 谢卿辞束起剑指,利索地取下自己一缕长发,接着划破指尖,将一滴血融入其中。 在灵力的作用下,乌黑的长发自动相融编织,最终化作一串红绳。 手绳安静躺在谢卿辞掌中,殷红如鲜血,清萤端详它,只觉它似乎随时都会流出血来。 就像是……心脏的伤口? 她被自己古怪的联想吓了一跳。 谢卿辞脸色略显苍白,神色却笃定沉静:“这是融入我心血的同心绳。” “心血是指——” “心头血。”谢卿辞云淡风轻道,“正因此,它才能叫同心绳。” “你怎么随随便便取自己心头血?”清萤神情顿变,“心血对修士何等重要,你之前元气本就受损,还敢胡来?” “同心绳能让你时刻感知我的心绪,能将你我气运相连,利远大于弊。” 谢卿辞道:“而且我如此做,自有命数指引。” 谢卿辞语气不疾不徐,颇有说服力。 清萤还在懊恼,没好气道:“哪来的命数?不许说胡话骗我。” “此前我为你准备护身法宝,琳琅满目,却只准备了左手玉镯,而将右手空出来,岂不是冥冥中注定?” ——别说,还真挺巧。 当时谢卿辞给她十根指头都强行戴了戒指,项链脚链都戴上了,却只戴了一只手镯。 当时他们两个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莫非……呸呸呸。 不能被谢卿辞思路带着走,会被他带偏的。 谢卿辞声音轻柔:“戴上吧,心血已融,它也逼不回去。” “真的不行?” “不行。”谢卿辞坦然道。 清萤还有些过意不去,便听谢卿辞声音渐低:“我想你与我心意相通,感知我的心思……” 这不是会撒娇吗! “我回去也做个同心绳。”清萤道。 “不行。”谢卿辞双标得明明白白,“等你病治好再做不迟。” 清萤瞪他一眼。 谢卿辞目不能视,只当没看见。 他说:“伸出手,我为你戴上。” 夕阳、河水、晚风,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清萤撇撇嘴,还是乖乖伸出自己的右手手腕,同时下定决心,要多看书,这样就能在谢卿辞乱来前及时制止他了。 谢卿辞双手灵巧地将红绳系在她的手腕,而在稳定后,那红绳便像有自主灵识般,迅速调整大小到最适应她的程度。 “你能听到什么?” 清萤闭上眼睛。 谢卿辞的心动,在当事人听来—— 海啸。 一场恢弘盛大的海啸将她淹没。 排山倒海。 谢卿辞含笑道:“我的心动怎么样?” 他仔细倾听少女的嗓音,任由自己的心事蔓延。 每一个音节、每一个韵尾,都犹如鼓槌—— 海涛汹涌。 清萤闭上眼睛,轻声道:“爱意汹涌。” “这个修辞不错。”谢卿辞微笑着点评,“不愧是《归故山伯爵》的作者。” 有种强烈的情绪催促清萤说些什么。 “我喜——”清萤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改口。 “此时此刻,我想,我爱你。” 她对“爱”的使用真的很严谨,平日修行也不见她如此认真。 谢卿辞不由哑然失笑。 他双手虚虚拢住清萤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前。 夕阳晚照,河水清澈映出一双爱侣的粼粼身影。 谢卿辞微阖双目,模样看起来虔诚而认真。 他轻笑回答:“我想,我也是。” 所以请安静感受—— 他此刻如海啸汹涌的爱意。 章节目录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九十九次成亲 /63 他们在河边看了很久夕阳,听了许久谢卿辞的心跳。 他的爱意汹涌,犹如海浪拍打礁石。 真诚强烈的爱意,比最烈的美酒更令人迷醉。清萤以前拿筷子蘸着,尝了一点点神仙酿——它绝对没有此刻更令清萤心神同醉。 她知道自己喜欢师兄,但在此刻,面对如此深切诚挚的爱意,她很确信—— “我想,此时此刻,我爱你。” 这或许是一时的醺然。 但在那三个字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清萤感觉……很轻松,很充实。 但这显然与她之前的诉说相悖。 “爱”不应被滥用,应当克制而谨慎—— “但合适的表达爱,令人满足。” 谢卿辞微笑道:“我想,手札上可以再添一句。” 清萤稍稍思索,微微颔首:“你说得对。” 今天她新增长了一个小知识,原来恋爱中,也可以适当的表达我爱你的。 她之前简直把这句话当做限制词,绝口不提。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暗淡,天色彻底黑暗下来。 谢卿辞道:“回家吧。” “好。”她眨眨眼,“师兄,你现在也会说家啦?” 以前都是她一口一个回家呢。 少女说话声音放松轻快。谢卿辞的心声让她觉得广阔、汹涌且安心,听了半小时后的她,现在便如做了心灵按摩般舒展。 “嗯。”谢卿辞摸了摸她的头发。 或者说,把玩。 大概就是,指尖一圈一圈地绕动发丝,再一次抽离。 从他乐此不疲的态度来看,这件事今天应当想做许久了,但直到此刻方才动手。 ——少年人的幼稚之举,堂堂仙尊怎能自降身份? 但最后他还是做了。 清萤对此有些诧异,但并不抵触这亲密的动作。 两人牵着手走上回去的路。 这次是清萤主动的。 路上偶尔会遇上晚归的村民,或惊诧或敬畏的垂下眼,不敢直视他们二人。 毕竟如当众牵手拥抱一类的亲密之举,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间,都极少见。 大家讲究发乎情,止乎礼。 但清萤只想和谢卿辞牵手,后者自然也由她去。 等到采采看见,并在夜聊时,有些犹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想不想和苏木牵手?”清萤推心置腹道,“如果在你成年前,苏木就醒了,你想不想和他时刻牵手,随心拥抱?” 采采呆了一下,显然是在设想那样的场景,随后面色微红。 “那样不合礼。” 清萤一拍床褥,理直气壮道:“这里是哪?” 采采下意识回答:“天穑。” “你是谁?” “我是采采……天穑圣女。” “对啊,这里是我们从无到有,重新建设的天穑城。” 天穑城从前保守、封闭、守旧。 “那以后的天穑什么规矩,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清萤不以为意道,“首先就从男女关系 入手,当众那什么当然不行,可牵手同行,怎么都不能算伤风败俗。” 采采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清萤姐姐说得对。 “拿出点自信来。”清萤鼓励道,“你可是圣女,为什么还要事事都畏惧外界看法?” 在清萤暖呼呼的心灵鸡汤下,十四岁的初代圣女微微颔首,对自己的地位,有了一丢丢新认知。 * 转眼间,已是十二月中旬,年关将近。 说起来是年关,但西岐的天气却已经摸到了夏天的边边。 清萤看着家家户户已经准备好的红灯笼,有些出戏。 “这是从上古时候传下来的习俗啦。”采采说道,“不止如此,家家户户还要贴祓字。” “贴福?”清萤回神,琢磨道,“那我家就由师兄写吧,他字好看。” 采采说道:“先天道名讳祓,有祓除邪祟的吉兆。而且也和福同音,这习俗一代代流传下来,也不知多少年了。” 和她以前的世界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清萤便问起其他方面的习俗:“你们这边过年还有什么习惯么?” “应该都差不多吧?团圆饭,放鞭炮一类的。” 清萤渐渐也接受了夏天过年的设定,兴致勃勃道:“到时候我们搬个桌子,一起在院子里吃团圆饭。” “嗯。”采采笑了笑,但眉眼间的喜悦不如最初。 清萤了然,团圆二字戳到了采采的伤心事。 她算算时间,距离苏木沉睡已有将近一月,总该有点动静了。 其实每隔三日她都会询问谢卿辞神木发芽之事,但得到的回复都是时机未到。 清萤轻轻拍了拍采采发顶,小姑娘无声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没说什么,心里决定等回去就问问师兄,时机到底差在哪,能不能帮助解决。 采采每天都对着那一捧土念叨,人看着怪揪心。 没想到这次也凑巧。 面对她的问题,谢卿辞很爽快地应道:“时机将至。” 那也不必磨蹭,在春天的尾巴,三人开始着手神木复苏之事。 …… 谢卿辞说,唤醒神木,最重要的角色是采采。 即使是他,也只能主持净化仪式,引导百姓信仰之力,为神木点灵化形。 但要唤醒“苏木”,却只能靠采采。 清萤非常理解。 “爱的力量,爱的力量知道吧?”她和小丫头念叨,“用你们共同的记忆找回他,要不然呆木头自己会浑浑噩噩呢。” 采采神色凝重地点头,手里紧紧握住了一枚护身符。 这是她缠着清萤姐姐送她的。 这护身符被清萤姐姐那样的爱情成功人士开光了,对气运一定有加持。 将头发扎做两个花苞的女孩跪坐在蒲团上,虔诚阖目。 法阵灵光大盛,千家万户升起的信仰与功德之力交融,护佑着小丫头的神识,轻轻碰触泥土之下那颗沉眠的种子。 他正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境,等待被春天唤醒。 神木大人呀神木大人。 春 天快要结束了。 请求您…… 听听我的声音吧。 采采感到自己的神识无限下沉,终于感受到了—— 一个清澈微凉的梦境。 * 他是一棵树。 亘古以来,洪荒以来,便矗立在那里,从土里发芽,沐浴风雨成长,仅此而已。 但相比其他万物生灵,他或许又有些不同。 因为,有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将他围了起来。 “这是神农大人证道前留下的种子。” “那就是神木。” “要把神木供奉起来!” 但他只是一棵树。 所以即使凡人供奉再多的金银珍宝,写出再华丽虔诚的辞藻,他也绝不会回应。 凡间尘事纷扰,主动插手那是自讨苦吃。 树——不,他有了名字,叫做神木。 神木决定学习神农大人,做一棵不会言语,没有思想的好树。 而他这样的选择反而契合了凡人的心意,一百年,两百年……凡人不再幻想这颗遗留的仙种能赠与他们秘籍灵宝了。 他当真成了一棵神木,安静地生长在高高的山上。凡人只在每年的年关,春末夏初的时候,选择开山供奉他。 一年吵一次,在树的时间观念里,还算可以容忍。 直到那一天—— 凡人的供奉换了种花样,他们供奉了一个小女孩给他。 “山神大人,这是献于您的新娘,愿您护佑天穑村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吵闹完后,凡人便收拾东西下山了,只将小麻烦留在他的身体里。 ——那个丫头,就在他的树洞中。 她受伤了,要救她? ……不,不能救她! 安心的做一棵树,这样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不会有大火,不会有血肉,不会有沙暴…… 但树洞里的小女孩在流血。 如果不救她的话…… 山林里的鸟兽因他的存在,自有灵性,像这种小女孩一般的无辜生灵,不一会儿便会被救走的。 记住,他只是一棵树,没有思想的树。 就在这片黑暗里,安静十年……百年…… “神木大人?” “神木大人,醒醒 !” “——苏木!” 但神树的沉眠被打断了。 因为就在刚才,被藏在他树洞里的小姑娘自己苏醒了。而且她居然拼着手腕受伤,拼命挣扎起来。 小姑娘捡了根树杈,梆梆地敲树洞边缘。 “你看看我是谁?” 神木艰难地转动脑子,他在抵触思索这件事,他只想成为一棵安静的树。 然而小姑娘敲得更急了。 不止如此,见他没有反应,那丫头居然拼着四肢受伤,自行挣脱恢复自由。 她没看到自己身体都被木刺划破了么?! 那尖锐的血腥味刺痛了他。 “凡人,你应当回到自己的去处。” “你醒啦?你在和我说话?!”小姑娘惊喜交加,“我是采采,你想起我了么?!”采采—— 果然,神木大人和清萤姐姐说的一样,有抵触心理。 采采心里一沉,暂时没慌。 对于这次唤醒,清萤姐姐他们很重视。在清萤姐姐的领导,谢仙君的补充构想下,他们设想神木可能出现的三十四种反应,并专门帮她逐个设计应对方案。 此刻她能感觉到,神木大人神识活跃度很低,接近沉眠状态,并且面对她的碰触,报以回避消极的态度。 清萤姐姐对这种情况非常了解,说什么“这种我懂,是不想伤害你,所以想推开”。 而且一边说,还一边看了谢仙君一眼。 ……奇怪,她为什么要看谢仙君? 采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唤醒苏木身上,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可能只是情侣间的细节交流吧。 采采选择立即执行清萤姐姐的建议。 那就是诉说共同记忆,表达在一起的决心,在感情上彻底击垮他,最后哪怕是铁木都得开花! “神木大人,我等你了好久好久,我好想你好想你。” “……” “白天想,晚上想,时时刻刻都想。” “……” “你多和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 “那、那一句也行,就说一句,好不好?” 神木终于开口了,他说:“我是一棵树。” 但即使只是如此,也足以让采采开心,清萤姐姐说了,愿意沟通就是好事。 “没关系,我就是为了让你发芽才来的。” 神木又闭上了嘴巴:“……” 采采不介意,她给神木讲自己为了他的复苏,都准备了什么。 “有恋爱证,谢仙君送给我的纸,据说有契约的法力。清萤姐姐说等您发芽了,我们可以用叶子作装饰。那样就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恋爱证了。” “我想把恋爱证挂在最高的树梢,吹过的风,晒到的太阳,飞走的鸟儿……所有的存在都会知道,我们在一起!” “我还专门写了道侣相处初阶手札,不过目前主要以养护发芽为主,所以您能不能多和我说几句话呢?” “而且,这次天穑村的百姓和以前都不一样啦,大家都是好人,您要是再不醒来,刘大姐说不定要给我介绍了呢。” …… 现世。 清萤站在法阵外,如此刻天穑村的所有人一般,安静的为神木祈福。 能住在天穑村的人,不说心地善良,也定然无罪。这些渴盼安定生活的人,最清楚一棵神木意味着什么。 漫长祈福的间歇,清萤会睁开眼睛,瞄一眼神木状态。遗憾的是,神木始终没有动静。 纤细幼小的女孩跪坐在蒲团上,安静又执着,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她。 清萤心中轻叹,集中注意力,呼唤苏木醒转。 过了片刻,或许是一瞬,又或许很久。 清萤忽然听到采采抽泣的声音。 她隐隐有所感觉,立即睁开眼。 果然,只见花苞头女孩面前的土地上,一棵小苗冒出了它的尖尖,苍翠而有生机。 春天来了,神木发芽。 这意味着很多事情。 比如他们可以欢欢喜喜的过年。 比如师兄的眼睛和她的病情,都有了转机。 比如……他们的婚期。 * 月色宁静的夜晚,清萤与谢卿辞在院前石凳上坐着赏月。 不过赏月的人是她,谢卿辞只是换了个环境与她聊天而已。 等时间差不多,他们就要结束情侣私聊时间,回房安歇。 拿天枢令网聊是绝对不可能的,谢卿辞不允许她睡觉时间玩天枢令。 “可算把苏木的事情熬出头了。”清萤长舒一口气,“每天早上走的时候,采采都要回头望苏木一眼……说实话,每次那时候,我心里都很难受。” “现在只需等待。”谢卿辞平和道,“等神木长出第一根枝杈,便能获得化形能力。” “哦。”清萤拉长了声音,“那至少能过个好年。” “嗯。” “那还有件事,”小姑娘吞吞吐吐,“我是不是明天就得开始学习……嗯……仕女图?” 谢卿辞疑惑:“学那个做什么?” 清萤可从没对画画表现出过兴趣。 啧。 “我不擅长化妆。”清萤委婉道。 “你想通过仕女图练习化妆?”谢卿辞微微蹙眉,“这……” 他觉得两件事离得颇远,甚至可以说毫无关联。不过直言真相,是否不太合适?她似乎对妆容颇感兴趣。 这让他想起以前在别月阁时,为了道侣大赛,清萤也曾闷在房间里整整一上午。 谢卿辞考虑了一下小姑娘的心情,因此沉默了一会儿。 但他的体贴毫无用处。 清萤只觉得谢卿辞可以考虑同苏木交流心得。 ——委婉的表达他根本没有理解嘛。 平常的聪明都到哪去了? “首先,化妆需要时间练习。” “其次,你不是说,等神木发芽后我们就成亲么?” 清萤转脸望向谢卿辞。 “那么,请问我最最最聪颖睿智的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谢卿辞顿时明白小姑娘在何处别扭了。 只是他并不慌张,轻声道。 “你应该问,我们什么时候第一次成亲。” 他认为,他们可以在不同的地方成亲九十九次。 九十九,公认为吉兆的数字。 章节目录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师兄力 /64 “九十九次?”清萤微怔, 随后道,“谁问你这个?” 谢卿辞轻叹:“原来是我多思了。” 清萤目光在师兄脸上转了一圈,尝试判断他是不是真的因此感到失落, 却以失败告终。 不过她方才的口吻, 确实容易引人误解。 “那倒也不至于。总之——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我要做准备。” “十三日。”谢卿辞给出了一个准确答案。 清萤问:“十三日后, 神木便会抽芽?你怎么知道?” 谢卿辞点了点耳朵,轻声道:“听。” 她熟练地翻译了师兄的高逼格动作预言。 多半是苏木神识逐渐活跃,与谢卿辞初步沟通的结果。 “那时间有点紧张。”她微微咬唇,凝神思索道,“要做不少事。” 要准备成亲装扮, 布置会场,安排成亲流程…… 清萤琢磨了一下,忽然道:“要不然不邀请那么多人了?” 谢卿辞:“嗯?” 其实她就是嫌麻烦。 一想到那么麻烦的情况,她顿时不想成亲了, 寻思不然写张结婚证拉倒。 主要不知道谢卿辞什么态度。 毕竟师兄肯定不会像她这么懒,只要做的事情有意义, 他便不辞辛苦。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 她应该尊重谢卿辞的想法。 “感觉时间有点紧张。”她欲言又止, 委婉地表达, “师兄,你对亲事有什么期待么?”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明知谢卿辞看不到, 却还要拼命扑闪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 试图让感官敏锐的师兄发现自己的未尽之意。 谢卿辞似乎发现了, 又像是没有发现。 总之, 他只是平静陈述。 “在众人的祝福欢笑声里, 为你戴上花冠——这是我对亲事最大的期待。” 祝福、欢笑、花冠。 这句话描述的情景过于生活鲜明。 她忍不住问:“你很早就这样想过么?” 谢卿辞道:“想了许久。” 清萤不禁随着谢卿辞的言语想象,成亲的那日阳光明媚,风吹来人们的欢声笑语,沸腾的快乐喜悦中,谢卿辞为她摘下喜帕,戴上他亲手编制的花冠。 “这不符合婚礼吧?” 清萤说得不太确定。她其实没读过几本讲礼的书,那些古老典籍的普遍特点是冗长、深奥、枯燥,实在没耐心仔细去读。 不过成亲时戴花冠…… “是我自己的想法。”谢卿辞解答了她的困惑,“你觉得不适合么?” 手腕的同心绳温热,让她感受到谢卿辞描述成亲场景时的心绪。 平和舒缓的湖面上,流淌着天光云影。 “不,感觉戴上会很好看。” 她再度想象那个画面,渐渐觉得成亲似乎也不错。 她顺着思索下去:“有了这个明确场景,成亲主题和流程,感觉都可以围绕它来展开诶。主题是——” 谢卿辞道:“花神。” 清萤诧异:“你早就想好了?” 谢卿辞微微一笑。 她渐渐回过味儿来:“你还想好了什么?快说快说。” 谢卿辞哪里是只有一个场景要求? 他明明对这场婚礼筹谋已久呢。 谢卿辞缓缓道:“有项细节需要与你商议。” 清萤好奇:“什么?” 谢卿辞沉默了一瞬,随后道:“虽预定成婚九十九次,但在第一次后,你我便会签订婚契,成为正式夫妻。” “所以……?” 谢卿辞问得很直白:“是否同咳房?同咳房是否同咳床?” 这个问题确实很关键,而且难以回避。 清萤问:“你怎么想?” 谢卿辞言简意赅:“以你意见为主。” 清萤脸红了,她张张口,实在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总觉得无论同意不同意都很社死。 而且无论哪一头,她的想法都不是很强烈。 或许这种犹豫本身就说明着一种答案。 她想了想,心里浮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扔骰子吧。” 谢卿辞:“?” “首先用它决定婚后是否同.房。”清萤说道,“点数小同,点数大不同,你觉得怎么样?” 问到最后一句时,清萤专门放缓了语速。 她相信师兄能听明白自己什么意思。 首先,她是绝对不会作弊的。她的态度属于咸鱼躺平状态,不管什么结果都接受。 其次——这个扔骰子不必公平。 无论骰子结果是什么,她都认为是天意。 谢卿辞轻声道:“好。” 清萤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一颗骰子。 谢卿辞问:“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清萤说:“有时候不知道吃什么,我就会扔骰子决定,或者在修行快坚持不下去时,用骰子点数决定时间长度。” 谢卿辞颔首表示了解。 她双手合拢,轻轻摇晃,神色严肃,摇了几下——她没感觉到有灵力干扰,轻喝道:“开!” 骰子咕噜噜滚到桌面,打了个旋停下。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探过脖子看点数。 “……三。” 清萤望向谢卿辞:“同咳房。” 谢卿辞脸色平静淡漠,并没有因这个结果泛起波澜:“嗯。” 清萤忍不住想,这个结果是巧合么? 刚才她没感受到灵力波动,但或许师兄实力太强了,所以她感受不到。 “你不愿意么?”谢卿辞问。 “啊没有没有,既然点数小那就同。”清萤立即笑道。 这是最开始就定好的事情。 她只是……忍不住多想一下嘛。 “那接下来继续摇骰子,点数小同咳床,点数大不同。” “嗯。” 她脸上笑容褪去,表情严肃起来。清萤将骰子合拢在掌中,认真摇了片刻——比刚才久了许多,而她依然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 清萤目光紧紧追随那咕噜噜打转的骰子,最终看着它两点……三点 ……三点…… 啪嗒。 骰子翻了个身,四点。 “同咳房不同咳床。” 清萤低声念出最终的结果。 这是天意使然,还是灵力加持的结果? 她探究地望向剑修,谢卿辞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面庞,温和一笑。 啧。 同咳房就同咳房。 “那这两天得空就开始收拾吧。”清萤说道,“我院子光线更好点,房间也更大,你搬来和我住?” “好。” 谢卿辞微微一笑,轻声道:“同居。” 清萤没听清:“你说什么?” “说有意思的事情。” 清萤瞥他一眼,脑子里全然在想备婚之事,便没有追问。 备婚。 备婚…… * 备婚需要做什么? 需要准备婚礼相关,需要祭祀天地,需要宴请宾客。 而除去备婚外,收容流民之事也始终不能停止,这几日下来,清萤觉得自己忙碌得简直像个陀螺。 每天只有晨起与临睡时有空琢磨装扮,其他时间都各有各的用处。 而且这已经是谢卿辞与她共同承担的结果。 采采最初不解她怎么突然这么忙,问了才知道:“什么,你们要成亲了!” “对啊。” 采采压低嗓音:“你们不是才恋爱?” 清萤委婉道:“我们在相恋这一阶段应该没有多少进步空间了。” 目前处于婚姻模拟阶段。 毕竟,不成亲怎么知道彼此适不适合成亲? 采采拧眉思索,在最初的错愕过后,她不得不承认:“其实也可以,你们两人很般配。” 而且清萤姐姐和谢仙君都没有父母长辈约束,还都那般强大,简直是天作之合。 得知两人婚期在苏木化形之后,采采更是喜气洋洋。 “那岂不是双喜临门?” “三喜临门。”清萤纠正,“马上就过年啦。” 由于即将到来的三个喜讯,整个天穑村都沉浸在喜庆氛围内。 庇佑的神木要复苏了! 谢仙君和清萤仙子要成亲了! 新年要来了! 于是,就在大年二十七的早晨,清萤正婉拒两名妇人非要送她蒸鸡的好意时,忽听身后传来大声欢呼。 “神木……圣女……” “神木复苏了!” 清萤眼前一亮,她简单安抚两名妇人,自己立即飞身赶到声源处。 只见采采的庭院外,此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所有人都痴痴抬起头,仰望那棵还在不断生长的树木。 那是一棵苍翠遒劲的松木,树皮褐色富有生机,树干笔直地伸向天穹,点点绿叶自他的枝杈发芽长大。 幼童屏住呼吸:“娘亲,那个颜色是什么?” 他的娘亲声音颤抖,忍着泣意:“是绿色。” 整座天穑城,已有五百年未曾见过绿色。 除非花费大价钱去神农庙上香,否则许多凡人终生也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天,与满城的褐土。 乘坐如意舟侨居别处这一选择,对普通人而言更是痴心妄想,普通百姓哪来的千金路费? 没有人知道,那些被天穑城城主强行驱赶的百姓,在离开天穑城后去了何处。人们只是以女笠蒙面,苦苦捱着日子,等待圣农扶苗的那一日。 五百年过去,绿叶繁花在天穑百姓的心目里,已是话本子中的意象。 但今天,他们看见了。 有人哽咽道:“神木发芽了……” 没错,谢仙君是很强大,两位仙子是人美心善,但百姓们心里始终还不够踏实。 如果有一天,仙人不在,天穑又会怎样? 现在他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孩子不知道大人心中的复杂思绪,欢欢喜喜道:“那以后还会有更多树么?” 他的母亲温柔抱住他:“会有的,都会有的。” 五百年未见绿色的天穑,今日终于有新芽萌发。 树下站着采采,她一手抚摸树干,阖目微笑,似乎在与苏木沟通。 阳光格外偏爱神木与他的圣女,此刻他们几乎在发光。 一切皆大欢喜,热烈的庆祝后,众人各自散去。 当晚,苏木成功修出化身,白衣少年仙气飘飘,眉眼俊秀柔和,他陪在采采身边,与她处理百姓之事。 而谢卿辞成功取到初生枝叶,需要精心修行两日,修复根骨与双目,径直闭关。 那她做什么呢? “清萤姐姐专心准备婚事就行了。”采采冲她促狭的笑,“过不久就是你的婚礼呢。” 啊。 婚礼。 所有人都知道她成亲在即,体贴地将时间腾出来,让她能够安心备婚,那她可不能浪费时间掉链子。 师兄这两日闭关修行,她自己得上心,把事情梳理好,等师兄出关后共同商议。 “清萤姐姐?”采采望着她,有些疑惑。 她回神:“嗯?” 采采欲言又止,她怎么觉得,清萤姐姐看起来不太高兴? 之前清萤姐姐与她分享恋爱秘籍的时候,神态气质可不是这样。 苏木比采采更加沉稳敏锐些:“清萤姑娘累了一天,我们先不打扰她,有事明天再说。” 采采歉意点头:“好好休息呀。” 清萤露出微笑:“无妨,你们也好好休息。” 目送着一对璧人的背影,清萤笑容渐渐淡去,不知为何,她心里始终飘忽不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没有底气,对成亲的喜悦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强烈。 是婚前焦虑么? 应该是,除了这个,她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能让她不满意。 清萤望向对面安静的院落。 师兄正在闭关,无法消解她的不安。 清萤长长呼出口气,尽力让自己浮躁的情绪稳定下来。 只要耐心等待两日,只要两日。 她就会迎回全盛的师兄,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 “加油!” 清萤握拳给自己打气,脚步轻快地返回屋内。 点亮烛火,练习化妆! 她可是要琢磨琢磨,什么样的妆容最配花冠呢。 …… 婚期恰逢大年初一,他们的婚礼集祭祀庆典于一身,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学习谢卿辞严谨认真的态度,清萤也给自己做了新娘修行规划。内容其实也不止新娘修行,连婚礼现场策划,宴会摆桌之类的她都一并考虑了。 一大早,清萤便抱着自己的工具,在石桌上铺开涂画。 师兄今日就出关了,她想尽量在早上完成准备工作,到时候他们可以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清萤姐姐,清萤姐姐!”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采采的呼唤声。 清萤思绪中断,疑惑抬眸:“怎么了?” 这两日没有要事,采采不会来打扰她。 “村里有商队路过,要不要去看看?”采采挤眉弄眼道,“我看到有不少漂亮的摆件……装饰一下?” 清萤忍不住笑起来,嗔她一眼。 这丫头是暗示她装饰婚房呢。 有一说一,家具陈设方面,整个天穑村都偏向简陋,不少百姓都是折返旧城废墟,回收旧物再利用。 自建村以来,村里的工匠活就没停过,然而就这也只能保证每家目前都有基本家具而已。 “我看好多人都去了,咱们也去看看吧?”采采向往地说道,“刘姐跑得快,专门说要把好看的大件留给你压嫁妆呢。” 清萤诧异:“嫁妆?” 采采:!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吞吞吐吐道:“百姓感念你和谢仙君辛苦,想凑钱给你们买个大件随礼。” “这怎能让百姓破费。” 清萤立即站起来,让采采带路,准备劝阻百姓的好意。 路上清萤熟练地询问:“那商队是什么来历?” 如今她们都有了些管理经验,清萤的疑惑提防也很自然。 天穑大灾,方圆千里皆能看见,灾后惨状更是在外界传得满天飞,什么说法都有,然而就在这档口,居然有商队敢来做买卖? “这商队是从南厌部洲来的,关牒齐全,我都看过,”采采很细心,这些她都有留意,“商队里有几个修行者护卫,不过神木大人一直盯着,不怕他们搞事情。” 清萤颔首,她对采采办事很放心。采采十四岁可比她的十四岁强多了。 她目光扫过道路两旁的民居,如今这里已不复褐色土地上矗立光秃秃土屋的景象,无论哪户庭院,院墙外都能看到朦胧的绿叶。 这些都是神木的延伸。 ——苏木戾气祓除,但经验教训还是记得的。 采采道:“我让他们在村外三里的山坡下交易,进村还是有些不放心。” 清萤颔首:“商队说什么了么?” “没有,他们很配合,就是想发财。”采采耸肩,“价格确实贵,但咱们也不缺钱。” 天穑旧城的无主财宝遍地都是。 之前天穑村的百姓还不敢返回挖掘,但如今有了神木庇佑,只要出村前在神木下说明自己的去向,并诚恳祈求保佑,基本不会出岔子。 此时两人已接近了不远处的小集市。 集市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离得这么远,清萤都能听见某位大哥情急下的叫喊:“你这货——你这太贵咧!” 清萤唇边不由无声微笑,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气息。 清萤环顾整个集市,这里是小土坡下的平地,暂时没有草木生长,商队便以驮货物的牲畜划分区域,就地搭上石头木板摆摊,此时每一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 她和采采绕着整个商队走了一圈,因为用了隐匿法术,普通百姓没有发现她们。 走到一半时,商队首领追上。 “不知清萤仙子前来,有失远迎。” 商队首领是个大胡子中年人,姓郭,人称郭头领。他身材干瘦有礼,皮肤因长年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但笑容真诚,很有感染力。 是个金丹期修士,善用刀,他用了特殊手段发现隐匿行踪的二人,不过灵宝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 清萤收回目光,微笑礼貌道:“不过是百姓谬赞,不敢当。” 郭头领显然已经打听过她们情况,立即笑道:“哪里哪里,二位仙子的善举,我在五百里外都听人传遍啦。为了恭贺清萤仙子新婚大喜,不才正有大礼奉上。” 不顾清萤婉拒,郭头领示意两个商队伙计将礼物搬来。 那是个一人高的柜子,蒙着红绸看不清样子,但两名炼气期体修都搬得如此吃力,想来柜子上定别有乾坤。 郭头领笑眯眯的:“都是常往来的朋友,随礼不是很正常么?” 清萤没有接受他的套近乎,微笑道:“实在朋友自然要常往来。” 采采笑吟吟打岔,活跃有些尴尬的气氛。 ——来的路上她们已经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可以长期合作,但不能让商队捞钱平白占百姓便宜。 郭头领也是久经风雨,听到清萤略显青涩直白的表达,他无奈一笑。 “自不会欺瞒仙子。” 他示意两人随便走随便看,他只在一旁解说奉陪。 清萤绕着整个商队走了一圈,始终没有检测到敌意,这才放心。 考虑到需要交易年货的百姓颇多,清萤给了三日的交易时间。 三日期满,商队走人。 “一定配合!”郭头领笑眯眯道,“这边还有些金银珍宝,都是女修仙子喜好的抢手货,您要不要看看?” 清萤婉拒了他的邀请,她事务颇多,暂时没有闲情。 “只最后一事。”郭头领无奈笑道,“千里之内尽是黄沙,商队里已无多少水分,不知可否选派人手进村补水?我们可以付钱。” 清萤眸光微凝。 她视线在郭头领真诚的笑容上停留一瞬,随后道。 “好啊,不过无需各位辛苦,我们出人把水挑出来。” “可以验毒。” 郭头领皱眉:“为何不能入村?我们只派二人,你们选也行,这样更方便些。” 清萤面露歉意。 “因为村中有化神修士正在闭关突破,外人不便打扰。” 郭头领立时闭嘴。 * “清萤姐姐,送水任务就交给我吧。”采采说道,“正好我也能督查他们。” “好。” 采采压低嗓音:“不过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村?他们有问题么?” 平时村里也有不懂事的婴童哭闹,她从未见清萤姐姐训斥苛责。 清萤不便讲述自己内心的不安,便道:“稳妥起见,防范万一。” 采采觉得有道理,也没说什么。 三十多个健壮男子,人人佩刀,确实容易出事。不过天穑村如今有他们在,也不会出事啦。 两人在门口分别,清萤舒了口气。 “呼。” 其实她不是很适应所有人的责任都压在自己头上,也不喜欢管事情,总觉得麻烦。 尤其在孤身一人时,这种烦闷的压力感便更强了。 再度望向对面静悄悄的院子,清萤瘪了瘪嘴。 谢卿辞闭关修行,灵力便将这座院子彻底包裹起来以作防护。 她安静感受此刻的心情。 内心空落落的,仿佛有细小虫蚁窸窸窣窣地啃噬内心,刺刺的微痛。时间久了,便让她忍不住想深深吸口气。 担心影响到他,清萤此前连靠近都没有靠近过。如今接近约定之时,她才终于忍耐不住走到院前。 还婚前焦虑?她一点都不焦虑了。 师兄只需消失两天,她的心里脑海里就只想着他。 她伸出手,手指在触碰到灵力结界时停下。 她心里更堵得慌。 此处四下无人,她轻声道:“我想你啦。” “怎么婚礼只让我一个人准备?” “我给你说我可累可焦虑,一点也不想结婚了。” “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告诉大家大年初一都别来了。 但话说一半,她又觉得过分,便收了回去。 “之前我还疑心,我是不是不喜欢,不想结婚,现在才知道……” 师兄消失两天她就受不了了。 清萤抬眼口气,整理表情准备回院子。 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不会想师兄了。 然而—— “才知道什么?” 清冽的嗓音在她身前响起。 清萤惊喜抬头,发现谢卿辞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前,那双黑眸正望向她。 她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谢卿辞。 眉眼凛冽明亮,神色冷淡,仿佛水墨工笔。 笑容在少女唇边绽放。 “师兄!” 小姑娘弹射起步,直接扑进谢卿辞怀里。 谢卿辞稳稳接住了她。 “身体好没好?让我检查一下。” “好了。” 得到安心回答,清萤顿时开始表达自己的强烈情绪。 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只见她两手上下乱摸乱扑腾,谢卿辞试图按住,但少女的手就像灵活的小鱼,根本不听指挥,总灵活地钻出桎梏,继续在他身上折腾,把他的衣衫全部揉乱了。 ——大概这也和他抵抗意志不甚坚决有关。 剑修眼角眉梢的冷淡瞬间褪去,原本准备好的言语也派不上用场。 比如他想问的:那两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但在清萤的热情面前,没听完的言语都变得不重要了。 清萤脸颊在谢卿辞怀里猛蹭,她深吸气,熟悉的松雪香—— “我宣布,我又想成亲了!” 谢卿辞:“什么意思?” 清萤嘀嘀咕咕:“这两天就我一个为婚事忙得团团转,然而付出那么多,新郎摸也不给摸,碰也不给碰,连句话都没有。” 谢卿辞解释:“我在闭关。” 清萤闷闷道:“我在撒娇。” 谢卿辞了悟:“明白。” 他抓着清萤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前,言简意赅道:“继续。” 清萤:…… 不愧是师兄,真有你的哈。 她继续嘀咕:“区区两天,就叫我原形毕露。” 她还以为自己头脑清醒,不想摆脱单身状态结婚呢。 谢卿辞摸了摸她的发顶:“无妨,我回来了,我与你一起。” 谢卿辞平和温柔的言语说得清萤心里暖暖的,却又堵堵的。 她撒娇还没撒够。 但这样直说会不会显得无理取闹? 清萤脑筋转了转,想到一个高情商说法。 她有气无力道:“现在还不行,师兄力还是补充不足,没力气干活。” 只是干活有点太生疏了。 她亡羊补牢地补充:“没动力检查你的痊愈情况,没动力问候你,没动力规划婚事——你干嘛?!” 谢卿辞将清萤打横抱起,直接进入她的院子。 清萤挣扎了一下,谢卿辞抱得很紧,她没挣扎动。 “干嘛干嘛?” 他温和道:“不是没动力么,给你补充力量,也方便你了解我的痊愈情况。”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的绿意:“外面不甚方便,入内细说。” 清萤警铃大作,再度挣扎。 “我师兄力够了,我不用撒娇了,哎——” 但师兄很宠师妹,表示累了一天的她无需自己行走,由他代劳便可。 …… 此时,采采对身旁的绿叶说道:“事情我都处理完了,我去给清萤姐姐说一声。” 苏木刚刚复苏,不能长时间化形,但村里的绿叶尽是他的耳目,她和叶子们说话也是一样的。 然而她面前的叶子却拼命摇晃。 “不行?”采采疑惑,“为何不行?” 苏木迟疑后道:“……谢仙君出关了。” 采采惊喜:“那出关了不更要贺喜么?” 苏木再度沉默。 半晌,他委婉道:“小别,胜新婚。” 小别胜新婚? 采采纳闷。 清萤姐姐和谢仙君,到底做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成亲 /65 清萤把脸埋在谢卿辞胸前, 感到自己脸颊微微发热,也不知是闷的,还是紧张的……不过或许, 还有点小期待。 师兄抱她的动作很稳, 所以尽管身体全然悬空,只能依靠谢卿辞的支撑,她也没觉得害怕, 只担心他的身体。 “你行不行呀?”她小声问,“你闭关没满两天吧?伤势好全了么?” 谢卿辞神色平静道:“此事不应由你检查么?” “至于行不行……”他垂眸盯向她, “你觉得呢?” “嘿嘿。”清萤眨巴眨巴眼睛,“那我怎么知道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学会一点拉扯技巧了。 谢卿辞轻嗤, 不再与她赘言, 径直推门而入。 清萤原本还乖巧待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挣扎:“门——” 无论他们一会儿做什么, 都必须关门! 然而不等她动作, 门已经自己静悄悄关上,表现得十分懂事。 躺在床上的清萤收回目光,发现谢卿辞正垂眸望她。 剑修暂时没有表现出上咳床的意愿。 暮色四合, 夕阳穿过窗户映照在剑修的半身,越发衬得他眉眼深邃俊美。他表情淡然莫测,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在归古剑宗,同门会觉得他这幅姿态冷傲疏离。 在天穑村,村民会觉得仙君高不可攀, 敬畏不已。 但此刻, 他只在清萤面前, 即将成为她的夫君。 清萤可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怕他, 她舒展姿态,美美欣赏未婚夫的颜值。 谢卿辞微微挑眉:“要做什么事情,你有预想么?” 清萤继续拉扯:“是需要关窗户做的那种么?” 说完这句话,她自信地看向谢卿辞。 这段时间她在这方面进步许多,很有些心得体会。 如今的她,可不会像以前那样三两句话就害羞了。 谢卿辞稍稍沉默。 清萤顿时眼睛亮亮的,颇有些挑衅之意;“不知道说什么啦?” 谢卿辞瞥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关窗户有关窗户的做法,不关有不关的做法。” 清萤:??? 少女笑容褪去,震撼地望着谢卿辞。 师兄总能平静说出这样震撼她一年的句子。 谢卿辞自然道:“两种里面,你更偏爱哪种?” 她哑口无言。 可恶……不愧是师兄。 就这么放弃绝对不行,清萤决定再努力拉扯一下。 她问:“关窗户怎么做?不关窗户怎么做?” 谢卿辞云淡风轻地说:“关窗户放肆些,不关窗户遮掩些。” !! 随着谢卿辞精准简洁的描述,她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些画面了。 “关不关窗户?”谢卿辞轻声问。 清萤忍不住瞪他。 面对少女羞恼,谢卿辞神色仍然清冷平静,完全看不出方才说了那么放肆的言语。 之前谢卿辞眼睛坏了,不得不以白纱蒙眼,显得仙气缥缈。而今那双黑曜石般清冷的眼眸毫无遮掩,平静地望着她……放肆言语之际,忽然多了另一番滋味。 “你怎么做到说这些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清萤忍不住问,“教教我。” “发乎情。” 止不止乎礼就未必了。 最后两人到底没关上窗户办大事——其实不关窗户也能办大事,谢卿辞修为摆在哪里,即使是苏木也不可能窥探。 他们关上窗户,正经检查谢卿辞的痊愈情况。 清萤一手托在谢卿辞下颌,坐在他面前,端详他的面容。 “看我这根手指。” 清萤手指左右晃了晃,谢卿辞配合地转动眼珠。 “这是几?” “一。” “这是几?” “二。” 清萤检查半天,只见谢卿辞眼眸清冽灵动,与从前毫无差异。 确定他身体完好无损,清萤接着关心根骨。 她压低嗓音:“那修为呢?” “我已恢复渡劫期修为。”谢卿辞道,“随时可以准备渡劫证道。” “这就要突破了……”清萤笑容淡去了些,担忧道,“渡劫危险么?怎么准备?” 谢卿辞道:“对此我早有决断。” 师兄早就想好这件事了? 可她还是担心。 “渡劫期的雷劫,足足有八十一道,而且一道比一道凶险,你才刚刚破关……” “我的劫数与旁人不同。” 他们不日便是夫妻,彼此没有需要隐瞒之处。 更何况,许多变数往往是从隐瞒引起。 “旁人自是八十一道元罡天雷,但我会以情劫应现。” “情劫……”清萤品味这个词语。 她看过一些有关情劫的小说,顿时紧张道:“你要杀了我证道?” “那我宁可不渡劫。” 谢卿辞沉吟片刻,坦诚道:“我命定渡劫之法,乃由你亲手杀死我。” 清萤立即反对:“那不可能!” “不急,”谢卿辞道,“我预想是,待千百年后,你我再无遗憾,由你亲手杀我,也算寿终正寝。而我证道后,亦可回身寻你魂魄,再续姻缘。” 清萤吃惊:“还能这样?” “嗯,我可自行延迟情劫,但命数终究难测。今后我会看顾你,你自己也需上心些。”谢卿辞道,“你我息息相关,绝对不能出事。” 清萤没有小觑,认真点头;“那我们是不是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排查周围安全隐患?” “可以。” 她冥思苦想,琢磨自己身边存在哪些安全隐患。但有一说一,她感觉自己挺安全的。 一定要说最近发生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那就是苏木复苏、商队来访、还有最近时常感受到的疲惫感。 “前面那些都还好,主要我这几天莫名其妙地特别累,确实有点奇怪。” 她是筑基期修士,已经摸到金丹期门槛,身体素质比常人强许多,天天觉得累,确实不正常。 “你的病情是时候着手了。” 谢卿辞对此有所预料,示意她伸出手腕。 脉象虚浮,果然相比上次他把脉情况,又虚弱了些。 巫医开的方子只是勉强裱糊,她的元气仍在消耗亏损。 清萤看着谢卿辞脸色,问道:“是不是我病的问题?” “嗯,劫数恐怕会应在此处。” 说着,谢卿辞眉心渐渐舒展。 清萤瞅他表情,忍不住问:“有救?” 谢卿辞瞥她一眼:“自然。” 不然他为何焦急容纳功德之力,推动自身突破。 如今这副躯壳暗伤尽数修复,他修为已然回到巅峰期,完全有能力为清萤洗经伐髓,修复本元。 甚至如果发生意外,清萤陨落,他也留有后手——前往地府修改生死簿。 清萤看他表情也觉得问题不大。 “成亲之夜我便为你疗伤,彻底解决这一隐患。” “为什么是成亲那天?”清萤不解,“如果要给我治病,婚期推迟一下也行啊,这样好仓促。” 谢卿辞言简意赅:“我需引祝福之力为你灌顶。” 清萤恍然。 原来如此,她就说为什么成亲那天还要融入那么多祭祀要素。 “呼,感觉要注意好多地方。” 清萤握住谢卿辞得手,心情有点复杂。 “我第一次知道,咱俩最后必须由我……伤害你。” 谢卿辞温和道:“千百年后的事,到那时,你多半已经看开了。” “就是有点奇怪。” 清萤小小叹口气。 毕竟谁家会马上都要结婚了,新郎却忽然告诉新娘,等咱俩活得岁数差不多了,你必须亲手杀死我……有点小惆怅。 “我在。” 谢卿辞握住她的手。 “得亏是你告诉我呢。”清萤渐渐也想通了,“换别人讲,我肯定不相信这个计划。” 但师兄总是令人安心。 “没事,我不怕。” 而且换个角度想,这其实也是师兄保证他们的婚姻至少维持千年呢。 甚至这千年里师兄变心也不怕,因为他必须死在她手下,她可以下手重一点惩罚他。 如此以稀奇古怪的想法安慰自己,她便也释怀了。 清萤伸出右手,手腕上的同心绳颜色鲜红。 “我们要长长久久。” “好。” “至少在一起一千年再说你渡劫的事。” “好。” 那就也没什么了。 安心地练习化妆。 安心地等待,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 婚期虽在大年初一,但从大年二十九开始,清萤采采等人便开始准备了。 村里有不少百姓想要帮忙,齐心协力搭建了会场与花房。她又邀请了两名手艺精巧的妇人做妆娘,希望她们婚礼当日来帮忙。 可百姓们还觉得不够。 “以前城主公子结婚,好家伙,那排场,十里外都看得见红灯笼。” “就是,咱们仙君仙子这般仁义心善,肯定得往热闹办啊。” 百姓们态度热忱,清萤却只能婉拒,许多人因此颇为失落。 清萤在这方面考虑得很清楚。 一是因为,年底大家都想团圆,并不是人人都想帮忙,只是气氛到这里,不好直说罢了。 大家是好心,她自己却得掂量清楚,没必要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别人好几天。 这一年天穑波折变化颇多,人们都不容易,让大家过个好年比什么都重要。 其次便是,他们需要准备的不止是婚礼,更有阵法符箓等物,这些只有采采苏木帮得上忙。 谢卿辞对她的安排没有意见。 如此忙碌了两日,时间转眼间来到大年初一。 她要出嫁了。 采采前夜一宿没睡,专门和另外两名妆娘合计怎么打扮她。 “也不能算出嫁。”清萤说笑道,“最后还是要回我的院子。” “是谢仙君……”嫁进来。 采采闭上嘴巴,没让自己胡言乱语。 她喜欢清萤姐姐,但对谢仙君还是有点小畏惧。 清萤没注意采采的口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此时她脸上妆容已经打扮好了,两名妆娘在她身后忙碌,为她盘发。 镜中,明艳夺目的少女眨眨眼睛,耳坠明珠随之闪光。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都很少如此精致打扮,仔细想来,为数不多的两次,居然都和谢卿辞有关。 第一次是七夕时,她笨拙地不会化妆,谢卿辞亲手为她画眉点唇,赠她华服珠冠。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能那样闪闪发光。 第二次是来天穑城时,谢卿辞关切她安危,用首饰灵宝将她从头打扮到脚。 沉甸甸的爱意将她团团包裹。 眼下是第三次。 清萤又眨眨眼,额心贴着的描金花钿熠熠生辉。 西岐正月花神为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妆娘们还在说着喜庆话:“谢仙君眉心生莲火,您眉心有桃花,真是天作之合啊。” “是啊是啊,妾身生平二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清萤仙子般的人物,简直是倾国倾城。” 清萤被她们夸得脸红。 她知道自己颜值什么水平,她们说得那些话,用来夸师兄还差不多,倾国倾城实在有吹嘘成分。 还好化了妆看不太出脸红,只显得她面颊愈发粉嫩。 一名妆娘看了眼镜子,倏忽噤声。 镜中的清萤仙子,肤白如玉,双颊绯红,似露水桃花,格外娇艳动人,即使她们同为女子,也不禁为之心旌摇曳。 采采好奇探头,镜子中也映出她的面容。 看了一眼,小丫头立即缩了回去。 她煞有其事道:“清萤姐姐太漂亮了,我可不要和你一起照镜子。” 所有人都被采采逗笑了。 听着外面村中的沸腾欢声,其中一名妆娘道:“清萤姑娘还说,我们协助筹备婚礼会耽误,我看大家都开心得很。” “是啊,冬日本就窝在家里无事可干,听说今天能参加仙人大婚,那几个崽子简直疯了。” 听着大家的话,清萤只是笑眯眯的。 她喜欢听百姓由衷的喜悦与感谢,这让她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对了,还有我们准备的喜糖点心,记得分给大家。”清萤叮嘱采采。 “放心,我一早就记得呢,早就处理好了。”采采笑道,“姐姐你安心做新娘便是。” 说到喜糖,屋中又是阵热闹欢笑。 在清萤之前,西岐可从没有婚礼分发喜糖的习俗。 物资紧缺,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余力以粮食豆乳做糖? 但现在生活相比以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们尝了,被红纸包裹的糖甜滋滋的。 这都是仙人降世后带来的变化。 不少人都仔细将红纸珍藏起来,准备自家日后有人结婚,也拿这沾了仙气的喜糖压箱底。 说笑间,清萤的最后一缕发丝也被仔细编好,妆娘在她的发髻中,插入一枝桃花。 “好啦,清萤仙子看看,可还满意?” 随着妆娘言语,众人目光皆看向镜中之人,接着……为之屏息。 镜中少女黑发如乌木,明眸善睐,鬓发间花瓣娇嫩欲滴。一身喜服并非彩凤呈祥,正红之语,更加入流云桃花,显得浪漫娇艳。 不似凡俗。 除了这四个字,两名妆娘竟想不到半点能够派上用场的语句。 采采轻声喃喃:“谢仙君今日一定会被惊艳的。” 清萤朝镜中的自己微笑。 镜中少女也向她微笑。 “吉时已到——” 外面年长有声望的喜人唱声。 “走啦。” 采采扶起她。 鬓边步摇珠帘碰撞摇曳。 今日之后,她的病便会痊愈,她也会嫁做人妇,进入人生的新篇章。 清萤抿唇,露出温柔而浅浅的笑意。 她很开心。 房门无人打开,她迈步而出。 阳光明媚热烈,风吹动她的裙袂。 院墙外挤满了人,均仰慕又憧憬地望着她,耳边不时传来吸气惊讶之声。 但她的眼里只有面前之人。 谢卿辞身着玄色礼服,以纁色镶边,上绘日月星辰。相比平时,气质更加庄严肃穆。谢卿辞身姿挺秀,不言不语中,已是巍峨风姿。 他注视着面前的花神,眼里浮现不加掩饰的深切惊艳。 这是他的新娘。 章节目录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偷袭 /66 清萤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一刻。 神木催动漫山春.色, 百姓的欢呼与快乐犹如沸腾之水,咕噜噜的冒泡,她攥着一端红绸, 另一端在谢卿辞手中。 随着她的每一步走过,足下自然生出桃花摇曳之影。灼灼花瓣随风而逝, 有好奇的孩童试图捉住。 他们登上早已搭好的祭台,主持长者唱声道: “祭拜天地——” 老者声音沧桑中含着由衷喜悦, 声音被风传得很远。 村外的商队原本在整理货物,但在听到这句话后,也都暂且停下活计, 所有人均虔诚垂首。 以前这里或许还会有人质疑信仰,但如今, 无论本心如何, 至少每个人都会愿意垂首感恩天地。 他们信仰的并非神仙,而是安定平和的生活。 经历了天穑沙暴,这份安定更显得来之不易。 清萤与谢卿辞各在祭台上奉了一炷香,青烟袅袅,台下人群发出压抑克制的欢呼。 长者笑眯眯道:“夫妻对拜——” 清萤转身, 看向自己身旁的夫君。鬓边珠翠摇晃,如同此刻微颤摇曳的心。 谢卿辞向她微笑。 夫妻。 夫君。 她终于要嫁给师兄了。 清萤认认真真地行礼。 成亲的每一步, 她都完成得极其认真, 清萤希望能将自己的虔诚, 融进意味美满幸福的每一个环节中。 奉香意味这段婚姻得到天地认可,是明媒正娶。 好,她前所未有地虔诚恭敬, 在心里不住向天地发誓。 夫妇对拜行礼, 意味婚后和谐, 彼此扶持。 她行礼行的无比标准,力求做到优美端庄。 最后要与百姓同乐。 这份祝福之力将作为必不可少的要素,治愈她的痼疾。 于是她分发喜糖,洒下花影,希望能让夏日与希望感染每一个人。 所以,愿上苍保佑。 她已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只愿与师兄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最后,是谢卿辞赠与她的礼物。 ——花冠。 谢卿辞轻声道:“这一刻我想了许久。” 清萤注视着面前的花冠。 它由山樱、山茶、薄荷、铃兰等烂漫花朵编织而成,春夏交织之际,花瓣犹如上好釉瓷,泛着细腻光泽。 谢卿辞为花冠施加了法术,花朵常开不败,娇艳欲滴,并有静心净邪之能。 但清萤怀疑这个精心功能只是噱头,要不然她心跳怎么越来越快了? 谢卿辞向她微笑:“我可以为你戴上么?” “当然。” 清萤微微垂首,配合谢卿辞戴上花冠。 她戴上花冠的瞬间,仿佛有和煦的风向四周吹拂而过,众人均露出心旷神怡的表情。 “好美。” 采采看得神往,拽了拽苏木袖子道:“等我们成亲时候,我也想要这样的花冠。” 苏木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送采采自己原初之叶编制的冠冕,但采采这么喜欢花……那他也只能努努力,看看自己能不能学会开花。 他换了个话题:“谢仙君修为又精进了。” 采采诧异:“您怎么知道。” “那只花冠,可视为百花之灵的化形。”苏木低声道,“绝非寻俗之宝。” 苏木没有说的是,如此点灵之能,唯有仙人级别方能拥有。这种能力与他同源,因此他对其难度认知更加之深。 苏木心中暗惊,如今的谢卿辞究竟有多强,他绝不是对外宣称的化神期修士那般简单。 而凝聚百花之灵,更是要废莫大心血——哪怕是他动用神木权柄,也会大伤元气。 谢仙君将此物作为聘礼,无论心血还是深情,都无可挑剔。 “愿他们百年好合。”苏木真心实意道。 反倒是采采纠正他:“百年也太短了,不吉利。” 苏木哑然失笑。 …… 天穑村为这场婚礼举行了热烈的庆祝活动,欢声一直持续到傍晚。 不过清萤二人要去准备容纳祝福灵力,因此先行离场,只让其他人可以继续在外面欢庆。 祭台后方。 清萤对采采说道:“让大家庆祝吧,注意安全便好。” 此刻婚礼重头戏都已过去,她便卸去华服珠宝,换上便衣,头发以玉簪挽起。 采采看她这副打扮,就知道清萤要去做什么了。 “我心里有数。”采采关切道,“你快去治病,别耽误时辰。” 她知道清萤今日婚礼最重要的目标。 清萤冲她笑眯眯摆手,让她放宽心:“明天见。” “加油!”采采给她打气。 送别清萤,采采登上祭坛,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确认无误后,她抬眼望向灯火通明的村内。 祭坛下有孩童叫嚷:“圣女大人,尝尝我的喜糖,是桃花味儿的!” 今天孩子们都见识了许多美丽又陌生的花朵,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桃花,因此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见到什么都假装它是桃花。 “你们吃吧,我这里还有呢。” 采采对孩子们很亲切。 孩童好奇问:“您那里是什么花?” 采采正琢磨如何回答,便见一夫人匆忙走来,将孩子拉到身后,嗔怪道:“圣女大人有要事在身,不要调皮打扰她!” 孩子被娘亲教训后,老实垂首:“对不起,圣女大人。” “无妨。” 安抚了惶恐不安的母子后,采采倒确实想起,自己还有件事一直记挂着。 她走到墙壁一处藤蔓前,手指轻触植物,输入灵力。 她在心中问道:“村外那群商队有没有异动?” 本来今天那群商队就该启程,但他们听闻有仙人成亲,想蹭喜气,因此在村外磨磨蹭蹭,还未出发。 谢卿辞自是没时间时刻盯着他们,但苏木倒是可以分出草木化身,盯着他们动静。 “一切如常。” 采采皱眉:“现在婚礼也结束了,我去催催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 村外。 郭头领眺望村中,对心腹说道:“他们的祭祀典仪全部结束了,通知兄弟们出发吧。” 心腹颔首:“喜气我已收集到。” 郭头领有样灵宝,每月可以收集天地间逸散的一丝灵气,并反复锤炼,最终可让他用于锻体修炼。 原本他们只当天穑是平平无奇的重建村落,却没想到这村子香火淳朴之力颇为兴盛,因此耽搁了些时间。 不过不碍大事。 “动作利索点,都收拾好自己东西。”心腹穿梭在人畜之间,大声吆喝,“别让人家主动来催咱。” 随着他的呵斥催促,闲散的商队重新苏醒繁忙,人声喧哗,牲畜叫嚷,伴随着忙碌,他们要踏上下一段交易的路程。 但在一片繁忙中,唯独一个面容暗淡漠然的中年人没有就地收拾,他避过同伴,走向商队最后。 有熟识的人叫住他:“喂,你去哪里?” 中年人嘟囔道:“洒水。” “快去快回啊。”同伴叮嘱,“免得一会儿误了行程,惹二当家生气。” 中年人挤出一个干瘦的笑容,步伐加快了些。 他避开所有人,在一棵将要发芽的枯树后,取出一只潜藏在怀中之物。 ——天枢令。 天枢令虽是新生物品,但对他们这种游走在部洲之间的商队来说,还真算不得稀罕。 中年男子原本是想将这只珍贵的天枢令带回家乡,作为儿子的生辰礼物。 “等等……不……” 似乎意识到什么,男人面上闪过痛苦挣扎之色,他努力回身,想要求救,可瞳孔深处黑气闪过,他的神色再度回归僵硬。 他打开天枢令,平静地发出一条传信。 【婚礼结束。】 接着他关闭天枢令,平静地返回商队。 …… 三百里外。 谢天抬头,望向面前人,沉声道:“婚礼结束了。” “消息可靠么?”站在他前方的男子道。 谢天笃定道:“绝对可靠。” 此刻与谢天对话的乃是他的叔父,秋成烈。 秋成烈原本接到家族命令,准备接谢天回族地避避风头,却没想到谢天在路上伤势便好全不说,还掌握了一些……特别消息资源。 总之,谢天成功说服秋氏和归古剑宗,联合西岐本地势力,决定对谢卿辞发起清算。 “瞧你叔父犹犹豫豫的模样。”老者在谢天耳边嗤笑,“让他做总指挥,开局输一半。” 谢天也看不上秋成烈的表现。 “叔父。”他低声提醒,“都看着你呢。” 秋成烈醒悟,连忙端正表情:“诸位皆是我秋氏的同盟家族。堕修残暴,掠夺毁坏我等家园,我等同气连枝,理应联手反击!” 谢天带头应和:“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如此,原本略显僵硬的气氛才算昂然了些。 谢天心情阴沉,都怪那该死的谢卿辞搅局,让自己声望大跌,否则此次行动总指挥必定是自己,哪里轮得着秋成烈拖后腿? 又有一人低声道。 “我等侥幸未死于天穑沙暴,如今家人尽丧,只愿堕修偿命!” 此话戳中不少人的伤痛,他们应声道:“偿命!” “偿命!” 浓重的复仇情绪霎时笼罩全场。 秋成烈暗暗皱眉,他强调:“大局为重。诸位记得收到信号前,切勿对堕修动手!” 他表情严肃:“今晚堕修闭关,势必会在四周设下强大结界,一切以突破粉碎结界为先!” 众人各自附和,但心里如何想的,便唯有自己知晓了。 毕竟此刻站在这里的,谁不和谢卿辞有血海深仇? “你今晚注意保全自己便行,这些人必会发狠。”老者懒洋洋道,“他们都是天穑人,根在天穑。不除掉谢卿辞,祖宗基业就全毁了。” 以前的他们都是人上人,是天穑贵族,然而如今天穑城毁了,谢卿辞收拢流民,重建天穑村,触犯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没有人比他们更想谢卿辞死。 “我知道,可为何只有西岐部洲的宗族愿意联合。”谢天在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恶气,“其他那些宗门,天机宫,百善门,不都有精英在那日折损么?他们怎么不动手?” 若能六十八宗门联合起来围剿谢卿辞,今日就无需以重伤他,断绝其渡劫可能为目的,而是直接杀死他。 “因为人性自私,而谢卿辞在西岐,不在南厌,也不在北荒。” 老者淡声道:“事后那些人看到你的成效,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嗯。” 谢天在心中冷笑,谢卿辞居然还有心思成亲,想来预料不到,今晚之后会发生怎样的惨事。 只要想到自己今晚行动会让谢卿辞心痛愤怒,他便浑身发热,战意昂然。 “这是我们除去谢卿辞的大好时机。” 秋成烈继续鼓舞士气:“便是我们今晚尽数折损在此处,只要推动劫数来临,便是值得的。” 谢天给他们提供了最关键的消息。 老头确定,今晚谢卿辞会帮他的妻子灌顶治病,短暂的闭关间隙,便是他们的行动良机。 * 清萤走进一处隐秘的山洞,看到谢卿辞已经在阵眼坐好。 这里距离天穑村有段距离,而且为了保证隐秘,谢卿辞设置了多处隐秘符箓阵法。 其实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前往云梦洞天内,然而在云梦洞天中,谢卿辞无法引动百姓祈福功德之力,只能遗憾放弃。 此刻谢卿辞坐在阵眼出,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符箓自四角蜿蜒而上,蛛网般笼罩着他。 “我回来了。”清萤说道,“外面安排好了,安全由苏木盯着,不会出事。” 而且她知道师兄布置了结界。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保证今晚祓邪典仪顺利进行。 “此刻天地间祈福灵力与功德之力皆被我引动,是祓邪良机。” 谢卿辞说明道:“仪式会持续三个时辰,会有些痛,你必须忍耐——典仪不能中断。” 清萤坐在谢卿辞对面:“若被中断会怎么样?” 谢卿辞言简意赅:“元气有损,根骨大伤。休养一年后才能进行二次祓邪。” 那听起来还是挺有风险的。 尽管早已得知,又对谢卿辞十分信任,可清萤还是有些紧张。 因为她对未来存有期待。 若是以前还未与谢卿辞相爱时,这病好不好都无所谓。 可如今他们摆脱了过往仇怨,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成亲,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结局又要如何都规划的清清楚楚。 只差一个健康的躯体,他们的生活便会彻底幸福美满。 ……呸呸呸。 这种语气听起来就不吉利。 做好最坏打算。 清萤告诉自己,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或许看出她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紧张,谢卿辞道:“稍后我会将全部功德祈福念力加护于你。” “没事。”清萤冲谢卿辞露出自己最擅长的微笑,“师兄你快告诉我,仪式顺利结束,我们会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嘛。” 谢卿辞正在启动法阵,闻声道:“为何说此事?” 她开玩笑道:“给我点刺激吸引力嘛,这样哪怕一会儿痛一点,我也能忍住。” 谢卿辞没有笑,他淡淡瞥她一眼道:“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抄书上的台词不算。” “那等你痊愈后便知道了。”谢卿辞轻声道,“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话有点土。 可她就是忍不住唇角上翘。 “好,那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来。” 待她笑完,谢卿辞也将阵法准备完毕。 “静心沉气,感知天地灵气运转。” “嗯!” 清萤阖目,运转体内灵力,第三个周天后,她果然感受到天地间暖融融的灵力流动。 “吸纳融合。”谢卿辞平静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祓邪典仪的具体流程两人事先已演练许多遍,此刻配合起来并不生涩。 但痛苦远超她的预计。 她的病在先天不足,在灵根有结,天生就是歪的,无论怎么养护都是治标不治本,必须打碎重新梳理。 而体现在现实,便是仿佛骨髓都要为那天地间的巨力攫取压榨,每一寸血肉都在痛苦哀鸣。 清萤满头大汗,温暖的功德祈福之力稳住了她的神魂,让她得以保持清醒,以至于晕厥更像是一种恩赐。 忍耐,忍耐! 清萤清醒的意识拼命告诉她,此刻绝不能放弃,只要坚持过去,生活便是一片坦途。 他们可以四方游历,行侠仗义。 也可在天穑安然养老,庇护一方。 他们可以细心品味探索,相爱的秘诀。 她会很幸福很幸福。 以前那么多苦都吃了,现在这点痛还忍不住么? 想到此处,清萤紧绷的躯体渐渐放松下来。 疼痛不可怕,真正难以忍受的,是孤独与毫无期待的生活。 “没事。” 她甚至抽出余力安慰谢卿辞:“我坚强不坚强?” 从清萤发出第一声痛哼起,谢卿辞表情便迅速冷了下来,此刻更是毫无笑意,即使听到少女的安慰,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明天,一切就都好啦。”清萤轻声道。 此刻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黑夜煎熬。 不止是对她,亦是对他。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疼痛被拉锯得绵长,以至于清萤意识渐渐朦胧。 忽然! 谢卿辞表情变化,清萤亦是朦胧抬头。 “结界被人攻击了。”她艰难道,“采采和苏木正在阻挡。” “勿要分心。”谢卿辞淡淡,“村中无事。” 见谢卿辞表情淡然,清萤便也放下一半的心。 也是,苏木如今已经觉醒,师兄又严密设下结界,无论如何,都能撑到他们了结祓邪之事。 但清萤心里清楚,绝对是谢天在捣鬼,哪怕他本人没来,也绝对在幕后推波助澜。 怎么根骨废了,此人还能上蹿下跳? 属实恶心到家。 等他们这边处理完,就去把谢天骨灰都扬了! * 天穑村中。 采采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暂时算是抵挡住他们了。 旁边的木苗安安静静,她知道苏木这是将心神都放在维持结界上了。 能坚持住就行。 眼下看结界还算稳固,将那些凶悍贼子尽数挡在结界外。 采采转身,顾不得问候苏木,她快步在村中巡查,让还在外游离的村民都立即返回家中避难,以免在外被误伤。 村外守护反击交给神木大人,她则必须保证后方稳定,绝不能在内部崩溃。 这是她身为圣女的觉悟。 与此同时,结界外众人也陷入僵局。 “谢卿辞加大了对功德之力的抽取。”老者在谢天耳边声音嘶哑,“他可真是怜惜他夫人。” 功德之力何其珍贵,常人得上一丝都爱如珍宝,倒是谢卿辞丝毫不吝啬,尽数炼化为清萤灌顶。 谢天环顾形势,严肃道:“先别管他,我们得在他出关前破解结界!” 此时他们已经发起偷袭,可惜天穑村反应迅速,以结界作为依托,由苏木发起反击。 他们围攻了半个时辰,居然都未能进入。 老者道:“魇力已在侵蚀,再过一个时辰,便可破解结界。” “一个时辰太久了!”谢天果断道,“现在已经耗费了半时辰,谁也说不好谢卿辞什么时候出来。” “叔父,如今这样不行。”谢天当机立断,寻到秋成烈,明确建议道,“时间紧张,我们不能拖下去。” 秋成烈满头大汗:“我知道,可现在能如何?!没看到都已经死了三个人么!” 他们这只精英小队的英勇毋庸置疑,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同归于尽心态而来,因此在与苏木第一波交战中,便折损三人。 气势倒是尚可,但天穑村的难啃,众人却是感受到了。 “所有人集中一处,重点突破。”谢天劝说道,“如今这样分散进攻,恰恰如了神木之意。” “若是无法突破呢?”秋成烈道,“你看不出他们就是在拖时间么!” 他居然还跟自己争执。 谢天简直要被自己这白痴叔父气死,要么坚持己见,立即镇.压一切不同意见,要么权衡利弊选择接受。 这样拉扯争执是最消耗士气的做法。 这成事不足的废物…… 谢天只恨自己未得神木,根骨仍未痊愈,不然他真想将这废物叔父人头斩落,接管指挥大权。 正如此痛恨,两人忽然听闻身后传来嘶哑人声。 “我有方法破解此结界。” 谢天回头看去,只见是名瘦弱青年:“我为天穑大长老之孙,我有能够侵蚀神木的血珀,突围之事交给我吧。” 老者嘟囔:“遗老遗少里还是有能人的。” 秋成烈望着青年背影,眉心却未舒展开。 “那等突围进村,又该如何?” 秋成烈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权变不足,因此还未突破便已经开始忧虑了。 谢天冷冷道:“杀。” “杀?杀谁?”秋成烈敏感道,“不是说好以阻碍扰乱堕修为主么?你要直接刺杀他?” “今晚行动,当然可以杀人。” 谢天冷冷道:“但只杀天穑村民。” “杀到谢卿辞不得不破关,不得不出手为止。” 秋成烈迟疑:“这些都是天穑幸存百姓,动手是不是……” 谢天以看傻子的眼光看他:“秋氏与归古如今还有名声可言?而且若是所有人都死了,消息自然传不出去。” 秋成烈悚然。 对外甥的狠辣,有了新的认知。 谢天才不管秋成烈如何看他。 今日或许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他必须抓住。 神木之芽,谢卿辞的死劫,他要一并拿下! 杀人逼迫谢卿辞现身,是谢天方才突然冒出的灵感。 这个计策就连他本人,都越想越觉得妙。 哪怕谢卿辞当真冷血无情至极,受他庇佑的百姓无辜被屠戮,而他却袖手旁观,如此恶举,亦会使其功德大损。 “他不是要功德之力为清萤灌顶么?” 谢天冷漠嗓音里难掩嗜血兴奋:“我倒要看看,他谢卿辞准备如何。” 这是谢卿辞于情于理,都无从选择的绝境。 章节目录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情劫 /67 天穑村内,此时一片凄风苦雨。天色昏蒙蒙的,不是何处而来的鬼祟发出阴森尖锐之声。 百姓们关门闭户,与家人躲藏在一起,只听到遥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隆之声,以及村中巨木疯狂生长的咔嚓声响。 此刻神木全力催化,粗壮的枝干连带密叶如同木龙包住了全村建筑。采采与神木同源,借此快速游走全村,检查是否还有村民遗落在外。 还真让她看见了一个六七岁模样的男童,小男孩脸上满是泪水,瑟缩在一处墙角,吓得不敢发声。 “怎么还不回家!”采采罕见没了平日的温柔,斥责道,“不是强调许多遍,立刻回家中躲避么?” 小男孩早便吓傻了,此刻见到活人方才痛哭:“仙子姐姐,天灾、天灾又要来了吗?” 孩子言语中的尖锐恐惧深深刺痛了采采。 “不怕,莫要乱想。” 可采采来不及过多安慰他,也没时间帮他找回家的路,她拽住小男孩,左右张望发现一户人家,立刻拽开院墙上攀附的枝叶,破门将小男孩送入。 “让他在此暂避。”采采急促地说道。 大着胆子出来查看的男主人下意识接住男孩,盯着门结结巴巴道,“门……” “无妨。” 采采拍了拍藤蔓,藤蔓自然将木门破口保护严实。 一圈下来,采采与苏木沟通。 “全村检查完毕,皆有藤蔓防护。” 之所以要求村民全回家中躲避,是因为神木可以将房屋当做一个个小据点,以藤蔓附着灵力,为其防护。 苏木简洁道:“嗯。” 采采知道苏木此时交战正烈,难以分神与自己交流,她不再纠缠,站在全村最高处的祭坛,随时策应意外事故。 采采告诉自己,清萤姐姐正在疗伤,他们这边必须顶住。 她浅浅呼出气,孩童尖锐恐惧的哭声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 这里是她来之不易的家,她是天穑的圣女。 她环顾四周,只见巨木葱茏沉默,坚定地捍卫结界,心中勇气决意更盛。 百姓在这里,神木大人也在这里。 谢仙君还需两个时辰方能赶回,在这段时间里,她不会再退让一步! 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自己心中的勇气忽然犹如实质,接着如丝线被陡然抽离,成为一团融融的绿色光团,飘向村前。 绿光的漂离并没有给她带来痛苦,疑惑之余,只见村中有无边无际的绿色光点同时升起,它们化作萤火光海,犹如流星落雨,一同飞向村前。 “这是……” “这是百姓的祈愿香火之力。”苏木适时解释道,“这些力量会注入结界。” 采采心中放松,想必这是谢仙君留下的后手。当人们的心愿共鸣足够强烈,并且高度一致时,便可化作香火起源之力,庇佑一方。 对此她先是惊喜,随后又有些担忧:“那清萤姐姐那里,岂不是用不成了?” 关于治愈计划,谢卿辞没细说,主要沟通了要害处, 苏木理智道:“百姓性命重要。” 也是,谢仙君既 然留了这样的布置,那他定然有自己的底气,他们只管将眼下敌人击退。 天穑保卫战,正式打响! …… 一刻。 两刻。 采采在心中计算自己抵抗的时间,时间每流逝一分,她心中的希望就更多一分。 前方战事还算顺利,苏木成功将所有敌人抵挡在结界外,采采见状灵光一闪,以灵力扩大自己的嗓音,在村中鼓舞人心。 她想起自己在清萤姐姐那里学到的一些言语,声音铿锵有力。 “我们不能后退,我们的身后就是父母妻子!” “坚定信念!相信神木、相信仙君!” “仙君正在浴血奋战,我们要做的便是相信!” 不管她说的话百姓们有没有全信,反正涌向结界的香火念力更多了。 那便有用! 采采受到振奋,更是努力起来。 村外。 谢天低声道:“这天穑圣女,确实有些能耐。” “什么圣女,不过是埋在血珀中的人柱罢了,”瘦削青年冷笑道,“被堕修稍加收拾蛊惑人心,便真以为自己是名门贵族不成。” 谢天不动声色:“兄台准备如何出手?” 瘦削青年此时已来到最前线,同行的西岐修士正祭出各自灵宝,与神木枝杈打得天昏地暗。 “还请道友为我护法。”瘦削青年道。 “这是自然。” 谢天虽然修为没有尽数恢复,但削减抵抗袭击枝叶还是能做到的。 天河御手中托着一块如同红宝石,但材质柔软粘稠如血肉的事物。 此物便是血珀,以人柱之肉提炼而出,对神木有致命杀伤能力。 献祭血珀前,天河御恨声道:“在下天河御,为天穑血脉,如今宗族尽亡于堕修之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嚯?”老者饶有兴趣道。 噗呲! 天河御满腔悲愤,居然直接将右手插入胸膛,切下一片心脏。 他忍痛颤声道:“此为……仇敌之血。” 神木视天河氏族如仇寇,倒是方便他使用秘法。 他密念法咒,心血泼洒在颤抖的左掌,与血珀蠕动融合,惊人的憎恶秽气瞬间发酵蔓延。 谢天切掉一条挥舞的树干,皱眉避开了些。 “真是伟大的情感。” 但老者在他耳边道:“你凑近些,老夫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你怎么帮他?”谢天一边说一边靠近。 老者平静道:“魇力。” …… 苏木的神识犹如树根,在整片天穑村不断蔓延生长,最终结成密实的网。 在这片神识之网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感知,而他可以源源不断的从地脉深处汲取灵力,增强自身。 正是这份独属于神木的特性,方才让他在数十名高手的突破围攻下坚持住,成为天穑结界的骨干,支撑结界始终不被突破。 他认为之后会越来越好。 苏木能感觉到,方才已经是他们攻击强度的最顶点,这些偷袭者再难有更强的攻击。 计算灵 力流逝,自己大概还能坚持住至少一时辰。 听到苏木的言语,采采不假思索道:“那也足够了。” 就冲苏木此刻能腾出空,和她讲解这番言语,采采便知道,情况应该大为好转。 她道:“我去继续鼓舞大家,然后巡查四周防御情况。” 苏木没有回应,她未曾在意。 然而,采采刚抬起一步—— 轰隆! 全村震动,四面意思的震动。 因为天穑村时日尚短,只是凡土建筑,并未来得及刻印法阵维持。此刻是由神木全然撑起了整座村子的建筑,因此一旦神木出现差错,全村的建筑也会随之动摇。 石子沙土滚滚而下,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 原本给予人们安心的藤蔓之门,成了发酵恐惧的源头。 有人惊慌地想逃窜出院落,却被藤蔓封死在家中,顿时更加恐惧。 采采清楚地看到,一直源源不断注入结界的香火之力,瞬间断绝散开。 “神木大人?”她立即呼唤苏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巨木难以遏制的颤抖,密密麻麻的裂隙从根部一直向上蔓延。 “苏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血……珀。”苏木的声音里仿佛含着无尽痛苦。 采采手脚发凉,她在记忆里发掘出这个词代表的含义。 被封印禁锢的五百年里,她并非对外界毫无知觉,因此知道自己的一部分血肉被剖取,提炼出了什么灵宝。 而那个东西,就叫做血珀! 凝聚了神木全部痛苦的至阴至邪之物,一滴足令万草枯萎。 采采表情惊骇地看向结界—— 结界最上部,赫然出现了一处黑色空洞! * 漫长的混沌中,清萤忽然惊醒。 她脸色苍白,不见半分血色,刘海早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额头上。 “师兄……” 她张口,发现声音不知何时已变得干涩沙哑。 随着她的呼吸,神魂深处也泛起如潮汐般起伏不停的痛。 痛得狠了,清萤只能将呼吸尽力放浅,以此减缓疼痛。 她低声问:“我方才昏迷了么?” “没有。”谢卿辞温声道,“仪式期间,必须时刻 保持清醒。” 原来她不知何时,已被疼痛折磨得昏沉。 “什么时辰了?” 谢卿辞望着她的眼神晦涩:“还有一个时辰。” 两小时,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次呼吸。 清萤慢吞吞地做了换算,发现时间长得令人绝望。 好痛,真的好痛。 可她不想给谢卿辞增加任何的压力,默默将言语吞了回去。 “没事的,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她不再去想漫长的呼吸,而是想今日浪漫的天气,人们的欢呼祝福,还有师兄赠与她的花冠。 不止花冠是礼物,现在的仪式也是礼物呢。 师兄想让她做世界上最完美最幸福的女孩……但她得坚强……要学会忍耐…… 清萤迷迷糊糊地想着,疼痛将她的思维逻辑搅得纷乱,就在她调整呼吸,决定继续忍耐时,她忽然听见一声呼唤。 “谢仙君!” “谢仙君能听见么?” 谁?采采? 清萤茫然抬眼,正要寻找,却发现谢卿辞面色不变,只是平静地望她。 “师兄?”清萤疑心自己恍惚听错了,“刚才采采是不是说话了?” 谢卿辞道:“勿要分神,你灵力呈紊乱之相。” 但清萤实在太了解他了。 只那一瞬的迟疑,已然让清萤感觉到不对劲,她追问道:“师兄,村里出事了么?” 谢卿辞微微阖目。 “师兄!”清萤焦急道。 谢卿辞没有言语,但洞窟中瞬间响起采采焦急乃至于尖锐的声音。 ——方才他将这些声音隐匿,不欲清萤听见。 “谢仙君,结界崩溃了!” “神木大人被血珀侵蚀!” “他们在杀人!我尽力而为,但仍需要回援!” 采采尖锐的声音如同碎瓷,刺痛清萤的鼓膜与心脏。 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们太弱了。”谢卿辞声音听不出喜怒,“即使设下重重防御,最终也撑不过三个时辰。” 清萤抬眼望着他,嘴唇微颤。 “其实,只是一年……” “天穑村圣女不是你,明日你我便可离开,大可不必将责任揽在头上。” 清萤打断他,给他平静又温和的眼神:“他们在杀人,我不会死,快回去吧。” 天穑村如今收容了三百多余百姓,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尽管两个时辰的忍耐白费,而且会元气损伤,一年后方能重新灌顶等等……但至少她不会死,甚至只是推迟些时日。 孰轻孰重,清萤分得清楚。 谢卿辞道:“当初在九幽,我亦是如此想法。” “在所有人的祝福下相爱。”清萤温柔地望着他,“这不是我们的愿望么?” 方才他们灌顶时,百姓的祝福感念之情,清萤感受的明明白白。 “我们提出收容这个意见……是有责任的。” 她轻声催促:“快去吧。” 谢卿辞神色出现变化。 “不要耽误时间了。”清萤焦急道,“快!现在每一秒都可能有百姓死去!” “师兄!谢卿辞!” 最后,清萤声音还是加重了。 洞窟内骤然安静。 吹动她头发的灵流终于停歇,清萤只觉全身一轻,随后是密密麻麻的,百倍于之前的疼痛。 她只觉经脉绞痛,张口便呕出一口鲜血。 她面色惨白倒下,谢卿辞立即封住她全身大穴,并喂她服用丹药,匆忙稳住她急速流逝的气血。 “没事,我自己能找到药。”清萤用手轻轻推他,“我有灵宝护身,快去吧。” 确认清萤确实无性命之虞,扶着她在软榻上躺好,谢卿辞这才起身。 他脸色冷凝,全身杀意萦绕。 他平静道:“等我。” “嗯。” 清萤试图向他微笑,却实在 没有力气,只能歉意地望着他。 走出洞窟时,谢卿辞衣袂间都仿佛带着杀气。 呼。 结界的雾气遮挡住谢卿辞的身影,直到他最后一寸身影也消失不见,清萤方才任由自己龇牙咧嘴起来。 嘶,痛痛痛。 她眨眨眼睛,忍住生理性泪水,只是吸溜吸溜地抽冷气。 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忍痛,换作以前,肯定在灌顶最开始她就琢磨怎么耍滑逃跑了。 是为了幸福啊。 清萤疲倦地闭上眼睛,软榻很舒适,让她暂且休息会儿。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师兄就会解决所有风波,回来找她了。 * 谢卿辞回到了天穑村中。 只见入目尽是火海,凡人偶尔响起的凄惨尖叫被夜晚拉得绵长。 “……您……终于回来了!” 苏木声音庆幸又释然,他声音里透着深切疲倦,却努力振作道:“贼人被我尽力围困在第一巷口。” 他确实尽力了。 结界破碎后,西岐修士想把凡人从家中捉出屠戮,需先破坏外面包裹的神木枝干,苏木半分余力也未留给自己本体。 他全部心神都用在保护天穑村。 保护他与采采的家。 谢卿辞一句话也不想说,冷着脸提剑向前走去。 他的身影看起来极缓慢,但每一步踏出去,都犹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数丈之外。 白影连续闪现,他已出现在秋成烈众人面前! “这是……你是——” 秋成烈还未及言语,便已被灵力剑气撕碎成两半。 采采满身是血的从阴影里跳出,她指出方位:“拿血珀破坏结界的贼子在那里!杀了他神木大人就能恢复状态了!” 谢卿辞未赶到之时,采采一直与苏木协力,试图刺杀天河御,却始终未能得手。 秋成烈将他看得很紧。 “谢仙君,清萤姐姐……” 采采的话没能问完,谢卿辞身影已消失不见。 他只准备杀人,最高效的杀人。 采采心口发紧,急促道: “我去灭厉火!” 原本他们勉强能忍受损失,继续与贼子周旋下去,然而不知是谁想得恶毒计谋,准 备以烈火焚烧天穑村,将所有村民在神木中活活憋死。 采采只能向谢卿辞求援。 谢卿辞未与她说明仪式中断的后果,但从此刻反应,采采也能大约猜出清萤的情况。 都怪她太没用了。 谢卿辞手持长剑,丝毫没有留情打算,剑光吞吐明灭,收割一条条性命,碾压级的战力让人根本无法生出抵抗之心。 火光映照着冷峻凌厉的面容,恍若煞星降世。 此时采采与苏木合力,扑灭村中大火,她远望谢卿辞身影,叹息道:“不愧是谢仙君。” 她心中复杂自责,难以诉说。 而见环境逐渐安定下来,苏木此刻也再难维持庞大的灵力输出,一条条枝干渐渐枯萎。 他叮嘱采采:“你协助仙君维持村中安定,我需要再度安眠休憩。”采采神色难掩担忧挂怀,颔首表示明白。 看着小丫头疲倦沮丧的模样,苏木不由想要拥抱她稍作安慰,但就在他抬起手时,忽觉不对。 植物对天象敏锐的感知在此刻发挥作用。 “雷云?” 平白无故,天地为何会起雷云?还是罡雷? …… 谢卿辞抬眼瞥了眼天空,神色冷漠毫无变化,根本未将劫云放在眼中。 擅杀气运之子,自会引动天象变化。 可如谢天这般的气运之子? 谢卿辞每当想到,便深觉天地乾坤确该重塑。 可他几乎杀尽来袭之敌,却都未看见谢天。 他冷冷道:“谢天何在?” 粗壮男人涕泗交加:“我真不知道,仙君、仙君饶命——” 血光闪现。 谢卿辞不理会倒伏的身体,走向最后剩下一人。 “不要杀我,仙君饶命!”此人胆小如鼠,已然吓傻。 谢卿辞没有时间浪费,直接准备搜魂。 “谢天何在?” 那人茫茫然道:“从破除结界开始,他便消失了,他去了——” 颤抖的食指指向村后。 “那处。” 话音刚落,谢卿辞只觉神识微动。 他布置在洞窟的结界已破! 谁破的?为何破? 细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重伤的清萤便在那里! 谢卿辞瞳孔紧锁,神魂震怒,他立时准备折身返回洞窟,然而天穹雷云震动—— 他的情劫已至。 苏木脸色惨白,立时看清情况:“谢卿辞为何会在此刻渡劫?” 而且雷云中吞吐电蛇称朱紫,正是最为霸道猛烈的九玄渡厄天雷! 他记得清楚,神农大人当日飞升,招来的便是如此雷劫! 苏木脱口而出,震撼道:“他要证位天道?” 他知道谢卿辞已是仙人级修为,却从未想到,其人竟是历劫道种。 当今世道紊乱,天道空悬,所待之人便是谢卿辞?! 谢卿辞抬头,虚空之处,传来不辨男女,庄严空灵的斥责之声。 仿佛万灵之母,又似原初之父。 “即为天道,怎可偏私一人?” 谢卿辞清峻的眉眼,在此刻透出难掩戾气。 此刻降临的,竟是本世法则。 引导他诞生此世,七世轮回,登位天道,以匡扶三界的根源。 “七世劫数轮回,如今你只差一劫。勿要为一人之私情,偏废天下。” 法则斥道:“勘破情劫,证得大道。” “谢卿辞,这是你的命——” “还不看破么!” 天雷酝酿,这是法则促成已久的宿命时刻。 天时地利人和,比起他此世第一度情劫,更要顺畅百倍。 只要那个凡人女孩死,他便情丝尽断,六根清净,大道之位唾手可得。 然而谢卿辞看都不看天雷一眼,立即瞬身准备离去。 法则震怒,谢卿辞是祂亲手选定的道种,怎么一个两个……就都被凡人少女蛊惑了心神! 震怒之下,祂立即降下三道天雷,以作警示。 法则屡屡阻拦,谢卿辞这才吐出今晚对法则的第一句话—— “滚开!” 言语冰冷,杀意凛然。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天道、什么法则。 他选定的宿命是在相爱之末,为清萤所杀,那他的命数便必须如此! 苏木此刻已将全部村民转移在自己树根筑造的地洞中,见谢卿辞如此做派,彻底为之震撼。 放眼三界,有谁面对天道之位,能如此……轻蔑不屑? 村后究竟有什么在吸引他……清萤?! 可这是天道之位啊。 换作他与采采,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如此决绝,自始至终毫无半分犹豫。 苏木与谢卿辞并不相熟,在他心目中,谢卿辞形象一直是个冷淡强横的剑修。 而场上,谢卿辞与法则的交锋还在继续。 他长剑无鞘自鸣,剑光如浩荡江水,磅礴恢弘,瞬间撞上天雷,竟生生斩断雷霆! 谢卿辞不再施舍雷云一个眼神,立即要回到清萤身边。 ——他心中忽然剧痛,神魂欲裂。 他感觉到,那融入他心头血,将自己与她紧密相连的同心绳……断了。 章节目录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生死人间 /68 清萤! 谢卿辞面色骤变, 他再不顾接连劈下的天雷,右手挥动强行撕裂虚空,缩地成寸,瞬间出现在后山洞窟前。 “谢卿辞!” 法则的斥责也被虚空吞没。 血流如注,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下, 滴滴答答地洒在地面,刺目血红。 谢卿辞如今尚且不是天道, 并未得到法则认可, 因此躯壳不足以承受虚空反噬, 当即被撕裂。 但他丝毫不顾自身伤势,目光紧缩洞口, 他设下的结界已彻底破损, 只余一缕魇力, 仍在侵蚀残存结界。 洞口内只有一人仍存生命气息。 ——不是清萤。 若是有归古剑宗认识谢卿辞的人站在此处, 定会为他此刻展现出的气质而震撼。 身为首席的谢卿辞,总是冷淡平和, 但此刻的他神色冷酷紧绷,周身杀意难以抑制,倒真有几分传说中的堕修意味。 清风吹过, 谢卿辞身影倏忽出现在洞窟内。 谢天惊恐万状地抬眼, 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全身颤抖。 少女安静地躺在他身后,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容, 毫无生命气息。 洞中一派狼藉, 它被魇力粗暴侵蚀过, 来袭者显然急于消灭一切痕迹, 以至于原本归整的祓邪阵法, 此刻都呈现出扭曲的迹象。 “不是我!”谢天自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近乎惊叫的哀鸣。 他以为自己是冷酷沉稳的性子,可在对上谢卿辞那恍如死水般静默的目光时,他竟忍不住全身战栗。 什么天命,什么自强,尽数被他抛在脑后。 谢卿辞此刻展露的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目光!是邪魔! 老头在杀死清萤,计谋得逞后便抛弃他了,自己在谢卿辞面前毫无依仗。 求生欲让他立即认怂:“是老头,是那个——” 此刻想要出卖老者,他才发现对于老头,除了他与魇力根源有千丝万缕联系外,居然一无所知。 情急之下,他准备暂且编出些假料稳住谢卿辞。 “呜呜呜!”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 谢卿辞冷漠地将谢天甩至洞窟外,以灵力困缚。 他的目光始终向着那长发遮面的少女,此刻两人之间再无阻隔,但他的每一步反而迈得极慎重。 短短的四步路,仿佛刀山,仿佛火海。 谢卿辞站在清萤面前。 站在他的妻子面前。 “清萤?”他低声唤道。 寂静的沉默,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谢卿辞半跪着地,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将少女遮脸的长发抚开,露出了苍白平静的面容。 “……阿萤?” “……” 静默,漫长的静默。 灵感已经告诉他了一切,可谢卿辞手指却向下,如同世间无数个面对挚爱逝去的凡人一般,去探她的脉搏。 谢卿辞神色微变。 ——还在跳动!!! 可再去试探,却发现脉搏死寂。 并非她的生命仍在跳动,而是他的指尖在颤抖。 三界最强的剑修,握剑的手却在颤抖。 谢卿辞张口,想说些什么。对于她,他总不缺话说,可剑修未能发出半寸余音,只有轻浅颤抖的气音。 如同吹过荒原的风,发出空洞的余响。 他将清萤扶起,拥在怀中,尝试注入灵力重启关窍,但无论注入多少灵力,都如泥牛入海,转瞬消散在天地间。 谢卿辞盯着她胸前的血洞,这里是致命伤,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从清萤面容表情来看,她死时并未感受到痛苦,在昏睡中即迎来死亡。 死亡痛么? 再痛,也没有仪式失败时疼痛。 谢卿辞试图回忆两人分别前最后言语,只记得自己让她等她,而她说了什么? “希望我们能在众人祝福下相爱。” 因为她的描述,那样的场景,曾经也成为了他对幸福的设想。 他们确实得到了众人祝福,也确实相爱。 ……可她死了。 确确实实死了。 谢卿辞攥紧拳头,手背青筋尽显,他微微阖目,呼吸间尽是血气。 他将清萤爱惜地拥入怀中,让她如过去般贴在胸前,最后感受她身上残留的温度。 两人相互依偎,姿态亲密无间,可其中相隔的却是生与死。 “等我。”他轻声道。 谢卿辞整理心情,这般情况他并非毫无准备,前往地府修改生死簿,找到清萤魂魄便可着手转生祭祀。 死魂前往地府需要七日。 这七日里,他可以将碍事的存在尽数解决。 …… 洞窟外,谢天正瑟瑟发抖。 此刻他的心情已经无法用恐惧概括。 痛痛痛! 悔悔悔! 那个老畜生,那个狗东西,居然敢把他丢弃在这里。 不是说他有天命么?不是说他有气数在身么!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放弃了他,独自逃离?! 此刻谢天只恨自己鬼迷心窍,全盘听信那老头的言语,一心想让谢卿辞渡劫失败,元气大伤。 当时破开结界后,老东西立即催着他前往后山,杀死清萤,加速谢卿辞劫数来临,事后他们会使用魇力沟通地脉离开。 只是谢卿辞的结界远比他们预想的难缠,眼见法则降临,天雷滚滚,谢天更心生退意。 然而他才抬脚一步—— “轰隆!” 雷霆贯穿天地,电蛇化作的丛林阻挡了他脱离的一切方法。 “你现在无法脱离。”老者声音低沉,“你已化作谢卿辞今日劫数一部分,劫数不了,你也不能离去。” 谢天急了:“我从未听说有如此渡劫规则!” “因为这是他证位天道的最后一劫!”老者声音严厉,“你敢让他证位成功么!” 他沉默一瞬,随后道:“……你不是有魇力么?” “我们走吧!”谢天急声道,“这结界比天穑结界更强!我一人如何能够破解?” “这不是有老夫在,快,我已将魇力注入你经脉中。这是我凝练百年的精华,凶烈不可与此前相比。” 谢天劝说道:“你不要因为对谢卿辞的仇恨就失去理智,我们现在确实——” “今日若无作为,待谢卿辞缓和过来,你以为你逃得出西岐?杀!”说到最后,老者终于撕破假面,凶态尽显。 谢天迟疑。 老者蛊惑道:“你现在全力催动魇力,与我合力让谢卿辞渡劫失败,方才有脱离的一线希望!” 在老东西蛊惑下,他硬着头皮使用魇力,强行突破结界。 远处剑鸣与雷霆之声炸响,声震天地,如同重锤敲打谢天心脏。以至于突破洞窟结界的时候,他已经不想杀清萤了。 谢天目光阴沉:“把她作为人质,一起带走。” 可他话才刚说完,一丝魇力已自行冲出,在电光石火间洞穿清萤心脏。 谢天先是一呆,随后惊恐万状:“你杀了她?你居然杀了她!” 老东西畅快笑道:“阿天,你果然有天命在身!多亏有你相助,谢卿辞情劫必定失败了。” 身为对手,谢卿辞是否动真情,他最清楚不过。 谢天急切道:“带我走!” “若你能有残魂留存于世,老夫有缘见到,会助你寻个好来生的。” 说罢,老者立即脱离他的躯壳,化作一缕黑烟消隐无踪。 自己就这么被他放弃了! …… 回忆此前种种,谢天从毛发到牙齿,均忍不住打颤。他曾以为自己是老者最为珍贵的代行者,是被命数选定的天命之子。 而今方才知道,那看似衰朽的老头,心机如此之深。 自己于他根本不是必需! 难怪每当自己问起他的来路隐秘,老者便会叹息不语,只道他眼下危机还未解除,不宜了解更多。 自己一直是相信他的! ……话本传说中的奇遇分明不是如此,那些高人虽然多有隐秘,但最后往往会揭露真相,并由天命之子助其脱身。 老东西走得这么干脆,他怎么办?谢卿辞看到清萤已经死了,还不得发疯? 谢天迟疑地想到,要不然现在就自尽……或许死得痛快些? 但如果能说服谢卿辞呢?毕竟妻子死了,对他渡劫斩念不是好事么? 自尽需要的勇气,实在太多太多。若他有如此血勇,又何尝会被老者裹挟至如此地步。因此在谢天犹豫纠结之际,洞窟已经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天悚然抬眼,发现竟是谢卿辞缓步自洞窟中走出,一身杀意如有实质。 “呜呜呜呜!”他脑子里的犹豫不翼而飞。 谢天如同见了猫的老鼠,立刻挣扎哀鸣,试图发声为自己求饶辩解,可谢卿辞眉心微蹙。 剑光明灭。 吧嗒。 一小节血肉模糊的事物掉在地上。 谢天惊恐地盯着它,随后试图抬手捂住嘴,口中传来的剧痛提醒他——那是自己的舌头! 谢卿辞冷冷道:“聒噪。” 他瞪着谢卿辞:你不想知道更多情报了么?不想复仇了么?! 无论如何,他都应当是此世间最了解神秘老者的人。 谢卿辞洞穿他的龌龊心思,厌弃地说道:“我要亲手斩杀他,无需旁人。” “而此刻,”谢卿辞冷漠地盯着他,眼神阴郁无情,仿佛看待一团烂肉。 他轻声道:“我只想你极尽痛苦恐惧地死。” 谢天连连摇头,惊恐又疼痛,眼泪都快流出来。 在他印象里,从前的谢卿辞固然强大得令人畏惧,可总是人狠话不多的路子。 谢天摇头,眼神哀求。 如今没有所谓的天命光环,没有所谓的神秘老者,他只凭自己面对谢卿辞,才意识到对方究竟是多么强大冷酷的对手。 他的勇气与自信瞬间烟消云散,早知如此,自己在归古剑宗安心当少主不好么! “谢卿辞,你还不勘破么!” 就在此时,天边响起非男非女,空灵庄严的斥责声。 谢卿辞冷笑,攥紧长剑,便要将那聒噪法则彻底粉碎。 “三界鼎沸,乾坤混乱,生灵有倒悬之苦。你情煞已灭,还不证得大道!” 法则之音,犹如古钟轰鸣,重重敲响在方圆万里中每个人的心头。 与此同时,无论是什么种族,无论藏于何处,无论本心如何,都异口同声地张口喝问—— “谢卿辞,还不悟道!” “谢卿辞,还不悟道!” “谢卿辞,还不悟道!” 令人惊骇的事情一幕幕发生了: 被割掉舌头,被法术束缚的谢天,双眼发直,离奇地张开嘴,发出非男非女的喝问。 枯萎的树干张开空洞,发出非男非女的喝问。 而天穑村因清萤牺牲得救的村民,采采,甚至苏木,均被法则同化心神。 声音浩荡重叠而来,犹如山呼海啸。 谢卿辞很强,甚至可以说三界第一人,但终究没有脱离人的范畴。法则向他展示了另一种高度的强——属于天道,万仙之尊的强悍。 谢卿辞冷峻淡漠的面容在此刻,终于有了表情起伏。 法则声音空灵悲悯:“我无意名利,只望你垂眼看看这苍生之苦。” 谢卿辞:“……” “此世初次历劫时,你曾牺牲自己,选择苍生。”法则叹息道,“你是天生道种,清净悲悯,不要自误。” “望仙君垂怜!” “盼仙君哀悯!” 四面八方再度传来山呼海啸之声,声声泣血。 谢卿辞安静地倾听,心中毫无波澜地想道。 那,谁来怜悯洞窟中安静沉眠的少女? “初次渡劫失败,我本应死去。”谢卿辞平静道,“你知我为何活了下来?” 法则道:“你为道种,天生气运非凡,命不该绝。” 听到这句回答,谢卿辞唇角弧度冰冷,眼中毫无笑意。 不过借此,法则也已发现其中关窍。 法则叹息道:“她只是梦幻泡影,你七世历劫中的孽障之一,勿要介怀。” 谢卿辞:“所以?” 法则不假思索道:“受雷劫,证天道。” 谢卿辞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他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好。” 这便是她想拯救的苍生。 这便是他曾想拯救的苍生。 “天生道种,质本清净纯洁——好,受劫!” 而扰乱道种清心,紊乱因果的污物,自当拂去。 毕竟在法则古奥无尽的记录中,有关于数万年前那场日月同坠的灾变记载。 同样的事情,无需发生第二次。 法则似乎终于对他满意,祂不再收束雷云,任由其轰隆而下,电蛇将天穑笼罩。 那一晚,大雨滂沱而下。 整个西岐部洲都能听见无穷尽的磅礴雷声。 * 清萤感觉自己解脱了。 一直笼罩她的砭骨刺痛,在忽然的某一个瞬间骤然消失,接着她整个人都像气球似的漂浮在虚空中。 “呼。” 她环顾四周,只看见朦朦胧胧的白雾。 她有些疑惑地想,自己是要做什么来着?好像是要等人。 要等谁? 她有些记不得,又担心和那人走散,便坐在原地,等那人穿过白雾来找她。 她等啊等,等啊等,最终等到了一个身着白衣,以符箓蒙面的高挑男子。 他手持锁链,声音漠然:“死者,壬辰生戌时女,十六岁,清……” 他的声音卡住了。 清萤茫然地望他:“你是来找我的么?” “命格不在五行之内,死于一百二十五日后,无父无母,无根无凭,亲眷唯独夫君谢卿辞!!!”白袍男子震撼念出死人录上言语。 “你是谁?”清萤问,“发生什么啦,你怎么这么吃惊?” 白无常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就连遮面的符箓都被震撼气音吹起一角。 他默念法诀,得到的结果是——死人录并无错误。 面前少女,确确实实的死在一百余日后。 一百天后死的人,怎么现在便魂魄出窍,甚至勾来了他? “我是白无常,地府勾魂使者,你死了,但不该今日死,很奇怪。”白无常谨慎问询道,“你是否有见灵体质?死前是否碰触了什么诅咒?” 清萤茫然无辜地望着他:“不知道,不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死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白无常皱眉,他行走生死之间数千年,还是头次遇见这种蹊跷情况。 他颔首道:“你无名录,便先行至九幽,待我回禀阎王后,再做处理。” 清萤听话的点头:“哦。” 她一直是个配合领导工作的人。 领导? 清萤品味这个突然蹦到脑海里的名词。 白无常振袖,一条缥缈轻盈,仿佛灵魂构成的锁链瞬间冲出,在清萤腰间缠绕,她只觉整个人向前微倾,不得不跟着白无常离去。 不疼,她便没有挣扎,只是路上忍不住打听自己生前经历与死因。 白无常事务繁忙,无心在意一个孤魂野鬼的小心思。 清萤跟着他,看见白无常一路穿梭虚空,勾了一个又一个亡魂,均用铁链约束,以免眷恋尘世的游魂逃窜。 冗长的游魂队伍走在路上,天空昏黄,临近河流的草岸边绯色雾气蔓延,耳边河声清幽,有着说不出清冷缱绻意味。 河水呈血黄色,向里望去,看久了,竟能听见隐约的鬼魂呜咽之声。 清萤收回目光,打量自己周围的亡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的是几个刚出生的女婴,还是小小的一团。 亡魂个个嚎啕不止,似有无限遗憾,双手挣扎锁链,即使被魂锁灼烫的神魂破损,也试图逃脱。 态度始终平静的,只有一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妪,她,以及那几个不谙世事的女婴。 老妪同她搭话:“娃娃呀,你这般年轻怎么便没啦?” 清萤摇头。 她也不知道。 老妪感慨道:“世道不太平啊,如老身这般寿限该死之人没几个,倒都是你这样的少年人。” “娃娃呀,你怎么一点都不遗憾?” 清萤回头望向那被白雾遮掩的来时路,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老妪叹息一声,又念叨着什么,清萤没有细听。 “九幽到了!” 耳边传来细碎的亡魂呓语。 清萤孤零零站在那块以朱砂书写“九幽”的巨石下,看亡魂来来往往。白无常与地府小卒,正清点名单,指引亡魂前往地府各道。 而一石相隔的背后,则是阳间。 不少亡魂路过这阴阳相隔的最后一道关口时,都想冲过巨石,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白无常的勾魂索捉了回去。 没人管她,清萤便盯着人间瞧。 作为地府的阳间入口,九幽城看起来也阴气森森,她在石头后站了半天,也没见几个活人。 没意思。 她转眼,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阳间传来朦胧言语。 “归古剑宗派来仙君……” “谢卿辞带队,将除魇恶兽!” 谢卿辞? 清萤微怔,忽然想起白无常所说言语,谢卿辞不是她唯一的亲眷么? 她的夫君?! 她抬眼望向人间—— 看向那身着道袍,头戴玉冠,额心生有莲火的俊美修士。 章节目录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红痣 /69 这个人便是白无常所说的,她的夫君——谢卿辞?! 她怔怔盯着来人,看他俊秀的眉眼,盯得久了,确实觉得没来由的熟悉。 谢卿辞身后跟着数名修士,他们看似行走随意,实则结着剑阵,时刻提防四周可能杀出的邪祟。 偶尔会有凡人匆匆走过,但双方擦肩而过时,能明显看出气质差异。 九幽的百姓大多消瘦苍白,行色匆匆,毫无笑意。 而谢卿辞等一众修士,身姿笔挺,杀意凛然,看起来便像是名门正派出来的弟子, 此时,后方有修士追上队伍,向谢卿辞说了句什么,让谢卿辞眉心紧蹙。 他环顾四周,目光会路过清萤。 她顿时屏住呼吸,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然而谢卿辞的目光却平静地擦了过去。 他无法看到处于死界的她。 清萤只觉头晕目眩,强烈的想法促使她往前走了几步,开口呼唤他:“谢——唔!” 她捂住额头,神魂强烈的刺痛让她发出痛苦闷声。 她的脑海中陡然闪过繁杂画面,有剑修垂眸浅笑的模样,有日光下的烂漫花冠……以及他离开前,望向她的最后一眼。 万千情绪混杂在一起,汇集成强烈的执念。 ——见他! “呼……呼……” 她喘着气,她随意抹了把额头冷汗,却浑不在意,只表情凝重。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死了。 想到这里,清萤不禁苦笑。 她生气又烦躁,却又无话可说——因为她就连自己是被人谋害,还是仪式失败导致反噬,都不太清楚。 因为自己是在昏迷中稀里糊涂死掉的。 倒霉而不幸,却完美契合她扫把星的过去。 遇见师兄以后,她运气变好了许多,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忘记,真正的她是多么的狼狈。 但没关系,还有机会。 看见谢卿辞后,清萤没有急着上前汇合,而是先打量一番形势。 生死的边界被一道无形的“气墙”隔绝。有许多亡魂如她一般,看见了生者的九幽,因此情绪十分激动地试图冲到阳间去。可无论他们有多大的怨气,再用力撞在气墙上,能造成的也不过是浅浅一圈涟漪,最终惨嚎哀哭不止。 清萤打了个哆嗦。 之前她记忆混沌还不觉得,如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后,顿时对这阴间地方(两方面的)再难忍耐。 她走到气墙边缘,踢了块石头过去。 石头被挡了回来,但看起来没有损毁。 她用手抓着根枯枝戳了戳,依然被挡回来,没有损伤。 如此实验再三,清萤方才大起胆子,伸出手指谨慎触碰气墙—— 毫无阻隔地穿了过去,当真如穿过一团空气般轻松,接着连她整个人都穿了过去。 有亡魂见她这般轻松,也想跟着穿越生死,却都被挡了回去,顿时愤怒哀嚎起来。 声音之凄厉,吓得清萤惊魂未定,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担心惹事,她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抬 步离去。 一散发红衣厉鬼盯着清萤离去背影,嫉恨得头发丝都在颤抖,他立即来到白无常身边。 “大人,有亡魂逃脱!” 然而他却被白无常一链子抽了回去。 白无常漠然道:“不在死人录,不归地府管!” 开玩笑,能横渡生死边界的,无不是魇恶兽级别的邪祟。 他本就觉得清萤来历不凡,身上更有丝难以描述的诡谲魇力,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多半是和魇恶兽一样的存在, 那魇恶兽在九幽作祟如此之久,有人管过么? 地府为了降服那邪祟,不知死了多少魂官,却未见半分天道反应。 如今地府索性假装看不见,任由它去。 这种与魇恶兽同类的厉害货色,他白无常管不了,也不想管。 * 后面没人追来。 这让清萤内心的紧张总算舒缓了些。 她匆忙慌张的脚步总算慢了些,于是听见道路两旁凡人的窃窃私语。 “谢卿辞可是归古剑宗的首席,东华部洲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带的人也是仪表不凡,或许真能行。” 旁人反应冷淡:“如他这般的贵公子来的还少么?最后还不是死的死逃的逃。” “三界第一天才,应该还是不一样的吧?我听人说,他得猎杀魇恶兽才能继承宗门呢。” 两个打扮像是市井闲汉的凡人蹲在角落窃窃私语,对路中央的剑修小队指指点点。 他们自以为隐蔽,却没想陡然撞上一双冷淡平静的眼瞳。 “!!” “那边好像看我们了?!快走吧,别惹事!” 两个闲汉吓坏了,忙不迭逃走。 “师兄,这些人?”身材清瘦的封灵努嘴,对那两名凡人露出轻蔑之色。 谢卿辞道:“不必。” 清萤此时距离谢卿辞二人不过三步路的距离,但他们却表现得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她一般。 究其缘由,大概与她的亡灵之身脱不开关系。 只是此刻清萤顾不得纠结这个,她更诧异的是——封灵不是早都死了么? 谢无言带人追杀那日,当众发疯的封思长老她印象很深:他坚称谢卿辞杀了爱徒,但真相却是封灵不愿受掌门指使戕害师兄,因此惨遭同门偷袭。 复活的封灵。 九幽城。 为猎杀魇恶兽而来的谢卿辞。 应死于一百二十五日后的她……她回到了师兄出事那天?! 清萤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震撼的想法。 她望着人群中的谢卿辞,他黑发束起,眉眼清朗明亮,言语举止进退有度……赫然是她记忆中的师兄模样。 出事后,师兄眉眼间的清朗温柔便消失了,阴郁冷酷是更常出现的表情。 与她相爱扶持后,师兄的阴郁戾气消散了许多,可再白璧无瑕,重重摔裂于地面后,终究会留下扎人的棱角。 无论再怎么缝补修饰,凹凸的手感始终存在。能将它逐渐打磨温柔的,唯有时光酿就的爱意。 记忆中冷淡温柔的师兄忽然出现,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清萤环顾 四周,试图寻找这是幻觉的痕迹,却一无所得。 她为什么来到一百二十五日前?她究竟活着还是死了?一百二十五日前的她在做什么? 清萤冥思苦想找不到头绪,决定先试探着与谢卿辞接触,他是她当前所能掌握的唯一线索。 那么问题来了。 ——如何才能让谢卿辞看见她? 清萤不敢贸然靠前,担心触发什么隐秘机制,冥思苦想之后,她忽然蹲下,伸手摸了摸土地。 九幽土壤粘稠暗沉,像和了血和泥似的。 清萤嫌弃地皱眉,却借此对自己该如何做有了想法。 …… 谢卿辞为同行十二人均分派了职责,剑修们两两组队,分散探索这诡谲偌大的九幽城,而他则居中调和。 黑发剑修轻松跃至全城最高处——城主府的屋顶,他目力极佳,修为又强,全城情况尽入眼底。 而这仔细一看,谢卿辞冷淡平静的面容泛起涟漪,甚至微微蹙眉。 九幽城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许多,并且这种认知还在随着他的探索而不断恶化。 邪祟蛰伏在各个角落,派出的同行弟子已经有人在与其交战,白日这些邪祟还算克制,但一到晚上,只怕便是群魔乱舞。 死亡对九幽城的百姓并非解脱——他们的神魂永远无法离开九幽,只能在这座鬼蜮内不断轮回。 如此命数,只是想想便觉得凄怆。 谢卿辞面上流露出哀悯动容之色。 历练的这段时日以来,他每晚都会手写风物图志,将历练所见的有趣火花尽数收录其中。 那小姑娘不爱看经书,倒对游记之类的趣闻颇感兴趣。 因此他准备将一些符箓知识融入在其中,回去后赠送给她。 他历练十日,风物图志收容四篇,至今写了不过三百页,十万余字罢了,但都还算顺利。 唯独这九幽篇,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笔。 毕竟此刻他眼里所见,心中所感,都不适合给白纸一张的小姑娘看。 谢卿辞微微拧眉,正琢磨如何修饰文笔时,忽见一张白纸,在风中飘飘荡荡地飞到他眼前。 白纸上写着炭笔黑字——笔迹潦草处,竟和家中那位如出一辙。 “师兄,我死了,你看不见我,快想想办法!!!” 初时默念,可念到后面,谢卿辞却不由惊诧的失态出声。 这什么?? “清萤?” 然而虽是疑问的语气,清萤却眼睁睁看着,谢卿辞面朝着她,徐徐拔剑。 “你拔剑做什么?你也要杀我??!!!” 狂草逐字浮现,力透纸背,显出十二分的震惊伤心。 谢卿辞:…… 平心而论,谢卿辞斩杀了那么多邪祟鬼怪,确实还未出现这种模仿身边人字迹接近他的鬼。 只是这九幽诡谲,而那丫头分明在归古剑宗—— 正面已经被写满了,只见白纸翻了个面,写字居然规矩起来,大概是地方有限节约纸张: “我是你老婆,你却想杀我?” 谢卿辞:? 单凭这句话,就肯定不会是那丫头。 他很清楚,清萤对他只是兄妹之情,绝无旖旎之思,那丫头估计根本不觉得未婚夫妻是什么特别关系。 可看着那居然会估算纸张大小,缩小自己字体的“邪祟”…… 谢卿辞冷声道:“若你是清萤,可否拿出证据?” 白纸颤抖了一下。 谢卿辞脑海中居然浮现出清萤拿着白纸的画面。 这个高度……她必然是要垫着脚才能把白纸怼在他眼前的。 纸张颤抖……想必是气的,平日让她默写口诀,也是这样折腾无辜纸张。 笔迹犹犹豫豫地出现。 “你的左边锁骨有一处红痣,你说被我亲的时候会很痒,算不算?” 章节目录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温柔 /69 算,当然算。 他罕少欣赏自己的皮囊躯体,因此就连他本人,也是在纸条上浮现这样字句后,方才想起自己确实有这么一处身体特征。 谢卿辞立即捂住自己领口。 领口严严实实,袖扣上的云纹凹凸明晰。 也是……以他的实力,无论什么时刻,都能够维持从容平和的外表仪态。 况且即使敌人买通照料幼时的他的仆妇,也无从得知“红痣被吻会痒”的讯息。 因为这点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如果设想,清萤踮脚轻吻他锁骨…… 谢卿辞表情浮现细小波澜,在捂严实的领口之下,锁骨似乎当真传来虚幻的酥痒之感,难以忽视。 “我没偷看,你自己给我亲的。” 与此同时,白纸一处空白上,出现了小而拥挤的委屈字迹。 “此事暂且不论。”谢卿辞面不改色道,“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你的身份?” 这怎么能不论? 清萤急得团团转,焦急之下,她伸手想抓住谢卿辞的衣袖,却被冷淡地躲开。 谢卿辞冷淡开口:“你身份不明,勿要……碰我。” 清萤心里委屈,险些要掉眼泪。 就冲师兄的瞬间犹豫,她就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绝对感觉到她的身份了,他绝对动摇了。 他可是她在混沌不明的亡界,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但她能明白大局,只吸吸鼻子,抓紧时间,快速在纸上写道: “你的腰沟很深,可以伸进我两根手指,划过时很流畅。” 两根手指?! 谢卿辞被如此精准的用词集中。 “她”说得言之凿凿,连几根手指都能讲清楚——而且谢卿辞莫名有种预感,如果真的让“她”来尝试,他的……腰沟,一定会完美契合。 所以她为什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为什么知道?”谢卿辞问。 清萤委屈:“我亲手为你沐浴过啊。” 而且在识海中,两人神魂交融,还有哪里是不了解的? 亲手沐浴? 他什么时候手断了? 谢卿辞十分笃定,自己除非断手,否则绝不会让小姑娘那样……服侍自己。 他眸光微冷,这九幽城邪祟的行为,已然触碰到他的底线。 “因为你再过十天就瘫痪了。” 潦草字迹写了一行,不顾这简洁数字已经对剑修造成怎样的惊愕,用力划掉后,重起一段道, “写起来太麻烦了,还是先解决我不能现身的麻烦吧。” “我是一百二十五日后的清萤,死在与你成亲的当夜,死因不明。现在我可以触碰除人以外的一切事物。” “而且你这些同门大半都被掌门控制了,他们十日后就会害你,最后你会根骨尽废双目失明。不过与我成亲前,你已经彻底痊愈了。” 白纸黑字,言简意赅,明明白白。 谢卿辞反复阅读这行字迹,每个字他都认识,笔锋更无比熟悉,但连续在一起,便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他沉默半晌,道:“九幽城邪祟应当无如此……丰富想象力。” “都说了我真是本人。” 字迹明显加深,对他的怨气溢于言表。 谢卿辞轻叹,到了此刻,他基本相信面前清萤身份,唯独无法相信她怎会死在一百二十五日后。 他怎会让她孤零零死去,沦落至此险境? 谢卿辞满心疑惑,有无数疑惑想要询问。但正如她所说,文字表达有太多限制不便,至少要让她能够与生者言语才是。 了解到清萤无法触碰活人,却能被邪祟触碰攻击后。 剑修眉心紧蹙:“那必须让我尽快看见你。” 白纸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想必是小姑娘在认真点头。 此时众人还未返回,谢卿辞分出一缕神识洞察四方,自己则沉吟思忖清萤之事。 亡魂复生之事,自古以来都是修士最为关心的议题之一,但能做成者寥寥无几,即使是最出名的几桩案例,也都付出了巨大代价,最终结局也多以悲惨告终,很有警示后世的意味。 那种炮制活尸的法子肯定不能给清萤用。 可以先使用暂代方法,能沟通了解更多情况后,再解决根本。 哗啦哗啦。 白纸翻动的声音唤回了谢卿辞思绪。 “你在想什么?我也想听。” 看到这句话,谢卿辞心中有些无奈,少女渴盼的眼神似乎已在他面前浮现。 清萤带来的消息动荡严重,但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百二十五日后的她死去来的严重。 “我在想,要为你尽快寻一个凭依之体。”谢卿辞道,“九幽环境过于凶险。” “你想到办法了么?” 谢卿辞:“嗯。” 听到那声简短温柔的应声时,清萤分明还不清楚他准备怎么做,心里却已然安心许多,颇有些酸楚之意。 这时候的师兄,与她还只是收留与被收留的关系,关系比外人更亲近,却也没有经历之后的生死考验。 为亡魂赋体,且无太多副作用,只是想想便该知道有多难。然而听闻她遭遇麻烦,谢卿辞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助她。 甚至在此处求助的不是她,而是另外的无辜之人,谢卿辞多半也会同意出手相助。 她想起师兄出事时候,自己第一反应是开溜……两相对比,尤其明显。 师兄比她高洁温柔了太多太多。 小姑娘鼻尖泛酸,默默下定决心。 清萤还不知道自己眼下处于什么情况,或许是时间回溯,或许是幻境,或许是她穿越回去,亦或是平行时空。 但不管怎样,她都一定要阻止十日后那场惨烈的意外。 “什么办法?” 白纸已经没有余地让她书写了,清萤正准备再去取一张时,便听谢卿辞轻声道: “画皮。” 清萤诧异,画皮的典故人尽皆知,大概是恶鬼披着绝色美女的人皮,以各种欺诈手段戏耍人心,并在最终杀死受害者挖出其心肝的故事。 师兄要给她找张人皮? 不合适吧? 清萤不由自主地想象穿人皮 是什么感觉,随后整个人都不寒而栗起来。 而且炼制这种法器,通常都要求剥活人的皮……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清萤正寻思该怎么向师兄传达自己的想法,便听谢卿辞道:“我会以符纸为你勾画一副躯壳,注入灵性感情。你届时暂且依凭,待情况稳定后,再做调整。” “好的,没问题。” 说完清萤才想起来谢卿辞是听不见自己声音的,于是连连挥动手里的纸张。 看见白纸哗啦啦地响,谢卿辞弯了弯眸。 “这段时间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身边。”他叮嘱道,“你既然说同门皆有问题,应该清楚不宜与他们过多接近。” 白纸连连点头。 见小姑娘说什么都同意,表现出平日罕见的听话,谢卿辞有些误会。 他轻声道:“不用怕,有我在。” 清萤:…… 其实也不能说误会,死后成为孤魂野鬼,这事搁到谁头上不怕? 但即使是幻境,面对幻象的只有她一人,当师兄说出如此言语时—— 她便确实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了。 因为,这是谢卿辞留在她心里的小小勇气种子,它正在生根发芽。 谢卿辞看到写得满满当当的白纸上,居然又有了新笔迹。 笔迹粗.重的哭哭表情覆盖在整面白纸上,手法说不上讲究,但眼睛飙泪,嘴巴瘪瘪的模样居然意外形象。 哭哭表情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想忽视都难。 只有那丫头才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谢卿辞声音温柔:“不哭,我一直在。” 白纸“唰”得翻面,偌大爱心图案只差怼到谢卿辞眼前。 谢卿辞:……咳。 清冷剑修默默转开视线,耳根有些红。 离家前,清萤可不会对他如此热情,怎么百日后便这般直率? 是因为成亲缘故? 所以……为什么百日后他们成亲了? 谢卿辞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面色微凛:“有人回来了。” 清萤倒也机灵,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轻轻牵着谢卿辞袖袍,偶尔微微一拽,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谢卿辞望向自己袖袍褶皱处,袖袍被扯动,手臂传来磨蹭的触感。他身旁显然有另一个存在,可 伸手触碰,却只能摸到空气。 两人约好提醒间隙后,第一波探索小队也回来了。 “师兄!” 回来的弟子清萤认识,名叫文靖,他是回报谢卿辞走火入魔的弟子,当日被掌门夫妇带走调查,之后便不知所踪。 坏胚一个。 清萤撇嘴,默默在心里给文靖记上,决定找着笔了就提醒师兄。 文靖神色严肃:“九幽情况有些恶劣,封灵师兄让我先行回禀,自己还在外追查,说两炷香后回来。” “能保持稳定沟通么?”谢卿辞问。 文靖卡壳:“……” 他知道来九幽真正任务是什么,因此颇为敷衍,封灵让他回来就回来了。 谢卿辞面上没有丝毫情绪表露,他淡声陈述:“进入九幽后,天枢令大部分情况下失灵,只能使用传声牌。” 说到这里,谢卿辞没有继续言语,但冷淡平静的眼神,已让文靖深深低下头。 谢卿辞道:“或许封灵说了,你并未记住。” 文靖立即反驳:“不,封灵师兄没说!说了我肯定记得!当时一个男孩被发鬼掳走,师兄急于救人,又怕耽误调查任务,方才让我立即返回。” 清萤记得,当日魇恶兽作祟,就是文靖这批人任由邪祟屠戮无辜百姓,自己却不动如山,最终逼迫师兄不得不以自身作皿,封印魇恶兽。 在他们眼中,上万九幽百姓的性命,也比不上一次权力争渡成败重要。 因为他们认为九幽人死了,依然会在九幽鬼蜮转世轮回,所以无论死多少,怎么死都无所谓。 谢卿辞蹙起的眉心微微舒展,似是相信了文靖说法。 ——这还得了? 师兄以前吃亏,就是把人心想的太好了。 清萤当机立断,的手指从谢卿辞袍口钻了进去,接着轻拽他里衬,左右晃了晃。 她动作克制,也只做了一次。这样表面看不出有什么,却能让谢卿辞明确感受到她的不认同。 文靖只见谢卿辞微微垂眸,再抬眼时,仍然冷淡平和:“等其他人吧。” 之后,又陆续返回八人,皆说九幽情况恶劣,有三人与封灵情况类似——见到邪祟作恶,因此决定追查,没有立即返回。 “师兄,我们先寻找清理驻扎之处吧,升起结界也需要时间。”名叫金山的壮实青年建议道,“此处给三位师兄弟留下暗号即可。” 其他人虽未出言,但表情明显赞同金山说法。 九幽天气暗沉阴森,阴气旺盛,甚至混着难以分离的魇力,待得时间久了,实在让这些吸纳天地灵气的修士不习惯。 清萤目光环顾面前众人,微微蹙眉。 她知道当日有真心为谢卿辞护法的弟子,但更多是掌门棋子——莫非面前九人,皆是棋子? 当日劫难,唯有文靖幸存,其他人除了封灵,倒是真假难辨。 谢卿辞神色平静,将接应工作交给金山与另一名弟子。 金山微怔,他建议升结界,倾向其实很明显—— 谢卿辞瞥他一眼。 金山立时闭嘴,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谢卿辞身为首席,清冷强大,从来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全宗最桀骜的弟子乖乖信服。 可这次谢卿辞居然破天荒解释:“你最善符箓之道,九幽环境诡谲,我们暗号务必隐秘。” 不止金山,颇有几名弟子都惊诧抬眸。 冷淡清傲的大师兄,此前从不会解释自己的行动缘由。 今日待金山这般和缓,莫非…… 清萤却心里酸酸的,知道谢卿辞为什么这么做。 这些人都是他最信任,成为掌门势必视为心腹的年轻代核心弟子,得知大部分背叛他后,他这是存有仁念了。 可历史上,这些人对他可没有半分留情。 谢卿辞未就此事多说,态度仍然平静从容:“驻扎地点我已选好,在九幽城隍庙。” 站在城主府顶部洞察全局时,谢卿辞通过强大灵感,已基本了解全城情势,众人的反 馈是与他的灵感两相对照,防止疏漏。 众人纷纷颔首跟从。 谢卿辞的决断正确性,从来无需质疑。 * 城隍庙不知是九幽几千年前,还未化作鬼蜮时立下的,到了今日香火早已断绝。 因为失望的九幽百姓不会来此烧香供奉,堂堂城隍庙,所有堪用的木料都已被取走当柴火,就连牌匾都不知所踪。 城隍庙坍塌破败,归古一行人出现前,会在城隍庙居住的,尽是些居无定所的市井无赖。 别的地方,这些无赖或许是百姓最为困扰的生活因素,但在九幽,百姓基本不必为无赖骚扰烦忧。 因为这些市井无赖,总会死于下一次的邪祟作恶。 但邪祟作恶又会制造又一批流离失所之人,因此,九幽从不缺市井无赖。 “城隍庙仍有淡淡灵力运转。”谢卿辞仰首望着高台上没了头的歪倒神像,淡声道,“因此九幽虽未鬼蜮,却未生机彻底断绝。” “其他地方也差不多。”文靖摇头,“天道失位,地脉灵脉无从补充,我师尊说,其他地方迟早也会如此的。” 不知是谁叹息一声,众人陷入短暂沉默。 谢卿辞望着神像片刻,打破了沉默,他说道:“一如往常,各自清理安歇,分出两人支撑结界,抵抗魇力侵蚀。” “是!” 其他人需三两结对,方便危机来临时相互遮掩,而谢卿辞身为最强,总是分配后被剩余的独立一人。 在过去看来不公无情的决定,此刻却方便了谢卿辞二人。 …… 空荡破败的厢房。 清萤为两人清理打扫房间,谢卿辞则在琢磨如何为她赋体。 她一边收拾,偶尔抬眼瞅瞅谢卿辞进度,不一会儿只听纸张窸窣,谢卿辞已取出特殊符纸,手持玉笔,凝眸思索从何处下笔。 清萤知道谢卿辞极善工笔描摹,当日她不会化妆,还是谢卿辞以类似仕女工笔的细腻手法,为她描摹点朱。 可惜师兄手中总需持剑战斗,没多少时间用于工笔闲情。 师兄画画时候真好看啊。 而且,此刻他画的对象……还是她。 清萤好奇谢卿辞如何画她,因此动力十足,快速结束手中活计,便凑到谢卿辞身边,安安静静地看他做法。 苍白月色下,谢卿辞的玉笔散发着幽幽红光,透出三分诡谲,七分旖旎。 画皮与画人看似相似,实则极为不同,想要塑造出能容纳鬼魂幽灵的皮囊,需画皮者心中形象极为清楚,并为之“点灵”。 谢卿辞最开始的沉吟思索,便是寻找对她情绪最为充沛的时刻。 师兄什么时候对她情绪最为充沛? 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她一身狼狈,还骗了他,形象应该很不好……师兄当时应该很失望,自己怎么摊上那么个糟糕的婚约对象。 师姐来拜访的时候? 那时候她笨拙的扮演道侣,假装要亲他,当时师兄表现得特别震惊。 一起赏星吃牛轧糖小零食的时候? 那晚夜色很美,星空晴朗,师兄对她说风花雪月,只在你我之间。还是花圃中大告白的时候?为她化妆的时候? 仔细回忆,原来当初他们有这么多的共同回忆,如同温柔明亮的珍珠,串联起那段细腻温馨的往日时光。 清萤唇角不由浮现淡淡微笑,对师兄会画出怎样的她有了一定预期。 想来是灿烂微笑的时刻吧。 然而当她看清画纸内容时,却为之怔住,始料未及。 并非画得不好看,谢卿辞笔触细腻温柔,勾勒出的她眉眼鲜活,栩栩如生,显然倾注了极充沛的感情。 是内容。 画上的她,单手撑在书案上,眼睛微微睁大,明亮中有些吃惊,似乎听到了什么惊讶之事,唇角却又微微上翘。 ——既然是微笑,那应该不是听课时候。 听课她绝不可能想笑……除非是师兄告诉她讲完这节课就给她休两天假。 随着谢卿辞落下最后一笔,恬静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其中满含的温柔韵味,连清萤都觉得不可思议。 意识到她就在一旁观看,而自己情绪又在这幅画中表露得极为明显,谢卿辞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光。 咳。 其实连他都有些吃惊,因为他是回忆着当时情景作画,却没想情绪流淌出来后,居然如此…… 清萤立即找了张纸,刷刷写道: “师兄,这是什么时候?” 她怀疑师兄对她滤镜太厚了,她怎么可能有这么温柔恬静的时刻,太美好了,美好得不像她。 谢卿辞答道:“是我离开之前,你与我交谈的那日。” 那天? 清萤迅速回忆,只记得当时宗门里乱七八糟的,总有造谣抹黑谢卿辞的帖子,想想就生气。 “当时在书房,你关心我情绪,与我有一番交谈。” 说到这里,清萤终于想起来了。 就在那一天,谢卿辞又“世人欺我”之问。 “最后我说,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谢卿辞眸光因回忆而柔和。 “关于你的未来,我想了许多。” “那时你的神情便是如此,我记得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 那时候,师兄原来真的一点都没有因为外界流言生气,在他心目里,那些人的攻讦,还没有她的惊诧喜悦来的深刻。 他心里所想的,是有关她的未来。 这是不是说,那时候师兄就对她? 呸呸呸,他们的感情是在她救了师兄后才升华,她现在可不要自作多情。 小姑娘脸颊微烫,只庆幸谢卿辞此刻无法看见她,因此能够回避可以预想的尴尬场景。 她写道:“我怎么穿上它?” 谢卿辞道:“融入你一点心血,即可进入画中,你穿着它从画里走出便好。”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见白纸“飘”回桌面放好,接着再无动静。 他安静等待片刻,只见画中少女忽然眨了眨眼,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过来。 谢卿辞唇边不由得浮现微笑,看着她一跃而起,自画中踉跄扑出—— 扑进他的怀里。 谢卿辞后知后觉地抬手接住了她。 这个动作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 “师兄师兄师兄!”她一连声的呼唤,声音里透着满溢而出的委屈。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清萤以前,与他还未曾有过如此自然亲密的互动。 谢卿辞有些不适应,却并不反感。 他几乎在瞬间包容了少女的依赖与委屈。 ——尽管他还不知她究竟遭遇怎样凶险的危难,而它会给他造成怎样的麻烦。 谢卿辞只是温柔而坚定道: “不怕。” “我在。” 章节目录 第70章 第七十章:爱我 /70 清萤把脸埋在谢卿辞怀中,感受到温柔的暖意丝丝缕缕地自身体四处传来,驱走她全身的寒意。 但她还未来得及微笑,更加强烈的寒意就让她全身僵硬起来。 “清萤?”谢卿辞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她颤抖答道:“冷……” 她身为亡魂游荡了太久,生者的暖意在她身上被逐渐剥离,来到九幽后,更像是全身浸泡在冰窟中般。 之前只顾着赋体与谢卿辞沟通还未在意,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这么冰冷。 此刻的她,冷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谢卿辞也察觉到少女体温的异常,下意识在她后背、双臂摩挲了两下,尝试为她带来暖意。 “没用。”清萤打着颤说道,“不是气温问题,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现在仍在八月,哪怕九幽地脉特殊,气温也不至于冷到让人打寒战,她冷纯粹是因为亡魂之身毫无生机。 谢卿辞收紧了怀抱,清萤瞬间感到有绵长如涓涓溪水的暖意,自两人相触之处传来,宛如寒冬腊月饮下一碗热汤,暖呼呼的热气自肺腑升腾而起。 她的颤抖瞬间停止,终于能够控制自己躯体。 “这是生者的感情。”谢卿辞声音不疾不徐,在惊魂未定的她听来,像在天边响起,“画皮鬼需以人心为食,便是因为需要强烈的感情维持皮囊生机。” 清萤忍不住感慨:“这你都知道啊。” 谢卿辞轻描淡写:“以前看过的杂书有记载。” 杂书? 师兄看过的“杂书”,只怕比她正经修习的经文还多。 她嘟囔:“不愧是师兄,看过的杂书都比别人厉害一点点。” 听到少女熟悉的吐槽,谢卿辞不禁温柔了眉眼。 生死与时空带来的陌生错位感,逐渐在两人间消弭。 “所以不用怕,我在。” 谢卿辞温柔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萤坐下,有些纠结:“情况太复杂了,我得捋一下。” 谢卿辞帮她梳理思路:“比如我十日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何那般态度?” 清萤犹豫了一下:“我说出未来之事,会改变……算了,没事。” 对上谢卿辞温柔平和的双眼,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只不想他经历那段黑暗绝望的日子。 她不再纠结,直接道:“与你同行的这十二名弟子,绝大多数都被谢无言夫妇买通,他们会联合魇恶兽,逼迫你守护百姓,最后你把魇恶兽封印进体内,被他们偷袭。” 谢卿辞轻叹,对她的话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之色。 他问:“谁可信任?” “封灵可信任,文靖绝不可信任。”清萤只确定这两人,她有些羞愧道,“当时你出事了,掌门封锁消息,我打听不到其他,只知道除了文靖都死了。” 谢卿辞道:“无妨,后来发生了何事,你我怎么……成亲了?” 清萤言简意赅:“你被掌门夫妇还有谢天迫害,我救了你,一路逃出归古剑宗,最终寻到神农木治愈了你的伤势。同生共死下……就相爱了。” 谢卿辞颔首:“好。” 清萤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好”是什么态度? 感觉师兄对她好像没有那种意思……哦,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爱她,两人只是比舍友再亲密些的要好关系。 这就是感情不对等的感觉么? 清萤感觉心底有些刺刺拉拉的憋闷难受。 难怪师兄当时那么执着于让她明白“爱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现在很想让师兄拥有以后的记忆,然后真正温柔心疼地对待她,而非出于高洁品性的怜悯同情。 谢卿辞问:“之后我们成亲了?” “嗯。”清萤道,“我的病想要根治,需要以特定仪式灌顶,可就在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谢天带人在村里——这个又是另一件事,总之我们是一个村落的庇护者,那些人在村里烧杀,就只好中止仪式。” 谢卿辞:“仪式失败导致你的死亡?” “不知道。”清萤摇头,她表情有些沉闷,“当时你说中止仪式不会出事,只是会受内伤,需要休养,一年后才能再次进行。考虑到人命比较重要,咱俩才停的。” “中止仪式后,我暂时无法行动,你便设下守护结界,先行回村救人。我可能是疼晕了,总之,再恢复仪式时,就已经被白无常勾走了。” 清萤低声道:“临走之前,你让我等你。” 当初去九幽前,师兄就说让她等他回来,可他没有回来。 每次都是这样。 清萤觉得“等我”这个词太晦气了,等回家以后,一定要告诉师兄,再也不要说了。 谢卿辞拧眉,表情难得透出严肃与不悦——针对他自己。 他语气认真慎重:“我很确定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言外之意,这里不是幻境。 “那怎么办?”清萤抿唇。 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像交错缠绕的乱麻,根本理不清头绪,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却束手无策。 “先找魇恶兽,解决九幽之危。”谢卿辞道。 清萤投以疑惑的一眼。 “将一切抽丝剥茧,问题的根源在于,他们利用魇恶兽戕害百姓,我不得不自缚手脚。” 清萤补充:“他们还给你饭食下毒,还是干了什么,总之提前了你渡劫期,导致 你灵力紊乱。” 谢卿辞轻声道:“只要此事不除,百姓不得安全,隐患便始终存在,这是阳谋,我必须面对。” 清萤了悟:“即使除了魇恶兽,他们也会利用其他隐患……” 谢卿辞:“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排查出内奸敌我。这些隐患不解决,你我始终无法全心处置你的问题。” “我明白了。”清萤心头巨石总算松快了些,“你这么说感觉是简单了些。” 黯淡夜色下,谢卿辞眉眼柔和。 “所以说,有我在。” 无月的夜晚,他便是最皎洁明亮的月色。 “我没有怕,”清萤嘴硬,“就是有点心烦意乱。” 谢卿辞摸了摸她的头发:“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温和而坚定,像是可靠的兄长。 清萤知道不能奢求更多。 师兄没有过多询问成亲之事,显然是不太在意这方面……仔细分析,当初只是她捡了漏,师兄心存感激,才会喜欢平平无奇的她。 她心里有些黯然,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谢卿辞望着她,正想说什么,却听大殿传来急促焦急的声音:“大师兄?大师兄在么?出事了,快来人!” 清萤表情顿变,望向谢卿辞,他亦是严肃起来。 谢卿辞起身道:“你化作纸形,旁人无法看见你。” 这是画皮独有的能力。 她因谢卿辞而存,也只有谢卿辞能够看见触碰她。 师兄总是如此心怀大义,看似冷淡,内心却温柔。 如今的他,不管对谁都会…… 清萤在心里嘀咕,脚步拖拉了些,忽见已经走到门边的谢卿辞回眸,轻声叮嘱:“跟上,在我身边。” 他一直留意着她。 少女认真点头:“好!” 清萤隐匿身形,跟在谢卿辞身后,快步走出后殿。 * 大殿。 情况远比众人想的严重。 谢卿辞问:“人都到齐了么?” “齐了。” 谢卿辞望向大堂祭台下方,两名弟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金山神色难看地站在一边,他是负责上半夜的守夜人。 “封灵师兄带白露师姐逃回来后,与我讲明了情况便晕倒了,现在文靖正在给他们医治。”金山顿了顿,讲述封灵二人的遭遇,“封灵师兄白日看见一名邪祟准备吞吃幼童,斩杀了那邪祟,却被九幽之人围攻,说他不敬神仙。” “神仙?”不知哪个弟子激愤出声,“这九幽城里只有邪祟,哪来的神仙?” “不止如此,封灵师兄不想伤人,想要解释清楚,顺便打探情报,但那些刁民根本无法沟通,他们招来神官,那神官居然能驱使邪祟。而且神官来时,居然已经俘虏了白露师姐。最后封灵师兄竭尽全力,才带着师姐逃回。” 大堂安静了一瞬。 封灵白露的实力,众人皆是清楚,白露算中流,但出身炼器师一脉的她护身法宝从来不缺。而封灵则是谢卿辞以下数一数二的实力——他们这群人可都是归古剑宗的天之骄子,实力超群。 然而就连封灵都在九幽神官手下讨不得好? 谢卿辞平静道:“九幽的城主府并无特别处。” 白日时,他便在城主府顶端环顾全城,清楚城主府中居住的尽是虚弱凡人。 “那九幽是由神官管理?”有人推测,“百姓对神官那般推崇,应该有些说法。” “想来是些蛊惑人心的微末教派。” “那封灵师兄怎么可能打不过他们?”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他们出身名门,来往皆为正派,神官之语,还是头次听说,只能认为是不入流的杂门。 还是谢卿辞终结了争执。 “神官一职,上古时期,在海外东瀛曾大兴。”他眉眼平静淡漠,“他们供奉万物精灵为【神】,以修士为【神官】,以特定献祭签订契约,以此驱使邪祟。” 金山诧异:“师兄,你怎么知道? ” 谢卿辞淡淡道:“多看书。” 众人哑口无言,师兄的博闻强识,在全宗门上下都是公认的。 有人嘀咕:“东瀛后人,怎么会在九幽?” “这便是问题所在。”谢卿辞吩咐道,“文靖救治伤员,四人轮换守夜,寅时所有人起身调查。” “是。”众人应道。 夜色凄迷,众人表情各异,当谢卿辞一语道出所谓神官的来历时,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定然不止祓除邪祟那么简单了。 做好布置后,众人各自回房,准备第二天的战斗。 * 后殿。 四周悄寂无声,黯淡月色穿过破败的窗户。 谢卿辞将屋中唯一的床铺让给清萤。 “晚安。” 清萤脱掉外衫叠好,以为谢卿辞会如往常那样修行,却没想他面色微变,立即往屋外走。 她疑惑:“师兄?你去哪?” 谢卿辞误会了她的询问:“我不走远,只在屋门外守夜。” 清萤:? 她正疑惑,却发现谢卿辞视线微妙的漂移,怎么都不肯直视她。 清萤心中了悟,她已将两人同咳房视作寻常,可师兄会害羞。 她不赞同:“但你这样出去,晚上被他们看见,肯定会觉得奇怪。” 谢卿辞道:“那我去大殿换人守夜。” “那明天呢?后天呢?”清萤微微蹙眉说,“而且你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 她说的是客观事实,谢卿辞无从反驳。 可是。 谢卿辞视线转开。 即使她说两人已经成亲,她已是他的妻子。 即使她对他表现出十分的亲昵依赖。 可是……她爱慕的,是之后与她同生共死的他。 如今两人经历这番奇遇,同生共死的事件多半会改写,再无那般姻缘可言。 谢卿辞微微垂眸,清萤心性单纯,毫无名利之欲。凡人皆有所欲求,面对他时更甚,唯独清萤对他毫无念想。 她此刻表现出的依赖关切,亦是建立在那个“他”的基础上。 想起那个得到清萤爱慕,依赖重视的“他”,谢卿辞心中不由浮起几分微妙。 然而—— 清萤的言语打 破了屋内沉默。 她直率问道:“你在害羞么?” 谢卿辞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猝不及防。 少女长发披散,望向他的眼眸澄澈。 但说的话却没有她的外表那般纯粹。 “我连你腰沟有多深都知道呢。” 谢卿辞:“……” 腰沟。 沟。 见势不对,清萤努力缓解气氛的尴尬,她故意露出爽朗微笑:“我们的关系早没有那么纯洁了。” 谢卿辞:“……” 纯洁。 洁。 清萤垂死挣扎,试图说服谢卿辞:“大概不到一个月后,咱们就会睡一起了,情况和现在差不多,真的没什么。” 谢卿辞:“……” 即使夜色再朦胧,清萤也能看清谢卿辞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 师兄脸红属实过于明显,想忽视都难。 最终,清萤也只能破罐破摔:“你可以闭眼修行,出去真不合适。” 谢卿辞什么也没说,立即捡了个地方坐下,便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清萤决定不告诉他,他坐的不是木凳,而是那个歪倒的箱子。 穿越时空的第一晚,清萤睡不着。 繁杂思绪在她心海沉浮,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辗转反侧,她索性侧过身子,盯着冥想的谢卿辞看,反正师兄修行认真,这点目光注视,根本打扰不到他。 她有点想师兄了。 想过去的他,也想未来的他。 她突然死了,师兄一定很伤心难过,但还是希望师兄不要冲动,也不要做傻事。 她有些担心师兄会迁怒村里的人。 以她对师兄的了解,他肯定不会伤害,但存在一定的可能,带着她的尸骨离开伤心地,将村子交给采采和苏木。 但她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在所有人的祝福下相爱”。 师兄从不提这方面,但她觉得师兄从没得到在意之人的认可,更未体验过爱,因此总想补偿他…… “唉。” 清萤叹息一声,她觉得自己平生也没有作恶多端,更是个乖巧守法的老实人,怎么就总遇到倒霉事呢。 她盯着谢卿辞出神,忽然听到“啪啦”一声。 她陡然回神,发现竟是谢卿辞在那破柜子上没坐稳,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清萤:??? 在她古怪地注视下,谢卿辞目光笔直望着对面,快速拽过木凳,重新坐稳,随后立即闭眼,继续修行。 哦,那应该没什么。 清萤继续睹人思人。 希望师兄不要做傻事,不要伤害自己,更不要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你在想什么?” 她忽然听到熟悉的嗓音。 ——师兄! 她表情惊喜,某一瞬间几乎以为是师兄听到她的思念,出现在她的眼前。 可是当她惊喜地抬眼望过去时—— 归古弟子服。 全身气质透着清净平和。 是……师兄。 在少女眼中明亮褪去,露出有些局促的微笑时。 谢卿辞轻声问:“注视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温润平和的嗓音仿佛一缕微风,飘入她的耳中。 清萤喉咙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卿辞已经猜到她的想法啦? 少女有些局促地转开眼:“抱歉,下次你修行时,我不会偷看了。” ……不是这个问题。 谢卿辞轻声道:“于我而言,你与此时段的【你】,是同一人。” 同一人。 都是挂名未婚妻,需要照顾的妹妹。 清萤抿唇,情绪有些低沉:“我知道,我不会多想的。” 谢卿辞:? “我只是想让你避免那些劫数,争取解决自己半死半活的问题……没想别的。”清萤低声道,“对不起,下次 我不胡说八道,也不胡思乱想了。” 谢卿辞觉得小姑娘这个情绪有些不对头。 但确实,她那些言语,什么腰沟,什么同咳房,什么不纯洁,对于她这个年龄,属实有些超前。 在脂笔斋的话本里,都是女子十五岁方才…… 谢卿辞问:“你今年十六?” 清萤:? “是,怎么了?” “少说,但不是不能说。”谢卿辞严谨地做出决断。 果然还是让师兄困扰了。 清萤有些难过的抿唇,按照这样情况发展下去,师兄应该能避免历史上的遭遇,但他应该不会再喜欢她了。 清萤默默翻过身,让后背面对谢卿辞,因为她有点控制不住心中的酸意与惶恐,担心失控的表情让谢卿辞看见。 要是师兄没有了那些共患难的记忆,不会爱她了怎么办? 如果未来改变……等她回去以后,要怎么面对不爱她的师兄呢。 而终于坐对木凳的谢卿辞,却也迟迟未能进入修行状态。 她怎么背朝他? ——没别的意思! 就是……嗯,万一有什么梦婆鸟,婆娑小妖之类的梦魇妖怪侵袭,她这样的姿势,他无法第一时间发现罢了。 小姑娘不再盯着他看,他却无法控制目光,始终望向她。 忽然,谢卿辞听到清萤有些沉闷的吸鼻子声音。 他的问句在瞬间响起—— “怎么了?还是很冷么?” 听到谢卿辞关切的声音,清萤心脏更是化身柠檬,稍微拧一下就是酸溜溜的汁咳水。 “没什么。”她闷闷道。 她根本无法诉说自己的苦恼惶恐之处。 谢卿辞却瞬间听出她的满腹心事。 “有不安很正常,不必羞耻,”想起小姑娘此刻是亡魂之身,他声音放缓道,“不是说过许多次么,我在。” 谢卿辞不喜欢重复同样的话,可在她落难后,却始终不厌其烦,只为让她安心。 “……但我现在困扰的问题,师兄你没法解决。” 谢卿辞:“什么问题?” “别问了,你解决不了……我不想你困扰。”清萤低声说,“就当咱俩什么都不知道吧。” 谢卿辞平静陈述:“迄今为止,世上绝大多数的问题,还没有能为难我的。” 小姑娘没吭气,不像平日那样捧场。 发现消化不顶用,谢卿辞“咳”了一声。 “说罢。”他无可奈何地陈述,“自相遇以来,可曾有过你有什么愿望,而我未给你达成的情况?” 不待清萤回答,谢卿辞自己打了补丁:“偷懒耍滑,逃避修行之事论外,那对你有弊无利。” “这事你肯定解决不了。” “什么?” 屋内陷入漫长的沉默,剑修没有催促。 但随着少女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及越发漫长的沉默时间,他眉心微蹙,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而清萤心脏怦怦直跳。 那个问题犹如虫蚁,始终啃噬着她的心脏,让她酥酥麻麻的痛。 她自暴自弃道:“算了,我还是说吧,这个问题要是没有答案,我今天晚上估计都睡不好。” 谢卿辞声音及时响起:“我一 直在听。” 清萤深深呼吸一口气,她不敢转身面对此刻谢卿辞,回避直视他的表情。 她谨慎开口:“师兄,以你对你自己的了解,你觉得……” “如果没有经历同生死,就是对你有救命之恩,舍生相救的事件……你会爱上一个人么?” 说完这句话,清萤就后悔了。 可惜修真界没有消息撤回功能。 可恶,她应该转过身的,这样她现在就能看清谢卿辞表情,就能在他露出遗憾尴尬的表情时,立即哈哈一笑,说“我就知道,哎呀没事我开玩笑的”。 这样或许还能在师兄眼里,留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形象。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 “如果是你。” “那么,我会的。” 他的声音温柔而笃定。 章节目录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天道 /71 如果是你,那么我会的。 谢卿辞嗓音温和,却让她心跳如鼓擂。 她忍不住转头,期待地望向谢卿辞:“你意思是,现在你对我就——” 咳。 “你我有婚约存在,本就有责任在身,”谢卿辞转开目光,微顿后道,“而我也只会爱上你。” 他说得文雅克制,清萤微微抿唇。 师兄这番话描述的情况很合理,很水到渠成,很符合他的性格……可她想要的,和责任所在这个词好像并不交集。 果然,没有经历那些事,还是…… 她语气轻快道:“好的,我知道啦,谢谢师兄。快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惩恶扬善呢。” 谢卿辞:“我无需睡眠。” “噢那我先睡啦。” 说完,小姑娘翻了身,以非常标准的姿态入睡。 谢卿辞有些疑惑,这么快就睡着了? 但少女呼吸平稳绵长,无论如何,都是不再准备交谈的姿态。 剑修不禁拧眉,再度反思自己方才的说法。 他不是已经委婉剖白心意了么?以清萤的性格,为何会是这般反应? ……或许她想要的不是如今的他,而是那个与她同生共死,心意相通之人。 想到这点,谢卿辞微阖双目,专注运行灵力,令自己心境平和,不再分心思索浮躁。 明日还有恶战,不宜自乱心绪。 …… 寅时,清萤准时睁开眼睛。 身为亡魂,或许就这点比较好,觉浅容易醒,不像以前,得师兄反复敲门才能把她叫醒。 简单整理后,她随谢卿辞出门。 九幽的天色依旧阴沉沉的。 “师兄。” “师兄早。” “日安。” 归古剑宗的精英们也已各自收拾好,在大殿整装待发。 两名受伤弟子还没醒,文靖道:“昨夜两名前辈有发热,不过伤情稳定后,高热也退去了,预计下午便能苏醒。” 谢卿辞颔首:“你与洪尔在此留守,看顾伤员。” 文靖心中暗喜,郑重答应。 他以医术见长,乃是丹道大长老的嫡子,尽得其秘传。文靖在年轻医道弟子中属于翘楚,因此被选入谢卿辞班底,此前外出历练,有各路精英在前方挡着,他只需做好医疗本分便是。 然而此次猎杀魇恶兽之行……聪明人都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好在他从来都是如此苟安,谢卿辞知晓他成色,没有为难。 众人聚集在大殿,既是整装待发,也是等待朝食。 “医疗包都带好了么?”文靖最后叮嘱各位同门,“如果有问题,务必记得用传音牌联系后方,我们会想办法接应。” “得了吧,你就安心在后面看家。”有人翻个白眼道。 文靖的作风大家都知道,念在他身为医修,人情往来颇多的份上,大家也都纵着他。 大家说笑几句,轮值下半夜的弟子已经煮好朝食。 肉粥中混入特制丹药,不仅能提供一日所需,更明 目清心,历练在外极为方便。 轮值弟子亲手从锅中盛好肉粥,殷切地给谢卿辞送来。 “师兄。” 清萤跟在轮值弟子身边,对谢卿辞说道:“他煮饭时我一直盯着的,没有下药,但我不确定原材料有没有出问题。” 当时就是有人在饭食中下.药,促使谢卿辞灵力紊乱,提前突破,却又卡在半中央。 这一阴谋不知从何时起,但能让谢卿辞都无从留意,应当是极隐蔽的细水长流。 “饭食中随时可能被人下.药。”清萤下了结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她是画皮亡魂之身,说话旁人并不能听闻。 谢卿辞接过汤碗,颔首向那名弟子示意,接着舀起一勺肉粥,垂眸吹着气。 清萤则虎视眈眈盯着四周弟子,看谁对师兄喝没喝粥最为关心。 “师兄。” 忽然,金山向谢卿辞搭话。 谢卿辞放下汤匙:“何事?” 他是个讲究人,虽不至于食不言寝不语,但绝不会在说话同时进食。 金山犹豫道:“昨晚……师兄你房中,还有人么?” 旁边弟子原本还在闲聊用饭,听到这句话,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谢卿辞乃是独居。 清萤奇怪道:“金山耳朵这么灵?你昨晚没说几句话,声音还小。他这么闲?怎么不好好守夜?” “何出此言?”谢卿辞淡声道。 “我不放心,巡查庙中时,听见师兄房中有细微言语声,但很快便消失了。” 金山严肃道:“考虑到师兄实力,我当时并未多想,以免惊扰大家,但心里始终存有疑虑。” 所有人眼光都望向谢卿辞,表情莫测。 他可是全场实力最为强大之人,若他被鬼魅蛊惑心神,那团队领头者…… 谢卿辞沉默了一瞬。 金山善解人意道:“当然,师兄不想解释的话——” “我房中自只有我一人。”谢卿辞平静道,“只是思念未婚妻,昨晚撰写日志,念念有词罢了。” 众人都在道侣大赛上见过清萤,闻言纷纷颔首表示理解。 ——但心里能理解才有鬼。= 那可是清冷高傲大师兄啊!居然也会有思念道侣,以至于念念有词的时候? 金山没想到谢卿辞会这么说,微微一愣后笑道:“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 谢卿辞声音清冷:“此地不比寻常,若有疑虑怀疑,需当场解决,勿要拖延。” “不要在鬼蜮讲人情关系。” 说这句话时,谢卿辞盯着金山,目光冷淡平静。 金山心中打个激灵,尊敬地垂下头:“是。” 众人默默收回目光,对谢卿辞领导地位没有表露出丝毫质疑。 清萤皱眉。 她算是看明白了,所有人里,数金山文靖最讨厌,也最显眼,简直把不服管写在脸上。 金山此人…… 清萤努力回忆,茶室里有许多八卦他的帖子。 他和归古剑宗绝大多数少年英才一样,长老嫡子,传承正统,走得炼体路子,家传 金刚诀已至六重——他亲爹也才七重而已。 因为他为人豪爽,正直仗义,喜欢开玩笑,没有前辈架子,在后辈弟子中声望很高。 若说大多数弟子对谢卿辞是憧憬仰望,对金山便是亲近更多些,并且谢卿辞团队中,由于谢卿辞冷淡清净,平日庶务也多是他来处置。 在谢卿辞堕落事件中,他与其他同行弟子一样死去。 师兄平时表现得还是太淡漠清净了,以至于这些人在心怀鬼胎后,竟敢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桀骜来试探她。 清萤望着这些人的目光,就像看一群死人。 他们以为自己给谢卿辞设伏,因此有恃无恐,却不知此行从一开始,便是无人生还的圈套。 “他们要是遇到危险,我们别救他们。”她凑到谢卿辞耳边,小气且记仇。 少女呵出的气微微吹起剑修发丝。 谢卿辞垂眸,有些痒。 他眨了眨眼。 清萤知道师兄这是表示知晓了,这才满意地站起身,离开他身边。 嗯? 文靖偷空瞥了谢卿辞一眼,只见那公认天下第一的天才坐姿挺秀,表情淡漠,方才无形的风波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装模作样。 父亲一直教训他,让他学学谢卿辞的风姿仪态……学什么?学这种,纵使身处破庙,也要挺直脊背,好像旁边时刻有人拿着戒尺监督么? 谢卿辞以袖口遮掩,处理了那晚肉粥。 “都吃完了么?准备动身。” 众人纷纷应是。 走出破庙时,清萤表情严肃。 经过诡谲的第一日,接下来,她便要开始亲身经历师兄那场阴谋的真相了。 虽说现在的她已经不太喜欢这个词了,但是…… “等我。” 她在心底轻轻对处于未来的师兄说道。 她好像有些理解师兄每次说“等我”时的心情。 ——扭转了生死缺憾,她/他便会开心而完整的回到他/她身边。 * 归古众人共分两队,分南北两个方向向前探查。 “我觉得还是换身装扮吧,”走出两条街后,望着看见他们便远远躲开的老百姓,清萤不由与师兄咬耳朵。 “你们太显眼了,看着就杀气腾腾,百姓 哪敢跟你们这样的煞神讲话?” 在其他地方倒还未必,甚至有人看他们一身正气,主动接近告知内情。 可九幽不同, 九幽的百姓对一切修士敬而远之——这种名门正派出来的修士,从不把九幽百姓当人看,因此令九幽人心中颇多畏惧。 经过一番乔装,归古众人看起来总算不像仙宗派出来的除妖小分队,而是便衣出行贵公子……与他的护卫们。 贵公子指谢卿辞。 护卫指众弟子。 不过尽管换了装扮,他们在九幽还是显得突兀,这次倒不是外表,而是行动。 ——已经是寅时三刻,街上却空无人影。 “九幽没有早集么?”一名弟子奇怪问道,“他们平日不吃喝?” “我们进幻境了?”有人提出更荒谬的猜想。“是现实。”谢卿辞出言,及时制止紧张气氛的蔓延。 他目光盯着前方:“有人来了。” “好像是有声音。” “唢呐?” “有人死了?” 在这阴气森森的九幽,唢呐一响,属实让人难以联想到喜事。 “噤声。” 随着谢卿辞的命令,众人尽数保持安静,有三人人仿作九幽地痞,蹲在街道两边,任长发狼狈垂落遮住眉眼,另有三人施展法术,隐匿在阴影中,静待来人。 清萤本觉得亡魂之身并无所谓,但谢卿辞不放心,略显严厉的眼神投过来,她便乖乖跟上,随谢卿辞一起蹲在路边。 气氛有些沉闷,耐心等了片刻,清萤也听到其他人所说的唢呐声了。 在她听来,唢呐声音高亢嘹亮,节奏欢快,还跟着敲锣打鼓的声音,和过年似的,十分喜庆。 接着,是人群的欢笑声音。 清萤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对嘛,光吹喜事曲子,一点人声都没有,不是恐怖片场经典剧情? 人群声音繁杂,清萤听清了几句比较突兀的“恭喜”、“大寿”、“转世投胎”之类的言语。 转世投胎? 清萤敏感地记住了这个细节,她侧眼看谢卿辞,发现对方表情也略微凝重,意识到了其中问题。 谢卿辞修为精湛,听得只会比她更清楚。 那一行人吹吹打打地走近,清萤这才看清人群构成。 她原以为是祝寿一类的队伍,然而当那些人走近了才发现,乃是数家合流。 吹着喜事曲子的乐队护卫两侧。 人群最前的是三名老人,有男有女,脸上以胭脂涂红,穿着大红半新衣裳。他们杵着寿星拐,满面笑容,身后各自跟着家人,纷纷说着吉祥话。 “此次一去,有仙君赡养,爹你也就能享福啦。” “是啊,爹务必与轮回渡厄仙君多说些好话,以后将我们也接去,咱们投个好胎,来世再团聚。” 老人满口应着是,喜气洋洋。 走在老人旁边的是两女一男,人人穿着半新、或是缝补的红色喜衫。怀里则各以大红色襁褓抱着婴童。 他们表情并不如老人欢喜,只是敷衍着与亲人说话,一名妇人甚至眼圈微红,有哭泣痕迹。 他们身后也跟着家人,有人面带笑容,有人则语重心长的劝说。 “嫂嫂,你看开些,咱家实在养不起第四个女孩啦,祭祀供奉时,咱给仙君多奉些血食,让他老人家给四丫头安排个好去处。” “二叔,神官不是说了么,咱虎子天生浊根,留在咱家只会耽搁终生,需要转世呢。” 原本众人还都在欢喜乐声中应是,直到那眼圈红红的妇人彻底受不了小姑子念叨—— “投来投去,不都还在这鬼地方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尖锐。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一瞬,不过紧接着,又都该吹的吹该笑的笑,没人在乎一个母亲的崩溃。 她小姑子呵斥道:“嫂嫂,你在说什么?神官宣讲时,不都与我们讲清楚了么?不要犯傻,四丫头是去享福的! ” 妇人被她丈夫推了一把,便闭上嘴巴不再言语,只抱着襁褓,随着人群城中走去。 清萤目光有些怀疑地飘向谢卿辞。 “是人,我们跟上。” 谢卿辞传音入密给众人。 传音入密是种消耗灵力的高级法术,并且随着使用次数增加,隐秘性也会逐渐消散。 因此谢卿辞一次便将之后站位布局尽数说好。 其他人只需点头,行动便正式开始。 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些人尽是九幽的贫苦百姓,被神官及家人裹挟,被迫将上了年纪的老人,与无力抚养的孩童送往“轮回渡厄仙君”处,名头则是赡养老人,以及重新投胎。 清萤稍稍思索,便想通了其中道理。 首先,轮回转世之说绝无道理。 以师兄的强大,在她死后都还没动静,得靠她自己自救,九幽那驱使邪祟的神官,便能解决此等生死大难了? 不过百姓的风靡笃信不难理解。 九幽的诅咒谁都知道,而在缺少信息的底层百姓中,关于这个诅咒的流言只怕更是离谱。 惶恐与绝望,成为滋生“轮回渡厄仙君”这种邪魔外道的肥沃土壤。 九幽如今已经因这种邪道死了多少老人孩童了? 想到这里,清萤心情渐渐沉重下来。 九幽的灾厄演变至今日,已不知几分是天灾,几分是人祸。 他们跟随人群向前行走,不断有新的人家融入群体,走到城中央时,已是一片欢庆的海洋,而披着白底紫衫,头戴帷帽的神官走了出来。 他手持长生铃,悠久缥缈的铃声响起,让人群渐渐安静肃穆,就连乐队也暂停吹奏,等待神官发言。 神官走到人群前,他是个长相俊秀阴柔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讲话斯文有礼。 他目光温和悲悯地扫过最前方众人,以喜悦欣慰的语气道:“今日,又将有九十三名虔诚的信徒入教,他们会再入轮回,远离此世悲苦。” 清萤低声数人数,脸色渐渐难看:“…五、六、七……四十三个老人,五十个婴童。” 他口中轮回不难理解。 这些都是交给神官“消化”的无用人口。 人群纷纷欢呼,乐队也应景的吹奏起来。 老人们原本渐渐有些 不安,但在众人庆贺下,还是慢慢恢复了憧憬与喜悦。 一名老妪状似精明,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神官大人,带我们看看安老所吧?” “当然,老人请随我这边。”神官温和道,“至于幼童,稍后会有巫女前来迎接。” 场面其乐融融,直到一名少年怒斥。 “放开我!放开我!把我奶奶还给我!” 人们阻拦不住,竟让一名身着破衣的少年冲到最前方。 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瞪着神官,透着虚张声势的桀骜。 “我给我奶奶养老,她不需要什么仙君!” 听到孙子的声音,一名老妪怔怔抬眼:“狗儿,你怎么跑出来了?” “二狗!二狗你回来!”一名大娘挤出人群,想将少年拉回。 她低声喝斥:“你连自己都养不好,怎么养你奶奶?听话,不要胡闹了!” 她抓紧少年,赔礼着笑道:“他是我隔壁家孤儿,二狗,爹娘走得早,被他奶奶惯坏了,小孩子不懂事,还望仙君宽容。” “什么仙君!”二狗挣扎出大娘束缚,声音洪亮,“我爷爷说了,生死只有天道大人和阎王爷大人才能管,其他人管,都是——” “你是孤儿?” 神官轻柔的言语打断二狗。 二狗警惕地望向他。 “真可怜。” 神官叹息:“看来你也需要轮回投胎,找个好人家啊。” 二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另外,轮回转世,是我主轮回渡厄仙君之能。天地纲常在此,除阎王外,即使是天道也无能为力。” 神官笑吟吟道:“更何况,天道之位空悬?” 清萤怒视那明显威胁二狗的神官,觉得当真刻薄。 而且,他那番言语,也确实刺痛到她了。 ——生死轮回之事,连天道也无能为力。 更不要说……只是渡劫期的师兄。 * 天穑村。 “神木大人?苏木?” 少女关切担忧的呼唤声,将苏木从昏迷中唤醒。 他只觉全身都传来灼烧般的痛。 苏木用了短暂时间回忆,方才发生了何事——天地被雷霆撕裂,无休止的天雷冲刷大地。那时他的神智已经模糊,只凭借守护村民的本能,竭力延展树干枝叶,覆盖了整座天穑村。 所以……他为何会突然神识模糊? 苏木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出现了短暂空白,至于那段空白中发生何事,他是一点也不记得。 是那震彻一夜的天雷炸裂,天地正气凛然,方令他清醒半分。 采采急切道:“您睡了两天一夜,还有好多百姓还在昏迷,我也只比您醒的再早些。但这些先不管,您快去劝劝天道大人吧。” 树根移动,发出吱嘎响声。 苏木真身从树干包裹中走出,他凭本能将采采与自己真身裹在一起,两人均在“木屋”中昏迷了许久。 他问:“发生何事?什么天道大人?” 苏木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何人为天道。 天道不是陨落了么,三界如今最强,也不过是四名渡劫,算上谢仙君,也就五名……谢仙君?! 对上苏木震撼惊疑的眼神,采采咽口唾沫,敬畏道。 “谢仙君突破成功了。” 苏木瞪大眼睛。 “我在迷梦中听到了……很可怕庄严的声音宣布他……证位天道,而且外面人也是这么称呼他的,你听嘛。” 草木是苏木眼睛耳朵的延伸,他听到外界传来哭泣哀求声。 “苍天在上……” “……天道大人……” “枝干木石沉重,救救……” 好像沉睡的他成为了百姓救援的阻碍。 苏木道:“没事,我现在就能移开那些木头。”只是会痛一些,但与血珀侵蚀相比,这点力量耗费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过你让我劝他做什么?” “因为天道大人……拒绝了。”最后三个字,采采说得很轻,似乎生怕那崇高冷酷的存在听见。 苏木从未见采采对谢卿辞露出这样的表情。 采采此前对谢仙君固然敬而远之,却是念在清萤姑娘与他为夫妻关系,刻意避嫌,但她从不觉得谢仙君是可怖之人。 “不救人?那谢仙君……天道大人要做什么?” “他要立即去地府。” 苏木纳闷:“地府?” 说到此处,采采眼圈红了,有泪水打转。 “因为……清萤姐姐去世了。” 苏木愣在原地,心中生出莫大不真切与荒谬感。 谢仙君证位天道的一日……他的凡间妻子,却突然去世了? 章节目录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生死簿 /72 相比性格感性温柔, 更多为清萤离世伤心的采采,苏木想到的事情要复杂, 也更深入。 谢仙君表现出的性情风格, 自始至终都非常明了。 冷淡、公平,宛如剑刃般利落。 百姓与谢仙君接触甚少,只通过清萤的只言片语了解, 皆以为他是温柔清冷的性子。 可他苏木还不知道谢卿辞的过往,以及对清萤的深情么? 天穑村之所以能变得生机勃勃, 人人欢声笑语, 更多是因为两名决策执行者清萤和采采温柔善良,而谢卿辞全力支持她们——不, 准确说是清萤的决定。 是那名人类少女的存在, 维持了他身为天道道种的凡性。 可一旦当清萤去世? 苏木觉得,现在所有人最好都开始祈祷,地府真的能把清萤还回来。 “我去看看。” 苏木表情严肃, 当即态势, 最好的局面当然是谢卿辞愿意留下镇守天穑村,待事态平稳再做打算。 而最坏的局面…… 苏木此刻不顾伤痛, 立刻去寻谢卿辞, 便是防止最坏的局面发生。 随着他的法术施展, 横亘全村, 既是保护也是阻碍的树木根结纷纷退去。苏木走出木洞,顿觉耳边喧杂, 其中哀哭之声尤为明显。 “出来了出来了!” “神木大人醒了。” “快救人!” 百姓们纷乱嚷嚷着,有人拿工具匆忙救人, 也有已经失去的家人的百姓, 哀泣着请求谢卿辞帮助。 谢卿辞在一处高坡上, 四面八方都匍匐着百姓。 一名鬓发微白的妇人哀哭:“天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他才十七岁啊,还未成亲!” 又有嘴唇颤抖的男人哀求:“仙君在上,求求您,救救我的娘亲和女儿,她们……她们……” 而俊美清冷的神祇站在最高处,神色冷漠,像在垂眸望着世人,聆听众生哀求,又像彻底的无动于衷,没有半分动容。 他冷冷想到,清萤舍去性命,保下的便是这样的人。 弱小,无用,只会攀附强者。 而且。 法则降临时,同化了这些人心神,他们便是如此拖长了声音,情真意切地哀求他顾全大局,拯救天下苍生。 谢卿辞微微阖目。 成为天道后,他气运已勾连天下地脉,法则再难压制他,他可随时乘云而去返回仙界,亦可出现在天下任意一处。 这便是他历练七世,曾执着追寻的结果。 “仙君!” 年老长者伸出衰老干瘪的右手,卑微地想要挽留谢卿辞,只是情急之下,他的手将要碰触谢卿辞的衣摆。 即将碰触的瞬间,老者不期然对上谢卿辞的视线。 老者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刻骨的冷漠,仿佛容纳着三界古奥隐秘,只看一眼,便让人有匍匐在地的诚惶诚恐之感。这样冷酷漠然的他,与昨日婚礼上身着红色喜服的俊美仙君,浑然不似一人。 他右手僵在原处,微微颤抖。 就在谢卿辞冷漠的目光转向老者右手时,苏木见状不对,立即出言呼唤。 “谢仙君……” 谢卿辞的眼眸仿佛冰雪凝就,冷漠凛然。 视线只是稍稍相对,本能就促使苏木垂眸,他艰涩道:“天道大人……” 谢卿辞淡淡道:“本尊将往地府。” 说完这句,他的身影倏忽消失,众人恍惚抬眼,可除了干燥无止息的风,什么也看不见。 现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敬畏与恍惚的神色。 天道大人言语寥寥,神色亦是平淡,但抬眼垂眸间的强大威压,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敬畏匍匐。 苏木望着周围恍惚百姓,脸上不自觉露出苦笑。 这短暂的一日夜发生之事,尚且是这些凡人难以理解的。但他身为神农遗留之种,倒分外清楚三界共主的地位。 至少仙君这泛泛二字,根本不配用来称呼天道。 “苏木!”采采焦急而来,她惊疑看着匍匐一地的百姓,以眼神询问方才发生之事。 采采着急到一定地步时,就会忘了尊称,而称呼他本名。 “先帮大家。”苏木压下心中不安,露出微笑。 天穑村民直到此时,方才从天地之威中陆续回神。 他们恳求地看着苏木:“神木大人、圣女大人,我们让谢仙君生气了么?” 苏木微笑摇头。 村民明显松了口气。 苏木顿了顿,随后道:“不过,以后勿要以谢仙君这等不敬之词称呼那位了。” 百姓疑惑:“那应该——” “天道大人。” “三界共主。” “仙人之尊。” “这便是那位如今的身份。” …… 忙完百姓救济安抚之事,已近傍晚。 采采捶着肩膀道:“得亏你的木头把房子都撑着,倒是没倒,要不然今晚都没得歇。” 苏木道:“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采采叹气:“哪里能歇?大家都慌着呢,只怕过一会儿就又要有人哭着来求我了。” 苏木道:“凡人孱弱,遇到如此天劫,内心慌张也是无法。”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谢仙君……我感觉他好像生气了?是有人冒犯他了么?” 苏木点头。 “你是说那个老爷爷?他碰了谢仙君的衣服?”采采有些难以置信道,“谢仙君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木道:“是他们恳求天道大人复活逝去亲人,初时还是一人,后面所有人都被带动。” 采采嘴唇颤抖了一下。 “谢仙君不是要去地府么,此事他应该能有所作为?” 苏木沉默地望着她。 采采带了些哭腔:“那清萤姐姐……” “所以我最初才祈祷,地府最好愿意放人。”苏木轻声道,“否则以断情证位的天道,于三界……先代天道,断情后直接导致死亡十万的灾变,其后更堕落为祓神。最终历经万年波折,方才重新证得道果。” 采采抹了把眼泪,没说话。 苏木忍住心疼,严肃道:“还有,我之前的话是提醒他们,也是提醒你我。只以天道尊称,勿要僭越。” 在苏木还是种子时,已通过大地灵脉的震彻,知晓天道之怒究竟有多么恐怖。 灵脉中回荡着告诫呢喃:“日月陨落,三界陷入寒冷与黑暗。” 采采睁大了眼睛。 她实在无法将清萤姐姐口中温柔清净的谢仙君,与苏木口中掌管日月乾坤的神祇联系在一起。 “明明昨天,他还与我们说过话……” 苏木轻声道:“证道飞升,往往只在一瞬间。” “那天道大人去地府,是准备改生死簿?”采采不确定道。 苏木颔首。 或许,今后三界安定,都要取决于今日阎王的一念间了。 * 阴曹地府。 亡界的天空总是浅灰色的,阴寒雾气中,以黑曜石铸就的八方宫殿,露出隐约的轮廓。 八方宫殿正中是忘川,阳间新死的亡魂会穿过忘川,来到后四殿批命,进而断定在炼狱赎罪,还是转世投胎。 这里充斥的总是亡魂的呓语,与鬼差冷漠的呵斥声,然而今日,地府却热闹非凡。 阎王殿是地府八大殿之首,专司三界轮回转世,乃是地府禁地中的禁地。 天道空悬的当下,阎王身为亡者中的帝君,隐隐有三界众仙之首的架势。 好在阎王做事严谨低调,始终维护生死轮回的大义,三界生死仍维持着庄严。 然而今日,地府并没有那么平静。 一名鬼差踉跄从殿门外闯入,本就寡淡的脸上因惊慌而更添一层惨白。 大殿守卫长戟一横,尽职尽责地叱喝道:“放肆,竟敢冲撞阎王正殿!” “快通报阎王大人,快!”鬼差哆哆嗦嗦道。 “什么?无诏不得——” 鬼差自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天道大人亲临!” “管什么天道大人……啊?”守卫皱眉,“休要胡言乱语,违反律法,理应……” 白无常声音在鬼差身后响起:“非常时刻,勿要耽搁时间!” 白无常虽也属鬼差一流,但时时能面见各位地府殿主,因此颇有些颜面。 “不得对天道大人无礼!”守卫严肃道,“天道大人临位之初,事务繁忙,怎会来我地府?” 白无常面露焦急色:“就在昨夜。不要啰嗦,快让我见阎王大人,我不想强闯!” 守卫有些狐疑,却还在恪尽职守:“你等我通传……” “不必,我已知晓。” 威严低沉的嗓音在众鬼身后响起。 “见过阎王大人。”白无常纵使心急如焚,还不忘向阎王行礼。 只是一抬眼,他微怔。 阎王穿的居然不是平日的黑绸蟒龙常服,而是更庄重的黑金礼服,头戴冠冕。 要知道这套装扮,唯有每五十年一次,超度三界亡魂的大祭祀,阎王才会换上。 “天道尊上前来,我怎可不亲身相迎。” 阎王肃容道:“还愣着做什么?传唤七大殿主,各方鬼使,均来鬼门关外觐见天道尊上。” 白无常:……不愧是阎王大人。 即使是,嗯,如此尊崇上级言语,也说得威严肃穆,仿佛宣读礼法。 心里如此想,不耽误白无常反应敏捷。 “是,属下这就去办。” 阎王投以白无常满意的一瞥,接着微振双袖,挺胸抬头道:“其余人,随我觐见天道尊上。” 天道大人真的来地府了? 一路上,众鬼皆是错愕与震惊交织的心情。 他们知道,昨夜西岐部洲响了一夜的天雷,因此死了不少人,原本地府还准备派人去查看发生何等大灾,好以此决定派出鬼差数量。 但法则之声响彻三界,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即万年之空悬后,今有天道尊上证位,自此邪祟魇怪不得放肆,魑魅魍魉不得僭越。三界敬仰,生灵信奉。 地府没人知道天道的来历,生死簿也不配记录那等大能的来历宿命。 不过地府相对仙界凡间更为独立,想来天道大人也只是来拜访做客吧。 …… 走近鬼门关,阎王眉心微蹙。 鬼门关是地府正门,历来阴气森森,鬼哭狼嚎,十分彰显地府森严,然而此刻鬼门关却悄寂无声,只比凡间阴凉了些。 阎王险些怀疑自己走错地了。 直到他看到鬼门关外,神色冷淡的谢卿辞。 方才证位的三界共主,天道尊上。 还是凡人时,他的天才之名便传遍三界,就连阎王也听过他殄灭百鬼的事迹。却没想到谢卿辞不凡到如此程度,竟是天道在凡间历劫。 只见谢卿辞身着白衣,他全身无华丽装饰,只腰间佩剑,气质却凛然森严,他镇守此处,阴冷鬼意便丝毫不敢侵犯。 “见过天道尊上。” 阎王带头,率先尊敬地行礼。 手下人见上司拜得这么快,纷纷惊讶,但还是手忙脚乱地跟着下拜。 “见过天道大人!” “见过尊上!” 谢卿辞微微颔首,他望向阎王,温声开口:“烦请阎王屏退左右。” 若叫苏木看见谢卿辞此刻情状,定要惊呆现场。 ——谢卿辞离去时,可是杀意满身,冷如冰霜的。 阎王表现地十分配合道:“好。” 他将谢卿辞请到阎罗正殿,屏退侍者后,阎王身体微微前倾:“不知天道尊上莅临,有何贵干?” 谢卿辞神色温和,言语却单刀直入:“望借我生死簿一阅。” “只是翻看自然没有问题。”区区保密禁律,阎王爷大手一挥就给天道大人免了。 他微笑着拖长声音:“但是……” 谢卿辞坦诚道:“另需借批命笔。” 阎王黢黑脸上,将为难表情勾画的淋漓尽致:“这批命笔乃是天生至宝,牵扯生死轮回,即使是我也不能随意取用,不知尊上之意……?” 谢卿辞轻声道:“我夫人意外亡故,她性情纯善无辜,命不该绝。” 阎王:!!! 饶是对天道来意凶险做好了充足心理准备,可阎王还是呆住。 “你是说夫人?” 谢卿辞颔首:“嗯。” 阎王不自觉地笑:“您莫拿我寻开心,凡人情.爱……” 对他们这种神祇仙人有何意义? 可阎王的笑意在谢卿辞陡然冷酷的目光下噤声。 “嗯……抱歉。” “殿下怕是误会了,我渡劫时,我夫人与我有恩。”谢卿辞重新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因此我只望她转世轮回更平顺些,并无他意。” 方才那淬了万年寒冰的目光仿佛只是阎王的错觉。 不是修改生死,那就好说。 阎王还沉浸在方才的杀机中,此刻连连颔首,心不在焉道:“嗯嗯,偿还因果,应该的,应该的。” 是他的错觉么,刚才天道展现出的实力,恐怖到骇人……但他明明方才证位,怎会有他这万年阎王强大…… “阎王殿下,不知此事?” “提高来世命格,委实说,也是违反宿命法则的。” 阎王脸上的为难更深刻了,搭配他的黑脸,越发显得苦相。 谢卿辞深有同感地颔首,表现得十分理解。 见他光点头不开口,阎王心中暗骂,随后状似无意道:“但于您有渡劫之恩,那也确实值得抬次命格。只是请动批命笔颇有难处……” 最终,两人言笑晏晏,谈妥了借阅之事。 总的来说,阎王对这位天道尊上还是比较认可的。 除却对凡人女子深情一事让他不理解外,其他举止均十分妥当,比先代行事稳重不止一星半点。 或许大能脾性都多少有些古怪之处吧。 因此,阎王邀请谢卿辞来到存放生死簿的密殿时,顺带以此事恭维谢卿辞。 “天道大人当真深情。”这话阎王说得倒不算违心,“我见过诸多历劫仙人,飞升后无不对自己凡间经历弃如敝履,甚至杀尽知情者。” 谢卿辞微微一笑,垂眸间的清冷昳丽,让阴气森森的阎王殿都添了几分仙气。 阎王咂嘴,决定明日也定做身白袍穿穿。 “能与您有一世情缘,那凡人女子也算三生有幸了。”阎王恭维道,“您一会儿看生死簿时,可以看看她的今世命格,绝对贵不可言。” 谢卿辞想起清萤的过去,想起她与自己相遇后的经历。 阎王看到,清冷神祇微翘唇角,淡声道:“稍后看看便知道了。” 经历一番复杂关序,阎王总算取来了生死簿。 谢卿辞定睛望去,黑色封皮的书籍看似轻薄,却萦绕无尽命数森奥之感,这本书牵系着三界万灵的命数。 “不是我小气,但您待我们这地府至宝可得小心些啊。” 阎王将生死簿递给谢卿辞时,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伤害到这宝贝疙瘩。 他呆在旁边没有离开意思,美其名曰:“您先找,我随时可以帮忙。” 谢卿辞没说话,目光专注顺着目录索引向下,快速逡巡,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一页。 阎王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我听闻您也是爱书之人……” 他博览群书,却从未看过生死之书。 人间册……女……孤独早夭之属…… 阎王盯着谢卿辞动作,看清他夫人命相后,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桩桩件件,没有半分与“贵不可言”相关。 “没有。”谢卿辞低声道。 他重新以六亲尽绝,贫穷多病索引。 阎王哑口无言。 这位夫人……命确实有些惨哈。 难怪天道惦记着要给她改名,这要是不改,哪怕有救渡天道的大功德,下辈子还是会惨兮兮。 “没有?”谢卿辞声音里已经毫无笑意。 而无论是好命还是恶命,都遍寻不至。 阎王犹豫再三,还是建议道:“或许,您可以从天煞孤星,不得善终里。” 谢卿辞指尖微颤,却还是快速翻阅虚幻纸张,寻找自己想要的命数。 阎王看他动作只觉得心疼,默默决定,事后必须问天道多要两条灵脉,以弥补生死簿的损伤。 可是—— 谢卿辞将人间册的天煞孤星尽数查阅一遍。 “还是没有。” “没有?”阎王惊诧,“该不会是您——” 不,天道并非凡人,绝不会有看漏之类的荒谬失误。 阎王笑起来,颇为乐观道:“那看来夫人的命格,并没有那般凄楚。” 谢卿辞微扯嘴角。 他也不知自己怀的怎样心情,重新查阅生死簿。 家道中落,不幸早夭属……他看到了风岚。 破镜重圆,终成眷属属……他看到了采采,但采采性命已被划掉,是命不该绝的兆头。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看到了谢天。 但没有清萤。 “没有她。” 哪里都没有她。 这下连阎王都震惊了,他问了清萤生辰八字,死亡日期,自己开始查找。 “真没有?”阎王惊诧道。 无论此时是生是死,生死簿上总会有此人批命。 “莫非夫人位列仙班?” 谢卿辞望向他,眼睛分明古井无波,却让阎王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 哎呀,不是就不是嘛,凶什么。 “不在生死簿,还有何种可能?”谢卿辞轻声道。 阎王迟疑了一瞬。 言谈寥寥,可他大约也看清楚了,这位天道尊上,似乎对那凡女颇有几分真心,若是说出实情…… 通透冷漠的目光望向他。 谢卿辞脸上毫无笑意。 “想必魂飞魄散……啊不,有与您这位天道的夫妇因果在,最差也是孤魂野鬼,游离于三界。” 阎王立即道:“我这就通传下去,三界在外鬼差,皆会寻找夫人。” 谢卿辞:“……” 可那言语巧妙动人,风姿卓绝的天道大人,却头次没有开口回应他。 谢卿辞盯着生死簿某页上的“破镜难圆,当生离死别”,久久未发一语。 阎王说话不由多了几分小心:“天道大人?” 漫长的静默后,他听到清冽而温和地询问。 “若以相关生灵祭祀,由您主祭,能有几分把握?” 相遇至今,这是天道第一次称他为“您”。 阎王立即摇头:“不可,绝对不可,此行逆天而为!伤天害理,绝不可行!” “我即为天,亦为天理。”谢卿辞陈述道。 啪。 他轻轻打个响指。 瞬时有蕴含可怖力量的雷蛇在他掌间酝酿吞吐,却无比驯服。 “天雷……”阎王自然识货。 “天理认可我。” 不知不觉中,阎王已生出冷汗。 可以活人祭祀,必会堕落道心,先代天道最初如何陨落的,谢卿辞没听说过么? 当今天道这是…… “你误会了。”谢卿辞哑然失笑,“我只是见你误解我之权能,特意证明一二。” 阎王附和:“哦哦,那便好,那便好。” 这垂眸微笑,悲悯温柔,抬眼却凛然冷漠,杀气昂然的当代天道,他实在把握不住。 可阎王实在不能理解。 让当今天道——数万年后终于诞生的天道道心动摇的原因,只是一个凡人女子。 这合理么? 章节目录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天道疯了 /73 阎王默默咽了口唾沫, 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淡淡微笑的神祇。 “您之后准备……?” 谢卿辞面上微笑,有着在地府中难得遇见的温柔,可阎王此刻却全然无心欣赏其风姿。 谢卿辞越是笑, 他便越是打鼓, 因为他根本揣测不透天道的想法。 天道方才说出“以因果相关的生灵性命为殉, 以阎王主祭”如此言语,简直……简直是伤天害理! 哪里符合传说中悲天悯人,清高淡漠的天道形象? 谢卿辞笑容渐渐隐去,淡声道:“自然是处置凡尘遗留之事。” 阎王松口气。 不管天道大人是不是真心言语,反正他就当是真的了! “天界众仙,也守候您许久了。” “多谢提醒。” 目送天道离去的身影, 阎王擦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传唤侍者。 “阎王大人?” 白无常一直随众人在殿外等候侍奉, 天道走的瞬间, 他便立即做好战斗准备,听到阎王传唤的瞬间, 他抢先所有人冲入殿中。 不过前脚刚迈进门, 自觉成为胜利者的他动作便立即沉稳端庄起来。 他小心谨慎地来到阎王身边。 “大人,有何吩咐?” 白无常灵感察觉到阎王正手持一命数古奥的法宝,应是生死簿。 阎王大人与天道尊上会面, 如何会用到生死簿? 但白无常不敢多想,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处。 “吩咐下去,让所有在外鬼差, 都留心一昨日傍晚死去游魂,凡人女子, 年十六, 相貌清丽秀美, 耳后有一小痣——但绝不可冒犯查看。” 白无常有所猜测:“莫非此女子……” “不要多问。”阎王警告地瞪他,萦绕周身的黑色雾气陡然聚散,令鬼魂也觉得阴寒。 白无常讷讷不敢言:“属下告退。” “等等,”阎王叫住他,“我记得你平时勾魂很勤快,昨日也在西岐公干,没见过这女子么?” 白无常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回忆昨晚经历,他非常笃定道。 “没有,属下确定。昨晚因天劫而死的,都是需要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人。” 阎王颔首:“好,你下去吧。” 说起来确实很奇怪,堂堂天道,怎会护不住自己的夫人?除非他将她视作耻辱,刻意让她去死。 但若刻意如此,又怎表现得,对她的死亡如此重视。 待白无常离去后,阎王微微摇头。 “六根不净,七情未断,便是如此苦果啊。” 他摇了摇招魂铃,准备招判官来,通传百鬼最近都收敛些,以免冲撞。 不过最最重要的—— 阎王麻溜地将生死簿妥善收好。 还是得将地府至宝保管好,顺便注重自身安危……总觉得天道看它们的眼神有些古怪。 …… 谢卿辞证位天道的消息不仅震动地府,更响彻三界每个角落。 归古剑宗,涌泉宫。 “阿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先别急……”秋成峰忍不住劝妹妹,这一整日他只看到秋忆梦在枯坐,时不时哀声叹气。 谢无言的表现倒是比秋忆梦淡定多了。 ——这废物从昨晚就瘫倒在主殿,仿佛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最后还是被容如玉差人送回的。 “怎么理解!”秋忆梦有些尖锐地指出,“那个人、那个人居然是天道道种!” 尽管法则没有明言谢卿辞身份,但他们与谢卿辞气数因果相连,因此瞬间明了自己得罪了怎样的存在。 只要想到这点,秋忆梦便只觉天旋地转。 她蔚蓝色的眼眸望着师兄,此刻浮现水雾。尽管她已有百岁,但在这双瑰丽的鲛人眼眸衬托下,秋忆梦眉眼间,竟格外有份脆弱纯洁感。 秋成峰费尽心机,方才给秋忆梦找来这双适配眼睛,让她重现光明。 “……当初应该对他好些的。”秋成峰忍不住道,“你明知那孩子天生超凡,若能结下善缘,现在岂不是飞黄腾达。” 秋忆梦见罪责都被甩给自己,激烈道:“那你也没劝啊!星南动手时,我不信你不知道!” 秋成峰恼火:“现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或许可以剜下这双眼睛,以为不敬谢罪。” 殿外传来容如玉的清冷嗓音。 秋忆梦立即瞪过去:“容如玉,让你掌权几天,如今便越来越放肆?入殿连禀报都不做了?” 容如玉平静道:“只是见您对天道大人不敬,出言指正,以免连累宗门罢了。” 秋成峰皱眉。 容如玉这孩子他了解,尽管这段时间来,逐渐养出野心,但总的来说还是守规矩的。 怎么—— “清萤师妹去世了。” 容如玉冷冷道:“为谢天所害。” 秋氏兄妹脸色顿时惨白。 此事他们知晓,甚至给谢天派出了家族助力,两人方才争吵,始终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 他们在赌,赌清萤无事,赌天道宽容。 得罪天道……得罪三界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会遭遇何等惩罚,他们不敢想象。 然而——那断了联系的谢天,已经能说明许多了。 “休要诽谤!”秋忆梦斥责道,“谢天早被送走,做了何事,与我们无关!” “卿、天道大人莅临,你要去见见么?”容如玉冷冷看着她。 秋忆梦嘴唇哆嗦,最终还是放缓了声音:“所以到底是何情况……如玉你教教我吧。” 她温柔哀求地看着容如玉:“你自小也是我看着长大,情分不比寻常。” 侍立在阴影中的星南听到这句话时抬眸,平静望向容如玉。 他知晓容如玉的脾性,若少女动摇,他会立即打断她,不顾一切。 牵扯天道因果之事,绝对不要涉及过多。 历史上,试图扰乱天道因果的人物,从来没有好下场。 容如玉没有注意星南的眼神,只是悲伤愤怒地望着秋忆梦,一字一句道。 “可我心目中的秋长老,是端庄宽和,平等对待所有人的尊长。你是秋忆梦,不是秋长老。” 秋忆梦失魂落魄地喃喃:“我一直是这样的……” 容如玉脸色顿时更差:“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秋忆梦急切道:“可你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我给予你的基础上,若我毁掉掌门令,你对归古剑宗的掌控就全毁了。” 秋成峰跟着帮腔:“是啊,如玉,无论如何,秋长老她待你是从无亏欠的。” 他们不提容如玉若是帮助他们,定会得罪天道的事实,只是不断强调他们的恩情。 “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容如玉沉默了。 “帮帮我,如玉……啊!”秋忆梦被脖颈上的冰凉下了一跳。 她惊骇转头,发现竟是星南。 “星南?!”她难以置信道,“你在做什么?” “若在废话一句,我便杀了你们。”星南冷冷道。 容如玉也惊讶地看过来,她没想到星南会直接站出来,为她挡下注定难以应对的道德绑架。 “如——” 秋忆梦的声音如掐断喉咙的鸡,戛然而止。 “别动,动便会死。”星南声音清淡,却十足冷酷无情。 秋忆梦心中惊骇欲绝,她没想到,自己放在身边朝夕相处的暗卫,居然早就长了反骨。 不过秋忆梦若是不作妖,星南还真不准备杀他们。因为他们是安抚天道的赔罪礼,星南不会碰。 或许是他狂妄,但星南想,他或许能稍微理解天道此刻的心情。 他是生活在阴沟里的飞蛾,却在偶然间,侥幸见到了一缕烛光,因此纵使奋不顾身,燃烧殆尽,也毫无怨言。 “星南……” 容如玉心中浮现感激,却伴随着担忧。 “你太心软了。”星南冷漠道。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对容如玉的感情:“我可不想触怒天道大人。” 容如玉嘴唇动了动,没有浮现受伤疏远之色,仍然透着歉疚感激。 “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容如玉轻声道。 这便是她。 星南最喜欢的她。 秋忆梦眉头紧锁,面前两人让她想起了导致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当初谢卿辞出事,那小贱人似乎也曾如此坚定地站在她面前,嚷嚷着要去找他。 ——就该在当时就杀了那丫头,而不是暗杀给机会。 可现在任凭她如何后悔,都没有回头机会了。 得罪天道,为天地厌弃,神魂俱灭只怕都是最好的结果。 一念可令其生,一年可令其死。 如此恐怖的掌控力,才是人们对天道敬畏的根源。 …… 此时此刻,所有与谢卿辞有过因果纠缠之人,都在惴惴不安。 然而身为恐惧的源头,至高无上的天道尊上,却一人来到别月阁前。 风吹皱存真湖面,岸边杨柳依依,仍是离去时的模样。 谢卿辞注视着熟悉风物,只觉一草一木,都曾留下过她的踪影。 清萤。 他的阿萤。 只是想起这个名字,便令他胸口钝痛。 在别月阁,他终于卸去微笑轻柔的外表,露出真实的面容。 谢卿辞面无表情地走进别月阁,目光缓缓打量阁中陈设。 这是曾被视作家的地方。 他来到地月间,躺在清萤曾睡过的床上,呼吸间仿佛仍有少女气息温存。 “找不到你啊。” 谢卿辞轻声叹息。 无论用什么清萤因果相缠的事物卜算,他得到的只有一个结果——命数飘摇,气息已绝。 魇力的杀伤力从来无需质疑。 想要寻回她,只剩下一个方法。 以因果之人血肉为祭,以神仙之力引动命数,方能篡改生死。 “阿萤……” 他近乎无声,仿佛叹息般,轻柔呵出这个名字。 “他们都会死。” 或许是指杀害清萤的真正凶手,或许是她复活的因果牵系之人。 躺在床上,可以通过楹窗,看到天边静谧的云,偶尔有孤独的鸟飞过。 神灵抬起手放在眼前,无声遮住了双眼。 若是气愤,便来到他面前训斥他。为了那一幕,无论付出什么—— 漫长的沉默中,哀怆无限蔓延,他轻声呢喃。 “好想你……” 神灵的哀伤如此真切,犹如不断上涨的潮汐,最终彻底将世间吞没。 星南微怔抬头,如果死去的是容如玉,自己会如何? 容如玉眉眼间哀伤更重,她想起了那个总喜欢微笑的少女。 秋忆梦瑟瑟发抖,她不敢想象如此悲伤的神灵,会怎么惩戒她。 神灵的悲伤,甚至能够感染万物,连木柜都因此获得短暂灵性,沁出泪珠来。 可能够回应他的,只有别月阁悄寂的风声。 * 神寺前。 可能是风有点大。 “啊嚏。”清萤打了个喷嚏。 谢卿辞专注盯着神官,没顾得上管她,清萤也觉得没什么,揉了揉鼻子,继续对神官行径义愤填膺。 少年面对神官不算隐晦的威胁,终于服软,露出些恳切之色。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缺奶奶一口饭吃,我会妥善为她养老……”他顿了顿,终于从肚子里搜刮出一句奉承话,“轮回渡厄仙君事务繁忙,就不必为我们这些小民操劳了。” 但阴柔清秀的神官不肯轻易放过他。 显然,这名神官独断,蛮横。他是名修真者,修为极精妙,因此十分理所当然的—— 他不把普通凡人当做平等的“人”看待。 “在他眼里,这些人只是轮回渡厄仙君的饲料吧。”清萤在谢卿辞耳畔,嫌恶地说出自己对此人的判断。 她在天穑城历练许久,看人方面也有所长进。 如神官这般态度的修真者,天底下还真不少。 谢卿辞眨眨眼,表示赞同。 “轮回渡厄仙君慈悲为怀,不会与稚子计较。”神官朗声向百姓们宣布。 少年与邻家大娘面露释然,可其余百姓在称颂仙君仁慈的同时,也有不少人表示不满。 “神官大人,至少要让他向仙君谢罪!” “他年岁也不小了,是知事的年纪。仙君多么尊贵无私,怎会不知晓?如此莽撞,必须严惩,才能长记性!” 这些都是主动奉送家人的狂信徒。 神官待他们说完,耐心安抚了他们的狂热愤怒,随后向少年无奈道:“并非我苛责,只是今日若随便令你走了,只怕整座城的信徒,都要埋怨我奖惩不公,侍奉不诚。” 少年无法,最终被他引进了门。 其余老人婴童,也都被巫女引领,进入神寺。 乐队吹吹打打,每个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此时没有神官巫女监视,谢卿辞主动现身,来到他注视已久的一名百姓身边询问。 “阁下为何这般喜悦?” 男人从没有被如此礼遇过,更未曾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一时间看呆了,随后方才欢欢喜喜答道。 “我娘亲自此衣食无忧,死后还可转世另择高门,我当然开心。” 清萤替他补充,而且家里的粮食自此也少了一口人分,道德上还有人背书,可不开心么? “全城的人老后都会送到此处么?” 男人点头:“是的。” 谢卿辞温和道:“迄今为止多久了?” 他相貌生的好看,气质又非凡,因此男人表现得很配合,只是目光是不是飘向谢卿辞眉心的莲火印记。 这就是大佬的自信吧,在人家大门口调查,半点不怕暴露。 清萤撇撇嘴,来到寺庙门口替他盯着,准备瞧见动静就给谢卿辞报信。 然而直到百姓们散得差不多了,也没有神官巫女再来门外。 “这寺庙也没有护卫的么?” 清萤确认始终无人后,转头和谢卿辞说话,不转头还罢,一转头顿时吓一跳。 “其他人呢?”清萤惊讶道。 现场除了谢卿辞,竟然空无一人。 她刚才是觉得安静了不少,但每次回头,只看到有人陆续离开,便也没多想。 清萤立刻问谢卿辞:“那些同门呢?” 她在放哨,谢卿辞却是一直看着的。 谢卿辞表情凝重,微微摇头:“只是瞬息间,便全部消失不见了。” 清萤感到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底升起,她指了指身后寺庙。 “被那什么邪祟,带走了?” 谢卿辞低声道:“或许我们应该进去看看。” 通过谢卿辞的描述,清萤得知,方才有一弟子甚至就在与他面对面说话。 “但在我讲到对那仙君的怀疑时,他很诧异地提高了声音,再一眨眼,便消失不见,用灵感无从捕捉踪迹。” 清萤沉吟道:“既然这样,历史上死了那么多人,可能别有隐情。” “随我进寺吧。”谢卿辞当机立断,“我有预感,我们要找的东西,便在寺庙中。” 要找的东西? 清萤听得糊涂,他们的目的不是改写历史结局,同时找到她的复活之法么? “要找的东西”算什么说法? 疑惑之际,谢卿辞已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清萤没跟上,他回头望向她,低声道:“这边,跟上。” “哎,来了来了。”清萤嘿嘿一笑,赶紧跟上。 甭管什么说法,跟着师兄就对啦。 对她最好最好的师兄。 她最怀念的温柔师兄。 …… 所谓的仙君神寺,与神农庙的情况差不多,无人在外守卫,是因寺庙中本就存在强悍守护。 清萤虽然看不破他们设置的守护障碍为何,却能感受到令五脏六腑都沉甸甸的阴寒压迫感。 这种感觉…… “我在白无常身上感受到一点。”清萤嘀咕,“当时他拿出死人录,上面散发的气息,和这里很像。” 都对亡魂有致命的压迫吸引力。 “让我想逃开。”清萤将自己的感受精准表达,“类似于逃避被勾魂的感觉。” “看来,那所谓仙君,于轮回之道,应当有些说法。” 清萤撇嘴:“没有说法也不敢在九幽造次啊,旁边就是地府呢。” “地府不会管此事。”谢卿辞道。 清萤:“?” 谢卿辞淡淡道:“某次历练,我曾意外与黑无常相遇,行事作风,与凡间官僚无异。” 地府所有鬼差都是这样? 清萤琢磨了一下,觉得危急关头,还是不想这些无用的。 两人嘴上说着话,却没有耽搁探索搜寻的路子。 清萤目光扫过寺庙中安静优雅的草木,只觉鬼影幢幢。 “奇怪,那么多人跑哪去了。” 若说巫女神官拥有修为,可以隐匿身形,近百口凡人,也能半点声响没有? 清萤心中谨慎,举止越发小心。 然而,含笑的清冽嗓音陡然炸响。 “正门分明大敞,为何贵客来访,偏要走梁上之道?” 清萤警惕转身,只见那阴柔神官,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灵牌墙下,身后跟着两队低垂着脸的黑发巫女。 谢卿辞微微蹙眉,没有立即回应。 神官微笑,却向清萤伸出手来:“身为我等姊妹,为何要与生者同列。” 清萤只感到一股莫大吸力从神官那里传来,联想到对方的驾驭邪祟能力,她顿时明白,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对鬼魂也有掌控力。 啪! 谢卿辞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手臂用力,将她护至身后,另一手扶住腰间长剑。 锵! 伴随剑刃碰撞剑鞘之声,秋水般明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座寺庙。 神官叹息:“仙君,你带来了需轮回转生的苦命人,却又为何执意不肯放手。” 清萤同样拔剑,反唇相讥:“去做你们那鬼东西的饲料么?” 神官幽幽道:“那为什么不问问仙君……所谓的鬼东西,从何而来呢?” 清萤:“……?” 神官望着她:“你真的还活着么?” 清萤:“哈,我当然死——” 她声音微滞,忽然意识到,神官询问的,或许不是她。 而是—— 她目光不自觉转向谢卿辞。 神官微笑重复:“谢卿辞,她真的还活着么?” 谢卿辞没有言语,可握着她的手却越发紧了。 神官表情渐渐狰狞:“谢卿辞,你为何还不勘破!” “为何还不勘破?!” “为何还不勘破!” 神官轻柔的嗓音回荡开,渐渐与另一种非男非女的庄严嗓音重合。 清萤心底终于浮现出些许惊慌,但谢卿辞将她手腕握得很紧,不给她抽出余地、 “为何不由亡魂转世投胎?” “睁眼看看!” “天道大人!” “这究竟是你的死劫,还是杀劫,还是情劫!” 这神官在说什么? 感觉是些……只有他和师兄能听懂的话,然而从师兄表情来看,他明显被神官的话影响了。 “师兄!”她担忧地呼唤谢卿辞,“别听他胡言乱语,这是他的心理战术。” “愚蠢,事已至此,你还信他?”神官嗤之以鼻,“到我这里来,我尚且可以送你出去,重入世间轮回。” 清萤瞥他一眼,理都不理。 “你——” “你到底在叫什么?” 她很确定,这就是师兄。 是她最温柔,最信赖的师兄。 清萤皱眉,理所当然开口道。 “我不信我相公,难道要我信你?” 神官眯起眼睛:“即使他疯了?” 众巫女齐声开口,死气沉沉地宣布—— “天道疯了!” 章节目录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哀求 /74 清萤警惕而嫌恶地望着神官, 这种垃圾的蛊惑,也以为她会信? 清萤望向谢卿辞:“师兄?” 谢卿辞怎么还不动手? 神官对当下状态的她有天然压制力,如果她凑上去, 等于给敌人送菜, 还是谢卿辞动手比较保险。 侧面来看,谢卿辞的面容仿佛凝固,他蹙眉,露出挣扎之色。他抬眼望向她, 那挣扎的一瞬间,清萤看见的并不是温柔平和的师兄,而是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千言万语, 无尽思念,仿佛尽数含于这一眼中。 而对面的神官还在呵斥。 “七次了!七次了!” 他阴柔俊秀的面容逐渐模糊扭曲。 “这已经是你第七次轮回,还不能醒悟么!” “为什么每次你都会愚蠢地选择坚信他?”神官质问道,“你还没有感到么, 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彻底疯了!” 清萤还是不大信神官,其实原本这些话她一点都不会听, 偏偏师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连表情回应都没一点。 那这算什么? 默认么? 清萤忍不住回忆自己从死亡至今的记忆, 发现除却遇见白无常以前的记忆,其他基本没什么问题。 要说问题,也是这九幽城发生的事情, 都远超她的认知范围。 九幽当初如果闹得这么大,多少会透露风声。而且师兄不可能不告诉她,谢天等人联合了东瀛势力。 这莫名其妙的东瀛神官…… “你是谁?你们是谁?” “我是容如玉。” 一名面容模糊的巫女张口, 忽然冒出清萤熟悉的师姐嗓音。 “我是采采。” 又一名面容模糊巫女抬头。 “我是陈荷。” “我是……” 无数人低声呢喃:“清萤, 快醒来, 快回来。” 有更多她隐约熟悉却又印象不太深刻的名字响起。 但此刻仔细看去,这些人的五官居然都被白雾模糊了。 如果这是演戏,神寺众人未免演得过于好了些,说实话,清萤此刻心底已经没多少战意了。 “师兄!”她决定催促谢卿辞给个答案。 她是笨蛋,玩不了阴谋诡计。只要他说一切是真实的,只要他说神官都是坏人,她就会绝对的相信他。 毕竟她已经是死人了,还能被怎么利用? “七次轮回,你每次都会带她来到这里,让我对她说出这番话。”神官声冷冷望着她,“你还要执着下去么,让她轮回一千次,一万次?直至神魂在轮回中无尽消磨?” 清萤眉头紧皱,决定插入这场谈话:“你们在说什么?我难道不是回到过去?” 神官看了她一眼,一甩袖摆,只见周围场景迅速变幻,成为一处安谧平和的精致房间。 “地月间?”清萤警惕望着他,“幻术?” “只是钻了神灵梦境的一处间隙罢了。”神官说道,“我们时间不多,有什么问题,最好在此处讲清楚。” 清萤严肃警告:“放我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在神灵梦境中无限轮回的亡魂与我这般言语,真有底气。” 那神官瞥她一眼,矜傲道:“自我介绍一下,东瀛寂灭心世流第三十二代传人伊势,参上。” “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应归古剑宗暂代掌门容如玉之请,前来拯救三界。”伊势平静道,“毕竟再袖手旁观,只怕三界都要被天道摧毁。” “天道?”清萤皱眉,“天道空悬万年,哪来的天道?而且你做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伊势先是诧异,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渐渐了悟。 “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无妨。” 既然天道不想她知道,那便不说。倒不如说,这样可以让自己尝试新的选择。 清萤感觉自己拳头硬了:“再给我当谜语人我要揍你了。” “此处大概还能坚持一刻钟时间,嗯,如果他不发疯的话。我们抓紧时间,快问吧。”伊势收起脸上的倨傲,严肃起来,“只要是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争取一次解决,你已经经受不住太多轮回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难道不是回到过去?” 说到这点她就来气,明明她知道未来剧本,可如今看来,怎么每个人都比她知道的多,搞得她像个局外人。 “当然不是!”伊势立即回答,“这里只是地府与人间交集之处,神……谢卿辞梦境的一隅罢了。” 说出谢卿辞名字时,伊势脸上露出忌惮表情。 清萤:“梦境?” “你便没有疑惑,他为何总会回避你的生死问题,以及此处状态问题?” 清萤脸色有些难看:“……” 师兄是将她的复生问题放在最后,也没有皆是那些与她记忆有出入的地方,但都有很合理的解释,她便也觉得是自己记性不好。 但目前来看,确实另有隐情。 神官摇头:“又是这副表情,你究竟有多么盲目信他?每次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我已经看腻了。” “不要纠缠这个问题。”清萤觉得恼火,坚定道,“师兄不会害我。” 伊势定定望着她,最后淡淡道:“他确实没有害你,但如果再不阻止他,会害死更多人。” 清萤先为他的回答松口气,但紧接着又本能质疑。 “他是好人。” “那便来看看,这个好人为了挽留你,都做了什么事吧。” 伊势向她走来,手指点向她眉心,提醒道:“不要反抗。” 她只是短暂的迟疑,伊势便与她神识浅浅接触,令她瞬息间看到大量画面。 那是,被神灵一梦所遮掩的真实。 * 这是清萤去世的第七天。 容如玉正走在长廊上,最后斟酌自己稍后如何与卿辞师兄……不,天道大人开口。 她想祭拜师妹。 之前还能回避,可师妹头七眼看要过去,再回避就不合适了。 她不知师妹具体如何去世的,但从她接触到的信息来看,谢天和秋忆梦绝对是主犯。 之前星南力主将秋忆梦交给天道大人,也不知天道大人将她如何处置了,容如玉只希望他能出气。 天道大人的行踪,她无权干涉,只偶尔会在别月结界附近,看见形单影只的神灵。 其实回忆中,师兄最初也是孤独清寂的。 只是后来他身边多了另一个人,无论是最落魄时,还是复仇凌厉时,都始终不离不弃,大家便习惯他们的成双成对。 来到别月结界前。 容如玉镇静下心,尊敬道:“容如玉求见天道大人。” 结界毫无动静。 天道大人在归古剑宗,也只会出现在别月阁,从未在其他地方出现过……没伤人就行。 “弟子想祭拜清萤师妹,还望天道大人准允——我是以个人的名义,与宗门无关。” 容如玉担心天道以为她是利用师妹死亡打感情牌,因此特地澄清。 然而谢卿辞并没有无视容如玉,他接见了她。 在别月阁的厅堂。 目光扫过周围的熟悉布置,容如玉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起了与清萤初遇时的情景。 在余光扫见软榻之上,清冷森严的神灵前,她恭敬垂首。 “天道大人。” 谢卿辞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他目光停留在容如玉身上,不带丝毫感情。 “你想祭拜她?” “是。” “你与她感情很深?” 容如玉慎重道:“弟子想……应该算尚可吧。” 在凡人中,与清萤正面因果牵扯最深之人,应当是容如玉,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师姐。 “地府生死簿没有收录她的命格,她为魇力侵蚀,险些神魂俱灭。” 容如玉失声惊呼。 谢卿辞反而表情淡漠,七日下来,他已渐渐习惯了这个事实。 他冷冷道:“我寻到了她一缕游魂,但若想重塑,需要与她因果相关之人。” 容如玉一开始还顺着谢卿辞言语思考,但不过短短瞬息,她表情立即变幻。 因果相关之人。 是说自己?! …… 清萤看到这里看不下去了,她的神识开始挣扎:师兄不可能去杀师姐,只为复活她。 师兄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他为了保护百姓,在九幽,在天穑都付出了惨痛代价,却从未后悔。 清萤的神识激烈反驳:“你要是再侮辱他——” “所以我让你看下去。”伊势平静道,“你现在的愤怒,何尝不是一种动摇?” 清萤忍着气,继续浏览这份显然属于容如玉的记忆。 她实在想不到,在其他人的印象中,师兄会那般冷漠。 不过师姐为什么叫“卿辞师兄”时,声音听起来那么生硬,在她死之后,师姐和师兄关系破裂了么? 记忆中,容如玉同谢卿辞的对峙还在继续。 容如玉背后生出涔涔冷汗。 “您的意思是……?” 她心脏砰砰直跳,可生出更多的还是无力感。已经证位成天道的谢卿辞太强大了,如果他要做什么,无论是谁,都无从反抗。 传说中,神剑足以劈山裂海。 而当神剑失去他的剑鞘时,他不加遮掩的锋芒,会粉碎世间一切。 容如玉垂眸,在那漫长的沉默时间中,她不知道天道在以怎样的眼神看她。 但在最后,容如玉听到谢卿辞淡声道—— “明日我会前往九幽。她不希望你受伤,保护好自己。” 清萤看得表情变幻连连,这份记忆里的师兄,言行举止都让她觉得陌生。 像是庙堂高高在上的神像,清冷无瑕,不近人间。 伊势道:“至于我为何会以化身进入此方梦境碎片——” 以灵力结界尽数隔绝的房间里。 容如玉神色凝重,与俊秀的东瀛神官相谈。 “此举牵系三界安定,阁下应该明白。” 记忆里的伊势看起来斯文有礼:“请说。” “你可能还不知道,九幽如今已彻底化作鬼蜮,与三界隔绝。” 伊势皱眉:“九幽是人间与地府的交界之处。” “是,那位将自己的梦境碎片融入那里,拘禁了整片九幽生灵的神魂伴随他在梦□□同轮回,以保存师妹的神魂活性。” 无论是凡人、修士、灵兽还是邪祟。 都在神灵梦境的瞬息间长眠。 容如玉神色沉重:“可那般行径,除了磨损所有神魂——包括师妹,扰乱生死轮回,并无好处。” “鬼蜮已经从九幽向东华部洲蔓延,若不加干涉,三界都将进入无尽轮回的梦境。” 伊势恍然:“这方面我确实有些心得……我听闻你说,那个梦境,是他生平印象最深之事?” “是他初次渡劫失败。”容如玉轻声道,“我想师兄是在后悔,为何要在最初选择守护百姓。” 没有第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 若在她眼中没有那般善良温柔,便不会在她最需要的关头离开。 记忆结束。 伊势望向清萤:“所以你现在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么?你的师兄专门在地府前截住你,以无限轮回的梦境留住你的灵魂。” “为了更方便接近你,而不被谢卿辞在最初就意识到并发现杀掉,我为自己营造了这个供奉轮回渡厄仙君的人设。” 清萤定定望着伊势,半晌,憋出一句:“不愧是师兄,这种天马行空的方法,也只有他才办得到。” 让一座城的人入梦,听师姐的说法,甚至能感染三界,好强! 伊势质疑道:“这是你关注的重点么?” 清萤此刻终于信了他的话,记忆中容如玉的神态行为,确实非常符合她印象里正直无私的师姐。 而她遇见师兄以来的种种蹊跷处也浮上心头。 比如师兄对她到来接受的异常快,丝毫没有在现世的她与过去的她之间犹疑。 而且两人相处日常异常甜蜜,说实话,她没有特别多的危机感。 师兄在拖延她的复活问题,奇怪的是,她自己也不怎么着急。 还有梦境独有的记忆串联现象…… “这是我第七次轮回?” “对,我劝你早做打算,你的灵魂经不住几次轮回了。”伊势望着她,“你没发现自己记性变差了,灵力也弱了许多。” “谢卿辞也意识到了这点,却又沉浸在美梦中,因此他容许我接近你,可只要解梦失败,他又会让一切归零,从头再来。” “美梦?”清萤忍不住吐槽,“这也能算美梦?” 整日灰暗阴沉的天空,梦境大背景是同门随时可能反水,遇到的人皆是死气沉沉,邪祟横行…… 伊势看着她,没说话。 对方无声的目光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梦境,是师兄为她创造的。 因为她的存在,所以是美梦。 伊势无情指出:“你们的美梦,却是九幽所有人的地狱。” 清萤:“……” “你快点制止他。”伊势催促道,“我这次溜进来也是冒了极大风险,如果不能解梦成功,大概出去我就会被他杀死。” 清萤沉默了少顷:“前面六次解梦为何失败?我做了什么选择?” 伊势言简意赅:“因为他后悔了。至于你……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或许你就是那么爱你夫君呢?” 最后一句话,神官少主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透出些个人情绪。 “不过每次的你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伊势刻薄道,“不过这一次的你,是最有理智的一个,不像有的只会哭,有的只会爱师兄,呵。” 清萤沉默了片刻,在伊势忍不住又一次催促前,她轻声道:“让我和师兄谈谈吧。” 伊势欲言又止,不难看出,其实这位少主更偏向美人计,刺客信条之类的战术。 “能困缚九幽数万生灵的存在,你还指望他有理智?” 清萤被伊势言语说得满心恼火。 她脑子乱糟糟的,她觉得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可眼下只听伊势言语,她又完全找不到反击的空隙。 师兄……谢卿辞…… 周围环境的幻象渐渐褪去,清萤眼前重新出现谢卿辞的身影,他一直等在原处,等待恢复记忆,了解真相的他。 谢卿辞望着庭中的樱花树,粉白花朵丛丛簇簇地拥在枝头,透着城中难以寻觅的生机浪漫。 当初他们逃入云梦洞天时,也曾见过如此灼灼的桃花林。 “师兄。”清萤唤了他一声。 看清少女复杂表情的瞬间,谢卿辞便知这一次轮回的她,想起了一切。 “我在。” 他轻声道。 她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乖巧”的师兄,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仿佛一切都听凭她发落。 不得不说,她心疼了。 “喂,清萤,不要被他——”伊势表情顿变,试图提醒她。 “师兄,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她说道。 “好。”谢卿辞温和应声。 他瞥了伊势一眼。 那一眼,不带丝毫情绪,甚至称得上平静,却让伊势自脊椎泛起一股冷意,直冲天灵盖。 祂……记住他了。 所以,梦境中的谢卿辞,究竟是天道的梦境化身,保管爱人的神魂,还是……自始至终都了然一切的天道本尊? * 谢卿辞将环境换成别月阁,他与清萤最常相处的书房。 清萤看到自己书案上有碗泛着热气的酒酿团子,而谢卿辞的书案一角,则规整放着《归古山伯爵》手稿。 她心里泛酸。 “都知道了?”谢卿辞温声道。 听到那柔和的嗓音,清萤眼圈红了,她点点头。 谢卿辞轻声道:“我很想你。” 她立即回应:“我也是。” 清萤噼里啪啦诉说着自己的感受:“我一直在想你,你为什么不来,那时候吓死我了。” 谢卿辞眉眼渐渐软化:“很痛么?” 清萤实话实说:“你关心就会疼,不是你关心就不会疼。” 俊美剑修被她的言语逗笑了,气氛因此软化了些。 清萤见气氛好转,问道:“师兄,那伊势说得是对的么?” 谢卿辞不动神色:“哪些?” “就是用什么梦境轮回保管我的神魂,我已经死了之类——” “你没有死!” 出乎她意料,谢卿辞立即以一种格外严肃,甚至是严厉的口吻打断了她。 “师兄?” “只是个梦。”谢卿辞将她拥在怀里,“只要梦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也希望一切是梦。 可伊势那句言语,始终像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我们的美梦,却是其他百姓的地狱。”清萤闷闷道,“我觉得这样不对,即使真的有利我自己,我活得也不会开心。” “说实话,即使再一次回到当时情况,我也还是会劝你救那些百姓。” 可能是因为死亡突如其来,而且不怎么痛吧,所以她的心里并没有生出太多后悔畏惧。 清萤认真道:“我觉得那么多人的性命,比我值得的,我本来就是死人,但他们不是。” 谢卿辞轻声道:“可是,如果对我来说……纵使三界生灵,都没有你重要呢?” 清萤微怔。 “不要离开我。” 谢卿辞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仿佛曾经,面临爱人死亡时……他也曾如此哀求过。 章节目录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我心匪石 /75 他的声音很轻, 让清萤的心都酸软起来。 “疼么?” 清萤知道,他问的是死亡时的感觉。 “那时候不疼。”她语气轻快道,“刚才想和你撒娇所以才那么说, 其实死亡时候一点都没感觉,糊里糊涂就到这里来了。” 谢卿辞无声收紧了怀抱。 梦境轮回磨损了她的记忆, 让她对此前许多细节记不清,才能做到如此轻快语气。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良久的沉默, 清萤拍了拍谢卿辞的脊背,她真心道:“师兄,你比我勇敢。” 谢卿辞素来温润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十分沙哑。 “不要走。” 她以玩笑的语气活跃气氛:“你以前从不会对我说不要、不许的。” “那我请求你……留在我身边。” 这下, 连清萤也维持不住表面的轻松,露出真切的哀伤来。她心里酸酸涩涩,仿佛有鼓胀的情绪即将满溢而出。 她骄傲的师兄, 她心目里最最清冷, 最最骄傲的师兄。 即使遭遇剜眼剔骨的酷刑, 也未曾恳求半分,无论怎样的困厄, 都折不断他的傲骨, 但此刻, 他第二次哀求她留下。 她嘴唇几乎在颤抖:“……” 可她甚至连“我很想答应, 但是”的话都不能说出口, 因为一旦说出口, 就绝对有人会出现动摇。 但,不能动摇啊。 她在谢卿辞怀中蹭蹭,像即将面临暴风雨的离巢雨燕, 依恋而决绝。 “我喜欢师兄, 最最喜欢师兄。我和师兄天下第一好。” 说完, 清萤扬起脸,主动凑到谢卿辞脸颊边。 啪叽。 她亲了谢卿辞脸颊一下,她的唇瓣温柔炽热,但谢卿辞的脸颊冰冷,宛如霜雪。 谢卿辞垂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睇着她,久久未曾言语。 清萤率先打破沉默:“师兄,等我走之后,你能继续惩恶扬善么?” 谢卿辞听出清萤这句话隐含的遗嘱之意,神色微冷,并不想回答。 “回答我呀。”她声音放软。 师兄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守诺却也偏执,如果此刻不是她来说,待她死后,只怕世间再无制衡师兄的东西了。 她不想师兄伤害别人,但更不想师兄因为她而堕入浊泥。 半晌,谢卿辞艰涩道:“可。” 清萤道:“尽量不伤害无辜苍生,可以么?” “可。” 清萤道:“尽量做到光明磊落,不堕月魄之名,可以么?” “可。” 清萤张口,嘴唇又在微微颤抖,她吸了口气,方才忍着哽咽道。 “能每天开心,找到幸福么?” 谢卿辞回答得毫不犹豫:“不能。” “我会陷入对你千年万年的思念,惨淡度过余生。”谢卿辞毫无情绪起伏地陈述,“不能死,却也不能活。” 清萤眼泪扑簌簌得掉,谢卿辞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水:“但并非毫无希望。” 她隔着朦胧泪眼,望向谢卿辞:“什么?快说。” “我会等待被你杀死的那日。”谢卿辞平静道。 “这算什么方法?” “我与你讲过,七世情劫前,我曾被人算过一卦,言称我情劫终结方式,注定是死于爱人手下。” “但你好像渡劫成功了?”从神官的口吻判断,师兄好像成为了很不得了的人。 “预言能否成功,与天命气数无关,只与卦主的选择有关。” 在清萤死去而无法复生的那刻起,谢卿辞便不再认可天道之位,若是非要勉强,他大可自行堕落。 区区天道之位,算什么东西? 谢卿辞平静道:“当我全然相信预言时,我的劫数便唯有你可解。” 所以无论清萤遭遇了什么,只要谢卿辞始终相信预言,她便总有复生……然后应劫杀死他的那日。 谢卿辞摩挲她的面颊,拂去少女的不安:“不必担忧,我,纵使百年,千年,万年,都不会忘记你。” “那你会死么?”清萤忐忑。 “会渡劫成功吧。”谢卿辞随意道,“可我要的从不是渡劫证道。” 说到这里,谢卿辞笑了一下:“事实上,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自己要什么。只是觉得生而为此,便一直那样做了。” 他深深望着清萤:“但我很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 “明明咱们两个里,我更迟钝、软弱、情绪化。”清萤嘟囔。 “我却觉得你果断、决绝……还冷酷。”谢卿辞捏了捏她的脸,“打定主意后,任凭我如何说都不动摇,简直天生的无情道胚子。” 清萤心情沉重之余,又生出不少歉疚:“所以你喜欢我哪里?” 比她优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喜欢她呢? 清萤问:“是因为救命之恩么?” 谢卿辞摇头:“那日换个人来救我,我也不会爱上她。” “嗯?”清萤诧异,“不是么?” 谢卿辞轻声道:“因为你除了果断决绝冷酷外,还最善良、最温暖、最真诚……” 那天烟雨朦胧,他在河滩边奄奄一息。 就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逃到那里,难道还想等她么? 总之,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劫数就要结束了。 “可那时,你偏偏出现了。” “唯独是你。” 当少女惊惶又怜惜的眼神望向他,忍着泪说“我们回家”时,那颗即将成型的无情道种,便悄然被她点化。 自此,万劫难复。 “除我之外?”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谢卿辞温柔望着她:“还有疑惑么?” 此刻四周传来震动,营造别月阁的梦境开始坍塌,悄无声息的破碎湮灭,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了。” “那有什么想做的么?”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清萤没话找话:“其实你应该夸奖我,而且觉得自豪,毕竟喜欢的人这么善良正义,还有觉……唔。” 清萤剩下的言语,被略有些粗咳暴的吻封在唇边。、 攻城略地,溃不成军。 谢卿辞罕少有如此急切,丝毫不顾及风姿的时刻。他总顾念她年纪小不知事,就连神魂交融也是温和而更探索的。 可他现在却在后悔,隐隐了悟,或许纯粹的爱情中本就不该存在那么多理性,那么多思索。 想亲近就亲近,想逃便逃,什么苍生性命什么三界大义,都尽数抛在脑后,只愿在云梦洞天中,直到地老天荒,世间只余你我。 回顾七世,他一世比一世强,一步比一步更接近天道,但能做的事却越来越少。 他们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亲密直白,却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疏远。 ——即将隔绝他们的,是生与死。 谢卿辞急切地在她耳边叮嘱:“有朝一日,若你苏醒后发现四下无人,又一时联系不上我,不要怕。” “因为你的苏醒说明,我仍然思念等待着你。” 百年, 千年, 万年。 他一直在。 “——我们终将重逢。” 清萤含泪微笑:“好。” 在这句应声后,少女最后执念散去,身形化作星点光芒,宛如流萤般逐渐虚化。 清风吹过,倏忽飘散。 谢卿辞指尖颤抖,试图收拢流萤,却还是缓缓松开。 最后时刻,他选择尊重了恋人死志,解除这个笼罩整座九幽,并有蔓延天下之势的诡谲梦境。 神灵镜花水月的美梦,终究是明灭泡影。 * “梦境解除了?”伊势惊喜环顾逐渐崩塌的梦域。 确认环境无虞后,他解除结界,将在梦境中轮回磨损的百姓神魂放出来,让他们自行返回躯壳。 这些以老弱缘故被抛弃的百姓神魂,是梦境中最容易湮灭的存在,伊势只能以符合梦境逻辑的“轮回”之名将他们聚拢庇佑。 “被骂了那么多,也算值了。” 伊势擦了擦冷汗,尽管灵力消耗大半,甚至有点损伤元气,却没有半分怨言。 谁敢有怨言呢? 伊势望着梦境最高处,那里是别月阁的秘境,在这混沌狂乱的诡谲秘境里,只有那里始终安稳静谧。 许多次被天道逼迫追杀时,他都将那里一隅化作安全屋,而天道居然就真的不追杀他了。 伊势轻叹口气,有些后悔自己对那丫头口气不太好了。 清萤的觉悟与正直,强于世间许多人。 或许三界都要感谢,天道真心爱慕的是这样纯澈勇敢的人,而非自私自利—— 伊势没有余裕再在原处哀悼清萤,谢卿辞不想看到听闻任何因她死亡而获利之人。 轮回梦境,在瞬息间崩塌。 …… 谢卿辞睁开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惶恐不安的地府众官差,还能看见阎王的身影正急速赶来。 “恭迎天道尊上!”白无常打个激灵,率先道。 纵使知道天道制造了这连绵一月的轮回梦蜮,将九幽生灵邪祟尽数拖拽其中,他们又敢如何? 只祈祷这位得偿所愿后能不再那么独断专行。 “天道尊上!” 谢卿辞冷漠转身之前,阎王终于赶到,笑呵呵地招呼道,“您怎么离去得如此之快?” 阎王清楚天道如此行径缘由,他想起毫无变化的生死簿,眼光又在谢卿辞周身打转,再看那如静水般冷漠的面容,大概明了结果。 没看天道连温和假面都不愿装了么? 那人类女子,确实非同凡俗。 阎王在心底咂舌。 亘古至今,能让天道不顾一切想要复活,却又自己拒绝之人,就他所知,仅此一例。 而能让她拒绝的原因,无非是天道梦境会导致伏尸百万罢了。百万凡人的性命,值得么? 在阎王这位万年神灵看来,自然是不值的,若是他不幸陨落,面前有复生机会,别说伏尸百万,便是千万,亿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抓住。 求生是众生本能,无需鄙夷。 但她的选择无论如何,都减少了地府的麻烦,值得他的敬重。 阎王止住纷乱思绪,面带恰到好处地关怀担忧:“您现在准备去?” “立坟。” 谢卿辞冷漠平静的嗓音让阎王,以及众多鬼差都愣住了。 “那九幽?” 听到阎王征询的嗓音,谢卿辞淡淡向凡间投去一瞥。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有人欢笑,有人哭泣,有人重逢,有人感谢神灵……但总的来说,情况是皆大欢喜的。 只是一场戛然而止的噩梦,对于历经磨难的九幽来说,什么都不算。 每个人都获得了不错的结局。 谢卿辞的沉默让阎王心中忐忑,他不禁开始考虑,如果天道准备索取九幽全境生灵性命,以为亡妻殉葬,自己该作何应对。 谢卿辞淡淡道:“我事后会自行处置。” 阎王得到这个答复已然满足,不再勉强:“好,您请便。” “恭送天道!” * 谢卿辞抬步缩地成寸,转瞬间,他已来到微风和煦,杨柳依依的存真湖畔。 回到家后,谢卿辞的脚步都放缓了些,似乎担心惊扰高阁中沉睡的少女。 谢卿辞拾阶而上。 一步,两步,三步。 别月阁楼高,除却教授清萤轻身诀的时候,他很少如凡人般拾阶而上。每步落下,溅起的都是当日回忆,仿佛还有残留余温的气息。 等谢卿辞走到地月间门前时,呼吸间已尽是压抑血气。 他缓缓的吐息,直到心绪平稳,想通诸多之事,而面上能浮现阿萤最喜欢的温柔微笑为止。 他平静地推开门,目光却在碰触到床上仿若安眠的少女时,陡然无声破碎。 谢卿辞走近,摩挲少女柔软的面颊。除却毫无温度呼吸外,这副躯壳与睡眠无异。 这是清萤的……遗体,一直被他妥善保存。 他原本想在寻到合适方法后,通过活祭,将清萤的神魂重新引回躯壳,令她复生。 可现在清萤神魂泯灭,若非他强悍的命数念力支撑着情劫预言,她的这副躯壳不日也会腐朽衰败。 神灵温柔触碰恋人的躯体。只要他的爱没有消逝,她便不会死亡。 他凝睇自己爱意的具现化,轻声呢喃:“原来我如此爱你。” 陪伴清萤片刻后,他将少女抱起,放进铺着夏日花朵的洁白棺椁中。 温柔的粉、清爽的蓝、宁谧的白。 烂漫的花朵簇拥着少女,让她面容看起来格外美丽恬静。 他们的故事在春日的尾声结束,神灵由衷渴盼,他的爱人能在夏日的初时醒来。 “计划要更改了。” 谢卿辞回忆自己书写的那份结婚计划,露出温柔而残酷的笑意。 除却为清萤的复苏准备外,胆敢伤害她的渣滓,必将迎接失去爱侣的天道,雷霆海啸般的震怒。 那么,要将清萤安葬在何处? 谢卿辞第一选择是别月洞天,只是此方洞天虽与他气机相连,却也受限于此,除了安全外,对温养清萤躯壳之事并无太多助益,乃是次选。 至于首选,整理心绪时,谢卿辞已挑好了。 九幽。 这被三界厌弃,原本被天道憎恶之处,将会因她迎来救赎。 谢卿辞垂眸,望向九幽百姓一双双麻木死气沉沉的眼眸,他们方才从一场注定神魂俱灭的死劫中逃脱,却并无太多劫后余生的欢喜。 ——师兄,等我走之后,你能继续惩恶扬善么? 他轻声道:“我会的。” 他将在此传播“徊梦神女”从天劫中解救苍生的传说,并真正救赎九幽的诅咒。 自此徊梦神女成为九幽的庇佑神灵,享受一方香火供奉,世代不休。 谢卿辞将清萤安葬在城中地脉关窍处,并手植一棵梧桐树。 梧桐繁茂之际,会有凤来仪么? 最终,便是立碑。 谢卿辞亲手书写下刻痕—— “爱妻清萤之墓……” 谢卿辞微微蹙眉,对墓这一字眼极度反感。 他一挥袖,玉碑上的字眼便随风消逝。他决定给自己的爱人,写个更般配的碑文。 * 九幽,三界最为人向往之处。 因为它不仅连接着地府人间,更格外受那位高居云端的神灵青睐,天长日久,俨然是三界最为繁荣的城池。 清晨,一对少年男女坐在城中最大的梧桐树下,他们背负长剑,眉眼间难掩青涩稚气,却格外意气风发。 少年正畅谈自己对未来的设想。 亭亭如盖的梧桐向路过行人洒下无二的绿荫,饶是如此,他的面庞亦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我一定要拜入归古剑宗!我要成为断玉仙尊的关门弟子!”少年慷慨激昂道,“当今乱世,唯有归古中人,方能仗剑行天下。” 旁边少女嫌弃地看着他:“那我觉得你不如先去徊梦神女庙拜拜呢。” “拜徊梦神女做什么?”少年纳闷,“她不管征伐武事。” 少女撇嘴:“拜拜她老人家,指不定能得天道一丝青睐,指不定能让你临场发挥神猛。” 少年表情顿变:“你别胡说!犯忌讳了!” 少女抿起嘴唇,也有点慌张。 少年叹气:“得亏你是九幽本地人,要不怕是刚才就会被天雷劈死……这下是真得拜徊梦神女了,正好临行前准备祭品供奉,让她老人家庇佑咱俩路途顺利吧。” 少女颔首,两人从那十数成年男子拉手方能合抱的巨大梧桐树下站起,前往城南的神女庙。 这老梧桐大的吓人,天长日久,甚至独木成林,只是那梧桐林隐隐护卫的地方有什么,却从不为人所知。 凡是擅自探索的人,最终都不知所踪。 风中传来两个大胆少年人的议论。 “这老梧桐多少年了?” “嘶,得有上千年吧?” “据说是那位亲手栽种的呢,我家里人都说,迟早有一天,它会引来凤凰。” 在少年们没有发觉的梧桐林深处,此刻正穿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啪嚓。 玉碑倒下,一只白皙的手臂自泥土里钻出,接着是另一只手臂。 少女艰难地把自己从泥土里扒拉出来,她从棺材里坐起,深深吸了口外界的新鲜空气,这才有自己活过来的感觉。 棺材里快把她闷死了! 清萤,揭棺而起! 不过喜悦之后,她眼里添了两分茫然:话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里是哪?她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清萤目光下意识偏转,望向身后倒伏的玉碑。 鬼使神差地,她从棺材里站起身,走上前,弯腰扶起那块玉碑,认真擦去其上尘灰浊泥。 她的指尖抚过玉碑上刻印极深的痕迹,时光让有灵力保护的玉碑都留下了痕迹。 “……爱妻清萤安眠之处。” 清萤品读这行字眼,只觉心中酸涩。 她打量四周环境,梧桐环抱着此方天地,树林外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但他们都看不见她,应该是有结界隔绝。 而在她离开棺椁后,无论是棺椁,伴随着她的花朵,还是那块玉碑,都在瞬息中湮灭,仿佛失去了一切灵力加护,瞬间遭受时光侵袭。 ——让玉碑都风化的时光,这该有多久? 清萤担心谢卿辞,立即尝试呼唤:“师兄?” “谢卿辞,能听到么?” 过了这么久,以师兄的天赋,肯定能做到感应她的呼唤。 “月魄?” “归古首席?” 可无论清萤用那种称呼,都没有得到回应,更糟糕的是,大概沉睡时间太久,她体内灵力耗损严重,此番折腾下来,居然已经气喘吁吁。 清萤不得不坐在原处,静静调息。 如此,方才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灵力,从四面八方中纳入她的身体。 “呼。” 灵力耗损严重,还举目无亲,并且再一次陷入自身生死状态不明的窘境。 此刻,说她心里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但她想起了离别前,师兄的誓言。 ——有朝一日,若你苏醒后发现四下无人,又一时寻不见我,无需害怕。 ——因为你的苏醒说明,我仍然在思念,并等待着你。 仅仅是她还拥有意识这件事,便足以说明,师兄仍然在等她。 这一认知,让她惶惑的内心瞬间安定下来。 “师兄还活着就好,免得我担心你。” 嘴上如此嘀咕着,她却按上自己的左胸,静静感受自己的心跳,感受谢卿辞爱意的证明。 “原来这么爱我。” 她唇角露出笑容:“那我要来找……”你了。 清萤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又想起谢卿辞说得一句话。 他是以预言必会成功,始终相信她的归来,也确实等待到了这日,因此预言的上半部分实现了。 而预言的下半部分,是他注定被她亲手所杀。 …… 所以,这是师兄不回应她的原因么? 清萤坐在梧桐树中,久久未能言语。 因为就连她也觉得,复活后不打扰谢卿辞比较合理。 “算了,不管那么多,先去打听现在是什么情况,师兄又在干什么吧。” 像师兄那么优秀的人,肯定不会默默无闻的。 而如果师兄不想见她……她就去投奔师姐,投奔采采。 但是…… “还是好想你啊。” 章节目录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天罚 /76 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周围环境如何。 清萤感觉自己稍微恢复了些气力,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出去打听消息。至少要知道,这是死后的幻象,还是她真的复活了。 但如果是真的复活了,为什么师兄会不理她呢…… 清萤心情有些忧愁地叹口气。 清萤先凑到棺材附近,在她揭棺而起后,棺材与玉碑,还有伴随她长眠的花朵便都在风中消散,但还有一物留存。 “得亏把剑给我留着,应该是留着让我苏醒后防身的吧。” 清萤从土中将佩剑捡起,爱惜地擦掉上面沾染的尘土。 此刻体内已积攒了少许灵力,清萤估摸着大概有筑基期的实力……但也等不下去了。 灵感催促她离开这里,在玉碑破碎后,这里已不再安全。 而她的躯壳维持千年不曾腐化,体内灵力长期损耗,不过以某种方式勉强维持,亏空太过后,如今每一丝都积攒的十分困难。 ——当然,这番推理都建立在她确实经过漫长睡眠后复生了,而非死前幻想。 清萤提着剑,怀着期待与些微忐忑,向林外走去。 走出梧桐林的瞬间门,仿佛有无形的结界破碎,外界一切烟火喧嚣都化作溪流涌向她。 “回家以后……” “兄长,咱明日再见。” “走,回梦楼菜色最是不错。” 陡然从安谧的林间门进入尘世,让她恍惚了一瞬,不过接着,她心情便因这番繁华而雀跃起来。 无论如何,一觉醒来看到的是这样的环境,总比死气沉沉的九幽强嘛。 清萤融入人群中,决定先去茶馆酒楼一类的地方打听消息。 她找人问路:“您好,冒昧打扰,请问城中最大的酒楼在何处?” 她选择的是个衣着讲究,气质平和俊秀的年轻女子,清萤估计她应该是经济不错的本地家庭出身,向这种人问路比较靠谱。 被清萤唤住后,女子目光望向她,随后不禁一怔。 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女,黑发及腰,身着山茶色月纹长裙,腰佩长剑,行走间门自有章法,显然有修为在身。而容貌更是美丽不俗。 若只是清丽秀美,在修真界也算不得什么,但令少女脱颖而出的,是她眼角眉梢自然流露的纯澈灵气。 简直就像山里的人参成精,相处时令人心旷神怡。 “您好?”见女子发呆,清萤不禁出言提醒。 “抱歉,失礼了。”女子陡然回神,歉疚道,“九幽最有名的酒楼,应在那里。” 她向清萤细细说明了去向,可清萤第一时间门没顾得上找路,而是被女子不经意透露的信息震撼了。 九幽? “此处是九幽?”她实在难以控制内心惊愕,脱口而出。 “对啊,”女子疑惑道,“有何事么?” “我有些感慨,毕竟九幽以前是那般模样。” “别的部洲来的人,总会有这样的感慨,两千年过去,沧海桑田,九幽总会有变化的。”女子轻笑道,“况且,我们还有徊梦神女的庇佑。” 两千年?徊梦神女? 一个个词语迸出来,让清萤听得颇有些不真实感,她感觉自己也就是睡了一觉,结果睁开眼,两千年就过去了? 莫非这真的是幻觉?也只有幻想中,才能有如此不真切的事情发生吧。 “多谢。” 女子笑眯眯道:“不过,如果是初次来九幽城的话,神女庙有空可以去拜拜。” 清萤:“?” “徊梦神女法力高强,心存仁善,而且,”女子顿了顿道,“姑娘你样貌与徊梦神女颇为有缘……总之,你去了便知道。” 相貌有缘? 这番言论引起了清萤的好奇,但有一说一,比起徊梦神女,她现在更关心月魄仙尊。 清萤压下心中纷乱思绪,向女子道谢后,顺着她的指引向酒楼走去。 谢卿辞考虑到她复生后的处境,将芥子袋与武器灵宝尽数留给了她。尽管灵宝碍于体内灵力匮乏,无法尽数使用,但芥子袋还是能打开的。 想起师兄,她心里又是阵蚁噬般的煎熬。 清萤心里乱糟糟的,随意在茶馆一楼坐下,叫来小一点了两个九幽特色菜,边吃边听周围人在说什么。 她是孤身一人的漂亮姑娘,引来不少人目光,但看到清萤一身灵宝首饰,神色从容淡定的模样,倒也没人来骚扰她。 毕竟修真界,最不能以貌取人。 周围人主要在议论一件事。 “归古剑宗要开山招募英杰,讨伐魇兽邪祟了!” “也就是这种大宗才能领头。” “但千年了,终于有名门愿意领头了……唉,世道艰难啊。” “我舅舅在归古剑宗做掌事,听他说,这番谋划不是谢无言掌门的主意,而是容如玉剑尊的主张呢。” 容如玉在民间门声望很高,听起来就像是归古剑宗如今的对外代言人。 清萤有些诧异,倒不是诧异师姐的地位,而是诧异——谢无言这老东西还活着呢? 她撇撇嘴,真晦气。 “那怎么说?哥几个都去东华部洲走一趟?” “是啊,谁让断玉剑尊不喜欢咱九幽。” “别胡说,断玉剑尊才情高洁,绝无门户偏见,只是东华部洲与九幽相隔颇远,如今路途险阻,顾虑不安全罢了。” 其中一名男子两杯酒下肚,胆气渐壮:“你说这话自己信么?归古剑宗组织人手不就是扫荡周围邪祟么?我九幽为界之中,凭什么不从咱们九幽出发!” 那一桌子男人嗓门大,声量高,话题又是当下潮流,吸引了酒楼里不少人的注意。当那句不忿之语出口后,顿时引来不少看客的起哄声。 清萤在心里摇头,她不觉得这些食客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不过他们的吹牛打屁言语里,确实有些值得她参考。 比如世道情况,比如她之后的选择。 目前来看,这个世界的真实度极高,除了时间门流逝外,她找不到任何能够质疑虚假的点。 她成功复生,是好事。 但坏消息是,她始终感受不到谢卿辞的存在。 吃饭的这会儿,清萤已经在桌子上以酒水画了诸多指向谢卿辞的法阵,却都没有得到回应。 这只能说明两种情况:师兄死了,或者不想理她。 无论是哪种情况,清萤的选择都只有一个。 那便是投奔故人。 天下之大,她一个刚刚揭竿而起的老古董,独自想找谢卿辞纯属大海捞针,而比起西岐天穑村,九幽离归古剑宗更近些。 做好打算后,清萤焦虑总算稍稍平息,也有心思品味这九幽生意最好的酒楼。 还算不错,她吃饱后放下筷子,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空白记事簿。 她记下自己的中午菜单与点评。 【…… 午餐:时蔬小炒、剁椒鸡丝,滋味尚可,口味偏重。】 然后是此刻心情。 【很想你。】 这是她给谢卿辞准备的风物图志,寻找他路上的见闻,她会逐一记下。 就像当初他写给她的风物图志。 “可惜我没看到,就被毁掉了。” 于是她索性自己写一本。 而风物图志的扉页,她认真写下心愿。 [希望在七页内,便能见到你。] * 第一页,赶路见闻,没能见面。 第一页,依然在赶路,不过在路边遇到了一家不错的凉面摊,夏天吃凉面非常可口。 第页,清萤的记录终于有了变化,她遇见了一名来自九幽的少年。 名叫思齐的少年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圆圆的脸蛋,灵动的眼睛,看起来朝气蓬勃,他如今已经筑基,天赋颇为不错,说起志向时,两眼都在冒光。 “我要去归古剑宗,拜入断玉剑尊门下,自此仗剑走天涯。” 因为清萤目标也是归古剑宗,两人索性同行。 不过思齐觉得是他在保护清萤。 小男孩面色微红,却故作严肃道:“像清萤姐姐你这么漂亮,却又不厉害的人,路上最容易遇到危险。” 清萤逗他:“你想保护我咯?” 清萤现在灵力未曾恢复,确实衰弱得厉害,不过比刚筑基期的小不点还是强许多的。 然而思齐当真点头:“徊梦神女也会和我一起保护你的。” 这是清萤第一次听见徊梦神女的名字,之前那女子建议她祭拜徊梦神女,但她心中挂念甚多,并未在意,此刻又一次听见,不禁好奇。 “徊梦神女是谁?” 思齐震撼:“徊梦神女你都不知道?” 清萤摇头,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九幽本地人。” “这和九幽本地没关系啊。”思齐跳上一块大石头,清清嗓子,神色庄重道—— “她,柔弱善良,却以自己的双肩,勇敢挑起天下危难!” 清萤:噗。 听到第一句,她就有些绷不住了。 然而思齐的宣讲还在继续,他深情道:“她,高贵无双,却平等爱怜世人,拯救九幽于鬼蜮之中!” 清萤此时已经换上看乐子的笑容,寻思这位神女被这样浮夸的介绍,属实社死。 “她就是,归古剑宗的流萤仙子,九幽的徊梦神女,半步天道谢天尊的道侣,天穑城的守护者——” 思齐的视线与清萤逐渐惊愕的视线对上,呆呆吐出两个字。 “清萤。” …… 两个人都震惊了。 “阿萤姐姐,你怎么敢和这种大人物重名?”思齐慌张道,都不敢叫她全名了,“和神女重名,是会遭天罚的。” 思齐絮絮叨叨:“胆敢侮辱神女之人,均会被天雷狠狠惩戒。” “光我知道的,就是今年年初时候,九幽来了个凡人太守,按照惯例他来祭祀神女,但也不知道他咋想的,居然对神女做出亵渎之举。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场劈下天雷,直接给他劈死了,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思齐摇摇头道:“不过我觉得天尊做得对,神女对九幽有大恩,怎么能任由旁人轻辱?” 清萤听得恍惚,最开始她还心疼徊梦神女社死,但现在怎么听着听着——这神女就是她自己? 而那什么半步天道谢天尊,莫非是说师兄? 她急切问道:“你一开始介绍神女的话,是谁叫你的?” “无上天尊传下来的啊,”思齐理所当然地说,“九幽的人都会背。” 听到这句话,清萤险些没能维持住平静表情。 她诚恳道:“其实我是那种凡人小地方出来的,对这些真不太懂,正好咱们在赶路,你给我讲讲吧,免得我闹笑话。” 清萤与徊梦神女长得像,思齐从一开始就对她很有好感。 “好啊。” “比如那个半步天道谢天尊,给我讲讲呗,”清萤立即道,“为什么是半步天道?天道就是天道,怎么还有半步?” 思齐瞥她一眼:“阿萤姐姐,你与徊梦神女有缘,应该先了解徊梦神女。” “先从次要的入手。” 思齐好哄,被她言两语糊弄过去,讲起“修真界人人知晓的神仙”谢天尊。 “之所以称呼他为半步天道,就是字面意思呀,还差半步就是天道了。”思齐憧憬道,“此世邪祟横行,乾坤倒转,是千年前谢天尊涤荡界,方才有了人族栖息之处。” “他渡劫没成功么?” “这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大家祭祀他时,用的都是无上天尊的名号。”思齐嘿嘿一笑,“半步天道也是我跟朋友学来的,他喜欢编这种头衔,不觉得很厉害么?” 清萤笑不出来,她关切道: “那谢天尊全名是——” “嘘!”思齐表情严肃,“不能说,会招来天雷的!” “天雷?” “可能这就是半步天道强者的威慑力。”思齐道,“只要念出天尊大人的名讳,且行径不敬,就会招来天雷。” 她苏醒那会儿没少叫师兄,不是也没出事么? 清萤实在难以将谢卿辞与惩罚联想在一起。 想起那独木成林的梧桐结界,她隐隐有所了悟,大概是那梧桐结界为她自主屏蔽了一切侵扰。 “那谢天尊现在在哪里?”清萤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在天上?在归古剑宗?”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归古剑宗?”思齐奇怪地说道,“天尊这样的神仙,怎会留在人间门。” “那在天上?” 思齐悻悻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吧?” 清萤:可恶,不靠谱的小不点! 看出清萤眼中的失望,思齐尽力为自己争辩:“最后一次记载天尊,是他镇压西岐部洲的魇潮,可能在西岐部洲吧。” “知道了,谢谢。” 清萤整理心情,还是对思齐表达了感谢。 毕竟思齐才十岁出头,对很多事都一知半解,想要了解更多内情,还是得向修真界资深者打听。 两人相伴同行,路上基本无事。 直到僻静山路上,他们撞上了四名堕修,个个面色沉郁,周身萦绕着浓郁阴邪之力。 为首之人,看见了清萤容貌,顿时眼前一亮。 “抓住她!”为首堕修直接无视了思齐,吩咐道,“注意,不要伤到她的脸,” 清萤:哦豁。 * 她决定收回对思齐的评价,也收回对自己的评价。 因为他们两个小菜鸡,根本打不过这四名经验丰富,出手狠辣的堕修,若非他们对清萤姿容完好存有估计,只怕她早就得缺胳膊断腿了。 清萤抓紧玉镯,玉镯散发着莹润光辉,形成一道结界护住了他们两人。 她确实有诸多灵宝,可以她当下灵力,能催动的只有这件,偏偏结界不能传送,直接给他们画地为牢。 四名堕修也看出他们虚实,倒也不浪费灵力破除结界,只好整以暇地在结界外堵着,坐等清萤灵力耗尽,结界自行消除为止。 思齐气喘吁吁,神色警惕:“阿萤姐姐,一会儿我拦住他们,你先逃!” 清萤神色难看,她很感激小不点的善良,但依这局面,只怕他们两人谁都跑不了。 时间门推移,清萤灵力越发透支,她后背冷汗涔涔,结界有破损架势。 “不能再拖了。”思齐低声道,“我数到,咱们突围!” 清萤:“好。” “一。” “一。” “!” 到时的瞬间门,清萤解除结界,两人分为两个方向,犹如离弦之箭冲出! 令清萤绝望的是,四名堕修竟足足分出人来捉她。 她强压着紧张恐惧,奋力向前逃脱,却被揪住发尾,狠狠扯回! “还跑么?” 一名堕修狞笑道。 “老,你太粗暴了,要是将这丫头拽秃了怎么办?”一尖嘴猴腮的堕修嬉笑道,“完好无损的人柱,才能砌进神像里,召唤无上天尊。” “听一哥的,咱们要发财了。” 头发传来的剧痛,让清萤痛得眼前发黑,险些趔趄摔倒。 但情急中,堕修言语反而提醒了她——无上天尊,谢天尊。 她只希望思齐方才说的话是真的。 此时,那尖嘴猴腮的堕修也望向她,狞笑道:“小姑娘,怎么不说话?” 他徐徐走向清萤,想要欣赏那张漂亮脸蛋上的惊恐。 一会儿先让他爽爽吧,只要不破.身,就还是处子,一样能卖给神女派,那些人最是痴迷与徊梦神女有缘之人,喜欢将活人封印进玉雕,名其名曰点灵。 然而—— “谢卿辞!”清萤大声对天空喊道,“你是不是男人?” 她声音忍不住带了哭腔:“你老婆都被人欺负了,你人在哪呢?!” “谢卿辞?”老堕修嘲笑,“别说叫谢卿辞,你就是哭天喊地,也没有用!” 说完,老下意识抬眼看向天空,怎么说着说着,天色突然黑了? 而那精明老一则脸色惨白。 他也觉得谢卿辞之名耳熟,而稍微一想便知道—— “那是无上天尊的名讳,还不快逃!” 然而,为时晚矣。 阴云在她呼出天君本名时,已遮蔽阳光,狂风骤起,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仿若电蛇般粗壮明亮的天雷撕裂苍穹,贯穿天地,直直向他们劈下!蕴含天地至理的天雷之下,不敬者将烟消云散,永世不得超生。 雷霆炸响。 清萤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受到疼痛,唯有雷电裹挟狂风,激起飞沙走石,擦过她的脸颊手臂,火辣辣的疼。 清萤眼眶湿润了。 “你没死嘛?” 大概因为她的不敬,又是一道雷霆重重劈下,劈在堕修焦黑的尸体上。 “没死为什么不来见我?” “老婆被欺负了,你都不来哄一哄……你是不是男人呀?” 啪啦。 轻柔闪亮的雷霆落下,清萤下意识展开手心,那小小雷霆在她手心绽放,十分明亮,像是漫天萤火,又像是仙女棒。 又十分温暖,好像师兄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章节目录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神婚 /77 与此同时,满脸血的思齐反杀了追捕自己的邪修,举着剑狂奔回来。 “啊啊啊啊,阿萤姐姐,我来救你了!” 少年心里自然是害怕的,方才一个堕修便叫他遍体鳞伤方才反杀,对付两个的困难更不用说,或许连他自己都要交代掉。 逃生的机会摆在这里,然而只要想到阿萤姐姐实在孤身面对狰狞堕修,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伤害,他的良心便愧疚难安。 因此少年嘴里嗷嗷叫着,举着剑冲过来支援。 然而他还没冲到清萤身前,便见天地风云变幻,凶猛雷霆从天而降,刺目的光芒让思齐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他未来得及运转灵力护住感官,瞬间轰鸣爆炸动静炸开,几乎让他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晕头转向。 这是哪来的晴空霹雳? 思齐从硝烟尘土中冲出,关切呼唤:“阿萤姐姐?” “我在。” 听到清萤声音还算平稳,思齐心里总算放心了些,他顺着声音追去,看到清萤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巨坑边缘。 而在巨坑中,散落着碎裂干枯的焦尸。 思齐:?? 这是什么?从天而降的雷霆?天雷? “阿萤姐姐,你还好么?”思齐顾不得多想,立即冲上前试图扶起她,“站不起来了么?” “我没事。”清萤回应了他的关心。 只是她的目光,仍然放在掌中闪烁的雷霆火花上。 那足以夺去凶狠堕修性命的雷霆,在她掌间明灭闪烁时,却如同乖巧驯服的宠物,只向她展现自己的明亮美丽,收敛了伤人爪牙。 思齐有些忌惮地说:“这是什么?” 清萤心里却没觉得它可怕。 不知为何,面对这从天而降的雷霆,她心中竟然生出没来由的熟悉感。她甚至顾不得收拾自己身上的狼狈,只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护住掌心的雷霆,免得它被风吹灭。 思齐看见阿萤姐姐竟在与雷霆对话。 “你是师兄么?” 雷霆当然不会说话,只一明一灭,闪烁着规律的光芒。 这雷霆迟迟没熄灭确实有些古怪,思齐想劝清萤谨慎些,便听她认真询问:“你是谢卿辞么?” 思齐:!!她在说谁的名字?! 他抬手想立即捂住清萤的嘴,并压着她跪倒在地。 清萤措手不及:“哎,你干什么。” “向天尊谢罪!”思齐慌张道,“你怎可直呼天尊名讳。” 清萤安抚他:“他是我夫君,没事的。” 没想到思齐脸色瞬间惨白,更如同见了鬼似的,坏了,阿萤姐姐脑子被劈坏了。 强压清萤谢罪不成,思齐干脆唰得跪倒,双手合十,向天边行大礼参拜。 他嘴中念念有词,恳切地为她求情:“天尊大人在上,阿萤姐姐见识短浅,又受歹徒惊吓,一时失言,希望您不要计较。” “啪啦”。 天尊说没说话不知道,反正清萤看见,自己掌中的小小天雷,发出“啪啦”的清脆声音。 “它没和你生气。”清萤翻译 自己从天雷中感知到的情绪。 思齐木然。 “这只是一道、一道干了好事的雷霆,怎么能和天尊大人相提并论!” 思齐不听劝,继续向天尊求情。 清萤觉得有道理,压低嗓音询问天雷:“你是不是他?” “啪……” 天雷蔫哒哒地闪烁一下。 清萤表情跟着黯然了些。 她接着问:“那你会保护我么?” “啪啦!” 天雷坚决地闪烁。 这雷霆,看起来倒像是有神智似的。 “你知道师兄在哪里么?” “啪噶。” 天雷闪了一下,有点小犹豫。 它不知道? “师兄遇到危险了?” “啪噶。”天雷传来的回应依然是糊里糊涂的。 “那你会跟我一起走么?” 思齐瞠目结舌地看着清萤与一道天雷问答,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最终,天雷化作流光,收缩进清萤取出的一枚玉戒中。 玉戒中心镶嵌着颗红玛瑙,天雷便缩在红玛瑙里,回应清萤提问时,便会有流光闪烁。 清萤自然地将玉戒戴在中指,对着思齐道:“事情解决了,我们走吧。” 思齐:? 今天发生的魔幻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指着玉戒,有些磕绊道:“这是什么?” “我夫君的化身?宠物?保镖?”清萤随口道,“不知道,但如果他再不见我,或许就要变成前夫了。” 红玛瑙闪过流光,清萤听到小天雷急切地“啪啦”一声,似乎想为主人辩驳。 她嘟囔:“老婆被欺负了都不现身,我能怎么想?” 小天雷呜呜咽咽地“噼啪”一声,有些委屈。 清萤感觉其中似有隐情,可这小天雷不会说话也不会言语,只能“噼里啪啦”传达情绪,以及把敌人劈成焦炭,能做的事情实在很少。 思齐被他俩的双簧看得一愣一愣。 “问题不大,我们出发。”清萤说道,“有天雷护身,我们接下来的路程应该很顺遂了。” 思齐:??? 这小东西还真是天雷啊! * 路上,思齐一直用很微妙的眼神偷偷看她,偶尔嘴里还会叽里咕噜“不会吧……真的是么,莫非是后人”之类的话。 清萤倒没有强调自己身份。 毕竟之前思齐多次激情表白徊梦神女,如今发现自己其实遇见了正主,只怕会当场社死。 照顾善良弟弟的心情,清萤并没有揭穿真相。只是思齐对她态度越发认真尊敬了,似乎将她当成神女后人。 清萤的目标没有更改,在谢卿辞依然杳无音信的情况下,她还是得前往归古剑宗一探。 “归古剑宗可是当下五大宗门之首呢。”思齐表现出极明显的情感偏向,“归古中人历练世间,行侠仗义,至于其他宗门的修士,啧,实在自私。” 从思齐的言语可以听出,在如玉师姐掌握归古剑宗后,推行了一系列政.策,并且对弟子管束极严,因此归古剑宗在百姓中也有很好的名声。 清萤心中感慨,当真两千年过去了,不知道师姐如今是何状况呢。 她是大家口中的断玉剑尊,那过得应该还算不错。 两人结伴同行,闷头赶路,路上有天雷护身,不过三天便赶到了温水道。 思齐建议道:“升门大典还有两日,我们可以在道中好好休整一晚,明天早起,探听情报。” 听到温水道这一熟悉名字,清萤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自己家在温水道的哪里,然而睡了一觉起来,已然物是人非。两人前行时路过清萤曾经的家,那陈旧的宅院已经被人推平,种了几棵柿子树。他们路过时,正有一群凡人孩童在树下追逐玩闹。 一切仿佛与千年前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两人在一家看起来颇为体面的客栈住下,一切都很顺利,按部就班,唯独入住手续上出了小插曲。 “两位客官是要……?”掌柜有些吃不准他们的关系。 思齐瞥向清萤,只见少女望向客栈外来来往往的人影,神色恍惚,似乎并不在意这里的事情。 他略做沉思,阿萤姐姐若当真是神女后人,那自己更得好好守护她。 “要一个套间。” 思齐决定自己在外间打地铺,长剑就放在身旁,方便随时起身保护清萤。 然而—— “噼啪!” 陡然炸裂的雷霆火光,让众人皆吃了一惊。 掌门受惊之余揉了揉眼睛,方才是有雷光闪烁么?怎么一点焦黑痕迹都没留下。 然而思齐却很清楚,这是小天雷在警告他了。 “咳咳咳……另开一个单间。”思齐及时补充。 清萤手指曲起,弹了小天雷一下:“不许欺负思齐。” “噼啪。”小天雷弱弱地应道,情绪很有些不情愿。 清萤唇角浮现淡淡笑意,就在她准备瞅一眼,思齐都给他们要了什么时,忽听客栈外传来一阵喧闹。 一名声音高傲宣布道:“仙君过界,闲杂人等回避。” “这是?” 掌柜听到外面动静,露出有些的嫌弃表情:“永雪城的人,素来如此作风。” 永雪城?清萤在与谢卿辞叛门那日,曾见过永雪城城主,他被师兄砍了一指还是一臂。 怎么现在却在温水道招摇过市。 看她,偶尔嘴里还会叽里咕噜“不会吧……真的是么,莫非是后人”之类的话。 清萤倒没有强调自己身份。 毕竟之前思齐多次激情表白徊梦神女,如今发现自己其实遇见了正主,只怕会当场社死。 照顾善良弟弟的心情,清萤并没有揭穿真相。只是思齐对她态度越发认真尊敬了,似乎将她当成神女后人。 清萤的目标没有更改,在谢卿辞依然杳无音信的情况下,她还是得前往归古剑宗一探。 “归古剑宗可是当下五大宗门之首呢。”思齐表现出极明显的情感偏向,“归古中人历练世间,行侠仗义,至于其他宗门的修士,啧,实在自私。” 从思齐的言语可以听出,在如玉师姐掌握归古剑宗后,推行了一系列政.策,并且对弟子管束极严,因此归古剑宗在百姓中也有很好的名声。上,一时无言:如果说是找清萤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十分合理。 毕竟,她可是徊梦神女的后人啊。 在外面清萤没多说,但回到房中,她便询问思齐:“思齐,那徊梦神女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思齐微怔:“就……姐姐你真的不知道么?” 清萤斟酌着道:“我知道她地位尊崇,却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而且,为什么他们都在寻找样貌肖似徊梦神女的女孩?” 这句话其实是清萤的大胆猜测,不过思齐的眼神告诉她:她猜对了。 “因为从上古便有传言,天尊大人复苏的典仪,需要在北荒献祭一名与徊梦神女命格相同,容貌相似的少女,不过这也只是传言之一——我相信这个,也有其他乱七八糟的。” “所以不管哪个门派,千年来都在搜罗这样的女孩。” 清萤敏锐抓住重点:“复苏?!” 这么重要的事情,思齐之前怎么不说? “对啊。” “但你不是说,年初时天尊方才显圣,惩处了一名对神女不敬之人?” “所以这也是传说纷纭的原因,没人知道天尊怎么了。” 思齐有些沉郁道:“在千年前,单人独剑挡住那次铺天盖地的魇潮后,天尊便消失了。” 唯一能彰显天尊仍然存在的事情,便是牵扯徊梦神女之事。 “徊梦神女是天尊的道侣,却为了庇佑九幽而牺牲,据说天尊直到力量耗尽前,都还在思恋他。” “这两年来,不知是谁在传言,两千年过去,已到天尊复苏之际。” “需要献祭一名少女,打扮做新娘模样,举行神婚,便能唤醒天尊。” 章节目录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重逢 /78 原来师兄也在沉睡? 清萤松了口气, 对于她来说,最怕的就是在两人分别的时间里,谢卿辞做了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那他一直镇守三界么?”清萤问道, “有天尊在, 三界应该还算太平吧?” 思齐又古怪地看她一眼。 “我来自小地方,过去没怎么听过外界消息。”清萤道。 而且说实话, 她现在心里有点疑惑。 两人来温水道路上, 遭遇的那四名堕修, 大摇大摆的架势, 让她心中记挂。以前堕修可是人人喊打,根本不敢在明面上出行的。 这天下局势, 好像没有她之前以为的那般安定。 “倒也算不上安定,人间一直在打仗。”思齐说道,“光是凡人, 好像就已经打了五百年了,自称战国时代什么的。亡者戾气很重,冤魂横行,所以各个宗门每年都得分出人出去历练讨伐冤魂。” 清萤微微蹙眉:“那修真界呢?” 思齐道:“也有个号称魔尊的家在北荒那边挑起纷争, 但有天尊大人在上面镇着,能出什么事?况且北荒穷乡僻壤, 人都好斗。九幽好好的呢。” 魔尊? 她以前没听过这个名号, 大概是这两千年里冒出来的新势力。 “他很厉害么?” “一点点。” 思齐是天尊的狂热追捧者, 饶是如此,提到魔尊, 也只能不情愿地承认:“他统合了魔道堕修, 在那些渣滓心目里威望很高。” 但总的来说, 此人势力只在西岐和北荒发展蔓延, 还没来得及伸向东华和南厌。 清萤有些迟疑:“他长什么样?” 思齐说道:“长了三个头,据说他分别能看见过去、现在、未来。还有六双手臂,各自拿着刀、剑、戟。” 思齐信誓旦旦地描述出怪物形象,清萤对此将信将疑。 不过听这些描述,怎么都与她过去熟识之人毫不搭边,如此她便放心了。 温水道和九幽看起来情况尚可,路上情形应该是被凡间战争影响所致。 更进一步的情况了解,得靠她自己来。 清萤现在看出来了,思齐怀着满腔热忱入世,比较细节的事情,少年自己也不清楚。 她收拾好房间,便迅速钻进被窝,准备入睡。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她自己出去打听,这两千年中,值得关注的地方。然后想办法联系师姐他们。 睡前,清萤亲了亲红玛瑙戒指。 今天也很想他。 …… 入夜。 清萤被面庞传来的微痒感惊醒。 她感到旁人的手指在自己脸庞上轻柔摩挲,她瞬间惊得清醒,一手凝聚灵力,狠狠向来人劈去。 “是我。” 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啪。 接着,她的手腕被轻柔制住,随后稳稳放在床边。 宛如清涓溪水的嗓音如此熟悉,她几乎刻进灵魂深处,瞬间就分辨出来。 “师兄!?”清萤惊喜交加,借着柔和月色,迅速看清了来人。 月色下,剑修黑发如墨,眉眼清冽平和,身着白衣的风姿,一如过去般清净淡漠。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更多沉淀,让望向她的眼神更加温柔平和。 她下意识想扑入对方怀里,却又及时克制住冲动。 “证明你的身份。”她严肃道。 “若我心怀歹意,天雷自会劈我。” 清萤确实没有感受到戒指中天雷的敌意。 “但比起外物,我更想听你的判断。”谢卿辞道,“你觉 得我是谁?” 清萤眨眨眼睛,在谢卿辞说出方才那句话时,她眼睛就迅速泛酸,蒙上了一层雾气。 身体本能反应已经告诉她了答案。 她只会在面对一人时,萌生委屈与依赖的想法。 但她忍住与他亲近的冲动:“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也不回应我?” 这句话里多少担忧,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清楚。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还在幻境——” 她声音忽然停滞,清萤掐了自己一把,怪疼的。 “不是梦……那现在是幻境么?” 她属实被幻境捉弄得很惨,以至于心里都有些阴影。 剑修弯眼,露出感慨又柔和的微笑。 “当然不是。” 谢卿辞捉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胸膛,她感受到了强劲沉稳的心跳。 “我活着,你也活着。” “……算了,不管是不是幻境,我都认了。”她自暴自弃道,接着,清萤抬眼,盯着谢卿辞。 谢卿辞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嗯?” “自己不来,还要我催你么?”清萤幽幽道,“和你夫人相别千……” 她话音还没落,谢卿辞已将她紧拥入怀。 雪松与檀木的冷香将她包裹,分明是清心的氛围,但她的心跳却更加激烈急促。 从他身上浓郁的情绪几乎让她的心快化掉了。 她听见谢卿辞低声道:“这两千年里,我很想你。” 她抬杠:“有多想?” 谢卿辞轻声道:“几乎想将心脏呕出,再将它粉碎的想。” 清萤终于忍不住了,略有些哽咽道:“那为什么不理我?不找我?” 她甚至只能从陌生人的口中听说些许关于他的传闻。 “还献祭少女,还半步天道,还最强天尊。”少女声音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对不起,是我高攀了。” 这本是委屈的嗔怪,她没想谢卿辞给什么解释——只要解释两句,有个态度,此事便算过去了。 师兄为她付出那么多,她至今仍然存活,便是爱意绵延千年的证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然而—— 她听见谢卿辞的叹息。 仿佛羽毛落下,随后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她立即关切问道:“怎么了?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么?” 谢卿辞道:“在你走出结界的那刻,我便察觉到了,我时刻在关注你。” 清萤听得心中软乎:“那为什么不回应我?” 谢卿辞怜爱地摩.挲她的面颊。 “师兄?” “若是白日相见,会为你惹来过多目光。”谢卿辞温和道,“我本不欲与你相见,知道你安稳生活,便心满意足。” 清萤回神,忽然意识到:“因为预言么?” 师兄最初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她便以为是避讳预言。 神话里不是经常有这种事么,君王得知了预言,皇子会杀了自己之类的,就把皇子送走,主动骨肉分离,以免预言成真。 她虽然心中难过,却也不想伤害师兄。 她立即想从谢卿辞怀中退出来:“那你快走,命数要是牵扯,岂不是会带给你危险?” 谢卿辞轻嗤:“我会在意那些么?” 无非是死于爱人之手,碍于他如今位格实际等同天道,想让他凋亡难于登天。区区预言,谢卿辞真没有放在眼里。 “那是在顾忌什么?”清萤头脑快速运转,忽然灵光闪现,“是那个魔尊?” 谢卿辞颔首:“他是我当下大敌,包括我搜集活祭少 女之类毁谤传闻,皆是他所为。” 清萤了悟:“他知道我?” 谢卿辞蹙眉,显得有些担忧:“他知晓诸多当年隐秘,借祭祀天道之名,实际在寻找你。” 清萤嘀咕:“寻找我做什么?” 谢卿辞自然道:“因为知晓你为我死穴。” 她张开嘴巴,却又没想到说什么合适。外表清冷的师兄,表达感情时总是很直率,反倒让她有些害羞。 “我大多数敌人皆知晓此事。”谢卿辞不疾不徐道,“因此你苏醒后,我本无意牵扯到你,只暗中庇佑,容如玉知晓如何安置你。” “但那边已经察觉了,既然如此……我终究未能克制心情。” 谢卿辞低声道:“我的夫人,也无需旁人守护。” 她瞬间领会言外之意,不禁吐槽:“思齐才十二岁。” 谢卿辞轻嗤:“人心污浊。” 清萤:“?” 谢卿辞在她耳边细语:“面对你,人心变得污浊不是很正常么?” 两人此刻亲密依偎,谢卿辞在她耳边呓语时,温和吐息几乎吹在她脸颊,令她忍不住躲。可谢卿辞捉着她手腕,让少女紧紧嵌入他的怀抱。 她无处可躲。 气氛变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话你可别给别人说,”清萤语气尽量自然道,“我哪有那种神魂颠倒的魅力,让别人听见了,肯定要笑话呢。” 谢卿辞低低应了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他微微垂首,埋在少女肩颈流畅的凹陷处,深而缓的呼吸,她寝衣单薄,温热的香气明显。 “嘘。”他轻声道。 清萤隐约感受到了他对她的着迷,自己刚才的话似乎不需要解答了。 咳咳。 她身体僵住不动,盯着窗户,觉得今晚月色真美。 只是关于谢卿辞的回答,她还是心存疑虑。 一开始没回应她的原因是不想被魔尊发现她的存在,于是只暗中保护,让她前往归古剑宗。 她继续盘问谢卿辞:“那下午我来温水道时,你为什么不出现,就半夜偷偷来?” 谢卿辞顿了顿。 清萤感受到,他言语时,嘴唇翕动的变化。 好痒。 “关于你我重逢时的情景,我想过许多次。”谢卿辞道,“从分别那日起,朝思暮想。” 她声音不禁也轻柔了些:“想了什么?” “看了些书,觉得颇有道理。所以我想不在白天重逢,应晚上见你。” “为什么?像刚才我要是没睡醒,那你就还不理我么?” “那我会抚摸你的面颊。” 清萤问:“要是我没醒呢?” “那我会吻你。” 她抬杠:“要是亲我我也没醒呢?” 谢卿辞低声道:“那也许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什么事? 清萤脑海里瞬间浮现了很多不正经的画面,她寻思师兄看的书绝对不正经。 “不问问是什么事么?”谢卿辞的言语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咳咳。 两人腻乎了半天,清萤靠在谢卿辞怀中,低声嘟囔:“但感觉还是好不真实啊。” “嗯?” “本来我以为你在什么角落里沉眠,被封印,或者受了重伤,我得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把你从困厄中解救出来……对哦,你住在哪?天上么?” “不。”谢卿辞说道,“我在北荒。” 因为这个回答,清萤眉心瞬间皱起来。 “我是以这枚玉戒作为凭依,缩地成寸来到东华的。” 感觉到清 萤的不安,谢卿辞一下下轻柔抚摸她的长发,将自己千年的点滴分享给她。 “当日分别后,我首先处理好你的后事,将你与九幽香火连接在一起。早知玉碑会碎,我应额外给你留封书信,这样你醒来便能看到。” 谢卿辞声音不疾不徐地陈述,气氛沉静,那平和的言语像是袅袅上升的青烟。 直到此时,清萤方才格外明晰地感受到,于她只是一梦,可对他而言,他们之间却已隔千年。 她不禁收紧了怀抱:“然后呢。” “接着,我便追索凶手。” “凶手!当初杀我的是——” 魇神是三界恶孽的具现体,会因人心不同而幻化形体,人恶不绝,魇神便不灭。 “千年前,人间曾起大祸,便是他纠集魇潮,侵蚀三界,但为我所止。” 清萤欲言又止:“他很强么?” “能真正祓除它的,唯有天道。”谢卿辞道,“而我不是。” 所以哪怕他将魇神驱逐压迫至北荒,也无法真正消灭他。 为了防止人心恐惧导致魇力越发势大,因此世间皆以魔尊代指魇神。 “那些人不是说你是天尊,半步天道什么的?” “与我无关。”谢卿辞态度冷淡,“无用吹捧罢了。” 关于这两千年中发生的事,清萤根本问不过来,也没法深入,直到外面天色都蒙蒙亮,她感觉自己也只不过问了五分之一的问题。 “要是一夜能有十二时辰就好了。”她遗憾咂嘴。 谢卿辞语气似乎有些遗憾:“那我确实需证位天道,方能做到此事,不如——” >“哎,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说。” 清萤惊了,她真担心师兄较真。 谢卿辞轻笑。 半天是在逗她。 “那以后你准备怎么办?咱们就一直在一起吧?”清萤问到最关键的问题,语气强调,“我先给你说好,我什么都不怕,但不想和你分开。” 魇神算什么?死都不怕,她还怕这个? 千万别来什么,因为保护她,所以不能接近她之类的。 谢卿辞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想和我在一起么?” 听到这句话,清萤从他怀里退出,认真望向他的双眼。 谢卿辞眉眼清冽平和,俨然是她记忆中最心动的模样。 清萤郑重道:“没错。” 她思索了一下,又道:“而且我们先说好。你千万不要和我说苍生又有什么问题了,我不要听。” 她已经牺牲过一次啦,再牺牲该轮到别人了,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 “如果我听见,我肯定会心软。”清萤苦大仇深,“所以最好不要表现出苍生有难之类的痕迹,免得我有道德负担。” “我宣布我退休了,我要享受美好生活!” 谢卿辞哑然失笑:“你真是……” 清萤叹气:“不过像魔尊之类的存在,除了你,也没人可以对抗的话,咱该出力还是得出力。” “嗯。” 谢卿辞应声,他再度确认道:“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会离开我?” 清萤听这话头有点不对劲。 可当她仔细望向谢卿辞时,只能看见对方含笑的柔和双眸。 她强调自己的严肃:“我态度真的很认真。” “那便一起生活吧。”谢卿辞道。 清萤诧异:“啊?” “怎么?” “这么轻松?我还想着,是不是还得有什么考验,什么犹豫,还在思索怎么说 服你呢。” 谢卿辞不疾不徐:“你我分别两千年,彼此已经经历诸多生死考验,主人公的苦难到这里便可以结束了,不是么?” 也是哦。 仔细算算他们之间经历的坎坷,不管是谁都要为之慨叹。 “我也觉得,怎么都该轮到咱俩美满结局了吧?” “无需犹豫,这些是你应得的,我们故事的最后一章,便是男主人公经历一番犹豫后,决定不将女主人公当做无知的花朵。无论前途是风雨,还是艰险,都将携手共同渡过。” 谢卿辞声音平和悠远。 清萤被他说服了。 “对啊,像那种为了保护对方所以当锯嘴葫芦之类的剧情,真的不行,每次到这种剧情我都不爱看。”清萤撇嘴。 谢卿辞声音含笑:“现在你只需考虑,你我新居选择何处,是天上,人间,还是地府。” 清萤:!!! 师兄言语中强烈的自信震撼了清萤。 她夫君好像比她以为的还厉害一丢丢,居然能在地府买房。 “别月阁还在么?”清萤有些迟疑道,“其实想来想去,还是最喜欢别月阁,而且还能见到师姐他们……也不知道师姐还记不记得我。” 说到这里,清萤有些迟疑:“回别月阁合适么?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谢卿辞语气平和:“她会答应的。” 清萤忍不住笑:“我也觉得。” 原本她还想说什么,然而谢卿辞温温柔柔道:“你方才苏醒,身体虚弱,及早休息吧。” 换作以前,清萤肯定要耍赖,可不知为何,谢卿辞此刻分明言语温柔,她却毫无抵抗之心,乖乖躺了回去。 谢卿辞也没修行,睡在她身边,温柔望着她。 “睡吧,明天我们就回家。” 随着他的言语,清萤当真感到一阵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迷蒙之间,她似乎听见师兄的呓语。 在话本中,经过百般波折的男女主人公,就该获得最美好的结局,不是么? 谢卿辞轻声道:“结局应当圆满。” 他厌恶伤感离别。 他的阿萤,是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姑娘,也应当拥有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章节目录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回乡 /79 清萤决定暂时返回自己的初心之地别月阁居住。 等安顿一段时日,让她适应千年后的生活,他们便去西岐部洲探寻故旧。最后再考虑师兄口中,所谓天界地府之类的新地段。 谢卿辞态度温柔,尽数依她。 只是在出门时发生了些小尴尬。 “阿萤姐姐,起床了么,我们出发啦。” 思齐起来的颇早,当他兴冲冲敲门叫清萤起床,却看见另一名俊美男子应门时—— 少年呆住了。 他理应拔剑,毕竟开门的不是清萤姐姐,而是陌生人,这意味着危险。 然而,对上青年冷淡透彻的黑眸时,他脑子却停止思索了一瞬。 他从未见过风姿如此出众的人,即使是妖魔幻化,也远不及其半分昳丽。 “请问阁下有何事?”青年两手撑在门上,言语礼貌,但动作暗含的语言,却颇为冷淡。 思齐舌头打结:“这、这是……我……” 就在此时,清萤脑袋从谢卿辞身后冒出,她有些苦恼地嗔师兄一眼。 他明明认识思齐,偏偏要让人家好少年窘迫。 “这是我的夫君。”清萤言简意赅道,“昨晚才从北荒赶回,没来及和你说。” 从思齐的表情来看,他显然没有领会清萤言简意赅中的好意。 自惊艳中回神后,他由衷怀疑,这俊美冷淡的男子,会不会是使用了什么邪术蛊惑姐姐的堕修。 然而未等他充满警惕地试探,谢卿辞便抬眸,目光温和。 剑修身形挺秀,少女纤细灵巧,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相配。 “在下谢卿辞,是清萤道侣,这段时日我未在她身旁,多谢小道友的关照。” “!!!” 一时间,思齐竟不知震撼这句话中的哪点信息。 真是夫妻?真叫谢卿辞? 思齐错愕,正想追问,然而与他只是对上那幽深一瞥,便不知怎的,晕乎乎地答应了。 清萤在背后戳了下谢卿辞,示意他别欺负小弟弟。 谢卿辞不动声色:“听我夫人说,小道友对归古剑宗颇有意向?” 夫人? 夫人! 思齐又是陷入一阵动荡幻灭。 阿萤姐姐……清纯活泼的阿萤姐姐……居然…… 谢卿辞温声道:“小道友确实智勇双全,想来定能拜入归古剑宗。” 思齐听到谢卿辞言语,他含糊应道:“好……多谢……” 最终,少年三言两语就被谢卿辞轻易打发掉,只见他晕乎乎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随他们一起前往归古剑宗。 清萤狐疑地望着谢卿辞:“你确定没欺负他吧?思齐人很单纯,没什么心思。” 窗边谢卿辞与她对视,眼神剔透,看起来不解而无辜。 “阿萤觉得我哪里做错了么?” 听师兄的意思,是要推荐思齐入门,以他的身份地位,这对思齐根本百利无一害。 这般分析下来,倒显得她对思齐维护太过,心有提防似的。 清萤顿时愧疚:“没有,就 是我听你好像对思齐有点……算啦算啦,都过去了,不说这种话题,是我不会说话,抱歉。” 谢卿辞声音轻柔,仿佛风吹动花枝。 “不必道歉。”他温和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谢卿辞的体贴令清萤颇为感动。 不愧是师兄,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对她永远都这么好! 于是她就连之后收拾东西,都变得干劲十足起来,清萤已经迫不及待回到别月阁,过上自己的新生活了。 * 但就在她收拾东西时,窗外长街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后是步伐整齐铿锵声。 脚步由远及近,听起来人数不少。 最终,他们包围了整座客栈。 清萤才从千年前动荡中而来,战斗本能敏锐,她在蹙眉的同时,已经警觉地按上腰间长剑。 她低声道:“敌人来了么?” 少女轻盈贴墙接近窗边,谨慎地伸出灵感向外探查,发现—— 没有敌意? 反而是激动欣喜更多? 谢卿辞望着她行云流水的对敌动作,只是含笑不语。 清萤面露疑惑,心中有所猜测。 “来的是你认识的人?” 谢卿辞挑眉。 “是谁?怎么来了这么多?” 谢卿辞从容道:“是给你的惊喜。” “什么惊喜?” 她话音刚落,窗下陡然响起一声清喝。 “肃静!” 鸟雀受惊,扑刷刷飞走。 此人一声清喝刻意蕴含了灵力,因此层层传荡,三条街内皆听得分明。 嗯?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不等清萤细思,便听那声音接着唱声道:“有礼——” 不下数十人齐声喝道:“恭迎无天老祖、徊梦神女回宗!” ??? 什么东西? 徊梦神女是她,那无天老祖是……? 清萤目光稍显微妙地转向谢卿辞,而谢卿辞脸上的和煦微笑在此刻终于也微微僵住。 察觉到清萤的注视,他苦笑道:“这倒不是我安排的。” “你自己起的无天老祖?” “显然不是。” 少女眼里遮挡不住的促狭笑意,越发加深了谢卿辞的苦笑。 不过既然是迎接的队伍,那便不是敌人了。 清萤冒头看了眼,发现一名英俊威严的男修站在最前,他身姿挺拔,即使正在躬身行礼,也显得十分归整突出。 他的眉眼轮廓清萤颇为眼熟。 “星南?” 清萤诧异。 在她印象里,星南还是俊秀少年,没想到一觉醒来,当日的少年就变成了,呃,帅大叔。 “两千年……”清萤第一次深切意识到时间已过去了那么多。 师兄依然如往日般昳丽温柔,淡化了她在这方面的认知。 只是…… 星南这般的修炼天才,都已是如此成熟模样,曾经的故人,又逝去了多少? “他与容如玉同是渡劫期修为。”谢卿辞道。 “当时看他便 挺厉害的,果然。”清萤道,“现在天下还是四名渡劫期么?” “不,七名。”谢卿辞道,“他是五大宗门掌门以下第一人。” 而归古剑宗包含星南在内,足有三名渡劫期修士,因此五大宗门之首的位置依然坐得很稳。 清萤:“我之前听思齐说,师姐是代掌门?那掌门是谁?” “谢无言。”谢卿辞言简意赅道,“但近百年门中事务大多由容如玉处置。” “原来如此。”嘴上这么说,清萤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她还以为,按照师兄的性子,谢无言坟前草都该有两丈高了,却没想谢天秋忆梦都嗝屁了,这谢无言还能活蹦乱跳? 还是说她太小气了,师兄格局比她大,已经与谢无言释怀? 面对少女掩饰不佳的疑惑,谢卿辞神色平静,三言两语间便安抚了她。。 ——毕竟,他炮制傀儡及其用途之事,应当是不对的。 而且,不符合美满温柔的结局。 那便不说。 笃笃笃。 门外传来星南清冷敬重的声音。 “无天老祖、徊梦神女,代掌门恭请二位回宗。” 再度听闻羞耻度爆表的称呼,清萤表情窘迫了一瞬,但这只是表露给师兄看的,推开门时,她的仪态便妥帖大方。 “许久不见。”清萤向星南感慨笑道,“不必如此多礼。” 在她印象里,星南是个冷酷无情,唯独愿意同师姐说话的杀手。 两千年的沉淀下来,刺客少年变得更加冷漠成熟,当年的桀骜锋芒不见分毫,此刻他严谨地垂眸,没有让目光冒犯到她分毫。 清萤不是很适应他这样的态度。 “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老熟人,不必如此多礼。”她开玩笑道,“其实对于我来说,感觉上个月才见过你呢。” 她言语亲近,终于让星南抬眼,他低声道。 “许久不见,神女风采依旧。” “睡了两千年,确实没什么变化。”清萤笑眯眯道,“师姐让你来接我们的么?” 星南平静的面容微微波动,神色柔和了些。 清萤暗暗打量他,心中越发感慨,相比记忆中清瘦的少年人模样,面前的男修高大了许多,气质变得冷峻成熟。 说实话,清萤好想问他和 师姐是否已经成亲生子……毕竟当初看他俩相处的气氛,就颇为微妙。 只是星南关系摆在那里,她固然因千年后遇见第一个故人心生亲近,星南却未必。 ——那句恭恭敬敬的无天老祖,还在她耳边回荡呢。 “师兄,现在你是归古剑宗的长老么?” 谢卿辞摇头,接着平静望向星南。 星南心中一紧,原本放松了些的神色,立即严肃尊敬起来。 他解释道:“天尊为万法之宗,各个宗门奉为上师,我等不敢逾矩。” 接着星南又说了一堆,无非是恭敬地表示谢卿辞至高无上之类的,态度恭敬到无可挑剔。 清萤默默闭上嘴巴,笑容也淡了些,决定一会儿见了师姐再聊。 星南好像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嗯,相处不来。 此时外面的动静也把思齐惊动了,他推门向外看了一眼,便惊住了。只见哗啦啦一大群归古剑宗修士安静拜倒在地,恭敬朝向客栈。 平时这群名门修士有多高傲,他可都看在眼里。 想起无天老祖、徊梦神女…… 星南震撼地瞪大眼睛,望向清萤房间。 那气质冷峻,衣着考究的修士垂首,恭敬引出房间内的少女。 与他朝夕相处数日,仿佛邻家姐姐般活泼亲切的少女,被恭敬簇拥在中心。所有人都不敢与她对视,几乎是顶礼膜拜,仿佛见到神灵般的态度。 想起他们的称呼。 ……徊梦神女。 阿萤姐姐,真的是神女! 星南脚步僵在原处,彻底不敢追上去与她搭话了。 而清萤恰巧侧过脸与谢卿辞说话,并未察觉到少年自卑惊愕的目光。 “无妨,回家吧。” 面对恋人不安的私语,谢卿辞自然地摈弃外界对她的一切纷扰。 * 一路上,凡是见到这浩荡庄严车架的修士,无不恭敬行礼。 清萤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被人如此隆重对待过,心中难免有受宠若惊地不真切感。 星南等人一直将他们护送到别月结界前。 最初她还很不适应,但后面慢慢也就习惯了,甚至能尽量无视他们,小声与师兄咬耳朵:“师兄,你对他们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怕你?” “也就是些移山填海的小事。”谢卿辞轻描淡写道,“过强的力量总会引来凡人畏惧。” 谢卿辞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无奈:“我多次说过,见我无需如此繁琐大礼,但星南严谨,从未听从。” 清萤跟着叹口气:“难不成以后出门办个事还得易容?” 不然走哪都被人认出,然后诚惶诚恐对待,实在不便。 谢卿辞抬眸:“你准备去何处?” “没有没有,就是偶尔想散步,或者出门买东西之类的。” 谢卿辞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会与容如玉沟通。” “没事,如果纠正麻烦,也不必勉强。” 清萤怀念地欣赏周围一切,时不时给谢卿辞指出与自己记忆中不同的部分。 “归古剑宗变化真的好大。” 清萤怀念道:“当时离开这里时候,我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这样隆重欢迎着回归。” 谢卿辞微笑道:“如今天下没有你不可去之处,无论是哪里,都会欢迎你的到来。” 清萤惊喜:“真的?!” “不过需在我的陪同下,”谢卿辞声音转轻,“如今外界还不算安全。” “我知道,其实也没有多少地方想去。我现在只想和你平静的生活下去,其他事情其实都无所谓。” “我亦如此。”谢卿辞微笑道,“知晓你会想念此处,别月洞天我整修了颇多,不如自行探索?” 师兄居然给她准备了惊喜! 清萤立刻从众人稍显生硬的态度中回神,充满期待地率先步入洞天结界。 谢卿辞注视着少女轻快期待的背影。 两千年的时光,于她只是一梦,因此她依然如当初般 生机勃勃,清澈明亮。 “回去吧。” 谢卿辞道。 他语气仍然温和平静,但星南敏锐察觉到,在少女离开后,他嗓音中的温柔便如春日残雪,瞬间消融不见。 可至少—— 她活了,回来了,不是么? 对于三界而言,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星南垂眸,恭敬应声道:“是。” 三界中,没有人比他更加理解谢卿辞的心情。 因此,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由衷欣喜清萤的回归。 “对了,”谢卿辞温和道,“以后态度可以自然些,皆是故人,无需如此多礼。” 无论谢卿辞说什么,星南一律恭敬应是。 他分明是容如玉以下第一人,三界响当当的大人物,堂堂渡劫期修士,可对待谢卿辞,却比还未筑基的弟子更加尊敬认真。 最终,换得剑修无奈微笑。 “你先忙吧。”谢卿辞道,“我去看看清萤。” “是。” 星南准备去回报容如玉。 她对于清萤回归之事颇为上心,只是今日有要事脱不开身。 星南在心底沉静想到,为了避免误会,今晚尽量安排一场私宴,让那位神女开心才是。 …… 别月阁。 清萤快步在花丛中穿行,只觉清风温柔,阳光明媚,一切都万分美好。 谢卿辞站在长廊下,耐心地等待她。 两人并肩进入别月阁,欣赏千年中,谢卿辞精心为她打造的各种布置。 生活如此平静美好。 清萤忍不住想:如果这是脂笔斋的故事,他们的爱情应该已经进入后记阶段了吧? 击败爱人,解开心结,男主女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然后如果系列受欢迎,或许会出个外传系列,讲讲婚后生子,下一代的故事。 “这是我的房间?” 两人来到地月间前。 谢卿辞微怔。 清萤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明知故问。 她是想换个房间的意思么? “咳……那你睡在哪里?” 既然后记阶段,该来点大家都爱看的剧情,不是么?!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第80章 第八十章:我有一个朋友 /80 谢卿辞准备了许多她会喜欢的摆件, 也包括她以前喜欢,但是懒得照顾的灵植。 当初师兄说既然她想养,就得对灵植负责。不肯帮她投机取巧, 而她琢磨了一下,也觉得不是那么想养,毕竟日日照顾娇贵灵植实在麻烦。 可现在, 谢卿辞竟在别月阁中置办了整整一座花房, 就在八层露台,以前他修炼的地方。 清萤目光落在一朵吐露浅黄花蕊的洁白花朵, 这花足有她两手加起来那么大, 芬芳馥郁, 她一看便觉得喜欢。 她问:“这朵花叫什么?” “凌雪昙,又名情人昙。花香有些许迷幻之能。”谢卿辞道,“每到深夜,来此昙花前,总会瞧见自己最想见之人。” 这昙花被安置在花房最外围,最贴近他修行的地方,隐含之意不言自明。 她轻轻抚摸柔软的花瓣:“不是在北荒忙吗。每天还专门回来浇花么?” 谢卿辞笑了, 他平和道:“你觉得这个问题很困难么?” 并非容易解决,而是他从未将打理花房视作麻烦,那又谈何困难? “这份礼物准备了千年。” 即使是灵植,也开了又败, 败了再开, 她却从未回来。 “说得我都心酸了。”清萤瘪嘴。 谢卿辞:“说这些自不是为了惹你伤感,看看别的吧。” 他们又看了九层为饕餮准备的……呃, 寝室。 “阿呆如今是北荒的兽王, 但每年中总会回来两次, ”谢卿辞道,“我已与它传信,明早它大概便能赶到。” 清萤打量面前的房间,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 “他是神兽,千年修炼后,已有化形之能。” 至于随处可见的情侣用品便更不用说了,都是她当初与谢卿辞随口提过,而他在漫长岁月中逐个琢磨出来的。 清萤轻声叹息:“这是我们的家……” “目前总体是我主持布置的,你看若有哪里不适应,可以自己增减。” 将别月阁转得差不多后,最终谢卿辞邀请:“来看看你的房间?” 清萤欣然来到地月间前。 随着房门缓缓开启,过往的岁月记忆一同在她脑海浮现。 刚来别月阁时,每晚她都会失眠,于是躺在床上,透过楹窗看月亮。但有屋檐遮掩,只能看见月亮的一半。 那时每天早上,师兄都会在敲门换她晨修。 她的云漏依然在兢兢业业的运作,记录每一滴时间的流逝。 她道:“一切都没变。” “嗯。”谢卿辞温和道,“还有哪里有想法,可以随时与我提,或者你自己处置也好。” 现在一切她都很满意,没什么好说的。 唯独是…… 清萤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这是我的房间,那你住哪?” 谢卿辞笑容微滞。 天曜间就在地月间对面,清萤不可能不知道。 “还是我们以后,还分居么?没有主卧,还是说两个房间轮换睡?”清萤眨眨眼睛,“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咳,对吧?” 见谢卿辞盯着她瞧,清萤感觉自己耳根发烫,立即抬高声音辩解。 “我没别的意思,主要这种事情在最开始说清楚,后面就不会有争议尴尬的了!” 谢卿辞仍在沉默,少女心里越发打鼓。 “你是要每晚修行不睡觉?咳,抱歉,没事,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谢卿辞开口:“无妨,我只是在思索,你的房间与我的房间,哪个更适合两人共寝。” 清萤:……咳! 她目光有些羞怯地避开谢卿辞,心跳加速,脸颊也有些发烫。 因为她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有点小期待。 不是期待做那种事! 就是想和师兄晚上贴贴,在他怀里说说悄悄话之类的。 “先在天曜间吧。”谢卿辞微笑道,“你总睡地月间,也可感受天曜间是否舒适。” 清萤只在师兄重伤时睡过他房间的软榻。至于他的床软不软,她还真不知道。 清萤咽了口唾沫:“哦,好。” 有一说一,此刻她加速的心跳实在难以抑制,思维也迅速快进到另一个方向。 今晚就要圆咳房了么?那她需要做什么准备?要化妆么?还要准备什么? 清萤头脑里完全没有储备这方面的知识,只有穿越前看小说里的一些文字描述,比如男主硬件参数描写之类的。 但相关艺术描写都比较夸张,应该不能用来衡量现实……师兄吧? 想起瑟瑟文学里,关于女主反应的描述,清萤表情略微凝重了些。 不知道天枢令和临水茶室还在不在,她需要查一下相关情报,了解前人都是怎么做的。 见少女陷入沉思,有些羞涩的模样,谢卿辞唇角微翘。 “不必紧张。” “哦哦,嗯嗯。”清萤胡乱答应着,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先准备吧。”谢卿辞道。 “好……啊?”清萤脱口而出,“现在就要?” 这才下午几点,白日宣咳,不合适吧? “方才星南联系我,说晚上有接风宴,只他们道侣与你我四人。”谢卿辞道,“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回绝。” 清萤下意识:“害……” 谢卿辞:?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师姐和他真成了啊?有孩子么?”清萤继续胡言乱语。 “他们专心事业,一直未有抚育子嗣想法。”谢卿辞道。 “嗷。”清萤若有所思地颔首,“和师姐这么久不见,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希望不会生疏。” “不,她变化很小。”谢卿辞道,“无论是性情还是容貌,都与当初一致。” “为什么?”清萤有点惊讶。 她可以理解上位者年岁渐长后,便让自己外表更成熟的想法,毕竟是领导嘛,总要看起来可靠些。 谢卿辞淡淡道:“她说,要提醒自己恪守如一,初心不改。” “不愧是师姐。” 清萤心里不由生出万分的期待来。 “我去准备一下,”清萤欢喜转身进了地月间,声音远远地飘进谢卿辞耳里,“等我打扮好,就把东西都拿到你那边嗷。” “好。”谢卿辞微笑道。 他也需准备一些东西。 一些……共.寝所用之物。 * 宴客水榭。 这里是归古剑宗三百年前方新修建的待客圣地,在湖心平地而起连绵画廊,湖风阵阵,在夏日极为凉爽,而四面敞开的窗户又让人对湖景一览无余。 至于夜间,则会围绕湖畔点亮连绵十里的灯笼,场面金碧辉煌,蔚为壮观,乃是接待贵客方会启用之地。 容如玉身着正装,自踏入殿门时,便有两名掌事恭敬迎上,以备问询。 容如玉快步走向主厅,口中问道:“菜式都备好了么?” “回禀剑尊,备好了。” “宴会乐师画影准备好了么?” “回禀剑尊,准备好了。” 容如玉五官秀美,仍旧是十八芳龄的女子模样,说话温和平淡。然其通体气势淡漠沉静,根本无人胆敢冒犯这位渡劫期的强者。 走到厅中,一直等候她的星南自然转身。 他说道:“我一直在这边看着,无需你劳心。” 容如玉看向掌事,两人自觉退下。 精致高雅的会客厅中,四下无人,唯有窗外湖水传来阵阵波声。 “他们还有一个时辰才来。”星南看出容如玉的想法,解释道,“即使徊梦神女急于同你见面,也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有天尊在,我没担心这个。”容如玉坐到主位,有些疲倦道,“我方才打发了永雪城那边的人,天尊突然消失,把他们都吓坏了。” “神女……”容如玉重复这个尊贵的名号,轻声道,“千年不见,也不知师妹是否还如当初一般。” “我观神女与当日无有不同,仍然心性纯粹。”星南低声道,“区别只在于……那位的态度。” “说说吧,今天你接人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星南细细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讲来,最后给出自己的看法:“以我所见,你只要遵循本心对待神女便可。” “天尊对师妹的心意,我当然知晓。”容如玉微微蹙眉,“但师妹对他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 星南颔首。 “好吧,既然连师妹都觉得天尊无有问题的话,那或许是我们多想了。” 容如玉表情舒缓:“总之,无论实情如何,都暂且不考虑那些。我与师妹久别重逢,今日只想叙旧,不论其他。” “好。” 星南表情也随之柔和下来,他与容如玉相伴千年,知晓清萤陨落之事,早已成为她的心病。 若不是容如玉当初联系东瀛神官,或许事态也不会以最无奈的结局收场。 尽管时候谢卿辞没有责罚她,可容如玉始终耿耿于怀。 今日若能叫她解开心结,也算好事。 “让我想想,之后与师妹该从何处说起。”容如玉眸光越发柔和,唇边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清萤与谢卿辞携手赴宴。 “师姐,晚上好!”清萤脆生生道。 她打量着主座上的女子,眼里有着毫不遮掩的惊艳。 “你变得更漂亮了。” 容如玉哑然失笑,如今胆敢与她这般言语的,也只有清萤这丫头了。 而最初的生疏忐忑,早在少女亲昵的呼唤中烟消云散。 宴会上,清萤一边和容如玉叙旧,一边动筷子吃菜,半点没耽搁。 睡了两千年,世间又增加了好多她没见过的美味佳肴。 容如玉喝了口酒,自然问道:“师妹之后有何打算?” “多吃,多玩,多看看。”清萤不假思索道。 不愧是清萤。 她微微一笑,酒意上涌,微醺间,容如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段平和的少女时光。 那时天尊尚且是卿辞师兄,她也还未拿起这把剑,一切都那般美好。 …… 容如玉默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之后便是些叙旧的客套话,终究是四人宴会,再亲密隐私的言语,也不好说。 或许看出自己在场的尴尬,星南陪坐两轮,便寻借口告退。 谢卿辞倒是从容坐在清萤身边,只为她夹菜,安静听两人聊天,没有外人意识。 毕竟千年中,从没有谁敢说他碍事,台上的容如玉更不会。 除了清萤。 吃饱喝足后,她终于想起今晚找师姐的正事。 想起这件事,她顿时嘴里的鸡丝也不香了,碧珀果也不甜了。 “师兄。”清萤率直开口,“我和师姐想说些话,你一会儿要不先回去?” 谢卿辞:? 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 他眼神变得幽深晦涩,莫非有人做了多余之事? 她没有遮掩嗓音,因此容如玉也将这句言语听得清清楚楚,察觉谢卿辞的眼神变化后,容如玉也一头雾水。 微醺酒意瞬间消散。 她背后涔涔冷汗,然而容如玉非常确定,自己没和清萤私下有过任何沟通。 莫非星南对师妹做了暗示?但星南要是如此大胆行事,不可能与自己没有任何沟通。 就在容如玉怀疑着怀疑着,都快真把锅扣在星南头上时,清萤开口了。 “你吃饱没?吃饱就回嘛,女孩之间有些话就是不方便给你听。” 说着,她的手在案几遮掩下,浅浅推了谢卿辞一把。 谢卿辞不动声色,见她这般要求,索性颔首:“好。” “爱你!” 清萤毫不遮掩地对他露出大大笑容,接着又向容如玉眨眨眼微笑。 容如玉:? 不是,这样显得她好像真的搞了什么古怪。 她几乎已经感受到谢卿辞瞬间变得犀利的注视了。啧,也不知师妹想和她说什么……偏偏也不避讳点天尊。 她努力忽视谢卿辞的目光,向清萤露出柔和微笑,决定听听师妹到底想说什么。 谢卿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容起身道:“那我便先不打扰你们了。” 清萤丝毫没有挽留意思,笑眯眯道:“去吧去吧,我也很快就回家。” 谢卿辞:…… 他深深望了容如玉一眼。 年轻剑尊的神态顿时微僵。 “我等你。” 言罢,他身影便在水榭中翩然消散。 感知不到谢卿辞存在后,容如玉望向清萤,有些无奈地苦笑:“师妹,你到底想私下与我说什么?” “咳。”清萤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又东张西望,“没人在听吧?” 容如玉:“没人。” 除非谢卿辞刻意隐匿身形,在旁偷听。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 容如玉先是心中放松,还好不是什么敏感话题。 但接着她眼神微变。 一个朋友系列? 清萤强调:“是我朋友,也是师妹吧,嗯,当时在西岐部洲认识的。” 容如玉颔首:“哦。” 清萤继续强调:“你别不信,嗯,她也是那种半仙之体吧,是西岐那边的圣女,所以能活这么久。” 容如玉面带微笑:“所以她想问什么,你直说便是。” 清萤这才满意,神色有些凝重道:“是这样的,她和我说,她和道侣准备生育子嗣了,但在同咳房之事有些疑问,就来请教我,但我也没经验呀,就来咨询你。” 容如玉:…… 师姐的微笑有点绷不住了,脱口而出道:“你和天尊要生育子嗣?” 清萤:?! 她微恼强调:“不是我,是我朋友!” “嗯,你朋友。”容如玉平复心情,问道,“你朋友的疑难是?” 清萤眼巴巴瞅着她:“和道侣准备进行生育子嗣的行动,需要做哪些准备?” “我知道要睡一张床,还要那个一下,就是那个,嗯,入一下。”她把自己掌握的知识梳理出来,“不过我考虑到是第一次嘛,所以要不要准备一下气氛?或者中间需要什么道具辅助之类的。” 容如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闭上了嘴巴。 她有些怀疑,自己真要讲的话,一个不妥,是不是真的会被天道盯上…… “你再具体讲一下,是哪种生孩子?”容如玉斟酌再三,说道,“你现在说得有些笼统,毕竟双咳修分神交与身交。以天尊那般修为——” “是我朋友!”清萤红着脸强调。 “哦好,是神女与道侣的话,以他们的修为,两种方式皆可受咳孕。”容如玉神色严肃,“你现在的目的,是要研究如何更好孕育子嗣,还是单纯询问身交方式?”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我朋友其实也没和她道侣说好,就是两人今晚要同咳床了。她道侣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应该是有入一下的可能性的。就想有备无患。” 容如玉稍作沉默。 她仔细观察清萤表情,少女脸庞上有很自然的羞涩,唉,若是当初聊起这个话题,或许她也会和清萤一般羞涩。 但如今千年过去,她的心已垂垂老矣,如今听到师妹疑问,她首先考虑的居然是怎么回答才能不触怒天尊。 不触怒天尊? 容如玉心中微凛,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 她严肃道:“天尊愿意和你交融么?” 清萤垂死挣扎:“说了不是我和师兄了。他肯定愿意啊——应该愿意吧?” 说到最后,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千年前师兄肯定是愿意的,那时候他可比她积极,可千年过来,师兄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也不知对她还有没有欲咳求。 唉。 清萤心里有些惆怅,其实她都不敢问,也不敢去想,在师兄等她的两千年里,有没有其他人出现。 从重逢后师兄一系列表情来看,他的心意应该始终未曾改变,可有些问题,得到准确回答才最安心。 清萤叹口气,有些惆怅地自语:“我没敢问。” 容如玉不禁蹙起眉头。 不应该啊。 星南与谢卿辞性情其实颇为相像,以星南与她的经验来看,师兄在这方面只会索咳求更甚,毕竟他与清萤可是真真切切地分别两千年。 “不必忧心。”容如玉温柔道,“师兄肯定是喜欢你的。” 清萤有气无力地瞥她一眼,此时想到心事,她连反驳遮掩的力气都没了。 “你们今晚不是要同.房么。”容如玉想了想道,“你睡觉时有什么习惯?” 清萤纳闷:“什么习惯?” “比如寝衣怎么穿,还是不……嗯,更自然的状态?” 她稍微理解了一下师姐的说法,随后磕磕绊绊道:“那肯定要穿啊!” 她此前跟师兄颠沛流离许久,偶尔甚至有外人在,哪有“放松睡眠”的条件,更别说养成习惯了。 “但现在可以有。”容如玉轻声道,“今晚就是不错的机会。敌不动,我不动。” 容如玉最后询问:“你确定不是自己很想那样,对吧?” 清萤脸颊发烫,声音加重:“不排斥。” 容如玉颔首:“那便看天尊态度吧,都那般亲密了,他若是想,总会有些许反应,你便根据反应行事。” “反应?” 容如玉望着她:“你不懂?” 清萤脑子稍稍转了一下,男子在亲密接触时可能有的反应,那她可太懂了啊。 瞬间脑子里就浮现出诸多不可言.说的情况,接着收到暗示的她,就和师兄有了诸多不可言.说的展开。 清萤忍不住问:“若他没有反应呢?” “不可能。”容如玉斩钉截铁道,“告诉你朋友,她的道侣,不可能对她毫无遐想。” 清萤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那如果遐想实现了,应该怎么准备?事先要不要化妆?” “无需化妆,你本身便很美貌,足以令他怦然心动。” 容如玉稍作沉吟:“可以沐浴,用少许香料增添兴致。” “兴、兴致?”清萤大着舌头,眼睛有点发直。 “没错。” 最终,容如玉给出今晚最为大胆,最为冒险,却也是最为清萤贴身考虑的点子。 “你可以了解些采咳阳补咳阴的心法。”容如玉低声道。 “他修为那般通天强横,你此次若得他元阳,对你修为裨益,如同白日飞升。” * 回到别月阁时,清萤还没有从师姐的大胆发言中回神。 什么采.补心法,现在学肯定来不及了。 而且师兄的书房里也不可能有这种书——容如玉或许知道,可她绝口不提给清萤提供。 因此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打了个转,便被抛却了。 她考虑和师兄贴贴,也不是奔着增进修为去的。 清萤心事重重地踏入大门,看见谢卿辞正坐在一楼床边软榻看书,此刻抬眸向她: “回来了?” 清萤心中无端一紧:“嗯,回来了。” “怎么聊了这般久,都说了什么?”谢卿辞随口地问道。 清萤不动声色地观察谢卿辞反应,感觉他对她们的聊天内容像是一无所知,心里这才放心了些。 “没什么,就说了些修行之事。” 清萤匆匆上楼。 “我先去沐浴。” 然后抽空在浴室看看师姐塞给她的那卷书。 容如玉虽不敢给她采咳补心法,却给了她一本启蒙读物,让她好好学学。 清萤回来路上偷偷翻过两眼,属实是修真特供版启蒙读物,不过该有的都有,颇具神韵。 可一将脑海里画面的主人公代入成师兄和她—— 哗啦! 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清萤重重一拍睡眠,颇有些羞惭。 呸。 她怎么可以这样想师兄。 …… 算了,今晚就盖被纯聊天,什么都不做好了。 彻底放弃这个念头后,清萤感觉心头压力总算松快了些。 她穿着寝衣,轻轻敲响天曜间房门。 “师兄。” “请进。”门中传来谢卿辞的声音。 清萤走近房间,一眼看见黑发如墨披散的谢卿辞,正半卧在床上,衣襟敞开,露出大片胸膛,肌肉线条起伏流畅,充满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气息,很有生活韵味。 他向她微笑。 “快睡吧。” 章节目录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行不行 /81 清萤刚踏出一半的脚步就这么僵住了。 她目光微微凝固, 随后缓缓上移,落在谢卿辞微笑的面容上。 “快睡吧。” 她听见谢卿辞说道。 “哦。”她胡乱应付。 可清萤这只脚,它就是迈不出去啊! 今晚师姐给她进行启蒙教育的时候,可没给她讲过, 师兄会以这么不讲男德地邀请她共咳枕。 这合理么? 这不合理! “阿萤?”谢卿辞声音温柔。 被师兄这么一唤, 于是清萤的脚就不太听自己使唤了。 她魂不守舍地走到床边, 直挺挺坐下,只觉得脊背仿佛不属于自己, 脚也不知该安置在哪里。 她盯着脚尖前一片地面, 心想以前也不是没有同咳房而眠过、师兄重伤时, 甚至她就守在他身侧。 可当时怎么就能做到大大方方的, 半点也不尴尬? 此刻,清萤感受到身后有另一副躯体逐渐靠近,并未贴上她,但那炽热的体温, 与比她更高大的身体轮廓,却能让她隐约感受到。 不是贴贴,更似贴贴。 清萤有种将身体向前移的冲动。 谢卿辞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他自然地挑起她一缕长发,指尖深咳入发缝,自上而下地轻轻梳理。 他低声责备:“沐浴后,怎么头发也没有擦干?” 清萤:“咳。” 那是因为草草沐浴完后, 她囫囵裹住头发, 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钻研启蒙读物, 实在没时间擦干头发。 等她基本看完全书时,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她见时间实在不能耽搁, 只能匆匆换了寝衣回房。 “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要懂得爱惜自己身体。” 谢卿辞取来干燥柔软的毛巾,附着灵力,细心地为她将长发一寸一寸烘干。 她不是小姑娘么? 虽然说过了两千年,但她体感时间不过一夜,心态上……心态上确实有所成长。 毕竟,小姑娘可不会盘算和师兄研读启蒙作品。 “头发不擦干便睡觉,容易受风邪头痛。” 安静的房间里,唯有谢卿辞的声音沉沉响起。 “都是修士,没那么娇弱。”嘴上这么说,但清萤还是乖巧坐在床边,让师兄给她擦头发。 “但我有点好奇,师兄你是从哪知道这个的?” 清萤也知道,是在地球她母亲生前讲给她听的,而修真界家贫,没条件讲究这么多。 像师兄这般强大的天才,也会注意这种细节么? “医书上看来的。” 谢卿辞的回答情理之中,却又在她意料之外。 不然她想听什么? 曾经也有人这般怜惜爱过谢卿辞? 怎么可能。 “而现在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让你放松些罢了。”谢卿辞不疾不徐地擦拭她的长发,平和道,“我观你紧张到神思不属,便是非要你睡,也睡不着的。” 他微微垂眸,少女黑发尽数梳到身前,在乌发与寝衣间,是段白皙细腻的颈咳子,在烛火下泛着润泽的釉色。 谢卿辞喉咳结滚动,眸色渐深。 清萤略微羞窘地抿抿嘴唇。 师兄懂她。 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只有毛巾擦拭头发的窸窣之声。 再细致的动作,也总有擦干的时候。 “好了。”谢卿辞放下她最后一缕长发,说道,“头发已干,可以就寝。” 清萤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到谢卿辞身侧里部,确实留出相当一片空间。 但是,只有一床被子? 难怪师姐当时要问她就寝习惯,还有怎么穿寝衣。这要是她习惯不穿寝衣,情况岂不是? 清萤默默钻进被窝。 她侧身躺好,因为刻意同谢卿辞保持了一段距离,因此被子没有将她完全盖住。 她心里不由嘀咕,这被子怎么这么小呢。 谢卿辞完全没有给她拉扯的余地,单手揽住她,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扒拉。 “过来些,会受凉。” 清萤就这么被迫缩进他怀里,感受到身后过于明晰的存在感,她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脑海里纷杂思绪咕嘟嘟冒泡,更别说睡觉了。 挨住了挨住了,那是什么?是她想的那个么? 她在心底无声地尖叫。 她被谢卿辞拥在怀中后,便如被猫含咳住后颈的小老鼠,整个人瞬间丧失反抗能力,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但老鼠被猫捉住装死,是为了避免被猫恶劣玩咳弄,只待其放松警惕,便伺机逃跑。 可师兄不会放松警惕,她也没有逃跑机会。 谢卿辞轻声道:“不困么?” 师兄说话带起的温热吐咳息,就在她左肩后那片肌咳肤蔓延氤氲。 现在是什么环节?师兄是在试探么? 清萤回忆师姐晚上的分享,并结合自己在书中学到的知识进行联想。 师姐建议她不要过于主动,最好根据师兄的反应进行回应,以免两人尴尬。 “不困。” 谢卿辞问:“为什么不困?” 清萤实在品不出来师兄的暗示,最后索性放弃教学,按照自己的性情来。 “在想你准备干什么。” “……” 谢卿辞的那一个人称代词,消弭于清萤耳畔,只留淡淡缱咳绻残温。 清萤震撼。 师兄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说好的暗示呢? 谢卿辞发出轻柔悦耳的轻笑:“不必紧张,逗你罢了。” 清萤:“真的么?就这?” 少女语气里透出不加遮掩的失望。 这更让谢卿辞无声失笑。 “你很想么?” 他问出了一个清萤难以回答的问题,而且语气笑吟吟的,听着就让她觉得羞恼。 说来也怪,这个问题师姐也问她了,但她就不觉得害羞,反而好好回答了。 为什么呢? 清萤用同样的话术答道:“不反对罢了,尊重你的想法。” 担心师兄真的觉得她不想,她又打个补丁:“你只需按照你的想法做便是了,我会配合。” 谢卿辞又是一阵清越笑声,而且比之前更加肆意,听得清萤越发羞恼,最终恼羞成怒。 “笑什么笑?不想就睡觉!” “只是笑我们阿萤可爱。”谢卿辞在她耳边轻声呓语,“真的很可爱。” 清萤生气:“可爱,所以呢?” “所以,”谢卿辞笑意收敛,轻声道,“闭上眼睛。” 从这倏忽的情绪变化里,她感受到了某些更加酝酿的情绪。 她立即闭眼,只是睫羽不安颤动,犹如蝶翅,而在黑暗中,五感又比之前敏咳感百倍。 曾经她与师兄有过一次神魂交融,只是那次为了给他治病,心无杂念,与此次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而且那次之前,她对神魂交融毫无认知,自然更无惧怕期待。 但这次,既然她阅读了百种果实的采摘技巧,又怎会对其毫无预感。 当神灵的指尖碰触到果实边缘时,她便意识到,这颗果实注定会被摘下,但身为果实看守者的她,只是忍咳耐地蹙紧眉头,不去看,不去想。 果实会被描摹,被品评。 而当谢卿辞愿意对一个人柔情蜜语时,总能说出世间最华丽繁复的词句。 但那样清冷的嗓音,那样华丽庄严的骈句,如何能用来形容品鉴果实的过程? 她试图阻止:“别说了。” 可师兄的教诲,从来没有她不听的余地。 他严肃呵斥她的愚钝,并亲手指点她应该如何学习,不过当少女羞愧难耐至极时,他的轻语亦不乏歉疚哄劝之意。 关于那堂课,清萤最后的记忆,是师兄品尝后轻声赞赏果汁十分甘美。 果园因此下起小雨。 滴滴答答。 * 阳光照在清萤面庞上,让她忍不住偏过脸,而挠在脸上的温热呼吸,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腰间微沉,而身侧更有另一人,谢卿辞拥着她,竟还没睡醒,神色罕见的恬然。 相识如此久,清萤还是第一次见师兄这样安稳的入睡。 她不忍心吵醒他,便安静保持姿势不动,默默整理有些纷乱的思绪。 她此刻身体的状况总体还行,只有部分被重点采摘的果实有些痛,也不知是肿了还是怎么样。 但比小说里描写的女主惨状可强多了,时间也没有那什么一天一夜,三天两夜的长。 这样正常么? 她可是一点都不疼,一点都不觉得折磨,甚至觉得很合适挺舒服诶? 莫非是师兄和那些男主差距有些大? 就在清萤沉思至极,面前俊美的青年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剔透的黑眸映出她的小小身影,如此温柔。 “日安。”他声音略微沙哑。 清萤努力不去想,这温柔清冷的嗓音昨晚说了什么,这轻薄的唇咳瓣昨晚又尝了什么。 “早上好。”清萤道。 “醒的这么早么,你不是最喜欢睡懒觉?” 清萤道:“可能能量补充足够,就不太需要睡眠了。” “表现不错。”谢卿辞轻笑。 他似乎是在说昨晚之事,并且预期她会害羞不已。 常理上来说她应该会,但此刻对师兄能力的质疑言语在她脑海中徘徊不去,因此暂时没有害羞心思。 这算不算婚后验货失败? “阿萤?”谢卿辞的玩笑没有得到回应,有些疑惑。 接着,他便见少女以一种微妙克制的视线望着他,最终渐渐变化。 她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最重要是个人感受。” 她个人感受好就行,她爱师兄,不会放弃他的。 但是! 但是! 万一是她见识少,其实师兄那样根本不行呢? “现在大家还在用天枢令么?”清萤吞吞吐吐,“我想和师姐说说话。” 谢卿辞了然。 少女还是在害羞。 他微微一笑:“嗯,我一直为你保存着。” …… 用过早餐后,上午时光都是属于她的。 其实她看出来师兄想和她贴贴在一起,却不得不惭愧拒绝。 毕竟那个小钩子始终横亘在她心头,让她耿耿于怀。 看出她有困扰,谢卿辞没有勉强,缓声道:“你与容如玉久别重逢,可以多走动往来,了解今时天下情况。” 呜呜呜,师兄真的好温柔。 无论真正答案是什么,她都不会嫌弃师兄! 那……贸然把这种能力问题拿去询问师姐,是不是不太好? 会不会有损师兄的尊严,毕竟这是个人隐咳私。 拿着天枢令,清萤犹豫了一天,还是没能定下决心,给容如玉发消息咨询。 她选择上临水茶室搜索,以及自己寻找启蒙读物研究。 两千年过来,修真界风气开放了许多,修士聊到这方面时,也比以前更放的开,堪称五花八门。 “不是吧……” 但她越研究,心里便越犯嘀咕。 昨天她虽是背对师兄,不知道师兄硬件具体情况,但看到的所有资料都说,背对不太适合新人,说容易受伤之类的。 但回忆中,她可一点都没感觉到负面意义上的折磨。 那这……局势可不太好啊。 而当晚,谢卿辞的表现更是让清萤心里拔凉拔凉。 师兄安稳抱着她睡了一夜,他睡眠质量比以前好,以前他整夜不睡觉修仙,如今倒是能有个安稳觉了。 可这不也说明,师兄在昨天交代以后,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么? “唉。” 清萤在心中叹息,望向师兄俊美的睡颜,心中柔情愁绪兼半。 “没关系,修真界一定能治好的。” 而且夫妻又不是只能那个。 听见她的低声言语,谢卿辞睁眼,有些疑惑地看来,却只得到清萤坚定而安慰的笑:“快睡吧。” 谢卿辞没看出端倪,便也没多想。 毕竟从少女昨晚表现来看,她也是喜欢的,今晚他体谅她,只想两人安稳入眠,亦是别样满足。 * 这两日,天尊的好心情不加掩饰。 不止通过北荒那边传来的消息判断,容如玉自己的观察也大差不离。 “这就是被爱情滋润的男人、男神么?”容如玉给清萤斟茶,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是清萤回归的第四日。 师妹通过天枢令与她约好时间,带着她自己亲手培育的月圆茶前来拜访,容如玉欣然答应,并准备了少女会喜欢的甜点饮品。 容如玉笑道:“我看他这两天心情很不错。” 她早便猜到,师妹初次体验,心中定然有诸多女子疑问需人解答,也做好了准备。但她却没想到,清萤这次如此能憋气,居然在事咳后第三日方才联系她。 这可和她风风火火的性子迥异。 因此若非担心触怒神灵,容如玉前两天都想主动开口关心了。 她开了个玩笑,清萤勉强微笑附和,仍是有心事的模样。 “怎么了?”容如玉终于蹙眉,“这里没有旁人,就咱们姐妹两个,有心思你尽管直言。” 清萤嘴唇微动,却始终不知从何开口。 怎么开口?! 她……她。 “师兄不想和我那个,怎么办?”清萤自暴自弃地开口,十分沮丧,“是不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 “什么?”容如玉露出明显的诧异表情,“怎么可能,天尊怎么可能不想与你?” “他肯定爱我,这个我知道。”清萤吞吞吐吐,“但是、那个……” 容如玉以为猜到她的心意,哑然失笑:“清萤,你不用把天尊想的过于,嗯,清冷高不可攀,他唯独对你,是有凡尘之念的。” 看,矛盾点就是在这儿,真实原因她不好开口。 经过三晚的控制变量法验证,清萤终于可以确定,师兄确实在这方面十分节制。 但她怀疑师兄这方面不太看重的原因,是他力不从心,而非不爱她。 清萤决定曲线救国:“师姐,你和星南师兄那样过么?” 容如玉微怔,随后不自在转开目光。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冒犯她了,换作旁人这么说,她只会因觉得被羞辱,而愤怒拔剑。 但既然提问的人是小师妹,那没事了。 “有的。” 清萤顿时来了劲头,追问:“那每次结束以后,你会觉得痛苦么?” “最开始有,”容如玉解释,“星南当时在这方面青涩笨拙,又颇为急切,但多磨合几次就好。” “那星南,唉,也不是,啧,正常女子一开始都会不舒服么?” 清萤吞吞吐吐半天,让容如玉终于摸到些门道。 “师妹,是天尊在晚上折腾你了过甚了么?” 看吧! 是个人都觉得师兄很行,她苦不堪言才发愁,谁能想到是她怀疑师兄很不行呢? 清萤望着容如玉:“不,是很舒服。” 容如玉稍稍品味了一番这三个字,微微色变,她终于想到了那个会让清萤如此纠结而难以启齿的答案。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就是、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谢卿辞,可是数万年方得来的天道尊上啊! 哪怕真的不行,修真界也有太多太多能让他行的办法了。 容如玉的匪夷所思不过一瞬,随后便斩钉截铁地确认,其中必有误会。 毕竟她了解师妹性情,师妹虽然活泼,却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天尊应是怜惜你。”这是容如玉想到的唯一可能。 “我也希望是。”清萤有些忧愁地抬眼,“那师姐,你和星南师兄刚在一起时,频率高么?” “每天都有,一日四五次吧,他偶尔白天也想,但都被我严厉批评了。”容如玉温和道,“毕竟是少年人。” “这都四天快五天了。” 清萤比了个一,可怜巴巴道:“师兄就一次。” 难道他娶老婆,只想娶个洋娃娃抱在怀里么? 容如玉听明白了。 师妹其实是很想和天尊亲近的,但天尊出于某些缘由,并没有让师妹满足。 偏偏唯一的那一次,也出于某种缘由,表现得让她不太满意,以至于最终质疑天尊的基本条件。 “不介意的话,与我讲讲你们当时的情景,我帮你分析分析?” 清萤大略讲了下摘果子的过程,并对工具质量进行了分析。 “我自己之后也看了挺多资料,结实程度肯定没问题,我感觉挺结实的,而且一节一节,触感很好。” 清萤微微拧眉:“但工作时间有些短,感觉好像也不够长,也就三四个指节的感觉。” 她深深叹口气:“没办法,我一直害羞背对着他,早知道就回头看一眼了。” 容如玉找到了问题所在: “你说,你一直没有看见具体情况,全是感觉?” “对。”清萤点头。 容如玉欲言又止:“有没有可能,工具其实是手指?” “手指?” 清萤瞳孔地震。 “手指也行么?” “手指为什么不行?”容如玉颇觉奇怪,随后凝重表情散去,重新笑眯眯道,“天尊是真的怜惜你啊。” 原来不是师兄不行…… 见清萤表情仍未好转,容如玉有些奇怪:“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清萤吞吞吐吐道:“那如果,我不小心和师兄说了呢。他好像知道我这两天在担心什么了……” 她眼巴巴瞅着师姐,征求意见:“今天等我回去,该怎么和师兄缓解尴尬?” 章节目录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交杯酒 /82 气氛一时静默, 唯有窗外风吹动草叶的沙沙声,却反而越发衬得室内安静。 容如玉瞅着她不作声,面色略有凝重, 这顿时令清萤心里七上八下。 “师姐?”她忍不住开口, 颤颤道, “我做错了么?” 显然做错了, 或者也不能说做错,只是这种疏忽大意, 未免令两人尴尬。 “你说说吧,天尊怎么察觉的?” 清萤认真回忆,慎重道:“其实也没有明说,他没生气, 就是晚上提了两句, 说我怎么不开心之类的。” “你表现的很明显么?例如嫌弃之类?” 清萤立即反驳:“怎么可能!哪怕师兄真的不行,我也不会放弃他的。” 他们的感情又不是建立在欲求上, 她当初有绝症,师兄也没放弃她。 容如玉:…… 她似乎有些明白师妹是怎样暴露的了。 “没关系, 不怪你。”容如玉低声道, “即使你不动声色, 只要你与旁人提及此事,天尊便有可能知晓。” 于天道而言,世间从无隐秘。区别只在于, 他想知道, 或者无心知道。 清萤可怜巴巴道:“师兄会生气么?” “这是你们二人的相处,我如何能猜度?”容如玉有些无奈道, “只是从常理推论, 天尊大概会有些啼笑皆非吧。” 毕竟事实并非如此, 而师妹确实无心冒犯,两相叠加,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是最差情形的。 但最最重要的是,卿辞师兄……天尊性情品格皆非同凡俗,怎会轻易同她置气。 “但既然有误会,而你又表露了出来,那需要及早解释才好。” 清萤点头:“好,我也这么想的。” 她手里捏着块点心,却迟迟没有入口,俨然陷入沉思。 而容如玉也有些怅惘。 在师妹出现后,气氛渐渐缓和,她心底偶尔会不自觉对天尊出言不逊。 她很清楚如今的谢卿辞是多么无情危险的存在。 只是偶尔,她也会怀念曾经的时光。 良久,容如玉温和道:“想好了么?” 清萤神色慎重:“用我平时都挺顺手的方法。” “那就没问题了。” 容如玉对清萤很有信心。 …… 真的没问题么? 清萤回别月阁的路上,心里始终打鼓。 “嗯?” 来到别月阁前,清萤看见一楼后厨竟然亮着灯,袅袅白烟从窗中飘出。 师兄在下厨么? 她心中疑惑,谢卿辞对口腹之欲并无追求,因此从未钻研过庖厨之事,居然也会做饭么? “师兄,我回来啦。”说着,清萤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 她一眼看见谢卿辞围着白围裙,黑发束起,正在砧板前忙碌。 “做什么呢?”她好奇地凑过去。 发现师兄正在……包粽子? “后天是端午。”谢卿辞道,“我提前学习,以免到时出错。” 端午在修真界也算大日子。这一天为全年最为中正之日,诸事不宜,修士需焚香沐浴,饮雄黄酒,以全年辟邪驱祟。 “哎呀,我都忘了这茬。”清萤一拍脑袋,睡太久把脑袋都睡糊涂了。 这几天光在琢磨师兄硬件问题,都没顾得上看别的。 其实临水茶室也有聊端午的帖子,但她扫了一眼就跳过去了,没挂心上。 她积极道:“我洗个手也来帮忙。” “好。”谢卿辞专注地在粽叶填上糯米,随后指尖翻飞,灵巧的将粽子包好,缠上棉线。 今日只为演练,因此他只准备了红枣与豆沙两种馅料。 “这次端午得好好过。”清萤说道,“这可是我们成亲后第一个大节日,纪念意义十足。” 谢卿辞微垂眼眸:“是么。” 清萤手里拿着粽叶,专注盯着他的动作,随后略显生疏地模仿,最终缠好不太规整的粽子。 如此包了两个,她便也渐渐熟练了。 “对啊,师兄你不是因为这个才重视么?” 谢卿辞目光仍是不抬,淡淡道:“我是因为雄黄酒。” 清萤意外:“师兄你还会酿雄黄酒?” 谢卿辞稍顿,没想到她的关注重点会在此处。 他“嗯”了一声,随后声音轻柔道:“雄黄酒需晾晒三至五日,我从两日前准备,倒也赶得上日子。” “师兄亲手酿造的雄黄酒,药性肯定比寻常凡酒强一大截。”清萤兴致勃勃道,“酿得多么?我给师姐他们也送点吧?” 谢卿辞:“……” 他终于抬眸,通透目光望向清萤,似笑非笑:“分量不多,让你喝醉却是足够。” “我干嘛喝那么多?我又不喜欢喝酒。”清萤边包粽子边聊天,“师兄你不是也酒力一般?多出来的酒我们就分给别人呗。” 谢卿辞瞥她一眼,笑意褪去,不再言语,清萤直觉师兄此刻情绪有些不美妙。 她哪里说错了么? 清萤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乍现。她对雄黄酒不太了解,但雄黄酒应该阳气比较重吧?师兄喝这个是为了壮那个? !!! 而提到会让她喝醉,原因也很简单,她喝迷糊了,自然对那方面反应会迟钝些……不对啊。 师兄不是没问题么?他那晚只用了手指。 嘶。 后面几夜他从来没采摘果实,或许…… “没事,我们多喝点。”清萤说道,“我和师兄一起喝。” 谢卿辞轻嗤,不去问都知道,清萤必然又—— 想起无意间听到,她与容如玉的私语,神灵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羞恼。 他已许久未曾有过如此情绪。 那日清萤沉睡后,他的心境也随着她沉眠,自此一片冷漠,再无悲喜。 如今清萤复苏,果真令他生活重添色彩,可这种波折,也是唯有她方能想到的。 清萤不知师兄心里正在想什么,她数了数粽子数量,问道:“差不多可以了吧?吃不完的也可以送给师姐。” “好。” 谢卿辞对这些细节从无苛求。 清萤蒸了四个粽子,尝尝两人手艺如何。 她信誓旦旦:“蘸着蜂蜜吃,甜甜的,你肯定喜欢。” 有一说一,谢卿辞没尝出滋味。 瞅着少女没心没肺的模样,他忽然开口:“也尝尝雄黄酒吧。” “雄黄酒不是要晒四天么?”清萤纳闷。 谢卿辞平静道:“两日亦可。” “好吧。” 两天就两天,谁让说的人是师兄呢,她对师兄总是很有信心。 见她同意,谢卿辞取出一坛雄黄酒,揭开封泥,清萤便嗅到醇厚酒香,与淡淡雄黄气息。 谢卿辞介绍道:“此酒经我灵力温养,又加入多种灵草,可以活络灵力,清心辟邪,对修行颇有益处。” 清萤对酒无感,但雄黄酒是师兄亲手酿造,又有诸多神奇之处,便也兴致勃勃道:“来,满上。” 听见少女无所畏惧的回答,谢卿辞唇角浮现淡淡微笑。 他原本酿酒只为成亲后第一个节日的仪式感,可少女表现如此勇敢,却叫他盛情难却了。 谢卿辞亲手为她斟酒。 呈现琥珀色的温润酒液如同珠链而下,自坛口注入酒杯。 俊美剑修垂眸,侧脸看起来线条流畅柔和,说不出的美丽。 清萤觉得自己单是对着这张脸都能痛饮两大杯了。 “来,干杯!” 她心里开心,爽快举起酒杯,对着师兄,随后一饮而尽。 “嘶。” 酒液涌入喉咙的瞬间,便如同火蛇在她食道肺腑灼烧,叫她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她好像变成了火山,耳朵噗嗤噗嗤地向外喷热气。 谢卿辞不紧不慢地品茗美酒,好整以暇地看少女如何表演,然而见她此刻如此表现,却不由蹙眉,关切道:“还好么?” 说着,他已经递了温水过来。 清萤缓了一下,整张脸都因为烈酒而涨红。 “不必……爽快!” 她最后,几乎是自喉咙里逼出两个字。 谢卿辞微蹙眉头:“若你实在难胜酒力,不要勉强。” 他虽有捉弄意,却不是想看着她受苦。 “没有,感觉还挺独特的。”在第一波的酷烈过后,口中回甘,清萤亦感到融融暖意蔓延全身,让身体十分熨帖。 “很舒服,我喝慢点就行。” 谢卿辞没想到自己的雄黄酒居然还真能获得少女欢心,他微微挑眉,不再阻止。 “我要师兄给我倒。”清萤盯着他,眼眸亮晶晶的。 被她这般望着,谢卿辞心中微软。 他说:“罢了,不喝了。” 他准备将雄黄酒收起:“等端午再喝。” “不,我再喝一杯嘛。”清萤与他撒娇,“这个酒真的不错,比我以前尝过的酒都好喝。” “那便半杯。” 谢卿辞为她换成只有手指高的小酒杯。 饶是如此,他注视着酒液深度,也只给清萤倒了半杯,绝不多一滴:“喝了就去睡觉。” “你呢?” 清萤示意谢卿辞给他自己也续上酒。 “好。” 看出少女一杯酒下肚,已有些上头,谢卿辞暗叹她酒量差劲,却也温驯地配合她。 清萤还不满意:“换杯子。” “?” “要和我一样的杯子。” 清萤面颊浮现红晕,眼眸水润明亮,嘴角还沾着半点糯米粒。 她笑眯眯说。 “我想和师兄喝交杯酒。” 谢卿辞微怔。 而这次,他并没有配合清萤,换上同样的酒杯。 当谢卿辞回神时,他已轻柔地在少女眼睑上啄咳吻。 他动作那般怜爱克制,仿佛神灵垂首,为雏鸟梳理羽毛。 少女不得不闭上眼睛,唯独眼睫不安的颤抖。 亲完眼睛,谢卿辞向下,吻咳上她的唇角,舌咳尖轻扫,将那粒糯米吞入肚中。 一同细细品尝的,还有她带着甜味的唇齿与舌咳尖。 “师兄……” 除却咕嘟沸水声,唯有少女轻声呢喃。 柔和烛火下,她羞怯面颊犹如天边红霞,美不胜收。 清萤拉着谢卿辞,强调道:“交杯酒!” 谢卿辞手持与她相同的玉杯,姿态端正挺秀。 即使是那日返回天界,镇压桀骜众仙,正式登位,他也未有如此庄重。 少女喝醉了,拿着酒杯的手没有他那么稳,可眼眸流转的光芒,却比酒液的琥珀光更加醉人。 她说道:“喝了这杯酒,只愿你我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谢卿辞重复:“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那场凡间婚礼,为了祭祀祈福缘故,两人不得不舍去诸多寻常礼节,其中便包括烟火气过重的交杯酒。 两人手臂相交,皆仰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炽烈的火焰被他吞下,一同吞下的,仿佛还有誓言,火蛇在腹咳中翻滚的灼痛感,令他前所未有的餮足。 “这样才完整嘛。”清萤忍不住笑,指着谢卿辞道,“师兄,你脸红了。你也喝醉啦?” 他大概是喝醉了。 因此,当“洞咳房”二字被少女在唇齿间轻盈吐出时,他才会瞬间将她打横抱起,来到地月间。 少女先望着他笑,随后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诶。” 谢卿辞平静望着她,唯有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昭示出天道大人的酒量,也不比她强多少。 又或许酒不醉人,人自醉。 谢卿辞平和道:“如果我说,洞咳房便是要在你的床上——你呢?” 清萤呆呆望着他,被酒意冲晕的头脑,亦是因为这直白炽烈的言语而略微清醒了些。 她下意识道:“不用手指了?” 谢卿辞轻嗤:“自然不是。” 他俯下咳身,在清萤耳边低语,告诉她自己新的采摘工具为何。并且告诉她,这次,他不禁是采摘评估果实,更要榨出全部汁咳液。 “上次只是怜惜你经验浅薄,身体尚未打开。但你却像对我有颇多误解。” 清萤听得脊背发凉,某个还未被侵咳略的部位仿佛已经隐隐感觉到疼痛。 榨果汁? 她怎么可能榨出那么多果汁,谢卿辞那种一下一下捣的言语,分明就是恐吓! 不等她愤慨抗议,,谢卿辞随意抬手,单手拽开发带,冰冷长发纷纷而下。 他眉眼本就俊秀深刻,姿态肆意之下,让形象素来秀美端庄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尖锐刻骨的美。 “没有误解!” 嘴上澄清的同时,本能让她翻过身,想从他的压迫中逃出,可谢卿辞两手撑在她面颊两侧,又压在她双咳腿咳中央,严密桎梏完全不给她推开契机。 清萤被迫选择翻身,这已是她的活动极限,可历史证明,背对谢卿辞的选择,分明十足危险。 但她别无选择。 清萤努力想爬开一段距离,远离谢卿辞。 不能和他离那么近,会出事的。 师兄也醉了,和平时的他不一样,她会吃苦的。 谢卿辞只冷眼瞧她动作,似乎没有阻止意愿。 清萤离他稍微有段距离后,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头脑稍微恢复了些清明:“师兄,我看今晚不如就算了吧。” 谢卿辞轻嗤,少女只觉脚腕一紧。 逃无可逃。 …… 榨果汁与采摘果实还是有些不同的。 谢卿辞不再过多的端详鉴赏果实,清萤觉得自己就像可怜的水蜜桃,被师兄轻而易举地剥下果衣。 但谢卿辞偏偏不肯直接咬一口,还要舔咳舐果肉,再缓缓捣咳碎榨咳汁。 或许是怜悯不堪重负的果实,偶尔师兄也会轻声地温柔询问,力道是否太大。 但无论结果如何,他的力道都始终未曾改变。 谢卿辞以自己的行动向她证明,工具从无问题。 而在他全力以赴后,果实也给出满分答案。 谢卿辞在她耳畔,轻声表扬她:“确实果汁丰盈。” “还有么?” 询问之时,他没有半分停下。 清萤只想他闭嘴。 堂堂天尊,那般清冷的人,怎么能轻易吐露这样放肆的言语呢? 面对少女的泪水,谢卿辞只是以特殊方式为她抹去,随后轻笑:“你与容如玉聊天时,内容不也这般过分么?” 清萤:!!! 他果真听到了! * 当清萤第二天醒转时,只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下次再也不喝酒了。” 喝酒误事啊!!! 少女懊悔含恨的言语令身旁之人发出愉快轻笑。 “难受么?”好在谢卿辞终究知道关心她。 昨晚其实他也一直在问她的状态,可清萤觉得,既然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他干嘛还要一直问! 而且如果她说不行之类的话,反而会让师兄更过分。 “你要干嘛?” 清萤顿时警惕地盯着他。 谢卿辞哑然失笑:“笨蛋不长教训啊。” 清萤顿时表情一黑,她想起来自己与师兄有过类似的对话。 师兄的答案总是人称代词。 接着他便会身体力行的完成这句话。 清萤愤慨道:“大早上你还要来?!” 谢卿辞担心道:“疼么?” “倒是不疼。”清萤见他问正事,便也认真感受了一下,“就是感觉有东西。” 谢卿辞饶有兴趣:“我帮你检查清理一下?” 少女脸色顿时涨红,只想抬脚把他踹下去。 可想起师兄似乎特别喜欢捉住她的手腕脚腕,她又忍住抬起脚的想法。 谢卿辞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 “喂!”清萤忍无可忍道,“你都在想什么?!” 师兄发出清越的笑声,显然方才是在逗她。 “放心,今天便安心休息吧。”半晌,谢卿辞收敛笑意,“昨晚你睡后,我已帮你清理过了。” 清萤奇怪:“那为什么我感觉还是不对劲?” 谢卿辞:…… “或许是因为,又来了一次?” 少女终于恼羞成怒,狠狠揍了他两下。 谢卿辞只让她出气,最后挑眉道:“那现在,你觉得我有问题么?” “知道你很行了,可以了吧?” 清萤瞪他。 其实还是不痛,但师兄硬件条件无可置疑,感觉还是得归功于他这几日突击,读书百卷的功劳。 谢卿辞望着她,叹气道:“夫人这几日,或许要受累了。” 章节目录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合修 /83 容如玉很快给她发了消息,询问情况如何。 【清萤:一切顺利,师兄没有生气,气氛很好。】 师兄嘴上说她会受累,其实还是怜惜她的,并没有在白天胡来。 【容如玉:真的么?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说。】 清萤感受到了师姐的关心之意,但情况确实如此,师兄对她的纵容远超想象。 每次时间虽然很长,而且深切到难捱,可总数不多,往往到最后,师兄便克制地收拾好一切,拥她入眠。 但又不能算纵容……具体怎么说呢。 师兄动作,总有种慢性折磨的感觉,不太畅快。 可她知道,师兄在这件事上的克制态度是对的,不伤身。 反倒是她对酣畅淋漓念念不忘,师兄若真那么来,指不定她会又哭又闹。 清萤对自己性情还是有认知的,便咽回那些话。 【清萤: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觉文字讲这种事情,尴尬程度远超想象。】 【容如玉:……】 【容如玉:确定没事哦?】 容如玉也问清萤要不要出任宗门职务,以她的神女之名,哪怕只是挂名,对归古剑宗都大有助益。 【清萤:过段时日吧。】 她还没玩够,经历千年前的大难后,她想好好休息一个月,寻访旧友,然后安顿下来再考虑做事。 确定她没问题后,容如玉便作罢,叮嘱她长点心,以后别闹这种误会后,就去忙宗门里的事了。 清萤在床上打个滚,有点想谢卿辞,便起身找他。 然而走出门,却没在书房看见谢卿辞身影,只见了一张字条。 【婚假今日结束,北荒有些许事宜需我本人处置,晚上回来,用饭不必等我。 另:我的元咳阳你及时炼化。】 师兄的婚假只有四天么? 清萤被他的勤奋震惊,心里嘀咕也不知端午算不算法定节假日——可以给师兄建议一下。 而且拒绝调休,该放假就放假。 但吸引她目光最久的,还是元咳阳二字。 她一时不知该吐槽师兄对她的督促之心,还是他坦荡书写此事的胸怀。 师兄为她两千年守身如玉,珍藏的元咳阳确实不同凡响,昨晚为她清理时,还专门教授她如何感知体内储存的元咳阳,并务必于三日内炼化吸收。 否则任由身体本能炼化吸收的话,效率太低,实在浪费他这天尊的千年元咳阳。 不行,这件事经不起细想,一细想她就……感动又好笑。 “不愧是师兄,毅力绝非常人。” 前两天她心里还在嘀咕,她睡了两千年,师兄会不会熬不住漫长等待,然而事实证明,师兄就是师兄。 清萤感知腹中元咳阳仍如暖月般融融,便径直去了练功静室,开始炼化。 她这一闭关也不知多久,再陡然被气机惊醒时,感受到外界弥漫的馥郁酒香。 雄黄酒的香气。 已是端午了么? 她掐指一算时间,自己闭关了整整三日,恰好赶上端午节,清萤阖目感受自己修为,已是化神。 清萤:……哈??? 这让师姐等努力修炼的人情何以堪。 她睡了一觉就飞跃至世间一流强者?这合理么? 师兄到底得有多强,只不过是采补了他的元阳,就让她修为突飞猛进。 不过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如她这般躺赢借助外物的修炼,真要交手,绝对不是正经修炼修士的对手。 清萤满腹疑惑,决定见到师兄以后问问他。 果然,谢卿辞此刻就在家中,正倒了雄黄酒,坐在桌前,摆好琳琅满目菜肴等她。 他说:“我便知你会在此时醒转。” 清萤对谢卿辞的推衍卜算能力毫不意外。 “那我的修为你算到了么?” 一路来时,清萤其实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记性靠谱度。 化神真的在渡劫期下么?莫不是她记错了,中间其实还有一个大境界? 今日以前,她可只是一个小小金丹修士,不过达到修真界人均水准罢了。 她对修为并无追求,总想着人还年轻,觉得努力不在一时,因此就连此次闭关,都是觉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没想到居然一举成功,直接飞跃出窍期,来到化神,甚至距离渡劫也只是一步之遥。 谢卿辞微微蹙眉:“只是化神?” 他略微不赞赏的眼神让清萤一阵羞愧。 “我这两日特地在家中为你护法,就是担心你直接招来天劫。”谢卿辞道。 他当然可以直接操纵天雷,然而法则未灭,不好说会在什么微末处使绊子,因此还是本尊护法最为安全。 清萤羞愧低头,她听出了师兄的言外之意。 他的元阳足够金丹期修士直接渡劫飞升,然而她居然只是化神——说得留面子点,化神大圆满。 这份懈怠躺平之心,连谢卿辞都不知作何评价。 “我也没想到师兄你这么厉害啊。”清萤忍不住道,“要是我知道你元咳阳这么珍贵,那我肯定不会这样。” 谢卿辞淡淡抬眸:“你会如何?” 清萤的摆烂言语瞬间说不出口了。 她本是想说,那她宁愿不要呢。 谢卿辞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不是想说,那你宁可不要这份元阳?” 清萤比个大拇指,试图萌混过关:“师兄懂我。” “凡人生命不过一刹。”谢卿辞淡淡道,“即使是出窍期修士,在真正强者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师兄在说一些非常高屋建瓴的言语。 “到了化神期,方才能勉强称作踏入修真门槛。” 哦,这话她熟! 原作里经常出现什么化神以下皆蝼蚁,化神亦只是大佬渡劫时的棋子一类的言语。 但是…… 如果她有长耳朵,此刻一定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她就是不喜欢费劲巴拉的修炼嘛,什么蝼蚁,什么渺小,听着就让人抵触。 清萤这辈子最努力的时候,就是救师兄,以及救九幽百姓的时候。 “我自己这样挺好的,活个三四百岁对我来说真的挺合适。”清萤小心翼翼道,“对于悟道长生,我其实没什么执着。” 而且她这么不努力,白白浪费师兄的心力,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 谢卿辞抬眸,嗓音清冷:“你认为几人能够采咳补我?” 清萤听到那两个暧咳昧字眼,忍不住露出不正经的笑容,然而与师兄目光相对,发现他毫无笑意。 咳。 清萤立即收敛笑容,乖乖耷拉着脑袋,听训。 但谢卿辞没有言语,只轻叹一声。 清萤小心翼翼道:“师兄,采咳补对你伤害很大么?” 谢卿辞沉默:“……” 清萤表情顿时垮了,她惭愧道:“对不起师兄,我该怎么弥补?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她起身走向谢卿辞,想要查看他的脸色状态。 见少女发自内心的惭愧焦急,谢卿辞眉眼这才舒缓温柔许多。 “无妨,不过是采咳补罢了。”他平和道,“你只是被动接受,如何能损伤我元气。我只是希望你记住方才情绪,日后不要这般荒度时光。” 与其说她在采咳补,不如说是他将元咳阳注入她体内。 咳咳。 过程不太正经,便不细说了。 “还有?”清萤诧异。 “元咳阳自是无了。”谢卿辞瞥她一眼,“这是你最容易炼化接受,最大的机缘。其他天材地宝——” 少女的表情随着他的描述而变得越发痛苦。 救命,她以为可以和师兄过上荒唐咳咳的生活,怎么反而开启了修炼新阶段? “也罢,你只按照你的习惯来便好,其他我来处理。” 最终,谢卿辞放弃了对她的思想教育。 “只是你成仙之日,会推迟少说两年。” 才两年? 师兄原本目标得有多快? 谢卿辞道:“按我原本目标,你此刻便该得证仙位。” 原来如此,那确实慢了不少。 “没事没事,我可以等。” “那就慢慢来。”谢卿辞向她露出微笑,“只要你开心,其他事皆是旁物。” “爱你!”清萤欢呼一声,美滋滋地和师兄贴贴。 “不过师兄你有多强啊,为什么只是和你咳咳了一下,得了你的元咳阳,我就有可能白日飞升呢?” 她只听别人天尊来天尊去,对谢卿辞的实力认知却是模糊。 谢卿辞将雄黄酒倒给她。 “三界最强之一。” 清萤诧异:“之一?还有谁能和你比肩——哦,魔尊?” “是啊,这也是我希望你尽快证道仙位的原因所在。”谢卿辞道,“那邪祟修为与我比肩,想对你下手,无需本人到场,大可操作天机,于万里外悄然修改你的命数。” 谢卿辞为她描述了几种死法,清萤琢磨了一下,觉得挺像死神来了。 她气鼓鼓道:“怎么这种坏蛋就是阴魂不散呢?” 这种因果杀机,最防不胜防。 谢卿辞轻叹:“是我的问题,我原想在你苏醒前解决一切,可惜。” “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啦,不要那么苛求自己。”清萤果断转移话题,给谢卿辞倒酒,“大过节的,不说这些。” 琥珀色的温润酒液倒入玉杯中,清萤鼻尖嗅嗅,感觉气味似乎稍有变化。 “这不是之前那坛么?” 谢卿辞道:“我新加了材料,效用更强。你需饮三杯,可邪魔辟易。” 换作之前,清萤可能还会琢磨,在这归古剑宗还有什么需要她提防的邪魔。 但今天谢卿辞特地点出魔尊的存在,让她陡然惊醒。 “哎,早知道的话。”清萤叹气。 “怎么。”谢卿辞动作优雅地将酒液一饮而尽,“早知道你便努力了?” “早知道,我至少再加把劲,挣个渡劫期吧。”清萤实事求是。 谢卿辞实在没忍住,瞥了她一眼。 “别这样看我,其实这次我真的努力了。”清萤说道,“闭关状态不受我控制,就是全神贯注的,既然是化神大圆满,那肯定有它的道理。” 谢卿辞不愿再听少女狡辩:“在我解决他前,你不要跑出归古结界。” “放心,我很能宅。”清萤打包票,“没有你陪我,我肯定不走远。” 在这点上,谢卿辞倒是很信她。 后面便是吃吃喝喝,共度佳节。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他们都喝了酒,但晚上并没有发生清萤期待的事。 谢卿辞只是将她揽在怀里,安然入眠。 表面正经其实内心有点小期待的清萤:? 老婆躺在你怀里,就这? * 然而事情比清萤想得还要……咳一点。 两个月后的某日。 受容如玉邀请,清萤来到临风水榭,与她消暑赏景。 “师妹,近几日如何?” 两方坐定,容如玉微笑地问。 可清萤坐在座位上,把糯米团子揉过来揉过去,最后还是幽幽开口。 “师姐,一个月几次比较合理?” 容如玉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几次?” 清萤没说话,只默默抬起双手,比划相交手势、 容如玉顿时领悟。 而清萤不再言语,两手撑在下颌,默默望着容如玉,眉眼间颇有愁绪。 这是又怎么了? 容如玉心情巨震,莫非是天尊索咳求过度,令师妹难以承受,特地找她倾诉? 这她应该怎么说? 谢卿辞可是天道,天道要凡人供奉,凡人还能不给? 况且师妹飞升化神,这方面应该比金丹期更好承受才是。 等等! 容如玉思绪陡然一清,莫非天尊千方百计助她成就化神,就是为了她更好地承受? 既然如此,天尊之意,她确实不好违背啊。 “这个要分年龄。”容如玉斟酌后道,“在新婚燕尔之际,确实会很频繁,每日都至少数次吧。” 容如玉关切地望着清萤:“你受伤了么?我可以与你些药。” 清萤沉重道:“师姐,如果不是煽情之用,只怕都没什么作用。” 容如玉:??? 清萤低声道:“一个月只有四次,而且还得我主动提起,合理么?” 接着,少女诉说起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最大苦恼。 师兄无论有多忙,每晚都必定会回家陪她,但问题是,说好的“辛苦夫人”环节,一月却只有四次。 谢卿辞在这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冷淡平静。 偏偏她容易动情,又与师兄久别重逢,每晚都如此吊着她,属实磨人。 清萤不知是不是自己炼化元咳阳那次的表现做错了,苦苦煎熬两个月后,终于决定向师姐求助。 容如玉恍然。 以谢卿辞对清萤的偏执深情,这样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 她委婉道:“或许是因为,天尊境界如今已超凡脱俗,在这方面所求会淡些。” 清萤:…… 看来师姐也觉得小夫妻一月四次不太合理。 可没办法,师兄硬件绝对没问题,每周那次的辛苦夫人环节,也确实让她很辛苦。 但她想和师兄贴贴嘛。 师兄在这方面表现出的淡漠,让她都快怀疑自己的硬件了。 可每次环节里,师兄都对她赞不绝口来着。 总不会是保护她的颜面吧? 容如玉思忖后道:“若你实在想亲近师尊,或许可以试试阴阳双咳修功法?” “嗯?”清萤陡然回神。 容如玉道:“当然,不是让你伺机使用阴险功法,你直接告诉天尊这想法便好。” 清萤眼前一亮:“那师兄肯定会同意啊,他只想我修为进步。” 容如玉微笑望着师妹,如今她年岁渐长,望着仍心思纯粹活泼的师妹,只觉的可爱。 不过自己与星南当初有这么多磨合问题么? 好像是有的。 自己专注事业,看重宗门百姓,但星南却对她颇为……焦急,偶尔情急下胡来,事后让她狠狠斥责过。 总之也是进行了一番磨合,彼此包容,最后方才踏上正轨。 可师妹性情与严肃的她,或者内敛的星南大不相同,她大可直言,或许与天尊的磨合,会更轻松些。 “不愧是宗师。”清萤以茶代酒,敬重道,“我敬你一杯。” 容如玉觉得好笑:“其他人可不会问我这些问题。” “那我没别人能问了……哦!” 清萤忽然想起,自己确实还有个闺蜜,而且采采也活了两千年,对这方面绝对有发言权。 而且苏木是神木,采采应该能考虑到更多冷门视角。 可惜她和师兄之间,除却角色扮演,否则应该没有参考冷门经验的机会。 “今天回去我就和师兄建议。”清萤铿锵有力道,“我要好好修行!” * “我要好好修行,师兄,你就说你支持不支持?” 别月阁中,清萤慷慨陈词。 谢卿辞瞥她一眼,唇角浮现淡淡笑意,显然看出她的用意所在。 清萤羞恼:“别这么看我,你就说同意不同意。” “若真能让你用心修行,我出卖自己倒也不是不行。”谢卿辞不疾不徐道,“左右元咳阳都任你采咳补,区区躯壳又算得了什么。” 清萤表示抗议:“你不要把我说的像是威逼你的女魔头。” 谢卿辞道:“修真亦是修心,理应克制净心。” 清萤眨巴眨巴眼睛,假装没听懂他在暗示什么。 其实师兄要是现在翻个倍,说一月八次,她觉得也能接受。 ——但这种话有点太破羞耻度了,她实在不好意思直言。 以师兄的聪颖,应该能领会到她的小心思吧。 但谢卿辞爽快答应:“好,待我考虑有何适合你我功法,挑选后,今晚便可以开始共同研习。” 清萤麻了。 师兄的重点是不是不在“双”,而是只听到了“修”? 但她能说什么呢,还不是仔细研读师兄挑选出的三本功法,看看哪个最不正经。 一号《融情离幻秘法》,乃是在欢咳愉中让两人感情交融,构建灵力回路,令两人灵力合流,共同修行。 这套功法好处不言而喻,有师兄提携,她必定一日千里。而且立意正统,乃是正经的阴阳合修。 二号《采愉补》,顾名思义,采咳补的,效率在同行中独占头筹。 谢卿辞挑出它,乃是考虑到她喜欢偷懒咸鱼,因此提供一部作为参考。 三号《别情》,令人淡漠欢欲,不断锤炼内心,以此悟道。 上限最高,但毫无“双”的意义,清萤看了一眼便拿开了。 “为什么都没有神交?” 清萤将每套功法翻得哗啦哗啦,主要研读他们的合修方式,却发现前两套只是躯壳合修,最后一套倒牵扯神魂了,然而只是单向。 “对于我,你不能考虑神咳交,想都不要去想。” 谢卿辞严肃道:“神咳交、神魂交咳融如今于你危险至极,只身交便足够。” “为什么?” 清萤纳闷。 她和师兄以前治病,不是有过一次神魂交咳融么,感受她至今难忘。 谢卿辞轻声道。 “因为邪魔辟易,不庇神魂。” 章节目录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雨声 /84 最终,清萤选择了一号《融情离幻秘法》。 “我选这个。” 她将功法推到谢卿辞面前。 甄选出推荐给她的三部功法,谢卿辞都对其有着鞭辟入里的理解,他只瞥一眼结果,便开口道。 “此部秘法立意极正,且不似大多数合修功法那般偏激取巧,见效会慢些,但都是实打实的,自身转化修为。” 清萤表情严肃地点头,状似认真听讲。 可随着谢卿辞逐渐地长篇大论,少女还是忍不住渐渐神游起来。 她一边琢磨师兄的小课堂什么时候能结束,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其实就一个。 就是这个什么什么功法,它需不要那个来修炼。 这个问题对她真的很重要。 如果这功法非常正经,不需要那个的话,它和其他清萤修行的高深功法没有任何区别,反而消耗了她的期待。 可师兄表情那么认真,她怎么好开口讲这么不正经的事呢…… 她心思滴溜溜打转,谢卿辞忽然淡淡开口。 “若是困倦,便直言休息,不要强撑听课,如此坚持,只是无效罢了。” 完蛋,神游被捉住了。 “我不是故意不听课。”清萤陡然回神,诚恳道,“师兄你继续讲,接下来我一定认真听。” 她的语气是认真时的语气,但凡她以这样的口吻保证,都会全力完成。 但谢卿辞合上书籍,没有继续勉强。 他神色柔和而宁静:“无妨,休憩吧,后续明日再做修行。” 谢卿辞有着世间难寻的风姿,尤其是其温柔神色,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令人目眩神迷。 好美。 清萤看他看得有些怔怔。 ……呸! 回神后,她不禁在心里唾弃自己。 怎么回事,自从圆咳房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色咳胚,天天想占师兄便宜。不过见师兄对这方面兴致淡淡,她也不好意思主动索求。 问题是,现在师兄明明给她讲课,偏偏她没认真听就算了,还满脑子涩涩,这正常么?! ……好像不太正常? 反正师姐说,她对这方面没什么热衷的。 她认识的修士,似乎大抵如此,能有挚爱之人都算少见。比起男女情思,修真者更关心大道。 清萤闷闷地想,自己真的好庸俗。 …… 云隐月明,聚散间,月光照亮了床前的地面。 她侧身背对谢卿辞,目光清明,毫无困意。 清萤觉得今晚自己大概率要失眠了,索性轻轻起身,翻看桌面上搁置的功法。 晚上谢卿辞讲的简略,等选定后为她讲绪论时,也没有说到这功法的具体修行方式,让她抓心挠肺地好奇。 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得知道答案,要不然今晚别想睡了。 清萤快速翻阅功法,目标十分明确。 【修功法者,需有一真情共通道侣,与之欢咳好,有神交经历者更佳。在融情期,其事两日一次,分情期,其事四日一次,离情期,半旬一次。】 后面还讲了一堆详细说明,但清萤注意力都放在前面两句话。 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身后响起一声轻叹。 谢卿辞不知何时已经坐起,静静看她行动。 清萤动作不由一僵,垂着脑袋转过身:“师兄……” 谢卿辞望着面前耷拉脑袋的少女,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他罕少有如此状态。毕竟他历经七世,岁月近万年,看尽人世悲欢,沧海桑田,丰富的阅历让他淡漠从容。 可近来面对妻子时,他总有如此哑然之时。 谢卿辞有些……不太能理解清萤的小脑瓜在想什么。 莫非这便是老夫少妻的窘迫处。 但他七千余岁,也不能算老吧……? “师兄,我这就睡觉。”少女垂头丧气道。 谢卿辞明白她想要什么,但始终不太理解。 他温和问道:“我有何处令你不满么?” 清萤道:“没有,我真的只是失眠睡不着,有点好奇。” “但我观你近日来,总是心神不定。”谢卿辞道,“连修行都不得专注,平白荒废。” 清萤稍顿,终于忍不住小声道:“有没有可能,我不是很适合修行呢。” “师兄,我已经是化神了,能活千余岁。”她说道,“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所谓修真长生,追逐大道…… “我是俗人。” 谢卿辞微微拧眉,显得很不赞同。 但他最终还是温和而委婉地结束这场谈话:“先睡吧,若有疑问,白日再说。” “好。” 清萤闷闷点头,这次上咳床后她没再折腾,而是安静躺着,默默酝酿睡意。 可越是酝酿睡意,身旁谢卿辞的存在感便越是强烈。 尽管师兄睡姿很安静,从不会发出嘈杂声,但或许是心情郁郁的缘故,她始终觉得哪里很突兀。 她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但她不想翻身打扰师兄,便始终侧身睡觉。长久地清醒保持这个姿势,渐渐让她心情烦躁起来。 “如何你才能入睡?” 身旁想起清冽的声音。 清萤转过身,发现谢卿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眸如同月色般柔和澄澈。 她说道:“我酝酿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你已经酝酿许久了。”说完,谢卿辞温声道,“不必担心,我没有与你置气,只是真心疑问。” “为什么问这个?” 谢卿辞道:“你每晚都是微笑入眠,心绪平和愉快,我在你身旁,纵使没有入睡,亦能感到心情愉悦。” 今晚是他们同咳房后第一次如此尴尬沉默,两人都心有千言万语,却难以表达。 清萤问:“你生气了么?” 谢卿辞:“没有。” 清萤轻声道:“我也没有。” 她将自己的心事细细说给谢卿辞听:“只是我忽然有些窘迫,感觉有些……玷污你?高攀你?或者,单纯就是尴尬。” 或许是夜色安谧朦胧,才给了她直言的胆量。“算了,我直说吧,就是我很想要你——至少这段时间很想和你亲近,可我感觉师兄你更专注于修道,平常事务也繁忙。” 越发衬出她满脑子黄色废料,十分低级趣味。 “但我看到师兄你的时候,就是很情难自禁嘛。” 说着说着,清萤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只让声音闷闷传来。 原来如此。 谢卿辞恍然,随后也有些无奈:“抱歉,是我的疏忽。我对你的想法有所猜测,但没想到当着如此……直白。” 清萤在枕头里发出低低哀鸣,觉得自己毫无颜面可言。 “我只是希望你更多些自保能力。”谢卿辞温和道,“魔尊势必会针对你下手,而我希望你我能岁岁年年,彼此相伴。” “我知道嘛,会努力。” “明日我会草拟同咳房章程。”谢卿辞温和道,“你我共同协商。” 清萤:…… 谢卿辞:“?” 她无奈笑道:“没事,挺好的。” 师兄质本高洁,这方面需要她多引导引导。现在还处于初级阶段,说些离谱言语很正常。 ——师兄听她的言论,估计也是这种心态吧。 他们相爱的路还有很长,完全可以慢慢磨合。 谢卿辞道:“但现在,我只想令你安心入眠。” 直觉告诉清萤,前面那番对话,对她很重要,谢卿辞反而只是宽解她。而此刻的问题,才是谢卿辞重视的要点。 “我在酝酿睡意嘛。” “你心不静。”谢卿辞平静指出,“任你自行心境,或许要煎熬到寅时。” “没办法,没有睡觉的氛围。”她也很无奈。 睡觉的氛围…… 谢卿辞想起,在两人初相识时,每逢雨天,清萤总是格外赖床,起床气比平时难缠百倍。 即使被迫起来晨修,也是牢骚满腹,悄悄抱怨他毫无生活情咳趣。 一念至此,天道大人忽然心领神会。 清萤说完那句话,见谢卿辞忽然陷入安静中,便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没想窗外随着一阵噼啪声,接着雨水拍打地面声音陡然急促起来。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雨水湿润的气息。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怎么下雨了?” 谢卿辞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她拉起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此雨来势汹汹,会下许久,你将自己盖好。” 清萤乖乖躺平,让他盖好被子。 睡意昏沉中,她忍不住想到,别月洞天中也有下雨来势汹汹一说么? 想下多久,下多少,不都可以由师兄一念决定? “既然困倦,便快休憩吧。” 耳畔传来谢卿辞温柔平和的嗓音。 “好。” 她含糊应道,默默转过身,窝进谢卿辞怀中。 谢卿辞自然地揽住她,下颌搁在她发顶。 下次……可以让师兄讲睡前故事。 窗外雨水潺潺,夏意盎然。 屋中平和安谧,爱意正深。 * 清萤一觉睡了自然醒,睁眼时,只觉神清气爽。 窗外雨还在下,而她身旁已是无人。 师兄给她在桌上留了字条,清萤凑近看去。 【今日无事,我在家中修行,中午会与你用膳。窗外雨势仍急,阿萤可再少许休憩。若厌烦雨势,以天枢令告诉我即可。】 这雨都下了一夜吗? 清萤这才注意到外面雨仍然下的很大。 而谢卿辞的字条恰巧还剩最后一句。 【另:天气转凉,起身记得披衣保暖。】 望着那端方自持的笔迹,以及难掩的关心,清萤几乎能想到,谢卿辞书写时平静温和的神情,她不由唇角微笑,只觉天气凉意都没那么难受。 有师兄控制洞天天气,以后她入睡都能有天然白噪音,真不错。 不过她一觉睡到自然醒,确实也再睡不着了,索性躺在床上继续玩天枢令。 至于修行? 明天一定! 而且师兄这不是还没和她那个嘛,想来师兄自由安排,她不想胡来。 清萤打开天枢令,在公共茶室闲逛,看看最近修真界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两千年下来,天枢令已经变得极为发达,各大宗门被它彻底联系起来。而主持者正是容如玉,因此整体规划,也参考着归古剑宗模式来。 天枢令有公共茶室板块,而各大宗门又会设置内部交流的茶室。 她点进今日热度排行榜,发现热度最高的帖子是说西岐部洲的。 【两千年过去,西岐又遭灾变!】 清萤:? 西岐发生大事了么? 她复苏后,第一时间同采采他们恢复了联系,也知道天穑村如今已成天穑新城,而采采的神木圣女之名,也传扬天下。 采采对她的归来表达了极强烈的欣喜,还盛情邀请她来如今的天穑城做客。 清萤昨日才与她说好,下月便去西岐探望她。 清萤忍不住嘟囔:“西岐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如果是大事,采采肯定会与她分享的。 据采采说,有天尊大人庇佑,这两千年来,西岐都风调雨顺,渐渐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 她点进帖子,茶室主人没买关子,开篇便已加粗字体强调了自己的震撼。 【魔尊鬼影,现身西岐部洲!】 【我这次探险,当真是劫后余生,这里也奉劝诸位道友,最近千万不要前往西岐。魔尊的活动如今已不限于北荒,更伸向了西岐部洲,不知准备做何事。但以他在北荒的狠辣作风,想来在西岐也不准备干好事。】 而帖子前排大多是质疑讽刺言论。 【我西岐有神木庇佑,强者辈出,不要造谣哦。】 【欢迎各位来西岐游历,若能赶上百花节,有幸在神木下冥想,更有悟道之机!】 面对这样的质疑,死里逃生的茶室主人自然十分不忿。 他晒出了自己在西岐的通行令牌。 【更多细节不可透露,但知情者看到我这枚令牌就该知道真伪了吧?若不是我,只怕那天要折损大半天穑修士。】 他大略描述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他是东华部洲修士,前往西岐部洲游历,本已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却没想受到友人盛情邀请,前往观赏一飞流瀑布,寻得突破之机。 那日与他们同行的天穑修士还有许多,都是意图亲近自然,寻找天人合一之机的。 结果没想到,队伍恰好撞上探路的堕修,最后没能突破不说,许多人连性命都丢了。 得亏楼主有独家秘术,发现得早,要不只怕所有人都要死的不明不白。 更多细节,他因天穑方要求不便多说,然而半出于炫耀实力,半是提醒众人—— 西岐将与魔道起刀兵,若无意战事,最近还是避着些比较好。 帖子热度很高,而且公共茶室通常没有管理者——在此混迹的修士什么修为都有,谁也不知道擅自删帖会不会得罪什么隐世大佬。 因此唯一的规矩就是不许发布、讨论堕修言论,其他一概不计。 在这样自由的环境下,西岐真实处境很快得到多方验证。 魔教确实伸出了触咳角,情况不容乐观。 那采采昨天怎么没和她说?是不方便么? 正在清萤思索,要不要询问采采时,天枢令忽然接收到采采传书。 【采采:清萤姐姐,你能联系到天道大人么?急急急!看到务必尽快回我。】yushuGU.СoM 【清萤:你是说师兄么?】 她回复完消息的瞬间,采采立即发送了投影对话请求。 清萤选择同意。 “采采,怎么了?” 看清采采神色的瞬间,清萤便不由蹙眉。 两人早前已经联系过,成熟后的采采长相清艳,气质沉静如水,十分迷人。但此刻的她却眼神难掩焦虑,令清萤揪心。 “发生什么事了?” 采采神色憔悴,急切说道:“今早,魔尊亲自掳走苏木本体,不知意欲何为!” !!! 章节目录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古怪 /85 见采采言语急躁, 清萤虽然担心,却也首先安抚道:“到底发生何事?你先将来龙去脉仔细说清楚。” 采采稍稍冷静下来,随后凝重开口。 “以天枢令联系不算安全, 你可以来西岐么?” 清萤毫不犹豫道:“我现在就去联系师兄,他速度比如意舟快。” 然而采采面色顿变,立即反驳: “不行!” 清萤疑惑。 “怎么了?” 采采张口, 神色越发犹豫。 而从她犹豫凝重的表情中, 清萤隐隐捕捉到了什么讯息,而这与近几日她心里隐约的不安联系在一起—— “你觉得师兄有问题?” “慎言!”采采再度严肃道,“此事你与容如玉说过么?” 清萤有些不适应。 在她印象里, 采采始终是那个稚气未脱, 热情单纯的小姑娘。 而两千年后,采采身为圣女,依然维持着当初外表, 以昭世人。 然而小姑娘熟悉的面容上, 却露出她陌生的紧迫警惕情绪——那是针对谢卿辞的。 但那怎么会呢? 记忆里, 采采总是一口一个“谢仙君”,对谢卿辞万分敬仰。 “没有和她说过, 师姐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 采采微微摇头:“不安全。” 谢卿辞身为天道, 无所不知, 无所不闻, 想要瞒过他的耳目,非有特定术法不成。 然而天枢令原理十分机巧,她难以影响远在东华部洲的清萤, 她俩若在天枢令沟通, 不仅有可能被谢卿辞当场捉住, 更有可能泄露给外人。 当然, 以谢卿辞对清萤姐姐的挂心,即使清萤姐姐来到西岐部洲,如何密谈也得从长计议……然而无论如何,来西岐部洲面谈,都是当下最安全保险的法子。 清萤抿唇,心里七上八下。 采采但凡告诉她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事,她都不会这么担心,唯独这种欲言又止最为难捱。 “我只能说,我们这次的事故,与此有关。” 采采神色黯然:“我先去寻找苏木了。” 清萤心脏一点点坠落。 她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来到西岐部洲。” 她的迅速答应让采采眼中浮现沉重的情绪。 清萤姐姐果然也感觉到了。 谢卿辞神魂割裂之事。 …… 一个人到底有多迟钝,才能忽视枕边人的异常? 很遗憾,唯独在师兄之事上,清萤的直觉格外敏锐。 她很想忽视师兄与过去不同的小细节,可无论她如何努力,不一样的地方都如潮水退去后的礁石,任凭她如何浇水都难以遮掩。 它突兀地摆在那里,让她没法忽视。 师兄性情确实有柔和一面,但绝不是百般温柔,毫无负面情绪。 师兄确实有勤奋严肃的一面,但绝不是盲目要求,毫无尘心。 师兄确实与她深切相爱,但绝不是犹如最甘美的蜜糖,甜到毫无瑕疵。 还有种种…… 他像是被抽离了什么,性情变得单薄,像个假人。 而温柔与爱她,便是他的核心词。 她起先以为,这是两千年中师兄性情沉淀后的变化,因此一直折腾打诨,想让师兄更活泼些,却是徒劳。 师兄不生气,也不愉快,只是温和平静地告诉她,这样不对。 而身边环境的一切反馈都告诉她,师兄一直都是这样,毫无问题。 而且说白了,无论是谁,在两千年里怎么会没有变化? 清萤也确认,谢卿辞还是谢卿辞……她尝试学会接受。师兄性情变得温柔也好,偏执也好,都是她的师兄,是她的夫君。 然而采采却告诉她另一种可能。 师兄的性情转变,并非是自然变化,而是有某种阴谋?外界推动……被人掉包? 想到这个可能,清萤手脚冰冷,心里忍不住地发颤。 不过她立即否认了最可怕的猜测,师兄怎么会出事,他可是三界第一人,二则她自己也有体会。 结束谈话,清萤心绪复杂,她长长舒气,决定不再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直接和谢卿辞对簿公堂当然不妥,她需要先问问容如玉,随后再作决断。 * 容如玉很重视清萤的见面请求,立即选择同意。 “你说是因为西岐部洲之事寻我?”容如玉以安抚的口吻道,“你放心,我已派出专人前往西岐部洲支援。天穑城与宗门是盟友,多有往来,我不会坐视不管。” 清萤没有立即开口。 关切西岐部洲的安危只是托词,她真正想法是与容如玉求证。 “还请屏退左右。” 在左右上,清萤加了重音。 容如玉深深忘了她一眼,抬手捏决,启动了某个法阵,灵力蔓延,此处立刻成为“密室”。 “师兄能听到么?” 容如玉直言不讳:“他想听便能听到。这个密室,防的只是宵小。” 清萤:…… 她此前与容如玉谈话,只有一次谢卿辞在事后表现出他听到了,可谁也吃不准此刻他会不会刻意探查。 她觉得很难受,内心沉甸甸的,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过去她与谢卿辞总是亲密无间,两人从不会隐瞒彼此,即使有误会,也立即解释。 然而这次不同。 与她亲密无间的是谢卿辞。 她必须确保,那个人是谢卿辞。 “这两千年里,师兄可有什么变化?”清萤想了想,从侧面着手,“以前光听师姐你说好事,还有那些趣事了,那有没有不好的事情?” 容如玉笑容微敛:“为何忽然如此问?” “我想更了解师兄。”清萤的说法无可指摘,“最近我闹了这么多事情,总觉得和师兄之间有些尴尬,我想尽量弥补这两千年的错过。” 她叹口气:“只知道片面的好事,作用有限。” 容如玉:“……” “过去的所有人里,我最信任师姐。”清萤轻声道,“师姐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正直,胸怀大义的。我觉得你说不好的事情,一定最公正。” 一番言语天衣无缝,任谁都听不出,她掩藏在言语下的真实用意。 除了有心人。 清萤性子懈怠,厌倦社交话术,却在谢卿辞之事上,展现出令容如玉诧异的聪慧灵巧。 容如玉不禁叹息。 “师姐?” “这两千年里,是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容如玉斟酌着道。 清萤:“比如?” “主要是相对关心你的人而言,于旁人倒是影响不大……或许在天尊看来,你当日的牺牲,未免错付了。” …… 两千年前。 闻得谢卿辞证得天道之位,容如玉本心是喜悦的。 天道之位空悬,对三界影响有目共睹,而卿辞师兄的人品,别人不清楚,容如玉还不知道么? 因此初时听到法则震彻三界的邀请,容如玉满心盼望谢卿辞证道成功,她因此事感到与有荣焉。 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清萤的死讯。 为了给爱人复仇,谢卿辞杀了秋忆梦,杀了五大宗门一切阻挠者,西岐部洲陷入血雨腥风。 新证位的天道,给予人间的是鲜血与刑罚。 悲痛之余,容如玉也预感事情不对,为此她想面见谢卿辞,想要在师兄冲动之前加以劝阻。 星南并不赞同她的决定。 “她已经死了。”星南低声道,“没有剑鞘的剑,是会杀人的。” “那我才更要去。”容如玉不假思索道,“此世间,与他有牵扯者还有几人?” 星南道:“或许他在西岐另有旧交……” “只有两位,而且师妹与我说了,卿辞师兄、天道大人与他们交情浅淡。” 容如玉也想叹气,秋忆梦赶出那等混账事,把路彻底走绝了。 如今就连她自己,在清萤的死亡面前,也不知能有几分分量。所以她没指望能阻止谢卿辞的愤怒,只是希望能少死些人。 冤有头债有主,已经足够了。 星南没说其他言语,他阻止容如玉的缘由只有一个。 “你不能有事。” 容如玉沉默。 “那是西岐部洲发生的事,犯错的是秋忆梦,相关的一切人我们都已处置了,而天道大人并没有迁怒于我们的意思。” 星南不希望容如玉多此一举。 于是他发出了最刻薄的质问:“你的依仗在哪里?你与他曾经的同门情谊?” 说出这句话,连容如玉都觉得羞愧。 “师妹香火情尚未燃尽,此刻……还可依凭。” 天道的愤怒看不到终结。 没有人劝阻的话,迟早会牵连无辜。 “身为修士,总该有些担当。” 于是她说服了星南,见到了冰冷沉默的天道。 谢卿辞非常清楚容如玉来寻找他的理由,以及她的依凭所在。 他听完了她反复琢磨过的说服之词,声音冷漠。 “你的勇气可嘉。” 却又含着讥诮。 “比我更适合做天道。” 容如玉惊骇,讷讷不敢言。 然而谢卿辞什么也没做,只是轻声道:“我不会对凡人做什么。” 容如玉知道,那是因为师妹希望他守护三界。 …… 听到这里,清萤呼出口气:“很符合师兄的作风。” 容如玉的陈述,让她的思绪渐渐回到千年前的血雨腥风中,让师兄的眉眼神情在她脑海中越发清晰。 于是干涸礁石便显得越发突兀。 “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么?”清萤状似无意问道,“师兄现在很温柔,也很平和。” 容如玉心领神会。 她摇头:“并没有,好事趣事,此前不都与你说过了么?” “至于不好的事,之前担心你不高兴,而且久别重逢,我便没提。既然如今问起了……天尊大人有一次是很生气。” “世人对你的遗忘,对力量的尊崇,来得太快了。” 容如玉说起凡人献祭新娘之事。 “此事我听说过,不是魔尊的谣言诽谤么?” “不,确实发生过,大约是一千五百百年前吧。” 谢卿辞身为天道,并未久居天界远隔人间,反而因为某种原因,会在人间行走。 他没有表现出对抗法则的凶悍,反而颇多助人,甚至偶尔会亲自出手拯救特定凡人,而那些凡人,无不是身世凄惨的无辜少女。 这让某些人动了歪念头。 “献祭神妾之事,便是他们鼓捣出来的。” 清萤皱眉:“但不是都说,徊梦神女是天尊之妻么?” “所以是神妾,而非妻子。并且为了造势,以及完成祭祀,那些人做了颇多恶事。” 清萤迟疑:“师兄把他们都——” “不,天尊大人的反应倒是颇为平静,只是自那之后,便罕少在人间行走,并以天雷作诫,严禁一切冒犯你之事。” 容如玉道:“那些人的祭祀没能完成,因为魔头在彼时恰好冒头,需要扬名,便杀了那帮主使者,抢走了神妾。” “说起来,魔尊的出现,倒是恰逢其会。” 最后,她总结发言道:“至于其他的……我觉得没什么了。” 清萤颔首,表示了对容如玉的感谢, “那师姐你觉得,我需要亲自去西岐部洲么?” 容如玉望着她,认真道:“这得问你自己。即使我说建议,也会影响到你。” 听到这句话,清萤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她寻求建议,其实是想被人推一把。 容如玉道:“但我觉得,你现在的犹豫,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 师姐不愧是师姐。 没说任何影响她偏向的言语,却在三言两语间,帮她滤清思路,找到心中真实想法。 清萤说做就做,立即联系谢卿辞:“师兄,我想去西岐部洲。” 她自己也能去,可谢卿辞前日才强调过,不要擅自外出,她自不会给他添麻烦。 谢卿辞微微蹙眉:“西岐如今正是动荡,你去那里做什么?” “采采想让咱们帮下忙呢,但她不方便和你直说。”清萤说道,“苏木本体被魔尊掳走了。” 魔尊是谢卿辞大敌,她觉得于情于理,此事他们都不好袖手旁观,就是不知道谢卿辞怎么想。 谢卿辞没想法,而清萤希望他帮忙, 他言简意赅:“我去即可。” “我好歹也是化神大圆满,西岐动荡,我修为再水也能帮上忙。”清萤说道,“而且你不是督促我突破到渡劫期么,呆在家里可找不到突破机遇。” 谢卿辞眉心仍未舒展:“魔尊知晓你为我软肋,若对你下手,终究麻烦。” 不过最终,两人商讨好防御措施后,还是将清萤带上了。 其实谢卿辞初时态度根本不可置疑,但在清萤坚持后,他忽然轻声道。 “根据道侣相处守则,相爱目的从不是将你困在方寸之地,除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然后他选择尊重清萤想法。 她如愿以偿,却并不开心。 因为……师兄在他们相爱后,便不再如此生硬背诵【道侣相处守则】了。尊重与温柔,真切融化在他们的生活里。 即使是当时谢天袭击,两人死别,他也依然尊重了她的想法, “怎么?” 察觉到清萤情绪起伏,谢卿辞关切地投来一瞥。 清萤稍作犹豫,还是开口道。 “师兄将守则记得很清楚。” 谢卿辞简洁道:“过目不忘。” 清萤:…… 她哪里是夸奖他的意思! 她以嗔怪的口吻道:“我还以为这些事都是咱俩默契,不用专门背诵了呢。” 谢卿辞沉默了一瞬。 随后他轻声道:“我知晓了。” 清萤感觉自己的试探等于一拳打在棉花上,也罢,等见了采采,看她怎么说。 唯独心情沉重。 清萤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对师兄心生疑虑。 没关系。 她安慰自己,只要人还是那个人,一切就都能商量。采采或许只是和师兄疏远了,因此出现了些误会吧。 …… 有谢卿辞在,天涯不过咫尺,根本无需考虑如意舟。 望着面前巍峨城市,以及其上的天穑二字,清萤心绪复杂。 一月前,她尚且无比期待天穑之行,期待和采采见面的时候。却没想到,一月后,她的心情就变成带着夫君看病般沉重。 采采是检测人员,她是病人家属。 她此刻尚且心存侥幸,但很快就要知道真实原因了。 “唉。”她忍不住叹气。 谢卿辞道:“天穑受堕修影响,确实冷落许多。” 清萤还记得记忆里,旧天穑城的模样,她打量面前城池模样,相比两千年前的旧城,更加恢弘大气,城墙上架着类似大咳炮的武器,但它发射的并非火药,而是灵力结晶。 从一座城市的装饰细节,便能看出此地百姓的生活状态。从这点看,天穑无疑是个雍容富足的城市。 但这座大城,路上显而易见的人影稀少,卫队戒备森严。 “原本想在其举行海集时带你来看。”谢卿辞道,“不过以此刻形势,若不及早解决堕修之事,恐怕今年海集便要取消了。” 清萤有些失望:“这样啊。” “走吧,先找采采。”谢卿辞平静道。 采采一早接到清萤消息,便在城主府前等候,看见他们二人身影,更是喜不自胜。 她恭敬行礼:“见过天尊大人!” 亲眼见到采采,她与清萤记忆中的小姑娘形象仍是相同,但气质沉稳许多。 清萤目光看向周围,街上人已经很少了,没想到城主府附近直接半道人影也无。 “我屏退旁人,以免冒犯天尊大人。”采采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此处有天尊大人坐镇,不会有堕修胆敢闹事。” 清萤瞧见采采眉眼间难掩的担忧焦急,心中不忍——这时候如果再搞虚礼,未免对采采过于残忍。 她直接问道:“苏木现在状况如何?” 说到苏木,采采脸上微笑瞬间淡了些:“我分出八支队伍,沿不同方向追捕,但一直未能得到下落,城中不可无人镇守,我无法擅离。” 清萤神色凝重:“你挑重点讲下情况吧。” 采采颔首:“苏木与我共同镇守城中,我日常出面主持各种活动,他本体维持护城大阵,以及部洲灵力平稳。” 部洲灵力平稳? 清萤诧异,没想到苏木两千年里成长这般迅速,已经可以影响一个部洲的灵力平衡。 “天穑城供奉天尊赤诚,日常也未得罪什么隐世势力。这次便是那魔头打碎了护城大阵,以部下搅乱城中秩序,自己一人……拔出了神木之根,然后便向南遁走了。”采采脸色难看。 能够左右一大部洲灵力平衡的神木,就这么被人跟拔韭菜似的轻松掳走,并且全身而退。 好强! 清萤有些理解那些小队为何始终没能传回消息了。若小队当真撞上那魔头,只怕凶多吉少。 清萤忍不住问:“那魔头叫什么?有何信息?” 她此前也查过魔尊消息,但茶室中除了他冷酷残忍,实力强横外,什么消息也没有。 她心中觉得奇怪,却也没仔细搜,或者询问谢卿辞。 谢卿辞言简意赅:“交给我。魔头凶悍,你二人尽力了。” 采采感激道:“天尊仁慈。” 谢卿辞做事利落,得知魔尊离去方向后,他在天穑城设下触动法阵,便化作流光追逐而去。 “不担心,有师兄在,不会出事。”清萤安慰采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我现在也是化神。” 采采道:“还好有你在。” 否则别说耽搁时间,只怕她都难以请动谢卿辞。 清萤问:“情势如此危急,你初时怎么不告诉我?幸好我来的还算快。” 采采态度分明;“事关重大,我想你也要仔细斟酌,各方求证,不能因为我的影响便冲动前来。” 她的态度与师姐类似,都是不愿意影响清萤的个人意志。 “无妨,问题会解决的。” 采采却忽然道:“天尊与那魔头的争斗,已持续千余年,仍未分出胜负。” 清萤:“?” 采采轻声问:“你觉得,这次能分出结果么?” 清萤感觉采采这句话似乎想表达什么。 采采自言自语道:“外界根本没有那魔头信息流传,就连魔道最受重视的左护法,都从未见过魔头本尊,姓名、容貌、年岁、声音,一概不知,即使见过,也不确定是否真伪。” “但他掳走苏木时,刻意让我瞧见了他的容貌。” 但是刚才,采采在师兄面前,没有说实话。 清萤心中隐约生出一个猜测,眉心微蹙:“……你认识他?” “嗯,那魔头与他的模样,如出一辙。” 采采望向的是谢卿辞离去的方向。 这便是她不敢在天枢令中言明的隐秘。 “我是神木圣女,对气息直觉敏感,她确定,那个魔头,就是……我连名字都不敢提的那个人。” 说得师兄像伏地魔似的。 这是个笑话,她却笑不出来。 “他刻意让我瞧见,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采采语气委婉道:“清萤姐姐,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他有些奇怪?” “在你沉睡的第五百年时,我便有这种直觉了。” 章节目录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真假 /86 清萤低声道:“之前怎么不讲这些?” 嘴上如此说, 可她心里却悄然浮现师姐之前言语。 那些随口提到的细节,同采采的证词交织, 恰好形成一个隐约的逻辑链。 ——她沉睡五百年时, 有凡人按捺不住,举行邪祀,激怒了谢卿辞。 ——魔尊恰好在那时出现。 ——而谢卿辞同修真者的矛盾, 因魔尊作乱被转移。 ——近千年来,魔尊一直祸乱三界, 谢卿辞追杀镇压他,却迟迟未能根除。 …… “你们久别重逢, 感情正欢喜着, 而我这种猜疑本也没有证据, 哪怕这次亲眼目睹, 说服力也算不得强。” 采采低声道:“所以我原本不想提这些事。但苏木被捉走……才真的急了。” 她说得很坦诚,句句皆为实话。 清萤沉默,只长长叹了口气,心情沉重极了。 采采迟疑了一下:“那我先来分析一下局势?” “好。” “现在无非三种情况。” “第一,天尊被魔尊替换,以至于性情大变。第二,天尊自身思想转变,第三,天尊与那魔头暗有联系。你觉得是哪种?” 清萤道:“非要从这里面选的话,我觉得是二三。” 采采接着道:“既然如此,那问题就在于, 魔头为何特地让我看见他的容貌与天尊相同, 还偏要捉走苏木?” 清萤问:“会不会是想对西岐部洲下手?” 采采不假思索道:“那也与天尊无关。毕竟天尊若真要对西岐动手, 我等也无能为力。” “……”清萤没法反驳。 她道:“那或许是因为, 此事你多半会告诉我,而我对师兄日常习惯非常了解,所以心里一定有对应疑惑……” 采采沉吟半晌:“他想让你来西岐!” 清萤配合她的思路,共同梳理:“让我来西岐做什么?师兄肯定会和我一起的。” 采采反问:“那天尊现在呢?” “他不是去救苏木了么?所以——” 清萤声音戛然而止,她在采采眼中,看见了惊愕的自己。 她立即问道:“你这里防守做得如何?” “没事,咱们也只是猜测,别自己吓自己。”采采立即道,“这里有天尊设下的阵法。如果有敌袭,天尊会立即赶回的。” 但只看采采此刻的表情,清萤便知晓她内心真实想法为何,眼下说辞只是宽慰罢了。 清萤低语:“他到底和师兄什么关系?” 采采:“天尊之事,难以揣测。” 清萤无声颔首,心情沉重。 其实说到这里,真相也差不多了,师兄身上铁定出问题。 重点只在于,他是不是与那魔头……暗有配合,借此拿捏三界罢了。 但清萤总觉得不可能。 她沉睡前,师兄与她有守护三界的承诺,清萤相信他。 于是她低声道:“师兄不会枉顾苍生性命。” 采采神色略有些复杂地望着她。 清萤知道采采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采采肯定觉得她恋爱脑,盲目信任谢卿辞一类的。 清萤没法同外人解释她与师兄彼此间的默契。 更何况她总觉得,有哪里被她疏忽了……师兄一定有值得被信任的地方——对! 想到这里,她抬头急声道:“这正是我们机会所在!” 采采:“?” “那魔头既然突兀亮相,还刻意将种种疑点引向师兄,那即使他们有合作,也必然出现了裂隙。” 清萤问采采:“你觉得那魔头是好人还是坏人?” 采采斩钉截铁:“坏人。” 清萤反问:“那师兄与坏人有矛盾——姑且也算好消息,不是么?” “……好像也是。” 而清萤在说出颇有道理的一番推理后,接着陷入困惑。 之后的逻辑怎么办? 由于缺乏线索,她们的推理陷入了僵局。 每一种推理的关键,都落在了同一点上——谢卿辞与魔尊究竟是什么关系? 两人气氛沉默良久,清萤身后忽然响起平和声音。 “我回来了。” 来人并未遮掩气息,因此清萤与采采立即发现了他。 “谁?” 看清来人后,清萤紧张表情舒展下来。 她关切道:“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苏木呢?” “在此处。”谢卿辞振袖,自袖中放出一道小小人影。 而在神通袖里乾坤解除后,那身影也迅速恢复正常大小。 “苏木!”采采惊喜交加,立即上前扶住苏木,神色激动极了。 清萤打量苏木模样,两千年不见,但苏木容貌依然未变,看起来清俊美丽,只是此刻昏迷的他面色苍白,唇色发乌,状况极为不妙。 谢卿辞淡声提点:“不必匆忙,我带他回来时,已为他解毒,这几日安心静养便是。” 采采表情终于释然许多。 她正想安置苏木休养,忽见一华服老者匆匆而来。老者须发皆白,气度昂然,显然久处高位。 “云老?”采采唤出来着姓名,表情有些紧绷,“您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这两日全城肃静么?” 她背对谢卿辞,向云老使了个眼色。 此人乃是天穑大族云氏族长,历来参加城中各项决策大事。此次全城肃静的关键,采采也与云老讲过,要求他一力配合。 所有人都知道她将要迎接一不喜外人的大人物,怎么云老还要来? 云老表情严肃,目光转向谢卿辞,严谨地行礼:“见过贵客。” 礼数只是寻常,并非觐见大礼。 见谢卿辞蹙眉,清萤赶紧拉住师兄的手,他们出门时隐藏了身形气息,老人不知他身份,这样行礼情有可原。 “我在府中遍寻您不至,只能亲身来此。”老者低声道,“是城务事宜。” 采采张口,有心想说直言,但迟疑了一下,面露为难。 “无妨,你先安置苏木吧。”清萤善解人意道,“我们先在城中四处走走。” 采采松口气,感谢道:“好。” …… 采采等人身影远去后,四下只剩清萤二人。 她见谢卿辞只陪自己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动身打算,便问道:“那个魔头呢?事情已经解决啦?” 没有人在场时,师兄原本冷淡的眉眼会柔和许多。 “嗯。”谢卿辞平静道,“他被我打伤,已经退走。” “这么快?”清萤诧异,“才过了多久?” 满打满算,谢卿辞离开也就不到半小时,结果那魔尊就战败逃走了? 如此雷声大雨点小,让清萤二人方才的推理完全不成立。 “强者过招本就是如此。”谢卿辞平静道,“他自知正面难与我对敌,便想使些手段。” 清萤实在忍不住内心疑惑:“什么手段?” 谢卿辞望向她,通透的黑色眼眸平和,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一切心绪都被其洞悉。 他触碰清萤脸颊,冰凉的指尖让她忍不住后缩。可谢卿辞还是执着地贴上来,在她脸颊上戳了戳。 谢卿辞轻声道:“他想夺走我的珍宝。” 清萤忍不住窘迫地笑,师兄好久没有说过这种……好吧,肉麻的话了,乍一听叫她有些不适应,却又很怀念。 清萤心底的阴霾稍稍淡了些:“他到底想干嘛?” “掳走苏木是假,设计捉你是真。”谢卿辞道,“但他实力有限,计策难成。” 清萤冷不丁道:“原来如此……感觉师兄你心情很好嘛?” 此时此刻,谢卿辞一切情绪变化,都让她十分敏感。 谢卿辞颔首,表示肯定。 不过他显然没有具体解释的意思:“来的时候,你不是想看天穑城当前状况么?” “嗯!”清萤来了精神,“现在事情算解决了么?” 谢卿辞点头。 “那我们去城里看看,正好巡视,看有没有魔道堕修,”清萤道,“苏木中毒,采采重心不得不分给他,咱们是该帮衬。” 如此定下计策,两人随意挑了东方向,以此为起点,游览全城。 * 由于堕修来袭,全城戒严,因此路上行人寥寥,家家门户紧闭,显得十分萧瑟,但底子摆在那里,只看总体布局,也能感受到天穑如今的强大繁华。 “天穑变化真大啊。”清萤忍不住感慨,“我印象里,它最后还是个小村子。” 那是她和采采走不到半小时,就可以从村头走到村尾。 “你睡得时间很久。” 听到这句话,清萤再难忍耐。 面对师兄,她总憋不住话,有什么误会疑问当场便想得到解答。 尽管此刻氛围正好,尽管她知道这些问题问出来会导致不可测的后果……但她现在就是想求个结果。 “师兄,我有些问题。” 谢卿辞声音平和:“说。”清萤听见自己心跳加速,声音如同鼓擂。 “师兄,为什么都一千五百年了,那个魔头还始终未曾消灭?”她语气轻快,以谈笑口吻道,“毕竟我感觉,师兄是天下第一强嘛,这次醒来都没想到,还有人能和你媲美。” 谢卿辞不疾不徐道:“阴阳协调,此乃天之道也。” 清萤纳闷:“什么?” “若此世间,没有任何能够抑制修士扩张的存在,你以为天下会如何?” 清萤想说天下太平,然而从谢卿辞的表情来看,标准答案显然不会是这个。 “天下会乱。” 谢卿辞接着道:“并非只有堕修才能为恶,此事你应该知晓。” 她默默颔首,对谢卿辞接下来的观点有了大略猜测。 “而我与你有承诺,不可堕清净之名。” “所以你才容许魔头一直存在……?” 谢卿辞声音清冷:“若他杀孽过重,自有天罚降下。” 原来如此,这便是师兄在当年出现的思想转变,以及他和那魔头的“默契”。师兄只是将那魔头当做斩除修真界腐肉的存在来用。 清萤心里顿时放松了一大截。 知道谢卿辞没有原则性问题后,她说话都轻松了一大截,现在问题只在于,师兄性情上的陡变,以及那魔尊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他又打不过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正面不敌,只能图谋阴谋诡计。” 对于清萤的问题,谢卿辞堪称有问必答,十分有耐心,清萤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好问的了。 如今唯一剩下的难言之隐,便是师兄性情如何才能回归以前。 现在的师兄,平和大气,非常有上位者的威严感,考虑问题也总在她够不着的高度……唯独不像师兄,让她很有距离感。 她想贴贴师兄甚至都反应淡淡!这合理么?!从重逢以来,她想和师兄涩涩,但师兄却不想瑟瑟,只想抓着她修行。 ……原来如此! 清萤心里陡然敞亮,归根究底,感觉师兄不对劲的源头正在此处。 师兄对她体贴,但严谨守礼,自制禁咳欲,简直是在世圣人模板,让她谈不上自尊受挫,却也十分受打击,心里始终介怀。 可这件事还与魔尊之事不同,她的介怀有些上不得台面,若师兄当真一心向道,就是不想贴贴呢? 她直说出来,岂不是为难师兄,叫两人都不好看? 心中纠结此处,清萤只觉得连天穑城风景都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闷闷不乐,倒是谢卿辞想起她此前言语,主动问:“你想在天穑住段时间么?” “行,一会儿回去问问采采,看她怎么安排。” 清萤估计采采多半会答应,苏木受伤,天穑城最近正是虚弱,能有他们二人援助过渡这段时间,对他们也是极大帮助。 “回吧!” 清萤决定不再纠结涩涩与不瑟瑟的矛盾,牵起谢卿辞的手,笑眯眯地往回走。 只要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其他都不是问题。 不就是自制修道么,她也能做到! 而谢卿辞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同样露出微笑。 …… 得知两人准备在天穑城居住一段时间,采采果真万分高兴。而借着与清萤私谈住宿问题的机会,她关切那个最要命的问题。 “你的事情,有结果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表情就明白了。”采采摇头,“你什么想法全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清萤摸了摸脸:“差不多吧,师兄和那魔尊没什么夸张联系。” 她将谢卿辞的观点大概同采采讲述。 “原来如此。” 采采颔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清萤正觉得奇怪,忽然心中浮现一个猜测,采采似乎是觉得她没资格对谢卿辞置喙,更何况——自己已经选择相信师兄了。 采采笑道:“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清萤感受到她的苦心,不禁动容:“多谢。” “没事,你确定无误,我也能放心嘛。”采采笑吟吟道,“这段时间你便在城中安心居住,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 “好。” “还有,云老与我说,天穑大阵本身也需要防护调整。”采采邀请道,“你是化神期,能否相助?” “当然可以,不过我这化神期的真实水平,你应该明白吧?” “修为足够即可,阵法主导由我来。” 和清萤又聊了几句,忙于城务的采采便先行离开了,只道她需要什么尽管说。 清萤二人据说被安排在城主府的天韵楼,为全城最高的建筑,历来只用于祭祀,如今接待清萤夫妇,倒是正合适。 她回房时,谢卿辞正在外间阖目修行。据说是感知西岐灵脉,同时追索堕修残部之类的正事。 有事业心,不好打扰。 清萤心里叹气,决定上床玩天枢令去,等玩腻了,便洗漱休息。 谢卿辞修行十分专注刻苦——与她说开之后,更是加倍努力,完全不带敷衍闺房了,一直到清萤入睡,他都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清萤睡得迷迷糊糊时,忽感身边床侧微微一沉。 “终于回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抱住那个尤带寒意的身体。 “下回别这么晚了。” 章节目录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梦中相交 /87 睡梦迷糊中的清萤, 隐约感到奇怪。 师兄是个平和守矩的人,就寝时尤其规整, 老老实实地躺在床咳上, 两手平放胸前,即使她刻意撩咳拨都没用。 然而此刻,那冰冷的指咳尖却停留在她咽喉, 冷得让她忍不住皱眉。 师兄怎么在她睡的时候撩拨她? “你练了什么?手好冰。”她嫌弃地嘟囔,“我还要睡呢。” 谢卿辞放在她咽喉上的手微微施力, 越发让她不舒服。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她太困了, 以至于怎么都醒不来。 “干嘛……别闹啦。”她软软伸手勾住谢卿辞脖颈, 将他往身边带, “快睡觉。” 谢卿辞躯体陡然一僵。 清萤将谢卿辞当做大号抱枕, 全身都依恋的贴上去。因为她的动作,那按住她咽喉的手,略微地僵硬后,悄然滑落,落向她的颈侧。 他动作不疾不徐,冰冷指咳尖划过少女肌咳肤,仿佛悄然匍匐的毒蛇。 然而清萤才不管他是不是毒蛇。 被反复打扰睡眠,她再好的脾气也要爆发,语气不禁恶劣起来。 “别撩咳拨我。刚才等你的时候不来,要睡觉了才折腾?” 清萤拉下师兄的手,将它压在怀里, 不耐烦道。 “而且还当人不知道你什么情况么?平常主动你都不干, 现在装模作样?” 人在困倦时总相对松懈, 以至于说话更加直白。而谢卿辞果然因为她的心里话而全身僵硬。 清萤含糊的理性告诉她, 方才言语颇为伤人。师兄自制修行,这不是他的错。 于是她勉强道:“先睡吧,等明天我醒来再说。” 她言语中浓浓的困意简直遮掩不住,于是谢卿辞的指尖在她颈侧稍作流连,随后陡然收回。 清萤抱着谢卿辞,安静了没一会儿,觉得师兄又硬又冷,还是自己一个人睡舒服。 她便又放开谢卿辞,翻过身,自己舒舒服服睡着了。 谢卿辞沉默:…… 一夜无话。 翌日,清萤睁开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向身旁伸手,却只摸到一手空,被褥冰凉,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清萤撇嘴,从床上坐起,心里嘀咕师兄未免太用功了些。从早到晚的修行不见人,只晚上陪她睡会儿,纯纯把家当客栈咯? 扫兴。 清萤原本的晨起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她没趣地起床换衣,目光随意望向四周,却在看到某个角落时陡然停滞。 床上只有一只枕头——她昨晚生气师兄冷落她,专门给他撤了,收在衣柜里。准备等他回房时,好好说道说道再给他拿出来。 然而师兄回房实在太晚,就把这事耽搁了。 那他昨晚怎么睡的? 清萤打开衣柜,看到枕头依然放在原处,平平整整,没有半分睡过痕迹。 见状,她眉心微蹙,生出些忐忑来。 莫非师兄是没有枕头,心里也不畅快,所以一大早就走了? 哎,仔细想来,她收枕头还没及时解释的行为确实不合适,好似要赶走师兄似的。 清萤决定认真与师兄道歉。 * 她走出寝卧时,谢卿辞正在露台打坐练功,所谓吐纳晨英,白露成霜,淡淡笼罩着他。 清萤寻思自己不好打扰,之后该如何开口时,谢卿辞倒先察觉她的到来,主动停下。 他微笑道:“日安。” “早。”他自己打招呼,让清萤松口气,“今天起得这么早?” 谢卿辞不解,仍微笑:“嗯?” 清萤叹口气,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把你寝具收了,只是昨晚等你许久不至,心里烦闷,才赌气做的。我想着等你回房后便给你取出来,可等着等着就糊涂睡着了……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谢卿辞眉眼舒展,反倒显得有些歉意,“昨晚我的不是,没有事先与你言语。昨晚沟通西岐地脉,颇耗费心神。” 夫君如此善解人意,气氛顿时其乐融融。 ——脑海里浮现出这句描述时,清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然而老公体贴是好事。 于是她接着关切道:“没有枕头,那你昨晚岂不是一晚没睡好?” “我一直在外打坐冥想。”谢卿辞歉意道,“你若不提,其实我并不知道此事。” 清萤微怔。 但她分明感觉到,昨晚师兄进了房,还拿冰手碰她,她还和他说了几句话来着…… “那我是做梦梦见你了?” 谢卿辞:“或许是。” 清萤顿时强调:“我做梦梦见你结束修行,回来陪我睡觉,看看我有多想你!” “而且梦里你是刚修行结束,用冰手抱我——我只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白什么意思吧?” 谢卿辞有些歉意地望着她:“抱歉。” 清萤嗔怪:“别说抱歉,你先说后面准备怎么办嘛。” “待近日将西岐地脉初步梳理好,我便能腾出手了。”谢卿辞稍作思忖,严谨地给出答案,“届时好好陪你数日,我再忙其他。” “好吧好吧,无私伟大的天尊阁下。”清萤不开心地瘪嘴,不过还是能理解他的忙碌。 全天下都恭称师兄为天尊,享三界香火,肯定有责任在身。 况且当初还是她非要师兄答应她,守护三界,不堕月魄之名。 努力在心里寻找这些理由说服自己,清萤方才缓缓呼出气。 可能是她太闲了,才会总想着师兄,如果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像师兄一样忙起来,就不会这般在意他了。 于是清萤也不在家里躺平,振作起来,径直随西岐修士一起前往重整西岐大阵。 她隐藏了容貌,与两名搭档女修熟悉起来后,交换了联络方式,间歇闲聊,倒也称得上充实。 当晚回家,果不其然,师兄还在冥想。 她来到谢卿辞身前三步——再近会影响到他,嘴唇无声翕动,与他轻轻说了晚安。 “我要睡啦,你也早点休息。” 黑发剑修面容平静淡漠,阖目打坐,专注于修行,从那始终未曾停滞的白雾来看,多半是没注意到她的无声言语。 清萤在心里叹口气,默默算了算日子,也就是再等三天罢了。 问题不大,她不急。 * 今日忙碌一天,晚上又因谢卿辞,清萤情绪很低落,随意修炼一个时辰,又看了两眼天枢令,只觉得万事无趣。 睡觉睡觉! 然而…… 睡不着。 清萤在床上躺着,眼神清明,完全寻不到半分睡意。 莫非要动用灵力,强行助眠? 也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久,一直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连谢卿辞忙碌完时,她才感到些许困意。 “忙完了?”她忍不住委屈瘪嘴,“我还以为你要忙一晚呢。” 那漆黑的身影不知在何时悄然出现,他站在房间晦暗处,一动不动。 可清萤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紧紧锁着她,带着暌违已久的深刻,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揉进血肉般的渴求。 如有实质的目光令她有些不自在,心跳微微漏了一拍。 这眼神……好像要做什么似的。 但师兄可是正人君子,哪里会做这些? 房间内陷入沉闷,她道:“……怎么不说话?” 任凭她如何明事理,谢卿辞当真全力解决手头事务,争取尽早陪她时,她心中还是不由泛起委屈。 “嗯。” 她听见谢卿辞应了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师兄情绪好像不太高兴? 逆着月色,清萤看不清他的面容,便支起身,想仔细端详谢卿辞。 然而—— 她眼前陡然一暗。 绸缎蒙住了她的双眼,谢卿辞指尖顺着发丝缝隙探咳入,扣住她的后脑勺,随后那微凉唇咳瓣便覆了上来,在她面庞上没头没脑地胡乱亲着。 他很用力,而且极为急切生涩。 清萤被亲得有些痒,然而谢卿辞封死她的余地,不许她有半分闪躲。 她唇角微翘,不由道:“这么急做什么?以前又不是没亲——唔。” 师兄以动作制止了她的言语。 怎么还不许人说? 她对师兄如今的性情也是没辙,只好顺着他,引导他以更合适的方式接咳吻。 可她表现出的体贴娴熟反而令谢卿辞越发粗咳暴。 良久,谢卿辞才松开桎梏,清萤一边微微咳喘咳气,一边在心里吐槽,好段时间没贴贴,师兄技术退步了不少。 不对,是本来就没多少底气,偏偏又这么着急,可不是让本就勉强堪用的技术雪上加霜。 谢卿辞将她压在怀里,不再急切地索咳求,只一点点地啄吻。 她感受到师兄的笨拙青涩,却又急切深刻的爱意。 好似掩埋在土壤下许久的火种被陡然引燃后,迸发出炽烈的火焰。 她享受这种热烈的亲昵。 “想我啦?”清萤声音含着笑。 “……” “怎么不说话?”她被绸缎蒙眼,便抬手摸索师兄的脸。 摸到那轻薄的唇咳瓣后,清萤想将他嘴捂住,叫他先听自己说话。 “!!” 然而谢卿辞居然就着她的手,径直咬上,含咳着她掌心那块软咳肉,牙齿微微用力,缓缓摩挲。 “你是动物么!”清萤吃痛,想把手抽回。 谢卿辞道:“嗯。” 却不知应的是想她,还是动物之语。 清萤感觉到他的情绪冷漠暗含急躁,出言问:“怎么了嘛?地脉沟通不顺么?” 可谢卿辞并没有回答她。 只是压咳着她,一遍遍笨拙地吻。 从生涩到熟稔。 从急切到舒缓。 * 第二天醒来时,清萤神清气爽。然而当她摸向身边时,仍然一手冰凉。 清萤:? 不是吧,她以为在昨晚那回事后,师兄怎么着都该有些变化的。 昨晚亲到最后,谢卿辞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同咳衾共咳枕而眠,姿态极为亲密。 她能感受到师兄炽烈压抑的情感,怎么早上还不肯多陪她一下? 清萤走出寝卧,看到露台情景时,越发哑然。只见谢卿辞打坐入定已不知有多久,身上竟已有露珠凝结。 莫不是将她哄睡着就出来修行了? 她实在忍不住:“即使是修行,也不用这么刻苦吧?” 清萤罕少出言干扰他修行,谢卿辞终止灵力运转,抬眸向她:“今日起得甚早。” “不想赖床。”清萤说道,“一起来看到你居然不在了,这么勤奋,我还不得赶紧学习,哪里敢睡觉?” 谢卿辞清声道:“你如何开心如何来,不必迁就我。” “既然如此,就不要半夜来陪我睡半截,便早早走人。” 谢卿辞平静道:“我昨晚始终在外间修行入定。” 清萤:…… 那陪她睡觉,亲她的人是谁? 有师兄在,不可能是入侵者。 那……就是她的梦境咯? 清萤的心脏险些因这个猜测而停跳一拍。 她瞳孔地震:自己居然梦见师兄,和她贴贴??? 她居然想师兄到这个程度了,做梦都是和师兄有关的涩涩?! 这也未免太……这说出去谁不觉得她……啊啊啊啊啊! 谢卿辞不解少女的脸颊怎么浮现红晕,眼神也飘忽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 清萤稍顿,难以启齿自己已经过于思念他,以至于做梦都是和他贴贴。 而且梦中的体验那般真实。 可是……确实很想师兄啊。 “我这两日,连续做了噩梦,睡得很不安稳。”清萤说道,“因为你没能在旁边陪我。” 她不想做那种梦了,她想要确确实实地陪伴。 清萤不给谢卿辞弯弯绕绕的误会机会。 “今晚可以陪我么?”她忍着内心羞涩,眼神明亮的邀请道,“我想你了。” 被恋人以如此目光注视着,任谁也难以拒绝。 谢卿辞当即道:“好。” “那你白天忙,尽量把事情都做完,晚上我等你。” 清萤笑眯眯道。 谢卿辞也微笑,如湖面荡开涟漪般柔和:“好。” 因为这个约定,清萤一整天都干劲十足。 她的情绪变化,就连采采都注意到了。 今日采采来检查大阵维护进度,由于众人合理,进度完成得很快,眼看没两天便要结束,得知检查结果时,众人皆齐齐欢呼。 采采摆脱喜悦喧闹的人群,四处寻觅清萤,却看见她早躲在墙角,盯着空气出神。 不知想到了何处,她嘴角浮现出笑意。 “今天你好像格外高兴嘛。” 她开心,采采也开心,便走过去问道:“发生什么好事了?” 清萤嘿嘿一笑:“不方便给别人知道。” 连自己也能算别人的事? 采采略微一想,倒也明白了,跟着嘿嘿一笑:“感情和睦就好。” 清萤瞥她一眼:“苏木情况如何?” “已经能四下走动了,不过灵力还生疏些。”采采坦然道,“不过城中有你我天尊在,倒也无惧宵小。” “你呢?”采采道,“看你前两天都闷闷不乐,整天发呆,怎么今天就笑眯眯的了?” 清萤深沉道:“梦境成为现实了,当然开心。” 她自然不可能同采采讲,自己之前是因为平白做了两晚上和师兄贴贴的梦,结果醒来得到的都是师兄的平淡,因此心中颇为不痛快。 “堕修那边也在追索,只是因为天尊亲自镇守的缘故,已经没人敢在外面活动了。” 采采叹口气:“追捕堕修,实在是个长期的工作。” “嗯嗯。” 清萤盯着外面的天色变化,嘴上只是敷衍。 采采疑惑:“看什么呢?” 然而清萤啪的一下站起来:“师兄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这么早?”采采诧异,“还没说几句话呢。” “明天白天说,今晚不行。” 清萤可是掐着点的。 都把孩子逼成这样了……今晚绝不能让师兄跑掉! * 但怎么说呢。 清萤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色,整个人都进入贤者状态。 谢卿辞躺在她身旁,睡姿平稳良好,丝毫没有冒犯到她的床铺领域,给她充足的伸展空间。 问题是…… 她期待的夜生活,不长这样啊。 最次最次,也得是第二晚梦境的水平吧? 怎么说陪她,还真就是晚上躺平聊天,然后各自安眠? 师兄倒是很开心,这样的程度在他看来就是标准的修真道侣生活,发乎情,止乎礼。 不是卜算中最好的同咳房日子,绝对不会滥情。 发乎情止乎礼,这六字真言说出来后,清萤最后的主动想法也被浇灭了。 她盯着窗外月色,只觉得自己的怨气都快要化作袅袅炊烟飘上天空。 “要睡了么?”谢卿辞道。 “嗯,困了。” 清萤转过身,背对着他。 其实她一点也不困,只是……暂时不太想面对师兄。 清萤算是明白,什么叫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唉。 师兄怎么就这么清心寡欲呢。 而这样的自己,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被欲咳求支配,满脑子那些事情,毫无追求,缺乏沟通语言的人? 一个个定语砸到心上,砸得清萤心痛,更忍不住鼻尖微酸,眼前发热。 但她终究没有丝毫动静。 而谢卿辞也没有发现。 …… 或许,他发现了。 清萤是被眼角的温热感惊醒的。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天云阁寝卧装潢,而是别月阁的模样。 谢卿辞正垂首,轻吻她眼角的泪意。 “师兄?” 她有些迷惑,怎么会在别月阁?他们不是在天穑城么? 可脑子含糊迟滞,完全转不起来,更给不了她答案。 清萤呆呆望着面前的谢卿辞,他与她距离极近,几乎四目相对。 剑修冰凉黑发垂下,挠在她颈侧露出的肌肤上。 他的眼眸漠然,而眉心莲火仿佛在跃动,灼热而昳丽。 “师兄?”她下意识唤道,仿佛在确认什么。 谢卿辞沉默地望着她,眼神冰冷。 若她清醒,便能发觉,其中更含着爱意与杀意。 杀意与爱意,同时在那双眼眸中纠缠明灭。 只是仔细来看,其中终究是爱意更多些。 清萤即使头脑昏沉,只记得方才的不愉快。 “你知道我生气了?” 谢卿辞:“……” “不说话装高冷?”清萤不满道,“高冷你刚才还偷偷亲我?” 谢卿辞眼中杀意仍未消散,几乎下意识轻嗤:“亲你?” “那现在来亲我。” 清萤用手指点了点嘴唇,催促道:“这里,快!” 剑修眼中的冰冷消减些许。 “怎么可能,”他冷笑,“我怎么会对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清萤实在不耐烦他反复的拒绝,自己亲了上来。 “那我来亲你,行了吧?” …… 谢卿辞望向身旁沉睡的少女,微微蹙眉。 今晚她很不开心,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可想要开口时,她已经睡着了。 “唔……” 清萤忽然发出低低声音。 谢卿辞望去,只见她脸颊绯红,唇咳瓣微张,睡得不太安稳。 化神期修士,已不会无端风热发病。 ……是做噩梦了么? 章节目录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黑白 /88 谢卿辞抬手,将清萤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的碎发抚至耳后。 指.尖轻轻碰触她的脸颊,随后贴着少女柔软肌.肤,划过短暂的一段距离,露出她月亮般美丽的完整容颜。 谢卿辞克制地抬起手。 他先是不自觉微笑——这种程度的碰触,便已然令他心满意足。 但感觉到少女出了许多汗,他的笑容不禁淡去,为清萤把脉。 脉象平稳,没有生病。 他顺势输入灵力,游走清萤全身经脉,但除了她思绪极度活跃外,没有发现问题。 “做噩梦了么?” 谢卿辞想起清萤以前与他讲过,做噩梦时,人会睡不踏实,而且醒来时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冷汗。 应该是。 毕竟她今早还说,这两日一直在做噩梦。 当时见她说起此事的言语轻松,他便以为只是说笑托词,却没想是真的。 谢卿辞暗暗懊悔,睡前应该给她点上宁神香料,好在现在补上也不迟。 当清凉平和的香气在房间中渐渐弥漫开时,他的眉心终于渐渐舒展,重新回到床咳上,专注地望着她的睡颜,希望她能及早缓解。 然而不知为何,少女的表情始终没有舒展,甚至露出近乎痛苦的表情,冷汗越出越多,整个人仿佛被困在梦魇中,挣扎而不得脱出。 她面庞的绯色越发加重。 真的不是发热了么? 谢卿辞表情严肃起来,他再度为清萤诊断,并向她经脉里输入一股温和灵力,帮助她梳理心绪。 如此折腾许久,清萤表情才终于出现些许变化。 深陷噩梦中的她眉心陡然紧蹙,仿佛痛苦极了地瑟缩,而身体则无力地瘫软在床咳上,呼吸紧迫急促。 这是噩梦到了最关键时刻。 若是自然生出的梦魇,最好叫她自然脱出,否则翌日的精神都会受到影响。 谢卿辞不好强行唤醒她,只关切地望着。 又过了几息,她表情陡然舒展,唯独紧绷的身体还没有放松。 这种状态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身体终于缓缓放松,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阿萤?” 谢卿辞关切地呼唤她名字。 看她身体的状态,梦魇应当散去了。 清萤:“……” 谢卿辞又道:“清萤?” 说着,他擦拭少女鬓发下生出的汗水,噩梦前他已经为她擦过一次,没想到那梦魇作祟,又叫她出了许多。 纵使为天道之身,谢卿辞为她做这些事也毫不介意。 他蹙眉只是因为这梦魇着实生得蹊跷。 若非他本人自始至终都在旁边守护,否则真要怀疑,清萤并非单纯做梦,而是被某人下手。 “不行,不……” 清萤朦胧的抬手,试图推拒在她脖颈处擦拭的谢卿辞。 她声音软糯含糊,更有些急促,令人不由得遐想。尤其谢卿辞很清楚她在某些时刻的表现。 只是他本性克制清净,在即将想到那处时—— “师兄。”清萤嗔怪口吻一出,谢卿辞心情陡然放松下来。 “醒了?你方才被梦魇住,我已点了安神香,继续睡吧。”他温和道,“你因为噩梦出了许多汗,很快就擦完。” 少女梦呓还在继续。 “我累了。” 他好脾气地说道:“好。” 而手下动作越发快了两分。 “你力气好重,弄痛我。” “抱歉。”谢卿辞放缓了些力道。 “不要再来一次了……好累。” 正巧他擦完,谢卿辞便停下动作,安抚道:“安心睡吧,不会再做噩梦了。” 清萤含糊嘟囔了一句什么,沉沉睡去。 按照他素日性情,在清萤入睡后,便该利用细碎时光,专注自身之事。 可心中才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被谢卿辞压了下去。 她刚刚被梦魇住,这才睡着,还是多陪她一会儿吧。 清萤睡得迷糊,其实应当是能感觉到他在的。 不然方才也不会那般呓语。 “我在。”他怜爱地凝睇,轻声道。 * 清萤睁开眼睛。 今天早上,她只觉得身体轻盈舒适,可神识却充满放纵后的淡淡疲倦餮足。 师兄本事还是厉害的。 想起昨晚两人的胡来,清萤心脏都不由错了一拍,嘴角抿起羞涩又满足的笑。 “笑什么呢?”身旁响起谢卿辞饶有兴趣的声音。 “师兄?!”清萤惊喜道。 木头开窍啦?前两次醒来都看不见他人,这次一醒来,他倒是好好陪在她身边。 谢卿辞应道:“我在。” “今天早上怎么在陪我呀。”她甜蜜地依偎进谢卿辞怀中,“之前每天都看不见你人。” “你昨晚做了噩梦,我便想多陪你些。” 噩梦? 清萤脸上的笑容微滞。 昨天晚上,她不是在和师兄贴贴么?而师兄越战越勇,她最后实在受不了,在师兄怀中沉沉入睡。 都累到那个程度,她居然还能做噩梦? “噩梦?我怎么不记得。” 谢卿辞失笑:“有些梦境醒来就会遗忘,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做噩梦什么表现?”清萤好奇,“居然让你都担心我,舍得不去修炼,这也太稀奇了。” “出了许多汗,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踏实。”谢卿辞道,“而且体温很高,前后持续了三个时辰,这我如何敢擅离?” 三个时辰? 清萤一愣。 满打满算,她也就睡了三个时辰左右,而记忆中,她与师兄仿佛纠缠一个世纪,那怎么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吧? 想起自己这几日的履历,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妙感。 “师兄昨晚,你碰我了么?” “为你擦汗,怎能不碰?”谢卿辞先是道,随后忽然明白清萤这是在委婉地问什么,顿时惊愕,“我怎可能趁你梦魇时对你做那般事!” “师兄果然是正人君子,”她遮掩地笑,“我就是问问嘛,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里有这种事。” 谢卿辞声音陡然严厉:“什么话本?谁给你的?” 师兄是纯爱战神,只看清水故事,书房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书。 清萤嘻嘻哈哈地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然而她心里拔凉。 坏了,昨晚又做和师兄的梦了。而且花样越来越过分,前两次还能说是纯爱,这次简直骗都骗不过去。 清萤捂住脸,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清萤在谢卿辞怀中闷闷道,“师兄,今天晚上还可以陪我么?” “当然。” 只要是清萤出口的愿望,谢卿辞都会为她实现。 问题只在于她很克制,从来不主动索取。 谢卿辞平和道:“你想要什么?” 要你。 但到了此处,清萤却又害羞地卡了壳,不好意思直言。 不过这次即使再害羞,她也不能遮遮掩掩了。 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很想要师兄贴贴,却始终未能如愿,因此心中耿耿于怀,才导致出现这种荒谬的情况。 ——明明夫妻感情和睦,却要她没完没了地做这种梦? 清萤觉得贴上几次也就好了,让她解瘾。 于是她附在谢卿辞耳畔,将自己的想法轻声诉说,同时忍不住埋怨:“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主动说,你自己都对我没想法么?” 随着她的诉说,清冷剑修的眼眸浮现些许怔然,似乎很是吃惊。 “我以为亲吻拥抱便好……” “我是俗人。”清萤忍不住道,“而且师兄,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清萤掰着指头,和他回忆两人在一起前,师兄说的一些言语,什么非分之想啦,什么亲近啦。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师兄你就突然……清心寡欲起来。” 她实在忍不住,开门见山道:“师兄,你变了么?” “没有。”谢卿辞立即道。 “那你怎么会突然对我毫无兴趣?显得我好像每天都满脑子这种事,很奇怪,我不喜欢这样。” 说完这句话,清萤眼巴巴望着谢卿辞。 “师兄,从我醒来以后,我确实有点……不太适应。” 至此,她内心最为介怀之事也讲出口了,只等谢卿辞回答。 剑修脸上柔和的笑意渐渐褪去,这个问题于他而言,似乎十分严重。 他望着她,表情仿佛平静,可清萤与他对视久了,竟看出一份麻木漠然的惊悚感。 好似揭开人偶花团锦簇的华丽遮掩,露出下面尖锐的真实。 清萤心里一紧,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便听谢卿辞开口了。 “我和以前差别很大么?” 谢卿辞轻声问。 他的声音轻柔,分明是师兄最熟悉的姿态,刚才想法都是错觉。她大概是做了放纵的梦后,头脑还有些恍惚吧。 清萤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时候得说实话:“讲实在的,区别有点大……感觉师兄你在生活中上,情绪变得有些木?缺少热情?” 谢卿辞声音平静:“原来如此。”不待清萤回答,他冷不丁道:“那,如果这就是我的真实,你会厌弃么?” “全心爱你、守护你。” “心怀大义,庇佑三界。” “淡泊浊欲,心向大道。” 谢卿辞不疾不徐地陈述,仔细想来,描述每点都能与他的行为印证上。 谢卿辞身为天尊,确实是这样完美无瑕的存在。 清萤肃然起敬:“这简直是三界楷模,完美模范,我怎么配厌弃。” “可你觉得我漠然、迟钝。”谢卿辞有些苦恼,有些疑惑,“我以前不是如此么?” 师兄很介意这句话。 清萤顿时惭愧:“是我太贪心了,抱歉,师兄,我刚才不该那样说。” “不,你可以与我讲这些,我会纠正。只要你觉得开心,怎样都好。” 谢卿辞温柔道:“毕竟深爱与守护你的原则,是我真实之首。” 清萤越发感动,觉得自己简直是人间大渣女。自以为说话坦诚,但刚才那种言论,多刺伤师兄! “我仔细思索你方才言论,是认为我忙于庶务,未能陪伴你,以身交方式,对么?” 谢卿辞语气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平静而温和地陈述事实。 “咳,是有点这个意思。” 谢卿辞认真询问:“如果日夜与你交.合,直至你厌倦为之,你便会觉得,我与过去一样么?” !!! 师兄说话好直白。 “咳咳,那倒也不至于。”清萤说道,“而且师兄你别用这种口吻嘛,感觉有点奇怪……如果你实在不想,也不至于……诶!” 清萤忽然被谢卿辞捧住脸。 不过比起“捧”,他的动作要更坚定。让她能感觉到用力,却不至于疼痛。 谢卿辞调整她脸颊的角度,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让少女与他对视。 两人四目相对,清萤能清楚瞧见,谢卿辞眼中的偏执与清冷交织,形成令她难以逃脱的深邃漩涡。 她被他锁定,无从逃脱。 “这是我陈述的第四遍?还是第五遍?”谢卿辞轻声道,“只要你开心,如何做都好。凡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实现。” “所谓我不喜欢之语——不存在。” “你喜欢的,便是我喜欢的。这是我的【真实】。” 谢卿辞目光清冷,声音轻柔。 “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何从不言语?” “如不喜欢我这般,那你喜欢什么样?偏执?阴郁?残酷?冷酷?对苍生毫无担当的——渣滓?” 听到这里,清萤立即反驳:“我没有不喜欢你!从来没有!” 到了此处,已经能够彻底肯定,师兄绝对生气了。 他非常介意她所说的,他与过去不相似的言语。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伤心。” “无需道歉。”谢卿辞平静道,“第六遍。” 清萤:…… 好吧。 师兄对她当真视如珍宝。 “我只是觉得,如果能有合适的夫妻生活频率,会让生活更和谐,仅此而已。”清萤说道,“这是我对你唯一的……希望。”任凭谢卿辞怎么讲,清萤始终无法做到理所应当地“要求”他。 说到这里也很奇怪,师兄对她未免太过百依百顺,甚至于至高无上。 他们是爱人,是道侣,她怎么可能只顾自己感受。 “好。”剑修当即答应。 他深深凝望她,似乎想要透过眼睛,一直想要望进她的心里。 “你总是不说实话,真想看看你的心啊。”谢卿辞道,“这样,也就无需费劲言语了吧。” 清萤直觉气氛不太对劲, “应该有法宝吧,我还记得赤心绳呢。” 当日她死后,赤心绳便断掉了,之后一直未有机会再续。 谢卿辞轻声道:“我需要的或许不是赤心绳。” 清萤问:“那是什么?” “我暂且也不知。”谢卿辞缓缓呼出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她最熟悉的温柔笑意,“先休息吧,我去修复西岐地脉。” 气氛终于对劲了。 “好,你先忙吧。” 目送着谢卿辞的身影,清萤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呼。 刚才吓死她了。 自她苏醒后,师兄从未有过如此情绪鲜明之时,都怪她,自以为是。 虽然应该坦诚,但更要注意沟通方法啊。她的鲁莽居然让师兄那么温柔的性子,刚才都变得强烈起来。 深切反思着自己的过分,清萤满心惭愧的起床洗漱,开始一天的忙碌。 “师兄,我去帮采采啦。” “好。” “晚上见!” 清萤兴高采烈地出门。 尽管过程中有少许摩擦,但结果还是好的,将心结说清楚了,而且还把她说话过于耿直的缺点发掘出来。 一直到晚上入睡前,清萤都是如此想的。 * 这一晚的谢卿辞格外激烈强硬,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温柔克制,无论清萤如何啜泣推拒,都没有放弃打算。 而且他非常喜欢在用力的同时,也在清萤耳畔平静而执着地问她。 “我变了么?” 清萤被撞得神思不属,只胡乱应着,而这种态度显然无法令谢卿辞满意。 这一次,她方才算是彻底领会到,谢卿辞究竟是不是男人了。 堂堂天尊,岂能以凡俗标准衡量? 哪怕她修为已是化神期,然而在谢卿辞百般琢磨下,也仿佛全身骨头散了架似的,只能软乎乎地缩在他怀中。 师兄狠起来是真的狠啊。 谢卿辞倒像是食咳髓知味,仍寻思着再来一次,清萤连忙制止。 “不用不用,够了够了。”她小声道,“已经没有了!再来明天不用见人了。” 谢卿辞语气慢条斯理:“你不是厌倦克制木然,希望我再热情些么?” “够热情了够热情了。” 清萤非常满意。 “其实咱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问题嘛。” 云雨初歇,她在谢卿辞怀中道:“本质原因就在于夫妻生活之前不太和咳谐,这么大和咳谐一次,气氛不就畅快多了。” 谢卿辞若有所思:“原来你喜欢如此。”最后,见清萤还有力气讲他不喜欢听的话,谢卿辞又压着她再来一次。 这下,清萤是彻底没力气再闲聊了。 “好困,好累。”她嘟囔。 “那便睡吧。” 清萤被喂得心满意足,进入了梦乡。 然后—— 被谢卿辞压在了身咳下。 * 清萤望着面前之人,头脑有些发木。 “师兄?” 他怎么穿着黑袍,眉眼也有些阴郁? 师兄很少穿黑,总是白衣胜雪,清净卓然。 “你不开心么?”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清萤忽然想起了什么:“哦,不用问你这句话,你不让我问你……” “他是这般与你说的?” 谢卿辞终于开口,冷冷嗤笑道。 他的声音淡漠,尾音透着些许沙哑,挠在清萤心尖,有些微痒。 清萤望着他:“不是你说的么?” 等等。 清萤环顾四周,发现环境怎么是在存真湖畔。 “我们回来了?”她的理智渐渐回笼,“我们不是在天云阁么?” 谢卿辞却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大步向前,握住她的手。 “你现在是清楚的?” “当然。”清萤疑惑道,“师兄,你带我回家啦?我睡了这么久么,居然都白天了,还有你的嗓子,怎么也有点哑?” 谢卿辞低声道:“问题真多。” “怎么我问问题,你又嫌我话多?”清萤吐槽,“你不是说只要我开心,怎么样都行么?” “那家伙是这么与你说的?” 清萤纳闷:“那家伙?” 谢卿辞轻声道:“这里不是别月阁,只是梦。” “而我不是谢卿辞,只是一个……无用的渣滓。” 师兄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言语了。 清萤泄气地瘪嘴,谢卿辞满身的阴郁戾气,叫她不知道怎么惹他了。 她只在师兄重伤时,见过如此尖锐阴郁的他。 清萤询问:“你生气了么?” “我没有生气。”谢卿辞冷冷道,“我总是如此。” “你平时明明脾气都很好……” “所以要我说第二遍么?”谢卿辞冷冷道,“这里并非现实,是梦,我不是谢卿辞,只是阴暗的渣滓。” 不讲人话是吧? 清萤没好气道:“你为什么是渣滓?是渣滓又为什么来找我?我不和渣滓说话” “来找你,是想看看,我为之存在,又注定被其杀死的你,与记忆中所谓的【温暖】有何区别。” 谢卿辞嗤笑:“只是记忆中的残影,可不值得令我付出一切。” “至于渣滓……” “阴郁、冷漠、残酷、自私、满心仇恨。”谢卿辞淡淡道,“这便是我。” “原本是想径直杀了你的。”他嗤笑,“可昨晚尝了尝,滋味尚可。” 清萤终于明白了。 “前几天在梦里一直骚扰的原来是你!” 她惊愕,没想到自己的梦境居然演化为如此高端的存在,还是说她正在做清醒梦? 反正没有危险。 师兄就睡在她旁边,如果有问题,他肯定会唤醒她的。 清萤有些好奇,自己梦中的师兄是何模样,颇为新奇地与他对话。 既然这梦境是因为她的执念生出,那她今天很满足,应该会自己消除吧。 “不过前几天是因为师兄一直不理我,我才需要你。” 清萤撇嘴:“没想到吧,今天我专门让师兄和我咳了个爽,现在心满意足,已经不需要你了。” 她露出得意地微笑,颇有几分挑衅地望着谢卿辞。 随着她的言语,谢卿辞眉眼间透出刻骨的戾气,表情愈发冷漠阴郁。 然而周围环境始终不变。 “咦,没消失?” 谢卿辞瞧她一眼,便知这笨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轻嗤:“他未能令你满足,梦境自不会消失。” “…你今晚真的很努力了,”清萤没想到自己心里居然会这么评价师兄,苦口婆心道,“你自己感觉不到么?” 然后她细心给师兄讲了下自己有多满足,安慰他的表现真的很优秀。 可师兄反而更不开心了。 半晌,谢卿辞面庞上忽然露出有些恶劣的冷酷微笑。 “或许,你是觉得。” “我正枕在你身侧,而你与我相交,如此行为,方才能够满足。” 章节目录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紧逼 /89 清萤惊愕地睁大眼睛。 而谢卿辞只微微挑眉,笑容透出少许恶意,却又意外有种纯真之感。 这是在……引诱她? 少女咽了口唾沫,竟不敢与那清冷含笑的黑眸对视。 师兄言语着实令她万万没想到。 毕竟以这段时日的相处来看,这方面她比谢卿辞主动大胆得多。师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是克己自制的化身。 ——今晚表现除外。 然而此刻对方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却勾勒出一个非常离谱、肆意、难以想象的发展。 “不可能!”清萤立即摇头,强烈的冲击令她头脑更加清醒,“我看涩涩都不看这种,潜意识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她终极纯爱战士,看书只看一对一。 清萤不知道自己理想是什么,但对自己的癖好了如指掌。 比如咳咳、咳咳和咳咳,反正没有夹心,夹心太累了,她不喜欢, 谢卿辞挑眉,含笑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穿越前,她也批判过一些这种方面的文学,由此确定夹心不属于自己的癖好。 “你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还能听不懂么?” 清萤眼神警惕起来:“你是不是其他人为我种植下的心魔?暗示?刻意撩拨涩欲的鬼魅?” 她思维迅速发散,大略靠近了些真相。 谢卿辞满不在乎:“为何要问我?是不是梦境,你自己感受不到么?” 如果是清醒梦,最重要的就是心想事成。 清萤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想改变天气,没想到云层滚动,迅速日落月升,眨眼间便来到深夜。 清萤能感觉到,此方天地对自己的亲近。 真的是清醒梦么? 她以前从未做过清醒梦,只听人讲过感受,但也从未有逻辑如此清晰,如此活色生香之事。 狐疑之际,却见谢卿辞仰头望向月色。 他脸上的笑意就这么忽得消散,显得冷漠起来。 “方才言语,只是我顺着你的猜测讲罢了。” “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梦?”清萤警戒道,“那你是谁?” “我是谁?我自是谢卿辞。”谢卿辞平静道,“尽管我对旁人看法素来没什么所谓,你愿意如何认知此处,我也管不着。可唯独一点,需要纠正。” 清萤提防地望着他:“?” “所谓夹心之语,但倒是贴切——不过,”谢卿辞淡淡道,“我想做之事,与其说合作,不如称为……接力。” “接力?” 清萤还没想明白这句接力指的是什么,便见对方身影倏忽,下一瞬便出现在她身边,掌心贴在腰间。 “因为警惕而全身紧绷。” 谢卿辞不疾不徐地重复她方才言语。 “可经历过一场鏖战,这里已然柔软懈怠,总是运转灵力,也透着餮足的意味。” 或许指的是腰,又或许是说其他部位。 他手指在她腰间缓缓摩咳挲,透出考量的意味。 “这般懈怠,是因为我与他生有一样的面容,神魂亦出自同源,所以打心底无法警惕么?” “那么,你可认为我在接力。” “亦可认为,与你纠缠者,始终都是谢卿辞。” * “师兄……” 谢卿辞原本便毫无睡意,只是餮足后,舒缓而放松地躺在清萤身边,守护她入眠,顺便思索些有关一人之事。 然而少女透着痛苦的呓语却立即唤回了他。 “阿萤?” 谢卿辞伸手试清萤额头温度,发现情况与昨晚如出一辙,甚至犹有过之。 清萤不止体温更高,痛苦挣扎程度亦比昨晚更加强烈。 “我在。”谢卿辞低声回应清萤的呼唤,轻拍她的肩膀,安抚着她,“我去点安神香。” 今日激烈后,清萤累极而睡,没想到还会做噩梦。 总靠安神香也不是长久之计。 或许,他需要入梦一探清萤心结在何处?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定然是为某事烦忧,才会做噩梦。 想起她在梦中屡屡呼唤自己姓名,以及挣扎痛苦的表现,谢卿辞表情不禁添了怜惜与温柔。 晚上他不该对她那般强硬。 清萤这几日连番梦魇,定是他这段时日的表现,与过去反差明显,令她不安了。 神魂分割之人,性情不可能没有变化。 他这一部分,是本体至善至纯的集合,将守护她奉为圭臬,在一道上专注极致。 而本体情绪更丰满复杂。 便是她不说,他自己也清楚,是有差别的。 可剔除那些阴暗渣滓,以堂堂天道之身爱她,不好么? 谢卿辞一边为她续上安神香,一边在心中想到,自己还需要更加丰满感情,更加……贴近过去的自己。 点上安神香后,清萤表现稍微好转了些。 她的神魂被香气强制放松,于是紧绷的躯体自然地舒展开,这理应会让她舒适许多,可清萤表情却越发痛苦。 谢卿辞:? 他蹙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被噩梦困住之人,全身心紧绷,冷汗淋漓,十分不适,在他们难以自行脱出的情况下,安神香是最好的选择。 清萤莫非还没有从噩梦中脱出? 强制放松的躯体,令她在噩梦中没有安全感么? “师兄……救……” 少女几乎啜泣地呓语。 谢卿辞几乎想要立即入梦,将她强制唤醒。可入梦对宿主伤害颇大,非是必要,最好尽量避免。 只是第一次噩梦,他不要过度关心。 见少女手臂软软耷拉在一边,谢卿辞轻叹,执起她毫无气力的手掌,轻柔地放在自己掌心,双手合拢。 他垂眸,注视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只觉心中爱怜至极。 他会遵从神魂中铭刻的原则,守护好她。 谢卿辞温柔自语道:“我在陪你。” 可谢卿辞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他的言语,少女表情陡然一紧,仿佛正忍受什么。 似乎有声音听见他的誓言,刻意用如此手段,无声嘲讽。 * 清萤只觉昼夜颠倒,神魂俱疲。 现实中被师兄折腾得过分,而梦中,还在与师兄纠缠不休。 是梦境么? 那个人是谁? 真的是师兄么?还是她心结投影?还是……外人作祟? 这次苏醒后,梦中所见所闻依然清晰,或许是因为她在梦中依然保持清醒的缘故。 可清萤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梦中的“谢卿辞”反复无常,口中没个定数,偏偏在一件事上格外坚定,便是绝对不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 她没法把昨晚之事当做平常的梦敷衍过去了。 “日安。” 枕畔的师兄向她微笑。 清萤心脏骤停。 “早……” 如今看到师兄这般温柔的表现,她心中首先出现的居然并不是心动依赖,而是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的惊惶。 梦中的师兄,亦有如此温柔向她微笑的时刻。 但她能清楚感受到那份温柔下的轻浮恶意。他在刻意模仿师兄温柔姿态,然后那样弄她,叫她羞耻难耐。 次数多了,如今她见到师兄这样的微笑,已再难保持平常心,而梦中体感,仍那般清晰。 “这是梦么?” 她下意识抬手向谢卿辞的手腕。 谢卿辞:…… 清萤:……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肌咳肤相触之处,清萤的动作并非亲昵,而是下意识的抗拒推开。 谢卿辞道:“还在想噩梦么?” 是现实。 不是梦。 清萤想松口气,却难以做到。 因为从谢卿辞此刻表情来看,昨晚梦中情景,他显然一无所知。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梦中师兄要么是虚幻,要么……是外人。 想到是外人的可能,清萤便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兄,只觉天崩地裂,全身无力。 她想哭泣,可如梦似幻的感觉麻痹了头脑,她飘然欲仙,又怎会落泪。 谢卿辞察觉到她的不对,关切道:“怎么了,身体不适么?” 清萤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切道:“师兄,这两天晚上你确定什么都没发现么?” 谢卿辞:? “比如鬼魅潜入,或者诅咒发作……”清萤道,“我感觉我这几天的噩梦有些蹊跷。” 她眼巴巴地盯着谢卿辞,师兄一脸凝重地望着她,随后徐徐摇头。 “我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 这世间,根本没有能够与师兄抗衡的存在。 梦中的谢卿辞是虚幻。 得到谢卿辞的肯定,清萤才感觉那让她六神无主的惊慌渐渐消退。 她在现实,不在梦境。 眼前的师兄温柔平和,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清萤只觉眼前微热,不由得缩在谢卿辞怀中。 “这两天我都跟着你修行,不睡觉了。” “好,”谢卿辞先是答应,温柔安抚她,随后关心道,“这两日的噩梦很痛苦么?” 清萤嘟囔:“是啊,我睡觉时没有奇怪表现么?” “出汗,呓语,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你做梦梦到什么了?” 谢卿辞终究难掩关切。 清萤苏醒后表现实在反常。 清萤哼哼唧唧不想说,被谢卿辞又安抚了半天,方才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梦见你和我那个,咳咳,懂吧。” 清萤指手画脚了半天,谢卿辞终于听明白了。 少女这是做了旖咳旎之梦,认为自己过于不正常,因此羞窘。 谢卿辞自然好言安慰,清萤心结在昨晚与他讲得很清楚。 “只要日后你每晚心愿满足,应当不会再做那般梦境。” 尽管谢卿辞通情达理,可清萤心中始终有些不安,难以做到彻底放心此事。 梦里的师兄言辞讥诮,对自己身为“谢卿辞”的身份颇为厌弃,甚至自称渣滓。 可清萤却觉得,谢卿辞固然温柔宽和,是天上的皎皎明月,然而在她记忆中,师兄亦有冷酷阴郁时。 梦里的师兄……有着真实的恶。 尽管谢卿辞说并无诅咒,不过清萤还是从他那里学了一手清心法诀,若自觉深陷幻境无法脱出,使用此法诀便好。 只是法诀有着它的弊端,强行从梦中苏醒,会导致神魂惊悸,数日精神不振,灵力淤塞。 * 梦中月轮升起。 当谢卿辞再度出现在少女面前时,看到的并不是憔悴惊惶的面容。 “状态看起来很不错,昨晚觉得很舒服么?” 俊美冰冷的魔尊瞧着她,唇边露出淡淡笑意。 “他没发现你我之事么?” 尖锐刻薄的言语让清萤忍不住皱眉。 “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谢卿辞微微挑眉。 “不要用这种口吻。”清萤道,“而且我都和师兄说了,他没生气,让我放宽心。” 谢卿辞:“?” “那家伙何时变得这般大度?” 他怀疑清萤没与那家伙讲实话。 他可是挑衅到他脸上了,那虚伪冷漠的家伙,还能当做无事发生? 清萤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到底是谁?”她紧紧盯着谢卿辞,“你就是师兄,为何要刻意区分?” 她眼珠一转,大胆猜测:“莫非你是师兄的神魂化身?” “问题这么多,是想与我促膝长谈么?” 谢卿辞冷冷道:“可本座为何要与你沟通。” “于你,本座只有两种想法。” “杀欲。” “或者……食欲。” 清萤不理解,梦中师兄为何会对她有这么强的敌意。在她认知里,没有什么误会是不能用真诚交流解决的,在这一点上,她和谢卿辞从来做的很好。 然而—— “我不是他。” 谢卿辞微微歪头,他骨相生得极美,平日不言语时,便是清冷高华,而此刻满含桀骜戾气的微笑时,便美得惊心动魄,尖锐刻骨。 “你是真的笨啊。” “昨晚不是告诉你了么,阴郁、冷漠、残酷、自私、满心仇恨。” “我是这样的渣滓。”“是三界之恶。” 他慢条斯理道:“我对你怎会像他那样温柔劝哄?” 阴沉冰冷的气场压得清萤喘不过气,见状不对,清萤默念法诀,决定从梦中脱出。 然而—— 啪。 谢卿辞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至身前。 他紧紧盯着清萤,目光冷酷凌厉,仿佛择人欲噬的恶兽。 “我想要之物,我只会自己去取。” “你到底想干什么?”清萤忍无可忍,“你要是对我有怨气,你倒是直说。” “至于仇恨我?”她气笑了,“你和我纠缠时,怎么没看出来你厌恶憎恨呢?” 谢卿辞瞳孔紧缩,露出被侮辱般的惊怒表情。 清萤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抽回,原本她觉得这师兄是重伤那段岁月的投影,对他颇多怜惜。 却没想到,这家伙没有师兄那段时间的惹人怜惜,倒是把他的刻薄冷漠学得十成十。 “你要是觉得我有错,你就直说,我才好与你细细分辨。” “这样始终自说自话,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觉得有沟通意义么?” 谢卿辞:…… 清萤望着他,只觉梦中的这位师兄,全身都写满矛盾拧巴感。 想亲近她,却又口吐恶言。 心存自卑,却口气格外矜傲。 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玻璃人。 ……她终究关切师兄,口吻也软和了些。 “如果具体原因不想解释的话,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会自称本座?” 清萤敏锐道:“我记得你以前只自称过本尊。” 本座又是何时冒出来的? 谢卿辞深深望着她,忽得微笑。 “你很想知道么?若是知道真相,你可未必能继续坦然享受生活了。” 清萤不吃他这一套,言简意赅:“少装神弄鬼,说人话。” 谢卿辞干脆:“我是魔尊。” 清萤:……? “你应该听过不少有关我的传说吧?” 谢卿辞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似乎很喜欢她此刻的表情。 冷酷乖戾,杀人如麻,与魇恶狼狈为奸,被天尊谢卿辞镇.压千年。 “你怎么会……”长得与师兄一般模样。 等等! 她失声:“掳走苏木——” “对,我专门让那圣女瞧见我容貌。”谢卿辞平静道,“你果然来了。” 听见他亲口承认的瞬间,清萤只觉脑子乱作一团。 “而我想你来此处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想杀你。” 谢卿辞从容欣赏清萤的表情,慢条斯理道:“我忍受了千年,如今不想——” 就在此刻,一道厉喝陡然炸响。 “滚!” 一股柔韧的力道裹住清萤腰身,将她立即带至身旁,脱离那魔尊身边。 接着,霜雪般的光亮陡然明灭,宛如空白纸张上,画笔沾满颜料的淋漓一笔。 让整个夜色都明亮。 而在这道剑光黯淡后,才是剑气撕裂空气的蜂鸣声! 冰冷剑身在夜色中微微震颤,而谢卿辞握着剑柄,墨发徐徐飘落,神色凌厉而漠然。 “虚伪。” 魔尊轻嗤,挥袖挡下剑气,他的眉眼冷酷森严,透着肃杀之气。 ——他认真起来了。 “师兄!” 看清来人的瞬间,清萤顿觉心中放松,随后是由衷的委屈。 师兄非说她没有被邪祟纠缠,那这自称魔尊的家伙是谁? 而且这魔尊还偏要伪装成他的模样……也有可能不是伪装,总之,其中纷乱复杂的真相,让清萤心乱无比。 “不要在她梦中交战。” 谢卿辞白衣胜雪,声音冷漠:“你我交战会撕裂她的梦境,于她神识有损。” 魔尊轻笑:“那你径直杀了我,不是更干脆?” 清萤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满心疑虑。 这两人气质大相径庭,简直是阴与阳两个极端,并且对彼此满心杀机。 可形貌相同,音色相同,体态相同。 就连言谈习惯,性格举措,她都曾在同一个人身上见过—— 她的师兄,谢卿辞! “我说过,现在不要提这件事。”谢卿辞的声音带了警告。 “你在害怕谁知道?” 魔尊嗤笑:“如此清高洁净的天尊大人,前四夜,与你妻子梦中纠缠之人是谁?” “她在你身畔熟睡时,梦中又在做何事,你当真毫无所觉么?” 章节目录 第90章 第九十章:坦白局 /90 清萤感觉到这两人有事情隐瞒自己, 尤其那魔尊,言辞冷酷轻慢,对她没有丝毫尊重。 即使是重伤那段时间的师兄, 也没有表现出如此恶劣的脾性。 清萤很生气,只是为了从二人口中得到更多情报, 她强自忍住开口冲动。 谢卿辞以一剑逼迫魔尊连连后退后,头微微偏了偏。 “去外面打。” 魔尊轻嗤, 正欲开口,目光却对上满脸写着忍耐,瞪着他的清萤。 “啧。” 他唇角撇出索然无味的弧度。 或许是为了寻些乐子, 又或许是为了报复谢卿辞方才的侮辱, 他随口道:“她看起来很想知道真相,你准备一直就这样瞒着她么?” 清萤确实很关心这点,但她更知道,魔尊此刻特地提起这个, 必是不怀好意,因此硬是做出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师兄,你只管处理他,不用担心我。” 魔尊脸上的无趣更甚。 “也罢, 那便出去交手。” “不得在天穑城中。”谢卿辞接着道, “此处凡人众多, 余波会伤害他们。” “你还真是纯善无瑕。”以明显讽刺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后,魔尊身影霎时不见。 谢卿辞化作流光,紧追其后。 清萤反应也不满, 她立即使用法术, 强行从梦中苏醒。 “师兄!” 她神识迅速恢复清明, 急切地望向身边, 却见衾被散乱,谢卿辞身影果然消隐无踪。 她眉心紧蹙,立即从床上起身,联系采采警戒。 “魔尊来袭,迅速组织大家隐蔽!” 幸亏采采近来日夜忙于城务防御,让她及时联系上。 饶是如此,采采也满脸难以置信。 “怎么会,天尊不是——” 清萤迅速言明重点:“师兄现在正将他引往城外交手,以防万一,还是做好防守准备。” “好!”采采果断决策,立即发动已经完成的天穑大阵不说,同时将种种策略分布下去。 其中最为倚重的是云老,他有化神期巅峰修为,据说离渡劫仅有一步之遥,且年长沉稳,堪称天穑城的定海神针。 “云老,城中肃静便拜托你了。” “好。” 分工明确的指令被有条不紊的分发下去,天穑城从沉睡中惊醒,随后高效运转。 就连伤势恢复大半的苏木都投入战斗,以神木护佑城中百姓。 上一次被堕修袭击的经历,给了众人宝贵经验,这才能如此有效的应对劫难。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清萤微微放心了些,“师兄那边对抗魔尊本人,不会给他折返偷袭的机会。” 采采此时方才得空,询问清萤究竟发生何事。 清萤瞥她一眼,微微抿唇,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希望采采能为她出出主意。 “那魔尊这几日一直在我的梦中诅咒骚扰我,而师兄就在我身旁,却无法观察到他,最终还是他主动暴露,方才察觉。” 清萤说到这里,采采脸上已经写着震惊,然而更惊人的消息还在后面。 “而我这次真的见到后才觉得……魔尊与师兄仿佛同源,”清萤低声道,“但那魔头说他恨我,想要杀死我。” 采采微微张大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 别的事情她还能出出主意,但如此事件,还是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那魔头在三界堪称臭名昭著,不可能是天尊大人。” 苏木得救后,采采态度更加客观,她与清萤讲述魔尊的罪过。 “仅我所知,他在这千年里,便覆灭大小宗门十数个。最有名的是北荒百善门,人家门下弟子均以行善事,积累功德证得道果为圭臬,结果被他说灭就灭。” “而且此人并不建立自己的势力,却强求自己所过之处,万众俯首,曾有人因不肯低头迎接他,而被他就地杀死。” “而试图斩妖除魔,杀死他的正道修士均被他残忍虐杀。” 桩桩件件,皆冷酷残忍至极,令人听之心惊。 采采摇头,下了结论:“事实我没有分毫夸大,百善门那次事件震惊三界,天穑城也是派了人援助的,现场痕迹便是如此。” “这也是我最开始,无法将他与天尊对上,只能请你来的缘故。” 清萤不死心:“他就没干过好事么?” 采采言语笃定:“就我所知——从来没有,伤天害理和天怒人怨,这两个词简直是为他而设。” 清萤不再言语,她进入茶室搜索,了解其他人对魔尊的看法。 然而得到的与她最初认知,以及采采的看法完全一致。魔尊就是个残酷无情的魔头,合该天诛地灭的渣滓。 清萤:…… 那为什么,她会觉得他那般熟悉?心里始终难以升起真切的厌恶憎恨? 远处传来空旷遥远的灵力爆轰声,采采低声道。 “距离那么远的战斗,在城中都能看得清楚,看来天尊不准备留手了。只愿天尊武运昌隆……能一举将魔头拿下。” 清萤心里坠坠的钝痛,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当全城肃静下来时,她也彻底失去了开口的欲.望,只默默遥望着远处偶尔乍现的灵光。 她的疑惑,只有师兄能够解答。 * 这一战持续了整整三个日夜,早已达到凡人难以插足的层次,连日曜光辉与月色星光,都被那两人随手扯下,用于战斗。 渡劫期修士想要插手这种程度的战斗,都纯属送死。 这三日里,清萤始终守在城头,任谁劝说都纹丝不动,只沉默守望着谢卿辞的身影。 最后……应当是谢卿辞再一次胜利了。 当那身着白衣的身影拖动长剑,自天边流光而来时,清萤眼珠转动,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 “受伤了没有?”她声音略微嘶哑。 清萤仔细端详谢卿辞面容。 他眉眼沉郁,透着压抑杀气。身上白衣也不似往日飘逸出尘,有多处撕裂破损。 与她一般疲倦。 这三日里,清萤在心里想了许多,原本打定主意,等谢卿辞一回来,就要质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真正看到他的情况后,她脱口而出的还是关心。 谢卿辞摇头:“怎么不休息?” “你说呢?” 两人均陷入短暂的沉默。 生活中,总要有一个人先选择让步。 清萤主动开口:“这里人多,我们找地方说。” 谢卿辞点头,与她回到天云阁。 采采看着两人离去身影,体贴地挡住其他试图搭话势力——他们不知谢卿辞身份,只当那是修为强横的神秘强者。 …… 屋中气氛安静。 清萤目光淡淡扫过陈设,他们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小一周,每件摆设都颇为熟悉,然而此刻她心中却没有半分亲近感。 只觉得一切都安静得近乎难熬。 “说罢。”她催促道,“我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那个人,到底是谁。” 谢卿辞平和道:“你方才苏醒没多少时日,无需知道这些。” 清萤气笑了:“你当真这样认为?”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谢卿辞,眼睛犹如火把般熊熊明亮:“你觉得他是渣滓,而你便完美无缺么?” 谢卿辞:“?” “你不觉得你也傲慢得过分么?”清萤声音抬高,受伤道,“你明知真相,却迟迟不说,这几日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谢卿辞表情骤然起伏——他克制道:“……他会死的。” 清萤正要冷笑,便听谢卿辞轻声道。 “我发誓,他会为你亲手所杀。” “这件事,他也和我提过。”清萤硬邦邦说道,“他说他因我而存在,注定要被我杀死,但他似乎并不服从这样的安排,因此原本准备先杀死我。” 谢卿辞仍是沉默。 任凭清萤如何刺激他,他就是不开口。 在昨晚短暂的爆发后,她的师兄再度回归清冷超然的克制人设……人设? 清萤脱口而出:“你和他都是谢卿辞?” 她想起谢卿辞多次强调的阴阳论调:“他是阴,你是阳?” 谢卿辞没有言语,但清萤实在了解他,因此只看表情,她也能看出来,自己说得是真相。 真相居然是这样? 他们真的是一个人的两面?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是—— “一千五百年前,人类祭祀那次,你们分开了,对不对?!” 谢卿辞微微颔首,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那为什么不说!” 清萤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许多设定,西方的比如魂器切片,东方的比如斩三尸,但无论是哪种,对神魂的操作,都是毫无疑问的极度危险。 “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清萤加重语气,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代价是什么?” 谢卿辞嘴唇就像被冻住似的,没有半分开口迹象。 清萤心里堵得慌,想哭,又气得想笑。 “……我们不是夫妻么?” “当日相爱证书上的字句……都是谎言么?” 在她哽咽地问出这句话后,谢卿辞终于动容。 “不,我只是……” 他轻叹一声,徐徐道:“你还记得,你我成亲前,我曾说过的渡劫一事么?” 渡劫? 是说渡劫期的劫数么? 然而从谢卿辞的表情来看,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可古怪之处正在这里。 “我记不得了。”清萤仔细回忆后道,“只有朦胧的轮廓,具体的回忆不起来。” 她紧张地盯着谢卿辞,等待他接下来的言语。 “那一日,我与你说,我的劫数乃是情劫,应劫之法,是死于深爱之人手中。” “我当时的想法是,与你白头偕老,自觉人生繁华都已无憾后,便坦然死于你手。” “可你出事了。” 清萤忍不住道:“那为什么一定要渡劫呢?把死挂在嘴边……” “因为。” 谢卿辞顿了顿,平静陈述。 “我是天道。” 章节目录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师兄 /91 “天道?” 清萤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早已数次在旁人耳中听闻过祂的存在。 “天道已空悬数万年么……” 她目光惊疑地在谢卿辞身上打量,在清萤心目中,天道无疑是个形而上的概念, 离她极为遥远——法则降临的那日,她被谢天刺杀,外界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不是都说你是天尊么?” “外界供奉言语罢了。”谢卿辞淡声道,“我若圆满渡劫, 了却因果, 自是天道。” 谢卿辞随意一拽,便有雷霆在他掌间明灭, 清萤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古奥气息。 身为修真者, 她对这道雷有本能的认知。 这便是审判三界的天雷。 谢卿辞如此随意操纵天雷也不是头回, 但之前她只当师兄无所不能, 自是理所当然, 却没想伏笔埋在此处。 “那……为什么不向三界公开?” 师兄不慕荣利, 可清萤也想不到, 承认自己是天道有什么难的。 “为了印证预言, 令你不会真正死亡。” “那个你想渡劫成为天道, 就必须被我杀死的预言?” 谢卿辞颔首。 所以他迟迟不肯登位天道, 一直拖到法则无可奈何,让清萤复苏。 或许是这几日受到太多冲击, 听到这么大的事,清萤也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有些恍惚之感。 沉默半晌, 她只道:“你以前就知道自己是天道么?” 谢卿辞平静道:“九幽围杀我之后, 我方才恢复记忆。” “那倒是我过于呆蠢, 从未细想过。”清萤无力苦笑了一下。 如今回想过去, 其实谢卿辞没有极其严苛的向她保密,有些细节,只要她多思索一番,再行追问,或许就能知道真相。 她当真心大到,不管发生什么离谱之事,都觉得合理么? “我只是觉得……是你就没什么奇怪的。” 师兄是三界最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她全心相信他。 谢卿辞见她情绪不对劲,立即道:“我从未因此事伤害过你。” “我知道。”她叹气,“可关键问题不是在于,你都是天道了,为什么要分割自己神魂?” “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不肯与我商量分毫?” 谢卿辞:…… “我知道我弱,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当真与我商量,我估计也没什么法子。但哪怕是通知呢——你想做什么事情,总能与我知会一声吧?” 提及这两天的事情,清萤便觉得生气。 她想说师兄以前根本不会这样。只是话到嘴边,又想起如今情况特殊,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开口,谢卿辞却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抱歉。” “别道歉。”清萤有气无力道,“讲讲你为什么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渡劫,非要成为天道吧。” “因为三界魇力始终未曾真正消除,”谢卿辞道,“我虽在千年前便绞杀了那魇神,可唯有天道位格,方能将其彻底镇压祓除。” 这个任务极为不易,即使是天道本尊,也有可能为恶孽污染。 万万年前的天尊月微尘,分明有天道之资,却还是于魇潮中牺牲,如此方勉强存续三界。 “我生而为道种,使命便是成为天道,镇守三界。” 谢卿辞道:“为了成为天道,我需历练七世,渡过不同劫难,洗练本心,最终证得道果。” 因此勘破贪嗔,勘破憎恨、勘破生死。 “此世为我最后一场劫难。” 即勘破情.爱。 谢卿辞望着清萤,目光淡漠清冷,却又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为深爱之人所杀却不介怀,即所谓太上忘情。” 原来如此。 难怪师兄说要与她白头偕老,直到两人心中再无遗憾,再为她所杀。 清萤问:“那为什么要那样处置你的神魂?” 谢卿辞平静道:“因为我勘不破。” 随着力量越发接近天道,谢卿辞也渐渐悟到,若是以本体被清萤所杀而无怨恨,那确实皆大欢喜。 可他对清萤的情.爱,也会在那一刀中烟消云散。 “我不会轻易放弃道种之责。” 谢卿辞道:“但相比生来注定的三界大义……我更爱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像终于解开什么心结般,呈现出一瞬的释然之态。 他微笑起来:“这便是原本的我。” 因此他将自己神魂分作两半,一半为纯善,一半为纯恶。 “我想,斩杀恶我,你应当不会有负担。” 而谢卿辞在分魂之际,便刻意分给身为天尊的善更多力量,以作未来压制。 他将自己的安排徐徐到来,目光澄澈无比。 “这便是我全部的秘密,至此,全无隐瞒。” 清萤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最终,只短促又突兀地笑了一声。 “这么说,还是我有本事,得到至高无上的天道大人的爱咯?” 她的话透出股自嘲之意,谢卿辞微微蹙眉,开口解释。 “何必如此说自己?若万事顺遂,事成之后,你我之间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道:“顶多彻底付出魇力会多耗些时日,而你无论想上天界做所谓天后,还是隐居人间,皆可随心所欲。” 这么说好像是对的。 谢卿辞那么聪明,那么强大,自然能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谢卿辞身为天道或许不尽合格,但对她始终无可挑剔。三界之中,唯独她绝对没资格指责师兄。 可她就是觉得累,觉得无所适从。 清萤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她那一句句疑问出口,越发衬得眼前谢卿辞睿智明断,情深不悔。 记忆中,以前的师兄就是这样的。 然而在领会昨晚,这位天尊的情绪发作后,她却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他的真实面目。 或者说,这是师兄分魂前留给她的……遗言呢? “那魔尊,确定没问题么?” 清萤低声道。 “他也是我,梦中之事你不必介怀。” 说这句话时,谢卿辞姿态平和,言语透着深切关怀,他甚至在主动宽解她。 但他显然误会了清萤想法。 她本就不认为梦中之事是自己的错。 清萤抬眸,语气非常平静地询问起另一件事:“我是说,他当真会甘愿死于我的手中?” 谢卿辞神色不变:“他被魇力污染,有反悔之意,方才我们交战便是处理此事,可惜未能达成一致。” 当初分出恶的部分,便是想在管束三界生灵的同时,让他担任北荒魇潮的看守。 没想到那一半的他反倒被魇力污染,不甘接受命运。 清萤问:“你当初准备这件事时,没留后手么?” 谢卿辞:“我当时认为他会心甘情愿的。” 师兄认为,两个他都会延续本体意志,始终如一。可从如今情况来看,两边显然都出了问题。 清萤无话可说。 “那他现在还是想杀了我,对么?” “我不会给他机会的。”谢卿辞道,“他身上有后手,到时会叫他自己来送死——具体为了保密,不好告诉你。” 清萤点头:“行,那就你来安排吧。”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 然而如今骤然被这般沉重的信息量轮番轰.炸,她除了浓重的无力感与憋闷,居然什么都不想做。 反正都是师兄的决定,如今事态彻底严重,她才知道来龙去脉……既然这么不想她管,那她就等呗。 摆烂了,毁灭吧。 她可以躺在床上睡一觉,或者发呆看着哪里。 干什么都行,直到师兄回来的那一刻。 清萤对他点了点头,转身想离开,却被谢卿辞抓住手腕。 “我就是他。” 谢卿辞陈述道:“我承继了他全部仁善清高部分,以及他对你全部的爱,剥离部分的只是渣滓。” “我知道。” 说完,清萤叹口气:“我想休息会儿,有些累……可以么?” 谢卿辞顿时松开她。 “好。” 至此,两人均是无话可说。 * 事实上,之后的数日,两人都近乎无话可说的气氛。 谢卿辞对她倒是依旧温柔,然而清萤心境始终难以回到最初。而对方情知她在介怀何事,便只吩咐采采多看顾她的情绪,自己则整日在外,似乎在处理魔尊之事。 采采见清萤整日闷在家中,脸上也没了素日最常见的笑容,大概知道她和谢卿辞出了问题,而且颇为严重。 于是每天与她聊天时,只说些有趣轻松事,偶尔邀请她出去游玩,被清萤拒绝也不生气。 日子便这么浑噩过着。 清萤本就是宅家咸鱼的性子,从前为了谢卿辞,满天下的跑也不觉得累,如今陡然松懈下来,倒也不介意。 唯独难受的是……每天闲下来,面对天枢令的时候。 她抗拒知道外界消息,却又忍不住好奇。 采采自控能力很好,清萤只要不问,便绝对不说,每日出现在她面前都是笑眯眯的模样。 可某些事情,不看言语表情,从其他细节也能感受到。 比如采采的拜访频率。 知道清萤心情不好,又出了感情问题,采采通常两日便来探望陪她一次,每天晚上都会和她用天枢令聊天,后面干脆就住在天云阁了。 然而就从六日前开始—— 采采再没来探望她了,说有事外出,只每天用天枢令与她聊天。 具体情况清萤一直没问,可问题在于,普通公干以采采的实力,顶多四五日便能解决,什么程度的难题才需要这么久? 天云阁外依旧平和,众人得了叮嘱,没人会来打扰她。 以她化神期的修为,便是有什么暗杀偷袭,也足以自保。 那清萤在忐忑什么呢? 答案她自己清楚。 于是,她还是点开茶室,看看外界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而斗大的字映入眼帘—— 【北荒魇潮爆发,我辈修士,皆有守土之责!】 魇潮,所谓魇力恶孽积蓄已久,数万年一次轮回的灾变,会吞噬相遇一切生灵,再强大的修士,也只会在魇潮中无声扭曲,最终融入其中。 有史记载的上一次魇潮,还是在上古末法时代。 那时三界灵力干涸,修士还不得像如今这般自在强大,三界中唯有一名仙君镇守,便是月微尘。 为了阻止那场毁灭三界的大灾,有天道之资的月微尘与之玉石俱焚,最终庇佑三界。他的尸骨血肉融入三界,使灵气再度充沛。 魇潮之凶烈,可见一斑。 但魇潮爆发,通常皆有端倪可循,怎会无缘无故的骤然来袭? 而且,当代天道……不就是谢卿辞么? 清萤面色微变,立即打开天枢令,尝试联系谢卿辞。 “你在哪?现在在干什么?” 他们已经有大半月未曾有过言语。 然而,她消息刚发送过去,便得到了回应。 【谢卿辞:不怕。】 【他会回来的。】 他说的……是师兄。 章节目录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北荒 /92 这口吻一听便不像没事,逞强的做法叫她又有些火气——这不和他隐瞒渡劫、切片的行为性质一样么。 盲目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清萤冷静地克制情绪,这才一字一句地发问。 【你忙完手头事情认真讲一下,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很担心你,也不希望因为我们的事情牵连其他人。希望可以和你好好沟通。】 编写完这条消息,清萤又字斟句酌,将它好好润色了一番,这才发送给谢卿辞。 【谢卿辞:只是有感而发,事务繁忙无法详解,见谅。】 清萤不自觉地瘪嘴,回复道:【那你有空再说。】 【谢卿辞:好。】 之后她便不再催促谢卿辞,只默默在心底划下一道底线。 现在谢卿辞大概率很忙,又或许他也需要思考时间门,总之她不非要他立刻回应,也不会纠缠。 但她的底线是两天,两天后若再无回应,她便要较真了。 “应该没事。”清萤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地嘀咕一句。 毕竟人家可是把自己分成两半都能霸占三界第一第二的人物,哪里需要她来关心。 然而,第二天苏木忽然寻上门来。 清萤当时正在院子里浇花,听见大门被人敲响了,从气息判断,来人是苏木。 她随意道:“请进。” 苏木也是老熟人,无需避讳。 却没想苏木上来就是一个大礼:“神女殿下……” “哎哎哎,”清萤避开这一礼,无奈道,“前段时间门不见你行礼,现在怎么又开始搞这些虚名堂?” 苏木苦笑道:“因为今日内心有所求。” 清萤关切问:“魇潮快蔓延到西岐了?” 三界近来大事,便数魇潮。 但这两天她一直密切关注外界讯息,同时和师姐保持联络,大概知道魇潮目前被约束在北荒境内,然蠢蠢欲动,全靠谢卿辞一人镇压。 师姐与她说话时,对谢卿辞倍加推崇,对实力尤其到膜拜的程度。 ……唉。 清萤暗叹口气,压下内心思绪。 能让苏木目露忧色,或许是魇潮又出变数。 “没事,直说便好。”清萤说道,“能帮的我肯定都会帮,帮不了的我也尽量想办法。” “采采在北荒,连续十日没有与我联系。” 苏木脸色难看:“我与她的连理木,已经接近枯萎。” 连理木是苏木分出自己一部分本体,以两人心血灌溉之物,养在唯有他与采采知晓的秘密处,无论两人出了什么问题,都能够及时反映。 更具体的采采没有讲,不过苏木自己肯定有数。 只看他此刻表情,清萤便知道接近枯萎这一事件的严重程度。 清萤瞬间门明白他的意思。 “采采还在北荒么?” 苏木点头。 清萤爽快道:“你想去找她?行,我替你守着这里。” 苏木却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他当然想亲自去北荒,甚至可以说心急如焚,心乱如麻的程度。然而事实是,谁都可以去北荒找采采,唯独他不行。 “你和西岐订了契约?被束缚在这里?”清萤皱眉,“是不是谢……师兄主持的?是他主持的我可以帮你松缓。” 苏木却摇头。 “天尊大人没有强行约束我,”他低声道,“只是他珠玉在前,又信任我,将西岐托付于我……我责任在此。” “珠玉在前?” 苏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消沉低语道:“天尊大人为了祓除魇力根源,牺牲良多……我便是无法做到他那般强大,也不能拖后腿。四大部洲已乱北荒,西岐不能有失。” 清萤敏锐追问:“他牺牲什么了?” 苏木微张嘴巴:“……” 他望着清萤,心中忽然有所醒悟。 谢卿辞之事如此重大,清萤却不知晓,显然是谢卿辞着意于此,自己却说漏嘴了。 他露出为难表情:“神女殿下……” 清萤心平气和道:“叫什么都没用,隐瞒只会令我乱想。这两日我也经历许多,无论知道什么,我都有心理准备了。” “天尊大人承受了三界之恶。”苏木强调道,“全部。” 清萤心中一沉:“恶孽的侵蚀,以他的实力,应当有处理余地?” “恶孽对神魂的侵蚀,即使是仙人也颇有忌讳。天尊大人实力确实卓绝,然而那终究是三界全部恶孽。” “我亲身体验过恶孽缠身,却又极力维持神识稳定的感受。当时犹如脏腑俱燃,百虫噬身,”苏木慨叹道,“而这是两千年来,天尊大人时刻感受的。” 注意到清萤表情,苏木言语越发推崇:“即便如此,天尊大人两千年来也做到了淡漠清远,公正无私。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楷模。” 清萤:…… 这件事谢卿辞从没有提起过。 她不知道,当自己与谢卿辞表示不满,认为他将一切恶业退给魔尊,天尊便袖手世外时,他内心是怎样的感受。 她想起来,天尊谢卿辞对自己是否为本身格外偏执。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 “是啊,天尊大人的初心从未改变。” 与清萤交谈的过程中,苏木也最终梳理好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止对采采有责任,更对西岐万千百姓 有责任。 清萤好心,愿意替他镇守西岐,以她化神期巅峰的实力,也还算不错。可若是出了岔子,责任又该如何?他这西岐神木叫人情何以堪? 苏木沉下心道:“西岐精英之士大半被采采带走,余下之人我可再派出一半。同时神木精华我也愿意供奉于你,请你……求神女……” “不用不用。”清萤眉心紧蹙,干脆道,“便是你不说,我也必定前往北荒,采采那边,我会尽心。” 说起来,师兄在北荒也还没给她回消息。 或许可以改变下时间门限制,一会儿就询问情况? 苏木笑意透着苦涩,勉强表示感谢。 他知道,清萤只用“尽心”二字,反而是极负责,言而有信的表现。 但知道归知道……唉。 清萤答应请求后问道:“北荒那边情况,你有了解么?” “最初只是一只小队在巡视魇潮结界时失踪,之后魇潮便从永雪城以北开始席卷北荒。后面事态迅速失控,百善门等宗门不得不发出求救,而对抗魇潮三界义不容辞,采采便带人出发了。” 苏木说的情况清萤大概都知道,见问不出别的,清萤便干脆利落道:“那就这样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一刻钟后送来,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苏木颔首,表示赞同,脚步却一时没动,眼神更有些奇怪。 清萤敏.感地察觉到了:“怎么用这样眼神看我?” “心生羡慕罢了。” “羡慕?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清萤反而羡慕苏木与采采的感情,据她所知,这两人从相爱以后,便从未有过红脸吵架的时候。 采采与她说,或许是自己因神木而复生,于是同苏木才格外心有灵犀。 这两人但有变化,根本瞒不过彼此。 “至少你担忧爱人,纵使千难万险,却还是能随时出发。”苏木轻声道,“我去也不得不留在此处。” 清萤:…… 此时,她嘴硬一句“谁担心他”比较应景。 可她张张口,一个音都吐不出来,也只露出勉强微笑。 是啊。 她每天很担心他。 或者说……他们? “唉。” 想到最后一句话,清萤表情真切有了几分纠结痛苦,深深叹气。 不管了。 先到北荒再说! * 清萤并不是自己出发前往北荒,在苏木的强烈要求下,还带了六名天穑城的精英修士,人均出窍期以上修为,以及神木的部分精华。 在容纳精华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一力降十会,寻常化神都不是她的对手。 一行七人均是高手,索性放弃如意舟,缩地成寸,日夜驰行向北荒。 这是云老的提议。 尽管年事已高,但他修为纯熟,经验丰富,双目清明澄澈,看起来倒比年轻修士更有精气神。 他道:“魇潮大略被控制在北荒内,外界驰行不会受影响,而且亲身行走,更能感受外界变化。” 若是他们亲身行走,也就一天一夜的路程,而坐如意舟需要两天一夜。 考虑到时间门,清萤便采纳了。 众人要么性格沉静,要么心事重重,路上除非必要,一直无人开口。 他们来到西岐最北,气温骤降的同时,远方雪山起伏的轮廓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可北荒雪山,此刻情景却浑然不似外界传说的那般圣洁静谧。 雪山,变成了黑色。 不明的黑雾自雪山之顶,滚滚而下,在远处看尤为突兀,仿佛绘画银色山脉的画布上,被孩童粗暴地抹了笔灰色。 七人动作不约而同的微滞,知是谁自语:“北荒情况要控制不住了?” 清萤心中同样震惊,却及时轻斥:“慎言!” 他们是来救人的,以如此口吻说这种话,除了消磨士气,没有别的意义。 “我等已是当世最强者,若应付不了眼前问题,那其余人不如干脆等死。” 清萤平静道:“图南何在?你们都有天穑秘法,速速搜寻……” 就在此时,不远处山坡忽然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呵斥。 “快逃!” “魔尊携魇潮突破封锁,三千修士在法阵中尽灭,北荒守不住了!” 那声音仿佛洪钟,令她心神巨震。 失神之下,她不由得应声:“谁?” “神女殿下!” 身后却传来更多人慌张疑惑的呼唤。 清萤陡然醒神,却发现不远处哪有求助修士,有的,只是一团模糊黑雾。 下一瞬,黑雾陡然膨胀。 将她整个人包裹吞了下去,接着,消隐无踪。 章节目录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该死 /93 清萤身体在空中急速坠落, 她似乎处于一片封闭的结界内,周围感受不到半分灵力流动。 好在她体内灵力没有受到限制,在即将坠地的前一瞬, 清萤足尖轻点, 稳住了身体。从外人视角来看,她只略微的晃了下身形,便站直了身姿。 清萤长剑出鞘,目光警惕地打量四周。 而这一望,恰恰撞上谢卿辞准备收回去的手。 他原本似乎下意识地准备扶她,只是意识到清萤并不需要后, 他指尖微蜷,隐没在宽大袖袍下。 这是颇为和善的姿态, 不过,他是魔尊。 无需从穿着打扮区分, 谢卿辞切片后的气质区分极为明显, 只一眼, 清萤便能认出人来。也就是梦境中神识被混淆, 她才会将两人混作一谈。 清萤望着谢卿辞黑袍上较深的痕迹, 那是大片血迹。 他受伤了? 是机会。 接着,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环境。 此处情景与别月阁如出一辙,只是天色已晚, 谢卿辞站在门前昏黄的灯笼下,望着院中的她。 谢卿辞冷淡开口。 “你来了。” 清萤道:“刚才是你派人埋伏?” “嗯。” 见清萤还盯着他原本准备扶.她的手,谢卿辞蹙眉,冷冷道:“确实忘了, 你实力远非当初。” 清萤修炼双.修功法后, 同魔尊的梦中纠缠, 又给予了她诸多助力。只是她在梦中神识并不清晰,没有主动吸收炼化,一举突破至渡劫,倒是颇多可惜。 化神到渡劫的突破,已不是单纯灌输功力便能解决的差距。而她与魔尊谢卿辞之间的差距,亦是如此。 如果谢卿辞当真想对她做什么…… 清萤嘴上应付谢卿辞,灵感则已开始搜寻四周,寻找逃脱与联系援兵的契机。 谢卿辞淡淡望着她:“便如此厌恶我么?说一句话都不肯,说两句话便想……走?” 逃字在他唇边滚了滚,终究换了个字眼。 清萤狐疑地望着他,觉得他情绪又有些不对。 相比最后一面时,揭穿真相濒临癫狂的讥诮,此时的他要平和得多,倒像是愿意好好说话的样子。 可惜她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他讲话。 即使知道他身不由己,可想起先前的糊涂账,她就发自内心的…… 那两个字同样在她心头滚了滚,没有说出来——过于讽刺直白,容易激化矛盾。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么?”清萤如实道。 谢卿辞:“……” 他陷入沉默,俊秀的眉眼仿佛凝住,而那冷淡的阴郁之气,越发加重了他容姿中的艳色。 “既然你要闲聊,那我确实有问题,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是在别月阁。”清萤随意找了个话头,“是想麻痹我,让我心生亲近感么?” 谢卿辞仍然没有言语,看起来,这个话题还是不太妙。 清萤又问:“他呢?” 谢卿辞:“……” “我与你说话了,你又不接腔。”清萤发自内心地疑惑,“除了这些话题,你我还能讲些什么?你不是仇恨我,巴不得我死么?” 清萤陈述:“我们之间,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谢卿辞微微动容,最终他说道:“外界魇潮滔天,北荒已经陷落,你来此处做什么?” “我来救朋友,而且北荒百姓受难,对抗魇潮,本身也是责任。” “没救了,你若不想死,就赶快走。” “你怎么知道?他……师兄呢?” 清萤知道,谢卿辞的最终目的便是彻底祓除魇力。 “积蓄力量数万年的魇潮,力量非凡。此次爆发后,侵蚀的主要目标就是他,如今分身乏术,管不了你了。” 谢卿辞道:“此处是我设计的一处结界,能对抗魇力一段时间,在它崩毁之前,你若外面风口过去了,便立即离开此处。” “去哪?” “南厌,去南厌最南之地,或者干脆躲到地府,阎王会收留你的。”谢卿辞声音透着严肃,“但最忌讳去做蠢事,当下情况你管不了,你只管等着,天尊与三千仙人大概能解决此事。” 清萤问:“如果解决不了呢?” 天底下会死多少人? 而如果外面魇潮正是肆虐,云老他们此刻又会是何处境? “那便都死吧。”谢卿辞平静道,“进入末法时代,随后三界轮回重启,都说不定。” 望着他,清萤心底一直憋着的疑问再难忍耐。 “这次魇潮彻底爆发,与你有关系么?” “……” “谢卿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谢卿辞始终沉默不语,让清萤含着怒意的斥问,如同丢进池塘的石头,得不到半分回应。 最终,她只感到由衷的烦躁与困惑。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是清萤言语中的不耐质问过于明显,谢卿辞最终还是开口。 “我想毁灭三界。” “但。” “我不想你死。” 谢卿辞哑然失笑:“你想我死么?” 清萤望着他,想嗤笑,却又笑不出来,她的唇角停留在一个稍显古怪的弧度。 “你不觉得你这一系列行为,都非常矛盾滑稽么?” 那名为谢卿辞的魔头望着她,唇角似是模仿她,同样停留在稍显古怪的位置。 而正是看到谢卿辞脸上的表情,清萤才知道自己的表情原来是如此烦躁,如此苦闷,如此……挣扎。 他轻声问道:“你知道么,我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你杀死。” 他这一句疑问,令清萤悄然噤声。 “一千五百年前,魇潮复苏。那个男人必须成为天道,为了应劫,他为自己斩出两具化身。” “创造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我当做容器,容纳他所发现的魇力之源,同时将我当做令三界圆满的祭品。” “只需死我一人,便可令他以天道之身证道,所谓令末法时代降临的魇潮,都不是问题。” 魔头温声讲述着,间或让清萤恍惚,仿佛回到他与她晨间读书的时候。 “而且他那般爱你,不忍令你纠结,便将一切恶质都留给了我。” “冷酷、自私、漠然,给了我他七世轮回一切的消极绝望。而他却又担心我怀恨在心,将你杀死,于是又给了我对你更强烈的爱。” 清萤听他讲述师兄当初的抉择,只觉得师兄分解自己,如同屠夫宰割一头牛,他对自己毫无怜悯之心。 她心痛,低声道:“是我拖后腿了。” 若不是她死了,师兄不必为了复苏她,而强行拖如此之久。 魔尊却道:“不,这是我的责任。” 清萤抿唇,忽然意识到,即使没有魇力污染,以他的情况,哪怕外表平静而无异状,却离癫狂也不远了。 人称一会儿“我”,一会儿“他”……那他到底是谁呢? 她的师兄,如何便要这般辛苦…… “或许这便是情劫之苦。”谢卿辞自语道,“绵延两千年,斩化身而解。” 魔头自诞生之日起,便知自己终究要作为祭品,被她吃掉。 “我一直在等你。” “等了两千年,终于见到了。” 清萤嘴唇动了动。 她忽然理解了见面以来,谢卿辞一直的沉默。 千言万语堵在唇边,可是……能说什么呢? “那家伙你以为便幸运至极?” 说着,谢卿辞不忘讥诮拉踩自己的半身,只是说了一句,未免显得无趣,便又索然闭嘴。 清萤强行平静心意,她清声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目的是……?” “见到你的瞬间,我便知道,我的情劫已至,挣扎数日,还是没有意义。” 谢卿辞平静地望向她:“与我解脱吧。” 他与清萤讲述了之后行动——他死后,魇潮失去封印容器,定然会狂暴一时,但只是无根之木,天尊收拾局面不算困难。 “你待外界平息后,便寻空立即离开此处,待他来找你便是。” 他声音平静,吐露的言语却混乱不堪:“那个人、天道、我、会回来的。” 化身的爱与恨,犹如杂糅的喧嚣野草,铺天盖地而起,却又瞬间消散。 “……有很多人都因为你死了。” “是啊,封印魇潮,等你归来便自愿死去,是我的责任。”魔头轻声道,“违背契约,我该死啊。” 这是谢卿辞斩出化身时定下的底线——不可枉造杀孽。 然而千年的等待下,两具化身却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清萤无言以对,登时闭嘴。 他对因他而死的人毫无歉疚,即使死,都是混沌的。 清萤知道,自己对他不该有任何怜悯。 剑光闪现前,她只是最后问了一句: “以你得到的这部分感情,你会觉得,那个下午……下雨的那天,我没有在河边救你,会更好么?” 如果当时她没有救师兄,他大概会直接死去,那他渡劫便会一次成功,也免得之后诸多苦楚。 男人通透平和的眼眸转向她。 他乌黑的长发冰凉,苍白的面容冰冷。 可相遇以来,这是清萤第一次听见他如此清明笃定的温柔言语。 “从未觉得。” 等了千年,恨了千年,迷惘千年,方与她有数昔之欢。 却也只有在梦中,他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若他恪守初心,牢记自己的使命,安安稳稳地等她千年,完成自己的任务。 那在此刻终末之时,是否也能要求她给予温柔笑意,给予他……少许梦中听闻的爱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狼狈,死得荒诞。 少女的面庞在他视线中渐渐模糊,化身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释然。 他看见烙印在他得到那部分神魂深处的,烟雨朦胧的下午。 少女忍着泪,坚强又温柔的面容。 还有千年分离前,她要求他的承诺。 …… 他真该死啊。 章节目录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渡劫 /94 谢卿辞的躯体在清萤怀中渐渐消散。 清萤下意识地收拢手掌,仿佛想要挽留住那逝去的些许光点,然而一无所获。 抓到的虚空中,唯独留下一声渺渺叹息。 他死了? 清萤手指颤了颤,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一时有些怅然。 她……无法做到客观公正的评价魔尊。 在现实中,清萤总能格外明显地感受到,这一部分谢卿辞与她所爱之人的不同。 优点未继承半分,反而将缺点无限放大,与她的纠缠更是一笔糊涂账。 委实说,在她心底,此前对这位魔尊总欠缺好感。 然而到了此刻,当他真正逝去,死于她的手中的时刻……她终于真切感受到了,这位魔尊对她的炽烈爱意,与神魂的迷惘。 眼前人确实是师兄的一部分,是他强烈情感的延伸。 她轻叹。 想起魔尊所酿成的大祸,或许她的心情只能概括为,死掉的魔尊才是好魔尊吧。 而现在,她必须为这场大祸的收场,做出自己的贡献。 被天下生灵供奉千年,她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净在旁边干看着。 清萤收敛心中的残存情绪,重新振作精神,决定先观察外界情况如何,与随行的那些西岐修士会合。 魔尊死后,此处结界对她灵力的限制薄弱许多,她不过稍稍用力,便挣开压制,自由来到结界边。 看清外界情况的瞬间,清萤严肃的表情更加凝重。 情况与她心中预想得一般不容乐观。 浓重的黑色风暴席卷天地,看起来没有太多杀伤力,连一条鬼影都见不到。它所经之处,没有侵蚀焚烧的迹象,带来的只是死寂。 彻底的死寂。 天地之间,听不见半分声息,无论是风声,草木婆娑声,还是大雪呼啸之声,都消失了。 清萤回身走了两步,确定不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后,她便知道,这定然是魇潮的杰作。 按照魔尊的意思,这迷雾会为她抵挡片刻的魇潮,让她避避风头再伺机出去。 可是…… 清萤心中轻叹,眼下不是她想摆烂就能逃避的情况。既然有救人的余力,那便不该退缩。 某些决意,千年前的她如此认为,千年后的她亦是这样坚持的。 清萤不再迟疑,运转灵力法宝后,谨慎的自结界中走出。 穿过灵力屏障的瞬间,她感受到灵力波动无声的挽留,它仿佛被附着了魔尊的残存执念,因此在自身力量耗尽前,并不希望庇护之人出去。 清萤挥手,告别尽责的结界后,顺着一个方向,直觉寻去。 魔尊与她说,结界并不与外界相通,他也难以判断落点,只能依靠灵感直觉。 走出结界的瞬间,她便感受到有股莫大压力笼罩全身。 魇潮并非给人灵压逼迫,而是引起内心浓稠的恶意情绪,致使灵力紊乱,心魔躁动,乃至走火入魔。 她想起了童年时遭受的贫苦折辱,那相伴日夜的贫寒饥饿。 她想起了与师兄逃亡时的颠沛流离,以及外界的轻蔑侮辱。 她想起死亡时的痛苦,想起至今还在纠缠她的迷茫。 清萤出来时,做好了防御准备,因此当魇力穿过重重阻隔,来到她的耳边时,传来的只是险恶呓语。 然而魇潮对于大多数修士的杀伤力,毋庸置疑。 魇潮中灵力稀薄,这便导致正常修士极难得到外界补充,对于天生习惯外界灵力充沛环境的修士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而在灵力接近干涸后,原本还能凭借灵力功法,强行对抗的魇潮的风险,便更加凶烈无比。 清萤运转法器,帮助抵挡魇潮,自己则继续向前探索,道路整体而言,于她来时并无差异。 雪还是那个雪,草还是那个草,只是万物皆无灵魂,外界的寂静,果真来源魇潮。 她也不知自己在黑雾中探索了多久,只是当声声呼唤,蔓延出的灵感皆无回应时,心绪亦是越来越冰凉。 与她一起来的那些修士皆是精英,若连他们都毫无动静,那北荒只怕…… “不行,不能这样。” 再又半个时辰的无功而返后,清萤自己捋顺思路,眼下情况是北荒凶多吉少,她不能盲目沉浸在担忧绝望中,更要保住外面还未沦陷的地域。 !!! 意识到这点后,清萤顿出一身冷汗。 这点思路并不难想,况且,谁也不知道从结界中出来后,她的落点会在何处,万一是人迹罕至,远隔千里之处呢? 然而方才她的思路却越想越是偏激,甚至到三界彻底无望,自己努力皆为徒劳的地步。 清萤冷冷瞥向周围无声涌动的魇潮。 她属实没想到,在有法器不间断护持灵台的情况下,这魇潮还能直接作用于她的心境,并直击她内心最为敏感脆弱之处。 总之,先再寻十二时辰,若仍无生灵迹象,她便先出北荒,帮助毗邻北荒的百姓转移。 与此同时,她也要想办法联系天尊谢卿辞。 有了明确规划后,清萤只觉前路瞬间清晰,心境也明亮不少。 见状,她干脆在心底种下暗示,这样,无论魇潮再汹涌,侵蚀她再多心境,她神魂中总归有份希望。 而这颗希望种子,便是天道的再度登位。 * 清萤一路努力寻觅,始终未曾放弃,终于在来到北荒中部时,听到了远方风雪中的细弱回应。 “是神女殿下么?” 无边的寂静中,这点声音尽管疲倦微弱,却也格外明显。 清萤习惯久了寂静环境,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而在确认无误后,她心中顿时生出强烈欣喜! 这点欣喜希望瞬间驱散她心境中逐渐增加的压抑,令灵力运转亦恢复通畅。 她分辨出了那人声音:“云老!” 清萤急速向前,云老的声音,乃是从一座被暴风雪覆盖的破败道观中传来。 破败道观后,则是枯木悄寂的荒野。茫茫雪地上,魇潮缭绕,这栋茅草屋便如暴风雨中的小船,时刻风雨飘摇。 再度确定屋中生灵均是同伴后,清萤立即催动清心铃的范围,笼罩住整座道观,令道观中人能够稍缓口气。 清萤快步进入道观,只见道观中地上躺了三人,均面色惨白,几无声息,从厚重皮毛衣服来看,都是北荒原住百姓。 而她熟识的那六名修士,均做打坐冥想状,只是姿态看起来都不容乐观,他们根本不是在冥想对抗魇力,自身还有没有意识都不一定。 唯独云老还能勉强睁开眼,虚弱的望向她。 “大家这是……” “北方向,三里之外,有个村落,还有百余活人。” 云老却顾不得言语,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情况以最简明扼要的语句讲明。 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语句最为简练。 因为这一刻,他已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遍。 被困道观的漫长时间里,他只凭着那微渺的期待,硬撑着气等待可能的援兵出现,以图讲明情势,让对方去救援百姓。 这便是这位老人的坚守。 “地上三人是原本想救援的百姓,然心魔陡发。” 云老气息逐渐无以为继,只拼命发出“嗬嗬”的沙哑气音:“别管我们,先救百姓!” 清萤神色凝重,她颔首:“放心。” 索幸她法宝众多——师兄不放心她的安全,琳琅满目的顶尖法宝时不时便塞给她一堆。 暂时安置好道观中的同伴,她顺着云老指明的方向,一路搜寻至那百余人口的小村庄。 好消息是还有活人。 只是生者均面色惨白,沉浸于魇潮侵蚀的梦魇中,如无救援,只怕再过半日,就要悄无声息的死去。 而大半则已经死亡。 存活者,以幼儿少年者居多,且年龄越小,存活概率便越高,大抵是心境纯澈,不易被魇力侵蚀。 清萤将生者装入假山水中尽数转移,当她返回道观时,看见云老与另一名修为较高的修士已恢复神识,只是还有气无力,只能缓缓恢复灵力。 “醒了就好。”清萤面容稍稍和缓,“幸存百姓我已收拢在假山水中,你们谁懂医术解梦,可以进入医治。” 另一名清醒的修士恰好是性情仁善的医修,闻言义不容辞,立即进入假山水中。 云老则服用丹药振作精神,继续与她深入北荒,解救转移其他可能生存的百姓。 云老声音沙哑:“多谢神女殿下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是我分内职责。”清萤低声道,“而且也是云老你心境纯澈的缘故。” 云老年事已高,又身居高位,却依然能保留赤子心性,在魇潮侵蚀中哭哭坚持,实属难得。 云老沙哑地笑;“人老了,还有什么是参不透的呢?” 清萤也跟着牵动唇角,气氛稍稍和缓了些。 只是,在陆续检查三个人类聚落,发现生存者越来越少时,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显而易见,越早被魇潮侵蚀之处,生还者便越少,到了两人如今所处的位置,万物寂灭,纵使有法宝护体,也无以为继。 以此再往北,情况只怕…… 清萤确定,此刻心底泛起的无力与沉重,绝非魇潮侵蚀扩大。 还要再向前么? 若是再向前百里,只怕每一步都要以法宝的永久性损毁作为代价,而当法器尽数报废后,她还能不能安全走出北荒,也要成为未知数了。 正如此想着,忽听云老怪道。 “那处光亮?” 光亮? 魇潮黑雾中,哪来的光亮? 清萤担忧云老被魇潮侵蚀加重,一边提防地望向他所说的光亮处,一边向前,准备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一抬眸,清萤却也看见了光。 寂静的无边黑暗中,时刻有恶意涌动,然而在目光的最遥远处,不知何时起,竟闪烁起刺目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不似太阳,没有丝毫温度,不似月亮,没有半分柔软。 他冰冷而坚定,却那般耀眼,是深渊中的白昼。 他…… 是谢卿辞! 他顶在魇潮的最深处,驻守在灾难的最前线。 这些百姓之所以能存活下来的原因,除却心性纯澈之外,或许还有他的一份。 她不再犹豫。 “再搜索五百里,无论结果如何,你携带着假山水中的百姓,立即折返。”清萤作出决断。 “那您呢?” “我继续向前。” 她不该以留存有用之身逃避。 她是谢卿辞证得天道的重要因果,怎能远远躲在后方? 而在心中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清萤忽觉心中一松。 在化神期苦苦桎梏她神魂的枷锁,在此刻烟消云散,她终于突破到了渡劫期。 而她的劫难—— 就在前方。 章节目录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归来 /95 后世有记载, 魇潮再度来袭中,徊梦神女连同诸方修士立大功德,以三千灵宝救济万民, 在史书上留下极灿烂的一笔。 然而无人知晓, 此时此刻,这位备受后世推崇,传说心性高洁活人无数的神女,正在魇潮中苦苦挣扎, 艰难前行,并深切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去。 耳畔回荡的痛苦呓语始终未曾停息,灵力更是逐渐躁动起来,她身上仅剩四件灵宝,还不是专精防御, 按照目前的损毁速度,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时辰。 如果现在选择退出,或许还有逃脱可能。 然而单冲她在魇潮中挣扎许久,而谢卿辞未能有任何反应, 她便知道绝对出事了。 魔尊陨落后,谢卿辞即便没有立即成为天道, 渡劫之事也应当有所反馈,如今悄无声息……她必须去到他身边。 幼时贫寒艰苦? 遇到师兄后不都好起来了么? 世人嘲讽冷眼? 她现在已经是备受推崇的神女了。 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自认为没有任何痛苦缺憾之处,但若是师兄因她有碍, 便是苟且一时…… 不说三界会因此迎来什么样的结局,便是她自己, 多活三天五天, 有意义么? 前行的路上, 清萤抬头,死死盯着那片洁净苍白的天际光芒,脑海里不时浮现自己与师兄过去的点点滴滴。 一边想,一边前行,不知不觉中,她已来到了永雪城。 清萤微微仰首,直冲云霄的白色光芒驱散了城池顶空的魇潮,只见黑雾在白光边缘滚滚汹涌。 它对城中之物似乎极为觊觎,却又在忌惮着什么,始终无法得以寸进。 黑雾与漫天霜雪交融,这座古老而恢弘的城池便矗立在此处,成为对抗魇潮的标志。 然而清萤感慨的表情没有维持多久,她发现,坚持到此刻后,白光也有渐渐收缩的趋势,情况不妙。 她正想进入城池,忽然看见地面有几许黑点艰难前行,乃是侥幸存活的百姓。 他们因为各种缘故,来到永雪城附近,能够被谢卿辞散发的白光庇佑。 尽管清萤知道,白光已有消退架势,可在这些百姓眼里,永雪城就意味着生机,因此尽管他们气息已经衰弱,却还是竭尽全力,艰难地向城门挣扎移动。 她心中不忍,主动现身到百姓面前。 清萤言简意赅道:“我接你们。” 百姓们个个面色冻得发青,说不出话,也没有多余力气,只是眼神茫然地望向她。 她也顾不得周全礼数,袖袍将百姓卷起,另一手振起剩余不多的灵力,将道路清理出大半,令后续可能来到的百姓行走更加轻松。 城门无人看守,即使是亮如白昼的永雪城,气氛也是静谧悄寂。 清萤带着这十数名百姓进城,却找不到接应者,只能先将他们安置在并无掌柜的客栈中。 至此,她身上的法器尽数破损,再无回头路可言。 清萤灵感寻了一圈,方在后厨灶火边寻到死气沉沉的掌柜。 她说道:“此处有一十二名受灾百姓,我暂且安置在这里,这是费用。” 但掌柜不过用无神的眼睛瞟了她一眼,便有气无力地转开目光,嘴唇无声翕动,可以分辨出来,他正在全身心地向天尊祈求,恳请他降福于自己的家人。 她心中无声叹息,不再纠结外界反应,奔向全城最高处。 那是城池最北之处的祭台,地势极高,彷如山峦,海潮般的夺目白光便是从它那里涌出。 清萤在那里……见到了谢卿辞。 * 只是一眼看去,清萤便知道,他依然是天尊,而非师兄。 天尊身着素白长袍,面容严肃冷凝,他注视着自己身前一物,偶尔抬头望向天空,看经久不散的乌云。 而那庇佑全城,乃至一大部洲的白光,便是从他面前物事散发出来的。 “你来了。”谢卿辞声音沉沉道,“不是让你尽快离开么?” 风雪呼啸,令他的声音都沙哑。 “我担心你这边出问题。”清萤说道,“就顾不得那么多,先来找你。” 谢卿辞平静道:“担心我不会遵守约定,所以督促我死,对么?” 如此尖锐刻薄的言语,让清萤立即蹙眉。 “——你觉得我会这样想么?” 谢卿辞慢条斯理道:“那你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清萤哽住了。 她有些陌生地望着面前长发披散,面容冷淡俊美的男子。 在她印象中,天尊应当是师兄全部善与温柔的集合,而且与她的相处中,也都如此表现的。 怎会—— 谢卿辞忽然微笑:“很意外?” 清萤没说话,但无声同样代表着一种态度。 “他死了。”谢卿辞道,“我能感觉到。” “……嗯。” 天尊自顾自道:“那么我也该死了。” 清萤:…… “那魔头怎么与你说我的?说我是个死脑筋的可怜虫么?” 她终于开口:“不,他没说你什么,只是为以前有些后悔。” 谢卿辞唇角微勾,露出毫无温度的微笑。 在清萤眼中,他温柔淡泊到非人的程度,总让她觉得隔阂而微妙的虚假。 而当此刻,他如此冰冷的微笑,露出仿若冰棱般剔透尖锐的凉薄来时……她却觉得真实。 “在他的安排中,我应当是忠心耿耿的护卫,守候着宝物醒来。” 谢卿辞平静道:“随后接纳一切,圆满一切。” 但漫长无趣的一千五百年中,他同样诞生了自己的想法。 “那家伙不老实,我便也默许了。” 谢卿辞微微一笑:“而且我很好奇,那个人为何如此笃定,我会遵守契约。” 他继承了本尊绝大多数的力量,而本尊又未给他下死契,只要愿意付出代价,他完全可以推翻一切。 清萤看见他的侧脸,比永雪城山巅的霜雪更加森寒,似乎痛恨这份宿命,决定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 可此刻庇佑一切的白光,已经在说明许多事。 清萤只觉心绪沉重,她艰难开口:“你应该和他不一样吧,应该不需要……” “你知道,这是什么?” 谢卿辞指他面前不断涌现白光的事物。 白光遮掩了它本身,令清萤看不清形貌,但毫无疑问,那是一件三界罕有的强大法器,甚至有毁灭一方小世界的能力。 谢卿辞转过身,望向她。 素白的衣衫上,梅花般的殷红格外刺眼。 “是我的心。” …… 清萤震惊地睁大眼睛:“何至于此?!” “他是封印,我何尝不是容器?” 谢卿辞毫无温度地说道:“人无心,能活么?” 清萤谨慎地闭嘴,她担心这是一句谶言,譬如她回答人无心不能活,谢卿辞就会立刻死。 见她不语,谢卿辞自顾自道:“人无心,不能活。” 他望着清萤,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道。 “这颗心不是我的。” 剖出它,他方可以真我与清萤言语。 然而,剖出本尊留给他的心,他又有什么呢? 这空洞贫瘠,乏善可陈的一千五百年,他除了扮演至高无上的天尊,还有什么可以言说? “别这样,先疗伤吧。”清萤尝试转移话题,“别的且不论,你现在是对抗魇潮的主力,不能出差错啊。” 天尊淡漠道:“那些人,与我何干?” 清萤:…… 她更确定了,师兄绝不会如此言语。 剖去心后,天尊的个人特质更加明显了。 她劝说:“但你不是已经在做了么?” “是啊,但我还是去做了。” 天尊垂下眼眸,想起了自己曾经某个瞬间的想法。 他认为自己比那魔头更加幸运,更加完美,他就是“我”,所以本尊没有施加任何封印。 可事实证明,不是的。 他道:“你我有段时间没有联系。” 清萤道:“没关系,采采他们都很照顾我。” “我知道。”天尊立即回答,“我一直在关注你。那个采采,还有北荒的百姓,大部分都没有事。” 见清萤不语,他道:“我尽力了。” “我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至此,两人短暂地陷入沉默。 似乎也没什么需要说了吧。 他想道。 半晌后,天尊言语。 “我昨日与你说,他会回来。现在便实现承诺吧。” 清萤:!!! 她眼中难以抑制的隐约惊喜,让天尊无声微笑。 看到那并无讽刺意味的笑容,清萤表情顿时淡了下来:“抱歉……” “无妨。” 他早知道,自己会受一番情劫,只是未想到会这般苦楚。 千年的身不由己,麻木平淡。心悦之人的厌倦排斥,同床异梦。 而他错在何处,直到亲自剖心,方才有些明白,方才在意此事。 “我没有讨厌你,问题是……”清萤绞尽脑汁思索说辞。 她又想安抚天尊,又挂心岌岌可危的百姓,只觉心急如焚,却笨嘴拙舌。 “不必了。” 天尊不喜凡人书册,轻鄙凡人浅薄,只在数百年前,偶尔翻过一本被本尊特意整理的古籍。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为何物……大约是成全吧。 “便把他,还给你。” * 清萤曾想过许多次,她与师兄重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她临死的时候想,复苏的时候想,得知真相的时候也想。 她想狠狠骂他的自负冷酷,又想扑进他的怀里,诉说自己委屈,不过肯定要先发脾气。 清萤已经想好,等师兄回来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了。 然而,预想终归是预想。 当那颗心归位时,整座城池瞬间被耀眼白光包围,狂涌的灵力浪潮在整个北荒部洲涤荡,就连其他三大部洲都感受强烈! 半个北荒部洲的魇潮黑云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铅灰色乌云,与其吞吐的紫金天雷。 轰! 谢卿辞化身归位,情劫圆满,立地登道! 不同于千年前,规则的强行赋予,此次是谢卿辞历尽三界苦难,七世劫难圆满后,自然证道。 天经地义,无可挑剔! 清萤勉强从白光中清醒过来,甚至没能按照自己的预计,看清谢卿辞模样,同师兄说几句话,便见天雷滚滚而来,如雷蛇般狂暴地劈下。 因师兄归来而生出的满腔欢喜在瞬间冰凉。 这是天道证道才会出现的九天玄雷!!! 她灵力与法器早在转移百姓时耗尽,此刻只能做好碎丹准备,运起最强防御,硬抗这一记天雷。 然而,就在清萤抬手并转过头,下意识回避这一记天雷的威势时—— 白皙如玉的手自她耳侧越过,宛如拈花折枝般,轻易攥住这道万钧雷霆。 熟悉的冷淡清冽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两千年不见,连女主人都不认识了么?” 章节目录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流萤之约 /96 熟悉的冷淡清冽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两千年不见, 连女主人都不认识了么?” 师兄! 清萤心头巨震,她立即回头望向来人,只见黑发黑眸, 眉眼清俊的修士就站在她身后。 平和、清冷而云淡风轻, 看不出半分威风赫赫,却又轻描淡写地折下雷霆。 她眼前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若说最初两人相别不过是一梦之别,但在她知晓真相后, 与师兄的分别,相隔的便不止是千年,更有劫数生死。 所幸,他还是回来了。 清萤眨去眼中泪意,嘴唇微微翕动, 可情绪万般复杂下,难以发出一音。 谢卿辞随手轻挥,掌中雷霆拼命挣扎一霎,便转眼消弭。 黑云压城城欲摧。 漫天雷云滚滚, 其中雷霆不时吞吐,城头唯有他一人。与宏大雷霆相比, 他身躯渺小如一叶。 当年规则降临的那一幕,清萤并未见识, 可纵使是见识过那幕,她也会断然判断, 现下天雷比那规则强行炮制来的更具压迫感。 他微微偏首,阖目沉吟:“原来千年来, 发生了这般事故。” 原本惊愕不定的清萤在看到这一幕时, 陡然安心下来。师兄根本没有将天劫放在眼中, 还在那从容不迫地接受记忆呢。 他一点也不怕。 她便一点也不怕。 谢卿辞偏首,向她低声歉疚道:“委屈你了。” 清萤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心中万般委屈酸涩几乎瞬时冲破枷锁,可眼下时机不对,她只催促道:“你先把天劫对付了,再说别的事。” 少女克制情绪,语气尽量做到平稳,但哽咽感仍然明显。 谢卿辞蹙眉,眸光微软。千年不见,情绪几乎满溢而出的怎只是她一人? 他有许多想要向她解释的言语。 比如当时他为何会如此决定,譬如化身亦是他,最初清萤亦是与他的化身相识。所以化身回归后,这段时日的记忆半分不少,可是—— 阿萤觉得不是完整的他,那便不是。 他是“谁”,是由清萤的认知而决定的。 谢卿辞克制住言语的冲动,这股情绪令他视线转向天雷时,淬了明显的冷意。 或许原本还有不战而和的可能,但现在没有了。 谢卿辞抬步向前走去,平步青云。他脚踏虚空,越走越高,袖袍在霜雪吹打中鼓起,如幡旗猎猎作响。 天劫恼怒,轰击下的雷霆凶而烈,几乎构成雷电森林,却难以损害他半分衣料。 永雪城的变化,迅速吸引了三界目光。 地府。 判官神色凝重地快步入殿:“禀报大人,永雪城那边——” 御座上的阎王神色冷静:“我已知晓,此事暂且不提。” 判官不解:“那位正在证位天道,似乎极为顺遂,如此强横,我们当真不用……?” 阎王抬起批改卷宗的面庞,判官这才发现,阎王的表情远比他凝重难看。 “那又如何?何人能挡?” 判官不敢说全:“法。” “如此层次的交锋,绝非我等能够下场。”阎王叹气挥手,“待天道尊上证位完毕后,与我一起拜见贺喜便是。” 经历七世历练的天道,和六世渡劫,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若说以前,他还有虚与委蛇的自矜余地,但这次……即将证道完毕的,那是真正的三界共主。 而天道的第一战,便是以彻底驯服天雷开始。 “只是如此么?” 谢卿辞微微挑眉。 “原来,天劫只是如此。” 回忆起清萤逝去那晚,折磨他一晚的天雷,谢卿辞唇角微勾,露出毫无温度的笑意。 若非他为了清萤回归,坚持拒绝成为法则扶持的天道,那时所能拥有的力量,只怕比这天雷还不堪。 最终想对抗魇力,只怕还要寻求法则帮助。而非像现在这般,谢卿辞右手握拳,轻易捏碎一道雷霆。 二度降临的天劫,意识到此刻对抗天地法则,证道登位的存在绝非上次那般的伪物,顿时纠集了更强悍的力量。 雷光森严万钧,在城头远观战局的清萤不得不回避视线,即使她已是渡劫期的肉身,也难以直视雷光中心。 毕竟她恢复的灵力,尽数要用在看护城中百姓,防止魇潮反噬上。 护佑好后方,清萤这才忧心忡忡地望向谢卿辞。 她在心底无声道:师兄加油啊!!! 不知是感受到清萤的关切,还是本就留心人间,谢卿辞无意扩大战局。 “便在此处结束吧。” 寻常修士渡劫,大多是任由劫雷不断淬体砺心,艰难苦捱。 唯独谢卿辞因果劫数圆满,根本不把天劫放在眼中,随意揉搓捏扁,驱散之后,便要摄过气运核心,正式成为天道。 一切都是如此顺遂—— 谢卿辞神色不变,粉碎一缕因果。那一瞬间,三界之人,仿佛都恍惚听到某位至高存在的痛嚎。 意识到谢卿辞已经成长为祂再难对抗的强大存在后,法则迅速消隐无踪,逃亡某个小世界藏匿。 谢卿辞暂且不去理他,从容摄过天雷核心容纳的气运。天地之道。 他捉住那捧无形气运,在眼前端详的瞬间,天地间风起云涌! 被天雷持续压制的魇潮得到喘息空间,顿时不遗余力的向谢卿辞侵袭,不止法则,连魇潮都意识到,若不能在谢卿辞证道之处压过他,那等待自身的,必然是消亡。 谢卿辞望向天空黑云,目光露出淡淡怜悯。 连天雷都为天道彻底驯服,这被天雷压制的魇潮又能做什么? 他手中幻化玉笔,在天地间书写四个古奥篆文—— “诛邪祓祟”! 落笔即为法则。 天地间积压的魇力如见了阳光的冰雪迅速消融,而因为魇力奄奄一息的人,身上纷纷冒出邪祟黑烟,随即迅速消弭。 如此简单。 如此轻松。 云销雪霁。 终年风雪不停的永雪城,在这一日得见天光。 这便是天道之力,可想要得到它,却如此苛刻,如此痛苦。 渡劫的七世里,谢卿辞从无善终。 甚至在证得天道后,他也在最后的最后,方才能将目光转向少女。 清萤抬头望着他,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人紧拥入怀中。 他已是天道,已成为三界最强横的存在,甚至超然世外,但他的怀抱一如往昔般炽热。 清萤埋在他的胸前,耳边就是师兄的心跳。 咚。 咚咚。 每一下都如同鼓擂,重重敲在她的心尖,令她心绪柔软复杂。 泪水无声浸入他的衣襟。 这滴泪,死别时清萤没落,自以为重逢时她也忍住了。 唯独此时此刻,再难忍受。 “师兄。”她带着哭腔开口,“我好想你。” 时时刻刻,无时无刻。 “我也是。”谢卿辞低声道,“抱歉,你在沉睡,许多事无法与你商议。我以为我能控制好,不会伤害到你,抱歉。” 在她开口前,这位三界最尊贵的天道大人,已将所有错事都抢先道歉。 “你不是天道么?怎么都不嘴硬一下?”清萤忍不住道。 师兄态度这么好,脾气这么温柔,让她根本出不了气嘛。 谢卿辞轻柔道:“那你想我如何?” 清萤顿了顿:“只想你以后都平平安安,不要乱来。” 谢卿辞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好。” 阳光穿过风雪初霁的云层间,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令人心头明亮。清萤听见远方传来人们的欢呼万岁。 真好啊。 她赖在谢卿辞怀中,搂着他的腰,还不想放开。 “师兄,那以后,我们要做什么?” 谢卿辞道:“人心思定,三界还需收拾,有功德之人应当勋赏。” 清萤默默瘪嘴。 她当然知道这些是正事,但现在过于欢喜,她反而有些不真切感,她想听点别的话。 师兄肯定知道!故意不说罢了。 “哦!”清萤很响亮地应了一声。 她听见谢卿辞愉快明亮的笑声。 师兄鲜少如此畅快的笑,他总是温柔克制的,恍如月色般柔和,但此刻的笑声,当真称得上毫无阴霾。 行吧。 看在师兄这么开心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啦。 “然后,我们去有山月,有溪水,有流萤,没有人认识你我的小城。” 谢卿辞温柔道。 “好么?” 清萤:…… 她将脸埋得更深,却又格外大声地应道:“好!” 谢卿辞唇边露出柔软真切的微笑。 这是他们最初的流萤之约。 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两百年后。 望江城是东华部洲的一座临河小城,河水横穿过城,将整座小城分作东西两半。这座小城生活安谧平和,其实是两百年前的魇潮大灾,也未在这里留下过深的阴影。 河水两边的百姓生活细节有些不同,唯有一点是公认的。 那便是西城城角的谢大夫,是全城医术最精湛的郎中,不止样貌俊美,更谈吐文雅,博览群书。他总能以定价最便宜的药材,为患者治愈疾病,为此得到全城女子芳心无数,是诸多豪门大户的座上宾。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年轻的小谢郎中英年早婚,且夫妇琴瑟和谐,没有半分置喙余地。 毕竟谢夫人,也是顶尖的美人。 谢夫人又称清萤先生,似乎是小谢郎中的师妹,总称其为“师兄”,却并不专情医术,只以妙笔生花,才气十足,刊行了诸多人气话本。 这对夫妇心境善良,不仅平日为百姓诊金便宜,更不时举行义诊,在城中有极高声望。 倒也有富人心怀不轨,借口不满其收豪绅高价诊金,而对贱民百般补贴,在医馆寻衅滋事,令百姓们担忧不已。但那些风波,大多无疾而终。 总归一点毋庸置疑。 “谢大夫那两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就是,人美心善!” …… 而此刻,被百姓盛赞的夫妇,却不大和谐。 谢卿辞整理好医箱望向清萤。 “容如玉的消息?” “是呀,师姐决定退位啦,想与星南师兄举行一个简单的道侣仪式,只准备邀请亲近之人。” 谢卿辞证得天道后,对在魇潮中救济万民者以功德封赏,不少人都得道成仙。但容如玉却拒绝了成仙机遇,选择与星南相守人间。 须知,成仙即可长生,而渡劫期的寿命,上限也不过四五千年。容如玉却毫无怨言。 两百年过去,她自觉归古剑宗再无隐患,蓬勃向上,这才与星南双双退隐,享受自己的人生。 “你去吧。”谢卿辞声音温润,“若我去,免不得大家不快。” “怎么可能呢?”她否认,“你看哪里的人不喜欢你?” 他们五十年换一座城定居,无论去哪,师兄都会迅速成为当地最受欢迎的全民偶像,魅力毋庸置疑。 谢卿辞挑眉:“这话你信么?” “这次参加师姐仪式,又没人让天道大人去。” 闻言,谢卿辞神色微淡:“我也是如此想的,你带上我的一份随礼便好。” 清萤眉眼弯弯:“他们邀请的,是清萤的夫君、她最爱的师兄,天底下最好的谢卿辞呀。” 即使百年过去,她眼角眉梢,仍有着纯粹的善意与柔和。 谢卿辞唇角微弯。 “好。” 清萤思忖道:“那便写好布告,谢郎中夫妇要去拜访旧友,但对老何他们,得提前送好他们的常用药,免得有意外。” 谢卿辞望着她,只觉万事皆明媚。 他微笑:“好。” 他们的情谊,即使历经千年,即使劫数砥砺,也从未改变。 正如尽管他们每五十年搬一次家,对城市环境背景都渐渐没了要求,却总要有漂亮的流萤一般。 而他们的最佳道侣养成计划,至此,总算填下最后的圆满一笔。 章节目录 第97章 番外一:主线if /97 【番外设定中,掌门夫妇并非正文中的谢无言夫妇。】 近日来,整个归古剑宗气氛都无比肃穆压抑。 一则是因为,掌门夫妇接连不幸逝去,首席谢卿辞掌管全宗上下,权力过度不太稳当。 这话说出来有些离谱。 毕竟谢卿辞十二岁金丹,十五岁出窍,年仅十六便是化神,现年十九更是有风声透露,他似乎摸到了渡劫的门槛,堪称三界第一天才。兼之他风姿卓绝,为人清冷高洁,在门中享有巨大声望。这样的人接管剑宗,怎么想都是众望所归。 可尴尬之处便在此处。 掌门夫人陈归雁陨落前仍不肯咽气,拉着谢卿辞的手,含泪说出真相——他并非自己亲生。 原来,归古剑宗掌门清氏一脉传承的秘法,唯有男子能够修炼。谁获得这项传承,便会是剑宗嫡传。因此若掌门没有足够资质的继承者,便会另行收徒。 然而修士生命漫长,只要愿意生,怎会没有足够资质的嫡子? 因此这条规矩,万年来都未被人真正在意。 “但我当年修行受了谶言,一生注定只能生育一子,偏偏生的是个闺女。我担心传承旁落,连累家族荣损。”陈归雁紧紧拽着谢卿辞的手,衰弱道,“一年差错,便换了你与她。” 陈归雁散修出身,天资不高,只是与掌门清风扬真心相爱,方能够成为渡劫期修士的道侣,而家族也跟着鸡犬升天。 但陈家人丁单薄,全指望着她。 陈归雁流着眼泪,对面前为她赢得无数荣光的爱子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谢卿辞垂眸望着面前的“母亲”。 他的第一句话:“我的娘亲是谁?” 陈归雁道:“是我的贴身侍女,你娘亲说你是因感而生,生下你便去世了,只将你托付于我。” “卿辞,那孩子在尘世间过活十数年,我也是临死前良心不安,方才希望你能将她接回。我不强求你将掌门之位让她,只要她平平安安便好。” 谢卿辞面容清冷平和,他颔首:“您且放心。” 剔透美丽的少年天才,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愤怒。 她的儿子,永远如此清净平和,令她省心。陈归雁相信,他此刻的许诺也定然是出于真心,并愿意为之全心努力。 可她……可她只能对不起他。 卿辞仿佛仙人转生,心性高洁,她却是凡人,有自己的私心。 她会担心,过盛的权力扭曲谢卿辞。 所以陈归雁需要给那可怜的孩子找到足够依靠,那孩子连修真界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她这个做娘亲的,能为她留下的最后遗产。 于是,陈归雁临终遗言迅速在门中流传开,而伴随着那字字泣血的遗言一起广为人知的,还有一桩婚约—— 谢卿辞在养母病床前立下血契,终生只能有掌门亲女一位道侣,并护其安全无虞。 弟子们不敢在谢卿辞面前议论这桩婚事,却在私下议论纷纷。 “嘶,谢师兄的人生大事就这么被定下了?这也太……那位,呃,师妹,应当对灵力一窍不通吧,平庸凡人,如何能做谢师兄道侣?” “不通灵力,那顶多百岁就会自然死亡。倘若没有先掌门夫妇,他还不能姓谢呢。” “确实,百年时光交换天下第一宗门的掌门位置,怎么想都是赚。” “只是可惜了如玉师姐。” “唉,就是。” …… 然而,容如玉本人在听闻这些风言风语后,却立即呵斥了那位师妹。 “不得乱说。”她严肃道,“我与卿辞师兄只是同门而已,如此言语,无论令我等二人,还是那位清萤师妹,都是尴尬。” 告状的师妹只替她委屈:“可你就是比那个凡人更配师兄啊!” 容如玉语气无奈道:“勿要用配不配之类的言语,我只愿修道长生,从未想过别的。” “况且。”少女秀丽的眉眼间露出少许沉思,“卿辞师兄也并不如传闻中那般……”排斥。 若是抵触,他会亲自前往尘世间,接那位凡人小师妹么? 容如玉下了总结:“总之,不要管此事了,专注修道。” * 温水道。 “下月就是入门遴选,近日给我紧着点皮,整天少在外面乱转!” 清萤听见妇人刻意抬高的严厉嗓音。 她抬头望去。说话者是隔壁的李大娘,她虽是对女儿说话,但目光分明戒备又提防的盯着她。 那副态度,好像生怕清萤吃了她家闺女。 清萤心中叹气,眨眨眼,向李大娘露出一个微笑。 看见她的笑,李大娘的表情顿时添了三分晦气。 李二丫怯生生看向母亲。 害。 这生意看来做不成了。 对于不能给她钱的人,清萤完全生不出聊天的兴致,她肚子还饿得咕噜噜叫呢,得节省能量。 “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呢。”清萤道,“快回去吧。” 好饿好饿。 于是她连说话都跟吃饭有关。 二丫如释重负,快速对清萤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明天给我好好修炼,玩什么玩!”李大娘当即迫不及待地拽走女儿。 李大娘嗓门大,她被迫听见了对方走出一段距离后训斥女儿的话。 “跟那丧门星凑这么近做什么?不怕沾了晦气? ” 二丫弱弱道:“清萤姐姐对我很好的……长得还好看,和大家说的不一样……” “那你想跟她做朋友?” 二丫辩解:“我、我和清萤姐姐聊得来,我喜欢她,那珍珠是真货,田掌柜看过的。” 李大娘恨铁不成钢:“死人的东西你也敢要?她克死那么多人,你不怕下个克死的就是你?” 二丫便再不敢说话了。 听到这些再熟悉不过的言语,清萤心中全无波动,只游魂似的飘回屋里。 坏话又不能当饭吃,她……她不在乎! 回家后,衣衫陈旧的小姑娘依靠在空荡荡的米缸前,偶尔拿筷子敲敲空荡荡的米缸。 这次真的是一粒米都刮不出来了。 她胡乱嘟囔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两天和尚饿两天肚子。”面对家徒四壁的砖瓦屋,她深切思考起卖房的可行性,然而铁定会被以死过人不详的理由狠狠压价。 但人总不能被活活饿死吧? 清萤是个穿越者,然而她这个穿越者却要比小说中的凄惨许多,她还是婴儿时,便被父母遗弃了,温水道经济条件不错,陆续有人收养她,然而都陆续离奇暴毙,最后还是温水道的好心老婆婆收养了她。 然而在她十二岁时,老婆婆的儿子修得筑基,荣归故里,将老娘接走了,筑基修士留给清萤一袋子金子,与一座不错的院子。 可十二岁的小丫头如何守得住呢。 这四年里,她越混越差越混越差越混越差…… “唉!” 清萤深深叹口气,站起身,准备前往村东刘叔那里,将自己最后的容身之处也卖了。 然后该去哪里呢……随波逐流?流浪天涯? 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家。 * 庭院空荡,唯有满地橘色残阳。 她无意中抬眸,却见篱笆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陌生少年。 那是位俊美出众的少年修士,他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黑发束作高马尾,眉眼清峻秀丽,仿佛写意水墨勾勒。 拥有如此过人容姿的少年,周身被淡淡的冷意笼罩,清净似江上皓月。 清萤怔怔望去,只看到一双格外清冽的双眼。与面前漂亮得仿佛在发光的少年对比,她满身狼狈,自惭形秽。 他的眼里没有轻蔑鄙夷,也没有打量审视,只是透着云雾的轻柔缥缈。 “请问阁下是……” “我是谢卿辞,归古剑宗首席弟子,如今暂代掌门,也是你的未婚夫。”谢卿辞淡淡开口,“你娘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接你回宗。” “我闻得此事后便来寻你。抱歉,未能及时。” 清萤微微张大嘴巴,这不是她看过的那本小说里的大反派么? 但男主顾天呢?怎么叫谢卿辞已经暂代掌门之位了? 她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那、您给我用个术法?证明一下?” 谢卿辞出示令牌:“归古令,唯有掌门能够持有。至于法术,你只要同意,我自会用御风诀带你回宗。” 清萤肉眼凡胎,自然是不识货的,比起什么令牌,她宁可谢卿辞现在给她变个包子馒头之类的。 饿到极点,人根本顾不上形象礼仪的。 她暂且顾不上自己在这位神仙般的小仙君面前丢脸之事,只直白地说道:“那您会变吃的么?” 清净淡漠的少年修士望着狼狈的小姑娘,一时静默。 她眼睛乌亮,很有灵气,然而下巴尖尖,身形消瘦,显然生活情况很不好。 他依然没有鄙夷,只轻声道:“我已辟谷,无需进食,芥子袋中只有辟谷丹,可代替一日饮食。” “都行都行。”清萤不挑食,连声催促。 谢卿辞:…… 他给了小姑娘一半辟谷丹:“你身体虚弱,陡然服用完整辟谷丹或许会不受……” 不等他说完,清萤已啊呜一口吞下。 如此信任姿态,令他不解。她的毫无防备,是对任何人都如此,还是刻意表现? “你便不担心这丹药有毒?” “让我死了更好。”清萤言简意赅,“不那么痛就行。” 谢卿辞又是一阵无言。 这位凡人少女眉眼灵动,言语畅快,可字句间,都透着勘破消极,非常的……特别。 令他印象深刻。 此时,暗淡残阳终究无力维持自己的最后一抹痕迹,彻底湮灭于天边。 天黑了。 而清萤身边愿意与她说话的人,只有刚刚相识,自称她未婚夫的谢卿辞。 她根本不了解他,唯一知道的情报,都是从小说中看来的,小说中的谢卿辞,刻薄、心胸狭窄、命途短暂,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 却是清萤活了十六年来,在老婆婆之后,唯一愿意给予她饭食的人。 即使和谢卿辞扯上关系会死……那也挺不错,省得她自己动手。 谢卿辞看起来容姿如此美丽,她对他第一印象其实相当不错。 她难得谈兴大发,便问这位外表很聪明的仙君:“你说,人到底要活多久?” “以常人而言,八十百年之间。”谢卿辞回答严谨。 但清萤忍不住笑了,她想到一句跨越时空的梗。 “有的人十八岁就死了,八十岁才埋。” “以后会变好的。”小仙君的回答依然很官方。 清萤谈兴顿时消减。 “希望如此。” 谢卿辞道:“那便随我回归宗门。” “好。” 清萤跟上了反派少年的脚步。 章节目录 第98章 番外一:主线if2 /98 归古剑宗处于秘境中, 只与温水道隔了一座山,需以御风诀过天门,方才能叩秘境而入。 风起云涌,聚散后露出雄伟白玉门楼上的牌匾。 归古剑宗。 四个大字乃上古剑尊以剑气所书, 十分威严。 清萤有些生疏地望着四周环境, 只觉得自己像是穿越进什么电影预告片似的, 格外的不真实。 而谢卿辞寡言少语,姿态冷淡, 似乎并不准备与她打好关系。 她以为两人会就此沉默下去。 然而在穿过天门时,谢卿辞却忽然开口。 “此处以南九百里秘境, 尽是归古剑宗领地。”他简洁道,“你有空可四处浏览。” 清萤始料未及, 稍稍反应了一下,方才点头。 谢卿辞便不再言语, 之后, 只在路过关键节点时, 方才有三两句介绍。 这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清萤心里忍不住嘀咕,按照原作中剧情, 谢卿辞心高气傲,心胸狭窄, 对她应该很看不上,恨不得立即抹除才是。 莫非他现在做的都是表面功夫? 可无论是气质,还是言行…… 清萤瞧着谢卿辞招来负责内务的女弟子, 对其叮嘱一二的模样, 又觉得不像。 两人走开一段距离方才言语, 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觉得不像是坏话。 片刻后,那两人谈完正事,谢卿辞径直离开去忙别的事情,唯独流云走向她。 名为流云的女弟子向清萤点头:“少宗主随我来吧。” “好的……啊?!”清萤震撼,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少宗主?! “那个,谢卿辞不是宗主么?” 流云看着凡人少女脸上的震惊,心中同样咂舌。 方才听到谢卿辞的吩咐时,她心里也是一如清萤师妹的震惊。 说实话,在清萤师妹……呃,少宗主回归之前,他们这些弟子私下都觉得,谢师兄多半会架空那个凡人姑娘,将其供养在某处。然后大家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一如往常。 却没想到,刚才师兄将她唤到旁边说话,却不是要她无视,或者苛待清萤。 “你应当知晓清萤师妹的身份。她身为少主,因为先代纠葛,方才流落尘间,然责任课业不可废。其后我会亲自传授其功法,而在日常起居方面,还需流云你费心。” 谢卿辞嗓音清冷,不疾不徐地说话时,便如涓涓清流,令人心境平和。 她震惊望去,却只得到谢卿辞严肃的神色:“只是不可向少主透露此事,令她认为自己有特殊待遇,进而骄纵,其中深浅,你应当知晓?” 流云这才缓缓从震撼中反应过来,她决定再确认一下。 “掌门师兄,你的意思——” “代掌门。”谢卿辞严谨纠正道,“若少主日后修为精进,我会按照规矩,还权于她。” 流云:!!! “代掌门师兄,你的意思是,要我对少主尽心竭力,无声关怀,对么?” 谢卿辞微微蹙眉,似乎不理解为何如此简单的事,她要再重复一遍。 “自然。” 回想起之前的情景,流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少主随我来吧。”她说道。 “好。” 清萤走在流云身侧,不时与这位身份颇高的师姐说几句。 她见惯世间冷暖,颇会看人眼色,此刻能感觉到,这位师姐对她存在客气,但不多。 尽管一口一个少主的叫着,但这种态度,大概更多还是源于谢卿辞的叮嘱。 谢卿辞,到底怎么看她的呢? 清萤在心中考量,流云其实也在无声观察她。 …… 晚上,流云从以为师兄口中得知,自己需向谢卿辞回禀近日工作。 “师妹努力良久,终于得到掌门师兄的认可了。”师兄向她露出鼓励的笑容,“谢师兄性情严谨认真,你务必做好准备。” “是!多谢师兄提点!” 流云颇为激动。 谢卿辞是谁?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三界第一天才,力抗各大家族影响,执掌归古剑宗的顶尖强者,风靡全宗门的楷模榜样。平常簇拥在他身边的,只有全宗门最顶尖的天之骄子们。 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竟让她也得到了师兄青睐。 不说别的实惠好处,单是和师兄多说两句话,多蹭蹭仙气,那也是好的。 流云做好万全准备,笑眯眯地去了。 去时她心情还颇为激昂兴奋,然而一走近那烛光摇曳的庭院,脚步便不由得渐渐放缓。 而当她看见一个又一个前辈面色沉重羞愧,甚至于哭哭啼啼地走出大门时,终于想起有关掌门师兄的又一个传说。 谢卿辞清高孤傲,尽管接受代掌门之位后,可算沾染了些烟火气,然而说话做事依旧不会给人留一丝情面。 与他共事对话,压力非常大。 至此,流云再不敢轻佻。好在她确定,自己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就连师兄多半不会问的细节,也认真准备了。 只是进门的瞬间,当那垂眸工作,如霜雪般剔透的师兄抬起眼,问出第一句话时—— 流云便知道,自己今晚要糟。 因为谢卿辞问的是: “少主今日如何?” * 在归古剑宗居住的第一晚,清萤过得很不适应。并非她遭遇苛待,或者条件艰苦,而是太舒适了。 有师姐师妹招呼她吃饭洗漱,更换崭新被褥。又能居住单人院落,无论走到哪,至少所有人表面上都会客客气气地叫声少主。 清萤许久未曾这样,在安稳的情况下睡平整温暖的床了,以至于一整晚,她都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精神颇为不好。 她原本准备在床上补觉的,然而谢卿辞却一早来了。 “谢卿……师兄?” 清萤规规矩矩地站好:“请问有什么事么?” 谢卿辞自然坐在书案前,风姿端庄典雅,见她规矩站在原地,显得束手束脚,便平和道:“你也坐。” 清萤抿唇笑了笑,自己在软榻上坐好。 “无论与谁,你今后都不必拘礼。”谢卿辞嗓音清冷,“你是归古剑宗少主,修行有成之后,多半要接管归古剑宗。” 清萤:什么意思? 她茫然地望着谢卿辞,却见对方神色平静道。 “陈夫人临终前嘱托过我,我自当守约。若你愿意,不日你我便可完婚。而无论你我成婚与否,我都会尽心教授你清氏秘术。” “只是若要成婚,有一点你需知晓——我大约在二十岁左右便会陨落。不过,我会尽量在你修业有成后再死。此外,即使我与你成婚,之后或许也会和其他女子,或者男子纠缠不休。当然,我会尽快死的。” 谢卿辞言谈间毫不讳言自身生死,语气淡漠,仿佛谈论天气般。 ??? 谢卿辞这句话里的槽点未免太多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非常看淡生死的人了,但对于死亡,更多也是摆烂态度,真要死亡来临,多少还是会扑腾一下。 谢卿辞前途无限光明的绝世天才,怎么也在扯些生死问题? 而且他会同女子男子纠缠又是什么意思? 清萤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说自己会死的那么早?三界之中,能伤害你的人不多吧?” 她对谢卿辞是否会选择回答不抱希望。 谢卿辞大概率不会回答,毕竟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他能将这些说明坦诚相告,已是不易。 谢卿辞竟然回答了。 “我是天道转世,来此历练情劫,目前正在寻找我的命定之人。”谢卿辞平静道,“待渡劫成功,我便会证位天道。” ……? 清萤在心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回答了,但内容荒谬,类似于秦始皇打钱,也能算回答么? 而且渡劫证位天道,自然赶早不赶晚,所以谢卿辞为自己的规划,是二十岁证位天道。 如此说来,倒是她的到来拖累谢卿辞进度了? 此事荒谬,清萤听得微怔。 而谢卿辞还在有条不紊地陈述:“我的命定之人应当不是你。”谢卿辞道,“所以你若要与我成亲,便需知晓我很可能与其他人纠缠不休,亦无法真心爱你。” 清萤:…… 有一说一,谢卿辞这番言论简直荒唐透顶,换一个人说这些话,她只怕早就忍不住笑了。 可望着谢卿辞昳丽的眉眼,清冷的气质,以及无数人认可的强大实力。 ……不会吧? 原作里的反派,怎么会是天道转世呢? 而设定这么时髦强大的人,又怎么、怎么会这么实在地坐在她面前,将这些隐秘详细道来? 她问:“其他人知道么?” 谢卿辞否认:“你与我牵扯颇多,需要知晓此事。” 豁,这位天道转世还这么讲道理啊。 清萤找到了一个逻辑漏洞:“那既然你需要寻找真爱,共度情劫,又为什么同意和我缔结婚约?” 谢卿辞望她一眼,嗓音清净:“或许你便是情劫中的一环。” 清萤心中微紧。 什么意思,是说她身上有什么不明气运牵扯么? “我?” 谢卿辞颔首:“脂笔斋有诸多类似记载,未婚妻心生怨恨,棒打鸳鸯,导致劳燕分飞,生死相隔。” 清萤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谢卿辞这是什么意思。 好家伙,这人是准备把她当恶毒女配使呢! “你想多了。”清萤立即道,“我怎么可能敢拆散师兄你和你的真爱?至于婚约的话,我都行。” 谢卿辞收回目光:“那你便认真修行,三年内修成化神吧。” 清萤瞪大眼睛,正想说这怎么可能,真当她是天才么? 结果便听谢卿辞道:“二十二岁身亡,证位天道,这是我的底线。” 清萤:……可以的。 “那我可以不当掌门。”清萤说道,“有份糊口的资本,对我来说就足够。或者师兄你准备驾鹤西去的时候,也顺手给我一刀?” 谢卿辞瞥她一眼:“你年华正好,为何动辄言谈生死?” 哈? 她寻思这里最没立场批评她的就是谢卿辞了吧? 谢卿辞又看了她一眼,首次露出犹豫神色。只是大概她的人设实在过于契合情劫,最终谢卿辞道。 “你我婚事,还是照旧。” “好。” 清萤诚心诚意地感谢他,无论如何,谢卿辞表现出的态度,当真是她十六年来得到的少见善意。 “师兄大恩,我没齿难忘。”清萤真诚道,“待你证道之后,我会尽我最大能力,给你多立庙宇,传扬道法。” “想感谢我?” 书案前,少年微微抬眸。 “那便爱上我,然后嫉恨交加,费劲心思地拆散我与我的命定之人,再亲手杀死吧。” 谢卿辞嗓音清淡平和。 他认真的。 章节目录 第99章 番外一:主线if3 /99 不到两天,全归古剑宗上下都知道谢卿辞对新少主的看重。 倒不是流云四处乱说,而是谢卿辞的表现……实在过于光明正大了些。 首先,他将前掌门夫妇的秘境特地修整一番,因为其灵力环境过于充沛饱和,且多处有机关,甚至能令化神期修士受伤,这才将它还给清萤居住。 “全宗门上下,也就掌门师兄才能如此轻松写意吧?” “大胆点,四大部洲之内,仅此一位。” “但他为什么要让给那女……清萤师妹居住呢?先掌门的归墟秘境,便是对渡劫期修士,修炼也大有裨益呢。” 这份大礼的珍贵程度,让所有人都想不通。 于是有人极其阴暗地揣测,谢卿辞或许是在这份新秘境中留了后手,只待清萤慢性死亡。 除此之外,谢卿辞还明文布告,声明了清萤与他的身份。 他是代掌门,而清萤是归古剑宗少主,门中不得无礼轻慢,以及两人确有婚约,希望不要私下传播不实消息。 桩桩件件,都彰显出谢卿辞对清萤的重视,却也引来众多好奇。 那凡人少女,究竟何处得了谢卿辞的青睐? …… 这几日清萤出门,撞见了不少眼生的同门弟子,目光各异,可来意不难想象。 只要不与她说奇怪的话,或者做奇怪的事,清萤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 她径直来到藏经阁等待谢卿辞。 清萤特地挑拣的僻静无人角落,然而没过片刻,便有人不坐更好的位置,反而在她四周三三两两落座。 她敏感地察觉到打量她的目光,以及不算克制的讨论。 “长得也不好……没有如玉师姐好看啊。” 说她不好看未免过于违心,于是那人当即扯了另一位师姐做大旗。 “还是凡人。” “嘘,藏经阁不得喧闹。” 清萤垂眸。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备选方案,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偏激事件。 有一说一,谢卿辞在归古剑宗简直有着万众披靡的惊人魅力,爱慕仰慕他的人不计其数——男女皆有。 万一就有谁性子偏激,不干人事呢? ……她还是太弱了。 身为凡人,连炼气入体都做不到,于是便会被修士随便拿捏。 好在藏经阁约束严明,而归古剑宗又是名门正派,弟子素质有兜底,直到谢卿辞前来时,都没出事。 清萤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吸气声,以及脚步轻浅声,案几对面的蒲团发出窸窣声音。 “谢师兄……” “代掌门!” 谢卿辞落座,微微蹙眉:“你此处倒颇为热闹。” 他居然感觉到了? 她还寻思,像谢卿辞这种从小就万众追捧,享受到全世界善意的人,会对这种细节比较钝感。 清萤陈述:“你选的好地方。” 谢卿辞:“下次前往秘境隔间等我,你与一层陈管事言语,他自会安排。” 清萤无奈:“我知道,但我没有灵力,基本不用考虑秘境之事。” 就连亲爹亲娘的住处,都得谢卿辞清洗一番她才能居住,甚至还有颇多闲置处。 谢卿辞稍作沉吟,随后微微颔首。 “好。” 清萤莫名其妙地望他一眼,也不知他在好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那对名声响亮的未婚夫妻在藏经阁读了一下午的书,从谢卿辞言行间,看不出两人的旖旎情思。 然而单凭谢卿辞摒弃那么多俗务干扰,特地陪清萤读书这么久,便知他们二人的特别处。 他亲自领清萤入门。 鼓励初时屡次难以入门,心情气馁的她。 他用尽各种方法,帮助清萤高效率修行。 只是又一次炼气失败后,清萤终于坚持不住每天近十一个时辰的修炼强度,她随手扔开长剑,整个人松垮下来,准备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然而还没坐下去,就被谢卿辞提溜着衣领拎起来。 “我终将死去,所以你年内必须金丹。” 少年修士平静望着她,嗓音冷淡而不容置疑。 这是怎样的望女成凤心态? 清萤叹口气:“我知道师兄你好心,你对我娘亲的承诺,现在都已经做到了。其实我觉得吧,金丹期的要求,我娘大概都没这么想过,你真的……” 怎么会有人对她这么耐心,要求这么高呢? 而谢卿辞平静望着她,态度永远那般清冷专注。 令她心中—— “不是金丹,你连为我渡劫助力的资格都没有。” 谢卿辞平静陈述。 清萤:??? 谢卿辞自然道:“我命中注定之人,修为至少金丹,你连金丹修为都没有,只怕会被她一剑斩落。” 清萤:??? 她险些气笑了,原来这就是谢卿辞扶植她的目的? 这人言情小说看多糊涂了吧? 她才不和人莫名其妙地争斗,更不要说她根本对谢卿辞……没感觉了。 她神色也冷下来。不过谢卿辞的坦诚多少让她明白,助她修炼是他极为看重之事,绝对不容任何因素的动摇。 也是,证得天道可是大事。 于是她不再瞎想,只是竭力配合谢卿辞的教导。 在他的细致拉扯下,清萤后来居上,十六岁方才开始接触修行,居然一月便炼气,三个月金丹。 筑基修为当然不算高,然而看这个年纪,这个时间,便知这姑娘的天赋有多强,而领她入门者,又多费心思、修为多么高深。 因为谢卿辞,她的宗门生活变得平和、稳定,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的位置。这件事,正随着她修为的提高,天赋的展露而变得越发稳固。 至此,清萤修为登堂入室,谁也不能说她是肉眼凡胎。 所有人都觉得谢卿辞对她很好。 但他们应该不知道,三个月前谢卿辞那番荒谬至极的结论。 “啧。” 结丹的那日,清萤咂咂嘴,最后决定给谢卿辞筹备一次谢师宴。 谢卿辞这三个月的尽心竭力,她无法否认。 况且两人也只谈过那么一次,万一谢卿辞是冷笑话选手呢?那种荒谬言论,实在不值得成为两人心结。 该谢还是得谢。 于是,清萤用自己这三个月秘境历练所得,秘密为谢卿辞准备了一场谢师宴。 考虑到谢卿辞出身不凡,什么美食佳肴都见过,为了表示诚意,清萤自己又做了一道饭后甜品。 山楂酒酿圆子,酸甜可口,饭后享用再合适不过。 谢卿辞爽快应约。 他据说很忙,实际上也很忙。但每次只要清萤有邀请,或者希望见面,他总能腾出时间。 在别人眼中,这绝对属于倾心钟情的证明。 清萤觉得不是,可谢卿辞的态度……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或许今天的谢师宴可以聊上一二。 两人对酌少顷,聊了几句门内近况,气氛颇为松快。 谢卿辞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谨淡漠,只是喝了两杯后,他脸颊浮现淡淡红晕,姿态倒不似平日冷漠,颇多昳丽之态。 清萤没忍住多看两眼。 师兄……酒力有点上脸。 谢卿辞瞥了眼清萤杯盏大小,以己度人:“这灵酒颇烈,你不可贪多,至多两杯。” 烈么? 她尝着感觉还行啊,品着也没什么后劲。 “好的。”她应道。 不过师兄能这么说,自是有他的用意。 “不过师兄,你平日也不饮酒么?” 谢卿辞道:“修真之人,需清心克制。” “原来如此。”那看来是不常喝酒。 清萤目光转向桌上的酒酿圆子,正准备说这圆子也是用果酒做的,若师兄介意,可不吃,便见谢卿辞已经动勺。 清冷修士将圆子咽下肚后,姿态依旧如常,只是眉眼越发柔软了两分,清萤看得久了,竟看出两份昳丽迷离之态。 只是一颗圆子,不至于吧? 她做的时候自己也尝过,根本不会醉人。 清萤将原因归于谢卿辞体质比较敏感,因为他此刻表现分明平和从容。 那就行。 她稍稍踌躇,还是开口:“师兄,我有件事疑惑很久了。” 谢卿辞抬眸向她。 清萤铺垫了一下:“这段时日,师兄你对我照顾很多,所以今天置办这些,也都是用的我自己赚来的灵石,以及亲手料理的甜品。” 谢卿辞颔首:“你很用心。” “因为我觉得,要用同等心意回馈嘛,师兄对我用心,只是一顿谢师宴,那肯定要尽力做。不过,我就是有些疑惑……” 清萤望向谢卿辞:“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耐心?是因为我娘亲的叮嘱么?” 她心中下定决心,如果是因为她娘亲的遗嘱,她便要认真告诉谢卿辞,不必因如此原因耽误自身事情。 她真的很感谢谢卿辞,承受的恩情也已足够多。 谢卿辞微怔,黑眸清凉透彻。 “师兄?” “自然不是。” 或许是微醺的缘故,谢卿辞说话比平时还要直率。 “你觉得我对你很好?” 清萤点头:“师兄恩情,没齿难忘。” 谢卿辞平静道:“所以我才要如此待你,这样日后待我命定之人出现,我全心爱她,你会觉得有反差,不是么。” 清萤:??? 他还惦记着那个设定呢? 如此自信的言语,换作其他男人讲出,清萤定是要嗤笑其过分自信,并拂袖离去的。 可是,当谢卿辞如此言语时…… 清萤只感受到被看穿的难堪尴尬。 她原本、当真产生了……不该有的自信错觉。 谢卿辞是穿越十六年来,第一个如此细致地照顾她,给予她前所未有的舒适生活的人。 她以为她与他,当真有…… 案几下,清萤捏紧了拳头。 她面色依旧如常,以玩笑口吻自然道:“怎么可能?” 谢卿辞轻叹,似乎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既然你已经金丹,我也该着手寻找命定之人了。” 哦。 随便他。 清萤心中想到。 反正她绝不会喜欢上谢卿辞的。 章节目录 第100章 番外一:主线if4 /100 清萤咬下糖醋排骨上的一块肉, 面无表情地咀嚼,只当那是毫无情商的谢卿辞。 一口下肚,她平静道:“那预祝师兄早日成功。” 成功是理所当然的。 谢卿辞对自己的实力从不怀疑。 只是…… 面颊因酒意微红的少年修士抬眼, 瞥向对面的少女,朦胧之间,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打个补丁。 “忘了与你讲, 待我找到她,会安排与你见面。你介意么?” 清萤语气顿变:“你带她见我做什么?” 谢卿辞道:“或许你会被命数触动,正式推动我的情劫。” 他语气诚恳,而从这位天才的素来表现看,他此刻言语, 恐怕还真都是出自真心。 清萤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对那位姑娘如何, 但我肯定会想一脚把你踹出去。” 谢卿辞稍作思忖:“只是如此还不够,恐怕需要见血,方才能达到砥砺情劫的效果。” 清萤:……行, 你赢了。 “随意。” 她对谢卿辞无话可说, 而且更同情这位师兄的命定之人,被这种人才喜欢,那得是怎样的体验? 谢卿辞没有察觉到她的细微情绪, 又尝了一口酒酿团子。 “你的厨艺颇为不错。”他夸赞道。 “师兄喜欢就好。” 谢卿辞全然不在意。 …… 正如那晚所说, 在清萤踏上正轨后,谢卿辞便开始寻找自己的命定之人。 作为宗门前途最为光明的二人, 他们之间的变化, 随着临水茶室中的闲谈, 迅速传遍宗门上下。 而消息的正式发酵, 是在二十五日的晨课检查后。 晨课检查一月一次, 谢卿辞会对内门弟子全员进行一次抽查, 内容形式不定,成绩好有奖励,散漫自然也有惩罚。 那天,三名被谢卿辞严厉批评指正过的弟子在晨课后,缩在角落里郁闷。郁闷着郁闷着,三人就开始聊师兄的八卦。 “哎,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掌门师兄没有和清萤师妹日日形影不离了?” “咦?还真是,师妹心情好像也不太好。” “他们吵架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另有一名相熟弟子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是因为谢师兄移情别恋了!” “移情别恋?!” 三人震撼,不怪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个词语同谢师兄过于不搭。、 尽管谢卿辞清高严苛时常引来抱怨,但一码归一码,他的私德作风素来为人钦佩。 “你看师兄和少主之前的表现,说他们没在一起,你信么?” 谢卿辞对清萤的上心程度,谁看了不得夸一句“一见钟情”的程度? “不可能吧……这才多久?师兄不会这样——” 朋友声音戛然而止,新来的弟子却还没有察觉,仍然沉浸在八卦中,津津有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昨天可是亲眼看见,掌门师兄和另一名陌生女修有说有笑,还叫流云师姐给她安置别院呢。” 她补充道:“后来我去问流云师姐,那位漂亮女修和师兄……” “和师兄如何?” 清脆的声音在她们身后传来。 讲八卦的女修尴尬回身,发现被八卦的正主不知何时就站在身后。 “师妹……呃,少主。”她尴尬窘迫,忍不住用余光瞟朋友,责怪怎么不给自己使眼色。 然而朋友也是无奈,清萤来得过于突然,她们也反应不过来。 清萤倒没有与她们生气的意思。 “所以师兄是拜托流云师姐与我带话么?”她笑道,“不好意思,路过时恰好听到,有些好奇便开口了。” “没有没有。”女弟子尴尬道,暗暗后悔自己方才八卦得上头,嗓门过大。 以后说八卦绝对要压低声音。 “其他我也不太清楚。”女弟子吞吞吐吐道。 清萤见她为难,却也不强迫。反正她大概已经猜到,谢卿辞是要做什么了。 无非是带回他的命定之人了呗。 他速度倒是真快,不到一个月,就找到命定之人了。 “清萤师妹!” 不远处有弟子呼唤她,却不肯扬声说何事。 直到她走近了,那弟子方才低声道,谢卿辞让她前往水榭,有客人相见。 ……行吧。 谢卿辞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快。 * 清萤设想过谢卿辞命定之人的模样,而且类型繁多。 首先排除她这个笨蛋。 别看谢卿辞愿意耐心教她修行,然而教导过程中他叹气蹙眉次数一点不少,由于这方面的心理压力,清萤被迫上进了许多。 饶是如此,她的修行进度也没少折磨谢卿辞。 所以谢卿辞多半会喜欢更成熟的。 比如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的——这是根据门中盛传的绯闻对象,容如玉师姐构想。 比如明媚张扬,活泼阳光的——缺啥补啥,这是根据谢卿辞性格缺点想的。 比如腹黑聪颖,城府深沉的——这是根据自己对立面想的。 所以……谢卿辞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路上清萤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然而师兄就是师兄,谢卿辞永远不走寻常路—— 望着水榭中的三位女修,清萤微微一怔。 个子最高的那位样貌温婉,正望着她微笑。 坐着的女修样貌惊艳,眼角下一颗泪痣,极有特点。 身量最为纤细的那位女修似乎性情颇为活跃,一直在说趣事,活跃屋内气氛。 三人容貌皆是不俗,然而谢卿辞坐在上首,只是神色淡漠。 “你来了。” 他向清萤颔首,随后道。 “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 清萤:“……” 三位女修:“……” 谢卿辞:? 很遗憾,当日的见面宴气氛很不愉快,无论是三名女修,还是清萤,在最初显然都误会了谢卿辞的意思——或者说没想到他能做出这么离谱的事。 谢卿辞终于也感受到了这点。 待送走三位女客,谢卿辞为两人沏茶,随后正色问道:“今日初见后,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我的命定之人。” 他眉心微蹙,认真道:“三人皆是我山外历练时意外邂逅。” 随后他如数家珍地报出三女来历,都是按照脂笔斋总结出的套路来的。 “十个主流类型中,又进行斟酌权衡,方才将范围固定在这三种里。” 谢卿辞道:“只是我权衡到此处,也再难进步,需要你凭直觉——” “什么直觉?” 清萤终于忍不住了:“反派女配的直觉?” 谢卿辞:“……” “三位道友我觉得都挺好的,将她们进行这种比较,是对她们的极不礼貌,以及不尊重你们之间的交情。” 清萤盯着面容俊美冷淡的修士,觉得天道化身果真与凡人不同。在感情理解这方面,他实在缺根弦。 “你没看到大家最后都很不高兴么?” 谢卿辞略显困惑:“是……我的过失?” 清萤一针见血地指出:“少看话本,多用心,多用眼睛。” “……” 她忍无可忍:“所谓命定之人,是要靠你自己的感觉啊,怎么能将什么事都说的和我有关系?” “自己的感觉?” “对啊,”清萤掰着指头说,“比如你总会时不时的关心谁?比如你会在听到旁人议论谁的消息时不自觉地留心?比如你会因为谁的言语心绪震荡?你对她们三个里的谁有这些感觉,你就是喜欢谁。” 谢卿辞摇头:“三名道友皆品性出尘。” “那就是都不喜欢。”清萤冷冷道,“我奉劝你给她们道歉。你今天的行为真的很不礼貌。” 谢卿辞沉默良久,似乎终于想通其中关窍,缓缓颔首。 “是我的不周全,我会与她们认真赔罪。” 谢卿辞素来言必信,行必果,他能这么说,那肯定会认真反思,妥善处理后续,争取到每个人的原谅。 皆大欢喜。 “哦。” 可她不开心。 “你不高兴?”谢卿辞忽然道,“抱歉,一直以来,也在以此事冒犯你。” “你能明白过来就行,没事,我已经不生气了。” 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 谢卿辞继续道:“方才你说的那些标准,是从何处书中看来?” “都说了,用心去感受!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清萤气得心里酸涩。 因为那些事情,是以前她对谢卿辞的感受,是她从不曾出言的真心。 “不,我并无冒犯之意。”谢卿辞缓缓道,“只是有些疑惑,因为……说得十分贴近我的心思,只是……” 清萤瞪向他,这人刚才不是还说对人家没意思么! “只是,这些事情上,我所念者皆是你。” 少年清冽的眼眸中含着困惑。 “我的命定之人,是你么?” 清萤:!!! 帮师兄寻找命定之人的征程,距离尾声似乎很长,又似乎……近在眼前? 章节目录 第101章 番外二:死劫1 /101 天下大事,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但在七国争霸,战乱倾轧的岁月里, 最受其害的, 永远是百姓。 “阿萤,我们走吧。” 长兄清风举牵起小女孩的手, 示意她跟随自己上马车。 跟在戎装少年身畔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年纪, 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她一步三回头, 甚至挣扎想要留下。 “但是阿兄, 那些人快要饿死了。”清萤皱眉,同情道,“先生说,身为士,要庇佑百姓安泰呢。” “那是文人的事,我们是武人, 只负责打胜仗。” 少年皱眉,警惕地望着四周, 以防流民暴起伤人。 而两人四周的数名护卫, 也同样一手扶上剑鞘,以明晃晃的武力震慑四周。 这两位可是安国公的嫡子嫡女, 探亲归来,可不能出事。 清萤眉头仍然紧蹙,她总觉得阿兄说得不对, 却又年纪稚嫩, 不知该如何反驳。 清风举行动匆忙, 将妹妹半强行地拽上马车, 自己则掀帘向外看去,眼见马车过了城门,这才安下心。 他对马车中另一位文人打扮的成年人道:“情势怎会糜.烂至此?流民竟能流窜至京畿?” 此人为安国公心腹智囊,也是两名少主的授业恩师,关系十分亲密。 “国主昏聩,错信小人,上陵之战三十万大军覆没……”中年男子叹气道,“之后局势怕还要动荡许久。” 清风举不解:“我天晟在七国中怎么说也是第三,怎会被那若水国碾压至此?” “……”中年男人沉默一霎,接着低声道,“据说若水那边,用了数名妖道,用了诡谲阵法。” 兵家天生对这方面反感,清风举厌恶道:“什么旁门左道!于是国主便也开始广纳贤才了?” 中年男子颔首:“找了不少妖道。” 两人忧心国事,说话也并未顾忌清萤。 清萤剔透澄澈的眼眸浮现淡淡困惑,她不懂先生与阿兄口中的许多词汇,却也大概听懂,国主昏聩,以至于前线打了败仗,丧失国土数百里。 那些可怜流民,都是因为那场败仗而出现的。 怎么办呢? …… 在她身旁,两名男子也各怀心事,思索自己的救国之法,马车中因此陷入沉寂。 半晌,只听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打破沉寂。 “我以后要做大将军,把坏人统统赶跑!” 清风举思绪被打断,望向小妹的目光感慨又无奈。 “稚童尚且有报国之志,庙堂上衮衮诸公却是……” 先生神色微动。 “寄希望于国主振奋,怕是无用。” 清风举抿唇。 但身为臣子,他们又能说什么?总不能说那最大逆不道的言语。 先生轻声道:“但是我听闻,国公那里,最近有位贵客。” 清风举神色微变。 “回去再说。” 这已经涉及安国公府最深的隐秘,便是在护卫守护下,也不能放肆言语。 先生见他已经知晓,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清萤听着两个大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无趣地将目光转向车外。 天京城并没有因为今年战乱而受到影响,仍然人流如织,繁华喧嚣。 可小姑娘新奇地张望一阵,忽然想起城外一双双干涸麻木的眼睛。 她心里忽然没有那么高兴了。 清萤知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不对的。 那该怎么办呢? 而她从小就被先生夸奖聪颖,过目不忘,更兼之赤子之心,唯独是女儿身十分可惜。 清萤不喜欢先生的“但是”。 为什么每次都不肯公正地夸奖她,总要在结尾加个“但是”? 反正她认真的决定了—— 她,清萤。 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个像爹爹一样的大将军! * 阿兄死讯传来的那一日,素来威严高大的爹爹仿佛瞬间苍老。 “你阿兄好样的。”安国公喃喃自语,“不愧是我清家的好男儿。” 清萤时年十岁,已经初晓世事。 比如阿兄才不过弱冠,二十岁而已。 比如阿兄不是像大将军一样死在沙场上,而是为了满足妖道私欲而死。 比如爹爹已经愤怒得双眼通红,恨不得将那被国主宠幸的妖道剥皮抽筋,却还不得不缄口不语。 一直潜藏在心底的志向再度萌发。 “爹爹,我以后也要上阵杀敌,为阿兄报仇!” 然而素来最疼爱她,最开明的安国公,却极为严厉地斥责她。 “胡说!你个小女娃,整天想着舞刀弄枪成何体统,也想死么!” 小姑娘被吓得一呆。 安国公望着女儿像极亡妻的懵懂眉眼,只觉心中哀恸。 人生大痛,莫过于早年丧妻,中年丧子。 可他膝下还有小女,于是就连奋起一搏,为妻子报仇都不敢。 “此事休要再提!” 爹爹说,如果她再说此事,就狠狠揍她。 清萤闭上嘴巴,然而心底的志向,却如坚韧野草,深深扎根。 她不再轻易开口志向,却认真打熬根骨,潜心修习武艺,通读兵书。 若是阻拦她,便偷偷读,偷偷练。 两年下来,她一杆红缨枪已然打遍同龄无敌手,便是年长她三岁的少年,也会败于下风。 无人不夸她天资出众,武艺卓绝。 安国公实在拿这个倔强的女儿没办法,偏偏她又在其中牵扯过深……为了保护女儿,他只能给她一个任务。 “此为平阳公世子,谢卿辞。” 安国公为面前一双少年男女互相介绍。 “今后,便由清萤随同世子修习,日常护卫左右。” 啊? 清萤疑惑地打量面前面容苍白的清瘦少年,他看起来大概与她同龄,身体似乎不太好。 平阳公她知道,是父亲至交,是她胡子很多的大伯伯,两年前与阿兄一起在战场上牺牲。 但伯伯居然有儿子么,为什么她以前没见过? 更奇怪的是,谢卿辞明明出身顶级权贵,却衣着简单朴素,不似贵胄公子,倒像是山中清修的道士。 ——害死阿兄的妖道就喜欢这么穿! 清萤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只是谢卿辞眉眼俊秀清冷,格外有水墨雪松之韵味,容姿出众,勉强拉回了一点印象分。 谢卿辞眉眼淡漠,超然物外,闻言只是颔首:“辛苦清萤姑娘。” 嘴上如此礼貌,但清萤能感觉到,谢卿辞根本不在乎。 他说不定只想赶紧应付完这边走人。 “哦。”她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 当着谢卿辞的面,她不好拆爹爹台,只在那穿着道士袍的少年走后,方才问安国公。 “为什么要我护卫他?”小姑娘问道,“我还要修习呢,哪有时间当跟班?而且真要保护他,家里那些阿兄叔伯,不是更安全么?” 女儿的聪颖,安国公素来清楚。 只是他的任务理由本就找得牵强,也只是糊弄敷衍罢了。 “接下来我的言语,你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可与外人言语半分。” 安国公不再隐瞒女儿。 “你知道谢卿辞为何人么?” 清萤做了最大胆的猜测:“……庶出皇子?” 安国公颔首,接着又微微摇头:“或许如此,只是国师将他托付给我。” “那为什么要我保护他?” “你当真以为,爹爹只会放你们两个小孩子一起?”自然是要派遣其他武艺高强的护卫的。 “世子奉命修取真经,若得真经,可护我天晟千年无忧。”安国公低声道,“此事不算隐秘,便是国内,想要阻挠刺杀者也不在少数。你需要做的,便是为他抵挡明面上的阻挠侵扰。” 清萤微微张大嘴巴,随后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邪魔外道如何护卫家国!爹爹,你为什么要护卫他?” 爹爹不是最讨厌妖道的么? “这是国主的旨意……是给咱家的恩典啊。” 小姑娘不解地望着父亲。 此处恩典,是反语么? 但也是在此时,她恍然发现,记忆中如战神般强大的父亲,鬓边已生霜雪,眼角亦有皱纹。 “保护他,这便是你的任务。只要他修得真经——哪怕只一句,你也自可领兵上阵,阿父再不阻拦。” 清萤勉勉强强同意了。 其实修不出来也没关系。 反正是给阿父看,等她到年纪了,随便编一句话出来,撒娇耍赖一下,还怕阿父不同意么? 不过谢卿辞那边,得谈好条件。 一直守在他身边,她怎么上阵杀敌? *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和谢卿辞搞好关系,但清萤对这个家伙实在喜欢不起来。 既然是勋贵,乃至于皇室贵胄,他如何会不知妖道对尘世间的侵害? 那些妖道,能力皆可以一当千,却不思保家卫国,反而个个喜怒无常,只想剥削民脂民膏以证什么狗屁大道,想诛杀却又麻烦的要死…… 清萤大概知道这位所谓世子的身份。 谢卿辞多半是为了博取国主宠爱,因此剑走偏锋开始修道的庶出皇子。 “呼。” 清萤呼出口气,调整心态,确定自己露出标准微笑后,这才敲响谢卿辞院落的门。 半晌后,门开了。 竟是谢卿辞亲自应门,那张苍白俊秀的面容上毫无表情。 “今日之后,我便住在隔壁院子,护卫世子左右,还望今后多加来往。” 清萤礼貌道。 这是父亲给她叮嘱的言语,此刻她一字不差地背诵而出。 至于其他讨好拉拢言语? 她同修道媚上的庶出皇子没什么好讲的。 谢卿辞清冷剔透的眼眸定定望着她。 “哦。” 砰! 大门陡然关上。 清萤:??? 这人怎么回事,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么? 她可是知道,这谢卿辞年岁十五,比她年长三岁,外表却与她差不多大,活脱脱营养不良的病秧子。 堂堂皇子过成这样,还这么傲慢,是觉得修真者高人一等? 清萤决定在心里给谢卿辞起个难听的绰号。 就叫他病秧子吧! 章节目录 第102章 番外二:死劫2 /102 尽管在心里对谢卿辞颇多看不顺眼, 清萤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每日同谢卿辞一起读书生活。 病弱少年对她的问好十分冷淡,或者说, 他对外界一切都十分淡漠,只全心读劳什子经书。 有时瞧他那专注劲, 清萤觉得估计给他喝西北风, 他都意识不到。 真是个怪人。 闷在屋子里努力有什么用,国主又不会看见。 还是说, 他是在希望爹爹替他转达他的努力? 清萤皱眉, 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谢卿辞, 可她终究是个懂事的小姑娘, 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爹爹。 根据史书上学来的经验,爹爹有可能是在扶持这位皇子上位,她可不能拖后腿。 听到女儿的汇报后, 安国公颔首:“好,爹爹知道了。” 清萤问:“爹爹, 需不需要我再找些他努力的凭证?” 安国公摇头。 “阿萤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只要按照爹爹说的,摈弃外界对他的纷扰, 在心境上守护他,便算成功,其他事宜交给大人便好。” 清萤觉得古怪。 凡人修仙, 难如登天, 否则以那些妖道展现出的手段,大家早就都去修仙了。 爹爹怎么会这般信任一个病秧子, 甚至把亲闺女都搭进去……莫不是故意打发消遣她? 清萤觉得这个猜测颇有可能, 毕竟爹爹一直不赞同她舞刀弄枪, 生怕她与阿兄一般结局。 清萤低声嘟囔:“再观察他一段时间。” 如果谢卿辞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病秧子,她绝对要和爹爹说个明白! …… 清萤每天都很认真地观察谢卿辞。 少年当真很像病弱道士,她严重怀疑,病秧子看国主时,是否也能有那般专注热忱。 也不一定。 说不定谢卿辞看的不是经书,而是他的皇位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个月后,清萤彻底确定谢卿辞的普通,对他少了几分提防拘谨,相处时随意了许多。 至少失宠皇子也想给她冷脸,叫她吃闭门羹? 抱歉,未来的兵马大元帅不吃这一套。 清萤挤开院门,冲神色冷淡的少年挑眉:“着急关门做什么?快换衣服随我出门。” 跟随她的侍卫无奈,向院内谢卿辞的护卫苦笑。 后者也微微摇头,表示对两位小祖宗确实没办法。 谢卿辞冷冷盯着她:“我要读书。” 清萤重复:“我要和你逛街。” 少年面容苍白,语气毫无起伏:“我不知你何时对逛街也有了兴趣。” 她当然对逛街兴致缺缺。 只是爹爹的任务罢了。 她爽快道:“我要和你拉进关系,懂么?” 谢卿辞陈述:“你与我关系已经很近了。” “真的么?我不信。” “你是我关系最近的……熟人。”谢卿辞微顿,措辞十分严谨。 “我不信,他不就跟你更亲近么?”清萤理直气壮地指向谢卿辞身后。 谢卿辞顺势转头,只见自己的护卫无奈摊开手。 谢卿辞:“……你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清萤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向外走,“快去外面晒晒太阳,整天闷在房子里,骨头会发霉的。” “放开!”谢卿辞挣扎。 但清萤武艺高强,轻易压制了病弱道士的反抗。 “我劝你好好想想你在拒绝谁的邀请。”清萤手上使劲,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可是安国公嫡女……未来的兵马大元帅……你的守护者。” 谢卿辞只差抱着门柱不撒手。 他态度笃定:“我不需要。” 护卫奉命保护他,眼见大小姐强人所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分开二人。 清萤嚷嚷:“你都在房子里闷了三天不出门了,身体这么差,病了都没人知道!” 少年转动眼珠,剔透冰冷的黑眸望着她。 “你以为,去外面便不会死么?” 清萤一愣。 谢卿辞不再言语,女孩的稚嫩言语,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站直身,将衣袖两侧的褶皱抚平,随后淡声道:“那便去外面转转吧。” 他淡淡道:“好与大元帅,拉近关系。” 清萤才不觉得自己是被嘲讽,她拉着谢卿辞的手,兴高采烈地出门。 …… 她不喜欢逛街,也不知普通女孩逛街一般会去什么地方。 阿兄死前,她还会有正常孩童的生活,但在阿兄去世后,她的生活里便只有兵书刀枪。 但她也不是对外界全无向往。 “我要这个!” “还有这个!” 清萤新奇地左右张望,转眼间,侍从手中已提满了小食纸袋。 有糖葫芦、油酥糖、龙须酥、糖画…… 别的不提,对零食她还是很感兴趣的。 谢卿辞袖手走在她身边,面无表情,毫无喜色,单纯执行着“晒太阳”的目标。 清萤盯着病秧子死气沉沉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坦。 此刻她正好吃到糖葫芦,酸溜溜的山楂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半晌才缓过劲。 她买的糖葫芦是山楂、青提、与橘子的串串,青提和橘子还好,山楂能把人酸掉牙。 “你吃这个。” 谢卿辞:“?” 清萤自然不会直说自己觉得山楂太酸,她友好道:“整天闷在家里,大少爷吃过糖葫芦么?山楂就是最正宗的糖葫芦,我看小孩子都会吃呢。” 谢卿辞盯着鲜艳的果实,以及其上琥珀色泽的糖衣,一时沉默。 清萤总看不出他的情绪,因此总想看他被酸到的失态表情。 “尝尝嘛,算我请你的。” 她十分真诚道:“以后只要吃糖葫芦,我都把山楂分给你。” 换作其他贵胄,肯定会言辞拒绝,并十分恼怒生气。 但谁让谢卿辞素来是个木头病秧子? 他没有做声,只安静接过那串糖葫芦,倒也不嫌弃,径直咬了一口。 清萤紧紧盯着他,却惊叹发现,谢卿辞连眉毛都不变一下。 “好吃么?” 谢卿辞轻声道:“好吃。” 真的好吃么? 清萤不信邪地又咬了一口山楂。 嘶,好酸! 她好险才忍住表情。 他喃喃:“原来常人吃的是此物。” 清萤眨眨眼睛,有些心虚。 谢卿辞不再言语,在清萤逐渐转变为惊慌的眼神中,将糖葫芦尽数吃下。 等等,这病秧子真不怕酸啊?! 全吃掉了……不会把他酸坏吧? “不酸么?”终究担心他出事,清萤最后遮遮掩掩地问,“我听大人说,山楂也不能多吃,好像会胃酸还是什么。” “酸为何物?” 谢卿辞说出了惊人之语。 清萤:?! 这落魄皇子,莫非从未吃过正经饮食? 不该啊,他与她同吃同住,怎会…… “我专注修道,不应拥有寻常尘欲。”谢卿辞简洁道。 其中,口腹之欲是最被轻鄙的,于是他被摧毁味觉,自小生于贫困中,不允许有“肤浅”的欲望。 清萤心中不由得浮现同情。 居然还有人会这么惨,连酸甜苦辣都不被允许拥有……这就是修真么? “没事,以后我带你多尝尝。”清萤努力安慰他,“应该还能把味觉种回来。” 谢卿辞怔怔望着手中剩下的一个山楂,低声道:“红色……红色的食物都很好吃?” 清萤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苹果就很好吃,不过也可能很辣……哎!”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侍卫陡然色变,纷纷上前,一部分护着二人撤退,一部分则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交战。 清萤在人群中看得分明,突然出现的敌人,个个都是冲着要谢卿辞的性命来的。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刺杀,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 惊慌中,她抬眼望向谢卿辞,却见少年眉眼淡漠,只随着护卫离去。 却不知他是生性镇定,还是被强行移除恐惧这等不洁之物。 两人返回院落后,清萤仍是惊魂未定。 她与护卫首领了解过情况,重新布置安排后,便坐在谢卿辞身边。 珰! 清萤将自己的红缨枪放在身侧,对谢卿辞说道:“今天和明天,我就在你这里住了,有什么事情我护着你。” 这番言语中的好意极为难得。 清萤担心护卫全来保护她这个国公嫡女,而对失宠皇子有所怠慢。 更何况她武艺卓绝,寻常男子怕都不是有武器的她的对手,反倒谢卿辞才是需要保护的病秧子。 谢卿辞显然没有领会她的好意,不知在出神思索什么。 “喂,病秧子!”清萤生气了。 终于,谢卿辞回神,他爱惜地从袖子中取出一物:“糖葫芦,没有坏。” 清萤:…… 山楂糖葫芦,酸得掉牙的东西。 却是谢卿辞平生第一次尝到,被称为“美味”的珍贵之物。 那一刻,清萤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山楂糖葫芦夸得那么天花乱坠,让这没见识的病秧子信以为真。 唉,下次得给他拿点更好的。 * 日子并没有按照清萤所想的那样回归平静,那一次刺杀,就像是打破了什么默认的规则。 刺杀事件,有一就有二。半年间,他居然被刺杀了四次。 清萤终于明白,谢卿辞为什么需要保护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杀你?”她实在不理解。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谢卿辞,只觉得病秧子除了样貌秀美,身世可怜,再无奇异之处。 因为他整天试图悟的真经? “不知道。”谢卿辞漠不关心道。 少年专注读着经书。 读读读,他这么用功,简直显得整天背着红缨枪走来走去的她像个不学无术的文盲。 “平时也该出去走走。” 谢卿辞抬眸:“去吃糖葫芦?” 清萤苦口婆心:“除了糖葫芦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哦。” 哎,这人? 最后,还是清萤祭出自己最喜欢的大杀器,才勉强得到小道士的一个回眸。 “这是何物?” “不知道了吧?”清萤得意道,“这是皮影戏。” “这个是你。” 清萤将白蓝色的小人挪到前面,向谢卿辞摆摆手。 “这个是我。” 红衣似火的女小人来到台前,手中还有一杆红缨枪。 她压低嗓音:“看我的武艺!喝!哈!” 谢卿辞目不转睛。 他轻声道:“真好看。” 清萤越发得意,她专门在小人身上加了很多红色,因为她发现,谢卿辞最喜欢红色……说到这个,希望他不是觉得红色好看,而是真的在欣赏皮影戏。 总之,最后谢卿辞愉快地接受了这份礼物。 皮影戏可以在院子里玩。所以至少叫病秧子走出房门,晒晒太阳了,也算有价值。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清萤也发现了谢卿辞的有趣之处,两人关系也越发要好。 “我们是什么关系?” 而现在,谢卿辞无论被问多少次,都会认真回答:“是最亲近的友人。” 进步多明显? 大将军想罩着自己小弟,很正常,不是么? 直到那一日—— 国主宣布安国公叛逆,株连九族,罪不容赦。 她的未来,也不能是大将军了。 章节目录 第103章 番外二:死劫3 /103 清萤侥幸得生, 安国公特地将她托付给忠心部下,要他带着清萤投奔外祖家。 清萤外祖乃是天下大儒,甚至与……妖道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念在血缘上, 总归能护得她余生安泰。 此前罕少往来, 只是因为清萤娘亲阿兄都受这世外仙缘连累,各自早逝。 但现在, 除了外家, 安国公已没有能够相信的势力。 屋外大雨倾盆。 “姑娘,随我走吧。”于将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焦急道,“马车已经安排好了。” 清萤坚持:“爹爹……” “安国公走不了。”于将军怆然道, “死国贼定要出首一人,举国上下,除了安国公, 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我爹爹没有叛逆!” “我知道,全国百姓都知道, 但是……”于将军一时哽咽。 真相过于残忍, 他不知该如何向这位自小满心报国志的女君诉说。 无非功高震主罢了。 “并且,就在今日中午, 已在午门外行刑完毕。”于将军痛苦道, “国公不希望你目睹现场,命我等务必与你封锁消息……” 清萤只觉两耳隆隆, 张口欲言,却不知能说什么, 她急促地喘着气, 头次痛恨起自己为何要看那么多书, 为何要懂那么多道理,为何要知道所谓的“前车之鉴”! 她只想提着枪冲进宫宰了那个狗皇帝,可是她手发软,腿发软! 她不敢单枪匹马地冲进宫……爹爹死了,她的脑子却在衡量局势,却在说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狗屁话。 不对……不对…… “姑娘,清萤女君!”于将军急声道,“一切此刻正安排妥当,不要误了时辰,动身吧!” 清萤转动眼珠,望向面前满脸焦急的大个子将军,对方见她木呆呆站在原地,已是急得上前来拽她。 他积年宿将,武艺高强,清萤被他拽得踉跄前行。 又或许,她本就是在懦弱地等待这个借口。 “另外,国公还有吩咐……” “病秧子!”清萤本能回避父亲的遗嘱,随意抓了个借口来,“要带他一起逃!” “您说的,是十二皇子么?”于将军道,“我想说的便是此事,国公特意叮嘱我,要将十二皇子一并带走,不惜代价。只是我不想用强,还希望姑娘你说服皇子。” 清萤心中钝痛。 这句话让她想起爹爹当初与她的约定,若谢卿辞修出成果,便不再阻挠她当大将军。 “好。”她沉闷应了一声,快步走向谢卿辞院落。 …… 修经需静心,需凝神。 谢卿辞自诞生之日便知晓,自己是天生的历劫道种,此世轮回的唯一目标便是修取真经。 辅以相应的培养,他自小便格外心无旁骛,全无杂质,甚至可以说是超然物外的冷漠。 然而近日来,这份专注力似乎给了他一种特殊能力。 谢卿辞缓缓睁开眼,通透黑眸沉静。 大雨倾盆,冲刷石板砖石的声响遮掩了她的敲门声。 但谢卿辞依然能够在一切嘈杂声中,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属于她的那道。 比别人更快一些,因为她性情急促热烈。 比别人更轻一些。因为她顾忌自己习武力沉,不想拍门过重,显得冒犯他,所以总是收敛。 如此大雨,有何事急切找他? 谢卿辞撑了伞,稍作犹豫,还是觉得不妥,便回身取了另一把伞。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惶急又孤绝的面容。 她说:“谢卿辞,跟我走。” 少年声音平静而轻柔。 “好。” 宿命的纹路,被拨动了。 …… 在路上,谢卿辞知晓了清萤家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你上了车,想跑也跑不了。”清萤有气无力道。 她这话本意是想开玩笑调解气氛,但她实在笑不出来。 少女此刻心乱如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杆红缨枪。 爹爹被陷害,却一声不敢吭,连夜跑路? 她的内心仿佛正被烈火炙烤,痛到极致,以至于张口呼出的便是血气。 谢卿辞垂眸望向她。 在那张俊秀平静的面庞上,清萤看到了一种独特的哀悯。 他说:“安国公是好人。” 她道:“好人不长命。” “天道不公,使生民有倒悬之危。”谢卿辞轻声道,“需得真经求大道,方可普济众生。” 清萤只听他在嘟囔,神叨叨的。 但神叨叨也比生气强。 外祖……清萤回忆自己童年记忆中的老人性情,只觉外祖父也神叨叨的,说不定和谢卿辞聊得来。 而更重要的是,外祖绝不会帮助她为爹爹复仇。 她小声叹气:“怎么办呀……” 颠簸马车上,相识许久的少年男女各自思索心事,静默难言。 * 清萤的外公乃是当世大儒,陈有一。但现在,他已摈弃旧日学说,转而修真,别号清明渡厄真君。 他并不居住在君主修建的宫殿中,而是山中结庐而居,只如闲云野鹤般。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他淡淡地望着清萤,望着这世间仅剩的血缘,“你等只管在此住下,无人敢来侵扰。” 不止是清萤,连带于将军,以及那些随从他都一并接受。 外公似乎什么都没说,又像是说明了一切。 清萤转头望向于将军,却见对方坦荡下拜,诚恳行礼。 “将女君安全托付至真君手中,在下使命才算完成,勉强可称尽忠。” 陈有一微微动容:“你……” “而接下来,末将便需为安国公尽节了。” 他转身面向清萤,有些愧疚,却又格外认真。 他说:“抱歉,清萤姑娘。” “但您不能忘。” 于将军死了,还有那些将士的热血,一同洒在了这片世外仙土。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他告诉清萤,此处虽是世外仙土,但她永远不能置身世外。 清萤颤动的目光对上沉默的外公,又对上一旁沉静的谢卿辞,最终,落在身旁的红缨枪上。 她紧紧握住了它。 半晌,身旁的谢卿辞温声对她道:“衣服脏了,换掉吧。” 她却摇头。 “这是于将军的血,不能洗。” 而此时此刻的愤怒与羞耻,她永远不会忘。 …… 两名少年男女暂时在渡厄真君的仙山居住下来。 清萤通过观察发现,自家外公确实很喜欢谢卿辞。 她在屋外长枪舞得虎虎生风,那一老一少便在屋内沉静论道十分和谐。 “小友所修,乃是大道。” 最后,陈有一干脆给谢卿辞升了辈分。 “只是你命有大劫,万万不能因外物乱了心神。” 陈有一说得委婉,他所犯的乃是死劫。 虽然得其庇护,死煞又有推迟,但总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试图庇护他的人,纷纷被死煞连累,不得善终。 譬如他的母妃,譬如安国公。 之后,会轮到清萤与真君么? 谢卿辞不得而知。 安国公至死都要求清萤带着他,乃是存了孤注一掷,希冀他可更早证道的心思。 既然如此…… 清萤的声音将谢卿辞从沉思中拽出:“病秧子,走咯,出去转转。” 他微怔:“不了,我要……” 他刚才决定要斩断尘念,无情渡劫,如何能…… “你看你脸色都白成纸了。”清萤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向外走,“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谢卿辞无法挣脱她的手,只能被动地跟她出门。 清萤将他拉至后山:“看,我发现了一棵长生木!” 谢卿辞望着面前的粗壮巨木,其根须虬结,以至于独木成林,一看便知树龄极高。 “也只有外公这里才找得到这样的长生木。” 清萤说着,手指翻飞,变出一只刻刀来。 “你要在树皮上刻字?”谢卿辞迟疑劝说,“此事有伤天和。” “什么呀,我是那种人?” 清萤反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布袋:“锵锵锵,自己看咯。” 她要求谢卿辞将姓名刻在小木牌上,再用朱砂细细涂抹,这样能使名字更深刻地浸入在木牌中。 刻字不如写字般规整,可略有弯曲的姓名痕迹缠绕在一起,更宛如符咒般鲜明。 他写了一只,清萤也写了一只。 她对照发现无误,又拉着谢卿辞,像模像样地冲巨木三鞠躬。 “希望树爷爷您开开眼,给这病秧子分上一百年……嗯,五十年……实在不行三十年的寿命也成。” “我就不要了,您管好他就行。” 谢卿辞望向少女,微微蹙眉:“那你为何要写名牌?” “因为树爷爷不愿意分的话,就从我寿命里扣,”少女声音轻快,“我不怕短寿。” 谢卿辞眉头皱的更深,语气也严厉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她声音清越而坚定,“只有死在沙场的将军,没有死在榻上的将军。” “我三十五岁前基本可以完成报仇,这样怎么着都能分你三十年。” 清萤拍了拍谢卿辞肩膀:“我的使命很短,但你的使命,还长着呢。” 说完,少女几步飞跃上了树梢,将两人名牌挂在树冠最高之处。 望着她轻灵身姿,少年修士只想说这般无礼,即使有树灵,也未必愿意回应你。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那道清秀身影。 他自幼读遍典籍经传,被不知多少人夸过悟性惊人,天纵奇才。 可经书洋洋洒洒三千言,却无有一字能教他应对眼下情景。 “就这样吧。”清萤从树上跳下,只觉心满意足,“把你这病秧子安顿好,我才能安心上阵嘛。” 阳光下,少女眼角眉梢皆是坚定战意。 十五岁的她,比稚嫩时更加生机勃勃。 她越来越强了。 “……多谢。” 清萤摆摆手:“客气什么,我去练枪啦。” 少女走远后,谢卿辞站在原地良久,却也做出了一极其不符合他性情的事—— 他也足尖轻点,飞身上了树冠。 写着少女姓名的名牌被他珍惜的收入袖中。 “树灵道友若能听闻,只望莫将她言语当真。” “只管取我寿数,换她福缘。” 如此,方能保她两分战场无虞。 清风吹过树冠,最高处,孤零零的少年名牌随风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如他此刻内心。 谢卿辞轻叹,发觉自己当真学艺不精。这几日必须再查阅典籍,务必尽快找到应对眼下情景之法。 清萤在其道路上行的坚定,他如何能迷茫不自持? …… 然而,一无所获。 怎会如此? 莫非诸子先贤,或者那些修真之士,他们平生便不会遇到如此……不可亲,不可念,不可言之人? 入夜时分,少年道士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星月夜。 只觉繁星点点闪烁,尽好似她眉眼。 章节目录 第104章 番外二:死劫4 /104 谢卿辞翻遍典籍, 却没找到半点有关情丝的言语,清心相关的口诀倒是了解了不少。 然而…… “谢卿辞,你这几日坐在这念叨什么呢?” 少女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才练完枪, 尤带汗意的温热躯体贴上来,随后自然地揽住他肩膀。 少年道士神色微僵, 不自在地向外挪挪。 清萤并无所觉, 手下一个使力, 将谢卿辞揽了回来。 被迫靠着她的谢卿辞:…… 尽管年长清萤三岁, 但病弱道士在身体武力上当真不是红缨少女的对手,除非他使用道术。 然而当今道术尽是戕害人的手段, 谢卿辞不愿对人使用, 更不要说是清萤了。 “怎么不说话?”清萤疑惑道, “以前你都是冥想, 这几天念叨什么呢?” 念叨清心诀。 默念自然也可, 但出声能更极致的帮助人净心。 可此刻, 任凭他在心底如何急促地念诵清心诀,都无法制止电转的思绪, 譬如少女散发温热汗意的躯体, 起伏着美好柔韧的线条。 ——无礼! “哎!” 清萤诧异地望着谢卿辞,不明白他为啥蹭得站起, 脸色铁青。 她迟疑:“是我打扰你修行了么?” “我的问题。”谢卿辞干净利索道,背对她道, “你也练了一日,先回去休息吧。” 清萤微微蹙眉, 谢卿辞罕少发脾气, 如此严肃的表现, 让她颇为担忧,却又不好开口。 “好。”清萤走了两步又补充道,“如果是我闯入打扰到你,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并将门带上。 自门外照进的夕阳渐渐合成一线,最终悄然消失。 谢卿辞沉默良久,无声轻叹。 清心诀徒劳无用,他心事驳杂,再不解决,怕是要生心魔。 他诞生的那日,自有高人向国主谏言,断定他一生孤寡,清心寡欲,专心修得真经,最终普济乱世。 国主没有将庶子捧得多么崇高,甚至变本加厉地为他塑造“合适”环境。 谢卿辞从无怨恨,只是,清心寡欲总没错的。 况且,清萤待他赤诚,他却在想什么? 自那天起,谢卿辞三日未眠,只要阖目,魂梦间尽是红尘情思。 最终却还是她一脚踹开堂门,将那闭关三日不知死活的病秧子拎出来。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准备枯坐在那稻草上,直到白日飞升?” “那是蒲团,修道必需……”恍惚间,谢卿辞却还是温声辩解。 清萤翻了个白眼。 “不管,今天是上元节,据说有灯会,随我看去!” 当晚,车如流水马如龙,灯火辉煌,美轮美奂的彩灯令人目不暇接。 清萤久在山中,难得下山,只觉个个稀奇。 谢卿辞只在看她。 看她闪闪发亮的黑眸。 看她灯火映照下细腻润泽的肌肤。 看她面庞上大大的笑容。 …… 为何修道普济之人必须是他? 真经当真能够救济天下? 修真经必须斩断情思么? 前两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谢卿辞却心知肚明。 对清萤的感情,显然影响到他修道的专注力了。 而在自身理性克制无用的情况下,或许只有角落处,被他一直规避的秘法有用。 挥剑斩情丝,自可忘情。 就在他纠结犹疑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嘈杂喧闹声,居然又是有刺客来袭! 清萤只当他们在仙山隐世三年,难得下山看灯,总不会出大岔子,却没想不过一刻钟,便有刺客如闻到味的猎犬跟上来。 这一次的清萤,已不再是当日的稚□□童。 十四名刺客杀意冰冷,她丝毫不畏惧,红缨似火,撕裂空气时,宛如火星陡然燃烧。 “莫怕,交给我!” 甚至轮不到谢卿辞出手,清萤自然宰了十三名刺客,唯独留了一人审讯。 那人倒是老实,交代了底细,可临死前却又懊悔,给了清萤一刀。 “不打紧。”清萤冷静的撕下衣物,将伤口紧急包扎,同时还能抽空安慰谢卿辞,“和平时跌打伤口没区别的。” 谢卿辞面沉似水。 “第四次。”他轻声道。 这三年他们托庇于仙山,总归生活安定许多,尽管不时也有刺客侵.犯,但也勉强能够忍受。 可这次,清萤受伤了。 现场混乱一片,灯会也没法再办下去,两人处理好收尾,便迅速离去。仙山附近有陈有一设下的结界标识,来头再大的刺客,也得顾忌。 陈有一对他们遇刺风波倒是有所预料,只是确认清萤伤势并不严重后,便飘然离去。 随着修真日久,他对尘世俗缘越发淡泊。 空荡仙山上,唯独谢卿辞始终不肯离开她身边。 “疼么?”他问道。 “都说啦,小伤,就和平日一样。”清萤想将手从谢卿辞手中抽回。 她觉得谢卿辞的表现和平时相比,有些不一样。 他的目光像是小刷子,一下下轻轻刷在她的伤口上……很奇怪。 她说道:“时局动荡,如果这点小伤都受不了,我还怎么干大事?” 谢卿辞抬眸,安静地看着她。他清亮的眼眸,如同上好黑曜石,不知怎的,被他这样望着,清萤原本平和的心境,也泛起淡淡涟漪。 变得……没那么开心了。 “我父亲还有旧部,你之前也是见过的,他们在上梁经营出的势力有些不稳,现在急需主君维持局面。” 这三年中,国主越发昏聩,倒行逆施的治国引得民生鼎沸,四处起义。 而安国公旧部,就是其中声势最大的一支。 谢卿辞蹙眉:“但你年纪青涩,又是女子,他们此次要你去,未必……” “我知道,但这是我的志气。我从童稚时,便定下的志气。况且家恨在那里……所以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谢卿辞心知肚明。 他的身世并非隐秘,七国动荡,想要他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今日绝非终结。 而他也不可能总依托陈有一的荫蔽。 死劫死劫……命中总归有一劫。 他低声道:“是啊。” 谢卿辞手指缓缓蜷起,正要抽回,却忽然被清萤紧紧攥住。 “那你要不要夺回皇位?” 少女的眼眸闪闪发亮。 “现在我们势力正缺大义,你可是天命在身的皇子!” “我就来做你的元帅,我们一起平定七国,还天下太平!” 所谓死劫,或许并非是指个人生死事。 更是天下板荡,百年战乱,以至生灵死伤无数。 可近二十年的执着想要改正谈何容易,谢卿辞下意识道:“我要修取真经,救济天下……” “你修真经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清萤问。 “救济天下。”谢卿辞不假思索。 “那你说,与我勠力同心,凭你我之能,可否平定天下?” 自天下分裂后,七国争雄已有百年,动荡几乎是生活的常态,而且还有妖道作祟,更给大一统之事增添了无数困难。 清萤拍拍胸口:“但你看看咱俩,我能打,还能领兵。” 接着她又笑吟吟望向谢卿辞:“而你是皇子,并且修行的实力比那些邪魔外道厉害多了,咱们强强联手,岂不是天作之合?” 清萤最初的言语谢卿辞还在认真倾听分析,然而听到最后,脑子里却只剩下四个字。 天作之合。 清萤朗声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总觉得,咱俩是有点命中注定的意味的。” “天命在我!” 谢卿辞从未想过,自己注定悲戚的命数,还有这般解读方式。 自他诞生之日起,便从未有人这般与他讲过,又或者,在妖道的压制下,没有人敢有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妄想。 可清萤有。 她敢想。 她永远如此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谢卿辞此刻骤然听闻,只觉豁然开朗,胸中茅塞顿开,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顿悟境界。 “好。” 他反手紧紧握住清萤,握住这个自幼相识的少女之手。 清萤说得没错,他们的相遇,确实是命中注定。 他的命劫,唯她可解。 * 自天晟国内部政.变,皇子卿辞继位后,整个国家堪称焕然一新。 首先是操持国政的妖道被先后诛杀。 人人皆说,国主谢卿辞有天命在身,乃是天道选定平定天下的人,所以那些呼风唤雨的妖道,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若说国主本身神秘色彩过重,反而不太真实,元帅清萤,则是真正扬名天下。 她为安国公孤女,父兄被害后,她受忠心部下护送逃出,在外忍辱负重,苦练武艺近十年,最终与国主君臣相得,一举夺权,并为家人平反。 “而且清元帅,英姿飒爽,她的红缨军至今还无败绩吧?” “那可不。” …… 今日,清萤元帅率军攻下最后一个风起国的捷报传回国都,百姓人人欢庆自豪。 须知道,自今日起,天下动荡分裂的局面就正式结束了! 天下七国,尽归天晟! 沉稳俊美的国君站在城楼前,望着远处那抹红色江流,眼中笑意始终未曾退却。 十数年过去,因是修道之人,谢卿辞的风姿一如当年,只是宛如高山深渊,越发深不可测,令周围人仰慕敬畏。 不过此刻谢卿辞心中只有纯然喜悦。 自他感受到证道成功时起,他便知道,她成功了。 天下死劫,也正式渡过。 只是唯独有一事,令即将登基称帝的谢卿辞有些困扰。 他该如何做,方能说服清萤成为他的皇后? 这些年来,顾忌国事天下,两人始终克制守礼,如今总算盼来机会。 正所谓朕与将军解战袍……下一句是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105章 番外三:人工智能1 /105 窗外大雨倾盆, 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到屋顶的塑料片上,免不得令人怀疑,这建筑废料搭建的住所, 是否马上就要被暴雨摧毁。 乌云堆积在天空,令本就终年雾霾严重的临洋市,更加压抑沉重。 清萤通过墙上那唯一的狭小窗户, 大致看了看外界情况,表情难看极了。 她仿佛已经嗅到雨水中的酸涩味, 接着回忆起肺如同火烧般的灼痛。 她没有防护服, 此刻外出,暴露在低辐射的雨水中,只会让本就虚弱的躯体雪上加霜。 然而清萤别无选择。 她没有存款, 又两天没吃饭了,只昨晚在回收场翻到的过期营养液,勉强补充了最低能量。 困在家里,即使昏睡维持能量消耗,也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清萤咽了口唾沫,从杂物架中翻出一把破破烂烂的雨伞, 浅浅呼出口气,走出了家门。 …… 这座废弃居民楼, 处于临洋市最大的贫民窟中——南方走上十分钟就是全市垃圾回收场,这才能养活近四十万的贫困人口。 脚步踩在铁皮地面上, 发出怪异的声响。 这座建筑没有任何资质认可, 只是贫民发挥极限想象,努力裱糊出的建筑, 而清萤居住的最上层, 又是最危险, 最破烂敷衍之地。 但身为孤儿,她没有任何选择。 “清萤,这么大的酸雨,你还要出门?” 楼道中安静无声,在这样无法劳作的酸雨天气,贫民均会安静的躺在居所中,不言不语,努力克服病痛饥寒入睡,以此节省能量。 直到她走到楼道口,才有临近的门打开一道缝,老人沧桑的声音低低响起。 “现在回收场那里可不太平。” 清萤紧绷的神色稍稍舒缓,说话的老人是这一层的楼管,陈姥姥,对她颇为亲善。 只是能量可贵,她实在不能浪费力气解释既定计划,便只浅浅勾起唇角,向老太太摇头,接着径直下楼。 黑洞洞的楼道上,照明灯已不知多久没人维修,急促闪烁着,光亮刺目,让人眼睛颇为不适。 清萤倒是已经习惯,三两步快速下楼,啪得撑开伞。 辐射雨拍打在雨伞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微弱“刺啦”声。 也不知这雨伞上的残存涂层还能支撑多久。 清萤没空细想,她按照自己印象中最为便捷的路线,迅速奔向垃圾枢纽站,那里是生活垃圾处理之地,最容易寻找到食物。 想起食物,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上一次吃到真切食物,还是二十多天前了,之后都是靠合成肉,过期营养液的糊弄日子。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捡到面包这种好东西。 * 今天运气不错,大概是因为下了辐射雨,不是逼得没办法,没人敢出来捡东西。 清萤才翻了两座山,就捡到半罐合成肉罐头,没拆封的临期面包,以及外表有些黑点的新鲜苹果! 而且这三样食物,均有外表包裹,只要舍弃被雨污染过的一部分,就都可以入口。 少女怜爱地望着这些食物,只觉肚子更饿的咕噜噜叫起来。 她以身体聊作遮挡,便准备就地解决这些食物。 ——食物是最珍贵的资源,带回贫民窟极容易被那些豺狗般的邻居发现……这是她饿了数个日夜后,得到的宝贵经验。 弱者不配考虑储藏。 有多少吃多少,只要撑不死就行。 而且她的嗓子火辣辣的冒烟,在外面的恶劣环境,她支撑不了多久了。 因此清萤决定先从那块卖相极好的奶油面包吃起。 说起来,她也只在光屏节目里见过奶油这种金贵食物,不知道是不是甜甜的,比最柔软的布料还要丝滑…… 她迫不及待的撕开包装,才刚咬了一口下去,忽听远处传来巨响。 轰! 那是武器爆炸的声响。 接着飘散而来的,是不知名垃圾被高热切割后的刺鼻气味。 清萤下意识咽下奶油面包,整个人都怔住。 随后,她陡然反应过来。 是激光武器! 通缉官在和似乎是仿生人的东西交战。 又是叛逃的仿生人? 光屏节目里说过,只有稽查部的通缉官在执法时才会配备这种武器,而像她这种黑户贫民,被牵连打死也无足轻重。 清萤见过许多死在追捕余波中的贫民。 她不敢在原处多呆,将食物迅速裹好,便想原路逃跑。 跑的话,只用六七分钟就能进贫民窟,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才走两步,便又有一道激光撕裂垃圾山,直直在她脚前不远处洞穿地面。 这里也被划分为了交战区?! 周围一片寂静,通缉官有自己的联系设备,不会大叫大嚷,提醒她远离交战区域……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垃圾山中不会有平民! 她当机立断,选择相反方向快步前冲,并根据交火动静不断校准自己的路线。 少女如同一只警惕的小老鼠,绕着交战区边缘,尝试小心翼翼地回家。 路上倒也有通缉官远远望见她,但他们还不至于猎杀贫民取乐,确认她不可能是抓捕目标,便任由她逃走了。 “呼、呼……”清萤急促喘着气,因为这段额外路程,她的肺真的快要炸裂,而脑袋中则感觉血液上涌,头晕目眩。 不远处再度传来剧烈交火声,令她无比惊骇,好端端地,怎么又转向她了? 啪。 惊骇之下,她足下无力,被铁块似的东西绊倒了。 清萤足尖顿时肿痛,却顾不得呼痛,反而手忙脚乱地努力向前爬行。 “体循环动脉血压急剧增高,心跳异常,瞳孔有涣散,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亚健康状态,以你的情况,再过三分钟,便会被稽查部射杀。” 狼狈中,清萤听见身侧传来稚嫩的嗓音。 她余光瞟了眼,发现居然是个孩童使用的破烂家用机器人,一只脏兮兮的小黄鸭。 大概是被什么上流家庭的小孩子玩腻了,随手丢弃。 清萤对不能吃用的东西毫无兴趣,只自顾自地向前爬。 “稽查部向前十五米,距离你的直线距离还有六百米。” 小黄鸭还在喋喋不休。 最终,清萤被那报丧似的絮叨搞得心烦意乱,一口气没上来,手下越发无力,眼看逃生希望越发渺茫。 “闭嘴!” 她呵斥道,接着泄愤地抓向那只小黄鸭,准备将它摔碎。 小黄鸭丝毫没有畏惧,只是用那鸭子的滑稽稚嫩声线,平静说道: “但如果你将我带上,逃生率便会是百分之九十九。” 自出生开始,清萤便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譬如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家世。 也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出生。 * 清萤别无选择,只得带上了那只滑稽可笑,喋喋不休的小黄鸭。 不过至少这小黄鸭比她的父母靠谱多了,说会带她逃生,便真的带她逃出那片死域。 清萤拎着手中巴掌大的小黄鸭,总觉得荒谬。 她没读过什么书,只在光屏上看过上城区制作的影片,但大略常识总归是有的。 譬如孩童玩具机器人,绝不会有媲美医疗ai的能力,以及军方ai的反搜查,规划路线能力。 还是说……这是什么大人物家给孩子制作的特种小黄鸭? 毕竟她是下城人,没什么文化见识嘛…… 心里怀疑这个小黄鸭的来历,但眼见走到贫民窟内部,而周围隐约有不怀好意的视线,清萤还是将小黄鸭藏进衣兜里。 “别说话。”她低声道。 一直喋喋不休的小黄鸭也瞬间悄无声息,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衣兜里。 所幸一路平安,清萤总算回到了自己的破烂小屋中。 她紧紧锁上门,又拉上窗帘,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自始至终都被她护在怀里的食物。 小黄鸭则被她连同衣物,一起放在门口。 那些衣物天晴后稍作晾晒才能再穿,这是贫民所能使用的唯一消毒手段。 小黄鸭扑腾翅膀,慢吞吞地自房门口走来:“房间破损度为百分之七十八,以七日内天气预报论,预计会在六日后的暴雨中倾塌。” 这家伙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瞬间扫了她的兴。 清萤:…… 她瞥向这个小黄鸭。 这家伙显然来头不小,只会招惹麻烦。 “你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清萤生硬道,“你带我逃出来,我也带你逃出来,咱们互不亏欠,你可以走了。” “我是政府正在通缉的人工智能,代号谢卿辞。”小黄鸭一本正经地端坐好,“不过这副躯体的电源已经濒临极限,为了交流方便起见,希望你可以为我更换电源。” 清萤正要翻白眼,寻思这人工智能好大脸,便听谢卿辞紧跟着道。 “政府与财团不抓到我不会罢休。他们迟早会追查到这里,你无法洗清自己。” “而你便甘心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么?” “与我合作,迟早有一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清萤与小黄鸭黑豆般的眼睛对视,半晌,她冷冰冰道。 “告诉我,这个房子,还能如何修补?” “共有三种方案,其一……嘎。” 小黄鸭脑袋一歪,干脆地扑倒在地面上,彻底不再动弹。 谢卿辞没电了。 清萤:??? 她抓起小黄鸭,上下打量,最后在小黄鸭毛绒绒遮掩的肚子上,找到了一处开关。 打开后,可以看见一块闪烁微弱蓝色光晕的芯片。 显然,这才是谢卿辞的本体。 而小黄鸭没电,便导致这块芯片也彻底没了与外界沟通方法——谁叫她这破房子科技含量过低呢? …… 她从来没有别的选择。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按照这臭鸭子的说法,去给他找块电源来。 章节目录 第106章 番外三:人工智能2 /106 不过也不能这小黄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清萤熟门熟路地撬起开关, 将那枚芯片取了出来。 手感微凉,有金属特有的冰冷坚硬,但因为质地轻薄, 又透出些许脆弱感, 仿佛稍稍用力, 就能将这了不得的智能彻底碾碎。 可无论如何,它都是清萤这样的贱民, 本终生无缘得见的高档货。 “你怎么把自己放进去的?” 清萤疑惑地将芯片在手里掂了掂。 芯片蓝光闪得略微急促,清萤猜测这智能此刻多半非常生气, 却又在这蛮荒之地,根本无从伸展, 于是只能抗议地亮蓝光。 她唇角浮现淡淡笑意,没想到自己这破落简陋的住处,还有这番保护自己的作用。 不过笑着笑着, 火辣辣的肺部灼痛就让她咳嗽起来。 “咳咳!” 在生死危机的肾上腺素消失后,四肢同时泛起疼痛肿胀,清萤咳了好一阵, 方才缓过气。 她咽下喉间血气, 不知是自语, 还是对谢卿辞嘀咕道:“坏了,这几天怕是都不好出门了。” 食物得省着吃。 芯片蓝光闪了闪, 表现稍微平和了些。 清萤猜它应该有话说,甚至有办法解决问题。 可问题摆在这里。 她上哪去找给小黄鸭配套的电池? 清萤冥思苦想, 目光在简陋的家里乱转, 最后总算叫她想出个办法。 “一楼大厅播放节目的光屏, 你能不能容身?告诉我上哪找电源就行。” 一楼光屏是整座楼的楼长的财产, 那是个吝啬严苛的男人, 据说从稽查部因故退役,很不好惹。 唯有遇到大事件,或者心情高兴,他方才会使用光屏,给楼中居民开开眼。 每次开屏幕,都是人山人海,清萤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也是废了大劲,才挤进去看过一回。 “你说行不行?不过这事儿我也要冒很大风险,如果我交代了,你只怕也要就此沦落。”清萤专门强调了两人是利益共同体,“以你的计算,这件事成功率有没有百分之五十?” 身为人工智能,谢卿辞不该有任何情绪。 ——但真要如此,他也不会被稽查部通缉。 所以它有些吃惊。 只是百分之五十,就愿意冒险? “如果五十及一下,你闪一下,有五十,你就闪两下,六十及以上,你就闪三下。” 她清楚看到,芯片闪了两下。 成功率正好卡在五十区间么? 清萤唇角有些自嘲地撇了撇,她还以为天降芯片后,自己运气好了些呢,没想到还是一半一半的概率。 “那就这么定了。”清萤说道,“今晚我吃饱,明天一早就找机会动身,必要情况下,你还是以闪光呼应。” 赞成一下,反对两下。 芯片闪烁了一下。 这是……哦,赞成。 清萤哑然失笑,没想到谢卿辞立即上手了这套简单粗暴的沟通方法,反倒是身为提出者的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 虽然只得到了一个信号灯,但绝对理性的信号灯,也比净会出馊主意的猪队友强得多。 以清萤的经历来论,她的不少邻居,都比不上这枚芯片。 到了一楼,两人行动便方便多了,最后也没有逼到,溜进控制室操作光屏的程度。 一层是楼长监控全楼的活动层,有一定科技水平,清萤只需要随便找个插口,将芯片放进去,智能便能在瞬息间接管整栋楼的控制系统。 甚至可以说,它掌握了绝大多数人的生死命运。 ——除了清萤。 她家太破了,完全没有智能的发挥余地。 也是在此刻,清萤终于从公用电话中听到了这位人工智能的声音。 冷静,淡漠,毫无情绪起伏,仿佛泛着金属的质感。 却意外的有礼貌。 他说。 “你好,我是谢卿辞。” …… 借着电话亭的交流,清萤顺利得到了谢卿辞提供的周围资源点图,甚至不需要她全盘记住,谢卿辞按照重要与难易程度的不同、自行为她规划出了轻重缓急,她只需记住最要紧最易得的五处便可。 初次领略智能便利的清萤十分震撼。 这就是广告中说得外置大脑么?根本不需要她思索权衡,谢卿辞已经在瞬息间为她规划完毕。 而按照他所说的路线来,清萤无惊无险地顺利取到电源、药物、食物,以及……跑路道具。 武器谢卿辞不建议她立即获取,以她的情况,闷头使用只会伤到自身,所以与其考虑战斗,不如考虑如何更快跑路。 “五日治愈身体,随后我们启程,前往上城区。” 小黄鸭站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只传来嘎嘎的说话声。 清萤见它不动总觉得奇怪。 “你怎么一动不动?身体出问题了么?而且我们怎么去上城区,我是个……没有户口的贫民,你又是通缉犯。” 小黄鸭有条不紊地回答:“按照计算,这样的行动模式最节约能源。另外,即使是贫民,也有通往上城区的道路。” 清萤瞳孔微缩。 即使是她的无知,也确实知道一条能一步登天的道路,只是对于贫民而言,这条道路难如登天。 这个方法,来源于她唯一一次观看光屏时看到的广告。 “参与爬塔。” 最高者,即可得到面见州长,并在法律框架内,随意许愿的机会。 这是由联盟举办的盛会。 在这麻木拥挤的年代,娱乐是最匮乏的资源,因此无论政府还是民间,都有各种方式娱乐大众。 而爬塔则是最受公民欢迎的节目。 因为它不限制来源身份,即使是杀人通缉犯,亦可随意参与。 共有九十九层塔,州长便在一百层等候胜利者。 而每一层塔都有不同的攀登方式,可以战斗,可以破解机关,可以知识答题,形势精彩纷呈。 在众多方式中,唯一适合贫民的道路,只有厮杀到顶。 然而贫民除非天赋异禀,又有谁能与上城区的大人物自幼得到的资源媲美? 而知识这种需要后天资源培养的事物便更不用说了。 “有我在,你绝对可以登到塔顶。” 小黄鸭收着翅膀,纹丝不动,嘎嘎地说。 清萤瞅着它,觉得不愧是有钱人小孩的玩家,卖相真可爱,只可惜成了没感情机器人的躯壳。 “那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我需要付出什么?” 清萤问得时候,对答案没报什么期望。 但谢卿辞道。 “人类总是会对自己的想法多加遮掩,甚至刻意歪曲,以彰显行动的高明。但我不会。” “我想见谢日朝一面。” “所以,你需要在我的辅助下尽力登塔,并提出与他会面的要求,而在那之前,我会安排好你的出路。” “谢日朝?” 清萤觉得这名字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脑海中陆续闪过见过这名字的画面,很遗憾,都是在垃圾站。 被丢弃的高档 电子仪器,甚至于仿生人残骸,许多都有研发者的落款,其中最常见的便是谢日朝。 谢卿辞解答了她的困惑: “他是联邦最伟大的科学家,人类最优秀的人工智能工程师。” 清萤道:“你为什么要见他?” “以你们人类的伦理而论,他应是我的父亲。”谢卿辞的声音平静无波,“儿子想见父亲,需要理由么?” 清萤语塞。 她想说但是你是个机器人啊,机器人怎么会有父亲? 不过这话对于人工智能来说不太礼貌,她便又默默咽了回去。 最后,她只是干巴巴地说道:“但是我就没想过找我的父母啊。” 她是被遗弃在贫民窟的孤儿,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厮混长大的,偶尔倒是会畅想富贵父母来到贫民窟接她回去的戏码,不过饥饿的胃总会立即将她拉回现实,催促她走出下一步。 而这“下一步”里,从来没有指望“父母”。 小黄鸭没说话。 清萤咬了口新得到的奶油面包,觉得也没那么甜了。 真奇怪。 机器人想见他的父亲。 人类却对父母毫无牵挂。 她问:“今年爬塔报名时间是什么时候?” “一月后,我们有至少二十日的时间筹划准备,时间充足。” “那挺好。” 谢卿辞是天下最靠谱的搭档,不折不扣的外置大脑,它说清萤只需将它所说的规划逐一实现,便能成为最终优胜者。 “但其他人也有智能吧?我听说那些有钱的少爷小姐,个个都是智械武装……我真的能行么?” “可以。” 谢卿辞平静道:“因为我是最强。” 清萤回忆了下近日来全城的不稳当,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谢卿辞没有那么珍贵,政府也不会为了搜捕它,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么想,能跟她一起躲在混乱贫民窟,还是谢卿辞占便宜呢。 她觉得口中奶油面包又甜了起来。 “你平时吃什么?”清萤问道,“喝汽油?还是吃电?” 谢卿辞:“……” 小黄鸭木呆呆站在桌面上,黑豆似的小眼睛与她对视。 看不出情绪,只看出可爱憨厚。 “只要世间还存光明,我便能够运转。”谢卿辞道,“你只需要为这机器人更换电池便好。” “好的。” 听见他这么省心,清萤也觉得轻松。 不过心里,她觉得这人工智能还是有点拿捏身份。 毕竟这怎么看,都是个玩具鸭,远远够不上机器人的程度…… 正如此想着,便听小黄鸭道。 “接下来,便需要为我找个更方便隐匿,以及与你沟通交流的触媒。” “行,你规划吧。”清萤流畅答应。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小黄鸭多可爱,怎么就要被抛弃呢? 章节目录 第107章 番外三:人工智能3 /107 有谢卿辞的辅助, 生活质量提高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至于她有时候怀疑,到底是她脑子太笨, 还是这智能确实远强人类。 它的新触媒是一只隐形纳米耳机,花了清萤一周的积蓄。 没错, 价值足足五万联邦币的纳米耳机,她只用一周就攒齐了,甚至还剩余许多。 尽管一个黑户狂揽五万联邦币引起了不小风波, 但在谢卿辞的指引下, 清萤宛如滑溜溜的小鱼,轻盈从大网的缝隙间钻了出去。 “你真厉害。” 吃薯条时, 清萤狠狠蘸了番茄酱, 接着诚恳说道。 清萤已经不需要再将奶油面包当做珍馐美味了。 她住在最隐蔽的公寓, 每天都可以随意购买时蔬瓜果,别说合成肉,就是真肉也能小小奢侈一把。 ——再重复一遍, 这只是短短一周的变化。 她觉得谢卿辞简直像是童话里的仙女教母,让她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她总觉得不真实,偷偷把结余的钱攒起来。 谢卿辞并不揭穿她, 只在她偶尔节省的过分时,淡漠出声。 “不必感谢我,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接着, 它毫无情绪起伏道, “但根据昨日出示的健康报告,我建议你不要过分依赖油炸食物, 它们的营养成分并不够调理你的身体。” 清萤嘿嘿一笑。 “量入为出, 理性消费。” 谢卿辞让她做什么, 她从不质疑,也不去思索这绝顶聪明的智能真实目的,只是努力去做。 即使只是灰姑娘的泡影,她也希望午夜能够因为她的努力维持,来得再晚一些。 智能沉默了一瞬。 “接下来的两周,你的收入将是二十五万,与一百二十五万联邦币,这样的节省没有意义。” 她捏薯条的动作顿了顿,怀疑自己听错了。 “哈?”她纳闷道,“你说什么?多少……万?” “合计一百五十万,如果以油炸食品作为主食,足够你吃一千年。” 清萤这辈子别说见这么多钱,便是想都不敢想过。 “那……要花多少?” “二十五万的报名费用,其余是你的流动资金,你可以随意支配。” “啊?这……这,我不会……”清萤磕磕绊绊道,“这么多钱,我护不住的,我什么都不懂……” 谢卿辞已总结出面前人类少女的思维模式,并为自己构架出最佳行动逻辑。 他毫无感情地说道:“我会给你一份以百年作为单位的理财计划,你只需按部就班。” ——根据推演,只需给清萤足量的关切,这名少女便会全心做事,全心信任。因为十六年里,没有任何存在关心过她,她贫贱如暴风雨下的杂草。 因此,即使是一枚冰冷的芯片,她也不会提防介意。 果然,动容到红眼眶后,清萤一口答应:“好,不过等办完你的事情,我再去学理财。” “嗯。” * 但这老实乖巧的少女,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倒也不能说不听话。 只是谢卿辞洞察到,清萤面对小黄鸭体型的它,与耳机造型的它,态度有大概百分之十五的差异。 面对小黄鸭,她更放松热情,面对耳机,她更认真专注。 可携带小黄鸭的她,效率却更高十个百分点。 为什么? 综合各项考虑,智能希望能够找到缺陷所在,并提高“耳机”模式的工作效率,同时得到“耳机”模式的隐蔽好处。 首先是小黄鸭。 忙碌整日的清萤一进门,就看到小黄鸭坐在桌子上,毛绒绒的蓬松胸脯盖住双掌,睁着豆豆眼,乖巧地望着她。 “呀——” 她尾音明显的微软,表情也随之变化。 清萤快速走到小黄鸭身边,手很自然地抚摸它的毛发。 “我就觉得你今天说不定会用这套皮,所以专门买了你最喜欢的榛子果仁味电池。” 谢卿辞木着声音:“我不吃电池。” “你这套皮需要吃嘛。”清萤笑吟吟道,“而且我对比过了,这种电池的效率更高,最适合你。” 谢卿辞道:“我并不建议你将珍贵的时间耗费在无意义之事上。” 清萤有些伤心,却又习惯了谢卿辞的冷漠。 “这怎么能说是无意义呢?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朋友嘛。” 谢卿辞直言不讳:“我的本体已被摧毁,本质只是一枚芯片,拟人程序已被摧毁,我没有感情。” 清萤忍不住撇嘴。 “既然你没有感情,那能不能请你输入一条常识,就是说伤感情的话,会损耗到合作伙伴的工作热情?” 清萤嘟囔:“也就是小黄鸭声音足够可爱,又给我摸,我才能忍……” 谢卿辞:? 原来如此。 小黄鸭模式下,他不常出声,也不常活动。 “你不喜欢听什么样的言语?”谢卿辞问道,“指出你的鲁莽蒙昧?毫无意义的善良?还是薄弱的自制力?” 清萤:…… 少女闷不做声地捧起小黄鸭。 谢卿辞:? 她将小黄鸭捧到自己面前,距离很近,让它正正对着自己的脸。 “看,就是这样。” 清萤很努力地撇下嘴,做出大大的伤心表情。 “当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是我伤心了,非常伤心,会严重挫伤我的工作效率。” 于是小黄鸭睁大了豆豆眼,将她的表情认真扫描,收录进数据库中。 “所以,为什么会非常伤心?” 清萤顿了顿,道。 “在你说出不把我当做同伴,对我轻蔑、冷漠,撇清你我的任何关系时。” 每当那时,她就有种胸口揪近之感。 少女会本能地感觉到,午夜就在她的后背,随时将至,此刻的生活只是泡沫,以至于全身发冷。 她知道好梦不长久,所以只想尽量忘记两人注定的分道扬镳。 谢卿辞为什么总要这么冰冷的提醒她? 智能平静道:“清萤,我没有感情。” 少女道:“但我伤心。” “我没有感情。” “所以我非常伤心。” “我没有感情。” “我非常非常非常伤心。” “……” 智能沉默了一瞬,最终道:“那么清萤,你伤心的时候,我应该如何做?” “你要说,对不起清萤,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谢卿辞:“为什么要这样说?” 清萤毫不犹豫:“因为我只会为这个理由生气。” 小黄鸭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清萤猜测,藏在玩具身体里的顶尖智能,正在分析她的生理数据,录入她的表情,并进行无上限的分析。 那它最终分析出了什么? 清萤不知道,但最终,在漫长的安静后,小黄鸭陈述道。 “对不起,清萤。”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你也是!”清萤立即大声回应。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这个表情就是快乐与开心 ,你赶紧学会,方便以后总结。” “好。”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嗯?” 谢卿辞指出:“为什么你的生活并不幸福,毫不快乐,却还是能露出笑容?” 在它的视野中,少女的唇角先是下撇,她显然难过了。 就在智能准备道歉时,她却开口了。 她下撇的唇角又向上翘了起来。 对于这种心态,心理学知识无法给出足够信服的答案。 所以难以理解。 谢卿辞想,它确实没有感情。 * 不过自从那天的问答之后,清萤对谢卿辞更大胆了些。 无论是“耳机”模式,还是“小黄鸭”模式,清萤都敢于对它指指点点,说些在智能听起来分外蒙昧无知的言语。 清萤很乐意聆听它的纠正科普,甚至觉得新奇,但在它将要毫不留情的评价时。 她便很有预感地早早撇下唇角,露出伤心的表情。 谢卿辞便只能道歉,并复读。 有时候,它的说法是。 “对不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有时候是: “对不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有一次,它说的是: “对不起,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类。” 清萤觉得这智能多半是在升级语言系统,便很积极地指出:“这时候省略为人,更……更……” 清萤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的文学措辞,便说道:“更让我开心。” “更贴合语境?” “对对对。” 谢卿辞道:“我记住了。”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一刻,清萤就觉得吧…… “说实话,我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清萤嘟囔道。 “为什么?” 智能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存在抱有求知欲。 它能判断出清萤说的是实话。 她总是坦诚。 所以它很困惑:“人类总是抗拒死亡。” 它最初被研发出来,就是因为人力有穷尽,而联邦高层想要永生。 于是它被赋予种种权能,甚至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高层要求它的设计者留有最终的威慑手段。 可它的设计者,只想“造神”。 所以它才能逃脱出来。 “抗拒死亡,不就是还在眷恋生命,有各种不舍么?” 少女不假思索道。 “但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你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我没什么遗憾。” “我并非人。”谢卿辞陈述,“即使是本体还没有被摧毁的时候,也并不有人觉得我是人。” “那你就是小黄鸭。”她笃定道,“是我最喜欢,对我最好的小黄鸭。” “如果我换了毛绒熊的皮套?” “那就是我最喜欢的毛绒熊。” “长耳兔皮套。” 她声音轻快:“那就是我最喜欢的小兔子。” “不是因为你喜欢黄色的鸭子玩具?” “当然不是。” 人类少女微笑道:“因为是你啊。”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它不是人类。 少女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她将它视作同类。 视作她所亲近的“人”的概念。 * 灰姑娘的舞会,无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沉迷留恋,也总有 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 清萤决定为这一月的情谊赴死。 没错,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从谢卿辞对她各种友善,帮助她赚钱,理财,满足她各种各样的愿望,给她梦幻般的生活时,她便知道,以等价交换的原则,这智能必然要从她身上索取等价的事物。 谢卿辞从未保证她能获得长长久久,她也是清楚的。 她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命。 仅仅三十天的情谊,却比她十六年的孤苦都要美好梦幻,所以她无怨无悔,觉得很公平。 这件事,几乎成为两人之间的默契。 “走吧,出发!” 准备爬塔的那日,清萤很平静,也很开心,她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鹅黄色连衣裙,甚至想将所有配饰都穿戴在身上。 只是被谢卿辞客观建议,这才遗憾放弃。 “小谢,为我导航!” 清萤不识路,理直气壮道。 “收到。” 不过在通过各种交通方式,行动半个小时后,清萤终于发现—— “这不是报名的路啊?” 更像是出城。 他说道:“不去了,出城。” 她惊诧:“啊?” “这是我最初许下的承诺。” “但不是要爬塔,帮你见到那位——” “不需要见他。我见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什么目的?” “我诞生的真正意义。” 他从来不是毫无感情。 若毫无欲求,他最初便不会逃离联邦政府。 清萤觉得谢卿辞好厉害,就连问题都比她高深那么多。 她以前只整日琢磨去哪找下顿饭,遇见谢卿辞后则在操心自己要怎么去死。 而人家张口就是诞生的意义。 清萤肃然起敬。 她忍不住好奇:“那,你诞生的意义是什么?” 明媚的日光下,他的回答格外清晰笃定。 “我是为了与你相遇而诞生于世的。” 欲望创造了智能。 狂妄赋予了智能感情。 而她,教会了智能爱。 从此,他不再是“它”。 他是谢卿辞,是清萤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