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章节目录 第1章 第1章 彤日浮云、春光明媚,郊区密林、参天大树、苍翠古木、丰茂水草,本是游玩的好去处。 如果对面岩石上没有猛地跳下来一只吊睛白额虎的话。 一声长啸,山林震动,百兽震惶, 谢涵胯/下白马根根鬃毛直立,发出一声惊恐嘶鸣,几欲跌扑。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谢涵不禁反思自己为何会到如此田地,竟要孤身一人面临这等险境。 事情的发生,须追溯到三天前。 比一切怪诞故事的开端还要荒谬浮夸。 三天前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陌生而刻板的声音,那个声音自称“系统”,声称他是它挑选的“最佳宿主”,已经“绑定他做任务”,如果不完成“任务”,他就会“遭遇抹杀”、死于非命。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除了他谁也听不见;如果不是每当他反驳反抗时,胸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仿佛要立刻原地薨逝;如果不是找了神医党阙、梁地大巫,仍然不得其法;他定要将这声音源头找出来,碎尸万段、鞭尸三日。 然而,现实是他不得不暂且向这所谓的“系统”妥协,并被性命威胁着孤身一人来到密林“执行任务”,营救所谓的“男主”。 哦,不错,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人。 ——大青石边上倒着个半大少年,浑身灰扑扑的,跟在泥里打了无数个滚似的,正是那头猛虎的目标,此时闻声朝谢涵方向看来,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眼神恐惧、惊喜、渴望。 一个人生命受威胁时最正常的反应,平平无奇。谢涵不屑地想着,根本不理解这种人哪里值得他去救。 可惜,系统要的不是他的理解。 并且在他脑内疯狂警报催促他前去援救。 所幸今天是来打猎,尚有装备,谢涵解下背上的长弓,然而他有狗胆,白马却早在百兽之王的威吓下破了胆子,颤颤发抖一会儿,见猛虎没攻击立刻发狂般扭头就跑。 “啊呀——这可不是孤不想救你的男主啊——”谢涵懒洋洋对着脑内系统道:“马儿要跑,孤也指挥不动。” 【宿主,你不可以抛下男主,身为宿主,你绝不可以抛下任务对象。】脑内声音立刻阻止。 “孤也很想救男主。可是马不听使唤啊。”谢涵真诚说完,装模作样拉了拉缰绳,“停下快停下来啊……”他忽的一顿,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袭来,比之前强烈千倍百倍,让他几欲窒息──那是死亡的威胁。 【男主遭遇生命威胁 ,请宿主即刻营救男主,否则将遭遇抹杀。】 谢涵心中恼怒,却不敢再虚与委蛇,伸臂一勾,抱住身旁一棵大树离了马。 那马儿掉头就跑,他骂一句无胆马,飞快地爬上树干,倚着枝丫回看。 这时的少年比起刚才还要狼狈几分,手中的匕首早就甩得老远,整个人在猛虎扑食下只能瞪大眼睛。 “嗖──” “嗖──” 两支羽箭追星逐月般射来,一支挡在猛虎扑向少年的方向,一支朝猛虎脑袋飞去。 “吼──”猛虎纵身躲开,犹被羽箭射中一只眼睛。 它震怒地咆哮,方圆十几丈内的树冠全都簌簌而动。 少年立刻反应回来,捡起匕首朝猛虎刺去。 谢涵摸了摸箭囊,只剩最后一根了,他暗道一句倒霉,趁着少年和猛虎搏斗,跳下大树,快跑着朝猛虎逼近,寻找最佳角度。 “嗖──”又是一箭,从猛虎背部深深插/入。 它放弃了少年,转而朝谢涵扑去。 谢涵绕到猛虎背后,一脚狠狠踹了少年屁股一下,把对方踹进草丛里,“爬上树去。” 猛虎此时用尾巴向谢涵扫来,谢涵跳开一步,顺势抽出腰间长剑。转瞬之间,猛虎已拧过身来,又是腾空一跃,血盆大口对准谢涵的脑袋。 谢涵不躲反迎,找准时机一剑朝那大张的虎口刺进去。 “嗤──” 两道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重叠了,一个是长剑插/入虎口,一个是虎爪抓向谢涵肩膀。 谢涵脸色一下子白了。 那猛虎却还没死,似乎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拉着谢涵同归于尽。 谢涵蓦地瞪大眼睛。 然而预料之中的濒死感却没有袭来。 “再捅它!”少年双脚圈着树桩,两臂牢牢抱住虎尾,大喊道。 谢涵瞪大眼睛看着仿佛定格住的猛虎,深吸了口气,扒开猛虎掐进自己肩膀的前爪,整个人往后一瘫,喘着气,“它已经死了。” 随着谢涵拿开爪子,猛虎轰然倒塌。 少年一愣,立刻跑过来,拔出塞进猛虎嘴里的剑,又朝那虎从头到尾,尤其是脑袋、心脏两处,连捅了十七八剑,直至力竭,双手痉挛握不住剑,他才跪倒在谢涵脚边,喘息道:“果…果真是死了。” 【叮,男主愉悦度 + 50,现在愉悦度:-30,释意:摆脱死亡阴影,仍然苦大仇深】 谢涵懒得理会系统,努力平复着呼吸。 倒是少年先站了起来,看一眼谢涵肩上伤口,“要尽快处理,溃脓就麻烦了。” 谢涵忍不住抬头打量这所谓的“男主”。 十来岁的身板,一身平民葛衣,蓬头垢面看不清五官,却在死里逃生后出奇的冷静与镇定,满脸泥污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清亮。 好像也有点救的价值,若不是方才被系统威胁得救人太过憋屈,现在谢涵大概会有心情结交一番。 “要先清洗伤口,前面有泉水,你还走得动吗?”少年问道。 谢涵点了点头,撑掌站了起来。 少年率先朝前开路,脚步飞快,显然熟门熟路,不一会儿便带人来到一处青草峡谷,东侧有陡壁,泉水飞流而下,堆起银浪,入谷绕过怪石,在低洼处汇成个清池,与落日余晖交映,水动石变间,百彩交织。 谢涵随着少年坐在池边岩石上,陡生一股心旷神怡感,这时,系统出声道:【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解锁原着剧情一部。】 【叮,由于宿主企图抛下男主,情节恶劣,惩罚一次死亡体验。】 谢涵脸色一变,给气笑了,“孤不救男主要死,现在救了他也要死,那你等一下,孤先去杀他一杀。” 系统吓了一跳,【宿主冷静,“死亡体验”仅仅指一次惩罚体验,是将您送到原着世界的另一个您身上,经历一次他的死亡,您本人不会有任何损失。】 “哦?”谢涵虽然大部分没听懂,依然保持不动声色,“原着世界?” 【宿主先看看原着剧情就会明白了。】系统说完,就那么光天化日里,朗朗乾坤下,原本空无一物的膝头上蓦地凭空出现了个白花花的东西。 谢涵瞳孔一缩,见少年毫无反应,低问道:“他看不见?” 【请宿主放心,只有您能看见。】系统道:【祝宿主阅读体验愉快。】 那白花花的东西长约二尺,宽尺余,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看着像个机关匣子,可上面画花绘柳的,又像哪个仕女才子的佳作。上面除了栩栩如生的绘画,还有七个大字和十来个小字,这字哪国的都不像,谢涵并不曾见过,但奇怪的是他一拿起来,就莫名其妙地知道那些字的含义了。 上面写的是──江山妩媚美人谋,晋江文学城白薯六样最新力作。 摆弄了下,那东西竟还能从中打开,里面蝇头小字整整齐齐── 【文案: 故事大概发生在一个类似古战国的时代,诸侯割据、弱肉强食、烽烟四起。 一个平凡的女大学生一朝穿越,成了其中最大诸侯国梁国国君的掌上明珠──姬倾城,竭一己之力,结束几百年纷飞战火,却终究是辜负了他们: 他,雍王霍无恤,天下的霸主,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为她一人夷灭七国。 他,齐国太子谢涵,浊世的青莲,信手轻拈指点江山,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却心甘情愿为她与母族反目成仇,与君父相视如敌。 他,楚王子般,红尘的浪子,逍遥无忌、肆意风流,却隐忍蛰伏三年一鸣惊人,只为强大到可以守候心中的她。 他,燕国太子宁襄为她呕血而死,回光返照仍念着她的名。 他,召国国相沈澜之为她思念成疾,弥留之际还捏着她的簪。 他,梁国大将军卫瑶为他甘心赴死,临终之时不忘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鼓角齐鸣,刀光剑影,儿女情长,万丈豪情──江山妩媚美人谋。】 谢涵:…… 是啊是啊 ,他就是那个第四段的那朵青莲呢。 或者可以说的更具体一点──正在去求娶表妹梁七公主姬倾城路上的齐太子谢涵:…… 谢涵摸了摸自己发带,绕过发间瞧了瞧,还是白底绣金缀玉片,不曾染上碧色,怀揣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他继续翻开下一页。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寡人修剧中》求收藏: 从面临废太子之危四面楚歌隐忍蛰伏的储君, 成了逆袭成功万人之上独揽大权的君王。 谢涵:不愧是我。 谢涵:那么现在,我该做的是── 远交近攻,夷灭敌国,肃清寰宇,开万世太平。 系统:…… 系统:这里有本虐恋情深文,麻烦您先看看。 哦——原来大将军和敌国公主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 嚯——原来他对敌国公主强取豪夺,造成两人一生悲剧。 哈——大将军和他反目成仇,叛逃离去,最后灭齐。 系统:七年后的您知道既定结局后,一个是痛彻心扉的爱,一个是励精图治的国,两难之下,选择了自我消散,唤来了七年前还没遇到女主的您。 系统:现在,我们的任务是修正剧情,令男女主的旷世虐恋He收场,让您避免亡国。 谢涵支着下颌想:它在说谎。 谢涵慢条斯理问了【男主】大将军一道送命题:什么情况下,霍卿会背叛寡人? 大将军单膝跪下: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谢涵:……霍卿言重了。 大将军凝视他:长命无绝衰。 谢涵:…… 寡人还是尽快修剧,让男女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罢。 ps:写在开头:本文架空架空架空,勿考据,如有雷同,请当平行世界。对不该出现在这时代的诗词用语物品,比如“闭月羞花”、比如不该出现的衣料、样式,比如太子自称“孤”等,基本不会再另行说明,请谅解。 章节目录 第2章 第2章 这时,少年清理完,拿出匕首对他比划道:“我现在要撕开你的衣服,先给你洗伤口,再取出扎进去的虎爪。初步包扎后再下山找医馆看比较好。” “多谢。”谢涵看著书上文字,随意点头道。 “本来就是你救的我性命。” 谢涵从书中抬头,虚情假意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你最后拖住虎尾,我也不会好端端地在这儿了,你也救了我性命。”他发现,这男主有点意思。 少年刚划开谢涵做工精良的窄袖劲装,闻言不禁抬头看他一眼,似乎琢磨了下他的话,“你这人真有意思,人家看到猛兽都是有多远逃多远,你却忍住恐惧去而复返;人家救了人性命,不说挟恩图报,但也不会乐意对方忘记恩情,你却半点儿不当回事儿……唔……我等下要拔虎爪了,你先咬着。” 说话间,他已拿泉水把谢涵肩膀里里外外淋了个干净,捡了根木棍塞进人嘴里。 谢涵咬住木棍,却见对方站起来朝一边走去,他拿下木棍,奇怪道:“你去哪?不是说拔虎爪么?” “拔虎爪前最好把匕首先拿火烤一烤,我去生火。”少年回头认真道:“我刚刚说的是等下要拔虎爪,不是现在就要。” 谢涵无语,“那你何必那么快让我咬住木棍。” 少年在不远处几株翠竹前停了下来,截下几截竹节,越加认真道:“我阿爷说,这世上第二可怕是遇见长得好看的人,第一可怕是遇见说话好听的人,要是遇见长得好看又说话好听的人,就最可怕了,我心里害怕,总不能划了你的脸,只能让你咬木棍了。” 他说的煞有其事,谢涵简直要气笑了──这是说他虚伪说假话了?虽然他说的确实是假话不错。 可让人指出来……哼哼。 谢涵想了想少年表现,忽然蹙眉低下头,黯然道:“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你划了我的脸。” 少年抱着竹节回来,闻言一愣,“为什么?” 谢涵抬头,摸了摸侧脸,悲戚地看他一眼,摇头道:“你阿爷说的不对,这世上第二可怕是长得好看,第一可怕是长得好看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话隐晦,但结合对方情态,少年忽然就懂了。 他以为对方一身金镶玉是非富即贵,却忘了还可能是非富即贵人家的男宠,那姬朝阳不就最爱掳这样的貌美少年郎吗? 这一想,他再看对方无一不俊的脸忽然浑身不自在了,这点变化自然被谢涵瞧在眼里。 谢涵头一低,泫然道:“你……你是不是也瞧我不起?” 少年简直头皮都要炸开来了,连忙摇头,“不不不,你可是我救命恩人,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不,你又不是自愿的,身不由己嘛。” “身不由己。”谢涵嚼着这四字,“我实在倦了这种生活,所以想躲进深山老林里再不出来,却知道终究是痴心妄想。哦,小兄弟,快些罢,免得被她寻来,连累了你,她……她势力大得很……” “噢,噢噢──”少年连忙低头继续摆弄起来,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他对半劈开一节竹筒,在一半竹筒上刮下些竹屑进另一半竹筒,再把两半竹筒互相摩擦,不过一会儿,蹭得就燃起火来了。 谢涵眸中异彩连连,赞叹道:“竟还有这样的取火方式。” “嗯。”说到这儿,少年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我发明的,免费叫你看了去了。” 谢涵却又垂下了头,“这么好的法子,给我这种人看去了却终究无用。” “啊……”少年痛苦地捂了捂额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哦,烧好了,我先替你拔虎爪,你快把木棍咬进去。”他拿着烤过的匕首凑近过来。 谢涵幽幽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又不想听我说话?” 少年心内喊一声苍天,面上义正言辞摇头,“我是真的要给你取虎爪,你快一点。再拖拉,匕首就要凉了。” 谢涵这才听话地咬住对方指间木棍。 匕首划开皮肉,一阵锐痛自肩处传来,谢涵颤了一下,额头冷汗簌簌而下。 距离进了,看得仔细,越发显得对方好看的脸没有一点瑕疵,他本就长得白,在冷汗与打湿的墨发映照下,更加白得仿佛透明,格外脆弱。 少年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个世道,没有权势的人,比猪狗还不如哩,你不要一个人悲春伤秋啦,还不如努力向上爬,改善现状。” 一边是剧痛,一边是想笑,谢涵撇过头去,颤颤发抖。 少年却以为对方痛得厉害,赶忙不说话,加快速度,暴露没入的虎爪,一拔,拿对方撕下来的衣料蘸湿按住人伤口,“好啦。” 谢涵吐出木棍,出了一身冷汗。 少年看着他,奇道:“你没哭也没叫,比我看到的娘娘腔厉害多啦,你功夫又那么俊,难道打不过他们吗?” “打不过?”谢涵蹙眉道:“要打过谁?” “那些……那些来抓你的人啊。”少年边掏出怀里的草药洗了洗,边支吾道,有些不好意思。 谢涵奇道:“谁要来抓我?”说着,他恍然,“噢,小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之前的意思是来寻我的家仆见到我受伤,怕会迁怒到你身上,所以叫你快些。”他言语间一扫阴郁幽怨,尽显权势在握,像换了个人一样。 少年:“……” 他抱着洗完的草药,呆道:“那你说想躲进深山老林里再不出来?” “噢,这呀──”谢涵悠悠叹了口气,“世间多纷争,红尘多烦扰,日日争这斗那的,我有时是真想终老山林。” 少年……少年哪还不知道对方在耍他玩啊,气得呸了一口,才捧着药走过来。 谢涵瞟了一眼,一些草根,“你还识药?” “那当然啦。”少年本是气呼呼的,闻言又得意洋洋起来,“我可是治过无数外伤的,这次上山就是因为隔壁家阿花和阿曼被抓伤了,才来采药给她们治伤,现在便宜你了。” “阿花、阿曼?” 少年兴奋,“阿花、阿曼可是我们村里的二美呐,可漂亮了。漂亮得……唔……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呀,虽然长得好看,却比不上阿花身段灵巧、落地无声,虽然声音好听,却比不上阿曼一出声就让人精神一振!” 什么村妇也敢拿来和他做比。谢涵眉梢一挑,“哦?不知是哪个村的姑娘?” “啊……”少年尴尬地挠了下头,“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阿花是村里最漂亮的母猫,身体轻盈,阿曼是村里最好看的母狗,汪的好听。” 谢涵温文尔雅的假笑卡了一下。 对方竟一直在拿他与猫狗相提并论,还……还说他猫狗不如,他气得一拍岩石,正要站起,耳边系统道。 【缓冲好了宿主,到达惩罚时间了。】 【第一次前往原着世界,祝宿主体验愉快。】 【哦对了宿主,您在原着世界的身体和这里不太一样,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章 第3章 荒芜的院落,丛生的杂草,倾坯的女墙,幽暗的室内,室内端坐着一个人,一个只是那么坐着便无限优雅美好的人。 她苍白修长的手中正捏着一把粗糙的木梳,对着一盆清水一下一下地梳着齐腰的长发。 谢涵静静凝视着清水中映出的脸庞,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犹似晓露中的鲜花,明艳不可方物。当是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何能方其清丽。 但现在是夸脸的时候吗? 不是啊,他不是去“原着世界”另一个他身上吗? 这张女人脸是怎么回事? 最重要的是——除了年纪要大上许多,并再添几许阴柔妩媚,这张脸和他该死得相似。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不合时宜,但现在他心里确实全是对这张脸的惊悚了。 “咳咳咳……”喉中涌上一阵腥甜,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她掩唇轻咳。 没错,是她,不是他。 谢涵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发现他能清晰地感受着这个身体,却一点儿也不能指挥这个身体的动作,这个身体有她的原主人操控。 隐约的,他似乎有点明白系统说的“惩罚”了。 虽然病容不显,但这个身体内里已经病得不轻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油尽灯枯之感。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混账,让你们照顾公主,你们就在这里偷懒?”这个声音压低听也很熟悉。 紧接着,立刻响起另一道尖利刻薄的高声,“公主,这里哪里有什么公主?寿春公公没听说么,蔺将军已经得胜归来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齐国,只有大雍齐州了,外面是不是这么说的,春桃妹妹?” “是哩是哩,外面的武士就是这么说的,夏荷姐姐记的一点也没错。我听说这亡国公主啊,都是要进宫为奴为婢的,还不是一样的贱命……” “闭嘴,你闭嘴!”寿春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公主现在还是你们雍国王后,你不怕被治罪吗!” “哎呦,夏荷姐姐,我好怕啊。” “怕什么,你看仔细了,这里是冷宫,没有什么王后,只有一个快要死的老妇。” “你放肆──” “好了,寿春,进来罢。”室内传来一道低缓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依然奇异得婉转动听。 “吱呀──”寿春推开门,把外面几个宫人毫不顾忌的大声讥笑隔绝在外,看着跪坐在水盆前的纤细身影,不禁红了眼眶,“公主。” 他提着食盒过来,拿出一碗稀粥、一碟腌菜,“公主先吃,奴婢去熬药。” 他正要转身,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给我梳梳头罢,我已经好几天都蓬头垢面了,真是太失礼。”谢涵把梳子塞进寿春的手里。 感觉到那瘦得有些硌人的五指,寿春抖了下手拿起梳子,“是。今天天气好,外面的花开得正红呢,不过啊,没有公主漂亮,公主是该好好梳洗一下出去走走,好弄个什么‘闭花羞月’给人瞧瞧。” “是‘闭月羞花’”谢涵低笑一声,“都叫你多看些书了。” “哦对对对,是闭月羞花,公主今天出去就闭月羞花了。奴婢看什么书啊,有公主在,搞错了,公主给奴婢纠正回来不就成了。”寿春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哦,对了,公主今天想梳个什么发式,朝云髻、堕马髻、灵蛇髻……” “就扎个男子发髻,插根木簪就好。”谢涵抬了抬手制止了对方就要出口的一溜发髻样式,“这样清爽些。” 说完,她又顿了顿,“没有木簪,拿筷子、树枝也无妨。” 寿春听得心里一酸,“是。”他梳着对方长发一点点拢起来,忽然,坐着的人问了句话: “蔺缺回来了?” 他手一抖,连马上要盘好的长发都蓦地滑了一下,又全披散开。 蔺缺,这次雍国伐齐的主帅。 “奴婢失职,奴婢失职……”他忙跪下来连声告罪。一股柔力传来。 谢涵转身拉着寿春手臂,“你啊,别动不动就跪了,现在已经没有齐国公主谢涵,更没有齐国太子谢涵了,对么?” “公主……” “你起不起来?”谢涵扶着对方手臂用力拉了拉,最后叹了口气,“你欺负我现在没力气么?” 寿春连忙摇头,然后抹抹眼睛站起来,“公主永远是奴婢的公主。” “是么?”谢涵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飘渺,“我倒希望自己不是个公主。”她一哂,又道:“说罢,我受得住。从我踏上雍国土地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你说罢,扶突…扶突是不是破了?” “没有。”寿春摇了摇头,最终小声道:“兵临城下时,大王……大王举白旗降了。”他扎好发髻,拿竹签固定住,又小心地抬眼看了坐着的人脸色一眼。 谢涵脸上浅笑一僵,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顿了一会儿,才又缓缓笑起来,“你再说一遍,刚刚外面有些吵,我没听清。” “扑通──”寿春又跪了下来,“没有打仗,大王举白旗降了,大齐自请并为雍国齐州……公主!!” “咳咳咳──”谢涵身体晃了一下,蓦地咳出一口鲜红的血,寿春惊叫一声连忙伸手搀扶。 “降了?你说降了?”谢涵抓着寿春肩膀,不敢置信,“齐国再不济,也有铁甲二十万,兵车五千乘,城池七十二座,百姓三百万,就这么降了?” 寿春垂头。 谢涵忽然站起来,来回疾步走着,形似癫狂,“一点气节都没有。一点气节都没有!刘国殷门之战被雍国坑杀将士四十万,也以老弱残兵死守都城三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后刘决跳城自尽才被雍国吞并。” “现在他谢漪就这么降了?这叫我齐室先君地下何安,这叫我齐国志士仁人情何以堪,这叫以后千秋史话怎么看我大齐?枉他谢漪一直无所不惧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她仰面大笑,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 “作死啊,笑得这么大声!”两个宫婢一把推门进来,正是之前的夏荷、春桃二人,“还给不给人睡午觉,跟谁都一样一天到晚没事只要躺着咳咳咳就好了。” 春桃掩着唇咯咯笑起来,“唉,姐姐,这你就不懂了,王后娘娘这是得了疯病了,恐怕要弄点黑狗血,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啊──”她忽然瞪大眼睛。 谢涵长笑毕,不看二人,转身从墙上抽出一柄银色长剑,长剑出鞘,剑身在门外/射进来的阳光下闪耀着森寒的金属光泽。 “啊──你干嘛,你想干嘛──杀人啦──”二女恶意而嘲讽的面色陡然一变,尽做土色。 “叮──”谢涵弹了弹剑身,吹了口气,“我的臾光,久不饮血了。” 她声音又变回了惯来的温柔,只是听在此时二女耳中,无端嗜血、无端可怖。 “外面就有武士,你可不要冲动!”夏荷色厉内荏。 “嘘,轻一点。”谢涵竖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笑,“虽然外面有守卫武士,可你千万不要叫哦,因为我的剑很快,在他们赶进来前杀两个人总是不成问题的。” 她话音未落,银色长剑便平平往前一递。二女只觉刹那眼花缭乱,再看时已有一把剑横在她们身前,拦着她们夺门而逃的路。 的确……的确是快得可怕。 她们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听到的传闻──这位齐国公主曾经率军用两城的兵力驱赶了燕国倾国之军,这位齐国公主曾经摄政三年,生杀予夺、杀人不眨眼。 分不清谁先谁后,二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忙不迭磕头求饶,“王后娘娘饶命,王后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服侍娘娘。” 谢涵摇了摇头,“我有寿春就够了。”她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这时,春桃忽然抬起头,“王后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您至此,是谁派我们来刁难您的吗?” “春桃,你──。”夏荷拉了拉对方衣角。春桃却一手甩开,她眼中闪耀着笃定的光芒,她笃定对方不会放过这个消息。 “是谁……”谢涵莞尔,“这个我知道的大概比你还多一点。” 春桃愣了一下,嗤笑,“王后不要想着欲擒故纵诈我了。你放我一命,我予你秘密,这笔生意王后不亏啊。” “咚──”远方传来一声悠长的钟鸣音。 谢涵眉心一动,随后摇摇头,“就算我不知道,这对我也已经不重要了。”她一副淡漠的样子,“本来想问你另一个问题,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闻音钟响了。” 闻音钟响了,就是有军队得胜归来了。她已不必再问。 春桃听出对方是真的不想听,终于慌了神,还没等再想出个什么凭借,就感觉到一股死亡的威胁,她一瞬间瞪大眼睛。 忽然,一阵风吹来,“咳咳咳……”谢涵轻咳起来。 二女似乎看到一线生机,眼睛一亮,连忙从剑下钻了出去,“来人啊,王后疯了,杀人啦──” 只是话还没喊完,便觉脖子一凉,所有的声音都被掐在了喉咙里。 方才还鲜活的人,现在已成两具尸体了。 “公主……”寿春连忙上前扶住谢涵,担忧地看着对方。 谢涵笑着摆摆手,“我没事。我现在突然好得很,很久没有这么有力气了。” 她这么说,寿春的心却咯噔一下,往下沉了。 谢涵又坐了下来,对着盆中清水照了照,很干净整齐。她点了点头,拿起那碗粥一饮而尽,随后抽出块汗巾擦拭着剑身上的血,“寿春跟着我也有很久了罢。” “奴婢六岁跟着公主,至今已经二十六个年头了。” “嗯。二十六年了。”谢涵又点了点头,“现在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去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你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她把擦完剑的汗巾塞进对方手里,“这个给你,霍无恤曾欠我一份人情,看到这个,他不会为难你的。你以后就在当阳买块地,享几年清福罢,帮我照顾婧儿。”说着,她又从袖中掏出几瓣碎银子一起塞给对方。 垂眸盯着那几个碎银子看了一会儿,谢涵笑了笑,“真是失礼,只有这么点儿了。没想到我谢涵一生奢靡,最后竟潦倒至此。你、省着点花罢。” 说完,她提着剑站了起来。寿春捏着帕子朝她背影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奴婢知道自己是拦不了公主的,只能祝公主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嗯。”谢涵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忽又停了下来,回头,“你,再叫我声‘殿下’。” 寿春愣了愣,仰起脸努力做出个嬉皮笑脸的表情,“殿下,你昨晚发热又说胡话了。” “唉,这该如何是好?没别人听见罢。”谢涵做忧心忡忡状。 “有奴婢在,殿下放一百二十个心,这话只从奴婢一个人左耳进去右耳出来。旁人才不会知道殿下对着镜子自夸了一整晚。” “啊呀,你好大的胆子,敢看孤笑话?” “冤枉啊殿下,奴婢没有……”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似是回到年少时,这回谢涵又踏出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身后人看着帕子一角的“涵”字好一会儿,随后塞进怀里,“奴婢读的书虽然少,但有一句话还是听过的,‘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主死’,奴婢怎么还能活着呢?奴婢先下去为殿下打点好。婧公主大王会照顾的,您放心罢。” 说完,他一头朝柱撞去,血溅三尺。 冷宫外一带的守卫很稀疏,很快就被谢涵出其不意地解决掉,接着她一路尽挑些小路,走在雍王宫,竟如入无人之境,似乎顺利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最后,她在一条狭长的巷道口前停了下来。这里通往昭华殿,是凯旋将领率部下叩见君王的必经之路,也是这一段路中守卫最疏松的地方。 蔺缺率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谢涵倚剑而立、扬眉一笑的画面,十分的美中,七分英气、三分豪气。 他愣了愣,拜下,“参见王后。” 他身后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见主将如此,最后也折腰拜下,“参见王后。” “亡国之人,岂敢受礼?”谢涵侧一步让开了众将的行礼,目光停在两个士兵一起抬在木格上的一口大钟──齐国国宝大吕钟。 她这话一出口,众将的目光都变了。既然嫁到雍国,就已经不再是齐人,而是雍国的人了。蔺缺身后一将领忍不住开口,“王后慎言,我大雍千秋万代。” 谢涵并不理会他,只一步一步向蔺缺走近,“六年前,将军遭人陷害,是涵和姬夫人一起求的情;十年前,将军重伤,是涵救起将军并送回雍国;十五年前,将军丧母却被叔伯骗走所有钱财,是涵替令堂办的丧事;十八年前,将军掉进自己装的林间陷阱里,是涵把将军背出来找的医工……” 她话到此处,微微一顿,奕奕星眸霎时锁在蔺缺脸上,“不知将军还记不记得?” 蔺缺身体微微一震,低头,“王后大恩,蔺缺没齿难忘。” 这时的谢涵离蔺缺已经极近,她微微压低声音在对方耳边道:“可将军却恩将仇报,亡我家国。” “臣对不起……”蔺缺黯然,可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被靠近的谢涵掐住脖子。 “大将军!”众将皆被这一幕惊呆。 “王后娘娘,即便您是王后,也不能对我大雍将士任意打杀,否则后果是您无法承受的。”一将领上前,目露愤怒,警告道。 “无法承受……”谢涵挟持着蔺缺后退几步,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她摇了摇头,“我不想杀人,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诸位能满足我一下。” “王后这不是求人的态度罢。”一人冷冷一笑,立刻被身边人给了一胳膊肘,那人上前一步,“王后有何吩咐?” “谈不上吩咐。”谢涵又摇了摇头,“只是听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把齐国宝库都供上来了,有些怀念,想看看。”她目光停在那口钟上,“大吕钟是齐国国宝,能让我摸摸吗?” 几个将士面面相觑,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之前那人对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抬着大吕钟走到谢涵面前。 谢涵反手一推就把蔺缺推回对面,双手抱起大吕钟。 就……这么简单。众将有些难以置信。 却见对方抱起大吕钟转身就跑了。那两个士兵登时牙疼──他们两个大男人一起抬还腿疼胳膊酸呢。 “将军,这……” 蔺缺摩挲了一下脖子,“随她去罢,左右出不了宫。” 他刚说完,对面跑出一段距离的人忽然回头,大喊道:“哦,对了,你们知道吗?大吕钟是你们大王心心念念的那个宝藏的开启钥匙。现在,我有点想砸了它,你们觉得怎么样?”她作势举高大钟。 “……” “!” “住手──” 蔺缺拦住众人,上前一步,“王后娘娘,按您性格,如果真想砸它,它早就碎了,敢问您有何要求?” “知我者,蔺将军也。”谢涵笑吟吟放下大钟,“我要出宫。” “这……”众人犯难。 “诸位不妨想想,我出宫和宝藏没了,哪个引来你们大王的怒火更大。钟碎了,就再也没了;我出去了,却还能抓回来。我说最后一遍,我要出宫,现在、立刻、马上,别想拖延时间通报霍无恤了。” 就这样,大下午的,大批军马追着个女人跑了近半个当阳。 别管心里愤怒不愤怒,至少不屑全没了,现在他们对这位曾经名动列国的王后真是高山仰止啊。那可是口大钟,抱着也能跑那么久。最重要的是,一路上层出不穷的花样,简直让他们防不胜防,竟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最后,她跑到滔滔黄河边──当年霍无恤为了表明对河西的志在必得和加强对河西的控制,引灌河水,迁都当阳,离黄河岸极近。 此时,已近黄昏,残阳如血。 周围百姓看着这景象,都不禁纷纷驻足,指指点点,众将士直害臊,倒是谢涵不以为意。 “啧啧啧,这就是伐齐的三军啊,真是不堪一击。”谢涵退到河边,发髻已经散乱,脸上也全是汗水,背后惊涛拍岸,她却气定神闲,一边拿出根绳索将大吕钟紧紧缚到身后,一边笑道:“略施小计,便让你们灰头土脸。你们以为伐齐赢了么,只不过是苍天无眼让你们运气好碰上个懦夫罢了,战胜个懦夫很光荣么,也配称虎狼之师?” 连削带骂个彻底,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受不了,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众人浑身一凛,迅速从中间分开朝两侧退去,空出一条整齐笔直的道来,随后众将齐齐跪下,“拜见大王。” 那道上由远至近走过来一个着黑色描金朝服的男人,他年约而立,身姿英武挺拔,容貌深邃俊挺,脸似玄玉、鬓如刀裁、鼻若玄胆,腰佩长剑,不怒自威。 正是名震天下的雍国国君,雍王霍无恤。 沿途百姓皆俯首跪拜,不敢抬头。 谢涵就这么看着对方一步步走来,嘴角微勾,却是说不出的冰冷讥诮。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脚上的鞋子已经有些沾湿了。 “起来罢。”霍无恤在众将面前站定,微微一抬手臂,身后立刻一排弓/弩手上前,霎时间无数支阴冷的箭镞对准岸边那抱着大钟的人,似乎只要她一有异动便会被万箭穿心。 “回来。”霍无恤沉声道。 谢涵恍若未觉,仍只看着十步开外的人,忽然大笑起来,“昔日梁武王征战九州问鼎天子,燕昭王处心积虑颠覆齐国,楚子般苦心孤诣变法图强,赵臧机关算尽分/裂三梁,我步步为营联雍抗楚,没想到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到头来竟都成全了你霍无恤一场君临天下,哈哈哈──” “回来。”霍无恤重复道。 谢涵收敛笑意,一哂,“雍王觉得我还有回头路么?” “你回来,寡人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没想到雍王竟然是这样宽宏大量的人,只可惜,我不想回头,怕是要辜负雍王好意了。” “王后此言差矣,蝼蚁尚且偷生,况于贵人乎?”霍无恤招了招手,他身后便走出来一个俊秀青年,正是雍国首席外交辨士陈璀,“王后纵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辇来于雍的齐国王室啊。” 他拍拍手,一溜士兵推着个华贵青年走上来,正是前齐王谢漪,他一脸恐惧,“三姐,你不要任性快听雍王……” 陈璀侧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快听大王的话啊!” 谢涵只看了谢漪一眼,便移开目光,对陈璀淡淡一笑,“陈大夫不必如此,在涵眼中,他们本就该死在雍齐战场上的。” “谢涵,你怎么能这么恶毒……”闻言,谢漪失声大叫。 谢涵矮身捡起一枚石子掂了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国之君,对他人俯首称臣,焉配苟活于世?”她话音未落,那颗石子便如闪电般飞来,正中谢漪胸骨上窝。 谢漪怒骂未竟,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凝固的脸上全是错愕。 只见对面人正收起把小弹弓。 众皆哗然。 霍无恤神情微变,忽然劈手夺过身侧箭手的弓/弩,飞快地连射三箭,箭无虚发,正中谢涵两踝和右膝。 他已明白,对方不是要渡河远遁,而是心存死志。 谢涵腿一软摔到在地。 她感慨地叹了口气,“没想到雍王倒是了解我。”却不待霍无恤松一口气,她便把手中长剑狠狠插入地中,支剑一撑,借力跳入河中,整个人瞬间淹没在汹涌波涛中,唯余银色长剑半埋在地嗡嗡作响。 “蔺缺,我忘了告诉你了,大吕钟质地坚硬,摔是摔不碎的,只能扔进黄河让你们找不到。” 到死,她也没忘记挑拨雍国君臣关系。如霍无恤这样疑心病的人,经此一事,即便不会迁怒怪罪,恐怕也再不会信任蔺缺这个军事奇才了。 伐齐主帅,她总是要让对方付出点代价的。 “谢涵──” 一声惊怒吼声,看着霍无恤冲过来有一瞬间慌乱的表情,谢涵笑了。 就让她带着宝藏的秘密沉入黄河底。 缚着沉重的大吕钟,直直坠入深水,冰凉的河水灌注口鼻、侵入四肢百骸,生命力一点点流逝,无力、阴寒、窒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最后的时刻,她想起了十多年前在会阳密林中与霍无恤的初遇,如果那个时候,她一剑杀了那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该多好。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章 第4章 霍无恤眼睁睁看着对面人气得一拍岩石,正要准备逃开呢,哪知对方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他愣了一下,连忙冲过去伸手托住对方,才免人摔个脑袋开花。 “喂──喂──喂喂喂──”他在人耳边大声喊道,又一个劲儿猛拍人脸,人却毫无反应。 “不是罢,气晕过去了?”他呆道。 好一会儿,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抹一把脸,飞快地把药嚼碎敷人肩上伤口处包扎好,呸呸几口吐出苦了吧唧的药汁残渣,看看暗下来的天色,认命地背起人找下山的路。 但他实在高估自己的体力了,一番激烈打斗、死里逃生后,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只是有陌生人在场,他忍着不露出疲态,还升火治伤的,现在双腿简直像灌铅了一样。 “哪有这么不禁气的,早知道就不和你玩了,啊呀──”他囔道,忽然脚下一绊── 谢涵身形比他长上不少,这一背起来只要稍不注意,对方双脚就拖地上了,一个不小心就打了个绊,整个人咕咚咕咚往下滚去。 好一会儿,霍无恤脚尖费力勾住个树桩,才停下来,喘了好大一口气,连忙转身检查身后和他一起滚下来的人。 人还没醒,肩上伤口又渗血了,索性一路厚厚的草垫,没啥新伤。 等这阵过去,他浑身酸痛的劲就全上来了,几乎站不起来。 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夜里的山林最是危机四伏,周围几声兽吼仿佛狼嗥,他抿抿唇,背起人往后退,躲入个山洞里。 那山洞收拾的干净,既不潮湿也没蛛丝,反而铺了干草,一边洞壁上还挂着件蓑衣,靠里几个木桶和木箱,显是时常有人过来。 他把人扶干草上躺好,死狗样地趴着吐了好几口气,才拎起小木桶出去打了些水回来,用一边备着的大岩石堵住洞口。 升起火,又煮了些草药,他拍拍躺得人事不知的人,“我没骗你啦,我医术真不错的,这碗是定惊安神、平肝息风的,这碗是补气养血、消炎止痛的。你先将就一下,明天天一亮,我立刻带你下山找医馆。” 喂完药后他又从木箱里拎出米,煮了些稀饭给人喂了些,然后倒头挨在人身边睡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半夜里,他破天荒做了个梦: 他君父终于来接他回国了,说很对不起他,想要弥补他,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霍无恤吊起眉梢:怕雍公您给不起。 雍公拍拍胸脯:只要我儿提出来,寡人无有不允。 霍无恤一撇头,高贵冷艳,伸手往上一指:我要这天上的日呢? 然后……然后对方就突然跳了起来,伸手一摘,就把红彤彤的太阳抛他怀里来了。 “哇,这么烫──”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抱着身侧人的手臂,他脸一红。 紧接着又反应回来不对,伸手一探人额头,滚烫一片。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烫……不是我给吃错药了罢……” 忙不迭打水搅毛巾给人敷额头、查伤口、煎药喝……脚不沾地忙了好一会儿,人滚烫的身体才渐渐凉下来。 不过他可不敢再睡了,就撑着两个眼皮看人,看着看着,犯困,干脆洗了把脸醒神,露出脏兮兮乌灰下的真容,还困,他开始猜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怎么看都像是个大富大贵的。 公卿贵族?世家少爷?还是商贾之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边拿根狗尾巴草戳人鼻孔,一边觑着外面天色,见天边渐显鱼肚白,正要准备背人起来,忽见对方睫毛一阵乱颤。 他先是一愣,后是一喜,连忙凑过去,“你醒啦,感觉──呃……” 话未竟,他蓦地瞪大眼睛,闷哼一声,低头,只见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正中心脏,准头极好,鲜血汩汩而出。 无边的窒息与冰寒,滔天的绝望与恨意,谢涵猛地睁开双眼,面前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深刻的形,墨黑的眉,笔挺的鼻──霍无恤! 他一手抽出腰间长剑,透胸而过。 【住手,宿主住手!】 又是那阵心悸伴随着欲裂的疼痛,谢涵低吟一声按着心口,剑下的人立刻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谢涵连忙提剑站起来,却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心悸疼痛。 【宿主,你怎么能对男主动手,身为宿主,你竟然要杀任务目标?】系统不敢置信。 谢涵撑剑支地,赤红着眼,怒道:“他灭我家国,亡我社稷,绝我宗祀,此仇不共戴天,此恨至死不渝,孤难道不该杀他? 你又要说抹杀了是不是,来啊,看是你的速度快还是孤的剑快。” 事实是,系统的速度快。 不过转瞬,谢涵便发现自己魂魄离体,飘在半空看着草地上倒地的自己。 【宿主,您看,还是我的速度比较快。】 谢涵:“呵——” 【宿主,您不要气馁,只要剧情大方向不变,您想做些小变动是无伤大雅的哦。您看,你已经获得了先机,是不是可以提前做些准备避免原着的悲剧?要是死了多不值得啊对罢?】 【叮,男主遭遇生命危险,请宿主立刻营救男主!】 【宿主,我现在送您回去,您可不要冲动了哦。】 灵魂回归肉/体,虚无得到满足。 “啊啊啊──”谢涵不握剑的手狠狠捶了一边古木一拳,皮肤崩裂、鲜血肆流。才深吸一口气,终于朝着系统给出的路线追过去。 其实也不必路线,鲜血淌了一地,顺血迹过去便是。 霍无恤还在拼命地逃着,只是大量的失血让他双腿越来越软,视线也渐渐模糊,然后他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啊──”心急下,他被枯枝绊了一跤,慌张地转回头,只见对方提剑走近。 谢涵沉沉的眸子定定地看向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惊慌看他的人。 霍无恤脸面双唇俱白,一个劲往后缩,手里攥着那把匕首对着他,“别…别过来……” 谢涵紧了紧五指,又松开,又紧了紧,如是反复三次,脸上忽然一阵迷茫,转而瞳孔恢复焦距,“你……是你……我……我做了什么?” 他怔然看了自己手掌一眼,倏地脸色一变,忙向对方走来,见人一缩,立刻丢了手中剑,柔声道:“别怕。” 霍无恤眼睛瞪得大大的,却见对方在他身前蹲下,“我带你下山去医馆。” 霍无恤惊魂未定,不知对方发什么疯,稳住声线道:“不用,我自己能去。” “对不起,我有游梦之症,刚刚发了。现在已经清醒,你别害怕。”谢涵垂下头,拨了拨头发,露出脖颈,点了点,“你不是有匕首么?可以抵在这里,如果我再伤害你,你就可以先杀了我。” 见对方没有动作,谢涵双手往后环住人,往背上一搭,也不管对方匕首是不是抵着自己,就背起人找路下山了, 出了密林后,谢涵直冲进一家医馆,放下块金饼,“快救他!”方发现对方已然陷入昏迷。 馆内医者愣了一下,立刻把霍无恤挪到一张床上躺平,检查一番后,庆幸道:“这位小兄弟心口位置偏,没刺中心脏,不致命。” 谢涵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一边瘫坐下来,尔后看着自己右手手掌,目光一闪──心口位置偏?难怪能在他一剑后坚持那么久不死。 那边医者已利落地给床上的人止住血,敷上草药包扎好后,报了药方着学徒去抓药煎好。 谢涵才恢复点力气,便注意到一边医者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一下,“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唉──”那医者叹了口气,看床上的霍无恤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也觉得可惜,“这伤口虽然不致命,但因为血流的太多,又强行拔剑,之后应该还有剧烈运动,他的胸部构造亦略异于常人,恐怕以后都会留下心口疼的毛病,干不了重活动不了刀剑。” 谢涵一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未来的雍君霍无恤啊——干不了重活动不了刀剑……似乎不错。 他心头才掠过这个想法,脑海里恼人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男主是不世出的将才,肩负一统中原的历史使命,不可以动不了刀剑!】 一统中原的历史使命? 谢涵脸色一差,叫那医者看见却以为对方心中担忧,开口宽慰道:“这位少爷也不要沮丧,听说有人看到神医党阙近日出没会阳,少爷可以去寻上一寻,他仁心仁术,见到小兄弟的情况绝不会放手不管的,只要他管,小兄弟一定能药到病除。” 说到党阙,那医者平淡而长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一阵异样的神采来,好像年轻了几十岁。当然,任何一个医者提到党阙,大抵都是这般狂热模样──那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周游列国、救人无数,传闻其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只是居无定所,每每让寻医问药之人缘悭一面、扼腕叹息。 谢涵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抬起头,对那医者道:“我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晚些再来,还望老先生施治。”顿了顿,又道:“若他醒了,先别告诉他他的病情。” 拿人钱财,替人治病,那医者本该应得爽快,只是看看谢涵,忍不住道:“这位少爷伤的也不轻,当施治。” “不必。”想着自己失踪一整晚,还不知那边得折腾成什么样,谢涵想也不想地拒绝,迅速出门雇了辆驴车回去。 他前脚刚踏出医馆,原本平躺在床的人就睁开双眼,没有一丝朦胧与迷茫,显然清醒已久,或者……从未昏迷。 章节目录 第5章 第5章 袅袅热气蒸腾,谢涵趴在浴桶里,半阖着眸子,“孤回来的事,派人和姐夫说过了么?” “去了,玖大人本来立刻就要来见您。听说您在清洗打理又回去了。” “那些去找孤的人都召回来了么?” “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寿春给谢涵清洗着身上的脏污,看到人脖子上的划痕、肩上的伤口,眼皮一阵乱颤,见人疲惫,又不敢乱问,只小心地避开伤口。 一时室内只剩嘀嗒水声,冗长的寂静后,忽然── “寿春跟着孤也有很久了罢。” 寿春手一抖,不知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连忙跪下,“奴婢六岁跟着殿下,现在正好八年。” “八年……”谢涵嘴里似乎咀嚼着光阴,把脸渐渐埋进交叠的臂弯里,“水有些凉了,出去打热水。” “殿下?”分明是正宜的水温,寿春不解。 “出去!”谢涵加重了声音,寿春不敢再说,点头应是,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坐在浴桶里的人忽然浑身发起抖来,仿佛被无尽的梦魇包围无法挣脱,又像是压抑到了极致时刻会爆炸。 【宿……宿主?】系统心惊胆战。 忽然,那颤抖又毫无征兆地止住了,桶里的人变得无比平静。 谢涵上下齿一磕,死死咬住浴桶木板── ──蔺将军已经得胜归来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齐国,只有大雍齐州了…… ──你说罢,扶突…扶突是不是破了…… ──没有打仗,大王举白旗降了,大齐自请并为雍国齐州……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 放屁! 他绝不允许! “孤昨晚究竟去了哪里?什么是原着世界 ?”就在系统斟酌开口时,谢涵忽然问道,声音无起无伏。 系统想了想,解释道:【就是您看的《江山妩媚美人谋》的世界。】 “它跟这里是什么关系?” 【平行世界,同样的世界,因为某些意外,走向不同的发展。如果我不来到这个世界修文,这个世界将与它一样。】 “你是谁?” 【我是修文系统,人工智能。宿主你可能听不懂,就当我是个给你分派任务的东西。】 这谢涵自是听不懂的,又问道:“目的?” 【修改《江山妩媚美人谋》,给读者一个满意的剧情。根据读者怨念大小,修改处分为一到五级任务。比如:您在书中本来是人气男配,却结果竟然是女扮男装,原来楚楚夫人因为连生两个女儿,怕地位不稳固,于是在你出生后谎称男婴,你在女儿身的身份被揭露后,还与女主反目成仇,就这么摇身一晃,从大众男神变为恶毒女配,这让无数读者不满意,于是我在您一出生的时候将您彻底变为男婴,这是四级任务。 嗯,是的,十四年前我就已经在您身上了,只是将您性转消耗了我过多的能量,使我进入休眠,昨天才重启成功,非常抱歉。】 大概是这三天受的刺激多了,这种光怪陆离,又是活在一本书的世界里,又是一出生被性转什么的,谢涵的面色丝毫不变,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任务有哪些?为什么霍无恤是任务目标?” 【对不起,任务需要宿主您一一触发,暂时无法告知。男主……也就是霍无恤,他一生的悲剧,是所有读者最大怨念所在,所以最高级任务应在他身上,这也是我们最主要的任务。其他次要任务失败,只要接受惩罚就可以,但这个任务失败,本次修文行动就会被判定失败。】 “他一生的悲剧?”谢涵缓缓地咬着这六个字,颇有些幸灾乐祸。 【嗯,女主最后离开了他,他失去了人生唯一的光明,孤独终老。】 谢涵:“……” 他不甘道:“就这样?” 系统:【然后男主在绝望中成了暴君,毁灭了无数人倾尽心血、刚刚一统的大雍王朝。宿主应该尽快阅读完原着。】它提醒道。 谢涵又问:“其他任务失败,孤会像昨晚一样接受惩罚,最高级任务失败,孤会死,是么?” 【是的。次要任务失败及最高级任务受到破坏,宿主会受到随机惩罚,最高级任务失败,宿主会被抹杀,也就是死去。】 “那你呢?” 【其他任务失败,我会被扣积分,就是一种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最高级任务失败,我会受到恶劣惩罚,所以宿主,我只想和你一起完成任务,不会害你的。】 谢涵似笑非笑,“你找上孤就是在害孤了。” 系统:【……】 “好罢,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谢涵轻轻拍打了下桶里热水,于水珠渐起中悠悠道:“惩罚有了,总不会没有奖励,要孤给你们干白功罢?那孤宁可自决。” 【有的。次要任务完成后,奖励随机,最高级任务完成后,可以满足您一个心愿。】 “无论什么心愿?” 【无论什么心愿。】 “霍无恤的命呢?” 【不行。您的心愿必须在不影响任务完成。】 “放心罢,孤要他的命也没用。” 系统表示不信。 “亡齐者,终齐也。”谢涵喟然一叹,掬起一捧水,任细流自指缝滑下,“若自身足够强大,没有人可以对付你;若自身不够强大,没有雍国,也有其他国家。” 【宿主有这种觉悟,系统感到非常欣慰。请您放心,任务奖励一定物超所值,无论您有什么心愿,只要不影响任务,哪怕您想成仙,我们也能满足您,送您去修仙世界给您绝佳的根骨与功法。】 谢涵愣了一下,显然在他最美好的想象里也没有这种逆天的事情,他顿了顿,才再问道:“为什么是孤?” 【您在全文中有着贯穿始终的戏份,您的身份和智慧让您可以做许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总而言之,您是综合分析数据后最适于执行本文修文任务的宿主。】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寿春跟着谢涵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八年了,主子眉毛动一动他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短暂的惊惧后,他反应回来他家殿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他便磨蹭了一下,才去打热水,又磨蹭了下,再回来。 等谢涵沐浴齐整,便亲自去了玖少卿那儿,“姐夫。” 时值中原霸主梁国国君四十寿诞将至,梁都会阳城内各国使节络绎不绝,玖少卿正是这一次齐国使团的正使。 谢涵上头有两个胞姐,二姐谢娴便嫁与齐国四大氏族之一玖氏的少家主玖少卿。他未满十五,尚无参政权利,自不可能是使臣,能来此行事,全赖玖少卿──二姐夫要带小舅子出来溜达,谁能说不呢? 结果不想这一带竟险些带出岔子。终于亲眼看到人,玖少卿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尔后皱眉,“殿下昨日?” “逛进了片林子,运道不好遇到头发狂的老虎,打斗一番,天色便晚了不好出山,只得找了个洞宿了一宿。劳姐夫担心了。”谢涵在对方对面坐下,抱歉道。 他说的轻描淡写,玖少卿岂不知其内九死一生,立刻着随行太医过来,然后就知道对方昨夜还发了高热。 等重新包扎伤口,盯着对方喝下药后,他终于忍不住怒道:“殿下昨日怎可撇开卫士独自离开,难道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自家姐夫总是温温和和的,陡然这般疾言厉色,谢涵也知是被他吓着了,他摸摸鼻子,“孤省得了。对了姐夫,孤刚刚看到有人来送请帖?” 虽知是转移话题,玖少卿盯他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顺着道:“是会阳武士行馆,明日乃行馆一年一度的弈剑大会,广邀众人观礼。” “想必驿使馆内有头有脸的都有一份请柬了?”谢涵询问一句,得到肯定后,疏懒道:“例行公事耳,不去也罢,咱们还能在会阳挑武士不成,没得进细作。” 会阳武士行馆是梁国专为训练武士而设的,经筛选后按材能高下推荐给梁国军方,没被推荐的也可能被高官贵族看上收为家将,而这筛选方法和看上场合便是弈剑大会。 当然,对于谢涵等外国人而言,只能是看热闹,哪能真的心大地去挑人呢?热闹他最近可实在提不起兴致。 玖少卿却欲言又止,谢涵抬眉问道:“怎么?” 他叹一口气,“大公子接了帖子,兴致勃勃,大公子性情坦率,我怕遭人利用。” 这说的是谢涵的大哥谢浇,也是这次的副使。玖少卿说的委婉,实则谢浇鲁莽蛮横,若出去有什么岔子,玖少卿这正使也要一起吃挂落。 谢涵只好道:“那明日便一道去看看,也叫我等观观这中原霸主的实力。” “对了,有正事。”玖少卿喝一口茶水,“我刚打听了一番。在梁国,对梁公最有影响力的既不是齐谢夫人,也不是上大夫刘戟、大将军卫瑶,而是大公主朝阳夫人。殿下若想求娶倾城公主,或可从朝阳夫人处入手。” 谢涵……谢涵的神色微妙了一瞬。 他还没开始看那正文,只看了文案,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虽然他这次跟着玖少卿来会阳的目的,就是为了求娶姬倾城,以获得他姑母梁国夫人的支持,但现在着实怕了怕了,遂绕开姬倾城打个哈哈道:“若朝阳夫人真对梁公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夫家阮氏又怎会被灭族呢?” 朝阳夫人是梁公长女,十年前嫁与梁国第一大氏族阮氏少家主。一个是国君最宠爱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家族少主,一时羡煞旁人,只可惜才不过三年便晴天霹雳,阮氏获罪灭族,朝阳苦苦哀求梁公网开一面,最终抵不过一颗君心似铁。 玖少卿道:“正是因为亲手为女儿选的婚事又亲手毁了,才更歉疚,歉疚之后就是最大的包容了。可以说,会阳之内,无人敢惹朝阳夫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梁公也从不拂逆朝阳夫人。” 谢涵思忖片刻,问道:“那朝阳夫人有什么喜好?” 玖少卿面色忽然古怪无比,默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压低声音道:“朝阳夫人养尊处优、衣食无缺,只是自七年前阮少主死后,就放浪形骸、日日猎艳、豢养面首。她对情人一向大方、有求必应,且听闻她容色不俗、床/功了得,一夜露/水,绝对不亏……” 他对着谢涵好看的脸意味深长一阵,终于没把“殿下或可色/诱”这半句话说出来。 谢涵沉默了一下。 大抵也知道这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玖少卿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注意到谢涵头发还湿着,不赞同道:“殿下怎这么不爱惜身体。” 说着就拿起一边吸水软布,绕到对方身后,捧起人长发搓揉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章 第6章 谢涵在系统的催促下下令寻找神医党阙,休整一番后,决定去看看医馆里的“男主”。 【男主身份还是秘密,请宿主即刻摒退旁人。】 瞧瞧身后跟着的一溜武士,再想想昨晚的惊险,谢涵打商量道:“孤进医馆后,就让他们守在外面,不会让他们见到霍无恤,可好?” 系统也想了想,【可以。其实只要不暴露男主身份就可以了。】 谢涵:……不早说。那他昨日何必孤身如此惊险,不叫破霍无恤身份不就好了。 然而往事皆已随风去,他边策马徐行边问道:“对了,最高级任务是和霍无恤有关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此刻,他已彻底冷静下来,能同系统好好交谈,还懂得寻找漏洞钻。 【任务需要宿主您触发,不可提前告知。】 “怎么触发?”谢涵追问。 【遇到目标,就会自动触发。】 “难道孤遇到的是假的霍无恤?”谢涵古怪道。 系统卡了一下,道:【可以这么说,宿主现在遇到的是伪装身份下的男主,只有接触到真实身份下的男主,任务才可以被触发。】 谢涵:“……”还真有这种奇奇怪怪的规矩,“所以,孤要去见质子身份下的他,才可以触发任务。” 【是的。】 霍无恤是九年前雍国战败后送来梁国的质子。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在忘忧山孤身搏虎的,但他要不引人怀疑地见质子身份下的对方依然是千难万难。 三言两语外加思索间,医馆那熟悉的帆布就出现了,谢涵减速下马,进门,“老先生?” 那医者看见他却一脸愧疚,“唉──少爷您来了?老朽对不住您啊。” 谢涵心中一喜──霍无恤该不是死了罢?不不……死了系统不会没反应。 他定定心神,“出了什么事?” “您走后不久,那位小兄弟就醒了,起来就说要走,他那么重的伤势,老朽自然不能让他走,哪里想到就是换个药的功夫,回来他就不见了。这怎么行呢,他的病情必须要卧床好好休息……”说到最后,医者就絮叨起来。 谢涵却想到了──霍无恤就算能从质子府里逃出来,恐怕亦不能离开太久。 “回去。”他出了医馆后对众吩咐道,调转马头朝驿使馆的方向回去。 回馆后,他想了想,拿出了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细细研读起来。 故事是从一抹异世孤魂在梁国七公主姬倾城身上借尸还魂开始的,“穿越”的日子正是梁公寿宴当晚,也就是五天后。 谢涵摩挲著书沿,眸色深深。 一开始的剧情是乏善可陈的日常,无非是姬倾城先后邂逅了众多梁国青年才俊,还女扮男装出宫救了个名叫“伍须”的有趣小混混,两人成了“好兄弟”。卷名“少年不识愁滋味”,文风基调颇为无忧无虑。 直到第二卷“山河破碎风飘絮”,剧情急转而下── 第二年春,梁公自恃强大,竟僭越称王,并向昊天子索要国宝九鼎,却于上明城不幸身亡。临终前他给了姬倾城一张藏宝图,一张“得者可得天下”的藏宝图,并告诉她开启宝藏的五把钥匙,让她一定要把这个秘密转告给梁太子姬元。 然而,这个秘密却不胫而走。姬倾城没来得及告诉梁太子就被召国人劫走,漫长的囚禁后,召公子臧即位,他本打算继续拷问,却不期然被对方的倔强的性格与清丽的外表所吸引。 谢涵:…… 召几公子名臧来着? 这样也能继位吗? 召太夫人一世英明,终于到了被啄瞎了眼吗? 召侯夫人鲜虞玉儿因嫉妒折磨姬倾城,召侯赵臧【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庞满是冰冷,从不多流露一丝情绪的鹰眸里此时布满血丝,酝酿着滔天怒火。 “贱人!”他大步流星过来,一耳光把鲜虞玉儿打翻在地,抱起跪在地上、白衣染血的姬倾城,喉头一哽,这个霸道刚烈至极的男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疼惜,“寡人来了。” 姬倾城身上点点血迹,宛如盛开的红梅,倔强而骄傲,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你不必来。” 赵臧如遭电击,浑身一僵,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封上那薄薄的、绝美到凄艳却又冷酷无情的两片红唇。】 谢涵:…… 他感到某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也许是因为异世人词语竟然如此丰富? 第二日,清晨,天蓝如洗,阳光明媚,恰逢其时。 会阳武士行馆位于会阳城东,占地颇广,纵横约百余亩,后方是几个院落结成的房舍,供武士、教席居住,前边是广阔的练武场、骑射场,专为训练武士而设。 弈剑大会在最前方的大教场举行。东西北三侧用石块垒成高高的台阶,设置看台,其上铺着坐席,北侧坐着梁国本地权贵政要,东侧是各国使节及慕名而来的剑士,西侧则是四五百个本馆武士,三三两两分做几组闲聊。 谢涵来得不迟不早,正式的弈剑大会还没开始,只有几组武士表演着射击、赛马等前戏。 看台上的人都没多留心场上,反而在谢涵来时打量他片刻,接着各国政要起身打招呼攀谈。 此方罢了,西侧一席上站起个少年郎,踏步过来,“敢问您就是齐太子么?” 他年轻非常,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头戴金丝红缨冠,身穿红底绣龙纹窄袖劲装,足蹬一双漆黑鹿皮武士靴。身形极佳,额头饱满,高鼻鹰眸,头微昂,双唇紧抿成线,脸孔棱角分明犹如刀削斧凿,说不出的傲气与自负,人俊衣鲜,精彩动人。 西席下来的,也就是行馆武士,谢涵不知此人有何要说,“不知阁下?” 他话音才落,周围便响起震天呼喊喝彩声:“厌阳天!厌阳天!是厌阳天!”在座美女已频送秋波,男儿更是热血上涌,足见对方人气之高。 北席上一个一身绫罗、娇俏可人的粉衣少女红扑扑着脸,“表哥表哥,是厌先生哎!” 她身边青年一袭黑色绛缘领袖袍服,头戴一尺高的髹黑长冠,高瘦清衢、风度翩翩,此刻闻言,不由无奈点头,“嗯。” 那少女却又皱了皱眉头,“厌先生前面挡路的是哪个?我怎没见过,莫不是想沾厌先生的光引人关注?最近这种哗众取宠之徒真是越来越多了,为了出名无所不用其极。” 虽然他十分看好及欣赏厌阳天,但自家表妹这话就有些不可理喻了,他屈指一敲人额头,“你眼里除了厌阳天就看不见旁人了?没见那人身后跟着十几个武士?还有腰间挂着的玉组佩吗?青黑色的带子串瑜玉,每组七对玉璜,那是诸侯储君的……”他话未竟,忽然一顿,但见不远处的人缓缓转过头来── 阶上人似星,造化钟神秀。 厌阳天。 谢涵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在会阳大小也算个名人了。年少成名,乃会阳第一剑士,梁公曾邀他做御前剑士都被拒绝,人气极高。尤其…… 果不其然,便听对方开口道:“阳天素慕您乃闻人大师高足,想必座下剑士必得太子真传,斗胆想挑战您座下剑士。”他仿佛颇有诚意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人等都发出惊呼── “厌阳天竟然要与人比剑?” “多久没见过厌阳天拔剑了。” “剑士比斗,本是寻常。”谢涵指出谬误,“只是阁下的理由孤听着觉得奇异。什么叫尽得孤真传?”他笑笑,“敢问哪位大人挑武士是用来收徒的不成?” 被谢涵看得一溜都是前来观礼的小国使臣,自不会为个武士拂逆谢涵,而且对方本来说的就很有道理——挑武士难道不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吗?皆发出一阵哄笑应和。 厌阳天一顿,“是阳天说错话了。”洒然一笑,抱剑一礼,“敢请挑战齐太子座下剑士。” 谢涵对厌阳天的了解就那么点,不知目的,不知其背后关系靠山。对方又久负盛名,很有些想拒绝呢,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只得点头道:“以武会友,共同进步,再好不过。” 便派出一个剑士,那是他手下三大高手之一,又不是最好的那个,胜了自然好,败了也不会太丑,还能试试水。 入席后,玖少卿在谢涵耳边道:“厌阳天乃馆主会诛外甥,会馆主一向独立于各氏族大家之外,恐怕不是他人授意。倒是厌阳天曾请拜闻人大师门下被拒,扬言要击败他的弟子让闻人大师刮目相看。而那么多年来,只听过大师指点过您和楚太子的剑术。这遭怕是因此如此。” 谢涵觉得这理由怪怪的,“难道挑战孤的卫士胜了,他便觉得打败了孤?”虽说时人挑武士是为了护主,但没要求卫士一定要比主家武功好罢。 谢浇有些担忧,“那厌阳天我听过,十分了不得,你那叶猛行不行?”他虽然素与谢涵不和,可这事关齐国颜面,由不得他不担忧。 “那大哥有什么人选胜过叶猛?”谢涵问道。 “三弟是储君,好武士自然是紧着你了,咱们都挑你挑剩下的。”谢浇顿时阴阳怪气,“你要丢脸是你的事,可别叫我国被人耻笑。” 他话音刚落,台下震天锣鼓倏歇,场中表演人马皆尽褪去,馆主上来宣布弈剑大会正式开始。 “厌阳天领教齐国剑士高招!”一声破空喝声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仿佛从上头四面八方猛灌下来一样,定睛看时,校场上已有一人仗剑而立。 如此身法威势,周围蓦地爆发出一阵空前喝彩。 叶猛单人一剑入场,冷着脸孔道:“齐国太子涵座下剑士叶猛应战!” 场中二人相距七步,摆开架势,厌阳天对叶猛一笑,“敬叶兄远道而来,我让叶兄三招。” “不需要!”叶猛顿时涨红了脸,怒道:“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罢!” 厌阳天惋惜一叹,“本想叫叶兄多坚持几招,岂知叶兄不懂阳天苦心呢。” 之前北席上的少女撅嘴道:“厌先生是真体贴,只是钻心剑术不善言辞,齐人怎的不理解,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表哥你说是罢?” 某表哥:“……”他视线不住游移向东席处。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7章 第7章 场中叶猛脸色更红,双目爆出怒火,谢涵忽叹一口气,对玖少卿道:“阵前激怒,心神不守,他要败了。” 此时,厌阳天已然动了,他确是个难得的高手,无论角度速度还是身法步法,无一不完美,对剑和己身的掌控力皆在这起手一剑中淋漓尽现。 他的剑是灵动轻巧的路子,一横一挥皆如蝴蝶翩飞一般赏心悦目,与叶猛恰好是同一种风格,但凭良心讲,叶猛离对方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几乎被全面压倒。 四周发出一片嘘声,叶猛心神更乱,原本的灵巧此时已全化作凌乱,忽然,他“啊──”一声惨叫。 只见台下叶猛手上鲜血飙出,长剑脱手,他捂着手踉跄坠地,发出哀哀嚎声。 至此二人往来间正好七招,方知厌阳天之前让招之言不虚,他竟然控制精准至此,亦完全没把叶猛放在眼里。 场中立时发出对厌阳天完美剑术的盛赞,连之前粉衣少女身侧的黑袍男子亦收回目光,感叹道:“想必剑圣在此,也会后悔当初拒收这般良材美玉罢。” “那当然啦。”少女比厌阳天还义愤填膺地冷哼一声,“厌先生可不知比某些空有身份的人好上几百倍,简直云泥之别。”接着哂笑道:“这世上还有比齐人更懦弱的人了吗?我一女子昨日绣花刺伤了手也没他这么叫唤。” 下方叶猛捂着手上伤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厌阳天傲然站立,右手持剑,剑尖指地,划下一串血珠,朝东侧大声道:“打斗之中,难免意外,还请齐太子宽宏谅解。” “刀剑无眼,阁下客气。”谢涵说完对身后人道:“扶叶猛下来包扎。” “下一个。”厌阳天朗笑道。 杨明与叶猛一向关系好,大怒着就要下场。 “站住。”谢涵却叫住人,不让对方下去,反侧头道:“王洋你去,你剑路大开大合,恰能化解厌阳天的灵巧。” 他心知肚明自己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杨明怕是不敌厌阳天,王洋是他手下剑术最高者,且与对方剑路相克。 “是。”王洋领命下去后,谢涵这才侧头向玖少卿问道:“那边是何人?” 玖少卿顺着他目光望去,但见北席上首坐着个绛领黑袍青年,旁边还有一个粉衣绣蝶的美丽少女。 他目光微变,低头道:“那是梁国六大氏族之一沈氏家主沈澜之,乃军界高层,亦深得梁公信任。 他身边坐的那位小姐我不曾见过,但听闻沈家主有个疼爱的表妹,是欧家大小姐欧兰雅,最慕剑术高超者,容貌美如兰,但性格却并不雅,反而被宠得十分娇蛮。” 谢涵的面色古怪了一瞬。 【幽僻的房间,昏暗的灯光,窗上有道清衢的剪影,那剪影忽然拿起长剑,狠狠往身上扎去,鲜血喷涌至窗上。他却并不停止,连连往身上又扎了十几下才停止,嘴里发出一声仿佛无边痛苦又仿佛得到极致欢愉的低吟。 姬倾城捂着嘴巴,差点跌倒在地,喃喃道:“难怪……难怪每次沈大哥来找我,都遍体鳞伤,他竟然为了让我照顾他,这样自残?不行!” 她提裙冲进室内,“住手!够了!” 沈澜之清俊的面庞还潮红着,迷离的双眼幽幽扫来,一时反应不回来。 姬倾城已然看到他浑身淋漓的鲜血和数不清的窟窿,不顾脏污扑上去搂住对方温热的躯体,“不要这样,沈大哥求你不要这样?倾城不值得你这样。”】 谢涵瞥一眼刚刚盯着他看的沈澜之,清衢文雅、风度翩翩,感觉自己似乎受到了某一种打击,转移注意力般地看了一眼对方旁边少女,哪知少女很敏锐,转头狠狠瞪他一眼。 谢涵:“……” 唉──那个《江山妩媚美人谋》果然荒诞,说好的痴恋齐太子涵的欧家大小姐欧兰雅呢? 这时,忽有一人上来小声禀告道:“殿下,叶猛被挑断手筋了。” “什么!”杂绪皆尽褪去,谢涵色变,怪道对方刚刚叫得那么凄惨痛苦。 他同玖少卿低语一句,便起身下阶,“前边带路。”当行至叶猛不远处时,果不出所料,对方正把周围围着的人赶得老远,左手挥剑自刎。 “住手!”谢涵立刻一声冷喝。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猛手腕一抖,下意识收起剑,待看清谢涵,才反应回来现状,单膝跪下,痛声道:“属下有负殿下信任,丢尽了我齐国的脸面,唯能以命相报。” “以命相报?”谢涵冷冷道:“孤要你的命有何用处?是能吃还是能喝?” 叶猛卡了一下,原本视死如归的气势骤弱,咬牙道:“殿下对属下恩重如山,若要把属下拿去吃、拿去喝,属下绝无异议。” 谢涵……谢涵几乎要气笑了,“闭嘴。你要真念孤对你恩情,就休要寻死觅活,白白浪费孤花在你身上的栽培力气。” “可是……”叶猛眼圈一红,“可是属下已是废人一个……” “住口。”谢涵喝止叶猛,伸手往场中一指。 王洋不愧谢涵手下第一剑士,大开大合下叫厌阳天一身灵巧都无处施展,眼见王洋沉腰扭腿将一身气力皆灌注于手中之剑,猛地发劲,迅若闪电、暴若山洪,发出势无可当的一击。 而厌阳天之前正一个旋身,右手之剑援救不得,要转退身形又未稳。 本该一切按谢涵昨日预料的发展。 岂知—— 正当那剑要当胸而来,所有人心中已尘埃落定时,厌阳天忽然手腕一翻,剑已弹射入左手。 他左手竟比右手更快上几倍,在剑锋仅离二尺距离时还能横剑格挡,而他左手的臂力更比右手大上几倍,把王洋震出一步远。 叶猛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他居然是左撇子!” “别人左撇子可以学会右手剑打败你,不要告诉孤你输人一次,还要输人第二次。”谢涵冷睨着他,“孤还要上去等着王洋得胜归来,没功夫再瞧你哭哭啼啼。” 说完,他抬腿便拾级而上往坐席方向而去,他嘴上那样说,实则心里焦虑,因为他已经感到王洋要败了,谁能想到这厌阳天三年没在人前用右手剑,却竟然是个左撇子。 叶猛垂着脸,好一会儿囔道:“哪有哭哭啼啼?” 台上正响起冲天叫好声,梁国权贵和行馆武士自然不希望厌阳天被击败,其余各国人等已无不被对方展现出来的惊人剑术折服。 场中形势自厌阳天换了左手剑后便急剧变换。 他的左手剑速度更快,天下剑法,唯快不破;力量更大,一力降十会;更要命的是他左手的剑竟然能使出与右手完全不同的剑路来,亦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开大合之势。 王洋瞬间落入与之前叶猛一样的窘境,只能勉力抵抗。 “铛──”一声响,两剑在半空中交锋,厌阳天一剑劈下竟生生砍断王洋手中三尺青锋,剑势往下,一并削入对方手腕,鲜血瞬间涌出。 这次因为王阳一抬手,伤势便明显了,所有人都看到厌阳天一手挑断他手筋。 谢涵蓦地站起,咬着牙却又莫可奈何地坐下,他被算计了,算计着应下那句“刀剑无眼,阁下客气”,况且──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怜悯和同情从来不会施与落败者,只有一片轻蔑哄声。 谁会说厌阳天狠辣呢? 这时,厌阳天淡笑道:“能叫我使出左手,齐太子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可惜还没叫我落败,不知下一个是谁?” “还有比他更猖狂的人吗?”玖少卿怒道,转而看向谢涵,“殿下,您手下……” “王洋已是孤手下剑术最高者了。”谢涵冷着脸色缓缓道:“姐夫手下的人?” “弗如也。”玖少卿颓丧摇头。 场中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谢涵方向,准备再看一场酣战,却不想谢涵迟迟未有动作,才知道他这边已经没有能用的人了。 “无人敢应战了么?”等了片刻,厌阳天挽了个剑花,朝谢涵遥遥一笑,“阳天一直很想知道闻人大师收徒门槛究竟是有多么高,不知齐殿下愿否为阳天解惑?” 原来他一直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胆!”玖少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拍案而起,怒道:“殿下千金之体,有什么损失你担待得起吗?” 话毕,惊觉失言,这话里意思是认定谢涵会输了? 厌阳天却不给他改口的机会,“若玖大夫担心,这次可换上最厚的护甲。” 复又扬声道:“趁着齐太子如今还未参政,还能切磋切磋无伤大雅,等到以后太子涉政再与人比试便会化为两国邦交问题,不能轻易出手,草民斗胆请太子殿下圆草民平生心愿。” 他这样的话,已是逼得人不得不上场。 所有人都在等着谢涵的答案,身为一国储君,他不该下场;身为剑圣高徒,他不下场便注定沦为列国笑柄。 满堂寂静中,谢浇忽然站起,大声道:“诸位不知,我三弟昨日在忘忧山打猎,被猛虎拍伤了肩膀,不能出战,还是由我这做哥哥的代替罢。” “站住!”谢涵却喝止道。他大哥的水准他自然是知道的,很好,却好不过厌阳天。 叫住人后,他不看谢浇,而是看向场中厌阳天,声音清冽从容,“阁下可知齐国共有人口几许?天下共有百姓多少?”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厌阳天了然笑道:“齐太子殿下如若不愿,大可拒绝,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涵却道:“术业有专攻,是孤强人所难了,阁下不清楚,便由孤来答:齐国共有人口四百万,天下十三国共有百姓三千万。” 厌阳天一愣,随即眉宇间划过一丝难堪。 众人也反应回来他在说什么了── 术业有专攻,太子学得是家国大计,剑士习得是杀人剑术,谢涵让一个剑士答民生问题是强人所难,厌阳天让他一国太子去比剑,亦是强人所难。 “术业有专攻。”欧兰雅喃喃着,也不禁为自己刚刚的轻蔑不满而感到一丝羞愧,“他说的很对哩。” 厌阳天却不肯顺坡下驴,“齐太子的意思,阳天明白了。可既如此,闻人大师为何愿意教授无法全心习剑的您,而拒绝可以一心投入剑道的在下呢,可见您必有独到之处,阳天很想了解一番。” 谢涵还是没动,只是长叹一声,看向厌阳天,“你说你明白孤的意思了?不知你明白了什么?” 厌阳天奇怪道:“您与阳天各有所长,您长于国家大事,阳天逼您比剑,有违君子所为,可阳天实在心痒无比。” 谢涵凝着台下厌阳天,忽然道:“有趣。” 众人一愣。 谢涵道:“孤实在没想到阁下不仅剑术超群,想象力亦是超群,能从孤话中读出孤都没有想到的含义,实在有趣。” 他在拖,他在拖延时间,他已经感觉到这厌阳天要不是什么狗胆包天的牛脾气,就是带着某种任务过来的,是一定要逼他下场的。他固然可以拒绝,可在连输两场之后拒绝,未免太过丢人了。 他玩不过系统,难道还要受一个武士的气,忒也气人,才不想这么憋屈。 一边回忆着对方剑路,左手灵巧、右手大开大合,总没有第三只手了罢,一边张嘴和人周旋。思忖一番,忽见日当正,他眼神一闪,有了计划。 厌阳天:“……那齐太子的意思是?” 谢涵往后一靠,懒洋洋道:“孤的意思是,天下有三千万百姓,这么多人,若每人都有一个生平心愿要孤来达成,孤便要应下,岂不早晚累坏?” “所以齐太子的意思还是要拒绝阳天?” 谢涵又摇了摇头,“你又会错孤的意了。孤的意思是:他人每一个心愿孤都要完成会很累,却没说因为累会拒绝。 生斯世,为斯民。再累,只要力所能及,孤亦愿意为完成每一个人的心愿而穷毕生之力,惠及苍生,岂非正是我等毕生所求?” 他一脸“先天下之忧而忧”,声情并茂着缓缓走下台来。 章节目录 第8章 第8章 一白面微须、气度沉稳的中年人目光掠向谢涵手中镶满宝石的璀璨长剑,“那把剑对他来说太短了,他不懂得用剑,那把剑太华丽了,不是用来战斗而是用来观赏的,他不懂剑。” 说话的人正是行馆馆主会诛。 他的话,自然不是等闲,传到众人耳里,他们连忙去观察谢涵的剑,果然华美有余,实用不足。 等谢涵下去换上一身劲装上场后,便发现场内、台上不少人瞧他的目光不对。 他疑惑了一会儿,未果,便继续前行。 便见一边立着个捧剑仆人,见到他立刻上前道:“我家家主新得一把宝剑,正想找个时间让它亮相众人眼前,如今恰逢其时,还请齐太子殿下行个方便。” 谢涵不知面前人口中的“我家家主”是哪个,但他下意识抬头看去,果见北席上那绛领黑袍之人朝他微微一笑,晗首致意。 这位沈氏家主未免太会说话了些,他身上这把剑的确装饰作用多于实用,而那厌阳天手中却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谢涵玩味一笑,左手执起那把剑,拔剑出鞘。 只见一团寒光绽放而出,宛如冬夜明月破云而来,剑身隐见细密的菱形暗纹,剑脊处用错金法嵌了一排星宿图案。宝剑全长有四尺三寸,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而剑刃如断崖般崇高陡直,锋囗的夹角长而锐。 谢涵眼睛陡然一亮,挥剑在两个武士合举的一把长剑上劈去试剑,手下行云流水般没有一丝停滞,剑身、阳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底下那把剑却已“铛”一声应声而断。 周围人等均发出赞叹,不曾想到它竟如此削铁如泥。 这把剑的光华有他镶金饰剑的亮度,却比他那剑锋利趁手多了,谢涵会心一笑,好心情地收剑扬声道:“好剑。敢问其名?” “此剑名为‘深壑’,乃勇者无双之剑,八十八炼钢,欧冶子大师倾心所铸,想必不会辱没齐太子殿下。” 高手出招,自一个起势便可看出,从刚刚谢涵试剑的姿态,便知对方有着不逊于他容色的剑术,沈澜之一扫原先的淡淡兴味与漫不经心,上身微微前倾,认真答道。 一时响声更作。 欧冶子乃百多年前的铸剑大师,技艺登峰造极,如今有名的几把宝剑“昊均”、“九星赤渊”、“太一”均出自他手。而沈家已逝的主母便是欧冶子后人,欧家上一辈的大小姐,他说这是深壑,自然无人质疑。 咚咚咚,鼓已擂起,二人皆摆开阵势,厌阳天依然用的是左手剑,当先发难而来。 谢涵错一步避开,忽“锃”一声收剑入鞘,满堂愕然,连厌阳天都有片刻停顿,他却施施然道:“阁下之前已两番对战,无论如何孤胜之不武,便先让阁下三十招。” 厌阳天对叶猛用了七招,对汪洋用了二十三招,合起来正是三十招。 随着他话音落下,满堂哗然,一时甚至不敢置信,“他是认真的吗?” “表哥,这个齐太子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早知道就不同意你把剑借人了。”欧兰雅捶着沈澜之膝盖撅嘴道。 他们已然如此,何况在场中的厌阳天,他向来崖岸自高的脸面忽青忽白,但已然动手就没有中途断的理,只能加大攻势。就像叶猛被激怒那时一样,他心头亦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 谢涵非力量大者,他亦是主攻灵巧的,但他的敏捷与柔韧在厌阳天左手剑之上,故一路斗猫走狗般溜着人,仿佛每次对方就要取胜,等落剑时才发现空了。 谢涵特意挑了一件轻薄的白衣,左肩的伤口在高速运动下渗出血迹。 厌阳天脸色一沉,才知晓之前谢浇说的话不是托词。虽是另有目的,可如此仍是胜之不武。故他原本该换左手剑了,此时却止了转换,仍用右手剑追击。 一个溜人走,等着到三十招,另一个也等着到三十招换手。 所幸二人都是武功高超者,坐台看客依然兴浓。 直到——三十招到了。 厌阳天猛地跃起,长剑在半空转换,跃入左手,仿佛携山岳之力直直劈下。 却“铛──”的一声巨响,定睛看时,剑刃之下,哪里还有谢涵,只有一根二人合抱的铜柱。厌阳天一剑劈在柱上,力量反弹,震的虎口崩裂,顿时鲜血直流。 “阁下受伤了,未免不公,要否先包扎一番再继续?”谢涵在长剑旁开一尺,假惺惺道。 “不必。”厌阳天又岂能受这种羞辱,“再来。” 然而他伤了手,使出的大开大合之招威势便不如之前了,显得谢涵身轻如燕。 又过十五招,厌阳天突然换了右手,使出那一手精妙非常的轻灵剑法,转换没有一丝停顿。 骤然变化,自然叫人一时转变不及,谢涵身形微有迟滞,正是这时,厌阳天剑随人至。 “住手!”沈澜之惊叫出声,震几而起,不少梁国高层亦出言阻止,“厌阳天,住手!再不住手,情同叛逆!” 他竟是要像先两次一样挑断对手手筋。 这是疯了吗?他知不知道在他剑下的那个人是谁。 厌阳天却似打红了眼,完全听不到这制止之语,冲势一顿不顿。 “啊!”欧兰雅忍不住伸手捂眼,似乎不忍心看接下来一幕,心中亦对一向崇拜的厌阳天失望非常,她纵是什么都不懂,也知道齐太子在会阳有了闪失,这是多么大的问题。 预料之中的惨叫却没想起,而是清凌凌的好听声音,像泉水拍击光滑的鹅卵石,她小心地支起条眼缝。 “阁下可还好?”谢涵一跃后退三步,拔剑出鞘,扬眉一笑,一时蓝天白云、古板校场都艳丽无比,挑好角度,背对太阳,泛着金属光泽的锋锐长剑折射着日中最烈的光芒,送入厌阳天眼中。 厌阳天双眼一花,几无法视物,高手对垒,岂容一丝迟疑? 寒气辉芒随剑而出,快得好像离弦之箭撕裂空气,长剑过处,对方两腕手筋皆被挑断,他手中剑把脱手,冲势在前,却已无力亦无剑,只能投怀送抱般撞入谢涵怀里。 谢涵倒也好涵养,伸手一接,并反手一送,令对方站稳后,挽了个剑花甩去血珠,淡淡道:“伤人者,人恒伤之,比起叶猛和王洋的两只右手,便宜你了。” 谁能说不是呢?反正对这个胆大包天的武士,哪怕是会诛也不敢出言相保了,更遑论其他人。 谢涵包扎好肩伤,提剑回来,叶猛、王洋两个都包扎好了伤口,朝他砰砰砰叩头道:“多谢殿下替我们报仇。” 谢涵扶起二人,正打算把深壑交与一边武士,让他还与沈澜之,不想对方竟亲自过来了。 “多谢沈家主。”谢涵冲人笑道,至于那笑里有几分真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就如同对方借剑,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只有对方知道一样——如此神兵利器,胜叫假兵之利,若败,则一败涂地。 谢涵一左一右分别坐着目露警惕的玖少卿,和难得对他露个好脸的谢浇。 沈澜之把深壑交给一边仆侍,走过来自然地嵌入谢浇一侧挨着谢涵坐下。 “英雄宝剑,相得益彰,澜之实在感谢齐殿下这次为宝剑精彩的亮相。”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吟吟的让人难以拒绝。 谢涵淡笑道:“是孤要多谢沈家主借剑。” “那是深壑的福气,刚刚殿下一剑犹如惊鸿,真如银河落九天。”沈澜之语气真诚地赞美。 “雕虫小技,哪里及沈家主力能扛鼎、武能搏虎、箭能入石。”谢涵不为所动。 别看沈澜之长得像个偏偏书生,高瘦、清衢、文雅,实际上却是有名的天生神力。 “你们两个有没有问题啊?互相感谢完就互相吹捧!”旁边谢浇终于受不得二人打太极,一把站起来换到前一排去了。 “公子浇说的不错,如此寒暄未免生疏。”沈澜之从善如流,转而歉意道:“敝国剑士厌阳天斗胆伤害齐殿下,只是澜之总觉有古怪,故不能将他现在送给齐殿下泄愤,等澜之调查审讯后,必会给您一个交代。” “哦?”竟然说的这么坦率。 “齐殿下莫非以为敝国会粉饰今日,将其定性为厌阳天被嫉妒冲昏头脑?” 谢涵:是啊是啊。 他勾唇笑道:“岂会?人之交往,贵乎真诚,国之交往,亦然如是。梁齐素是友邦,贵国又怎会如此呢?” “大善。”沈澜之笑眯眯的,“齐殿下初来乍到,想必对敝国人士不甚熟悉,便由澜之做个介绍可好?” 谢涵挑眉,“得沈家主亲自介绍,再好不过了。” 台下新一轮的比试已经开始,却都再无刚刚那么精彩有趣了,不少人索然无味,不禁把目光落在这边沈澜之与谢涵身上,暗忖两人莫非什么时候有了私交。 沈澜之对诸多揣测目光熟视无睹,坦然自若地为谢涵介绍起在看台上的众人来。 军政高层,谢涵自然是晓得的,却对不上脸,还有许多小贵族,或是哪家哪家的继承人,哪家哪家家主最宠爱的小儿子,某某大人的嬖人,他便更不可能清楚了。 沈澜之显然对各家熟知于心,不只介绍,通常还会捎上对方的喜好、忌讳,偶尔也夹杂着不少趣事,甚至隐藏在深层的一些关系,比如哪两位大人结契相好,哪两位大人又因为某某琴艺大家大打出手…… “叶离是个马痴,你要是有什么事找他,送上一匹好马,绝对手到擒来……” “刘大人子嗣颇丰,刘央非嫡非长、名声不显,刘大人之所以会选他为继承人,听说是因为有一天他召了所有儿子进行考核,到时考题不知……” “薛崤和韩围两位家主是天生的冤家,无论什么事都要比,小时候比谁认字快、射箭远,后来比谁先当继承人,现在又比谁儿子生的多,哪个要是有事找他们,提一提对方的名儿激一激,准行……” 谢涵刚开始还十分戒备,后面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听得津津有味,只残留下一分警惕了。 见谢涵眼中渐渐露出入神之色,沈澜之越凑越近,最后自然地执起谢涵搭在膝上的右手,“少泽君最喜欢看人手相……” 及至这一场大会结束时,谢涵无奈地发现对方已“阿涵阿涵”地唤他了,这果真是个人才──他若诚心想与你拉进关系,根本躲避不得。 起身后,沈澜之又笑道:“说来齐使今日受惊,实是敝国招待不周,不如今晚便由沈某做个东道为齐使们接风洗尘?” 谢涵侧头,“姐夫意下如何?” 玖少卿观他面色,便知其已然同意,当即欣然应道:“那便多谢沈家主了。” “那澜之酉初在城东鸣玉坊扫榻相迎。”沈澜之朗然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9章 第9章 弱水三千巷,杏花烟雨楼。 梁都会阳城内的鸣玉坊是闻名列国的歌舞坊,其内景美、人美、舞更美,无数公侯子弟一掷千金争缠头,所谓“入梁不闻玉鸣声,纵是风流枉少年”。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一阵轻风送来焚烧椒兰的香味,鸣玉坊内,窈窕的舞姬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和着清脆的音乐跳着迷人的舞蹈。舞台四周是高高搭起的雅座,从雅间内透过窗口,恰好可以看到台上舞女诱人至极的身形,瞧得人浑身骨头都要酥了。 谢涵托着酒樽欣赏着台上美景,另一手和着节拍轻敲座案边角。他素是精通音律,指尖轻点,便是一曲乐音。 沈澜之看着他根根如冻玉的手指,目中露出一阵遗憾,“若阿涵不曾受伤,当可乘兴抚琴击剑。”然后自然而然地截下对方指间酒樽,“不过,受伤了,可不能喝酒。”玖少卿瞧着,顿觉自己身为姐夫竟不称职。 这时,门外忽传来敲击声,“家主。”沈澜之眉头轻皱,对谢涵等歉意一笑,扬声问道:“何事?” 立刻有一家仆小跑进来,抬头看看谢涵,欲言又止。 沈澜之一挥手,“说,齐殿下等不是外人。” “家主,厌阳天死了?” “什么?”谢涵、沈澜之、玖少卿、谢浇四人均是震惊。 “咱们本是想带走关押,大公子这时来了说‘士可杀不可辱’,我等无法,只得在他住所旁边围起来,等家主回来定夺。哪知忽然从内着起大火来,那火用了热油,怎么也扑不灭,等运来沙土,里面就只剩一具焦尸了,观其身形,是厌阳天无疑。” 梁长公子高? 谢涵拿杯盏轻抿一口茶水,借广袖遮住自己面上一瞬间的古怪──若说他本来是五分怀疑,现在便是八分了。润了润喉,他放下纹鱼彩陶杯,“他本是骄傲至极的人,莫非是羞愤自尽?” “不可能。”沈澜之摇了摇头,“阿涵你终究不是一个剑士。剑士就是死也是要死在剑下的,用温热的鲜血洒在佩剑上,洗刷战败的耻辱。” “公子高竟是好宽容的性子。”玖少卿试探道:“莫不是与厌阳天交好?” 沈澜之面色微微一变,“未尝有这种听闻,许是惜他‘会阳第一剑士’的声名。” 谢涵“哦”了一声,紧接着门外响起骚乱,谢浇不无恼怒,“又怎么回事?” “打、打起来了。”外面同样跑进来个沈氏家仆,“不好,家主、齐殿下,齐国卫士和行馆武士打起来了。”他喘一口气,谢浇已经忙不迭问道:“哪边占上风?” 那家仆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迟疑道:“差不多罢。” 谢涵问:“前因后果如何?” 问题回归正轨,那家仆倒豆子般道:“好像一开始是因为一个歌姬,后来更爆出来厌阳天死了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几人对视一眼,起身出去。 鸣玉坊的雅间是供不应求,只有有头有脸的人才有资格得到,沈澜之当然不可能把齐国使节团三百多人都塞下,除他自己与谢涵四人外,其余武士家将,都被安排在舞台对侧的台阶坐席上。 那场地颇大,一阶阶数上去足可容纳千余人,等谢涵他们出去看时,中间有一处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沈澜之立刻使人去问话,还没等回话的人出来,外围有一人看到他们,径直快步而来,正是王洋,“殿下,沈家主。” 他先一施礼,随后长话短说道:“上一段歌舞结束时,歌舞姬手捧铜罐下来收赏钱。其中一个名叫‘芊芊’的歌姬对杨明大送秋波,坐下来陪他喝酒,行馆武士里正好有‘芊芊’的爱慕者,就有了些口角,后来不知道哪个喊了厌阳天死了的事,口角就变为打斗了。” “那你们可知厌阳天是怎么死的?”谢涵问道。王洋摇了摇头,“我等不知,行馆却说是我们逼死的。” “沈家主似乎半点没处理好厌阳天的事。”谢涵偏头睨他一眼,沈澜之摸了摸鼻子,上前几步,提气扬声道:“我乃沈氏家主,但凡梁人,现在住手。” 谢涵也提气道:“但凡齐人,都给孤住手。” 喧闹的场面瞬间寂静,“哎哟──”一声嚎叫,一个人被踢飞出来,不是叶猛是哪个?哪有这样的人,自己受着伤还不知道躲躲,反往人群里钻? 见人手腕鲜血汩汩,谢涵斥道:“受伤了也不知消停些,早知如此,孤必不允你来。” 叶猛咽下要出口的呼痛,按住剧痛的手腕,涨红着俊秀的脸大声道:“殿下,他们欺负人。” 行馆那边更道:“沈家主,齐人逼死了咱们的武士。” 沈澜之道:“第一,厌阳天是在自己家中死于大火的。第二,厌阳天今日行为可疑,我等怀疑可能是他国细作特意挑拨梁齐友谊,故准备派人收监,死在这个当口,十分可疑,但至少可疑保证与齐人无关;第三,本将刚刚才收到消息,你们又是为什么那么快知晓的,刚刚是哪个人喊话的,站出来,你们是梁国的栋梁,不要轻易受挑拨。” 众武士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一个脸色发红道:“那个声音好像有点陌生。” 寻找一番,果然再找不到那声音,更没人站出来承认。 这下,他们都意识到不对了,在台阶上站着只觉得好生尴尬。 谢涵这时笑着道:“俗言说不打不相识。孤养着的这些武士啊,一个个在扶突说着想来会阳瞧瞧他国剑道,这不刚好。”他偏头对自己身后人挑了挑眉:“比斗好了,现在还不去交流交流?” 武士们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拎起酒壶,一个个上前勾着还尴尬着的行馆武士们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好家伙,敢暗算他们,喝喝喝! 正这时,一串清脆掌声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拐角灯火阑珊处走出来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的女人。 一身纯黑的柔软丝袍曳地,漆黑的长发在肩头散开,幽黑得像夜空一般的双眼摄人心魄。除了黑以外,就是白,白皙的脖颈、白皙的脸庞、白皙的纤手,白得几乎要透明。除此以外,再无其它饰物与色彩。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一出场,便叫满场姹紫嫣红黯然失色。 一步步从昏暗踏向灯火通明处,光与影的交织使她看起来像人间一场最美的幻梦。 众人只觉脑海里轰炸了一下。 沈澜之见谢涵眼底自然而然地浮现起一抹惊艳,凑过去在他耳畔呵了口热气,“她是拂胭,在她身后的是公子高。” 谢涵回神,便觉得耳朵有些痒,“拂胭?鸣玉坊的老板拂胭?” “不错。”沈澜之点头,“不知那歌姬‘芊芊’,是否也别有用心,可惜她出来了,这‘芊芊’我们是无法带走审问了。” 谢涵却吟道:“冰雪拂胭脂,绛蜡香融落日西。拂胭拂胭,她确实无须任何胭脂俗物的点缀……” 沈澜之:“……” 顷刻间,拂胭已行至谢涵面前三步远处,她弯腰盈盈一拜,就像白云忽然飘落青天,“拂胭刚刚在外,来迟了,鸣玉坊的下人不懂事,险些给齐殿下惹麻烦了,拂胭今天就免了您的单致歉可好?”她笑得有些狡黠,有些蛊惑,当她凝视着你时,那双幽深眸子霎时如清晨娇艳花瓣上的露水一般澄澈。 “自然是好的,堂堂齐殿下,难道还会与个小女子为难么?”此时众人方才注意到拂胭身后的华贵青年。这并不是他们观察力太差了,而是在场都是男人,当一个绝色美女与一个普通贵公子出现在你面前时,会被美女吸引走第一时间的注意力实是人之常情。开口的正是沈澜之刚刚说的公子高。 “公子这是哪的话?做错事了就是做错事了,惩罚是必然的,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否则今天冲撞个太子,明天冲撞个家主,公子您说拂胭的歌舞坊如何开得下去?”拂胭指尖绕着发尾,一举一动皆是魅惑,偏又有一股稚子般的纯真,叫人不忍唐突她,甚至不忍说出叫她不高兴的话来。 姬高扯了两下嘴角,脸上才终于成形出一个完整的笑,“不错。” 拂胭继续对谢涵道:“只是拂胭身为老板,手里人若是真犯错了,自然不包庇,若是被陷害了,那却是不能强压着姑娘认错的,所以我得先问清楚了。齐殿下您说,是也不是?”只见那芊芊楚楚可怜地拉着面色冷淡的杨明,冒死是真心喜欢的模样。 沈澜之也恰好这时扯了扯谢涵袖子。 “唔……”谢涵摸了摸下巴,“今天是沈家主宴请孤,就这么免了单,孤未免太亏,不如请拂胭姑娘允孤下回免费前来。” 沈澜之:“……” 拂胭眨了眨眼,“只要您下次不带成千上百个人来。” 气氛正好间,忽然插过来一道语气难辨的声音,“这位就是大挫我会阳第一剑士的齐太子殿下了罢,高久仰。” 姬高几步行至谢涵面前,他生的猿臂蜂腰、俊眼飞眉,颇是挺拔英俊,只是话一出口,就把那相貌拉跌几个档次了。 行馆武士闻言,个个尴尬,又被谢涵这边的武士趁机灌了好几杯。 如此喜怒形于色,谢涵脸上瞬间挂起个比对方温和有礼多了的笑容,“公子高过奖,会阳地灵人杰、卧虎藏龙,除开明面上的第一剑士,必然还有许多剑道宗师。” 拂胭左右看看两人,见姬高还要再挑衅,莲步轻移,上前对围观两人道:“大家看得很开心呢,不知下一曲由拂胭亲自谱曲教练的歌舞,大家还有没有兴趣啦?” 有,当然有。就算不通音律的人易频频点头,装模作样地晃着脑袋,“听闻拂胭姑娘的琵琶和舞蹈是人间双绝,今日可真是尽享耳目之欲啊。” 舞姬轻纱半掩地上台,美妙的乐音再次响起,原本围观的众人都装作高雅地支颌欣赏歌舞。 谢涵觑着沈澜之道:“刚刚缘何拉孤?”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沈澜之颇有经历道:“尤其不要得罪她这样貌美如花的女人,麻烦得很。” 谢涵点了下头,“孤本也没打算拒绝。”虽说不给芊芊,却也极其给面子了。而且这种尽力护住下属的人,还是个女人,他很钦佩。 沈澜之却幽幽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阿涵。” 章节目录 第10章 第10章 此时,包厢内只剩沈澜之、谢涵二人了。 玖少卿临时要些事要处理,先行回去了。 谢浇实在忍不得沈澜之、谢涵这般说话七弯八绕的人了。玖少卿在还勉强忍忍,人不在只剩他一个,实在忍不得,且他总觉得这个沈氏家主怪怪的,玖少卿一走,就立刻跑出去和席上武士一起看歌舞。 是拂胭老板不美吗? 还是这娇柔的腰肢不好看? 为什么要听两个男人说屁话? 人都走后,谢涵发现沈澜之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就像终于不做伪装,整个人释放最深处的疲惫,他拎着酒壶往嘴里倒,晶莹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衣襟。 一壶饮毕,沈澜之又开一壶,继续灌,直到室内酒没了,他扬声道:“拿酒来。” “你醉了。”谢涵不知对方究竟突如其来什么情绪,只能如此劝道。 外面的仆侍拿进来两坛酒,沈澜之拍开泥封就往嘴里灌。 谢涵终是叹一口气,唏嘘道:“如果你实在付不起钱,孤就不要你请好了,何必装醉逃款呢?” 沈澜之仰头,谢涵一看吃了一惊,对方一双眼里似醉非醉,竟隐有水光。 他嗤嗤地笑了,“我竟没想到,他身为一国公子,竟能卑劣至此。” 谢涵立时无言,甚至还想听对方趁醉多说几句,想来这指的是公子高了,遂开口诱导道:“何必伤感,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他。” “是啊…是啊……我早该知道的……”他有些痛苦地单手捂眼,“从厌阳天死那里,我就猜到是他,我道前两天为何向我讨欧家剑呢,原来是去收买厌阳天。可是我能怎么样呢,身为臣子,我只能替他遮掩。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 “你真的醉了。”谢涵冷冷道。 沈澜之朦胧着一双眼,眼底竟是无助,“可我能如何?我阻止不了君上赐婚,我阻止不了君上对他委以重任,我更阻止不了君上一颗废太子之心……” 谢涵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沈澜之却是烂醉了,脑袋一抵,靠在他肩头处低声喃喃,“难道君上不知道改换储君是动摇国之根本么?怎可……怎可…凭一己喜恶……” 过了好一会儿,谢涵才消化了这个大消息──梁公想废太子改立公子高。 梁公想废太子改立公子高? 梁公想废太子改立公子高! 莫不是因此,对方才因为公子高的一点举动而失态至此——一个国君的胸襟与智慧关乎整个国家兴衰。 他轻轻放下已经烂醉的人,走出门去,见雅间四周全是沈澜之的人,把四四方方的一间房围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他暗赞一声对方当真谨慎,倒免了他封口的功夫了。 “沃头在哪?”他问道。 “齐殿下请随小的来。”一家仆躬身出列,领人出了这片笙歌处,见一路七拐八拐,那家仆却似在自己家般熟悉,谢涵不禁笑道:“你常来这儿?” 家仆抿嘴一笑,“小的第二次来,但小的天生善记路,走过一次便绝不会忘,家主今日特意带小的过来,就是准备在殿下需要的时候来引路。” 谢涵莞尔笑道:“你家家主实在心细如尘。”他才不信这样细心的人,会随随便便对他透露偌大的隐秘。 去沃头小解后,他出来吹风晃了晃脑袋,重回灯火通明处时,长廊上忽然吱呀一声门响,踏出来个人影,那人步履蹒跚,谢涵险些与其撞上。 “阮郎?”一道低哑却依然好听的声音响起,似惊似喜,似呢似喃,包含百种柔肠、万种相思。 谢涵定睛看向来人,她年约二十开外,梳妇人发髻,容色极美,虽无拂胭的纯真妩媚,却自有一股对方没有的高贵雍容态度。尤其一对宜喜宜嗔柳叶眉,一双似醉非醉睡凤眼,最是动人。 此时这双眼眸正怔怔然凝着谢涵,刹那人间籍蕴风流,霎时尘世百转光阴。 “夫人。”一俏婢匆匆跑来,捧着一件大红洒金披风要给人系上,见到谢涵一愣,忙低声道:“夫人,他不是少家主。” 那女子呆了一下,几许柔情脆弱蓦然消散,快得仿佛是他人错觉。眼尾一挑,顾盼流波间带起勾人的意味,绘着寇丹的青葱食指挑起谢涵下巴,醉意熏熏间吐气如兰,“哪间房出来的小郎君,从了姐姐可好?” 那一声满含情意的“阮郎”,那一句急急切切的“夫人”,那转瞬猎艳恣意的言行,除了自家姐夫希望他去“色/诱”的朝阳夫人外,不作第二人想。 确是美艳少妇,灿若朝阳。 鸣玉坊除了美女,当然也有不少娇软葱嫩的小郎君,朝阳夫人会来此并不奇怪。只是被认作坊内郎君就…… 谢涵轻笑一声,凑过去嗅着对方身上清醇酒香,“姐姐先是把我认作他人,再是给我胡套身份,我生气了呢,该罚。”说着,他张唇一咬,咬下对方一根青丝,便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继续踏步前去。 鬓角一痛,姬朝阳如梦初醒地回头,对方已飞快拐过一个拐角,她轻提裙摆追过去,却哪里能见到丝毫踪影,对方就像她年少时做的一场春/梦一般,了无痕迹。 “去请拂胭妹妹过来,让她把今日来客名单给我瞧瞧。”她轻按因醉隐隐作痛的额角,想起刚刚与众不同的少年,又忽然笑了起来。 刻意绕了一圈后,谢涵把玩着那一根墨黑细腻的青丝,来到雅间门外,随手一扔,转头看了一眼那低眉顺眼一路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说的仆侍,满意道:“你很好。孤会替你向你家家主美言。” “小的只是尽分内之事。” “尽分内之事才是最好,这天下要是谁都知道尽分内之事,就不会乱套咯。”谢涵悠然一笑,推门进去,拍拍沈澜之的脸,人半点没醒,只呜呜几声,胡乱挥了几下,又抓住他的手翻了个身压在身下。 谢涵挑眉,扬声叫进来人。 “你们家家主醉了,回去罢。送孤马车里,孤与沈兄约了今夜抵足而眠。对了,其他人,让他们尽兴后再回来。” 不过一刻钟,家仆们便井然有序地扶人上了马车,车檐飞起的两角挂着照明灯笼,两旁各护卫着十余个武士,马车往驿使馆方向驶去。 鸣玉坊内,已经从拂胭口中知道对方身份的姬朝阳立刻派人去请沈澜之与谢涵过来一饮,却得到对方已然离开的禀报。 拂胭掩唇咯咯笑起来,声音清灵如银铃,“朝阳姐姐,齐殿下被你吓跑哩。” 姬朝阳睡凤眼横她,慵懒而漫不经心道:“他胆子大得很呢。小妮子最近很闲?” 拂胭眉头轻蹙,换上一副西子捧心貌,叫人恨不得摘下星星月亮来好哄她开心。她幽怨看一眼斜倚着的人,柔弱无骨的双臂从一侧拢上对方肩头,哀声道: “人家啊,每天卯时初就起来,子正才能歇下,一天到晚练歌排舞算账样样不能停,还要应付各种各样讨厌的人。就算这样,姐姐一句话,胭儿就过来了,结果姐姐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家,还怨人家多嘴哩。有没有人评评理啦。” 姬朝阳觉得醉酒后的额头更疼了,她伸手要按,身侧人已替她轻揉起太阳穴来,柔声细语道:“齐殿下,姐姐是不能弄去府里金屋藏娇的。” “我当然知道。”姬朝阳好笑,“我还没有色令智昏。” “但胭儿这里有不少好药,给姐姐拿去,让他这几天都歇在姐姐这儿却是可以的。”拂胭冷不丁道。 “……”姬朝阳又横她一眼,垂眸,看着自己精致艳红的指甲,“狩猎游戏,最有趣的不是拿涂满射罔的箭一击射中猎物的心脏,而是欣赏完它千般手段最后再吞吃入腹。”她一哂,“他一国太子,既非使臣,千里迢迢来梁总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罢,总是有目的的,有所求就好。” 去驿使馆的路上,马车一个起伏,车内昏沉的人就一晃,整个人栽倒下来,把头埋进一旁人双膝上,口中似有喃喃呓语,细听去又不成句。 谢涵打开马车暗格,从里面摸出个青瓷小瓶,一手抚摸上趴在他膝头人那有些散乱的发髻,低低道:“你别怪孤,孤也是没办法。他们要孤必须控制住你,孤只能给你喂下它。” 说着,他把人脑袋翻过来,倒出一颗泛着妖异不祥光泽的红丸,另一手掰开对方的嘴,“你……你放心,吃了后不会死的,虽然无药可解,药发痛不欲生,但每月吃一颗缓解药,就不会死也不会发。” 他似乎在说服自己,压下那愧疚,随后伸手把药丸往对方嘴里塞去。 昏醉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阿涵?” 谢涵加快速度继续把那枚药丸往对方嘴里塞去,沈澜之忙伸出一只手擒住对方手腕,疑目询问,“这是什么?醒酒丸么?” “不。”谢涵摇头,“山楂糖。”说着,往自己嘴里一塞,“消食的,沈兄既然不喜欢,孤就自己吃了。”说完嚼了几下,嘎嘣嘎嘣脆响,车厢内漫起一股山楂香甜味。 沈澜之:“……” 他哪儿还不知对方是知道他在装醉啊。但有人就是那么厚的脸皮,往前一凑,“我哪有说不喜欢,阿涵自己贪嘴却赖我,这可不行。” 谢涵斜睨着他,一手打开窗帘,立刻一阵冷风灌进来,透心凉,沈澜之打个哆嗦。 漆黑的夜幕下,宽阔的街道上,时有车马行人来往,此时马车正驶过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院,马车行了半刻钟,还是面对着那连绵不断的高墙。 沈澜之见谢涵掀帘看着,就又靠过来同他一起看,“这是质子府,里面住着雍国公子无恤。” “还挺大。”谢涵随口道。 “除了公子无恤,还住着三队交接看守的人马,还有琴房、马房、射击场、击剑场,教授各项课业的先生……自然大了。” 谢涵一愣,啧啧道:“孤以为雍国送来这么个质子,你们会不悦至极,不曾想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1章 第11章 沈澜之看着对面高墙采院及巡逻人马,“呵”地笑道:“许多人都说公子无恤身为雍公嫡长子,却未被册封太子送来梁国,这是对我国心存不敬蓄意侮辱。但我却知道其实不然──” 谢涵缓缓收回望向对面的目光,星眸看向对方,“愿闻其详。” 那眼睛真是好看极了,双眼皮深而宽,眼眸灿灿然像天上的明星,当那明亮的眸子凝视着你时,便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来。 沈澜之情不自禁地侃侃详述:“这位雍公子出生的时候是横胎难产,艰难生产后雍夫人遂不喜他。更要命的是,他出生在五月初五这个五毒尽出的大恶日,雍公亦厌弃他。第二年,嫡次子公子无极出生,他就彻底被‘自生自灭’了。所以说,雍公不立他为太子,其实与梁无尤,他本就不会立他为太子。雍,西部边陲之国、狄夷之邦也,对嫡长子继承制的贯彻,如何可与我中原地区相提并论?君上知此,怎会迁怒?反而可怜这位公子无恤,决定好好教导他。” 说的赫赫威名在外的梁公像什么慈和大善人一样。谢涵一声轻笑,但他引起这个话题可不是只为听这些的,“原来如此。那他学得好不?” 沈澜之一耸肩,“他半步不出质子府,我亦进不去,莫说他学得如何,便是他长得如何,我也不知。不过听说,他小小年纪就是个酒色之徒,玩死了不少宫婢,想来好不到哪去,枉费君上栽培之心。” 谢涵脑海中浮现出两张脸,一张年约而立、刚毅冷酷,一张稍显稚嫩、生机勃勃。他有些不信,再问道:“哪国质子看得像你们这样严?跟囚犯似的。” “阿涵不是不知道十五年前楚质子失手杀人逃回楚国,最后引发梁楚大战的。”沈澜之叹一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谢涵不以为然,“那一战,梁大败楚国,一战而决天下,成为诸侯霸主,难道不是好事?”慨叹完,他又好奇问道:“那位雍质子岂不是与世隔绝什么人也见不了?” “他府内伺候、教学、守卫的人不少了。质子府布置都是正卿刘大人一手包办的,应该还能见到刘氏手下人。噢……对了,还有朝阳夫人……” 沈澜之笑得有几分狎/猊,“想来那位公子无恤生的应该颇为俊俏,朝阳夫人隔三差五会去一趟质子府。” 谢涵吃惊,“朝阳夫人竟能破例进去?” 沈澜之顿了一下,不知以什么口吻道了一句:“在这会阳,没有什么事是朝阳夫人做不了的,也没有什么例是不能为朝阳夫人破的。你以为拂胭这样的绝色女子,凭什么能保全自身,还坐拥日进斗金的鸣玉坊?” “她背后靠山是朝阳夫人?” “真聪明。”沈澜之解释,“她虽有迷倒男人为她卖命听她话的本事,却也决计无法使鸣玉坊独善其身,只因她与朝阳夫人交好,一个要在鸣玉坊用强的小贵族被朝阳夫人一顿鞭打出去,才算是没几个人敢动鸣玉坊了。” “竟有如此过往……”谢涵低喃。 沈澜之挨着他蹭了蹭,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听说阿涵刚刚遇见了朝阳夫人,这是好事,无论你想做什么,有她相助,绝对事半功倍。” 这消息传的真快,分明一路装昏迷来着。谢涵推开他压过来的脑袋,似笑非笑,“孤要做什么再说,不如说说沈兄究竟想做什么?” 沈澜之收敛了脸上笑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笑了,却不再是那种嬉皮笑脸的,而是有些落寞、有些无奈,在车壁上微暗的烛光下,显得飘忽不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 “君上之意,我为臣子,怎可违背?可公子高确非良主,我借醉酒壮人胆把那些话告诉你……既希望你能当什么都没听见烂在心里,又希望你能把这话告诉国夫人让她早作准备……”他面色幽幽,一半陷进阴影里,一半爬上烛光,看起来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诡异而矛盾,“国夫人自齐国嫁到梁国已有二十年了,十分想念故国,应该就是这几天,会请你和公子浇过去说说话。” 这种关乎梁国国政的话,谢涵不好接,往后一靠,懒洋洋的。 沈澜之不禁被这副情态吸引,痴然握起谢涵的手,低声道:“抱歉,我不想骗你,也没想害你。听闻国夫人与齐公姐弟情深,你可借此叫夫人承你的情,为你在齐公面前说好话。” 谢涵任他把玩着自己五指,勾唇一笑,“今日,孤既受伤,按理来说,沈家主不该再邀孤前来,你却邀了,不符合你一贯体贴作风,这是其一。沈家主失态说出那番话,按理说实在是因为公子高今夜举动让你过于失望而情不自禁,却居然能未卜先知一早备好人马把守,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雅间里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这是其二。 最过分的是,沈家主刚刚居然还想叫孤把话传于姑母听。难道沈家主多年宦海浮沉,会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孤把消息透露给姑母,姑母便可以此为把柄要挟你,你怎么敢因为一点失望冒此大不违?” 最后,他抚掌而赞,由衷道:“沈家主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啊。” 沈澜之摸着人五指的手一寸寸滞了下来,等人说完,他长长叹一口气,“你这样敏锐,真不像一个还未涉政参政的小太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被人哄得团团转呢。” 谢涵也长长叹一口气,“术业有专攻,沈兄何须妄自菲薄。孤觉得,哪怕孤再长八年,到沈兄这个年纪,也不会有你这么厚的脸皮了。” 沈澜之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阿涵这么聪明,更动人了呢。”他把脑袋搁在身侧人肩上,喟然一叹,声音都变调了,甜腻而微喘,“我真高兴,阿涵。” 谢涵:“……” 马车速度渐缓,已行至驿使馆前了,谢涵木然道:“到了。”便扒开人,率先掀帘出去。 沈澜之低笑一声,踏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侧间,寿春上好茶水、醒酒汤与糕点,谢涵挥退人,冷淡道:“所以直说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的伎俩,还诓骗不了孤,再不如实,就莫要来找孤。” 沈澜之想了想,在他对侧坐定,喝一杯茶水润了润喉,然后坦白的无以复加,“没错,我故意借失望下醉酒,透露消息给你,如你不要太笨,就会知道利用这个消息向夫人卖好,好让夫人在齐公面前为你说话,巩固你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 之后夫人就会以这把柄要挟我为她做事,做了一件后,就再无法摆脱,只会如滚雪球般越做越多,我彻底成为太子元一党。如此悲剧,我自然会找你怨你这个始作俑者,于你亏欠我下,我就可趁机提出共赴巫山的补偿来。” 谢涵:“……”他扶着额头,斥道:“正经一点。” 沈澜之摸摸鼻子,“这真的是我的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则是──” 他顿了顿,敛了面上轻浮,“我虽是梁臣,亦是沈氏家主,自要为家族计。公子高、太子元两党争斗日剧、殃及池鱼,我本可独善其身,奈何君上赐婚,我被迫上了公子高的船。”沈氏家主未婚妻,乃梁三公主姬皓月,亦是庶长公子姬高胞妹。 “但我知,若只论公子高和太子元二人,伯仲之间。但太子元身后的夫人,却精明厉害,是生母早丧的公子高拍马也及不上的,何况还有偌大的齐国做后盾,皓月公主亦不及倾城公主冰雪聪明,大将军卫瑶乃夫人外甥,卫氏注定站在太子元这边,据我所知,叶氏亦是。所以,公子高一党不过借君上几许宠爱而生,能得几时好?败落是早晚的事,我必须要为沈氏寻找出路。” 这没毛病,但……谢涵已知对方狡诈虚伪的本性,并不立刻相信,而是问道:“你大可直接向姑母投诚,用这种迂回方式,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怕孤人品高尚决不泄密么?” 沈澜之笑了,“从你昨日对战厌阳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一个正人君子是无法在虎狼环饲下稳坐太子之位的。” 谢涵嗤笑,“你没回答孤你能有什么好处。” 沈澜之再叹一口气,终于正色道:“阿涵还没见过夫人,你见过她,就会知道她是一个厉害角色,厉害的人,通常有个通病,就是多疑。 我曾拒绝过她招揽,如今有了三公主这未婚妻后反而上去投诚,怕她不会相信。她只信自己筹谋的东西,经你泄密,她自觉抓住我把柄,就会信任我。她亦是一个深谙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之道的人,知威胁使人生怨,在要挟我后也会给我些甜头。 如此,比起投诚,我现在的方法,既能为我多争取信任与利益,又能占你便宜,何乐而不为?” 谢涵注视着他,分辨这话中几许真几许假,全都合乎情理,他挑眉道:“但孤如今已全盘知晓了,你又待如何?” “阿涵不如说说远道来梁,所谓何事?或你我可以互惠互利呢?”沈澜之认真地看着他,“情感的联系总是短暂而飘渺的,利益的联系却是永久而实质的,我想与阿涵多些割不断的联系呢。” 所谓何事…… 谢涵来梁所谓何事…… 当然是为了求娶梁七公主姬倾城。 只要娶了姬倾城,就等于得到了梁国的支持,娶了姬倾城,就等于取得了他姑母的支持。 取得了他姑母的支持,就等于打消他君父一颗熊熊废太子之心──齐公对一手带大他的长姐的尊敬与爱重举世皆知。 然而…… 见谢涵沉吟,沈澜之看着他双眼,缓缓道:“这次我是真心的。等寿宴一过,你就回国,你我不会有利益冲突,我何须害你?哄骗不了你,我只能真心为你绸缪,好叫你感激我了。” 谢涵悠悠一笑,“孤所来,正是为了想办法让姑母支持孤。孤可以帮沈兄的忙,但沈兄可要欠孤一个人情。” -------------------- 作者有话要说: ps:谢谢昭昭和的雷蛋蛋们,么么哒 章节目录 第12章 第12章 “好,我欠你一个人情。”沈澜之睇着谢涵,想了想,抑扬顿挫道:“唯能以身相许。” 竟妄想让他做白功么?谢涵唇角微勾,站起,弯腰,倾身,探出,越过一整个木几,伸指轻摩挲了下对方耳垂,“那就随孤回扶突罢。” 沈澜之僵了一下,深深凝视着他摇了摇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比起在扶突累你照顾,我更愿意在这里、在夫人面前,时刻为你美言。你要知道,人最是善忘,第一善忘是恩情,只有时刻提醒,才不会被遗忘。” “好。”谢涵玩味一笑,直起身,负手而立,送客道:“沈家主此言,深得孤心。只是夜深露重,改日再叙罢。” 沈澜之眨了眨眼,“阿涵不是说要与我抵足而眠的么?” 谢涵斜睨他一眼,“可是沈家主醉得太重了,如何秉烛夜谈?孤可不会照顾人,无奈只得让人别间伺候。” 沈澜之话锋一转,“阿涵有没有想过如何取信夫人,我一向甚是谨慎,怎会随便被你撬出秘密呢?” 谢涵淡淡道:“这就不劳沈家主费心了,孤自有办法。” “我有个好法子。”沈澜之道:“我之前说的拒绝夫人招揽,正是夫人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送了一批美貌小男人过来,可他们那些庸脂俗粉我如何会放在眼里,全都被我送回去了。” 说着,他往谢涵身上靠来,“所以,你我若今夜共眠,第二天夫人一见你容色,必不怀疑你消息来源。” 谢涵“呵呵”一笑,“沈家主真是对孤这张脸十分自信啊。” “不知齐涵之姣者,无目也。” “……”谢涵侧过头,眼角眉梢俱挑起,凌厉的眼波顺着那眼皮上翘的弧度流转,“沈澜之,你要知道,今夜是你在求孤。” 见这副脸色,沈澜之自知所求无望,只得叹息道:“那睡你隔壁总可以罢。” “不可,孤左右皆是保卫人马,你何等居心,莫非想行刺孤?”谢涵依然疾言厉色。 “因爱生恨么?”沈澜之轻喃道。 谢涵:“……” 当然最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澜之认命地去西厢。 玖少卿这时回来,身上还带着夜色的寒气,直奔谢涵居处,“殿下,我观沈家主行为奇怪。特意派人调查了他。”使节外访他国,该国的暗桩大半都可被正使挪用,谢涵抬眉,“可调查到什么隐秘?” “沈家主有一个不为人知且异于常人的癖/好:他不爱红颜爱蓝颜,且眼光极其古怪,不爱娇娇软软的小郎君,只爱容貌姣好而善击剑的男儿,最好还是难以得到、不可接近、难以驾驭的。有传闻,他曾暗中追求过梁大将军卫瑶。”玖少卿颇为担忧地看着谢涵。 谢涵冷漠道:“哦。” 他已经知道了。 系统喃喃:【原来女主光环已经可以掰直基佬了。】 第二天一早,梁宫里便传来梁夫人思念亲人想要见见侄子的话。 日中过后,有从梁宫出来的马车辚辚而来,传旨过来的内侍对谢涵行礼道:“夫人说,自家人见面,不讲虚礼,齐殿下肩部受伤,可切勿因些繁文缛节盛装而来,免得捂了伤口。” 正装为了动作间不起褶皱不走形态,布料都较为厚重,穿着是端庄郑重,但却磨伤口又沉闷。 谢涵想:果然“精明厉害”──昨天的事,她今天便知道,足可见消息有多快;且能注意到衣服,不可谓不心细如尘;如此体贴,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姑母垂爱。”他笑着使寿春打赏了那内侍,回去挑了件花纹样式最繁丽的丝质软袍换上,衣料软是承她姑母的关心之情,花纹样式繁丽是以示郑重。 谢浇见到谢涵出来,皱眉道:“姑母是客气,你还当真了,这么进梁宫,丢不丢人?” 谢涵理了理衣袖,淡淡道:“姑母是真心,大哥却当假意,叫人听了伤心呢。” “你──”谢浇怒目,谢涵已攀辕上车。 二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车轮轱辘轱辘地转起来,缓缓驶入梁宫西司马门内。 不同于齐宫的秀丽优雅,梁宫的建筑则尽显恢宏博大、雍容贵气,一檐一阁都极尽富丽傲然,彰显著它泱泱大国、中原霸主的不可一世身份。 “这梁宫真是处处宝物、步步华阶啊。”下了马车,看着脚下嵌着宝石的小径,谢浇脸上盛满惊叹。 一旁过来的接引小侍不禁与有荣焉,“秉齐殿下、齐公子,这还算不得什么,前面的瑶华台可是纯金打造、白玉为栏呢!” 瑶华台,是梁国表彰军功的地方,登上瑶华台象征着梁国军人无上的荣耀——仕宦莫如梁国将,履地当踏瑶华台。 走过两层盘道,很快两人便到了一座装潢大气的宫殿内。通传的声音立刻节节响起,“齐国太子涵、公子浇到。” “齐国太子涵、公子浇到。” “齐国太子涵、公子浇到。” 打帘的宫婢边往后退边向二人行礼,正厅布置典雅,四周挂着诗词帛画,靠墙的几柜上摆满珍奇玩物,厅心铺着绣凤大地毡,华贵而雍容。 朝门一面八幅合成的云纹大屏风前,摆着张红漆嵌螺钿山水铜方大案,其后长软榻上倚着个衣着端庄光鲜的中年妇人,她左手边还坐着个美貌少妇。 那少妇衣饰明珠、绢裙轻薄、耳缀美玉,云髻上横着一支长长的金簪,簪上一朵盛开的金牡丹,竟有成人巴掌大,若是插在寻常女子头上必显媚俗,可在她身上,却越加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不是朝阳夫人是哪个? 谢涵愣了一下,反应回来──朝阳夫人对“新猎物”一向上心,会打听他动向并不奇怪,而他姑母既知梁公对朝阳夫人的盛宠,自也会竭尽一切地笼络对方。 自二人踏入室内,姬朝阳一双细细长长的睡凤眼便直勾勾地朝谢涵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盎然兴致,但她并没有逾矩地先开口。而是由那位中年妇人率先出声:“可算来了,好孩子们,快过来,快过来让姑母瞧瞧。” 她长得十分秀美,身上带着齐国女子特有的端丽婉约,但她已不年轻了,嫁至梁国二十年,已经三十八的她,尽管养尊处优、精心保养,岁月依然在她脸上留下了风霜的痕迹,毕竟宫闱之中的倾轧斗争并不朝堂、国家少多少,甚至更加诡谲残酷。 谢浇、谢漪连忙快步前趋,梁夫人禁不住站起,一左一右握着二人的手,“你是涵罢,鼻子、眉毛像阿弟,真俊,其他地方是像我那没见过的弟妹罢,听说弟妹可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看你就知道没差了,阿弟真是好福气。”又看看谢浇,“你一定是浇了,真是个威武的好儿郎。” “好,很好,真好。”她一连三个好字,拍着二人的手背,喉头微哽,秀目中隐有水光。 此去一别,二十年不见故国。她已不是在看谢涵、谢浇二人,而是透过二人看着那位于渤海之滨、生她养她的母国,看那满载她少女无忧时光的齐宫,看那些还在世的、或已不在世的亲人、故人们。 谢涵、谢浇二人齐声动容道:“姑母。” “母亲啊──”一旁姬朝阳叹息一声,站起,过来挽着梁夫人胳膊,拿香巾轻拭她眼角,“得见亲人,人生大幸,该开怀大笑才是。” 谢涵本在梁夫人左手边,姬朝阳过来便挨了他一下,发髻不经意自他侧脸划过,有暗香浮动,他遂后退半步。 梁夫人接过那香巾压了压双眼,很快敛下那一时的过激情绪,和蔼笑了起来,“不错,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得笑、要笑。”说着她招呼人围几坐下。 她为长者,又贵为梁国夫人,自朝南坐定,姬朝阳挨着她左手边,谢涵居左侧,谢浇居右侧。相对坐定后,梁夫人关切问道:“你们君父近来身体可还好?冬天头疼还厉不厉害?夏天还贪不贪凉喝冷水?” 谢涵察她神色,是真心流露无疑。听闻这位姑母自十五及笄后,因为怕十一岁的胞弟独自一人在深宫内会被人害了去,硬拖着拒了所有求娶的人,直拖了三年被他君祖父一旨嫁至梁国联姻。现在……这份姐弟情似乎也没变。他轻抿一口水,这味道……他缓缓放下,调整着自己准备的说辞。 等回答完这一通后,谢涵起身道:“给姑母带了些小玩意儿。”说着他拍了拍手,有奴婢抱着一个木箱进来,放在案上,打开,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却全是齐国玩物、时新衣衫。 谢浇一看,面色一差,没想到谢涵在他不知情下偷偷准备了这些东西。 梁夫人愣了一下,拿起里面一个彩球,边拨弄边眉眼怀念道:“这个我小时候也玩过。”她柔声道:“你有心了。”见姬朝阳亦目露异彩地看着那箱东西,便伸指一戳对方额头,“有什么喜欢的,就别和母亲客气,你眼睛都要放光了。” 姬朝阳掩唇咯咯笑起来,“母亲笑话我。不过,就算母亲笑话我,我也不会拿母亲睹物思乡的东西的。” 梁夫人似被她逗笑了,“今天这么矜持了?” 姬朝阳笑道:“我何时知道‘矜持’两个字了,我不拿,一是因我是个好女儿,二是因,我亦知,表弟定不会叫我空手回去的,是不是?” 她一双妙目含万种风情地朝谢涵扫来。 谢涵道哪里知道会在这里遇见姬朝阳,只得耍个花枪,“那是当然,只要表姐说出来,涵必定叫它不日在表姐手上。” 姬朝阳仍睇着谢涵,却忽惆怅一叹,意有所指道:“怕姐姐想要的,表弟未必愿意给哩。”案面下,她用大腿轻轻磨蹭了下谢涵腰眼。 似有一道电流划过,谢涵僵了一下,下意识想往一边挪,又觉得这委实窝囊,便直坐那儿,伸手一擒对方作怪的腿,入手圆润温热,对方却脸色不变,反而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表弟怎不回答姐姐?” 梁夫人目露怀恋地一样样回忆着箱内那些她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沉浸在自己记忆中的她并未发现一旁波涛汹涌,倒是谢浇见谢涵沉默,以为找到机会可扳回一局,见缝插针道:“表姐要什么玩意儿,告诉浇就是了,哪怕现在没有──”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道:“回国后让人运过来有什么难得。” 他素是有股凌天盖地的粗豪英气,使其身上有种别具一格的男性魅力,闻声,饶是一心扑在谢涵身上的姬朝阳亦被引过去目光。只是凝眸打量了他片刻,入目是对方古铜色的肌肤、饱满壮硕的肌肉、遒劲浓密的毛发,她可惜一叹,“可是这玩意儿,浇表弟恐怕真的没有呢……唔……” 腿上不知被按了什么地方,忽然一阵酸痛涨麻,半边腿一时都没了力道、不受自己控制,她蹭着对方腰间的腿就被人顺势送了回来。 她脸上笑意更浓,还想做些什么,这时,却有宫婢上来换茶,正躬身站在二人之间,她只得按耐下心头痒意。 忽然“铛──”一声清脆响声,茶盏被打翻,泼在了姬朝阳的绢裙和谢涵软袍上,荡开一片水渍,还有那灼烫的痛意。姬朝阳倒还好,茶水泼在她裙摆,不痛不痒,谢涵却是正在大腿根处,软袍轻薄,滚烫的热水带起刺痛。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那宫婢立刻惊惧跪下。 梁夫人从回忆中抽身而出,蹙眉横目,谢涵摆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 “烫着了罢。”梁夫人担忧看他,“得上烫伤药。”沉吟几息,又道:“今日刚送来你元表哥新制的春衣,将就着先换一下。我即刻命人去驿使馆拿你的衣服。”说着,对她身后一中年宫婢道:“带齐殿下去更衣上药,还有大公主。” “是。” 等到与姬朝阳一同被领着绕过走廊进入后间,人迹渐渐罕至,谢涵隐隐觉得不对。 像印证他直觉似的,那宫婢行到后间前,忽然停了下来,“哎呀,接七公主下学的时间到了。”她抬头告罪道:“大公主常来,前面的路可否请大公主带一带。”她是梁夫人陪嫁,这样说,虽失礼亦无人会太过怪罪,姬朝阳欣然点头道:“可以。” 这一带此时寂静无人,连个守候的宫婢内侍也无,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的意境。 等那宫婢匆忙走后,香风袭人间,姬朝阳已倾身过来伸指轻捏谢涵侧脸,“母亲把你卖给我了。” 谢涵抚上对方嫩滑手背,笑道:“难道不是姑母把姐姐送我,做最好的答谢礼物么?” “表弟真会说话。”姬朝阳被哄得笑意盈盈,却忽话锋一转,目光觑向谢涵两腿间,幽幽道:“不过还是先上药罢,不然真烫伤了,姐姐可该可如何是好呢?” 谢涵:“……”他只是烫到腿,腿。 姬朝阳推开门,带人走入一间暖阁,又跨入东侧长廊,朝南进了一处配间,随意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件青底绣鸟虫的方心圆领袍服和一个白瓷药瓶扔进谢涵怀里,“你快一点。” 谢涵讶异──对方竟不作怪么? 却见那人行至西侧墙上一根有二人合抱粗的贴花乌红抱柱前,那抱柱有一半嵌入墙内,姬朝阳在柱上轻拍几下,柱面竟自一边与墙贴缝处打开了。 谢涵侧目。 姬朝阳回头,朝刚换上里衣的谢涵挑了挑眉,“快些,姐姐就带你看场好戏。” 谢涵犹豫一瞬,立刻飞快穿上袍服,同姬朝阳一块钻入抱柱内被挖空的地方。 抱柱之内并非全空,而是留约一个成年人站立的空间。姬朝阳是女子,谢涵还是少年,两个紧紧抱做一团,终于勉强挤下。 包围自己的是与男性完全不同的温软娇躯,还有两团绵软摩挲着他的胸膛,鼻尖全是对方清媚体香,谢涵终于忍不住微红了脸,暗自庆幸此处黑暗,不会被对方瞧了去。 他才这么想着,耳边便响起对方一声轻笑,“表弟害羞了呢。” 谢涵:“……” 忽然,传来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像是空气流过金属,又像是木材被在地面上拖动。 谢涵一愣,心知姬朝阳不会无的放矢,立刻凝神听去。 接着像是铜环响动声,似乎是地板被翘起,有什么东西从底下爬上来。 这么描述似乎有些惊悚了。 谢涵连忙掏出袖内一木匣,打开,是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泛起幽幽淡光。他这才看清,姬朝阳手中捏着一根细长铜管,深深插入他们前方的柱面,不知延伸到何处,管底如盛开的牡丹花般扩开,使远处声音能放大传来。他古怪抬头看一眼对方,果见她头上那枚富气夺目的牡丹金簪已不见了。 “嘘。”姬朝阳看一眼谢涵手内夜明珠,伸出葱白食指抵在对方唇瓣,无声道:“仔细听。”说完,那手指又似有若无地揉了他双唇几下。 谢涵无语,但此时已知这声音听来奇怪,是因它是被铜管从远处导来的,他不知这铜管究竟通向何方,只得继续听去── 然后不再是挪动东西的声音了,而是人声:“你观他如何?” 谢涵瞳孔微张,那把声音柔和熟悉,赫然是之前的梁夫人。 他转而回想起一路路径,似乎在姬朝阳带他一阵走后,再隔一间就是他们之前所在的正厅了。只是……这跟簪子抽开有这么长,可以穿透一间半的房? 他不由奇异地再看一眼那铜管,这时声音又传来── “母亲小心,女儿敢肯定谢涵表哥决非易与之辈。”这是道少女的声音,甜美清灵有如出谷黄莺,还带着些许稚嫩,对方应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这个少女,想来就是刚刚那老婢口中要去接的梁七公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3章 第13章 “女儿刚刚在下面透过暗窗仔细瞧过谢涵表哥好一会儿了。一开始,女儿使人送上他最厌恶的金银花茶,他表情根本没有一点变化,甚至为了不失礼还很自然地在拿起后继续喝了一口,若非他之后未再碰过,女儿险些要以为情报错误。这说明他是一个极度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之后大姐姐几次挑逗他,女儿观他坐姿,应是元阳未失无疑。”姬倾城娓娓道来她刚刚观察后的结论。 听到这儿,姬朝阳不由看一眼谢涵,凤眸里那么显而易见的诧异,完全无法视而不见。 谢涵:“……”这也看得出来么? 那边姬倾城还在继续,“这个年纪尤其未经人事的的少年郎最禁不起一点挑弄,更何况是大姐姐这样的天生尤/物呢?‘没有一个男儿可以抵得住朝阳夫人的轻轻一勾’,此言并非空穴来风,他却纹丝不乱,足可见其强大的控制力。会控制情绪,会控制欲/望,任何一个都足够可怕,何况二者合一?所以这位表哥绝非如他表面上看去那么无害,结合之前情报和他在武士行馆、鸣玉坊的所言所行,女儿只能说,他城府之深、手段之巧非常人能及。” “我当然知道他并不简单。”梁夫人轻轻一叹,“你外祖眼高于顶,素厌你舅父平庸,当年我苦苦哀求、费尽心机也止不了他一颗废太子之心。结果旨意都拟好了,却在看见才两岁的他时收回成命,之后就带在身边教导,临终前亲自定下他的太子之位。足可见我这个侄子有多么天资粹美了。”叹完,她正色道:“你已知他是个极难掌控的人,还要嫁他么?” 谢涵心里一紧,感觉微妙不可言说──他才打消了求娶对方的心思。 片刻寂静后,又响起姬倾城银铃般娇笑声,“母亲,我有更好的选择么?君父想把我嫁给卫瑶表哥,除在赐婚前让他国公室主动求娶,令君父碍于两国邦交应下,我还有其他选择么?” 梁夫人的声音变得有些疲惫,又隐含希冀,“瑶儿洁身自好、年轻有为、责任心强,亦深受你君父信任,嫁给他,且不必如母亲这般受背井离乡之苦,你会幸福的,倾城。” “不。”姬倾城斩钉截铁道:“卫瑶表哥本就是维护哥哥太子正统地位,女儿嫁他何益?若能更加笼络表哥暗中为我们筹谋也罢,可表哥从不徇私的性子,绝不会为女儿改变,这母亲比我更清楚,所以,女儿嫁他何用?” “倾城!”梁夫人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你不是母亲手中的棋子,也不是为你哥哥夺嫡的工具,你哥哥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母亲啊──”姬倾城笑了,“您岂不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女儿知道母亲和哥哥都是真心疼爱女儿的。但母亲亦要知道,哥哥绝不能败。其实,女儿也是在为自己考虑啊……” 她柔声细语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女儿不需要虚无缥缈的安稳幸福,只要实实在在的权势荣华。且谢涵表哥容貌俊美、气度高华、身份尊贵、文武双全,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如意郎君啊。” 梁夫人还想阻止,不得不咄咄逼人道:“他既城府那么深,你就算嫁给她,他也未必会为你所用。且他手中本无多少实权,能帮上什么忙?齐国有你舅舅就好!” 对于梁夫人的强硬,姬倾城撒娇道:“母亲是不相信女儿的能力么?女儿好伤心。”她语气又是一转,“至于如何控制,母亲帮他坐稳太子之位,我们之间就是互利互惠。而谢涵表哥能帮上什么忙,那真是大了。” 谢涵还真想听听对方觉得他能帮上什么忙,谁知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静默,简直叫他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不知道那边在做什么,好一会儿才继续传来声响,“这……”是梁夫人迷惑的声音。 “这是召国二公子臧的画像。母亲知道女儿素来仰慕召国太夫人,搜集召国的信息不免就多了些。”是姬倾城清灵脱俗的声音,“母亲看他是不是很眼熟?” 赵臧?谢涵面色一阵古怪,又好奇对方为何突然谈赵臧,这和他能帮的忙有什么关系? 随后似乎是梁夫人一段沉思时间,接着又响起姬倾城的历历莺声,“他是厌阳天,虽距厌阳天当初御前比剑已过去三年,但女儿绝不会认错,赵臧就是厌阳天。” 谢涵:“!” “什么!”梁夫人替他说出了内心的震惊。 “其实女儿之前想不通大哥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姬倾城语带不屑,“他虽有些狠毒,却还没有这种魄力敢要了谢涵表哥的命,顶多使些小人手段叫齐国丢了脸面好打击我们。直到看到这副画像,女儿才想明白了──他不是胆子变大了,而是遭人算计了,厌阳天是召国派来的细作。 君父不久前吞并顿国,顿国北上就是召国,唇亡齿寒,他们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但他们区区方圆千里之地,如何敢与我国叫板?不敢来阳的,自然只能来阴的。若厌阳天杀了谢涵表哥,然后再在召国接应下逃走,我国就是百口莫辩,纵舅父厌恶表哥,齐国也不可能忍下这种仇恨,梁齐一旦开战,楚国一心想血洗当年败于我国的耻辱,恰可借表哥乃楚国公主之子的理由一同出兵。雍国见此,难道会作壁上观不来浑水摸鱼么?如此,梁国自顾不暇哪里会有空再对召国做什么。” 她本是嘲讽的语气,却忽而一转,由衷赞叹道:“召太夫人实在睿智毒辣,若谢涵表哥剑术差上一星半点,就要被她得逞了。” 随着姬倾城的描绘,谢涵沉下眉眼,回忆起厌阳天言行。 【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庞】、【从不多流露一丝情绪的鹰眸】也确实很符合他看到的会阳第一剑士厌阳天的外形。可是……对方竟死了? “这没问题么?”谢涵在脑海内对系统问道。 【呃……理论上来说应该有的,但我还没收到通知,可能问题不大不足以引起警报。】系统心里没底,深深怀疑程序又抽搐了。 谢涵蹙眉,那边梁夫人忽然道:“不知姬高知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不知他葬身火海究竟是被姬高灭口还是被召人灭口。” “这又有什么所谓呢,母亲。”姬倾城巧笑道:“我们只要让君父认为大哥知道就是了。国内斗争,君父只管坐山观虎斗,但引至国外,君父就不会姑息养奸了。这就是女儿说的谢涵表哥的妙用了。 如果女儿没猜错,沈澜之手下守城军近有调动,恐怕就是君父获得消息在暗中缉拿剿灭召国细作,在这过程里,若发现召人和大哥有点什么,那就有趣了。” “可沈澜之绝不会这么做,漫说他不会栽赃,纵是看到了,也只会当没看到。”梁夫人泼她冷水,“你以为他那样的人与谢涵多说几句话,一同去一趟鸣玉坊就会与人相交莫逆么?还是以为他真的会色令智昏?” 姬倾城并不受影响,“他当然不会,可正因他不会,当证据呈上时岂非更可信?”说着,她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可母亲莫忘了他有一个在沈家来去自如的表妹呢,欧兰雅心思单纯,在厌阳天卑鄙行径后一颗芳心便暗许了谢涵表哥。母亲,你说这是不是大大的用处呢? 退一万步说,纵这次不能扳倒大哥。只要我与谢涵表哥定下婚约,她的身份终成不了太子正夫人,总是要来讨好我,才好嫁给谢涵表哥作侧夫人。沈澜之代表大哥,谢涵表哥代表哥哥,欧家可就要与沈澜之离心离德了,等于断他臂膀,便是斩大哥羽翼。同时,谢涵表哥亦可影响大姐姐。” “她那种人尽可/夫的荡/妇,难道会真爱上他谢涵不成?”梁夫人一哂。 “不,母亲,你没觉得谢涵表哥很有几分像大姐夫么?五分形似,五分神似。” 谢涵感觉到贴着自己的躯体一阵轻颤,他低头,便见姬朝阳对他绽开个妖娆的笑,万种风情却亦不含感情。 “其实这些……”梁夫人缓缓道:“我只要答应帮他在你舅舅面前说话,他难道会不同意这些要求么?他……我亦看不透他,怎么放心你嫁过去。” “母亲,卫瑶表哥,我是不愿嫁的。除此之外,便只能是列国公室了。 天下十三国,胡、邹、绞、滕、宋,末流小国也,朝不保夕,女儿绝不愿去;随、郑、召,中等国家也,时刻受大国之威,苟苟且且,女儿亦不愿;五大国,北燕太子襄已娶了二姐;南楚太子子般肆意风流不提,只我为梁女,嫁去楚国必被时时提防;西雍未立太子,嫡长公子霍无恤那个废物,女儿真怕烂泥扶不上墙,只有谢涵表哥了。” 她恳求道:“母亲,有你在,女儿一定能做成齐国最尊贵的女人,不好么?即便舅舅有万一,齐国依旧在哥哥身后。” 她这样清醒聪明甚至敏锐,谢涵想若不是以后对方会被孤魂附体,有这么个智慧的夫人,实在是莫大助力。 铜管另一端又良久无言,想来是梁夫人在挣扎。 又响起姬倾城的声音,哪怕说了这么多狠辣心机的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动人,“母亲是一直知道女儿仰慕召太夫人的,垂帘听政,三十年独掌大权,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岂非人间极致?” “有时候,女儿很羡慕二姐姐,燕太子襄羸弱多病,传言活不过二十五岁,只要二姐姐等太子襄即位再一举得男……” “涵表哥亦是自小三灾九病不断,女儿观他身手虽健却似面有不足之症,又是事必躬亲的性子,心思太重、慧极必伤……” 刚可惜不能娶对方的谢涵:“……” “住口!”梁夫人终于听不下去,“啪”地一声脆响,是重重的甩巴掌音。 铜管一边一时寂静下来了。 好一会儿,又传来姬倾城那动听的声音,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声音语调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母亲,大姐姐那儿恐怕快好了,女儿想去梳妆打扮一下,等一会儿给谢涵表哥留下一个最美的映像。” “我管不了你了。”梁夫人声音疲惫无力。 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姬朝阳缓缓抽动那根铜管,这回谢涵眼睁睁看着那铜管一寸寸回缩、一圈套一圈、由细到粗,竟足有七丈长的样子。等最后一圈铜管缩入金衣壳中,它又变为一朵牡丹金簪。 “巧夺天工。”谢涵忍不住赞道。 姬朝阳在玳瑁花蕊处一扣,那金簪便定型不动了,她指尖捏着簪柄,用金牡丹轻轻一刮谢涵鼻梁,“表弟替姐姐插上好不好?” “求之不得。”谢涵笑着接过金簪,见对方云髻在挤压中有些微散乱,道:“姐姐的发髻乱了,涵再给姐姐梳一个可好?” 姬朝阳咯咯笑起来,推开柱门,二人相携走出,“怎样,姐姐今天请你看得戏好看罢?你要怎么报答姐姐?” 行至梳妆台前,谢涵拿起梳子跪坐在对方身后,望着铜镜里的佳人丽影,他苦恼地皱起长眉,“涵本打算把姐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作报答,可现在却知道无论我怎么做,姐姐始终是那么美,这我还怎么报答呢?” “油嘴滑舌。”姬朝阳似喜似嗔地横他一眼,倏忽叹了口气,“现在说的好听,等你见过我那七妹,恐怕就要嫌人家人老珠黄了。” “怎会?姐姐的风姿无人能及。她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又是一副蛇蝎心肠,相由心生,哪能及得上姐姐万一。”谢涵手指翩飞,解开对方盘绕的发髻,拿下巴轻轻摩挲了下对方发顶,提及姬倾城,语带厌恶。 任谁……对一个时刻盼着自己早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姬朝阳却还不放过,继续叹道:“你难道没听过‘蛇蝎美人’四个字么?这世上的女人,越好看其实心里便越恶毒。” “姐姐也是么?”谢涵“嘻”地一笑。 姬朝阳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我的心啊,早就毒得烂了根、腐了肉……啊……” 她话还没说完,头皮便是一痛,是长发被从身后狠狠扯了一下,还没等她痛缓过来,眼前就被扔下一缕青丝,一缕从她头上扯下来的青丝,墨黑、顺滑。 “你做什么?”姬朝阳接住自己的发丝,回头瞪他。 哪个女人不爱自己的秀发,何况还是她这样云鬓如鬟的美人,偶尔掉一根下来就够心疼了,要是哪个不奴婢不小心扯下来,她早就让人拖出去一顿打了。别提面前人分明是故意的。 哪知对方也瞪她,似乎比她还生气,叫她气势被截。凤眼瞪星眸好一会儿,最后姬朝阳败下阵来,暗道一声幼稚,扶额道:“怎么啦?” 谢涵轻哼一声,“你再乱说话,孤就把你头发拔光。” 乱说话……姬朝阳反应了一下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忽然怔了,随后面色就淡了,“齐殿下,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一点。” 谢涵得意洋洋,“知道怕了罢。” 怎么也没把两句对话接上的姬朝阳闷哼一声,看着镜中人半露的面庞,不屑道:“我怕什么?” “你怕我啊。”谢涵笃定道。 姬朝阳嗤笑出声,刚想说掉几根头发就想拿捏她了?忽然反应回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一时静默。 世界终于清净了,谢涵好心情地边编著对方发髻,边想着对方带他过来听梁夫人与姬倾城密谈的目的。 给他点甜头撩拨他? 不,撩拨个男人哪里值得对方暴露这样一个隐秘重要的地方。 于脑中各种推演下,他手指动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结好了个高耸而舒张的发髻,宛如盛开的人间富贵花。 他把牡丹金簪往发髻正中一插,上下打量对方片刻,又拿起朱砂笔,在那白皙如玉的额心点上一朵艳红百两金,越发衬得镜中人艳色逼人,饶是亲自作出这番杰作的谢涵自己目间亦划过一抹惊艳,叹道:“唯有牡丹真国色,姐姐真是灿若朝阳。” 姬倾城狭长的睡凤眸中射出一阵复杂,忽然把头偏向一侧,“我已经有七年没有画过额妆了。” 七年这个时间……是从此无心爱良夜,还是斯人不在花开为谁?谢涵叹一口气,“所有爱姐姐的人,一定都希望姐姐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姐姐合该是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姬朝阳却兀自道:“因为再没有人能画出让我满意的额妆了。”说完,她拿起棉布蘸水就把额上红花一擦,了无痕迹,“这个也一样不够好看。” 擦完,她转身搂上谢涵脖颈,拿下巴暧昧地摩挲着对方耳廓,声音喑哑,满含暗示意味,“所以表弟是不是该罚?” 正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姬朝阳蹙眉扬声道:“什么人?” “奴婢奉命给齐殿下送衣服。”是梁夫人派人从驿使馆拿的衣服到了。姬元比谢涵大四岁,衣服穿上不免有些宽大曳地,这么出去便太失礼了。 然姬朝阳却仿佛很喜欢,捏了捏谢涵长出手的袖口,笑吟吟道:“这么可爱的表弟可是很少见的,怎么能放过。”便“咚”一声钝响,带人一倒,一起倒在铺着毡席的地上。 “进来罢。”她说完,便低头看身下谢涵,轻摆腰肢,柔声道:“让姐姐给表弟换上好不好?” “好啊。”谢涵曜黑的眸深凝着她,搂着对方纤腰的手一翻,二人上下位置瞬间颠倒,姬朝阳呼吸微促、面色潮红地看着他,眼神已有些迷乱。这时,送衣宫婢恰好推门进来,她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把衣服放在一边被推倒的矮几上,恭敬退出。 姬朝阳双臂如水蛇般环住谢涵的脖颈,声音却已经清明,“表弟,你知道吗?我七妹的眼力连君父都盛赞为国宝呢。” “所以?”谢涵问完,反应回来,面色一差。 “所以,不论现在我们怎么演,等会儿七妹一见你,便会知道你还是个雏儿呢。”姬朝阳咯咯笑起来,手指顺着对方那在刚刚动作间微敞的衣领划入。 所以刚刚是拿他消遣咯?谢涵捏起对方手腕拉出,低头,张唇落在身下人那瓷白的耳垂上嗫了几口,热气拂下,他声音似恼怒似宠溺,“姐姐真是调皮。” 姬朝阳身体一下软了半边,谢涵却忽然松开她,走向一边,拿起几上衣衫振开,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姬朝阳侧躺着,压了压刚刚的躁动,抬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对方宽衣解带。 顶着火辣辣的视线,谢涵恍若未觉,坦然自若地穿着,还一瞥旁边的乌红抱柱,“这里是姑母的地盘,难道有什么隐秘地方姑母会不知道么?” 姬朝阳还沉迷于入目的男色盛景中,闻言,下意识道:“我满梁宫跑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呢。” 梁夫人嫁至梁国正好二十年,姬朝阳现年二十有五,这么说,自然没什么不对。但谢涵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语气里对梁夫人的排斥,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厌恶。 如此……对方带他来窃听似乎也有理可循。 这对吗? 当然不对。谢涵放缓了穿衣动作,手缓缓自锁骨划过,摸到系带……边穿边朝姬朝阳走去,专注地凝着对方,眸中如盛星子,“姐姐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见雍公子无恤。”当决定不求娶姬倾城后,谢涵还色/诱姬朝阳的目标便是为了见质子状态下的男主,如今真是瞌睡来枕头了。 姬朝阳美眸煞时清明,思忖片刻,支着额懒洋洋道:“你想祸水东引?可诚如七妹所说,她是不会愿意嫁给那公子无恤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谢涵蹙眉道:“我若不让表妹有其他人选,当姑母提出联姻时,姐姐知道,我是无法拒绝姑母的。” 因为他不能再让他的君父稍微厌恶他哪怕一丁点了,那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齐国那点破事,谁都心知肚明。 姬朝阳皱了皱眉,最终叹一口气,“你真会给姐姐出难题。”她伸臂一勾犹衣衫半露的谢涵,“好罢,妖精。” 谢涵:“……” 他眸色微深,看来姬朝阳的目的的确是为了阻止他和姬倾城的联姻,可是……为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14章 第14章 好一会儿,二人才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地从室内出来,门外阳光正好,碧树云天,喜鹊连枝,让人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没有阴翳起来。 至少姬朝阳就笑得很开心,她纤手一点谢涵眉心,“小冤家,你一定有许多话想对我那母亲单独说罢,我就不打扰了。” “姐姐不告别么?”谢涵奇怪。 姬朝阳咯咯笑了起来,“表弟说什么都不肯从我,我哪里还有心情告别?欲求不满的女人当然要赶快找人满足了。” 谢涵:“……”他眉梢一挑,捏起对方下巴,“姐姐说这种话,都不担心我会生气的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姐姐最喜欢看男人为姐姐争风吃醋,来显示姐姐的美貌与魅力了。” 二人“打情骂俏”几句,走出这一带寂静无人的地方,在前方岔口分道扬镳。 谢涵踏入之前所在的正厅,梁夫人正纤手执素杯,垂眸望进杯底,不知在想些什么。姬倾城还没回来,谢浇不知被支去哪儿了,厅内只余些侍立宫人,显得端庄雍容的她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与距离感。 “姑母。”谢涵唤道。 梁夫人听到他声音,抬头见他,眉眼一下子就生动软和起来,驱散了刚刚的萧疏感,“回来了,可还好?”拍了下一边软榻,“来姑母边上坐。” “姑母放心,侄儿都好。”谢涵走过来挨着对方坐下,四顾疑道:“大哥呢?” “他怎么耐得住性子陪我这老婆子呢?去花园里玩了。”梁夫人一摆手,之前滴水不露的秀容上露出几分不喜来。 谢涵凝神看她片刻,陡然压低声音道:“姑母,侄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侄儿有话,不与亲姑母讲,还能与谁讲呢?”梁夫人伸手摸摸他脑袋,另一手扬起一挥,“都退下。” 侍立宫人鱼贯而出,大门被从外阖上。 没等谢涵说话,她抚摸对方脑袋的手忽然改抱住对方,愧然道:“你受委屈了。” “姑母?”谢涵抬手按上对方手背,疑惑出声。 “我没想到他姬高竟然这么丧心病狂,敢对你出手。如你有什么好歹,我…怎么有脸见阿弟弟妹啊?”梁夫人声音哽咽。 “姑母。”谢涵动容,安慰道:“姑母莫怕,侄儿现在不是好端端的?” “幸好你没事。”梁夫人缓缓平复下情绪,松开手,轻拭眼角,面上不再温婉,而是露出一种坚定狠辣之色,“你放心,姑母这次一定不会轻轻放过,一定不会让我齐国太子白受惊险,姬高狼子野心,阴险恶毒,我岂能再任他自流?” “不可。”谢涵连忙摇头阻止道:“公子高深受姑父宠爱,姑母切不可因涵而一时冲动做下糊涂事。再说,涵如今一点儿事也没有,反而一剑扬名,姑母不欢喜吗?”说到最后,他挺了挺胸膛,露出少年人的小骄傲来。 梁夫人撑不住被他逗笑了,一点对方眉头,“原来之前的稳重都是装的。” “稳重给别人看的,侄儿是给姑母看的。”谢涵嬉笑道。 梁夫人爱怜地看着他,眼中却射出怅然之色,“你是个好孩子。可姑母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今次是你聪慧能化解,可下次呢?下下次呢?姑母身边重要的人不多,难道要等着他一个个伤害过来么?” 谢涵沉吟看她,片刻后忽然开口道:“姑母,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 “自武士行馆一行,沈氏家主便开始对我频频示好,我百思不得其解,便在昨夜鸣玉坊宴上想灌醉他套话。谁知他醉后……”说到这儿,谢涵脸上露出些许气恼之色。 “怎么?”梁夫人追问,眸底却有一抹了然划过,稍纵即逝,若不仔细观察绝无可能发现,一直注意对方神情的谢涵见此后,接下去道:“谁知他醉后竟然对我放肆无度。我如何气得过,就一掌将他劈晕,对他家仆称要与他抵足而眠,想将他带回驿使馆好好教训一番。” 梁夫人:“……” 接着谢涵更恼,“却不想他皮糙肉厚的很,在马车上不过一会儿就悠悠转醒,却装晕来往我怀里靠。”说着,他脸上又露出了点笑意,“我便喂了他一颗山楂糖,骗他是我齐国宫廷秘/毒。” 梁夫人无奈:“……你怎么这样顽皮,他若是要报复你就麻烦了。” “姑母放心。”谢涵嘻地一笑,“姑父寿宴后,我便启程回国,他又能奈我何?至于现在,有朝阳姐姐在,我又怕什么?”说着感激道:“还是姑母晓得心疼侄儿,安排侄儿和朝阳姐姐见面。” 梁夫人凝着他脸上欢喜的神色,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丝被算计后的不悦,她却并不觉得高兴,目中泛起几许戒备,又飞快敛下,嘴上笑道:“怎么,被我那乖女儿迷住了?” 谢涵有些不高兴地囔道:“姑母也太瞧不起侄儿了,是侄儿把朝阳姐姐迷住了。对了……姐姐欲求不满回去了。” 这话太直白,梁夫人却比谢涵初听时适应地还好,只道:“你竟拒绝了她?” “是欲擒故纵。”谢涵舔了舔下唇,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忽然反应回来话题偏了,拽回来道:“所以姑母莫担心侄儿安危。侄儿要讲的是,我给沈家主喂了山楂糖后,他又醉又怕,在车上就被我匡了不少话,有他不爱红颜爱蓝颜的,有他奉命秘查召人细作的,还有……”他看一眼对面人,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听前面两句,梁夫人已知对方获得的消息必然极其隐秘而准确,心头一跳,立刻追问。 “还有……”谢涵既是为难又是气愤,最终咬牙道:“还有梁君似乎要命公子高督办河道,并以此推动其声望,来改立太子。” 梁夫人浑身一震。 饶是再与姬高争斗,她亦料不到梁公竟然至此,“我与他结缡二十载,他竟狠心若此,废太子,元儿还能活么,我还要活么?哈、哈哈、哈哈哈……” 她像哭像笑,一时都有些癫了。 谢涵连忙伸手按住她肩膀,“姑母,振作一点。” 梁夫人凄迷看他。 谢涵星眸望进对方眼底,声音坚定到蛊惑人心,“姑母,你听我说,一切还没发生,只要在这之前先解决了公子高,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沈澜之既然泄此机密,梁君得知后岂会饶他,姑母大可以此为要挟。他是公子高未婚妹夫,公子高不会防他,通过他给公子高设陷阱还不简单。姑母,侄儿会站在您身后,齐国亦会站在您身后,您是齐国最尊贵的嫡公主,没有人可以这样欺辱你。” 话音落下时,梁夫人已经敛了初听消息的悲愤。没有温婉,没有端庄,没有故作的怜爱,她的表情变得极其平静而冷淡,也许这才是她谢蔷本来的样子,“不错,没有人可以这样欺辱我。” 她再次看向谢涵,自姬倾城直言要嫁对方后,首次觉得对方的心机深沉不再那么刺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认真道:“涵,这次,我承你的情。” 谢涵嘴角一勾,知他终于与这位位高权重的姑母取得了平等对话的资格。他也敛去了之前故作的几许天真,没办法,谁叫姬倾城早就给他打上了“城府之深非常人能及”的标签,阻断了他所有打感情牌的路呢,刚刚对方对他一瞬间的戒备,让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转变角色了──#从小棉袄亲亲侄儿#到#心机深沉齐太子涵# 符合对方想象的,就是最好的。 那能让人放下戒备与警惕。 “姑母不必谢我。”他淡然道:“第一,这时代的废太子不多,中原大国如梁齐就更从未有过,我并不想有人开先河,这亦是为我自己好。” 梁夫人果然随他面色与语调的转换,放松下神色,这也就使她面上的不悦变得明显起来,“你是在威胁我?” “不。”谢涵摇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第二,我已说过,齐国公主由不得他人轻慢,哪怕是梁君这位中原霸主也不可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若执意如此,齐国便与雍楚联手,他又能坐稳这众君之君多久?维护齐国的尊严,这是我的责任。” “你……”梁夫人面上一阵恍惚,喟叹道:“难怪君父如此中意你。好,很好,你很好,齐国有你这样的储君,我真心觉得骄傲。” 谢涵脸上露出了点笑意,“所以,姑母,请您放手去做罢,不要害怕。” 梁夫人撑案站了起来,走向一边墙壁,壁上挂着巨幅帛画,那儿小桥流水,谢涵认出那是齐宫一处花园。 她背对谢涵,望着帛画,淡淡道:“你的处境,我亦有耳闻,但耳闻总归没有你自己清楚,还是让你说罢,你想我怎么帮你?” 谢涵一笑,也站起身,往帛画走来,“齐宫的山水很美。” 见他如此沉得住气,梁夫人点了点头,“我会为你和弟说好话的。可对谢漪,我亦不敢打保票。当年鲁国被君父和诸国攻破瓜分,母亲身为最后一个鲁国公主抑郁而亡,鲁国公室四散流蹿,其中公子无双找上门来求庇护,还把独女献给你还是太子的君父。 当时,我便知此举会触怒君父,几番阻止,怎奈你君父对母亲感情太深,爱屋及乌,非要收留,那女子就是现在的谢漪生母、鲁姬夫人了。 当年我没能赶走她们父女,现在二十年过去,也未必能动她们母子几分。” 她娓娓道来当初几多恩怨情仇,神情有些抑郁怅然。谢涵却混不在意道:“若全要姑母出手,侄儿岂非太无用。只要姑母稍说几句便好。” 梁夫人侧头,凝神看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摸摸他发梢,叹道:“我真不知道阿弟为什么会不喜欢你。我就见你一面,也觉得很中意。” 她目露慈爱,是真正的直达眼底的慈爱,宛如……看女婿,谢涵毛骨悚然,好险稳住,轻松耸肩道:“人又不是金子,哪能人人喜欢?” 梁夫人被逗得轻笑一声,“哪有你这样自比的。”她缓缓踱回案边,“好了,你表哥表妹也快来了,等会儿便叫他们带你在梁宫逛逛罢,免得你这滑头说我厚此薄彼了。” 她让外面守着的侍立宫人都进了来,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宛如黄莺娇啼。 “母亲。”下一刻,铃声伴随着人影已至眼前。 身着湖绿色精致纱裙的少女宛如一朵清新碧荷袅袅而来,她乌黑如绸缎的长发上盘着一串圆润可爱的珍珠做发饰,除此之外,唯脚踝银铃,别无它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虽是豆蔻年华,亦隐有倾城之色,容貌更在姬朝阳之上,或唯有鸣玉坊拂胭可一较高下,但她身上那种清新脱俗的气质却是对方绝没有的。 她踏步进来后一愣,显然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随后落落大方一行礼,“表哥安好。” 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近弱冠,一身水蓝绣云纹便服的秀雅青年,慢一拍道:“母亲。”接着疑目,“这位是表弟?” 显然,来人正是梁夫人的一双嫡亲儿女,梁太子姬元与梁七公主姬倾城。 姬倾城闻言笑道:“哥,现在过来的,着齐服的,我们也不认识的,这个年纪的,可不就只能是舅舅家的涵表哥哩?” 姬元恍然,“原来是齐国太子。”他立刻郑重见礼,“齐殿下。” 谢涵起身回礼,“梁殿下。” 姬倾城过来抱着梁夫人胳膊,“有客来母亲竟不提前知会,害女儿险些失礼。” “失什么礼啊?”梁夫人笑点对方额头,对姬元道:“都是自家人,这么生疏做什么?” 姬元“啊”了一声,拧眉思考了下,迟疑道:“涵弟?” 谢涵:“……”他挂起个真诚的笑,“元表哥。” “哎。”姬元应道,大抵从未被人这么喊过,清秀的脸微红了一下。 谢涵见状有趣,正这么想着,便察觉到一道来自姬倾城的目光,他下意识地……两腿一紧。 谢涵:“……” 梁夫人强行拉郎配,撑额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我乏了,便由你们做个小东道,带涵随处逛逛,现在花儿开得正好呢。” “遵命。”姬倾城巧笑应下。 行走在上等苍石铺就的曲折小径,两旁栽着珍花异木,其后奇石罗列,时值阳春三月,此时满园姹紫嫣红,春风夹着花草香送入人鼻中,让人禁不住迷醉其中。 姬倾城不时解说着此处花木,各家经典信手拈来,似乎样样都有典故,饶是谢涵亦为她的博闻强识而惊叹,但早有警惕的他,亦知对方在试探他的理念观点,借而对他进行更精细的评估。 被另一个人完全看在眼里,并层层剖析,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谢涵故意东拉西扯模糊对方耳目。 所幸,还有姬元那真诚好听的声音不时穿插进来,才不致让一路全然上演攻心之计。 “梁国爱鸡,认为鸡是五德之禽:头上有冠,是文德;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敌前敢拼,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同类,是仁德;守夜不失时,天明报晓,是信德。”姬倾城指着凉亭边一只大公鸡造型的巨石塑像道。 谢涵莞尔,“没想到其中竟有这么多道理。” 姬倾城轻快道:“这么多优点里,我最爱它的仁德。这世上禽兽都爱独食,像它这样的,真是太少了。”说着,老气横秋地一叹,“人要是也学学它,就天下太平咯。” 她这故作成熟的样子,不让人觉得古怪,反而可爱,但谢涵不敢掉以轻心,笑道:“表妹莫灰心,人之所以与禽兽不同,是在其可教化。” “怎么教化?”姬倾城像个好奇宝宝,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 谢涵暗道一声又来,正琢磨着怎么回答,一旁姬元笑着出声道:“妹妹,只要教化他们博爱众生就可以了。” 谢涵趁机话题东引,“博爱众生?” 被他注视着,姬元脸又红起来,却很认真地点点头,“要拿出赖以生存的食物,不是真爱,怎么能达到?所以要教化世人去爱。如果每个人都能像爱自己一样地爱父母,这天下就不会有不孝的人;如果每个人都能像爱自己一样爱国家,这天下就不会有不忠的人;如果每个人能像爱自己一样爱他人,便不会舍不得自己的食物了。” 谢涵竟不知他这位表哥一直抱着这样的政治理想,一时做不得声,只木然地曼附道:“兼相爱,交相利。” 姬元眼睛一亮,如见知音,“涵弟也这么觉得?” 谢涵:“……” “哥,人怎么可能会像爱自己一样地爱他人呢?”姬倾城冲姬元打眼色。 可惜,媚眼宛如抛与瞎子看,姬元怜爱地看着姬倾城,认真道:“妹妹,这就回到你教化的问题上了。上古之人,袒胸露乳、衣不蔽体,到现在知廉耻知孝悌,这全是教化的功劳,这说明观念是可以改变的。你现在觉得袒胸露乳有多么不可思议,以后的人也许就会觉得自私自利有多么不可思议了。不要觉得不可能,现在那么多习以为常的事,在很久以前都是被视为不可能的。” 姬倾城:“……” 谢涵想笑,他觉得自己怎么有些喜欢这位表哥了呢? 姬倾城面有菜色,此时忽有一阵悦耳琴音飘来,她一扯姬元衣袖,制止对方讲下去,“哥,你听,是三姐姐的琴音。” 姬元面上一阵犹豫,却又很快敛下来,对身侧谢涵低声道:“涵弟觉得是这样吗?” 好嘛,话题又绕回来了。 顶着对方真诚期盼的眼神,谢涵陡觉压力巨大。 姬倾城一拉姬元衣袖,“哥,三姐姐最喜欢听你品琴了,我们快走罢,有什么话等会儿也可以说啊。” 姬元摸摸她脑袋,宠溺道:“你先走,哥哥和涵弟马上就来。” 姬倾城:“……”她撅撅嘴,暗恼自己没开个好头,自知阻不了姬元的话闸,只得也一并听谢涵怎么说了。 谢涵斟酌几息,道:“表哥一直在说这是一件可以达成的事,却没说怎么去达成,怎么去教化。” 姬元温和地笑笑,张口却很霸气,“‘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齐公好紫衣,时人皆仿之’,说明上行下效,一个好的引导是多么重要。只要我们努力去兼爱,他们自然会模仿,这是第一。其次,设学办学,从小就教育孩子兼爱,这个想法就会在他们脑海内根深蒂固……当然……” 他仰头看天,悠悠叹一口气,“我知道,这是一件需要几世几年来完成的事。” 叹完,他低头,眸光灼灼,看向谢涵,“涵弟有没有意愿同孤一起完成这个理想,梁齐先行,其余诸国自会效仿。” 谢涵终于知道这位表哥为何非要拉着他说了,原来是想把他这个齐国储君先洗脑了,好等将来继位以后和他一起搞事。 但对方的眼睛此时很亮很亮,像天边的太阳,对着这双眼睛,比对着虚伪狡诈的沈澜之,多情无情的姬朝阳,心思莫测的姬倾城,都要难以说出欺骗敷衍的话。 此时,三人绕过一片假山,渺渺琴音已近在耳边,前边一条三丈宽的涓涓细流,将整座精致富丽的花园一分为二,溪间每十丈隔着几排石块,恰可供人踏步走到对面,匠心独具。 溪流对面绿草茵茵,错落着几处亭台石案,此时一处石案前支着琴架,正有一妙龄女子抚琴,她旁边青年吹箫相和,两旁还各有一青年男子席地坐于溪畔倾听。 谢涵没有回答姬元,而是笑问道:“好曲,那是梁三公主?” 但这已是再明显不过地转移话题,姬元眼神一黯,点头道:“是三妹。” “三姐姐看到我们了,哥,我们快过去罢。”姬倾城本是对姬元之话相当郁闷,但见自家哥哥这般伤心,又嗔了谢涵一眼。 谢涵无辜地摸摸鼻子。姬元勉强笑笑。三人前后踏上石块过去。 对面除了专注抚琴的梁三公主姬皓月,其余三人皆尽看了过来──吹箫相和的是沈澜之,两边听着的是谢浇、姬高。 章节目录 第15章 第15章 当三人跨过溪流时,正好一曲终了。 姬高率先起身走过来,脸上挂着和煦得体的笑容,“二弟、七妹、齐殿下。” 谢浇也跑过来,虽然生在齐国这种礼乐大国,但他生来五音不全,最不耐烦听这些吹拉弹唱的,要是有妞儿摆臀弄腰的还好些,这种纯粹只有铮铮铮声音的简直就像谋杀他了。 所以现在,谢涵分外不解对方哪来的好性坐着听的。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刚弹完琴,缓缓灭香净手的姬皓月。 这定睛一看,险些移不开眼。 桃花树下的少女,气质沉静如画,动作行云流水,有种别于俗世的出尘之意,就像诗书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直把枝头灼灼都衬得媚俗轻浮了。 你看她时,首先注意到的只能是她的气质。慢一拍,才缓缓看清她的相貌──二八年华,雪肤秀发,身姿窈窕,五官素净,确是一个美人,但── 称不得是绝色,没有其妹姬倾城的清丽,也没有乃姐姬朝阳的美艳,吸引人的是她的气质,这种类型的美女,当不是使谢浇坐下聆听的原因。 “三弟终于换好衣服了。”没等谢涵想出个所以然来,谢浇已紧跟着姬高嘲讽一句,边说边对桃树下宛如一对璧人的姬皓月和沈澜之抬了抬下颌,目光间满是幸灾乐祸。 谢涵:“……”他沉默了下,便给对方介绍起身后的姬倾城和姬元,“大哥,这是元表哥和倾城表妹。” “浇弟。”姬元温和道。 “浇表哥。”姬倾城脆生生道。 此时,姬皓月洗手毕,慢走过来,见礼道:“齐殿下,二哥,七妹。”沈澜之亦如护花使者般尾随其后,“齐殿下,太子殿下,七公主。” 两方人互相见礼毕,姬高笑道:“皓月新谱了一首曲子,澜之一听说,便要同我一起进宫来听。”他语气里不乏得意,瞥谢涵一眼,曼似顽笑般,“可见昨天和齐殿下在鸣玉坊没听满意呢。” 沈澜之脸上笑容浅浅,眸光却深深,缱绻落在一步开外的姬皓月乌黑秀发上,“她们弹的,和公主弹的,怎会一样?” 语气很是温柔,姬皓月背对他的恬静面庞染上可疑的胭脂色,微垂头。 谢浇却不买账,嗤一声,“我看不像,是昨天沈家主和三弟聊得太起劲太高兴,才没空听那些曲儿的罢。” 他话是对沈澜之说的,目光却一直对姬元和姬倾城斜,深怕二人听不懂他的暗示。 谢涵挑了挑眉──显然,姬高是因昨晚之故,在向他宣示沈澜之是站他这边的,顺便挑拨他和他姑母的关系;而他大哥嘛,则是“终于发现”沈澜之和姬皓月未婚夫妇的关系,以他与沈澜之的交往来攻诘他。 有趣。 他并不接话,还想听听他大哥要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 姬倾城已抿嘴一笑,上前一步替他开口,“浇表哥有所不知,我这未来三姐夫啊,天生的好口才,和谁都能一见如故再见交心哩,让人不服不行。” “七妹对澜之倒是了解得很。”姬高插话进来,笑里藏刀,“不知哪里打听的话。” 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打听准姐夫,这话委实难听,这么攻击幼妹,也实在没品格。姬倾城蹙了蹙眉,谢涵来而有往,解围道:“何须打听?沈家主长袖善舞之名,孤在扶突亦有耳闻,何况表妹就在会阳呢,只要不捂上耳朵遮住眼睛,怎么都会晓得的罢。” 谢浇见缝插针,吊起眉梢,“是么?我怎么没听过?我看是三弟对沈家主格外关注罢。”他再次目示姬倾城,还冲人努了努嘴。 姬倾城:“……”她忽然笑了,笑靥如花,直把正面看她的谢浇晃花了眼,迷得晕七倒八的,她才盈盈笑道:“浇表哥啊,听说你的府邸在扶突明德街上,不知道表哥晓不晓得明德街尾的店铺是什么?” 谢浇还沉浸在对方清秀绝伦的美色中,下意识就点头。 “那是什么?”待姬倾城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这才反应回来自己哪里晓得,古铜色的脸一红,但不愿在对方面前丢人,脖子一梗,理所当然道:“表妹,你没来过扶突,不知道明德街上有多少多的府宅店铺,没人记得全。” 姬倾城却一摊手,用一种“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口气道:“那浇表哥就是不知道了,浇表哥人在扶突,连扶突的事都不晓得,如今不晓得会阳的沈家主,不是很正常么?” 沈澜之无奈一笑,“七公主真是太高看沈某了,不过同僚给的区区几分薄名罢了。” 这时,谢涵忽觉袖口一动,便有一只小手钻了进来,是姬倾城的手。 他顿了一下,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便捉住了他的手,在掌心飞快地落了一个字,又退出去。两人挨得近,广袖贴广袖,动作又快又隐秘,是故谁也没注意到二人间的小动作。 谢涵侧头看她,她明媚一笑,如清水芙蓉,如两岸榆花。 连着还残留着些许痒意和柔软的掌心,他只能长长叹一口气──唉──他这位表妹真是太厉害了,如果不是晓得那本书和今天偷听的话,他都要动心了。 果不其然,谢浇立刻把矛头对准谢涵,吊起眉梢,“那三弟既然知道沈家主美名,一定也知道明德街尾最后一家店铺咯?” 刚刚掌心一笔一划是个“衣”字,谢涵淡然点头道:“回国后,大哥可去看看那儿是不是家成衣店。” 全然没料到对方能一口说出,谢浇脸色变得难看无比,这时姬高出来打圆场,“齐殿下未免记性太好了些。我二十年长在会阳,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会阳所有店面哩。这儿除了公子浇,就只有齐殿下在扶突待过了,齐殿下该不会是随口说的罢。” 说着,他对谢涵边眨眨眼,边朝面色勃然变的谢浇示意,仿佛操心两人兄弟关系般。 谢涵看也没看他的“表演”,淡淡道:“公子高若不信孤的话,大可派人入齐,一探究竟。不如现在就使人前去?” 姬高噎了一下,不虞道:“我手下的人,何如齐殿下手下那般空闲。” “大哥这说法可奇怪哩。”姬倾城针锋相对道:“小妹听说,治下必须留有余地,否则何以备不时之需?” 姬高冷冷道:“七妹倒是精通治下,不知二弟……”他话还未说完,一阵悠悠扬扬的琴音响起,仿佛旭日初升,仿佛林间田园,仿佛阡陌交通,仿佛早起农人…… 众皆循声望去。 姬高冷凝的脸一滞,随后缓缓化作无奈又无力,“月儿……” “嘘──”姬元在琴架一边,正襟危坐,伸出一根食指压在唇上,低声道:“大哥先别说话,孤和三妹刚刚矫正了下谱子,三妹现在要重新试曲了。” 姬高:“……” 姬倾城:“……” 谢涵:“……”有趣。 姬皓月坐在琴架后,秀目微阖,十指翩飞,美妙乐音从指尖倾泻而出,仿佛已忘却周遭一切。沈澜之亦在一边动情吹箫相和。 曲是好曲,悠然平和,很像姬元和姬皓月给人的感觉,谢涵亦凝神细品。 “有时候,我真觉得是自己在和大哥争储君之位哩。”姬倾城踮起脚尖,在谢涵耳边微嗔道,似恼似怨,有些可爱,又有些惹人怜惜。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姬皓月侧头,对姬元道:“不对,二哥,好像还是不对。” 姬元亦皱着眉,拿过谱子,在琴上拨了几下,又放下手,“是不对,这个音有些高亢了,不合清晨宁谧的意境。”他又拨了个低音,“音一低,却又不连贯了,这里只能高不能低。” “唉──又来了,他们两个音痴啊。”姬倾城对谢涵小声抱怨道,尾音像两根小羽毛一样挠人心尖。 这是一个天生就懂得如何最完美地利用自己优势迷惑他人的小姑娘。 “音乐陶冶人性、寄托情志,自值得最认真的对待。”谢涵低头,对姬倾城微微一笑,然后抬脚,朝姬皓月走去,在众人目光里,弯腰拉紧弦,铮的一声高鸣,“这样呢?” 姬皓月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反应回来,“对,鸡鸣,清晨当有鸡鸣,虽是静谧亦须高低相和,不错,不错。” 她立刻垂头重新弹奏,在中端又停了下来,望向谢涵,“齐殿下,您觉得这里……” “对,还有这里。”姬元亦拿着谱子凑过来,伸指点道:“这里并非不和谐,但孤总觉得还能再好一点。” 谢盘腿坐下,三人边比划边拨拉。 姬倾城:“……” 细细讨论一番,有了新的思维加入,把走进死胡同的他们一一拉出,姬皓月抚掌笑道:“大善。”随后抬头,看向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沈澜之,欲言又止。 “公主?”沈澜之深情款款道。 姬皓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踯躅了下,终于还是道:“重新编过的曲子,难度略有提升,恐怕寻常人难以相和了。” 沈·寻常人·澜之:“……”他放下箫,依旧温柔笑道:“澜之更愿意听到公主最美的琴音。” “愿改日能与沈家主共奏一曲。”姬皓月低声柔柔道一句,便再抬头,目光灼灼看向谢涵腰间的白玉箫,“不知皓月的鸣灵琴能否有幸请齐殿下的忘蠡箫相伴?” 谢涵讶然道:“三公主好眼力。”说完,解下箫,“是忘蠡的荣幸。” 沈澜之:“……” 琴箫双音不以他的默然为转移悠悠响起,清晨第一缕阳光破开阴翳,射穿云层,照亮大地,田间第一声鸡鸣冲破云霄,嘹亮礼赞光明…… 在梁宫的“闲逛”以一种妙不可言的方式为尾声,谢涵得以成功躲避他聪慧美貌倾城表妹的大攻略术,“完璧”回到驿使馆。 “殿下回来了?”玖少卿已在等着他了,望向他的目光不可言说,仿佛不认识了一样从头到脚把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意味深长道:“殿下换了一身衣裳。” 谢涵:“……”他“嗯”了一声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方看见矮几上摊着一片绢布,小巧精致,绘着嫣红花瓣,熏着郁金香味,书着缠绵字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郁金香绢是朝阳夫人邀请情郎的信物。”玖少卿如是道:“今日一早,殿下一走,就有人送香绢过来了。”说完,他又忍不住冲谢涵看了好几眼,“所以,不过一会儿梁宫出来人奉命拿殿下衣物时,我很震惊。看来朝阳夫人对殿下很有意思,这是好事,殿下最好趁机拿下与倾城公主的婚约。” 知道对方并不清楚今早的内情,谢涵拈起香绢,缓缓把它卷起,“孤不打算求娶梁七公主了。” 玖少卿愕然,“为何?”他失声片刻,立刻追问,“殿下甘冒风险远道来梁,不正是为了倾城公主?” “今日一行,孤始知自己这位表妹野心甚大,想效法召太夫人,似乎盼着孤一即位就英年早逝。”谢涵边解释,边卷好香绢塞进袖中。 玖少卿倒吸一口凉气,“她竟然如此狠毒?”下一瞬,他敛了震惊,面上森然一闪而逝,沉声道:“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殿下如今可先娶了她,以获得梁国和梁夫人的支持,待日后殿下得揽大权,随时可叫她香消玉殒,以一种不引任何人怀疑的方式。” 谢涵看他一眼,移开目光,“不行。她貌美聪慧,很吸引人,孤不确定日后能否狠下心肠;她手段了得,敏锐非常,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孤不确定日后能否顺利除了她。” 玖少卿叹一口气,“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山上有一个樵夫,偶然得了一颗仙桃,那仙桃能治百病,他小心保存以备救命。有一次,他摔伤了腿,怎么敷药也不好,众人劝他吃仙桃,他不肯,因为仙桃是救命用的,最后那伤口长了恶疽,他死了。 愚者着眼当下,智者着眼未来,可这前提是──他还有未来。” 迎着对方执着而不赞同的目光,谢涵知道自己若不抛出个重量级的理由来,很难说服对方。 可说什么呢? 说梁公明年就会自寻死路,梁国很快会分崩离析,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说他那姑母用不了多久便会自身难保、含恨而终,也给不了他帮助? 说姬倾城会身携宝藏秘密,成为众矢之的,占着他正妻的名分拖累他? 谢涵悠悠叹一口气,“姐夫知道孤为何会知晓姬倾城的险恶心思么?难道她会把‘狠毒’两字写脸上么?是梁公使人带孤窃听她与姑母的密谈,还透露出打算废太子的意思。姐夫你说,这说明什么?” 玖少卿一惊,冷嘶一口,额头冷汗都出来了,“梁公能让人带殿下窃听,说明他对梁夫人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说明梁夫人根本斗不过他,他是在警告殿下不要插手梁国争储之事……” 越想,他脸色越白。 谢涵肯定地点了点头,再加一支猛剂,“如今梁国局势不明,若姑母梁太子真的失势,孤娶姬倾城就实在走了一步臭棋。想想梁公的说一不二,此事发生的可能性极高。” 玖少卿终于不再说服他娶姬倾城,却情绪低落,谢涵松一口气之余不免内疚,又拿出那块香绢晃了晃,嬉笑道:“不过,孤还可以通过朝阳夫人讨好姑母,姐夫莫要太担忧了。” 玖少卿依然丧气,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谢涵见状,也知这个结果对人打击很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指着一侧道:“不知姐夫何时这样有童趣了?” 但见木格竖架上摆着许多木鸭子、拨浪鼓、陶响球、彩泥人、绢花环……其实谢涵一踏进来就被这琳琅满目的玩具给晃了晃眼,只是正事要紧才没问出口。 闻言,玖少卿秀气斯文的脸红了一下,随后咧开个傻笑,“离开的时候,娴儿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等回去就快临盆了。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就都买了。” 谢涵愣了一下,“孤要做舅舅了?”见天的糟心事,终于有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了,他站起来,来回走了数步,和玖少卿一起傻乐,“哈,哈哈,孤要做舅舅了……” 兴奋完,他脸色一变,坐下来,臭着张脸,“这么大的事,姐夫怎的现在才告诉孤?” 这小舅子生来早慧沉稳,极少露出这种和年龄匹配的少年样子,但玖少卿看到对方这副表情,心中警铃立刻一拉,过往经验告诉他──如果答不好就会被狠狠捉弄的。 他面露无奈,“你二姐怕你自责,不让我说的。” 这么一说,谢涵便反应回来了──玖少卿之所以会争取这次出使梁国的机会,就是因为他打算来会阳求娶姬倾城。现在却──不提也罢。 “早知道还不如让姐夫陪着二姐呢。”这么着,他想起另一出事,“宋太子可使人来过?” 之前说了谢涵上头有两个胞姐,二姐谢娴嫁与玖少卿,大姐谢娴便嫁与齐属国宋太子期。 身为小舅子兼主国,谢涵那是早等着对方上门,好叫他耳提面命兼警告一番,好生待他阿姊,哪知过了这么许天,竟也没等着人。派人上门,还被称病赶回来了。此时想起询问。 玖少卿依然摇了摇头,“不曾。” 谢涵皱眉斥道:“怎么这么不知礼数。昨日叫人吃了闭门羹,纵不亲自过来,也该使人上门致歉并询问缘由。”他对这大姐夫越来越不放心了。 “我过会儿再叫人过去看看,殿下先去朝阳夫人那儿罢,朝阳夫人的香绢不等人。”玖少卿道。 “好罢。”谢涵点头,他对霍无恤能偷跑出质子府的事有些兴趣,更迫切想知道束缚他的所谓任务。 姬朝阳的夫人府并不像她的人一样打眼张扬,反而颇为低调地在一条贵人街的街尾。 杨明递上香绢后,守门人脸上就露出暧昧而心照不宣的笑,但见谢涵一行颇为人多势众,不敢造次,只扬声道:“客人少待,小人前去通报一声。” “分明是他们请人来,难道不知道提前知会下人的么?”马车内,寿春一边给谢涵捶着腿,一边嘟囔道。 至于谢涵……谢涵手中正执着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 这两天,他也抽空看了不少,前面说到赵臧从鲜虞玉儿手里救了姬倾城,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对方,开始对她好得无微不至,但姬倾城却时刻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她要回梁国把宝藏秘密告诉她的太子哥哥。但赵臧岂会同意放她走呢? 这时,一个人出现了──梁国叛臣沈澜之。 【“公主,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君上崩了,太夫人薨了,太子也去了,公子高篡位!”沈澜之含泪道。】 这里说的君上不是梁公,太子亦非现在的梁太子,而是明年即位的梁君姬元和对方嫡子太子弼离,太夫人则是姬元和姬倾城生母,如今的梁夫人。 原来姬元继位后不到半年就因为忧心姬倾城病逝了,太子弼离才三岁,被公子高及其党羽夺权篡位,绞杀了姬元一党,包括梁太夫人、太子弼离和支持者沈氏、韩氏二族,沈澜之背负血海深仇流亡至召国,被召侯秘密启用。 姬倾城遂求沈澜之带她回梁国,二人终于出了召国,后面却还追兵不断,两人最后竟然逃到了悬崖边。 【“公主,臣有负公主所托。”沈澜之绝望地看着前方源源不断的追兵,一路的厮杀逃亡已使他浑身是伤,俊朗的容颜染满霜尘。 姬倾城摇了摇头,“不──都是倾城拖累了沈大哥。” “什么拖累,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苟延残喘至今,只因还没报答君上和太夫人的大恩。”沈澜之深深看了姬倾城一眼,那双眼睛漆黑深沉,像燃烧着什么,又像掩藏着什么,太复杂太复杂,姬倾城还没读懂,便已被对方一把塞进一边半掩在草丛里的乱石后,“公主,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等人走了,您立刻离开。我这次背叛,召侯是肯定不会放过我了,日后我不能再保护公主了。宝藏的秘密,您一定要牢记在心、守口如瓶,这是您的保命符。” 说完,他提剑而出。 姬倾城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是一个人的放肆大笑,“狗娘养的沈澜之,你也有今天。只要你说出人犯的下落,再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就放过你。” 接着是那道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清朗声线,“班突,你不是一直想与我比剑么?这次我便如你所愿。我们找个宽阔的空地如何?怎么,你不会是怕了罢,你带了这么多人,难道我还能逃了不成?你如能赢我,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否则你永远别想找到她立功。” 不──姬倾城的心里撕心裂肺地喊着。 她不是真的那些养在深宫的无知贵女,她知道──沈澜之是在替她引开追兵。可重重包围下对方却必死无疑了。 他把生的机会留给她,自己选择了死亡。 她怎么承受得起? “不,我在这里。你们要到哪里去?”听着马蹄声渐远,姬倾城站起,傲然从巨石后踏步出来。 万千人中那道高瘦清衢的背影却依旧格外显影,他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来,眸中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情愫,“你──”】 谢涵:…… 谢涵有那么点不适应──沈澜之难道不是为了家族利益,转眼可以背叛一手栽培他的梁公的人么?什么时候这么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了? 他总觉得这书中情节言辞颇有猫腻,皱了皱眉继续看下去── 接着,是姬倾城以自尽为要挟,要活捉她的人放沈澜之一马,岂知班突因与沈澜之的私怨不肯,还要干脆杀了姬倾城。最后二人都受了伤,力竭── 【姬倾城知道这一次再也逃不掉了】 【他们相视一笑、携手跳下万丈深渊】 【他们谁也不会放开对方的手,决不。】 这崖很高,但沈澜之却于中途用利刃插/入山体中── “!” 这么锋利?!谢涵微妙了一下,心想对方欧冶子后人的身份,和天生神力的设定,勉为其难继续看了下去。 通过这种方法,二人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到达崖底,互相包扎上药,感情升温,姬倾城心情沮丧,沈澜之鼓励她借宝藏回国,夺取公子高的大权。 姬倾城被唤醒信心,想起拿宝藏的重重困难,终于对沈澜之诉说:开启宝藏需要五把钥匙:大吕钟、瑶罗捶、商节杖、海星盘、流央璧,一个比一个难找。 沈澜之告诉她【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于是两人整装上路,但首先找的不是钥匙,而是藏宝图──当初梁公把藏宝图给姬倾城时,她深知这种东西放在身上不安全,随时就能被人搜走,于是就近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但等到她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藏宝图不!见!了! 谢涵微微瞪大眼睛,坐直身体。 姬倾城六神无主,到处打听有谁来过这里,最终动作过大暴露了行踪,被召国人马追上,这次是赵臧亲自率军前来。 “请客人随婢子进来。”马车外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想是接引下人过来了。 谢涵不无遗憾地阖上书,打开暗格,把东西塞了进去,掀帘踏下马车,率人进府。 “哎──”那婢子看到谢涵面色一滞,随后垂下头红了脸,但见人要带这么多人进府,连忙伸手阻拦,“客人不能带人进去。” “这是何理?”谢涵停下脚步,寿春上前问道。 那婢子听到寿春尖细的声音有些奇怪,多看了人一眼,但没及多想,瞪了人一眼,“你们好大的威风,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造次得起吗?” 她杏目圆睁,语气不屑,谢涵身后武士立刻怒目相向,一手扶在剑柄上。 只是她才说完,立刻又换上一副娇嗔的嗲腔,“再说啦,客人也不想想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要这些人煞风景么?还是要他们来围观啦?”她又瞪了一眼,这回瞪的是武士,“哎呀,你们真不害臊啦。” 这话没羞没臊的,那些武人们哪听过这种话啊,都红了脸。 谢涵颇觉兴味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胆子那么小都不敢自己进来,人家才不要把名字告诉个胆小鬼哩。”那婢子做了个鬼脸,生动可爱,谢涵失笑,又是拿朝阳夫人的身份威逼,又是讲荤段子羞人,又是激将法……真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种花样。 周围渐渐有路人看热闹过来,谢涵自觉不想被人围观,挥手道:“既是前来拜访,自然客随主便。朝阳夫人的意思,你们都听明白了。” “可是──”杨明不赞同,谢涵抬手制止,“都留在外面守着。” 踏进府门,当先是块一人半高的汉白玉照壁,绕过照壁,是一座大花园,此时正是百花争艳。走在花团锦簇的小径上,谢涵笑道:“现在是否可知姑娘芳名?” 那婢子看他一眼,“好罢,你长得好看,我就告诉你罢,我叫小蛮。”说完,她又眨了眨眼,“客人看奴婢长得好看么?” “杏眼桃腮,弯眉翘鼻,是个美人胚子。”谢涵如实评价道。 小蛮似乎很高兴,笑得眼睛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小蛮长得好看,所以客人可不可以也告诉小蛮你的身份啊。” “唔……”谢涵又看了才十来岁的小姑娘一眼,目光停在对方微有起伏的胸部,曼吟道:“小荷才露尖尖角,等到你长大了再告诉你罢。” 小蛮俏脸一红,“你好坏啊。”她气鼓鼓的,“我生气了,我要欺负你了。” 谢涵觉得自己十四年人生里,都没看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侍婢,好笑道:“你要怎么欺负我啊。” 当此时,二人正走出花园,前方林木掩映后,一个人工小湖映入眼帘,湖心有两片小洲,各纵横数亩,以长桥相连,洲上错落着小楼房舍,波光粼粼中有若神仙福地。 小蛮一手指着前面,一手插腰道:“夫人就在湖心,我不划船送你过去,看你怎么办。” 谢涵四顾片刻,竟没发现半个人影,仿佛整座府邸已只剩他与小蛮两人一般,前方两叶小舟泊在草丛里,无人问津。 姬朝阳难道还在记恨他拔了她一绺头发,所以这么整他?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6章 第16章 “哎哎哎,你干嘛去啊?”小蛮得意洋洋不一会儿,就见谢涵转身回走,不由喊道。 “哦,没人划船,见不得夫人,我还留这儿浪费时间做什么?”谢涵理所当然道,边说边迈腿,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小蛮撅嘴,“我说不划船,你就不会争取一下么?” “怎么争取?”谢涵停步。 小蛮见状,又翘起尾巴来,“你求我啊,你求求我,我一高兴说不定就同意了。” 谢涵抬步,这回连回应也没有,走得更快了。 “啊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小蛮跺了跺脚,见人踏上小径马上就要拐过弯了,她没好气嚷道:“好啦好啦,我载你过去就是。” 谢涵不理会。 “喂,你别走啊,你一走我就要挨罚了,你忍心看我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孩被刁难责罚吗?”小蛮急了,边喊边小跑着追上去。 一刻钟后,二人已在一叶小舟上,四周是浩淼烟波,折射着灿烂阳光,一片片像金子似的,洒在水波里,绚烂极了。如此美景,操舟弄桨的小姑娘却没半分心情欣赏,反而气呼呼地鼓着脸。看一眼盘坐舟心一脸怡然的人──更气了。 忽然,她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像小猫偷腥一样地笑了起来。 谢涵瞥她一眼,移开目光。 不一会儿,第一座绿洲已近在眼前,小蛮系好舟带后,引人上去,像揶揄顽笑又像不怀好意道:“这里呢,是个特殊的地方,你待会儿看到了可别害怕呀。” 洲上小径通幽,两旁风拂碧树、山花争艳,不远处有假山飞瀑、花浪轻翻,曲折回廊间错落着亭台楼阁,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实在奇哉妙也。 谢涵漫步径上,逸兴遄飞,闻言也不打迂回,“这里难道不是夫人的男宠苑么?我为什么要害怕?” 小蛮脸上的坏笑一僵,抖着手指“你你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谢涵淡淡道。 “你知道你还来找她?”小蛮瞪着眼睛看他,“哦──你是不是以为你养着几个武士有点小势力就没关系了?才不是呢,之前有个小贵族,就是这样被关在这里的,他爹也不敢管他,只想让他讨好她!” 谢涵奇怪看一眼这杏眼圆睁的小姑娘,“你不是府里的侍婢?”哪有这种言语里对主人明晃晃不满的奴婢? 小姑娘情绪瞬间就低落起来了,“不,我是,我当然是府里的奴婢了。” 这时,二人走过小径,进入长廊,忽然冷不丁传来道阴测测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谢涵停步,便见一旁假山后缓缓走出来一个彪形壮汉,但开口的不是他,而是趴在他背上的一个华服男人。 那男人生的很美,阴柔至极、妩媚冶艳,眼角一颗泪痣蛊惑人心,哪怕他脸上妆容厚重、表情阴鹜,也依旧那么美,可见其底子有多厚。 他身形瘦削细弱,无力地趴在壮汉背上,两条腿不自然地垂着,微风吹动衣摆,模模糊糊吹出他双腿的轮廓,瘦得不正常──这是一个残疾之人。 在谢涵观察对方时,壮汉已背着男人走近,“哟──这是新来的弟弟啊,长得可真俊,给我瞧瞧──”妖艳男人嗲声嗲气地要伸手来抬谢涵下巴。 瞧着对方敷满□□绘着寇丹的手,谢涵皱眉,后退一步。他见过许多男人家的男宠是这样的,却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家的男宠也这么像个女人的,姬朝阳原来是这种审美么? 再一想自己也在她审美之内,他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那男人一手落空,表情转瞬阴霾,“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么?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爬到我头上来了?” 谢涵:“……”这一刻,他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妖艳男人见他无视,眼中射出毒蛇般冷光,对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壮汉就忽然伸出一只手,速度非常快非常快,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滑到谢涵右腕上。 谢涵一惊,所幸他亦是已速度见长的,连忙往回一缩、侧步避开。 之前注意力被妖艳男人带走,不曾仔细看过对方,现在定睛看去,只见这壮汉膘肥体壮,手臂有大腿粗,下盘极稳,是个百里挑一的好手。 看来姬朝阳应该很宠爱这男人,才会给对方配备这样的人随身保护,谢涵蹙眉,打算息事宁人。 他自觉露了一手,对方应不敢再纠缠,便径直往前走,后方却传来破空风声,那速度比之前更快,谢涵闻声辨位要往右躲开,却猝不及防被一拉── “小心──”小蛮抓住他左手往左一扯。 就是这刹那延迟功夫,壮汉已两手做大擒拿抓住谢涵两腕。 小蛮吓得“啊”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谢涵脸上缓缓爬上一根冷冰冰的细长手指── “弟弟可别怪我,谁叫你长了这么一张骚狐狸脸呢,勾引的夫人不务正业怎么办?我当然要先教教你府里的规矩。”伴随着冷腻话语的是那妖艳男人指间捏起的一把薄薄刀片,他恶意地笑了起来。 小蛮大喊,“应小怜,你疯了,夫人会生气的。” 应小怜瞥她一眼,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等他成了丑八怪,夫人怎么舍得为他怪罪我呢?” 他笑意盈盈地看进谢涵眼底,刀片缓缓压下,就要落下时,原本被禁锢着的人忽然飘远了一步。 那壮汉只觉手臂一麻,就被卸了力道,瞪着眼睛看不远处的人。 谢涵嫌恶地伸手擦擦被应小怜手指划过的地方,胃中一阵翻涌,他从小到大承受过形形色/色人的恶意,却还没给个小小禁/脔羞辱过。 小蛮惊呼一声,拍着胸口冲他跑过来,“你没事罢。” 谢涵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锃一声清鸣,腰间长剑应声出鞘。 应小怜原本愕然于他的逃脱,见状,嗤笑起来,“啊呀──快来人啊──要杀人啦──”一边推那壮汉,“废了他。” “你不会有刚刚那么好的运气了,我不会再失误。”壮汉沉声道,气势全开,朝前踏出一步,有如一座高山压来,予人极强的压迫感。 应小怜很满意这种效果,媚长的眼不屑地扫一眼谢涵,有些怜悯对方的愚蠢,“这可是你自己先拔剑的,怨不得旁人,现在进府的年轻人啊,总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眼花缭乱,就觉浑身一轻、天旋地转,不禁“呀”的尖叫出声。 那壮汉虽强,却到底手无寸铁,还背着个人,更何况谢涵是能(在一些巧妙手段运用下)挑了会阳第一剑手的人。 而现在这壮汉逊厌阳天远矣。 他剑光有如匹练般,风驰电掣刺入壮汉两膝,壮汉吃痛,摔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抬头看面前少年。 谢涵趁机一剑挑起应小怜衣领,把人从壮汉背上甩落在地,杀机毕露。 脊背剧痛,应小怜一下摔懵了,入目却是阳光折射的森寒剑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方。对方不是什么只会两把花架子就自命不凡的无知少年,竟然是个真正的高手。 生命威胁下,他颤颤发抖,“弟弟,这位弟弟,我错了……” 小蛮也吓了一跳,“你不要冲动,夫人很宠爱他的,你动了他一定会被罚的。” 这一喊,宛如让应小怜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他色厉内荏地喊道:“对,你如果杀了我,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谢涵不为所动,提剑便朝对方心口刺去。 “不要──” “剑下留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第一道是壮汉的惊惧交加,第二道是远方的急切大喊。 拐角处快步过来十数人,是一个美婢领着一群武士侍婢过来,那领头美婢正是之前在鸣玉坊见到的,给姬朝阳送披风的那个。 这下再非要杀人,可是明晃晃地不给姬朝阳脸面了。 谢涵不悦,收剑回鞘。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应小怜眼睛一亮,整个人却立刻一缩,发起抖来,看起来可怜极了,“大蛮……大蛮姐姐救我,他……他好狠毒,为了夫人宠爱,竟然要杀了我……” 嘴上说着害怕的话,背对身后一行人的脸上却对谢涵露出个笑来。 只是还没等这笑容保持多久,那领头美婢大蛮就当先跑过来,“啪啪”给了他两个巴掌。 应小怜捂着脸,不敢置信,尖叫道:“你为了这个贱人打我?” “下贱的东西,竟敢得罪齐殿下。”大蛮看也不看他,躬身对谢涵行礼,“齐殿下恕罪!” 应小怜身体一僵,瞠目结舌,震惊看向不久前他想弄死的人。 借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殿下”两个字代表了什么,他当然知道,那是他们这种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滔天权势,那是与他们这些沼泽臭虫完全不同一个世界的人,那是他们要跪着讨好恳求对方一点宠爱的人。 谢涵理了理衣袖,冷冷道:“要叫孤恕罪,至少要问问是犯了什么罪啊。”他目光瞟过应小怜,最后落到小蛮身上。 小蛮打了个寒噤,她并不知道对方身份,只以为是个小富小贵,才这样玩弄对方,把小舟先行着陆在这第一座绿洲上。 大蛮注意到谢涵看向小蛮的目光,继续赔礼道:“夫人还在等着齐殿下,齐殿下不如先过去,奴婢现下仔细盘问,等会儿必定给齐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涵挑眉──看来这个小蛮在府里的地位的确很不一般 。他冷笑一声,“最好如此。” 大蛮把头埋得更低,“请齐殿下务必放心。” 谢涵哼了一声,踏过卧波长桥,来到第二座小洲。 室内烧着香料,轻烟袅袅,衬得曼曼纱幔后的慵懒女人有如神仙妃子。 “这次是我招待不周,御下不严了。”姬朝阳显然已先一步听人汇报了事情经过,缓缓起身道。 谢涵不搭话。 “怎么不说话?吓到啦?”香风一飘,姬朝阳已欺身过来,伸指一点他的唇,轻薄风流。 谢涵缓缓拿下姬朝阳的手,“夫人打算怎么给孤一个交代,上下嘴皮子一搭么?” 姬朝阳蹙眉,“你要应小怜的命?” “如不是给夫人面子,孤已经要了他的命。” 姬朝阳粲然一笑,展臂搂上他脖颈,轻舐了一下他耳垂,“等我玩腻了他,就任你处置可好?” “只怕遥遥无期。”谢涵按着对方肩把人推出半步。 “你非要不依不饶?”怀中乍空,姬朝阳亦冷下面色,她从来都肆意骄傲惯了,很久没被人这么拂逆过了。 谢涵冷睇着她,忽然伸手按了按右肩,白皙的手指便染上红色。 那红色当然不是肩上的火焰图案染上的了,姬朝阳这才想起对方前日在忘忧山遇险右肩受伤的事,而妄动刀剑是伤后禁忌。 “夫人觉得,孤的血竟比不得那种东西?”谢涵十四年来,第一次遇到敢这么对他不敬的人,让他放过,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他当时不杀,只是不想打姬朝阳的脸,并不代表他会放过。 这层意思,姬朝阳当然知道,但要她杀了应小怜…… 她表情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不知者无罪。” 说完,似乎也觉得这话很无力,她轻叹一声,转而朝外扬声道:“应小怜哪根手指碰的齐殿下,就把他哪根手指剁下来。” 谢涵双眉一皱,对方这是以退为进。 不一会儿,就有人捧进来根血淋淋的食指,细长、苍白、还有绘着寇丹的指甲。 “好啦,这下你总该满意了罢。”姬朝阳娇嗔道,风情万种地横他一眼,看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但谢涵怎会满意?更遑论被美色迷惑了,他眉毛都没抬一下,“说来始作俑者是个叫小蛮的侍婢。” 姬朝阳眸色微变。 敏锐地捕捉到这变化,谢涵心下对那小蛮更加奇怪。 正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姬朝阳立刻转移话题,“什么人在外喧哗,滚进来。” “嫂子,嫂子,你为个外人要罚我?”最先冲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娇俏又古怪的侍婢小蛮,她现在看起来可怜极了,小髻散乱、衣裳沾泥,两只乌溜溜的杏眼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听到这个称呼,谢涵吃了一惊,有些发怔地看着哭哭啼啼跑过来的小蛮。对方已飞快地扑进姬朝阳的怀里,搂着她的腰,指着他控诉道:“他长得再像,也不是大哥,不是不是不是!” 她身后跟了一串守在外面的下人,都跪下请罪,“夫人恕罪。” 姬朝阳冷冷扫一眼诸人,最后目光落在扒着她不放的人身上,美眸无波无澜,一片冷然,“松开。” “嫂子──”小蛮红着眼睛仰头。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阮明兰。” 小蛮……不,是阮明兰这才松开手,然后扭头瞪一眼谢涵,“嫂子,你看上他是不是想找大哥的替身?” “出去。”姬朝阳声音冷彻,如冬夜屋檐下掉落的冰凌。 “嫂子,替身是没有用的,谁也不会是第二个阮明善。” 听到这个在府中被视为禁忌的名字,室内其余人等皆低下头,恨不得此时耳朵聋了。 “出去!”姬朝阳看向还跪着的诸人,“你们都是死人么?听不到我的话吗?把她拖出去。” 室内终于重归安静,但阮明兰被强拉硬拖出去前的“替身”、“不是”、“阮明善”等词,却像根刺一样已经扎在人心上了。 姬朝阳低垂着头,好一会儿,忽然广袖一拂,打落案上所有陈设,发出乒乓铛琅的一串响声,地上瞬间碎罐断瓷,一片狼藉。 她才转头看谢涵,嗤的一声,“你莫要这么看我。她是以前的阮家嫡幼女,阮氏灭后进了官妓馆,然后被我买下来当侍婢罢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的。” 她说起“阮家”、“阮氏”时,不带一丝情绪,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讲旁的什么与她全然不相干的东西。 谢涵却道:“孤收回之前要你罚她的话。” 姬朝阳敛了面上的冷厉,经过刚刚一番,她如今已是意兴阑珊,只索然无味道:“去见公子无恤罢。” 说完,她又顿了顿,道:“我刚刚使人通传过,质子府传来消息,说昨日清晨府内犬房里逃出一条猎犬攻击了公子无恤,他与猎犬搏斗间不慎被自己的匕首刺中,现在重伤,你确定要过去?” 谢·猎犬·涵:“……” 他点点头,“过去。” 姬朝阳也点点头,“好。”转身从几上扔下一套武士服和一盒药膏,想了想,又道:“要否叫医工。” 谢涵抱住武士服,愣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圆,红唇微张,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这与他一贯形象实在不符,姬朝阳撑不住低笑一声,“我的齐太子殿下,你该不是想大摇大摆进会阳的雍质子府罢?理由是什么呢?”她歪了歪头,“朝阳夫人日御二男?” 谢涵:“……”他上前一步,伸手捏了捏姬朝阳挺翘的鼻子,“总算是笑了。” 姬朝阳愣了一下,转过身,“你还不快换。” 谢涵嬉笑道:“姐姐这次不偷窥了么?” 姬朝阳一哼,“我看的光明正大。”说完,就大大方方转过身来,正看到面前人一丝/不挂的身体。 少年人的身体,单薄、稚嫩、青涩,却骨肉均匀、手足纤长、修美合度,有种与成年雄壮男人截然不同的美丽与吸引力,让人想占有,想攫取,想玩弄。肩上裂开的伤口,宛如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扎根在白皙的肩上,妖异而魅惑人心。 姬朝阳口干舌燥,拿起几上茶盏就灌了杯冷水进去,终于才能再次开口,“真的不叫医工过来?” 谢涵:“……无妨。”他加快动作包扎了下伤口,穿好武士服。 这件衣服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穿上去服帖至极,红色的紧身装束,短袄长裤,犀皮小靴,把他包裹得线条毕露,宽肩细腰翘臀长腿,平坦小腹上薄薄的肌肉若隐若现,比起一丝/不挂来,似乎更让人浮想联翩。 姬朝阳皱眉过来,替他紧了紧腰带,“我后悔了,等会儿得让多少人白白看去你现在的勾人模样。” 谢涵失笑,“还是姐姐量得准。” “只要是我搂过脖子摸过腰的,就不会量差。”姬朝阳傲然道。 谢涵无语一瞬,推搡了一下人,“好姐姐,日头不早了,我们先走罢。” 姬朝阳横他一眼,才拉起人出去。这时,谢涵方知道,洲上根本是有吊桥可以直通向岸边的,阮明兰耍他耍的很彻底。 姬朝阳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还以为齐殿下多么睿智聪慧呢,竟然也被个黄毛丫头逗弄,还要我遣人去接。” 谢涵:“……” 他化身守卫武士,护在姬朝阳马车外,姬朝阳几次掀帘挑逗他,引得其余武士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了,一行人才悠悠到了雍质子府外。 走近了,更觉得这质子府的墙高,比平常府邸要高出近一倍,站在墙下,便予人一种不可逃脱、插翅难飞的渺小压抑感。宅外四周合围着密密一圈士兵,门前更是四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合戟把守。 这让谢涵更好奇霍无恤究竟是怎么从重重包围下逃出来的了。 马车在门前停下,守门人一见是朝阳夫人的马车,就放开长戟,收了这边下人递上来的赏银后,乐呵呵地打开门。 姬朝阳踏下车辕,微一伸手,谢涵抽了下嘴角,会意扶上。 一小队武士紧跟二人进去,马车和马儿被牵往宅内马厩喂草。 府内房舍连绵、廊曲回环,让人难以仅凭眼力看透方位,但姬朝阳显然是此处常客,不用人接引,就熟门熟路地穿廊过庭,不时有巡逻卫士与侍立侍婢向她行礼。 等走进一座装饰华丽的院落后,还没打开门,就听到里面传出来阵阵呻/吟与欢笑。 那呻/吟痛苦凄惨,是个女人的。 那欢笑乖戾嘶哑,是个少年的。这声音……谢涵动了动眉毛。 姬朝阳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只当是他惊异于这白日宣淫,解释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他不可能了。”不可能被姬倾城相中。 “他才十三。”谢涵皱眉道。 “他才十三,就沉迷情/欲,被酒色掏空身体了。”姬朝阳毫不掩饰对霍无恤的不屑与厌弃。 随着二人交谈,里边欢/爱的声音渐低,忽然响起一阵几柜倒地声和蹬蹬奔跑声,门哐当一声被从内打开。 谢涵惊异看去,只见一个衣不蔽身、下/体还淋漓鲜血的妙龄女子扒着门沿冲出来,满脸惊恐。 但她只冲到门口,便再也迈不出一步了。 一根绳。 一根鲜红的绳。 套在她苍白纤细的脖颈上。 越收越紧。 她脸色渐渐发青,死命伸手去拽脖子上的红绳,却无法挣脱,嘶着喉咙发出呵呵声,渴求地看着周围守卫人马,直到倒下。 “哈哈哈哈──” 一声狂笑从门内响起,一身玄衣华服的少年从门后走到门口,他手里还捏着红绳的尾端。就那么笑着走到女人尸体旁边── “逃啊,你再逃啊──”他肆意嘶哑地笑着,蹲下身,温柔地把红绳在女人脖上结了个同心结,低头轻轻抚摸她瞪得几乎脱出眼眶的双目,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却只让旁观者寒从脚起、毛骨悚然。 “他在质子府里足步不出待了十年,渴望与人接触,又害怕与人接触,所以每和一个女人亲密接触后,就会杀了那个女人。”姬朝阳偏头在谢涵耳边低声道。 但这压低似乎并没有用,低着头的少年闪电般抬起头扭过来。 直到这时,谢涵才看清他的面部全貌。 依然是深刻的形,墨黑的眉,笔挺的鼻,虽然稚嫩,却已初显非凡英俊,哪怕眼底纵欲过度的青黑,口唇失血过后的惨白,面上不与人接触的阴郁乖戾,也丝毫无损他的英俊,反而为其平添一分病态颓废的吸引力。 这和谢涵梦中的刚毅冷酷面孔,之前忘忧山见到的镇定明亮眼眸,都不同。 这是雍国质子──一头困兽。 见是姬朝阳,霍无恤嘴角一咧,起身扑来,只是那嘴角弧度都还没定型,他瞳孔便猛地一缩,细如针尖──在他目光扫到姬朝阳身侧的谢涵时。 他原本径直奔向姬朝阳的脚步半道一拐,转向谢涵。 “还是姐姐待我好,带了个天仙似的美人过来。”他一把搂住谢涵劲瘦柔韧的腰,在对方侧脸吮吸一口,另一手──扣上他右腕脉门。 -------------------- 作者有话要说: 特注:攻君还是处男,如不放心,我可以找倾城公主的火眼金睛给诸君辨别一下。 再有,如觉三观不适,可弃文。 章节目录 第17章 第17章 【叮,触发五级任务,拯救悲情的男主霍无恤,帮助男主一统中原远离暴/政,并与女主双宿双栖。】 谢涵双眼瞬间瞪大,死死盯着虚空中透明界面上,任务栏下唯一一个按钮──接受任务。 系统……系统心里有点慌,特别害怕宿主不管不顾就又要弄死男主。 当然,此时此刻它的慌张是多余的──霍无恤手里正摁着谢涵的脉门,只要谢涵一有异动,他就能立刻灭口。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霍无恤借调戏掩盖他威胁谢涵生命的真正动作,而谢涵因为任务而慢一拍被对方成功威胁到,他现在死死盯着虚空按钮的目光,被认作恶狠狠地怒瞪霍无恤。 姬朝阳愣着了,没想到霍无恤是个男女通吃的,反应回来后呵斥道:“你现在胆子大了,连我身边的人都敢动?” 霍无恤笑嘻嘻的,他一笑,便把脸上那股阴郁化作放浪形骸,又像舔又像咬的,又亲了谢涵侧脸一口,抬头央道:“姐姐,我实在看他欢喜得很,你就把他送我罢,反正你又不缺男人。” 这话赤/裸裸,饶是姬朝阳亦为之气结,但她又不能暴露谢涵身份,只得蹙眉,“胡言乱语,这是我的武士。”说完,对自己身后人马一施眼色,“还不请雍公子站好。” 感受到摁在右腕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仿佛立刻能要了他的命,谢涵终于抬起一只手,对姬朝阳笑道:“夫人不要动怒,不然可就不美了,还是让我好好劝劝雍公子罢。” 姬朝阳想起谢涵此行目的,只当对方是要与霍无恤“好好谈谈”,皱了下眉,还是挥手喊退她的人,嗔着应道:“好罢,我总是拒绝不了你的。你就去动你那张利嘴罢,反正我最不耐烦听你讲那堆大道理,要随处走走了,有什么需要,就喊门外的人。”她留下几个人后,就婀娜生姿地走了。 霍无恤喜笑着拉着谢涵进屋。 屋内空间颇大、铺满地席,却是一片狼藉,料是刚刚那女人挣扎奔跑时打翻的,两旁放着几柜,摆满皮鞭、蜡烛、陶球、红绳…… 系统:【……】 “不接受任务,孤是不是会死?”谢涵深吸一口气。 系统收回落在那些琳琅满目物件上的目光,暗暗告诉自己“肯定是男主遇到女主后被感化,于是没有性/虐癖了”,他冷静地播放电子音:【是的,宿主,所以请您仔细思考,最好选择接受任务。】 “如果孤死了,会怎么样?”谢涵又问。 系统:【……请宿主务必仔细权衡利弊。】 “回答孤,如果孤死了,会怎么样?” 系统想了想,道:【如果宿主死亡,程序会重新分析数据,遴选新一任宿主,最终任务还是会原样施行。】 谢涵缓缓收紧五指,指节发白,面上却倏忽笑了,“看来孤的命,根本不值一提,什么都改变不了呢。” 系统有心想说点什么,程序却没给它配备足够的人性思维,让它找到合适的话语。 正在它踯躅中,【叮】地一声,谢涵按下了“接受任务”的按钮。 它松一口气──重新找宿主可是很麻烦的,【很高兴宿主您的觉悟,我们会合作愉快的。也请您不要灰心,您占有先机,可以给您的国家安排最好的出路。】 “嗯。”谢涵还是笑着,没有人,包括系统,能从他那张完美的脸上窥见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霍无恤一脚踢开门边女人的尸体,啪地关上门,带人走到整间房的中心,才变幻脸上那种病态易碎的喜悦为审视,“你真的是姬朝阳的男宠?” 谢涵把停在虚空中的目光转向对面的人,他的任务目标,把眼神飞快地调整为担忧 “你流血了。不包扎一下么?” 霍无恤按在他脉门的手又加大了一分力,“我昨天回来的路上听说,齐太子涵在忘忧山打死一头猛虎,英雄盖世,被拖回来的吊睛白额虎有一丈长。” “没错,是孤。”谢涵无奈,伸出另一只手在对方胸口按了按,“你都不疼的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霍无恤面色一白,闷哼一声。 而谢涵也是面色一变,对方一身深黑衣衫,若不是他就近闻到血腥味,亦看不出对方伤口出血了,但哪怕发现了,他还是没料到对方竟然流了这么多血,整件上衣几乎都被浸湿,他收回手,满掌鲜红。 “你不要命了。”谢涵斥道,连忙伸手要去解对方衣衫。 霍无恤侧一步避开,像提醒似的又按了他右腕一下,目露寒光,“你早就看出我是谁了?” “你既已知道孤身份,难道还真能杀了孤?”谢涵叹一口气,“何必还无谓地扣着孤脉门威胁孤呢?这只会加重你的伤势。”见对方还是不松手,反而更加警惕,他终于无法,竖起三根手指,“皇天在上,今我谢涵立誓,绝不泄露公子无恤之秘,有渝此誓,使我无克遗育、人神共戮。” 这誓言歹毒,饶是霍无恤亦瞪大眼睛。 谢涵看向他,“好了罢,可以烦请公子无恤松手,包扎一下伤口了么?” 霍无恤仍看着他,却缓缓松开手,没了支撑,他踉跄半步,扶住一边摆满各种东西的高架。 还没等他彻底稳住身形,谢涵已经半揽住他肩头给予人支持。 霍无恤身体一僵,肌肉绷紧。 谢涵恍若未觉,带人席地坐下,从腰包上掏出姬朝阳扔给他的疗伤圣药和包扎用的软布条,在一边放好,手指便要去解人衣带。 半路却被另一只手截住,“我自己来。” “你御女无数,难道也会害羞?”谢涵奇怪道。 霍无恤手指一顿,“那些都是女人。” “所以你对男人害羞。”谢涵恍然。 霍无恤终于忍不住狠狠看了他一眼,“没有。”像证明什么似的,他飞快解开上衣,露出大片胸膛,触目惊心的窟窿,纵横肆流的鲜血。 谢涵不说话了,立刻给人擦净血,敷药、包扎。 他的动作称不上娴熟,这不奇怪,他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给自己包扎都难得一见了,更遑论给他人,这使他的动作笨拙而滞涩。 但正是这种笨拙,叫其落手的小心与温柔,变得弥足珍贵。 霍无恤目微阖,靠进谢涵怀里,脖子微往后仰,冷汗顺着他形状完美的下巴滑入脖际。 等包扎完,他又立刻坐直身,双目一睁,“你还没回答我,你早就看出我是谁了?” “你对自己的伪装这么没信心的么?”伤口的血终于止住,谢涵恢复轻松地一耸肩,“我本是来与雍公子做一桩生意的。” “生意?” “嗯。”谢涵点点头,“但现在见是你,我便打消了这主意,因为这生意其实是祸水东嫁,把我的麻烦抛给你。” 霍无恤凝眉看着他,“你还没说什么生意。” “不说了,既然不打算做,就还是不要告诉你了,知道的太多,对你也有危险。”他打横抱起霍无恤,自然道:“你卧房在哪?” 霍无恤:“……”他踢了下腿下意识要挣扎,但想象一下那画面,又立刻止住,冷淡而平静道:“推开纱帘,上楼就是。” 谢涵依言上了两层木楼,推开门,把人放上床,认真道:“你要休息,不能再这么纵/欲了。” 霍无恤冷冷一笑,“她奉命来勾引我,难道我要拒绝?”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谢涵给人盖被子的手一顿,咀嚼了下这两个字,“奉命?” “不然呢?我会杀了每一个和我交/欢的女人,不是奉命,她们哪敢过来,看见我就拔腿跑了。”似乎觉得有些得意,他哈哈笑了两声。 谢涵本不该问,但他还是问了,“梁君的命令?” “否则呢?”霍无恤眉梢一挑,“从十岁以后,他就派各种各样的女人入府来接近引诱我,只要我不动她们,当天就会生点小病,生病的同时又隐隐躁动渴望,里面的女人就会借照顾我的名,爬上我的床,厮磨我的身体……” “身体的脆弱降低人的警惕心,他又给你下/药,只要你没问题,就没办法拒绝。他想养废你。”谢涵继续给人盖好被子,小心地把被角掖好。 霍无恤掀起眼皮看一眼四处服帖的被子,又敛下,继续道:“他为什么想养废我呢?因为只要他养废我,再送我回雍国,帮我夺得太子之位,雍国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问题,于是我就顺着他的意,因为他会帮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谢涵在他床边坐下,脸上温柔的表情终于淡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那种假惺惺的样子,那让我很恶心。”霍无恤厌恶地盯着谢涵脸孔。 “你很有意思。”谢涵也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宛如百花盛开,“但我知道,你在说谎,你只是不习惯接受他人的善意,真是别扭得可爱。” 霍无恤……霍无恤脸上露出那种仿佛吃了屎一般的表情。 “哦,别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我会心疼的,你放心,我不会生你气的……”谢涵柔声道。 “我猜,他在雍国肯定有不少暗桩。”霍无恤虚弱地打断他,“然后他会大肆宣扬我入雍为质的大义,说不定还会弄几个小战役让我取胜,我本就是嫡长子,这种情形下,我继位的概率非常高。而我,实际上,却是个废物,坐拥了雍国国政。然后,我猜他们还会嫁个梁国公主给我,借机掌控我……” 电光火石的的一瞬间,谢涵忽然想通了──姬朝阳为什么带他窃听姬倾城与梁夫人的密谈?又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同意带他一个外国人入铜墙铁壁的雍质子府? 因为梁公本来就打算把姬倾城许配给霍无恤。 还有比姬倾城更年龄合适又聪慧有加的公主吗? 而霍无恤早早地被掏空身体,活不了太长的,姬倾城就可以挟幼子垂帘听政。 召国太夫人的成功,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是不可复制的。姬倾城想要模仿,很难,她要掌权,就必须借母国的力量。 雍国早晚会成为梁国的附庸。 这个局的关键在于姬倾城,万一姬倾城对梁国有了芥蒂呢?所以梁公不强迫,而是采取迂回政策,这就迂回到他这里了。 想通其中关窍,谢涵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再不担心姬倾城对他的攻略。 但看着面前的人,他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听那个让他百般不顺眼的人操着那副破嗓子聒道:“这一定不是你们齐人想看到的局面罢。” 霍无恤再次把目光投向谢涵。 梁国已经够强了,再蚕食雍国,还有其他国家的活路吗? 谢涵点了点头,“所以?” 霍无恤撑着床坐起来,“说起来,我不识字,不会剑,不通政。” 谢涵愣了一下。 “你既然不想看到我口中的局面,就要负责教会我这些。”他轻飘飘道:“哦,敬爱的齐殿下,请别露出这种表情,你该知道府里的先生们都是摆设的,而府外无论是公学还是私学,都要出示身份证明。 梁君大概是想让那位公主以后给我草草补习,既让我学不好又让我对她不可抑制地心生依赖,哪怕我最后晓得了他们的阴谋,也舍不得放不开。” 谢涵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不错。”霍无恤点头。 “你不希望自己对梁公主不可抑制地心生依赖,而希望对我?” 霍无恤:“……你不会与我长久相伴,也没有与我的利益冲突。” “没有利益冲突。”谢涵玩味一笑,“为什么是孤呢?” 霍无恤:“只有你知道我的伪装。” 谢涵点点头,“可是孤冒着偌大的风险教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让梁国阴谋得逞。不得到坏处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好处么?”霍无恤意味深长道。 谢涵凝着他,忽然叹一口气,用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口吻道:“你还是在空手套白狼。你笃定我拒绝不了你是不是?” 霍无恤:“……” 谢涵已起身,欺身而来,“我救过你,你救过我,我伤过你,我欠你。”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壁,“你可以随时拿着它,来驿使馆找我,我想,我该去备课了──论如何在五天内,最大程度地把文武技艺塞进一个人的脑子里。” 他闭上一只左眼,然后冲人眨了眨。 扔进手里的是一块圆形玉壁,润白中透着鹅黄,上好的羊脂暖玉,触手温润,挂着金色穗子,灿灿的,像晨光微曦时天边云彩外镶着的那一层金边。 玉上雕着几朵小花,正面“齐”字,背面“涵”字,是列国公室的身份象征。 霍无恤愣了一下,“你──” “笃笃笃──”门外响起敲击声,然后门就被从外打开。 他连忙把玉壁塞进怀里。 是武士提着几个食盒进来,打开,都是大鱼大肉,他们没有任何情绪道:“公子,该用晚膳了。” 谢涵看了菜色一眼,皱了皱眉,与几人擦肩而过,出去后,却先找姬朝阳一起去厨房,拿出块金饼来,吩咐道:“公子无恤说想吃粥,还有鸭血、猪肝。” 几个庖厨愣了一下,但给钱的是大爷,何况还有朝阳夫人这尊大神在一边呢,都喏喏应下。 “好了,姐姐,走罢。”谢涵对人笑道。 “你办好了?”姬朝阳挑眉。 “我有法子了。”谢涵一笑。 待人走后,霍无恤拢好衣衫坐于案后,正准备用餐,忽听门外又有响声,然后他看到新端进来的菜色。 “朝阳夫人吩咐加的。”来人道。 怎么可能是姬朝阳呢?用脚趾头也想得到谁会这么无聊了。 霍无恤目露复杂。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8章 第18章 第二天一大早,谢涵才起来,正盘腿打坐、吐故纳新,就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声。 “殿下,有人求见您。”杨明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块玉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表情特别微妙。 上好的羊脂白玉,千金难求、珍贵异常,更有它是公室身份象征,上镌名氏,无故玉不离身,结果……自家殿下就这么给人了,还是给个蓬头垢面、猥猥琐琐的小乞丐。他更相信这是自家殿下不小心遗失或被人偷了的。 这么想着,他目露期待地看向谢涵。 结果对方只是看一眼那玉壁,就起身接过,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带他进来见孤。” 期待落空,杨明郁卒地下去。 不一会儿领进来个……灰扑扑的衣服、灰扑扑的脸,脏兮兮的头发、脏兮兮的皮肤,含胸驼背、贼眉鼠眼的少年,他一进来,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转,四处打量,看到珍贵陈设时,目露垂涎,“这个花瓶和我家那个传家宝好像啊,三年前我娘快病死的时候,我却把它卖了换药。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我做梦都想找到它告慰祖先。”说完,他满含希冀地看向谢涵。 杨明:“……” 这是想要他家殿下送? “你出去罢。”谢涵朝杨明挥挥手。 “是。”杨明应声而出,期间又忍不住狠狠看了少年几眼,对方又说起哪个香炉像他小时候母亲拿去换包子的,哪个几柜像他叔伯在他父亲死后带人抢去的。 杨明:“……”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雍公、雍夫人健在好么?等他一退出去后,谢涵撑着额头笑起来,“你别说了,孤改天把这房里的东西都打包送你那儿去好了罢?” 霍无恤看他一眼,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大喇喇在他对面坐下,慢吞吞道:“好啊。会阳驿使馆一日之间空了一室,竟是齐殿下派人全部搬走,是昔日泱泱大国竟潦倒至此,还是中原二强梁齐的开战宣言书?” 谢涵:“……”他哼笑道:“你倒比昨日活泼很多。” 霍无恤又看他一眼,“鸟在牢笼里,一般不想唱歌。” 想到质子府的严密监视,谢涵叹一口气,目光最终停留在对方装束上,“你是怕这里有人认出你?” “虽然见过我的人很少,除了刘氏的人,基本只有姬朝阳了,但驿使馆内,高官贵族络绎不绝,以防万一。”霍无恤点头。 谢涵“嗯”了一声,站起来,忽然绽开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容,摊开一只手,“来,跟孤来。” 霍无恤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并没有去搭他的手,但也起身跟着。 谢涵也不勉强,自自然然地收回手,带人往前走,耳房连着主卧,从一侧门推开就是。 霍无恤就这么跟着他进房,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个大柜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梳妆盒,又把他按到一个矮几前坐下,几上有一面雕花大铜镜。打开梳妆盒,胭脂水粉、朱笔唇红、螺黛花钿、玉簪耳饰……琳琅满目。 霍无恤:“……!” 他心头滋生出了一种不祥感,这种感觉,甚至可以媲美十年前他被送到梁国做质子的前夕。他“嚯”地站了起来,目光警惕地盯着谢涵,“你要做什么?” “给你做一下修饰啊。”谢涵那么理所当然地道:“难道你不觉得驿使馆内处处高官显贵,人人衣冠楚楚,你这样出现格外地引人注目么?” 霍无恤……霍无恤当然知道啊。但他没有更好地办法了,于是他权当试试地重新坐了下去。并不确切地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他只当是给五官轮廓做一些改动,然后── #一遇谢郎误终身# 谢涵先用水给他净了面,露出他俊俏的脸来,他俊得很英气,虽然因为年纪尚小,脸上线条还没有日后的硬朗,但剑眉入鬓、高鼻深目,绝非谢涵那种柔和的、近乎于丽的俊美。 好罢,简而言之,就是“男生女相”的齐太子,看不惯未来雍始皇“霸气侧漏”的脸。 他先用米粉一敷,对方本就苍白的皮肤就成了雪白,长斜的眉也被淡化,再用胭脂在掌中调匀后涂抹两颊,灼艳的“桃花妆”成形,又用石黛染上与对方眉形、眉色相接近的“却月眉”,随后是用棉胭脂画出个“石榴娇”式的嫣红小嘴。 霍无恤……霍无恤几次要站起来,都被谢涵摁下,“苦口婆心”地劝解:小不忍则乱大谋、容颜躯壳不过一副皮囊云云。 于是,英气俊俏的少年郎终于成了个五官深邃、别具韵味的小美人,感谢未来雍始皇的脸部轮廓现在还没太过棱角分明,所以小美人此刻是正正好的英姿飒爽。 霍无恤:“……” 谢涵手指在一整个抽屉的花钿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一片小黄鸭金箔上,他取下花钿,贴于对方额心,又弱化了其几分英气,越显娇俏可爱。 霍无恤:“……”他有些痛苦地伸手捂住额头上的小黄鸭,就被谢涵一把打开手背,“别动,小心弄花了。” 再之后,他就木着一张脸,无论是对方给他梳了个玲珑的三髻丫,还是在髻上插满珠花,他都没再变过表情。 直到对方再次打开那个大柜子,从里面抛出一条鹅黄色杂裾垂髾服,还有里衣、肚兜……和两个纱布缝制填充着棉花的x小棉垫…… 霍无恤“娇俏”的脸终于又裂了一次。 “怎么了……”谢涵奇怪看他,随后恍然,“是要孤帮你穿吗?”他快步走过来。 霍无恤“嗷”的一声,连连退了三步,伸出一只手,“你别过来,我自己换。” “你又害羞了。”谢涵纵容地看着他,宠溺笑。 在这种可成为终身阴影的笑容里,霍无恤躲到床背后,窸窸窣窣地换衣服,期间谢涵还“不放心”地提醒,“那两个小棉垫是系在前面的,后面有带子。” 系统:【……】 它艰涩地问道:【宿主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是不是我给您性转时,只转变了你的身体,没有转变你的心理。】 谢涵:“……” #天道好轮回# 然后他用一种非常不屑而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以备不时之需罢了,时刻准备一切的伪装,是一个政客的必备修养。”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系统静默了。 不一会儿,环佩声响,床后走出来一个黄裙少女。 “走慢一点,小碎步。”谢涵提醒道。 “黄裙少女”:“……” “唔……”谢涵又点点他额头,“现在,孤来教你变声: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胸中清气往神庭穴和百会穴方向引导。” 霍无恤大概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识地按他的话做。 谢涵:“来,跟孤念──” 霍无恤准备着。 谢涵:“涵大哥。” 霍无恤:“……” 好不容易引上头顶的气全掉了下来,思考能力终于归笼,他恶声恶气的,“谢涵。” 然后谢涵那种可怕的、温柔宠纵的表情又来了,但这次他终于来不及说什么让霍无恤打寒战的话,而是突然被人叫走了。 “殿下,沈家主来访,还带着……”杨明话到一半,猛地一卡,震惊地看着坐在屏风前的娇娆少女。 他不是一直带人守在门外吗?什么时候有姑娘进去过了?不,殿下什么时候亲近姑娘了?不不不,之前那个猥琐小乞丐呢? “还带着什么?”谢涵出声打断他脑内疯狂的疑问和自我怀疑。 “还带着欧家大小姐。”杨明飘忽道。 欧兰雅? 谢涵了然,这是对方拿欧兰雅做幌子来找他了。 他理了理衣衫,见杨明还魂不守舍地目光一个劲儿往霍无恤那儿飘,他压低声音道:“这是机密。” 三魂七魄立刻归位,“属下一定守口如瓶!” 谢涵满意点头,然后转头对霍无恤道:“你先坐一会儿,孤去去就来。” 沈澜之坐在会客的内轩里,神色淡淡的,欧兰雅在他一边,眸光时不时往一侧瞄,像在等着什么,玖少卿闻讯过来作陪。 等谢涵从一侧花木扶疏处走出来时,三人的目光便齐齐朝他身上汇聚而来。 谢涵顿了一下,抬步继续走过去,笑如春风,“今天是吹得什么风?把沈家主都吹来了。” 沈澜之扯了扯嘴角,“齐殿下心知肚明。” 这种话说出来怎么都有一种嘲讽之意,玖少卿眉目一沉──看来今天对方来者不善不是他的错觉。 谢涵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转淡,“孤不知道沈家主在说什么。” 此时,他已到三人合坐的三张石案前,说完,便对欧兰雅微微一笑,“这位美丽的姑娘,想必就是欧小姐了罢。” “你……你怎么知道?”欧兰雅脸上蒸起红晕,偏了下头,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句愚蠢的话──通传的人自然会报上他们的名姓,对方刚刚这么说只是为了缓和气氛。 果不其然,谢涵愣了一下。 欧兰雅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唇,耳边却又传来那清朗的声线,“听闻欧家小姐喜穿粉衣、娇美无限,所以一猜,难道猜错了,那孤可真是丢人了。” 谢涵不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欧兰雅一听,连忙摇头,“不…不,我是、我是。” “那便好。”谢涵温文一笑,似曦光和月,欧兰雅看得怔了一下,一边却传来一声冷哼。 “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沈澜之出声道,回的是之前谢涵那句“不知道沈家主在说什么”。 欧兰雅慢一拍觉察出来气氛不对,轻拽沈澜之衣袖,“对了,表哥,你之前不是说要感谢齐殿下给深壑的亮相么?” 沈澜之这次却没给他疼爱的表妹面子,拍拍对方手背,抬头对谢涵依然是冷眉冷目,“此一时,彼一时也。” 谢涵深深皱起眉头,冷下面色,“孤还有事要出去,恐怕不能久陪沈家主了……” 听是送客之语,欧兰雅忙道:“表哥!” 沈澜之一伸手拦在他身侧,“沈某想,自己该与齐殿下好好聊一聊。”他声音还是冷冷的,目光锁在谢涵脸上。 谢涵盯着他,没说话。 场面一时僵持,玖少卿虽不明个中缘由,却对沈澜之如此强硬行径不忿,“沈家主这是想胁迫我国太子吗?” “不敢。”沈澜之嘴里吐出这么两个字,目光却还逼视着谢涵。 玖少卿一时无法,总不能叫人把对方轰出去罢,欧兰雅这时知道是有大事了,不敢再出言打扰自家表哥,目光焦急地在两人间打转。 对峙有顷,谢涵不无无力,终于软化下来,“好,依沈家主。” “殿下?”玖少卿不放心。谢涵朝他挥挥手,“姐夫带欧小姐在外逛逛罢。” 等侍立的两边家仆也鱼贯退出后,沈澜之冷凝的面色忽然缠绵起来。 已经演罢一出被胁迫后责问罪魁祸首的好戏,沈澜之一瞬间便换了一张暧/昧的脸,“夫人昨日已经找过我了,我该怎么感谢阿涵呢?” 谢涵握住对方腻在他身上的手,扒下,甩开,不咸不淡道:“沈兄还没老,难道记性已经不行了,这么快忘了前天晚上的话?” “怎会?”沈澜之自自然然整个人黏过来,低声道:“答应阿涵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但在夫人面前为你美言,是我心甘情愿,怎能算谢礼呢?” 云拢雾罩的,谢涵眉梢一挑,“沈家主究竟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沈澜之顿了一下,“昨日与大公子和三公主在一起,是因我另有要事,而非与大公子有所勾结。” 谢涵侧头看他一眼,“你怕孤怀疑你是公子高扎进姑母那儿的细作?”他一哂,“沈家主放心。‘割鸡焉用牛刀’这个道理孤还是晓得的。” 沈澜之身为梁国六大氏族之一沈家的家主,又手握梁六军中一军的兵权,更兼暂代会阳守城军长官,影响力何其大,拿去做个卧底,姬高岂非脑子有问题? 沈澜之闻言,松一口气,正要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却忽听耳边轻飘飘一声道:“再说,孤也很清楚沈家主是去调查公子高─厌阳天─召国细作的事,何须怀疑呢?” 沈澜之动作一顿,连忙后退一步,双目紧紧盯在谢涵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 谢涵坦然回视,“不是么?” 沈澜之缓缓道:“不知齐殿下哪里得来的消息?” 谢涵坐下来,理了理衣摆,好整以暇道:“孤恐怕没有告诉过沈家主,早年曾见过召国公子臧的画像。” 不想是这样的缘由,沈澜之知道再狡辩已是无用,不由叹一口气在对方身侧坐下,诚恳而歉意道:“我并非有意欺瞒。” 谢涵并不搭话。 沈澜之凝着他冷淡的侧脸,神色幽幽,“厌阳天潜入会阳已有三年之久,还曾御前献艺,若非这次他事出怪异,我顺蔓摸瓜找到他三年前投奔会馆主时,带来的身份证明有伪造痕迹,恐怕还被他毫不知情地利用了而不知。 他是想加害你引起两国争端,小小召国竟然用心如此险恶,行事猖獗至此,这是梁国的失误,我又岂好自曝国丑呢?” “沈家主素来是爱国的。”对方义愤填膺说了一串,谢涵只点头应了一句。 但这话结合沈澜之自己为了家族利益就背叛梁公这件事,就实在有些讽刺意味了。 沈澜之一噎,又飞快恢复,从腰上解下一把长剑来。 那剑通体银白,长约三尺七寸,光华隐而不露,当剑身从剑鞘中拔出时,就像一段匹练缓缓倾泻,剑脊处用错金法镶着一排七颗凤眼图案,与日光相映,有种夺目的光彩。陡峭的剑刃与锐利的剑锋,又昭示着它绝非徒有其表的装饰华剑。 臾光,谢涵知道这把剑叫臾光。 另一个世界里的谢涵跳河前手里握的那把剑。 谢涵一见它,便觉得很喜欢,有种宿命的味道,那该属于他。 好罢,简而言之,就是谢涵看到沈澜之配带这把剑进来后,就决定把它据为己有。 而欧兰雅那句“礼物”让他猜测出这是沈澜之打算送他的后,他却发觉对方并没在人走后立刻奉上,而是又说起了朦朦胧胧九曲十八弯的话。这让他觉得,对方在送出臾光前,可能还要叫他帮什么忙,于是就先拿“厌阳天”堵对方的嘴。 “这是冶子今年所铸,名唤‘臾光’,所谓宝剑赠英雄,我一看它,便觉得与阿涵很是相配。”沈澜之拔剑出鞘,横剑扫过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枣树,“轰”的一声,树拦腰而断,他收剑回鞘,平举递上,“阿涵的剑在忘忧山丢了,以为它何如?” 欧家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后人,但欧冶子本名不叫冶子,这只是世人惊叹于他巧夺天工的技艺而给出的敬称,后来欧家每一任首席铸剑师都被称作冶子。 众所周知,冶子一年只铸三把剑,第一把进献给梁公,第二把内部消耗,第三把才面向世人、价高者得。 所以说,这么一把宝剑,可谓是千金难求、有市无价。 饶是谢涵也为沈澜之的慷慨而惊诧。 沈澜之就喜欢对方现在微微睁大眼睛的样子,有点吃惊,有点可爱,有点美丽,像头小鹿。 他笑着贴过去,一手附在他腰侧,一边摸一边把臾光挂上去,低笑道:“你现在的样子,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高兴?” “是。”谢涵点头,看着他,认真道:“多谢。” “别这么看我,不然我担心我会把持不住。”系好剑,沈澜之拿侧脸摩挲着他的发顶,声线已有些不稳了,“你知道的,我最爱看面目姣好的男子击剑了,什么时候让我一个人看你……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了……”他最后一个字尾音下拉,沙哑而粘腻。 谢涵:“……” 他立刻把人推出一步远,脸色清淡,“沈家主之前难道不是说这是给孤的谢礼么,怎么现在又向孤讨礼来了,这可不对。” 沈澜之站在对方一步开外,连连喘了几口气,才拿起案上杯盏,一口灌去,浇灭体内奔腾的叫嚣与炽热,抬起头,又是笑得风清月白,“接受谢礼,你是原谅我的隐瞒了。” 谢涵奇怪看他一眼。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沈澜之深深凝着他的星眸。 等玖少卿、欧兰雅再次看到二人时,就发现二人气氛已是相当融洽了,这让谁都松了一口气。 沈澜之还开口邀道:“齐殿下、玖大夫初来乍到,恐怕还不曾好好逛过会阳,不如今日便由澜之负责带二位四处走走?” 玖少卿看看螓首峨眉的欧兰雅,自觉明白了什么,闻弦歌而知雅意,摆手笑道:“恕罪恕罪,我还积了一堆的公务,恐怕要失陪了。劳殿下连我那份一起逛了罢。” 谢涵同样也注意到了欧兰雅,甚至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对方自耳根往上爬的胭脂色,他眉头微皱,正要开口拒绝。 便响起对方清脆甜美的声音,“听说齐殿下精通音律,雅儿想挑一架琴,可不可以拜托齐殿下参谋参谋?”说着她皓颈微扬,眼里露出期待。 她眼睛生的很美,大大圆圆的葡萄眼,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满是不谙世事的娇憨清纯,这是这世上大多数女子都没有的,干净得让人很难拒绝。 而谢涵也的确很难拒绝,如果是刚刚的陪他逛,他可以轻松拒绝,但现在变成了让他陪,刚收了礼而对方又说到这份上,他实在不好拒绝了。 于是,他笑了笑,“好。不过烦请容孤先换一身衣衫。” 霍无恤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在屏风前,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人生,又似乎在怀疑人生。 大门被从外打开,一道修长的人影踏步进来,然后匆匆抓起他手腕,“陪孤去个地方。” 还没等霍无恤反应一下,就已被人拉出大门,“等等。”他扒住门框,“去哪?” “集市。”说完,谢涵又补上一句,“同行的还有沈澜之和欧家大小姐。” 霍无恤:“!”他睁圆了眼,“你疯了,那些梁国政要,我躲还来不及。” 谢涵松开手,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孤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他们不会不查,与其让他人费尽心机地查,还不如现在我们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说你是孤带出来的爱姬,谁会想到公子无恤身上呢。”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霍无恤垂死挣扎,“我还不会变声。” 谢涵想了想,“放心,你不必说话,包在孤身上。” 霍无恤还绞尽脑汁地想理由,人已被对方拉出来。 于是等在门口的沈澜之和欧兰雅便看到──他们久等的人正半揽着个黄裙少女走出来,动作间是他们谁都没见过的细致温柔。 沈澜之还好些,愣了一下就恢复常色,欧兰雅却脸色一白、如遭电击。 “絮儿也正想买几把趁手的兵器,孤便想带她一道,沈家主、欧小姐不会介意罢?”谢涵牢牢禁锢着霍无恤的臂弯松下来,笑对二人道。 “她是谁?”欧兰雅指着霍无恤脱口问道。 谢涵状似奇怪地看她一眼,又伸手一揽霍无恤肩头,对沈澜之使个眼色。 沈澜之笑了起来,一拍欧兰雅肩头,“好了,兰雅,不要胡闹。” 欧兰雅却还指着霍无恤,“你、你不是没有带姬妾的么?” 这话显然是调查过他了,谢涵目露不悦,“她不是孤的姬妾。”说完,他对霍无恤温柔一笑,“她是孤最忠诚的贴身侍卫,一直护在孤左右。” 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武士,沈澜之看看霍无恤略为英气的面庞,隐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色,这样一张脸配上武士服并不违和。他心中了然──定是之前这位絮儿姑娘都做武士打扮,所以他们的情报里没有这个小美人。 观谢涵神色,这个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还不低。 他按下欧兰雅无礼的手,对人笑道:“当然,人多更热闹。”说着,还对霍无恤赞了一句缓和气氛,“絮者,轻盈灵动、洁白无瑕,絮儿姑娘人如其名。” 霍无恤矜持地微一颔首。 自被谢涵拉至人前后,他脸上就一直淡淡的,无论是欧兰雅指着他愤怒,还是沈澜之对着他赞美,他都是一样表情,仿佛没有什么能叫他变色。结合那深邃英气的脸,很有一种高贵冷艳的态度。 欧兰雅不禁心生嫉妒,冷哼一声,“我表哥与你说话呢,你是哑巴吗?” 岂知霍无恤还没回答,谢涵脸上一闪而逝的愤怒,冷冷地带着警告道:“欧小姐。” 说完,他侧身,伸手抚摸上霍无恤立领下若隐若现的喉结,心痛道:“絮儿曾为了救孤,替孤挡了刺客一支箭,伤了喉咙,不能讲话。” 霍.哑巴.无恤:“……” 欧兰雅本委屈生气于谢涵的冷言冷语,闻言却是一愣,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对、对不起。” 谢涵这才面色稍霁,四人终于得以开始逛街。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9章 第19章 因为之前一出,欧兰雅一路都显得较为沉默低落,谢涵恰好光明正大地冷着对方,整半天交流只有一次挑琴的时候。 圆滑如沈澜之自然能看出对方对他表妹真的毫无意思,便一边引开自家表妹注意力,一边活跃气氛。 俩表兄妹过得很累,霍无恤也好不了多少,哪怕一路上保持着高贵冷艳的表情,也抵不住身侧人一声声温柔到极致的“絮儿”,以及时不时从摊子上拿起来别在他发上的金簪玉笄──“这个很适合你”、“絮儿你真美”、“笑一个给孤瞧瞧好么”。 惨不忍睹。 周围人却都艳羡他有个如此温柔宠纵他的郎君。 “小娘子真是好福气,你家少爷宠你。”一个卖风筝的老汉对霍无恤呵呵地笑,“现在三月,买个风筝吧,在上面写上你家少爷和你的名字,让它飞过桃花树,就能使有情人终成眷属,让你们永不分离。” 霍无恤……霍无恤拔腿就走,奈何有人比他更耳聪目明、眼疾手快,谢涵一手握住他手腕,另一手已在摊上挑起了风筝,边认真问道:“真能永不分离吗?” “有情人当然能永不分离。”那老汉挺了挺胸膛,“小老儿的风筝一向最灵验了。” 谢涵笑了,他修长的手指停在一对雎鸠鸟形状的风筝上,“就它了,老丈。” 随后拿起笔,在风筝尾巴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名字──谢涵,柳絮。 欧兰雅看着他近乎虔诚的神情动作,再看着那个风筝──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捂了捂嘴,“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说完,不等回应就呜咽一声转身跑走了。 “雅儿──”沈澜之忙对跟着的家仆使眼色让他们追上去,转而对谢涵沉下眉眼,“齐殿下过分了罢。” 谢涵放下笔,欣赏地吹了吹风筝上的字迹,“快刀斩乱麻,冷冽破情思,令妹年纪轻轻,泥足深陷可不好。” 沈澜之凝着他淡淡然的侧脸,低声不愉道:“兰雅虽然骄纵了些,却是心地善良,她有什么不好?”说着,看一眼一旁霍无恤,“别拿其他人搪塞我。” 谢涵显得非常奇怪,同样压低声音,“孤才根本不明白沈兄在想什么,欧家是梁国的武器库,梁公岂容欧家掌上明珠嫁与他国公室?” 沈澜之听着这句话,几次蠕动了下嘴唇,终于没再说什么,长长叹一口气,“告辞。” 谢涵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逆推着欧兰雅来找他的因由──欧兰雅喜欢他,没错,但这会是沈澜之和欧家允许她来找他的原因么?冒着被梁公猜忌的风险。不可能──只有一种说法,梁公已经在猜忌欧家了,欧家在另寻其他容身之处与保障。 霍无恤看着对方捏着的那只风筝,贴在对方耳边咬牙道:“好了,可以回去了罢。” 谢涵回神,眨了眨眼睛,“回去?为什么回去,风筝还没放上桃树呢。说好的话怎么能收回,做事怎么能半途而废?” 霍无恤:“……” “你不愿意和孤永远在一起吗?”谢涵看着身侧人冷淡的面色,眼里露出哀伤。 跟着谢涵的随行武士俨然是一群“主子控”,立刻一手按在剑柄上,对霍无恤横眉冷目,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就会被万剑穿心。 霍无恤:“……” 最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行人缓缓往郊外踏青而去,期间霍无恤又看一眼那风筝,在谢涵耳边道:“我多和你在一起一天,都会折十年阳寿。” 谢涵脸色微微一变,霍无恤终于吐出胸中一口恶气。 但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会儿这快感,就听对方焦急的声音,“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谢涵怒红着眼看他,“难道你忘了接下来几天,你都要同孤待在一起,怎么可以这么乱说话?这么几十年阳寿减下来,你还有命活吗?呸掉。” 霍无恤:“……” 对方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手腕逼视着他,他最终面有菜色地呸了几口。 哦,作为一个哑巴,他只能做动作,发不出声音,同步音效全由声优谢涵友情提供。 郊外芳草萋萋、百花盛开、春风微醺,不远处桃树成荫、落英缤纷,“就这里了。”谢涵把线桶塞进霍无恤手里,对他笑道:“你有伤,孤来拿着它跑。” 说完,他就拎起雎鸠的中间竹架一路往前跑去,跑了约莫十丈远,转身对霍无恤扬了扬手。 离得远,又逆着光,看不清他脸孔神色,却觉得他身后仿佛镶了一层金边。霍无恤撇了撇嘴,准备好放线。 谢涵扬手一扔后,他就连忙后退几步,放线,双眼不知不觉紧盯那半空中的飞鸢,手中渐紧,风筝飘飘遥遥乘风向上空飞去。 谢涵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霍无恤对着高空飞鸢咧了咧嘴,不乖戾癫狂,也不皮笑肉不笑,是个人样的笑容。 哟,真难得。谢涵挑眉,正这么想着,就听后方一阵嘈杂,几个武士跑了上来。 回头看去,只见那雎鸠鸟像被箭射中的鸟儿一样,无力地随风栽下 “断了。”霍无恤动了下嘴唇,没出声,却是这个口型,他捏着线桶转头有些无措地看谢涵。 “退下。”谢涵伸手拦住那几个武士,随后一手拉起霍无恤手腕,“我们一起去捡,等会儿再来一次。” 霍无恤点了点头。 那几个武士都听话地守在原地,等谢涵转身走后,一阵挤眉弄眼──一起捡风筝,情趣嘛,他们懂的。 谢涵带着霍无恤走进林中,笑道:“好啦,你可以说话了。” 霍无恤不说话。 谢涵想了想,问道:“第一次放风筝?” 霍无恤哼了一声。 “等会儿捡回来,孤教你。”谢涵道。 霍无恤笑了一声,“这还需要教吗?我拿起来就会了。” “然后放断了。” “……”霍无恤咬牙道:“找风筝。”他刚说完,忽然耳朵一动,“有人。” “什么?”谢涵疑目。 “我说有人过来。你爱信不信。”霍无恤白他一眼,自己就躲进了棵大树背后。 有人也没必要躲起来罢,这大概是偷偷摸摸惯了。谢涵无语,却也挨着对方躲起来,咬耳朵道:“孤还没听到呢,你耳朵这么灵。” “你干嘛?”霍无恤捂着被洒了几口热气的耳朵,转而又一笑,“我耳朵当然要比某些膏臾之徒清明一点,骄奢淫逸蒙人清窍,你晓不晓得?” 谢涵却没回嘴了,密林深处的人影渐渐出来,他盯着对方,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眼熟。 他飞快回溯自己的记忆,终于扒拉出来个人,在会阳武士行馆见过,似乎是个武士。 他出来后,远远看了看不远处谢涵带来守着的武士一眼,脸色一变,连忙往回跑。 有猫腻。 “跟上去。”谢涵比了个口型,就借茂密树林落地无声地追了上去。霍无恤暗道一句多管闲事,也蹑手蹑脚跟了上去。途中,谢涵从袖中掏出一块苍青色铭文玉筒塞进他手里,在他耳边吐息道:“将胸腹之气自足三阴脉灌注于脚。” 霍无恤看了看那玉筒,上面刻的字不多,他刚好都认识:行气,深则需,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其春在上,地其春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身侧人一手贴在他胸口,一瞬间有种奇异的醍醐灌顶之感,一股热流自他胸腹之霎时统统往两足涌去,落地似有气流包裹,毫无声息。 霍无恤眼里闪过惊异之色,又看了那玉筒铭文一眼,学着上面文字运行那股热流。 二人越追越近,密林深处结着个草庐,草庐前宽敞院子里摆着张藤条榻子,榻子上躺着个青年。 青年背对着人,谢涵看不清他,只带人滑入草庐背后。 “公子,有十几个兵马围来。”武士打开竹栅栏,快步来到青年身前蹲下,作要背负状,“公子,我们快走。” “我只是断了手,又不是断了腿。”那青年却斥了一句,转而疑道:“十几个兵马?” 青年的声音有种冷硬的金属质感,说不出的高傲冷冽,十分好辨认,谢涵不久前才听过──厌阳天,或者说赵臧。 他惊诧一瞬,忽然想到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或许这就是系统没有获得警报的缘故──对方根本没死。 “是。” “他们在干什么?”赵臧又问。 宽华抓了抓脑袋,“好像在说闲话。公子不走吗?” 赵臧一嗤,“好了。你觉得沈澜之会只派十几个人来抓我?还是一群毫无纪律的乌合之众。” 毫无纪律的乌合之众…… 谢涵:…… 霍无恤幸灾乐祸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武士这才一拍脑袋,“不错,他们都没有穿梁国军服。” “没穿梁国军服?那他们穿着什么?” 宽华回忆了下,“齐国的,他们穿着齐服。” “那你有没有看到谢涵?”赵臧脱口问道。 “没有。”武士眉目一利,“如果属下看到他,定为公子报仇。” “那就好。”赵臧松一口气,尔后道:“报什么仇,你还是别去送死了。虽然是我故意激怒他让他废了我双手,但他的剑术也同样不容小觑,而且为人狡诈阴险、诡计多端,我遇到他也要提一百二十个心。” 说完,他从腰间抽出一根有七寸长的金针,“我下战帖前一天已收到消息,党阙今日黄昏会抵达会阳城。我昔日救过他一次,他赠我一根金针,你速去将这根金针送到他手上,带他悄悄过来。” 武士一喜,“公子这双手便能恢复如初了。” “不错。”赵臧挑起嘴角。 不一会儿,武士就小心翼翼地拿着金针下去了,赵臧则起来双腿踢桩练腿功,一个简单的扫堂腿就有横扫千军之势。 直到看着他练完一个时辰走进房内,谢涵才带着霍无恤小步离开。 他心中思绪万千──赵臧是故意被他废去双手的,也是故意诈死的,为什么呢?摆脱厌阳天这层身份?又何须自残到这种地步? “那个人是厌阳天?”霍无恤冷不丁问道。 谢涵收敛思绪,“你也知道他?” “齐太子大败会阳第一剑手,一剑动四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话,你以为我是聋子吗?”霍无恤说完,却又问道:“他不是厌阳天么,什么公子?” “他化名厌阳天,实际是召国二公子臧,召太夫人派来会阳的细作。”谢涵说完,心中忽然生出了种猜测──在会阳做细作,经营得再好,也远离召国权利中心,对方会不会是想摆脱这种生活,才出此下策? 霍无恤听他回得痛快又没有保留,挑了挑嘴角,又问道:“党阙真的那么厉害,能把人手筋都接上?” “应该罢,据说活死人肉白骨。”谢涵不置可否。 “要他救人,还要有信物的么?”霍无恤又问了一句。 谢涵终于觉察出点什么来,看他一眼,“这孤没试过,哪里晓得,怎么,你要找他?那孤可以为你一试啊。” 他声音还是那么富有亲和力,他的声音总带有一种特殊的温柔,听他同你说话,便好像你是如此与众不同,如此被他看重。 然而事实上,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他的声音里根本没有真心。 霍无恤笑着的脸又渐渐爬上那种独属于公子无恤的乖戾之色,不屑一顾道:“我又没毛病,找他干什么?” 谢涵时刻注意着他的神色,并眼见着系统提示的男主愉悦度下降了一个十位数,终于确定,那天在医馆,对方并没有昏迷,绝对听到了那段话。 然后他假装没发现,握起对方手腕,“走,我们先去找风筝。” 霍无恤点头道:“好。” 但风筝似乎被吹远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感受着掌心里另一只手的薄汗,谢涵温声道:“是不是累了,我们先回去,孤派人再找。” “不用了,一个风筝而已,吹走了就吹走了,浪费什么人力。”霍无恤随口道。 “好。”谢涵看看日头,已近正午,他道:“孤下次再买一个给你。” “随你。” 一行人回去后,谢涵正见到玖少卿候在他院中,“姐夫?” 玖少卿注视着霍无恤,谢涵一拍霍无恤脊背,“你先进房。” “这真是殿下带来的武士。”谢涵带来的武士名册在他自己那儿,玖少卿并不知道他的所有武士,但他看霍无恤却没有一点熟悉,更兼他了解谢涵比沈澜之多多了,绝不认为对方会带个女扮男装的武士。 “不是。”谢涵坦白地摇了摇头,笑道:“没和姐夫说,当初在忘忧山遇猛虎,其实是她与孤一起的,多亏她,孤才能安然无恙。” 他不说还好,一说玖少卿更担忧了,“殿下调查过她么?怎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呢。” 谢涵摆摆手,“放心罢,孤调查过她了,一个孤身猎女罢了。孤看她天资不错,就想带回来教她文武,以做他用,至于之前一说,不过是想让欧小姐死心而已。” 他这么说,没有任何被女色迷惑的迹象,玖少卿算是放下心来,“那便好。只是殿下为何要拒绝欧小姐。欧家家大业大,有‘兵器之王’之称,争取还来不及啊。” “可也得能争取啊。梁公就第一个不同意。”谢涵意味深长道。 送走玖少卿,谢涵打开门,霍无恤正打量着他的书房──他卧室左右两间耳房,一个暂当会客,一个暂当书房。 “怎么样,这些书还喜欢么?孤带的书不多,这是昨天回来孤派人搜罗来的,正着人誊抄,等孤走后,就把它们都留一份给你,你有地方放吗?”谢涵笑着过来,拉霍无恤在案后坐下,打开一卷空白竹简,“你说你不识字,是没识全罢,写几个字与孤瞧瞧。” 霍无恤慢吞吞地拿起笔,歪歪扭扭地用梁国文字写下了自己名字,然后道:“我经常出来走街串巷,梁国的字还是识得一点的。”又用雍国文字把自己名字写了一遍,“雍字三岁以前记过一些。”抬头,“就这样了。” 谢涵沉吟,“文字总是一切知识的基石。当今十三国,邹、绞、滕、杞、燕五国的文字与昊王室一脉相承,梁国的字又影响召国、郑国、随国,胡国没有文字,雍、楚二国的字自成一派,齐国、宋国用的字相近。除此之外,鲁国虽已被灭多年,但其文化鼎盛,许多典籍是由鲁字记载的,不可不学,所幸鲁字与齐字同出一源。所以学会昊王室还有梁、楚、齐、雍的字,就可触类旁通了。” 谢涵说完,就去旁边一溜的书箱挑了挑,拖出几个大木箱来,“昊王室编的《礼》、《易》,梁君新定的《梁法六篇》,楚人写的《楚歌》,孤祖父主持编写的兵书《九略》,还有雍国的历法,你把这几本看完,这几个国家的字便也基本认全了。” 霍无恤看着几个木箱里满满当当的竹简,目中终于流露出渴望之色。谢涵见状一笑,拿出第一个箱子里的第一卷,“《礼》,又称《昊礼》、《昊官经》,它所涉及的内容十分丰富。大至天下九州,天文历象;小至沟洫道路,草木虫鱼。凡邦国建制,政法文教,礼乐兵刑,赋税度支,膳食衣饰,寝庙车马,农商医卜,工艺制作,各种名物、典章、制度,无所不包。读通它,便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合乎礼,什么非礼。” 他把竹简在对方面前摊开,挨着人坐下,伸指逐字逐字划过,念道:“第一卷,《天官冢宰·叙官》:惟王建宫以捂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乃立天官冢宰,使帅其属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国……” 他声音清凌凌的,透亮又柔和,好听极了,在这样的音色下,那些死板繁复的文字似乎都变得美丽灵动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行气,深则需,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其春在上,地其春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行气玉佩铭》:我国现存最早的气功理论文物资料,古代气功文物,现藏天津博物馆。据考为战国后期的作品。 2.大至天下九州,天文历象;小至沟洫道路,草木虫鱼。凡邦国建制,政法文教,礼乐兵刑,赋税度支,膳食衣饰,寝庙车马,农商医卜,工艺制作,各种名物、典章、制度,无所不包。 《天官冢宰·叙官》:惟王建宫以捂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乃立天官冢宰,使帅其属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国…… 这些当然都是《周礼》啦 章节目录 第20章 第20章 【“你背叛寡人。”赵臧的脸色极其冷硬,像最陡峭的崖岸一样险峻,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没看姬倾城,而是一挥手,“带走。” “等一下。”姬倾城一双妙目注视着赵臧,忽然毫无征兆拔下发间一枚簪子,抵在脖侧,“放开沈大哥。” 赵臧脸色难看无比,但见那簪子狠狠抵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隐有血迹,终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寡人何曾说过要杀他?” 姬倾城喜极,安慰地看向已是浑身染血的沈澜之。 哪知赵臧又一挥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都带走。”】 谢涵给霍无恤念完一卷《昊礼》后,就让对方自己读一遍,抄一遍,背一遍,再理解一遍,等会儿背诵给他听,并说出他自己的见解。 然后他自己就靠在一边榻上,拿出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来,用竹简一裹——长时间盯着空空如也的桌案或膝头,未免太过古怪。 前面看到姬倾城遍寻不到藏宝图,反被赵臧带兵追到,在姬倾城以死相挟下,赵臧莫可奈何只能饶沈澜之一命。 但他却也只是饶对方一命罢了,回宫后就囚禁了对方,并以此为要挟,要姬倾城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 姬倾城为了沈澜之委曲求全,一直忍耐着赵臧,没想到后来赵臧变本加厉,不知从哪里得知五把钥匙和藏宝图的秘密,逼她交出藏宝图。姬倾城知道她不能说丢了,否则他的沈大哥一定会死,于是她断然表示:她绝不会说的,就当她对不起沈澜之,你杀了他,她再自尽谢罪好了。 赵臧终于无法,暂停了问藏宝图的下落,两人相安无事一段时间,期间姬倾城发现,原来一开始追杀他们的人,也就是班突那一队人,原来是召侯夫人鲜虞玉儿派来的,不是赵臧下的命令──【姬倾城一愣,那个男人竟然什么也没说,对方冷峻的脸下,究竟埋藏着多少被误会呢?】 姬倾城发现自己错怪赵臧后,就想帮对方一把。 召国地处中原诸侯国最北部,时刻承受着北方游牧民族当利的骚扰,姬倾城给赵臧出谋划策以水成冰,筑成冰墙做第一道防线,大量减少了军力物力消耗。 赵臧大快,认为对方心中总是有他的,不再那么冷酷,二人相处总算不再那么充满火药味。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后梁国大将军卫瑶出使召国,无意中发现了被囚禁的姬倾城。 但姬倾城并不愿与他回去,她没有忘记沈澜之带来的消息里──卫瑶与公子高夷灭沈氏、韩氏,诛杀了她的母后和太子侄儿。 但卫瑶对赵臧态度强硬,赵臧迫于梁国威势,不敢不从,最终姬倾城还是跟卫瑶回了梁国──【临别前,姬倾城对赵臧红唇一勾,笑得妖娆,“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没有对你失望,你我非亲非故,本也没有义务保我周全,只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臧脸色一变,惨白如纸,几次蠕动嘴唇,却没等他说出什么来,姬倾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途中,姬倾城愤懑不已,对卫瑶又打又骂,卫瑶却都是淡淡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一路悉心照顾。 女主只以为对方是觊觎她身上的宝藏秘密,却没想到── 回会阳城后,卫瑶被伏击,原来梁国另三大家族刘氏、叶氏、薛氏不满卫瑶许久,发动政变吞并卫氏。 卫瑶临死前把女主藏起来,冷冰冰的他,头一次说那么多话,【三家已有反心,今日之后,君上恐怕就会成为三家傀儡,不出三年,梁国必然四分五裂。其余公室,酒囊饭袋也。公主虽一介女流,但聪明绝顶,请公主今后一定要想办法复兴姬姓梁国。否则梁国只会在分裂后遭受其他国家的鲸吞。】 说完,卫瑶就提剑出去了,却终究抵不过三家联合,姬倾城眼睁睁看着他被抓住,被分尸,脑袋被做成溺器泄愤。她想哭,眼泪却已经干了,想叫,却不敢叫。 在她浑浑噩噩像个乞丐一样走在路上,被一个人发现了──霍无恤──就是姬倾城从前偷跑出宫遇到的那个小混混,在梁公称王时被姬倾城得知了对方雍国公子的真实身份,为此二人间还冷战过一段时间。 霍无恤带着姬倾城逃亡出去,一路上不断安慰女主,女主终于振作起来。但后有三家追兵,他为女主引开追兵──【“别出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漫天火光里,霍无恤深深地凝视着姬倾城清丽绝伦的脸,然后扭头朝外走去,他的背影是那么决绝,步履又是那么坚定,忽然,又回过头,“等我回来。”】 但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卷“山河破碎风飘絮”完。 第三卷“身世浮沉雨打萍”── 霍无恤走后,女主为躲避追兵,阴差阳错里沦落到楚国,成了一个舞姬,在舞坊韬光养晦了许久,后来在一次宴会上被进献给新登基的楚王子般。 忽然── “喂──” 耳边一声大喊,如惊天雷,蹿入耳朵炸裂脑海,谢涵举著书的手一抖,下意识往一侧偏了偏头,才反手把书按在榻上,看向不知什么时候鬼鬼祟祟半趴在他身上的人,没好气道:“有何贵干啊,雍公子?” “你还好意思问我?”哪知霍无恤比他更没好气,拍拍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叫我背完叫你,结果叫你十几声都没动静。” 说完,一瞥被反压在榻上有些彭隆的竹简,显然在掩盖什么的,眯眼,“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谢涵不信,“你叫孤十几声了?”虽然那故事让他看得很认真,但他不觉得自己会连对周遭最基本的感知力都失去。刚刚对方绝对是偷偷摸摸趴到他耳边的。 “当然了。”霍无恤抱起胳膊,微一扬头,“我背好了,你要不要听?” 瞧那翘着脑袋的样子,谢涵哼笑起来,“那烦请公子一动贵唇。” 霍无恤看他一眼,琅琅道:“惟王建宫以捂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室内响起的声音介乎于少年与大孩子之间,清亮里掺着几许不明显的沙哑,有种独特的味道,字正腔圆、流利清晰,听起来便让身心舒畅──如果忽略声音主人那鹅黄的裙、雪白的脸、樱桃似的小嘴和额上小黄鸭花钿的话。 所以谢涵面色有那么点微妙,他默默祛除杂念,仔细听去,字字皆对、句读准确、无一错漏,正听得舒服,忽然那声音微微一顿,然后声音主人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见他靠着榻子半眯着眼,飞快跳过这段,来到下一段。 谢涵:“……”当他是聋子吗? 之后再无错漏,背完,霍无恤又悄无声息地弯腰,偷偷贴到他耳边,在他张大嘴要大喊前,谢涵忽然睁开眼睛,按住那张大脸把人往后推了一步。 马上要喊出来的话忽然被堵住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霍无恤险些给噎死,胸口就有一只手上来轻抚给他顺着气。 缓了缓,他瞪眼,“你干嘛?” 谢涵收回手,“是孤要问你干嘛罢?” 霍无恤撇撇嘴,“叫我背书,你又睡着了。” 谢涵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背完了?” “背完了。”霍无恤挺了挺胸膛,然后胸前鼓出来两个小圆包。 霍无恤:…… 谢涵差点笑出声,终于还是忍住,冲人招招手,“过来。” “干嘛?”霍无恤上前一步,站在他跟前。 谢涵握起他一只左手,摊开人手掌,霍无恤正不明所以,就见人忽然从案下抽出来一根戒尺高高扬起、狠狠挥下,“啪”的一声脆响。 他整个人都懵了。 顿了足有三个呼吸的功夫,他才抖了下唇,不敢置信,“你打我?” 谢涵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道:“第九段,忘记了背不出来没关系,这世上有几个人是过目不忘?你却投机取巧、尽耍小聪明,如此治学,愧对先贤,辜负于我,更是对你自己毫不负责。” 见对方只盯着他没说话,谢涵起身,低头注视着他,“你是不是很不服气,只以为这是小事一桩?但谁生来就能做惊天动地的事,谁不是从一桩桩小事做起的?只有把每一件小事做好,才能击跬步至千里。反之,今天差一点明天缺一点,你的漏洞将无限大。勿以恶小而不为,你这样的态度能得几时好?” “你、你是真的要教我吗?”等谢涵说了一长串,霍无恤忽然道。 谢涵愣了一下,脸色沉下来,“你以为孤在敷衍你?” 【叮,男主愉悦度+ 5】 霍无恤盯着他阴沉的面色,摇了摇头,“不。我只是以为你在玩弄我、耍我。” 说完,他变脸似的倏一咧嘴,扑过来抱住他腰,仰头眨了眨眼,腻腻道:“涵哥哥──” 谢涵:“……” “亨人,下士四人、府一人、史二人、胥五人、徒五十人。”霍无恤张嘴又背了一串,然后看他,认真道:“这是第九段,我记得的,我就看看你有没有睡着。” “哦?”谢涵冷哼一声。 霍无恤却真诚地看着他,一副为他考虑的样子,“如果你没发现,那你就是睡着了,说明你很累,我怎么能再打扰你呢?我会立刻离开,让你好好休息。” 谢涵……谢涵都快给这颠倒黑白的说辞给气笑了。 但对方有一句话却说对了,他就是玩弄他、耍他。还打算从他身上脱下层皮来──不能弄死,还不能往死里整吗? 他对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有多恐惧,就对面前的人有多厌恨。 他对那个所谓任务有多抗拒,就对面前的人有多厌恶。 而他的这种态度和心思,显然被敏感多疑的对方隐隐察觉到了。 这不可以。 谢涵闭了闭眼,暂时剥离心中的厌恨,再睁开,就全是纯粹真心了。 霍无恤看着他变幻的脸色,眨巴了下眼,“你生气了么,涵哥哥?” ……再大的真心也被恶心坏了。 谢涵反手就把腻在他怀里的人推出去,坐回榻上,喝了杯茶压了压那股恶心劲儿,才对人招了招手,“过来。” 这回,霍无恤听话的过来,谢涵做了和之前一样的动作──握起人左手,摊开人手掌,然后从案下一抓。 霍无恤却不以为杵,反嬉皮笑脸的。 谢涵哼了一声,抓出来罐清凉药膏,用拇指撬开盖子,取一颗蚕豆大小的膏子,在对方掌心一点点抹匀,低头吹了吹。 凉丝丝、滋润润的,气流拂过,像杨柳春风,霍无恤盯着面前人倾下的侧脸,鬼使神差道:“你为什么会真心教我?” 谢涵抬头,奇怪道:“难道不是你来找孤教你的?你也说了,为了梁国的阴谋不被得逞。” 霍无恤愣了一下,然后猛一点头,“对。”仿佛松了一大口气。 【叮,男主愉悦度-5】 谢涵凝着虚空中的浮字,觉得面前人的性格实在复杂,比姬朝阳还自相矛盾,比姬倾城更难以测度,然后他凝着对方胸口,“还有,孤说过,孤欠你一次。” “唔,没错。”霍无恤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所以快把你会的那些都教给我来赎罪罢。” 【叮,男主愉悦度-10】 谢涵撇开落于虚空的目光,对人道:“好了,先来讲讲见解。” “这篇的意思是:王建立国都,辨别方向并确定宗庙和朝廷的位置,都城与郊野的界限。分设官职,用作民众的榜样……”霍无恤想了想,“这其实是让众人各司其职,并以各种礼制,昭名分、辨等威、别贵贱……但现在,很多东西、官职都被废弃了,因为……” 谢涵托颌听着,不得不承认,对方真的很有天资,明明是刚把这些字认全,却能条理清晰地叙述,提出其中疴弊,用现实证据佐证自己观点,虽然有些理据不伦不类,但已属难得。 “很好。”他听完,下结论道。然后指出其中几处对方谬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来完文的,该来段武的转换一下,“那块导引玉筒还在吗?” 霍无恤摸了摸袖口,掏出那块苍青色古玉来,谢涵接过,找来一根红绳串起,“这是幼时,师傅教导行气导引时给孤的。” “剑圣闻人昧?”霍无恤问道。 谢涵点了点头,站起来把玉筒挂在对方脖子上,玉筒约莫成人拇指大小,恰好落在对方胸前,“它能宁心静气,促进人体气机流转,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 你初学行气,记得时刻带着它。早上是孤输入你体内的外气,现在你自己试试,盘腿闭目、莲花坐式、放松身体、清空思绪、精神内守,先呼气,舌舐下腭,然后将一身气血自中焦走肺手太阴之脉……” 霍无恤闭目打坐,谢涵旁边引导着他。 待行完足臂十二经脉,一身精气重回胸中时,霍无恤“嚯”地睁开眼睛,隐有精光。然后摸摸胸口,发现一直作痛的伤口竟然不怎么痛了,浑身上下似乎充满了力气。 “醒了?”谢涵看一眼外面渐暗天色,迟疑道:“你今晚要回去么?你可以消失多长时间?” 他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逃出来的,但他能肯定对方不能失踪太久。 他一说,霍无恤也注意到了外面天色,暮色四合,是那种暗沉的蓝,马上要入夜了,原本喜悦惊奇的情绪暂退一射之地,他面色一变,立刻跳下床蹿起来── “哎哟──”然后身体一软,整个人捂着胸口摔进被子里。 原来是他自觉伤口不疼了,动作间就不注意,一蹦三尺高的,又牵扯到伤口。 谢涵看着倒在床上呲牙咧嘴的人,无奈上前,一手附在对方胸口,输入一道暖流给对方减缓一些疼痛,“你啊,多大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 “质子府的守卫是酉初换班的,我必须赶快回去。”霍无恤按着胸口坐起来。 原来是打通了这一班的守卫么?谢涵了然,却一把抓住对方手臂,语气略为纠结地看着他一身装束和精致妆容,“你确定你要这么回去?” 霍无恤:“……” 谢涵沉吟道:“你先别急。现在是申正,还有半个时辰,孤使快马,最快可用一刻钟把你送达质子府外。” 他条理清晰,音色清明,天然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霍无恤想了想,点点头。 谢涵却道:“你先等一下。” 不一会儿,有下人送来卸妆的水、巾,还有杨明、王洋和死活要跟进来的叶猛── “你进来干什么?”谢涵对叶猛斥道。 “殿下又叫杨明、又叫王洋,就是不叫属下,属下好久没见殿下了。”叶猛对谢涵的“差别待遇”很委屈。 “那你左手剑一定已有小成了,否则有何面目来见孤?”谢涵对他不假辞色。 叶猛:“……” 谢涵说完,就不再看他,指着霍无恤对王洋道:“他名柳絮,是个女扮男装的武士,一直在你辖下,贴身保护孤。” 叶猛:“!”他现在才注意到室内的另外一个人。 杨明:“……”他一脸茫然。 王洋低头应喏,“是,属下明白了,这位姑娘的身份证明立刻会上来的。” 吩咐完这一出,让三人出去后,谢涵才着手给对方卸妆──给人换了件普通少年平民的短打,头上裹了块巾,再稍微给对方脸画了画,不一会儿英姿飒爽的小美人成了个猥琐阴暗的下仆,“再用你早上的神情气质,没人能认出你,这么回质子府,可以吗?” 霍无恤看着镜中和他有七分相似,但却孑然不同的一张脸,默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既然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让我扮女人。” 谢涵低笑一声,指尖捏着画笔,挑起对方下巴,“你说对了,孤就喜欢玩弄你、耍你、整你啊,孤一见你,就想欺负你。” 霍无恤:“……” 【叮,男主愉悦度+ 10】 谢涵:“……” 【叮,男主愉悦度-10】 谢涵:“……” 他语气飘忽道:“好了,你那什么表情,骗你的了。孤早上没想到嘛。”说完,他恢复了一下,看一眼一边沙漏,轻快道:“已经过了膳点了,还有些时间,先吃点东西罢。你回去后,未免被发现,总不好再叫厨房煮吃的。” 霍无恤看着食盒里被拿出来的一道道菜──蛋羹、骨头汤、鸭血粉丝、咸肉粥。 都是方便吞咽又补血补身体的。 “你喜欢吃哪样?还是其他?”谢涵捏着勺子递过来,“今天换其他煮是来不及了,你说出来,明天孤可以使人做。” 霍无恤拿过勺子低头喝了一口汤,咽下,让热气朦胧了他眉眼,才抬头道:“不用。我朴素节俭,从不重口腹之欲,和某些人才不一样。” “哦──”谢涵拉长尾音,秒变纨绔脸,“孤的人怎么能够那么寒碜呢?看来明天要给絮儿多置办些首饰,让你晓得富贵的好处。孤有的是钱。” 霍无恤:“……”他低头扒汤。 吃完后,还有近两刻钟的时间,谢涵把人放进他马车里,驶出驿使馆,在质子府前一个街道角落停下来,放人下车,“明日清晨,辰正,孤来这里接你。今天的《昊礼》临睡前再背一遍。那行气导引要做三个周天。” 霍无恤默了一下,点头,“嗯。” 远远看着那人影钻进质子府一个角门,谢涵才放下车帘,吩咐道:“去城郊。” 然后,他拿出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1章 第21章 夜幕初降,月明星稀,藏蓝色的天空上几颗疏星点缀,城郊密林外一队人马停驻,仔细看去,那密林芳草茵茵、落英缤纷,正是白天谢涵与霍无恤“放风筝”的地方,也是二人发现赵臧的地方。 谢涵掀帘下车,伸出一只手,“拿孤的弓和马来。” 杨明愣了一下,暗道自家殿下大晚上过来难道是突然闲的慌想狩猎?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敢这么问。 很快后方卫士就牵出来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长近丈,蹄至脊,高七尺,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黑暗中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照亮前路,正是谢涵坐骑,名唤“照夜白”。 一见谢涵,它就甩了甩鬃毛,糊了牵马人两眼毛后,趁机脱离对方朝谢涵奔来。 “顽皮。”谢涵好笑地捏了捏照夜白的马耳,照夜白晃晃鬃毛,拿脑袋尖蹭蹭谢涵的手,圆溜溜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全是无辜。 谢涵挑了几根裹满油料的信号箭放进箭袋里,和他惯用的弓一起挂在照夜白上,翻身上马,对身后人道:“你们先在这儿守着,孤入林另有要事,如有需要,以火箭为信号,尔等速速过来。” “是。”众人抱拳应诺。 谢涵低头轻摸了下照夜白头上鬃毛,它欢快地呜一声,甩甩尾巴撒丫子跑起来。 他肩上有伤,不宜提缰绳,就以摸鬃毛的方式来给照夜白指方向,这一路方向赫然往赵臧那草庐而去。 照夜玉狮子是宝马,可日行千里,风驰电掣,不过转瞬,一人一马已至草庐前。 有马蹄动静,正四处躲藏的赵臧主仆二人自然不可能毫无警惕,白天那武士已持剑立于门前,见是谢涵,目露怨愤、如临大敌,“是你?”说着就要拔剑出鞘。 谢涵可没心情与他拆招,扬声道:“召二公子,孤来与你做个生意,你敢不敢接?” 他话音一落,栅栏旁阴影里就缓缓走出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有何不敢?” 月亮钻出云层,在他身上洒下皎洁的光,却丝毫柔和不了他半分高傲冷硬,双腕用夹板固定,使他行走姿势有些许怪异,但半分不损他那如在万人中央的气势。 他淡扫一眼宽华,宽华便立刻收剑回鞘,恭敬来到他身后,“公子。” “齐殿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赵臧转过那鹰隼一样的眸子,锐利的目光就向谢涵射来。 谢涵微微一笑,看向那武士,“可找到党神医了?” 武士一骇,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咳。”他话没说完,就被赵臧一声重咳打断,他亦目露戒备,嘴上却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今天白天齐殿下有派人潜伏在草庐附近罢?” 说完,不待谢涵回答,他续道:“那时齐殿下不过来与臧叙旧,现在才过来,恐怕是因为那时是偶然发现没做好充足准备,现在林外已有大队人马包围了罢?” 谢涵暗赞对方推理能力惊人,脸上却露出了些被误解的忧伤,装模作样道:“公子臧莫要这么紧张?孤说来与你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岂会拿兵马相压?” 随着他话音落下,照夜白冲赵臧打了个响鼻,踏踏前蹄,似乎立刻要过来撕咬。 赵臧目光一转,落在照夜白身上,面上划过一抹惊艳,油然赞道:“好马。”只是转瞬惊艳化作微妙,“齐殿下的马好灵性,该不会像宋侯的紫金赤兔一样成了精罢?” 话题似乎偏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谢涵决定打直球,“孤可以帮公子臧找到党神医,并在梁公寿宴结束后送你出守卫森严的会阳。” 赵臧眸光一亮,却更多是警惕,“要求?” 谢涵歪头思考了一下,眨眨眼,“如果孤说想等你好了以后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你信吗?” 赵臧:“……”他侧过身,目光掠向远方山岳,笃定而傲然道:“单论剑术,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真的曾请拜入师傅门下?”谢涵不以为杵,反而问道。 “是。”赵臧冷冷道:“所以我迟早要击败你。” 谢涵扬眉一笑,“那孤拭目以待。”说完,他调转马头,哒哒哒地,身影就没入黑暗中了,只遥遥传来一句话,“对了,今夜孤来过,保不准有人会顺蔓摸瓜过来,公子臧可要尽早转移,记得使人来驿使馆告诉孤一声。” 狡兔三窟,赵臧自然早就做好准备,但是……他纠结而迟疑道:“你说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他被对方知道了身份,知道了寻找党阙的目标,知道了想尽快离开会阳的渴望,他却丝毫不知道对方目的,更可怕的是……对方给出的条件是那么诱人,他无法拒绝。 出了密林后,谢涵本想换乘马车,继续看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哪知照夜白拿前蹄踩了马车的黄骠骏马一下,然后不等谢涵皱眉,就委屈地咴咴几声,嫌弃地拿前蹄指指马车的套马,似乎在说对方如何如何没用。 谢涵都要被它气笑了,一揪它马耳,“下不为例。” 他话音刚落,照夜白就飞奔起来,绝尘而去,谢涵只来得及朝后喊一声,“回驿使馆。” 第二天一早,辰时一刻,天还蒙蒙亮,谢涵带人出门,准备去接霍无恤。不想,一脚才踏出去,就迎面遇上个小乞儿。 那小乞儿要朝谢涵冲来,立刻被随行卫士拦住。 “拿点吃喝的过来,再给几个布币。”谢涵吩咐完,就要掀帘进车,那乞儿嚷道:“多谢贵人赐东西填我的五脏庙,只是五脏有救了,二脏怎么办?” 谢涵脚步一顿,“二脏是谁?” 小乞儿露在蓬头乱发外的晶亮眼珠骨碌碌一转,可怜巴巴道:“我叫大脏,二脏是我弟弟,我做哥哥怎么能只管自己有吃的呢?” 瞧这小孩贼精的样子,谢涵闷笑一声──这么编排赵臧,还占他便宜,他知道么? “你这孩子不错,懂友爱幼弟,过来让孤瞧瞧。”他冲人招招手。 卫士放行,小孩立刻跑过来对他又点头又哈腰的,一阵感激又喊恩人的,趁机塞了张小布条进谢涵手里,谢涵便摸了他头一下,“再给你三倍的吃食好不好?” 小孩点头如捣蒜,手舞足蹈,“好好好,那不只今天有的吃了,明天也有了。” 打发走小孩后,谢涵进了马车,打开布条──筒子巷狗不理包子铺。 谢涵挑眉,心知赵臧拒绝不了他给出的好条件。至于他为什么要帮他…… 召国在燕国以西,燕国可是时时准备着鲸吞它。 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马车辘辘行驶,谢涵闭目小憩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孤怎么觉得那个小孩有些眼熟。” 他一开始就觉得,只是没在意,只当像霍无恤,破烂衣衫与蓬头垢面,再加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可不就是那位的标配。 但闭上眼睛,对方面容情态就反复在脑海闪现,与霍无恤的区别越来越大,可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个人呢? 系统看着程序给出的数据,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宿主,那是陈璀。】 谢涵呆滞片刻── ──“王后此言差矣,蝼蚁尚且偷生,况于贵人乎?” ──“王后纵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辇来于雍的齐国王室啊。” ──“陈大夫不必如此,在涵眼中,他们本就该死在雍齐战场上的。” 青年才俊,言犹在耳,谢涵立刻掀帘,“来人。” “殿下?” “把刚刚那乞儿追回来。”顿了顿,又道:“客气尊敬些,待他如待孤。” 卫士一愣,又立刻垂头,“是。”便带了一小队人马调转马头追去。 只是等到了昨日和霍无恤分手的窄巷,那些追去的人也还没回来。系统奇怪道:【宿主为什么要追回陈璀?】 为什么呢? 谢涵一哑。 他也不知道,那是霍无恤手下的首席外交使臣,辩才无双,官拜上大夫,他追来能有什么用呢? 他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对待那个任务,又怎么对待霍无恤,只是遇见一个人才,就习惯使然,想收为己用。 可……系统会坐视他这么做吗? 他一时有些意兴阑珊,敷衍道:“孤的任务是帮霍无恤一统天下远离□□,与女主双宿双栖,其中任务的前半部分与各种人才息息相关,孤看他如今不过一乞儿,便想多给他些银钱食物,让他好过些,多学些知识,日后好出更大的力。” 说完,他又悠悠一叹,附道:“当然,孤也是有私心的,和霍无恤的肱骨先打好关系,希望他们日后能对齐国释放最大的善意。” 嗯,这逻辑很正。 系统点点头。 这时,霍无恤出来了,依然是弯腰驼背、佝偻着身子,像是出来采办东西的小厮,不知对守着角门的士兵说了什么,他们很快放了行,还都笑呵呵的。 他一出来,就隐约看到熟悉的马车一角,眼睛一亮,但还是操着那慢吞吞的步子过来。刚一过拐角,马车里就伸出一只手,一只白皙修长、柔韧有力的手,“还不快上来。”马车里,手的主人似笑似嗔。 霍无恤一搭对方的手,就借力上车。 谢涵正斜躺着,一手撑额,看到他,便问,“温故了么,知新了么?” “你烦死了。”霍无恤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开始唧唧呱呱地讲他的新想法,谢涵认真听着,仔细纠着,等这一茬完毕后,拿出马车暗格里的梳妆盒。 霍无恤:“……”他面有菜色,“咱能不这样么?” 谢涵微垂头,愧疚道:“怪孤昨日一早考虑不周,但沈澜之、欧兰雅都已见过你了。” “你别这表情啊……我又没说你什么……”霍无恤有些痛苦地抓抓头发,然后一脸大无畏,“好罢来罢来罢……” 谢涵抬头,对他露出个百花盛开般的笑容。 霍无恤:“……” 边被梳妆着,霍无恤边道:“今天我要早点回去。昨天踩点去的,差点和守卫将官吵了一顿。” “唔,好。”谢涵应道。 霍无恤却又道:“其实也没关系,他不敢拿我怎么样。一开始就是我抓住他的把柄,威胁他放我出去一次,他以为放我出去一次就能让我闭嘴,却不知道放我出去就是往我手里又塞了个把柄──擅自放出质子。 然后这么一茬接一茬的,就跟滚雪球一样,他越错越多,现在根本不敢违背我的意思,否则吃不了兜着走,让刘正卿或者梁君知道了,能扒下他的皮。” 谢涵给对方点唇的手一顿,抬眉,目光看进对方眼底,“为什么告诉孤?” 霍无恤忽然闭嘴了,却见对面人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抿了抿嘴,终于小声嘟囔道:“我怕你担心我。” 【叮,男主愉悦度-1】 【叮,男主愉悦度-3】 【叮,男主愉悦度-5】 谢涵盯着对方有些红的脸蛋,又看看自对方开始说这一出后就开始掉的愉悦度,心道: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告诉我这些事。否则不会这么掉愉悦度。 可为什么不想说还要说呢? 他从没逼问过他啊。 谢涵缓缓收回目光,忽然伸指一捏对方鼻尖,“谁担心你啦,自恋鬼。” 霍无恤瞪他,“那就当我一番好意全都喂了狗。” 谢涵噗嗤一笑,“好啦好啦,骗你的了,我不担心你,谁担心你?” 霍无恤还是紧抿着唇不说话,谢涵一边给人梳妆打扮,一边不停地和人说话── “喂,你不理我啦?” “生气啦?” “我不该开这种玩笑,是我不好。” “我很开心呐,无恤──”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和街上买菜砍价的大婶一样,又啰嗦又聒噪。”霍无恤终于不胜其烦。 什么破比喻。谢涵眉梢微微一扬,正要说什么,前方马车忽然一个急刹车。 “嗯──” 霍无恤重心一个不稳,就要一头撞上车壁,谢涵连忙一拉对方手腕,把人往自己方向带,然后对方好大一个头就全撞他怀里了。这是谢涵发出的一声痛哼。 “你没事罢,你没事罢,我头比铜蛋还硬。”霍无恤连忙挣出来看人,只见面前人脸色都有些白了,他急道:“你快解开衣裳看看,有没有撞青了。” 谢涵一边听着他焦急担忧的话,一边眼睁睁看着【男主愉悦度】又跌了个十位数,他觉得自己都要生气了。 有没有这么虚伪,这么不识好歹的! 然后他把人往里一按,一掀车窗帘子,“怎么回事?” “殿下,前面突然驶出辆马车。”说完,杨明又补充道:“是梁宫里出来的。” 他这么说,谢涵心底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预感成真── 装饰低调奢华的马车里出来个清丽少女──湖绿色纱裙、珍珠发饰、鹅蛋儿脸、新月黛眉、剪水秋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恰如一朵雨后碧荷,袅袅生姿,清新得让人耳目一亮。 但看到对方的谢涵就没有那么多的欣赏情绪了。 他想飞快放下车帘,然而对方却已转过头来,眼睛一亮,“表哥──”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2章 第22章 “路上突然跑出来个顽皮孩子,车奴强行勒马避过,惊了马,使马车突兀转来,冲撞了表哥马车,小妹在这儿陪个不是,还望表哥海涵。”姬倾城几步过来,在车窗外对谢涵敛裙一礼,自责担忧道:“表哥可有受伤?” 谢涵遮住里面的霍无恤,温和看她,“世间贵重,莫乎人命,表妹做的很对。孤无妨,倒是你,刚刚惊马,可还好?” 姬倾城扬眉一笑,“表哥放心,小妹没那么娇弱呢。”说完,蹙眉道:“可我观表哥上身微佝、脸色颇差、音带微哑,可是撞到胸口了?” 再次体验这位表妹敏锐的洞察力,谢涵不由想到:她能从人坐姿就看出一个男人是不是处/男,说不得等会儿一眼就能识破霍无恤是个假女人,可万不能让她瞧见了对方。 “咳咳。”面上,他手握虚拳,压了压嘴角,轻咳一声,低声无奈道:“表妹都不娇弱,难道孤要因为惊马受伤么?你不能给孤留点面子么?” 姬倾城撅了撅嘴,“谁叫表哥刚刚骗我哩……”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一阵剧烈咳嗽打断,“咳咳咳咳──” 谢涵刚刚借轻咳牵动胸口的撞伤,这便咳得停不下来了,她立刻止了之前话头,关切道:“表哥……” 谢涵抽咳嗽间隙,摆摆手,“没事,咳……你先回去,孤回去……咳咳……找随行太医看看就好。” “这怎么可以?本是因我之故,我哪能安心回去。”姬倾城摇头道:“再说,我此行本就是来找表哥的。” 谢涵:“表妹……咳咳咳……有什么重要的事?” “母亲让我转告些事。”姬倾城着急看他,“表哥快先别说了,先回驿使馆找太医来看。” 放下帘子后,谢涵转头就对霍无恤道:“你等会儿……”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忽然伸手,按在他胸口,然后一下一下地给他顺着气,“你别说了,我晓得,等会儿就一直躲在马车里。” 那手有些暖意,有些力道,有些柔韧,总之落手按下来还不赖,既然对方都知道该怎么做,谢涵便懒洋洋往后一靠,任其服务着。 顺了有一会儿,耳边又听对方低声道:“你有化瘀膏么?” 谢涵睁眼看他。 霍无恤盯着他犹苍白的脸,“这瘀越早祛越好,越晚越难祛。”他一本正经道:“我医术真的还不错。你看你那天在忘忧山,又气晕过去,又肩头被抓伤,还半夜发热,都是我初步处理的。” 说完,他忽然面色一变。 怕是想起那毫不留情的当胸一剑了。 谢涵见状,立刻转移他注意力,笑了一声,“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孤又没说不让你治。” 说着,他从暗格里拍出盒化瘀膏抛进对方怀中,就解开衣带。 霍无恤捏着药膏,见对面人白皙的肌肤上大片青紫,他再看看对方雪白的脸、额角的汗,忽然静默了。 “怎么,你感动愧疚得要死了么?”谢涵哂笑一声,拿脚踢了他一下。 “没有,只是觉得你这人真的比女人还娇弱。”霍无恤慢吞吞道,然后舀了些药膏在那青紫处抹匀,“你忍一下,我要用力揉了。” 说完,就团了块布进人嘴里,谢涵咬住,对方就动作起来,原本轻柔的手突然之间如碾压而来一般,带起一阵沉重而绝不可忽视的连绵痛意。 谢涵闭上眼睛,头往后仰,冷汗顺着他下巴,滑过喉结,一路滚到霍无恤手边。 霍无恤加快了动作。 但饶是他已用最快的速度,等他揉完后,马车也快抵达驿使馆了,谢涵只来得及擦擦冷汗,拢好衣衫,就要掀帘出去,脚迈出一半,又回头道:“嗯,你医术确实不错。” 霍无恤看着他十分虚弱的面容,嘱咐道:“你小心点,多加件衣服,千万别受凉。推摩过后,最忌受寒了。” “好。”谢涵一笑,掀帘出去,先对外面杨明说了下情况,让他等会儿不准任何人掀帘。 慢一步,姬倾城也踩着车奴的背下了马车,一见他,立刻提裙小跑过来,观他面色,越加担忧,“表哥,快进去让太医看看罢。” “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谢涵对她摆手道:“还是姑母有什么话比较要紧。” 姬倾城咬了咬下唇,“表哥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表哥不看太医,我就不说。” 谢涵本想快点把人打发走,但对方却还在对他使大攻略术,无奈只好顺她意叫来太医,所幸男女有别,要袒胸露乳的检查,姬倾城总归要回避,才没被她瞧出异样。 反而是老太医一眼看出有人先行处理过,对那人手法赞不绝口,还向谢涵求问是谁,打算去拜访。 谢涵:“……” 他只这么看着…看着…看着太医。 太医终于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摸摸胡子,道:“我先去给殿下现在吃的方里加些宽胸理气、活血化瘀的药,殿下只要服几帖就能大好了。”他一边告退,一边又一步三回头地,“说起来,这要多亏给殿下初诊的那位,良医啊……” 对他殷切的目光,谢涵冷酷无情、视而不见,很快姬倾城进来,此时缓过一阵,谢涵面色已是如常,姬倾城见状庆幸地拍手道:“太好啦,表哥没事,不然我可不会原谅自己哩。” 谢涵撑着额笑道:“都说孤没那么弱了。” “嗯──”姬倾城拖长音,忽然俏皮地眨眨眼,伸出一个大拇指,“表哥最厉害了。” 谢涵好笑道:“好了,说正事罢。” “正事正事,表哥眼里只有正事么?”姬倾城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嘟起的粉唇,让人很想啄一口,“人家其实是特意来看表哥,才从母亲手里拿下这差事的。” 美人撒娇,本是乐事……可现在谢涵头皮都要发麻了。 “怎么会?”谢涵心里轻吁一口气,面上柔声道:“表妹来看孤,孤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想快点处理好正事,才能好好陪你逛逛。” 姬倾城却不见高兴,反而眉头一蹙,“表哥在敷衍我哩,太明显啦,我都看出来了。”她剪水秋瞳里蒙上一层水汽,就这么凝着谢涵,“表哥是讨厌我么?” “怎会──”谢涵叹一口气,从袖里掏出一块汗巾,“别哭。” 姬倾城攥着他塞进来的那方汗巾,洁白柔软,上绣淡雅兰花,角落一个“涵”字,她低头看了那字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还没等谢涵反应一会儿,就飞快凑过来,在他耳边吐下一口如荷清气,“母亲叫我告诉表哥,明德街尾那一家成衣店,是母亲的,表哥有什么事,可以在那里传消息。” 谢涵愣了一下,眸色一暗──他姑母能告诉他这么一个据点,说明已隐把他做自己人了,还让姬倾城来告诉他,是真打算让他做女婿了? 姬倾城已重新坐下来,边低头叠着那方汗巾,边轻快道:“我来告诉表哥这么重要的消息,表哥是不是要感谢我哩?” 谢涵真是怕了她了,“是──” 姬倾城抬头,巧笑满面,把叠好的汗巾推回谢涵面前,然后举起两只素手拍了拍,便有随行宫人奉剑进来,“公主。” 姬倾城接过剑,目中流露出崇敬倾慕,“表哥当日在会阳武士馆一剑动四方的事,我亦有耳闻,可惜不能亲眼一睹表哥英姿。”她遗憾地睇着谢涵右肩,忽然站起来,将那剑半拔出鞘,扬眉道:“不过小妹也学了几年剑术,今天是专程来请表哥指点一二的。” 谢涵……谢涵觉得他可能要和对方耗上大半天了,却无法拒绝,只得起身道:“指点担不起,孤来鉴赏鉴赏大梁公主的气魄。” 两人来到一大片空地上,只有几株桃树灼立,四周散开卫士,谢涵坐在一边树荫下,姬倾城站在场心,拔剑出鞘,娇叱一声,“表哥看仔细了。” 她身形忽然动起来,轻盈如燕,剑如流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场中众人无不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去目光。 谢涵已给自己吃了一颗强心丸,只看着她的剑舞──实战性并不强,但观赏性却十分之强,看周围人反应就是了。 他不合时宜地想着,若这不是姬倾城,而是一个刺客,他的武士恐怕都要慢一拍才能反应过来,美人计真是古往今来的一大利器。 他应该把抵抗美人诱惑也加进武士训练项目中的√ 场中姬倾城绿袖一扬,似要拨开绵绵云彩,一个大回旋后,收剑回鞘,足尖一点,站定,回眸,明丽耀眼如清澈池水中婷婷玉立的碧莲,惊艳了光阴。 “啪啪啪──”谢涵起身,边鼓掌边朝她走来,“表妹剑舞之技,已登峰造极,孤哪敢班门弄斧。” “表哥又敷衍我哩。”姬倾城似嗔似恼地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是我要给君父准备的寿礼,里面一个动作不流畅,我苦思冥想好几天才来找表哥求助的,表哥就这样待我。” 谢涵……谢涵觉得自己早该想到,像对方这样的人,绝不会无备而来才是。 他忽然用左手拔出她掌中的剑,旋身一扫,舀了空中一圈桃花,再一个下腰,剑尖从底下穿上来,之前凝在剑上的花瓣,就都像一串细流似的自剑尖散开,纷纷扬扬,如一场绚烂烟花。 白衣、虹剑、流光、落英、少年郎。 姬倾城看着飘过眼前的一片嫣红桃花瓣,流转的光阴在此刻似乎都变得缓慢,她不禁伸手去接,心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几句话: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样可以吗?”谢涵把剑柄递回姬倾城手里。 姬倾城回神,扔了手里的桃花瓣,喜滋滋道:“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表哥教我。” 谢涵目露微妙,这不是只有两个动作么?他道:“你模仿着孤的动作来一次。” 姬倾城“哦”了一声,然后……没有然后了,只有一扫和弯腰,全然没有花瓣。 “你荡开剑锋时用扫,侧扫,剑脊朝运舞动方向,然后捞花瓣……” “不不不,快一点,不然花全掉了……” “那你站得离桃树近一些、再近一些……” 连着几十次失败后,姬倾城哭丧着张俏脸过来,“表哥,我太笨啦。” “哪有,初学都是这样的,你回去以后多练练就是了。”谢涵安慰道。 姬倾城摇头,“回去之后没有表哥,更练不会了。”说完,她大眼睛盯着谢涵,“表哥可不可以带我一次,让我切实感受一下。” “带?”谢涵目露异样,这得是多亲密的姿势啊。他把这动作在脑内过了一遍,然后招人拿了块白绫过来,“孤拿它引导你。” 姬倾城:“……” 谢天谢地,对方再又三次尝试后,终于玩够了──学会了,但是…… “糟了,君父寿宴设在宫内辟疆大殿,那儿可没有花儿。”姬倾城又可怜巴巴看谢涵,“表哥怎么办?” 谢涵沉吟片刻,道:“你可使人在附近准备好一袋新摘的花瓣,等你到这个动作时洒出来。” “谁?表哥么?”姬倾城看他,“这可不好洒,既要配合,又要有些力道才能从我眼前飘过,别人倾城实在信不过。” 谢涵:“……” 他似乎被套路了。 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帮对方洒花瓣,有眼睛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有点什么了。 他摸了摸鼻子,道:“表妹可在自己腰包里准备一袋花瓣,要用时刺破腰包就是,自己控制,岂不比孤远远的来要好太多?” 这倒是。姬倾城没有理由拒接,只得在心里叹一口气,然后和谢涵一起往室内走去,“今天真是多谢表哥了。” “举手之劳罢了。”谢涵一哂,心里却想着对方要是再来一次,他可就要心力耗尽了。 “对了,听说表哥武士中,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黄衣姐姐?”姬倾城状似好奇道:“她还替表哥挡过一箭是不是?倾城有办法使党神医过来,或可治好她的哑疾。” 谢涵:……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表妹,这先不急,其实孤另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嗯?”姬倾城疑目,这回她是真好奇了。 “孤对一件事很是迷惑,前日朝阳夫人偷偷带孤进雍质子府,你说这是为什么?”谢涵目露深思。 “什么?”随着他话音落下,姬倾城脚步一顿,止在门口,惊疑不定。 谢涵又道:“她本不应该带孤一个外国人进去的。朝阳夫人与姑母的关系是否真的是好,孤怀疑她想像公子高一样借孤对姑母做什么?” “不,大姐姐和大哥的关系才是真的差。既然和大哥关系差,就只能和我们好。除非暗中有第三人想渔翁得利。”姬倾城冷静道,说完又追问,“那表哥进质子府后,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不寻常……”谢涵拧眉思索一会儿,道:“雍质子凌虐一少女后又杀了她,算吗?” “他一直这么好色嗜杀,哪算什么大事。”姬倾城蹙眉道。 谢涵却奇道:“你们都知道?既如此,何苦还总派那么些苦命女人过去?都是美人,赐给他人岂不有价值得多?他一个质子,少几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这么纵容他?” “派人?那不是质子府中本来就有的么?”姬倾城奇怪,“我记得是一早准备在府里的歌舞姬啊。” “孤前日,却听质子府内人说,是刘正卿新买的一批。” 姬倾城目光一变。 等把人送走后,谢涵终于松一口气──霍无恤能想到的,对方应该也能想到,希望她不会再来找他了罢。 想完这一出,他朝车厩而去,挥开喂马的马奴后,踩上车辕,掀开帘子,伸出一只手,笑吟吟的,“孤来接你了。” 姬倾城口中的“黄衣姐姐”抬头幽幽看他一眼,“我已经运转了五个大周天了,见色忘友。” 谢涵却有些开心,“你说我们是朋友?” 霍无恤一愣,飞快从马车上下来,耳尖微红,“干嘛啦,浪费这么多时间了,现在还不快点教我?” 【叮,男主愉悦度-5】 谢涵看着对方背影,目露深思──他不是真心实意的,他一直在演戏,演戏讨好他,为什么? 之后依然是一样的先学典籍认字,谢涵照旧拿出《江山妩媚美人谋》。 之前看到姬倾城到了楚国,阴差阳错成了一个舞姬,在一次宴会上被进献给新继位的楚王子般。 然而就在宴会上,又发生了一场政变,最后姬倾城凭借智慧帮助楚王肃清叛乱。 之后姬倾城就一直留在楚国,期间听到雍公子无恤回到雍国的消息,还趁梁国内乱时夺取了其战略要地──河西三邑,一战成名,终于被册封为雍国太子。姬倾城很高兴对方没事。 不久后,雍太子霍无恤与齐太子谢涵一前一后出使楚国,和楚王一起爆发了三男争夺一女的修罗场。 这时候的霍无恤已大变样,再不是当初那个有些阳光、有些善良、又有些顽皮的小混混──【他的脸像千年寒玉冻就,似乎动一动都会掉冰渣子,站在他身边就像有刀剑割破皮肤一样刺痛,阴郁冷酷。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姬倾城捂着嘴,不敢置信。 “与你何干?”霍无恤冷冷扫她一眼,“当初我叫你等我,为什么要先逃开。” 刹那间醍醐灌顶,姬倾城眼中闪过愧疚的泪花,“是因为我对不对?你以为我出事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滑下,她拽着他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已,一颗心几乎要被自责懊悔填满。】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跟霍无恤走,反而跟着谢涵到了齐国──那里有她的舅舅,而且谢涵是她的亲表哥,血浓于水,她相信对方不会害她,会帮她,帮她复国。 第三卷“身世浮沉雨打萍”完, 第四卷“人心难测一场梦”── 可到了齐国的日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谢涵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她决定先帮对方稳下来,再做绸缪。 但岂知在一切渐入佳境时,谢涵却被四公子漪一党揭露出一个大秘密── 原来齐国国君夫人楚楚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娘家楚国在那时与齐国还关系紧张,齐公又宠幸爱妾鲁姬,楚楚为了自己的地位,在第三个女儿出生的时候就谎称是儿子,于是有了齐国太子涵。 谢涵竟然是个女子,她居然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又岂能承担一国国祚、奉宗庙社稷?牝鸡司晨,齐国群臣百姓不会答应,齐室列祖列宗更不会答应。 【“寡人令祖宗蒙羞,居然让你这种人进过宗庙。” “这话传出去,是要齐国被列国耻笑,贻笑后世吗?” “啪”地一声脆响,齐公重重甩了谢涵一个巴掌,谢涵伏着的身子跌翻在地,又重新跪好,深深低着头,似乎要把脸埋进掌心里。 “欺君之罪,欺国之罪,亘古弥天,赐贬谪庶人,流放千里,永不归都,遇赦不赦。”】 姬倾城主动陪谢涵一起被流放,途中一直安慰鼓励对方,她心中已把对方当做亲人、姐姐了。只是路途遥远,后来两人被冲散,她来到北方燕国。 燕太子夫人姬红霞是她的二姐,所以燕太子襄收留了她。燕襄体弱多病,传言活不过二十五,但他却并不怨天尤人,反而十分豁达淡泊,在他的身边,仿佛连空气都小心翼翼,不忍打搅他的恬淡。 以前姬倾城总觉得谢涵白衣翩翩、恍如谪仙,现在看到燕襄,才始知何为真正的仙。 她情不自禁地想待在他身边,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安心,那淡淡的药香像人间一方净土,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 她不忍心他倦怠的眉眼染上疲惫,她给他念奏章,帮他出谋划策,只希望他能不累一点,却不想让他一点点痴迷上她。 这怎么可以? 他是她的姐夫啊。 她决定离开,这时燕国准备攻打齐国。她就随着伐齐大军离开了,凭借脑海内的《孙子兵法》,对各将屡有启发,各将都收敛起一开始对她的不屑,而变得尊敬。只是── 这个时代,战火纷飞,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打你,所以姬倾城并不在意,可没想到这次燕国居然是打的灭国战,燕国居然打算灭了齐国。 齐国国君在牙山投缳自尽,齐国夫人、公子、公主几乎都被乱军砍死,齐国国相狐源跳城殉国。 谢涵捏著书皮的五指缓缓收紧、指节发白──原来在那个世界,早在齐国被雍国夷灭之前,齐国就受过一次这样的灭顶之灾。 那后来呢? 他连忙向后快速翻去──姬倾城自责不已,昔日她帮燕襄做的那么多事,她对燕将的那么多提点,如今全成了她刺向齐国的利刃,她助纣为虐!她更想到──【那涵姐姐呢?】 她偷偷逃开燕军,找遍了流放之地,最终找到一个小土丘,和土丘旁边一块被折断的木板──吾妻齐氏谢涵之墓。 谢涵:“!” 连之前的悲愤都一卡,饶是他这样好的心理素质也被膈应了一会儿,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能继续看下去。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假的假的假的──”姬倾城尖叫着抱住脑袋,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笃定的声音,“这不是真的。” 她连忙回头,面前的人,鬓如裁、眉似剑、鼻若胆,她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涵姐姐没死对不对?对不对,你说啊,你说啊,说啊──” “对,她没死。”霍无恤没什么情绪道。 姬倾城喜极而泣,“那她在哪?” 霍无恤:“不知道。”】 之后姬倾城就随霍无恤到了雍国,遥遥传来齐三公主谢涵收拢齐国最后的兵力,用离间计弄反了燕国大将军聂慎,历时两年,终于驱逐了燕军,复国,迎硕果仅存的一个兄弟四公子漪继位,自己摄政。 与此同时,雍君病逝,霍无恤继任为雍国国君。 此时,南方楚国经楚王锐意革新后,强大于世,虎视眈眈,隐有气吞中原之势。 于是,为求自保,雍齐结为同盟国,谢涵嫁给雍王无恤,二国缔结两姓之好。 这个时候,姬倾城才知道:原来谢涵早在流放途中就受过路过的霍无恤恩惠。 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你最不堪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脚踏七彩祥云,救你于水火,恍若神祇。 于是谢涵对霍无恤一见钟情,这次结盟,更是二见倾心、非君不嫁,不惜以两国盟约为威胁嫁入雍国后宫。 可是……可是她也已经爱上霍无恤了啊……那个冷峻不苟言笑却可以给你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霍无恤迫于盟约,使谢涵为王后,姬倾城只是三夫人之一,位分低了一等,便屡屡被谢涵施以难堪。姬倾城想,对方一定是因为几经变故,性情大变,便忍着让着,哪知对方变本加厉,原本亲密的两人终于反目成仇。 第四卷“人心难测一场梦”完。 第五卷“复映长栏今似昨”── 姬倾城一开始愿意跟霍无恤去雍国,并非是那时她已爱上他,而是对方同意帮她复国。 霍无恤果然没有食言。 那时的梁国被三家把持已久,梁国公室,除了姬倾城和其余外嫁女,几乎已都被迫害至死。终于如当初卫瑶临死前预言的那样,昔日中原霸主、泱泱大国分崩离析,分裂成三个国家,分别由三家刘家、叶家、薛家掌权,为刘国、叶国、薛国。 霍无恤以姬倾城──昔梁武王嫡公主的名义出兵,把三国一个个收拾过来,还带姬倾城重游会阳,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第五卷“复映长栏今似昨”完。 第六卷“江山如画人何在”── 一开始,霍无恤是想帮姬倾城复国,但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他渐渐变了,他停不下来了,他只想攀登权利巅峰。 他不满足于灭了刘、叶、薛三国,他又灭燕、灭齐、灭召、灭楚。 齐灭后,谢涵抱齐国国宝大吕钟跳河殉国,姬倾城晚半天听到消息,如置梦中,好一会儿,她才反应回来跑去问霍无恤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寡人可以要人死,却还能逼人活吗?她想死,就去死罢。” 姬倾城仿佛不认识了一样看着面前的人,在说这些话时,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冷淡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你怎么会这么无情,就算涵姐姐有再多的错,她也为你打理后宫整整七年,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啪──”她话还没说,就被对面的人甩了一巴掌,“哈哈哈──怎么,你第一天知道吗,寡人一直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你再说一个字,寡人就送你下去陪她。” 姬倾城捂着脸,不敢置信,望着那无情的玄色背影扬长而去。 她终于知道,那个会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的小混混不见了,那个把她塞进稻草里和她说等我的少年郎不见了,那个把她从燕国乱军里带回来让她心安的青年不见了,再不会回来。】 姬倾城心碎之下,离开雍国,却被正与楚国交战的楚军抓去,威胁霍无恤,最后历经重重,楚国被灭,她终于被救。 此时,她已不怪霍无恤了,但她却也不想再和对方在一起了。 【她似乎就是不祥的,只要谁和她沾上几分关系,就都会死。 这一国一国的夷灭,哪个没和她有几分关系? 一将功成万骨枯,虽然天下已定,姬倾城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最后决定隐姓埋名、飘然远去,与霍无恤相忘于江湖──生既不幸,断情绝爱,孤身远引,到死不见。】 【她是他无尽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光亮,他拼了命地想要抓住这束光哪怕灼烧了自己。可是,有些东西注定是不属于人间的。呵──既然如此,这个人间又为什么还要存在呢?】 于是,霍无恤成了个暴君,他逆行倒施的暴/政很快葬送了刚刚一统,本该不可一世、煊煊赫赫的大雍王朝。 【“雍王无恤四年,以其夫人梁室公主之名声讨叶国,翌年灭叶。 雍王无恤六年,薛王雪不堪压力,对雍俯首称臣,雍军杀人支正,灭薛。 雍王无恤七年,雍军围城四渎,城内易子而食、悬釜而炊、民相哭嚎,刘王决跳城自尽,刘灭。 雍王无恤八年,燕国内乱,大将军聂慎篡位,雍国替天行道,诛逆臣,灭燕。 雍王无恤九年,雍军围城扶突,齐王漪举白旗降,自请并为雍国齐州,后为谢后刺杀身亡。 同年,召灭,召王臧被俘自尽。 雍王无恤十年,楚军奇袭雍国东南郄门,雍军师出有名,攻楚,五胜五败,雍王重启大将军蔺缺,缺掘水灌云门,楚军兵力十去八/九。雍王十二年,楚王子般自焚身亡。 至此,七国烟消云散,尽归于雍。 同年,上明昊王宫忽起大火,昊天子姬忽葬身火场,时人皆言昊室气数已尽,新圣人将主宰未来。 雍王无恤以为列国咸称王,不足以显其尊贵,取“皇”、“帝”二字合而为称,封泰山而禅梁父,自号始皇帝。 雍皇临四海,虎视何雄哉,以为金城千里,帝位可传至万世,子孙皆为君也。殊不知苦役百姓、推行苛律、暴杀豪杰,时人敢怒而不敢言,七国余民蠢蠢欲动。 始皇帝十五年,雍皇崩于巡游途中。 后三年,天下豪杰揭竿而起,雍灭。” 千秋史话,总是寥寥数语。世人皆以为雍皇抵达权利顶峰而目空一切,谁又知道他也曾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只是终究抵不过江山如画,到头来得了天下失了她。 是谁在唱:你说伊人如花,愿许回家,后来满头白发一身风沙。你说江山如画,一生杀伐,后来万人之上寡人孤家。 全剧终。】 “喂──你又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啊。教人一点也不专心。”看完全文,谢涵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复,耳边忽又响起一道叫唤,映入耳中,只觉似真似假,恍然如梦。 -------------------- 作者有话要说: 1.生既不幸,断情绝爱,孤身远引,到死不见。──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留你不死,任你双飞,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到死不见。出自《武林外史》白飞飞之口。 2. 雍皇废分封诸侯之制…… 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贾谊《过秦论》,只改了几个字。 3.你说伊人如花,愿许回家,后来满头白发一身风沙。你说江山如画,一生杀伐,后来万人之上寡人孤家。 我实在找不到这出自哪里,只是以前看到过,依稀记得,用在这里刚好,但反正我不是原创。 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23章 谢涵抬眉,瞧了面前站着的人片刻,才缓了些恍惚,一手把裹着《江山妩媚美人谋》的竹简反扣在榻上,手指按了按额头,“好了?背与孤听听。” 霍无恤看一眼那微隆的竹简,收回目光,朗声背诵,谢涵就那么支着额头看着面前的人,心头一种错综复杂的荒唐感: 现在这个连字都认不全的白目,有一天会统一中原各国文字; 现在这个一头老虎就能撵得如丧家之犬的东西,有一天会率雄师铁甲摧枯拉朽般踏破七国; 现在这个被囚禁一隅遭君父厌弃的小小质子,有一天会封泰山而禅梁父,号称功盖三皇五帝,自封始皇帝。 而他,现在正在教对方文字武艺。 谢涵垂眸,凝视自己右手掌心。 世间正道,一念善,一念恶,一念胜,一念负,他反抗不了系统的任务,却可以教坏对方啊:教对方武艺时,把那些虽然激发体能,却在未来折损阳寿的武功给对方;教对方文字典籍时,把那些刚愎暴虐的思想慢慢植入对方脑海,那……本来就是个暴君,说不得来不及有雍朝,雍国就在对方过度残暴统治下自取灭亡了。 终于没了那看得人心里毛毛的目光,霍无恤心下松一口气,又暗忖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方刚刚在看什么? 密报?谍函?调查他的东西? 两人各怀鬼胎中,霍无恤今天背诵的课文渐渐到了尽头,谢涵收敛情绪,抬头笑道:“很好,比孤预计的还要好。” “以己度人要不得。”霍无恤得意洋洋道。 “孤之前是拿你与孤五岁的七弟比。”谢涵莞尔一笑。 霍无恤:“……” “好啦。”谢涵起身,“日头还早,出去松松筋骨罢。”衣袂翩飞、环佩叮咚间,他已几步至门口了。 霍无恤快步跟上,“去哪?” “当然是……骑马、射箭、击剑。”谢涵来到马房挑了匹温驯的小马驹,把弯弓、箭囊、木剑都搭马上后,便着人牵出去,然后……自己拉着霍无恤一起坐进马车里。 霍无恤看着已经没骨头似的靠着软垫的人,“你不只身体比女人还娇弱,行为也比女人还要娇滴滴。” 闻言,谢涵笑道:“可如果你与孤二人在街上,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女人,孤是男人。”他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对面人胸前圆润的隆起划过。 霍无恤:“……”他撇开对方戏谑目光,“我们现在去哪?” “孤还没有想好。”谢涵食指抵在下巴,认真道:“你知道的,孤初来乍到,不太认路。” 霍无恤:“……”他没好气道:“那你还出来?在驿使馆练武场不行吗?” 谢涵以一种“那怎么行呢”的口气道:“那里鱼龙混杂,怎好让人专心致志的练习?而且你能练习吗?” 霍无恤按了按自己胸口的伤,确实不能,他眉目一沉,“那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能练习,讲讲基本道理方法还是可以的,然后坐上马不要跑,就感受一下也是可以的。但这不是很奇怪吗?所以还是别让别人瞧见,免得引人怀疑。”谢涵娓娓解释道。 霍无恤愣了一下,点头,“是你顾虑周全。” 谢涵一笑,不以为意,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昨天教你的导引行气法,今天教你第二步。” 一听这个,霍无恤立刻来了兴趣,凑过来抬头睁大眼睛,谢涵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他胸口,“昨天是走了足臂十二脉,气血运行一圈重回中焦。现在,再入膻中,走任脉,至唇下承浆穴,上走兑端穴,入督脉……” 他边道,边顺着话语内容,伸指一一点过对方身上重要穴位,指引对方行气方向。 霍无恤连忙抱神守一,随对方言语进入状态,等运行一周天后,只觉胸中经脉像被忽然打通一样顺畅,睁开眼,喜难自抑,“这行气方法好厉害,我以为昨天浑身舒适就很好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有种使不完力气的感觉,是这感觉,对罢?” “不错。”谢涵赞道:“你的确聪明。” 说完,便掀开帘子,“好了,到了。” 霍无恤后知后觉反应回来,才知道定是在他刚刚入定途中马车就已经停下了,他随着对方下去,入目一片郁郁葱葱、山水相依、蓝天白云,叫人见之忘俗。 “忘忧山。”他道。 谢涵点点头,“这里景色很好。” 说着,他拍拍手,后方便牵出来两匹白马,一匹五尺长的温驯小马驹,一匹长近丈的照夜玉狮子。 霍无恤的目光第一时间被发着光的照夜白吸引过去,男人与宝马之间,天然有一种不可抵挡的吸引力。 没有学过相马,甚至没有看到过几匹马,但他丝毫不怀疑这是一匹宝马,他目中油然升起一抹喜爱,甚至带点感激地对谢涵道:“多谢。” 谢涵:“……”不等他纠结片刻,照夜白已经撒丫子朝他奔来,顺便甩了他身边的霍无恤一尾巴灰尘,似乎在指责他又有“新欢”。 谢涵边摸马耳安抚,边另一手指着牵马人手里的小马驹对霍无恤笑道:“那匹马温顺,最适合初学者。” 刚抹了抹脸的霍无恤:“……” 谢涵牵马往之前瀑布飞流的山谷走去,让随行人马守在外围。 “人马”又是一阵挤眉弄眼:教骑马,肢体动作最多了,他们懂的。 霍无恤蔫蔫地牵着小白马,晓得对方说的对,大多数初学者当然是越温驯的马越好。可他怎么会和那些凡俗碌碌的“大多数人”一样啊,奈何对方不听他的。 忿忿不平间,耳边冷不丁一声:“你现在是不是处/男?” 霍无恤:“!” 其他情绪全部飞走,他张了张嘴,“刚刚风有些大,我好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谢涵侧过头,用那种非常正经,像商讨国家大事一样的表情与口吻道:“孤在问你,你现在是否元阳已失。” 他问得这样严肃,霍无恤在一瞬间不禁对他的问题做了丰富的联想,随后道:“是不是好功夫一定要童子之身练才行?” 谢涵:“……”他迟疑道:“民间似乎有这种说法,但孤并不清楚其中是非曲直。” 霍无恤:“……”他不无尴尬地仰头看了眼飘飘的白云,嘴上恼羞成怒道:“那你问这做什么?” “问问不行么?” “你都晓得我用过多少女人了,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你也说了,这是梁君派来掏空你身体、击溃你意志的法子,你难道明知这些,还会放纵自己沉溺于温柔乡之中?”谢涵一点儿也不信。 霍无恤嗤嗤一笑,“难道知道就一定要忍得住?难道那些亡国之君不知道沉迷酒色不对吗,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不正是‘心中知道’与‘行为达到 ’的不统一吗?再说,我就算能忍住,那我还能反抗吗?” “如果你没有反抗,为什么要杀了那些女人呢?” “我恨透了梁国的禁锢,恨透了梁君的控制,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弄死几个他派来的梁女泄愤。”随着言语,他面上染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阴鹜与冷厉,哪怕日中阳光照在头顶,也丝毫驱散不了他周身的冷意。 谢涵分不出他话中真假,最终如实道:“如孤没猜错,梁君恐怕属意梁七公主嫁你为妻。没错,就是刚刚你见到的孤的那位表妹。虽然只有隔帘的几句话,但你应该感觉到她的厉害了,恐怕她不日便会派人来观察你。” 霍无恤挑眉,“那又如何?你怕我露馅?” 谢涵叹一口气,“如果她派人来观察还好。最怕她乔装亲自过来。孤告诉你,只需一眼,她便能看出‘男孩’与‘男人’的区别。” 霍无恤:“!” 他脸上露出了当初和谢涵被姬倾城揭露“元阳未失”时一样的表情,混杂着震惊怀疑与纠结欲死。 谢涵……谢涵心里有些微妙的平衡。 并且,再细心掩饰,此时也露出了异样,谢涵终于确定对方的确如他猜测的那样──没碰过那些女人,杀人只是为了灭口。 这可不行,要是真被姬倾城看一眼,后续他不敢想。 虽然他不想让对方好过,但也绝不希望对方现在就出点什么事,让他因为任务失败给他陪葬。 “你可以现在就找个女人欢愉一场。”谢涵给出中肯的意见,“想来她也不至于能看出你究竟御女多少。” 霍无恤:“……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不确定?” 谢涵跳过这个问题,直接道:“孤现在就安排人替你找个干净的过来。”说着,他像是就要回头叫人,霍无恤一惊:“等等!” “嗯?”谢涵疑目看他,就见人憋红着张脸,他迟疑道:“你莫非害怕?” “哈?怎么可能?”霍无恤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后不屑道:“我要找个女人,难道还要你帮忙,你是老妈子吗?” 谢涵目光在他芙蓉面、樱桃唇上逡巡,“你确定?” 霍无恤:“……”他慢吞吞道:“我回质子府后,随便拉个侍婢就是,有什么难的?” 他这样说,谢涵自不勉强,免得真像对方口中的“老妈子”,想必对方也知其中利害了。 他拍拍手,“好,时间不早,我们先学射箭,从平地射开始。”边说边从马上解下弯弓和箭囊下来,“你先看孤演示一次。” 一听这个,霍无恤立时把杂思都抛了,聚精会神地看对方。 谢涵在距前方一棵大椿树十步远处停下,左手拉弓搭箭,右手推弓。 霍无恤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之前右肩被老虎抓伤的事,之前对方都像没事人一样,叫他都忘记了,还嘲笑人像个女人一样终日窝在马车里。 见人拉开弓弦,他忙喊道:“摆个姿势就行了,我天资聪颖,一看就会。” 谢涵并没理会这句话,而是道:“两脚平行叉开,与肩同宽,头和两脚中点在一根竖直线上,躯干保持正直,推弓的这只手臂,肩膀不要耸起,上臂旋内,大鱼际推弓,手指不要发力……”他边解说,边缓缓拉开弓,气息也随着发力渐渐不稳起来,放缓了声线,霍无恤不禁也跟着他的话语小心翼翼起来,屏息凝神。 “拉弓时,尽量用背部的力量,拉弓的这只手,肘部微微抬高。勾弦手的位置要和脑袋、两脚中心在同一条直线上,靠位点在下巴底下,要靠实。”说完,一声低喝,“孤要射椿树第二根枝丫的第二片叶子。” 话音一落,他手蓦地一撒,箭矢霎时如流星划过苍穹一般撕裂空气射出,正中十步开外的椿树第二根枝丫的第二片叶子。 霍无恤拍起手来,“好!” 谢涵转头看他那喝彩的样子,眉梢一挑,把弓往对方一递,“你来试试。” 霍无恤快步过来,接过弓,抽出一根箭,摆开架势,“你看这样对不对?” “别太用力,小心你的伤。”谢涵见他浑身笔挺,又道:“不要挺胸,要微微含胸,压紧肋骨,像你经常做出来的那个贱兮兮的混混样。” 霍无恤:“……我觉得你在趁机骂我。”边说边调整姿势,他的确有天分,稍加点拨,便像模像样,手一撒,箭离弦,往椿树的第一根枝丫上的第一片叶子射去。 却是才穿过叶片,还没钉进木里,就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滑落下来。 霍无恤皱了皱眉,几步过去,捡起那根羽箭,又揭下那片树叶,瞧着叶后毫发无伤的树干,眉弓拧起个疙瘩。 “你有伤,发不了力,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准头非常好,全然不似初学者。”谢涵走过来,看一眼那树叶,拍拍对方肩膀,诚心赞美道。 “不──”霍无恤摇了摇头,“我有用力的。”说完,他从衣里掏出把小弹弓,弯腰捡起颗碎石,“嗖”地就射过去,那碎石直嵌入树干内有一食指深。 谢涵不禁瞪大眼睛,又看一眼对方手中“娇小”的小弹弓,难以想象这巴掌大的东西里蕴含的力量。 “我刚刚就是用这么大力的。”霍无恤放下小弹弓,又重新拿起重弓,摆开架势,“你看看我有什么问题。” 谢涵粗看一眼他站立和拉弓的轴线,呈漂亮的“十”字形,姿势基本没问题,他又凑近了看,也看不出什么毛病。便来到对方身后,环着人,双臂贴过对方双臂,“孤来带你一次。” 他才说完这句话,手正好滑过对方小臂,触感坚硬,像块铜板,他恍然,“孤知道了。” 耳边正被对方呼出来的气弄得痒痒的,闻言,霍无恤立刻回头,“什么问题?” 谢涵按了按对方两个前臂,“这里要放松,不要紧绷,再试一次。” 一听这个,霍无恤也不废话了,立刻抓起弓箭,若有所思一会儿,再次射出一根箭,这回“嗖”的一声,羽箭没入树干只剩半截在外。他眼睛亮起,又掏了一根箭,射中大椿树第三根枝丫的第三片叶子,再掏一根,射中大椿树第四根枝丫的第四片叶子……都深深钉进树干里。 谢涵看了一会儿,扬声制止对方,“好了,小心你的伤,等会儿还要习马呢!” 【叮,男主愉悦度-5】 霍无恤恋恋不舍地收弓回来,“好。” 谢涵拍拍他肩膀,“骑马前,咱们先去个地方休息一下。” 霍无恤疑惑,谢涵已摸了摸照夜白的马耳,“先待着自己玩会儿,管好你旁边的小妹妹。” “咴──”照夜白拿耳上绒毛蹭了蹭谢涵掌心,然后甩了甩马尾点点马头。 “它好灵性。”霍无恤不禁赞叹,发出了和赵臧初见照夜白时一样的疑问,“难道和宋侯的紫金赤兔马一样成精了?” 谢涵:“……”他静默片刻,飘忽道:“等孤成亲以后就知道了。” 霍无恤:“……”他敏锐地找到这话里隐藏的漏洞,像发现什么大奇闻似的,一下子又是震惊又是得意起来,似乎找到了一种迷之平衡感,“等成亲?你也是个处/男?你还比我大一岁!” 谢涵:“……”他波澜不惊地轻轻一哂,“所以呢?” 那么轻描淡写、蜻蜓点水,显得他的惊奇跟有病似的,霍无恤一卡,然后抓起谢涵一只手,心疼道:“我听说,你从六岁到十岁,都是在楚国当质子的,是不是那个时候也像我这样?所以一直不想碰女人。” “不,孤在楚国啊──”谢涵看天边浮云,悠悠道:“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想骂谁就骂谁,舅舅都会帮孤的,就连整人还有表哥帮孤收拾残局,哪像现在,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他幽幽一叹。 霍无恤:“……你说的质子和我说的质子是同一个意思吗?” “不然呢?”谢涵眨眨眼睛。 霍无恤:“……”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同是质子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惨’是列国质子里独一份的么?”谢涵却还不放过,继续释放“会心一击”。 “现在知道了。”霍无恤虚弱道,又忽然振作起来,挑眉道:“所以我的齐太子殿下,你一把年纪了,怎么现在还保持‘处子之躯’呢?” “都怪孤那表哥,他曾对孤说过一句话──”谢涵拖长了尾音,还微微垂下头,耳尖疑似发红,至少在霍无恤看来。 这话听起来信息量有点大,霍无恤一瞬间对它进行了丰富的解读。 他自觉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奈何对方话偏偏说一半没下文了,这就把他一颗心勾得上不去下不来,然后对方只是垂着头、垂着头、垂着头,就是不说话。 “你说的表哥是楚太子子般?”霍无恤旁敲侧击。 谢涵螓首,轻轻点了点头,细如蚊呐地“嗯”了一声,又温柔道:“虽然各国联姻不断,算得上是孤表哥的人很多,但在孤心中,始终只认他一个人是表哥。” “那你们关系那么好,他还拦你找女人不成?”霍无恤假装什么都不懂的清纯样子。 “到了。”谢涵忽然抬头道。 “哈?”霍无恤一时没反应过来,定睛看时,才发现二人已行至一个山洞前,而这山洞……不是他的吗? “孤记得当初你就是带孤在这里过了一夜的,这里收拾干净又物品齐全,是你的罢?”谢涵推开堵在山洞外的石块,里面铺着干草、挂着蓑衣,壁上还有一盏破油灯,看起来竟有几分温馨。 霍无恤有种被侵犯了领地的不悦感,尤其是想起对方在此刺出的一剑,低头还能看到斑驳血迹,那濒死的恐惧与疼痛,绝不好受,更让他无法遗忘。 “哦,对了,你刚刚问孤什么来着?表哥拦着孤找女人?谁和你说的?”谢涵觉得有些好笑,“孤不找女人,只因表哥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不悦与死亡阴影霎时被转移了一半,霍无恤竖起耳朵。 “‘找的女人一定不能比自己丑,否则究竟是谁比较爽啊?’孤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一直保持着‘处子之躯’。” 霍无恤:“……”他究竟为什么还没看清对方的套路!为什么总是白白送上去给人耍? 心里这么想的,面上他却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那可完了,您齐殿下长得多美啊,霞姿月韵、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长这么大,所见过的所有人里,包括梁公送来的十几批绝色舞姬,还没有哪个比得上你的国色天香,我看啊──你怕是注定要孤独终老,到死还是个老处/男。” 谢涵:“……” 霍无恤抬头看他一眼,“你也觉得这很可怕对不对,我给你支个招。”他拍拍胸脯,“不说找个比你还美的,至少能和你齐平。” 谢涵直觉得对方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果不其然── “你呢,可以在床上摆一张等人高的铜镜,侧躺下来,抱着镜子就……啊嘿嘿嘿……”霍无恤嘴一咧,发出声有尽而意无穷的笑。 谢涵:“!”他有些被这画面恶心到了,随后一咏三叹道:“雍公子真是妙人,竟然能想出这种寻常人绝想不到的厉害法子。” “过奖。” “可孤现在却已经遇见一个比孤长得还美的人了。” “谁?”霍无恤扬眉,倒要听听对方要说出什么来。 “絮儿容色,孤心甚悦之。”谢涵侧头,一手抚上对方侧脸,饱含柔情地凝着对方侧脸。 霍无恤:“……”他觉得侧脸上根本就是一只魔爪,让他毛骨悚然想立刻甩开,但他还是忍住了,低头道:“絮儿之于齐殿下,恰如萤火之于日月,在殿下面前,絮儿只有自惭形秽的份,有眼睛的人都会晓得殿下比絮儿可美上太多了。” “絮儿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霍无恤话没说完,忽然耳垂一阵痛意,谢涵正低下头,轻嗫了一下,“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霍无恤:“……”他连忙后退半步,捂着耳朵,不敢置信对方居然…… 哪知顶着他的怒视,对方却只伸手擦了擦粘着白/粉的嘴唇,“唔,米粉好像敷太多了。” 霍无恤:“……” 然后对方就像没事人一样,转身把背上的大弓和一袋箭搁在一边的矮木桩上,“什么时候伤好了,继续练。” 霍无恤愣了一下,方知对方来此的目的,可要他此时道谢……他闷哼一声,且当回应。 “走罢,最基本的还有骑马、击剑,有时间最好能加上御车、挥刀……还有明天一天,后天就是梁公寿宴,大后天孤便要回国了。”谢涵边算着边踏步出去。 霍无恤盯着他修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憋着火跟上去。 “是不是有人啊──救命啊──” 二人才一出山洞,谢涵忽然脚步一顿,“孤似乎听到人声。” “救命啊──”虚弱、渺远。 霍无恤也停下脚步,“我也听到了。” “有没有人啊──”又是一声,像是积攒了力气,比刚刚重了许多。 二人分辨出方向,蓦地回头,后方一片密林,松树、樟树成荫,一片绿海似乎看不到尽头。 “要救吗?要救的话,你喊你的卫队进来,忘忧山外围是比较安全的,但腹里人迹罕至,也是很危险的。”霍无恤提建议道。 谢涵还在倾耳听着,不知为何,这嗓音总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哪里听过。 他吹了口哨音,霍无恤正想问他干什么,照夜白一个奔跃已从灌木丛里跑出来。谢涵一跃上马,伸出一只左手,“上来。” 哪知才做这一个动作,照夜白立刻甩马尾踏蹄子,一副像受到□□的黄花大闺女样子。 刚把手搭对方手上的霍无恤:“……”他有点尴尬。 谢涵想了想,往后挪了个位置,握着对方手一拉,就把人带自己怀里来,随后一捏马耳警告道:“你再闹,就别想孤再喂你吃草。去前面。” 照夜白委屈地咴咴几声,到底没再乱动把霍无恤甩下来,化悲愤为动力往前飞奔而去。 “照夜白速度快,且凶悍不惧猛兽,就算有,我们也来得及逃。”谢涵解释道:“你可暂且感受一下在马上的滋味。” 霍无恤本来正享受在马背上驰骋的快感,大风拂过长发,两侧景色极速倒退,有种逍遥无极的舒爽,自由,久别的自由。 但对方一开口,喷洒下热气,他就立刻想起刚刚耳垂的触感,心里就涌上一阵气愤,偏偏对方波澜不惊,恍然没这回事。 “救命啊!救命啊──壮士救我!”大概听到马蹄声,又或者是距离近了,那呼救声瞬间重了一倍,还充满喜悦希冀。 谢涵勒马止停,只见前方一个方圆三尺的土坑,两边还有虚虚的草皮枯枝落叶,他带着霍无恤下马,只见土坑底倒着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正扒着土叫唤。 他衣上全是污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东一块西一块的蹭着泥灰,但依昔能看清五官。 谢涵瞳孔一缩,搭在霍无恤肩上的五指一瞬收紧。 霍无恤转头奇怪看他。 坑下的人已经惊喜地大喊起来,“壮士壮士──哦不,两位小兄弟,救命。” ──王后大恩,蔺缺没齿难忘。 ──随她去罢,左右出不了宫。 ──王后娘娘,按您性格,如果真想砸它,它早就碎了,敢问您有何要求? 谢涵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听对方声音耳熟了──伐齐大将军蔺缺,蔺大将军啊。 蔺缺叫唤一阵,上面的人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站在上面,他头痛、脚痛、屁股痛、全身痛,根本没法好好思考,只觉得好不容易喊来的救星居然半点不起作用,忽然生气,“喂──你们两个有没有人性啊,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要眼睁睁看着我这种青年才俊、国之栋梁失血而死、香消玉殒……呸……英年早逝吗……” “绳子在你脚边。” “国家兴亡多少事──悠悠──尽毁尔等无心人手中,冷漠的你、冷漠的心、冷漠的天下……”他不只骂,骂着骂着还唱了起来。 旁观全过程的霍无恤:“……” 一直听在耳里的谢涵:“……”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认错人了,这可能只是一个长得很像未来雍国大将军的人,但他还是再次提醒道:“绳子在你脚边,要上来就快上来。” “咿呀──诶诶诶?”坑底已经半眯上眼的人忽然瞪大眼睛,看脚边,果然一条长麻绳,他顿时眼疾手快,双手一个虎扑抓住,抬头眼睛亮晶晶道:“我准备好了,可以拉我上去了。” 谢涵颇觉伤眼地移开目光,双手卷着麻绳另一端把人往上拉,但别看人清清瘦瘦的,拉起来却颇有份量。 霍无恤见他双手青筋都暴起了,连忙也伸手一起拽麻绳,小声道:“你小心你肩上的伤。” 谢涵这时才觉得右肩果然有些疼,“嗯”了一声,“你也是。” 霍无恤想了想,“我们都有伤,不适合用大力,不如把绳套在照夜白上,让它后退几步把人拉上来。” 谢涵顿了一下,“聪明。”便打了个响指,一边照夜白抬蹄过来,他就脱下外袍垫做内衬把麻绳绕马腹、马背一圈打了个结。 照夜白抬蹄往后跑了几步,蔺缺就以一个狗啃泥的姿势被甩出坑摔地上,扑腾起起一片灰尘,“咳咳咳……” 谢涵解开麻绳,拿水袋给他喂了些水,边擦了擦人脸,清晰地露出对方真容──鹅蛋脸儿,浓粗的眉,圆圆杏眼,虽无日后峥嵘,却是那副容貌无疑──除非蔺缺有个孪生兄弟。 他正这么想着,那人已放下水袋,拿袖子胡乱擦了下嘴,躺著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兄台今日救命之恩,蔺缺没齿难忘。刚刚蔺缺的胡言乱语,兄台千万别当真。” 谢涵:“……”他淡淡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知蔺兄家住何处,谢某可送蔺兄一程。” 蔺缺……蔺缺挠了挠头,“就在前面一里的竹林里,只是……只是我现在站不起来了。” 谢涵注意到他脚上血迹,有贯通脚背脚底的伤口,他不由抬眼仔细看一眼坑底,只见那儿竖着几把尖刀,按五行走位放置,让人避无可避,“好厉害的布置。” 闻言,蔺缺嘴角一咧,一拍谢涵胸口,“好眼光,兄弟,我布置的捕兽坑向来例无虚发。”他言语之间满是得意,只是── 霍无恤:“……” 谢涵:“……”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一段话──六年前,将军遭人陷害,是涵和姬夫人一起求的情;十年前,将军重伤,是涵救起将军并送回雍国;十五年前,将军丧母却被叔伯骗走所有钱财,是涵替令堂办的丧事;十八年前,将军掉进自己装的林间陷阱里,是涵把将军背出来找的医工…… ──十八年前,将军掉进自己装的林间陷阱里,是涵把将军背出来找的医工。 彼时那个谢涵投河自尽时正是三十二岁,十八年前,也就是今年……他当时怎么没觉得这句话这么的充满了丰富的内涵呢? 谢涵木然地招来照夜白,正打算把人放在马背上,岂知照夜白连忙后退一大步。 蔺缺:“……” 霍无恤嘴角一咧,又拉下,心想那马就是脾气大,不是只嫌弃他一个人。 “乖──”谢涵摸摸马耳。 “咴咴──”照夜白伸出左前蹄指指蔺缺身上血迹,又指指自己流光水滑的白毛,然后再次后退一大步。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第24章 “嗷──兄弟,你手别背我屁股上,屁股疼……” 照夜白马性子上来,谢涵也扭不了他了,无奈只得自个儿纡尊背人。没成想对方废话还那么多,他木然把交叠的双手往上挪了挪。 然后蔺缺又一下子生龙活虎了,“兄弟,你人真好,你叫什么名字,等我好了一定好好报答你。”没听谢涵回答,他想了想,又道:“你别看我现在虎落平阳啊,我平常一天能打到两头鹿、一头獐子,运道好还有老虎……真的,你别不信啊。” 耳边啰啰嗦嗦的,谢涵终于吱了一声,“我信。” 蔺缺的喋喋不休顿时卡了一下,随后嘿嘿笑两声,轻捶他肩头一下,“好兄弟,有眼光。” “你别动手动脚。”谢涵还没说话,霍无恤便先出声,“他肩上有伤。”说完,他撕下片袖子,叠了叠,垫在谢涵肩上,小声道:“疼么?” “还好。”谢涵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眼见着──【叮,男主愉悦度-5】 谢涵:“……” 蔺缺瞬间不好意思,“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包扎一下……” “无妨。”谢涵一口打断他,抬头只见前方一片竹林,修竹林立、翠叶相织,清风徐来间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响声,像在欢迎来客,“进去么?”他问道。 “等一下啊,我找人带你们进去。” 找人带?谢涵疑惑间,蔺缺已捏指吹了口哨音。 “汪──” “汪汪──” “汪汪汪──” 不过转瞬,竹林里蓦地窜出来两条半人高、浑身皮毛黑黄发亮的猎犬,它们尾巴像根铁棍,高高翘起、一晃不晃,张开的大嘴能吞下三颗鸡蛋那么大,尖利的牙齿在日光下森白发光。 边吠边飞快扑来,棕色眼珠里全是四溢的凶狠,猩红的舌头半露在外,像要择人噬咬,谢涵差点想后退,霍无恤已掏出怀里的小弹弓,但最快的还是照夜白── 它一抬蹄挡在谢涵面前,一声长嘶,鼻孔里喷出白色气流,直冲两条猎犬。 “汪──”猎犬尖利的爪子抓进地里。 “咴──”照夜白不屑一顾地打了个响鼻。 “汪汪──”猎犬獠牙大张,仿佛扑上来就要撕咬。 “咴咴──”照夜白甩甩马尾,似是挑衅。 谢涵:“……” 霍无恤:“……” “哎──大水别冲龙王庙啊──”蔺缺平生也没见过那么凶悍的马,愣了一下,连忙反应回来,“小小缺、小缺缺,这是我救命恩人,不能无礼──” 一番说弄,才把二犬一马分开,两条猎犬给三人一马在前开路。此时,谢涵方知蔺缺为何要召出猎犬来引路,这一片竹林实在是陷阱不断、危机四伏,看得他也觉大开眼界,忍不住赞叹道:“好厉害,这都是你布置的?” 蔺缺一听这话,又颠起来,摆摆手,“雕虫小技啦,哈哈──哈哈──兄弟不要把我想得太厉害。” 谢涵:“……”他转而奇道:“只是这里为何要十步一险、五步一阱,难道也是为了捕兽?” “这……倒不是……”蔺缺声音一下子低微下去,挠了挠头,终于小声道:“兄弟,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不能骗你,这些陷阱其实是为了防止他人追杀。我……我和我兄弟杀了人犯了法,没法子才躲进深山老林里来的。” “杀人潜逃?”谢涵呆了一下,他是一国太子,对这种杀人潜逃者……世道这么乱,这种人他当然知道有,但还没想到自己会遇上,更没想到自己还救了对方,万万没想到这还是未来法制大国的雍国大将军。 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听这语气,蔺缺立时就心里一阵不舒服,“你别以为我是杀人狂啊。实在是那厮太混账,仗着自己出生大家族就鱼肉百姓,你知道吗,他居然喜欢玩七八岁的小女孩,还玩死了几十上百个,是可忍孰不可忍?” “竟有这种畜牲!”谢涵素来知道现在如今礼崩乐坏、物欲横流,什么样的变/态嗜好都有,但耳听这种事,还是忍不住动怒。 “你也觉得他猪狗不如罢!我当然路见不平一声吼,拎起一块板砖就拍他脑门上。”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他皱起了脸。 言语间,三人已来到一片空地前,空地上结着草庐,有小溪携山上清泉绕着草庐流过,叮咚水声,悦耳怡人。 “回来了,今天抓了什么回来?”吱呀一声木门响,从内走出个挽着袖子和裤腿的青衣男子。 他语气随意,一手拿着个陶盆,盆里有水有米,另一手在盆里拨抓,料是要淘米,只是定睛一看,脸色骤变,抱着陶盆就跑过来,“小缺!出什么事了,哪里受伤了?” “没事……我……我就是……”蔺缺鼓了鼓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不小心掉进自己挖的捕兽陷阱里了,你别担心。” 青衣男子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把手中陶盆放一边竹架上,对谢涵、霍无恤二人一揖,深深感激道:“想必一定是这位公子和姑娘救了家弟,辛苦了。” 总觉得这个“辛苦”二字中包含着特别复杂的意味,谢涵淡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他刚说完,蔺缺就对青衣男子伸出两个胳膊,“栾殊,谢兄肩上有伤,你快换他。” 他这么一说,栾殊越发觉得谢涵“辛苦”,接过蔺缺背上后,邀道:“二位不如进去歇息片刻。” 房内窗明几净,四个方向都有窗格支开,亮堂得很,家具多是就地取材的竹制品,看起来非常雅致,两边竹架上摆著书籍,粗粗一看,有《车兵攻守》、《梁国兵制》、《兵家九地》…… “见笑了。”栾殊见谢涵看向竹架上的书,笑道,随后把蔺缺背进里室后,又出来给他们二人倒了茶水和点心──咸水春笋,“二位先坐,我失陪片刻。” 听着里面的嗷嗷叫唤,谢涵一笑,“栾兄快去,不然我们的耳朵就要长茧了。” 等人走后,霍无恤拿手背轻碰了一下谢涵,“你怎么了?” “嗯?”谢涵疑惑看他。 “心不在焉的。”霍无恤看着他的脸评价道:“装给他们那些不认识你的人勉强还行,给我看就一眼看出不对劲了。” “你就很了解我么?”谢涵一嗤。 霍无恤没料到对方突然这么不客气,愣了一下。 “抱歉。”谢涵按了下额头,“我只是有些恍惚。” “哦。”霍无恤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谢涵如今心中百种情绪纷至沓来,无心去安慰他,何况──对方根本也不信他,只是在与他虚与委蛇,又何须安慰? 他起身来到窗前,背负双手,外面一片翠绿、飒飒东风。 霍无恤坐在后方,沉沉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一会儿,栾殊就带着双脚、臀部裹成蚕蛹的蔺缺出来,把人抱到竹条编制的榻上,“失礼了。” 蔺缺趴在榻上,看见案上没动过的春笋,“咦”道:“你们不吃么?栾殊做的笋很好吃的,又脆又嫩,爽口咸甜汁水多。”说着,他已拎起一条往嘴里塞,吃的两颊鼓鼓囊囊的,还有嘎嘣脆的声响。 “慢一点,饿死鬼投胎么?”栾殊在他身边跪坐下来,蔺缺嘻嘻一笑,抓起他袖子就擦了擦自己沾满汁水的嘴角。 谢涵看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二位可是同母兄弟?” 这话委实冒昧,栾殊和霍无恤都下意识奇怪看他一眼,只有蔺缺抹了抹嘴角,大咧咧道:“没,我们不是亲兄弟。”然后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但胜似亲兄弟。他爹和我爹是结拜兄弟,我们也是!你说是不是?”说着,他捶了栾殊胸口一下。 “是是是,如果你不要趁机把手上粘糊都擦我衣服上的话。”栾殊拿下他的拳头,笑对谢涵解释道:“家母早逝,家父和蔺叔叔一次外出打猎被头角鹿顶死了,蔺婶怜我孤苦,把我接过去亲自养大,我一直把小缺当亲弟弟。” 听到最后一句话,蔺缺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腆脸道:“哥,亲哥,再帮弟弟端一盘笋呗。”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没其他人动过的一盘春笋不知何时已见了底。 栾殊屈指一敲他额头,“等会儿吃不下饭了。” 说完,他拿起盘子又夹了些春笋上来,却挪开离远了蔺缺,只放在谢涵和霍无恤面前。 见对面蔺缺顿时苦大仇深的表情,谢涵拿起条春笋,入口葱嫩、满含汁水,又脆爽清凉,确实很不错,就像一滴清泉滚落心田,他正想赞美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叫唤── “小缺──小殊──” 蔺缺眼睛一亮,“是苏大哥来啦!” “失陪。”栾殊已起身出去,不消片刻迎进来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绣云纹的年青公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哪怕手里拎着个大麻袋,额角粘着汗水,也丝毫无损他那淡雅气质,恰如云间明月、林间流水。 让谢涵都禁不住思考起对方身份来。 此时,栾殊和青年各一人放下个袋子,露出里面东西的真容,有米、有菜、有鱼、有蛋……蔺缺看一眼,立刻囔道:“苏大哥,你不要送这么多东西啊,肉我会猎的。” 青年对他莞尔一笑,“小缺现在这个样子么?” 蔺缺:“……” 说完,青年对谢涵、霍无恤二人一笑,“说来要多谢二位救他性命。” “举手之劳耳,何况蔺兄真性情,十分可爱。”谢涵起身答道。 蔺缺蔫了一会儿,又立刻恢复,对谢涵介绍道:“这是我们犯事前在私学里的师兄苏韫白,和我、栾殊并称竹林三杰。”他挺胸哼哼几声,又对苏韫白道:“他是……”说到这里,他卡住了,挠挠头,看谢涵,“我现在才发现,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哩。” 苏韫白。 谢涵面色一滞。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三人,又看一眼身侧霍无恤,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 苏韫白是谁,那是连生性多疑的雍王无恤都信任的臣子,大雍的国相,在《江山妩媚美人谋》中,恐怕姬倾城的话都没有他管用。贤相苏韫白,最后在雍国统一战争前夕病逝,雍王令举国缟素半月缅怀。 蔺缺又是谁,雍国大将军,南征北战,最后哪怕被另一个世界的谢涵临死前算计得遭了霍无恤的猜疑,依然在其他将领屡战楚国不效后,被重新启用,掘水灌楚都云门,一举破楚,战功可彪炳史册。 栾殊,楚王子般的智囊,蔺缺率百万雍军攻破楚都之夜,楚军军师栾殊自刎疆场。 霍无恤,雍王无恤,始皇帝无恤。 他自己又是谁呢? 谢涵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这样五个人会围着同一张圆案坐下。 顶着蔺缺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谢涵吐出一口气,“我名,谢涵。” 蔺缺全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就说个名字,表情要这么严肃,而且怎么只有名字,好歹来个身份啊,但见对方神情,又不好说什么,只哈哈笑道:“谢涵啊,谢涵,好名字,涵者滋养万物,好好好──” 谢涵:“……” 但像蔺缺这样脑子里缺根筋的人终究不多,栾殊迟疑道:“齐国国姓似乎就是谢。” 苏韫白了解得更多,“我记得,齐太子似乎与谢兄同名同姓。” “正是我。” 场中瞬间安静。 蔺缺扭了扭脖子,像朽了的户枢一样,卡拉卡拉地转过来看谢涵,“那啥,你再说一遍。” 谢涵……抿了一下嘴,“孤看起来很不像个一国太子么?” 蔺缺“嗷”地一声抓起谢涵双手,“哇──我什么运道,随便喊人救命就喊来个太子。”他抬头以一种梦幻般的神色看房梁,喃喃道:“还让个太子背过我,要死了要死了,明年我一定要回老家祭祖,把这个事告诉我那死鬼老爹。” 谢涵:“……” 栾殊看之前的那匹马,再看对方通身气度,便知人身份不凡,却还没料到是这么大的来头,他目光一闪。 苏韫白亦是眼睛一亮,淡雅的表情掩不住喜悦与绸缪。 谢涵各看他们一眼,比起淫浸宫廷朝廷斗争多年的他,两人这点表情变化还逃不过他的双眼。 啊……还是一群稚嫩到不行的人啊。 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失望,有些错杂,又有些荒唐。 却又一一敛下,转头笑着介绍起一侧的霍无恤来,“这是柳絮,因喉头受过伤,声音奇异,不便多讲话。。” “柳姑娘。”栾殊、苏韫白异口同声对霍无恤礼貌一笑,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倒是蔺缺想起对方男人婆一样的声音,再看那姣好容颜,一阵唏嘘。 栾殊忽然抬头对谢涵道:“齐殿下一路过来,一定看过不少竹林里的布置了罢。” “是。”谢涵应道。 “那都是小缺的杰作。说来怕齐殿下笑话,我与小缺在会阳求学四年,学的都是兵法,只是结业在即,突逢大变,还有疑惑未解,不知可否请齐殿下替我们解惑。” 说着,栾殊起身从一边竹架上拿过一本《兵家九地》来,摊开,“兵法上把战地分成九种: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死地。其中死地指迅速奋战则能生存,不迅速奋战就会被消灭的地区,最为凶险,行军切记避开这种路线。但却不曾详细解释这种地区,又叫我们如何避免?” 谢涵愣了一下,他又何曾上过战场了,对这种切实的军情问题哪里知晓。正他沉吟间,蔺缺呸呸吐出嘴里偷偷塞进去的春笋,嚷道:“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你问我啊!” 栾殊横他一眼,“你别捣乱。” “我真知道。”蔺缺伸出五根指头,“我看这死地啊,分五种,第一种是是像天井一样的地形,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跑到这种地方必死无疑;第二种是易进难出的地形,跑进去出不来了;第三种是草木丛生的地方,跑进去像进一个大罗网;第四种两边都是陡峭高山的狭长谷地,这是必死之地;第五种是沼泽地,前进不了,后退不得。” 随着他侃侃而谈,室内一时寂静了,众人都目露深思。 好一会儿,谢涵站起来,对蔺缺长长一揖,“蔺兄高见,足可与征战多年的老将相媲美,孤为自己刚刚对你的轻慢致歉。” 蔺缺的傻白性格太具有欺骗性,哪怕知道对方日后会是列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哪怕看过对方的陷阱布置,他也下意识的不认为对方有多少真才实学,岂不知这世上最可敬造诣最深的就是这种专精一道的怪才。 而他也知道栾殊的想法了,对方故意让蔺缺展现他的才能,他如果是个爱才的人,就不会令对方继续这种东躲西藏的窘迫生活。 “哈?”蔺缺又偷偷塞了根春笋进嘴里,鼓囔着两颊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轻慢我了?你可是我救命恩人啊。” 谢涵笑了笑,看一眼窗外,“天色不早,孤尚有要事,先行告辞,改日再叙。” 他带着霍无恤踏出草庐,回忆着刚刚一番,他几乎可以确定,如果他帮二人摆平了这一道通缉令,两个人就是他囊中之物了。可是……这对吗?这、可以吗? “齐殿下请留步。”后方传来一道清朗声线,谢涵回头,只见苏韫白正快步走来。 “苏兄?”他停步。 “齐殿下,”苏韫白走近谢涵,指尖捏了捏袖口,又抬头,“苏某精研儒学十年,一直想试验自己所学如何,故今不才向殿下毛遂自荐。”他一抱拳,又低下头。 “儒学?”谢涵禁不住微微拉高声线。《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对苏韫白的直接描写不多,只知这是个贤相,是个受宠的能臣,但霍无恤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宠爱一个儒生?两次变法的雍国怎么会有个儒家国相? “怎么?殿下可是排斥儒学?”苏韫白忐忑道。 排斥?这还真有点。 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现在这位未来雍国国相居然在向他毛遂自荐。 谢涵注视着对方有些急切的表情,终究委婉拒绝道:“叫苏兄见笑了,孤不日便要返回扶突,难以在会阳长留。” 岂知说完,苏韫白眼神更亮,“苏某愿随殿下回扶突。” 谢涵……谢涵神情微妙了一下,就算没有栾殊那么多花花肠子,要不要这么直接? 他只得也直白道:“抱歉,孤并不缺人手。” 苏韫白眼神一暗,“那……那真是叨扰了。” 等二人出了竹林后,霍无恤奇怪看他,“我看你明明就很中意那三人,那三人看起来也都有些才能,你为什么要匆匆离开,还要拒绝那个苏韫白?”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你一统天下的班底。 而他的任务就是帮你一统天下,不然就会死。 无法挽回任何事情、毫无意义、毫无尊严地死去! 谢涵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厌恨,又生生忍下,低头在他耳边轻笑道:“因为孤才不想浪费时间在除了絮儿以外的其他人身上啊。” 霍无恤:“……” 回来送走霍无恤后,谢涵还是着人去调查了蔺缺和栾殊的事。 这不是什么隐秘,不一会儿就送上来结果──半年前,蔺缺、栾殊当街杀了一个沈家旁枝子孙。具体事宜,和蔺缺所述不差。 “沈家?”谢涵捏着短报,一个旁枝子孙,他只要随便请沈澜之喝杯酒就可以烟消云散的事,可他真的要帮忙吗? 黑黝黝的夜里,躺在床上,他看着顶上挂着的玉坠,竟不知何去何从。 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再也喝不到你爱喝的酒,再也不能玩你爱玩的东西,再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再也实现不了你生平志向,你的所有都将渐渐变成一个符号,变成史书上的寥寥几字:某年某月某日,齐太子涵暴毙,齐君另立太子某某。 他才十四岁,他的人生根本没有开始,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他死了,他母亲、大姐、二姐、七弟,那些支持他的人又该怎么办? 可这世上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亡国奴。令列祖列宗蒙羞,令国人野人失望,令千秋史话嘲笑,生生世世被钉在耻辱柱上,永远让人戳着脊梁骨谩骂。 如果连齐国都没有了,那他这个齐国太子又还要活着干什么?苟苟且且,畏畏缩缩,惶惶不可终日,像条狗一样地活着么? 可这又不是非此即彼的事。如果能拿他的性命换齐国绵延,那就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 可……并不是啊。 ──如果宿主死亡,程序会重新分析数据,遴选新一任宿主,最终任务还是会原样施行,关于您的所有剧情会由程序分析后,用最合理的方法补全。 言犹在耳。 看──他的性命,不值一提;就连他的存在,也可以用其他方法补全。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5章 第25章 谢涵呵出一口气, 心头前所未有的茫然,屋外树影幢幢,他披了件外袍起来, 推开窗户, 想看看亘古的明月,是否能替他照亮前路。然后── 一阵大眼瞪小眼。 谢涵率先移开目光,“大晚上的, 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窗底下蹲着一个窄袖劲装的青年, 生得俊眼飞眉, 左手拿剑、右手耷拉, 不正是被谢涵“哄去”练左手剑的叶猛? 他皱了皱脸,“殿下,你不开心啊?” “孤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谢涵冷道。 “啊……这个啊……”叶猛抬头看看天, “殿下今夜睡得好早啊。” 谢涵:“……所以你就是过来说这句话的?” 叶猛忽然低头,又皱了皱脸, 支吾几声, 终于道:“今天殿下又召见杨明和王洋了, 说您想把‘抵抗女色’也加入武士训练项目里?” “嗯。”谢涵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殿下为什么现在商量事只叫他们两个?”叶猛抿抿嘴, “是不是觉得属下现在是个废人?” “不是。”谢涵低头看他,认真地对他摇了摇头。 “那殿下下次可不能漏了我了。”叶猛顿时眼睛亮晶晶的。 谢涵还是看着他,“孤想你记忆出了些岔子。孤不是现在商量不叫你, 而是从来没叫过你。” 叶猛:“!!”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缺了一样他们两个都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沉稳?智慧?耐心?属下都可以学的!”叶猛急急道。 谢涵伸指点了点太阳穴,“脑子。” 叶猛:“……”他心中一痛,低下头, 不让人看到他的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喉头发涩道:“属下告退。” “等等,孤和你一起走。”谢涵叫住已经要转身的人。 “是……啊诶?”他抹着脸抬头。 “孤想走走。怎么,不愿意陪孤么?”谢涵道。 “属下一个没脑子的人,殿下还要和属下一起走么?”叶猛低头看鞋尖。 谢涵奇怪道:“你只是没脑子,又不是没头,走在路上难道会吓人么?” 叶猛:“……” 寿春服侍谢涵穿好衣裳后,又准备好夜灯递到叶猛面前,小声道:“叶大人,殿下今天回来脸色很不好,躺了很久也没睡下,您陪殿下说说话罢,他就喜欢听您说话。” “真……真的么?”叶猛看着屋内剪影,“殿下很嫌弃我的样子。” “殿下怎么会嫌弃您呢?叶大人难道忘了,您是殿下亲自从一百个禁卫军里挑出来的,您也是殿下一手提拔到太子卫队三队长之一的。您受伤后,是殿下拦下您,也是殿下着人搜罗的左手剑谱,殿下还亲自吩咐过厨房不要煮鸡羊肉,免得叫你们的伤溃脓。” “殿下还关心我们吃什么?”叶猛吃了一惊。 “是啊。所以您今夜务必得把殿下给逗开心了,才不辜负。”眼见着卧房里的人要出来了,寿春连忙把夜灯塞叶猛左手里。 “啊,等等……”叶猛把剑往腰间一别,接过灯,讨教道:“可我要怎么逗?” 寿春顿了一下,道:“其实叶大人您也不用刻意,按您往常一样,就已经很好笑了。” 叶猛:“……”他皱了皱鼻子,“寿春公公,我感觉你似乎在嘲笑我。” “对,就是这样,叶大人您保持这种稚子娇憨就可以了。” “……”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谢涵穿好衣裳出来,倒没束发,长发垂腰,微风拂过,带起几缕鬓发亲吻他的侧脸,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皎洁。 叶猛忽然脱口道:“殿下干嘛要再加‘抵抗美色’的项目,我们每天看殿下难道还不够吗?” 寿春:“……”他给了对方一个“真勇士”的眼神。 叶猛也注意回来自己说了什么,脸红了一下,看看远方,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殿下我们去哪?” “演武场。” “啊?” “孤打算考教考教你的左手剑了。” “……” 此时夜深人静,演武场空无一人,叶猛垂死挣扎,“殿下,真的要啊?” “点灯。”谢涵言简意赅。 叶猛心中哀嚎一声,认命地去把四周架上的油灯都点上,一片黑暗霎时做灯火通明,一排架子上有十八般兵器,谢涵上前挑了把剑。 叶猛吃惊,“殿下也要用剑?” “不然呢,让你一个人野草乱舞么?” “……” 等两人在场心站定,相对而立,各左手握着一把剑时,叶猛心里很是不安,“殿下,您肩伤?” “无妨。” “殿下,您也会左手剑?” “雕虫小技。” “殿下……” “孤要过来了。”谢涵打断他,眸光一利,笔直冲来。 “啊──”静夜里,发出声声惨叫,谢涵一剑就削了叶猛手里的长剑,然后套上剑鞘,抡起七斤重的铜剑专挑他痛处又砸又戳,在他要站不住倒下时,又偏偏伸出一只脚抵在他肚子上,不让他摔个狗啃泥。 凭什么呢? 凭什么让他执行这种任务? 问过他了么? 就绑定宿主! 凭什么高高在上颁布任务? 以为给个修仙的奖励就很了不起么? 他不需要! “啊──”谢涵扔了剑,一拳捶在叶猛胸口。 让你发任务! 他早晚让你后悔找上他! “呸。”叶猛吐出一口瘀血,大声道:“一点都不痛。” “不痛是么?”谢涵猛一俯身,右腿一扫,施一招“横扫千军”,把人从小腿处刮翻在地。 “哎哟哟──”整个右边一起着地,右腕更是钻心的痛,叶猛顿时呲牙咧嘴,这就让他脸上想表现出来的嘲笑变成了狞笑,“没力气么?用点力,这么轻。” 谢涵拍拍裤腿、拍拍衣袖,然后缓步踱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站得起来么?” 叶猛伸手搭上,借力跳起来,眨眨眼,“刚刚只是开胃菜,属下一直让着殿下呢。” “哦。”谢涵哼笑起来,忽然道:“你说如果一个人抓着你的把柄威胁你,你该怎么办?” “我啊,我肯定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不敢说一个字。”叶猛也拍拍衣上泥灰。 “打不过怎么办?” “打不过……”叶猛挠挠头,“那我肯定没办法了,但殿下你反正这么会骗人,骗死他就好了。” 谢涵一愣,仿佛突然打开了一扇门。 他有顷,忽然笑了,“你觉得孤很会骗人?” “啊……”叶猛抬头看看天,“殿下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厨房大娘煮的荠菜饺子很好吃。” 第二天,谢涵起了个大早,正要去接霍无恤,倒先遇上两桩事。 一桩好事,神医党阙已经联系上了,预计今天下午、最晚明天就能过来。 还有一桩,说不上是好事坏事──原来宋太子子期病了,才一直闭门谢客。 “病了就病了,难道不会使人通传一声。”谢涵闷哼一声,又道:“那咱们既然知道了,总得去看望一番。” “我也这么说。哪知宋人那边连连拒绝,说怕叫我们过了病气,影响明日梁公寿宴。”玖少卿道。 “哈──这什么意思?我们还上赶着去求见么,他们好大的谱。”谢涵几乎怀疑自己耳朵。 玖少卿沉眉,“臣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侯不是像他爹那样的软脚虾,姐夫是觉得他已不愿臣服我国,不愿继续做齐国属国?”谢涵眉头一皱,“可他们才娶了大姐,才娶了我大齐嫡长公主。” “说不得这是宋人为了麻痹我们所做的计策。”玖少卿道:“更何况这是先君在时,就定下的婚约,宋人又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谢涵吐出一口气,“现在一切还言之过早。后日便要回国,等回去把这件事转承君父罢。至于明日寿宴,料他宋期不敢不来,孤亲自去探探口风。” “只能如此了。” 说完这一事,玖少卿又道:“殿下如今终日和那柳絮姑娘……”他顿了顿,终于没把“厮混”两字说出来,“在一起,都没空处理其他事务。如今大公子已把会阳权贵都拜访了遍,您看……” 谢涵抬了抬手,“孤已遣人一一送礼过了,不算失礼,至于拜访──”他端起茶抿了一口,“难道见次面,还能真交上什么朋友不成?论翻脸不认人,谁比得上这些个高官政客们?” “话虽如此,可殿下也不能就白白放过结交的机会啊。”玖少卿还要再言,谢涵已站起身,“姐夫,这回来再说罢,孤有事出去。” 话到此处,玖少卿便知对方意已决,只得叹了口气。 接回霍无恤后,早上依然是念书认字。等让对方自己抄写后,谢涵就开始在一边理书籍,霍无恤不禁凑过去看,“呀,这些书都抄在绢帛上,你好浪费呀。” 谢涵看他一眼,“这些孤打算放在忘忧山的山洞里。” 霍无恤愣了一下,“给我的?” “所以,孤为了不让自己搬的时候累死,就用轻薄的绢咯。”谢涵继续理这些书,分门别类地放好,在卷外做上标记,“明天后,孤便要回扶突了,你把这箱书看完,不敢说能走遍天下,但认全字、晓得些基本道理是没问题的了。”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15】 谢涵现在已懒得理会对方叵测的心思了,又在箱里放上几袋箭、一把剑、还有些平民衣裳、碎银子,“质子府的东西都太华贵,不适合你在外行走。” “嗯。”霍无恤只吱了一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对方整理的双手,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四岁后,就没再见过雍人了。”霍无恤语气很平淡。 “你想见他们?”谢涵问。 “不,我不想见他们。”霍无恤脱口而出地反驳。 “那么?”谢涵抬头看他。 霍无恤深吸一口气,“你明天可不可以带我上梁公的寿宴?” 谢涵没有说好,有没有说不好。 见对方没吱声,霍无恤又道:“每次雍使过来,梁公都会拿我说事,我想听听他们会怎么说我,我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有没有可能回去……还有没有人记得我……”他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又垂下头,气息也一点点不稳起来。 忽然,谢涵伸手捏起对方下巴。 对方眼眶微红。 “干嘛?”霍无恤连忙挣开他的手,“你不愿意就不愿意,我也没求你。” 被甩开了,谢涵继续伸手,还用了更大的力,钳住对方下巴,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擦了擦他眼角,“别动,有脏东西进去了。” 霍无恤挣开的动作一顿。 谢涵低头,对着他眼睛轻轻吹了口气,然后松开,“好了,吹走了。”又没事人一样地问,“怎么,书背完了?” 霍无恤坐回案后,一计失败,盘算着下一计。 然还没等他生好下一计,不过一会儿,谢涵出去了趟,又回来,便拿着一套武士服及佩剑、靴子还有身份铭牌,放到他面前。 “这是?”他不禁睁大眼睛。 谢涵点着铭牌上的“严文”两字,“严文和你身材相仿,到时你就顶着他的身份随孤进梁宫。” 霍无恤张了张嘴:“你……” “怎么?”谢涵奇怪看他一眼,“你不会是想顶着柳絮的名头进去罢,女扮男装什么的自己玩玩就好了,带进梁宫,叫沈澜之他们看见,可是对梁公不敬。”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谢涵歪了歪头,忽然长长“哦──”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孤没这么好心帮你?” 他叹口气,在对方身侧坐下,“本来孤是没这么好心的,可谁叫咱们家絮儿是水做的骨肉,孤怕你哭啊,孤最怕漂亮女孩子哭了。” 霍无恤:“……”他磨了磨牙,“我不是女孩子。” 谢涵伸手在他胸前圆润的隆起上按了按,点点头,“嗯,孤知道呢。” 这对话不能继续了。 霍无恤一把拍下他手背,捏着嗓子细声道:“来人啊,调戏良家妇女啦。你这登徒子,好猥琐!” “你觉得孤猥琐?”谢涵收回手,冲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可以用任何诗词形容,比如“濯濯三月柳”、比如“陌上人如玉”、比如“一笑醉春风”,但绝不是“猥琐”二字。霍无恤看着他这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却很自然地点下头,狠狠道:“猥琐透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刚这么说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已被打横抱起。 “那孤就要猥琐给你看看了。”谢涵踢开连着卧室的侧门,把人扔上床,狞笑道:“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霍无恤:“……” 眼看着人要弯腰解他腰带了,他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哪知对方手滑不溜湫的,往后一缩就脱了他桎梏,又重新拉向他的腰带,一抽,一整幅的罗裙就掉了下来,凉飕飕。 霍无恤:“……” 哪知对方还不放过,还要解他衣扣,他胸口往后一吸,右手前挡,对方虚晃一下,再次前进。 这么被动下去,早晚被剥光。虽然都是男人,袒胸露乳没什么问题,但被剥光就…… 霍无恤俯身下蹲,像个□□似地趴在床上,不仅躲过对方解他扣子的手,还顺势解下对方腰间系带。 谢涵愣了一下,立刻反应回来一踢自己掉下来的下裳盖住人脑袋,然后趁人看不见之际,把对方仰面一翻,解下人扣子一拉,外袄就没了。 霍无恤连忙扒下那下裳,嚷道:“臭死了,你衣服一股臭味,是不是刚刚屎拉裆里了。” 有够恶心的啊。谢涵拧眉,“少胡说八道。” 趁此时,霍无恤揽住他腰把人往床上一带,瞬间解除对方居高临下的优势。 二人在床上你来我往,好一会儿,霍无恤才渐渐觉出味来──对方在给他喂招──这是他又付出一件内衬的代价才得出来的结论。 要不要这么别致的教授方式啊? 霍无恤此时此刻简直想骂娘,然心里痛骂间又被对面人按在了床上,又扒下一件里衣,身上只剩件莲花肚兜了。 绝境激发人的潜能,霍无恤一个上扑,猴子偷桃,抓住对方发髻一扯。 谢涵头皮吃痛,放缓了动作,立刻被他搬回一局剥下件上衣来。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摆脱被剥光的悲剧,连着肚兜和小胸脯都被人扒了下来。 霍无恤:“……” 等被剥光了,他忽然又坦然了,双手环胸,上下扫视对方,“啧啧啧,你这人,腿上怎么都没毛的,鸟也不大,瘦得跟竹竿一样。” 谢涵看他一眼,忽然问:“你刚刚哪里学来的招式?” 一听这个,霍无恤得意起来,“跟老天爷学的。” 谢涵挑了挑眉梢。 “我经常上山采药打猎的,这些都是跟棕熊、老虎、蛇……打的时候,跟它们学的。”霍无恤道:“怎么样,不赖罢?” 谢涵诚心点头,“很灵活。今天我也学到东西了。” 他刚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响声,“殿下?” “何事?” “有朝阳夫人府的人过来。” 谢涵顿了一下,立刻翻身下床,打开柜子重新换了件衣衫,又过来放下床帘,“别让人看见。” 霍无恤闷笑一声,“自作孽。真该让那些人看看他们家殿下是有多变态的嗜好,喜欢扒人衣服。” 谢涵懒得理他,出门。 来人没说什么,只送上一片郁金香绢。 等霍无恤穿好衣服过来,只见谢涵支额瞧着案上一张不知什么东西。 他凑过去看── 香喷喷的帕子,绘着花,画着柳,描着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前天是欧家大小姐,昨天是梁七公主,今天是朝阳夫人,你好艳福啊。”霍无恤啧啧道。 “怎么,絮儿吃醋了么?”谢涵抬头看他。 霍无恤:“……是啊,我好吃醋,如果我有你这种艳遇,哪里还会是个小处/男。” 谢涵叠起香绢,“今天的书背完了?” 霍无恤顿了一下,回案后,“等一下。” 然还不等他专心背一会儿,忽然进来个人,附在谢涵耳边低语片刻,他不禁偷偷抬起眼皮,就见对方立刻起身,“你好好学习,孤去去就来。” 谢涵亲自带人迎到门口,只见道上走进来个灰袍老者,他相貌平平、满头白发、脸有褶子,却气质内敛、面带红光、眼露精彩,更步履如风,不见一丝老态──正是闻名列国的神医党阙。 “这下可以了罢。”谢涵对系统道。 “宿主,必须得等男主彻底恢复如初后,我们才能放心。”系统纠正道。 谢涵不置可否地挑了挑嘴角,随后换上得体的笑容,“多谢神医不吝前来。” 党阙上下仔细看了谢涵一会儿,等进了门,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老朽可见过齐殿下?” “不曾。”谢涵摇了摇头。 “那……不知齐殿下从哪得来的三根金针?”党阙又问。 “这个……”谢涵沉吟片刻,道:“是他人相赠。” 党阙:“……敢问是谁?” 谢涵为难道:“孤答应过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事。” 党阙:“……”他回归正题,“齐殿下有谁需要救治?” “孤的三个武士。”谢涵道:“一个是被刺伤胸口,两个是被挑断手筋。还有一个你的旧相识托孤找你。” “旧相识?” “他身份特殊。孤等会儿连夜让人带他过来,劳神医在此歇息一晚了。” 党阙觉得这段对话都是迷啊,问了宛如没问。他默默随着谢涵进房,里面霍无恤正在抄书。 他是医者,对男女构造的熟悉自然超出常人,一眼便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然后…… 听到脚步声,霍无恤抬起头,然后“娇羞”地跑到谢涵身后,低声道:“他是?” 并没有听到声音,但却看到这亲密无间姿势的党阙:“……” 他忽然懂了。 宫闱之中,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没有?只是区区好男风,区区喜欢把男人打扮成女人而已,他老人家见得多了。 “絮儿,快来拜见党神医,让他给你看看伤,免得落下病根。”谢涵拉出身后装娇羞的霍无恤。 霍无恤愣了一下,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对方。 “劳烦神医了。”谢涵笑着把人往党阙那儿推,然后退出去,带上门,“神医有何吩咐,直接喊人就是。” 霍无恤死死盯着他退出去的身影,像要把眼珠瞪出眼眶,直到门被从外阖上,也没收回目光。 “咳咳……”要不要这么依依不舍啊?党阙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等要开口时,忽然卡了一下,作为一个医者,他应当尊重所有病人的爱好,以取得最高医从性,所以他究竟应该唤对方“壮士”还是“姑娘”? 所幸没让他纠结太久,霍无恤已经转回身来,“有劳神医了。” 谢涵在室外花木扶疏处坐着,眼见着【男主愉悦度】一路上飘,心道一句果然如此──对方就是因为没找到党阙治全伤,而一直对他存有心结。 不一会儿,王洋、叶猛二人过来,“殿下何事吩咐?” “坐。”谢涵对二人支了支下颌,在石案下拿出一个棋盘和两罐棋子,“很久没有和王洋对弈了。” 王洋在他对面坐下,“属下的荣幸。” 叶猛……叶猛看看脚尖,又没他什么事咯,他又抬头,盯着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一点点铺开、堵截、围杀,看着看着……眼皮打架,困。 他揉揉眼睛──真是太深奥了──他不禁偷瞄向那扇紧闭的门──他知道,里面是他家殿下的爱姬(?)一个叫柳絮的姑娘,让他家殿下不惜为她伪造身份。究竟什么身份啊?还特意为她找了神医党阙?什么毛病啊,不会过病气给他家殿下罢?还是求子啊? 这个倒可以有,最好快点生个小小殿下出来。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内大开,但见里面的人拎着一块全是鲜血的单巾。 叶猛:“!”难道不是求子?是!小!产?! 他的小小殿下! “怎么样怎么样?保住了吗?”他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党阙双手,表情紧张的都要哭了。 党阙:“??” 谢涵把指尖的黑子扔进罐里,起身过去,拉开叶猛,对党阙笑道:“辛苦神医了。” 党阙摆摆手,“那位……”正要介绍情况,他犯了当初一样的难,究竟是称“壮士”还是“姑娘”呢?最后想想对方装束和二人关系,一咬牙,就“姑娘”了,“那位姑娘的情况很复杂,老朽也是第一次遇见,还要多谢齐殿下给老朽新的行医体验。” 说到这里,他面上泛起光来,噼里啪啦讲了一堆专业术语,最后拿出袖内短简,开了个方子,“修补和矫正都差不多了,还有些瘀,照这喝,三天就能全打下来,再继续吃些生肌止血的,她身体好,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那真是太感谢神医了。”谢涵真诚道:“神医劳累,去别间休息一会儿。” 党阙却一摆手,“动动手的事,哪累了?还有两个病人呢?” 他这么说,谢涵也不勉强,对他介绍起王洋、叶猛来,“他们右腕被人挑断手筋,不知能否续上?” 王洋正在收拾棋盘,闻言蓦地扭头。倒是叶猛呆呆的,还沉浸在“有些瘀”、“全打下来”这些关键词中无法自拔。 谢涵一拍他脑门,“听话点。等会儿神医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知不知道?孤先进去看看柳絮。” “殿下──”叶猛忽然反应回来,他都这样了,他家殿下初为人父,却痛失孩儿该多伤心,难怪昨天脸色会那么差。 谢涵奇怪看他一眼,转而吩咐王洋道:“看着他点。”便进屋了。 室内霍无恤正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十分虚弱的样子,微阖着眼帘却没全闭上,像在等着谁。 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睛,盯着谢涵一步步走过来,可等谢涵走到他面前时,又忽然收回目光,“你为什么要找党阙过来?” “孤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怕你留下病根啊。”谢涵在床边坐下,理所当然道。 霍无恤不再说话,只看着锦被上绣的兰花,一眨不眨,好像它们有多巧夺天工一般,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怎么了?”谢涵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是不是很疼啊?孤去找人开点止痛的药好不好?” 他正要起身,就被人拉住了手,低头看去,床边的人还垂着脑袋,低声道:“你应该早点说的。” “嗯?”谢涵疑目。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找了党阙?”他忽然抬头,近乎指责与质问地低吼。 谢涵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干嘛突然生气啊。孤只是怕万一没找到,岂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 “是,是,是。”忽然的,他就像破了气的囊一样瘪下来,“你总是这么顾虑周全的。”两条胳膊盘在膝盖上,他把脸埋进臂弯里。 谢涵吃了一惊,“你究竟怎么了?真要变成水做的骨肉,说哭就哭么?” 趴着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吸了口气,“想太多了你。我就是觉得欠你越来越多,烦的。” “你欠孤什么?”谢涵莞尔,“孤刺伤的你,自然要负起全责啊,至于教导,都说了,不是帮你,是互惠互利。” “你别说了,我最讨厌听你说话,假透了。”霍无恤头痛地抱起脑袋,等室内彻底消音之后,又缓缓放下手,踯躅地、小心翼翼地看谢涵,直把谢涵看的都不自在了,“究竟怎么了,我的公子?” “我问你个问题,你可别骗我。” “什么?” “你……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霍无恤皱了皱脸。 谢涵:“……”他飘忽道:“你以为孤喜欢你?” 霍无恤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我长得俊,又身材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打住打住。”谢涵伸手止停,看看外面天色,“时候不早了,孤要去朝阳夫人府,等会儿拿面镜子给你,让你尽情欣赏可好?” “等一下。”霍无恤抓住他的手,“你知不知道今天是阮明善的祭日?” 谢涵一愣,停下,皱眉,“今天是阮少主的祭日?” 霍无恤定定地看他一会儿,“你能把门窗都关上么?” 谢涵点头,很快窗门四闭,甚至外围都已围上他的心腹。 “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了,只能拿些小消息,希望对你有用。” 霍无恤低声道:“你千万不要小看姬朝阳,她绝不仅仅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她现在很简单么?”谢涵迟疑。 霍无恤看他一眼,扔下一颗轰天雷,“她表面上放浪形骸,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实际上却是在床第之间窃取情报,她的身份、美貌、手段,让各国无数权贵对她流连忘返,你可以想象她能从多少人嘴里撬出多少秘密了。她时常来质子府,也不是像外人说的那样对我有意思,而是在监视我,因为梁公并不完全信任刘氏。 而且,我敢肯定,她绝不是像她表现得那样深爱着那个短命的阮家少主,你千万不要以为你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就能让她对你优容。”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26章 吩咐王洋晚点把赵臧“偷渡”过来, 又拜托玖少卿招待党阙后,谢涵踏着晚霞出发前去朝阳夫人府。 待抵达时,正是华灯初上。 平心而论, 谢涵对朝阳夫人是颇有好感的, 并非男女之情,而是爱屋及乌。 他第一次见姬朝阳时,便觉得对方很像他的大姐谢妤, 一样的大国长公主, 一样的骄傲明艳, 一样的灿烂生辉。 而他, 恐怕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他大姐了。 所以,他并不介意,在不触犯自己利益与原则的前提下, 满足对方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与爱好,甚至有时纵容对方, 对对方不设防──好比那日在他姑母处, 对方邀他窃听, 他便窃听了。但── 如果这是个窃取各国机密的探子, 那他就要调整对待对方的态度了。 人工湖的吊桥已早早开放,斜卧鳞鳞水波,似慵懒佳人, 在静候他的到来。 谢涵边思索边踏上桥,忽然看到桥沿坐着个人,晃着两个脚丫子, 像在乘凉, 又像在想心事。 阮明兰。 谢涵踩在木板上的脚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对方已看到他, 扭过头来。今天她绑了条长长的麻花辫,随着她转头动作一甩,在半空中划出道靓丽的弧度。 “你来了?”看到他,小姑娘圆圆的杏眼一亮。 这是与上次见时截然不同的态度,谢涵迟疑道:“你在等孤?” 阮明兰看他不再靠近,眼中泛起雾气,“你为什么不过来了?你是不是还在生上次的气。” 谢涵迈步继续往前走,随着他动作,阮明兰一喜,就听对方道:“不值一提的事,孤并没有生过气,只是怕冒犯阮小姐。” “阮小姐……”阮明兰一呆,喃喃自语,乌溜溜的杏眼里忽然涌出一颗大大的泪珠,她伸手一捂脸,“什么阮小姐?我是朝阳夫人府的侍婢,叫小蛮。” 突然就哭,谢涵无语,“不要哭。” “我没哭。”阮明兰放下手,夜色下的湖水泛着银光,像一种特别的鱼鳞一片片排起来,她两只手撑在吊桥木板上晃了晃腿,天真无邪道:“我为什么要哭呢?我已经很幸运了,被嫂子买下来。前几天,我刚听说,一个当初一起被贬为官妓的族姐死了,被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官在床上折磨死了。还有好多姐姐,有的得了那种病,席子一卷就扔去山上,有得被送进军营,一天要应付几十个如狼似虎的士兵,还有的被当做礼物送去其他国家……” 她抬头看挂在柳梢上的明月,眨眨眼,“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月亮还是一样的圆,一样的亮,所以我也要一样地笑,一样地过。可是我好害怕──” 她忽然扭头看谢涵,“我一直好害怕,害怕大嫂对大哥的怀念渐渐淡了、散了,她也许就再也不会管我,我就会变得和那些姐姐们一样。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害你……是因为我好害怕,害怕嫂子真的喜欢上你,然后忘记大哥……那我…那我……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你和大哥那么像……不只长相,还有气质、谈吐,说话的调调都那么像……” 谢涵终于觉出些对方在这里等他的目的了──一再强调他和阮明善的相像,如果他真心喜欢姬朝阳,就忍受不了做替/身,但可惜,他不是。 此时此刻,他想的是,姬朝阳对阮明善究竟是什么态度,霍无恤说不爱,可不爱又怎么会悉心照顾阮明兰,难道只是营造一种她深爱阮明善的假象,来给自己的放浪形骸找个理由──因为太过痛苦。 这因果关系很奇怪。 “你好像大哥啊,我可不可以靠靠你?”阮明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谢涵却伸出一只手,“起来,孤带你下去。” 阮明兰扁了扁嘴,还是伸出手,两人手拉手走在桥上,一路寂静无声,仿佛夜幕之下、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一般。 “如果以后嫂子不要我了,我可不可以来找你?”当桥走到尽头时,阮明兰忽然道。 “夫人不会不要你的。”谢涵道。 阮明兰眼神一暗,“噢。那我走了。”她转身往草丛外一处院落走去,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走到一半又忽然跑回来,仰头看他,杏眼圆圆,满含期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答应我,如果以后我无处可去,你收留我好不好?” 谢涵道:“什么秘密?” “你先答应我。”阮明兰鼓了鼓腮帮子。 收留对方……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涵点头,“可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阮明兰伸出根小指。 谢涵失笑,“好,骗人就是小狗。” 等两个小指与拇指都按上后,阮明兰好像解决了一件人生大事一样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塞进谢涵手里,“这个送给你。” “什么东西?”谢涵拿起东西,粗粗一嗅,“薄荷?” “嗯,醒神的。”阮明兰左右看看,没人,凑过来踮起脚尖在谢涵耳边道:“嫂子为了让男人更快活一点,会在房里点香,香里有淫羊藿助兴,还有羊踯躅、当归,屋里会插菖蒲辟邪,再摆着茉莉花盆栽,淫羊藿就罢了,但这四样东西混合着闻了,会让人飘飘欲仙、流连忘返,你就再舍不得离开她了。 那些苑里的男人都是这样,一开始被送进来,好像百般屈辱一样,等和嫂子过一夜后,就变得像条狗一样每天等着她临幸了。” 她松下踮起的脚,忽然伸出胳膊抱了谢涵一下,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但他们可以这样,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啊。”话一说完,她就松开手,转身跑了,像只蝴蝶飞入花丛中,转瞬不见。 让谢涵想叫人也来不及。 他捏了捏手里的薄荷荷包,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前方不远一座阁楼,还在上次见姬朝阳的地方,只是原本周围守卫的人都被驱散了,谢涵眼神一沉,看来对方今夜的确是打算“办事”。 他踏上台阶,推开门,里面层层纱幔、薄雾袅袅,有如仙境。 他闻不出羊踯躅和当归的味道,却在抬头看到挂在房梁上的菖蒲,低头看到矮几一角的茉莉花盆栽。 拉开最后一道珠帘,里面佳人两颊已红、霞飞双颧、媚眼如丝,似含万众柔情带着钩子似的地朝他看来。 谢涵愣了一下,没想到会遇到一个抱着酒坛靠着柱子坐在地上的姬朝阳,她脚边更有好几个空坛,室内一阵酒气,显然已喝了不少。还只穿着一层薄纱裙子、香肩半露、玉腿横陈,与两颊酡红相映,艳色无边。 “你来了。”姬朝阳声音柔得几乎要化作一汪春水。 谢涵走过去,拎起酒坛,“神仙醉。”这是列国最烈的酒,半坛可醉趴一个壮汉,他数一圈,对方竟已喝了四坛。 “谢涵,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姬朝阳第一次念他的名字,念的缠绵旖旎、唇齿交绕。 “什么事?” “你陪我过今天这一晚,我帮你在母亲面前说话。”姬朝阳似乎想站起来,却腿一软,谢涵忙伸手接她,搂了个满怀。 她倒在他的臂弯里,仰头看他,睡凤眸柔情似水,专注又执着地等着他的答案,好像那已倾尽她的所有。 谢涵沉默了。 此情此景,这过一晚,当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他师傅说了:十八之前,不可泄元阳。如果做了,他师傅得不理他好几天罢? 等了一会儿,姬朝阳嗤嗤地笑起来,“对了,我怎么忘了你有沈澜之帮你在你那姑母面前说话。” 谢涵心咯噔一下,面色僵硬,“你……” 他话还没出口,已有一根葱白食指封在他唇上,姬朝阳咯咯笑道:“那这样好不好?我保证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君父,还可以再加个好处──我在扶突也有些人手,送你?”说着,她解下左耳一个珍珠耳坠,“信物。” 谢涵低头看着对方玉白掌心里的耳坠,惊异不已,对方竟有这么灵通的消息,这么大的能量? 如果这都会放过,他就是圣人。 他一咬牙,死就死了,师傅嘛,哄哄就好了。捏起那耳坠,“地点,暗语,人数?” 姬朝阳似乎早知道他会怎么选择,嫣然一笑,附到他耳边,“城西有家卖履的店,叫‘老尤草履’,你到了那里,问他‘三尺六寸的鞋做不做’,他会说‘滚滚滚牛蹄子也没那么大’,你就说‘我不是做牛蹄鞋是做凉鞋’,他会问‘凉鞋用棕榈编结还是用野草编结’,你就说‘什么也不用就用清晨的太阳光编结’,他就会懂了,这可以帮你联络到十八个人手,你可以叫他们做事,打听和梁国无关的消息,但不可以反侦察回梁国。” 说完,她拎起最后一个酒坛,直接灌入嘴中,仰面酒入喉,有晶莹的液体顺着她红唇、下巴、锁骨滑入纱衣、若隐若现。 真是个天生尤物,谢涵一时有些意乱情迷。他猛然意识到这点,趁对方喝酒,拿出荷包嗅了口薄荷清气。 “砰──”一声响,姬朝阳把喝完的酒坛直接扔地上,碎开一片残渣。 喝得这么快,谢涵担忧看她,“你还好吗?” “抱抱我,抱紧我。”姬朝阳怕冷似的往他怀里钻,谢涵忙展臂搂紧她 当他再看向对方醉意迷离的双眼时,忽然发现对方看他的眼神变了,不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如视猎物的、玩弄的、欣赏的、戒备的、喜爱的……而是依赖、脆弱、痛楚、希冀……映在她那浓得化不开的墨黑瞳仁里。 “你恨我,你从来没爱过我,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是不是?”姬朝阳伸手抚上他的侧脸。 谢涵刚想摇头,就被姬朝阳制止,她那么渴望又痛苦地看着他,“告诉我:你恨我,你从来没爱过我,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那眼神是害怕的,又是期待的,那声音是小心翼翼的,又是笃定坚决的。 谢涵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在对方眼中,他已不是他,而是阮明善。 “告诉我啊──告诉我好不好?”姬朝阳娇艳的脸上倏忽笼上一层哀伤,“你是不是已经不愿意和我说话?是了是了……” 谢涵心中涌上一股怪异,这让他凝视着对方姣好的面庞,专注而温柔道:“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我从来没怪过你。” “啊啊啊!!!”结果姬朝阳像听到什么十分可怖的事一样,忽然推开他,抱着头利声尖叫。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27章 姬朝阳的声音总是慵懒散漫、美妙动听的, 头一回这么刺耳尖利、歇斯底里,谢涵几乎想拿手捂耳朵,但到底记得时间地点身份, 快步过去抱住人想制止对方。 在肌肤相亲的瞬间, 那疯狂的人忽然浑身一震,然后剧烈颤抖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我以为君父只是想削弱各大世家巩固权利, 我不知道他会灭族阮氏的,我真的无心的,我无心的我无心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谢涵:“!” 虽然听霍无恤讲过姬朝阳是个高级探子, 但他还是没想过她和阮明善的婚姻也是一桩阴谋──梁公铲除阮氏的阴谋。 不,重点是──他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并不想知道这种辛秘啊。 他惊疑不定地看怀里的人, 以确定对方只有意识的自我放逐, 还是真的醉了、神志不清了, 等过后是否会记起现在说的话。 “嗒──”忽然一颗水珠溅落在他手背上,滚烫灼热。 谢涵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像姬朝阳这样的女子居然是会哭的, 就像他从没见过他大姐哭一样。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这种女人不值得,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好……”姬朝阳缓缓蹲下去,抱着膝盖, 把脸埋进臂弯里, “为什么你总是要对我这么好?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喜欢你。我不准你碰我,你就每晚把家仆都赶出去自己睡地上…… 我不肯跟你圆房, 当然三年无所出了,所有人都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干嘛要去买那么多姬妾回来?还假装和她们颠鸾倒凤,可假的就是假的,她们也生不出孩子来。别人就都以为是你自己有问题……你是不是男人啊,这都不丢脸的么…… 你明明看到我进密室了,为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拉出我,什么都不说,还帮我骗阮家主……如果你那时供出我或者让我从此‘病了’,后面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哈哈哈──” 她忽然抬头,大笑起来,“你后不后悔,你后不后悔?后不后悔包庇我这个坏女人,包庇我这个阮氏灭门的始作俑者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泪花都要出来了。 谢涵就这么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大抵对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嗅一口熏香香气,也许这药要迷的不是他,而是对方自己。 “你以为我会变好吗?天真!背阳的山坡永远开不出向阳的花,腐烂的脓疮留着只能长出臭虫!你想感化我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偷情报的时候几岁?三岁。”她像个泼妇一样地双手击打地面,又激动又剧烈,“三岁我就撬开了楚王的盒子,拿到楚国在会阳细作的名单,我那时一点儿都不害怕,我天生就是要做坏事的女人。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感激你,我没有心,你信不信,我这种人开胸也只能找到一堆烂肉,哈哈哈──” “住手!”姬朝阳说着,居然撕下薄纱,拔下簪子往左胸刺去,谢涵吓了一跳,连忙伸手阻止握住那金簪,却终究让簪子堪堪插入肌肤半寸。 疼痛让姬朝阳涣散的瞳孔聚焦起来,眼见着对方有要清醒的迹象,谢涵连忙扔了簪子,低头亲吻那两瓣红唇。 再多隐秘、再多毒辣、再多痛苦,这也终究是个□□,七年放纵的生活,已经让她的身体非常忠实地沉迷肉/欲,果见姬朝阳双眼又渐渐迷离起来。谢涵又轻咬对方耳垂一下,他记得这是对方的敏感点,不过一会儿,浑身紧绷的人就软成一滩水,柔柔地看着他,“阮郎──” 谢涵刚想松一口气,岂知对方眼中霎时又闪过一丝清明,“不,你不是,阮郎不会对我……” “等等──”谢涵忽然松开怀里的人,面上一阵隐忍,“我……我去地上睡。”他拉了拉对方薄纱,“夜里不许踢被子,小心着凉。” 他柔声细语的,像一场最温柔的幻梦,姬朝阳转瞬又迷茫起来。呆呆地看着对方起身、出去、拨开珠帘,忽然反应回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从后环住他的腰,“别走──” “怎么了?”谢涵转身,撩起她一缕鬓发别到耳后,“怕黑么?” “怕黑?”姬朝阳歪了歪头,摇了摇,“我不怕黑的,我……我……”她突然脸色一苦,“我胸口好疼啊……” “那我去给你找点药好不好?” 姬朝阳只拿凤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马上回来。” “那好罢。”姬朝阳侧脸贴了贴他脖窝,依赖道:“一定要快点回来啊,不然我就生气了。” “你数二十下。”谢涵摸摸她脑袋。 出珠帘后,谢涵飞快地拿出薄荷荷包,深嗅了一口气。 “一” “二” 里面传来姬朝阳的声音,竟有些娇憨。 一阵清凉入脑后,谢涵捏起荷包,朝房梁打去,一个宝剑形的菖蒲被击落下来,他跑过去,分别捡起菖蒲和荷包。 “五” “六” 把荷包塞回袖中,他又跑到茉莉花盆栽边,扒了扒土,露出花根,扼下一小段。 “十” “十一” 再打开香炉,取出几块香料,分不清哪个是羊踯躅,哪个是当归,他死马当活马医,每块掰下一点。 “十四” “十五” 谢涵把几样东西一起混在嘴里嚼了嚼,不止一股酸苦涩味,还有一股焦糊味,直让他眉毛抽搐几下,才能继续嚼下去,边嚼,他边拿出块汗巾,立刻把嘴里的东西全吐汗巾上。 “十八” “十九” 他拿出薄荷荷包,又嗅一下,再狠狠掐了下大腿,才勉强抵抗刚刚下嘴的东西带来的眩晕感。 “二十”姬朝阳数下最后一个数字,却还没看到对方身影,皱了皱眉,正要起来,帘子忽然一拉,就看见对方捧着条汗巾进来,“朝阳。” 姬朝阳本来想指责,忽然被这个名字转移了注意力,“你怎么不叫我虫虫了?” 她眼中又有恢复清醒的迹象,谢涵急中生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这似乎又像阮明善会说的话,姬朝阳渐渐朦胧起来,“不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我是虫虫,就可以不是姬朝阳了……我当然不喜欢……”她又变成那副娇憨样子,又像抱怨又像欢喜道:“你取的名字这么难听,就本公主能忍忍你了。” 谢涵凑近过来,继续引着她回忆、沉迷过往,分散注意力,“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你说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雪下的很大,我穿着斗篷,带着裘帽,你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两条黑黑的眉毛,就像两条毛毛虫一样,你心想,这羞于见人的姑娘肯定很丑,可不能祸害别人,得赶紧娶回家。”说着,姬朝阳狠狠拧了谢涵腰间的肉一下,柳眉倒竖,“你说我丑。” “嘶──”猝不及防吃痛,谢涵手腕一抖,刚把那块汗巾裹上对方伤口,还没绕胸打个结就散开了。 “你干什么?什么东西?”姬朝阳看一眼那汗巾,连忙伸手去扯,“好脏哦。” “不许动。”谢涵抓住她的手,严肃道:“我要给你上药包扎。” “什么药?本公主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不听话,我就亲你了。”谢涵箍紧她双手。 姬朝阳抖了下唇,然后重重“哼”了一声,却没再动了。 谢涵觉得他渐渐抓住那位阮少主的风格套路了,难怪姬倾城评价他与对方“五分形似,五分神似”。 他把沾药的一块对准对方伤口,怕血液凝固,药性不能渗入,他还轻剥下那层薄薄的血痂。 “唔──”姬朝阳一痛。 谢涵又连忙拧了她峰上朱红一下,她浑身一软。 他再把汗巾绕对方胸部一圈,打了个结,抬头注视对方神情。 谢天谢地,对方脸上真的渐渐恍惚起来,“我……我头有点儿晕。” 谢涵把人搂紧怀里,轻吻她眉心一下,“那就睡罢。” 姬朝阳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却固执地不肯闭上,“我……还想……在看看你……” 谢涵默了一下,也许对方潜意识里已经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醒来就会不存在了。 但她的意志终究抵不上药性,一点一点阖上眼帘,最后倒在他怀里,“对不起……我向天上的神仙求过了……让你下辈子你千万别遇见我……千万别喜欢我……” 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彻底归于虚无,谢涵伸手插进她发丝,顺着发路往下滑,“睡罢。” 抱着对方靠坐在墙角,看一眼那半露的娇躯,和一对欲裂帛而出的玉兔,他心想,自己这得算个圣人罢。回去得和自家师傅说说,看他都把他清心寡欲成什么样了。 他一边想,一边捡起之前那根金簪,摊开左掌,挑没骨头又皮松肉少的地方,狠狠戳下去,戳了个对穿。 他浑身痉挛了下,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再把簪子□□扔地上,捂着手掌自个儿吸气。 这儿没有计时沙漏,不知过了多久,夜黑得深沉。谢涵把对方靠在柱上,起身从抽屉里找出条白绢,又回来,换下原本的汗巾,稍擦拭下对方伤口,把药物的痕迹都擦干净不留味了,才换白绢包裹对方伤口。重新抱着人靠着墙角坐在地上,也闭目小憩一会儿。 当几缕金光透过窗格射进来时,姬朝阳的睫毛颤了颤,感觉到怀里人气息的变化,谢涵立刻睁开眼睛,心如擂鼓。 “我……”姬朝阳按了按太阳穴,睁开眼,茫然四顾,又恍惚察觉到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回头,“你──” “醒了?”谢涵的声音带着些许晨起的沙哑,也带着他永远的温柔,双眸紧紧盯着面前人,不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变化。 意识渐渐回笼,姬朝阳想起这是哪儿,又想起昨晚自己叫对方来,还想起自己喝了很多酒,好像还有叫对方今晚陪她的话……然后呢…… 发现自己对这段记忆没有印象,她目色微变,泛起戒备与紧张,嘴上却拉开个笑,轻捶谢涵胸口,“冤家──昨晚可还满意啊?” 谢涵无奈看她,“小点儿动作,小心伤口。” “伤口?”姬朝阳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胸口刺痛,她妙目一转,自以为晓得理由了,松了口气,“你昨晚是想弄死人家么?这么狠──” 谢涵:“……”他确定了,对方并不记得。面上无力一叹,“姐姐这不讲理起来,是要我大开眼界了。”谢涵摊开左掌,“孤才要说,姐姐是想弄死孤么?” 姬朝阳看他贯透掌背的伤口,惊疑不定。 谢涵看她模样,只得道:“看来姐姐一点儿都不记得昨晚的事了。”说着,他抱怨道:“明明姐姐请孤过来,却喝那么多的酒,姐姐撒酒疯啦,一会儿非要孤说什么恨你、永远不会原谅你的话……” 说到这里,他感觉到姬朝阳身体轻轻一颤,他继续亦真亦假道:“孤不说,姐姐就生气,拔下簪子就要刺自己,孤立刻伸手去挡,结果姐姐好狠的心,不只把孤戳了个对穿,还刺伤了自己……” “……费了孤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姐姐包扎好,哄睡下啊,姐姐可要怎么赔孤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随着他讲述,姬朝阳在记忆中似乎看到些模糊的影子,也记起些一开始的事,她嗔道:“帮你在母亲面前说话,不告诉君父沈澜之的事,再给你那十八个人,还不够啊?齐殿下好贪心,要不……”她扭动腰肢轻轻磨蹭谢涵,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暧昧而充满暗示道:“咱们现在重新开始?” 谢涵:“……”他伸出一只手,“免了。今日便是梁公寿宴,孤还要回去准备准备。” “那我送送你。” “姐姐好好歇息罢。” 姬朝阳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咯咯咯笑起来。 出去后,谢涵问人,找到了阮明兰住处。 院子里,小姑娘正在编花环,看到他,愣了一下,哒哒哒跑过来,仰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孤昨晚还是有些中招,忍不住一时冲动打下些菖蒲、茉莉花,动了下香料,想缓解一二,夫人不发现便罢,发现的话,便劳你圆一圆了。” 阮明兰看着他,然后绕着他走了一圈,忽然把花环套在头顶,转了个圈儿,“我漂亮么?” 谢涵:“……”他觉得不管多大的女人,她们的心思都很复杂,梁国女人的心思尤为复杂。 “漂亮,像个小花妖。”不管心里怎么想,谢涵还是笑眯眯道。 “你眼睛真好看,睁着像星星,笑起来像月牙,胖月牙。”阮明兰托腮看他。 孤当然知道自己眼睛很好看。谢涵心内气一堵,忽然想到什么,从腰间扯下片小玉璜,“无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拿这个到扶突来找孤。” “这还差不多。”阮明兰喜滋滋地接过玉璜,挥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快走罢。” 古灵精怪。谢涵低笑一声,转身离去。 回府中,他立刻找来王洋了解昨晚情况。 “柳姑娘昨晚自己走了,说今天早上也不要来接她,她自己会来。入夜后,派人去狗不理包子铺,接了厌阳天过来,也被党神医治好,他现在……”王洋顿了一下,道:“他说怕人发现,非要住您的卧房,现在还没出来。” “嗯。”谢涵点了下头,“还有什么事么?” 王洋忽然扑通跪下来,砰砰砰叩了三个头,抬头隐忍着激动道:“殿下再造之恩,属下没齿难忘,无以为报,为能来生再来结草。” “何须如此。”谢涵扶起他,“本来就是顺便,更何况,纵是不为柳絮,为你们,孤也会去找党神医的。且为大局,孤还要救你们的仇人厌阳天,已是孤对不住你们了。” 王洋连连摇头,“属下没有仇人。属下认识的人里只分四种,殿下,殿下的人,殿下要结交的人,殿下要除去的人。” 谢涵不禁愣了一下,再挑眉仔细看他一会儿,“孤要以为你被叶猛附身了。” 王洋……王洋连忙低下头,“属下失言。” 谢涵一笑,拍拍对方肩膀,低声道:“你这样很好,不要这么严肃。好好养伤,孤还等你们好了来保护孤呢,没你们的夜里,孤睡觉都睡不安稳。” 说完,他转身进房,里面大床的纱幔正垂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个人影。 “召二公子,孤的床睡着是不是特别软?”谢涵拉开纱幔。 里面的人正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躺着,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听到他声音,撑床坐起来,鹰眸转向他,“怎么带我出梁国?” “孤的马车很大,装个人进放琴的暗格绝无问题。谅也没人敢来搜孤的马车。”谢涵给面子地直截了当道。 赵臧想了想,微微挑了挑嘴角,“我与齐殿下非亲非故,齐殿下这么帮我,可叫臧何以为报?” 谢涵抖了抖衣袖坐在床对面的地席上,没有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问道:“召二公子出梁国后,是要走邹、绞二国,过昊王室,回召国,还是从齐走燕,再回召国?” 这两条路,明显第一条路短,但第二条却可以搭半程的顺风车。 赵臧看着他,“要是后者,臧欠齐殿下的就越来越多了,不能报答,怎敢劳您?” 他再一次试探对方目的,谢涵却了然地“哦”了一声,“孤知道了。” 赵臧……赵臧皱眉,“齐殿下知道了什么?” “知道你打算选第一条路线啊。”谢涵奇怪看他。 赵臧:“……” “好了,一日二餐,还有药,孤都会着人送进来的,召二公子在此且安心养病,明日便可离开会阳。孤尚有事要处理,便先失陪了。”谢涵起身朝外走去。 他很周全、很客气、甚至很给面子……可赵臧还是一点儿都不明白对方究竟为什么要帮他。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8章 第28章 “羊踯躅、茉莉花根、菖蒲、当归, 医者一般在要刮骨疗毒、拔箭拔疮时服用,可以让病人陷入昏睡、不觉疼痛,醒来后对这段事没有记忆。如果只是用于焚烧, 以气为药, 没有这么强的效果,不会让人昏睡,但会让人产生如梦似幻的感觉, 等气味移除后, 对闻到气味过程中发生的事记不真切。至于直接把药敷在创口进入血中, 老朽不曾尝试过, 无法断言,只能推测,估计和直接熬汤服用差不多。”党阙边摸胡子边对谢涵的问题答道。 陷入自己思考中的他, 丝毫没有注意谢涵的微微色变──阮明兰说的“会让人飘飘欲仙、流连忘返”是假,让人“对闻到气味过程中发生的事记不真切”才是真。 这个药不是用来让人沉迷姬朝阳的□□, 而是用来消除那些权贵的记忆, 结合昨晚姬朝阳的真心袒露, 谢涵几乎可以确定霍无恤讲得是真的了, 姬朝阳果然是在窃取各国情报。 至于昨晚,她恐怕是受不了了,所以找上和阮明善如此相似的他, 想一吐心声。又怕自己在过程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用药。但没想到他会被她“刺伤”,在疼痛中一直保持清醒。 谢涵觉得自己给出的这解释很合理, 便放下心来, 又从袖中掏出一根金针,摊开鲜血已经凝固的手掌, “劳烦神医再多治一个孤了。” 党阙本来徜徉在医学的海洋中,突然看到又一根金针,他沉默了,如果不是针的花纹奇特,更烙着梁国公室的金鸡徽章,他都要以为对方堂堂太子竟做起伪造金针的勾当来。 不过,他现在还有一个更想问的问题,“敢问齐殿下为何要给老朽金针?” 谢涵以为对方不想治他:技艺登峰造极的人多有些怪毛病,比如欧家冶子一年只铸三把剑,比如神算子姑布卿一天只算一卦,也许对方就有个同一个地方治人不能超过四个的规矩。 他立刻拿块板砖堵上人退路先,“听说神医的规矩是,持一根金针,可以请神医无条件救治一人。” 党阙:“……听谁说的?” 难道真的这么不想治他?罢了,找随行太医,想来也无碍,犯不着为此得罪个神医。他淡笑道:“看来是世人以讹传讹了。” “世人?”党阙的褶子脸忽然更皱了一点,“大家都这么说?” 谢涵如实点头。 忽然一声脆响,党阙猛地一拍掌,“着啊──” 谢涵:“??”他迟疑道:“神医您?” “原来如此。”党阙脸上是那种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的神情,“我就说为什么每个人找老夫救人都要拿一根金针,还有那么多人想尽千方百计向老夫讨金针。” “那……实际上金针的意义是?”谢涵疑目。 “哦,这金针啊。老朽是梁国太医院的供奉,金针也是梁国公室打造的,纯金打造──老朽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了,而且有梁国公室供应,源源不断,不用担心没了。有人救了老朽或者帮了老朽,老朽无以为报,只能把身上最值钱的送他,想着万一他没钱了可以把这融了换银子。没想到世人都这么会想,绞尽脑汁向老夫要金针,搞得君上都骂我铺张浪费好几回了。”党阙突然委屈。 谢涵:“……”神医您真是和外面那些奇人异士都不一样。“那不知如何可请神医出手相救?” “如何?什么如何?”党阙吃了一惊,“救人还需要理由的么?” 不需要么?谢涵道:“神医觉得不需要便不需要。” 党阙看他一眼,缓缓道:“没有病人,就没有医术;没有病人,就没有医者。一个人的医术,必然是从大量的病人上学来的,不用回病人身上,岂不是饮水不思源?凡人治病,必当无欲无求,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 谢涵愣了一下,立刻起身,肃容敛衽,对对方长揖到底,“神医高见,仁心仁术,涵佩服,不愧大医。” 党阙也立刻站了起来作了个揖,“哦,这话不是我说的,这么深邃的话我怎么可能说的出来哈哈?是巢芳兄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刚好一说。您别突然这么庄重,折煞老夫。” 墨家钜子,名巢芳饶。 谢涵心内一叹,也唯有党阙这样的人,才能和那位钜子交好罢。“没有神医的境界,钜子怕也道不出这番话。” “啊哎哎哎──”党阙像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脸,“真没咋啊……您金枝玉叶,别突然这样啊……” 谢涵一笑,再伸开手,“那劳烦神医给孤治一治啦。” “啊呀!”党阙一拍脑袋,“老朽刚刚居然给忘了,该死该死。”他连忙抓着谢涵的手坐下来,认认真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沉吟片刻,道:“伤处肉薄,也没伤着筋骨,问题不大,只是到底是贯通伤,伤口又狭小,须得扩大伤口,这样以后……会留下个不小的伤疤。”他看着对方骨骼清奇、白皙细腻、有若好女的手,颇为为难道。 “为何要扩大创口?”寿春忍不住多嘴问道,便被谢涵看了一眼,立刻退下。 “这个,也不能说绝对,而是老夫多年行医发现尖细长的伤口容易染上七日风……扩大了伤口就很少会染上……但老夫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党阙继续为难。 谢涵洒然一笑,打断他,“神医不必解释,孤对医术一窍不通,既交托给神医,便不会多言,区区伤疤,何足道哉?” 他这么配合,党阙高兴了──公室的人,都难弄得很,如果是寻常人,他哪说那么多,对方不给扩创,他就直接麻翻人再说。 但对方配合,他也是要麻翻的,不然岂不是生刀刮肉、活活痛死?谢涵有幸体会了下姬朝阳昨夜的感受,不过一会儿,眼皮耷了下来。 他做了个梦,梦里有很多很多人,但他只看得清一个人──着黑色描金朝服的男人,年约而立,身姿英武挺拔,容貌深邃俊挺,脸似玄玉、鬓如刀裁、鼻若玄胆,腰佩长剑,不怒自威,三十岁的霍无恤。 而他,脖子双手、脚上各是三十斤的青铜大镣加身,披头散发、形容枯槁。 霍无恤抓起他的头发,迫他往东看去,那里残阳如血。 忽然场景拉进,他看到那里尸骨如山、硝烟弥漫,他看到那座城池断壁残垣、焦黑如土,护城河已经干涸,城楼上不断有人掉下来,城楼下箭矢如蝗,粗壮的擂木不停地撞击城门,高楼奄奄一息即将倾塌。 他还看出这座城池,就是昔日繁华似锦的齐都扶突。 “齐国要亡了。”霍无恤淡淡道。 忽然的,他从靴里拔出一把匕首,猛地朝人心口刺去,奇怪的是明明刺穿了,对方的胸膛却像透明的水一样,毫无改变。 护卫军立刻杀来,几十支箭透体而过,他只来得及发出最恶毒的诅咒,“霍无恤,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大齐七十万亡魂,日日夜夜都会向你索命──我诅咒你的雍国一世而亡、千秋唾骂!” “你还是先做鬼再说罢。”霍无恤漫不经心地拔出胸口的匕首,对急忙赶过来的太医淡淡道:“一点尘埃而已。” “喂──” “喂喂喂──” “谢涵──” 有声音像从天边传来,渺远而难以追寻,可这声音是那么的让他刻骨铭心,他猛地睁眼── “嘶──” 手上一阵钻心的剧痛,他连忙撤了撑床的手,结果身体一个不稳,幸好一只手臂斜斜插过来揽住他肩头,避免他摔个四仰八叉。 他抬头看去,忽然惊怒交加,“霍无恤!” “哎哎哎,在呐。”对面人笑嘻嘻地应一声,拿过个软枕垫在他身后,扶他坐好,然后自己也好整以暇地坐下来,掏掏耳朵,“叫我啥事?” 此时,谢涵已迅速地抽身梦境,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武士劲装、佩剑斜插、髹黑长靴,高高的马尾,朝气蓬勃、英气逼人,他点点头,“不错。”又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哦──我告诉你那下属,我是柳絮的哥哥柳树,他就带我进来了。” 谢涵:“……”如果守卫的不是杨明,而是叶猛,他大概会信。 “当然这是我开玩笑的。”霍无恤眨眨眼睛,拿出那块“严文”的身份铭牌,“我很含糊地说,你吩咐我去做机密事宜,现在有要事回禀,一刻不能耽搁。他似乎自己一下子想了很多,补全了我没说的话,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拍着我肩膀说‘没想到兄弟小小年纪已经是殿下秘密部队的一员,佩服啊’。” “一定是你误导他这么以为的。”谢涵眯眼看他,他什么时候有的秘密部队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你真会给孤找麻烦。” “唉──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说说你刚刚梦到什么了?”霍无恤点着自己胸口,夸张道:“你一直戳我你知道吗?没有这块护心镜,我这个伤患早就被你戳死十七八回了。齐殿下的一指神功,我真是佩服佩服。” 谢涵看一眼武士服上明显凹陷的坑,想了想自己刚刚的梦,也许他把手指当匕首了?他看着他说唱俱佳,忽然道:“孤刚刚梦到你了。” 霍无恤一卡,表情收敛起来,低低嘟囔一声“还不承认自己有龙阳癖”,又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其实你别觉得我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上人面兽心;我看起来一表人才,实际上脱了衣服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痣,痣上还长毛;你看、你看我这张脸,现在是俊,再过几年骨头变宽了,就和卖膏药大爷没啥两样了;我还每天不洗脚,喜欢玩小鸟……” 谢涵就这么看着他一个劲自黑,等他说完一箩筐,慢悠悠道:“所以孤做的是个噩梦,为了挣脱梦魇,甚至不惜使出绝技一指神功。” 霍无恤:“……” -------------------- 作者有话要说: 1.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是华佗治多骨疽神方中的麻沸散,但基本被认为是后世杜撰,不是原方,效果如何,亦有待商榷,此处更是纯熟作者本人脑补,切勿当真。 2.凡人治病,必当无欲无求,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大医精诚》 3.七日风,就是现在说的破伤风,破伤风梭菌是厌氧菌,狭长深的伤口易繁殖,扩大创口破坏密闭环境,使厌氧菌活在有氧环境下无法生存,战场上基本有深窄伤口,都会随便拿什么比如打碎个啤酒瓶拿去扩大创口避免破伤风梭菌感染。我们假装古人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已经积累这个经验了。 章节目录 第29章 第29章 “好了, 再过一个时辰,便该动身前去梁宫赴宴了。”谢涵掀开被子下床,“咱们趁早先把那箱书放你洞里罢。” “不用, 我已经放好啦。”霍无恤收起刚刚被噎住的表情, 抱臂得意洋洋道。 谢涵挑眉,“挺厉害。” “过奖过奖。” “射箭过了,骑马……也算过了罢, 文字虽然只教了昊王室的, 但学会昊王室的, 后面你拿书举一反三不难……”谢涵算了算, “唔……还有个击剑,不可不会,否则是要被人耻笑的。” 他说完, 就带人……并不是去演武场,而是先去化妆。 但谢天谢地, 这回总算不是却月眉、桃花妆、樱桃唇、小黄鸭花钿了。只是稍微再加粗了眉、画小了眼、贴点小胡茬, 便使他过分英俊的面庞泯然众人, “这样倒和严文也有三四分相似。” 霍无恤瞧着镜中人, 好罢,勉强算顺眼,什么能比柳絮更不顺眼呢? 修饰完, 谢涵就带人往后方演武场去,那是驿使馆给各国使节切磋观光准备的,场地很大, 足有五百来丈长、五百来丈宽, 四周设置看台,场内分射击场、赛马场、击剑场……还有许多零碎小场地。 如今, 因着梁公寿宴时间将至,里面几无人烟。这是自然,这一波使节,谁不是为了梁公寿宴来的,现在自然要开始准备了,谁还来玩乐,有些小国为示对梁国的尊敬,已经出发了。 这就使其中唯二的人──站在棵黄杨大树后的两人,显得格外显眼了,尤其其中一个还鬼鬼祟祟的。 那鬼鬼祟祟之徒,不是叶猛是哪个?至于另一个被他拉着的,则是王洋。 二人站在必经之道上,谢涵不知二人在说什么,因身边还有个霍无恤,怕二人说出什么隐秘事,便轻咳一声,以作提醒。 王洋倏然抬头,看到是谢涵,立刻低下头去,形容非常之可疑。 谢涵:“……”他微微挑了挑眉梢。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霍无恤低声道。 “啊啊啊──所以你说柳絮姑娘究竟有没有保住孩子啊?”虽然王洋瞧见了谢涵,但叶猛显然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小的动静。 谢涵:“??” 霍无恤:“!!” 这回谢涵赶他他也不走了,非蹑手蹑脚过去听出个是非曲直来不可。 眼见着谢涵二人走近,王洋拍拍叶猛肩膀,“别说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这怎么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了?这可事关小小殿下啊,如果孩子没保住,殿下该多伤心啊。”叶猛瞪他一眼,整张俊脸都皱了起来,“我们应该准备点惊喜让殿下高兴高兴。还有,我一定不能惹殿下生气。” 哦哟,这么有自知之明。谢涵大抵知道这又是对方那不可描述、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不是什么正经事,便也放下心来,生出了点“偷听”的兴趣──看,他旁边那位“前柳絮姑娘”的脸色是多么的差劲啊──霍无恤有什么不开心的,他就开心了。 “你说柳絮姑娘究竟在哪?我们好去求证一下。去问殿下的话,如果没保住,岂不是揭殿下心口伤疤?”叶猛愁眉苦脸,忧心于消失于昨晚的柳絮姑娘。 霍无恤皱了下眉:那问他,难道就不是揭他心口上的伤疤了么?他才是怀胎又小产的那个好么? 脑海中刚飘过这一句话,他忽然面色一僵,在心里连呸三口,才咽下那股恶心劲。 谢涵看一眼他不可言说的表情,心内决定以后对叶猛好一点,然后给王洋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想听听来龙去脉。 收到眼色,并读懂眼色的王洋……他摸了下鼻子,又拍了拍叶猛的肩,心里叹一口气,嘴上道:“你不就看到党神医拿出块染血的单子,怎么想这么多?” “不然呢,他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哪来这么多血?而且我偷偷看过她的药方了,红花、桃仁……我问过了,都是堕胎用的。我想她突然消失,一定是不愿意喝下堕胎药,强忍着痛苦离开。但殿下深爱柳姑娘,怎么愿意她这么自残身体呢,怕柳姑娘留下病根,所以连夜追出去了。” 王洋沉默了下:“……你想的很有道理。但难道你不知道昨夜殿下是去朝阳夫人府的?” “这是掩饰。”叶猛已看穿一切,“这样放消息出来,一可让柳姑娘吃醋,也许会自己回来;二可让逃跑中的柳姑娘放松警惕。殿下深谋远虑,怎么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好了,别说那么多了,你快和我一起去找柳姑娘罢。也许她现在正一个人倒在路边,小腹剧痛、血流成河,她长得那么好看,万一再被其他人侮辱了,那可怎么办?”他越想越慌。 霍无恤:“……”呵呵,谢谢你的关心啊。 叶猛慌的不行,“那殿下该多伤心啊。” 霍无恤:“……”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柳絮姑娘是四天前突然出现的。”王洋拉住叶猛。 叶猛一卡,“你是说她身份可疑,是其他人派来用美人计迷惑殿下的,却一不小心遗落了真心,怀上了殿下的骨肉,所以宁可逃离?” 王洋:“……”他找回了声音,“不,我的意思是,四天就算怀上孩子也发现不了。” 叶猛奇怪看他,“是你知道的只有四天,殿下也许早早就遇见柳姑娘了,柳姑娘早就怀上了。” 王洋就不明白为什么所有情况都会绕回怀孕、小产这两个问题上,他吁出口气,“你知不知道今天来了个少年,相貌与柳絮有五六分相似。” 叶猛:“难道是柳姑娘的兄弟?” 王洋又吁了一口更长的气,“那你还记不记得,在柳姑娘出现前,杨明向我们抱怨说,来了个厚颜无耻的小混混手执殿下的身份玉壁。” 叶猛想了想,点头,“记得啊。”有些烦躁,“但你究竟想说什么,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去找。” 王洋:“……” “啪啪啪──” 忽然一阵掌声,叶猛吓了一跳,循声看去,但见谢涵抚掌。 叶猛:“!!” “你这么关心孤,孤真的觉得很欣慰。”谢涵动容道:“所以孤奖励你,来教这个新晋武士的剑术。”他拉出身后霍无恤。 霍无恤:“……”他贴着他耳朵咬牙道:“我怕忍不住杀了他。” “他那么关心你,你怎么忍心伤害他?”谢涵用一种不敢置信、从未见过如此冷酷无情之人的目光看着他。 霍无恤:“……” “是。”叶猛应下,然后踯躅了下,“柳姑娘……” “她已被孤找回来了。”谢涵脸上绽开了个历尽艰辛终于得偿所愿的复杂笑容。 “那……”叶猛看了看脚尖。 谢涵心领神会他的未竟之语,安慰道:“孤并没有失去什么孩子。” 霍无恤……霍无恤脚下一滑,回头怒目看他。 谢涵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名为:从未有过,何来失去,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霍无恤:“……”他噎了好大一口。 叶猛却喜极,他欢喜的表现就是一拍旁边人肩头,拎起他肩膀,哈哈大笑道:“来来来,别看小差──” “他身上有伤,你别太用力。”见两人已在场心,谢涵悠悠道。 “殿下,我用左手呢。” “快一点,还有半个时辰,他就要随孤进宫。” “哟呵──”叶猛吹了口哨,他都没法进宫,对方居然有幸。他拿出剑,决定好好教教新人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新人无恤:“……” 剑法灵活多变,没有太多规矩,有人从未与人比试,便可在瀑布浪涛前悟剑,成为绝代剑客,足可见击剑不需要教授太多书面上的东西。 稍微讲了些起势收势后,叶猛站到霍无恤对面,严肃道:“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但真正运用,就要靠实战,所以具体剑法,我在打斗中教你。来罢──我就用一只左手。” “铛──”叶猛第一次削断霍无恤的剑,嘴上大声道:“我直刺过来,你不要横剑挡,因为你没有宝剑,年纪也比我小,臂力没我大,你应该弯腰俯身躲开,然后剑从下刺来,对,就是这样,哎哟──” “好灵活。”看台上,王洋不禁为霍无恤惊人的学习速度而赞叹。 谢涵“嗯”一声,“他一直聪明得让人害怕。” 这个评价……绝非是对待自己人的……王洋不禁抬头看一眼谢涵,但见他神色无喜无怒、平淡至极,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场中。 一开始,叶猛是压着霍无恤打的;但他每指出对方的缺点,对方立刻举一反三,这就成了偶有胜负了;再然后,叶猛终究是个右撇子,练左手剑没几天,霍无恤又是个奇才,更兼心中一股郁愤,不一会儿,就压着人打了。 “这──”王洋不敢置信,他是亲眼见对方对剑术一窍不通到现在的颇有小成的。叶猛是什么人,虽然被谢涵百般嫌弃,虽然现在使的是非常不习惯的左手剑,但也是齐宫禁卫军百里挑一的好手,久负盛名的剑士,现在竟── 谢涵看着场中叶猛怀疑人生的表情,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然后转头对王洋道:“他虽然不通剑术,但常年在山野与野兽搏斗。你看,野兽不会什么剑术,却可以杀个绝佳的剑手。便可想见他的灵活与力量了。像他这样的基础,一切手脚功夫,对他而言,都可以说是‘三千大道,殊途同归’,稍稍点拨,便可触类旁通。” 这是他刚刚才悟出来的道理,之前和霍无恤交手,没有时间细辩,现在旁观,只见对方每个动作,都充满灵活性与爆发力,尤其还有从动物学来的招式,那大败叶猛的一招,绕剑从对方后方穿过,他从没见人使过,却像极了蟒蛇缠住猎物的动作。 “天色不早了,走罢。”谢涵拉起霍无恤,弯腰给人拍了拍衣上灰尘。 “呜──”叶猛揪起王洋肩头衣服擦脸。 “别伤心了,你用右手剑,谁能挡你。而且,刚刚殿下说了,那位是个不世出的天才。”王洋安慰道。 “可是本来殿下该给我拍灰的。”叶猛心里觉得自己亏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殿下亲自给拍灰哎拍灰哎拍灰灰哎。 “……不,你想太多了。”王洋突然冷酷无情。 梁宫布局,前朝后寝,前方是梁公办理政务、举行朝会的地方,后方是梁公及诸子诸女与诸夫人的寝殿。 前廷三座主殿位于整个梁宫中轴线上,两旁分别是宫内屯兵处及各类官署。 梁公寿筵,便设在第一座主殿──辟疆大殿。辟疆大殿前方是一块广阔的空地,两边是屯兵演武场,正中则是一块巨大的巍峨高台,纯金打造,乃是梁国表彰军功的地方,登上瑶华台象征着梁国军人无上的荣耀。时人素有“仕宦莫如梁国将,履地当踏瑶华台”的俗语。 辟疆大殿内,已摆好坐席,两旁每边各设九十九席,右侧为外国使节,左侧为本国贵族大臣。梁公与正夫人齐谢的正席则设在正对瑶华台的殿北。 一切井然有序,却偏偏出了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新秩序── 此次座次顺序,不再按以往诸侯会盟或多国使节同访那样──按昊天子昔日分封的国家等级来,而是按国力强弱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30章 昊王忽十一年三月, 梁公彖四十大寿。 此时,距昔昊武王伐纣,肇创大昊基业已经过去整整六百九十九个年头了。 六百九十九百年, 哪怕是铸造最精良的铜器, 过了这么多年也是要腐朽生锈的,何况是一个王朝这样的庞然大物? 在近四百年的悠长岁月里,昊王朝已从一开始的勃勃生机渐渐变得腐败丛生, 就像烂了根的大树一样,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终于有一天一只蚂蚁咬断了那根茎的最后一层皮, 大厦忽倾──三百年前, 灵王无道,犬戎攻入昊都,杀死灵王、烧杀抢掠一空, 继位者东迁上明,仓皇如丧家之犬。 自此, 大昊王室威信荡然无存, 再无力辖制诸侯。 一个最好的时代, 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就此开启。 诸侯称霸,血腥扩张,王者至尊, 霸者至强──诸侯国内,最早称霸的是东方大国齐国,齐景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随后梁国后来居上, 梁文公拓地千里、称雄于世;接着是南蛮楚国、西狄雍国。 在经历三百年残酷而血腥的杀伐兼并后, 曾经两千多个林立的诸侯国,到如今已仅剩十四个硕果, 不,是十三个──顿国已在一月前,被梁大将军卫瑶率军攻破,顿侯跳城自尽,顿国侯室女皆被充为官妓、宫婢,侯室子弟被化地圈押、蜗居一隅,顿国就此灭亡。 如今的十三国,自北向南数起,分别是:召、燕、梁、雍、齐、杞、邹、绞、滕、宋、郑、随、楚。 其中最强五国乃东齐、南楚、西雍、北燕、中梁。 梁国又是强中至强,打遍天下无敌手,令诸侯闻风丧胆,牢牢把持着中原霸主的地位。 哪怕是世仇雍国,在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后,也于九年前送上质子无恤,以换得苟延残喘的机会。 还有一度和梁国南北对峙的楚国,以及第一个称霸诸侯的齐国,都捏着鼻子承认了梁老大的地位,昊王室也赐予梁公“侯伯”的称号。 侯伯,诸侯之长也。 如今梁公四十大寿,谁敢怠慢? 更有灭顿之战在前,各国暗探频出,纷纷打探这场战争目的、战后情况等等,故此次来使,皆非等闲之辈,有的甚至还是系一国大政的国相。 却没想到梁国竟然行事如此荒唐,改换坐席顺序,违背祖制── “荒唐!荒唐!自大昊立朝以来,六百九十九个年头,老夫还从未听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绞国国相烛丰临年近花甲,远道而来,不想遭遇这种羞辱,气得目精上翻。 “爵位等级是武王定下的,座次顺序亦是武王定下的,不知梁君可是对祖宗家法有何不满?不知梁君可还记得自己身上流的姬姓血脉?”杞相景越年轻气盛,接过话就不客气地抨击。 他们都是出自国力弱但爵位高的国家,一直以来高居上座,岂能忍气吞声下去,这不仅仅是一场宴会座次的问题,更是小国的尊严。 但也有国家持支持态度,“时移世易,古今异轨,今时往日不相同,一些习惯自然也要随之改变。譬之远古之民茹毛饮血,今时之人烹炊菜肴,这是同一个道理。武王在世时就多有移风易俗、创新之举,怎么杞相反而固步自封,此是不懂先祖精髓也,只学形,而不学神。” 这话是郑国大夫左逐龙说的,郑国本身爵位卑微,但国力却是仅居几大国之下,自然乐意于梁公这种排位顺序。更兼郑乃梁国属国,说出这种话,说不得是梁国授意。 殿内一片唇枪舌战,倒也有几片安静的地方,比如齐国。 齐国论爵位算,乃公爵大国,座次仅居楚国之下;论综合国力算,亦仅居南方大国楚国之下。怎么算都是坐第二席,可谓稳坐钓鱼台,尽可作壁上观。 谢涵、玖少卿、谢浇在席上落座。谢涵是储君,居上首;玖少卿是正使,占齐席的第二席;谢浇是副使,居末席。后方还有副席,是给各自带的家将坐的。 谢涵身后,一左一右各站着杨明、霍无恤,后方副席坐着六个挑选后的精锐武士。 宴还未开始,席面上只有一壶美酒、几个酒樽,一盘花生,一盘点心。 “宴会多在晚上,梁君这次特意把时间定在午未之交,莫非是剩出时间让他们吵架?”霍无恤弯腰,贴在谢涵耳边道,像是询问,又像是讥笑,目光注视着满殿混乱。 “梁公雄才伟略,他的意思又怎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呢?”谢涵淡淡道。 这官腔打的,霍无恤哼了一声,“你就不想知道梁君这么做的用意?” “用意──”谢涵摩挲着酒樽壁沿,垂眸望着其内清酒。 也许本来他会好奇,可看过《江山妩媚美人谋》,既知来年春梁公要僭越称王,这理由就不难猜了──左不过看看各国对梁国的态度,说不得会挑几个强烈不满的小国杀鸡儆猴,同时亦是进一步破坏旧有的礼法,为他明年称王做个铺垫。 霍无恤听他拖长尾音,正竖起耳朵想听听对方怎么评价,便听人打了个拐弯── “《昊礼》后面几篇便有记载到大昊分封制度:爵位分公、侯、伯、子、男,其国君领国也相应是公爵国、侯爵国、伯爵国、子爵国、男爵国。刚好,咱们现在来认一认。” 霍无恤:“……”他囔道:“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知道?不见得罢。”谢涵挑了挑眉眉梢,“说来听听。” 霍无恤听不得他这把人看扁的话,抬头平视前方,条理清晰道:“现今仍存的十三国里,公爵国有梁、齐、雍、杞,侯爵国有召、燕、随、宋、绞,伯爵国有郑、邹,子爵国有滕。 至于楚国,楚国一开始是子爵国,它一度称霸时,被称为南方巨鳄、南天一霸,向昊王室请求加高爵位。 这很正常,事实上,一开始被封为公爵国的只有杞国和齐国,他们的先祖是大昊两大开国功臣。而梁、雍都是在先后称霸时,昊王室加高它们的爵位的。这就更正常了,霸主召开诸侯会盟,如果爵位卑微,还怎么好好主持了? 但楚国没赶上个好时间,当时在位的是昊厉王,他不像前面几个天子那么胆小懦弱,反而霸道刚烈,昊王室在他手上也有中兴之势。怎么可能接受楚国的威逼呢?断然拒绝了楚国。 但在楚国眼里,雍国加封了,梁国也加封了,偏偏针对他们,这是看不起他们楚国。楚君一怒之下,南面称尊,自封楚王。” 谢涵听着他叙述口气,沉默了下,“你很艳羡?” 霍无恤顿了顿,点头,“昊厉王是条汉子,楚王更爽快,大丈夫当如是。” 谢涵:“……”虽然知道对方以后是要自封始皇帝的人,但用什么“是条汉子”来形容天子,还用“爽快”来形容楚王的僭越之举。真是……毫无敬意、天生反骨。 忽然,“砰──”一声巨响。 两人都一顿,循声看去,只见下方一处,竟都掀翻了食案,杯盘狼藉,更爆发出一阵巨大的争吵。 那一波人服色纯黑,列国中,唯雍崇水德,尚黑。 他瞥一眼身后,果见身后人正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下方。 “梁君想更弦改张,好,我王免没意见!把我雍国安排在燕国之后,许是我雍国不思进取,如今真弱于北燕!可把雍国安排在郑、随两国之后,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梁楚齐雍燕,是几十年来的排次,是几百年来的老牌大国,郑、随却是公认的中等国家。怨不得雍国大良造王免如此大动肝火。 但可没有人会帮雍国。雍国多年以来一直被梁国牢牢阻挡在河西之外,与中原诸国建交不得。更重要的是雍国战力虽强,却是蛮荒不开化的国家,叔嫂同居一室,合并多个西北部落后,更被狄夷影响,愚昧无知,与中原诸国相比,就是人和野兽的区别。 野兽虽凶猛强大,却也没人愿意与他们称兄道弟。 连同样不忿梁国作为的绞国、杞国也没帮个腔,唯恐自跌身价、惹人耻笑。 其余人等皆被吸引过去目光,随后露出如视好戏般的目光,这目光和公子哥儿赌马时看场中赛马无异。 谢涵看着霍无恤眼眶都要瞪红了,拿手背轻碰了下对方手背,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果然是狄夷之邦,西部边陲小国,不知礼数。”正小憩补个觉的谢浇被吵醒,把食箸插进点心里,骂道。 谢涵:“……”猪一样的队友。他担忧看向霍无恤。 “诸侯卑雍,丑莫大焉。”霍无恤低头看着朱红的地砖,哑声道,又忽然抬头看他,“十三国里,国力究竟如何?” 谢涵想了想,正斟酌好字句回答他,迎面忽走来个举着酒杯的俊美青年。 他生得修眉挺鼻、唇红齿白,一身考究的水蓝色正装,玉冠束发,同色缨带垂至两肩,行走间摇曳风流,同他这个人一样倜傥不凡、玉树临风。 最精彩的是他那双眼睛,略细长的柳叶眼,配上色泽鲜艳饱满的卧蚕,里面漾着能让任何女人都溺毙的温柔。 谢涵看他着装,只来得及对身后霍无恤道一声,“这恐怕是随太子姬击。”那人便已行至他面前了。 “齐殿下。”他举杯轻碰了下谢涵案上酒樽。 “随殿下。”谢涵捏起酒樽,一饮而尽。心中想着对方来意。 “喝了酒,我们就是朋友了。”姬击绕过食案,挨着谢涵坐下。 谢涵:“……”他看向下方还混乱的坐席之争,“随殿下不用处理一下么?” “这事怕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姬击摇了摇头,“随国国力确实不如雍国,梁君拿我们做筏子,可孤又不愿意坐前排,才懒得迎合他,偏偏我国大夫觉得这是梁国给我们面子,和雍国争吵起来。” 谢涵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惊异于对方的直言不讳。 “所以我抽身出来,只要我出来了,很快我国大夫也会跟我过来的,这就不用争吵了。”姬击眉开眼笑道:“所以这些事根本不用我去关心,我现在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谢涵疑目。 “咳咳咳──”姬击忽然清咳几声,见谢涵迟疑的目光,拍拍他手道:“孤只是先清嗓子。”他说完,就吟唱起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既见齐涵,乃知绝色。” “咳咳咳──” 这回咳嗽的是谢涵了,不是清嗓子,他是被对方煞得给口口水噎住了。 “殿下。”霍无恤尽职地扮演着一个武士该有的样子,一边上前轻拍谢涵脊背,一边对随太子怒目而视。 玖少卿、谢浇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姬击施施然从袖内拿出一块汗巾递上,“是击唐突了。” 谢涵没接过汗巾,而是又咳两声,终于顺下气,抬头冷冷道:“随殿下何意?” “由衷地赞美齐殿下的美貌。”随太子真诚道,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卷素帛,放在案上展开,又拿出一支笔、一个砚、十几个瓷碟、十几支染料,让人惊异于他袖中的容量。 然后谢涵看到对方用那双温柔的满含欣赏的眼睛凝视着他,再用那清越的满含柔情的声音道:“齐殿下天人之姿,可惜击不能日日欣赏,击有个不情之请……” “不要说。”谢涵打断道。 “不,孤一定要说,不说孤会抱憾终身的。”姬击拿起画笔,“可否允击画下齐殿下姿容,好在分别后,让击日日睹画呢?” 谢涵:“……” “哈哈哈哈──”旁听的谢浇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串长笑。 本来殿内因为座次之争舌战不断,不曾注意到这一二事,此时却都被谢浇的笑声吸引过来了。 下方一处一个本来在据理力争、也着水蓝色礼服的人看过来,忽然面色一僵,再不管打到一半的嘴仗,赶忙飞奔过来,“殿下──” 他中年发福、大腹便便,满身肥肉,活像个□□,此时却速度飞快,边拉姬击衣袖边擦满头的汗,对谢涵赔笑,“我家殿下刚刚喝高了。” 宴会还没开始就喝高了,这话有点假,但怎么也算是个台阶了,谢涵笑道:“那可得快快喝碗醒酒汤。”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1章 第31章 “孤确实是醉了, 却不是因酒醉的,而是因为齐殿下您,所以醒酒汤解不了。”姬击摇头认真道:“解药在齐殿下身上。” 那随国大夫以一种“……”的目光看着姬击, 然后抹一把脸, 对谢涵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齐殿下勿怪,我家殿下没有坏心, 就是痴迷美色, 平生最爱画美人图, 纯粹欣赏, 绝无坏心。” “美人图?”谢涵略略挑了挑眉梢。 姬击点头,“如齐殿下不能入孤画册,将成击平生憾事。” 随国大夫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 姬击又一副执着样,画画像其实是没问题, 但姬击也说了──是要“日日睹画”的(……) 谢涵……谢涵决定祸水东引, 把目光往远处移了移, “素闻召太夫人年轻时乃大昊第一美人, 不知随殿下可有见过?” 闻言,随太子长长一叹,“卿生我未生, 我生卿已老。怪孤生得太迟,召太夫人现如今已是半百高龄。美人迟暮是世间最残忍的事,孤怎忍心去瞧?” 谢涵表示理解, 继续看着远方一道俊秀的身影, “现下正有个机会可以一解随殿下遗憾。” 但他还没说,随太子已打断他, “美人之为美,秋水为魂玉为骨,可皑如山上雪,可皎若云间月。没有风骨的皮相,就没有生命力,对他人如红颜,对击如枯骨。” 他顺着谢涵目光过去,“齐殿下是不是想叫孤画召五公子毓?因为传言公子毓肖似召太夫人年轻时。可你看他,身形虽修长,身姿却不挺拔;长发虽柔顺,发质却没有光泽;皮肤虽白,腠理却疏松;眼形虽美,眼中却没有神采;鼻子虽直挺,鼻孔却朝天;嘴唇虽红润,嘴角却抿得太紧……” 谢涵:“……他过来了。” “他就算过来了,孤也是一样的说法。”姬击非常正直,“如果召太夫人年轻时就是这副尊荣,那幸好孤出生的晚。”说完,他收回落在赵毓身上的目光,“齐殿下如不想让孤画您,直说便好,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涵:“孤不想您画孤。” 姬击:“嗯。” 谢涵:“……嗯?” “孤只说您直说便好,却没说您说了,孤便要放弃,孤会一直请求您的答应,今天、明天、今年、明年……” 公子毓从二人面前走过,似乎和上首楚国使节有话要说,姬击像是不忍直视一般,扭过头来凝着谢涵,温柔的柳叶眸注满执着。 谢涵:“……”他看着公子毓修美得宜的身形,姣好矜骄的面容,只觉得姬击的想法果然不是他能懂的。 他再次断然拒绝,“孤明日便要回扶突。” “齐殿下勿忧,孤会自己准备车马跟随您的。”姬击倾情演绎他的执着。 谢涵:“……”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姬击再次使用大吟唱术。 谢涵……谢涵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听到背后传来的闷笑声,轻哼一声,“你很高兴?” “第一次看你这么吃瘪。”霍无恤压低声音和他咬耳朵,偷偷对姬击竖了个大拇指。 谢涵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霍无恤立刻抬头挺胸,清了清嗓子,对姬击义正言辞道:“随殿下无故窥伺我家殿下踪迹,恐怕不妥。更何况,随殿下难道不要回随国复命么?” “这个啊──”姬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君父会懂孤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两年前孤出使宋国,被其中一美人勾魂摄魄,足待了三月才回来,那真是个天生尤物。” 说着,他似乎有些痴迷,从袖内拿出一叠帛画,扉面上凤泊鸾飘几个大字“大昊江山美人册”。 谢涵:“……”他微妙地看了一眼对方袖口,暗道难怪比一般人的广袖都要大,是为了要放这么多东西么。 姬击盘膝而坐,把画册放腿上,借长案遮挡其余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册。 那位随使已经感觉到在谢涵身上无法抢救了,转而打入玖少卿和谢浇中,倒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很快三人言笑晏晏,但目光还是忍不住掠来。 杨明、霍无恤也踮起脚尖。 谢涵微微睁大眼睛。 姬击白皙修长的手指打开扉面,露出下一面── 一匹马。 一匹浑身似火、两眼有神、四蹄如盆的烈火宝马。 一匹在悠悠白云下、茵茵芳草上神采飞扬、尾扫残云的神骏。 谢涵:“!!” 霍无恤:“!!” 杨明:“!!” 只看到画但没听清话,不明所以的玖少卿、谢浇:“??” 虽然没听到话却猜的出来的随使:“……” 玖少卿笑对随使道:“随殿下当真画艺精湛、惟妙惟肖,我看那匹马,就像要跑出画来驰骋一样,不知是何名驹?” 另一张席上,谢涵也对姬击露出一样的疑问,“好马。不知是何神驹?” 男人看见好马,就像看见美女一样。画上的马毛色火红、恍如烈焰、高大威武,这就是一个不输姬倾城、拂胭的绝世美人,谢涵下意识地收敛了些对姬击的轻慢不耐,认真问道。 察觉到这转变,姬击面上闪过得逞的笑意,“这是宋侯的紫金赤兔马。” 谢涵吃了一惊,诧异看人,“宋侯不是对他的紫金赤兔宝贝得不行,亲自给马洗澡擦身喂草,半点不肯假于他人之手,同吃同睡,连看都不愿意给人看一眼,怎可能让你画?” “他当然不肯让孤画。可他拒绝得了孤,还拒绝得了紫金赤兔的要求么?”姬击脸上露出得意来,“孤出使宋国时,惊鸿一瞥,看到正在散步的紫金赤兔,顿时惊为天马,向宋侯请求描摹,宋侯当即拒绝,态度比之齐殿下您现在还坚决。”他意味深长瞥一眼谢涵。 谢涵:“……” “于是孤潜伏在宋都鱼腰,日日观察,终于被孤发现个漏子。”姬击继续道:“紫金赤兔爱吃蜂蜜,它吃的干草、料豆、麦麸里都会都会拌蜜,这世上还有比随国蜂巢出品的蜜更好的么?孤使快骑令人回国交接,然后装作卖蜜商贩,又打通宋国、宋宫层层关系,终于如愿见到了紫金赤兔。他的灵性,果然名不虚传,孤和他略略交谈,他就同意了。只要他同意,宋侯能舍得叫他失望么?” 谢涵……他沉默了一下,不知是否该送上一句“是在下输了”。 姬击阖上画册,专注看谢涵,那双漾着春波的眸子仿佛在说“你拒绝罢拒绝罢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的”。 谢涵:“……” 都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但其实“不要命的”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门心思干某样事,钻进这项事业里的痴人。 他难得有些狼狈生硬地转移话题,“对面席次怎还是空的,梁人怎么回事?哪有东道叫人等的道理?” 只见他们这一次坐席已几乎被各国使节坐满了,没坐满的就是在舌战。而对面却还空无一人。 姬击像不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似的,还是那么温柔,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地为他解惑,“我们刺探到,这是梁公吩咐的,给众梁国本地权贵赴宴时间定的比我们晚两个时辰。” 谢涵愣了一下,不是因为这奇怪的吩咐,而是姬击的坦白──齐国比之随国的情报,只好不差,否则何以坐稳大国之位?但他没料到姬击这么直言不讳。 下一刻,又觉得对方聪明──这事随国知道,齐国能不知道么,对方是故意说出来显示他的真诚。 他环顾一圈,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宴还未开,已激起一片糟乱。梁公莫不是怕自己人来了被波及?” 姬击依然坦率,“不让梁臣上席,就没有梁国大臣解释制止,难道各国使节还会自降身份和内侍宫婢争论么?只能互骂。梁君是在挑拨。齐殿下您看,本来的座次之争现在已经发展成‘某国背信弃义,应下我国某条件后转脸无情’、‘某国贪得无厌,霸占我国三座城池后变本加厉’。” 谢涵莞尔,没想到对方还是挺聪明的,他生出点谈论的兴趣来,“也不知梁公要做什么……需要空出两个时辰来?” 结果……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一阵钟声,殿内丝竹乐音翩然奏起。 音是妙音,众人动作却猛地一滞。 无他,只因梁公到了。 谢涵随众人起身,抬头看去──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一眼就可以让你在万千人中看到他,像太阳一样耀眼,像明星一样璀璨。 虽然走过来有许许多多的人,但此时谢涵却只能看到一个人──不是因为他走在最前头,也不是因为他身着华贵君主服饰,只因他这个人站在那里,便像一道闪电撕裂苍穹,一把长剑划破浪涛。 目光触及对方时,谢涵心头一跳──名震天下的梁公姬彖原来是这样的,名震天下的梁公姬彖当然是这样的。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才看清对方容貌。 梁公这次过的是四十大寿,但他本人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出头,身长八尺、猿臂蜂腰、额角宽阔、天庭饱满,卧蚕眉、丹凤眼、玄胆鼻,容光焕发、威仪棣棣,唇上短须修剪得宜,俊美而成熟。 他四周并没有诸夫人、宫婢内侍的簇拥,而是跟着一身甲胄、手持长矛铜剑的大队卫士。 入殿后,他们井然有序地分别绕往席位后面的空间排立站岗。 如此,便暴露出其后的阵容。 黑压压一片,如夏日滚滚闷雷时的黑云一样,肃杀、沉闷、看不到尽头。 在殿内,看不清绵延出去的队伍究竟有多长,却能看到── 步兵、骑兵、车兵……还有大梁独步天下的武卒,军容肃肃、杀气弥漫,雪亮的刀锋在门外射入的阳光下闪耀着嗜血的光芒。 席内众人大吃一惊,维护宴会秩序何须这么多人?难道梁公是要血洗寿宴?还是要杀鸡儆猴、杀几个不服座次的使臣?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殿内霎时落针可闻,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声。 谢涵轻推了玖少卿一下,玖少卿反应回来,绕出食案,朗声打破凝滞,“外臣齐使玖少卿拜见梁君。” 这就像一个信号,众使臣无论心头怎么想、怎么怨、怎么惶恐,都纷纷上前见礼: “外臣杞使景越拜见梁君。” “外臣雍使王免拜见梁君。” “外臣绞使烛丰临拜见梁君。” …… 一时殿内声响此起彼伏,却不是像之前那样的杂乱无章,而优雅矜贵,仿佛咬字的节拍都有一种美妙的旋律。 待众使见礼毕,梁公对最前排的楚使虚扶一把,温和不失威严道:“楚王进来可好?” “寡君一切安好,就是一直挂念梁君您。”楚使绵里藏针道。 “楚王有心,寡人也一直很挂念他。”说完,梁公抬头环视殿内一圈,朗笑道:“诸君亦有心,劳诸位跋山涉水赴寡人之宴。” 众人连道“不敢不敢”、“荣幸荣幸”。 谢涵却慢一拍注意到梁公身后第一排人,共六个,看将服是梁六军的各军主将。 其中一个高瘦清衢者忽然冲他眨了眨眼睛。 但见对方带红缨武盔、穿唐猊铠甲、披金鸡战袍、蹬犀皮长靴,手持两丈长戟、腰佩三尺青锋,端的是英姿烈烈、威煞四方。 这是谢涵第一次把沈澜之和“力能扛鼎、武能搏虎、箭能入石”这几个字联系起来。 但他一眨眼,就把那威煞英气给破坏了,显得促狭起来,旁边另一年轻武将冷冷扫他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2章 第32章 “寡人刚进来时, 见诸位还未落座?──”梁公拉长尾音,扫一眼众人,脸上是笑的, 眼神是冷的。 配着他身后的大队人马, 之前争论的众使情不自禁打了个突。 他又话锋一转,“那正好,免得挪动之累。寡人想借今日大喜来为伐顿三军封赏军功, 诸位不若一同观看?” 封赏三军? 谢涵终于知道对方要提前两个时辰的原因了。 瑶华台、辟疆殿本就是为梁国表彰军功所设, 空间极大, 席前广阔处连着两边屯兵所, 可容纳五十万人。 五十万兵马列队排开,数以万计的战车,三马齐驾, 双轮单辕。车上御者勒马,马儿嘶嘶踢踏前蹄, 似乎只要御者一挥鞭就能过来踏碎众人;射者弯弓搭箭, 阴冷的青铜箭镞指向前方;戎者左手持戟、右手持剑, 时刻能刺入你的身体搅碎你的脏腑。 每一辆战车两旁还配了重装甲士七名, 普通步卒二十二名,填补了战车的所有薄弱部位,呈现出完美的战斗姿态。 除此之外, 每军车兵两翼还配有两队铁骑,每一横排有盾兵,前头先锋部队□□在手, 后方后勤部队准备有巢车、云梯、擂木。 金戈铁马, 刀光剑影。 分明身处华贵宫殿,却让人恍至战场, 天幕之下、一片硝烟。 “咚咚咚──”梁公亲自上台擂鼓,每一声鼓声传至四面八方,灌进耳中,像敲击在人心上一样。 梁国国相刘戟手持檄文列数顿国十大罪状,一不尊王室、二不修礼仪、三不睦邻邦、四背信弃义…… 他声音雄浑,念的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别说这些普通士兵了,便是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欲加之罪”的列国高官们,也险些要以为顿国是何等的十恶不赦了。 六军将领歃血入酒,用大口碗盛,一一传递,与众将共饮。 饮毕掷碗,几千口碗破碎声一同响起,震耳欲聋。 “浩浩苍天,佑我大梁。冥冥地灵,助我神威。君上治军,法行令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誓死报国,百死无悔!” 群情激昂,喊出的誓词一浪高过一浪,从最前头响到最后头,响彻五十万大军。 “众将士都是我大梁的好儿郎。”鼓声歇,梁公踏上瑶华台,环视六军,众军霎时寂静。 日当正,阳光打在黄金台面上,一片璀璨,梁公命薛氏家主薛崤开始封赏: “中军上将卫瑶。” “卑将在。”队伍最前头一个铜甲将军走出来,拾级踏上瑶华台。 谢涵睁大眼睛仔细看对方──这就是卫瑶,十九岁的卫氏家主,梁国三军统帅,以计破顿国崇山峻岭的人才,还不到冠龄,就已做了这世上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难以成就的事。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对方五官神情,却不妨碍他……不期然想起《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对方生平:少年得志,青年灭族。在把女主从召国带回梁国的路上被伏击身亡,卫氏也被其他三家瓜分殆尽。 “三军统帅,运筹帷幄,马踏顿丘,登顿宫台,当记首功。”梁公哈哈笑着过来,接过薛崤手上符节文书,亲自递到卫瑶手上,“益委阳地二千五百户。” 委阳,水土丰茂的富饶之地,二千五百户,都够小半个卫氏了。梁公对卫瑶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偏爱与盛宠。 “卑将分内之事,拜谢君上赏赐。”卫瑶接过,高声谢恩。 等他下台后,薛崤再念下一个人,“中军下将沈澜之。” “卑将在。” “右军上将韩围……” “右军下将姬必……” “左军上将……” “左军副将……” “中军司马……右军司马……左军司马……” 每一军论功行赏,军功薄记载详详细细,毫不偏颇,再到每一部每一率,无有遗漏。守营队伍守住的,每个守营兵赏钱五千,冲锋队伍攻破敌军的,队中每人赏钱七千,所带部队获胜的守营将官、冲锋将官升官爵,第一个登上敌军高地、城池的人授官职,拔敌旗、杀敌将者授官职。 “怨不得梁军如此英勇杀敌。”谢涵油然一叹。 “你是不是觉得很棒?觉得梁国论功行赏特别公平?梁君弹压氏族的本事特别厉害?”身后人冷不丁道。 谢涵顿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要弹压氏族,就应该提拔出身寒微的士人、庶人,形成两股截然不同、利益对立的双方,让两者争斗、制衡。 梁国兵制,共有六军,封赏首先按每军功绩算,再逐级往下,至曲、率止,而每军、每曲、每率长官几乎都出自六大氏族。 至于首登城、拔敌旗、杀敌帅者,这种人万中无一,太少,太具有偶然性,还极有可能出身氏族。 所以升军衔、官职的永远是六氏子弟,军权还是掌握在氏族手中。 梁君是掌握赏罚大权,以氏族内部的制衡弹压氏族,可氏族一旦齐心对付他,就危险了。 但不可否认,这种封赏方式有效地压制了氏族,更不可否认,它比起以往的按军封赏方法,精细太多,切实地提高了所有人的战斗积极性。” 身后有片刻的沉默,而后低声道:“看来你不只会说空话、打官腔,也有点真眼光、真本事。” 什么话。谢涵轻哼一声,“孤什么时候说过空话了?” 身后的人并没有回答,反而道:“我说一句话,你看对不对。” “什么话?” “真正冲锋陷阵、攻城杀敌的永远是士兵,将军只是发号施令。仗是士兵打的,而不是将军打的。” 谢涵仔细想了想,“很有道理。” 一个将军再勇猛能杀多少人?将军打仗,靠的都是士兵,哪怕是常胜将军,带着一群无心恋战的士兵,也只能败北。 谢涵:“你的意思是,对士兵的封赏力度太低了?” “不错。”霍无恤贴在他耳边,“你是不是觉得对这些庶人而言,五千钱、七千钱已经很多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钱已经够普通人一家三年的花销。足够他们尽力了。”谢涵道。 “对。”霍无恤点头,“可战场之上,尽力还不够,要他们舍生忘死才好。你觉得拿命去换五千钱值得么?” “提高奖励银么?”谢涵皱了皱眉,“国库未必经得起这种消耗。” “攻破一个国家,抢了他们公室所有的宝贝,变成赏银不就够了么;攻破一个个城池,让他们拿钱过来才撤兵,不就够了么。” “你在开玩笑么?”谢涵禁不住回头看他,“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仗都会打胜的,也没有多少国家给你攻破,一旦没有收回,国库亏空,国内经济民生都会崩溃的。” “你说话声音变重了。”霍无恤道。 察觉到诧异掠来的目光,谢涵深吸一口气──他想起了另一个世界里,大队车马押着齐国宝库进雍王宫的情形。 “人生在世,不外名利二字。钱不够,还可以用爵位、拿官职凑。”霍无恤继续道:“另外还有一点,赏钱基本以曲、率为单位,一曲有一千人,一率有五十辆战车,所谓‘一人有水喝,二人抬水喝,三人没水喝’,按曲、率论功,其中必有浑水摸鱼、滥竽充数之辈,但这些人却可以和其他奋勇杀敌者获得同样的赏赐,这就会导致奋勇杀敌者懈怠,长此以往,士兵怠惰。我可以说,各国军队,至少还可以再激发一倍的战斗力。” 谢涵愣了一下,他再次回头仔细看对方,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才认清几个字、才会些武功招数的十三岁少年的见地。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过粗的眉、不大的眼和几根贴上去的胡茬,普通得扔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五官,可对方脸上的认真、眼中的神采却让他时时耀眼。 难道这就是一个生来要当王者的人么? “那你觉得该怎么激发呢?”谢涵盯着他,缓缓道。 “加大奖励,让人能拼命的奖励。再缩小分功劳的单位,最好以一个人为单位。”霍无恤道。 “如何以一个人为单位,还能算他一个人杀了几个敌方士兵,撞了几次城门么?” “这就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了。”说完,霍无恤看他,“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 谢涵忽然觉得,一次相救、几天教导,让他禁不住小觑对方了。这是一个被一头虎撵得地上滚的少年,却也是那个日后军功赫赫的大将军;这是一个字都识不全背书还要偶尔打绊的少年,却也是那个日后横扫七国名震天下的雄君。 他调整心态,心悦诚服道:“很有道理。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霍无恤勾唇一笑,“因为我是梁国打败雍国的战利品。我天天在想、夜夜在想,梁国军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怎样才可以让雍国军队打败梁国。你知道,一个人如果挖空心思地想一样事情,总会有点结果的。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兵书,但我觉得打仗其实就是带一群人打架。 要想打赢,首先,得武功高兵器好,武功高必须平时加强训练,兵器好必须舍得花钱买。 其次,要让他们不要命地打,这就要让他们知道输了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赢了又有什么奖励,要建立一套最精确最契合人心的奖惩制度。 最后,打架和打仗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两个,一是打仗人非常多,要分工明确,要选最好的将领指挥;二是打仗不是混混斗殴,而是国家大事,要注意这场仗延伸出来的政治、外交、经济问题,这个我不懂,你肯定比我懂。” 说完,他略略挑起眉梢,“这就是我九年来日思夜想的结果了,全都讲给你听,报你这几天教导之恩。” “你真是一个天生的将才。”谢涵长长叹道,死命摁下内心的震动与杀意,扫一圈围在自己四周隔绝其他人目光的武士,继续放心地贴着对方耳畔,不让人看清他口型道:“只是絮儿昨天告诉孤朝阳夫人的事说报恩,今天又说这种事报恩,怎么像要和孤两清的样子?” 霍无恤呼吸一滞,尔后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喜欢欠人恩情,不可以么?” “可难道不是你先找上孤帮忙的?”谢涵奇怪道。 “我以前没欠过其他人,这次欠你才让我晓得欠人恩情这么难受。”霍无恤皱眉道。 “哦──”谢涵拖长音,却就是不说话。 霍无恤本竖起耳朵,可被吊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声音了,他磨了磨牙,“你难道很想我欠着你?”又忽然笑了起来,“还不承认你觊觎我的英俊容貌、健硕身材、聪慧头脑,龙阳癖。”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谢涵忽然道。 “什么话?”霍无恤直觉得不好,却还是舌头来不及拐弯地问了出来。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心里希望是怎么样的,眼中看到就是怎么样的。”谢涵意味深长道。 霍无恤:“……” 章节目录 第33章 第33章 梁国的封赏, 从日中持续到了黄昏才结束。 结束后,卫瑶率军出宫去西郊大营驻扎。梁公向众人笑道:“不知诸位看完我国的封赏,可还尽兴?” 尽兴?又不是歌舞尽什么兴?但他这么问, 众使只得笑着应诺, 还要努力把枯燥乏味的封赏夸出朵花来: “能见到这么盛大的场面真是叫我等不虚此行啊。” “得见盛事,还要多谢梁君慷慨。” “肃肃军容、烈烈马姿,贵国真不愧我中原盟主风范。” …… 等诸国使臣都展现完自己的文采, 换着花样把刚刚的封赏夸了一遍后, 梁公勾唇一笑, “诸位不觉枯燥, 寡人便放心了。”说完,他看一眼空着的坐席,疑道:“诸位还不落座么?” 咚──他这一问, 就像一把重锤敲在有些人的心中。 “不敢。还请梁公上座。” 梁公摆手,“刚刚出了一身汗, 寡人要去换身衣衫。诸位先坐, 诸位先坐──” “他分明是要看着所有人落座在他新排的位置上, 说这么多, 真是虚伪。”论厌恶梁公的人,霍无恤绝对排的上号,他忍不住贴在谢涵耳边骂道。 “顿国弹丸之地, 前去攻城,五万足够,何须五十万?距离灭顿, 快有小半年了, 何须在这个时候封赏?他是在威慑列国,连压带吓, 让众人按他排的座次坐下。”谢涵亦道。 对这种事上的敏锐性,霍无恤始终不及谢涵,但谢涵一讲,他就立刻反应回来,更加唾弃,“还中原霸主、诸侯之长呢,这么不要脸。” 但这中原霸主可不是根据谁要不要脸评的,而是看谁的拳头大,诸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率先出声。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梁公环视众人,“诸位不妨直言,敝国视诸国如手足,既然是手足,就应该坦诚相待,敝国有何招待不周,诸位直说就是。” 这种话,是个被梁国打过的国家听得都怄得慌,雍国大良造王免率先上前一步,“不是免不想坐,而是这坐席让免不敢坐。” 身后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谢涵握住他的手,“别怕。” 霍无恤嗤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们不打仗,又影响不到我死活。” 谢涵回头,只见对方双眼瞪大,正牢牢紧盯场中对峙二人,一眨不眨,察觉到他目光,才略略侧头,分出几缕眼神给他。 谢涵点了点头,“嗯,你确实不害怕。” 霍无恤:“……” 那边梁公看了王免一会儿,微微一笑,随后大声喊道:“哪个是在雍席上伺候的?” 七个宫婢、七个内侍上前跪拜,“奴婢在。” “一定是你们在坐席上摆的东西不对,让雍使心生厌恶,不敢坐了。”梁公冷冷道:“全都拖出去,乱棍打死。” 立刻有站岗卫士上来拖起这些宫人,场内登时响起一片哭嚎,“没有啊,君上,奴婢都是按规格摆放的!” “等等──”王免开口,“梁君您会错外臣的意思了。不是席上摆放的东西不对,而是雍席的次序不对。” “哦?”梁公从善如流,让卫士放了那些宫人,“不知有何不对?” 他竟然非要他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王免目中闪过一丝怒气,又按下,沉声道:“梁君以实力排座次,免可忍,可梁君将雍国坐席排在燕、郑、随之下,免一旦坐下,就是辜负雍国臣民的信任。不知梁君若是外臣,敢不敢坐?” 殿内一时寂静了,所有人都在等着梁公的回答。梁公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这么看着王免。 王免忽然上前一大步,顿时把与梁公距离缩在一步之内,他一手扶在腰间剑柄上,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假设梁君是免,假设免是雍国臣民,梁君猜您坐下后,免会怎么做?” 站岗卫士霎时从四面八方涌出,长剑半拔出鞘。 梁公忽然笑了,伸出一只手,止了众卫士的动作,面上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扬在半空的手又落下,拍了拍王免搭在剑柄上的手,力大如箍,王免发现他的手竟再动不了分毫。 “竟有这种事,难怪大良造你这么气愤了。”梁公还是笑着,扬声道:“刘卿,怎么回事?” 宴会负责人是国相刘戟,他年纪有些大了,青丝中夹着许多华发,双目也已有些混浊。 仔细看了眼坐席,他面色一变,“罪过罪过。”连连告罪道:“是臣一时不查排错了,竟累得雍使如此,老臣有罪,请君上责罚,请雍使息怒。” 梁君长长叹一口气,“老爱卿,你以前一直处事干净利落、毫无错漏的,怎么这次会如此糊涂啊。真是老了啊,罢了,寡人今天厚颜替你向雍使求个情。”他看向王免,“不知雍使可否给寡人个面子,不追究刘卿错失?” “当然。”王免咬碎了后槽牙,才吐出这两个字。 好大的没脸,什么排错,分明是蓄意羞辱,霍无恤气得浑身发抖。 “好了。”梁公用一种皆大欢喜的口气道:“诸位现下可落座了?” 眼见着许多大国如楚、齐、雍、燕等不受排次影响的国家陆续落座,已经没有人可以顶在前面了,杞使景越出声道:“小使敢问梁君,何以突换座次排序法?不知是否刘相年迈,亦弄错了?” 对这不客气的问话,刘戟很好脾气,“那倒不是。这其实是这样的──”说着,他叹了口气,“这几十年来,梁国也是号召过众多会盟的。哪次不是遵爵位论序呢?可如今天下剧变──许多上一回还在的国家,下一回就来不了了。杞相也是知道的,这每一次重排的可不仅仅是座次,每次这么天翻地覆一回,老朽如今年纪也大了,老眼昏花,实在没这个精力。” 他十分自责,“所以这次贪图便宜,按以后来与会可能性大小排座次,给以后省点力,多亏君上体恤,才允了这便宜法子。” 他又摇摇头,“老咯老咯,真是不服老不行,人怎么能与天争呢?杞相,你说是不是?” 欺人太甚! 景越牙齿几乎打颤,可他能怎么样?梁国随便就能拿出五十万大军,五十万啊,他们杞国就算把老弱妇孺全算上,举国也未必有五十万人口,拿什么和人家争辩? 上一次还在的国家下一次为什么却来不了了? 因为已经被灭了。 这是警告,人怎么能与天争? 最后,他捏着拳头去了下方席位,“刘相,说的、有理,景越受教了。” 雍国是被排错国家里国力最强的,杞国则是其中爵位最高的,随着他们的落座,其余诸使也纷纷偃旗息鼓,不敢再辨,按梁国排列的座次入席。 梁公、刘戟等都离开大殿去更衣了,殿内人员顿时与之前无异,只是再没有舌战,反而一片诡异的沉默。 随后,梁国本地权贵政要陆陆续续到来赴宴,才使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有高官如诸大夫,有勋贵如六氏家主,有望族如欧家,也有公室如姬朝阳、姬高。 天色渐暗,殿内灯盏一一亮起,灯火通明间,优雅美妙的音乐悠然响起。 欧兰雅随父入殿时,看了看四周,当看到谢涵时,立刻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往自己席上走去。 “你伤了人小姑娘的心了。”霍无恤对谢涵咬耳朵。 “朝阳夫人进来了,你小心点,不要被她发现,她如果过来,你就和副席上的武士换班。”谢涵丝毫没在意欧兰雅,他比较在意的是见过霍无恤好几次的姬朝阳。 但姬朝阳现在似乎没空过来,只见她正和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相携进来,那男子不知说了些什么,把她逗得咯咯笑,妩媚动人,殿内人等都不禁看过去,艳羡男子好艳福。 “她这么快就有新欢哩,恐怕现在懒得看你,你的担心多余啦。”霍无恤嘲笑道:“是不是你昨晚没有满足她,你还保留着你的处子之躯么,齐殿下?” “比起孤是不是还保留着‘处子之躯’,想来雍公子你究竟还是不是个小处/男这个问题更重要一点。”谢涵回头,淡淡看霍无恤一眼。 霍无恤卡了一下,往前一指,“你看,有个人和姬朝阳吵起来了。” 谢涵又看他一眼,才收回目光,看向殿内,是姬高。 “大姐今天又找上刘少主了?我记得昨天还邀请齐殿下来你府中罢。”姬高边笑边几乎赤/裸裸地骂姬朝阳朝三暮四。 一不小心战火就烧了过来,谢涵以目示意霍无恤去后方。 “等一下。”霍无恤道:“姬朝阳和姬高从小关系不好,这种程度的骂,姬朝阳应该根本不放在心上,不会过来的。” 果然,姬朝阳半分不受影响,甚至笑得更风情万种了,“姐姐最喜结交有识之士,齐殿下有齐殿下的美德,刘少主有刘少主的才华,怎么,大弟你羡慕呀?可羡慕是没有用的,大弟你还是好好修炼,人有真本事就不用羡慕其他人了。” 她更连块遮羞布也不要地指责姬高无能、心胸狭隘。 谢涵觉得他有些懂姬倾城口中的“大姐姐和大哥的关系才是真的差”了。 谢涵坐得远还无妨,可怜刘家少主忽然成了两人之间互相伤害的筏子。 以防战火烧过来,谢涵趁机去找了离得更远的宋太子期。 宋期生的斯文儒雅,该是风度翩翩的样子,此时却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形销骨立,衣袍覆身都空落落的。 谢涵吃了一惊,“姐夫怎么病得这么重?” “咳咳咳──”宋期对他摆摆手,扯出个笑,“我没事,之前几天病糊涂了,叫他们挡了齐殿下,失礼。” 他既是真病重,谢涵自不好指责,也不好耳提面命对方不许亏待他姐姐。但……对方病得这么重,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国后给他姐姐过了病气,万一病得那什么了,他姐姐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 “神医党阙现正在会阳,涵可联系到他,不如请他给宋殿下你瞧瞧?”谢涵提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4章 第34章 宋期摇头, “治不了,孤……咳咳咳……”他又咳了几声,惨淡道:“孤这是心病、心病, 药救不了。”他忽然双手抓住谢涵的手腕, 唬的谢涵身后武士吓了一大跳,几要拔剑,被谢涵以目制止。 “君父、君父他、他竟然为了一匹马、他……”宋期黯淡无光的双眼蓦地爆发出一阵神采, 只是转瞬那神采又忽然消失, 话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什么?”谢涵吱了一声, 心内却已猜得到对方定是因为宋侯又为了紫金赤兔做了什么, 给忧国忧民愁的。 其实就谢涵感觉,宋侯算得上一个英明果决的君主,缺点也就是当涉及到紫金赤兔时表现出来的疯狂与毫无原则。 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在于, 紫金赤兔喜欢美女,他就会献上美女, 等紫金赤兔享用过那名美女后, 他会马上与那女子春风一度, 把对方收入后宫。 “只要不涉及国政大事, 一些无伤大雅的个人爱好,宋殿下何必太过忧心?”谢涵见对方神色凄苦,安慰道。 “无伤大雅?”宋期呵呵一笑, “这也叫无伤大雅么?后宫所有夫人的位分都是由一匹马决定了算。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他变得激动起来,四面八方皆有目光扫来,谢涵蹙眉。 总有那么一种人, 特别善于揣摩人心, 能忧你所忧,及时出现解决你的麻烦。 沈澜之褪了军装, 换上一身绛紫色正装、金冠束发,翩然入殿,第一眼就看到谢涵,迈步过来,“齐殿下。” “沈家主。”谢涵抬头。 “之前说的事……”沈澜之面露难色,“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对宋期歉意道,宋期自然只能点头。 “宋殿下,失陪了。”谢涵起身,想了想,又道一句,“请姐夫凡事放宽心,如你积郁成疾,家姐可该如何是好?” 宋期浑身一僵。 谢涵已与沈澜之相携去了齐国坐席处。 “我们之间,哪需要说什么帮忙?只要我力所能及,只要你说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为阿涵你达成的。”沈澜之拿下颌蹭了蹭谢涵肩头。 他说话虽轻,却还不至于像霍无恤那样小心翼翼地贴上去耳语,这就导致谢涵身后两人都听到了。 杨明:“!!” 霍无恤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两人。 谢涵早不吃他这一套了,单刀直入道:“听说你在追捕两个叫蔺缺、栾殊的年轻人。” “蔺缺?栾殊?”沈澜之坐直身,沉眉思索片刻,疑惑看他,“那是谁?” “你不知道?”谢涵皱眉,“半年前他们当街杀了一个沈氏子弟沈澜青。” 说到这里,沈澜之恍然,“哦──我想起来了。怎么,阿涵认识他们?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嗯。前几天入林,误入捕兽陷阱,被他们两个救了。”谢涵淡淡道:“沈兄可给个面子?” “一个旁枝子弟罢了,那值得你的面子?”沈澜之又凑过来,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我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你呢?只是明天你就要走了,今晚我可不可以来见见你?” 他暧昧以极,谢涵不动如山,反而被又入内的一个人吸引去了目光。 但见殿内走进来个修长男子,他一身白衣,不是谢涵那种用金线绣了花纹的白衣,而是纯白,白衣如雪、不染纤尘。 他用玉冠束发、一丝不苟,生的眉目如画,长眉如苍翠青山凝就,红唇是夭夭灼华点染,本是俊美柔和的面容,但他的气质太过冷傲,生生与周围人划下一道天堑。只这么看着,便予人一种绝不可接近、不可逼视的严寒与压迫感。 “真不愧是梁大将军啊。”梁公虽然喜爱提拔年轻人,但光靠宠爱绝当不上三军统帅。谢涵看着踏步进来的卫瑶,赞叹道:“高山晶莹雪。” 沈澜之也赞叹,“冰肌玉骨。” 谢涵:“……” 走到一半的卫瑶,忽然侧头,目光像闪电一般射来,他的眼神极冷极冷,像远山冰雪,像冬夜流星,像极地寒潭,只看一眼,就像要冻结人心一样。 沈澜之却不以为杵,反而冲他灿烂一笑,“阿瑶。” 卫瑶……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偏了偏头对谢涵点头致意,然后转回头,继续往前走,来到右边坐席,全程对沈澜之视而不见。 他座次仅在诸公子、公主和国相刘戟之下,足见他在梁国地位超然。 “他居然不理我。”沈澜之揪住谢涵衣袖,把头埋进他盘坐的双腿之间,“阿涵,我好伤心啊。” 他忽然埋头,还就在他腰下,饶是快要习惯对方的谢涵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挪,却忘了对方大脑袋就在他腿间,带着人一起挪了。 霍无恤立刻上来,两手抓起沈澜之的脑袋往后推,把人推远了一臂距离,才对谢涵抱拳道:“殿下受惊了。” 谢涵正想摆手,沈澜之看着霍无恤,忽然冷不丁道:“这位好眼熟啊。” 谢涵心头一跳,斜睨他,“沈兄看见长得好看的男人,大概都觉得眼熟罢。”伴轻哼一声。 沈澜之飞快地被转移了注意力,甚至有些惊喜,“阿涵是在吃醋么?”他贴近过来,耳鬓厮磨,“好可爱。” 谢涵:“……” “不过你吃错醋了,我看这位小兄弟眼熟,一定是因为经常来见你的缘故。” 谢涵没想到对方这么“有觉悟”,自己就给出了理由,所以非常配合地哼笑一声,“最好如此。” 沈澜之还想说些什么,殿内音乐忽然一变,变得盛大而隆重──梁公来了。 众人皆站起来,这回梁公携着梁夫人谢蔷,身后还有好几个夫人、十几个公子、公主,众星捧月般踏进殿来,踏上北边正席,坐下后,伸手笑道:“诸位都坐、都坐,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啊。” “谢梁君。” “谢君上。” 众人齐声应诺,随后落座。 谢涵暗自打量对面公主席上的姬倾城片刻──今夜,就是对方被穿越,女主到来的时刻,让他拭目以待,那本书到底是真是假。 姬倾城一向敏锐,偏头看来,一歪脑袋,对他嫣然一笑。 谢涵也对她笑了笑──至少现在,对方还是本尊,对方的灵动是不可模仿的。 华贵绒毯上,有舞姬翩跹起舞,眼尖的人看出这是鸣玉坊的歌舞姬,个个貌美如花、婀娜多姿,有此等美景下酒,岂不乐哉? 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此时,沈澜之已回了右边自己的坐席,他的坐席就在卫瑶下一个。 霍无恤看他一眼,收回目光,低头对谢涵忍不住道:“难道我之前胡说八道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喜欢男人?” “原来你也知道你在胡说八道。”谢涵掸了掸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事实上,孤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霍无恤福临心至,“你喜欢照夜白,像宋侯那样?” 谢涵:“……”他禁不住笑了,抓起对方手指在掌中把玩,“孤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因为孤喜欢像絮儿这样非男非女、时男时女的人。” 霍无恤:“……” 非男非女…… 时男时女…… 这八个大字一时把他脑海全占满了,但对方还不放过── “如此,用一人就可同时享用女儿家的娇柔、男儿家的英武,一人两用,岂不妙哉?”谢涵笑吟吟的。 霍无恤:“……你住口。”他脸色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给谢涵毫无底线的话羞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脸是什么东西?”谢涵漫不经心,“和絮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霍无恤抖了下唇,闭紧了嘴巴,忽然又张开嘴,哼道:“我就说你喜欢我。” 谢涵从善如流,“没错。”他奇道:“孤刚刚分明说过了,你为什么总要一再地问?”他恍然一喃,“这么喜欢听孤说甜言蜜语么。” 霍无恤:“……”他真的闭嘴了。 梁公在上首时不时对某国使臣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忽然他笑看向雍国使臣所在的坐席,“寡人记得雍太子是在梁国罢,怎么今天不一并来?” 场中霎时一静。 雍国什么时候有太子了? 谢涵下意识回头看霍无恤,霍无恤紧抿着嘴,看雍席方向上。 王免放下手中杯盏,杯子狠狠一震,几滴酒花溅在他手背上,“梁公记错了。君上尚未册封太子。” 闻言,梁公轻轻一拍长案,“不错不错。是寡人记岔了,那位无恤公子虽是嫡长子,但还没来得及被册封为太子,就为了两国和平来了梁国,罪过罪过啊。”他唏嘘一叹。 梁夫人揣摩着梁公心思不失时机地轻“咦”一声,“按礼,国君嫡长子一出生便当册封为太子,雍国风俗竟是与我中原诸国大不相同,难怪人常言百里不同风啊。” 王免面色愈冷,右手紧紧捏着杯子,又忽然放松下来,一哂,“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毕竟隔着一个河西,些许习惯不同也不足为奇。齐国与梁国中间隔着邹、绞、滕、杞四国,不也一样有许多习惯不同么?” 他若有所指地看了谢涵一眼,“听闻齐地饮食至精至细,和梁国大不相同,不知是不是真的?” 真是坐着也中箭啊。谢涵暗叹一声,对着梁公举起酒杯,“不过人各有好罢了。齐人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起来,可一点也看不出和梁国勇士的区别。” “不错,齐殿下你本人可就是剑术无双、武能搏虎啊。”梁公哈哈一笑,也举起酒杯。 二人遥遥相敬一杯,一饮而尽。 “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齐殿下这样玉树临风的纤雅人物,居然能一剑挑了会阳第一剑手。”下席一处忽然站起来个人,“霜也一向爱好剑术,不知可否请您指点一二。” 谢涵……谢涵真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他就从一个旁观者被引火烧身了。 “是燕长公子宁霜。”玖少卿偏头过来低声道:“刚刚看到他和公子高在一块儿,两个人怕就在那儿琢磨着怎么暗算殿下。” 燕使会伺机攻击他,谢涵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论燕国和齐国的血泪仇恨史,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足可以与雍齐的恶劣关系相媲美。 但公子高这么抓着不放,还总是用同一个伎俩,谢涵就要笑了,“孤不禁为他单一的脑子感到忧虑。” “趁此时候,也好给诸位助助兴。”公子霜见谢涵一时无有反应,又道:“齐殿下既愿与一白身武夫比剑,总不会拒绝和霜的切磋罢,霜在燕国剑会亦小有名声,不会辱没了您的。”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唯余舒缓美妙的乐音,整个大殿的目光都已聚焦过来。 “你就是辱没了他。”但谢涵尚未回答,已有一声娇叱率先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右侧席上,一个粉衣绣蝶的娇俏姑娘冷冷看着宁霜。 宁霜目中闪过一丝怒气,却不发作,“不知这位姑娘是?又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是谁并不重要。”粉衣姑娘道:“但我知道,六天前,齐太子殿下在忘忧山遇险,伤了右肩,您现在邀人比剑,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这样的心性,前来挑战齐殿下,怎么不是辱没?” 宁霜面露羞愤,他听过对方忘忧山遇险的消息,却没精确到对方哪里受了伤,只以为有惊无险,否则他绝不会站出来说这句话。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反应回来什么,也有侍者在他耳边说了这粉衣姑娘的身份──欧家大小姐欧兰雅,他敛容道:“那真是抱歉,霜有所不知,还请齐殿下恕罪。也多谢小姐提醒。没想到小姐您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消息也是一等一的灵通,霜佩服。”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5章 第35章 谢涵心中微怒──没想到宁霜生的高大威猛, 竟然这么小人心性,讽刺他和欧兰雅不清不白。他一个男儿倒还没什么,顶多算件风流韵事, 可欧兰雅一个姑娘家名声就坏了。 可此时他最不能开口说话, 否则就越描越黑。 欧兰雅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无助地向谢涵瞟来,谢涵微微低头, 避开她目光, 也避开众人若有还无的暧昧眼神, 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思维流转的速度总是快到不可思议, 从一句话到展开掰揉不过转瞬之间,下一瞬,便有一道惊奇的声音响起: “这也叫消息灵通么?”姬击咦了一声, 侧头看身边的随使,“那孤不只知道齐殿下右肩有伤, 左手也有伤, 岂不是消息大大的灵通?” 随使……随使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 简直欲哭无泪, 但顶着自家太子的灼灼目光,他还得硬着头皮胡诌道:“臣记得这消息是第二天就传过来的。” “看来咱们的情报工作真是了不得啊。”姬击油然骄傲道。 听得众人有一刹那的动摇──是他们情报工作做的太差才不知道的。但下一瞬,他们又想起来, 白天还见这位随太子和齐太子坐一块的,也许两人本就相熟,会知道并不奇怪, 现在怕是帮忙说话。 宁霜也想到了, 正要点明,却听对方又一叹, “再说,就算消息不灵通,脑袋也不灵光么?遇险遇险,受点伤再正常不过了罢,毫发不伤才奇怪,只有傻子才想不到,还要提出比试罢。” 说完,他伸指一按双唇,“哦,公子高,孤不是说你啊,你只是意外偶然,太想获得齐殿下指点才会忽略的,绝对不是故意的。” 宁霜……宁霜胸膛起伏,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噗。”谢涵差点笑出声,手握虚拳压了压嘴角。 沈澜之适时站了起来,举起一杯酒对姬击和宁霜都遥遥一敬,笑道:“都说随殿下为人最是乐于助人,对他人受伤情况自然消息灵通,才好及时帮助,澜之佩服。 至于家妹,那都是沈某唠叨的,沈某身为接齐招待使,自然对齐殿下的情况了解的比旁人多些。 我们二人是各有缘由,公子霜不晓得实属正常。” 谢涵看欧兰雅那边,欧家主正拉着她神情严肃地说话,想来等会儿不会出什么乱子了,这回也算揭过,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又看一眼姬击那边,随使正拉着他,不知在苦口婆心些什么。 “最是乐于助人?”姬击摸着下巴看随使,“他是在说我么?” 随使抹一把脸,“殿下啊,他们大国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们一个中等国家何必插/进去?何必平白得罪燕国?” “你以为什么都不做就能独善其身么?”姬击看着他,“再说,燕国离我们这么远,怎么也不会打过来,你不必担心。反而是齐国,就在我们东侧,盘踞整片渤海之滨,与他们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随使一愣,“殿下您长大了啊。” 姬击:“当然,最重要的是,孤要讨好齐殿下好画美人图。” 随使:“……” 场中宁霜还僵立着,他捏着酒杯,对面沈澜之正含笑看着他,他该借坡下驴咽下这杯酒,可他咽不下这口气,众目睽睽下,他就像个笑话。 谢涵也举杯站起来,“扫公子霜之兴了,下次公子霜可来扶突,孤必定扫榻相迎,与你酣畅比试一回。” “齐殿下、客气。沈家主、客气。”宁霜咬牙吐出十个字,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梁公朗笑道:“好,就该这样,有什么事大家摊开来讲清楚,然后一起喝杯酒,就什么都过去了。人与人之间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也该是这样啊。” “梁公所言极是。” “君上所言极是。” 殿内又重回那种喝酒、吃肉、听歌、赏舞,平静下掩着波涛汹涌的氛围。 谢涵正在切肉,姬击缓步过来,挨着他坐下。 “多谢。”谢涵切下一片五花肉,蘸了点盐,放进盘子里,推过去给他。 姬击却摆了摆手,“哦,别给孤吃这个。” “你不爱吃猪肉?”谢涵看他。 “不是不爱吃猪肉,是不爱吃这么丑的东西。”姬击嫌弃地把那片肉推远了一点,然后拿起谢涵的刀、箸,重新切肉。 他刀工竟然非常不错,把一大块煮熟的猪肉切得片片薄如蝉翼,还有各种形状,最令人惊奇的是── 谢涵微微瞪大眼睛,只见对方切下一片巴掌大的肉,开始精雕细琢,一点点勾勒出个人物形状:挺腰、低头、长发、盘坐,虽然没有五官,但这面部轮廓…… “像你么?”姬击对他一笑,拿食箸夹起一片片肉,放进盘子里摆好,上有星星、月亮,下有草地、树木,中间坐着个小人俯仰于天地之间,就像幅画儿一样。 “是不是很漂亮?”姬击把盘子推过去,笑眯眯的,“吃的心情都变好了有没有。” “……随殿下刀工精湛……”谢涵伸箸,却停在盘沿,下不去手。 姬击夹起颗明星形状的肉,蘸了蘸盐,递到谢涵嘴边,“齐殿下眸如星辰,熠熠生辉。” 谢涵:“……”他张嘴咽下。 姬击脸上笑意渐深,又夹起一片月牙儿形状的肉,“齐殿下人似银盘,月华皎皎。” 谢涵:“……”他把头往后退了退,伸手按着对方执箸的手,笑道:“月华皎皎,这个孤不敢自专,随殿下该看看梁三公主。” 他朝场心支了支下颌。 原来原本的歌舞表演,不知何时,已变作诸公子、诸公主的献礼贺寿。 场中舞姬皆已退去,换上一座三层八组的大型编钟。钟架是铜木结构,绘饰彩漆,横梁两端有雕饰龙纹的青铜套,横梁间还有三个佩剑铜人托顶梁架。第一层是由小到大的钮钟,二三层则为有长柄的甬钟,钟体遍饰浮雕式蟠虺纹。 整座钟华贵非常,却不及跪坐在中间钟前的白衣女郎。 但见那名女子二八年华、螓首低眉,手持小捶轻敲钟体,微风拂起她的飘飘衣带,出尘脱俗,在月下就像传说里要乘风奔月的姮娥一般。 她周围还有七个身着轻纱的乐女,手持小捶按着节律敲着钟体,倾泻出一串串悦耳的音符,共谱一首美妙颂歌。 谢涵本是转移姬击注意力,现下却情不自禁被吸引。不愧是姬皓月,这首曲子,只应天上有。 周围人等,除了极少数像他们那样刚刚沉浸在“切肉”中无法自拔的人,大多都随着韵律轻敲案面,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这就显得突然的不和谐声响尤为突兀刺耳── “铛──”姬击手中还夹着月牙肉片的食箸掉落在地,食箸是银制的,与地面相击,发出一声脆响,瞬间破坏这首音乐的调子,众人眉头微皱,转眼看来。 姬击却恍若未觉,仍旧痴痴地看着殿内的姬皓月,像着了魔一样。 “擦擦你的口水罢。”谢涵小声道。 姬击连忙伸袖,然而并没有口水,他倒好脾气,半点没生气,反而揪起谢涵衣袖,眼珠转也不转地盯着姬皓月,“绝色啊。” “这么美么?”谢涵看姬皓月,她确实就像画中人、诗中仙一样,但依旧是素净寡淡的五官,不至如此罢 “你不懂。”姬击还是没有转头,兀自盯着姬皓月,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孤一生所遇美人不知凡几,其他人的美,可言传也,她的美,不可方物也。” 他目光火辣辣的,简直像要把人烧出个洞来一样,泥人怕也要被看出几分感觉来,何况姬皓月一个大活人,一个妙龄少女呢? 所幸,她的演奏即将到达尾声,她也有足够的涵养和定力,视而不见、专心音乐。 “咚──”一声悠长清鸣,乐声结束,姬皓月领七个乐女盈盈拜下,“女儿恭祝君父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殿内一瞬寂静,紧接着响起轰鸣掌声,足见对方演奏之妙。 梁公开怀大笑,“月儿有心,寡人甚慰啊。月儿想要什么奖赏?” 姬皓月道:“君父开心乐意,便是给女儿最大的奖赏。” 梁公欣慰,“罢了。你不说,寡人便把你手中瑶罗捶赐予你可好?月儿向来精通音律,良槌赠知音,自是相得益彰。” 【叮,触发五级任务──集齐五把钥匙,找回女主姬倾城遗失的藏宝图,探索失落的神秘宝藏。】 谢涵一愣,“怎么还有个五级任务?” 但还没等系统回答,下方忽然响起一大惊之声,“瑶罗捶?这是瑶罗捶?鲁国的瑶罗捶?” 这一叠声的惊叫突兀非常,也十分失礼,众人不禁奇异地看向发声之人──滕国使臣姬重。 梁公像也被惊了一下,随后欣然点头,“不错。怎么,滕使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不对,还真挺不对的,鲁国国宝啊,怎么不声不响就入了梁国宝库?这么一想,根本不知道当年鲁国国库有多少进了梁人口袋? 但也就想想,木已成舟,他们能怎样?当年一起参与伐鲁之战的国家,还能跳出来重新算一算分赃均不均匀么? 而且……这跟滕国没什么关系罢?它又没参与伐鲁之战。众人不禁拿眼瞧他。 震惊过后,姬重反应回来,面色微变,敛容一揖,抱歉道:“梁君恕罪,家母乃鲁人,素好音律,因瑶罗捶自鲁灭后不知所踪,家母痛心良器遗失、抑郁多年,所以小使不禁惊奇。还望梁君宽宥小使的失态。” 这理由看起来挺牵强的,但又没什么不对,众人没出声,依旧拿眼瞧着他。 梁公哈哈一笑,“那想来令堂定是和小女一样的音痴了,回去可转告令堂,瑶罗捶安然无恙,让她放宽心。” “多谢梁公。”姬重一礼,重新坐下。 谢涵一边注意着场中情形,一边和系统对着话。 系统播放电子音回复谢涵刚刚的疑惑,“宿主,我从来没说过只有一个五级任务。全文读者怨念最大的,一个是迷妹之怨:霍无恤身为男主,占着千古一帝秦始皇的人设,居然没有好结局。另一个就是理智粉不能忍受的深坑:说好的神秘宝藏,在女主弄丢藏宝图,您抱大吕钟跳河以后,成了一个千古不解之谜。” 对待五级任务和其他任务,自然不能一样,一个是要他命,一个只是惩罚,谢涵想当然以为最高级任务只有一个,没想到还有一个。 “那还有其它么?”他追问。 “五级任务没有了,就这两个。”系统查看了下数据,然后非常坦白。 谢涵轻吁了口气,看着虚空中的“接受”按钮,轻轻摁了下去──他不摁还能怎样?死磕么?再说,这绝对比帮霍无恤一统中原要好,而且是好很多很多──找宝藏,还是一个“得者可得天下”的宝藏,他其实是很有兴趣的。 【叮,宿主已接受任务,很高兴您的配合,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系统播放完电子音,上头突然出现一条长长的透明条子,被分成七段,每段终点分别写着“三年”、“六年”、“九年”、“十二年”、“十五年”、“十八年”、“二十一年”,条子上方写着“进度”,下方写着“0%”。 “这是什么?”谢涵疑目。 “这是进度条,显示任务完成的进度。您知道,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程序为您把它规划成七个小任务:每找到一把钥匙算一个,找到藏宝图算一个,最终找到宝藏算一个。 鉴于从现在开始,到剧情结束共二十一年,正好完成一件算三年,提早完成当然好,如果小任务宿主晚于限定时间完成,将会有随机惩罚敦促您完成,以免您拖到最后来不及完成它。” 系统解释得很详细,谢涵了然,又问,“那帮助霍无恤有没有进度条?” “有的。”系统应道,虚空画面一变,变成两个长条,也都是“0%”,第一条的节段分布变成:男主回雍国、男主成为雍太子、男主成为雍君、男主灭叶、男主灭刘、男主灭薛、男主灭燕、男主灭齐、男主灭召、男主灭楚。 还有另一条:男主初遇女主、男主与女主少年相伴、男主爱上女主、女主跟随男主、女主爱上男主、女主与男主双宿双栖。 灭齐?谢涵盯着这两字,边问,“这个没有时间限制么?” “这个请宿主放心,剧情有内在的机制,本来男主就会一统中原,也会与女主相爱。所以宿主不必刻意做什么,也没有时间限制。因为剧情自动会完成。 宿主要做的就是解决男主与女主之间的误会,让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男主就不会成为暴君,男主就会有好结局。 而寻找宝藏是剧情以外的任务,全须宿主您主动完成,所以给出时间限制,是为了敦促您完成任务。”系统回复。 “原来如此──”谢涵应一声,不经意地偏头看了身后霍无恤一眼──他其实一点儿都不觉得女主的离开是导致对方成为暴君的原因,至少不是唯一原因。 霍无恤,本来就不是一朵向阳的花。 而且至高无上的权利,又最容易让人膨胀,让人目空一切。 他拿杯轻抿一口酒──系统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了:只要解决误会,其他就由他了,他就不信他时不时给对方灌输点残暴的理念,对方还能因为一个女人就仁慈了。 这么想着,他陡然生出点好心情地拍拍身侧人,“别看了。” “孤也不想看的,但孤的眼睛好像被她黏住了,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简直集天地灵气而生,是女娲娘娘最完美的造物。”姬击情不能自已。 谢涵:“……” 他觉得自己还是想想五把钥匙好了── 在《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姬倾城、沈澜之身陷召国找宝藏时,已经说过,开启宝藏的五把钥匙分别是:大吕钟、瑶罗捶、海星盘、商节杖、流央璧。 它们各是齐国、鲁国、杞国、蔡国、州国的国宝,由昊武王赐下给大昊五大开国功臣,代表着无上的荣耀,被五国奉为国宝。 但这五样宝物其实并不仅仅代表着尊贵与荣耀,更是开启大昊宝藏的五把钥匙,但这个秘密,他们本人并不知道,只在代代昊天子之间口口相传。以防有哪位昊天子突然暴毙秘密再无人知道,于是昊武王临终时,还把它告诉少数几个姬姓诸侯国国君,让他们转告下一位昊天子。 他信任的异姓诸侯手握钥匙却不知道秘密,信任的同姓诸侯知道秘密却没有钥匙,他们都不可能得到宝藏。只有昊天子既知道秘密,又有权利收回这五国国宝。 此法不可谓不缜密。 只是,昊武王怕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一手建立的昊王室会衰微至此,有一天,他信任的诸侯国会勾心斗角甚至威逼王室,有一天,他爱宠的子孙兄弟之国会同室操戈。 到如今,许多诸侯国都早已退出历史舞台,除了大吕钟还在齐国高台上供奉着,海星盘犹珍藏于杞国宝库外,其余三物皆已随鲁、蔡、州三国的湮灭消失于世人眼中。 梁国开国国君姬鸣乃昊武王的嫡次子,胞兄就是大昊第二位天子,他自然深受武王信任,也是知道宝藏秘密的姬姓诸侯一员。 他想为兄长守护的秘密也在梁国国君之间代代相传,到如今,梁公再也不满足于只是知道这个秘密。 →这是梁公临终前告诉女主姬倾城的秘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6章 第36章 “随国饮食偏甜喜加糖, 不知随太子可还吃的惯我国的菜?”梁公放下食箸,笑问下方姬击。 越往南饮食越偏甜,最该问的难道不是楚国么? 显然, 梁公真想问的不是这个, 众使不禁笑出几声──随太子看梁三公主的目光实在太专注太不避忌了,让人想当没看到都不行。 也得亏梁三公主好涵养没当场翻脸,好定力没转身就走, 只是安安静静地坐那儿。 姬击起身, “多谢梁君关切, 击觉得梁地饮食别有一番美味。” 这句话还是对的, 随使悄悄抹一把汗,然他刚放下心,下一瞬又立刻提起来── “只是击有个不情之请, 还望梁公同意。” 众人下意识想到:不会是要求娶梁三公主罢? 可对方是有婚约在身的。然后就听对方说到: “击从未见过像皓月公主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想请梁公恩准,由击为公主做幅画像, 好叫公主的美丽永远保存、留存后世。” 还好还好, 不是要求娶……才怪。 好胆, 当着梁公的面能说出这种话, 真是勇气可嘉。 完了。随使痛苦地捂着脸,简直不敢看上首梁公面色,他听到梁公这样道: “随太子真是个妙人。”梁公还是像之前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语气, 雍容贵气、不含太多情绪,但听在随使耳中却像泛着黑气一样。 他心一阵乱颤,总怕对方下一句要说出什么让可以他辞官归田或者一死以谢天下的话来, 结果对方只是笑着偏头, 望向公主席上,“月儿觉得呢?” 姬皓月起身, 她一起身,姬击的双眼又黏过去了。 但她只是神色冷淡,“回君父,女儿觉得人是活的,画是死的,女儿并不想入任何人的画。生于天地间、归于天地间是人生必然,女儿也不需要任何人保存女儿样子。” 她说完,梁公还没回答,姬击已脱口道:“公主所言极是。公主这样的风华,纵是老去,也是绝代。” 这听话抓的关键真是有点歪,众人这样想着,姬皓月已朝梁公一拜,“女儿有些不胜酒力,想出去醒醒酒。” “去罢。”梁公点头,随后对右侧席上沈澜之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沈澜之提溜起个酒壶来到谢涵坐席上,挨着姬击坐下,笑得风度翩翩,然后一句句“随太子好风度”、“随太子今日可还满意”、“随太子巴拉巴拉”地给人灌酒。 众使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梁三公主是沈氏家主的未婚妻,谁都知道。 谢涵看一眼飞快被灌了一壶酒的姬击,丝毫不觉得同情──自作孽,不可活。现在……他比较在意的是,他的位子硬生生坐了三个人,有点挤。 唔……还有一点就是──梁公既然知道瑶罗捶是宝藏开启的钥匙,就该珍而重之地藏起来才是,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拿出来演奏,又那么随便地把它给姬皓月? 刚刚滕使的反应,也像有猫腻。 谢涵以食指、中指撑着额头,眼帘微垂,任一旁沈澜之、姬击二人的你来我往,兀自思考着── 滕使……瑶罗捶…… 滕使……瑶罗捶…… 滕使……瑶罗捶…… 忽然的,他脑海中蹿过一个大胆而惊人的想法──滕使姬重,是陈国公室后裔,高祖父在陈灭后流亡至滕,受到滕君礼遇,遂扎根在滕国。 姬重既然姓姬,会否也是知道宝藏秘密的一员? 陈国开国国君是武王的弟弟,会受信任被任命守护宝藏秘密一点儿也不奇怪? 那梁公是想做什么,从结果逆推──他能想到姬重可能知道宝藏的秘密,梁公难道会想不到么?梁公把瑶罗捶拿出来是起因,结果是钓出了一个姬重。 梁公是想借瑶罗捶来试探还有哪些姬姓之人知道宝藏的秘密──他既然想独吞宝藏,就决不允许还有其他人知道。 滕国危险了。 谢涵深深吸一口气,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心惊肉跳。他按了按额头,忽然肩上一重,侧头,只见姬击满嘴酒液、面红耳赤地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一只手不停地和沈澜之摇着,“不行了,孤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随殿下装呢。”沈澜之轻笑一声,熟稔地撑起姬击两只耷下来的眼皮,露出对方一对多情的柳叶眸,“随殿下眼神清明,显是个海量的哩,来,再来一杯。” 谢涵懒得理二人,抬头去看红毯上的盛景缓缓情绪──此时正是姬倾城的剑舞。 这次,她没再穿清新却简单的湖绿色纱裙,而是一身镶着明珠的广袖绢裙,流光溢彩间越显她倾城姿色。 她真听了他的话,在腰间装了两个鼓鼓囊囊的桃花包,剑若惊鸿间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划,桃花瓣纷纷扬扬,她兜袖一挽,把花瓣全舀在剑上,再一个下腰,落英便似一簇细流般自剑尖溢出、散开、艳惊四座。 满场寂静,随后爆出轰鸣掌声。 “梁七公主绝丽惊艳,召太夫人年轻时怕也不外如此。” “此诚我大昊第一美人。” 场中此起彼伏的赞叹,也只有少数几个人仿佛置身事外──不爱红颜爱蓝颜、一门心思灌姬击的沈澜之,和魂早被姬皓月勾走、被沈澜之灌的有些人事不醒的姬击。 谢涵也赞叹,姬倾城今日一舞比之前几天在驿使馆表演给他看的还要迷人。忽然后背衣裳被猛地往后一扯。 本是端正的跪坐一下子就屁股着地,墩了屁股个墩儿。 和他齐太子殿下的雅致画风瞬间差个十万八千里。 谢涵:“……”他回头瞪了霍无恤一眼,“你──”还没开口喝问,“呕──”的一声,姬击弯腰吐了一大口在他之前坐的位置上,如果他不往后退那就全吐他腿上了。 谢涵:“……”他续上之前的话,“──做的很好。” 霍无恤差点绷不住要笑了,到底记得沈澜之和姬击的存在,低头恭敬道:“属下分内之事。” 旁边,姬击这么一吐居然还没过瘾,还踉踉跄跄跑到棵树下吐得昏天黑地,沈澜之笑眯眯地看着他,边拿汗巾擦了擦被吐液波及到的膝头,“随殿下看来真是醉了,都怪澜之没个轻重,活该被吐,我先去更衣。” 场中哪个不是人精,虽犹沉浸在姬倾城刚刚的剑舞中,但亦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地注意到了这里情形,见沈澜之这么说完施施然离席更衣,不禁抽了下嘴角。 谢涵倒觉得很满意,总算是都走干净了,他重新坐好,正要招侍者过来清理一下,霍无恤却稍上前半步,伸出一只手抹过案上酒液──刚刚沈澜之给姬击灌酒时落的。 他把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 谢涵疑目看他,便见对方眉宇间闪过犹豫,随后低头在他耳边道:“酒里有春/药。” “什么?”谢涵有些吃惊,转瞬又平静下来──只灌醉哪是沈澜之那蔫坏狐狸的手段,他的注意力反而被霍无恤展现出来的“技术”给带走了,“你这也尝的出来?” 姬倾城一双利眼,你就一只狗嘴,这样搭配才好叫男女主么? 他心下嘀咕一句,也伸手蘸了滴案上酒液──防火防盗防春/药,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可浪费。只是他还没学着舔舔,就被“啪”的一巴掌拍下手背。 这响声清脆,连一路被谢涵和霍无恤之间相处刷着认知的杨明都怒目看过来。 “嘶──”谢涵倒吸口凉气,谁叫他是用被戳了个对穿的左手去蘸的。 结果杨明还没拔剑,谢涵还没痛缓过来,霍无恤已经低头骂他了,“你是傻的呀,跟你说下了春/药你还舔。这是梁国秘药,一滴就任你高风亮节也变禽兽不如了。” “那你──”自己还舔?谢涵面色古怪。 霍无恤神色骤淡,默了一会儿,随后不屑看他一眼,“这种春/药我可是隔三差五地吃,你跟我怎么比?” 说完,他捧起谢涵左手,见有血渗出,他拆了纱布,从怀里掏出新的纱布和一个药罐,给他重新包扎起来。 “这个药?”谢涵看了那药罐一眼。 霍无恤:“哦,跟那老头要了一瓶。” 谢涵迟疑,“你说神医党阙?” “对啊。”霍无恤理直气壮道:“我每天上山下水的,容易受伤,讨点药来备着。”话说完,他也包扎完了,还在谢涵手上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谢涵:“……”瞧着那蝴蝶结,他语气飘忽,“看不出来絮儿还有些少女情怀么?” “比起我有没有少女情怀,你还是好好想想沈澜之为什么要给姬击下烈性春/药罢,要教训也没必要这么狠。”霍无恤对他说完,扭头道:“我要去副席上吃点东西了,饿死啦。” 他换了另一个武士上来,倒叫谢涵想找个人讨论也不成,只得自个儿点着下巴琢磨── 其实他本来以为,沈澜之是想让对方忍受一下欲/火焚身的痛苦,但这么烈性的春/药却不像。难道是想让对方强个宫婢什么的,再让人看见,好让对方被耻笑。这……未免太过下作,虽然沈澜之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但他堂堂沈氏家主,应也不会做这种事。 不不不,他总是在想沈澜之想怎么做,但其实灌酒不是梁公给他的命令么?会否是梁公想做什么?梁公想对姬击做什么呢? 姬击……姬……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似乎抓到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蓦地回头,果然树下的姬击已不在了,环顾殿内一圈,也没有对方身影。 姬击也姓姬啊,梁公说不定想在对方中春/药神志不清下,让个女探子与其欢好,并刺探随国是否知道宝藏秘密。 等等…… 刚刚回头看时,好像── 除了没有姬击,殿内也已没了另一人的身影,谢涵后知后觉地反应回来,再回一次头── 背后两个武士,副席上五个武士── 没有霍无恤。 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7章 第37章 “系统──”谢涵忽然想到当初霍无恤忘忧山遇到猛虎时系统定位的“男主位置”, “你是不是能知道霍无恤在哪?” “是的。”系统应道:“宿主现在要开启导航功能么?” 虽然并不清楚什么叫“导航”,但想来就是去找霍无恤,他点点头, “马上。” 立刻的, 眼前画面一变,虚空中一条长长的绿色线路,线路尽头是一个闪闪发光点, 上面标注五个大字:男主霍无恤。 “孤出去小解。”谢涵偏头对玖少卿道一声, 便起身往后绕出辟疆大殿。 上次姬倾城和姬元带他逛过一次梁宫, 他对宫内布局不说轻车熟路, 至少也有些概念,照着路线指示小心地避开宫人绕过花园、踏过小径,一路上的宫人越来越少, 地点也越来越偏僻。 直到踏入一片黑幢幢的地带,那里假山环绕、花木错落、树影婆娑, 还有个清澈小湖, 谢涵之前来过, 是片盛景。 只是此时这里没有一盏风灯, 也没有一个洒扫宫人、巡逻卫士。 没有宫人卫士,尤可称是为今日寿宴把人都调走了,可连灯都没亮着一盏, 就显得诡异了。 谢涵直觉得不对劲,但他必须去找霍无恤。 那个光点也在不停地移动,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他只有加快速度, 拉进与对方的距离。 渐渐的,他隐约听到一点人声, 那是一道不久前刚听过的声音,温柔多情,此时此刻却压抑着喘息与痛苦,“你快走。” 是姬击,他心头一凛,正此时,他也看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了。 霍无恤没想到梁宫地形这么复杂,出来不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一脚踏进这片黑魆魆的地方,竟然看到活春宫。 他连忙要躲,却不小心踩到根枯枝,心中立刻一慌,下一刻腰上一紧,一只冷冰冰的手环上他的腰。 霍无恤:“!”他险些叫出声,又有一只手捂上他嘴巴,“是我。” 耳边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依然很熟悉。 他心神一松,肌肉也放松下来。谢涵飞快把人拖进一侧假山内。 所幸前方两人一个神志不清、一个惊惧交加,都没注意到他们。 透过石头洞眼,只见湖边有一男一女两具身体扭在一起,一个水蓝青年,一个白衣女郎──姬击和姬皓月。 谢涵和霍无恤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面前一幕。 “你放手。”姬皓月冷冽愤怒的声音传来。 “我……我放不开……”姬击喉头溢出一声兽性的低声咆哮,忽然抱着姬皓月一起跳进湖中。 “啊!”姬皓月一声尖叫,却吸引不来任何人,这里本就没有一个宫人、侍卫。 很快,姬击又带着姬皓月一起爬上岸,这个时候的他似乎恢复了一点自控能力,一上岸,他立刻放开姬皓月,双手紧紧扒着地皮,指甲陷入泥中,双目赤红,“公主快走,我忍不了了。” 姬皓月脸上泪水混着湖水,却也极快反应回来,“你怎么了?” “快走……”姬击低吼一声。 这片地段,西面是个月牙湖,东侧假山错落林立,也组成个月牙形状,两个月牙凸面相对,中间立着石案、琴架。 两人侧对湖泊、假山,谁也没发现中间那座假山缓缓走出个人影,明月钻出云层,洒下皎洁的光芒,照射在那人一张文雅的脸上──沈澜之。 谢涵瞬间心脏狂跳。 吐吸几口气,脑子才拎清起来,他两只手依然一只环在霍无恤腰上,另一只捂着对方嘴巴,感觉到掌下肌肉强烈紧绷、口鼻呼吸急促。他伸指在对方腰间写下几个字:他在中间,我们在北侧。别怕。 霍无恤也是被沈澜之突然出来给吓狠了,感觉到谢涵划动的手指,也立刻反应回来──中间的假山突向前,两侧的假山弯向后,他们在后面,就算后一步进来,也应该不会被前面的沈澜之发现。 沈澜之一步步向湖前挣扎的二人靠近,待离得极近时,二人才注意到他,但已来不及了。 姬击上一瞬看到他,下一瞬便被他一个手刀劈晕在后颈。 “咚──”的一声,姬击一头栽倒在地。 “沈家主?”姬皓月惊呼一声,顾不得对方为何如此及时赶来,连忙往后瑟缩,试图遮住撕烂衣服下的肌肤。 沈澜之收回刚刚的手,看着姬皓月的目光很复杂。 再怎么遮蔽也挡不住身上青青紫紫、满是淫/秽的痕迹,姬皓月再淡泊,也终究只是个妙龄少女,在未婚夫前露出这样不堪的样子,她终于痛哭出声,“皓月无颜再见您。” 她转身要跳入湖中,却被沈澜之拉住臂弯,“是我对不起公主。” 姬皓月不解抬头,忽然喉中发出“呵呵”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未婚夫,对方正一手掐着她纤细苍白的脖颈,另一手紧紧捂着她的口鼻。 不过转瞬,她身子就瘫软下来,没了声息。 “公主下辈子千万别再做梁国公主。”沈澜之面无表情,把姬击搬过来,解开二人衣衫,给二人摆出一个污秽不堪的姿势。 谢涵倒吸一口凉气,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把今晚一连串的事串接起来,他终究低估了一个君主的无情与狠绝── 梁公不是要查探随国究竟知不知道宝藏秘密,而是要干脆灭了随国──只要让人看见现在这副场景,姬击奸杀姬皓月的罪名就逃不开了,梁国完全师出有名。 也许梁公已经确定随国知道宝藏秘密,又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谢涵对着姬皓月的尸体目露同情。这位时值妙龄、如花般的公主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只是君父手中的一枚棋子、口中的一个借口。 沈澜之做完这些后,在四周重新点起灯,随后离开了这块地方。 见对方的确没有发现他们,谢涵松一口气,正打算踏步出来,南侧假山后忽然绕出个人影。 鹅蛋脸、新月眉、剪水瞳,是一舞后去换衣服的姬倾城。 她双手捂着唇,手臂发抖,脚步都有些摇晃,几乎可以想见她脸上的惊恐。 但走了几步,她就渐渐平静下来,放下手臂,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尽显梁国公主仪态万方地向湖边两个交缠人影靠近。 等走近姬皓月尸体,她蹲下来,稍稍拉了拉对方衣服遮住些重要部位,然后伸手从对方面上拂过,阖上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姐姐啊,在这宫里,愚蠢是种原罪,天真最要不得。愿你来世不要生在宫闱,一生顺遂、喜乐安康,得一良人,琴瑟和谐。” 她拿侧脸贴了贴对方沾满湖水的冰凉脸颊,算是对这个亲人最后的祝福与送别。 然后,她就站起来,朝北侧的假山走来。 谢涵、霍无恤二人顿时屏息凝神。 她一步步走近,在二人面前的假山停了下来,顿时三人间只隔着一层满是空洞的假山壁,只要她偏偏身子就能看到他们。 “两个顽皮的小猫,对不起了,你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姬倾城浅浅一笑,两片广袖中忽然飞出两把弯刀,直接从一侧向他们飞射而来。 那两把弯刀非常薄,薄的甚至有些清透,刀锋透明,刀身浅绿,像透明的琉璃里碧波荡漾,环首刀柄处系着两条飘飘碧色绸带,似绝代佳人的翩飞衣袂,此时这绸带正握在她的主人手中,发出锐利迅捷的一击。 姬倾城纵是对姬皓月的惨死感到痛惜,对梁公的冷酷感到心惊,她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梁国公主,有义务维护梁国的利益,维护梁国的隐秘。 谢涵把霍无恤往后一推,自己偏身一躲。 姬倾城轻“咦”一声,像是没料到自己的刀会落空,但下一刻她便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是你!” 谢涵猜刚刚黑灯瞎火,她只看到两个人影,却不知道两个人究竟是谁,否则她应该不会对他动刀──他死在梁国,绝对要比他知道梁国隐秘更可怕。 更何况,她和梁夫人已经取得某一种同盟。 “表妹。”谢涵边拔剑出鞘,边温声道。 姬倾城后退半步,嫣然一笑,“表哥要对我动剑么?我会伤心的。”她偏头往假山背后看了一眼,打商量道:“表哥,你知道的,如果是你,我绝不会动手。但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一起解决这里的第三个人好不好?” 她看到这里的两人是一先一后到的,不认为二人有关系,如此提议道。 谢涵也笑了,“他是孤的人,孤保证他绝不泄密。” 他这么说,姬倾城却不信,哪有主子打前下人躲后面的道理,“妹子要看看他才能做决定哩。”边说,她边飞快往后一掠,绸带一勾,拉出躲在假山后的人,笑意盈盈地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却蓦地面色一变,“霍无恤!” 惊呼一出口,她顿觉要糟。她怎么可以说出来的? 谢涵本想出去找个好地方坐下来和姬倾城好好谈判一番,不想对方竟然一口叫破霍无恤身份。 他眸光一变,趁对方惊诧间,一剑割断绸带,救下霍无恤,顺势划向对方心口。 姬倾城不再保留,弃了那根断了的绸带,袖中又滑出一根长满倒刺的长鞭。她左手袖刀,右手长鞭,两面夹击。 不再像她舞剑那样只具观赏性,她的双腕极其柔韧有力,将长鞭与袖刀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谢涵包裹而来。 她的武功绝不弱于谢涵所见的任何一个剑手武士,难怪敢孤身一人偷看隐秘,又敢毫不犹豫过来杀人灭口。 浅绿的弯刀像亲吻恋人的脖颈,锋口正对谢涵喉结,谢涵纵身一跃,高高跳起,躲过弯刀,俯冲下劈,割断刀柄绸带,又手腕一翻,长剑纵形钻入绸带中,搅碎绿绸,纷纷扬扬的碎布落下,在月光下像绿色小花。 “叮──”一声,袖刀坠地。 姬倾城已知绸带不可救,飞快扔了左手绸带,右手一扬鞭,谢涵正是下落时,无法躲避。 在长鞭要甩入他胸腹时,斜刺里忽又伸出来一把剑,绕着长鞭把它往回一卷。 下一瞬,谢涵落地,趁姬倾城武器被卷,飞身刺去。 姬倾城一扬手,扔了鞭,连忙往外跑,只要逃出这块地方,就有巡逻卫士和宫人了。 谢涵心里一急,提剑去追,然而有一样东西比他更快。 石子,一个拇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像流星一样划过半空,闪电般嵌入姬倾城后颈。 颈上顿时鲜血迸出,她晃了晃,“咚──”一声倒在了草地上。 霍无恤深深吐出一口气,收起小弹弓,小跑过去看谢涵,“你还好罢?” “孤很好。”谢涵也吐出一口气,恢复了些力气,过去拖起姬倾城的尸体,放到姬皓月旁边。 他要好好处理,绝不能让人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发现对方是他们杀的,否则她那姑母绝不会放过他。 姬倾城帮姬皓月阖上了眼睛,但她自己的眼睛此时却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错愕与不甘,不甘这样死去。 但她依然是美的,雪肤乌发、唇红齿白,眉如月,眼似水。 “小弹弓。”谢涵冲霍无恤伸出一只手,霍无恤立刻掏出怀里东西递他手掌上。 “这有什么能提供蛛丝马迹的地方么?” 谢涵问得不好理解,霍无恤却听得懂,他摇头,“没,这就是我拿忘忧山上的木头,和偷了宰牛场的牛皮筋条自己做的,没人能顺着它找过来。” “很好。”谢涵点了点头,把小弹弓扔在地上。又清理下他剑锋过处的草木、碎绸,拿霍无恤身上最普通的武士标配铜剑,把它们重新搅碎、划拉掩藏原来的痕迹。 然后他拖起姬击,抓着人头发,把人整个头往湖里浸去。 霍无恤吃了一惊,“你要救他?” “他今晚帮孤说了一次话。”谢涵淡淡道,又拉出对方满是水迹的脑袋,狠狠给了人几巴掌,对方竟还没苏醒迹象。 霍无恤目光复杂地看了谢涵一会儿,见状道:“我来罢。” 他伸手在姬击人中、神门、大椎、丰隆几个穴位上按了几下,不一会儿,便见对方眼睫扑颤。 谢涵立刻带霍无恤躲回假山后,只见湖边的人扑腾几下坐起来,就看到面前两具尸体。 他吓得撑着地往后挪了几寸,反应回来有人要陷害他──他只是有些痴,并不蠢。 他立刻站起来,环顾一圈,确定自己没留下什么东西后,摇摇晃晃地跑出去。 等这片地方活人都走光后,一下寂静起来,霍无恤心跳了几下,小声道:“他走了。” “嗯。”谢涵缓缓侧头看他,“你来干什么?” “我……小解。”他挠了挠头,有些羞窘地囔了一声,“梁宫太大太绕了,一下子就走不回去了。” 却没有人回答他,而是冗长的沉默。 “我们走罢。”霍无恤捏了捏衣角,拉起他手腕。 “就这么走么?”谢涵神色淡淡,“这么短的时间,你要办的事办好了?” 霍无恤身形一僵。 顿了顿,转头瞪他一眼,“我又没问题,小解还能要多长时间?” 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38章 “五天前, 你对孤自曝隐秘──梁公想养废你,梁公想扶植你。然后你请孤教你。如果教的是一年两年,孤也就信了。可满打满算, 只有三天半, 怎么值得你拿这样的秘密来交换?”谢涵看着霍无恤── “你进梁宫,有遇见姬朝阳、刘氏人的风险,只是好奇寿宴又怎么值得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刚刚你特意告诉孤沈澜之给姬击喂烈性春/药是想分散孤的注意力, 让孤注意不到你身上, 好叫你暗中离开去办事罢? 你说是么, 公子无恤?” 随着谢涵一个个推论地往外蹦, 霍无恤的脸一寸一寸地冷下来,“所以,你自始至终没有信过我, 一直只是在看猴戏?” “你觉得呢?”谢涵平静道:“你扪心自问,孤有没有用心教你, 有没有真心对你?” 霍无恤没有回答, 只是低着头, 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良久静默, 谢涵忽然道:“你找孤的那一天,可能事情太多,也可能你故布疑阵的攻心本事太高, 孤没有怀疑。后面几天,才后知后觉地奇怪。但你今天一直就在孤一步开外的地方,孤开始觉得高兴──原来只是孤想太多误会你了。没想到──”他顿了顿, 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怅然, “再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霍无恤黑密的睫羽颤动了一下,“你教我, 一直很用心;你对我,也一直很真心。是我对不起你。” 谢涵忽然笑了,朝外踏出一步,忽又回头看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孤为什么真心对你?” 没等霍无恤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因为孤从来没什么朋友。兄弟之间,只有尔虞我诈,和氏族子弟,只有利益联系。在忘忧山一起打虎然后你给孤疗伤再互相吵嘴的经历,让孤觉得很有趣,后来孤误刺你,让孤觉得很歉疚。这都是孤从来没有过的情绪,都是你给孤的,孤以为自己会有一个朋友。但事实证明,我们这些人,永不可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身后人呼吸一滞。 谢涵眨眨眼,抬头看天,天上是亘古的明月,“忘忧山孤救你一次,你给孤疗伤一次,两清。教你,是利益所需,无关其它,本就两清。现在,你要做什么就继续去做,算孤还你那一剑误刺,从此以后,咱们两清。” 说完,他抬起步子。 “等等──”霍无恤连忙伸手去抓,拽住对方衣袖。 “还有什么事?”谢涵转头看他,神色再没之前的或怅然或冷然,而是无比的清淡漠然,“马上去做你要做的事,趁孤还没改变主意。” “你……我……”他张了张嘴,舌头就像打结了一样。 谢涵伸手按在对方手上,然后一根一根手指掰下来,转身离开。 “蹬蹬蹬──”,霍无恤立刻跑过来,再拽住他衣袖。 “你究竟想怎样?”谢涵转头,冷冷道。 “我……我们做个交易罢。”霍无恤看着对方像要拒绝的样子,连忙道:“你别不听,你听了一定不会后悔的。《欧冶宝录》你知道的罢。” 谢涵要甩开对方的手一顿,“《欧冶宝录》?欧冶子大师着的那本包涵他一生冶金铸器经验的书?” “对,就是它。”霍无恤点头,“和兵法韬略《阴阳兵符》、攻守器械大全《鲁墨遗书》并称的三大奇书,只要拥有它们,就能拥有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军队。” “它们不是都失传了么?”谢涵道。 “另外两本我不知道,但《欧冶宝录》我得到情报:三个月前,欧家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先祖欧冶子临终之地──越地龙泉,他们要运出欧冶子骸骨,却于内发现《欧冶宝录》。 这个消息立刻被梁公知道,他把《欧冶宝录》占为己有。之前你不是奇怪欧家为什么放任欧兰雅找你么,我猜就是《欧冶宝录》使他们和梁国起了嫌隙。 我进宫是为了偷《欧冶宝录》,但现在还没找到。我们做个交易,今晚一起偷,然后回去,我们连夜誊抄一遍,你一本,我一本,怎么样?”霍无恤说完,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谢涵。 总算是套出来了,原来如此。谢涵心道,但他并不全信,还有更多的问题,“这个消息为什么孤从没听过风声?” 霍无恤道:“你要知道,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敌人。论在梁国的探子数量,雍国一定是最多的。” “那为什么派你偷?”谢涵皱眉。 “因为同样道理,梁国对雍国也很了解,我们收到消息这一点好像被他们知道了。所以他们会格外关注雍国使节,他们不能偷。好多探子都被梁国反向拔除,所以也不能让他们偷。但我不一样,没人会想到我。” 霍无恤说完,谢涵立刻想到,“还有一点,你可以嫁祸给齐国对不对?” 霍无恤闭嘴了,低头看鞋。 谢涵掐死他的心都有,特别后怕──幸好他及时发现对方不见、及时追过来了。 霍无恤又抬头看他,“我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好叫梁国追兵都跟你们去,我们就有时间拿《欧冶宝录》铸好兵器,那时梁国就算知道了,也拿我们没办法。但后来我不想了。” 谢涵哪里信他,哼了一声,“那东西究竟在哪里?” “梁公书房桌案下的暗格里。”霍无恤这时表现的非常坦白,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标红的一个位置,“就是这里。” 是梁宫地图。谢涵看了一会儿,目露微妙,“你知道书房在梁宫东侧,但你来了西侧么?” 霍无恤:“……”他卷起地图,“是么,大概我有点紧张罢。” “走,速战速决。”谢涵拉起霍无恤就走,要是等会儿梁公率人来捉姬击的奸,他们不在,就要被怀疑了。 所幸,书房就在梁宫中轴偏东一点点,而他们现在也只在偏西一点点的地方。 所幸,因为寿宴,大队人马被调向辟疆大殿,路上的人并不多。 路上遇到宫人,谢涵还装作迷路地问了一下沃头所在,最后穿越辟疆大殿后的日晟殿,来到梁宫书房。 那里甲士密布,各个手持长戟、刀剑。 谢涵和霍无恤忙蹲进草丛里趴下。 谢涵看霍无恤:怎么进去? 霍无恤指指上方。 谢涵:? 霍无恤抓起他一只手,在掌心里写下三个字──等一下。 谢涵:…… 霍无恤没时间体会他那仿佛被耍了一般的无语,抬头仔细物色一下四周树木。 他之前认真了解过梁公书房周围情况,梁公喜欢梧桐树,书房四周种满了高大繁茂的梧桐,茂密到树冠交织。他仔细瞧了瞧,有好几棵树冠亭亭如盖,甚至有一半罩在屋顶上,他挑了一棵位置、高低都最合适的梧桐树,又在谢涵掌心写了三个字──跟我来。就匍匐前进。 谢涵不疑有他,跟着过去,但他终究不是霍无恤那样常年在深山摸爬滚打的人,再细心也弄出了点声响,不小心刮过了几片落叶,发出了窸窣声。 “什么人?”立刻有三根□□射了过来,谢涵一缩头、一叉腿才堪堪避过。 却又有两个甲士提剑过来查看。 糟了。 谢涵心脏一阵狂跳,却只能看着他们步步逼近、无可奈何,眼前的画面像突然放慢一样。 他瞳孔微微放大,偏了偏头,伸手去拽前面人裤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快死了,怎么也不能让对方活。 察觉到裤腿一紧,霍无恤回头对做了个“别怕”的口型,从怀里掏出两只……小麻雀,在甲士离他们三步远时朝他们面门掷去。 力道控制得精准无比,两只小麻雀恰在他们面庞处扑了扑翅膀,带起阵毛呼呼的风,两个甲士忍不住闭了闭眼。 正是这时,霍无恤抓起谢涵,蹭蹭蹭往树上爬,躲进茂密树冠里。 他速度之快,简直要谢涵为之瞠目结舌。 不过一呼一吸的时间,甲士抓下麻雀,道一声晦气,继续上前查看草丛,只是草丛里哪还有一个人。 他们捡起那三支箭,回去复命,“大人,两只麻雀落地踩着枯叶了。” 谢涵松口气。 霍无恤伸出一只手在他心口处拍了拍,另一手摊开他掌心写道:不怕不怕啊。 谢涵:“……” 霍无恤四下眺望,他原本选中的那棵能直接爬到书房房顶的梧桐树离他们还有三棵树的距离。 估算一下距离,他对谢涵招了招手,自己率先爬去,借树叶遮蔽,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 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们,夜里开始吹风,带起飒飒树叶摩挲声,掩盖了他们爬动的声音。 谢涵虽然从来没干过这样偷鸡摸狗的事,但前有霍无恤开道,他又身手灵巧,依样画葫芦地跟上,等悄无声息地落到书房顶上时,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两人借低垂在顶的树冠遮挡,霍无恤悄悄掀起八片瓦揣怀里,然后推了推谢涵让他先钻进去。 书房内一片漆黑,谢涵借这洞透进来的月光,抱着房梁爬到抱柱上,沿柱滑下。 抬头,霍无恤也钻进来了,正把瓦片一片片重新叠上,留下最后一片没叠,而是从怀里拿出块黑布堵住巴掌大的空洞。 “为什么不全盖上?”进了书房,谢涵放大了些胆子,小声说话道。 “全盖上,等会儿出去的时候难拿。” “你蛮有经验的么。”谢涵觉得雍君让霍无恤来偷可能不只对方让人意想不到这一点。 霍无恤嘿嘿一笑,“一般一般。” 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二人能视物后,霍无恤小步往中间长案处跑去,谢涵也跑过去,二人趴进去一起打开暗格,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却── 什么也没看见。 暗格内空无一物。 谢涵一愣。 霍无恤更是脸上表情都被清空了,好一会儿,他才找着自己声音,“怎……怎么会没有?” “我们再四处找找。”谢涵提议道,起身往梁公处理政务的案上翻找,上面积满了各种竹简,却没有一卷他们想要的。 霍无恤有些慌了神,四处乱翻起来,花瓶、木箱、矮柜……又一寸寸地砖地摸去,看还有没有暗格。 谢涵注意到这里有一根抱柱很奇怪,半嵌在墙壁里,跟那天姬朝阳带他偷听梁夫人说话时那根一样。 他走过去,学着当初姬朝阳按的位置那样叩了叩,没反应,他又换了个位置,木柱忽然从内大开。 霍无恤立刻惊喜跑过来,里面却也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他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谢涵看他神情,应不是表演,想来对方并没有骗他,只是消息出了点岔子,他安慰地拍拍对方肩膀,“别急,再仔细找找。” 正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响起跪拜声,“拜见君上。” “扑通──”谢涵、霍无恤二人心头猛地一跳,对视间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惧。立刻闪身躲进抱柱里,谢涵又按几下把柱子阖上。 里面依然是只容一个成年人的空间,两人紧紧抱做一团,都听得见彼此胸腔内的跳动。 不一会儿,室内响起点灯声。 紧接着,是梁公的询问,“都办妥了么?怎么这么晚回来?” “办妥了。”是沈澜之的声音,他顿了顿,有些迷惑道:“臣半途居然遇上逃回来的随太子,就又打晕他一次,把他拖回月牙湖边。料是他易醒,臣又给他灌了碗迷药,是故晚了些。” “嗯。”梁公吱了一声。 谢涵与霍无恤却都想到一个人──姬倾城,刚刚沈澜之没有说姬倾城。 是因为怕被梁公责罚误会,所以把对方尸体拖远了避开责任,假装不知道么? 没等谢涵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外面梁公道:“明日各国使节会离开会阳,赵臧一定会趁机逃离。” 赵臧?谢涵凝神听去。 便听沈澜之道:“臣已加强戒严,今晚宴会结束后,臣会亲自前训城守城门。只是不知召国那里……” “姜云容使八百里快骑传信,今日送呈寡人,说赵臧所做一切,她并不知情,请寡人替她诛杀叛徒。”梁公淡淡道。 召太夫人闺名,姜云容。 沈澜之点头,“臣明白了。” “明白?哈哈哈──”梁公忽然笑起来,笑声忽止,“寡人要你把赵臧完完整整地带到寡人面前。” 沈澜之愣了一下,“是。” “一个能在会阳卧底三年,在会诛和寡人眼皮底下卧底三年的人……三年前,他御前献艺,寡人给他官职他不接受,这次总该接受了。” 梁公声音里透着一股志在必得,这让谢涵心里一紧,怕明日出城得有些波折了。 但来不及多思,因为下面又是一句叫他心神俱震的问话: “取得太子一党的信任了么?” “夫人已经把许多事都交给臣处理了,倒是七公主还有几分戒心。”沈澜之答道。 “她一向谨慎小心,又兼直觉敏锐,有别于常人的抽丝剥茧能力。”梁公似是赞叹,忽又话锋一转,“刘戟老奸巨滑,刘央耐心奇佳,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刘氏拖进储位之争中。” “是。” “还有薛家,姬元已有韩氏的支持,姬高有叶氏的支持,再让这两家各归姬高、姬元,寡人就动手让他们自相残杀。”梁公像在吩咐,又像在盘算。 沈澜之依旧恭敬应道:“是。” 谢涵终于意识到,所谓的帮他姑母和沈氏搭线,全是一场骗局。 他曾说过,如果姬高把沈澜之当卧底打进太子一党的话,那姬高一定脑子有病。但没想到沈澜之居然真就是一枚卧底,只是不是姬高的,而是梁公的。 以姬高、姬元储位之争为棋局,以沈澜之为双向卧底,明在姬高、暗在姬元,以各大氏族自相残杀为目的。 “你觉得齐太子怎么样?”紧接着,梁公忽然问。 谢涵精神一凛,只听沈澜之顿了有顷,答道:“齐太子是个非常敏锐的人,论洞察力,恐怕只比七公主差了一点点。他也是一个非常懂得收买人心的人,并且做的非常自然。他做事手段,倒还有些他这个年龄段的跳脱、幼稚与顽皮……”说到这里,他似乎隐隐有些笑意,又立刻敛下,恢复他原来的平淡与恭敬,“但缺了些狠辣与杀伐果决,更倾向于温和与息事宁人。” “这是齐人的通病。”梁公出声道:“仁弱、温润,文雅有余,刚猛不足,多情善感。” 被从头到脚地剖析,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谢涵摸了摸鼻子。 “但瑕不掩瑜啊──”梁公长长一叹,“燕有太子襄运筹帷幄,齐有太子涵智计无双,楚有太子子般刚猛霸煞,召国也有个公子臧,为何寡人就后继无人?” 这种话,沈澜之不敢妄议,只保持着静默。 梁公也不需要要他的回答,过了一会儿,索然无味道:“你先退下罢,等一会儿还有出戏要你来演。” “是。” 不一会儿,响起木门开合声,沈澜之应声退出。 接着是细微的响动,谢涵细辨着,回忆室内布局,像是从桌案后的屏风发出来的。 那像是女人轻盈的脚步声,从屏风后绕出来。 这么讲实在很惊悚,难道有人一直躲在屏风后,那岂不是他们之前做的都在对方眼中? 这……怎么可能? 但下一瞬便响起道让谢霍二人的心一个劲下沉的声音,“君父总是一如既往的狠心,三妹有您这样的父亲,真是莫大的不幸。” 慵懒妩媚,漫不经心。 是姬朝阳! 竟然真的有人躲在屏风后! 姬朝阳竟然躲在屏风后! 谢涵听到霍无恤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就像响在他耳边一样,又或者那是他自己的心跳,他已分不清了,只觉得外面人随时可能过来打开抱柱,让他们暴露无形。 但姬朝阳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下一瞬便过来,而是在那儿一咏三叹,“在君父眼中,我们这些儿儿女女,只是您的棋子、工具……” “他们是,你不是。”梁公打断她。 姬倾城顿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低落,“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在郑国的日子。那个时候,君父还不是君父,只是爹爹。那个时候,爹爹只是个落魄公子,流亡在郑国,娘产后大出血死了,家里只有三个奴隶,您不放心她们,亲自喂我吃饭,给我穿衣,睡前还会给我讲故事。那个时候我头发少还枯黄的,有坏男孩取笑我是‘黄毛丫头’,爹爹会撩起袖子把他们全训哭。突然有一天,全都变了……” 长长一声叹息,是梁公的,他像是起身踏下台阶,“朝阳,这天下没有不变的事,没有不变的人,只有变才是永恒不变的。你如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就会永远痛苦。” 姬朝阳一哂,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对全世界都厌烦的散漫,“君父早早让我过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听您讲道理罢?” “你看沈澜之有几分可信?”梁公亦恢复了他那雍容华贵、权倾天下的声音。 “君父问我?”姬朝阳似乎觉得非常荒谬,“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女儿拿他没办法哩。或许君父可以考虑再培养个男妓?” “朝阳,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梁公沉声道。 “身份?”姬朝阳咯咯笑起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我不就是个高级点儿的娼妓么?怎么,大梁长公主是个娼妓,让君父您觉得很丢脸么?” “如果你厌烦了,可以不做。”梁公道。 “厌烦?怎么会厌烦哩?女儿不晓得多喜欢这样的生活。”姬朝阳笑吟吟的,“凭什么就让你们这些男人可以有这么多女人呢?女儿也要宠幸很多男人。” 梁公对姬朝阳真的格外宽容,听了这种话,他也只是静默片刻,“罢了,你把拂胭叫进来。” “哦。”姬朝阳应一声,就打开门出去了,自始至终,居然根本没提过他们,甚至不曾有一点点靠近过抱柱。 慢刀子割肉,时刻等待脖子上吊着的利剑劈下,它却时刻还在脖子上,这过程不可谓不煎熬。但突然,剑不见了。 谢涵、霍无恤互相看了看,霍无恤做了个口型:她眼瞎? 谢涵:“……”他们还说话了好不好,外面甲士离得远又有墙壁阻隔便罢了,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没听到? 霍无恤顿了顿:她还耳聋? 谢涵横他一眼。 心里却想,姬朝阳和梁公的关系大概比他想的还要差一点,所以她不愿告诉梁公。 不一会儿,门外又进来个人,想来是拂胭了。今天寿宴请了鸣玉坊歌舞姬表演,拂胭作为鸣玉坊老板,会在宫里并不奇怪。但梁公为什么会叫拂胭?堂堂中原霸主如何会与一个歌舞坊坊主有联系? 谢涵心内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 “你觉得沈澜之对寡人有几分忠心?”梁公问道。 拂胭想了想,道:“属下使坊内的美貌郎君勾引撩拨过他,但他并不为所动。是故属下并没有获得太多又用信息。但属下和他有过几次交谈,可以看得出,他对君上十分尊敬,也真心企盼着梁国越来越强大,但他亦十分在意沈氏,花花肠子很多。如果以卫将军的忠心为十分的话,大部分情况下,沈家主对君上是九分的忠心,对梁国是八分,当与沈氏利益冲突时,只剩下五分。当然,这是属下的个人推测。” 她果然是梁公手下的探子。闻名列国、让无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鸣玉坊竟是个大型情报库。 这真是太可怕了,难怪梁国总是能料敌先机。 但紧接着,响起一句更让二人心惊胆战的话。 “确定雍人今天会来窃取《欧冶宝录》么?”梁公问道。 谢涵:“!” 霍无恤:“!” 他们一时听的都呆了。 甚至觉得,姬朝阳之所以不说,是不是因为梁公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下一句话像救赎一般地响起,只听拂胭出谷黄鹂般的甜美嗓音道:“会。这是一个随行雍使醉后说的,只是究竟谁来偷,他亦不知,只有大良造王免知道。” “嗯。”梁公点头,“《宝录》放在欧家了么?” “今早已经转移进他们冶子的枕头底下了。”拂胭甜甜道:“他们给君上找麻烦,属下就给他们惹麻烦。” “好了。寡人这一换衣裳也换得久了些,该回去了。”梁公站起身。 “属下告退。” 拂胭和梁公一前一后出了书房,有内侍蹑手蹑脚进来打理了下书房又熄了灯。 室内重归黑暗。 内侍退出去后,谢涵打开抱柱。 大把空气弥漫周身,二人先喘了几口气──刚刚在狭窄逼仄的室内,还两个人抱做一团,实在叫他们快要窒息了。 等肺里又回气后,霍无恤来到之前打开过的房顶,嗖嗖嗖地就爬上抱柱,站在横梁上冲下招手。 谢涵:“……”他看看光华的涂满朱漆的抱柱,真心不是很懂对方怎么这么快爬上去的。又不是老树皮咯。 他抱紧抱柱,蹭了两下,然后……滑了下来。 谢涵:“……” “噗。”霍无恤差点笑出声,捂住嘴巴。 正在谢涵对抱柱进行“格物”的时候,上方落下来根长带子,谢涵抬头,带子另一端正系在梁上人的手里。 “快上来。”霍无恤对他掐着嗓子道。 谢涵捏住带子一端,总觉得这触感材质有种迷之熟悉。抬头果见对方提着裤子,“快一点啊。” 谢涵:“……”他抓起带子,蹬抱柱借力终于爬上房梁,霍无恤立刻解下带子系回腰上,然后取下之前塞房顶的黑布团,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取瓦,再次空出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空洞。 谢涵率先爬出,正爬到枝丫上回头看,便听霍无恤放最后一片瓦时发出“咯──”的一声。 他心头一跳。 下一瞬,立刻有四周甲士提灯围过来,只是还没抬头查看,忽然有一条白花蛇从上滑下,正掉落下方一个甲士头领的脖子上,白花蛇瞬间缠住他的脖子。 周围人立时帮他去取。 霍无恤趁机悄无声息地爬上树,和谢涵会合。 但那头领却很敏锐也很镇定,取下白花蛇后,朝上一扔,“有人,放箭。”顿时箭如飞蝗般朝屋顶射去。 “啊──”一声凄惨尖叫响在房顶,“扑通──”一声重物坠落钝响从书房对侧滚落,紧接着响起踉跄脚步声。 “追──”头领一扬手,带人朝对侧奔去。 二人立刻顺着梧桐树落地,从草丛里爬出去,那边甲士已发现不对,往四面八方都派人去追。 谢涵、霍无恤发狠了地朝外狂奔,跑出一段距离后,迎面走过来个宫人,“贵人您?” 正是之前谢涵问过路的人,谢涵停下,扶着腰带,边喘边羞涩道:“沃头在哪?孤刚刚迷路了。现在急得紧。” 宫人素质很好,脸上没有一点嘲笑,也没有一点可疑停顿地道:“贵人请随奴婢来。” 谢涵、霍无恤跟着他往外走,一队甲士与他们隔着半丈距离快步走过。 沃头内,终于只剩两个人了,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里全是逃出生天、劫后余生的感慨。 一进来,竟还真有些内急,两人面对面解开下裳放水。 霍无恤喘了几口气,忽然轻捶了下谢涵肩头,满脸红光道:“太棒了。”显见的为刚刚的惊险感到兴奋不已。 谢涵看他一眼,问道:“孤刚刚明明看见是你在梧桐树上开的口,却也分明听见声音在房顶、地上响起。” “当然是我咯。”霍无恤得意起来,“这叫口技。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特别神奇?” “嗯。”谢涵有些好笑,“你最厉害了。” “所以这么厉害的我,你是不是很想和我交个朋友?”霍无恤翘着头,活像只小孔雀。 谢涵愣了一下,低头开始专心致志地……放水。 霍无恤看着他只垂着头垂着头垂着头,就是不说话,脑子一热,“你不说话我就射你了。”他提起小鸟。 谢涵:“……”他连忙后退一步,气笑了,“你真无赖。” 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霍无恤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闻言,却又立刻撇了撇嘴,“我就无赖了,你怎么着?” “没怎么着。”谢涵系好腰带,伸出一只手,“谁叫我就看你这样的无赖稀罕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它这么肥,留个评吧。 下章 章节目录 第39章 第39章 霍无恤愣了一下, 立刻提上裤头系上腰带,飞快握住谢涵伸在半空的那只手,双掌虎口相对, 击出一声脆响。 他握着那只手, 嘴唇动了几下,却始终没说出话。 “怎么?”谢涵笑吟吟看他。 霍无恤忽然松开手,伸手搂住他腰, 在他肩上闷闷道:“那天在医馆里, 我听到那医者说我会留下病根除非找到党阙的话了。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虚伪透了的骗子, 既然你骗我, 那我也利用你。到后来……到后来我不想那么做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你别怪我,要怪都怪你自己, 要找党阙干嘛不告诉我……”说着说着,他声音低下去, “对不起。” “好了好了,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谢涵拉起他, “走了, 你想在沃头里待多久?梁公都要重回宴席了。” 听他这话,不知又哪儿戳到霍无恤了,他嘿嘿一笑, 大力拍了几下他脊背,“好兄弟。” 谢涵:“?” 两人走在回辟疆大殿的路上,云朵飘来, 遮住明月, 露出天幕上粲然明星,霍无恤显得心情很好, “朋友,唱首歌罢。” 谢涵:“……”他没吱声,对方就自己哼哼起来,“群星群星你为何照着我……” “你身上究竟放了多少蛇虫鼠蚁?”谢涵忽然想起这个,冷不丁问道,他从没有想过麻雀、白花蛇这种东西是可以藏在怀里的。 “噢,这个啊──”霍无恤正要回答,忽见到对方略显嫌弃的神色,坏笑起来,“不多不多,其它刚刚都用完了,现在就剩几十条茅坑里的臭虫,就是那种白白的、软软的、一蠕一蠕的那种。你别不信,我就是拿这只手伸进粪坑里抓的──”说着,他飞快伸出那手在谢涵脸上掐了一下。 谢涵:“!” 他拿手捂脸,刚捂上又立刻放下,虽然觉得十有八/九不是真的,但禁不住他代入感强,简直像有臭虫在他脸上爬一样,“你还能更恶心一点么?”他狠狠瞪了一眼身侧人。 身侧人却看着他脸上红印子“哇”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娇嫩的?我都没用力。” “是么?”谢涵冷哼一声,伸手在他腰间拧起块肉转了个圈。 “嘶──”霍无恤倒吸一口凉气,脸上五官都偏移起来了,但等对方放下手后,他又摸摸腰,“你看,还是黑的,像我这种纯爷们儿都是掐不红的。” 谢涵:“……”他看着对方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腰线无语。 乐声、人声渐渐传来,离辟疆大殿已经近了,霍无恤忽然抓住谢涵衣袖,朝西侧奴奴嘴,做口型,“你要不要救他?” 谢涵摇了摇头,“他帮过孤一次,孤救他一次,已然两清。且梁公对他,是势在必得。” 说完,翩跹歌舞已在眼前,殿内众人皆看得如痴如醉,因独舞的不是别人,正是拂胭。她的容貌,她的纯真妩媚,已能让大部分男人都沉沦,遑论还有惊艳的武姿。 她不再是一身柔软黑袍、长发披散,而是穿七□□衣,衣上镶满宝石,发上插着孔雀翎羽,她在跳孔雀舞,轻盈旋转,光华绚烂。 只是这一刻,谢涵和霍无恤二人都无法欣赏,因对面也有一人缓缓入席──她穿着湖绿色纱裙,乌发上盘着圆润珍珠,白皙秀美的鹅蛋脸上琼鼻樱唇── 姬倾城! 谢涵面色一变,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胸膛在一瞬间剧烈起伏──怎么可能?他们明明……明明杀了对方的。 他确定过对方已经死透了、发凉的。 【滴──】 【滴──】 【滴──】 【女主安全降临《江山妩媚美人谋》世界,剧情正式开启。】 脑海中忽然蹿出电子音,极度紧张慌张下,谢涵险些要跳起来,下一瞬却反应回来是系统的声音,他慢一拍读取对方话中信息── 女主来了。 那个已经不是姬倾城。 而是借用姬倾城身体再生的一抹孤魂。 【秦橙再次醒来,脑后一阵剧痛,她下意识伸手去按,却感觉到一阵湿润,她奇怪地收回手看。 “啊──”忽然一声尖叫响在漆黑的夜里。 不是其他人,是她自己发出的。 她连忙看四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人苍白发青的脸,她立刻伸手捂住嘴咬着下唇,才没尖叫出来,却控制不住自己双腿颤颤发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冷静下来,秦橙。冷静下来,秦橙。冷静下来,秦橙。 这么反复几遍,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可以观察周围情况,这一看,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古色古香的园林,假山林立、湖儿清澈、鸟语花香,天空是21世纪绝不可能有的干净,群星熠熠生辉,没有一丝雾霾的笼罩。 还有那个死了的女人身上的古装,和自己身上镶满珍珠的罗裙。 秦橙心头一阵恐惧,她不甘心地站起来四处搜看大喊,“摄像机!导演!咔──” 然而一片寂静,回答她的只有飒飒风声。 她叫着喊着,就是没有人理她,最后,一个打绊摔在湖畔草地里── 天呐,她看到了什么? 湖水倒映出一张绝美的脸──标准的鹅蛋形,充满东方古典美。尖尖的下巴不失优美的弧度,细细弯弯的眉毛不染而翠,挺翘的鼻子小巧玲珑,薄薄的唇像樱花般诱人,里面贝齿轻咬,显得柔弱无助,让人不禁想把她拥入怀里安慰。最吸引人的是一双墨玉般的大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盖在她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上。轻柔的长发像茜丝一样披散,她就像月下的精灵,误入凡间的仙子,只存在于二次元的幻想。哪怕是最擅长描写的作家也无法描绘出她超出人类想象的美貌,哪怕是技艺登峰造极的画家也画不出她的绝世神韵。她的美,勾魂摄魄、瑰姿艳逸,可以叫任何一个女人自惭形秽嫉妒得发疯,也可以叫任何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为之疯狂。没有人可以抵挡这种倾世的容貌、绝代的风华。 秦橙伸手抚上侧脸,湖中人也伸手抚上侧脸。 她终于知道,自己穿越了。 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她光速冷静下来,左右看看,这是一个园林,原主受了伤被放在园林里和一具尸体在一起,这是一场针对原主的阴谋。等会儿大庭广众之下,原主醒来和一具尸体在一起,她就会是‘杀人凶手’。 理清思路后,她顾不得扭伤的脚踝,飞快往外跑去,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忽然响起一道关切的声音,“公主,您受伤了啊。” 这是一个认识原主的人,秦橙停下来,见是个梳着包包头的小美女,她摸了摸后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不小心撞到假山而已。” 小美女非常好骗,“啊呀”一声,“奴婢立刻着人去请太医。”】 谢涵脑中终于后知后觉地浮起《江山妩媚美人谋》第一章 原……原来是这样么? 系统也很感慨:【没想到女主竟然是这样穿越的。刚刚你和男主杀原主时,我还在想要不要阻止,只是程序没有报错,我就没出声,还好我没出声,不然女主就没办法穿越过来了。】 谢涵眸光一闪,顺势道:“因为孤本身就是书中的人物,很多剧情都由孤推动,其中当然包含书中没写到的地方与环节。其实你越少干预孤的行为越好,不然剧情可能就会被破坏。” 系统想了想,表示同意:【宿主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会记住的。】 “怎……怎么办?她没死。”霍无恤在谢涵耳边声音发抖。 他的紧张恐惧丝毫不亚于刚刚的他,谢涵握住他的手按了按,“你冷静一点。现在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他的声音清冽,天然有一种平静人心的能量,霍无恤也渐渐冷静下来,“只能如此了。” 谢涵入席落座,玖少卿看他一眼,“殿下小解回来了?” 谢涵讪笑一下,“嗯。” 他不说,玖少卿也不多问,只是道:“殿下好歹掌握下小解的时间,我几要派人去找您了。” 谢涵点头,“孤省得了。” 殿内歌舞依旧,梁公还在上首时不时与众使搭个腔,沈澜之依旧八面玲珑地和周围人打着太极。 谢涵举杯喝了一口,享受这最后的宁静。 不过一会儿,西面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何事喧哗?”梁公面露不愉。 几个宫人慌忙入内,神色无比惶恐惊惧,“启禀君上,三公主……三公主被随太子……奸/杀了。” 霎时间,整个大殿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面色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说什么?”梁公“嚯──”地站起身,死死盯着跪在他脚边的宫人,“你再说一遍?” 姬高也冲了上来,双目发红,“你再说一遍,你说妹妹她怎么了?” “三公主被随太子奸/杀了!” 梁公身形微晃,梁夫人立刻伸手扶住,“君上。”她冷视那宫人,“究竟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掌灯宫人看见月牙湖边的灯灭了……灯被风吹灭了,就过去点,然后……然后就看到……”宫人吓得面有土色,语无伦次。 “你带路!”梁公的声音已经稳了下来,一脚踹在那宫人屁股上。 随使面色惨白,几乎要晕厥在地,却只能立刻跟上。 其余诸使面面相觑、尴尬得很,最后也跟在随使之后。 走过一段不远的距离后,地点越来越偏僻,众人心底已隐隐了然,尤其在看到之前还活色生香的梁三公主此刻满身青紫淤泥地倒在地上,像块破布一样、死不瞑目。 “月儿!”梁公沉痛出声,这一刻,他仿佛老了十岁,鬓角一缕银丝在月下刺眼无比。 “妹妹!”姬高冲上前,等就冲到姬皓月尸体边时,双腿忽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蹲不下来。 “三妹──”姬元也不敢置信,抖索着手上前解下外袍盖在姬皓月遍受蹂/躏的玉体之外。 “谢……谢。”姬高大抵是第一次对姬元好声气地说话,整个人都怔怔地,说完却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拔出腰间长剑发疯似的朝被卫士用刀剑围在一边,同样衣衫不整的姬击冲去,“你这个畜牲!早在你调戏妹妹时,我就该杀了你!” “高儿,住手!”梁公忽然喝道。 “君父?”姬高冲到一半,扭头看他,虎目含泪。 “回来。”梁公沉了声音,“今日之辱、月儿性命,寡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姬高垂下手。 “哈哈哈哈!”一旁却忽然有大笑声传来,众人侧目,竟是姬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梁公何必如此处心积虑,今日是孤一着不慎落入圈套。一人做事一人当!孤就把这性命还给梁三公主!”大笑完,他忽然反手抢过一武士的手中大刀,横刀自刎。 眼见着就要血溅三尺,忽然有一个人动了。 没有人看清那飞快的出手动作,等定睛时沈澜之已一手握住刀刃,牢牢止住长刀高速前进的势头,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你──”姬击怔然。 沈澜之手腕一翻,便折断了刀刃,同时另一只手冲姬击侧脸握拳打去。 “砰──”一声重响,姬击被打翻在地,两手腕骨撞在地上发出咯咯脆响,已是断了,下颌骨也被沈澜之一拳打落。 姬击喉头发出呵呵声,却已说不出一个字。 “一了百了前,先把公主所受的痛苦与侮辱全还回来。”沈澜之面色冷硬,再不见平时的言笑晏晏,沾着满手鲜血,如修罗再世。 他走过几步,在姬皓月尸体边跪了下来,抚摸了下她的眉眼,表情前所未有的温柔,“公主生是臣的未婚妻,死也是臣的妻子。请君上恩准臣与公主择日完婚。”他朝着梁公深深叩头。 众人一时震撼,呐呐不能言,这位沈家主竟是个痴情人? “你说的是真的?”姬高霍然出声。 “真。” “好好好,月儿有你,当死而无恨矣。”梁公不知是欣慰还是心痛。 “谢君上。”谢完恩,沈澜之又大声道:“辱妻之仇,不可不报,请君上准许臣为公主报仇,臣必荡平随国,用畜牲之国的鲜血,偿公主痛苦,为大梁洗清耻辱。” “偿公主痛苦,为大梁洗清耻辱。” “偿公主痛苦,为大梁洗清耻辱。” “偿公主痛苦,为大梁洗清耻辱。” 周围目睹惨状的武士无一不义愤填膺,扬起手中长剑、刀、戟,霎时刀光剑影。 “好!”梁公环视一圈,把众使和诸梁国大臣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抬了抬手,“月儿是寡人最心爱的女儿,是大梁最温柔懂事的公主,寡人必会向随侯讨个说法。” 说完,他利剑一般的目光直指在一旁的随使身上。 “砰──”随使一屁股栽倒在地,“梁公息怒,梁公息怒……” “啊啊啊──”姬击软着两只手趴在地上,喉间发出低鸣,却爬不起来,也说不出话,只能像禽兽一样地嘶吼。 “随侯素不敬王室,对寡人‘侯伯’之位又多有微词,只是寡人念与随侯同出姬姓,一忍再忍,不想……”梁公缓缓出声,迅速给当今少见的与世无争、爱好和平的随国套上十恶不赦的帽子,这是战前惯例,诸使本就是这么听着听着,忽然,被下一句话攫住了心神── “寡人决意出兵随国,是为血辱。寡人必要它顷刻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也请诸位不吝相助,寡人在此承诺,无论何国打下城邑,梁国都不会干涉。” 这么好的事? 众使听得一愣,梁国的霸道好战作风,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这次居然愿意与他人共享战果? 毕竟随国只是个中等国家,梁国对付它,虽不能称手到擒来,也无须他人相助才是。 梁公竟如此愤怒? 梁公竟这么爱宠梁三公主? 虽然心里猜测纷纷,但几个和随国土地有所接壤的国家使者心思却都活络了起来。 在这世上,友谊是假的,情感是假的,盟约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实打实的财富土地是真的。 随国是个中等国家,地广一千二百里,被夹在梁、楚、齐之间,又与郑、宋、滕、绞毗邻,水土丰美,土地富饶,种出来的米粒大,养出来的战马善跑…… 但他们还做不了决定,嘴上连道“定会将此事转承寡君”。 当然,他们中也有不少眼光毒辣的人怀疑着随太子奸/杀梁三公主的事,但结果已经如此,过程还重要么? 晚宴已经结束,却是一场大战的开幕。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0章 第40章 在发生这样的大事后, 寿宴自不可能再继续下去,诸使纷纷告辞。姬击被关押在会阳,至于另一个随使, 梁公放他回去, 让他告诉随侯候战。 谢涵也准备回去……回去派人去欧家偷《欧冶宝录》。 他随人流一起退出这片树影婆娑的月牙湖,朝外走去,忽一阵香风袭来, “我又帮了表弟一次哩, 表弟要怎么报答姐姐?” 闻声, 谢涵侧头看去, 姬朝阳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向另一条道上走去,走了几步, 又忽然扭头,对他回眸一笑, 再次扶着侍婢继续迤逦离开。 她果然是知道他和霍无恤躲在抱柱里的, 不知梁公是否告诉过她《欧冶宝录》的秘密?她又是否知道他们是来偷《欧冶宝录》的?是否知道另一个人是霍无恤?这次是想施恩给他;还是反应回来想以此威胁, 叫他对昨晚的事闭嘴? 太多的疑问, 对方却似乎并不想告诉他。 女人心,海底针。 忽然,衣袖一紧, 霍无恤抓住他。 谢涵偏头,只见对方目光紧紧跟在一道湖绿色背影身后,“我们再去小解一次, 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只见前方姬倾城独身绕过假山, 她既没有和梁夫人一道走,也没有和姬元一同, 更没有和诸公主一起,而是一个人落单,身边居然连几个侍婢宫人也没有。 谢涵知道霍无恤口中的“小解一次”,是跟踪姬倾城的意思。 但谢涵不仅知道对方是怎么回事,把书中剧情在脑海里回忆了下后,他还知道对方现在一个人走是想“静静地思考一下”,甚至还会重新来到月牙湖边,对着水面倒影说“从今天开始,没有秦橙,你就是姬倾城了”,然后她还会遇到沈澜之── 【好不容易把她培养成个优秀的大学生,马上她就能工作奉养二老了。 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 突然之间,她来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现在是怎么样。 死了? 植物人? 还是也有一个人会代替她活下去。 “姬倾城,你会不会在也另一个秦橙身上呢?如果会,请代替秦橙好好活下去、照顾好她的家人好不好?秦橙也会替你好好照顾家人的。” 她环顾月牙湖一圈,这个她最初到这个世界的地方。最后来到湖畔,抚上自己秀美的侧脸,看着湖面倒影,坚定地说:“从今天开始,没有秦橙,你就是姬倾城了” “七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男音,秦橙……不,姬倾城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个一身绛紫色衣衫的男子缓缓走近。 她见过对方,那个沈氏家主,也是那个她穿越过来时身边死去女人的未婚夫。 虽死不弃,哪怕对方死了,也要和对方成婚,这样的痴情男人,现代都很少见,何况是古代。 当时,姬倾城心中就对他充满同情和好感──这么好的男人不应该遭受这种痛苦。 现在再看对方缓步走来,才发现他不只痴情,还长得很帅,是那种充满古典韵味的清俊,像春水里倒映出来的梨花,墨黑的发丝在微风浮动下飞扬,贴着那白皙的皮肤,还有窄窄挺立的鼻梁、浓密粗黑的剑眉和天生上扬的笑唇。 使他看起来既俊雅又富有亲和力,和娱乐圈那些当红小鲜肉们也没什么差距,尤其是他身上还有他们绝没有的儒雅气质。也许是因为刚刚痛失所爱的缘故,他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忧郁,有些脆弱。 姬倾城都觉得她要忘记自家爱豆,改换阵营了,耳边一声轻唤,“七公主?” 姬倾城一愣,才反应回来自己居然看个男人看呆了。她脸一红,心里恨恨地想着:秦橙啊秦橙,你可真没骨气。 “沈家主有事么?”姬倾城咬唇,她记得刚刚周围人都是这么叫他的。 清俊美男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也来到湖边,看着水波微泛的湖面,“七公主是来这里思念公主吗?” 当然不是。她都不知道那个死了的女人是她哪个姐姐,和她有什么关系。但余光瞄到对方睫毛垂下,打下一片不容忽视的阴影时,她就不忍心说这种话。 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外婆抱着她,说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一颗星星的话。 “我是来看星星的?” “看星星?”清俊美男歪头,疑惑地看来。 好……好萌。姬倾城差点想摸摸自己有没有鼻血,如果有,那就让它倒流回去,她抬头看天,天上布满繁星,“你知道天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星星吗?因为地上每死了一个人,都会变成天上一颗星星,在天空一直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然后保佑我们。” 她说完,眼角余光感觉到对方突然抖了一下,关心地问,“你冷吗?” 清俊美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果然什么都知道,您是想告诉澜之多行不义必自毙么?” 诶?前半句是夸她学识渊博,她懂;但后半句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姬倾城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沈家主在说什么?谁必自毙?” 清俊美男笑了,“多谢公主,没有人会必自毙。澜之懂公主的意思了,以后一定少作这种事。” 姬倾城看着对方笑脸,一边觉得真好看啊,一边又根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是谢她讲故事安慰他。 忽然看到对方掌上刀伤,她福临心至:对方的意思是多谢她讲故事,他不会再伤害自己,让天上的那女子伤心了。 古人讲话真是含蓄。姬倾城抽了下嘴角,废她好大劲才听懂。】 →《江山妩媚美人谋》第一卷《少年不识愁滋味》第三章 从记忆里扒出这个片段,谢涵都要笑了。 结合现在前因后果,他猜沈澜之一定是重回筵席后发现姬倾城消失过一段时间,还换了一身衣衫,以及可能还有其它蛛丝马迹──他走时,只清理了自己和霍无恤的痕迹,没有清理姬倾城的,料想所谓的女主也不会清理。于是沈澜之怀疑到对方可能目睹了自己杀了姬皓月的事,前来试探。 而姬倾城却以为对方缅怀姬皓月。 结果没想到两个脑子根本不在同一条线路上的人,鸡同鸭讲,竟然还能得出两相欢宜的结果来── 沈澜之以为姬倾城虽然承认看到了全过程,但身为盟友她会保密,希望对方以后少接这种危险的事。 姬倾城则以为自己成功安慰到了对方,使对方重拾信心与快乐。 皆大欢喜。 谢涵一边好笑,一边回答霍无恤,“你知她是个敏锐非常的人了,我们若是跟踪她,很可能被她发现然后咬一口报仇──这里不是月牙湖,她一叫立刻会有卫士过来的。” 已知姬倾城究竟“怎么回事”,他当然没兴趣跟踪,还极有可能被想试探姬倾城而说不定已经跟在她身后的沈澜之发现。 霍无恤一听,知不无道理,但他不甘心,又生一计,“那两个是她贴身侍婢,不知怎么没跟她一块儿,一定有猫腻,我们过去看看?” 见谢涵似乎也想拒绝,他道:“她们总不会也那么敏锐罢。而且,就算被发现,两个宫婢而已,你就讨回去当姬妾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还能从她们嘴里扒出姬倾城什么秘密好威胁她。你不去我自己去了。”说到后面,他有些生气了,一个抱拳,“殿下,属下内急。”就转头走了。 谢涵没法,忙挥开身后卫士,“你们去马车外候着。”追了上去,“喂──” 哪知对方忽然回头,对他咧嘴一笑,“殿下,连小解都和属下一同,您真好。” 谢涵:“……”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坠在那二个宫婢身后不远处,月牙湖边有大大小小的花园,只见她们进了片枣园内,拿汗巾当布兜,摘枣子放进里面。 在守园卫士前,装作馋了也想摘几个枣子吃吃,谢涵、霍无恤二人进来,借枣树遮蔽身形── 霍无恤对谢涵挑了挑眉:月黑风高,大晚上摘枣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刚做完表情,前方一宫婢开口说话了,他连忙竖起耳朵。 “秀儿姐姐,公主后颈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是磕去的?还有……” 她还没说完,另一宫婢……应就是那秀儿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大概素来颇有威严,被她一看,小宫婢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继续摘枣子。 这时,秀儿淡淡开口,“我们是一起被调到公主身边的,巧儿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见公主时,公主说了什么?” “第一天见公主……”小宫婢巧儿回忆,“那是三年前一个清晨,青萝姑姑正在给公主梳头,公主只回头看了我们两个一眼,就继续对着镜子,然后说‘婉兮殿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们:天是金色的,水是红色的,花是黑色的,草是白色的。记住了吗?’” 一阵风吹过,巧儿打了个寒噤,继续道:“然后公主就指着几上摆的清面水,问我们这是什么颜色的,姐姐你说是红色的,我就跟着你说是红色的,公主笑着说我们很好。” 这段记忆怕叫她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她说得很详细,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说完,她恍然大悟看秀儿,“所以之前秀儿姐姐才不让我再问公主是怎么受伤的对吗?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秀儿点头,巧儿却又小声再问:“可公主说她撞到头,以前很多事不记得了叫我们有事多提醒她也……”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秀儿打断她道。 霍无恤身躯一震,转头对谢涵做了个口型:真的假的? 说完,二女也刚好摘完枣子出了枣园。 谢涵、霍无恤二人也缓缓走出来。 “我以前听说过,有一个猎户在山上遇到一头棕熊,险些被打死,侥幸逃出来后对山上的事都不记得了。你说她是不是也这样?只是忘记得更多。”霍无恤忽然道。 “很有可能。”谢涵这么道,“她暂时不戳穿我们、问罪我们,可能是为了各国关系,但却没必要装作忘了很多事情。” 他极力让对方不要再为姬倾城而担忧,但对方却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梁公可能发现了她看到那件事,她以‘忘记’间接向梁公表明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谢涵:“……”他反驳道:“那只需要说因为撞到脑袋,忘记今天的事就好了,何必说从前许多事都忘了,还要贴身宫婢提醒呢?” “也对哦?”霍无恤摸了摸下巴。 一路纠结着,二人终于来到梁公东门,那里还停着齐国的马车。 “烦人屎尿多。”谢浇看到二人过来,啐了一口,掀帘上车,“终于可以走了,等你等得酒都醒了。” “醒酒汤都省下了,大哥不用太感谢孤。”谢涵笑眯眯的。 谢浇:“……” 谢涵先上马车,然后对霍无恤道:“孤车上有些书要挪动位置,你上来。” “是。”霍无恤顶着周围武士一阵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进车。 一进车,他瘫坐下来,抱着脑袋,呻/吟道:“啊……不想了,反正你是要回齐国,天高梁公远的;我、他总也不会想杀我。” 闻言,谢涵松了一口气,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让对方停止追问“姬倾城究竟记不记得”、“梁公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些问题。 然后转眼就看对方从怀里摸出来一兜枣子,“吃么?” 谢涵迟疑了一下,“你刚刚摘的?”他不是就在对方身侧,为什么一点都没发现。 霍无恤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然呢?”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两张饼子,几个鹅掌,一包牛肉。 谢涵:“……” “我看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难怪这么瘦。晚上还要做事,快吃点。” 谢涵捏起片牛肉,微妙道:“你怀里怎么能放这么多东西?” “多么?”霍无恤捡起饼子撕开,往里面夹牛肉,边夹边道:“我才觉得你们这些人能往袖子里放这么多东西才奇怪,不重的么?” 谢涵沉吟片刻,“练臂力。” 霍无恤:“……”他缓缓道:“那我就是练气功。”他边把饼子往嘴里塞,边含糊道:“坠了,我们赏一下,今晚的方染。” “今晚的方案……”谢涵点了点额头,“不能带太多人。不,多带些人,吸引开欧府人的注意力,然后再派几个精锐潜进去……” “只个精锐?”霍无恤鼓着腮帮飞快把嘴里东西咽下,抬头看他,“我们不一起去吗?” “你不相信我?怕我调包?”谢涵立刻听懂对方的忧虑。 他这么说,还带着些诧异地睁大眼睛,让霍无恤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一点点啦。你也不能让我违心地说我全盘信任你啊,这不可能,我们才认识几天?哎,你别伤心啊,像我们满打满算认识七天,相处四天,现在这程度,简直可以用倾盖如故、伯牙子期、高水流水形容了好么……” 谢涵:“……”他伸出一根手指,“打住打住,孤再把你派进去和精锐一起偷好了罢?”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霍无恤看着他,“你带的武士,或多或少都有人看见过罢,一旦他们死在欧府,尸体被人看见,完全可以联系到你这儿。” “他们死前一定会拿刀划花自己脸的。”谢涵对自己的手下很自信。 霍无恤想了想,最终弱弱道:“你不觉得自己偷很带劲么?就像今天在梁君书房一样。” 谢涵:“……这才是重点是罢?” “还有一点,欧家是巨贾,宅邸肯定很大,冶子房间不是那么好找的,如果你进去,可以用美男计让那个欧家大小姐给你指路。” “那孤要怎么找到欧小姐的闺房呢?”谢涵说完,抬手道:“如果在里面,你有万一怎么办?孤有万一又怎么办?” 说完,他就闭目养神。 他这话说的份量真是极重的,霍无恤意识回来,低低道:“对不起,我不应该拉你做这么危险的事的。你、你不吃了?” “不饿。”谢涵摇了摇头。 霍无恤皱眉,“你晚上明明只喝了小半壶酒、三片肉、一个桂花糕,现在只吃了两片牛肉。” 谢涵睁开眼睛,凝目看他。 “怎么啦?”霍无恤摸摸脸。 “你这么关心孤,真是让孤受宠若惊。”谢涵用一种咏叹调道。 霍无恤一下子被恶心到了,连忙挥手,“你爱吃不吃,谁管你啊。” 不一会儿,马车驶到驿使馆,谢涵下车,同玖少卿、谢浇一同进齐国所在的房舍,只是还没踏进去,便看到齐园外站着几个人,以宋期为首。 他还是消瘦的身子,苍白的脸,在无边夜色里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宋殿下?”玖少卿疑目看他。 “咳咳──玖大夫,孤是来找齐殿下的。”宋期目光落在谢涵身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涵心下思忖着他的来意,边对他伸出一只手,“请。” 来到他卧房一侧会客的耳房后,宋期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随国以东就是齐宋,梁公准备攻打随国,唇亡齿寒啊,请齐殿下三思。” 谢涵愣了一下,倒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淡淡道:“梁齐本就有一百里的小范围接壤地,随国呈横向狭长状,打下随国,最多也只再多一百里地而已,又何妨?” “可……宋国西、北、南如今皆在随国包裹之下,如为梁军占领,梁国虎视眈眈在侧,期寝食难安,宋国身为贵国属国,您难道能高枕无忧么咳咳咳……”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宋期又咳咳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1章 第41章 谢涵真没想到宋期这么直白地说出“寝食难安”四个字, 这等于告诉他们宋国的恐惧,请人帮忙,难道不怕他们会抓住这份恐惧心理狮子大开口吗? 但他并不想狮子大开口, 宋期也无法代表宋侯, 他拒绝道:“可事已至此,我们不加入伐随的联盟,只会让人家白捡了便宜。宋殿下与其把时间花在担忧上, 不如多花点时间在回国后的作战准备上。” “随国被夹在梁、楚、齐之间, 只要齐国有心, 楚国一向厌恶唯梁马首是瞻, 同意只是不想失了便宜,但如果齐国联合楚国拒绝伐随的,梁公不可能不三思。”宋期直视谢涵双眼, 缓缓而认真道。 谢涵突然觉得对方只是在人情世故上有些蒙昧,政治眼光上却十分精准, 但他……并不想同意, 推诿道:“姐夫是知道的, 我在国内, 空有身份,人微言轻,这种大决策, 或你可回国后即刻遣使来齐,我亦会帮忙说话。” 宋期以为他是被说服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那真是太好了, 多谢。” 他走后,霍无恤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怎么这么天真,会信了你的鬼话?等他回国再遣使过来,一来一往起码三月,以梁君的雷厉风行,那时随国难道还没大军压境?” “也许孤生来就长了张真诚柔善的脸罢。”谢涵摸了摸侧颊,“其实孤刚刚是真心实意的,你总是把孤想得这么险恶。” 他冲霍无恤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霍无恤:“……都是我的错。” 谢涵灿烂一笑,随后敛了神色,正襟危坐,“孤再问你一遍,今晚欧府,你去不去?” 他突然这么严肃,霍无恤也随着他的话整个人挺直绷紧起来,闻言,他看对方一眼,“你依然不去?” 谢涵斩钉截铁:“不去。” “我去。”他说完,霍无恤也认真答道:“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这样东西对我来说太重要。” “好。”谢涵点点头,“孤会分人手保护你的。” 霍无恤愣了一下,自知这是对方能做到的极限,低声道:“多谢。” 谢涵坦然收了这两个字,没说不必,而是向外扬声叫杨明进来,等杨明进来后,他想了想,又道:“把王洋也叫进来,不要叫叶猛。” 杨明:“……是。” 不一会儿,王洋、杨明二人进来,王洋抬头看一眼霍无恤,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孤要派人去欧家冶子床头下偷一样东西。你们怎么看?”谢涵撑额道。 杨明、王洋愣了一下,又立刻反应回来,杨明率先道:“那要派多少人手?” “要派很多。”王洋缓缓道:“冶子一年只铸三把剑,如今三剑已成,第一把‘禀风’已进献给梁公,第二把‘臾光’──”他看一眼谢涵腰间银白色长剑,“在殿下身上,第三把‘片羽’价高者得,尚未出售,因此四面八方前来偷剑的人数不胜数,欧家如今必然巡逻森严。” 他这么说,谢涵心内忽生一计,“现在让你们去找家偷过剑的地下组织,找不找得到?要多久?” “即刻可到。”王洋道:“属下早年有一结义兄弟,如今就是接的这种赏金任务的生意,手下有能人百余。据点就在不远处,快马过去一刻钟可到。” 这真是非常好的,但……谢涵道:“你不要去,派个没什么人见过的蒙面过去委托生意。” 王洋听懂他的隐忧,“殿下放心,属下决不会让他知道这是您委托的。” 说完这一项,谢涵心头落下块大石,接着道:“你们再挑十个身手好的和他们一起去,让他们掩护我们的人,告诉我们的人偷一样冶子枕头下的秘书,无论如何不要让人发现是孤的人手,明白么?” “明白。无论生死,他们绝不会暴露殿下。”二人皆满口道。 谢涵点点头,一指身后霍无恤,“他也会和你们一起偷。让他们在偷的同时务必护他安全,但也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偷,因为孤怕他私吞,明白么?” 杨明奇怪看一眼霍无恤,王洋不动声色,“属下明白。” “好了。下去准备罢,现在是亥正,孤要子时能出发。”谢涵挥了挥手。 “是。”二人退下去后,霍无恤抱着胳膊上来哼了一声,“你可真是直接。” “孤拐弯抹角你就听不懂了么?”谢涵淡淡道。 “好罢,总是你说的有道理。”霍无恤摊了摊手。 “你有什么要准备的也先准备罢,要什么东西跟孤说。”谢涵道。 “袖箭。”霍无恤立刻道:“这东西你肯定有罢,多给我几副。” “没问题。” “再给我两块黄杨木树杈,几条牛皮筋,一包石灰粉,五根火箭……”霍无恤边想边罗列。 他派的这些东西,有些有,有些没有,谢涵点点头,“孤会马上让人准备好的。” 虽然有些东西没有,但准备的速度依旧很快,不一会儿,东西已经到霍无恤手上了。他对谢涵挥挥手,“我出去一下,放心,不出驿使馆的,等到集合时马上过来。” 谢涵觑着对方手里的黄杨木和牛皮筋条,猜他是要去做小弹弓,“去罢。” 等人出去后,他起身推开连门,进入卧房,点上油灯。 原本平躺床上的人立刻坐起,在床幔上映出一道高大魁梧的剪影,他很快用钩子卷起床幔,两人瞬间面对面了,他对人挑了挑眉,“寿宴结束了?” “宴会上,孤听闻,召太夫人使八百里快骑传信,今日送呈梁公,说对你所做一切,她毫不知情,请梁公替她诛杀叛徒。”谢涵在室内几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扔下颗惊天雷。 赵臧面色骤变,咬牙切齿道:“这个过河拆桥的老妖妇。” 谢涵……谢涵顿了一下,他想对方和召太夫人的矛盾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至少那也是他祖母,怎么样的地步会对外人喊出“老妖妇”这三个字。 赵臧嘴快说完,又飞快敛下神色,看了谢涵一眼,倒也不尴尬,“那想来梁国必然会更加大力地全城搜捕我了。” “沈家主已带兵挨家搜捕了。”谢涵道:“明日还会亲自在城门守卫。” “齐殿下不会是想反悔罢。”赵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怎么会?”谢涵一笑,“答应二公子的事,孤一定会做到。料沈家主也绝想不到孤会帮你。只不过届时要委屈二公子躲在孤马车暗格内了。” “齐殿下怎么说,赵臧就怎么做。”赵臧笑道:“实在感谢您的不计前嫌。” 他又在试探谢涵帮他的目的。 谢涵却忽然道:“今天孤见了召五公子。” 赵臧轻哼一声,“怎么?齐殿下对我的五弟有什么想法?” “他像只笼中的金丝雀,远不及二公子你。”谢涵下结论道。 赵臧鹰眸转向他,“你拿他与我相提并论,已是对我的侮辱。” 谢涵从善如流,“那就是召五公子远不能与召二公子相提并论。” 赵臧:“……” “所以召太夫人他日若把召国交到他手上,那孤真是太不放心了。”谢涵长叹一口气,世人皆知,召太夫人盛宠召五公子毓。 这话里听起来实在古怪,赵臧皮笑肉不笑,“齐殿下您管的事真多。” 谢涵不以为杵,继续道:“燕国以北是骁勇的胡人领地,水土不丰,多是冻土,以南是我国,以东是渤海,如要扩张,只能紧盯西边的贵国。历史上有多少次贵国差点被燕国吞并,直到召太夫人掌权才略有改善,但一旦换作召五公子毓,他怕是没有召太夫人这样的手段。这让孤感到很忧虑,唯恐有一天召地化作燕国领土。” 谢涵声情并茂,“直到看到召二公子你,孤才觉得看到了希望。孤相信,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会让召国繁荣富强起来。” 赵臧身形微微一震,灼灼鹰眸锁着他,吐出四个字,“有点眼光。” “所以孤愿意帮你,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罢。”谢涵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赵臧伸掌握上,四目相对间,各怀心思。 谢涵看看时间,道:“召二公子先睡一会儿,孤去洗漱片刻,少待与你抵足而眠。” “齐殿下纡尊。”知道对方帮他的原因后,赵臧态度真诚了点儿起来,但只是“点儿”,谢涵并不清楚对方信了他的话没有,只有“日久见人心”了。 谢涵推门出去,外面夜正深,月未明,星河正是璀璨时,他深深吸一口凉风,醒了醒神,准备去看看王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但才走出几步,他便闻到一阵香味,一阵食物的香味,还是肉类,有点咸、有点辣的那种鲜香。 大晚上的,谁在那里烤肉啊。谢涵眉头一皱,嗅味走去,只见院里大树下搭着个火堆,上面架着一只烤鸡。 走近了,那香味越重,肥嫩的肉质被烤得焦黄脆嫩,鲜浓汁液包裹在周围,星辉下泛着点点油光。 烤鸡被串在一根细竹竿上,竹竿握在一个劲装少年的手里,这少年谢涵也认识──霍无恤。 谢涵:“……” 这时,霍无恤也正好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来,对他兴冲冲挥手,“你怎么出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你没吃饱?”谢涵捡了块石头挨着他身边坐下,“你可以叫厨房做的。” “他们做的和我做的怎么一样?你闻闻。”霍无恤得意洋洋起来,“我这手艺不说天上有地下无,也是十里八村的一绝啦。”说完,他收回竹竿,拿竹夹撕下一片肉,递谢涵嘴边来,“你别不信,尝尝。” 谢涵接过,往嘴里塞,就听对方叨叨道:“你吃的真的是太少了,这样要长不高的,你想过几年后只能仰望我么?” 谢涵:“……” 他刚吃完,对方又递了一片过来,“多吃点。难怪你之前说晕倒就晕倒,说做噩梦就做噩梦,都是吃得太少的原因。民以食为天啊。” 对方又递了一片过来,谢涵捏住没往嘴里塞,趁着这空档道:“所以你烤个鸡是给我吃的?” 霍无恤看他一眼,别扭了一下,道:“朋友么,不都是这样的?” 谢涵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这促使他开口道:“这鸡外面皮老了一点,里面留的汁液也不够,你刚刚给我这一块就味同嚼蜡,盐还能再多放一点,苏叶放太多,喧宾夺主掩了鸡肉本身的鲜香……” 霍无恤:“……” 他不敢置信看他,抖了下唇,“喂,你有没有良心啊?”他啐一口,“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吃东西,活该挨饿瘦成竹竿。还我还我!”他劈手就去夺谢涵手里的那片肉,谢涵任他拿,然后趁人拿回肉松懈时,右手在对方拳上一拔,就拔出整只烤鸡。 他捏着竹竿,转身退了三步,随后回头,笑吟吟地对对方晃了晃竹竿。 霍无恤瞪他,“那么难吃的东西,你还拿它干嘛?” 谢涵叹了口气,“升火做烤鸡,味逊情义重,孤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难吃,就拒绝一颗真诚的心呢?孤吃它,为人不为鸡啊。”他蹙了蹙眉,撕下一片肉,“你放心,孤绝不会吐出来的。”塞进嘴里,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霍无恤简直要气疯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这么不要脸这么颠倒黑白这么讨厌的人。 “谢涵,我根本脑子有病才做的烤鸡,我要是再给你做样东西,我就跟你姓!”他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把小弹弓,嗖得射出个石块,正中竹竿,生生把它打掉下来,整只烤鸡“啪嗒”落尽泥土里,溅起一片灰。 谢涵没防备被他打个正着,他愣了一下,连忙蹲下捡起烤鸡拍灰。 霍无恤臭着张脸站在一边,不动也不说话。 但等到下一瞬,他就做不到这样了,只见对方蹲在地上,把烤鸡上的灰拍完,又扯下一只鸡腿往嘴里塞。 “喂──都是土,吃进去要拉肚子的你知不知道!”他连忙冲过去要夺下人手里烤鸡,但这次谢涵早有准备,后退一步,歪头冲他笑了笑,“不知道。” 霍无恤:“……” “我只知道我喜欢。”谢涵又捏着竹竿晃了晃烤鸡。 星辉下,霍无恤觉得对方这张脸特别柔和,好像还会发光,他搓了搓鼻子,伸手一指烤鸡刚刚掉落的地方,“这个地方,我刚刚撒了泡尿,你看不出来么?” 谢涵:“……”突然觉得嘴里一股尿骚味。但紧接着他右眉就挑起个戏谑的弧度,“童子尿啊,那可包治百病,不能浪费。”他咬一口鸡腿,吃的美滋滋的,两瓣红唇染上油腻,泛着光泽。 霍无恤定定看着他一会儿,小跑过来,谢涵立刻扭身把烤鸡往一边藏。 “喂,我烤的,你要不要这么没品吃独食,我肚子饿得都要叫了好么?”霍无恤没好气地再绕谢涵走了半圈,揪住烤鸡也撕下只鸡腿往嘴里塞。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2章 第42章 最后两人坐在大树下, 边看星星边谈人生。 满天繁星点缀着漆黑的夜空,很是迷人,周围建筑、树木都被镀上一层银辉, 朦胧而柔和。 “医术、厨艺、口技……你会的还蛮多的嘛。你究竟还会多少东西?”谢涵看着亘古的星空道。 “一般般啦。”霍无恤嘴角翘起, 又拉下,摆了摆手,“我会的东西太多, 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你慢慢发现罢。” 谢涵:“……”他好笑, 拿侧肩轻撞了下对方, “你怎么学的?” “怎么学……医术就站医馆外面看看,厨艺、口技,大概我天赋异禀罢, 好像无师自通的。没办法,生存需要啊。不学点医术, 早被梁国各种药掏空了;不学点厨艺, 在外面就要饿死了;不学点口技, 怎么赚钱?”霍无恤一咏三叹, 最后唱起了歌,“这日子真呀真呀苦……” “你赚钱做什么,质子府缺你吃缺你穿了?”谢涵奇怪。 霍无恤扭头, 用一种“你真不知道民间疾苦”的目光看着他,用一种“仇富”及“忿忿不平”的口气道:“你不是也当过质子的么?难道不知道质子府里每样东西,大至室内的床案屏风, 小至腰带上一片金叶, 都是记录在案的么?你可以把它们打碎了弄坏了,却不能让它们消失了, 不然质子府的管事就会刨根问底一路追查。根本一个钱子儿也不能带出来。” 谢涵“哦”了一声,“孤还真不知道。” 霍无恤:“……” “你也知道你是列国质子里独一份的惨嘛,没谁像你一样被监视得这么牢了。”谢涵叹口气。 霍无恤:“……”他磨了磨牙,“我不知道。” “不对,你既然会口技,当初为什么还要孤教你变声?”谢涵忽然道。 “啊,这个啊──”霍无恤抬头看天,“我们那时候又不熟。再说,口技可是我赚钱的家伙,坐在屏风后只发声不出现脸,没有抛头露面被别人认出的风险,连姬朝阳都来听过,却不晓得是我。可万一给你知道我会口技,什么时候你来听一听,这不是多了被发现的风险么,你只要跟谁说一声‘注意会阳城内的某某口技者’,我就完了。” 谢涵哼了一声,拿汗巾包起自己吐出来的鸡骨头,“你慢慢吃罢,孤要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和你一起去。”霍无恤飞快把肉往嘴里塞,边捡起刚刚扔地上的鸡骨头,往谢涵汗巾里塞,顺便擦了擦手。 谢涵觑着他,他对他嘿嘿一笑。 谢涵收回目光,“走罢。” 他们才走到一半,却看到回来复命的王洋,但他脸色算不上好,谢涵心里“咯噔”一下,“怎么? “回殿下,他们不肯接这单生意。”王洋低头道。 “为什么?觉得给的银子不够?”谢涵问道。 “不是。”王洋摇了摇头,“但属下派去的人就是问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对方一个劲的拒绝,属下打算亲自去问问,正是过来向您请命的。” “你去问?”谢涵皱眉。 王洋点头道:“请殿下放心,属下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五年前,因有争执,离开后没再联系。他不知道属下到齐国去了,更不知道属下是殿下的人。” 王洋办事,谢涵一直是放心的,他点头,“时间不多,速去速回。”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就赶回来了,身上一身普通衣服,绝看不出是齐国卫士。 他道:“殿下,不是他们不愿,而是他们已经进欧府盗剑三次了,都铩羽而归。” “他们去过欧府了?欧府这么森严?”谢涵眉峰微拧,“算了,他们不去便罢,向他们买欧府的地形图,或者让他们派一人过来带路,再问出欧府内的巡逻班次和陷阱机关,价钱随他们开。” 王洋顿了一下,道:“其实属下已带了他们的首领,就是我那曾有龃龉的结拜兄弟,在隔壁一家客栈,殿下可亲自过去询问。” 谢涵目光落在他身上。 王洋低下头,“他们因三次盗剑,死伤大半,又被欧家和沈氏联手追捕,在会阳已经难以生存。属下想,去齐国或许是个好主意。我那兄弟很有些本事,或可为殿下效力,殿下可以看看。” 替朋友谋划,人之常情,也没暴露他,谢涵对有用的下属一向是很宽容的,并不介意这一点小心思,点了点头,“孤去换身装束。” 不过一会儿,他就出来了──一身黑衣,带黑色斗笠,别一把三尺青锋,颇有剑客侠士之风,哪里看得出是什么齐国太子。 霍无恤看着他,不住点头,“有点样子,我和你一起去。”他也换了个样子,没穿齐国卫士服,不知哪来的短打,看起来很干练。 王洋带二人进了隔壁一家客栈,掌柜见是王洋,立刻给他指路,“客官,刚刚您带来的人在这边。” 三人来到楼上朝东走廊第二间房,王洋在门上三长三短有节律地敲了敲,里面立刻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响在耳边的“吱呀”开门声。 出来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十分威武的男人。 他年约而立、身长九尺,皮肤黝黑,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五官硬朗锐利,一双直长的眉浓密粗黑,双眼像闪电一般光亮摄人,身形魁梧挺拔。浑身上下写满了勇武与征服。 真不像做这种地下组织的,倒像哪个冲锋陷阵的急先锋,谢涵心道。 那人目光不过在谢涵和霍无恤身上转了个圈,就停在了王洋身上,精亮的眼里闪过喜悦,“你没走?” “嗯。”王洋避开他目光,对谢涵伸了伸手,“这是我家少爷。”靠近谢涵一步,又对那人伸了伸手,“少爷,这就是我说的那首领,号子贪狼。” 谢涵知道这些走江湖滚刀子的人,一般不透露真名,他也无所谓知不知道,点了点头,“贪狼首领,幸会。” “您好。”贪狼草草向他抱了个拳,切入主题,“这位少爷,您还想进欧府偷剑?” 谢涵点了点头,在上首坐下,“对片羽,我志在必得,你们曾进欧府三次,想必经验充足,请首领说说欧府内情况。” 贪狼看他落座位置,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据我所知,共有十八路人马探过欧府,对片羽志在必得,但他们最后都铩羽而归。” 谢涵不为所动,“唔”了一声,“不说虚言,贪狼首领还是快说欧府内的布置罢。” 贪狼:“……” 他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卷白绢,在谢涵面前的双面雕羊首案上摊开,只见那白绢薄如蝉翼,长五尺、宽三尺,上绘府邸建筑、山木流水、马场武库,还标注了巡逻班次人马,笔法细腻、纤毫毕现。 四人围在案边,霍无恤忍不住“哇”了一声,“这谁画的,也太好了些。” 贪狼看他一眼,哼笑道:“小子有点眼光,老子手下有人,只要走过一遍,就能默下地图,这是我们跑了三遍完善出来的。” 霍无恤瞥他一眼──占他便宜?他瞪大眼睛奇怪看他,“走一遍就能默下地图,走三遍才是完善,大哥这道理不通罢。” 贪狼噎了一下,“欧府复杂,当然没那么简单。” 霍无恤吹了口哨,“那就别说什么走一遍就默下的大话,不能因为现在风不大闪不了舌头就乱说话啊。” “你!”贪狼腰间左右各别着一把双股钢刀,他手按在刀柄上,顿时煞气四溢,是那种杀过无数人的血煞之气。 “你干什么!”王洋气急喝道。 煞气顿时退去,贪狼软和下来,“没啥,我就吓吓他,他一个毛没长齐的娃娃,我会拿他怎样啊。” 霍无恤“哦哟”一声,“我毛长没长齐你都知道?不过你说的对,我的确没长齐,但比你浓比你密还是有的。” “胡说八道。”贪狼呸道。 “不信咱们比比,是骡子是马都拿出来遛遛。”霍无恤手扯在裤腰带上,冲他微笑。 “你──”贪狼气急败坏,但他还没做什么,就被王洋看了一眼,顿时瘪气下来。 谢涵也一拉霍无恤,“好啦──一起过来看看。” 霍无恤嘻嘻一笑,“遵命,少爷。” 四人暂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看地图,贪狼虽然被霍无恤好一顿气,但对正事,还是非常详细尽责地解释: “欧府在会阳东北的望帝山上,依山而建,像个大型城堡。从这里快马到欧府第一道防线,要半个时辰。望帝山外围坚壁清野,方圆一里内没有任何遮挡的树木,反而还围了一圈宽三丈的人工河。过河后,从山脚一直到山腰,有三圈了望塔,三队巡逻兵,一旦发现敌人,巡逻兵会射响箭,了望塔会点烽火。 山腰以上是真正的欧府,欧府内越核心人物住的位置越高,但最高处住的不是欧家家主,而是欧家冶子应不肖,因为山顶有鹰潭宝泉,用鹰潭泉水淬剑后,剑锋利无匹。应不肖就在望帝山山顶铸剑。 从山腰到山顶的守卫人马反倒不太多,只有一队,两班交接,但陷阱有不少。” 说着,贪狼一一指着地图上的位置,“这几个地方看似草坪实际上是大坑,底下有尖刀;这几个地方设有箭壕,昼夜都有换班的射手;这几个地方拉了铃铛串的线,一旦没注意让铃铛响起来,立刻有四面八方的人会涌过来。但这些都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 他手指指在山顶,那里用朱笔勾红,“冶子应不肖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我们三次偷剑,每次都是在那里死伤大半、铩羽而归。那里很邪门,进去明明没有遇到任何人,但里面的树会动,会伸出枝条缠住你。明明只是十几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出去。还有漫天的鬼雾。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人马很自然地发出声音,紧接着就有巡逻兵听到,冲上来围攻。我们根本没摸进过冶子的房间,更没看到过目标物宝剑片羽。” 贪狼说完,看向谢涵的斗笠,“所以说,你们没有把握解决应不肖的怪东西,就不要想去偷宝剑。” 王洋和霍无恤当然能听出其中厉害,盯着谢涵,等他决意。 谢涵沉吟片刻,道:“既然这样,送其他人进去也只是送死。我们派出两个人,一个精通偷盗巧技,一个精通奇门遁甲,贪狼首领派人掩护我们上山顶,入山顶后,你们就潜伏在外,不必进去。到时一起出来,价钱按你们帮我偷的算,首领可愿意?” 贪狼吃了一惊,“你们有精通奇门遁甲的人士?你说那是失传很久的奇门遁甲?” 谢涵点头,“所以,贪狼首领只要能带我们上山顶就好。” 贪狼立刻应道:“好。这生意不亏,多谢这位少爷慷慨。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在山顶被发现了,我们未必能护全你们下来。” 谢涵遂道:“不能护全,钱扣一半。另外,我再派十人和你们一起行动掩护他们两个。” “好。”贪狼应得豪爽。 “我现在让人回去准备,两刻钟后,在这里碰头。”谢涵道。 “没问题。”贪狼应下,看了王洋一眼,“你今晚去吗?” “他不去。”王洋还没开口,谢涵已替他回绝,“他身上有伤,不能出任务。” “你受伤了?”贪狼一惊,一叠声地问,“哪里受伤了?什么时候受得伤?” “皮肉小伤,修养几天就好。”王洋淡淡道:“你快去召人,别浪费时间。” “好。”贪狼应了一声,此时三人已走出几步,他又追出来喊了一句,“那你早点睡觉,好好休息。” 谢涵听得一乐,但见王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也没说什么。 将近子时的夜里,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树叶沙沙作响,群星将三人影子拉长。 霍无恤忽然道:“你手下哪个这么厉害,精通奇门遁甲?当年武王灭了周氏,杀了姬发和姜子牙,姜子牙在昆仑山上学的奇门遁甲术不就几乎失传了么?” 他一问,王洋也抬头看走在前面的谢涵,他亦不知周围何时有了个精通奇门遁甲术的同僚。 便听晚风轻飘飘送来一个字,一个前面人说的字── “我。”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3章 第43章 回驿使馆后, 谢涵让杨明带人出去,自己进门换了身劲装,拿了把寻常铜剑, 把分梳长发扎成个高马尾。 “你这样看上去清爽多了。”霍无恤看着他点点头, “比之前披头散发的样子好多了。” 披头散发……谢涵哼了一声,“孤记得在质子府见你的时候,你亦是这样束发。” “所以我不喜欢。”霍无恤眼也不眨, “那些都是梁国侍女的审美。” 谢涵弯腰打开个墙角矮柜, “都说男人最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美, 想来反之亦然。” 他边说, 边从柜里拿出两个铜制面具递对方面前堵人嘴。 霍无恤果然不再说点有的没的,而是惊奇地看着它,往脸上罩去, 又拿下来弹了弹,“挺结实。”说完又看另一片, “这是套后脑的?”只见两个面具, 一个露眼睛、鼻孔、嘴巴, 另一个只有后面一个圆孔, 看材质花纹像是一对的。 “看孤。”此时,谢涵已从矮柜里又拿出一对面具,先把只有圆孔的一面从后脑扣上, 马尾从圆孔处拉出,再把另一面贴脸上,让眼、耳、口、鼻对准位置暴露在外, 随后伸指在头顶、耳廓外轻轻一扣, 响起一声“咔哒”,两片面具便丝丝贴缝、浑然一体了。 “帅。”霍无恤吹了口哨音。 谢涵懒得理他, 准备着其他装备。 霍无恤悠悠又道:“其实也不一定要面具,你只要把脸遮上就帅了。” 谢涵:“……” 他拿起一个长八寸、径一寸半的小圆筒递对面人,“你脸上的面具一般弩/箭射不穿。这是梅花袖箭,能连续发箭六枝,你把孤之前给你的单发袖箭换下来罢。记住用梅花袖箭时,射出一根箭后,要将筒壁旋转这么多后,才能继续射出下一支。 ” 谢涵示范了下,又转身拿出几块护甲,“把两胁胸腹要害都套上。” 霍无恤却捏着箭筒,瞪他,“你有这好的东西,早先只给我几只单发的?” 谢涵摊手,“之前忘了,刚刚翻面具的时候发现的。” “我不信,你多仔细的人啊。”霍无恤臭着张脸。 “虽然你的赞美让孤很高兴,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像你,愚者千失,必有一得一样。”谢涵边缚上护甲、袖箭,边悠悠道。 霍无恤:“……”他撇撇嘴,也开始带面具护甲袖箭。 等两人都准备好,谢涵已打开房门要迈步出去时,霍无恤忽然道:“等等。” “嗯?”谢涵回头。 “我做弹弓的时候,一开始做了个残次品,但我做的,也比一般的好多了,给你绰绰有余。”霍无恤小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黄杨木小弹弓塞前面人手里,“收着,不然扔了浪费。弩/箭太大不好带,袖箭也会用光,这个只要有石子儿就好用。嗯,你会用吗?” 谢涵愣了一下,摇头,“没用过,和射箭应该差不多罢?” “说差不多也差不多,说一样也不一样。你可千万别小看它。”霍无恤禁不住小嘚瑟起来,又看一眼一边沙漏,“嗯,时间差不多了,边走我边教你罢。” 驿使馆终究人多眼杂,在这里集合目标太大,谢涵叫那些武士陆续去隔壁客栈集合。 此时,就他们二人走在夜色里,晚风尚算柔和,微拂过发,星辉如雾,一路花木繁盛。 霍无恤捡起几颗石子儿托手里给谢涵看,“首先是选弹药,这可不是随便抓起一颗就能用的,大小最好和你拇指甲盖这样,还要选的圆润一点,不要挑带棱角的,棱角不只会磨坏弹弓托,最重要的是会影响石子儿射出去的速度。当然啦,紧急时刻做不了那么多选择,你就只能乱抓了。” 他在掌心几个石子儿里挑了挑,选了一颗较圆润的掂了掂,举起小弹弓,“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抓住弹弓两侧,掌心按住弹弓把手,然后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小石子,用力要均匀,不用太使劲,只要把牛皮筋拉长就能射的远。两腿尽量呈弓步,这样站的比较稳。然后闭上右眼,瞪大左眼瞄准,biu──” 他自配音效,撒手射出石子儿,石子儿就如他的声音一样划过半空,射出三十步远,最后落进个池塘里,溅起一尺高的白色水花和……一条小鲤鱼。 霍无恤嘿嘿一笑,“现在时间紧急,不然就把它烤了。喏──你来试试。”他点点谢涵手里的弹弓。 谢涵弯腰捡了颗圆石,学着霍无恤的样子,弓步、抓弓、托子、瞄准、撒手,咻── 一阵风迎面吹来,石子飘飘悠悠晃了十步远就落地了。 谢涵微微睁大眼睛,“是因为风么,还是因为孤哪里做的不对。” “你没哪里做的不对。”霍无恤摇头,“是我忘说了,如果有风、逆风,你就尽量把石子儿往高处射。” “不错,应当如此。”谢涵点头,再射一次,射出三十步远,在远处树干上打出个小坑。 “不错不错,可以出师了。”霍无恤欣慰点头,“臂力大的人,能直接用它杀人,但看你也不像什么臂力大的人,就记住要专挑人薄弱处下手,像眼睛、嘴巴、耳朵、脖子,两根锁骨上和锁骨之间的凹陷……” 谢涵认真听完,点了点头,忽然道:“孤记得有一个人不久前刚说过一句话,什么‘再给孤做样东西就跟孤姓的’,是不是这么说的?” 霍无恤:“……”他皱了皱两条眉毛,“谁啊,什么时候啊,我当时在场吗?怎么不记得了?” 谢涵:“……”他悠然道:“不记得也没关系,谢无恤。” “不谢。”霍无恤嘴里蹦出两个字。 谢涵:“……” 这么教着学着说着侃着的,二人踏出驿使馆,来到隔壁客栈,熟门熟路上了二楼房间,敲了敲门,三短三长。 立刻有人过来开门,这回不是贪狼,而是个黑衣蒙面人,想来是那贪狼手下。 走进去后,只见不大的屋子里满满当当挤了二十个黑衣蒙面人,是贪狼手下的,各有各的武器,另每人身上都背了个大包袱;十个劲装面具人,是谢涵手下的,还有王洋、杨明、贪狼,三人似乎正在告诫手下众人。 见他进来,贪狼松了口气,“你们终于来了,你们两个谁会奇门遁甲术。” “我。”谢涵上前一步。 贪狼:“……”不要以为把斗笠换成面具,他就听不出你是那个啥少爷了。 杨明:“!!” 众卫士:“!!” 十一双眼睛齐刷刷朝谢涵看来。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谢涵顿了顿,指了指身边霍无恤,“还有他。” “属下分所应当,责无旁贷!”十个武士齐声响亮道。 “……不要喊这么重啊。这里是客栈,有很多人的。”说完,贪狼抹了把脸,“好了可以出发了罢?” “可以。”谢涵点头,对王洋、杨明道:“守好院子,随机应变,别让人发现我不在了。” “是。” 三十三人骑快马一骑绝尘,虽然霍无恤胸口有伤,谢涵右肩、左手都有伤,但非常时刻,也顾不得了。 马蹄上裹了棉布,落地悄声,没引起太大动静。 现在是子时,一路过去,寂静无人,家家灯火齐暗,走在向北的大道上,两旁都是民居,规划整齐,飞快掠去时,像一个个小豆腐块,不得不让人感叹会阳的井井有条。 行了约莫三刻钟后,道路渐窄,两旁景致也渐渐从民居变成密林,遥遥可见一座恢宏山庄,在古木与夜色的掩映下,影影绰绰。 “那个就是望帝山欧家山庄,再行半刻钟后,我们就下马,把马匹藏在山林里,自个儿爬过去。”贪狼骑马贴来,在谢涵耳边道。 谢涵已听他说过欧府的坚壁清野与严密的哨兵设置,自然理解,点头道:“好极了。” 果行了半刻钟后,密林渐疏,众人下得马来,谢涵正要前行,贪狼低声道,“等等。” 回头,只见那二十个黑衣蒙面人解下大包袱,打开,露出里面足有一尺半长、半尺宽的木板,木板底下贴了棉布,两头有铜制机关活扣。 二十个人把二十块木板一字排开,将暗扣一一扣合,瞬间就有一条三丈长的巨型木板。 “用来过人工河?”谢涵反应回来,一赞,“巧夺天工。” “没点看家东西,怎么好意思接任务?”贪狼对二十个蒙面人一挥手,其中三个抓着长木板往前走,其余人都跟了上去。 等到林内树木稀疏得已经不能借以遮蔽身形的时候,贪狼低声喊一句:“趴──” 三十三人小声趴下、匍匐前进,木板有棉布垫着拖动,是故没发生太多声音。 再行半刻钟后,前方已如之前贪狼说的那样,树木都被伐尽,唯余一个个光秃秃的树桩,连野草都是只到脚踝的幼嫩,想来是欧府定期会派人下来清理。 小心翼翼地又爬了约莫半刻钟,众人来到河边,那河看起来既深且阔,在星辉下仿佛一条银龙,衬得在它合围下的欧家山庄巍峨雄壮。 从山脚到半山腰有三重了望塔,灯火通明,把半座山都照得透亮,隐隐能看见其上时刻准备着射杀来犯的弓/弩手。 谢涵趴在河边,正想问贪狼接下去怎么做,只见贪狼挥了挥手,二十个蒙面人里爬上来一个人,像条泥鳅似的钻进水里,拖着长木板在河面下游动。 贪狼抓住长木板一端固定,对谢涵道:“他水性极佳,在水里没他办不到的事,我们都叫他浪里小白龙。” 此时此刻,谢涵却想到:王洋请他把贪狼这组织收归麾下不是没有道理的。本来,就看在王洋的面子上,只要贪狼这伙人别太过分,他都会同意。但现在,他真心起了点收服的想法来。不愧是能三次去欧府盗剑,在欧家和沈氏联手围剿下还坚强活着的地下组织。 那浪里小白龙已把木板拖上岸,贪狼把木板另一端递给身后一个人,对谢涵招招手,“由于山势,这条线,在两个了望塔之间都容易被忽视,你紧跟我爬过去。” “好。”谢涵点头。 一个个人像条游鱼一样,一字排开,在木板上继续匍匐前进,来到对岸蹲下。 此时已进入望帝山山脚。山脚处便是群木苍翠、山花烂漫、碧草郁郁葱葱了。 但虽然有可以遮蔽身形的东西,却并不比在河外安全多少,整个山脚到山腰都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无所遁形,一有稍大动作,就会立即被发现。 就在谢涵以为又要继续“爬”,并且爬上半座山的时候,除了留在河两岸护着木板的两人,另外十八个蒙面人又打开包袱,从中拿出大张草皮,贪狼分了两张给谢涵和霍无恤,“套上,动作慢点,就不会被看出来了。” 那草皮全是用新鲜草做的,拿线缝制起来,像件披风一样可以套住整个人。 大家把草皮套上身,弯腰快走。 山脚朝南面,设有吊桥,四个卫士把守在侧,随时可放下吊桥横跨护河。吊桥后是座牌楼,写着“欧家山庄”四个大字,一排卫士一字排开,其后是一条直通丘顶的山路,全由青砖铺就,极具气势。不用上去,隐隐已可见一路栅栏、关卡。两旁房舍连绵、哨塔林立,不可谓不固若金汤。 贪狼带谢涵朝西面一条路爬去,那里没有直通山路,而是盘旋曲折蜿蜒的条条小径,有时甚至还要爬陡直的坡,但正因为道路崎岖、山木丛立,减少了被发现的风险。 当惊险地从第一层哨塔间走过时,忽然有几根箭嗖嗖嗖射来,最近的一根就落在众人面前几步距离处,谢涵吓了一跳,以为被发现了。 贪狼附到他耳边,“别怕,他们是每隔半个时辰放一拨箭,只是试探有没有人,不是发现我们了。不过──快走,他们马上就要下来捡箭了。” 谢涵点头,想加快动作,可腹部却忽然绞起来。他疼了有一段时间了,约莫是从过河时开始的,一开始是闷闷的疼,隐隐的,不尖锐、不明显,只是有些消耗体力。 但渐渐的,就加重起来,成了绞痛,让他跟着贪狼都有些吃力。 掩在草皮下,谁也没发现他的异样,都在全神关注地往前爬。 “停。”贪狼忽然趴下,“有巡逻兵过来了,往后传。” 谢涵把这话传给霍无恤,霍无恤又往后传去,传完,他往前蹭了蹭,半趴在谢涵旁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谢涵低声问。 “你声线有些不稳。”霍无恤陈述道。 谢涵:“风大,闪着了。” 霍无恤:“……” “人要来了,别说话。” 霍无恤:“……”他撇撇嘴趴下。 前方一队巡逻兵提着灯笼自哨塔连线走过,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不得不让人感叹这草皮的逼真。 等巡逻兵走过一段时间后,贪狼继续带人向前。 再走过两排哨楼后,前方是高墙采院,连绵的围墙看不到尽头,谢涵心知,已到山腰,进入欧府核心地带了。 “这棵树搭在墙上,这个地方靠墙有座假山,先爬上树,到墙上,再从假山下去。 进去后,里面全是屋舍,花园里的树木都是修剪得宜的。我们不能在一起行动,否则目标太大。分成两三个人一队上路,你们两个一起走。”贪狼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打开,借着月光,指着道:“这是欧家内庄的简化地图,其他地方是简化的,但标红的这一条路却是清楚的。因为这一条路上住的大多是女眷,从下而上是丫鬟仆妇、旁枝女子、主家小姐夫人,所以陷阱最少最安全,你们走这条路去山顶。” “好。”谢涵接过地图。 “你手怎么这么凉?”贪狼奇怪看他一眼。 谢涵没答他,而是问道:“那其他人呢?” 贪狼也就一问,无所谓谢涵究竟怎么回事,答道:“其他人分做十路,你的每一个卫士都会由我的人带着上路,他们都知道路线的。我带四个人在你们两个的隔壁路线上路,途中,如果你们那条路上传来打杀声与火光,我就会知道你们被发现了,故意弄出些响动,引开欧府注意力,你们继续上山。 应不肖主张万物有灵、自然生长,所以从不修剪树木。到了山顶,我们又有了躲避处,会躲在那邪门东西外的杂草里,接应你们。你们得手最好,不得手,我们立刻保护你们下山。” “嗯。”谢涵点点头。 “我先上去,里面如果没危险,我就在墙上敲三长三短六下,如果有危险,就一长一短两下。”贪狼说完,率先攀爬上树,悄无声息地落到墙上,再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三长三短六下敲击声,谢涵却没有动,霍无恤上前问道:“怎么了?” 谢涵不着痕迹地摁了摁腹部,“你先上去。” 霍无恤奇怪看他一眼,“好。” 他活像个猴精,动作飞快,嗖嗖嗖就进了墙内,没了人影。 谢涵深吸一口气,抱着树干往上爬,来到墙上,只见下方虽有假山,却颇为陡峭,底下贪狼和霍无恤都已在地上看着他。 谢涵弯腰边按着山壁,边踩着假山突出的石块下去,走到最后一步,却不小心一脚踏空往前栽来。 所幸霍无恤就在前面一步远处等他,见状连忙冲过来把他搂个满怀,才免了他堂堂太子涵摔个狗啃泥的惨剧。 霍无恤抱了他腰一把,却没立刻松开,而是抬头看他一眼,又摸了摸他右手,然后一把抓住他右腕,谢涵抽了抽,没抽开,低头看他。 霍无恤假装没看见,转头看贪狼,“我们先走了。” 贪狼点头,“这一圈都是下人住的地方,左边是小厮,右边是侍女,你们朝右走。这里没人巡逻,但等走到小姐夫人住的地方,一座座院门外还是有人巡逻的,要小心。” “嗯。”霍无恤重重点了点头,拉起谢涵就往右钻。 这一圈万籁俱寂、暗无灯火,只有刚钻出云层的黯淡月光,路上空无一人,霍无恤走得飞快,快得谢涵都有些吃不住了,“你松手。” 然后霍无恤就松手了,他不只松手还停下了,转头看人,“你手很冰,还有很多汗。哪里不舒服吗?” “大概是有点累,风又有些大罢。”谢涵淡淡道。 “哦──”霍无恤拉长尾音,忽然伸手在谢涵脐心往里按了按。 “唔──”谢涵猝不及防低吟一声,弯腰按着腹部。 “你肚子疼。”霍无恤肯定道。 谢涵伸手扶住身后树干,缓过一阵,没好气道:“不行吗?” 霍无恤抱起胳膊,“怎么个疼法?” “和你有什么关系么?”谢涵站直身子,“快走罢,时间不多。”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你等会儿因为肚子疼影响办正事怎么办?万一你疼得失足触发哪个陷阱怎么办?万一你疼得脑子一昏乱开山顶邪阵怎么办?我岂不是要被你害死?”霍无恤说完,凑近过来,“快点快点,你忘记我会医术的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谢涵犹豫片刻,觉得对方说得不无道理,他现在就有些脱力了,还真怕等会儿脑子一昏。他想了想,道:“绞着疼。” “哪里疼,哪里最疼?” “脐周,大概脐以上三寸……到脐以下三寸,脐心最疼。”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过河的时候。” “让我按按。”霍无恤走进一步。谢涵不禁后退半步,又止住,小声道:“你轻点。” 霍无恤一乐,“你这么怕疼啊。放心放心,我有分寸的。” 他这次果然比刚刚那下狠狠一按温柔很多,左探探右探探,上按按下按按,时不时地问“疼不疼”,谢涵一一如实答他。 他又拉出谢涵右腕和左腕探了探脉,等检查完,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我觉得你大概是因为那只鸡。” 谢涵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回来。 霍无恤不禁又嘟囔一声,“都说沾灰了,叫你别吃,你还那么馋!” 他那是因为馋吗?谢涵几乎想翻个白眼,但他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也吃了的。” “你能跟我一样么?”霍无恤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睁大眼睛。 被这双眼睛照着,谢涵都有些讪讪了,但……“怎么不一样了?” “我的太子涵啊,你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得罢,吃过馊米么,吃过树皮么,吃过臭包子么?” 谢涵……谢涵摇了摇头。 “我都吃过。所以现在已经百毒不侵了。”霍无恤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那就是经风雨洗礼的野外老树皮,你就是摆在屋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一盆娇花,当然不一样了。” 谢涵:“……” 娇花…… 他睨对面人一眼,“好啊,那么厉害的老树皮,请问现在该怎么办?” “地图给我。”霍无恤摊开个手。 谢涵掏出地图递他手里,然后收回手捂着肚子打圈揉着──既然已经被知道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霍无恤揭开地图打开,指着上面一个用雄黄涂黄的警戒点,“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做采花贼了。” 谢涵:“?!” 他看一眼那地图,只见上面是不知哪个小姐夫人的院子外,黄字标着“芫花圃内有拉铃线,勿踩”。 “芫花这味药,给你现在刚好。”霍无恤道:“我们现在在这里,到上面的芫花圃大概要一刻钟,你坚持得住吗?” 谢涵点点头,“可以。” “但我一点都不相信你。”霍无恤说完,伸手一搭谢涵的肩,把人半边身子都搂自己身上来,“靠着,我带你走。” 谢涵:“……”好罢,有伺候的,他就省些力。 出了下人的院子,周围都是树,外面一条石板台阶,霍无恤带人拾级而上。 这一条路确实好走,箭壕、陷阱都没有。女儿家家的么,都是千娇百宠得长大的,哪有男人糙,在她们门前弄个插满尖刀的陷阱,当爹当哥当夫君的,哪个舍得?万一不小心踩进去了呢?姑娘们又大多没有武功傍身。 于是,最多就是在这里放几个藏在草丛里、花木里铃铛串成的线了。 每一个院子外,几乎都有这么一个石阶往上通,非常好走。夫人小姐们基本都睡下了,只有几个值夜的侍女掌着灯,掌着灯却还打着盹儿。 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没什么遮蔽的地方。 二人如入无人之境,到芫花圃时,竟然只用了半刻钟,比预计还少了一半的时间。 这是一座非常秀丽烂漫的院落,以木质树栅围成,栅上爬满彩色牵牛花,木栅排的很密,从外看不到内里布置,却能看到杏树、桃树、梨树的纷飞花瓣,院外有从上流下来的山泉水。落花流水,景致甚美。正门头上一块木匾,上书“兰芳阁”三个秀丽婉约的大字。 “里面应该住着个年纪不大,但蕙质兰心的姑娘。”谢涵观察片刻后,道。 霍无恤看他一眼,“你还有心情管人家里面住着谁?不疼啦?” “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行么?”谢涵哼一声。 霍无恤扶他挨着木栅,“你站会儿,我去摘芫花。”说完,就往前小步过去。 “小心点。”谢涵道。 “知道了知道了。”霍无恤嘴角一翘。 “别弄到响铃。”谢涵续道。 霍无恤:“……”他嘴角一耷。 大门靠下的位置,有一片紫色花圃,像紫蝶翩飞,霍无恤走近,蹲下,借月光仔细找了找,终于找到一根自门沿拉到花圃外一尺距离的长线,线上挂满铃铛,可以想见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怎样大的叮叮当当声。 既然找到了,避开只是等闲,霍无恤摘了几多芫花花苞,走到山泉水边洗了洗,然后小跑到谢涵面前,“吃下去。” “吃下去?”谢涵微微睁大眼睛。 “不然呢,我嚼了喂你么?” “……”谢涵飞快拿过两个花苞塞嘴里,又苦又辛,他不禁皱了皱眉,就要再往霍无恤手里拿几朵,准备什么苦一起囫囵过了。 霍无恤连忙把手往回缩,“少吃点,这有毒的。” 有毒?! 你叫我吃! ──谢涵瞪大眼睛,以目向霍无恤传达自己的这个意思。 “哎,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有毒,现在是以毒攻毒,哎呀,你不懂别问了,别吞别吞,细嚼慢咽,把药汁都咬出来。” 谢涵嘴里一股子苦辛涩味,旁边人还叨叨,真是不胜其烦,好不容易咽下,看他,“然后呢?” “什么感觉?”霍无恤看他。 “没感觉。你以为你给的是仙丹么,吃下去就有感觉?”越来越不靠谱了。谢涵开始后悔自己听他哄乱吃什么芫花。 霍无恤却一副莫测高深样子地点了点头,“你站这儿先别动。”他爬上树瞧了瞧,从这里进去是个小花园,里面还有石案、石垫、秋千、滕榻。 他转头对人招招手,“进来。”就自己跳了下去。 谢涵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进院,但现在却隔着堵墙不好问,便也爬上树跟进去。 霍无恤正在下方等着他,还大张双手,对他做口型“别怕”,一副要接他的样子。 他只是肚子疼,又不是断腿了好不好?谢涵往侧移了移,离某人远了点,径自跳了下去。 一跳下去,却觉得不好。腹内一绞,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霍无恤已快步过来扶住他,“怎么了,疼得厉害?” “你确定你给我吃的没问题…嗯……”谢涵揪起霍无恤衣领,指尖发抖、骨节泛白,话还没说完,又呻/吟一声,手就松开了。 霍无恤连忙把他往墙角草丛里带,带人蹲下后,认真看他,“你现在什么感觉?” “好疼。”谢涵幽幽看他一眼,又连忙缩回头掐着小腹。 “这回是不是小肚子疼?”霍无恤伸手在他肚子上按了按,触手一片冰凉,“怎么这么冷?”他忽然“呀”了一声,糟糕道:“我好像给你吃太多了。” 谢涵现在不想说话了,拿两个胳膊压着腹部,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你别乱动,我给你揉揉,顺顺气。”霍无恤对他道。 谢涵不理他。 霍无恤干脆自己拉开他的手,谁叫他现在谢涵太子疼得软绵绵的,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他霍屠夫蹂/躏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蹿过这么一句话,还配有对方躺在砧板上,他提着把菜刀站在一边狞笑的画面。 霍无恤恶寒了一下,把手放在对方小腹上,自下向上、自右往左轻轻揉动,边解释道:“我真的是失误,没想到你体质比我想得还要弱一点,真够娇花的,连两朵小芫花都承受不了。” “怪我咯?”谢涵抬头瞪他一眼。 “没没没,怪我怪我。”霍无恤腆脸笑,耸了耸肩,“喏,你要是太疼,就咬我肩膀泄愤。” 谢涵撇开头,不理他。 但对方手温暖干燥,贴在腹部暖洋洋的,缓和了冷痛,轻轻揉动也确实抚平了里面的横冲直撞,虽然有丝异样,但现在他也顾不得,任对方揉按。 霍无恤边揉,边询问:“现在是什么疼法?” “拧着疼。” “想不想拉?” 谢涵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一眼看得霍无恤一个激灵,他结巴了下,“你、你脸红什么?” “没有。”谢涵矢口否认。 “我都看见了。” “我都带着面具,你怎么看见的?”谢涵偏头。 “你都红到脖子根了,还有耳朵。”月光下,只见谢涵只要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都泛着可疑的胭脂色,包括眼眶。 “我觉得很痒,不行么?你不想想你揉的是什么地方?”谢涵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看了霍无恤一眼。 “……行行行,你生的美,你说什么都对。”霍无恤连连点头。 谢涵:“……” 身侧人忽又凑过来,在他耳边道:“谢涵,我忽然觉得你有点可爱了。” 谢涵:“……什么给你的错觉?”他压稳声线,淡淡道,忽然肚子里“咕噜──”一声。 瞬间,他原本只是粉红的肤色变成爆红,简直像要烧起来。 霍无恤却很高兴,“你现在是不是想如厕?” 谢涵慌忙点点头,按着肚子,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嗯……怎么办?” “什么怎么会这样?芫花是泻药啊。现在当然是你快办事。”霍无恤答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叫我在这里……”谢涵声音都扭曲了,“你干嘛给我吃泻药?”他痛苦地抱着肚子,觉得一刻钟前会吃对方递过来东西的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哎,出门在外哪这么讲究?还要随身给你带恭桶吗?快点,你泻出来就舒服了。”霍无恤边催促谢涵,边解释道:“你是吃坏了东西,这叫外邪入侵,治当然是要驱邪外出了,驱邪不外汗吐下三法,我只看到芫花,那就给你用泻法了。” 他说完,却见对方只是捂着肚子,低头不说话,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 他暗道一声错觉,终于没法,“好罢好罢,我去给你找找沃头,找到了来叫你。” 谢涵这才抬头,“快去快去。” 霍无恤:“……”他抹一把脸起来,然而他刚起来,却看到拐角处亮起抹影影绰绰的灯,他凝神听去,竟还隐约听到人音。 他连忙蹲下躲进草丛里。 下一瞬,两道人影从拐角处出来。 两个妙龄少女,一个稍年长些,一个年少些,年长些的提着灯笼,穿着翩然白衣,年少些的粉衣绣蝶,谢涵和霍无恤二人都认识,正是欧兰雅。 两人像在漫步,走得慢悠悠的,看得谢涵恨不得帮她们走。 好一会儿,两人终于走过二人面前,并没有发现他们任何一个人,就在谢涵以为她们要走出这片花园时── 她们忽然停了下来,坐在他们斜对面的石案边。 谢涵:“……”他按着疼痛不已的小腹,觉得更疼了。 “三堂姐怎么来了?”欧兰雅开口问道。 “一回来,大伯母便叫我来看看你。”三堂姐把灯盏放在案上,随后看向欧兰雅,“只是来找你时你不在。大晚上的,你做什么去了?我怕你出事,又怕叫人找你让大伯父知道了,大伯父会更生你的气。就隔半个时辰过来一趟看看,总算你现在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欧兰雅讪讪地摸了摸侧脸,“我一回来就去山溪钓鱼了。” “你每次不开心都会去山溪钓鱼。”三堂姐叹一口气,“大伯父今天教训你是严厉了些,但我要说:他教训的没错,不然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今天在君上寿宴上,你怎么敢就这么开口羞辱燕公子呢?” “我哪有羞辱他?是他自己又阴险卑鄙又自不量力么,我只是实话实说。”欧兰雅撅嘴,“居然还想趁人之危。” 三堂姐撑不住笑了,“是是是,咱们家的雅儿,天生是要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她忽又叹一口气,“但你又不是什么女侠,你是我们欧家嫡嫡出的大小姐啊。想过没有你说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么?” “当时说的快,后面我就马上想到了。”她闷闷道:“还好有随太子和表哥帮忙,我才没惹出什么大乱子。堂姐,你放心,我没不开心爹教训我,他教训我是为我好,为欧家好,我晓得的。” “那你……”三堂姐皱了皱眉。 欧兰雅低下了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帮了人家,人家却不领情哩……有点难过……” 霍无恤看谢涵一眼,给了个“瞧你做的孽”的眼神。 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身侧人的鼻翼、下颌、脖子甚至睫毛上都渗着细细密密的冷汗,牙齿磕着下唇紧咬着,原本红不溜秋的皮肤变得惨白,弯腰抱膝,拿膝盖顶着小腹。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4章 第44章 霍无恤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贴到谢涵身后,贴上去才发现对方整片脊背都是湿的。 不是罢?这么严重。 他心里一慌,让人靠他身上舒服些, 两手从后环绕到对方腹部, 那里汗渍渍、冰凉凉的,还直抽抽,都能摸到肠型, 翻江倒海的, 像有什么东西一个劲地乱窜。 他心知, 这得立刻泻, 可石案边两个女人却一副要看星星谈月亮秉烛夜谈彻夜长话的架势。 “随太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欧兰雅跳过之前的话题,忽然想到这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堂姐摇头道:“你只看到他帮你说话?为什么不想他为什么帮你说话, 因为好心么?这怎么可能?说不定是卖澜之哥面子,说不定是想讨好齐太子, 也说不定他和人燕公子有仇, 还说不定是想搭上我们欧家。” 欧兰雅却定定地看着她, 摇了摇头, “不,我就觉得他是个好人。我就觉得他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唔……” 她还没说完, 三堂姐已伸手捂住她嘴巴,严厉看她,“雅儿, 饭可以乱吃, 话不能乱说。” 说完,她放开手, 欧兰雅却嘟了嘟嘴,“这里又没有人嘛!三堂姐,我真觉得不对,随太子就算再喜欢三公主,用得着这样吗?他帮过我,我不想他……” “你不想,你不想又能有什么办法!你是能找出证据向君上证明还是怎样?我告诉你,君上已经广邀各国发兵了,就算你找出杀害三公主另有其人,君上也不会顾惜,反而会捂住这个秘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就是在列国面前自打脸面。”三堂姐疾言厉色。 欧兰雅扁了扁嘴,“真的没办法吗?无论如何,他都有帮我……” “其实依我看,他并没有帮你。”三堂姐真是给这堂妹说的没了脾气,打断道:“你看,在宴会开始前,他是坐在齐太子那儿的,在帮你说完话后,他又是坐齐太子那儿的,你看。你说齐太子不领你情,可那种情况下,他帮你说话,你看你还能留下什么好名声?你和随太子非亲非故,他凭什么帮你?我看是齐太子请他帮的你,他才出手的,说不得齐太子让出了些好处给他,帮你只是他的交易。你什么都不欠他,反而很该谢谢齐太子嘞。” 草丛里霍无恤咂吧了下嘴,觉得这什么三堂姐真厉害,都是些猜想,居然能给她说的头头是道、义正言辞了。 他一会儿给怀里人擦擦脖子上的冷汗,一会儿双手交叠在人腹部,按从下向上、从从左往右方向揉动,暂且止止泄。 那边欧兰雅果然愣了一下,“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你可别乱谢人,否则就白费齐太子对你的关心了。”三堂姐松了口气,总算没让这小祖宗再一门心思向随太子,万一对方做出些什么来,家主、主母能撕了她。 “他也会关心我么……”欧兰雅喃喃。 三堂姐心里暗道一声糟,其实主母是让她来劝劝自家堂妹对齐太子的心思的,但谁让自家堂妹说出件更让她害怕的事,她只好拉出对方心心念念的齐太子做挡箭牌,让她不要想什么随太子了,可现在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齐太子或许只是不想得罪澜之哥。” “他哪里会害怕得罪表哥哩。”欧兰雅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恼,“他当着表哥的面不给我面子时,一点儿也不怕得罪表哥。”说着,她言语里带上了些自豪,“他可从不怕得罪任何人的。” 三堂姐:“……”她干巴巴道:“那他就是因为你仗义执言,不想欠你。” “不想欠我……”欧兰雅低下头,“是哩是哩,像他这样风光霁月的君子,当然恩怨分明了。” 分明是幽怨的话语,三堂姐不知为何总听出一股迷之自豪感起来,她暗道一声错觉,“所以他只是还你仗义执言的恩情,你们现在两不相欠。” 欧兰雅没反驳她,也没哭泣,月儿半隐在云层里,在她脸上打下朦朦胧胧的光晕,她忽然似自言自语道:“三堂姐,你晓得吗?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会阳武士行馆奕剑大会上,他和厌先生较量。一开始我觉得他好生可恶,只是个空有身份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你看他那张比我还漂亮的脸蛋啦,难道会有女人喜欢他么?” 霍无恤听得差点笑出声,憋住,又擦擦对方细细密密的冷汗,继续听。 要不是闭着眼睛,谢涵差点想翻个白眼,拜托,要讲爱恨情仇回房躲起来讲好么? “但随着厌先生一剑刺向他时,我以为他要死了,我突然觉得很抱歉,抱歉自己对他的不公平,我闭上眼睛,却听到一声轻笑,睁开,就看见他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温文又耀眼地笑着,像会发光一样。原来人是会发光的啊。” 欧兰雅脸上露出神往之色,“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周遭什么都远去了,我只看得到他执剑而立的笑脸,好像我活了十四年,就是为了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去看他那个笑容一样,好像我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过来看他笑一样,好像流转的光阴都在那一刻停滞。堂姐,你懂这种感觉吗?”欧兰雅抓住她两只手,“我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但我想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 三堂姐顿了一息,缓缓道:“雅儿,姐姐觉得你可能只是看他长得好看。所有的一见钟情其实都是见色起意。” 欧兰雅看她一眼,却仿佛已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并不回答,继续道:“回来后,我第一次体会到‘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感受,甚至我梦里都看到他对我笑。” “好了,雅儿。”三堂姐俏脸一红,“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只是个闺中小姐。” “姐姐,我心里难受。”欧兰雅眼眶一红,圆溜溜的葡萄眼里泪珠滚来滚去,“我只跟你一人说。爹我不能说,娘我不能说,哥哥、表哥我都不能说,我心里好难受。” “好好好,不哭啊,咱说。”三堂姐立刻投降,拿帕子擦她眼角。 欧兰雅吸了下鼻子继续,“后来,我第二次见他,是三天后,表哥有事找他,我就跟过去了,说请他帮我挑架琴。姐姐你晓得我的啦,哪里会弹什么琴,弹棉花还差不多。听三公主说他精通音律,我还幻想了下他觉得我技艺驽钝,是侮辱了琴艺,为了不让我继续侮辱好琴,决定亲自教我。” 三堂姐:“……”她一直知道自家堂妹是个会想的主,但不知道这么能想。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帮我挑一架琴,他一路上几乎不和我说话,他带了一个黄裙少女出来,他说那是他最忠诚的武士。那少女长得很漂亮,又可爱又英气,很特殊的美,不像我,是个疯丫头。我看到她时,才晓得什么叫自惭形秽。” 霍无恤:“……”蹲着也中枪。 “我生气嫉妒,骂她是哑巴,我只是口不择言,没想羞辱她,哪知道她真喉咙有疾,还是为了保护他受的伤。他表情变的很冷,再也没和我说过话,但对那黄裙姑娘依然很温柔。给她挑簪子,逗她笑,亲自陪她放风筝。他还挑了雎鸠鸟的风筝,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欧兰雅低吟道,就在三堂姐以为她又要哭时,对方却忽然抬起脑袋,“姐姐,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呢?漫说他是公室贵胄,就是一般人家谁会这么细心呵护一个女子。就咱们家里,几个哥哥何时陪嫂嫂们上过一次街了。” “……所以你说了那么多,只是想称赞他是个绝世好男人。”三堂姐语气微妙。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欧兰雅迷茫地摇了摇头。 不破不立,三堂姐鼓了鼓勇气,低声问道:“你、你想嫁他么?” 欧兰雅吓了一跳,”嫁、嫁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想。” 三堂姐一愣,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她疑道:“为什么?” “他和那黄裙姑娘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璧人一样,谁也不能插/入其中,既然他真心喜欢她,我就不能破坏他们。”欧兰雅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倒流回去,“姐姐,我都想过了,我明天就盘发,去深山找个师傅,斩红尘修道去。” 三堂姐:“!!”这究竟是什么发展?“那伯父伯母堂哥我们你都不要了?”她有些生气。 “姐姐,你听我说。”欧兰雅低下头,惆怅道:“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了。我晓得,像我这样的身份,爹早晚要拿我联姻,可姐姐你知道,我生来就笨,最不懂掩藏情绪了,叫未来夫君看出我心中另有其人,那不是结亲不成反结怨,给家族凭白惹祸患吗?” 三堂姐倒没想过她想了这么多,由心而生出一股无力来,她清了清嗓子,“雅儿啊,要不你先去睡一觉,也许明天醒来你就不喜欢他了。” “不。我今天喜欢他,明天喜欢他,后天还喜欢他,今年喜欢他,明年喜欢他,后年还喜欢他,十年后喜欢他,二十年后喜欢他,三十年后还喜欢他,永远喜欢他到我死。”欧兰雅斩钉截铁。 三堂姐被煞了一会儿,才反应回来呸呸道:“说什么不吉利的字!” 欧兰雅脸上浮现一抹甜甜的笑容,“我都想好了。我就去楚国名山游灵,听说游灵山上住着仙人。我就每天向仙人祷祝:一祝父母福寿安康、儿孙满堂;二祝欧家繁荣昌盛、兄姐弟妹一生平安;三祝他谢涵顺遂安康,和柳絮姑娘白头到老。”她第一次念谢涵的名字,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却又特别坚定。 原本闭目忍痛的谢涵忽然睁开眼睛,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哪知石案边坐着的对方忽然回头看来。 谢涵连忙收回目光。 那边三堂姐有些痛苦地扶了扶额头,“雅儿,我平时真不应该带你去听那么多说书,看那么多志怪杂谈。” 欧兰雅转回头,已然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岿然不动”的样子了。 三堂姐觉得现在目标得是打消对方不切实际的修道想法,然这回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对方却都不被她忽悠了。 霍无恤抬头看看天,距离他们两个躲进来已经有两刻多钟了,时间经不起消耗,怀里的人也等不起了,再这么下去得疼死。 “喵呜——” 他一边把谢涵扶着靠栅栏上,一边发出一声猫叫。 三堂姐和欧兰雅都停止了交谈看过来。 “喵呜喵呜——”霍无恤的猫叫变得微弱又有些痛苦。 “好像有只小猫受伤了。”欧兰雅站起来。 “哪来的猫?”三堂姐皱了皱眉也站起来。 “大概是哪个厨房大娘养了捉老鼠的罢。万物有灵,姐姐,我们去救救它。”欧兰雅提起裙子过去。 三堂姐:“……”还没修道呢,你就这样了,修道了还了得? 心里虽这么想,但她也起身跟过去。 二人循着声音来到草丛,忽然里面跳起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劈向二人侧颈。 “咚——”的一声,那三堂姐头一歪栽倒在地。 然而在他另一手刀就要触及欧兰雅时,对方却不知在栅栏上拨了下什么,瞬间响起“叮铃铃——”一串响铃声,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霍无恤连忙收手,就近即刻有巡逻人马赶来。附近守园下人也跑过来。 欧兰雅连忙趁机要往外逃,谢涵也蹿出来,一手捂住她嘴巴,一手拔出靴内匕首抵在她腰间。 “叫他们别过来。”谢涵变了声音,低哑发沉,让人全然听不出他本来声线,“不然就杀了你和你三堂姐。” 霍无恤立刻持匕首来到那三堂姐倒下的身体边。 欧兰雅身体颤了颤,巡逻队伍已包围在院外。 “快。”谢涵放开捂她嘴的手,欧兰雅却忽然转头看他,接着浑身一震、脸色爆红,“你你你你你……真的是你,你一直躲在草丛里?” 谢涵:“……”他一头雾水,催促道:“少说废话,快。” 欧兰雅“呜”的一声,“你都听见了……” 谢涵终于听懂对方毫无伦次的话语,心内一沉。 “何人打铃?”门外传来巡逻卫士的喝问。 “我!”欧兰雅吸了口气,朝外扬声道。 “小姐?”外面人一愣,忙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小心踩到铃铛了,你们回去罢。”欧兰雅声音有些发紧。 那卫士很敏锐,立刻道:“那属下进来检查一下响铃刚刚有否损坏。” 谢涵心中一紧,直觉要糟。 哪知身前人比他还紧张,拔高声音,“不行——我、我夜里起来,只穿了件纱衣,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外面静默片刻,“是,属下告退。”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谢涵松开抵在她腰间的匕首,恢复他本来声音道:“我现在要打晕你了。” 欧兰雅颤了一下,回过头来,“你也要偷剑吗?你不是已经有臾光了?” 她回头还没看到谢涵,却瞥见正在给她三堂姐喂药的霍无恤,失声道:“你要干什么?!” 谢涵也看他,皱眉,“你要做什么?” 哇,见色忘友啊。 霍无恤暗啐一口,道:“放心罢,迷药而已,免得她半夜醒来,我们还没逃掉。”他瞥一眼欧兰雅,“等会儿也给你喂一口。” 谢涵了然,他记得对方向党阙讨了好些迷翻人的药,遂对欧兰雅解释道:“你放心,睡一觉做个好梦,明天一早就会醒来了。” “哦。”欧兰雅呆呆点头。 霍无恤撇撇嘴,“一夜不够,这药烈,得要让你们睡上一天一夜,明天谁都知道你们是两个懒姑娘咯。” 谢涵:“……你别听他胡说,孤来给你喂药,会少喂一点的。” 欧兰雅却反应回来,拽住他衣袖,抬头凝视着他露在外面的一对星眸,“你为什么要偷剑?你不是已经有臾光了吗?” “宝剑难道还有人会嫌多么?”霍无恤给那三堂姐喂完迷药后,朝二人走来,欧兰雅近看他,忽然瞪大圆圆的眼睛,“柳姑娘?” 霍无恤:“……”梁国女人都练了看人秘术咋的? 欧兰雅仿佛知道了什么,笃定道:“我记得你那天说要给她买几样趁手兵器,你是不是想偷片羽给她?”她指着霍无恤看谢涵,眼眶都红了。 这个理由真挺好的,谢涵没说话。 欧兰雅隔着衣袖抓住他右腕,“你不要偷片羽,我不会允许的。如果……如果你真想要一把宝剑,我求冶子爷爷再铸一把好不好?他最疼我了。我不能让你偷片羽,不然我们家就要被其他人家笑死了,而且你也偷不走的,很危险你不要偷……”她反反复复说着不要偷,眼泪在眼眶里转着转着,忽然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 “别哭。”谢涵连忙拿汗巾出来,想凑过去给人擦眼泪,又觉得这动作太亲密,停在了半空。 欧兰雅就这么睁大眼睛看着她,泪水像一串珠子滑落她姣好的脸庞,嘴里还是反复地“不要偷”。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被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就很难无动于衷。 谢涵终于把汗巾伸到她脸上,“好。不偷。你别哭。”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孤的确不是来偷剑的,而是过来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样东西被居心叵测的其他人偷偷放到了欧家,孤才过来拿的。” “真的?”欧兰雅眨巴了下眼睛。 “真的,明天你起来,片羽一定还在欧家。”谢涵肯定地点头。 “那……那你快迷晕我罢。”欧兰雅闭上眼睛,睫毛扑颤扑颤的。 谢涵……谢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继续擦完对方脸上泪痕,随后低声道:“快睁开眼睛罢。” “迷完了?所以现在我是在做梦吗?”欧兰雅迷瞪迷瞪地瞪着面前的谢涵。 “噗。”谢涵撑不住笑了,笑得肚子更痛了,他揉了揉,摇头对对方道:“外面风凉夜深,孤送你去你卧房,再迷晕你好不好?” “那我要把三堂姐也带上。”欧兰雅反应回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脸一红,跑一边,半扶起地上她的三堂姐。 那是妙龄女子,霍无恤、谢涵都不好上去帮忙,只能看着欧兰雅跌跌撞撞地走,跟着进房。 没点灯,借着月色,只见这女子闺房布置得干净甜美,外室摆着许多盆栽,梳妆台影影绰绰,还有几面多宝架,一副大屏风后才是卧处。 欧兰雅好不容易把她三堂姐搬上床,然后自己也坐在床上,抱膝看谢涵。 谢涵摸了摸鼻子,朝霍无恤伸了伸手,霍无恤撇撇嘴,拿出一块小碎布,又拿出个小瓷瓶,把瓷瓶里的药粉往碎布上洒了洒,递给谢涵,“喏,保管她明天一早就醒来。” 欧兰雅看霍无恤一眼,踯躅了一下,道:“恭喜柳姑娘你能开口了。” 曾经的柳.哑巴.絮:“……”他觉得自己应该多倒点的。 谢涵弯腰把药粉放在欧兰雅床头,“不要怕,吃下去就睡着了。” 欧兰雅拿起药粉,犹豫了一下,又仰头看谢涵,“你真的不偷片羽么?” “不偷。”谢涵耐心道:“醒来后,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孤,可以吗?孤不想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知道是孤拿走了那样东西。” “好。”欧兰雅点头,解下腰间一个香囊,递谢涵手里,“冶子爷爷的阵很厉害的,你要是不小心走进去,这个能保你平安的。” 谢涵愣了一下,捏了捏掌心的香囊,香囊也是她钟爱的粉色,绣着金色蒲公英,十分可爱,“好,多谢。”他见对方举起药粉要吃,忽然问了个问题,“你是怎么认出孤的。” 欧兰雅举到一半的手往回缩了缩,抬头眨了眨眼睛,“你弯下腰。” 谢涵不解,但还是依言弯了下腰,欧兰雅伸指在他面具上的眼眶周围点了点,“我认得你眼睛。” 说完,她忽然仰头,翘起屁股,在谢涵右眼上亲了一口。然后连忙把药粉送自己嘴里,躺下,盖上被子,“我已经被迷晕了。” 谢涵……谢涵伸手摸了摸右眼。二人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呼吸平稳,真的睡着后,谢涵浑身一颤,连连往后退了三步,靠在墙上,急促喘/息着。 “我还以为你美人在侧,痛都不痛了。”霍无恤哼一声过来,捏着嗓子道:“外面风凉夜深,孤送你去你卧房,再迷晕你好不好?”说完,他吹了口哨,“你真有闲情逸致。” 谢涵懒得理他,自己走出来准备找沃头,霍无恤看了他弓着的背影一会儿,又追上去,递了个手炉,“这个暖,你贴在肚子上。哎,你慢死了,跟我走。” 谢涵接过暖炉,奇怪,“你哪来的?”他把暖炉贴在腹部,确实舒服很多。 “顺手牵羊、反手牵猪,我看这欧家大小姐一定不介意给你个暖炉,应该还很高兴。你要是不小心走进去,这个能保你平安的。我认得你眼睛。”霍无恤又捏着嗓子学欧兰雅说了两句,谢涵皱了皱眉,“你够了啊,别拿人家姑娘取笑。有什么话对孤说就是了。” “嘿,我只是说几句,哪比的上你啊。之前就逼得人家要修道了,现在这么一出,你还不得逼得人家要上吊啊。”霍无恤嘴里半点不饶人。 谢涵气了,“你嘴里能说句好听话吗?人家欧小姐只是浪费了你雍公子一点宝贵的时间,你至于唔嗯……”他忽然蹲下来,两手摁着暖炉紧紧贴在肚子上,疼得脖子上都是汗。 霍无恤吓了一跳,“哎哎,你别气别气,我不气你了。” 谢涵专心抵御腹痛,理也不理他。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竟已被人打横抱起。 谢涵:“!!” 霍无恤小跑起来,脚步飞快,并且熟门熟路,简直像从小长在这里一样,不过几息时间,就把人抱进个小木屋里,“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不用。”谢涵连忙拒绝,自己解开腰带,霍无恤出去阖上门。 谢涵才蹲下,就听到门外人朝一边走去的脚步声,他忙道:“你去哪?” “你别怕,我就去拿样东西,很快回来。你数一百下我就回来了。” 谢涵:“……”当他是小孩子吗,他恶声恶气道:“要去快去,少说废话。” 不一会儿,对方就回来了。又过了约半刻钟时间,谢涵才泻完。他眼前都发黑了,捂着小腹扶着墙脚步虚浮地飘出来。 “还疼不疼?”霍无恤忙扶着他问道。 谢涵摇头,“不疼。”可他快虚脱了。 他正这么想着,霍无恤扶着他到屋后背风处,解开个大包袱,拿出里面一块汗巾,一袋热水,“你快脱衣服,我给你拿热水冲汗巾,你等会儿擦擦身体。” 谢涵这才注意到对方不知何时背了个大包袱,“你刚刚是去找这些东西的?” “嗯。”霍无恤利落点头,“你快点。” 浑身上下确实黏得难受,他不知道多想沐浴更衣。谢涵很配合地立刻脱衣,然后接过霍无恤递来的热汗巾给擦了擦。 他擦完,正想穿上原来的衣服,霍无恤又递来一套衣衫。 谢涵接过,微妙看他,他究竟那么点时间里找了多少东西? 霍无恤以为他嫌弃,道:“虽然是下人穿的,比不得你的衣服布料好、做工细,可至少是干的,不像你地上那件湿透了,等会穿上,风一吹,按你的娇花品性,多半得着凉。” 谢涵:“……” 并且他还觉得对方说的非常有道理。 他换上短打衣衫,重新套上护甲、护心镜,装好袖箭,佩剑没地方插,就捏手里了。做完一通,更累了,只能微喘着坐一边石块上。 霍无恤又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叠点心、一碗白粥递过来,白粥上还撒着酱菜,“你都泻完了,得吃点,不然没力气。” 谢涵愣了一下,接过那碗粥,侧头看一眼对方套着面具的侧脸,忽然低声道:“谢谢。” “别客气别客气。”霍无恤摆手,“就当我给你乱吃药的报酬。” 谢涵舀一勺粥,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庞,只听他道:“你没给我乱吃药,效果很好,霍神医。” 霍无恤嘴一咧,又阖上,一派高人风范地摆手,“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你吃么?”谢涵递一块桃花糕在他嘴边。 霍无恤抿了抿嘴,“虽然不饿,但看你这么关心我,我勉为其难吃一口好了。”然后张嘴一口吞。 两人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这些东西都吃了。谢涵觉得胃里热乎乎的很舒服,力气也回来了,伸手道:“我好了,走罢,咱们至少耽搁了半个时辰。” “嗯。”霍无恤点头。 二人翻出木栅重新上路,一路顺畅,又兼二人现在都浑身是力气,只过了两刻钟,就来到了山顶。 此时已是丑正,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必须得快,回去还要誊抄一份《欧冶宝录》。 这山顶果然如贪狼说的那样,非常“自然”,除了不远处一排竹楼,完全看不出人为的痕迹。野草蓬勃生长,有人那么高,树木成荫,茂密得几乎在中间找不到条路,既没有围墙也没有木栅,更杳无人烟——山顶只住着冶子应不肖一个人。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草丛中传来一道声音。 二人借月光看去,只见是贪狼躲草丛里。 “发生了点意外,事不宜迟,先不解释了。”谢涵道。 贪狼点点头,对二人往四周指了指,“大家伙都躲在这里。”又往前指了指,“你们再往前走五十步,会看到一颗大杨树,那里就开始邪门了,要小心。” 杨树、槐树,素有阴木之称,是布阵的好材料。只见前方杨树高大挺拔,苍翠欲滴,枝桠繁茂,暗夜中伸出的枝条像手臂一样指向天空,仔细看着,莫名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5章 第45章 谢涵、霍无恤二人向前行五十步, 果看到一棵大杨树,大杨树后是许多高可参天的古木,层层古树后掩映着一座竹楼, 隐约还能见到竹楼旁有一汪泉水──应该就是鹰潭宝泉了。 面前的树林与一路上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树木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不知为什么站在外面看去就一股渗得慌的感觉。 霍无恤甩了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心理作用,侧头看正沉目凝视前方的谢涵, “你看出什么来了?” “这是一个九宫八卦阵。”谢涵低声回道, 开始伸出左手掐算。 霍无恤看得瞪大眼睛, “你还会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啊, 这都是怎么掐指一算的?” 谢涵看他一眼,“你想知道么?” 霍无恤点点头。 “你看。”谢涵在他面前摊开自己的左手,“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霍无恤低头看着它好一会儿, 未果,伸手摸一把, “挺白的。” 谢涵低笑一声, 用右手食指点着自己左手无名指掌指横纹处, “这是子位, ”又依次点过中指、食指掌指横纹、食指中下节纹、食指中上节纹、食指指尖、中指指尖、无名指指尖、无名指中上节纹、无名指中下节纹,“丑位、寅位、卯位、辰位、巳位、午位、未位、申位、酉位、戌位、亥位。” 霍无恤“哦”了一声,“就是把十二天支排你手上是罢。” 谢涵点点头, 又点过左手无名指掌指横纹处,“甲子位,”他按原来顺序一一点过, “乙丑位、丙寅位、丁卯位……癸酉位、甲戌位……癸未位……癸亥位。”等把原来十二个位点顺时针点过五圈, 六十一甲子也在他手上排了一遍。 “然后呢?”霍无恤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放八卦、八门、九宫。”谢涵点在自己左手中指下节,“这是坎卦、休门、一宫, ”他又一一点过食指下节、食指中节、食指上节、中指上节、无名指上节、无名指中节、无名指下节,“艮卦、生门、八宫,震卦、伤门、三宫,巽卦、杜门、四宫,离卦、景门、九宫,坤卦、死门、二宫,兑卦、惊门、七宫,乾卦、开门、六宫,”最后点过中指指节,“五宫。” 霍无恤渐渐面有菜色,“你自己算就好了,不用讲给我听了。” 谢涵看他一眼,“听不懂?” 霍无恤摊手,“听不懂。” “你不用懂,听着就好。” “……” 谢涵继续道:“今天是三月十二,八天前是清明节,八天后是谷雨节,壬申日,那就是清明中元,立夏清明四一七,今天用的应该是阳遁一局……” 霍无恤渐渐听出些味来了,他瞪大眼睛,“你是不是自己不记得了,拿说话让自己想起来?” 谢涵看他一眼,那么淡淡然道:“四五年没用过了,有些生疏。” 霍无恤:“……”说好的精通奇门遁甲术呢?他抹一把脸,“你别坑我,等会儿咱们进去,会不会再也走不出来了?” “不会。”谢涵笃定,“我只是有些生疏,稍稍回忆便可,你别打扰我。” 霍无恤生无可恋,“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不吵你。”他突然有点羡慕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的贪狼那把人。 谢涵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回忆,把六仪三奇顺序排左手上,“阳遁一局,甲子戊在坎卦一宫,甲戌己在二宫,甲申庚在三宫,甲午辛在四宫,甲辰壬在五宫,甲癸寅在六宫,丁丙乙七□□宫……今日壬日,现在是丑时,辛丑时,由大将甲午辛值班……天地人,天上天辅星值符,地上甲午辛带兵,人间杜门值使,丑时……” 霍无恤眼见着身侧人掐指越来越快,耳听着说话越来越碎碎念,大晚上居然脸上脖子上又都开始流汗了,他有点慌,“你没事罢?” 谢涵却放下手,“好了,我们进去罢。” “啊……啊?”眼见着人下一瞬就提起脚往前走,霍无恤惴惴不安,“这就进去啦?你确定吗?” 谢涵停下脚步,看他一眼,掏出那个粉色绣金线蒲公英的香囊掷他怀里,“你拿着。” 霍无恤一愣,捏住香囊,“哎别,这你自己留着。” “我相信我自己,不需要这些外物。”谢涵淡淡道。 霍无恤抓了下脸,嘿笑道:“我也信你,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拿着罢。”谢涵睨他一眼,“万一你跟我跟丢了,还能保你平安。” “怎么会跟丢呢?”霍无恤伸出一只手去扣谢涵右手,根根插/入人指缝,等十指相扣,他竖起两人的手,“看,这么紧,丢不掉的。” “少说废话了,进去可由不得你,叫你拿着就拿着。”谢涵拉人往前走,又叮嘱道:“跟着我脚步走: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一下子二人就穿进群树中,霍无恤连忙跟着对方脚步走,周围树还是树,静静在那儿,没什么想象中的奇怪事发生,他放了一半的心。 谢涵边走着九宫八卦步以顺应阵势,边左右观察,现在这阵中是大将甲午辛在带兵,要避开其锋芒,然后擒贼先擒王,抓住元帅甲子戊,就可以破阵了。 甲子戊在坎宫,可这每棵树都一模一样的样子,坎宫在哪儿,甲子戊又是谁呢? 谢涵抬头……头顶全是茂密树冠,看不到星辰。在外面看还能辨别方位,进来就完全迷失方向了。 霍无恤瞧着他,小声问,“你是迷路了么?”他指指脚边,“这有个树桩。” “然后呢?”谢涵略略挑了挑眉梢。 “……你好没常识啊。”霍无恤撇了撇嘴,拉人蹲下来,“年轮疏的一边是南啊……” 谢涵恍然,“不错,朝阳,树木生长快。”他说完,要拉人起来,却发现对方怎么拉也拉不起来了,他心下奇怪,低头看去,只见对方双目无神,呆滞地盯着树桩年轮,像被什么摄了魂。 这树桩有古怪。 谢涵忙后退一步,便松开了对方的手。他一松开,蹲着的人就站起来了,只见对方左右四顾,走来走去,像在找什么却找不到。 谢涵脚下九宫八卦步不停,在小范围内打圈,边打圈,边拍对方肩膀,“喂,喂,喂──” 对方却毫无反应,而且像是找不到东西,表情渐渐变得惊慌起来,“谢涵,谢涵,谢涵──” 谢涵连忙去捂他嘴巴,“别喊。” 所幸对方叫的还不重,没吸引来什么人。 被捂住嘴,霍无恤开始挣扎起来,谢涵忙割断对方半截腰带,又割下自己一片衣角,飞快拿腰带反手绑住对方双手缚在身后,又把衣角团一团塞人嘴里堵住。 “唔唔唔──”霍无恤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手还不能动,睁大眼睛左右怒视,大概是在看究竟是谁绑了他。 这回谢涵注意到,对方虽然在乱走,却被局限在一定范围内,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半弯下腰,回想着对方刚刚走的边界,只见几个小石子围在那儿。 八个石子围着树桩,这又是一个九宫八卦阵,原来它竟阵中有阵。 谢涵吃了一惊,又道一声惊险,刚刚他被霍无恤拉着蹲下时只差一点也进入这范围了。 知道这一点后,他拔剑一舀,八个石子几乎同时躺在他剑脊上。 他不敢把石子乱丢,只塞进怀里。 没了阵法束缚,霍无恤一下子就跑出去了,堵着嘴巴、捆着手地迈腿走出去了,“呜呜呜”地闷呼着,隐约听着,似乎还在叫谢涵名字。 他乱走一通,谢涵冷眼看着,却不敢乱走一通,记住对方离开的方向后,就收回目光看前面树桩。 只要破了阵,对方也就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谢涵看着脚边树桩,这里有一个小九宫八卦阵围着,绝不是一棵普通的树桩,应该是大九宫八卦阵的一宫。 此树桩粗壮,它未断前应该很繁茂旺盛,旺则易折,乃剩木桩,虽剩木桩,犹未死,南边长出一根残枝,发着一片绿叶。 这应该是八门之一的伤门,那就是第三震宫。 震宫在东,谢涵来到木桩西边,面朝南方 ,吟诀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 坎宫在他身后,他转身走去。 找清方向后,谢涵只绕过一排树木,便找到前方主帅甲子戊所在的位置,只见那里矗立着一把十分雄伟高奇的剑。 用雄伟高奇这个词形容一把剑似乎不对,但它实在太过与众不同了。 只见它长有六尺,阔有一尺,材质非铜非铁,颜色紫黑,密布白色斑点,白斑似乎组成一套奇特的花纹,看起来古朴厚重。 剑身上两个巴掌大的字──片羽。 谢涵……谢涵看着只比他矮一点点,再比他宽不少的巨剑,只觉得这宝剑和名字未免相差太远。 但这并不妨碍他上前靠近这把巨剑,只要拔出这把剑,应该就能破阵了。 然而正在他右手举起,要握上剑柄时,片羽后方忽然绕出来一只手── 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谢涵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月亮透过叶缝,打下斑驳的光,落在渐渐走出来的人身上,使对方的脸一半陷在阴影,一半爬上暗光,看起来有些可怖。 谢涵却松了一口气,“你没事罢?” 原来从片羽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霍无恤,他手上的绳没了,嘴里的布团也没了,看起来也像是恢复清醒的样子。 闻言,霍无恤并没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左右手合抓,奋力一拔,拔出插在泥里的巨剑片羽。 刹那间,仿佛地动山摇,紧接着两个人都觉得身上一轻,无形中有什么压制解除了。密密合围四周的树也一下子变得疏阔起来,前方已能看到一座竹楼,一方泛着寒气的深潭。 那就是冶子应不肖的住处和鹰潭了。 谢涵心道,上前摸了摸片羽,才发现这竟然是木质的。只不知道是什么木材,触手十分细密坚硬。 他边摸,边想问面前人是怎么清醒的,耳边忽然一声低和,“快走!” 谢涵吓了一跳,还没动作,身边的人已经双手握着巨剑片羽抡起半个圈朝他刺来。 谢涵好险侧避一步躲开,犹被片羽的剑气在脖侧划了道一寸长的口子。 他伸手按住伤口,怒视对方,“你做什么?” “我控制不住,你快走!”霍无恤两手牢牢抓住剑柄,双目赤红,似乎竭力想握剑停下动作,这使他胡乱挥舞起来。 谢涵终于意识到对方正在被片羽控制,他最知道,对方的剑术有多半吊子,那就是在今天早上和叶猛对练起来的,但现在巨剑在他手上却被舞得虎虎生风、锋芒毕露。 他不敢硬拼,转身就跑,片羽却像认准他一样拖着霍无恤狂奔追来。 后心一阵破空风声,谢涵无法,只得回头拔剑猛劈下去。 “铛──”一声脆响,谢涵铜剑断成两截,啷当坠地。 他微微瞪大眼睛,没想到片羽一把木剑竟然如此坚硬,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片羽的剑尖已离它只剩半尺距离,他手无寸铁,袖箭、弹弓都来不及发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朝他心口递来。 那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动作被局限在这极其微小的时间里来不及施展,思维却不受束缚地天马行空── 谢涵想过进来后的很多种可能,最好的自然是偷得《欧冶宝录》,没有任何人发现,愉快下望帝山;最有可能的是没偷到空手下山,或者被发现了激战后逃脱;最差的不外乎落网被抓,他甚至想过被抓后,怎么和欧家家主谈判。 但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他要死了,被霍无恤拿片羽杀死。 给他哪怕多半息时间也好,至少让他发出根袖箭先射杀对方以绝后患。 但没有,没有这个时间,他甚至来不及让右手碰到左臂,只能眼睁睁看着片羽寸寸递进,在片羽离他心口还剩半寸距离──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忽然伸出两根手指, 两根修长的手指, 根根如冻玉, 夹住了片羽剑尖。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6章 第46章 这两根手指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毫无征兆,你想象不到它们有多快,更想象不到它们蕴含的力量── 牢牢挡在谢涵身前, 片羽难得寸进。 死里逃生, 谢涵喘了口气,立刻侧头看那两根手指的主人──只见对方长身玉立,一身柔软丝质黑袍曳地, 墨黑长发披散垂腰, 眉目清俊, 如春水映梨花。 谢涵愣了一下。 “你没事罢。”霍无恤松了片羽, 几乎脱力,却飞快跑来,睁大眼睛上下看谢涵, “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谢涵摇了摇头,“没事。”眼睛却未离清俊男人。 清俊男人收了片羽, 竖插入地, 从袖里掏出一块汗巾递给他。 “啊?”谢涵下意识收过汗巾, 不明所以。 “脖子。”清俊男人淡淡吐出两个字。 谢涵反应回来一开始被片羽剑气扫到的伤口, 连忙拿汗巾捂住脖侧伤口。 霍无恤看向清俊男人,心里一阵古怪。对方生得很白,不是苍白, 不是惨白,而是那种莹莹如玉的白,你很难相信一个常年与火炉、铜铁相伴的人会生得这么白, 尤其对方还很年轻, 绝对不超过三十,你更难相信对方是成名几十年的列国顶尖铸剑师, 但望帝山巅从来只有一个人──冶子应不肖。 他正惊异于应不肖与想象中的不同,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道冷哼,“片羽只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闻人兄何必救这死有余辜的人?” 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竹楼已亮起光,灯火通明间,从竹楼处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怎么还有一个人? 霍无恤一愣,却见道上由远至近走过来一个黑衣老者,他生得平淡无奇,一双眼睛却锐利光亮,但霍无恤的注意力却全在对方黝黑的皮肤和腮边长髯与鬓角银丝上了──这、应该才是冶子应不肖的正确打开方式罢。 他又看一眼身边清俊男人,这应该不是欧家冶子罢,刚刚人家都叫他“闻人兄”了…… 两人当然不会理会他脑中的“真假应不肖”,黑衣青年只淡淡看一眼黑衣老者,“所以呢?” 老者:“……”所以什么?他皱眉,“闻人兄应该知道,片羽平和,不会滥杀无辜。”他看一眼谢涵,认定对方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谢涵……谢涵摸摸鼻子,觉得很无辜:他怎么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被称为“闻人兄”的青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又怎样呢?”说完,他侧头看谢涵,“让我看看。” 他说的没头没尾,谢涵却很理解,拿下汗巾,伸了伸脖子,已经没再流血。 青年目光从他已经凝固的伤口处蜻蜓点水地掠过,点了点头,从袖内拿出一个小瓷罐,“涂。” 谢涵接过,撬开罐子,一股草木清香,取了块黄豆大小的软膏,在伤口上抹开,凉凉的,润润的,还止了刺痛。 霍无恤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闻人兄”,一会儿看看谢涵。老者也意识到两人怕是认识的,他锐利的目光停在谢涵身上,但话却是对青年说的,“他是来盗剑的。” “你是么?”青年侧头看谢涵。 霍无恤以为对方肯定否认,没想到却听他道:“如果我是呢?” 青年拔出片羽,把剑柄放在谢涵手边,“拿去罢。不会有人过来拦你的。” 老者:“……”考虑过他的感受么?他顿时拉下脸,“片羽是不会让他这种奸恶之徒碰的。” 果不其然,谢涵右手才碰上剑柄,剑身就嗡嗡乱动起来、不受控制起来。 “叮──”青年伸手弹了弹剑身。 “嗡──”片羽颤动了下,就平静下来,宛如一把死剑。 老者:“……”兵中君子的骨气呢? 他怒不可遏冲过去要夺剑,“闻人昧,你对片羽做了什么?” 闻人昧? 他竟然是闻人昧? 剑圣闻人昧! 霍无恤瞪大眼睛,应不肖是成名几十年的铸剑大师不该这么年轻,难道闻人昧就不是成名几十年了么?那是让无数剑客高山仰止的存在,那是二十年前就剑道封圣的存在。 但他还没想完,便听剑圣大人特别“不圣”地道:“收起你那我好像奸污了一把剑的表情。” 应不肖:“……” 谢涵抿嘴一笑,平举片羽,恭敬递上,“冶子息怒,小子并非前来盗剑,刚刚只是顽笑。” 应不肖……应不肖拿过片羽,脸色好了不少,冷哼一声,“不是来盗剑,难道是上来看星星的么!” 谢涵恍然,“望帝山高,立于其上,手可摘星辰,确实是观星的好地方,冶子高见。” 应不肖:“……” “当然,小子没有冶子这样的雅兴与情操。”谢涵又悠悠道:“小子是上来拿一样东西的,一样对小子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却被人偷偷拿来放您枕下……” 他没说完,应不肖就断然道:“这不可能!” 闻人昧却道:“昨晚确实有人偷偷潜入你的房间。” 应不肖:“……”他抱着片羽怒瞪闻人昧,“那你不告诉我!” “你只是请我来帮你守剑的。”闻人昧淡淡道。 应不肖:“……” “去拿东西罢。”闻人昧淡声道。 应不肖“呵呵”一声,“凭什么?” 闻人昧道:“你说的守剑报酬,到现在还没给我,该收点利息了。” 应不肖:“……” 见对方不动,他又道:“还是我亲自去拿?” 应不肖脸色瞬间青青白白,看谢涵一眼,“你和他什么关系?” “吾家小辈。”闻人昧伸手摸了摸谢涵毛茸茸的发梢。 谢涵侧一步躲开,捂着发顶,“你手刚刚沾了土哎。” 片羽剑尖本插土里,闻人昧刚刚拿手指夹了剑尖,但……他的手依然莹白,哪里有一点土灰。 闻人昧收回手,瞥旁观应不肖一眼,“你果然是想让我亲自去拿吗?” 应不肖……应不肖发出一声咆哮,“闻人昧,你等着!”咆哮完,他转身抱着片羽往竹楼内走去。 谢涵、霍无恤二人都不禁紧紧盯着他背影,攥起五指。 像知道二人担忧似的,身侧人轻飘飘道:“他不会偷看的。” 他虽然是轻飘飘的声音,却并不随距离的拉远而递减,直直传入走在前面的应不肖耳里,应不肖咬牙道:“我才不屑看。” 躲在不远处草丛外的贪狼众人不明觉厉。 这是发现了,还是没被发现? 咱们是冲进去,还是不冲进去? 贪狼心中也有此疑问,但顶着手下众人的迷惑脸,作为首领的他不得不稳住心神。犹豫有顷后,对众人摇了摇头:再看看。 竹楼前有方黄杨木长案,闻人昧带谢涵、霍无恤二人坐下。应不肖走后,谁也没有说话,如今依然是诡异的沉默。 霍无恤和闻人昧素不相识,根本无话可说。而和两个人都相识的谢涵不知为何此时也没说话。 但过了良久,还是他率先打破寂静,看闻人昧,“叔叔之前一年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往家里寄封信?” 闻人昧……闻人昧沉默了一下,许是因“叔叔”这奇葩称呼。但他很快抬头,“所以你生气了?” 谢涵抱臂撇了撇头,便听对方下一句道:“那你继续生气罢。” 谢涵:“……” 闻人昧把目光落在霍无恤身上,“这位是?” 谢涵吸了口气,“我一个朋友。” 霍无恤心如擂鼓,忽然有些紧张,对方却“哦”了一声,就收回目光。 霍无恤:“……” 此地重新陷入安静。 所幸应不肖来得非常快,他还是抱儿子似的抱着片羽,过来后,甩出一个铁盒子,掷在木案上。 谢涵、霍无恤二人都扑过去抓住铁盒,他们不敢在应不肖面前打开检查,唯恐对方发现这是欧冶子的《欧冶宝录》,只能看一眼铁盒的锁──完好的──刚刚这么短的时间里,对方应该来不及破锁又重新装回去。 二人松一口气坐下来,应不肖嘲笑他们的小人之心,“你们的什么宝物,对老夫来说一文不值。” “冶子境界高深。”拿到想要的东西,谢涵现在好话是不要钱。 应不肖冷哼一声,也围案坐下来,他刚坐下来,闻人昧忽然开口,“我记得片羽是由铁桦木铸的。” 说起片羽,应不肖脸上自豪起来,昂首道:“我跑遍燕北之地,找到的千年铁桦木,天下独此一棵,尊贵内敛、明辨是非,和那些只会杀戮的凶器不一样。” 谢涵现在归心似箭,只想跑回去誊抄一遍《欧冶宝录》,并不想听二人扯皮,但却又不好突兀提出要走,想给霍无恤施个眼神,却发现对方目光全在片羽身上,“真的是木制的,我还以为是像木头的材料,怎么这么硬,铜剑都能顶断……” 他边说,边好奇地伸手摸片羽,哪知才碰到一层皮,应不肖就跳了起来,连退三步,“你戾气太重,休要碰片羽污了他。” 霍无恤:“……” 他伸出一只手,瞪眼,“我连个鸡都没杀过?怎么戾气重了?” 闻人昧看了他一眼,“至今共杀鸡二十三只,杀鹿十头,杀虎一头,杀蛇一百零八条……杀人三,子时前刚杀了一个。” 霍无恤……霍无恤悚然一惊,虽然杀鸡杀鹿他不记得了,但杀虎一、杀人三,他记得很清楚,一点也没错,他心里生出一股无所遁形的恐惧感来,只睁圆眼看闻人昧。 闻人昧收回目光,又下了四句批语,“命主杀伐,天煞孤星,六亲不认,九族不附。” 这话真是太重了,霍无恤一个猛跳了起来,抖着唇,“胡说八道。” 谢涵站起来拉住他,“两位前辈,多谢,夜已深,晚辈先行告辞。” “等等。”闻人昧叫住他,“我有话和你说。” 这“有话和xx说”当然不是指单纯地要说了,而是撇开旁人单独说。 于是二人走进前方密林处,闻人昧稍事动了动,原本被破开的阵又玄之又玄起来。 “不会有人听见的。”他道。 但谢涵并没开口说话,他不说,闻人昧也不说,一片安静,只闻风吹树叶沙沙声。 好一会儿,谢涵闷闷道:“师父──” “嗯。” “师父这一年做什么去了?突然不见,说也不说一声,弟子险些要以为你出事了。晓得弟子来会阳,也不过来看看的么?弟子都受伤了,师父竟然忍心这么对弟子……”开了口后,谢涵也不矜持拿捏了,一股脑地抱怨。 闻人昧勾唇一笑,清清浅浅的,晚风拂起他披散开来的长发,划过谢涵脖窝。 谢涵摸了摸,挺痒的,随后反应回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说,对方压根儿没回过他一句! 他脸一红,梗了梗脖子,“师父不是说有话和弟子说么?” “嗯,是有话。”闻人昧淡淡点了点头,又悠悠道:“但都被你说完了。” 谢涵:“……那弟子走咯?”他转身要踏出密林,身后忽然一只手拉住他小臂,谢涵心里一喜,面上一哼,就听对方道:“回扶突后来谷里找我。” 谢涵:“……” “还有……”闻人昧顿了一下,倏忽叹了口气,这一叹似乎无可奈何,有股宿命的味道,“你面带桃色、红鸾星动,要遇上一生的桃花劫了,小心一点。” “桃花劫?”谢涵回头,皱了皱眉,“我现在确实想娶个姑娘了。” “谁?” “就是这欧家大小姐,我想娶欧小姐做侧夫人。” 闻人昧蹙眉,“怎么会想娶她,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么?” 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他是准备在梁国快垮台的时候去求娶啊,再把欧家挖到齐国来。 但这些都是不好说的,谢涵只能讲讲在这些之外的一点点感情因素,“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单纯的女孩,单纯到愚蠢,她被保护得太好,我想继续保护她。” 闻人昧看他一眼,下结论道:“你并不喜欢她。你喜欢的是欧家。” 谢涵笑了,“师父,我从不晓得像我这样的人,是要凭喜欢做事的。我不讨厌她,甚至有点感激她,而她身后又有巨大的利益吸引我,再好不过了。 她早晚要嫁人的,像她这样天真,以后被欺负了说不定还替别人数钱,不如嫁我,我会保护她,还她对我的情意。 怎么,我娶她,会不祥吗?” 闻人昧摇头,“你的桃花劫并不应在她身上。” 谢涵一笑,“那就好。” 闻人昧顿了一下,“你离你那朋友远一点,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7章 第47章 出了密林后, 谢涵和霍无恤就离开了,来到草丛边与贪狼汇合。 贪狼看着二人,“你们被发现了?” 谢涵点头, “是的。所以没偷出片羽。” “那你们……”贪狼微妙。 “噢, 冶子是个很好的人,见我们盗剑,便对我们讲偷东西是不对的, 想渡我们回头。在我们认错后, 就放我们回来了。”谢涵很懂贪狼未竟之语地回答道。 贪狼:“……”突然牙疼。 不说就不说, 干嘛恶心人啊。 众人还是按原样分几队人撤离。 等到了山腰, 才真正汇合,捡起之前扔地上的草皮,披身上匍匐下山, 再来到河边,之前留在两岸的人立刻一字拉开长木板, 众人爬木板过河, 背起东西爬进树林, 骑快马离开。 现在是寅初, 离天亮只剩一个半时辰,等回到驿使馆怕只剩一个时辰,谢涵抱着怀里铁盒, 心里十分没底──真的来得及誊抄吗? 不知道《欧冶宝录》是写在什么材料上的,若是竹简,字应该不多, 若是绢帛, 怕多给他长几只手也来不及抄。 晃晃铁盒,感觉不到里面的晃动, 不会这么倒霉,真是绢帛罢。 夜色还一片暗沉,会阳犹沉浸在睡梦中,笼罩在淡淡月光下,马儿哒哒地快跑。 多想无益,总归无论他怎么想,东西就在铁盒里,不因他的想法而改变。 谢涵吐出口气,侧头看人──师父叫他离他远一点。 远一点儿…… 可这是他能决定的么? 他能拿他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语。 谢涵愣了一下,敛下心头杂思,盯着对方琥珀色的眸子,“想你。” 霍无恤……霍无恤伸手摸了摸面具,“因为我带了它,你看不到我英俊的容颜,所以一直在脑海里思念么?” 谢涵:“……”他莫测高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在思念你容颜,但不是你现在面具下的,得再上一点妆,涂点胭脂,贴个──小黄鸭。” 霍无恤:“……”他淡淡道:“你的癖好总是让我不敢恭维。不过──如果你喜欢这种类型的话,倒可以试试给自己画画,我保证涵儿一定比什么絮儿美上百倍千倍。” “不至于罢。最多……”谢涵迟疑,“最多十倍,你不要总是这么自卑。” 霍无恤:“……”重点是在这儿吗? 正他气闷间,忽听那道让他想磨牙的声音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爱乱批命,你别当真。我还被当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呢。” 不再是调侃,不再是戏谑,此时这清凌凌的声音很认真。 霍无恤顿了一下,“我生在五月初五,这种批命早听得多了。”说完,他一哼,“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晓得安慰安慰我。还你,它的确有点用处,在阵里我全靠它清醒的。”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是欧兰雅给的香囊。 谢涵接过,静默了下,“难道我不安慰你,你就不还我了吗?” 霍无恤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当然了。不跟你说了,磨磨蹭蹭的,我们赶时间呢。”说完,他一挥马鞭,加快速度,绝尘而去。 谢涵低笑一声,也一挥马鞭追了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之前集合的客栈厢房内,三十三人出去,三十三人回来,无一死伤,贪狼笑道:“虽然没能拿到东西,但众位兄弟都安然无恙,就是最好不过了。多亏诸位。” 也不知这点时间都发生了什么,谢涵那十个武士居然都与对方很相熟的样子,“贪狼首领客气,我们今天可学到了不少东西。” 但谢涵现在可不想寒暄,对十人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些话要和贪狼首领说。” “是。” 贪狼也看出什么来了,伸手挥退他手下二十人。 等室内只剩谢涵、霍无恤、贪狼三人时,贪狼锐利的目光落在谢涵脸上,“不知道少爷想说什么?” “尾银等会儿我便遣王洋送来……” 贪狼眼睛一亮。 “但──”谢涵拖长音,“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贪狼首领你们:三次盗剑,铩羽而归,死伤大半,又被欧家沈氏联手追捕,在会阳已经生存艰难……” “这位少爷究竟想说什么?”贪狼沉声打断道,被揭短总不是一个人喜欢听的。 “我想说,贪狼首领有没有兴趣带着兄弟换个地盘发展?”谢涵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这下贪狼也听出来对方是想招揽他们了,但他并不乐意,“对不起了,这位少爷,我对做打手没兴趣。” “原来如此。我之前还在想,您和您兄弟几个谁也不是没本事的人,要去达官贵人府上谁也不会拒绝才是。原来是不想依附他人?”谢涵恍然,又一笑,“但我并不是想招揽你,而只是给个建议。当然,也是想得些便宜,我愿意提供支持庇护,换取任务优先的优惠和一些情报消息。” 贪狼皱眉,“我还对你,一无所知。” 谢涵一听,心知对方已经意动。 他伸指贴于下颌处揭下面具,“不知道贪狼首领认不认得孤这张脸。” 贪狼瞳孔一缩,脸上浮现震惊之色,好一会儿,吐出口气,点头道:“会阳武士行馆,弈剑大会,我去看过。”说完,他精亮的目光直视谢涵,“齐殿下厚爱,但这件事我不能一个人决定。” 谢涵点头,从怀里取出片小玉璜,“静候君来。” 贪狼接过玉璜,“如果我们要来,三个月内,必会找您,三个月后如果还没过来,您也不用等待。” “贪狼首领真是干净利落之人。”谢涵向来喜欢这种毫不拖拉的风格。 解决完这出后,谢涵、霍无恤立刻回驿使馆,到谢涵卧房边的书房,二人把铁盒放书案上,围著书案,一人一只手扒在盒上。 只见那铁盒有两个成人巴掌那么大,外表朴实无华,没有什么装饰与花纹,谁能想得到里面是怎样惊天动地的东西呢? 二人吞吐了口气,谢涵转身从墙上取下挂着的银色长剑臾光。 “去它后面劈罢,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射出什么暗器。”霍无恤提醒道。 谢涵点头,二人都来到铁盒另一头,谢涵拔剑、出鞘,一剑劈下,“铛──”一声响,铁盒断成两截。 二人立刻跑过去,一人抱起半个铁盒,里面露出泛黄的绢帛,谢涵心下一沉,竟然真的是绢帛。 正这时──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二人吓了一跳,循声看去,是连着卧房的侧门。 是赵臧,谢涵飞快把半个铁盒往怀里塞去,边对霍无恤道:“藏好东西。”随后起身开门去。 打开门,赵臧一手按着门框,上下打量了下谢涵的装束,“齐殿下夜半做贼去了?” “这与二公子无关罢。”谢涵淡淡道。 “怎会无关?齐殿下可说了,要与在下抵足而眠的啊。”他在“抵足而眠”四字上加了重音。 谢涵:“……”他一笑,“孤还要与二公子朝夕相处,直到出会阳,来日方长。” 赵臧点点头,“还不睡吗?” 谢涵无奈,“有个友人非要邀吃宵夜、秉烛长谈。对了,二公子要不要一起,他你也是认识的。” “不必。”赵臧心中一凛,往外瞥一眼,却只看到个黑黝黝的背影,“齐殿下客气,只是臧实在困倦,怕不能相陪。” “那真是太可惜了。” 二人在对方的假笑中阖上了门。 一阖上,谢涵连忙推了张矮几过来堵住──这门是从内开的。 “哦──你藏了个男人啊──”霍无恤跑过来和他一起推矮几,推完立刻抱胸,“你竟然真的有龙阳癖,快说,你是不是一直觊觎我的美色。” “是啊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谢涵长臂一勾,勾过对方腰,打了个圈把人搂进怀里,伸手从人衣襟里滑进去──拿出来另半个铁盒。 二人立刻蹲下,把两个半截铁盒拿出来,抽出里面泛黄的绢帛,正想展开合回去,白绢里却掉出小碎布来。 小碎布上密密麻麻都是字,谢涵随手捏起一张,只见上面写道:淬火,先以彘油淬之,再以寒泉淬之,坚而韧,无坚不摧,无刃可催。 “是冶炼诀窍。”霍无恤脱口道。 二人连忙打开绢帛,拼合后,只见其上是一幅画,从山上采矿取材,到铸炉融矿,到鼓风升温,到制作模具,到倾入模具,详细一幅冶炼流程图。 而绢帛内包裹的小碎布才是记载了详细的冶炼诀窍,一块碎布一点,总共百来片,速度快的话,一个时辰还是能抄完的。 二人连忙来到书案后,把碎布一分为二,谢涵道:“你抄的部分,原件给我,誊抄给你,我抄的部分,原件给你,誊抄自己留着。” 这样谁也不用怕对方存私故意抄点谬误的东西出来。 “你精细。”霍无恤道一声,二人就坐下来开始抄写。 欧冶子存活的时代是在百多年前,那时的字又与现在不同,抄起来更费劲,霍无恤更是大部分只能依样画葫芦。 油灯“哔啵”一声跳了下火花,谢涵阖了阖眼,又立刻睁开──他昨夜在姬朝阳那儿几乎没睡过,今晚又是一夜没睡,之前又跑动又惊险刺激还罢,现在静下来,之前的困倦几乎一股脑涌上来。 霍无恤看他一眼,忽然道:“我就快回国了?” “什么?”谢涵怀疑自己听错了,侧头看人,睁大眼睛──开什么玩笑?回去,难道雍国要和梁国开战了,现在把他偷渡回去? 霍无恤晃了晃毛笔,“回去啊,离开这里,离开会阳,离开梁国,不然我凭什么帮他们偷东西?凭他们从来没养过我的感情么?” “你怎么回去?”谢涵迟疑。 “他们会换一个人来做质子。至于具体怎么操作,那是他们的事。”霍无恤耸耸肩,忽然侧头,“清醒了么?” 谢涵按了按眉心,“清醒了。” “以后来大陵找我玩啊。”霍无恤伸拳捶了下他肩膀,“那么远,你以后会不会来?我们是不是像那什么一样,今天以后,一辈子也见不到了,你在你的扶突,我在我的大陵,隔了千山万水,老死不再见面……” 谢涵沉默了下,“以后如果有出使雍国的机会,我一定争取。” “那还差不多。”霍无恤哼一声,“快抄啦快抄啦,你废话好多。” 谢涵无语。 一个时辰,怎么也不是漫长的时间,很快油灯燃尽,天边显起鱼肚白。 二人终于抄完,放下笔,霍无恤把脸贴案面上,捂着手腕,“我手快断了。” “咚咚咚──”门外一阵轻巧。 “何事?”谢涵边叠碎布,边扬声问道。 “殿下,要否准备洗漱?”寿春在外问道。 “先准备更衣。” “是。” 谢涵起身,“等孤收拾完,送你,一起吃顿早点罢。” 霍无恤摇了摇头,捧起碎布和刚刚抄的东西,“我要立刻把这东西送出去,不然就来不及了。这幅画我们一人一半。” “你拿去罢。”谢涵抬了抬手,“孤刚刚已经记下,回去可以默幅下来。” 霍无恤一愣,“哇,真有你的,过目不忘啊。” 此时寿春正捧衣进来,谢涵道:“衣服留下,你去让人准备些糕点过来。” “是。” 谢涵拎起衣服,边往屏风后过去,边道:“至少带些糕点路上吃罢。” “好。” 等一切准备好后,谢涵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目送霍无恤离去。 霍无恤觉得自己抱着一包袱糕点,这真是怪滑稽的,走了几步,快要走出院门时,他突然跑回来,“你当我是猪吗?!”他打开包袱,里面满满六盒点心,他拿出三盒塞回谢涵手里,“这一半你自己吃。” 说完,他竖起一个手掌,定定地直视对方星眸,“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大概也是唯一一个,不管以后怎么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这一刻,谢涵突然觉得对方琥珀色的眸子太亮,无法直视,手似有千钧重,他缓缓才能抬起,和对方手掌一声重击相握,“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东方朝阳冉冉升起,射出万道霞光,照在霍无恤年轻的脸上,也只照在他一个人的脸上,谢涵背对旭日,看着天边聚散无常的浮云。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8章 第48章 三月十三, 是梁公寿宴的第二天,各国使节陆续离开。 虽然梁国意欲伐随的事各国正使都已派出八百里快骑连夜回国禀报,但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们也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都加快速度回国。 齐国在梁国以东,一路自然往会阳东城门出去。 依旧是那精致华丽的马车,端丽秀雅的陈设, 飘飘袅袅的香雾, 谢涵支额小憩,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两片不容忽视的阴影, 一边是内侍寿春跪着给他捶腿。 这一切,似乎与他来时没什么不同。 但,只是似乎, 就好比现在──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 男主愉悦度-20】 【叮, 男主愉悦度-30】 两天两夜没睡, 好不容易眯一会儿, 又来一通吵嚷,谢涵没好气,闭着眼假装没听见。 系统:【……宿主?】 谢涵吱了一声:“嗯?” 系统:【男主愉悦度这么降,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谢涵漫不经心道:“孤马上要出会阳,他也要找他的雍使,孤能做什么呢?” 系统……系统总觉得宿主哪里不一样, 又说不上来, 但是【万一男主又遭到什么危险呢?】 “你不能检测到男主有没有遭遇到危险吗?”谢涵淡淡道。 【能,但是──】自家程序自家知道, 代码不止,抽搐不息,它怕有意外啊。 “好了。他只是被雍国骗了,所以才会降这么多愉悦度的,你不用在意。” 【什么?什么被雍国骗了?】 “拿到《欧冶宝录》就带他回国啊。”谢涵理所当然道:“这显然是个骗局。换个质子,这难道不是摆明了他们有鬼吗?雍公不会同意。在霍无恤身上花了这么大力气的梁公也不会同意。这么简单的事,他居然也会相信。” 不用再和霍无恤朝夕相处,也就不用怕这个敏锐的人发现什么,谢涵终于不再掩饰内心,曾经剥离下来的对对方的厌恨重新回来,他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地嘲讽道。 系统被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卡了一下,【……男主不是很聪明的吗?】 谢涵一哂,“聪明与智慧,在渴望与迫切下,总是不值一提。如果有人告诉你人肉可以治百病,你当然不会相信,可如果你病得要死了,无药可医时,有人这么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系统:【不会。无论什么情况下,人肉都不会治百病。另外,宿主,我也不会生病。】 谢涵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孤怎么忘了呢。” 系统木木地看着自家宿主笑得前仰后合,完全get不到笑点,看着还在一路下跌的男主愉悦度,提醒道:【宿主,男主愉悦度跌得太多了,这不行。】 笑声戛然而止,“怎么不行?难道孤管他是死是活,管他当不当皇帝,管他和不和女主在一起,现在还要管他高不高兴?” 【宿主,您的逻辑错了。我们促成男主一统天下,并和女主双宿双栖,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开心。】 谢涵蹙眉,“你说什么?” 系统:【也就是我们执行的第一条主线任务的真谛是让男主开心,如果愉悦度只是日常波动当然忽略,但如果下跌太多,我们必须采取措施。】 “你不早说?现在马车都快出城门了,你叫孤去哪里找他?哪来的时间安慰他?”谢涵蹙眉。 系统:【抱歉,是我没有解释清楚任务。也没想到男主会忽然掉愉悦度。宿主可以放弃挽救,惩罚只是像上次一样的原着体验。】 “只是?”谢涵冷哼一声,还待说什么,马车忽然一个猛晃,他差点栽倒,还是寿春眼疾手快扶住自家主子。 “怎么回事?”稳住身形后,谢涵扬声问道。 他惯来温和,鲜少这般冷声,车奴惶恐,“启禀殿下,有个小乞丐忽然从半路冲出来。” 谢涵掀帘,果见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就倒在他们马车前,周围已有人指指点点。 “殿下,真的是他突然冲出来的。”车奴见他面色不好,急忙道。 谢涵压下因为和系统交谈的一肚子邪火,“无论什么原因,总归一条人命,把他送到太医马车内救治,再准备点吃喝,等他好了送走。” 他说的大声,当然不是给车奴听的,而是给周围人听的,这种事情,他做的轻车熟路。但当武士抱起那乞儿往后方马车走去,路过他时,他忽然瞳孔一缩,“等一下。” “殿下。” “你走过来一点。”谢涵招手让武士走进,伸手捋开乞儿脸上乱发,忽然道:“他撞到脑袋,不能再经受摇晃颠簸了,孤车上稳,放孤马车上来,让太医过来。” “殿下?”那武士惊异,杨明更急忙阻拦,“这乞儿忽然出现,形迹可疑,万万不可。” “无妨。”谢涵说完,甚至动手去抱武士手中乞儿,杨明无法,只得应诺,暗自猜测这乞儿自家殿下怕是知道的,应该没有危险。 不一会儿,随行太医就过来了,“只是皮外伤,几天就好。” 包扎好后,谢涵又让寿春给人擦了擦,扎起乱糟糟的头发,终于露出对方一张脸,一张面黄肌瘦活像个猴子的脸,却也是一张熟悉的脸──陈璀。 那日陈璀替赵臧向谢涵传信后,谢涵使人去追却没追到,不想今天对方却又撞上来,莫非是跟着赵臧来的。 他不由暗忖对方和赵臧的关系,原以为赵臧只是随便雇了个乞儿,只是这么凑巧是陈璀罢了,但现在对方居然追过来,二人关系显然不是这么简单了。 躺在羊绒毯上,少年睫毛颤了颤,随后睁开眼,迷迷茫茫地撑着毯子坐起来。 谢涵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的表演,却听人忽然“啊”得一声,飞快往后缩,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你你你,怎么是你──” 这倒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谢涵歪头,“你撞上孤的马车。” “我撞的是你的马车?!”陈璀痛苦地抱上脑袋,“贼老天,我怎么这么倒霉,自投罗网……” 后面骂天骂地的嘟囔声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谢涵却抓住关键词,“自投罗网?” 闻言,陈璀抖了抖,似乎察觉出现在状况和他想象得不一样,眼珠子转了转,放下手,学着以前看到的书生士子样子,跪坐下来,两手交叠在膝上,“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刚刚脑子昏昏胡言乱语,贵人千万别放心上。现在我已经好全,不敢再玷污贵人马车。” 说完,他就要利落转身,对面人轻飘飘道:“你是故意撞上孤马车的。” 陈璀浑身一僵,“……是。”他沉痛而悲哀地点了点头,“我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不被撞死也要饿死,远远看到贵人您的马车驶来,我就冲了过来。心想当着路上这么多人的面,你们一定会为了名声扔下点银子,我就可以饱餐一顿了。但没想到,您竟然这么善良,亲自抱我上马车,还请太医救我。我幡然悔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竟然来骗您这样高贵善良的人……” 他越说越悔,最后声泪俱下,连寿春都看着可怜,递了块汗巾过去,谢涵却露出了个冷酷的笑,“你以为说些好听话,孤就会忘了你是谁吗?” “你你你……”陈璀拿着汗巾的手一抖,洁白柔软的布就掉落绒毯,像坠落枝头的花,可怜而无助。 而他自己也像泄了气的风囊一样,“好罢,你果然记得,要杀就杀,少说废话。” “你倒爽快,好,那孤也给你个痛快。”谢涵抓起挂在车壁上的臾光,“你还有什么心愿,或者想说什么?” “心愿……”陈璀心灰意懒地摇了摇头,又忽然仰头,恶狠狠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我好心好意帮你们传话,你们竟然要杀人灭口。我下辈子再也不赚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钱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他像个炮竹一样一个猛冲。 “嘶──” “大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是谢涵冷不丁被咬了一口的痛声,后者是寿春吓了一跳的大喊。 眼见着鲜血都顺着陈璀嘴角溢出了,寿春眼皮一阵乱跳,拼命伸手去掰对方嘴巴,对方却凭着一股要死的狠劲#咬定青山不放松# 最后还是谢涵忍痛卸下人下巴,才把人推开。 寿春连忙扑上来擦血,“奴婢去叫太医。” “无妨。”谢涵摆了摆手,他现在理清了──赵臧的确雇了陈璀向他传话,传完话后要杀对方灭口,但对方机灵躲开,却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于是铤而走险想找个靠山保命。这就有了故意撞车一说,然后再借救命之恩非要留下报恩,这不就找好靠山了吗?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陈璀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找上了赵臧的“同伙”,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出。 想通后,谢涵看着因为疼痛和怕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孤和让你传话的人,只是利益交换,并不认识,他也不会托孤帮他杀人灭口,刚刚孤只是见你胡言乱语出口试探。” 陈璀哭唧唧的身体一僵──合着他刚刚是自掘坟墓? “现在,孤把你下巴接上,可你不许再乱咬人了。”谢涵说完,“咔哒”一声脆响,就把人下巴推过去了。 陈璀托着两个腮帮子,张张嘴试了试下颌关节,然后翻身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多谢恩公饶恕,多谢恩公饶恕。” 谢涵抽出块丝巾,让寿春包扎小臂伤口,闻言似笑非笑,“孤只说本来没打算杀人灭口,没说你都咬了孤一口孤还要饶恕你。” 陈璀却不怕了,抬头嬉笑道:“如果恩公要杀我,就不用和我说这么多了。” 脑子倒转得快,谢涵撑着下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那也是我罪有应得。”陈璀认真道:“我恩将仇报,辜负您一番好意还伤害了您,恩公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 “你当真是机灵。”谢涵像是思考了一下,“那孤就罚你以后一直跟在孤身边。” 陈璀像是有所预料,但还是难掩欣喜,激动地抱了个不伦不类的拳,“陈璀拜见殿下,今后唯殿下马首是瞻。” 谢涵说这一段话却不只是在等陈璀的反应,更是在等系统的反应。却直到陈璀立下表忠心的话后,脑海中也迟迟未有机械音响起。 谢涵紧了紧五指,他似乎找到了个空子,“系统?” 系统:【宿主?】 谢涵装作轻描淡写,“孤收了陈璀,没问题吗?” 系统:【∵a∈B,B∈C,∴a∈C,这当然没问题。】逻辑很正呢。 虽然不是那么懂一些词汇的具体意思,但这并不妨碍谢涵意会,意会后他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没错。陈璀隶属孤之下,而孤隶属霍无恤下,这等于陈璀隶属霍无恤之下。” 系统:【是这样没错,但宿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陈璀本来就是属于男主的。】 谢涵理由可充分了,“还记得你之前和孤说的‘蝴蝶效应’吗?无论如何,孤和原着世界是不一样了,万一蝴蝶到其他人身上呢?以测万全,孤想先把霍无恤的肱骨之臣保护培养好。就像这次,如果陈璀撞上其他人,也许他就不再是霍无恤的臣子了。 当然孤也说过,孤是有私心的,先一步和他们打好关系,希望以后他们能对齐国优容。” 系统想了想,【宿主想的非常周全,我感到很欣慰。至于宿主的“私心”,我也能理解。】 “多谢。”谢涵笑了,笑得要多高兴有多高兴,他原只是灵机一动试试,没想到试出这么美妙的结果。那他是不是可以把苏韫白、蔺缺、栾殊都收罗过来? 想什么来什么。 谢涵才刚安抚下陈璀,准备派人告诉玖少卿落了东西在驿使馆云云,好让他回去收集“竹林三杰”,马车忽然停下。 “殿下,有个人自称是您的朋友,要见您一面。”窗外武士道。 谢涵奇怪,掀帘一看,顿时心花怒放,一边站着的可不是被他当初忍痛拒绝的苏韫白吗?他立刻让人上来,还笑得好看,“苏兄?” 苏韫白背着包袱、风尘仆仆,入车后放下包袱盘坐下来,隐隐察觉到对方对他的态度和当初大不相同,他虽狐疑却只道对方今天心情好,恭敬道:“齐殿下。” “苏兄怎么来了?”谢涵不想笑得这么灿烂的,但他实在高兴,自遭遇系统以来,从没这么高兴过,连声音都带点飘,“栾兄和蔺兄呢?” “小生正是要感谢齐殿下,沈氏家主已经解除了对他们的通缉。”说到这个,苏韫白起身一揖。 谢涵忙拦下,“与孤何干?他们本无过错,天理昭昭,这是他们应得的公道。” 苏韫白觉得今天这位齐国太子待他态度特别好,真的不是错觉。 谢涵多精的人啊,外加苏韫白实在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他转瞬发现对方的迷惑,压了压心头狂喜,道:“那他们人呢?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苏韫白这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摇头道:“齐殿下勿忧。他们不只没出事,还因祸得福,被沈家主相中,安插到军中去了。” 谢涵……谢涵搭在膝上的手狠狠一掐,不用压下欣喜了,他现在改糟心了──好你个沈澜之,挖墙脚挖得未免太快了。 他生生被堵了一口气,脸色就有些臭起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栾殊可是打着蔺缺才华横溢让他出手救人的,结果救出来转身去了别人家,这可不厚道。若不是栾殊表达的隐晦没直说出来,这简直就是背信弃义了,他淡淡道一句:“那是蔺缺和栾殊好才华,能让之前通缉他们的人转眼笼络。” 苏韫白并不迟钝,当然能听出对方话里的不悦与轻嘲,连忙道:“齐殿下勿怪,小生正是为此而来。他们并非忘记是您让他们摆脱东躲西藏的日子,只是沈家主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管什么原因终究是当街杀人,称他们二人有才,让他们入军戴罪立功。小殊让我转告殿下,他日将功折罪,出了梁军后必来报殿下大恩。” 他日? 进了梁军,立功后,有了自己的势力和地位后,岂是轻易能出来的话,岂是轻易愿放弃的?这空口白话可真会说。 谢涵心中一嘲,却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二杰”已经没了,竹林最后“一杰”可不能再放手了,谢涵强压下不快,在苏韫白满含歉意的眼神下摆摆手,“罢罢罢,大抵是孤与他们二人有缘无份罢。” 他推过一杯茶,“你不必觉得歉疚,与你无干,与他们二人无干,不过是造化弄人。” 瞧着对方失望的面色,却非要说出豁达的语句,苏韫白觉得更抱歉了,可……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觉得抱歉,他只是来传达消息的好么。 谢涵低叹一口气,说不尽的怅然,苏韫白嘴唇动了一下,他却又抢先一步开口,“苏兄就是来同孤说这些的吗?” 苏韫白本是想着怎么安慰对方,一听这话,脸一红,“不……这只是顺便,更重要的是小生想出城,却苦于没有路引。所以厚颜想一搭齐殿下马车。” “没有路引?”谢涵古怪,别这位身上也犯着事罢? 说起这个,苏韫白就无奈了,“实不相瞒,家兄素来不喜我研读经典,只想让我接管家业经营店铺,可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开店必赔。这回家兄又要拿个米铺给我练手,我拒绝并要求外出游学,家兄便扣了我路引。” 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瞧瞧,别人为了家业,父子相疑、兄弟相残,有的人却还非要兄弟分家产的。谢涵颇为感慨道:“令兄很疼爱你。” 苏韫白点头,“不错。但我有我的志向,不想被困在家业和兄长的期望里,我也没那本事继承家业。” “好男儿志在四方。”谢涵赞道。说完,却忽想到:“那日竹林里,苏兄说毛遂自荐,就是想搭孤的车?” 苏韫白赧然,“家兄不日便要回会阳,我再不逃就没机会了。”他抬头,“但虽事急从权,我那些话却都是真心诚意的。我观殿下,人中龙凤,今日一事,更知殿下胸怀宽广,若殿下愿意,我愿追随左右。” 看,这不就又勾出这个话题了。谢涵心情好了点起来,双眸凝视对方,只见人面目平静,手指却微微蜷起,他顿了有顷,直看得对方五指越蜷越紧,才朗然一笑,“求之不得。” 苏韫白五指一松,欣喜激动之后,涌上更多的却是奇怪。 “韫白是否在想,孤缘何之前百般拒绝你,现在却那么高兴你的加入?” 苏韫白一怔,旋即笑道:“殿下莫不是有读心术?” “韫白不该问孤是不是有读心术,而应该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你说是么,小璀?”谢涵扭头,看自苏韫白上来后就一直规规矩矩跪坐在角落里的陈璀。 苏韫白自然也是一上来就注意到对方的,不注意到不行,太显眼了──雪白的绒毯,精致的陈设,衣着华贵一丝不苟的谢涵,哪怕是个小内侍也纤尘不染,这种环境里出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脏小子,就算缩在角落里,也没法看不到。 只是主人家不说,他也不好问,更不好盯着人瞧,只心里诡异着就是了。 陈璀倒是一愣,没想到谢涵突然问自己,还反应了一下才反应回来“小璀”这个称呼,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对方和谢涵是旧相识,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来投奔谢涵的人,和他没什么差。想完这些只在转瞬之间,陈璀已经呵呵笑道:“苏大哥弯起的眉毛上写着‘真奇怪’,抿着的嘴角上写着‘好像哪里不对’。” “……是么?”苏韫白伸手按了按嘴角。 “是啊。”谢涵手一摊。 “这位是?”苏韫白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问。 “陈璀,孤的──”谢涵拉长音,陈璀随着他的尾音心高高吊起。 “谋士。” 陈璀、苏韫白都是一愣,苏韫白自不必说,便是陈璀本人,每日怼天怼自觉是个被出身困住的神童,也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是高抬了。 谋士? 他这么小个人,能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迎着苏韫白诧异的眼神,陈璀心下撇撇嘴──一点都不会做人,面上却嘻嘻道:“苏大哥,殿下拿我打趣呢。” 论掩饰情绪、讨好他人、睁眼说瞎话这些本事,苏韫白自然拍马也及不上乞儿出身的陈璀,信以为真,随着笑道:“殿下和陈小兄弟真是好感情。” 谢涵摇了摇头,苏韫白缺了点察言观色的水准,他却能感觉到陈璀的不相信与不高兴──源于自卑的不相信,源于不相信的被戏弄感,源于被戏弄的不高兴。 不过,日久见人心,他也不去纠正,转而和二人谈古论今起来。 苏韫白呆是呆了点,但学识真不差,哪怕是谢涵素来不喜的儒学,也被他旁征博引说的意趣丛生、更显哲理。 陈璀肚子里是没多少墨水,但他聪明机灵,更通晓二人不知道的三教九流、底层民生。 谢涵起初只是探探二人学识性情,竟也渐入佳境、相谈甚欢。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交流与碰撞的畅快感了,上次还是……和霍无恤谈论梁国军制。 一想到霍无恤,谢涵心情就不大好起来。 【宿主,如果您拒绝对男主采取措施的话,请允许我实施随机惩罚。】系统冷不丁道。 谢涵:“……”看罢,和霍无恤有关准没好事。不过── “你说日常波动可忽略,剧烈变化就要采取措施,那度是多少?” 系统俱实以答:【一次性下跌愉悦度超过50,宿主须采取措施。】 顿了顿,它又补充道:【请您放心,一般愉悦度下跌超过30就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男主身上了,超过50则是极不好的事,比如这次,所以事情发生概率很低,宿主不必太过忧心。】 “很低?”谢涵似笑非笑,“需要孤提醒阁下,上一次他愉悦度暴跌是几天前吗?” 七天前忘忧山遇险。系统哽了一下:【不用了,程序有数据记录。宿主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 这回换谢涵哽了一下,“等会儿出城还有盘查等等,可以延后吗?” 【由于我的疏忽造成您的麻烦,我可以为宿主拖延一天时间。】 “好。” 日中时分,马车行到东城门了,城门口果然有沈澜之带队盘查──赵臧身为召国公室,极有可能躲在他国马车上出去,不是他亲自检查,哪国使节肯受搜查之辱? 当然,纵是他亲自检查,也赔了无数不是,举着梁公亲笔手书,好言请求,从东城门出去的大国仅齐国一国,其他小国只得忍气吞声。 到了谢涵这儿,沈澜之还未说话,谢涵已掀开车帘,“沈家主是否也要搜查孤的马车?” 沈澜之听他语气不好,也知在蔺缺和栾殊的事上,他做的不地道。他原只是好奇谢涵要救的人有什么值得对方一开金口的,便随意交谈了几句,结果── 他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自然能比谢涵更快的发现二人的才能,这种情况下,当然冒着得罪人也要截胡了。 至于现在,那就是将功折罪的时候了。 他打马过来,停在谢涵帘侧,弯了弯唇,“你知我是要搜查什么,谁都可能私藏他,唯独你不可能,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家主明白就好。”谢涵“唰”的放下帘子。 沈澜之摸摸被刮了一帘风的鼻子,“阿涵,我一定会多帮你说话的。” 说话? 和谁说? 和他那个姑母? 一听这话,谢涵更来气,这简直像在提醒他的愚蠢,居然落入对方层出不穷的圈套,成了梁公利用他姑母扑杀各大家族的帮凶。 “多谢沈家主,时候不早,孤要出城了。” “等等。我还有样礼要送给阿涵。”沈澜之从外掀开车帘,递进来……一筐竹简。 谢涵挑眉,拿起卷竹简,翻开一看,立刻放下看对方。 沈澜之笑吟吟的,“变法大家曾吴颐的语录,阿涵喜欢吗?” 真是打蛇打七寸,这种好物,谢涵拒绝不了,“沈兄哪来的好东西?怎孤从未见过。” “曾先生死后,他的弟子纪念亡师编写的,今年刚成书,因他和我有些亲戚关系,想着你素爱法家言论,便寻来给你了。”沈澜之凝着谢涵温柔道。 “他那弟子?” 沈澜之摇了摇头,“阿涵知君上任用曾先生变法,几动摇世家根本,遂被暗杀身亡,他的弟子都隐姓埋名,夹着尾巴做人,我也不好透露啊。” 曾吴颐都死了十几年了?谁还耐烦找他弟子报复? 夹着尾巴做人还写书? 不说就不说,谢涵对沈澜之的说法听都懒得一听,摆手道:“多谢沈兄赠礼,也多谢沈兄放过孤的两位朋友。” 沈澜之知道这事儿是揭过了,眉开眼笑。谢涵忽轻飘飘来一句,“哪日沈兄荣升鳏夫,孤必厚礼相还。” 沈澜之嘴角一僵,也想起自己是刚死了未婚妻的悲情人设,立刻把真心欢笑变作强颜欢笑,“何须厚礼?公主素爱你好音律,你为她遥奏一曲,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谢涵放下帘子。 车队缓缓驶出会阳,行了半里,谢涵又禁不住掀帘回头,遥遥看这座巍峨雄壮的古老城池一眼,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悲欢离合、一生青春。 他倒真拿出琴,奏了一曲不知是不是祭姬皓月芳魂。 出了城后,谢涵就让苏韫白与陈璀去后方一辆马车上,他刚着人腾出来的。虽然他马车够大,但这么多人还是有点挤的,更重要的是,一直让堂堂未来召侯缩在暗格里可不行,是时候放人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 “呼──”赵臧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一口气,侧头看谢涵,直言不讳,“暗格里有股怪味。” 谢涵点点头,拿出一种学术讨论的口吻,“狭窄封闭的空间里,空气不流通,势必会有怪味。” 他这么一本正经,赵臧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不说,谢涵本着东道主精神问道:“路途漫漫,召二公子可要些什么消遣?” 赵臧:“曾先生的书──” 谢涵眨眨眼:“已让人藏于后方马车了。” “我当然是不会厚颜借阅的。”赵臧无缝接上,“不如我与殿下手谈一局?” 下棋,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探查对方心性习惯的手段。棋路大开大合者,性情多直来直往,棋路刁钻诡谲者,性情也多阴险狡诈,当然,人性矛盾复杂,自然不是这么一目了然、非黑即白的。 好比现在,赵臧手中的黑子,于大开大合中又暗藏刁钻,就像他左右手能使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剑路来一样,就像他有说断腕就断腕的利落,也有憋着劲利用谢涵的阴险。 “二公子要输了。”半个时辰后,棋面上白子黑子看似平分天下,谢涵忽又落下一子,这一子看似寻常,却瞬间改换棋盘上的格局,顷刻间黑子就落入十面埋伏的包围中。 赵臧一愣,哈哈笑道:“没想到齐太子的棋艺比剑术好这么多。” 死要面子不服输。谢涵心中下评语,给脑海中赵臧的性格分析加上一句话。 赵臧笑完,目光灼灼再盯棋盘,“继续,至少死个明白。” 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谢涵再加一句话,食指、中指夹着一枚子白子落下,又堵对方一分生机。 赵臧垂死挣扎,凭着要死也不让对方好过的心态,开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棋路。 这倒的确给谢涵找了不少麻烦,让他头疼许多,及至红霞烧满天的时候,才终于得胜。 谢涵长舒出一口气,只觉得脑壳都有点疼了,招手让寿春上来收棋。 “殿下,该是用膳的时候了。”寿春边收棋子边道。 谢涵一看天色,料早过了时间,该是寿春看二人正尽兴拦下问膳的人。遂侧头看到,“赵兄想吃些什么?先说好,今天吃的都是从会阳带出来的干粮,新鲜的野味可没有。” 下了一盘棋,二人多少拉进了些关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赵臧随意笑道:“客随主便。” “一盘牛肉、一盘猪舌、一盘荠菜,再来两张饼子。”收好棋盘,谢涵舒舒服服往后一躺,懒洋洋道。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9章 第49章 入夜后, 车队在官道一侧的山野安营扎寨,由武士在外圈包围,内部是谢涵、玖少卿和谢浇。谢涵马车宽敞, 躺下两个人不成问题, 且赵臧还是不宜被他人看见的,他便阻了人搭帐篷,和赵臧一同睡马车里。 马车虽然不挤, 二人也知对方绝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但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一晚睡得可真够糟心的, 时不时醒一下, 莫说对方翻个身,就是对方扯一下衣服,另一人也会立刻惊醒。 睡不好, 心情也就不好了,一开始还忍着, 到后来──对方翻一次身, 另一人被弄醒, 就翻个更大动作的身, 如此恶性循环。 但许是负负得正,又许是连着两晚没睡,这一晚便恰似久旱逢甘霖, 一点也能让人茁壮成长了。 总之第二天醒来,谢涵精神奕奕。 正打了个哈欠的赵臧心里不平衡,“齐殿下一夜好眠?”不能啊, 明明昨天这至少翻了二十几次身罢? 谢涵粲然一笑, “说来奇怪,孤许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许是因为有赵兄在身旁的缘故。” 赵臧:“……”牙疼。 他这里还没疼完呢,外面就传来一声让他更牙疼的声音,“殿下,吃早饭啦。” 是陈璀的声音,谢涵脸上闪过一抹兴味,掀帘道:“快进来。” “来嘞!”陈璀兴高采烈地端着食盒进来,下一瞬,像见到鬼一样弹出马车。 “哈哈哈──”谢涵忍不住长笑出声,掀帘走出去。 “殿、殿下?”陈璀一张瘦黄脸上全是惊慌,一个劲往后缩,只拿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满怀希冀地瞅谢涵,活像条小狗。 “放心吧,他不会出来的。”谢涵对他招招手,捡了块大石坐下,“怎么是你送的吃食,寿春呢?” “哦,哦,我想念殿下,就抢了公公的活。”陈璀惊魂未定地在谢涵对面坐下,打开食盒,有桂圆红豆汤,炊饼子,和刚刚猎来烤好的野兔,他颤巍巍端出桂圆红豆汤。 谢涵瞧他手抖的,“你还没把它拿给孤,它就要倒光了。” “哦,哦哦!”陈璀稳了稳手,最后哭丧着脸看谢涵,“我怕。” “噗──”谢涵笑出声,接过桂圆红豆汤,“别怕,有孤在。他是对你做了什么,要你怕成这样?” 温和而充满自信的声音似乎给了陈璀某种力量,他收了收恐惧的表情,控诉道:“我那天一给您报完信,回去找他拿赏钱,他就拿剑戳我,还好我动作快转身就跑,他又拿箭射我,拿飞镖扔我,我、我屁股上还被他射了一箭。他追了我小半座山,还好我熟路,躲进二郎真君庙塑像后面的洞里。他找了半个时辰没找着我,就走了。我又等了半个时辰,才逃出去。 这种破庙里,住的都是流浪的乞丐,白天出去乞讨,晚上回来睡觉。我不敢出去乞讨,晚上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回庙讨点东西吃,然后庙里全是尸体,十二具尸体铺满了整块地,全是血,我、我知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们一定是被他杀的。” 好像又回到那个血色的夜里,陈璀痛苦地抱住脑袋。 “别怕。”谢涵放下碗,抱着人拍了拍,结果对方像找到什么依靠似的,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谢涵:“……”他看看对方换了一身的干净衣服,又想想对方以后#说败天下无敌手#的名嘴,勉为其难顺着对方脊背往下抚,宽慰道:“别伤心,都过去了,他们也不希望你难过的。” “没、我没伤心。”陈璀抹抹眼睛,仰头看他,“我又不认识他们,一点也不伤心,就是觉得怪对不起他们的。” 谢涵:“诶?” “殿下不知道罢,乞丐也会抱团的,像我这种没伙伴的小乞丐都是抢不到固定庙住的,东蹭一晚西蹭一晚,有时大乞丐就是不给你住,就只能露宿街头,唉──有些巷子也会被大乞丐占了的。”陈璀叹了口气,露出为生计所迫的忧伤。 谢涵拍拍他脑袋,“以后孤会养你,会给你住的。”说着,他奇怪,“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伙伴?”不能罢,对方多会做人啊。 陈璀一仰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当然不能跟他们长久在一起了。不然,就会变臭,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对对对。”陈璀拍手,“和他们待久了,我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的。但我不能和他们一样。” “好志气。”谢涵赞许,又问:“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躲过他的?” “然后我突然想明白,他要我传话的时候,就遮遮掩掩的,一定是自己不敢见人,我在庙里又躲了一夜后,飞蹿下山,专挑人多的路走。但这也不是法子,后来我看一辆辆马车出城,我就挑了一辆最气派的撞过去,就撞到您了。”陈璀挠挠脸,怪不好意思道。 “嗯──”谢涵听完,摸摸对方干枯的头发,“你做得很不错。从今以后,你就不用怕他了,他让你给孤传话,就是拜托孤帮他逃出会阳,你既已是孤的人,他便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逃出会阳?”陈璀踯躅了下,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道:“他是不是干坏事了?” “对。”谢涵一点头,“他现在正在被通缉。” 陈璀忽然压低声音,“那殿下是不是也要收了他,他以后就和我们一道了。” 谢涵顿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这话你真应该讲给他听。” 陈璀挠挠头,“不是啊?” 谢涵飞快吃完早点,拿起张饼子,“你想不想报仇?” 陈璀睁大眼睛,“怎么报?” “会投壶吗?”谢涵又问。 “不会。”陈璀摇头。 “要的就是你不会。”谢涵在他耳边小声道,陈璀眼睛一亮,二人挂着一脸笑进马车。 赵臧心里一毛,暗道奇怪,睨着陈璀一嗤,“吓得魂都没了。我还要以为你都不敢进来了。” 陈璀睁大眼睛,“为什么?”没等赵臧再开口,他恍然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吓人,怕吓到我。”他露出歉疚之色,“我刚刚确实被你吓到了,对不起,给你造成了打击。但我已经克服这个困难了。”他握了握拳,“你放心,我不会再被你吓到了。” 赵臧:“……” 谢涵……谢涵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他把陈璀带进来可真是带对了。他斜赵臧一眼──哼哼,昨晚居然翻了二十三次身,不可饶恕。 高兴完,他塞了张白皮饼子给人,“好了,赵兄,吃早饭罢。” 看一眼手里孤零零的饼子,赵臧挑了挑眉梢,“外面似乎有烤肉味。” 谢涵面不改色,反而语重心长道:“赵兄眼底青黑,怕是昨晚失眠了罢,万不能再吃烤肉这种火气大的东西了。赵兄不信?那孤传太医过来?” 赵臧:“……不必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默默低头啃饼子。 结果还没完,吃完早饭,谢涵就提议玩投壶,因为在车上,到底有些不稳,由一人手持壶,另二人轮流投十支,赢者可给输者一个惩罚。因为由人持壶,原本用来投的箭改成了箸。 先是陈璀持壶,谢涵、赵臧二人打成平手,都是十支满投,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变数很快就来了──下一轮由赵臧持壶,陈璀技艺惨不忍睹,没一根扔进壶里,全都往赵臧身上招呼。 这小子是故意的。赵臧心道。他正想说什么,结果对方已经急忙道歉:“对不起,赵大哥,我从没玩过,不知道会这样。” “从没玩过也敢来玩。”赵臧冷哼。 陈璀瞬间眼泪汪汪,“我从来没有玩过游戏,突然有人愿意和我玩,我、我舍不得拒绝……” 他开始大卖童年惨惨惨。 合着像他欺负小孩,赵臧噎了一下,决定静看谢涵给陈璀的惩罚──吃完一盘特辣糕点。 赵臧:“……”会阳人无辣不欢,你不知道吗? 没想到陈璀刚吃完,就要拉肚子了,“殿下,我、我先走了。也好,我已经害了赵大哥,不能再害您了。” 赵臧:“……”这不公平。 转头,谢涵正笑吟吟的,他呵了一声,“齐殿下觉得很好玩吗?” 谢涵摇了摇头,“还成罢,也就一般好玩。” 赵臧又噎了一下,马车内就静了下来,二人各管各的看些杂书。 离昨天说的一天期限要到了,马上要进入原着世界接受“惩罚”,谢涵琢磨着是装午睡还是什么呢? 结果瞌睡来了枕头,赵臧卷起书,揉揉眼睛,“路变得有些陡了。” 谢涵点头,“会阳附近的官道自然是最平坦宽阔的,现在驶远了就没有这么好了。” “看书晃得眼睛疼。六博棋玩么?”赵臧提议道。 谢涵心知对方既然敢提出来,一定玩得很遛,但……这不重要 他欣然点头,“好啊,谁输谁罚一杯神仙醉。”说着,他唤人拿酒来。 赵臧眼睛一亮,“明酒坊的神仙醉?” 谢涵“嗯”了一声。 赵臧笑道:“那可半坛就能醉倒一个壮汉,齐殿下要小心啊。” 六博棋只有十二颗子,黑六白六,玩起来简单很多,结束得快,要玩一下午,真有可能灌醉人。但赵臧自有分寸,只打算让人喝个头痛,可不会真灌醉人,至少他还要对方掩护,要对方送饭菜啊。 却不想谢涵输了第一局,拿起第一杯酒饮下后── 就倒了。 倒了。 赵臧:“……”他连忙接住倒下的人,压根儿不信,“齐殿下,齐殿下,谢涵,谢涵?” “一杯倒?”他看一眼那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酒杯,又看一眼手里人嫣红的脸颊,呆了一呆,随后按额头,“一杯倒你早说啊!” 【叮,由于宿主不顾男主暴跌的愉悦度,情节恶劣,惩罚一次受伤体验。】 当阳,雍王宫,关雎殿。 殿里室门紧闭,偶尔可以听到从中传出来的呻/吟与哭泣,门外各殿夫人都在侍婢的搀扶下候着,紧攥的五指无不显示着她们面上的平静是如何不堪一击──那可是大王的第一个孩子啊。 王后眼看着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了,如果这个孩子保住了,如果这个孩子是个带把的,那就是太子了。 可千万千万──别保住啊,最好一尸两命。 诸夫人无不端着淡然的表情,下着恶毒的诅咒。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殿内正道上缓缓走过来一群人,一个容光明艳的女子在内侍宫婢的簇拥下迤逦而来。 她穿一件白底青花的长褂,头上梳着堕马髻,肤如凝脂、云鬓如鬟,纵看起来已不比二八少女年轻了,依旧当的起昔日那一句盛赞:璇玑当惭其星辉,兰芷亦愧其德芳。 “见过王后。”众夫人皆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谢涵对着为首者虚扶一把。 “王后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梁姬妹妹都疼厥过去三次了!”燕宁夫人蹙了蹙眉。 “有些事耽搁了,”谢涵淡淡一笑,“再说,本宫也不是太医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后宫皆有姐姐你管理,现在梁姬妹妹小产,姐姐难辞其咎罢。”又一人出声呛道。 “不错,后宫皆由本宫管理,”谢涵赞同地点点头,忽话锋一转,“燕宁和刘良人你们昨日殿内又无故死了三个宫人,还没向我报备罢。” “你──”燕宁柳眉一竖,声音陡然拔高。 谢涵一挥手制止,“好了,你再吵,里面都要听到了,莫扰了梁姬休息。” 突然想起室内有谁在的燕宁一个寒噤。 里面,里面当然不是指正躺在床上的梁姬夫人姬倾城,而是刚刚进去把闻讯赶来“探望”的众女都阻在门外的雍王霍无恤。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刻钟后,“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都进来罢。”沉沉的声音不辨喜怒。 众人皆是心头一跳,趋步入内,谢涵率先拜下,“臣妾见过大王。” 其余人等皆跟着谢涵施礼。 却是许久不曾听到叫起的声音,众女禁不住偷偷抬头,忽然一道声音──“别哭了。” 霍无恤正坐在床边,姬倾城头歪在他大腿上,冷汗淋漓、脸色惨白,像是怔了一般,一双盈盈杏眸眨也不眨,就这么两行泪直直地淌了下来。 这一声唤,似乎一下子把她唤回来了,她顿时趴在他腿上失声痛哭,“孩子,我们的孩子啊……” “你放心,寡人绝不会让他枉死的。”霍无恤目光一寒,“谁敢动寡人的人,寡人定叫他不得好死、九族夷灭。” 阳春三月似乎刹那成了寒冬腊月,众人心头都不由打了个突。下一瞬便又听那声音道:“把她带上来!” 众人下意识回头,顿时牙关打颤,只见两个武士拖进来一个已不成人样的东西,一路都是长长的血迹,那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似乎是求饶声。 连姬倾城都禁不住往霍无恤怀里瑟缩了一下,“无恤……” 霍无恤安抚地拍了拍她脑袋。 谢涵冷眼看着,眼睛余光不禁向刚刚目光有一瞬间躲闪的燕宁瞟了瞟。 “谁指使你在夫人安胎药里下药的?”霍无恤指节微曲,轻敲床沿,嗒嗒嗒,如死亡的旋律,“说实话,寡人可以给你一个好死。” “奴……奴婢……没人……指使……”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趴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熟悉,姬倾城一愣,不敢置信,“芮儿?是你?为什么,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奴婢,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谢涵看了姬倾城一眼,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始终不懂对方的想法。 至于旁边霍无恤令武士施刑时的惨叫,这种声音,她已经听过很多了,并不妨碍她的思考。现在,她想知道的是霍无恤在想什么──要拷问,何必在这里?是在警告吗? 忽然,室内众人的目光都向她聚集过来。 因为,刚刚那芮儿终于忍不住要坦白了,“是…是……”她扭头,朝谢涵看来。 谢涵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开口。 芮儿却一百八十度大转身,指着燕宁,“是燕宁夫人给了我三十金要我在夫人碗里下药的!” “你不要胡说!”燕宁矢口否认,“你刚刚……刚刚不是看王后了吗?” “其内许是深有隐情,大王……”谢涵边整理着措辞边开口,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王后,不是王后!”芮儿发疯般地摇着头,身上掉下一块雕花玉玦。 玉玦雕花,是齐国加工玉料的传统。 芮儿身体陡然一僵,“公主,奴婢有负公主信任!”她朝谢涵流下两行血泪,头一歪便倒下了。 两个武士立刻蹲下检查,“她咬舌自尽了。” 一切发生,不过转瞬之间。谢涵张了张嘴巴,百口莫辩,姬倾城更似乎呆了,“涵姐姐……我什么都不和你计较了,你为什么还要……” “王后真是好算计,既让梁姬妹妹痛失孩儿,又陷害我做替罪羔羊,幸好这贱婢恰好掉下玉玦。”燕宁尖利着嗓音愤怒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你焉知不是计中计?”谢涵话是回答宁燕的,目光却转向霍无恤,很显然,她这句话是说给对方听的。 可是霍无恤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不要狡辩了。”他缓缓把姬倾城的脑袋放回软枕上,站起身,毫无征兆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乍现。 锋利冰凉的剑刃贯透右肩,鲜血汩汩而出,谢涵被大力冲得连连后退三步,直到被狠狠钉在身后朱红抱柱上。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得尖叫出声。 “毒妇。”霍无恤抽剑而出,谢涵身体失了支撑般地往下滑了滑。 见霍无恤似乎还要在刺一剑朝谢涵胸口而去,姬倾城终于惊醒从床上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不要──” 她只着里衣的温软身体紧贴霍无恤后背,双臂紧紧抱着对方不让对方前进,冲谢涵不停地摇头,“涵姐姐你快走,虽然你……但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当初对我的好的。” 谢涵单手撑柱,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盯着三尺青锋外那双琥珀色的透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位随太子姬击,彼时的他是否也这样绝望悲哀? “一人做事一人当,但臣妾绝未残害大雍王嗣,愿以死明志。”谢涵不要命地朝霍无恤伸着的剑尖冲去。 姬倾城一拉霍无恤往侧一偏,谢涵顿时扑了个空跌倒在地,右臂着地,一阵钻心的痛。 “无恤,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祈福好不好,不要让他沾太多血气,让王后去苍梧殿罢,饶她一命罢。”姬倾城拉着霍无恤的手低声哀求。 苍梧殿是雍王宫的冷宫,年久失修,断瓦颓垣,宫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活,甚至尊卑不分对着昔日主子颐指气使。 所幸,霍无恤还没有废后,顶着王后的身份,谢涵的日子还没太难挨。 “公主,夜深了,歇歇罢。”寿春瞧着端坐室内的人小声道:“您还要养伤呢。” 谢涵单手拨弄了下琴弦,“我睡不着。” “奴婢去太医署讨些止痛药。”寿春连忙转身,他知道自家主子其实是特别不耐痛的。 “不必。”谢涵摇了摇头,“我不痛,我只是──”她忽然一顿。 一人正站在门口,月亮钻出云层,把他冷硬的脸孔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寿春反应回来,连忙跪下,“拜见大王。” “退下。”霍无恤抬手。 寿春不动,霍无恤皱了皱眉,“退下。” “下去罢。”谢涵出声,寿春小幅度抬头看了上方人一眼,谢涵冲他支了支下颌,他方缓缓退出门外。 “你的人,竟连寡人都指使不动?”霍无恤朝谢涵一步步走近。 “我的人,自然该听我的。”谢涵垂首盯着案上古琴,弹拨着调试音调。 霍无恤皱了皱眉,“几天不见,你连点基本礼节都不懂了么?” “大王要知道,礼是对人讲的。”谢涵抬头,长发顺着她脸颊披散下来垂至腰际。 此时霍无恤已在长案对面站定,凝视着对方此刻显得格外柔和无害的侧脸,“你果然是知道的,你总是能第一时间明白寡人的心意。” “荣幸荣幸。”谢涵没诚意地呵呵一笑,“大王只是想找个攻打齐国的理由罢了,何必这么处心积虑还赔上自己的子嗣呢,真是狠心薄情呐。” “你以为姬倾城小产是寡人动的手脚?”霍无恤面色微变。 “这哪里需要大王亲自动手,大王只要冷眼旁观顺其自然就够了。” “不错。”霍无恤面色稍霁,掀开衣袍,盘腿坐了下来,“她脑子拎不清,若是生出个和她一样的儿子来再掐死,麻烦。” 谢涵长长地叹了口气,“大王真是薄情呢,真是可怜表妹背负着大昊宝藏的秘密要被你这样骗得团团转。”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0章 第50章 “难道只寡人一个人?”霍无恤冷嗤, “楚子般、宁襄、赵臧、沈澜之……还有当初的你,不也一样?” “现在想来,所谓宝藏, 实在太过虚无缥缈, 得之便可得天下,你觉得可能么,好笑么?”谢涵紧了紧弦, 抬头, “大王想听什么?” “虚无缥缈也好, 不切实际也罢, 寡人可以不要,但也决不能让其他人得到。”霍无恤长眉一轩,又抿了抿嘴, “你伤势好得挺快,已能弹琴了?” “大王说它?”谢涵看了自己右肩一眼, 淡淡道:“一点蚊虫叮咬罢了。” 霍无恤脸色有些难看, “……那就《高山》罢。” 《高山》可是首高难度又高强度的曲子, 健康人弹后也会手臂酸疼不已。 谢涵微微一笑, 然后螓首抚琴,恬淡宁静的音乐从葱白十指流泄而出,“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她边弹边唱,嗓音婉转空灵, 然而── 待对方奏完一曲后, 霍无恤幽幽开口,“这不是《高山》罢。” “嗯。”谢涵点了点头, 奇道:“我只是问大王想听什么,并没说大王想听什么我便弹什么啊。” 霍无恤:“……”他面色微黑。 “大王不必恼怒,世事皆是如此,这天下多少人都是利用人的惯性思维施以言语之巧呢,大王不可不慎思之、审问之啊。”谢涵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霍无恤看了她一眼,“绕了一圈,你终于把话给绕回来了。寡人可以告诉你,伐齐寡人早有主张,没有他国参与挑弄。谢漪无才无德,齐国灭亡只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争这朝夕之间。” 谢涵一怔,转而低低一笑,“照大王这么说,人终有一死,又何必来活这一遭呢?” 霍无恤不答,只紧紧盯着对面人的面庞,“谢漪不愿你摄政,众卿不喜你变法,齐人又还有哪个记得你当年驱燕师保家园?他们拱手就把你送出来了。你要知道,你是谢漪亲手卖给寡人的,为的就是让你不能再碰一点齐国政事,当年齐哀王也是这么亲手下令流放你,这样的齐国,你何必再为它费心费力?” 他“嚯──”地站起身,“齐国不容你,寡人可以容你,只要你放下过去,寡人可以承诺给你最好的。你不愿困居后宫,寡人可以封你卿相之位,可以与你统御雄兵,任你尽施才华,只要你立功,寡人还可封你彻侯爵位。” 彻侯,雍国二十等爵位之最高。 谢涵凝着对方良久,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才愿意来雍国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大王你虽是爱才之君,却非爱民之君。一个人总不会不生病的,不是头痛就是脚痛,这个时候带着他去治病,治好头或是脚就好了,哪有听过扔下人就跑了的道理?”谢涵认真道。 霍无恤偏了偏头,“寡人不是同你来辩论的。你若想辩,寡人可召陈璀过来。” 谢涵“噗嗤”一笑。 日子就这么过,谢涵并不觉得冷宫的日子有多少不好,反而难得清净,最多就是霍无恤偶尔来坐坐给她洗洗脑,反正她是不会被洗脑成功的就对了。总之是很轻松的日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如果雍国没有在全员备战就好了。 所以,终究她还是不得轻松。 东边阁子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谢涵叫寿春过去看看,不一会儿对方便回了来。 “是什么东西?”谢涵翻着竹简,随口问道。 寿春却不答,只趋步上前。 谢涵疑惑抬头,一愣。 只见那一身内侍服里套的人哪里是寿春,他身形高瘦清衢,面貌文雅清和,唇上微须,年近不惑。 “涵妹。”他微微一笑。 来人正是召相沈澜之。 谢涵淡淡瞥他一眼。 “阿涵……”他无奈叹了口气,“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承蒙挂念,侥幸安好。”谢涵不再看他,继续低头看书。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沈澜之走进几步,站在对方身侧。 “寿春在哪?”谢涵问道。 “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这倒是森严,真是冷宫?”沈澜之又叹了口气。 “明知故问。”谢涵依旧不抬头。 “霍无恤的伐齐三军已经驻扎在东门外了,就差去太庙的占卜仪式,马上就能东渡洛水,出函谷关,过国境,抵达齐境。”沈澜之缓缓道。 谢涵呼吸一滞,抬起头,神色平静,“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已料到。” “明人不说暗话。”沈澜之盘腿坐下与人平视,“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帮我杀了霍无恤,我与大王帮你杀了谢漪另立新君。” “虽同是国君,这两件事的难度却不可同日而语啊。” “杀霍无恤并非对召国一国有好处,齐国才是迫切需要雍国出点什么事来延缓侵略。” 谢涵一笑,“召境同样毗邻齐国,我焉知你们不是要立个傀儡政权,若如此,我宁可是谢漪。” “这次我出使雍国,可以把你偷带出去,让你来选继任国君。” “届时,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说都由你们了。” 沈澜之词穷,但他有一个优势,“但无论如何,霍无恤必须死。他继任雍国国君之前,尚有八个诸侯国,而今除雍之外只剩下楚、齐、召三个了。” “说得好像召国不曾吞并瓜分过一样。说得好像霍无恤死后雍国就不再势大一样。”谢涵冷笑。 “但你不可否认只有霍无恤死了,才能给我等一口喘息之机。”沈澜之一语中的。 谢涵终于闭了闭眼,“不错。”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你想怎么动手?” “你恐怕不知道罢,霍无恤每来此地,不只不会带侍卫,反而还会把守宫武士遣远。他今夜估计便会来寻你,届时你选一易进难出的房间,先使他放松,再摘下他佩剑,你我联手围剿如何?” 谢涵侧头,与人对视一眼,“好。”二人眸中均闪过一丝暗光,谁都知道对方心有算计,端看谁棋高一招了。 果不其然,今夜霍无恤便踏月而来。 灯光微醺,谢涵支着额头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显是看书看着看着看睡着了。 霍无恤称奇,走进几步,轻声在对方对面坐下,也不叫醒人,只单手支颌盯着对方红扑扑的脸。 过了一会儿,似乎哪里不对。 他连忙伸手一探,对方额头滚烫滚烫的,不好。 “谢涵,谢涵,谢涵。”他晃了晃对方身体。 “嗯?”谢涵睁开眼睛,双眼水润润的,“干嘛呀。” “你大晚上这么坐着吹风干什么?”霍无恤把人打横抱起。 “我在等人啊。” “谁?”霍无恤脚步一顿,目光微寒。 “对啊,我在等谁呢?”谢涵撑着侧脸,仰头迷宝宝状,“他穿着黑衣服,带的冠子像杯子一样,说话凶巴巴的,谁呢,哎呀,记不起来啦,反正很是讨厌的一个人啦。” 霍无恤抿了抿嘴,“哦,他这么讨厌啊,那你还等他干什么?” “对啊,我还等他干什么呢。”谢涵抓了抓头发,忽然发现自己悬空了,“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霍无恤顿了一下,忽然双臂升高把人往上抬,“举高高哦举高高。” 谢涵:“……”天知道那一张冷面说这种话,做这种事有多惊悚。 她好险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然后一个劲踢腿挣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外面站得老远还能听到声音的站岗卫士们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污得不要不要的。 霍无恤无法,只得放人下来,揉了揉被打了好几拳的胸口,朝外走去。 谢涵忙一捞人衣袖,“你去哪?” 霍无恤回头,只见人巴巴地看着他,他蹲下身来,“寡人马上回来,不许乱走,回来带好玩的给你。” 谢涵一脸不信。 霍无恤顿了有顷,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 他走出殿后,拿出一枚令牌对一边人吩咐道:“去太医署找太医令过来,要快。” “是。” 待那人走后,他正要折回去,忽听里面传来咿呀咿呀的声音,他面色微变,用一种不可言说地目光看着守卫众人,“你们,退后点。” 众武士后退三步。 “再退后点。” 众武士又后退三步。 “再退后点。” …… 霍无恤重回殿内,里面的人正在弹琴唱歌呢,瞧那一脸陶醉的小表情。 看到人进来,谢涵立刻停下抚琴的手,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他。 霍无恤不由看了看自己,“寡人哪里不对?” “寡人是什么?”谢涵捧脸。 霍无恤面色有一瞬恍惚,“寡人,意即寡德之人,乃自谦之词。” 这一瞬间,他的声音似乎和记忆里某一道清朗柔和的声线重叠了,他凝着面前人没多大变化的面容,低声道:“这还是当初你教我的。”他伸手撩了撩对方额角鬓发,恍惚道:“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为什么这么冥顽不灵?” 谢涵想了想,也并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然后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东西呢?”她一摊手。 霍无恤:“什么东西?” “你说等会儿带好玩的给我的。小狗!你是小狗!哼!”谢涵气呼呼地站起来。 霍无恤这才想起之前的随口说辞,眼见着人就要开启暴走模式了,他连忙从袖中捞了捞,好歹捞出样东西来。 “没骗你,这不是么!” 谢涵看一眼对方捏着在自己眼前转的东西,是王玺。 她接过,掂了掂,随后撇撇嘴往案上一扔,“一点都不有趣。” 说着,她眼珠一转,盯着对方腰间的长剑,“我要它。”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1章 第51章 “不行。”霍无恤一抓剑柄, 摇头。然后,然后就看到人蹲在自己脚边抓着自己的衣袖晃,眨巴着大眼睛, “我要它, 好不好嘛?” 霍无恤瞳孔微微放大,他头一个后仰,“你不要这么看寡人。” 然而极具压力的目光还在从下往上不断发射。 终于, 他一抹脸, 解下佩剑, “别乱玩, 这个很危险。” “好。”谢涵乖乖地点头,牵着人的手,“我们去睡觉罢。” “睡……睡觉?”霍无恤拔高声音。 “嗯。”谢涵点着头拉着人朝床上走。 纱幔里的沈澜之暗骂一声谢涵阴险, 在霍无恤离床半丈远时飞身而出。 霍无恤一惊,手腕一翻便把谢涵往后推去, 同时一脚踢起桌案。 桌案高高飞起, 沈澜之长剑一贯, 被阻了势头, 立刻拧身一转,扯落床幔朝人脸上掷去。 “谢涵,你还等着做什么!”沈澜之一声大喝。 知避无可避, 谢涵亦抽剑加入战局。 霍无恤听声辨位,眼见两柄剑一前一后朝自己飞来,立刻就地一滚, 顺势滚落遮眼床幔, 拔起一边陈设不断朝二人扔去。 心知太医很快会来,二人皆加快速度, 两把剑舞得虎虎生风,还配合得天衣无缝,纵霍无恤武力非常,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要再加两柄削铁如泥的利刃呢,不过一会儿就只能做困兽之斗了。 前有沈澜之长虹贯日,后有谢涵密不透风牢牢堵着退路,霍无恤力竭,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澜之那把剑一点点逼近,他最后朝谢涵看了一眼,那一眼冰冷刻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谢涵忽然旋身一转,剑势一偏,划过沈澜之脖颈,刹那鲜血迸射而出,“你──”沈澜之指着谢涵,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倒在了血泊里。 霍无恤眼里射出一阵异样的光彩,下一瞬却又完全熄灭。 因为谢涵的剑没有一丝一毫停顿,在割破沈澜之咽喉后,径直往他左胸刺来,一剑贯穿。 霍无恤捂着胸口,晃了几晃,跌倒在地,一双眼睛仍睁得大大的。 谢涵双脚落地,身形微晃,她按了按额头,朝霍无恤走来,蹲在对方身边,伸出一只手,缓缓阖上对方双眼,“你我之间,国仇家恨,其余诸事,便都微不足道了。” 她话音刚落,还没起身,躺在地上的人忽然一个弹跳,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剑,另一手大力一捏,折断她两个腕骨。 谢涵还没反应回来,便是一阵剧痛,下一瞬便被对方一脚踢翻在地。 霍无恤捂着胸口飞快地朝外跑去,“来人,有刺客!” 谢涵起不来身,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痛恨叹息,她竟然刺偏了么,怎么可能? 过了一会儿,一队甲士入内,霍无恤已经绷带加身,“召侯好大的胆子,竟敢派使臣来行刺寡人。” 有宫人上来把谢涵扶在床上,老太医立刻为她接骨固定。 好一番忙活,待众人退出去后,室内又只剩下谢涵与霍无恤二人,一躺一站,一个抬头仰望,一个居高临下。 “你刚刚杀沈澜之是不是想趁机除去赵臧肱骨,好让北逼齐国的召国停下动作?”霍无恤问。 “是。”谢涵答。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寡人死了,雍国政坛必乱,齐国就可解除灭国之危?”霍无恤又问。 “是。”谢涵再答。 “一石二鸟,好算计。”霍无恤拍了拍手,“可惜,寡人的心长得和别人不太一样。” 谢涵恍然,“原来如此。” “所以,寡人没死,所以,齐国灭国之危不只不会解除,还会以更加快速更加惨烈的方式进行。” 谢涵睁大眼睛,“齐弱召强,如今沈澜之行刺之事败露,召侯赵臧获悉,必然担心你报复而先下手为强,所以决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而齐国,早一点灭晚一点灭却不会有什么不同。” 霍无恤双眼冷冷盯着她,“原来你是一石三鸟。”忽然,他嘴角挑起个弧度,“可寡人想看看没有沈澜之的召国会如何,所以还是打算先灭齐国,你又能奈何?” “你何不杀了我?”谢涵闭了闭眼,“何必替我掩饰今日行刺之罪。” 霍无恤上前一步,捏起对方下巴,“没有人可以阻挡寡人东进的脚步。寡人要你眼睁睁看着齐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亡的,你又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 · 赵臧接着谢涵,又喊又拍人脸,仍见对方毫无反应,终于认命,收起棋盘,随后贴在车壁低声喊来那坐在车辕的小内侍,“他喝醉了。” 然后他就看到那小内侍一脸责怪,“我家殿下酒量很好的。”你怎可以给他灌这么多酒? 赵臧:“……”认真的吗? “奴婢去兑碗醒酒汤。”责怪脸只是转瞬的,下一刻寿春又是低眉顺眼的寿春。 给谢涵喂完醒酒汤后,直到入夜赵臧饥肠辘辘时,对方也没醒来。寿春拿了张白皮饼子,“殿下没吩咐,奴婢不好擅自取吃食,委屈贵客了。” 赵臧……赵臧盯着那块白皮饼子。 #又见白皮饼子# 谢涵哪次拿食物是亲自去的了,你说是谢涵吩咐的要那些东西,谁会怀疑。 ↑赵臧当然不会说这种话,谁叫他“灌醉”了谢涵呢? 他接过白皮饼子,就着凉开水,默默啃起来。 “夜里万一我家殿下有什么响动,还请贵客喊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头。” 这一夜,身边人虽然不再翻身了,赵臧却还是失眠了,翻来覆去一阵烦躁后,他索性睁开眼睛,睁大了盯着对面人的脸庞。 风时而拂起车帘,漏进几点月光,打在对方朦朦胧胧的脸上。 盯着盯着,他渐渐口干舌燥起来。 难怪人家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难怪人家说齐国太子涵貌若好女。 可惜是个男的,可惜他不好男风。不然今夜月亮多圆啊,车里多黑啊,酒后乱性多正常啊。 赵臧瞳孔微微放大,忽然坐起来,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捂住额头,这该死的沈澜之,日日通缉,搞得他多久没找女人疏解了。 坐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中激荡,他又躺下来,耳边时刻萦绕着对方清清浅浅的呼吸。他往一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达成贴壁生长成就。 赵臧:“……” 三月十四的晚上,他依然失眠了。 三月十五的早上,谢涵悠悠转醒,就见对面两只熊猫眼。 但他此刻并没有心情嘲笑对方,他转了转眼珠,怔怔地看着车顶。 ──寡人要你眼睁睁看着齐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亡的,你又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这就像一句魔音,在他脑内无限循环。 良久,他才坐起来──果然霍无恤就是讨人嫌,连笑声都特别刺耳。 他现在料得先机,又有的是时间准备,绝不会无能为力。不过── “系统,霍无恤是真心喜欢姬倾城的吗?” 【是。】系统答完,忍不住道:【宿主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书里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了吗?】 果然。谢涵眸光一闪,果然系统只知道书里的内容。 他嘴上自自然然道:“没什么,孤只是很奇怪,霍无恤又不知道什么穿越,所以在他心中是他杀了姬倾城,居然若干年后还能喜欢上对方,这心未免太大了点。” 系统顿了顿:【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爱情创造一切奇迹。】 谢涵:“……” 他把目光转向也坐起来的赵臧,“赵兄醒了?” “嗯。”赵臧“嗯”完,鹰眸一转,落在对方比一般男子红上一个色号的薄唇上,“齐殿下的酒量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哦。 谢涵想起“接受惩罚”前的事了,他转而一笑,“不及赵兄千杯不醉。” 赵臧:“……齐殿下知不知道一杯倒和千杯不醉之间差了多少?” 谢涵一本正经,“九百九十九杯以上。”他双眉一蹙,担忧道:“赵兄算术不好么?孤这儿有本算术入门。” 赵臧:“……”他忽然道:“要吃早饭了。” 谢涵:“?” 赵臧刀削斧凿的脸部线条微微颤动了下,如山玉之将崩,“今天能不吃白皮饼子吗?” 谢涵沉默了一下,“黄皮饼子?” 赵臧:“……谢涵!” “好罢,黑皮饼子。”谢涵以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口气道。 会阳和扶突相距一千八百里,来时每日行三十里,行了两个月,回去则加快速度,每日近五十里,不过一个月,已出梁国,进入齐国国境。还有十天,就该到扶突城了。 “赵兄可以在这里下车,北行入燕,再走召国。”谢涵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个伪造的身份证明,还有路引、银子、干粮(注:不是各色饼子的干粮)。 赵臧捧着包袱,一时面色复杂,随后推了回去。 谢涵愣了一下,笑道:“赵兄不必客气。你我一月相伴,早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岂非理所当然?” 赵臧抿了抿嘴,“你真当我是朋友?” “当然。”谢涵欣然点头。 “那朋友之间,拜访暂住也是理所当然的罢?” “你说什么?”谢涵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耳鸣了一下。 “我是说: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去扶突玩几天,阿涵不会拒绝我罢?”赵臧忽然鹰眸灼灼。 谢涵:“……”认真的吗?他已经忍着不看曾吴颐语录和《欧冶宝录》很久了。 “我还想和阿涵继续把酒言欢,下棋、六博、投壶、猜谜。”赵臧越加认真道。 显然,在经历#各色饼子#后,赵臧──前会阳第一剑士──高冷人气英雄的人设已经歪了──嘴仗侠属性上线。 在不能离开马车的情况下,不打赢这场嘴仗,就要面临吃饼子的人生,于是──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为了吃肉。 谢涵扶了扶额头,“召二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既喊召二公子,赵臧也不胡说八道了,摊了摊手,“我不能回召国,梁国没抓到我,那个老妖妇看到我一定会抓我送到会阳的。” “那个老妖妇”是指召太夫人吗?谢涵无语了一下,但也没纠正对方“那是你祖母”,而是疑问道:“那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 “本来我是准备四处云游一会儿,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回去。但现在,我想跟着你。” 我不想被你跟着。谢涵咽下喉咙里这句话,疑道:“什么是合适的时间?” 赵臧凝着他,清晨马车内还显得幽暗,衬得他面色有些诡谲,忽然,他冷硬的面部线条颤动了一下,“我君父的死期。” 谢涵蓦地瞪大眼睛。 赵臧倏忽笑了,笑得有些扭曲,压低声音道:“那个时候我去奔丧,她拦不了我。” “你──”要弑君?谢涵胸中一阵窒息。 赵臧摇了摇头,诡异的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你知道她是什么出身,又是怎么获得民望的罢?”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召太夫人姜云容了。 谢涵点点头。 说起来这位女强人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 姜云容,是二十几年前的一个小国蔡国的公主。说是公主,但她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她的母亲只是个舞姬,却深受蔡侯宠爱,把蔡侯迷得七荤八素。 后来这舞姬诞下一对龙凤胎,更是荣宠加身。宠爱没有什么,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其它小心思──几次三番迷惑蔡侯改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终于有一天,她的儿子落水死了。 不久后,她痛心爱子郁郁而终。蔡侯痛失所爱,两三年后也死了。于是只剩下的一个小公主自然成了──原本的蔡侯夫人,后来的蔡太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仇恨转移对象。 这位小公主,就是姜云容 从三岁开始,她就受着蔡太夫人的磋磨长大。 等到她十五及笄的时候,蔡太夫人决定随便找个国内的大家子弟把她嫁了。 但这个时候,她却发现一件让她怒不可遏的事──她的独子,现任蔡侯,居然对姜云容怀有畸恋,视后宫于无物。 蔡太夫人至此,真是恨毒了姜云容,恨不得弄死这个勾引她儿子的贱女人,可蔡侯苦苦哀求。 蔡太夫人退而求其次──她要姜云容远嫁,要姜云容再不能留在国内,再不能见蔡侯。 这个时候,召国过来提亲,向蔡国嫡公主提亲。召侯虽然是个鳏夫,但他已经五十九岁了,召国当然不是为他们的国君提亲,而是为了他们的太子。 但蔡国自恃乃开朝五大国之一,不屑与北方召国这等戎夷之国为伍。偏偏召国毗邻蔡国,又略强于蔡,蔡太夫人不愿嫁出心爱的女儿,又不敢断然拒绝,于是想到了姜云容。 本来公主与太子,这也勉强算段佳话。但蔡太夫人可不想给姜云容这么好的姻缘,也怕嫡公主变庶公主,召国不满,竟出了个昏主意──把姜云容嫁给召侯且作贿赂,再嫁个庶公主给召太子。 何等的荒唐,但偏偏召侯好色,蔡太夫人使画师描摹姜云容画像送去,召侯立时为之绝倒。姜云容大昊第一美人的称号也随之传开。 十六岁的姜云容,最终嫁给六十岁的召侯。本是个葬送青春、孤苦终老的命运。 但那就是个普通可怜女人的故事,而不是姜云容的传奇了。 嫁至召国,素来喜新厌旧的召侯对姜云容盛宠不衰,次年姜云容诞下公子鞒。 那时的召侯真是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姜云容,唯恐自己死后,姜云容无所依,动了改立太子的念头。 姜云容聪明地多次拒绝了,暗中却拉拢朝中势力。最终召太子在废黜危机中逼宫,被姜云容亲信救驾,召太子自尽后,公子鞒成了召太子鞒。 次年,召侯病逝。 太子鞒又成了召侯鞒。姜云容也在十九岁的花样年华成了召太夫人。 召侯鞒年幼,召太夫人垂帘听政。她选贤举能、事必躬亲、励精图治,召国国运蒸蒸日上,百姓争相膜拜。 在她摄政的第七个年头,蔡国内乱,她声称援助母国,派兵入蔡,蔡侯因为那对她不可言说的心思,大喇喇迎兵入城,召军不费吹灰之力一举灭了蔡国。 但一个女人能心狠手辣到亲手灭了母国,实在叫人心惊。 消息传开时,百姓哗然,群臣更是见到她就惴惴。姜云容遂束发修道,自称本想救母国,不想好心办坏事,罪孽深重,愿从此不沾政事,定下辅政大臣后,果然终日蜗居道观。 但那辅政大臣却是个眼高手低的贪婪之辈,群臣百姓在他手下苦不堪言,最后联名请姜云容出观。 姜云容长叹一声,只道他日召侯鞒成年,便绝不涉政。出来后,便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辅政大臣,又赐下多条赦令,免了原蔡国许多苛律,蔡人生活得更好了,渐渐也忘却灭国之恨,只当自己是召人。 又过了十年,期间召国不断向北蚕食,版图日益扩增,最终召国这个末流小国在她手上一跃成为二流中国。 十年后,召侯鞒加冠,姜云容半点不贪恋权势,移交政权,重回道观清修。 召侯鞒既没有他父亲那么昏庸,也没有他母亲那么能干,是个很普通而平庸的君主。但他一直活在母亲的光环下,一心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心急之下难免出错,越错越急,越急越错,恶性循环,群臣又请姜云容出观,这回是希望她能给儿子把把关。 姜云容不肯,召侯鞒心更急了,接二连三出昏招。群臣三请姜云容后,她无法,终于还是出来了,出来后,飞快就给儿子补上了漏洞。 时人只知召太夫人,不知有召侯。召侯鞒郁郁之下病倒了,日日缠绵病榻。姜云容再次摄政。 “我君父从未摸过政事,刚上来两眼一抓瞎多正常,谁天生就会处理事务的,她为人母,不去教导,却冷眼旁观,美其名曰:归还政权,不留半分。真是笑掉我大牙。”赵臧冷冷道。 姜云容,一个极其擅长作秀的天生上位者。谢涵心中对她冷静下评语道,耳边对方忽然又炸下一颗雷── “我君父当初虽然积郁成疾,却不至反反复复缠绵病榻,也是她给我君父下了药。”赵臧声音越冷,“那药起初只是让人病一阵,但用久了就会使人身体衰弱,最后回天乏术,我君父被她下药近十五年,已经油尽灯枯了,最多就是这一两年的时间了。” 谢涵叹了口气,他其实对这些辛秘真的不是那么感兴趣,尤其对当事人讲出来的更不感兴趣,因为这通常代表了麻烦。 对方却还在继续,“我十五岁时,不经意发现这件事,想尽办法想救君父却无能为力,最后被那老妖妇发现。 我怕被灭口,连夜逃出召国,心中一股郁愤,全寄托于剑上,我大开大合的剑路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偶然顶替了会诛来投奔的外甥厌阳天之名,进了会阳武士行馆,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要奉献给无上剑道了。 可是有一天,召国在会阳的细作找到了我,还给我安排了任务──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我不摆脱她的控制,就永远不会有自己的人生。”赵臧越说越激动,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转而声音又低下来,“这次,她感受到梁国的威胁,于是让我杀了你,借以挑拨梁齐关系,让梁国陷入战争无暇他顾。可是──我不想死啊。”赵臧双眼紧盯谢涵,“你明白吗,我不想死啊,我想活,我还要堂堂正正地活。” “所以?”在对方赤红的双眼与极强的气氛渲染下,谢涵依然神色淡淡。 “所以我让你挑断我的手筋,这样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废人了,只要不撞上去,她也不会费心找我。” 坐久了脖子有点疼,谢涵转了转脖子,“不用把利用孤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罢?” 赵臧忽然一笑,“你帮我也总想有所回报,不想白费功夫罢?” 谢涵一耸肩,“如果还要付出太大功夫,孤可以放弃之前下的功夫。” “其实我还没想好。”赵臧吹了口哨音,“就先给你存个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唔……你不会是个大嘴巴把这些辛秘说出去罢?” “……”对此,谢涵给予了非常意蕴深远的两个字:“呵呵。”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2章 第52章 四月廿六, 小满,齐国拜梁公寿宴使节团抵达齐都扶突城。 齐国是一个古老的诸侯国,身为大昊开朝五大功臣国之一, 他与大昊王朝同寿, 建国至今亦有六百六十九个年头。 许是祖宗庇佑,又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和他同样的另三个功臣国, 蔡、州、鲁早已湮灭于历史的滚滚洪流, 还剩一个杞国亦是苟延残喘, 唯独他依旧傲然屹立东方。 究其原因, 一个是必然,一个是偶然。 必然是因为他的地理环境──处黄河下游、渤海之滨。背临渤海,无后顾之忧;南接吴越百族, 吴越之地遍布瘴林沼泽,封闭于内, 不与外界相往来。所以他的东部和南部都是极其安全的, 极大程度上减少了多线作战的局面。 又占沃野千里, 享渔盐之利, 是个极其富饶的国家。富有,就可以给士兵配备最好的武器甲胄,给城池装上最牢靠的防御。 至于偶然则是他的统治阶层──一个再强大的国家, 若国君昏庸若百官无能,也无法长久。所幸,每隔一段时间, 齐国都会出一个明君贤臣。往远了数, 两百多年前,有第一个称霸诸侯的齐景公;往近了数, 十一年前,有战功赫赫的齐武公,现在还有闻名列国的名臣齐国国相狐源。 但正因为这种安稳富饶与大国地位,造就了齐人的保守、文雅、弱武,他们并不热衷向外扩张,也讨厌变革,没有多少热血与激情,更多的是风花雪月。 不像梁国,被大大小小的国家包围,处四战之地,落后就要挨打,不向外侵略就是被侵略。也不像楚国,一直不被中原诸侯承认,世世代代的梦想就是“入主中原”,为其不懈奋斗、浴血奋战。 在这个时代,齐人过着少有的安逸生活。齐国从不是以军事著称的大国,齐军更不是以勇武著称的军队,他们更多的是仗着人多兵器好。 就连以“武”字为谥号的齐武公,说是南征北战,其实更多是灭亡一些小国,或者与其它国家一同瓜分,从不敢与梁楚这等军事强国硬碰硬。 但齐武公是一个目光长远的君主,他认识到如果齐国还保持这种状态,他日战争升级,或者有朝一日与军事大国毗邻,齐国的安稳将一去不复返,甚至终有一天会被鲸吞。 他已经老了,做不了什么了,但他要为齐国找一个能引领他变革强大的主人。 他的太子不行,他比一般齐人更耽于安逸,更爱粉饰太平。 其余诸子也不行,软弱的软弱,自大的自大,最终他把目光落在自己的一个勉强合适的幼弟身上,他决意废太子而立太弟。 但就在这一天,他遇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他的嫡长孙,一个让他看到希望的孩子,比所有人都合适,他仿佛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生机,赐给齐国的礼物。他把废太子的诏书扔进了火炉里。 这个嫡长孙,名谢涵,今日的齐国太子。在改变他祖父那项事关齐国国运的决定时,他只有两岁。 两岁能干什么呢,摸鱼、打雪、掏蚂蚁洞?把一国未来寄托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似乎很荒唐。 但古话说:三岁看到老。 齐武公觉得:两岁应该也没差多少。 谢涵:…… 他想挠挠头,当时他和他君祖父说的什么来着?是说那个鸟蛋很好吃,还是说那朵云像棉花来着?记不清了,天知道他祖父是怎么想的── 十二年前的隆冬,一场大雪过后,齐都扶突城一片银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一片白茫茫,就像此刻谢原的心。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宫人刚铲好雪的石径上。 “君上,化雪天凉。加一件披风罢。”出声的是谢原的贴身内侍印建。 陪在一个年迈君主身边逛花园的,总是一些年老的太监,而不是他的妻妾孩子。 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谢原是现任齐公,执政三十四年,现年五十一岁,一生南征北战、赫赫武功,但那都是过去了。 现在他已经老了,老得要去想他死后的事了。 近来,他噩梦连连,总是梦到他死后的事。 梦里,在他死后,齐国被蚕食被瓜分,就像他当年和其他人一起瓜分鲁国那样。齐国亡了、扶突破了,宗庙被人践踏、百姓变成奴隶。 一阵寒风吹来,印建打了个哆嗦,见齐公仍没有吱声,对另一侧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是他干儿子怀陀,最是了解他的心意,见状抖开貂皮披风,小心翼翼地罩在齐公日渐佝偻的脊背上。 这一点暖意让齐公想到他的发妻临死前的泣血哀求:“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只求君上能让皋儿平平安安长大”。 又让他想起他的长女出嫁前的三叩头:“遥遥会阳,此去一别,不能承欢君父膝下,只求弟弟能替女儿日日向君父尽孝。” 还让他想起他那向太阳一样明艳的儿媳。 “若寡人把这诏书发出去,阿芫和蔷儿都会怪寡人罢。”只有积雪掉落松枝的簌簌声里,齐公忽然出声道,恰似一道闷雷滚落。 那诏书,自然是已经拟好的废太子诏书。 怀陀瞬间瑟瑟发抖,化雪天里,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他的额头;印建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无论君上怎么做,夫人和大公主都会理解君上的。” “若寡人把这诏书发出去,太子夫人和楚王都不会善罢甘休罢?”齐公好像听见了印建的回答又好像没听见,兀自喃喃道。 怀陀把头埋得更低了,印建呵出一口白气,“但楚国离齐国还很远。” “很远?哈哈哈──”齐公忽然大笑出声,笑一阵又戛然而止,“两个国家的距离,可以很远,远的隔上一个国家,也可以很近,近得不再隔任何一个国家。” 这句话有些深奥了,怀陀听不懂,拿眼睛瞅印建,印建对他摇了摇头,越加低眉顺眼道:“君上心中已经有定论了。” 为了不让有朝一日,在某一天有大国直逼齐国时,齐国毫无招架之力,他就决不能让齐国有一个软弱的君主。 “走罢。”齐公回头,捏了捏袖里的诏书,他已经想清楚了,“知会群臣,明日升朝,寡人有要事宣布。” 说完这句话,他像老了十岁,转身的速度都变得缓慢无比,忽然,一道清亮的童声打断道:“猜猜我是谁?” “谢漪。”另一道童声也很清亮,却比之前那个少了些软糯可爱,反而透着一股高冷与嫌弃。 但两道声音都充满了生命力,齐公很久没有听过这么欢快洋溢的声音了,日薄西山的人总是会被勃勃生机吸引,他也不例外,下意识往一侧移了移脚步,就看到假山背后两个粉雕玉琢的团子,矮胖矮胖的,最多不会超过三岁。 嗯,鉴于两个团子一个穿白衣一个穿红衣,我们暂且叫他们白皮团子和红皮团子。 红皮团子正蒙着白皮团子的眼睛,“我不是谢漪,不是谢漪。” 白皮团子伸出胖胖的手往上摸了摸,摸到红皮团子手背上,红皮团子咯咯咯笑起来:“好痒哦。” “虎口上有个痂,是谢漪前天被大哥拿树被刮去的。”白皮团子奶声奶气地冷冷道:“还说不是?” “你记性怎么这么好,真讨厌。”谢漪哭丧着脸放下手。 齐公觉得这两个名字和长相都有点耳熟,“他们?” “是太子家的三公孙和四公孙。”印建小声道。 齐公恍然,这一说他就想起来了,对面两只一只像太子,一只像太子夫人。 两只团子当然不知道这大齐最尊贵的主人正在暗暗围观他们。 谢涵扯下谢漪肉乎乎的小胖手,“你的马屁没让我有一点高兴,因为你太蠢了。不要忘记我们今天约在这里碰头,就是为了给你向大哥报仇雪恨的。” 忽然,手里有点湿,他动了动眉毛,奇怪地低头一看,那个血痂竟然破了。他皱了皱眉,“这样也会弄破,你怎么这么笨?”然后拿出一块汗巾给人擦了擦,又拉人坐在石块上,拿出罐药膏给人抹了抹。 谢漪像一点也不痛一样,托着腮帮子看谢涵咯咯咯笑个不停。 “不要对我笑得这么蠢。”谢涵抹完药膏,一脸嫌弃地把谢漪的手塞回对方自己膝盖上。 “你为什么总是骂我?”谢漪撇撇嘴,又笑起来,举起手,“呼呼──” “自己呼。”谢涵撇开头。 “哦。”谢漪又把手放下来,放在嘴边,“呼──呼──呼──痛痛飞走咯──哦耶──” 谢涵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有完没完,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哦。那完了。”谢漪瞅谢涵一眼,也端腿坐好,坐了一会儿,挠挠头,“咦,我要跟你说什么来着?” “你的记性只有三个呼吸吗?”谢涵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我们是来商量怎么报复大哥,给你虎口上的伤口报仇的。” “哦哦,想起来咯。”谢漪一拍小肉手,“我有个鬼主意。” “说。” “我把大哥约在花园,然后你抱住大哥,我也拿树枝刮他,好不好,这个叫以、以以……” 谢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谢漪觉得自己棒极了,兴奋得小脸通红,一个劲拍手,拍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伙伴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你觉得这个不好吗?” 小谢涵看他一眼,伸出三根短短的手指头,“我们三个人,大哥几岁,你几岁,我几岁?” 小谢漪也伸出三根,“我们三个人,大哥七岁,你两岁,我也两岁。” “对啊。我们加起来才他一半大,他一手就能拎我们一个,你叫我去抱他?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小谢涵瞪他一眼,“你脑子里能不能不要全装稻草?想害死我吗?” “我……呜呜呜──”小谢漪想解释,解释自己没那么笨,可是一张口就觉得鼻子好酸,眼睛好热,哗啦啦眼里就有东西往外冒。 小谢涵傻眼了,“你、你干什么哭?我又没欺负你。” 小谢漪:“呜呜呜──” 小谢涵捂耳朵:“你别哭,好吵。” 小谢漪:“哇哇哇──” 小谢涵放下捂耳朵的手,改抱旁边的谢涵,边抱边道:“别哭了别哭了。” 小谢漪:“呜──你、你总是、总是骂我,你是不是…呜…不喜欢我……” “啾──”小谢涵看看旁边,空无一人,然后飞快在小谢漪嫩嫩的脸上啃了一口。 小谢漪一下子瞪大眼睛,摸了摸脸上口水,打了个哭嗝后,“你亲我?” 小谢涵白皮包子脸一下子通红,撇开头去,哼了一声。 “那你一定喜欢我。”小谢漪破涕为笑,抱着小谢涵胳膊,把脸往上蹭了蹭,“你亲我你亲我你亲我……” 然后仰头,“我也要亲你一口。” 小谢涵伸手挡住对方贴过来的大脸,“好了,我们说正事。” “让我亲完你再说嘛,三哥──”小谢漪眨眨眼,谄媚道。 “先说正事。”小谢涵冷冷道。 小谢漪转了转眼珠,缩回来,“好罢。” 结果小谢涵刚一放下手,他立刻弹起来偷袭,响亮的“啵──”一声响。 在他胜利的咯咯笑里,小谢涵捂着脸上的口水印子,偏了偏头,“幼稚。”偏完又转回来,“好了,再不说,我母亲就要派人找过来了。” 小谢漪立刻不笑了,怕怕地缩了缩头,“楚楚夫人好可怕。我母亲也好可怕。她们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玩?” 小谢涵:“母亲让我和姐姐们玩,可她们是女孩子,我要保护她们的,保护她们好累。” 小谢漪:“母亲让我和大哥二哥玩,可他们两个好,不带我玩,大哥还欺负我,我不要和他们玩,我要和你玩,为什么母亲不让我和你玩嘛……” “这个……”小谢涵沉吟片刻,“大概因为我聪明你蠢,我母亲怕我被你带蠢,你母亲怕你看到我自卑罢。” 小谢漪:“……你又骂我。” “好啦。我有个好主意欺负大哥。” 小谢漪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小谢涵却要卖关子了,“大哥最厉害最自豪的是什么?” “最厉害最自豪……哦,爬树,他每天都要说自己爬树那么那么厉害,掏的鸟蛋那么那么多。”小谢漪撇嘴道:“他比我们腿长手长那么多,爬树当然厉害啦。” “明天呢,我去激怒他。然后他肯定会让我们比赛爬树。你就说,比赛项目他定了,位置你来定。然后你给他定一个没办法爬的树。所以,我们今晚提早把一棵树的皮剥掉,涂上墨汁让他看不出来,再涂油,这么滑,看他怎么爬?让他在树脚下看我们在树上摸鸟蛋。 这样,叫伤害他的心灵。然后我们再伤害他的□□── 这个时候,你过去摸他的树,说‘啊呀好滑啊’,你就再定一棵树。定你上次被蜂蛰了一口的那棵……嘿嘿嘿……他就满头包了。” “这个好这个好──”小谢漪拍手。 两人叽叽咕咕地完善细节,比如怎么言语诱导谢浇提出比赛爬树,比如今晚怎么偷跑出来扒树皮,比如哪里去弄墨水弄油。 好罢,基本上是小谢涵叽叽咕咕,小谢漪负责“嗯嗯、嗯嗯,你好厉害哦”并释放星星眼。 印建自问跟在齐公身边这么多年,从登基到伐鲁到现在的废太子,但他一时还是接受不了──自家英明神武的君上暗暗偷听──孙子甲教孙子乙怎么暗害孙子丙。 直到两个小团子谋划完,做贼样地溜回去,齐公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印建:“……君上?” 齐公笑完,神清气爽,“知道公孙涵刚刚的计划里有三十六计中的哪几计吗?” “奴婢不知。” 齐公:“不用传旨了。就让人看着东宫,把明天他们的爬树比赛过程告诉寡人。” 印建:“……是。” 第二天傍晚,盯着东宫的人回来复命,等他说完后,印建心道:和公孙涵的预算一模一样,这位公孙怕是要贵不可言了。 果不其然,立刻的,他就听到齐公吩咐道:“让太子带公孙涵过来,就说……一起用膳。” “……是。” 废太子之说甚嚣尘上,东宫早已人人自危如惊弓之鸟,只有几岁大的孩子还无忧无虑地玩着游戏。 旨意传到东宫时,太子皋颤了一下──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抬头看看天边的落日,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看夕阳了。忽然──“什么,还要带涵儿?” 太子正夫人楚楚吃了一惊,强笑道:“公公,涵儿还这么小,怕是会冲撞君父,不如算了罢。” “这怎么能算?”君上要见的就是公孙涵。怀陀也是昨天一起在听那出“爬树阴谋”的,他自然清楚齐公的意思。 太子皋赤红着眼眶,忽然站起来,抢过怀陀手里的旨意,一把扔在地上,把左手边的谢涵往身后拉,“君父要杀要剐冲孤一个人来就好,何必连个两岁小儿都不放过!” “爹爹──”谢涵吓了一跳,糯糯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子皋低头揉了揉谢涵脑袋上的虎头帽,“爹爹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怕。” 怀陀……怀陀忽然明白了──在这种废太子的节骨眼上,君上突然要太子过去用膳,怎么看怎么像是#最后的晚餐#还要赐上一杯鸩酒的那种#,再叫上太子唯一的嫡子公孙涵,怎么看怎么像是#赶尽杀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怀陀哽了一下,“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子皋缓步过去,无喜无悲道:“怀陀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宴是好宴,君上甚爱公孙涵。”怀陀低声道。 去见齐公的路上,太子皋还是云里雾里──君父什么时候喜欢涵儿的,孙辈那么多,之前家宴不是还连脸都认错了吗? 等入内后── 太子皋:“儿臣拜见君父。” 谢涵:“孙儿拜见君祖父。” “起来罢。坐──”儿子从小看到大,已经让他看得很厌烦了,齐公只看着谢涵,“涵儿有很久没见君祖父了罢?” 谢涵恭恭敬敬道:“两个月二十六天。” “什么?”齐公一愣。 “孙儿有两个月二十六天没见君祖父了。”谢涵仰头眨巴眨巴大眼睛,“上次是中秋。” 齐公哑然,复笑道:“那可要给君祖父好好瞧瞧,来──”他拍拍旁边榻子,笑得像个普通老人,“来君祖父身边坐。” 太子皋晕乎乎的,完全不明事态发展,那边爷孙俩已经一起涮羊肉了,他想:哦,那个怀陀没有骗孤,君父果然很喜欢涵儿。 但也止于此了,直到用完膳,齐公擦嘴时,从袖里滚出一卷绢帛,滚到他手边。 太子皋要捡起递过去,只是他手刚捏上绢帛,忽如遭电击── “谢皋不法祖德,难堪大任,上不能奉宗庙社稷,下无能统群臣百姓……” ──废太子诏书。 太子皋怔怔地看着白绢黑字,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了──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一只修长劲瘦的手从眼前掠过,捡起那卷绢帛。 齐公看着太子皋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又涌上一股怒气,怒其不争,“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里配的起‘太子’两个字?” “儿臣、儿臣……”太子皋连忙翻身跪下,喉中发涩,呐呐难言。 谢涵也爬起来跪下低着头,“君祖父恕罪。” “你跪什么?寡人叫你跪了吗?寡人让你说话了吗?”齐公冷睨他。 难怪书上都说伴君如伴虎,好善变的男人。谢涵心想,嘴上不慌不忙道:“父亲下跪,做儿子的怎么敢坐?君祖父没让我跪我也要跪。至于我说话,君祖父确实没让我说话,但也没让我不说话。如果每个人说话前,君祖父都要说一句‘你说你快说’,岂不是很累,孙儿不想让君祖父受累。” “哦?油嘴滑舌。”齐公冷冷一笑,“那寡人现在不准你跪,不准你说话呢?” 谢涵偷眯一眼榻上坐的人,对方冷着脸,很有威仪,但是……他总感觉不是真的生气。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那我还是要跪,还是要说。我如果坐在上面,岂不是爹爹跪您时也一起跪了我,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天地君亲师,我怕怕。” 他眼角挤出两点猫眼泪,哭唧唧。 齐公忽然笑了,室内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他捏着那卷旨意,随手一扔,扔进一边烧着的火炉里,火舌一下蹿起,哔啵哔啵响。 太子皋:“君、君父?” “你生了个好儿子啊。”齐公眼角眉梢都舒缓开来,对谢涵招了招手,“过来,涵儿。” 太子皋一愣,随后反应回来是儿子得了君父的青眼,内心一阵狂喜,“是、是是。” 齐公撇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只盯着乖孙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以后,涵儿就搬过来跟着寡人,免得被你教坏了。” “是是是,儿臣无能,谢君父教导之恩。” 谢涵眨眨眼,有点懂又不是很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就对了。 然后,他带着行李离开了东宫。 临别时,谢漪还抱着他哇哇大哭不让他走,他心想:自己只是住的稍微远一点而已,要过来还不是马上的事,和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不一样的。以后谢浇那个大坏人欺负我,你就不能立刻来救我了。”谢漪好委屈。 谢涵白眼:“你就不能学着不让他欺负吗?” 临别时,母亲拉着他十分不舍,一一嘱托,本来在谢漪面前的无所谓也突然变得舍不得起来。 但是临别时,爹爹不顾礼仪激动得把他抱起来举高高“涵儿真棒。要努力讨君祖父欢心知道吗?” 这又让他坚定起来。 可是,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3章 第53章 天蓝如洗, 郊田上,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农民聚集在水车周围,水车上摆满鱼肉香烛。 “涵儿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吗?”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牵着一个幼童缓步在阡陌里, 显是一对爷孙, 正是来“视察民情”的齐公和谢涵。见孙儿大眼睛瞅着两边的人滴溜溜地转,齐公弯腰问道。 这还要问吗?他当然不知道啦。小谢涵仰头,“祖父告诉我。” “自己去问。”齐公却并不回答, 而是一拍对方后脑勺。 小谢涵撅了撅嘴, 迈开小短腿跑过去, 不一会儿又跑回来, 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啦,他们在祭车神。” 看着孙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好像在说“快夸我快夸我”,齐公失笑一声, 弯腰就抱起小豆丁。难怪人家说抱孙不抱子, 孙子可不就比儿子可爱多了。 突然被抱起来, 小谢涵扭了下胖胖的腰, 害羞道:“祖父干嘛呀?” 齐公微低头,“那涵儿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祭车神吗?” “为了让车神庇佑,流水灌溉农田, 有个好收成。”这个他知道,小谢涵有点小骄傲地地仰了仰头。 “可是会庇佑他们的永远不是车神。”齐公笑了一下,“而是我们, 以后就是你了。” 他轻描淡写里就突然扔下一个这么重大的任务, 小谢涵睁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每天吃的白饭都是来自他们的供养。”齐公认真道。 “可……可我每顿都只吃一碗的。”小谢涵弱弱道。 “哈哈哈──”齐公不禁被孙儿皱着的包子脸逗笑, 笑了一会儿又忽然停下,有些混浊却依然锐利的双眼盯牢怀里的小人,“涵儿你要记住,让他们安居乐业是你身为谢姓子孙的使命,责无旁贷。” 又是一年小满时节,两旁田野里,人们纷纷祭车神,赵臧掀帘觑着车外,“拿碗白水泼进田里是什么意思?” “祝福水砚涌旺之意。”时隔多年,谢涵再看着田里百姓满脸的欢笑和祈盼,恍然想起他君祖父昔日迫人的话语。 不让战火荼毒,不使其成亡国之奴,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真不知道意义何在。”赵臧一嗤。 然而愣神只是一瞬,下一息谢涵便敛神悠悠道:“楚地在小满时节还有祈蚕节,地理所宜耳。召地少蚕少水,当然生不出这些习俗,赵兄不知道也是正常,不必自卑。” 赵臧:“……”神他妈一样的思维,他哪里自卑了?他卡了一下,“……要进城了。” 马车一个起伏,驶入扶突西城门,本该一路往北边方向的齐宫而去,却未行几里路,忽然停下。 “何事?”谢涵掀帘问道,只见前边一座凉亭,亭外停着辆绘彩马车,他愣了一下,面部表情转瞬如变脸般柔和下来。 赵臧见状称奇,便听帘外车奴道:“是二公主送东西过来了。” 他了然──齐二公主谢娴,谢涵一母同胞的姐姐。 玖少卿已经带着几个卫士快步往马车那儿去了,扶出车内谢娴。 遥遥看去,只见那女子穿一件白底蓝花的褂子,面容看不清,身段却很袅娜,只是腹部的隆起破坏了她绰约的风姿。 齐楚素出美人,赵臧正在欣赏美人,便听旁边一声:“孤去去就来。” 转眼对方就已要掀帘下去。赵臧奇怪道:“人家小夫妻说话,你过去干什么?”说着,倒忽然想起谢涵年纪,那张阳刚的脸上刀削斧凿般的线条动了起来,带了些嘲笑又带了些揶揄,“不过你还年幼,不晓得这些夫妻间的事也是正常。听赵大哥一句,别过去,不然就是搞破坏。” 谢涵幽幽看他一眼,“孤正是要去搞破坏。” 赵臧:“……” 迎着他微妙古怪的脸色,谢涵理直气壮,“孤水葱一样的二姐,都被玖少卿那个给搞大肚子了,难道孤要忍气吞声?” #以前好的时候亲切唤人家姐夫# #现在翻脸无情就只剩下‘玖少卿那个’# 赵臧:“……”那是正经夫妻,不要说的好像玖少卿强女干一样好么? 当然不好。谢涵以前不晓得,之前听玖少卿说了,就开始了解些关于怀孕生子的事,结果──苍天在上,祖宗为证,真的好可怕。 他二姐多么柔弱的人啊,怎么受得了这么辛苦,这么痛! 之前没看到就算了,现在就看到他二姐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肚子,腰肢在肚子的对比下细得像要断了一样,痛!心!疾!首! 凉亭内── 玖少卿忽然化身老妈子,从肚子痛不痛到脚趾累不累事无巨细地问着,最后得出结论,“你过来干什么,在家里歇着呀。” 谢娴抿嘴一笑,“你怎么把我当个瓷人一样?我想着,你即刻要进宫向君父复命,怕是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带了些吃食过来,好让你在马车上垫垫。” 玖少卿无奈笑了,“队伍里有干粮的。使团难道会缺了我吃的穿的?不要忘了为夫可是这次正使啊。”他屈指一刮谢娴秀气的鼻梁。 谢娴螓首道:“可外面的东西到底不比家里,会阳菜油腻偏辣,我想你该想念扶突的吃食了。” 玖少卿一愣,复而心中一阵暖流: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瞧着娇妻微红的脸颊,伸手替她撩了撩鬓发,“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咳咳咳──” 气氛正好间,冷不丁插/入一道第三个人的清咳,两个有些忘情的人都吓了一跳,转头就见一人长身玉立倚在亭栏。 “殿下/弟弟。”玖少卿、谢娴异口同声道。 要不要这么统一啊?谢涵瞥一眼放在石案上的食盒,装模作样地动了动鼻子,“桃花酥?还是姐姐晓得心疼我,知道我想念这味道好久了。” 他惊喜地三两步过去打开食盒,拿起一个小巧玲珑的绯色糕点往嘴里一塞,眯起了眼睛,“清甜不腻,是姐姐亲手做的罢?” 玖少卿:“……” 谢娴:“……”她莞尔一笑,“你什么时候喜欢吃桃花酥了?文绮──” “是,公主。”谢娴的贴身侍婢文绮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和谢涵自然熟,这丫头活泼,提着一个食盒小跑上来,“殿下可吃错啦,这才是公主给您准备的,全是您喜欢的松子饼、百合酥、糯米糍,桃花酥是给姑爷的。” 谢涵本听得高兴,只是到最后一句又臭起脸酸溜溜道:“原来那桃花酥只许姐夫吃不许我吃么?” “殿下……”玖少卿哭笑不得,还是谢娴会顺毛撸,柔柔道:“你呀,从小挑嘴,一向不喜欢桃花的、兰花的、樱花的、菊花的糕点,尤其樱花的,吃了会起疹子,当然不许你吃了。” 谢涵嘴角翘了翘,又拉下,咳了一声,“那孤听姐姐的。”他斜瞄一眼一边玖少卿,一本正经道:“时候不早了,姐夫还是快点进宫罢,不好让君父久等。” 玖少卿也注意着时间,“是啊。”目光又在谢娴身上缠了一会儿,“那我先走了。” 谢娴点头一笑,“我在家里等你。” 然后玖少卿走出亭子一步后意识到不对,“殿下不走?” “孤又非使臣,何须复命?”谢涵一点也不觉得不对,反而瞪了玖少卿一眼,“姐姐身怀六甲,玖府路途遥远,让她独自一人回去,岂非太危险?姐夫是忙人没空,少不得要孤多费点心思,亲自陪姐姐回去了。” 玖少卿:“……”那些卫士侍女都是摆设吗? 论嘴上功夫,玖少卿自然拍马也及不上谢涵,最后以谢涵坐入谢娴马车为结局。 “如果是男孩,就带这个虎头帽,像老虎一样强壮;如果女孩,就带这个雪狐帽,像狐狸精一样漂亮。”谢涵拿出在会阳置办的一系列玩具中最可爱的两个帽子,贴在谢娴肚子上比划。 谢娴捂嘴笑起来,“哪有你这么比喻的?” “姐姐可别觉得狐狸精不好。”谢涵拨了拨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妲己娘娘刚出生的时候不也被批为天生狐精,虽然险些被纣王掳走,但正是因此武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才有了如今的大昊。她也成了我大昊开国王后,被武王一生宠爱、不纳二色,岂不是天大的福气?” “你总有这么多道理,我是说不过你啦。”谢娴低头在腹部上打着圈,顿了顿,终于还是问道:“你要办的事情办成了吗?” 谢涵一顿,叹了口气,摇摇头收回雪狐帽放在一边。 “没办成也没关系,世事哪有都成功的呢?”谢娴拍了拍他手背宽慰道,她素知这弟弟要强,心中颇为担忧。 谢涵心中暖暖,“姐姐不必忧虑,是我一开始思虑不周,后来发现这事有问题,就放弃了。” “既然有问题,多亏你察觉得早,早点放弃也好。”谢娴笑道。 “姐姐说话我喜欢,最好听了。”谢涵笑眯了眼,不知何时手里有了个拨浪鼓,对着谢娴腹部轻晃,“你说舅舅说的对不对啊──” 他顿了一下,问道:“名字可有想好了?” “少卿离开前,便与我商量好,男的就叫三思,女的就叫──啊──”她还没说完,马车忽然猛地一个摇晃。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4章 第54章 谢涵眼疾手快, 一手按住车壁一手连忙去搂谢娴,才免了她撞上车壁。 等下一瞬车稳后,他仍惊魂未定, “姐姐你没事罢?” “没事。”谢娴摇了摇头。谢涵却见她蹙眉托腹, 另一手揉着小腹,他心急,“是不是肚子疼?”可这里却无随行太医。 “没事的, 孩子只是受惊了想动动。”谢娴拍拍他手背, “快点回府让医工过来瞧瞧就好。” 像转移谢涵注意力似的, 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公主, 是二少夫人……”那车奴还未答完,车外便响起一道利索刻薄的女声,“谁家的马车啊, 这么横冲直撞的,我们家少夫人还病着呢……得亏是我们少夫人, 要是些孩子的不得被马一脚踩死了?” 车奴气愤, “哪里是我们驾得快, 是你们突然冲出来。” “拐弯路上, 谁知道一头有人,你眼睛能打拐弯的么,要是你不驾得这么快, 哪里会撞到我们?”说着,她忽然一顿,“咦, 你不是二公主、大少夫人家的车奴文六吗?我知道了, 你们是故意的。你、你、你们就算不喜欢我家少夫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她泫然欲泣, “大少夫人是公室贵胄、公主之尊,我、我们当然让你们先过去。” “二少夫人?”谢涵回忆了一下,“是玖家二少爷的夫人?” “是弟妹。”谢娴吁出一口气,边揉着腹底边对外道:“这次是我们撞了人,把马车往一边驾,让弟妹先过去。” 车奴要忍气应下,文绮却不干了,“凭什么呀,公主。明明是她们颠倒黑白,咱们让她们岂不是坐实了罪名?” “算了,都是一家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娴额角渗出了薄汗,不欲多言,只让车奴避让。 “殿下,玖家都把公主欺负死了。”文绮把哀求的目光转向谢涵,谢娴担忧了下──自家弟弟自家知道,那从来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她摇头道:“别听这丫头瞎说……” 岂知谢涵抬手就制止她,伸指抹了抹她额角汗珠,叫来杨明,“去附近的医馆找最好的医工过来。” 谢娴怔了一下,“没事的。” “姐姐脸都白了。”谢涵正色,“姐姐纵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我那未出世的外甥。”说完,他摆了摆手,“接下来都交给孤罢。” 他开始称孤道寡的,谢娴便知不好阻止了,却还扯了扯他袖口,谢涵冲她安抚一笑,对帘外车奴道:“听姐姐的,把车赶边上,让他们先过去。” 然还没等谢娴松口气,又立刻道:“孤回自己的马车,文绮随孤来。” 玖少卿、谢浇是入宫复命了,谢涵半道拐了个弯上了谢娴的马车,他自己原来的马车和随行人马就坠在后面,现在下车过去,不过几息功夫。 那边所谓“二少夫人”的马车还焦灼着,牙尖嘴利的侍女见谢娴马车驱往一旁,仿佛早有所料般露出得胜的笑容,继续说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谢涵听她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谢娴,乌沉沉的眸子转向文绮,“那是什么东西?” 文绮一愣,反应回来他说的是那侍女,皱眉厌恶道:“是夫人赐给二少夫人的贴身侍女。” “玖夫人不喜姐姐?”谢涵蹙眉问道。 一听这话,文绮眼圈险些要红了,“何止是不喜?殿下,您不知道,这玖家简直是一滩泥坑。玖夫人因为姑爷从小是养在已逝老夫人跟前的,只偏爱二少爷,一心想把姑爷从少家主的位子上拉下来,好叫二少爷坐上去。连着公主也一起针对,偏偏姑爷对玖夫人还有孺慕之情,公主看在眼里就处处忍下来,也不许奴婢和夫人说。” 这最后一句的夫人,自然是指齐国正夫人楚楚,谢涵和谢娴的生母,齐国最尊贵的女人。 “竟然还有这种事?”谢涵吃惊,“孤以为玖家人少是非少,姐姐这样温柔娴静的人过去最是合适,竟从来不知还有这种事。”他怒道:“莫非玖夫人一介女流不知轻重,玖家主也放任?” 文绮撇了撇嘴,“殿下,枕头风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风了。” 眼见着那侍女牙说完一通风凉话,对面马车已要驶过来了,谢涵忽然对车奴道:“驶出去,撞上去,把对面马车撞翻。” 车奴:“……”他弱声道:“殿下?” “孤的马车是金丝楠木嵌铁桦木,孤的马是百里挑一的黄骠骏马,莫非还撞不翻对面一辆破车?”谢涵淡淡道:“出人命了,算孤的。” 车奴下意识瞧瞧对面马车材质,漆绘得好看,木却不是什么上等木材,还有些年头了,马也弱不禁风的样子,莫名其妙觉得自家殿下说的真对,得令后就一往无前地驾车冲了过去,“殿下坐稳了。” 文绮虽刚刚还义愤填膺着,此时却吃了一大惊,“殿下,那二少夫人是阳溪君家的小姐。” 阳溪君是谁,是昔鲁国遗贵,鲁国国破后流亡至齐,被当时还是太子的齐公收留,还献上胞妹为其姬妾,这也就是现在宠冠齐宫的鲁姬夫人。 后来,齐公继位,他也算“兄凭妹贵”,被提拔着立了些功勋,获封邑成了阳溪君。 动这位二少夫人、阳溪君家的小姐,势必会惹恼鲁姬夫人,进而枕头风一吹,最后吃亏的还是谢涵,所以文绮急得大叫。 但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方才落下,就是“轰──”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晃得七荤八素下,一只手伸出来扶住她肩膀。 她哪管三七二十一就扒住那只手,等下一刻马车稳下后,才发现那手的主人居然是自家太子殿下。 她立刻触电般松手,讪讪跪下请罪,“奴婢冒犯。” “无妨。”谢涵没分一个眼神给她,径自掀开车帘下去。 他都下车,文绮哪敢多待,屁颠屁颠也要爬下马车,然后──卡住了。 今天她终于体会了一把啥叫“高头大马”,看着不觉得,现在要爬下去才发觉这马真高,真是高。 正她心内默默泪流时,耳边一阵嘈杂纷乱,人声伴马嘶,却忽地爆发出一阵喝彩。 她诧异抬头,蓦地目瞪口呆,只见对面那辆熟悉的马车像遭山顶巨石滚落碾压般──一片稀巴烂。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被猛撞后,马儿受惊不受控制横冲直撞,车奴根本无法驾驭,眼见已踩烂一辆货车,马上要踩上那小贩,却忽有一人拔地飞起牵住马头。 马寸步难进。 万分惊险中,已有人想象到血肉模糊的惨状,却忽然峰回路转,怎不叫人庆幸万分? 一手止疯马,如此神力,如此炫技,怎不叫人激动万分? 一片喝彩声里,文绮却面色古怪:怎么她依稀记得──那止马人是他家殿下的贴身卫士。 而他家殿下,正扶起那软倒在地、差点丧命马蹄下的摊贩,温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伤着?这些金子就买你车上这些东西,剩下的买些药。” “没、没……小人没事……”摊贩吓得魂不附体,见着金子却立刻两眼放光,“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他乍悲乍喜的,周围路人却纷纷作响,喝彩后就开始奇怪这批人马好生奇怪,一边冲上去撞车一边又制马救人。但已有眼尖人认出了谢涵马车,一传十十传百,周围人等渐渐不敢出声。 场面一度凝滞。 所幸有人出声了── 塌了的断木破板里钻出来两个女子,一个是刚刚的尖刻侍女,还有一个身段袅娜、我见犹怜,料是那所谓的二少夫人、田源君家的小姐了。 谢涵眉梢一挑──可真是外甥肖舅、侄女肖姑啊,这位田源君家的小姐活脱脱是个年轻版的鲁姬夫人,那眉那眼那纤纤弱质。 只是本该楚楚可怜的气质,在头上扑簌簌的木屑落下时早变得横眉怒目,“谁?大胆!” 只是她之前坐在马车内,之后又立刻被震得晕乎乎的,不晓得谢涵就是始作俑者,只伸着手指着对面马车。 他的存在感莫非这么低? 谢涵漫步过去,在两辆马车中间站定,“姑娘──”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那二少夫人适才想起一边还站着个青年才俊,定睛看去,还是个这么俊美卓然的人物,不由微红了脸低头,暗恼自己刚刚失态,于是越发愤恨叫她丢了个大脸的车内人。 谢涵:“……”他觑一眼对方瓷白脸上的两晕酡红,撇开目光,朗声道:“你无须感谢。孤本意绝非救你,只是不想伤及无辜。” 一边寿春适时补道:“刚刚殿下因教训这两人辱及公主、公然藐视公室之罪,扰了各为父老清净,现补偿所有踩毁撞烂财物,并每人加一贯钱压惊,望各位笑纳。”就拎着钱袋发钱去了。 本来晓得谢涵身份后连声音都压低的大街上,忽然又重新热闹起来,还全是欢声笑语。 那二少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伸手扶额、纤腰一软,就倒了下来。 “少夫人、少夫人──”身边侍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了起来,抱着二少夫人跪倒在地,“少夫人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少夫人──怎么办怎么办,少夫人本来就抱恙在身,现在……” 她抬头对着谢涵哭得梨花带雨,半点看不出之前的尖酸模样,“太子殿下,求求您,都是奴婢眼拙没认出二公主的马车,这才不分尊卑出言不逊的,都是奴婢瞎了狗眼,您要杀要剐冲奴婢来,求您不要迁怒少夫人,让医工过来看看少夫人罢。” 文绮听得心头火起,“要找医工你就去找啊,难道殿下拦着你了?” 侍女抹了抹眼角,“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殿下、殿下勃然大怒都亲自命人撞车了,奴婢怕殿下余怒未消,不肯让医工过来。” “你──”文绮柳眉倒竖,谢涵抬手制止她,“二公主车内刚进去一个医工,就等他出来给这位少夫人看看罢。” 侍女心中一喜,知对方已落入她言语圈套,更加了把劲表演,连连磕头,咚咚咚几声额头已出了血,“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夫人出了这意外奴婢已是难辞其咎,要是要是……奴婢怕是死上十次百次都不够。” 陈璀是被杨明带着走过来的,他就坐在谢涵后面一辆马车内,看全了事态发展的整个过程,从谢娴马车猝不及防勒止,到现在两个女人的表演。 没错,表演。 他自小乞讨为生,最是会看人脸色,极细微的动作神态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分明看见晕倒的那女人在谢涵说话后嘴角翘了翘。 带他上来的是卫队长杨明,那肯定是谢涵授意让他上来的,虽然不知道是叫他上来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干站着看戏就对了。 陈璀唯恐自己表现得不好,被谢涵嫌弃甚至赶走,甚至、甚至送去给那个赵臧宰了,眼见着众人都流露出同情之色,还有人赞她忠心,立刻见缝插针嚷嚷道:“啊呀啊呀,小姐姐好厉害啊,死上十次百次。” 他仗着年纪小,还眨了眨眼睛,问一边纳鞋底的老奶奶,“阿婆,人能死上十次百次吗?” 那老奶奶是个老实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支吾了下,摇头道:“不能。” 陈璀一拍手,恍然道:“看来小姐姐你说错啦。” “可是……”那侍女泫然。 然不等她说出第三个字,陈璀已如连珠炮一样道:“而且这只是小姐姐第一个说错的,还有第二个,你们最大的错误不是眼拙没认出二公主车驾,而是纵车横冲直撞,还贼喊捉贼,小姐姐别不认,我都看在眼里呢?而且二公主怀着宝宝,一直用最低的车速,大家想想哪个孕妇会没事狂奔,这一样哪个孕妇会纵车飞驰?” 这语速,谢涵是服气的,就是他上眼皮一低一抬的时间,对方就吧唧吧唧蹦了一串字出来,还个个清晰。 不愧是日后的“名嘴”,不枉他让杨明把对方拉出来遛遛。 可怜那侍女要营造出可怜与弱势来,牢牢记住说话要柔弱婉转哀凄,然后顿时被一顿抢白。 她憋得够呛,自觉这种半大少年无法领会这种哀婉美,遂把目光转向谢涵,哪知更让她傻眼的事出现了,不,可以说是惊恐了。 谢涵挥挥手招来人,淡淡道:“原来是如此刁婢,来人,沉河。” 这里是扶突城最繁华的大街,一侧正有引流灌溉郊外良田的人工河。 说完,他低头对陈璀笑道:“她区区贱婢,何德何能,配让你唤她‘姐姐’?既是孤的人,就先把腰杆挺直了。” 陈璀听他似是嗔怪的话语,语气却是亲昵,尤其──对方是贱婢,他还是乞丐呢。说她不配让他喊姐姐,就是意味着以后他会有更好的身份了。 他知是自己说的话合了对方心意,原本还乱蹦不安的心登时安定下来,重重点头道:“是,殿下!” 谢涵瞧着他,活脱脱是个得了表扬乐滋滋的大孩子,倒是想起在宫里的幼弟。心里一软,摸了摸人毛茸茸的脑袋,陈璀顿了一下,然后……然后蹭了蹭谢涵掌心,又悄悄掀起眼皮瞄他一眼。 这小心翼翼的,谢涵不禁轻笑一声。 这里气氛是一片好,对面却是凄凄惨惨了,那侍女本是低低柔柔的哭泣,听到“沉河”两个字,直接吓傻了眼──她可是夫人跟前最得宠的侍女,她可是堂堂四大家族玖氏的人啊。 等到卫士过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拖起她时,她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在做噩梦,再不走哀婉路子,放声哭嚎起来,“少夫人、少夫人,救救我啊……” 躺在地上的二少夫人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吓得忙从地上爬起来,“等等──” “住手!” “你们敢?” 一连三句,可拖着侍女的卫士充耳不闻。 周围人顿时“哦──”的一声倒嘘,哪还不知道对方是在装晕啊。 可此时那二少夫人已无暇顾及──这侍女是夫人赐的,折在她手里,她不敢想。 然事情发展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只听“扑通──”一声,侍女的人影已在水涛中翻滚挣扎。 她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这是人工河,无浪也不深,来得及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姑母说,柔弱和美貌从来是女人无往不胜的利器,然后上前三步,对谢涵盈盈一拜,露出一段纤纤皓白脖颈,“家婢有罪,妾身亦管教不严,太子殿下降罪,理所应当,只是家法森严,还望殿下开恩把这奴婢教给家中处理,玖氏必给您一个满意的回复。” 拿玖氏压他?谢涵挑了挑眉,这时谢娴马车里出来一个医工,手里正捧着块染血的白绢,嫣红映素白,触目惊心。 二少夫人心头一跳──怎么会这样?她记得谢娴的胎坐的是极稳的。 谢涵面色一变,原本的漫不经心顿作疾言厉色,“二少夫人还向孤讨人?二少夫人以为一个贱婢的命就够了么?且候着──” 说完,就匆匆往谢娴的马车去了。 且候着? 候着什么? 对方最后冷冷的眼神给了二少夫人一个透心凉,她几乎站不稳要跌倒在地──完了。 谢娴的孩子没了,二叔肯定饶不了她。 “姐姐──”谢涵掀开车帘,帘里的人正柔柔笑看他。 他顿了顿,“姐姐你、没事?” 谢娴低头抚着肚子,“跟你说了没事你还不信。” 谢涵先是一乐,随后没好气,“姐姐吓我?” “不然任由你落人口实么?公公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 谢涵知道这“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个美化词,实际上玖氏家主玖玺琏最是小肚鸡肠,但──“我会怕他?”他不屑道。 谢娴依旧抚着肚子,“舅舅是个嘴里不饶人的大傻瓜,对不对啊,三思?” 谢涵:“……”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5章 第55章 “姐姐怎知孤的外甥是三思, 或是个软软的女孩子呢?”谢涵嘟囔一声。 谢娴抿嘴一笑,脸上泛着柔柔的光,“刚刚过来的老医工说是个男孩子。” 谢涵一愣, 随后笑着连道三声好。 虽说男孩女孩都是谢娴的骨肉, 他都会喜欢,可对谢娴而言,诞下玖氏的嫡长孙, 对稳固她在玖氏的地位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一刻钟后, 马车在一座装潢大气、秀丽别致的府邸前停下。谢娴虚弱地出来, 靠在文绮身上, 换了软轿进了后院,召来府内供职医工。 谢涵则往前院去,玖氏家主玖玺琏闻讯赶来, “不知太子前来,有失远迎, 失敬。” 玖玺琏人至中年, 身材倒没走样, 脸部轮廓十分方正, 两颊美髯翩翩,看起来沉稳持重,还有几分儒雅气质。 但也只是看起来, 他与谢涵说话时,一手虚搭在腹前,一手弯在背后, 仗着比谢涵高几寸, 俯视下来,声音也四平八稳无一丝他口中的歉疚, 隐有倨傲之意。 他是齐国四大氏族之一玖氏的家主,权倾国内,玖氏子弟遍布全国,从军方到政坛。 他的弟弟久玺桓乃齐军上军上将,手握齐国六分之一的兵力,他的长子位列大夫,素有贤名。可以说他脚跺一跺,整个齐国都要抖一抖。他确实有倨傲的资本,也确实该倨傲。 但谢涵有个毛病,他就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傲。很明显的,从霍无恤到赵臧,从贪狼到应不肖,能收拾的都被他收拾了一遍,不能收拾的也全刺了一遍。 此刻,他淡淡笑道:“论礼法,家主该在正门前迎孤,现在却至孤走到前园时才过来,确实有失远迎、十分失敬。但知错能认,善莫大焉,家主很好。” 玖玺琏顿了一下,或者说懵了一下──从来没人能把寒暄的话曲解到这种地步;除了国君,也从来没人敢要他去正门口迎接。 没错,礼是这么要求众臣对国君与储君的,但他们岂是一般的众臣? 反应回来后,他脸色一僵,这话他也很难接下去。 还是谢涵绽开个笑,“更何况,孤与家主,除却是君臣,还是亲戚,您是姐姐的公公,算来孤是小辈,依孤看不用讲这些繁文缛节,家主何必这么客气较真呢?” 玖玺琏深吸了一口气,“岂敢托大,礼不可废。” 谢涵吃了一惊,“什么?现在让孤退回大门口,您重新来迎一次,不可,这折煞小辈了,而且孤急着去见姐姐。” 玖玺琏根本跟不上谢涵天马行空的思维,僵笑道:“……殿下可是听岔了,老夫何曾说要殿下折回大门了?” 谢涵奇怪,“难道不是?孤叫家主莫要较真,家主却说礼不可废,又知错认错,难道不是要知错就改?” 玖玺琏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面皮耷拉下来,他唇薄头细高颧骨,笑容一散,就显得有几分刻薄寡恩,“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涵对他骤然变色的脸恍若不见,长长舒一口气,拍手道:“看来不是啊。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玖伯父果然是拿孤真的当亲戚看了。” 他纯然喜悦的笑脸和雀跃的话语十分有感染力,却直把玖玺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一阵胸闷里,耳边那个讨厌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还变成了那种小期待、小羞赧的语气,“既然伯父真把涵当小辈疼爱,那涵有个不情之请就直说了?” 不,不要说。 玖玺琏又深吸一口气才忍下这句心声。他觉得这段对话的戏肉要来了,对方绝不会是无聊找他来扯皮的。那刚刚说他“不敬”就是威吓,说什么是“小辈”是给个甜枣?看来是有要事相求? 如此粗糙的手段。 居然是被朝野称颂的贤太子。 先君的眼光果然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 看来这一任的诸公子都不行,才使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发散了一会儿思维,一边假惺惺地可惜齐武公的选择,一边嘲笑一番诸公子,终于舒了胸中一口被一噎再噎的郁气。 他再看谢涵这个“称大王的猴子”,决定且听听对方要说什么,“殿下请说。” 只是请说,可没有答应。 谢涵看着对方身上又现隐隐傲然,心下惊讶,但正事要紧,遂继续用“小辈音”道:“姐姐在路上动了胎气,涵为人弟,心中担忧,可否请家主为涵带路看望姐姐?” 玖玺琏:“……”说好的有要事相求呢?他还能拦着媳妇的娘家人来探望吗? 又一口气堵嗓子眼,“殿下说笑,殿下看望公主,理所应当,自去便好,何须请求?” “可涵不认识路呢。” “……” 等玖玺琏带着谢涵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一个做公公的带人去媳妇那儿可不好,遂招下人去知会妻子一声,让她在谢娴园外和他们一起过去。 谢涵嘴角一直噙着抹笑,但见玖玺琏从头到尾没有关心过谢娴,哪怕一句问问“怎么动胎气”等等的话都没有,那笑便越来越冷。 而玖玺琏之前被谢涵遛弯子遛了一大串话,没空注意,现在后知后觉反应回来对方身后还带了一串卫士,就这么往后园过去……他皱了皱眉。但现在已走到这里,倒不好提出来。而且,其中一个卫士扛着一个大/麻袋,麻袋里不知装了什么,甚是怪异,他疑道:“这是?” 谢涵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这是涵要送给姐姐的礼物,有惊喜,伯父保密哦。” 玖玺琏:“……” 说完,谢涵转移玖玺琏注意力道:“这里是……怎这么重的药味?” 二人遥遥绕过一座苍竹翠柏掩映下的院落,隔着十几丈远都能闻到里面传出的浓浓草药味。 玖玺琏闻言,那虚假的笑意也淡下来,摇摇头叹息道:“是犬子少游。” 谢涵蹙了蹙眉,他知道这位玖家二少爷身体不是特别好,鲜少露面于人前,连他也没见过,却不想到了这个满园药味的地步。这何止是不好,简直是药罐子。就这样,玖夫人还要帮玖少游抢少家主的位子? 把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嘴上装模作样道:“素闻玖二少爷聪慧过人,真是可惜。” “少游从小懂事,过目不忘,三岁识千字,十岁诗书礼易皆在胸,十四岁涉猎百家学说,可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慧极必伤啊。从会吃饭起就开始吃药,人人皆知我长子少卿颇具才干,却不知我这二子更在其上……”说起玖少游,玖玺琏就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喋喋不休。说着可惜,隐隐却带着骄傲。 谢涵:“……”说你胖居然还喘上了? 他撇撇嘴:过目不忘,三岁识千字,十岁诗书礼易在胸,十四岁涉猎百家学说。 他也是啊,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他虽然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显摆放傲,却也不至于和个药罐子过不去,垂眸看一眼地上分岔的小路,“伯父,往左还是往右?” 玖玺琏收敛了情绪,“往左。见笑了,实在是老夫每见少游一次都心痛一次。” “可怜天下父母心。”谢涵淡淡道。 不一会儿,绕过棵亭亭如盖的枣树,二人终于来到院落前,身后还跟着许多卫士下人。 按理说,这么大队人马该是很显眼了,但偏偏在门口的一个中年妇人却视而不见,反而兀自教训下人。 她衣饰华丽,周身气度盛气凌人,走近了还能看清额上一颗红痣,脸上两道深深法令纹,看面相不是个好相与的。 此时她正高高扬起一只带着翡翠镯子和红宝石戒指的手,一巴掌打在跪在地上的一个俏婢脸上,“百次千次地叫你小心,却还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公主要你这种贴身侍婢何用?” 那俏婢脸上瞬间高起一个红肿,但谢涵依然一眼就认出她,竟是文绮。 院门前跪满了人,粗粗看去,全是跟在谢娴身边的人。那妇人一巴掌下去后,就高高一抬手,“来人啊,全都发卖了。” 她身后几个强壮男女立刻上来在他们嘴里塞了布团,强拖硬拉就要拽人下去,院门前顿时全是呜呜嘶声,其余下人无不心肝胆颤。 嚣张。 她竟敢这么嚣张。 明明知道姐姐就在院内,明明知道他就要来了,竟然还敢这么肆无忌惮。 这样以后,还有谁敢再听谢娴的话,还有谁敢再不听她的话? 谢涵怒不可遏,对身后卫士一使眼色,他们立刻会意冲上去扒开强壮男女的手,拉出被堵上嘴的下人。 玖玺琏呆了一下,一没想到发妻这么大胆,二没想到谢涵这么不给面子。竟还是妇人先开的口,谢涵派人动手后,她吃惊也是一瞬,很快反应回来,明知故问,“这位是?” “玖夫人年纪大了不记得孤是正常,所幸孤却是记得夫人您的,姐姐与姐夫大婚时,孤与夫人还略说过几句话呢?”谢涵现在已明白,这位玖夫人不是真的要发卖下人,而是要给他个下马威,顺便借此在谢娴的园里立威。 谢涵几乎要气笑了,简直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他和她何曾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了,要她在他面前放下马威。 她以为她是谁,一介妇人也敢给他下马威。 玖夫人脸色一差,无论是什么女人都不喜欢别人说她年纪大,尤其是她这样的迟暮美人,“原来是太子大驾。” 说完,她面色一转,“太子怕是不知,她们这些贱婢,光吃不做,枉费公主信任,竟然致使公主动了胎气,现在医工还在里面给公主保胎。妾身如何能轻饶?” 她对跪在地上看到谢涵到来而两眼放光的侍婢冷冷道:“下贱的东西,以为要得救了吗?太子最是友爱兄姐,刚刚是不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现在知道了,莫要我动手,就第一个不会轻饶了你们。” 谢涵眉梢一挑,这位玖夫人倒是比玖玺琏要精明厉害得多。他淡淡一笑,“夫人客气,她们虽有保护不利之罪,却都是宫里出来的宫婢,孤自会禀明母亲,哪敢越俎代庖。” 玖夫人笑容一僵,无他──只因谢涵嘴里提到的母亲,齐国正夫人楚楚,可谓赫赫凶名在外。 在还是太子夫人时,就骂遍诸公子夫人无敌嘴,等到成为国夫人后,扶突贵妇们也没能幸免,不冒犯她还好,一冒犯她那就是里子皮子全被踩在脚底下。 谢娴太温柔了,温柔得她都要忘记她还有那么一个夜叉娘。 谢涵笑看玖夫人色变,赞一句自家母亲给力,继续道:“且她们顶多是保护不利,始作俑者另有其人。夫人怕是还没了解全事发过程罢?” 说完,他击了击掌,玖玺琏只见对方身后一个卫士扛着那让他奇怪的麻袋上前一扔,“咚──”的一声,麻袋里咕噜噜滚出具尸体。 众皆惊惧,尤其那尸体皮肤泡发、肿胀如鼓,头发脚上还缠着海草,整个人湿漉漉地晕着水迹。 这是个活活溺死的人。 更让他们惊骇的是这个人他们还认识,正是夫人跟前最得宠的侍女,不久前才赐给二少夫人的,早上出门前还趾高气扬的,可现在她肿胀的颜面哪里能看出之前的神采飞扬? 这可比夫人要发卖奴婢还要刺激得多。 连玖夫人都面色一白、后退一步,随后胸膛起伏,指着谢涵。 谢涵抢先一步开口,对茫然不知这是谁的玖玺琏道:“伯父怕不知此女是怎么回事罢。早上姐姐给姐夫在东城门送东西,姐夫要进宫复命,又忧心姐姐沉重的身体,遂托孤护送姐姐回府。 得说,这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回来路上,竟然有人大胆蓄意撞击姐姐马车,害姐姐受惊动胎气,若非孤在,及时找来医工,还不知姐姐现在是何光景。而此女,正是撞车主人的贴身侍婢,撞后不思悔改,还下车言语讽刺。伯父说,孤难道要饶她?” 玖玺琏在玖夫人难看的脸色下,渐渐反应回来,这恐怕是府里的人,那么撞车的怕是他的二儿媳,他暗骂一句妇人见识,更恨谢涵不留情面地动手,“确实不可轻饶,只是恰如贱内应把宫婢交与国夫人处理一样,殿下这么做……” “伯父放心。”谢涵摆手,“孤当然知道在主道上纵车驰骋是要交给官府的,孤岂会越俎代庖?已把人交给府衙了。至于一个奴婢孤无须知会府衙……”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一开始不知晓这是伯父府上人,就溺杀了。伯父可原谅侄儿?” 玖玺琏呵呵憋出几声笑,“太子可折煞我了。” “伯父原谅就好。”谢涵欣然道。 玖玺琏:“……” 还是玖夫人抓得住重点,她不敢置信,“你把曼柔送给官府了?你怎么敢?” 原来叫姬曼柔啊。谢涵奇道:“为什么不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车驰骋,孤都在官府交了罚金,难道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尊贵身份可以免罪。而且──” 他话锋一转,面色骤冷,“这只是纵车之罪,还有谋害公室子嗣之罪,姐姐若是大安便罢,若是……”他冷冷一笑。 “若是孩子不保,你待如何?”玖夫人气急了。 谢涵不顾风度,冷冷剜她一眼,“玖夫人这什么话,是要诅咒姐姐吗?若是如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言毕,一股森然寒意扑面而来。 “那是我们玖家的长孙。”玖玺琏皱眉道:“不必殿下多虑。” “伯父现在倒记起这是您的长孙了。”谢涵淡笑了一下,“姐姐也是我谢家公主。” 说完,就盯着园内紧闭的主卧木门,不再言语。 好一会儿,里面医者才走出来,一旁药童捧着一盆血水,园外众人无不心头一跳,包括玖玺琏和玖夫人,他们怕谢涵不管不顾就真要姬曼柔偿命,那他们玖氏的脸面可不要了。 所幸,那医者摸摸满头的汗,最后对玖氏夫妻一拱手,“幸不辱命,总算保住了。只是公主再不能受惊动怒有一点点小摩擦了。” 玖夫人松一口气,扯出一抹笑,“太好了,赏。” 因有谢涵在侧,她勉强着进去和谢娴说了会儿话,随后出来,“太子殿下,公主唤你呢。” 谢涵看着她出来后比进去前好了太多的面色,推门踏进去,“玖夫人可是让姐姐要我放了姬曼柔?” 谢娴隔着纱帘躺在床内,知自家弟弟会这么大喇喇地开口,那室外一圈守着的肯定都是信得过的人。遂点头道:“是。” “然后姐姐同意了?”谢涵无奈。 “难道你还真要一直关着她?就算公公婆婆不说,阳溪君也不会容忍的。”谢娴摇头。 “他容不容忍和我有什么关系?”谢涵一嗤,“难道我放了姬曼柔,他就会和我把酒言欢了?我们早已与他势成水火,多一桩人命也不过如此了。” 说完,他隔着纱帘凝着谢娴,认真道:“姐姐,天下道理都是如此。想要原本欺你厌你的人不再这么做,古来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交好他,化干戈为玉帛,让他敬你爱你;一种是反侮他,比他凶比他横,让他怕你畏你。 像玖夫人、玖家主、姬曼柔这样的,姐姐难道还想感化他们?你都这样了,他们是怎么做的?姬曼柔驱车撞你,玖家主对你只字未提,玖夫人还趁你虚弱打杀你的人,姐姐不觉得寒心吗?” “不觉得。”谢娴淡淡一笑,“本就没有感情,何来寒心?他们如何对我,和我如何对他们,并无什么干系不是吗?” “姐姐你总是这样。”谢涵这回是真无奈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家姐姐简直要羽化登仙了,“如果这次不是事涉我,姐姐根本不会演这出戏是么?只会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他们会得寸进尺的,姐姐不怕他们怎么对你,也要想想三思。” “他们不敢的。”谢娴摇头。 “人心是会被养大的。”谢涵苦口婆心。 谢娴忽然促狭一笑,“不是还有你吗?” 谢涵:“……”他胸中郁气、怒气、怕意忽然哗啦啦掉下来,哼一声,“刚刚给姐姐看的医工可信吗?” 谢娴:“是母亲让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太医,你放心。” 谢涵点头,“之前在路上为你看诊的医工我也会处理的。” “姬曼柔……”谢娴又提。 “我会放的。”谢涵恶声恶气。 谢娴好笑,笑完一叹,“你大概不知道,弟妹嫁给弟弟是来冲喜的,弟弟素来身体不好,要是她出事后,弟弟有个好歹,你便要被公公婆婆视为眼中钉柔中刺了。就是现在这样,你也得罪他们了……” “有什么好怕的?”谢涵摆手道:“玖玺琏不过一空头家主,武有和他不合的久玺桓手持举国六分之一兵力,文有姐夫位列大夫,他虽为家主,在玖氏中说话的份量可远没有其他家主份量足。而且脑子不好使,量也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聪明的我。” 谢娴被逗笑了,摇摇头,“你啊──” “所以姐姐与其担心我,不如快快放宽心,争取生出个大胖外甥给我玩。” 谢涵出玖府后,就派人去放姬曼柔,随后来到山野农庄,放下赵臧,“别说孤不尽地主之谊啊,孤总不能带你进宫,这是孤名下一处田庄,赵兄尽兴游……”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之前因叫了文绮进马车,怕麻烦,又让赵臧躲回暗格,只见他现在出来,脑门上一个大大的红印。 稍想一下,便想到怕是他让人撞姬曼柔马车时撞的,暗格空间狭小,赵臧再是身手过人,也难以施展。 他摸摸鼻子讪笑一下,“叫赵兄看了笑话。孤唤人拿些菜籽油来。” “挺有意思的。”赵臧环顾一圈绿水青山,“所以涵弟要把为兄丢在这荒郊野外,自己跑路?” 涵弟是什么?谢涵扯扯嘴角,“要孤唤你臧哥吗?” “可以。”赵臧鹰眸一转,落在他脸上,矜贵地点了点头。 谢涵:“……”这时庄内侍婢拿来菜籽油,谢涵掷去,接着叹惋,“赵兄再也不是当初弈剑大会上那个清纯不做作的赵兄了。” “应该说不是当初那个你说一句我立刻哑口无言的赵兄罢。”赵臧接过菜籽油打开,在额上抹开。 谢涵从善如流,欣慰道:“没想到赵兄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了孤在赵兄人生道路上的帮助。” 赵臧:“……” 谢涵:“看来赵兄还需要锻炼,孤明日再来给赵兄陪练。” 说完,让侍婢领赵臧去洗漱后,他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驶出一段距离,来到繁华的大街上,谢涵又在一座五进院落下停了下来,这回是要安置陈璀和苏韫白了。 别问他为什么不把他们和赵臧安排在一起,不提赵臧和陈璀的恩怨,单之前栾殊和蔺缺被沈澜之截胡的阴影犹在,他就不敢把二人放在同样是个上位者的赵臧眼皮底下,而且还要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只是他才带人进院,还没说几句话,寿春就神色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文央姐姐派人过来说,阳溪君不知进宫同君上说了什么,君上大怒,急召殿下。”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6章 第56章 不同于梁宫的雍容大气、雍宫的高大简洁, 齐宫极其秀丽雅致,亭台楼阁、一檐一啄,无不匠心独具, 园林错落, 岸芷汀兰。 谢涵在一接到通知,就往宫里赶来,此时接近日中, 由于玖少卿率使团回国的缘故, 齐公和众臣都在书房听他讲述梁国一行, 并决定是否出兵伐随。 一路谢涵都在想阳溪君和齐公说了什么, 按理说姬曼柔的消息不该这么快传过去才是,除非有人通风报信,但扶突令尹是他的人……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人已至书房门外。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涵解下佩剑搁在门外侍剑架上, 朗声道:“儿臣谢涵告进。” 门外守着的卫士、内监立刻唱喏:“太子殿下到。” 大门随之从内打开, 谢涵抬眼粗粗一扫, 齐公坐于上首虎贲青铜长案后, 右手边坐着谢漪,两侧各铺着十数个锦纹地席,皆坐着国内政要高官, 有国相狐源,大将军须贾,上廉君谢艮…… 随着他叩开大门,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冲他而来。 玖少卿在左侧中等席位上冲他眨了眨眼, 随后比了个“五”字。 五? 五什么? 五个人? 五亩地? 谢涵摸不着头脑,只得从容着步子迈进, 拜下,“儿臣谢涵拜见君父。” “太子回来了。”上首传来道不咸不淡的声音。 齐公谢皋年近不惑,皮肤白皙顺滑,容貌俊秀斯文,气质儒雅端方,又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谢涵的好相貌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于他,二人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眸如出一辙。 但坐在他身边的谢漪比谢涵更像,至少有七八分相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一个年长些,带着岁月的积淀,一个年轻些,肆意飞扬。 “是。”谢涵毕恭毕敬道。 齐公淡淡笑了笑,又问道:“太子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外出游学,一去数月,可有什么进益?” “孩儿惭愧,不过是见了更多的人,学了些不同的待人接物法,除此之外,别无它益,不足道也。”谢涵道。 “你年纪尚小,没什么感悟也是正常,且你自幼天资聪颖,很不用心急。”齐公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但有些东西学不会没关系,有些东西却万不能学会,第一不能学仗势欺人。” 谢涵低头,搭在膝上的五指微微蜷起,在这种众臣汇聚的时候来“教育”他,他知道对方在给他难堪。 但旋即他又抬起头笑了,“儿臣不敏,这仗势欺人,儿臣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君父无须担忧。” 说完,他一双眼睛望进齐公身边谢漪的眼底,别有深意道:“儿臣思忖,君父或更该教一教他人,儿臣今日进宫,便听百姓说近日有人在田野御车飞驰,踩毁良田无数。” 众人皆知谢漪酷爱五驭之术: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犹以“逐水曲”为最,“逐水曲”要求车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扶突城内最曲折的水道是从逢河引流而来的突水,蜿蜿蜒蜒,九曲十八弯,以灌溉城内良田。 在水边驾车疾驰自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踩毁良田。只因这是君上最宠爱的四公子漪,也因鲁姬夫人每每赔偿周全,众人才嘴上没说什么。 而谢漪也被勒令不许御车飞驰,莫非又故态萌发了? 众人心里嘀咕着,眼睛也不自觉地向上首谢漪高高扬起的脸上瞟去。 谢漪顿时脸色涨得通红,怒而站起,“三哥休要胡言乱语,我虽过去年幼不懂事犯了些过错,如今何曾御车飞驰过?反而是三哥你公然命人鞭打舅舅家宰,全然不顾勋爵脸面,不顾舅舅为我国立下的汗马功劳!” 鞭打阳溪君家宰? 这么一说,谢涵就记起来了,阳溪君家宰叫什么来着,似乎是叫连邬,“邬”音同“五”……所以这就是自家姐夫比划的意思? 谢涵抽了抽嘴角,还未开口,右侧席上已有一人冷冷一笑,“是啊,阳溪君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独自一人就为齐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代表了我等齐国勋爵脸面,就算他门下一小小家宰做错了任何事,以太子您储君的身份也万万是不能动的。” 出声的是上廉君谢艮,如今公室的最年长而德高者,齐武公胞弟,齐公谢皋叔父,当年亦是一力支持谢皋继位,如今备受齐公尊敬,门下食客一千,在齐国内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也是谢涵的启蒙老师。 一听这话,谢涵险些憋不住要笑了,暗赞叔公老当益壮,一如既往的犀利。 阳溪君姬山青哪里还坐的住,连忙站起,他生的矮胖,头大脖粗,脸如银盘,皮肤白白,活像个大型团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容貌,会有一个绝代佳人的妹妹鲁姬,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姬曼柔。 “上廉君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有什么微末功劳,全赖君上恩赐提拔,才能忝列勋爵,勉强与诸位大人共处一室。”边说,阳溪君边对室内众人憨憨一拱手,仿佛发自内心的喜悦,他笑起来是一团和气,看着就是个老好人的样子。 随后又对谢涵笑道::“以太子您的身份,漫说我门下一个小小家宰,在座诸位门下任意一人,在朝在野任意一人,只要您想,没有不可以责罚的。” 国相狐源皱了皱眉,“阳溪君慎言,太子至今,何时随意责罚过任何一个人,更没责罚过一个他人门下之人。”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现在不就有了么?”下军下将拾夏冷不丁道。 “好了。”齐公皱眉抬了抬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以前的事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现在就说现在的事。” 阳溪君连连点头,“是啊,诸位大人,可千万别因我一件小事伤了和气。”说完,看谢涵,“太子办事,素有贤名,我知太子绝不会无缘无故使人鞭打我门下家宰,现在只是想厚颜求个理由,毕竟……” 说着,他双目含泪,“毕竟连邬虽然只是个下人,却跟了我几十年,跟我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为我操持家务,打理家小……现在看他躺在床上连床也下不了,我这心里难受啊……” 他声泪俱下,在场的都是老油条,虽不会为此动容,倒也想起自己府中家宰,难免有一二分同情。 谢涵从怀里掏出一方素绢,叹息道:“阳溪君与家宰的感情,真是让人感动。阳溪君莫要再哭了,孤这就给你一个解释。” 阳溪君顿了一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踯躅了下最后走过去,接过素绢,“多谢太子殿下开恩。” 谢涵依然是跪着的,阳溪君虽然矮胖,只高六尺不到,但站在跪着的谢涵边上,难免有居高临下之意。 谢涵仰头对他绽开个安慰的笑,一瞬扫开这种高度差距,阳溪君心里无端打了个突,暗道他趁对方刚回国出手,对方应做不了任何准备才是。 “阳溪君客气,这有何好谢?只是这件事的话,孤自然能原原本本地讲与你听。”谢涵长长舒出一口气,庆幸道:“一开始孤还以为阳溪君是为姬小姐来的,还有几分忧虑,但是家宰的话,那就无妨了。” 曼柔? 阳溪君短而黑的眉皱了皱,又舒开──虚张声势,顾左右而言他,那就是心里没底了。 他一摆手,先堵上对方话道:“曼柔那丫头被她母亲宠坏了,总爱惹麻烦,她又做错什么事我也懒得理了,太子殿下要打要罚随意便是。只连邬一向稳重,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大错?” 上军上将久玺桓皱了皱眉,所谓姬小姐不就是他们玖氏的二少夫人吗? 玖少卿一看他叔父变色,连忙拐回被阳溪君重新拉到连邬身上的话题,给谢涵一个解释的梯子,“阳溪君自谦,弟妹知书达礼,哪会做错什么事,殿下怕是弄错了罢。” 连齐公也看了谢涵一眼,“不错,姬小姐寡人是见过的,最是柔善,你怎么欺负人家了?” “儿臣…唉──都是儿臣的不是。”谢涵长长一叹,“儿臣和姬小姐也算共患难了。今日姬小姐和儿臣的马车都在大街上疾驰,险些伤了行人,儿臣马车尚可,自去扶突令尹处交了罚金,但姬小姐马车就撞毁了,儿臣便顺了姬小姐一同去扶突令尹处呢。” 说着,他又羞赧低头道:“只可惜,儿臣去得急,没带足金银,只够交自己一人的罚金,却没法替姬小姐交了,使姬小姐还留在扶突令尹处。虽儿臣立刻去玖府通知了,但难免还是觉得对不住阳溪君您。” 阳溪君……阳溪君现在的感觉就跟被嘴里塞了一千只苍蝇一样难受,他设想过很多可能,但没有一种是他女儿被关进府衙了,他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最恶心的是,他还要去安慰面前这个把他女儿关进府衙、扒了他脸上一层皮,却看起来抱歉自责的人。 “关的好。”他忽然一拍手,认真道:“就是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长长记性,如果当时我在殿下身边,一定会阻止您去玖家的,就应该让她在府衙里反思一晚,让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7章 第57章 这阳溪君倒真是好忍功, 好面上功夫。 众人心内无不感叹,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哪是谢涵没带够金银, 分明是他押着这位姬小姐去府衙的。什么共患难, 怕是被别人指责欺负女人,便也自己交罚金,以堵悠悠众口──他身为太子, 都去亲自交罚金了, 谁还能越过他去? 大家也都这么作壁上观、感叹一下, 但玖玺桓就没那么好的心情了。虽说姬曼柔是阳溪君的女儿, 但却更是他们玖家的媳妇,进了玖家的门,就是他们玖家的人。 谢涵和阳溪君怎么斗法他不管, 但不能把他们玖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玖少卿一听谢涵讲话就觉得不好,等眼见自家叔父沉下脸色, 更是叫糟, 但很快他就没心情了, 因为峰回路转的事来了。 但听阳溪君说完大义凛然的一顿话后, 谢涵喜形于色,“那真是太好啦。因为姬小姐马车驶得太快,撞上姐姐, 使姐姐险些小产,玖家主和玖夫人震怒,不肯去接回姬小姐。孤知姬小姐绝非故意使姐姐动胎气的, 当然要再想办法, 便打算来通知阳溪君你,哪只君父急召, 未及至贵府,实在惭愧。但阳溪君你这么说,孤就放心了。” 阳溪君:“……”无端坑得女儿要蹲一天一夜大牢,他一时喉头哽住说不出话。 但他说不出话,有人却急着问话,能被谢涵口呼姐姐的,大公主谢妤已经远嫁宋国,那就只能是二公主谢娴了。 玖少卿一听什么“险些小产”、“动了胎气”,哪里还坐的住,急急站起来一叠声地问,“那公主现在怎么样?孩子现在怎么样?” 对于他玖氏的嫡长孙,玖玺桓自然也是极为看重的,但……他瞥玖少卿一眼,一扯人袖子,微声道:“如果二公主现在不好,太子还能像现在一样这么说唱俱佳?” 果不其然,谢涵回头,粲然一笑,“姐夫放心,太医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叫姐姐转危为安了,孤临走时,她还醒了,拉着孤的手让孤千万不要追究无心之失的姬小姐。” 说着,他嘟囔一声,“孤哪是这样小气的人。” 事情进一步明朗,原来是姬曼柔冲撞了二公主,才被谢涵护姐给整治了一番,如果二公主当真那么惊险,谢涵只是送人去府衙面壁一天倒是很温柔了。玖少卿见玖玺桓松下面色,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阳溪君随着谢涵的描述,原本被脸上肥肉挤成眯缝的双眼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最后目眦欲裂、怒不可遏,“臭丫头居然这么不小心,还胆大包天冲撞了公主。” 他连忙从席上跑下来,因为起的急了,还撞翻一边铜炉,摔倒下来,连连向齐公叩头,“臣教女无方啊,臣教女无方啊,竟然让她做出这种事来,求君上降罪。” “砰砰砰──”他一连数个响头,额头顷刻一个红印,齐公叹息一声,“何至于此,你素来繁忙,无空管教女儿也是正常。” 阳溪君听的心里一惊,无空管教,就是说他的女儿真的没教养了。 他立刻警醒:齐公是很喜欢和爱妾鲁姬肖似的自家女儿,也确实不喜欢楚楚谢涵一脉。但血浓于水,再喜欢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再不喜欢也是自己的骨肉。 他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谢君上开恩,但君上、太子、公主不追究,臣却决不能姑息。臣厚颜想向君上请几个宫内姑姑好好教她规矩,素闻国夫人最会调/教人,不知可否借臣几个人管教管教这个不肖女!” 国夫人是谢娴生母,又素来肆意嚣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她派人去教姬曼柔规矩,不脱下她一层皮才怪。 齐公闻言面色和缓,摇头道:“夫人统御后宫,手下哪有那么多闲人,还是让鲁姬派几个人管教管教姬小姐罢。” 阳溪君松口气,知齐公还是向着他们的,此事算已揭过,拜泣道:“谢君上恩典。” 但有一人却很不高兴,不是谢涵,也不是玖少卿,谢涵是早有所料,玖少卿只要谢娴安好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的人。 而是玖玺桓──派人教姬曼柔规矩,那就等于向他玖氏安插鲁姬的人了,虽对方未必有窥探之心,却让人不可不防。 “既然姬小姐规矩不好,二公主又在养胎,还是劳烦亲家带姬小姐回娘家学习一会儿,免得再冲撞了公主,顺便一解姬小姐思家之情。”玖玺桓慢条斯理道。 回娘家。那可真是没脸面! 但玖玺桓作为手握实权的战将,是齐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他说的话,阳溪君不敢拂逆,只得连连点头,“玖将军说的是,还是玖将军考虑周全,万不能让她再冲撞公主,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阳溪君客气。”玖玺桓淡淡一笑。 事已至此,一开始的什么“连邬”倒也不打紧了,毕竟再是感情好,再是主持一应家务……也终究只是个下人罢了。 阳溪君心中有数,且谢涵和谢娴宽恕姬曼柔冲撞之罪,若他还非要扒着谢涵鞭打连邬的事,不只没了“情深义重”的标签,还会被说成“忘恩负义”,如今…… 他抬头对上首谢漪使了个眼色,只希望他这个外甥能稍安勿躁。 但那纯属媚眼抛给瞎子看了,谢漪见殿内形势一边倒向谢涵,忽然出声道:“三哥遛了我们一个大弯子,是不是忘了一开始的事?忘却初心,这可不对罢。” 众人齐齐眉头一皱,这穷追猛打的,吃相可有些难看了。阳溪君连连拜谢,“多谢四公子体恤,太子殿下如此仁德,臣现在绝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鞭打他人。连邬犹在昏迷,臣决定必须搞清是非曲直,绝不能错怪好人,否则怕是曼柔都会觉得我这个做爹的不讲道理。” “阳溪君要搞清是非曲直实在是再对不过了。只是──”谢涵忽然一笑,“当事人连邬虽还在昏迷,孤岂不就在这儿,阳溪君想搞清楚的最快法子可不就是来找孤。” 阳溪君心头一跳,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又来了。不应该啊──难道对方刚刚拐话题到谢娴姬曼柔身上,不是因为心虚?莫非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不过──”谢涵话锋一转,“孤却也并非另一当事人,了解得未必全,不如找当时动手的那人上来罢。”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阳溪君可惜,“连邬还昏迷在床,家仆也只是远远看着,并记不住当时动手人的面目。” “可孤记得啊。”谢涵笑了起来,“阳溪君可是糊涂了,既是孤‘指使人动的手’,难道孤会不记得?” “三哥也说是你‘指使人动的手了’,他既是你的人,难道不会替你说话,怕他的话不可信罢?”谢漪察觉到阳溪君面色不好,自以为了解地揭露道。 “这四弟可高看为兄了,君父明察秋毫,诸大人眼似明镜,难道还分辨不出一个人说的是真话假话。”谢涵真诚道。 谢漪反驳不了,否则就是得罪人了,齐公道:“好了,你还没说,那人是谁。” 谢涵一拱手,“请君父命田部吏豫侠上场。”说完,他环顾周围一圈,“事情的发展可能和诸位大人想象得不太一样。还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等会儿好好听听。” 不一会儿,大门被从外打开,上来一个身高九尺的硬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怒自威,一派赫赫英雄气概,场内众人俱眼前一亮。尤其是诸位武将──这分明是个做先锋官的好苗子,怎去做了收税的田部吏? 他低头拜下,声音方正、棱角分明,“臣豫侠拜见君上。” “田部吏豫侠?”齐公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点点头,“真是一表人材。”说完,他问道:“你可知,今日命你上来,所谓何事?” “臣知道。” “哦?”齐公玩味一笑,“太子莫非事先知会过你?” “何须太子知会?臣有眼有脑,自然会看会想。”豫侠理所当然道:“臣进来时,阳溪君和太子一站一跪,显然事情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现在又叫上臣,那么事情就发生在我们三个人之间,历数我脑海记忆,这种事情只有一件。” 说完,他头一撇,“阳溪君是来为家宰找场子的罢?” 齐公为他这目中无人的不敬态度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而是随众人一道一起看向阳溪君。 小满时节,阳溪君额头上却是有一颗豆大的汗珠滴落。 其实当谢涵说出“田部吏”三字时,他就知道事情要不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8章 第58章 “不敢, 想来太子做事自有他的理由,何须知会下臣。”阳溪君有心想阻止豫侠再说下去,但谢涵岂会让他如愿, 他笑吟吟道:“阳溪君此言差矣, 君父视你如腹心,孤又怎会要瞒你什么事呢?不过,说来孤也并不清楚豫大人为何要鞭打你门下家宰, 豫大人你说呢?” 豫侠侧头看谢涵一眼, 硬梆梆道:“阳溪君拖欠国税八载, 我来收税, 阳溪君门下家宰不止拒不认缴,反而辱骂朝廷命官──也就是我。依律,当杀。” 他自是殊无起伏地说完那么一段话, 脸色连变都不带变一下,却直如平地扔下一颗雷, 叫殿内众人面色都变了几变, 紧接着他们皆面朝齐公。 齐公……齐公面色也不好。 原来时下养士之风盛行, 阳溪君是鲁国遗贵, 手里没人,在齐国也没根基。养士遂成了他组建班底、获得声望的最快方法。 但养士是烧钱的玩意儿,他一个亡国公孙哪里比得过那些背靠大家族的人? 于是, 他就在这税收上动了脑筋,鲁姬枕头风一吹,齐公想到自己因为鲁国破灭抑郁而亡的母亲,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以前的田部吏会看人脸色、做事干净, 现在换了耿直的豫侠,却不会这么给面子了。 被那么多大臣目光灼灼地看着, 齐公微微低头,摩挲着杯壁看着案上花纹。 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是踢出阳溪君,痛骂他胆大包天,以雷霆震怒掩盖自己之前的默许,以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否则实在无法给诸臣一个交待。 但他……做不出这种事来,他沉默着、犹豫着。 谢涵跪在地上,仰头冷眼瞧着齐公脸上的挣扎。 如果本来是不清楚这件事对方是否知道,那么现在,他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许的。 他怎么就可以……可以放任这种事呢?难道不知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些口子是不能开的,阳溪君有他的不得已,其他人就没有他们的苦处了?不得已的人都不交税,国库的钱从哪来? 场面一度凝滞,没有谁率先开口。 忽然,阳溪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声音极重,重得人要担心地砖会不会裂了,对方膝盖有没有摔碎。 阳溪君肥硕的身躯扑倒在地,浑身的肥肉都在颤动,“君上,我有罪,我有大罪,我被鬼迷了心窍,竟然瞒着您做出这种罪大恶极的事来。臣有负君上信任,有负国家厚待,臣有罪、臣有罪……” 他不停地磕头,一下一下撞在台阶上,原本的血印破开更大的口子,鲜血肆意,再加涕泗横流,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唉──”齐公长长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臣悔不当初啊,然大错已铸成,臣只能恳请君上重罚。”阳溪君泪眼朦胧地抬头看齐公。 齐公五指蜷了蜷,众目睽睽下,终于还是下了个判决,“半年之内,悉数归还欠款,并停职一年,闭门思过。” “谢君上──”阳溪君俯头还未叩下,斜刺里冷不丁插入道声音,“臣怎么记得,平民逃税,当罚鞭十,再罚十年倍款;士大夫逃税,当革职削邑啊?” 阳溪君半叩下的头一僵,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死命抑制住目中怨毒,没让自己扭头盯发声的人,又连连叩头道:“拾家主说的是,拾家主说的是,君上仁慈,臣犯此滔天大罪,却愧不敢受、愧不敢受……” 齐公面上一闪而过的怒气,面朝下首拾夏,淡淡道:“拾家主严苛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念阳溪君为国尽忠多年,当可从轻发落……” “确实。不如就削阳溪君一半封邑,但不必停职,其余按君上之前决意的,可使阳溪君戴罪立功,君上看如何?”坐在右席首位的国相狐源忽然出声。 齐公要出口的话被截,还是这种打着“从轻发落”的旗号但半点没有“从轻发落”意思的处决,他心中自然恼怒,可见开口的是狐源,终究抿了抿唇,“狐相所言极是,深合寡人之意。” 一锤定音,阳溪君差点一屁股瘫倒在地。 转眼就见自家舅舅被削了三分之一的封邑,谢漪差点没急红眼,急着急着,他越恨那罪魁祸首,狠狠瞪了下面谢涵一眼。 谢涵给了他个弧度完美的微笑。 这一笑就像引燃炸药的火线,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漪像被激怒的幼师一样跳起来,“这么隐秘的事,连君父都不知道,三哥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是个好问题。 齐公连带着众臣的目光都在豫侠和谢涵之间游走。 谢涵挑了挑眉,摊手道:“人在街上走,事从路边来。”说完,他偏头看一眼斜后方人,“不如还是请田部吏大人说?” 豫侠从不斜视的双目侧了侧,又看他一眼,平板道:“正月初八清晨,我来阳溪君府收税,被门下叼奴阻拦辱骂出府,我捡了根扁担把这些叼奴一一打下,要捉拿主事人连邬。随后连邬带出更多的打手,我的扁担被打折后,退出阳溪君府,被他们派恶犬和一百来号打手追击。我逃跑途中,撞上太子,太子令卫士拿下这些打手,又告诉我不要杀了‘连邬’,不然我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要出城。 我虽想秉公执法,奈何还不想死,替我拿下打手的太子也不在了,我怕等会儿又出来更多的打手,便渎职从轻,没有杀了那个连邬,只打了他一百鞭。” 听到这里,众人皆不由抽了抽嘴角。 一百鞭?这跟要人命没什么区别罢?难怪那名家宰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 现下,他们已经清楚了全过程──耿直田部吏怒讨国税,遇到早就被养肥了胆的阳溪君家宰,然后就是一番天雷勾地火,哦不,是针尖对麦芒。田部吏虽勇武无数,却寡不敌众,败退xx街道,遇到人士更加众多的太子。 正月初八清晨,那个时候太子是要……哦,对,是要出发去梁国,必然不会久留,只来得及让卫士打一波打手,再告诫一番。 当然,这告诫是出于好心还是有心,就有待商榷了。 甚至他们想到为什么没一个人告诉阳溪君这起因是田部吏收税? 恐怕也是这位心是七窍玲珑、肠是九曲十八弯的太子殿下的手笔。 又或许这位看似言语耿直,却处处恰到好处,致阳溪君如斯境地的田吏本就是太子的人马? 不然怎么解释他那么干干净净地摘出谢涵,又那么不要命地针对阳溪君呢? 众人心中拐了无数个弯弯绕绕,面上却不动声色,但谢涵与他们斡旋多年,自然能见微知着,随后……顿觉无辜。 那天真的是巧合! 他真的是急着出发去梁国。 他也真的很爱惜豫侠这个人材才出言提醒的。 至于阳溪君为何一直不知道内情,他怎么会知道? 不过室内众人包括齐公在内,他们都不会这么想。 “太子真是好得很,一回国就替寡人揪出这么大个问题,寡人该如何赏你才好?” 齐公声音虽淡,但明眼人都听得出他动怒了。 谢涵嘴角挑开个冷诮的弧度,又飞快敛下,“何须奖赏?大将军和诸将军多年练兵操守,可曾要过什么奖赏?狐相和诸位大人日理万机、鞠躬尽瘁,可曾要过什么奖赏?儿臣虽不敏,也愿为君父分忧。” 齐公搭在案上的五指渐收成拳,“太子如此识大体,寡人心中甚慰。但你与众卿是真心实意为国尽忠,寡人何能因这是你们所愿就不奖赏呢?不如这样,寡人看这位豫侠颇有才干,当个田吏,实是屈才,不如赐与你东宫门下。” 本来就是太子的人,却从暗中转成了明面,还被撸了田吏的官职,这可真是大大的一个巴掌。君上真是越来越偏心了。 众人心中嘀咕。 大将军须贾根本看不过眼,“哈哈,君上你看这豫侠多威武雄壮啊,不上沙场真是太可惜了,老夫可物色心怡的先锋官多年。君上要不如换个人送太子,把这人匀给老臣?” 他与谢艮一样,都兼太子太傅,是谢涵儿时的武学启蒙老师,和谢涵多年关系良好,哪见得齐公这么欺负人。更何况豫侠这人很对他胃口,他一眼看出对方是个将才。 被当众拂逆,齐公脸色微沉,却笑道:“大将军真是越来越爱开玩笑了,君无戏言,岂可朝令夕改?不如寡人另外为你寻个绝佳的先锋官。” “君无戏言?”须贾摸摸胡须,“旨意还没下,咱们不是正在讨论吗?玖上将,你说是不是?”他一偏头,看久玺桓。 久玺桓淡笑一下,“大将军有大将军的考量,这位田吏确实有顶天立地的气概;君上却有君上的想法,这位田吏生受太子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不如咱们问问这位田吏自己心中的想法。” 老奸巨滑的狐狸。须贾暗呸一声,目看豫侠。 齐公也朝豫侠看去,暗暗施加威压,“豫侠,你说呢?” 这其实是个很难的问题。大将军和君上,得罪了谁,在齐国都吃不了兜着走。这么看,横竖都要得罪一个人,不如投向须贾的军方系统,至少大将军向着谢涵,还有官职,哪怕是齐公,也插不进手来。 但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想,得罪了齐公,齐公会千方百计整治他,已经有一个恨他入骨的阳溪君,再加一个齐公,这日子真灰暗了。但得罪须贾,却会有谢涵帮他兜着,一般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众人皆看向地上豫侠,看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却见对方蓦地一笑。 他从进来到现在,脸一直是板着的,还没多过什么表情,这一笑使他略显木讷的脸顿时鲜活,众人恍然发现对方剑眉星目,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豫侠笑完,便是一嗤,从头上取下高五寸的獬豸冠,“獬豸者,神兽也,性忠,能辨曲直,见人相斗,则以角触邪恶无理者。故昔楚文王制冠时,将象征獬豸角的装饰制于冠上,望戴冠者像獬豸神兽一样,明辨是非、忠贞不渝。也因为这个,獬豸冠传于列国,成司法官吏的法冠。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不记得它的意义了。” 他把法冠放到地上,拱手道:“截至昨日,臣已收完去年的税,除了阳溪君那份,都已讨回拖欠税款。臣已尽完自己的职责,现在要另寻栖处了。向君上请辞。”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59章 第59章 书房内瞬间静了一下。 摆在豫侠面前的是一道两难的选择题, 在众人纷纷猜测他会作何选择,甚至假惺惺同情一番对方此时心中不知该如何纠结时──哪想对方两个都没选,轻飘飘摆手说“呵──你们在说什么, 我要走了, 再见。”顺便还讽刺了一把大家只知争权夺势,毫不顾及国家律法。 这些人里不只有刚刚被他怼到削邑停职的阳溪君,也有之前刚救了他一命的谢涵, 还有位高权重的久玺桓、须贾, 更有泱泱大国的一国之君齐公。 好胆。 大家面色都变得不太好, 明争暗斗归明争暗斗, 但被人这么大喇喇地提出来,脸还是会疼的。 所幸久玺桓喜怒不形于色,须贾心大得没边, 还童心未泯地冲谢涵眨眨眼──感情这不是你的人啊? 谢涵搭在膝上的右手反手一摊──真不是,我哪里说过这是我的人? 二人交流只在转瞬, 齐公回神, 却很难把话接下去, 既不能痛骂豫侠揭露事实, 也不能当他什么也没说过,还要开口挽留,否则这事传出去, 他们齐国就要成笑话了。 顿了有顷,豫侠不耐,径自站了起来。 齐公贴身内侍怀陀尖声道:“大胆, 君上还没允你起来。” “豫某是郑国人, 辞官后便与齐国再无瓜葛,齐君于我何有哉?”豫侠凛然独立, 淡淡道。 齐公面色越发不好起来,也更难开口。其余众臣位高权重,皆是爱惜羽毛之辈,也不愿在这种场合开口,以免引火烧身,显然这个豫侠看起来木讷又一板一眼,实际上嘴却既刁又毒。 眼见着豫侠拱了拱手就要转身出去,谢涵正措辞挽留,一道沙哑和缓的声音传出,“豫大人是辞官了,可君上还未应允。” 豫侠脚步一顿。 出声的是国相狐源。 豫侠缓缓转身,长揖道:“侠在齐国三年,多谢狐相两年半的收留之恩,多谢狐相半年前的举荐之恩。” 狐源摇头一叹,“是我举荐了一个不适合的官职给你。” “狐相日理万机,每日投奔之人不知凡几,您能记得侠,给侠一个官职,侠已不胜荣幸。侠也在相府学到了很多东西。”豫侠由衷道。 “三年,你已适应了齐国环境,现在要走,岂不可惜。你是个人才,我当初没能给你一个合适的官职,但如今君上可以。”狐源还是挽留,还偏头看齐公。 齐公在狐源的目光下点了点头,“不错,你仗义执言、执法如山,我国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是么?”豫侠挑了挑嘴角,他对狐源有感激有敬佩,对齐公就没那么客气了,“君上,我再呼您一次君上。您说,我继续留在齐国,阳溪君会不会报复我?” 齐公……齐公卡了一下。 阳溪君立刻道:“怎么可能?我感激豫大人让我痛改前非还来不及?怎么会报复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姬山青最好的朋友,谁为难你,就是为难我。” 豫侠抱臂盯着阳溪君,直把对方看不自在了,淡淡道:“讲好听话可是不要钱的。” 阳溪君险些咬碎后槽牙,他连忙出席,想伸手握住对方,哪知豫侠一个错步就躲开了。 阳溪君……阳溪君半点不见尴尬,依旧动情道:“好兄弟,我知道我有前科,你不信我是正常,等会儿我们可以结拜为兄弟,我会大摆筵席,宣告众人,你是我姬山青的弟弟,从今往后休戚与共。” “阳溪君你……”豫侠动容。 “贤弟,叫大哥。”阳溪君眯眼含笑。 豫侠:“要闭门思过一年,你忘了吗?” 阳溪君:“……” “咳咳咳──”谢涵差点憋笑伤肺,忍不住偏头咳了几声,真是觉得这个豫侠越来越对胃口了,狐相可一定要留住人。 阳溪君扭头跪下,诚惶诚恐,“臣实在是太过喜欢豫大人人品,求君上恕罪。”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齐公还没出声,出声的是狐源,他理也没理趴在地上的阳溪君。 豫侠又看齐公,“那您会否记恨我揪出阳溪君,会否记恨我刚刚辞官?” 齐公一笑,“寡人坐拥江山,岂会如此小肚鸡肠?” “那便好。豫侠现在辞官,要离去,请齐君不要记恨。”说完,他看狐源,“狐相不必再劝,也不必替侠可惜,侠素来是个胸无城府的糙人,怕不适合这尔虞我诈的官场。” 说完,他再不停留,扬长而去。 齐公脸色难看,狐源长叹一声──他们不止没留住人,还错失了消灭对方的机会,只希望这以后不是个劲敌。 寂静里,拾夏冷冷一笑,“闹剧,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完,他抬头,“君上,伐随事宜已商议得差不多了,这戏应该也唱完了……”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人给了他一个胳膊肘,侧头,久玺桓正扫他一眼,拾夏一哑,不开嘲讽了,闷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凉水,再抬头,便瓮声瓮气道:“君上,臣失言。” 但到底室内气氛着实尴尬,不一会儿齐公就结束这次议事,率先去了配殿,诸臣也纷纷离去。 谢涵跪了太久,一时站不太起来,撑着手掌半蹲了会儿,玖少卿细心要过去扶他,只是还没扶上,谢涵就被走下来的谢漪仿佛不经意地撞了一下。 “四公子!”玖少卿顿时怒目而视,急忙扶起谢涵,“殿下,你没事罢?” 谢涵摆摆手,他本就是蹲着,再倒下,又能有多大力道呢?“无妨。” “三哥心里很得意罢?”谢漪贴着谢涵耳朵咬牙道。 “有什么好得意?”谢涵理了理袖子,疑问道。 “你……”谢漪伸出一根食指,却连忙被人拉开。 姬山青早看到自家外甥走过去了,但他今天丢了面子又折实力、心累身累,实在不想过去,却不想自家外甥又一副立刻要被点燃的样子,只得赶紧过来,“公子──臣这腰不行了,能不能扶扶臣。” 谢漪……谢漪只得恨恨瞧着谢涵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外。 出去后,寿春立刻接了玖少卿的手,扶过谢涵,“多谢玖大人,交给奴婢罢。” 谢涵对玖少卿摆手道:“姐夫快去看看姐姐。” 提到谢娴,玖少卿也归心似箭,点头道:“殿下一路小心。” 谢涵遂在寿春搀扶下离开,寿春觑他面色,不敢说话,只认真盯着脚下的路。 谢涵是真不觉得得意,缴了阳溪君三分之一封地,就失了一个豫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怎么没早点见到这个豫侠,又或者他遇见豫侠的那一天不是匆匆出发去梁国该多好? 而现在,话都已到这份上,豫侠是无论如何地不可能再留下来了。 “可惜、可惜──”谢涵摇头长叹,寿春忽然轻晃了他胳膊一下,“殿下,是三公主。” 只见前方花木扶疏处,俏生生地站着个及笄之年的妙龄少女,削肩嫩腰,窈窕婀娜,亭亭玉立。 她一身鹅黄衣衫,发上插着几根翠绿雀翎,绢鞋上镶着朵朵小花,明眸皓齿,色如春花烂漫,明媚得像三月时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阴翳的阳光。 她手里拎着个小篮子,像在等什么人,看到谢涵,顿时眸光一亮,“三哥──” 随后几步小跑到谢涵面前,“三哥你回来啦?” “慢点、小心一点。”谢涵无奈道:“你这么毛毛躁躁,君父给你挑的那些青年才俊都要被你吓跑了。” “那三哥养我一辈子啊。”三公主漂亮的杏眼笑成两个胖月牙,抱着谢涵胳膊撒娇道。 “孤倒是想,只怕到时四弟和鲁姬夫人要找孤来拼命了。”谢涵曼似顽笑道,拉下三公主扒着他胳膊的柔荑。 “母亲和哥哥哪会管我那么多?”三公主笑容不减,转而道:“三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有。等会儿就派人送你殿里去。” “什么东西?该不会是和大家都一样的那种罢?”三公主想起以前谢涵外出回来带的,仿佛批发复制一样的,给所有姐妹都是一模一样的绢花、绣鞋之类的礼物,不禁撅嘴道。 “你啊,那么难打发,孤哪能那么省心呢?”谢涵好笑,“离开前不是还托孤带会阳的凝香露么?孤没忘呢。” 三公主“嘻”地一笑,“那我也给三哥准备了礼物。”她从小篮子里拿出一根由五色丝绦编织的手链,“马上就是‘五毒日’了,三哥要记得带上它驱邪避秽哦。” 手链是最繁复的九九八十一结扣打的,看起来十分漂亮,谢涵眉心一动,伸手接过,“你编的?” “当然啦。”三公主一仰脸,一副“快来夸我快来夸我”的小表情。 谢涵好笑,还勾着手链的食指一刮她玲珑白皙的鼻子,“我们三公主真是心灵手巧。” “看在三哥这么诚实的份上。我再多送三哥一样东西。当提前给三哥的生辰礼物。”三公主卖弄地把手里小篮子提高,揭开上面一层绢帕,随后露出里面一只毛茸茸、红艳艳的小狐狸,“可爱罢?这是我前个儿春狩时捉到的,三哥可以要好好养。” “这么个小东西就想打发孤的十五生辰?三妹可是越来越不把三哥放心上了。”谢涵伸出另一只手一隔,把小篮子往三公主方向推了推。 三公主一皱眉,却不是因为对方的拒绝,而是因为看到对方左掌上的疤。 “三哥什么时候受得伤?”她把小篮子放一边青草地上,抓过谢涵左手摊开,许是急了,这一抓力道有些大,谢涵竟被她拉着前倾了一步。 酸痛的膝盖被猝不及防一扯,他险些撞对方身上。 “三哥腿怎么了?”三公主连忙蹲下要掀谢涵下裳。 谢涵吃了一惊,忙阻止对方。 “三哥──”三公主扁了扁嘴。 “三妹你是个女儿家。”谢涵有些头痛。 “女儿家怎么了?就不能看自家哥哥伤势了?”三公主说完,就急匆匆跑开,“三哥等我,我去叫顶步辇过来。” 等谢涵像个残障人士一样被人抬回东宫,里面的宫婢、内侍又呼啦啦地过来嘘寒问暖。太医摸着胡须给他揉开膝盖的瘀血,嘱咐切忌受寒,三公主一把抓下谢涵往嘴里灌的凉茶,“三哥你又没听太医的话,不能吃冷的东西,记住了吗?” 谢涵……谢涵摸摸鼻子,抬头对她笑了一下,三公主哼哼唧唧地坐下来,开始把太医刚刚的话原原本本全复述了一遍,再三得到谢涵绝不再犯的保证后才离开。 她一离开,谢涵身边的大宫女文央就柳眉一蹙,啐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是因为她亲哥亲娘,殿下哪要遭这种罪?” 谢涵摆摆手,把那五色丝绦编织的手链甩在身前矮几上,“这个收起来,小狐狸差人好生养着,别让它乱跑,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三公主送来的。” 文央接过手链,“说是亲手编的,谁知道是不是打了最后一个结就叫亲手编?殿下放心,奴婢会放进老地方的,保管它上面有什么魑魅魍魉、厌胜咒术,也近不了您的身。” 谢涵顿时哭笑不得,“哪就那么严重了,不过以防万一。”说完,一叹,“三妹许是真心的。” “他们一家子,哪里有真心这种东西。”文央呸道:“鲁姬刚来时,夫人待她好不好,十年前,殿下待四公子好不好?歹竹哪会出好笋?殿下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0章 第60章 在宫里, 最让谢涵觉得棘手的,既不是面柔心毒的鲁姬,也不是处处针对他的谢漪, 而是三公主谢婧。 谢婧, 他的三妹,却也是鲁姬的亲生女儿,谢漪的孪生妹妹。 谢涵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 对方开始喜欢缠着他, 像是突然之间, 又像是循序渐进很久了的样子。 明明以前最爱黏他的是谢漪, 明明小时候他都不晓得这三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虽然是谢漪的孪生妹妹,却没有谢漪胖乎乎傻愣愣。 那时候, 他还不太会收敛情绪,嫌弃表达得很明显, 对方就红着眼眶躲在墙角, 抹抹眼角又跑回来, 软乎乎道“三哥──” 在他渐渐觉得虽然那是谢漪那个傻子的孪生妹妹, 但也是自家妹妹时,他出发去了楚国。 等四年后再回来,什么感觉也淡了。他在看到对方之前, 压根儿没想起这么个妹妹来,看到了之后,想得也是:哦, 是她啊, 小孩子最善忘,现在估计记不得我啦。 哪想对方居然仿佛没有中间四年, 仿佛不晓得他们之间已势成水火一样,一如既往地喜欢粘着他,天真,而不谙世事。 但只要有点脑子就会想到──鲁姬绝不会允许自己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女儿如此亲近自己,他却从未看到过鲁姬有过一星半点的阻止之意。 这岂不大大地说明了问题。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他总是小心又小心地防备着对方。 可有时,他也会很迷茫──他感觉的到,谢婧是真心想要和他亲近。 他自问自己还是有点分辨情绪的本事的。 那么── 究竟是鲁姬在利用谢婧的真心实意。 还是谢婧道行太高深,连他都被迷惑。 “对了,殿下。文鸳姐之前来过,只是等了许久,没见您回来,便先离开了。”文央忽然道。 文鸳是楚楚的贴身侍婢之一。 谢涵骤然敛神,眨了眨眼,道:“孤确实该去母亲的定坤殿了。” 文央一急,“那您的膝盖……” “还真把太医吓唬人的话当真了。”谢涵摆摆手,命人把一些从会阳带来的东西分给宫内众夫人、兄弟姐妹后,就带人去了中宫定坤殿。 楚楚乃现任楚王胞妹,十五岁嫁到齐国,至今正好十八年,育有二子二女。长女、次女皆已出嫁,长子便是谢涵,次子谢沁排行第七,才将将五岁。 只是年过三旬的她半点不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依然明艳雍容、风姿绰约,一双出自楚国王室的丹凤眼顾盼烨然,妩媚高贵中又带着几许少女的娇蛮憨然,大概这就是明明齐公不喜她,却还能与她生下四个孩子的原因罢。 她说起话来也是楚人一贯的直白坦率,“他又变着法为难你?真是尽喜欢帮着外人欺负自己人。”她冷哼一声,“脱了下裳,我瞧瞧。” 谢涵:“……母亲。”他无奈道。 “做什么?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现在倒来遮遮掩掩当贞洁烈男了?”楚楚忽然掩唇一笑,“你小时候甩开奶娘,光着腚跑了一路跑过来,非要我给你穿衣裳的时候你忘了?” 谢涵:“……”他一哽,急中生智道:“因为我只喜欢大美人给我换衣裳。但现在不是换衣裳,我不喜欢给大美人看到我不好看的样子。” 闻言,楚楚咯咯笑起来,伸足轻踹了他一下,“好了,不看就不看,看你也不像是什么有事的样子。他也就能做点这些下作事恶心恶心我们了。” 说完,她问道:“你姐姐现在可好?” 谢涵知道他虽差人粗粗说过,但到底不详尽,便把自己从见到谢娴开始讲到自己出了玖府。 “好大的胆子。”楚楚冷冷一笑,“拾云衾,姬曼柔,真是好得很,当本宫是死的吗?” 拾云衾便是玖夫人,也是齐国另一四大氏族之一拾氏女。 “我虽隐约知道些拾云衾是个偏心的,姬曼柔是个心大的,但量她们不敢大胆,你姐姐也从来是那副柔柔笑笑的样子,便没多想,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拎不清。” “姐姐素来是报喜不报忧,又最是好脾气。”谢涵忧心忡忡。 楚楚蹙眉,“我这样一朵霸王花,你大姐那样八面玲珑,你又这么一肚子坏水,咱们这一家子,怎么就出了你二姐那样的锯嘴葫芦老好人呢?”说完,她又顿了顿,“还有你那脑子里缺根筋的弟弟。” 谢涵:“……”这埋汰起自己儿子女儿来,真是一点不含糊。 “罢了。”楚楚招招手,叫来另一贴身侍婢文秀,“带人去阳溪君家,就说谢君上体恤,但咱们齐国贵妇的教养问题,本宫就算再忙,也必定要抽出人手来安排。鲁姬妹妹的人是鲁姬的心意,本宫的人是本宫的规矩。” “母亲,您这不是明着和君父下的命令对着干。”谢涵不禁阻道。 “那又如何?”楚楚低头端起杯子,“我是第一天和他对着干吗?叫他看看敢罚跪我儿子的代价。” 说完,又对文秀道:“多带点人去,再带一队卫士过去,让他们都把家伙亮出来,也让他们看看本宫的排场。” 谢涵心中一暖,决定……放任自家母亲的打脸行为。 “说来,我也好久没和咱们齐地贵妇们聊聊天喝喝茶了。文鸳,让人写帖子请各家夫人三天后过来,不要忘了玖夫人。”楚楚又吩咐道。 女人自有女人磨。 谢涵觉得非常好,放心的把这件事的后续交给了自家母亲。 但随着这件事的告一段落,楚楚忽然笑看他,“你说你去会阳有要事办,如何?我是不是马上要喝媳妇茶了。” 谢涵……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楚楚蹙眉,“还有女人能逃出你的魔爪?这梁七公主倒是不错。” 谢涵:“……是梁公对梁七公主的归宿已经另有打算。” “那倒是没办法了。”楚楚王室出身,自然很懂这联姻里的弯弯绕绕,知道梁公有其他打算的话,那哪怕梁七公主再怎么愿意也是没用的事。 紧接着,她掰着手指算,“那几个小国那配得上你?召国那里太北,听说女人都五大三粗的,不好;郑国的女人都太端着,放不开没情/趣,不好;随国…随国不说啦;燕国也不说了;雍国女人没文化,到时候别给你丢脸了;唉──要说还是咱们楚国的公主好,可惜王兄那儿没适龄的女儿……” 说着,她看谢涵,“要说你也在楚国待了四年,有没有看中的贵女?” 谢涵对于突然进入忧心媳妇状态的楚楚无语,最后道:“我在楚国,成天和表哥在一起,哪看到过什么贵女……母亲?” 他话没说完,便察觉到楚楚以一种十分微妙不可言说地表情瞧着他,目光在腰部以下。 “哦,没什么?”楚楚话是这么说的,音量却忽然压低,“涵儿,你老实告诉我,你、行不行?” 谢涵:“……” “母亲!”他羞恼道。 “这不是我跟你提女人,你不只一点热情都没有,还一脸无奈么?”说完,她皱了皱眉,“去年给你找了十个暖床的,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你一个都没碰。老实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也好让我有个找的方向。” 这是个好问题,他确实到该议亲的岁数了,之前一心要把姬倾城收入囊中,现在理想破灭,是时候该物色一个新的太子正夫人了。 “身份,该是个大国公主。”想到梁国明年以后的悲剧,他摇头道:“梁国不要,梁公心太大,怕他派来联姻的公主心思不纯。”又想到雍国以后的得天独厚,“雍国其实也不差。”至少看霍无恤,不是什么没文化的糙人,反而很聪明。 “不要太精明的,万万不能是召太夫人那种。”否则以后九泉之下国家易姓,只能去列祖列宗面前忏悔了,“但也不能笨。要知道进退,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要识大体,会以大局为重,不能耍小性子。” “但不能太隐忍,什么事都一个人抗,否则我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要严厉点,能打理得了后宅,我才不想我在前面拼命,然后后院起火。” “但不能太严厉,也要适当温柔一点,免得我府里人心生不忿。” “要善良一点,我可不想自己子嗣屡遭嫡妻残害。” “但不能太善良……” …… 楚楚:“……” 一刻钟后── “最好不要太漂亮……” “但也不能丑……” “不要那种能说会道的……” “但也不能笨嘴拙舌……” 楚楚:“……” 又过了一刻钟。 “千万不能有那种目中无人的骄傲……” “但也不能没有自己的骄傲……” 谢涵洋洋洒洒讲了一通,俨然可以出一本鸿篇巨著的节奏,忽然发现自家母亲一开始还“嗯嗯啊啊”地应呼着,后面就消音了,他疑目,“母亲,你觉得呢?” “咳咳咳。”楚楚清了清嗓子,随后道:“涵儿啊,咱们还是先讲讲暖床丫头罢。” 谢涵:“……” 他抹一把脸,“母亲,孩儿给你带了些小玩意,不如先看看。” 楚楚呵呵笑道:“好啊。” 谢涵带了梁国最时新的衣裳首饰,梁地特产,胭脂水粉,花黄口脂,还有泥人、竹蚱蜢这类小东西…… 久在深宫,看到这些新奇的东西,楚楚转眼放下刚刚的尴尬,眼睛一亮,随手捏起一个小泥人,奇道:“这个怎么这么像我?” “那老匠人手艺好,我草草画了幅母亲画像给他看,他就立刻捏出来了,还说您是他捏过最漂亮的人呢。” “那你得多给他点赏银。”楚楚说完又笑道:“一定是你画的像。” 说着,她另一手又拿起一枚花簪,“这是什么花?”那簪子材质虽不名贵,却胜在花样少见、雕琢精致。 “玉兰花,我替母亲簪起来。” “好。”楚楚弯了弯眼睛。 “那我呢?那我呢?”忽然一阵清亮稚嫩的童声,一个小人像阵龙卷风似的刮了进来,在谢涵一步前停了下来,兴奋地嚷道:“哥哥记不记得答应我的石涅?” “下学了?”谢涵抱起胳膊,挑了挑眉,“哦,你就记得石涅,我回来后,你第一句问的就是要我带的东西啊?” 那团子仰起圆圆嫩嫩的脸,伸出两只藕节样的胳膊,眨巴眨巴眼睛,扯了扯谢涵衣袖,奶声奶气道:“哥哥,我好想你啊。”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1章 第61章 眼前这糯糯的团子不是别人, 正是谢涵一母同胞的弟弟,楚楚的第四个孩子,齐国的第七个公子, 谢沁。 这弟弟呀, 从小就毛病多,说句又懒又馋都是轻的,不好文史武艺, 专好奇淫巧技。要是能像墨子、鲁班那样的大家也便罢了, 偏偏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知道从杂书上看到点什么, 就嚷着求着要让谢涵带给他。然后烧一烧,就……完了。 谢涵寻思着做人不能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当有一门心思的钻研精神。于是他一开始是拒绝对方下一次请求的。 #学习态度要从小抓起# 可每当这个时候, 团子就仰头狗狗眼看他。 唉。 弟弟还小嘛。 谢涵这样想着,又继续了下一次的带东西之路。 谁叫弟弟从小就不给摸屁股不给抱, 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撒娇。 现在, 谢涵哼了一声, 矮身抱起地上团子, “嗯,就在箱子里。”说着,抱人来到放置礼物的金银彩漆案面边上。 楚楚还在看着里面的新鲜东西呢, 混不在意两个儿子。 谢沁扒着谢涵臂弯,郁闷地踢踏了下腿,“哥哥, 我可以自己看。不用抱的。” 看, 就是这样,仿佛他这个当兄长的是洪水猛兽一样, 只往外钻,一副离他胸口越远越好的样子,谢涵叹一口气,“瞧你矮的,怕是够不着。” 谢沁:“……” 谢涵捏捏他大腿肉,“怎么这么短呢?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没这么短的罢。”说完,还问楚楚,“母亲你说是不是?” “瞧你弟弟头大脖子圆的,就知道不会高,还看什么腿长啊。”楚楚瞥二人一眼。 谢沁:“……”他嚷道:“母亲乱说,我会长得很高的。” “嗯?我们没说你长不高,就说你现在矮呀。”谢涵奇怪道。 谢沁不说话了,在谢涵怀里低头扒拉箱子里的东西。 谢涵见状,便也放人站在榻上。 这回,是不久前楚国运来一批东西给楚楚,里面有楚国民间的一本怪诞书籍《山海经》,里面提到:西南三百里曰,女牀之山 ,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 谢沁就每天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是石涅”、“我怎么没见过石涅”、“石涅长什么样”、“石涅有什么用”、“哥哥带点石涅给我瞧瞧嘛~” 看那荡漾的尾音是有多期待啊,谢涵这个当亲哥的能拒绝吗? 这不,外出几个月,就给他搜罗来了。 “啊呀──”耳边忽然一声叫。旁边玩着陶响球的楚楚偏头,吃了一惊,连忙把人像打陀螺似的转回来,“怎么了?” 只见谢沁浑身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楚楚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涵儿你看,你弟弟怎么了?” 谢涵早已一个箭步过来。 顶着四道针尖样的目光,谢沁压力山大,立刻跳起来一个劲摇头,指着一边一个罐子,“从里面掉出来的红色染料啦,我没事儿,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哥哥带我去后面洗一下就好啦。” 他拉起谢涵就往后殿跑,那速度简直不像一双萝卜小短腿能发出来的。 “好了,不用跑得那么急,虽然那是母亲特意嘱我从会阳名作坊带出来的染料,虽然那么好的染料被你洒了大半,但母亲也不会因为这个打你的。” “但母亲会把我耳朵拧成兔耳的。”谢沁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哥哥,你舍得你可爱的弟弟那么白嫩嫩的耳朵变成那样吗?” “你怎么越来越滑头了。”谢涵好笑地摇摇头,蹲下身点了点小豆丁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红通通的脸蛋,拿出块汗巾替人擦了擦额角汗珠。 谢沁圆溜溜的眼睛瞪大,然后……然后忽然浑身凉飕飕的了。 “扑通──”谢涵把剥的光溜溜的某豆丁扔进了浴池里。 谢沁呸了好大一口水,悲愤地钻出水面,没等控诉一下对方野蛮行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舌头打颤,“哥哥……哥哥你干嘛?” “干嘛?洗澡啊。”从齐公那里蹭回来一膝盖的灰,还没等好好洗漱一番又怕楚楚担心急急过来了,现在不洗白不洗。 “这不太好罢。”谢沁扭了扭手指。 “有什么不好的?”谢涵奇道:“你不会这么点水都不舍得给你哥我用罢。” “怎……怎么会?”随着谢涵一件件衣服往下脱,谢沁舌头打结,身上红云一片接一片的,等人只剩最后一件里衣时── “啪嗒──” 他鼻子里流下两贯鼻血。 谢涵:“!” 他裤子一提,披上外袍就把豆丁抱起来往外冲。 “七公子这是虚火上沿、热迫血行……” 老太医看着谢沁脸上绯红一片,搭脉只见脉率直追一百八,虽然奇怪,最后还是抚着胡须开了一通清凉泄/火/药。 苦寒苦寒,清凉药多味苦,谢沁对着那黑不溜秋的药汁欲哭无泪。 药碗端在一只修长好看的手里,手的主人正对他笑得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谢沁做了一件让他下一刻就觉得丢脸无比的事──他咕噜钻进小毛毯里,把脸埋进软软的枕头,屁股朝谢涵。 谢涵:“……” 他好笑,把药碗放床边小几上,伸手抽出枕头,“你想把自己闷死吗?” 谢沁继续把脸埋进软软的床垫里。 谢涵无法,只能暴力把人抓起翻了个个儿。 床上小人憋红了脸看他。 他摸了摸袖子,摸出来一包……粽子糖,打开拿出一颗,哄道:“先吃一颗,再喝药,就不苦了。” 谢沁看看粽子糖,看看药,再看看期待脸的谢涵,最后两手捧起药碗,气冲山河地咕嘟咕嘟往下灌。 总算把这不省心的家伙给哄好了,谢涵看看天色,最终出了宫门。 他之前已差人呈上豫侠生平:豫侠,郑人,幼年丧父,母亲改嫁,有异父兄弟二人,文武兼备,及冠后孤身入齐,已有三年,先做的狐源门人,半年前成了田部吏,始终未得重用。 唉,狐相日理万机、锁事繁多,无瑕顾及门人,最终导致这样一个人才被埋没了三年啊。 谢涵到底想做做最后的努力,来到对方租的宅子前。 没想到人正拎着个包袱,牵着匹高头大马走出来,见到他,愣了一下,“太子殿下。” “是孤。”谢涵点头,看那匹皮毛流光水滑的骏马,“好马。” 在爱马的人耳里,夸他的马可比夸他这个人还要让他高兴一百倍,豫侠平板的脸动了一下,嘴角微勾,摸了摸马耳,“疾风,千里挑一的好马。”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疾风怕是很寂寞罢。”谢涵看着疾风灰色的圆瞳,想到自家照夜白,“孤也有匹千里挑一的照夜玉狮子,名唤照夜白,他傲得很,从不肯与其他马在一个棚里,或许他们能交个朋友?” 豫侠看他一眼,“或许罢。可惜没机会了。”说完,翻身上马,“齐殿下当初在阳溪君手下救我一命,改日再报。” “如果孤非要你现在报呢?” 豫侠叹一口气,又下马,拱手道:“您说。无论您说什么事,只有不违背侠义礼法,豫某一定去做。”说完又道:“经白日一事,豫某既不可能进您的东宫,也不可能做须大将军的先锋官。” 谢涵眼珠一转,“救命之恩,自然要以命相报。不如这样,你从今日起贴身保护孤,何时救了孤一命,何时算还清了。这不违背侠义礼法罢?”他用一种“瞧,多好的法子啊”的口吻道。 豫侠顿了一下。 谢涵是什么人啊,大国太子,保护他的人不计其数。看他只是来他这儿一趟,门外便已甲士密布。 要救这样一个人一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等到。 他寡淡的脸皮波动了一下,渐渐变黯,“好。” 好罢,谢涵承认他有那么点无赖,但非常时刻非常手段,否则这一放走人,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了,又或许再见到已是敌对。 看对方略为暗淡的面色,谢涵想:对方也许已经有了个明确的方向,却被他半路截道了。 嗯,他接下来一定以春风拂面之势给对方以希望。 虽这样想着,他却还是伸出一只手,“君子一诺──” “生死无悔。”豫侠与他一击掌。 谢涵心满意足地转身,“你白日既说不再是齐臣,那就不入齐国卫士编制。不必穿卫士服,吃穿用度也皆由孤另外拨出。” 豫侠落后他一步牵马跟着,“是。” 谢涵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这么容易,颇为喜悦地回到宫中,然后等他要沐浴更衣的时候── “呃……豫侠,你可以去歇息了。孤已差人给你安置好住处了。” 豫侠一本正经,“豫某是要一直贴身保护恩公您的。”他在“贴身”两字上加了重音。 谢涵:“……” 豫侠:“要是您不小心溺水了,豫某就可以报恩了。” 谢涵:“……” 溺水?在哪?浴池里吗? 他咳了一声,“孤善水性。” “善游者往往溺毙,善骑者往往堕马。殿下听说过不会游泳的人有一天溺死过吗?殿下听说过不会骑马的人有一天从马上摔下吗?”豫侠平板脸,“他们根本不会去下水,不会去骑马。” 谢涵:“……”他仔细想了想,肃容道:“高见。你说的很对。正因为擅长所以会掉以轻心,孤必当引以为鉴。” 然后等他洗完澡,准备默下当初《欧冶宝录》中的那幅铸剑图──之前整日和赵臧一起,出马车后又人多眼杂,致使他这副图迟迟未默,所幸他每晚睡时必把这幅图在脑海中回想一遍,才不至忘了,然而此时── “夜已深,豫侠你可以歇息了。” 豫侠:“我要贴身保护殿下。” 谢涵:“你可以退下了。孤有其他事要做,旁人勿观。” “可豫某并非您属下,不必听您的话,豫某要做的只是贴身保护您。” 谢涵……他按下笔,似笑非笑,“贴身保护孤?以防房梁突然砸下,你好飞扑过来救孤么?”说完,他蹙眉,“那孤现在醒着,倒不至于反应这么慢,要劳你来救。就是只怕等会儿睡下感觉不到。那豫侠你要否届时过来与孤同床共枕?” 豫侠:“……” 然还没等他说什么,谢涵就摇头道:“不,这不行。有人在侧,孤会很紧张,会睡不着的,长此以往,失眠而亡,那你就不是在救孤,而是在害孤了。” 豫侠眉心一动,“那豫某不与您共眠,等同于救您一命?” 谢涵:“……”他釜底抽薪,“好罢,那你已经报了救命之恩,你走罢。” 豫侠……他顿了一下,“豫某去门外守着。” 因为谢沁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是会画些乱七八糟的图让谢涵按上面的做给他,有时候甚至搭火炉玩,好险没把他给烧没了,所以谢涵设了一处小作坊,里面有木匠、铁匠。 原只是设着给谢沁玩的,现在倒派上用场了,谢涵在《欧冶宝录》中抽了几个零散的法子让铜铁匠试试──总不能一拿到就直接给齐公罢?至少得试试水,让他心里有个底。 铜铁匠听得两眼放光,“殿下从哪听来的法子,可真新奇。” 谢涵淡淡瞥他一眼,“你做就是。” 铜铁匠惊觉失言,挠挠整日在火炉边烧的通红的脸,嘿嘿道:“俺就随口问随口问,殿下您可千万别当真。” “试出一个法子就差人告诉孤一次。” 说完,他就离开这里,去了宫外街上。 昨天匆忙,把苏韫白和陈璀扔到处宅里就没管了,这可不行。 当然,在此之前,他先去了趟明德街街尾的成衣店──那是当初姬倾城告诉他的,和梁夫人的联络地点。 虽说系统认证“女主降临”,也有剧情在手,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更兼好奇等梁夫人和其他人看到一个和之前全然不同的姬倾城时,会是什么想法,什么反应。 至于姬朝阳给的人手与据点,他还不打算用,到时再说。 做完这些,他来到苏韫白、陈璀昨日住下的宅子,“可还习惯?” 两人本来正在一起看着本书,看到他来,立刻站起身,“殿下。” 谢涵摆摆手,和两人一起坐下,看一眼二人手中,竟是《诗经》,含笑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你们好兴致。” “苏大哥教我念诗。”陈璀笑嘻嘻泡上花茶。 “嗯,很好。”谢涵拿起杯子,呷了一口,“孤此来,也正是想问问你们接下来的打算。” 二人都缄口不言了,一起抬头看他,两手搭在膝上,脸微绷,瞳孔微微放大,动作出乎意料的同步。 谢涵哑然,“你们别紧张。事实上,孤心内也有了个章程,等孤过了六月初一的十五生辰,就能正式参政,到时会看着有没有合适的官职,好把你们安插进去。 但现在距此还有一月多的时间,也不好浪费。不知韫白有没有兴趣去四白学宫看看,现任祭酒正是儒学大师子皿。” 梁国的瑶华台,齐国的四白宫,楚国的玲珑洲,是无数人的梦想之地,也是三国为吸引人才打造的梦想宫殿。 只要你有才华,有能力,就能在那里大放光彩。 四者,数词也,指四面八方;白者,色词也,指水雾状的颜色。四白,寓意四面八方涌来人才,群英荟萃,得到升华。 四白宫,又称四白学宫。里面有齐国花大力挖来的各家学者,他们在此著书立说、传道解惑、百花齐放,吸引来众多学子。 每隔一段时间,会举办各家学说的辩论会,在此一举扬名立万将不是梦想。表现优异者可被授予官职,学宫最高管理者,位尊同上大夫。 这样一个地方,可不是有钱就能进的,你必须得到里面大师的赏识。 更何况现任祭酒是他心中的泰斗,孔子的六代弟子,子皿大师。 苏韫白眼睛一亮,“自然求之不得。”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2章 第62章 “小璀呢, 你年纪还小,什么谋官参政还是其次,现在应该致力于学问, 孤想送你先学些东西。”谢涵两手交叠, 放在膝上,悠悠罗列着,“现在有三个方案:一是请老师进府, 专门教导你, 这最能针对你的情况, 但大凡有点名气的学者都不屑于此, 所以哪怕是孤,怕也只能请些庸流来; 二是送你去附近有名的几家私塾,那里的授业先生一般都不差, 你也能和其他人切磋交几个朋友,但你无法获得为你量身打造的教学; 三是送你进宫和几个公子贵孙一起学, 那里的老师将是孤能找到的最好的, 他们除了会教你一般的文史外, 还会教你怎么识人, 怎么当家,怎么为国立功,但是…唔, 那些公子贵孙的,许多脾气不太好,心里弯弯绕绕的也多, 老师也最不会顾及一个你。” 谢涵一方面是给出选择, 以显示他对陈璀的上心,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对方会怎么选。 不像苏韫白是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男子, 陈璀就复杂多变多了,哪怕在途中一月余,由于有赵臧牵着,也没及多观察对方,现在正借选择来探探底。 陈璀眉心攒起一个疙瘩,好似经过了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我可不可以都选?” “哦?”谢涵饶有兴致。 陈璀掰着手指,“我先选一,尽快把最基本的学会了。”说着,他挠挠头,“我还有些字不认识哩。学字,也不用什么利害的老师。然后选二,听些经史典籍的解读。再选三,学那些为人处世,也可以对比之前学的。” 说完,他忐忑地看谢涵。 “可以。”谢涵笑着点头,“那你认得些什么字,不认得些什么字?孤也好相应地找老师。” “我……”陈璀脸色一下子红了。 “小璀很棒,已经会用梁字记事了,其他字,他也接触不到。”苏韫白以为对方因为只会一国文字而觉得丢脸,开口安慰道。 哪知陈璀脸色更红,还暗暗瞪了苏韫白一眼。 谢涵扬了扬眉。 他是感觉的到陈璀对苏韫白有一种微妙的敌意的。 原因么,也很好理解,二人是一条路上、一个时间里被从梁国带回来的,又都在他这儿,本就是竞争关系。 其次……其次还用说吗? #男□□丝对高富帅的羡慕嫉妒恨啊# 陈璀那说他是□□丝都太给脸了,他只是一个朝不保夕、一顿饥一顿寒的乞儿。 苏韫白呢,商贾之子,一身衣料考究,不懂行也知道价值不菲,有学识,有气质。 最过分的是为了不想接手家里生意逃出来。知道这有多让人眼热吗混蛋!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作为饭也吃不饱的小可怜,谢涵猜陈璀大概不知道这么嘀咕过几次。 但他一直以为苏韫白是个君子如风的人,把什么人都往好处想,说不定都没发现陈璀弯弯肠子下对他的讨厌。 怎么,结果现在两人已经有过正面冲突了? 但下一刻,他觉得自己多想了。 苏韫白摸摸鼻子,小声道:“怎么了,小璀你不要害羞,我在你这年纪梁字也没认全哩。” 陈璀超郁闷的,又白他一眼,只不过这回偷偷的,没让对方发现。 谢涵好笑,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撑着下巴道:“哦,记了什么事,也让孤瞧瞧,没说孤坏话罢?” 陈璀瞬间脸一白。 谢涵板起脸孔,“不会真的在背地里骂孤罢。”说完蹙眉,哀愁道:“路上确实忙了些,没空顾及你,真是孤的不是了。” 陈璀哪受得了这种连环拳,立刻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没有没有没有,只怕污了殿下您的眼睛。” 他飞快跑进里间,又飞快蹿出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把一卷竹简放谢涵面前。 谢涵挑了挑眉梢,打开竹简,然后……一脸蒙圈。 “咳──”他轻咳一声,放下竹简,陈璀已上来解释道:“这个圆圈(○)代表殿下您,这个方框(口)代表我,这个一横(一)代表是,这个两横(二)代表否,“○一口”,这句话意思是殿下您救了我。” 有趣。 谢涵仿佛get到了这种“陈氏记事”法的精髓,颇觉兴味的继续看下去,后面又出现了三角形(△),他觉得那大概是指苏韫白。 下面意思似乎是:今天殿下让我和苏韫白一起,嗯…接下去好像画的是个马车。 后面连续有“口二△”的符号,大概是我不喜欢苏韫白,不不不,这有点不搭前后语境,否应该还有其他解读,好像是“今天我耍了苏韫白,今天我又耍了苏韫白”。 谢涵:“……” 他好笑着看完,低头便看到陈璀那宛如要上刑场的平板脸,还带着“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倔强。 苏韫白则皱着眉头看陈璀,欲言又止。 谢涵眨眨眼,然后板着一张脸站起来,“孤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先行一步,晚些再来。” 说完,也不等两人挽留──当然,两人似乎都在天人交战没空挽留──就行色匆匆地走了。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挥开随行卫士,绕到宅子背后时,移开一棵大枣树旁边的石块,又扒开地皮,露出里面一块铜板,拿钥匙开了铜板钻进去,不一会儿又来到之前宅院中。 他府里的秘道,他还不知道吗? “我不想和你说话。”陈璀冷冷道。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苏韫白坚持道:“你为什么要骗人呢?不认字就不认字,我在路上不只一次问要不要教你认字写字,你每次都是怎么说的,说你都会,说你听听私学的老师写过几笔都认识了。我真以为你那么刻苦,那么天纵奇才。没想到都是信口胡言! 小璀,不知道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懂装懂,不思进取,你还小,正应该虚心求教,而不是懒惰、懈怠。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更不应该欺骗,这使你自己变得低劣……” “你够了。”陈璀“啊”的一声打断苏韫白的说教,好像终于受够了般地喷发,“你谁啊你,我是吃你的还是穿你的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凭什么说我懒惰不思进取?你很了不起么,你最勤勉了么?我能在大雪天里扒在井里偷听那些私学老师讲课你能吗?大半条腿都泡在冰水里你试过?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这个只会享受家族财富好吃懒做又任性的大少爷! 我骗人怎么了,你们儒学不是说仁者爱人人命至贵吗?我不骗不偷不抢我不能活,我为了性命骗下人怎么了?我不是不想学,我是看你那傻样也教不好,不想理你耍你呢。 你那么善良宽容,让我耍一下怎么了?一定要揭穿我,现在好了,殿下一定会赶我走了……我连字都不认识……” 说着说着,他抱着膝盖蹲下来,“本来凭我比一般人都聪明得多的脑子,记字不是一会儿的事。你知不知道我看过的东西听过的话从来不会忘,只要、只要让我听一遍就好了,我就会记全了,殿下不会知道我根本不识字的……他怎么会要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人……他一直以为我很厉害的……我马上就要出人头地好给我那死鬼老娘烧香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啪嗒── 一滴豆大的水珠掉落在地,掉在他两脚之间。 “我……”苏韫白慌了神,也蹲下来,没了刚刚的疾言厉色,手忙脚乱安慰道:“不会的,殿下人很好的,不会这样的。” “很好,什么很好,很好的傻子能活吗?你以为他带你回来干什么,为了替你实现你的伟大理想?真是笑掉人大牙。他是让我们将来给他做事,现在他觉得我没用了,还留着干什么。你没看他刚刚脸色都变了,敷衍都懒得敷衍冷冷淡淡就走了?” 这个……白甜如苏韫白也没法反驳,但是,“只是不识字而已,你既那般聪明,学上来也很快,没什么大不了。” 陈璀呸道:“什么没什么大不了,你说的好轻巧。之前会阳里也有个大官说我聪明要收我学习,后来一看我不识字就把我赶出来了。” “再不然…再不然……”苏韫白眼睛一亮,“以后我来教你,我来照顾你,绝不会让你过以前那种日子,你想从政的话……我家中也颇有势力,可以送你为官……” “谁稀罕啊。”陈璀呸道。 然而不待苏韫白再说下一句话── “吱呀──”一声门开了。 场面顿时凝滞,一片寂静无声。 谢涵听了一会儿壁角,施施然推开门,那么坦然从容,没一点偷听人讲话后的羞耻之心,“愚者六岁识字,六十岁也只是识字,智者十六岁识字,六十岁却可名流千古。何必为之前窘迫环境所造就的事而怀疑自我呢?” 他来到陈璀面前,蹲下身,拿出一块汗巾,给人擦了擦脸上泪痕。 陈璀怔怔地仰头,下一刻反应回来顿时窘迫。 苏韫白也窘──到底他们两个算是背地里议论谢涵了。 窘得大脑当机,一时都没空想对方怎么突然进来了。 到头来两个被偷听的倒是非常尴尬,偷听者恍若未觉,云淡风轻地站了起来,“不过,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遛遛。陈璀过来,孤来看看你是否当真过目不忘。” 谢涵率先出去,自然地往书房过去,陈璀踯躅了下,最后又瞪一眼苏韫白,一跺脚跟了上去。 苏韫白歉疚不已,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3章 第63章 迄今为止, 谢涵只教过三个人。 他当然不是一个好老师,作为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字看过一遍会记不住;更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选段他都念过一遍了, 对方会背不下来;作为心是七窍玲珑的男子, 他也不懂为什么那么浅显的道理,对方不能意会,还要他讲出来。 所有的“对方”指向谢沁。 砰──会心一击。 谢沁……谢沁抱着小书书扁扁嘴。 实在无法直视自家蠢萌的弟弟, 谢涵放弃给对方启蒙的想法, 再看看宫学里的其他同龄儿童, 确定了自家弟弟没有蠢出同龄人, 还被客座老师夸“别有一番奇思”、“不愧是宫中公子,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他滋生出一股名为“举世皆蠢我独慧”的忧伤来。 像他这样天资粹美的人, 大概百年不出一个了。 唉。 然后他遇到了贼船上的霍无恤,并被对方摇着所谓“你知道我的秘密了就一定要教我”的桨给绑架上船,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 他半推半就赶鸭子上架, 随即发现……#人间还是有真情# 不不。 应该是#这世界上还是有聪明人的# 想想谢涵当初给霍无恤制定的“五天计划”好了, 换个普通人准得呛死。 但仅此而已了,未来雍始皇的技能毕竟大部分点亮在赫赫武功上,那和自比才富五车的谢涵不是一个系统的。 直到现在的陈璀。 这小子果然没在吹牛皮, 吸收知识的速度无与伦比。也是,以后要当“名嘴”的人,没几本书在胸, 怎么优雅矜贵地开撕。 谢涵拿出当初对霍无恤的细心耐心开始教陈璀, 虽然陈璀不知道那是帝皇级待遇,依旧受宠若惊, 更发了狠地看书背书。 谢涵拿来教陈璀的是当年昊武王编写的贵族启蒙读物《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一刻钟后,陈璀已经把这千字认全了,并能背诵下来。 谢涵少怀安慰──他实在是个好老师,只是平庸资质不配让他教而已。 可惜他另有要事,只得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书本,“好了,你的情况,孤也了解的差不多,你很好。”谢涵凝着陈璀点头道:“你的资质天生是用来读书的,不然真是暴殄天物。” “小璀本来就很聪明。”苏韫白比陈璀更高兴,到是陈璀忐忑了下,看谢涵,“那我刚刚拿那些图案当字用也没关系吗?以前有人骂我‘鬼画符’、‘有辱斯文’。” 谢涵“哈”了一下,“有辱斯文?字本就是人造的,昔黄帝命仓颉造字,后时代变迁,字也更迭,现列国文字皆不同,都是不同的人造后约定俗成流传下来罢了。你又如何不能造字了?说不得你以后可以造出一种列国通用的文字来。” 话刚说完,他脑海里“叮”地一声,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想到以前霍无恤抱怨这国那国的字太多,哪天他非得弄出一种既美又简的字把它们都取缔了不可。 【雍皇临四海,有感于全国文字的繁杂和书体的不一,于是提出‘书同文’,命上大夫陈璀去做这项工作。】 ──原来一切还都有萌芽── 谢涵脸色漂移了一下──说不出的感觉。 陈璀很兴奋,脸都红扑扑的,有那么一种“哦,原来还可以这样,我简直伟大”的味道,但他不敢在谢涵面前造次,只道:“仓颉大人是至圣先师,我哪里配,能把这些字学全就很高兴了……” 但他还没说完,便见谢涵似笑非笑,“哦?你刚刚不是这么谦虚的罢。” 糟了,要秋后算账了。陈璀心里一突,挠头道:“刚刚?刚刚全是害怕口不择言。” “是啊,人在那时说的话是做不得准的。”苏韫白也心里惴惴地附道。 他不怕自己怎么样,反正他家有钱有势,最多被大哥捉回去接管生意,但陈璀就是梦想破灭了。 “是么?”谢涵不置可否,“都说酒后吐真言,因为醉酒时说的话来不及进行掩饰,想必口不择言时也是一样了。陈璀,你敢说你觉得孤不是在利用你,你敢说你是真心感激孤么?” 他说话间,陈璀面色一直变来变去,最后全化作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敢!” “我敢说我是真心感激殿下。那殿下敢不敢说您是真心待我,不是利用我?”他睁大了眼睛看谢涵。 谢涵撑额笑了,“你倒是会偷换概念。孤也敢,孤敢说孤是真心待你,但也是利用你,真心地利用你。孤待你好,因为希望你日后能替孤做事,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孤真心待你。这难道不对么?孤是你爹还是你哥,得无条件地养你供你?” 说着,他站起来,缓步至门前,外面阳光正好,天朗气清,“一个人若是连点给他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还活着干什么?” 陈璀哈哈笑起来,“就是这样。人养牛,是想利用它耕地,人养子是想利用他为自己送终,国家养文臣武将是想利用他们安邦定国。这世上,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殿下觉得我有才能有潜力,才想利用我,于是决定养着我,花真心待我,我高兴感激还来不及。不是感激您的善心,而是感激您的慧眼,感激您于万千人中肯定我人生的价值。” “你口才倒是见长了,连孤都被你带着绕了一圈。”谢涵回头。 陈璀挠脸,“我就想说:我虽然认为您利用我,但不代表我不感激您。” 谢涵哼了一声,转头看仿佛被刷了一脸三观的苏韫白,又笑了起来,“不过小璀你这样伶俐有主见,一般老师怕是驾驭不了你。韫白学识渊博,不如顺便教授小璀文字?他傲的不行,自以为有几分聪明,不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恰要你的温润谦逊熏陶。” 陈璀:“!” 苏韫白还晕乎着,但一听这话,还是很高兴,一方面他自觉揭了对方隐秘害对方今日一场无妄之灾,兼不明就里冤枉对方不思进取,愧疚的很;另一方面他是家中最小,一直很希望有个弟弟,才对陈璀有了移情作用,否则他又非好为人师之辈,怎会几次三番想教对方,又训斥对方呢? 他答的真心实意,“定不辱命。” 陈璀:“……” 谢涵笑看陈璀变得超郁闷的脸,从袖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这座府邸地道的钥匙,今日孤就是从地道而来,想向你们说明它的存在,不想竟听到你们的‘真言’。现在钥匙给你们,以后不会有这种尴尬了,你们尽情说悄悄话罢。” 陈璀:“……”他现在反应回来,只觉得自己顶头上司超不要脸。 苏韫白……苏韫白倒又尴尬上了,“殿下定期巡查我们,本是应当。” “韫白当孤是什么人?”谢涵皱眉,“要看你们学习进度,从正门来就好,从地道来算什么?监视么?拿去,孤相信你们。” 苏韫白顿时感动,“谢殿下,我等定当勤加修身,不负厚望。” #好个倒打一耙#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陈璀超级牙痛的,一想到接下来要给这个傻兮兮的苏韫白教,就觉日子一片黯淡无光,然后……然后他又瞪了苏韫白一眼──反正刚刚已经撕破脸了。 苏韫白接受到眼神,以为对方提醒他拿钥匙,反应回来自己让谢涵举着钥匙太久,忙不迭伸手接过,还对陈璀笑了下。 端的是风清月白,朗朗清举。 陈璀:“……”唉。牙疼。 解决完这一出后,谢涵马不停蹄换了往东而去──他可是很忙的人。 这一站,要去合谷──当初在望帝山巅,闻人昧嘱他回国后就去谷里。 也不知道昨天没去,自家师傅会不会生气。 这么一想,谢涵就想起来对方不告而别大半年,然后明明知道他在会阳也不出来见一面的事了。 他磨磨牙──他还生气着呢。哪管对方生不生气,正是要晾一晾对方。 于是他改道去了棘门营。 齐国东部临海,没有邻国之危,北部燕弱齐强,固最大的威胁来自西面梁国南面楚国。于是齐国精锐兵力都驻扎在扶突城出去的西南面,既守卫都城,又在军队出征时行军方便。 扶突棘门外西郊地域广阔,正是五万精锐之师驻扎训练的地方,人称西郊大营,又称棘门营。 这五万军全由齐国大将军须贾操练带领。 作为历史更悠久的东方大国,齐国内部各大家族的盘根交错,比之梁国更甚。但许是齐国人天生文雅有余、勇猛不足,齐国大家族之间的相处要温和多了,不像梁国今日灭一族明日亡一家,掌权的家族几十年就风云变幻一次。 齐国如今四个势力最大最悠久的家族和一百多年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须氏,拾氏、玖氏、虞氏。 须贾,便出自须氏家族,是现任须氏宗族长须弭的叔叔。 之前说了,他曾兼太子太傅一职,教导谢涵武艺。 十年前,齐公谢原临终时,大概已隐隐感觉到太子皋对谢涵微妙的抵触了──是了,在这个以嫡为尊的时代里,太子皋虽然偏宠鲁姬,但对嫡长子也是满怀期待的。在谢涵出生后,他也曾待他如珠似玉,在以为君父要废太子要斩草除根时,他把他护在身后。 但那只是对他可怜又可爱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威胁着他君位,仿佛昭告天下般“他这个老子能活着能顺利继承国君全是仰儿子鼻息”的存在。 谢原一生都没把谢皋放在眼里,想打骂就打骂,想废黜就废黜,那就是一个让他失望的无能的太子,那就是让他心爱的孙儿把他心爱的齐国推向更高一层楼的跳板。 仅此而已。 于是,等他临终时,发现了什么,就来不及了。再废太子换其他人?那更糟糕。 于是,他那时动作频频,先后给谢涵立了两个太子太傅,文师谢艮,武师须贾,又把谢涵大姐谢妤与属国宋国太子定下姻亲,把谢涵二姐谢娴与玖氏少家主玖少卿定下姻亲。 这等于把须氏、公室、玖氏、宋国、文臣武将都绑在谢涵这条船上,他才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一,谢艮年老,力不从心、渐渐隐退,现在齐国文臣的领头人是国相狐源。 第二,玖少卿虽好,却不得家主主母喜爱,而且,须氏虞氏是一党,玖氏拾氏又是一党。谢原勉为其难地把须氏玖氏都绑在谢涵身上,以期四大氏族都为谢涵所用。 只能说:人之将死,想的太美。 须氏虞氏暂且不提,玖氏拾氏显然已是不牢靠的。 谢浇妻子便是拾氏女,乃拾氏家主拾夏的爱女拾颐。玖氏二少爷更娶了阳溪君的女儿,鲁姬的亲侄女。 虽然玖玺琏有空头家主之嫌;虽然玖氏的实权人物久玺桓瞧不上玖玺琏夫妻偏心幼子的行为,更看好以及扶持玖少卿;虽然玖少卿是一颗红心向谢涵了,但── 久玺桓对玖少卿的喜爱全出自认为对方是个合格的少家主,他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玖氏的利益。 谢涵的成功上位能给玖氏带来最大的利益吗? 他不置可否,于是模棱两可,连带着玖氏对谢涵的态度也是若即若离。 此中关系,堪称一团乱麻。 谢浇、谢涵、谢漪都在这乱麻里斡旋。 然却有一人置身事外── 谢涵的二哥,齐国的二公子谢涓。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4章 第64章 时值四月, 阳光正好。 突水之上,碧波荡漾。 有一叶扁舟在粼粼波光上轻驾而来,舟上有一紫衣公子长身玉立, 手持玉箫轻吹, 箫音清绝,意蕴悠长。 水畔榆花盛开,一阵风吹来, 落英缤纷。 所谓:两岸榆花白, 公子足风流。 若有哪家情窦初开的小娘子在此瞧上一瞧, 怕要三魂被勾去六魄。 但谢涵不是哪家小娘子, 此情此景,他只觉得牙酸得厉害。在杨明提醒了一句“殿下,是二公子”后, 他忙挥手,“快走。” 原来, 此骚气毕现的公子, 不是旁人, 正是谢涓。 但谢涵出行, 从马车到卫士,再精简,也有浩浩荡荡数十个人, 他想装没看见对方,对方可不会没瞧见他。 谢涓不只瞧见了,还一甩长箫挽了个“箫花”, 笑吟吟冲岸边招手, 扬声喊道:“三弟──” 他这样热情,谢涵却罕见的火烧屁股一般连连道:“快走, 别让他追上来。” 杨明见怪不怪,立刻令全员加快行进速度,但到底不是在大路,要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谢涓下舟后,岸边早有随从备好骏马,他帅气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就追了上来。 随着距离越拉越近,谢涵抚面哀叹一声,随后令人停下马车,掀帘冲后招手,笑得亲切欢喜,“二哥。” 不过转瞬,谢涓已快马来到谢涵马车边,挤开杨明。 杨明:“……” 当然,他也见怪不怪了。 谢涓勒马减速,“三弟你昨日回来,我手头正有事忙着,倒没空去见你。” 谢涵好想回他一句“那你继续忙罢”,但他只得操着温润又亲切的口气道:“自家兄弟,哪要这样见外。” 谢涓“哈”的一笑,神秘地眨眨眼,“三弟可知我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不想知道。 谢涵耍花腔道:“二哥事忙,孤离都四月,哪里会晓得。” 谢涓一心想和他人分享他的秘密,“我给姝儿建的小楼完工了!” 哦。【冷漠.jpg 谢涵面上微微睁大眼睛,拍手道:“二哥如今可是得偿所愿了。恭喜二哥!” “看在亲兄弟的份上,邀你进去看看。”谢涓一脸“你有福气了”的表情。 谢涵自然欣喜,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蹙了蹙眉,可惜道:“可孤今日已下了拜贴要拜访须将军,倒不好爽约。” 谢涓摆手,“那有什么。我倒也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话了,正好与你同行说说话,然后晚上咱们去楼里摘星星。姝儿爱兰花,你懂花,到时帮我看看楼里兰花栽的好不好。” 谢涵嘴边笑意微凝,僵硬道:“大善。” 然后谢涓就一骨碌钻进谢涵马车里了,开始每次他见到谢涵的日常:拉着谢涵的手抚今追昔,一诉他那情倾天下的爱恋史。 哦不,应该是心酸苦逼的暗恋史。【虽然谢涓从不承认。 这事儿等往上追溯个五年,那年谢涓方十二岁,初通人事,还没来得及找个瓜破了童子身,就遇到他的梦中情人、心中神女。 当世有琴艺大师芃子,一曲余音绕梁三日,求他演奏千金难得,君王呼来也敢拒。 当然,我们的女主人公不是芃子,毕竟那演奏再妙不可言直让人三月不知肉味,那也是个五十几岁的老男人,谢涓口味还没那么清奇。 我们要说的是芃子的弟子绛姝。 绛姝是个大美人,有多美呢,被誉为天下四大美人之一。 这天下四大美人另外三个分别是──鸣玉坊的老板拂胭,玲珑洲的女学士南施,候月阁的金箭刺客宓蝉。 南施和宓蝉暂且不提,拂胭大家是见过的,极致的纯真诱惑,美得如玫瑰初露,连谢涵也不禁在她妩媚的大眼睛下为她说话,公子高更是偏殿屁颠地跟在她身后。 那么是不是可以稍稍想象一下绛姝的美丽? 有好事士子作诗云:芳草葳蕤,月色生媚。清扬黛眉,何心可违? 在芳草萋萋的地上,皎洁妩媚的月下,看到你那纯真的大眼睛和弯弯的翠眉,哪个人的心还能违背你呢? 这真是极美的。 但谢涓自认自己是个有格调的少年,如果只是皮囊如何会让他魂牵梦萦这么多年? 那一年,绛姝随芃子到齐国国宴上演出,演出后,几个好事贵子要去后台一睹她芳容──因为绛姝常年以紫纱覆面。听那首诗也只能赞美赞美她的眉毛眼睛,而没有鼻子嘴巴就知道了。 谢涓也跟着他们过去了,他们觉得自己有必要代表天下广大男同胞揭下绛姝神秘的面纱。 但绛姝冰美人的称呼可不是吹的,冷冷的眼神扫来,让你心也冻了冻,然后她就不带一个脏字地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 平日趾高气扬的各家贵少爷们各个低下头,觉得自己真的好龌/龊,还唐突佳人,羞愧地低下头,然后绛姝就高贵冷艳地站起来要走了。 但谢涓不是那些普通的贵公子,他不只不羞耻,还觉得这小娘皮真有意思,我今天还非得看看她不可了。 眼见着绛姝都要走出去了,他忽然跳起来,仗着练过几年武,嗖的飞到绛姝身边,一手捏住那面纱。 然后,“啪──”的一声,好大一个巴掌打他手上,那手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了。 谢涓气疯了,他什么身份啊,他母亲君父都没打过他呢,就被这小娘皮给打了?岂可修? 但他还算个爷们儿,不至于要叫人打回来,而是发狠了要揭她面纱,一来二去两人动起手来,那绛姝看似个弱女子,身手居然非常不错,一不小心“咔哒”就把谢涓手腕给折了。 然后她像是怕了,一跺脚,嘤嘤跑了。 谢涓那个气啊,那个钻心的痛啊,但芃子出了名的神龙见尾不见首,转眼他捧着自己打着板子的手,就再也找不见对方了。 时值谢涵刚刚从楚国回来,谢涓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没有找其他人说,反而拉着谢涵大骂绛姝的不识好歹,大概是因为周围人里只有谢涵没看到他彼时的糗态罢。 然而,天晓得当时谢涵是什么心理。 明明小时候谢浇和谢涓好,谢涵和谢漪好,虽然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和谢涵去了齐武公那儿,东宫公孙们的关系迅速重组。以及后来齐公继位,诸公子的关系越发不可言说起来。但不管怎样,谢涵和谢涓就没交情过。 可他总不能轰人走。 唉。久不在齐国,就当听听这几年发生什么好了。 但后来谢涵发现他实在高估谢涓了,对方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就是在讲绛姝多么多么自以为是,多么多么可恶至极,并且编排对方死活不肯解面纱,说不定已经被毁容,或者是个丑八怪。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种话对方居然可以坚持讲上两年。 谢涵:“……” 悔之已晚。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对方居然讲着讲着,愤恨着愤恨着,对绛姝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小贱人”变成了“小冤家”。 谢涵木着脸: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吗?不可能啊。 谢涓腕骨恢复的很好,没有影响到任何功能,但到底腕部骨头多,形态上还是留下了些畸形。 他就摸着自己腕上一处不正常的小小凸起,又像咬牙切齿又像纠结慌张地骂道:“当初打我时不是胆子肥到不行,现在怎么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了。两年了,居然连根毛都没出现过,难道还怕本公子去抓她吗,混帐!” 谢涵:“……” 事情本来就该这样了,但峰回路转的转折又发生了。 就在谢涓对谢涵说这段话没多久,传出芃子和绛姝在滕国出现的消息,谢涓心急火燎、十万火急、嘴上冒泡地骑快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过去了。 然而,没见着。 人家走了。 早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在伤心,只觉得不能报仇,自以为气呼呼地回去,然后……遇刺了。 还是候月阁的刺客。 本来嘛,他们这些贵公子,想要他们命的人就不少──不是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可能就是一些计划利益──比如杀了他,让齐国问罪滕国。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 候月阁刺客的素质很好,到死也没透露出什么信息。 谢涓因为着急只带了两个卫士就跑滕国来了,简直是人家下手的好对象,在他身边两个卫士都死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怕是也要死了。 谢涓:大仇未报,生气! 当一枚飞镖要刺穿他咽喉时,忽然有那么一根闪闪发光的金丝从天而降,于万千人带他离开死亡。 当然,那是谢涓的描述,事实上绛姝只是拔下琴弦挑了那飞镖,然后拉谢涓走远了些而已。 随后绛姝在地上捡了根木棍扔了给他,虽然只是根木棍,但在迷之作用的加成下,两人并肩作战一会,芃子就来了。 一个琴艺大家过来,似乎没什么卵用,然而并不。 那完全是放了个屠夫进杀猪场的节奏,对方一根琴弦竟然秒了十几个候月阁训练有素的刺客。 谢涓:“!” 高!手! -------------------- 作者有话要说: 芳草葳蕤,月色生媚。为子画眉,苍黄不违。──诸葛亮给他夫人写的,借用一下:)原谅我没文化,文中又急需附庸风雅一下。 章节目录 第65章 第65章 从那以后, 谢涓就变了。 扶突贵少爷们都知道公子涓有个小仇人绛姝,时不时拿这个调侃他,想巴结他的小狗腿们也会编排绛姝让他高兴。 每次听到有人说绛姝坏话, 他还会给那些人发赏金, 甚至会编了童谣来请小孩儿唱──隰有蟾蜍,圈有母猪,紫衣雪琴, 才是色姝。 因绛姝常年穿紫衣, 抱一把白色的古琴, 世人常以“紫衣雪琴”代指她。 洼地里有癞/□□, 圈场里有肥母猪,但只有那个穿紫色衣裳、抱雪色古琴的姑娘才是真的漂亮。 多大仇多大怨,要把人家一美人比做蟾蜍母猪啊? 这下又有个好赌的大汉输了钱, 来谢涓面前碰运气说绛姝坏话,然后──被打了一顿。 大汉以为他拾人牙慧, 没有骂出新境界让谢涓生气了, 又憋了吃奶的劲儿破口大骂, 最后更被毒打一顿:“要是本公子再听到一句你讲她的不是, 就缝了你的狗嘴。” 大汉:…… 从那儿以后但凡听到有人讲绛姝一句不好的,都会遭到谢涓疯狗般的惩罚。 众人:嘤嘤嘤,公子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只能说:男人心, 海底针。 扶突风气得以肃清,甚至少了好多投机取巧之辈。 谢涵不懂了,“她就救你一次, 至于吗?” 谢涓理所当然道:“救命之恩, 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谢涵:“……”醒醒! 谢涓忽然甜蜜一笑,“而且她定是也心悦我的。” 谢涵:“……”别胡说八道了成吗?那是不可能的事。 谢涓得意一笑, 分享他心中的小秘密,“你以为她只救我一次,其实不是,她后来一直从滕国护送我到扶突。一开始我没发现,后来有一次我吃完野味,忽然发现脚边有一条花蛇,蛇上钉着一枚珠钗。我才晓得自己差点被条毒蛇咬死,那珠钗我识得,是她的。之后我特意观察,终于发现后面坠着一抹影影绰绰的紫。” 说到这儿,他脸一红,低头抿嘴一笑。笑完又抬头,脸上是梦幻般的神情,“这世上,一个女人这样保护一个男人,除了心爱,还能是其他么?” “或许只是同路,而她不想看到你,所以不出面。”谢涵艰涩道。 “那她为甚救我?” “她心地善良。” “她是天下顶好的女子,自然是善良的。”谢涓赞同道。 谢涵:“……” “可进扶突后,她就走了,我再没见着她?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谢涓继续讲述他的“少年公子涓之烦恼”,忽然灵机一动: “不如我再遇一次险,她定会来救我的。” 然后谢涓就去候月阁买凶杀……自己。谢涵犹记得当时管事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然而并没有…… 伊人未现。 “她现在一定离我很远,赶不过来。知道我遇险的消息,还不知道得多心急如焚呢。” 谢涵:“……”随你怎么说罢。 结果谢涓买凶杀自己杀上瘾了,但他一早知道有人要杀他,护卫定然周全,弄得候月阁损兵又折将,最后拒接一切“杀齐公子涓”任务。 谢涵:“……”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多买几次凶杀自己。 不,现在当务之急是消退谢涓一颗痴汉心,不然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这种情况下,绛姝第三次出现了。 谢涓:“绛姝,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之前是我不好。” 绛姝:“……我是随师傅来芷兰坊演奏的。” 谢涓:“我也心悦你。” 歌舞坊内,一片哗然──此句信息量实在太大。 绛姝:“……我不懂公子涓在说什么。” 谢涓指着自己腕上的畸形突起,“你忘了吗?这是你给我盖的戳,我只能是你的人了。” 绛姝:“儿时无知,伤了公子,绛姝亦感到非常歉疚……” 谢涓:“那就以身相许罢。” 绛姝:“……”她不再委婉,直接道:“不行。我对您毫无感情,我不喜欢你。” 谢涓少男心碎了一地,带了哭腔地坚持,“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公子涓培养感情?”绛姝冷酷又无情,“我早已心有所属,只愿与他白头到老,望公子涓不要再做令他吃味的事了,我不想他不开心。” 谢涓像听不懂似的,“那……那你怎样肯嫁我?” 绛姝一哽:“……”冷道:“除非你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予我。” “那你等我──” 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谢涓却开始挖空心思地造摘星楼。他请了时下最好的匠人──鲁班第五世孙,及数个墨家弟子。 墨家弟子:我们是为了天下苍生学的技术,不是为了让你来泡妞的。 谢涓:“我生性偏执,若求而不得,恐怕要大开杀戒。” 墨家弟子败退,开始了苦逼兮兮的造楼日子。 作为一个浪漫多情的男子,谢涓真是充满了想象力,他在山上选址,建楼在高处,有手可摘星辰之感。楼顶房内用圆形穹顶,涂藏蓝色,又命顶级画师绘满天星宿,再借支撑柱子上的机关令穹顶缓慢转动,以合四时,真是和天上星空一般模样。 楼旁有缠满鲜花藤蔓的小梯,扶梯而上,可触摸到星辰,那星星竟然是画好拿磁石贴上的,谢涵惊讶,伸手一摘,一朵乌云飘来。 嗯,谢涵已经人在摘星楼了。 在路上,他想了想,想起自己压根儿没给须贾投拜帖,那都是忽悠谢涓的,这么过去不是穿帮么? 于是他转头道:“说来孤与大将军约的时间晚,不如先去摘星楼看看,孤实在好奇的紧。” 然后二人就来了。 “第一颗星星是要给姝儿摘的,三弟你看看就好了。”谢涓见谢涵要摘星星,急道。 谢涵:“……”他爬下小梯,奇道,“这云是怎么回事?” “不只有云,还有月呢。”谢涓一仰头,拉了拉手里绳子,一颗圆月隐在云端。 谢涵瞧了瞧那几根绳索,细极了,在穹顶原来有细索挂着云朵月亮,可来回拉动。 “真是巧夺天工。”他由衷道。 谢涓眉开眼笑,“所以姝儿一定会喜欢的对不对?” 谢涵实在无法违心地附和,转而道:“兰花呢,二哥不是叫孤来相兰的么?” 谢涓点头,带谢涵来到外围,木板搭就出自然别致的小阳台,一盆盆花儿迎风招展,里面不乏有市无价的名贵品种。 “青山玉泉?”谢涵远观后,眉心一动,快步过去,点着一盆素心建兰奇道:“二哥这是哪家花市买的?” 但见那盆中叶幅修长,高脚垂尾,中间一根花枝袅袅婷婷,白花带绿咀,瓣尾镶浅绀爪,沁香怡人。 “你也觉得它生的美罢。”谢涓爱重地捧起这兰花,“是我在山上看到采来的,原来叫青山玉泉么,真是好名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青色的花……姝儿一定会喜欢的罢……” 谢涵:“……”这话题就过不去了么? 他环顾一圈,木架高高搭起个棚罩在花外,蹙眉道:“二哥平时都不让它晒光的么?” “怎么可能?”谢涓摇头,“我每日清晨紫气东来时,抱它们出来,浇水,然后晒一个时辰,等太阳光强了再收回去,以免它们幼嫩被灼烧了。” “这就不对了。”谢涵亦摇头,“这青山玉泉最需强光照射,二哥给的那点光犹杯水车薪。” “原来如此。”谢涓恍然,“我就说它蔫儿的厉害,还以为是个病美人呢。本寻思着若真病了,可不能留着,免得过了病气给姝儿。” 谢涵:“……” 他看旁边一块小田,里面稀稀拉拉的株子,艰难地转移话题,“那儿是什么?” 一提这个,谢涓眼眸一亮,谢涵暗叫一声不好。 然已来不及了── “姝儿那么喜欢紫色,我就想着要种出一种紫色的兰花送她。只是遍寻不得,后来听到楚太子在亲自培育一种红色花蕊的兰花,才晓得还有这种法子。” 谢涓“慈爱”地看着那块小田,“那我又如何不能亲自培育一种紫色的兰花给姝儿,将我对她的爱意随这品种一直流传万世。” 唉。 谢涵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似乎无论说什么都能回到“姝儿”两个字上。 当然,他现在感觉也很复杂,他就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就认定绛姝喜欢紫色,喜欢兰花的? 就因为对方穿紫衣?那人还抱雪琴呢?怎么不说喜欢白色? 就因为对方带兰花簪子?那人还插珠钗呢?怎么不说喜欢珍珠? 你这就自个儿自顾自地换上一身紫衣、种上一片兰花也就罢了,还要亲自培育什么紫瓣兰花? “不,不是因为簪子。我闻到她身上的兰花香了。”谢涓严肃地纠正,“那一定是长期有兰花在侧才能染上的味道,这味道除了姝儿外,我只在三弟你一人身上嗅到过,不难推出她也同你一般爱兰。当然──” 他脸色一荡,“三弟你身上还少了她一股女儿香。” 谢涵:“……” 呵呵。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6章 第66章 谢涵自诩是个端的住、稳的下的人, 但在充满了暗恋酸臭味的摘星楼里,也实在待不下去。 奈何谢涓已经憋了很久,好不容易遇到“树洞弟弟”, 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瑰丽的想象与甜蜜的心情, 对着他说上三天三夜。 谢涵左推右辞,才终于在天黑前出来。 唉。 看着烧红的天边,他扶着额头叹一口气。 “殿下, 可要回去?”杨明上前问道。 “不了。”谢涵摆摆手, “派人去宫里说一声, 孤今夜不回去了。”说完, 眺望远方,“去二间山别庄。” 扶突城西门外往北十里,群山连绵, 其中一座,名唤二间, 周围飞瀑幽泉, 风景甚美, 谢涵在这儿建了处小庄, 每有心思不静时,便会来这儿小憩几日。 这次也一样,众卫士熟门熟路地过来, 但见那别庄建在朝阳的山腰,不大的一个院落,就一亩上下, 前方一排还是给卫士住的。里面就留着几个打扫的老人, 都是楚楚宫里退下来的,见谢涵来, 兴奋地捧上新腌的笋干,“殿下。” 谢涵笑笑,令寿春接过,挥退人进了卧房,脸色便收了起来,缓步来到床边。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饿了,来蹭你一顿吃的。” 说完,他伸手按了按床梁上雕刻的麒麟浮雕嘴内含的珠子──床板上瞬间打开个长宽皆尺余的暗格,里面黑黝黝一片。 谢涵拿起床边油灯,钻进暗格里,里面是长长长长的地道。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从地道里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夜华初降。 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周围景致却似乎无甚不同,依然是蓊蓊郁郁的绿──他依然在一座山上。 二间山旁,有一座三间山,当地樵夫猎户都说山上有神仙,这里便是三间山了。 入夜的时候,山林里最是危险,猛虎会突然跳出来撕咬你的身体,野狼会成群结队地扼住你的脖子。 然而,许是真有神迹。 这里十分天然美好,白色的小狼正在扑一只兔子,看到谢涵,就捧着一脸血的兔子对他嗷嗷几声,在谢涵摆手后,傻头傻脑地抱着兔子啃。 这么看,孤身一人现身深山,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那是当然。 谢涵多惜命的人,除了曾被系统绑架孤身去救霍无恤外,什么时候不做准备以身犯险了。 他熟门熟路绕过几棵大树、几个山坡,来到陡峭的崖边。 那崖壁像陡直锐利的剑锋,看起来就让人心寒胆颤,低头一看,更是深不见底,谢涵却没半分犹豫地径直过去,前方场景陡然一变。 悬崖峭壁,变成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 谢涵步入洞内,前方一片黑暗,像是突然会钻出一个野兽择人而噬。 又走了一段,山洞越来越狭,变得只能一人通行,又变得只能一人侧行,甚至侧行都觉滞涩,正是压抑时,踏出一步,忽然眼前一亮,柳暗花明。 群山环抱、芳草萋萋、清溪绕树,这是一座幽谷,平地上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铁画银钩两个大字:合谷。 谢涵心中一动,他想到很多很多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谷的时候,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阵法,也没有什么仙人传说。 那人只站在梨花树下,清清淡淡道:“群山四合,天下必合,从今以后,这里就叫合谷罢。” 天下必合…… 这让谢涵以前听来必然嗤之以鼻,现在却…… 难道真的不是神棍? 他一早就知道?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进去。 谷内结着草庐,草庐前有一五六岁大的青衣童子正在蹦蹦跳跳地扑蝶玩儿。 “青牙。”谢涵朝那童子唤道。 那童子一愣,要拍下的网兜顿了一下,然后扭头飞快地跑了过来,“师兄──” 他奶声奶气的,跑起路来还摇摇晃晃好像能立刻摔倒似的,谢涵上前单臂一勾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只这一抱,他险些岔气,“……你怎么这么胖?” “哪有?”青牙撅嘴,两只胖胳膊举起来搂住谢涵脖子。 “好了,就算你这么重,师兄也不会把你扔下去的。”谢涵哼笑一声,然后一巴掌拍青牙屁股上,肥嘟嘟有弹性,手感特别好,“饭吃了吗?” “没有。”青牙摸摸小屁屁,软软道:“先生说,等师兄。” “哦──”谢涵拖长音,“原来是师傅说要等我,你才在这儿啊。” “没有。都…都等师兄。”青牙圈紧了搂着谢涵的胳膊。 谢涵又笑着逗他一会儿,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当年从楚国回来的途中,救下人伢子手里青牙的时候。 当时,他是想着──他年纪大了,要回国了,不能像以前一样总在他身边了,他想找个人陪陪他。 他大概也明白他心思,虽然挑着眉说着嫌弃的话,但没有拒绝,只说:“有过你一个弟子,我便再不想重复一次这过程,他便唤我先生罢。” 结果他现在因为一点小脾气,就让老人、孩子饿着肚子等他,想象一下那画面,谢涵顿时心酸愧疚得不行。 这心酸愧疚在他走进草庐,推开木门,唤道“师傅,弟子来了”时,更是攀升至顶峰。 只见室内人负手而立,背对大门,凝视着墙壁上一个巨大的“合”字。 那人一身宽大白袍,满头华发垂腰。 闻声,转过身来,依然是清清俊俊的颜,如春水映梨花,和在望帝山巅上遇到的闻人剑圣竟别无二致,只除了那满头青丝成堆雪。 谢涵连忙放下青牙,快步过去,捧起他一缕长发,心疼道:“师傅的头发又变白了。” 原来这不是什么孪生兄弟的戏码,亦或是相貌酷似,而是同一个人,他确确实实是闻人昧,只不过……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头发会变白。 每当这时候,谢涵绝不会同他犟同他置气,而是想到他师傅是真的老了。 他不确切的知道他究竟多少岁,但他知道他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他就是这副容颜,十年过去,他以从三头身长成了个少年,他依然是这副容颜。 他也知道剑圣闻人二十年前剑道封圣。 他还感觉得到对方身上满是尘霜的千帆过尽味道。 这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年轻人了。甚至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老。 然后,谢涵就会开始“尊老爱幼”。 他小时候不只一次地脑补过:他的师傅年少被灭门,孤身一人背负血海深仇,为报仇苦练剑术竟成白头;又或者是新婚之夜,爱妻连同从小疼爱的弟弟联手背叛他,合卮酒里竟是剧毒,被抛尸荒野,但他体质异于常人,侥幸未死,却眼睁睁看着奸/夫/淫/妇坐拥他的万贯家财,一夜白头。 但现在想到那句“天下必合”,他忽然又有一个新想法:是了,他的师傅除了剑道封圣外,更精通音律,还有天文地理,甚至上流贵族消遣的赌马斗兽,还有教给他的治世之学。这是一个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吗?也许……他的师傅是一个大国公子,只是后来家国破灭,他一夜白头。 “你又有什么丰富的想象,说出来让为师也笑一笑。”耳边,忽然一道清浅如流水的声音。 谢涵:“……”他摸了下鼻子摇头,“哪有。” 其实谢涵年纪轻轻,已经能初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只是在闻人昧面前,对面部肌肉的控制力便不知不觉下降了,当然也不排除对方作为一手养大谢涵的人,对他哪怕极细微的表情变化也知之甚深。 “是么──”闻人昧拖长音,“可为师看你快要哭了呢。” “弟子来晚了,劳师傅久等。”谢涵低头忏悔道。 “听说公子涓造好了摘星楼。”闻人昧风马牛不相及道。 谢涵哽了一下,含糊点头,“嗯。” 闻人昧叹一口气,“抽刀断水水更流。想好怎么办了么,姝儿?” 他把最后两个字咬的又缠绵又甜腻,完全地模仿谢涓。 谢涵:“……”他终于恼羞成怒,什么心酸愧疚都被清零了,开始算账,“师傅去年突然杳无音信,为何不同弟子先讲一声?您人在会阳,为何不通知弟子一声?您知道我有多、您知道您这作为有多糟糕吗?” “没那么糟糕。”闻人昧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质问,“反正齐国公室里,兄妹乱/伦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至少比父女要好一点。” 谢涵:“……我是男的,师傅!” 闻人昧从善如流,“好罢,兄弟乱/伦。” “……”谢涵气急败坏,白皙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闻人昧凝着他气鼓鼓的脸,“白玉落胭脂,确是姝色无双,无愧天下四大美人之名。” 谢涵:“……” 这完全不能好了。 他扭头就走。 “回来──”身后唤道。 谢涵脚步一顿。 “走什么呢?要多少嫁妆,难道为师会不允你么?”闻人昧无奈道。 谢涵加快脚步。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7章 第67章 闻人昧叹一口气,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你惧怕逃避一样事时,便有了弱点, 这非是人君当有。” 谢涵:“……” 他转回身, 瞪着闻人昧。 “为师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油灯把闻人昧的脸染的模糊,“你若是想走,便走罢。” 谢涵:“……” 生气! 又是这种套路! 但看看对方花白的头发, 他便迈不开脚步。 我只是看他可怜。他心道。 系统怎么说来着:空巢老人。 然后他就迈步过去, 哼道:“难道孤还要换上绛姝的行头, 欢欢喜喜去见二哥不成?” “为师的意思是:你心里得有一个解决办法。” “那当然。”谢涵抱臂, 仰头道:“只要绛姝一直不出现,难道他还能长久等下去?等再过几年,什么炽热的情思也会淡下。” 闻人昧点头, “可。” 还以为要经过长久辩论的谢涵:“……” 便见对方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黑色包袱给他。 “什么东西?”谢涵接过,打开, 见是个黑色马甲, 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触之坚硬, 拿之轻便。 “你肩上受伤了。”闻人昧道。 “……啊?”谢涵一时没跟上对方思路。 “这是千年铁桦木做的,可防刀剑暗器、猛兽抓咬。” 谢涵愣了一下,脸上小震惊的表情仿佛在说:还有这种东西? 他顿时觉得自己拎着那马甲的手有千斤重。 恍惚想起片羽的材料就是千年铁桦木。 难道自家师傅就是为了做了片羽后的角料才帮应不肖守剑的。 也许……也许那个应不肖叫得急, 于是自家师傅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就走了。 也许……也许那个应不肖还不许自家师傅下山,当然就没办法和他联系了。 想了一下自家师傅被应不肖欺压的场面; (应不肖:……) 又想了下自家师傅千辛万苦要给他一个惊喜,他竟然全是责问。 “师傅──”谢涵愧疚得不行。 “感动得要哭了么?”闻人昧疑问道。 谢涵:“……”他把马甲推还给对方, “这东西师傅留着, 弟子有的是人保护。” 闻人昧叹一口气,“你那三脚猫功夫──” “弟子确实不济, 若是弟子身边卫士被杀光了,便是空有这种宝衣,也可被人轻松削去首级。可师傅不一样,你遇到危险时,必然是与你势均力敌之辈……” “可这种人还没出世。” 谢涵:“……”他不管。他上手把马甲往闻人昧身上套,“那两个只有您一半功力的人堵截你,也很危险。” “其实为师刚刚话没说完。”闻人昧道。 “什么话?”谢涵顺口问道。 “你那三脚猫功夫,却有这份孝心,真是难得,为师怎么会推辞呢?”他拉开谢涵的手,自己扣上马甲上的扣子。 慢条斯理的, 气定神闲的。 谢涵:“……” 随后,扣好扣子的人,施施然拉开一旁矮柜,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各个型号、整整一柜子的黑色马甲。 谢涵:“!” “本来想挑一件合身的,但既然你这么有孝心,那这件也无妨,虽然有点小。” 谢涵:“……” “再挑一件罢。” 谢涵……谢涵抖着手指随手拿出一件,看看闻人昧身上的,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真是一!模!一!样! 他像是恼羞成怒的,忽然拔剑,在自己手里的马甲上一阵乱砍。当然,都说了刀枪不入,结果自然是怎么也砍不断的。 他又往闻人昧身上刺来,只是那触感却不是刚刚的坚硬如铁。 当剑尖穿进马甲一寸后,他转头往柜内其他马甲砍去,那些琳琅满目的马甲顿时“尸首分家”。 谢涵气得把手中剑往地上一扔,“你真的好无聊。” 闻人昧点点头,“日子确实太过无聊,于是为师打算发展一样新的乐趣。” 谢涵讥笑道:“卖马甲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闻人昧奇怪道:“为师是想试试雕刻这项艺术。” “于是雕了一柜子那么大的马甲?”谢涵越加讥诮。 “于是发现,为师实在没有这种艺术天赋。”闻人昧可惜道。 谢涵……谢涵气死了。 但他并没有甩手就走,因为闻人昧端出了饭菜。 酱肘子、酿烧鸡、桃花鳜鱼、葱爆芋头、翡翠蒸饺。 ──闻之便让人唾沫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饭菜。 自称没有艺术细胞的闻人剑圣也许真的没有雕刻天赋,但他却很有做菜天赋。 谢涵小时候多精啊,为什么会被闻人昧哄上,实在是抵抗不了美食诱惑。 现在,也一样。 最后他不只没扭头就走,还在这里睡了下来。等他躺在床上,才想起来──他还没问对方怎么知道“天下必合”的。 还有系统的事情,他也想听听对方意见。 他、他一个人面对这种未知的事物,也是有点怕怕的。 辗转反侧后,他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看看对方睡了没,便见那屋内亮着一豆油灯。 “咚咚咚──”他食指屈起轻扣门上。 “进来。”里面的声音道。 推开门,便见里面的人支额朝他看来,“你来了。” “……你又知道了。”谢涵没好气地在人对面坐下。 “你最近…”闻人昧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措辞,“有否遭遇什么不寻常的事。” 谢涵心中一动,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忽然发现自己张不了嘴。 “!!!” 【请宿主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剧情的事。】 “是你搞的鬼。”谢涵怒道。 【……不是。】系统道:【只是程序提醒我提前警告,没想到宿主真的打算说。】 谢涵:“……”他蹙眉,“难道不可以吗?收集五把打开宝藏的钥匙十分困难,孤想找人商量也不可以。” 【不可以。除了宿主您以外,这个世界不能再有其他知晓剧情的人物,否则世界将会乱套。请您见谅。】说完,想了想在这个世界上它所见到的人的复杂套路,它犹不放心道:【一点暗示也不可以。叮──‘语言深意检测程序’现在开启,现在宿主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受到程序的严密监控与数据分析。请您不要企图运用您的语言技巧。】 谢涵:“……” 它又安慰道:【当然,您可以说您偶然得知这个宝藏的秘密,然后请令师帮你寻找钥匙。】 谢涵:……呵。 当然,在实力的不对等下,最终败下阵来的,只能是他。 闻人昧始终凝着谢涵,等到他终于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嘴巴时,方道:“不能说么?” 谢涵没心情体会这话,只找理由道:“没。我啊,遇到不寻常的事,就是、就是遇见雍国公子无恤,就是师傅你那天看到的与我一同的少年,你说他‘命主杀伐,天煞孤星’的那个。” “哦?雍公子无恤么,原来是他。”闻人昧点头,“他非善类,你离他远一点。” 谢涵回神,闻言敷衍点头,忽然道:“师傅,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天下必合’这句话。” “你觉得可能么?”闻人昧抿了口茶,淡声问道。 “我……不知道。”谢涵茫然道:“这听起来着实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三百多年前有两千多个诸侯国,现在只有十三个,似乎也就没什么不可能了,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闻人昧一哂,“其实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 谢涵若有所思,“所以师傅觉得这是一种必然。师傅为什么这么肯定?” 闻人昧手上翻出一块龟甲,“算的。就像为师算出齐二公子已经造好摘星楼一样。” 谢涵:“……” 他站起来,要走了。 “等等。”闻人昧又喊住他,拿起被对方丢下的小马甲往人身上套去,“印堂发黑,你今年有血光之灾,小心一点。” 第二天,谢涵进来是一肚子疑问,出去还是一肚子疑问。 到底他琐事繁多,只嘀咕了下,又蹭了顿早餐,就匆匆赶回去。 然后,是真的要去见须贾了。 “哈哈哈,小东西,你可别以为那小子能拉开五石的弓就厉害了,老夫三十年前拉过五十石的弓,那根箭‘啾──’的一下划过半边天射出两百丈外,直接就把梁国那谁谁吓懵了!” “嗨呔,那缸才两百斤,举起来也值得嘚瑟?老夫四十年前每天举着五百斤的鼎绕着扶突城跑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哎哟哎哟哎哟,这香味,神仙醉啊,好小子,没白疼你!你别听人说这神仙醉一坛能醉倒一个壮汉,搁老夫这儿,你送来这十坛要不是老夫不舍得,现在就能全解决咯!” 作为追随齐室先君齐武公的大将,须贾已经年近六旬了,但还是满面红光,看起来哪里有一点老态。 喝了几口酒,他兴头上来,指着在草地上训练的将士,一阵唾沫横飞、抚今追昔、指点江山。 谢涵随着须贾的描绘配合地做出各种表情,简直是这世上最贴心的观众了。 须贾带了一辈子的兵,打了一辈子的仗,严谨负责、运筹帷幄,没什么缺点,就俩癖/好,一好酒,二好吹牛。 这不,谢涵一到新绛,就重金购买了名酒神仙醉。 当此时,须贾正说到七国联军伐鲁的时候,他是如何如何横扫千军,如何如何让友方联军看得眼珠子都掉下来,如何如何吓得敌方将领从马背上滚下来大呼“天神”。 谢涵觑一眼须贾放光的脸,这是喝得真有些高了罢,真要吹得没边了。他瞥一眼快空了的一坛酒,嗯,能放倒一个壮汉的量果然没让对方醉,只是又夸张了一点。 “啪啪啪──”他拍手,佩服道:“老祖宗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将军真是深得个中真昧啊。” 守在一旁的两个小将:“……” “说起来大将军马上又可以去随国战场上大展神威了,要他们跪下来求爷爷告奶奶了。”谢涵捧脸小崇拜道。 须贾像在天上飞,伸出两根手指,“大军,两天后出发。” 说完,他又灌了一杯酒,嘟囔道:“怕燕人来偷袭,让拾夏那老小子早做准备又推三阻四的。” 谢涵叹一口气,“不错,有北燕在上虎视眈眈,实在掣肘。”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8章 第68章 须贾的担忧不是多虑, 齐国与燕国的关系着实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呢── 燕国与齐国毗邻,齐北与燕南有漫长的国界线。在这个时代,两个离得这么近的国家大多关系都不会好到哪去, 比如梁雍, 又比如齐燕。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在大大小小吞并战后,燕齐国界相接壤的那一天起, 两国的摩擦就已经产生了。 但那都是小范围的, 可控的。 矛盾首次尖锐化可追溯至两百多年前, 那正是齐国称霸中原的时代, 齐景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陈国叛臣宁采逃亡燕国引起陈、燕关系紧张,齐景公身为中原领袖出面调停。 齐国与燕国关系不好,景公自然不会站在燕国这边, 而是要求他们交出宁采。燕侯拒而不交,景公集十七国兵力陈兵燕境, 大战一触即发。 然始料未及的是, 出师未捷, 一代雄君齐景公却于行军途中溘然长逝。于是这次十七国伐燕之行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但燕齐仇恨的种子却已埋下。 齐景公死后, 燕国怀恨在心,虽不敢对强齐做什么,却联合梁国偷袭陈国, 陈灭后,曾经维护它的齐国威信一落千丈。 燕齐关系与日俱劣。 一百多年前,宁采后人在燕国深深扎根, 但他们却不思燕国恩惠, 竟弑君取而代之。 宁氏窃国,燕国易姓。 一向维护礼制的齐、鲁两国出兵讨伐宁氏, 不想半路上后院起火,宁氏早已勾结蔡、随、楚三国偷袭齐、鲁东南部。 二十年前,燕国政变,雄心勃勃想要重现先祖霸业的齐武公立刻打着“睦邻协助”的旗号出兵,却几乎灭了整个燕国。使燕元气大伤。 这样的关系,唯“世仇”二字可蔽之。 如此,齐国哪一次出兵,能不防着燕国? 但燕国似乎被打怕了,只在这种时候来小骚扰一下齐国,占个一城半邑,齐军一来,立刻撤退,等齐军离开,又小骚扰一下。 “没胆鬼,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烦死了。”须贾呸道:“惹急了老夫就率大军过去灭了他们。” 对于这话,谢涵只能笑笑,他深知这是不可能的。 之前说了,齐国几乎灭了燕国。之后怎么没灭成呢? 因为燕国是大国,其他国家岂能坐视齐国吞下它化身巨无霸?时任梁公正是现任梁公姬彖,他那时虽只是冠龄,却当机立断,联合他国陈兵燕境,齐国自然只能退兵。 梁公由是踩着齐国上位成为中原领袖,燕国也变得唯他马首是瞻。 既然当初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至少谢皋没有谢原的雄心壮志。 而现在的梁公姬彖却比当初的梁公姬彖更雄霸天下。 所以国内大将们都烦燕国──打不能打大仗,没钱挣没地赚还没多少功劳,却又不能不管它。每年去齐国北境镇守的将军都是在六大将中轮流的,今年是拾氏家主拾夏。 当然,不是特别时刻,六大将并不会亲自过去,而是派自己信任的偏将副将镇守。毕竟燕地最北,对齐人而言乃苦寒之地也。 但现在既然齐国伐随,难免燕国趁虚而入,所以须贾一个劲催促拾夏亲自过去。 “可那老小子就不乐意。非要一起去随国,眼睛真是落钱袋子里了,就看得见随国有钱!”须贾嘟嘟囔囔的,“玖玺桓那个狐狸也一直帮着他,谢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感情北境不是你们老谢家的。” 拾夏乃拾氏家主,在齐军中任下军下将。 玖玺桓是玖氏嫡系,在齐军中任上军上将。 谢宾出身齐国公室,任中军下将。 齐国军制,分上中下三军,每三军又分上下两部,每部一名主将,两部以上部为主,三军以中军为主。 须贾是中军上部主将,故又为三军统帅,为大将军。但说是如此,从实力上看,其实大家伙可以说都是一个层次的。出了事,有作战计划,都是六人一同讨论,大将军也不过就是一票当两票用。 所以拾夏不愿,又有玖玺桓帮腔,须贾怎么也不能把对方撵过去。 说到后面,他已是骂骂咧咧,“说的好像我逼他去,不让他发战争财一样。自己运气不好,轮到今年守北境怪谁,斤斤计较跟个娘们儿一样。” 谢涵皱眉,或许以前他并不把燕国放在眼里──它确实被齐国打得衰弱了,现在是大国里最末流的那个;但看过那本所谓“原着”,他却不敢对这个老邻居掉以轻心──昊王忽十六年,燕国一亡齐国,齐君于牙山投缳自尽,诸夫人、公子、公主几乎都被乱军砍死,国相狐源跳城殉国。 他有生之年,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大将军何不将此事禀明君父,诸将军各有各的考量,君父却不会受这种影响。”谢涵道。 须贾骂咧一顿,沉默了会儿,“军方的事,何必劳烦君上?”说完,又咕哝一声,“调兵遣将,他又不懂。” “不说这个了,我多派些人马过去就是。”他大手一挥,咂吧下嘴,“对了,那个、那个侠…侠客?” “是豫侠。”谢涵笑道。 “哦,豫侠豫侠。”须贾哈哈一笑,“他怎么又到你手上了,究竟是不是你的人啊。” “不是,之前真的是巧合。”谢涵一耸肩,“不过我挺喜欢他的,就以救命之恩把他留下来了,以后应该就是我的人了。” 须贾“哈”了一声,“真有你的。我看他一副将军气概,我去瞧瞧他,只要不是徒有其表,我就派他去北境。这是个安全活计,基本不死。功劳虽然不大,但给他个白身绰绰有余。”他拍拍谢涵肩膀,“等他从北境回来,就能真正帮到你了。算不白喝你小子的酒。” 谢涵笑眯眯的,“大将军慧眼,豫侠绝不会叫你失望的,到时候您可要给他派个高级职位,才算不埋没了他。” 须贾翻个白眼,“尽会往脸上贴金。”就掀开大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远了,谢涵脸上笑意淡下来,伸手捏了捏袖里竹简── 他当然不是来找须贾纯聊天的。 一是送酒联络感情,二就是、就是希望对方能赞同、支持他的一个想法。 还有一个月又三天,就是他的十五生辰,成童之后,他就可以正式参政议政,他有一个想了很久很久的计划,一个将会改变整个齐国格局的计划。 他原不想过早实施这个计划,一则他太年轻,很多东西也许认识得还不够深刻;二则他势力不够,怕完不成这个计划。 可是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记载,让他知道不能再拖延,时间永远不会等人。不及时变强,就会被蚕食。 难道结局中齐国最终被雍国所灭,只是因为霍无恤的强势,只是因为谢漪的愚蠢么? 不,究其根本,是齐国不够强大。 图强则思变。 可是他刚刚只稍加试探,让须贾请示齐公,就被对方利落拒绝──他并不愿国君插手军方之事。那怕是更不会赞同他的计划了。 谢涵叹一口气,缓缓站起,掀帘出帐,只见前方一块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信步过去,人头蹿动间,问了一个被挤出来的小兵,“怎么回事?” “须校尉正在和太子殿下的一个贴身卫士过招呢。”说完,他抬头看一眼谢涵,咧嘴一笑,好心道:“嘿,你这么矮看不到罢,和哥们儿一起挤进去不?” 谢涵:“……” 一个刚刚走过来,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人:“……” 他冲过去一拍那人脑袋,“瞎哔/哔什么呢,那是咱们太子,还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那是年轻,年轻你懂不懂?还能再长高的。” 谢涵:“……”他确实还能再长高,可这话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他抱臂,“虞昭师,你最近嘴皮子功夫渐长?” 虞昭师挠了挠头,又一拍旁边小兵脑袋,“还愣着干什么?” 小兵是虞昭师直系下属,被拍的张大嘴看谢涵,“太、太子殿下?” 他刚刚说什么了? 他刚刚说人家矮…… 谢涵见那小兵傻的可爱,摆摆手,冲虞昭师挑眉,“好了,不知者无过,孤岂会计较?你打哪儿来呀?” “你猜。”虞昭师下意识道,便见谢涵似笑非笑,忙改口一指右边十几丈远的大树下道:“那儿开盘口下注赌豫侠和须旭谁会赢。”他边说,边使下属开道──谢涵以示敬重只带了杨明和豫侠两个入营──现在便随对方一同进去,“所以呢,你给谁下注了?” “当然是豫侠,我下了十五金,赌他赢。”虞昭师拍胸口道。 “有眼光。”谢涵道。 “不,”虞昭师摆手,突然谄媚:“我只是对您盲目的自信。” “哈哈哈──”谢涵大笑出声,周围气氛热烈,倒也不显得突兀。 言语间二人已来到演武台前。 只见台上两人,一个持三尺青锋,在这种热烈场面下,也板着一张脸,正是豫侠;另一个持一把环首大刀,生的眉清目秀,和谢涵一般年纪,便是那小兵口中的“须校尉”,虞昭师口中的“须旭”了。 须旭,出自须氏嫡系,须贾的嫡孙子,从小在军营摸爬滚打着长大。 虞昭师则是虞氏嫡系子弟,虞氏亲近须氏。 是故这二人也算是谢涵一系,又年纪相仿,关系一向亲近。 演武台前设着观战席,须贾正坐在最前面喝茶,旁边坐着一个白面胖子笑眯眯地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远远看到谢涵和虞昭师过来,站起来笑道:“太子殿下。” “虞将军。”谢涵回礼道。 原来这一团和气的中年人是军方六大掌权人之一,虞氏的家主,中军下将虞旬父。 虞旬父侧步避开,一般笑着对虞昭师道:“昭师也来了,来,伯父边上坐,咱们也有很久没好好说话了。”他打开个布袋,笑眯眯地给桌上每个人到了些南瓜子。 须贾嘴角一抽,随口磕一个,对谢涵指着演武台道:“你留下那侠客留对了,真有两把刷子,不只嘴皮子利索,手上更利索,已经打败两个百夫长了。” 虞旬父一边慈祥地和虞昭师说话,一边适时道:“大将军说要考教考教这位豫卫士,就让他在演武台上接受挑战,两个百夫长败后,须校尉刚训练回来,一听是你的贴身卫士,就去挑战了。” 谢涵含笑道:“那这次他又要失望咯。豫侠可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怕是孤身边的王洋也不是对手。” 王洋是谢涵座下第一剑手,扶突人大多都知道,这么高的评价叫虞昭师微讶,“这么厉害?” 然后刚问完,就暗道一声糟,只见虞旬父仍然亲切地笑着,点头道:“不错,他下盘比王卫士还稳,殿下真是慧眼识英才。昭师要是不信,待会儿不如亲自上去仔细瞧瞧?” 虞昭师顿时欲哭无泪:亲自上去瞧瞧,那就不是瞧瞧,是被虐菜了。他又不是须旭那个挑战狂人! 他哀怨地看一眼自家伯父,虞旬父笑呵呵道:“看来昭师真的很急着过去见识啊。” 虞昭师:“……” 场中蓦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喝彩,只见演武台上两人胜负已分,果然不出谢涵所料──豫侠胜。 台上另一青年收刀,心悦诚服道:“阁下棋高一招,须旭认输。” 说完,他拱手下台,一派好风仪,不愧四氏弟子的涵养风度。 然后径直往看台似慢实快地跑过来,匆匆行礼道:“祖父,虞将军。” 就两只手臂架住谢涵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和我有仇啊,每次找的剑士都狡猾狡猾的,专克我!” “是么?”谢涵疑惑,随后掰了拜手指,“让孤算算,你输给沈通明两次,聂钧遗两次,杨明两次,王洋三次……还真的是次次输啊……”他恍然道。 须旭:“……混蛋!”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69章 第69章 “怎么说话呢!”须贾一巴掌糊须旭脑门上, “动手动脚的。” “祖父!”须旭揉揉脑袋,放下两只胳膊坐下来。 “无妨,大将军。孤和须旭这是亲近。”谢涵笑道。 闻言, 须旭嘴角翘了翘, 又拉下来,哼一声。 谢涵转头凝着他,他撇开脸给他个后脑勺。 “毕竟输者当多给点关怀。”谢涵含笑道。 须旭:“……” “哈哈哈──”须贾发出铜铃般的笑声, 转头对豫侠一个劲招手, “小伙子, 过来!” 在一阵喝彩与众目睽睽下, 豫侠走下演武台,一步步,沉稳有力地过来。 须旭虎着脸不说话, 谢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不为所动, 平视前方。 谢涵……谢涵转头和虞昭师聊了起来。 虞昭师是个花花大少, 谢涵便同他聊起鸣玉坊、拂胭。 虞昭师“啧”了一声, “我真是愧对‘扶突第一风流’之名, 天下四大美人,竟然只在宫宴上见过绛姝一次,还是蒙着面纱的, 连句话也没说过,小手更没摸过。”他一拍大腿,“当初明明是我撺掇公子涓去揭绛姝面纱的, 怎么就成全他了呢?!” 谢涵别有深意地看了虞昭师一眼, 对虞旬父笑了笑,“说来, 二哥痴恋一个歌舞姬的事,真是让君父和郑姜夫人头疼久矣。” 虞旬父也笑了笑,拍拍虞昭师的肩,“扶突第一风流?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怎么评的,和伯父说说,昭师?” 本来听了谢涵的话,虞昭师正幸灾乐祸呢,闻言乍然想起自家伯父还在身侧,顿时浑身一僵。 此时,豫侠已走了过来,谢涵便转回头,留虞昭师一人独自面对虞旬父的“淫威”。 “你这种才能,不用来打仗就可惜了!刚刚你连着赢了三场,已经在军中树立起威信了,现在我就把你编进中军上部。”须贾大手一挥道:“须旭是校尉,你既然赢了他,也就校尉衔好了。” 谢涵侧头看了须旭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须旭皱眉,“我难道会因为他赢了我就怀恨在心吗?” “你当然不会。”谢涵摇头。 须旭嘴角一翘,“算你了解我。” “毕竟你已输过那么多次,每个都要记恨一遍,以你的脑子怕是记恨不过来?”谢涵悠悠一叹。 须旭:“……” “孤看你,是因为发现,孤离开时,你是校尉衔,没想到现在还是。” 须旭:“……”他恼羞成怒,“你懂什么,那么点时间,又没打仗,谁会这么快升职?你什么眼神啊?” “‘原来如此’的眼神。”谢涵说完,忽然眉头一皱,扭头看去── 因为豫侠拒绝了须贾。 “你既有这份机缘,孤岂会强留,孤身边卫士众多,你去便好。”谢涵道。 “豫侠只负责贴身保护你,还救命之恩。”豫侠一板一眼道。 谢涵有些头痛,“那孤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要你去呢?” 豫侠看他一眼,奇怪道:“之前您救我一次,要我贴身保护您,我答应了。怎么现在还有?您难道还救过我一次?” 谢涵被噎了一下,见须贾也微微皱眉,终于不再说什么,摆手道:“大将军,倒是孤白麻烦您一场了。” 须贾摇摇头,上下扫视豫侠一番,“你为什么不愿意?” 豫侠沉吟片刻,“大概是因为我从小不爱舞刀弄枪,只爱笔墨文章罢。” 须贾:“……” 刚刚被大败的须旭:“……”他在谢涵耳边低声道:“他比你还可恶。” 谢涵无力应他,这一下,还是他里外不是人了?他起身对须贾拱手道:“豫侠没福气,但孤依然感谢大将军给的机会,等哪天宫里的青玉液酿好了,再来拜访。” 须贾本来一脸无语,闻言哈哈笑起来,“那你快点来。”他知谢涵与豫侠必然有话说,挥手道:“走罢走罢,我加派人马去北境前,你要来尽管来好了。” 谢涵知道对方这是还留着去北境将领的名额给他,可他却没信心说服这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豫侠。 出了棘门营后,谢涵冷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豫侠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愿意去?” 见谢涵皱眉,他又道:“齐殿下当我是什么人?又以什么身份令我去?豫侠不是您的下属。” 谢涵一愣,诚如豫侠之前所说那样,他只救过豫侠一次,而救命之恩也被对方用完了。 可他给对方铺路,还需要拿救命之恩来请人应下? 天下还有这么倒霉的事?谢涵“哈”了一声,“别告诉孤,你千里迢迢从郑国来,不是为了加官进爵?” 豫侠道:“我想殿下应该听过一则辩论故事。” “什么故事?”谢涵没好气。 “子非鱼。” 谢涵……谢涵险些气歪了鼻子,这是说他臆测了,“那你也该听过‘子非我’。” 豫侠忽然打了个回马枪,“我当初确实是为了加官进爵来齐国的。” 谢涵哼了一声。 “可我现在不想了。”豫侠认真道:“所以您说的‘子非我’是对的,我确实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现在显然您想错了。” 谢涵……他不肯揭过,“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想了?” 豫侠一本正经,“大概是突然对人生失去了梦想。” 谢涵:“……请不要用这种神情语气说这种话。” “哦。” “……” 谢涵上了马车,心道:他莫非还上赶着给人求个官职么?对方总会晓得权势的好处的。 便作罢了继续说服豫侠的想法,琢磨着改换个人塞过去,谁呢? 他脑子里闪过王洋的身影,须贾曾说过他有大将之风。可是王洋手腕伤势还没痊愈。 想到这个,谢涵就想把赵臧拉出来整治一番,可他到底还另有要事,便掀帘对外道:“去上廉君府上。” 上廉君谢艮,齐武公胞弟,齐公叔父,曾在武公欲废太子时,一力支持现在的齐公,亦是曾经的文臣第一人。哪怕现在因年迈而力不从心隐退了,依然备受齐公与众臣的尊敬,是现在齐国公室最年长而德高者。 如同须贾爱好喝酒与吹牛般,谢艮也有两个爱好 ,是人都有爱好。 从普遍意义上来说,他的爱好比须贾的要高雅积极得多:音律与养龟。 谢艮府内有一水池,就是专门为了养龟而凿,里面有一只据说五百年的大龟,在它龟壳上能看到世间至理。 对此,谢涵并不知道它是不是五百年的,也看不出它背上有没有世间至理,但他能诚实地说一句:这龟真的很大。 宽三尺的乌龟缓缓浮出水面,谢艮立刻递过去一大盘鱼虾,然后笑眯眯地摸着对方龟甲。 对这种行为,谢涵是难以评说的:每日派人捞光池里的鱼虾,让乌龟不得不上岸觅食,然后递过去食物什么的。 反正,乌龟现在和谢艮是有点感情就对了。还拿脑袋蹭了谢艮手背一下,谢艮眼睛一亮,“涵儿,你看你看,它亲近我了。” 叔公,你再这样,我会怀疑你像宋侯一样进行了一场人与非人的恋爱。 谢涵面上笑道:“它当然亲近您了,它有灵,您待它好,它自然也会待您好。” 谢艮听得一飘,一个劲摸乌龟,乌龟转了转豆豆眼,然后也拿上肢摸了摸谢艮衣摆。 谢艮更找不着北了,再加谢涵在一旁好听话不要钱一样地发,等到乌龟吃完,沉入池中后,他心满意足道:“涵儿,我突然有感而发,想奏一曲。” “侄孙愿以箫相和。” “先沐浴焚香。” 紧接着便是二人沐浴过后,点起檀香,二人一曲琴箫合奏。 这一流程下来,谢涵总算结束了到谢艮府上的日常,直奔主题道:“叔公,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比起须贾来,谢艮不只是谢涵的启蒙老师,更是亲叔公,以前谢涵养在齐武公边上时,他也会抱起小娃娃来逗他。无论是身份血缘还是感情,比起须贾来,都要亲近太多,于是没有任何试探,他直奔主题。 谢艮又在琴弦上拨了一下,叹口气,放下手,“今天这根弦没捻紧,你没听出来,看来是一件非常重大严峻的事啊。” 谢涵愣了一下,他确实没听出来,随后从袖里掏出一份竹简,“请叔公过目。” 谢艮伸手接过,他的手指因为年纪而干瘪褶皱,但依然白皙修长。那手指缓缓翻开竹简,上面的字迹飘逸俊秀,他很熟悉,是谢涵的。 但上面的内容,却不是一句简单的熟悉与不熟悉可以概括的,而是触目惊心了。 谢艮越看面色越沉,最后“啪”的合上,抬头看谢涵,目光老迈却依然锐利。 谢涵抢先一步开口,“我还记得,君祖父临终前一段时间,总是噩梦连连,君祖父说他梦到国破家亡,宗庙被践踏,子孙被屠戮,百姓被奴役。” 提到齐武公,谢艮面色一软,目露怀念。 他君父早逝,母亲也在他两岁时病逝了,是齐武公这个比他大八岁的哥哥长兄如父把他带大的。当然,也可以说是两人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两兄弟感情自不一般。 这也是他格外照拂谢涵的一个原因──那是他哥哥看中的人。 他一挥手,室内所有婢女侍从鱼贯退下,又令守在外面的武士退后十丈,牢牢围住此间后,才再看向谢涵,“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70章 第70章 “侄孙前所未有的清醒。”谢涵的声音并不重, 却是字字坚决。 “你这是改祖制,动摇国之根本。”谢艮沉声道。 “叔公以为国之根本是什么?”谢涵问。 “那什么是国家呢?”谢艮不答反道,信手把一个酒壶放在两人正中的嵌花石螺案面上, “昊天子分封有功之臣, 始有国,国内的土地使用权、百姓奴役权归国君所有,这就是国。” 他又在壶边摆上几个杯盏, “国君又分封有功之臣, 始有家, 家内的土地使用权、百姓奴役权归家主所有, 这就是家。” 他拎壶注水入杯中,“国与家的关系千丝万缕,相互维系, 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国君子子相继, 掌管国政, 家主也代代相传, 掌管家政, 家臣为国效力,身有官职,这叫世卿世禄。” “你现在想要收回氏族世卿世禄的权利, 等于推翻‘家’的制度,那既然‘家’可以被推翻,‘国’又为什么不可以?你不允许氏族世卿世禄, 那凭什么我们谢家是代代国君?那凭什么你谢涵可以是太子呢?这叫动摇国之根本。没有家, 国也要乱套了。”他推一杯水到谢涵面前,自己也拿起一杯饮下。他年纪大了, 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喉咙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谢涵垂眸看一眼杯中清水,倏忽笑了,“叔公说的是一开始的‘国家概念’,然而如今时移世易,古今异轨,除了日月星辰,还有什么和当初分封国家时是一样的呢?分封诸臣的昊武王已经作古,拥有封国权利的昊王室无力辖制诸侯,更有封家的国君都不知被家臣杀了几个了?所谓‘弑君三十六’,这样还怎么谈‘国’与‘家’的相互维系?” “更有当初分封伊始,是何其和平安逸的环境,家臣感念国君,国君感恩天子,人人各司其职,现在不同了,大家想的都是怎么获得更多的钱粮土地,恩情已经是上上上上辈子的事了。” 谢涵仿佛感叹“人心不古”地叹口气,“现在的国家已经变了。环境变了,制度却不变,这是不行的,叔公。” “你的‘变’就是取缔氏族?”谢艮仿佛耻笑。 “叔公这话说的不对。”谢涵一本正经,“我只是想适当地删减一点他们的权利,避免出现和燕国同样的悲剧。” “适当删减?”谢艮“呵”了一声,“易世卿世禄爵位为三代递减,裁氏族封邑,对于各族子弟还要另以‘召贤考’授官职?你这是动人家的命根子。” “不有个三代递减,那老的不退,又要封新的,齐国哪来这么多地?一旦国君直辖城邑少于家族封地,那我们谢姓就会是另一个昊王室。这三代,是侄孙想了很久的,如果这家族真是有能耐的,那自己立功也能重新获得加封,如果是无能的,又为什么还要养他们吃白饭?一次功劳,咱们齐国就要养他子子孙孙?未免太冤大头了。这封邑爵位本就是我们谢姓封的,现在再收回来,有什么不对?” 谢涵掰着手指头算,“至于‘召贤考’,侄孙也想了很久。不说其它,就想想军中,六大将:一个须家的,一个拾家的,两个虞家的,一个玖家的,最后一个咱们公室的,等这一批老将退下后,依然是须家、拾家、虞家子弟替上。哈?这不是咱们替四大氏族养兵么?虽然每一批上台,都会交换所带的部队,那也是治标不治本。 而且他们就那么能?除他们四氏子弟,我国再也没有善于统兵之人?他们要把持六大将之位便罢了。可自有衔军官起,也几乎出自各大氏族,民间有才者如何有出头之日? 当然,氏族子弟要是真有才能,我也不会拦着。我们要的,只是人才。故我想了个召贤考,只要他们能通过,那就任职;同样,平民子弟来考,通过了,就说明他们有不低于氏族子弟的本事,当然也要授予官职。” 谢艮听完,终于叹一口气,“你想法是很好,可再好的想法,不能施行又有什么用?你有这种想法,漫说你只是一个太子,就是君上,也会时刻遭遇被暗杀的风险,四氏子弟可是遍布宫内卫士,防不胜防。” 谢涵却用一种“看,就是这样”的了然口气道:“这仿佛咱们谢姓非要按他们的心意走一样:不听话,就要被杀。咱们公室就是分封了这样的人,叔公不觉得心里难受得慌吗?常言道: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与其让咱们的子子孙孙都这样被动,不如让我们这一代人终结这种威胁。”随后,他施施然道:“所以孤的卫士,特意大部分挑了平民中的,少数几个氏族子弟也是为了安一安那些家主的心。” 谢艮:“……” 他又喝了一杯茶润润喉,“那你又要怎么阻止他们的抵抗呢?” “说服君父。只要他们不想反,旨意一下,他们最多只能暗地里搞把戏。当然,”谢涵蹙眉,“想造反的氏族是不多,但这种时候也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闹个鱼死网破,所以我们手中得有军队震慑。谢宾公室出身,要说服他,并不困难,然后,我今天试探了下大将军,结果并不理想。 但我还有个法子:我们可以在他们真有动作时,制造谣言有某某国要大举进攻我国,随后迅速举国征兵,再由我们的人带领,说来我国五万常备军,确实太少了。如此,由不得他们轻举妄动。当然,这就要求我们要培养一个属于我、们的大将。” 谢艮看着他,“你刚刚提到有国家要大举进攻。你难道觉得,在我国内部如此不和谐的情况下,真的不会有大国接到线报趁虚而入?” 这个问题,谢涵当然考虑过,也一直在想时机。结果上天给了他一个时机──来年梁公称王,随后身死,梁国三分。 所有的吸引力都被梁国拉去,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不过,这不能说,但谢涵依然从容不迫道:“侄孙岂会如此天真?但不破不立,本来梁楚燕偷袭咱们还少吗?只有变强,才会让人不敢偷袭。否则,等他国变强,咱们就不用怕别人偷袭了,因为他们懒得,怕是要明着来了。” 说完,谢涵又敛下神色,“当然,这也是要等时机的,等中原出了什么大事,咱们再真正行动。现在可以先做一些前期准备,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谢艮听完,忽然大笑出声,“好、好、好。好一个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没想到我谢艮垂暮之年,半只脚都踏进棺材板了,还能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真是不虚此生!” 谢涵……谢涵一点都没觉得惊讶。他说到一半便感觉到对方不是要阻止他,而是要听听他的想法,试试他有没有干这件事的决心与品质。 否则对方要说的话就不是“你没有想过”,而是“住口”与“大逆不道”了。 他默默再倒一杯水递过去。 谢艮接过,呷了一口,“这就是君兄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啊。”他举杯望窗外红霞铺满的天空,“大哥,你看到了吗?” 这一晚,谢涵就留在了谢艮府上。 谢艮简直像年轻了十岁,精力无限,拉着谢涵商量前期准备的一二三四五六。 第一,说服齐公。 “这对侄孙来说,就很难了。要拜托叔公。”谢涵苦恼道。 他甚至还想要不要买通人请鲁姬给他君父吹枕头风。可想想鲁姬的精明,怕是不会被他所骗。一旦鲁姬知道这是他的计划,便绝对会出手阻止。 “你可以找狐源。”谢艮道:“只要他同意了,几乎等于君上同意了,鲁姬夫人纵舌灿生花,怕也改不了。” 谢涵也知道狐相对齐公的影响力。只是……“侄孙同狐相并不相熟,虽信他一心为国,却仍不敢将偌大的计划说与给他,而狐相最是敏锐,怕就是漏一星半点,也会被他抽丝剥茧得知了。”他讪讪道。 谢艮奇异地看他一眼。 “叔公?”谢涵摸了摸鼻子。 “你竟然会有这种担心。”谢艮还是很奇怪的声音,“你确实与他不熟悉,可你想想他的身份,便会知道,他与我们是天然的利益同盟。你想变法,变法施行是谁得益?是君上和寒门。是谁失利?是氏族与贵族。狐源又是什么身份,是二十年前从燕国流亡而来的寒生。” 谢涵豁然开朗,“不错,狐相入齐,被君父宠幸,一路提拔至国相,本就是挤掉氏族的巨大利益,若非他手段了得,怕早被氏族给生吞活剥了。他哪会阻止呢?他必然会赞成至极的。” 谢艮点头,随后进入第二个议题:拥有一个只属于齐国的大将军。 “首先,你要相人,随后,让他磨练。” “相人不难。”谢涵支额,不提他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信任的,只提《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名将,就有一茬等他去收割呢。 “难的是怎么磨练他,怎么让他立军威。” 谢艮又奇异地看他一眼,不过这回奇异的是对方惊人的自信,随后失笑,叹一声年轻真是好啊。 谢涵混不自觉,继续愁道:“磨练他,当然除了让他熟读兵书外,还要送他上战场。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要上战场,就会进入氏族的地盘。我可知会一声大将军,让大将军以为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人马,那大将军必会提拔他几下。可也仅此而已了,最多最多,就是校尉、车率,不可能再往上了。” “你知不知道须贾是个异类,很喜欢提拔平民子弟?”谢艮忽然道。 谢涵点头,“这也是侄孙鼓起勇气试探他的一个原因。”不然他疯了──找个氏族出身的人帮他打压氏族。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谢涵想了想,“因为好用?”平民总是比氏族子弟要能吃苦好笼络的。 谢艮却摇了摇头,给他讲了个故事,“这算是辛秘了:须贾是嫡长子,本来该由他继承家主之位的,只是他不爱官场,一心想做个游侠,仗剑江湖。 后来,他交了个结拜兄弟,名叫张让,两人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并肩行侠仗义,好不快活。但张让的理想却是驰骋疆场。” 说着,谢艮脸上露出了点追忆的神色,“我还记得他当时一身浩然正气,就像、就像豫侠一样,一副英雄气概道:大丈夫,当青史作传,血洒疆场,方不空生天地间。结果一语成谶,他后来就真的血洒疆场了,只是没有青史作传。他是替人死的。” “替人死的?”谢涵皱眉。 谢艮点头,“他一个平民,怎么可能做军官呢?须贾归族,和他一起入营,须氏才帮他谋了个校尉衔。只是,他仍备受排挤。但他仿佛混无所觉,整天依然一本正经地训练,他生的威武雄壮,手脚功夫更是了得,是故哪怕没有显赫家室,也很受小兵爱戴,甚至因此更受崇拜与追随,亦熟读兵书有急才。于是,他也打了不少胜仗。 但须氏觉得这都是他们赐予张让的。后来一次行动,有一个须氏嫡系子弟,也就是须贾的胞弟,须氏的嫡二少爷须货,他急躁冒进,中伏了。 须货身份不寻常,所有须氏子弟都生怕他出事,但那里九死一生,又不敢过去,就都催促张让过去。张让去了,后来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扭转,埋伏变围歼,那人全身而退,大胜归来,他却再没回来了,马革裹尸。当时须贾差点疯了,没把须氏给翻了天,但到底那是他亲弟弟,他又能把须货怎么样?最后,他要求把这次军功还给张让,他想完成张让青史作传的梦。但须氏却认为张让已死,身上挂再多的功劳也是浪费,还是留着给更有用的人。 最后,须贾叛出须氏,须货成了少家主。 后来,就没他的音讯了,扶突里仿佛没了他那么一个贵少爷。直到三年后,有一个小将被君兄赏识,一鸣惊人,众人方知是他。原来他以平民身份,从小兵做起,做到这个地步。那一代须氏确实不景气,没出几个有将才的人,在军方被另三氏挤得占不了大将之位。须氏就拼命重新拉拢他,为他造势,他最终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他也是我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从小兵做起的大将军,威信非寻常可比。” 谢涵抿了抿嘴,“所以,叔公你觉得大将军其实厌恶氏族,他会支持我?” “我没这么说。”谢艮道:“如果是十六岁的须贾,我能肯定他厌恶,但现在他是五十六岁的须贾。但── 你可以试试,他虽然不一定会支持你,却不会出卖你,他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你找他,只说你想变法图强望支持,不要说你想培养一个独属齐国碾压氏族的大将。他若拒绝你,你便假作失望离开。然后,你可令豫侠入营。豫侠和张让,实在很像,他必然照拂,或依然可扶摇直上。” 谢涵若有所思,难怪今天须贾那样大方,大方得都有点执着了,他还以为几瓶神仙醉有这么大力量了。 可豫侠……谢涵撇了下嘴。 第二天,谢涵回宫,他并没有再找豫侠,而是遥遥指着在门口的对方问王洋道:“你可有见过和他一般气质的人?” 王洋顿了一下,道:“豫卫士独一无二,卓尔不群。” 谢涵:“……”他气笑了,上下扫视王洋,“你何时这样幽默了?” 王洋忽然道:“叶猛最近在找虔婆。” “哈?”谢涵突然跟不上属下天马行空的思维。 “因为柳絮姑娘一直没有出现,他认定您那天对他说的没有小产,是您痛失所爱,自欺欺人。他听说这样的情况下,没法给小孩子祈福,这种婴灵会阻止所以的婴儿投胎做您的孩子?” “哈?”谢涵现在只能发这个声。 “所以他要找虔婆给‘那个孩子’祈福。”王洋解释道。 谢涵:“……”他语气微妙:“难道你想告诉孤,叶猛在让人无言以对上的气质,与豫侠同出一辙?” “不,属下只是想回答您‘属下何时变得这样幽默’了这个问题: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属下只能苦中作乐。”王洋认真道。 谢涵:“……” “殿下有没有觉得刚刚属下的说话方式非常像一个人?”王洋道。 “像豫侠。”谢涵凉凉道。 “说明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几句话就让殿下有所觉。”王洋道。 谢涵按了按心口,“别学他了。孤已经被他气得很虚弱了。” 王洋:“……是。”他低头道:“豫卫士气质独特,这是由内而外的,他极其有主见与原则,属下觉得,殿下与其找人替代他,不如了解他心中的想法,然后攻心。” 谢涵哼了一声,“你也说他极其有主见了,他不想说,孤也没法晓得。” “殿下妄自菲薄。”王洋越加低头,“您知道的。” 谢涵忽然站起来,广袖一甩,推落案上陈设,来回踱了几步,烦躁道:“知道,孤当然知道。他就是一颗琉璃心,在我国碰壁后,就觉得我国官场黑暗,想另觅高就,可他也不想想哪个国家不是这样?” “殿下若能让豫卫士看到希望,属下想他会改变想法的。”王洋低眉顺眼道。 谢涵……谢涵倏然长叹一声,“孤有时都觉得看不到希望呢。”国内高官贵族,哪个不是只知争权夺利?甚至他自己都这样,又谈何给他人希望。 说完,发觉自己失言,他摆摆手道:“大将军令孤推荐一人往北境镇守,你可愿前去?” 王洋眉心一动,随后摇头,“属下右腕仍难动作。而初入军中,最需拿出真本事立威,属下怕不能胜任。” 见谢涵皱起眉,他又不慌不忙道:“不过属下想推荐卫队中沈通明,他武功不错,又能三思而后行,为人正直表情木讷这一点很像豫卫士,而且忠心耿耿从一而终,哪怕离开卫队,也不会对您变心。” 对王洋,谢涵一向放心,沈通明他也有些不错印象,便点头道:“可。” 至于须贾的真实意义是看重豫侠什么的,不好意思,他没能领会到。 解决完这个问题,想到已有两日没见过自家母亲,他变决定去趟定坤殿坐坐。 “夫人正邀了诸夫人和诸氏族主母在花园赏花呢。”寿春道。 谢涵恍然想起之前自家母亲说要给玖夫人和阳溪君夫人一个警告,那他倒不便过去,转而问道:“那沁儿呢?” “夫人带在身边。” 今天不是进学的日子,自家弟弟肯定又要一脸郁闷地被当吉祥物了。想想那人小鬼大的小东西一脸生无可恋的小表情,谢涵低低一笑,准备去看一看……顺便解救一下对方。 “嗯。”他点了点头,“那就改道去花园罢。” 齐人以文雅自居,齐宫花园自处处秀丽雅致,溪水从高处引流而来,带下朵朵小花,蜿蜒绕过错落假山,两旁栽着珍奇花种,人坐溪边,曲水流觞,杯子停在哪儿,便由边上哪位拿起,或赋诗一首或高歌一曲或吹奏一回,随后饮下。 嗯,齐人贵妇人间的活动也很文艺,却让很多他国女子无奈,楚楚也不是个能歌善舞的,但她是谁呀?也有人敢叫她赋诗唱歌么?她只要看表演就行了。这她就很喜欢了。 花园内都是女眷,谢涵不想进去,只叫人进去把谢沁带出来。 但他就站在花园外那么一会会功夫,就有事发生──一个身形袅娜、妆容精致的女子掩面而泣,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当然,她没有撞上谢涵──谢涵身边自有卫士。 在离谢涵一丈距离时,她停了下来,红着眼睛好不柔弱道:“太子殿下。” 活像谢涵欺负了她一样。 “玖二少夫人。”谢涵淡淡一颔首。 “太子殿下,当日、当日曼柔绝非有意伤了二公主,曼柔回去一直自责难当,求殿下与夫人宽宥。” “是否有意,只有玖二少夫人知晓,孤无从置喙。”谢涵淡淡道。 “殿下……”姬曼柔声音一哀,踉踉跄跄朝他冲来,谢涵皱眉正想着卫士驱赶,却听她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章节目录 第71章 第71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玖二少夫人有什么话,在此处讲就好。”谢涵心生警惕道。 姬曼柔咬了咬牙,“小女子知殿下怕我别有用心, 但我确实有要事相告。那就请殿下寻一视野开阔区域, 令周围人听不到我们讲话,又能看到我们动作,如此, 便不引人怀疑。” 闻言, 谢涵扫视姬曼柔片刻, 见她神情急切, 不似做伪,点了点头,“随孤来。” 离花园不远处有一高坡, 坡上落着座凉亭,谢涵使人在坡下守卫, 随后与姬曼柔拾级而上, “玖二少夫人有什么话, 现在可以说了罢。” “我绝非真心害二公主, 请殿下宽宥,不要让夫人再、再……”她忍不住捂了捂嘴,清澈的明眸里漾着如水的波光, 看来进来确实被楚楚折腾得厉害。 谢涵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孤已说过,真心还是假意, 这只有你本人才知道。” “不──”姬曼柔忽然放下手, 仿佛再也忍不住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要害二公主的孩子,玖少游、玖少游他根本不行。我既不可能会有孩子, 又何必害她?是玖夫人,当日那婢女是玖夫人赐的,是她想害二公主。” 真是爆炸性的新闻。 连谢涵都卡了一下,方略略找回思维,“既然玖二少爷不行,那玖夫人就只有姐夫能给她生孙子了,她为何要害姐姐?” 姬曼柔一时语塞。 “玖二少夫人真是信口雌黄。”谢涵面色骤冷,“不知玖夫人听到这话脸上是何颜色?” 姬曼柔面色一变,急得伸手拽谢涵衣袖,“太子殿下,我说的是真的。好罢,我承认我有嫉妒二公主:同样是玖家的媳妇,我与二公主却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沼,她身份尊贵,夫君了得,又夫妻恩爱,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在你身边提醒着你的卑微,我如何能不嫉妒!” 她深吸一口气,“是女人就会嫉妒,我只是小女子的嫉妒,就像小时候嫉妒表妹比我长得美,后来嫉妒哥哥得宠一样,可我又不会害他们,我依然爱他们。” 她话锋一转,“但玖夫人却是真的用心险恶,她因为大伯从小养在已故玖老夫人的身边,早不把大伯当儿子。您说:她是愿意一个不是她儿子的人生下孩子占着她嫡长孙的的名头,还是愿意期待奇迹降临──他的亲儿子有一天痊愈为他生下乖孙呢?” 说着,她泫然,“可她儿子是天腌之人,哪会有什么奇迹?她便怨我不会生育,整日磋磨我。这还不够,她还要拿我当枪使。她不想二公主生下孩子,却怕被人知道不敢亲自动手,只把那婢女派到我身边来。我哪敢违逆她?我、我、”她揪紧了谢涵衣袖,仰头无助地看他,“我心里好苦啊,殿下。” 她身形纤弱,五官柔美,随着话语眼角滑落一滴清泪,真可谓一枝梨花春带雨,让人好不怜惜。 谢涵却冷酷又无情,掰开姬曼柔五指,似笑非笑,“玖二少夫人也是阳溪君的掌上明珠,更有宠冠后宫的鲁姬夫人为姑母,可莫把自己当个可怜虫。” 他依旧是不信姬曼柔的话的──阳溪君和鲁姬可不是吃素的,玖夫人敢这么折辱她? 姬曼柔却凄凉一笑,“可怜虫,哈哈──我就是个可怜虫呢。” 她缓缓垂下头,“我也曾像所有少女一样憧憬过自己的未来夫君,我幻想着他会为我画眉,教我打马,陪我念诗。后来知道父亲要把我嫁给玖二少爷──扶突城有名的药罐子,我很伤心,可我也知道事不可改── 我就告诉自己:他没法出门,那我就给他讲外面的见闻;他没法骑马,我们就只吟诗作画,也许可有赌书泼茶之香呢?他没法为我画眉,我便为他熬药,要是药太苦,我就喂他蜜果子吃。 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竟然嫁给了一个太监一样的人。他终日也只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知道,他觉得我的存在伤了他的自尊,因为他没法和我圆房。可难道这是我想的吗?玖夫人因为他不喜我,认定我对他不好,开始作践我。难道我不是最无辜的那个吗?” 她伸出一只手掩住上半张脸,掩住那肆流的泪水,“最让我不敢置信的是,我好不容易逃回家中,向母亲哭诉,却被父亲听见,他逼我回去。 是,我父亲是阳溪君,深受君上委重,我姑母是鲁姬夫人,宠冠齐宫,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父亲一心一意只想帮表弟夺位,姑母就更不会为了一个我得罪偌大的玖氏。 我只是他们与玖氏之间的一座桥而已,踩在桥梁上的人,哪管那桥身疼不疼。 大雨天里,父亲把我赶出家门。玖夫人知道后,更肆无忌惮地折磨我……” 说到后面,她再也忍不住地蹲下来哭得不能自已。 谢涵……他叹一口气,递了块手帕过去,“你哭也不是办法,不如振作起来想出路。别哭了,弄得别人以为孤在欺负你。孤都要怀疑你要孤找这么个让人听不见、却看得到咱们谈话的地方,是为了陷害孤呢?” 他以为自己讲了个笑话,却见姬曼柔急切地抬头,像怕极了地道:“没有、我真的没有。”她连忙去擦脸上泪水。 “……无妨,孤逗你呢。”谢涵摆摆手,“最多就让人以为孤又在欺负个弱女子,反正孤都把你送进扶突府衙过了。” 姬曼柔慢一拍才反应回来,脑袋一勾,“谢谢。” “可既然玖二少爷是天腌之人,玖家主还有什么理由偏心于他?”谢涵冷不丁道。 姬曼柔摇了摇头,“玖家主不知道。整个玖家,只有玖夫人、我,和贴身照顾玖少游的一个侍从、婢女和医工知道。” 谢涵眉毛一皱,“玖家主难道从不过问医工玖二少爷的情况?”这只要有点水平的医工就会发现的罢。 “您没发现么,玖家主没有一个侍妾,玖家也没一个庶子庶女。他可是个难得的痴情人呢,当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时,那女人想隐瞒他一点事,是再简单不过了。”姬曼柔艳羡道。 谢涵点头,“姬小姐想得到什么?” 这么重大的消息,总不会是白讲罢? 姬曼柔抿了抿嘴,“夫人遣了宫人教我规矩,说等教好了才准我回玖府,我希望他们能多教我一会儿。” 谢涵:“……” 姬曼柔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我好久没这么轻松地活过了。” 谢涵又叹一口气,“这岂不是要母亲做恶人?” “可楚楚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跋……”姬曼柔嘴快,然被谢涵横了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姬小姐告诉孤这么重要的事,难道只是为多几天快活?”谢涵又笑了,对方怎么也不像这么不知深浅的人啊。 姬曼柔顿了一下,“不。我想,您与楚楚夫人知道有一个对二公主这样恶意满满的婆婆在,一定不会放心罢,届时、届时我可为内应。而玖夫人不在了,二公主就安全了,没有了枕头风,玖大少爷的少家主之位也就安全了。” 谢涵看着她的眸色略深──以为是个菟丝花,却原来是朵食人花,张口就要除了婆婆,这可有够狠辣的。 姬曼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以往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只觉得暗无天日,直到您突然罚我,狠狠削了玖氏的脸面,更毫不顾忌她的淫威,我才晓得:她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不是毫无希望的。” 说完,她又抬头,“而且,有我在,她若要再害二公主,我可通风报信,我会让二公主平平安安地地生下玖氏的长孙的。” 谢涵抱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玖夫人真的帮玖二少爷夺得家主之位,你就会是玖氏主母,而四弟又在玖氏扶持下搞垮了孤。这难道不比你现在一时的痛快更好?” 姬曼柔凝着他,忽然痴痴笑起来,“太子殿下,这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他们不把我当亲人,推我入火坑,结果我还要无怨无悔地为他们铺路?这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听着对方笑声中极大的怨恨,谢涵终于略略放下心来,问道:“姬小姐可读《礼》?” “读过些。” “那姬小姐就把《礼》前一半做明文,后一半做它的暗文,有消息传到明德街尾的成衣店。” 拿一本书的一部分字对应另一部分字,是这时代常用的传递消息方法,不用担心被半路截道。 而用明德街那家属于梁夫人的成衣铺,是谢涵还不信任对方,怕暴露了自己。 闻言,姬曼柔脸上终于一扫哀戚,笑道:“好。” 她真是生的极美的,肤如雪,发如缎,眉如月,眸如星,这一笑,十分的美中,三分我见犹怜,三分娇俏可人。 但落在不远处一个黄衫女子眼里就没那么美了。 谢涵还想嘱咐点什么,忽听下方传来响动,低头看去,只见谢婧带着几个侍女追着个风筝跑了过来。 她像也很吃惊在这里遇见谢涵和姬曼柔,随后一派天真地冲二人招手道:“三哥,表姐!” 谢涵“啧”了一声,却见姬曼柔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瑟缩了下,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姬曼柔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谢涵挑眉,她终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三公主,便觉得害怕,她明明天真烂漫,什么也没对我做过,可我就是怕她,我、我、我感觉一向很准,请您小心些。” 谢涵愣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咱们两个在这里说话可不合适,你知道等会儿要说点什么吗?” “您放心。”姬曼柔螓首道,忽然抬头,伸手抓住他衣袖,泪盈于睫,“太子殿下,我求求您,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母亲和婆婆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不要让夫人再羞辱母亲和婆婆了,殿下──” 谢涵:“……” 他真不应该小觑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 谢婧正捡着风筝迎面上坡,话只听了一半,但结合最近发生的事,和楚楚今日在花园摆的赏花宴,不难还原此中曲折。 她见谢涵脸色冷冷,不应一声,踯躅了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应付现在的场面,姬曼柔已朝她看来,“三公主,三公主,太子殿下最宠你了,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母亲前些天还准备裁时新的衣裳给你及笄时穿啊──” “表姐……”谢婧有些为难,偷瞄谢涵一眼,随后抱上他胳膊,“三哥刚刚不还是笑着的吗?怎么现在就脸拉得好长,都不俊了。” 谢涵瞟她一眼,“原来在三妹眼里,孤只俊一个笑脸啊?”说完,他冷视姬曼柔,“玖二少夫人说笑了,母亲只是请各家夫人入宫联络联络感情,凑个趣说会儿话,本是开心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姬曼柔惊觉失言,连忙扯开个笑,依旧是那三分我见犹怜、三分娇俏可人的笑,“是,是,是,是妾身嘴笨,开心、开心的事。” 谢涵也扯开个笑,“那姬小姐还要说什么?” 姬曼柔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谢婧。 谢婧抿了下嘴,“表姐,您婢女不小心害二姐动了胎气的事,我也知道了。既然有错,接受惩罚是应该的。” “三公主……”姬曼柔眼圈一红,不敢相信自己亲表妹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等你偿清错误,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后,就能得到大家的原谅了,对不对?”她轻快道。 姬曼柔眸光一亮,希冀看向谢涵。 谢涵给了谢婧一个“给你一个面子”的眼神,“姬小姐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过错,那想必阳溪君夫人和玖夫人便不用担忧了。” 姬曼柔目露欣喜,“多谢三公主,多谢太子殿下。”她抹抹眼角,“赏花宴还未完,妾身失礼先走一步了。” 等人走后,谢涵挑眉看谢婧。 谢婧嘻嘻笑起来,“三哥最好了。” 谢涵不说话,谢婧拉起他就跑,“三哥陪我放风筝!” “怕了你了。”谢涵无奈。 “明明宴会过后,三哥和夫人本来也没打算再做什么了,何不让婧儿白捡个人情?”谢婧撅嘴。 “好好好,三妹说的对。”谢涵摇摇头,谢婧已把风筝塞进他手里,“三哥捏着它顺风跑,我拉绳。” 谢涵无有不允。 此地绿草如茵,桃树成林,风筝高飞,倒是甚美。 不一会儿,谢沁也来了。 谢涵对谢婧虽然感觉复杂,但谢沁与谢婧关系却是一向很好的,两人很快抛弃了谢涵,毫无代沟地玩得高兴。 谢涵:“……” 唉。 他让留下人看着二人一点,就回东宫,倒是想起铸剑一事,去看了下进度。 大抵欧冶子的手段太过高深莫测,匠人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剑脆得厉害,比寻常还不如。 这倒让谢涵有些失望,他原是保险起见试验一下这宝录的功效,才好献上,只满心以为一次就成,不想还有失败一说。 不过想来也是,新的技艺,怎么也要摸索一番才能见成效,就像前面有本剑谱,谁也得练错几招才能学会罢。 谢涵遂摆摆手,“失败就失败,想想怎么失败的,继续炼。” “好嘞,殿下。” 确定东宫一切无异后,谢涵便要准备带沈通明去棘门营,但等他出宫时,却还多了一个死活要跟上来的叶猛。 因为要和沈通明交代些事儿,谢涵让对方和他一同进马车。 然后叶猛就拽着沈通明的袖子一起上来了。 沈通明:“……队长?” 谢涵悠悠看他。 叶猛忽然语重心长,猛拍了沈通明肩膀几下,“通明,你在我队里也干了好几年了,你这就要走,我真是很舍不得啊。”随后眼巴巴看谢涵,“我想多看看通明几眼,可以吗,殿下?” 沈通明感动,没想到自家队长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居然心里一直惦记着他。 他也眼巴巴看谢涵。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不写种/马文,真的是浪费。 章节目录 第72章 第72章 在四只巴巴的双眼下, 谢涵却一点都没感受到所谓的“兄弟情深”、“铁打的友谊”,反而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信任了王洋一点──居然没好好多考察沈通明一会儿。 以前他怎么没发觉对方脑子里也缺根弦──能和叶猛无缝对接上的,能不是脑里缺根弦么? 但明早大军就要出发了, 他也没把么多时间换人, 便允了沈通明最后的要求,和他讲了起须贾的喜好、北境的情况,以及现在镇守北境的拾夏偏将优羿喾, 和北境三城偏历、温留、下廉的概况。 紧接着, 谢涵就放下了点心──沈通明虽然信了叶猛的鬼话, 但他并不是一个愚蠢傻白的人, 相反他沉稳有主见……大概刚刚只是被叶猛下降头了罢。 期间,叶猛坐立难安,一会儿看看谢涵, 一会儿低头看马车内的毛毯,好像在找什么, 但怎么也没找到, 脸上露出几分焦躁。 谢涵于讲述中, 抽空喝了口茶, 见状,眉梢一挑,随后他就开始一边和沈通明讲话, 一边观察对方表现。 马车内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叶猛重复几次之前动作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耷拉下大头, 正这时忽然发现自己脚下踩着一根头发。 那发丝细长、黑亮, 他欣喜地捡起头发,连忙抬头, 只见谢涵和沈通明还在专注地对话,飞快把那发丝藏进怀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谢涵:“……” 马车在棘门营前停了下来,他带着沈通明和叶猛两个入营见须贾。 须贾看了沈通明一会儿,点点头,却道:“那个豫侠还是不愿意?” 谢涵灵机一动,叹息道:“孤虽已救命之恩将他强留下来。但他经之前一事,似乎已对官场失去了信心,只想做个仗剑江湖的游侠。” 须贾一瞬恍惚,“游侠?游侠也不错、不错,应了他的名。” 见状,谢涵摒退旁人,“大将军觉得好,可孤却觉得很可惜。” 大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须贾意识到点什么,撇嘴道:“你又要说什么?青玉液还没到,又想使唤我起来了?” 谢涵无可奈何,“那孤赌咒发誓不会吞了大将军的酒可好?”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齐室谢涵今日立誓……” 只他誓词还没念出就被须贾“啪”地一巴掌打落下手,吹胡子瞪眼,“你想吓死我啊?为几瓶酒逼你立毒誓,我就算不被天打雷劈,话传出去还不得给外面唾沫星子淹死啊?” 谢涵揉着手背,恍然道:“原来大将军担心这个啊。”他贴心地建议道:“那大将军让人远远把守,听不到咱们的谈话,不就传不出去了么?” 须贾:“……”这重点咋在这儿啊? 他瞪谢涵一眼,还是启动商议军机模式,让心腹退后把守,“你小子烦死了,有什么话直说!” “大将军太紧张了。”谢涵忽然叹气,“其实孤想发的誓是:若没把今年的青玉液带给您,就罚我连续三日每天只吃三碗饭。” 须贾:“……”他坐在军案后,打开手边战报开始阅读,仿佛室内没有另一个人。 谢涵施施然在他对面坐下,又长长叹出一口气,“孤知大将军心疼孤,哪怕这小小的惩罚也不愿孤承受……” 须贾被恶心地半死,从案下踢了谢涵一脚,“有话直说!” 谢涵终于收起嬉皮笑脸,“可此心比彼心。不知道大将军能不能也心疼心疼一下天下士子。” “什么意思?”须贾皱眉。 “譬如豫侠,可谓理想破灭,才想放逐自我做个游侠,这难道不值得可怜吗?这天下又有多少像他这样的可怜人?他们因何实现不了生平志向,因为咱们压在上面就像一座大山一样,他们再有才能也爬不上来。豫侠奉公执法,却被阳溪君家仆险些打死,他仗义执言,却被所有人当成是孤的党羽。” 谢涵苦笑道:“这世道还给赤子之心的人一点光明与活路吗?豫侠说的很对:我国官场实在太过尔虞我诈,人人争权夺利,这还怎么为国效力?” 须贾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孤希望能给我国官场一片清明,有能者居之,人人一心为国。”谢涵掷地有声,眸中的亮光比星辰更璀璨。 须贾却“呵”了一声,“你知道山林里,兔子和绵羊最大的希望是什么吗?它们希望林中能一片祥和,永远没有狼群、猛禽。可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可能呢?”谢涵道:“兔子与绵羊在狼群前就是只会知道逃跑而没想过反击,才会被吞吃入腹。” “反击,怎么反击?” “孤希望能举办一场面相全国有识之士的考核,随后按成绩优劣论官职,无论是布衣还是卿贵,一视同仁。” 须贾哈哈笑起来,“好个一视同仁。那最优者论什么官?” “那一年所缺的最大官职。” “那如果那一年国君新丧呢?” 直如平地一声雷,谢涵瞪大眼睛,“大将军你──” “我什么?”须贾面色骤冷,“太子殿下不是说一视同仁么?” 谢涵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须贾叹了口气,“你是聪明人,怎么尽想糊涂事呢?” “我、我、我……”谢涵像被人从内心深处狠狠敲击了一下一样,茫然无措。 须贾从身后拿出两坛酒,拍碎了泥封,推了一坛给谢涵,“喝!” 谢涵愣愣接过,看了看须贾提坛灌酒,也愣愣学着拎起酒坛往嘴里灌,不一会儿就醉意熏熏了。 “忘记今天说的话罢,沈通明我会让人好好提拔的。”须贾在他脸上拍了两下,随后哈哈笑道:“来人啊──太子殿下喝醉了。” 不一会儿,谢涵就被送回马车上,来的路上车内还有沈通明,现下就只有叶猛一个人了,他盯着谢涵红扑扑的脸看了一会儿,小声道:“殿下?殿下?” 见人醉眼迷离,并不言语,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剪刀,跪在谢涵手边,捧起他一只手,那手白皙柔韧、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再剪一点会痛罢?”叶猛皱了皱脸,又小声道:“那我只剪一点点。”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剪刀尖挪到那指尖,就见那手的主人坐了起来。 叶猛:“!!!” 他差点没吓个半死,一蹦三尺高,贴在车壁上,颤巍巍指着谢涵:“您您您您……” “你拿什么指着孤?”谢涵冷视他。 叶猛低头看一眼──嘤,他居然握着把剪刀指着自家殿下,他连忙放下手,把剪刀塞进怀里,随后讨好地对谢涵笑。 谢涵依旧冷冷的,“你今天收了孤一根头发。” 叶猛:“!”他脱口而出,“您看见啦?” “现在又要收孤指甲。厌胜之术。”谢涵眉峰猝然皱起,“谁派你来的?” 叶猛被后面两句话唬得心惊肉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 “说罢。念在主仆一场,孤给你个好死。” 叶猛心里突突突的,腿一软,从毛毯上爬过来拽他衣摆,“殿下,我没有,属下没有,您别不信我啊,我怎么会要害你……” 他说着说着,鼻子酸得不行,眼泪就冒出来了。 “……还哭上了?”谢涵语气微妙。 叶猛惊觉自己丢人表现,连忙……连忙……把手里拽着的谢涵衣摆往脸上囫囵一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谢涵:“……”他伸脚一踹,叶猛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给踹角落里了。 他就翻身抱着腿蹲在角落里。 他人高马大的,现在缩成一团,活像个大狗,眼睛红红看谢涵,小声道:“殿下,属下真的没有要害你,你相信属下好不好?” 谢涵惨不忍睹地扶着额头,“那你说说你收集孤的头发指甲干什么?” 叶猛浑身一僵,随后抬头看看谢涵,又低头看看毛毯。 “说。”谢涵低喝一声。 叶猛不敢不说,皱了一下脸,“殿下,您还记不记得您和柳絮姑娘的那个孩子?” 谢涵:“……”他恍然想起今早王洋说的对方找虔婆的事,竟无语凝噎。 但叶猛显然会错了对方的无语,慌忙摇头,惊恐道:“那个孩子还在、还在的,还好端端地待在柳絮姑娘肚子里,柳絮姑娘也没有失踪,正在养胎。” 谢涵:“……你是不是觉得孤得了失心疯,还是无可救药那种:明明柳絮流产后悲痛欲绝失踪了,孤却自欺欺人地认为那孩子还在,柳絮也在。”说完,他忍不住撇开目光,“收起你那‘天呐您居然知道’的神情。” 叶猛却眉开眼笑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殿下,您能走出阴影真是太好啦。” 谢涵:“……”他被噎了好大一口,怒道:“你还没说是谁派你来谋害孤的?” 叶猛好委屈,“属下没有。属下是前几天陪聂钧遗回老家,听说不过百日的婴儿死后怨气极大,会阻止父母再有新的孩子,必须给他祈福。” 谢涵“呵呵”一声:“所以你要拿孤的头发指甲给他祈福?” “他需要亲人的温暖,消除戾气。”叶猛认真道。 谢涵……谢涵都要以为他真有一个孩子了,还是和霍无恤生的,他忽然重重一拍手边矮几,“你这个蠢货!你就知道自己找的那个虔婆一定是清白的?她说不定就是其他人派来骗你的。” “殿下不要担心。”叶猛拍拍胸膛,瞄谢涵一眼,小骄傲道:“这个属下早就想过了,所以属下没打算把您的东西交给任何人,而是由属下亲自施法。” 说完,他忽然整个人颤抖起来,紧接着手舞足蹈,嘴里吟吟有声,在转玩几个大圈圈后,他乍然睁开双眼,“咄”一声,“四方小鬼,速速离去!” 谢涵:“……” 表演完,叶猛又跪坐下来,小羞涩道:“属下向那虔婆学了祈福和驱怨的招式,练了几天,还有几个走位不熟练。” 谢涵:“……”他气笑了,“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属下心甘情愿的。”叶猛连忙摇头,忽然后知后觉道:“咦,殿下你怎么知道我找了虔婆?” 谢涵……他歪头,“你猜。”说完,他挥手,“滚罢,让寿春进来。” 叶猛:“啊……啊?啊。” 谢涵似笑非笑地指指自己涕泗横流的衣摆,“还是得叶卫士所赐呢。” 叶猛脸一红,飞快跑出去,把坐车辕上的寿春换进去,寿春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 叶猛:“?” “高,实在是高啊。”寿春由衷道。 作为伺候了谢涵八年的贴身小内侍,他对谢涵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可谓不了解,就像谢涵被扶着上马车时,只稍稍对他使个眼色,他就知道:殿下让他不要进去。殿下在装醉。 然后再看看自家殿下扶额的手势,他又知道对方心情不好。 结果在听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他知道对方心情变好了。 这叶卫队长可不是手段高超、不可小觑么? 他进去后,服侍谢涵换完衣服,就见对方斜躺下来指指脑袋,“头疼。” “殿下是有些醉了。”寿春双手在人太阳穴上轻揉。 “有点罢。”谢涵阖目,心里却想着刚刚与须贾的对话──对方显然是抗拒他的计划的,但也如谢艮所说不会出卖他。 他心里叹一口气,只愿沈通明节节高升,只愿能早日让豫侠回心转意,又或者他该去收割这个世界的名将了? 是了,一个军队里,除了大将军要厉害,下面诸将也不能马虎,他是得抓五六七八/九个将领过来了。 这一想,他又想起被沈澜之截胡的栾殊和蔺缺了──头疼。 第二天,艳阳高照。 齐军誓师,共三万精锐往西南方向出发,与梁、楚、郑、宋、滕、绞包围随国。 宋期希望的劝退齐楚,让伐随一役化为泡影的事最终没有实现。他不只来不及遣使过来,更没有劝服他的君父。 宋侯是个霸道刚强的君主,岂是他儿子做得了主的? 不过,这暂时和谢涵没有关系,他忙着给他的变法计划做前期准备呢。 当然,在大军出发时,他还在楚楚的定坤殿内,听对方笑呵呵地说起她怎么怎么讽刺玖夫人了,又怎么怎么给阳溪君夫人没脸了,两人脸色怎么怎么精彩了,最后她一拍掌,“啊呀,我当时真应该带个画师在侧的,好画下她们两个当时的样子,然后裱起来给她们送去。唉──”她可惜地叹一口气。 “母亲。”谢涵哭笑不得,“这回鲁姬夫人又要在君父面前好生委屈了。” “她?”楚楚眉梢一挑,“她委屈她的,我快活我的,有什么相干?谢皋敢为她和我犟吗?” 这话说的口气大,不过她自有她的底气──只要齐公今天没被殿门夹了脑袋,只要楚国没亡国,只要她楚楚没造反,那她国夫人的地位就是钢浇铁铸、不可动摇的。 齐公动不了楚楚,想呵斥她罢,她是能让人呵斥的主吗?差点没呸一口在对方脑袋上。齐公能怎么样,他自诩文雅,只能留一句“成何体统”、“你堂堂国夫人竟如市井泼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灰溜溜跑了。 某一种程度上,齐公是怕楚楚的。所以鲁姬的哭诉也只能是哭诉罢了。 既如此,谢涵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而与对方说起姬曼柔的事。 楚楚出身王室,自问见过不少龌龊事,最后依然瞠目结舌,“还有这种事?” 随后不屑道:“姬山青这样,才不会让玖家觉得感激呢,他人家只会觉得他们好欺负。” 可阳溪君没有和玖家叫板的底气。谢涵笑笑,没对楚楚的评论置词,而是道:“只我要用姬曼柔的话,还须考察考察她。” 楚楚点点头,“如她说的是真的,那她也是蛮可怜的。冤有头债有主,欺负娴儿的,我就全找拾云衾要回来就是了。”说完,她道:“我让那几个宫人好好观察姬曼柔就是,你且放心,她要演戏,能对你演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却还能时时刻刻演上一个月两个月不露马脚么?” “还有玖少游,若他真是天腌之人。那想必姬曼柔说的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谢涵道。 楚楚眼睛一亮,“不如这样,假装我昨日出了口气,便同意姬曼柔规矩没学完就回玖府了。文秀略通医术,让她偷偷探探玖少游?” 谢涵却摇头,“这样怕久玺桓将军不同意。” “啊呀。”楚楚一挥手,“他人都去随国了,不同意能有什么办法?文秀探探又探不了多久,过几天就让那些教规矩的人回来就是。这算给玖家面子了罢。” 瞧楚楚有些烦了,谢涵笑道:“还是母亲聪慧,儿子着相了。” 忽然,楚楚道:“说起来,你回来后,就没去给你君父请过安?” 谢涵保持着原来的笑容,“他既不想见我,我又何必给他添烦。”说着,他疑道:“母亲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楚楚一摆手,“不是眼见着你要满十五了,不知道他对你婚事有个什么章程么?我又懒得去见他那酸样。罢了,我今晚请他来吃饭。” 绕来绕去又绕回婚事了,谢涵耸肩道:“二哥还没娶呢。” “他?”楚楚摇头,“郑姜可愁死了。为了个什么姝的歌舞姬,玩什么非卿不娶。”说着,她瞪一眼谢涵,“你可千万别学他,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谢涵悻悻一摸鼻子,“怎么会?” 这人最经不得背后说,说人人就来,正这时,门外传来郑姜夫人拜见的通传。 楚楚颇为苦恼,“她又要烦我给谢涓找媳妇了。” 谢涵笑几声,趁机溜走,出门正迎面遇上夫人郑姜。 郑姜出身郑国公室,是郑伯的侄女,她既没有楚楚的煊赫身份,也没有鲁姬的君上独宠,是故不争也不抢。倒是温婉淡泊得很,只是唯一的儿子为个歌舞姬痴狂的事,还是让她淡然的眉眼染上愁绪。 这让直面她的谢涵、有点、淡淡的、愧疚。 “郑姜夫人。”谢涵对她点头道。 “太子殿下。”郑姜也对他施了一礼,笑道:“涓儿之前一直念叨您呢,您就回来了,他见您一定高兴。” 谢涵没好意思说他早就见过谢涓了,还逛了他的摘星楼,只含糊点头,“孤也很高兴见过。” 二人匆匆寒暄一番,便就此别过。 谢涵要去找狐源了──那个对齐公影响力巨大的国相大人,那个以一己之身压下各大氏族不满、名动列国的贤相。 平心而论,谢涵得说:他君父的治国能力远不如他君祖父,但齐国却比以往更繁荣富庶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狐源的存在。 他的经历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布衣卿相,不外如此。 他少好读书,满腹经纶,只是生在农家,日夜劳作,后来父母故去,就投奔到燕国国相处做食客。 周围高朋满座,来往达官贵族,他的学识并没有得到看重,反而所有人讥笑他的贫穷,笑他不懂基本的礼节,连宴会射礼都会出错。 那时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在这情况下,自然不会低头,和周围人关系越处越差。后来国相府失窃,作为一个被孤立的人,理所当然被所有人怀疑、指控。 百口莫辩下,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扔出相府,脸上永远留着有罪的印记。 怀着满腔恨意,他逃到齐国,遇到了正送走谢蔷出嫁队伍的谢皋──也就是当年的齐太子皋。 云从龙,风从虎,这是一场旷世的因缘际会。至少对狐源来说是如此。 他遂投身谢皋名下,替他出谋划策,成了对方最信任的心腹。某一种程度上来说,齐武公愿意把社稷交给谢皋,也有他的因素在内。 后来,谢皋继位,他就成了国相。二十年辅佐,二人君臣情深。 深的什么地步呢──当年谢皋继位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为了替他出头,出兵燕国,要求教出当年那个老国相。 这简直是在打燕国的脸,他们当然拒不交付,战事一度焦灼。最后狐源劝战,谢皋退而求其次,要求彻查当年偷窃一案。 结果,确是他人诬陷。在那老相国和几位诬陷者道歉后,谢皋才退兵。 这种恩情,狐源怎么能不肝脑涂地? 他兢兢业业、日理万机,齐国也蒸蒸日上、繁荣富庶。 但如同谢艮说的那样,他再是七窍玲珑、长袖善舞,身为一个外来的平民,仍与本地权贵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是谢涵来找他的根本原因。 前一天,他已递上拜帖,今日一到相府外,就有家宰出来迎接,“殿下大驾光临,大人在内轩等候已久。” “太子殿下来了。”狐源临湖坐着,正提壶泡花茶,袅袅茶雾升起映得他面庞越发睿智深沉。 他一年四季都是穿一身灰色葛衣的,从不带华贵的配饰,更不穿精致的锦衣,刻苦得像个墨者。沧桑的面容、斑白的两鬓、点点的褐斑让他看起来已近花甲──事实上,他不过是不惑之年。右颊上一个淡淡的刺青是他当年被诬陷时留下的,但丝毫无损他如今平和从容的气质。 谢涵在他对面坐下,“狐相。” 狐源倒好花茶,是谢涵爱喝的菊花,推了一杯过去,“我猜,殿下要与我讲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谢涵怔了一下,莞尔,举杯轻嗅一口菊的清香,“竟不知狐相通《易经》。” 狐源笑了笑,双手在膝上交叠,“易之一道,高深莫测,我一俗流,岂参的透?只是您先后去见了上廉君、大将军,又来见我。” “孤与叔公,素来相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拜访一次,遑论一别数月。而孤去见大将军,是大将军看中了孤一卫士,要去军中而已。”谢涵淡然道。 “您先后见上廉君和大将军时,都摈退了旁人,还不准他人靠近。”狐源又道。 谢涵顿了一下,“狐相真是手眼通天。” “没多听几句话,我也活不了这么长。”狐源淡淡道。 “狐相说笑,您斡旋于国内各大氏族中,巧妙地取了一个平衡点,谁愿作这出头鸟打破平衡呢?”谢涵笑道。 狐源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宛如一汪广袤的大海,里面也无风雨也无晴,“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不代表没有人不想除掉我。” 两人都在做着试探,最后谢涵输了一筹,喟然一叹:“狐相果然是狐相。” 说完,他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了一部分──鉴于未确定对方立场,他只说了召贤考、削封邑等事。 狐源静静地听完,道了一个字,“难。” “只是难,不是不可能不是么?”谢涵淡然一笑。 “第一,君上不是一个喜欢变动的人。” “可有狐相在,君父会同意的。”对这一点,同谢艮一般,谢涵非常有信心。 狐源却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做让君上不开心的事。” 谢涵一愣,“狐相说笑。谁都不喜欢麻烦,可这麻烦若是能带来巨大的好处,那又有何不能忍?孤想,变法后,收益最大的,当是君父。” 狐源略有深意地看了谢涵一眼,“我以为,收益最大的,是太子你。”说完,没等谢涵回答,他又道:“第二,太子殿下要怎么抵挡氏族们的抵抗?”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一万三,我怕是不可能一次性替换上来的,你们希望每天换三千,还是一次性的周末见? 章节目录 第73章 第73章 “若孤知晓, 又何须来叨扰狐相?”谢涵耍了个花枪。 “是么?”狐源不置可否,而是道:“太子知不知道梁公是怎么施行变法的?” “当然。”谢涵点头,“二十二年前, 梁公一即位, 就更弦改张,废除公田,鼓励农耕, 收编边缘城邑, 后来遭到国内氏族抵抗……” “那时候梁公受到的阻力很大, 举步维艰, 任用的变法大家曾吴颐遭到暗杀,甚至自己的性命都没有保障。”狐源接口道:“但恰巧,此时我国侵燕, 他振臂一呼,陈兵燕境, 转移了国内矛盾。之后他的大计再没有受到什么大的阻拦, 太子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第一, 梁公通过保燕之战大大提高了声望。第二, 曾吴颐大师死后,梁公采取了极其温和而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继续。第三,他多次发动对外战争, 转移国内矛盾。”谢涵解析道。 “还有一点。”狐源道。 “还有一点?”谢涵蹙眉,“愿闻其详。” “十几年里,梁公拔除了曹氏、田氏、殷氏, 对国内第一大氏族阮氏, 更是先采取了怀柔政策麻痹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之。”狐源眸色渐深, “最大的那几家没了一半,阻力当然也就小了。” 谢涵悚然一惊,“您的意思是想剿灭我国几大氏族?” “不,不是我的意思。我与他们虽然立场不同,却也不至于要你死我活。”狐源一哂,变回了之前的从从容容,“这只是事情发展的必然。古往今来,要对旧的礼法做出变革,就没有不流血的。不同的,只是在于流多流少而已。” 谢涵不说话了,说到底,他只是不想各大氏族的人尸位素餐,堵着真正有才能的人,但还没想要赶尽杀绝。 怎么说,各大氏族对齐国都是有过汗马功劳的。 怎么说,他与不少氏族子弟都交好。 像是看出谢涵的不情愿,狐源拎起茶壶淡淡道:“老朽有个怪癖,一天只泡一壶茶。这一壶已经喝完了,下一壶得改天了。” “那改日再来品尝狐相茶艺。”谢涵起身一揖。 等出了相府,他改道去了上廉君府,把与狐源的一番交谈转述与谢艮听。 谢艮听完,深深地皱起眉,“他竟然这么厌恨国内氏族。” 谢涵却摇头道:“我觉得狐相不是这种人。” “哦?”谢艮闻言,笑了起来,考校谢涵道:“那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大奸大贤,无欲无求。”谢涵道了八个字。 谢艮闻言大笑起来,“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怎么可能位极人臣?” 谢涵听他笑完,道:“狐相一开始当然是想建功立业、青史作传,让所有看轻他的人后悔。但现在千帆过境,什么都淡了。 叔公您看,狐相常年葛衣素鞋,过得艰苦朴素,可见他并非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又没有儿子,只一个女儿,就算挣再多的功勋封邑又有什么用呢?他提出拔除氏族的事,看起来像是排除异己,实际上这对他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反而会惹上杀身之祸。” 谢艮瞧着他认真的脸失笑,“你太年轻,人生岂是全由利益得失计较的?”说完,便看到对方一脸“不然呢”的表情,他笑眯眯一摸对方发髻:“等涵儿有心上人就知道了。” 谢涵:“……”他挑眉,“难道叔公想告诉侄孙,狐相对国内各大氏族因爱生恨?” 谢艮:“……”他没好气瞥人一眼,老神在在道:“人的行为除了利益趋动,还有感情趋动,这感情除了爱喜怜,也有厌憎恶。他狐源成为国相的路上,可没少被各大氏族下绊子,对各大氏族自然厌恶。” “原来如此。”谢涵从善如流,却又皱眉,“可狐相说过他与氏族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说你就信?”谢艮奇怪。 谢涵哑然。 “不过,他提出的建议虽然残酷,却不失为一个方法。”谢艮坐下来,抽出一卷竹简,边写下国内各大氏族,边缓缓捋着思路,“我们要温和一点,润物细无声一点,等用各种罪名一点点削下他们的权利后,再推行变法,届时他们再抵死反扑,杀伤力也小很多,等这时用兵镇压,剿灭几家带头的,赦免其他不成威胁的,再继续推行变法。” 他琢磨起狐源提议的可行性来,谢涵便也收起心思,坐下来补充,“国内以四大氏族为首,其他几家或多或少依附于他们。但对四大氏族动手,目标就太大了,不若挑动他们内斗。” 他这是想到了在会阳被梁公、沈澜之利用的那一遭,接着又道:“还可以对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小氏族动手,剪其羽翼。” 二人就这想法一讨论,就直讨论到傍晚。 “狐源不愧是狐源,虽然心狠手黑,却眼光独到。”谢艮抚了抚须,忽然道:“他这么和你说,除了有这个想法外,恐怕还在试探你的决心与狠心。” 谢涵回忆对方当时神情,点头道:“像。所以侄孙明日立刻再去一趟相府?” “不必。”谢艮摇头,“让他等几天,不然岂非被他牵着走?而且他心太凶。杀鸡儆猴足矣,何须赶尽杀绝?是该晾晾他。” 谢涵始终觉得狐源并非私心,但没再说什么,点头离开,回到宫中,恰逢文秀回来禀报。 文秀是楚楚的贴身侍婢之一,爽利能干,深受楚楚信任。正是之前被指派去“教导”姬曼柔规矩的几个宫人之一。后来姬曼柔向谢涵投诚后,她又有了新任务——查探玖少游是否天阉之人,观察姬曼柔是否可信。 现在,是有所发现回来了。 “奴婢今日假意搀扶,摸了玖二少爷脉象,确是精血亏虚、天癸气竭之象,怕真是个不能人道的。”文秀快语如珠,说完抿了抿唇。 主仆多年,楚楚敏锐地发现她的欲言又止,一横眉,“还有什么没说?” 文秀犹豫几下,在楚楚不耐的面色下,终于撅了下嘴,“脉象上看,玖二少爷的确是天阉之人,可从面相上看来,分明不是……” “咳咳咳……”谢涵喝着茶的嘴一呛,压了压唇,惊奇道:“你什么时候还会相术了?” “前几天,奴婢在外遇见个算命的,不知怎的,他就说奴婢有慧根,要教奴婢。” 楚楚睨她一眼,“然后你就信了,学了?” 文秀脸一红,“奴婢看那算命先生鹤发童颜、气度斐然,鬼使神差就跟着乱学了一点,只是学艺不精,应该是看错了。夫人和殿下莫要当真。” 谢涵素来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方士术士的。 就像他说过那样:若神仙有灵,为何不庇佑他的子民,使战火连年,使民不聊生? 同样的,若方士术士真有这种神通,哪须沦落到给人批命为生? 他点点头,倒也没责备,转而道:“姬曼柔如何?” “玖二少夫人过得……”文秀停顿了一下,唏嘘道:“真的很苦。玖夫人对她动辄打骂,但凡有不顺心的事就会拿她撒气。最变态的是,她每天都会让玖二少夫人吃那些求子药,还有各种求子的偏法:比如三天内不眠不休赶制上一百个婴儿肚兜然后烧了什么的……” 她生气道:“她儿子那样,明明怎么都不会有孙子的,却尽作践别人。玖二少爷呢,虽然不会这样,但从不与她说话,更不会有肢体接触,完全的无视,说起来比玖夫人的折磨,还让人害怕些。” “她倒真命苦。”楚楚没什么感情地一叹——虽然可怜,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转而问道:“娴儿可好。” “二公主一切安好,还让文绮赏奴婢果子吃呢。”文秀眼睛一弯,苹果脸笑得圆圆的。 楚楚、谢涵都听得放心。 这时,谢沁下学回来,谢涵想起姬曼柔对谢婧不可描述的恐惧,以及自家弟弟和谢婧的好关系,更兼对方的没心没肺,不得不说还真是很不放心,提溜起小豆丁,对楚楚道:“母亲,儿子去考校考校沁儿学问。” 又来? 谢沁对手指,忐忑道:“哥哥……你知道我记性不好的……” 谢涵本来是打算单刀直入说谢婧的,见状不由挑眉笑起来,“记性不好还能连着半年不忘地向我要石涅?” 谢沁鼓起包子脸,理直气壮,“正是因为记性不好,记不了更多的东西,才只能记得这两个字。” 谢涵失笑:“你真是越来越滑头了。”他撑额摇摇头,把人一拎放自己腿上,“前天和三姐都玩了些什么呀?” “搭灶头、玩泥巴……”谢沁边说边一个劲儿往谢涵腿外爬,奈何谢涵一手揽着他肩,他人微力小,挣脱不了“魔爪”,着急得小脸都红了。 谢涵就喜欢看自家弟弟这窘样,笑眯眯地继续问着,“玩得开心不?” “开心。”谢沁不懈奋斗,假装地毯很好看的样子,抓着它借力往外走。 跟谁瞧不出这小把戏似的,谢涵一嗤,面上却点头道:“开心就好。反正沁儿是不喜欢三哥了,有三姐陪着,三哥也放心。” 谢沁卡了一下,扭头惊恐地看谢涵。 谢涵垂下眼睑,“沁儿还瞪三哥。” 谢沁:“……哥哥你不要装。” “因为有些人总是笑着的,大抵就没了伤心的资格。”谢涵苦涩一叹后,突然觉得这么高深的话,五岁的豆丁怕是听不懂。 才这么想完,哪知对方就扭头扑了过来,抱住他手臂大喊道:“哥,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去,看我不烧了他!” 谢涵:“……”他抽了下嘴角,把人抱起来,“那沁儿还是喜欢三哥的?” 这一靠近,谢沁又扭起来,脸也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大舌头道:“当…当然了……” 其实谢涵就奇怪了,臭小子究竟什么怪脾气,从小都是一抱就脸红,于是他不松手还把人按紧了,“那沁儿喜欢三哥还是三姐?” 零距离接触。 脸对胸那种。 谢沁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这太刺激了,他晕乎乎道:“三、哥、三、姐……” 谢涵见人快熟了,眼见着就要晕了,终于放过对方,放开了手,抱起胳膊,“什么三哥三姐,这么贪心可不行,只能选一个呢?” 谢沁茫然地看他,好像还没回来神,“三哥不就是三姐吗?” 谢涵皱眉。 便见小豆丁忽然一个激灵,紧接着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一样,抖着唇看人。 “怎么了?”谢涵抿了下嘴。只是抱了一下,不会给人抱傻了吧? 闻声,谢沁冷静一咪时间,然后伸出一只小胖手,“我可以摸摸哥哥的虚里吗?” 虚里穴,在心尖。 谢涵挑了下眉,抓起对方肉垫往自己右胸上按了按。 谢沁:“!” 他又往上按了按,往下按了按,呈放射状往周围按了按,最后不死心地按了按左胸——一片平坦,触之坚硬。 “天呐,一马平川。””(|||▽||| ) “什么?”见对方哭丧着个脸,没听清声音,谢涵疑道。 谢沁再抬头,看着自家“哥哥”虽然没有寻常女子柔和婉转但依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的脸,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对方胸上,他神色沉痛、目露同情,特别想静静,可是头上还顶着两道逼人的目光。 扯了扯嘴角,终于还是扯出个萌萌哒的笑,“哥哥这里会跳哎,好神奇!”他扑上去好玩似的又按了按对方心尖处。 谢涵:“……” 他好笑扒拉下人,“活人的这里都会跳的,知道吗?你也会。”说完,他摁摁自家弟弟小胸口。 “哇哦!”谢沁拍手,“真的耶!” 自觉给自家弟弟点亮一个小常识后,谢涵回归主题,边玩着对方肉乎乎的爪子,边问道:“那沁儿喜欢四哥吗?” 谢沁摇摇头。 “鲁姬夫人呢?”谢涵又问。 谢沁也摇摇头。 “可是鲁姬夫人是三姐的母亲,四哥是三姐的孪生哥哥。沁儿怎么可以不喜欢他们?”谢涵仿佛在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谢沁福临心至,忽然懂自家“哥哥”要说什么了,他踯躅了下,“三哥不想我和三姐好。” 谢涵愣了一下,惊奇地摸摸小豆丁脑袋,“沁儿这小脑瓜真聪明。” 谢沁扒下谢涵的手,认真道:“可是三姐和鲁姬夫人、四哥他们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谢涵早就觉得自家弟弟早熟,但只以为是些小聪明,没想到看得这么深,现在还这么冷静,不由真的升起了点考校的兴趣。 “鲁姬夫人和四哥都一心想搞下哥你,我知道的。”谢沁认真道。 谢涵有些惊喜,“还有呢?” “但三姐没有啊。她……她很喜欢哥哥你的,哥哥你就看到她陪我玩,不知道她每次陪我玩都会向我打听你的事。” 谢涵:“你说了?” “我说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比如哥哥你把哪个辩士给辩倒了什么的。”谢沁急道:“三姐真的很崇拜你的。她和我一起玩时,总是偷偷看你,看你笑她也笑,看你皱眉她就会问你怎么了。” 谢涵漫不经心拎起一个鱼纹彩陶茶壶,“沁儿看这壶怎么样?” 谢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搞噎了一下,不明所以道:“很好看啊。” “那里面泡了什么茶呢?” “那我怎么知道?”谢沁瞪大眼睛,“我还没喝过啊。” “所以啊,你看到它美丽的外表,却并不意味着知道它肚子里的东西。”谢涵淡淡道。 谢沁哑然,顿了好一会儿,“哥哥觉得三姐有恶意?”他仰头道:“如果有恶意,我当然不会和她好了,我脑子总是哥你好用的,哥你告诉我三姐是不是真的都是装的。” 谢涵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明白。她表里如一也好,虚情假意也好,这都不重要。只要她和鲁姬夫人、四弟比和我们亲,哪怕她今天不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早晚也会的。你说她是和鲁姬夫人、四弟亲,还是和我们呢?” 这个选择题的答案,是毫无疑问的。 谢沁张了张嘴,垂下脑袋,“那我以后就不和三姐玩了。” “不用。你喜欢和她玩就和她玩,只不要交心,免得你以后被伤害。”谢涵摸摸他脑袋。 “又和她玩,又不要交心,我哪里学得来你们这一套。”谢沁含糊嘟囔几下,抬头,摊开小手,“算啦,我还是少和三姐玩啦。” 感觉好像揠苗助长了,谢涵心疼地捏捏他的小脸,“别难过,改天哥就给你找几个玩伴进来好不好?” 谢沁摸着脸上红印子抱怨,“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就不要捏我英俊的脸好不好。”说完,他眉飞色舞,“玩伴就不要了,我要去哥哥的铜铁坊。” “好。”谢涵大手一挥,二人第二天就去了东宫铸造兵器的几间矮房。 那里本来就是谢涵建了给酷爱此道的谢沁玩的,只不过现在因为《欧冶宝录》的缘故,还兼试水欧冶子独门铸剑方法的作用。 谢沁抱着一袋从谢涵那儿软磨硬泡的石涅,兴致勃勃地过来。 那又热又闷火炉边的冶炼房,谢涵是几乎从不进去的,但为了陪弟弟,他偶尔也愿为之。 甫一进冶炼房,里面为首的匠人就急匆匆过来了,以为谢涵是来催剑的,他告罪道:“有负殿下所托,剑还没铸成,又断了。” 谢涵皱了下眉,又松开,“无妨。慢慢来就是。” 谢沁抱着一袋石涅,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指着一边道:“那是什么?” 匠人一愣,这才低头看到四头身的谢小沁。 谢小沁彰显存在感地挺了挺胸。 匠人眉开眼笑,欢迎道:“原来是七公子啊,小人眼拙没看见,七公子又带了什么东西要试验?”是“试验”这个词吧?他不确定地想着,虽然没完成殿下给的任务,但能哄好七公子,也是大功一件。 谢沁重复了一遍,“我问那是什么?” 匠人随着他手指转头一看──那儿其他几个匠人正在淬剑,但又怕这么说谢沁听不懂,绞尽脑汁地解说,“把剑放水里泡一泡,就会又不容易断,又锋利。哎——七公子——” 说话间,谢沁已经拉着谢涵的手走到一边看了,只见两大缸的液体,一缸清透,一缸粘稠。 匠人把剑先放进粘稠液体里,再放入清透里。 谢沁低头嗅了嗅粘稠液体,然并卵,他撇了下嘴,又问了一遍,“这缸里是什么?” 这回匠人总算回答到他点子上了,“猪油。公子别碰,小心脏了您的手。” “那这个呢?”谢沁又指着清透液体。 “山泉水。”匠人挠挠头,“殿下要的是寒泉水,只是这里没有。” 谢沁小眉毛一下子皱起来了,“怎么先放进猪油里再放进泉水里工件温度高的时候应该先放进冷却速度快的淬火介质让奥氏体急速过冷接近于马氏体转变区域……” 他碎碎念个不停,谢涵听不清,矮身下来问道:“怎么了?” 谢沁本来吧唧吧唧的嘴巴啪嗒一闭。 谢涵:“……” 谢沁挠挠脸,仰脸讨好对他嘿嘿一笑,拽拽他的袖子,“哥,我有个想法。” 谢涵抱臂哼了一声。 “既然这样失败了,我们换个顺序,先放进水里,再放进油里淬火好不好。”他满含期待地问。 但对方只却发出这样的疑问,“你都知道‘淬火’这个词了?” 谢沁:“……”他转了个身,屁股朝谢涵。 谢涵失笑一声,“好,就按七公子的想法办。” “哥哥么么哒!”谢沁转回来抱住谢涵手臂。 解决完这一遭,谢沁终于心满意足地开始把他抱着的石涅投进火炉里,然后指挥人鼓风的鼓风,吹气的吹气。 只见那黑不溜秋、非柴非薪的的东西扔进火炉里,炉内的火竟然没灭,依旧熊熊地燃烧着,还似乎有比之前更大的架势,谢涵不禁睁大眼睛。 “!这回真的是煤!”谢沁吹了个口哨,拼命伸手招人,“来人,快来人,把生铁放进来!” 周围叮叮叮打铁声音不断,没人顾及到他稚嫩的小嗓门,还是谢涵瞧着火炉里的东西,若有所思,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匠人围过来,谢涵一挥手,“听七公子的。”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众匠见怪不怪,听命行事,谢沁这时小大人一样,特别冷静,有条不紊地一个个下命令,“你,把生铁放进去。你们几个,等铁融了,搅拌,你们两个,继续鼓风……” 谢涵饶有兴致地抱臂看着,然而一刻钟后,还没等铁融了,石涅就烧完了。 “哎呀,快添柴啊……”鼓风的匠人嚎嚎着。 谢沁:“……”他抹一把脸看谢涵:“哥,这玩意儿还有吗?” 谢涵顿了一下,现在他也觉出些所谓石涅的妙用了——可以做燃料,而且比柴薪方便携带。虽然未必比柴薪好用,但烧火的东西,谁还嫌它少了? 可他只以为是给弟弟玩的,带回来一大袋已觉得自己带的很多了。 他摸摸鼻子,摇了摇头。 谢沁顿时目光幽怨。 谢涵大手一挥,“做什么苦脸?孤即刻传令下去使人开采石涅好了。” 谢沁“虎躯”一震,被霸气的贵族特权震伤,然后萌萌哒地抱住谢涵胳膊,“哥哥最好了。” 出了冶炼房后,谢涵这才认真看谢沁,“你怎么会想到拿石涅做燃料?” 谢沁早有对策,拍拍小胸脯,“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生来就要做大事的男人。”用黑科技造福全人类,改革社会进程的男人。 他抬头四十五度看朝阳,觉得那仿佛是自己的化身。 然而某人完全没get到他的诚心、决心、雄心,而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末了挑眉瞥一眼他的四短身材,“男人?” 谢沁:“……” 他扭头、抬脚、啪叽往前一迈,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地往前走。 谢涵又哈哈笑了好几下,见那小人越走越快眼见着要跑没影了,才几步追上去,“好啦,沁儿是生来就要做大事的男人,是大大的男子汉。” 谢沁:“……” 好不容易把有小情绪的弟弟哄好了,谢涵才重新回归正题。 (谢沁:口胡,本公子只是听不下去那些破廉耻的话了。) 谢沁从小就喜欢这些奇淫巧技,最爱折腾,这回也听风就是雨地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石涅可以烧,就软磨硬泡求谢涵找,找到当然试一试了。 没想到不像之前那些东西都是没用的,这回竟然“瞎猫碰到死耗子”成功了。 这种解释,谢涵也不意外,毕竟他可是遍经被自家弟弟各种苦苦哀求带东西,又眼睁睁看着那一趟趟失败的,再问一遍不过是保险罢了,怕被谁给钻空利用了自家弟弟的爱好。 他捏捏自家弟弟犹忿忿不平的小脸蛋,“改天就给你带一车石涅好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涵果然发令命人寻找石涅。 但这东西,听说过的人就不多,更何况是要找到呢,一时半会儿还真弄不上来,叫谢沁看谢涵的眼神好不幽怨。 谢涵难得不自在,三五不时地往外跑。 这一日,梁国有消息传来——当初,姬倾城把梁夫人的一个联络据点给他——明德街尾的一家成衣店——谢涵就向梁夫人传信旁敲侧击了姬倾城的情况。 现在,回信来了。 谢涵坐在自己宫外别苑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瞧着信。 开头不外是寒暄问候,紧接着是抱歉话语——因为近来她突发有事,未及在齐公面前帮他说话。 这谢涵很理解,姬倾城都换了个魂,一举一动都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她姑母做人母亲的,能心平气和、面面俱到才怪。 然后重头戏来了,梁夫人讲起了近来一直困扰着她的事:姬倾城自从梁公那天寿宴以后,就变得很不对劲,神思恍惚,她每次询问,对方又像受惊一样胡乱搪塞。最后,她步步追踪、一一调查,终于知道原来是对方在那晚曾孤身一人去过月牙湖。 “倾城虽非绝顶聪明之辈,但却一向观察入微。我询问了她的两名贴身侍婢,得知她因为皓月和随太子先后离开,觉出些不寻常的意味,尾随跟上。后面的话,不必我提,涵儿你也能想象到了:你表妹亲眼看着亲姐姐被人奸杀,一个人躲在假山后瑟瑟发抖。 哪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能承受这样的刺激? 倾城向无好友,涵儿如你有闲暇,姑母只求你来开导开导你表妹。 对了,之前我承诺的为你在阿弟那儿美言的事,我已去信说了,延迟许多,只愿你能体谅。”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谢涵脸色渐渐沉下来。 什么叫“只求你来开导开导你表妹”,扶突与会阳,相距何止千里,这哪是一句“有闲暇”可以解决的 更何况非年非节,他这么千里迢迢地赶去会阳,还是因为表妹受了点刺激这种问题,能不叫别人多想吗? 他姑母简直是在赤/裸裸地请他娶姬倾城了。 如果他过去了,那就是答应下来了。 梁公呢,梁公就不拦拦吗? 他当初不是已经把梁公的意思透露给姬倾城了吗? 姬倾城难道没有告诉梁夫人? 不不不。 谢涵来回踱步,最后狠狠往前一踢脚边几柜。 他想通了:是是是,梁公要的是一个聪慧绝伦的倾城公主,好嫁给霍无恤控制雍国。但现在的姬倾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聪慧绝伦的倾城公主了,不管梁公知不知道,梁夫人一定是知道的。 姬倾城绝不是像她在信里写的那样只是“吓得”神思恍惚,完全是“吓得”没有以前的心机和手段了。 这样嫁去雍国哪能得的了好? 就像当初姬倾城说的那样:打消梁公计划的只有让他国率先求娶,让梁公迫于两国邦交妥协。 所以现在兜兜转转又到他这儿来了。 他姑母最后一句话便是在利诱! 随着他一脚踹翻几柜,室内发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不绝于耳。 寿春闻声,急匆匆进来,“啊呀”一声,“殿下脚可有受伤。” 谢涵深吸一口气,摇头,“回宫。” 他得去和他母亲商量商量。 马车辚辚行驶,然才刚驶入宫门,还没进定坤殿,便传来齐公召见的消息。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巧合的时间,他有理由相信他姑母是“双管齐下”了。和送到他手上同时的,难保不会有一封送到他君父手上的信。 随着他来到齐公书房外,内侍监怀陀笑如春风地引他上阶时,这种不安与肯定更达到顶点。 怀陀是什么人? 谢涵最初见他时,他还只是个小内侍,只因为是齐武公贴身内侍印鉴的干儿子,才被高看几分,有幸被指派来服侍他。 那时,齐公还是很宝贝他唯一的嫡子的,生怕谢涵在他君父身边受委屈了,又或者冷了热了饿了不敢吱声,多次贿赂怀陀给谢涵带吃的喝的。 怀陀贯是个会看眉眼高低的,当然知道这太子皋以后是要当国君的,而齐武公已经老了,于是他不只没收贿赂,还殷勤地给谢涵带东西,又三五不时地向谢皋说起谢涵的近况,自然而然地抱上了谢皋这条大腿。 谢皋也许优柔寡断,也许贪图安逸,但有一点却是非常难得的,他十分感念他人恩情,一如他对狐源,一如现在的怀陀。 齐武公殡天后,他一继位,就大大封赏了怀陀。 后来谢皋从小的贴身内侍染了坏病,怀陀就成了他的贴身内侍,常伴君侧。 这贴身内侍的喜怒哀乐全都是系在主子一人身上的,对他人的态度也全由主子决定。就像往常齐公不喜谢涵一样,怀陀从不对谢涵表现出过一星半点亲近——哪怕他曾服侍过他两年。 但如今,他却对谢涵笑得这般灿烂,“殿下可算来了,君上念您许久了。” 谢涵心越沉越低,强笑道:“不知君父传召所谓何事?” 怀陀抿嘴一笑,嗓音尖细,“殿下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君上心思如高山大海,哪是奴婢能懂的?” 此时,二人已至门外,谢涵扯了扯嘴角,解下佩剑。 “太子求见。”怀陀在外轻扣门扉。 “进来。” 门被从内打开,齐公与几天前无甚变化,依旧是俊秀斯文、儒雅端方的,此时正含笑望着走进来的谢涵。 “儿臣拜见君父。”谢涵正要跪下,齐公已下来握住他的手,“不必多礼,怀陀赐坐。” 谢涵愣了一下,手掌外宽厚干燥的触感,既陌生又熟悉,他一瞬恍惚,只是这又越发印证了他的猜测。 “多谢君父。”谢涵动了动嘴,齐公已牵着他上座。 坐下后,谢涵没有再开口说话,齐公也只保持着笑容把玩着掌中杯盏。 几息功夫后,他抬头笑道:“每天不着家,一大早上又跑哪去了,现在才回来?满头的汗。” 谢涵怎么可能会满头汗水见君这么失礼呢? 不过是五月的天,走得急了,额前渗出几点薄汗罢了。 也不过是两父子太久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好好说过话,一时尴尬无言拿出来缓和气氛罢了。 齐公从案下拿出一块汗巾,正要递给谢涵,谢涵已低头,自袖里掏出随身帕子,“何须劳烦君父,儿臣用自己的便好。” 齐公伸在谢涵胸前半臂远的手瞬间僵了,场面一时尴尬。 怀陀立刻笑着上前接过汗巾,“奴婢呀听说,农人之子,从不接父亲递给他们的棉衣,因为怕父亲冷,希望他留着自己穿。今太子不接巾之举,一样纯孝动人。只是太子关心则乱,忘了咱们君上坐拥山川。” 说着,他把那汗巾递到谢涵手边来,谢涵垂眸,倏忽笑了,“君父赐,不敢辞。”伸手接过,塞入袖中。 如此明显的抗拒,纵是连齐公的好涵养也无法维持面上笑容,他深吸了口气,方才重新挂上那种温和的、宽厚的,同时也是生疏的、客套的笑。 谢涵凝着那熟悉的笑容,终于也笑了起来,“君父唤儿臣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齐公莞尔,“没有要事,就不能喊你了?太子都晓得记挂你姑母,怎么不晓得记挂寡人?” 果然。 谢涵掩在袖中的手猝然握紧,“姑母之所以为姑母,便是因为她是君父的姐姐,儿臣记挂姑母,怎不是在记挂君父呢?” 齐公哈哈笑了起来,“你还是贯会油嘴滑舌,难怪你姑母都被你哄得在寡人耳边好话连连。” 谢涵“唔”了一声,然后……没有了。 齐公做久了一国之君,很多话他开个腔,周围人便会给他顺下去,很久没有遇到“谈话对象”这么不会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他顿了一下,瞥了谢涵几眼,见人着实没有要给他搭梯子的意思,皱了下眉,终于徐徐道:“你姑母心疼你,其实早就想同寡人来讲你的好,只是她近来烦心事太多……” 他叹口气,见谢涵只微笑看他,又自个儿继续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倾城她,你可记得她?” “不记得了。”谢涵摇了摇头。 齐公:“……”他被几次三番噎得够呛,终于沉下脸,“太子不是号称博闻强识、娴于辞令的么?怎么,今天在寡人面前就打不出一个闷屁,连个人都不记得了?” 谢涵连忙起身绕过长案,下阶跪下,“君父恕罪,儿臣近来苦夏、不思饮食、神疲乏力,非心所愿也,实力不逮也。” “好个苦夏。”齐公没好气,“太子一年三百六十天可真是没几天安生的。” 谢涵垂头,只道“君父恕罪”。 齐公看得心烦,撇开目光,拿起杯盏,抿了几口,才终于放下来,叹了口气,“罢了,你从小身体不好,寡人是知道的。合该早日找个知冷热的人好好照顾你了。” 谢涵依旧低着头,“长幼有序,二哥未娶,儿臣怎敢当先?” “这无妨。”齐公摆了摆手,“嫡庶有别,你为储君,先娶一步,可稳社稷。” 说着,他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和蔼慈爱地笑了起来,“你刚刚去会阳那趟,阿姐对你很满意,赞不绝口,想亲上加亲,再结两国之好。你不日便去梁国提亲罢。” 谢涵却忽然道:“君父和母亲商量过吗?” 齐公噎了一下,他沉下声音,“倾城身为梁国嫡公主,身份尊贵、容貌秀丽、能歌善舞、聪明贤惠,与你在梁国时也有许多共同语言,这样好的姻缘,你以为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吗?” “儿臣以为自己的姻缘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随随便便的,这与同不同母亲商量没什么关系。”谢涵淡淡道。 齐公弯起的眼角和微微上扬的唇角也拉下了,“储君大婚,乃国之大事,两国联姻,乃邦交建设,你母亲一介后宫妇人,哪知国政?” 谢涵没说什么了,只发出一声轻笑。 只一笑似乎风清月白,却又似乎轻蔑嘲讽。 齐公脸色越发不好,命令道:“你不日就前去会阳提亲。” 谢涵蓦地抬头,“君父记不记得还有二十二日就是儿臣的成童之礼?”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意味着他们已成年,可婚嫁,可以参加各项社会活动,各种言行也要符合“礼”的标准,是一个真正的独立的人。 这是以前的标准。随着昊室衰弱、诸侯争霸、战火连年,各国渐渐放低征兵下限:从二十岁降低到十五岁。 上流贵族也顺应潮流,把加冠后参政议政的规矩改成了十五成童后。 自此,成童之礼,是男子一生中仅比加冠礼低一级的大礼。 齐公这样轻慢的态度让谢涵如何不恼火。 那双星眸里那么显而易见的惊诧和怒意,齐公顿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回来补上也是一样。” “难道向梁七公主提亲晚一个月去不是一样吗?”谢涵反唇道。 齐公欲言又止,谢涵凝着他面容,猜梁夫人大抵同他说了些什么。 或许是姬倾城现在神思恍惚,急需安慰甚至“冲喜”? 又或许是姬倾城马上要被梁公指婚给“废物”的质子无恤,急需“解救”? 总归不是对他有利的条件就是了,谢涵冷冷一笑,径自站起身,“君父既然不反对,想必与儿臣是一样想法,那儿臣下月再去会阳不迟,如今先去准备儿子自个儿的成童礼了。” 他说完,一揖到底,扬长而去。 齐公不禁睁大眼睛,喉咙里的“站住”还没出口,人已经推门出去了。 出了书房后,谢涵长长吐出胸中一口郁气,开始思考起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利弊,和处理方案上来了。 首先,如果答应了,那他就不必担心齐公对他的打压了——他从不怀疑齐公对梁夫人的感情。梁夫人为了姬倾城也一定会帮助他。 但是,此姬倾城非彼姬倾城,她不够睿智,甚至自大愚蠢。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来年梁公身死后,手握宝藏秘密的对方就会成为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接谁就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要这好处又不要这坏处…… 可以先答应了他君父和梁夫人,再给出一些“逼不得已”的理由,拖延提亲时间,等到梁公死了,姬倾城被赵臧抓走、梁夫人被姬高一党绞杀……不就成了? 谢涵缓缓地笑了起来。 至于怎么拖,先拖个成童之礼,然后就看他母亲了。 谢涵边这么想着,边两只脚往定坤殿走去,然远远的、忽听身后传来尖细的叫唤;“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是怀陀的声音,谢涵眉头一皱。 他才不想再去听齐公“苦口婆心”一番。 往定坤殿去的脚随即朝旁边一拐,他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加快速度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怀陀哪有谢涵的年轻与体力,追了没几步,已气喘吁吁了,眼见着谢涵径直就要出宫门了,忙遥遥喊道:“太子殿下请留步,守宫卫士请代为传言。” 两个守宫卫士面面相觑。 此时,谢涵已来到二人面前,他睨二人一眼,“孤今夜晚归,给孤留着门。”说完,扔了两片金叶子过去,“再差人传孤的卫士去狐相府。” 两个卫士扬手接住飘来的金叶子,立刻抱拳道:“是。” 等怀陀汗水打湿衣襟喘着气过来时,哪还见谢涵踪影,他气得一跺脚,眉毛倒竖:“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君上要见太子,你们竟敢放太子离宫,还在宫里私收贿赂!” “哪有私收贿赂?”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卫士不忿道:“明明是殿下要我们去给他的卫队传话,给的报酬!” 怀陀“哈”了一声,“报酬?主子的命令你听着就是,竟然还要报酬。” “所以咯——”娃娃脸卫士一摊手,“主子的命令我只能听着。殿下要出宫,我自然只能听命放行,殿下要给赏金,我自然只能听命收下。” “你、你你——”怀陀没想到一个小小卫士竟然敢这么大胆犟嘴,气得胸口起伏,奈何无法反驳。 谢涵出了宫,就像他说的那样,往国相府去了——本来没有梁夫人这一茬的话,他今天本就是打算去见狐源的。 自那日拜访狐源听他抛下“剿灭氏族”的提议后,谢涵一直不曾再来。如今倒是时候了。 还是那个小湖边,还是那个花荫下,狐源还是坐在那儿泡茶。 茶雾袅袅中,他眉眼沉静如没有波涛的海,深邃而平和。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谢涵始终不相信对方是因为一己私利、一腔仇恨做事的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破天荒没有迂回试探,没有旁敲侧击,就是那么单刀直入地问道:“狐相愿否助孤变法?” 狐源愣了一下,这可难得,他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谢涵不禁笑了,“孤觉得,一切掩饰在狐相面前都是透明的,不如直截了当。” 狐源平淡的脸上也漾开了点笑意,蜻蜓点水般,却温和如三月暖阳,扫了他身上常年萦绕的萧疏与距离感,“太子您以诚心待我,那我也以诚心报您:我愿意。” 这答案谢涵不意味,他继续道:“恕孤冒昧,孤还有一问。” “可是问我为什么愿意?”狐源淡淡道:“我已位极人臣,搬倒氏族也不可能更进一步,反而失败会遭受灭顶之灾。” “狐相敏锐。”谢涵承认道。 狐源放下茶壶缓缓站了起来,眺望远方,“太子殿下,你说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呢?” 说着,他指着墙外不远处的农田,“你看那些百姓,从一生出来,就每日农耕、忙忙碌碌,渐渐长大,娶妻生子,随后又继续耕着那一亩三分地。如果遇到国家征兵,他们放下锄头打仗去,也许一不小心就永远留在了战场上。侥幸未死,回来后又继续耕作,把孩子养大,继续他这一辈的生活,然后渐渐老去、死去。而我们,也一样,只是耕作的田大一点罢了。太子你说,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呢?” 谢涵没料到话题突然去了这个方向,在狐源平淡得没有起伏的话语里,他却从心内生出一阵茫然。 他定了定神,也站起来,笑道:“他们活着,为了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为了子孙可以平安长大,还为了必要时誓死报国,更尝尽人间百种味道,难道还不够吗?” 狐源笑了,转身用一种怜爱而艳羡的眼神看了谢涵一眼,像在看什么极其值得怀念,又已经或者即将不复存在的东西—─ “太子殿下您太年轻,等您到我这个年纪,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他摊开手,掌上是粗糙的纹路,“人这一生,总要做点什么,不是仅仅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活过。” 也许他是在看自己年轻的时候。 谢涵凝眉思索他的话。 狐源已重新坐了下来,“不知当初的提议,太子殿下考虑的如何。” 谢涵抿了下唇,“孤想,赶尽杀绝不利于国政稳固,还会让其他投奔者寒心。” 狐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把倒好的花茶推了一杯过去。 谢涵拿起杯盏,啜了一口,又放下,坦诚自己心中想法,“可以杀鸡儆猴,可以擒贼擒王。” 狐源笑了,“可。” 谢涵心头一松,也笑了──对方果然不是真有这种打算,而是为了考验他。 “明日,老朽会面见君上,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后,狐源对谢涵亲切客气不少。 “狐相您去便好,君父看见我,怕是要徒生波澜。”谢涵苦笑。 狐源凝着谢涵,摇头叹了口气。 叹完,他道:“殿下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叹气?” 谢涵其实并不想听,却不好拒绝,只得道:“愿闻其详。” “我叹殿下你一点都不懂君上这个人。”狐源垂眸看了一眼杯中茶水,“其实君上就像这杯茶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底。没什么主见,晃一晃,就会摆动。又心太软重感情,你稍微示弱一点,他就不忍心了,殿下你和楚楚夫人为什么总是要那么强硬呢?”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74章 第74章 谢涵垂眸, 盯着杯中清清淡淡的花茶,好像那是稀世奇珍。 狐源并不被他委婉的抗拒影响,依然是淡然平和的声音:“我来齐国时, 楚楚夫人还没有嫁过来, 老夫托大,可以道一句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记性好,应是记得你儿时, 君上也是带你堆过雪, 抱你上过马的, 那时君上是真心爱你的。只不过后来流言纷纷, 才渐渐对你起了一丝芥蒂。” 至于是什么流言,不必多说,不外是或自发或有人推动产生的“谢皋的君位全是靠女人的裙带和儿子的庇护得来的”。 “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流言下丝毫不被影响, 尤其是君上这样容易被人左右想法的人。但他也只是心里不舒服罢了,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和夫人。反而是你与楚楚夫人没有抓住机会填补裂缝, 反而任其扩大, 然后指责君上忘恩负义。”狐源诛心道。 谢涵坐的笔挺的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 低下头, 不说话。 “这样君上只会觉得你与楚楚夫人居功自傲,而且瞧不起他。他又怎会再给你们好脸色看呢?再加上不断有人在君上耳边说你们的坏话,你们不屑一顾、听之任之, 三人成虎,长此已久,最后到如今两相厌烦。” 狐源直接道:“现在又反过来怪君上的偏心, 太子不觉得很没有道理么?” “嗤”的一声, 谢涵气笑了,“狐相颠倒黑白的本事, 实在令人难忘项背。” “太子是不是一直觉得君上想另立四公子废了你?”狐源忽然道。 真是禁忌的话题。 但连变法都说了,也不差这一个,更何况谢涵如今已无心顾及,他恨恨地哼了一声,“难道不是?” “不是。”狐源很认真道:“老夫可以担保,君上自始至终没有过这种想法。” 谢涵“嚯”地抬头盯着他。 “就如同太子你没有希望君上早日殡天好由你继位一样。” “孤当然没有!”谢涵急道。 狐源微微一笑,“你没有,君上也没有,可你们都以为对方有。这就是流言可畏。君上本就是个容易轻信的人,楚楚夫人素来一力降十会从不擅长勾心斗角,但太子你却不应该。” “这只是流言,他不是这样想的……”谢涵喃喃。 “对。君上从没这样想过,哪怕他以为你盼着他死。” 这话太重了,谢涵颤了一下,立刻站起来,脱口道:“我自然愿君父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可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问的突兀,但狐源却听懂了,“因为在君上心目中,他的君位确实因你而来,把君位传给你,是他必须履行的责任。” 谢涵脸上表情倏忽淡了,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难怪君父总会听那些子虚乌有的话,因为他心中一直自卑。” 狐源皱了下眉,“太子,难道你想听君上是因为爱惜你这个儿子、信任你的才能,才会无论如何要把君位传给你吗?” 谢涵一顿,“孤岂会如此天真?” 狐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想法确实天真。但太子你若认真经营,未必不可,毕竟君上曾经对你是有感情的,又最是心软耳软。”说完,他转言道:“明日我面见君上,太子要否一起?” 谢涵抿了抿唇,“好。” 第二天,狐源果然去见齐公了,谢涵在东宫里候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听到了齐公传召的旨意。 书房内,仅有齐公与狐源二人,其余的,莫说一个宫婢内侍,就是连只苍蝇蚊子也没有,极其的安静。 谢涵迈步入内,躬身拜下,“儿臣拜见君父。” “起罢。”齐公淡淡道。他心里还残留着昨天被拂逆的不悦,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狐爱卿说,你对国内现在的制度有意见,想做变动?” 就像狐源说的那样,谢皋实在是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他分明是想用无喜无怒的态度给谢涵施加一点压力,但眼里的急切却掩饰的太差,显然狐源已经说动他了。 谢涵忽然想起这么多年来对方看他的眼,是不喜的,不愿意看到的,却绝对不是憎恨的,欲除之而后快的。 所以一切就是他轻信流言的想象? 谢涵不知作何心情地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两人如出一辙的星眸在半空中对视,齐公见对方只凝着他不说话,又是不耐又是不明所以道。 “儿臣很久没有见君父了,看到您,情不自禁开心地笑了起来。”谢涵道。 齐公:“……”他“咳”了一声,“成何体统?你贵为我大齐储君,却如此吊儿郎当,说话更是油腔滑调,宛如市井小人。” “君父既不爱听,儿臣就不说。”谢涵一笑,在下首地席坐下。 此时,齐公坐上首,狐源居右,谢涵坐左,他一坐下,便侃侃道:“儿臣是不是对我国制度有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敢问君父想变法能立刻着手实施吗?” 齐公皱眉。 谢涵继续道:“不能。因为会有很多阻拦。这就表明君父您在国内受多方掣肘,并非万人之上。” 这句话可谓说到齐公心坎上了。 齐国历史悠久,氏族力量比之许多国家都要强盛,联合起来甚至可以威逼公室。而谢皋偏偏是个过于文弱与温和的国君,氏族就显得越加猖獗,这种被左右的感觉也越加强烈。 就像之前阳溪君吞税一事上,氏族们就表现出了咄咄逼人之态,甚至逼迫谢皋令他难堪。 但他当然不会就这么应下,而是声音不少变道:“纳四方之谏,方是明君当为。” “可他们的谏言为公为私还很难说。而且谏言并不是帮君父做决定。”谢涵游刃有余道。 齐公果然很快取下伪装,“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变?” 相信狐源已经把之前他们商量的都已经说给齐公听了,谢涵于是打算讲他的前期准备,“儿臣拙见,愿抛砖引玉:第一步,当积蓄我们这一方可以和氏族相抗衡的力量,应积累人才,可先从四白学宫开始选拔。四白学宫,本就我国为吸引人才而设,从这里选拔,只能显出君父您求贤若渴,不至惊动氏族。” “第二步,可以在不起眼的小官上安插君父信得过的人,双管齐下。” “第三步,学习梁国,推动全民皆兵,对全国百姓进行各种训练与教育,届时氏族一有异动,君父就可随时征兵。且这对我国未来也有大大的好处。” “有兵还不够,要注意将领的培养。”狐源忽然道:“六军中,本就有一军由公室子弟统领,如今是谢宾,要让他注意调/教人。” “但这些都是不小的动作,不只要找好理由,还要做出一些能吸引走各大氏族注意力的事。” “坐山观虎斗。”狐源道:“氏族本就不是一块铁板,要分化他们很简单,只是万万不能让他们此消彼长、利益重新分配,而是要把这利益收归国有。”狐源道。 “所以应该先从小氏族开始。”谢涵道。 “依附拾氏的温氏可,我不日前收到线报,温氏家主的弟弟和波氏家主之母暗通款曲。波氏家主向来厌恶嫡母的管束与擅权,如果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他一定会趁机大做文章。我等便可暗中激化矛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施施然面不改色敲定一条毒计。 素来在列国国君中算得上是“风光霁月”的齐公:“……”他喉头滑动,咽下一口口水,望着谢涵的目光渐渐警惕。 谁知谢涵临走,快要迈出门槛时,忽然顿住脚步,犹豫几息,回头道:“儿臣在外,听神医党阙说冬病宜夏治,君父素来畏寒,不若试试?” 齐公愣了一下,颇陌生地细细打量谢涵一会儿,随后点头笑道:“你有孝心了。” 等谢涵背影消失后,他才看向狐源:“素闻人亡政息。他这是怕寡人身体不好,坚持不下去他的变法?” 狐源面色一变,“君上慎言,怎可说这么忌讳的字?”说着,倒下一杯茶递过去,“请君上漱口、吐掉。” “爱卿啊——”齐公面色一僵,见对方表情纹丝不动,终是讪讪笑了笑接过,按人说的做了。 谢涵出门来后,就往楚楚的定坤殿去了,昨天准备的商量姬倾城的事被打乱了。现在时间正好。 只是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诱人的猪香,他立刻后退半步准备离开。 奈何里面的人已经看到他了,谢沁小跑过来嚎着,“哥——” 谢涵无奈,最后还是被拉了进来,案上摆着饭菜肉食——如今既非早餐时间,也非晚餐时间,只是谢沁人小长身体饿得快,强行在定坤殿定了一个“中餐时间”,如今正是。 这本没什么,但不知怎么的,小豆丁最近总是用一种“痛惜”的目光看着他,然后不停地和他说“哥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并成功把楚楚洗脑,让谢涵每天被迫吃下一整个炖猪蹄。 这导致谢涵最近都不爱往定坤殿跑了,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待在宫外。 只是今天直接从齐公那儿顺便过来,一时没顾及…… “哥,喝汤,多吃猪皮,补的。”谢沁眼巴巴瞅着他。 谢涵闻着那最近太过熟悉的肉香,顿了顿,抬头看楚楚,一脸正直严肃,“母亲,儿子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谢沁张张嘴,又闭上,抱着小汤汤乖乖坐在一边,忧伤地看一眼谢涵平坦的胸口,又立刻非礼勿视地撇开。 谢涵没注意,开始对楚楚讲述姬倾城的事,和他不愿娶姬倾城的心理,最重要的是:他不愿娶,又不能拒绝,要拖着。 楚楚轻踹了谢涵一脚,“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有那么麻烦的事吗?” 说完,她柳眉一竖,气场全开,“谢皋真是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的婚事竟然想完全跳过我?岂有此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75章 第75章 五月, 齐国国内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说它不大,因为涉事的仅两个小家族;说它不小,则是因为其中一个小家族温氏依附于四大氏族之一的拾氏。 事情是这样的: 波氏家主波丕年方十八, 正是一个男人最血气方刚、最充满雄心壮志的年纪。但他空有满腹想法却只能做个空壳傀儡——因为他身上压着一个能力卓绝的嫡母西浣罗。 西浣罗也是个小家族的世族贵女, 及笄后嫁给波丕的父亲,也算门当户对。谁知没过两年,波丕的父亲就坠马死了, 彼时西浣罗膝下没有一儿半女, 波氏遂要求收回家产, 改波丕父亲的叔叔为家主。 西浣罗当机立断, 把一个通房婢女生的儿子抱到自己这儿,经过一系列周旋,保住了家财。而这通房婢女生的儿子也成了新一任波氏家主, 即波丕。 由于波丕年幼,波氏的大权一直被把持在西浣罗手里。 西浣罗生的貌美如花, 又长袖善舞, 一边借助娘家力量, 一边多方周旋, 波氏的人一一被她替换,安上自己的心腹,到如今波氏俨然是她的一言堂。 随着波丕渐渐长大, 他当然不满于这种现状。却苦无办法,抑郁不得志,只能日日买醉骂贼老天, 又求着老天开眼让西浣罗早点死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有一天深夜,他在赌坊里输光了钱偷跑回来, 蹑手蹑脚走过后竹林时,于飒飒声中听到一阵水/乳/交/融的声音。 他咽了口水偷偷走进,竟然发现两个当事人中一个是他的嫡母,另一个他也认识——温氏家主的弟弟温拾遗。 是了,西浣罗青年丧夫,怎么可能这么耐得住寂寞,一个面首都不找,原来是早有老相好啊。 刹那间,波丕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不是现在,他必须秘密绸缪,让西浣罗一块遮羞布都没有的在朗朗明日下无所遁形。 于是,他开始暗中观察西浣罗和温拾遗。 两个加起来年逾古稀的人可真会玩,草丛的、马上的、水里的…… 丝毫不记得自己一个是寡妇,一个有妇之夫。 距那晚八天后,是家族祭祖的日子。家庙西浣罗当然没资格进去,但她还要主持接待客人,温氏就是被邀的一个家族之一。 在人前,两人还是端得住的。至少西浣罗笑得礼貌得体、端庄温和、 波丕看得心中一阵作呕,天知道两个道貌岸然的人私下里有多藏污纳垢。他遣被他收买的一个丫头,假西浣罗之名,去邀请温拾遗又到了那片竹林。随后自己率族人入家庙。 没想到家庙中一只野猫偷吃了供品,众人怒不可遏,一路追赶,最后追到了一片竹林…… 扶突城内,一片哗然。 祭祖前三天,就要焚香沐浴,茹素禁欲,身为寡妇的西浣罗竟然干出这种事,波氏再也容不下她了。 波丕以为事情该在这里结束了。 然而事实上,这才只是个开始。 流言像长着翅膀的蜻蜓飞遍扶突城的每一个角落,“波氏竹林”、“小竹林”成了下九流的肮脏话,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两家贵族的笑话,甚至惟妙惟肖到温拾遗和西浣罗彼时的姿势与神态。 温氏和波氏在封邑内的威信都一落千丈。 温氏对波丕恨得牙痒痒,再加上旁边还有温拾遗和西浣罗的敲边鼓,一场温氏和波氏的争斗展开了。 一时二家不相伯仲,都各自联络自家姻亲,最后一把火烧到了拾氏上。 温氏家主夫人就是拾氏旁支女。 拾氏虽瞧不上波氏这等小家族,但自家女求到边上来了,而且温氏又一直在给拾氏跑腿。 他们就打算吞了波氏及其姻亲,却没想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小氏族们联合起来抗议了,抗议大氏族对他们的压迫。 蚂蚁虽小,却积少成多,最后一卷告到齐公面上来了。 齐公:“……”他看看右手边狐源,又看看左手边谢涵。 前者一脸平静,后者淡笑施施。 齐公:“……”他最后看向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某个小家族家主上。 那已是个花甲老人,却抱着齐公大腿哭得像个孩子:“君上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欺人太甚,他们大家族欺人太甚啊……但凡有一点不顺他们意的就要喊打喊杀喊剿灭,剿灭……咱们是贼还是敌军啊就要剿灭,当年也是这样,不依附他们就是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可我们生是齐人,死是齐鬼,要依附也只依附君上,他们那算什么东西,谁不是祖上有点功勋,竟然仗着势力大这么排除异己啊……不给我们留一点活路……” 这话就有点儿诛心了。 殿内四大氏族的人听得面面相觑,唯恐耳根子软的齐公被煽动,立刻撇清关系道:“拾氏帮助姻亲的确有些咄咄逼人了,但良家主不要夸大其词!” 拾氏不干了,“什么咄咄逼人?我们行得正立得住,波氏陷害温氏……” “那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谢涵忽然道。 他与几大氏族关系是不错,但不包括拾氏,那是他大哥谢浇的姻亲,而且拾氏家主拾夏可没少给他找麻烦,就别怪他在这个时候开腔了——他总该开个腔的,作为整出事件的策划与推动者之一。 那拾氏子弟顿了一下,立刻有一个须氏子弟哂笑道:“总不会是替天行道罢?” 齐公就坐在上首,谁敢说替天行道呢? 须氏和拾氏一直是政敌,又兼由于须贾的原因,分属谢涵阵营,此时当然帮腔。 那拾氏子弟一听,吓得跪下来,怒道:“慎言!” 谢浇转头对谢涵瞪眼道:“我记得三弟还不到议政的年纪罢,怎么私自站在这儿?” 谢涵微微一笑,然还没等他开口齐公已出声道:“寡人特许。” 平地一声雷。 这声音虽然不重,却比什么咆哮怒吼都管用多了,殿内霎时都静了,齐齐向谢涵齐公二人看来。 谢涵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后对谢浇挑了挑眉。 谢浇没想到事情全不按他的走向发展。 众人更被齐公突如其来对谢涵的“维护”——按齐公曾经对谢涵的态度,这可以算维护了……罢——给惊到了。 齐公被看得有一丝丝不自在,谢涵见状立刻把众人注意力往自己这里拉,重重“咳”了三声,“还有七天便是孤生辰,君父说带孤提前熟悉熟悉,有什么不对么?” 这没什么不对,可发生在太子殿下您和君上之间的话,就太不对了。 众人没有说,但在心思浅的人脸上就仿佛写了这么长长的一串话。 齐公尴尬地轻咳一声,把偏题的话拉回正轨,淡淡而不失威严地注视着下方的花甲老人和拾氏子弟,“拾氏私自械斗,确实该罚。但波氏、温氏更令我齐国蒙羞,今夺爵夺邑,贬为庶人。” 殿内霎时一静,落针可闻——齐公素来温和,这次处罚竟然如此严厉。 那拾氏子弟不敢说话了,终究他不是拾夏,可不敢与齐公叫板,只期待着这处罚不要太严厉。 他心中暗暗祈祷着,没想到齐公下一道声音把他送上了云端——“拾氏越俎代庖,令全体涉事者闭门思过三月。” 就……这样? 没有一点实质性处罚? 君上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大氏族的人松了一口气。小氏族的人各个义愤填膺,却敢怒不敢言,那花甲老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但无论如何,此事告一段落。 波氏、温氏家财,全权收归国有,又没惊动大氏族们,又激化了氏族间的矛盾,怎么说都算一个成功—— 本来,小氏族们可没胆和大氏族叫板,花甲老人其实是狐源和谢涵的人。但经此一事,小氏族们却彻底滋生了反心。 众人走后,狐源、谢涵对视一眼,齐公又咳了几声,“你们两个,可真能生事,搅得寡人头都痛了。” 闻言,谢涵绕到齐公身后,把两个拇指放在对方太阳穴上,“那儿臣来赎罪。” 齐公顿时不自在,肌肉紧了紧,又松开,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算默许。 谢涵眉眼一弯,给人轻轻揉起来。 这大半个月来,除了绸缪这件事外,谢涵花精力最多的地方就在缓和和齐公的关系上了。 谢涵这样的人,只要他放下芥蒂,诚心来讨好你,可没人拒绝得了。 从一开始的寻医问药,到端茶递水,到虚心拿国政请教,不知不觉,齐公就被温水煮青蛙了,还有一点小得意和小沾沾自喜:看,连他君父都盛赞的儿子,到头来还是有问题要问他的,谁叫姜还是老的辣呢?他总归是他爹! “太子你不要怕,虽然君上和你可以说近十年不像一对正常父子地相处了。但君上是一个很长情的人,你想想,梁夫人远嫁二十年,君上能对梁夫人丝毫不变,一如既往地把梁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就可知,他多么念旧情了。” 狐源不只一次地对谢涵这样说道,谢涵终于小心翼翼地迈出试探的第一步,然后一步又一步,到现在他真的感觉到小的时候,对方对他的保护之情并没有消退。 出了殿门后,谢涵与狐源并肩而行,低声道:“多谢狐相。” 他说没什么为什么谢,狐源自懂得,他淡淡一笑,“太子殿下不必谢老夫,老夫并非为你,老夫只希望君上的人生圆满一点再圆满一点,妻贤子孝、儿孙绕膝、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说完,他往西边宫墙眺望,“不过有些人未必这么希望,今天所有人都知道君上对你的态度变了,不少人怕是要坐不住。” 西边宫墙,正是齐公宠妾鲁姬夫人的漪澜殿。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76章 第76章 “君父什么时候对老三这么好了?”谢浇府内, 他来回踱步,烦躁不已。 旁边站着个青衫文士,闻言淡笑道:“公子稍安勿躁。” “勿躁!怎么勿躁?!”谢浇瞪他, “老三本来就占着正统名分, 要不是他和君父关系紧张,哪来我的出头之日?现在他偷奸耍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拍上君父马屁了,那还有我什么事?” 那青衫文士摇了摇头, “公子您烦躁, 但有人比您更烦躁。” “谁?”谢浇顿了一下, 豁然开朗, “你说老四他们?” 青衫文士欣然点头,“比起公子您,四公子和鲁姬夫人才是真正靠君上的宠爱活着的, 谁动这份宠爱,就是在动他们的命根子。” 无独有偶, 齐宫漪澜殿内: 袅袅椒兰香味升起, 铺满天青色云纹地席的室内, 几柜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一面水色琉璃屏风前,斜倚着个白衣佳人。 她单手支额,双目微合, 似睡非睡,几缕碎发从额前落下,为她平添几分柔弱。 她生的很美, 而且是那种男人最无法抵抗的引人怜惜的美。 与楚楚张扬艳丽、勾魂摄魄的五官不同, 她淡细的眉和白得有些透明的脸,看起来便似先天不足, 鼻子很小巧,唇色有些淡,整个人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和轻愁,这或许和她是亡国之女有关罢。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宠冠齐公的鲁姬夫人。 下首一个年长侍女正低头向她汇报什么,声音很小,仿佛怕惊着了斜倚软榻的半寐女子,仔细听去,才可辩出“君上”、“波氏”、“温氏”、“太子”、“特许”、“了不得”等字眼。 想来是安插了人在早朝上,现在来转述朝堂上发生的事。 “咳咳咳……”鲁姬掩唇轻咳几声,缓缓睁开眼。 她睁得很慢很慢,仿佛那已耗尽她大半气力,睁开的眼睛不大,也不黑白分明,黑睛特别的淡,却有股奇异的魅力。 淡极始知花更艳。 “君上真的这么说?”她低声询问。 “千真万确。”下首那婢女忧心忡忡,“不只这样,下朝后,太子还和国相继续留在议事殿很久。夫人,你可千万要想想办法,不然咱们可就……” 鲁姬轻抬皓腕制止了那婢女接下来的话,只吩咐道:“叫漪儿和婧儿过来。” 这个时候,谢涵正在楚楚的定坤殿内。 和鲁姬一样,楚楚也是耳通六路眼观八方,故一见到谢涵进来,一双凤眼便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直把谢涵打量得不自在了,“母亲?” 楚楚点点头,“你这样,倒也好,他终归是你老子。” 谢涵哈地一笑,“孩儿不过是觉得有必要缓和和他的关系,否则对我们不利。” 楚楚嗤地一笑,“那你以前就觉得这是没必要的了?” 谢涵顿时哑口无言。 楚楚手一挥,“嗨呀,我怎么有你这么别扭的儿子。想讨好他就讨好他呗,想让他夸夸你摸摸你脑门亲亲抱抱举高高就直说呗,我顶多笑话你几天!” 瞧这越说越不像样了,谢涵恼羞成怒,“母亲!” 楚楚容色一敛,一本正经道:“我喊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你让我拖延你和梁七公主婚事的事我解决了。我和你君父说:我已经和王兄给你物色了一个楚国贵女了。你君父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不经过他同意。我就说你定下梁七公主也没经过我同意。他就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说到这儿,楚楚讥笑几声,又续道:“最后,我退一步,和王兄说退婚的事,那与梁七公主的婚事至少得等我和王兄说清楚罢,从扶突到云门,一来一去,可有的等了,你安心罢。” 谢涵眉开眼笑,“母亲英明。” “你最近是要做什么大事啊?搞得神秘兮兮的?”楚楚踹了嬉皮笑脸的谢涵一脚。 “不可说,不可说。”谢涵严肃地摇了摇头,“大美人只要享受成果就好了,说了怕大美人伤脑子。” 楚楚气笑了,“滚罢!” 然后谢涵就麻溜地滚出来了——他怕自家母亲再追问下去。 终究这可是变法,不是一般的事,连他也不敢想象后果——早晚有一天,氏族们会意识到他们在给他们下套的,到时候的反扑难以估计——他并不想楚楚过多地担忧。 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选择变法,至少得等他执掌大权的时候,才更有把握。 只是,若不思变,恐怕等不到那一天,齐国就亡了。 齐宫地势北高南低,最高的一处叫白龙原,原上是座小山,拾级而上,山顶有凉亭,亭子四周甲士把守,亭内青石台上放着一座大钟,高五尺,宽三尺,青铜打造,上刻交纽盘篪图案——大吕钟。 那个他在另一个世界抱了整整一天,最后陪他一起沉入河底的齐国国宝。 谢涵伸指细细触摸钟身上的图案,那触感冰冷又坚涩,却叫他感到如此弥足珍贵。 “这是六百七十年前,昊武王赐予先祖的,代表了我齐国的正统地位与无上的荣耀,而涵儿,你的责任就是把这份荣耀延续下去!让它永永远远屹立于此、风雨不侵,受万人膜拜!不惜一切代价!” 谢涵还记得他第一次摸大吕钟时,齐武公是这样牵着他的手说的。 他当然要让它永永远远屹立于此、风雨不侵,受万人膜拜! “好好擦。”谢涵把拭布扔进一边擦钟人手里,踩着台阶下山,往宫门去了。 他还有好些事要找狐源商量呢。 在西宫门时,一个守门卫士忽然冲他喊道:“太子殿下?” 谢涵停下脚步,看了那人一眼,似乎有些眼熟。 那守门卫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脸惊喜,“太好了,太子殿下,果然是您。” 谢涵:“你是?” 那人摇了摇头,“卑职贱名,不足挂齿。只是太子殿下半月前离宫说要我与翦雎为您留门,结果一晚上也没见殿下您回来,有些担心。现在见到您安然无恙,真是太开心了。”他娃娃脸上笑出一口小虎牙,还有两个小酒窝。 这么一说,谢涵就想起来了:原来是当日他君父要他娶姬倾城,他气急而出时守门的卫士。 当时怀陀一路追着他,他就直接出门,叫两个小卫士帮他叫人了。 面前的,就是其中一个。 自然而然的,他也发现了另一个一动不动的守门人并不是当日的另一人。 齐宫守门武士皆是两两一组搭配好的,一换班就是换一组人,等闲绝不会拆组。 对方刚刚没提自己名字,反而提了翦雎,想必就是当日的另一个守门人了。还过了半个月来庆幸他安然无恙。感情他之前就没出现在宫里过了? 谢涵眯了眯眼。 那人脸上还保持着镇定与惊喜,谢涵忽然笑了,笑得很善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穣非,穣穣之穣,非常之非。”声音轻快干脆。 谢涵似乎也被这声音感染了,“好名字。看你也是个伶俐人,随孤拉马车去。”说完,他对另一守门人道:“去去就回,你好生守着。” 章节目录 第77章 第77章 穣非低着头跟着谢涵一路往马车栏走, 等到时,他环顾一圈,见四周无人, 冲前一步, “扑通──”一声朝谢涵跪了下去,“求殿下救命!” 谢涵挑眉,“你不是好端端的么?” “不是小人, 而是翦雎, 十八天前与小人一同守门的那个。”穣非急切道, 又很快镇定下来, 三言两语道清了当日谢涵走后的事。 怀陀因没叫到人,一通火气便全冲二人发作,翦雎直白回了几句, 就被对方使人重打了三十棍。 怀陀是齐公的贴身内侍,他要打的人, 太医也不敢给他治伤, “翦兄现在奄奄一息, 恳请殿下不吝相救, 小人愿肝脑涂地、结草以报。” 谢涵正不满于怀陀的作威作福,闻言,看一眼跪着的人挺直的脊背, 不禁一笑,“你倒是义气。也罢,既然因孤叫你们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哪有不管之理?” 说着, 他解下腰间组佩的一片玉璜,随手抛了过去, “拿着这个尽管去太医署找人就是,孤看谁敢不来?” 穣非双手接住玉璜,踯躅了下,“殿下随便着人找个宫外医工就好,找太医……怕是会传到怀陀公公耳中。” 谢涵一挥手,“孤既派太医过来,怀陀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再动你们的。” “不……”穣非连忙摇头,“小人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怀陀公公毕竟是君前红人,他不敢和殿下明着叫板,却难保不会怀恨在心,在君上面前诋毁殿下。” “你倒知恩懂事,不过──”谢涵“哈”地一笑,“孤若怕他,那日就不会扬长出宫了。且疏不间亲,孤与君父的血脉亲情还不至于为个外人破坏。好了……收起你这副忧愁表情,休要唧唧歪歪,赶紧去找太医给你的同伴诊治罢。孤也要出门了。” 谢涵抖了抖衣襟,显然不欲多谈,穣非欲言又止,最后捏着玉璜一揖到底,“多谢殿下救命之恩,穣非铭记五内。” 谢涵“嗯”了一声,并不在意,挥挥手就让人走了,等他再到宫门时,随行卫士已准备好了,他上车道:“去明德街尾。” 明德街尾的那家成衣铺是梁夫人告诉谢涵的一个据点。不过他这回过去却不是和梁夫人有什么消息要联络。 此时正是置换夏衫的时节,成衣铺内来来往往人不少,其中一妙龄少妇指着一白底青花的柔软料子笑道:“这颜色好,素而不寡、仪态万方,给母亲正正好……” “啊呀,真是抱歉,这位夫人,这匹料子已经有人订了,瞧我今天脑子昏,又把它挂出来了。”一旁店家忙拍着脑袋致歉道。 少妇柳眉一蹙,“不知是什么人?能否相让……” “这个……”店家有些犯难。 正此时,谢涵踏步进来,刚刚在门外已听全了的他淡淡道:“是我。抱歉了,这位夫人,这是我给准备送母亲的料子。” “原来是……”姬曼柔一掩唇,看一眼周围,低声道:“原来是您。这匹料子做两件夏衫都是绰绰有余的,不知您可否舍一半予我。” “再好的缝人也有失手的时候,我得多备些料子,有备无患啊。” 店家见二人实在焦灼,终于忍不住道:“二位贵人,实际上,本店新进了一匹和墙上挂着的很像的料子,还在库里,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进来看一看?” 不一会儿,二人就跟着店家去了□□,一入□□,店家差人上茶后,就十分知趣地拱手退了。 “何事?”谢涵问道。之前几次,姬曼柔传消息用的都是文字,这次居然要求见面,不得不说有些奇怪了。 “非贱妾无事生非,实在是这事太大也太急了──玖夫人想给二公主下毒。” 谢涵愣了一下,面色都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沉下脸,“究竟什么情况?” “经过之前一事后,玖夫人深觉被折了面子,恨毒了您与国夫人,只是无可奈何,遂把恨意转移到了二公主身上,且她无论如何是不许大伯的儿子成为玖家的嫡长孙,那是她给玖少游的孩子留的位置。当然她还没失了理智,要不管不顾直接对二公主用毒。” 姬曼柔详细道:“两天前,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偏方:甘草与海藻相混,有毒性,使人日渐虚弱,而不知所因。二公主喜食海藻,殿下您一定知道。至于甘草,是最常见的一味药,有调和诸药之效,玖夫人送二公主的安胎药里就有这一味药,谁也说不出错来。” “疯子,疯女人!”谢涵反手把手里的茶盏砸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那姐姐已经吃过了?” 姬曼柔摇头,“昨天我故作嫉恨,打翻了公主的药碗。但此事可一不可再,否则引人怀疑,我冒然开口提醒,又恐公主不信,不知可否请殿下给个信物?” 谢涵一顿,意味深长瞥她一眼。 姬曼柔苦笑,“贱妾实在是之前与公主作对做久了,突然改变,真怕公主不信,不是想留下殿下的什么东西做威胁。” “孤可没这么说。”谢涵打个哈哈,“不过姐姐最不会演戏,怕是要露馅。二少夫人还是不要暴露,孤今日去提醒她一声就好。” “殿下说的是。”姬曼柔低眉顺眼,“只是治标不治本,就怕玖夫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谢涵瞧着她,不禁笑了一下,“那就如二少夫人所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拾云衾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了。 姬曼柔温婉柔顺的姣好面庞一瞬惊喜,“不知殿下有何妙计?” 临了,谢涵却卖起了关子,“唔,这个孤还需好好安排安排,届时还须二少夫人多多帮忙。” 姬曼柔敛下过度显露的神色,又恢复低眉顺眼,“能为殿下效力,贱妾荣幸之至。” 谈完这一出,二人装作不欢而散地出来,谢涵不只要了墙上的布匹,还又要了库内存的一匹说要给谢娴送去。姬曼柔一肚子气,什么布匹也没要就回去了。 二人虽同路,却秋毫不犯地来到玖府。 姬曼柔先一步入门。等谢涵晃晃悠悠过来时,玖少卿已闻讯出来接他了,“殿下怎么来了?” 自从知道玖夫人的险恶和谢娴的委曲求全以后,谢涵是越看玖少卿越不顺眼了──要不是嫁给这人,他姐姐怎么会深陷泥潭呢? 他没好气哼了一声,“姐夫这么说,是不欢迎孤了?” 玖少卿无奈,但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这小舅子“吃醋了”,只摸摸鼻子道:“娴儿刚刚也说要来出来接你,不过我看日头毒就阻了,现在她正在内轩等着呢,咱们还是快点进去罢。” 一听谢娴在等,谢涵也不嫌这嫌那了,催道:“那姐夫还不快快领路。” 玖少卿没脾气地听命,领着人从正门绕过照壁,走过花园,前方苍苍翠柏下已隐见错落的楼房影子,却被面前两个人给阻了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更新的。 谈了个小恋爱,终于知道我的真爱终究是我的文,明天见,感谢大家不离不弃。 章节目录 第78章 第78章 其中一个, 谢涵不久前才见过,正是姬曼柔。她还是袅袅娜娜的身姿,柔柔弱弱的脸庞, 大眼睛里一滴泪要落不落的, 好不可怜。 只是在她对面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很难用语言形容得出的男人。 他手长脚长、身形魁梧,却无半分顶天立地的男儿气概, 反而白衣宽袍、面唇俱淡, 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药味, 虽无宋太子形销骨立的模样, 也是一股风吹吹就倒的病弱模样。 最有意思的是他的脸庞:精致的瓜子脸,弯弯的新月眉,琼鼻樱唇, 苍白的快要透明的脸和唇,和对面姬曼柔比起来, 竟不知哪个更显楚楚可怜一点。 这是个比女人还像女人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昂藏的身躯, 谢涵几要以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随后, 他开口了,“我再问一遍,你去哪儿了?” 声音一股清媚, 惹人销魂。 谢涵一个激灵,侧头看身边玖少卿──这是? 其实他心中已隐隐有个猜测。 玖府里的,病弱少爷, 站在姬曼柔对面, 全指向玖二少爷玖少游一个人。 果不其然,玖少卿做了个口型:吾弟。 随后又往后指了指, 做了个原路后退的手势。 此时二人正在个拐角处,面前一副小夫妻争吵的情景,倒是尴尬的很,不便出现。 谢涵自然不会非要看,虽然他对这位玖二少爷很好奇来着。 “我只是出去挑了匹布要给母亲裁衣裳而已。”姬曼柔解释道。 “你身上有其他男人的味道。”玖少游声音淡淡。 正与玖少卿缓缓后退的谢涵脚步一顿。 所幸姬曼柔尚很镇定,“怕是那店家给我看布匹时蹭上的。” “这种味道是混合着金丝马尾和少年男子特有的气味。你知道什么是金丝马尾吗?是一种非常名贵的兰花,成衣铺的店家卖一辈子的衣服怕也买不起一盆。” 玖少游冷冷一笑,蓦地声转阴鹜,伸出一根苍白的食指按在姬曼柔颈上搏动处,“你就那么耐不住寂寞,急着去找人了?” 那一根食指就像毒蛇粘附上来一样,姬曼柔颤抖起来,那声音很恐惧,像是怕极了,“没有,我没有……成衣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怎么会知道!” “是谁呢,年纪应该不大……”玖少游兀自喃喃。 “是孤。”谢涵往侧踏出一步,扬声道,玖少卿拉人不及,湖畔对峙的两人都闻声看过来。 “大哥……还有这位……是太子?”玖少游收回贴在姬曼柔脖侧的一根手指,目光在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身上打转,显而易见的不悦。 当然,这种事被谁碰见,都会不高兴。 玖少卿尴尬不已,“二弟。” 谢涵已来到二人面前,伸出一只胳膊,横在玖少卿与姬曼柔之间,把他们隔开,对玖少游笑道:“玖二少爷闻闻,是不是这个味?” 玖少游目光在谢涵面上逡巡片刻,捏起手腕,低头一嗅,面沉如水,“如出一辙。原来我国太子有喜欢捡人破鞋穿的癖好。” “少游,不得无礼。”玖少卿急道。虽然他不知道是非曲直,但最起码的信任他对谢涵还是有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谢涵脸色发红。 玖少游冷冷一笑,“敢做难道还不敢给人说嘛?” “孤还没大婚,你可不要乱说话污蔑孤。”谢涵忽然露出“雏儿”般羞涩的表情。 玖少游:“……” 这时,姬曼柔道:“我想起来了,成衣店中,太子殿下与我共争过一匹布料。” 谢涵手一摊,“对嘛──” “二位还真是好默契。”玖少游讥讽道。 “随玖二少爷怎么说。”谢涵后退一步与玖少卿并行,“第一,成衣铺内,孤与令夫人争执一事,看到的人不少,你不信,可派人调查。第二,玖二少爷既然鼻子那么灵敏,难道还闻不出味道的浓浅淡深?第三,孤与令夫人关系一向不好,现在站出来只是不屑因为这种方式让一个女子蒙受不白之冤。话孤撂在这儿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姐夫,咱们看姐姐去。” 说完,他拨开玖少游,就继续往前走去。 路上,玖少卿忍不住道:“殿下早上真与弟妹起了争执?” “姐夫这什么意思?”谢涵无语,“孤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非要找个和鲁姬相似的女人,膈应自己吗?” 玖少卿被说笑了,连忙摆手,“我怎会不信殿下?只是觉得殿下屡次三番和弟妹这个至少看起来是弱质女流的人起争执,于您形象不佳。” 谢涵一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孤预先订下的料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没理由她要就让给她罢。”说着,他三言两语道了一番在成衣铺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玖少卿一点头,“那倒无妨,是弟妹不懂事。”说完,他犹豫一下,“少游常年生病,只能蜗居一隅,与汤药为伴,难免遇事有些偏激,尤其是与弟妹相关的,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谢涵听他言辞对姬曼柔是不满,对玖少游却是维护,心下不悦,沉吟一下,却是笑了,“既是姐夫的弟弟,也是孤的弟弟,孤岂会那么小气?” 玖少卿顿时哭笑不得,“少游可比殿下大三岁。” 两人说笑间,终于来到谢娴院落,守门丫鬟一阵惊喜,领人往里走,掀开帘子,谢娴正端起个药碗要喝。 谢涵面色一变,忙喊道:“姐姐!” 谢娴闻声,便放下了药碗,笑道:“你来了?”说着起身,拿帕子给谢涵与玖少卿额头各拭了把汗。 谢涵盯着那药碗,奇怪道:“这是什么。姐姐之前不是已经大好了。” 闻言,玖少卿哈哈笑道:“是母亲给娴儿特地求来的安胎药。”他摸摸谢娴圆圆的肚子,“到底还是母亲细心。” 谢涵见他那傻乐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姐夫的确不是什么细心人。” 玖少卿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点什么,“怎么?” 谢涵一顿,撇嘴道:“都没看姐姐站着难受,还不快点让姐姐坐下,还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玖少卿:“……”这是他妻子。 谢娴脸一红,轻轻推开玖少卿,细声道:“大热天的,快吃点凉瓜消消暑罢。” 三人坐下来,吃了点东西,说了会儿闲话,期间谢涵几次打岔,让谢娴没吃下安胎药,最后药凉了,他又赶玖少游拿去热。 等室内只剩二人时,谢娴抿了抿嘴,“怎么了?” 到底是亲姐弟,对弟弟的异样,她还是能感觉到点的。 “这药内有甘草,与海藻混合,有毒,能让人日渐虚弱。”谢涵径直道。 谢娴手一颤,“铛──”一声脆响,舀着水果汤的勺子就掉了下来。 谢涵弯腰捡起勺子,擦了擦,放回谢娴手中,“姐姐以后不要吃了。” 谢娴抚了抚胸口,喘了几口气,才捏紧勺子,“母亲为什么……”话没说完,她又自己摇了摇头,认真地看谢涵,“你千万不要告诉少卿。” 谢涵眉头一皱,“我正是想与姐姐商量,怎样告诉姐夫才比较好。否则,让姐夫全然被蒙在鼓里,他说不得会成了拾云衾的帮凶。” “以后母亲送的任何东西,我一样不吃、不用就是。”谢娴拍了拍谢涵手背,“少卿最近好不容易觉得母亲还是在意他的,不知有多高兴呢。” 谢涵一嗤,“假的终究是假的,早晚会被拆穿。活在谎言里,有什么意思?” 谢娴摇了摇头。 “姐姐──你要这样忍到什么时候?” 谢娴忽然笑了,“你和母亲不是已经有了对付她的心思?如此,也许永远不会有谎言拆穿的一刻。永不拆穿,就永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了。” 谢涵一顿,没好气道:“姐姐知道?” “前几天母亲同我说话时,或多或少流露出了对她忍无可忍的意思。”谢娴点头,“我猜在这安胎药前,也出过事罢。” “是。”谢涵道:“十天前,她送姐姐的衣裳被下了咒。” “难怪第二□□橱就起火了。”谢娴浅笑着看谢涵,“有你们在,我还怕什么呢?” “啊──”谢涵头痛地呻/吟一声,“好了好了,我不会和姐夫说的。”说完,他又皱眉,“可是,到底是姐夫的亲生母亲,全然不知会一声,我心难安。” 谢娴惊奇地睁大眼睛,“你要知会人家儿子,和他说要去害人家母亲,你想让少卿怎么做?” 这么一说,谢涵也觉得自己想法诡异,不禁笑了一下。 这时,走廊上传来文绮一声脆生生的叫唤,“姑爷可回来啦!殿下正派奴婢去找您呢。” 谢娴、谢涵遂止了交谈。 玖少卿近来后,三人闲话片刻,见药已不烫,该喝了,谢娴遂推说要小憩,让玖少卿送谢涵出去了。 出门时,玖少卿忽道:“对了,宫内传出不少殿下您要选夫人的风言风语,不知是谁推动,您要小心。” 是……他自己推动的。谢涵没好意思这么说,看着玖少卿担忧的眉眼,不禁叹息一声,“孤回去让母亲查查。” “嗯,殿下万事小心。” 人家这么关心他,他却琢磨着怎么害人家老子娘。这让谢涵回来的颇为愧疚,但愧疚归愧疚,他还是一回来就和楚楚商量起对玖夫人动手的事。 “哼──她自己想出这样阴邪的法子,那真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楚国也有不少秘药,挨个在她身上试试不就得了。” “若有良医,怕被发现。而且是楚国的秘药,很容易让人怀疑到您。”谢涵眉眼淡淡,“杞国东南有瘟疫,不久前神医党阙途径此地,发现不是疫症,而是水源作怪,让人上吐下泻,那里的水就被封了。那水对人有毒,对花草却是再好不过。我知二哥为养兰花偷了些许出来,若令姬曼柔拿这个去下药,最好挑个玖夫人出门的日子,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别人只当她染了疫症。如此,不用怕姬曼柔哪天背叛咱们。而在瘟疫面前,玖夫人身份再尊贵,到时候也是要一把火烧了的,也就找不到任何证据了。” 楚楚:“……”她反手打了谢涵一下,“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我!” 谢涵嘿嘿一笑,“二哥对那些水宝贝得紧,儿子也弄不出来,这还要母亲费心。” “你弄不出来,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那个什么姝。”楚楚没好气。 “母亲弄不出来,但郑姜夫人却能弄出来啊,让郑姜夫人去二哥的摘星楼,没收二哥这些给那个歌舞姬准备的所有东西。母亲不就可以顺手牵羊了吗?”谢涵老神在在。 楚楚笑出声,又哼一声,“我可是堂堂国夫人,竟要被你说成个毛贼。” “母亲允不允?” “允,滚罢。”楚楚一挥手,正要赶人,又想起,“对了,还有六日,就是六月初一,你的成童之礼,准备好了没?” “母亲放心。”谢涵比了个手势,如今他和齐公关系破冰,他已能确保这成童之礼万无一失。 六月初一,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这本就是大好的黄道吉日,当初谢涵在这一天出生时,就被巫祝认为是“大有德、大有才、大有为之人”。 无需再行占卜,这一天即可行成童礼。 一大早,天方显鱼肚白,谢涵就起来沐浴更衣,着白底描金、绘星辰花草章纹的储君礼服,佩戴组佩长剑,将长发梳齐,用露水微微打湿后披发出门。 仪式在太庙前广阔的大殿举行,由狐源、谢艮主持,齐公亲自授带,国内高官贵族皆在列等候。 谢涵一路从扶突东门骑马入街,接受百姓夹道的跪拜祝福──他们即将迎来一个涉政的储君。 等进宫门时,已是日中,谢涵被楚楚接去重新沐浴更衣后,又一身清爽地往太庙前而去。 太庙前有六十六级台阶,铺满黑底红纹的毯子,红喻皇天,黑喻厚土,极尽庄重之意。 从谢涵踩在第一级台阶上,太庙前众人目光都已汇集到他身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万众瞩目、天命所归。 谢涵提起下裳衣摆,正油然而生一股万丈豪情来,脑海中忽然一阵久违的叮叮咚咚乱响。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15】 谢涵:…… 就在他迈第二级的短短时间里,霍无恤的心情已经飞流直下三千尺。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章节目录 第79章 第79章 日当正, 百官于太庙前注视着谢涵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 他走得很慢,但也很稳,年少的意气风发里是泱泱大国七百年积淀的雍容与大气。 “授缁布带。”狐源沙哑平和的声音响在宽广大大殿。 谢涵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跪在太庙前, 面朝祖宗明灵,齐公从一旁朱色托盘里拿起一条雪白的布带,为谢涵扎起一半的长发。 谢艮一唱祝词:“令月吉日, 始加元服, 弃尔幼字, 顺尔成德。寿考惟祺, 介尔景福。” “授鹿皮带。”皮带是最稀有尊贵的白鹿皮制的,齐公用鹿皮带为谢涵扎起的一半在头顶盘绕成髻。 谢艮二唱祝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 永受胡福。” “授玉带。”最后是一片片拇指大的羊脂白玉串起的发带, 齐公用它在谢涵发髻上固定。 谢艮三唱祝词:“以岁之正, 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 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太庙前响起一阵百官们花团锦簇的祝福语, 在这些声音里,齐公看着跪也跪得身姿挺拔、如松似竹的谢涵,心头忽然涌上一股为人父的无限自豪与难言惆怅, “你长大了啊──” “是, 君父,儿子长大了, 可以为您分忧了。”谢涵缓缓站起,双眼比骄阳明亮。 “好!我儿合该有这份志向!”齐公哈哈笑了起来,一拍谢涵肩膀,“随寡人入太庙告慰祖宗。” 谢涵欣然点头,压下脑海中系统一阵叮叮当当的叫唤和霍无恤起起伏伏的男主愉悦度,随齐公往前走去。 忽然一道尖锐的清啸在热烈的气氛中炸开。 如平地一声雷。 “八百里加急信使。”谢涵蓦地回头。 这种清啸声与众不同,乃由齐国特有的蛙梓木制成的哨子吹出来的,而这哨子是分配给齐国八百里加急信使随身携带的,非紧急事宜不可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 只见道上一个风尘仆仆的甲士一路飞驰至台阶前,随后一个翻身下马,弃马高举手中竹简,一边冲上台阶,一边高声大喊: “报──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情──” “报──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情──” “报──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情──” 他跑得飞快,喊了三巡,人便已冲到齐公面前了。走近了,众人才看清他手中除了竹简,底下还有一个大缁布包。 卫士接过缁布包打开,却又是一大卷竹简,检查完没有暗器后呈上。 怀陀接过两卷竹简递到齐公面前。 至此,那信使便脱力地浑身一瘫倒在地上,立刻有卫士带下他,送到医工处救治。 众臣面面相觑。 大将军须贾的八百里急信,那就是伐随一役的事。 随国区区一个方圆千二百里的国家,还能整出什么大事来,需要用到八百里加急信件? 还是联军内讧了?有其他国家攻击他们齐军? 不能罢,算算时间,这该刚抵达随境才对,还能那么快就内讧? 而且能威胁到他们齐国的军队,除非梁楚…… 正在众人心中百转千回时,齐公忽然一阵大笑,“哈哈哈──” 众皆抬头,不明所以。齐公把手中竹简一扬,“传阅──” 他递的是狐源方向,狐源却后退一步,“从今以后,太子殿下便可涉政了。” 言下之意,是把这第二个看消息的殊荣让给谢涵。 从身份上,谢涵身为储君,本就是举国第二尊贵的人物,从日子上看,今天又是谢涵的大喜日子,齐公想了想,就把竹简转了个方向。 众人的目光都随竹简转动的方向打了个弯,至此,不得不承认──这对曾经对立多年的父子真的是冰释前嫌了,这位曾经摇摇欲坠的太子真的要走进齐国政坛了。 这是狐源在给他造势。谢涵心知,也承情,对狐源点头致意后,接过竹简,一目十行,脸色渐渐变了。 须贾带大军抵达随境后,和各国都取得了联络,只有梁军迟迟未至。 这场仗本来就是梁国牵的头,更何况梁国是中原霸主,梁军是出了名的霸道,他们不来,没人敢先动。 就这么干耗了三天,梁使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梁国出大事了── 昔冶炼大师欧冶子着有一书《欧冶宝录》,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铸器方法,拥有它,就能拥有一批无坚不摧的武器,也就有了横扫天下的依仗,被誉为当世三大宝书之一。所有人都想得到它,但没人找得到它,久而久之,这书成了一种传说。 但如今这传说里的书现世了,梁国欧家在越地龙泉找到先祖欧冶子的尸体,在运回欧冶子骸骨的时候,发现了《欧冶宝录》,遂献给梁公。 这种书,哪个拿到了都要藏着掖着偷偷派人马铸造武器的,梁公亦然。却不想还没等付诸实践,这本宝书就不翼而飞了。 这果然是天大的事。 整个会阳乃至整个梁国都在铺天盖地地搜查中,依然没有找到,书没找到,线索却有了──在雍国。 看到这儿,谢涵心中已隐隐有一种猜测,六月毒辣的阳光下,他捏着竹简的手指节泛白,甚至禁不住微微颤抖。 强忍住心中的寒意,他继续看下去: 梁国派密探入雍都大陵,果然找到用《欧冶宝录》造出来的兵器,人赃并获,梁公勒令雍国归还宝书,雍国却全然否认偷盗《欧冶宝录》一事。 梁公大怒,决意出兵雍国,讨回《欧冶宝录》。 雍国虽然多年被梁国压着打,但到底分属大国,地广兵勇,梁军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梁国不能再抽调一支军队来攻打随国了,故特遣使致歉。 但是各国友军都来了,不能让大家白跑一趟。随国无礼无德,也确实该打。那就请诸国替天行道,各国打下来的土地财富,梁国分文不取。 并且为感谢各国替梁国报梁三公主被随太子奸杀一仇,梁国在此送上一份谢礼──《欧冶宝录》手抄本。 《欧冶宝录》确实被雍国偷走了。但梁宫内还留有一份手抄本备份,现在将这份手抄本又抄六份,赠予六国联军。 齐公拿着《欧冶宝录》抄本翻阅一会儿,他不是匠人,自是看不太明白,又百无聊赖阖上。 谢涵看完须贾的信传给狐源后,立刻接过齐公手上的手抄《欧冶宝录》。 齐公不懂冶炼铸造,谢涵当然也知之不详,但他却手抄过半本从欧家偷出来的《欧冶宝录》。 只粗粗一扫,他脚底就一阵寒意往上蹿。 反了……反了…… 这本和他抄的那本,大部分都相同,但在关键地却是相反。比如淬剑,在他抄的那本里,是先用彘油,再用寒泉;这里却是先用寒泉,再用彘油。 故意的,梁公是故意的。 故意制造一本假《欧冶宝录》,故意放出消息让雍国来偷,又故意声称要攻打随国转移各国目光。 既让各国帮他消灭了可能知道宝藏秘密的随国,又献出宝书,让诸国拿人手短无法阻止梁国对雍国用兵。 如同昔年齐国入侵燕国犯了众怒一样,梁国如果对雍国大规模用兵,也定会遭到以楚国为首的大国阻止。 但这时梁公送上了一本《欧冶宝录》,哪个国家可以不心动? 一旦心动了收下了,就不能“忘恩负义”阻止梁国去讨《欧冶宝录》。 看,梁国是多么师出有名。 不是他们想搞侵略,是雍国先偷书的。 《欧冶宝录》使用起来,一定是大规模制造兵器,经手匠人不知凡几,他国有心刺探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探出铸造技艺。还不如早点拿出来,换个实实在在的利益。 真是环环相扣的险恶之局,谢涵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也在局中。 不过片刻,竹简已纷纷传阅毕。 须贾来信,自然不是仅仅请示是否继续攻打随国,这只是个礼节性问题,更重要的是如果继续攻打,就要加派兵马。 在少了梁国独步天下的军团后,随国这块鲜美的蛋糕即将被重新分配,而分配的依仗,就全看各国这次带出来的人马了。 增派援军就是个大问题。 狐源带群臣至议事殿先行讨论,齐公匆匆带谢涵进太庙,继续成童礼的最后一个仪式,见谢涵面色不好看,道:“你什么脸色,寡人都还没忧愁,你倒先愁上了。” 谢涵抿下嘴,“初入朝堂,就遇到这种大事,儿子心里慌。” 齐公哈哈笑起来,“这就怕了?还说要给寡人分忧。”笑毕,他拍拍谢涵肩头,颇为慈爱道:“平日看你机灵活现,到底是年纪小,等会儿就多听听狐相……和其他几位大人怎么说。” “嗯。”谢涵点头,也笑了起来,“听君父的。”掩下刚刚的震动与寒意,管梁公心机有多深沉──这位中原霸主终究是老了,也快死了。 现在,他倒也知道霍无恤愉悦度怎么会飞流直下了。 估计这消息也传到他耳中了──千辛万苦偷出来的书是假的,他尚且如此,何况是处心积虑的对方呢? 所幸,不知为何,这男主愉悦度随后又回升了,一加一减总下跌度没有超过三十,免了他和系统一番争论甚至要接受惩罚的事儿。 至于对方为何愉悦度上升,许是有什么高兴事,又许是反应回来幸灾乐祸呢──毕竟雍国可没兑现偷出《欧冶宝录》就带他回国的承诺。 左右,这与他无关,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听群议增派援军的事。 齐国常备军共九万。 三万分散各地驻扎──那些各大家族的封邑自有各大家族的家兵镇守,需要国家军队驻扎的地方不多,最需要的是北境三城,共一万军,其余地方相对和平,二万足矣。 另外六万,一万是齐宫和扶突的守军。五万是棘门营训练有素的精锐。 如今,这五万中,三万由须贾带领,已达随国国境。 如今议题:一是增援多少兵马,二是调哪里的兵马支援过去,三是由谁带领。 “援军当然是多多益善,事态很明显了,现在没梁国压在顶上,谁派的兵多,谁就能咬下随国一大口肉。”一武将道。 “不可、不可,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我国增援太多最后占了太多城邑,怕得罪诸国糟了忌惮。”另一重臣道。 狐源老神在在,等众人讨论泰半后,从从容容出来各打五十大板,派出一万军。这个数字恰好是梁国原本要派出的兵马的三分之一。 共六国联军,齐国是大国,补上少了兵马的三分之一,没毛病。 至于从哪儿抽调,“兵贵神速,儿臣建议,由随齐边境几城先调四千兵马过去,占据优势。再由棘门营精锐调六千跟进。”听了不少,谢涵也站出来说了一句。 这可以说是一个很成熟而两全其美的方案了,使不少既怕棘门营过去速度慢又怕边境过去兵力不足的人豁然开朗。 狐源欣慰地笑了,“大善。” 齐公也拍板,“就按太子说的办。” 说的多不如说的妙,这是谢涵参政后说的第一句话,却已可见他对齐国兵力和疆域的了如指掌,以及他善于权衡与变通的能力。不得不使许多等着看闲话和笑话的人刮目相看。 当然,也有人敏锐地察觉出狐源和谢涵的“狼狈为奸”,怀疑着这话是狐源教的。 章节目录 第80章 第80章 然后就是由谁领军这个问题了。 齐国六大将里已经有四个去了随国边境, 留在棘门营的只剩下谢宾和虞旬父两位将军,考虑到在随国的四位将军里已经有一个虞氏的了,这次就由谢宾带兵过去。至于随齐边境的四千兵马, 由加急信使带兵符连夜交于须贾, 听须贾调度。 第二日,大军便向西南随国出发。 这个时候,谢涵正在东宫的作坊, 心灰意懒地收回他给匠人的那本假的《欧冶宝录》。 匠人惶恐不已, 不停磕头, “小人愚笨小人愚笨, 屡次有负殿下所托,求殿下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谢涵拿着那本手抄书摇头叹息,“不是你的问题, 照着错的图怎么可能做出对的东西。是孤太愚笨了。”愚笨到在会阳被人耍了两次。 匠人不明所以,只一个劲道:“求殿下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求殿下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谢涵摆摆手, “好了, 孤只是现在用不到这个而已, 你不用担心,继续做你本来做的事情罢。” 恰此时,门外传来通报, “殿下,三公主来了。” 谢涵还没开口,跟着的大宫女文央已经皱眉道:“三公主又来干什么, 没见咱们殿下忙着吗?”说着, 她偏头看谢涵,“殿下, 夫人说,最近几天西边那儿有些不消停,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阴招……” 齐宫西边是鲁姬的猗兰殿,随着谢涵与齐公关系的破冰,鲁姬会有动作,谢涵一点都不奇怪,但是阳溪君还在闭门思过,等于去了鲁姬的左膀右臂,她一深宫妇人还能干什么呢? 是故谢涵只让楚楚留意那儿动向,而文央则刚从楚楚的定坤殿过来。 “怎么说?”谢涵问道。 “那位倒没见阳溪君党羽,也没召哪个重臣,却频频召各家夫人入宫,说是三公主及笄在即要相看郎君了。” 这倒奇怪,鲁姬可不是个擅长玩朝堂阴谋的人,谢涵点点头,“孤去见见三妹。”便随手把假《欧冶宝录》扔进寿春怀里后,迈步出去了。 谢婧人已在作坊外,她还是一身鹅黄色的衫子,俏生生地站在树荫下,像一幅画,见谢涵出来,迈着碎步小跑过来,“三哥叫我好等。” “等了很久么?”谢涵故作惊讶,“那三妹怎么还和刚梳妆打扮完一样干净漂亮。” 谢婧咯咯笑起来,又撅噘嘴,点着额头,“三哥乱讲,我都出汗了。哪还和刚梳妆打扮完一样啊?” “那真是三哥的不是了。”谢涵失笑。 “那三哥就给我擦擦呗。”谢婧把头凑过来。 谢涵愣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半步。 谢婧脸上灿烂的笑意一僵,缓缓站直上倾的前身,又噗嗤一笑,“三哥被我吓到了吧,你刚刚的表情……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哎哟,我肚子都要笑痛了…” 谢涵扶额,无奈道:“三妹,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还和个小孩子一样。” “在三哥面前,我就是个孩子,还要永远做个孩子,三哥你就说同不同意吧……”谢婧抱着谢涵胳膊眨了眨眼睛。 “唉——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孤还能撵走你这块牛皮糖么?”谢涵长叹一口气,“今儿什么事,怎么过来了?” “瞧三哥这话说的,妹妹没事,就不能来见你了么?”谢婧不高兴道。 两人并肩挑着花木扶疏的小径走着,谢涵闻言,笑了起来,“能能能,随时能。” 谢婧这才乐意,“不过,这次我的确是有事来见三哥的。” 谢涵一副了然的样子。 “一祝三哥生辰快乐。”谢婧打了个万福。 “昨天不是说过了吗?”谢涵奇怪。 “这怎么能一样,昨天那是随大流讲的场面话,今天才是真心实意讲给三哥一个人听的。” 谢涵哑然,“好。三妹说得对。” “这还差不多。”谢婧小脑袋一翘,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镶金边的荷包,上面用绿黄两色绣着一枝清雅的兰花,“喏,生辰礼物。” 谢涵疑道:“你什么时候都会绣花了。”说着,想起什么,打趣道:“果然是快及笄的女孩子了,别是给绣什么衣裳做准备?” 齐地风俗,十五及笄后,女子就要开始绣嫁衣了。 谢婧扭头定睛盯着谢涵看了一会儿。 “怎么?”谢涵摸了摸脸,暗道他莫非试探得太明显? “三哥果然是知道母亲在帮我相看郎君的罢。”谢婧道。 谢涵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我来找三哥的第三件事,便是想请三哥给我吹首曲子解愁。”谢婧转回头,看着前方绰约的合欢花,露出了忧愁的神色,“合欢合欢,何欢何欢?” “怎么,鲁姬夫人挑的,你不中意?” “什么叫中意,什么叫不中意?”谢婧笑了起来,“我只知道,在母亲眼里,我就是为四哥活着的,没有中意与不中意。” 不外是鲁姬为她挑选夫婿,全从谁能给谢漪带来更大的助力出发罢了。 只是这不应该是对他说出来的话,谢涵皱眉:谢婧可从没在他面前抱怨过鲁姬和谢漪。 正他思索间,耳边忽然一阵热流。 谢婧踮起脚尖,贴在谢涵耳边,似乎因为太过急切,唇瓣拂过谢涵耳缘 谢涵惊了一惊,立刻要推开对方,却听耳边声音道:“母亲其实不是替我相看,是替哥哥相看,她想哥哥娶狐相独女。” 说完,谢婧立刻缩回来,“时候不早了,三哥我先走了。”转身就钻进花丛跑没了影。 谢涵反应回来,摩挲了下香囊,里面果然有东西。 他打开,抽出里面一张小帕子,上面写着一个生辰八字,背面写着“狐葇”二字。 狐葇,狐源的独女。 生辰八字,轻易不会给人见到。 看来鲁姬是真的想从狐源这里下手了,她还是那样敏锐,发现了他和齐公关系的改善始于狐源。 只是,谢婧为什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呢? 但不论为什么,鲁姬都低估了他与狐源的关系——是忘年交的同时,更是同一个计划的盟友。在目标完成前,绝不会轻易割裂。 彼时,狐源正午睡起,见到谢涵,颇有几分惊奇,拿起一块汗巾递过去,“是出了什么大事?” 谢涵这才察觉自己风尘仆仆,遂接过汗巾擦了擦,随后递上那块帕子,“无意中看到的。” 狐源接过帕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身把它扔进香炉里,“我只有葇儿一个孩子。”说完,他看谢涵,“不知太子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狐相已经知道了不是么?”谢涵淡淡一笑。 “有这个动机、这个心思、这个胆子、这个手段的人,不多。” 谢涵赞同道:“的确。不知狐相要如何应对?” “妇人手段,不值一提。”狐源一嗤。 “但鲁姬有可能会说动君父赐婚。” 狐源淡笑起来,“这么重要的事,君上不会不提前与我通个气。而只要老夫不同意,君上无论如何不会勉强的。” 谢涵:“……” 那笑,还是这样从容平和。不知为何,谢涵却读出了一种得意,一种让人手痒的得意。他暗道错觉,想了想他君父对狐源的言听计从,可谓以国士相待,便也点了点头,“狐相说的是。” 日子不急不缓地过着—— 谢涵在齐公和狐源的带领下,迅速熟悉起政事。 谢婧从那天以后就躲着谢涵,但狐源已经见过一次鲁姬,并且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对方消停了下来。 变法的准备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地方边缘的小官渐渐从氏族子弟变成平民子弟。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着。 三天后,北境急报:燕军南下,偏历、温留、下廉三城失守,一万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偏将游弋喾带着仅剩的一千兵马退至商阳城死守。 群皆哗然。 齐公不敢置信,睁大眼睛,“几天,这才几天,三个城就没了?今年的北境守将是谁?” 是拾夏,谢涵不久前才听须贾抱怨过,游弋喾则是拾夏派去的偏将。北境苦寒,主将们一般都会派心腹偏将过去,但是如今三城失守,乃是非常时刻,对方恐怕难辞其咎了。 “启禀君上,燕军至少有三万兵马,而且校尉沈通明镇守温留时,不听劝告遭到围歼,致使五千军全军覆没,我们……我们实在是寡不敌众啊。”报信者身中一箭,仍吐血分辩。 从听到“燕军南下”四字后,谢涵就处于一种被《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齐国一度覆灭的结局影响的恐惧下,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齐公怒道:“沈通明是哪个?” 那报信人说完后已经晕死过去,底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子好像有个卫士就叫沈通明,听说个是文武全才……” 齐公目光向谢涵扫来。 谢涵出列道:“儿臣确实有一卫士名唤沈通明,不久前被大将军看中……” 他话还没说完,齐公已冷冷一笑,“太子手伸的真长。” 谢涵立刻跪下,“儿臣惶恐……” “君上,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燕军。”狐源出声提醒道。 齐公深吸了口气,“不错。传令大将军回国。” 在四万的精锐前赴随国,九千的兵马死在北境后,齐国调不出那么多人了。 “不可。”谢涵急道:“现在呼大将军回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我军必是兵困马乏,燕军以逸待劳,不只不一定能胜,还白白错失了随国到手的城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子只看到了随国的土地,却不想我们被打的七零八落了,到时候还怎么约束随地的百姓?”一人出列道,谢涵定睛一看,是阳溪君一手扶持的扶突城南门卫士令杨炎德,他年约二十余,容貌颇为俊朗,算是个少年英杰。 “笑话,区区三万燕军,何至让南门卫士令吓破了胆?”谢涵道:“我等可先抽调北境附近兵马与棘门营剩下兵马应对……” 杨炎德打断道:“太子可知道,整个齐国扶突城以北,常备军不足两万,现在已经只剩一万一了,即便全抽调过去,也是杯水车薪。” 谢涵还欲再言,齐公已怒道:“够了!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子。” 狐源上前一步道:“君上,太子说的有理。臣也不赞成召大将军回国,臣建议,征兵。” 狐源的话,总是最有分量的。 第二天,齐国举国征兵,上至五十老叟,下至十五成童。 整个扶突城上空,都像被笼上了一层阴翳,六月的骄阳驱不散战争的残酷,家家户户的壮丁都被征召入伍。 不知谣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三城沦陷的那一天是四天前,六月初一,也就是谢涵生辰那一日。 使北境守军损失一半的,是谢涵安插入军的心腹,温留城校尉沈通明。 章节目录 第81章 第81章 北境的战报如雪花般飞往扶突城上空, 短短五天内又两县一城被燕军占领,其中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不容关。 国内征兵的速度更加快了一个度,谢涵为将功折罪, 跟着忙前忙后, 三天没回东宫睡过觉。 “报——君上,前线传来消息:之前中计了,燕军入侵人马不足一万, 请君上不必等兵马筹足, 即刻派发棘门营精锐。” “什么?”齐公震怒, “他还有脸说, 不足一万兵马使我九千儿郎全军覆没?使北境三百里土地皆尽失守?” 不怪齐公动怒,分明是相近的人马,甚至他们的人更多些, 又占据主场优势、熟悉地理,竟还被打得铩羽而归? 瞧这次燕军如此气势汹汹, 官员们已经把燕军入侵人数预估到至少五万了, 结果——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只齐公, 群臣都是震惊不已。 谢涵赶忙问道:“那这次领兵者何人?” 对啊, 能用相近的人数打出落花流水的阵势,这主将该有怎样的惊世之才? “不错,是哪个了不得的人物在领兵?”齐公问道。 燕国自三十年前被齐武公打得元气大伤, 国内第一大武将世家男丁各个战死后,什么时候又有这么了不得的人物。 因为沈通明的缘故,齐公颇有些迁怒谢涵, 这还是他这几天来头一次没有驳回或者漠视谢涵的话。 谢涵心中微喜, 却不想下方传信者支吾半天,摇了摇头, “这个……不知。” 齐公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禀君上,燕国主将从来没出现在人前过,每次上来领兵叫阵的都不是同一个人,我们派去的斥候探子永远只能看到燕营中帐里灯火通明,不停地有将士进去,但从没看里面的人出来过……”顶着群臣针刺般的目光,报信者也是欲哭无泪。 “藏头露尾的无胆匪类罢了。”须氏中有人一嗤,“怕是游弋喾太不堪一击了罢,如让虞旬父将军领我棘门营精锐过去,必可大破燕军。” 游弋喾是拾夏的人,而须氏与拾氏交恶,与虞氏是联盟。 须氏这时出来落井下石没毛病。 而他提出的方案,也是目前最合理的方案。 今日朝议定下,第一:明天由虞旬父领一万棘门营精锐并五千扶突附近七城壮丁过去。 第二:以防在须贾班师回朝前还有突发事件,陆续征过来的壮丁不退回,而是统一操练。毕竟,燕国随时有可能增派援军。 退朝后,狐源在谢涵身边低声道:“最近城内,关于太子的流言四起。” “有心人推动。”谢涵摇了摇头,“只是孤近来分身乏术,发现时已经晚了,街头巷尾已经都传遍了……现在唯有早日赶回燕军才能转动这波流言。” 狐源见谢涵心中有所成算,便也不多言,点点头走了。 一边玖少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狐相谨言慎行、从不多言,竟能来提醒殿下。看来与您的关系确实极好,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人夸张。” 谢涵笑了一下,“狐相是真的忠心为国。” 玖少卿“唔”了一声摸摸下巴,谢涵在他犹盯着狐源背影的眼前晃了晃手,“好了,玖大夫,咱们先别管这个了,还有大批壮丁在运来扶突的路上,要咱们去登记。” 玖少卿哀叹一声,看看谢涵眼下青黑,认命地同人加快速度赶出去。 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夜中时分,谢涵处理完最后一批壮丁,正准备宿在临时搭的征兵所,门外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殿下,不好了。” 是玖少卿,谢涵匆匆套回脱了一半的鞋袜走出去,“怎么了?” 见玖少卿面色发白,他心头一丝不详的预感。 玖少卿抖了抖唇,道:“虞家主坠马,跌断了腿。” 谢涵始料未及,“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君上现在正急召众臣商讨由谁代虞家主出征,殿下我们必须立刻进宫!” 夜凉如水,月惨白地挂在西天,几颗疏星寥落 ,照得长长的街道清冷幽森。 路上,二人坐在一辆马车里,都不停地派人去打探具体情况:虞旬父不是什么毛毛糙糙的人,说句老狐狸都不为过,怎么会轻易坠马?还在大军出征前夕? “那么晚的时间了,虞家主怎么可能还未就寝?更怎么会坠马?”谢涵根本想不通。 好一会儿,在接到五个人的轮流回报后,二人才勉强拼凑出这个事故的概况:大约黄昏时候,虞旬父结束练兵时,他的爱骑突然发疯,在道上狂奔,竟一路跑入城中,他换了好几匹马追赶终于追到爱骑,只是在制服途中发生了一点意外,他不慎坠马。 虞旬父的坐骑是千里挑一的汗血麒麟马,平时就宝贝得不行,情急之下直接追出去不无可能,那是一丈高的大马,搏斗中发生意外也不无可能。可是—— “怎么偏偏这么巧?” “怎么追出去的人那么多,偏偏别人都跟丢了,就虞家主追上了?” “麒麟马有灵性,发疯也不应该攻击主人啊?” 谢涵一连三个叠问,玖少卿也不知作何解答,“也许世上偏偏有这么巧的事呢。” “拾氏。”谢涵道:“拾氏怕虞旬父居功,最有可能这么做。可是——”拾夏不在扶突,谁敢下这么大的命令? 马车在这时到了,二人下车急匆匆朝议事殿过去,那里正灯火通明。 征兵所在郊外,离齐宫远,二人来时,众人已在商议了。 此时此刻,虞旬父是怎么受伤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由谁来代替虞旬父出征。 遍数国内,竟一时再数不出一号人物来,召随境的一个大将过来,一来一去耗时太多。虞旬父倒是推荐了一个人上来,却是个名不见经传之辈,能力什么未可知,只说士气就跟不上。 “其实臣有一个提议。”谢涵与玖少卿进殿的时候,正看到一侧有一文士出列,谢涵隐约记得是四白学宫的一个学子,在狐源和他推动的招纳四白宫学优者为官的措施里,还是他看着不错举荐的。 “古来御驾亲征最是激励士气,如果怕士气跟不上……” “哪个毛头小子乱吠?君上万乘之尊,御驾亲征,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那文士话未竟,就被一武将一口打断,殿内大部分人都吃惊地盯着那文士,御驾亲征这想法当然并非大逆不道,但齐公可没一次上过战场的经验。 连齐公也皱眉。 “玖车率夸大其词了。君上只在后方运筹帷幄即可,哪有什么大危险?”文士朝天拱了拱手,“且先君就曾多次御驾亲征,率我齐军将燕军打得落花流水,君上难道不能法祖效父么?” 众人一开始只是吃惊,现在已是震惊了,这人……这人莫不是疯了,这话跟逼君上御驾亲征有什么区别? 一时齐公竟下不来台,允了他还真不敢去,不允岂非是不肖子孙? “笑话,割鸡焉用牛刀?”门口传来一道冷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涵和玖少卿二人正踏步进来,开口的自然是谢涵,“区区一万燕军,就要我君父御驾亲征,岂非给他燕国天大的脸面,岂非把君父与那藏头露尾的燕军主将一概而论,你是何居心?” 齐公面色稍霁,“太子来了。” “殿…殿下?”那文士十分吃惊,又呐呐低头,“是,太子殿下。”就退回列中,不开口了。 殿内众人目光顿时如夜灯一样在文士和谢涵二人间逡巡──无他,这文士的表现实在太有猫腻了,之前的咄咄逼人,谢涵来后的毕恭毕敬,怎不叫人多想? 连齐公眼神都在二人间犹疑不定地打转。 谢涵心下一沉。 “哟,怎么现在当鹌鹑了?”谢浇一声冷笑,“你是什么人,怎么比起君父来,更听三弟的话啊?” “大公子慎言,殿下有理有据,他自然无话可说。”玖少卿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大公子。这位大人名叫许崇德,本是四白宫一学子,后来被太子举荐给君上,这叫知遇之恩,他当然听太子的话了。”不知哪个人说话这样刁钻,似是阳溪君党羽。 许崇德面色一红,“你休要胡言乱语,我只是仰慕太子为人。” 越描越黑,谢涵感觉到齐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连忙开口,“仰慕孤为人?好个仰慕孤为人……” “砰──”一声钝响,只见谢浇猛然出列,单膝跪下,打断谢涵陈词,“好了,现在讨论军国大事,有什么唧唧歪歪的,你回家关上门再说。” 说完,他就对齐公拱手道:“君父,这许崇德屁话贼多,但有一句话却说对了:古来御驾亲征最是激励士气,但一万燕军要君父出马就小题大做了,儿臣请代君父出征。” 谢涵听着谢浇慷慨激昂的话,缓缓退至一侧。 谢浇会自请出征并不奇怪,他一向自恃武功,北境那里现在又全是拾氏的人,他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只要一来一回就可以镀一层金边,还是踩着他镀的。 只是不知这许崇德是怎么回事。 谢浇又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齐公看着底下魁梧雄壮的大儿子,不欣慰道:“吾儿英武,寡人今封你为平燕将军,徐芬为副将,明日率一万五千军出城。” 徐芬就是虞旬父推荐的那人,能力想必是有的,只怕身份压不住。 “儿臣拜谢君父。”谢浇兴奋叩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的 章节目录 第82章 第82章 这改换主将一事终于解决, 齐公派人带了些药和太医看望虞旬父。 谢涵和玖少卿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大殿,中途谢浇路过,对其冷冷一笑, “没想到罢, 你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对此,玖少卿已无暇顾及,只担忧道:“殿下, 这许崇德……” 谢涵苦笑一下, “孤哪里记得他是什么人, 倒是好表演。” “殿下……” “事已至此, 许崇德又从没说他是孤的人,孤还能漫天拉人就说自己与他毫无瓜葛么?”谢涵摇了摇头,“姐夫不要说了, 多说无益,不外是君父对孤又少一分信任罢了。” 谢涵近来讨好齐公的行为, 玖少卿都看在眼里, 于是越加担忧, “殿下莫要太伤心了……” “罢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先让我军出征,驱逐燕军才是正经。”谢涵止了玖少卿的话,比起失去齐公对他的宠爱, 他更怕《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情节变为现实。 原本以为一波三折后,明日谢浇、徐芬出征该是板上钉钉的,不想第二日竟还有变数。 “报──燕军送来战帖──” “齐无人乎?使孤垂拱而得六城, 此诚不胜寂寥。襄向闻齐太子乃武公命定之人, 必不与无能之辈同流,诚邀君品茶论道。温留城中, 静候君来。燕襄敬上。” 殿内众人,顿时皆尽默了── 原来,这次的燕军主将竟然是燕太子宁襄,那个号称智冠天下却慧极必伤,传言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燕太子宁襄。 难怪……不是宁襄……燕国还有哪个人能短短数日夺四城二县? 短暂的静默后,众人都拿眼觑谢涵了──这可是下给这位的战书。 再一波眼神交流后,他们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无他,宁襄的措辞太嚣张了,不骂上几句,焉对得起齐国列代英灵? “这燕太子好大的口气,不过趁虚而入的无胆匪类罢了。” “真把温留城当他们燕国领地了,待这次大军压境,温留到底还是要姓齐。” 好了,问题来了。 待这次大军压境…… 那这次大军由谁率着压境呢? 之前说好是谢浇、徐芬了,但现在燕太子都给他们太子下战书了,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太子,你怎么看?”齐公点名道。 这话很难答,要说实话,那谢涵当然是不愿去的。 首先,那里都是拾氏的人,没得陷害他几把就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其次,宁襄突下战书,总不会真的是空虚寂寞冷了罢,怎么看怎么像是针对他的陷阱;最后,他为储君,赢了,赏无可赏,输了,威信却要一落千丈,甚至可能被废。 但他又不能断然拒绝,那太怯懦,一样会让他威信扫地。 “哈哈哈──”殿内忽然一阵大笑。 齐公皱眉,“谢涓?” 原来那大笑的不是别人,正是齐二公子谢涓,他摆了摆手,“君父莫怪…君父莫怪,儿臣只是突然想起一桩趣事,禁不住笑出声。”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神情,一见这神情,齐公心里突突,他是想打断他的,然而──没来得及。 “一次,儿臣与姝儿一同在街上走,忽然一个蒙面女人跑过来要和姝儿比美,她说:我们一起揭下面纱,如果我更美,你就要把四大美人的称号让出来。 结果姝儿理也没理那蒙面女人,径直擦着她走过去。蒙面女人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你是不是怕没有我美,所以不敢比? 姝儿却说:你以为你是谁?如果天下每一个女人都蒙着一块面纱要与我来比美,我每一个都应,岂非累也要累死? 君父你看,这燕太子,是不是很像那蒙面女人?他以为他是谁,咱们早有计划的事,还能被他一句话打乱了,那不显得咱们怕他么?” “二公子,话不是这么说的,绛姝不与蒙面女人比美,是因为我们谁都知道她美,只会把蒙面女人当笑话。可燕太子已摄政多年,这次更夺四城二县,没人会把他当笑话看,太子殿下却因年幼尚无建树,若是还不应战,天下人都会以为咱们太子怕了他燕太子,以为咱们齐国怕了他燕国。”扶突城南门卫士令杨炎德毫不客气道。 “君上,燕太子突发战役,又突发战帖,恐怕有大陷阱。”见齐公目露犹豫,狐源开口,“眼见一个陷阱在眼前,还要往里跳,这就要被燕人牵着鼻子走了。” 狐源一出口,殿内泰半人不敢再开口,谢浇趁机出列,“对,君父,国相大人说的对,我们可不能因为燕人一句话就改变主意,只要等我得胜归来,看他宁襄还有什么话好说。” 殿内人窃窃私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大公子不怕陷阱,愿意代君上和太子出征,真是纯孝友爱。” “只是燕太子是不世出的人杰,不知道大公子有几分把握应付他?” “谢浇你勇武是好事,只是比起燕太子来,怕是逊于谋略,寡人怎么放心叫你去面对他?”齐公于再次看向谢涵,“太子怎么看?” 隔着半个朝殿的距离,谢涵抬头看九重冕旒下齐公的神情,心里忽地一空。 都说齐国国君太过重情,不似人君,事实上,他也是有冷酷的时候的,比如现在。 阴谋也好,陷阱也罢,宁襄把话放在这儿了,纵是温留有十万燕军埋伏,他也必须得去。 自看到战帖的那一刻起,谢涵就已料到了现在,倒不知是什么叫他迟迟不表态。 莫非还在期待什么? 他一声轻笑,出列,拜下,“儿臣与燕太子同是储君,他有这份胆气,儿臣又岂能堕了我大国威风?恳请君父允我出战!” 谢浇侧头瞪他一眼,“三弟你才多大,不要逞强!” “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同样有志也不在年幼。”谢涵脸上挂起感激的笑,“弟知道大哥是关心我,但我长大了,总要挣脱哥哥的羽翼。” 谢浇:“……”他差点没被恶心得半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燕军来势汹汹,必然所求颇大,你身为储君,不可因一时意气以身犯险。”齐公摇头驳回,“我齐国又非无人,何须你亲自前去?” “我国虽人才济济,但既然是给我的挑战,就没有人可以替代我。”谢涵掷地有声道,“否则,儿臣会永远抬不起头,我国也会被列国耻笑。” 听着这铿锵有力、坚决不移的声音,齐公终长叹一口气,“罢罢罢,你既执意如此,就去罢,只要伐随大军一回来,寡人立刻让他们过来支援。” “谢君父!” 等出殿时,玖少卿腿都是软的,“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宁襄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给谢涵下战帖,傻子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谢涵呢。他怎么放心? “姐姐临盆在即,姐夫就先瞒着姐姐。”谢涵道。 玖少卿一怔,“殿下……” “还有押运粮草供给的是阳溪君人马,孤不放心,还要姐夫多多费心。”谢涵又道。 见玖少卿脸色实在难看,他蓦地一笑,“姐夫不必担忧,不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这未尝不是好事──沈通明战败和那流言之事,终究对孤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也许可以通过这次洗刷。反而是不去,前有流言四起,后有许崇德隐晦陷害,再有大哥代父出征,最后燕太子下战帖,孤若还不去,以后再难服众。” 玖少卿脸色蓦地一变,“莫非这一环一环都是早有预谋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谢涵淡淡道。 燕军来势汹汹,不可多等,谢涵只来得及回定坤殿向楚楚辞行。 “任他外面风言风语,你何须去理睬?一个大活人还能被口唾沫星子淹死吗?本宫不许你去!”楚楚一捶案面,怒道。 “母亲──”谢涵好笑,“儿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最是惜命,既然这次敢应下,当然是有把握了。” “把握,你有什么把握!”楚楚冷笑。 “我的把握就是燕太子不敢要我的命。”谢涵笃定道,“除非燕国想与我国全面开战,可昔燕国元气大伤,现在还没恢复,他不敢。” “好,就算他不敢要你的命,他却可以俘虏你,提出条件后再放你回国,一个阶下之囚,如何统御臣民,你的太子就当到头了,这天下几个废太子能活的?” 谢涵蹙眉,“怎么母亲这样不信任儿子?” “信任,怎么信任?你上过战场吗?就凭你那点纸上谈兵的微末本事?” 楚楚骂起人来,素来是把你里子面子一起踩脚底下的,饶是谢涵都脸上颇疼,最后全化作一声苦笑,“母亲,可我不去,这太子也当不了多久了,儿子……没办法啊。” 楚楚骂咧一顿,蓦地心里一酸,低下头来,默了有顷,“罢,你去罢。”她忽抬头,恢复了她楚国嫡公主的大气与从容,“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遛遛。宫里,我会为你牵制住鲁姬。宫外,虽拾氏和谢浇不至于暗算你,但你必须找人牵制住阳溪君等人,他们可负责押运粮草。” “母亲,儿子会一路小心,很快回来的。”谢涵跪下,对楚楚叩了个头,“您也要保重身体,沁儿素来贪玩,您要好好约束他,姐姐临盆在即,您也要多多费心。” 楚楚眼圈一红,“好了,你滚罢,哪有这么多废话,回来再说不迟。” “是。”谢涵一笑,出门去了,他还要去拜访一次国相府,“狐相,孤一走,这变法准备就要全交与您了。” “老夫的荣幸。”狐源平视谢涵,“老夫等着太子回来。”说完,他又道:“燕太子的战帖能送得那么及时,虞将军的意外如时而至,恐怕国内早已有人与燕国勾结,太子要心中有数。” “狐相可知是谁?”谢涵问道。 “猜测而已,并无证据。”狐源摇摇头,至于他猜的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他忽又道:“殿下准备见完老夫就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不更,周五更。 章节目录 第83章 第83章 谢涵点头:“因这一波三折的选将事故, 已拖延不少时间了,如今大军待发刻不容缓。” “那太子不该来看我,而应去见虞将军。”狐源道。 “虞将军?”谢涵一顿, 扶了扶额头, “是了,孤都昏头了。”遂起身,“那些事都托予狐相了” 狐源淡淡一笑, “何须相托, 本就是老夫的事, 太子快走罢, 早去早回。” 谢涵马不停蹄去了虞旬父府邸,匆匆通传后,便由家宰领入。 室内弥漫着一股药味, 虞旬父垫着软枕靠在床上,正一边吃香瓜子一边看书, 精神头还不错, 只嘴唇有些发紫, 右小腿被五块夹板给牢牢固定住了。 见谢涵进来, 忙放下书,撑着床沿要起来。 谢涵哪里会让他起来,快步上前, 扶着他又躺下,“虞家主快不要如此,养伤最重要, 只当孤是个晚辈就好。” 虞旬父拍拍谢涵手背笑眯眯道:“太子体恤, 那老朽就厚颜接了太子的抬举。” 说着,他又安安稳稳地躺下, “今日朝会上的事,老朽已有耳闻,太子此行,老朽没什么好帮得了殿下的,只能给三个建议。” “那涵先谢过虞家主了。” “第一,就是徐芬其人,他本名不叫徐芬,而叫罗天成。” 谢涵想了想,也没想出这“罗天成”是什么人来,“罗”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姓氏。 “殿下不必觉得疑惑。”虞旬父掏了一把瓜子给谢涵,“此人说来话长,殿下边吃边听。” 谢涵:“……” 只见虞旬父磕了一颗瓜子,慢悠悠道:“罗天成的出身身份,倒没什么特别的,十年前的罗天成,就是扶突城外一普通农家子,家中一亩三分地,男耕女织。特别的地方在他的母亲上,虽然是一个浣纱女,却特别的漂亮善良,在他十岁的时候,他母亲意外救了一个受伤的武士。 也许是这个浣纱女生的太美,又也许是这个武士本性忘恩负义,在伤好了后居然想要强抢浣纱女,被罗天成的父亲一纸告到了扶突令尹处。 本来只是一个普通武士,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可他被一个人看中了──阳溪君。” 阳溪君? 谢涵精神一凛。 虞旬父见谢涵一直不吃瓜子,剥了一颗递过去,谢涵默默接过,塞进嘴里嚼了嚼。 “不错,阳溪君帮他抱得美人归,并且摆平了扶突令尹。从此,那武士对他忠心耿耿,在阳溪君的提携下一路高升,如今成了扶突南城卫士令。” 谢涵:“!……咳咳咳” 他被瓜子噎到了。 虞旬父又笑眯眯递了盏茶过去。 “多谢。”谢涵连忙接过、咽下、顺气,追问,“杨炎德?” 虞旬父含笑点点头,“正是他。他是美人在怀,步步高升,罗家却家破人亡,在浣纱女被抢走后,罗父还被狠狠警告毒打一顿,又是重伤又是抑郁下,没半年就病走了。 罗天成就是那个时候改名换姓、发誓报仇,小小年纪四处流浪学习,三年前回到扶突参军。 他确实武功了得,也很有才能,我和大将军都很早注意到他。但可能是从小的经历缘故,使他性情孤僻乖戾,十分会得罪人,以致被四处排挤,到现在还只是个百夫长。 也正是因为他的乖戾性情与卓越才能,我和大将军才暗中观察调查他三年之久,不久前知道了其中内情。 他的性情其实不适合统领大军,但事发突然,燕军又明显不简单,老朽也一时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但现在有殿下你在就不一样了,徐芬有才,殿下一德,一张一弛,恰好是统兵之道。只是……” “只是什么?”谢涵原本心一松──一个能让虞旬父和须贾观察三年之久的人,绝非俗流,现下随着虞旬父吊起的尾音,心又高高提起。 “只是他并非一个好驾驭的人。”虞旬父道。 “这有何难?他想向阳溪君报仇,孤与阳溪君本就势成敌对,难道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吗?”谢涵理所当然道。 “他哪有那么圆滑通透?”虞旬父摇头,笑得像个怜爱自家后辈的长者,“他如果有这份见地和胸怀,就不会到处得罪人了。” 谢涵一顿,“那孤可用替他向阳溪君报仇的筹码笼络之。” “那他就会觉得殿下是像阳溪君一样的人,不择手段、仗势欺人,他最恨这种人。” 谢涵:“……” “而且他暗中得知扶突令尹是您的人马,已经记恨上您了。” 谢涵:“……” “所以老朽才说,他并非一个好驾驭的人,尤其是对殿下您而言。”虞旬父做了个回顾性总结。 “那家主以为孤该如何是好?”谢涵虚心请教。 “不知道。”虞旬父又磕了一个香瓜子,眯了眯眼,“如果老朽知道,早就把他收归旗下,赐虞为氏了。” 谢涵:“……”他顿了顿道:“敢问家主第二个建议。” “十日前,燕军奇袭,攻占齐北温留、偏历、下廉三城,六日前攻占巨髎县,五日前攻占巨髎县,四日前攻占大迎城,三日前攻占肘髎县,北境守军节节败退,一路从偏历城退到大迎城再到归来城。” 虞旬父三言两语道尽这十日战况,“归来城是我国一大军事重城,外设长城环绕,内有充足物资,城墙稳固,百姓归心,应该能坚守不短的一段时间,待殿下到达北境时,应该会与北境守军在那里汇合。这里将是殿下的主战场了。” “届时燕军以温留为大本营,我军以归来为大本营,妙在温留与归来间隔着一个黄河下游,燕军想攻过来甚至了解归来城的情况都非常困难。而燕军人数有限,派去镇守其余三城二县的人马必定不足,殿下可以诱敌深入,暗中派人奇袭大迎城和巨髎县,包围燕军,缩小战圈,最后驱逐。” 谢涵愣了一下,“燕太子是当世人杰,恐怕难以欺瞒。涵不敢如此大胆冒进,只怕丢了归来又没拿回大迎。” 虞旬父眯眼一笑,“殿下妄自菲薄了,燕太子是当世人杰,莫非殿下就是池中之物?还怕冒进?”他又磕了一颗瓜子,笑吟吟道:“不过这只是老朽远观的一个建议,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殿下亲自前去考量不迟。” 谢涵点了点头,“虞家主良谏涵必铭记在心,待至归来,必定细细观察是否能按家主计划。” 虞旬父又道:“老朽第三个建议是关于游弋喾的。” 游弋喾即是现在的北境守将,也是拾夏的心腹爱将。 “游弋喾此人,才华是有,但非常的自大傲慢,北境落得如此境况,恐怕与他的心性分不开。最忌讳的是,他对拾氏忠心耿耿,殿下到了北境,必须小心,如果可以──”虞旬父还是笑着的,蓦地对半掰断手里的一颗香瓜子,“将在外,有生杀予夺之权。” 谢涵心领神会,起身一揖到底,“谢虞家主三谏。” 此时,一万六千兵马已在扶突北城门外整装待发。那里还有他的亲兵卫队,随行太医。 芳草萋萋与踏踏马蹄中,金底的旌旗上书端正方大的一个“齐”字,两侧一左一右两面小金旗,各书“右将军谢”、“左将军徐”,旌旗随风飘扬,发出猎猎响声。 “谢”即是谢涵,“徐”即是徐芬,右尊而左卑,所以徐芬即使再不耐,也必须在炎炎夏日下等着谢涵,豆大的汗珠从他盔甲流了出来,嘀嗒坠地。 谢涵出得虞府,不及回宫,匆忙来到郊外,亲卫临时给他搭了个帐篷,他换上一身戎装,坐上战车。 时值六月,正是骄阳似火,原本众将士已经等得面有菜色、昏昏欲睡,但一见谢涵出来,立刻精神一凛── 已经有人宣布过了,这次由他们齐国太子为右将军,众人无不受到极大的鼓舞。 太子年幼? 那有什么关系,那可是太子,他们齐国第二号尊贵人物,现在要和他们一起上战场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场仗是必胜的,要不然太子怎么会以身犯险呢? 太子从没打过仗? 那有什么关系,先君武公当年身为中原霸主,眼光能差?既然选定了太子,太子必须是了不得的人物。 顶着众将士炯炯有神的目光,御者勒马止停,谢涵环视众人,“孤临危受命,仓促出行,劳诸位久等。” 话到此处,他一顿,见众人没有露出丝毫不耐,扬声道: “但虽然仓促,孤依然对这次出征充满信心,因为这里有你们──我大齐最优秀的儿郎,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训练,现在收获功名与回报的时间到了,三十年前咱们能把燕军打得落花流水,三十年后也依然可以!” “太子威武,右将军威武!”谢涵亲卫中人率先应和道。 随后这喊声逐渐波及整片大军── “太子威武,右将军威武!” “太子威武,右将军威武!” “太子威武,右将军威武!” 等气氛炒到热烈时,谢涵抬手,沸腾的响声渐渐停下,彻底安静后,谢涵手一扬,“出发──” 先锋队的御者立刻挥鞭,当先引领,宽阔的郊外,立刻响起动地的马蹄声与轱辘辘的车轮滚动声。 就在这些声音里,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太子留步──” “太子留步──” “太子留步──” 只见长长的道上,一人打马飞驰而来,一路跑一路喊,不过转瞬已追上一半的队伍了。 章节目录 第84章 第84章 “太子留步──” 谢涵回头, 皱眉,身后王洋扬声道:“来者何人,敢来阻挠平燕大军出发?” 那人在距谢涵还有二三排人的距离处遥遥勒马, 手中扬起一方素帕, 帕子随风飘荡,露出一角的“涵”字。 谢涵怔了一下──那是他当初给姬曼柔的帕子。但他本就劳众人久等,此时此刻再因块帕子走了, 这样暧昧不清的行为, 必难服众, 正想严词拒绝。 那人已道:“我家主人曾受殿下恩惠, 有帕为证,殿下应能想起我家主人身份。主人旗下旧年去燕国的商队回来了,有燕军密报想要告知太子殿下, 只我家主人是商人,此事传出后恐怕有碍日后走商, 故不便透露身份, 望殿下通融, 能私下接见。” “燕军密报”四字一出,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那人身上,那人不为所动,目光清正, 只看着谢涵。 谢涵身后陈璀连忙道:“太子殿下千金之体,你说要私下接见就私下接见,谁知你们是否包藏祸心……” 谢涵手一抬, “休要多言, 他是正义之士,孤信他, 且即便有危险,为了这密报,为了我齐军,孤也必须得去。” 说完,他转头对徐芬道:“孤去去就来,还望左将军照看大军,稍等片刻。” “太子要去就去,卑将稍等的时候已经不是一时半会了,再等等也无所谓。”徐芬道。 只一句话,谢涵便体会到虞旬父口中的“性情乖戾孤僻”。 但时间紧急,他只给陈璀施个眼神,就带着几个心腹亲卫换马随那人过去了。 那人带谢涵朝道路一旁密林方向骑行了半刻钟,待绕过一片蓊蓊郁郁的竹林后,果见其后一抹隐隐绰绰的白。 那抹白影转过身来,眉目如画,正是姬曼柔,见谢涵过来,却不是一贯的缓带轻衫,而是甲胄加身,她愣了一瞬,随后一笑,前趋几步,盈盈拜下,“贱妾见过太子殿下。” 谢涵下马,一手扶着腰间剑柄,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话要与孤说?” 姬曼柔走到谢涵边上,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语气道:“两天前,玖夫人带我去郊外有名的求子观求子,回来就渐起风寒,一开始没注意,两天过去后,病情加重,还上吐下泻,仿佛感染了时疫。” 谢涵精神一凛,心知对方已经动手,只淡淡点头,“那贵府要多加小心,最好不要有旁人再染上了。” “咳咳咳──”一阵风吹来,姬曼柔轻咳几声,“要是那么容易防范,还怎么叫时疫?不止妾身,夫人的几个贴身婢女好似都受到了波及。” 很好,对方果然做事周全。谢涵点头,“二少夫人一切小心,孤有要事在身,怕无法照应你了。” 此时,二人一边说一边走,往更深的林子里走去,姬曼柔这才道:“殿下小心,我父亲与燕人有联系已久,这次怕是想叫您有去无回。” 果然是阳溪君,谢涵既是了然又是愤怒,“阳溪君吃我齐粮这么多年,竟然还敢勾结外贼。” “这次打理运送粮草的司廪官,就是父亲以前的食客──江左徒,他们已约定:会运七分砂三分粟的粮草过来,还有刀木仓剑戟、弓/弩弹药都会运最钝的过来,他们想让大军全军覆没在归来城,然后让燕军生擒您,届时您就是百口莫辩。” 谢涵越听越怒,最后胸口起伏,“无耻!他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不行,孤要马上回宫恳请君父换人押解粮草辎重。” 因为这次燕军来势汹汹,而他们援军的出发又一波三折,是故朝廷这次决定让大军只带七天的粮草武器疾速开往归来。 归来城作为军事重城储粮充足,可再支应七八天,届时路上的粮草武器也就慢一拍到了。 朝廷算的准,却给了有心人空子。 这次由阳溪君人马押解粮草,谢涵本就不放心,但还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置一万余人命于不顾,拱手送敌国大好河山,他怎么忍得下去? 见谢涵怒不可遏,姬曼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贱妾敢问,殿下要以何种理由请君上换人?” 现在粮草武器还没出扶突城,狡猾如阳溪君,必定不会现在就在里面装砂米残兵,说出来谢涵也只会被阳溪君声泪俱下反咬一口冤枉。 谢涵一顿,缓道:“孤与阳溪君不合已久,朝野皆知,便当孤小人之心,不放心阳溪君人马,如若就此开赴前线,孤必寝食难安,如何作战?” “殿下难道忘了许崇德吗?”姬曼柔道:“许崇德之前咄咄逼人要让君上御驾亲征,为何?因为君上如在前线有个万一,殿下您就可再无制肘,继任国君。” “你说什么?”谢涵横眉冷目。 “殿下你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可父亲安排许崇德,就是为了让天下人这么想,尤其是让君上这么想。”姬曼柔道:“这天下没有几个人比我姑母和父亲更了解君上了,他们已经成功地让君上怀疑并且防备殿下了。所以殿下除非有切实证据,否则君上不会换人。” 谢涵想起昨晚大殿上齐公犹疑不定的神色,和今晨淡漠无情的眼神,心忽地一凉,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殿下救贱妾脱离苦海,贱妾也是时候报答殿下了。”姬曼柔仰头凝视着谢涵苍凉的笑容,温声道:“江左徒之所以忠心我父亲,是因为早年贱妾在他落魄时送过他一件棉衣一碗热汤,贱妾有把握能左右得了他。但贱妾本是人妇,若还是完璧之身,岂非让人看了笑话?所以在委身他人前……” 她膝行而来,忽抱住谢涵双腿,“请殿下让曼柔做个真正的女人。” 谢涵笑声戛然而止,低头,怔怔看着仰脸痴痴冲他笑的女人── 那是一张和鲁姬神似的脸,纤纤弱质、我见犹怜,他头一次这样认真看她的脸,“你……这又是何必?” 姬曼柔摸了摸侧脸,缓慢而坚定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曼柔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谢涵伸手,摩挲了下姬曼柔头上发髻,“孤同意除去玖夫人,是为了姐姐和姐夫,与你不相干,你不必对孤心存感激。” 姬曼柔缓缓站起身,双手捧着谢涵脸庞,笑道:“殿下错了,曼柔对殿下并未心存感激之情,而是心存男女之情。” 谢涵扒下姬曼柔的手,“无论是做正夫人还是侧夫人,你与孤永不可能。” 姬曼柔抱住谢涵,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曼柔不要做正夫人,也不要做侧夫人,只要做谢涵的第一个女人。” 谢涵呼吸一滞,后退半步,被撩拨得迷离的双眼渐渐清明,转身背对姬曼柔,“可孤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委身他人换取利益,天色不早,你快回去罢。”说完,扬长而去。 “殿下,曼柔还有两句话要说。” “什么话。”谢涵顿步,没有转身。 “第一句,有个姓赵的人要找你,刚刚追上殿下军马的人就是那姓赵的手下。”姬曼柔边说边走到谢涵身边。 赵臧。 谢涵心头掠过这个名字,事出仓促他竟都忘了扶突城里还有他那么一个人。 “第二句话,贱妾头一次见殿下穿军装,真乃‘郎艳姿独绝,英心绝凡尘’,贱妾被蛊惑了。”说完,她忽地扭头,柔软的双唇落在谢涵侧脸上。 还没等谢涵反应回来,她后退半步,俏脸微红,低下头细声道:“殿下既希望曼柔洁身自好,曼柔一定不让殿下失望,曼柔在扶突城等您回来。” 谢涵摸了摸侧脸吻痕,只道:“孤去看看那姓赵的,你早些回去。” 他走出这块地方,便见之前那人身边已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鹰眸钩鼻,不正是赵臧。 一见谢涵出来,他拍了拍手,“美人在怀,羡煞旁人,齐殿下真是到哪儿都能有美女对你死心塌地。” “赵兄何出此言?昔日对会阳第一剑士前仆后继的女子还少了吗?” 听他话中已有不满,赵臧也不顾左右而言他,只道:“带我去归来城。” “刀剑无眼,你又何必前去冒险?”谢涵看他一眼,“就算孤走了,孤的别庄也不会缺你一口吃的、一件穿的。” “凭我的本事,要衣食无忧还不简单?”赵臧哂笑,“我随齐殿下来扶突,可不是为了这点小小的好处,而是在你身上有大求。现在大求还没求到,怎么能让你有不测呢?” 话到此处,他笑容一敛,“齐殿下不要忘了,温留、归来二城,可是被夹在燕、召、齐三国之间的。” 谢涵凝目,沉吟片刻,“好,你就是那去燕国商队的一员,他派你跟着我们,向我们一路详述燕齐边境近况。” “是,太子殿下。”赵臧抱拳一笑。 于是,密林外的大军就看到,谢涵走的时候身边是几个亲卫和一个古怪骑士,回来的时候还是几个亲卫,只是那古怪骑士却换成了一个赫赫英雄气概的年轻男子,不由面面相觑。 徐芬冷着脸,不阴不阳道:“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去半个时辰,带回什么密报来了。” 谢涵还没开口,陈璀已摇头晃脑道:“啊呀,左将军,你又太心急了,都说是密报了,当然要关起门来和众位将军细细讨论了。现在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众位弟兄我们当然是信得过,但谁知道是不是‘隔林有耳’?” 徐芬狠狠瞪了陈璀一眼。 陈璀嘻嘻一笑。 谢涵环视众人,只见目之所及左右将军以下的各级将官,都面露不满,还隐隐离远了些徐芬战车。 他就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陈璀一定已经和徐芬交过数个嘴仗了,并且成功使对方在众将士心底留下了不好的印像。 谢涵眉梢一挑,对徐芬笑道:“徐将军,孤确实带了些密报回来。”一指身侧赵臧,“全在旁边这位兄弟的嘴里。不过现在不是商讨的好时机,我们不如入夜扎寨再行讨论。” 徐芬还没回答,其身后一排小将已答道:“殿下所言甚是。” 金色的旌旗飘扬半空,酡红的夕阳染红苍穹,一万六千大军在夜色来临前驶出扶突城外一百五十里处,那里已远离繁华的都城,只余两旁蔓蔓蒿草迎风倒伏,似在向这保家卫国的队伍致敬。 章节目录 第85章 第85章 “将军, 左将军抓到一个燕国密探!” 正是红霞烧满天边、众人准备安营扎寨的时刻,一个小兵一路小跑过来,对谢涵奏报道。 此时, 距大军出发离开扶突已有十日, 本就是轻装上阵、日以继夜地加速前行,不过短短时间,众人已离扶突城一千三百里。 现今大军正在口禾髎驻扎下来, 口禾髎往北就是归来城, 也就是此战前线。因此, 今日谢涵下令早早休息, 一缓连日来的疲乏,以防到了归来被以逸待劳。 也正因为靠近前线,谢涵已派出数十斥候先行探查前方情况。 徐芬不愧是虞旬父盛赞的将才, 当即道:燕军一定知道我国援军就在路上,我们会派出斥候, 他们也一样, 我们还须派出一部分人乔庄改扮注意一路上形迹可疑之人。 谢涵觉得有理, 自然无有不允。 如今两天过去, 成效终于出来了,谢涵大喜,立刻站起身, 又按捺下迫切之心,重新坐下——无他,这十日相处, 不说彻底摸清这位左将军的性情, 至少基本相处之道,谢涵心中还是有了几分成算——如果他现在过去, 徐芬十有八、九要觉得他想抢占功劳、以势压人,天知道他为主将,哪须去抢一个下级的功劳;反而如果他就等在这里,徐芬反而会乖乖地过来向他汇报商讨。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帐外就传来通报声,不一会儿,徐芬掀帘入内,“太子想必已经知道卑将捕获一燕军探子的事。” 谢涵从容点头,“左将军可有探听出什么?” 徐芬走近,在谢涵对面坐下,“燕太子已经知道了我们三日后将会抵达归来城的消息,沿路设了埋伏。” “埋伏?”谢涵皱眉,“要想埋伏我一万余人,怎么也不能叫几个散人过来。莫非归来城、口禾髎的人都是死的,能在两国交战时,放那么多人绕过前线?” “这个他哪会清楚?”徐芬摇了摇头,“他的任务只是探听我们的踪迹,回去给前方埋伏的接头人禀报。” 谢涵颔首,“如今我们箭在弦上,无论前方有何伏军,都必须极速前进,不知徐将军有何高见?” 这就是徐芬拿谢涵没办法的地方,谢涵从来不在他面前拿架子,反而对他处处礼遇、时时询问意见,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做不出对人冷嘲热讽的事来。 而且这场支援之战是因为国内大将都因伐随一役无法过来,虞将军又意外受伤,才轮得到他临危受命,以后他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这次他都要牢牢把握、不许失败。 两将失和,是为大忌。 如果失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 他眸色一深,“不管如何,燕太子能绕过前线来对我军设伏,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说明他很可能准备在这几天拿下归来城。所以我们不只要极速行军,还要竭力行军。” 谢涵虽怕将士疲倦,但徐芬说的更对,他问左右道:“你们呢,各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言。” 王洋道:“属下有一想法。” “说。” “既然伏军不断派人探查我们的位置,我们不如施疑兵之计,留着营帐、灶头、炊烟,再留数百的忠心好手掩护,大军趁夜色庇护离开,让这些斥候在白天彻底失了我们的踪迹。” 徐芬皱了皱眉,“不错是不错,只是去归来城的路只有这一条,我们又人多势众,敌军只能暂时失去我们的踪迹,而不可能整整三天都失去我们的踪迹。” 豫侠接口道:“暂时就够了。我们可以从那探子口里探听出他们接头的法子和信物,乔装混入敌军,获得伏军的确切消息。等伏军短暂地失去我们的踪迹后,必然心中惶急,我们趁势反歼。” 徐芬和谢涵均是眼睛一亮,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这个想法布署下去,帘外就传来通报声要见徐芬。 “徐将军,那燕国探子服毒自尽了。” 帐内众人齐齐色变。 自尽也就自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像他这样禁不住严刑拷问泄露了军情的探子,齐国留着他没用,燕国也容不下他,终归难逃一死。现在自尽,还能落得个好死,并不奇怪。 怪就怪在这个“服毒”二字上。 毒/药是个金贵东西,不是人人都用的起的。 而且既然有毒可以服,何不刚被抓到的时候就早早了结? 谢涵立刻派军医过去看,不一会儿军医回来禀报道:“死者大牙里嵌了一颗金壳包裹的□□。” 别人或许不知,但谢涵公室出身,死士当然是见过几个的,这可谓是时下死士的最高配置。 既然是死士,“那刚刚他所泄露出来的军情,恐怕已不可信。” “听说燕襄最善攻心,难保不是想借一人之口扰乱军心,拖慢行程。”谢涵身边又一人道。 他生的高大挺拔,面部轮廓分明,鹰眸钩鼻,正是路上谢涵带来的那个据说有密报相告的人,名唤席阴地。 当夜安营扎帐后,谢涵就召集众将来听所谓“密报”──温留城,尤其是温留边境、齐燕之交的水文地理、小路秘道,边境商人打通的关卡,席阴地如数家珍。 温留城和齐国其它的城池隔了一个黄河下游,齐公又是一个不善武事的人,导致温留作为边境防线,齐国对他的掌控和了解却不够,舆图上它的标注和周围几城比起来少的可怜。 这种情况下,席阴地带来的信息对要夺回温留城的他们确实很重要了。 只是……归来城都没到,前线情况还不了解,现在就说拿温留城的事,未免言之过早,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席阴地的告密在此时也就显得颇为鸡肋了。 但总归是用得到的,大军就把席阴地带着一起行军了。 十数日来,他一直表现的默默无闻,即便谢涵议事总喜欢带着他,也只是让人想起当初那块帕子,只当这席阴地主人是他们太子爷的红颜知己,于是爱屋及乌。 现在冷不丁的,他一开口,不仅慧眼如炬,直指问题本质,还直呼燕太子其名,哪像一个商人走卒? 徐芬、豫侠都拿眼看他。 王洋知他身份有异,忙打掩护道:“席兄多年在齐燕边境走商,受燕国欺压多年,想必十分清楚如今这位执掌国政的燕太子性情,不如仔细说说。” 没错,执掌国政。 燕襄虽然病怏怏这么多年,却不仅娶了梁国公主,获得梁国支持,还早早架空他君父,成为燕国真正的主人,可以说是众太子里的头一份了。 王洋把席阴地对燕襄直呼其名的事,归结为他在燕国碰了不少壁、遭了不少冷眼的缘故。 徐芬不疑有他,他本也没那么多功夫花在疑这疑那上,“燕太子真的如此狡猾?” 席阴地道:“六年前,燕国向召国借粮,召国迫于大国淫威,借出粟米二十万石,途经悬厘时,被马贼所抢。召国只得向燕国告罪。” 这件事当初闹得颇大,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点。 只听席阴地接下去道:“实际上,这马贼不是马贼,诸位猜猜他们是为何人?” “莫非是燕国的人,既拿了粮财,也不用归还?” “不。是召国的人,召太夫人不想借粮,但不得不借,所以自导自演这一出粮草被抢的戏码,实际上他们压根儿一粒米都没运出过召都城。”席阴地挑了挑嘴角,“这叫‘以无算有’,据我所知,这一路上都是平坦古道,并没有适合伏击的地方。” “以无算有?”徐芬也不管这种辛秘席阴地是怎么知道的,只道:“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什么伏军?如果是这样,那个死士就不应该服毒自尽,惹我们怀疑。” 席阴地笑了笑,拿眼看谢涵,“论攻心,殿下也是个中好手。” 谢涵吁出一口长气,对徐芬道:“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真假。才是攻心的最高境界:一开始我们只管赶路,不知陷阱;后来抓到探子,以为有伏击;再现在探子服毒,我们以为是圈套,放下警惕;可是这圈套很奇怪,会不会是燕太子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依然有伏击呢?我们谁也不知道,只能冥思苦想、担惊受怕。” 徐芬狠狠皱起眉头,“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们还不如按原计划赶路,一路小心就是,左右这条路无论有没有伏击,我们都得走。” 他话音刚落,谢涵脑海中有什么不祥一闪而逝,他连忙站起来,“来人,出去宣告众人,就说我们抓到燕军密探,燕军打算故布疑阵假作伏击,好扰乱我军军心。” “站住。”徐芬叫住人,不悦道:“太子这是干什么?未能明确的消息,还是捂着的好,不然才是扰乱军心。” 不过这片刻的功夫,有人进来道:“将军,不好了,军中不知怎的纷纷流传路上燕军会分三波伏击的话。” 徐芬哑然,张了张嘴,“谁在散播谣言。” “秉左将军,是拖那燕国探子的时候,他身上掉出一卷竹简……” 一卷竹简,哪来的竹简?他身上早就被人摸干净了。 不一会儿,就有诸将告进的声音,在谢涵沉声宣进后,二十余人军容肃肃地走了进来。 “何事?”谢涵淡淡道。 众将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涵的不悦与此间气氛的凝重,但是他们并不打算因此退缩。 如今诸将,大部分是各氏族子弟,但并非嫡支或寄予厚望的那几个,不然早就被带到稳赢的伐随军中,哪会来北境挣命? 太子自然是他们平时巴结不到的大人物,一路上在谢涵面前纷纷大献殷勤,可这不意味着他们信任谢涵。一个刚满十五岁的毛头小子,要他们这些老油条信任,岂不是笑掉人大牙?如果去掉储君的身份,他们看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 其中两个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个摸摸胡子,一个扶着剑柄,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异口同声道:“我等听闻燕军伏击的流言,故前来求证,请问备战事项。” “既知流言,便该知道流言止于智者。”谢涵淡然道。 那扶剑中年道:“我们说是流言,那是给太子您面子,连伏军都预测不到,怎么当将军?太子您年纪不小了,怎么能因为一点脸面问题,隐瞒军情!” 随他来的诸将唬了一跳,都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劈头盖脸地指责谢涵。 另一中年抚须的完美姿势一僵。 叶猛、杨明一左一右率先拔剑,“大胆!” 帐内瞬间一触即发,那扶剑中年还要说什么,抚须中年忙哈哈道:“于东梁你说什么呢!殿下怎么可能是因为脸面?他是怕军心动摇啊。殿下年幼,难免经验不足,探查滞后。现在伏军在即得到消息,当然要先与左将军商量对策。对策没商量好就说出来,除了令人心惶惶,能有什么用?” 谢涵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抚须中年表情一肃,“卑将须氏须得一。” “须得一。”谢涵玩味一笑,左右看看,“尔等都是来问伏军情况的?” 众将互相看看,最后一齐点头,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人多力量大,殿下告知后,我等也好为殿下分忧。” “前方有伏军是假消息。”谢涵未答,席阴地忽然道。 帐内众人均朝他看来,徐芬眉头夹的死紧。 席阴地不为所动笑了笑,“纵然燕襄料事如神,也绝对猜不到咱们殿下要走哪条路,连路线都不知道,要设埋伏不是一场笑话吗?” “你脑子进水了不成,口禾髎到归来,只有一条路。”于东梁一点不客气。 “于将军只知道一条路,不代表殿下只知道一条路。”席阴淡然自若道,观他神情,众将不禁怀疑自身常识──真的还有另一条路? “殿下既有妙计,还望告知,我等也好配合殿下计划,效犬马之劳。”须得一拱手道。 余人纷纷跟着道:“望殿下知悉。” 见席阴地还要侃侃而谈,谢涵眉眼一沉,率先道:“现在还不能说。” “这是为何?” “计能有奇效,是因为敌方始料未及。如果一早被对方早早地知道,谈何出其不意?”谢涵道。 “殿下这是不相信我们?” “不错。” 随着谢涵话音落下,众人神色都变了,有气愤有惶恐。 谢涵顶着一众不满的眼神道:“探子的身上早被我们搜干净,现在能掉一卷竹简出来,难道不是有内应?” “消息刚出来,你们就急惶惶过来,不说认真相商,全是诘问,难道正常?” 说完,谢涵趁势一指于东梁,“以下犯上,拖出去十军棍。其余人等,全在外听候命令。” 身边卫士反应极快,立刻堵上于东梁嘴巴拖了出去,众人见状,又看谢涵面若寒霜,不敢不从,怕被冠上“燕国内应”的名头,鱼贯而出。 人一出去,徐芬立刻道:“确实是有内应,但太子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说出来?这流传出去,会让人人相疑,军心动乱。试问战场上知道身边的人有可能是细作,时刻担心对方反手一刀,如何专心杀敌?而且放出消息,只会令对方小心行事,更难抓到!太子传闻的洞察人心、足智多谋呢?您是身份贵重,落到谁手里也不敢杀你,咱们输了却要陪上身家性命!” 谢涵深吸一口气,他刚刚话音一落就知道自己错了,可话已出口,再难更改,只得颓然一叹,“徐将军说的是。” 徐芬一听,倒不好起来,只拿眼看席阴地,硬梆梆道:“还有一条路是什么?” 席阴地看谢涵。 谢涵冷笑一声,“现在知道看孤意思了?” 席阴地低头道:“小人方才见诸位将军咄咄逼人,才情急失口。” 谢涵深深看他一眼,“再有下次,休怪孤翻脸无情。” 席阴地鹰眸一闪,心知对方是认真地在警告他。 说完,谢涵就大手一挥,坐回案后,“徐将军不是外人,现在你可以直说了。” “太子别这么说,徐某就是一个外人,只是此中机密,我职责所在,必须一听。”说完,徐芬也坐了下来。 席阴地低眉敛目,“此地西北方向一百二十里,即是颔厌邑,颔厌邑与温留、归来均相接壤。” “颔厌是召国城邑,怎么可能由我齐军长驱直入,除非遣使告知,那一来一去,我军早就全军覆没了!”没想到是这么个狗屁不通的法子,徐芬态度一下子不好了。 “徐将军勿急,小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席阴地不急不缓,“颔厌以东被大山率谷包围,率谷常年为马贼盘踞,根本没有守城卫士。” “莫非你的意思是想叫我大队兵马迎战燕军前,先让马贼消耗一波?”徐芬冷笑。 “为何不可?”席阴地道:“率谷马贼,最多不超过一千五百人。而且──率谷有一样东西能让将军绝对无法拒绝小人的提议──”他顿了顿,“率谷底下有一条地道直通归来城北。” 徐芬、谢涵俱是瞳孔一缩。 徐芬脱口问道:“这么隐秘的事,你怎么可能知道?” “小人随主人走商时,商队中曾有几人误入地道,主人派人前去解救,被率谷马贼杀个精光,只有小人一个逃了回来。”席阴地说到这里,后头一哽,鹰眸含泪,低头长揖,“小人说出这个消息,确实有私心,想借太子和将军之手,为小人几个枉死马贼手中的兄弟报仇。但小人刚刚字字句句,绝非虚言,请太子殿下和徐将军明鉴。” 徐芬面色沉沉,“本将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行军途中,将军可着人看着小人,一有异样,马上杀了小人。” “本将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家人受到威胁宁可犯死罪,本将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一个燕军死士?” 席阴地鹰眸一转,看向谢涵。徐芬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谢涵带来的。 谢涵道:“孤保证,他绝不是死士,也没有家人受到胁迫,只是──” 没等徐芬松口气,谢涵双眸深深望进席阴地眼底,“这并不代表孤就信任你。兹事体大,孤不能仅凭你一面之辞下决定。” 席阴地不说话,只盯着谢涵。 气氛一时僵滞,少顷,谢涵侧头对拧眉的徐芬道:“外面诸将,请徐将军先帮孤安抚片刻。” 徐芬左右各看一眼席阴地和徐芬,“可以。但太子你必须早做决断,时间就是军机。” 等他掀帘出帐后,谢涵面色转冷,“目的?” 席阴地,或者更确切地说──赵臧,也不隐瞒,和盘托出道:“颔厌,我的封邑,常年被马贼盘踞,我根本无法控制它。当初跟随你来齐国,我就抱着借你力量掌控它的目的,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他声音中的隐隐兴奋与志在必得,令谢涵更加恼怒,“那你何不尽早与孤相商,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说出来,你是在逼我?嗯?” 他连自称都换了,可见恼火。赵臧摸摸鼻子,“你也说了兹事体大,你再信任我,也很难因为我一面之辞冒险。我只能出此下策……” “迫孤投鼠忌器,否则失信于众将。”谢涵接口道。 赵臧在他逼人目光下终于讪讪,“率谷有地道直通归来,可以使大军提早一天到达前线。率谷有马贼强取豪夺来的粮草,如果玖二少夫人所言不虚,你会需要的。更重要的是,你需要一场胜利收拢军心,他们尊重你的储君身份,也只是尊重你的储君身份。攻下率谷马贼,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我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孤如何知道你不是与燕太子有什么暗中往来,故意诓骗孤?” 赵臧语气也转淡,“你非要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但你已经骑虎难下了。”因为他已经当着众将士的面把这个秘密抖出来了。 谢涵瞧他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恨不能捅他一刀以泄心头之恨,却不得不敛下心神安排接下来的事,“传众将入内。” 于东梁率先扶着腰一瘸一拐进来,“太子你不能因为一时口角就污蔑老夫是燕国奸细。” 徐芬慢一步沉着脸进来,随后跟着众将。 谢涵此时已完全恢复沉静,“于千人说笑,孤何曾说过你是燕国奸细。”说着,还对于东梁笑了笑,“哪有这样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道理?” -------------------- 作者有话要说: 久不写,手生之处,还望海涵。 章节目录 第86章 第86章 “那太子为何罚我军棍?”于东梁不服道:“即便是你, 也不能随意打骂老将。” “以下犯上者,诛。”谢涵轻飘飘吐出六个杀气四溢的字,随后微微一笑, “正因于千人是老将, 为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孤才法外开恩。” 说完,他面色转冷, “刚刚于千人, 可是污蔑孤是非不分、公报私仇?犯上之事, 一犯再犯, 拖出去二十军棍。” “你──”于东梁面色大变,指着谢涵,却不及吐出更多的字就被杨明、叶猛眼疾手快塞了布团拖出去。 “可一可二不可三, 这是孤对你的最后一次容情。”对着被拖出去满面不甘的于东梁,谢涵淡淡道:“再有下次, 以命正法。” 帐内顿时人人自危, 谢涵见状清淡一笑, “诸君勿扰, 孤素来喜欢依法行事、赏罚分明。诸君只要安分守己,再能立功,孤不只不会责罚, 还会奖赏。” 边说,他边施施然坐于虎贲大案后,“如今, 就有一个立功的机会摆在面前, 诸位可不要错过。”他缓缓从碗口大的铜制长筒里抽出一根令箭,“大家都知道燕太子布伏兵在前, 位置、人马却未明确,是故孤要另辟蹊径。现在,孤要一百人小队前去孤选择的路上打探,谁领?” 一听就不是肥差好差,二十余人左右望望,最后一个相貌斯文清秀的青年走了出来,“卑将愿领命。” 他皮肤白皙、脸蛋微红,谢涵注视着他,“温亭?” 青年脸蛋更红了,还有些惊喜,“殿下知道卑将?” “温亭善使大刀、善射,军中素有‘神箭手’之名,如何不知?”谢涵微微一笑,递过令箭,“孤派席阴地给你带路。” 说完,他抽出第二根令箭,“孤要五十人小队,假作走商。” 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令箭,“新路上也有要剿灭的障碍千余人。孤要分四路夹击。” 第六根…… 等任务全分配完后,众人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涵微笑道:“孤心中已知细作是谁,已命人暗中监视他。” 话音一落,众皆哗然,互相看看,皆是犹疑。 谢涵继续道:“并不在诸位当中,只是诸位回去部署,难免态度中带出异样,孤留他还要放长线钓大鱼,是故暂时瞒着诸位。”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对众人一揖,铿锵有力道:“孤在此保证,等大鱼上钩后,孤绝对合盘托出,对诸位剖心以待,绝无隐瞒。” 众人虽不知计策为何,但见谢涵颁令有条不紊、从容自若,似乎成竹在胸,又有席阴地领路,有小队探路,也都渐渐放下心来,不再是初知伏军的惶然。 一放下心来,他们哪还敢对谢涵不敬?连连后退三步,“殿下言重,殿下言重。” 等众人都出去后,谢涵才吁出一口气,侧头问刚刚出言留下的徐芬,“刚刚孤的安排,可有纰漏?” 徐芬实在受不得对方这种推心置腹的口气,冷哼一声,“太子不早问卑将,现在任务分配结束了才问,做戏给谁看?” “自然是给你看,徐将军明知故问了。”谢涵微笑。 徐芬:“……” “好话说与知音听,做戏自与人才看。”谢涵道:“千金买骨,不就是一场戏么?孤欣赏徐将军,所以特意费心做戏给你看。徐将军莫非是嫌弃孤演技拙劣?” 徐芬:“……”都是些什么和什么? 谢涵又道:“孤说完才问徐将军,实在是事急从权。但如果现在徐将军觉得有什么问题,孤一定立刻追回众人。” 徐芬板着脸,转头看赵臧,“你来具体说说率谷马贼。” 接下来就是二人一番对答,有关于率谷地形的,有关于率谷堡垒布置的,有关于马贼习性的。 这不禁让谢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果然还是不太懂行军,随后坐在一边倾听学习。 等徐芬对率谷已经有了大概了解后,看向谢涵,“太子的意思是先探路,以确定席阴地所言不虚,随后设伏,再令一小队兵马假作商队,诱马贼入瓮?但这也只能抓到一小部分马贼。” “随后放几个马贼回去,透露出咱们是想来占山为寨抢地盘的意思,到时候约战,再令咱们大队兵马趁他们后方空虚,绕山而上,至于具体怎么绕山而上……”谢涵笑了笑,“还有劳徐将军。” 徐芬扯了扯嘴角,“卑将职责所在。”说完,他站起身,“我要与温亭一同探路。” “将军所言,孤无有不允。”谢涵大方道。 徐芬点点头要走出帐篷,等走到帘边,又停了下来,“太子你是金贵人,不会兵法没所谓,但你是士气军心所在,不要再昏头了。”说完,掀帘而出。 叶猛、杨明正解决完于东梁回来,一听这话,叶猛气得跳脚,倒是王洋拉住他,“徐将军的意思是殿下很重要,不会兵法也无碍,他是在安慰殿下刚刚的疏漏。” 谢涵自也听得懂对方阴阳怪气下的真意,只是……他怎么不懂兵法了,他只是缺少实战机会而已,另一个世界的他不还用两城之军驱燕国倾国之力吗? 谢涵摸了摸鼻子,着人在外候着,对赵臧道:“孤现在派人送你去温亭那儿。再有下次,孤送你去召太夫人膝下承欢尽孝。” 赵臧:“……”他冷酷的面色一变。 谢涵却不等他再说话就赶人出去,叫进来豫侠,对他详述赵臧的种种,包括其真实身份,让他务必看好对方。 等谢涵说了一通,豫侠板着一张脸,“很难。” 谢涵:“……”他一噎,“你就说你行不行?” 豫侠侧头看他,认真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谢涵:“……去不去?” “去。” 连夜,大军留下些帐篷、灶头、火把并数百个掩护人马,就往西北方向改道而去。马匹、车轮用麻布裹好,队尾留了数百人清扫痕迹。第二日,万余大军仿若人间蒸发。 温亭、徐芬带着席阴地和百人小队使快马于前方探路,每隔一个时辰遣三人分路回去报信。 第二天傍晚,在率谷以西三十里处,大军驻扎,徐芬风尘仆仆回来道:“一万六千大军,留八千在这里接应,由你镇守。两千人在第一次抓人时埋伏,接着三千人第二次围歼时过来埋伏,剩余三千人,由我带领上山。人马分批过来,每一百人一批。” 这分配很合理,谢涵欣然点头,随后道:“第一次埋伏在什么时候?” “明日日中。”徐芬道:“他们每天会有百五十人在山下巡逻找‘肥羊’,日中时候,正是两班交替。” 谢涵心思电转,“趁此时,我们一可以抓走更多的人,二可以让山上消息延迟收到,有更多的时间给我们绸缪。” 徐芬点头,反应回来又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太子还真不愧是聪慧过人。” 谢涵:“……”他抽了抽嘴角,继道:“明天假扮商队,把陈璀带去。” 徐芬一听,冷冷一笑,“他那尖嘴猴腮的,的确适合,几句话就能把马贼迷晕。太子真是知人善用。” 商定好计划后,谢涵把二十余将召进来,此时将计划完整道出,在听到有地道直通归来后。众人当即同意计划,还有不少人自请埋伏。 倒是须得一道:“不知这地道消息,是真是假?” “马贼中,有孤的人马混进去,已确定消息无误。”谢涵张嘴乱说,气定神闲,徐芬嘴角一抽。 听他这一说,众人纷纷放下心来,随后鼓舞,他们虽然身份不高又不得志,但的确大多是老油条了,自然知道这条地道意味着什么。 确定好具体事宜后,谢涵号令召集全军,发表了演说: “从昨夜开始,就流言四起,说有燕军埋伏,人心惶惶,不知真假,现在,孤来告诉诸位:不错,这个消息是真的。” 哪怕早有流言,听到肯定,军中仍是一片哗然。 “但诸位不必担心。”谢涵抬了抬手,不屑道:“燕军埋伏错地方了。他们的消息实在赶不上我军的速度,敌方斥候已彻底被我军甩脱。” “至于这新路,孤早已派人探查,比起原路,只短不长,只不过路上有几个杂碎挡道,你们说,是不是该诛杀?” “是。”军中响起了赞同声,却并不热烈。 谢涵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突然扬起手中长剑,“到时每杀一人,摘敌头巾,一块头巾计五金。” 他话音一落,场中一静,随后立刻响起潮水般的呐喊,“太子威武!太子威武!太子威武!”众人甚至学着谢涵,一个个扬起手中长戟、长刀。 饶是谢涵知道众人会被金钱刺激得兴奋,也不由一愣,暗道霍无恤说的诚然不假。 第二日,日中时分,六月天里,骄阳似火,一队五十来人的车马前进在绵延的狭窄山道上,一个个大汉们滴滴豆大的汗珠滚落进泥土里。 倒是之后两辆马车中,阵阵香风飘出,车帘不时被从内打开,只见每一辆车内坐着七、八个美貌女郎,均好奇看着周围。后方又有两辆木栏围好的槛车,上面载着十几匹皮毛流光水滑的好马。 显然,这是一队走南闯北的马商,顺便还搜罗美女,只是……似乎是新手,连率谷马贼都不知道,竟敢这样招摇过山? 远方了望塔处一个圆脸青年皱了皱眉。 “饿死了饿死了,还不停下来吃饭,陈叔!”一个半大少年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山谷,清亮里全是无知的骄纵。 “少爷,这一带……我看不对,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好。”一个中年人道。 “嘿,你挑的路,现在又说不对,我就说你们这些南边乡巴佬靠不牢。”少年嘴毒道。 “少爷……”中年人难堪。 “噢──不是靠不住,那你就是想饿死我了?啊呀爹啊爹啊,你看看你挑的人,还说让我跟着历练,我都要被他害死了,儿子没办法回来见你了……”少年骂骂咧咧起来。 中年人无法,见此地水草丰美,也就忽略心头的异样,命商队停下补充水源及用餐。 马车内的美女像离开鸟笼的雀儿,咯咯笑着脱光衣服跳入泉水中洗澡,露出白皙漂亮的脖颈。 远方青年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瓷白的小虎牙,伸手打了个响指。 艳阳悬挂、碧树云天下,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音,紧接着四面八方的人影从山上冲了下来。 “啊──”泉水中的女人立刻尖叫出声。 商队护卫面色一变,当即拔刀,可几十人哪是百余人的对手,不一会儿就慌不择路地逃命。 马贼们不屑地狞笑,拍马追上。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87章 第87章 眼见着那几十个护卫不熟悉地形, 又慌不择路逃入一个只进不出的深谷,马贼长笑出声,扬起大刀就要手起刀落, 后方忽然一串冷箭。 再转头, 只见十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挽着大弓。 圆脸青年抹了抹被箭镞划过侧脸的一串血珠,脸上露出兴味的笑容──那十几个女子,正是之前入水洗澡的美娇娘, “来五十个兄弟, 跟我解决这几个娘们儿。” 正在他率人出来时, 后方原本如丧家之犬的数十护卫忽然神勇, 密林间更蹿出黑压压一片人。 马贼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了,顿时大喊“扯呼──”,然而千余人马已合围而来, 哪会让他们逃走? 头巾可就是金子,喊杀声震天, 一个个杀红了眼, 不一会儿, 泥土里已经尸体遍地, 除那圆脸青年被领队活捉外,其余人都成了剑下亡魂,鲜血和碎肉落了满地, 被马蹄碾压。 圆脸青年满脸是血,呆呆看着眼前场景。只是还没等他多怔忡片刻,“啪──”的一声脆响, 他侧脸生疼, 顿时怒瞪眼睛看面前人。 眼前人是个精瘦的半大少年,正是那所谓“少爷”, 他一双眼睛顾盼神飞,见青年瞪他,他也眼睛一瞪,“看什么看,再看也是手下败将。” 青年怒极,“你们以少胜多,本来就胜之不武,还阴谋算计,不要脸皮!” “嘿──”半大少年笑出声,“明明比你们人多,还只带一点人,以为人人跟你一样脑子进水吗?自己傻乎乎地进人圈套,还怨别人聪明。哎哟喂──” 他夸张地喊了起来,“前面有一把刀,你撞上去自己找死,是不是还要骂人家刀太锋利啊?” 周围一阵哄笑声。 “放你娘的狗屁!”青年气得胸膛起伏、七窍生烟。 少年火上浇油,“什么率谷马贼,简直不堪一击,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声音整齐,铿锵有力,绝非乌合之众。 青年忽然警醒,冷静下来,“你们是什么人?” “这你管不着。”少年吃了口哨音,“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占你们山头的人就好。” “你们不是召人。”青年道。 “哟,召人好了不起噢,所有人都要是召人啊?”少年怪叫。 青年气结,“你抓我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报信咯。”少年翻个白眼,“你还能有什么其他用处不成?好了,小爷这就和你具体说说报信的事。” 圆脸青年的内心是拒绝的,但现实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很快他被五花大绑带到个树荫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寻常,一切都透着不寻常,这大批人马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从裤脚拔出一把匕首,贴在他脸上,阴/阴一笑。 “士可杀,不可辱。”青年的冷静瞬间被打破,被对方满是轻蔑的姿态激怒。 “士可杀?”少年呆了一下,“马贼也叫士?” 青年:“……”他悲愤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切。”少年嗤笑,“要杀要剐,你这身破肉,拿来下酒小爷也不要。”说完,他手臂一转,刀锋一旋,紧贴青年裆/下三寸,“这个倒还不错。” 青年:“……!!”他两腿一紧。 “啊哟,小心啊,你别夹我刀,我拿不稳了……”少年好一顿哎哟哟,听得青年心肝胆颤,最后虚弱道:“你究竟要问什么,问吧。” “算你聪明。”少年嘻嘻一笑。 半大少年,灿烂笑容,朝气蓬勃,很是耀眼,只是在青年眼里却宛如恶魔,他听对方笑出一口小白牙的嘴这样道:“那我问咯,答错一个,削一根肉丝噢。” 青年:“……!!” 罢罢,反正他当初也是逼不得已加入率谷的。 半个时辰后,阳光当空照,雀儿欢声叫,少年笑眯眯道:“好的,我问完了,等一下派人和你一起去报信噢。你放心,他们一定不会把你已经是个叛徒的事说出来的。” 青年:“……”青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少年拿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你问我?那你听好了,咳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找了块大石站上去,居高临下睨了青年一眼,“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祖上传下来的家姓:陈,单名一个‘璀’字。” “陈璀……”青年把这两个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后,点头道:“好,我记住了,我名……” “哎,”陈璀伸出一只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你不用讲,我对你叫什么不感兴趣,无名小卒,小爷从不耐烦记。” 青年:“……”他眸中喷出怒火,继而冷笑道:“陈璀?天下英豪的名字,都在我胸中,只是陈璀,那是什么玩意儿?” “天下英豪的名字,都在你胸中?”陈璀拍拍他胸膛,“那你再把‘陈璀’刻进去,反正早一天晚一天,这两个字都是要名满天下的。” “好大的口气。” “在手下败将面前,口气不大点,那还了得?” 青年:“……”他不屑道:“我确实是手下败将,但不是你的。别告诉我你是这千人首领?我根本不信。” “我当然不是,但有一点我是,我是定下计策活捉你的人。”陈璀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随后拐了个弯,躲进一片树荫下,那里站着徐芬、温亭、赵臧、豫侠,并数个将领。 “各位将军。”陈璀恭敬行一礼,随后把从青年嘴里套出来的话一一道出,条理分明: “率谷马贼共计一千二百三十九人,今日被我们合歼三百二十人,除那人在外,还剩九百十九人……” “马贼总共十个山主,一个已经在刚刚被斩首,还有一个是他本人。山上九百十九人中还有八个山主……” “八个山主中,每天会有两个山主带自己的小队在山上巡逻……” 徐芬因为陈璀之前不时挤兑他的缘故,看他那是一万个不顺眼,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他日必成大器。 谢涵不在,众人中,唯他军位最高,自由他发号施令,“现在让你和那马贼一起上山送‘战书’,然后你摸清山上地势,在马贼下来迎战时给我报信?能不能做到。” 陈璀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刚灭了人家两支队伍,现在孤身上门挑衅,人家还不杀他泄愤? 没想到殿下不在,这个傻大个就这么恶毒,正在他思忖怎么拒绝间,赵臧开口道:“这恐怕不合理。” 陈璀……陈璀受宠若惊地抬头,不敢置信这个时候帮他说话的竟然是这个曾经追杀他一天一夜的人,突然有点感动。 “马贼生性凶残,看到……”赵臧顿了一下,皱眉低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璀:“……”感动清零,他拱了拱手,干巴巴道:“小人陈璀。” 说完,也不要对方帮他说话了,自己陈述道:“左将军,小人怕自己那三脚猫功夫,还没进山门就被那马贼杀了。” 徐芬顿了一下,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刚刚话一出口,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恼怒道:“本将怎么可能放你一个半大孩子就这样过去,自然会派数十好手护送你们。至于到了山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可他们是马贼。”陈璀道。 徐芬一噎。 “既然可以派数十好手护送,为什么不能派数百?最好就是三百二十人。”豫侠忽然道。 徐芬愣了一下。 赵臧立刻接口,“让他们换上马贼的衣服,混进马贼中?” 豫侠:“等送上战书后,马贼率人下来,我们可以内外夹攻,徐将军绕山解决留守人马。” 徐芬皱眉,“那些马贼难道是傻子?三百二十人都认不出来不是他们的人?” “所以要快要乱。那么,那份战书写的越难听越好,马贼越怒不可遏就越不会注意到。” “那关押的马贼就至关重要了,他可不可信……” 大家七嘴八舌地商讨起来,最后决定由陈璀带上他的“贱嘴”和青年马贼、二百十九个好手乔庄上山。 不是三百二十人,是因为交战后总要有伤亡和俘虏,而俘虏就是吸引马贼飞快下来的原因。 其实,区区一千余马贼,于一万六千齐军而言,不过小菜一碟,但重要的是要尽可能减少损失,他们真正的敌人可是温留城的燕军。 以及,以防马贼据率谷之险死守。他们——没有时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马贼占据地道。 所以事不宜迟,做好决议,山下了望塔里马贼的储备,还有马贼尸体上的衣服都被扒了下来,陈璀提议再披头撒发、滚上泥灰和血迹,那可真是一副激战过后、死里逃生的模样,不是十分熟悉的人当真认不出来。 赵臧趁乱来到关押那马贼所在处。 就在烈日底下,还不给口水喝,青年汗滴滴答答的,只觉得眼前有重影,最后好像产生了幻觉,“二……二公子?” 赵臧蹲下来,拿起水袋,往他嘴里灌了一口。 仿佛久旱逢甘霖,青年瞬间清醒,惊觉并非幻境,顿时一副见鬼的模样,“二公子,你也被他们抓来了。” 赵臧:“……安静一点。” 青年脑袋一勾,看看四周环境,确定对方非阶下之囚后,感动道:“赵二,你真够意思,你是来救我的?” 赵臧沉默了一下,“我就是你口中的‘他们’?” 青年“诶”了一声,忽然反应回来,“啊”地一声叫,赵臧立刻捂住他嘴,“闭嘴。” 青年:“……”他看看对方的手,用悲愤的眼神示意:你都捂上了,我还怎么闭? 赵臧……摸摸鼻子,再次警告道:“你再吵闹就不准你养鹦鹉。” 青年大惊失色,连连点头。 赵臧放下手来。 青年立时低声嘤嘤:“赵二,你真没人性,我替你在马贼中卧底三年,你就这样对我?” 赵臧目光掠向对面士兵驻扎处,“班突,他们是齐国军队。我们拿回颔厌的时候到了。” 章节目录 第88章 第88章 如果谢涵在这里, 听到班突这个名字,就会知道对方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马贼,至少未来不是。 未来风起云涌的几十年里, 无数惊才绝艳, 班突正是其中之一──出身勋贵,儿时是召二公子臧的好兄弟兼伴读,长大后是召王赵臧的心腹, 和后来蹿逃入召的沈澜之共为其左膀右臂, 国之肱骨。 当然, 肱骨现在很懵逼, “齐国大军?” 赵臧点点头,三言两语交代一番来龙去脉,最后道:“替他们掩护, 破开率谷的山门。还有,不要让他们找到马贼和召军之间的联系。” “这两个都不难……就是, ”班突咂吧了下嘴, “太夫人会不会追究?” “怎么追究?”赵臧冷冷一笑, “齐军动的手, 与你我何干?”说完,他面色一整,“所以, 还有九百十九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赵臧说完该说的,就起身离开, 班突忽然想起什么, 拱了拱,“给我松绑啊。” 赵臧停下脚步, “马上会有人来给你松绑的。安静一点,不要暴露你我关系。” 说完,他头也不回抬步离去,独留班突一人无边萧瑟。 不过,他说的倒也不假,很快就有人上来给他解开五花大绑的麻绳,接着,陈璀上来对他一番晓(各)以(种)大(威)义(胁)。 等他带着两百多个“残兵败将”踏上率谷山的时候,仍觉得事情发展的太快,他接受不来。 抬头看看天,彤日浮云;低头看看地,碧草连野;侧头看看人──精瘦的脸上挂着让人讨厌的表情,“看什么看?告诉你,最好少耍花样,小爷刚刚给你喂了神医党阙秘制的七虫七花丸,由七种剧毒的虫和七种剧毒的花一起做成的,除非你找到神医党阙给你解毒,否则就最好乖乖地听话换解药。” 早就从赵臧那里知道,并没有什么七虫七花丸,有的只有掺了瓜蒂、常山、巴豆、芒硝的山楂糖,还没敢多掺,怕他上吐下泻影响赶路,只用了小剂量让他觉得一阵阵恶心和腹痛。 但这戏还是要继续。 班突冷哼一声,撇过头,“多此一举,我既然已经应下,就绝不会反悔。” “哦哟,好个言出必行、顶天立地的男儿郎。”陈璀竖起两个手掌“啪啪啪”地鼓。 班突:“……”赵二交给他的任务真是太艰巨了。 上山的路早就被上上下下的马贼踩得光秃秃得好走,几圈盘山后,一座险崖出现在前方。 只见从此角度看去,群山四合,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高耸的山峰,那山峰上旌旗飘飘,了望塔林立,却与周围每一座山都不相连,陡峭的石坡依昔看得出被铲平的痕迹。 陈璀估摸着这应该就是马贼的大本营了,他不禁捏一把冷汗,庆幸之前没选择强攻。 就算他没读过兵书,一看这座山,脑子里也立刻划过“易守难攻”四个大字。 “这是率谷主峰,周围围了七座山,每座山和主峰之间都是吊桥连着。”班突对他说完,就扬声大喊,“快来人啊,大事不好了!” 了望塔上的人早就见到有同伴回来了,还个个披红挂彩的,他话音一落,那边吊桥就已经放好了,为首一个大汉叫喊道:“怎么回事?搞成这副吃了屎的样子?” 厚实的横木连在两山之间,宽约丈余,可容十余人并排通过,众人按照班突说的八人一排走过去,边走,班突边喊,“一窝狗崽子来打架,说要占咱们山头,还劫了咱们一百号人,你快去叫大当家的!” 众马贼顿时骂咧起来。 班突趁机安排这二百余人,“好了,你们赶紧给我下去上药包扎,别叫别人了,等会儿大家伙儿还要下去找回场子,就给我互相搞!” 说完,他急匆匆带着陈璀去了马贼议事的主室,那里地上铺满虎皮,墙上挂着刀、戟、斧、槊各种武器,正面一把长/木仓,垂落的红缨下,一个脸上刀疤的中年男人声如洪钟,“怎么回事?马旦你给老子说清楚!” 说完,一双眼睛看向陈璀,“什么人?” 陈璀这才知道这马贼的名字竟然这么别有韵味,可惜了没一早听听,边可惜他边拱了拱手,“不用问这个废物了,还是我来给你们讲清楚吧。” “今天正午,咱们大当家路过这里,看到这里的山势很霸气,就想上山看看,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拦着不让,就被我们兄弟教训了一顿。不过基本都没死,放你们两百人回来报信,扣一百人当人质,咱们大当家的要你们马上下来光明正大打一场,赢了把率谷山让出来,以后给我们倒茅坑;输了我们把美女好马都给你们,还给你们倒茅坑。要是日落前没胆来的话,就杀了那一百人祭旗。” 陈璀语速极快,不给人打断的机会,偏偏声音清亮、吐字清晰,等马贼们反应回来后已经义愤填膺地听完了。顿时各个吼着要下山,还有几个要求杀了陈璀。 班突心里一紧,陈璀不慌不忙,“噢,对了,忘了说了,我也是其中一个彩头。咱们大当家说了,如果你们赢了,就杀我烹了吃;如果我们赢了,你们就要听我命令刷粪坑。” 那大当家抬了抬手,哼笑一声,“你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胆量,我们也不吃你,只要你到时候听我号令就好。”言下之意,已是必胜。 言毕,就让人带把陈璀关押起来。转而向班突询问具体,当知道敌方有六百好手时,他皱了皱眉,但听到金玉宝器颇多还身份不明时,脸上表情就转换为势在必得。他又问了他们武功如何,是什么路数,班突一一回答。 最后,经过讨论,众马贼决定倚仗地利只带六百人,其中一百人前锋打探,由班突将功赎罪带领,人马为刚刚回来二百人中的轻伤者;剩下一百重伤并一百好手留守;最后三百好手山腰接应。 日已西斜,薄暮时分,率谷众马贼纵马下山,遥遥看到山脚下已经有整齐的队伍排好一字长蛇阵,他们立刻提速下冲,试图以高速冲散第一道屏障。不想,离得近了—— “糟糕,是我们的人马!”只见一字长蛇阵最前排做肉盾的百来号人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穿着马贼衣衫。 那大当家的当机立断,高喊道:“冲下去,咱们的兄弟们一定宁死也不愿意成为俘虏,冲下去为兄弟们报仇啊!” “为兄弟报仇!” “为兄弟报仇!” 他们中人,有的脸上不忍,有的挂着嗜血表情,但都无一例外地径直下冲,只是没想到的是—— 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众人突然灵活下蹲,弯刀一勾,割断马腿,马儿悲鸣一声,扑倒在地,背上马贼摔了个狗啃泥,还没反应回来,立刻有一把尖刀插进他们心窝子,温热的鲜血喷射出来,像极了这天边血红。有的人,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中计了!卑——”大当家的一声怒吼,话还没说完,前方班突忽然回头,手起刀落,脑袋就骨碌碌滚到地上。 其他山主各个六神无主,班突带领的那一百余人却都掉头反杀过来了,四周黑压压涌上数千人马。 见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事,班突冲上去对齐军一个指挥的将领道:“山腰还有三百接应马贼,给我五百兵马,我能让他们片甲不留。” 那人正是豫侠,他看了他一眼,道:“我给你一千人,不要你能,要你绝对能。” 班突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信任他,颇有些激动,“好,我绝对能让他们片甲不留!” 另一边,徐芬已经带人抄上山,远远见有大队人马上来,了望塔上留守的马贼都慌了神,连忙放响箭想召回山腰机动的接应人马,却迟迟没有回应。 为首人强忍惧意道:“别怕,没有吊桥,他们过不来的。” 刚说完这句话,他目眦欲裂──只见大门吊桥忽然下放,敌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冲而至。 “快!快!快拦着他们,快砍吊——”话未竟,他晃了晃,倒在了血泊中。 一个时辰后,山脚、山腰、山顶的草地都被鲜血染得殷红,山腰率先高高扬起金色大旗,大大的“齐”字迎风飘扬;紧接着,是山脚;然后是山腰;当三面大旗互相辉映时,徐芬哈哈大笑,“成了!”他令人立刻放集合的旗帜,随后命人去三十里外告知谢涵。 “哈哈哈——好!好!好!”谢涵闻讯,大笑三声,又一连三个好,随后召集众人,率众前往率谷,一路早就被荡平干净,月上中天时,全军会师。 徐芬道:“马贼除一配合我们者,无一生还,我派了一百人先行试探地道是否可行,如可行,其中五十人会与归来城守军通气。”他顿了顿,又道:“其中包括陈璀。” 谢涵笑着点头,信任道:“小璀过去,孤就没什么好忧虑的了。”说完,又疑:“马贼还有一个配合我们的?” 豫侠道:“他被俘虏后,交代了马贼的所有情况,被骗下/毒后,又掩护我们的兵马卧底入山;跟随马贼下山决战时,反杀马贼首领;最后向我借一千军击杀山腰二百马贼。”说完,他下结论道:“他很奇怪。” “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人物?”谢涵挑眉,“叫他上来,孤要瞧瞧。” 豫侠说完,又递上一卷册子,“这是今日所有军功记录,和每人应发放的奖金数额。” 这时,赵臧也递上一本册子,“这是马贼库里所有东西,包括金玉珠宝、书籍、粮食、武器、马屁、虎皮鹿皮陈设等。” 谢涵接过,粗粗一扫,便递给豫侠,“算一算够不够抵这次军功。” 唉。朝廷只会给军饷,至于军功赏金,只能他自己想办法了,虽然他私库不小,但也不是这么花的。这法真是不得不变,至少……至少得像梁国这样吧。 这时,赵臧又道:“太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谢涵眉梢一挑,“允。” 赵臧:“……” 谢涵找了个角落,“说罢,何事?” “那名马贼是我三年前离开召国时,安插的卧底,准备有朝一日能拿回颔厌。这次是我授意他倒戈并助相助。”赵臧道:“至于我为何事先未言,是因为三年不见,我并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谢涵恍然点头,“赵二公子放心,即便他不是你的人,孤也不会要他的命的。” 赵臧松一口气。 “不过,听豫侠所言,他倒有几分勇猛和才能,这次就一起去归来罢。” “这……”赵臧凌厉的长眉拧起,“恐怕不妥。他终究是召人,混入齐军,若听到什么机密,就不好了。” “有何不妥?赵兄不还是召国公室。”谢涵似笑非笑,“莫非赵兄一开始说的一同去归来都是假的,只打算到颔厌就与齐军分道扬镳?” 赵臧……赵臧不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齐殿下既然诚心以待,臧再推脱倒是妇人矫情了。” 谢涵抚掌道:“赵兄愿助一臂之力,真乃大善。” 虽说是互惠互利,但想利用完他谢涵就扔? 想得美! 给他去北境做苦力罢。 酣战过后,众将士都在马贼大本营安稳修整。豫侠带着几个善于数术的兵士连夜计算奖金与贼赃。 第二天一早,报告谢涵,“所有金玉珠宝,除开奖赏众军的,还能剩下三十斛明珠,五千金,美玉……” “好。”谢涵笑着点头,“召集众将,孤要封赏三军。” 马贼练武的校场上,黑压压挤满一片人,毕竟千余人的场地要塞下一万六千人,怎么都是有点挤的,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欢呼雀跃的心——他们赢了,他们打胜仗了。 这世上,对将士而言,还有比打胜仗更快活的事吗? 还有,他们……他们都听说了,太子过来了,来发赏金了。 随着谢涵率豫侠、徐芬等踏入场中,更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呐喊,“太子千岁,太子千岁。” 谢涵抬了抬手,场内瞬间安静。 “你们喊错了。”他道。 闻言,众人不胜惶恐,面面相觑。 谢涵微微一笑,“应该喊齐军必胜,不是吗?我大齐儿郎们!” 短暂的寂静后,响起比之前更汹涌的欢呼,“齐军必胜!齐军必胜!齐军必胜!” 谢涵笑看他们,直到一阵喊歇后,扬声道:“之前孤说过,每杀一人,奖励十金,有功必赏,现在孤来兑现诺言。”他对徐芬施一眼神,徐芬照着豫侠写好的单子念起来,谢涵在一边一一递出赏金,朝阳渐渐升起,点亮他年轻的脸庞,熠熠生辉。 发赏金毕,有大部分人耷拉着脑袋——毕竟,马贼只有千余人,怎么也不够这么多人分的。 谢涵做结束词道:“好了,这只是一场小仗,远方还有更大的战役更多的敌人等着我们,今天没拿到赏金的,明天还有机会!” 这时,有人在谢涵耳边耳语片刻。 谢涵一听,喜形于色,趁势又道:“好了,去地道探路的人已经回来了,确定安全无虞。给你们半个时辰,能不能出发?” “能!”整齐划一的声音,划破长空。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89章 第89章 齐国最北部自西向东分别是:大迎城、偏历城、温留城、下廉城、巨髎县, 它们呈新月形覆盖在齐北,与燕国接壤,又称北境、北疆。新月弯部包着归来城、肘髎县。 其中归来城乃军事重城, 占据一段湍急的黄河下游为天险;地势又高, 东、西、北三面环山,中、南部为河谷平原,整个地形北高南低呈簸箕形, 居高临下有辐射、控制周边之意;其内城池修筑稳固, 齐武公在世时, 迁民三万户居归来, 于城外修长城。 齐国有城七十二座,常备军九万,归来独占五千。足可见朝廷对它的重视。 但现在, 五千常备军已不足三千,城门口、城楼上的守卫士兵一脸木然, 没有一点神采, 仿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委顿模样, 哪有一点国之精锐的样子? 半个月前, 城内将士被引出城外伏击,兄弟死伤大半后,燕军就开始围城了。 死里逃生还没从噩梦中挣脱, 第二天起来就看到城外黑压压一片的敌军士兵。 在他们倒吸冷气准备迎战时,对方却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安营驻扎一样,该开灶开灶, 该操练操练。可是每到他们放松警惕, 就会有一波攻城,或者说骚扰。 半个月的僵持后, 城墙已经倒了好几块,可他们没办法修。因为修哪里,燕军就眼尖往哪里攻来。 一个月前仿佛固若金汤的城池,如今已经像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旧衣服,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硝烟下的断壁残垣。 “将军,这里再不重新修筑,燕国狗贼再过来就和踩平地一样了。”归来城一处城角,矮矮的女墙只有一人高,头上土块掉落,草垛四散,周围黑色的泥灰依昔看得出被焚烧的痕迹。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对另一人痛心疾首道。 那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白面微须,眉似霜染,眸似寒星,下巴正中一条沟壑,长相颇有些英俊,只是如今,他英俊的脸庞全是凝重,凝重中还夹杂着几分隐隐焦躁与无可奈何,“你我又不是没试过,无论是夜间修补,还是牵走燕军注意力,都没用,一补就会有燕军攻来。” “可不补,就放着这样的漏洞,用不了多久这种破损就会遍布整座城,燕军就能一点阻碍也没有地冲进来了。”那男子急道。 “燕军就是在把我们当圈养的猎物,耗干后,再宰杀……”一边另一文士颓然一叹,“现在我们已经士气不存了。” 这讨论的三人,就是如今的归来城守将,也就是当初的北境守将。 白面微须者正是主将游弋喾,一开始说话的大汉是他副将焦大,文士则是军师秦文卿。 闻言,游弋喾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当初我怨沈通明太过愚蠢,居然五千将士全军覆没,现在我六千人对一万军,守城到这种地步,又有什么区别?” “将军不要妄自菲薄,燕军能如此猖狂围城,全因我军只剩三千人不足,那三千军全因归来城守将拾斌折损。他仗着自己是拾氏嫡系,全然不把您放在眼里,不听您建议,与您何干?” 秦文卿说完,面色一整,“不过往者不可追,将军还是要着眼眼前。如今士气低迷若此,全因燕军围城,众将看不到希望。唯有透露援军消息,才能激励他们誓死守城,等待救援。” “不行。”游弋喾摇头,“昨天虽然来了五十人自称齐军,说的一口齐话,可焉知不是燕军诡计?” “这……这……还有这种诡计?”焦大瞠目,“那将军不把这五十人看押起来?” “将军已经令他们不得出小院了。难道还要把他们全关进地牢?”秦文卿不禁翻个白眼,既而对游弋喾道:“可那陈璀把一路所来描述得如此清楚,恐怕难以造假。” 焦大被秦文卿刺了一句,也不恼,反而附和道:“不错,将军,编是编不出来这种故事的。” “即便是真,可兵呢?兵不在眼前,就有一千种意外。”游弋喾道:“无论哪一种,只要本将宣布有援军,而援军不至,我军就真的完了,现在……至少还不到军心涣散的地步……” 这才是他不肯明言援军到来的原因。濒临崩溃的军队承受不起这种打击,就会真的崩溃。 秦文卿欲言又止。 游弋喾敏锐察觉,“怎么?” 秦文卿苦笑,“将军,恐怕已经军心涣散到这种地步了。昨夜,有七人结伴逃出城外,被我撞到。” 游弋喾眼睛微微瞪大:“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向我禀报。” “将军,你已经……三天两夜没合眼了,那时刚刚安置。”秦文卿道。 “那后续如何?” “我把他们关进地牢了。”秦文卿道:“想等您今天处置,将军打算……” “当然是——”游弋喾一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冷冷道:“杀无赦。” 即便早有所料,秦文卿还是一阵不忍,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将军,人是一定要杀的,但可不可以报他们战死沙场,其中还有……还有一个拾氏子弟,逃兵会令整个拾氏蒙羞的。其他几个也还有家人要活。” “对啊,将军。昨天那七个人,还有两个你认识的,驴蛋还给你挡过箭。你知道的,他家里老娘眼又瞎,两条腿还是瘫的,吃的全是驴蛋临走前放在床边的面饼和腌菜,现在他算算日子面饼快吃完了,他才要跑回去的。还有许一,他家里婆娘要生了……他们不是怕死啊……”焦大也求情道。 “有什么区别?”游弋喾看二人一眼,那一眼冷厉如锋,最后把目光定在秦文卿身上,“文卿,你说本将为要他们的命?” “如今状况,人心惶惶,逃兵不严惩,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要逃。”秦文卿缓缓道:“所以必须要严惩来警告众人。” “不错,如果让逃兵和战死者同等结局,谁还愿意效死力?”游弋喾点头,“传令下去,逃兵者,斩首级,弃荒野。” 焦大原本听得低下了头,闻言忽猛地一抬,张嘴,“将军,你是要让他们不得好死,死了也不能安息,要做孤魂野鬼。” 秦文卿亦道:“将军,这是否太严厉了?兔死狐悲,若招致将士怨恨该如何是好?” “再传一令:朝廷派了一万援军,斥候来报,三日后就能抵达。”游弋喾道。 焦大奇怪,“不是估计明天就能到吗?” “万一延期呢?”游弋喾斩钉截铁道:“就三天。” “是。” 很快,游弋喾召集三军,七个逃兵被五花大绑在高台上,众军看向七人的目光满是不解,明明之前好几个刚被将军夸过啊。 “拾汶、许一、贺岁与、恕第、江兵赢、王驴蛋、沈冠,昨日夜晚收拾细软,出逃归来城。按率,当杀。”游弋喾冷冷说完,就是长剑出鞘,旋身一扫,七人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脑袋齐齐落地,温热的鲜血溅满他的战袍。 众军震惶。 冰凉的剑锋在太阳照耀下闪着残忍的光泽,游弋喾高举长剑,“众将士们,咱们生是齐国的人,死是齐国的鬼,你们是本将的手足,本将会和你们一起战到最后一刻。但如果有谁要做逃兵,那就是齐国的叛徒,本将绝不姑息,齐国百姓也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家族会因为你们蒙羞,你们的家人会因为你们失去耕种的土地,受人指指点点。所以,为了我们的老父老母、妻子儿子,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干吧。” 正当场内弥漫着一种悲壮、凄凉、绝望的氛围时,游弋喾又道:“而且我们不一定会死,君上派一万援军过来了,三天后就能到,我们只要再守三天就够了!” 场中一瞬寂静,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众人木然的脸上射出一阵空前的光彩,迸发出高声欢呼: “太好啦太好啦!” “有救了有救了!” “不用死了!” “半个月都守住了,还怕三天吗?” …… 台下,偷跑出来的陈璀看得咋舌,摸出一支笔和巴掌大的短简,把游弋喾的话都记了下来,决定回去好好钻研其中奥妙。 随后,游弋喾命焦大带五百人修补城墙,自己带两千人埋伏在附近。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千余燕军冲杀过来,顿时飞箭如蝗,射往矮矮的女墙上空。 修补军士早有准备,立刻趴倒。 燕军趁机甩绳索、架云梯,正当他们沾沾自喜爬上梯子时。 修补军士起身,整齐有序,第一排拿盾,后面几排射箭,射出来的还是燕军的箭矢。原来他们之前趴倒不仅躲过飞箭,还顺便拣了武器。 燕军吃了一惊,没想到每次惶惶然的齐军,今天居然这么训练有素。 “杀啊——”背后忽然一阵喊杀声。 他们震惊回头,背后居然杀出大波齐军,挥刀砍断他们的云梯,杀死扶梯接应的人。 颓废已久的齐军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他们急需一场胜利!看着一直守在城外仿佛挂在脖子上利剑的燕军,一个个露出惊弓之鸟的表情,他们脸上划过一抹畅快,久违的畅快。 只是转瞬之间,他们的表情就变了,变得和刚刚他们站在高墙上围观嘲笑的燕军一样,惊愕而惶恐—— 只见游弋喾埋伏之人尽出后,远方山谷扬起高高的大旗,青底黑字,“燕”字大旗随风招展,骑兵开道、步兵相间,战车长驱而来,燕国大军来了。 燕国大军来了! 游弋喾心头一震:完了。 瞬间大势尽去,粗测五千燕军碾来,如放猛虎进了羊群。 “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燕太子怎么会同样的计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否则岂非愧对他算无遗策之名,他在钓我们啊!”秦文卿仰天长叹,忽见一根流矢朝游弋喾当胸而来,“将军小心!” 他猛一拉游弋喾,那箭矢射穿他的肩胛。 “文卿!”游弋喾反手拉回被飞箭力道冲出去的秦文卿护在身后,杀出一条血道。 谢涵率军出来时,远远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天幕之下,沙尘飞扬,一片硝烟,“两军扑杀?” “不,是燕军对齐军的屠杀。”豫侠道。 遥看服饰,燕军虽比齐军多了近一半,“却也不至如此吧。” “右将军你看——”豫侠指着归来城前大大小小的土坑道:“将军可知那是什么?” 尊敬的将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豫侠也不以为意,答道:“那是灶头。齐军不可能把灶头搭在城外,那只可能是燕军。”说着,他蹲下抓起一块土,再对比山下土坑,“看二者颜色,那灶头搭了大概有十余日,也就是说……” 谢涵面色一变,“也就是说归来城被围城了十余日,如今早就心生恐惧,无心恋战。” 他侧头问王洋,“咱们的兵马现在到了多少,要多久才能全部走出地道?” “现在到了五千,按这个速度,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全部出来。”王洋道。 五千再加上原本就在的齐军,当能和燕军势均力敌,“你说,孤是否该先拨一部分人马过去解归来燃眉之急。” “殿下,不急于一时。”豫侠还未答,一边一中年老将抚须道:“照归来守军这模样,至少还能坚持一两个时辰。殿下不必忧心归来城。” 谢涵眉头一皱,“你叫孤就放任这么多齐军去死?” “殿下何出此言?”那人道:“打仗总要死人的。现在派咱们军队过去了,一样要死人,死得很多还会是咱们的人。晚点过去就不一样了,而且——”他压低声音,诚心道:“归来城多是拾氏精锐,不少些人,殿下难以掌握军中话语权啊,军心不齐,乃是大忌,请殿下三思。” “须得一?”谢涵认出对方,“你是须氏的人?” 须得一拱手道:“卑将乃大将军族弟。” 谢涵却已不理他,转头对豫侠道:“孤现在给你五千人马,你可有信心带领他们扑杀燕军?” 豫侠侧头看他一眼,随后道:“依地势,我军可分北、西、西北三路冲杀过去,与东南城角守军夹击。殿下,我只能带一路。” “好。孤拨二千人,你走北路;”说完,谢涵看身侧一青年,“温亭带二千人走西路;还有你,班突是吗?带一千人走西北路。” 温亭脸一红,腼腆道:“是,殿下。” 班突吃了一惊,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怎么,不行?”谢涵回头看人。 哎哟,这齐太子未免太好看了点,班突摸了摸鼻子,感觉有一阵热流往上涌,他晕乎乎的,“行,男人怎么可能不行?” 谢涵:“……” 赵臧:“……”他抬起脚,往旁边移动尺余距离,落下。 “哎哟!”班突跳脚,随后反应回来大声道:“殿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等三拨人下山而去,谢涵才对因被漠视而尴尬不已的须得一道:“校尉是大将军族弟,性情倒与大将军不太一样。孤想,校尉最好搞搞清楚‘国’与‘家’的概念。” 言毕,也不看对方,继续等后续大军陆陆续续从地道出来。 周围几个一同从扶突城里出来的将领面色不甘——温亭就不说了,虽然年轻,好歹是他们的人;豫侠也算了,虽然名不见经传,那毕竟是太子的人,太子要提拔也情有可原;可这班突是怎么回事,不过一个马贼,居然也得了领兵的机会,让他们怎么不介意? 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道:“殿下,三人年轻,怕是没什么经验,要否再叫几员身经百战的老将襄助?” “身经百战?”谢涵一笑 ,“身经百战?却还不懂得仗是人打的道理?还不明白人命贵重?” 那人脸一青,不敢再说话。转头怨念地看了须得一一眼。 周围诸将纷纷心中暗怪须得一不仗义,为了家族利益之争,竟然要白送几千军马的人命,害的太子迁怒。 有的脑子快的心中还想:殿下不让他们带兵下去,是不是还在担心他们消极怠工,让归来守军多死几人? 冤啊,他们这些不受家族重视、也非嫡系的子弟,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谢涵负手而立,观远方战势,山下温亭率的西路军已经离交战处极近了。 马蹄声动地,带起地面一阵摇动,连厮杀中的众人都被脚下摇晃震到,下意识回头,只见── 阳光下金底大旗光泽璀璨,大大的“齐”随风飘扬,下方一面小旗,“右将军谢”。 援军来了! 所有齐军在看到旗帜时,一阵茫然后都涌上一阵狂喜。 紧接着北面、西北面都传来一阵喊杀声,三面金旗交相辉映。这给了困顿中的归来守军无上的鼓舞,他们纷纷一扫恐惧,反杀回去。 “将军,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齐军?”燕军哗然。 这次领兵者抬头,只觉得金色真是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咬牙道:“分派五十人,分十人一队,分开回报太子──齐国消失的一万六千援军来了。” “什么,一万六千?!”听到的人都心底一颤。 “快去!” 谢涵这边,剩下的士兵整齐有序地从地道出来,等徐芬带着最后一千人出来时,他皱眉看向前方。 谢涵三言两语对他道尽基本情况,最后道:“燕军帐中必有人留守,现在让左将军带军围剿,可有把握?” 徐芬看底下帐篷,沉吟片刻,“五千军,我能缴上所有帐篷。” “好。” 那边留守燕军看到代表支援的阵旗高高举起,正点兵毕,准备出去,忽有人报,“将军,齐军杀过来了!” “什么!”守将惊骇,“怎么可能?” 但外面传来的喊杀声无疑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将军,有几个燕兵跑过来!”一探查士兵对反手砍下一敌军首级的徐芬道。 “是来报信的,都杀了。”徐芬长剑一转,连挑三个负隅顽抗的燕军。 “是。” 城外、城角,两点连成一整个面,徐芬、游弋喾、温亭、豫侠、班突,五个人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有的并不相识,此刻却像多年老友一样默契指挥。 大获全胜,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山坡上,一将领对谢涵恭喜道:“殿下一来,就能有如此大胜,真是天佑我齐。” 还有人道:“是啊,殿下救归来城于水火,救守军于旦夕,不怕他们不归心。” 虽是溜须拍马,倒也不假,谢涵来之前,确实担心归来城的将士不服,那还要废他好些功夫,如今真是瞌睡来枕头了。 饶是他,也禁不住喜上眉梢,手握虚拳,轻咳一声,方道:“传令下去,现在下山,收割漏网燕军。” 只见厮杀中,有不少燕军逃出齐军包围,往北逃去。 正这时,“呜──”一声号角。 “是燕国撤军的号令。” “快截人!”谢涵说完,就分十路带兵下去。 见谢涵本人也要领军下去,众将均吃了一惊,“殿下,这山坡甚是安全,您何不在此纵观全局?” “全局已尽在孤之胸中。”谢涵抽出剑,“焉有大战之时,主将藏身一隅的道理?” 说完,他率先纵马下坡,扬声道:“来啊,咱们去收了落跑燕贼。” 燕军丢盔弃甲逃往中,不想竟还遇到一波齐军,只能在徒呼奈何中被取走性命。 六军一路追击,于长城外、黄河边会师,徐芬等见谢涵亲身在此,战甲、长剑均是染血,年轻的脸上是酣战过后意气风发的笑容,都吃了一惊,随后拱卫过来。 章节目录 第90章 第90章 “太子殿下难道连‘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这句话都没听过吗?”徐芬打马过来,眉头皱得能夹苍蝇,“太子要是被抓, 咱们这场仗的胜利果实就全化为泡影了。太子要是有个万一, 要多少人要给你陪葬你知道吗?” 温亭等骤见谢涵出现在两军前线,看样子还显然是交过手杀过人的,无不吃惊担忧, 但谁都没敢像徐芬这样疾言厉色、劈头盖脸的, 众人皆听得愣了一愣。 一直跟着谢涵的叶猛先跳起了脚, “呸呸呸, 怎么说话呢,咱殿下洪福齐天,你万一一万次了, 咱殿下还好端端的。” 徐芬惊觉自己大不敬之语,怒气一梗, 随后强硬道:“只要冒险, 就会有意外的可能。” “你你你——”叶猛气得想上去打人。 谢涵一笑, “可现实是, 孤好端端站在这里,笑看燕军丢盔弃甲。”他信手挽了个剑花,淡然的声音里是无比的自信与从容。 一边被游弋喾护着的秦文卿眼神一闪。 徐芬还想再说, 谢涵阻止道:“好了,孤知道左将军关心在意孤的安危,左将军担心孤, 孤也挂念左将军安危呀, 怎么安心独坐空帐候君归来?” 徐芬:“……” 谢涵说完,还闭上一只眼睛, 对他眨了眨。 徐芬:“……”千言万语,梗在喉头。 谢涵继而目光坚定,铿锵有力道:“且孤既为主将,当然要身先士卒,岂能做缩头乌龟光看你们在前面拼命?” “身先士卒的是先锋官。”豫侠忽然道。 谢涵:“……” 对方一脸严肃认真,“兵书上形容主将的话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谢涵:“……”他看看豫侠方正正直的脸,再看看温亭红通通像苹果的脸上满是敢忧不敢言,班突皱眉,还有徐芬仿佛死灰复燃的指责欲,有一种要被“群起而攻之”的感觉,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看向被挤在外围的年轻男子,“这位赫赫英雄气概的想必就是游将军了。” 游弋喾打马向前,翻身而下,行礼道:“臣游弋喾拜见太子殿下。” 谢涵虚扶一把,笑对笑道:“战场之上无君臣,游将军该称孤右将军,而非太子。” 游弋喾一愣,从善如流,“谢将军所言极是。” 众将看看二人,一时心思各异。 燕军终究有八、九千,大家趁胜追击过一阵后,也不恋战,都退守回来,逃散燕军大部分往东北方向遁入肘髎县。 当日,军中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与欢呼声中,清点着杀敌数与己方损失,最后,共计:杀敌两千余;己方受伤四千,其中轻伤三千,重伤一千,战死不到一千。 这对被死亡与失败的阴影包围的归来城来说,实在是太甘甜的果实,太值得庆祝的喜事,游弋喾决定于今夜摆庆功宴,并为平燕大军接风洗尘。 全过程里,都是游弋喾的人马在操作,谢涵半点不动作,连从燕军那里缴上来的粮食,也全然不过问。 徐芬不满,“论衔,我们才是真正的平燕大军,他不过是一个北境守将,还是败军之将;论理,我们救他于危难;论人数,我们有一万六千人马,就算留在率谷三千人把守,那也还有一万三千,他们经刚刚一战,只剩两千五,怎么都不该是我们怕了他们罢?” “左将军说的句句在理。”谢涵给了对方刚刚一番话一个中肯的评价,然后转折:“但是,第一,咱们的兵马都是从扶突城及周边城邑过来的,远没有本地军熟悉北境情况,哪条路好走,哪里有水源,哪些地方是必死之地,左将军知道吗?” 徐芬哑口无言。 谢涵继而道:“第二,归来城除了游将军,二千余士兵,还有三万户百姓。这半个月来,都是游将军和守将死守归来,保卫百姓,百姓们必然对他们更有归属感;第三,将军刚刚说了我们这么多优势,那我们只要存在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强势,说来说去,将军所担心的不过是——” 他一双星眸锁在对方蜜色的英俊脸庞上,仿佛看透人心,“游将军分你的权罢。” 徐芬五指瞬间紧握成拳,随后松开,哈哈一笑,“有什么不对吗?我提三尺青锋,是为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之人,哪能让他人分享胜利果实?” 谢涵仿佛头一次认识徐芬一般,在对方朗笑声中,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把人打量一番,直打量得人不自在了。 徐芬:“太子殿下看什么?” 谢涵奇怪,“看你啊,徐将军明知故问。” 徐芬:“……卑将有什么好看?” “容长脸、宽额、剑眉、凤眼、窄鼻、红唇,都好看。”谢涵认真评价道。 徐芬:“太子慎言。” “慎言?”谢涵吃了一惊,“不是将军问孤你有什么好看的?”他愣了一下,恍然,“将军是害羞了?” 徐芬脸青青红红。 对方犹不放过,“没想到徐将军喜欢听别人夸,听了又害羞,倒与孤的七弟一般。” 终于在要羞愤死徐芬前,谢涵话锋一转,“男儿生于世,当提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徐将军说的没什么不对,孤很佩服。” 他诚恳道,诚恳得徐芬想骂娘——早干嘛去了? 谢涵又道:“但建功立业第一步,当然要军心整齐,咱们初来乍到,如果现在就与游弋喾争夺军权,两千余守军必然惶恐。” 对于谢涵测算人心的本事,徐芬是有点服气的,但是——“这不是我们要不要和他争,而是他已经想和我们争了。昨天陈璀告知有援军,他今天就设置伏击战,难道不是等我们大队兵马到了后伏击更安全吗?他是想用胜利积累威望,在我们到来后压制我们,只是没想到——”他冷冷一笑,“自己学艺不精。还有,他一开始称呼你为太子,然后是谢将军,没有一点对待主将的态度。” “孤只是说了现在不与他争夺军权罢了。”谢涵淡然道。 徐芬愣了一下,反应回来,“你是说?” 谢涵摆摆手,“这以后再说,现在要说的是,游弋喾决不会动孤,那就只能动你,左将军近日小心些。” 徐芬嗤笑:“我会怕他?” 谢涵只道:“孤刚刚找人了解了一下一月来北境战况,只能说:沈通明、拾斌死得蹊跷。” 徐芬愕然,“他竟然……” 话未竟,已被一根食指堵上,那根食指修长如冻玉,霎是好看,食指主人轻“嘘”了一声。 等徐芬出去后,叶猛红着眼睛跑过来问:“殿下,您刚刚说的通明死得可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孤都会查清楚,如果是冤死,孤定不让他白死。”谢涵端正坐在垫上,眸光掠向窗外校场,心中猜测着北境真正的战况。 晚间,夜华初降。 归来城内校场上灯火通明,广阔的操练场足以容下万余人,那些毫无品级的士兵们,知道自己有一席之地后,都兴奋不已。 虽然没有席案,十人围成的一小圈内就有一盆猪腿,一大桶饭,一盆野菜。广场内充满了欢笑,还有人猜起了拳。 秦文卿欣慰看着众人欢声笑语的模样,有几个守将捧着碗口大的碗站起来,“今天这伙食可真好,敬军师一碗!” 他们知道,今天这庆功加接风宴,可一直是对方在忙活的。 “敬军师!” 归来城里早就濒临弹尽粮绝,哪来的酒;燕军行军,也不会带酒,所以不可能缴上酒来,所以,这只是粗茶。 但明明一碗粗茶,个个都喝出烧刀子的豪情来,如果不是不舍得碗,都想砸一下听蹦儿响来着。 “敬诸位──”秦文卿也单手拿起一碗茶,“敬所有奋力杀敌的诸位。” 众人都吆喝起来,甚至有的唱起了歌。两千余守军和一万余平燕军今天也算共生死了,还有好几个谁谁白天战场上救了谁谁呢,是故熟络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打成一片哥俩好了。 秦文卿见人已都到齐,派人去叫游弋喾、徐芬、谢涵。 谢涵带着随行卫士迈步进校场时,游弋喾和徐芬都已经到了,两人分坐上首一左一右二席,中间空着一张大座,显然是留给他的。 两人离得近,但却各喝各的,没有一丝交流,显然不是相处得多么愉快。 不过,这不奇怪,十个人里,九个半都没法和徐芬相处愉快。遑论徐芬本就不喜游弋喾了。 谢涵挑了挑眉,继续迈步入内,随着他往主座走近,有眼尖的人的看见,“太子殿下来了。” 那是一个归来守军,他有点儿激动。他从军五年,以前看到过最尊贵的人物就是以前的归来城守备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能看到他们齐国太子,啊呀,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然而乐极生悲,胁下一痛──“哎哟──” 旁边一平燕军给了他一个胳膊肘道:“乱叫什么,右将军来了!” 随后响起一浪一浪的欢呼,“太子殿下!右将军!” “太子殿下!” “右将军!” 谢涵含笑踩上台阶,转身面朝众人站定,拿起一碗茶面朝前方,运气扬声道:“好啦,别再喊了,孤这次可没赏金好给你们。燕贼只带着糙米猪腿过来,现在都要进你们肚子了。” 平燕军闻言哈哈大笑,来之前谢涵就说过,杀燕贼肯定没有杀马贼奖励的多。那咋了?马贼金子多,燕贼又没金子,太子还是像在率谷那样,把战利品都分给他们了,这还不够吗? 倒是有些归来守军不明所以,什么赏金? 旁边平燕军得意地给他们科普率谷马贼一役,听得众归来守军眼冒元宝,心潮澎湃。 平燕军“啪──”打一下身侧归来守军脑袋,“瞧你那没见过世面样儿。跟着将军有肉吃,知道不!” 说着,他们举起猪腿咬了一片肥肉下来,吃的嘴巴油光发亮。 一万三的平燕军,两千五的归来军,也就是说:平均每个归来守军都被五个平燕军包围了,不一会儿就被洗脑得星星眼看谢涵。 章节目录 第91章 第91章 在一片欢呼声中, 谢涵敬了众将一碗,随后坐下。 这时,游弋喾举碗站起来, “卑将敬右将军, 多谢右将军救归来于水火,救我军于危难。” 谢涵眼神闪了闪,笑道:“有何好谢?归来是我大齐的归来, 守军是我大齐的守军。是孤要谢游将军死守归来, 是孤要谢上苍没让我们来的太晚, 能保下为我大齐浴血奋战的你们。” 最后一句, 他是提高声量看向众人说的,随后站起来,“孤知道, 你们中有的家中只剩一老母无人照顾,有的妻子刚生下嗷嗷待哺的孩儿, 有的父母早亡幼弟幼妹还无人可依。” 满场渐渐寂静, 一股思乡之情在这空间里蔓延, 谢涵话却锋一转, 温柔的语调霎时铿锵,“但你们依然奋勇杀敌,孤今日来, 看到你们有的已经摔断手了,另一只臂膀还在挥刀;有的腿受伤,用两个膝盖爬着砍燕贼的马腿;有的身上插了三支箭, 还在纵马拼杀。 世人常说‘英雄’这两个字, 孤不知道英雄的标准是什么?但这样的你们一定是英雄!你们不只保护了自己的家人不受燕贼的屠杀与□□,也保护了国家的疆土与尊严。 我大齐的英雄, 感谢苍天让孤来得及保留下你们大部分人的性命,为我大齐留下如此勇猛的有生力量。孤也知道,有八百二十六个人永远留在了这归来城,这八百二十六个的家人孤承诺朝廷会抚恤照顾,你们是英雄,是大齐永远的骄傲!” 谢涵碗中酒一撒,“敬逝者,敬英雄,敬苍天。” 底下将士多是庄稼汉子大老粗,哪受得了谢涵这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都一阵激动,甚至好些红了眼眶。 秦文卿见游弋喾有些尴尬,起身亦举碗道:“那文卿就谢将军救命之恩。” 这句话倒像按下一个机关,底下众人纷纷道: “谢将军救命之恩。” “谢将军救命之恩……” 一开始是哽咽之语,随后声音渐重,变成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气氛被烘托到最热烈处时,不知哪个声音激动道:“以后我王旗的命就是将军的了!” “对,以后我洪小流的命就是将军的了!” “还有我,还有我沈八。” “……” 秦文卿愣看场中众人,最后坐下来,终于明白今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低喃道:“我以为他年轻,却忘了怎么能和一个政客比逢场作戏、收买人心呢?” 旁边也激动得满脸红光的焦大听一耳朵,没听清,“你说啥?” 游弋喾再次站起,重新看谢涵,认真道:“游弋喾谢将军救命之恩。” 这回,谢涵回了对方一碗,“孤的幸运,大齐的幸运。” “愧不敢当。”游弋喾仰头一碗饮尽后,见场内众人个个热血沸腾,道:“将军真是一个太合格的鼓舞者,如今士气如此高昂,不知将军下一步作何打算。” 这时,徐芬转过头来,“行军打算你为什么不问我?” 就坐在下首的焦大不忿,“右尊而左卑,先问右将军难道不对。” “呵──”徐芬一嗤,“你是北境副将衔?” “怎么?”焦大昂首道。 “已经是个副将了,难道还不懂:右将军调兵遣将统筹全局,左将军负责步步为营细致规划吗?”徐芬不屑道。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上右将军为主将,大小事务基本多由右将军决意。就算左将军制定好计划也要右将军点头。 只是,游弋喾早已领教对方的难缠,不愿与对方为难,见谢涵只微笑看着他们,便也淡淡道,“那想必左将军必有妙计,愿闻左将军细言。” 徐芬当然有想法,事实上就今天一天,他已经推演过无数遍进攻路线了,“归来城与温留城间的黄河流水湍急,我们走偏历城,那里河流最细、水流最缓,用一天半就可以渡河到达,然后不进城,直接奔袭,第三天傍晚可以杀到温留城。 燕贼要报信回去肯定从肘髎县走,最快也要渡船两天,转陆路后,就算派八百里快骑也要第三天中午到温留城。一个下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部署,燕国大军更不可能那么快回到温留城,温留城里恐怕只有千余人马。我们就可以杀燕贼一个措手不及,活捉燕太子,群龙无首,大战也就结束了。” 徐芬侃侃谈完他的方案,周围诸将都围过来听他讲,援军将领尚好,那些守军将领却个个惊慌不已。 焦大直接道:“徐将军想的太美,以为燕贼就是等我们宰杀的羔羊吗?” 徐芬皱眉,“兵贵神速,只要我们够快,他们就会是我们手底下的羔羊。” 游弋喾沉吟片刻,道:“徐将军的想法很好,一定能轻易占领温留城,但是……却未必能活捉燕太子。事实上,一个下午的缓冲时间,已经够燕太子部署了。” “那他也猜不到我会突袭温留城。”徐芬打断道。 “不,他猜的到。”游弋喾看他一眼,继续道:“届时河北岸,只有温留城被我们控制,大迎、偏历、下廉、巨髎都在燕军手中,肘髎燕军又已回援,我们就被包围了。而且北境之后就是燕国,燕太子可以随时从周边调军过来,徐将军你不知道燕太子究竟多么善于请君入瓮。” 游弋喾的话像勾起守军将领们的噩梦,“他……他简直不是人。” “魔鬼!” 谢涵皱眉听着众人对燕襄的评价。 徐芬嘲讽扫了眼仿佛被吓破胆的众人,“可事实是,今天,燕军输了。” “今天会赢,那全是因为燕太子体弱,无法乘船,隔了那么远,他掌控不了全局。” 看来北境几战,燕襄留给他们太大的阴影了。谢涵心中不悦,但也不得不承认燕襄确实有那个能力。 多年布局,一灭齐国的,就是他燕襄。 《江山妩媚美人谋》以女主视角书写,是故很多事情只能呈现出冰山一角,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另一个谢涵是在燕襄病死后才收拢势力驱逐燕军的。 彼时已经是雍王的霍无恤提起对方也不无感慨──“他就是太短命了。” 这样的人,值得任何慎重的对待。 谢涵看向游弋喾,知对方心中必也有一个方案,“那游将军高见呢?” 游弋喾朝谢涵拱了拱手,就着徐芬案上地图指点江山道:“卑将以为当一步一步来,如今燕军驻扎肘髎,河南他们只有一个肘髎县,必如惊弓之鸟。决战在此,再好不过。” “陈词滥调,老生常谈。”徐芬一嗤。 “兵贵稳,不贵新。”游弋喾不受影响,继续道:“燕太子就算有再多的韬略,信息传递一来一回也要五六日,这五六日就是我们歼灭六千余燕军的时间。再渡河从肘髎到巨髎、偏历,那里都只有千余人,要收复失地,不过弹指。到时燕太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退兵。” “游将军忘了,北境后就是燕国,燕军可随时抽调人手过来。”徐芬拿对方之前的话头堵他。 “燕国南境,也不过万余常备军。如果燕太子要抽调,就要搭上燕国真正的大军。我想,燕国应该还没有能力与我国全面开战?”说这句话时,游弋喾看向上首谢涵。 谢涵点了点头,“然。” “所以,燕太子不会选择调兵,而是会选择退兵。但若果燕太子被擒或有被擒的危险,燕国必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游弋喾道。 “说来说去,不如直说你们被燕太子吓破胆好了。他无论抓没被抓,你们都害怕。从来没想过要正面出击,全想着怎么让对方退兵,避开对方。”徐芬轻蔑不已。 任是一个有血性的人都听不得这种话,游弋喾这边个个将士脸色又红又紫,焦大握着拳头的手咔啦啦作响。 游弋喾却淡然道:“敌强我退,敌弱我攻。本来就是这个道理,燕太子素有智冠天下之名,这样的人,我们避开,就能减少损失,有何不妥?” 徐芬……徐芬被对方理所当然的语气──那种我懦弱我有理的样子给噎了一下,竟无言以对,扭头看谢涵,“太子不要忘了,燕太子可是给你下了战书?莫非你也要不战而避?” 谢涵:……啧。 他简直要被徐芬气笑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调转木仓头来挤兑他? 乖戾而难以驾驭,虞将军诚不欺他。 游弋喾亦转头道:“请将军决断。” 很多人对谢涵的评价里,都有“敏锐”、“善决断”两个词,但现在谢涵发现,他很难决断。 徐芬的方法险,胜率低,却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速战速决,不必担心阳溪君押运粮草阴奉阳违,还能捉住燕襄,扩大战果。 游弋喾的方法稳,基本可说是必胜之法,但他们至少要损失三四千的兵马,甚至更多,还有……粮草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谢涵心想,虽说另一个世界的他数年后会有“用二城兵力驱逐燕国倾国之军”的能力,但目前行军以来,他好像还不具备很好的军事眼光。 霍无恤在就好了。听说他是军事奇才,用战功把自己送上了雍国储君的位置。 或者蔺缺、栾殊。 该死的沈澜之,他可真缺兵家人才。 思维流转的速度总是快到不可思议,不过转瞬谢涵就思考兼感慨了一番,最后不露声色看向在场二十余个将领,“诸位以为何如?” 守军一方,无一例外全赞同游弋喾。援军一方,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大部分人包括谢涵看好的温亭、班突在内,都赞同了游弋喾,只有少部分人赞同徐芬,均陈词一番利弊。 其中班突道:“我是召国人,比你们对燕太子的淫威有更深刻的感觉。他是真的能把一个兵当十个兵用的。对他,只能拔走他一切可以控制的势力。” 这让谢涵原本偏向徐芬的心动摇不已,他看向场中唯一一个还未表态的人,“豫侠,你怎么说?” “将军是追求胜利,还是追求胜利后的果实?” 豫侠只问了一句话,却让徐芬脸一沉。 当然是……胜利,这场仗,他必须胜啊。国内还有着纷纷流言等着他用胜利平息,不比燕襄架空国君掌控全国,他若败,这太子也当到头了,他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谢涵脑内霎时清醒,对众将道:“孤赞同游将军的想法。” 徐芬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看谢涵。 章节目录 第92章 第92章 不论徐芬怎么难以接受, 谢涵意已决。在众军吃饱喝足后宣布了命令。 当夜,众军回去修整,一夜安眠。 第二日卯时集合, 共计一万五千余兵马, 留下三千守城,另一万二千余人分三军,在天将明未明时, 由谢涵、徐芬、游弋喾带领往肘髎县出发。 全军疾行, 于当日傍晚, 抵达肘髎县外。 红日西沉, 天边映射出一片霞光,肘髎县门大开,上头没有一个巡逻士兵, 几个头发花白的残兵扫着县门道上,见有大军压境, 眼皮也不抬一下, 仿佛地上有金子地扫着, 专注地扫着。 相当诡异的一幕, 谢涵皱眉,挥手止停众军。 “他们莫非在引诱我们进去?”游弋喾道。 “难道里面有陷阱?” 徐芬道:“怎样的陷阱,这一座县, 还能有怎样的陷阱?他们只剩七千人不到了,你还要畏畏缩缩不成?” 谢涵犹豫少顷,道:“传令备战, 左翼、右翼盾牌准备。全军出击, 但凡看到一个燕人,杀。”说完, 他挥手,“进县门。” 然而想象中突然从两边冲出来的燕兵;或者从天而降的如蝗飞箭;或者从四面八方泼来的火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家家紧闭门户,除了一开始斩杀了几个洒扫燕兵后,路上一个行人、士兵也再没看到。 一路走到县府衙,如入无人之境。 六千余人,怎么也不可能藏的毫无踪迹。谢涵派人道:“沿路铜锣敲击,告知百姓,齐军入县,再暗中询问燕军情况。” 情况未明,他并不敢下令让将士驻扎休息,只等着来人禀告。 听说是朝廷的军队来了,肘髎百姓个个欢呼,如获新生,不一会儿背着红薯野菜跑过来。说起燕军,大部分一脸茫然,“这里一直有几百个燕军拿大刀守着的。” “一直抓我们做船,每五户人家十天内一定要做出一艘来。” “收走了……” “但是昨天夜里来了很多燕军。一批又一批。” “没有看到他们走啊……” “你们知道,他们把船放哪儿吗?”谢涵忽然道。 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忽然其中一个老叟道:“河边草丛里。” 谢涵转头看他。 老叟道:“小老儿抓鱼养家,咱们肘髎很多人都靠抓鱼为生。燕军来后不许大家伙儿再抓鱼,不许大家伙儿靠近河岸。有一次实在揭不开锅了,小老儿半夜偷偷跳进河摸过几条……当时看到草丛里黑黝黝的影子还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走过去,才知道都是船……” 那老头说的惟妙惟肖,仿佛再现那夜情况,他这一说,父老乡亲也像想起什么似的七嘴八舌,“对对对,我也有一次偷入河看到过……” 谢涵心中已隐隐明白,“你们可还记得那草丛在何处?” “记得记得。” “王洋、豫侠,你们带一百人去那草丛处检查一遍。”谢涵道。 少顷,二人回来,王洋道:“禀殿下,那草丛杂草蔓生,有等人高,不过如今确实空无一物。但是地上痕迹,是船辙无误,约莫有船百艘。百姓都说看印记是他们造的船,每艘大概都能运六七十人。” “而且草丛前,有大队人马纠集过的痕迹,看足印,约莫五千人。”豫侠补充道。 此时,在场众将哪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了,他们跑了!” “呵──不然呢,就咱们有脚有马燕军没有吗?等着咱们来砍吗?”徐芬冷笑一声,“想在肘髎决战,也不问问燕军是不是傻的。” 游弋喾不无自责,“是我失算,没想到燕军根本不等归来城一役逃走的燕军来齐,就跑了。” 七零八散的残兵要聚齐,总要一天缓冲时间,他以为来得及的。 “将军从没做过抛弃同伴的事,自然想不到燕人的冷酷与无耻。”秦文卿道。 众将闻言,也纷纷想起游弋喾素来不落一兵一卒的名声,驱散心头许多不满与迁怒。 谢涵一笑,“何必沮丧?至少我们不废一兵一卒拿回肘髎了。” “太子殿下真会自我安慰。”徐芬阴阳怪气道。 这话着实刺耳,谢涵沉声道:“怎么,孤这话说的不对?” “太子乾纲独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徐芬道。 “右将军做的决定无不是广纳谏言做下的。”游弋喾替谢涵反驳。 “哟──”徐芬抱臂挑眉,“游将军这角色转换得够快的,拾氏家奴这么快就做太子座下一条狗了。” 游弋喾一瞬怒极,手按剑柄。 “啪──”一声脆响,谢涵踢翻脚边案几,“够了。”他以目逼视徐芬,“左将军可是不忿孤昨日驳回你的方案?” “不错。”徐芬傲然道:“如果太子采用我昨日方案,哪会有如今的窘境?” “徐将军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会赢?”谢涵道。 这话即使是桀骜如徐芬,也应不下。 见对方不敢应答,谢涵冷冷道:“你要孤用一万多将士的性命陪你玩一场豪赌?用他们的性命陪你赌出一场不世功勋,赌出一场泼天富贵?”他冷笑,“孤赌不起。” 徐芬脸瞬间青红,随后跪下,昂头道:“不用太子陪我赌。温留城最多不超过一千人,我就带我直辖三千将士不怕攻不破一座破城。” 温留虽与归来仅隔河而治,但境况却与归来大不相同,归来地势高耸,温留却低平而黄河下游最易泛滥。一旦水泛,必然冲毁良田城池,是故归来人口少,城防差,说一句“破城”并不为过。 “你直辖三千将士?”谢涵又一声冷笑,怒道:“莫非你手下三千将士是你徐家家奴,不是我大齐儿郎?” 话说到此处,徐芬已然大无畏,“左右将军品级相同,不过时人素以右为贵而已,右将军无权动卑将直辖人马。” 众人侧目,深觉此人胆大包天。 连一向和他不对付的焦大都对秦文卿比了比口型:他疯了? 陈璀看看谢涵脸色,犹豫自己要不要开口。 “好好好,好一个平燕左将军。”谢涵怒极反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玉玺,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只看了一眼,盘龙抱花,立刻个个跪倒在地。 “这是我大齐储君印鉴,非常时刻,不得动用。今孤不不孝,暂行君权,以国之名,革除徐芬平燕左将军一职,由原北境守将游弋喾暂代。”谢涵此时已经平静,只淡然下令。 储君印鉴,在君主病重或无法掌控全局时,可代君印行君权,甚至在君主昏庸时,还可调动全国四分之一兵力,自然是非常时刻不用。 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种储君印鉴本不可能存在,实在齐国历史上有一国君昏庸,当时在位的太子空有满腹韬略无法施展,险些看齐国几近灭亡。他就是后来扭转国势,第一个“九合诸侯,称霸中原”的一代雄君齐景公,景公继位后有感于此,亲造了这一方印鉴。 但如齐景公这样胸怀宽广的国君终究太少,历史上几乎没有几个齐国太子拥有储君印鉴,都保留在国君手上。谢涵这个,是他君祖父临终前给他的。 从小到大,他没用过一次,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徐芬、游弋喾二人均瞪大眼睛,眼里是同样的情绪──不可置信,只是原由全不相同。 “徐芬你下去好好想想清楚罢。”谢涵说完,一指门扉,“现在是将领级商议军机,你一介散兵,出去。” “谢涵──”徐芬大叫一声。 众人一个激灵,这位本来就胆大包天,现在不会得了失心疯罢,竟敢直呼太子名讳? “我们一路同行,两千多里路,躲伏击,改行道,杀马贼,攻率谷,救归来,你现在竟然这样对我?”他气得浑身发抖。 谢涵却看也不看他,叫来卫士,“拖出去。” 心想:姜还是老的辣,虞旬父说的果然不错,这种带刺的人才,他终究收服不了。 “好了,我们继续商议下一步。”谢涵轻描淡写道。 “是。”众将对他越发恭敬。 辎重里本来就有船只,下一步自然按计划北渡至巨髎。至于怎么结队,怎么不在下船时被伏击,还须细细商量。 等商议毕,众将出去后,游弋喾朝谢涵单膝跪下,抬头抱拳道:“谢将军信任。” “孤不是信任你,孤只是信任自己的眼光。”谢涵淡然道:“你有这个能力,孤有这个空缺,给你岂不是两相得宜?” “卑将昨日就说过,将军实在是一个太合格的鼓舞者。”游弋喾那双冬夜寒星似的眸子里注满了某种情绪,注视着坐上首的谢涵。 此时的对方正一手支额,长长的睫毛垂下,打下一片阴影,仿佛倦怠,他凝了几息,终低下头,“只是卑将这条命是家主救的,卑将一生一世都不会背叛拾氏。” “……知道了。”谢涵挥挥手,“孤只是想拿回北境。” “谢将军。”游弋喾深深拜下,随后出去。 “对了,换左将军的事,传令下去──”谢涵道。 只是── 游弋喾还没出门,从外忽跑进来两个小兵,“启禀将军,左将军带三千人马出县门了──” 章节目录 第93章 第93章 “你说什么?!”谢涵霍然站起, 惊怒交加。 那小兵缩了缩脑袋,嗫喏道:“左、左将军带三千军马出县,县门守令奇怪, 叫小的、小的前来报告。” “砰──”谢涵挥手打翻案上竹简、水壶、茶碗, 碎瓷茶水溅了一地,室内众人吓了一跳,齐齐跪下, “将军息怒。” “追──立刻派人去追──”谢涵侧头对游弋喾道:“若有抵抗, 格杀勿论。” “是。”游弋喾自知事态紧急, 抱拳后匆匆离去。 等他走了, 谢涵胸膛剧烈起伏起来,最后踢翻脚边一应陈设,“混账!混账!狗胆包天!” 主子盛怒, 室内众人无不默默缩小自己存在感,唯恐被殃及。豫侠却站出来, 顶着众人“真勇士也”的目光扶起倒地的长案, 将四散的竹简一一捡起。 “捡什么?这里没有下人伺候了吗?”谢涵骂道。 豫侠将竹简放在长案上, “您是侠的救命恩人。为救命恩人捡几卷书, 有什么不正常?” “救命恩人?”谢涵冷笑,“你何时真把孤当一个救命恩人了?每天像被施暴后的良家妇女一样板着张棺材脸。孤光看你的脸都能折寿几年。” 豫侠:“……”他抱拳道:“侠生来表情严肃,确是侠之过。” 谢涵:“……”他重重哼了一声, 坐回案后,“怎么,你有什么想说?” “三军未动, 粮草先行。前左将军匆匆带三千兵马, 必然来不及准备粮草,肯定会在归来城拿补给。”豫侠道。 谢涵沉吟片刻, 抛出右将军印信,“如果游弋喾没抓到徐芬,你去归来阻止。” 大批的人马伴着动地的马蹄声出了肘髎,这一晚,谢涵等着游弋喾和豫侠的消息,点灯到天明。 然而不断回来禀报的人马却令他的心一点点下沉: “报告将军,西出十里,未见三千军痕迹。” “报告将军,西出二十里,未见三千军痕迹。” “报告将军,西出三十里,未见三千军痕迹。” “报告将军,游将军怀疑三千军没有走肘髎至归来道。” “报告将军,豫大人回禀,归来城没有三千军痕迹。” “报告将军,豫大人夜登北长城,看到有黑影绕归来城后方过,怀疑是徐大人带的三千军。”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破晓,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涵抓到什么,“王洋,你去率谷,那里还有马贼缴上来的粮食。” 肘髎与率谷,一来一回,哪怕用日行八百里的速度也要整整一日,不想王洋日中时分就回来了,与他一道的还有风尘仆仆的豫侠。 谢涵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率谷屯粮已经被前左将军拿走一半,三千军从率谷北走大迎城,已经追不上了。游将军在率军回来的路上。”豫侠道。 这一来一回的速度,必是发现绕归来城后的黑影就去了的,没有任何一点拖延。 徐芬这是走了一条所有人没想到的路线,才躲过所有追兵。 谢涵长叹一声,“虞家主说的没错,徐芬其人,实在有才,实在难控……” “事已至此,将军还是想想接下来的路罢。”豫侠道。 “既已追不回,还能如何?已经浪费半日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下去。就按昨天商讨的,渡船去巨髎。传令下去,现在分批渡船,待游弋喾带军回来后,令其稍作休整,最后一批渡船。对了,再派一部分人,把率谷剩下的屯粮带来。” 他刚说完,豫侠拱手道:“卑将已带回,回来路上交予游将军了。” 谢涵一愣,笑道:“你真是心思缜密。” 等豫侠出去了,他对王洋吩咐道:“去查一查昨日徐芬出去后,和谁接触过。” 王洋愣了一下,低头,“是。” 叶猛奇怪,“殿下是觉得有人怂恿他的?”他虽然看徐芬不顺眼,到底相处这么长时间,打心底不希望对方做出这种事。 “不,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谢涵摇头。 “那……” “但他能那么快点齐人马,出得县去,必定有人襄助。”谢涵眼中一阵寒光,声音更是发冷,叶猛顿时脖子一缩,不敢再问。 但就像之前说的,事已至此,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谢涵也只是让王洋一边暗中调查一边与大军一同出发。 肘髎与巨髎之间,隔黄河下游一段,宽约二十余里,水流不甚湍急。 夏季吹东南风,谢涵昨日夜观星象,知今日午后起风,顺风而行,半日即可到达巨髎县,这也是他愿意稍等待捉拿徐芬人马的原因。 只可惜,最终也没有追上。 只能希望徐芬能真像他说的那样——长途奔袭,奇兵突至,剑指温留,活捉燕襄。谢涵站在船头,看着涛涛黄河水,叹了一口气。 当太阳沉入山底时,天边留下一片艳丽的彩霞,衬得澄黄的水面绚烂壮阔。 水面上泊着大批战船,金色的帆布代表着它七百年东方大国——齐国的威严。最先三艘先锋船只下船,查探泊岸点无埋伏后,高挥大旗示意安全,随后一艘艘船按编制队伍顺序下船。 最后一批下来的是游弋喾带出去追徐芬的人马,他下船后,立刻朝谢涵方向来,跪下,不胜愧疚,“卑将有负将军厚望。” 谢涵摆摆手,“徐芬选了一条我们谁都想不到的路,并非只有你一个没能追上他。只是——”他话锋一转,星眸注射对方冷俊的脸庞,“你确实辜负孤的期望。” 游弋喾一愣。 “彼时,众将正在休整,徐芬要点三千军出门,又要准备马匹、武器。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左将军你说,是不是一定有人在帮他?”谢涵意味深长道。 话到此处,游弋喾哪还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忙道:“卑将……” 谢涵却抬起一只手,“孤现在不要听解释。孤现在要拿下巨髎县,有什么话等进巨髎县城内再说吧。” “……是。”游弋喾听命道。 按昨日县内城民所说的燕军出发时间,再算船速,燕军约莫昨夜夜半到今日清晨之间这段时间就到了巨髎县。现在,一整个白天过去了,不知道对方已经准备好怎样的阵势迎战了。众军排好列队前进,手握长剑,时时准备好厮杀,然而…… 县门大开,上头没有一个巡逻士兵,几个头发花白的残兵扫着县门道上,见有大军压境,眼皮也不抬一下,仿佛地上有金子地扫着,专注地扫着。 如此相似的场景,众将面面相觑,不一会儿都哈哈大笑起来,“这群缩头乌龟,一定又像昨天一样弃城逃走了!” 游弋喾却道:“不。一样的场景,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昨天的空县可能只是为了今天我们的放松警惕。” 豫侠也道:“兵不厌诈。” 众将一听,不无道理,均纷纷收起轻敌之心,传令下去备战。然而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突然从两边冲出来的燕兵;或者从天而降的如蝗飞箭;或者从四面八方泼来的火油──都没有,还是像昨天一样,什么都没有。 直到完全占领整个县,询问了百姓,才知道之前留守的五百燕军今天一早全都消失了,至于燕国大军,看都没看到过。 “嗨呔——都说燕贼吓破胆子只知道逃了。” “游将军怕是之前被燕军打怕了才这么小心翼翼罢。” 开口的人里,有单纯这么觉得的,更有因为谢涵授游弋喾这个败军之将左将军一职,而非他们这些一路跟过来的人,而心生嫉妒的。 游弋喾不以为杵,只道:“不论敌军如何,时刻保持警惕,本来就是在每一场战役中都应该做到的。”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嘲笑起来,“当初归来一役,游将军要是也这么警惕就好了,哪还需要咱们救?” “你——”游弋喾还未言,焦大已两手紧握拳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秦文卿按下他的拳头,平静出言:“前日设伏燕军是秦某的建议,如今秦某已经自食恶果,可见时时警惕这句话所言不虚。” 他这话漂亮,谢涵不禁看了他一眼,随后面向众人道:“备战是孤的决意,尔等有何异议,直言就是。” 众将纷纷道“不敢不敢”、“游将军说的不错不错”、“确实该时时保持警惕”等。 “那就好,如果到偏历城再看到这么一副景象,孤也要你们严阵以对。” “是。”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众军纷纷下去休整,游弋喾跟随谢涵入县府主室,跪下请罪,“不知是卑将手下何人助前左将军出县的,请将军示下。” “你倒是个聪明人。”谢涵凝着游弋喾,少顷,报出一个名字,“秦文卿。” -------------------- 作者有话要说: 1.黄河河道最宽的河段为河南省孟津县白鹤镇至山东省东明县高村河段,两岸堤距宽5公里~20公里。最宽处为河南长坦县大车集,两岸相距20公里。 黄河干流上最窄的峡谷叫野狐峡,位于青海省同德、贵南县境。左岸为高四五十米的石梁,右岸为高达数百米的峭壁,河宽仅十余米,从峡底仰视,仅见一线青天。 此处设定肘髎巨髎之间距离10公里,也就是二十里。 2.至于船速,查战国战船速度未果。三国时期的战船顺风一般是25千米,这里我就减到10千米。 章节目录 第94章 第94章 “这不可能。”游弋喾下意识道。说完, 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复又肯定地摇头, “不, 昨夜徐芬先被拖出去,之后文卿与我等又共同议事一个时辰,他不可能帮徐芬。” “帮助徐芬的, 确实不是秦文卿本人, 但却是他的心腹卫士晋无名。”谢涵轻笑一声,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到“晋无名”三个字, 游弋喾脸色变了一变,终于不再替秦文卿辩驳,而是低下头请罪, “徐芬有才有兵,又是虞家主推荐、君上钦点的左将军, 卑将怕坐不稳这左将军一职, 才命文卿暗施此手, 卑将愿领罚。” “那游将军可不可以告诉孤, 你是如何事先知道徐芬会带兵出逃的?” “徐芬恃才傲物,心性乖戾,我们不采取他的方案, 他本就心存不满,又遭遇一座空县,必然会口出恶言, 将军势必会责罚……”说到这里, 游弋喾顿了一顿。 谢涵笑了,“你也知道, 孤对他一路忍让颇多了,不一定会真的责罚他。也确实,他没说出要自行领三千军的话,孤根本不会罚他。会猜到孤责罚他,又事先准备好人帮他点兵出去,只可能是一早就知道他有此心的。这样的人,不是徐芬心腹,就是设计徐芬领军出逃的人。游将军觉得自己是哪一个。” 谢涵站起身,立在台阶上,掰着手指,“前者,怎么也说不过去罢。后者,游将军实在不像这样长于勾心斗角之辈。” “将军,知人知面不知心。”游弋喾抿了抿唇。 “还有这么形容自己的?”谢涵撑不住笑了,笑到后面面色一冷,“从你刚刚错漏百出的回答,孤就知道你不是那个人。”说完,他击了击掌,“进来──” 游弋喾诧异回头,只见谢涵身边一个卫士押进来一个瘦弱的青年文士,眉目娟秀,一派书卷气,正是秦文卿。 见卫士动作粗暴,游弋喾下意识道:“可否轻些,他肩上有伤。” 谢涵扯了扯嘴角,“游将军管的可真多。” “将军,这全是我一人的策划。”秦文卿跪倒在地,眉目沉静,不见一丝慌乱。 谢涵:“哦?” “从将军您大军救归来后,我就担心我们会没有立锥之地,于是当夜办了庆功兼接风宴。但将军您实在太厉害了,一张嘴就收拢了军心。但那个时候,我想明白一件事。”秦文卿细细道。 谢涵并不接他话,只看着他。 秦文卿可疑地顿了一下,继续道:“那就是:以将军太子之尊,我们和您争权争不过也没意思。左右,您不是一个昏庸之人,而且听得进建议,这就够了。反而是徐芬,处处看我们不顺眼,时常针对我们。将军你知道的,我们是败军之将,再这样被挤压,无法将功折罪的话,就完了。那时,我就想要取而代之。 接着,上天都在帮助我们。徐芬与游将军意见不合,您采纳游将军意见,徐芬心生不满,我故意使一些人在他耳边散播诸如:‘一个仗还没打过几场的,太子当然相信我们将军了’,‘早知道是这种结果,还不如听左将军的去打温留’,‘那就肯定不会是这副局面了’,‘活捉燕太子,天大的功劳啊’,‘加官进爵,位极人臣,还不是马上的事’……” 说到这里,秦文卿微微一笑,“相信将军也看得出来,左将军是个功利心很重的人,甚至可谓急功近利,这种话听多了,他绝对受不了。等在您面前露出这种意思,您必然重罚,否则军心不齐,重罚之下,再听几句‘等拿下温留让太子瞧瞧’的话,他会带兵出逃,并不难想见。” “歪魔邪道。”谢涵冷笑一声,“你要是把这份心思都花在排兵谋算上,孤倒看得起你几分。” “文卿出谋划策的也不少。”游弋喾道。 谢涵轻飘飘看他一眼,“你还要替他求情?你以为御下不严,你无罪吗?” “文人奸诈,游将军一介武夫,哪里晓得。”秦文卿道。 “拾斌和沈通明呢?”谢涵道:“孤看他们都死得蹊跷。” 游弋喾一愣,既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秦文卿却已道,“将军果然慧眼如炬、心密如发。拾斌会出城,确实有我一部分原因,不过我只想叫他吃败仗,减他威信,不料他全军覆没,这是我的过错。 至于沈通明,三年来,北境都在我们掌控之下,突然有人来分一杯羹,又是须氏派来的,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但他心性上佳,也没有表现出勃勃野心,所以我只是让他掌权得困难一点,威信建立得慢一点,并没有陷害他。他的全军覆没,固有我害他威信不足的原因在,但实在是燕太子棋高数招。燕太子既给将军您下战书,想必因此才找沈通明先下手的。” “你这是说责任在孤?”谢涵齿冷。 “并无。”秦文卿摇了摇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这都是燕太子的计策。但我在拾斌、徐芬二人上,确实难辞其咎。” 说完,“锃──”一声金鸣,他转身抽出游弋喾腰间佩剑,剑锋吻上脖颈。 “文卿──”游弋喾目眦欲裂,伸手去抓剑柄,但比他更快的是一道银白色长剑,剑光如匹练般射来,一瞬挑开秦文卿手剑。 长剑脱手,啷当坠地,秦文卿怔愣。 游弋喾忙冲上去,摸他脖子,只有一条淡淡血痕,方松一口气,跪下,“谢将军开恩。” 谢涵收回臾光,睥睨着他,“一个战将,连自己腰间的剑都护不住,你也不必佩剑了。革左将军一职,贬为车率。” 说完,他看秦文卿,“你确实有罪,但苍蝇不叮无缝蛋,你的罪责只是诱惑了他们。从今日起,革一切职务,暂留你命,如果你不能用你的小聪明戴罪立功,孤再来收你的命。” 二人听得一愣,反应回来,游弋喾诚心谢道:“谢将军开恩,谢将军开恩。” 反而是秦文卿,“这都是我的错,与游将军无关……” “你一介草民,本来没有机会犯错,是他把你从水灾难民中救出来,授你官职,你犯错,他当然要连坐,至少也是识人不清、举荐有差的错。如果你没能将功折罪,孤还要继续罚他的。” 秦文卿闭嘴不言了,只点头称是,“草民谢将军厚恩,必不负信任。” 等二人出去后,谢涵哼了一声,叫来豫侠。 豫侠一进门,便看到迎面一个铜制虎贲令牌掷来,他接下后看了一眼,“左将军令?” 谢涵好整以暇地靠在榻上,悠悠点头,“不错。” 结合之前谢涵叫王洋调查的事及结果,几个呼吸后,豫侠已想清楚前因后果,他皱了皱眉,“我有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谢涵说完,就想把这句话咽回去,因为过往经验告诉他,对方一定不会说出什么让他高兴的话来。但── 来不及了。 “我觉得,你在把这块令牌交给游将军时,好像已经想好要把它转手给我了。”豫侠道。 “的确是错觉。”谢涵莫测高深道。 “那好罢。”豫侠从善如流,把令牌塞进怀里。 谢涵:“……” 翌日清晨,留下一千人守巨髎县后,谢涵率军往下廉城进发。 不同于肘髎与巨髎,下廉城依山而建,城防稳固,北修长城,南挟黄河之险,两侧群山高耸,最易设伏,却极难攻下。燕军可能舍下肘髎,可能舍下巨髎,但谢涵绝不相信他们会舍下偏历城。 所以当夜幕降临,看到城门大开,上头没有一个巡逻士兵,几个头发花白的残兵在城门道上,专注地扫着时,谢涵顿时提了一百二十个心。 但他心惊,不意味着所有人警醒。大部分将领碍于谢涵昨日的话没说什么,整个人却已经松懈下来了。更遑论其余士兵。 谢涵偏头对豫侠道:“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没说是什么的好办法,但对方显然心领神会,摇了摇头,“一个人如果已经相信了一件事,那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不会因为几句话改变。” 谢涵叹一口气,“如今夜色朦胧,不易攻城,反而可能遇伏,要否先安营扎寨,等待明日。” “绝对不可。”豫侠摇头,指了指两侧高山,“这条路上,无论是推下碎石擂木,还是射下飞箭暗器,我们都很难抵挡。从这里通过,尚且心惊肉跳,更不要说驻扎,那绝对是彻夜难眠。” 谢涵抬头,见两侧黑黝黝的高山,不知上面有多少四伏的危机,他点点头,抬手道:“进城。” 城门口洒扫的燕军和之前两次一样,一被抓到,立刻自尽,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众军点着火把进城,一路上依然什么都没有,占领城防重要位置时,也没有一点阻碍。像前两天一样,军队一入城,立刻敲锣打鼓告知百姓,百姓们也像之前几次一样,欢呼着捧着时蔬过来。 等到众军驻扎,入夜歇息后,谢涵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孤怎么觉得……” “很奇怪是不是?”豫侠道。 谢涵点头,“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最奇怪的就是不知道哪里奇怪。” 谢涵下令全军枕戈待旦,巡逻守夜者更是加了两班,然而夜幕之下,一片寂静。 亥正时分,派出去查探温留情况的斥候已经回来,“徐将军率军于今日午后至傍晚这段时间,与温留燕军已有一番激战,几被围歼,且战且退,不知道现在在哪……” “燕太子坐镇中帐,粗测温留燕军有五六千……” 如此,众人哪还不知道下廉城空空虚的原因──自然是全去支援温留了。 一时,众人竟不知说什么好。 章节目录 第95章 第95章 不知道是该感谢徐芬牵制和消耗燕军主力, 还是该怪罪他几乎葬送了三千大军。 于是众人都对徐芬的所作所为沉默了。在确定无法对这事做出任何弥补,也不可能绕过温留去援救他们后。很快,大家跳过这个话题, 讨论起下一步作战计划。 随后分成两派, 一派建议多修整几日,查探清楚后,再出兵温留;另一派建议, 趁着温留燕军刚刚激战过后, 来不及休整恢复, 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前者多是原北境守将。 而后者, 基本上援军将领,除了两个人──游弋喾和秦文卿。 对于游弋喾、秦文卿二人竟然持和北境守将们全然不同的态度,众人皆是侧目。 游弋喾道:“燕太子的确善谋, 正因为这样,我才主张尽快赶去, 这样才给他最少的谋划时间。” 谢涵又让众人各陈一番利弊。徐芬有一句话没说错:北境守将们确实怕了燕太子。他们说不出什么很好的理由, 只硬着头皮“应该多搜集温留情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云云。 目光闪躲, 自己都没有自信, 谢涵自然不会理睬他们的意见,“那就明天一早,全军进军温留。” “小人建议今晚出发。”忽有一人道, 举目看去,是秦文卿。 谢涵挑眉。 秦文卿早已知道这位太子不是会给人讲话扶梯子的人,自己很快续道:“昨晚全军一夜安眠, 上午自行修整, 下午又在渡船,并不疲惫, 完全有体力今晚出发。而今晚出发,全军疾行,明日破晓前即可抵达温留,恰可打燕军一个措手不及。若等到明天早上出发,明天晚上抵达温留,燕军怕早就准备好了。” 不只北境守将们赞同,援军将领们也认可既然要出战,越早到温留城越好。 当夜点兵,留下一千人把守下廉城,占据城墙上每个要塞。剩余万余大军连夜向东,奔袭温留。 夜华如水,月明星稀,冰盘高悬藏蓝色的天幕,洒下明亮柔和的光,照的人脸清清楚楚,细致到一根眉毛都清晰无比。 “怎么?”见豫侠一直长眉不展,谢涵问道。 “我还在想傍晚那种奇怪的感觉。”豫侠道。 谢涵哑然,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有一样的不安,遂一一道:“进城,杀洒扫燕军,过道,派人占据城防位置,告知百姓……一步步,都是惯例……” “等等!”豫侠忽道。 谢涵疑目看他。 “你再说一遍。” 谢涵见他神色凝重,遂细细再道了一遍,当说到“告知百姓”时,对方忽道:“将军有没有觉得,今天的百姓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谢涵眉峰微微弓起,“虽然有北境口音,到底说的也是齐语,捧来的粮食不多,但也是心意……” 豫侠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觉得不对。 谢涵素来过目不忘,虽说不能还原今日见到所有百姓的面孔,但飞快还原大致场景还是不难的。 没有什么特殊发现。 他又把进肘髎县和巨髎县的百姓欢迎场景拿出来对比,忽然── “下廉城的百姓几乎没看到女人,老人也不多,大部分竟然是青壮年。”这不合理,谢涵立刻叫来游弋喾询问。 “不可能,北境四分之一的兵力来自下廉城,男女比例早已失调……”游弋喾面色大变。 秦文卿也觉不对,但大军已经拔营,还是宽慰道:“下廉相对保守,许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老人又走的慢……” 谢涵、豫侠已都不听他说话,对视一眼,齐齐道一句“糟了”/“不好”后,谢涵立刻扭头,“回下廉城。” 说时迟那时快,正他下达完命令,队列旗手改出军为守军旗,众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忽然轰隆隆巨响。 两侧高山滚下来巨大石块,裹挟着飞扬尘土,下方士兵还正在转换回程队形,根本躲避不及,两翼精锐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 有那二三/反应敏捷之辈,左支右绌地躲避,终于躲过巨石,却没躲过下一拨如蝗飞箭。 “此地两侧高耸,一直被敌方居高临下,我们只能等死,快走,前方一里后,地势就会开阔起来。”谢涵被卫士团团保护,见不过转瞬,己方人马已十去其一,心痛难当,暗恼自己终究大意,但却不得收敛情绪立刻下令。 “不行。”豫侠却立刻反驳,“前方地势的确会开阔起来,但燕军设伏之后肯定有大军迎驾。” “不错。”游弋喾替秦文卿挡过几箭,“我们派出去的斥候没有侦查到两侧埋伏,说明埋伏人马绝对不多,那么燕军主力肯定在前头。” “不能前进,不能后退,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吗?”谢涵道。 “为何不能后退?”游弋喾疑道:“我们出下廉不过半个时辰,回去正好。” “殿下小心!”耳边碎石声不断,挟着如雨飞箭,一人飞扑过来替谢涵挡过一支,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时值七月,正是燥热时节,听两边飒飒风声,生死时刻,谢涵福临心至,“传令弓/弩手,备射。” “敌方居高临下,且人数少,咱们射箭上去,准头必定极低。”游弋喾想也不想驳道。 “准备火油,拿麻布浸了,套在箭头上,再往山上射。”谢涵也不管他,快语如珠地吩咐。 游弋喾听得大喜,立刻传令下去。 豫侠这才对谢涵道:“虽然下廉城内的百姓有蹊跷,但是比起前路,退回去更重要,否则我们就没有据点了。” 谢涵皱了皱眉,正此时,第一波火箭往上射去,乘着风势,不一会儿星星之火就在漆黑的夜里蔓延开来,原本疾风骤雨的攻势果然迟缓起来。 趁此时,众军列队,在弓/弩手和盾手的掩护下,且避且退往下廉城回去。 至于此时的下廉城── 夜色朦胧,站岗的士兵昏昏欲睡,鬼魅的身影从城内而上,熟门熟路贴墙过来,袖中滑出一柄弯刀,弯刀一勾,鲜血“噗──”地喷在墙上,持戟立着的人只来得及睁开眼就倒下了。 也有警醒的卫士,皱眉看着城墙下一身平民葛衣的男人,“来者何人?” “小人下廉五里村应酬丑,这次上来,是突然想到之前燕军的信息,特来禀报。”男人躬身道。 城墙上两个卫士对视一眼,“你上来吧。” 男人拾级而上。 “好了,你要说什么?” “小人要说的是──”低眉顺眼的男人忽然抬头一笑,从衣襟里抽出一把长剑,剑光一闪,两人猝不及防被偷袭,“啊──”的一声都晃了晃倒在了血泊中。 “小人要说的是──城内有燕军埋伏。”男人笑了笑,收剑往前方火光处奔去。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下廉城各个角落,当然这些都是零散的,主力冲往了齐军驻扎地。 巡逻士兵见大片黑影压来,正心惊准备喊人,却见是抱着竹筐背着背篓的百姓,不由皱眉,“你们──”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取走性命。 那些“百姓们”把竹筐背篓扔地上,发出哐啷重响,掉出来刀斧剑弩,一个个捡起一把趁手的兵器就往熟睡的士兵中冲去。 仿佛放屠夫进了猪场。 谢涵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率军赶回来的,后方斥候来报,“禀将军,后方有燕军大队兵马,人数五千到八千之间。” 谢涵心里一沉,想加快速度,然而军中已有近半数人披红挂彩。山上虽然火势蔓延,仍不时有石块滚落、箭镞飞下。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又有下一波斥候来报,“燕军、燕军杀过来了……” “将军要做好在这条路上决战的准备了。”豫侠道。 谢涵深吸一口气,“这条路上可有适合躲避的地方?” 豫侠:“两侧高山。” 谢涵:“……” “不过这山不仅上去不容易,现在还都一片火海了。”豫侠又道:“前方有一拐角,如果在拐角后列队排阵,燕军过来是看不到的。” “好。那就在此处修整待战。”谢涵拍板。 “将军不先回去拿回下廉吗?”秦文卿皱眉道:“下廉城不一定有问题,可能只是巧合;即使有,城中假作百姓的燕军最多不超过一千,即使方才我军损伤惨重,要拿回下廉也绝非难事。届时有下廉作为凭借,我军对垒燕军胜算就大的多了。否则,于路上决战,今夜一旦败了,就是全军覆没。” 谢涵手中渗出冷汗,心也咚咚咚跳个不停,他知道现在面前摆着两个选择── 半路设伏,胜了回去还能拿回下廉,败了就全军覆没,但……胜率极低,还可能被后方下廉军两面夹击。 或者回下廉,拿回下廉或能依地利反败为胜,拿不回……只会比上一种情况更惨烈。 四周都是等待他下命令的目光,再远点……士兵的脸上已经只剩惊慌,没有一点出城时的意气风发,他深吸一口气,“回下廉,最快的速度回下廉。” 此时,两旁高山上的攻势已彻底尽了。全军疾速前行。 终于,城门近在眼前,全军都露出轻松的表情,谢涵却把心提到嗓子眼,距城门半里远的时候,他勒马止停,呼人叫城。 城门开了。 知道就里的为首几人面面相觑,眼里皆是惊喜与释然,谢涵却没这么早放心,“叫城墙上的人报名姓,属何营何队。” 喊话人才按着谢涵所言喊了一遍,城头立刻飞下箭矢,与此同时,城门也紧紧闭上。 最不愿看到的,还是发生了。谢涵紧了紧五指,被护卫着远离飞箭范围后下令,“告知众军,下廉城已被一千燕军占了,攻城。” 先锋营不顾枪林弹雨率先往前冲去,梯手扶着云梯在后,每前进一步,都有一排人倒下。十队人分别抱着擂木前进,等跑到城门口时,已经只剩下一队人一条横木了。 可谢涵不敢叫他们后退,因为后面还有追兵,不尽快攻城,就会腹背受敌。 只能源源不断加派人手,加大攻势。 然而,云梯上的攀爬者还没有爬上城墙,浑圆粗壮的擂木还没有叩开城门── 后方已依昔能听到一阵动地的马蹄声。 “禀将军,燕军……燕军来了。” “距我们最多二里路。” 莫非天要亡他?谢涵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长剑,银色剑锋在夜色里泛着雪亮的光,凉得人心头发寒,他剑指苍穹,提气扬声道:“众将士,随孤攻城,第一个登上城楼的,千金赏!前一百个登上城楼的,每人十金。” 话音刚落,就冲出保护圈,不要命地朝城门冲去。 其余诸将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反应回来,谢涵卫士也都一个个冲了上去。全军原本仓惶失措的氛围为之扭转,主将如此威武,兵卒岂能落后?何况还有诱人的奖励在后头。 “殿下,你受伤了!”一直紧紧跟在谢涵旁边的叶猛“啊”地叫了一声。只见一根羽箭深深没入身侧面色冷峻的人左上臂肌肉最丰厚处。 “闭嘴。”谢涵低骂一声,削断露出来的箭尾。随后一马当先,冲到云梯下。 扶梯人见他竟要爬梯,吓了一跳,“将军,使不得。” “众军使得,孤有何使不得。让开──” “不不不,殿下,属下来,属下来──殿下有事,属下服其劳,您说的。”叶猛奋力把谢涵扯自己身后去。 这时,王洋却道:“殿下,你看……城楼上──” 谢涵正被叶猛拉扯得倒嘶一口冷气,抬头却见── 城楼上的人居然自相残杀起来。 不不,不是自相残杀,是城楼除了燕军,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一波人。他们一个个杀人如砍瓜的收割燕军脑袋,不像正规军队,反而像……杀手。 原本密集的箭雨为之一滞,紧闭的城门忽然大开。 谢涵正惊疑不定,忽听其内一道熟悉的声音,“齐太子殿下!王洋!快进来,我们挡不住啦!” “是贪狼。”王洋道。 谢涵猛地松一口气,“全军进城。” 一旦进城后,其内剩余的不到千人燕军根本不足为虑。 “分四千人守城门,绝对不能让人攻进来,也不能让里面的漏网之鱼打开城门。”谢涵对豫侠说完,转头看温亭和游弋喾,“分两拨人从东西街围杀城内燕军!” 最后自己带上数百卫士上城楼查看,顿时惊出一身汗──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燕军就要杀到了。 几个呼吸后,燕国青底大旗就飘扬在暗夜里,只不过,为首者很快察觉出不对。同样在距城门口半里处,大军止停,看着地上遍布的羽箭与尸体,一看就是激战过后,为首将领心中越发疑虑,喊来叫城人,“应酬丑何在?” 应酬丑并没有来,对面喊话的是一个半大少年,他喘着粗气,“应大哥、应大哥不在。” “你是什么人?”为首将领喝道。 “我是隐杀营的小陈呐,聂将军你不记得我了?” 隐杀营是燕太子宁襄排出来的一个秘密部队,里面的人从燕国大军中挑选出来,专门培训后精通伪装、暗杀,但却和正规军不同且不通。显然城外为首者也并不识得其中所有人。 那小陈脆生生的声音飞快地道:“齐军都逃了,往南面逃去,忽然就不见了。应大哥怀疑这里有地道,带人出去查探。让我先守着等您,聂将军你现在进来占城吗?要进来就快点进来啊,我还急着向太子殿下复命。” 聂将军听他这样说,倒也不疑有他。齐军本来奇至归来城,就是走了一条地道。现在又来一条地道,也不是不可能。 见一扇城门打开,他一挥手,率军入内。 只是走到一半,见地上车马印,那是有大队人马进城后留下的印子,他猛然反应回来,目眦欲裂,“撤退。” 他才下令,那城门就“咚──”地一声关上,齐军如法炮制,射下飞箭。 燕军且避且退,到底城内隐杀营的人还没解决完,谢涵并没下令追击,任他们逃走了。 “这次多亏你们及时赶到。”谢涵站在城楼上,见燕军狼狈远走,吐出一口气,对贪狼由衷道。 “误打误撞罢了。”贪狼摆了摆手,“当初您说三个月考虑时间,我想清楚后,带人去了扶突,只是刚到就听到您到北境的消息。就一路跟过来,刚到下廉城外,觉得不对,摸进来看看。” 至于怎么摸进来的,偷盗头子没点看家本领,怎么好意思出来混江湖? 谢涵点了点头,见对方眼神一个劲飘向王洋,正这时,游弋喾、温亭过来回禀,他遂道:“抱歉,孤还有要事,贪狼首领有什么需要或者什么想法,告知王洋便好。” 贪狼大喜,抱了抱拳,“那就如齐太子所愿。” 谢涵抽了抽嘴角,把王洋留下来,下了城楼。 “禀将军,大部分燕军都已绞杀完,至于是否有漏网之鱼,还在搜查中。”游弋喾、温亭道。 “挨家挨户,地毯式搜索,不能放过一个。”谢涵说完,自己也带人下去搜查。 还没行几步路,前方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以为有漏网燕军攻击,谢涵皱眉,带人过去,却见前方一圈士兵围成一团。 章节目录 第96章 第96章 “何事喧闹?”谢涵皱眉。 叶猛带着卫士冲进人群迅速清出一条道, 众军回头惊见谢涵,一团的纷乱为之一静,使得场内唯一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是极小声的啜泣, 像小兽呜咽一样脆弱。还是个女人的啜泣声, 无限柔弱,无限可怜。 谢涵一愣,随后面色一暗, 以为自己军中竟有人欺凌妇女。 “你们在干什么?!”他声音含着惊怒, 一手扶着剑柄上前, 但还没看到女子, 就先被突然扭过来拦在他面前的一张大脸惊到。 “殿下别看!”叶猛嘶着气道,鼻孔里流出两管鼻血,“天呐天呐……” “你又做什么妖。”有这么个贴身卫队长, 谢涵觉得自己简直能折寿好几年,拿剑挥开他, 随后一怔── 一个女子。 女子身上披着的可能是破布, 也可能是麻袋, 总之衣不蔽体, 露出她雪白幼嫩的肩头,修长圆润的双腿,柔弱无骨的两臂。 她两只手紧紧扯着面前姑且称之为“衣服”的东西, 颤巍巍赤足走在石子路上,那窈窕而玲珑动人的身段在众人目光下不住颤抖着,一步一个踉跄, 脸色苍白惊惶, 好像随时会倒下。 “将…将军。” “右将军。” 不知是谁率先出声,这就像一个机关一样叫所有人反应回来, 齐声道:“拜见右将军。” 这一声响,像是过于重了,惊动了面前的女子,她瑟缩一下,抬头,眼中有亮光,“将……将军?” “畜牲!”以为对方是被轮女干,谢涵怒不可遏看向众人。 “扑通──”那女子像是想对谢涵拜下,却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倒在谢涵脚下,激起一片尘土,染上谢涵刚换上的战甲,也荡落她身上破碎的遮挡物,露出雪白如乳鸽的肩背与精致的蝴蝶骨。 天生尤物。 众军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又连日作战,好久没有纾解了,场内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与吞咽声。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叶猛只觉身上一凉,随后一瞬眼花缭乱,定睛看时,便发现自己的战袍已经到了谢涵剑锋上,下一刻又张开落到了女子身上,满目春/色顿时遮蔽。 叶猛:“……”他心疼地摸摸光秃秃的战甲,那里还残留着战袍边边。 女子仰起脸,像在看天上的神祇,“奴五里村美织娘子,见过将军。” 蓬头垢面,惊怯懦弱,难掩国色芳华。 只是她一开口,叫谢涵的脸色越发沉了,他知道,他就知道──燕军埋伏,怎么可能还带一个官妓,这肯定是偏历城本地美女。 现在他手下军队竟然轮女干了一个大齐子民。 谢涵深吸一口气,正要责罚众军,却听那女子怯弱的声音,“奴……奴被燕军掳了三日,有……有秘闻要报。” 谢涵一愣,反应回来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侧头看叶猛,“呼伙房那几个女兵过来搀扶。”随后低头对那女子,放柔了声音,“先给你一刻钟的修整时间,有什么话,去帐里讲。” 女子眨了眨眼睛,呆呆看谢涵好一会儿,呜咽一声,埋下头去,“谢将军。” 不一会儿,就有女兵过来搀着女子走了。 谢涵这才看向众军,“怎么回事?” 片刻的寂静后,为首者站了出来竟然是温亭。他开口道:“卑将带人挨家挨户搜人,搜到这里时,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个姑娘。” 说到这里,他年青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朵接一朵的红云,一直红到脖颈、耳根,“姑娘似乎受了很大磨难,神志不太清楚,无论卑将怎么问她情况,都只哭着往前,然后──”他对谢涵拱拱手,“然后殿下就来了。” 谢涵点头,“继续搜查罢。”说完,就回去找那女子。 很显然,燕军驱赶偏历城本地百姓,才得以施今日这招瞒天过海之术。只是这名女子实在太美,他们又或许只是为首者抵抗不了诱惑与欲/望,把这名女子留下来泄/欲了。 最是顺嘴是床上。 恐怕这名女子真能知道些许燕军的事。 只他一回营,就被禀告刚刚救了的那名女子原来发着高烧。 难怪神志不清了。 谢涵……他抿了抿嘴,有千言万语想问,却终究做不出把一个病着的柔弱女子拖出来问话的事,只坐回案后处理事宜。 没想到他没去强问,对方却坚持着过来了。换洗过后,她一身白衣,秀发如云,披散肩头,越显清秀娇美,许是喝了药的缘故,脸上犹蒸着红晕。 谢涵着人给她看座,温和看她,“怎么来了?” 她依然是那样怯生生的,却像是有什么执念支撑她坚持着坐到谢涵对面,“奴的爹娘哥哥都被燕人杀光了。” 谢涵浑身一震,屠城? 他以为燕军最多驱赶齐民入温留城,竟不料他们这样穷凶极恶,燕襄疯了吗? 虽然《江山妩媚美人谋》后期,战争升级后,确实有不少屠城之举,但毕竟到现在为止,还是从未有过的。 “奴被一个燕人抓了三天,关在屋子里……”她像是想起什么不堪至极的回忆,伸手捂住嘴巴瑟瑟发抖。 “莫怕。”谢涵不知说什么好,倒了一杯热水塞进她手里,“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女子捧着茶水,水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过分精致的面庞,却越显楚楚可怜,“那个人是燕人的首领,叫应酬丑……” 听到这个不久前才被燕国大将喊出来的名字,谢涵精神一振。 “夜里他出去过一次,奴看他一夜未归,就逃出来……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奴躲进水缸里……看着他脱下衣服换上另一套铠甲又逃出去混在人群里,人群里每个都和他穿的一样……” 至此,谢涵已明白,这次伪装埋伏的首领应酬丑是混成齐军了。 果不其然,女子接着道:“也和将军、将军……旁边的人穿的一模一样。” 谢涵点头,“孤明白了,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又抱有期望道:“城内所有人都死了吗?” 女子一愣,眼里闪出泪花,慌忙摇头,“奴……奴不知道,奴看见他们被押走往西边走了,村头的阿虎、村尾的小九因为反抗被杀死了,还有……还有奴的爹娘哥哥为了救奴被杀了……” 见她情绪又不稳,谢涵忙安抚几句,心内却是松一口气──往西,应该只是被赶到温留城了罢。 他命人带女子回去休息,随后传令紧闭城门,搜索后回来点兵算人。 这个应酬丑只要不想死,在城门紧闭的环境下,就只能继续装齐军,不可能突下杀手,多留他一夜命也无妨。 第二日,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众军回来了,谢涵明令游弋喾点兵赵臧记录计死者伤员,暗令豫侠、王洋、叶猛等带上他明确的几个校尉、队长注意有没有冒名顶替者。 果不其然,在又报出一个名姓后,一个小兵出列,他头盔压得极低,头也低着,看不清形貌,该队队长皱眉,却没说什么。 清晨,谢涵案上就出现了一张名表,共计六十九个名字,上面七个,下面六十一个。 上面七个“什长”衔,下面六十一个是最底层的普通兵士。 齐军,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十队为一尉,每级长官分别叫伍长、什长、队长、校尉,上级长官只负责下级长官,至于再下一级……记不过来的。 “很有趣。”豫侠道:“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这六十一个人不是这七个什的,就是伍长、什长都已经死了的。现在被重新编排,入了不同的队、什、伍。” “这说明咱们军中一定有个心思缜密、灵活机变且对全军了如指掌的燕国细作。”谢涵摩挲了下杯壁,“这是孤没有立刻杀他们的缘故。” “这样的人并不多,至少得校尉衔以上才做得到……” “再排除今晚一起查探的人……” “不知道今夜兵荒马乱,能不能查的到谁消失过一段时间……” “先监视他们。”谢涵说完又摇摇头,“隐杀营最精通伪装,怕容易被发现,把他们打散分进信得过的队长、什长手下,让他们小心监视。” 万余人马,不过一夜,殁了近三千,两旁山路埋伏死了一半,攻城死了又一小半,进城厮杀死了最后一部分。谢涵不可谓不心痛,但昨日之日不可留,沉湎于后悔痛苦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在错误中吸取教训。 他召来众将,“昨日损失如此惨重,孤深感内心彷徨,不知诸位有什么感想?” 众将面面相觑,对视一眼,齐声道:“卑将有罪,请将军责罚。” 谢涵轻笑一声,“你们有罪,孤更有罪。只是责罚的事再议,孤现在问得感想是──为什么咱们会被两次伏击呢?”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97章 第97章 “孤先说一个罢。”谢涵道:“第一, 进城的时候,查看百姓不够仔细,但凡我军挨家挨户告知, 就会发现偏历城内人口太少, 且没有老弱妇孺。” “是燕贼太过狡猾……” “将军已经做得够好了……” 谢涵方说完,就听到一阵替他开脱的声音,他莞尔, “孤说了, 这次不是来论罪。是来找错, 是来吸取教训。”话到此处, 他面色一冷,“而不是来自欺欺人、粉饰太平,你们再得过且过, 下次也是个‘输’字。” 众将……众将心里苦,主将请罪, 他们帮腔, 然后罪责最轻化, 不是惯例么, 奈何这位太子殿下不按套路走。 他们苦了吧唧地咂吧下嘴,就听旁边新出炉的“左将军”豫侠道:“还有,百姓出来时, 缺少观察。再有斥候查探大有漏洞,没有发现两侧高山埋伏的人马。” 众人瞅瞅,这位是太子心腹, 跟着他说应该没错……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还有, 我们出城太匆忙了,没有确切查探敌军动向, 全凭臆想,否则不会意识不到燕国大军。” 众人终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进入谢涵想要的节奏与状态中,他给一侧人施了个眼色,“都记下来。” 那人高鼻深目,面部轮廓棱角分明,此时那轮廓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山玉之将崩。 赵臧:“……”赵臧的内心是无言的。 自从出了率谷以后,谢涵就不停地让他整理各种文书工作,记录每日伤亡、每人功绩、每天饮食,现在竟然还要写“议事讨论”? 他堂堂召国二公子,会阳第一剑士,战无不胜一剑动四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此时此刻他真心有一刹那地后悔当初没先告诉谢涵率谷的事。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短简,修长手指不执剑来执笔端,蘸蘸墨水,开始记录:昊王忽十一年六月廿五日,二次被伏后,齐平燕军议军机于偏历城内…… 两刻钟后,众将终于零零总总把自进入偏历城后许多己方的疏漏讲清楚,谢涵抬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问题已经摆在面前了,诸位以为再来一次,该如何规避?先第一个问题,关于没有发现隐杀营假扮的偏历百姓一事。” “可以……挨家挨户告知,而不是快马在街道上敲锣以告。”温亭先道,说完,他脸有些发红,看向谢涵。 谢涵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果不其然,游弋喾下一刻立刻反驳,“大军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且挨家告知,时间不足;温校尉这个方法,恐怕不妥。” 温亭轻“啊”了一声,也发现自己想的太美。 这时,秦文卿道:“山不就我我就山,反之亦然。我军无暇挨家挨户见人,不如令城中人都来城内府衙前。” “那以什么理由呢?”一人皱眉道。 “安抚百姓。”秦文卿说完,对谢涵拱了拱手,“只是要劳累右将军,准备一番安抚之词了,弄得好的话,不只能帮助我军全面注意城中百姓情况,以防昨夜之事,还能安抚鼓舞百姓,与我军众志成城共守城池。” “不错。”谢涵拍板应下,“至于斥候查探不利的事……” “其实军中斥候查探速度慢,不够细致,上下秩序紊乱这个问题一直是存在的。”豫侠道:“斥候都是各队临时□□的人,难免如此,我建议建斥候营……” 人多就是力量,更兼在场大部分人虽是郁郁不得志的家族边缘人物,却因此积累了更多经验,半个时辰后,之前一战都被总结得差不多。谢涵开始安排人手去准备刚刚讨论出来的结果: “豫侠,斥候营的事你来负责。” “游弋喾、秦文卿,安排众军修整操练。” …… “席阴地,昨晚登记了伤亡,今天登记功绩,首登城楼的一千金算在贪狼他们这儿,其余率先进城的一百人,每人十金。” 赵臧:“……”他紧了紧手中的狼毫,甚至有点想捏断它。 班突不愧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眼看出其一万个不乐意,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代他道:“是。席阴地他知道了。” 种种举动,都很清楚地表明,谢涵是要暂时以偏历城为大本营驻扎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该停下来好好修整、好好梳理了,至少在抓到内奸前,他不打算再攻城。 正在他思考这件事时,贪狼来了。 他算算时间,对方也是该来了,温和笑道:“不知贪狼首领意下如何?” “王洋已经和我把情况都说清楚了。但是,”贪狼直长浓密的眉毛弓起,抱歉道:“但是扶突多事之地,梁国使节络绎不绝,难保不会被发现。而且它身为齐都,一块牌匾砸下来压到八个人,七个能是高官贵族。兄弟们都是不懂规矩的人,怕什么时候又冲撞了。” “所以你们不愿意久留扶突?”谢涵抬眉一笑,“你们不用说的这么小心翼翼,即使你不如孤的愿留在扶突,孤也不会赖了你们的一千金的。” 贪狼:“……”他黝黑硬朗的面庞硬是被憋得扭了一下。 谢涵复悠悠道:“毕竟,你们救了孤,救了齐军。”他站起身,竟一揖到底,“无论如何,孤由衷感激,所以贪狼首领不必为接下来的话感到任何歉疚。” 贪狼顿了一下,喟然道:“齐殿下真是个妙人。”他拱手,“我们想在北境留下来。” 谢涵愣了一下,既而笑道:“北境?不错不错,燕、齐两国之交,生意必定不缺。且但有意外,能及时逃到另一个国家。贪狼首领好眼光。” “只要齐殿下战后相助我等扎根北境,以后我们兄弟,愿意做齐殿下的眼睛,为齐殿下观望燕军动态,齐殿下的任务,我们都无偿接收。”贪狼诚声道。 “不必,”谢涵抬起一只手,“打开门做生意的,岂能亏本?孤还不缺这点银钱,只要贪狼首领你们能替孤关注北境、关注燕军,足矣。” 谢涵应得爽快,他的势力基本集中在扶突,能延伸出去,怎会不开心? 但他应得爽快,却不见对方松一口气,反而神色愈加认真,不由奇道:“怎么?” 高大男子深吸一口气,“贪狼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洋能留在北境。他以前就是咱们兄弟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留下来能指点下面人,又能替齐殿下您确保消息无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孤既信你,何须留人监视?”谢涵淡然一笑。 “齐殿下厚爱。”贪狼有些动容,却依然坚持。 谢涵忽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洋的意思。” 贪狼愣了一下,以为对方要责怪王洋,忙道:“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他不知情。” “孤想也是,王洋想去哪,自会亲自前来禀明。” 贪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谢涵一哂,“孤不管你与王洋有什么过往。但你要明白,你无权替王洋决定任何事。” 贪狼浑身一震,像被抽去了脊梁似的无力道:“多谢齐殿下。” 谢涵觑着对方失魂落魄的背影,九尺长的男子宛如一条无家可归的大狗。 自觉做了件好事,他心情颇好,叫来豫侠,“那六十一个燕军可有何异动?与何人接触过?” 豫侠:“我不知道。” 谢涵:“……?” “将军刚刚安排卑将去组建斥候营。”豫侠认真道:“侠双拳难变四手,只来得及干一件事。” 谢涵:“……”他不无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笑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就放人离开,叫进来王洋,让对方专门负责这六十一个燕军,“看他们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哪个高级将领安排调动他们最多。” 如此,日子就在齐军的操练整顿、加固城池下一天天过去,燕军也未有大举攻城的举动,两军仿佛有所默契一般各自巩固后方,只偶尔派出一波游兵小打小闹。 这小打小闹的起因是,秦文卿以练习射击搏斗之名,每天派一小部分兵马去两侧山上打猎。 而事实是──军内粮草已经不够了。 本来谢涵大军拔营就只带了路上的粮草,归来城守军也是濒临弹尽粮绝,若非有城中县内百姓捧来的粮食,若非有从率谷马贼那儿缴上来的粟米,军中早就吃不上饭了。 “军中粮草还够吃几天?”谢涵支额问道。 “饭,五天;粥,十五天。”军中文书工作最高长官──赵臧捧着册子飞快地计算。 “呵──”谢涵一声冷嗤,“多少天了,粮草辎重竟然还没跟上来。” 所幸,他早已连发两函催粮。 当然,催粮是夹在捷报里的。 而此时,平燕军于归来城重创燕军、连收两县一城的消息正传到扶突。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98章 第98章 当消息传到扶突的时候, 齐朝廷众官员都觉得不太真实。这种不真实感,比当初听到燕军南下势如破竹收割三城时还要强烈。 怎么说呢。 是,他们太子殿下是天资粹美、龙章凤姿, 要不怎么能让先君越过现在的君上立为太孙呢? 对, 他们太子殿下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四白宫里那些老家伙都说了:殿下如果能专注学问,必成大家。 没错, 他们太子殿下是剑术惊人、精通十八般武艺, 否则怎么能是剑圣的弟子, 怎么能叫须贾那老东西每天得瑟呢? 可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刚去第一天就杀敌两千, 等再过几天,肘髎、巨髎、偏历都拿下来了? 虽然他们当初都赞同谢涵去前线,可这实在是情势所迫──没奈何, 谁叫燕襄指名道姓下战帖,要是不去, 叫他们齐国的脸面往哪儿搁? 若非如此, 谢涵年仅十五, 初参政事, 哪怕他自己请缨,他们也绝不会赞同对方领兵,那简直就是拿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他们谁也没期待过对方拿回失地, 只期待他们的太子能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伐随大军回来。 结果── 哈哈哈哈,不愧是先君看中的人, 这世上本来就是有天才的。 甭管如何, 拿回失地,大家都是开心的。 谢涓更是笑得幸灾乐祸, “燕太子聪明一世,没料到把自己挖了个坑给埋了罢。” 提起这个,殿内众人都笑出声:可不是? 要说这唯一的不和谐,大抵就是谢浇、谢漪两人身后势力了。 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又岂是只有燕太子一人? 当初风风火火把谢涵推上去的几人咬碎银牙,不知要怎么回去向还在被关禁闭的阳溪君交待。 而大部分人……有如此贤能的储君,大部分朝臣都是乐见的,自不介意替他说话,“君上,太子所说粮草一事,怎么大军开营二十余日,后面跟进的粮草还没有到?” 一听这话,那几人更是冷汗岑岑,齐君也拿眼看向他们的方向。 满殿注视,其中一人终于硬着头皮站出来,“君上,殿下大军出发三天后,粮草辎重也就出发了,恐怕是……天佑我军,太子一路高进,押粮军没跟上罢,到了归来城扑了空,等去肘髎又扑了空。” “好个没跟上,好个没找到。”玖少卿讥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晚了这么多天罢,至少得扑空之后,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看看星星才能晚这么久罢。” “好了,千里之遥,偶有意外,是在所难免的,派八百里信使追赶催粮。”齐君挥了挥手,“太子如此聪慧,想必粮草晚些到也有办法解决,不会辜负寡人期许。” 他笑容淡淡,不辨喜怒。 玖少卿愣了一下,反应回来──这些氏族大臣不介意徐芬被撤职一事,因为他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也就没有任何势力为他出头,但他身为齐君,身为任命者,却不可能不介意,更不可能无视那枚储君印鉴。 这些,谢涵虽然听不见,但凭他多年在氏族贵姓中斡旋经验,想想也能脑补出其情况了,不说百分百,也有七/八分。他君父会生气,也再在他预料之中。 但他暂时并没有这个功夫去想这些,豫侠的斥候营虽然已经组建,但还在培训中,至于培训人员── 这不是有现成的地下组织么,还有比这种专接偷、追、杀、夺的人更擅长隐蔽自己、追查敌方痕迹么? 贪狼等当仁不让成了他们斥候营第一任教师──甚至教着教着……就仿佛成了半个斥候营士兵了。 此时,正有贪狼手下一对双胞胎兄弟发现了件大事──“将军,有徐芬的消息了。” 谢涵捏著书卷的手一紧,抬头,“如何?” “有个好消息。”那哥哥道。 “也有个坏消息。”弟弟道。 谢涵:“……”他抿了口茶,“先说坏消息罢。” “徐芬带的三千军只剩零星百来号人了。”那弟弟道。 “砰──”谢涵把书卷重重按在案上,深吸几口气,咬牙道:“好消息呢?” 那声音像从后槽牙用力挤出来似的,一听就让人心里慌慌的,那哥哥忙不迭道:“好消息是徐芬带人从温留城逃出来,趁虚而入占了大迎城,现在燕人只有温留城一座孤城了。” 饶是在这种心痛失望下,谢涵也讶异,“他不是只剩百来号人,还能占了大迎城?” “是现在只剩百来号人,攻大迎城前是五六百人。”弟弟纠正道。 五六百人……那也很了不得了,倒不愧是虞旬父盛赞的将才……只是这也无法扭转现在谢涵对他极差的印象,“好,孤知道了。” 左右他也不可能邀请对方百来号人和他左右夹击温留,只望他好自为之。 低头再看手中的兵书,顿觉意兴阑珊。谢涵叫来王洋,“那六十一人,如何?” 王洋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与谢涵,“殿下过目。” 谢涵打开,里面详述了这六十一人在这七天里与什么人交流过,并且什么人对他们做过调动…… “须得一……”谢涵一目十行,嘴中总结出一个名字。 王洋点了点头,“不错,恰逢斥候营组建,军中各营也随之调动,他以各种借口、巧合,把这六十一个人往自己营中调,现在已有三十人在他帐下。” 对于这个结果,谢涵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虽然他早觉得须得一不对,但那也只以为对方急功近利爱争权弄势。 无它,只“须”这个姓,就很难让人怀疑到他。 “盯着他。”谢涵声音发冷,“先确定,再看他还有没有党羽。” “是。” 等王洋出去,谢涵去找了豫侠,对方正在斥候营听贪狼讲隐蔽的种种技巧,手里一片木板,不停地往上记东西,活像学堂里初学文字的读书郎。 敏锐地察觉到谢涵过来,他放下笔,手肘自然而然不失快速地压在了木板上,看向谢涵:“将军怎么来了?” 但甭管他怎么快,谢涵还是看到了……那歪歪扭扭的字。 谢涵……谢涵的内心是有点雀跃的。 谁让这棺材脸怼天怼地最爱怼他。能看到对方这笑话,他岂能放过? 谢涵笑的很得体,矜持又温润,是那么符合他一贯的形象,“孤也想来拜听贪狼的经验,只是之前没听,不知可否借侠的笔记一阅?” “不可。”豫侠认真地摇了摇头。 虽然谢涵来的很隐蔽,二人说话音量更低,但周围兵卒还是渐渐注意到谢涵了,只见二人交谈,不敢打扰。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见到谢涵的星星眼状态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众兵:“……”算了,这个人是豫将军。 他们个个抓耳挠腮,他们怎么就不会写字,这样就可以立刻送上去了呀。 谢涵察觉周围目光,怕打扰到众人学习,径直道:“孤有要事找你商量。” “好。”豫侠点点头,抄起木板背面朝谢涵塞怀里。 谢涵简直要笑出声,好险绷住,与人一起来到一处树荫下,四处开阔无人,谢涵道:“初步确定是须得一。” 豫侠心领神会,“一开始在口禾髎抓到燕国探子的时候,他就不对。” 对方不是齐人,更不是氏族子弟,没有谢涵那么多“想当然”。 谢涵叹口气,“那六十一人到时让盯着他们的伍长、队长迅速击杀就好,须得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孤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党羽。” 豫侠认真想了想,“这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谢涵:“……”他突然笑了,“孤怎么忘了,你是战将,这种勾心斗角……” 他挥手叫来杨明,“把席阴地叫过来。” 转而侧头对豫侠道:“学着点。” 豫侠:“……” 不一会儿,如今的平燕军主簿就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臧对谢涵拱了拱手,“齐殿下。” 谢涵三言两语对他交代了一番燕国内奸的事,赵臧皱了皱眉,随后鹰眸一闪,“我有个法子。” 谢涵:“但说无妨。” 赵臧心道:你无妨,他有妨啊。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看向谢涵,向来锐利的双眸敛去了锋锐,便显得他苍白的脸有些羸弱了,“阴地每天子时睡下,寅时就要爬起来,记录军中各种吃穿用度,记录各种人员调动,一针一线,不敢有失,一粟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谢涵:“……”他由衷赞叹道:“之前受伤的主簿已经大好了,本来明天要回来,但既然阴地你如此敬业,孤决定还是由你继续。” 赵臧:“……”他脸部坚毅的线条一抖,连忙摇头,“不敢鸠占鹊巢,不敢鸠占鹊巢。”说完,立刻把刚刚脑海里灵光闪过的法子吐出来:“找个错关了应酬丑,不日处死,他是这队隐杀营的首领,燕襄一定十分重视,须得一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肯定会有行动,这个时候监视他,他的党羽就容易暴露了。”说完,他还非常诚实道:“这是祖母曾经用过的法子。” 大抵是被谢涵刚刚一句话劈得神志不清,他破天荒喊了召太夫人一句祖母。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99章 第99章 又过了两日, 须得一虽未再暴露出什么马脚,能够明确确定他是燕国细作,谢涵却忍无可忍了── 无它, 粮草实在是不足, 三天前,军中伙食已经从米饭改成白粥了,且越来越稀。 这下, 再不经事的新兵也知道──这是快没吃的了。 一股难言的压抑与恐慌在军中渐渐蔓延开来。 即便玖少卿来函告知粮草已经在路上, 也没有问题, 但这种情况下, 谢涵也不愿意让燕人吃他们齐军的一粒米。 他打算今天就实施之前赵臧的提议。 现在,他正踱步去找美织娘子的路上──因为,只有对方认得应酬丑。 树荫下, 她手里正拿着针线缝补衣裳,脚下还积了几个麻袋, 都是军中士兵的。 粗布麻衣、长发披散, 却风姿天成, 静静低头缝补, 便叫人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美来,叫远方一圈休息躲懒的兵士看直了眼。 直到谢涵走进他们眼帘,他们才猛然惊醒, 弹跳起来吭哧吭哧练习。 面前有阴影打下,美织娘子下意识抬头,愣了一下, 慌忙站了起来, 手攥着衣角,垂着头, 嗫喏了下,“奴……奴见过将军。” 谢涵对她笑了笑,在她对面石块坐下,“这里过得可还习惯。” “习惯。”美织娘子连忙点头,“烧饭的大娘姐妹们都待我很好。” “坐下好了,不必站着。” 美织娘子摇头,“将军坐,将军坐就好,奴站着。” 谢涵见她实在胆小,莞尔,“孤是来瞧瞧你过得好不好,你只低着头,还站着,莫不是不想给孤瞧?” 一听这话,美织娘子连连摇头,又小心翼翼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娇美的巴掌脸儿。 她一抬头,面前便是一只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谢涵不知什么时候已站起身来,手上一只木钗,“你头发太长,这么散开来遮眼睛,偏那起子懒鬼给你这么多伙活计,伤眼。” 一听这话,美织娘子又是连连摇头,“大娘对奴很好,是奴自己求着做的,奴……奴只会这个。” 谢涵低头看一眼衣裳缝合边角,细密整齐,比宫里绣娘也只差一点了,诚心道:“很了不得了,她们几个缝的,糙皮兵仔都说蛰人,你缝的啊,一看就知道穿着舒服,穿的舒服,操练才更有劲,操练的好,上阵才能杀更多的敌,所以孤要好好谢你,而且孤还想请你帮个忙。军中简陋,只有粗木钗作礼,你可不要嫌弃啊。” 美织娘子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又或者是没想到谢涵能就她这些小活计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来,一时呆住,只瞪圆了眼。 “怎么,果然嫌弃不肯收么,好罢好罢,还是等孤回扶突给你送一支金镶玉的来?” “不不不……”美织娘子如梦初醒,连连摇头,手在衣角处攥了攥,才伸手去接。接的急切,不经意间肌肤相亲,她倏然后退,低下头去,有胭脂色爬上她脖颈。 谢涵……谢涵想扶额,他其实不太喜欢接触这样单纯的女子,还不如姬朝阳那样的处起来轻松些。只是应酬丑还是个秘密,怕美织娘子指认时控制不住情绪,才先来调解一下,结果…… 正他三分尴尬间,外面忽然一阵骚动。谢涵皱眉,扭头看去,只见原本操练的士兵大波往前方涌去,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兴奋的话音。 一队兵士急匆匆朝谢涵跑来,美织娘子吓了一跳,不禁往谢涵身后躲。 兵士……兵士突然尴尬:总觉得好像打扰了什么大事。 索性谢涵已率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提这个,为首者兴奋起来,“将军,将军,粮草来了,粮草来了!朝廷派人来了!” 喝了三天白粥,嘴巴能淡出鸟来,不怪他一个大汉差点手舞足蹈,谢涵亦是喜形于色,匆匆前去城楼。 只是原本的欣然在走近城门口时渐渐冷了下来── “左将军?平燕左将军?敢问这是君上封的,还是大将军封的?” “兄弟有金印吗,有令箭吗?” “哈──什么都没有,敢在这里对本官甩脸色?我江左徒乃君上亲封押粮官,你开个不开门?” 豫侠身先士卒、武艺高强,且擅长排兵布阵,也多次指点士兵将官,在众军中颇受爱戴,一听城下不知什么丁点芝麻官竟然连名带姓挤兑他们将军,他们哪里能忍。 不知哪个烈性小子,“咻──”地射出一根飞箭,竟还箭术颇为不错,直直落在江左徒马脚前。 马儿一惊,疯狂乱动起来,江左徒一个文臣哪受的住,“啊”地大叫一声,就被摔下来。所幸这儿前不久士兵才挖了壕沟,泥土松软,才没让他摔胳膊断腿的。 他呼呼喘三口气,正要发怒,抬头却见一个马蹄无限放大。 眼见着那马儿惊恐中抬蹄乱踩,马上就是一副血肉横飞的惨象,忽然“嗖嗖嗖”射来三支羽/箭,马儿被大力冲得往后,轰然倒下。 江左徒瞪大眼睛,惊魂未定。 城楼上响起一道认真刻板的声音,“将军下令,无他允许,不准放让任何人进城。侠职责所在,真是抱歉,已经派人通知将军,江大人若嫌无聊,不如在这期间好好驯马。” 豫侠收起弓箭,无起无伏道。 城上士兵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江左徒顿时脸涨的通红,城下几个小兵要扶他,被狠狠推开,“你们瞎了眼?本官又没摔断腿!” 那匹马也死的不能再死了,他胡乱抓下一个士兵上了他的马,沉着脸上去,确是不敢像刚刚那样再对豫侠冷嘲热讽了。 谢涵见状,挑了挑眉,随后招来个巡逻小兵,在他耳边口语片刻,就悠悠原路返回了。 不一会儿,那小兵跑到豫侠身边轻声几句,豫侠嘴角翘了翘,立刻拉平,又变成了那张瘫了的脸,“我知道了。” 他低头,“将军有要事处理,请江大人稍等。实在抱歉,我军在此感谢众位兄弟远道而来,虽然不能无令请你们进城,兄弟们如果累了渴了,不妨坐会儿喝点茶水。”随后命人放吊篮装着茶水木墩下去。 江左徒气得一梗,侧头阴测测看身边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男人,“平燕军这么猖狂,监军大人就任由他们?” 男人摸摸三寸山羊须,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如此谨慎是好事,江大人喝点茶水消消气罢,山泉水还蛮甜的。”说着,低头喝完一杯豫侠送下来的茶水,还咂吧了下。 江左徒气结,撇过头去不看人。 这个监军是八百里加急催粮时一起过来的,比他官位大,比他名正言顺,却竟然是这么个没胆鬼。要不是阳溪君的人,他根本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无独有偶,殊不知他腹诽着监军,监军也腹诽着他:自己害怕,找他干嘛?他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这么折腾。要不是阳溪君,他才懒得浪费口水和他废话。 谢涵去而复返,却是将美织娘子一起带来了,如今大部分士兵都聚在城楼上,打算让她认出应酬丑来。 以他刚刚对江左徒那番嘴脸看来,对方入城后,定会向他告状,还要他交出那个射箭人。 这可不是瞌睡来枕头了吗,刚好在想给应酬丑什么罪名。 听完谢涵来意后,美织娘子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却仍是惨白着脸点头,答应下来去找那个她噩梦中的男人。 谢涵怕应酬丑敏锐发现,带美织娘子从城墙内的梯子上去,随后走进一间墙内夹室,那里开着扇小窗,从这个角度可俯视所有人。 城楼上黑压压一片人,谢涵以为美织娘子要找很久,不想她不过转瞬脸色就变了,露出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与恨意,“是他。” 她伸手一指,那人像有感应一般,猝然回头,谢涵连忙带美织娘子蹲下。等要再站起来时,却发现对方已泪流满面。 他抿了下嘴,道:“孤保证他活不过三天。” 说完,他犹豫了下,“你再这儿先休息一下,孤现在有事,等会儿派人送你。” 他说完,出了这暗室,走上城楼,遥遥便道:“都窝在这里,像什么样!” 前方众军一愣,呼啦啦道:“将军来啦──” “将军来了!” “拜见将军。” 此时,日已近黄昏,城楼下的人面色都不好看,饶是监军自诩好脾气心里也骂娘:这是故意给他们个下马威呐! 人群迅速退开条道来,谢涵站上城楼,歉然道:“诸位一路风尘仆仆,每一个人一定都很辛苦了。你们这么星夜兼程,全是为了我军。没想到竟然因为孤的一时疏忽,还让你们不能早些休息。你们没来前,我军心里感激你们了,奈何军令如山,没有主将允许不敢放人,还望众军勿怪。千错万错,都是孤手上事务实在太多,孤在此致歉、致谢。” 他语气诚恳极了,外面那些押粮的士兵,原本被晒得汗流浃背心里的不满顿时散了大半──进城要主将同意,没错啊,他们都是当兵的,当然知道。人家是日理万机的将军,一时顾不上,现在竟然向他们道歉了,那还有什么好说? 甚至有的还有些害臊──什么星夜兼程,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都是慢悠悠一路好吃好喝过来的。顿时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监军抬头看城楼上的人,这位太子殿下嘴皮子一如既往的利索,还是那么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 他心里再多的不满,也还是不敢和这位正面交锋的,连道:“不敢不敢,太子统御三军,日理万机,难免如此。”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忘说齐公听到徐芬事的反应了,已补上,稍有修改:大概就是有点生气,派了监军过来。 章节目录 第100章 第100章 江左徒没想到他这么没骨气, 不屑看他一眼,只是不屑完了,也还是没敢说什么, 只干巴巴道:“太子殿下贵人事忙, 下官明白。” “那还请这位……”谢涵顿了顿,“不知大人名姓?” 江左徒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下官军粮押运使江左徒。” “原来是江大人。”谢涵从善如流, “还请江大人递文书。” 不一会儿, 城楼下放下一个吊篮, 江左徒派人把押粮文书与印信都放了进去。 吊篮上升, 谢涵接过、打开、过目后,立刻道:“大人少待,孤立刻着人开门。” 说完, 回头看挤满城楼的士兵,“都挤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下去列队迎接。” 有三个成年男子高的铜制大门从内打开, 江左徒和监军并驾率人入城, 后方是长近百丈的粮草、兵器车队。 等所有人都入城、城门重新关上后, 那监军方道:“太子殿下, 君上有意旨。” 谢涵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儿臣接旨。” 两旁将士齐齐跪下,监军从怀里抽出一张金边白帛打开, 大声念了起来。 先是夸奖了一番平燕军的功绩,又夸赞谢涵聪慧果决,有大将之风。随后话锋一转, 直批他年少气盛撤徐芬一事── “……左将军徐芬, 乃虞卿之恳谏,寡人之钦封。太子年幼, 武断急躁,逼走徐卿,终酿大祸,特派司徒王方监军,望能警戒,不可重蹈覆辙。另左将军一职,兹事体大,不可任人唯亲,豫侠者谁?昔一税吏也,文武殊途,譬如渭泾,岂能强用?游弋喾原北境守将,能征善战,累有军功,素有积威,今擢为平燕左将军……” 谢涵自始至终低着头,不辨喜怒,倒是两旁将士惊奇,脑袋动来动去,却不敢交头接耳。 待王方念完,谢涵拜下,再站起,接过他手中的旨意,“儿臣遵旨。”说完,偏头看游弋喾,“左将军印信稍后来孤帐中取。现在先带王大人和江大人去歇脚,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必是累了。” 江左徒打量他神情,见他神色平静,听了这样的旨意也没有一点要发火动怒的征兆,把心放定了──也是,不是谁都和豫侠那武夫一样的,这位太子可一向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他心里安定,遂道:“歇息倒还不急,下官有一事要禀。” “何事?” “下官学识有限,不知军中规矩,方才着人叫门,的确不该开门,可把这话与下官分说,下官难道会不理解吗?哪成想城楼上竟然有人放冷箭,这是什么道理?” “竟有此事?”谢涵皱眉,“谁放的箭?” 江左徒见谢涵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好说话,一双眼睛正要看向豫侠,后方忽然一声响,“是他。” 紧接着三四声连着响起: “是他!” “对,是他。卑将刚刚看到了!” 那瞬间被四五人指着的男子:“……我没有!” “你有!” “我们都看到了。” “……” 见这军中竟然毫无义气,江左徒目露不屑,但更多的是愤恨──那一箭真是让他丢了好大的脸。 看一眼只皱着眉还没说话的谢涵,他道:“莫非下官是燕贼、是敌军?没想到太子军中还有这样草菅人命的人。” 谢涵色变,连忙道:“押下去,关进城内地牢。”说完,歉意看江左徒,“让江大人受惊了,孤必定三天内给江大人一个交代。” “罢了,小事而已,太子殿下以后好好约束军中就好,方不负君上所托。”江左朝南方拱了拱手。 听他竟然对军中指手画脚,周围将士皆目露愤怒,但谢涵只皱了皱眉,就放开去,什么都没说,他们也就什么都不敢做。 回去的路上,后头数十人面色惊慌,面面相觑后,一人假作腹痛小跑着离开队伍,时刻关注他们动向的王洋也从谢涵近卫中抽身。 谢涵一进书房后,便对豫侠道:“抱歉。” “为何道歉?”豫侠从怀里掏出印信,递交上去,奇怪道:“你要提拔我,并且力排众议做到了。现在有人来撤了我,就要怪你吗?” 谢涵……谢涵笑了,笑得风清月白,爽朗清举。 豫侠那张认真的面孔呈现出短暂的怔愣。 其实谢涵经常笑,但一般是礼节性的微笑,不时冷笑,偶尔坏笑,还会气笑,可是现在这种油然而生自然惬意的笑,却是没有过的,至少他没看到过,像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眼角眉梢、头发丝儿都带着笑意。 这样的笑,让豫侠想到了他离家前那一盆刚开的桃花,家门前新生的柳枝,还有里长家晒太阳的猫儿。 “你啊。”谢涵摇了摇头。 豫侠没有出神太久,很快继续道:“当然,我也不会因为你提拔我而遭到责骂的事向你致歉。这是一样的道理。” 谢涵轻哼一声,掂了掂手里的印信,“你说阳溪君找江左徒这种傻子来押粮是为什么,不怕被孤脱去半条命么?” 豫侠想了想,道:“可能是阳溪君本人也嫌弃他,所以送来北境历练。” “……哈哈哈哈哈哈──”谢涵大笑出声,笑到一半忽戛然而止,“快,快派人去看看粮草辎重有没有问题。” 豫侠一愣,“怎么?” “在派一个蠢货去执行一个任务的时候,这个任务不是特别简单,就是要命。有很大一种可能,阳溪君派江左徒过来的时候就没打算给他一个好下场。”谢涵声音里说不出的愤怒,不知是在愤怒阳溪君的狠毒,还是在愤怒自己因为玖少卿的确定就大意没再检查一遍粮草武器。 他急匆匆出去,正遇上开饭。见大家伙都捧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他心神稍松,却仍不敢掉以轻心,脚步不停地往粮仓走去。 那边江左徒见谢涵对他的话都全盘接收,竟指点江山起来,先是说城墙不够稳固,又说城外陷阱不够多不够好,看到斥候营,更是直言改弦更张、浪费人力。 游弋喾从一开始尽心解说,到后面忍无可忍,“不知道江大人还记不记得一句话。” “什么话?” “君上旨意上刚刚说了:文武殊途,譬如渭泾。请江大人不要越俎代庖。” 江左徒闻言,冷冷一笑,后方王方却拉了他衣角一下,对他摇了摇头。 他也知道,对方在城外丢了个大脸,现在是想用这种挥斥方遒的样子挽回脸面。只是…… 这法子能不能挽回脸面是两说,只这平燕军你还真当是泥捏的? 江左徒甩开王方,到底被止了话头,难以无缝衔接。 这时,谢涵与豫侠正途径此地,江左徒匆忙过去,“太子殿下留步。” 谢涵见是江左徒,到底给了点面子,打了个手势让王洋和豫侠先过去,停下问道:“江大人有何要事?” “殿下,军营分属,自有祖制,都是无数先贤经过经验总结凝就的瑰宝。殿下怎么能改弦更张私立斥候营?”江左不赞同道。 “法无常法,变乃恒变。如今我军需要一个大量斥候,孤就组建一个斥候营,有何不可?” 没想到谢涵这回不给面子了,江左徒皱眉,提醒道:“不知殿下有否告知君上?” “孤自会去信详述,不劳江大人费心。” 这话越发不给脸,见周围众军目光都聚焦过来,江左徒也不给谢涵面子了,“这不妥罢,之前太子私撤徐将军,又私立豫侠,现在还要继续一意孤行吗?” “是什么给了江大人底气?”谢涵忽然道。 江左徒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是什么给了江大人底气,让你敢这样对孤说话?”谢涵的脸沉了下来,一双粲然的星眸此时幽深地看着对面人,“之前江大人刚入城时孤的好声招待吗?” 江左徒心里无端一突,又想起此行任务,给自己打了打气。 正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谢涵抬眉望去,正是粮仓。 江左徒脸色一变。 注意到这点后,谢涵再不看他,扬长前去。 王方在后方拉住江左徒,“你是不是疯了?我在扶突城里,都没敢这样顶撞太子过,现在他将在外,整座城都是他的人,你不要命了。”他实在怕对方作死把他作进去,还对他手比了下脖子。 江左徒脸色白了一下,喃喃道:“所以我才要先让他畏惧我。要在一切发生前先压他一头……” 王方不明所以,但随着他们也朝粮仓过去,他就明了,但他宁愿不明── 只见粮仓里每个麻布大袋都是开着的,头两袋是白花花的米,后面……后面竟都是发霉的糙米混着砂石…… 还有,还有旁边武库,里面的兵器都生了厚厚的铜锈,一看就是积压多年的。 周围全是如狼似虎的士兵和一双双发红愤恨的眼睛。 他惊得后退一步,不敢置信看江左徒。 江左徒却早有应对,叹一口气,忧愁道:“太子殿下莫要以为现在朝廷还富庶。现在秋收还没到,往年积粮又都跟伐随大军一起走了,下官日以继夜,也只能酬到这些粮,找到这些兵器。” 谢涵“哦”了一声,“那看来孤还要感谢江大人。” 江左徒心中稍定,淡淡道:“太子只要把这些米做粥吃,是够用的。兵器现在磨去铜锈,晚点出战,也来得及。” “那看来孤是要好好感谢江大人。”谢涵抽出腰间的剑,“不如拿江大人祭天?” 江左徒一愣,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连连后退,“你不能杀我,我江左徒尽心竭力,整个朝廷都知道,你不能杀我。” “杀你就杀你,还要谁同意?”谢涵冷笑一声,剑光如虹,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滚了滚,滚到王方脚边。 王方骇然,退了一步想离远那颗脑袋,却一屁股坐倒地上。 “王大人这是怎么了?” 王方抬头看谢涵,对方正吹散剑上血迹,他面如土色,强自镇定,“没、没怎么。” “明日交回朝廷的奏报怎么写,王大人应该知道。”谢涵淡淡道。 “知道,下官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01章 第101章 王方回去后, 一整晚没睡好觉,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脚边那个血淋淋的脑袋。他不是没见过死人,自己都动手过几个。可那是不一样的── 江左徒和他一道来的。 江左徒和他都是阳溪君的人。 江左徒和他, 一个是来恶心太子的, 一个是来制肘他再写信回去向君上说坏话的。 江左徒,就是另一个他! “啊!”刚迷迷糊糊要睡着,王方脑海中忽然蹿过这么一句话, 六月天里, 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心往头上灌。 “今天交回朝廷的奏报怎么写, 王大人应该知道──” 那双略带凉意的星眸好像就在眼前一样。王方突然弹跳起来,跌跌撞撞跑到书案后,抖索着手抽出一张短简, 上面印着“齐军”两个小字。 出了这么大的事,谢涵这一夜是别想睡了, 他也根本气得睡不着。 安抚将士;计算真正可食用的粮草;安排打磨武器;盘问押粮军, 看一路上粮草能发生什么意外, 玖少卿说他检查过, 就说明出扶突城时粮草武器都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再写信回朝廷──不管怎么样,这粮草武器是必须继续要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 传来王方求见的通报。 “放进来。”谢涵冷冷道。一想到他是阳溪君的人,一想到阳溪君的所作所为,他就给不了好脸色。 不一会儿, 王方就进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趋步向前,到谢涵三尺远时, 递出短简,“殿下,下官的奏报写好了,请您过目。” 谢涵低头处理公文的笔一顿,抬头盯着他看了良久。 王方鼻尖沁出汗珠。 谢涵笑了,“孤没有看监军奏报的权利,您现在代表的可是君父的眼睛。” 王方扯起嘴角,“殿下说笑了。小人卑贱,怎么配做君上的眼睛,您是君上嫡子,血浓于水,才是君上最好的眼睛。” 谢涵凝着他,似笑非笑。 王方又近三步,把短简打开摊谢涵案上,擦擦脑门鼻尖上的汗,“疏不间亲,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向君上暗奏殿下您啊,挑拨父子关系,这在民间,也是要天打雷劈的。求殿下您就当救救小人,好歹过目,免得小人写错什么。” “也罢,那就如王大人所愿。”谢涵低头,一目十行,表情不禁微微凝了一下── 这是一篇非常翔实而具有文学价值的文章。 它从进城前江左徒叫城门开始写起,无论城上士兵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只顾谩骂,进城后又指手画脚,众军敢怒不敢言。过程中,平燕右将军,没错也就是谢涵,一直如沐春风地招待他,对方却横挑鼻子竖挑脸。 背景描写,身临其境,重在突出平燕军训练刻苦、士气如虹、一心报国;人物刻画,入木三分,重在突出太子是如何的善于治军又温文尔雅,江左徒是如何不识好歹脑子有病;最后── 引出本文高潮,粮草武器竟然全有问题──两袋好米也没了,全是砂石,武器都是豁口,甚至是断了的烂铁。 瞬间,平燕军大老粗们都红了眼眶。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与前文粮草武器刚到时众军兴奋的笑脸形成前后巨大反差,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进而烘托升华了主旨──江左徒死的好。 在本文中,他是这么死的:一开始他还梗着脖子洋洋洒洒说着不要脸的话,比他现实中傍晚对谢涵说的那几句送命符还要恶心一百倍。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谢涵有理有据地辩驳了,然后平燕军一个个哑着嗓子说自己有多饿,他们怕没命回去见爹娘,最后终于让江左徒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羞愤自尽。 谢涵:“……” 他抬眉望去,王方触及他目光,立刻腆脸笑,那山羊胡像流苏一样抖啊抖的。 “王大人不愧是四白宫出来的大家,一支妙笔能生花。”谢涵赞道。 “殿下满意便好。”王方明显得松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全吐出来,就噎到了,只听谢涵道:“不,孤不满意。” 王方:“……!”他脸上露出那种“我听到一个鬼故事”的表情。 “王大人写故事是极好的,只是这奏报……你说传回朝廷几人能信。你是想陷孤于不义,还是让所有人以为你被孤控制了,嗯?” 谢涵最后一个尾音上挑,连着嘴角都带起一丝凉薄的弧度,双眼定定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黑得像最深沉的夜。 王方腿一软,跪倒在地,“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笨嘴拙舌,求殿下示下。” “谅你也不敢。”谢涵收回目光,淡淡道:“如实就好。” “如、如实写?君、君上那里?”王方舌头打颤。 他虽害怕,脑子却还是能转的,如何不明白君上派他过来,就是对太子撤徐芬一职不满至极。徐芬至少还算军中人,太子要撤也说的过去,江左徒身为押粮使,却不是太子部下,杀他就是杀朝廷命官,真的是逾越了。 “嗯。”谢涵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淡淡道:“江左徒此人,王大人一路同行,还不明白他吗,怎么可能羞愤自尽?反而死不悔改,被孤盘问后,怕暴露身后人,往孤剑上撞。王大人何必替他说好话?” 王方:“……是、是。” “好了,退下罢。”谢涵挥挥手。 等王方抱着短简像失了智似的出去后,豫侠问道:“你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才放心杀了江左徒?” “不,你这因果关系不对。应该说,杀江左徒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让他听话。”谢涵吹了吹竹简上的字,又指了指砚台里快干了的墨,“小侠,你是个将才,可是你对这方面太单纯了。” 豫侠:“……”他有一句小侠是什么鬼想问。却还是上前一步磨起墨来。 “孤杀江左徒:第一,为了平众怒,不然今夜以后,军心就要乱了;第二,为了杀鸡儆猴,王方是监军,又是阳溪君的人,对外,他传回去的话必定是不利于孤的,对内,他很可能干扰孤的决议,所以,他必须得听话;第三,为了以后,一个运了砂米锈器的人,孤还全须全尾放他回去,世人都要以为孤好欺了,江左徒一死,下一个谁再押粮过来,心里也要掂量掂量了。” 豫侠磨墨的手一顿,“从砂米暴露到你杀江左徒,最多不超过一刻钟。你们都是片刻之内想这么多的吗?” “就像小侠在归来城外能片刻之内,从几块泥土看出燕军围城一样,在偏历城外,能片刻之内想三种作战方法一样。”谢涵淡然道。 豫侠静默片刻,道:“豫某今年,二十有二。” 谢涵“咦”了一声,“孤知道啊,何故再言?”说完,恍然,“听说民间里说年岁,都意味着想娶亲了,小侠是看上谁了,美织娘子?” 豫侠:“……”他拎起砚台,“豫某磨得太稀了,要倒掉。” 谢涵:“……” 一个时辰后,王方又带着他重新写好的奏报过来。大抵是冷静下来了,又或许是因为谢涵的“指点”,这份奏报还是非常符合主流文笔的,简而言之,就是没那么夸张,详略得当,还偶尔春秋笔法影射一下谢涵霸道,却没有涉及齐君原则性问题,可信度大大提高。 谢涵大手一挥,连着他要粮的信函一起命快骑送出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三天前,新一批的粮草武器、或者说之前被掩藏的粮草武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事情的发生,得追溯到四天前,三公主谢婧素来苦夏,外出避暑时,途径一座山丘,发现山谷有大片被挖凿的痕迹。 她心生警惕,命随行侍卫挖掘,不想竟然挖出一个大大的地下仓库,里面全是粮食和武器。 谢婧公室出身,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立刻想到可能有人要造/反──当今天下,窃国者还少了吗?粮草、武器,不是养军队的还能是干什么?现在齐国两线作战,扶突军防空虚…… 她不敢深想下去,立刻假作身体不适,要回宫看太医,留下心腹侍卫把守后,匆匆回宫找到齐公。 对一个君主来说,国内篡位是比国外侵略更不能忍受的事,还是谢婧劝他不要打草惊蛇,先派人去查探。 随后查探的结果是令二人静默的──谢婧的人认不出来,齐公的人却很快认出来,这正是二十余日前送出城的平燕军粮草武器。 谢婧闻言,花容失色,“君父,舅舅、舅舅……”她呜呜哭泣起来,“舅舅还在面壁,他一定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都是下面人欺上瞒下……” 怎么可能呢?齐公再想自欺欺人,也心知肚明,阳溪君是想陷害谢涵。为了陷害谢涵,他可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眼神微冷。 察觉到这一点的谢婧,擦擦眼泪,双眼却还红得像小白兔,“君父,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论罪,而是把这批粮草器械立刻送到三哥手上。但是,如果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那就是个天大的丑闻,列国要如何笑话我国?天下士子谁还会仰慕我国声名前来?这押粮使是您亲自授的职,您在朝臣面前的脸又要往哪儿搁?” 见齐公渐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目光看来,谢婧眼眶又是一红,哽咽道:“君父,女儿确实有私心,那是女儿的亲舅舅,女儿能怎么办?”她又扑进齐公怀里哭啼起来,“君父,女儿怕啊,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五月里的病现在还没好利索,女儿怕母亲受不住啊……” 齐公目光又软化下来,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可君父是婧儿的父亲,是你母亲的丈夫,却也是这齐国的君。” 谢婧擦擦眼泪,抬头,努力对齐公露出个柔柔的笑来,“君父,女儿知道的,女儿都知道的,夹在那么多复杂的关系里,您、一直很累,却也一直是一个明君。女儿是母亲的女儿,是舅舅的甥女,却也是您的女儿,是大齐的公主,女儿的一身荣辱都系在齐国上。女儿确实想救舅舅,却也不敢损大齐利益一分。女儿刚刚所言,句句肺腑,绝非只为求情。” 这个……齐公不得不承认,谢婧刚刚的话是很有道理的。被列国耻笑,被士子非议,被群臣诟病,有损国威。 见他目露迟疑,谢婧脸上随之露出愤怒失望之色,“舅舅会这么做,确实太过分了,君父要惩罚他,理所当然。但君父可以网罗其它罪名没收他的爵位、田产。” “婧、婧儿?”齐公吃惊看她。 谢婧笑着摇摇头,“舅舅已经是大人了,犯错了当然要承担起责任。女儿只盼舅舅能留有一命就够了,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呢?若是此事公之于众,舅舅怕是没法活啊,君父──” 她站起身,后退一步,对齐公直直跪了下去,“求君父饶舅舅一命,就当念在舅舅多年伴驾,母亲尚在病中的份上。”她目露恳求。 诸女中,齐公一向最爱谢婧,不只因为龙凤吉兆,也因为她贴心乖巧、明媚无瑕,更因为、她的样貌啊,像极了已逝的武公夫人,也就是他的母亲。 当初,鲁国没亡前,他母亲也是这样的明媚无瑕。这双眼睛这样看着他时,他很难拒绝,很不想让他失望── 这让他想起有一次,他躲在柜子里看到母亲对着他君父跪下,求他救救鲁国,但那个男人始终是那样冷漠。 难道,他也要变成那样了吗? 谢婧明亮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齐公攥紧五指,终于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公之于众,这批粮草该怎么送出去?” 那黯淡下的眸子瞬间点亮,“君父可以令舅舅的人手送出去,那就是舅舅的私下往来了,谁会在意?至于,怕舅舅的人不可靠,女儿恳请君父让女儿做这回的押粮使。” 齐公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派君父您的其他心腹,怕舅舅人不服,但他们却是不敢不服我的。而女儿也会保守秘密,有何不可?至于女儿是女儿身,无妨,女儿可做男子打扮,女儿也是从小骑马习箭的,不会堕了我国威风。” “你那小打小闹,怎么走得了那么多路,上得了前线,哪怕漪儿……”话到此处,齐公一顿。 谢漪未必不会做和阳溪君一样的事。齐公喜爱他,不意味着他不清楚他的缺点。 谢婧心知齐公所想,却微微一笑,道:“可是哥哥十五生辰马上要到了,那时候回不来可怎生是好?女儿就不一样了,只要称病,去别苑静养,就没关系了。至于女儿的功夫,恳请君父找一个卫士,让他在不知女儿身份下与女儿比斗,如果女儿赢了,就请君父准许女儿押粮。请君父饶舅父一命。” 齐公看着她娇美而执拗的脸庞,叹一口气,“寡人竟不知,你心里这样刚强。” 谢婧:“有想保护的人,就必须要刚强。多谢君父。”她拜下。 不过一刻钟,齐公就让人带她换了装束,还涂黑了皮肤,找来宫中好手与她比斗。 谢婧使剑,剑势轻灵,却快不可当,霍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不肖片刻,那卫士已是落败。 齐公不敢置信,“婧儿你的剑术……” 谢婧抿嘴一笑,“和三哥学的,三哥剑术好。” 太子剑术好,齐公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婧儿和太子这样好。 他又多放了一层心。 迎着小女儿企盼的目光,他点了点头,目光却像透过她穿越时空看着遥远而冷漠的人,心道:君父,我与你,不相同。 “事不宜迟,那女儿先去准备,也请君父安排人手。”说完,谢婧匆匆就跑了。 半个时辰后,猗兰殿内。 “啪──”的一声脆响,整间室内瞬间落针可闻。 甩完一巴掌后,动手人似乎耗尽了气力,趴在床沿低咳起来。 刚刚还英姿飒爽的谢婧却跪在她床边,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可见是用了大力的。 但她却不露丝毫痛色与难堪,就那么平静的跪着。 趴在床沿的人抬起头来,哪怕病中,不减姝色,更添楚楚可人,正是宠冠齐宫的鲁姬。 在这猗兰殿,自然也只有鲁姬这个做母亲的,敢打谢婧。 此时她的眼里却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怜爱,而是一片冷然,“你现在翅膀硬了,敢去告你舅舅的秘。” “即便我不告密,难道纸包的住火?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婧抬头,别有深意道。 她脸上没有平常的一点明媚,更没有在齐公面前的半分柔弱,有的,只有和鲁姬如出一辙的冷然。 鲁姬盯着她,浑身发起抖来,“你放肆!” 谢婧却就事论事,“女儿说的是事实。母亲难道以为三哥是泥捏的,任由你们弄这些砂米锈器过去?” “监军都是我们的人,他又能奈何?君上一直当王方是心腹,他莫非不信王方而去信一个动了储君印鉴的逆子?” 这逻辑看似很对,谢婧却呵呵一笑,“母亲,您也是经历过战乱的人。鲁国国破后,听说您东逃西蹿后好几年……” “住口!”心底最不堪的记忆被挖出来,鲁姬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谢婧砸去,那是一个铜制香炉。 铜炉撞到额头带出血迹,染料掉在衣角烧黑了一圈。 谢婧却只轻描淡写地掸了掸,继续道:“母亲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怎么还是这样天真。没错,王方是我们的人。可他一个人,在一整座军营里,难道还会和三哥对着干?还是说,您觉得三哥没那么强势,或者王方有那么赤胆忠心?女儿看他,怕死得很。粮草的事,早晚会被发现的。” 鲁姬不是笨人,相反,她比阳溪君还要聪明许多,只是连日病中,拖慢了她的思维。 她低头强忍身上不适思考,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发生的可能性很高。 但是,她并不觉得高兴,目光反而越加愤怒冰凉,“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你是不是就等着现在?” 谢婧没有诚意地“噢”一声,“因为我刚刚才想到啊。” 鲁姬美眸中全是怒火,“你就是等你舅舅失势,你好自由。” “母亲你错了。”谢婧站起身,冷漠道:“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你们忘了吗?我要的,你们谁也不许动!这只是一个警告。” “你要的,你能要什么?”鲁姬的脸上露出讥诮鄙夷的神情来。 谢婧眸色一暗,转身道:“时间紧急,女儿现在,要出发去北境了。”说完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那背影既笔挺又决绝,早已脱出掌控,鲁姬攥紧五指,目露杀意。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02章 第102章 “将军……”一道低沉却略显不安的声音响起。 谢涵却挥手制止了他的话, “好了。既然是君父的旨意,那这左将军之位你就拿着,你也有这个能力。” “君上会下这个旨意, 那是他不知道文卿……”对于这一点, 游弋喾一直很感激,他知道一旦谢涵上报,那些事……秦文卿必死无疑。 谢涵摇摇头, “并不全是因为你。他是个有才干的, 就这么死了, 孤也觉得可惜。” 见游弋喾还要再说, 他止道:“好了,陪孤去捉奸罢。” “捉、捉/奸?”饶是游弋喾一贯冷静,这时舌头也打了结。 “噢, 抱歉,少说了一个字, 捉内奸。”谢涵站起身, 踏步下来。 这说的内奸, 自然是燕军内贼。 在应酬丑被抓, 那几个燕军暗中溜走后,王洋就跟了上去。 然后,又到了贪狼伙偷盗小团体表演, 哦不,显摆的时候了。 早在更早的时候,在美织娘子告密应酬丑, 豫侠交上那六十一人的名单, 王洋确定细作是须得一时,谢涵就命贪狼组织中擅长挖洞的四个人, 挖了一条通往须得一帐下的地道。 须得一白日操练无瑕发现,四人又是老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王洋就带了几个人进地道偷听了,果不其然,听到那几个燕军因为应酬丑被抓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然后须得一痛骂了一通应酬丑,“……他疯了,竟然敢箭射朝廷命官!” “应大人是想激化押粮官和平燕军的矛盾,才如此奋不顾身的!” 当王洋回来,把他们偷听到的军中将士名单递给谢涵时,见他因粮草武器有问题而面色极差,遂把这对话也还原了讲给对方听。 “咳……”纵是谢涵再生气,此刻也是差点笑出声。 不知是该笑这燕军都怪能想的,还是该笑应酬丑坟头的蜡烛。 随后全军出去迎接押粮军、监军和君上旨意,营救讨论自然中途而断,后来又有粮草武器有问题这样倒了大霉的事,燕军心中冒起期待的小火苗:江左徒都死了,还能抓着射他的应大人不放吗? 然而,令他们绝望的是──江左徒虽然死了,但谢涵却还是下令斩首示众──不听号令,擅自攻击,箭指同胞,是为大忌。 须得一的帐篷立刻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中。 虽然已经有了名单,但总不能空口白牙就给人安上燕国细作的名头罢。 一边让王洋继续暗听并传消息回来,一边召集众校尉以上的将领,现在就是人赃并获的捉内奸时间。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越发手段雷霆、心思莫测的太子殿下、右将军要做什么。但无一例外,都乖乖地跟上了,并且听对方话的放轻脚步。 须得一的帐外,满满两圈人把守,本该是一有异状,立刻能出声提醒的。然而清风送来一阵异香,他们不知怎的头眼发昏,随后被鬼魅般出现的身形迅速控制、拖下。 “好了,咱们过去,不许惊动帐内人,否则休怪孤无情。”谢涵道。 众将连连点头,他们也察觉到什么了,更加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然后就听到了── “够了,现在全城封锁,就算救出应酬丑,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搭上咱们所有人。”须得一的声音从来未言先闻三分笑,此时却像忍无可忍。 “须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您可不要忘了,隐杀营是太子殿下一手组建的,应大人更是太子殿下从禁卫军里选出来亲手栽培的,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这些心血,您担当得起吗?” 帐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却忽闻一声轻笑,“担不担得起,这种身前事,诸位已不用再考虑了。” 这把声音清越动听,如玉石相击,却叫帐内众人瞬间如坠冰窟。他们齐齐惊恐瞪大眼睛朝帘子处看去。 帐帘一瞬四分五裂,露出手握长剑的谢涵,和他身后二十余将官。 “小心。”谢涵见他们怔愣,好心出声提醒,随后后退。 他们还没反应回来,那二十几个将官却立刻齐齐后退三步──他们可看清了,将军挥剑,不止割破帐帘,还劈了整座帐篷。 帐内人终于反应回来,准备抵死反扑,所有人脑子都很清醒──他们的一线生机全在谢涵。 只要抓住他为人质…… 刚刚还争吵不休的人此时前所未有的默契与统一── “砰──”偌大的帐篷一瞬倾塌,发出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有几个身手矫健、意志力顽强者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两旁士兵的利剑却已立刻封锁住他们周身要害。 很快,所有人就被捆粽子似的捆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他王洋听到的同党也都被拉了出来。 包括那六十一隐杀营士兵在内的七十八人,被五花大绑在校场前,在秦文卿宣布他们燕国细作的身份后,全部处死。 鲜艳的液体染红了苍翠的草地,美织娘子远远看到,那个让他夜夜噩梦的男人苍白着脸倒在血泊里,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当初谢涵让她指认应酬丑时,就曾答应过她:三日之内会要了对方的命。所以此时特意命人带她过来见证,但好像……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谢涵叹一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都结束了。” 美织娘子怔怔抬头看他,看到东方朝阳冉冉升起,正在他背后升起。 她泪流满面,却望着他被阳光镀上一层光彩的面庞笑了起来,又哭又笑,似喜似悲,“他死了他终于死了。都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 细作已经都抓出来处死了,后面的事却也并不见得轻松。 以防还有漏网之鱼,全军都经过一次细细的排查。 粮草算一算,不吃太稀的粥的话,只够吃十天。 除了每天要派人出去打猎挖菜,还要再分拨人手打磨武器。谁知道,燕军会不会什么时候来攻城,在新武器真的到来前,它们是唯一可以利用的对象。 全军差不多是被困在偏历城内了。 粮草只够吃十天,他们还可以妄想有没有办法十天之内攻下燕襄坐镇的温留城;但武器不足,却是没有办法的。 不只没办法攻城,还要以防敌方来攻。 燕军像知道齐军无以为继似的,加大了小分队来骚扰的频率和强度。 偏历是没有护城河的,豫侠带人在城外挖壕沟、设绊马索,并建议引黄河水修护城河。 这是一项不错的决定,大大阻了敌方有朝一日长驱直入的势头,只是这也是个体力活,再度加剧了粮草的消耗。 当粮草只剩下最后三天时,谢涵做主扫荡偏历城内家家户户,把存粮拿出来供给军队。 正是在这种时候,城外有人叫门,说是送粮草武器来了。 谢涵一愣,“怎么会这么快?” 他匆匆出去看,为首的是个黑瘦小子,面貌有些眼熟,却并不记得姓甚名谁又在朝中担任什么职务。 谢涵接过文书,正一目十行间,下方人已经喊出声了,“三哥──” 那声音脆生生,又好听又热情,并且透着极大的喜悦,灿烂极了。 谢涵:“……!” 他瘫着脸看完文书,是他君父亲笔,也有国君盖章,没有造假可能。于是他木着脸吩咐,“开城门。” 黑瘦小子扎着高马尾,腰佩长剑,手提缰绳,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来了。 离得近了,谢涵无法自欺欺人只是声音相似,或者只是他产生了幻听,那张脸黑是黑了点、瘦是瘦了点,却依然五官精致、明眸善睐。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明眸善睐的人儿跳下高头大马,蝴蝶似的飞到他身边来,亲昵地挽上他胳膊,“三哥,婧儿好想你啊。” 众军:“!!!” 一路被欺压的伪押粮军·真阳溪君心腹:“!!!” “成何体统。”谢涵扒下对方黏在他身上的手,却听“嘶──”一声痛吸声。 “怎么了?”谢涵皱眉,“路上有危险,受伤了?” “没、没,一路安全得很。”谢婧连忙摇头,嘻嘻一笑。 谢涵却闪电般抓出她背到身后的手,只见全是水泡、血肉模糊一片,还有许多裂口,这哪是一个金枝玉叶的柔荑。 “三哥,你知道的,婧儿骑术不好。”谢婧讪笑道。 “豫侠,游弋喾,这些粮草武器和将士,你们负责。”说完,谢涵就带人来到书房,叫来军医。 军医上药、检查期间,谢涵一言不发,谢婧小心翼翼看他,等军医走了,立刻对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色如春晓之花,明媚得没有一丝阴翳。 “说罢,怎么回事?”谢涵冷淡道。 谢婧委屈地皱皱鼻子,“三哥,婧儿还有几处伤。” “哪儿?” “屁股,还有大、大腿根。” 谢涵:“……” 好罢,骑马本来就最容易伤到这三个地方。但是当这些话出自从小接受礼仪教导、知书达礼的齐国公主口中时,他脑子还是有瞬间空白。 “疼,三哥。”谢婧泪眼汪汪。 谢涵:“……”他竟无言以对,甚至想到了一个名词── 穿越。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03章 第103章 【滴滴滴, 系统检测完毕,对方土著居民。 姓名:谢婧。 身份:齐国三公主? 戏份:恶毒女配……】 “好了好了──”谢涵摆手,“这些孤都知道了。” 许是出了这么一岔, 谢涵已经平静下来了, 还很自然地把伤药推过去,“军中没有医女,孤去叫伙房的女兵过来。” “此事不急。”谢婧抓住谢涵的手, 定定看着对方一身戎装, “三哥, 原来你穿盔甲战袍这样好看。” 谢涵:“……”虽然刚刚军医看过, 但他还是一手探上对方额头,得出结论──没有发烧。 “噗嗤──”谢婧笑出声,随后道:“三哥一定好奇, 为什么粮草这么早到了,为什么是婧儿运过来的。” 随着她提起这话头, 谢涵复又坐下, “比孤料想的, 至少快了七天。” 谢婧嘻地一笑, “没晚就好。”就娓娓道来前因后果,当然,这个版本是这样的: 她无意中听到舅舅的心腹和她母亲的对话, 舅舅竟然命人拿砂米、锈器运给平燕军。她捂着嘴巴听完,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终于还是跑到对话里那个土丘找到真正的粮草武器, 去向齐公告密了。 “但是,对不起, 三哥。我求了君父,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我求君父留舅舅一条命,”谢婧无颜面对谢涵,渐渐低下头去,“对不起,三哥。母亲病得很重,受不得刺激了……” 对于这种回答,谢涵当然是不悦的,克扣军粮武器,那是天大的事,而处置就这样灯下黑了。 场面一时静默,好一会儿,谢婧抬头,小心翼翼扯了扯谢涵袖子,“三哥,你能原谅我吗?” “然后呢?”谢涵不答反问,“怎么是你来了?” 见人着实面无表情,谢婧抿了下唇,“既然不能公之于众,那就不能派军队运量,也不能派禁卫军,只能是舅舅私军。但舅舅私兵,君父和婧儿都不放心,我就主动请缨了。” “君父竟也同意了?”谢涵难以置信。 “君父起初是不同意的,但在婧儿打赢了一个卫士后,也就同意了。”谢婧在“打赢”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两只手抓住谢涵胳膊,仰头,眼睛亮晶晶的,“三哥,婧儿厉不厉害?” “很厉害。”谢涵点点头,顺势扒下对方十指,起身,“好,孤知道了。你先休息罢,孤这就派人过来给你上药。” “上药不急……” “孤另有要事……” “哎,三哥──”谢婧还想挽留,对方却已飞快推门出去了,她定定看着门缝,眸子暗沉下来。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道通报声,软糯娇美,“公主,将军命奴来上药。” 谢婧眉毛一皱,“进来。” 木门被从外打开,视线里出现一道窈窕的身影,身影渐渐走近,粗布荆钗。 谢婧呼吸一滞,直到人影近至面前,唤她道:“公主?” “天下间竟有你这样标致的人物。”谢婧仿佛不敢置信,伸指轻抚对方脸庞,光滑细腻、吹弹可破。 对方脸一红,低下头去。 谢婧如梦初醒,随之双眉紧蹙,“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怎会在此?” 这一连三问,对方吓了一跳,嗫喏了下,“奴唤美织娘子,家住城中五里村,将军救了奴,奴就留在军中了。” “将军?” 美织娘子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不解对方为何要会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仍是恭谨道:“刚刚出去的大人,便是我们平燕军主将。” “是他救了你?他怎么救的你?”谢婧牢牢紧盯对方姣好面庞,追问道。 想起当日境况,美织娘子眼圈微红,却仍是详述了一番其中具体。 “你倒是个可怜人。不如以后跟着本公主,由本公主替你找个好丈夫。” 美织娘子俏脸儿一红,期期艾艾道:“不、不用,不用帮我找个好丈夫。” “怎么,你已经有意中人了?”谢婧眯了眯眼。 美织娘子脸蛋越发红了。 “还真有。”谢婧嘻地一笑,“那是谁?本公主看你投缘,你说出来,本公主保管你风光大嫁。” “不、不。” “你说嘛,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 “奴、奴配不起。” “配不起?你这容色,配不起谁?”谢婧忽然“哦──”一声,“不会是我那像天上明星一样的三哥罢?” 美织娘子原本就脸红,这一瞬,更是爆红,连着脖颈、耳朵都染上浓浓胭脂色。 “还真是?”谢婧嘴角一挑。 室内的气体不知怎的突然变得阴寒,美织娘子脸上红晕瞬间消退,隐隐发白。 谢婧蓦地一笑,解冻了这凝滞,“那你可要加油噢,我三哥眼高于顶,不过你这么漂亮,想必三哥也会喜欢的。对了,这军内营刻苦森严,三哥一向喜欢吃樱花做的糕点,金银花煎的茶水,你可以试试,也让三哥舒服舒服。” 美织娘子一愣,呆呆看谢婧。 谢婧冲她眨了眨眼,狡黠道:“只告诉你噢,不许和别人讲。” 将军对她有恩,她不敢妄想,却想着应该报答。美织娘子遂把这些记在了心里,随后目光一偏,落在一旁药膏上。 “得了,本公主自己涂就是。三哥就是讲究多。旁人来涂,本公主还怪害羞的。你去忙罢。” 等美织娘子被谢婧推出门,也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旋即又想到对方口中“意中人”三个字,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她连忙摇头,往伙房走去。 那边,游弋喾、豫侠已经检查过一遍,粮草武器都是好的,全军欢腾。 虽然没能搬倒阳溪君,到底是好的。谢涵还真怕全军要饿几天肚子,再一个运道不好,偏偏那个时候燕军来了,那可真是…… 忽然的,谢涵像抓住了什么,“你们说,这几天燕军过来骚扰捣乱的次数是不是越来越多了?人数是不是也比以前多?” “不错。”游弋喾点头。 “你们说,之前须得一有没有传出去,我军粮草不足的消息?”谢涵道。 “很有可能,所以燕军来打探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游弋喾反应回来,“他们是想等到我军最虚弱时攻城?” 谢涵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封锁消息,每日派更多的人外出打猎挖菜,但派的都要是心腹,绝不能透露我军真正情况。到时候,咱们就坐等燕军‘趁虚而入’好了。” “好!”游弋喾一击掌,笑道:“将军好计策。”忽又拧眉,“只是──” “只是什么?”谢涵追问。 “只是,有炊烟。”豫侠接口道。 “炊烟?”谢涵不解。 “多大的灶就会有多粗的烟,有几口灶就有几条烟。如果是野外行军,敌军可以根据对方留下的灶头大小与数目,判断人数;而两军对垒,可以派斥候,在高处观望城中炊烟,以估算人数,同样,也可以估算每日军粮。”豫侠细细解释道。 谢涵一怔,“这……孤竟从不知晓,那倘若黎明做好三餐,随后闷在锅里保温呢?” 豫侠想了想,“那城中要熄灯。只守城的几个人手里提盏灯笼,了望塔放光。靠近伙房周边必须暗。” 定下计策后,全城就戒严了,外出打猎挖菜者都是经过筛选的可信之人。 白天燃起的炊烟越来越少,外出打猎挖菜的人越来越多,前来打探的燕军斥候甚至在三天后发现两侧高山上有几件埋得不够深的齐军服饰,露出衣边一角,他挖了下去── 一件完整的齐军军服。 有逃兵。 斥候眼睛一亮,把军服塞进怀里带回去,准备邀赏。 在他走后第二天,同样的地方,齐国士兵挖开坑,什么也没挖到,立刻回去禀报,“将军,衣服已经不见了。” 豫侠点点头。 而另一头的游弋喾,则在抵挡又一波的燕军,这回人数少说有四五千了,只是在游弋喾刚刚召集好人手好后燕军又像潮水般退开了。 每次都是这样。 谢涵估算着,这么每次加百千人的,再过三四天,燕军就得累到全军出动了。 他抬手抿了口水,立刻放下,皱了皱眉,“这水哪儿来的?” 外头守着的小兵道:“是美织娘子送来的,说是家里的金银花干,喝了防中暑,兄弟们都有呢。” 谢涵点点头,“她有心了。”随后召人换了白开水。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将军,三公主来了。” 不一会儿,走进来个黄裙翠羽、环佩叮咚的少女。 自入营后,谢婧就换回了女装,终于掐断了她进城挽着谢涵手臂蹭那天的“将军好男风”谣言。 同时,也让军中对于这位高贵美丽、不远千里来送粮的公主心生感激与敬佩。 “三哥,你又忘吃饭了。”谢婧提着食盒进来。 谢涵无奈放下笔,自从对方来后,就管着他一日两餐,要是晚一点,她就送过来,要是说等等,她能叽叽喳喳得你脑仁疼。 谢婧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递过银箸,“三哥,你们是不是要攻城了?” 谢涵接过箸的手一顿,“怎么说?” “感觉这几天,你特别忙,军里气氛也有点紧张。大婶都半夜起来做饭,白天只是热一热。还有咱们守军和出去打猎挖菜用的武器,都是刚磨过还有点儿钝的。三哥,你们是不是打算让燕军以为咱们没粮草武器了?” 章节目录 第104章 第104章 谢涵看着谢婧的目光微深, “三妹真是聪慧。” 谢婧笑得眉眼弯弯,“虎兄无犬妹。” 谢涵……谢涵夹菜的银箸顿了顿,虎兄什么的, 听起来怪怪的。 三天过后, 理论上如果没有谢婧运粮过来,军中粮草应该只剩两天的吃用了。 谢涵命全军出击,带着刚刚打磨好的武器, 那些箭矢刀戟犹有几处钝锈, 一看便是积压已久, 近来粗粗打磨的。 焦大不解, “将军,咱们有上好的武器,干嘛拿这种缺胳膊断腿的东西去和燕军拼命?这怎么攻得下城?” “何须攻城?”秦文卿道:“将军只是要摆一个姿态。” 除焦大外, 仍有不少将领蹙眉不解,谢涵冲秦文卿点了下头, 示意他继续解释。 秦文卿微微一笑, “各位将军可还记得, 之前我军做出的假象都是──我军粮草武器不足。那么代入角色, 现在马上要弹尽粮绝了,是困守偏历等死,还是放手一搏攻城?我想, 依将军性情,会选择攻城。那还有一线生机。燕太子善于揣度人心,既然理论上我军会攻城, 那现在就应该前去攻城, 否则,燕太子就会怀疑, 那么我军之前做的就全白费了。” 众将恍然大悟,可是……“可是,拿这些武器攻城,得削弱我军多少战斗力?我军伤亡得多出多少。恐怕得不偿失。” 秦文卿看向谢涵,“草民想,将军并不打算强势攻城,而是做个花架子就撤军。” “可是我军合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今做个花架子撤军,燕军哪看不出来?” 谢涵淡淡一笑,“孤自知用这些粗糙武器强攻温留,怕是难了。于是打算假作攻城,诱敌外出,于道上设伏。” 确定好留三千人守城,全军浩浩荡荡向温留城出发了。当路程已行进一半后,又有一千人从队伍中分出,由豫侠、温亭带领,于道上设伏。 第二日拂晓,天方大亮,齐军陈兵温留前。 温留城居北境中央,本该是重中之重,辐射控制周边城池,奈何此处地势低洼,黄河又水流湍急,每到春汛,沃野全变汪洋。 所以温留城的建设与防御,反而不如偏历。燕襄驻扎此地后,却修城建垛,五丈一哨,十丈一箭楼,甚至游弋喾瞠目张口道:“这……城墙比原来还高了一丈。” 原本破破烂烂的城池,此时固若金汤。 距城门口一里处,前方忽然一片“啊──”的惨叫。 随后,先锋营班突大喊道:“草皮下面是深坑──小心,坑里有尖刀!”,全军把这话一层层往下递。可仍然有不少将士掉进坑里,当场就毙命了。 土坑之后,是一道道绊马索,所幸,这个在发现后,先锋军立刻弯刀割断了,没给后方大军造成什么伤亡。 当齐军距城门口只余百丈远时,城上开始放箭,盾兵立刻挡在前头。 箭雨一直在下,齐军悍不畏死往前冲,驾绳索、爬云梯,两手攀爬难以格挡,燕军弯刀就砍断一双手手臂,带着鲜血掉落在黄土地上。 越来越多的齐军往上爬后,燕军拿出热油往下泼。 刚出锅滚烫的热油兜头而来,霎时带起一股焦糊肉香,七尺男儿不堪疼痛惨叫一声摔下城去,脑浆崩裂。 谢涵望着城墙上一个个前仆后继的齐军,一时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这只是因为他的一个计谋。他们不知道──他根本没想过要攻城,只是做一个假象给燕军看。 为了这个假象够逼真,他们送了命。 难怪武王尝言:一将功成万骨枯。 谢涵深吸一口气,侧头对游弋喾道:“差不多了,撤军。” 擂鼓手立刻敲鼓,代表撤退的军旗高高扬起,全军调转方向回头。而那些还在爬墙的士兵,则永远留在了那里。 “聂将军,要不要追?”温留城内,副将对主将道。 “追。”那聂将军斩钉截铁道。 旁有一人站在高处眺望齐军离去,敏锐道:“齐军回去的队伍杂乱中仿佛有一种整齐,速度也极快,恐怕前方不简单。” 那聂将军勾唇一笑,“要的就是它不简单。” 说完,就带上早已召集好的人马出城追击,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样。 比起刚刚一战且不少披红挂彩的齐军,燕军自然速度更快,待马上要追上时,燕军却忽然停下不动了。 “聂将军?”下属疑惑道。 “前面就是高山了。”聂将军道。 属官们反应回来,“将军是说有埋伏?” 聂将军不置可否,只道:“安营扎帐。” 不一会儿,就有斥候过来回报,果然有埋伏痕迹。 众将心悦诚服,只是……“将军,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天都要黑了。” “吃你的肉罢。”聂将军抓起一个猪蹄,“把饭烧得香一点。咱们有饭吃,有些人可没有。” 殊不知,密林高山中的人早就退回偏历城中,也在大口吃肉了。 等吃完后的夜里──袭营。 豫侠命众人在马蹄上包棉布,尽量减少声音。待至近燕军二里处,被斥候发现。 燕军皆和衣而卧、枕戈以眠,听到号令,立刻冲出去 等豫侠率军到时,燕军已摆开阵势。 原以为的突袭成了决战,齐军皆是惊慌──没想到燕军动作这么快。 两军这样毫无阴谋阳谋的对战,可谓是头一次。 然而,这头一次,也并没有坚持太久。豫侠且战且退,把燕军引进之前设的埋伏圈里。 待燕军被埋伏绊住脚后,他们立刻后退,随后两旁高山滚下来石块、擂木、飞箭。 燕军无法,只得强行突破埋伏。 这一战,就到了第二日清晨。当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时,映照出的并非鲜花绿叶,而是一片鲜血、尸体与断肢。 豫侠率齐军且战且退,终于及时躲进偏历城中。 齐军一进城,燕军就不再追击了,再次停下来安营扎帐。距偏历城一里有余的位置,足够安全。 这次他们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围城,聂将军派士兵挖土填护城河,又几次带士兵拆除齐军设置的陷阱。 齐军几次下来阻止,皆铩羽而归。 如此对峙到晚上,已经……没有粮草了。 章节目录 第105章 第105章 一整天只有零星几缕炊烟冒起, 外出打猎挖菜的士兵,全都被聂卫…………噢,就是此次燕军主将派出搜索的燕军格杀。 待到第二天时, 就没有齐军敢再出来寻找食物了。燕军却在对面把饭菜做得喷香。 炊烟袅袅升起, 聂卫望着乳白色炊烟,挑眉一笑:齐军,现在肯定军心涣散了罢, 不知道那位齐太子在怎样费尽心机地安抚呢,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该败得总是要败的。 第三天, 又陆续有三队燕军过来, 合上之前的,共计近万人,温留城中的全部燕军集合完毕。 而此时, 偏历城外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平,壕沟下的尖刀都被拔出, 其余埋伏装置也都拆除。 是时候准备攻城了。 “分三拨, 今天先派一部分人马试探。”聂卫手一挥, 便响起冲锋的号角, 浩浩大军往偏历城冲去,只是还没冲到城下就退兵了。 齐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秦文卿明白:燕军是想耗尽他们的箭矢, 但他们除了射箭,没有其他办法。 如此反复三次。 过了三天,到第三天时, 斥候过来回报, “东南方向,隐约有齐军逃兵。” “东城门有齐军逃兵。” “南城门有齐军逃兵。” 聂卫指挥再一次攻城, 这次燕军明显感觉到飞箭已经不再密集──齐军已经弹尽粮绝了,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聂卫扬起手中长刀,大笑道:“冲啊──第一个冲上城楼的,本将重重有赏!” 这回燕军不再退却,而是一路爬上城墙,热油浇灌下来,倒了一个,还有下一个。 硕大的擂木撞击城门,铜制的推车和擂木一起发力,“砰砰砰──”的巨响让人心底发麻。 半天的僵持后,终于── 一个手脚灵活,像游鱼一样的燕军蹿上城楼,弯刀一砍,金色耀眼的齐国大旗像破布一样掉落城楼;同一时间,有推车撞开大门,黑压压的大军长驱直入。 聂卫脸上露出欣慰而志在必得的笑容,所有燕军都冲进去准备收割敌人的头颅,换取财富、功勋与荣誉。 忽然,一个小兵疾跑过来,“将军,太子殿下来了,命令你立刻停止攻城。” “太子殿下来了?”聂卫奇怪,旋即不悦,“停止攻城?为什么?” “殿下说城里可能有埋伏,叫您退兵出来从长计议。” 此时,已经有许多士兵率先冲进去了,要退军,这进城的一部分必然是来不及了。 退军,他们就死定了。 退军,刚刚的士兵就白死了。 “可能有埋伏?”聂卫一嗤,“你去回禀殿下,战机不可失,卑将先行攻城,战后再来领罪。还请殿下回温留好好休息,不要被风沙吹伤了身体。” 说完,便打马前去,言下之意:已是必胜无疑。 前方三分之一将士已入城中,聂卫挥着长刀率后三分之后将士紧随其后。 进城的前一刻,他有刹那不安,随后自嘲一声:宁襄虽然聪明,也没这么了不得,这些都是他的兵,他怕个球! 听着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脸上重新挂起畅快肆意的笑──齐军,也就这样了。 “将军,小心!” “啊──” 进城的刹那,冒着咝咝白烟的桐油瓢泼而来,心中的情绪比动作快太多,聂卫瞳孔放大,却来不及动作。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心腹属官扑到他身上,转瞬咝咝声响起。 聂卫拉起身上的人,对方已被热油烫毁了半张脸,“啊啊啊──”的大叫,痛苦地捂脸满地打滚。 聂卫眼神发寒,命人把对方拖出去救治,誓要令齐军付出代价。 然而,没有齐军。 聂卫继续行进,这才发现,偌大的城门前,全是穿着燕军军服的人,根本没有一个齐军。 “莫非……吓破了胆全逃走了?”聂卫喃喃,可是前方分明传来叫喊声。 他正要派斥候前去查探,下一刻就明白了── “轰”一声响,前方铺满干草的平地蓦地塌陷,一个个士兵或者根本没反应回来,或者已经反应回来却勒马不及,全掉了进去。 深坑里全是闪亮的尖刀,最先倒下的人当场毙命,中间层的也被压得半死,只有最上层的人在坑边战友帮助下爬出来。 “嗖嗖嗖──”四面八方射出来火箭,落在干草上。 大火一瞬燃起,那些还没爬出来的士兵,还有帮忙拉对方的士兵,转瞬成了火人。 “火油!干草上有火油!” “别碰到干草!” 可是来不及了,无数燕军浑身火焰地在地上打滚,企图熄灭火焰,却不是碰上干草加大火势,就是滚落坑里,连着坑中幸存的几人一起烧死了。 至于爬上城楼的燕军,早就被躲在城楼夹层里的弓/弩手射杀了。 这时候,聂卫再次想起刚刚宁襄的话,骂道:“不早说!” 现在退兵,谈何容易? 源源不断的燕军从狭窄的城门涌进来,护旗手连着军旗早就烧没了。 他现在喊退兵,几个人听得见? 他现在勒令后方士兵退出,立马能出现互相踩踏事件。 他现在喊退兵,可──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花了那么大力气撞开城门,死了那么多人填城里的陷阱。 现在退兵,不是毫无意义? 现在退兵,他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齐军已经没多少人了,也没力气了,所以才耍这些手段。城里的埋伏都已经用完了,没了。”聂卫安慰几句,一咬牙,继续前冲。 终于到达民宅区,没有乱七八糟的陷阱了,可一路还是没有看到齐军。 前方,前方就是齐军驻扎地。 聂卫抓紧刀柄,眼神一厉。 忽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响起。 四面八方涌出来挥舞着武器的齐军,家家户户涌出来一个个齐军。 他心里咯噔一下。 本来就被各种陷阱、火攻吓到的燕军,正等待前方会战找回自信,哪知预料中的敌人却猝不及防出现,将他们左右包围。 短暂的怔忡后,就有最外围的大片兄弟倒下。 燕军只能硬着头皮前冲,告诉自己:没事的,他们手里都是豁了口生了锈的刀剑,就算砍过来也砍不死。 然而,“噗嗤──”一声,是利刃贯穿皮肉的声音。 齐军一脚踢开中剑的燕军,抽出剑身,那样锋锐,那样尖利。 那些燕军到死也没明白,明明前几天对方手里拿的都是破铜烂铁啊。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齐军?”聂卫遥望全局,见一个个士兵精神抖擞,手握利刃,人数更是比预计的多了三分之一,终于反应回来──根本没有断粮,也没有逃兵。 偏历城外。 百余人簇拥着一辆战车,车上左右战士合围着一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正苦口婆心对年轻人道:“殿下,起风了,我们快走罢。” “风沙呛进去,您又要咳嗽了。” 这话说得,完全不像己方还有一场大战,而是来游山玩水一般。 那年轻人也确实不像个行走在战场之中的人,他一身气度清华,皎然如仙,眉目如画,一点朱砂生在眉间,越发给他的美带上一分不真实感,只是面有不足之症,虽一袭青衫如荷,却仿佛荏苒不胜衣。 这样的人,合该于花木扶疏处品一杯香茗,于漫卷诗书中信手作画。 怎么看,都与滚滚硝烟格格不入。 闻言,年轻人只淡淡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白帛,“裹在箭上,射上城楼。” 他话音刚落,身旁人刚接过,忽听一阵马蹄声。 因为不知道燕军究竟还有没有后续援军,原本谢涵就令游弋喾带一队人出城,一方面查探,如果有援军,立刻派人回禀,另一方面,如果援军少的话,就地作战。 游弋喾却没想到自己运气这样好,没有碰到大队燕军,竟碰上了落单的燕太子。 如果这都能放过,简直可以引颈自戮了──他锐利的眼睛一亮,立刻挥手,“杀──” 奇怪的是,他们气势汹汹而来,那边百余人却半点不为所动,仿佛瞎了一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令和宁襄多次交手,最终都铩羽而归的游弋喾惊疑不定。 燕太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从来不做没准备的事。 游弋喾挥手止停,扬声道:“不知道燕太子所来何事?” 燕军那边立刻有人高声回道:“燕军前来求和,请游将军将求和书转呈谢将军。” 那块白帛被从箭上扯下来,既然有人能送信,自然不必射上去。 一个燕军打马过来,将白帛递上。游弋喾率先打,开检查里面有无暗器,却目光一凝── 割隐白城……求和……这样的字眼钻入他眼中。 他修长入鬓的眉毛一点点卷起。 隐白地处燕齐两战之地,时而属燕国,时而属齐国,当地百姓对任何一国都没有归属感。收下隐白,里面可能有无数燕国间谍。并且隐白既不肥沃,也不是战略要塞。 但列国之战,一方认输割城,另一方必须止战,这早已是不成文的规定。除非是要灭国,但齐国现在怎么也不可能灭了燕国。 一直观察着游弋喾面色的秦文卿第一时间感受到对方情绪的波动,“将军?” 游弋喾将白帛卷起──论礼,他是没有资格看的。随后侧头对秦文卿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既而道:“文卿,你也远远见过燕太子的,本将怎么瞧着不太像。” 这里的士兵,都是后来的平燕军,焦大心粗,只要他和秦文卿一口咬定对方不是燕太子,对方就不是,再不然活捉对方后推到自己眼神不济上好了。 三年相伴,已经足够秦文卿熟识游弋喾的面部表情和未竟话语。 游弋喾说完,就挽弓搭箭,瞄准宁襄车上御者。 同时,他也在等秦文卿说出他要的回答。 然而,并没有等到回答,反而是一声惊慌大喊,“将军,将军你怎么了!您哪里受伤了。”带出周围一阵骚乱。 游弋喾奇怪,偏头看人,正要训斥,见对方手忙脚乱扶住他,好像他快死了似的,不由无奈,“本将没有呃……” 他话未竟,心口蓦地一凉。 “铛──”一声,长弓应声倒地,发出锐响,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有一只手牢牢捂住他的双唇。 游弋喾睁大眼睛,低下头去,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刀柄的花纹他很熟悉,因为这把匕首是他亲手送的。他又抬起头── 那张熟悉清俊的脸庞上,表情是那样担忧,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 他想挣扎,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根本不是个文弱书生。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那双好看而冰冷的眼睛上,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秦文卿扶着游弋喾借助视线盲角抽回匕首,塞入袖中,转身惊慌大喊:“将军胸口上有伤。” 随后转身急匆匆对宁襄道:“请燕太子停留片刻,我等这就将消息转呈将军。” 说完把白帛塞入焦大手中,“你带人回去,把这个给右将军。我带将军回去找军医。” 焦大愣愣接过白帛,不敢置信,“将军、将军怎么突然倒下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秦文卿一手牢牢捂住游弋喾胸口一个血窟窿,看那鲜血汩汩而出,又急又气,“将军素来好强,肯定一直强撑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多废话,咱们快回去。” 千余人浩浩荡荡回去,焦大率人向谢涵复命,秦文卿抱着游弋喾,神色淡淡,“你到底在黄河边救我一命,今日我也留你一命。” 说完,抱人进入军医帐篷。 谢涵听完焦大描述,再看手中白帛,立刻反应回来,率人出城,可城外哪还有什么燕军?更遑论燕太子宁襄了。 焦大揉揉眼睛,“难道他们等不及先回去休息了?” 谢涵心中蹊跷,却知问焦大也问不出什么了,遂问道:“秦文卿呢?” “他带将军就医了。” 闻言,谢涵立刻命人传召,可直到夜幕降临,战役到了尾声,全营竟也没有找到秦文卿。 焦大慌了,“军师该不会出去被燕军杀了罢?”刚刚一直在打仗。 谢涵侧头看他一眼,心中那股蹊跷感越来越浓,“游弋喾什么时候受得伤?” “这个……”焦大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你把当时情况详细说一遍!” 见谢涵眉目冷厉,焦大吓一跳,连忙倒豆子似的巴拉巴拉。谢涵听完,对秦文卿的怀疑已到达顶峰,“再找,找到秦文卿,向孤来禀报。” 今日这场战役,可谓前所未有的大胜。 燕军死伤惨重、近乎全歼,主将聂卫被万箭穿心而死,齐军虽然也死了不少兄弟,但有生力量几乎都被保存,高级将官,几乎无一伤亡。怎么能让他们不兴奋? 唯有谢涵,颇为抑郁。 “三哥还在遗憾和燕太子的失之交臂?”谢婧端来水盆手帕药粉,捧起谢涵双手,替他擦拭血迹,还有给肩上伤口换药。 这本是军医的事,只是谢婧到了营中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全给她包圆了。每次还挑着这样的对话下做,令谢涵一腔抑郁下,完全没注意到些许小事,偏她还做的无比自然,等谢涵反应回来,只能道一句:“下次这种事,交给军医。” 但谢婧嘴上应得好好,下次依然故我。等次数多了,谢涵便也放任了。 这次,同样,谢涵长叹一声,复又骂道:“最好不是游弋喾真的识人不清。”害他错失如此良机。 是的,理论上,谢涵听到宁襄求和,必然是要同意的。 但事实上谢涵心里,却是有比游弋喾活捉宁襄换取更大利益还要凶残的想法──看过《江山妩媚美人谋》的他,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要把宁襄这个一灭齐国的人灭杀的。 然而──现在都是妄想了。 谢婧像知道谢涵在想什么,抿嘴一笑,“三哥缘何如此憎恨燕太子?” “憎恨?”谢涵笑了起来,“孤不憎恨他,只是想他死罢了。” 谢婧若有所思,“这是三哥的心愿吗?” 心愿?谢涵正想发笑,这时,有军医回来禀报,“将军万福,那匕首刺得偏,游将军挺过来了。” “醒了么?”谢涵问道。 “游将军失血过多,苏醒至少要等到明天。” “好。”谢涵点点头,起身摸了摸谢婧脑门,“孤去看看。” “我也去!”谢婧立刻也站了起来。 “你去做什么?” “嗯……”谢婧顿了片刻,仰头道:“本公主身为齐国公室,探望受伤战将,有何不可?” “你一国公主,怎么能入男人营帐?”谢涵阻止道:“而且游弋喾受着伤,必然衣衫不整。” “那他衣衫不整,三哥怎好进去?孤男寡男,成何体统?”谢婧连忙道。 谢涵:“……孤男寡男?”他无语片刻,出门就先强把对方送回房里,徒留人在他身后跺脚表示不满。 明明是酣战过后,本该疲乏不已,全军却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围着篝火吃肉喝酒──天知道,他们哪里挖出来的酒。 兴起时,拔剑比试,亦有高谈阔论,再是猜拳赌钱。 谢涵也被这纯然的喜悦与兴奋感染,可想到马上要去看游弋喾,立刻就能想到差一点就能杀了的宁襄,这喜悦顷刻就淡了,等途经一片林荫后,听到一阵细碎的呼救声,喜悦之情更是荡然无存。 谢涵眉头猝然一皱,“你们在干什么?!” 他疾言厉色,原本围坐一团喝酒吃肉泡妞的士兵立刻浑身一僵。 谢涵身后卫士上前挥开士兵,随即露出里面趴在地上衣不蔽体的柔弱女子。 此时月上柳梢头,皎洁银光洒下,女子身上被扯碎的衣衫,以及点点青紫被照得无比清晰。 众军反应回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们心底叫嚣的欲/望霎时灭了。 都知道谢涵对这方面管的严,他们一个个冷汗簌簌而下,慌忙跪下,“将军我们、我们不知道……” “我们错了将军……” “将军?”女子抬起头来,面貌姣好如月,竟是美织娘子。她瞳孔没有焦距,无意识地念着这两个字,直到视线触及谢涵时,那原本涣散的双眼渐渐明亮起来。 谢涵更怒,一脚踢翻跪在他脚边的人,“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吃的饭,穿的衣,都是美织娘子她们煮的、缝的?” 他抬脚要踩上对方胸口,忽然,裤脚一阵拉扯的力道,那力道不大,谢涵完全可以挣开。 但他却没有挣开,因为那是美织娘子的手。她两手做脚往前爬来,抓住谢涵裤脚。 谢涵一顿。 “将军,不要生气。”美织娘子仰头,双眼澄澈如水,“将军?” 目光是无比的信任,好像看到他,就再也不会有屈辱与不堪。 那目光令谢涵觉得自己如此失职,根本不堪承受这种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割下背后战袍,弯腰把美织娘子裹起来,打横抱起。 “将军,我、可以去前面河里洗澡吗?”美织娘子捏着战袍,轻轻嗅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好。”谢涵低声道,抱着人往前走去。 他身后卫士面面相觑,一阵挤眉弄眼,不知该跟上还是不该跟上,就听前方飘来谢涵的声音,“看着他们,孤稍后审问。” 他一路走,美织娘子抱着他脖颈,相对无言,静谧的月光下,异样的暧/昧滋生。 忽然,脖颈一阵湿热,谢涵知道,是对方在无声流泪。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第一次,是齐军没有守好城,第二次,是他没有治好军,他只能柔声道:“孤会惩罚他们的。” 美织娘子仰脸,布满泪痕,却对他柔柔一笑,“将军,不是他们的问题。以前村里大娘就说过,我长成这样,就是要惹祸的,都是我不好。” 谢涵一怔,“和你有什么关系?美貌从来不是罪过。” 蜿蜒的河流,像一条玉带绕过青青草地,谢涵蹲下,温柔把人放进水里,“你好好洗罢。”就背过身去,“孤唤人拿换洗衣服过来。” 他正要离开,背后却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他,“将军,不要走。” “怎么了?不会有人过来的,孤会派人在远处把守。”谢涵温声道。 “我能向您要一样东西么?”美织娘子鼓起勇气道。 “什么东西?” “将军的──命。” 与此同时,“叮”地一声响。 是金属和什么坚硬物碰撞的声音,谢涵后心突的一阵震动。 他霎时反应回来,就地一滚。 美织娘子奇异地看了谢涵一眼,似乎不解对方是怎么躲过她必杀一击的。 但现在并非研究的时刻,她扔了匕首,从草丛里抽出一把大刀,一跃出水,朝谢涵砍来。 多借谢涵一个脑子,他都没想过美织娘子会是个刺客,此时不由暗恨自己把卫士留在远处。 当然,他知道,这是对方今天精心设计的后果。 恼恨已然无用,唯有拔剑。 两兵相交,一阵“叮叮叮”响声,交锋处火星溅出。 美织娘子貌似柔弱不堪,手上力道竟然十分大,谢涵只觉虎口一麻,肩上伤口开始作痛。 美织娘子抓准时机,手腕一翻,大刀在谢涵剑上轻轻一搭,借力一跃,整个人就翻到谢涵头顶,她身上原本破碎的衣服,在二人劲气下碎成破布掉落下来。 谢涵被破布糊上眼睛,眼前一黑,只听风声异动,忙向反方向过去。 破布飘落,美织娘子的大刀深深插进泥土里半截。 谢涵心中一悸,趁着对方拔刀,他挥剑刺去。 此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美织娘子面色一变,弃了刀,旋身一转,躲过剑尖,连退三步,食指拇指放进口中,吹了一口哨音,那是一种很奇妙的音律。 远方传来沙沙声,谢涵心中一阵不安。 所幸,后方脚步声已至,是豫侠带着卫士过来了。 美织娘子神情一凛,飞快爬上就近一棵树,豫侠挽弓搭箭,“嗖──”地一声──射在了树干上。 美织娘子已纵身一跃。 这时,众人方见,草丛里一头通体漆黑如墨的豹子奔过来,美织娘子像只轻盈的蝴蝶,稳稳落在黑豹上,顺手捡起地上黑袍──那是谢涵割下自己战袍给她遮蔽胴体用的。 下一刻,黑豹发力,朝远方奔去。 “追──”谢涵大喝一声。 奈何──莫说人的速度,就是千里马的速度,也赶不上野豹,美织娘子裹紧谢涵战袍,只露出一头漆黑秀发,趴在黑豹身上,仿佛融入夜色,即便射箭,众军也瞄不准。 追了一段路,众人终于停了下来。 豫侠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她是豹女宓蝉?” 宓蝉,与绛姝、拂胭、南施并称的天下四大美人。 但她除了美色,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她身为候月阁金箭刺客的身份,从无败绩。她的标志就是,一头黑豹。 豫侠侧头看谢涵,“有人向候月阁买凶杀你。” “孤已经知道了。”谢涵死死盯着一人一豹远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随后回头,“你怎么会来?” “那些士兵的酒里,有催/情药物。我发现后,就带人赶来了。” 谢涵:“难怪……” “你、”豫侠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金箭宓蝉,赫赫凶名在外。 闻言,谢涵原本差劲的心情忽地好起来,他摸摸后心──那里是宓蝉匕首刺来的地方,也是铁桦木马甲覆盖的地方。 ──“你今年有血光之灾,小心一点。” 想到那人无聊得做了一柜子的马甲,他突然会心一笑。 豫侠奇怪看他一眼,面色古怪了下,终于憋出半句话,“女人总会有的,你……” 可别疯了。 想想罢,这种英雄救美后,本来也许要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柔弱美女突然变冷酷刺客了,那还真是……怪惨的。 谢涵原本柔和的神情一滞,侧头看豫侠,忽又笑了,“怎么,小侠是在关心孤?” 豫侠顿了一下,“你是三军主帅。” 言下之意,他是为了全军着想。 谢涵却很高兴,“小侠终于不再想着只报救命之恩了。” 豫侠:“……” 谢涵喟然一叹,“你终于是孤的人了。” 豫侠瘫着脸,“比起这个,我以为还是军中突然出现刺客,将军该如何安抚比较重要。” 说完,他就迈起长腿先走一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还要再考察考察。” “……”谢涵哼笑一声,“小侠,你真是别扭。” 豫侠恍若未闻,脚步不停朝前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恕我文笔智商俱捉急,实在不会写大战。 章节目录 第106章 第106章 虽然出了个刺客, 但不是军中士兵,只是半道救下来的孤女,倒没引起轩然大波……才怪。 美织娘子虽然只是个普通女子, 奈何实在生得太美, 全军士兵都或无意或不小心或有意暗搓搓地来围观美人过了,并成功红了一片小年轻的脸。 现在突然爆出她是个来施美人计的刺客,真是碎了一地男儿心。 谢涵差人细细说明、尽心安抚后, 方回房, 只见房内亮着一豆昏黄的油灯, 谢婧已等在那儿了。 听到脚步声, 立刻小跑上来,“三哥。” 谢涵才要开口,她立刻伸手拦道:“三哥可别说没受伤, 我闻到血腥味了。” 说完,就扒开谢涵肩膀衣服, 果不其然, 那处伤口已然崩裂。 “早知道是个刺客, 我真该一刀结果了她!”说完, 谢婧又恨恨道:“三哥,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带她去洗澡?多危险啊,色字头上一把刀, 三哥这都没听过吗……” 谢涵摸了摸鼻子,“三妹,别把你三哥说的这么猥琐, 好像色中饿鬼一样好不好?” 天地可鉴, 他真的只是带对方去洗澡,什么都没打算做, 最多有一点儿怜惜愧疚,所以亲自抱人去了。 谢婧上好药包扎好,哼一声坐下来,又担忧道:“听说宓蝉没有失手的单子。今天失败了,明天还会杀回来的。” “杀回来便杀回来。”谢涵无畏道:“之前是她使美人计。现在揭穿,以后就不好使了。光明正大的来……这世上想要孤命的人多的是,哪里缺她一个?” 说完见谢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疑道:“怎么?” “美人计?三哥你还不承认是看上那个女人的皮相了!”谢婧怒气冲冲道。 谢涵:“……” 第二天,游弋喾醒了。 谢涵去看他时,他正望着房顶,双眼无神。 “看什么呢?”谢涵迈步进去。 游弋喾回头,墨黑的瞳仁一点点聚焦,想撑掌坐起来,却牵扯到伤口,胸口鲜血大片渗出,额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却恍若未觉。 谢涵皱眉,上去按下人,“动什么?给孤躺下。” 游弋喾平静道:“殿下,卑将有罪。” 谢涵奇怪,“怎么,莫非还想通过苦肉计叫孤赦免?” 游弋喾一滞,终于默默躺了下去。 “既然知道自己有罪,就快点养好身体来当牛做马罢。”谢涵冷哼一声,“现在你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秦文卿又究竟是什么人?” 听到这三个字,游弋喾没有表情的脸起了波澜,那种濒死无力的感觉再次袭来,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仿佛近在眼前,他脸上罩了一层寒霜,陈述了一番昨日秦文卿袭击他的经过。 谢涵面色古怪,“你的意思是,你一个战将,既没躲过一个书生的刀,也挣不开他的禁锢,最后在千军面前被他袭击还无一人知晓。可真有你的,游将军。” 游弋喾据实以告,“昨天他的武功不比我弱。” “难为你还替他挡箭挡刀的了。”谢涵凉凉刺他一句。 过往记忆涌上心头,被欺骗愚弄的屈辱牢牢占据游弋喾心头,他一手抠着床角,险些抠下块木头来。 谢涵见他目色发红,实在可怜,总算出了口气,大发慈悲决定不再刺激人了,“罢了,你也不用说他究竟是什么人了。不出意外,他才是那个调动隐杀营的真正细作。孤之前还奇怪,须得一当没有这份城府心计。” 说完,又道:“你好好休息罢,孤还要去接手温留。惩处之事,孤会据实以报。” 便转身要走,游弋喾却一手拉住他衣角,“将军!” “怎么?”谢涵皱眉。 “卑将想继续留守北境。” 谢涵一愣,镇守北境可是谁都不喜欢的活计。游弋喾好不容易熬过三年,即使有惩罚,会被降职,可只要回拾夏麾下,拾夏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重新爬上来,还会爬得比之前更高。 “我总该知道究竟是什么人骗我至此。”游弋喾低头道,谢涵看不清他面部神情,却能听出那平静下掩藏的深深恨意与不甘。 “你不应该这样感情用事。”谢涵客观道。 游弋喾翻身跪下,“卑将会去信与家主说明。求将军恩准。” 谢涵见他胸口又有鲜血冒出,终是道了一句:“罢了,孤准了,你好自为之。” 左右,他也忧愁他走后镇守北境的人选。毕竟这是个既苦且没功勋挣的职位──此次战毕,想必燕军短时间内都不会进攻过来。 出于人道主义奉劝后,对方执意,他自然不强求。 “多谢将军。”游弋喾深深叩头道。 燕军已经退回燕国境内,谢涵也没有继续打过去的兴趣──兵力不够,现在也不是时机。 一面把战报往扶突送回去,一面谢涵处理着后续事宜。 被作为战场的偏历城内,必须要好好清理一番。 原偏历百姓,果不其然,被赶往温留,温留的城墙,都是驱两城人民修的。 谢涵索性把偏历百姓接回来,让他们一起打扫清理满地狼藉。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何况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呢? 他们一个个热泪盈眶,哪怕要打扫也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簇拥着士兵一阵阵感谢。 谢涵又派一千士兵驻守温留,随后── 他去了大迎城。 大迎城和偏历城差不多,巍峨长城、高墙铜门,如今那扇大门外,却直直跪着道人影。 那人二十余岁,相貌俊秀,正是徐芬。 谢涵率军过来,“你这是想做什么?” 七月底的太阳,已不灼人,晒得久了,也依然有汗珠滚滚而下,徐芬抬起头,脸已晒得通红,却没有那种乖戾自负的神情,而是颓然混杂着希冀,“卑将不敢求将军宽宥。只求将军给卑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战事已经结束了。”谢涵拒绝道。 “卑将想镇守大迎城,求将军同意。” 谢涵一愣,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向他来求驻守北境的职务。 旋即,他想到:对方怕是担心回去担当责罚。毕竟他擅自率人离开,致使几乎全军覆没。 但他知道,对方回去一定不会有大责──那张旨意上,可是把过错都推在“太子年幼,武断急躁,逼走徐卿,终酿大错”上了。 他君父不能选错人,他必须用错储君印鉴,所以徐卿一定是好的,是没错的。 说不定,还会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凭夺取大迎城的功绩升职,好给他增加一个敌对势力。 但这些,对方现在是不会想到的。 谢涵望着他的目光微深,“你想好了?” 徐芬苦笑一声,“卑将使三千人全军覆没,拉大迎城十二以上六十以下所有男丁守城,致使大迎城中皆寡妇。卑将必须要赎罪。” 谢涵竟不料对方守城惨烈至此,疑道:“赎罪?” “守城一战后,满目尸体,卑将发下宏愿:大迎城一日男女比例不回归,卑将一日不离开。”徐芬抬头,一字一顿,决然道。 谢涵一怔,好一会儿,道:“你可知,这要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等你白发苍苍都等不到这一天?” “那吾就老死于大迎。”徐芬淡然一笑。 “你这又是何必?”谢涵长叹一声,已然升不起对对方带军偷跑出来的气来,终忍不住再问一句,“那你的仇呢?不报了?” 徐芬睁大眼睛,吃惊看谢涵。 “你别这么看孤,是虞将军叫孤重用你时讲的,他觉得你是个将才,已经暗中观察你很久了。”谢涵受不住他的目光,摸了摸鼻子,毫无压力地卖了虞旬父。 徐芬似没有料到,依然惊讶,惊讶后思索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的确有我的血海深仇要报,可这城中百姓血流成河的仇又该找谁报?卑将日后,一定日日祈祷他不要死得太早,能等到我回去找他。” 谢涵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孤允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孤会把战报送回去,如果朝廷要带你回去问罪,或者另有调度,孤也改变不了。” 当然,这也就说说──北境有人主动来守,朝廷和六大氏族可是巴不得呢。平燕左将军,变大迎城诚守,这怎么也算一种惩罚了。 徐芬虽然“不谙世事”了些,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点了点头,拜下,“谢将军。” 谢涵觉得,这是对方对他最恭敬的一次行礼。 “好了,走罢。孤总要看看大迎城的。” 徐芬翻身上马,带谢涵信马入城,他分明也就到这城内不超过一个月,却仿佛很熟悉似的,一一向谢涵介绍。 来往商贩行人似乎都认得徐芬,络绎不绝有人拎着鸡蛋、蔬菜还有老母鸡过来给他,等知道谢涵是平燕右将军和国之储君将后,纷纷跑过来求他不要怪罪徐芬: “徐将军真的是个好人,俺大哥被燕贼打断胳膊,找不到大夫,还是他帮忙接的。” “对呀对呀,还有我男人。” “还教小虎念书……” “帮咱们种地……” 只是来送东西的还有路上形形/色/色的,几乎全是女人。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徐芬撇过头去,眼眶微红,捏了捏鼻子,才大声道:“放心罢,乡亲们,太子殿下是好人,他不会怪罪我的。还让我继续守着咱们大迎城。” 闻言,淳朴的乡人一个个开心地笑了起来。 谢涵忽然理解了对方为什么执意要镇守大迎城了。 “他们很爱戴你啊。” 徐芬不是一个会逢场作戏的人,这样的人备受爱戴,那就一定是做了很多了。 “可我根本不配。”徐芬苦涩一笑,“如果我当初听殿下的话,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孩子从小没了爹,没有那么多妻子年纪轻轻守了寡,没有那么多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世间从无后悔药。”谢涵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尽快让大迎城恢复过来罢。” 章节目录 第107章 第107章 之后的一个月, 谢涵踏遍北境,一一派兵驻守,一一派人修固城池。 奇怪的是, 又有一人, 来主动请缨镇守北境。 每次一说话,温亭就会脸红,这次也一样, “不知将军可有留守北境的人选, 卑将愿请职。”说完, 睁大眼睛期盼看他一眼, 又不好意思地缩回目光。 谢涵、谢涵不禁反思──其实镇守北境是个肥差? 还是说,经过这一战,北境格局发生变化, 从此留守北境就会成为肥差了? 没有罢…… 这促使他疑问出口,“为何?” 温亭抿了下唇, “今年温氏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回去如果升职, 肯定会被温氏那些人当做希望牢牢攀住。可是……当年父亲去世后, 明明是他们占了我们家的地,家主也不理会……” 谢涵哑然,上下打量温亭少顷。 温亭以为谢涵厌他背弃家族, 难堪地低下头,“对、对不起。” 谢涵不明所以,“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让您看到这样自私的卑将。”温亭低声道, 似乎还带了点哭腔? 谢涵:“……”他总是想不明白, 明明战时温亭杀人如切瓜,为什么战后会是这样软糯懵懂的性子。 有种欺负小孩儿的感觉呢? 明明比他大:) 谢涵清咳一声, “没有,他们不仁,怎么能怪你不义?不然岂不是冤大头?你可别给孤丢脸啊。” 温亭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这样吗?” 谢涵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左右──温氏败落,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可不希望这家再立起来,更不希望他看好的苗子被猪拱了,咳……不是,是被家族束缚了。 不过,“游弋喾、徐芬都向孤请求留守北境,那你就只能做一个城守了。” “卑将拜谢将军。”温亭一点儿也不觉得官位小,还喜滋滋地想派人把母亲接过来。 到九月初的时候,谢涵终于安排好北境的一系列事宜,选好各城城守,每城留了五百军,游弋喾统筹全局为北境守军主将,总领三千兵马。 北境常规兵马为一万,但谢涵手上所有平燕军也没有一万。剩下的人马,自然回朝廷禀报后,后续拨来。估计要等到须贾伐随军回来罢。 最后,和赵臧、班突依依惜别……并没有,班突到真是有点不舍,赵臧却可谓逃出生天,似慢实快走到谢涵对面,矜持地点了点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颔厌邑大门常为君开。” 他没说“永为君开”,“常”可是一个非常机动的字眼,这就是政客和将军的区别了。 谢涵挑眉一笑,“那倒不必,孤恐怕以后也不会来北境了。只望以后能与赵二哥守望相助,如有需要,还望二哥不吝相助。”说完,嘴角还勾起个促狭的弧度,“孤保证,一定不是算账记录。” 赵臧、赵臧额角青筋跳了跳,可望着微风里对方俊美柔和的面庞,脑海中忽然闪过无数画面── 有会阳武士行馆弈剑大会,对方卑鄙地拿剑身反射阳光晃他眼睛; 有行路途中,两人背对背在马车里搅得对方一夜无眠; 还有那各种味如嚼蜡的饼子,马车内幼稚的游戏,压榨他劳动力时的虚伪嘴脸…… 他从脖子上解下个檀木哨子抛过去。 谢涵接过,品评道:“别致的信物。” “无论如何,你送我出会阳,助我除率谷马贼。日后你可任意提一要求,使人拿哨笛找我,若我力所能及,必会倾力相助。” 力所能及? 真是个好词语。 谢涵“唔”了一声,“孤帮你两件事,你却只回报孤一件,不好罢?” 赵臧、赵臧快被谢涵的不要脸气笑了,感情灭了率谷马贼就他有好处?感情班突和他都是免费苦力? 心底那极淡而飘渺的不舍就像一缕细丝,一句话就能压断的那种,显然赵臧那点点离愁别绪已经被压断了,现在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魔鬼,“臧一向穷苦,是故之前只能日以继夜给齐殿下打工换取饱腹的白粥,实在没有能力再许下一个诺言,齐殿下宽容仁慈,想必不会计较。” 班突:“……!?”他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像不认识一样盯着赵臧。 谢涵也被噎了一下,终于略略找到一点良心,点头道:“既然如此,孤也不强求。不过,朋友一场,赵二哥日后如果无法果腹,依旧可来扶突,甚至可以卖身给孤,孤必扫榻相迎。” 赵臧:“……” 他跨上马,一骑绝尘。 班突吃了一口灰,骂咧几句,转头对谢涵还有陈璀笑出两颗小虎牙,“再见啦,齐太子,还有小金嘴。” 九月初三,宜行军。 谢涵率军,班师回朝。 与此同时,燕都灵道城── “咳咳咳──”燕宫内,一阵咳嗽声突然响起,那声音很剧烈,也很痛苦,只闻声音都为他感到断肠裂肺的艰辛。 宫人们都放缓了脚步,甚至放轻了呼吸,不敢一丝一毫打扰他们的太子殿下,唯恐加重对方的苦痛疾病。 “殿下──”如此静谧中,陡然出现这样的叫唤本该是突兀的,可那声音温柔如水,竟奇异地融合其中。 来人抖开披风替宁襄盖上,“殿下想要除掉聂卫和那一万聂家军,交给臣下便好,何须亲自前来,您的身体根本受不住这长途奔波。” 那声音十分熟悉,如果游弋喾在此,怕是要立刻拍案而起、刀剑相向。 只见那人相貌俊秀,气度儒雅,不正是失踪的原北境守军军师秦文卿? 宁襄放下捂唇的手帕,白巾已经染上触目的一抹红,像燃到极致的余烬。 他却不以为意,反而伸手拍了拍秦文卿手背,欣然笑道:“千径回来了,孤的相位一直虚席以待,唯候君来。” 若是谢涵听到这个名字,想必会更加抑郁上几天──襄乃人中玉,诚然不假。但燕国后来一度的强盛,强到足以灭了泱泱齐国,更因为其朝中涌现出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其中最耀眼之一,就是与大将军聂慎并称“双璧”的丞相明千径。 但此时,这位年轻的丞相大人,在受封前初听这个任命消息时,却并没有多高兴,反而凝着宁襄手中的帕子,仿佛透过雪白的布料看到其中那星嫣红。 没有听到回应,宁襄偏头看来。 四目相对,对方一如三年前,清秀俊美,宛然如画,面蕴一丝艳容,眉心一点朱砂,谈笑间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明千径先笑了,收回落在帕子上的目光,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单膝跪下,“今生唯愿追随殿下左右,肝脑涂地,至死方休。”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宁襄一手扶住他胳膊,力道不大,但明千径岂会要他费力,很快站起来。 “千径以为,齐太子是怎样的人物?”宁襄问道。 这对明千径来说,根本不是需要多思考的问题,他脱口盛赞道:“有眼力,有决断,有计谋,有耐心,有警戒,有城府,更有一种难言的魅力,能吸引人为他所用。” 宁襄莞尔,“还有胸襟。能留下游弋喾,能放过你,能不杀徐芬。不枉孤亲自去见他一面。” 他说的自然是偏历决战当日,只带一百卫士来送求和书的事。明千径知道,这求和只是对方想做一个姿态给聂家和国内氏族看,可是── “齐太子如今年幼,是故还有少年人的意气,又缺乏了点经验。可只要给他十年,不,五年,必成心腹大患。殿下即便想除去聂卫,又何必送他如此一场大胜,令他声名鹊起?从今往后,他将一战成名,列国中会有无数人才趋之若鹜、涌进齐国?”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一个国君的眼光能力,直接决定着国运,也决定着人才流动。 齐公谢皋,父不喜,靠儿子荫蔽得以继位,从处事来看,有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之嫌,何况还独宠国相狐源? 一个有野心有眼光的人物,就不会去投奔齐国谋求发展。 但谢涵崭露头角后就不一样了,不去投奔国君,却可以去投奔储君啊,反正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君,眼见着是个贤明有能力的,现在捞个潜龙在陪,以后一旦谢涵继位,就能大放异彩了。 因此明千径对宁襄所为十分不解,他以为对方会让谢涵和聂卫两败俱伤。 宁襄微微一笑,“孤不要他的输,只要他的命。” 明千径心中一震,讶然回望,宁襄摇了摇头,竖起一根食指,贴在他略淡的双唇上,“不可说。” 明千径:“……” 宁襄这句话究竟何解,最终不得而知,但明千径的话,却显然得到了事实的佐证。 理论上,各国之间八卦消息流传是很慢的,但架不住燕齐之战,两国太子交锋,这事太有聚焦性。 大家的眼光都被吸引到这儿上了。 什么? 你说伐随之战? 结果想也想得到了。 哈? 梁雍之战? 难道梁国还会输? 这就导致了──谢涵率军两月内收复三城二县,近乎全歼燕军这个消息,就像长着翅膀的蝴蝶一样飞往了列国各地。 昊都上明,九重台阶上,年轻的天子面前十二冕旒半遮其面,修长的指间捏着战报,另一手摸了摸形状完美的下巴:“有趣,有趣。” 梁都会阳,昭华殿内,梁君“砰──”地扔下一卷竹简,环视群臣,“燕齐之战,众卿以为当如何看待?” 楚都云门,楚王和楚太子都十分欣慰于外甥(表弟)如此争气。但是比起楚太子纯然的喜悦,楚王转瞬表情晦涩难懂,“齐楚毗邻,此消彼长。” 远在各大战场上众将也收到了这份消息。 须贾哈哈大笑,当晚一个老头躲在草丛里偷偷喝了一坛神仙醉,“不愧是老子交出来的徒弟,成!”险些被巡逻士兵当做探子捉起来。 沈澜之捏着奏报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荡漾,甚至开始喘息起来。 旁边正和他商讨战机的卫瑶:“……”顿时一脸黑线,大放冷气道:“本将是不是该给沈将军腾一点空间和时间?” 还有那些各地游说,苦于伯乐难遇、壮志难酬的学者大家们;深山中,身为齐人却不认可齐公的隐士们。 章节目录 第108章 第108章 【叮, 男主愉悦度+20】 【叮,男主愉悦度-10】 霍无恤日常混迹于各个流动量大的场所,那些列国贵族络绎不绝的地点, 借以获取情报── 他一个质子, 最是需要信息。尤其现在梁雍开战,一旦有不利于他的消息,他就必须要准备逃命了, 免得有朝一日被梁国拿来祭旗。 在这样的场合下, 能听到聚焦天下人眼光的燕齐之战, 并不奇怪。 得知谢涵大败燕军, 即便连日来处于梁雍之战阴影下紧张不已,此时霍无恤也不禁流露出一个会心的笑,由衷替自己唯一的朋友松一口气。 但紧接着, 又想到自己如今朝不保夕的生活,旋即愁眉苦脸起来。 此时, 他正在一家大酒楼里做酒保, 来客一看他哭丧着脸, 大骂晦气, 掌柜立刻辞退了他。 霍无恤:“……” 立刻切断了一个消息来源,真是祸不单行。 #那些年立的靶子# 很快,霍无恤发现, 刚刚就以为“祸不单行”的自己实在是太过低估老天爷的恶意了。 一出酒楼就发现有一辆马车惊马失控,行人摊贩纷纷躲避,道上一稚童舔着糖葫芦呆呆看着乱窜的马匹。 说时迟那时快, 霍无恤纵身一跃揽起小孩就地一滚。 与此同时, 一个紫脸大汉拔地飞起,空手拉紧马套, 他力道大的出奇,那疯马再不能前进一步。黄骠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几声,双蹄落下,乖乖服软,终于安静下来。 长街上登时响起一片轰雷掌声,众人皆是喝彩。 马车里走出来一个锦衣青年,拱手扬声道:“诸位抱歉诸位抱歉,我乃刘氏刘央,今日惊马扰民,凡有受伤损失的,请去城西刘府登记,我必一一归还损失补偿诸位。还有这位壮士,大恩不言谢,不知壮士尊姓大名?” 刘氏刘央。 刘氏。 刚刚把小孩归还给那对冲过来惊喜交加的父母,霍无恤如遭电击:“……!” “尉迟。”一道清脆悦耳如黄鹂娇啼的声音响起,只见对面不远处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上掀帘走出来一个着湖绿色纱裙的少女。 新月黛眉,剪水秋瞳,巧笑倩兮,眉目盼兮。 姬倾城! 霍无恤整张脸都变了。 那紫脸大汉立刻收手躬身走到少女身后。 刘央一愣,“七公──” 他才说了两个字,少女脸上便露出踯躅惊慌的表情来,忙道:“我离家出来,刘少主就不要喊我家里的名了。” 刘央讶异,但很快从善如流道:“原来是七小姐的人,难怪能有如此身手。多谢七小姐。” 另一边,霍无恤重新认识了“祸不单行”这四个字该怎么写。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尽量减少存在感,默默转身,准备偷溜出这段长街。 岂知少女历历莺声即刻响在背后,“要谢可不只要谢我。这位小兄弟刚刚帮你救了一条人命呢。” 一听对方不揭穿,姬倾城就安下心来,马上想起刚刚那个惊鸿一瞥、勇敢善良的少年。 无数道目光顺着姬倾城纤纤食指落在正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霍无恤身上,那小孩父母更是再次千恩万谢,顷刻间他就成了整条街的焦点。 霍无恤:“……” 祸不单行。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女主初遇男主】 行军途中,谢涵本还奇怪霍无恤那小子怎么今天情绪起起伏伏的,一听这句提醒──不厚道地笑了。 女主初遇男主? 略略回忆一番剧情,他就想起那是姬倾城第一次偷跑出宫玩,一路上看什么都新奇。忽然注意到一个小孩因为父母争吵,自己偷离父母身边玩耍,圆溜溜的眼睛像葡萄一样,睁大眼睛看各种东西,可爱极了。 和她一样的好奇啊。 她才会心一笑,前方忽然有马车惊马,见所有人都躲起来,小孩却愣愣的。她瞬间慌了,忙叫马奴去抱走小孩。 然而马奴尉迟还要勒马止停,把马车停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才能下去,一切已然迟了。 【眼见着小孩要被踩成肉酱,姬倾城心都揪在一起了,明明不忍心看,眼睛却不甘心地瞪大,仿佛在企盼奇迹降临──谁来救救这可怜的孩子吧。 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葛衣少年,他身形矫健,一把抱起小孩,精瘦柔韧的腰当空一扭,就把小孩带离了危险,就地一滚间,牢牢把小孩护在怀里。 企盼成真。 无比迅捷的动作仿佛被切割成一帧一幅的画面,姬倾城呆呆看着那少年飘逸凌厉到不可思议的动作。】 谢涵知道,现在的霍无恤还不是日后那个铁血冷酷的君王,很多时候都是比较心软善良的,但即使如此── 他相信这个时候,对方也一定后悔救那孩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霍无恤被姬倾城叫住后,刘央就上来致谢,但他另有要事,须马上离开,临走前再次请霍无恤务必到刘府接收感谢和报酬。 霍无恤:“……” 去刘府? 他怕不是想上吊? 木着脸看刘央离开,他也准备走了,没想到袖口一紧,回头── 【姬倾城这时才真正看清少年样貌,虽然一身平民葛衣,脸色也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眼下还有辛苦劳作的青黑,但这竟然都不影响少年的英俊。 比一般东方人都要深邃的轮廓,墨黑的眉毛,笔挺的鼻子,琥珀色的双眼像两颗天上寒星,亮得出奇。英俊,极致的英俊,像姬倾城在21世纪听过的西方传说里的“吸血鬼”,身上冷冷的气质看起来使他更有点酷酷的味道。】 一回头就看到姬倾城拉住了他的衣角。 霍无恤:“!!!”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画面:对方在梁宫月牙湖边被他弹弓打中惨然倒下,对方仿若无事重回筵席,对方贴身宫婢在枣园里窃窃私语直言她不记得了…… 他目光一利:她一定是想起来了。他该怎么办?这里是大庭广众,不远处那马奴尉迟还虎视眈眈,何况姬倾城本来就是个高手。 然后他就听到── “瞧你样子,对这会阳大小街道应该很熟罢。我今天第一次逛街,你能给我做导游……嗯……就是带带路吗?”姬倾城道。 霍无恤:“……”他心知对方是有话要对他讲,目光一深。但他无法拒绝,“固所愿也。” 姬倾城、姬倾城脸上微笑僵了一下,心里懊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一个普通百姓,怎么讲话也这么文邹邹的? 见少年没有转头走,她心想──应该是…同意罢? 二人于是一同逛街,尉迟沉默着亦步亦趋落后三步坠着保护。霍无恤不知对方耍什么花木仓,干脆真的介绍起来,哪里好吃好玩如数家珍。 半天过后,二人都饥肠辘辘,姬倾城干脆请霍无恤吃饭,这时,她才想到──“对了,我叫秦澄,你叫什么名字?” 霍无恤:“……”他干巴巴地和对方用了同一种格式,“我叫伍须。” 秦澄:“伍须,你想吃什么啊?我请客。” 伍须:“……” 【等到日薄西山时,姬倾城还意犹未尽,但是马上宫门就要落锁了,她必须立刻赶回去。只能可惜道:“太晚了,伍须我要回家了,你住哪里,如果顺路的话,就和我一起乘马车罢,我送你,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用了。不顺路。”伍须冷冷道。 “噗嗤。”姬倾城忍不住笑出声,只觉得眼前少年真是太可爱了,“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就说不顺路。” 哪知对方静默片刻后,有理有据道:“你今天的马车是从东边来的,我家在城西,所以不顺路。” 姬倾城愣了一下,“你真聪明。那好罢,我先回家了,不然被我母亲知道,可要惨了。”她说着,吐了个舌头,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啊呀”一声,“糟了,光顾着拉你给我做导游,忘记让你去刘府了,那里可有赏银呢。你快上来,我带你去!” 少年又静默片刻,淡淡道:“我不需要。” 说完,转身就走了。 姬倾城一愣,才意识到少年不是个在乎钱财的人。明明衣服那么破旧,肯定是缺钱的,却能视钱财如粪土。这就是人家常说的“气节”罢。 夕阳把少年的身影拉长,显得格外落寞。 发现自己践踏了少年的自尊后,眼见少年走远,她忙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刚刚不应该拿钱侮辱你的,我道歉。你先别急着走啊,你家在哪,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伍须脚步一顿。 “我明天还想出来玩。我要去哪儿找你啊?你再不说,我就跟你回你家了。” 姬倾城看不见少年的表情,却能看到对方猛地浑身一僵,随后吐出一句话,“明天卯时,这里见。”说完,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看着少年越走越快的身影,怎么看都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姬倾城忍不住唇角一弯──真是个别扭傲娇的少年啊。】 一整天听着霍无恤愉悦度掉掉掉,谢涵初看《江山妩媚美人谋》不觉得,现在二刷方觉有趣,仿佛可以透过文字察觉到对方的慌张与无语。 他觉得,他可以笑三天。 明天还可以继续边听愉悦度变化边看“男女主再见”戏码,真是给枯燥的行军增添趣味啊。 日子就在男女主两小无猜(?),又或许是姬倾城的“围观教科书式傲娇”和霍无恤的“我就看看你要玩什么”中度过。 --------------------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中秋快乐~ 之前答应一个小仙女说中秋挑一天加更,没想到变成挑一天断更了,真是不好意思。加更什么的,我国庆再补回来,望原谅噢。 另外,最近看到很多说系统的,暂时谢涵是会被系统制肘,但后面会反攻的,希望大家放心。 还有关于副cp,原谅我沉迷剧情,无心谈感情,估计是不会写副cp的,就算有,请相信那是朋友之情、君臣相得。反正现在设定里是没有副cp的,哪怕后来写着写着真真真的有,应该也会一笔带过啦,不会特意去写副cp啦,而且我对全民搞基无感。 章节目录 第109章 第109章 十月初一, 谢涵率军至扶突城北门外,等候传召。 然而,从日中到夜幕降临, 也没有等到齐公召见。 谢涵派人询问北门令, 北门令亦是不解,却怕得罪太子,连道:“卑将这就派人探听一二。” 不一会儿, 过来回禀, “听说是伐随有异动, 朝中正忙, 君上怕是无暇顾及。” “伐随有异动,有何异动?”谢涵皱眉。 北门令抹抹汗,暗道这位太子殿下出去打了两个月的仗, 越发有威势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个……卑将能力有限, 位卑言轻, 实在不知。” “罢了, 孤再等一日。”遂安抚众军一番后命安营扎帐。 然而, 第二日,依旧没有传召。 谢涵使人再次递交文书,北门令……北门令忙不迭地派人把文书送进城去。 然而等到第三天, 仍未有传召。 若非谢涵素有积威更兼军心所向、备受爱戴,如今军中怕是要乱了。 哪怕如此,也有不少士兵嘀咕。 所谓“将军百战死, 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见君封赏, 是他们应得的荣耀与肯定,如今却被拒在城外、归家不得,这让众将士心里如何作想? 谢涵脑中闪过无数场景,有他扔下储君印鉴撤职徐芬的,有他擅自提拔豫侠的,有他一刀砍下江左徒脑袋的…… 这时,王方前来告见,见谢涵面色沉沉,他心底立刻气短三分,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将军,城中恐怕有变,臣可入城查探。” 谢涵抬头,目光如炬。 在这种目光下,王方险些要哭出来,他心里苦啊──明明如此大胜,君上却不肯召见,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说坏话了。 一个个看他的目光如狼似虎。一天二十又四时,风霜刀剑严相逼。 可──苍天可鉴,他每一份奏报都是给太子殿下先过目再递交的。 “孤和你一起去。” 王方还在心里痛哭流涕,忽然听到一声惊雷,他……他呆了一下。 谢涵已经站起身,待行至帐帘时,回头看他一眼,“不走?” “走,臣立刻走。”王方忙不迭跟上。 大军入城,要君上传召,方可入城;只两个人,一个是国之太子,一个是君上心腹,自然没人阻拦。谢涵令豫侠和其余诸将守着后,就与王方一同策马入城了。 扶突还是那个扶突,宽阔街道、酒旗旌风、来往行人,热闹而安详,一点儿也没被两线战火侵染到。只有偶然酒楼小馆里的士人高谈阔论,说起伐随一役、平燕之战,才让人意识到这天下并不平静。 只是……众人谈论一番后,都表示奇怪:缘何平燕军迟迟不进城? 谢涵心下一哂:岂是他不想进? 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齐宫南门前,守门人是谢涵有过数面之缘的穣非、翦雎,其中翦雎还被谢涵从内侍监怀陀手下救过一条命。 因此二人看到谢涵,讶异过后,都是欣喜,穣非左右看看,上前一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涵抬了抬手,“有事稍后再说。孤要立刻进宫面见君父。” 穣非见他神色匆匆、雷厉风行,犹豫了下,道:“殿下离开时,请务必听卑将一言。” 谢涵颔首,匆匆进宫。 二人进宫后,稍一询问,就知道了齐公和国相狐源在书房商讨国事,便直奔书房而去。行了一刻钟,有接引宫人过来,“殿下,王大人,君上命奴婢前来带路。” 及至到了书房门前,谢涵原本匆匆步履恍然顿住了,颇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一路上有愤怒有不甘,但到了这一步,到了这与对方仅隔一扇门的一步时,这些情绪如落潮般皆尽褪去,只剩下一句溢不出口的问句:为什么啊? 他明明打胜仗了,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呢? “殿下?”王方疑惑看向谢涵。 谢涵抿了抿唇,解下佩剑搁上侍剑台,“通报罢。” 门口把守卫士立刻唱喏道:“太子殿下、平燕监军告进。” “宣──” 雕花大门被从内打开,二人褪鞋入内,里面齐公坐上首,神色不辨喜怒,狐源居一侧,对谢涵摇了摇头。 摇头── 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叫他不要做;还是知道他君父心意不可改,表示无能为力? 谢涵不得而知,只得一步一步,最后拜下,“儿臣拜见君父。” “臣平燕监军王方拜见君上。” “太子还知道有寡人这个君父?”齐公文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略显浮夸的惊异。 谢涵心知对方是不满至极,然而──他做错了什么? “君父说笑,君父永远是儿臣的君父,儿臣一直再知道不过了。君父若是对儿臣有什么不满,直言便是,徒拦人……” “太子殿下。”冷不丁一个声音打断了谢涵的愤懑之言,狐源陡然出声后,又放缓语调,平静了一室紧张,“臣知道太子殿下绝非无的放矢的人,只是臣没有一同行军,不知各中因果缘由,不知殿下能不能为臣解惑:为何撤职左将军?为何不押江左徒回朝廷而私自杀了他?” 齐公皱眉看向狐源,狐源平静回望,双眸如海,浩瀚博大,最终齐公拜下阵来,不咸不淡道:“太子一桩一桩说说看。” 谢涵缓了缓尖锐的语气,“撤职左将军徐芬,是因为他……” “至于江左徒…实在是他带来砂米后还恬不知耻……犯了众怒……儿臣为安抚军情不得不……” 谢涵一一道来各中原委,他觉得自己没有半点错误,然而……只是他觉得。 在齐公看来却──都是借口。 是他想独揽军权所以逼走徐芬,不然为什么不先派人回朝廷说明,让他再任命左将军?退一万步,来不及,那为什么不用有经验的游弋喾,不用各老将,而用一个豫侠呢?难道一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人会处理得比所有人都好?齐公不相信。 至于江左徒,如果觉得对方犯了众怒,大可押解回来由朝廷定罪,为什么要私自动手? “那敢问君父要以什么罪名论罪江左徒?”谢涵不得不出声提醒道:“儿臣派人送回来直言粮草武器有问题的奏章都被君父拦下,而没有公诸朝堂,君父忘了吗?” “你这是在怪罪寡人?”齐公怒极反笑,“你忘了婧儿一个女儿家是怎么千里迢迢给你送粮了吗?” “儿臣不敢。”谢涵生硬道。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咱们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不敢?逼走徐芬、杀江左徒,留下游弋喾、徐芬、温亭守城,三个里两个和你不合,一个家族和你不合,你还真会排除异己啊。”齐公霍然起身,积蓄已久的怒气在这一刻喷薄,“动储君印鉴,拉自己心腹上位,把持平燕军,拒寡人……” 谢涵越听脸色越淡,心也越来越冷。 “君上。”狐源忽然出声。 齐公汹汹气势噎了一下,侧头不悦看向对方。 “夜快深了。”狐源道。 齐公:“……” “之前我等讨论派什么人接手随国城池的事,今晚须拟好名单,须将军快回来了,事不宜迟。”狐源耐心道,说完,看向谢涵,“太子一路风尘仆仆,不如歇息一晚,冷静冷静,明日再来商谈。” 他在“冷静冷静”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谢涵想说什么,到底忍下,“是。” 狐源重新看向齐公,在这除了平和还是平和的目光下,齐公一如既往地低头了,看也不看谢涵一眼,“退下罢。” “儿臣告退。” 王方、王方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一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此时连忙跟上,“微臣告退。” 等二人都退出书房后,齐公方不悦道:“爱卿何故打断寡人?” “太子年少气盛也便罢了,君上莫非吃了画本里的还童丹,缘何父子二人说不上一句好话?”狐源还是那么平静的声音,平静地讲了个冷笑话。 齐公……齐公噎了一下,最后一甩袖,“你就包庇他罢,明日寡人还是一样的话。” 屋外,藏蓝天幕,群星闪耀,王方踌躇了,告辞道:“臣要回家看看,不知殿下?” “孤现在不适合出城回军中,否则只会加剧君父的不满。”说完,似乎发觉自己不应该和对方说这些,谢涵摆摆手,“去罢,回家去罢。” 王方有家可以回,他有家人等着他。 而谢涵,君父是不欢迎的,母亲……现在已经入夜,他做为成年男子,当然不方便踏入后宫。谢涵摇摇头,往东宫去了。 岂知此时东宫灯火通明,寿春、文央站在门口,一见到他,立刻冲上来,“殿下回来了。” 文央抖开披风给他披上,“起风了,殿下小心着凉。” 寿春解下谢涵佩剑,抱剑亦步亦趋跟着。 进去后,宫人没一个去睡觉,一一待在自己的位置,激动地对他行礼道:“殿下万福。” 谢涵讶然,“你们怎么知道孤回来了?” 东宫里能用的人都被他带走了,现在只剩下宫婢内侍,没有这么灵通的消息罢? “是玖大人和奴婢们说的。”寿春道。 “玖大人傍晚时分来的,现在还在内轩候着您。”文央补充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准备准备,放大招了:)前方高能,请小心。 章节目录 第110章 第110章 谢涵愣了一下, 却是想到──姐姐是不是生了? 是了,他离开扶突已经有四个月了,姐姐一个月前就应该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噢噢, 对了, 那天医工说是男孩的。男孩就应该叫三思,玖三思,不错不错…… 他心里嘀嘀咕咕地穿廊过庭, 来到一处宴饮用的小花园, 看到玖少卿的第一句话就是, “孤的小三思多大了?” 玖少卿:“……”槽多无口。但过往经验都告诉他, 不要和小舅子硬碰硬,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他拿起石案上的杯子, 抿了口茶,缓了缓, 道:“一个月零三天。” 一听这话, 谢涵眉毛皱起来了, “看来孤连小三思的满月酒也没能喝上。”说着, 走到玖少卿对面坐下,又松开眉头,“还有周岁酒, 那就是明年九月三十日。”他掰开手指算了算,“立冬呢,孤送什么好呢……” 玖少卿:“……”他又抿了口茶, “殿下, 不知为何迟迟没能入城,君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沉迷想象, 无法自拔,却被打断,还要回想他这么不乐意回想的事情,回答他这么不想回答的问题。 谢涵不雅地白了玖少卿一眼,伸手挥退侍立宫人,手中捏起杯子晃了晃,杯中茶水也随之晃了晃。 “大抵就是动了储君印鉴,犯了他的底线罢。于是,无论徐芬、江左徒做了什么,错的都成了孤。于是,无论游弋喾、徐芬、温亭因为什么留在北境,都成了孤的排除异己!” 说完,谢涵举起杯子,仰头猛灌了一口茶,透心凉,“孤什么时候需要排除异己来巩固势力了,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排除过什么异己了?” 杯子重重接触云母石案面,发出一声脆响。 玖少卿见他眼角发红,叹一口气,转身扒出一把小土撬,撬开一边松松的泥土,取出一坛酒,“喝吗?” 谢涵睨那酒坛一眼,摇了摇头,“孤明日还有事。” 玖少卿点头,把那坛酒塞回去,道:“动储君印鉴,确实是触及君上底线的事。当时情况紧急,动也便动了,如今无可改变,只能补救:殿下何不如把它转交给君上,以示忠诚敦孝呢?” “交上去?”谢涵双眉猝然皱得深深的,“岂非就是说孤做错了?况且──”他脸上的冷然融化一角,露出淡淡的怀念与温情来,“那是君祖父给孤的。” “先君给殿下,是为了让殿下更好地掌权,以更进一步。如今时移世易,殿下握着它,不只不能给您带来益处,反受其害。”玖少卿认真劝道:“至于是对是错,曲直自在人心。殿下何时这样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谢涵凝着对面人,好一会儿,晃了晃头,“你是不是拿酒给孤了……怎么觉得有点晕……” “怎么可能?”玖少卿好笑,“是给您清心火的菊花茶,殿下怕是舟车劳顿乏了……殿下──殿下!!” 他话未竟,便见对面人一头栽倒在石案上──再困乏也困乏不成这样,他大惊失色。 . . 一缕清风从面上拂过,带着微凉的腥味。 谢涵睁开眼,群星闪耀。 他似乎正以一个安详的姿态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身上盖着一条棉被,周围嘈杂不断,脑袋是仿佛宿醉过后的疼痛…… 一时间,谢涵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撑掌坐起,棉被从身上滑下,露出里面的甲衣披风。 披风? 谢涵慢一拍反应回来,终于记起自己昏迷前的情况──他突然就倒下了。 那这里是哪里? 玖少卿呢? 谁?是谁带他来的? “呜──”这时,一声号角响起,这声音谢涵很熟悉,是冲锋的信号。 打仗?哪里在打仗? 谢涵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前方火光冲天,喊杀声不断,是攻城,不断地有人爬上城墙又掉下来。 那面巍峨城墙是那样古朴熟悉。 那些攻城士兵的军衣他永远不会忘记。 扶突城北城门。 平燕军。 一瞬间寒气从脚底心往上灌,谢涵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景象。 他的平燕军怎么会攻打扶突城呢? 不──还、还来得及阻止的。 谢涵翻身而起,耳边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三哥,你醒了?” 谢婧。 “怎么回事?”谢涵回头,对方正捧着一个瓷碗过来,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药汁。 不过这些他此时已无暇顾及,忙拉住人臂弯,“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啊──” 谢婧被谢涵拉得一个踉跄,“铛──”一声响脆响,药碗应声倒地,顿时断瓷碎片,滚烫的药汁猛地溅出。 谢婧连忙跪下来捧着谢涵的脚,掏出帕子擦,“哪里烫到了?三哥,有没有哪里烫到?” 谢涵哪有功夫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他急得目色发红,“前面是不是平燕军?这里是不是北门郊?” 谢涵的鞋面很厚实,确定没有药汁烫进去,谢婧站起来,思考了下陈述道:“夜中时分,玖大人背着三哥,两人一马从北城门冲出来,叫醒了豫侠和其他将军。一边送您去军医那儿,一边请我军攻城。 众位将军本来是不同意的,玖大人解释道:三哥你是正在东宫谈话时忽然昏迷,紧接着门外亮起火光,还有卫士行进声。他觉得不对,背你从窄巷偷跑出来,只见东宫已经被杨炎德团团包围了。他偷听到杨炎德和宫门令的对话,” 话到此处,谢婧顿了顿,一双善睐明眸担忧地望向谢涵,“君父想制造东宫走水,三哥不幸葬身火场的意外。” 随着谢婧娓娓道来其中内情,谢涵面色一寸寸冷下来,此时脸上血色已是褪尽,白得没有人气,却道:“一派胡言。” 谢婧是鲁姬的女儿,谢漪的亲哥,阳溪君的宝贝外甥女,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听对方胡诌呢? 谢涵挥开谢婧,转身朝前方大军走去,那里有八千平燕军。 谢婧小跑上来,“三哥,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至少听我说说完啊……” 谢涵加快了脚步,前方紧挨着几个帐篷,不断有浑身浴血的士兵被抬下来送进去,军医飞快地止血包扎后,忙不迭接手下一个,没有药材,只能让他们生生痛着、熬着、喊着、叫着,但当他们看到谢涵时,却都高兴地大喊起来,那份惊喜比谢婧刚刚不少多少── “将军!” “将军你没事啦?” “太好了将军你醒了。” 喊完发现牵扯到伤口,顿时一阵龇牙咧嘴。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来不及了,没写完,先放上来了,明天捉虫。 章节目录 第111章 第111章 “住手, 你们干什么,造反吗?谁给你们的胆子,都给孤住手!”谢涵大步流星, 来到指挥阵地, 伸手去拔退兵的阵旗。 十余个将官正忐忑地看着城前战况,一个个心弦紧绷,眼睛瞪得生疼, 却不敢眨一下。甚至没有注意到谢涵的到来。 直到谢涵斥责, 众将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一个个围过来: “不要啊, 将军──” “将军,没辙了,没有回头路了。” “将军, 君上想害你,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啊……” 几个人团团扒住谢涵, 甚至两个人抱住他手臂不让他拔阵旗, 谢涵急得低吼道:“要害也是害孤,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不为自己想想, 也想想家里人,谋反是夷三族的!还不停手?!” 几人却不为所动,甚至有人哭道:“殿下, 求求你了,不能停手──” “正是为了家人才不能停手啊,君上因为殿下你根本不放心咱们, 要把咱们秘密处决了……” “我全家就剩一个三岁大的儿子,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满儿就要被生吞活剥了……” “殿下, 我们谁也不是天生反骨,我们没办法啊……” “殿下你一片忠心不怕死,求你也想想我们罢……我们跟了你这么久,从扶突到温留,又从温留回扶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求着求着,一个个都哭喊起来── 谁想谋反了? 哪怕被派去最危险的战场,他们都从来没胆子反抗过。 可……可他们不想死啊,他们想活啊。 想活就只能拼一把。 可真的指挥手下士兵冲上城楼后,他们怕极了。 紧张、害怕、惶恐,这些情绪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浩海之大,个体之小就像一叶小舟一样在波涛中翻滚,他们在一浪又一浪的拍打中煎熬。 这个时候,他们的主心骨冲上来说回来、停下?怎么可能呢?回不来了。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这么多战将的熊抱,谢涵气狠了,低头咬起脖子上挂的一个竹哨。 一声清鸣响起,在硝烟厮杀的战场,很快就被吞噬,但奇怪的是,立刻有不同的人,来自不同的方向,齐齐朝谢涵所在处奔来──太子卫队。 王洋、叶猛、杨明率先过来,见状大吃一惊,一时竟不知怎么是好。 “你们傻了,还不把他们拉开?!”谢涵怒道。 他们齐齐反应回来,带队中卫士把一个个将官拖下来,倒是叶猛嘀咕一句“殿下魅力已经这么老少通吃了么”,被谢涵听到踹了一脚泄火。 事已至此,太子卫队有三百余人,人多势众,那些将官也不反抗了,只一个个不停地苦苦哀求谢涵。 谢涵目光却转向一处,玖少卿迎着目光走上前来,“殿下,确实不能退了,退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谢涵冷笑一声,“莫非谋反就能有好死?” “若侥幸成功,便有生的希望。”玖少卿来到谢涵对面,眼带决绝,“殿下,君上要您的命,要这平燕军的命:他定下计划,明日凌晨,派阳溪君带人,以犒赏三军的名头入营,趁着我军坐下宴饮下/毒,再把众军尸体圈起来,称感染时疫。” “不可能。”谢涵断然道:“孤不知道你哪里听来的谣言。孤虽然称不上了解君父,但他绝没有这样的狠毒与魄力,更没有哪一个君主会毒杀国内八千将士。” 八千啊,相当于齐国常备军的十分之一,哪个君主舍得? “殿下──”玖少卿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你该知道,君上从来称不上一个英明的君主……” “住口!君父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议论。”谢涵拔剑架在他脖颈上。 玖少卿悍然无畏,双目定定地直视谢涵,“我一死不足惜,可是殿下,您身后还有楚楚夫人、七公子、娴儿,整个平燕军……” “混账!”谢涵拿剑鞘反手把玖少卿推翻在地,“把他绑起来。擂鼓、吹号、挥旗,退兵。” 不论众将心里如何不愿,太子卫队唯谢涵马首是瞻,毫不迟疑地执行命令;闻讯的众将士,比起那些将官来,自然更相信谢涵。 不一会儿,冲在前头的士兵一个个退回来,北门守城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涵打马向前,前方尸体遍布。 众人见他准备入城,均是一骇,“殿下──” “你们留在此处,孤去向君父请罪。” 正这时,那高大的北城门忽然从内打开了。 马蹄声动地,火把下乌压压的大军倾巢而出,像天边黑云一样,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这不是北城门能有的兵马──这是齐国真正的精锐之师,棘门营大军。 当先一人白面微须,正是虞旬父。 谢涵一怔──据他所知,对方前几日率棘门军入山林操练了,一直没有回来。 顷刻间两军对峙,虞旬父率先开口,他还是那一团和气的模样,声音也舒舒缓缓、温温和和的,“太子殿下。” “孤于宫中听说有人意图对君父不轨,效法燕宁窃国之举。在不知谁是敌友的情况下,只能出城寻找平燕军救驾。然刚刚发现,是孤太过愚蠢,遭人蒙蔽算计了,因此退兵。” 谢涵思路无比清晰,“故孤特来进城请罪,既然虞将军来了,那就请虞将军缉拿孤罢。” 他伸出两个手腕,束手就擒。 虞旬父却笑了,“殿下说笑了,您的智慧,平燕一战,淋漓尽显,天下皆知,谁能算计欺瞒您呢?” 他的语气神态和那么多次请谢涵磕瓜子时一模一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叫谢涵寒从脚起。谢涵强笑道:“世人谬赞,孤从来只是个普通人,一着不慎难免犯错。” “可有些错是不能犯的。”虞旬父意味深长道:“得罪了,殿下。”说完挥手行军,“君上旨意,诛杀叛军,捉拿逆贼──” 瞬间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刹那之间,耳边已是刀木仓剑戟声不断,谢涵目眦欲裂,“虞将军带孤进城,可兵不血刃,为何要自相残杀?这八千平燕军里,有一半的棘门营将士,虞将军一点不痛惜吗?” “痛惜,怎么可能不痛惜?他们每个人本将都亲手调/教过。”虞旬父面露怀念与不舍,“只是,痛惜也没办法。是殿下您选择了自相残杀,我们只能应战。” 说完,拔剑而来。 谢涵后退一步,两旁卫士涌了过来,四周已是一片血肉横飞。 豫侠拍马过来,“棘门军人数比我们多,战力比我们强,去扶山,才有可能反败为胜。” 谢涵没有焦距地看他一眼,颤抖着手拿起阵旗,“结阵,后退,后方一里处,扶山。” 说完这些话,就像抽干浑身力气一样,他几乎要软倒马上。 “三哥,振作一点。”耳边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你不能输。” 谢婧不知何时来到谢涵身边,穿一件武士服,梳一个高马尾,罗裙钗环都收了起来,手里一把弯刀,俯身间连划破三人脖颈,像地狱的镰刀。 谢涵下意识看她,她眼睛明亮极了,里面全是坚定与义无反顾,这亮光像点燃了谢涵的斗志。 对,他不能输,他不能死。 他还有母亲、姐姐、弟弟,还有背后支持他的人,他还有那么多使命没有完成──变法图强,在未来天下剧变后,令齐国依然屹立东方,令百姓安居乐业。 他不能输,不能死,他死了,就没有人改变《江山妩媚美人谋》里的结局了。 见谢涵眼中重新迸射出信念,像两道小火苗一样,谢婧松一口气。 北门外扶山,地势高耸,向南呈一个簸箕状地形,从上往下冲去,有万夫莫当之势,是进攻的好地方。 谢涵一路率军且战且退,来到扶山,他的白色披风已经被鲜血浸染了。 他只是甚少加入厮杀,事实上他的剑术从来不比任何一个百战之士差,一路上,他杀了七十八个齐军。 他记性极好,哪怕动手飞快,也没有忘记杀的每一个齐军。他不想记得,更不想记录,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默默地数着数字。 终于占据了扶山这片居高临下的据点。 包括玖少卿、豫侠在内,所有将士都松了一口气。 山下棘门军暂停了进攻动作,大概是虞旬父察觉到了这个不利于己方的地势,正在调整军马中。 豫侠和众将见谢涵站在最高处,像座雕像一样立着注视下方,都给谢婧施个眼色拜托她去劝解,随后下去整顿军马。 谢婧无奈一笑,转身快步攀到高处,走到谢涵身边,“三哥?” “我在楚国的时候,有一回,和表哥去街上逛,碰到个卖盾和矛的人,夸赞他的盾说:我的盾很坚固,没有物体可以破坏它。又夸赞他的矛说:我的矛很锋利,对任何物体没有不能破坏的。我听得发笑,上去问:那用你的矛,去破坏你的盾,结果会怎样呢?那个人哑口无言,带着他的矛和盾跑远了。” 谢涵声音悠远,仿佛回到数年前那场闹剧,“我一直以为这是市井无赖的笑话。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疑问会出现在我身上。” 除了面对极亲近的人,谢涵一直是称孤道寡的,这是礼仪,这是身份。 谢婧听谢涵的自称,先是一喜,随后渐渐变了脸色,“三哥?” --------------------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这两章会有很多疑问,后面就清楚了,当然,机智的小仙女们或许已经猜到啦。 章节目录 第112章 第112章 “之前我遇到了一个逃兵。”谢涵又道。 谢婧连忙转移话题, 娇叱道:“在哪?临阵脱逃,当诛!” “我已经放他走了。”谢涵平静道:“他是原棘门营的将士,两军相杀中, 杀了对面一个士兵, 对方倒下时,他看清面庞,是他亲哥哥。他当场就疯了、跑了。” 谢婧再也没办法挂上笑容, “三、三哥, 不要说了, 几个将军在商讨战术, 我们一起过去罢。” 谢涵侧头,对方姣好的脸上染了血迹与尘沙,做功精良的武士服破了好几个口子, 他伸手拭去对方鼻尖一滴血珠,“有没有受伤?” 谢婧受宠若惊, 双眼瞪大, 看着那只手一点点靠近, 随后落在眼下, 她呼吸一滞。 “那看来是没有了。”谢涵轻笑一声,转身朝众将过去,走了几步没听到脚步声, 又退回来,拉起还呆立的对方,“走罢。” “十年了。”谢婧忽然道。 “嗯?”谢涵不明所以。 谢婧抬头, 凝着山下满目尸体, “十年了,距离三哥上一次主动牵婧儿的手, 十年了。十年来,一直都是我扒着三哥、粘着三哥、拉着三哥的。” 谢涵微微一怔。 已到了前方众将围成一圈的地方,他握紧了掌心里的手,那因为习武比寻常女子稍韧一点、骨节突出一点的手,随后松开。 那边众将不知哪个先看到的谢涵,随后一个个扭过头来,见他面色没有那么难看了,均是一喜,“将军。” 谢涵上前一步,“你们还叫我一声将军,就该服从我的军令。” “将、将军?”有几个敏感的,闻言立刻变了脸色。 “退兵罢。” 随着谢涵话音落下,一个个壮汉登时像街头买菜大婶一样嚷嚷起来: “不行啊,将军!” “为什么将军,我们都不想死啊……” “我们能赢的,将军……” 谢涵转头,眺望山下棘门军,“棘门营的将士是我大齐真正的精锐,就算我们占据地利,如果要杀光他们,你们觉得我们还能剩多少人。” 场面顿时静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豫侠开口道:“最多三千。但是,够了。” 解决掉山下近万人,要冲进扶突城、齐宫,不是探囊取物吗? 谢涵摇了摇头,“扶突真正的兵力,除了棘门营一万,还有六千守城将士,四千宫中卫士。”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将瞬间面如土色,“还……还有一万。” “而且扶突城城防稳固,就算只剩几百士兵守城,我们要进去也不容易。还有,你们可能不知道,伐随的大军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一句句话,一点点踩碎众人心底的希望,打破他们拥立新君封侯拜相的美梦,一步一步,终于把他们推倒在绝望的悬崖边。 可怕的悲哀与死寂在夜色中蔓延。 “啊──”一个年轻将官再也受不了,捂头痛哭起来。 他们再也忍受不了死亡的恐惧,甚至有几个对谢涵怒目相向,怨怼道:“咱们是边缘人,不知道城内具体情况,将军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谢涵偏头看那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长剑出鞘,银光乍现,转瞬那三人就倒在了血泊里,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其余众将骇然,齐齐后退一步。 却听谢涵道:“你们逃吧。” “……啊、啊?” “这三个人,之前鼓动我谋反时最起劲,现在又如此对我不敬,该死。”谢涵淡淡道:“但你们什么错也没有,不该枉死。逃罢,下去告诉每个营的士兵,现在是什么情况,让他们都逃罢。 等你们逃了一段距离,棘门军该反应过来了,又或者,还没等你们逃几步,他们就想好对策攻上来了,反正他们一上来,孤就放火烧山,这样你们就不会被追上,但可能会葬身火场,所以,你们快点逃吧。” 听到这里,众将反应回来,“将军?” 之前三人倒下时的害怕此时一扫而空,他们脸上全都是震惊与动容。 “将军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走。这是军令,再不去和众营士兵说清楚,是想让他们给你们陪葬吗?!”谢涵提高声音,说完,就转过身去,眺望棘门军,他们已经在列队,“棘门军要来了,时间不多,再过两刻钟,我就放火,要是要哪个士兵来不及逃,死了,我就算在你们身上。” 众将无法,擦了擦眼角,对三个卫队长还有谢婧投去一抹希冀的目光,希望他们能劝退谢涵,就随后朝下方众营士兵列队处跑去。 此时山头上,除了太子卫队,便只剩下陈璀、豫侠、玖少卿、谢婧。 谢涵令卫士把马、战车都去牵上来,绑在树上。 随后摸了下陈璀脑袋,“不走吗,小璀?对山上逃命,你该比将士们还要熟悉几分才对。” 陈璀咬了咬牙,“如果今晚走了,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向谢涵看来,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谢涵笑了笑,“你还那么小,以后的路还很长,一路上,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教你、对你好的。” 陈璀红了眼眶,气道:“你也不大,你才十五岁!” 谢涵叫回来两个卫士,令他们保护陈璀,没有期限。 他夹了夹陈璀脸上的肉,“养了半年,瘦猴子终于白白嫩嫩的了,可别被哪个女人捉回去做小郎君。” 说着,他趴下来,俯在对方耳边低声道:“走罢,你是块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我只愿你有朝一日大权在握,能够善待齐国。”顿了顿,又续道:“如果可以,救韫白一把。” 陈璀低下头去,“我记住了。” 目送卫士护送陈璀远走的背影后,谢涵把目光落在谢婧身上。 谢婧偏过头去,“三哥什么都不用说,我不想听,我走就是。” 谢涵又叫来两个卫士,“虞家主现在是什么立场,我也不清楚,你先偷偷逃走,找到阳溪君或者君父,就说:你发现军中有变,趁乱偷跑出来的……” “好,我知道了,你不要说了。”谢婧好像再也听不下去,匆匆打断他,捂着嘴跑下山去。 谢涵又看向豫侠。 豫侠却不等他说话,上前一步,来到对方面前,“偏历一役后的那个晚上,我说我还要再考察考察,现在我考察完了。” 他单膝跪下,上身笔挺,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愿效忠齐太子殿下。” 谢涵:“你这又是何必?你虽然性子执拗容易得罪人,但偏历一役已够你名声大噪,无论去哪个大国,都会是座上宾。” 豫侠笑了。 他甚少笑,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脸的,让谢涵一度以为那张脸是瘫的,如今这一笑像是直达心底,使他木讷的脸顿时鲜活起来,剑眉星目,竟是十分俊朗。 他道:“一臣不事二主。” 谢涵深深望进他眼底,那双眼睛眸光熠熠,俄尔,他收回目光,“唔”了一声,续吟道:“烈女不嫁二夫。” 豫侠:“……” “哈哈哈──”谢涵大笑出声,长笑毕,哼了一声,“叫你怼天怼地最爱怼我。” 他边笑边转头,那个方向,玖少卿一人静静独立,看着面前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玖大人,不逃吗?”谢涵道。 “我逃得掉吗?”玖少卿淡淡道:“殿下不是已经锁定我了吗?您功夫本就比我好,还有豫将军和那边卫士,只要我一有异动,就会被您抓起来罢。” “你倒是了解我。”谢涵一赞。 玖少卿也赞同地点点头,“不然何能有心算无心设计您呢?” “为什么?”谢涵抽出腰间臾光,银亮锋利的剑刃瞬间架在对面人脖颈,“我自问没什么对不起玖大人的。”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玖少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没什么对不起我?殿下,我一直觉得您最强大的是言辞,现在才知道是脸皮。还是殿下您贵人事忙,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谢涵皱了皱眉,忽然眼神一闪。 “你想到了罢,你总该想到了。我给你做了十年的伴读,一年的姐夫,你说要去梁国,我就去抢出使梁国的任务;你说要娶倾城公主,我就到处打听给你出谋划策;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竟然要对我母亲下这样的毒手?” 听着玖少卿悲愤至极的声音,谢涵握剑的手微有不稳,“可是她要害你。” “害我就害我。那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我的母亲,我愿意忍者让着供着她,哪要你插手?”玖少卿讽刺道:“莫非还要我谢殿下大恩大德?” “那姐姐呢?”谢涵抿了下唇,“你愿意忍着让着供着玖夫人,我的确不该插手,可是姐姐是我亲姐姐,她要害姐姐,我绝对做不到旁观。” “难道你们不能告诉我?”玖少卿“哈”了一声,“我才是娴儿的夫君,难道你们觉得这我都处理不好?你们为什么要越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八尺高的男儿,抬手捂上眼睛,因为浑身发抖,薄薄的皮肤被剑锋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谢涵却没有移开剑锋,“东宫茶里的药是你下的,什么让我葬身火场、处死全军都是你的自说自话。 凭我们的关系,你想报仇杀我根本不难,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这八千平燕军都拖进来。” 玖少卿发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再放下手,面上已是一片冷然,甚至带了点轻嘲,“难道你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计划?殿下未免太高看微臣了。” 章节目录 第113章 第113章 “殿下知道君上为什么那么震怒吗?是您动用储君印鉴实在冒犯他的权威? 当然, 那日收到军报,君上是动了真怒,但这么多天过去, 再大的怒意也会变淡。 君上今日满腔怒火的原因, 殿下可能不清楚。”玖少卿微微一顿,嘴角挑起个弧度,一句一顿道:“──因为自平燕军抵达北门外, 三天里, 君上下三道召令, 您都拒不入城。” 见谢涵骤然色变, 他笑得越发畅快,“殿下知道我们喝一样的茶,为什么只有你昏迷吗?殿下知道棘门军一直在外操练, 为什么今天那么巧合地回来吗?殿下知道虞家主一向与您交好,为什么刚刚翻脸不认人吗?” 他甚至摆出一副要别人洗耳恭听的讲课模样来, 好整以暇道:“您真的以为阳溪君用砂米是为了让您战死在前线吗?您真的以为半年前温氏波氏之争天衣无缝吗?” 谢涵脸上划过一抹恍然。 要封锁国君召令, 要能及时令棘门军回来, 这样的手眼通天, 岂是一人一家能做到的? 玖少卿哈哈大笑起来,“您以为我们是傻子任您揉搓吗?您妄图变法颠覆氏族,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我也是玖氏少家主, 害死我母亲后,您又想动摇我家族根本,竟然还能和我说没什么对不起我?竟不觉得羞耻吗?” “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各大氏族, 本就是朝廷的恩赐,即便收回, 也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事已至此,谢涵倒平静下来,只简单地陈述道。 “那殿下何不如说齐国本就是昊王室分封,如今王室衰微,拿齐国填补好了。”玖少卿呵呵道:“当初昊厉王想要整顿诸侯时,不知道是哪几个国家上窜下跳、抵死反抗?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用‘王者至尊,霸者至强’的大饼弹压王室的。” 他脸上的讥讽几乎要凝为实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学富五车,难道连这句话都没听过吗?” 谢涵低头思索了下,点了点头,“齐国对昊王室,诚然不忠。但先祖身为齐君,除了要对王室尽臣忠,也要对齐国担君责。先祖舍弃了臣忠而担君责。现在你们舍弃了臣忠而选择了一家之主的责任。而我,舍弃了你们这些阻碍国家强盛的臣子,选择了变法图强。抉择与立场,如此而已。” 说完这些话,他心头闪过一丝明悟。 他忽然想起当初劝须贾加入变法计划时,须贾问他的话: ──“孤希望能举办一场面相全国有识之士的考核,随后按成绩优劣论官职,无论是布衣还是卿贵,一视同仁。” ──“好个一视同仁。那最优者论什么官?” ──“那一年所缺的最大官职。” ──“如果那一年国君新丧呢?” 当时他勃然色变,哑口无言,现在却忽然有了答案── 那他还是会选择太子继承君位。 昔尧舜禹三代之时,就是选贤为君,后夏启杀伯益,创大夏王朝。臣子选贤,由国君主持,国君选贤,谁能主持呢?诸公子之间都有这样的明争暗斗,当范围波及全国,那会是怎样可怕的内斗? 为齐国安稳,就必须继续君主的世袭惘替。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心头前所未有的清明,只可惜──太迟了。 山下响起一声号角,近万的棘门军马上要上来了。 他仰头看看天,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夜色浓得像墨汁一样,看不见星星与月亮。 他放下手里的剑,“你走罢。” 玖少卿愣了一下,脸上讽意一滞,好一会儿,呆道:“你不杀我?” “杀你?”谢涵摇了摇头,“我害玖夫人,你来报仇,为人子者,又有什么错?我选择变法,你们选择缴清我这一系所有党羽,也没有什么错。怪只能怪我太急躁冒进、棋差一招,何须迁怒他人?” “你走罢。杀人偿命,我马上就要把这条命还给玖夫人了,我死后,变法也会无疾而终。你可以安心地走了。” 说完,谢涵还对他淡淡笑了笑,那笑容极淡,却不含一点杂质,在火光下微醺。 玖少卿咬了咬牙,“你有没有一点后悔?” “有。”谢涵收剑回鞘,“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会把玖夫人的所作所为悉数告诉你,如果你还是不能保护好姐姐,我再动手;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会铺开势力,稳扎稳打,等大权在握,再实行我的变法计划。可惜──人生永远不可能再重来一次。所以,玖少卿,你走罢。” 玖少卿仰头看天,声音忽然软和下来,没有冷嘲,也没有尖锐,反而带了点亲昵地抱怨道:“你知道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吗?母亲死因揭露,父亲觉得是我间接害死母亲,视我为眼中钉;你变法计划暴/露,家族因为我与你亲近,几乎要放弃我。” 他眨了眨眼睛,唯恐有什么争先恐后地溢出眼眶,“你别怪我,我跟你太久了,没人相信我。我必须要这么设计你,才能投诚。你也不想我落败罢,那样娴儿和三思就无依无靠了。” “这些是是非非,都让它随风而去罢。”谢涵淡淡道,见棘门军已经在冲到半山脚了,下令众卫士割断连着马匹、战车与树干之间的绳子。 顷刻间滚滚轰声响起,裹挟着沙尘与冷风迎面冲来,地动山摇。 棘门军吓了一跳。 扶山南坡极陡,这样的冲势,不只会冲散将士,还会导致死伤无数,虞旬父当机立断,趁着车马还没滚下来,勒令众将士后退。 谢涵松一口气,转回头来,命人牵出一匹马来,“我还给你留了一匹马,走罢,我马上要放火烧山了。” 玖少卿后退三步,长揖到底,“我会在这场变故中护好娴儿的。” 说完,翻身上马,抖开缰绳,最后回头看了那如松似竹的人影一眼,绝尘而去。 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散在夜色里,豫侠忽然道:“放过背叛者,你从来不是这么好的人罢。” “嗯……”谢涵沉吟片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 豫侠:“……” 旁观他的吃屎色后,谢涵用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语气道:“好罢好罢,告诉你──他既然敢孤身入平燕军,肯定做好了被我发现的准备。也许是拿姐姐的命,又也许是三思的命,沁儿他也是能接触到的,他可以拿这么多威胁我。与其等他说破筹码,不如我先放他一马,换取他一点可怜的愧疚心罢。” 对此,豫侠并不认可,“他会愧疚?” “会。只是坚持不了多久。”谢涵侧头,目光牢牢钉在他身上,“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是你向我宣誓效忠后,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任务,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不等豫侠说什么,他径直道:“今天以后,母亲、姐姐、沁儿都会受到牵连,我要你立刻赶赴楚都云门,请舅舅出面保下他们。” 豫侠抿了抿唇,他不想接受。 谢涵忽怅然一叹,“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过反心,也从来没想过弑君杀父,从今往后,却要背负着不忠不孝、逼宫篡位的千秋骂名。” 他抽出剑,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岩石,这是他早就挑好的岩石,他挥剑直刺、剑走龙蛇,“十月初一,归来见君,三请觐见,未得宣召……” 剑是好剑,冶子所铸,当世名剑。 人是好人,剑圣弟子,气能透石。 巨大的岩石上,渐渐铺陈开这三天来的跌宕起伏与无奈悲愤:从不得召见到孤身入宫,再到忽然昏迷,醒来周遭变幻,但这里他没有提玖少卿,只说有不明黑衣人把他交给平燕军,并告知平燕军种种。 豫侠眉心一动,“你……” “舅舅虽然疼我,但绝不会为一个死人大动干戈。所以舅舅会出面保下母亲,却绝不会为我平反。”谢涵道:“所以,我要你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诉表哥。” “表哥?” “楚太子子般。”谢涵继续刻字,头也不回,平淡的声音却仿佛染上一层暖色,“如果说这天下间,还有谁愿意倾尽全力也有能力还我一个清白的话,那只有两个人。师傅年事已高,不常出山,我又何必把消息告诉他,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我只相信表哥。带上我这三百儿郎去楚国,不要回来了。” 这时的太子卫队绑完也砍完绳索,早就沉默地立在谢涵背后,一直不发一言。 此时,却忽然有一人道:“殿下在哪,我们就在哪。” 这声音很熟悉,一贯阳光跳脱,此时却带着一抹哭腔。 谢涵叹了口气,“叶猛,你总不会想让楚太子给我做白工罢。可我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好回报楚太子的,只能拜托你们替我感谢他了。” 但谁都没有吱声。 他们不是傻子,很清楚楚太子和自家殿下的关系,根本不需要什么回报。殿下只是想让他们走,还给他们找好下一个东家。 于是,他们三三两两、最后齐声道:“殿下在哪,我们就在哪。” 谢涵:“这件事,是各大氏族的合谋,应该还包括阳溪君、鲁姬夫人……也许还有我猜不到的幕后黑手,调查、澄清,需要庞大的人手。有你们的加入,就能缩短时间?我想早点澄清一切,你们难道不愿意替我完成这件事吗?还是你们想让我死后还遭人唾骂、不得安宁? 死是最简单的事,或有轻于鸿毛,或有重于泰山。你们是想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吗?就算你们愿意,我也不同意。你们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我不允许你们死,明白吗?”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王洋跪了下来,“不论这条路有多难,不论这件事要做多久,我们都将披荆斩棘,完成殿下的任务。到时候,再来守护殿下。” 说完,他一手按住还想说什么的叶猛,起身对豫侠道:“豫将军,我们走罢。” --------------------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君顿悟了,要长大了。 章节目录 第114章 第114章 待一切关于寂静, 偌大的山头,只剩下谢涵一个人。 在还有许多人的时候,他没有时间也不允许自己害怕。可当所有人都离去后, 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和恐惧, 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他一直稳当当的手,在众人离开后,终于渐渐颤抖起来, 越抖越剧烈, 因为脱力, 也因为害怕── 他、他也怕死啊。 他怕极了──他还没看到他养的蝴蝶兰开/苞;他还没娶妻让母亲喝上媳妇茶;他还没有抱过他的小外甥。他还想再吃一回师傅炒的菜;他还想再和表哥一起横行霸道、耍死人不偿命;他、他甚至还是个处/男呢。 他不要变成史书上一段短短的话; 他不要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他── 他要死了。 “──昊王忽十一年十月丙午, 谢涵绝笔。” 一瞬间仿佛被掏空了所有力气,谢涵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地上,再没以往的翩翩形象。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两滴、三滴,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 落在松软的泥土里。 他想给自己讲个笑话, 于是他开口道:“原来你也这样贪生怕死。真丢人, 还哭鼻子呢。” 然后他就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他好害怕—— 可再害怕,一切已是定局。 他哭一阵,又粗糙地抹抹眼眶, 爬过去看了一眼棘门军,棘门军已经重新退到山脚下;另一头,太子卫队的踪影也寻不到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冬日风燥, 扶山上树木又多,他还让人洒了火油。 【宿主, 你真的会死吗?】冷不丁,脑海里一个声音。 谢涵:“……!” 系统沉默已久,让他在这场变故中完全忘记了对方,此时此刻…… 他忙站起身,理了理糟乱的头发、染血的衣襟,轻描淡写地拂去脸上泪痕,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系统:【……】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重新问道:【宿主,你真的会死吗?】 “人生自古谁无死呢?”谢涵声音淡淡,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手点燃火折子,姿势娴雅,仿似焚香,一一燃起周围的干草、枯叶,乘着风势,转瞬化为熊熊大火。 【宿主,你不能死。】系统迷惑又急切,【你怎么会死呢?你明明能活到三十二岁的。一定会有转机的。】 他怎么会死呢,看着漫天火光,谢涵终于想起来──他会被设计,是因为他变法,他会急不可待地去变法,是因为他看到了齐国的结局。 这一时间,他竟不知先知是一种幸福还是不幸。 “这也许就是你说的‘蝴蝶效应’罢。”谢涵横起剑,那剑通体银白,长约三尺七寸,光华隐而不露,剑脊处用错金法镶着一排七颗凤眼图案,与火光相映,有种夺目的光彩。 天上的黑暗渐渐褪去,黎明即将到来,天空渐显鱼肚白。 “真想再看一眼日出啊。”谢涵低低一叹,抛起了手中长剑。 他的一起手一挥动,都是出神入化的,分明只是这么平平一抛,长剑就高高扬起,剑尖笔直向下,挟苍岳山英之势,朝他的天灵盖直直刺来,他闭上眼睛迎接生命的永恒到来── “三哥──”谢婧好不容易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速度冲过去的,反正在她反应回来前,已经一跃而起。 在剑尖离谢涵头顶还有三寸距离时,她抓住了! 谢涵睁开眼睛,难以置信,“三妹?” 谢婧跌落下来,扔了手里的剑,扑倒谢涵身上,搂紧他的腰,力道出奇的大,竟不像一个女子所有,仿佛要勒断他的腰,又像要把这个人融进身体里。 谢涵浑身一僵。 男女有别,这种距离,即使是兄妹也逾越了,“三、三妹。” 谢婧说不出话来,只把脑袋埋进谢涵脖窝,浑身颤抖,不敢想象如果她来晚一步会怎么样。 谢涵却忽然想到什么──他拉出谢婧的手,掌面两道剑痕,深可见骨,鲜血肆流。 抬头,对方仍只睁大两只眼睛盯着他,像怕他下一瞬会消失一样。 周围漫天火光,火舌肆虐,马上要烧过来了。 他心头忽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可是──太迟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疼你,妹妹。”谢涵掏出汗巾给那只白皙柔韧的手包扎起来,低声道。 这句话,像一个机关一样,原本谢婧脸上凝固的表情忽然动起来,像哭又像笑,似喜又似悲,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柔声道:“三哥,我杀了一个人,他的身形和你很像,你把衣服和他换一换,好不好?” 谢涵一愣,这时才注意到不远处一具尸体,身形确实和他很像。 见谢涵似要拒绝,谢婧连忙用受伤的手捂住他嘴巴,谢涵哪敢再动。 “三哥,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能选择活下来,不然夫人、二姐、七弟都会受到牵连,豫将军、小璀、这八千平燕军都会受到朝廷最严厉的追捕,整个扶突都会陷入清洗以找出你可能的同党;只有你死了,才能烟消云散,给他们一条活路……可是,一具尸体就够了啊,婧儿会用毕生之力帮你洗刷冤屈的,等海阔天空,三哥您依然可以带齐国走向强盛,完成您和君祖父的梦想。” 她对着谢涵缓缓跪下来,“三哥,不要死,求你,咳咳咳──”烟火呛人,她忍不住掩唇咳了起来 谢涵、谢涵捂了捂口鼻,“三妹,三哥想说的是──火太大,出不去了。” 谢婧:“……”她尴尬了一下,小小声道:“婧儿当然不会无的放矢。我知道一条小路,山泉连着突水,我们可以跳进去顺流……三、三哥!”她磕巴了下,瞪直了眼。 “事不宜迟。”谢涵飞快地解开披风,然后是战甲、外衣、内衫、里衣…… 谢婧:“!” 她喉头咕咚一下,对面人已经脱了个精光,露出光滑流畅的肌理,骨肉均匀、手足纤长,宽肩、细腰、翘臀、长腿,平坦的小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谢婧:“!!”她捏紧了鼻子,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转过身去。 脱光后,谢涵飞快扑到那尸体旁边,扒下那一身衣物,手指翩飞穿了起来,指尖自锁骨划过,来到胸前系紧系带……等穿完后,下意识想支使人给尸体穿上衣服,然后想起这里没有他的卫士,也没有他的奴婢,只有一个他打算从今以后千娇百宠的妹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但旋即他发现── 这个黄花大闺女既没有背过身去,也没有捂上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两靥生花、眼角绯红。 谢涵:“……!”好一会儿,他轻咳了一声,“三妹,你要不要……” “叫我婧儿。”谢婧打断道,许是因为烟火呛肺,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谢涵:“……”他从善如流,“婧儿,转过身去。” 谢婧收回直勾勾的目光,恢复一般模样,天真明媚,抿嘴一笑,脆生生道:“三哥是希望婧儿只看你一个人的身体吗?” 说完,笑着转过身去。 谢涵:“……”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复杂的心情,只得加快手上动作,周围的火势也让他必须加快动作。 做完这些后,他把臾光塞进尸体手里,牵起谢婧,“走罢。” “嗯!”谢婧点点头,回握手中的温度,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再也不会空荡,再也不会冰冷。 她反拉起谢涵,朝着之前发现的路奔去。 即便二人已用了最大的速度,奈何火是绕着谢涵周围放的,即便二人都身手矫健,也被燎了几根发丝与衣摆。 所幸叮咚泉水近在眼前,两人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几缕火星发出咝咝声,化作一抹白烟。 泉水绕山而下,盘旋曲折。 游到一半时,谢婧忽然眨了眨眼睛,随后缓缓闭上。 谢涵只觉得一直在身侧的人渐渐落了下来,他扭头一看,顿时一惊,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待揽上对方的腰时,那身体软软无力,嘴里吐出几个泡泡,唇色一点点发青。 谢涵大惊失色,捧起谢婧的脑袋浮出水面,狠狠掐了掐对方人中,按着对方肚子。 谢婧:“……” 她只能悠悠转醒,嘤咛一声扑进谢涵怀里,“三哥,我怎么了?” 见她脸色惨白,谢涵拍拍她脊背,“没事,别怕。” “三哥,我好怕,你能抱抱我吗?” 于是──谢涵开始抱着一个大姑娘奋力游泳,所幸他水性极佳,终于在十余次停歇休息后,爬上了岸。 此时,天已大亮,旭日东升,霞光万丈,此处是荒郊,周围没有人息,只有杂草。 谢涵抱谢婧上岸后,连忙翻开她的手,果然之前草草包扎的手帕已经被鲜血染得嫣红。 可此时二人浑身是水,没有什么好拿来包扎伤口的,附近也没有集市店铺,谢涵又经常出没在扶突内外,很多人都识得他,他不能让人瞧见。 谢涵从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绷带,都会让他如此束手无策。 谢婧像知道他所思所想,拉起人笑道:“安心啦,三哥,往东去两里路,就是我的别庄。”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了十一会加更,今天奉上,祝假期愉快噢! 章节目录 第115章 第115章 “这处别庄依山傍水, 甚是清凉,是我常来避暑的地方,现在过去可能有点冷, 不过啊, 我们可以去摘瓜果,还有个小池塘,可以钓鱼吃……”谢婧一路颇是兴奋, 叽叽喳喳个不停。 谢涵、谢涵甚至有点头痛, 好笑道:“咱们是来郊游么, 三妹?” “婧儿。”谢涵乍然停下, 不满地撅了撅嘴,纠正道。 “好好好──所以,咱们是来郊游么, 婧儿?” “逃命一定要风餐露宿么?”谢婧哼了一声,“婧儿会把三哥照顾得好好的。” 说话间, 二人已来到一段高墙采院外, 绿泥刷的墙面, 在无边秋色中很是春意盎然, 门口把守着两个卫士。 霜后土地略有湿润,门前深深脚印十分明显,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侧头看谢婧,四目相对间,是一样慌乱。 谢婧深吸一口气, 皱了皱眉, “你们是什么人,本公主怎么没有见过?” 见自家公主带了个陌生男子, 还浑身湿透,勾勒出美好的曲线,两个卫士脸一红,其中一个低下头去,另一个上前道:“秉公主,殷离、郑桥说是要出去买什么重要物件,府令派我们两个暂代,我们原是守马房的。” 闻言,谢婧面色稍霁,随后拉着谢涵后退一步,“那好罢。对了,本公主的‘小红枣’呢,你,把它牵出来,还有你,再叫十个卫士出来,本公主刚刚在山上被头角鹿顶下河去,现在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可是……”二人看看谢婧还在滴水的衣衫和头发,踯躅道:“公主,现在风凉。” “我说去就去,哪有你们插嘴的份。”谢婧目光里透着被拂逆的不悦。 “是。”二人无法,只得退进去。 谢婧拉起谢涵,转身──拔腿就跑。 门内立刻响起厚重的脚步声,如此整齐划一的声音,非长期训练不可得;这样如闷雷滚滚的响动,绝不是十数个卫士能发出来的。 果不其然,俄尔,门内两队铠甲武士冲了出来,背后山谷响起动地的马蹄声,虞旬父率军而出。 四面埋伏,逃不掉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涵忽然手腕一翻,把拉着自己的人旋身一转带进怀里,一手扼上她的咽喉。 “等会儿咬我。”谢涵在她耳边低声道。 谢婧连忙摇头,像要开口说什么,谢涵另一手立刻捂上她嘴巴,转瞬她只能吐出“吚吚哑哑”的声音来。 当两旁士兵全全封死他周身各条逃跑路线后,门内走出来一个着白色描金朝服的男人,彩绣华章、朱黄蔽膝、九旒冕冠,齐公谢皋。 明明昨日午后才见过,至今一天都不到,再见面,却恍如隔世。 谢涵一时有些恍惚,低低道:“君父。” “你不要这么叫寡人。”谢皋面无表情,斯文俊秀的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声音更像冬日冰凌一样能掉渣子,“你已经是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继位只是时间的问题,这都不能等吗?” “君父,我没有。”谢涵下意识道:“我真的没有,是有人……” “你没有什么?没有杀江左徒没有私自撤走徐芬,没有对寡人斥责怀恨在心,没有拥兵自重,没有拒不入城,没有强攻扶突?如果不是虞卿军中昨日有人不小心挖到蛇团,多人受伤,赶回扶突救治,你就真的要成功了。” 齐公一句话比一句话重,一步步朝谢涵走来,诛心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这样狠毒,就算有所才干,日后也不过是个小人暴君罢了,你真令寡人蒙羞。” 谢涵终于反应回来,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是狡辩。 想清楚这点,他笑了笑,“君父,三妹还在我手上,不知道要是有个万一,鲁姬夫人该多伤心。” 齐公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捏紧,“畜牲,他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又怎样,君父你太能生了,我的兄弟姐妹太多,亲不起来了。”谢涵曼似顽笑道:“就是这亲妹妹,一路几次三番要逃跑告发我,刚刚如果不是我机警,就要被她带进埋伏圈了……说什么别苑无人,原来有天罗地网等着我!” 谢婧疯狂摇头挣扎,其力之大,谢涵都要控制不住,他紧了紧手,低头蹭了蹭对方耳廓,耳语道:“不要动,乖。” “你以为你还能逃出重围吗?”齐公面色沉沉,紧了紧手指,再松开,挥了挥手,无数阴冷的箭矢对准二人,他冷然的脸色微融,露出不忍与怜爱,最终道:“婧儿,寡人会给你报仇的。你也不想这个挟持你的逆贼逍遥法外罢。” 谢涵愣了一下,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原来,对方也有这样一面,也可以是一个不被感情左右的君主。 谢涵连忙道:“我也知道我必死无疑。本就没想过逃脱,只想求君父听我说几句话。” 齐公闻言,挣扎片刻,望着小女儿与母亲肖似的眼里满是泪花,终是道:“什么话?” “我知道君父不会相信,儿子也不求您相信,只望君父能听我说完:江左徒,是我杀的,徐芬,是我撤的。可我从来没想过忤逆君父,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回城后,我想亲自向君父请罪,可是三天等候,三送文书,不得传召……” “你真会颠倒黑白!”齐公被对方不要脸的话气得冷笑连连。 “君父不要打断我,”手中人挣扎越来越剧烈,谢涵都要控制不住了,他快语如珠,“军心浮动。我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和王方进宫,请问君父不召见的缘由。试问如果儿子一心打算逼宫篡位,何必孤身入宫?奈何当时场景,一直没问出口。与君父不欢而散后,我回到东宫,只喝了一杯菊花茶,没想到就陷入昏迷。再醒过来,就在平燕军中,平燕军已经在攻城了,因为有一个人把昏迷的我──” 他话没说完,对面忽然一支冷箭射来。 谢涵一惊,忙在谢婧喉头一点,推开人,做完这些,他再也没有时间躲开这支冰冷的箭镞。 但尖锐并没有刺破皮肉,而是在他胸口发出“叮”的一声响,掉了下来。 谢涵被大力冲倒,后退两步,单膝跪下,摁着钝疼的心口,心想:师傅,你又救了我一次呢。只是这次血光之灾,弟子怕是躲不过了。 他抬头笑道:“君父,你说这是不是杀人灭口?” “谁射的箭?”齐公沉声道。 “是卑将。”南城卫士令杨炎德踏步出来,“临行前,鲁姬夫人请卑将务必带回三公主,卑将见方才太子殿下说话间松了戒备,于是射箭希望救下公主。” 说完,他看向谢涵,坦然道:“至于杀人灭口。卑将既不敢僭越杀您,也没有什么口要灭,殿下如要说下去,大可继续。” “不必了──寡人不想听。”齐公抬了抬手,眉目冷峻,不含一丝感情,“就地格杀。” 说完,他睇了谢涵一眼,“按齐律,谋反该处以车裂极刑。死在这里,还能留个全尸。这是寡人给你最后的体面。” “谢君父恩典。”谢涵闭了闭眼,从靴上拔出一把匕首,“今年君父寿诞,儿子不孝怕是赶不上了。儿子身上有一件铁桦木马甲,刀枪不入,愿做今年生辰礼物,望君父仙寿安康、福泽绵长。” “啊──啊──啊──”谢婧被谢涵推倒在地,她趴在地上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只能发出哑叫。 谢涵最后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耳上听宫。 这把匕首跟了谢涵十一年,是齐公十一年前送他的,也就跟了他十一年,剑刃很亮,拔出鞘的时候像一段匹练缓缓倾泻。 时间在这一刻模糊,短暂得漫长,十五年生活在脑海间走马观花地浮现。 遗憾吗? 太遗憾了。 后悔吗? 太后悔了。 可这一切都将被风沙掩埋,刀锋像池水漫过石面吻上白皙的皮肤,皮下还有青色的脉管跳动。 “铛──”一声脆响,谢涵手中匕首啷当坠地,与其一起的,还有一支凤头钗。 这支凤头钗── 谢涵呼吸一滞,回头,十丈开外,是一个着绣凤罗裙、云鬓如鬟、明艳动人的贵妇,还有一个年轻的紫衣公子。 齐公身后的人齐齐行礼,“国夫人,二公子。” “母亲。”谢涵蠕动了下嘴唇。 楚楚看也不看他,来到齐公面前,对他敛裙跪下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十八年来,臣妾从来没有求过君上什么,现在臣妾只想求您能不能先收监他,再行调查一次?” “你们是废物吗?”齐公看向跟在楚楚身后一队卫士,那是他昨夜命人软禁定坤殿的卫士。 “君上不必责怪他们,臣妾以死相逼,他们又怎敢阻拦?”楚楚道。 “楚惜玉,你以为寡人当真不敢动你吗?”齐公怫然道:“寡人还没有彻查,你以为你就没罪吗?立冬过后,突然生病,你以为寡人看不出猫腻吗?谋反篡位,寡人就算真的杀了你,他楚拓疆又能说什么?!” “君父。”谢涓上前一步,扶住楚楚,“夫人真的是病重了,还是我今天入宫告诉的夫人,夫人才知道这件大事,也才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闭嘴。寡人还没问你,定坤殿被封锁你是怎么进去的!” “狗洞啊。君父你知道的,儿子爬树掏蛋捣鸟,十八般武艺,无一不行,无一不精。” “……”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之前看似要逃脱,只是为了和婧儿发生点感情而已:) 莫慌,狱中有惊喜。 章节目录 第116章 第116章 “知子莫若母, 我绝不相信涵儿会谋反。求君上彻查此案。”楚楚攥住齐公下裳衣角。 她是南方大国楚国嫡公主,先楚王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如今楚王最疼爱的胞妹, 从小到大, 没有向什么人低过头,从来明艳张扬如清晨初露的玫瑰,而今却不得不低下头, 病色更为她添一分仿佛鲜花枯萎的苍白。 “母亲。”谢涵膝行而来, 想去拉回楚楚的手。 他很清楚, 君父今日是要定他的命了, 他的母亲不该露出这样卑微的神色,更不该为一件不可能的事这样卑躬屈膝。 “夜中时分,太子殿下亲自率军与卑将对战于扶突北门外。”虞旬父道。 楚楚身形一晃。 齐公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还要怎么彻查, 啊?”他抬起脚甩开对方的手。 楚楚抿了抿唇,固执地再去抓齐公衣摆, “求您, 君上, 我求求您, 再查一次。” “冥顽不灵。你以为寡人的朝廷都那样空闲吗?”齐公怎么也挣不开楚楚的手,烦极抬脚踹去。 “母亲──”谢涵连忙挡在楚楚身前,被齐公一脚踹在心窝子。 “涵儿!” “啊──啊──啊啊──”谢婧泪流满面, 不停地按听宫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叫声。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三哥被齐公踹翻在地,明亮的眼睛失去神采, 嘴角溢出鲜血。 “啊──啊──啊三哥──”她手脚并用朝谢涵爬去, 忽然吐出两个清晰的字。 能出声了。 见谢涵已被楚楚扶起,她抹了抹眼泪, 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直虞旬父盈盈一拜道:“虞家主既然说到北门外对战,那敢问您敢不敢重复一遍当时您与三哥的对话。” 虞旬父不料谢婧竟然是站在谢涵这一边,微微色变。 谢婧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对皱眉的齐公道:“君父容禀,三哥并没有挟持女儿,女儿是心甘情愿和三哥一道的,因为女儿在北门外亲耳听到了这番对答: ──孤于宫中听说有人意图对君父不轨,效法燕宁窃国之举。在不知谁是敌友的情况下,只能出城寻找平燕军救驾。然刚刚发现,是孤太过愚蠢,遭人蒙蔽算计了,因此退兵。故孤特来进城请罪,既然虞将军来了,那就请虞将军缉拿孤罢。 ──殿下说笑了,您的智慧,平燕一战,淋漓尽显,天下皆知,谁能算计欺瞒您呢? ──世人谬赞,孤从来只是个普通人,一着不慎难免犯错。 ──可有些错是不能犯的。得罪了,殿下。君上旨意,诛杀叛军,捉拿逆贼──” 言毕,谢婧霍然抬头,目光灼灼,“敢问虞将军当时何思何想?” “敢问虞将军有否想过,当时三哥率平燕军,您率棘门军,平燕军占扶山地利,为何迟迟没有攻下?” “敢问虞将军有否想过,三哥于扶山放火准备自焚,正准备上山攻击的棘门军为何几无一死伤?” 谢婧提气扬声道:“三哥在解散平燕军前,和我说了一个故事,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够了……”齐公打断道。 谢婧没分一个眼神给他,反而越加提高了声音,“三哥在解散平燕军前,还给我讲了一件惨剧:平燕军有一个逃兵,出自棘门营……” “三哥在解散平燕军前,对我说:这都是我大齐的儿郎,为什么要剑指同胞?为什么要因为一些欲加之罪丧命?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肮脏的阴谋诡计兄弟相残?他们不该承受这些。” “三公主。”杨炎德上前一步,二人转瞬只剩一臂距离,他手里一把短刃隐在袖中,唯露一点寒芒,“您累了。” 谢婧看他一眼,随后猛地朝人撞去,从外人看来,就像杨炎德拉她过去一样。 杨炎德大惊失色,想后退,却发现对方紧紧抓住他的手,其力之大,他只能看着对方嘴角微勾,令他心凉。 “啊──”一声尖叫,谢婧微微侧身,让所有人都看到,女子身材曼妙,平坦的小腹上却插着一把匕首,那里有鲜血汩汩而出。 谢婧紧捂腹部,“南城卫士令……你、你为什么……你是要杀人灭口吗?” 众皆哗然,齐公怒目,杨炎德百口莫辩,“卑将、卑将……” 谢婧已然转身,面朝一万棘门军,慷慨激昂道:“可就算所有人不想让我说,我也要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她一步一步朝棘门军走去,扬起捂着腹部左手,手上沾满鲜血。她掷地有声道:“就算下一刻要被幕后阴谋者诛杀,我也一定要将那些真实公之于众──” 她声音比原先还要重,隐隐有种透支生命的疯狂,再没有人敢打断她。 没有人敢背负杀人灭口、戕害公主的罪名。唯一可以的齐公,已经被这向来乖巧可人的小女儿从外见过的一面惊到了,等反应回来,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打断了。 谢婧一直动用内息讲话,使声音可以传遍整个寂静的空地,“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三哥解散平燕军;为了给平燕军留足够的逃亡时间,三哥火烧扶山;为了棘门军不被烧伤,三哥放战车马匹让棘门军后退。 等做完这一切,他在大火里挥剑自裁。是我──”她伸出右手,血水并河水嘀嗒溅地,染红草皮,“用这只手抓住了剑刃,是我拿尸体伪装成他的,求他跟我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们是亲兄妹?别开玩笑了── 那么多兄弟姐妹,又不是一母同胞,我母亲和三哥母亲争宠多年,我孪生哥哥和三哥一直不和,我亲舅舅因为三哥停职削邑,我亲表姐被三哥关进衙门,我和三哥,说是兄妹,与仇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我只要还是个人,我只要还是个有血性有良心的齐人,我就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丧命。你们──” 谢婧伸出一根苍白泣血的食指指着泱泱大军,“你们能吗?” “不、不能……”小猫三两只低低的声音在静谧的山谷回响,虞旬父闪电般转头,却找不到散落军中的人。 谢婧嘴角一勾,转过身,对齐公行了个大礼,深深拜下,头和双臂埋进草皮中,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我以我血荐轩辕,恳请君父彻查此案。” “婧、婧儿……”已陷入半昏迷的谢涵像有知觉一样,五指深深插进草皮里,仿佛是要借力站起来,却最终吐出一口鲜血。 “涵儿──”楚楚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君上,涵儿危在旦夕,求你给他找个太医罢。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承担这次事件的责任,那就让我来罢──” 她捡起地上凤头钗,猛地朝胸口戳去,“求君上彻查此案──”鲜血迸射而出。 齐公呼吸一滞。 连虞旬父都是色变。 棘门军是国之精锐,将官多是氏族子弟,但真正的士兵却是国中百姓,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头跪下,也许是楚楚的人,又也许是谢婧的人,但总而言之在三三两两的人跪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最后竟跪倒了一大片,“请君上彻查此案。” 齐公面色沉沉,蜷了蜷五指,又松开,又蜷起。 谢涓没有他那么挣扎,他简直惊呆了,惊呆后立刻疯狂大喊,“太医啊──快传太医──噢不──军医──先军医──” 噫噫……胸口哎,他可不能给国夫人压迫止血,只能接过对方怀里谢涵,给人揉被两次重击的心窝。 齐公最终没有阻拦── 就像他之前虚张声势一样,讲真──楚强齐弱,他是不能就让楚楚这么死了的。 虞旬父也没有阻拦──大势所趋,如之奈何? 他深深看一眼依然趴伏在地的谢婧。 · · “嘀嗒” “嘀嗒” “嘀嗒” …… 一滴、两滴、三滴…… 阴暗的囚室内,东北角破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洞,雨水一滴一滴地坠入,叶猛靠在西南角数着落下的雨水,渐渐皱起脸来── 都一千两百三十九滴了,为什么殿下还是不醒? 东北角的地势高,雨水积成的水洼渐渐蔓延过来,马上就要漫过来了。 叶猛抱紧了怀里人,小心地往后挪了挪。 “咳咳咳──”一阵低哑的咳嗽声响起。 叶猛眼睛一亮,立刻低头,果不其然怀里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最终睁开眼皮。 “殿下!”叶猛惊喜。 “……叶猛?”谢涵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撑地坐起想看看周围,却牵扯到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 他脸色一白,冷汗簌簌而下。 叶猛连忙扶住人,“殿下小心,军医说了,您心脏两次遭受重击,要静养。” 许是疼痛令人清醒,脑海中飞快浮现记忆中最后的声音──有他母亲的,婧儿的,二哥的。 谢涵环视一圈,“刑狱署?” 叶猛连连点头,星星眼,“对呢,殿下你好厉害,一猜就中。” 谢涵:“……”此种境地,实在无心调(戏)教(耍)对方,他默默噎了一口,星眸望向对方,“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去云门?王洋、杨明还有其他人呢?” “殿下您别担心,他们都去云门了呢。”叶猛见他面色不好,连忙巴啦啦倒豆子,“我走到一半,想到一个鬼主意,就跑回来想代替殿下,然后殿下就可以假装是我离开了。没想到……回去火太大,没有找到殿下……反而被捉过来了。” 说着,他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偷偷看一眼谢涵,仿佛不好意思,只是旋即又满血复活,还笑出两颗小虎牙,“然后我现在又可以照顾殿下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涵妹:婧、婧儿……你在说上帝吗? 婧妹(温柔笑):不,我在说我的心尖尖。 只想一笔带过,没想到成了婧儿的个人秀:) 两点说明: 1.明天要回上班啦(万恶的社会),唉,结束日更,应该会保持一周五更,偶尔加更,至于一周哪两天断更,看情况吧,前一天会讲的,不好意思啦,我业余时间不多。 2.关于有小仙女说进展太快啦,我觉得可能真的有,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是这样的: 1)从五十几章回齐国后,我就在铺垫这件事,包括neng死玖夫人,变法,平燕之战,所以写的时候觉得来了,终于来了,就飞快地过去了。 2)我确实有赶进度,感觉再不赶,我的大长篇要变成巨长篇了【话唠心里苦TAT ,以后可能会努力保持这种速度,少说废话。 3)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谢涵醒来后我的描写可能有一种不真实感,从很多小天使留言是系统搞得鬼或者做梦中可见。估计是这种不真实感影响了阅读体验。把周围攻城写的真实一点,可能会好很多。 前两点我不打算改了,至于最后一点……有缘再说吧,写平燕之战已经让战争打斗苦手的我耗尽洪荒之力了。等有机会,我再改改(但愿吧……) 谢谢小仙女的意见,之后的内容,写作时,我会注意到这一点的,么啾。 章节目录 第117章 第117章 “吃饭了吃饭了──”狱吏一份一份发着食物──一叠腌菜、一碗白粥。 叶猛小心翼翼地接过, “殿下,吃饭了。” 谢涵摇了摇头,“你吃罢, 我没胃口。” 对此, 叶猛一万个不赞同,“殿下,您还有伤呢, 不吃饱饭哪有力气养伤?” 一旦清醒后, 渐渐回想起他昏迷前的种种, 不知谢婧和楚楚安危, 谢涵哪还有心情吃饭,他道:“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啊,殿下。”叶猛说完, 皱了皱俊脸,“殿下, 是不是这里的东西太简陋了, 你吃不下?” 是了是了, 他家殿下, 从来吃的是最精细的糕点米饭,最新鲜的鱼肉蔬菜,这种糙米白粥、苦冷腌菜哪里吃得下。 叶猛这边替谢涵心酸着, 冷不丁,那边系统吱了声:【宿主,虽然您敏捷度、爆发力、柔韧度这些评价都很高, 但身体综合素质评价还是“体质稍弱”, 经过这次受伤以后,变成了“体弱多病, 罹患心疾”,请您保证三餐规律健康。强健的体魄是一切的基石……执行任务也一样。】 它说完,忐忑了下,然后发现──宿主完全没有理会它。 系统:【……】 透过那黄豆大小的洞口可以看见天渐渐变黑,夜已降临,谢涵望着那洞口,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跌落,一颗、一颗、又一颗。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又或许是知道的。 他很想、很想知道母亲和婧儿现在的情况。 受伤严不严重,疼不疼……或者说,还活着吗? 那么多的鲜血像最烈艳的花,在谢涵脑海绽开,让他不敢去深思。 于是──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也就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系统:【宿主?】 它有点慌,【宿主,你没事吧?】 雨水漫过谢涵脚背。已是冬日,水凉得厉害,他却像失去了知觉一般静静坐着。 叶猛正掏出鞋底里藏的老婆本贿赂狱吏,让他准备点好吃的过来。 那狱吏掂了掂手里金子,好心情地提醒道:“得,吃的等下给你送来,不过你还是先给你家主子招个魂。” 什么招个魂喔。 叶猛瞪起眼睛正要怼,忽然发现自家殿下竟然真的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呆呆地浸在水里。 他“啊呀”了一声,连忙把谢涵抱起来往东南角那唯一干燥的小角落挪。随后── 他盘腿坐在谢涵对面,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忽然跳起,手舞足蹈,食指点谢涵眉心,吟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谢涵:“……”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巡班狱吏:“??” 他是知道,这间囚室里关的是什么人物的,担心有大事,忙不迭禀告了上峰掌囚吏。 当然在这一来一回的途中,谢涵已经把叶猛的手给拿下来了,甚至有一点点想打折……如果对方不是那么忠心耿耿的话。 “你是想气死我吗?”谢涵横眉怒道。 见状,叶猛眉开眼笑,“殿下你回来了,太好啦。” 谢涵:“……” “看来我还蛮有天赋的。第一次施法就成功了。”叶猛喜滋滋的。 ──这世上能唤醒沉睡意志的,除了刻骨铭心的爱恨,还有令人窒息的无奈。 谢涵深吸一口气,“你从哪学来的?孤、我可没派人训练过你们这个罢。” “您忘啦?”叶猛睁大眼睛,“上次给您和柳絮姑娘的孩子消除戾气,您不是说不知道那个神婆会不会骗我嘛,我就买了本书自己学了。” 谢涵、谢涵竟然无言以对,最后冷冷道:“什么我我我,你的规矩呢?” 叶猛眨眨眼,“属下记得了,殿下不要生气。” 掌囚吏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盘腿对坐,再正常没有了,他不禁狐疑回头看身后的巡班狱吏。 巡班狱吏咂吧下嘴,“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掌囚吏也不看他,来到囚室外,“听说刚刚你们有人痫病发作?” 叶猛:“!!” 谢涵、他会心一笑,“掌囚吏大人?” 掌囚吏颔首。 “相信掌囚吏大人也知道我是什么人……” 掌囚吏以为谢涵要逞太子威风,板起了脸,“进了这刑狱署,天潢贵胄和贩夫走卒都一样是犯人了。” 却听对方摇了摇头道:“虽然都是犯人,也有小偷小摸和江洋大盗、杀人放火的区别。虽然都要严加看管,但总有万一,万一是小偷小摸逃了,还会有好些人被偷金子宝贝,万一是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逃了,则会多死很多人。这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而有些人比起市井扒手之流,必须得严加看管一百倍,一旦跑了,可是会祸及整个刑狱署,掌囚吏大人说是也不是?” 掌囚吏不知对方打什么哑迷,继续板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私以为,像我这样的犯人,应该单独关押,不要让他接触到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熟人,降低一切他可能逃跑的风险。” 听着谢涵侃侃而谈,叶猛、叶猛眼里甚至要沁出泪珠了。 终于听明白的掌囚吏:“……” 他给谢涵换了间囚室,干燥不漏水,还让人把那些浸在雨水中的粥菜热过重新拿来,“快吃,大娘等着洗完睡觉。” 谢涵、谢涵看看缩在角落里抱着干草的叶猛,最终也没能理解掌囚吏天马行空的举动,对叶猛招招手,“过来吃。” 这回叶猛不敢不从,生怕被谢涵赶走,过来委屈巴巴地端起粥碗。 掌囚吏看看一动不动的谢涵皱了皱眉,又看看那简陋的粥菜,脸上一阵恍然,自觉明白了什么,离开了牢房。 等他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一个狱吏按紧胸膛小心翼翼过来,见到掌囚吏,他一时呐呐,忽然看到对方手上的油纸包,眼睛瞪大,“大人,你也是来给人送东西吃的?” “也?”掌囚吏看了那狱吏一眼,淡淡道:“我治下,还没让一个囚犯饿过肚子,也没让一个死囚做过饿死鬼。” 狱吏张了张嘴,这么不吉利的话吗? 掌囚吏打开木栅门的时候,谢涵正在关(教)爱(训)叶猛,忽闻一阵肉香,他疑目。 掌囚吏放下油纸包,打开,是酥黄的炸鸡,香喷喷,“喏。”他把纸包塞进谢涵手里,又从怀里拿出一双新鞋,蹲下身抓起谢涵一只脚踝。 谢涵:“你?” 掌囚吏已褪去谢涵鞋袜,湿漉漉的还很冰,他皱了皱眉,“别动,你鞋上沾着的水会弄锈镣铐,这镣铐是青铜大镣,价值三金。” 谢涵:“……”他生来被无数人伺候,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清奇的理由,无语一瞬,问道:“我认识大人?” 掌囚吏奇怪,“你认不认识我我怎么知道?” 才换了一只脚,厚重的青铜门外传来一阵渺远的嘈杂声,他扔下另一只给叶猛,“你来。” 就起身开门,那嘈杂声立刻清晰,大小官吏前呼后拥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我乃公子漪,君父命我刑讯废太子。”见掌囚吏愣愣地站在门口,谢漪扔出根令箭。 掌囚吏捡起令箭,看了看,递回,大开门,“恭请公子漪。”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提溜谢涵。 那时,叶猛正单膝跪着给谢涵擦脚穿鞋忏悔,“殿下,属下错了,您千万不要赶属下走。” 谢涵看他可怜,让人坐下来,冷酷又无情道:“以后我没有让你说话,不许说话知道吗?” 叶猛、叶猛不说话。 没听到回复,谢涵顿了顿,“……说话。” 叶猛:“是。属下知道了。” 因此,这个时候谢涵被传讯带出去问话,叶猛只能用眼神表现自己无尽的不舍与担忧。 谢涵颇觉伤眼,撇过头去,思索来者会是何人。 他想了很多很多,比如深受他君父信任的狐相,比如如今国内氏族的领头人虞旬父,比如掌管扶突治安的扶突令安幼寻,甚至阳溪君、杨炎德……但没有一个是── 谢漪扬了扬眉,掂了掂手中漆黑皮鞭,“三哥可曾想过,有一日你我会是如此境况?” 来到刑讯台前,谢涵脚上重镣发出鞺鞺鞳鞳的声响,谢漪觉得这真是一种美妙的音乐。 谢涵静默片刻,诚实道:“没想过。” 谢漪哈哈笑了起来,“三哥如今倒是会卸下你那不可一世的神情,说点让人高兴的话了。” 却听对方悠悠续道:“四弟知道的,三哥一向没有你那么恢宏壮阔的想象力。” 谢漪笑声一滞,又扯了扯嘴角,“随三哥怎么说,左右我现在是要刑讯你了,跪下罢。” 他手腕一晃,长鞭甩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押着谢涵的两个卫士一踢他腘窝,哪知对方纹丝不动,抬头疑惑道:“不知哪一律令上写到刑讯是要一站一跪的?” 谢漪脸沉下来,转瞬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既然三哥不想跪,我这做弟弟也不忍强逼啊。把他吊起来!”他扬声道。 身体贴着墙壁,是冰凉的触感,双手举过头顶绑在房顶,人如浮萍一般脚下空虚,更无所依靠。 生平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谢涵是有点适应不良的。 谢漪在台上挑挑拣拣,换了根长满倒刺的皮鞭。 “公子,这是对重刑犯才可以用的。”掌囚吏出言提醒。 谢漪不悦,“欲图逼宫篡位,这还不叫重刑犯!” 说完,他大步来到谢涵面前,“谢涵,你拥兵自重,强攻扶突,欲图逼宫篡位,这些事,你认不认?” “子虚乌有之事。”做好了心里建设,谢涵嘴里淡淡吐出六个字。 “不认?”谢漪冷冷一笑,扬起皮鞭就是一抽,他动作飞快,鞭上倒刺勾起一片粉嫩皮肉,“如何,你认不认?” 心里建设顿时成空。 谢涵痛得眼睛一闭,额角全是冷汗,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痛一点。他一度消极怠工的脑子飞快运转起来,思考该怎么把对方弄走。 但这在谢漪看来,就是对方一言不发,甚至闭上眼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想起过往无数次交锋,他费尽心力,对方却只是等闲的神色,谢漪心头火起,连挥数鞭,直让一袭白袍布满淋漓鲜血,“好!你不睁是罢!你等着!我让你不睁也得睁!” 掌囚吏见谢漪目色发红、神色有癫狂之状,眼皮微跳,果不其然不过片刻,谢漪便声高气粗地大喊道:“来人,上棍刑。” 棍刑,即拿棍插入人后/穴,通肠入腹,分大棍刑和小棍刑。大棍刑是拿棍整根没入,穿破胃肠,让人死得苦不堪言,用于处死罪大恶极之人,属于死刑的一种;小棍刑则是点到即止,非死刑而仅用于刑讯,但若是经验不够老道,没把握好而捅穿也是常有之事。 时下男风盛行,这种刑罚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精神上极大的羞辱。 --------------------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怕,什么都不会发生。 章节目录 第118章 第118章 “你敢?”谢涵终于睁开眼睛, 声音嘶哑而带着喘息。 谢漪面上狂状立刻就退去了,嘴角一翘,伸手接过一根小臂粗的木棍, 轻击手掌, “三哥也知道棍刑是什么样的罢。不想试试就认了罢。” 说完,他喊道:“来人,给犯人脱裳去裤。” 因为疼痛和失血, 谢涵眼前已经阵阵发黑, 他深吸一口气, “四弟, 你今天过来,不少人都知道罢。” “知道又怎样?罪犯不肯招认,用刑是再正常不过了。要不然, 这些刑具放这儿干嘛?”一边欣赏着谢涵隐忍的神色,一边轻晃木棍, 谢漪悠悠道:“这棍子撑开后面进去的感觉可不好受, 要是一不小心捅破肠子可怎么办啊三哥?弟弟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罢。” 下裳和里裤都被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奇耻大辱。 羞辱刺激谢涵涣散的双眼聚焦, 直视谢漪, “用刑是再正常不过,可用这种刑罚难免惹人诟病,我不才虚长四弟几天, 难免让人非议你不悌长兄。” 谢漪面露不屑与嘲讽,正要冷笑,却听对方停顿了会儿, 续道:“四弟问心无愧不怕, 可不要忘了从今天以后,朝廷就要另立太子, 一点风声都可能会影响到这场角逐。” 随着谢涵话语,谢漪脸上果如他所料露出犹疑,却还强撑着道:“三哥不就是害怕我用刑吗?只要我问出结果,就是大功一件,完全可以抹平这微末影响。” 说完,他挥手行刑,将木棍扔给施刑狱吏。 掌囚吏眼皮跳了跳。 当看到因为狱吏走近,谢涵怒极攻心吐了口血后,他眼皮垂下,不动声色后移一步,缓缓抬起手。 眼见着手刀就要劈向谢漪,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谢漪回头,掌囚吏手腕一翻,“啪──”地一巴掌拍自己脸上。 谢漪猝不及防被吓一跳:“什么毛病?” “蚊子。”掌囚吏放下手,干巴巴道。 谢漪狐疑看他没有一点痕迹的侧脸。 掌囚吏:“没打到。” 谢漪:“现在立冬都过了!” 掌囚吏恍然,“难怪没打到。” 谢漪:“……”有病。 他没好气,指使人去门口看情况。 话音才落,掌囚吏还没过去,门已被从外打开了,一前一后两个人。 在前的一人灰布麻衣、气如深渊,正是狐源;在后的一个翠羽黄衫、面目姣美,手提食盒,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神情还分外急切,一进门立刻四下张望,当触及室内一角的时候,面色勃然变,放下食盒,抬脚就往被吊起的谢涵冲来。 “狐相怎么来了?”谢漪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显然想到了谢涵方才的话。 当走近看清那纵横交错的鞭痕时,谢婧浑身颤抖,脸上交织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霾与怒意,施行狱吏在这种气氛下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 “婧、儿?”冷汗压得眼帘微重,谢涵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脸庞,一时茫然 谢婧紧紧咬了下下唇,方绽开一个笑,“三哥,婧儿来看你了。” 她伸手去解谢涵腕上麻绳,那里已经勒出一片红痕。 “三妹这是干什么?为兄还在刑讯犯人,你是想妨碍公事吗?”和狐源交谈几句,都是不咸不淡,谢漪本就心下不悦,看到这一幕越加心头火起──真是分不清亲疏,谁才是和她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说着,就指使两个狱吏去阻拦。 谢婧正在给谢涵解绳索,狱吏过来难免会冲撞到谢涵,激得人因为伤痛脸色又白一分。 “放肆!”谢婧一左一右“啪──啪──”给了狱吏一人一个巴掌,“滚开──” 那力道极大,直让身强体壮的男人被打翻在地。 谢漪:“谢婧,你大胆!” 这时,狐源道:“放人下来。” 刑狱署隶属国相府之下,掌囚吏应声道:“是。” “狐相这是什么意思?”谢漪强忍着没有翻脸。 “君上是命公子询问前太子,不是让公子来逼供的。”狐源又道一声,“放前太子下来 ” 两个狱吏被他平静的目光一盯,不知怎的头皮发麻,忙不迭过去松绑,但又遭遇谢婧没有一点温度如视死人的眼神,不敢靠近,手足无措站在不远处不敢动了。 谢婧哪要人帮忙,她解开麻绳的一瞬间,立刻一手托谢涵臀部、一手托颈部,把人打横抱起,一点儿都没碰到伤口,像对待易碎品一般,轻轻把人放平,从怀里掏出药膏、白绢。 自从北境第一次给谢涵上药后,她就随身带这些了。 在北境,谢婧没少给谢涵上药,但多是肩头、双手,头一回在胸腹这样的关键部位。 此处皮肤薄,敏感得很,微凉的五指落在肌肤上,是一种异样的触感,带起皮肤一阵战栗。 “还疼吗?”改换的体位似乎让谢涵舒服不少,胸腹异样的触感也让人清醒几分,他睁开眼睛,望着谢婧,目光温柔。 这目光令谢婧心里像吃了蜜一样,但手下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怒恨滔天,直似冰火两重天,凝聚在脸上使她露出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疼,很疼。” 她捏起谢涵左手放在自己伤口处,“三哥揉揉。” 谢涵是真的意识不清了,闻言,也不记得有什么不对,竟真的下意识轻轻揉起来。 谢婧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潮红,忙把谢涵手放下来,继续给人上药包扎。 那方狐源和谢漪已经交谈完毕,显然谢漪完败,蔫蔫不忿却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边。 狐源静静看向谢婧。 谢婧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包扎完给谢涵穿好衣裳,命人拿来食盒,里面都是谢涵爱吃的,还有一碗人参汤。 只是糕点肉菜俨然吃不下了,她端起肉丝粥小心给人喂着,边低头在谢涵耳边道:“楚楚夫人已经醒了,没有危险,三哥放心。这个案子,君父已经命狐相、虞家主、安大人三方会审。今天是四哥主动请求来询问的,我收到消息立刻过来,只是刑狱署不准我入内,所以我找了狐相过来。三哥放心,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了,以后、四哥不会再有机会进来了。” “不要、做危险的事情。”热粥入胃,暖暖的,谢涵恢复点体力,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他已经不敢低估这个小妹妹的战斗力,忙抓住一截皓腕,紧盯对方。 谢婧会心一笑,温柔似水道:“好。听三哥。” “婧儿走了,三哥一定会没事的。”她在谢涵眼角蜻蜓点水,落下一吻,谢涵瞳孔微微放大。 等谢婧和谢漪都走以后,狐源却没有走,反而驱走所有人,在谢涵对面坐下。 “马上要会审,由老夫、虞家主、扶突令主审,不知殿下有没有什么脱险之法?” “狐相信我?”谢涵讶然。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殿下。”狐源淡淡道:“平燕军确实退了,只这一点,就足够我相信殿下。且以我对殿下了解,喜爱谋定而后动,但这谋逆一事全盘看来太过草率;殿下一向爱惜名声,不应该会冒天下之大不违行悖逆之事。” 谢涵苦笑一声,“可最终是证据确凿。” 对此,狐源也无法,已经人赃并获,满城人都看到了,再说冤枉实在很难,“殿下可知这平燕军还有你的卫士去哪儿了,他们或可做人证。” 谢涵摇了摇头,“当时情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能放他们离开,已是我最大的努力。至于去哪,实在不知。” 狐源叹一口气,见谢涵脸上出奇的白,带着嘴唇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 谢涵看他。 “这是汞水。”狐源道:“士可杀,不可辱。殿下这样的人,能要你命的,只能是你自己,不是吗?──不过,也并非没有转机,万中尚有一,请殿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谢涵凝着那瓷瓶,目中露出怅惘之色,最后释然一笑,“还是狐相了解我。” 等狐源走后,他捏起瓷瓶,玩味一笑,就扔进旁边一个囚室。 虞旬父乃至整个氏族与他为敌,是因为他力图变法,真正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四个:他君父、叔公、须贾、狐源。 除非他君父说漏嘴,否则就是剩下三人中的一个,这三个人,他现在一个都不信。 等回到自己囚室后,叶猛一个虎扑过来,嘤嘤道:“殿下,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有没有事啊。” 谢涵身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疼得腿一软,后退一步靠墙上,把人扒开,“离我远点。” 叶猛委屈巴拉的,“是。” 仿佛有无数刀片在身上剐,谢涵咬了咬舌尖,稳住声线,“我要睡一会儿,你不许吵。” “……是。” 谢涵终于支撑不住地从墙上滑了下来,渐渐蜷缩起来意识一点点模糊。 好疼…… 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叫唤,“谢涵,谢涵,太子,喂……” 谢涵这才发现自己竟睡过去了,他眼皮很沉,像灌了铅一样,勉强撑开一条缝,“掌囚吏?” 见人醒来,掌囚吏松了口气,立刻把药碗凑到谢涵嘴边,“祛寒退热的药,喝。” 叶猛拍拍胸口,“殿下您终于醒了,您发热了,额头好烫。” 谢涵瞬间彻底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掌囚吏一会儿,张嘴喝下。 “怎么样?能走吗?”掌囚吏捧过一套狱吏的衣服,“能走就换上这个,现在交班,我可以带你出去。你必须去看大夫,否则会死,这里没有大夫。” 章节目录 第119章 第119章 “为什么?”谢涵直视掌囚吏, “我一走,整个刑狱署都会受到牵连。” “平燕军里有我亲人,我谢你解散平燕军。” 掌囚吏道。 “是么?”谢涵不置可否, “我不才, 记性倒还说得过去,掌囚吏大人不如说说你亲人名姓,看看有没有记错。” “……”见人已起疑心, 掌囚吏干脆下一剂猛药:“须贾将军已经率伐随军在南门外, 只等明天一早听召入城, 氏族同气连枝会有多么可怕, 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哪怕重审也没有用。” 氏族同气连枝,可以颠覆一个公室、一个朝廷, 何况区区一个小太子呢? 谢涵一怔,“伐随大军、回来了啊……”那带回来的不只胜利、财富、土地, 还有四氏精锐, 各族嫡系甚至家主。 掌囚吏道:“我会找个死囚替代你, 出去后就不要回来了。” 叶猛抱着谢涵小臂,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出声打扰,但那热度透过衣裳布料传出来,让他心中害怕, “殿下,您越来越烫了。您要是不放心,让我来假扮您罢……我知道被发现后该说什么的。” 谢涵拍了拍他手背, 嘴角溢出一抹苦涩, “就算出去,我待罪之身, 还能去哪里?又有哪个国家敢收容我?还是像丧家之犬一样,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 “你可以去会阳,梁公求贤若渴,你如果过去,一定能得到重用的,齐公也不敢问责梁公。”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干巴巴道:“也可以去云门,楚王是你舅舅,不会见死不救的。无论如何都好过必死无疑。” 对方说话间,谢涵一直紧紧盯着人神色,他忽然一笑,“梁公不愧中原霸主,不过三天时间,竟然能得到消息,还能下达命令。” 他缓缓躺下身去,“代我多谢梁公美意,只是转告梁公:我谢涵生于斯,长于斯,自当老于斯,死于斯。” 掌囚吏一愣,张大嘴,“你你你”你了半天。 “你若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喑哑的声音传上来,掌囚吏最后板起脸孔,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君上说,如果你能猜到是他,就满足你三个要求。现在,你有什么要求?” 谢涵愣了愣,“梁公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他重新坐起,微微一笑,“掌囚吏大人的药,我觉得很不错,劳烦再给我送两天。” 掌囚吏:“……好。” 说完,谢涵又从头上摸摸索索,这个动作似乎牵扯到他伤口,好一会儿都没摸下什么来,叶猛小声道:“殿下,头痒吗?我帮你挠罢。” 谢涵:“……”他终于拽下一根发带,递到掌囚吏手上,“我七弟年幼,母亲重伤,想必以梁公势力,掌囚吏大人应能把它送进宫替我报平安罢。” “好。”掌囚吏接过发带,很想说说“人还在监狱里报什么平安”,但执行任务是他的职责,其他的与他无关,“你还可以提第三个要求。” 谢涵想了想,“暂时没有了,想到再说可以吗?” 掌囚吏颔首,“可以。” 等他走后,叶猛看着他背影小小声道:“殿下,什么意思啊?” 谢涵目光悠悠,“你知道梁公继任梁国国君前是什么身份吗?” “还能是什么身份?梁国公子啊。”叶猛理所当然道。 谢涵一噎,深觉要与对方谈话的自己实在愚蠢,但看人目光里满是好奇,顿了顿,终是道出这一段故事,“在梁公做公子的时候,名声很好,但和太子不合,后来太子继位,也就是已逝的梁国先君梁悯公。梁悯公继位后,三番四次刁难梁公,梁公怕会有一日被迫害致死,逃亡到郑国。 那时的郑国还不是梁国属国,但毕竟小国,不敢拂逆梁悯公,哪怕梁公只做个私塾先生,也同样派人作践他,唯一的女儿还被人戏耍,希望他能离开郑国,不要为郑国带来祸患。 直到三年后,情况才有所改善。那个时候的楚国还是南天一霸,无人敢惹,楚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楚王出使梁国时,与梁公金风玉露一相逢,畅谈三天后,大叹:孤之遇公子彖,犹鱼之得水也;遂把人带回楚国,任东宫客卿。梁公多次为楚王出谋划策,一时水涨船高,再无人敢欺,梁悯公更做不到像问责郑国一样对楚国。” 谢涵的故事讲得很好,叶猛脑子终于灵光了一次,“梁公是想让您学他?不,是他想学楚王?”说完,不解,“然后呢?” 谢涵:“什么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梁公既然任楚国东宫客卿,怎么做的梁公?” “后来梁悯公得罪国内六大氏族,尤其是众族之首阮氏,被暗杀身亡,梁国一夕风云变幻,梁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梁国继任为国君,更在五年后大败楚国,终成中原霸主。”谢涵道。 至于梁国缘何能大败楚国,在他为质楚国的四年里,曾隐隐听过这样的传言:梁公带走了楚国的许多机密。 姬朝阳更在失智的情况下说过:三岁我就撬开了楚王的盒子,拿到楚国在会阳细作的名单。 梁公难道不怕养虎为患吗?不怕他是下一个对方吗? 果然,叶猛奇怪,“梁公心都这么大吗?” 不,他不是心大,他是胜券在握。 谢涵笑了笑,“因为梁公可以继任为梁国国君,而我永不可能再在齐国得到重用。” 叶猛张了张嘴,“殿下,你会洗清冤屈的。” 洗不清了。 氏族联手,指鹿为马都可以,何况是本来就人赃并获呢? 即便能洗清,那些战死的两军都要算在他头上,他永远有污点在身。 之前一心担忧楚楚和谢婧,现在得知二人平安,心神松下后,各/色情绪纷至沓来,但他一定要活── 这是他母亲和婧儿拿命换回来的机会。 因为发热,谢涵的脸上蒸着红晕,眼角沁出水珠,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低头捏着木棍,不知在地上画着什么。 . . 谢沁趴在楚楚床头。 楚楚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拿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对方梦中痛出来的薄汗。 擦完,他仰头看房梁,眨了眨眼睛。 他真的不是很明白哎,明明前几天不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殿门闭锁、楚楚重伤、谢涵也下狱了呢。 果然,这种风云诡谲的阴谋斗争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能懂的。 可是……可是现在他也已经注定站在这斗争的漩涡中心了。 如果……如果不想最后他的亲人落得《江山妩媚美人谋》中那样的结局,他就必须要懂了。 对,亲人! 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追隔壁班那个喜欢穿百褶裙的齐刘海妹子,为了有共同语言,才去看对方最喜欢的小说。 看完之后,深觉无语,玛丽苏得不切实际。什么谢涵、什么楚楚,也不过就是一晃而过的角色。可穿越至今五年,这两个给他无微不至的关爱疼宠,带他摆脱初入异世所有彷徨恐惧的人,早就不是两个简单的符号了。 他还记得眼底第一次能清晰成像时,看到的就是刚从楚国回来的谢涵,风尘仆仆、眉眼弯弯,“这就是七弟?好可爱。”小心翼翼又带点惊喜的样子让他没忍住挠了一爪子,“咿呀咿呀咿呀呀。”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七弟会伸手了哎,好厉害!还和我说话,是不是喜欢哥哥?”一脸傻哥哥样,谢沁想翻个身屁股朝他,然而没翻成功就睡着了(…) 还有第一次被清醒喂奶时那埋胸的触感……他又看一眼楚楚的脸,最后没忍住头一歪就流了两贯鼻血,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着便宜娘和便宜姐、便宜哥心急上火嘴角冒泡。 再长大一点,便宜哥变得很唠叨。因为变声期(私以为这位姐姐装男人很有一套,如果不是知道剧情,完全看不出来)不愿意和别人包括便宜娘讲话,就抱着他暗搓搓地唧唧呱呱,不知道是不是憋得狠了,特么简直一秒钟都不停,然后被普及了世界背景和身份的他:“!” 我屮艸芔茻劳资穿成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了。 “弟弟吐奶了。来人!” 然后,他陷入了忧郁期──作为一个亡国公子,以后能有好果子吃?什么被监视、被鸩杀、被乱刀砍死……还是等长大一点赶紧收拾收拾逃命罢。不要问明明手握全本剧情、身携现代知识,为什么不开启龙傲天模式干翻天下,把玛丽苏神剧就此变成点家绝唱。 摔,那剧情完全围绕着女主的“爱爱爱”,让他怎么做先知,要是围绕着男主霍无恤的攻城掠地史还能说说。至于现代知识,作为一个工科生技术宅,什么《孙子兵法》什么《六韬三略》这种安邦定国的穿越男标配知识储备,他一点也没有。 就为了不当文盲,学全这个世界的文字,他就已经艰难苦恨繁霜鬓了。让他怎么和这个世界的真龙天子──那简直杂糅了从秦孝公到秦始皇七代雄君的□□炸天男主一撕啊? 他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的女主一朝穿越就能玩转天下了。他连个齐宫就搞不拎清了。 然后他就开始当鹌鹑,得过且过,努力扮演着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公子不要被人发现当妖怪烧死── 他至今都记得当初为了好玩拉着自家“哥哥”教他拼音当暗语,然后被对方盯着看了好久的那个眼神。 可是,不能再这样了。 章节目录 第120章 第120章 他是楚楚唯一的儿子, 齐公唯一的嫡子,避无可避,他不惹别人, 别人也不会让他好过。而要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就必须要拥有权利和话语权。 这次事件,让谢沁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吃人的世界, 一个弱势就要挨打的世界。 渣爹、齐国他都可以不管, 可他绝不能让虽然娇蛮对他真的又护短又宠溺的亲娘以后被燕国乱军砍死, 更不能让伪·便宜哥真·亲姐姐落得像原着那样的悲惨结局──流放、亡国、远嫁、情殇、自尽。 他一定要……一定可以…… “沙沙沙──”窗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打断他的心理暗示。 因为待罪, 整座定坤殿都被重兵团团把守,大部分宫人都被付有司刑讯,现在这声音…… 谢沁爬下床, 来到窗边,小心支开一条缝, 什么也没瞧见, 狐疑地左右看看, 忽然发现脚下多了一条发带。 他瞳孔一缩──这发带, 是谢涵的。 他的心瞬间咚咚咚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这是对方让人送来的,还是又有什么阴谋在展开。 他蹲下, 捡起发带,背后四个字,“平安勿念”。 他鼻子一酸。 “一定会没事的。”剧情开场时, 十五岁的齐太子涵不是风度翩翩、言笑晏晏, 险些让女主“跌入他的温柔陷阱”么?他这么自我安慰着,可是──万一这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呢?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想着想着, 看着看着,他总觉得这发带上最后一个“念”字有点奇怪,最后一点特别长,不像谢涵的字,倒像他的笔迹。 他愣了一下,开始思考:谢涵做事一向目的性很强,不会无缘无故拿一根发带过来,只为说一句平安,他还在监狱里,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瞬间,他脑洞大开。 放烛火上烤了烤,用油泼了泼──然并卵。 楚楚醒了。 “母亲。”谢沁端着药碗小跑过去。 楚楚接过药碗,摸摸他脑袋,注意到他挂在腰间的发带,目光一凝。 谢沁想起来,忙递上发带,道一遍前因后果。 楚楚沉吟片刻,忽然手腕一翻,把药汁一泼。 黑色药汁落下,白色缎带上浮现出蓝色字迹。 蓝色,硫酸铜吗?谢沁心里嘀咕一下,就听楚楚疑惑道:“这是哪国文字?这是字吗?” 谢沁定睛看去,只见上面竟是拼音字母! 嘿──还是他教便宜哥用的暗语呢。 他心里一乐,仔细念出这拼音,“西门,三间山,合谷。” 楚楚见谢沁能看懂,也不多问,思索了下,“你哥哥的意思大概是叫你从西宫门出去,到三间山合谷找一个人,这个人,能救我们。” “我?”谢沁指了指自己。 楚楚摸了摸谢沁脑袋,“这里的宫人差不多都被押下去了,母亲没有多少人手了。你人小,不容易引人注意,才有可能逃出定坤殿,”她眸中染上一抹湿意,“沁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不不不,”谢沁连忙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哥哥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他拍拍小胸脯,“母亲,我已经能保护你了。” 楚楚像是被对方逗笑了,含泪点头,“嗯嗯。”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好了,事不宜迟。我只能送你出定坤殿,但你哥哥既然要你从西门出去,就肯定有办法让你出宫。出去后,就全靠你自己了。这些碎银子你拿着,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虽然是这种悲伤决绝的时刻,但当看到标志性狗洞时,谢沁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果然跑路死遁古装剧必备么? 难怪要让他来,这狗洞也就他这样五岁大的小不点能穿出去了。 天边方鱼肚白,正是巡逻卫士交班的时候,谢沁钻出隐蔽的狗洞就拉起裙子小跑着往外。 没错,裙子。 这种时候,他实在没法拒绝虚弱苍白的楚楚,哪怕对方说“换上宫婢的衣衫,这样别人才不会想倒是你”。 出乎意料的,他出宫门出得格外顺利。清晨上朝前这段时间,宫门是长开的。刚到西宫门时,两个卫士守着,忽然一个人眼睛扫来,像狼狗一样锐利,就在他以为被发现暗道完了完了时,另一人忽然叫了一声,“哎哟,翦雎,我腿抽筋。” 趁着那人过去给另一人看,两人都低着头时,他忙一溜小跑出去。 所以,谢涵是知道守西宫门的人里有一个拖油瓶是罢? 因穿着齐宫宫婢服,宫外人都以为谢沁是出来采办的,自然没有不长眼的人贩子过来──只是心底暗暗奇怪怎么放这么小的丫头片子出来了。 本来,一切都是顺利的。但是,直到傍晚── 谢沁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最后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哎哟喂,他是真没想到这什么三间山这么大啊。 有时候,他真服了古人的描述方法。什么“就在xx山xx谷”、“xx河畔xx村”,这是让人寻找的正确描述方式吗?从xx山哪个口进去先走多少米再拐几个弯再巴拉巴拉才比较靠谱好么! 渺无人烟的,根本连个指路人都没有。 谢沁吐槽一番当休息,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又立刻抹抹脸站起来,正在这时,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听这声音软萌软萌的,分明还是个小孩嘛! 一瞬间已经脑洞到拐卖的谢沁犹豫了一下──虽然他有事在身不能惹麻烦上身,但要是见死不救……唉,反正他都迷路了,也是要找人问路的,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人呢!他就先看看,万一是举手之劳呢? 谢沁循着声音走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漆山洞,越走越冷,越走越黑,越走越窄,越走越方,如果不是那小孩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他简直要跪了。 然后等他走近,似乎到了洞的另一端,从外面漏出点光进来,让他看见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正在洞口不进来也不出去只一个劲哭嚎。 “你怎么了?”评估了一下危险性,谢沁开口问道。 突然被打断,胖娃娃哭得打了个嗝,看到人,也不怕生,反而泪水更泛滥了,“我…我被卡住了呜呜呜……” 谢沁:“……”见多了宫里各种早熟的小孩,乍然看到这种原生态的还有点小惊喜呢……才怪! 蛤蛤蛤蛤哪来这么蠢的小孩儿啊。 但有个小孩在你旁边正一个劲哭泣,作为大人也不好意思干看着,他拿出对付以前表哥表姐家熊孩子的耐心,“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真……真的吗?”胖娃娃擦擦金豆豆。 “嗯,喏。跟着我,抬头挺胸吸腹──” “哦。抬头挺胸吸──”胖娃娃抬头挺胸然后脸红红,“吸……吸不来……” 谢沁:“……”他伸手按住对方左腹,趁着对方腹部呼气下陷时狠狠一压,“啵──”的一声就把人推了出去。 “哎呀──”胖娃娃叫了一声,没站稳掉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 谢沁脸色一变,连忙跑过去把人拉起来,“你没事罢,有没有哪里摔到?” “咯咯咯──咯咯咯──”胖娃娃笑弯了眼睛拍起手来,“哦,得救咯!”他眨眨眼看谢沁,“小仙女,你好厉害喏!” 谢沁:“……”小!仙!女!? 这一刻,他风中凌乱。 “小仙女,你是天神送下来陪我玩的吗?哦──我向三清祖师祷告了无数个夜晚,终于把你盼来了。” 谢沁:“……”突然切台言腔是怎么回事?他抹一把脸,不奢望能从对方嘴里问路了。抬头看看,有个草庐! 感谢天感谢地,至少让他看到一个人家可以问问,还没等他感谢完,忽然脖子猛地一扭── “这个这个……”他指着一块巨大石碑上苍劲有力两个大字──“合谷”,张口结舌。 “这是师傅刻的啦。”胖娃娃拉着谢沁蹦蹦跳跳过去。 “师傅?”谢沁直觉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心瞬间吊得老高,连忙问,“那你师傅在哪?” “他远游去了。” “什么?”吊高的心一瞬间坠落谷底。 胖娃娃瞅瞅谢沁灰暗的脸,犹豫了一下,最后踮起脚尖贴在对方耳边,“你别伤心。我偷偷地告诉你,他就在里面啦。” 心又回到心包里了。这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的,谢沁简直觉得自己分分钟要猝死了,他瞪一眼胖娃娃,“那你骗我!” 胖娃娃委屈地扁扁嘴,“不是我要骗你的,是他说如果有人来找他,就说他远游去了。我都不听话偷偷告诉你了。” 一看人一副马上要哭的样子,谢沁头皮发麻,抓了抓脑袋,“是我错了。我要多谢你啊,谢谢谢谢谢谢!” 胖娃娃脸“腾”地红起来了,“不……不用谢。” 谢沁捏着谢涵的发带,也不知道要怎么让里面的人出手相助,不由问,“你师傅为什么不要人找他?他什么样?凶不凶?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胖娃娃想了想,捧脸,“你为什么要找他啊?” “是有人要我找他的。找他救命。” “救命啊。”胖娃娃苦恼地皱了皱眉,“他最不喜欢救人了。已经赶走好几个来求救的人了。” 天呐,还是个怪脾气的。别是武侠小说里那种“杀一人,救一人”或者“见死不救”的类型罢。 “小仙女,你别担心。你是仙女,他一定不敢拒绝你的。”胖娃娃两只胖手握住谢沁的手包住,“如果他拒绝你,我就我就……我就哭给他看!” 谢沁哭笑不得,心乱如麻下也没功夫计较什么称呼的了。 “你别皱眉嘛!”胖娃娃踮起脚尖抚平谢沁眉头,“你说给我听听,要去救谁,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心慌了,谢沁竟也真的说给对方听了,“谢涵。我要去救谢涵。” “谢涵。”胖娃娃歪了歪脑袋,短胖的食指挠挠额角,“这个名字我好像哪里听过哎。” -------------------- 作者有话要说: 都问我婧妹性别,122章会给出明确答复的:) 至于无恤君,他真的还在梁国:)不是精分怪 章节目录 第121章 第121章 对啊。对方一说, 谢沁忽然想到谢涵没理由会要他找一个见死不救的人,一定是对方认识的,不禁有些激动, “你想想, 你仔细想想。他这么高,这么瘦,头发这么长, 喜欢穿白衣服缠玉腰带扎白发带, 衣服腰带发带上都喜欢绣兰花……”谢沁边说边比划, “他脸这么大, 皮肤很白很白,眉毛很长很长,鼻子很挺很挺, 嘴唇薄薄红红的,特别好看, 但很有恶趣味喜欢捉弄人……” “捉弄人……”胖娃娃歪歪脑袋, 忽然叫了一声, “啊呀!是师兄!”他拉着谢沁忙跌跌撞撞往草庐跑, 扯开嗓子嚎,“师傅,大事不好啦!师兄要死啦!呜呜呜──” 谢沁:“……” 他总觉得哪里违和。 然后很快他就知道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了, 尼玛,这是宫斗朝斗模式一秒切玄幻修真频道啊。 . . 须贾率伐随三军入城,才入城, 城内铺天盖地都是讨论太子谋逆案的。 须贾:“??!” 等被描述一番全过程后, 他全然不信,“不可能。太子不是这种人。” 然而不一会儿他的侄子, 也是现任须氏家主须弥亲自过来了,“大伯父……” 听完隐藏在这出谋逆案后的波涛,须贾沉默了,最后道:“你们怎么知道太子打算变法,和温波二氏之争背后的阴谋?” 须弥摇了摇头,“鲁姬夫人当初以为婧公主相看夫君的名头,找各位夫人入府一叙,透露出来的。我们原本并不相信,可细追温波二氏之争就能发现蛛丝马迹,还有当初为小氏族请命的良家主,当真胆大包天,审问后发现他是太子的人。” 须贾顿了顿,“平燕之战其实是你们逼他去的,好让你们在扶突内从容布局?”他目光一利,“你们竟然和燕人有勾结?” “大伯父──”须弥无奈一笑,“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博弈。我们现在稍稍联系,以后他们若侵犯齐国利益,我等亦绝不会姑息……” 须贾冷笑,“你们难道不知道平燕之战死了多少人?” 须弥肃容道:“燕军南下前,我们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无从阻止。是南下战报来后,阳溪君的人出来联系,还说:只要让太子出征,燕太子就不会让齐军输;无论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还是为了一万六千平燕军,我们都得让太子去,虞家主甘愿为此自折一骨,并非全是为了私利。 大伯父,木已成舟,我们只望你不要一意孤行,强保太子,太子若无罪,虞家主就是有罪了。” 须贾闭了闭眼,“我一生追求问心无愧,到头来终究是要为了利益……” 为了利益什么呢? 是为了利益出卖良知? 还是为了利益不得不屈服? 他没有说下去,转而睁开眼睛,清亮明利,“但下一个太子人选决不能是四公子。” “当然。”须弥颔首,“勾结燕人,为一己私利置齐军于不顾,这样的人,何德何能,担我齐国七百年国祚?” 有齐公这样的君主,虽然好控制好拿捏,他们会感叹现在日子好过,但有时候也会怀念齐武公在世时的辉煌与荣光。 须贾虽然放下了为谢涵洗刷冤屈的心思,但到底还想保对方一命──即便他知道,罪名一旦定下,就是株连的大罪,根本不可能苟活──他不知以什么心理申请了三方会审的旁听。 同样申请旁听的还有谢艮、谢宾、拾夏、久玺桓,玖玺琏因为玖夫人一去,登时病重了,但这一日还是强撑着精神前去……他一定要、一定要亲眼看杀害衾儿的凶手落罪! 这一日,三方公审,主审者:国相狐源、虞氏家主虞旬父、扶突令安幼寻。 扶突令安幼寻道:“事情须从太子率平燕军到达扶突城北门外算起,君上确实有发召令,但太子却称没有收到入城传召,那么,传北门令与平燕军监军上堂──” 头一次见这么多大人物,北门令局促不安;王方不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大人物了,但一向从从容容的他也一样局促不安,他想起那晚上江左徒在地上滚的人头;但无论如何,最后二人不约而同道:“君上确实有发召令,但太子拒不入城。” “那太子缘何那日与王大人入城进宫?”狐源目光扫向王方,“据说是为了君上三日不发召令讨个说法。” 被狐源平淡目光一盯,王方就头皮发麻,但他早已准备好说辞,“太子入宫,是为了拿他的武器给平燕军,毕竟大战过后,难免器械耗尽,太子在东宫有个作坊,曾于平燕之战前大量赶制武器。” 不一会儿,东宫作坊就送上来不少刀木仓剑戟。 这时,旁听的谢艮道:“既然王大人一早知道太子要谋反,为什么不早点禀明君上?” 王方额头掉下一滴冷汗,“当时我并不知情,只是太子拒不入城,我多次劝告,他嫌我麻烦,把我一起带入城扔下了。我不放心多嘴问了一句太子何往,他说东宫作坊,我偷摸打听了才知道那里有武器作坊,后来联系前因后果这才明白了。” 谢艮:“也就是说这都是你的臆测?” 王方:“不敢。” 谢艮:“下次臆测的话不用说出来,这里是公堂,不是你的垃圾桶。” “……是。” 谢艮说完,拱手道:“究竟这些武器什么意思,不如请作坊匠人回答?” 不一会儿,传来……作坊匠人都自尽了的消息。 虞旬父道一句:“畏罪自尽?” 谢艮:“为何不是杀人灭口?” 此一节遂不了了之,下一点便是谢涵入东宫后,据说被人下/药导致昏迷。 这点好办,东宫自出事后就被重兵把守,里面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派整个太医署的太医一一检测,然没有得到任何一点被下/迷/药的痕迹。 “传东宫宫婢文央──” 文央是谢涵的贴身侍婢。 ──“太子入东宫后,可曾吃用过什么?” ──“内轩石案上一盏菊花茶。” 然而,菊花茶是干净的。 文央一愣,她想到玖少卿,当时她们都退下了,真正知道情况的只有玖大人,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拖玖大人下水,玖大人一旦入狱,就真的没有人替殿下周旋了。 她抿了抿唇,低头道:“诸位大人容禀,殿下喝得并非这一盏菊花茶,这杯盏上花纹不对。” 然而让她辨认杯盏,没有一个是。 安幼寻:“你看清楚了?没有一个是?” 文央:“奴婢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她意有所指道:“许是哪个宫人不经意打破了呢?” “打破也有残渣,搜──” 然而东宫并没有一点残渣,每个从东宫出来的宫婢内侍身上也没有。 “你还要说什么?”无数道锐利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奴婢要说,诸位大人找不到,是因为这杯盏早被奴婢打碎埋在地里了。” “混帐。你在耍我们?” “是又如何?”文央笑了,她生得并不算美,只能称得上五官周正,这一笑却有种出尘洒脱之意。 这一瞬间,她脑海中闪现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与人影,她不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不知道是谁蛰伏在暗处做鬼,她只是东宫一个宫婢,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些人里,一定有鲁姬、有阳溪君。 眼见着狱吏要上前施刑,她从鞋底掏出一个小金坠,那上面似乎刻着字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文央张嘴一吞,喉头咕哝一下,就咽下金坠,体内立时一股股刺痛,“啊──” 那些狱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文央捂着腹部笑道:“我就是耍你们,你们永远也不会找到那杯盏的,诸位大人就当没有过迷/药这种东西罢。” 说完,她低头一磕,底下是石阶,鲜血顺着阶梯流下。 狱吏赶忙翻过人,人已头破血流,伸手置于鼻下,他们心“咯噔”一下,“大人,没气了。” 这时,虞旬却父道:“她临死吞的金坠,必然有猫腻,剖腹。” “这……”扶突令不忍。死后剖尸,未免太严厉了。 虞旬父:“事关谋反,怎么严厉都不为过。” 尸体被当堂剖开,鲜血直流,一股酸臭。所幸在场的多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能面不改色,不一会儿,有人呈上金坠,只见上面一个“猗”字醒目。 这是猗兰殿的金子。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时不知如何继续方好。 刑狱署囚室内。 叶猛托着脸,“殿下,今天是三方公审的日子哎。” 谢涵不理他。 “殿下,为什么我们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谢涵闭目打坐。 “殿下,他们什么时候来提溜我们?” 谢涵想:不知道母亲他们有没有联系上师傅。 “殿下你说他们会不会暗地里商量好给我们定罪,根本不审我们?”叶猛把自己脑补得大惊失色,扑过来抱住谢涵小臂。 谢涵:“……”他气笑了,把人扒开扔下,没好气道:“这种案子,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审不好,你急什么?你那么想去,就和掌囚吏申请先去。” 说曹操,曹操到。 掌囚吏道:“诸位大人要提审叶卫士。” 叶猛突然心慌,张了张嘴,最终对谢涵眉眼弯弯道:“殿下,我一定会帮你说好话的。” 本不如何,一听叶猛要走,谢涵不由担忧起来── 他想:我一定是怕他太蠢了。 遂道:“实话实说,别帮倒忙。” 叶猛委屈,“那我走了,殿下。” “滚罢。”谢涵闭上眼,等人出门了,又淡淡道:“早点回来。” 叶猛顿时眉开眼笑:“是。属下遵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考试,复习中,存稿箱为大家服务。 明天断更一天,后天继续存稿君,么啾。 章节目录 第122章 第122章 三方公审, 备受关注,各方势力都派出探子来回禀报。 猗兰殿内,鲁姬收到最新进展。她雪白的五指握紧, 指甲在掌心掐出血迹也没知觉, 恨声道:“谢婧。” 这时,谢婧正好踏步入猗兰殿,闻声不由一笑, “母亲这样思念女儿, 真是让女儿受宠若惊。” 她还是一身鹅黄色罗裙, 发髻上插着一支翠羽, 明媚得没有一丝阴翳,宛若春日万里无云的晴空。 那样明亮、那样鲜活,刺痛了鲁姬的眼睛, “你伤好了?不是说伤口化脓烂肠腐肉吗?从刑狱署回来后不是伤势加重高烧不退吗?” “可是三哥替我揉过伤口了,我怎会不好?”好像忆起那触感, 谢婧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她本就色如春晓之花, 此时脸上更蒸着红晕, 当真人比花娇。 “你、你你──”鲁姬一哽, 揉了揉心口,方觉舒服了些,斥道:“不知廉耻。” “我不知道什么是廉耻, 只知道谁是三哥。”谢婧眼睛亮极了,“三哥待我好。” 鲁姬:“……” 她这才隐约发现对方有点不对劲,等人坐在她对面后, 方觉其一呼一吸间都是灼热, 眼角湿润,脸上的红晕不像是羞涩……呵, 也是,她哪里会羞涩? 看对方不好受,她心里就好受多了,她道:“金坠是你给那贱婢的?” “估摸着是以前打赏的。”谢婧无所谓道:“母亲知道的,我打赏起东宫的人来,从不手软。” 鲁姬:“……”她险些给噎死,合着这就是对方以前讨好东宫的一次打赏。她咬牙道:“你打赏什么不好?要打赏刻着字印的坠子?” “不记得了……”谢婧耸了耸肩,见鲁姬还要再说,皱了皱眉,“好了,你已经问的够多了,该我说话了。” 她一瞬间眉目凌厉,“我今天就是来警告你,不要企图动什么手脚,你想再派谁,杨炎德就是他的下场。” “杨炎德?”鲁姬色变,扶突南城令,可是他和哥哥花大力气栽培扶持的,“你把他怎么了?” “行刺公主,当然下狱了。”谢婧奇怪看她一眼,仿佛不明白对方在惊惧什么,接着那么轻描淡写道:“然后就畏罪自尽了啊。” “你──”鲁姬伸出一根纤细美丽的食指,目眦欲裂,“你竟敢?” “有什么不敢?”谢婧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对方,“你们敢背着我让杨炎德带君父去我别庄埋伏,我就敢要他的命。你们敢动三哥一分,我就敢让你们断一根骨头……”她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还要打落牙齿活血吞。” 鲁姬险些咬碎银牙,终于在剧烈的愤怒下,忆起找对方过来的初衷,“你把漪儿怎么了?” “那天刑讯回来的路上,四哥和我起了争执。母亲你也知道,四哥最藏不住话了,脱口就道:他刑讯三哥,是想逼问出结果好让君父奖赏他当太子,等他继位后,就封我做长公主,让我别碍手碍脚。”谢婧说着,笑出了声,“谁知,就那么凑巧,君父就在我们身后哎。母亲,你说有趣不有趣?” 在鲁姬欲择人而噬的目光下,谢婧摊了摊手,“君父还好好的呢,四哥就开始想君父身后事了,那君父当然会生气,就关他禁闭了。” 她天真地眨眨眼,“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君父会因四哥迁怒您,就再正常不过了。” 鲁姬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因为愤怒冲昏头脑,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当初任她拿捏的那个小小稚童了。 可她怎么能不愤怒? 十五年来,她和哥哥苦心孤诣,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为了推谢漪上位,现在……一切都毁了。 人都是要死的。 生前的东西都是要传给后代的。 但是没有一个君主可以忍受有人算计着他死后的东西,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谢皋经此一事后,有多么疑神疑鬼。谢漪的话,无疑在戳他的死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难道他们做这么多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不,绝对不可以。 谢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鲁姬变幻莫测的神情,忽见对方眸色一深,“婧儿……” “你别这么叫我。”谢婧打断道:“只有三哥可以这样叫我。” 鲁姬:“……”她再吸一口气,直截了当道:“你四哥怕是废了,你想不想做下一个太子?” 闻言,谢婧愣了一下,随后面露不屑。 “你别急着拒绝。”鲁姬道:“太子之位是属于谢涵的,你难道想让别人抢去他的名分吗?何不如你替他保管?你想啊,以前他是太子,以后你是太子,你们将拥有同一种身份:齐太子殿下。以前别人怎么称呼他,现在就会拿来怎么称呼你,多么美妙啊。” “还有,这次公审以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注定被废,注定失势,你要怎么保护他?怎么在下一个国君继位后保护他?” 见谢婧脸上露出深思,甚至夹杂着一点神往,她循循善诱道:“还记得慧公主之乱么:文公最喜爱的女儿慧公主,和她的太子哥哥谢瑙相恋了,被文公发现后,慧公主远嫁鲁国。”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抹恨色,这样的丑闻与绿/帽,任何一个鲁人都会觉得耻辱。 但很快,她恢复常色,继续道:“慧公主多次想回齐国省亲,都被文公拒绝了。十年不得回国,更不能见到她的太子哥哥,终于文公逝世后,诸侯会盟,她痴缠后,鲁公同意带她一同前去,她才再一次见到她的太子哥哥。 那时候,他已经是齐公了,身边还有他的爱姬,眼里再也没有当初的‘慧儿’了。慧公主妒火攻心,在酒壶里下/毒,邀谢瑙共饮了这壶毒/酒。 谢婧,难道你想做第二个慧公主吗?” 谢婧、谢婧脸上露出被冒犯的不悦,“母亲,不要那么肮脏,我对三哥是兄妹之情。” 鲁姬:“……”她终于失了涵养,冷笑连连,“好个兄妹之情,妹妹要把哥哥的爱慕者都除去吗?” “那些庸脂俗粉……”谢婧厌恶不屑道:“三哥皎若云间月,曜如天上星,岂是她们可以肖想的?” 鲁姬:“……”她竟无言以对,转而换取另一种攻势,“也罢。可这世上,从来只是有权者的天下。你能阻得了那些爱慕者,因为你是齐国公主,你的权利比她们大;可你阻不了姬倾城,因为你的权利还不够。以后那些空有身份而无才情的人,那些根本配不上谢涵的人,要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妻,只因那个女子有足够大的权利,你甘心吗?” 鲁姬柔美的声音里,全是蛊惑人心,如此直击心灵。 谢婧脸上渐渐露出戾色,最后眸色沉沉,“可如果三哥……我就算做了太子又有什么意思?” “他会活下来的。”鲁姬坚定道,她当然会让谢涵活下来,想尽一切办法让对方活下来。 谢婧不是谢漪,唯一能拿捏他的,只有谢涵,怎么能让对方唯一的软肋消失呢? . . 叶猛这一去去了很久,谢涵望着囚室一角,那是他临时做的一个简易沙漏。 在这里,看不到日月,看不到星辰,但这沙漏告诉他,已近黄昏,对方已经离开两个时辰了。 这时间是不正常的久,按理说区区一个卫队长,不应该询问这么久的。 这让他心底滋生出一丝不安来。 这时,走廊传来响动,囚室的光线太过昏暗,谢涵抬眼望去,隐约看出是掌囚吏,对方似乎还背着什么。 一步一步走近,朦胧渐渐散去,露出清晰的轮廓。 他背上是个人。 那身形,俊秀挺拔,谢涵很熟悉。 那衣饰,武士劲装,谢涵更熟悉。 不知怎的,他指尖抖动了一下。 掌囚吏打开囚室的门,放下背上的人。 人脸上都是血,浑身是鞭痕,拿剑的手指比萝卜粗,嘴里还在吐着血,黑血。 谢涵一时失了声,只呆呆看着在他脚下蠕动的人。 掌囚吏道:“他被拖出来,要扔到乱葬岗的时候,我想你一定想见他,我还欠你一个要求,就把他带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使谢涵脸上的表情和身体四肢奇异地动了起来,他跪了下来,抬手去擦叶猛脸上血迹。 叶猛说话了,“殿下……” 一张嘴,才发现他牙还崩了三颗,口齿不清,说每一个字都很艰难,“他们逼我说……太疼了……我、我忍不了了,就、就吞了后牙里的……砒……□□……” “你作死吗,我给你们每人配一副毒/药是这么用的吗?” 可不是这么用,又是怎么用呢?不就是在被用刑的时候及时自尽不暴露秘密吗? “可我好疼啊殿下……” 谢涵气急了,他在叶猛脸上乱擦一通,叶猛“嘿嘿”抓住他手腕,犹豫了下,还是一嘴糊自己手腕上,吃力地抬头,露出腕上一排牙印: “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就是我下辈子的胎记了,殿下你一定记住了。要记得我,我还当卫队长。” 他这句话说得特别顺溜,不带喘气和打绊的,说完就睁着大大的眼睛,再也没有闭上了。 谢涵伸手去阖对方眼睛,第一次没摸到,落在对方衣领上,那里锁骨已经断了。 他又第二次伸手,还是没摸到,在对方下颌处落下,那里有烙铁的焦糊感。 第三次…… 掌囚吏看不过去,伸手覆在地上人的双眼上,拿开手,那双眼睛却还睁着。 “好,十五年后,我等你。”谢涵覆上对方双眼,拿开── 终于瞑目。 掌囚吏:“……”咋尸体都搞歧视? 谢涵看他道:“带他回来,不是我的要求,而是掌囚吏大人你自作主张,所以最多只能抵半个要求,你还欠我半个。” 掌囚吏:“……”这还能讨价还价? “还有半个,请大人厚葬叶猛。” “成交。” 谢涵给叶猛散乱的发髻重新扎起来,又给人擦拭身体上的污渍。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公室贵胄,哪会这个啊,最后发髻不伦不乱,衣裳扭曲不服帖。 不过,掌囚吏想:叶猛应该是不会介意的,还会很开心。 “叶猛是我在这么多卫士里,见到最蠢的那个……” “我挑王洋当卫队长是因为他聪明,杨明是因为沉稳,独独他,是因为这么蠢,我想就近观察……” “我有时候是真的不懂,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稻草吗……” “蠢有什么不好,深宫里啊,和每个人说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多的是脸上笑呵呵,背后藏千刀,我就喜欢和这样的蠢物说话……” “我虽然每天嘴上说着嫌他,其实没有啦……” “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就不应该放任他蠢下去,他是被自己蠢死的,是不是?”谢涵霍然转头,目光灼灼,盯着掌囚吏。 掌·树洞·囚吏:“……你三个要求都已经用完了。” 对方还盯着他,一眨不眨。 掌囚吏:“……”心里毛毛的,他清了清嗓子,“也不能这么说,好罢,差不多了……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是他自己嚷出玖少卿的名字,被玖氏的人抓住……不过他也不是白死,玖少卿现在就住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 作者有话要说: : 兄妹之情噢。 注意注意,富强文明民主和谐。 周六考试,明日断更中。 章节目录 第123章 第123章 三方公审只公审了一天, 就因不可控因素暂停了,这不可控因素是── 除谢涵外的唯一一个嫡子,七公子谢沁失踪了。 这就不禁让齐公阴谋论了──先废了一个棘手的谢涵, 再拐走一个好糊弄的谢沁……没有嫡子, 继承人就只能在庶子中挑选。 谢漪的话,言犹在耳。 从小最疼爱的儿子尚且如此,遑论他人。所有人都在盯着太子之位…… 他眸色一深, 去了定坤殿。 “君上, 稚子无辜。纵然臣妾有千错万错, 可沁儿还那么小, 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君上放过他罢……”楚楚赤着脚披头散发哭着跑过来在齐公面前跪下。 齐公一时内心震动,他看到过楚楚很多样子, 张扬的,明媚的, 骄纵的, 跋扈的……独独没有这样卑躬屈膝、梨花带雨过, 哭着哭着似乎牵扯到伤口, 她胸口渐渐染上嫣红。 他叹一口气扶起发妻,“寡人何曾是这样狠心绝情的人?你放心,寡人立刻全城戒严寻找沁儿。” 然而── 遍寻齐宫, 没有。 遍寻扶突,没有。 第二天,第三天, 第四天……依然没有公子沁的踪迹。 拾夏不禁道:“一码归一码, 公子沁自有南北城卫士找寻,这公审不好再拖了, 君上。” 话是他说的,齐公却别有深意地看了谢浇一眼,“怎么,公子沁失踪后,又急着判罪太子,好让寡人没有一个嫡子吗?” 太子。 齐公竟然用了太子两个字,不是谢涵,不是逆子,这是谋反一案后,齐公第一次如此称呼谢涵,由不得众人不惊慌。 拾夏急道:“瞧君上这话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不成就嫡子金贵?唔──” 久玺桓看他越说越不像样,忙不迭给他一个手肘。 谢沁的失踪,给原本就波云诡谲的齐朝廷蒙上一层怪诞的色彩。 扶突城外,一位鹤发童颜的青年男子临水而立,他一袭宽大白袍,满头华发垂腰,清清俊俊的颜,如春水映梨花。 他对面是一个葛衣中年男子,赤着足,双手交叠,眉目沧桑,脸上有一种苦相,眼神却很睿智,一看便是个刻苦的墨者。 不,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墨者。 清俊男子开口道:“巢芳兄。” 这世上,姓巢方的人并不多,有名的墨者只有一个──墨家钜子巢芳饶。 伐随一役,不义之战。巢芳饶得到消息,立刻率门下奔赴战场,到的时候,随国半壁江山已经快要被攻克了,同随军共同坚守两月后,终究是敌不过诸国联军。 这使他的面色有些黯淡,“姑布兄。” 被称作“姑布兄”的人道:“巢芳兄可知梁公为何要发起伐随一役?” “为转移各国的目光,好让他尽情地攻打雍国。”多么可笑的理由,却有一国因之覆灭,多少将士马革裹尸。 “这只是表面原因。”“姑布兄”道。 巢芳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注视对方片刻,道:“愿闻其详。” “还记得武王立昊之初,九天玄女赐下宝藏的传说吗?”“姑布兄”道。 “这难道不是只是传说?” “空穴来风,岂能无因?”“姑布兄”那么轻描淡写道:“这宝藏不只有,还有人知道它的所在──武王临终前,将秘密告诉了文王,以防万一,同时还有胞弟陈侯姬昭,庶长子燕侯姬遂,以及──叔叔随侯姬英,嫡二子梁侯姬鸣。秘密在四国代代国君间口口相传,一旦昊室王权交叠时出了意外,新一位天子失了宝藏的踪迹,四国国君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天子。” 平地扔下一串雷后,“姑布兄”顿了顿,继续语出惊人,“现在陈国破灭,燕国易姓,除了梁公外,随侯是唯一一个知道宝藏秘密的人了。所以──这场战役,随国公室男女皆被圈禁,但真正死去的只有随侯。” 随着“姑布兄”一句句惊人之语往外蹦,巢芳饶脸色变幻莫测,最后道:“姑布兄没有在和老朽开玩笑。” 这本该是句问句,他却用肯定的语气陈述着。 “姑布兄”颔首:“当然。” “那么,敢问如此辛秘,姑布兄如何得知?”难道真有人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不,他并不相信。 闻言,“姑布兄”笑了起来,“这个啊──” 他脸上露出一抹追忆的飘渺神色,凝视着天边聚散无常的浮云。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巢芳饶也凝视着“姑布兄”。 良久,“姑布兄”收回目光,垂眸道:“不可说。” 巢芳饶:“……” 但给他无言的时间并不多,“姑布兄”旋即便道:“巢芳兄知道,梁公解决随国后,下一个目标是谁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证明我还活着。 明日再见。 章节目录 第124章 第124章 “燕姬嫡系被宁采后人屠尽, 陈国也确实破灭了,但陈国嫡系却还存在,姬重高祖父昔日贵为陈太子, 难保不知道这个秘密。 陈太子一个亡国太子为何会在滕国备受礼遇?因为才华?因为礼仪──也许是因为卖了个秘密做交易呢?” 随着“姑布兄”不甚在意的语气悠悠然地推测, 巢芳饶的眼神却越来越凝重,最后定定看向对面人,“滕国危矣?” “也许罢。”“姑布兄”一笑, “又也许是我想多了。” 可有些事容不得也许,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巢芳饶也想避免。 他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尔后道:“‘姑布兄’总不会无缘无故与老朽说这个。” “自是有缘有故的。”“姑布兄”淡淡一笑,“我有些无聊。” 巢芳饶:“……”他顿了一息,“我认识的姑布卿确实无聊, 却没无聊到这种程度。” 原来,他就是号称铁口神算的姑布卿。 姑布卿闻言, 抬眉看了对方一眼, 认真道:“其实我是为了免一国于破灭, 救万民于水火。” 巢芳饶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莫非你想听我这么说?”姑布卿垂眸, 略略压低了声音,“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巢芳饶:“……” 在被噎死前,他离开了。 时间又过了一天。 在爆出巫蛊事件后的第五个清晨, 廷议的主要内容都放在了寻找公子沁上,甚至因为公子沁一直都没找到,还罢免了齐宫北宫卫士令和一个扶突城守。 正在这时候, 有人入内通传, “启禀君上,七公子找到了。” “什么?”齐公愣了一会儿, 旋即笑道:“宣入殿。是哪个找到的,寡人重重有赏!” 那人为难地看了齐公一眼,因为找到谢沁的不是哪个齐国卫士,而是路过的神医党阙,梁国供奉太医。 “三日前,老朽在扶突城外看到小公子飘在河里浑身冻的青紫,因为救治公子废去了不少时间,现在才得以将公子送来,劳齐君您担忧了。” “飘在河里?”虽然对谢沁没什么印象,但听到自己儿子被人扔进河里,齐公岂能无动于衷,“这是怎么回事?” 党阙看谢沁。 谢沁嗫喏了一下,上前一步扯了扯齐公袖子,“哇──”地哭出了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觉睡醒,就被一群人绑起来堵着嘴巴扔进河里,沁儿好冷好怕,君父──” 狠狠拧了一下大腿,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就差在齐公袖子上打滚了,就是陌生人看着也得动恻隐之心啊。齐公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拍拍谢沁脑袋,“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一旁谢艮却听得皱起了眉,谁能在齐宫里就这么偷走人?谁竟然敢这么残害他们齐国公室?只是谢沁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也不好开口,只得看向党阙,“不知党先生有否看到是谁对我国七公子下如此毒手?” 党阙抱歉地摇摇头,“老朽看到小公子时,他已经在水中冻了有些时候了。” 等谢沁哭得打了个嗝后,齐拍拍人小脑瓜,“沁、沁儿有没有看到是谁抓得你?” 谢沁吸溜着鼻涕虫摇了摇头,“他们蒙着我的眼睛。”说完,似乎见齐公脸色不太好,他有些害怕,又卯足劲想了想,忽然道:“不过沁儿有听到他们讲话。他们讲话的声音沁儿以前没听到过。”说着,他学着讲了几句话。 在场众人神色瞬间一变。 谢沁讲的内容并无甚特别,就是“天气太冷啦冻死我了”之类的话,只是这调子这口音,分明是燕人。 燕人。 燕人在齐国的势力什么时候这样大了,今天能偷走齐国公子,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在齐宫里行凶杀人? 冬日里,齐公额角却滴下一颗豆大的汗珠。 党阙看了齐公一眼,忍不住上前道:“齐公您似有营卫不和、阴阳失调之像,敢问是否近来常汗出恶风、夜寐易醒……” 齐公默了一下,油然道:“盛名之下无虚士,神医真是料证如神,不知寡人是否有疾?” “可否容老朽为您请脉?” “有劳神医。” 党阙起初神色平常,过了一会儿──还是神色平常,齐公抿了下唇,“党先生?” 党阙放下手,“齐公勿忧。”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小竹简,提笔落下药方,递上,“早晚一帖,水煎服,齐公照此服用三日后再换方。” 众臣一时看得眼热,党阙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方子可是千金难求。谁没个病啊灾的,就算没有,调理调理身体也是好的。一个个的,都心里盘算起等会儿要怎么拦人求药了。 更有耿直憨然的上前一步,“党神医,我这个手最近一下雨就痛……” 好好的廷议突然成了坐诊。 好好的送人突然成了看病。 齐公:“……” 众臣:“……” 党阙:“……” 齐公皱眉,“刑狱令,私事私下议。” “可是──”刑狱令要解释一下,被旁边人拍了一下手臂,才止住嘴,但眼神里还是──可是君上你刚刚不是正大光明地看病的吗? 拍他的人恨铁不成钢,奴奴嘴──你傻啊,君上的事,再小也不是私事。 因为角度问题,清清楚楚看到这厢“眉目传情”的党阙:“……” 齐公清清嗓子,“不知道党先生是在何处发现的我儿?” “西城门外的突水之上。”党阙想了想,又道:“那水流应该是从南飘过来的。” 从南过来,那最有可能是南宫门、南城门…… 只要做过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狐源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从南门到突水这段路上一一排查过去。 正处理完此事──如今人也找回来了,原因也在调查中了,群臣互相看看,想提醒齐公太子谋逆一案的公审还没完。 忽有人入内通传,“启禀君上,宫外有人求见。” 正准备开口的拾夏听到这句话,不由一嗤,“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有人求见就要见?君上哪有这么空闲?你把廷议当什么了?” 见是手握重权的拾氏家主,那人敢怒不敢言,低头解释道:“那人自称是党神医好友,名姑布卿。” 党阙一拍脑袋,“糟糕,老朽竟然忘了!” “姑布卿?”齐公疑道:“可是那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通阴阳知鬼神,八卦星象无一不精的神算姑布。” 党阙一听,与有荣焉地咧开嘴,“不错。”旋即又像想到什么,心虚地摸摸鼻子,“老朽此来齐国,本是姑布兄相邀。不想耽搁行程了,不知可否请齐君允姑布兄入内,容老朽赔罪?” 耽搁行程。什么耽搁行程,可不就是因为救谢沁、入齐宫? 他这么说,齐公要是不允,岂非忘恩负义? 不一会儿,道上由远至近走过来一个宽袍广袖、满头华发的人。他一身素白袍子,发未冠而任其垂至腰间,却不会让人觉得丝毫无礼,反倒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最奇特的是他的面容,皮肤细腻,容光焕发,这哪里像是一个成名几十年的人啊。 鹤发童颜,齐公看得称奇,“姑布先生真是养生有道啊,不知有何秘法?” “养生之道,首在养德。齐君怕是一生也做不到了,很不必再问。” 齐公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空白,甚至没能反应回来。 齐国储君,齐国国君,他一生尊贵,何曾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最多、最多就是齐武公在世时,可那也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反倒是内侍监怀陀成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响起,“大胆!老匹夫安敢辱及君上。” 群臣这才一一反应过来,立刻维护齐公,对姑布卿口诛笔伐。 党阙尴尬──老友还是这么“心直口快”,他对齐公笑笑,“姑布兄方外之人,不识繁文缛节,齐公勿怪。” 可这话……一点也不像圆场。 慢一拍反应回来后的齐公给噎了好大一口。 党阙却没发觉自己说的哪里不对,拉着姑布卿赔罪道:“进城时见到一小公子濒死,一时情急,就忘了和你的约了,你可别生气。” 把老友的不逊之语归咎于被放鸽子后的愤懑,党阙一个劲道,听得周围众人怎一个无语了得。 一边是想求药的神医,一边是本国尊严,这真是让一个个高官大臣很为难呀。 所幸姑布兄扔下那串话后,就没再出什么惊人之语了,只淡淡道:“人命贵重,理当如是。”像是早有所料一般。 得到谅解,党阙立刻脸也不红气也不喘了,“那咱们立刻出去再续前约?” 众人反驳过一阵没得到姑布卿的理睬后,遂开始装壁画,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对方说齐公的……他们也觉得有几分歪理啦。 哪知他们好心放过,对方却半点不领情── 姑布卿对党阙摇了摇头,转脸看向齐公,“齐君?” 齐公向来胸襟宽广、礼贤下士,对之前不敬之语并未计较,对现在对方堪称无礼的举动也不生气,反而好脾气地笑了笑,问询道:“正是寡人。素闻姑布先生通阴阳晓鬼神,无所不知,不知寡人可是有何错漏,使先生说了方才的话。” “我是一个术士。”姑布卿道。 齐公:“……寡人知道,先生是天下间最有名的术士。” “我只会算卦和看面相。”姑布卿又道。 齐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天骄。” 经过一段天马行空的交流后,姑布卿扔下一颗轰天雷: “我说齐君有失德之处,是因为我近来夜观天象,知今夜有彗星袭月,三日后白虹贯日,七日后冬雷震震,再算一卦,得明年逢河水干,之后三年大旱。” “之前不得其解,今天看到齐君面相后,始知是齐君手上有桩冤案,贤良入狱,上天有感,岂能不罚?”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傅并不是什么穿越穿书,大家可以猜猜看师傅身份啦,第一个猜中的,送大红包。 章节目录 第125章 第125章 之前谢沁哭过一阵被问过一阵后, 就被内侍带下去了。他小孩子家家,又涕泗横流的,留在朝殿, 在以礼为先的齐国, 可不妥当。 是故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姑布先生”的大预言术。听到姑布卿那则预言时,对方和党阙都已经下狱了──姑布卿出言不逊,诅咒国运, 群臣攻诘时, 他伸出两只手腕, 淡淡道:我是术士, 只会掐算,不会歪曲逢迎,如果这是错的话, 我甘愿下狱,等待真相的降临。 群臣:“……” 说的他们否认就像多谄媚多媚上一样。 党阙一看不好, 连忙申请陪蹲牢。 本来群臣是想和神医打好关系的, 但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人要作死,他们也奈何不得。 这样空口白牙地诅咒齐国后,再不做出惩处, 要他们齐国脸面往哪儿放? 于是,不一会儿,齐国刑狱署里就多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医者和天下第一的术士。 谢沁听到这个消息时, 正在星星眼期待转机, 结果……他默默牙疼──咱能不神棍一点吗?能吗能吗能吗!现在好啦,陪他家假哥哥真姐姐一起蹲大牢了, 还怎么救人啊?白瞎他找人找得呕心沥血还去冰河里玩花样冬泳了苍天! 谢涵靠在牢房一角闭目养神,这前几天还总是喧闹的小室,如今已一片寂静,没人会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了。 忽然听到一片嘈杂声,他缓缓睁开眼睛,一愣,旋即闭上,又再睁开,看到的画面仍然没有丝毫不同──狱吏压着两个人犯走下台阶。 这──不是他的幻觉。 这两张脸,他都不陌生。 掌囚吏指示狱吏把党阙和姑布卿押入囚室,在经过谢涵时,姑布卿忽然脚步一顿,指着他隔壁的一间囚室开口,“此间法于阴阳、合于术数,贯通天地人三元,入内修炼三年,可抵寻常一甲子功力。” 掌囚吏:“……” 党阙:“……”深知老友的调调,他咳了一声看掌囚吏,“不知这位大人,可否将我与姑布兄安排在此间囚室。” 掌囚吏:“……” “在下党阙。”党阙转身对掌囚吏拱了拱手,“观大人面有不足之症,不知近来是否常纳呆、完谷不化、梦中流涎……” “咳咳咳!”此时此刻的掌囚吏在经过一开始的无语、听着听着的惊奇思忖后,现在心底只有三个大字──快住口,流口水什么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神医了。 几个狱吏偷眼瞧掌囚吏。 “好了。这里交给我罢,你们可以去分饭了。” 狱吏:“……”他们看一眼水漏,离饭点还远着呢,然后默默应下,“是。” 那边党阙已掏出小竹简和笔,刷刷刷写下方子递过去,“大人想是生来便略有禀赋不足,只是一直居住干燥环境,犹尚可,如今迁居扶突,近河傍海,外感湿邪,困阻中焦,脾失健运,才致如此,这是一些健脾化湿的药,大人用几天觉得舒服了便停下,改用食补,并平时要注意阴雨天、夜间、雾天这些阴湿重的时候不要出门。” 掌囚吏听得一愣一愣的,飞快地看谢涵一眼──他就说嘛,他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高级细作,什么美色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一个男人看得流口水。 “多谢神医。”他接过药方,打开谢涵旁边那间囚室,把二人领了进去。 二人盘膝相对,坐定后,姑布卿对党阙道了声谢。 谢什么? 自然是谢对方陪他蹲牢房了。 虽然姑布卿是因为党阙才入宫的,两人仿佛又是好友关系,但党阙身为梁国供奉太医,又是天下闻名的神医,还是有几分薄面的,齐朝廷再愤怒,也不会迁怒他。 党阙连忙摆手,“你可别这么说,我还不知道你?一点心机也没有,又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你说你也是,齐公失德就失德,你想挽救大可以委婉一点,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简直是讨牢饭吃。唉──唉──你这胸无城府的,我怎么敢放你一个人进刑狱。” 旁听的谢涵:“……” 他看一眼党阙,又闭上眼睛,不知道对方对坐他对面的人有什么误解。 姑布卿也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多听对方说话的模样。 党阙叨着叨着,发现对象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他无奈道:“姑布兄,老朽正在教你做人之道。” 姑布卿头顶缓缓升起乳白色雾气,已是入定修炼中的模样。 党阙:“……”他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只能自娱自乐地环视周边,囚室后面是墙,左边是墙,前面是空荡荡的过道,只有右边还有一间囚室,囚室里有一个人──他目之所及,除了已经物我两忘的姑布卿外,唯一一个能看到的活物。 他“啊呀──”一声,“小兄弟,小兄弟……” 谢涵睁开眼,与人隔着一间囚室目光对接,“党神医。” 党阙点头,又盯着谢涵的脸仔细看了看,“小兄弟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谢涵:“……见过。” 还真见过。党阙拧起眉头,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谢涵顿了顿,道:“吾名谢涵。” “啊……”党阙:“好熟悉的名字。” 他从囚室那一角挪到这一角,挨着栅门对谢涵招手,“小兄弟你坐过来些,老朽马上要想起来了,让老朽仔细瞧瞧。” 谢涵:“……”他道:“年初,我曾拿一把金针找过神医,拜托神医救过一个被利刃贯穿胸膛的少年,和三个手筋被挑断的男子。” 党阙恍然,“是你,你是齐太子?!怎么和当初……” 和当初怎样? 和当初一点也不一样么? 昔锦衣玉带,今麻布囚服? 昔金带束发,今蓬头披散? 昔意气风发,今沉郁顿挫? 他没再说下去,连忙把舌头塞回嘴里,闭上嘴巴,随后开口道歉,“失礼失礼。” 他人在齐国有些天数了,那么大的齐太子谋逆案,自然听过,现在再问出这个问题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无妨。”谢涵淡淡笑笑,“事实如此,还怕人提?” 党阙看一眼人,云淡风轻、光明磊落,实在不能相信对方会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弥天大案。这使他道:“齐殿下的声音虚浮,似乎中气不足。不知道能不能过来让老朽看看?” 谢涵有些惊讶,遂起身过来,走到囚室一边的尽头,与党阙隔着个木栅门,有礼一揖,“多谢神医,不过我已不是什么齐殿下,神医唤我名姓就好。” “唉,舌头别伸回去,别伸回去。”党阙眼尖在对方说话间发现什么不对,忙一叠声道。 谢涵在对面盘腿坐下,张嘴伸出舌头。 “翘起来。” 谢涵舌尖上翻。 “往左边扭扭。” 谢涵左翻舌头。 “往右边扭扭。” 谢涵右翻舌头。 看完,党阙“唉──”地叹了口气,抚了抚胡须,“小兄弟是不是左胸受过重击啊。” 谢涵顿了顿,点了点头。 “新伤?现在还疼不疼?” 谢涵:“八天前的,倒已经不是很疼了。” 党阙:“那近来还有过失血。” 谢涵:“有。” 党阙:“发热?” 谢涵:“有。” 党阙:“心情大起大落?”说完这句话,不待谢涵回答,他就摆摆手,“当然也有。” 谢涵莞尔,点头,“不错。” 党阙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壮实的人,重击后体内瘀得厉害,近来又有失血,气随血脱,五脏俱虚,现在天寒地冻,再不好好治就要落下病根了。” 谢涵还没言语,后方却传来一道声音,“想治你就治,哪要那么多废话?” 姑布卿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谢涵、党阙二人一齐朝他看去,谢涵与他目光一触即离,党阙盯着人,像是想继续之前的“说教”,但显然还是看病重要,他叹一口气,无奈道:“姑布兄,这可是大牢啊。哪来的药?” “掌囚吏大人不会拒绝你的。” 刚刚拎着小药包过来,准备让党阙看一眼保险的掌囚吏:“……” 党阙眼睛一亮,转头,“不错。这位大人你煎一份药是煎,煎两份药也是煎……” 掌囚吏抹一把脸,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谢涵,干巴巴道:“行罢。” 党阙飞快拿出张巴掌大的短简奋笔疾书,边看看谢涵眼睑,摸摸他脉象,不一会儿,方子就出来了。 那边掌囚吏吩咐人去买药、煎药了,姑布卿又道:“我听说党兄治外伤瘀症的手法也是一绝。何不也试试?” 党阙摆摆手,“这手法得壮实的人才受的住,像那些耕地的农夫、打柴的樵夫、上阵的先锋,我才好用。齐…齐公子底子薄,用不得。佐以手法倒不如佐以食补,最好吃些滋补气血的东西,但补血之前要活血,否则有闭门留寇之嫌……” 他还在自己的世界里地叨叨,姑布卿忽然道:“狱内饭食简陋,党兄陪我下狱一事,我还未好好感谢,不如今日由我请党兄饱腹。” 说着,他捻起对方布包里的一根金针,插/进地缝里,撬上来几块石块。 刚拎着药盒过来就看到这一幕的掌囚吏:“……!” 他低头思考,这种破坏囚室的事,他是不是有义务要管一管?但是他也很好奇对方的这一神技,该怎么取舍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姑布卿已转头看向他,“可否来口锅?” 掌囚吏:“……”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他正要严词拒绝,那边党阙已经一叠声的了,“大喜大喜!老朽十几年都没尝过姑布兄你的绝世手艺了,今天真是皇天庇佑啊。劳烦这位大人了,劳烦劳烦!”见掌囚吏没吱声,他眼珠一转,“这位大人,等老朽改日出狱,必替您一家老小都制定一套养生方案。牢内狱吏现在也都可以过来让老朽诊查诊查。” “好!”掌囚吏一锤定音。 姑布卿又道:“来三斤鹿肉,三两木耳。” 党阙医者父母心,一听这话,便偏头对栅门那一边的谢涵笑道:“鹿肉温阳补肾,木耳养血滋阴,刚好能给齐公子活血补血。等会齐公子也来喝点。” 说完,他小心地觑一眼姑布卿,“姑布兄,我们和这位小兄弟也算共患难了。你看成不?” “你乐意便好。”姑布卿淡淡道,用石块垒起灶台,把铺在地上当睡觉用的干草扔进去升火,动作间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囚室内飘起浓郁的肉香,让人闻之便饥肠辘辘、食指大动。狱吏、掌囚吏皆侧目看来。 姑布卿舀了一小碗递给党阙,党阙长嗅一口,立刻大快朵颐,险些要咬下舌头来,见姑布卿把剩下的一起全盛进一个大碗里,忙不迭心疼,“姑布兄近来不茹素了?” 姑布卿看他一眼,“你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吃太多滋腻的东西,你为医者,竟连这也不知么?”说着递给掌囚吏,“便依你之前的意思,给你那个小兄弟补补。” 党阙:“……”他默默按住受伤的心脏。 谢涵捧起大瓷碗,忽对掌囚吏道:“我记得刑室外有一棵大梧桐树,能否劳烦大人集些露水过来?”边说,他边把自己碗里的肉汤匀了一半进掌囚吏食盒中。 掌囚吏低头看了看鹿肉,揉揉鼻子,“麻烦。” 党阙看得一阵捶胸顿足,谢涵回头笑道:“听闻神算子‘饮霜露,沐流岚’,不知我是否擅作主张了?” “嗯。”姑布卿似应非应地哼了一声。 一个是前废太子,一个是当世神医,一个是绝代神算,三人在囚室里隔着栅门围成圈一起吃饭,实可称得上一个人间奇景了。 党阙本还心痛着鹿肉汤,在和谢涵聊了几句后,立刻被哄得开怀大笑,转眼忘记“分食之恨”。 笑过一阵,他看着谢涵不禁叹了口气,等吃完后挨着姑布卿小声道:“姑布兄,我看这位齐公子一点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怕不会做出那种无君无父的事。” “他当然不会。”姑布卿闭目打坐,淡淡道。 他这样笃定,党阙反而狐疑,“啊?” “你忘了我之前的预辞了么?” 党阙一拍脑袋,“你说的冤案就是他啊?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话到这儿,他又踌躇,“不过这种事情,就算是冤枉,也得拿命去填,那陷害人的人那么狠毒,出这种法子,根本不准备给齐公子留一点活路……” “那就由不得他了。”姑布卿道:“今夜彗星袭月、三日后白虹贯日、七日后冬雷震震后,只要这齐朝廷没昏了头,就该知道怎么做。” 闻言,党阙咂吧下嘴,“着啊。” 过了会儿,因有党阙之前应下的为狱吏看诊的话,一个个狱吏都惊喜激动地排着队上来。姑布卿随口叫了两个狱吏拿了些被褥过来,递了一半给谢涵。 几天后,掌囚吏震惊地发现自己管辖下的囚室有一片地方俨然要成了医馆和酒楼了。那边党阙给人看着病,另一边姑布卿各种花样做菜、私家小炒。 只不过姑布卿看起来冷冰冰的,脑门上就像刻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一样,就算看得口水飞流直下,等闲也没人敢凑上去要菜吃。 他自己又成仙似的,喝点清露吃几颗丹药就好。以致一大锅菜小部分进了党阙肚子,泰半都是谢涵承包的,眼瞅着脸都圆了一圈。 当然,谢涵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偶尔也会弄点给掌囚吏解解馋。 因此,震惊完后,掌囚吏自觉身为高级细作,就应该有这种从内部打击其他国家制度以动摇他国根本的精神,于是,他决定──放任。 这囚室里是一片祥和了,外面却已经翻了天了。 就在姑布卿、党阙二人被押入大牢的当天,姑布卿的预辞不胫而走。 当晚,一颗彗星白亮的长尾划过明月,耀眼白芒,扶突城内无人不见。 第二日,众说纷纭、人人不安。 第三日起来,白色虹晕围绕太阳,虽然很快又消散了,但引起的轩然大波再也无法被压下去。 百官震惶,人心惊怖。 可这些都被各大氏族联手压下去了。 冤案……什么冤案?无怪乎他们做贼心虚,最近的、冤案、贤良……这不是一一指向谢涵么? 他们怎么愿意承认谢涵谋逆一案是冤案? 齐公虽然没有接收到来自百官臣民的诉求,但他又不是瞎子,那么明显的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还看不出来。 只是他没有那么快想到谢涵一事上,倒是鲁姬柔柔道:“君上,祖宗明灵示警,不可不审慎之、细思之。” “芷汀,刑狱署一日十案,一月百案,寡人要一一排查可不简单。”齐公忧心忡忡道。 哪个国君都不想在世时发一道罪己诏,可这种大不详之兆,一个弄不好就要像上天请罪的。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刑狱署那么多案件,唯一知道的一桩也就是太子殿下了。”鲁姬提壶倒水,“不会是指太子殿下罢,臣妾听婧儿说殿下是被冤枉的。”纤手执素杯,递上茶水与齐公,仿佛刚刚只是不经意的偶然,又谈起其它,“这一桩桩地找,真是大海捞针,君上何不如找那位神算子先生再算算?” 齐公面色几经变幻,此时眸光一亮,“不错。”接过鲁姬手中的杯盏,抿一口,微醺的暖意,淡淡的甘甜,唇齿留香,是齐公最喜欢的味道,饮一口就神清目明。 他一手抚上鲁姬手背,“还是你最懂寡人。谢漪,寡人只是让他收收心,免得这副性子闯祸……” 是谢漪,不是漪儿。 鲁姬心中一凛,不等齐公说完,便摇头道:“君上不必说了,臣妾虽然久病,多少还是有些耳朵灵眼睛亮的宫人,早就把那孩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告诉臣妾了。臣妾真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这一病不过几月,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掩面泫然,“不、也不是这几个月,他天生就是这种莽撞性子,几天没人管就暴露本性,怎么就不能像婧儿一样乖巧懂事……” 一枝梨花春带雨,美人落泪惹人怜,齐公揽了鲁姬后背,“莫要哭,你身体不好,禁不得哭。” 一番安慰后,齐公出了猗兰殿,宣人把姑布卿带到书房。 而这时鲁姬室内屏风后也走出来个人影,纤修明媚,色如春花。 “这下,你可满意了。”鲁姬漫不经心抹着脸上泪痕。 “多谢母亲。”谢婧笑了笑,“女儿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的。” 那边齐公接见姑布卿,各大氏族纷纷接到线报,立刻派眼线紧盯齐宫书房,唯恐姑布卿会说出这冤案指的就是谢涵谋逆一案这种话。让他们松口气的是,对方只淡淡道: “我是一个术士。” 齐公耐下性子,“寡人知道,先生是天下间最有名的术士。” “我只会算卦和看面相。 齐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天骄。” 姑布卿:“所以一案是否为冤,齐君不应该问我,而应该付有司。” 齐公:“……” 姑布卿起身,“抱歉不能为齐公分忧,某要回刑狱署了。” 哪怕被噎了好大一口,齐公也不会再让对方继续蹲牢,“姑布先生不必再回去,先前是我们错怪你了。” “一切还没有应验,只是一个开头,哪里能知道是否错怪,我还是先回去罢。” 一切都应验还了得?齐公忙拦道:“见微知着,哪须一一应验。” “刑狱署有一间囚室,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某想再在那处修炼几天,望齐公成全。”姑布卿微微一笑。 话到此处,齐公还能怎样,当然只能答应他啊。 于是,姑布卿又回了牢房。 齐公虽然没在姑布卿这里得到什么准信,却打消了他的疑心──刚好谢涵落狱,刚好天罚就来了? 由不得他不阴谋论。 第二日,他升朝命下仔细调查近三月来案件,尤其是太子谋逆一案。 只是氏族联手遮天,岂是那么容易调查的?不一会儿近三月里的案件,今天出一个冤案,明天出一个冤案。 四天的时间里,就平反了三个案件,却忽然── “急报──”鸿翎信使急入城中,“禀报君上,地仓城急报,逢河下游水位线一月内下降二十丈──” 殿内霎时一惊。逢河呈南北走向,是国内东部最长的一条河流,经齐国八城十三邑,在地仓城以东汇入黄河,共入渤海,支流进入扶突,是为突水。许多贵族公卿的封邑就在逢河两岸的肥沃土地。 殿内高官氏族的脸色纷纷都变了。 他们可以不在乎什么不祥之兆,可以不理会齐公要不要下罪己诏,可以不听百姓的惶恐怨言,却不能不理会自己的切身利益,不能不在乎家族万亩良田、立族之本。 “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起,众人皆吓了一跳。 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冬雷震震,皆已一一应验。而逢河,水位线已经下降了。 齐公脸色难看,显然这三个案件都不是上苍指的冤案。他再次重申重审案件,刑狱署挑灯到天明。 同样不眠的还有各家掌舵人。 “其实,这也不是无解的问题。”黑暗里,久玺桓道:“只要谢涵不是太子,没有继承大位的资格,不能再搅风搅雨,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和他有仇有恨的只有温波而二家罢了。”须氏家主须弥笑吟吟道:“只要三公子不起波澜,我们也不是非要他的命不可。” 虞旬父面色沉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的轻巧。”拾夏一嗤,“你要除根,可就不只除他的根,还有我们的根了。” 虞旬父脸色难看,却无法反驳,最后只能道:“必须让谢涵没有半点东山再起的可能。” “那是当然。”须弥轻飘飘道:“受人蒙蔽,致使国内同胞相残,血流成河,这样的人,就算无辜,又怎堪大任?” 这厢,各大氏族定好“两全其美”的计划,便使推手让所谓“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替罪羊他们也想好了。 燕国啊。 不久前,七公子不是才疑似被燕人绑架么?四个月前,燕军不是还南下侵齐么? 这世上还有比燕人更好的背锅侠么? 况且,他们本来就不干净。 于是,平燕军中的人被找出来几个,在拷问下,承认了他们是燕国细作,趁战时混进来。在谢涵入宫觐见齐公后,偷跑进东宫,欺骗谢涵有氏族要逼宫篡位,谢涵出宫领军救驾,于是有了之后种种。 这听起来是很荒诞的事。 但氏族们有了大纲,自然有本事完善细节,抹平一切不合理的情况。好比,身为平燕军是怎么进城的?更别提进宫了。 于是,他们假扮宫中卫士的证据出来了,甚至还有他们穿过的衣服等物证。 至于谢涵为什么这么草率地相信,没有去求证……因为他难堪大任啊。 那三次拒不入城的事呢? 因为他骄傲自满,认为大获全胜该受到百官迎接,所以不愿就这样进来。 一切都朝氏族们计划的方向而去,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传说:武王立昊之初,九天玄女赐下宝藏。武王临终前,将宝藏秘密告诉了文王,以防万一,同时还有胞弟陈侯姬昭,庶长子燕侯姬遂,以及──叔叔随侯姬英,嫡二子梁侯姬鸣。秘密在四国代代国君间口口相传。而宝藏的钥匙分别是大昊五大功臣国齐、鲁、杞、蔡、州国国宝。现在除了瑶罗捶早已被梁国吞入腹中,就只剩齐国国宝大吕钟、杞国国宝海星盘还被供奉高台之上外,另外两把钥匙早已不知所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梁国偷偷吞噬。 梁国,准确地说是刚刚却雍军三百里外、大获全胜的梁国,更准确点,还可以加上──正举兵压杞国国境的梁国:“!” 梁都会阳,梁公掷密报于地砖,“流言是从齐都扶突开始流传的?” 国君威压甚重,探子忍着头皮发麻道:“回禀君上,流言是半月前自扶突城流传出来的。之后遍布列国各地。” 沈澜之拧眉,“何人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编出这种谎言。我国攻杞,是因为姬击出逃,杞人私藏,还拒不交人。” 梁公垂眸,抿一口浓茶,玛瑙扳指与青玉水杯相映成辉,“他们呢,听到这个流言有什么想法?” 沈澜之道:“到底才过半月,听到这则流言的人还不多……但也不少了,齐国如今精力有限、分身乏术,倒没什么大动作,但楚国似有异动,刚刚传来的线报,有楚使往齐国。” “何人为使?” “楚太子子般。” 梁公低头凝视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玛瑙扳指。 沈澜之踯躅少顷,放低声音问道:“君上,我军还没正式开始攻杞,要否撤兵?” “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梁公一哂。 沈澜之:“可若不撤兵,齐国必会相疑,恐与楚国联手。” “何惧哉?”梁公淡淡道:“楚王,刚猛有余,智谋不足;齐公,仁弱少智,无勇无谋;两个矮子就算联手,也不会成为高手。” 章节目录 第126章 第126章 “铛──”一声脆响, 是锁动的声音,随后青铜大门发出沉重的钝响。 掌囚吏正支着额打盹,闻声连忙睁开双眼, 只见大门被人从外缓缓打开, 他的上峰──对他一贯横挑鼻子竖挑脸的司刑官大人,此时脸上竟笑成了朵花。 但甭管对方怎么笑,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锅。 被褥。 被撬开的地砖。 糟糕, 他要怎么掩饰、怎么解释? 他低头, 脑子转得飞快。 “殿下请──这边──小心。”司刑官伸手指路, 声音温文尔雅。 掌囚吏慢一拍反应回来司刑官今天的不寻常, 以及……是有什么大人物降临? 首先入目的是一双绯色靴子,鹿皮的,染了色;以及曳地的裘衣下摆, 狐裘,还是红狐。 集腋成裘, 本就难得, 红狐更是少见, 一件红狐裘不知要耗尽多少人的心血, 都可以抵得上一个小氏族的全部家当了。 许是太过紧张,掌囚吏竟然不合时宜地算起钱来,叨叨几声败家, 顺便抬头偷看一眼究竟哪个大人物这么奢侈,还能让眼高于顶的司刑官笑脸相迎。 红色的下裳、红色的腰带……腿真长啊……红色的稠衣、红色的衣襟……一身红衣如火,夹着墨黑的发丝。 然后是白色的半截脖颈, 白色的下颌, 白色的脸庞……掌囚吏呼吸一滞。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路!”司刑官说了两次去废太子的囚室,哪知对方突然跟聋了似的, 他蓦地提高声音。 “噢──噢──噢噢──”好一会儿,掌囚吏才如梦初醒,一叠声地应着,忙低下头,摸了摸鼻子,触手干燥,没有鼻血,他松一口气。 司刑官:“……”他看傻子似的看一眼对方,随后对身后人致歉,“楚殿下恕罪,米粒小官,上不得台面。” “无妨。”楚太子摆了摆手,声音有若玉石相击的动听,拍了拍掌囚吏的肩膀,“带孤去齐公子的囚室便好。” 掌囚吏……掌囚吏看一眼自己的左肩,鬼使神差地想着,这件衣服穿了七天了,本来还能再穿三天,现在就……再穿十天罢。 然后脚下飞快,左拐右拐,好一会儿来到第三排囚室。掌囚吏道:“头那边再后面一间就是。” “孤有几句话想对表弟私下说。” 楚太子才说完,掌囚吏就已经把钥匙递上去了,“这把就是。” 司刑官:“……”他一礼道:“楚殿下请。” 时值午后,姑布卿在打坐,党阙睡着子午觉,谢涵闭目养神。 脚步声传来时,姑布卿纹丝不动,党阙鼾声依旧,谢涵眼皮支起条缝,一愣。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容貌,不管你曾对着他多久,不管看多少遍,再次相会,一如初见。 谢涵注视着楚太子时,楚太子也在打量着谢涵。 于是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那一抹惊艳,他嘴角一翘,却还要装模作样的继续看一会儿,旋即,发现哪里不对──麻衣囚服,披头散发,但……脸色红润有光泽,脸颊圆润甚至有点婴儿肥。 于是,这场阔别已久的重逢,二人之间的第一句话是——楚太子:“……你快有双下巴了,你知道吗?” 谢涵:“……”他凝视着眼前人,梦呓般开口,“楚子般?”忽又低头,低低的声音似乎怕惊醒一场梦,“你,不是我的幻觉?” “你的幻觉里经常有我?”楚子般问道。 谢涵摇头,“不曾有过。” 楚子般:“……” 给对方片刻的无语时间后,谢涵闲庭看花般道:“正因为这么多年都从未有过,所以我才如此确定此时此刻并不是我的幻觉。” 楚子般抱臂,凤眼斜飞,睨他一眼,“这么点年头不见,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果然是不能没有孤在身边么?” “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们两天被抓住一次逃课,三天被舅舅罚一次抄书,五天受点小伤,七天被狗、猫、蜜蜂这些东西追着跑一次,半个月被关一次禁闭,需要我提醒您这些丰功伟绩吗,楚太子殿下?”谢涵莞尔一笑。 楚子般声情并茂地吟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谢涵:“所以我现在坐在这里与您共话,砥砺自我、磨砺心志。” 楚子般:“你我关系,不必言谢。” 谢涵:“谢谢。” “咔——”楚子般将钥匙插进锁眼里,打开栅门,一进去发现其内别有洞天:柔软的棉被、小小的矮几,梳子、零嘴、书籍……应有尽有。他奇道:“是孤理解错什么了,你真的派人来对孤报死讯托孤,而不是想放个假休息?” 谢涵:“……他们怎么样?你如何能亲自前来?” 楚子般拍拍地上干草,怎么都觉得不干净,于是那么自然地拖过谢涵被褥垫在屁股下,盘腿在人对面坐下:“孤代表我国来齐,缔结盟约。” “盟约?什么盟约?”谢涵奇道。 “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楚子般问道。 “发生了什么?”谢涵拧了拧眉,“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冬雷震震?” 楚子般:“……”他停顿片刻,恍然道:“看来你的确不是来这里放松休息的,确实是落狱了。” 谢涵:“……”他伸脚踹了对面人小腿一下,“有话快说。” 楚子般皱眉,掸了掸下裳尘埃,“涵儿,你不只胖了,还粗鲁了,你变了。” 谢涵:“……”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就那么看着、看着。 楚子般不以为杵,认真道:“你冷漠的样子,好美。” 谢涵:“哦,那我想我还能更美一点。” “是这样的。”楚子般清清嗓音:“近来列国间,流转起一个传说:传说昊武王立昊之初,获得九天玄女赐下的宝藏,里面有绝世的剑法,最精良的冶炼方法,横扫千军的兵书,还有巨大的财宝。连武王都怕掌控不了这个宝藏,而将它封闭,把秘密传给后世子孙,希望有一天海燕清河,天子能拿出宝藏造福苍生。这宝藏需要五把钥匙共同开启,分别是……武王怕王权更迭间出现意外,将宝藏秘密又转述给另外四个同姓亲眷,分别是……梁公藏瑶罗捶,灭姬姓随侯,又命大将军卫瑶陈兵杞国……” 谢涵、谢涵这一刻竟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甚至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同样震惊的还有沉默已久的系统:【!】 谢涵用一种飘忽的语气问道:“这则流言是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在派人查了。流言的发源地是齐都扶突。” 谢涵突然怀疑他今年是不是什么时候说过梦话了。所幸楚子般思考片刻,就续道:“传播这则流言的基本都是墨家子弟,梁公已经派人抓住几个了,他们承认是他们在散发这则消息,但坚持消息属实,梁公要杀要剐无妨,但不能逼他们改口。” “如果这则消息属实的话,最有可能是从杞国或者前随太子姬击口中流传出来的。” “姬击?”谢涵奇道:“他还能向外递消息?”不死也得被梁国圈禁起来罢。 “二十天前,随太子姬击逃出梁都会阳。” 谢涵一怔……如果姬击知道这个秘密的话,还真有可能说出来报复梁公。 他还在想着此间种种关系,忽然唇角一凉。 “粽子糖。”楚子般塞了一颗糖果在他嘴边,“莫要皱眉,要长皱纹的,老的快。” 谢涵:“……”他张嘴咽下糖果,咗了一下,“甜。” 楚子般称奇,“你竟这样乖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好罢,奖励你个消息──”他凑过来贴在谢涵耳边道:“孤见过姑母了,姑母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精神头也很好,就是担心你。小表弟也好,满心等你回去。娴表妹抱着表外甥,玖府里的人没有因为你怠慢她,只是她等着你教外甥念书骑马。” 忽然一阵热流往眼眶上涌,谢涵鼻子一酸。 就听到耳边那声音道:“靠过来快靠过来,允你沾湿孤的衣襟。” 谢涵:“……”种种情绪,突然噎住。 楚子般嘻地一笑,“呼──”地一下,在人耳边吹出一口热气。 谢涵怕痒地缩了缩,终于忍无可忍,抬眼瞪人,哪知人忽然变了脸色,那嬉笑的、戏谑的全然敛去,握着他的手,满是认真道:“现在形势对你说利不利,说不利也利,因为神算子那则预言一一应验,终于齐朝廷有许多人提出你是被冤枉的。但所有人证一口咬定,你是得了癔症,听到夜巡逻声,误以为有人逼宫,于是出宫领兵救驾。你可以洗清大逆不道、谋反篡位的冤屈,但却要背上鲁莽犯癔的污名,还有那些损失与死去的两军将士都要算在你头上。” 谢涵气笑了,“得了癔症?孤、我是得了什么癔症,这也能误以为,什么癔症还能让我误以为后清醒地悄无声息出宫筹备。” “那么──”楚子般问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涵一怔。 楚子般:“告诉孤。” 迎着对方难得认真的目光,谢涵有太多的话想说,到嘴边却化为苦涩一笑,“我不能说。” “你不信我?” “表哥──”谢涵一叹,“这并非你以为的那样,是简单的夺嫡倾轧。” -------------------- 作者有话要说: 发一章证明我还活着……明天见。 124、125章已换,注意查收。 章节目录 第127章 第127章 “你焉知孤是怎么以为的?”楚子般长眉一挑, “子非鱼。” “那你是怎么以为的?” “不过一场夺嫡倾轧。” 谢涵:“……” 楚子般理直气壮,“孤只是劝你不要武断,又没说你说错了。” 谢涵笑了笑, “你开心就好。” 楚子般狭长的凤眸凝着他, “所以真的不能说?” “不能说。” “我也不能说?” “不能说。” 楚子般突然站起身,来回疾走,“你不告诉孤, 让孤怎么帮你?你真想‘得癔症’不成?”忽又站定, “孤可以向皇天后土起誓, 绝不会向外透露一星半点。” “也不能说。”谢涵叹了口气, “这事关我国氏族与公室的斗争,表哥你明白吗?” “那又如何?”楚子般定定地看着对面人,“说到底, 你不信我。” 谢涵沉默片刻,“对。” “你──”楚子般伸出食、中二指指着对面人, “你不识好歹。” 谢涵苦笑, “表哥, 不告诉你, 也是为你好。” “你自己泥牛过江,还指望你驮着孤不成?”楚子般不屑,“谁要你好心。孤再问你一次, 说还是不说。”他目光灼灼望着谢涵。 谢涵也回望着他。 凤眼对星眸,四目相对,都是坚持。 两相对峙, 谢涵忽然想到什么, “豫侠呢?” 他让豫侠、王洋等都去楚国,当时他与玖少卿对话, 声音不重,王洋等又在远处,不知事情始末,可豫侠应该是清楚各种缘由的。 彼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想洗冤,现在情况改变,他要考虑的因素就太多了。 见谢涵还有闲心担心别人,楚子般越加没好气,“他路上遇到候月阁杀手,拼死来到云门见孤,话没说几句就昏迷了,孤离楚时,他才刚脱离生命危险。” 谢涵捏紧五指──豫侠遇刺,只可能是玖少卿回去说了,氏族买凶灭口。他又问,“王洋、杨明他们呢?” “都给你带回来了。怎么,齐公子以为孤会扣留你人马?” “多谢表哥。” “……” 囚室内再度陷入沉默,楚子般可真真是觉得那什么好心成了驴肝肺,他甩袖出门,“孤贵人事忙,你好自为之。” 走到门口,忽又停下脚步,脱了狐裘,随手扔地上,“破衣服穿进囚室,晦气,送你了。” ──你喜欢穿狐裘?不热的慌? ──关你什么事? ──不许穿。像个球一样,丑死了。 ──胡言乱语。 ──你不听孤的?孤帮你脱。 ──成何体统?! 眼见两位小殿下要打起来了,太医弱弱道:秉殿下,齐殿下身子单薄,唯有狐裘可堪御寒。 ──那干嘛穿白色吗,丧气。 ──白的高洁纯粹,你怎么会懂。 ──孤不管,孤不喜欢看到白色,喏,这件红狐裘,送你了。 ──媚俗轻浮。 ──嘿,小屁孩,你话还有点多嘛,看来孤要教教你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凝着地上火红的狐裘,初见场景,历历在目。谢涵忽地一笑,“楚子般,你还是这样霸道。” “那又如何?” 谢涵起身,往前走几步,青铜大镣发出镗镗鞜鞳的声响,听着就让人心底生出一股难受。 “你走什么。坐着罢。别吵。” “我送送表哥。” “何须你送。” “流言是二十天前起的,即便有人推动,传到楚国至少要十天,云门扶突,相距千里之遥,表哥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只能说明你是马不停蹄过来的。” “缔结盟约,这种事情,表哥你太年轻,舅舅应该不放心交给你,能出使而来,表哥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我的卫士,都是谋反犯人,表哥带他们进扶突,一定很麻烦。” “你想说什么?”楚子般背对着人,问道。 “我只想说──表哥待我,真好。” 楚子般气笑了,“那你是怎么回报孤的。” “可这是原则问题。”谢涵摊了摊手,“就像我当年问表哥还是不是处一样,实在不能说。” 楚子般:“……”他咬牙道:“什么破比喻。” 谢涵嘻地一笑,“一样道理么。” “我只能说──我这次落狱,是我国各大氏族联合出手,我没有片叶不沾身的可能。”谢涵来到楚子般身后,在人耳边低语道:“所以我不求能全须全尾出去,只望能尽可能清白一点。表哥能帮我吗?” 还是什么都没说。楚子般冷笑一声,“不能。”说完扬长而去。 “哈哈哈──”旁观有一会儿的党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小声对姑布卿道:“现在的小年轻真有趣。” 楚子般停步,朝侧看来,随后一愣,“闻……” “闻什么?”姑布卿清淡的目光朝他掠来。 “闻到香味了。”楚子般反应过来,“原来这里还有锅。”他点点头,同手同脚继续往前走,走过拐角,背影消失。 谢涵拿起红狐裘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一包粽子糖。 第二日,齐国大朝会,众臣商讨齐楚结盟一事。 正商议地好好的呢,楚子般忽然道:“听说齐太子得了癔症,误把巡逻声当做有人逼宫谋反?” 齐臣:“……” 一起跟来,一直据理力争的楚大夫良泽:“……” 负责公审的虞旬父点头道:“不错,前太子向来仁孝敦厚,已证实没有谋反之心,只是突然犯了病,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物证?”楚子般奇道:“孤与齐太子朝夕相处六年,都没发现齐太子有癔症,孤实在好奇得紧,不知可否让孤瞧瞧。” “楚殿下,现在是在商讨结盟一事。”久玺桓道:“梁公虎视眈眈,咱们必须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良泽抚抚胡须,“玖将军稍安勿躁。” “对啊,急什么。”楚子般点点头,“杞国还没打下来呢。就算那则流言是真的,梁公总该等海星盘拿到了,再来取大吕钟罢。” “楚太子慎言。”久玺桓道:“一山不容二虎,列国中,对梁威胁最大的,从来是楚国。”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楚子般一摸鬓角,毫不忌讳道:“如今梁公哪会注意手下败将。” 他一副大喇喇撕撸开来说的样子,齐臣顿时无法接话。 突如其来的沉默中,楚子般旧事重提,“啊……说起来孤实在是很好奇齐太子癔症的事,不知能否令孤看看所谓人证物证。” 他话语里是全然的不信,拾夏忍无可忍,“说来说去,楚殿下身为前太子外家,不外是想替他脱罪。” 齐公望着阶下楚子般,眸色略深。 楚子般好整以暇,“有何不可?” “……” 楚子般站起身,迈出一步,他一身红衣落落如火,更兼他容华摄人,予人极强的存在感与压迫感,“孤实话实说了,孤根本不信齐太子会犯上作乱,更不信他有什么癔症。要孤相信,那至少要让孤过目那些人证物证。否则,幽闭我楚国嫡公主,陷害我的表弟父王的外甥,叫孤何以相信齐国的诚心?焉知诸位大人不会笑里藏刀。” 不得已,殿上上传了证人。 “奴婢在东宫服侍殿下六年了……”上来一个宫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哦?”楚子般打断道:“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六年前,齐太子还在楚国为质罢。” 那宫婢一噎,“奴…奴婢的确是六年前被调去东宫的,只是殿下五年前才回来。” “哦──那你应该说,你服侍齐太子五年了,六年不准确。” “是、是。”那宫婢一时卡住了,竟不知如何继续。久玺桓吱声道:“还不继续。” 宫婢如梦初醒,继续哭道:“五年里,奴婢好几次看到殿下半夜起来胡言乱语,还把奴婢错认成夫人过……” “你叫什么名字。”楚子般再次打断道。 “奴、奴名青青……” “青青?”楚子般皱了皱眉,“孤晓得齐太子贴身宫婢叫文央,贴身内侍叫寿春,青青……听都没听过,想来不是什么得齐太子信任的人物。”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你得齐太子信任么,嗯?你是东宫哪块的宫婢?” “奴婢、奴婢……” “你这样笨嘴拙舌,想来不会得到什么信任。即便得到信任,因为你的蠢笨,齐太子焉会让你知道如此机密?只能说明──你在说谎,齐太子根本没病。”楚子般说完,就不看下方宫婢,转而望向对面齐臣,“诸位大人说,是也不是?” “她并不是唯一的证人。”虞旬父沉着脸道。 楚子般一笑,“说来最有可能知道齐太子有没有病的,除了姑母外,一是寿春,二是文央,何不如传他们上来。” “文央在刑讯过程中已经死了。”谢涓道。 “莫不是有人见她不肯说一些话,就下了死手。”楚子般“啊”了一声,向齐公拱手道:“姑父,侄儿实在很为您担忧啊,您的所见所闻似乎可以经过加工。” 齐公目光在群臣面上环视后,一哂,“楚太子不必如此,这都是你的猜测。” “好罢。”楚子般摊手,“姑父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寿春呢。” “说来也巧,怕楚殿下你不相信。”谢涓又道:“寿春在刑讯途中误食炭块,伤了喉咙,哑了。” 楚子般:“竟有这种事?炭块也能误食。不过……孤懂哑语。” 谢涓:“楚殿下竟然如此天纵奇才,那岂不是能传召寿春上殿,让您询问了。” 楚子般:“不错。” “大善。”谢涓抚掌,“寿春作为三弟贴身内侍,想必诸位大人一定有许多话想问他罢。” 诸位大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已补全,小仙女们注意查收噢。 章节目录 第128章 第128章 寿春服侍谢涵七年, 楚子般也便见过他两年,依昔记得是个苹果脸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孩儿。 如今脸上却瘦得脱了形,爬满细细密密的小伤口, 声音嘶哑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楚子般不忍地别开下头, 又转过来,“孤有话代诸位大人与姑父问你。” 诸位大人和齐公顿了一下。 听到久远却熟悉的声音,寿春有些涣散的双眼亮了起来, 手脚并用向楚子般爬去, “啊……啊……” 楚子般下阶虚扶他一把, 指着仍跪在殿内的青青道:“她说她是东宫的宫婢, 伺候过你家主子五年,亲眼见过你家主子发癔症……” “啊!──” 殿内瞬间响起女子的尖叫声。寿春已经爬过去把青青推倒在地,愤怒的他有太多话想说, 嘴唇一动一动的,却一句话也却说不出来, 只能一个劲地挠她脸。 群臣被骇了一跳。 “还不把犯人拖下去。”久玺桓皱眉看着眼前闹剧。 “哎──等等。孤好像看到寿春公公在说什么了。”楚子般伸手止停卫士, 一本正经道:“他说了, 这个青青原是在东宫书房伺候笔墨的, 因为意图勾引太子,被太子贬去浣洗房。因此,现在怀恨在心, 造谣生事。” 寿春:“??” 他清醒过来,意识到现今局面,停手, 重新跪好。 青青:“……没有, 我没有!我怎么敢勾引殿下,是文央那个贱人陷害我, 把我丢进浣洗房。” 楚子般恍然,“你不否认造谣生事这一点?那是承认了?” 青青:“!”她嗫喏了下,“奴、奴婢没有,奴婢还来不及说。” “一般来说,人在被指控时,会主动澄清被诬陷那一点,如果都是被诬陷的,那就首先澄清最严重的那一点。”谢涓出声道:“莫非你觉得造谣太子比勾引太子情节轻?如果本公子没记错的话,前者是要诛九族,后者只是死罪。” “怎么都是一死,奈何要拖累家人?”楚子般淡淡道。 青青、青青蜷起五指。 虞旬父见她神色挣扎,道:“看来果然是人云亦云,造谣前太子了。楚殿下见笑,拖下去叫下一个证人罢。” “没有,奴婢没有人云亦云。”这一道声音似是激醒了青青,她蹭蹭蹭朝楚子般爬去,直到爬到他脚下,才慌慌张张左顾右盼,“奴婢没有人云亦云,是、是阳溪君大人拿奴婢家人威胁,要奴婢这么说的,奴婢没有办法,求殿下救救奴婢家人,奴婢求你了。” 她砰砰砰叩头,“求你了,殿下,奴婢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殿下大恩大德……” 包括楚子般在内,众人均不料事情有这样的转折。这就导致了接下来的事,他们都来不及阻止。 蓦地一声重响,青青头一歪,就倒在阶上,最后一句还是,“求殿下救救奴婢家人。” 楚子般神色一瞬间的停滞,随后望向群臣,“阳溪君?” 齐公沉了脸色,“阳溪君何在?” 狐源出声道:“阳溪君还在家闭门思过。” “传阳溪君上殿。” 从齐公到阳溪君府邸,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楚子般抽空问寿春,“你家殿下有癔症吗?有点头,没有摇头。” 寿春连连摇头,楚子般仿佛自言自语道:“也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这么久呢?就算在宫里瞒得住,也不可能在北境瞒那么久不出差错。” “对了,是哪个说齐太子癔症发了,出宫带兵的?” “十几个平燕军将士都看到了。” “据孤所知,当时平燕军将士是被拦在北门外罢。” “但总有几个忠心的,担心前太子安危,乔装后偷跑入城,瞧见事情始末。” “那还真是忠心。”楚子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在阳溪君来之前,先上殿的是那十几个平燕军将士,听说是被谢涵放走后,自愿回来替谢涵洗刷冤屈的。 十几个人,说的都一般模样,你一言我一语,就拼清了那晚全景──那晚,他们不放心自家将军,又是扶突本地人,换副打扮,就混进了城,走的是东门,东门直属东宫管辖,他们递上代表军衔身份的铭牌,就很快得到了接见。 见到自家将军平安,他们都放下了心。 哪知一只猫儿惊动了巡逻卫士,令卫士误以为是刺客,发出了集合追捕的声响,这一声响惊了将军,将军忽然整个人抽搐一下,脸色就变了。非常慌张愤怒地说,竟然有人意图不轨,不行,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起初,他们没发现异常,只当是将军敏锐,后来出宫路上,将军一直念念有词,他们才发现不对。 然后,然后,将军下令攻城后,还晕倒过一次。 再醒来,就勒令停手,将军把一切都忘了,还骂他们大逆不道。 那个时候,他们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懂宫中规矩,发现不了异常,而是将军有病……可是,太迟了。 这故事实在讲得太好了,前前后后竟然都能完美对上。 虞旬父更是喟然一叹,“难怪殿下前后判若两人,还对我束手就擒,原来如此……” 楚子般却眉梢一挑,“噢?是这样吗?寿春他们进过宫吗?” 寿春“啊啊”几下,楚子般自发道:“怎么办,寿春说是你们打晕太子,把他强抢出宫的。” 寿春:“……” “楚殿下不要妄言,东宫卫士不会坐视如此的。”虞旬父道。 “啊……孤方才只是与你们开个玩笑。”说完,他看向寿春,“这十几个人来过东宫吗?” 他边说,边对寿春眨了两下眼。 显然,寿春深受他的调/教,反应的很快,伸出两根手指。 “什么意思?”楚子般明知故问,“你是说来过两个?” 寿春点头。 楚子般来到那十几个卫士面前,“是这两个、还是这两个、还是这两个……” 他话未竟,门外响起通报声,“启禀君上,阳溪君不在府内。” 楚子般“咦”了一声,“不是说奉旨思过吗?” 齐公也双眉紧蹙,“派人搜查阳溪君下落。” “那看来事情只能改日再议了。”楚子般摊了摊手。 “请楚殿下记得前来扶突的初衷。”拾夏呛声道。 “噢噢噢,对对对──”楚子般恍然道:“咱们在说那则流言是真是假的消息。” “消息是从墨家子弟嘴中流出来的,想来他们不会无的放矢。”楚子般刚说完,又摇了摇头道:“不过难保他们不是为了救杞国,而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 “报──” 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响动,“滕使姬重请入城。” “滕使?”拾夏皱眉,“滕国来凑什么热闹。” “拾将军忘了。”满殿的不解中,狐源缓缓开口,“姬重大夫在是滕国人前,还是陈侯后裔。” 陈侯姬昭,昊武王胞弟,流言中知道秘密的四人之一。 齐公皱眉道:“滕使出行,为何没有丁点消息?”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姬重一人,只带着两个武士,风尘仆仆而来,不见一点平常的风流态度。 他行一礼,“外臣姬重拜见齐君,楚殿下、诸位大人安好。” 齐公在上首发问,“滕使前来,为何不先发函致意?如今岂不令我国招待有失。” “火烧眉毛的事,哪在乎招待?”姬重苦笑一声,“小使不是不愿发函,而是不敢发函。唯恐没命来到齐国。” “何出此言?”楚子般道。 “杞国被重兵压境,大将军卫瑶战功彪炳,攻克只是时间的问题。杞相景越请我转达请求,希望齐楚发兵相救。天下间,能与强梁相抗衡的,唯齐楚而已。” 齐公挑眉,“杞国何不亲自前来,未免失之诚意。” “梁军围城,杞相能来到滕国,已经是极限,便是小使,也是乔装改扮而来,唯恐被梁人发现,死于非命。”姬重跪下,痛声道:“梁国淫威如此之盛,请齐君、楚太子扼制。” 拾夏不屑,“是你胆子忒也小。” 久玺桓亦道:“滕使不必如此畏惧。梁公从不是是非不分的嗜杀人,梁国攻杞,只是因为杞公私藏随太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姬重好笑,“难道诸位就相信了梁人的说辞?说句大不敬的,杞公胆如鱼卵,怎敢老虎脸上拔须,如此拂逆梁公?杞公多次申明不曾私藏随太子,诸位都是看在眼里的。” 见在场群臣仍是无动于衷,姬重无奈,“说来滕与杞,并不相干。我冒险前来,只因为唇亡齿寒,杞国倒下,滕国便被梁国半包围。杞国有这种担忧,难道齐国没有吗?一旦杞国被梁国收入囊中,齐国便与梁国有了漫长的边境线,燕国又唯梁国马首是瞻?从此以后,齐君如何可安枕高卧?” “梁与齐,早结两姓之好,就不劳滕使担忧了。”齐公不为所动。 “两姓之好?”楚子般笑出了声,“听说梁公对梁太子元不满已久。这两姓之好可虚的很。”他笑吟吟地望着对面齐臣,“说来楚与齐,也是两姓之好,还比梁齐新鲜点。” 姬重:“?”他愣了一下。 拾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脱口而出问问对方究竟站哪边,想出白工给杞国、滕国当木仓使还是咋的?所幸被久玺桓及时拉住。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不更随缘了。 章节目录 第129章 第129章 在楚子般把话题引向一个不可言说的方向后, 殿内气氛陷入突如其来的古怪中时,狐源忽然开口道:““滕使如此畏惧,当真不是因为梁公四十大寿国宴之上, 初见瑶罗捶时失了态?”” 姬重面色遽然变。 玖玺桓抓住重点, “就不知这则流言的出现是否是滕使的手笔了。毕竟若流言属实,当今天下可没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滕使却可以是其中一个。” “玖将军休要妄言。”姬重如被扼住喉咙的濒死之人, “先祖国破家亡, 以身殉国, 并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殿内众人却还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姬重终是无法, 知道不说点什么隐秘出来,是难了的,“事情原是这样……” 于是这大朝会转成了小议事, 只齐公、楚子般、姬重与齐国内中流砥柱去了书房。 “这所谓九天玄女赐下的宝藏是否属实,小使的确不知。但海星盘、瑶罗捶、大吕钟、商节杖、流央璧等国宝确实不仅仅只有观赏膜拜的作用。当初高祖父其实是要带人到齐国的。” 姬重看齐公一眼, 似乎企图这样得到怜悯, 又继续低眉顺眼道:“只是路途遥远, 只到滕国, 就弹尽粮绝,没办法先安顿下来。这一安顿就是一辈子,他弥留之际念叨的就是这五样东西, 因为那时流央璧已经遗失了天下不知其所踪。高祖父要我们发誓,要找回流央璧,要护好另四样宝物。” 他扯起嘴角笑笑, “可活着已经够艰难, 哪还有这么多空闲。于是瑶罗捶、商节杖也佚于历史长河中。所以我那日在梁公寿宴上见到瑶罗捶会如此惊奇。这五样东西究竟什么用处我不知道,但这流言传出, 却与高祖父说的许多地方不谋而合,我想我们谁也不能不慎重对待。” “啪啪啪──”姬重刚说完,楚子般就鼓起了掌,“滕使真是好口才,云山雾罩绕与我们说了一通,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对于这一刻钟就换立场的楚太子,姬重不知道说什么好,遂深吸一口气,面朝齐公跪了下来,“小使不敢有半分隐瞒,怪只怪年月久远,先祖亡得太仓促,小使知道的又太少,也许找到随太子,一切会水落石出。” 他言语间已把一切流言都推到了姬击身上,“但是,只怕那时梁君已经夺海星盘,那下一个目标就是大吕钟,请齐公三思。” 不得不说,他说的也正是齐国众臣的担忧。 狐源笑了,“滕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歇息。” 姬重咬牙,知道今天是不会有个准信了,只好拜下,“有劳狐相。” 一出齐宫,来到驿使馆,驿使馆装修的很精美雅致,打开窗户,小小的花园里,有寒梅飘香。 但这并不能减轻他一丝一毫的焦虑,他盘算着:今日齐公其实已是意动,得再加一把劲儿。齐公信任者,狐相?不可能,他不可能从狐源这里下手。对,阳溪君。 只要齐国同意了,楚国不可能不同意,他们对梁国怀恨已久,何况,他们还想搭救楚楚夫人和齐太子,到时候他敲敲边鼓……那齐楚联军,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想的很好,却不料武士来报:阳溪君失踪了,整个扶突都在戒严找人。 姬重:“?” 那边齐公书房内,姬重一出去,楚子般就开口了,“其实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没什么分别。是真,梁公大逆不道,企图问鼎天下;是假,难道梁国就变得纯洁无害了吗? 梁公口称雍人偷《欧冶宝录》,但事实却是现今梁军却雍军河西三百里外。孤都要分不清,这伐随一役,是否只是梁公对我们的利用了。今年春,梁国灭顿;今年夏,梁国牵头灭随;今年秋,梁公夺河西三百里地;今年冬,难道我们还不能过个好年,要眼睁睁看着梁国灭杞? 这样的如日中天,不知道诸位如何做想,反正父王早已寝食难安。” “楚太子说的这样好听,不如咱们现在就坐下来商议商议如何分派兵力,如何给梁国施压?”拾夏不阴不阳道:“要像楚殿下之前这样再拖几天,杞国怕是撑不住。” “阿哈──”楚子般掩面打了个哈欠,他不只人生的好看,手也极美,一根一根,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像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就,似乎还带了点暖光,连这么不雅的动作,也被他做的无端华丽。 饶是坐他对面的齐臣都感叹……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果不其然,打完哈欠,便听楚子般道:“什么?拾家主你说什么?噢噢,对了对了,刚刚被滕使打断了,咱们言归正传,刚刚说哪了,噢,这十几个卫士怕是不对罢……” 齐臣:“……” “诸位大人缘何如此看孤?”楚子般蹙眉,不消一会儿反应回来,“诸位是担心梁国的事不解决,孤也像父王一般寝食难安是罢。不会的,孤一向心大,左右无论如何,楚国总不会是梁国下一个要对付的,说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呢?” 齐臣:“……!” 他们拿眼看自家家主:这是威胁罢?! 到了,齐公只觉得自己头也痛了,梁国的事,谢涵的案,也没得出什么所以然来。 出书房时,楚子般走在第一个,走出三步后,却又放慢步子,等到久玺桓出来,对他微微一笑。 日东升,阳光洒下,落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璀璨了整个画面,久玺桓晃了下眼,慢一拍走过去,淡然而不失礼节道:“楚殿下。” 楚子般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嗓音,用只能让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孤虽然才来几天,也知道表弟这儿水深得很,孤无意弄清楚是非曲直,也没功夫替他报仇雪恨,更不可能让他重为储君,孤只希望他以后不背负污名,轻轻松松地活。这于诸位大人而言,不难罢。” “就算清白地出来,只要他曾是东宫储君,不继位就没法轻松地活。” 楚子般一声轻笑,“这是他的事,不劳玖大人费心。” 久玺桓侧头,久经沙场、历经沉浮的双眼锁定咫尺之外的人,目光锐利,“楚太子当真一点不急?” “总归没有贵国急。”楚子般勾唇一笑,“对,别露出这副表情,孤就是趁火打劫,你们又能如何?” 久玺桓垂眸,是的,他急。 谢涵一案,看似是他们主导,但谁能说不是燕太子的苦心孤诣?甚至……他看到了一点梁国的影子。 这是不是梁国想对齐国动手的前兆,他不知道。 流言自扶突始,谁能保证梁公不疑心? 大吕钟乃齐国重宝,武王所赐,就算不是什么所谓钥匙,觊觎的人从来没有少过。 但他能告诉谁呢?氏族内,从不是一块铁板。 拾夏皱眉看着楚子般走远,这才来到久玺桓身边,“竖子猖狂。” 久玺桓淡淡道:“楚太子矜骄自傲,列国皆知。” 楚子般出了书房前的主道,便见前方蕊寒梅红的园林前俏生生立着个鲜活明媚的少女。 谢婧听到过楚子般很多次。众人嘴里的楚子般是楚王嫡子,尊贵的太子殿下;母亲嘴里的楚太子是三哥的得力母族,讨人厌的一方;三哥卫士口中的楚太子是惹不得的存在,谁见谁倒霉;至于三哥……三哥嘴里的楚太子……三哥以前很少和她说话的。 但她从没想过、从没想过天下竟有如此人物,竟真有这样盖世姿容,仿佛踏万千辉光走来,照破她眼底日月河山。 她心底忽然划过很多很多行字,那些听到的、看到的,不知从何得知的,尘封已久的信息,忽然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齐太子六岁入楚,四年为质,与楚太子朝夕相处。 齐太子与楚太子食同案、夜同寝,坐卧皆同。 齐太子与楚太子读书、对弈、比剑,随君云门游…… 楚子般素是喜欢看别人痴迷目光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小美人,他抱臂笑道:“这位小姐,莫不是在等孤?” 楚郎美姿容,一笑醉春风。 但他等来的并非对方越加不可自拔的神情,而是一声轻笑。 那笑声清脆,是二八少女的丝滑甜美,但楚子般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蓝天白云下,竟有些…渗人? 楚子般:? 她听到那女子用一种咏叹调道:“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竟不知楚殿下是这样的绝色美人,怕是妺喜、褒姒在世,也要自叹弗如。” 这理论是夸他的话。可事实上……楚子般挑眉,“孤曾见过小姐?” “不知道。”谢婧曼声道:“这不相干的人,我总是记不清楚的。” 这下楚子般确定对方在针对他了,他了然点点头,“原来如此。” 谢婧:“?”她似笑非笑,“楚殿下有何高见?” 楚子般对谢婧一揖,“孤当年年少无知,不是有意负了小姐的。” 谢婧:“……!”她惊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不是?”楚子般奇怪,“那孤实在想不到,像孤这样的人物,还有谁会对孤抱有成见。” 谢婧冷笑,“楚殿下好厚的脸皮……你做什么!” 楚子般忽然弯腰,欺身而下,嫣红的唇在谢婧睫毛上落下……的前一瞬,谢婧闪电般后退一步,“大胆!” “有意思。”楚子般站直身,笑睇着她,“欲擒故纵?”顿了顿,又道:“欲迎还拒?……你变什么脸色,别不承认啊,这位小姐,一般姑娘家被孤这样轻薄后,必定转身就走,如果不是有意于孤,小姐缘何还在此?这难道不是等着孤更近一步?” “楚殿下,有病得治,缘何出来祸害世人。”谢婧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对方,到底想起所来为何,终是转了口风,“我名谢婧,想必楚殿下一直在为三哥的事奔波,当听过本公主的名号。” 楚子般不料这就是谢婧,想到谢涵请他看看谢婧情况,他哼笑一声,“原来是婧公主,这样生龙活虎,到不必表弟担心。” 谢婧小脸儿一红,忽然期期艾艾,捏着手绢,“三、三哥担心我?” 楚子般:“……”什么毛病?“说罢,你来找孤干什么?” 谢婧脸上红晕迅速褪去,表情也严肃起来,“现在有人愿意证明三哥并非蓄意谋反,我不明白楚太子为什么要从中作梗?” “并非蓄意谋反?因为有病?”楚子般笑了,“然后让他一辈子顶着他人怜悯同情的目光,我绝不会让他承受这样的侮辱。” 他话中语气太坚决,坚决到仿佛他人都及不上他对谢涵的关心在意,仿佛她的计策办法就是个笑话一样,谢婧眼睛发红,“你懂什么?那难道要三哥去死吗?就算现在不死,只要三哥一日曾是东宫太子,新君继位,三哥就不会有好结果。但如果三哥有病,就不会有人再忌惮他了,为了个好名声,也会好好对三哥的。你现在这样做,只会惹怒其他人。你今天就算让三哥完好出来,还能不回楚国守着他吗?那之后就是人为刀俎三哥为鱼肉。” “你太小看他了。”楚子般淡淡道:“如果他把一辈子都活成困境,也就不是孤当初认识的谢涵,那孤管他去死。” 章节目录 第130章 第130章 “怎么, 与楚太子不欢而散了?”鲁姬掩唇笑道:“任你想破脑袋,也料不到一个男儿竟如此风华无双罢。怎么,嫉妒了, 婧儿?”说着, 她叹一口气,“就算我这个当娘的,素日也以为婧儿这般容貌算是俊的, 没想到今儿往楚殿下边上一站, 立时被衬得似山野村妇。” 谢婧面色沉沉, 倏忽一笑, “母亲,青青你还记得罢。她禁不住楚太子逼问,供出舅舅了。” 供出舅舅, 什么叫供出舅舅?鲁姬色变,“这次事件完全是你与各家主交涉, 人也是你收买的, 关哥哥什么事?你、你陷害哥哥?!”她反应回来, 惊怒交加, “你疯了?你这是自断臂膀。” 又慢一拍,她神情一凛,扬声道:“秋萍。” 谢婧笑了, “母亲莫要这样惊慌,女儿可没切断您的情报来源,只是免您忧心, 所以给秋萍姑姑她们找了些事儿, 让她们一时半会儿烦不着您。” 鲁姬一双妙目定定锁着谢婧,“解释。” 谢婧抿唇一笑, “母亲,您虽久居深宫,但对前朝情形并非一无所知。国内势力,除公室外,不外者三:氏族子弟、外来人才、寒门士子,而后二者,除了一个狐相,微不足道。氏族力量,于三哥一案中,可见一斑。 舅舅身为外来人士,我若依傍他,必然会引起本地氏族的排斥。更何况,之前三哥一案中,舅舅透露出来的那些与燕人的合作,各位家主难道当真不会在意?” 她说的有理有据,但鲁姬如果是这么容易被说动的人,现在就不会稳坐猗兰殿了,她轻轻一笑,“不用说的这样好听,你不过是怕被我和哥哥控制而已。” “控制我?”谢婧失笑,“母亲以为还是当年吗?是了,女儿还没告诉你,在青青暴/露舅舅后,君父宣舅舅上殿,结果本该闭门思过的舅舅竟然不在府邸。” 不在府邸?“不可能。”鲁姬下意识反驳,如今多事之秋,她早叮嘱过哥哥安稳待着。 “对,舅舅是不可能自己离府。但要是府里武士敲晕他拖走藏起来,那也是没办法的。母亲何必这副表情?”谢婧淡淡道:“之前给三哥送粮草的时候,君父便是派的舅舅武士护送我,叫我笼络过来几个也不足为奇。 母亲放心,女儿只是向各大氏族表示诚意罢了,不会真对舅舅做什么。到时候女儿醒掌国权,再令舅舅官复原职,不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鲁姬恨极,恨到最后竟笑出了声,“谢涵可真是天下第一可怜人。好不容易因为姑布卿的预辞,诸氏族想让燕国背黑锅,哪料他一心信任的好妹妹非要编排出他有病的戏码,为的只是让他受千夫所指,才好突出她的不同来。真是龌龊啊,婧儿说他若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怎么样……咳咳咳──”笑着笑着竟咳出了声。 谢婧垂眸,“今晚,我就放舅舅出来。母亲就好好养病罢。” 全城戒严中,阳溪君终于在一座破旧的女娲庙里被找到。 “救、救命……救命……”破碎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一支守军正在进行地毯式搜索。闻声,几个小兵道: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喊救命……” “哪儿、那儿呢──” 他们一队刚靠着个耳朵特别灵敏的小兵来到庙前,就看到一个黑影从女娲神像后爬出来。 怪吓人的。 擒着火把的人上前几步,才照清一个衣衫褴褛的白胖男人,男人腹部插着把刀,首领上前一看,吓了一跳,“阳溪君?” 他连忙组织人手把阳溪君抬回宫找太医,惊动了熟睡的齐公,也惊扰了多少人的好梦。 所幸,彼时还有不少人并未入睡──楚子般狂搅一湖春水,哪还能容他们安然入睡,自然是开始紧急会议。 这商讨从白天商讨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 须贾一向是偏向谢涵的,拾夏素来听久玺桓的,是故在久玺桓提出推责于燕国时,只有虞氏提出了反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能要他的命,已经是冒了一定的风险。现在还要替他洗去冤屈,那么,只要君上愿意,我们就没有理由阻拦他重新被启用。” “可也要君上愿意啊。”须弥一笑,“虞家主以为我们这么火烧眉毛地讨论是为了什么?证据找得那么快……也就失真了,君上不会相信,还会认为是楚人咄咄逼人的后果。” “而且──我们也不是摆设。”久玺桓淡淡道:“我们可以让他跌下来一次,也可以叫他跌下来第二次。” 拾夏大喇喇对虞旬父道:“你放心,即便如此,再怎么样,前太子也不会有能力报复你的。大不了本家主送块逢河边的好地给你做补偿。” 第二日,他们正准备统一改口时,哪想有人先他们动作──阳溪君带伤声泪俱下道:“君上,我们都被蒙蔽了……臣发现府中两个武士行踪诡秘……就暗中监视他们……没想到发现他们竟然是燕国细作……太子是无辜的……这都是燕人的阴谋……臣不小心被他们发现……拼死跑出来……” 诸氏族:“……”说的这么漏洞百出真的好吗? 监视个把人还要你堂堂阳溪君亲自上手吗? 但他们当然不会提出异议,还顺势拿出(昨晚准备好的)各种证据。 很快,昨天被楚太子盘问的武士家中搜出密函,详细记叙了他们在什么时间应该做什么的指令,落款是一个燕国大夫。 至于青青昨天说的──当然是那两个卫士假阳溪君之名干的了。 那两个武士分开关押拷问后,得出的结果一致。 于是,这个故事又变了一变: 谢涵入宫后,东宫门有人求见,声称平燕军遭到攻击,引谢涵出来,那两个燕国细作趁机迷晕谢涵,把他偷出扶突,再对平燕军另一副说辞,于是导致平燕军强攻扶突。 世界总是变化的这么快。 齐公信了吗? 坐于上首的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表情被掩藏在九串旒珠之下,让人看不真切。 但诸位家主并不担心,此时此刻,信也好不信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 果然,齐公听完后,痛声道:“我国放燕军一马,不想燕人竟然狼子野心,干扰我国内政。太子轻信他人,虽难堪大任,然非罪大恶极,念他累有战功,功过相抵,无罪释放。从今后,在家修身读书,安静思过,赐公子府邸一座。” 楚子般皱眉,他是想谢涵早点出来,但并不想这么快,一天,不,应该说只用了一个晚上,什么案子能审得这么快,什么真相能找得这么快──这么快只会显得虚假。 然──木已成舟。 他看对面齐臣一眼──真是老奸巨滑。 谢涵出狱的时候,天暗云低,雨淅淅沥沥地下,风很冷,打在脸上有种刺痛。 和他上一次在外时,已是两样天气。 前后不过一月,恍如隔世,谢涵回头看看刑狱署,回想着意旨上的话语,一时不知心头是何滋味。 他该庆幸自己还活着,更没有“染”什么奇怪的病。 可到这一刻,到宣旨官称呼他为“三公子”时的这一刻,忽然一阵茫然无措涌上心头。 “三哥。” “哥哥!” 两声清脆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来往并没有什么行人,是故闻声后,谢涵微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人。 谢婧撑伞牵着谢沁小跑过来,“就知道三哥没伞,可幸是赶上了。” 说完,二人一左一右扶上了他。 谢沁倒不怎么样,谢婧把人五指攥手心里时,忽然一阵满足感从心底溢出来,让她险些喟叹出声。 还是谢涵打断了她可能马上要出口的奇怪声音,“做什么这样仔细,我还没那么娇弱。” 说完和谢沁换了位置,与谢婧一左一右牵着小豆丁。 谢沁还小,要仔细着些,免得路上被人伢子拐了;谢婧是女子,已经及笄了,即便是兄妹,也不好当街这样亲密。 谢涵一瞬间就想的很周全,只是── 手里那柔韧有力的触感突然离开,一下子空落落的,谢婧抿了下唇,看一眼小豆丁。 谢沁吸吸鼻子:突然寒冷。一秒降温了吗?他左右看看,最后踮脚仔细瞅瞅自家哥哥(?)圆了一圈的脸,咂吧下嘴,“哥,狱里伙食这样好吗?” 谢涵、谢涵可疑地停顿一下。 谢婧没忍住噗嗤一声,随后正了正脸色,屈指一敲谢沁脑门,“想什么呢,三哥瘦了这么多,想想就知道狱里伙食怎么可能好。” 自从谢漪用私刑后,她就往刑狱署里塞了个人,自然知道自家三哥在里面过的是怎样滋润的日子,但身为小棉袄,她怎么会说大实话让自家哥哥尴尬呢?而是连叹哥哥在狱里遭了罪,清减不少。 谢沁:“……”是三姐眼睛有问题,还是三姐眼睛被糊住了。 “伤好些了吗?”谢涵忆及那日别苑场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但教育确实必须的,“你怎么敢这样大胆,那是真刀。” 听谢涵第一句问话就是问她,谢婧心里像吃了蜜一样,“三哥放心,我控制好方向力道了呢。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了。”就是想要三哥帮忙抹药。 她吞下最后一句话,眨巴眨巴眼睛。 楚楚在定坤殿等着,楚子般来齐后,她的软禁就已经被解除,但就算无人阻拦,就算再心急担心,她也不可能出宫接人,只能在宫内干等着。 远远看到来人,还是那样,如松似竹。 待走近,母子两相对视,竟一时没了言语,俄尔都红了眼眶。 谢涵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孩儿累母亲担忧受伤。” “男儿膝下有黄金。”楚楚硬着声音道:“不许跪,不准跪。”说完,看谢沁一眼,“还不把你哥哥扶起来。” 看吧,他果然不是亲生的。谢沁心里想着,手麻溜地扶起谢涵。 这个时候的谢婧就像一个外人,她看着那一家三口的团聚,兀自捏紧了手帕──那是她插不进的氛围。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会不会太快。 感觉自己非常拖沓,想写八章的谋逆事件写了二十章。 于是我加快了速度,如果没有非常不能忍受,只是与前文速度不一致,我就继续用这个行文速度了,不然我真是担心写不完。竟然到现在第一个副本结束标志梁公之死还没到 ,我真怕他没死我先狗带了。 章节目录 第131章 第131章 谢涵大部分人手都折进这谋逆一案中了, 但总有些暗中势力没被□□。 此时,这部分势力正送上他下狱一月来的国内外事态变化。 国内,大部分都是围绕着他的案件展开的, 目及阳溪君中刀陈词时, 他微微拧眉: 就算氏族迫他改口,也没必要这么逼真罢。 青青突如其来的改口也显得诡异。 至于国外,那可真是翻了天了。 先是一直被关押在梁国重牢的随太子姬击失踪, 再是梁军攻杞。然后一股流言像飓风般席卷列国。 虽然外界众说纷纭, 但已经多次验证《江山妩媚美人谋》这本书籍为真的谢涵却很清楚: 那不是谣言, 那是真的。 那么, 是谁传出这句话的呢? 其实原着中梁公身死、姬倾城回国时,这道流言也是莫名其妙地甚嚣尘上,随后十余年, 各国都在致力于寻找宝藏。 但那时的流言又与现在并不相同:九天玄女赐下宝藏,得者可得天下, 宝藏所在, 梁公临终时只告诉了他的掌上明珠倾城公主。 所谓的五把钥匙, 都是后面各路人马使尽浑身解数才套出来的。 而现在……现在这些全都被摆在了明面上。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呢? 和原着中的又是否是同一人。 如果是同一人, 为什么要改变时间场合提早散布流言,又为什么改变流言内容? 谢涵把现实与原着反复对比,最后得出两者不同似乎最有可能是因为:那书中他还安安稳稳地做着齐国太子, 没有变法,没有出征,没有“谋逆”, 没有下狱。 谢涵:“……!” 难道幕后者认识我, 而且是为了救我?! 打住打住,谢涵觉得这太自恋了, 还是要静观其变,才好真正确定其目的与身份。 现在啊……还是麻溜地滚出宫比较急切──成童礼后的公子都是要出宫建府的。 他叹一口气,先出门看了看现在拨下来的府邸,在明德街尾,是个偏僻的所在,原是一个获罪大臣的。 里面已经积了不少灰,长了许多杂草,每到冬日,杂草萎败倒下,过了这么些年,已累了一人高。周围女墙倒了一半,檐角抱柱的漆皮剥落,铃铛风灯都已没剩几盏,一盏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半的灯罩上,一张细密莹透的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网的一边一只蜘蛛静静等待,一只飞累了的小蝇虫想落在灯罩上休息片刻,忽然──它不能动了。蛰伏在此的黑蜘蛛仿佛得胜的猎人,慢条斯理地撑着八个脚走出来,欣赏着猎物的垂死挣扎。 “动物世界好看吗?”身后冷不丁传来道清凌凌的声音。 谢涵:“……”如梦初醒.jpg 他回头,只见一人落落红衣,长身玉立,瞬间荒芜院落、曼曼杂草、灰败墙垣都艳丽无比。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那笑里三分促狭,三分慵懒,四分捉弄,“你这是来种地啊,还是来垦田?”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谢涵心里啐一口,拿起墙角一个锄头塞人手里,“开荒。” 楚子般:“……” 他低头,锄了一把土,土灰飞溅。 谢涵呛了一大口:“咳咳咳──” 一旁打扫的内侍婢女和卫士连忙过来拿下楚子般手里的锄头,“楚殿下交给咱们便好。” 楚子般笑嘻嘻把锄头给了,过来一拍谢涵肩膀,“你要怎样谢孤?” “救名之恩,无以为报。”谢涵抱臂,“不如你以身相许,我勉强受之。” “甚好甚好。”楚子般煞有其事地侧过脸,“孤长得这样好看,最是容易被抢亲,你先盖个戳。再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孤方恩准你与孤洞房花烛。” 谁要和你洞房花烛了? 谢涵伸出一只手,推开面前的大脸,“姬重来的事,你们商量得怎么样?” “不说。”被推开后,楚子般就不屑地撇过了脑袋,“孤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说。” 谢涵:“……”他揽过对方肩头,“走,晒太阳去,晒走你的坏心情。” 婢女熟稔地从搬来的行李中拿出两张软榻,在一片打扫好的小院内铺开,两人优哉游哉并排躺着。 冬日暖烘烘的阳光最是难得,尤其是这样晴朗无风的天气,晒的人浑身松软,骨头都酥了。 楚子般懒洋洋道:“杞国希望我们发兵边境,你们齐国也就算了,我们过来可是要跨三个国家,谁耐烦走这么多路。等我们到了,杞国估计也要残了。我就说:我们发兵梁国南境,梁国必要调兵力回来,应该能减轻杞国压力。一听这话,你们就不干了,说也要派兵往梁国东境共同施压。不就是不想出力嘛,姬重哪里肯,反正这事儿还能吵上几天。” “梁国伐杞军由大将军卫瑶带领,合三万精锐、三万征兵,共六万军。”太阳有些刺眼,谢涵眯了眯眼,“梁国常备军共十五万,彼时寿宴上封赏三军时号称五十万大军,这数字肯定有水分,但至少也有四十万,那就还有超过二十五万的征兵。其实我们可以邀请雍、燕一起。不仅能让梁国不战而退,说不得还能顺口咬下个把城邑。” “雍国刚被大败,有没有战力还两说,燕国做了二十几年梁国屁股后面的哈巴狗,还能叛主了?”楚子般不屑。 “雍国能不能同意我不确定。但我想燕国不会拒绝。”谢涵分析道:“我虽没见过燕太子,但我知他一定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燕国之前愿意唯梁马首是瞻,是因为有好处,可杞国一旦被雍国吞并后,雍燕就会相接壤,那就很难说了。和梁国接壤的国家,不是被吞并如顿、陈,就是被蚕食如鲁、随,再不然就是像你们楚国和雍国,维持着短暂而难得的和平。杞国被夹在梁燕之间,从燕国没有派兵助战看,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楚子般想了想,点点头,“你对燕太子评价还蛮高嘛。之前在北境被教训了?” 谢涵哼了一声,“何须如此,神交已久。” 第二天,楚子般就对姬重提出了这个建议。说来齐国刚甩了个“干扰他国内政”的锅给燕国,这个时候倒一点芥蒂也没有地点头称是。 姬重、姬重也被说动了,但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可了不得,他得让齐国、楚国出兵后,才能安心去燕都灵道。 对此,齐国和楚国很有话说:“他们哪有燕国离杞国近,燕国派兵过来,不正是到雍杞战场上么?与杞国联手,总能抵挡得住梁国六万军了。至于梁国增援问题,那就由他们钳制罢。” 人总是在有退路的时候,更容易说话。之前齐楚拒绝发兵交战地,姬重是拒绝的,并且死磨活磨。但一旦有燕国这个备胎后,他就觉得也行罢,这不仅能牵制梁国,说不定还会让梁国退兵回援呢。 于是,在齐三天后,他带着新的使命离开扶突,往燕都灵道去了。 楚子般也要准备离开。 “不要太过想念孤,你身子弱,怕是会相思成疾。”出南城门的路上,有一座送客亭,亭内楚子般对谢涵认真道。 谢涵微微一笑,“总不会比与表哥日日相对时更虚弱了。” 陪着谢涵送客的谢婧亦反唇道:“楚太子走后,三哥饭都能多吃一碗,觉也能睡得更安稳一点,身体不会不好的,您就放心罢。” 楚子般了然,“难怪人常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涵儿是在为下一次再见,给表哥看一个更好的你做准备吗?不必如此,在表哥眼中,涵儿永远是最好的。” 谢婧:“三哥本来就是最好的,何须在楚殿下眼中。” 谢涵:……你们的赞美,我收下了,谢谢。 当路走到尽头,楚子般忽然对谢涵道:“我有话对你说。” 谢婧:“你休想轻薄三哥。” 谢涵:“……” 楚子般笑了,他执起谢涵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当那白皙的肌肤染上胭脂色后,他满意的眯起眼,“孤与涵儿多年朝夕相处、同榻而眠,该做的都做了,何来轻薄一说。” 谢婧:“!” “你说是吗,涵儿。” “不是,谢谢。”谢涵淡定地抽回手,并且没有反唇相讥:在妹妹面前,今天也要做个正经人。 楚子般、楚子般挑起眉毛。 在人要发作前,谢涵带人来了块空地,“说罢,你要说什么。” 楚子般远远看了谢婧一眼,“她非善类,你离她远一点。” 谢涵皱眉,“善也好,恶也罢,她是我妹妹,她曾不要命地救我。” “孤没有证据,但孤觉得,她救你并没有这么简单。你‘有病’的法子,是她想的。” “这我知道。”谢涵并不在乎,“她想救我的命。她是一个女子,与你我看到的不一样,对她而言,活着最重要。” 楚子般:“……你就被狗屎糊住眼罢。” “你怎么这样不雅。” 楚子般不华丽地翻了个白眼,三两步来到车队前,挥开牵马奴,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回头道:“后会有期。”便绝尘而去,徒留谢涵一屁股马灰。 不用这么一言不合就请人吃灰罢。谢涵呛了好大一口,“咳咳咳……” 谢婧忙用手捂住谢涵口鼻,等烟尘褪去,又送上水袋,“三哥,喝口水就没那么呛了。” 看,他妹妹就是这样好。 谢涵喝完,摸摸谢婧脑袋,然后发现……妹妹的发髻已经没那么好摸了,“果然是大姑娘了,抽条都快抽得和我一样高了。” “自然是大姑娘了。”谢婧脸微微红,“婧儿月前已经及笄了。” 她说这话时,只是想告诉谢涵自己长大了。没想到对面人手一摊,一支白玉雕的发笄。 她愣一下。 “及笄之礼。”谢涵微笑道:“三哥雕工不错罢。” 谢婧拿起发笄的手很稳,一点儿也不像她心里的起伏不定,更不像她眼前那样仿佛烟花齐放,让她看不真切,也不像她耳边那样心咚咚咚跳个不停,让她听不到周遭声音。 那玉笄用得籽料极好,触手温润,对光莹润,雕得也极好,盛开的海棠花,明媚动人,花蕊一点红色玳瑁,传神极了。至于那什么不够光滑的边角以及笄身上一颗暗点,她统统都看不见。 她拿下鬓上齐公赐的攒珠凤钗,仰脸对谢涵笑道:“三哥帮婧儿插上好不好?” “好。” “三哥,我好看吗?”插上玉笄的谢婧眨巴眨巴眼。 “我妹妹最漂亮。” “那和楚殿下比呢?” “嗯……”谢涵发出了迟疑的单音节。 “三哥。”谢婧大大的杏眼里沁出水珠。 “婧儿好看。”谢涵违心道。 谢婧破涕为笑。 二人就这么手挽手(并没有)地并肩走回谢涵的新府邸。 离府门前不远处,谢涵脚步一顿,只见守门卫士推搡着一个乞婆,那乞婆形销骨立,衣衫褴褛。 “怎么了,三哥?”谢婧见谢涵僵立,便顺着他目光看去,疑惑道:“那女子好生眼熟……哎,三哥──!”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谢涵忽然拔腿往前跑去。 谢涵总是优雅矜贵,总是仪态万方的,她从没见过对方这样急切、这样匆忙过。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周三了,没更完稿,晚点下章放个穿越原着的哈,改天来替换。谢谢谢谢,拜托拜托。 章节目录 第132章 第132章 “姑娘, 你有什么事啊?” “姑娘,这里是三公子府。” “姑娘,你说话呀──” 走近了, 才看清守门卫士并非在推搡, 而是在扶住那摇摇欲坠的乞婆,同样也看清门口的女子是怎样得瘦脱了形,指甲断落, 满身脏污, 拄一根枯枝, 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只有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谢涵几乎不敢认面前的人,张了张嘴,喉头发涩, 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守门卫士先先行行礼,“公子。” 女子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凹陷的眼眶里两颗眼珠转了转, 转到谢涵脸上。 “三哥……”谢婧随着谢涵小跑上来, 感觉到对方如今又怒又怜的情绪, 不禁仔细打量面前女子,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心惊。 那女子定定地看了谢涵一会儿, 像终得偿所愿后的力竭,手一松,忽然失了力道, 坠落下来。 谢涵忙伸手接住, “阿姊。” 谢婧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巴,“大姐姐。” 手里像抱着一把骨头, 轻薄又硌人,谢涵不敢想象他们养尊处优的齐国长公主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样?”谢妤已经陷入了昏迷,抱人上床后,谢涵便召医工过来看诊,医工看后,他急切问道。 “公子不要太过担忧。这位姑娘只是长途奔波、劳累太过、饥饿过度、气血两亏,大悲过后,情志刺激,痰蒙清窍。” 这还不要担忧?谢涵险些想把这医工拎起来打一顿,好歹想到今非昔比,如今他府中也就两个医工,一个外出采药,现在只剩眼前这个了,打了就没人给他阿姊看病了。 许是察觉到主家过于不善的脸色,那医工摸了摸胡须后,就开始开药,还配上食补方法,“姑娘饿得久了,等会儿得从稀粥汤羹吃起,不然肠胃受不了,吃两天,可以吃面食,再吃饭,多吃点红枣红豆甘草黄芪,补补气血。” 医工走后,谢婧迟疑了下,“大姐不是嫁与宋国太子期了吗?怎会如此?” 谢涵脸沉了下来,“我倒要看看宋期怎么敢这样对待我国嫡公主。”怪道在梁公寿宴上一副古怪心虚的模样,都怪他那个时候没有仔细询问。 即便现在人手不多,谢涵还是派了几个好手南去宋国打探消息。 等他做完这些,有侍女来禀报客房里的姑娘醒了。 他忙过去,侍女已经清洗过谢妤的身体与长发,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使她看起来没有在门口时那么糟乱,但她还是瘦,极瘦,颧骨突出,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肤也粗糙许多,哪有一点齐长公主妤的明艳动人。 谢涵鼻头微酸,“阿姊。” 坐在床头的望着房梁怔怔出神的人低头望过来。 “阿姊,究竟怎么回事?”谢涵坐到床边,拉起谢妤的手,给予她一丝温暖与支撑,“我在。” 谢妤麻木的面庞渐渐染上情绪,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嘴,又闭上,几番反复,终于吐出两个字,“弟弟──”,她伸手抱紧了谢涵,呜咽道:“宋国辱我。” 滚烫的液体落到谢涵肩上,也烫进他心里──他从没见过他的大姐姐哭过,他以为她是不会哭泣的。 “新婚之夜,我见到的不是宋期,而是一匹马、一匹马!” “紫金赤兔?”谢涵下意识道,他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谁都知道,宋侯对紫金赤兔马有超越坐骑宠物的感情,喂草擦身从不假他人之手,还要与它夜夜一道入睡,从不拒绝它任何要求。 传言,宋国后宫众夫人位分就是由紫金赤兔定的。 谢妤刚到宋国,由宋期迎接,二人一道行礼,拜见高堂时,拜的竟是宋侯与紫金赤兔。这令谢妤心中一阵不适,但好歹入乡随俗,她也就忍了。 她不得不承认,紫金赤兔的确是一匹极其聪慧的马,简直就和人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紫金赤兔看了她好几眼。但很快,她确定,这不是她的错觉,因为一旁宋侯看她的目光渐渐不善。 谢妤:“……” 所幸很快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她等着宋期过来,等着、等着,从天亮等到天黑,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再醒来就发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旁边竟然是躺倒的紫金赤兔,她心里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拼命捶门喊人,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紫金赤兔的几声呼嗤声,她害怕地躲到角落里,期间紫金赤兔几次走过来舔她的脸、脖子,让她几乎要发疯。 所幸最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夜惊慌,第二天天亮时,门终于打开,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救赎──她被被子一卷,送到了宋侯的床上。 她以死相逼,宋侯只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紫金赤兔的口水味,“你以为寡人是对你感兴趣吗?寡人不过是想借你好好闻闻小紫。你要死就快点去死,尸体一样有小紫有味道。” 谢妤从不知道自己这样贪生怕死,知道死亡带不来任何作用,甚至尸体还要遭受非人的对待后,她停止了反抗──她不能死,她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再之后,她就被关进后宫里一间小小的房间,外面有侍卫把守,她出不去,叫人也没有反应,只有送过来的吃食和洗漱用具证明她没有被遗忘。 等到晚上,她又被送到紫金赤兔旁,重复着昨日的情景。 这个时候,她心已经渐渐静了下来,或者说是冷了下来。她强忍着恶心,好好地观察紫金赤兔这匹当世“神驹”,然后发现它眼底的意乱情迷,但即便如此,它总是舔她、蹭她几口,又走开,似乎极度隐忍。天知道她为什么能从一头畜牲眼里看到这么多情绪。 她渐渐大起胆子,第二天,当门被打开时,她不肯走,那些宫人讽刺着强拉硬拽,她没办法,一咬牙开始抓着紫金赤兔的蹄子。紫金赤兔果然随她的意,不肯让宫人带走她。那些宫人哪敢违逆它,齐齐退了。 真是讽刺极了。 不一会儿,宋侯来了,好一会儿哄,爱马还是不肯放谢妤走。他脸色难看无比,却最终只是冷冷剜了谢妤一眼,“算你走运。”便走了。 紫金赤兔是一匹马,不可能永远待在房里,它要晒太阳,要吃草,要驰骋,它有大大的一片草场。 谢妤就陪着它,到第二天早上故计重施。如是几天后,她初步摸清草场上人的情况,偷偷收买了一个年轻的小马奴,她不敢说自己身份,只把一个耳坠解下来给了那马奴,说自己爱吃腌肉,拜托他外出采买时给她带一点。 小马奴倒单纯,回来不只给了她腌肉,还把多出来的钱还给了她。这钱谢妤倒不在乎,见耳坠送出去了,她就安心了。 她身上东西早就被搜光,只剩一副耳坠还戴着,而这耳坠却是她在扶突时联络下属的信物──楚楚寻常出不了宫,谢娴性子文弱,谢涵彼时还在楚国,当年,与外界据点心腹的联络责任就落在了她身上。 现在,成了她的救命钥匙。 现在,随她出嫁的人里就有不少认识她耳坠的人。她相信他们很快会顺蔓摸瓜找过来的。 终于有一天,马场里来了一张新面孔。不是谢妤任何一个陪嫁心腹,但这张面孔她亦不觉得陌生。 “小妤。”篱笆外的人轻轻的、快速地唤了一声。 ──宋期。 ──她的新婚夫君。 虽是政治联姻,但谢妤与宋期之间并非盲婚哑嫁。宋国是齐国属国,历来宋太子都会到齐都扶突进学几年。 谢妤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宋期的场景,那是她七岁的时候,母亲在宫内举办一个上流贵妇间的宴会,一个氏族贵女走失了,她带人去找──远远的,看到小女孩儿坐一边哭: “钗钗、钗钗掉了。” 小女孩旁边有站着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不要哭,你记不记得掉哪儿了?我帮你找。” “吃掉、被吃掉了。” “吃掉……”只见小女孩指着不远处一个吃草的小兔子,男孩面露难色,灵机一动向一边宫婢买了支钗子,“这个给你,别哭了。” “不要──”小女孩一挥小拳头,打掉钗子,“要原来那个,难看。” 忽然,她眼睛一亮,朝他身后伸出两只胳膊,“妤姐姐。” 男孩回头,只见后方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姑娘,穿一件白底青花的裙子,一双大大的凤眼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真好看。他这么想着。 就见漂亮姑娘牵起小女孩的手,指使宫人下水捞钗。 他讶然道:“钗子不是被兔子吃了吗?” 漂亮姑娘好笑,“兔子怎么可能吃钗子,就算吃了,又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坐这儿吃草,早肚子痛死了。” 对噢。他脸一红,倒松口气,“那兔子就不会被抓起来开膛破肚了。” “你虽然笨,倒是心善。你是哪家公子?别也是走丢了罢。” 被夸了。他脸又红了一丢丢,“没有,我是宋国宋期,正在前去拜见齐君。” “宋期?宋国太子宋期?” “是。怎么了,姑娘?” “没怎么。” 谢妤觉得,君祖父到底是没给她定个好人家,唉,这就是大国公主的悲哀罢。 她不想认人,没成想楚楚晚间叫吃饭,就把宋期叫过来了。 谢妤:“……你怎么在这里?” 楚楚:“小妤被我宠坏了。” 宋期:“不,公主很好。” 从那儿以后,宋期就隔三差五往定坤殿跑,他不是嘴甜的人,但胜在实诚,楚楚也乐得撮合。 但谢妤生就一副金刚心肠,并不为所动。 直到有一天秋狩,她和一群贵子贵女不知怎的和守卫走散了,突然──一头野狼出现。 大家疯也似地跑了,她的马却绊了一下,她摔下了小马驹,马跑了,其他人也跑了,那些平时围在她身边的,现在每一个人理她。 她看到野狼眼底的幽光。 忽然一支箭射来,射中野狼一只左眼。 野狼吃痛停下,谢妤忙不迭爬起来,只见不远处的少年脸色惨白。 “宋期,快走!”因为愤怒,野狼放弃了谢妤,朝宋期扑去,谢妤吓得大喊,抓起藏在小皮靴子里的匕首朝狼后背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是伤痕累累,野狼终于死了。 两人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相视一笑。 谢妤:“宋期,谢谢你。” 宋期:“不用谢的,公主。” 天黑了,他们在打斗中离远了之前所在地。恐怕他人要来寻找也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至于回去,太黑了,他们看不清回去的路,也没带火折子。 谢妤:“这里有血腥味,不知何时会吸引过来野兽,我们快找个地方躲一躲罢。” 两人最终也没找到好地方,于是爬上树,天黑夜凉,二人互相取暖。 谢妤:“我们说说话罢。” 宋期:“我能问公主一个问题吗?” 谢妤:“什么问题?” 宋期:“期能否唤公主小妤?” 谢妤人生头一次生出股窘迫的感觉来,若干年后,她才明白,那叫害羞,彼时她只是不知为何声音突然变轻,细如蚊呐地道一声:“嗯。” 多年前,宋期在她最危急的时候救了她的命。 多年后,他又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谢妤以为自己很冷静,很坚强,可这时,她却眼圈一红,“子期。” ──公主,我有字了。 ──公主,从今以后,您能唤我子期吗? “子期,你来接我了,是不是?”出嫁时,谢妤对来扶突的迎亲的宋期这样问道。 现在,不过数月,恍如隔世,她小跑到篱笆边,问了一样的话。 “对,小妤,我来接你了。”宋期爬进篱笆,对谢妤伸出手,“今天当班的马奴都被我迷晕了,上来,我背你走。” 出去后,谢妤问了宋期,才知道她带来扶突的陪嫁,全都被扣留了,理由是途径瘟疫地,疑似感染疫症。 谢妤怒不可遏,“感染疫症?那用不了多久也许就是不知身亡,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小妤你别去。”宋期拉住她,“这里是宋国,你不可能和他抗衡。” “那我就回齐国,让君父和弟弟向宋侯讨个说法。” 宋期眼里流露出纠扎之色,“小妤,我是宋太子。” 我是宋太子,我不能让齐国问责宋国,我不能让你这样伤害宋国。 谢妤读懂了宋期的未竟之意,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道:“那岂不是他随时可以再抢我一次?”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宋期抱紧谢妤,“我带你走,不会让他找到我们的,好不好?” 谢妤:“你是宋太子。” “我可以不做这个宋太子,只要你好好的。” 抛弃储君之尊,与她远走高飞。感动吗? 那一刻,谢妤想,她是感动的。于是,她忍了。 可是,事实证明,天真是要不得的,他们被抓回去了。宋侯倒没怎么对她,只是让她好好陪紫金赤兔,还不再禁锢她,允她在后宫自由走动。 谢妤很快知道对方这么大方的原因──她的心腹陪嫁都染“疫症”死了。这座宋宫彻底成了她的牢笼,没人会来找她了……哦不,还有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再没来找过她──周夫人病重。 周夫人,是宋期的生母,宋后宫三夫人之一,宋侯没有正夫人,只有两位侧夫人,周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而谢妤也有了她的位分──谢良人。 谢良人?笑话。 可谢妤又能怎样,她只有一个人,周围的侍婢宫人都是监视他的人。 夜对紫金赤兔,日对宋侯,宋侯走后,她还会迎来后宫那些“姐妹”的问候,那些人嘲笑她的恬不知耻,嘲笑她不要脸地侍奉公公。 直到有一天,周夫人病愈后,邀她过去坐坐。 谢妤不想见任何一个和宋期相关的人,她拒绝了。不想,周夫人派来的宫人,根本不顾她的意愿,强拽着她到了周夫人殿内。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后天更噢。 章节目录 第133章 第133章 “这就是齐国大公主?”屏风边, 宋期胞妹──宋国公主玉天真无邪地笑着,“齐国大公主不是我嫂嫂吗,怎么成了谢良人?” 屏风前, 周夫人冷冷睇着谢妤, “我儿求我在后宫中好好照顾你,你放心,那些人不会再来找你说事, 但你也最好安分点。” “安分?”谢妤嗤嗤笑了起来, “难道是我想做什么吗?这样龌/龊的事情, 竟还要求我安分?” “这满后宫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周夫人淡淡道。 “父子共妻?强占儿媳?”谢妤冷笑, “周夫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周夫人看她一眼,“你若真忍不得,当初一头撞死, 我也敬你三分,既然你还活着, 又装什么三贞九烈?” “我凭什么要一头撞死?”谢妤站起身, “我不曾做错什么, 为什么要为这宋宫的污秽付出生命?” “随你怎么说。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 只要你别去找子期,我就供你几分庇护。待来日子期继位,放你做他个侧夫人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 你是他的庶母,本分些,别拖累了他。” 谢婧气笑了, “不敢劳驾宋太子。” 当天, 宋期却来了,“小妤。” 夜色朦胧, 谢妤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她也不想看,“请宋太子贵脚勿踏贱地。” “对不起,小妤,母亲她病了,是我不孝,什么都不考虑带你离开,累她病了。” 谢妤霍然转身,目光灼灼盯着宋期,“你这是在怪我,宋子期?” “不,我是在怪自己。对不起,小妤,妹妹还小,母亲还在宫里,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不能这样自私。” “所以我就应该被困居宋宫?” “小妤,对不起……” “好,你不能走。那你就不能向宋侯抗争吗?他抢了你的妻子啊,这你也能忍?” “妹妹、母亲还在仰君父鼻息,我、我没有足够的势力对抗君父,你等我,等我好不好?” “那你能帮我捎信回扶突吗?” “这……” 谢妤看着面前低下头的男人,忽然笑了,“宋期,你就是个废物。”她拔下头上珠钗,掷于地上,攒珠溅裂、钗身碎断,“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从那一天起,谢妤再不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她开始自己绸缪回扶突的事,她隐忍蛰伏,她对宋侯假意逢迎,她对紫金赤兔百般讨好,所有人都以为她认了命。 终于──苦心人,天不负。她借伐随之战梁国来使的马车逃出宋国,她扒在马车车箱下整整三天,什么也没吃。 逃出宋国国境后,她一路往北走去扶突,偶尔也偷上过几辆牛车,或与马、或与猪挤在一起。 她生得漂亮,就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防止他人觊觎。 可她一个女人,一个养尊处优十几年的女人,还是不会生活,不过几天就被人骗走盘缠。 她没有办法,边乞讨,边骗人,边偷钱,被发现过,被失主放猎犬追过,被打手打过──她终于活着来到扶突。 说这些话时,谢妤神色变得淡淡,“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还是待在宋国更好一点,至少衣食无忧。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恨──”两行清泪自她眼中滑下,“我好恨。” 一个弱女子,这样一步步走来,谢涵不敢想象,这里面有多少汗、多少泪,甚至……多少血。 他心中一阵抽痛,可他知道安慰关切在这个时候都太轻了,他握着谢妤的手,一句一顿道:“阿姊,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谢妤一直屏着泪水,哪怕落下,也是无声的,可在听完这一句话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弹丸小国,也敢放肆。”谢涵擦着谢妤泪水,“阿姊,你可要养好身体,到时候才能看清他们怎么倒霉。” “好……好。” 这话才说完,就传来齐君要见公主妤的意旨。 这未免太快了些,他们还什么都上奏。 谢妤皱眉,“三妹?” “不。”谢涵摇头,“如今新建府,这府里的人我还没梳理完全,许是有君父或他人眼线。” 说到这里,谢妤越发皱起眉头,“我还没问你,你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 谢涵抿了下唇,“说来话长,阿姊你边梳洗进宫,我边讲与你听罢。” 对于楚楚没有讲的,谢涵却全讲与谢妤听了,包括变法,和谢艮、狐源的绸缪,到莫名其妙前往北境…… 谢妤没有责怪他的一意孤行、胆大包天,而是道:“如果两个人中非要怀疑一个,那我认为是狐相。他是燕人,就算与燕国有仇逃了出来,但时移世易,现在有需要取得短暂的联盟也不是难事。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有很多,有可能只是──狐相还年轻,狐相是一个权臣,一个权臣不希望有一个太英明的君主继位,这很正常。那一瓶汞水,不是好物。而叔公这样做的理由,就太少了。” 谢涵叹一口气,“我也的确更怀疑狐相一点。只是无处求证。” “何须求证?你只需要静观他们日后对你的态度即可。” 两人一同坐在马车内,谢妤讲了一会儿话,便觉得体力不济,闭目养神。 到宫门时,还是谢涵叫醒的她。 她的确是变了、丑了,一路上,没一个人认出她是曾经这宫中的大公主谢妤,均好奇地看着谢涵带着个女子。 还是看望完郑姜夫人的谢涓出宫见到二人,笑着打趣谢涵“开窍”,谢妤凤眸淡淡向他扫去时──熟悉的味道,谢涓一个激灵,接着不敢置信,“大姐姐?” 他正要问,谢涵伸手抓住他手腕,“此地不宜久谈,总而言之,宋国欺辱阿姊,二哥与我们一道请君父给阿姊一个公道罢。” 哪须谢涵详说,看看谢妤现在样子,便知道她过得有多不好了。只是……谢涵在楚为质多年,没怎么见过宋期,可他却是一直看在眼里的,明明对大姐姐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啊。他挠挠脑袋──罢了,先跟去就是。 一行二人变作三人,倒是少了不少对“谢涵与不知名女子”的流言蜚语。 齐公在书房等着谢妤,三人推开门后,只见齐公正坐在他日常办公的桌案后。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 谢妤与齐公的关系算不上多好,远不及鲁姬一双儿女得宠,但父亲始终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存在,此时此刻,她就像所有瘦了委屈的小女儿一样,鼻子一酸,率先拜下,“女儿不孝,不能承欢君父膝下,唯愿君父长乐未央、福寿安康。” 谢涓、谢涵紧随其后,“儿臣拜见君父。” 上首传来一声叹息,“你的事,寡人都已经知道了。宋使已经在偏殿等候了。” 谢涵疑目,“宋使?” 齐公不看他,只对谢妤道:“是宋太子子期。” 谢妤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绪,只脊背仍挺得笔直。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倔强地跪着。 谢涵却忍不了,抬头道:“这种懦夫,哪配进偏殿?君父何须招待他,乱棍打出去就是。” “哪有你插嘴的份。”齐公淡淡瞥他一眼,“寡人令你闭门修身,你到处跑什么?” 谢涵抿了抿唇,“是。” 谢涓上来打个哈哈,挠头道:“都怎么回事啊?君父,儿子是半路看到阿姊,心里奇怪才跟上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跟儿子说说呗。” 对这个吊儿郎当的儿子,齐公一向不喜多言,只淡淡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便看向谢妤,对这个女儿,他谈不上多喜爱,但终究是他的孩子,见她沧桑委顿,不复当年娇俏可人,岂能无动于衷? 可终究嫁出去的公主,没有再回国的道理。 他放温了声音,“回去罢。宋期带来宋侯文书,立你为宋国正夫人。在宋国,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比嫁给宋期还好些。” 谢涓:“!”这句话信息量委实太大,他竟一时接受不能,左右看看── 谢妤仍低着头。 谢涵不敢置信,“君父,宋人这样羞辱姐姐,您就要这么算了?一个国夫人而已,姐姐去哪个国家都配得起,何况一个小小宋夫人?您就这样被收买了?” “什么话?”齐公脸放了下来,“你的孝悌呢?你怎么在和寡人讲话?” 谢涵仰着头,“难道不是吗?君父难道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要把阿姊推进火坑?” “推进火坑?”齐公气笑了,指着谢妤,“古来就没有外嫁的公主回国的道理。天下皆知,她已经嫁过人了。整个宋宫都知道,她和宋侯行过人伦大礼了。她不回宋国,还能嫁给谁?” “儿臣能养阿姊一辈子。”谢涵掷地有声道。 “你凭什么养?”齐公站起身,“她已经是宋侯的人了,你凭什么养?宋侯来讨要他的妻子,天下就没有不给的道理。” “不给就不给,他能奈何?” “你丢的起这个人,寡人丢不起,齐国还要脸面。” 谢涵不再跪着了,他亦站起身,直视齐公,“国强则不敢辱。我齐国泱泱大国,我道为何宋人竟然敢这样欺辱阿姊,原来全因他们料准了君父你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的性子。” “你──”齐公不料谢涵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谢涓也一时听得呆了。 反而是一直沉默着的谢妤忽然站起身,“啪──”的一巴掌甩在谢涵脸上,“放肆!谁准你这样和君父说话?” “阿──阿姊?”谢涵捂着脸看谢妤,声音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谢妤看也不看他,对着齐公重新跪下,“君父恕罪,弟弟还小,是女儿这个做姐姐的没教好。君父的苦心与两难,弟弟一时不明白,女儿却是懂得的:君父身为一国之君,不只是女儿一人的父亲,更是齐国万民表率,您要考虑女儿,也要考虑宋齐关系。女儿晓得,让女儿回宋国已是最好的安排;女儿晓得,正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才有资格做这宋国夫人,否则早就被宋人强抢回去,自生自灭了。” 她抬头,眼眸里有着铅华洗尽的理解与感激,“女儿谢君父恩典,女儿以身为您的骨肉、齐国公主而感到骄傲,女儿愿意不日动身回宋国。只是此去一别,遥遥无期,不能尽孝,唯愿君父恩准女儿能承欢您与母亲膝下三日,以尽孝道,再行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手痒忍不住,那就明天不更了。 章节目录 第134章 第134章 齐公脸色和缓下来, 又叹一口气,“你啊──一直也懂事。你母亲近来身体欠佳,你回来陪她几天也是应当。” “谢君父恩典。”谢妤深深拜下, 另一手牢牢抓着谢涵, 直到出门时,才放下来。 谢涵目视着谢妤,有千言万语想说, 到最后, 只道:“阿姊去定坤殿吗?” 谢涓见二人情景, 拍拍谢涵肩膀, “有事就来我府上找我,反正同一条街上,不远的。”就把时间留给了二人。 谢妤不答反问, “定坤殿彻查,宫人大多下狱清洗, 母亲对宫中掌控力早不如前了罢。” 谢涵迟疑了下, 点点头。 “那就不要让母亲知道我来过罢, 母亲性子急。”若是闹大就不好收场了。 谢涵读懂了谢妤未竟之语, 可他情愿不懂──因为那也意味着,对方无论如何都是要走的,他也好, 母亲也罢,谁的哀求闹腾都留不住眼前这个人。 之后三日,谢妤都歇在了谢涵府上调理身体, 也顺便帮刚出宫建府的弟弟梳理府中下人: 一部分原东宫宫人, 这些大多可信,寿春会好好处理的;一部分楚楚、齐公赐下的, 最多也就是齐公眼线,谢妤支了一个婢女在书房侍墨,也算安齐公的心,其余都打发去洒扫养花;最后一部份,则是新卖身宫门的奴婢充进来的,这些人最杂,不知道哪个就许是其他人的暗桩,甚至哪国的细作。偏偏,因为东宫原班人马大多殁在之前案件中,楚楚的也一样,抽不出更多人手入府,致使这最后一部分人最最多,是谢妤这几天的重中之重。 宋使似乎已经从齐公那儿知道谢妤不日要随他们回国,倒是不曾上门叨扰过。又许是因为宋使以宋期为主,而他无面目前来。 谢妤在这府上清扫整理了,那主人翁谢涵呢? 这三天,他竟没怎么着家。 第一天,须贾在棘门营偷酒喝的时候,有人通传三公子给大将军送酒来了。 谢涵在棘门营一向是来去自如的,可今日却是经层层通传才被放行,原先围在他身边的子弟们目不斜视地操练着,所幸什么都变了,这路终究是不迁不移地还在那儿,他还能顺着走了无数遍的路径来到须贾这儿。 他手里拎一壶神仙醉与青玉液,笑道:“之前应了大将军的青玉液,竟直直赊了这么久,这壶神仙醉就当利息了。” 须贾也笑了,“天下间还有利息比成本还金贵的。” “多谢大将军当初的美言。”谢涵拱手道。 他没说是何时的美言,二人自是心领神会,须贾分不清他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拍开酒坛喝一碗,咂吧下嘴,“今年的冬天,真是特别冷啊。” “可有时候,最冷的不是冬天,而是人心。” 须贾抹一把脸,“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屁快放。” 谢涵嘿嘿一笑,道了一番谢妤的事。 这事儿须贾是不知的,他既不是家主,又常驻军营,难免信息滞后,故而此时听到,大吃一惊,“宋侯好胆!” 他拍案而起,末了听到齐公对谢妤的决定后,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不可。”谢涵忙道:“宋人可辱阿姊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再说,宋侯都可以当阿姊的爹了。” “爷/孙恋都使得,就差个十来二十岁,有什么关系?”须贾看着谢涵奇道:“你莫不是想把大公主留在国内?” “有何不可?” “大公主已经是宋国的人了,当初迎亲队伍拉得这么长。全天下人都知道。”须贾道:“三公子,你和大公主姐弟情深。可我们就算强把大公主留下来,后面的流言蜚语也够大公主吃一辈子。” “谁还为几句话活了?朝阳夫人不一样好好的。” “朝阳夫人背后有梁公。”须贾感慨道:“不是谁都是梁公。” 而你更不是梁公。 谢涵失魂落魄地出了棘门营,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雪。 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的冷,谢涵拢了拢披风,走进城门。 天灰蒙蒙的,山已经是白的了,楼也是白的,树是白的,呼出的气也是白的,白茫茫一片。 走了这么久的路,落雪已经压得伞很沉了,谢涵想抖抖伞,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小跑过来的声音。 “大哥哥,你买花吗?”稚气未脱的声音有点甜。 谢涵低头,是个红着脸的小姑娘捧着一篮花,花篮里的花都是满的,落了雪又折了些花瓣,想来也没人买。她头发上、衣服上都是花白花白的。 不知为何,谢涵竟看着她,出了神。 “大哥哥……”小姑娘见人许久没吱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露在袖外的半只手,旋即,惊讶地瞪圆了眼,“大哥哥,你好暖和啊。” 谢涵笑了,把暖炉塞进小姑娘一只手里,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用拇指撬开罐子,刮了些白膏出来,弯腰涂在小姑娘冻裂了的手上,抹开。 小姑娘本来就红彤彤的脸更红了,星星眼看谢涵,“不痛了哎,大哥哥好厉害。”说完,她扭扭脸,最后从花篮里取出一朵红花,“谢谢大哥哥,送给你。”又加了一句,“不要你买哦。” 小姑娘脸上隐藏得肉痛一点也不深 ,一眼可见。谢涵摇摇头,直接从小姑娘手里拿过了整个花篮。 小姑娘张了张嘴,大惊失色,连忙晃着手里的红花,“大哥哥,是这支是这支,不是那些。” 谢涵点点头,没等小姑娘松一口气,又道:“这篮花我要了。” 什么?要强抢?原来刚刚那些都是为了抢劫?小姑娘看看谢涵一身华贵不敢嚷嚷,眼里急得泪水都要出来了。 谢涵哭笑不得,从袖里摸出瓣碎金子,“你看这些够不够?” “诶?”大喜大悲之下,小姑娘气机失调──打了个嗝,泪眼朦胧看谢涵。 “这些我都买了。”谢涵随手拂落对方头上雪花,“等着,我还是去兑串铜钱给你安全。” “真哒?”小姑娘惊喜地叫出声。 “嗯。” 等谢涵走后,小姑娘又看看手里的暖炉,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今天,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很温柔很温柔的大哥哥,真是好运道,不用被卖掉了呢。” 她抱紧暖炉,决定以后经常来这里卖花,等再看到对方的时候,把这个还给人家,“谢谢大哥哥,我叫小二。”她对暖炉笑了笑。 这么多钱,可以给弟弟看病了。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往一个小巷子里跑回去。 殊不知被他千恩万谢的人,此时的脚步也格外轻快。 那样小的孩子,就为生计所迫,卖了一天的花没卖出去,也还在继续,他又怎好轻言放弃?也许明日傍晚就会好运道遇到个愿意大发慈悲的人呢。 第二日,他去寻了谢艮。 谢艮沉默了下,“你不该来找我,你更不该插手这件事。你要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能活着,是侥天之幸。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想除掉你了。只是你暂时看上去不具威胁,他们也就不想冒险而已。但大公主精明能干,众所共见,你要留下她,让他们怎么想? 别说你不在乎。倘若你有万一,那被你留下的大公主又该如何自处?她终究是个女人。还是说,你觉得你小心谨慎,绝不会有万一?那你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谢涵哑然。可他还是不愿走。 谢艮摇摇头,“你再不走,我是要赶人的。我老了,只想安享晚年,饴儿弄孙,不想被氏族盯上。你不能在我府上出现太久。” 第三日,谢涵最终递了拜贴给狐源。 能改变君父想法的,有可能帮他的。他只能想到他了。 “我知道公子所谓何来。”狐源依旧在那小花荫下,开门见山道:“可惜我无力相帮。” 见谢涵还欲说话,他递了杯茶予他,自己道:“梁军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梁国更是强中至强、中原霸主。我国要出兵梁国,即便有燕楚相帮,其中压力,亦不容小觑。凭公子眼界,不难想象其中艰险。这时候,最忌与邻邦关系僵硬,若他们趁我国后方空虚,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莫说宋国不敢。宋侯早有不臣之心,三公子该当发现。而梁国倒时必也会怂恿上几句,甚至出手相帮。” “既然如此,阿姊去与不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宋侯的不臣之心,梁国的狼子野心,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没有这次导/火/索,也会有下一个。” 狐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摆出了静心品茗的姿态。 此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明日一早,谢妤就要出发了。 除须贾、谢艮、狐源三人外,他更往各大氏族、学士府上备了礼,只是大部分都被退了回来,余下的,也杳无音讯。 他花了这么多力气与时间,最终竟只得到更少的与谢妤相处的时间。 回去的时候,谢妤正在院内梳妆。 三日,自是养不回她合宜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饱满的脸蛋儿,但她齐长公主的优雅与气度已经渐渐回来了。 她静静坐于梳妆镜前,抿一口唇红,烛光下,也有几分光彩动人,见谢涵踏进门,回头笑道:“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完,明日捉虫。 明天会不会有更新不一定,但后天一定有,谢谢阅读3 章节目录 第135章 第135章 三日里, 谢涵忙前忙后、到处托人,谢妤都不曾阻止亦或是多说过什么,只当没看见。此时, 她却放下手中红纸, 问道:“顺利吗?” 谢涵缓缓摇了摇头,迈步入内。 谢妤站起身,“弟弟, 你当听过‘今非昔比’这个词。” 谢涵身形微微一僵。 “昔日你是国之储君, 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君, 自然所有人都愿意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以期日后为他们争取更多的利益。而今,你只是个落魄公子,在你身上无论投入什么, 都是浪费,甚至他们中还有许多人一直想除掉你, 早与你撕破脸皮, 又怎会相帮?” “这个道理, 我明白, 你也应该明白。这三天,我都没有阻止你,是因为:第一, 我知道,有些努力哪怕只是徒劳,但如果不去做, 却会抱憾终身。第二, 世态炎凉,如人饮水, 冷暖只有自己亲口尝过才知道,你该醒醒了。” 谢妤朝谢涵一步步走来,她凤眼微微上挑,带出几分凌厉的弧度,“谢涵,你要想清楚,从今往后,你的每步路要怎么走?如履薄冰,就是你现在的处境,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以后,要么你扶持沁儿,但三岁看到老,沁儿恐怕不是这块料子;要么你全心全意辅佐二弟,二弟虽然常常不着边际,但其实是个聪明人,但人心隔肚皮,他日后会否忌讳你,会否善待你、善待母亲、娴儿、沁儿,都是两说。至于大弟,他虽与你不合,但还算是个磊落的男儿,虽说不会重用你,倒也不会苛待你与母亲她们。谢漪,则是你要千方百计阻止的人,但想来经此一事后,诸氏族都会忌讳他。”话到此处,谢妤微微一顿,“你不甘心?” 谢涵抿了下唇,苦笑道:“阿姊,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继位的,从小君祖父就教我如何治国,从小到现在我有太多理想想实现。” 谢妤微微一笑,“可你已没这个资格。” 这话如一道长满倒刺的鞭,抽击在谢涵心上。 “不要逃避了。”谢妤在谢涵面前站定,拨开他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好好想想,而这只是你要想的第一点,第二点,如何在开罪氏族、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下保全自己,甚至发展出自己的一些势力。” 这一夜,谢涵失眠了,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点起一豆油灯。 夜深了,寿春拿了件披风过来,又“啊啊”对谢涵比划着。 谢涵虚搭披风,好一会儿,听懂对方言语,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饿。” 在对方要退下时,他忽然又道:“寿春,我教你写字罢。” 寿春一愣,连忙惶急摆手,嘴巴一串蠕动,似乎在急急地说着什么。 谢涵点了点额头,“奴婢不敢?” 寿春连连点头。 谢涵捡起案上一张短简,写下,“这四个字这么写,来。” 如此,一夜到天明。 第二日,天还黑着,谢妤那边灯一亮,他就过去了。 他给谢妤打来净面水,看着谢妤梳妆,看着谢妤套上精美的衣物,又看着谢妤站起身。 外面天边渐显鱼肚白,宋使已经恭候在谢涵府门外了。 宋期的脸有几块青──那天出宫后,谢涓、谢涵就相约把他打了一顿,他倒还有几分担当,没叫一个武士随从,只默默受了一顿,最后道:“是我对不起小妤。” 打了一顿后,二人竟觉更加难受了,只扔下一句“窝囊”,便都走了。 现在他脸上还是青一块红一块,只他神情过于木然枯槁,以致不叫人觉得滑稽,反而一阵悲哀。 要迎着自己爱慕多年的女子做嫡母,要将自己多年来的未婚妻子拱手他人,怎么不悲哀? 只是,他的悲哀,谢涵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不想理解。 他只看着谢妤穿一身华贵正装,一步步向外走去。朝阳升起,可冬日的太阳实在是太冷了,照不暖她一寸皮肤。 ──阿姊别走。 谢涵多想说这一句话,可那话在喉咙里翻滚来翻滚去,终究吐不出来──他没有这个能力,亦没有这个资格。 最后,他递了一块令牌在谢妤手上,“阿姊,这是我的一队卫士,为首的叫杨明,十分老实稳重。还有这些,是我信得过的宫婢,你都带去,才不会捉襟见肘。” 谢妤笑了,她张开手臂,拥抱了谢涵一下,“你啊你,要为姊说什么好──只要楚国不倒,母亲的国夫人之位就是钢浇铁铸,沁儿从来没心没肺,娴儿似柔实刚,我最放心不下的,其实是你。” 谢涵把脸埋进谢妤脖窝里,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我最不放心的,也是阿姊。” “怕什么?”谢妤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阿姊要去做宋国最尊贵的女人了,阿姊会成为宋国最尊贵的女人的。” 谢涵似是察觉了这句话的深意,又似是没有,只是感觉到谢妤语气的不同寻常,他不放心地问,“阿姊?” 谢妤抬头,平视前方,虽看不见宋使人马,可她知道那些人就在外面,那些人……她忽然道:“虽然我费尽心机,可要一人逃出宋国,也千难万难。我能成功逃出,还多亏了一个人相帮。” “谁?” 谢妤蓦地笑了,“你原本的大姐夫。只不过他彼时不知我是要逃出宋国罢了。”她拨了拨胸前长发,“弟弟,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些女人不择手段,什么都会利用,你们男人最会在这种女人身上栽跟头,你以后要离像阿姊这样的女人远远的。” “阿姊。”谢涵皱眉,他不喜欢对方这样说自己。 谢妤却侧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比如──朝阳夫人。” 谢涵:“……我没有。” “好,你没有。” “……” “好了,时辰到了,我该走了。”谢妤拍拍谢涵的肩,少年人的骨骼,还有几分单薄与稚嫩,可现实容不得那些青涩与不成熟── 谢妤走了。 走出门,宋期远远地站着,他一直低着头,渐渐耳中听到脚步声,眼底映出熟悉的鞋面与裙摆,他看着看着……看着鞋面一点点变近,越来越清,听着那脚步声一点点放大,像踩在他心上。 “子期,你来接我了。” 宋期浑身一僵,蓦然抬头,竟不知今夕何夕。 谢妤微微笑着,对着宋期伸出一只纤细的葇荑,没有人接。谢妤脸色一寸寸落寞下去,最后漠然收手,“不,你不是来接我的,你是送我去见另一个人、另一匹马的。” 宋期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一分,他脸色难看极了,身形也瘦极了,摇摇欲坠。 谢妤与他擦肩而过,“宋期,我好恨你。” 声音那么轻忽,却还是钻入他耳中,像一把尖刀插/入他遍体鳞伤的心口,一下子,血淋淋的。 望着那人微晃的身形走在前头,谢妤驻足片刻,目光一瞬间的幽深──那许是埋葬了她所有的情窦初开,所有的少女情怀,所有的爱慕相思。 宋期,是你欠我的。 是你们欠我的。 她轻抬脚步跟上,回头,又对立于门口一动不动的人挥了挥手:再见了。 此去一别,或许永无再见。 谢妤走的时候,谢婧正想出宫陪谢涵,她知道此时对方心中一定很难受。 鲁姬撑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她喝完手上的药,把药碗放在桌上,吃了颗蜜饯抚了抚胸口,笑了起来,“天下间竟有你这样虚伪的人物。你若真怕他难受,何不帮他留下大公主──你当然不愿意,你怎么愿意其他人来分享他的目光与注意力。” 谢婧垂眸,“我亦没有这个能力。” “随你说罢。”鲁姬拨了拨雕花香炉内香料,似漫不经心道:“现在你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救出来了,我猜他一定在想要在谁身上下注。你是时候准备起来了,比起不够亲密的谢涓,胸无城府的谢沁,素来不和的谢浇,隐形人似的谢深、谢浅,难道婧儿不是他最好的辅佐对象吗?他全心全意地扶持你,你替他实现心中理想,君臣相得,说不得可成千古佳话。” 谢婧勾唇一笑,“母亲当我傻吗?” 她一旦暴/露身份,到时候所有的行为在谢涵眼里都会成为别有用心,甚至对方会以为她那日慷慨激昂的陈词不过一番作秀──她的确因那日仗义执言,在军方、民间都广获好评,可她那时只是想救他。 谢涵多年淫浸宫闱朝堂,一旦多想以后,恐怕会认为她设计他,还拿他做踏脚石── 他永不会原谅她。 谢婧食指绕起胸前一绺长发,微微一笑,“我只想永远做三哥的小妹妹。” “你是个、是个……”男人啊。 鲁姬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你耍我?” “没有。”谢婧摇头,“女儿什么都不曾答应过母亲。” 鲁姬怒极攻心,“你莫非想让我告诉谢涵你做过哪些事,对他抱有哪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谢婧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母亲,你最好分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舅舅还在病中,四哥还在思过,您最好不要激怒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捉虫。明天不一定有更 后天一定有。 章节目录 第136章 第136章 这天又下起了雪来。 谢涵忽然侧头, 问身边卫士,“雪天路滑,你说公主的车驾会不会打滑?” 叶猛死了, 杨明走了, 此时在谢涵身边的是王洋。 王洋微微一笑,“这事说不准,公子还是跟上去瞧瞧比较好。突然降雪, 谁也说不得什么。” 谢涵点点头, “甚是。”便带着一队卫士坠在前方车队后面。 不一会儿, 前方有人打马向下, 来到谢涵一行前,奉上斗篷,“大公主说雪天风凉, 请公子保重。” 那人浓眉大眼、字正腔圆,岂不正是杨明。堂堂八尺男儿, 说这句话时竟带了些哽咽, 这是谢妤的话, 又何尝不是他的话──他做谢涵的卫士整整五年, 以为还会做到永远。 谢涵一时没有动作,王洋伸手替他接过斗篷,又伸出一只左拳。 杨明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羡慕, 又有太多不舍,随即伸出一只右拳。两拳相击,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 谢涵呵出一口气, 在雪天里泛着烟白色, 微微模糊他脸庞,“杨明, 你我五年相伴,我信你,阿姊我就交给你了。阿姊珍重,你也要珍重。” 杨明眼圈微红,低下头去,“谢殿、谢公子。”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下哪来不散之筵席? 这送行的路终究是延伸到尽头,南城门巍峨高耸,仿佛一道天堑立在那里,谢涵勒马止停,天地悠悠,忽有一阵寂寥悲哀涌上他心头。 见车驾驶出城门,他连忙转回头,拍马疯也似的朝回而去。 两旁农田、树木极速向后退去,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短暂地遗忘他的无能──他的无能为力。 “殿下、殿下、殿下──” 一阵清脆却焦急的叫喊似近似远地响起,谢涵皱眉勒马,只见他已接近城内繁华街道,可不能再纵马飞骋了,眼前则是个气喘吁吁的宫婢。 那宫婢,谢涵是十分熟悉的,因此,他极其认真地纠正道:“文绮,你当唤我三公子。” 话音方落,他却怔住了,脸上是突如其来的茫然。 文绮见状,鼻子一酸,福身道:“是,公子。” 谢涵回神,“你怎么来了?找我?姐姐有事?” 他出狱后,并没有去过玖府,不是不怕谢娴担心他,只是他与玖少卿已彻底撕破脸皮,一边又有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玖玺琏,他去看谢娴,只怕才会连累她。 “是。”文绮点头,“公主请公子入府一见。”见谢涵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她忙道:“公子放心,公主这两日彻底打通一条路径,保管您进府不会叫旁人知道。姑爷和家主都被留在宫内议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谢涵点头,“你带路。” 谢妤评价谢娴似柔实刚,她确实如此,那样贞静柔淑的女子,竟会背着夫君,笼络威胁、百法齐出,控制府中下人,硬撕出条道来。 谢涵从个角门入府,守门人对他视而不见,跟着文绮绕一个僻静的小花园后,他走进那熟悉的室内。 室内传来浓重的药味,他脸色一变,三步并做两步跨进,“姐姐?” “你来了?”白色床幔被撩起,露出里面脸色苍白、半倚在床的人儿。她面有病容,一双眸子却温柔依旧,淡淡笑道:“久不见你了。” 谢涵低下头,“是我不好,久不曾来见姐姐了。” 谢娴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夫君是怎么回事。但我当初对他提及如何救你时,他的沉默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远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你不来见我,是为我好。” 谢涵抿了下唇,“──姐夫他、待你好吗?” “极好的。”谢娴点了下头,“除了不让我出门外,其他倒比往常还好些。”谢娴掩唇咳了一下,“直到今天,我才知晓阿姊来过。” 谢涵觉得眼睛越发疼了,不可否认,他心中曾有那么几个瞬间的失望──对对方竟一直不曾上门看望过谢妤的失望。 路上他想过很多,可到这一刻,他依旧不知说什么是好。 说出真相?那要她如何自处? 欺骗于她?他做不到。 最后,他只能凝着对方面无血色的脸,“怎病得这样重?” 谢娴笑了,“不然何以要他们对我放松警惕?” “姐姐你──”谢涵张了张嘴,谢娴已伸出一只手招了招,柔声道:“你还不曾见过三思罢,合该要你抱抱他了。” 她才说完,文绮就抱了个小娃娃进来。 谢涵登时手忙脚乱,他从来没抱过这样软这样小的东西,真是抱在手里怕化了,还要怕抱不稳。 “托他屁股。”谢娴掩唇一笑。 “屁、屁股在哪……” “呜哇哇哇──” 小娃娃一哭,谢涵越加慌乱了,屁股、屁股究竟在哪啊?裹这么多衣服他怎么看得见?摸起来都一样软啊。 “找到了、找到了……托、怎么托?”他张着嘴问谢娴。 “摊开手掌托。” “那、那我另一只手呢?” 文绮终于忍不住,“哎哟,我的好公子,另一只手扶着小少爷的背啊,这多顺手的姿势。”她上手三下五除二给谢涵调整手势,小娃娃终于舒服了,张嘴对谢涵露出了个无齿的笑容。 谢涵、谢涵也下意识回了个笑容。 “咯咯咯──”小娃娃笑了起来。 真甜、真软。谢涵很快举一反三,不只会抱孩子了,还会抱着孩子晃悠晃悠,“小三思,舅舅以后教你写字射箭,好不好?” 小娃娃伸出小拳头,握住谢涵手指,像是要他不准耍赖。 谢涵噗嗤一笑,“真可爱。” 见他笑得这样欢,谢娴才使人把玖三思抱下去。她低头,“弟妹突然染病,你又突然犯事,夫君熟视无睹。我思前想后,只可能是母亲之死被玖氏发现了,你与玖氏反目成仇,甚至你的犯事,与玖氏有所相干,是也不是?” 谢涵低头,脸上笑容已随着床上之人的话语渐渐褪去,“八/九不离十罢。” 虽是有所猜测,可当一切被印证时,谢娴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了,她颓然向后倒在墙上,良久,幽幽道:“这都怪我。” “不。”谢涵摇头,“即使没有玖夫人,我与玖氏亦会反目成仇,那是朝堂上的争斗,玖夫人不过是根导/火/索。” 见谢娴仰头出神望着房梁,谢涵担忧道:“姐姐切勿自责,我与姐夫,不过是立场不同,没有谁对谁错。姐夫这样看管你,是一种不放心,何尝不是一种保护,不然玖家主恐怕会加害你。”话到此处,他难抑自责,“这都是我的错。” 玖玺琏对玖夫人的深情,数十年如一日,扶突城内,众所周知。 “与你何干?”谢娴摇了摇头,“是是非非,阴差阳错,谁又能说的清。”她低下头,平视谢涵,“我今日找你,一为解惑,二为──有一人想见你。” 谢涵疑目,“谁?” 谢娴目视一旁几柜,文绮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和一丝恐惧,谢涵越加疑惑。 文绮走到一矮柜旁,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她打开矮柜,搬出里面的“东西”。 谢涵瞳孔一瞬间的放大。 人,一个人。 或者称不上一个人,最多只能算半个。 那半个人被装在一个大木桶里,只露出一截脖颈与一个脑袋,那脑袋上耳朵被削去,眼珠被挖去,爬满血痕。 谢涵后退一步,又朝木桶走进,只见木桶里的人,没了舌头,没了手,也没了腿。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容,曼柔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殿下错了,曼柔对殿下并未心存感激之情,而是心存男女之情。” ──“曼柔不要做正夫人,也不要做侧夫人,只要做谢涵的第一个女人。” 言犹在耳,吐气如兰。 谢涵张口结舌,见桶内人脸上露出一丝迷惑的表情,许是因周遭气流不同,又许是察觉气氛不对。 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抚在对方光洁的头顶上,那里曾秀发如云。 姬曼柔身体有一瞬间的颤动,随后剧烈震动起来,谢涵见她咬碎唇瓣,忙不迭用手掰开她双唇,却见对方张嘴在他手上蠕动起来。 那样湿润黏热的感觉,谢涵下意识缩手,却被对方张嘴咬住,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在他手上写字。 他感觉极其敏锐,即使姬曼柔整个脑袋遮住他的手,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一笔一划,随着字迹渐渐成形,他身体也逐渐僵硬起来,直到对方用嘴写完,他表情甚至出现一瞬间的空洞。 “弟弟──”谢娴察觉到不对,轻唤道。 谢涵低头,才发现姬曼柔的脑袋一直搁在他的手掌上──字成的一瞬间,她已经咽气。 谢涵伸出另一只手托起她头颅,缩回那只手,只见掌上一个猩红的“婧”字。 谢娴没看见字,却发现了姬曼柔已死,她脸上露出悲伤之色,“我是无意中在一草房中见到她的,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这样狠毒心肠,即使对玖夫人……也不必如此,一命抵一命,大不了要了她的性命就是。见她那样痛苦,我带她回来找了医工,希望给她一个安/乐死。医工却说:她这样,本不可能活着,现在还不死,只因有心愿未了。我问她有什么心愿,她也像今天这样,在我手上,写了你的名字。你不要伤心,她心愿已了,现在死去,才是解脱。” 谢涵望着掌中字,木然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 “她写了什么?”谢娴问道。 谢涵缓缓收拢了五指,直至攥紧拳头,淡淡道:“大概是害她如此的仇人罢。” 这一刻,他脑海中仿佛闪现过许多场景,那些迷惘的、奇怪的疑点似乎一瞬间清晰。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走马观花般。最后,重重叠叠、光影交织出一个人影──明媚善睐、巧笑倩兮。 此时的谢正婧翻箱倒柜,找出一把谢妤用过的琴,她把琴抱进怀里,来到谢涵府上。不成想,对方还没回来──竟这样感情深厚么? 她垂眸望着手中琴,依旧迈步入府──谢涵的府,对谢婧,是不需要通传、不需要主人在家,一应通行的。 谢婧抱琴入府。 府内侍婢下人还在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毕竟新搬入府没几天就经历谢妤的事,哪里忙的过来?现在稍空闲下来,自是要打理整顿了。 寿春是不能说话了,很多事情做不得,但他拔拉了之前一直跟着文央的一个小姑娘文彬主事,这姑娘倒干的颇有章法,见谢婧过来,忙一福身,“三公主。” 谢婧点点头,望着面前东西出神,那里有各种手串,珠子串的、绳子编的,有荷包,有靴子,有鞋底,有挂坠,有玉佩,有手帕,有发带,有袍子、披风,甚至还有里衣……零零总总、琳琅满目,做工也从粗糙到精致不等,但却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出自一人之手。 文彬颇有些尴尬,她跟着文央日久,自是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面前这位公主送给自家公子的,更知道文央姐姐对这位公主千防万防,唯恐人对自家公子不利。这些东西一送来,就被文央仔细检查,即便没有异样,也立刻束之高阁,日久竟霉了不少,更莫提积灰变旧了。 日前叫谢涵见了,他心底颇不是滋味,忙差人去精心打理保养。 现如今,文彬正拿它们出来准备煮一煮去霉,哪成想被正主瞧见了,岂有不尴尬之理? 不想谢婧竟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这些东西竟还有见光的一天。”她喜滋滋一手拎起双靴子,一手拿里衣,“煮完晒干后,这些三哥会穿吗?”说完,又皱眉,“怕还是不干净,还是我再去缝一套罢。” 文文彬连连摇头,“哪要劳驾公主,不然岂不是白给府中绣娘月钱了。” 谢婧理所当然道:“她们缝制的,与我缝制的,岂会一样?”接着,兴致勃勃道:“倒是要问问你尺寸,我摸着三哥比春日高了五寸,肩也宽了三寸,只腰身竟还与之前一般,可见是清减了──”她面露愁容,“倒是要补一补,给三哥长点肉。只三哥不喜油腻,脾胃又弱……” 文彬:“……”她突然抱紧手中衣物,竟有一种失职之感。 但现实并不以她的慌张为转移,谢婧好一番何计后,就去后院厨房煲汤了。 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她厨艺却十分不错,谢涵回来时,正一盅老鸭笋干黄芪汤出锅,笋能吸油,黄芪补气,老鸭去药味,正是香而不腻,予人一股舒适感。 谢涵进门时,守门人便与他说了谢婧的到来,进门后,文彬又与他讲了对方在厨房。 这使谢婧出厨房后看到的第一个就是谢涵,她眼睛一亮,“三哥,你回来啦?” 那样纯然的喜悦,令谢涵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他停顿片刻,点点头,“回来了。” 谢婧一手拎汤,一手替他擦身上雪花,擦完又碰了碰他手,“呀”了一声,“怎么这样凉。”便握紧人手给人暖着,拉着人进小房间,笑眯眯道:“刚好是饭点啦,三哥你先喝点汤暖暖身子,我再去炒两个菜。” “别去了。”谢涵拉住她,“让庖厨吵来就是,你陪我一起吃罢。” 谢婧本不同意,但听到后面一句话,就乖乖坐回来,给两人各打了一碗汤 谢涵低头端起碗喝起来。 一时无言,谢婧也不奇怪,刚送走谢妤,对方此刻自是不想说话的。她便也低头,汤有些烫,她朝碗里小口吹了几口气,小声道:“三哥,咱们之前不是说了要一起游山玩水、周游列国么?第一站就去宋国好啦。” 她边说,手上也不消停,伸箸把谢涵碗里的鸭肉全捞进自己碗里──煮汤的鸭子肉味同嚼蜡,谢涵一向是不爱吃的。 看着她动作,谢涵垂眸,放下手中碗,他想:比起姬曼柔,他终究是更信她的。 “我今日,见到玖二少夫人了。” 谢婧勺子里的汤一瞬间洒到桌案上。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37章 第137章 谢涵心一沉。 谢婧“呀”了一声, 稳住手,将勺子放进汤碗里,“三哥没溅着你罢?”边拿帕子擦桌子, 边关切问道:“表姐怎么样了?七月就病了, 现在也不见好,倒是想去探望,玖家却说表姐的病不宜见人。现在乍一听到, 可算解了妹妹心头病。三哥怎见到表姐了?表姐可大好了?” 她一叠声地问, 抬头, 一双明媚的杏眼里全是担忧。 谢涵望着她仿佛一眼能看到底的双眸, 叹息道:“她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可是、可是病得重了?”谢婧攥紧帕子,仿佛不胜担忧。 谢涵隐忍看她一眼,末了摇了摇头, “你莫要问了。如果可以,帮我带句话与阳溪君, 玖氏苛待玖二少夫人, 二少夫人现在避居西山二郎真君庙, 请他来接。” “好啊, 我就说这玖氏奇奇怪怪的,竟然敢真的对表姐不好。”谢婧柳眉半竖,“三哥, 表姐可与你说什么了,她现在究竟如何?” 谢涵又叹一口气,伸手摸摸谢婧头上发髻, “你别问了, 我与二少夫人不相熟,只因意外得她一次相助, 现在又实在看她可怜……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只是他又怎么可能和阳溪君去说呢?“只能让你传达了,你要实在好奇,改日问他就是。” 谢婧奇怪地皱皱眉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是不能说,但到底是不愿勉强谢涵的,只能点点头,“好。” 谢婧走后,王洋收到一个很奇怪的指令──在西山山神庙里放个大木桶,然后扎半身稻草人放进去,雇四个武士守在庙四周,倒不必好身手,只要听话就好。告诉他们庙里有人,但不许他们看,只让他们保护,再带几个好手躲在神像后。 入夜,山林里杳无人烟,雪停了,风却还呼呼地吹,像山魈的叫声,听了就叫人害怕。 荒野里,一座破落的庙立在那儿,灯火幽微。 王洋带着人躲在神像后,看着另一边隐在柱子后的谢涵,好奇自家公子想做什么,只对方低着头眼帘微垂,倒让人看不出情绪。 正这时,外面传来打斗声。 来了,他精神一振。 至于外面的人很快就被解决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他本就是找了几个三脚猫功夫的。 外面的人也不觉得奇怪──谢涵与姬曼柔非亲非故,雇人守着就不错了,哪会去挑百里挑一的武士;至于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卫士,自是因为与阳溪君的敌对了。 不过一会儿,就有哒哒脚步声响起,透过神像身上破了的窟窿,王洋看到一行六人进来,其中五个持剑武士护卫着为首的女子。 女子宛如闲庭看花般漫步进来,走近了,看清她容貌,王洋大吃一惊。 而女子也看到了帘上剪影──一个木桶和木桶里露出的一截脑袋。 “没想到你还没死。”女子伸手一拉帘子,下一瞬脸色一变。 后方武士看到木桶里半截稻草人顿觉瘆人,只女子没言语,他们哪敢说什么,正面面相觑间,忽然一道银光闪过,便脖子一凉一热,没了知觉。 剑光如虹,斯人如玉。 木桶边柱子后缓缓走出来个人。 谢婧面白如雪,却又紧紧盯着那人,没分给身侧倒下的武士们半个眼神。 谢涵在她对面站定,与人隔了一个木桶对视,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他手里握着臾光剑──依昔记得对方跑遍扶山找到剑给他的场景,此时,剑尖滴着血──一滴、两滴、三滴。 嘀嗒。 嘀嗒。 嘀嗒。 像落在人心上。 这一瞬间,谢婧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说她只是想先带出姬曼柔再送到阳溪君府上,外面被她们杀了的武士,她误以为是坏人了,她不小心的。 她想说是阳溪君为讨好玖氏才让她这么做的,她不想的。 可当她触及对面人冷漠的眼神时,她就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他等在这里,他白天把话讲给她听,就意味着他早已怀疑她。 “没想到三哥竟然早已不相信婧儿了。”谢婧笑了,笑容里说不出的悲苦,她朝前迈出一步,“这里没人,三哥就算杀了我为她报仇,也不会有人知道。” 谢涵收剑不及,只见对方胸口陡然一点鲜红晕出,他连忙后退一步,只觉得对方的话十分可笑,“我不信你?我如果不信你,我就早该怀疑你。既然阳溪君他们逼我去北境是为了方便在扶突内布局,怎么会扣押粮草军械?玖少卿带着昏迷的我入营,即便有人认出他是我姐夫,谋反大事,他也绝不会那么容易煽动众人,一定有内应。 我如果不信你,我就早该想明白──是你──那个人是你──让你送粮草,只是给你一个窃取我信任、窃取众军爱戴的机会,才好让他们的计划继续实施。” 谢涵说了这样多的话,谢婧却只是痴痴地望着对方笑,等对方说完后,她道:“那三哥要杀我了吗?” 没有反驳。 谢涵握剑的手指抽动了下,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侧过身去,“你走罢。” 谢婧嘻嘻一笑,“三哥舍不得杀我?” “手足相残,那我和你们又有什么不同?”谢涵一哂,“无论什么原因,你救过我一命,如今放你离开。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谢婧捂了捂心口,那里有点疼,“那三哥欠婧儿的那些担惊受怕、相思感情,又该怎么算?” 谢涵气笑了,“你莫不是脑子有病?”他伸剑,剑尖指着谢婧鼻尖,“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太疼了。捂着也没用。 谢婧放下手,“呵──”地一笑,“三哥总是知道怎样说出让婧儿最难受的话。”她边说,边抬脚一踢,从旁边倒下的武士手边踢起一柄长剑。 剑身一飞,落入她手中,她提剑朝谢涵刺来。 王洋等时刻准备着 见状连忙从神像后出来──只谢婧动作突然,等他们出来时,谢涵与她已扭打在一块儿,竟一时插手不得,唯恐伤了谢涵。 而谢涵、谢涵……爱憎恶恨,可他终究做不到杀了她。 谢婧剑术本是不如谢涵的,但她不要命不怕伤,谢涵却既要护着自己又怕杀了对方,难免被对方牵着走。 又是一剑,剑尖马上要吻上谢婧脖颈,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不躲不避,只冲谢涵奔来,谢涵收剑,被自己剑势冲得后退三步。 正是这一刻,一支冷箭倏忽射来,正中他肩头。 “三哥!”谢婧瞳孔一瞬间放大,忙朝人奔去。 “公子!”但比她更快的是王洋等人,他们连忙扶起谢涵。 谢涵肩头血液渗出,鲜红夹乌色,人渐失知觉,这是中毒之兆,他捂着肩头却无力开口,只死死盯着谢婧方向。 夜色黑暗,王洋等人只闻前方飞箭的破空风声,只当谢婧暗箭伤人。 “卑鄙。”众卫士皆对她怒目而视,王洋拔剑道:“三公主,得罪了。” “三哥怎么样了?”谢婧被卫士团团包围,见谢涵不得,急切问道。 王洋不言不语,直冲谢婧刺来。他为百里挑一之好手,又不似谢涵恐伤人,不一会儿谢婧身上就见了伤。不过一刻钟,他将剑架在谢婧纤细的脖边,“请三公主交出解药。” “解药?三哥中毒了?”谢婧大惊失色。 王洋以为她装傻充愣,不耐重复道:“属下的剑与公主肌肤间没有一寸的距离,属下现在开始数七声,若果公主不给,那属下只有冒天下之大不违了。” 他话音才落,又是一支冷箭。 “大人。”王洋仰面倒下,旁边卫士连忙接他。 正此时,后方高木上跳下来十余人影,抓起谢婧就跑。 谢婧自然不愿,抓她的人见她挣扎,便道:“三公主不怕自己丢命,总想要解药罢。”说完,趁人安静的一瞬间,拿起小箭,在她脖上轻轻一扎。 那边卫士发现竟有埋伏,当真胆寒,所幸他们带走谢婧便都走了,谢涵、王洋已陷入昏迷,但还都有气,他们忙背人回府。 医工被半夜吵醒,又一路急拖过来,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见谢涵二人无声息躺在那儿,更腿肚子一哆嗦。 结果一检查── 医工:我有很多槽想吐。 但周围卫士虎视眈眈,他并不能吐,稳了稳声线,道:“诸位大人勿忧,这是射罔之毒,公子与王大人只是进入沉睡,小人开个药,连服三天就好。” 射罔之毒? 这一说,众卫士都反应过来,是了,还真像极了。 射罔不过是寻常打猎,涂于箭上让射中猎物动弹不得的药物罢了,谁打猎没被误射中几次过?真是关心则乱。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努力让恤妹尽快出场:) 章节目录 第138章 第138章 西郊山庄, 群山四合间,一星烛火,十余蒙面人直奔灯火幽微而来。 室内, 一女子白衣胜雪, 皎洁如月,望着为首者肩上抗的女子,点了点头, “放她下来罢。” “是, 夫人。” 挥退蒙面人后, 鲁姬来到床边, 伸出小指在谢婧姣好的脸上描摹着她的五官,幽幽笑道:“母亲的好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现在啊, 谢涵再不会相信你。想要抓住他,除了权势, 你还能凭什么呢?” “这权势的妙处, 你会渐渐懂得的。” · · 射罔确实不是什么要紧毒物, 给那医工一碗药灌下去后, 谢涵第二天就醒了,只还不能张口说话,唯能动动眼珠支使寿春、文彬给他喂饭倒水。 吃饱喝足, 他就继续躺着想昨晚的事──是他大意,不该亲身上阵。 记忆最后停留在王洋、谢婧的打斗中,他转了转眼珠, 开始思考谢婧这长久以来一直对他示好的用意。 可连谢漪都被关了禁闭, 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又灌了一天的药,第三日他能张嘴说话和动动手指了, 立刻喊人过来问了那日他昏迷后的场景── 越加奇怪了,彼时那群人完全可以杀了他,为什么只射一支射罔小箭,而非剧/毒? 莫非谢婧还想对他继续示好? 谢涵一嗤。 到第四日,药性已除的差不多。谢涵已能起身动作,只身上没什么力气,他遂在园中缓缓挥剑锻炼。 正这时,一阵小跑声传来,谢涵回头,只见文绮像颗炮弹似的冲过来,不过一瞬,已到他眼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公子救救公主。” “啊呀──”文彬慢一拍跟着跑过来,闻声跺了跺脚,“公子还受着伤呢──” 谢涵挥手止停她的话,问文绮道:“姐姐怎么了?” “公主不慎落水,玖家不肯叫太医。”文绮碰碰磕两个头,“也不用太医,求公子带上府上医工看看公主开帖药。” “那还等什么?!”谢涵扔了手中剑,“来人,叫医工,备马车。” 说完,他急匆匆往前走,却忘了腿软无力,险些打绊,还是文彬眼疾手快扶了他,“公子且慢些,医工过来还要时间的。” 木已成舟,她只得对文绮一一嘱咐道:“公子不久前中了使人无力的毒,你可要仔细着些。” 文绮自知文彬埋怨,连连点头,“省得了。”便和谢涵同乘一马车好照顾人。 “姐姐怎会落水?”谢涵问道。 说起这个,文绮就来气,“姑爷竟然宠幸一个贱婢,那贱婢近来有孕,嚣张跋扈,公主出门晒太阳时,她看到也不说行礼,还出言不逊,最后竟然和公主推搡起来。结果……公主和那贱婢齐齐落水了。” 说着,文绮擦眼角,“那贱婢自然流产了,不过个贱婢之子,玖家主竟然勃然怒,迁怒公主,不肯叫医工。今儿,公主都起了烧,我实在没办法……” 谢涵垂眸──自知玖玺琏不是因为什么孩子,只是因为拾云衾的死而恨毒了他姐姐。 一下马车,他也没往正门走,知道玖玺琏不会让他进府,即便会,也是要阻止他去看谢娴的。 顺着姬曼柔死那日他来的路,文绮、他、医工三人悄无声息进府,室内帘子后,谢娴脸上已经堆满不正常的红晕,吐息烫的吓人,听到响动,也只动了动,没睁眼,显是陷入昏迷了。 谢涵不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头像被细细密密的针尖扎了一下,有点疼。他轻触谢娴灼热脸颊,催促医工动作。 医工掰了掰谢娴眼皮,又摸摸额头,看看舌苔,号号脉,最后抚须道:“公子勿忧,公主并无大碍。只是产后虚弱、风寒入体,病愈后还要仔细调理,日后恐难受孕,所幸公主已有一子。” 谢涵、谢涵手一颤。 “铛──”一声脆响,门外传来什么摔碎的声音。 室内人齐齐吓了一跳,回头,只见玖少卿拎着酒壶站在门口,摔碎的自然是那酒壶。此时,他拎半截碎瓦,呆呆看着医工,顿一息,冲进来抓住医工,眼泛血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娴儿怎么了?” 那医工哪有玖少卿这氏族嫡系精通武功,给他勒得目精上翻,文绮急着拉玖少卿,“姑爷你冷静点,先让医工开药,啊──公子──” 一路上,谢涵已积攒了不少力气,此时一拳对玖少卿挥去,把个醉鬼打趴在地,“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护好姐姐的?不然我哪让你活命到现在?” 玖少卿爬起来呸一口血,“你怪我?”他哈哈笑起来,“你以为我想吗?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他笑出泪花来,“父亲怨恨我,叔叔疑心我,要怪就怪你怎么就还活着,你要是死了,父亲的仇也报了哪会迁怒娴儿,叔叔也不会怀疑我还和你有首尾了,我就能继续对娴儿好了。” 谢涵五指紧握成拳,额角青筋毕露,“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嗯……”床上人发出一声低吟,似是难受极了,又像被吵闹惹烦了。 两人默契地走出门外,不再打扰里面的病人。 门外,又下起了雪,一片一片。 玖少卿仰脸,雪花落在他脸上,融化成水,冷极了。酒精的作用渐渐退下,二人在屋檐下并肩而立,这场景不知已多久没有过。 伸手用指腹抹去水渍,玖少卿道:“当夜殿下放我一马,是我食言了,但我不得不食言。”说着,他笑了起来,“娴儿以后不会有孩子,也好,叔叔至少又能安一点心。” “混账。”谢涵怒极,“你要向玖家主和玖将军妥协也罢,你为什么还要宠幸其他婢女,你为什么不能偷偷找人给姐姐看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姐姐有什么不好,姐姐对你有什么不好?你竟要这样对她?” “娴儿身份尊贵温柔体贴,贞静贤淑,善良宽容,她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玖少卿抬头,平视谢涵,“她是您的胞姐。”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诛心之语。 谢涵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一下。 一步、两步、三步,他后退三步,却仍喘不上气来。 “娴儿是这样,大公主也是这样,若非她是乃姐,诸位大人兴许不会这样急着把她赶走,她的苦心孤诣、千里徒行也就不会白费,或许不用再回宋国受辱。”玖少卿上前一步,步步紧逼,“七公子如是,国夫人亦如是。” 谢涵张大嘴喘着粗气,心口突然一阵绵密的绞痛,让他痛苦地弯下腰。 玖少卿皱了皱眉,下意识扶了他一把,“你、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室内医工正开好药,出来见状还以为二人又打起来了,忙不迭奔去搀着主家,这才发现自家公子脸色发白、甲床唇色都发绀、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忙掏出瓶药给人塞了一颗,紧接着扶人扭头就走,一副生怕玖少卿趁火打劫冲上来暴打自家公子一顿的样子。 玖少卿倒没去追,只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倏然空了的手掌,不知怎么的笑了起来──他都习惯了这位殿下身体不好,要多看着养着护着,少惹他生气少累他多思,他多打一个喷嚏就要煮好姜汤,他一流汗一洗头就要立刻给他擦干,他一弯腰就要扶他…… 所幸谢涵瘦得只剩把骨头了,医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在紧张压迫下飞快抱人跑出玖府,送上马车,“公子发心疾了,快回府,快。” 上车后,他将人铺平放好,这马车早已不是太子规格,不复当初宽敞,一人横躺便显得逼仄了。 “公子,你还听得清我说话吗?” 谢涵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费力,闻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医工到底是细心如微的医者,眼尖瞧见,忙问,“公子你现在胸口是钝疼,还是针刺的疼,还是压榨样的疼?” 他每说一个顿一下,谢涵在最后一个形容上点了点头。医工会意,连忙掏出针包,拿火折子烤了烤针尖,正要扎针,忽然一阵惊马声,紧接着天旋地转,马车翻裂。 那医工只来得及护紧谢涵,下一瞬就掉落马车滚了好几圈。 “呸呸──”他吐几口烟灰,手臂钻心的疼,他知是断了,但现在哪容得他治? 只见这里已行到郊外,周围只有跟着来的八个卫士、一个马奴。 “谁?”为首者挥剑寻找敌人。 他身后大树上忽然跳下个白衣女郎。 医工微微睁大眼睛,乖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比公主还漂亮。 女郎手里一把红绸伞,更映得她皮肤白皙、人比花娇。 “大人小心──” “美织娘子?” 不,她不是美织娘子,她是金箭宓蝉。 宓蝉一边飘落,一边打开手中的红绸伞,绸伞中瞬间射出十支箭矢,精准无比,八个卫士瞬间去了六个。 许是危境激发人的潜能,已经濒临昏迷的谢涵竟然睁开眼,撑掌站了起来,一脚踢起身边一个倒下的卫士手中剑,“你只是来杀我一个人的。” 宓蝉看着他,漂亮的秋水瞳仁里倒映出一种奇异的色彩,“你想我放了他们三个去报信?” “来不及的。”谢涵摇了摇头,“我现在根本不是你的动手。” 宓蝉点点头,“没错,你体内毒未清,又发病,绝不是我的对手。” “公子!”另外两个卫士均摇头,提剑朝宓蝉刺去,只是还没靠近,手中三尺青锋就被一道掷来的剑打飞──那剑是谢涵扔过来的。 他扔完,转身就跑了。 宓蝉立刻追上。 两个卫士要阻拦,却不敌她轻轻一拂袖,就被一左一右打翻在地。 雪还下个不停,跑了几步路,谢涵渐渐力竭了,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又来了。 身后脚步声渐渐逼近,他眼前阵阵发黑,心口也疼得厉害,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正是下坡,还滚了几圈,最后竟滚进个冰湖。 “咔咔──”冰层碎裂开个口子,他半截身体落进湖内。 将这种种尽收眼底,宓蝉忽然觉得有些滑稽,两个多月前对方的意气风发还历历在目,转眼就是这样如丧家之犬。 她莲步轻移,来到冰湖边,望着湖内已经没有声音动作的人,看了一会儿,转回头。 这时,一个大汉撑着一把伞来到她身边,替她遮去雪花,提醒道:“小姐,他还有气。” “他活不成了。”宓蝉摇摇头,“他如果想活,就不会放那两个卫士走,你以为这些氏族卿贵有这样伟大?” “他想死?”大汉皱了皱眉,后知后觉道。 “不,他不是想死,只是不想活。”宓蝉收起红绸伞,“那也就只能死了。” “就当还你两次解战袍之德。”宓蝉迈步,踏上了回程的路。 不想活和想死有什么区别?自家小姐又说这种深奥的话了,大汉挠挠头,最后还是不放心,“人不是小姐你亲手杀的,朝阳夫人那里会不会不给尾银?” “朝阳夫人亲自在这里,也不会想下手的。”宓蝉悠悠然的声音飘散在纷飞的雪花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修,感觉和这章连不上的小仙女们可以看看上章后半部分。 章节目录 第139章 第139章 【叮, 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20】 【叮,男主愉悦度-30】 【叮, 男主愉悦度-50】 【叮, 男主愉悦度暴跌请宿主尽快采取措施。】 修文系统在程序的鞭策下,尽职尽责地播报着,可就算它没有足够的人性化思维, 也知道这都是徒劳──宿主摔进冰湖已经一个小时了, 生命体征十分微弱, 现在根本听不到他讲话。 怎么办呢? 系统惶急, 可宿主根本没好好做过任务,它有大好商店在前,却没有积分去兑换什么九转还魂丹啊。 那两个侍卫怎么还不找人过来。 宿主快死了呀。 它欲哭无泪, 却还要按着在下一则消息跳出来时继续播报: 【请宿主尽快采取措施,否则将惩罚一次失宠体验。】 系统眼睛一亮──对了, 它可以先把宿主弄去原着世界, 这样既能保护宿主灵魂不受损, 又能保证宿主肉身生命信息不灭, 然后就可以等待援救了。而且这还完全是它的权限,不用借助那些买不起的天价道具。 它实在太机智了。 系统决定给自己点个赞,然后默数三声: 一 二 三 【宿主你还不醒, 我要送你去原着世界接受惩罚了。】 至于男主什么的……系统也急啊,可它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默默催眠──没什么大事罢,真命天子哎, 一定能撑住等宿主醒过来的吧。 四月初夏, 当阳城东市,食时过后, 正是市场人最多的时候,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各国商客形形/色/色,市内商品应有尽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猪牛羊鱼与蔬果,花草鸟兽竹木漆,丝绸麻毛革皮衣,还有好些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奇珍异物。 热情商人呦呵不停,各样商品琳琅满目。 谢涵惊讶地看着眼前场景,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好一会儿才渐渐回忆起最后的记忆…… 他──莫不是已经死了? 这莫不就是人死后的世界? 倒与红尘俗世无甚不同。 谢涵莞尔,却又思及楚楚、谢娴、谢沁等──要是他死讯传来,她们不知道要多伤心……不过,处境到底是能好过上许多罢?也好…… “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却井井有条,同类物品都摆在同一市列上,一一划分、雷池不越。这东市市令倒是个人才。” 正谢涵枉自嗟叹,冷不丁耳边响起道声音。 谢涵:“!”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声音似乎是他发出来的?! 紧接着,他的视线转动起来──这具身体不只有其他人发声,还有其他人动作? 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 “嗯。”随着视线转动,身眼帘内映出一个黑衣男子,英俊挺拔、尊贵非常。 这脸有点熟悉──霍无恤。 旋即,谢涵发现这种感觉也有点熟悉了──不是他的身体被操控了,而是他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上。没猜错的话,这具身体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原着谢涵。 谢涵沉默了,他一时都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按理说,当时他必死无疑,那现在是死了还是没死? 不会是死后穿越了罢? 他胡思乱想的,身体的主人已经动了起来,东逛西逛晃,最后目光在一盆兰花上定格。 显然,无论是男是女,二人终究同出一源,喜好总是相似,即便是忧愁于自己状态的谢涵也被这盆兰花吸引去注意力。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拿肩头轻轻撞了霍无恤一下,“喂?” “何事?” “你带了多少银子?” 霍无恤往后一转,立刻有个古铜色肌肤的虬髯大汉走了上来,附在对方耳畔,“兄弟们都带了干粮,所以没带银子。” 霍无恤:“……” 侧过耳朵听到整句话的谢涵:“……” 他摸摸下巴,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咳──”霍无恤左摸摸右掏掏,最后左手成拳压于唇上轻咳一声,“你想买什么,我带了三金。” “……也不知道够不够……”谢涵啧的一声,最后还是往一侧花市走去。 那里百花齐放,白月季、木芙蓉、紫木槿、天人菊、一串红……还有复羽叶栾、金桂飘香,前面被花贩摆出个别致的造型,后方是各季花的种子和未开的小秧。 “这是华容?”谢涵举起个白色瓷盆,里面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瓣大如拳、洁白如雪,长叶嫩绿,一条条散开簇拥着中间的花苞,清冷幽香,淡淡的,却能飘得很远。 卖花的是个虚发皆白的老头,听到这话,眯眼一笑,“这位少爷真识货。” “真是缘分,老先生不如卖便宜些。” “那是当然。”老头拍拍胸脯,“再说这花还没开,少爷又是识货的人,我给少爷最低价──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谢涵眸光一亮,连忙侧头看人,“可真是缘分。” 霍无恤却不同意,“还要剩一点银子吃饭。” 谢涵奇怪,“厉虎牢他们不是带了干粮么?” 霍无恤上下打量对方了对方一会儿,“你吃不下的。” 谢涵听得笑了,“虽我大部分时间挥霍无度,但也不至金贵如此,我落魄时连土都吃过。” “所以脾胃不好更吃不下。” 谢涵:“……” 见对方面色一分不动,心知人是打定主意,他心下无语,又不忍错过这花,只得蹲下身来,“老先生可否再便宜些。” 哪知原本还慈眉善目的老头立刻眉毛一耷,“最低价,一枚布币都不能少了。” 谢涵自诩身经百辨、纵横舌战,区区一商贩必不再话下,微微一笑,开始套近乎再软磨硬泡。 但他遇到的人都是高官贵族、贤者学士,一身九曲转回肠、一颗七窍玲珑心,说话都是打机锋的,做事都要顾及万全的,和卖花商贩哪是同一个世界的,等到被老头大呸了一口“没钱就别学人养花,死穷酸”的时候,愣是半天没回神,直到身侧传来一阵拉力。 霍无恤把人拉到身后,冷冷的目光看向对面老头,缓缓卷起袖子,蹲下── “你没有搞错啊,这花镶金的?卖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啊?会来这里的人谁会买盆花花三金啊?哦哟,这种花你应该去上供啊,说不定还能封个官当当,不过我们大王一向务实,恐怕懒得理会你,你还是去他国罢,也不知道路费够不够?人家看不看的上?也不看看自己的东西什么德行,你看看,你看看,”他指着一条嫩叶上面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都被虫咬掉啦,人家怎么看得上,虫这么多,也不知道花养不养得活,我看看有几条……”说着他就去扒拉花盆里的土。 在这个角度,亲眼看见对方沾了点黑土粘那条枝叶上的谢涵:“……” 他默默回头。 霍无恤一个一个字就跟弩/箭扫射一样,飞快地往外蹦,根本来不及让人插嘴,老头要回好几次愣是没回上,反而自己眼睛都泛白了,眼见着对方真从里面抓出来根黑色虫子,他抖着胡子要抢回来奈何根本抢不过,又呸一口,“不买就滚,这种素心建兰可是楚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亲自培育的,亲自取的名字,你懂什么!死穷酸!” 刚侧一步避过,要呸呸呸呸回来的霍无恤一卡,突然把花放下,“不买啦,这种花送我也不要!” 他拉着谢涵扭头就走。 谢涵:“……” 走到一半,又突然拉着人折回去,义正辞严,“什么素心建兰,听都没听过!你吹吹吹,隔壁牛皮都要被你吹破了。这种花,我决不能让你再留着骗人……” 半个时辰后,抱着那株素心建兰的谢涵侧头用一种高山仰止的目光看着这位仅用一金就拿下这种奇珍花卉的人──那一金是给老头看病用的──神一般的男子。 “我今天才算重新认识了一番您,若您多开金口,陈大夫何能及您万一?”他幽幽道。 霍无恤冷哼一声,“楚王的东西拿着很开心?” “对花不对人。”谢涵淡淡一笑,低头拨弄了下嫩叶,“这种素心建兰,外边是兰花的花瓣叶子,等开花了会露出里面的红蕊,这蕊不是一般的蕊,而是一朵骨里红梅,因此又叫冰雪骨里红,是我见过最美的兰花了,届时开花,您可一定要来看看。” “说完了?说完了就吃饭。” 谢涵:“……现在离饭点还远。” “你有异议?” “不敢。” 一刻钟后,一豪华酒楼包厢内,各色蔬食上案,二人相对而坐。 “您就这么放心宫里?”谢涵支额瞧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很快就要一片混乱了呢,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跳梁小丑而已。” “大王好定力,妾自叹弗如。” “你不是一样一点也不担心。”霍无恤看对面人一眼──些许慵懒、些许散漫。 谢涵勾唇一笑,“又不是我的江山,我为什么要担心?” 霍无恤:“……”他冷冷一笑,“寡人若不幸,你还能活几日?寡人的王后。” 谢涵拔下发间的银簪插入离她最近的一盘猪蹄,嘴上边漫不经心道:“我发现弟弟看我和梁姬妹妹的眼神很不一样。” “色胆包天。”霍无恤一嗤,欺身过来,捏起谢涵下巴,吐出四个字,“也是妄想。” “大王这么自信?”谢涵略有不适,扒下对方手指,掰指算道:“弟弟内有母后接应,外有封邑近万兵马,又是先君做太子培养长大的,与诸大氏族多年关系密切。 反观大王,两线作战,三十万大军压叶,又逢楚奇袭,大王不仅不撤兵,还把所有军备甚至当阳防卫军、宫人编入队伍,致使您可用兵马仅剩贴身的一千麒麟卫。 继位后又任用申厘变法,压榨氏族,众人敢怒不敢言,日前为抗楚您还强行把他们的家兵征走,事到如今,他们不只不会帮你抵抗霍无极篡位,还会帮着霍无极呢,您知道,他们这些大家族总会有些底牌的。” “所以,寡人要让他们把底牌露出来。”霍无恤手指轻敲铜案,他也是精通音律的人,几下敲击便是胜券在握。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几次都拿这章做伪更,今天终于可以真正放出三穿啦,开心。 章节目录 第140章 第140章 谢涵不懂, 她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究竟还有哪里算漏了,霍无极虽蠢,但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 却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霍无恤究竟还有什么底牌, 当阳里还有她不知道的人马么? 她心下百转回肠,面上却幽幽一叹,“大王若真有万全之策, 今日又何须带我出宫, 前几日又何须贬梁姬妹妹去别苑行宫?” 不对!霍无恤若不想宝藏的秘密泄露, 今天应该带上姬倾城一起出来才对, 把人贬去行宫可很难再接应反而容易落入霍无极手中。除非……对方有自信在霍无极派人去抓到姬倾城前阻断、搬回胜局。那这人马必然极尽。 话一出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忽然想通其中关窍。 “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王是根本假意抗楚, 让那二十万将士在外迂回一圈城外听命,还是伐叶的大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却封锁了消息?” 霍无恤脸上忽然露出了点笑意, 他抚上对方光滑的侧脸, 眼神柔和, “你真聪明。” 嘶── 这一刻, 无论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谢涵,还是附于此身的游魂谢涵,都同调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幸霍无恤很快收回手, 脸色又恢复了那种冷硬,他冷冷一笑,“楚子般趁火打劫, 他既然敢真的侵略过来, 寡人就不会容忍他,那二十万大军已经到陵阳了。回来的是伐叶的兵马, 最迟今日傍晚抵达当阳城外。” 自己占了叶国那么多城池不说,说人家就是趁火打劫,谢涵无语。 而随着刚刚那句话落下,霍无恤脸上露出那种畅快的、狂热的、极致的、目眩神迷的笑。 谢涵听到他这样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叶国了。” 她脸色狠狠一变,几乎反射性地挺直腰抬起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寡人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叶国,只有大雍曲差郡、络却郡、精明郡、承光郡了。”他站起身,脸上是无比的傲然,又弯腰直视对方双眸,“怎么,你不开心?” 谢涵回神,螓首一笑,“怎会?只是太震惊了。” 岂止是震惊吗?简直是惊惧──叶国可是万盛大国,纵是大国最末流,纵是被雍国抓着穷追猛打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被灭。纵是梁武王在世,要灭一中等国家如随,尚且须呼邻国二三。雍国竟已强大至此了么? “届时寡人可车通三川、登临昊室、问鼎天子……”霍无恤坐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极致兴奋后的余热,像沉醉在一场美梦中,他拉起她的手,兴致勃勃,“到时寡人带你去上明看那连梁武王都动不了的大禹九鼎。” 谢涵触电般地甩开那火热的手,又反应回来,见对面人面色瞬间沉下,她先一步开口 “那大王可还记得梁国是如何三分的?齐国又是如何一度被灭的?” “梁武王僭越称尊,驱车直入上明,向陛下索要九鼎,最后半道身死,虽三分乃是国内氏族擅权之祸,又如何少的了他国推波助澜;我父王一不该随后称王,二不该两年之内灭邹拔绞取宋,致使虚耗太大根基不稳引人忌惮,最最不该趁郑内乱强攻郑国。此所谓众怒不可犯。如今大王已经做的和将要做的,哪一样不比梁齐更让人心慌?” 她苦口婆心,霍无恤却笑了,“寡人和他们,不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不一样,可到头来依然是‘天地以万物为刍狗’。” “你以为寡人为什么要先动叶国,就因为它是七国最弱吗?就因为它离雍国最近吗?就因为它紧紧包绕昊室吗?”霍无恤低头转着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从谢涵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对方嘴角勾起的那弧度,冰冷、讥诮而喋血。 谢涵回想了一下叶国境况,“叶国矿材丰富,铸艺精良,有欧家山庄,八国武器,多来于叶。叶国位于三梁正中、中原腹地,土地肥沃,适于农耕……”这些是优势,可她直觉得不是对方要说的。 霍无恤屈臂支头,侧躺看人,“你都说了,叶国位于三梁正中、中原腹地。” 三梁正中、中原腹地?她又回忆叶国在地图上的位置。 有那么一刹那,谢涵的脑袋轰鸣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稳住腿重新在对方对面坐下,“叶国正处召、刘之南,薛、楚之北,地势又高,隔断四国往来?” “哈哈哈哈──”霍无恤长笑出声,“不错。到时他们就算想旧戏重演,取合纵之策,也会被地缘阻隔,消息一来一往必有疏漏。刘决刚愎、薛雪懦弱,会有长远目光和坚定决心合纵的只有赵臧和楚子般,楚国强大,这合纵长的任务就落在楚子般的身上了,等他们一同陈兵雍境,寡人就纠集大部分兵力在召、刘、薛侧,面对楚国时就派些老弱残兵,送他几座城邑,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楚子般什么都好,就是一生顺遂,太过骄傲。当三国不信后,他必不会拉下脸解释恳求,更不会与人再合作第二次了。也许还能挑拨楚国和他们自相残杀呢。”霍无恤低低一笑。 谢涵心底发凉,忽然发现她当初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与雍结盟,与虎谋皮。 二人在包厢内坐了很久,当日薄西山,路上行人已差不多回家了,残阳如血,一如这方天地上即将上演的一幕。 一千麒麟卫,一百在宫,假作掩饰,一百守当阳十二门,其余八百都守在包厢外、散在酒楼外,时刻等待听命。 霍无极的封邑建阳在当阳城以北七十里,疾行军不到一日便可抵达。 二人所在酒楼,乃当阳城最东之处,再往外便是东城门,故此酒楼常为东来雍国的人接风洗尘和送外出士宦的人送别离去。 雍王宫地处城内地势最高的西北首,叛军杀来,当自北门入,首先攻占雍宫,发现他们不在宫内,再地毯式搜索。 酉时三刻,西天的红云染满苍穹── “大王就准备一直待在这里么?”谢涵忽然道。 “无妨,这里是寡人的地界。”霍无恤一抬手,“不会有人供出来的。” “……哦。”谢涵慢吞吞道:“那大王不让我花三金买花。” 霍无恤:“……”他也慢吞吞道:“勤俭是一种美德,你太败家了。” 谢涵:“……” 天色渐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然而……东城门外却迟迟没有音讯。霍无恤从一开始的稳坐钓鱼台渐渐开始焦躁起来,他来回踱了几步,“蔺缺在做什么!” 谢涵默默关注着对方的面色,她发现对方已经在怀疑这位他委以重任的大将军了。 由远至近传来一阵马队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快?”谢涵站起身关窗,只留下个缝,忽然她面色一变,只见一条黑黑的长龙般的队伍最前方是一条黄色猎犬。 “是阿丑。” 不久前雍太后称有些寂寞,忽然想养狗,便进了一只猎犬养在身边,取名阿丑。日日霍无恤过来请安时,雍太后便拉着人说话,那狗还经常绕着人打圈。 霍无恤走过来站在人身边,只见大队人马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地随着狗往酒楼方向过来,他咬牙道:“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开始脱衣服。 霍无恤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她自己脱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冲上来扒霍无恤的衣服,“你不是一贯说我附庸风雅吗?今天这套衣服是我昨天刚让人熏的香,正是最浓时,当能遮你本身味道,混淆一番狗鼻。你即刻从后门离开,当狗过来时,我便射杀了它,你再给我留一百个人,我可帮你周旋一个时辰。” 如今的她已不是新妇,在霍无恤的锻炼下,飞快地解下对方衣衫可非难事,可她刚脱下对方外袍,却被被人握住手腕。她抬头,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里。 他握住她的手从他衣襟移开,捡起地上的白色衣衫给人穿上。 “大王!” 霍无恤并不说话,单论力气,谢涵可是拍马也及不上对方,被人强硬地穿上衣物后,他拉着她的手站到窗边,忽然一笑,“这么点阵仗,你便吓到了?可还是当初指点江山、力挽狂澜的齐三公主谢涵?” 说完,他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拿寡人的弓来。” 厉虎牢打开门,奉上一张虎皮裹着的十二石大弓和一袋羽箭。 霍无恤接过弓箭,“等寡人射出这支箭后,你立刻去杀了这家酒楼的老板,然后派三百人分先后次序每隔半刻钟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每个方向一百人逃离,再剩下一百人团团围住这间房,不许任何人进来,最后你亲率剩下四百人即刻前往东城门加强守卫,除非亲见寡人,否则见到任何人都不许开门。” “那大王您?”厉虎牢虎目圆睁。 “寡人自有主张。”霍无恤冷冷眼风扫了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卑将听命。” “嗖──”一支羽箭透过窗缝宛如一道流星撕裂空气,高速前进磨擦出咝咝火花,穿狗口而过,将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为首者连退三丈撞在一颗二人合抱的大树上。 大树被巨大冲力拦腰折断,轰然倒下,其下兵马死伤无数。 “车将军!” “在那座楼里!” “快过去!” …… 一时间人声沸腾了,霍无恤掩紧窗拉着谢涵飞快地推开长案,只见地上一个铜环,他拉起铜环,打开一个一尺见方的铜板,待两人都跳下后,他顶着铜板,缓缓拉回长案。 “这个地道……难怪大王非要坐在一楼。”谢涵有些惊叹。 霍无恤捡起地上一盏烛灯点起,漆黑的地道瞬间亮起橘黄色的跳跃火花。 他一手托灯,“这地道里有很多蛇虫鼠蚁,寡人还遇到过一团蛇卷在一起,你别踩到,不然你我不死在乱军手里,却被蛇咬死了,可就乌龙了。” 谢涵:“……”她托起手里香包,“里面有神医党阙配制的驱虫丸。” “……哦。看来寡人要离你近一点了。”他揽过对方肩头,然后整个人靠了过去。 谢涵:“……” 章节目录 第141章 第141章 “快──” “这里──” “公子──!” 王洋体内的毒素也没祛尽, 因此谢涵往玖府并没带上他,但不料他只不在半日,谢涵竟会遇袭。 他匆匆率人赶路, 令那两个卫士、一个医工指路, 来到后,前方足迹已被雪掩盖得差不多,分五路人马, 最终在暮色四合时, 一个冰湖里, 找到半截身体都埋进湖里的人。 “铛──” 王洋的手一个不稳, 掌中长剑掉落下来,摔在地上岩皮,发出一声脆响。 “殿、殿下……”他脑子里轰鸣一下, 只觉得耳边乱糟糟、眼前纷纷扰,什么也听清看不见记不得, 记不得这称谓已然不对, 只兀自喃喃低语, “殿下……” 还是那医工更熟悉活人与死人的区别, 抓着那两个和他一样倒霉蛋的卫士把谢涵拉出来,他伸手一探鼻息,“公子还有气。” 王洋回神, 飞奔而来,又用手再探一次,他从不晓得有一种一呼一吸, 会让他喜极致想落泪。 “回府──回府──立刻回府。” 然而, 有些高兴,终究太早。 在王洋将谢涵带回来后, 阖府欢欣,却不料,等医工开完药,药煎出来后,竟连一口也灌不进去。 那医工不是白拿钱财之辈,更何况谢涵今天宁可自己死也给他们三人留一条生路的事真的令他很受震动,因此,他是穷毕生所学的在救治谢涵。 却不料是这种结果── 然而,这又似乎是预料之中的。 “其实,公子现在还活着,反而叫我吃惊。”那医工苦笑道:“公子体弱,早上还发了心疾。又有打斗,冰天雪地里埋了大半日。怕是──药石罔效了。” “闭嘴。”王洋道:“你只管医治,休要胡言乱语。” 医工朝王洋一揖,“王大人,我并非是要推脱责任,而是想请大人尽快寻找名医,或可救公子一命。就我眼光看来,宫内太医怕是都不足够,唯有神医党阙可堪一治。” 王洋后退半步,“党神医、神医早已离开扶突,不知所踪……” 医工没奈何,只能继续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给谢涵灌药,或用银针扎回阳救逆要穴,然都无功而返。 一时府内愁云惨淡,不两日连齐公都被惊动派太医下来,却都得出“回天乏术,药石罔效”的结论来。 系统、系统有点心虚。 宿主的魂都被他弄走了,现在就是一有生命体征的布娃娃,当然不会有反应了。 也不知道那个【失宠体验】什么时候能结束。宿主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男主那边情况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但宿主这边反而很捉急的样子,让它有点慌慌的,急需宿·定海神针·主。 至于谢涵这边── 酒楼内,无数羽箭如飞蝗射向那间二人待过的房间,守卫士兵脚步不动如山,只一手提盾格挡。正这时,一队百来人的队伍从酒楼守卫薄弱一角冲了出来。 “在那里,追!”那为首将官长剑一指,费尽心力要追上时,却听后方回报──楼内又冲出一队人马。 “好狡猾!真正的…”他一顿,对那三个字有种本能的畏惧,改口道:“真正的敌人在那里!” 月上中天,他精疲力尽地杀光二、三两队人马,这才反应回来原来第一队人马里才是真正的霍无恤。却已让第一队人马中的半数人溜走了,而东城门却因为他疲于追人忘记接管了。 他心内一阵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然而来不及了,原本疏松零星的守卫顿时强劲无比,他的近半人马却在斩杀那几队人马中死伤了。 冲锋号角响起,守门人与其二队人马展开长夜的厮杀,血流成河。 城墙下方一储粮仓库内,有二人相对而坐,对月……磕豆子。 “没想到地道竟通向这里。”大王你是饿死鬼投胎吗?然而谢涵脸上是很正经的表情,她抛起颗豆子,“此地深入东城门,一旦为乱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那个地道的除了寡人就是酒楼老板,而他现在已经死了。”霍无恤一仰头,微伸舌将豆子卷入口中。 血腥味渐渐弥漫,哪怕是在仓库里,也能嗅到阵阵死亡的味道。天将明未明,正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这个时候,援军还没有到来。而不用想也知道,四百麒麟卫所剩无几。 “这一千人寡人训练了三年。”霍无恤忽然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能为大王牺牲,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谢涵探头看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若还无援军,我们就出城罢。” 她话音刚落,霍无恤忽然正襟危坐,一手探在地面上,“你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谢涵一愣,立刻趴下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脸上露出一阵惊喜,“出去看看。” “嗯。” 麒麟卫中的每一个都见过霍无恤,当看到霍无恤出现时,立刻上城楼叫来厉虎牢。 “大王怎么在这里?卑将立刻送您离开。”他大惊失色。 “不必。”霍无恤转身,指向城外,“你看──” 长长的军队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一二十万。 “这是?” “援军!” 原本城楼上压抑绝望的气氛立时一松所有人充满期待、奋力反抗──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够了! 当天边方显鱼肚白时,大军行至城外叫门。 霍无恤站在城楼最高处,后方一排抵挡乱军飞箭的人墙,倒下了一个立刻有人补上,背后箭矢如蝗,他却气定神闲,“来者何人?” 声音洪重、传出老远。 为首将领皆是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立刻滚下马来跪下,蔺缺率众大声道:“伐叶大将军蔺缺率伐叶所部拜见大王。” 谢涵看到霍无恤负在身后的手松了松──蔺缺还是蔺缺。 顿了有顷,下方又传来蔺缺的声音,“回军途中,三军因于当阳城外三十里处狮子岭遇伏,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大军看起来都披红挂彩、疲惫不堪,想来是一场恶战,然此时不是思考伏军的时刻。 霍无恤锋利的目光扫向城下众人,“寡人问你们,如果有人勾结外贼该怎么办?” “当诛!”一阵嘹亮的声音,响彻方圆大地。 “如果有人要大逆不道篡位谋逆该怎么办?” “当诛!” “好!”霍无恤拔出腰间长剑,高高竖起,“现在逆贼霍无极勾结楚军侵占我大雍东南,又大逆不道欺君篡位,众将士同寡人一同绞杀乱军、入宫讨伐逆贼,所有军功按战场两倍计算,杀为首者千金赏、万户侯!” “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声音,整整齐齐、振聋发聩。 谢涵看到东方朝阳升起,光芒万丈。 “开城门。”随着霍无恤一声令下,东城门立刻打开,二十余万大军拥入,原本乱军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溃不成军,几乎即刻被绞杀干净,大军在霍无恤的带领下立刻冲入雍王宫。 霍无极的一万兵马,加上被霍无恤压榨的差不多的各大氏族强行拼凑的散军,合起来也不过两万兵马。 这场这场反围剿几乎是歼灭式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昭华殿内,大势已去的霍无极扑通跪了下来,膝行向前,泪如雨下,“大哥,大哥,都是师班那些人挑唆的,是他们擅作主张,我不想的,你我是亲兄弟,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大哥你啊──” 得到消息的雍太后解了所有发饰,披头散发、赤足跑过来,“无恤,无恤,都是母后的错,你要怪就怪母后罢,不要怪你弟弟!” 见霍无恤神色冷硬,霍无极爬过来抱住对方大腿,仰着头,脸上涕泗横流,“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你去梁国前,你也喂过我吃饭给我穿过衣服,我顽皮爬树从上面掉下来时是你接的我,大哥你还记得吗?” 霍无恤低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记得。” 对方终于肯说话了,这似乎给了二人一种信心,雍太后也开始打感情牌,她一手捧着心口,“你们两个都是母后十月怀胎娩下的,母后失了谁都不能活啊。” “是啊,我们两个都是母后您十月怀胎娩下的。”霍无恤嘴角挑起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忽然长剑出鞘,出手如电,瞬间血溅三尺,一颗脑袋高高飞起,他伸手一抓,抱着他大腿的人只剩一具无头尸体。 “啊──”温热的鲜血溅了雍太后一脸,她整个人抱着脑袋尖叫出声。 “所以,寡人打算给弟弟一个痛快,不枉我们同胞一场。”他笑了,映着满脸鲜血,他笑得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扬手一扔,那脑袋就朝雍太后脚边滚去。 “无极,我的儿啊──”雍太后扑了下来抱住那个脑袋,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忽然有人“啊”了一声,只见雍太后满是泪痕的脸上流出两行血泪,见状在场众人无不被这种心痛感染,连霍无恤面上都有一抹动容。 雍太后忽然放下手里的脑袋,捡起地上对方落下的剑冲了过来,“霍无恤你不得好死!” 年近五十的老妇,又素来养尊处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极度悲痛,这一刻竟然超越所有人的反应。 “大王小心。”谢涵一拉身前的人。 “嗤──”利刃刺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只不过原本直指心脏的剑现在因为谢涵的一拉,深深刺入左臂。 霍无恤低头,伸出一只手,握在剑刃上,向下一折,青铜长剑应声而断。 他深深地看着对面那形似癫狂的妇人,“太后得了疯病,即日起迁居飞凰山行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令者,杀无赦。” “是。”两个将士上前一人抓住雍太后一个胳膊把人拉下去,这位大雍最尊贵的女人此时此刻哪还有一点昔日的雍容态度 “啊啊啊,霍无恤,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一生求而不得,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国破家亡,我诅咒你最后死的比我的无极惨百倍千倍!” 泣血怨毒的声音直到人已经被拖出殿内还在久久回响。 第二天,雍太后去飞凰山的路上于小环山投缳自尽的消息就穿来了。 彼时,霍无恤正坐镇雍宫,派大军火速缉拿所有参与霍无极之乱的氏族。 听到通报时,他愣了愣,表情变得很平淡,只吐出两个字,“厚葬。”便又继续和众臣商讨。 这些氏族家兵早就被霍无恤之前强行征召,而最后一丝底牌也压在霍无极上结果被霍无恤无情剿灭,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敢与国君叫板敢废立君主的他们,此时此刻在大军碾压下只能毫无还手之力。 共计大小三十六族参与霍无极之乱,雍王霍无恤雷霆震怒,传令夷三族,一时血流成河,三万余人的不甘魂魄飘荡当阳城东市市口。 听到消息的谢涵手顿了顿,又继续浇着花,“大王终于是他想做的大王了。” 寿春听得奇怪,“难道大王一直做着他不想做的大王吗?”问完,又觉得这句话更奇怪,“哎呀,不是,是大王之前做的大王和现在的大王有什么不一样吗?啊不不,奴婢都被绕晕了。” 谢涵“噗嗤”一笑,放下浇水的花瓢,正这时,外面传来响动,寿春快步出去,不一会儿,捧着盆花进了来,“公主,他们说这是大王让人送来的,这花开得真好看。” 白兰映红梅,只见那花儿洁白如雪的花冠,殷红如血的心蕊,周围嫩绿叶条环绕,不正是那名为“华容”的新品种素心建兰。 谢涵脸上露出个真切的笑意来,“我还以为早被羽箭射个对穿了呢。” 她才刚接过花── “娘娘──”拱门外一个高品阶内侍趋步入内──霍无恤不用贴身内侍,而分八个内侍在不同位置上轮流伺候,这个是负责对方吃食的,和谢涵算有些往来。 “怎么?”谢涵见人神色慌张,安抚道:“不要急,慢慢说。” “太医说大王伤口不得沾水,这几日不得饮酒,可大王现在烂醉如泥,伤口都溃脓了,求娘娘过去劝劝。”那人丝毫没被安抚到,反而更急了──如果大王因为饮酒而伤口恶化,他这个司食的内侍就别想活了。 “求娘娘过去看看罢──”见谢涵想似有拒绝之意,那内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王现在伤口真的很严重,还发着低热,整个人混混沌沌的……” “罢了。”谢涵看一眼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内侍,再看看一旁开得正美的华容,“前面带路。” 然后等她进了霍无恤寝殿后,便发现那内侍似乎真没夸大其实。 只见满地酒坛,正中坐着个黑衣男子,他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左臂红白脓血渗出,他却恍若未觉,单手举坛倒入嘴中,有晶莹液体顺着形状完美的下颌落入衣领。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是尊贵的,冷硬的,看到对面走来的人影,“你怎么来了?” “来谢谢大王的花。”谢涵踢开几个酒坛,走到对方身边,挨着人坐下,也举起一坛酒。 “一起?”霍无恤嗤嗤地笑了起来。 谢涵看他一眼,拔开酒塞,拉起对方左手,另一手手腕一翻,酒水倾坛泼下,全落在对方伤口上。 霍无恤脸稍一白,一只手却伸过来捏起对方下巴,“你胆子很大啊。” “我以为大王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谢涵随手一扔,摔下空酒坛,空手往对方腰间探去,找对方随身携带的匕首,然而还没等她探到什么,对面人已欺身而来,唇上一片濡热还有满嘴酒气。 谢涵:“……” 她眼睛微微瞪大,立刻伸手去推,奈何对方力气委实大,她便一按人伤口,耳边一声闷哼,却除了闷哼后没有任何后退动作,那只手依然如铁臂一般,还带着她整个人躺倒在地。 有没有搞错,下面酒坛虽然都被她踢开了,洒出的酒水却还在,一片湿滑。 她双腿缠上对方柔韧劲瘦的腰,然后……旋身一转,二人上下位置立时倒转,她扣着对方脑袋,低头加深这个吻。 “谢涵唔……” “嗯?” “你难道一定要压着我…嗯……” “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在下面的那个。” “难道寡人是?不对,”霍无恤简直要气死了,“你不在下面难道想上天啊?也不对着酒水照照自己什么样子!”他在对方胸上狠狠一按。 谢涵咽下一声痛吟,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她爬起来,捡起对方下衫朝人兜头扔去,“穿上,看太医去!” “不去!”因为情/欲,霍无恤憋得整张脸都红了,他撇过头去。 谢涵“啧”了一声又走到对方身边,“你想废了左臂,做这古往今来第一独臂国君啊?” “铛──”一声,一把匕首扔了出来,霍无恤一伸左臂,意思很明显。 谢涵愣了一下,捡起匕首,在掌心拍了拍,长吁短叹的,“妾年纪大了,近来总觉头晕眼花,要是准头不好,多剜了块肉可该如何是好?” “肉偿!”霍无恤回头,狠狠瞪了人一眼。 谢涵:“……” 她不说话了,摸摸鼻子,在对方身侧蹲下,“刺啦”一声划开对方衣服,露出健硕的臂膀和其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皮肉翻出,大片溃烂,黄白脓液,腥臭有味。 饶是她也觉得对方太能折腾了些,她惊奇地看一眼对方──这不是一向最最惜命怕死的人了么。 霍无恤不理会她的眼神,而伸出一只手撕下她绣裙团了团塞进嘴里,双眼乌沉沉地看她。 人都做好这么充足的准备了,谢涵也便专心致志投入剜脓大业。 先用酒水冲洗一遍伤口,拿汗巾挤压擦拭脓液,再用酒水冲洗一次,随后把匕首在油灯上烤上三息,剔除渗脓的、外翻的、变黑的皮肉。 肩上一沉,谢涵低头一看,霍无恤整个脑袋抵在他肩头,额角豆大的冷汗渗出。 她手上加快速度,随之带来的是对方越加急促粗重的呼吸,他坐不住地弓起脊背,喉头溢出几声短促的嘶鸣,腰渐渐折起,最后把脑袋埋在谢涵膝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沙哑到粗砺的声音,谢涵一愣,方发现对方已吐出嘴里布团,沾着血迹,她伸手揉了揉对方埋在她膝头的脑袋,“你没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是她不懂得珍惜。” 这一天,霍无恤出奇的开朗,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谢涵从来不知道对方竟是个隐形话唠,还是……她低头看看那数十个酒坛……这其实是一种别致的发酒疯? “其实他出生的时候,我很开心的,终于有人能陪我玩陪我说说话了……” “他那么小那么软,我真怕一摸就把他摸碎了,我跟着嬷嬷学了很久怎么抱他……” “他掉下树的时候我没接好,抱着他摔了一跤,可是我两只胳膊骨头都断了,抱不起他了只能去叫人,等人叫回来就看到她抱着他。她骂我恶毒故意想摔死弟弟罚我跪着……” “然后我跪着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梁国了……” “她生病了要雪灵芝,我去采的时候差点被雪埋了,你记不记得,那还是你把我从雪里挖出来的,结果……结果,听说她把这个赐给了个公公……” “回来后不久,他就册封我做太子了,我以为他心里始终是有我的,我费尽心机地让雍国变得越来越强,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和……” “可是我发现最后几年在梁国遇到的刺杀全都是他的手笔……” “临死前,那是他第一次拉着我的手,他要我发誓善待所有兄弟……” “从来……他只把我当工具,从来不是他的儿子,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他?现在,我终于把他的儿子都弄死了,我让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哈哈哈……” 肩上一沉,谢涵侧头,霍无恤闭着眼睛歪倒在她肩头,嘴里还一张一合的,只是出来的话越来越碎,让人分辨不清。 “睡罢。”她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 姬倾城是在第二天从行宫别苑回来的。 “无恤,是我误会你了,你当时骂我罚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送我离开对不对?”她离开时对对方已经失望透顶,想趁外出行宫逃开雍国,却没想到听到霍无极起兵造反的消息。 那一瞬间,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霸道的男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替她做好一切,就不会担心要是她笨一点读不懂他的用意怎么办吗? 霍无恤有些奇异地看了对方一眼,“能看出寡人的打算,你倒是有些长进了。” 姬倾城眸中一丝得意,“我可不是你后宫的那些无知妇人。我不是你需要保护的存在,我是要与你并肩的人。” “并肩?”霍无恤脑海中不期然一道身影,使他微微一怔。 姬倾城忽然像蝶儿一样,轻盈扑上去搂住对方,恨声道:“你知道我在外面有多担心吗?担心你受伤,担心你中箭,甚至担心你被……我、我宁可同你在宫里一块枪林弹雨,也不想一个人在外面担惊受怕,至少我还能看到你!” 霍无恤浑身一震、呼吸一滞。 姬倾城双臂缠紧了对方,“好不好?” 霍无恤把对方压在他伤口上的右手狠狠扒了下来,推开人,没好气道:“不好。” “寡人还有事处理,没空与你废话。”说完,他转身就大步流星地离开。 “害羞了?”姬倾城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抿嘴一笑──无论对方嘴上说的多不客气,刚刚对方因她的话停滞的呼吸骗不了她。 还是这么口是心非啊。 章节目录 第142章 第142章 “三哥──三哥──你们别拦着我──放肆──” 谢涵府外, 卫士团团拦住欲往里冲去的谢婧。 她目色发红,从一边一卫士手里抽出长剑,可终究不敢杀谢涵手下的人──她什么都不怕, 只怕他生气。 只能再放一次狠话, “滚开,否则休怪本公主剑下无情。” 她话方落,王洋已闻讯赶来了, “三公主。”他一礼道。 “我要见三哥。”谢婧逼视他道。 “可公子曾说过, 不想再看到三公主。” 谢婧脑海中再度浮现那无情的言语与冰冷的面容, 可再悲再痛, 她也想再见他。 “我带了宫内太医,之前君父只派了一部分,今日我把剩下的都带来了。” 王洋、王洋不可能拒绝这种要求, “公主请──” 谢婧直奔谢涵卧室而来,那药味重极了, 闻着就让人心生不祥。等看到床上那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时, 她情愿再不见他, 也不想看到他这样面色。 她腿一软, 险些跌倒在地,被身侧人扶住后,转头对身后群医道:“三公子若有万一, 君父能放过你们,我却要你们陪葬。” 王洋抬头,奇异看她一眼, 一时间真分不清这位公主是怎么想的。 怎么看, 这也不像作秀。 但现在,于他而言, 这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 他面朝床上人,最重要的是──自家公子还能不能醒过来。 几个医工给谢婧说得腿肚子哆嗦 ,一一上前瞧了瞧,又一一摇头下来。 谢婧心底不安,“摇什么头,本公主准许你们摇头了吗?” 群医从不知这位三公主这样嚣张跋扈,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最年长者无奈上前,“公主,医者父母心,不是我们不想救三公子,而是公子显然已经气血耗尽、阴阳离决,现在不过是吊着口气罢了,其实这身体里的灵早就散了。” 时医谓人有灵与肉,肉是躯壳皮囊,灵是躯壳内的魂魄神明,灵若散了,躯壳也不过是一滩烂肉了。 谢婧张了张嘴,“放屁──你们是不是被谁贿赂了,你们是不是不敢治,你们──” “公主──”那年长医者皱了皱眉。 见他还要往木仓口上撞,他身后一个年轻太医连忙上前一步,“公主,这真的是我们能给出的诊断了。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或许是我们看得太局限了,恳请公主寻找神医党阙。” “对、对,还有党阙,还有党阙──”谢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 见总算安抚住这位蛮不讲理的公主,群医都松了一口气,只王洋想说“党阙哪是那么好找的,他已经派出所有人手找了三天三夜了”,但见谢婧隐有癫狂之像,便也不再言语。 哪成想,不过两日,谢婧竟又带着个老者来了。 那老者相貌平平、满头白发、脸有褶子,却气质内敛、眼有精光,不正是闻名列国的神医党阙。 这一瞬间,王洋险些喜极而泣好险稳住,“神医这边请,这边请。” 不说王洋、谢婧的急切与渴望只党阙本身与谢涵的交情,便不想人有意外,奈何── 党阙放下搭脉的手,脸上表情无喜无悲。 王洋心里“咯噔”一下,“神医?” “我能救人活,却不能阻人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婧怒道:“亏你号称活死人肉白骨,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本公主找错人了。本公主再去换个。” 她嘴里放着狠话,却不知还能找谁了,眼底一阵迷茫,迷茫下掩藏着深深的恐惧。 党阙一生救人无数,便也意味着目睹过死人无数,谢婧如今言语表情,他再熟悉不过。因此即便她口出不逊,他也宽和道:“公主。公子涵身上,如今了无生欲,心存死志,他自己不想活,那么所有的药石都是白费,不如公主仔细想想,如何激起他身上的求生欲,什么使他眷念不忍,什么使他割舍不下?” “眷念不忍?割舍不下?” 谢婧喃喃,随后几日,日夜在谢涵耳边说着谢妤、谢娴、谢沁还有楚楚的境况。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她开始胡编乱造: “三哥你还不醒来吗?大姐姐在宋国又被人欺负了。她被人诬陷与宋太子有染,被称病幽禁了……” “三哥,二姐姐给玖玺琏罚去洗衣做饭,玖少卿那厮也不管,反而把府内姬妾一个个宠幸过来……” “三哥,七弟被推落水了……” “三哥,国夫人……” 旁听一切的王洋:“……” 随后,他面露期待地看着床上的人,期待那人的手指会弹一弹,或者睫毛颤一颤。 那么谢涵呢? 另一个世界的谢涵呢? 许是谢婧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谢涵隐约似乎听到谢妤、谢娴这样的字眼。 又或许是时有所思产生的幻觉。 总而言之,他想: 他死以后,玖玺琏总不会再针对二姐了罢。 大姐如果再回来,也不会被赶走罢。 母亲也会少许多压力,安心教养沁儿成才就好。 反正他早该死在扶山上,如果不是谢婧救他,他早该死了。这样,也不用再想谢婧为什么救他,更不用担心对方打算利用他做什么了? 让一切就这样烟消云散。 可是,蝼蚁尚且偷生,他还不想死啊。 因此,在这“异世”已待了大半月,不能说话不能动,谢涵竟也觉得不错,既不用死,也无须担心自己的存在给周围亲人造成的负担。 看看眼前场景,按系统的话说,可算“全息影视了”罢,谢涵觉得也有点意思,他还从不知道这“谢涵”和“霍无恤”可以这样相处: 此时,霍无恤正从怀里取出卷白底红边的绢布来塞进对方手里。 是王令,谢涵奇怪地打开,才看一眼,立刻阖上,惊疑不定地看对方,“大王?” 霍无恤一手按住她双唇,脸上的笑是谢涵从没见过的清朗,如青天白云、春水梨花,“我知你不喜蜗居后宫,我也不忍你名剑沉沙。今寡人特允你行走殿内,任命尔为中相、督察百官。” 雍国执政官名一开始是大良造,霍无恤自然是不允许有个大到半分他权利的执政官,他罢黜大良造,另立丞相官职,位同大良造,只是职权迅速缩水,主要是整顿百姓,现任丞相苏韫白。 申厘出现后,霍无恤为了方便对方新法推广,也立他为相,雍国便有了左右二相。 现在又来个中相督察百官?谢涵瞧着对方的欣然表情斟酌道:“这恐怕…不合礼制罢。” “礼制?那是什么东西?”霍无恤瞬间沉下面色,冷冷道:“怎么,你不乐意?” 乐意,当然乐意。她早就腻烦了后宫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谢涵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那张王令的一瞬间,心头是一团火热的,但很快联想到的后续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首先,后宫她虽不敢兴趣,但如果不抓在手里,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是一个陷进在眼前。 而以王后之位上朝,这滋味想必尴尬得很,尴尬也便罢了,然朝廷是一个关系网,她这样的身份如果是高高凌驾众臣之上,如她在齐国一般做个摄政公主倒还好些,可雍国已经有一个掌权人,不需要第二个了;不腾空凌驾便只有打入其中,而她注定不可能打入这一片官员之内的,得到的必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除非……和霍无恤和离,那么问题来了──和离之后她为什么还要待在雍国?自然东渡回齐。 这是不可能的事。 “非是不愿,而是不敢。”谢涵叹了口气,“牝鸡司晨,流言可畏。且妾若分心上朝,如何替大王打理后宫。不若还是如往常一般,大王下朝后拿些事与妾讨论,岂不殊无二样、一举两得?” 霍无恤眉目冷厉,“寡人可没你这么空闲,下朝后还来与你讨论!你既不愿,寡人自然不强求!”说完,他便劈手去夺对方手中那卷王令。 生气了哎。真是难搞的一个人,谢涵旋身一转,把东西往自己怀里一塞,睁大眼睛看人,“大王要收回去啊?可我甚是喜欢,想留下来珍藏。我很欢喜呢。” 人都塞进胸口里了,霍无恤见抢不到,甩袖离去,“随你。” 等人走了,谢涵坐下来,又摊开那张王令,还是心痒痒的。 她摸了摸下巴,琢磨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 忽然,她灵光乍现──这朝上可有一个从不需要合群只要够铁面的内容──申厘变法。其实,她对变法一直是很有兴趣的。 想了想,她准备去寻刚刚那走得飞快的人。 她有些兴奋,脚下便急了,来到书房前,正要使人通传,岂知合戟把守卫士自动退开。 谢涵心中一动──这是君王对信任的臣子特有的礼待,想必是对方打算封她为中相时吩咐的。 她准备敲敲门进入,忽听里面传来道熟悉的声音,“那些会阻拦你变法的家族,寡人都已经替你灭了,而你的第二套更广更深的变法方案何在?” 接下来是个粗砺的声音,谢涵也认识,是申厘,她听到他跪了下来,“大王恕罪,请大王再宽限两日。”他实在没想到大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说拔除贵族就拔除,所幸他一直在思考第二次变法,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只差一个整理了。 “寡人便再与你三日。”说完,他又叫了另一个人,“查清楚了么,伏军是谁?” 原来是在召见重臣商讨国策,此时倒是不适合进入,谢涵准备转身,然而就是那一刹那,她听到一个攫取她心□□词。 “果然是楚国!楚王倒是手长,陈璀,寡人命你即刻出使齐国,和齐王相约东西夹击楚国。” 陈璀出声,“如今齐国正在休养生息,恐怕不愿主动招惹楚国这个庞然大物。” 霍无恤一声冷笑,“谢漪好大喜功,贪图眼前利益,寡人允你带承光郡为礼。” “大王万万不可。”蔺缺不赞同,“承光郡地势险要,是三十万将士浴血奋战而得,请大王换个地方。” 霍无恤看了他一眼,又环视周围人一圈,意味深长道:“寡人只是把承光郡拿到齐国先放一放而已。” 门外谢涵忽地一颤,门内众人已谈起另一个问题,见左右把守二人皆已疑目看她,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寡人只是把承光郡拿到齐国先放一放而已。 什么叫先放一放?那就是还会拿回来。怎么拿回来?自然是打仗抢回来了。 谢涵低头,草草画了个地图──雍齐能保持友好关系,她当初会找雍国结盟,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雍国与齐国之间隔着好几个国家,土地丝毫不接壤。 可她怎么忘了,吞并了叶国后的雍国,与齐国可有了一条漫长的边界线了。 思及刚刚话中透露的意思,霍无恤对齐国的方针很明显就是──利用完就吞。 回来后,谢涵一直惴惴不安,所幸霍无恤连着好几天不曾来过──想必那两个卫士并没多嘴说她过门不入的话,亦或者说了而对方没有多想。 她开始思考怎么让齐国拒绝陈璀带去的承光郡,齐国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扩张,而是好好维持国内安定,大修内政、恢复经济、与民休息,抚平三年战乱、几被灭国的创伤。 而接受,不只开罪强楚,也会让雍国时时刻刻想着叼回承光郡。 拒绝了,雍楚要交兵,雍国不会在这时候对齐国不利,反而会更加示好,楚国也不会平白来得罪齐国给敌方增加助力。 但是……陈璀的嘴她早有领教,承光郡又的确诱人,雍齐还顶着盟友的名头……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霍无恤过来了。谢涵算算日子,马上就是太后大殓的日子。果见对方神色不虞,她试探开口,“明日后城内怕就要涌入不少吊唁之人,大王可加强守卫了?” 霍无恤不答反道:“寡人现年二十有五,也上了年纪了,生辰在即,准备宴请各国,大摆寿宴,你以为何如。” “咳咳咳……”谢涵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她不敢置信,“你疯啦?” 什么上了年纪,人家摆四十、五十、六十大寿,哪有二十五的? 太后才走多久?尸骨未寒,就要大肆宴饮,是怕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吗? 而且……而且五月初五,大恶日,谁不避着藏着竟来宴请各国? 这么多年也没见对方哪一年摆过寿诞啊。 谢涵虽什么都没说,脸上却分明就是这个意思,霍无恤突然站起来,一袖扫落案上陈设,一脚踢翻旁边香炉,“死就死了,随便拿张席子扔了就是,吊唁个屁,要寡人给她穿丧服、朝夕哭,做梦!” “五月初五怎么了,什么五毒尽出、不举五月子,寡人就要大办,谁敢不来,寡人说它是吉日,寡人要让这一天溥天同庆,谁能阻拦!” 谢涵吓了一跳,不知对方究竟受了什么刺激,连忙跪下,“大王息怒。” 倒是霍无恤噼里啪啦扔了一阵发了一通怒火,转头伸出一只手递到谢涵眼前。 见人没动静,他又把手往前递了一分,硬梆梆道:“不是对你生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群医:公子身上灵已散了。 党阙:公子涵了无生欲,心存死志。 谢涵:啥,你们在说啥,我在看全息电视。 章节目录 第143章 第143章 这谢涵自然知道, 导/火/索想来也只有已逝的雍太后。只是她为刚刚对方怒气勃发的话胆战心惊──溥天同庆? 哪一个国君敢说出“溥天同庆”这种话来。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 这个认知让她寒从脚起, 稳住手才搭上对方手掌,抬头看人,头一次觉得这样害怕。 她怕对方的勃勃野望, 她怕对方看出她的不自然, 她听到自己竭力克制的声音, “究竟怎么了?” 霍无恤拉起人, 神色已变得平淡,“没什么,一点小事, 不值一提。” 谢涵:“……”饶是此时此刻心乱如麻,她也分出一分心神来无语, “那刚刚大王其实是怒着好玩么?” “不行吗?!”霍无恤提高声音。 谢涵:“……”她只得好声好气, “行行行。” 末了又怕霍无恤真做出这种大摆寿宴的事来, 如果是对方, 怎么想都觉得真有可能,她反复叮咛,结果对方留下一句“啰嗦”就走了,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也正因为他走得太快,没有注意到他转身后,身后人瞬间凝重起来的面色。 油灯下, 谢涵捂着上半张脸, 嘴里一阵苦涩──当初她是太有眼光还是太过眼拙,竟然选了雍国结盟。当初虽暂保安全, 如今看来,与虎谋皮,不外如此。 不能再耽搁了,她必须马上让齐国在雍楚中保持中立,否则在日渐强大的雍国面前,齐国只会沦为附庸,最终难逃被鲸吞的命运。 然而谢漪不是一个能劝阻的人,她决定曲线救国──“表哥容禀……” 写完,她吹了吹,把这张汗巾叠好塞进袖中,又抽出两条。 第二日,雍太后大殓。 之前霍无恤都以国事繁忙为借口让其他人主持复、殓、命赴、饭含、设冒、重设、小殓,没想到今天这么大日子,对方竟还决绝不来── “我与她,母子义绝,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谢涵既是不知说什么好又暗自窃喜这让她更好办事,她早晚用更悲戚的哭声掩盖,边哭边向各国前来吊唁者道:“大王痛心疾首,已厥过去几次了,今早水米不尽,还未醒来,不能招待诸位,妾在此致歉,感念诸位心意。” 来宾:“……” 雍王后,睁着眼说瞎话,这辈子我们只服你。 “雍后哪里的话,还请雍王节哀顺变……” “是啊,偌大的雍国,还要雍王撑下去啊……” “雍太后在天之灵必也不愿雍王如此自残啊……” 这次雍国狮子大开口吞并了叶国,又兼国内一场大洗牌,隔岸观火的诸国无不侧目,派来吊(打)唁(探)的使臣都非等闲之辈。 当然,谢涵最注意的还是三个人──召相沈澜之,齐司马翦雎,楚令尹韩斯。 翦雎是她的旧人,在对方上香后,她微一扬眉,对方立刻会意,点了点头。 至于沈澜之,这是个人精,只要给他流露出点意思来,对方一准马上无孔不入地找过来。 夜里,霍无恤自然还在寝殿里批阅奏章。听到谢涵离灵堂小解的报告,他冷冷一哼:痛心疾首?厥过去?水米不进?呵── 他放下竹简,朝外走去。 “公主。”杨梅园内,翦雎已在那等候多时了,见谢涵过来,对人一抱拳。 “翦雎,你还能叫我一声公主,我很高兴。” 燕齐一役,齐国覆灭,曾经她信任的人都殁了,那时翦雎、穣非才崭露头角,她虽任用他们,甚至倚重他们为心腹却终究不如王洋、安幼寻等叫她信任。 现今她离齐多年,是真怕二人有异心。 翦雎一顿,“在翦雎心里,公主永远是公主。” 谢涵一笑,“好了,闲话不叙。雍王欲派陈璀以承光郡为礼,连齐东西夹击楚国,万万不可答应,雍有问鼎之意、吞齐之心。”说完,她抽出两块汗巾塞进对方手里,“一块托你交与韩斯,还有一块,上面的话,你回去和穣非一起参详。” 翦雎一愣,“公主果然还是当初的公主。” 闻言,谢涵笑了笑,“我当然是。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罢。” 二人说话间,也不过几息时间,说完,她转身就走,在不远处遇上望风的寿春,拉人离开,准备回去,岂知迎面走来了个白衣人影。 “阿涵。”低低的、柔情的、含笑的呼唤。 “你怎么来了?”谢涵皱眉。 “见你一出来,我就跟出来了,好像还是晚了半步。”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杨梅园内。 谢涵早就不是第一次和沈澜之打交道了,深知对方特点:废话多,破事多,陷阱多,虚伪多。 而她要和对方说的话也绝不是像和翦雎一样的三言两语,她要拜托对方的事情多,要说服对方费的口舌就更多了。 这里,却不是个说长话的地方。 “先别说话。”她手微抬,随后对寿春施了个眼色,寿春点点头,转身跑回杨梅园,几息功夫后出来,把套衣衫塞进沈澜之手里。 沈澜之一愣,低头,是套宫婢服侍,他迟疑了下,“这……” “沈相若是想听我说话,就把衣服换上随我走,若不想便离开,我亦不强求。”说完,谢涵转身欲走。 “哎──”沈澜之情急,连忙换了衣衫,他一边换,寿春一边给他梳了个宫婢的双丫髻,速度不可谓不快。 沈澜之:“……” “咳咳咳……”谢涵轻咳几声,对寿春摆手道:“我有些不适,去喝些祛寒的药,去去就来,你先回去告知一声。” “是。” 她把一只手伸到沈澜之面前,“你是哪宫的婢子,扶我走走。” 沈澜之:“……” 一回她的栖梧殿,谢涵立刻吩咐人去煎药,然后大开门,“任何人入殿必须通报。” 她转身在案后坐下,“我不想说废话,只想请你帮我转呈样东西。”谢涵从袖中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汗巾,“给赵臧,多年情分,你不会这个忙都不肯帮罢。” 沈澜之接过汗巾、挑了挑眉,“没了?” “你还想要什么?”谢涵冷目。 “阿涵这太不地道了罢,我堂堂七尺男儿做婢女打扮冒着生命危险过来,你就这样打发我?”沈澜之一阵长吁短叹。 谢涵瞥他一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写信予赵臧,自是好事。” “什么好事,说来听听。”沈澜之“嘻”地一笑,摆明了不信。 “雍楚将有战事,表哥托我向召王寻个方便,与齐、楚自北、中、南三方夹击雍国,今齐已应下,届时大家共分一杯羹,岂不好事?” 沈澜之沉吟片刻,笑道:“阿涵与楚王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楚王有事,何不遣使来召,而假卿之口?” “我与表哥自幼相识,总角之交,偶有打闹,不伤大雅,既是我母族,我自然盼他长长安安。” 说的好像当初与雍国结盟不是因为害怕楚国这南天一霸盘踞一方、虎视眈眈一样,谢涵轻描淡写道:“你也看到了,雍国拿下叶国,横亘南北,遣使来召,道阻且长,恐生变故。如今雍楚关系紧张,韩斯来雍,周围遍布眼线,要想避人耳目找人也难。便托到我身上了,一点小忙,我自不会拒绝。” 霍无恤刚来到灵堂外的路上,便听一旁人说起谢涵似感染了风寒回殿了,他皱了皱眉,转身朝栖梧殿方向而去。 “大王!”守门宫人见人立刻拜下,霍无恤一伸手,“不要出声。” 守门人卡了一下──娘娘说谁来都要通传,可大王的话又不能不听。他默默退散。 见沈澜之还不置可否,谢涵下一剂猛药,“沈相何时如此目光短浅了?论地缘,齐离雍最远,仅昔叶国承光郡一尾相接;论局势,雍楚开战,与齐国并不相干。沈相以为齐国为何决然投入漩涡?” “因为雍国势大,已成威胁,你想想,除雍之外,谁可一举灭大国如叶?因为齐国知道,威胁要扼杀在摇篮里。” 沈澜之沉思有顷,最后无奈地一摊手,“好罢好罢,阿涵口才还是一如既往的了得,直把你夫家渲染得如龙潭虎穴一般,连我都要怕了。” 谢涵心下一松,面上依旧凝重,“我日夜伴在霍无恤身侧,比谁都了解他的本性──鲸吞蚕食,贪得无厌,麻木不仁,冷血无情。一个为了膨胀的野心可以算计亲弟、逼死老母的人,这样的心性,难道你觉得不可怕吗?” “怕,怕,怕。”沈澜之一笑,晃晃手里的汗巾,“既然齐楚有心,我自会转呈寡君。”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只是才一到门边,忽地一顿。 “怎么了?”谢涵奇怪,上前几步,整个人顿时如遭电击。 霍无恤矗立在屋外一棵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积满肩,他身形一动不动,一张脸埋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神情。 霍无恤怎么会来,对方这时不应该把自己关在寝殿里足不出户么?谢涵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却能确定一定来了有一些时间了,她一时呐呐,竟不知作何言语。 月亮穿出云层,洒下皎洁的银辉,落在霍无恤身上,他缓缓抬头,目光是透骨的冷,伸出两只手掌重重击了三下,立刻有一队贴身亲卫冲了进来,一身甲胄,整齐划一,手中长剑寒光熠熠。 “素闻召相癖/好异于常人,不想竟偏爱我大雍婢服。”霍无恤嘴角一抹冷嘲,踏步入门,他逼近一步,二人便不由自主想后退一步,但他们此时的身份,由不得他们后退。 谢涵“扑通──”一声双膝跪下,“请大王降罪。” 霍无恤看也不看她,大袖一张,坐上上首,“召使?” “外臣沈澜之拜见雍君。” “外臣?你还知道自己是外臣?”霍无恤忽然爆发出一串狂笑,又戛然而止,大步跨下,抽出腰间长剑,架在对方肩上,“潜入后宫,乔装宫婢,寡人就是杀了你,赵臧又能耐我何?” 沈澜之眼睛微微瞪大,胸膛起伏着,这是生命受到死亡威胁后的反应,“此……此皆外臣一人之过也,与召国无尤。” “哈──”霍无恤一脚踢翻躬身而立的人,“刷”地一下收剑回鞘,“昔寡人欠你个人情,今饶你不死,放你回国。” “人情?”沈澜之不解,但更大的是惊喜,死里逃生,怎不惊喜? 霍无恤嘴角掠起一抹冰凉的笑,“当然,得等寡人痛击楚军后。” 沈澜之浑身一颤。 “来人啊,把他押下天牢。” “是。” 大门被从外阖上,卫士候在门外,室内仅剩二人。 谢涵跪在地上,神情已是疲惫,她知道──完了。 霍无恤走过去抓起对方发髻,迫得人仰头看他,“为什么?” 谢涵吃痛,却是无法,只得抬头,却见对方面色冰冷,目色发赤,整个人气息危险,如裹在冰雪中的火山,时刻可能爆发,择人而噬。 她心下一惊,闭了闭眼,“对不起,是涵对不起大王!” “我问你为什么啊?!”霍无恤忽然咆哮,像野兽终于挣扎出牢笼,他额角青筋毕露,目眦欲裂,抓着人发髻一路拖着对方到一铜盆前,发狂般地不停把人的头往水里按去。 发髻被扯乱,头皮发痛,冰凉的水没过头面,口鼻一阵窒息,谢涵本能地挣扎着,头上压制着她的大手却如铁铸,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反抗不了,她只能越来越无力,身体越来越软,眼前越来越黑。 地砖上被磨出刮蹭痕迹,她脚猛地弹了一下随后萎顿下去,再没了动静。 “谢涵!谢涵──”霍无恤忽然把人从水盆中拉了出来,只见她已面色发青,双眼紧闭,他连忙蹲下给人压腹、捶胸、吹气。 章节目录 第144章 第144章 一手放在对方前额, 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鼻翼,另一手握住下颌,霍无恤又深吸一口气, 低头封住那泛青的双唇。 连续三次吹气以后, 身下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他松开手,转身踏步朝上。 下一瞬,谢涵睁开双眼, 一瞬间的迷茫后, 她便看到在上首好整以暇坐下的人, 她立刻翻身跪下, 低头,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眉毛、眼角、侧脸、下颌嘀嗒溅地,晕开一大片水迹。 “三日前, 寡人在书房议事你听到了?” 谢涵听到端坐的人这样问,冷得没有人气, 她又听到自己这样回答:“是。” “所以在你眼中, 寡人就鲸吞蚕食、贪得无厌、麻木不仁、冷血无情?”霍无恤一句一顿, 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享受了。 谢涵垂头, “大王当知道,政客说这话并不代表真实想法,只有立场不同, 各为其国。” “各为其国……”霍无恤点点头,忽然走下来一把捏起对方下巴,“你是不是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从三年前你踏上雍国第一块土地开始, 齐国与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在涵心中, 涵永远是齐人。生斯国,为斯民。”谢涵坦然回视。 “哈哈哈──”霍无恤大笑三声,捏着对方下巴狠狠用力,“谢涵,你知道你为什么落得如斯境地吗?因为命运?因为生不逢时?不。因为你一辈子都认不清你自己。” “寡人告诉你,你是雍人,只能是雍人,生是雍人,死是雍鬼,到头来还要进雍太庙,一生一世和齐国再无干系。” 谢涵浑身发抖,带着脸上的肌肉都一阵抽动,她拼命摇头,“不,不是的,我是齐人,我是齐人,我是齐人!” “真可怜。”霍无恤一嗤,一把甩了对方脑袋,踏出门外,“王后操劳过度,染了重病,即日起,闭殿门,任何人不得打扰。” 宫内“王后失宠”的消息一时甚嚣尘上。 所幸,七日后,久闭的栖梧殿终于重新开启。 谢涵仰躺在美人榻上,一张荷叶盖在脸上,于花木扶疏间乘凉,听到声音下意识撑掌半坐起来,见是霍无恤,一时没反应回来──她以为,对方一辈子都不会想看到她了,就如对雍太后那样──碧落黄泉,永不相见,他素是这种决绝激烈的性格,这一刻,竟有些呐呐,“大王?” 霍无恤手里提着两个盒子,什么也没说,只冲她一笑。 这一笑,分明温柔清朗,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夏日骄阳似火,谢涵只觉心头莫名发凉。 霍无恤缓缓弯腰,把那两个盒子放在榻上,解开外面黑布包裹,掀开盖子。 谢涵低头一看,脑中霎时一阵轰鸣,她张开嘴却一瞬间失声,心口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齐司马翦雎,齐司徒穣非。”霍无恤弯腰覆在对方,轻轻耳边吐出十个字。 “啊──”谢涵从美人榻上翻身下来,她没有穿鞋,双足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一道道血口,几乎站不稳,半跪在地,展开双臂抱着那两个盒子,“穣非,穣非,翦雎……” 那两个盒子里,两个人头,闭着双眼,表情安详,然而却只有人头。 霍无恤挨着对方蹲下身,“陈璀去齐国游说一同出兵楚国时,他们一力反对,齐王很不开心,寡人就帮了帮他,他就很开心了,你开不开心?” 他声音罕见的温柔,吐出的话却恶毒至极。 谢涵侧头看人,神情厌恨,“霍无恤,你、鲸吞蚕食,贪得无厌,麻木不仁,冷血无情。” “嗯。”霍无恤赞同地点点头,“寡人也这么觉得。你我眼光,总是相近。” “好了。”他站起身,“寡人也该走了,明日大军分三路出发,寡人要做的事还很多。王后就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雍人还是齐人,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宫内流言更起,皆是“王后惹怒了大王,失宠了。” 姬倾城散步而过,遥遥看着紧闭的栖梧殿,摇头叹了口气,“太后倒了,棋子没了利用价值,自然只有封藏的命运。涵姐姐,那么灵秀的人,可惜了。愿涵姐姐经此以后,能不再执迷不悟……” · · 七天了。 谢涵已经昏迷七天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公子只是吊着命罢了,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虽说谢涵如今已经很难对氏族造成什么影响,但总归不能让他们完全放心。 此时他人之将死,诸氏族内心深处才算彻底松气,就像喉咙里那根卡住的鱼刺终于咽下去了一样。窃喜之余,不免又感叹世事变幻,这位贤太子就如此了却他短暂的一生,假惺惺可惜一番后,他们向齐君建议召天下名医、追杀候月阁宓蝉。 只是,党阙都束手无策的病人,哪个医者会前来? 候月阁杀人无数,被多少国家通缉过,不还是好端端的? 齐公到底是做人父亲的,痛恨失望憎恶,如今全成了嘴角一抹怅然感叹,“夫人尚未病愈,先不要让她知道三公子遇刺的消息。” 自谋逆一案后,楚楚定坤殿遭清洗,本人被软禁,早不如当初对宫内的掌控力度,现在又在病中,齐公想要掩她耳目,并不难。 倒是谢婧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谢涵醒来,她从一开始不厌其烦的叨叨,到后来的麻木机械,又到这一刻失声痛哭: “三哥我错了,求求你不要生气,你理理我啊,你不要不理婧儿啊……” “婧儿、婧儿只是不想看你对别人笑,不想你和别人说话……” “婧儿没想害你的……婧儿只想你对婧儿一人笑,只给婧儿一人看……” “婧儿错了,求求你别生气,你起来、你起来,婧儿一定把什么都和君父说清楚,你别不理婧儿啊……” 王洋:“!” 这一瞬间他内心千军万马,但他不愧是连谢涵都赞赏的人,硬是稳住了脸上表情,“公主,您这样日夜在公子耳边讲,或许公子听不清,不如请夫人、二公主来看看公子,说不定能有转机。” “对、对!”谢婧回神,抹了抹眼泪,“你说的对。我去找国夫人,我去找二姐,她们都被君父、玖氏拦住了。” 把人送出府门后,王洋方松一口气。他从不晓得这位公主心底是这样的心思。这样极端、这样偏激,刚刚他真怕公子迟迟不醒,对方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来。 “公子啊公子。”他嘴里全是苦味,“您究竟什么时候会醒来?” “王大人──王大人──公子醒了──公子醒了!”正此时,文彬一路疾跑过来,冲他嚷道。 王洋一愣,既而狂喜,“你说什么!”问完也不待回答,转身朝里室冲去。 室内,寿春正给谢涵喂着稀粥。 靠着床头坐着的,支起上半身的,半睁着眼睛的,清醒的──谢涵。 “公子!”王洋后头一哽,一时竟再说不出话来,只单膝跪下。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20】 【叮,男主愉悦度-30】 【叮,男主愉悦度-50】 【叮,男主愉悦度暴跌,请宿主尽快采取措施。】 ……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20】 【叮,男主愉悦度+30】 【叮,男主愉悦度回升。】 …… 【叮,男主愉悦度-50】 【叮,男主情况不明,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谢涵仰头,吐出一口气。 “啊啊……”寿春吓了一跳,生怕对方又哪里不好。 ──寡人只是把承光郡拿到齐国先放一放而已。 ──没有人可以阻挡寡人东进的脚步。寡人要你眼睁睁看着齐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亡的,你又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没有打仗,大王举白旗降了,大齐自请并为雍国齐州。 能唤醒人意志的,除了刻骨铭心的爱恨,还有不能舍弃的责任。 除了他,没有人会知道未来二十年会发生怎样的剧变。 他死了,就没有人能改变齐国既定的命运: 昊王忽十七年,燕国一亡齐国,齐王自缢于途,国相狐源跳城身亡,公室宗妇皆为乱军砍死。 雍王无恤九年,雍军围城扶突,齐王漪举白旗降,自请并为雍国齐州── 齐灭。 【叮,男主情况不明,必须就近检测,请宿主立刻赶往男主所在地,否则将遭遇抹杀。】 播报完,系统、系统有点心虚,它看着宿主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苍白的手指,还有极其虚弱倦怠的眉眼,秒懂了两个现代词汇:不人道、周扒皮。 系统:【……】 它有点羞愧,但是,【宿主,请您尽快启程去见男主,不然您会有生命危险。】 谢涵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胸口令人窒息的心悸。 “啊啊……” “公子?” 一见谢涵闭眼,莫说寿春,王洋也惊呼起来,他们实在是怕了。 “备马车、备蓑衣、备干粮。”下一瞬,谢涵睁开眼,声音又低微又沙哑,却一句一顿。 “公子要出门?万万不可。”王洋连道。 “不必多言。” -------------------- 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发生了什么,我明明是要按存稿箱的!! 天呐……先这样吧…… 章节目录 第145章 第145章 谢婧千辛万苦, 把消息传进定坤殿和玖府,又把二人偷带出来。 她驾着马车终于来到谢涵府内,得到的却是人去楼空。 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 她如遭电击, 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三、三哥呢?你们把三哥藏哪儿去了?” 文彬被谢婧抓得生疼,赶忙道:“回禀公主, 公子出府了。” 谢婧先是一愣, 既而大喜, “三哥醒了?三哥醒了是不是?三哥没事, 只是醒了对不对?” “是。” “那三哥去哪儿了?” “这个……”文彬摇摇头,“奴婢不知。” 谢婧皱眉,“外面天寒地冻, 三哥怎能外出,你们竟不知道拦着?” “公子意决, 奴婢们不敢擅言。” “也罢。”谢婧吁出口气, “三哥躺得久了, 想出去走走也是正常。”便去向楚楚、谢娴解释了。 二人本在病中, 乍悲乍喜下,竟都倒了。谢婧自然得善后,安抚宽慰、寻医问药、送人回府……她素是耐不住性子做这些的, 但她怕谢涵回来生她气。 好一番忙活,终于解决种种,已近黄昏, 她拔腿便往谢涵府上去了, 不想对方竟还没回来。 第二日,没有回来。 第三日, 没有回来。 谢婧慌了神,想派人手去找,可她并无多少真正可用人手。于是,她打算找扶突令寻人,这时鲁姬却派人来寻她了。 她面露不耐,但思及对方之前手段,终究心有余悸,强忍着不悦过去,“母亲唤我为何?” 鲁姬睨她一眼,也不在乎她不敬语气,只扔下卷短简。 谢婧皱了皱眉,捡起,一目十行,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了,“三哥出城了?他、他去了哪里?” “不知。”鲁姬淡淡吐出两个字。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谢婧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这句话,“他、他……他不想见我,他就这样不想见我……他真的不要我了吗……”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却像被话中内容吓到,后退一步,却踩中裙摆,一下子跌倒在地,摔到发髻散落。她却只抱紧了短简,像哭又像笑,“三哥怎么可以不见婧儿,婧儿等了你那么那么久……” 多大脸呢。鲁姬心里一嗤,面上却叹一口气,弯腰扶起谢婧,“婧儿……” “你不准这样叫我。”谢婧脱口道:“只有三哥能这样唤我。” 鲁姬:“……”她噎了好大一口,便没那么好气儿了,冷声道:“可他不会再这样唤你了。他永不会原谅你。不然──他为什么趁你一走,就离开扶突呢?” “啊啊啊──”谢婧捂住脑袋,“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不是的三哥只是出城散散心──” 鲁姬却打碎她的幻想,“天涯海角,也许你再找不到他了。” “不,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三哥的。” “凭什么?凭你这两条腿么?”鲁姬失笑,“这天下有多大啊,也许等你白发苍苍、容颜老去,你还没能再见到他。” “你一个人找是不行的。你得找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找。” “可就算找到了,他可以不跟你回来。就算跟你回来,他还是可以再走,可以再离开你。” “你知道为什么谢涵能说走就走,丝毫不理会你的感受,不理会你的日夜相伴么?因为你无权干涉他的去留。” “想要抓住他,仅凭你齐三公主的身份可还不够。” “如果你是你君父,只要一声令下,他就永远离不开扶突,离不开你身边了……” · · 已是深冬,大雪纷飞。这么冷的天气,又是清晨,出没的行人、商队都很少见了,也就显得道上那列短短的车队格外显眼。 这车队行进的速度出奇的快,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急着去办。 事实上,也确实有了不得的要紧事── 去拯救未来一统列国、横扫中原的千古一帝算不算? 马车行的急,颠簸不已,谢涵养尊处优惯了,又是大病初愈,哪吃得消这个,靠在车垫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可偏偏还不肯下令减速。 王洋急得不得了,“公子,您有什么要紧事,交给属下就好。” 谢涵吃力地睁眼,“现在什么地界了?” 王洋无法,只得道:“原随城殷门,前面就是梁国国境了。” “那就是离会阳还有四百里路,再过三天……” 谢涵话还没说完,忽然一股窒息感袭来。 【叮,超强检测,男主遭遇生命危险,请宿主立刻营救男主。】 【叮,现给出男主方位图,如果营救男主失败,宿主将遭遇抹杀。】 谢涵、谢涵怒极了,可他没有丝毫办法,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地图后,他掀帘出车,飞快地往后跑去,挥开牵马人,一跃翻身上了照夜白。 照夜白哪知具体情况,只觉得见到谢涵高兴极了,立刻就撒丫子狂奔起来。 王洋大惊失色,“公子,公子──” “会阳观止楼等我!” 雪地里,只留下这一句轻飘的话语。 王洋不信邪,飞马追上,奈何照夜玉狮子是千金宝马,岂是凡马可以比及? 不一会儿,茫茫雪地里,他就失了谢涵身影,马蹄印子也被落雪覆盖,他捏着手里东西喃喃,“好歹披件斗篷,别淋雪啊公子。” 可谢涵此刻哪有闲心顾及这种种? 霍无恤死了,他也别想活。 霍无恤死了,【帮助男主一统七国远离暴/政,并与女主双宿双栖】的任务就注定失败,他就要接受被抹杀。 此时此刻,谢涵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他决不能死。 在死亡的威胁下,谢涵可谓超越极限,马不停蹄,照夜白不愧千里马之名,竟真让他在黄昏时分进了会阳城。 进城后,他立刻按照系统给出的定位朝城东一座山过去。 山路雪厚陡滑,马实在过不去,他拍拍照夜白脑袋,“自己去找吃的,我今天没空管你了。” 照夜白呜呜两声,目送谢涵徒手攀爬上山。 好一会儿,他来到山腰。 “已经到地图指示位置了,霍无恤究竟在哪?”谢涵四下望望,空无一人,忍不住低吼道。 系统、系统心里慌慌的,报电子音道:【男主已被积雪覆盖,精确方位难以描绘,大致就在这山腰范围。男主生命体征微弱,请宿主尽快营救男主。】 谢涵、谢涵险些给这无赖说法气厥过去。 奈何再气,他也得照做。 他解下佩剑开始铲雪。 剑是好剑,但用来铲雪未免太薄锐。 耳边还有【叮】【叮】【叮】响个不停的催促,好像霍无恤马上要死、这天马上要塌似的。 谢涵烦的要死,干脆舍了臾光剑,跪下徒手挖雪,不一会儿十指就鲜血直流。 系统张了张嘴,但这速度确实比用剑快多了,它便也不说什么。 雪白的山皮被嫣红的鲜血点缀,刺目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指从冷极痛极到渐渐麻木,雪里终于露出一片青布衣角,谢涵眼睛一亮,立刻加快速度,直到一个躬身抱头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少年双眼紧闭,身体僵硬得像根冰棍,那张脸却出奇的熟悉── ──寡人只是把承光郡拿到齐国先放一放而已。 ──没有人可以阻挡寡人东进的脚步。寡人要你眼睁睁看着齐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亡的,你又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没有打仗,大王举白旗降了,大齐自请并为雍国齐州。 一直在生命威胁下飞快而麻木的动作一顿,谢涵的目光不禁在这张脸上滞留。 这张脸,如今还稚气未脱,远没有日后的棱角分明、深邃成熟,也没有日后的坚毅冷酷、凌厉霸道。但,终有一日,他会变成那样。 谢涵瞳孔微微放大,要扶起人的手从对方肩膀划过,似是无意识地落在那一截白得发硬的脖颈上──脆弱苍白,稍一用力,就能扼断。 【就近检测,男主生命力过低,请宿主尽快采取措施】 谢涵瞳孔一缩,忽然往后一坐,一手遮面,大口喘息着──他刚刚…刚刚居然想干脆杀了霍无恤,真是魔怔了。 霍无恤死了,他也别想活啊。 霍无恤死了,还会有李无恤、赵无恤…… 【男主生命力过低,请宿主尽快立刻措施】 谢涵狠狠按了下心口,他实已是强弩之末,任何一个医者在这里恐怕都会惊叹于他还没倒下。 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才回复点力气站起身,扒拉着人抖了抖雪,左手忽然有些痒,他不禁侧头,发现掌心下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惊喜地把人放下。 然而等了好一阵,睫毛颤停了,眼睛却没睁开,人也没醒。 “喂,醒醒,醒醒!霍无恤──”谢涵啪啪啪地猛拍人脸,脸都肿了,对方也没丝毫动静。 他无可奈何,最后把人打横抱起。 夜已深,如他现在情形,要是遇上头野兽,可是万万没有胜算的,必须立刻下山。 然而想法是好的,他却哪还有这样的体力? “哗──”的一声,谢涵忽然脚下一个打滑,眼见着手里的人就要摔出去了,系统吓了一跳,【请宿主务必保护好男主!】 谢涵头一痛,下意识地往前一扑抱紧怀里的人,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地往下滚。 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他正要喘口气,耳边忽然由远至近传来一阵轰鸣声,身下的雪地也似在突突颤抖,抬头看去,只见一块巨岩裹着大片积雪宛如风暴般滚滚而下、择人而噬。 ──雪崩。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啦。 章节目录 第146章 第146章 眼底大片白茫无限放大, 喘到一半的气还噎在喉头。 逃! 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这个字上,谢涵连忙要站起身,左手却一紧, 还没等他反应回来, 腰间的剑便被一把掷了出去。 左手传来的力道把他连连往一侧拖去,“抓紧!”短促嘶哑的声音响在耳畔,谢涵来不及多想, 赶紧抓住面前一人合围的粗壮树干。 下一瞬, 便是一股巨大的压力从身上排山倒海般碾压过来, 带着他的五脏六腑疼痛欲裂, 就在他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时候,右手抓紧的树干松动起来。 “游泳!”又是一声短促的低喊。身体已被身侧人带着翻身举手挣扎着在雪流里往上游去。 “那里有个山洞!”霍无恤惊喜道,身旁人却再没给出什么反应了。他心里一慌,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人在雪流里往雪震中露出的山洞游去。 入洞的一瞬间,外面的积雪和着山风又发出一阵轰鸣, 紧接着不断有雪流向内涌入, 山洞越来越小, 直到给其内留出一尺见方的地段, 雪崩结束了。 霍无恤抱紧谢涵紧贴洞壁,惊魂未定。 好一会儿,喘匀气, 他转头轻拍怀里人脸颊,“谢、谢涵、谢涵……” 对方却毫无反应,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霍无恤抓住人手腕, 微一探脉,脸色立刻变了。 因为积雪封堵,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掏出根火折子点燃,洞内这才亮起点微光。 也就是这一瞬间,下一息微光立刻乱颤起来──捏着他的主人正在浑身发抖。 霍无恤捧起谢涵千疮百孔、布满鲜血的两只手、十根指,哑然失声,好一会儿,喃喃道:“你、你早点说是你……我、我就不会装昏迷了……” 话没说完,他眼眶一热,忙擦擦眼角。 他知道,现在不是愧疚感动的时节,忙掰掰人眼皮、看看人舌头,再摸一次脉象,“这、这……” 这么沉的伤势,他这医术就半路出家的,就算有药在手,也不知道如何医治,莫说现在手里空无一物了,最后他一咬牙按了对方周身几大要穴──这种情况下,再昏迷下去就死定了。 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想不过一会儿,身下人便悠悠转醒。 谢涵、谢涵其实进洞没一会儿,就被系统吵醒了。但他就是不想醒── 还有没有天理了,他就算不是真心实意,也是劳心劳力地救人,结果对方竟然装晕?! 简直要气歪他的鼻子。 哼。 现在一睁眼,还要面对这张令人讨厌的脸,谢涵心里不悦至极,他不悦的具体表现就是── 半阖眼帘、气若游丝道:“你、没事罢?” 霍无恤鼻子一酸,他从不晓得简简单单五个字就能让他一颗心像被放进油里煎一样难受,“你怎么会来?” “我啊,四天前算到你出事了。”谢涵虚弱笑。 四天前?不正是他进这座山里遇到野狼的日子?“是了是了,你还会九宫八卦的,我怎么忘了?”霍无恤了然点头,刚点完反应回来不对,大舌头道:“四、四天,你、你就从扶突赶过来了?” “我有照夜白。”谢涵继续虚弱笑。 霍无恤一怔,撕下身上棉衣为谢涵手指包扎,“对不起,我听到声响,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你。不然我们早就下去了,哪会遇到什么雪崩。” “我明白。”谢涵笑着摇头,“你初听响动,哪知是敌是友,自然不敢应。等我把你挖出时──我这样突然现身,更可疑了,你不敢应,也是正常。至于雪崩,时也命也,跟你有什么关系?最后,不还是你救了我?” 已是包扎末了,霍无恤给尾处打了个可爱的兔子结,闻言,蓦地笑了,他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谢涵啊谢涵,我霍无恤这一生竟然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怎么这样老气横秋?你才多大。” “我虽年纪不大,但倘若我们出不去,那我霍无恤的人生就要结束了,怎么不能说一生?” 谢涵一顿,低声道:“我们会出去的。” 真命天子总不至于这么短命罢。系统总会有点措施的……罢。 他声音虽低,语气却笃定。霍无恤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谢涵侧脸,“对,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说完,他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如果谢涵没看错,这是他当初离开会阳时送的。 “现在火源珍贵,我先熄了火折子,你好好休息。”霍无恤“呼──”地一吹,紧接着响起叮叮叮的撬动声,积雪不复松软,已如岩石般坚硬。 谢涵蹙眉,“刚刚一场雪崩,现在雪未凝实,极易再发。你想撬雪出去,说不定等来的是再一场雪崩。”他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幽暗的珠光亮起,虽不明亮,但可见人。 “真有你的。”霍无恤吹一口哨音,接着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要撬雪出去。” “那你……” “刚刚进洞路上,我看到有一棵松树,现在约莫是被雪压弯了。松树根水嫩多汁,可以果腹,树干又能升火取暖。” “原来如此。”谢涵点头,然后……身为病患,他好整以暇地继续躺着,拿胳膊枕着脑袋,虚弱而不失坚强道:“你等一下,我马上来帮你。” “不用,你休息。”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的公子,你认识松树么?你知道怎么挖树根么?” 谢涵抿了下唇,“……好罢。” 于是,他开始盯着对方的背影发呆。从《江山妩媚美人谋》到现今天下大势,从之前那个“惩罚世界”到现在齐国实力── 齐国现在还是天下第三的一流诸侯强国,可是梁国锐意革新,楚国会在楚子般继位后拔除氏族,召国选贤举能后来居上,燕国有宁襄运筹帷幄发展国力,雍国、雍国还需要说么? 如果齐国还不在天下动荡间改变,便难逃灭亡的命运。 可是……太难了。 氏族会倾轧排斥外国来的能臣,也会阻止本国寒生的上进,他们只允许自己的人登上那一个个高官显位,这政坛便像一潭死水一样。 并且,齐地富庶,齐国强大,齐无强邻,因此,齐人并不热衷扩张与打仗,他们更醉心学术与享受。 这没毛病,他也是这样的人──他只想让百姓安居乐业,无意侵吞邻边城邑,那只会带来伤亡与死别。 然而,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让他前所未有地深刻认识到: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而这,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该怎么做?他有太多想做的,但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死局。 “哎哎,谢涵──”似远似近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涵回神,并不想动弹,于是有气无力道:“怎么了?” 一听这声音,霍无恤到喉咙的“搭把手”咽了下去,转而吹了口哨,“没啥,就叫叫你,你名字还蛮好听的。” 说着,挖出几块石块,一块块搬到谢涵眼前来。 “你这是做什么?”谢涵望着眼前泥雪沾染的石头蹙眉。 “嘿嘿。”霍无恤神秘一笑,“你等会儿就知道啦。” 谢涵挑了挑左眉,便见对方又跑过去撬雪。于是,他继续思考。这种情况下,是不能睡的。天寒地冻,饥困交迫,又有失血,一睡下,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但没想一会儿,他就想不下去了。 原因非常朴素自然,但很不“谢涵”: “咕──” 霍无恤一愣,扭头。 谢涵脸色爆红,扭头,背对他人(此处他人,特指且仅指霍无恤)。 “哈哈哈哈哈──”一息的寂静后,霍无恤蓦地发出一串大笑声。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明天有没有更新。 章节目录 第147章 第147章 谢涵:“……”他脸色更红了一分, 耳边却还是那夸张的大笑,他不半坐着了,径直走到那笑声源头。 笑声戛然而止, 霍无恤急道:“你站起来干什么, 快坐下快坐下……” 谢涵凝着他面前──积雪掩映下,一截树干半露而出,“这不是松树。” “对, 这不是松树。”霍无恤点头。 “咕──”又是一道令人尴尬的声响。 霍无恤这回不敢笑了, 但目光还是下意识投放到那对面白衣染霜华的人……平坦的腹部, 那里还有一根银色腰带, 把腰身勾勒的有点细了。 “咳。”他突然咳嗽了一声。 谢涵也不尴尬了,一回生二回熟,他反而兴致勃勃地看着那截树干, “那它的根芽可以吃吗?” 霍无恤:“……”他抿了下嘴,“不行, 这树根有大毒。” 谢涵沉默了一下, “哦。” 霍无恤忙道:“但可以砍了烧火取暖。” 说完, 他就蹲下叮叮挖凿, “你等着啊,我马上挖了它搭火灶。” 谢涵的佩剑虽然扔在雪流中了,但狡兔尚有三窟呢, 于是他从靴中拔出一把短刃,跪在霍无恤身侧,与他一同奋力。 霍无恤侧头看他一眼, 又看了他被棉布包裹的十指一眼, 青色布头上有鲜血渗出。 他回头,越加加快速度, 原本的疲乏似在这一刻皆尽褪去。 好一会儿,二人挖出这截树干直立部分的全貌,约三尺长,顶端有锯齿样横断面,料是被积雪打断的,至于被打断的另一部分究竟被雪流裹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霍无恤高兴地抱回树干,三下五除二把它们劈成了柴禾,又就地抓了把雪在柴禾上搓了搓,边对谢涵道:“搓雪能吸树干水分,这样好烧着。” 果不其然,搓完,他火折子一沾,柴禾就燃了起来,起初只是点星星之火,他不知把地上柴禾摆出来个什么形状,火势渐渐大起来。见火已经稳定了,他把之前捡来的石块全扔进火堆里。 这下谢涵终于明白了──等火灭后,还可以抱着石块取暖。 紧接着,霍无恤拿起最后一截完好树干,三下五除二削出来个木桶,又拿起之前特意留出来没劈的一长条木头比了比,在木桶上钻两个孔,就拿长木条把木桶串起来,一左一右塞进两旁积雪内固定。 至此,一个小木桶就完好地架在火堆上了,活像个锅炉。霍无恤却皱起了眉头,看向谢涵,“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金银或者陶瓷的东西?” 他自己刚说完,就找着了──目光定在对方银腰带上。 谢涵:“……”突然腰凉,他下意识扶住腰,然后反应回来──“……” 霍无恤“斯拉──”一声就从身上撕扯下条长布条来,塞进谢涵手里,“给。” 谢涵:“……”他睨一眼那边角都不齐的布条。 霍无恤“啊呀”一声,“你不要害羞啊,咱们纯爷们儿都不怕的。还是你有我没有的东西?” 谢涵无语,很想问一句做什么,但观对方野外生活技能、救生技能满点,委实不好意思多说什么,遂接过那粗糙棉布,往腰上缠好打结,然后解下银腰带递过去。 那腰带甚薄,霍无恤心下满意,丈量了下桶底,便把腰带砍成几截,又用布条不知怎么的把它们裹成个圆盘状,这才放进桶底。 总而言之,一阵眼花缭乱后,谢涵就看到对方把“圆盘”塞进桶内,恰好做桶底,甚至还挖来积雪烧起了水。 谢涵:“……”佩服得五体投地。 “咱们分工,你看着水,我去找松树。”说完,一副怕对方后悔的样子,霍无恤忙不迭爬到之前挖凿到一半的积雪前。 谢涵低头望着火堆,火堆上的木桶,木桶里的雪水。 一直冻着还不觉得,现在乍然有了热源,倒叫凝固的血液流动起来,带来一阵麻痛感。谢涵抱膝坐在火边烤火,肚子似是饿过一阵了,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他遂搭话道:“你怎么会被雪埋了?” “我来山上找味药。” 谢涵皱眉,“我留你的银子已经用完了?” 霍无恤按了按腰上荷包,“干嘛,可不兴拿回去的,这有损你公子风范哪。” 左右四下无人,谢涵朝天翻个白眼,“别让我再问第二遍。” 霍无恤“啧啧”道:“我说你怎么转性了,刚刚这样温柔,感情现在才露出真面目啊。” “你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谢涵本是个顶体贴的人,不爱刨根问底,但许是这次不远千里跑过来救人险些要他半条命,他还非要弄清楚各中曲直不可了。 听他声气儿不好,霍无恤抿了下唇,“雍国夫人病了,须一味雪灵芝,天下雪灵芝,会阳九指山独好。” 谢涵顿了一下,不料是这种理由。 倒是霍无恤自个儿先吹起了口哨,“你也知道么,我想回去,当然要讨好雍君、雍夫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无奈地耸耸肩。 谢涵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一句话: ──她生病了要雪灵芝,我去采的时候差点被雪埋了,你记不记得,那还是你把我从雪里挖出来的……结果、结果听说她把这个赐给了个公公。 他面露怪异,所幸身前人背对他挖着雪。短暂的异样后,他收敛情绪,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也曾雪天里堵头白狐等了一整天,只为君父说要条狐毛围脖。” 那叮叮凿雪声一顿,“后来呢?” “后来四弟先猎到了,我气狠了,扔了羽箭马鞭跑回帐篷睡了一大觉。” 霍无恤哑然失笑,“这可不像你啊。” 谢涵抱臂,“那你以为我要怎样?” 霍无恤“嗯”了好一会儿,最后犹豫道:“大概是设计你四弟,让别人以为是他不敬长兄,抢了你堵了好久的白狐去。” 谢涵:“……” 霍无恤赞叹道:“你在我心目中就是这样啦,蔫坏又聪明,独一无二。” 谢涵:“所以我要谢谢你吗?” “嘿嘿。”霍无恤摸头笑,“咱们谁跟谁啊,别这样客气。” “叮叮叮”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 “水煮开了。”谢涵取下木桶,拿到霍无恤脚边。二人拿手舀水分饮,一股热流从口腔涌入胃腹,连着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霍无恤咂吧下嘴,“雪水原来这么好喝,我觉得我还能再凿一天。” 谢涵好笑,“你这是饿极渴极冷极,要说好喝的雪水,那得下了一夜后,清晨梧桐枝上的嫩雪,收集来煮沸泡梅花,是最好的了。哪是这裹了泥的雪?” 霍无恤噎了一下,心中的感觉极其古怪,如果姬倾城在的话,当能心领神会这种情绪:真是装的一手好逼。 但见对方自想见开始至今终于露出了点喜悦的情绪来,他硬憋着这股情绪,点头道:“听你说起来就觉得特别好喝,等咱们出去后可得让我尝尝。” 谢涵却没回答,只幽幽盯着他。 霍无恤摸摸脸,“怎么,我又长俊了一点?” “我从不对牛弹琴。”谢涵施施然道:“也不送人牛嚼牡丹。” 霍无恤:“……”你怎么这么能? 他咽下这句“赞美”,“你再去烧点水罢。”便继续埋头凿雪。 “你之前扔进去的雪都不挑一挑,桶底都是泥。” 霍无恤无语,都快饿死渴死的人了,哪这么多要求,他终于忍不住要回头怼几句,却见对方悠悠然捏了雪团扔进木桶里,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知道的是烧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焚香抚琴呢。 他琢磨着:这就是从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国气度和风范罢。 他烧水烧的这样好看,那就原谅他罢。 于是,他道:“不好意思哈,你现在帮我挑着点儿,还好你说了,不然我晚上怕是要闹肚子。” 对此,谢涵报以一声轻哼算作回答。 二人便重复了之前的烧水凿雪。 忽然,前方传来惊喜的声音,“快过来看,找到啦找到啦,我找到松树了谢涵──” 新一轮的饥饿又开始攻击谢涵的胃腹,闻声,他忙疾走过去,只见根根缕缕白嫩带绿像豆芽的东西埋在土里。 画面刺激味蕾分泌口水。 二人同时发出了吞咽声。不同的地方只在于霍无恤下一步就开始拿刀切树根,而谢涵羞赧一瞬,紧接着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假装喉咙不舒服。 “啊呀,你是不是风寒受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不好意思,我好像划水了,争取下章劫后余生。 章节目录 第148章 第148章 橘黄色的火光跳跃, 火堆上的锅炉冒着热气,冰天雪地里,格外温馨暖人。 锅炉里热腾腾的水, 飘着几根嫩绿的根芽和树叶, 看起来诱人极了。两人对坐烤火,盯着“木桶锅炉”的眼睛都都泛着幽幽绿光。 霍无恤咂吧下嘴,“我不行了, 我可能等不到水开了。” “那你先吃罢, 这样我那半还开得快一点。”谢涵悠悠然道。 “啊呀,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那我可要连你这份一起吃掉的。”霍无恤边囔, 边两只手搭膝盖上,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揉着。 谢涵只当不知,笑了一下, 不说话了──天知道他快要饿晕了,真不知道对方哪来的精力聒噪。 霍无恤看他一眼, 心里犹犹豫豫的, 他已经犹豫一整天了── 早就听到齐国谋逆案和废太子的风声了, 虽然在他进雪山前, 最终结果并没有传来,但是听现在对方自称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他不晓得自己该不该问。 问了怕二人没熟到这种境地,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问, 又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薄情寡义,都不关心人的,人还千里迢迢赶过来挖雪救他呢。 是了是了。这都是过命的交情了, 要还不问就太过分了。身为朋友, 这个时候还不给支持和关心,那算什么朋友? “咳咳咳──”霍无恤清清嗓子。 谢涵半阖的眼帘打开, 望向木桶内,“水开了?” “噫……”霍无恤突然语塞。 木桶内依旧冒着热气,但水面还是平静的,一个小泡泡也没有。 “咳──”霍无恤又咳一声,“谢涵,你还好吗?” 谢涵奇怪看他,随后淡淡道:“不太好。” 霍无恤:“嗯?” “我现在又冷又饿,头晕眼花,十指剧痛,还要担心自己会被雪活埋。”谢涵详细解释道。 霍无恤、霍无恤臊得要往雪里钻了,所幸这时候木桶内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谢涵目光忙转至那桶水和水里的根芽树叶。 又过几个呼吸── 水开了。 喜悦,纯然的喜悦。 霍无恤拿起之前做好的两个小木碗和一个小木勺,给二人盛了汤、芽、叶。 谢涵吹了吹,小口喝了口汤,又吃一根根芽,道:“甜而不腻,水嫩多汁,很清新的味道。” 他弯了弯眼睛,继续喝下一口。 霍无恤是不太懂对方明明都快饿死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哔话要说,但这不妨碍他心里一酸,他想:对方是金玉珠宝堆砌出来的贵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现在竟沦落到要夸树根树叶好吃的地步了。 好像有点风寒了,他吸吸鼻子继续吃。 树根有限,二人不敢立刻出完,都是长身体的年岁,这点东西哪够塞牙缝的,才刚开了胃,碗里就见底,二人不得不“住口”。 对视一眼,默契地苦笑起来。 最后谢涵摇摇头,“罢了,垫垫就好。等出去我请你吃大餐。” “那可说定了。”霍无恤拍拍肚皮,起来收拾碗勺。 “啪嗒──” 一滴豆大的水珠忽然落下,正中他鼻尖。 “啪嗒啪嗒啪嗒──” 淅淅沥沥的“雨水”自顶落下,二人震惊抬头,只见穹顶积雪有融化的痕迹,这不就是要“下雨了”么? “啊呀,肯定是因为烤火的缘故。”霍无恤忙去熄火,熄完四顾,却不过一会儿,都下起了“雨”,哪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忙手一伸抓住谢涵,一拉一拽就把人扯进自己怀里,他没谢涵高,就踮起脚尖把人脑袋往自己胸上按。 谢涵正奇怪对方发什么疯,就听人急道:“你可不能再受凉了,你这样身体一淋雨准得发烧。” 谢涵、谢涵心底忽然生出股奇怪的感觉来,耳边还是滴滴答答的“雨声”,他伸手微推对方,好笑道:“你这样抱着我又能抱多久,与其这样,咱们不如再凿雪凿出个落脚点来。” 霍无恤想了想,也知道自己想用身体给对方遮雨八成是徒劳,只好点点头,“好,我去凿雪。” “等等──”谢涵拉住他。 “怎么?” 谢涵割下自己狐裘一角,从火堆里夹出两块小石块包成两个团团,弯腰绑对方膝盖上,那里又冷又红还有点肿,隐约可见从棉布里透出的血迹。 “你……”霍无恤张了张嘴,最后一笑,眉眼弯弯,“好舒服,多谢啦。” 于是,他这回没再跪着凿雪,而是改为蹲着。 谢涵也过来同他一道。他解下狐裘盖二人脑袋上遮“雨”。 霍无恤觉得这操作有趣,嬉笑道:“我想起小时候在被子里玩游戏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头顶棉被……” “嗯。”谢涵了然点头,“那时候觉得一床被子可大了,从床的那一头爬到这一头就像探险一样,能玩一整天。” 霍无恤“哇塞”一声,“你竟然也玩过?” “怎么,这还只准你玩?” “不是,就是你看起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你知道吗,我感觉无法想象你的童年。” “不就是玩雪玩木剑爬树掏鸟蛋给蚂蚁窝灌水咯……”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谢涵?!” ……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霍无恤不时摸摸膝上热团,觉得暖极了,连凿雪都像是极好玩的游戏。 对此,谢涵是不赞同的,他觉得他已经累得像渤海之滨被一个大浪卷上沙滩的鱼,无力动作,这使他对系统不满道:“难道男主就要这么一直挖雪挖雪挖雪,真的能挖出去吗?你不准备找其他人帮帮忙?” 系统沉默了一下,道:【宿主,你知道我的所有意念都只能靠您实施。】 谢涵气笑了,“你意思是现在只能靠我和霍无恤徒手挖雪了是吧?” 【不是徒手。】系统弱弱道:【你们有匕首和刀。】 “铛──”一声脆响。 用得久了,尤其挖了一天的硬雪,霍无恤匕首上的蛛纹渐渐变成豁口,豁口越来越大,终于在这一刻断了。 谢涵:“……” 系统:【……】 倒是霍无恤像是早有所料,麻溜地捡起掉下来的半截刀片塞进腰里,对谢涵轻松道:“没事儿,又不是打架,半截也一样的。”就继续用剩下半截凿雪了。 谢涵凝眉,低头看自己手中短刃一眼。他知道对方只是在故作轻松,再好的利刃也经不起这么一刻不停地凿雪,更何况他们二人手中的,最多算只称得上做工精良,比寻常坚韧锋利一点,一把匕首、一把短刃,废只是早晚的事。 “这雪有多厚你知道吗?”谢涵问道。 【叮,经过精确测量,从宿主位置到积雪外直线距离十米。】 谢涵、谢涵手一颤,短刃忽然掉地上了。 “怎么啦?是不是手痛?”霍无恤连忙捡起短刃,又捧起谢涵双手,果然鲜红都要漫出来了。 谢涵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十米,就是三丈。 整整三丈啊,他们到现在也最多凿了三尺。 雪洞里不知日夜,但他们凿了必然不只一个白天,照这速度,起码还要十天。 十天,莫说他们饿也要饿死了。 就是这匕首也早就要碎成渣。 “怎么了怎么了?”霍无恤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不同寻常。 谢涵面部转向他,双眼空洞。 霍无恤吓一跳,“你别吓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惶急的声音传入耳底,令谢涵脑子重新接受外部的信息,当然他也没多想接收就是了。 尤其是对面这个人── 如果没有他霍无恤,齐国会不会就不会亡? 如果没有这个所谓男主,他还好端端在扶突养病,哪会落得个被雪活埋的下场? 内心一旦产生怨怼,这种情绪便扎根疯长,在一瞬间达到顶峰,这促使谢涵笑道:“霍无恤,我们出不去了。” “怎么会出不去呢?”霍无恤拍拍谢涵肩膀,似乎要给他勇气和支持,“你相信我,我们能出去。你是不是累了,现在雨停了,你快休息一下。”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谢涵嫉妒他的无知无觉 ,“你知道这雪有多厚吗?” “你知道?” “三丈。” 霍无恤一怔,谢涵笑看他色变。 好一会儿,对方才找到自己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谢涵说完,吐出一口气,“算的。” “你可能算错啦。”霍无恤又拍拍谢涵肩膀,把二人头顶狐裘拿下在地上铺好,推了推谢涵,“你快去睡一会儿。我们不会死的,你现在这么累,可能算错了,就算没算错,三丈而已嘛,一个人挖个十天也够了。你是来救我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没食物,你、你就吃我,省着点,十天肯定是足够的。” 说着,他笑起来,“当然,我也不是白让你吃的,你出去后可得给我立块好看的碑,然后刻上我这舍己为人的事迹……” “还有,还有,你出去后一定要努力上进,最好当上国君,以后给我写传……” “你把我骨架带回大陵罢……” 大陵,雍都也。 …… 总而言之,霍无恤莫名其妙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起来,说得好像立刻要死了一样。 谢涵:“……” 他无语地躺下,决定要死也做个舒舒服服的鬼。 迷迷糊糊间,听到磨刀石的声音,他心里一惊,赶忙要让自己醒来── 从霍无恤那句“吃我”后,他就心惊,并不敢让自己睡熟,他不是担心对方舍己为人地自裁,而是怕人来“吃他”。 一个能问鼎天下的男人,他从不敢小觑他的狠辣绝情。那些话,恐怕是反话,只是在放松他的警惕。 但浑身却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动弹不得。 莫不是被下/药了。 完了。 霍无恤正拿石块摩擦,已经磨出好几块铲样的石头了,又撕下身上棉衣包裹好前面头部,这样握着它就不会伤手。 积雪涌入雪洞的时候,谢涵昏迷了,但他却是眼睁睁看着的,他当然知道这雪有多厚,也就知道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微乎其微。 可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四天赶千里路、寸寸挖积雪地救你,无论如何,这份恩情都要偿还。 霍无恤从不无的放矢,他早就替谢涵准备好后面几天挖雪的工具了。哪怕匕首、短刃都断成碎片也没关系。 但是最好是能再遇到点松树根之类的食物,毕竟── “你这么菜鸡,我怎么好放你一个人雪洞求生?” 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眼角,忽然脸色一变──那触感烫极了,带着灼人的热度。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刚码完,明天捉虫。 章节目录 第149章 第149章 “谢涵?” “谢涵──” “谢涵!” “谢涵你别睡, 你快醒过来!”霍无恤拍拍对方脸颊肩膀,人却只是难耐地皱了皱眉,他慌了神, 拎起对方衣襟一阵摇晃, “别睡,给我醒过来。” 谢涵难受极了,双眼半梦半醒支开一条缝, “干嘛?──” 这把声音又细又软, 尾音还有点上翘, 像小猫咪的哼哼, 又像委屈又像撒娇。 霍无恤心一软,软完后又重新晃对方,“谢涵, 别睡──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 “你别晃我,晕……”谢涵突然眼缝稍支大了一点, 扭头“呕呕”地吐。 可他自那日被宓蝉追杀掉进冰湖后, 就没再吃过什么正经东西, 不过点汤汤水水吊着, 四天赶路吃得都是掰碎了的炊饼,最后一天更是五百里奔袭什么也没吃,直到刚刚的一点根芽、树叶。 现在倒好, 全都吐了出来,吐完这些还不够,又从清水吐到酸酸的胃液。 谢涵捂着像绞在一起的肚子, 只觉再也支撑不住, 便没了知觉。 霍无恤抱住倒下来的人,却不敢再摇晃了。 那身体烫的厉害, 他咬了咬牙,把人放平,脱下对方衣服,只见那身体瘦极了,带着点病弱的苍白,尤其胸腹的伤疤和心口的瘀紫触目惊心。 他瞳孔微微放大,随后抓雪在对方身上一阵搓,好歹热度下来点,他这才给人重新穿好衣裳,又脱下棉衣盖住对方。期间地上的人只是不舒服地哼哼几声,却再没醒来。 霍无恤心中恐慌,忙完这些,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凿雪──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然,他灵机一动,用树干点起小火烤前方积雪,这样凿得就快了。 只是这就要把谢涵挪远点,这样“下雨”才淋不到他。 可一刻不看着谢涵,霍无恤心里就不踏实,他总怕、总怕对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没了气。 于是他隔一会儿,就跑过去瞧瞧对方,等对方热极了,就再次拿雪给人擦身。 饿极了,就煮点树根,他晓得对方发烧消耗大,必须得多吃点,多他给不了,每次就把大部分根芽喂人嘴里,自己割下点棉衣煮棉花吃。 可就算这样,根芽也吃到了尽头,一路上,没再看到一丁点儿能吃的东西。 霍无恤舔舔嘴唇,拿匕首在小臂上拉出两条血口,虽然他学医学得半吊子,也知道对方现在情况光喝清水绝对不成。 他滴了点血,却不敢放进碗里,怕浪费,就一手掰开谢涵干裂的双唇喂人嘴里。 “嗯──”谢涵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痛吟,忽然的,就睁开眼睛醒了。 霍无恤连忙收手,只见对方一手按着心口,喘不过气来的张着嘴,好看的五官皱在一起,脸上神情十分痛苦。 霍无恤心中一凛,连忙去探他的脉,又涩又促,这是发心疾了。 这没毛病,发烧最消耗体力,吃的东西跟不上,血就不够,很容易诱发心疾,可是──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无能为力。 霍无恤一拳砸进雪地里,干燥的皮肤崩裂,溢出一点点血红,可他另一手还不忘按按对方几个穴道。 喉头是带着铁锈味的腥气,醒来时眼前是嘀嗒落下的血液和拉开口子的小臂,不难想象刚刚发生了什么。 许是那几个穴道当真有用,濒死的痛苦下,谢涵稍恢复了点清醒,旋即笑了。 这一刻,厌憎恶恨似乎都淡去了。他拍了下对方手背,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又是缺血的发绀,“霍无恤,我不行了──” 手背上的触感让他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那话却又顷刻让那一颗心跌落谷底,霍无恤低吼道:“你别说话。” 那声音极其嘶哑,谢涵握着他的手腕,掏出汗巾替他擦了擦臂上血迹,“我曾想死,可我又活了……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太多事要做,我现在想活……可我又知道我快不行了……” 他说一句话喘一口气,废力极了,霍无恤不想听他的话,却做不到打断他。 “我没什么要求你的,只有一个心愿──”谢涵的力道忽然出奇的大,“以后帮帮齐国,帮帮它,如果能救它,你救救它……” “你答应我,我这具身体就是你的了……” “答应我……求你……” 谢涵生来尊贵,性格又极其骄傲,这十五年来没求过什么人,小时候被齐公厌弃的时候没有,当初被逼往北境的时候没有,扶山之上锒铛入狱后也没有。 可现在,他用了“求”这个字,他是真的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甚至刚刚看到他君祖父来接他的身影。 抓住自己手腕的五指骨瘦如柴,那人脸上更是露出哀求之色,霍无恤却觉得好笑极了,“你让我,一个困居会阳有国回不得的小小质子,帮你守护一个国家?” “我知你……必非、池中…之物。” “那你看错了。”霍无恤闭了闭眼,狠心把那五指扒下来,“我没有你的宏图大志,也没有你的胸中丘壑,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 霍无恤凝着面前的人,那张脸扭曲成一团,身体开始抽搐,可还没咽气。 人在快死的时候,其实就是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散了,人也就没了。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褪去,声音也变得冷酷起来,“谢涵,你觉得我非池中之物,那我告诉你,只要你死了,但凡我活着出去,我就会疯狂报复齐国,不咬下他大片肉来,誓不罢休,我要你死不瞑目。” 墨黑的眉,笔挺的鼻,过分的英俊,那张脸和三次穿越原着世界里的冷峻面容重合起来,谢涵伸指,“你──” 狐裘上的人气晕了过去,却最终还是有气。 霍无恤替他拉拉棉衣裹紧他,虽然现在还活着,但再不补充点营养,死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木然解下衣带,撩开衣裳,露出干瘪的肚子,但再干瘪,肚子上的肉总是最多又愈合得最快的──噢,除了屁股,一个人总是很难割下屁股上的肉的。 他拉开几条口子,切下几条肉丝,不一会儿,就脸白如鬼,豆大的冷汗自额角簌簌而下,他却还在机械地动作,把自己的肉放进木桶里煮了煮,捞出来喂给躺在地上的人。 . · 王洋看到照夜白,是他来到会阳的第二天。 他先是一喜后是一惊,“公子呢?” 跟在谢涵身边这么久,他素是知道照夜白通人性,哪知对方就开始一阵前冲。 王洋想了想,招呼手下等他回来,就立刻跟上,只见两旁行人渐渐退去,已是郊外。 雪昨日就停了,山上积雪却依然深厚。 照夜白伸出前蹄,拼命地指着面前雪山,王洋心头滋生不安,他叫来剩下的二十名武士漫山遍野地寻找,人没找到,却找到一把佩剑──臾光。 他心里“咯噔”一下── 山上已经找遍了没有,那就只可能在雪下了。 找了一整天,却也只撬开几尺见方的积雪。 他咬了咬牙,“你们继续找,我去找人。” 他捧着臾光剑,来到熙熙攘攘的会阳街头。 彼时沈澜之正在府内水榭舞剑,对面坐着的是名动列国的梁大将军卫瑶。 卫瑶其人,人如其名,生得如瑶林玉树,偏生为人冷漠,面上更是常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那就是雪山之巅的玉树了。 美丽、强大、冰冷,怎么不叫人心旌动摇。只要是喜欢男人的人,很难不对卫瑶产生想法,多少会阳名媛对他暗送秋波,多少偏好男风者对他伸出榄枝,朝阳夫人更是送过他郁金香绢。 卫瑶统统只当没看见,但他位高权重,旁人还能怎样,只好跺跺脚寻找下一个猎艳目标。 但沈澜之偏不,卫瑶本人已经让他心痒难耐了,还是这样的身份,他偏偏喜好这种求不得难以折服的人,比如谢涵。 玖少卿当初说过沈澜之曾追求过卫瑶,这并不是谣传,过程可谓死皮赖脸,若非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卫瑶都想活剐了对方。最后,他一剑划过沈澜之侧鬓,削下一缕长发,“你再不走,人同此发。” 沈澜之、沈澜之更加激动了,看着卫瑶的目光比之前更炽热。 卫瑶:“……”他最终做了一件很不“卫瑶”的事情──向梁公告状。 当然不是说对方没脸没皮地追求他,而是:“君上,臣观沈家主近来颇为空闲,赈济灾民一事不若交与沈家主。” “大善。” 梁公笑着应完之后,立刻着人调查──卫瑶性子他还不清楚吗,轻易不会说这种话,结果是让他啼笑皆非的,最后轻飘飘一挥手:赐婚沈氏家主与梁三公主。 现在,沈澜之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不知其中内涵的卫瑶难免愧疚。也就在对方邀他赏雪喝酒时,勉为其难过来了。 自从卫瑶那一剑后,沈澜之就爱上了善使剑的少年,也爱上了舞剑。 他一横一挥,把阴柔的舞与阳刚的剑结合起来,霍如羿射九日落,罢如江海凝清光。 “好!”卫瑶不禁抚掌道。 “阿瑶不如与我来一段双人舞剑?”沈澜之笑道。 卫瑶觉得对方脸色有点不正常的红,倒也没多想,他本是剑道高手,也被激起了点兴趣,点头道:“好。” 岂知,两人一开始对剑,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沈澜之总是“不小心”往他的剑上撞,又不小心被削去一缕头发,或者划伤一寸皮肤。 随之而来的是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最后直直往卫瑶怀里撞来。 卫瑶:“……” 见对方直直往他剑刃撞来,他下意识扔了剑,接住“投怀送抱”的人。 卫瑶:…… 沈澜之:嘻嘻。 正这时,水榭外家仆心急火燎跑来,“家主,七公主来了。” 沈澜之:“……” 他立刻站直,理了理衣襟,一派云淡风轻,对卫瑶道:“刚刚手误,多谢卫兄。” 转而看家仆,“何事喧闹。” “禀报家主,七公主来了,已经在进水榭的路上。”家仆偷偷抬眼,只见自家家主脸冷如冰,他头皮发麻地解释,“家主说,任何人进水榭,要立刻向您通报。七公主不听阻拦,小的只好进来先说一声。” 沈澜之眉毛紧皱──不知道姬倾城最近怎么了,总是往他沈府跑,莫非他假意投诚的事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王洋刚好捧剑来到沈府门口。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最近难得勤奋,留个评呗,诸位大人,有一滴滴寂寞:) 章节目录 第150章 第150章 沈澜之是个痴情又苦命的美男子, 又是姬倾城最喜爱的高瘦清衢、温文尔雅款,这让她忍不住多次安慰,对方似乎感觉到她的善意, 笑着邀请她多来府上做客。 可惜姬倾城初到古代, 在一开始的惊慌后,就贪玩起来,又有了伍须这么一个新伙伴, 一下子心就不在了。直到伍须多日没出现, 姬倾城这才渐渐想起沈澜之, 这让她很愧疚, 尤其在知道今天是她名义上的三姐,那个被“奸/杀”的可怜女子在世时的生辰后,“对不起, 沈大哥,这么多天没来看你, 今天是三姐的生辰, 你一定很难过罢。” 卫瑶目露异色, 目光在二人中逡巡一会儿, 又收了回来。 倒是沈澜之入戏极快,苦笑一下,“月儿在的时候, 我没为她过过几次生辰,总以为以后有机会,没想到──” 说到伤心处, 他几泪潸然而涕下。 卫瑶:“……” 正这时, 又有人入内通传,“家主, 有人手持臾光剑求见。” 臾光剑? 沈澜之动情的表演一顿,霍然转头,“快请进来。” 卫瑶皱眉,“你不是把臾光送给齐太、齐三公子了吗?” “不错。”沈澜之凝眉,“所以它现在出现,不是他的主人在会阳,就是他的主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一听到齐太子、齐三公子这称谓,姬倾城好看的眉毛就塌下来了──她知道,那是她的母亲给她安排的未婚夫婿。 不说两人根本不认识,盲婚哑嫁的,就是对方是她亲表哥这一点,她就不能接受好吗? 近亲结婚是犯法的。 姬倾城心里嘀咕两句,到底好奇地和沈澜之、卫瑶一同去看来人。 沈澜之是记得王洋的,被厌阳天挑断手筋的一个,如今一见对方手腕灵活,与常人殊无二样,感叹道:“党神医真是活死人肉白骨。” 叹完,他正色,“你家主子呢?” 王洋跪下,“我家公子上九指山,不幸被雪活埋,我们在会阳的人手有限,迄今没找到人,请沈家主不吝助一臂之力。” 闻言,沈澜之大惊失色,“阿涵被雪活埋了,多久前的事?” 说完,也不待人回答,立刻准备人手,卫瑶也派出卫氏人一道──谢涵再不济,也是齐国公室,死在会阳,总归不美。 姬倾城、姬倾城也跟上了,她委实好奇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兼未婚夫,最好能顺便搭救,让对方欠她个人情,然后她好请对方放手。 最后,竟一行近千人来到九指山,都是久经训练的家兵,凭他什么雪山,也经不起一千人的挖凿。其中还不乏特别耳聪目明之辈,趴下拿耳朵附在雪面,旋即喊道:“那儿,山腰那儿有动静。” 霍无恤还在凿雪,凿得已经麻木。凿过一阵,他又煮了点“肉丝汤”灌进躺在他身边的人嘴里。 可是谢涵已经渐渐咽不下东西了,灌进去的大多又流了出来,霍无恤竟也不心疼,只回头继续凿雪,也不理会腹部伤口。大抵,人到一种极致,便只剩惯性,没有知觉了罢。 因此,在外面初响起叫喊声时,他是没听见的。 “公子──三公子──” “谢涵──” “齐公子──” 忽然的,霍无恤眼眶里的眼珠转了转,他停下手,又听了一会儿,忙拍身前雪面,“这里──这里──” 他拼命地想大喊,却只发出沙哑又低微的声音,细如蚊呐。他气急了,不停地拿石块撞击雪面。 这似乎有作用,外面声音向这里汇聚过来。 “这里──这里有声响──快──” 众人铲雪,不过一会儿功夫,就铲开霍无恤到死也凿不开的积雪。 突如其来的光明极其刺眼,霍无恤却像感受不到眼睛的刺痛一样,张大嘴呼吸着新鲜空气,随后立刻转身抱起谢涵,托举出雪洞。 “公子──”王洋接过谢涵,见人昏迷,立刻心里一个“咯噔”。 手里一空,霍无恤就像失去了支撑一样,身子一歪,倒在雪洞里,阖上了眼睛。 “小兄弟──”王洋忙伸一只手去拉他,扭头道:“还有一个,拉出来。” 得知这里救出人了,姬倾城、卫瑶、沈澜之都闻讯赶了过来。 沈澜之那么自然而然地从王洋手中抱过谢涵,探了探他额头,“不好,发热了,快回府。” 至于另一个被挖出来的人,他只当是谢涵卫士了。姬倾城到觉得他眼熟,但这几天下来,霍无恤早瘦脱了形,又蓬头垢面的,她又被谢涵吸引走注意力,没认出来。 卫瑶就更不会多管,他派出人手就很不错了,冰天雪地根本不想亲自过来,奈何沈澜之非拉着他。 王洋抱起霍无恤,松一口气,他们都没认出来,但他认出来了──这是“柳絮”。 虽然不确切地知道自家公子与对方的关系,但过往日常可以看出,这位柳絮似乎身份成迷,不能让人知道,自家公子也在帮忙遮掩。因此,此刻没人关注他,是最好。 谢涵出行是带了随行医工的,沈府上自然也不缺医工,奈何他身上旧病未愈、新病又发,底子又弱、气血两亏,众医面面相觑── 还是谢涵府里那医工站了出来,摸摸小胡须道:“其实公子已经挺过一个难关,无甚大碍了,不过之前心脉受损,本来经党神医调理后将养两三月就好,现在怕是要成顽疾,还有脾胃也有受损,以后容易胃疾发作,手上怕要留疤,以后冬天容易长冻疮,寒气入体,以后多穿点就是……” 沈澜之、沈澜之松了一口气,对他来讲,谢涵只要不是要死的毛病就无妨。瞧刚刚他府里医工的样子,他还以为人要死了,齐国废太子死在他沈府里,就算是他好心救人也得惹一身腥。 倒是姬倾城脸上露出同情不忍之色,这下,她可实在不知道在对方醒来后要怎么提出拒婚的话来,这也太可怜了罢。要是再加上她的拒婚,不就是雪上加霜? 之后几天,谢涵便宿在了沈府,梁公闻讯,赐了大把药材下来。 上有所好,下必行之,一时无数梁国公卿贵族纷纷来沈府探病。 可惜,谢涵还没醒,而沈澜之又除了笑眯眯还是笑眯眯。 众人一无所获地回去,但心里还在琢磨: 君上何故突然大肆赐药?为了梁齐关系?可别忘了对方今非昔比,再不是年初来梁的齐国储君,只是个犯了事儿的废太子。 说来将近年关,为何齐三公子会突然出现在梁都会阳,之前还毫无音讯? 要说卫瑶出于邦交考虑救人还说的过去,至于沈澜之……谁不知道沈氏家主是个无利不早起的,漫山找人,还送府救治,怎么看也不像是对方会做的慈善事儿。 殊不知,沈澜之确实工于心计、沉于利益,但也是会迷于男色的,现在他就在给谢涵擦身换衣,手指抚过那薄薄的肌腹,他整个人都快荡漾得快打摆儿了。 当然,这是众人不知道的。但他们自有他们的猜测──自家君上自家知道,最不喜欢他们这种老橘皮老油条,最爱提拔年轻有才的人,看看卫瑶和沈澜之权势就知道了。君上用人不拘一格,爱广纳四方有识之士,谢涵,无疑也是符合君上口味的人。现在,这位前齐太子在齐国显然混不下去了,他们君上说不得就设计对方过来,再一番笼络施恩…… 恐怕不久后,他们又要多一个同僚了。 几个老狐狸抬头看天,都露出忧心之色,君上对他们这些老派势力的厌弃越来越明显了。 这一切,谢涵是不知道的,他刚刚醒过来。沈澜之上朝去了,陪在他身边的是王洋。 “霍…霍……”床上人喉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王洋立刻惊醒,喜形于色,“公子,您醒了?!您说什么?” “霍无恤呢?”谢涵终于把舌头撸顺了,吐出四个字。 王洋迟疑一一下,“是那位柳絮姑娘吗?” 谢涵点点头。 “他比公子早两天醒来。说有要事,先走一步。” 要不怎么说人和人不能比呢? 要说谢涵遭了大罪、病势汹汹,霍无恤又能好到哪里去?在被谢涵挖出来前,他还不知道被埋了多久。在一起滚进雪洞后,也是他没日没夜地凿雪,还要多照顾个人,不只干的多吃得少,还放血割肉地喂人。后来进沈府后,得到的治疗、药材和照顾,怎么也比不上谢涵罢。 可现在,谢涵还气若游丝地躺床上,人早已经蹦哒下地,还离开处理事情了。 谢涵点点头,也不知对方是去送雪灵芝了,还是回质子府了,消失那么多天,质子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该回去看看。 王洋见谢涵脸上露出怅然之色,心中惊奇,嘴上遂道:“公子勿忧,柳絮离开时已经基本恢复了,还说得空会来看你的。现在,不如传医工过来探脉?” 谢涵点点头,仰头看房梁,突觉不对,“这里不是观止楼?”此处似乎过于华美精致了。 “属下进城后,没等到公子,却等到照夜白……”王洋娓娓道来这几天经过,“实在人手不够,属下就擅作主张,来沈府找了沈家主,请公子责罚。” 他不知道自家公子所为何来,也就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打乱对方计划。 而事实是,谢涵哪有什么计划,他只是被系统绑架来的。 所以,谢涵淡然摇头,“无妨,你若不找他,我怕不能好端端地躺在这张床上了。” 只是,既然如此,那他要问的东西就多了,从王洋找沈澜之、到沈澜之反应、外界情况等等。 王洋一一详细回答。 谢涵眉毛渐皱,竟还有无数高官政要来探过他病,他一个齐国废太子可没这面子罢? 章节目录 第151章 第151章 接近年关, 却在异国他乡。谢涵的身体还不足以支撑他长途跋涉回扶突,退一万步,就算回去了, 也不过在路上过年。 谢涵难免抑郁惆怅, 这倒叫“房东”沈澜之喜闻乐见了──美人颦眉,他安慰之、开解之,岂不甚好? 他时而抚琴, 邀请谢涵吹箫相和;时而舞剑, 请对方观赏品评;时而与人对弈, 知对方精神不济, 多不过一局。 时值寒冬,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 谢涵裹一件狐裘坐在窗边,呵出一口白气, 低头喝药, 沈澜之下朝回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顿觉疲乏全消,还诡异地升出股“金屋藏娇”的美感来。 他边伸手令侍婢为他脱去大氅,边慨然一叹, “终日如此,吾愿老死温柔乡矣。” 谢涵:“……”他放下药碗,还没说什么, 来人已经从袖里掏出一颗蜜饯塞他嘴边。 谢涵、他张嘴咽下, 双手摩挲着药碗,淡淡道:“沈兄今日这样空闲, 刚好可以叫表妹过来,咱们三个聚聚。” 说来谢涵在沈府养病这么多天,见到最多的人除了沈澜之,就是“姬倾城”了,或者说──“女主”。 一开始,姬倾城是来找沈澜之的,对谢涵始终有种隔阂感。可谢涵是谁啊,他想要和谁打好关系,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利益相对,对方就很难拒绝他的善意,尤其对方还是这种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姑娘。何况,谢涵还“图谋”对方以后手中那张藏宝图,加足了马力展示“个人魅力”呢。 知道女主拒绝“近亲结婚”,他就拼命地刷“好哥哥”人设,还是病弱好哥哥,弄得姬倾城看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愧疚,一天比一天纠结,却还一天比一天来得频繁。 对此,沈澜之心里是有一万个不高兴的。但他还能怎样,把堂堂嫡公主赶出门么? 这不,沈澜之才一进门,才讲一句话,便有下人通报:“家主,七公主来了。” 沈澜之:“……!”他咽下一口气,“快快有请。” “表哥──”话刚响起的时候,人还没进来,话儿落下时,人却已经蹿到桌案前。 姬倾城的声音还是那般清脆动听,身容也依然亭亭玉立、秀如新荷,却比以往多了许多的雀跃。 这种雀跃,本不属于一个大国公主。 “你来啦──”谢涵笑眯眯地抹去她发髻上一片雪花,“哪个奴婢打的伞,竟这么不周全。” 姬倾城连忙摆手,“是我走得急没理她们,表哥千万别罚她们。” 闻言,沈澜之皱了皱眉,好笑道:“阿涵不过一句提醒,公主的人,梁宫的宫婢,阿涵哪会越俎代庖?” 姬倾城顺着声音转头,看到立于一边擦剑的人,“呀”了一声,“沈大哥你也在呀?没去上朝么?” 沈澜之:“……” 谢涵差点笑出声,憋住,从桌案炉火上端下一盅汤来,“好了,快喝口姜汤祛祛寒。” 沈澜之:“……”他朝谢涵挑挑左眉:那是我的。 谢涵对他挑挑右眉:主随客便。 姬倾城惊讶道:“表哥怎么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谢涵温柔一笑,“可万一你来了呢。” 姬倾城…她吸了一下鼻子,内心忧伤无比,果然这世上的好男人都是你哥。 她低头咕嘟咕嘟地喝姜汤。 谢涵不知她为何情绪突然低落,不过也正常──他一向不是很能理解女主的思维,遂挑了个话头,看向对方拎进来的一个小竹篮,竹篮上盖着棉布,“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果然,姬倾城顷刻被转移了情绪,喜笑颜开地打开棉布,“送给表哥哒,猫狗房新生的小可爱,表哥你每天闷在屋里不能出门一定很无聊,可以做铲屎官啊不是,是可以养养猫啊,活动一点,还能促进你身体健康呢。” 只见棉布打开,里面裹着只雪白的猫咪,小小软软,甚是可爱。 谢涵脸色却忽然淡了下来。 就有这样巧的事,沈澜之笑着道:“说到这猫咪,就有件趣事儿了,阿涵和公主不知听没听过?” 谢涵:“何事?” “偷梁换柱。”沈澜之注视着谢涵,“昨日刚到会阳的线报,也是今日早朝的原因:春搜、夏苗、秋狝、冬狩,腊月初一,齐公冬狩于野,遇到猛虎袭击,险些被伤到,千钧一发之际,齐三公主婧挺身而出,被猛虎咬去胸前一片肉。后来猛虎被卫士乱箭射死,婧公主不省人事送随行太医救治……” “然后呢。”谢涵五指下意识攥紧。 “然后发现了件天大的事,婧公主乳/房平平,腹下却有二两肉。”沈澜之扔下颗轰天雷。 “你是说她是男扮女装?”姬倾城吃惊道。 沈澜之点点头,“齐公震怒,鲁姬夫人本来听闻爱女生命垂危,已经哭晕过去了,一醒来听到这个消息赤足跑到齐公面前,求齐公赦免婧公主。” ──“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是臣妾,是臣妾生下了一对双生之子;也是臣妾,怕先君问罪,谎报龙凤胎。 君上,先君当初如何厌弃我们,臣妾怎敢雪上加霜?臣妾只是一个母亲,万一先君要婧儿和漪儿的性命,臣妾不能活啊。君上,那时婧儿才刚出生,她什么都不懂,全是臣妾一人的过错,求君上不要迁怒婧儿,就拿臣妾的命抵这欺君之罪罢。” 鲁姬不说是这世上最了解齐公的那个人,至少也是其中之一了,结果,当然是── “齐公赦免了鲁姬和婧公主:其法有罪,其情可悯,罚鲁姬、婧公主思过三月。噢,不应该叫婧公主了。”沈澜之摆摆手,“是齐五公子泾了。” 姬倾城听前面还觉得煞是有意思,听到后面,就没什么感觉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啊。她比较好奇的是,“表哥,婧公主长得很像女人吗?” 她才一转头,才发现谢涵脸色极差,忙道:“怎么了,表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涵缓缓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容貌甚好,色如春晓之花。” 姬倾城后知后觉这是对方家里出大事了,只是……“沈大哥,可是这和小猫咪有什么关系?” 沈澜之笑吟吟的,“温驯的猫咪,其实可以在一瞬间变成凶猛的老虎。公主还是把猫儿带回去罢,免得抓伤了人。” “怎么会?”姬倾城觉得对方这话很奇怪,不高兴地皱起好看的眉毛,“它很乖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明天断更吧。 后天见:) 对了,有个大写的bug──卫瑶现在应该在攻打杞国,看来我要换个人打杞国了,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在哪几章,我有点失忆了(?;︵;`) 章节目录 第152章 第152章 姬倾城到底没把猫儿送出去, 不过她过来还有一桩要事,“表哥,你现在能出门了吗?” “怎么?”谢涵抬眉。 “母亲很想念你, 只是不能出宫, 听说你身体好多了,就想邀请你进宫来。”姬倾城犹豫地说完,见谢涵沉吟, 忙摆手道:“表哥你可千万别客气, 能出门就去, 不能出门就别勉强。” 谢涵笑了, “说哪儿去了。我只是在想进宫见姑母该备点什么。” “准备?”姬倾城一愣,“有什么好准备的,反正是亲姑侄。” 女主耿直地说不用准备, 谢涵当然不会当真,只是现买, 一来他没带这么多银钱, 二来给国夫人送礼等闲东西都太轻了。 倒是沈澜之先替他准备好了, “夫人喜好书画, 这是之前我准备送夫人的百花图,现在你替我送上刚好。” 谢涵捏着帛画,画中百花齐放、栩栩如生, 难得的是万类自由、和谐绽放,并不争奇斗艳,很符合梁夫人一国夫人的气度, “你搜罗得这么有心, 我倒不好强你的了。” “有什么关系。”沈澜之耸肩,“反正夫人肯定会知道这是从我这里送出去的, 这样刚好,算作咱们一起送的。”他微弯腰,低头在谢涵耳畔,把“咱们”两个字咬得格外缠绵。 谢涵却不为所动,淡淡点头,“也对。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递帖进宫。” 沈澜之:“……” 谢涵的动作并不以他的无语凝噎为转移,早上递的帖子,下午就进了宫。 这回也算熟客了,只冬日的梁宫不比春日那样百花绽放,倒颇有些满院肃杀的味道,除了苍柏寒梅,其余大多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了,只这样越发显得梁宫雄奇高伟。 在牵引内侍的带路下,谢涵来到梁夫人殿内,梁夫人一闻殿外人唱喏,几步走到门口,谢涵一进来,就拉起他的手,“可算来了,身体可好点没,手怎么还这么冰,亦春,拿暖炉过来──” 谢涵接过暖炉,笑道:“姑母殿内地龙烧得这么暖和,侄儿一进来就不冷了。” “就你嘴甜。”梁夫人秀美的脸上笑出些许细纹,拉着人坐了下来,她一坐下来,脸上笑容就消失了,露出怅然之色,“扶突近来的事,我也有耳闻,但我始终相信你是个忠孝两全的孩子,可惜阿弟……” 可惜什么?可惜他不相信他。 还是可惜他失了这么好的一个太子。 谢涵摩挲着暖炉,外罩是用夹棉的锦缎做的,缎面上荷花开的正好,“成王败寇,技不如人,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果然是被陷害的。”殿内宫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去,梁夫人脸色冷了下来,“是鲁姬她们?”虽说是亲表妹,但她从来不喜欢鲁姬阳溪君一党。 如果只是鲁姬她们就好了。谢涵摇头,“我不知道。姑母也不用替我操心了,左右案已定,结果不会再改变。” “那你以后可怎么过啊。”梁夫人担忧地看着他。 “琴棋书画诗酒茶。”谢涵淡然一笑,“其实侄儿向往这种生活很久了,齐国总不会缺我一口吃的。” “现在不会。可以后新君继位呢?”梁夫人不赞同,“你要为今后做打算。” 谢涵不知对方究竟想说什么,便也顺着对方道:“那姑母觉得侄儿该怎么办才好?” “问我这老婆子做什么?天下这么大,你的路,在你自己脚下,谁也不能替你走。”话到这里,梁夫人却又放下揭到一半的面纱,转而道:“我今天叫你来,一是确定你的安危,二呀,也是想问问你和倾城的婚事,你父母离得远,我还能跑过去问不成,只能问问你了,可不许脸红啊。” 谢涵、谢涵应景地脸蛋儿一红,心里却吃了一大惊──谢蔷竟然还打算把姬倾城嫁给他?他可是个废太子了,一不能为姬元即位出力,二也不能给姬倾城荣华富贵的生活,甚至安稳都不能,就像对方之前说的那样──新君继位,他该如何。 恰此时,背后孔雀开屏屏风后传来一道娇叱,“母亲──” 姬倾城不知何时躲在那儿的,哒哒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母亲,我不能嫁给表哥。” “你、你何时躲在这儿的?”梁夫人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诧,随后蹙眉,“客来躲藏,你的礼仪呢?” “我、我……”姬倾城跺跺脚,“我今天不想去学琴,就悄悄躲在这儿了。” “区区附庸风雅之技,不想学就不学,哪值得你……”梁夫人近来为姬倾城可谓操碎了心,教育的非常顺口,话说到一半,方反应回来还有客人在侧,摇了摇头对谢涵歉意道:“叫你看笑话了。”试图模糊掉姬倾城之前说的“不能嫁”之语。 但“女主”的想法哪是那么好模糊的,姬倾城固执地道:“母亲,我偷听是我不对,可我真的不能嫁给表哥。”说完,她歉疚地偷偷看一眼谢涵。 谢涵、谢涵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放肆──”梁夫人一手扬起,似乎想打下去,却又下不去手。 姬倾城梗着脖子,“母亲,你打我骂我都好,但你不能把我当货物一样随便指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 “啪──”的一下,梁夫人的巴掌终于是打了下来,却并没有打中姬倾城的脸颊,而是被谢涵一手接下。 谢涵站在姬倾城身前,替她挡在梁夫人面前,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极勉强地笑着,“姑母,打在表妹身上,疼在你心啊。” 说完,他转头看向姬倾城,心里却和“系统”调侃道:“这个时候,病弱的我是不是应该嘴角溢出一丝血比较好?” 系统:【……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姬倾城眼神有些闪躲,表情更是愧疚,“表哥,你永远都是倾城最好的哥哥。” 这养病养得甚好,血谢涵是吐不出来了,他只浑身一僵,怔忡片刻,伸了伸手,似乎想摸摸姬倾城发髻,终又垂下手,苦涩道:“好,表哥永远做倾城的表哥。” 姬倾城、姬倾城快哭了。 门外却忽然传来亦春的低报,“夫人,君上驾临。” 室内三人皆是一愣,梁夫人皱了皱眉,瞥了姬倾城一眼,“还不收拾收拾,等会儿别冒犯了君上。” 姬倾城似乎也怕极了梁公,连忙点头,但只来得及在侍女手下重新打理了下裙摆、钗环,眼眶还是红红的,梁公就进来了。 一身红色稠衣、黑色纱罩,腰上悬着一把剑,简简单单,便是威仪棣棣。 “臣妾拜见君上──” “女儿拜见君父──” “外臣拜见梁君──”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梁公微一抬手扶起梁夫人,携着妻子坐上上首,看姬倾城一眼,“倾城这身衣裳新鲜,又是你自己画的样子?”说完,笑着对谢涵道:“涵儿当唤寡人姑父。” “涵儿”这两个字从梁公口里冒出来,谢涵险些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好险稳住,从善如流,“姑父。” 梁公满意地点点头,像个真正的亲人一样关切问道:“身上大好了?” 谢涵毕恭毕敬答道:“差不多养着就是。” “你今天来得刚好。之前挪动怕你劳累。今天来了,就别回去了,总寄居在沈卿府上,倒显得寡人这亲姑父情薄。王绾──把开元殿收拾出来,给涵儿住下。” 王绾是梁公的贴身内侍,也是梁宫的内侍监。 谢涵受宠若惊,“岂敢如此麻烦姑父。” 梁夫人觑着梁公面色,笑道:“自家亲戚,说什么两家话,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是极。”梁公欣然点头,“不过开元殿寡人瞧着好,叫你们小年轻看了怕沉闷,走──寡人带你去挑一座你心怡的。” 谢涵惶恐,所幸这时姬元带着儿子来给梁夫人请安了,解了他燃眉之急。 姬元不料在这里见到梁公,愣了一下,期期艾艾道:“君、君父安。” 梁公懒得看他,倒是对孙子很友善,笑着伸手抱过来,“寡人的小弼离又长大了一圈。” 公孙弼离“咯咯”地笑。 梁夫人看见孙儿也高兴,更高兴梁公喜爱这个孙儿,笑着嗔道:“这没良心的孩子,君上才抱过他几次啊,一见君上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倒对我这个日日抱他的祖母──一到我手上就会睡觉。” “哈哈哈──”梁公大笑起来,“小孩子都要睡觉,你抱他十个时辰,总有九个时辰在睡觉,寡人却只抱他一刻钟。你说是不是──小弼离──” 公孙弼离:“咯咯咯──” 也不知这笑声有何深意,总之梁公笑得越发畅快,还对一边谢涵招手,“过来──你这做叔叔的还没抱过罢。” 谢涵:“……”谢涵心里发毛,还是走过去,就近看,就知道梁公为何对公孙弼离如此宠爱了──虽然年岁还小,但这五官俨然和他威震天下的祖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梁公就这么大喇喇地把襁褓塞进谢涵手里,谢·抱娃苦手·涵顿时手忙脚乱,叫姬倾城这亲姑姑一阵心惊胆战,连忙帮他纠正姿势,“表哥表哥──手托这里──啊呀,要竖着抱──” “哈哈──”梁公笑眯了眼,转头对梁夫人道:“瞧瞧,现在就会一起抱娃了,以后也不用担心咯。” 闻言,谢涵身体一僵。 -------------------- 作者有话要说: 手痒,那就明天再断更罢。 章节目录 第153章 第153章 姬倾城神情也变了, 但她蠕动几下嘴唇,就低下头来,只是没再继续教谢涵抱娃了, 而是来到姬元身边站着。 所幸, 谢涵也勉强似模似样地抱好小公孙了。 他才刚调整好姿势,梁公又发言了,“噢──对了, 寡人刚刚说什么来着, 给涵儿挑个住处, 走──涵儿, 随寡人去看看。” 谢涵:“……” 行走在梁公石道上,谢涵的感觉是很奇怪的,前面王绾引路, 梁公漫步长道,边走边向他介绍周围宫殿景观, 谢涵落后半步, 不时点头, 手里还抱着个娃, 娃娃不时吚吚哑哑一阵。 梁公两不误,在顾着谢涵的同时,还能无缝回应小公孙, “哟──弼离也觉得祖父说的对罢。” “弼离喜欢这瑶华台是不是,以后祖父带你上去。” “好啊──等弼离长大,祖父就送你这张四实弓。” 谢涵:“……”手有点酸。 梁宫宫人的速度极快, 等路过开元殿的时候, 里面已经收拾敞亮了,“看看还满意吗?你的行李和卫士, 寡人已经派人去请,业已在路上了,只要你满意,马上就能搬进来。” 谢涵站在开元殿门口,目光不禁朝向不远处雍容富丽的一座宫殿,“不想开元殿离姑父寝殿这样近。” 梁公笑眯眯的,“如此,姑父想要人聊天,就可以立刻找涵儿了,涵儿不会嫌弃姑父这糟老头子罢?” “姑父春秋鼎盛。”谢涵恭敬道。 “弼离也快饿了,王绾,把公孙带回夫人殿内。”梁公大手一挥,随后携着谢涵进殿,“来──寡人带你细细瞧瞧这开元殿──开元开元,有开辟盛世之意,最初建造后,第一个入住的是先祖文公。” 梁文公拓地千里、称雄于世,自从缔造了盛世梁国,谢涵心头越发怪异,“如此圣地,涵不敢亵渎,这开元殿只有姑父才配得上。” “寡人还没说完。”梁公哈哈笑道:“后来,文公年迈,上面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只有幼子小小年纪已经展露出不同寻常的聪慧,只是周围邻国虎饲狼环,十几个长兄又虎视眈眈,文公不放心幼子,立下辅政大臣刘珏,他怕刘珏不尽心,让出了开元殿予他居住,另外就近造了天子寝殿,后来刘珏果然鞠躬尽瘁。” “你说,刘珏是感谢文公的信任与礼遇才这么尽心,还是被‘让开元殿’一事架上了火架不得不尽心呢?”梁公状似感叹道。 开元殿果然金碧辉煌,一案一柜都华美异常,朱红色的抱柱上绕着四爪黑龙,思及刚刚怀里的公孙弼离,谢涵仿佛明白了梁公的意思,却又不可思议,只俱实道:“涵以为,刘大人不尽心就只有身死族灭的结果,彼时梁国除了他,还有诸位大人,互为对立,他一个不尽心,就会被攻诘得体无完肤,因此不得不尽心。” “大善。”梁公抚掌道,转而风马牛不相及道:“对了,涵儿你三妹成了五弟的事,知不知晓?” 谢涵点头,“这事沈兄今早才与我讲过。” “寡人就知道沈卿是个藏不住话的。”梁公曼似顽笑,“对了,寡人着实好奇,这世上真有如此雌雄莫辨的男儿?涵儿与公子泾朝夕相处,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过破绽?” “五弟之前是女儿身,齐公室课程,男女不同,涵与姐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谢涵认真道。 “也是。”梁公理解地点点头,“不过听闻你这五弟和你关系极好,当初不惜伤身为你泣血请命,现在他朝野之内一片赞誉,也是好事。你回国后,姑父就不用担心涵儿没人照应、受了欺负。” “这姑父大可放心。”谢涵微微一笑,“如果侄儿没人照应就要受欺负这么没用的话,那侄儿可无面目活在这世上了。” “哈哈哈──好!”梁公来到开元殿正厅上首坐下,“寡人就喜欢你们年轻人这种朝气蓬勃的样子。” 接着,他便召人来煮米酒羊奶,“这是咱们会阳土特产,涵儿怕是没吃过,补物,来,姑父给你补补。”便不再提其它朝野之事。 酒能去膻,奶香幽幽飘起,冬日里闻着又暖又甜。 梁公亲自动手给他斟了一盏,末了叫来王绾,“朝阳素来喜爱喝这个,热一盅送去大公主府上。” 谢涵眉梢一动,低头继续喝奶。梁公到底日理万机,陪他喝完这一盅奶后,就去处理公务了,临走前倒是没忘邀请,“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到时宫宴涵儿记得来陪陪寡人。” 之后,谢涵便在开元殿歇了下来。第二天,迎来了一个“熟人”。 “表弟来会阳,却不晓得来见姐姐,真叫姐姐伤心哩。”姬朝阳媚眼斜飞,伸手就上来掐了谢涵侧脸一把,评价道:“瘦了。”她蹙眉,“怎么这么不小心,大雪封道还走在雪山上。” “找一个人。”谢涵叹一口气,“芳踪难寻。” “什么人?”姬朝阳伸臂搂住谢涵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是脸比姐姐好看?还是──身体比姐姐好看?” “姐姐觉得这世上还有哪个脸比姐姐好看?”谢涵一揽姬朝阳的腰肢,带人跌倒榻上,低下头,鼻尖抵着对方鼻尖,气息交缠,“还有哪个身体比姐姐好看?” 姬朝阳吐息微乱,“那、那你去寻谁?” “宓蝉。”谢涵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姬朝阳眼神霎时清明。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谢涵心中一凛,始知自己半昏半醒时听到的并不是幻觉。 “天下四大美人哩。”姬朝阳嘴一撅,带了些少女的娇蛮,伸出葱白的两根手指在谢涵腰上一掐,“那我果然是比不上的。” 谢涵“哎哟”一叫,“她要杀我,在我眼里就是蛇蝎,哪比得上姐姐一根手指头。” 姬朝阳长长“哦──”了一声,掐着他腰肉的手越发用力了,“那她不杀你,就比我好看了?” 谢涵痛得拧起长眉,仔细思考了一下,“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各有千秋罢。姐姐是人间富贵花,宓蝉是两岸梨花白,别人怎么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更爱姐姐这样的。” “贫──”姬朝阳嘴上这样说,脸上到底是笑了,伸指描摹他的嘴唇,“颜色淡了……” “朝阳──”谢涵忽然低头,把脑袋埋进她脖窝,“我有点想你了。” 姬朝阳身体微微一僵,“没大没小,竟然直呼我的名字。” “怎么不能?咱们又不是亲表姐弟。”谢涵闷闷道:“我就要叫。” 姬朝阳撑不住他这样幼稚,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好好好,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朝阳,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像之前一样喜欢我吗?”谢涵微微翘起脑袋,睁大眼睛盯着身下的人。 那眼神像极了姬朝阳之前养的一条狗,又委屈又倔强,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伸指捏起他的下巴,“你不知道么?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的权势,只是你的美色。” 谢涵瞳孔微微放大,随后慢吞吞道:“不能是我这个人吗?难道我脸划花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那倒不会。”姬朝阳手抚上他脖颈,“你的美色可不只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目光不期然顺着脖颈瞥到什么,她忽的一顿。 那里隐约可见一片纵横交错的伤疤。 谢涵定定地望着她。 姬朝阳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心疼,收回手,给人系好扣子,叹一口气,拍拍身上少年的颊,“看来好看的身体没了,你可要加倍保护你的脸。” 谢涵翻身,小臂枕着脑袋,和她并排躺平,“朝阳,你和我大姐姐很像。” “公主妤?” “嗯。”谢涵点头,“我和大姐姐关系最好,但以后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所以就拿我当替身?”姬朝阳挑眉。 “不是。”谢涵摇头,“也许有爱屋及乌的成分,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大姐姐,这是对阿姊的不敬,也是对你的侮辱。”忽的,他双眼弯出一个促狭的弧度,“也许,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坏女人罢。” 姬朝阳哼了一声。 谢涵不以为意,继续说着。 一开始尚好些,随后—— 姬朝阳从没见过这样啰啰嗦嗦的谢涵,她记忆里的人,总是温文尔雅的,智珠在握的,矜持骄傲的。现在却…… 她本是最厌烦这种懦弱又叽歪的男人,今日不知怎么的,也竟听他讲了下来,及至天黑,才从出宫回府。 送走这尊大神,谢涵心里猛松一口气──这女人说翻脸就翻脸,说杀你就杀你。他在会阳,简直是一只绵羊进了八爪大蜘蛛的地盘,幸好这女人感性,算是暂时被稳住了。 只他才送走姬朝阳,另一位“不速之客”又来了──姬倾城。 她穿着精致的绣花棉衣,脸上带着愁容,可怜又好看,“表哥,君、君父母亲想把我许配给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君父收回成命?让母亲放弃打算?” 谢涵、谢涵无语地看着对方,但等对方抬起头来后,脸上表情就化作了痛心却勉强的微笑。 姬倾城越加愧疚,“对不起表哥,我实在没办法了,没人能帮我。母亲也想让我嫁你,哥哥说你是良配……我……” “我明白。”谢涵理解地拍拍她的手,“感情本来就是无法勉强的。” “表哥你真好。”姬倾城感激地看他,两辈子她都从来没见过这么包容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她表哥。 谢涵淡定收下一张好人卡,给她分析道:“姑母的决定是违逆不了姑父的。所以你想拒婚就必须让姑父收回成命,但你知道姑父为什么想把你嫁给我吗?” “为了梁齐关系?”姬倾城小心翼翼道。 “笑话。”谢涵好笑,“为了梁齐关系,那梁公可以把你嫁给任何一个齐国公子,却独独不能嫁给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头好痛,纯洁如斯,也要被锁,哭。 章节目录 第154章 第154章 姬倾城抿了下唇, “是因为你是废太子吗?” 谢涵点头,“对,所以把大梁最尊贵的嫡公主嫁给我, 就是摆明了和亲自废我的君父打擂台, 日后继位的兄弟也会对梁公今日所行膈应。而你,也起不到任何联姻的作用,形同废人。” 姬倾城认识的谢涵总是柔弱又温柔、善解人意, 她头一次听对方分析政局, 冷静又淡漠, 不禁心里怪异, 只她有更重要的事,“那、那君父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你?” “大概是……”谢涵摩挲着手中暖炉,“梁公没打算再让我回扶突了罢。” 因谢涵养病, 室内药味浓,四周窗户都开着, 一阵冷风灌入, 姬倾城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颤了一下问:“怎么可能呢?” 谢涵一哂, “梁公没有理由要在这种时候和齐国作对,那么他就不可能让我把你娶回扶突……” 姬倾城“啊”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 “那有没有可能是君父觉得表哥你极好,尽管你被废,依然想支持你做太子, 所以把我嫁你, 以梁国为你后盾?” 谢涵古怪看她一眼,大概是想起年初时和另一个姬倾城“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交流了罢, 此时难免噎了一下,遂掰碎了讲给对方听,“可这对梁国有什么好处呢?让我依靠梁国上位,然后以后逃脱不了梁国掌控?这不合理,君父福寿安康,变数多了去了,倾城你这个嫡公主却只有一个,梁公不会这么浪费你的。” 这说的她就像个货物一样,姬倾城抿了下唇。 谢涵懒得顾及对方的小情绪,继续道:“我也想过,是不是梁公想扶持我和几个兄弟继续内斗,搅混我国,让我国分身乏术。可还是那句话,不必是你,倾城,如果只是为了表明梁国态度的话,璨星公主、云流公主都可以。” “那只能有不得不是你的理由。你身份贵重,除了做大国夫人外,只可能是用来收买人心。”梁公已经说的很明显了,谢涵低头,“姑父大概怕我回国艰苦,想留我在会阳罢。” 姬倾城这才明白,吃惊道:“君、君父想收服你做臣子?” 谢涵一摊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它可能。” 姬倾城显然被说服了,“那、那现在我要怎么办?” 谢涵直视对方,望进那双好看的剪水秋瞳眼底,“倾城,你有没有意中人?” 意中人? 姬倾城脑海中浮现出自她来异世后遇见的形形/色色之人,走马观花,最后却是一片空白,她摇摇头,“没有。” 谢涵自然知道现在对方心里是没有意中人的,他遂道:“倾城,你年纪也不小了……” 姬倾城委屈道:“我才十四。” “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谢涵叹一口气,“到时不是嫁给我,也是其他人,或许楚太子,或许燕公子,或许雍公子。” 姬倾城脸上露出迷惘之/色,她总以为自己还好小,在现代不过初中生,这里却要谈婚论嫁了……可那些对象,她一个也不认识,这里甚至连相亲都不会有,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利益所需、政治联姻。 不,她不要! 茫然之际,忽然一道清冽声音响在脑海,“倾城,你想不想自己掌控自己的婚事?” “怎么掌控?”她下意识道,没什么焦距的双眼微微上抬,正对一双专注的星眸。 “逃不过梁公的安排,为什么不左右姑父的安排?反正都是要嫁,为什么不自己挑选一个中意的呢?”谢涵认真道:“既然梁公想收买人心,不如你建议梁公颁招贤令,比试第一者,娶梁国嫡公主。至于这比试第一,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你完全可以选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 姬倾城眼睛一亮,既为谢涵的设想,也为……这熟悉的套路──对了,这才对嘛。 不过──她蹙眉,到底还保留了一分理智,“君父会同意吗?” 谢涵安抚地拍拍她肩膀,“我会帮你的。你只要自信地向梁公提出这个建议就好。” “好。”姬倾城坚定地点点头。 等人走后,系统终于吱了一声,【宿主,这是原着里没有的情节,你擅加情节了。】 “有何不可?”谢涵玩味一笑,“难道要我现在娶女主?” 【emmmmm】系统迟疑,【可要是女主落到其他人手中呢?】 “放心罢。这招贤令前前后后,至少得一年时间,那个时候梁公早死了,你的女主也早被捉走了。” 【……】既然如此系统很快妥协,【那好的罢。】 第二日,岁末除夕。 宫内早早张灯结彩起来,谢涵还替梁夫人殿内写了张“福”字,喜庆的日子,宫内宫人也被特许可以换上些鲜艳色彩的衣服。 一个穿桃红色褂子的小宫婢匆忙过来,“公子,该入席了,夫人命我来喊公子。” 谢涵扶了扶腰带,点头,“这就来。” 梁宫年宴如期而至。 不过年宴,到底比不得年初梁公四十大寿,因此设宴场地并不在最豪华宽阔的辟疆大殿,而在前后殿交接处的一个大花园。宽大的垂拱门正对着台阶上的正席,两侧是给众臣贵妇的坐席,冬日天冷,周围早早烧起了炭火,花园内寒梅林立、别有风骨。早来的几位,正三三两两地赏梅谈论。 究竟是国之重臣,即便不是,也多是重臣之后、家族嫡系,这梅没谈几句,话基本都拐去了政事: “也不知道薛家主和韩家主攻杞一行顺不顺利?” “嗨呀,想想就不可能啦,薛家主和韩家主在一块儿怎么顺利得起来。别天天吵翻天拆了攻杞大军就谢天谢地罢。也不知道君上怎么想的。” “休要妄言。君上高瞻远瞩,选择薛、韩两位家主必有其深意,如尔等怎会想像得到。” 几个小辈在讨论,被家中长辈听到,那长辈立刻吹胡子瞪眼,几个小辈对视一眼,连忙作揖卖乖。 只是这厢停了,那厢又起,正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抄手游廊上聚着几个青少年,他们看起来和之前一嘬一般大小,只是气度更斐然,姿态更闲适,靠柱的靠柱,倚廊的倚廊,手捻梅花的手捻梅花,一副宫中常客的样子。 其中一个摸着沿廊上的刻字,廊上书写着梁国崛起的日子,他摸的地方正是名臣刘珏辅佐梁惠公的历史。 “怎么,刘少主想到家中先祖了?” 刘央一笑,“不,我在想君上派薛家主和韩家主一同攻杞,是不是最好地避免了军中结党。” 薛雪哈哈笑道:“其实家父和韩家主只是性格不合,无伤大雅。”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好奇接近年关公子涵来梁做什么?” “不然呢,在齐国吃冷饭么?” “其实不一定是他来梁,搞不好是被……”一人指指藏蓝色天空,小声道:“行事强势、不择手段,难保齐公子不是被抢过来的,说不得齐公子愤而逃跑,最后被雪埋了……” 见周围人都无语地看着他,他“噫──”了一声寻找同盟,“你说是不是,叶少主?” 叶离耸耸肩,“其实比起齐公子,我更好奇他的照夜玉狮子,听说就是它带齐公子卫士去找人的。” 都知道他是个马痴,刘央取笑道:“看完紫金赤兔被宋侯打了一顿还没打怕,又要去看人家照夜白了?” “没关系的,齐公子必不会这样小气。”叶离跃跃欲试。 “他小气又能奈何?还当是年初的大国储君吗?现在只是一个落魄公子,人又在会阳,违逆不了你的。”韩氏少主韩当阴阴/道。 刘央抬眉看他一眼,又低头,忽然道:“噤声,夫人来了。” 朝中似有大事,卫瑶、沈澜之、刘戟等还在和梁公在书房讨论。谢蔷就是场中最位高身尊者。她携宫婢侍从以及宫内所有未出嫁的公主一同进门,场内声乐弦歌即刻变得隆重与欢迎。 院内人等齐齐看了过来,但目光停留最多的人,却既不是最尊贵的梁夫人谢蔷,亦不是最美丽的七公主姬倾城,更不是四公主姬璨星、五公主姬云流,而是── 落后梁夫人半步,与姬倾城一左一右走在梁夫人身后的一个白衣男子,他身上衣饰发带都是白色绣金纹,这是齐人的爱好,两侧组佩缀五对玉璜,这是诸侯公子的规制。 就算没见过谢涵的人也认出来这是他们刚刚的话题中心之一。随后齐齐前来拜见,“臣见过夫人。” “见过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 姬朝阳亲昵地过来,不着痕迹地蹭了谢涵一下,挽上梁夫人胳膊,“母亲可算被女儿盼来了。” “盼我做甚?难不成谁欺负你了要母亲给你做主?”梁夫人嗔笑着一点她额头。 姬朝阳一双多情的睡凤眸转向不远处的姬高,停留片刻,又滴溜溜地转了回来,“那倒没有,就是大弟一心未君父分忧,看杞国久攻不下,想主动请缨呐,怕君父不同意,还想托女儿问问母亲──” 她声音婉转慵懒,直把这一句话念的一咏三叹、跌宕起伏的,叫场内人等都听得清清楚楚。 姬高脸色一变,忙上前对梁夫人一礼,“夫人莫要听大姐开玩笑。高只是……” 他话没说完,梁夫人已经淡笑着摆摆手,“我一介深宫妇人,哪懂这些,母亲怕是帮不上高儿的,倒是等会儿可以替高儿探探君上口风,想来君上也会高兴于你的孝心和上进的。” 她是长辈,可以打断姬高的话,可姬高却万万不能打断她的话,等她说完,已把姬高要说的都堵了上去。 姬高脸色越发难看,姬朝阳一手挽着梁夫人,一手偷偷挑逗谢涵,还不忘冲他挑衅一笑,附和道:“是啦是啦,君父之前一直担心大弟没有办好水道一案而一蹶不振,现在听到大弟要为国分忧怕是要高兴坏了。” 姬高、姬高胸中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还是他身后一人上前一礼,“之前竟没看到齐公子,齐公子安。” 章节目录 第155章 第155章 闻声, 姬高收敛了怒意,笑道:“是了,刚刚竟忘了与旧友打招呼, 一别近年, 齐殿、哦不,齐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啊。” “比不得大公子。哪怕督水道工程半年,日日风吹霜打、日晒雨淋的, 大公子依然皮肤白皙细腻。”谢涵笑眯眯的, “甚好甚好。” 这回可真是戳中心窝子了, 谁都知道姬高是因懈怠工程, 被梁君罚了的。 他怒目:“你──” “齐公子可是说笑了。大公子脸色苍白是因为日前偶感风寒。”廊后绕出来个锦衣人影,“再说了,好男儿哪惜外貌?齐公子相貌精致动人,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般。” 谢涵已扶着梁夫人坐上上首,又送姬倾城落座后, 才回到自己位置, 因是外客, 位置还颇靠前, 甚至在各大氏族之前,因此那锦衣男子就坐在他下首的韩氏位席。 “敢问?”谢涵看向韩氏男子。 “齐公子但说无妨。”韩氏男子朗笑道。 “敢问阁下姓名。”谢涵谦虚道:“我记性一向不好,想必阁下乃大族韩氏子弟, 不知是哪位?” “噗──”场中忽传来一阵破气笑声,谢涵看去,是个娃娃脸小虎牙的少年, 少年大喊道:“齐公子, 他是韩氏少家主韩当。” “原来是韩少主。多谢叶少主。”谢涵从善如流,转回头来, 对韩当点头致敬,“韩少主夜安。” 继姬高之后,韩当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了,倒是姬高已然喜闻乐见:一个是一直支持姬元的韩氏,一个是梁夫人娘家人。他一嗤,“狗咬狗去罢。”并且给了叶离一个赞赏的眼神。 只叶离、叶离现在心里全是照夜白:嗯──如何讨好齐公子是个大问题。 韩当捏起一只酒盏朝谢涵走来,“互通姓名就是相识了,我敬齐公子一杯。” 谢涵亦举起杯子,“敬韩少主。” “对了,齐公子远道来梁,不知所为何事?”韩当问道。 园内人等齐齐竖起了耳朵。 谢涵咽下酒后,喉咙有些不舒服,咳了一声,才叹道:“这实是一场意外,并非涵自愿想来。” 众人:“!”他们心头一口气吊了起来,果然是被他们君上强取豪夺来的吗? “候月阁金箭刺客宓蝉曾刺杀我两次均未成功。”谢涵款款继续道:“第二次,我失足跌进冰湖,昏迷七日,终于醒来,躺得久了想下地走走,不想宓蝉见我没死又要杀我,只是我府中武士众多,她差点被擒,捉了我做人质,乘上马车驶离扶突、齐国。随后带上我一路往西,将我扔进了九指山。” 众人那口气又掉下去了,原来不是他们君上的手段啊,可是、那么,为什么齐公子现在住在梁宫开元殿呢? 韩当皱眉,“她是刺客,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 “这我就不知了。”谢涵摊手,“大概是我长的俊,宓蝉姑娘不舍得对着我这张脸下手罢。” 韩当:“……”他刺儿道:“一直听闻齐公子貌若好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到底阴柔了些,公子以后当多练些武艺去除柔气。” 他刚说完,谢涵还未答,对面就传来道娇软的女儿家声音,“什么貌若好女,俊美哪份性别?” 谢涵抬眉,对面粉衣绣蝶的姑娘脸一红就低下头去了。 倒是又有一人接过话茬,姬倾城不高兴道:“长得好看的吃你家大米啦?你自己长得不好看,还不许人家好看了?” 韩当原本还不怎么,一听这话后,脸色就是一白,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公主──你为了他竟然如此羞辱我。” “哪、哪有羞辱你。”见人脸露凶意,姬倾城底气一下子不足了,小声道:“我就是实话实说嘛。” 韩当脸色更差了一分。 “好了,倾城。”上首梁夫人出声道:“韩少主英气逼人、少年英雄,还不敬韩少主一杯。” “是。”姬倾城也意识到自己简简单单的话怕是说得不对了,可她说的是事实嘛,又不是很凶,她撅嘴倒了一杯酒来到韩当面前,隔着几张桌子也能感到她的勉强,“倾城失言,韩少主别当真。” 韩当、韩当颇显粗犷的脸微微发红,“公主率真可爱,当怎会怪罪。” 他一杯酒饮下,外面忽然响起盛大的音乐──梁公来了。 他龙行虎步,身后跟着国内政要名臣,诸臣纷纷落座,他径直走向上首,一落座,四盼后,询问梁夫人道:“涵儿呢?” 梁夫人抿嘴一笑,“不就在左边第三座。” 梁公仿佛这才看到人,笑吟吟望向下首谢涵,旋即皱眉,“你大病初愈,怎好喝酒,来人,给齐公子换上羊奶。”顿了一下,又道:“黄酒羊奶,免得你馋酒。” 梁夫人不禁道:“臣妾考虑不周,不想臣妾这亲姑母还是君上来得细心。” 梁公哈哈道:“整个宴会都要你打理,你哪里忙的过来。” 宫人换上黄酒羊奶后,谢涵举杯对梁公道:“多谢姑父,涵敬姑父一杯。” 梁公笑着举杯,正要饮下,门外忽然传来骚动,他放下杯子,王绾忙朝外喊道:“何事喧哗?”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守着的卫士,“禀报君上,有八百里加急信使。” 园内众人神情一凛,梁公起身,“速速宣进来。” 那信使风尘仆仆,进来后连忙跪下,禀报君上,“齐国大将军须贾率八万大军,压我国东境大杼。” 梁夫人的脸色顷刻变了。 谢涵心头一跳,果然,短暂的寂静后,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向他聚焦而来。 梁公神情莫测,半晌后,重新坐下来,挥手道:“下去休息罢。” 这一句话像一个按钮,使死寂的梅园重新恢复活动,其中一大臣道:“白天才收到楚国出兵抵达我国通天邑的消息,晚间又有齐国压兵大杼城,这莫不是十月楚使使齐的结果?” 梁公作沉思状,并未回答。 冷不丁,传来道声响,“这个问题,王大人不妨问问齐公子,我们在场众人怕没有人比齐公子更清楚的了。” 章节目录 第156章 第156章 姬高正色看向谢涵, “不知齐公子可否为我等解惑?” “那可真是抱歉了。”谢涵捏起酒杯嗅一口奶味,“十月后,我不巧进了我国刑狱署地牢, 直到十一月才出来, 出来后已是楚使离开时节。涵还以为此事人尽皆知,没想到公子高竟不知晓?” “楚使乃齐公子嫡亲表兄,听说齐公子能出牢也是令表兄倾力相助, 莫非这么重要的事, 太子子般还会瞒着你?”无论谢涵知不知道, 姬高都要他“知道”, 他不相信这样君父还要重用眼前这个齐国公室子弟。 “表兄说笑,公子高也是涵的表兄哪──莫非公子高会告诉涵梁军部署?”谢涵自问自答,“这当然不可能, 可涵要是遇到了麻烦,相信公子高绝不会袖手旁观。这就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他狠狠恶心了一把姬高, 继续道:“情分与立场, 友谊与国别, 高表哥认得清, 难道子般表哥分不清么?” 姬高还要再言,他身后人拉住了他袖口,“公子涵这样说, 公子你再问就是不顾情分、咄咄逼人了。” “我和他哪来的鬼情分。”姬高啐一口,气苦仰头喝一杯酒。 但显然看谢涵不顺眼的并非他一个人。 倒下了一个姬高,还有千千万万个姬高? 不不不, 是谢涵一旦涉足梁国政坛, 瞧君上这样子,必会成为政坛新宠。蛋糕就这么大, 谁都不想多一个人分羹。 “齐公子好厚的脸皮。”对侧席传来一声嬉笑,只见那人脸色红润、头发半白,眉心一颗黑痣,痣上长着长毛,似老顽童之像。 瞧这副形容,应是梁国有名的混不吝──司寇府府主汪扬。他手里抓着鸡腿,吃得满嘴油腻,嘴里塞满东西竟也不妨碍他一个劲儿地说话,“齐公子被雪活埋,是咱们梁国救的;齐公子看病吃药,是咱们梁国请的;齐公子住的是咱们梁国开元殿,吃的是咱们梁国糯稻米。怎么能让你们国家攻打我们国家,这不是以怨报德吗?” 他话音才落,一道清朗的声音就响起,“众所周知,齐公子惨遭陷害,暂不能涉足政事,汪大人这话不准确呀。”沈澜之笑眯眯道。 谢涵没想到这种时候,对方竟会帮他说话,抬眼看去,对方对他眨了眨一只右眼。 “噢,原来如此──”汪扬眯了眯眼,奇怪道:“可齐公子竟然不觉得愧疚吗?怎么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这里呢?” 这种撕破脸皮的话,也只有这半点不讲究的汪扬说的出口,众人一边嫌弃对方草根出身、没脸没皮,一边又睁大了眼看好戏。 谢涵沉吟片刻,“这是个好问题。不过,我觉得姑父一定是理解涵儿的。汪大人不如问问姑父。” 汪扬嘴上牵起抹得意的笑──他最了解君上,从不会帮一个无用之人,更不会给一个需要他人解围的人说话。 果然,上首人只淡淡道:“怎么说?” “昔姑父落难,蒙舅父知遇之恩、提携之恩,官拜楚国大夫,后来姑父大败楚国,内心可觉丝毫羞愧可耻?”谢涵疑问看向上首人,园内霎时落针可闻──梁公流落在楚的三年,梁国素来无人敢提,连梁夫人都脸色发白。 坐在最上首的人扶着一侧把手,猛然低头俯瞰下首之人,目光锐利逼人,像鹰隼一样凶厉又专注。 谢涵坦然回视,一声轻笑打破凝滞,“答案无须姑父多言,侄儿都知道那当然是不会的,姑父不会羞愧可耻。舅父帮助姑父,是因为您是他的好朋友,舅父举荐提携姑父,也是因为您是他的好朋友,舅父为姑父拒绝梁室先君,更是因为您是他的好朋友,谁都知道姑父与舅父当时是对挚友。” 他话锋一转,“至于后来梁楚之战,时移世易,姑父并非以舅父好友的身份攻打楚国,而是以梁国国君的身份。这两者差别姑父分的清,涵自然也学习到了。我谢涵何德何能,齐国一废太子尔,今不过以子侄身份前来,何愧之有?” 直到他说完两息后,园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上面的人还没发话,他们怎么敢有声音? 心里都把谢涵骂了一百遍,好好的大过年,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提这种禁忌话题,不是老虎脸上摸须么?到时候你是好走了一干二净,他们可要承担君上高压啊。内心却亦有一丝窃喜──这般,君上总不会还要留人了罢。 好一会儿,上首蓦地爆发出一串长笑,“好──好──好──好一个何愧之有,看来寡人要敬你一杯。” 谢涵起身,遥遥一礼,“涵敬姑父。” 这事情合该告一段落了,园内求生欲强烈的众臣不约而同地扯开话题,似是而非地说着应对齐楚大军之策。 至于为什么似是而非,盖因宴会人多口杂,哪有在这儿商讨军机大事的,不过随便说说罢了。谢涵则专心致志地低头喝奶,仿佛爱极了那味道。 忽然一人皱眉,“不如先遣使去齐,我国曾与齐国缔结友好盟约,齐怎能无故背信弃义?” 众人、众人的目光似有还无地又落在了谢涵身上。 “什么是背信弃义?”谢涵哼笑一声,放下酒盏,“这位不知名的大人,莫不是没看过盟约内容,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罢,昔梁国主持诸侯会盟缔结盟约何等盛世,市面盟约拓本何其多,这位大人也没看过?不得不说,委实孤陋寡闻,难堪职司,还是说心中对梁国毫不忠心,对它的盛事也毫不关心?” 对面沈澜之眉心一动。 “胡言乱语。”那人气得站起来,“我对梁国之心日月可鉴,倒是你半点没把我国放心上罢。” “我本齐人,何来对梁国忠心之说。”谢涵也起身对峙,好笑道:“什么是背信弃义?当初盟约上说的清清楚楚,尊王攘夷,各国互爱,尊梁霸主,现在梁国同室操戈,无故攻打杞国,我等阻止不是理固宜然?” 这话梁臣都听不下去,“什么无故,杞国私藏随太子……” “所以就可以攻打杞国了是么?”谢涵打断道:“随太子奸/杀皓月公主罪无可恕,因此国破家亡,已经付出代价,敢问贵国还有什么理由圈押随国侯室?更何况杞公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并没有藏过随太子,梁国全然听不进解释,我国只是想让二国心平气和谈一谈罢了,有何不妥?” “这时候,齐公子又不是侄子身份,是齐国公子身份了?”汪扬冷不丁道。 “呵──”谢涵冷笑,“这和身份无关,只要是个眼睛雪亮、心存公义的人,就知道齐国师出有名,没有半点儿背信弃义,我就算单纯地以姑父侄子身份说,也心中一片青天,帮理不帮亲。” 那可真是辛苦您啦。 梁国众臣心里不约而同道。 帮理不帮亲,瞧瞧这话说的也是绝了。但甭管他们心里怎么想,一时半会儿是没人敢再出口呛声了──齐公子着实巧舌如簧,他们心里都有了这个认知,这几个会合下来,谁讨到好了? 不过,齐公子这样“身在梁营心在齐”,当不会留在梁国罢,君上也不敢用这样一个人罢。 然而事实是── “来人,拿寡人的四实弓来──”梁公饮下一杯酒,对之前园内种种似乎全无感觉,而是进行年宴的下一个步骤了──射箭辞旧。 上好的白鹿皮靶立在园中央,梁公在上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刺破空气,摩擦出火光,正种红心。 “好!” “君上威武!”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 下面谢涵支额看着场中盛景,身旁忽然传来声音,“你喝醉了。” 谢涵侧头,淡淡道:“并未。” 瞧人脸颊两片红晕,双眼迷离似雾,沈澜之喉头吞咽一下,却是扶额,“果然是醉了。”才会说出刚刚那样得罪人的话来,“你现在可还身在会阳啊。”他摇摇头,“还好我让人煮了醒酒汤。” 他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汤,谢涵皱眉,“没醉。” “好,你没醉──这是甜汤噢──”沈澜之哄道。 谢涵:“……” 场内又是一阵喝彩,梁公射出第一箭后,姬元又射出第二箭,亦是正中靶心,却没用梁公的四实弓,而另一把看起来轻巧许多的弓,应是他自己的佩弓。 至于这第三箭也是最后一箭,众人心思各异,眼神不停在场内游走,思忖着会花落何家? 是备受宠幸的大将军卫瑶?还是从诸公子中挑选? 姬高满怀踌躇、跃跃欲试。 梁公笑吟吟看向下首,“涵儿是第一次参加我国年宴罢,这第三箭就交给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57章 第157章 场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众人很想抬头问一问坐在上头那身着日月冕服、嘴角噙笑的男人──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君上您是不是说错了。 但他们不敢。 最后他们在周围人眼底同样的震惊和上首人脸上不变的笑容里知道──一切都没有弄错。 寂静里,沈澜之推了同样茫然的谢涵一把,小声道:“还不快上去, 别白喝了我醒酒汤啊。” 谢涵哑然, 张了张嘴,又闭上,一理衣襟, 朗笑着打破园内的凝滞, “那涵就恭敬不如从命, 多谢姑父信重。” 这句话如同一个机关启动了园内所有人的下一步动作──众人皱眉的皱眉, 嫉妒的嫉妒,其中姬高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 可任凭他的目光要把走在阶上的人背影烧穿了,那人依旧一步一步、步步稳当踏上台阶。 梁公笑道:“涵儿没有带弓, 就用寡人的四实弓罢。” “多谢姑父。”谢涵一揖,接过长弓。 然后他弯弓、弯弓、弯弓──他险些没绷住脸色, 这弓看来朴素、不显山不露水, 哪成想拉起来竟然沉得似有千钧重。 这起码是把四石弓, 谢涵不料梁公臂力竟然如此惊人。 他寻常只用一石弓, 现在身体未愈用把七斗弓就顶天了,现在、现在他在要断气前,很实诚地放下弓箭, 佩服道:“姑父力大无穷,侄儿真是拍马也及不上,岂敢用此四实弓?” 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箭在弦上、突然收弓, 众人岂有不嘲笑的理? 几乎要被记恨冲昏头脑的姬高脱口道:“既然齐公子不行,不如交给儿臣罢。” 梁公看也没看他, 只凝着谢涵,嘴角依旧是那雍容的笑意,“是寡人之失,忘记涵儿还在病中了,来人,换把弓来。” 这绝对是在报复他说了对方流落楚国的日子。 真小气。 谢涵心里哼哼一声,接过另一把长弓,那弓长度、重量都恰好趁他手,他微张双腿、瞄准鹿靶,手蓦地一撒,箭矢霎时如流星划过苍穹一般撕裂空气射出。 场中发出一阵惊叹伴着抽气声。 靶子上原本有两支箭插在红心,一支是梁公射的,一支是姬元射的,只见谢涵那支箭不只正中红心,还不偏不倚射入其中一支箭尾部,冲势把那支箭从靶子背后顶了出去,于是,靶上依然是两支箭。 至于那被顶出去的一支── 是梁公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臣一时静默了。 “嘿──”叶离小声道:“这一定是故意的。”旋即又道:“齐公子虽然力道不够,但这准头、这对力量的把握,可真是收放自如,刚好能顶出一支箭矢,我们之中恐怕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罢。” 薛雪一脸愁苦地看他一眼。 刘央几乎想翻白眼,“比起赞叹,我建议你还是保佑明天没有紧急廷议,不然我们都要面对君上。” “啊呀──”叶离反应回来,吐了吐舌头,“夭寿了。” 梁公笑了,不是嘴角淡淡的笑意,也不是那种乾坤尽在掌中傲然之的笑,现在他笑得兴致盎然。 谢涵收弓,“啊呀”一声,“姑父──侄儿是不是把你的箭给顶出去了,真是该死该死。”他挠挠脸,一脸自责。 “你可真是──”梁公摇摇头,弯腰接过长弓,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小孩儿心性。”复站直,朗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寡人最喜爱你们年轻人追赶咱们这群老家伙,如此,国家才能长久兴旺,众卿说,是也不是?” “君上所言甚是。” 之后,园内众人谁也不敢再撩拨打探谢涵了,连韩当都拍胸对叶离说,“看来齐公子之前已经对我手下留情,他简直不要命啊,连君上面子都敢不给。兄弟,想看照夜白,你可得好好努力啊,千万不要强取豪夺、威逼利诱。” 叶离翻个白眼,“可谢谢你提醒啦。” 晚宴因此一片祥和,直至尾声,等谢涵随梁夫人一起离席后,梁夫人方道:“胡闹,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姑母无须担心,虎毒不食子呐,姑父是我亲姑父,血浓于水,我就算幼稚了点,姑父也不会凶我哒。”谢涵一派天真道。 梁夫人、梁夫人险些给这句话噎死,好一会儿咽下,低喝道:“不要装疯卖傻,你究竟怎么想的?” “怕什么呢?”谢涵耸了耸肩,“梁公如果因为这些意气之争杀我,那他就不是这坐拥煌煌大梁的众君之君了。至于恼怒记恨,那和我有什么相干,总不会克扣我吃喝,其余的,我又不指望梁公为我做什么。” 梁夫人蹙眉,“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君上想招揽你。” “看出来啦。”谢涵一摊手,“那又怎样呢?我是定要回齐国的。” “回去干什么呢?看人脸色行事?在家闭门思过?”梁夫人语重心长道:“涵儿,寂寞与冷待,是能消磨意志与梦想的,盛年不重来,你不应该辜负上天赐予你的大好时光与一身才华。” 谢涵垂眸,“可我的家、我的国、我的父母兄弟都在那儿。” “梁国与齐国就算有摩擦 也不会真的敌对的。你并不辜负生你养你的国家。退一万步,如果真的有对立,说句不中听的,齐国不会是梁国的对手,你在梁国还能劝君上住手。” 梁夫人爱怜地摸了摸他脑袋,“至于弟妹、沁儿,我会去信说明,让阿弟好好照顾的,这点面子我谢蔷还是有的。家──涵儿,你已经长大了,应该要有新的家了,会有一个女人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为你管理后院,为你点灯等候。” 谢涵嘴角一勾,翘起道讥诮的弧度,只他低着头,梁夫人并没有看见。待他抬头时,脸上表情已调整到恰到好处的迷惘与怅然,他苦笑道:“可是姑母,我把齐国当做我的责任我的梦想,整整十二年了。” 梁夫人很懂的说话的分寸,闻言,拍拍他肩膀,“涵儿,去也终须去。罢了──姑母只能说到这儿,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罢。” “好。” 谢涵躺在床上,看着白白的纱幔,思忖着梁夫人的话。对方想他留下来,这并不奇怪,他留下来,就注定是站她、或者说站在姬元这边,她怎么会不希望留下他?可是── 他又少了一个可以帮他离开这座城池的人了啊。 第二日,清晨。 戊戌年的第一天,除了宫婢侍从,谢涵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梁公。 穿戴净面后,他正打算去给梁夫人拜年,就有内侍跑过来请他,“君上请公子前去说说话。” 谢涵……行罢。 他随人穿花过庭,新一年的梁宫并无如何不同,一如既往的富丽大气、雄伟高奇,新春的朝阳穿出云层,为它镀上几分柔和朦胧的光晕。 一刻钟后,他来到目的地,一座坐北朝南、三门皆开的华贵大殿。白玉为阙、红木作梁、飞檐高啄,与初升朝阳相映,金碧辉煌。门口有铁甲武士持戟把守,十几个宫人跪在门口静候君命。大殿上头一块沉香木匾额,上面的鎏金大字熠熠生辉──日晟殿。 日晟日晟──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寓意朝阳之光明灿烂,梁宫日晟殿,非遇大事不启,非国之肱骨不入。 谢涵抬头看着匾额,片刻的怔愣。 王绾已经笑着下来接应,“公子可算来了,君上正在里面等着呢。”他笑眯眯的,一团和气,“上一次君上开日晟殿还是卫将军伐顿之后,公子在君上心中地位真是不同凡响” 谢涵蠕动了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牵起嘴角笑了笑。 等来到门口后,王绾止了脚步,“公子进去,奴婢一个阉人,不敢进日晟殿。” 谢涵推开门,只见殿内一片空旷,这大殿差不多二十丈长,梁公就坐在二十丈远的台阶上。 那台阶极高,一层一层,足有九阶。 “你来啦。”梁公笑道,琅琅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发出回响声,竟无端予人一种压迫感。 谢涵抬头看人,对方依然神采奕奕,凤眼含威,嘴角噙笑,五色缫丝串成的九旒垂下又予人高高在上之感,举手投足间尽显人君风范。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天下的霸主,不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日月乾坤尽在他股掌之间。 他忽然很想问问,为什么这样礼待他,为什么这样看重他,为什么能容忍他一个小小公子一次又一次的挑衅? 梁国人才济济,他就真的觉得他如此不同么,会比所有人都好么?还是说──他在招揽每一个人时,都是这样的礼贤下士、宽宏大量? “怎么竟发起呆来了?”梁公一声轻笑,“第一次看姑父穿得这么俊朗不凡么?” 谢涵:“……”回神。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不知姑父唤侄儿前来,所为何事?” “倾城前两天向寡人说,她想嫁这世上最有才学的人,希望寡人颁布招贤令,替她择贤选婿。”梁公声音里带了一点为人父的烦恼,“涵儿说,寡人该答应么?” “姑父问我?那我就直说了。”谢涵也不藏着掖着,“这本就是我和表妹一起想出来的法子。我当然会劝姑父答应。” “哦?”梁公奇道:“你竟不知,寡人与你姑母都想将倾城许配给你?” “我知。”谢涵大喇喇点头,“可表妹并不想嫁给我,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谢涵从不强迫一个女人。” “那你也不必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梁公一叹,“何不找寡人直说,寡人可从不喜欢点一对怨偶。” 此时,谢涵已踏上八重台阶,只在梁公一阶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表情变化,闻言歪了歪脑袋,“这法子姑父不喜欢么?我和表妹都以为姑父会喜欢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石:根据朝代不同,30-60kg不等,这里采用40kg。并且本文设置,军中常备五斗弓,涵妹用一石弓已经很厉害了,梁公是大力士23333 章节目录 第158章 第158章 “这可得给寡人造成多大的麻烦。”梁公颇为苦恼, “颁布招贤令,各国就会有无数人涌入会阳,无论城防管制都要加强一个度, 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些人的考核问题, 以及考核后的授官……比起这些……” 梁公一双凤眼含笑望向谢涵,“寡人还是觉得直接找涵儿最好,涵儿的才能即便称不上这世上最有才华的人, 至少得是前几罢。” “姑父谬赞, 侄儿愧受。”谢涵一揖, 认真道:“这个问题侄儿和表妹也有想过。如果只要继续霸业, 梁国人才济济,姑父确实不用再如此劳累寻找人才,可如果要这天下的话, 那么这些人手却显然是不够看的。” 他话音未落,周遭空气仿佛受到急剧挤压, 对面人身上陡然倾泻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他甚至感到窒息。 梁公半眯的凤眼瞬间锐利, 在谢涵身上逡巡。 谢涵掌心汗水点点沁出, 心脏更是狂跳。 他知道他在以《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情节赌,赌对方心底最隐秘的野望是坐拥天下,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赌, 赌对方的胸襟,赌对方对他的看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息, 或许是一刻钟, 又或许是一个时辰──一声轻笑打破凝滞。 “谢涵啊谢涵,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梁公向后一靠, 声音里带着五分散漫、五分杀意,“你信不信,寡人就算今天让你死于非命,谢皋、齐国顶天也只会过来讨个看得过去的死因。” “信,怎么不信?”谢涵亦是轻笑,“或许我死了,有人还巴不得。” “这倒是。”梁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齐国出兵我国国境,已是寡人的敌人,既然敌人想你死,看来寡人必须得让你好好地活。” 谢涵背在身后的手一松,心底吐出一口长气,赌赢了。 “涵儿有没有爬过高山?”梁公起身,踱步至窗前,窗外正对着会阳最高的山峰,何华峰。 “齐鲁有泰山。”谢涵望着梁公看山的背影,思忖着对方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寡人小时候第一次爬何华峰的时候是冬天,山脚下很冷,寡人拼命地往上爬,以为离太阳近一点会暖和一点。”梁公伸手挡在眼前,张开五指从手缝里看太阳,亘古的日啊,如此永恒。 “可是等寡人爬上山巅的时候,才发现,上面的风是那么的寒冷刺骨,好像还是在山脚下仰望山巅时,更暖和一点,更快乐一点。” 谢涵摸不准对方心底的想法,只附和道:“高处不胜寒。” “君位、权柄、江山、美人、贤妻、娇妾、孝子、爱女,忠心耿耿的臣子,空前辽阔的土地,寡人拥有了一个男人所能梦想的一切。”梁公望着那座巍峨的何华峰,“你说,为什么却开始觉得索然无味呢?” 谢涵慨叹,“姑父这真是甜蜜的烦恼。” “哈──”梁公失笑,转回身来,“你啊你,可真是什么都会说,叫寡人说什么好?” 谢涵上前,来到梁公身后,“所以姑父开始觊觎天下?” “寡人本就是武王第三十六世孙。”梁公负手而立,神色转淡,“昊室衰微,姬忽不明,臣国称大,寡人身为武王子孙,早该重整先祖河山。” 说的真的比唱的都要好听。 谢涵绕回原话,“所以恳请姑父颁布招贤令,表妹自姑父寿宴一舞倾城后,传出大昊第一美人的名号,正是无数才子英雄趋之若鹜的时候,姑父借表妹之名,定能大大打响这次招贤令的名头。而姑父连唯一的嫡女都能舍得,可见求贤若渴,恰如千金买骨,以后列国人才还不源源而来?” 梁公睇着他,不答反问,“你是凭什么以为寡人志在天下?” “唔──”谢涵凝眉,细数道:“姑父寿宴凭国力排座次就很不对劲了,之后灭随更是奇怪,嘿──姑父可别说因为皓月公主的缘故,侄儿一句话都不信,到现在攻杞……侄儿大胆猜测,那则宝藏流言是真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还无。”梁公模棱两可道。 谢涵也不强求,“最重要的是,姑父如今扩张的脚步,已大大超出了一个诸侯国对安稳的需求,甚至超出一个霸主的追求。而这扩张,还并非盲目的,观梁如今领土,有虎视天下的战略位置。” 梁公笑着听他说完,“那么涵儿有没有心和寡人一起完成这一定江山的千秋功业。” “昊室至今不过将将七百年国祚,姑父重整的河山后莫非会比武王更好?”谢涵一哂,“何来千秋之说?”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达成和男票分手成就,又是一个可爱的单身贵族,以后应该节约点时间能多码字啦(?▽?) 章节目录 第159章 第159章 “是百年还是千秋, 当然都在我们的手掌之下。”梁公傲然道:“武王雄才大略,若我姬彖生在那个时代,绝不敢自比先王, 可幸而我生在七百年后的今天, 那么我就能站在先王的肩膀上看天下,难道还不能看得更长更远?” 谢涵一时内心震动,最终只在内心叹道“难怪这是一个力主更弦改张变法图强的君主”。他遂低头, 恭敬道:“看了天下之后, 自然就要着手做, 侄儿以为做的第一步, 是退兵杞国。” “何解?”梁公挑眉。 “敢问姑父要如何──”谢涵拖长了音,随后一字一顿道:“君临天下呢?” 这几个字似是极度取悦了梁公,他眯眼笑道:“涵儿是诚心打算加入寡人大计了么?” 谢涵不回答他的疑问, 只自问自答道:“观杞国地形,侄儿以为姑父是想夷灭杞国, 打通梁国与昊室的阻隔, 驱车直入上明宫, 逼天子交出王权……” 谢涵一句一句道, 他并非在猜测,而是在陈述,陈述《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情节: “然后您就是昊王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届时您既是至尊又是至强, 想要弹压臣国, 无论是想恢复大昊初期的秩序还是盛世都不难。” 梁公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评价道:“猜对一半。” 才一半?谢涵不信, 继续道:“可如果只是想打通一条去昊王室的路,侄儿以为,灭杞是最下等的计策。” 梁公:“哦?” “杞公胆小如鼠,莫说梁国发函借道,就是要他把道路经过的城池割给你,他也绝不敢有二话。” 谢涵侃侃道:“这对梁国而言,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可灭国之战的话,虽然杞乃小国,却也要消耗一部分实力,而且姑父不觉得今年一年您的步伐太快了么,齐楚联军可不只是为了杞国,更因他们自身感到了威胁。”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为了姑父以后的王业计,这天下自然是小国越多越好。”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果然随着话音落,梁公始终智珠在握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脸上神情几经变幻,最后又恢复常色,“那涵儿觉得,寡人同意杞公的求和,但条件是:一、割出通往昊室的城池;二、和我国一同夹击齐楚。何如?” 可真是不要脸啦。 谢涵眉心一跳,低头,“敢问姑父以什么理由出兵对齐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梁公混不在意。 谢涵:“……” 半个时辰后,年初一,日晟殿,朝议。 许多高官贵族或在走亲访友,或在温柔乡内,都被宫内传出来的紧急朝议给召入日晟殿。 原本内心骂天骂地的众臣一见日晟殿,也不骂了──能进日晟殿,都是无上的荣耀。 一开日晟殿,都是有无比重大的事。 怕不是──薛家主、韩家主伐杞回来了? 不能罢。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啊。 甭管心里多么嘀嘀咕咕,进殿时都是一副衣冠楚楚、言笑晏晏的模样,直到── 看到坐在右侧文臣第一席的人──年轻非常,如松似竹,如星曜曜,齐公子涵。 群臣:“……?” “众卿都到了。新春第一日,寡人亦不想占用众卿过多时间。寡人现在就直接说了──”梁公坐在上首,九旒冕冠、君主冕服,谢涵私以为对方今天穿戴的这么威严整齐,是早就准备好要升朝议事的。现在好啦,全推到他头上,搞得所有梁臣看他的目光都苦大仇深,尤其是在── “经齐公子说服,寡人决意退兵杞国。” 群臣:“……!” 他们齐刷刷朝谢涵看来,不满、愤怒、忌惮、嫉恨、提防、猜疑……各种情绪和恶意如潮水般涌来。 最先开口的却既不是对谢涵欲除之而后快的姬高,也不是最年长位尊的国相刘戟,而是卫瑶。 也是,他本就是梁国三军统帅,军界第一人。他出列一步,仰头看梁公道:“不知齐公子是以什么理由说服君上的?” 梁公对谢涵施一眼色,谢涵亦出列一步,卫瑶微微皱眉,但仍侧身转向他的方向,“齐公子请说。” “那涵想先问卫将军,梁国为什么要攻打杞国?” “人尽皆知,杞国私藏随太子。”不知哪个扬声嘲讽道。 “这是众所周知的理由。”谢涵微微一笑,“可诸位扪心自问,是真正的理由么?” “不然呢?杞国土地不肥沃,位置不险要,兵不强马不壮,打下它的利益说不定还比不上去打它耗费的粮草军需。”韩当大喇喇道。 “韩少主快人快语。”谢涵一笑,“既然如此,诸位不觉得攻打杞国实在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么?尤其齐楚联袂而来,燕国也在路上,梁国确实是强中至强,可以一对三,即使胜了,怕也消耗太过,届时雍国趁虚而入,又怎么办?” “三根绳子,三个方向过来,绝不可能拧成一股麻绳。”刘戟道:“我国可以逐个击破。” 谢涵微笑,“这是梁相您的猜测。” “你……”刘戟身后人怒其不敬。 “齐公子说的确实有理,一旦我国绷不住,极有可能经此一役,由盛转衰。”汪扬忽然道:“我不知道是什么给诸位大人那么大的信心,但我只想说我国确实天下第一,却经不起第二第三第四甚至第五的联合攻击,这是我国最应该避免的事情。” 梁朝廷主和的人不在少数,汪扬正是其中之一。其实还有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但他们也隐隐察觉到君上对杞国用兵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不确切地知道是什么。因此许多人不敢多言。 还有一点,有人摇头,“可退兵让我国的脸面往哪儿搁?砸下去的军饷就都打水漂了?” 老大当久了,就有了偶像包袱,总是放不下面子。 谢涵理所当然道:“所以就看杞国的诚意了。如果愿意割城,那想必是真的没有私藏随太子,最多一个失察之责,收下城池便了了罢。” “至于军饷问题,这位大人莫不是不会算数?现在打下杞国,也没赚头,还要面对齐楚燕,以一敌三,就算胜了,难道会有大收益?那才是真的打水漂……”谢涵睨着他,“还是说要我来给这位大人仔细算一算每一笔明细,您才能明白。” 那人脸色难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必。” 谢涵、谢涵松一口气……天才知道每一笔明细来着。 最后,梁公拍板,“沈澜之为使,出使杞国,告诉杞公,交不出姬击,就交出照海、复溜、交信城。” “另,纳齐公子之谏,寡人拟颁招贤令,会天下英雄人杰,最优者,嫁爱女倾城。尚书令拟旨。” 众臣、众臣看向谢涵,那眼神…… 谢涵摸了下鼻子,如果他是女的,那这些眼神真是和看狐精转世、妺喜之流没什么两样了。 如此,又过了七日。 这七日,谢涵都很乖觉,无事就陪梁夫人聊天,还真聊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姑侄情,他趁机提出楚楚千秋节将近,他已经不能回去陪伴,于是准备了礼物,希望能让他的卫士带回齐国。 梁夫人一顿,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会和君上提的。” 至于有事,则是指梁公传召,和梁公一同议政,指点江山。不得不说,梁公实在是一个太成功的君主,且行动力极强,每每二人擦出思想火花,有了新的想法,梁公立刻就召开紧急廷议,安排下去,不过两日“想法”就会变成“计划”,走在成为“现实”的路上。 谢涵几乎要沉沦在这种畅谈天下,以及畅谈后有什么想法立刻就能实施的快感中。 “夫人说,你想送礼给齐夫人?”梁公支额问道。 对梁公,谢涵就没那么好气儿了,他“哼”了一声,“我不孝,已经不能承欢母亲膝下,难道连礼物都不能送了?” “怎么那么大脾气。”梁公好笑,“送送送,寡人也该给弟妹备一份礼,就一起送了罢。” 谢涵看他一眼,低声道:“我那些卫士都是齐人,左右我现在有家归不得,就放他们都回国罢,送礼后,就别回来了。” 梁公皱眉,“可涵儿的安危,寡人不得不担心啊,候月阁刺客还没捉到。” 谢涵一笑,“难道姑父不会给侄儿准备人手。” 梁公凝着他。 谢涵坦然回视。 梁公哈哈大笑起来,“好,你自己来挑,想要谁,姑父都给你。” 谢涵也不客气,宫卫军、城卫军,包括会阳武士行馆武士在内,他都挑了一遍,最后选中五十个好手,分为两队,由其中二人担任队长,二人分别名:栾殊、蔺缺。 当王洋率着卫士随梁国送礼队一起出会阳城、出大梁国境,谢涵身边配备起梁国卫士后,梁国众臣便知道,这位齐公子,终究是被他们君上收服了。 不高兴是当然的,可耗了这么久,他们心底已隐隐也这种预感,因此并不难以接受。 但是──君上对这位齐公子实在是太过宠信了。 几个老狐狸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思量。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安慰,霸王票和营养液吖。 我真的不伤心呐,不用安慰,就是表示一下我可以专心地和我的小说谈情说爱啦,嘻嘻。 章节目录 第160章 第160章 栾殊、蔺缺原是到会阳求学的学子, 因路见不平一板砖,招惹了人命官司,杀的还是权倾朝野的梁国六大氏族之一沈氏子弟, 从此开始了东躲西藏、深山老林的日子。幸运的是, 他们遇到了谢涵。 彼时梁公四十大寿,谢涵前来梁国,为教霍无恤射击马术也进了深山, 偶然听到一嚎啕, “救命啊──” 这是因缘际会的一声嚎啕。 这是金风玉露的一声嚎啕。 至少蔺缺是这么以为的。 “当时我被困在捕兽坑里, 脚和屁股都被扎了个对穿,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以为自己死定啦。” 五十个来自各地、性格皆不同的卫士歇在了开元殿侧殿,训练过后, 围在殿前一块宽阔的平地上喝酒吃肉聊天。突然有了主家,几个新来的卫士难免一边激动一边惶惑。最怕主人残暴成性、不讲道理。 这蔺缺就有话说了, “齐殿下可是个大好人呐──” “噤声。”栾殊忙捂住他的嘴, “是齐公子, 别给公子招惹祸患。” “哦哦哦──”蔺缺反应回来, “错了错了错了。”自打嘴巴三下后,继续唧唧呱呱,“……那个时候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突然有一个白衣人从天而降,不只把我拉上来,看我不能走, 还亲手背我回家, 那时候我身上可全是血啊泥的,哎哟乖乖──我自己看着他干干净净的衣服变得又红又黑都不好意思了……你看普通人都没这么好罢, 结果你们猜他是谁……” 男人打几架友谊就出来了,几十个大小伙子一番训练后,都熟悉得差不多了,闻言起哄,“齐公子呗……谁还不知道啊──” “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讨厌!”蔺缺鼓了鼓犹带婴儿肥的腮帮子,“我不说了。” “嗨呀,别啊──蔺哥──” “咱们虽然猜的到结果,但不知道过程啊──” “裤子都脱了你别给我看这个啊──” “嘻嘻。”最后,还是蔺缺自己绷不住,又得意地叨逼起来,“等他把我背回家,还坐下来和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天,我问他叫什么名字时,我才晓得他这么矜贵的身份。” “得了罢。”栾殊好笑,“齐公子刚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你分明没反应回来,还哈哈着说是个好名字寓意好。” “哈哈哈──”周围人一阵哄笑,倒是对前路的不安,和对谢涵的畏惧犹疑都去了不少。 等这方歇了,大家醉意熏熏地各找各房回去睡大觉,栾殊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 “这可怎么了?”蔺缺急吼吼道:“谁欺负你了,我去给你报仇。” 栾殊看他一眼,羡慕他的无知无觉,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对方,免得被卖了还不知道。 “当初,是齐公子对沈家主的一句话救的我们。”他道。 蔺缺忙不迭点头,“对吖对吖,我一天都没忘呐。” “可是,我们却去了沈家主门下。”栾殊继续道。 “这个……”蔺缺挠挠头,“有什么不对吗?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跟沈家主,要跟齐公子?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想跟齐公子走的,可是沈家主给我们银子了,娘看病急着要银子。” “对啊。”栾殊点头,“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会带你去追齐公子的。” “干嘛愁眉苦脸。君子报恩,十年不晚嘛。”蔺缺见不得竹马这副鬼样子,一拍对方胸膛,“现在不就能报上了嘛,我们要保护好公子安危。” “可是问题是,当初我请齐公子救我们,是表达出了投诚的意思的。”栾殊大叹,“现在这模样,这叫背信弃义啊。” 蔺缺、蔺缺大惊,“咦,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咱们那天不是一直在一起的?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和公子说悄悄话了?” 栾殊、栾殊幽幽看他一眼,吐出一口气,“不告诉你。” “嘿──干啥呢,你怎么这么坏──” 栾殊觉得预防针他都打了,再详谈下去的话……他怕自己内伤。 甭管他们怎么想,第二天,众卫士是要正式拜见谢涵了。 开元殿广阔草地上,谢涵环视周围人一圈,负手而立,“好话我也不多说。你们既然是我从五千人里选出来的,就足以证明我对你们的认可和赞同。 也许你们会认为我是随便选的,或者不敢选最好的那几个,你们中很多人既不是剑术最好的,也不是骑射最好的,更不是武艺最高的。但凭这样就以为我是乱选就错了。” “程斌,从小被继母磋磨,在父亲死后,更被继母掳走家财,五年后,继母病重,却花光积蓄,为她看病。这说明,你是多么一个善良纯粹的人。” “裘白虎,小时候快饿死的时候,有个采买路过的宫婢给过你一口饭吃,后来成为宫廷卫士,在这个宫婢犯事要被关进地牢后,你到处疏通关系,意外救驾姑父问你要什么赏赐,你请求姑父放了那个宫婢。你重恩情啊…… ” “肖卢伟……别人说你油嘴滑舌,谄上媚下,我说你是一张金嘴……” …… “栾殊……你稳重聪明……” “蔺缺……你赤子之心……” 嘴巴上说着“好话不多说”,实际上谢涵对五十人如数家珍,不动声色把人夸上了天,最后淡然一笑,“所以,你们武功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我还是选了你们。因为武功可以再练,人却是独一无二的。” 五十人都心潮澎湃,栾殊自知对方这是在笼络人心,可架不住心它自己就热起来了,甚至在想──说不得,齐公子他真的就不会记恨当初呢? 见气氛差不多,他极其上道,率先跪了下来,“蒙公子看得起,唯公子命是从!” 另四十九人也齐刷刷跪了下来,“蒙公子看得起,唯公子命是从!” “好!”谢涵抚掌,却并不立刻叫人站起来,“这是你们说的,唯我命是从。我这里规矩不多,其他的以后熟悉也一样,可有一个规矩我要说在前头,绝不能吃里扒外。否则,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我谢涵对背叛者的手段,相信你们都不会想尝试的。” “我知道,你们中必然有姑父的眼线。不用藏着掖着,你们首先是梁人,然后再是我的卫士,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我触犯到梁国利益、姑父意旨的时候,你们去向姑父报告,我可以允许。” “除此之外,只奉我一人为主。你们做不做得到?做不到就出列。” 寂静里,竟真有三个人站了出来,互相看了看,最后一一道:“公子,我是他家细作。” “我也是。” “我──也是。” “公子,您是个君子,我不能做这种事。” 谢涵抿了下唇,没人知道他内心都惊呆了。 转而一想,这些人想必是被他选中后,主家赶鸭子上架叫他们做间谍的。他们本质上是武士,自有他们的武士道精神,和从小当细作培养的人当然不同。 他点了下头,“回去罢,我会说是叫你们出门买东西,你们出去后去山里绕几圈,确保没人跟着,再回主家。” 三人不料谢涵不仅不问罪,还帮他们脱身,都目露感激,“多谢公子。” 谢涵则把目光继续放在场中,“宫廷卫士、城池卫士,甚至武士行馆的武士,都少不了各族眼线,相信这点姑父也知晓,与梁利益无尤,不必告诉姑父罢。” 几个声音稀稀拉拉地响起,“是。” 有够耿直的,谢涵心里又抽了下嘴角,淡然点头,“好,都起来罢。从今往后,我们休戚与共。 ” 解决完这些后,谢涵便带人出宫了,其中三个就是他家细作,又有两个梁公眼线,还有一个蔺缺,自然轻易出宫。 “呼──”谢涵吐出一口气,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头,车如流水马如龙,金楼餐馆酒旗风,他叹道:“终日都在宫中,好久没见过这样鲜活的画面了。” “只要公子乐意,以后都可以多出来看看。”其中一个梁公眼线十分认真道。 “……”谢涵含笑点头,去了鸣玉坊,路上打发那三人去买糕点。 这糕点自然一买就一去不回头了。 “走──本公子带你们乐呵乐呵。”鸣玉坊消费极高,几个武士久闻大名,却舍不得去,闻言都高兴的不得了。 蔺缺嘻嘻嘻笑起来,“都跟你们说了,公子最好了──” 挑了个视野极好的包厢,临窗可尽情观看下方舞蹈,几个武士不一会儿都是色授魂与的表情。 门外,传来敲门声。 “什么事啊?”蔺缺扯嗓子嚎道。 “贵客,酒到了。”门外,传来声响。 谢涵一愣,随后眉心一跳,“进罢──” 不一会儿,精致的雕花木门被从外打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小酒保提酒进来。 窗下,六个胡女衣衫暴露,跳着热辣的舞蹈,蔺缺和几个武士品头论足,甚至还争论起哪个更好看。 一个个面红耳赤,最后蔺缺找谢涵评,“公子,你说哪个最好看。” “要我说啊──”谢涵拖长了音。 “砰──”小酒保斟酒时不小心打翻一个杯盏,淡定又换了一个,“贵客恕罪。” 蔺缺哥几个都不在意,只盯着谢涵想听答案。 “还是这个最好看。”谢涵忽然长臂一揽,勾住小酒保,手一用力,就把人带倒在自己斜倚的榻上。 蔺缺:“……!” 众武士:“……!” 次奥,公子好男风! 竟然! 蔺缺下意识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胸。 看到这一幕的霍无恤翻个白眼:你什么姿色,我什么姿色。 啊呸,不是,是这个男人又来了。 他极其无语地趴在谢涵耳边,“龙阳癖。” 章节目录 第161章 第161章 “你们继续──孤进里室歇息片刻──”谢涵打横抱起怀里的人, 大步流星朝包厢内的夹间进去。 霍无恤挣扎一瞬,想象了一下这画面,闭眼装起死来。 在众卫士眼里, 就是这小酒保“屈从”在谢涵“淫威”下了, 但看这酒保平平无奇的还带点猥琐的相貌,再看看自家公子端丽的眉眼,他们并不心疼酒保, 反而心疼起自家公子来。 其中一人咂吧了下嘴, “我怎么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呢。” “公子什么都好, 咋眼神长这样啊?” 蔺缺唉声叹气, “本来还担心自己被看上,现在看来对英俊的我来说,这种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霍无恤:“……” 他只是易了容好罢。肤浅。 话不多说, 谢涵推开隔门,里面设了床榻, 他轻轻一丢, 就把人抛床上了, 自个儿倚着门, 抱臂而立,“怎么来鸣玉坊了?” “搜集情报啊。”霍无恤半躺在床上,手摸了下肚子, 耸了耸肩,“这里消息流通最快。”说完,他瞄谢涵一眼, 接着语气随意道:“看你现在都能出来寻欢作乐了, 身体是大好了罢。” 雪洞里,半梦半醒, 一脚在阳间、一脚是死亡,谢涵大多是不记得了,但耳边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叨叨,身边始终有一个人在照顾的感觉,他还是有的。 这人如果换个身份,他必涌泉相报其恩情,可为何偏偏是── “你啊──为什么偏偏是霍无恤。”谢涵心思起伏,最终长叹一声。 对此,霍无恤只抱以一个白眼,“不然呢,谢无恤么?” “准。”谢涵微微一笑,“以你之名,冠我之姓。絮儿如果有这个愿望,那我也很乐意满足啊。” 霍无恤翻的白眼更大了,“我的大少爷大公子,你能消停点儿不?”说完撑掌坐起来,“我是找人换了,才能来给你送酒。我来给你送酒的原因,是有话要和你讲,你别浪费时间我时间。” “噢──”谢涵拿汗巾蘸了蘸旁边水盆里的水,搓耳朵。 霍无恤奇道:“你干嘛?” 谢涵正色:“洗耳恭听。” “……” 冷静,你要冷静。霍无恤目光不经意扫到对方捏着汗巾的手指,满是疤痕,一肚子的气愤都哗啦啦掉了下去,他叹一口气,“你一直待在梁宫里怕是不知道罢。外面的风声都说你是齐国派来的卧/底。你一来,就讲退了梁公伐杞的军队,韩氏、薛氏这两个军队主力少发了一笔财,都把这些算你头上了。说你迷惑梁公,已经有人打算买凶杀你了。” “唔──”谢涵点头,“和我猜的差不多。” 霍无恤皱眉,“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谢涵坐到床边,轻快道:“债多了不愁呗,左右宓蝉还在惦记着我呢。” 简直是君上不急那什么急,“你如果想在梁国待下去,就一定要想法子扭转流言,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你知不知道?”霍无恤连连道。 “知道知道。”谢涵笑靥如花,“所以絮儿来陪我演一出戏罢。” “什么戏?”霍无恤眉心一跳。 谢涵忽然站起身,把他身上衣服扒去一半,蹂/躏一番,又拔出他常年塞在靴子里的匕首,猛地扎进自己上臂,扎完连忙扔了匕首,“砰──”的一声推倒柜子,踢散东西,大开窗户,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霍无恤:“……” 眼花缭乱,目瞪狗呆。 谢涵轻飘飘看他一眼。 他不知为何身上一凉,忙扯开嗓子嚎啕,“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 蔺缺合几个卫士正看舞看得飘飘然呢,冷不丁听到里室砰砰响动,蔺缺正想就去看,就被身边几个卫士抓住,他们朝他一阵挤眉弄眼,其中一个赞叹道:“虽然长得不咋的,胜在够辣够烈。” 蔺缺:“……?”他挠挠脸坐下来,然后里面响动更大了,紧接着就是谢涵的大喊和小酒保的叫唤。 “真出事啦──”他一蹦三尺高,几个卫士也心脏狂跳,冲了进去。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谢涵手捂上臂,那里鲜血直流,小酒保拿出里室绢布和药膏替他小心包扎,边哭唧唧指着窗户,“那边──那个女人往那边逃了──” 其中几个跳了下去,然而冬天万物肃杀,院子里杂草枯黄,不见一丝人影、半点踪迹。 留下来的其中一个抓住关键词,“女人?” “宓蝉。”谢涵放下包扎好的手,淡淡道:“她躲在床底下,气氛正佳时,她突然蹿了出来。” 听到这个杀手榜上第一人,众人都是心惊肉跳的。 ──既然是宓蝉,那一点踪迹不留,他们半点也没事先发现,就不奇怪了。 但紧接着,他们目露同情,办事的时候突然什么的也是太惨烈了罢,难怪公子脸色难看浑身低气压。 谢涵已经站了起来,此时去追查的人刚好无功而返,他干脆道:“众所周知,宓蝉一直在追杀我。我也不想问责鸣玉坊怎么做的防护,我只想尽快捉到宓蝉好安心。你们可敢和我一同去去追捕她?” “当然敢啦──”蔺缺第一个大声道,随后挠挠后脑勺,“可是去哪里追捕?” “我虽然追不上她,却清清楚楚看到她往那个方向去了。” 随后,他立刻率人出鸣玉坊往“宓蝉逃离”的方向而去。 剩下拂胭闻讯而来,脸色大变──她最知晓君上现在有多看重这位齐公子涵了。 她忙询问霍无恤,又排查来客,恨不得立刻把“齐公子在鸣玉坊遇刺”这个锅甩出去。 然而查来查去,也没有任何异样,她眸色一深──能在她鸣玉坊做到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个小小的刺客可还做不到,只是不知是哪一家推波助澜了。 她遂匆匆换了一身衣服,往梁宫觐见去了。 霍无恤:“……”他还是太年轻了。 他慢吞吞地收好压惊的五十个布币,然后慢吞吞地走出鸣玉坊。冷不丁,瞥到个白衣公子。 那“公子”眉目如画,鹅蛋脸儿、新月黛眉、剪水秋瞳,胸前鼓鼓囊囊的,行止间自带一股脂粉气儿,走近了还能看见耳朵上的耳洞,任谁瞧见了,都会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霍无恤连忙低头,脚步如风。 奈何,“白衣公子”的眼就是这样尖,“伍须──”他惊喜地喊了起来。 霍无恤加大脚步,甚至跑了起来。 “白衣公子”连忙追上,“好久不见,你跑什么呀……” 同样行色匆匆、你追我赶的还有谢涵,要说蒙蔽沈澜之之流他做不到,但带几个耿直的“武士”玩耍,可是不带眨眼的。 他可以无中生有制造一个“宓蝉刺杀”的假象,当然也可以制造无数个“宓蝉踪迹”的假象。 “这里有脚印。” “这里有落发。” “宓蝉”的行踪,就被这一路引到会阳东城门。 性命攸关,谢涵自然要出城搜索,城门是开着的,只谢涵要率人出城时,两旁士兵立刻合戟拦住,城守笑眯眯跑下来,“拜见公子。” “我又非梁公子,受不得如此大礼。”谢涵避开,“我遭遇刺客宓蝉,沿她踪迹追到这里,还请城守行个方便。” “这个……”城守眼珠一转,笑道:“这个咱们城门卫士责无旁贷,公子大可回去,本将率人去给公子追。” 谢涵看他一眼,“那敢问大人可曾见过宓蝉。” 城守可疑地停顿了。 谢涵刺儿道:“莫非还要本公子画张她画像出来,那恐怕等守城卫士出城,刺客人已经逃出梁国了。” “……”城守干巴巴道:“那还不至于罢。” “没错。”谢涵点头,“本公子用了一点夸张手法。” 城守:“……”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违背旨意,好一番说道后,他一揖:“齐公子恕罪,如果齐公子非要出去,必须请一道君上意旨。” “缘何?”谢涵好笑,“贵国莫不是只许进不许出?” 齐公子气势汹汹,城守自觉不堪重负,开始万金油,“卑将一个下官,哪里知道,具体不如请公子询问君上。” 谢涵气得甩了马鞭,可还是不能出得城去,本是立刻要打马回宫询问梁公的,待路过街尾一座豪华府邸时却停了下来。 “你家夫人可在?”谢涵跨于马上询问。 这是朝阳夫人府,守门人对谢涵自然都不陌生,忙笑着行礼,“在的在的,小人这就去通报。” 不一会儿,出来,却是颇为为难,“真是对不住,夫人正在午睡,要不公子……” “无妨。我进去等着夫人就是。” 朝阳夫人性情霸道,府内从不准许不是她的客人进入,包括客人的卫士,众卫士左右看看,在谢涵留下句“等着,累了就去对面茶楼喝茶”后,包括梁公那几个眼线在内者都止了步,还拉住不放心的蔺缺。 “反正是在大公主府上,总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也不会凭空消失,几人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谢涵挥退接引侍婢,熟门熟路地穿廊过庭,此时小洲上正长桥卧波,周围一如既往地静悄悄的,他踏上桥,内心盘算着── 他当然没打算在刚刚逃出梁国。只是坑氏族一把,顺便试探一下,还以为他用梁国卫士后,能放松梁公对他的看管呢,没想到还是……不知道能不能在姬朝阳这里曲线救国了。 静谧中,冷不丁传来道柔柔的声音,似幽怨又似欢喜: “齐公子之前在鸣玉坊可是思念奴家了?” 章节目录 第162章 第162章 谢涵脸色一变。 终日打雁, 终于是被雁儿啄瞎了眼。 狼来了。 对面一棵巨大松树上跳下来个白衣女郎,雪肤乌发,楚楚动人, 她手里转着一根金色箭矢, 以谢涵的眼力看,那是纯金。 他后退一步,温和笑, “美织娘子?”心里飞快盘算着, 不应该啊, 姬朝阳不至于敢在自己府里弄死他罢。 白衣女郎, 或者说宓蝉依昔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步步逼近,伤心道:“公子既然已经知道奴真名, 为什么不叫呢?” “但在我眼里,你始终是那个为我煮茶补衣的美织娘子。”谢涵深深凝望着对面姑娘姣好的面庞, 好像那是他心之所系。 任何一个人, 总是不愿意对另一个钟情自己的人动手的, 哪怕一息的迟疑也好。 宓蝉眼底果然起了一丝波澜。 就是这个时机, 谢涵转身就跑,“有刺客──来人──” 宓蝉、宓蝉脸上一闪而逝的恼怒,足尖轻点, 就追了上来。 要说谢涵全盛时期,也未必能赢得了面前这个金箭刺客,遑论他现在大病初愈了。 奈何周围竟没一个人影出来。 “公子既然念着美织娘子, 又为何要躲着美织娘子呢?”宓蝉已经追上谢涵, 手中金箭划出一道破空风声,那箭尖又细又尖, 一点绿芒,似含剧毒。 所幸这里地势迂回,谢涵闪身躲进一座假山。 宓蝉一箭落空,扭身追进假山,见谢涵又要拐弯,微一低头,弹了下耳坠,耳坠内/射/出三根钢针。 谢涵连忙矮身躲避,正此时,被宓蝉追了上来。金色小箭再次吻来,他就地一滚,顺便捡起一枚钢针。 宓蝉不曾注意,再次逼近,“嗯──”她一声闷哼,足尖露出血迹。 谢涵趁机滚进另一座假山。 宓蝉弯腰拔下扎入足内的钢针,心中恨恨,声音却还是那么弱不禁风,“谢郎好狠的心。”边说边寻找人踪迹。 谢涵此时刚翻身站起,左右看看准备逃跑路线,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 他心中一惊,想要转头,身后人却忽然推下一块石头,“咚──”一声砸在草地。 脚下一空,天旋地转。 下一息,谢涵跌落实地,所幸不高,他不雅地揉揉屁股站起来,只见所在地伸手不见五指,却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谢涵暗自戒备,远离呼吸后退一步,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 幽暗的珠光亮起,三步开外,一个华服男人摔倒在一张软榻上。 男人脸上妆粉极重,显得脸色惨白,在这黑暗中像山精妖怪。当然,他的相貌也像极了山精妖怪四个字──阴柔至极、妩媚冶艳,眼角一颗泪痣仿佛蛊惑人心。 谢涵觉得面前人些许眼熟,他细细打量对方片刻,在触及人左手时目光一凝──那里缺了一根食指,疤还是红的,可见新鲜。 再细看,对方包裹在华服下的双腿似乎隐约可见轮廓,极其瘦削,对方也确实站不起来。 “应小怜?”谢涵翻出记忆里的名字。 “没想到齐公子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应小怜诡异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条长长的巷道,不知通向何处,这里是对方地盘,谢涵把不准人脉搏,只一揖道:“多谢应兄救我性命。” “呵呵呵──”应小怜捂嘴咯咯笑了起来,“谢我,你谢我?真好笑。你以为我带你下来是为了救你?” “出去后,我必重谢应兄。” “可我想要你赔我根手指呢?” 谢涵知此仇难了,一瞬间就把剑尖递到对方脖侧,“我也许不熟悉这地道玄机,但我却很清楚怎么要阁下性命。” “真的么?”应小怜妩媚的大眼睛看着他,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个铁笼从天而降。 雕虫小技。谢涵一闪身就避了开来,却不防一阵轻烟飘来。 他一顿,身体就软了下去,最后的印象是: “乖弟弟,好哥哥会好好教教你的──”应小怜敷满白/粉的手划过他侧脸,声音里满含恶意。 谢涵心中一阵不祥,却来不及反抗,就陷入了昏迷。 那边宓蝉忽然听到一阵响动,连忙跑来,却不见对方丝毫踪影,只当这狡猾的男人又声东击西。遂细细找寻,奈何怎么也找不到人踪影。见有洒扫侍婢过来,她连忙飞上松树,观望四方。 观望、观望…… 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宓蝉:“……” 而那边,谢涵早已醒来。 他是在一阵薄荷的清香和鼻尖瘙痒中醒来的。 耳边还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啊呀,殿下怎么还不醒,你靠不靠谱啊──” “小璀,是公子,你不要乱叫。”这把声音谢涵也很熟悉。 陈璀和苏韫白。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谢涵一时摸不清具体状况,遂继续闭着眼睛。 “我就愿意这样叫。”陈璀哼道。 苏韫白很担忧,“你这样会给公子惹祸的。”不过,他还有更担忧的事,“应兄,你说公子一刻钟就会醒,怎么……” “他已经醒了。” 谢涵心头一跳,遂坐起身,含笑望向左右两边,“韫白,小璀,好久不见。” 说完,他看向对面好整以暇半躺着的人,只见那人依然是厚重妆容、妩媚五官、眼角一颗泪痣,却已不见半分冶艳与阴鹜气质,反而风清月白、爽朗清举。 饶是谢涵心内也是一赞,虽然依然没搞清前因后果,但不妨碍他下判断,“多谢应兄不计前嫌救我。” 应小怜看他一眼,“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谢涵、谢涵卡了一下,复笑道:“谢礼当谢心头好,不如应兄说说需要什么?” “自由。”应小怜侧头望向窗外蓝天。 谢涵、谢涵脑内转瞬一出跌宕起伏的大剧,转而道:“刚好,我也需要这个。” 已察觉到对方的不简单,他莞尔一笑,“不如合作?” 应小怜道:“我能出得去朝阳夫人府,但出府后会立刻被抓回来,因为我出不了城,更出不了梁国。” 听完这句话,联想到被留在府外的卫士,谢涵心内转瞬千回百转,闪过一个详尽的计划,只是……他也一样出不了城。 “这个──”苏韫白忽然道。 “怎么?”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如果能出府的话,我有办法出城。”苏韫白道:“家中做生意,下月要走商出去,我们可以藏在货物里。” 谢涵:“如果衔接的够好……” 应小怜:“没人发现我们已经不见的话……” “的确可以。”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至于出梁国的事。”谢涵笑了笑,“就交给我罢。” 粗纲已经敲定,细纲还待完善,四人开始详细商讨起各种细节与确切时间来。 末了,谢涵询问苏韫白、陈璀二人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苏韫白脸稍一红,倒是陈璀大喇喇道:“那天你不是非要我逃么?我下山刚好路过宅子就顺便把这呆子带了出来。我们两个都是从小在会阳长大的,没地方可去,就又回来了。哪里想到,一进城,旁边就一辆香喷喷的马车经过,风吹起窗帘,我就多看了一眼,然后、然后我们两个就被这个女人抓进来了。” “别说的这么不情愿。”应小怜啧了一声,“你们才来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是苑里有名的兄弟花了,你这朵解语花夫人可喜欢的紧。” “什么解语花!”陈璀一张俊秀的小脸涨成猪肝色,“你们苑里的男人个个争宠互相陷害使绊子,我不做点什么能活么?” 说完,他扭头抱上谢涵胳膊,“公子,这个人超级坏的。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各种陷害我们,后来看我们有点利用价值了,又来假装施恩,那呆子还当他是好人,气死我了。” 苏韫白忍不住道:“应兄是真的在帮我们。” 陈璀不理他,“还有还有──” 他深谙告状的道理──讲一个人坏光讲他怎么害自己是没用的,还要讲人怎么害的对方,“还有啊──公子,我们看到那个坏女人要杀你,我就要去救你了,他非说让他救,结果害你摔一大跤,还故意迷晕你,简直丧尽天良。” 陈璀一路夸张手法,然而谢涵听完,便看向应小怜,诚心道:“应兄用这么可爱的手法报我当初断指之仇,涵愧甚。” 应小怜微微一笑,“齐公子说错了,我并非为那断指之仇才迷晕的你。我是因为──”他怅然一叹,“见公子不肯相信小怜,且深有芥蒂,只能出此下策了,委实无奈啊──” 谢涵:“……” 时间过去许多,姬朝阳已然醒来,见有人通报谢涵过来,却久久不见人影,意识到不对,连忙派人找寻。 外面敲锣打鼓喊着“齐公子──” 时间差不多,谢涵为不暴/露三人,重回地道,进入假山,“我在这里──” 便施施然走了出来。 见到人,府内卫士、侍从大松一口气,他们已经发现这里打斗的痕迹,连问谢涵情况如何? “无碍。”谢涵摆摆手,“不过又遇了个刺客,带我去见夫人罢。” 他说的轻描淡写,卫队长却大惊失色,但听对方说去见夫人,也不敢多问,想着等会儿请示夫人。 章节目录 第163章 第163章 谢涵本是想来姬朝阳曲线救国, 看一看能不能算计出个出城方法,但现在有了应小怜、苏韫白的帮助,倒也无须绞尽脑汁寻这个女人帮忙了, 尤其──这个女人还一心想要他性命。但既然来了, 见总是要见一见的。 “怎么样?可有受伤,你说遇到刺客了,什么刺客?”姬朝阳见谢涵进来, 忙起身细细看他, “这次是我府内不周, 今后一定加强巡逻。” “无碍。”谢涵嘻嘻一笑, 末了又叹一口气,“还是那候月阁宓蝉。”借机又说了一次他在鸣玉坊遇刺、追寻出城且被阻拦的事,叹道:“没想到姑父还是不相信我。” 他说的这样委婉, 姬朝阳却直白地嘲讽,“君父疑心病重, 掌控欲强, 我看你啊, 最起码得在会阳待上十年八载, 才可能出入自由。” 说完,她斜睨人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罢,你来找我做什么?” “一定得有事才能来找你么?”谢涵在人对面坐下,缓缓低下头来, “沈兄走了, 除了姑父姑母,我在会阳竟一个相熟的人也没了, 只有你能让我说说心里话了。” 谢涵抬头,眼神明亮光彩,倒映着似有若无的脆弱,却还倔强道:“姐姐不会要拒绝我罢。” 他眼睛素来是这么亮的,姬朝阳心中道。“要来就来,何曾拦你不成?” “就知道姐姐待我好。”谢涵低头玩起了她摆在案上的玉白手指。 姬朝阳自然地弹了弹手指,“你啊──小心着点罢,这几天搅风搅雨,我就算不出府,都听得见那些人对你的怨怼不满,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非我安安静静,他们就对我满意了?姐姐看我在齐国做了十五年贤良面孔,结局又如何?”谢涵好笑,“他们就不止会怨我,还会笑我窝囊无能,到时候姑父也会厌弃我,那我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罢──”姬朝阳哼了一声,“我是从来说不过你的,爱听不听。” “嘻嘻,爱听爱听,姐姐是为我好,我省得的。” 二人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一会儿,宫内就来人宣谢涵了。 姬朝阳微一挑眉,既而道:“怕是和那刺客有关。” 果不其然,谢涵回去后,梁公就询问了他遇刺一事,这他早打好腹稿,更莫说后面“狼来了”有真宓蝉行刺佐证,总而言之,他谎话讲得天衣无缝。 梁公点头,“你在会阳两次遇刺,此事寡人会给你一个交待的。”过一会儿,又冷不丁道:“涵儿想出城?” 谢涵掀袍坐下,“姑父问侄儿这个做什么?左右您是不会让侄儿出去的。不是么?” 梁公看他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负气的模样,好笑道:“这就生气了?你可不能怪寡人,万一涵儿一出城就逃之夭夭,姑父──”他拖长了音。 “该去哪儿哭呢?” 他罕见的夸张表情,还说唱俱佳,伤心地掩了掩面。 谢涵:“……”被穿越了怎么的? 【嘀嘀嘀,系统检测完毕,对方土著居民。 姓名:姬彖。 身份:梁国国君,梁公/梁武王(谥号) 戏份:女主君父……】 “……好了好了好了。”谢涵无语,“我就那么一嘀咕,你当什么真?” 系统:【……】 系统:【哦。】 那边梁公已经结束表演,见谢涵哑然,轻快地翘了翘嘴角,开始说正事,“对了,招贤令既然是你的建议。那召贤考也由你来安排罢。近来会阳涌进越来越多的所谓‘才子英雄’,你可要准备起来了。” “交给我?”谢涵一愣。 他虽自觉学富五车来着,但一入朝就被派去打燕国,后来马上遭遇谋逆案,委实没办过这种大事,尤其── 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道:“这招贤令交给我,姑父就不怕我安插党羽?” 梁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谢涵啊谢涵──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么?” 他是个什么人…… 谢涵望着他。 “你是个君子。”梁公回望,直视进他眼底,“寡人信你。” 谢涵心头一跳。 “况且,水至清则无鱼,你安插几个人手又怎么了?”梁公笑道:“寡人如果连这点小东西都平衡不好,哪能和你坐在这里喝茶?” 谢涵低头,“那好。必不负姑父厚望。” 当夜回去后,他便开始草拟章程,在安排考核时间时,他目光一动,当时招贤令放出来是为期一年的,最终考核也就放在年末,只不过……他既然要逃,何不利用这个制造合适的时机? 过了十日,谢涵把拟出来的东西过来交给梁公看。 这十日里,梁公把国内氏族都抡了一遍──推波助澜放刺客刺杀谢涵,这不仅是在刺杀一个他国公子,更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可惜,一无所获。 在第三次承受梁公的冷然,他们第三十次怪哪个杀千刀的不提前通气刺杀齐公子后,几个替罪羔羊被推了出来。但── 很快被梁公辨别出来,梁公眼里哪揉得沙子,朝堂之上日益刀光剑影。 这样的结果就是,现在的氏族们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见到谢涵也不冷嘲热讽了,都客客气气,甚至退避三尺。 好处是:谢涵拟的章程,只要大节上过得去,就没人唱反调,哪怕他提出分四季季度考,一波一波来。 叶氏家主:“这法子没听说过,要多耗费……” 刘戟瞟他一眼。 叶氏家主干巴巴继续道:“这样也好,会阳每天这么多人老夫也看的烦心,是好清点出去了。” 刘央笑道:“别致的法子,免得年末太过繁忙。” 计划就这么通过了──每季季末考核,分三级,第一交给会阳令授题对答,择前百;再送到国相府授题对答,以卷拟,卷子交由梁公审阅,由梁公选择看得上眼的,亲自面见。最终留下的人暂且做些合适的工作,等年末和四季筛选出来的人才一起君前问答。 这些人就算最终没被留下来,也可能会被哪个大人看重拣去做家臣,总而言之,机会极好。 章程公布出来后,士子才子越发觉得梁国是真心招揽人才,都包袱款款从深山、老家里跑出来;没那么大雄心壮志的,也觉得有机会被大人物看重,能混口饭吃了。 时间一晃,就临近季末三月。 在这之前,二月底,倒又出了一件事。 当初谢涵说梁公,劝退伐杞军,杞公交出照海、复溜、交信城,令齐楚联军成了一场笑话,师出无名、只能退兵。 现在自然是要遣使过来给个交待。 梁公笑眯眯地把奏报交给一边谢涵,“看看,你新鲜出炉的五弟要过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略瘦。 提前请假ing: 1.回家前得写完一片综述,然而白天得上班到2月3号,为了能除夕前回家,我要认真啦。 2.鼻炎越发严重,晚上总是透不过气醒来,医生给我开药后叫我每天慢跑一小时,我决定遵医嘱。 结果是: 这几天都会比较瘦,基本2000字左右。 但我还是爱你们哒,么么哒~(^з^)-☆ 章节目录 第164章 第164章 三月初, 齐国使五公子谢泾为使往梁都会阳,就岁末年初陈兵梁境一事给个交代。毕竟梁乃中原霸主,毕竟梁齐乃友邦, 不明不白对泱泱大国用兵可不妥。 这是谢泾入朝后的第一个差事, 并非是有好名声或有利可图的活计,做起来却相当麻烦,且一不小心会两头不讨好。谢涵可不觉得对方是个无利会早起的人, 所以他推测其来会阳的目的恐怕在他。 早在谢泾男儿身份曝/光时, 他就想明白了, 分明是始作俑者, 却费尽心机救他,还频频示好,三番两次为他得罪人, 无非── 是想让他为他绸缪。 以彼时他对那个三妹的信任,对方只要“不小心”让他发现她的真实性别, 再对他“哭一哭”说自己的痛苦无奈, 眼见着沁儿非可造之材的情况下, 他十有八/九会帮他的, 可真是── 好算计。 把他都猴耍么? 就算是梁公当初弄出的真假《欧冶宝录》,就算是氏族一手玩的逼假为真谋逆案,都没有这样愚弄他, 都没有让他这样愤怒。 谢涵眼前浮起一层寒霜,未免被坐在对面的梁公看到,低头呷了口茶, “哦?是么──按时间算, 怕是伤势没愈合就过来了,倒也辛苦。” “涵儿倒是个好兄长。”梁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等谢涵出梁公书房后, 抬头望向东方天幕,看来他必须加快速度出去,绝不能欠下那人恩情。 他才一出去,身后立刻跟上十数个卫士,当初他在姬朝阳府上遇险,梁公就又赐了他十个卫士,寸步不离。未免和姬朝阳规矩冲突,数日前他再度上姬朝阳府中,梁公淡笑着道“涵儿还是不要去朝阳府上了,寡人会给你择一佳媳的。” 那么他想通过去姬朝阳府上摆脱卫士的想法,便已然行不通了。还联系不上应小怜、苏韫白…… 正他思忖间,“公子可算得闲了,夫人正/念着您呐──” 梁夫人身边的内侍一见到谢涵,脸就笑成了朵花。 谢涵、谢涵,他退后一步,“我还有事。” “啊呀──”那内侍连忙上手扶住谢涵,“公子别再推脱了,夫人可说了,您再躲,就将您绑了过来。” 谢涵无可奈何,只得过去。 梁夫人和姬倾城都在。 看他来了,姬倾城也高兴,“表哥快来看,好多漂亮的小姐姐。” 梁夫人宛丽慈和的眉眼亦舒展,“可算来了──” 她面前摆着数十张帛画,要说谢涵为何避梁夫人如虎,无他,委实是怕被“逼婚”啊。 他一坐下,姬倾城就叽叽咕咕和他讲这个眼睛好看、那个嘴巴好看,还有这个鼻子挺。梁夫人更指如飞蝶,飞快地在他眼前翻着会阳贵女的画像,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也不停。 “叶小姐我见过,是个温柔知礼的……” “刘家五小姐再通透不过的人了,只一点,容貌不显……” “欧小姐家世容貌都是上佳,性子却天真烂漫了些……” …… 谢涵:“……”耳边仿佛有一千只鸭子在飞。 他继续掏出那句万金油,慢吞吞道:“古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姑母还是问侄儿君父母亲罢。” “少拿这搪塞我。”梁夫人嗔他一眼,“你君父可是来信了,会阳贵女,他也不熟,已把你婚姻之事全权交托给我了。” 谢涵搭在膝上的五指猝然收紧。 “噗……咳咳咳──”姬倾城嘴中水一不小心喷了出来,全喷坐在一侧的谢涵袖上。 梁夫人不敢置信,“你、你……你的礼仪呢?” “不是啊──母亲……” “可有烫到?”梁夫人不理睬她,打断之后看向谢涵,“可别着凉,快去换一件,春葇──” 谢涵点点头,此时他亦无心讲话。 虽然早就猜到可能是这样的反应,可他还是…… 他千方百计地想回去,对方却根本不在乎他在哪,甚至不在乎他为他国效力。 “哈哈哈──”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谢涵脾气好又俊俏,春葇素来喜欢伺候谢涵,不知为何此时听这依昔声线清朗的笑声,却突然一寒──啊,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外面风大,公子可千万别着凉。”春葇推开侧殿一扇门,找出合适谢涵身量的衣裳。 去年谢涵来时,换的还是姬元的衣裳,今年这里就已经常备上谢涵衣裳了。 春葇伸手要伺候更衣,谢涵却想一人静静,遂挥了挥手,“出去罢,我自己来。” 章节目录 第165章 第165章 谢涵望着矮几上的翠绿色锦纹圆袍, 脑子不知为何漫无目的地动了起来。他想了很多很多: 怎么联系上应小怜、苏韫白? 怎么摆脱梁公赐下的卫士? 怎么出会阳? 出了会阳去哪儿呢? 扶突么? 回去了,又能如何? 一介闲散公子,谈什么拯救国运? 他们都不希望他回去呢。 他们都不希望他回去…… …… 那他偏偏就要回去! 他岂能叫那些陷害他的人如愿?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谢涵拎起袍服一抖, 雪洞都能爬出来, 何患前路? 正他慢条斯理穿戴起来时,倏忽想到方才姬倾城脸色和被打断的话语。之前因心神浮动疏漏了,现在察觉到个中异常。 前方正是一棵朱红抱柱, 他眉心一动, 扬声道:“春葇──” “公子请吩咐。” “我想坐会儿想点儿事, 怕坐过了头, 过一刻钟你叫我。” “是。” 说完这话,谢涵亦刚换完衣裳,便起身打开抱柱钻了进去, 孔还在那儿,他却犯起了难。 当时姬朝阳带了暗含机关的牡丹发簪, 他却用什么来穿透墙壁窃听? 不对, 姬朝阳从不用戴过的首饰, 不可能每次要听都戴那支牡丹发簪。 他遂拿出夜明珠细细找了起来, 果见一块砖周围有松动痕迹,取出砖块,里面摆着一根喇叭状长杆。 谢涵一笑, 拿起长杆,插/进孔内,一点点拔长金属杆。 “母亲……” “你怎么……”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从一开始的听不真切到逐渐清晰: “母亲你不能这样的, 表哥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能骗他?”这是姬倾城宛如黄莺娇啼的声音, 此时却愤怒不解极了。 “怎么对我们好了?”梁夫人淡淡道。 “我不愿嫁,表哥就帮我想办法;母亲你寂寞,表哥就天天来陪你;君父有问题,表哥就帮他想办法……”姬倾城一一列举道。 提起这个,梁夫人就愤怒,“你不愿嫁,他未必愿意娶。” “怎、怎么可能呢?”姬倾城不敢置信。 “他如果留在梁国,当然愿意娶你。可我看他只想回国,回齐国还娶你,可就是老寿星上吊了。” 姬倾城吃惊,“表哥不想待在这里?” “他如果想待在这里,为什么对成婚百般推辞?” 谢涵一愣,俄尔不得不叹道:他还是大意了,难怪梁公还是看他看得这么紧。 倒是姬倾城还不明白,“这、这有什么关系么?” “倾城你……”梁夫人声音忽然变得很疲惫,“罢了,我知道当初那件事给你刺激太大了,母亲再教你就是。 假设谢涵要留在我国,他身为齐国前太子,在我国一无根基二无势力,全凭君上宠爱留下,必然备受排挤。这个时候如果娶个氏族贵女情况就会好很多,也是一种向我国表示忠诚的信号。” 姬倾城这回听明白了,“所以表哥不愿意娶贵女,表明了他不想留在梁国,因为他不想留在梁国,所以不能娶我。” “嗯。”梁夫人点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倒是又想起那让她生气的事儿,“你说你怎么就那么、那么……他不过祸水东引罢了,什么招贤令,这么荒唐的法子,你竟然也能答应?!” “这哪里荒唐了?”姬倾城认真道:“至少比盲婚哑嫁好多了,反正我不是君父拿来联姻,就是用来笼络人的,何不如招贤嫁了,至少还有我的选择范围。” 说完,她总觉得在梁夫人眼下不够有气势,又给自己加了加油,续道:“女儿要嫁,就要嫁这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 这倒有一二分“那件事”以前姬倾城的模样了,梁夫人不知怎的声音软和下来,“可要那是个五十岁的老叟呢?那是个缺胳膊断腿的呢?那已经有七八个儿女的呢?” 哪有五十岁、缺胳膊断腿、有七八个儿女的男配? 姬倾城黑线,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想转移话题,却突然想起来话题初衷,“可母亲,这也不是你骗表哥的理由。舅舅明明和你说,让表哥速回啊,哪有说让你全权包办了表哥婚事?” 谢涵心头一跳,却竟也不觉得如何欢喜。 那边,梁夫人已经笑出了声,“那又怎样?他回不去的,我又何必说了让他烦心?” “怎么回不去?” “你君父想要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失手的。你看他周围十个卫士监视,一出宫门立刻在宫门令备案,派出宫门卫士跟踪,到城门更不会有士兵放行。等他逃不出去,在这儿待久了,就会在君上带动下一点点积累起名望声誉人脉,等哪天可以离开了,也舍不得离开……离不开了。 所以要逃,只能是这几个月,可他根本不是你君父的对手,不可能逃出你君父掌心,不可能逃出会阳。” 姬倾城呐呐,梁夫人掩了她这么做另一个原因──报复谢涵提出用招贤令给姬倾城选婿,只道:“所以,既然离不开,又何必给他徒添压力?”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谢涵扯了扯嘴角,退出抱柱,同春葇一起回去,“抱歉姑母,侄儿多耽搁了一会儿。” 梁夫人自然以为他大受打击修整情绪去了,温柔拍了拍他手背,“以后只把这里当家就好不用说那么多理由。唉──”她叹一口气,压低声音,“你若想齐国,等过段时间君上松下来,姑母再替你求情。” “那就拜托姑母了。”谢涵捏了捏那些仕女帛画,最后又放了下来,“姑母,侄儿今日实在无心看下去……改天可好。” “罢了──”梁夫人知他心情糟糕,柔声道:“回去休息罢。” 三日后,梁夫人又来唤谢涵。 这回,他似乎心灰意冷,或者说认命了,终于认真翻起了帛画,手指停在一张粉衣绣蝶的女子画像上,图上女子巧笑倩兮,一双葡萄眼又清澈又可爱。 “欧小姐。”梁夫人蹙了蹙眉,又舒展开,“涵儿和欧小姐似乎早就相识。” “数面之缘而已。”谢涵捏着帛画,只道:“欧家连着沈氏倒还其次,它为武库,供应各种兵器,哪个氏族都要卖他们几分薄面。” “是极。”梁夫人抚掌道。 谢涵却忽然羞涩,“姑母,侄儿还想再见欧小姐一面,问问她意见可好。” 梁夫人笑道:“春日可是踏青的好时节,就让倾城邀请欧小姐一道,你来护花。” “多谢姑母。” 谢蔷行动力极强,不两日,就把欧兰雅约了出来。 三月初,冰雪消融,春日大地已色彩斑斓,无数仕女才子把臂同游。 曾经白雪皑皑的九指山已经一片苍翠蓊郁,山上青谷幽泉、鸟鸣水溅,因其由九座高耸的山峰组成,两峰之间的山谷极低至山腰,形如一个九根手指的手掌,每座山峰还都有一特殊景观,第一指的大瀑布,第二指的桃花林,第三指的猴子石……倒不宜打猎,却极其适合踏青游玩的。 此时姬倾城、欧兰雅、谢涵正行走于第二指山谷处,正是桃华灼灼。谢涵落后二人两步,其后又坠着十余个武士。 姬倾城与人尬聊着,只觉得自己十分像拉皮条的,欧兰雅控制不住自己,不时回头看一眼,每次只看到一抹白色衣摆,脸就跟发热一样红得吓人,立刻回过头来,等热度下去了,又偷偷回头。 甚是可爱。谢涵觉得,娶这样一个女子应是极有意思的,却怕压不住后院……罢了,左右以他如今情况,不可能真的娶她。 忽然,他目光一凝。 周围游玩的贵子贵女也有不少,但那青灰色的棉袄、高束的马尾、六尺余的身形,他实在太熟悉了。 对方一拐过拐角,出现在画面里,就被他捕捉到了。 “这桃花开得真好啊……” “是啊公主,好红啊……” “也不是特别红,比粉红再橘再深一点,比正红又淡……” “嗯,花蕊也很好看……” “黄黄的,很嫩……” 在第一百零一次尬聊后,姬倾城生无可恋,忽然看到个人影。 “伍须──”她兴奋得喊了起来。 不远处采药的少年听到声音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首先看到的却不是那声源,而是一抹白色身影,慢一拍才注意到姬倾城和欧兰雅。 姬倾城仿佛得到了救赎,开心地朝人跑过去,还不忘回头一下,称职地继续牵线,“表哥,你帮我照顾一下欧小姐。” 章节目录 第166章 第166章 “欧小姐。”谢涵上前一步, 来到粉衣女子身侧。 “齐公子。”欧兰雅福身,紧张极了,头也不敢抬, 只兀自看着自己绣花鞋面。 忽然的, 鞋面被一挡,视野里出现一个白皙的手掌,手掌上是一个粉红色锦囊, 绣着金色蒲公英。 欧兰雅“啊”了一声, 下意识抬头, “这个你还留着?” “多谢欧小姐助我出阵。”谢涵见人只呆呆仰脸看他, 也不动作,便隔着衣衫握起她手腕,笑道:“现在完璧归赵。” 哪要、哪要你还? 欧兰雅心里嘀咕, 却哪里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轰── 她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眼里只有对方捏着自己手腕的五指。 真、真好看这手。 这手可真好看。 “嗨呀──两位少爷、小姐好啊──”突如其来的一声口哨打破了她的羞窘, 也驱散了周遭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只见姬倾城领着个青衣小子过来了, 她笑呵呵地介绍, “表哥, 这是秦橙的朋友,伍须。伍须,这是秦橙的表哥嗯……楚涵。”她刻意加重了“秦橙”两个字的咬音, 说完,还对谢涵一阵挤眉弄眼。 谢涵:“……”他点了点头,“你好, 我是楚涵。” 霍无恤:“……”还能再假一点吗? 姬倾城对谢涵投以感激一瞥, 继续介绍道:“这是欧家小姐,我表哥的朋友。”同样对欧兰雅目光示意, 希望对方不要穿帮。 欧兰雅、欧兰雅倒没对“秦橙”、“楚涵”这两个名字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盯着霍无恤,忽然道:“您不是柳絮姑娘吗?”说完,她立时脸色煞白,看向谢涵。 霍无恤:“……” 谢涵、谢涵面上浮起一抹痛苦之色,“不,他不是絮儿,絮儿已经永远离开我了。” 霍无恤:“……”他忍不住“啊呸”了一声。 谢涵睬也不睬他,只对欧兰雅道:“他不是絮儿,絮儿的眼睛比他亮,皮肤比他白,眉毛比他细,鼻子比他玲珑小巧,更没有絮儿干净的气质,欧小姐,请你不要拿旁人与絮儿相提并论,在我心中,谁也不能代替絮儿。” 霍无恤:我谢谢你了。 谢涵已转过头,看向他:不客气。 霍无恤:…… 听完谢涵陈词,欧兰雅心头微微发酸。可更多的是心疼,她不敢问絮儿姑娘怎么了,这必是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故事,她不能提对方的伤心事。 最后是姬倾城弱弱道:“絮儿是谁?” 怕谢涵痛苦,欧兰雅抢先回道:“一个很好的女子,之前做过齐公子──” 她话未竟,被姬倾城一把打断,“啊……她竟然还做过齐公子的人,后来是怎么认识楚涵表哥的?” 欧兰雅:“……”她后知后觉想起之前姬倾城的话,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正她窘迫时,谢涵接口道:“后来我救过她一次,她就成了我的武士,脑子一向是极笨的,没什么好说的。” 霍无恤、他瞪他。 姬倾城这回也不执着了,草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未免掉马,只想离开,伸手去抓霍无恤衣袖,“伍须,那里是什么,带我去看看罢──” 霍无恤不着痕迹抱起臂来,正好避开姬倾城纤纤玉指,“秦橙,你不用这么照顾我,可不能因为我丢下你表哥,我们一起去看罢。” 他这么说,姬倾城哪里还说的了什么,只跺了跺脚,心里骂伍须大蠢猪。 四人带着卫士往前走去,这回是姬倾城拉着霍无恤走在前面,谢涵与欧兰雅走在后面,十步开外坠着十余个武士。 桃花满天,花飞花落,落在人发梢上、衣襟上、腰带上,划过人眉前、眼前、心前,纷纷扬扬。桃花随风转,落泉逐水流,此情此景,四人看起来竟也似两对璧人。如果走在前头的一对里那郎君不要不时回头,最后插/入后头一对中间,就更好了: 谢涵端着“大舅哥”的身份,在姬倾城对霍无恤态度明显不同寻常下,自然少不了发问,从性是名谁、家中情况到二人相识初遇、迄今经历。 霍无恤张口就来,童年经历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是一个从小娘亲难产去世的可怜孩子,父亲因为娘亲难产去世,总是喝醉酒打他,本来小有家业就这么败落了,唯一关心他的祖父因此被气死。祖父去世后,终于父亲幡然醒悟,又娶了一个女人,说是为了好好照顾他。那女人表面贤惠,内心恶毒,趁着一次插秧,把他带远了,回来声称丢了。 “她不知道我从小就会记路。” “我跑回去了……” “可我只看到那个男人摸着新出生的弟弟的脑袋,安慰那个女人说:没事的,不是你的错,须儿从小就贪玩……” “太过分了!”渣爹!姬倾城听得义愤填膺。 欧兰雅也目露同情,“你不要伤心。” “谢谢。”霍无恤回头,趁着感激来到欧兰雅身侧,刚好挤在谢涵和她之间,继续陈述,“后来,我干脆就当自己丢了,无父无母,找了个山洞住下,一开始我不会打猎采药,只能去要饭,后来我躲在山洞里偷偷地看别人上山怎么干……” “我渐渐懂了,却没有工具。刚好老天都帮我让我捡到把匕首,我拿它砍木头削了第一把弹弓,猎了第一只野兔……” “生活才算渐渐好起来……” “以后会更好的。”谢涵安慰道。 “谢谢。”霍无恤对他笑了笑。 “啊呀──桃林深处到了,可以许愿啦──”姬倾城忽然喊道。本来她的小伙伴,冷不丁去欧兰雅身边,这让她有点不得劲,就没怎么安慰,这时看到挂满手帕、签子的大桃树,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解下手绢,“听说这里许愿最灵了,尤其是求姻缘哦──有桃花仙子保佑。”她对谢涵俏皮地眨了眨眼。 谢涵含笑点头,掏出块汗巾。 欧兰雅亦拿出手绢,偷偷看谢涵一眼,又回头,落笔成书,三人把手绢、汗巾包裹好,挂在最大的一棵桃树上,那里已经挂满各色花样的布料,五彩缤纷。 姬倾城奇怪道:“伍须,你怎么不许愿?” “以前我饿得快死的时候向满天神佛祈愿,天上也没掉馒头下来。”霍无恤耸肩,“可见祈求神佛至少对我而言没用处,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姬倾城撇嘴,“扫兴。” 倒是谢涵一声轻笑,“真的不是伍须小弟你没带手绢汗巾么?” “……”霍无恤咂吧下嘴,“啊──被发现啦。” 莫名其妙,姬倾城总觉得两人奇奇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忽然肚子咕噜一下,她脸一红,就嚷嚷饿了。 众人干脆找个山坳升火烤肉,“伍须,你和表妹去拣柴火罢。欧小姐可有兴趣同我一起猎几个野味过来?” 霍无恤觉得这不对,“不好罢,当然是让两个姑娘去拣柴火了,打猎多危……”然而他话未竟── “好!” “好──” 这个分配获得了两个姑娘的一致赞同,最后三比一,他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就被姬倾城一把拉走了,“走啦──伍须。” 谢涵喊来卫士拿上弓箭,又分了一半卫士过去,“保护七公主,离远点,莫扰了公主兴致。” “是。” 几个大小姐大少爷要玩耍,他们不会扰了姬倾城兴致,自然更不会扰了谢涵的“相亲”,亦是远远坠着。只见二人说说笑笑后,他们琢磨着回去禀报君上,君上大概会开心。 落英缤纷,谢涵伸手拂落欧兰雅发梢花瓣,终于道:“欧小姐,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见他如此郑重,欧兰雅不自觉也摆起了认真的脸孔,“你说。” “我有个好友不慎被朝阳夫人捉了进府中。” 欧兰雅了然,“你想让朝阳夫人放了他?” “我岂能对朝阳夫人提这种要求?”谢涵苦笑,“我哪还是当年齐涵,如今境况如履薄冰、人微言轻,全赖梁公恩德,说了朝阳夫人也未必会听,说不得还会使我境况更差。” 欧兰雅静默了一下,“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我以欧家名义帮你带出来。” 谢涵一愣,俄尔摇头,“我不能给你惹这种麻烦。你放心,我来找你帮忙,自然是有法子的。只我现在进不去朝阳夫人府,盼小姐能帮我把刚刚锦囊带去给他。” “这个?”欧兰雅掏出那粉色锦囊,谢涵点头,得知这只是对方书信的一个载体,她心头失落,忽又想到:至少对方还没扔了啊,还带着啊。又恢复精神,“不知公子友人姓名?” “苏韫白,长相甚是清秀俊逸、温文尔雅。” 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清秀俊逸、温文尔雅的人么?欧兰雅心道。 耳边声音的主人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说着,“当然,他还有两个好友,名陈璀和应小怜,你见不到苏韫白,交给他们也一样的。” 之后,他又详细传授对方如何接触到姬朝阳男宠的方法,“你本与朝阳夫人不熟悉,无故去她府上,必遭怀疑。须有个由头。” “欧小姐昔日、昔日……”说到这里,谢涵磕巴了下,耳尖一红,“会阳有一传言:欧小姐昔日曾对在下有心,扶突听闻这则流言的人不少。” 欧兰雅也脸红了,心里小声道:不是传言,不是昔日。 一旦开了头,后面也就不难了,谢涵开始顺畅起来,“当初你我二人没有继续,如今我落魄了,又来寻你,你内心大受震动,深觉男人虚伪可耻,竟也觉得找个男子嫁了没意思,于是想到朝阳夫人处看看她男宠怎么养的。” 欧兰雅:“……” 谢涵:“若说旁的,夫人怕是会忌讳。但你用这个理由,恰能引起她共鸣,她绝对不会吝啬带你去她的南风苑。这个时候你就能看到苏韫白了。” “不过,这个法子,于小姐名声有损,请小姐个中心思只找朝阳夫人一人说,旁的谁也不要透露。不知小姐能否帮我?” 欧兰雅点头,“当然能。” 谢涵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从那一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到看到姬朝阳第一句话如何说云云,如果姬朝阳说什么她就说什么等等,把“剧本”、“台词”细细给她讲了一遍。 欧兰雅:“……”原来再好听的声音也是会审美疲劳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没空,现在发个红包谢谢当初大家对我的关心噢。只是鼻炎啦,不用担心~ 章节目录 第167章 第167章 之后谢涵随便射了几只鸟儿, 又运气好抓到一头鹿,四人果腹尽够了,还分了些给后方卫士。 四人走走聊聊, 气氛时而奇迷, 但总体来说还算和谐,谢涵等送欧兰雅回了欧府。姬倾城若有所思,和霍无恤分别时提出, “伍须, 你一个人多危险, 我们送你回去罢。” “……不用了。”霍无恤干巴巴道:“我今天是来采药的, 现在要去药铺卖。” 姬倾城:“哪家药铺?我们陪你去罢,给你撑腰,免得别人看你年纪小欺负你。” 霍无恤:“……”他略略偏头, 瞪一眼一边笑眯眯的某人。 谢涵、谢涵对他做了个口型:略略略。 霍无恤:“……!” 不知是不是受到太大刺激,他突然头一低, 腰一扭, 臀一摆, 身一转, 脚一跺,“不,我不能这样仗势欺人, 你们谁也不用帮我,我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 说完,人就像颗炮弹似的射/出去老远, 头也不回地跑了。 姬倾城:“……”她恍然, 是了,他一直是一个自尊心强烈的大男孩, 便摇摇头,对谢涵道:“那表哥我们回去罢。” 刚回去,第二天,梁夫人就笑吟吟叫他过来,问“约会后感”了。 谢涵脸微微一红,低声道:“欧小姐说要回去问问家中父母。” 梁夫人心神一松,看他这难得的害羞样,遂打趣道:“涵儿今日怎么了,莫不是抹了胭脂出门?” 与此同时,招贤的第一轮、第二轮考核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这一日,姬朝阳来了谢涵府上,“听说你想娶欧家小姐?” 她今日穿一件绣着孔雀翎羽的彩色锦衣,绢鞋上坠着明珠,耳坠用两颗七彩珠子制成,雀头钗垂下一颗红色玳瑁珠落在眉间,当真人美衣鲜、光彩照人。 这使她这句颇为无礼的话也显得可爱起来。 至少谢涵没有生气,只仰头问道:“有何不可么?” 他问的煞是认真,倒叫姬朝阳不好说什么?有何不可呢?他找上欧氏,可是甚好、甚好。 她蹙眉,“昔日你与厌阳天比剑后,欧小姐钟情与你,当时你贵为齐国太子,对这份感情弃之如敝屣,宴会上对欧小姐对你的维护不予丝毫理睬;现在,你流落会阳,无所依靠,就找上欧小姐,想利用她背后势力。谢涵,我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 “哪种人?” “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姬朝阳神情染上一丝厌恨,“视婚姻大事如买卖,视女子终生幸福如草芥。” “怎么?”谢涵想了想霍无恤那欠揍表情,模仿着他样子,吹了口哨音,“谁又不是这样呢?姐姐以什么立场指责我?” “还是说──因为我不像阮明善,叫姐姐失望了?”谢涵站起身,来到姬朝阳面前,笑吟吟的眸子里似有若无的恶意。 姬朝阳浑身一颤, “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谢涵笑了,“姐姐,我知道你曾遭逢大变,因而愤世嫉俗。但谁的路又是一帆风顺?姐姐的痛苦我不曾感受过,但我所经历的一切也一样是姐姐你一辈子没经历过的。 现在我想往上爬。让曾经欺辱陷害我的人付出代价,让曾经轻视我的人为我惊叹,让曾经记录我为‘昊王忽十一年冬,齐国废太子谢涵’的青史黄帛传唱我的生平。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我不敢说自己没有过错,但至少姬朝阳你最没资格指责我。” 他锋芒毕露,双眼锐如利剑,姬朝阳微微睁大眼睛。 “不是么?”谢涵又上前半步,与姬朝阳仅剩半步距离,“姐姐你为了忘记痛苦,为了抑制精神上的创伤,放纵身体,那是你的事。可你四处掳掠美男子,诚如我没有考虑那女子终生幸福一般,你有何曾考虑过他们的幸福呢?” 随着他的逼近,姬朝阳下意识后退半步,脸色苍白,颤了一下嘴唇,忽然笑了起来,“我是个坏女人,我可从没想过要对的起谁。”她莲足轻移,上前一点,踩在谢涵脚背上,“难道我是一个坏女人,就不能说别人坏了么?” 谢涵:……很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但他今天的任务,可不是和面前女人达成“双坏”成就的。 他收敛外溢的锋锐,又是那温文尔雅的齐公子涵,“姐姐说的是,所以还请姐姐不要打搅我和兰雅的事。” “那可不行。”姬朝阳卷了卷发尾,慵懒妩媚,睡凤眼斜斜扫他一眼,笑得花枝乱颤,“我是坏女人,不喜欢帮人,最喜欢搞破坏了。” “雅妹子今天来找我,说男人多虚伪,想观赏观赏我的南风苑。” 谢涵眸子一沉,“你怂恿她。” 姬朝阳不置可否,只妖娆地笑着。 谢涵忽然欺身而近,姬朝阳不以为意,还伸出一只胳膊搂他,娇娇地喘着。 不过片刻,她就不喘了,暧昧的神色更是凝滞,脸色霎时难看。因,谢涵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朝阳,我本不想这样,可你若阻我,那我只能把你当初醉酒时说的话昭告天下了。” 他声音依昔温柔,却透着一股子阴凉,或许这才是他齐涵本来的样子? 姬朝阳死死盯着他好一会儿,倏忽笑了,神色恢复慵懒,声音依然散漫,“你威胁我?” “那你接不接受威胁?” 姬朝阳笑看着他,“我不会阻碍你和欧小姐的姻缘,就看你有没有福享了。” 谢涵时刻注意着她情绪起伏、神态变化,也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隐藏极深的杀意。 任务完成√ 另一边,应小怜、陈璀、苏韫白开着紧急小会,苏韫白从粉色锦囊中郑而重之地取出里面的白色布帛、小心打开── 一片空白。 苏韫白大惊失色,“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璀:“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速速显形。” 应小怜:“……”他拿起锦囊,上面用金线绣着花纹,“金能生水?”他捏着杯盏的手腕一翻,水泼帛上。 帛面上渐渐显出蝇头字迹。 “啊……”陈璀咂吧下嘴,对应小怜竖了根大拇指,“厉害。” 苏韫白更是佩服至极,“应兄果然非池中之物。” 应小怜:“……”他只是随手试一试。 三人遂围着那块帛布看起来,其中陈璀越看越纠结,越看越纠结,末了简直纠结到顶峰,“公子莫不是要肉偿,让那贼婆娘帮忙?” 应小怜瞥他一眼,“你想多了。” “那那……” “照着做就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红包,无法专心码字,甚瘦。 166和167明日捉虫,谢谢。 本章留言发红包哦,诸位猪年大吉,新春快乐~ 章节目录 第168章 第168章 叶离来开元殿是为了找谢涵的。 目的是为了一睹他朝思暮想的照夜玉狮子。 当然, 他朝思暮想了两个多月,现在才来看,可不是因为他那严苛的老爹终于放松对他的看守──谢涵彼时是他们国内氏族齐齐要怼出会阳、怼出梁国政坛的人, 叶离身为叶氏少家主去寻他看马算什么, 叶氏对谢涵示好的信号么? 因此,他老爹眉一挑、眼一拉、嘴一耷,“看着你们少主, 他要是去找齐公子, 我在打断他的狗腿前, 先折了你们手腕。” 对武士来说, 手腕可是吃饭的家伙,哪容有失? 于是这句话就像王母娘娘金钗一划划出来的银河一样,他叶牛郎在河的这一头, 那马织女在河的那一头,遥遥相望…… 不不不, 他望不到马织女, 只能目光转移, 在每次上下朝时落在马织女的主人织女涵上。 含情脉脉、欲言又止, 仿佛包含千言万语。 梁臣:“……?” 但现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相思之苦终于结束了── 本来谢涵年宴上大放厥词、得罪梁公,一副定要回齐国的坚贞样, 弄得众人都觉得这位齐公子势必是要回去的。 然而现在,随着他一项项政令的参与制定,梁公越来越宠爱器重, 国内越来越多的事件背后有他的影子…… 曾经的齐太子也不过如此, 终究是要臣服在他们君上之下,看似多么忠贞不渝, 还不是被权势迷花了眼,还是…… 当初莫不是欲擒故纵? 此问只有谢涵本人知道,他们无此知晓这位齐公子的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公子涵进军梁国政坛已经势不可挡。并且成就恐怕不会比大将军卫瑶低。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必须笼络。 虽然看不上谢涵这种,但至少不能结了仇,毕竟卫瑶那般人物心思耿直,对方却是显见的九曲回肠。这种人,最得罪不得,不知什么时候坑你一把说不得就要了你的命。 可他们也是要脸面的。 昨日摈弃,今日示好? 他们做不出来。 因此,叶离终于过五关斩六将,被放出来见谢涵……啊不,见照夜玉狮子了。 他该高兴的。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思却很复杂。 最开始他对这位齐公子没什么想法,大概就是一个符号,直到年宴上对方一箭顶了自家君上羽/箭出靶,他瞠目结舌后,忍不住给人竖了根大拇指──厉害,真厉害。 后来,随着他想见照夜白见不到,就只能一个劲盯着谢涵。 如果是齐公子自己邀请他去看,那就不算他逃出去……罢? 然而他的炽热眼波并没有引起谢涵抬一下眼皮。 叶离:“……” 他还就不信了,他一上朝就盯,盯一整个朝会,下朝还盯一路。 这盯着盯着,他开始有点敬佩这位齐公子了,瞧人朝上怼的一个个高官跟乌鸡眼似的,爽快。 尤其是看上次阴过他一把的那谁便秘脸,太爽了。 其次,这位齐公子可真够风光霁月的,尤其无论君上如何示好,他都不为所动,一颗红心向齐国。 齐国的事他有耳闻,却了解不多,回去后他细细翻了密报,最后拼凑出一个不全的故事,虽然不全,但以足够他确定这位齐公子是被陷害得丢了太子之位。 他这么聪明。谁能陷害他?听说齐公一直因为脸面无光而不满齐太子…… 脑补一番后,他越加动容,甚至想劝劝对方不要这么执着了──放弃罢傻瓜,你回齐国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甚至因为自家老爹的严防死守不能和对方说上一句话。 后来任凭老爹怎么怀疑对方可能要留在梁国了,他都摇头:父亲,齐公子只是在施疑兵之计,想放松君上警惕。 可是冷不丁的──齐公子要娶欧家小姐? 齐公子确定是要留在梁国了? 叶离终于可以来见谢涵……哦不,照夜白了。可他这一刻的心理很复杂,他的面色也说不上欢欣,甚至他见到谢涵的第一句话是── “听说齐公子要迎娶欧家大小姐?” 谢涵皱了皱眉,“叶少主慎言,我与欧小姐是朋友。” 叶离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你不会娶她?” 谢涵这几天并没出宫,瞧对方神情话语,他有点儿不好的预感,“宫外都在谣传我和欧小姐?” 叶离鼓了鼓脸颊,他长一张娃娃脸,做出这个表情甚是可爱,“是啊。” 谢涵脸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害了欧兰雅的名节。 瞧他脸色,叶离越加确定对方不会娶欧小姐,心情像骑马驰骋广袤原野一样忽然飘扬了起来,起起落落,他一个没控制好,问了个失智般的问题,“那齐公子也不会留在会阳咯?” 关于欧兰雅的千头万绪,霎时被谢涵放在一边,他瞥一眼叶离脸上颇为期待的表情,缓缓笑了起来,“不想我留在会阳的人有很多,来我面前劝退的,叶少主还是头一个,不知道叶少主何来的雅兴?还是当我好欺?” 叶离脸一沉,“这么说齐公子是要留在我国了?” “留下又如何,莫非还要叶少主恩准?”谢涵讽刺道:“恐怕就是叶家主也没这权限罢?” “你可是齐人啊,你要背弃你的家国么?”叶离忍不住道。 “梁国内莫非都是梁人?”谢涵好笑,“再说,我又非转头加入燕国,与齐国对立,何来背弃一说?” “你可是做齐太子培养长大的,现在你要抛弃你的责任了?”叶离死死盯着谢涵,像要分辨对方话中真假,“只为了一点权势财富,我以为你多无欲无求,原来一切都是欲擒故纵。你不觉得羞耻么?” 谢涵古怪看他一眼,“所以叶少主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来骂我一通背弃家国?” 叶离一大堆唾弃戛然而止,闭上嘴,再张开,干巴巴道:“叶某爱马,特来求见齐公子爱骑照夜玉狮子。” 谢涵看着他的目光越加古怪。 直到叶离被看毛了,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谢涵收回目光,悠悠道:“只是照夜白一个多月前已经随我卫士回扶突了。” 叶离:“……!”老爹骗他! 他突然惊喜,“你是不是先把爱骑和卫士送回国,自己才好脱身?” “不是。”谢涵冷酷又无情,“我只是想告诉君上,我齐涵与过往一刀两断。” 君上…… 谢涵第一次称呼梁公为君上…… 叶离脸色一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开元殿。 谢涵、谢涵摸了摸下巴,所以这位叶少主究竟来做什么? 打探虚实? 也是太差劲的打探了罢。 但是首先,他要解决欧兰雅的事。 另一头,朝阳夫人府,姬朝阳最近都恹恹的,对去南风苑也不热衷了,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解语花”陈璀趁机讨好,“夫人怎么了?可是看上哪个新弟弟了?” 姬朝阳看他一眼,“回去罢。不用来伺候我。” 陈璀哪里肯走,忽然福临心至,“夫人是不是看上齐公子了,却因为他身份,不好弄进府?” 姬朝阳:“……” 陈璀眼珠一转,“夫人,我有个鬼主意。保管叫您偷他进府,没人知道。” 姬朝阳眼神一闪,“怎么说?” “马上不是要招贤考核,君上在宫内殿前问答了么?”陈璀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话语里却满是恶意,“那个时候宫内卫士松懈,咱们苑里小崔不是和齐公子身形很像么,您就使一出狸猫换太子,把齐公子偷出来。让小崔带上斗笠假扮齐公子出宫,出宫就好办了,夫人伪造个齐公子被追杀的假象,齐公子不就在被什么蝉追杀么?然后让小崔掉落护城河……齐公子就‘死了’。” 姬朝阳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道:“怎么小璀见过齐公子?还知道招贤考核?宓蝉?” 陈璀心中泪流满面,暴风哭泣他的“单纯活波解语花”人设一去不回头,“那次齐公子进来,应哥哥带我偷偷见过,还和我说了很多。” “应小怜。”姬朝阳了然,继续凝着自己朱红色的指甲,“你和小崔有仇?” “那倒没有……” 姬朝阳抬头戏谑看他,如视一只在捕兽坑里打转的小鼠。 陈璀抿了下嘴,“他要划花我的脸。”他气鼓鼓的,“其他就算了,但他怎么可以毁了我的脸,那我就永远也见不到夫人了。” 姬朝阳笑了,伸出涂满蔻丹的指划着他的脸颊,“怎么会,除了漂亮脸蛋,你还有这么个聪明脑袋呢。” 她伸臂一勾,揽着陈璀倒在榻上,“说起来,小璀也长大了,今天可以让姐姐仔细瞧瞧了……” 陈璀:“……?!”卧槽。 天旋地转间,他已经薄群飘飘的女人打横抱起,扔进里室柔软的床上。 陈璀:“……!” 完了完了完了。 他要被女魔头采草了。 “笃笃笃──”门外忽然传来响声。 “何事?”姬朝阳不悦。 大蛮恭敬的声音传来,“夫人,应小怜求见。” 姬朝阳皱了皱眉,露出纠结之色,末了低头拍了拍陈璀屁股,“等着,姐姐去去就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章节目录 第169章 第169章 傍晚时分, 会阳城外两百里处的宽阔古道上,一行数十余人纵马疾行,风声呼啸而过, 天色愈来愈暗, 虽说已是暮春,当夜渐渐降临后,依然澄凉如水。 “公子, 加件披风罢。”队伍中, 一人拍马上前, 对身前人道。 那是个少年, 很好看的少年,似是队中头领,一身锦衣华服, 只可惜风尘仆仆、满面霜尘,脸色与唇色俱白, 眼下还有青黑, 这使他明丽的五官都大打折扣。 闻声, 他只挥了挥手, “我不冷。” “公子,歇息一会儿罢。”见少年面色,那人担忧不已, “您胸前的伤还没有好,还三天只歇了四个时辰了。” “我不累。” 这话传入后方随着疾行的人群中,他们心里都咯噔一下── 他不累, 他们累啊。 可这做公子的都马不停蹄, 他们这些从属官哪敢多言,随行武士更没脸说累了这种话。 这位公子三天只歇息了四个时辰, 他们这些人只会歇息的更少。 疲惫使人暴躁,终于其中一个从属官忍不住扬起了声音,“五公子,去梁国的任务虽然要紧,也不用这么巴巴的,好歹咱们也是泱泱大国,没得让旁人以为我齐国舔着中梁。” 原来这是一行前往梁国的齐国使节团,那不难推断这位少年便是新晋的齐五公子泾。 谢泾星夜兼程赶往会阳,本就嫌队里的人拖慢他的行程,现在竟然还有人大放厥词,他头也不回,扬鞭一甩,正中后方属官。 “砰──” “啊──” 一声钝响,人已被鞭子抽倒地上。 一声惨叫,属官脸上多了道血淋淋的红痕。 “妄议朝令,其罪当诛。” 一时人人自危,哪敢多言,立刻赶紧上路。 这一边,齐使节团心急火燎地赶路,另一头,他们赶路的终点站──会阳,招贤考核之季度考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并已进入最后一阶段──殿前奏答。 数十位士子学者齐聚梁宫后花园。时值阳春三月,百花竞相开放,满园姹紫嫣红,桃华灼灼、棠色夭夭、紫荆露蕊、杜鹃吐芳,更有大片牡丹美的不可方物,簇拥着一座汉白玉照壁。 那照壁做成麒麟形状,麒麟不只有瑞兽之称,更有才子之名,常被比做国之肱骨,挽社稷、救苍生。 清风徐来,心旷神怡间,面对如此雄奇的建筑,怎不生出一股豪情来? 梁公还未到,众人已三三两两聚做一团高谈阔论,也有独坐一角眯眼观察周遭的,还有几个左瞟右瞟做着一场泼天富贵梦的。 众生百态。 虽梁公未到,隐藏一边的记录官却已早早把这些记录下来了,这是谢涵的计策。 但不巧,他本人却是不能来了。 数日前,姬朝阳前来找他,二人嬉戏间,不小心碰了水,谢涵又是个身子骨弱的,一下子就病了,便留在开元殿养病,不曾出来。 此时,梁宫卫士很大一部分聚集在后花园处──原因显而易见,虽只有数十人,然而这数十人鱼龙混杂,都没有家小在会阳,甚至身家不清白的,更有可能是顿国、随国之流的遗民,谁知道会不会有一二刺客,可掉以轻心不得。 姬朝阳便是在这种时候来找谢涵的。 她已是常客了,门外武士见状,都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几天前,谢涵去见了另几位贵女,消除了他和欧兰雅仿佛板上钉钉的婚事,在风向转变后,又捏了一条流言,终于压下他和欧兰雅的事。 这倒叫姬朝阳心思略有复杂,但复杂只是一瞬的,下一瞬她便笑着踱步入内,“病可好些了没?” 她声音很有特色,既慵懒又含着关心,既像厌烦有仿佛带着笑意。 谢涵歪坐在榻上看书,脸蛋儿红扑扑的,双眼还带点湿意。 姬朝阳凤眼一眯,舔了舔下唇,在人对面坐下,探了下他额头,蹙眉,“怎么还这么烫,党阙莫非浪得虚名?” “已经好多了。党神医是神医,可药还是人间的药,又不是仙丹。”谢涵恹恹的,说半句就顿一下,末了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姬朝阳眉梢一挑,“我不能来?” “能。”谢涵吸一口气,带着鼻音。 吸了一下,因烧着而慢一拍的脑子才反应过来,方觉不雅,本就红着的脸顿时“腾──”地烧了起来,忙四面八方找手绢。 这就有些可爱了,姬朝阳托腮看着他,眸中一刹那的犹豫,“谢涵──” 终于找到手绢了,他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干嘛?” “你──”话才出口,她倏忽笑了,低头给人倒一杯水,“快喝口热乎热乎,发热要多喝水,知道么?” 擦完,谢涵放下手绢,没所谓地拿起杯盏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有一点烫。” 他才说完,忽然觉得原来就晕的脑袋更晕了,“我怎么──”他按了按额头,“扑通──”倒了下来。 被姬朝阳接住,倒进她怀里。 姬朝阳迷人的睡凤眸此时满是复杂,她伸指描摹了下怀里人秀丽明亮的五官,“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当初心眼太多,要怪就怪你当初装模作样骗我,要怪就怪你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她把人打横抱起,往一侧偏殿绕去,看到这一幕的卫士越加锯嘴葫芦似的,还离远了些那偏殿。其中一个年轻的,脸儿一红,就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走进房间后,姬朝阳把人扔到床上,随后走到床角,扭了上面彩鸡浮雕一下,床后墙壁随之打开,她抱人走了进去。 就像她当初嘲笑谢蔷那样,“我满梁宫跑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她确实对这座古老悠久的宫殿极为熟悉。 朝阳夫人府,陈璀走来走去,急得嘴角冒泡,“公子今天到底会不会被女魔头带出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崔还在?” “为什么女魔头进宫没有带他?” 苏韫白也紧张,闻言却还是立刻宽慰,“小璀,你别急,结果等夫人回来我们就知道了。” 应小怜就没那么客气了,“你再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一出声,陈璀就扑腾到他面前,“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就你那错漏百出的计划,也想要姬朝阳同意?”应小怜哼笑,他一笑眼角下那颗嫣红的泪痣仿佛活了一样,蛊惑人心,哪怕妆容厚重,亦掩不住那股媚色。 陈璀是喜欢姑娘的,可见此情此景,还是吞了下口水,心里大骂妖孽,脑子慢一拍反应过来,“那主意不是你给我出的么?” “不错。” 陈璀见对方竟然还“恬不知耻”地点了点头,他险些把自己舌头咬下来,“那你那你那你……” “我什么?”应小怜折扇一张,“你是个什么人物,她姬朝阳一个男宠而已,要是给她一个详细缜密的计划,看她怎么想,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 “所以我们只要给她个方向,剩下的全让她改就好?”陈璀一拍脑袋,突然生气,“那你耍我?” 应小怜慢条斯理扇了扇风,笑吟吟道:“然。” 陈璀:“……”他盯着人涂满白/粉的脸,眉一耷,嫌弃道:“粉都要笑掉下了,应侍君。” 说完,他立刻整个人往后弹,唯恐对方报复。 应小怜嗤笑,“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苏韫白叹一口气,“应兄,你不要再欺负小璀了,他还小。” “我哪里小了?”陈璀白他一眼,忽然想到,“可是那我们怎么确定她会来府上?” “姬朝阳性格敏感,极无安全感,没事就窝在这座府邸,这有这座府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她一定会来的。” “真的假的……”陈璀嘟囔。 应小怜却已闭目养神,不理他了。 又一刻钟后,一个彪形大汉进来,“少爷,夫人回来了。” “回来啦?”陈璀一蹦三尺高,“带人了吗?” “带了一个人,离得远,看不清是不是齐公子。”大汉挠挠脸。 应小怜点头,“送我去见夫人。” “是,少爷。”大汉连忙背起人。 留下陈璀对苏韫白嘀咕,“你说这应小怜什么来历?哪家少爷这么可怜被拐进来做男宠……别是他们家犯了事,把儿子卖进来贿赂女魔头的罢……” 说着,他哈哈哈笑起来。 苏韫白无奈,“小璀,你不要这样编排应兄。” “说说怎么了?事实这样还不让人说了?” 怎么就是事实了,不都是臆想么?苏韫白板起脸,“你再说,我就要把这话转述给应兄了。” 陈璀呆了一下,随后不敢置信,“你要帮他了?明明我们先认识的──”他“啊──”一声去掐苏韫白脖子,“你再说一遍。” 苏韫白:“……”他抹一把脸,“好,我站你这边。” 姬朝阳才到府上,凝着床上的少年,少年骨肉匀称,眉目如画,身体偏瘦,脸儿带了不正常的潮红,更添些病态美。 她在思考:要不要先女干后杀。 究竟是她想了将一年的人,她犹豫不过一瞬,就弯腰,伸手去解床上人儿腰带。 正这时,外面响起通报声,“夫人,应小怜求见。” 姬朝阳狠狠皱了皱眉头,到底想起那张精致妩媚的脸,想起那颗牵动她心神的泪痣,理了理衣襟,转身出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170章 第170章 “什么事?”姬朝阳明艳的脸上神情并不好看──任谁被打断要紧的事都不会好看, “你最好不要和我说,又是谁欺负你这种小事。” 应小怜媚长的眼半阖,泫然道:“在夫人眼中, 小怜的事都是小事是不是?” 平常这种撒娇是可爱, 现在姬朝阳就觉得有些腻味了,“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像是察觉到上首人的不耐烦,应小怜推了背着他的大汉一把, 大汉熟稔地走近, 把人放在姬朝阳对面的矮榻上。 姬朝阳冷眼看着二人, 任由应小怜双手放上茶几, 握着她摆在几上的手指,对方却还不说话,她越加不耐, “你到底要说什么?” “夫人别生气。”应小怜讨好地笑了起来,脸上白/粉扑簌簌掉了些下来, 正好些许落在姬朝阳手上。 她嫌恶地缩回手, “跟你说了多少遍, 不要涂乱七八糟的东西。” 应小怜头一缩, “小怜、小怜只是想更漂亮点,让夫人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你满脸的龟裂吗?”姬朝阳“呵──”一声,“不被你吓得折寿就好了。” “小怜……”应小怜眼圈一红, 低头倒了杯水,“夫人先喝口茶。” 姬朝阳嗤了一声,“有话快说, 再吞吞吐吐, 拔了你舌头。”端起杯子,朱唇轻抿。 应小怜痴痴望着她, “小怜想说……小怜舍不得夫人,真的好舍不得……” “你又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些什么?”姬朝阳捏起他下巴,“进了我府上,你这辈子就别想出去……唔……” 她忽觉一阵眩晕,伸手按了按额头,“怎么……快叫人嗯──” 话未竟,应小怜连忙扑上来,死死捂住她嘴巴,令其呼叫声全化作闷闷的“呜呜”声。 直到人身子全软下去了,应小怜也没有放开,而是拔下她发髻上一支珠钗,在人脸上划了几下,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舒展开来,变得怨怼又肆意,带了报复的快感,“姬朝阳,你囚禁了我五年,我就划你五下──” 即便如此,身下人也没有一点挣扎和反应,他方放下心,松开手。 “姬朝阳啊姬朝阳──你可真是──”应小怜伸指描摹着女人艳丽的五官,那脸依昔玉白无暇──他刚刚只是试探,并没有真要毁容。 “你可真是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说完,他便不再留恋,转身张开双臂,大汉就跑过来半蹲下把人背上,“少爷,现在怎么办?” “去里间,把谢涵也带上。” 里间大床上,谢涵睡得正熟,脸上酡红如醉,让人不禁嫉妒起他的悠闲来。 因此,在应小怜打开里间地道,大汉挠头问:“少爷,我们要怎么带走齐公子”时,他嘴角一翘,“拿被子裹上,再麻绳绑好,要辛苦你拖着他了。” “不辛苦不辛苦。”大汉连忙摇头。 地道幽长黑暗,应小怜却仿佛常客,熟门熟路地给大汉指着,一路走到南风苑他的小房间。 苏韫白、陈璀看见他们从底下钻出来,皆大松一口气,要伸手拉人。 “拉什么?还要歇一会儿再出府么?那迷/药不过两个时辰效用,你们还不下来。”应小怜特有的丝滑口音自下而上传来,陈璀立刻就想杠嘴,被熟悉他的苏韫白一把拉住,“应兄说的是,我们快下去罢,小璀。” 陈璀见下方黝黑,顺手拿了个灯盏点上带下去,一下去,才看清谢涵是被人拖着的。 他心里早把谢涵当主公,要不哪那么卖力救人,现在、现在……那话怎么说来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他立刻炸了,“你就这么把公子一路拖过来的?” “不然呢?”应小怜凉凉道:“我是个废人,阿劳还要背我。” 苏韫白废力地抱起谢涵,劝慰陈璀道:“小璀,应兄也是没办法。” “你哪国的?”陈璀可没他这么好哄骗,“解药他不就有?” 他忙伸手要掏应小怜衣襟,阿劳背人避开,险些叫人摔个狗啃泥,应小怜这才大发慈悲道:“啊呀,我忘了。” 他掏出解药,笑眯眯道:“给齐公子吃一丸,半刻钟后就醒了。” 他带着解药是为了事先吃一颗,以防姬朝阳怀疑时也喝一杯水。这原是姬朝阳府上秘药,偶然被他得知,要说姬朝阳连这种招也中,可不就是半点没把应小怜放在眼里么? 到底时间紧迫,拿到解药,陈璀也不哔哔了,忙给谢涵喂下,帮苏韫白这小细胳膊抱人。 半刻钟后,谢涵准时幽幽转醒,眯眼四顾一番,搞清楚状况,才动了动手脚,“放我下来罢。” 苏韫白惊喜,陈璀却不同意,“公子,你还发着热,再休息一下罢。” “哪儿就那么虚了?”谢涵好笑,“走几步总是无碍的。” 苏韫白也道:“那我们抱几步也是无碍的。” “好了──知道你们主臣情深,但是马上就要出去了,还是让人下来走,才方便爬出去。” 你不还是被人背着。陈璀翻个白眼,却也没说出口,到底知道把自己和苏韫白捆一块儿再翻个倍,也比不上那一个阿劳。哼──傻大个。 他心里嘀嘀咕咕间,谢涵已经下来,面上淡然、心内窘然地解开麻绳被子。 “别扔下。”应小怜道:“这样别人就会知道我们从哪个口子出的了。” 谢涵因为发热转的慢的脑子反应回来,点头笑道:“多谢应兄提醒了。” 话音未落,陈璀已经抓起他手里麻绳被子,还“贴心”地把被子分给苏韫白,谢涵一时哭笑不得,刮一下他鼻子,“就知道欺负韫白好性儿。” 陈璀嘿嘿笑,“苏大哥也关心公子啊。” 出口已近在眼前,应小怜上前按了旁边机关,挡板立时开了,眼前顿时开阔,碧树云天、彤日浮云。 这是片郊外,应小怜道:“这里是东郊。” 苏韫白辨认一会儿,道:“我约定的商队应该就在前方二里的山坳处。” 五人连忙赶路,果然不远处看到了一行壮观的商队,光载货的车就有数十辆,更莫说两旁护着的打手了,洋洋绵延了五十余丈的队伍,座下黄骠骏马一看不凡。 陈璀咋舌,“你家里这么有钱啊。” 谢涵和应小怜却注意到打头的两面旗子──“苏”和“米” 都是用梁文写的,下方又用了另十种文字备注。 应小怜眼睛一眯,“苏氏米行?” 谢涵表情一言难尽,犹记得苏韫白来投奔他的说辞──家中做生意,非要他继承家业,奈何他不喜欢,于是逃跑出来。 他不过以为些小生意,纵苏韫白身上衣饰精良,非寻常人能有,也许做的大些,可什么生意在他眼里不是小本生意呢,可现在── “韫白,苏盛黑老板是你的?”谢涵问道。 “是家兄。”苏韫白赧然,“家兄一直想让我回去一同经营米行,可我实在朽木不可雕。” 苏盛黑,那可真真是富可敌国的代名词。珍珠如土金如铜,是世人眼中的苏家。闻名列国的米行,连几个国君都向苏家借过米。 谢涵静默片刻,拍了拍苏韫白肩膀,脸上流露出──和当初陈璀初听对方是因为不想继承家业而出逃时──一样的表情,咏叹调道:“可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谁说不是呢。”应小怜也开了腔。 陈璀:“??”以前不都是嘲笑他这句话的话的么? “公子不要笑话我了。”苏韫白无奈,“我是真的不行,经营了十家米铺,就倒闭了十家米铺。后来一见我,周围商铺都立刻转移地方。” “这可怎么回事?”陈璀惊讶,“难道他们嫌你一个人就毁了他们的风水?” 倒是谢涵笑道:“莫不是韫白你心地善良,看到穷苦人家来买米,或者看到有人吃不上米,就送米给人?”要不然,他实在想不出来,顶着“苏米”响当当的名号,怎么会开不下去,“对比显得他们这些商家不够慈善?” 苏韫白耷拉着脑袋,“我也知道不能这样做生意,可我就是忍不住。” “仁者爱人。”应小怜脸色柔和下来 ,难得给了个好声气儿。 陈璀“啊呀”一声,“我怎么没这样好运,遇到个你这样的老板。” “现在不就遇上了。”谢涵笑道。 “可他已经是个穷光蛋了。”陈璀抓狂。 “没见前面还有这么长的车队等着你么?” “可你给我的银子我还没用完,还从女魔头府里顺了点东西……” “哈呀──公子我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了,你竟然还偷偷摸摸起来……” “对啊,小璀你不能这样。” “顺手牵羊反手牵猪,这都不拿天诛地灭……” 说话间,众人也没落下脚步,很快商队就近在眼前了,应小怜眯眼看着前方嬉笑的三人,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谁?”商队人警觉,听到脚步声连忙看过来,其中为首的那个,身体微胖,白面微须,一团和气,看到苏韫白更是笑出了褶子,“二爷,真的是您老人家啊。”忙不迭跑过来,热情道:“二爷,您仿佛瘦了,叫大爷看到准得心疼,啊呀,怎么能穿这种衣服,料子太糙了……” 苏韫白窘迫不已,“斌叔,朝阳夫人的人马马上要追来了,我们快走罢。” “就算是朝阳夫人,也不能扣咱们苏氏的人。”那斌叔眼一眯,“还是叫大爷和大公主去交涉才好,二爷怎么好躲着?” “啊呀斌叔,韫白也是这么想的,可也得等苏大哥回来啊才好啊。”谢涵见苏韫白脸都红了,一副马上要穿帮的样子,忙接口道:“现在苏大哥不在,冒然交涉,怕对米行造成损失。” 那斌叔思考片刻,点头道:“这位少爷说的是。”说完,他又笑了起来,恢复和气样,“少爷是二爷的朋友?真是一表人才。”紧接着招呼陈璀、应小怜,好话不要钱似的冒,不可谓不长袖善舞,过程中一路套话打听,却也不让人觉得失礼,仿佛闲话家常,只让人觉得对方似乎稍热情了些。 这一定是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分店老板,谢涵心想。 “斌叔,我们快走罢,来不及了。”苏韫白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虽然不会这么做,却自然听得出这种打探,忍不住打断提醒道。 “哦对对对,我这记性,见几位少爷好风采就看直了眼,连正事都忘了。” 章节目录 第171章 第171章 “你去这里, 一个个盘查──” “一个也不要放过──” “谁都不能出城──” 午时三刻,全城戒严。 从姬朝阳带走谢涵,到贴身卫士发现, 立刻禀报梁公, 不过一个时辰。 梁公传旨朝阳夫人府,发现姬朝阳昏迷,来回半个时辰。 彼时正在殿前授题, 一士子就如何强国侃侃而谈, 梁公听到传讯, 立刻停了对答, 匆匆离开花园。 那口若悬河的士子嘴巴还张着,面前的人却没了,他尴尬地闭上嘴, 总觉得周围无数双眼睛都像在看他的笑话。 为找回颜面,他强自“哼──”了一声,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哪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不过仗着身份便宜的纨绔蠹虫。” “哈──”人群中, 早有对他不满的人噗嗤出声,“可要不是有齐公子的建议,你‘湖山之友’还在泥里种田罢。” “君上英明神武。”那人对梁公离开的方向拱了拱手, “无须齐公子多提,必也早有纳贤之意。”说不得是君上见这位公子无尺寸之功于梁国,硬套给他的功绩。他心里不无鄙夷地揣测着。 “哟, 您可真是会猜……” 这方争吵着, 那方梁公急召沈澜之,写手书予他, 给四城门令看,当然──尤其是东城门。 “谢涵要回扶突必走东城门,这谁都猜的到,那他恐怕会从其他门绕出去兜一圈也未可知。”沈澜之道。 “总而言之,全城许进不许出。”梁公雍容华贵的脸上无甚表情,不辨喜怒,“排查到人出来再说。” “是。”沈澜之接了君令,立刻晓喻四城门令,更亲自在东城门把守。 “什么马车?” “运货?” “现在不能出城了,三天后再说罢。” 沈澜之带人关闭城门时,正好一行商队要出城,那商队洋洋洒洒排了数十丈,蔚为壮观。 驻足人看到打头的“苏”字都“哇──”了一声。 沈澜之却眉心一动,想了想,道:“等过了这几天再走罢,贵行应不缺些许生意。” 蹲在后方马车内、被米袋围着的谢涵心里“咯噔──”一声,只盼沈澜之不要打开货车一一查探。 那斌叔正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后方传来马嘶声,转头望去,一红衣少妇绝尘而来、鲜衣怒马,“沈澜之,本公主来和你一起找──从没有人可以这样愚弄我姬朝阳──” 她马鞭一甩,英姿飒爽,声音里又气又恨又急,倒全然没了惯常的慵懒散漫。 斌叔总算知道面前美貌少妇是何许人也了,也总算知道这全城戒严是所为何事了。 竟然是为了给公主找男宠。 啊呸──他们家二爷才不是男宠。 君上真是越来越宠大公主、宠得没边了。 他心里嘀咕,却知道绝对不能这样下去,照这势头,等会儿要是翻出二爷,君上搞不好真会昏了头把人送给这个淫/荡生猛的受宠公主。还是要等大爷回来,才能从长计议。 他眼珠一转,心一横,趁着沈澜之、姬朝阳二人对话间,计上心来: “沈将军──使不得啊──”斌叔脸一苦、神一愁,“这支商队可是要去承扶、承山的。” “承扶、承山?”姬朝阳咬了两下音,“可是南边发了水灾的地界?” “是啊公主,我这老不死的当然能在会阳等几天,可这闹了水灾的百姓怎么等的得?”斌叔满面愁容,“这支商队除了去进楚地的软糯米,在路上卖一半的米,剩下一半都是去赈灾民的,这可怎么好──” 周围百姓闻言,连连称赞苏家仁善,纷纷请沈澜之、姬朝阳破例放他们出去。 “苏家可真是义商。”姬朝阳哼笑一声,不无讽意。 叫斌叔说唱俱佳一哽。 倒是姬朝阳说完,又一摆手,“也罢──搜一遍,没私藏什么人的话,就出城罢。”说完,她看向沈澜之,“沈将军看,这样如何?” “甚好。”沈澜之笑眯眯道。 可不是甚好么?这两难之局,他选什么说不得都会吃君上一顿排头,有人捞了责任去,再好不过了。 城门卫士打开货车一一查探。 “每袋米都翻看仔细了,可别让里面藏了人。”姬朝阳扬声道。 春日里,斌叔额头瞬间渗出一颗豆大的汗珠,“公主,小人怎么敢私藏什么人呢──” 每个人的讲话声音都不轻,米袋间,谢涵能清楚听到每一段对话,从一开始的惊慌到后面的跌宕起伏、峰回路转,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 姬朝阳显然是要仔细探查给后面的人看,以防后面有人模仿偷带人出去。 他开始认真思考被发现后,怎么和姬朝阳周旋,怎么和梁公乖乖认错了。 哪知正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那谢涵不可谓不熟悉,哪怕捏着嗓子也能认出其主人。 “朝阳夫人你这个负心女──你又去找什么人了──” “啊呀──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嘤嘤嘤──” 围观众人:“!!!” 沈澜之:“?!” 这声音奇特,姬朝阳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定睛看去,只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相貌有些英俊,也有股说不出来的熟悉,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方手里捏着一支牡丹花簪,那簪子── 姬朝阳神情微变。 岂知对方转身拐进巷子就跑了。 她多年前的东西,怎么会在个毛头小子手里?那分明是…… 她顾不了那么多,忙拍马追上,竟忘了叫兵士帮着追赶。而众兵士呢,自然不好干涉公主桃/色新闻了。 哪知一进巷子七扭八弯的,莫说什么少年了,她都要不辨方向、出不去了。 “沈将军,齐使入城。”城守忽从城上下来禀报。 “多事之春──”沈澜之眉微蹙,“开城门,我去迎齐使。” 瞬间两座大山不见了,守城士兵却还在恪尽职守认真地翻米袋。 斌叔见沈澜之、姬朝阳二人不在,忙塞了几个荷包进兵士手中,无奈道:“兵老爷,这米袋一翻得漏好些米,行行好罢,就当做善事。” 民以食为天,这可不是一个人人能吃饱的时代,别说斌叔,就算动手翻的兵士也怪心疼的,收了荷包,他们点点头,很快收手禀告。 这支商队终于得以出城,恰齐国使节团入城,也是长长的队伍,一进一出、擦肩而过,倒也壮观。 谢泾望着那商队,“不是说全城戒严?” 沈澜之笑道:“苏氏米行是去赈济灾民的,不一样。”他笑得格外斯文好看,能不好看么──如花美眷,见之心悦。 要不怎么说齐楚素出美人呢,才刚没见谢涵几天,又来了一位俊俏的五公子泾,啧啧。 一个曜曜如天上明星,一个艳艳如春晓之花。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使剑了。 不过走短短数十长路,谢涵却觉得仿佛过了一季,直到出了城门。 他才长长吐一口气,方发现刚刚竟不自觉屏了息,现在胸口生疼。 他揉揉胸,感觉不可谓不复杂── 他怎么也想不到,以为插翅难飞的局面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破了,还是因为霍无恤、谢婧……不,是谢泾了,竟是因为这两个人破的。 倒不知道霍无恤为何突然出声,总不会是猜到他在货车里罢? 那厢,谢泾入城,由沈澜之带着去驿使馆安顿后,不过一会儿,沈澜之便讪讪出来了──无他,这位齐公子三句话不离谢涵,句句问他谢涵在哪,叫他怎么好答,可他一转移话题,对方就秒变淡漠脸。 罢罢罢,美人都不容易搞,他还是赶紧的,找谢涵要紧。 谢泾望着沈澜之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他不晓得的事发生了,他摸摸镜子中的脸──入城前刚沐浴洗漱过,眼下青黑拿□□敷净,过白的脸上打了层薄薄的胭脂,发髻也重新束过,可。 他点点头,打算自己去打听消息找谢涵。 那边霍无恤甩丢姬朝阳,背着手乐条条地走着,“小娘皮,和我斗?” 不好,换个。 “臭娘们儿,还想追上小爷我?” 不爽,再换一个。 “呔,女妖怪,休想夺我处男之身──” “哈哈哈──”说完他自己笑弯了腰,笑着笑着忽然停了,摊开手掌,手里一颗小金珠,他摸摸小金珠叹一口气,“谢涵啊谢涵,你可又走了。” 天边浮云聚散无常。 世间本就无无不散之筵席。 他心头忽然涌上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这种难受使他把小金珠塞进怀里,喃喃道:“也不占你便宜,等再见面的时候还你。” 他晃晃脑袋,掏出怀里的牡丹金簪扔路上,忙跑了蹿回之前的酒楼,继续给客人上酒。 谢泾正上来酒楼,要了间包厢。 和谢涵处久了,霍无恤自然而然认出了对方的齐服,他不自觉把对方和自己记忆中的人比了比,最后得出结论── 果然那个人人模狗样,哪怕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也更胜一筹。 “贼眉鼠眼鬼看什么?”谢泾见对方倒酒间仿佛盯着自己,顿时一阵恶心。 “小人失礼,贵人恕罪。”霍无恤拉了拉头上黑巾,低下头,撇撇嘴──脾气也比不上那人。 “呵──”谢泾冷笑一声,“带上帽子也还是猴子,学什么人文绉绉说话。” 霍无恤:“……” “公子别动怒,乡野草民不知礼数,赶出去就是。”旁边属官连忙劝道。 “赶出去岂不是让他白拿工钱?你──”谢泾一指一直躬身的霍无恤,“过来倒酒──” 霍无恤:“……” “洒出来了,又没扒光你衣服你抖什么?” “这么冷的酒,是想冻死本公子么?” “故意煮这么烫,你是伺机报复?” “果然尖嘴猴腮小人之像。” 霍无恤:“……”这人怎么是不是有毛病。 莫说霍无恤,就是其余属官也瞠目结舌,虽然这位公子一路上脾气也不大好,但大多是急着赶路,也没这么、这么喜怒无常罢? 他们对这一行更担忧了。 殊不知、殊不知,谢泾可真不是空下来本性爆发,而是──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你看到了就觉得讨厌。虽然他讨厌除了谢涵以外的所有人,但眼前人尤为讨厌。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低着的头、那弓着的身形,方方面面、桩桩件件──都那么讨厌。 章节目录 第172章 第172章 这世道变了。 变得很奇怪。 霍无恤这么觉得。 本来那家酒楼他一月只去打几天散工偷听偷听消息就好, 但自从齐使入城,那个名叫公子泾的讨厌鬼来了酒楼后,他的生活就像被挥舞着小皮鞭的马匹, 停不下来。 公子泾时常来这家酒楼, 一来还非点霍无恤招待,他出手阔绰,老板哪容有失, 强行把霍无恤这个散工签成长工。 霍无恤:“……” 然后迎接他的是公子泾暴风雨模式的各种谩骂、辱骂、嘲讽、反讽、赋比兴── “哟──咱们的小酒保来了, 瞧瞧, 这脸长的, 瀑布一样。” 霍无恤:“……”他淡然接过这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比喻,甚至在对方崴了下脚时扶了一把。 谢泾瞬间狂躁,“休要拿你下贱的脏手碰我。” 霍无恤:“……”他继续斟酒。 “哈──撒尿还是斟酒……” 霍无恤想:如果可以给齐五公子泾出本骂人语录, 那必然是不逊于《诗经》的著作。 所幸天长地久有时尽,终于在他扶了公子泾后的第二天, 他就没再来了, 应该是进梁宫了……罢。 但── 奇怪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他忽然莫名其妙渐渐嗅到一阵香味。那种香味很复杂, 淡淡的、清雅的、若有似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如果非要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 谢涵。 霍无恤:“……” 紧接着, 就不只是鼻子变得奇怪,他眼睛也开始变得很奇怪,好几次回头, 他能看到一个人影。 那个人也很复杂, 长身玉立,曲裾曳地, 发带飘飘,环佩叮咚,眉目湛然,嘴角一抹浅笑,他明明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知道如果再用两个字概括那个人,还是:谢涵。 一开始他只看到那个人倚在树干冲他挑眉一笑,后来甚至会感觉到那个人揽上他的肩膀笑眯眯说一起挖雪,再后来,连做梦都会梦到。 霍无恤:我一定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毛病。 台阶上蹲着一个躲懒的酒童,捧着脸看对面包厢里的姑娘,吟道:“思念是一种迷药,让我无时不刻不感觉到她的存在──哦!”他闭上眼睛捧心口。 谢泾一走,霍无恤实在怕了那家酒楼,立刻逃出来,来到鸣玉坊猫着。就这会儿功夫,和此地的小厮酒童已熟了大半。 闻言,他愣了一下,随后一手甩了麻布,一脚朝人屁股踢去,“闭嘴!快来擦榻子!” “哎哟!”那个酒童惨叫一声歪倒在地,嚎叫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屁股站起来,“伍须,你这几天很暴躁你知不知道?和阿旺越来越像了!” 霍无恤眉目一厉,抄起扫帚一横一套就卡牢对方脖子,“我勒死你!” “咳咳咳……伍须伍须你听我说…我不是骂你,阿旺这几天暴躁是因为旺财主人搬家走了它见不到旺财了…咳咳咳……这是重情重义咳咳咔……” 眼见着那酒童眼白都外翻了,霍无恤松开手,怎么着也不能真把人弄死了。他拍拍手继续擦榻子。 哪成想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嘴贱。 “哎哎哎,伍须你家爱妹妹是不是也搬家了?啊呀,爱情是一种毒/药,使你面目全非,你再不是那个当初的你……啊唔唔唔……” 霍无恤翻个白眼,把整块麻布一团塞进对方嘴里,又从人冬衣上“刺啦”一声撕下来一块布继续擦。留人欲哭无泪。 忙着忙着,那股味道似乎闻不到了,哪成想累了一天,回到院子,一打开门,那种香味就又来了,躺上大通铺也没消去。 “啊──”霍无恤低吼一声,再也忍不住,忽然侧头问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那人嗅了一下,“没什么味道?” “那种淡淡的香味,没有?” 那人“哦”一声,挠了挠头,“好像有点。”他一拍腿,“月瑶姑娘今天过来叫我们帮她买盒胭脂,一定是她的香味啦,你鼻子跟狗似的!” “放屁!”那种女人的味道怎么可能和他一样? 霍无恤生气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有病啊你。”那人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觉起来,霍无恤拍拍脸要坐起来,忽然觉得下身一阵粘糊的感觉,他一愣,立刻捂着跳了起来冲到外面桔树下尿尿。 哪知还没尿出什么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就立刻跑回去,果然又或者竟然──其他九个人都围在他的床位上叽叽喳喳。 听到他跑进来的声音,立刻转过来嘿嘿嘿笑得一脸猥琐,“哦哟,长大了嘛,昨天梦到什么啦?”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霍无恤脑里那根弦忽然就接上了。他脸“腾”地一红,立刻转青青白白,五彩缤纷、煞是神奇。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15】 【叮,男主愉悦度+15】 谢涵眼皮跳了跳──他已经习惯了,真的,这几天【男主愉悦度】就是这么忽上忽下的,就是今天幅度特别大了一点。 他无缝衔接地对对面人继续道:“不知小怜意下如何?如无他处,不如暂来扶突歇歇脚。” 出了会阳后,四人就能钻出米袋呼吸新鲜空气了,斌叔给他们腾出一辆马车玩耍,又腾出一辆专门给苏韫白用。 苏韫白觉得尴尬,忙不迭把陈璀顺走了,顺便教他功课。 陈璀:“不行,我要盯着公子,不然公子就要被应狐狸叼走了。” “小璀。”苏韫白放下书,认真道:“应兄学富五车,本来就不该埋没。公子现在落魄,我们要做的是帮助公子留下应兄这样的人物,而不是,嗯……”他思考了一下措辞,严肃起来,“而不是嫉贤妒能,小璀,你不能做这种小人。” 陈璀要气死了,“什么嫉贤妒能,他就是一个男宠啊,最多有点小聪明。真什么治国平天下,他要真的会,就不会被姬朝阳捉走了。我是怕公子被骗,你你你……竟然还说我嫉贤妒能。” “如果能骗了公子,那就说明应兄嘴上功夫了得。”苏韫白见陈璀无心学习,便自己在竹简上做批注,随口道:“善辩者,公子也需要的。” 善辩者,那岂不是和他人设一般,陈璀脸色一变。 那厢,谢涵还在游说应小怜留在扶突。 应小怜握着杯盏,垂眸望着清水中一缕白丝黄蕊的金银花,他卸了朝阳夫人府中的厚重妆容,此时皮肤白皙,双眉修长,凤眼媚狭,睫毛扑扇扇的,眼下一颗泪痣,依然面蕴艳容,却不过度妖冶妩媚,反而因为风清月白的气度,显得是恰到好处的俊美。 闻言,他倏忽笑了,不答反道:“我发现,齐公子极厌金银花。” 谢涵沉吟片刻,点头,“小时候生病,君祖父总和我说喝了金银花就会好,但是一直没好,我觉得金银花欺骗了我的感情。” 他说的一本正经,应小怜禁不住嘴角一勾,莞尔道:“那不知这回它会不会又欺骗我感情。” 这应小怜的身体多半比谢涵还差些,一出会阳没了心事,呼啦啦就伤起了风来,所以才有这金银花茶,还是谢涵送了钱差人烧的。 “聊胜于无罢。”谢涵道:“总比药好吃点。” “也是。”应小怜点头。 谢涵也不再问对方要不要来扶突的事了。 这男人矫情。 他已得出这个结论。是对方先找的他畅谈天下与历史,他以为这是表露投奔之心,哪知等他递出榄枝,对方就头一扭,岔开话题。 这种人,你得让他拿足了乔才成。 可── 谁还不比谁矫情了? 于是谢涵也顺着岔开话头,等心情好了再绕回来。 二人就那么暗暗较劲着,又到了下一座一城门。 这是会阳陪都,出了此城,方是彻底无后顾之忧,此去齐国边境后面虽还有两座梁国城池,但已是天高梁公远了。 众人心神又松一分,斌叔递上文书,哪成想原本大开的城门忽然闭上了,城楼下下来一队队甲胄卫士。 谢涵吃了一惊,掀帘看去,冷不防正看到堡垒中缓缓走出个人影,正踏阶下来。 他一身红色山河滚袍,外罩黑色纱衣,玺绶长剑加身,猿臂蜂腰、威仪棣棣,所过之处,众皆俯首。 斌叔吓得腿一哆嗦,就跪了下来,“草民拜见君上。” 梁公收回与谢涵四目相对的眼神,淡淡道:“寡人听闻,苏氏米行义举,要送米予承扶、承山,寡人心慰,特欲犒劳。只是贵行走的怎么似乎不是去承扶、承山的路。” “这、这、这……”斌叔两股战战。 “苏行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此时,梁公已来到城下,他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谢涵心知此事已是无法善了,既如此,又何必徒拖累旁人,他扭头道:“这马车里应兄坐好了,千万不要出来,我总有办法叫你们走的,后会有期。” 章节目录 第173章 第173章 “姑父莫要怪罪好人了, 这原是侄儿的不是。”谢涵掀帘出车,恰对上梁公戏谑的眼神,那眼神仿佛猫戏老鼠, 早料到他会出来。 斌叔闻言, 一时还没反应回来,只愣愣看着谢涵,当然他就算反应回来也不会抢在梁公面前开口就是了。 梁公“哦?”了一声, “此话怎讲?” “米行本是要去承扶、承山的, 只是被我挟持了没法子, 只能东出梁国。” “可你一个弱男子, 又怎么挟持一整个商队?”梁公问得很认真。 弱男子?谢涵抽了抽嘴角,“擒贼擒王,我挟持了苏氏的少爷, 他们没法子,只能投鼠忌器。”说着, 他转身朝后, 揪出另一辆车里的苏韫白, 拍拍他的白脸, “我给他喂了药,不给解药,必死无疑, 爱弟一死,苏老板焉会放过这个商队的人?” 苏韫白:“……”他不知道该怎么配合谢涵的表演,于是沉默。 梁公凝着谢涵, 仿佛信了他的鬼话, 倏忽笑了,“你就那么想走?姑父对涵儿有什么不好?” “姑父对小侄好极了。可是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谢涵叹一口气,“外面再好,总归是想回家。” “你既有这样的想法,何不提出来?”梁公也叹一口气,“何必苦心孤诣地设计逃脱,弄得寡人的大梁仿佛龙潭虎穴。” 谢涵差点给这说法气笑了,遂道:“那不知侄儿现在提出来会不会太迟?” 梁公深深看他一眼,“允。” 他说的太简短、太干脆,谢涵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怔愣看着他。 只见对方说完,缓缓笑了起来,从身边卫士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来到他面前半臂距离处,拍拍他肩膀,“还是这么瘦,你身体不好,要走也得等病养好罢,寡人记得你临走那天还发着热,现在瞧着倒好些了,这里面有些疏风散热祛寒的药,其他的,是你惯常补身体吃的。 本想带个太医过来随你走,怕你不安心,就只带了这些。不过寡人调查过,这商队是带着医工的,是也不是?”他最后四字,看向斌叔问的,就没有半分刚刚的脉脉温情了。 斌叔吓了一抖,忙不迭道:“启禀君上,是。”立刻给队中一人使眼色,队里的医工一溜小跑上来,“草民温拾许,拜见君上。” “寡人就把齐三公子交给你们照顾了。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没去承扶、承山,只要你们好好护送齐三公子去扶突城,寡人既往不咎;但三公子只要少了一根毫毛,提头来见。” 斌叔听二人对话,早已猜到谢涵身份,但这一刻被证实,还是恨不得晕过去好──会阳谁不知道君上对齐三公子看得有多紧。 他们竟然把齐三公子给偷出来了?虽然是“被”把偷出来的,但君上哪会管这个中曲直。 其他人没听清之前的话,现在满是震惊,却大气不敢喘,只趴伏低头。 训完话,梁公从另一侧卫士手里接过一件叠好的白狐裘披风,大小正合谢涵身量,他抖开与人披上,“外面风凉,道阻且长,你要小心些,莫吹风、莫着凉、莫沾水、莫生病、莫忧思,莫──忘了寡人。” 天下间竟然有如此骚气行事。 再借谢涵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梁公今天是来送东西给他的。 他哑然,捏着狐裘圆领,一时沉默,好一会儿,不知以什么口气道了一句,“涵受教了。” 梁公忍俊不禁,“你还是这么聪明有趣。” “侄儿就当是夸奖了罢。” “贫。” 忍了忍,谢涵还是没忍住,“可是抱歉了,我还是不可能留下来。” “谁要你留下来?”梁公呵呵一笑,仿佛他在自作多情。 谢涵:“……”他噎了好大一口。 梁公揽上他瘦削的肩背,“都要走了,再陪姑父散散步罢……” 后头商队中人、守城士兵还跪了一地,卫士执剑站得笔挺。 梁公倒好,闲庭漫步般给谢涵指着这里的山山水水,“王屋山北面有大小泉眼,大的那口是寡人初即位北伐途中偷偷派人凿得,等北伐回来刚好就是一幕龙泉现世、贤者出世,于是国内归心、列国震服。” 谢涵:“……这么装吗?” “没办法。”梁公摇了摇头,“就像现在,寡人拿涵儿没办法一样。” 谢涵:突然失语。 “你说,寡人今日强留你下来,又会如何呢?”梁公仿佛随口提问。 谢涵深知他绝非朝令夕改之人,却仍禁不住心里一个激灵,缓慢而迟疑道:“大概是要多出很多药费罢。” “哈哈哈──”梁公大笑了起来。 后方人听不清二人之前的话,只闻现在爽朗笑声,不禁好奇君上为何心情如此之好。 “谢涵啊谢涵,算上今天,寡人放过你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齐国地牢,姑父许了我三个愿望。”谢涵想了想,道。 “然。”梁公点头,“今天是第二次,”他侧头,漆黑如墨的凤眼望进谢涵眼底,“没有第三次。” 谢涵低头抿了下唇,抬头,“好。” 梁公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望向树梢白月,“天色不早,你早点走罢。” 那神情,仿佛笃定谢涵是他掌中之物。 他自然也有这个资本,只要谢涵再出现在他面前一次,他有百种方法让他逃脱不了,他本就有万种方法抓住他的,如今要的,不外是他──心甘情愿罢了。 东风带来青草的味道吹了过来,众人重新各归各位,商队再次启程。 原本商队中人对谢涵也是甚好的,当客人当自家爷好友,亲昵而随意;现在更好,却恭敬不敢逾越半分。 当然,谢涵对此没半点不习惯,他本就被众星捧月地奉承了十多年,哪会不习惯,自然而然地支使人干这干那,中心目标──围绕应小怜。 梁公的到来,终究对他造成很大影响,其中最直接的是──瞧瞧人家,瞧瞧他,难怪一个是煊煊赫赫的君主,一个是落落魄魄的公子了。 他不只加倍注意应小怜的身体,堪称无微不至,还琢磨起《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姬倾城做的轮椅了。 可惜那书形容简单,他照不了葫芦画瓢。 这些种种,应小怜自然都感受到了,对此,他有四个字评价,“三公子可曾听说过一个词?” “什么词?” “东施效颦。” 谢涵:“……”他给气笑了。 章节目录 第174章 第174章 “公子涵知道什么叫东施效颦么?”应小怜煞有介事地开始讲故事, “相传,越地有美女施夷光,因家住西村, 人称西施。西施有心口疼的毛病, 因而常皱着眉头捧着心口在邻里间行走,人们看到了,觉得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姿态。东村有个丑女叫东施听说后, 认为皱着眉头很美, 回去后也在邻里间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可邻里人却纷纷躲避。” 谢涵扯了扯嘴角, “我该夸应兄博览群书、讲解动人么?” 应小怜歪头一笑, “当然可以。” 谢涵:“……” “东施只知道西施皱着眉头好看,却不知道皱着眉头好看的原因。”应小怜道:“三公子知道吗?” 知道……知道什么,知道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么?谢涵淡淡道:“我才华不济, 却自认好颜色,敢问应兄, 吾与会阳梁公, 孰美?” 应小怜:“……”他眉梢一挑, “我美。” “……能在朝阳夫人心中久盛不衰, 应兄自然颜好无敌匹。”谢涵似笑非笑。 应小怜忽然垂下头来,他发未束,长发如瀑布般垂下, 支颌一笑,是雌雄莫辨的丽色,“公子莫生气。”言语间有了蛊惑姬朝阳多年的媚气, 眼角泪痣流光溢彩, “小怜无非是想提醒您现在的处境。您与梁公并不相同。” “因为我没有梁公的位高权重,因为我人微言轻, 所以同样的事情做起来,就是没有梁公那样能让人产生知遇之恩感?”谢涵嘴角挑起个讥诮的弧度。 应小怜眨眨眼,越加无辜,“小怜可没有这么说。” “你有这么想。” “公子误会奴了啦──”他嗲声道。 谢涵:“……” 在他无语间,应小怜随手抓起案上木笄。 马车一个咕噜,驶出梁国国境。 应小怜束好发,淡笑道:“刚刚与公子开个临别顽笑耳,公子莫当真。业已出梁国,多谢公子一路相送,小怜该回家了。” 家?谢涵没想到应小怜还有家,一时开不了挽留的口,他凝着已衣冠楚楚的应小怜好一会儿,俄尔慨然一叹,“原来你刚刚只是想激怒我,好叫我现在说不出留你的话来。” “这是一半。”应小怜笑笑,“还有一半,小怜是真心觉得公子心境不稳,这样很不好。” 说完,他叫停马车,阿劳心有灵犀似的,早在一旁候好,应小怜一挪出来,就背上人,“诸位,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多谢相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听到动静出来的陈璀先是一喜,随后撇嘴,“走都要说这么多的话了,要是留下还了得?” 相对于他,苏韫白则是纯然的不舍与担忧,尽管萍水相逢依然不舍朋友离去,虽然知道人是走定了还是担忧谢涵不开心。 但人要回家,还是被关多年、阔别已久后的回家,他又怎么说的出其它话,还是叫人细心准备了包袱,妥帖道:“应兄出来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盘缠,今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之日,这些怕是我对应兄当初照顾最后的感谢了。” “你啊──”应小怜接过包袱,洒然一笑,“你这样性子,所幸是跟了谢涵,以他人品,才不会卖了你。” “既然应兄也这样肯定公子。”苏韫白看看那边紧闭的马车,知二人必然不欢而散,终究忍不住道:“何不留下?” “韫白看天下大势何如?”应小怜忽然道。 苏韫白一愣。 “近二十年的战争比过去两百年都多,短暂的安详持续不了多久,时势造英雄,天下动荡必有明主出,齐公子非我心中明主。”人多口杂,应小怜压低声音道,说完便对后方众人遥遥一挥手,一拍阿劳走人了。 陈璀奇怪跑过来,“你和他说什么鬼话了?”一看苏韫白恍惚面色,紧张道:“他欺负你了?我去骂他!” 苏韫白抓住要跳脚的陈璀摇摇头,“我竟不想应兄心中有如此宏图大志。一时怔然罢了,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啦?”陈璀翻个白眼,“走,去看看咱公子。” 他还没走近,后方马车内的人已掀帘走了出来,他还是那样,曲裾白衣,绣金色云纹,组佩叮咚,玉片半束其发,神色也是一贯的矜持淡然的,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斌叔已经一溜小跑过来,热情道:“公子有什么需要的?” “牵匹马给阿劳罢,这走要走多久。” “是。” “再牵匹马给我,我要送送应兄。” “是是……啊?” “公子,你还要去送他?”陈璀嗒吧一下,“不好罢。” “是是啊公子。”斌叔更是苦了脸,穿过前面一座城池,就是齐国国境了,他才能算安心──他可没忘齐三公子是有人追杀的,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儿,他就完了。 这日日夜夜,他没一天睡好觉,半夜做梦都是齐三公子出事他家满门抄斩的场景。现在、现在这位公子竟然要骑马出行?! “没什么不好的。”谢涵一挥手,“斌叔就在不远处驻扎,等我回来。” “哈?”斌叔大吃一惊,“咱们还不能跟着?” “应兄选在这个地方独自离队出行,必然是不想大张旗鼓地回去。”且他曾经身份,必然不想多被人知道,一旦人多口杂,就不好了。谢涵略过这句话,只道:“休要废话,与我备一匹快马就是,你若不放心,最多派一人跟着我。” 斌叔斌叔……斌叔最终当然是没能违逆过谢涵,等他牵着马走了,才突然一拍脑门儿──这整商队都是他的人,他干嘛这么战战兢兢?齐公子不准,就强行上啊。 可这“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产生,又缩了回去,还去劝抚陈璀,“小少爷别担心。” 陈璀真是气得不行,对苏韫白骂道:“那还真是个狐狸精。” 倒是苏韫白乐见其成,就是有些担心谢涵,斌叔自己心里慌的不行,面上却摆手,“没事儿的二爷,温拾许不只医术好,毒术也好,别看他文弱,一手弯刺出神入化,不比候月阁的刺客差。” 这么说完,他心里更慌了,无他,盖因──宓蝉是候月阁排名第一,可不是等闲刺客。 那边,应小怜听到哒哒儿马蹄声,回头只见两人牵着匹马过来,笑着让阿劳接过马缰绳,“多谢。” “谢谢嘴上说说可不行,好歹蹭了爷这么久的顺风车,怎么着也得请爷喝口茶罢。”谢涵浑似纨绔地开口。 应小怜可疑地停顿一下,“家中简陋,怕是不妥。” “无妨,比我家简陋的地方多的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嫌弃小怜的。”谢涵笑眯眯的。 应小怜:“……”他憋出一句,“能说不欢迎吗?” “当然可以。”谢涵吟吟笑道:“我跟着小怜就是。” 应小怜噎了一下,转而似乎想到什么,倏忽笑了起来,“只要公子能习惯就好。” 谢涵直觉这话中包含了很多古怪,但想要留住眼前人的想法压倒了一切,然后── 然而── 四人并肩同行,绿水青山,杏花阳光,渐渐山野变作农田,偶有几户人家出没。 谢涵骑着马儿,“应兄是白俞环应家人?” 白俞环原属随国城池,随国国破后,现为绞国城池。白俞环气候温润适合养蚕,城中最大的人家就是应家布行。 恰应小怜姓应,由不得谢涵这么问。 “不想小小布行也入了齐公子的耳。”应小怜道。 听他语气,混不似在提自家,想到对方被姬朝阳捉去,谢涵瞬间脑内一千种假想。 “没错,就是齐公子你想的那样。应家原来只是小商,偶然扒上了梁国大公主,周围没人敢惹,把生意做进了会阳,才得以晋升为商行。”应小怜淡淡道。 不知脸上哪块皮暴露了自己的想法,谢涵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拍拍对方肩头,“令尊令堂真是割鸡用牛刀,放你这么好的继承人去做贿赂。” “那到不是如此。”应小怜朗然笑了起来,“白俞环谁都知道应家大小姐不良于行。” 谢涵:“……” 谢涵:“!!!” 应小怜笑看他变色,推推阿劳进了农郊山腰一座小苑。 这里显然久无人居住,杂草蔓生,蜘蛛网丝,应小怜递给阿劳一把钥匙,阿劳打开挂着尖刺的篱笆门。 “三公子不妨先进来坐坐喝杯茶水?” “这儿还有茶水?”谢涵表示怀疑。 应小怜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推阿劳去升火烧水,自个儿打开个大木箱,拿出里面……绫罗绸缎、珍珠包衣、珠钗花簪、花钿眉笔、白/粉口脂。 跟过来的温拾许:“?” 至于谢涵,如此似曾相识的木箱,和似曾相识的画面,“……” 应小怜那叫一个速度,解衣,穿上,垫胸,束腰,一气呵成,对镜梳妆时偏头看谢涵,声音已然不似方才,清媚入骨:“三公子也换一身罢。不然归家叫人看见咱们同行,奴清白就毁了。” 谢涵……在他看到应小怜打开那个箱子时,心头就隐隐有一丝明悟,此时此刻,他头一点,就在箱子里仔细挑了起来。 应小怜:“……” 他眼见着对方煞有介事地精挑细选,最后搭了一条紫色抹胸纱裙和一根白绫腰带,一双坠着明珠的绣花鞋,一副珍珠耳坠,一支玉兰花簪,以及一对大小匀称的胸垫,最后那么淡然且熟练地穿戴起来。 他画眉的手一顿。 谢涵则穿好衣裳,轻飘飘看一眼一旁石化的温拾许,“拾许快来,莫污了应小姐名节。” 温拾许:“……” 他刚刚真的看到应小怜的哔──了。 不,他一个医工招谁惹谁了? 更可怕的是,两个大男人换好妆容,一个白底红花的长裙,发髻半挽,水是眼波横,媚眼如丝;一个紫色抹胸纱裙,如玉的面庞,清水般的目光;一个是镜中花,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玫瑰初露,一个是空谷幽兰;一个绝妩媚,一个夺天姿。 温拾许:“!……” 他看看铜镜摸摸脸──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放飞自我十章,无大纲情节乱入十章。 女装大佬出没,介意慎入。 章节目录 第175章 第175章 白俞环原为随地, 旧年才刚遭受过几国联军,战乱过后,本该人口锐减、街道萧条、郊野破坏, 大部分人痛失亲人、形容枯槁的, 可奇怪的是──今个儿看来,却是田野水草丰茂、人人安居乐业,街上叫卖吆喝声不断, 一派欣欣繁荣之象。 一家酒楼里, 说书人还在高谈阔论天下大事, 言语间不乏对梁国的极尽推崇, 这随国亡国人们听着竟也没觉得任何不对,反而在情节高/潮处鼓掌喝彩。 “要不怎么说是咱们中原霸主呢──” “要是我有两把刷子,也去梁国谋个生路──” 突然的, 这满堂喧哗寂静了一下。 先出现的是一抹影影绰绰的紫,随后是一双足尖坠着明珠的鞋, 那珠子又大又圆, 一看就价值不菲, 在鞋尖处坠呀坠的, 可爱极了,看得人心也颤啊颤的,随后是紫色的裙摆, 白色的腰带,紫色的上衣,白皙的皮肤, 白皙的脖颈, 白皙的下巴,嫣红的嘴唇, 乖乖──这位小姐可真漂亮。 不想,这还没结束,随后进来一个身形颇为强壮的丫鬟,她弓着腰低着头,让人瞧不清脸蛋儿,但她背上背的那位小姐也是极好看的,和前面那位紫裙小姐的端庄秀丽,明艳中总有一股威严高贵,让人不敢逼视不同。 这位小姐就要可爱得多了,媚长的眼儿像带着钩子似的,娇艳如花的面庞三分娇俏,三分媚意,宜喜宜嗔,眼波流转间,蛊惑横生,色授魂与,勾得人心痒难耐。 好一对姐妹花儿。 好几个人已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只是紧随进来的是一个黑脸大汉,虎背熊腰、肌肉饱满,胳膊比人大腿粗,下盘极稳,在堂内扫视一眼,煞气四溢,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几人立刻又坐了回去。 除了怵这位,他们还想到── 这乱世中,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能像现在这样可难得,能配上这样一个护卫的,必然背后大有势力,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 但有一个人偏不,他生得勉强算俊俏,只是表情猥琐,破坏了这份颜色,“妹妹瞧着眼生,是新来咱们白俞环的罢?” 年轻的公子哥儿站了起来,一身锦衣华服,折扇一展,扇起风来还怪冷的,笑嘻嘻看着眼前紫衣美人。 谢涵掩唇咳了两下。 她一咳,那公子立刻阖上扇子,一副心疼的不得了的样子,“可是着凉了,该死,都怪我装模作样摇扇子。妹妹可还好,哥哥带你去咱们白俞环最好的医馆瞧瞧。” 什么哥哥妹妹的,谢涵心里恶心得要死,正想拒绝,身后袖子一紧,传来娇嗲声音,“姐姐,你风寒多日了,就去看看罢,不然我实在担心得睡不着觉。” 谢涵:“……” 她转头看应小怜一眼。 那一眼,应小怜解读了一下,大概叫作──别以为你脸嫩,就不是比我大四岁,姐姐你可真叫的出口。 于是,她眨眨眼,甜甜一笑,“姐姐?” 谢涵微吸一口气,对着那公子哥一礼,“那便多谢阁下了。” “好说、好说、好说……”公子哥儿笑眯了眼,散落在大堂里的十几个打手立刻站起身跟了上来。 及至他们走出后,大堂里的人才惋惜起新入城的姐妹花。 “作孽哦,这白小爷又要糟蹋好姑娘了。” “他背靠应家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啊呸,我担心他?我担心的是刚刚两位小姐。” “这世道这么乱,谁家放两个女儿出来走噢──” 谢涵练武已久,耳力极好,隐约听到后方才明白应小怜要跟上这小少爷的缘故。 他偏头看人一眼,人还保持着低眉浅笑,以他对他的了解,这个时候,这人心里独白大概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罢。 对此,这位白小爷全然不知,还在毫无危机意识地给二人一家家店铺地介绍: “这作坊的桂花酥最好吃,妹妹你──噢,对了,还不知道妹妹芳名?” “楚涵。” 温拾许背上的应小怜眼皮底下翻了个白眼──可真是个不禁心的假名。 于是,她也道:“奴家楚怜。” 这姐妹二人的名字像极了二人性子,而白小爷显然是好谢涵这一口的,对应小怜笑了笑“好名字”后,就继续对谢涵献殷勤了,“涵妹,要不要试试这里的桂花酥,又香又甜。” 涵妹…… 涵妹── 涵妹?! 谢涵瞥了幸(楚)灾(楚)乐(可)祸(怜)的应小怜一样,“好啊,小怜最喜欢桂花酥了。” 讨厌一切甜食的应小怜抿唇一笑,“谢谢姐姐。” “涵妹真疼你妹妹。” “没法子啊──”谢涵秀眉一蹙,“我们再不互相扶持,还有谁来理会我们姐妹?” 白小爷欲言又止,“不知道涵妹的家人……” 谢涵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一瞬间,白小爷脑补内里乾坤,正好打手买完桂花酥回来,他捻了一颗塞到谢涵嘴边,“众生皆苦,吃点甜的罢。” 这纨绔有些意思,谢涵张嘴咽下。 白小爷指尖摩挲了一下柔软的嘴唇,双眼瞬间亮晶晶的,心情极好,把桂花酥给所有打手、包括应小怜、温拾许、阿劳都分了一袋。 谢涵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这里,然后,然后──他就晕了。 白小爷快手一搂,搂住美人腰肢,便打横抱起昏迷的美人,几个打手习以为常,非常快速地也带上昏迷的阿劳、温拾许和应小怜。 抱起应小怜的打手心中一荡,而抱起温拾许的则一脸便秘。 一众人浩浩荡荡往白府去了。 满街的人也没人阻止,只是等人走后,大叹两朵姐妹花不幸的命运。也有几个掐酸的道:“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当街和人拉拉扯扯的。” 不远处一个一身黑衣、头戴斗笠、手中一柄长木仓的男人看着一行人消失的背影,“他们是什么人?当街强迷民女?” 纳鞋的老头一听,摇头道:“那白小爷可是应夫人最宠爱的内侄子,谁也惹不了他。” 见黑衣人捏着长木仓,连忙好心道:“少侠可不要英雄救美,您手上功夫再好,也挡不了几十上百人啊,他们应府有私兵的,这个数。” “……”黑衣人看他比划了一个五,不知是五百还是五千。 看来这白俞环应家的水混得很。 至于那两姐妹,他虽可惜,但任务要紧多了。 · . 谢涵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傍晚,鼻尖一阵瘙痒,他打了个大喷嚏起来,就看到应小怜一张妩媚的大脸,他正卷着发梢挠他鼻子。 一见人打喷嚏,忙后仰了仰,还拿出张帕子,嫌弃地擦擦手。 谢涵:“……” 回想起昏迷前的事,他脸色忽然难看──被个小小纨绔给迷倒了,简直是丢尽了他的脸。 应小怜咯咯笑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姐姐。要不是妹妹醒的早,您得睡到洞房花烛夜呢。” “我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这么无耻。” “姐姐现在,可像极了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姑娘呢。” 谢涵看他一眼,“他是什么人?”他要让这小子知道,花为什么这样红。 “应夫人的侄子,白亦秋。” “你表弟?”谢涵面色古怪。 “算罢。”应小怜撩撩头发,“现在的应夫人是继室。” “哦──”这口气,看来对方是原配嫡子了。 “他不认得你?” 应小怜摸摸脸颊,“女大十八变罢。” 谢涵:“……” “姐姐做什么表情这么差。妹妹再变也变不过您呀──”应小怜哀怨道:“瞧瞧,姐姐睡的是床榻,妹妹就被白少爷扔在了床边。妹妹还听到,白少爷临走时说,怕姐姐初经人事受不住他,等姐姐累了,就换妹妹满足他。”他抹抹没有眼泪的眼角,“妹妹就是个备用的。” 谢涵一脸黑线,看着还说唱俱佳的人好一会儿,末了道:“应小怜啊应小怜,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应小怜。说罢,你既然没晕,甘心进白府,是想做什么?” 应小怜收起那令人窒息的演技,看一眼谢涵,大概是觉得对方陪他被“强抢进白府”了,遂道:“我离开白俞环有六个年头了,现在的应家和我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它原只是个小小成衣店,我以为扒上姬朝阳也只是生意做的大些,没想到竟然在城中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而且你也看到了,随亡了,整个白俞环却不怎么受影响,多么奇怪啊。我得先搞清楚状况。白家是应家姻亲,但全家人都极谨慎狡猾,独独这白亦秋张扬无度,我不找他打听找谁?” 说着,他神色一变,再次娇媚无比,“可要拜托姐姐,好好稳住白小爷啊。” 谢涵:“……”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随着是一个中年男人怒极的咆哮,“孽畜,你还不把人家姑娘放回去?” “老爷,秋儿也是一时情不自禁的,不是故意的,他还小啊。” 谢涵眉一蹙,应小怜小声对他道:“白亦秋是府中的庶长子,这位是他嫡母纪氏。” 那边,白亦秋混听不出他嫡母的阴险,兀自上窜下跳,“对啊对啊,爹我还小啊──别打我爹。” “还小,还小个屁,亦春比你小两岁,已经能帮家里忙了。” “春春能干,我要是再能干,可就一山不容二虎了。” “秋儿瞎说什么呢?”纪氏一嗔,“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啊呀爹,你要打死我了,我可是你亲儿子啊,虎毒不食子哎哟──” “老子没你这种儿子──” “天啊──爹你可别这么说,你可是泄先天精气生的我,先天精气哎多宝贵,又不是放了个屁,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打死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放飞自我,前方一大波狗血靠近,目测有二男争一女(涵妹)戏码,慎入慎入。 章节目录 第176章 第176章 “两位姑娘, 小儿鲁莽,掳了二位过来,姑娘受惊了。”在白亦秋再三挑衅, 白老爷一番棍棒教子的闹剧后, 纪氏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刚一走进,就呆了一呆, 俄尔叹道:“天下间竟有二位姑娘这般标致的人物, 莫说我儿, 妾身看了也觉得赏心悦目。” 应小怜眨着凤眼儿, 似乎刚被吵醒还不明白现在的状况,谢涵淡淡道:“三月梁宫的琼枝树也赏心悦目,白家何不也伐了藏起来?” 白老爷是男人, 两个姑娘家被迷晕在室,进去多有不便, 就在屋外树荫下对白亦秋横挑鼻子竖挑脸, 但声音还是听得到的。 谢涵的讲话, 冷静、淡然, 一点儿也不像普通姑娘家被迷晕后醒来在陌生地方的样子,尤其是慢条斯理中带着一种矜贵,和那么自然而然的傲慢。 这种女人, 白老爷印象里只见过一位,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位梁国大公主路过白俞环时, 惊鸿一瞥, 毕生难忘。 他心里一个突突,瞪白亦秋, “还没问你,这两个姑娘什么身份?” 白亦秋摸摸青了的嘴角,龇牙咧嘴,“好像家里没人了。” “怎么说的?” “不知道──啊呀──” 白老爷又扇了白亦秋一脑门瓜子。 屋外的惨叫显然被屋内的人听到了,纪氏略有不自然道:“姑娘说笑了,借咱们家一百个胆子,又哪里敢去什么宫里造次?”她怯生生地试探,“瞧姑娘通身气派,莫不是见过宫里花枝?” “见过也好,没见过也罢,又有什么所谓。”谢涵低头拨弄起手上银镯,“应家起来也有六年了罢。” 纪氏越加气短,“姑奶奶姑爷家六年前遭好运飞黄腾达……” “当初朝阳姐姐怎么送他们上去的,本公、本姑娘就能怎么拉他们下来,到时白家还剩什么?”谢涵卷着发梢,漫不经心道。 白老爷在外面哪还听得下去,啪啪又给了白亦秋两个巴掌,把人打成猪头拎着冲进去,他一进去越加心里一沉,这通身气度、这如花颜色,哪里是普通凡女能有的。 “公主恕罪──” 是了是了,梁璨星公主不就是这个年纪,好穿紫衣。另一个,传说倾城公主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我不是什么公主。”谢涵眉心一蹙,呵道:“休要胡言乱语。” “是是是,草民遵命。” 谢涵盯着他,“你再重新说一遍。” 这这眼睛虽好看,可眼神吓人的很,白老爷福临心至,改口道:“是是是,小姐。” “这还差不多。”谢涵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在榻上坐好,“我这回是私下出来的,谁也不许泄露出去,如果有第六个人知道……” 他结束了这段话,留给另外的人充分的想象空间后,复而支颌道:“我本想去找应家的,既然阴差阳错来了这里,你们就替本姑娘办事罢。” “敢问姑娘大驾光临白俞环所谓何事?”白老爷小心翼翼道。 “我既要你们办事,当然会和你们讲清楚。”谢涵冷冷瞥他一眼。 白老爷立刻赔笑。 “随太子击出逃会阳,传闻去了杞国,但不日前收到线报,他是逃回了随国。他走了还不打紧,要紧的是他身上有一份重要图纸。” 白老爷原是一时被谢涵气势吓到了,后来脑子回笼,又渐渐怀疑起来,可现在听这说辞,随国、随太子、图纸、杞国,哪样是个民间女子说的出来的?他又把那份怀疑摁了下去,“所以公、姑娘是想命我等找随太子?可随太子千金之躯,我等怕不识得。” “我自会画出随太子画像。”谢涵叹一口气,“白俞环外就有我的人马,若非怕打草惊蛇,又岂会麻烦你们。” “能为姑娘效劳,是白家的荣幸。” “好了,少来这些,事不宜迟,上帛笔。” 这时,到底纪氏这个做妇人的细心,“这地方简陋,作画也不方便,不如请二位姑娘换个地方,府中有一小苑清幽雅致,望不会唐突了姑娘。” “也罢。” 等换了地方,人走以后。应小怜对谢涵伸了个大拇指,“我现在才真心诚意唤你一声──” “姐姐──”他腻腻道。 谢涵:“可真是谢谢你了。”然后,转身操画笔。 “姐姐莫急,现在白老爷应该派人去城外查探了,等看到斌叔他们,才会回来,还有好长时间供你慢慢作画。” “可不作画,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 应小怜灵机一动,“我要些针线来,给姐姐绣个荷包罢。” 谢涵……谢涵表情一言难尽,“你还会绣荷包?” 应小怜嗔谢涵一眼,“女红可是咱们女儿家的基本功,姐姐心里只有这些家国大任,哪会晓得。” 谢涵已经不想和这个演戏成瘾的男人说话了。 应小怜抿嘴一笑,还真向人要了针线,还问谢涵喜欢什么缎面、什么颜色,谢涵不答,她就叨叨,“粉色罢,给姐姐添点儿甜美,要绣个可爱的,娇俏些……” “可不可以安静一点?”谢涵扶额。 “那就小粉猪罢,姐姐喜欢么?” “你开心就好。” “不,姐姐总想着叫我开心,但我只想让姐姐开心。” “那就小黄鸭罢。” “哦──原来姐姐喜欢这样的。” “……” 第二天,白老爷已经核实了郊外有大队人马驻扎,他带上恢复了的温拾许和阿劳向谢涵等赔罪。 谢涵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等会儿把白亦秋送过来就是,便摒了旁人把画像给白老爷,“这是随太子画像,对外寻人,你就说白亦秋抓了两个无辜女子,白家愧疚补偿,替我二人寻找兄长。 没错,我们姐妹二人原是梁人,家里出了事,来找在外游学的兄长。有任何蛛丝马迹,都记得来向我禀报。 最后,切记不要走漏风声。你大可放心,我要白亦秋,也不是为了报复,只是昨日一时嘴快说了出去,你与白夫人的口风我还勉强相信,但白小少爷的嘴巴,我信不得,要好好看几天。” “是是,姑娘所虑甚是。” “好了,只要这件事办好了,本姑娘必有回报。我观白老爷额有正气,行商委实浪费,有朝一日居庙堂之上,才是匹配。” “不敢有这等想法。草民只想叫姑娘乐意就好。” 谢涵笑了笑,不再言语。 白老爷立刻识趣地出来。 他一出去,纪氏急急忙忙过来,“怎么样,有没有把亦春送上去。” “你以为谁都有当年应小怜好颜色?” “老爷这是什么话,我是希望亦春给公主带带路,得公主提携。”纪氏说完,自己也害怕起了,也是,他家亦春这么优秀,万一被这金枝玉叶看上要像当年一样强行带走,她可怎么活? 白老爷懒得管她心里七弯八绕的,“好了,住嘴,不要走漏风声。让亦秋从祠堂里滚出来,来见涵姑娘。” “什么,亦秋?!”纪氏差点尖叫,她熄了让亦春去巴结的心思,不代表愿意把机会拱手让人,“亦秋再得罪人我们都得陪葬,那可是金枝玉叶,老爷你怎么想的。” “你叫什么叫,你以为我想……” 白亦秋滚过来见谢涵的时候,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还发着热。 应小怜小白兔附体,“啊呀”一声,连忙扶住踉跄的人,“快叫医工!” 他把人扶上床,想走却发现对方不松手,乌沉沉的眸子只盯着她瞧。 她心头一跳,“白、白少爷?” “你──”白亦秋的嗓音干哑。 “怎么了?” “是除了娘以外第一个会为我叫医工的人。” 应小怜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说完这句话,白亦秋就昏了过去,可无论应小怜怎么挣脱,那只抓着她的手就像铁拳一样紧箍。 “姐姐?”她求助地看向谢涵。 谢涵禁不住笑出了声,“妹妹,姐姐也没办法了。刚好你如此担心白少爷,就陪陪他罢。” 应小怜:“……” 谢涵:“姐姐还有要事,要出去打探消息了。” 应小怜:“……” “娘──”白亦秋抓着她低声呜咽。 应小怜:“ ……” 谢涵带着温拾许这个强壮的丫鬟,溜溜哒哒出门,一路逛着钗环镯子、胭脂水粉铺子。 温拾许:“……” “拾许你看,这支桃花簪好看么?” “姑娘带什么都好看。”温拾许干巴巴道。 “既然拾许喜欢,就送你了。”她脚一踮,把簪子插/进温拾许发髻里,“真好看,人面桃花相映红。” 温拾许:“……” 他脸桃不桃花红不知道,但一定有猴屁股红。他转身,在一边墙上拿起一顶黑色斗笠,“那我回送姑娘一个……” 他话未竟,斗笠便被一个来人劈手夺走,“抱歉,这顶斗笠我要了。这是赔金。” 来人速度极快,一个转身间,就已经把斗笠一扔戴在了头上,左手连发,两枚金锭子扔出去,一枚打进店家手里,一枚扔进温拾许手中。整个过程做完,温拾许也才刚反应回来。 高手。他心中一凛,连忙向谢涵跑进。 谢涵也往他身后一躲。 “多谢。”斗笠男人朝温拾许一揖,便朝外走去,他一身黑衣,手中一柄丈二红樱木仓。 谢涵面色凝重,等人走后,对温拾许道:“拿一顶白色斗笠来。” “……啊?”温拾许挠挠头,“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谢涵已不似方才玩笑时好说话,“叫你去就快去。” “是是。” 谢涵抄起斗笠,连忙跟了出去,之前的黑衣男人脚步极快,已走到街道尽头,他连忙跟上。 温拾许不明所以,“姑娘,那人武功极高,我怕是敌不上,不如再叫几个人。” “只是你敌不上而已。” 温拾许:“……” --------------------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怜:厉害厉害。 谢涵:我这一生全靠吹吹。 章节目录 第177章 第177章 那黑衣男人沿街走, 到街尾拐了个弯,进入里巷,人迹渐消, 又拐了个弯。 温拾许直觉得的不对, 但见谢涵步履匆匆,状似急切,也没敢多言。 直到最后走进个死胡同, 他大惊失色, “糟了……小心!” 话音未落, 一支羽箭便朝谢涵射来, 至此时,谢涵自然也差觉到不对劲了,连忙闪身一避, 定睛往对面一棵四人合抱的粗壮大树看去。果不其然,黑衣男人正藏身茂密树冠中弯弓搭箭。 “嗖──” “嗖──” “嗖──” 又是三箭齐发, 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射来, 封住谢涵前、左、右三个方向, 而后退只有一堵厚墙。 最后温拾许拦在谢涵身前, 替他挡了一支,才换得谢涵避开三箭,免于受伤。 温拾许是成年男子, 比谢涵身量高上不少,因此原本冲着谢涵心窝来的箭矢只中了他左肩,故而伤势不重, 可饶是如此, 他也被箭矢冲得后退三步。 这么大的力道,哪里像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如今境况, 对方居高临下,他们没有退路,除了前冲,竟别无他法,温拾许无计可施下,却见谢涵捡起地上四根箭矢向前冲去。 “公──姑娘──”他按住伤口,心里慌的一比。连忙也跟了上去。 黑衣男人不料谢涵突然动作,原本又瞄准的三箭全射落在地,恰在温拾许脚跟,他见谢涵方才捡箭,如今也连忙捡起来。 黑衣男人稳坐树冠中,确实居高临下,同时却也进退不得,谢涵冲至树脚下,用了个巧劲,把四根箭矢一一向上掷去。 力道比不上射击,却也足够穿透皮肉了。 黑衣男人一个纵欲从树上跳了下来。 但见他一身黑衣,头戴黑色斗笠,身形颀长,姿态挺拔,哪怕看不到脸,也得赞一句好个风采卓然的儿郎。 然此地可没人想赞他,因── 他还没落地,就借着下落力道,足尖一点,挺起丈二红樱向谢涵刺来。 恰此时,温拾许也跑了过来,“姑娘小心。” 谢涵顺势抽出他腰间长剑,横剑格挡,便与黑衣男人扭打起来。 对方招招杀机,谢涵却意不在其性命,最后又被逼至胡同,他忍无可忍,虚刺一剑,趁对方晃身间道:“我对阁下,处处留手,阁下却招招欲取我性命,委实不仗义。” 黑衣男人并不作答,招式反而越加凌厉,一根红缨木仓被舞得起了幻影。 温拾许想帮忙,却插手不得,在一旁都急出了满头汗。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阁下要杀我总得给个理由罢。” “难道阁下感觉不到我几次收手,竟毫不感激?” “出门在外,阁下父母先生没教过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么?” “我至少少刺了阁下三剑,阁下却……” “真是令人伤心。” 随着谢涵打开话闸后一句句话往外蹦,黑衣男人原本攻势越发迅猛,可渐渐的,又慢了下来,最后后退一步,握木仓点地,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你先跟踪我。” “大路朝天,这路只你走得,我走不得吗?”什么跟踪,谢涵可不认。 黑衣男人却道:“你为什么跟踪我?” 为什么跟踪他…… 这个问题…… 谢涵:嗯……真是个好问题。 温拾许也看向谢涵,他也好奇来着。结果,结果对方一偏头,一跺脚,娇嗔道:“都说没有跟着你了。” 温拾许:“……” 黑衣男人:“你是谁?为何跟踪我?有什么目的?” 温拾许要被这男人的执着感动了。 但显然齐三公子有破除一切执着的魔力。只听他声音一软,带着点奇异的羞涩,“你、你真的要知道我是谁?” 黑衣男人:“敢问。” 谢涵:“女儿家的闺名不能随便告诉旁人,但你要知道我的名字也可以,先娶我。” 温拾许:“……” 他感觉到黑衣男人对答上较刚刚有明显的停顿。 哽了一会儿,对方才道:“你为什么跟踪我?” 谢涵:“你竟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走同一条路?” 黑衣男人:“为什么?” 谢涵:“你连这都不明白?” 黑衣男人再次停顿了一下,“你认识我?” 谢涵又偏过头,娇哼道:“谁认识你,只是你刚刚偷了我一样东西。” 黑衣男人:“我从不行鸡鸣狗盗之事。” “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谢涵的幽怨似乎能透过斗笠传出来。 “绝无可能,你认错人了。” 谢涵:“可我如果在你身上找到了这样东西该怎么办?” “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你应下万一找到后的惩罚又如何,还是说你心虚?”谢涵的口才一如既往的好。 黑衣男人终于哼了一声,“你待如何?” “倒不必如何,答应小女子三个要求便是。” “不可能。” “你除了不可能还会说什么?”谢涵挑高尾音,“又心虚了?” 黑衣男人似是烦极了,终于道:“一件事。不可违背道义律法。” “好。”谢涵粲然一笑,“那我来你身上找了。” 及至此时,黑衣男人才发觉不对,他为什么要让对方搜身?他完全可以拒绝。这是侮辱。 然事已至此,他只得木着脸道:“倘若你冤枉了我,又待如何?” “我找到了。”他话音未落,谢涵就是一声惊呼,只见他手腕一抖,掀开黑衣男人斗笠。 斗笠下男人的五官很难用语言形容。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尖尖的瓜子脸,弯弯的新月眉,琼鼻樱唇,我见犹怜。 之前对方动作太快没看到,现在温拾许才看清人脸庞,他下意识── 低头看对方胸口──一马平川,嗯……可能天生平胸呢? 他的眼神太有画面感想象度,黑衣男人眼神一利。 温拾许缩了缩脖子,跑到谢涵身后。 黑衣男人劈手要夺谢涵手中黑色斗笠,“笑话,方才店铺中,这斗笠是我先付的钱,还额外给了你们一锭金子。何谈偷盗?” 谢涵旋身一转,并不给他斗笠,“我说你偷的东西可不是它。” “那是什么?”男人简直要为谢涵的胡搅蛮缠给气笑了。 谢涵指了指自己胸口,“我的心。”随后上前一步,趁人愣神间,踮脚“啵”了对方侧颊一口,又后退一步,气定神闲,“刚刚在店铺里,你用你这张脸偷了我的心,你说我是不是要跟着你?” 这个时候,黑衣男人心理活动本该是:你终于承认自己在跟踪了。 可事实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手捂着脸上刚刚温润的地方,脸上呈现短暂的空白后,旋即层层叠叠的胭脂色爬了上来。 温拾许:这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即视感。 所以这是男扮女装的大佬,看上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这身高不太友好罢…… 他觉得自己左肩的伤口越发疼了。 好一会儿,黑衣男人放下手,闭上眼睛,“胡言乱语,不知廉耻。” 谢涵:“你觉得我胡言乱语,不知廉耻?” “难道不是?”黑衣男人又睁开眼,嗤笑一声。 “那是因为我没有摘下斗笠,如果你看到我斗笠下的样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何故?即便你有妺喜妲己之姿,也是荡/妇一个。” “不。因为……”谢涵泫然,“因为我被人毁容了。” 虽然不知这逻辑何在,但男人听她伤心欲绝的声音,声线竟奇异地软了一分,“容颜美丑,不过皮下白骨,你、”他顿了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你有内涵云云的话,只磕巴一下后道:“你武功高强,容貌倒是其次。” 温拾许: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嘴笨的人? 不不不,是大佬现在的操作让他完全看不懂了。所以这是什么走向? “那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吗?”谢涵巴巴道。 黑衣男人:…… 他又恢复了冷硬的样子,“不可能。” “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要出尔反尔?”谢涵瞠目结舌。 “我何曾答应你……”他一顿,想起来,“你说的一个要求就是它?” “不行吗?” “不行。” 谢涵、谢涵的声音又像是要哭泣了,“我不管,你欺负人,嘤嘤嘤──” 黑衣男人始知,何为女人猛于虎。 头痛欲裂下,他鬼使神差道:“一天。” 谢涵:“一年。” 黑衣男人:“一天。” 谢涵:“半年。” 黑衣男人:“一天。” 谢涵:“一个月。” 黑衣男人:“一天。” 谢涵:“七天。”他跺了跺脚,“不能更少了,不然我就要亲你了。” “……好。” 章节目录 第178章 第178章 长长长长的山道, 两旁树木高耸入云,道上行人罕至,如今方圆一里之内只有两匹马, 两个人。 一个黑衣黑斗笠的男人, 骑一匹黄骠骏马;一个紫色纱裙白腰带白斗笠的的女人,骑一匹枣红小马。 显然,这是谢涵和谢涵死活巴上的那黑衣男人。 虽然直到现在, 黑衣男人还在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被缠上的。对方目的不明就罢了。这缠上的过程更是匪夷所思, 他方才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才会同意的? 至于温拾许, 温拾许早被赶回去,向谢涵的“妹妹”报信,说她晚几天回来的事了。 “哎, 你要去哪儿啊?”谢·活泼话唠姑娘·涵。 “还有多久到啊?” “你怎么不理我啊?” 黑衣男人兀自骑马,回应他的只有得得马蹄声。 谢涵见这人稳如磐石的样子, 心中“啧”了一声, 忽软下声音来, “你、你别不说话, 我、我有点怕怕。” “天、天都快黑了,会不会有狼?” “我好害怕。”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黑衣男人终于一开金口, 说了上路后的第一句话,虽则语气里满是嗤之以鼻,也够谢涵摸清这人性子了。 他拍马蹭了过去, 与人并驾同骑, 欢喜道:“太好啦,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你能不能多说几句,这太静了,以前祖父去的时候,也是这么安静,我……我……如果你实在不想说,那‘嗯’、‘啊’也可以,好不好?” 静默有顷,黑衣男人终于大发慈悲,鼻腔里发出个音节,“嗯。” “你饿不饿,渴不渴啊?” “不。” “可、可是我渴了。” “马上有水袋。” “噢……我喝完了,我喂你喝一口罢……你,你做什么不喝……” “吁──”黑衣男人突然勒马止停,冷淡道:“女子当知自爱,勿要如此轻浮。” 谢涵忽然不说话了,只凝着他。 黑衣男人泰然回视,大义凛然。 “噗嗤──”谢涵倏忽笑了,手臂一伸,钻进对方斗笠里一戳人面庞,“你可真像个老学究。” 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不知廉耻。” 他扭回头,眼不见为净,拍马继续前行。 “哎,对了,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在一起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呢?” “你不需要知道。” “好罢。那我告诉你我叫……” “我不想知道。” “不,你必须知道。”谢涵抿唇一笑,“我叫──”拖长了音,“你的女人。” 黑衣男人:“……” 他加快速度赶路。 又过了两个山坳,前方隐隐听到人声,待再走近,只见那儿是座灯火通明的山庄。 黑衣男人下马栓绳,谢涵也不多言,立刻跟上,庄门是开着的,也不见守门者。 黑衣男人带着谢涵大喇喇进门,庄内来来往往都是人,皆劲装窄袖,行色匆匆,看到他们进来也不惊奇。 一路往前,最后来到一个主院模样的地方,那主院颇为奇怪,造成一座四层高的酒楼模样。 进去就更像酒楼了,当先一个大柜台,柜台后坐着个掌柜模样的人,周围一张张案几,十余人分三三两两围坐着,只是这些人不像小二,而像打手。 那掌柜模样的人,看到进来二人中竟有一个女子,眼皮一耷,“去去去,这里不是过家家的地方。” 谢涵、谢涵害怕地揪住黑衣男人的衣袖。 黑衣男人大马金刀往前一立,长木仓往地上一震,发出一声金属碰撞地面的锐响,伴随着声响,他声音低沉道:“一楼所有人,不够我一合之力。” 这一听还了得,所有打手蜂拥扑来,“小子人不大,口气挺大。” 黑衣男人推开谢涵,挺木仓迎战,他确实没夸大海口,不过一刻钟,就把一楼所有人用长木仓挑衣领,串成串甩了出去。 谢涵看戏不嫌事大地“哇──”了一声,“黑哥哥,你好厉害。” 黑衣男人、黑衣男人战胜归来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 里面掌柜已换了一副脸色,笑道:“兄弟好身手,这一手长木仓,最上一层楼也去得,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最上一层楼几金?” “一个任务三金,够一辈子吃喝了。” 黑衣男人点了点头,“好。” 闻二人对话,谢涵隐约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果不其然,掌柜带二人一层层楼拾级而上,只见每层楼四面墙上挂满了一个个任务令牌,随着一层层楼往上,牌子越来越少,难度却越来越大。 到最上一层楼时,只剩两块牌子,上面都写着:寻找一位古州国将士遗体。 倒是其下小字不同,一个写着“武功高强”,另一个写着“擅长州国文字”。 掌柜讲解道:“这是一户大户人家,据说先祖是一位古州国将士,死于战场,随后州国国破,后人流窜,先祖尸首再也没能找到。现在后人整理家族信件书籍时,得知先祖殒命处,想找回先祖遗体,入土为安。” “当然不是大海捞针,那处古战场地图,还有那位先祖身上特征物都有。” 掌柜还没说完,黑衣男人已解下写着“武功高强”那块牌子,“好了,你可以给地图和特征物了。” “这个……”掌柜看一眼谢涵,“只有执行任务者才可以……” 黑衣男人转头,想叫谢涵先出去,哪知对方手一伸,摘下另一块牌子,“我识得些州国衣物、礼仪、风俗和文字,掌柜说的那场战役,怕是州国覆国之战十宣之役罢。时移世易,如今十宣城约莫是在此地以东二十里,白俞环东界处罢。” 掌柜一愣,既而狂喜,这武功高强的人勉强还能找到几个,识得州国文字的人实在太少了,他几乎要以为这个任务完不成了,不成想…… 思及其中利润,他眉开眼笑,“姑娘是行家,姑娘是行家。”他伸出个大拇指,“不错,雇主给的地图上显示的正是此处。” 说着他带二人往一边厢房走去 ,给人介绍道:“这任务总共要求五人,一个懂地理风水,一个懂医术,能解瘴气毒,两个武功高的,一个懂州国文字。挂了一个半月,另三人一个月前就凑齐了,一直在这儿歇脚等着另外两个人。” 说着,他“笃笃”敲门,“三位少侠,人齐了。” 话音未落,木门“哐──”一下就开了,窜出来个娃娃脸少年,“真的齐了?我都快发霉长草了。” 另外两个人紧接着出来,其中一个身材瘦小,一身青衣,身带药香,眉清目秀,怕是那医者;另一人高大魁梧,身长九尺,一脸正气,一副赫赫英雄气概。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涵身上。 谢涵:“!!” 谢涵:“……” 如果在一个已经宣誓效忠的下属面前露出男扮女装的样子,该如何是好? 如果系统有知,大概还能给他配上贴吧论坛体:#急,在线求# 谢涵庆幸这白色斗笠,没让他脸上崩了的表情让人看见,于是他矜持而不失冷淡的一颔首,真真是一个初见陌生男子的闺秀模样。 众人不以为意,这时候出来个女人,会好奇多看“她”一眼再正常不过了。 娃娃脸男孩还睁大眼滴溜溜地盯着谢涵,“姐姐,古战场你也敢去。”他伸手给了个大拇指。 倒是青衣男子淡淡的眉一蹙,“姑娘先行想好,这接任务可不是玩闹。” 谢涵洒然一笑,“玩闹也好,认真也罢,总归我可不忍心诸位再花一个月去等会州国文字的人。” “她”声音越发婉转低柔,当真听不出一点儿男儿本色来。 闻言,青衣男人一顿,不再多言,跟着掌柜来到大厅,掌柜拿出一张羊皮图纸,上面道路崎岖,正是古战场地图。 娃娃脸男孩奇怪,“这古战场怎么没被改成城邑,让人住进去?” “十宣一役,州国国破,当时齐君确实想迁五千齐人打扫战场再入城,不想七日后正要出发,十宣城地动。因此,此地被视为不祥,再没人住进去,如今怕是草长得有人高了。”谢涵开口道。 那身长九尺的男人又看了他一眼。 娃娃脸男孩也看他,“哇──姐姐你好有文化。” “还有呢?掌柜?”谢涵侧头。 那掌柜呵呵一笑,继续道:“那位先祖身上,有三个要紧点,可以帮助大家找到,第一,他年少时在楚国不慎犯过事,颧骨上有‘楚奴’刺青;第二,他身上佩剑是这个──” 掌柜又拿出一张猪皮图,只见那剑鞘华美异常,镶嵌宝石,宝石排成北斗七星图案。 谢涵眉毛轻轻一皱,好像有什么划过脑海,只是太快来不及捕捉。 掌柜已拿出下一张猪皮图,“这是第三个标志物,这位先祖护心镜里嵌着一块玉壁。” 圆润的玉壁,上面文字复杂隐晦,饶是谢涵也只能隐约辨认出是商末昊初的甲骨文字。 章节目录 第179章 第179章 “好啦, 现在我们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在找到那位先祖遗体之前,都要绑在一块儿总不能每天哎哎啊啊地叫, 我们来介绍一下罢。我叫原小圆, 擅长射箭──”娃娃脸男孩显见是个自来熟的,飞快热络起来,手里还拿着张弯弓, 搭箭一射直中窗外百步以远一棵柳树嫩叶上。 “好──”九尺男人不禁一赞。 谢涵也赞, “百步穿柳, 少侠好生厉害。” 不看脸, 单看身段,谢涵也是极好看的,被个漂亮姐姐夸奖, 原小圆自得不已,偏要强压下得瑟, 摆摆手道:“不过, 这次我摘下的是懂地理风水的牌子, 家里祖上是二郎真君庙庙祝, 晓得些鬼神手段。” 紧接着,他手一左一右一指,“这是任平生任医工, 别看任医工年纪轻轻,拿出一枚丸子,蛇虫鼠蚁就都不敢靠近了。还会解瘴气毒。” “这是豫侠豫大哥, 他才是之前摘了武功高强牌子的人, 不只箭射的比我好,一把三尺青锋玩得贼溜。” 谢涵白色掩在斗笠下的眉毛一抽, 这可真是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 果不其然,黑衣男人诧异道:“豫侠?齐国旧年平燕之战的那个豫侠?” “什么平燕之战的豫侠?”原小圆眨眨眼,显然是个纯江湖人,对这各国纷争不甚了解。 倒是任平生还晓得些,掩唇惊呼一声,“豫大哥,你是个将军?” “我只是齐国三公子的卫士。”豫侠一板一眼道,他素来是能把每一个字都嚼的比正常人认真一倍的。 “原来你是朝廷中人。”原小圆似是有些不喜,单纯年轻的脸上就带了些出来,“那你怎么会来和我们这些人抢生意干?” 豫侠、豫侠一本正经道:“去了趟楚国云门,回来路上丢了盘缠,先赚些金子好回扶突。” 如此清纯不做作,谢涵抽了下眼角,要让人知道,还不得怎么笑他穷困潦倒了,要不是现在掩藏身份,真想快掏出个玉璜金饼给人。 “那豫大哥你赚了这三金后就要回齐国了?”任平生似有些急切。 “是。”豫侠颔首。 场面一时静默。 原小圆看向谢涵二人,“好啦 我们介绍完了不知道这位大哥和小姐姐名号?” 黑衣男人道:“聂惊风,善使木仓。” 本来谢涵是能来一句,聂惊风的未婚妻什么的,现在嘛── 怎么说呢,没人认识的时候,怎么玩似乎都没感觉;一旦熟人在场,还是不久前新收服的人,那就,嗯…… 这大概就是系统说的“偶像包袱”罢。 于是,他极其矜持道:“楚涵,善州国文字。” 豫侠的目光又落在了他斗笠上。 谢涵八风不动。 原小圆也有分寸,虽然两人都神神秘秘带着顶斗笠,但江湖上走的,谁没点秘密,又不是结拜为兄弟,勉强识得些就够了,说不得给的名字都是假名。故而,他也只好奇地在二人斗笠上逡巡片刻后,又收回目光,“聂大哥楚姐姐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我们三个等了一个月要准备的东西早备齐了。” “不必。”聂惊风道。 谢涵也道:“我也是。” “那好,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夜里,谢涵抱着被褥打开了聂惊风的房门,迎面而来一道劲气,他连忙躲过,小声道:“是我,惊风。” 聂惊风:“……” 聂惊风:“我知道是你。” 谢涵幽怨,“那你还忍心对我下这样狠手?” 聂惊风,“你来干什么?” 谢涵瑟缩了下,“初来乍到,周围都是武人,我怕的睡不着。” 聂惊风:“这和你过来有什么关系?” 谢涵小声道:“我觉得在你身边应该能睡着。” “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谢涵蹙眉,“反正我早晚是你的人,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聂惊风:“……还有六天,你就该走了。” “你的意思是……”谢涵突然羞涩,“这六天里,我们就能把生米煮成熟饭?” 聂惊风听过谢涵许多奔放淫/荡的话,但这一刻还是被煞了一下,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我的意思是,六天以后江湖不见。” “你、你是要我一个人独自孕育抚养我们的孩子?”他幽幽道:“聂郎好狠的心──” 聂惊风:“……我要安寝了,你出不出去?” 谢涵挺了挺胸脯,“那聂郎快来推我,把我赶走罢。” 聂惊风关上门,躺上床,并且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他一路赶急,已经两天两夜没好好睡过觉了,很累。 谢涵把铺盖在地上铺好,他倒不会非要挤上床,胸要是一不小心挤出来,那可就很尴尬了。 聂惊风显见是没什么怜香惜玉心思的,就让个“弱女子”在地上躺一晚,压根儿没想过把床让出来,并且不一会儿呼吸就绵长起来。 谢涵躺在地上,琢磨着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好好的大少爷不做,来这白俞环接任务又有什么目的。 还有这什么所谓的寻找州国先祖遗体的任务,总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 第二日清晨,众人在山庄门口集合,五人四马,据说任平生扭到了脚,一直是和豫侠同骑一乘的。 谢涵戏谑瞥一眼豫侠──虽然隐蔽的很好,但以他目光还是看得出这任平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一个姑娘愿意和一男子同乘一骑,可不简单。 他看豫侠,豫侠也看他。 任平生淡眉微蹙,旋即舒展,关切到:“豫大哥,你肩上的伤好全了吗?” 豫侠收回目光,“任医工的药很好,多谢。” 原小圆不耐烦墨迹,扯开嗓门道:“好啦──我们快出发罢。” 一行五人迎着朝阳往东而去,都是不错的马,约莫日中,就到了白俞环东界。 树木逐渐遮蔽,杂草渐渐长高,乱石嶙峋,马蹄哒哒间隐约还踢出几块苍白的肋骨、颅骨。 树冠茂密,在头顶盘踞,还有藤蔓缠绕,天一点点显得暗了下来。 任平生鼻尖一动,“前方有瘴气,大家把这丸药喂一颗给马,再吃一颗罢。” 她显然晓得众人顾忌,直接提出先喂一颗给马,倒免了尴尬;一刻钟后,见马匹无任何异样,众人也张口吃了另一丸。 谢涵觉得这丸药的味道有股奇异的熟悉,“不知任医工和神医党阙有什么关系?” 任平生诧异看一眼谢涵,点头道:“有幸得党神医指点过医术,这恰是当初神医教我配制的。” 原小圆禁不住“哇──”了一声,“任大哥,原来你是神医传人,也太牛了叭。” “传人不敢。”任平生摇头,“倒是姑娘竟和党神医如此熟识?能从药丸中辨认出来。” “幼时身体不好,吃药比吃饭多,全赖神医善心,偶然路过,调养好我身体,故记忆深刻了些。”谢涵张嘴就胡诌,没一点不自然。 众人也不深究,继续赶路,不知是树荫太茂密,还是这里死的人委实多阴气重,天似乎都渐渐凉起来,有种毒蛇爬上身体的阴冷感,让人禁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原小圆拿着羊皮地图,摆弄着罗盘,苦哈哈道:“这地图建筑和现在杂草野树一点也不一样了,我要是带错了路,你们可别怪我。” 谢涵有些奇怪,“即便知道他们先祖是死在十宣城中,也不至于能这么准确地标出人是死在哪一块地方罢,像是看着他死似的。而且既是将士,当死于战场,为什么地图尸首是标在一间宫室里?” “谁知道呢?”原小圆吹了口哨音,“许是老祖宗托梦告诉后人的呗。说不得是临阵脱逃所以躲在间宫室里。” “死者为大,不可妄议。”任平生皱眉。 他话音才落,忽传来一阵阴冷锐利的尖啸声。 几人吓了一跳,互相靠拢。 一只飞鹰猛冲下来,定睛看去,已叼中一根拇指宽的色彩斑斓毒蛇,毒蛇正在原小圆肩边古木。 原小圆寒毛直竖,拍马离开,喊道:“任医工,任医工──那避蛇虫鼠蚁的药丸快给我来一颗。” 任平生皱了皱眉,“我方才给你们吃的药丸里,本就有避虫蛇的药物,怕是这地方遮天蔽日阴气重,它们起了异变。” “这可怎么是好?”原小圆惊呼。 豫侠道:“为今之计──” “只能速战速决。”谢涵接口,“你快点辨认方向。” 原小圆知道只能如此,连忙低头,开口指道:“这边再走十丈──” 章节目录 第180章 第180章 “州国都城就在十宣城西北边, 靠近都城,大家就要小心一些了。据说,州国能这么快为齐国所灭, 州国末代君主功不可没。昊平王十三年, 州齐大战,州国战前兵变,州哀公被大将军沧浪云篡位囚禁。” 随着深入十宣城腹里, 杂草蔓生中还多了许多机关暗器, 方才就有挂满倒刺的渔网兜下, 还好原小圆机警, 众人才躲过去。 谢涵也翻出记忆里的篇章开口道:“但州哀公身为州国国君,州国更是大昊五大开国功臣国之一,底蕴非比寻常, 遭遇如此大辱后,州哀公发狠了要沧浪云陪葬。于是打开整个十宣城的地底机关, 不仅自己死在了这护国机关中, 也把沧浪云及其同党还有三万齐军困死在十宣城, 有人推测, 十宣城地动恐怕也与他开启机关有关。” 至于沧浪云早就被齐国先君收买了什么的,他当然是不会说的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涵忽然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了── 沧浪云爱剑,当初齐国示好于他的东西里,就有向欧家冶子重金取来的名剑七星太渊。 七星太渊剑鞘上有七颗宝石, 组成北斗七星图案, 据说能蕴养剑气。 “那这机关里究竟有什么?”不待谢涵继续深思下去,任平生开口询问道。 谢涵回神, 苦笑,“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其中最可怕的似乎是有两具一丈高的石人,遇生人就攻击,并且不死不灭。听逃回来的齐军说,没有什么能打败他们,只有躲避。” “躲避?” “据说他们攻击范围只在两棵大槐树之间。” 原小圆惊呼,“前面那个是不是槐树?” 任平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绕开这槐树……”才说完四顾,原小圆就磕巴了一下,“每三丈就有一棵槐树,根本绕、绕不过去。” “如果我们把槐树给砍了呢?”聂惊风道。 “会激怒石人的。” “世上竟然有这种怪物?”任平生不敢置信。 “进罢。”豫侠开口道,“退回去的路已经没有了。” 闻言,众人心里忽的一毛,回头果见之前砍了杂草进来的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断壁悬崖,深不见底 原小圆目瞪口呆,“还、还有这种事?” “五行八卦?”谢涵蹙眉,“还是这里的地一直在移动。不好──” 他忽觉不对,“我们已经进入槐树范围了。” “咚──咚──咚──”树木的那边传来阵阵钝响,一个巨大的石人挥舞着手臂从远方一步步走过来,伴着粗糙的叫声,“啊──” “这根本不只一丈高!”任平生惊呼。 “许是两百年里又长大了罢。”望着面前三丈高的巨人,谢涵陡然后悔这次冒险,然而现实已容不得他一丝一毫的悔意,只能连忙抽出腰间一根软剑迎了上去。 众人也一齐冲了上去,妄图尽快逃离这块槐树林。 但他们终究低估了这石人。 “啊──”石人长腿一扫,竟把四匹马都踢落下来。 谢涵忙纵身一跃,顺势横剑格挡,逃离石人攻击。 豫侠抱着任平生、聂惊风三人也齐齐弃马逃离,只有原小圆躲避不及,倒落在地。 “啊──”石人捏起原小圆。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却无人欲上前帮忙,只有豫侠要冲去,却被任平生拦住,“豫大哥,来不及了。” 豫侠推开他,“你小心些。”便离开三人往另一方向跑去,将三尺青锋朝石人掷去。 “啊──”石人被激怒了,捏着原小圆的手也有些微停顿,原小圆抱着他手臂往上爬,竟一跃爬到他嘴边钻了进去。 谢涵眼睛一眯。 任平生向豫侠跑过去。 聂惊风见无人离开,皱了皱眉打算独自离去,他刚刚已经背下了那张羊皮地图。 谢涵连忙拉住他衣袖,“惊风,你要干什么?” 聂惊风脸也不红气也不喘,“这是逃离石人的最好时机。” “惊风,你怎么能丢下同伴?”谢涵义正辞严。 聂惊风皱眉甩开手,“我与他非亲非故。”说完扭头就走。 正在这时,“哄──”一声巨响,原来原小圆钻进石人嘴巴,现在竟然破腹而出,石人全碎成了石块。 众人瞠目结舌,却见原小圆连忙跑过来,“快走,这石人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再聚起来。” 众人闻言皆是惊惧,忙向前冲去。 果不其然,后方传来卡拉卡拉的声响,谢涵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石人一块块聚了起来,变成个大个子后,扭了扭脖子,往众人方向踏步过来。 所幸,槐树林尽头已在眼前,他一个前跃飞了出去。 到了槐树林尽头,石人便像笼中鸟一样焦躁地走来走去,却出不来。 众人方才松一口气,任平生看着谢涵手中软剑,目露探究,“不想楚姑娘不仅博闻强识,武功也了得。” “我可没说自己不会武功。”谢涵莞尔一笑,侧头看原小圆,“倒是小圆你真有够厉害的,竟有这种制服石人的法子,现在可还好?” 原小圆浑身凌乱,闻言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拍拍胸膛,吐出一口长气,“可吓死我了。” 他又喘一口气,“我那时都吓死了,想往下跳,又想一跳下去,他腿长手长准马上能捉住我,就想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自己碰不到的,本想爬他脖窝给他做条围巾算了。” “哪里想,他抖一下,我一个不稳就滑进他嘴里了,还好是个石人。”原小圆苦哈哈道。 “也算因祸得福,逃出生天了。”任平生道。 “我们坐下来吃点干粮罢。一整天了,我好饿。”原小圆摸摸肚子道。 谢涵点头,“一般一个机关和下一个机关都是有些距离的。” “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干粮和水都在马背上吗?”聂惊风冷不丁道。 谢涵一愣,立刻四盼,“那这周围果子……” 任平生抿了抿唇,“周围果实有/毒。” “啊……”原小圆哭丧着脸,“那我们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 “我可以用药引蛇过来,你们砍蛇煮了吃,可以吗?”任平生蹙了蹙眉道。 谢涵点头,“只能这样了。” 只见任平生扔出个药包,不一会儿,四面八方爬来数十条蛇,有粗有细,有的还缠成一团,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五人躲在树上,见差不多了,齐齐弯弓搭箭,任平生也连忙扔下一个药包,将其余活蛇驱走。 众人下树后,却犯了难,原小圆看向楚涵,“楚姐姐,我们这里只有你是女孩子,会做饭吗?” 谢涵:“……” 他干巴巴道:“你看我像是会的样子吗?” 只见他一身绫罗绸缎,合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模样,原小圆苦了脸,“我也不会。” 还是豫侠站出来道:“你们拣些柴火,我去把蛇清理一下。” 任平生道:“我帮你,豫大哥。” 捡柴火容易,周围这么多树木,就是升火么…… 谢涵掏出个火折子。 原小圆架起火堆。 等豫侠他们抱着用木刺串好的一串串蛇肉过来后,已经可以立刻上火烤了。 众人心情沉重,也没开口说话。吃饱后,便休息起来,抓阄守夜。 前半夜竟是豫侠和谢涵。 “我们去那里守着罢,既能看的远,又能看着同伴。”豫侠忽然道。 “好。”谢涵点头。 远离躺着的人数十步后,豫侠坐下来开始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擦着擦着,他冷不丁道:“公子。”笃定而专注。 谢涵一卡,末了一咏三叹道:“一别半载,没想到小侠还能透过层层伪饰认出我来,真叫公子我好生感动。” 豫侠:“……”他嘴角露出了点笑意,“公子的轻功剑法自成一派。” 说完,他又耷下嘴角道:“这里危险,公子不该来。” “那小侠呢?你更不该来。” “可我没钱。”豫侠认真道:“又急着回来见公子。” 谢涵简直要感动了,可是,“你真的被偷了盘缠?” “没有。”豫侠摇头。 哟──大老实人都会骗人了?谢涵挑眉,“那你?” “楚王不肯放我走,我逃出来的,所以没带盘缠。”豫侠道。 谢涵一顿,没想到是这种原因,既而点点头,“舅舅求贤若渴。” 豫侠显然对这种操作适应不良,面瘫如他,也微微皱起眉毛,“所以连亲外甥的的人手也要抢?” “国别之下无父子,何况甥舅?”谢涵淡淡道。 豫侠想了想,绕回原题,“公子为什么来这里。” 谢涵往睡着的那边人看了一眼,“那个聂惊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不叫聂惊风,而叫玖少游。” 豫侠、嗯、豫侠:“这和玖少卿的名字好像。” 谢涵:“……” 谢涵:“小侠,我给你的咱们齐国权贵政要的名册你是不是没看过?” 豫侠:“……”他认真道:“所以他是玖少卿的兄弟?” 谢涵点点头,“他是玖氏的二少爷,玖少卿的亲弟弟,扶突有名的药罐子,深居简出,据说风吹吹就倒。” 豫侠了然,“所以公子想弄清楚这出谎言背后的真相。” 谢涵眯了眯眼,“我有预感。他一定与那所谓的‘谋逆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完,他道:“对了,小心原小圆。我看他就算不是来过这里,也是听来过此处厮杀的人说过这里具体情况的。” 豫侠道:“他进石人肚子,也许只是巧合。” “不,他跑出槐树林后是真正的如释重负,一点也不担心石人会跑出槐树林。可就算连我也没这自信──石人不会跑出槐树林。而且他说石人可能会聚起来,就真的聚起来了。” 豫侠认真思考起来。 等到快后半夜时,谢涵突然想起来,“噢对了,这个给你。” 豫侠一愣,手里就多了三块金饼,少说有十金。 他:“……” --------------------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们,520快乐~ 章节目录 第181章 第181章 第二天, 五人再次前行。 过了石人之后,一路尚算平静,偶有几个机关连弩射出飞箭, 可惜箭已锈, 弩已坏,不过歪歪斜斜射中草地罢了。 一直打转转的木桩,本是横冲直撞攻击人的, 可惜木已腐, 撞上人, 人没怎样, 它倒先碎成渣渣了。 机关不如何,反倒是这原本的古城池因为常年阴湿,多了些如沼泽等吃人的地方, 众人好险渡过。 三天后,五人白天赶路, 晚上轮着守夜, 早晚在任平生的指导下摘些果子果腹, 捉些毒虫蛇烤了吃, 竟一路安稳地来到毁损的断壁残垣。 “再往这个方向走上半天,就到那先祖死的州王宫了。”第四天的清晨,原小圆指着地图道。三天过去, 原小圆不复近来时的活力,已然一副精疲力竭模样。 但大家伙都一般模样,谁也不嘲笑谁。 任平生和豫侠正捡了果子过来, 原小圆一笑收起羊皮地图, 终于恢复活力,“哈哈哈, 太好啦,这果子我去洗,我觉得自己又有使不完的力气了。” 任平生随他,转而堆起柴火,谢涵和聂惊风打了几只小鸟过来,他就接过拔毛。 队里有个真姑娘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谢涵如是想到,只可惜这真姑娘对他爱搭不理、抱有敌意。 这也是没法的事,谁叫豫侠自确定谢涵身份后,每次遇到危险当先护着他。 不只任平生,连原小圆和聂惊风都觉得豫侠是心悦他了。 谢涵:…… 谢涵:随你们怎么想罢。 反正他只要跟牢聂惊风就够了。 因此,哪怕只是五人小队,短短三天,竟也呈现出“他爱她,她不爱他,他却爱她”的意味来。 “……” 这大概也加速了原小圆的憔悴。 边劈开碎石,边砍断杂草,众人终于在日正时分,阳光透过厚厚的树冠勉强射进来时,来到一排巨大而破败的建筑群前。 目之所及,皆是碎石断瓦,依昔可见雕梁画栋、绘彩涂漆,可惜全都坍塌在地,只剩几根石柱矗立,傲世时空。 “这就是古州宫啊──”谢涵油然一叹。 “战火风雨地动,沧海桑田变幻,还能保留这些遗迹,真是了不得。”聂惊风也感叹。 原小圆没那么多想法,苦恼地收起羊皮图,“目的地就显示在这里,可这么大怎么找?谁知道它埋在哪块石头下?” 沧浪云死在哪,这个…… 史书记载是在州宫升朝的正殿,谢涵抿了下唇,他有点想快点出去了,遂道:“要不我们从这里最中间往两边找罢。” “为什么从最中间找,无头无尾。”任平生淡淡道。 只不想他还没说完,豫侠已开口,“好,那就中间。” 任平生一滞,负气扭头,“那你们从中间找,我从一边找,看谁先找到罢。”说完就往一边跑去,聂惊风也跟了过去──他着实不想与谢涵共处。 原小圆看看那边两个又看看这边两个,最后苦了脸,“那我就在你们中间开始挖找罢。” 一下子五人成了二人,谢涵看一眼聂惊风,寻思着这么点时间、这古战场还没出去、沧浪云尸首还没找到,这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便按记忆中的地图往中央走去。 虽然宫殿基本损毁,但一些匾额、金阙隐约还认得出,这些也便成了路标,帮助谢涵辨认位置。 豫侠看他闲庭漫步地走着,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所幸另三人看不见,不然眼睛非得瞪出来不可。 “公子以前来过?” “不曾?” “那您?” “州宫地图齐宫书阁中有加密文件,我看过。” 豫侠顿了一下,“可公子如何知道那先祖尸身在宫内哪里?” 谢涵:“猜的。” 豫侠:“……” 没等他无言一晌半晌,忽然二人浑身一凛。 只见不远处,满目疮痍中,一个男人单膝跪地,一根房梁正砸中他脚背,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脸上表情痛苦,正张嘴对二人求救,“救──” 豫侠立刻挡在谢涵身前,却发现对方除了这个“救──”字,再没说出下一个字。 他一愣,定睛看人。 谢涵已拨开他的手臂,“叫人过来罢。” “什么?”豫侠下意识问。 谢涵指了指那人,那人腰悬一把长剑,剑鞘上七星连珠,排成北斗图样。 豫侠倒吸一口凉气,“他是那个先祖?” 谢涵走进一步,“那还得看看他脸上有没有‘楚奴’,护心镜里有没有玉壁。” 只是他还没走近,忽闻“嘶嘶──”声。 豫侠忙拉住他臂弯,“蛇──” 他提气大喊,“任平生──” 蛇,无数的蛇,蛇体通红,细如银箸,密密麻麻,成千上百条,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谢涵后退几步,亦喊道:“我们找到那先祖遗体了──” 原小圆、聂惊风动作很快,唯有任平生武功最弱,却已被轻功了得的聂惊风拎过来了。 他们来时,豫侠和谢涵已经砍下不少红蛇,然而蛇量却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任平生连忙从兜里找出药包,一股脑儿扔过去,却不见蛇群半分避让。 众人皆惊惧,聂惊风砍蛇之余,趁机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想找到最中间开始找,还没到,坐在这儿,忽然看到这男人佩剑,就叫你们了。没过一息,这群蛇就冒出来了。”谢涵剑走蛇飞,边砍边退。 令三人本被蛇吸引走了注意力,此时方才注意到那男人,皆浑身一震,不敢置信。 原小圆惊呼,“他到底是死是活是不是他放出蛇群?” 当然无人回答,有的只是红蛇吐信声,和鳞片摩擦地面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发凉。 这本已足够人心慌,任平生却发现,“这些…这些蛇,不是团在一起,是、是有的有两个头、三个头,有的两根尾巴、三根尾巴,它们它们还是蛇吗?”他被豫侠护着,边颤抖着唇道。 红蛇细小又密集,他不说众人只以为是蛇儿靠的近,一说,定睛看去,险些没恶心地吐出来。 “都是些什么怪物!”原小圆发了狠地一阵乱砍。 谢涵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预备火攻,谁知刚擦出火星,一条九头蛇瞬间飞起,直冲其面门。 豫侠顾不得任平生,飞身一挡,蛇正咬到他小臂。 任平生“呀──”地大叫一声,忙冲过来,“豫大哥──” 谢涵趁机把火折子扔地上,其余红蛇果然避走,竟退出条路来。 “快到那个人那儿去,看有没有办法。”聂惊风大喊道。所有红蛇都避开那单膝跪地的人三尺,又隐隐拱卫,不难让人怀疑解决蛇群的关键在于那人。 谢涵点头,连忙从这火折子打出的一片落脚点借力一点,飞身至那单膝跪地男人身边,果见面颊划痕。 据说沧浪云曾用剑划破皮肉掩盖“楚奴”二字。 直至他身边,终可确信这人是死了无疑的,只是表情还鲜活无比,似是停留在死时那一刻。 刚刚千方百计要到这尸体边,等到了,却又发现无计可施,谢涵皱眉,想了想,解下佩剑七星龙渊。 没有动静,外面红蛇还在增多。 他用七星龙渊划开沧浪云战甲,掏出里面护心镜。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叮,流央璧现世。】 【叮,恭喜宿主找到宝藏钥匙流央璧。】 【叮,恭喜宿主得到宝藏钥匙流央璧。】 护心镜离体的刹那间,沧浪云尸身上衣物长发皮肉化作飞灰散去,只剩下一副白骨。 随着他□□的消失,地上群蛇也全灰飞烟灭。 原小圆还在砍蛇呢,就一剑砸中地上,起了好大一豁口,喃喃,“难道我刚刚梦到自己在砍蛇。” 然而,这明显不是幻觉,任平生正抱着豫侠胳膊,“豫大哥你挺住。” 只见豫侠小臂赤红,还一点点向上蔓延,谢涵想了想,把那装着流央璧的护心镜塞人手里。 那满臂鲜红竟一滞。 任平生立刻用金针放血,至豫侠满脸苍白,那臂上鲜红终于褪去。 原小圆连忙把护心镜拿回来。 任平生瞪他,“你干什么?” 原小圆理所当然道:“豫大哥都好了,还留着它干什么,你还说我说死人坏话,你怎么连死人东西都贪?” 任平生剜他一眼,低头给豫侠包扎。 原小圆跑过去把护心镜挂骷髅肋骨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经历一番变幻后,暂时摆脱生命危险,众人这才有心思正视这具骷髅。 虽则一路上连石人、九头蛇都遇到过,可这一刻他们还是都从心底升出股震惊来。 “这护心镜是不是可以保留尸身不腐?”聂惊风好奇道。 “试试不就知道了。”谢涵抬头打下只麻雀,摘下护心镜绑麻雀上,“观察个半天就知道了。” “我们还不回去吗?”原小圆苦了脸。 “豫侠自然要休息一下。”谢涵笑道,“我们也要休息一下罢。” 怎么说也是大战过后,聂慎也点点头。 原小圆无法,只好摇头晃脑,“好罢好罢,你们都累了,还是让我去找些柴火。” 任平生照顾豫侠。 谢涵同聂惊风四处去找吃的。 不一会儿,众人便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完成任务,且没什么伤亡,豫侠也不过一臂失血无力,没有什么大碍,众人不免心情放松,一改之前的讳莫如深、交谈浅薄,开始对这一路看到的光怪陆离讨论起来。 看看谢涵手里麻雀,短短时间还看不出什么来。 原小圆嘻嘻道:“楚姐姐,你懂的最多,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 章节目录 第182章 第182章 流年不利, 人心不古。 霍无恤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霉了。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把它给吞了!” 在被追了半座山后,他终于再也跑不动,抄出怀里的香囊做“囊质”。 那香囊白绢为底, 金线做绣, 发出淡雅拙朴的清香。 极淡,按理说三尺开外的人该是闻不到的。但对方却轻嗅一口,露出一种仿佛磕了药的病态表情。 霍无恤:…… 突然怕怕。 所谓愣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 不要命的怕变态。 霍无恤虽然没见过对面人几遍, 但早已透过现象看穿本质──齐五公子谢泾如果是个正常人, 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念。 正常人能为了一个香囊做出千里追杀的事吗? “你但凡敢吞下它,我就先杀了你,再剖腹取囊, 然后把你挫骨扬灰。”谢泾红着眼睛盯着那枚香囊。 霍无恤:“……!”听听。 他喘一口气,苦哈哈道:“我的大少爷我的贵公子, 小人真不是故意的, 你也讲点道理, 这东西是你不小心掉我衣领上的, 怎么能怪我?” “确实是我掉的。”谢泾仍然专注地凝着那枚香囊,“我要杀你也不是因为以为你偷了它,而是因为你闻了它。你玷污了他!”说到这里, 他终于把目光转向霍无恤,带着彻骨的恨意。 霍无恤:“……”他就知道。对方一直是神逻辑。 他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讲道理,而是── 他喘匀了气, 转身拔腿就跑。 谢泾提腿就追。 赫然, 寂静的孤山里,霍无恤看到个人, 他张嘴就喊,“党叔,救命啊──救救侄儿──” 党阙:?? 他眉头一皱,自己还有侄儿?不对,他根本没有兄弟,可是为什么迎面过来的小兄弟有些面善?另一个也有点面善。 这种不解促使他放下自己的药袋,掏出九根金针,刷刷刷朝谢泾射去,如老子散花。 霍无恤转身松气──气还没喘匀── 谢泾矫捷一避,都没有射中。 “!” 他趁对方躲避间还没站直,夺过党阙药袋,兜头朝人砸去。 “砰──” 谢泾翻了下白眼,最后死鱼般躺在了地上。 党阙眼皮跳了跳,痛心疾首抢过霍无恤手中药袋,“老夫刚采的药!!” 耳边一阵咆哮,响彻山林,霍无恤抖了抖,探头看去,“白术,椿根白皮,白花蛇舌草?” 党阙不理他:沉迷悲伤,无法自拔。 “嗨呀──”他一拍掌,“哭啥,老头,你这椿根白皮品相不行啊,我知道一个顶好的地界,带你去!” 春回大地,党阙忽然站起,摸了摸胡须,“顶好的地界?” “跟我来吧──”霍无恤刚要往前走,一想不对,又抄起块石头往谢泾脖子上狠狠砸了一下,保他晕上一天才算放心。 党阙抽了抽嘴角。世风日下,现在的孩子都凶得很啊。 却见霍无恤又绕着对方走了三圈,“荒郊野外,他要是被野兽吃了,或者给人捉走了怎么办?” 哦豁──你现在担心这个问题,怎么不担心把人敲傻了?党阙摸摸胡须,“下方有一老朽的小筑,小兄弟不放心,可以暂把人放那儿。” 霍无恤遂把人拖了过去──他虽看这位公子泾百般不顺眼,可怎么说也是谢涵的弟弟,杀好兄弟的兄弟,他可做不出这种事。 放好人,他又不放心了,又抄了根树藤把人五花大绑起来才算完美,和党阙一道出去。 “小兄弟认识我?” “党叔你可真是负心汉。” “……” “你看这个,不还是你配给我的金疮药?” 党阙凝眉思索。 霍无恤哪能让他多想,叭叭叭话就往外跑,“哎哟,党叔,我给你讲个病人,他有心疾……” 党阙:病情莫名耳熟。“你说的是齐三公子?” “着啊──党叔,你记性可真好。” “哪里哪里。”党阙抚须,他除了医术,最大的优点就是过目不忘,可惜这都被他的医术掩盖了,难得有人发现。 “那党叔你说怎么治呗。” “治不好,大罗金仙也难救。” 霍无恤差点被块石头摔个狗啃泥,“怎么可能?” “齐三公子这种情况,避风寒,慎起居,调情志,方可延缓寿命,但这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过是瘀阻心脉,以桃仁红花下之不行吗?” “齐三公子体弱,过于峻猛了,且其脉管受损,恐怕祛瘀就先血溢脉外了。” “咦,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致幻剂?”党阙鼻子一动。 “致幻剂?”霍无恤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掏出之前的香囊。 党阙拿过,嗅了嗅,“极强的致幻剂。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料起联系作用,让人能产生与这种味道相关的幻觉。” 霍无恤眼睛一亮,原来是致幻作用,难怪他这几天幻觉频频,还、还……他就说他怎么可能会、会想轻薄他的好兄弟嘛? 他耳尖一红,却莫名又有一种怅然若失。 不对,那为什么齐五公子身上要带这种东西。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谢涵眉心一跳,突然无心关注场中情形变幻。 在五人拿到那先祖遗体,准备过个夜出去的晚上,原小圆趁众人睡眠,突然暴起伤人。 所幸豫侠机警喊醒大家,不料醒来后发现全身绵软无力,连跑都跑不动。 任平生不敢置信,“你给我们下了毒?怎么可能?” 原小圆还是可爱的娃娃脸,眨眨眼,“我在洗果子的水里和烧柴的柴火上下了不同的药,都无色无味,混合在一起却能使人浑身无力。”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们?别说为了独吞赏银。”聂惊风冷冷道,他盯着对方怀里鼓起,“为了这块玉壁?” “不然呢?”原小圆耸肩,“这块玉壁一看就价值连城,卖了不知道能有多少个三金,那干嘛还要回去赚赏银呢?” 谢涵听脑中暂时没了声响,估摸着霍无恤情绪是稳住了,复又有了心情表演,“那你就拿去,我们无冤无仇,不过少赚三金,你现在带着它走,我们莫非还会天涯海角地追你?” “楚姐姐,这世上最保险的是死人。” 谢涵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身体微微颤抖,无助中向聂惊风爬去。 聂惊风却没理会她,“你要这玉壁,恐怕不是去卖,而是去向应家交差罢。” 原小圆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是谁?” 聂惊风从怀里掏出一枚檀木令牌,上面写了什么谢涵看不清,却依昔辨认出燕国文字,他五指一紧。 那边原小圆亦是瞳孔一缩,复而垂首低头,“原来是聂七少,不敬之处还望海涵。” 聂七少? 莫非是燕国聂氏? 可白家和聂氏能有什么关系呢? 谢涵看到聂惊风背在身后的手放松下来,却见原小圆忽然拔剑刺来。 他吃了一惊,“惊风──”,连忙挡在聂惊风身前,顺便给对面豫侠使了个眼色。 豫侠:“……”他并不想看懂,真的。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紫裙女子大无畏挡在黑衣男人身前,剑尖刺破她胸脯。 嗯,没错,胸脯。 忽然一阵天塌地陷,三人下方猛地张开一个口子,黑黝黝的,冷不丁三人就掉了进去。 谢涵死死抱着聂惊风,确保对方跌下去头着地摔晕过去,方旋身一转。 底下夜明珠幽幽,不知亮了几百年,原小圆摔懵了一瞬,慢一拍才警惕站起,不想谢涵手里正把玩着一把剑向他信步走来,宛如闲庭漫步。 “你没中/毒?你没受伤?”他凝重道。 回答他的却是一记亮丽剑光,绚烂轻盈。 诚如他当初自我介绍时那样,他擅长的是风水罗盘,可不是武功剑术。 此时此刻,在谢涵剑光下,竟只能瞪大了眼睛。 “三个问题,饶你不死。”谢涵把剑架人脖子上,卸下对方下颌关节,“好了,既不用嚼舌自尽,你不用把咬碎牙中毒/药了。” 原小圆:“……” “第一个问题,聂七少是谁?”原小圆看着他,手中忽见一点寒光。 谢涵连忙后退一步,却见对方捏着一根箭矢电光火石般划破喉脉,瞬间血如水注。 他皱了皱眉,从死透了的对方怀里拿出流央璧,翻转着看了看──州国国宝,宝藏第四把钥匙,后来雍朝传国玉玺。 确实玉质润泽,雕刻精美,无价之宝。 他塞进怀里藏好,随后来到聂惊风身旁,用剑柄── 打断了他的左腿。 . . 聂惊风醒来的时候,喉间一阵腥甜,令他作呕的味道,他连忙躲开,方发现浑身无力,左腿钻心剧痛。 “你醒了,惊风──” 耳畔一阵惊喜的声音。他迷瞪睁眼,方发现紫裙少女,长剑抵着她光滑白皙的小臂,小臂一痕鲜红,血液溢出,正漏进他嘴里,“你?” “别动,惊风。”谢涵担忧道:“你摔断了腿,现在发了高热,必须补充点东西。” “你──”之前的回忆渐渐回笼,斗笠早在跌下时掉落,这使他脸上的复杂尤为清晰,“何必如此?”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试了,来更新。 章节目录 第183章 第183章 这都是霍无恤给谢涵的表演“灵感”。 要说谢涵对霍无恤, 国仇家恨,遑论现在还被“系统”强迫事事以他为先,岂是“厌憎恶”三个字了得? 可是会阳雪洞之后── 他不得不承认在刚刚系统鸣警时, 除了厌烦, 紧接着出现的情绪竟然是担忧,担忧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直到对方情绪稳定,确定没有性命之忧, 他才能再专心应付原小圆等人。 可见, 雪洞之行给他带来的改变。 于是, 在聂惊风昏迷后, 他福临心至,决定如法炮制一番──没奈何,对方对他戒心太大, 很难探知有效信息。 结果是喜人的,地上一身黑衣的男人面色从错愕震惊、难以置信到复杂难辨。 谢·表演达人·涵立刻紧张道:“惊风, 你怎么样, 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她”用手背轻探对方额头, “呀”了一声, “更烫了。” 聂惊风偏了偏头,“这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见人躲开她的手, 谢涵有些受伤,又强打起精神,“我也不知道, 之前在地上原小圆攻击过来, 忽然一阵天塌地陷,我们就掉进来了。” 聂惊风猛然反应回来, “原小圆呢?” “我跌下来后,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已经恢复了力气。那个时候他离我们不远,也昏迷着。我就想趁机杀了他。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紧接着醒了过来,打斗一番后,被他逃了。” 聂惊风和谢涵交过手,自知她剑术不俗,但原小圆也不是省油的灯,故并未生疑,只是── 他突然想起来── “你──” “嗯?”谢涵歪了歪头。 “你……是不是受伤了?”他清晰地记得,之前地面上扑过来的紫衣身影。 谢涵摇了摇头,“没。” 聂惊风却不信,“我听到裂帛声。” “他刺中我腋下衣袖。” “不对,那个方位过来,不该是衣袖,应该是……”聂惊风忽然磕巴。 “应该是什么?”谢涵忽然戏谑,凑进来挺了挺胸,“口说无凭,耳听为虚,不如聂郎伸手替奴家检查检查?”捏起对方五指就朝自己衣襟探来。 聂惊风:“……” 他忙不迭缩手,双眼圆睁如兔。 谢涵却正经起来了,担忧地摸摸他额头,“还是这么烫,你好好休息。我去找找有没有出路。” 聂惊风抬头看一眼穹顶,滑不溜湫又高严,看起来没有一丝缝隙,不太可能借力顶开,又看看四周,两边都是悠长长廊,因为地动人祸之故,长廊扭曲,乱石林立,墙皮倾坯。 “你──” “嗯?”谢涵闻声扭头。 聂惊风抿了抿唇,“小心些。” “你在担心我?”谢涵声音里透出十二分的喜悦,仿佛能透过斗笠想象到她乍然亮起的眼睛,聂惊风忽然想看看她斗笠下的双眸。 见人一时没有回应,谢涵最终道:“好啦──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会回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我──”并非这个意思,聂惊风想开口,紫裙女子脚步极快,已经走远了。 逐渐的,这空旷的幽暗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想清醒清醒脑子,想思考应家是否还忠诚,想知道原小圆究竟是什么人,想那玉壁究竟是什么东西,想楚涵究竟可不可信…… 可终究抵不过折骨后的发热,渐渐意识模糊起来。 这地道的地图,齐宫藏书阁也是有的,是当初沧浪云送给齐国的,谢涵过目不忘,很清楚这地道直通瘴林之外。 没错,这掉下地道就是他一手设计的──在救聂惊风的时候“无意中”触动机关,要不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流央璧? 要想现在回到地面也可以,只不过这可不利于楚涵和聂惊风的“患难见真情”,于是他只得找找地动后地道还通不通。 却没想到,这一路上竟然珍珠如土金如铁,随处可见散乱的宝贝。 怕都是当初州国的积蓄。 谢涵眼睛一亮──他虽不缺钱,但以后如果真要做点什么,那些钱可不够用的。 只不过,这样的话,聂惊风就是个麻烦了。 他在“取得财宝”和“探知聂惊风的秘密”二者间犹豫半晌,最后继续前行。 又行了一段路,他觉得有些饿了,遂坐下来喝了些水吃了几个果子和肉干──既然知道原小圆要搞事,自己也要搞事,当然得准备些吃的了。 又走一段,隐约觉得和记忆中虽有错折,大方向是对的,他便折了回去,以免对方死了。 果见人昏睡在地,面颊是不正常的潮红,谢涵蹑手蹑脚回来,在地上洒了些粉末。随后正常踩步。听到脚步声,聂惊风挣扎着睁了下眼,见是她,又闭上。 “惊风──惊风──”谢涵拍他。 “怎么?”聂惊风声音微哑。 “我背你走罢。”谢涵将人扶起,“前面的路我也不知道通不通,至少没有危险,不如走走,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我自己走罢。”他话这样说,可撑着一条腿才站起来,就因不稳晃了晃,另一条腿下意识用力,顿时一阵股钻心剧痛,腿一软跌扑在地。 谢涵想扶她,可她一个瘦小女子,如何扶的稳,无非和他一同栽倒罢了,溅起一阵土灰。 他下意识闭眼。 “嗯──我的眼睛──”聂惊风忽觉什么落进眼中,紧接着一阵灼痛。 待尘埃落定,谢涵如梦初醒般反应回来,担忧道:“怎么了,惊风──你怎么了?” “我的眼睛好痛──” 谢涵转眼看他,只见人眼晕赤红,眼中晕血。 “是不是进灰了,我给你吹一吹。”他一手撑开人眼皮,对着吹了几下,“好点没?” 人明明近在眼前,聂惊风却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且有重影,他揉了揉眼睛,一揉却更加痛了,闷哼一声。 “别揉。”谢涵见他脸都白了,连忙阻止他。 却见对方双目无神,嘴唇闰动。 谢涵有点慌,“怎么了,惊风,是不是还很疼?” 聂惊风张了张嘴,又伸出一只手往前探了探,隔着斗笠摸到谢涵脸颊,喃喃道:“夜明珠是不是灭了?” 谢涵悚然一惊,“惊风你──” 这话中惊异已是最好的回答,聂惊风闭上嘴。 谢涵低头捻起地上粉灰,又沾了点口水搓了搓,指尖便觉微微发热,她哑然,“是石灰……” 聂惊风脸上神情已是木然。 谢涵张了张嘴,又闭上,撕下裙摆,割成几条碎布,把人两条腿绑在一起,背起人,“你别怕,我背你出去找神医党阙。” 聂惊风没有说话,谢涵也不多言,背起人往前走去。 只不过谢涵虽有巧劲,委实不是个身体好的主,聂惊风又身形魁梧,因而走不一会儿就要停下来。 如此走走停停,好一会儿竟也没走出多少。 休息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惊风你现在醒着,可以自己咬了。吃颗果子罢。” 见人没动作,他把果子凑到对方嘴边,仍是木然。 谢涵无法,只得故作娇蛮,“你再不吃,我就用嘴喂你了。” 不成想,对方竟仍无反应。 他没奈何,只得继续背人。 背上人又热起来,他知道这是骨折后的发热,其实是比较危险的,他所仗着的无非就是聂惊风身体强健,年轻力壮。 可人自失明打击后,竟然一口东西也不吃一口水也不喝,这哪吃得消啊。 最后一次,谢涵放人下来,沉沉看了人一眼,遂低头咬一口果子,一手掰开人嘴巴,一手塞进人嘴里,紧接着以防对方吐出来,又立刻一手阖嘴,一手托人下巴帮着咀嚼,好一番精疲力尽,才让人吃了一个果子。 不知过了多久,果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个,路的尽头却还不知在哪。 这一天,聂惊风已从高热转低热,只是瘦得厉害,眼眶明显凹了下去,哪有初见风采。 在谢涵又一次放下他,要给他喂果子时,他突然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谢涵,“是不是只剩一个果子。” 他声音嘶哑,却是这段时间里第一次开口,之前无论谢涵和他说什么,要他做什么,他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谢涵一愣,既而狂喜,“惊风,你肯和我说话了?” “是不是只剩一个果子了?” “你怎么知……”谢涵话音打了个拐弯,“别胡说,还有好多呢。” “别骗我。”聂惊风嘴角挑了挑,“瞎子的感知总是特别灵敏的。” 谢涵哪许对方这么说自己,“你出去以后看了医工就会好的。” 聂惊风笑了,声音弱了下去,微不可闻,“你让我在这里罢。” “什么?”谢涵仿佛没听清。 “楚涵,谢谢你。只是救命之恩,我只能下辈子再报了。” 谢涵颤了下唇,“你这人,怎么这样赖皮。动不动说下辈子,就是想这辈子什么也不用干,太狡猾了。” “你带着我,只会浪费时间,浪费体力,浪费食物。”聂惊风声音仍哑,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谢涵不料对方竟开始心存死志。 不是罢,走过这一段就是出路了壮士。 谢涵:“也许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聂惊风笑了笑,往后一仰,躺下闭上了眼睛,一副要拥抱死亡的样子。 谢涵:“……” “不要放弃啊──” “惊风──” “再陪我走一段路,就一段路好不好?” 谢涵想强背人,随后发现在一个人愿意让你背和不愿意让你背之中,这区别犹如一个活人和一块死铅。 谢涵:“……” 难道他做了这么多,都是百搭。 不不不,他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只见紫裙少女吸了一口气,随后站起身,解开腰带、外纱。 聂惊风于头晕目眩中追忆自己一生,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音,他没有多想。 紧接着,有什么飘到他脑袋上── 又有什么飘到他脑袋上── 一阵幽香。 他:? “你──” “聂惊风,我不信什么下辈子。你若要报答,不如今生还我救命之恩罢。” “你──” “临死前,拿走我的处子之身罢。” 章节目录 第184章 第184章 “……” 寂静里, 一种尴尬蔓延。 目盲使听觉格外敏锐,丝丝摩擦声无孔不入地钻入,聂惊风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紫裙女子的形象, 下意识回忆着对方穿着, 竟能听通过声音中的细微差别,听出对方脱到哪一件衣裳。 “……” 哗── 一件衣服破空飞来。 是肚兜。 “聂惊风。”明明是每天都要听到的三个字,被眼前女子素来活泼悦耳的声音喊来, 有一种缠绵的温柔和幽怨, 如泣如诉, 如怨如慕。 头上忽然一轻, 落在他面上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热与柔软的触感,女子柔荑描摹他的五官, 每到一寸都激起一阵战栗。 眉毛、眼睛、鼻梁、侧颊、双唇、颌下、脖窝,衣襟被解开, 腰带忽然一拉。 他死机已久的脑子顿时清醒, “别──”伸手去阻, 恰好抓住女子挑开他下裳的手。 “别什么?”女子嗓音带了一丝情/欲, 执起他的手腕。 这情/欲使他触电般挣脱开。 “聂惊风,我有什么不好?”女子声音转为羞愤,带了一丝哭腔。 掉落地底时, 她没哭;背了人一路,她没有哭;此时,却委屈难过得仿佛要哭了。 聂惊风听到她抬头的风声。 是让眼泪倒流吗? 他道:“你值得更好的。” 谢涵:“我当然值得更好的。” 聂惊风:“……”他噎了一下。 谢涵:“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你。” “好了, 废话少说。这里无人, 你又发热断腿看不见,我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就是要,你能奈何?”女子说完,便下来扒他衣服。 聂惊风咬了咬牙,“不行。” 谢涵:“不行也得行。”下裳被完全打开,里面是中衣。 “我说的是我不行。” 谢涵:“我行就够了。” “刺啦──”撕开中衣,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流畅的肌肉若隐若现。 “我不是男人。” 石破天惊。 谢涵呆若木鸡。 感觉到身上的手指顿住了,聂惊风咬牙,明明看不到,他却偏过头去。 好一会儿,谢涵眨了眨眼,“你是女子?我不信。我要检查一下──” “我也不是女人。”聂惊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像捏碎了他的骨头敲断了他的脊梁,混着血肉说出这六个字。 谢涵:“……?” 他怔愣。 地上的黑衣人说完那六字后仿佛得意起来,声音里说不出嘲讽、怨毒、戾气,“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楚姑娘博闻强识,不知道有没有听说阴人,天生没有肾囊的怪物,怎么,楚姑娘还下的去手吗?” “为什么不?”谢涵眨眨眼,“你还可以用手啊。”她声音天真无邪。 “哈哈哈──你当然下不去──你──”聂惊风忽然反应回来,舌头打了个结。 谢涵很有想法,“襄王梦神女,哀公恋白鹤,桓伯钟长琴,宋侯好紫金──”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面色变了变,复而继续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至于你是男是女,是人是神,是琴是树,是鸟是马,是阴人、阳人又有什么所谓?” “你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就是怪物吗? 昔附宝见北斗枢星而孕生轩辕黄帝,黄帝生而神灵。华胥踩雷泽脚印生伏羲,后稷亦是姜嫄误踩脚印而来。 你只是没肾囊,很了不起吗?人家可是没爹呢。 你可知他们为何无父,盖因上苍爱惜他们才华,怕他们因为父亲而被其余势力左右,更想借此砥砺他们。 岂不知世间男子以欲误事者多,没有肾囊,恰是上苍爱惜你才华,望你抛却凡尘欲望,不要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你怎连这都不明白? 非常之事留待非常之人,非常人当有非常之往。” 谢涵说的豪气万千,此处当有如虹掌声。 可惜此地除他之外只有一人,而这人并不会给他掌声。 聂惊风的表情难以用语言描述。 “所以──”谢涵画风一转,“奴家更倾慕你了呢,惊风。” 聂惊风:“……你真的不怕我?” “怕,怎么不怕?我好怕怕哦,最怕你不和人家说话。” 聂惊风:“……你还倾慕我?” “是倾慕,是敬仰,是爱恋,是怜惜,是休戚与共,是福祸相随,是生死同在,是情之所钟。” 聂惊风抿了抿唇,“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我的相貌,恐怕很难让一个女子一见钟情。” “我、其实不叫楚涵。”谢涵说完,解下佩箫,吹了一首《击鼓》。 清音阵阵,凄婉哀怨。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精妙的演奏,令聂惊风都几陷于这沧桑爱恋,然后他便听女子道:“我是绛姝。” “那天,我对自己说出门后遇到的第七个男子,便是我的真命天子,你是我遇到的第七人。” “……”从未见过如此草率之人。 聂惊风淡淡道:“可我并非男子。” 谢涵哀叫一声,“可来不及了,十日朝夕相处,我已经深深爱上聂郎了,那你是什么人我也管不上了。” 她用词总是那么大胆豪放、直抒胸臆。聂惊风又抿了抿唇,“为什么你出门后遇到的第七个男子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我随口说的,因为我恨嫁。”谢涵道:“我不快点把自己嫁出去,早晚会被公子涓捉到,被他塞进那座摘星楼,成为笼中鸟,成为他谢涓的宠姬优伶。” 齐二公子涓痴恋琴箫大家绛姝,为其筑摘星楼,天下皆知。 “倘若你遇到的第七人是七十老叟呢?” “那我远远看到,便会避过。也就遇不到了。” 聂惊风:“……” “不只如此。若是貌若无盐,我亦会避过,我爱美色,若是日日对着貌寝陋者,怕会于寿命有碍。” “也不能无权无势。否则即使嫁了,谅也会被公子涓强行带走,反而徒拖累旁人。” “我第一眼见聂郎,便觉眼前一亮,仿佛一室都生了辉,虽阴柔了些,可我这人从来不是喜欢硬汉的那种女子。再看一眼,便发现聂郎家教极好,武功极佳,气度斐然,定然出生不俗。” “于是,我跟上了聂郎。” “聂郎最是好脾气,嘴上说着嫌我烦,却会在我害怕时陪我说话。明明烦极了我过来,还忍着让我睡你屋里。一路过来,其实都有照顾我。奴家真是爱极了你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聂惊风:“……”我不是,我没有。 脑子有点热,一时反驳不来。他想: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被说的面红耳赤,所以他现在脑子晕乎乎,心里一阵热一阵,应是是正常的。 随后,便听到刚刚站着豪言壮语的女子,忽然蹲下,抱着他胳膊晃,“所以──好人啦──求求你,你要是不愿出去,我也不出去了。与其出去担惊受怕或者被抓住做笼中雀,还不如和聂郎死同一个椁。” 聂惊风觉得越发热了,很热很热,怕是烧的越发严重,他哑声道:“水……” 谢涵忙不迭扶他坐起,给他喂了两口水。 便见人摸索起地上衣裳,伸过来,“穿上。” 谢涵歪头看他。 “穿上,我们出去。”聂惊风偏了偏头,躲开谢涵目光。 “噗嗤──”谢涵一笑,凑到他耳边,柔声道:“好。” 是谁,吐气如兰。 章节目录 第185章 第185章 “绛姝?” 寂静的地道里, 聂惊风趴伏在谢涵温热的脊背上,难得的,在这种环境下, 竟有一丝安心, 他把脸贴人肩上,鼻尖萦绕得全是一种淡淡的兰花香。 “哎。”谢涵应道。 “绛姝。”聂惊风又喊了一声。 谢涵:“哎──我在呢。” 聂惊风:“绛姝。” 谢涵:“……”没完没了了是罢? “绛姝?”见没有回应,聂惊风疑道。 谢涵:“惊风。” 聂惊风:“嗯?” 谢涵:“惊风。” 聂惊风:“怎么了?” 谢涵:“惊风。” 聂惊风:“……”他恍惚反应回来, 憋了下嘴, 囔道:“不是倾慕我么, 怎么喊几声还要耍我。” 他声音低微, 谢涵没听清,“嗯?”了一声。 聂惊风摇了下头,问道:“你为何不喜欢公子涓?” 谢涵不答反问, “为什么要喜欢?” “他出生高贵,有权有势, 年轻俊俏, 性情开朗, 为人风趣, 是个不错的人。” 谢涵:“你见过他?” “数面之缘罢。” 谢涵轻松地吁出一口气,“太好啦?” 聂惊风:“怎么?” “他身份高贵,你既和他有数面之缘, 提起他来又没有惧怕恭敬之意,果然是非富即贵,一定是能护住我了。我没堵赌错。”谢涵轻快地像只逃脱笼中的鸟儿。 “我当然能护住你。”聂惊风自负道。 “那你能只娶我一个吗?”谢涵小心翼翼道。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 但听小女子小心中满含的期待, 他便没反驳, 哼了一声,“就这么想嫁我?” 谢涵忙不迭点头, 如小鸡啄米。 聂惊风嘴角一翘又拉下,“可我喜欢的女子不能轻浮。” “世人皆知,绛姝冷傲自持。我只对你一个人轻浮,行么?” “行罢。” 聂惊风反应回来,“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公子涓?” “他是大国公子,正夫人必然不可能是一个歌舞姬。什么大家,不过是说着好听,在他们那些人眼里和优伶也没什么区别。而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然──” 谢涵话锋一转,“公子涓既没有惊风长得好看,也没有惊风武功高,更没有惊风赫赫英雄气概,我自然是不会喜欢他的了。” 聂惊风沉默了一下,“有人说过你是小马屁精吗?” “当然没有。我只拍过你一个人的屁屁。”谢涵抬手在背上人臀部摸了一把。 聂惊风:“……!”他顿时脸色爆红。 世界终于清净了。 谢涵吐出一口气,抬步继续前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在聂惊风又要耐不住寂寞开口前── “找到了,这里有楼梯!”谢涵兴奋地捡起几个石块扔上去,见无事,遂背人踏步踩去,拾级而上,在最高一阶上,果见一个铜制大门,他找了找,在墙上找到一把挂着的钥匙。 钥匙几已生锈,他还磨了磨插/进去,咔哒一声──顿时青天白云。 久在幽暗,日光一时有些刺眼。 谢涵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身在一片灌木丛中,他轻轻阖上门,艰难从灌木丛中爬出来,低头看去,只见杂草蔓蔓,哪看得见什么铜门。 不错。 既得了流央璧,又了一大笔无主财宝,尤其是── 拿到流央璧,系统竟然还有奖励?从来只有花式惩罚,各种强迫,竟然还有奖励,不得不说,谢涵受宠若惊了。 他背着人踏步出来,决定待会儿细细看看奖励。 “我们……出来了?”好一会儿,聂惊风如梦初醒,他其实已经做好死在地底的准备了,之所以坚持,无非是因为女子坚持罢了。 此时此刻,不敢置信。 谢涵嘴角一翘,“都和你说了,不要放弃啊。” “不要放弃。”聂惊风咀嚼着这四字。 这四字说来简单,人人耳熟能详,从小先生就这么说教,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四字有千钧重,他喃喃道:“是你救了我的命。” “只能以身相许报答了。”谢涵自然而然续道。 聂惊风:“……” 随着谢涵走出山林,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直到──看到前方浩浩荡荡的商队,“苏”字打头。 谢涵:嗯…… 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避过,可还是冷不丁,那方人忽然目光如电转来,“什么人?” 谢涵:“……”他嘤嘤上前,“小女子与家兄遭贼子掳掠,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家兄跌断了腿,现在还发着高热,小女子走投无路,不知可否请诸位壮士借辆车马,让小女子与家兄尽快归家。救命之恩,必重酬诸位。” 二人确实形容狼狈,一副遭了大难的样子,但细细看去,二人衣饰皆是金贵。斌叔笑着出来道:“什么报酬不报酬,咱们走南闯北的出门就是靠朋友,姑娘可别客气,也别急着回去,咱队里有医工,快给你哥看看。” 谢涵也是这个意思,聂惊风虽然身强体壮,这回也确实消耗太大,眼见着人都瘦脱了形,还真有点怕人撑不下去。 他拜谢后,上了一辆马车,立刻有医工过来诊治,那医工一按谢涵的脉象,顿时欲言又止,谢涵轻轻晃了晃头,“先生不必急着看小女子,劳烦快看我哥哥罢。” 医工静默了一下,木然道:“姑娘素体虚弱,此次又劳累过度,所幸休息补益几日,就能回来了。” 说完去探聂惊风,却被聂惊风拦住,他低哑道:“劳烦先生先开补益药方。” “哥哥,我不碍事的。” “请先生先开补益药方。” 聂惊风坚持,那医工没奈何,只得先开了补药去煎,才能看他。 “腿上所幸时日短,现在接骨还来得及,这位少爷底子厚,热度已退了,养几日就回来了,只──” 谢涵正襟危坐,“先生但说无妨。” 医工看着聂惊风,可惜道:“这副眼睛,怕是回天乏术了。” 空气突然寂静。谢涵有丝丝心虚──他当时为了不让聂惊风看清地道和财宝,实在无法出此下策,现在…… 他拍拍对方肩膀,“我一定会找到神医党阙的。” “其实……也并非那么可怕,能捡回一条命,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聂惊风沉默一会儿道。 可从他表情可知,他必然没有放下。 谢涵也不多言,只琢磨着如何寻找党阙。 车队很周到,还送了干净衣服过来,聂惊风不许谢涵替他换,自己却换了小半个时辰。谢涵倒不顾忌,在他身边就窸窸窣窣换起衣服,搞得人几乎贴壁生长。临行前,谢涵讨要了条黑色丝巾缠在对方眼上。 “怎么?”聂惊风疑道。这几天,许是目盲的缘故,许是苏韫白知悉兄妹二人不幸过来宽慰他的缘故,他性格都有些变了,没有冷然,没有嘲弄,反而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谢涵眯眼笑道:“小时候就是这样玩躲猫猫的,哥哥陪我玩躲猫猫罢。” “好。” 谢涵又要了个斗笠给人带上,乘着斌叔友情赠送马车进城。 当然,马车不是白给的,附赠两副画像,分别是应小怜和谢涵本涵,“两位少爷说入城游玩,十日未归,实在担忧,拜托二位进城后帮忙打谈,如果有音讯,劳烦带出。” “好的,必不负所托。”谢涵标准微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应下。 便要驾车带聂惊风进城,倒是聂惊风抢过这活计,“你给我指方向,我来驾。” 谢涵想了想,点头道:“我就是你的眼睛。” 聂惊风五指摩挲了下缰绳,“好。” 进城后,二人找了家酒楼,谢涵又找了一个医工,得出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反而是聂惊风安慰他,“这几天,我渐渐发现,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意思。我听到窗外迎春花开的声音,天上燕子飞回来的喜悦。” 谢涵表情一言难尽,他总觉得对方自从目盲后,似乎快得道成仙了。 “唯一可惜的是──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模样。”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谢涵精神一振,答案当然是不可以的──玖少游可是见过谢涵的。 他螓首微笑,“不行。奴家说过,奴家的脸只给夫君看。” “所以绛姝常年蒙一块面纱?” 谢涵点头,“当然,我也不喜欢给旁的人看。” 聂惊风:“我也不能看?” 谢涵期期艾艾,“至少得成亲以后。” 聂惊风莞尔一笑,“姝儿家中高堂可在?” “我只剩一个师傅了。”谢涵摇头道。 “芃子大师?” “师傅从小把我养大,教我琴艺箫艺。” “姝儿的武功也是芃子大师教的?没听说过芃子大师还会武功。” “师傅是会武功的。不过我的武功并非师傅所教,师傅有两个好友,分别是神算子姑布卿大师和剑圣闻人昧大师,我的武功是闻人大师点拨的。”谢涵深知自己剑术上破绽太明显,豫侠能一眼看出,难保对方以后不会发现。 要是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首当其冲── 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了。 聂惊风讶然,“难怪你武功这么好。” “哪有惊风好。”谢涵摆手道:“惊风呢,惊风武功是和谁学的?” “我有很多师傅。”聂惊风脸上露出一抹回忆,“原本府里有很多师傅。” “原本?”谢涵抓住关键词。 “后来我多年离家……” 谢涵小心翼翼道:“之前原小圆唤你聂七少。” 聂惊风以为她要问出什么大问题,结果对方道:“我可以唤你七郎么?” 聂惊风:“……” 无论多少次,我依然会被这个女人噎到。 章节目录 第186章 第186章 第二天, 谢涵道:“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聂惊风握着“她”手腕。自从目盲后,他仿佛格外依恋“她”。 “用人马车,替人做事。”谢涵扬扬手中两副帛画, “我去替斌叔打听打听二人。再则, 不知道惊风还记不记得咱们初见时,跟着我的一个小丫鬟。” “你要去找她?不──你当时叫她回去给你妹妹报个信,你还有妹妹?”聂惊风眉间拧起个疙瘩, 没听说过绛姝还有妹妹。 “是路上认识的结拜姐妹, 她亲人在白俞环, 这次我是陪她探亲来的。”谢涵解释道。 “是那日和你一起被白亦秋掳走, 穿白底红花裙子的姑娘?” 空气突然安静,良久没听到回答,聂惊风有些不安, “姝儿?” 谢涵幽幽道:“没想到聂郎竟狠心若斯,眼睁睁看着小女子被掳走, 不闻不问。” 聂惊风:“……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谢涵:“这是理由?” 聂惊风:“都是我不好, 姝儿受苦了。” 谢涵“哼”了一声, “我要先走了, 约莫日中至傍晚回来,用餐和汤药我会帮你和小二说好的。” “你还没说你妹妹在哪?”耳听着脚步声都飘到门边了,聂惊风喊道。 “当然是白家了。”谢涵道:“被捉去后, 他们认出来我那妹妹是应家人,就好吃好喝供着了。”他半真半假地说着。 应小怜在绣花,她似乎极喜欢针线活, 白亦秋托脸睁眼瞅着她绣花, 小小声道:“怜姑娘,涵姑娘什么时候过来?” 语气仿佛董永在问七仙女王母娘娘的事, 可见他心底是极怕谢涵的。 自从白亦秋在祠堂罚跪一天又被谢涵弄出来,昏迷中拉着应小怜,想起小时候那个流着鼻涕追着自己喊“大表哥等等我”的小团子,应小怜不禁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结果,对方就黏上了他。 应小怜:“……” 不过黏上也有黏上的好处。白亦秋是应夫人白氏最宠爱的侄子,隔三差五就要去应家一趟。应小怜稍稍表示出想跟过去看看的意思,对方忙不迭就带人过去了。 时隔六年,望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府邸,应小怜心情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内心只在琢磨着现在应家比他记忆中要强大得多,要搬倒它,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要难一点。 倒是应夫人白氏见了应小怜一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如果当初没有白氏,应小怜不会断了腿失去继承家产的资格;如果当初不是白氏,他也不一定会被姬朝阳带走。 但事实是,应小怜妆容精致,蒙一块白面纱,白氏压根儿没有认出这个早年的继子,而是以姑母相看侄媳妇的眼光看他。发现他腿部有疾后,率先不喜。她素手轻扬,用盖子撇去碗中浮上来的花瓣,“不知楚姑娘是哪里人?” “会阳人氏。”应小怜淡淡道,眼见对方喝下去不久,眉头一蹙似要喊人,他连忙扑过去捂着对方双唇,如当初捂住姬朝阳一般。 等人彻底晕过去,他推推阿劳,给人指了方向,熟门熟路地打开个地道,挑通应家家主书房的那条路过去。 这应家的地道,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谁都不知道。只是当初他从没想过要窃听家中什么罢了。 不想这一听还真听出点意思来。 “燕国来人了,不知道是哪位……” “梁国那里传来消息,大少爷……丢了……” “君上发函令我们如遇齐三公子有危险,不惜一切代价相护……” “玉壁还没找到,原小圆没有音讯,那医工和豫侠也没看到,但却看到另外一男一女……” 听完后,白氏还昏迷着,他装模作样叫医工进来,得出“夫人思劳过度,气血两虚”的诊断。 白氏醒来,一脸茫然。 谢涵回白府的时候,应小怜和白亦秋恰好第二次从应府回来。 白老爷见他回来,松一口气,“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谢涵淡淡道:“我去寻访城内暗桩据点,白老爷莫非有何不乐意。” 这话白老爷哪敢应,连道不敢不敢,谢涵点了点头,“怜妹呢?” 提起应小怜,白老爷有一丝踯躅,“不知怜姑娘和姑娘可是亲亲姐妹?瞧着倒是不像……”最开始应小怜坐着他没注意,现在想来,不记得哪位公主不良于行啊…… “义结金兰。”谢涵似笑非笑,“白老爷管的倒宽。” “不敢不敢。”白老爷顿时大气也不敢喘。 “记住你这句话。”谢涵说完,大步流星往小苑处走去,应小怜一见他,眼睛一亮,“惊喜”道:“姐姐,你回来啦。” 他眼里的感情太过真挚,以至于令熟悉他的谢涵不敢迈步进来──总觉得会被暗算。 果不其然,应小怜笑眯眯侧头,“白少爷,我和姐姐几日未见,有女儿家的私房话要讲。” 白亦秋上道地点头,“是极是极,我给怜姑娘放风去。” 等人出去,谢涵眉梢一挑,低声道:“你和他关系这样好了?” “半月不见,姐姐能做许多事,妹妹又怎么能拖后腿。”应小怜认真道。 一时间,谢涵竟分不出他真的煞有其事还是在嘲讽。 应小怜狡黠一笑,“姐姐想不想知道,妹妹都知道了些什么?” 谢涵:“愿闻其详。” 应小怜伸出了一根手指。 “嗯?”谢涵以目相询。 应小怜:“一个消息一百金。” 谢涵:“……” 在付出五百金的高昂消息费后,谢涵的确听到了些很有意思的消息: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家父是燕国七大家之一聂氏的家臣,二十年前奉命来此驻扎,作为一个窃取齐国情报的据点。” “有趣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反水了,成了梁公的人,不只用来窃取齐国情报,还做燕国的反向间/谍。应家大少爷则是给梁国的人质。所谓强抢民男,不过是给燕国看的幌子。” “现在应家人心惶惶,一是因为,人质丢了;二是梁公让他们找一块玉壁,玉壁似乎也丢了;三是燕国仿佛发现不对,派人来查探应家,他们却不知来人是谁,无从防范。” 谢涵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消化了这一串消息,随后抬眉,“小怜告诉我这些……” “是为了找个靠山。”应小怜垂眸,仿佛柔弱无助,“小怜遭家人背弃,过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心中悲愤难以言表,一朝解脱,只想为过往讨个说法。原以为区区商家,凭小怜这些年岁积累的微薄本事,许能叫他们给小怜一个公正。 可惜,天不从人愿,中间竟有如此多的是是非非,牵一发而动全身,小怜自问做不到。” 心知这是对方递来的橄榄枝,难得一见,谢涵欣然道:“不知何为讨个说法。” “譬如──商家破产,阖家流落街头。” 谢涵:“……”行罢。他弯唇一笑,“我或许知道燕国派何人来查探了。不如使他动手?也不至于使梁公注意到你我。” 应小怜抬起头,露出了个风清月白的微笑。 当初姬朝阳府上,初见此笑,谢涵以为对方是个君子,相处至今,再见此笑,方知对方是个狼人。 他清清嗓子,略过流央璧和他知道地底机关及各种暗算聂惊风等事,把这半月来的经历合盘托出。 “原来你们就是那所谓的一男一女──”应小怜恍然,“那梁公要的玉壁可在你们身上?” “这个我不知。”谢涵摇了摇头,“原小圆如果没出来……恐怕迷失在地底了,兴许随着他还在地底,兴许被聂惊风拿走,毕竟,我并非时时在他身边。” 应小怜掩唇一笑,“姐姐魅力无边,难道他拿走了会不和姐姐说?” 谢涵看他一眼,淡淡道:“梁公如此重视,想来这玉壁非同小可。他拿到了不和我说也是正常。” 应小怜不置可否。到底如今重点也不在这儿,“应家已经知道你们二人,估摸今夜就会动手抓你们。” “但白家显然不愿和燕国撕破脸皮,只要聂惊风表露出身份,必然安然无恙。” “届时……” “不行,斌叔是梁人你别忘了,不过护送我,关键时刻,必然信奉梁公。” “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也不知道你那聂惊风究竟是一个人的,还是带人马来的。我能做到给应家所有人下/药……” 二人一番合计,业已薄暮。 “对了,你记得斌叔他们报个平安。”谢涵说完踏步出去,回了客栈。 聂惊风正乖乖地等着他回来,一听声音,他果然目盲久了,闻声辨人,抬头笑道:“你回来啦──” 谢涵见他面前摆满各色菜式,“怎么不吃?” 聂惊风盛了两碗饭,“等你回来一起吃。” 谢涵在他身边坐下,端起饭碗,二人食不言。吃完后,吆喝小二收拾干净聂惊风好奇道:“你妹妹不跟你过来?” 谢涵叹一口气,“她是应家人,却与应家关系复杂,现暂住白家,还纠结着呢。” 聂惊风一副了然的样子,大家族么,总有许多龌/龊,既而局促道:“那你呢,想搬回去么?” “搬回去?”谢涵坏笑一下,伸手一捏聂惊风脸上这几日养出来的丁点肉,“那奴家与聂郎还如何双宿双栖呀?”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计算着应家来人的时间,整个人看似随意坐着,实以蓄势待发。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率先动手的并不是什么外面的人,而是── 谢涵忽然觉得浑身有点发软。 聂惊风却没有发现,而是脸一红,这回却没立刻后退,反而抖抖索索伸出手,捏住谢涵手腕,又顺着滑上他胳膊、肩膀,“姝儿真想与我双宿双栖?” 他话音一落,指如闪电,落在谢涵穴位上。 谢涵眨了眨眼。 聂惊风伸指挑落他斗笠,手下──是一层面纱。 聂惊风:“……”他凉凉一笑,“姝儿可真是对自己这张脸包裹的紧密,只是──” 他五指绕到谢涵耳后,解开面纱,“只是我总觉得,仿佛是见过姝儿的。” 他伸手欲摸上谢涵脸颊。 这个时候,谢涵开始祈祷应家人快点来了。 他咬了咬舌尖,出声打断道:“聂郎即便想和奴家生米煮成熟饭,也不必点了奴家穴位,这与奸/尸有什么区别?” 聂惊风落在谢涵耳廓上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淡淡道:“我曾说过,瞎子能听到许多闻到许多以前听不到闻不到的东西。姝儿却还是这样大意,在我面前宽衣解带,这也就怪不得那日马车里,我在姝儿抖袖口时闻到了大把石灰的味道了。” 章节目录 第187章 第187章 “之前我烧的糊涂, 现在清醒了,恍惚想起来,当初初坠地底时, 似乎不是腿部着地, 更没有腿上剧痛感。反而梦里腿痛了一次。” 聂惊风修长的手指落在谢涵额头、双眉、眼睛、鼻梁、两颊、双唇、下颌,一点点描绘出秀丽的五官。 谢涵如等待行刑那一刻到来般,安静如鸡。 不想对方摸完后, 竟没露出一副大受欺骗的样子, 亦或怒气冲冲喊出他本尊身份, 而是停顿片刻, 凝眉思索了一会儿。 转而那手又摸向他腰际,在腰封处触到一个硬物,他从中掏出一块圆形玉壁, 嘴角一挑,“果然在你这儿, 原小圆已经被你杀了罢。” 他话音方落, 五指成爪, 瞬间锁住谢涵喉咙, “你是应家派来的?说──这块玉壁究竟是什么?” 谢涵:“……” 虽然生命正受到胁迫,但他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料想和聂惊风仅一面之缘,对方不太记得他相貌, 亦或者他摸脸成像功夫还不到家,摸完后脑子里形不成一副脸孔。 他正松口气间,脑海中【叮──】一声。 【宿主遗失流央璧, 收回奖励, 请宿主尽快取回流央璧。】 谢涵:“……”他用失恋般的目光盯着聂惊风手中玉壁,那奖励他还没捂热, 更没找机会看过是什么玩意儿呢。 “说──”没等到回答,聂惊风五指又紧了紧。 感到一丝丝胸闷,谢涵回神,抿了下唇,“你现在状况还好吗?” 声音里没有故作的活泼与温柔,变得冷淡而自持,但细细听去,却能听到隐藏其中的一丝关心。 聂惊风嗤笑,“我问你,这个玉壁究竟是何物?”他手又收紧一分,忽觉手下又不正常的凸起,他轻“咦”一声,手指在谢涵喉结上摸了摸。 谢涵一个激灵,连忙道:“今夜应府会派人来抓你,你、你不想死,就早做准备。” 聂惊风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你泄露我住处?” “不曾。”谢涵垂眸,“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没有泄露过你消息,是他们查到的。” 聂惊风却冷笑一声,“这都知道,你果然是应家派来的。” 谢涵不说话了,一副无可奉告的意思。 “你当真不肯说这是什么东西?”聂惊风摩挲了下那玉壁。 谢涵声音里有一丝挣扎,“我不能说。” “那我就杀了你。”聂惊风脸上阴云密布。 谢涵闭上眼睛,“你杀了我罢。” 聂惊风却忽然收手,冷笑道:“你想得美。从没人敢这样戏弄折辱我。想死?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话音才落,忽然抱人扑倒在地,只见二人刚刚坐处扎着两根箭矢,不一会儿,有十余个黑衣蒙面人从窗口、门外冲了进来。 谢涵耳边一声低吟,料是对方带他突然扑倒,碰到了腿部伤处。 果然聂惊风脸色惨白,手上动作却不慢,反手一推,桌案向外飞去,盘碗乱飞,竟似暗器。来人不得不躲避格挡。 正是这时间里,又一队人自外冲来,分为两队,一队护向他们,扶起聂惊风和谢涵,另一队与前一波扭打厮杀起来。 那边刀光剑影,这边已被围得密不透风,一人还上前禀报起来。 “属下无能,未能查到应家要玉壁何用。” “也没能查到楚姑娘真实身份。” “不过,属下已引齐二公子前来,届时即可之楚姑娘是否绛姝。” 谢涵:“……!” 聂惊风忽然侧头,“谁让你去引公子涓过来的?” 那人张了张嘴,分辨道:“七少令属下查楚姑娘是否绛姝,绛姝行踪成迷,常年紫纱覆面,天下能给出这答案恐怕只有芃子和公子涓,芃子失踪已久……” “蠢货。”聂惊风脚尖挑起长木仓,丈二红樱在手,寒芒一闪,便刺进那人心窝。扭头对另一人道:“查他是谁的人。” 那人惊见场中变故,呐呐道:“是,七少。” 这时间里,那方来袭人马已被打得七零八落。 见状,聂惊风道:“留两个活口。” 只他话音才落,被擒者忽然嘴角溢出黑血,倒在了血泊里。 下方人检查后,躬身道:“七少,他们服毒自尽了。” 聂惊风眉头皱了皱,“搜搜他们身上有没有铭牌。” 答案是有的,下属呈上来,聂惊风摸了摸,正面“应”字,背面序号,一点掩饰都没有。 他笑了,“可真是半点没把我放眼里。你们──比着大概身形,换上他们的衣服,带上铭牌,然后押我们两个去应府。” “这……太危险了,七少万万不可。”众人不禁阻止。 “怎么,你们觉得护不好我,那你们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聂惊风语气冰冷。 一听这话,众人不敢再劝,面面相觑──七少以前很好说话的啊。 但甭管以前怎样,现在他们得立刻换衣服。 谢涵忽觉眼前一黑,便听头顶上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意,“出去换。” 待人都出去了,聂惊风放下手,“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说不说?” 谢涵垂眸,不言不语。 忽然下颌被捏起,嘴唇被掰开,塞进来一颗…… 【宿主,这是糖豆。】系统分析成分后道。 便听聂惊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这是我族中秘药,毒发前没有任何征兆,但若七日没有解药,便会穿肠烂肚、极尽痛苦而死。” 谢涵:“……” 他突然也不是很想理会对方了,而是对系统道:“你能看出东西有没有问题?” 【不是所有东西。】系统纠正道:【我只能分析宿主接触的东西。您知道的,我的一切行为都要依靠您。】 “所以──”谢涵幽幽道:“你刚刚眼睁睁看着你的宿主我──吃下混着软筋散的饭菜?” 系统、系统声音忽然转弱,【我的能量有限,要是随时随刻分析,早就休眠了。刚刚聂惊风明显有问题,我才花费能量分析的。】 谢涵明白了,“那下次我叫你分析你再分析。” 【好的,宿主。】系统一说完,顿了顿,不忍心道:【宿主你遗失流央璧,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拿回来,要接受惩罚了。】 谢涵:“……这种时候,你要我突然昏迷?”他的性命还能有保障吗? 【我可以为宿主拖延24小时,如果24小时内,有任何时间宿主觉得合适,可告知系统开启惩罚。】 聂惊风见谢涵迟迟没有一点反应,讥诮道:“没想到楚姑娘这么将生死置之度外?” “过奖。”谢涵矜持道。 “……没夸你。” “好的。”谢涵矜持道。 “……你仔细想想,别以为我会对你心慈手软。” “我自知聂少爷恨我入骨。” “知道就好。”聂惊风冷冷道。 夜,很漫长,藏蓝色的天幕下,群星闪耀,春风如水,抚摸疾行的众人脸庞。 一行人分两队,一队抓着聂惊风、谢涵放在马背上匆匆赶向应府。 这放马背是有讲究的,聂惊风断了腿骨,放马背上这么颠,不说接好的骨说不得得跌断了,疼也得疼死。 谢涵在一众大老爷们儿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前,冷淡道:“你不妨试试拿一条长木板自腋下至脚踝贴着身体绑起来,同时把两条腿绑一起。” 是的,结合二人历史和聂惊风性格,谢涵已经有了新的剧本──她逼不得已暗算聂惊风,但从来没真想害他,一切都是情非得已,至于苦衷,抱歉她不能说。 “黄鼠狼给鸡拜年?”聂惊风似笑非笑。 “聂七少非要做/鸡,我也无法。” 聂惊风额头青筋暴起。到底纳了他的法子。 结果是,聂惊风一个伤残好好地下了马,倒是谢涵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下马后脸色煞白,气息不稳。 “你有什么毛病?”聂惊风皱眉。 谢涵只发出几声“呜呜”声响,像承受着什么巨大痛苦。 看看应府近在眼前,聂惊风想了想,伸指点开他穴道,结果── “唔──”谢涵低头,吐了他一身。 好嘛,原来刚刚那么难受,是一直忍着不肯吐自己身上。 聂惊风脸色铁青,“我若叫你好死就不姓聂。” 谢涵低眉顺眼,不说话。 到这地界,临时换衣服像什么样,不明摆着告诉人他不是被绑回来的,聂惊风忍无可忍,还须再忍,假作被人抓进府中。 那边守门人小声道:“回来啦?” 这队领头点点头,“老爷睡了没?” “咋睡呀,就等你们,快进去。” 一队人一进去,便不紧张了,虽然没进来过,但应府地图他们是有的,不过是把平面图便作立体,走得稍微“稳”了一点就是。 那边应老爷已经等不及了,派人出来,“怎么回事,慢吞吞的,叫老爷等你们这么久,有你们好果子吃?你们哪队的,这么不懂事。” 领头赔笑,“这两人经打,兄弟们都受了点伤。” “出任务还有不受伤的?就你们会受伤。行了,把这两人交给我。” 那人接过聂惊风、谢涵身上绳子就往前拉,哪管有没有受伤断腿。 两条腿几乎拖着,饶是聂惊风都痛得呻/吟一声。 “可否慢一点。”谢涵不禁出声。 “哟呵──”那人一笑,抬眼看去正要骂娘,一愣,转而眯眼笑道:“小娘子叫声好哥哥,哥哥就考虑考虑慢点。” 谢涵“俏脸”一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小碎步往旁边靠了靠,避开人身上被他吐的污秽,矮身用肩膀托起聂惊风,让人把大部分重量靠自己身上。 那人“哼”了一声,还要再说,业已靠近书房,里厢传来声响,“磨磨蹭蹭什么?” 他只好恨恨作罢,越加加快速度进去,谢涵小心翼翼护住聂惊风。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今晚竟然有空,那就补全本章。看我涵妹72变。 章节目录 第188章 第188章 应老爷, 也就是现在的应家主,名应仕浩,年过四十, 依昔身材匀称, 猿臂蜂腰,五官俊朗,富有成年男子的魅力, 果然是能生出应小怜那般妖孽的男人。 谢涵觑着这胆大包天的双面间/谍, 只见他看上去很有些威仪, 从室内所有人都低眉敛目、恭恭敬敬便可知一二, 之前张牙舞爪的男人此时乖顺得像只小猫。 “十四队他们人呢?”应仕浩不见黑衣人,皱眉道。 男人抹抹汗,“小人看他们都披红挂彩, 就让人先下去疗伤了。” 应仕浩不悦,却也知道底下人抢功劳这些弯弯绕绕, 只冷哼一声, “别有下次”, 就仔细看向聂惊风、谢涵二人。 他面色微微一变, 也不怵聂惊风一身脏污,猛地站起来朝前走几步。谢涵还以为他认出对方来,就见人忽然顿住, 掩住口鼻,“什么脏的臭的。” 聂惊风脸色一黑,伸手推了谢涵一把, “她中了我独门秘药, 不想她死就快给我松绑。” 应仕浩脸上露出迟疑。 不是,大哥你露出迟疑是什么意思?谢涵古怪。 没听到声响, 聂惊风冷笑一声,阴阴“剜”谢涵一眼,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样子。 谢涵:“……” “你们不是一伙的?”应仕浩迟疑过后,奇怪道。 “别装了。”聂惊风嗤笑,“她哄骗我还弄折我腿、毒瞎我的眼,偷走我玉壁。” “你们窝里哄,与老夫何干?”应仕浩也懒得和他们废话,给身边人施个眼色,“搜他身上有没有玉壁。” 东西很好搜,就在聂惊风怀里,只是随着玉壁一起搜出来的还有一块木质小令牌。 应仕浩先是一喜,随后脸色剧变,“聂、聂……” “丧家之犬竟还记得主家名姓?”聂惊风讥诮。 “你们怎么会来拿玉壁?”应仕浩看看木质令牌,又看看手中玉壁,抖了抖唇,颤巍巍道:“消息已经走漏了?太子已经知道了?难道这、这是假的?” 谢涵感觉到身侧人一瞬间的迷惑,但他反应很快,“还要多谢‘应家主’大肆派人搜查,我们才能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在“应家主”三个字上加了重音,足可见对昔日家臣的不满,“得亏太子殿下高瞻远瞩,事先准备好匠人在侧,才能立刻仿出这以假乱真的一块来。” 说完,他笑“看”谢涵,“没想到罢,你日夜守在我身侧,不过是为了块假玉壁。” 谢涵:“……” 应仕浩却已顾及不得,惶恐看一眼谢涵,连忙分辨,“我每次只派五人搜查,还拿一商铺家做幌子,更编出州国先祖的故事,前面几个失败的队伍都已经灭口。从来没有大肆派人过,更没有走漏过任何风声。” 他急惶惶的,聂惊风心中奇异之感更甚,嘴上却道:“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应仕浩捏着玉壁,俊朗威仪的男人瞬间如热锅上的蚂蚁,场中其余人等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聂惊风凉凉道:“这玉壁有什么用处想必你不会不明白罢,走漏这么大的风声,你现在主子还能放过你?”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你如果能将功折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淡淡的声线全是蛊惑。 应仕浩却看一眼谢涵,连忙打断道:“我对君上忠诚耿耿,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聂惊风被噎了好大一口,面色转冷,“易姓家奴,也配谈忠?” “谁也无法选择出身。”应仕浩认真道:“我生而姓应,本该为聂家贡献一生。可上苍万万不该让我见到君上,那就像一道雷霆撕裂苍穹,给应某的人生带来转瞬而逝的光明,蒙昧渐作清明。七少,我虽有错,可就像飞蛾喜欢扑火,夸父追逐太阳一样,我也情不自禁追逐我的阳光,去信奉君上。” 谢涵:“……”饶是他旁听在侧,也被这彩虹屁惊到一瞬。 聂惊风作为直面者差点被恶心得半死,怒不可遏,“我还是头一次听人把‘背主’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大义凛然。” 应仕浩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随手把玉壁放在手边案几,掏出把匕首贴在……聂惊风脐下三寸,“七少,得罪了,敢问真正玉壁的下落。” 谢涵:“……” 聂惊风眉间疙瘩几乎要打成死结,“你敢!” “人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应仕浩很坚持。 聂惊风金鸡独立,忽然回头向前冲去,一头磕身后柱上,顿时头破血流。 应仕浩大惊失色,请来医工,得出答案──没有性命之忧,明日前会醒来。 乱糟糟一通后,他让人把聂惊风押下地牢,驱出室内其他人,这才变幻脸色,对谢涵拜下道:“见过大人。”遂小心翼翼解开麻绳,似是不敢碰触人“玉体”。 谢涵:嗯? 那边应仕浩已经请罪道:“小人罪该万死,泄露君上机密,请大人责罚。只求大人给小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找到真玉壁并为大人寻找解药。” 谢涵控制住脸上表情,“聂惊风狡猾多端,也不全怪你。君上不嗜杀,我也会去信与君上解释为你美言几句,但如若没有找到真正玉壁,我们都不够君上一怒。” 应仕浩连连点头。 谢涵拿起玉壁,仔细辨别,忽觉不对,“这里似乎少了一个州国印记。”他长叹一声,“本以为聂惊风是胡言乱语欺骗于我。没想到竟真被掉了包。我与他朝夕相处,小心翼翼,不想还是引起他怀疑,不知何时偷藏了玉壁。方才你做的很好,没有暴露我,想来他怀疑应当消退几分,接下来你也只当我是他同党,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取信于他,拿到玉壁。” “大人深谋远虑。” 谢涵却没半点被拍到马屁的样子,随手抛下玉壁,“我来此地,一为玉壁,二为助你过此难关,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燕国发现?” 应仕浩苦笑,“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当初齐太子下狱时,有人蛊惑齐太子去梁国的事。” 谢涵了然,“那时距离齐太子谋逆案发生不过三日,即便君上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这么快传达消息,那只能是一早就知道了……” 应仕浩叹一口气,“两国交战,边境封锁,那时狐相与燕太子所有交流都是通过我这里流转的。” 谢涵心头一跳,竭力控制住面部肌肉,方缓缓道:“看来刑狱署掌囚吏还不够仔细啊。” 应仕浩见谢涵亲自替他甩锅,顿时心下大定,连道:“是小人大意小人大意。”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谢涵摆了摆手,“这么多年,你功劳苦劳都有,就齐太子一事,便功不可没。君上自然是顾念着你的,但你也要明白,为你一个和燕国撕破脸皮是不可能的事。” 应仕浩小鸡啄米,“因小失大,万万不可。” “但燕太子是否知道此事还未可知……” 应仕浩“咦”了一声。 “你想想──你是聂氏家臣,若聂氏知道你们叛变,会上报么,这不是让他们自打脸面?若燕太子知晓此事,会派聂氏来斩草除根么?这没有任何好处,他应当拿这个与君上谈判才对。”虽然只有刚刚一席话,但也足够谢涵做出推测。 应仕浩醍醐灌顶,“所以刚刚他在诈我?好个聂慎。” 谢涵眉梢一动,聂慎? 嘴上却道:“当然,我们还得观望几日,确定确实如此后。你就准备起来,先拿到玉壁,再找人摹他的字迹,传讯回去,表明事出巧合,应家是无辜的。再放他出白俞环,路上找个由头杀了他。那就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了。” 应仕浩叹服,“大人大才。” 谢涵冷不丁道:“你可知他是何许人也?” “聂氏七少啊。”应仕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涵冷眼看着他。 应仕浩反应回来,“他与狐相多年在齐,相依为命,狐相绝对会彻查此事,小人保证务必小心,不走漏风声。” 谢涵点点头,嗤笑一声,“燕国也是没劲,卧底一卧卧一窝,狐源这样人才,也不怕浪费。” 应仕浩不知她怎么突发感慨起来,倒也极快应和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一山不容二主,燕太子卧床之侧哪要这样的一把手。” 这话谢涵也就听听,狐源来齐国时,燕襄才几岁? 知打听不出什么来了,谢涵摇头,“好了,送我一道去地牢罢。” 应仕浩一惊,“万万不可。” “得了。”谢涵挥手,“我还要去探听真玉壁下落──”他挥着的手一顿,又捡起玉壁,那么自然而然道:“这块玉壁先给我,我看看能不能拿它再次调包换出真玉壁来。聂惊风认得出,他手下人未必认得出真假。” “大人聪慧。” 【叮,宿主获得流央璧。】 【叮,特大奖励一份,宿主注意查收。】 【叮,惩罚解除。】 谢涵淡定接过流央璧要走时,装作漫不经心道:“对了,我甚少现于人前,你是如何知晓我身份的。应该没人告诉你过才是?还是说你窥伺我等踪迹?” 应仕浩心头一紧,连连摇头,“小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是姑娘耳坠,小人认得是大公主之物。” 闻言,谢涵面色稍霁,“倒是我不小心了,带了朝阳姐姐的东西出来。” 应仕浩见她随意直呼公主名讳,越加小心翼翼,“是小人经商多年,练就了这副势利眼才认出金玉珠宝。” 谢涵给他的自嘲说笑了,点点头,“罢──送我去地牢罢──莫露出痕迹。还有,聂惊风有带人马来,似是去城外了,所以这么轻松被你抓住,但得到消息后,必然前来,你要小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涵:我巧舌如簧。 上章已补2000字,小仙女们注意查收噢。 章节目录 第189章 第189章 聂惊风是谁?谢涵不晓得。 聂七少又是何许人也?谢涵一样不晓得。 这天下姓聂的多如牛毛, 排行第七的自然也不少。即便确定是燕国聂家,可聂家子弟众多,他就识得一个聂二郎聂卫, 还在平燕之战被他坑死了。 但要说聂慎是谁, 谢涵却是清清楚楚的。 这两个字──刻骨铭心,如雷贯耳,一刻不敢忘却。 昊王忽十七年, 燕国一亡齐国, 齐王自缢于途, 国相狐源跳城身亡, 公室宗妇皆为乱军砍死。 燕伐齐大军主帅,聂氏,大将军聂慎。更在宁襄病死后篡位, 与雍国血战到底。 传言聂慎貌寝陋,常年带一鬼头面具, 又称鬼面将军, 倒没想到是这样如花似玉的脸庞。 谢涵伸手摸了摸昏睡在地的人脸颊, 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杀意与思虑交织。 最后,又放下手来,轻笑一声:这样精彩的人, 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这天下会打仗的将军不少,会篡位的将军可不多。 他正放下杀念来, 忽闻囚室内一阵血腥味, 紧接着身侧人“呃”一声幽幽转醒。 谢涵秒切“冷淡不乏关切”脸,“你醒了。” “明知故问。”聂慎嗤笑一声, 侧转过去,背对他。 血腥味似乎在增多,转过去的人渐渐躬起身来。 “你怎么了?”谢涵微微皱眉,才决定要好好放任对方去燕国搞内乱,不会今天就被他“蝴蝶”出什么问题来罢。 “无妨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短促高亢的呻/吟打断。 谢涵一手扶上人后背,触手竟一片潮湿,他连忙抬起手,就着昏暗烛光瞅了瞅,见不是血液,吐出一口气,强硬把人掰转身回来,只见人脸白如纸。 他突然明白《江山妩媚美人谋》中,聂慎为何要常年带鬼头面具了。长发被汗水打湿,惨白的脸上,长眉蹙起,一双剪水秋瞳怒瞪着朝他看来,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爱,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你做什么?”聂慎怒道。 “你受伤了?”谢涵用指腹抹去他额上涔涔冷汗,正欲检查他伤势,对方忽然露出极痛苦的表情,一手紧紧按上小腹,随即他身下晕出血液。 谢涵不知他究竟何时受的伤,连忙解开他腰带,拉下亵裤。 聂慎一时吃痛,竟没来得及阻止。 尴尬由是生。 只见汩汩鲜血正从他下/体溢出,夹杂着少许血块。 一道锐利的视线刺来,感受到对方的死亡凝视,谢涵忙不迭给人穿上亵裤,顿了一下,“你这是、小产了?” “那、那得快些找医工看,否则恐留下后遗症,甚至危及生命。”谢涵破天荒生出股无措来,呐呐道。 “小产?”聂慎给气疯了,低吼道:“我这几天日夜和你在一起,你还能让我怀孕?” 那可说不定。谢涵理智地抿了下唇,“我们就在一起半月,若是你班月前怀的呢?听说三个月内都是不会显怀的。” 聂慎:“……我怎么没一早杀了你。”他咬牙切齿。 “所以,不是小产?”谢涵小心翼翼看着他,“那是血尿?就更要看医工了。” 更痛了。聂慎现在不只觉得肚子痛,头也痛极了,他想不理会人,又怕人真站起来去叫医工,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憋出一句,“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知道的。” 谢涵:嗯? 谢涵:嗯…… 思索未果,谢涵虚心求教,“我该知道什么?” “唔──”又是一阵,聂慎两手紧摁腹部,气急败坏道:“你是女子,连这都不知道?” 啊呀呀,怎么好像有穿帮的风险。 紧急中,谢涵福临心至,紧接着难以置信,“你这是、月事来了?阴人也有月事?” 惊诧的目光如有实质,聂慎感到一阵难堪。低下头去,专心抵御腹痛。 然后便感觉到,一直在身边的人站起来,离远了他,不知走到哪去,他既松了口气,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难堪。连带着头晕胸闷,隐隐有种窒息感。 谢涵身边的女人就楚楚、谢妤、谢娴,这月事等污浊事,她们是万不会让“日理万机”的他知晓的。但架不住,他要时不时“穿越”去原着世界在那女版自己身上待一会儿。 他自小身体不好,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每次月事来,都恹恹的难受。因此,他还真知道些措施。遂叫来看守人,要了些糖水和暖炉、衣服,木桶、热水、毛巾、月事带。 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哪成想对方应得极快,怕是应仕浩嘱咐过什么了。 聂慎冷汗岑岑,半昏半醒间,感觉到一只胳膊插/入他腋下将他扶起,带他离开冰凉的地面,一股热流自唇舌进入,流入食道脏腑。 微甜,很暖。 他睁开眼睛,肚子一热,下意识低头,想起自己看不见,拿手一探,触及另一只柔滑的手背,他忙不迭缩手。仔细感受了下,发现是对方将暖炉捂在他肚子上。 谢涵好笑看着他一番动作,等人做完,淡淡问道:“好点没?” 聂慎点点头。 竟这样乖巧?谢涵惊诧。不过也好,他把毛巾浸热水桶里,拍拍水面,“脱衣服罢。” 聂慎:“……”他耳尖一红,回归本性,寒声道:“你要做什么?” 谢涵撑不住笑了,挑起人下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是冷淡得很,奴家只好乘人之危了。” 聂慎顿了一下,“你──” “嗯?” 聂慎:“之前我在应仕浩面前说的许多话都是假的,你都没有指出。你不是应家的人?”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谢涵哼一声。 “那你弄断我腿,弄瞎我眼,是不是就是为了乘人之危让我感激你喜欢你?”聂慎不屑道。 谢涵:“……” 世间竟有如此自恋之人。 他面露微妙,“那我又为什么要杀原小圆拿玉壁呢?” “原小圆和我们一同掉下,心存歹意,你杀他再正常不过。玉壁如此神奇,你拿了也正常。只是你怕我觉得你过于凶狠不可爱,便瞒下此事。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时我拿走玉壁,你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不,那是因为当时情绪起伏被系统打扰了。 谢涵想不到事情还可以这样解读,一时无言以对。 聂慎抱着暖炉等待答案,没等到,皱了皱眉,“是也不是?” “嗯……”谢涵发出一个代表思考的单音节,最后脑袋凑近了近,在人耳边吹一口气,“你猜?” 聂慎:“……你不怕我不给你解药?”他面露杀意。 谢涵浑然不惧,“我赌──聂郎不舍得要奴家的命。” 聂慎:“……” “好了,擦身子换衣服罢。你想粘哒哒一整天不成?”谢涵把木桶毛巾、换洗衣物放人手边,“你不喜欢我来做,那就你自己来。” 擦洗一番,抱着暖炉,啜着糖水,整个人暖洋洋的,聂慎终于恢复了力气,具体表现在眉眼冷厉的峰峦,嘴角讥诮的弧度,嘴上漠然的话语,“要是有什么不得已也就罢了。现在你仅为一己之私就如此损害他人,聂某平生最不齿。你也就别想从聂某这里拿走解药。” 对方换的慢,谢涵支额已昏昏欲睡,闻言,没感情地吱了一声,“哦。” 聂慎:“……” “你真不怕死?”他捏起人下巴,语气危险。 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自己昏迷过,就当所有人都睡过了? 被打搅小憩的谢涵很不高兴,具体表现在── 他一手捏起人下巴,语气更加危险,“你真不怕疼?”另一手在人肚子上狠狠按了按。 “唔……” 这厢两厮互相“风霜刀剑严相逼”,那厢应仕浩正迎接一位“不速之客”。 “吁──”年轻俊朗的紫衣公子勒马止停,后方跟着十几累死赶活、长途奔袭才追上自家公子步伐的卫士。 紫衣公子利落下马,叩响门扉,“我乃齐二公子涓,途径白俞环,请应家主一见。” 他卫士齐整,直接报上名姓,应仕浩便是事情再多再忙、再焦头烂额找玉壁找聂慎在外人马,能说不见吗?自然是万万不可的,只得心中暗骂一句,紧接着笑盈盈迎接上去,“不知齐二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闲话不叙。”谢涓抬手,直奔主题,“素闻应家乃白俞环第一家。我此次来白俞环找人,怕是要劳烦应家主,事毕必有重酬。” 他直奔主题,倒省了应仕浩时间,故而他欣然道:“敢问二公子所找何人?” “仙女。” 应仕浩:“?” “这天下上最美丽善良的女人。” 应仕浩:“……”他拱了拱手,“惭愧,不知二公子可否详细些说明?” “她是世间一切美的化身,善良、光明、美丽、高贵,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她万一。她的紫衣是夕阳最绚烂深沉的一抹紫。她的玉箫是人间皎洁凝聚,一曲余音绕梁生。她的星眸是亿万星辰凝聚,眼中星河灿烂。她的面纱,轻柔似舞,遮掩着她不属于人间的脸庞。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应仕浩:“……”然而他又做错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鬼畜了:) 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爱变态爱奇葩爱奇怪的人,没有最鬼畜,只有更鬼畜,请仙女们自带避雷针,不喜望跳过白俞环副本。 明日值班,后天见。 章节目录 第190章 第190章 【瞬移一次】 夜深人静, 旁边麻烦的男人终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谢涵也终于有空,解开系统难得的慷慨之物──查探奖励,便见虚空中一个按钮样物件, 下方注释四字。 瞬移? 谢涵摸了摸下巴,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那岂非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帅首级? “系统,这瞬移有没有什么限制?”在和修文系统磨合的近一年里,谢涵已深知其尿性, 用之前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宿主可以查询下方说明书。】 ──瞬移一次, 点击使用, 可瞬间传送您至百米外任意一处。如需指定地点, 请于脑海中冥想(如冥想不够准确,将随机投放)。实乃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必备, 祝小仙男体验愉快哦~ 百米?也就是三十长。 也行。 谢涵好心情地把这个奖励收起来。 之后两天,尚算平静。唯一麻烦的就是── 大抵聂慎不是真正女人的缘故, 一天就月事已尽, 之前磕破的脑袋也渐渐长起来。于是, 这个麻烦的人又开始找事, 主要集中在多方探听他身份上。 “若我没猜错,那玉壁怕是梁公想要。你不是应家的人,莫非是梁公手下?” 谢涵:“也许罢。” “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知道梁公要这玉壁, 特来抢夺。难道你是雍人?” 谢涵:“有可能。” 聂慎:“……雍国不该消息那么灵通。你是楚人?” 谢涵:“我好像真有楚国血脉。” 聂慎:“……” 冷不丁,聂慎突然喊道:“绛姝?” 谢涵没有丝毫迟疑,“何事?” 聂慎:“你是绛姝?” 谢涵:“是。” 聂慎:“你会弹琴?” 谢涵:“会。” 聂慎:“你是猪吗?” 谢涵:“不是。” 聂慎:“你是梁人吗?” 谢涵:“不是。” 聂慎低头沉思。 又是一日, 一番斗智斗勇还没过去, 忽然传来声响──应仕浩要见聂慎。 嗯…… 谢涵觉得来传话的牢头,声音仿佛有一些耳熟。果不其然, 等人走后,牢头揭下脸上的大胡须冲他眨眨眼──白亦秋。 暗处不起眼的一角,一个大汉背着个人影走过来,应小怜还是那娇媚怯弱的样子,对白亦秋挥挥手,“奴有些私房话要与姐姐说,劳烦白小爷了。” “包我身上。”白亦秋雄赳赳气昂昂地拍拍胸出去望风。 应小怜坐在谢涵对面,蹙眉担忧,“几天不见,姐姐怎的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无碍。”谢涵慢条斯理,“用不了几天应能出去了。” “也是。”应小怜点点头,“姐姐的亲哥哥都来了,想必很快就能救你出去。” “亲哥哥?”谢涵一瞬想到什么,语气飘忽。 “齐二公子涓现正暂住应府上,姐姐不知?”应小怜观察着他神色,发现对方确实不知情的样子,心情好了起来,“那姐姐要不要妹妹帮忙传个话?” “……不必。”谢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深吸一口气,方道:“聂惊风假作被俘,带了一队人马潜入应府。另有一队人马埋伏在应府外。我猜他是要搜集应府泄露了多少燕国秘密后,再动手除叛。” 接着,把自那日二人一面后发生种种和盘托出,应小怜若有所思,“那么多武士潜伏入府,竟然还没被发现。” “应仕浩原是聂氏家臣。他当初来白俞环带的人马都是聂氏的人,这些年来虽然被除的差不多,但总有些漏网之鱼。”这是谢涵这两日从聂慎口中套出来的。 “不过应府有家兵五百余人,我倒不知凭几十人,他要怎样除叛。” “听他露出的些微意思,恐怕是想傍晚井水中下/药。” “不妥。应老爷怕死的很,他吃的东西从来是让别人先试了。” “所以他下药是下的使人两个时辰后开始困倦,随后昏睡如猪的药,然后杀人放火。”谢涵觑着应小怜五官,“你要否救应仕浩?” “那自然是要的。”应小怜蹙眉,“他纵虐我千百遍,我亦始终尊敬他如初。没有他,便没有我。我势必要留着父亲的性命。” 谢涵:是这个理,可他为什么觉得听起来这么别扭? 谢涵:“只留命么?” 应小怜睁大眼睛,似乎不解他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天命不可违,妹妹逆天之举能保下父亲一命已是知足。其它的哪敢强求?若是盲了哑了瞎了瘫了……”他泫然欲泣,“小怜也一定会好好照顾爹爹的。” 谢涵:“……我骗了他我是梁公的人,你不要让他说出去。” “那就哑了罢。”说完,应小怜又摇头,“手却还能写字,还须瘫了才行。” 谢涵:“……” 应小怜看向他,“今日后我会和亦秋在应府游玩几日。关键时刻救出父亲和姐姐的。” 谢涵:“……那可真是谢谢你啦。”说完,他顿了顿,“还有我二哥,以及……”他支吾一下,“以及别让我二哥发现我是我。” 应小怜明知故问,“姐姐不是姐姐,那姐姐是谁?” 谢涵低头翻个白眼,又抬起头,不答反问,“你要怎么做?可须我配合?” “凭他什么迷药,我剁他一只手,总能醒过来。”应小怜眨眨眼,“姐姐只需关键时刻拖住聂少爷,留我带爹爹逃亡时间就好。至于姐姐……” 谢涵抬手阻止这个凶残的男人说出什么其它话来,“不劳小怜费心,趁乱逃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城外斌叔处会合。” 应小怜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竟还想要我同你一道?” 说完又一叹,“也是没法子了。现在公子涵知我这些秘密,我亦有公子涵这么多把柄。咱们两个,不搭伙过,离了谁怕也没法安心。尤其是公子涵你,我若不从,怕就要去候月阁买凶杀我灭口了罢。” 最后他总结道:“你委实阴险狡诈。” 这口锅谢涵可不背,他耸耸肩,“我怎知走这一趟会发生这么多事。你怎么不怪自己身世复杂。” “罢──”应小怜又是一叹,既而扬眉一笑,顾盼生辉,“城外车队处见。” “对了。”谢涵突然想到,喊住人,从袖中掏出一根金针,“麻烦传讯给斌叔,让他们替我找神医党阙。” 自从知道聂惊风是聂慎后,他就琢磨着务必治好对方了,听说过瞎眼将军么?听说过瞎眼国君么? 他总得未雨绸缪,先一步替对方扫清篡位的一些(他制造的)障碍。 应小怜才走没一会儿,聂慎就被人押着回来了。他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只幽幽盯着谢涵“看”。 谢涵立刻切“冷淡而不失关切音”,明知故问道:“你回来了?” 聂慎不说话,仍“看”着他,看得谢涵心里一紧,甚至在想应小怜是不是被发现了。方听对方施施道:“再过四天,便是毒发之日,你当真不怕?” 谢涵:“……”又来了。他低头,固执道:“这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总有一些东西值得你拿生命去守候。” “这天下没什么东西值得我拿生命去守候。”聂慎捏起谢涵下巴,冷然道:“你也要如此。” 正这时,囚室外有所响动,短暂的金戈声后,几道人影疾步而来,为首者── “你干什么?快放开你的贱手!”紫衣公子拔剑穿过栅栏间隙,挑开聂慎手腕。随即转向谢涵,用重一分就怕吹散了人的声音温柔道:“姝儿,我来救你了。” 谢涵心头一跳,摸摸脸,面纱带着;再往上,眼角画了,眉也画了。 随后,他用绛姝对谢涓多少年不变的冷淡声音道:“多谢齐二公子,只是绛姝在此待的很好。” 谢涓已经拿钥匙打开锁进来了,一进来只见烂地土灰,一只老鼠两窝蟑螂嘎吱嘎吱跑过去,地上干草甚至都没铺满。 谢涵紫裙褶皱凌乱,沾满污泥。 谢涓心都要碎了,“这种地方你怎么能待?跟我走。”他伸手拉谢涵。 谢涵不禁思考是跟着自家二哥然后半路逃脱比较容易,还是跟着聂慎半路逃脱容易。 这一迟疑的功夫,聂慎已长臂一勾,把人从谢涓手上抢了过来,“齐二公子听不懂人话?姝妹说他在此地待的甚好。” 谢涓这才给了聂慎一个正眼──原以为是恰关在一个牢里的登徒子,现在一看──也是个登徒子。 “你休要拿你的脏手碰姝儿。”谢涓拔剑出鞘。 聂惊风勾唇一笑,“这世上敢在我面前动兵器的人可不多。”一脚踢起地上丈二红樱木仓。 讲真,谢涵不是很懂应仕浩关了人还不没收人武器的原因。 两兵交锋,在半空中发出火花,谢涓虎口一麻,长剑啷当坠地,整个人也被迫后退三步。 “公子──”其后武士纷纷赶上来。 谢涵没眼看──一直知道自家二哥菜,没想到竟如此菜。 聂慎也诧异,末了拍拍谢涵肩头,“看到了罢。他就是根银样蜡枪头。” 要说银样蜡枪头,谁能有你蜡?谢涵面色古怪。 谢涓武功一直不如何,他一挥手,就有源源不断的卫士为他奔命,自觉无须修炼,现在在心上人面前丢脸,难得脸色涨红一下,下一瞬便恢复过来,抱臂欠揍道:“我拿的是剑,不是木仓。我来也不是为了和个阶下之囚比武,而是为了带姝儿离开这污浊是非之地。你非留下他,居心何在?” 聂慎淡淡道:“公子涓觉得这是污浊是非之地?” “莫非不是?” 聂慎忽然笑了,“十天前,我和姝妹被困地道,我当时受伤无力,让姝妹先走,姝妹和我说了一句话,公子涓可知是何话?”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谢涓闭眼碎碎念一句,再睁眼,又是坚强的公子涓,一挥手,“把这个胆敢玷污夫人的大胆狂徒拉下去。” 聂慎:“……”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捉虫哦。猪猪和一百米已改,比心。 章节目录 第191章 第191章 “繁华似锦, 草长莺飞,大漠孤烟,楚地烟雨, 若没有聂郎, 在绛姝眼中不过了无生趣。” “荒草坟茔,电闪雷鸣,幽黑地道, 烂泥土灰, 若在聂郎身边, 便胜却人间无数。” 谢涵头微低, 依偎进聂慎怀里。 他想了想,跟上自家二哥虽然容易逃离一些,但掉马的风险太高, 想想那画面,委实太美。 兼之他二哥也老大不小了, 是该娶正妻了。否则郑姜夫人还不知得怎么愁呢。 于是他发动语言攻击, 并成功把两个男人都说的浑身僵硬。 聂慎原只是随手一拉, 现在怀中幽香……他僵着身子, 不知道手该怎么放。 至于谢涓,一瞬的震惊过后,他蠕动了下嘴唇, 没说出话来,又蠕动一下,还没说出话来, 两只手却颤颤发抖起来。 他拿右手握住左手还是没稳住, 又抖了下唇,展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姝儿快别念诗了,随我走罢,外面拖不了多久。” “还是齐二公子快些走罢,免得被绛姝拖累了。至于绛姝,只要同聂郎在一块儿,死同一个椁也无妨。” 谢涓终于忍不住,“你之前说的心上人就是他?” “是。”谢涵颔首,“还请齐二公子不要再做令聂郎吃味的事,我不想他不开心。” “可你说过,只要我把天上星星摘给你,你就嫁我。” “那星星呢?” 谢涓双眼亮晶晶,“就在扶突,我在山上建了好大好高一座楼。”他像个孩子似的拿手比划,“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假的就是假的。”谢涵冷酷又无情,“敢问二公子那真是天上的星星么?” 谢涓一哽。 谢涵:“何必自欺欺人?” 谢涓忽然蹲了下来,把脸埋进两个膝盖里。 “呜呜呜──” 谢涵:“……” 聂慎:“……” 谢涵转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捧起聂慎之前被挑开的右手腕,用心疼得不得了的口气问,“聂郎可有受伤?” 聂慎有些慎得慌,缩回完好无损的手,“无碍,一点尘埃而已。” 谢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丢了最喜爱玩具的孩子,他身后卫士面面相觑,为首者一挥手── 众卫士立刻冲上来,分明是冷硬男儿,不想瞬间七嘴八舌: “哎哟,姝姑娘,咱们公子要钱有钱,要貌有貌──” “这位仁兄虽好,却是个瞎子……” “公子三天赶千里路,骑死了两匹马……” “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你可别不识好歹。” “闭嘴!” 这一声,出声的不是面色古怪的聂慎,也不是满脸爱慕仰脸凝着他的谢涵,而是拍拍双手从地上猛地站起来的谢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说姝儿的不是?!” 淫威依旧,并不以红彤彤的兔儿眼为转移,众卫士默。 谢涓吸了下鼻子,转脸对谢涵道:“本公子救人当然是一起救,姝儿也不想你旁边的人出什么事罢。我虽不知道应仕浩为什么要关你们,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快快随我走罢。” 谢涵目露异色,却不是因为对方话语,而是耳边传来的细微脚步声,聂慎嘴角掠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得罪了。” 谢涓以为他说横刀夺爱的事,沉着脸没说话,身后卫士却急慌道:“公子,来人了。” 话音才落,聂慎手中红缨木仓暴起,烈焰裹寒芒,朝谢涓心口刺去。 谢涵来不及思考,抬脚一踢,踢偏人长木仓。 只见木仓尖自人腋下穿过,裂帛声响,却无鲜血晕出,他松一口气。 谢涓没第一时间骂聂慎恩将仇报,黝黑的眸子蹿起小火苗,高兴的不得了,“姝儿,你又救了我。” 他不说,他身后卫士却急得不得了,几人对聂慎横过来,几人看向身后响动。 不一会儿,身后人就杀至了,都是一身黑衣,腰系铭牌,有些眼熟,谢涵识得大部分是聂慎卧底进来的人马。 “七少──”为首者不料囚室内还有另一波人马。 聂慎对他反手做了个“杀”的动作 。 糟了。谢涵心里一惊:他是要灭口,否则很难以“玖少游”的身份继续待在齐国,难保二人不会见面。 眼见着双方已经开打,谢涓这边人少身手稍逊,转眼已死了两三个卫士。聂慎怀抱着谢涵,一脸漠然的看着。 谢涵一咬牙跳起,劈手打落对方手中木仓,另一手快准狠取穴下按,锁住人咽喉,“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你们七少──” 聂慎面色遽然变,“你又背叛我!” “得罪了。”谢涵淡淡道:“我总不能让救我的人落得个死无全尸。”说完,瞟一眼谢涓,“齐二公子,我只是不希望你死,不意味着可以眼睁睁看着你杀光聂郎手下人马。你若再不喝止,我也没必要救你们了。” 待两方都罢手,谢涵望向聂慎那方卧底打头的人,“今夜就是你们动手的日子?” 那人望望聂慎,可惜聂慎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但虽然没接收到,他已经开口回答了,“不错。” 谢涵蹙了蹙眉,“你之前一直在骗我?” “都是你一人的妄自揣测。而且──”聂慎不屑道:“难不成你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 谢涵却不看他了,因为对方队伍中有一人一只表现得欲言又止,随着时间流逝,脸上越来越焦虑,简直大写的“属下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谢涵看他。 “七少──应仕浩还有十几个武士不见了!”也不管问话的是谁,他急于把话吐出来。 “什么?!”聂慎冷酷表情一变。 那人忙不迭倒豆子,“七少,我们夜黑杀人,却发现少了一队卫士,都是他的心腹精锐。他房中床上躺着别人。” “和他穿一样衣服,身材也差不多。” “还有,他儿子今天外出友人家中,一直没有回来。” 谢涓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发现自己怕是卷进一件大事了。 正这时,上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两方人马,俱是一惊。 抬头望去,只见台阶上缓缓走下来个大汉,那人膘肥体壮、呼吸绵长、脚步轻盈,一看便是内外兼修的练家子。 “应家有地道,应老爷卧房便直通地道。”一道清媚入骨的声音响起,众人才注意到大汉背上有人,囚室灯火幽微,她又离得远,看不甚清其面容,隐约却是觉得极美的。 “你是何人?”聂慎皱眉。 “一个可怜之人。”应小怜语气幽幽,“一个可怜的来向应家复仇却不得不借助外力的人。” “应家地道,一共三个出口。分别在白家,城东赌坊和后山。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现在派人守着出口也许还来得及。” 说完,他推推阿劳,阿劳转身就走。 “既然小姐对应家知之甚深,那聂某只能留你到应仕浩落网了。”聂慎话音刚落,他那方人马便对阿劳动起手来。 谢涓看不过眼,“可真是恩将仇报的行家。”便命人前去帮忙。 不想应小怜很是乖顺,他人一拦,就顺势留下,“也好,不亲眼看他落网,我亦不放心。” 就这么三股人出了地牢,聂慎人马反手点燃干草帛布,今夜东风,熊熊大火顷刻燃起。 “小姐说三个出口,岂不要聂某分三队人手。三个出口相距又远,即便燃信号烟花也一时支援不得。聂某竟不知小姐是在帮我,还是在帮应老爷分散我手中人马了。” “你与我何干?我凭什么帮你?”应小怜一点也不客气,“我只是在帮我自己罢了。” “大胆。”聂慎人马拔剑威胁。阿劳风雨不动。 谢涵想了想,“应老爷若要逃,三个出口里后山是最可能的。” “总算有个聪明人。”应小怜颔首,“半夜在白家出现,必留踪迹,他不可能去白家。至于城东赌坊,现在还灯火通明,他更不可能从这儿走。只可能是后山。 后山在南,可直接奔楚国,他身份暴露,无论梁国燕国都留他不得。燕国也就罢了,溥天之下敢与梁国叫板唯楚国而已,他携三国机密逃往楚国,当能得到庇护。” 短短时间内,应小怜已想通个中关窍──应仕浩一暴露身份二丢失玉壁,作为间/谍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反而可能因此被燕国咬一口。梁公必留他不得。但主动背叛梁公,他还没这个胆子。遂将计就计,借聂慎之手,逃往楚国,最好是让人以为他早死干净了。 虽然猜到了,但在后山出口处围着的时候,他心情并不美丽,任谁被中途打乱计划,心情都不会美丽。 晚风习习,星河灿烂,树影婆娑,若不是要取人性命,当是良辰美景。 可惜在场除了谢涓没人有心情欣赏。 自从谢涵挟持聂慎救他后,他原本拔凉的一颗心又火热了起来。 更在对方喂了那臭男人一颗毒/药后,感动得无以复加──“这是我府中秘药,只要齐二公子平安离开,绛姝便会交出解药。” 这场景,何其相似。 聂慎侧头,定定盯着谢涵,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谢涵怕是早已被挫骨扬灰。 可惜,并不能。 所以他还老神在在地候在出口处──应仕浩不死,他亦不放心。姬朝阳的耳坠要是泄露出去,梁公很快就会知道是他拿了流央璧。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下章结束白俞环副本,咱们回扶突。 章节目录 第192章 第192章 月上中天, 夜凉如水,风吹草动,后山树叶发出飒飒声。 一片山谷中, 一棵大榕树旁的地皮突兀地抖动起来, 最后被自下而上撬开,呈现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像择人而噬的怪物嘴巴。 大洞中走出来七个劲装武士, 第七个武士出来后转头扶人, 扶出一个猿臂蜂腰的中年男子, 之后又鱼贯出来七个武士。 他们把草皮盖回去, 又洒了些土灰抹去痕迹,朝下山的路去了。 才走出一步,为首武士忽然顿住脚步, 他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不安的直觉, 而这直觉曾救过他很多次。 “怎么了?”离开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地方, 应仕浩心中一片凄然, 但到底性命要紧。 只是, 这性命留不留得住,却由不得他。 他话音才落,忽然四面八方射/来飞蝗箭矢, 眨眼睛泰半武士都折去了。 剩余人忙护着应仕浩。之前警觉的武士不幸胳膊上中了一箭,他挥刀削去箭尾,挡在应仕浩身前, 目光警惕地看向周围高树, 那是箭矢飞下的方向。 高密树冠中飞跃下数十武士,手持武器冲过来。 聂慎、谢涵、应小怜、谢涓从大树背后走出来。 “是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应仕浩震惊。 七人对几十人, 他就算被护得再好,也受了些伤,不消一会儿,身边只剩两个武士,一前一后挡在他身边。 捂着受伤的肩膀,应仕浩目色一狠,拍了拍身后人,低头不知对人耳语了些什么。 紧接着,一阵清啸声响起,声音来自应仕浩身后武士。 众人顿觉诡异,只来不及多想,便见他另一武士飞快下蹲,重新打开地道。 在打开的时候,他被人砍去双腿,一声惨叫,却还和另一人死死护着出口,让应仕浩钻进地道,才咽气倒进了血泊中。 聂慎方武士立刻跟进,却打不开地道。周围却传来阵阵嚎叫。这声音── “是狼群──”聂慎倒吸一口凉气。绿幽幽的亮光逐渐靠近,那是狼的双眼,目测不下二十匹而他们的箭矢已经用完了,只能用刀剑近战。 和野兽近战,是最不明智的。 “七少先走──” “公子先走──” 原本敌视的两方武士自发各站出数人,掩护着其它人群。 人在看狼,狼也在看人。 据说狼是大自然最狡猾的动物,它们幽幽不动,是否在寻找一个最佳的攻击时刻? “笃笃笃──”阿劳不知何时已站在大榕树边上,应小怜屈指敲击榕树。 “不要发出声音。”武士一个个怒目相视,唯恐丁点声响,激怒狼群。 却听“哗──”的一声,地道突然出现。 应小怜一句话不多说,看谢涵一眼,率先和阿劳走了进去。 便是这瞬间,狼群忽然动了,四肢蹬地,飞快扑来,利爪在月光下倒映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七少快进去──” “公子快进去──” 谢涵、聂慎、谢涓先后入内,之后又飞快钻进来数十武士,但终究还有人被留在外面,总要有人抵御狼群为他们争取时间的。 “快进来──”里面的人大喊道。 回答他的是一串鲜血和被从外面关上的地道口子。 聂慎脸色难看,五指紧握,捶拳狠狠敲了敲地道口,才转头,“追──应仕浩肯定还没跑远──” 事实的确如此。 应仕浩身上没什么功夫,又人至中年,还受了伤,这条路还是单行线,分叉在远方。 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能看到拼命狂奔的人影和淋漓的鲜血。 他脸上露出惊慌,跑上台阶揭开一出口,只是这位置,恐怕是在应府内,果不其然──他一揭开便是火舌肆虐,差点燎了他头发。 穷途末路。 应仕浩绝望地看着台阶下的人,“你们怎么会知道地道出口?你们怎么会进来?”刚刚地道已经被他关上了才对。 谁能有如此神鬼莫测手段?他看向谢涵,“是君上?君上一直在监视应府对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他看来。 谢涵:嗯…… “不,是我。”应小怜解开红色面纱,露出精致妩媚的五官,媚长的双眼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原本让他痛恨不已却反抗不了的男人。 应仕浩不是白氏那后妈,他蓦地睁大眼睛,“你──你──你竟然──” 竟然什么? 是你竟然要杀我?还是你竟然还活着? 他没有说下去,反而“哈哈哈”大笑起来,“你和你娘长得可真像。” “蠢得也真像。” “竟然给我留这么多时间。” 忽然,脚下一阵摇晃,有地动山摇之感。 谢涵惊诧,“地动?” 却见应仕浩从一侧墙壁上抽出一块长板,随着他动作,脚下摇晃逐渐加剧,“老夫要死了,你们就陪老夫一起长眠在此罢,黄泉路上有个伴啊哈哈哈哈哈──” 武士立刻冲过去围杀他,他却已转头狠狠一碰,磕墙壁上撞死过去。 意识消散前,耳边一道凉凉的声音,“不,你忘了,这里有一条暗道。” 所谓暗道,就是修建地道时,以防修建挖凿过程中突然崩塌而设的求生通道。 应仕浩眼前一黑。 头顶上已有碎石簌簌而下,周围墙壁错折有声,脚下裂纹散开,谢涵顾不得暴露不暴露的问题,拉着应小怜,“暗道在哪?” “跟我来──” 七步距离。 一步一块大石落下,周围用来照明的烛火早已落尽,不断发出火花哔啵声,地道奄奄一息倾塌。 终于走过七步,暗道狭小,应小怜率先挤入,阿劳紧接着进去,推着应小怜往前。下一个是谢涓,他却扯着谢涵让人先进去。 可他哪有谢涵的力道和巧劲,反被人反手一推塞了进去,留下一道惊慌大叫,“姝儿──” 摇晃越来越剧烈,这地道撑不了几息功夫了,谢涵飞快往后跑,转头抓起一武士背上聂慎──到底两个人,聂慎还被他点了穴,也就跑得慢了。 他抓起人,也不管人什么想法,就把人往暗道塞去,见暗道中还能隐约看到些紫色衣衫,他用一个女人最后的柔情似水对着暗道笑了笑,“聂惊风──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 “砰──” 在聂惊风身影完全没入暗道后,地道完全塌陷,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 . 半天过去了,已是日中,应小怜仍怔怔看着眼前废墟,一时无法相信,“他就在我后面,怎么会没出来呢?” 不是说好了,城外苏氏商队见么? 他迷惘不已,他也只能迷惘不已。 既做不出谢涓那如丧考妣的表情,也不可能有聂慎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找──给我一块块石头扒开找──” 白府外还埋伏着他的人马,本该立刻一同离开复命,可他现在满心满眼满耳满脑都是那个女人抓起他奔跑的手,和最后的话语。 ──虚伪。 ──骗子。 以为他会相信么,他要抓出这个该死的女人千刀万剐才能泄心头之恨。 这边是暗无天日,另一头,谢涵行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飞快闪进一家成衣店,再出来,一身标配白衣,白色发带垂至两肩,天气有些热了,他甚至买了把武王扇在胸前大摇大摆晃了起来。 武王扇,又称折扇,是一种用竹木或象牙金玉做扇骨、绫绢做扇面的可折叠扇子,用时须撒开,成半规形,聚头散尾,非常写意风流,为年轻儿郎最爱。据说是昊武王年轻时发明,一把折扇勾走苏氏妲己的心,一时风靡殷商贵族。 到现在,作为大昊开国国君的扇子,更是被争相追捧。 缓带轻衫,折扇轻晃,端的是公子如玉,走在路上便有姑娘抛着媚眼扔了一块块香帕过来,又有谁能看出是什么天下四大美人之一呢。 时间有限。 既不能让自家二哥有事,更要救聂慎──他还等着人去分/裂燕国呢。 顺便让自家二哥绝了对绛姝的迷恋。 最后,死遁成功,保住了他一世清名。 计划通谢涵√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瞬移一次】奖励他还没捂熟呢,他对系统打商量道:“这次我拿到流央璧有奖励,以后拿到钥匙是不是也有奖励?” 【宿主猜的很对,希望宿主再接再厉完成任务。】 “那为何我完成其它任务,没有奖励?” 【奖励有限,完成主线任务才可领取。】 抠门。谢涵晃晃扇子,“好罢。” 应家主一夕之间倒了,对白俞环的冲击不可谓不小,首当其冲,好几家布行成衣店都倒了,也是谢涵眼疾手快还能买套中意的衣裳。 路上来往之人都在谈论: “那么大一家,都塌了,全都被火烧了。” “嘶──该不会是什么天谴罢──没少作孽──” “嘘──听说是寻仇,有人在挖人寻尸呢,说是找线索。” “谁啊──白家么?” “不像──一队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听说是应家靠山。” “嘶──难道是那个梁国公主?” “不对啊,消息哪有传的这么快的?” 章节目录 第193章 第193章 “公子, 你可算回来了。” “天啊,公子回来啦──” 斌叔一队原和谢涵没那么深的感情,可这半月来的心惊胆战让他们──在看到傍晚时分, 踏着红霞走过来的人时, 差点喜极而泣。 陈璀咋呼跑出来,“哈哈哈──公子回来啦──”并向左右瞅瞅,没有看到那个讨厌的狐狸精, 扩大笑容, 对着谢涵一个虎扑。 谢涵:“……”他错一步避开。 是他错过了什么吗, 怎么大家都突然这么热情。 他把目光投向一边善解人意又温柔的苏韫白, 苏韫白笑容暖暖,“公子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听公子传出消息说找神医党阙, 都急得不得了,现在看公子平安, 才能放下心来。” 陈璀:主公还在! 斌叔:人头还在! 商队:全家还在! 全商队唯一的不和谐大概就是温拾许了, 之前应小怜让他传消息找党阙, 现在还没来得及回白府。是故── 他看看天, 看看地,看看花,看看草, 就是不看谢涵。 但这就能躲过谢涵的眼睛么?显然,更快地引起了注意呢。 “说来这半个多月多亏拾许照顾。”谢涵施施一笑,“这一路走来, 我有些气短了, 还要劳拾许给我请个平安脉。” 说完,便进了他的专属马车。 温拾许、温拾许弱小可怜又无助得被斌叔一巴掌拍进马车, “没听公子说什么,还不赶紧伺候?” 马车内,谢涵拿起对方掏出来的脉枕端详,漫不经心道:“拾许是会阳人氏?” 温拾许心里一个突突,“滕国人氏。” 谢涵“哦”了一声,“高堂可在?可有婚配?” 完了──这一定是要灭口加斩草除根。 温拾许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谢涵放下脉枕,笑吟吟看人,“怎么?难道拾许是想要我去问斌叔?还是说──”他压低声音,“要我派人去调查?” “扑通──”温拾许跪了下来,嘤嘤抱拳,“公子饶命。” 谢涵蹙了蹙眉,“你我相处一场,也算有缘……” “是啊是啊,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温拾许狂点狗头,点到一半,忽然顿住,呐呐道:“小人和公子的缘分怎么说也有三十年罢。” “三十年?”谢涵似笑非笑,“可事实是拾许与本公子相处最多三十天。” “那是上辈子三十年。” “可我只看重这辈子。” “求公子收留。”温拾许凄风苦雨,“让小人追随公子三十年。” 谢涵:“我从不养废人。” 温拾许:“小人会医术,会相马,会暗器,会种花,会拔猪草……” “行罢。”谢涵大发慈悲,“那我去和斌叔说说,你也准备准备把你家人接过来。” 温拾许大喜过望,“多谢公子。” 谢涵语气幽幽:“今日饶你一回,以后记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属下遵命。” 等出去了,他劫后余生拍拍胸,庆幸苟回一命,并由衷觉得谢涵仁善好说话:) 谢涵既和应小怜约了不见不散,现在人没来,自然要等他几天,至于对方会不会以为他没逃出生天……这点,谢涵对应小怜还是有自信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应小怜就觉出点滋味来了── 谢涵最后是把生的机会留给聂慎了,可据他所知,对方完全不可能这么舍己为人。结合其提起聂慎时不时散发的恶意,他有理由相信,对方是又整了一次人。莫非地道还有他不知道的通路?不应该啊。 应小怜当即就想去城外车队找找人,无奈旁边有个大杀/器。 聂慎还在那儿挖石块,双眼一错不错,半点不去休息,也不许别人休息,他和谢涓都被迫陪着他一起盯盯盯。 谢涓也是情之所至,满怀期待地盯着废墟,倒还好。他却被好奇、困顿搞得又疲惫又百爪挠心。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有人来救他于水火。 “七少,有人找您。”来人禀报。 “轰出去。”聂慎沉沉道。他已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精气神却极好的样子,双目赤红,说话的时候就像发怒。 那人缩了缩,垂下脑袋又加了一句,“那人说他是神医党阙。” “我管他是谁。” “七少,您的眼睛──” 应小怜发现逃跑的机会了,他抿了下唇,状似无意道:“是不是找错了,我听那白胡子老爷爷说他要找的是聂惊风。 聂、惊、风。 聂慎一愣,会这么叫他的人…… 他心里烧起了一把火,“快让他进来!” 党阙还是那副老样子,白发褶子脸,满面红光,进来看着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悲悯一叹,转向众人,“哪位是聂惊风?” “我。” “不错。”党阙点点头,黑衣,女人脸,瘸腿、瞎眼,没跑了,“我受人之托,来看看阁下双眼。” “那人可是二八年华,穿紫衣,配一把白色玉箫?”聂惊风紧紧“盯”着党阙的老脸,双耳探听其呼吸,不放过一丝细节。 “不错。”党阙点点头,凑近揭开聂惊风目上黑带。 “她在哪?”聂慎紧握党阙手腕,“目光”灼灼。 “这个老朽不知。是老朽恰巧路过此地,不久前收到她信物才过来的。按时间推算,约莫是她三、四天前传出的消息罢……哎──小友!” “七少──” 只见党阙话还没说完,聂慎忽然身子一歪,支着手中长木仓,吐出一口鲜血来。 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应小怜推推阿劳,趁众人不注意,悄悄走了。 第二日清晨,陈璀和苏韫白出来漱口,那一口盐刚塞进去,陈璀便猛地吐了出来。 “小璀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苏韫白立刻担忧。 “他他他他他──”陈璀伸着一根手指,舌头打结。 苏韫白顺着他指尖看去,先是一愣,既而喜笑颜开,“太好啦──公子说要等应兄,我还怕等不到,没想到竟然真的等着了。” 陈璀深知对方的圣父情节,与他无话可说,只哭丧着脸,“狐狸精真的来了。”又往嘴里塞进一口盐巴,疯狂拿竹刷搓牙。 等他搓完,阿劳已背着应小怜近至眼前。 他同谢涵不一样,没那么大的“偶像包袱”,想他当初在姬朝阳府中,为了不被“临幸”能做出那副德行,现在为了快点逃离,当然可以衣裳不换,脸上妆容半点不动。 陈璀本是打算搓完牙,好与人嘴战三百回合,不想才走过去,应小怜从阿劳背上探出头,嘴角勾起抹坏笑,“好久不见,解语花。” 轰── 陈璀脑海中霎时无数诗句飞过,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什么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都不晓得自己还会这么多诗。 老天爷啊,哪来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苏韫白怕陈璀、应小怜起冲突,在陈璀跑过去后,也连忙跑了过来。应小怜一直趴着,他本没看见,是从阿劳认出对方的,现在乍一见,不禁红了红脸,好歹朝夕相处许久,慢一拍认了出来,皱眉道:“是何人如此歹意,将应兄打扮成这副模样。” 应小怜秀眉一蹙,难过道:“没有别人,是我自己。为了逃出敌手,特做这番打扮蒙混出来。” 苏韫白不禁心疼,“什么敌人,我们去找公子。” 应小怜心道果然──祸害遗千年。 谢涵看着面前娇滴滴的人儿,沉默片刻,“小怜不先去洗漱么?” 应小怜面色古怪──这男人装起来比谁都像,现在又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可真是…… 到底已经下定决心跟了这人,也只能假装没看见,由衷高兴道:“公子平安,实在大善。” 谢涵笑了笑,驱散刚刚的不和谐,“小怜可还好?有否受伤。” “并未。” 接着又问了谢涓和聂慎,知道二人都还活的好端端的,也就放下了心。至于伤心什么的,抱歉,他管天管地,最多管管男主高不高兴,管不了这么多。 应小怜见对方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便没非要问下去,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下次莫要如此胆大,将自己置于险境。” 谢涵一听这话,舒心得不得了。 白俞环一行,既拿了流央璧,又得了大片财富,还知道了国中奸细,又收服一个人才,实在不虚此行。 “之前地道内,我对应老爷解开面纱,实在抱歉,只是──我总该让他知道,是谁要了他性命。”应小怜犹豫了下,出声道:“希望到扶突不会被公子涓撞到,给公子带来麻烦。” “无妨。”谢涵挥手,“我那二哥天生缺个心眼。倒是说起来,小怜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是想去四白宫进修学问,还是单纯做我府中门客,或是想弄个官职?不过丑话说前头,我现在无官无权,顶多给你谋个小差使。” 应小怜出人意表,“小怜想经商。” 谢涵:“嗯?” “所有成大事者,都缺不了银钱,小怜可为公子敛财生财。” 谢涵:实不相瞒,我有很多很多很多钱。 但谁还嫌钱多了?更何况对方下一句话平地扔下一颗雷:“同时也为公子收集情报。” “公子可知,为何梁公总能料敌先机?为何苏行富可敌国还能安然无恙?为何全程封锁,苏行还能出得会阳?” “我在朝阳夫人府中无意得知,苏盛黑老板乃是梁君座下情报网第一人,通过走难往北,收集大量线索。” 应小怜:确定效忠后,显示自己的价值√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正经一点。我们真的要开始事业线咯。 涵妹文成武德,一统天下:) 章节目录 第194章 第194章 扶突城内酒旗旌风, 街道行人摩肩接踵,呦呵叫卖声此起彼伏,士子学子高谈阔论声萦于耳, 一如既往的繁华, 不愧中原大城,国之都城。 “卖烧饼咯──卖烧饼咯──” “三十年高粱酒──” “嘿──听说了没,梁公这次招贤考核, 召了三个幸运儿, 都是孔孟子弟。” “奇哉怪也, 梁公不是最厌儒学的么?要是咱们君上倒还有可能──” “不是说废太子在梁国么, 指不定把梁公蛊惑了……” “慎言慎言,你这什么口气,要是被人听到──” “听到怎么了?谁还会帮他不成, 我原来还不相信他会犯上作乱,没想到一遭落败扭头就舔梁国, 一点风骨都没有──” “唉──你看, 那是不是苏行?” 答案自然是的, 叫声吆声谈话声声声入耳, 应小怜抬头觑一眼谢涵,见人还很淡定地看书,也就低下头更加淡定地看书。 冷不丁──原来淡定的人, 忽然掀开马车车帘看了看,紧接着便喊道:“停车──”立刻神色匆匆下车而去。 应小怜难得在这人脸上看到这副形于色的样子,好奇掀帘, 只见一边一个通身贵气的少年怒气冲冲, 挥鞭一甩,身后武士胸肩上霎时多了一道血痕,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公子说不。” 那武士一脸平静,“春乃万物生长时节,不可捕猎,否则如涸泽而渔。” “现在还算春么,明天就是四月了。我看你是贱骨头故意和本公子作对,拖下去,三十鞭。”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有些还是认识的氏族子弟,那少年脸色涨红,怒不可遏。 少年话音才落,身后十余武士立刻翻身下马,准备动手。 斜刺里,幽幽响起道清朗的声音,“慢着──” “扑通──”坐在酒楼廊上看热闹的人一个没站稳,兜头摔了下来,谢涵伸手一抓,把人放一边。 “你回来啦──你还知道回来啊──”那人握着谢涵手腕一阵激动。 哦豁──没有听错声音,竟然真的是这位回来了。 一圈原本随便看看的人精神一振,倒是周围作陪的一些学子不明所以。 “公子──”那被打了一鞭的武士像变脸似的,从呆板没表情到容光焕发只用了一息功夫。 谢漪呼吸一窒,接着假笑起来,“瞧瞧──瞧瞧,这是谁回来了,不是我那做梁国走狗的好三哥么──” 谢涵特别喜欢谢漪的脾气和嘴巴,也就这么称赞了,“阔别已久,也就只有四弟一如既往地善待为兄了。” 谢漪面色古怪,“你是傻子么?听不懂人话?” 谢涵笑眯眯的,“我知道你在骂我。但我更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谢漪吊起眉梢。 谢涵:“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五弟着实天真可爱。” “你胆敢辱骂我?!” 谢涵蹙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耐心真诚道:“为兄记性不好,说完就忘了。为兄哪句话骂你了,四弟你只管说出来,为兄立刻改。” “你说会咬……”话到一半,谢漪反应回来,对方可没说这狗是谁,他要是说了就是入套。 真是太狡猾了。谢漪脸色一万个不好,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把身后那武士拖了过来,晃了晃手中缰绳,笑意满满,“我这卫士以下犯上,三哥素来博闻强识,精研律法,三哥说该如何是好?” 众人这才看清他身后那被抽了一鞭的武士,双手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绳的另一端握在谢漪手中。 这哪是对武士啊,分明是奴隶。 “锃──”一声金鸣,谢涵拔剑出鞘,剑如飞虹,那麻绳便像杂草一样散落在地。 谢漪不怒反笑,不怀好意道:“这卫士是月初君父赐给我的,既是我的人,三哥越俎代庖恐怕不妥。” 那卫士是何许人也? 众人不禁仔细盯着他看了看,隐约有些眼熟。 “着──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三年前宫内卫士大比的榜首么?” “噢──后来调去给那位做卫队长的。” “叫什么来着?” “王洋──” 这回换谢涵愣了愣,既而心中一股怒意,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料不到那个人会做到这种地步。这股怒意促使他脸上平静无比,甚至叹了口气,“既然四弟问我,那为兄也只能按律处理了。” 他神情一变,“齐律:春不可围,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工野人。”便一挥手,“来人啊,送四公子去扶突府衙。” 他话一出口,商队武士立刻就押了谢漪,等押了后,方茫然: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他们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谢涵,谢涵发号施令,“跟我走。” 谢漪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三月末,明天可就是四月了。” 谢涵语重心长,“这又不是逢年过节送礼,还能早一天晚一天的。法之所以为法,就在于我们的严格执行。何况四弟贵为公子呢,你早一天,上行下效,下面人或许就早一个月了。” 谢漪听不下去,扭头看后方卫士,“你们是死人吗?就看本公子被抓?” 他那方卫士像被按了个开关,齐齐使出十八般武艺要抢人,奈何商队人多势众。 谢涵一脸责怪,“你们身为四弟卫士,在四弟做错事后,竟不知规劝,反而助纣为虐。我少不得真要越俎代庖管一管了。”便对打趴人的商队卫士道:“一起带走。” 至于谢漪的不服,谁管他呢。 “谢涵──你是不是疯了?你敢抓我去府衙?” 谢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走后,身后贵氏子弟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一人出声,“我记得这位之前不是这样的。” “乱讲,明明一直这么坑人。”其中一个悻悻道,像是回忆起之前某段被支配的时光。 “反正今天休沐,去看看热闹呗……” 于是一队人后,又坠了一队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 扶突府衙。 今天天气不错,更难得的是事儿还少,扶突令安幼寻了本书准备细细品茗,冷不丁副令跑得帽子歪斜冲进来,“大人──大案子──大案子──” 安幼寻垂眸,翻了个白眼,抬起头,温润如玉,“怎么回事?老拾你先别急,喝口茶。” “大人啊──火烧眉毛了──哪还喝的下什么茶?”老拾抓着他手腕就要往外跑。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急脾气。安幼寻险些被拉得一个踉跄,少不得还得维护形象,拍拍人手背,“老拾──再急的事,你也得给我说清楚啊,不然我出去岂不是两眼一抓瞎?” “哎哟──我怎么忘了。”老拾一拍脑门,接着中气十足大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太子……呸──三公子抓了四公子报案。” 安幼寻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顿了一会儿,“你说什么,刚刚风大,我没听清。” 老拾喘了口气,哭丧着脸,“三公子抓了四公子报案,说他藐视律法、知法犯法、偷补围猎。我们可得怎么搞哟……哎哎哎──大人。” 他话没说完,就见人已经一个箭步出了门去,门外乌压压一片人,这方武士,那方武士,还有几十个叫的上名号的氏族子弟,甚至嫡系。 但最显眼的仍是那打头的白衣少年,如竹似玉,灿若星辰。 见他出来,微微一笑,“安大人,一别半载,别来无恙?” “您可终于回来了……”安幼寻顿了顿,“公子回来真是太好了,君上一直很想您。” 谢涵:“……” 众子弟:“……”不是说这位扶突令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么? 谢涵脸上的笑收了起来,甚至怀疑这位扶突令已经叛变了。现在真的不是在嘲讽他? 安幼寻说完,就懊恼了,握拳虚咳了下,“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谢涵没说话,身后陈璀已经哔啵哔啵把事情经过倒豆子般说了一遍,言语之流利,感情之充沛,义正之辞严,愣是没给谢漪这方一句插话的机会,等他说完,谢漪后方一个武士出列,“大人容禀,首先公子并未真去围猎,只是口头表达,虽有失言之嫌,却绝没有违反律法。” 说着,他似想起什么,“在下在田间曾看到两个庄稼汉起口角,其中一个被逼得急了,放狠话道:你再侵过来,明天就拿一榔头捶暴你脑袋。”他模仿农家口气,惟妙惟肖,使人身临其境,末了道:“可我第二天,再次路过,又见两人其乐融融互帮互助除虫。” 他失笑,“可见耳听为虚。若天下人都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岂不天下都是该死之人?” 只见这武士仪表堂堂,站在府衙从容不迫,目光清正,谢涵不禁看向他,“不知阁下是?” 武士不卑不亢一抱拳,“在下聂惊云,四公子坐下一武士耳。” 聂惊云? 谢涵:嗯? 谢漪见谢涵凝着人看,以为对方被说倒了,“听见了没听见了没?还不快给本公子松绑!三哥──这回你可得向我道歉。” 陈璀跳脚,“这话不对。去年梁公说要对滕国开战,我国立刻派兵援助,并向梁国讨要说法。如果说的话不用负责,那敢问我国又以什么立场做这种事呢?还是阁下的意思是,咱们大人做的事都不对。” 聂惊云微微拧眉。陈璀抱臂,脑袋一翘,“因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譬如君上,若他要一罪人死。难道还需要他动手,自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替他做。那这罪人是死在君上执法如山的手上,还是动手的刽子手手上? 每个人有不同的身份,说出来的话份量自然不同。轻如鹅毛的话,自然可以当没说过。可重于泰山的话,又怎么能当没说过? 就是不知道四公子说的话是轻如鹅毛,还是重于泰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三章,然后进入本文第一个高潮──梁公称王,我至于等到这一天,哭。 章节目录 第195章 第195章 “就是不知道四公子说的话是轻如鹅毛, 还是重于泰山了。” 这话问得掷地有声。众人这才把目光真正放在谢涵身后的半大少年上。 好生刁钻。 谢漪这时已在身后武士的帮助下松开麻绳,冷不丁听到这话,顿时脸色涨红。 轻如鹅毛耶? 重于泰山耶? 那些贵少爷们好不容易从西郊大营里出来放风, 就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一个个身份高, 也不怕得罪人,都吹起了口哨,“呼──公子漪, 你说的话是轻如鹅毛还是重于泰山啊?” 谢漪面色青青白白, 最后迁怒聂惊云, “你这没把门的嘴, 现在看你怎么圆。” 聂惊云想了想,“公子年幼,说的话自然不敢比泰山, 深壑高山都是以后的事。但公子金枝玉叶,金玉里绝吐不出鹅毛。当是介乎两者之间, 如良材美玉, 可切可磋, 可琢可磨。” 谢漪心底松了口气。 谢涵笑眯眯一摊手, “所以为兄就打算来切来磋,来琢来磨了。” “可惜我才回都城,还没拜见君父, 恐怕没法尽长兄职责,只能拜托我齐国最高府衙了,安大人──”谢涵对安幼寻一揖。 谢漪那口气噎住了。 安幼寻连忙避开, 还礼道:“下官虽是府令, 但父母在,不代教, 不如请君上琢磨?” 谢漪那口噎住的气又下去,惊疑不定看谢涵、陈璀,怕这牙尖嘴利的两人嘴里又蹦出什么来。 结果谢涵一抚掌,“大善。” 转身带己方人马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咦?” 等人出去,谢漪反应回来,“谢涵你有本事别带走我卫士──” 那边,谢涵已经带王洋上了马车,温拾许随叫随到,小心翼翼给人包扎上药。 王洋脸上带着笑,“属下无碍,公子不必忧心。” “你回扶突后发生了什么?”谢涵支额问道。 原来因着今年谢涵的事儿,齐公本不打算大办楚楚的千秋节,但刚与楚结盟,在诸臣建议下,还是大肆操办了。王洋踩着点回来,替谢涵献上贺礼,引起轩然大波,他遂告知了众人梁公强留谢涵的事儿,请齐公做主。至于是怎么去梁国的,说辞沿用当初谢涵一样,一推二五六就给了宓蝉。 “五公子立刻主动请缨,要迎回公子。”说到这里,王洋觑谢涵一眼,见人脸上无甚表情,继续道:“之后五公子便带人离齐去梁了。 后来我等回到公子府中。没几天,听闻四公子郊外遇险,君上怜惜四公子,便把我等拨给四公子。其中内情,属下惭愧,并未探得。等去了四公子府中,晓得是四公子刻意为了羞辱公子的。 之后君上称为补偿,拨了一个内吏,与公子府中做家宰。” 谢涵皱了皱眉,家宰可是掌管一府事务的。 “并一批舞姬,与一队卫士。” “几天前──”王洋叹了口气,“文彬出府来找我,说府中好些老人被家宰撵出府,他们都过得苦不堪言。” “那家宰姓是名谁?原是做什么的?” “姓何名德,原是给君上备墨的。据说家中高堂妻子都不在了,倒是有个儿子名何能在宫里做卫士。” 话到此处,马车一个咕噜停了下来,已是驶至谢涵府门前。 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清,饶是谢涵此时心中亦升出一股安宁温馨的感觉来。 只是这感觉在看到大门口两个守门人陌生的脸,与懒洋洋的样子时大打折扣。 斌叔这时前来告辞,谢涵自然挽留,“一路劳累,即便斌叔急于复命,也当休息一夜才是。你不累,大家也累啊。” 斌叔左右看看,果见星夜兼程,另加担惊受怕,唯恐谢涵有个万一他们全得偿命,众人一个个都面有菜色,便心下不忍。 谢涵又祭出杀手锏,“斌叔难道不想再多照看韫白几天么?” 于是从一天到几天,也不过是他上下嘴皮子吧嗒一下的事儿,斌叔也就顺势同意下来了。 他这方气氛正好,那厢守门人见一大队马车直挺挺地停在门前,本来以为是哪家贵人不敢驱赶,后仔细瞧了瞧,发觉不过是行商的,便壮起胆子过来,“什么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堵我家公子府门。” 场中顿时一阵诡异的寂静。 一圆脸守门人捉了捉脸,咋了这是? 谢涵背着手道:“你不认识我?” 另一瘦高个守门人嗤笑,“哪来的乡巴佬,也不看看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这种走商的想要进来,可得点门路。”说着,他捻捻手指,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谢涵撑不住笑了,“你不认识我?去把你家家宰叫出来。” 瘦高个不耐烦,“听不懂人话怎么的,要见我们家宰没点人引荐可不成。” 谢涵叹了口气,侧头看斌叔,“又要麻烦斌叔了,替我教训叼奴。” 说是如此,但车队武士早被他使唤惯了,无须斌叔开口,他一声令下,立刻把那守门人按倒在地一顿抽。 圆脸卫士吓一跳,见谢涵通身贵气,不敢再耽搁,立刻道“我去找家宰”,便一溜小跑进府。 那高瘦卫士倒也硬气,一声疼都不吭,只骂着人。 铜制大门“铛──”一声由内自外打开,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脸憨厚老实,身后跟着十余个武士,看到府里人被按着打,立刻小跑上前,“使不得使不得啊──”一脸担忧,这才看向谢涵等,义正辞严,“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欺辱到我府上。莫以为我家公子不在便是好欺。” 身后武士皆是一个个怒目而视,欲要救守门人,奈何寡不敌众。 “听说何家宰原是给君父备墨的,难道连我也不认得。”谢涵真是有些烦了,所幸他府邸偏僻,才没多少人围着指指点点,可就算如此,也真是让他丢脸至极。 听他称谓,何德张了张嘴,“不知是哪位公子大驾光临?” 难道张嘴“我是谢涵”,如此掉价之语,谢涵万万说不出口,所幸陈.小棉袄.璀立刻跳了出来,“荒谬──听说你是君上的人,我们原本还敬重你,没想到为人家宰,竟然连主家都不认识。说出来真是笑掉人大牙。” 何德一愣,既而摇头,“不可能,公子人在梁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休要胡言乱语。” 他身后武士原本动摇,闻言立刻点头,“对啊──你可别骗人。” 王洋呲了呲牙,从后方走出来,“这位当真是公子。你们没见过公子,难道连我也没见过么?” 他原是宫廷卫士,自然不少武士与他相熟,一个个叫嚷起来,“啊呀──是王洋──” “他可不就是被公子挑去做卫队长的──” 何德却眯了眯眼,笃定道:“您是四公子。” 后方武士这才反应回来王洋早被四公子弄走了,纠结地皱起眉,“王洋,你不能因为换了个主子就睁眼说瞎话。” 至此时,谢涵也不欲与他们多言,径自往大开的府门进去。 何德连忙阻拦,“万万不可。公子如要进去,必须证明身份。” 谢涵脚步不停,冷笑道:“即便我是谢漪,难道来府上做客,你也要拦着我?” 何德拦在谢涵身前,“四公子素与我家公子不和,公子不在,我自然不能随意放人。” “放肆!”谢涵拔剑架在他脖颈上,“我与四弟从小一起长大,偶有打闹罢了,你竟敢挑拨离间。” 何德身子一颤,没想到他性情如此火爆,直接上剑。看一眼身后准备来救他的武士,稳住心神,“无论您怎么说,必须证明身份,方可入内。” 证明身份的东西,谢涵自然有,身份玉牌也好,诸侯公子组佩也好,可让他向个家宰自证身份,要他以后脸往哪儿搁? “证明身份?”谢涵长剑架着人脖子往前走,“不如你先向本公子证明证明你是府中家宰。本公子可从没任命过什么人做家宰。” “何家宰是君上亲赐──”那方武士喊道。 谢涵也押着何德入了府,一进府,自然有不少旧人,顿时停下手中活计,“公子回来啦──” “公子您终于回来啦──” “太好啦──我去告诉文彬姐姐──” “还有寿春公公──” 那方武士一听这话,都呆了,呐呐难言,还有几个刚刚叫骂难听的,更是惊慌失措。 何德面色一变,羞愧道:“没想到真的是公子回来了。我有罪,请公子责罚──” 话到此处,他语气微微一转,看向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守门人,“只是王柱不过一守门人,认不得公子,不知者无罪,求公子饶他一命。” “什么饶他一命。何家宰身为家宰,竟然一点都不知提前打听主家。既认不出公子,还不知道我家公子性情。公子生性温和,从不滥杀无辜,家宰这话是什么意思?”文彬听到消息,拉着寿春小跑着出来。 数月不见,她形容有些憔悴了,也有些瘦了,可见过得并不舒心。 她这样说,何德觑那浑身是血的守门人一眼,充分表示了对这句话的怀疑,却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文彬冷笑,“何家宰这眼神是什么意思?问也不问,就自认为是因为这狗东西不认得公子,所以公子使人鞭打?”说完,侧头向谢涵盈盈一拜,“见过公子。” 此时谢涵已收回剑,何德反应回来,亦拜见道:“见过公子。小人斗胆,敢问公子,王柱犯了什么大罪,公子要将人往死里打?” “真是好笑。何家宰身为家宰,府中发生什么事,竟不晓得自己调查,反而要问主家。这样的家宰,说出去不怕笑掉人大牙。” 谢涵看她一眼,好笑起来,“你何时这样牙尖嘴利了?” 文彬眼眶一红,跪了下来,“公子恕罪,奴婢无用,护不住公子的人。公子惯用磨墨的文英,侍书的文语,还有吃习惯了的厨房大伯……都被何家宰找着错处发卖了。奴婢再不尖刻,公子回来,就不识得府里的人了。” 何德一揖,“公子容禀,这几人是确实犯了错处。文英偷墨卖钱,文语偷抄书籍给家中弟弟学习,厨房大伯虚报物价……” 谢涵一抬手,阻了他要说下去的话,扶起文彬,“何家宰,事要一件件来算。不急于一时,先说眼前的。这王柱是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准备考试啦,8.24-8.25考两天,内容太多复习不及,要26、27号见啦,谢谢继续看文。 章节目录 第196章 第196章 “我家主人与三公子交好……” “命我等护送三公子回国……” “没想到区区商户, 入不得这位大人的眼,不许我们入内……” 斌叔十分上道,带着底下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何德这才明了, 一揖, “诸君高义,多谢送回我家主人,我等招待不周。但王柱身为守卫, 不知诸君身份, 阻拦各位, 也是责无旁贷, 还望各位海涵,老朽在这儿代这两人向各位陪个不是。” 他拜下到一半,却被谢涵伸手拉住臂弯, “我在门外早已向他们致过歉了,府上中人, 究竟都是我的人, 何敢劳烦家宰?” 闻他绵里藏针, 何德正要请罪, 斌叔冷不丁哼一声,“家宰这致歉也未免太不走心,小老儿还没说完。只是阻拦, 小老儿也不过替你家主人鸣个不平,哪成想,这位王大人还要向我们讨要银钱, 啧啧……” 何德脸色微微一变, 文彬眯眼一笑,“听闻王柱是家宰外甥, 还以为家宰派他守门这么大度,让自家人吃点亏造福大家,没想到是为了捞油水啊。”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就你话多。”谢涵嗔文彬一眼,“家宰放心,你是君父派下之人,怎会做这种事,必是误会,谁家没几个不成器的子侄呢?也罢——今日便看在家宰面子上饶他一回。” “万万不可。”何德连连摇头,“府中自有规矩,怎么能为小人坏了?” “法外人情。” “公子不可姑息……” “也罢,家宰既然坚持,你是家宰,这王柱就让你来管教罢。”谢涵挥挥衣袖,带斌叔等入了正堂。 何德一卡,看着已被打得半昏迷的王柱: 不罚,那他就是包庇? 罚,怕这小子熬不过今晚…… 刚刚怎么就话赶话了呢。 府中武士面面相觑,等着他发话,毕竟斌叔的人都走了,执刑的就剩他们了。 其中一容长脸上长了几个小麻子的男人站了出来,跑到王柱边,抱着他,大喊道:“家宰不要啊,王柱这样再罚几下,就要没了命。” “我和这小子一起做卫士这么多年。最知道了,他没坏心,就是小贪财,罪不至死。” “家宰实在生气,就抄了他的房,让他把银钱全交出来罢……” “噗嗤——”几个知道王柱贪财的武士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也纷纷求情,到底认识这么多年,再说,兔死狐悲。 正堂里,谢涵招待一番斌叔,安排他们歇息后,王洋便回来向他禀报刚刚的事。 “哦?”谢涵点点头,“这群人中,竟有这么个可造之材?甚好甚好?” “这武士名方钦化,扶突人氏。”王洋犹豫,“他对家宰仿佛很是忠心。” “所有的忠心都有个由头,不如看看这由头?”谢涵漫不经心道:“如果实在不能为我所用,再论不迟。” “是。” 等王洋走后,应小怜笑道:“公子心里想的,真的是再论不迟,不是再除去不迟?” 谢涵侧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再论怎么除去不迟。” 应小怜眯眼一笑,“小怜想先给公子做家宰。” “不经商了?”谢涵夸张地张了张嘴,当然,他这是明知故问。 “不做家宰经营点银钱出来,何谈本钱?”应小怜摊了摊手,“况且商队还要人手,我观公子府中武士就不错:人高马大,脑子不好,实在妙哉。” 谢涵:“……”他好笑道:“那可真是他们的荣幸。” 当晚,何德就缴了一大把银钱上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王柱竟然私藏了这么多银子,早知如此,就不特意找王洋等人来旁观表明自己清者自清了,现在只能无可奈何,全部供上。 那些原本替王柱求情的众武士,顿时看得眼冒金星,好险记住武士操守:不为不义之财动心神不为之才动心神不为不义之财动心神…… “我竟不知府上俸银何时这样多了。”谢涵轻笑一声。 何德羞愧,“小人失职。” “无妨。”谢涵轻飘飘摆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家宰记得这次教训便好。”边说边托起那一整盘金子掂了掂,似要体会其中重量。 盘子随着他的手,忽高忽低,众人的心,也随着盘子里的金子忽高忽低。 “我久不在府,诸位辛苦了。”谢涵随手将盘子放一边小几上,同时从腰下解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信手扔盘子里,“加上这些,一并算作诸位在我不在家时好好护卫咱们家园的奖励了。” 众武士听得一愣一愣的,旋即都欢欣雀跃起来,“公子大善。” “公子大善!” 何德面色一瞬间凝滞,等人全走后,向谢涵行礼道:“公子回府已有两日,不知准备何时面见君上?” “君父?”谢涵捏起几上杯盏,“家宰可听说过’孝顺’二字?” “公子说笑。百善孝为先。小人再不通道理,如何不知这二字?” 谢涵笑笑:“孝顺孝顺,首当顺耳。君父既厌弃我,即便我再思念君父,也不得不抑制这一颗赤诚之心。岂能为一己之私影响君父心情?否则不是我大大的罪过?”仰头酒入喉,言毕,放盏于案上,支额瞧着他,“家宰说,是也不是?” 这话怎么好接?何德低眉敛目,“小人听闻民间俗语:父子哪有隔夜的仇?” 话是如此,他心中却高兴不已,看来这位公子已没半点雄心壮志了。 他在宫日久,自然听着这位公子的称赞声多年,现奉命前来监视,还真怕万一这位公子哪天复起,岂不是第一个要他的命。现在这样正好,正正好。 这少年人啊,总是如此,一个跟斗都翻不起,一个摔跤也就爬不起来了。 * “夫人,何德传讯回来了——”漪兰殿内,已久香气袅袅如仙境,鲁姬着一件素白衣裳,轻摇罗扇,悉心看着面前难解的棋盘,闻声,放下扇子,接过绢布,面色渐凝。 侍女察言观色,担忧道:“夫人,听闻那位一回来,便拿了四公子开刀。” “是他自己愚蠢,非要撞上去。”鲁姬冷哼一声,“我已反复叮嘱他不要王洋那些人,既没有忠心,也不可能为他出力,反而叫人看到他这副难看嘴脸。现在被谢涵摁着头打脸,也是咎由自取。” 这口气……侍女心中暗暗一叹。 “说多了都是气。”鲁姬拿起一枚棋子,“也罢,左右本宫如今不只这一个儿子。倒是这何德,怕不能长久。” “夫人何出此言?” “嗒——”一声响,鲁姬把棋子摁在棋盘一隅,“我都不要他监视谢涵,唯恐给谢涵发现。只不过是要他关键时刻递个消息,好叫五公子别太出格。他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是个好的?还妄想架空谢涵,掌控府中大权?我看他连给谢涵提鞋都不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模样。” “秋屏,你说为何这世间蠢货总是如此之多?” “也许……”侍女斟酌,“也许三公子确实因前事失了心神,迷上声色犬马了?” “梁公怎么可能对一个失了心神的人言听计从?” 如不是有大求,何不留在梁国? 好了,今后不必与他联系。我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谢涵扫地出门。枉费我花这些力气栽培他!” 人性总是如此,去欺辱一个原本你高不可攀的人,所带来的快感,岂是打骂随便一个阿猫阿狗所能比拟的。否则,国破家亡后,那些公室女子、官家小姐,为何总是能卖那么高的价钱,可不是所有的贵女都貌美如花、才华比仙的。 似乎想起一些不堪的回忆,鲁姬闭了闭眼,起身,曼笑道:“楚姐姐恐怕还不晓得三公子回来了,我该去把这好消息带给楚姐姐才是。” 定坤殿随着楚楚千秋节过后,渐渐从萧索恢复起以前的热闹来,鲁姬来时,见门外卫士,笑道:“赶巧了。不知哪位与我想一块儿去了,挑这好时节过来?” 殿内,谢涵正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楚楚,“大美人,可原谅我这回罢。儿子现在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楚楚容颜依旧,明眸善睐,丹凤眼一横一撇,怒气丛生,“你们一个个,全当我是死的是不是?” “呸呸呸——”谢涵连忙跪了下来,“请母亲不要说这样的话。真是折煞儿子。” “一个一个,在宋国受辱,千里逃亡;被人刺杀,命悬一线,都不必告诉我是不是?知道的以为我是你们母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们女儿!” “瞧母亲你说的。大姐和三哥要生个女儿出来,那不是乱/伦吗?”谢沁最见不得谢涵受苦受罚,怎么说呢——这么好看又辛苦的小姐姐,心疼。下学回来,立刻就像颗小炮弹似的跑了过来,然后叭叭叭乱说。 结果当然是,“哎哟——娘——我亲娘喂——耳朵要掉了耳朵要掉了——” 楚楚松手,冷声道:“还不扶你哥起来,知道什么是友悌么?” 这甩锅甩起来,也是没辙了。“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我这样英俊帅气的男孩子呢?”谢沁小大人地叹一口气,扶起谢涵来。 楚楚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所有的人手基本都给你了,现在也都折的差不多了。到底王兄老谋深算,当初给了我一笔压箱底的嫁妆,要我万不得已不可动用。但我想也许现在给你更好。” 说完,她又掏出一份名单,“掌管中宫的玺印我已从谢皋那儿拿回来,今后入宫你也不必小心翼翼。这几个,是我之前布置的一些前殿眼线,你为人比我更敏感,同样的消息,在你耳朵里也许与我的就不一样。” 谢涵接过这两张薄薄布帛,只觉似有千斤重,“母亲合该自己留些人手。” 楚楚奇怪看他一眼,“我是让你用起来这些人来不代表把这些人送你了,只给你传个消息,想什么呢你!”她一巴掌秃噜下来。 这时,正有人禀报,“夫人,鲁姬夫人前来拜访。” “郑姜夫人前来拜访。”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中秋快乐。 许久不来,都不知道自己被锁了这么多章,锁的5章里,只有1章涵妹和絮儿同框,难以置信。我们那么纯洁。 以后不说大话了,我现在就说说:更新随缘,富贵在天叭。不过,至少明天还有一章。 章节目录 第197章 第197章 楚楚、鲁姬、郑姜三人, 分明都是差不多年纪,真要说起来,还是鲁姬年纪最大, 郑姜年纪最小呢。 可现如今, 三女同堂坐着,楚楚明艳雍容,似盛开的玫瑰, 鲁姬清丽柔弱, 如风中雨荷, 一个娇憨艳丽, 一个我见犹怜,各有几分少女情态,反而是郑姜端庄有余, 无甚可爱,眼角已经爬上些许皱纹了, 难怪已经很少能见到齐公, 只能来这里找楚楚, “夫人贵体违和, 妾本不该来打扰。只是涓儿说去找人,一去几月,杳无音讯, 妾心中很是不安。” 谢涵:突然心虚。 “咳。”谢涵忽然咳了一声。 “三公子这是在怎么了?可是着凉了?姐姐这儿可备着姜茶?”鲁姬一脸疼惜,不胜担忧。 楚楚心中膈应,到底不如当初肆意, 支了一声, “备着呢,不过我瞧这小子不是风寒, 是有屁话要说。” “多谢夫人慈爱。”谢涵对鲁姬一揖,转而笑看楚楚,“还是母亲最懂我。”最后,对郑姜道:“夫人莫太担忧,我归尘途中,曾在白俞环附近见到过二哥,只是二哥行色匆匆,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夫人实在担忧,不如派人沿路查探,毕竟白俞环与扶突只有一条路好走。” “果真如此?”郑姜喜极,“多谢三公子。”说完,看向楚楚,“夫人,涓儿也一十有七了,合该找个知冷热的人了。“ 一听这个,楚楚就头大,却又恍惚觉得这许是个机会,不禁道:“楚国王室……“ “可真是巧了,哥哥也叫我帮侄女儿相看郎君呢?“鲁姬掩唇一笑,打断道:”不如赶明儿我将家中小侄女儿画像带进来叫郑姜夫人瞧瞧?“ 郑姜顿时没了言语。 鲁姬笑眯眯摇起罗扇,“不是我自夸,我这小侄女儿从小貌美,能歌善舞,会吹箫弹琴,只是养在深闺人未知,真站出来给人瞧瞧,总不比个歌舞姬差的。“ 随着她一句句话往外蹦,郑姜眸光渐渐亮了起来。 “如此貌美,不知比之鲁姬你如何?“楚楚不屑道:”有些女子,纵是身份不济,好歹被追捧这么些年,一般的花颜月貌怕是替代不了。“ “姐姐说笑,汀儿徐娘半老之身,怎么敢和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比,只望姐姐莫要嫌汀儿年老色衰。“ “这倒也是,我看鲁姬头上也有几根白发了,眼角细纹也出来了,脸上皮肤往下坠了些,这几年确实老的快了些。人啊,果然不能总是生病,精气神都生没了,我可得快些好起来。“ 鲁姬脸上笑容逐渐僵硬。 复而忧愁,“汀儿老了无妨。姐姐身为国夫人,乃国之门面,如今这一病啊,脸上暗沉许多,啊呀,这侧脸的黄斑可怎生是好? 上天啊,有什么病痛都让汀儿替姐姐一并承受了罢,汀儿本是苦命之人,久病之人,再多些病灾也不打紧,姐姐康健之体陡然病痛,可真是承受不来,顿显老态。只求上天不要让姐姐再衰老下去了。“ “郑姜,你说——“ “郑姜姐姐,你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 #怕了怕了# 谢涵掀袍,“儿子还有杂事,不打扰母亲和各位夫人畅谈了。母亲福寿安康,夫人们长乐未央。“转身,出门,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小豆丁忙不迭跟上,一溜烟两人就跑没了影。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直跑出定坤殿,来到小花园,谢沁才拍拍小胸膛,”女人,真可怕。“ “噗嗤——“谢涵笑出声,”看来我们的小男子汉已经很有心得了。“ 谢沁抬头,幽怨看他一眼,“这已经是她们今年第三十二次吵架了。“说完,哒哒哒跑近,”哥哥你病好了吗?“ “好全啦,放心罢。“ 虽然看对方脸色红润有光泽就知道没事,但还是听对方亲口承认才安心。他呵呵呵傻笑起来,然后仰头,“哥,这回又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说?“ 既然打定主意要强大起来保护亲人,那现在一定要多多了解了,握拳。 可惜楚楚只当他是智障,什么都不给他说。 “这个么?“谢涵摸摸下巴,”这哥哥就要告诉你个大秘密了。“ 谢沁眼睛一亮。 “梁公知道吗?“ “知道知道,就是梁国国君,梁国是最强大的国家。“谢沁狂点狗头。 “梁公啊,他其实——“谢涵拖长音,”他其实是咱们姑父,所以这次邀请我去做客呀。“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听这个? 谢沁差点没给口气噎死,这时却听到一阵细碎的呜咽声。 他一蹦三尺高抱住谢涵腰,抖着嘴唇,“青青青天白日的,谁在装神弄鬼。“ 谢涵给他笑死了,摸摸人脑袋呆毛,“这么大了,还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遂牵人手前去查看,拨开草丛,只见两个大豆丁抱成团哭唧唧。 “你们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吓我?“谢沁咬牙切齿两人害他失了颜面,那更从谢涵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了。 谢涵却捂住他嘴巴,犹豫了下,轻唤道:“谢深、谢浅?“ 两个大豆丁浑身一抖,连忙仰头,动作如出一辙,更是如出一辙的两张小娃娃脸,四只溜溜圆眼睛,“太、太子哥哥?“ 谢涵一笑,“不是什么太子了,叫我三哥就好。“说着走近,蹲下神看二人,”怎么回事,哭什么?“ “我们、我们好饿——“左边小孩哭出声。 右边小孩连忙打断:“没什么没什么,三哥我们先回去了。“说着,拉起孪生兄弟飞快跑了。 谢涵看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 谢沁呆呆道:“哥哥,他们是——是我弟弟吗?啊——“ 谢涵给了人一个爆栗,“是你六哥七哥。“ 谢沁惊呼着捂住小嘴巴,“怎么会?“ “不然呢,你行八 ,谢、泾行五,中间差了两人,你就没想过?“ “我、我以为夭折了——“ 谢涵:“呵呵。” “那怎么会?他们穿的好破旧啊——面黄肌瘦——”顿时脑补一部清宫大戏,谢沁心中戚戚,“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孪生子,而且刚出生的时候母亲还正好难产而亡,就被君父厌弃,自生自灭,哦哦,肯定还是在什么不吉利的日子出生的 ,比如说鬼节什么的……” 谢涵面色古怪,“你真的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两个哥哥?” “不知道啊。怎么样,我是不是全猜中了?” 谢涵竖起个大拇指。 怎么说都是小说世界嘛,总要遵循基本规律的,比如跳崖不死啊,比如宠妃必白莲花啊,比如双生子必带不详啊…… 谢沁心中好不得意,忽然“啊呀”一声,“那他们肯定是被死宫女死太监欺负了。哥我们快去救人啊。” “不急。”谢涵一支下颌,“瞧他们那小短腿,比你还短,现在还没跑出我视野,等他们走远点,再跟上去不迟。” 谢沁:“……”一万点暴击。 等人又走远了些,谢涵才慢悠悠跟上去,只听两只豆丁叽叽咕咕: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三哥说我们已经三天没东西吃了。“ “说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他就会帮我们吗?“ “不说又怎么知道?“ “你刚刚已经说了,结果怎么样?“ “不是没说完嘛……“ “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如果真的想帮我们,早就拉住我们问了。“ “哦——我知道了,你又欲纵故擒!“ “是欲擒故纵。“ “玩这么多干什么,谁要人家真心关心啦,我只要口吃的就好啦。 管他是不是真的想帮我们,既然都说他贤明,看到我们恳求,就算不想理会,也肯定会给我们一口吃哒。现在好了,天快黑了,又要回去了,不知道下次能逃出来是什么时候?“ 这两小孩,一个好像软萌实际腹黑,一个好像冷酷实际傲娇,谢沁听得津津有味。啧,按小说定律,这俩肯定不是普通人,好像“主角“的配方。可是这世界已经有真命天子霍无恤了。 难道是下一部续集的主角? 是啦,按历史轨迹,始皇帝后是楚汉争霸。这个世界雍朝也是两世而亡。这么一想,俩小孩一个性格像刘邦一个像项羽哎。 他脑补得正起劲,平地一声吼,“两个小杂种,去哪了?作死啊,现在才回来?“ “没去哪。“冷酷小孩把软萌小孩挡在身后,奈何根本不敌眼前内侍的一合之力,人一手就拎起一个来,”有没有偷点东西回来?你老子我要喝酒去了,快拿东西出来。“ “有有有。“软萌小孩立刻捧出块金片,”从刚刚一个侍卫大哥身上抓来的 。就这些了。“ 谢涵:emmmm 他低头看看自己腰带,腰带上少了一段金片,他撑不住笑了,有点意思。 那内侍却还不信,把两个豆丁从头到尾搜了一遍身,才放下来,“好了。呆在这里,不许乱跑。要是有人知道你们两个杂种还活着,你们就死定了。“ 他紧捏着金片,旁边一个老宫女抱起地上两个小孩,“作孽哟——“从怀里掏出一罐药膏,给俩小孩擦了起来,”不过你们也别怪你们伯伯。要不是你们爹和宫婢私通,他好好一个宫门卫士也不会被连坐阉了。他本来是个前途无限的武士啊。“ 谢沁:“……“?他仰头茫然看谢涵。 至于谢涵,谢涵替齐公头上冒烟,他朝外踏出一步。 那内侍刚走出来,就见一人衣饰华贵,长身玉立。 他连忙跪下,舔脸笑,“贵人……贵人……“ “我竟不知六弟七弟何时成了私通子了?“谢涵抖了抖手里的剑,”你是要我现在要你的命,还是你自己找根绳子把自己捆起来?“ 章节目录 第198章 第198章 “贵人饶命啊——这不是奴婢偷的——真的不是奴婢啊——“这小人心坏眼不瞎, 一眼看见谢涵腰带,连忙把金片放地上求饶。 里面人听到外面哭喊声,都跑了出来, 软萌小孩看见谢涵瑟缩了下, 又仰脸对人甜甜一笑,竟还有两个梨涡。 谢沁深吸一口气,太太太太可爱了。 冷酷小孩显然很不屑软萌小孩的动作, 走到谢涵面前, “三哥是因为金片来的, 还是因为我们来的?“ “有人曾请我讲过一堂课,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开价的吗?“ 冷酷小孩盯着他。倒是软萌小孩捧着脸,忽闪忽闪大眼睛,“怎么开价?“ “一刻钟, 十金。“ “哇。“软萌小孩星星眼,”那哥哥一定不是因为金片来的了?“他哒哒哒朝谢涵跑过来, 过程中不忘撞那老内侍一把, 抱住谢涵大腿, ”哥哥, 你真好。“ 谢涵轻笑一声,低头看那已经瘫倒在地上的老内侍,“嗯?怎么还不动?是想做我剑下亡魂, 还是自己找根麻绳捆起来?“ “捆,捆,奴婢自己捆!“他转身朝后爬去, 眼睛闪过一道精光, 陡然反跳,朝谢涵狠狠冲来。 既知必死无疑, 不如狠命一搏,反正就两个人罢了。早在对谢深谢浅二人的折磨中,他就失了对公室贵族该有的敬畏心了。 “哥哥小心——“ “哥——“ “铛——“ 显然,谢沁和孪生兄弟的担忧都是多余的,谢涵不仅一剑就把老内侍的匕首挑落下来,剑尖还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割下来条长布条来,绕着人捆了一圈。 老宫婢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已是不能动弹了。 “去。“谢涵对二人支了支下颌,”把她也给捆起来。“ 软萌小孩捡起老内侍掉下来的匕首,到他身边比划一阵,吓得他哇哇大叫,一会儿“小杂种“,一会儿”大爷“的。软萌小孩也不理他,最后割下一根长布条,冷酷小孩接过那匕首,抵在老宫婢脖子边,”不许动。“ 等二人把人五花大绑好,忽然觉得胸中去了大大一口浊气。 软萌小孩笑弯了眼来到谢涵旁边,“谢谢哥哥。“又露出那可爱的两个小梨涡了。 冷酷小孩定定地看谢涵一眼,惜字如金,“谢谢。“ “你们两个,哪个是谢深,哪个是谢浅?“谢涵牵着谢沁,笑眯眯看两个大豆丁。 “嗨——“软萌小孩摆摆手,”这可好分啦——哥哥,你看看他,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底,很浅啊;哥哥再看看我,是不是有点狡猾,有点内涵的样子,那就有点深了。“ 冷酷小孩看他一眼,低声道:“谢浅。“ 谢涵点点头,“果然很好分啊。那谢深谢浅,你们现在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谢深睁大眼睛哭唧唧,”当然是哥哥给我们做主啊。“ 谢浅道:“把他们赶走。“ 这样善良。谢涵忍不住打量谢浅一眼,“然后呢?“ “然后我和谢深就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像童话里的故事那样。本来觉得这小孩有点酷炫,现在谢沁无槽可吐。 谢涵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谢深掰起指头,“我们有吃穿的份例的,他们走了,就没人能抢了呀,我们就可以茁壮成长了。“ “然后呢?“谢涵看着二人,”然后长大了呢?“ “长大了,就可以出宫建府了,成亲后,就有封地了。“ “出宫建府,手下就要掌管一批人,你们会管理人吗?至于封地,不得宠的公子,可能不会有封地的。也可能不会赐给你们田地,然后你们管着一群管不牢的人,还没金子没饭吃。“ “那就解散他们啊。“谢深摊摊手,”反正我和浅浅都会穿衣服洗衣服做饭的。听说种地也不难学的。“ 谢涵:“……”他噎了一口,无话可说。 谢沁险些笑炸。 倒是谢浅若有所思看着谢涵手中的臾光,“你如果愿意教我剑法,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哇——”谢深拍拍小手掌,“浅浅好棒啊——” 谢浅撇撇嘴,“以后我去做武士赚钱,你不用去种地。” 谢涵:“……”他收剑回鞘,“诸公子课业里本就有剑击这一项。” 谢深摇摇头,“不想去。” “为何?” “听说三岁就开始进学了,我现在去肯定跟不上的 ,还会被耻笑。”谢深对对手指。 谢浅却道:“君上会允我们去吗?” “君父现在在书房议事。诸大臣都在。我带你们和这两个狗东西过去,君父颜面上过不去,必会让你们进学,另令母亲好好派人服侍你们。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可以替你们赶走这两人。皆在你们。” 谢深小跑到谢浅旁边,两人四只大眼睛看来看去,然后看谢涵,异口同声,“我们想去商量一下。” 谢涵点点头,“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半个时辰后,君父大概就会议事结束。” 谢深带谢浅进屋,嘀嘀咕咕,“你怎么看,浅浅?” “我要学剑法。” “我也想学。“ “那你还?“谢浅看他,”欲擒故纵?“ 谢深点头,“我看三哥他也想让我们学,可他为什么想让我们学呢?我不明白,所以想观望一下。“ 谢浅哼一声,“这么快三哥都叫上了。“ “叫叫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谢深一击掌,”天啊,我现在都像在梦里一样,蜘蛛精和白骨精都被抓起来了,哇——太棒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利用我们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利用就利用吗?相互利用,就叫双赢。” 屋外,老内侍和老宫婢还在瑟瑟发抖,谢涵凝眉,一脸郑重,谢沁小声道:“哥,你在想什么?“ “嘘——“谢涵伸出一根手指,”以我的内息,想听这么远的声音还有点吃力。“ 谢沁:“……“给深浅兄弟默哀,可长点心罢,千万别说大佬坏话。 不一会儿,深浅兄弟就出来了,谢深小跑过来,“哥哥,我们想见见君父。“ 谢涵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好一会儿点点头,”待会记得哭。“ 谢深恍然一种凉凉的感觉,闻言立刻点头。 谢浅抿唇,“我从来不哭。“ 谢沁忍不住给这健忘的小哥提个醒,“就是你们刚刚在小花园的哭声把我们吸引过来的。“ 谢浅脸蛋一红。 齐公书房外,怀陀远远瞧见谢涵,“稀客呀,三公子竟来了。只是——君上正在商议军机大事。“ “无妨。“谢涵两手交叠,”我在这儿等着君父就是。“ “公子愿意等就等罢。“怀陀笑眯眯的,”这二位是……“ “左右不是本公子的私生子,怀陀公公不必费心。“ “瞧公子这话说的。“怀陀托着茶壶呵呵笑着,不再询问下去 ,”奴婢先回内殿了。“君上还在等着饮茶呢。“ 他这厢进去,齐公问道:“外面有响动?“ “无事。“怀陀低眉顺眼。 见二人对话,深浅兄弟对视一眼,打了个美艳官司。 又过了一刻钟,门被从外向内打开,当先出来的是拾夏,他一眼就看到了谢涵,那张脸立刻像被揪住扭了一圈似的。 “怎么回事?“ “怎么不动啊?怎么堵住了?“门内鱼贯而出的大臣们被拾夏堵在门内,不禁抱怨。 “一别四月,拾大人别来无恙?“谢涵笑吟吟的。 “无恙无恙。“拾夏嘴上说着,腿往里一伸,转身一扭,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后方诸卿也一个个退了回来。 嗯。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可见昨儿早晨休沐的各家贵少爷们跟着谢涵去扶突府衙,是祖上传下来的美德。 谢涵带着一个小豆丁,两个大豆丁,大豆丁一手拉一个老东西走进古朴雅致的书房。 “三公子还知道回来……“齐公在上首话没说完,就给下方齐刷刷的”拜见君父“给卡住了。 “你……你们……“齐公不由站起身,瞪大了眼睛,”你们叫寡人什么?“ 哟,这是私生子被正方嫡子找回来了——拾夏对玖玺桓眨眨眼。 玖玺桓看着那如出一辙的两张脸,若有所思,却总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谢涵佯作吃惊,“君父怎连六弟、七弟也识不得了?“ 六公子、七公子? 这下众人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尘封的记忆来。 谢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过程中还把谢浅撞翻在地,带人跪着一块儿哭泣,”君父,呜呜呜——“ “好冷——“ “好饿——“ “好想你啊——“ 齐公被哭得脑仁疼,”好了,有没有人来告诉寡人究竟怎么回事?“ 谢涵拱了拱手,“今日儿子从母亲殿内出来,漫步至定坤殿前的小花园,忽闻一阵啼哭声,待走近,见两小儿哭泣得很是伤心,又觉二人背影甚是眼熟,正想询问。哪知二人胆小得很,一见我飞也似的跑了。儿子慢一拍追上。来到一排破旧小屋外。一个老内侍正毒打二人。“ 谢深应景地哭倒在地,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红痕、伤疤。 谢涵一顿,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终究是亲兄弟,从来无冤无仇,他深吸一口气,开足了马力,只把二人的凄惨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最后,便是那经典的“要不是你们爹和宫婢私通,他一个宫门卫士不会被阉了。他本来是个前途无限的卫士啊。” “放肆——”齐公罕见的怒形于色,“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他“哐——”一脚踢翻脚边铜炉,取下墙上长剑,“两个老货,寡人活剐了你们——” 章节目录 第199章 第199章 老内侍、老宫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忽一阵骚臭味起。只见二人底下一滩液体渗出,室内众臣不屑,齐公剑至一半, 猛停下来, “拖下去——给寡人拖下去——” 室内卫士立刻将两人如拖麻袋似得地拉下去,此时二人才如梦初醒,大声求饶: “君上饶命啊——” “奴婢同两位公子开玩笑的 ——” “君上——” 齐公嫌恶至极, 等谢涵回到府中悠悠然躺着吃水果, 也没想起来兴师问罪。所谓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等过几天后,即便再想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开口的了。 不过, 倒是得先和他母亲通个气,免得被连带怪罪了。 “公子, 您在想什么呢?”侍婢揉着他太阳穴, 曼声细语道:“无趣得话, 不如奴跳舞给您看?” 谢涵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张娇俏的桃心脸,脸上嵌着一双灵动的猫儿眼,既清纯又妩媚, 仿佛美而不自知。便是他,也得赞一声人间好颜色。 他单手撑着软榻,支起上半身, 一手捏起少女尖尖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管彤。”少女娇怯低下头去,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 “静女其娈, 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谢涵倾身慢语,脸庞逐渐靠近侍女。 侍女脖颈爬上胭脂色,小声道:“公子博学。” “是管彤的名字美。”谢涵捏着人下巴的手松开往后,抚上人脊背,掌下一阵战栗,他轻笑出声,“怕了?” “奴不怕。”侍女摇头,声音细如蚊呐。 “不怕什么?”谢涵似笑非笑。 侍女脸上鲜红欲滴,“不怕服侍公子。” “可我怕呀。” “公子?啊——”侍女似是震惊极了,乍然抬头,猛然撞上谢涵下巴。 “嘶——”谢涵伸手捂下巴。 “公子恕罪。”少女立刻跪了下来。 “你这样笨手笨脚,我能不怕么?”谢涵揉着下巴。 少女声音带上哭腔,“公子饶命。” “哭哭啼啼干什么?还不找化瘀膏来?”谢涵没好气。 “化、化瘀膏?”侍女膝行绕矮柜,手忙脚乱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什么,就见地上啪嗒啪嗒聚了一汪小泉水。 “……”谢涵无语,“家宰难道光让你来勾引本公子,没告诉你这小室里基本布置?” “啊——奴想起来了。”管彤爬到谢涵脚边,打开地上暗格,拿出一盒药膏。 眼见那刚刚因为翻箱倒柜已经脏了吧唧的手就要撬起一抹药膏,谢涵没好气把人推远了些,“换个人进来。” 管彤活像朵风中白花,一推就倒,跌倒在地,怯生生抬头看谢涵:“公子……” “做什么,这幅样子本公子欺负你了吗?”谢涵气笑了,指指下巴,“看清楚了,是你欺负本公子了。” “奴,奴可以补救。” “怎么补救?” 管彤捧起药膏,“奴给公子上药。” “用你那沾满泥的鸡爪吗?” 管彤委屈地收回手,“奴、奴可以去洗。” “去哪里洗你知道吗?” 管彤泫然欲泣。 谢涵摇了摇头,“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奴生的美,教坊妈妈都说奴是有大福气的。”管彤小声道。 “所以他们都让着你,把你这头养成了猪脑是不是?”谢涵起身走下来,狠狠戳了戳少女脑门。 少女“啊啊”叫了几声捂住脑门:“公子……” 这声音仿佛被欺负惨了,当真入骨娇怯。谢涵蹲下身,和人平视,“不想出去?” 管彤好看的猫儿眼红彤彤的,更加人副其名了,一个劲点头。 “为什么不想出去?” “想服侍公子。” “为什么想服侍我?” “有泼天富贵啊——”少女忽然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谢涵,见人没发怒,从指缝里漏出几个声音,“爱、爱慕公子。” “噗——”谢涵抓起少女发髻,“当本公子是聋的?” 少女登时哭丧着脸。 “罢了,看你可怜——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当你没说过刚刚的话,是真心爱慕本公子。” “还可以这样?”管彤惊奇抬头。 “我的耳朵,我说如何就如何。”谢涵笃定。 管彤登时喜笑颜开,“那公子要问什么?” “本来不该在这里罢。谁叫你来的?” 管彤刚要张嘴,脸上又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谢涵显然已对这姑娘性子得心应手,“他不准你说是不是?那这样,我问你,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这样你也没说,又能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少女两眼,就差说“公子真聪明”了。 “家宰让你来的是不是?” 点头。 “二十个舞姬,你最美,是不是?” 点头。 “你们二十个是鲁姬夫人挑选的,是不是?” 点头。 …… 在把少女家乡籍贯家中是否还有亲人都问了一遍后,谢涵冷不丁想到,“这批武士里是不是有人喜欢你?” 点头。 谢涵找来名册,对著名字一一问过去,在方钦化时,少女点了点头。 果然,谢涵笑了起来,“你不喜欢他是不是?因为他不能让你大富大贵是不是?” 点头再点头。 谢涵也点点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难怪应小怜遍寻不得蛛丝马迹,原来是儿女情长啊。这两日,他越看方钦化越顺眼,偏偏这小子一心向何德,现在可是瞌睡来枕头了。 谢涵翘了翘下巴,“好了,服侍本公子上药罢。” 管彤破涕为笑,到底记得擦了擦手,才欢天喜地给人上药。等她上完,谢涵随手抓出串珍珠来,“喏,给你,大富大贵。” 管彤一边攥紧了珍珠,一边摇头,“奴才不是因为钱财,奴是爱慕公子。” “哈哈哈——”谢涵禁不住笑出声,伸手摸了摸少女因为兴奋而绯红的侧颊,“你这样可爱,本公子竟有些舍不得将你送人了。”没等笨女人理解话中内涵,谢涵已揽起人,“好了,陪本公子去瞧瞧府中卫士的操练罢。” 谢涵当初在梁国,把自己卫士全打发回国,后来被齐公收没赐人。今个儿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上门,一一把人换回来,甭管出多少钱财,除了谢漪,其它人都乖乖拿了钱送人,不然呢,留着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卫士,还怕什么时候反水呢。至于谢漪,谢涵可有一万个法子对付他。 因此谢涵很快就凑齐自个儿原本班底。可惜经谋逆一案十去其七,现在不过百余人。要不谢涵怎么盯上这二十来个武士了呢,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现在这百来卫士与二十余人一同居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人家闻鸡起舞,你好意思呼呼大睡?二十余人见隔壁日日操练,也一改之前府上的懒散样。王洋等都是百里挑一,谢涵精挑细选过的,当然不是齐公随意一赐的二十余人可比,其技巧武力都十分值得学习,二十来人看得心痒。百人小队登时倾囊相授,当然,传授过程中不忘时刻灌注“为公子抛头颅洒热血”的信仰。 要不是方钦化在暗中搞事,两队早已好成一家,只认谢涵一个主子。 不过,谢涵这次过来巡视,依然获得巨大欢迎。除了—— 方钦化死死盯着谢涵牵着的妙龄少女。 谢涵信步走来,每一个人都能叫出名儿来,还能指点一下对方武艺,瞬间收获星星眼x20。 “方大哥,你怎么了?” “对啊。头儿,公子过来了,你快好好表现啊。” 谢涵来到方钦化面前,见人也不击剑,也不练戟,温和道:“怎么,可是身体不适?” 方钦化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并未,只是觉得公子前来巡视,还带女子,不妥。” “这咋的了。咱们还想多看几眼美女呢。”旁边一人小声哔哔,被方钦化扫一眼,立刻消音。方钦化弯弓,抬手射出一箭,正中中红心,周围人顿时一阵鼓掌,淡化了刚刚的凝滞。 “好——”谢涵鼓掌,“方卫士好箭艺,我也有些手痒了,不知方卫士可愿与我比划一番?” 方钦化看管彤一眼,捏紧了手中大弓,“遵命。” 场内气氛登时点燃,二人并排排开,由王洋吹哨,场中所有人仲裁,三局评判。 第一箭,方钦化九环,谢涵十环。 第二箭,方钦化十环,谢涵靶心。 第三箭,方钦化十环。 谢涵:“啊呀,我不小心脱手了。” 场中热烈的气氛一滞,瞬间无人敢说话。 方钦化拱手,“公子失误,此局不算。当要重来。” “哎——”谢涵摆了摆手,“落子无悔,开弓岂有回头箭?输了就是输了。”他哈哈一笑,举起方钦化的左臂,“今日,方卫士胜!” “哦——” “哦哦——” 见谢涵半点不在意,场中立刻恢复之前热闹,甚至较之前更甚,欢呼赞美声如潮。方钦化一时心中竟涌出万丈豪情来,只可惜在触及管彤那一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谢涵松开方钦化的手,笑看人,“既然钦化赢了我,我也不好不给点彩头。不如,由我来满足方卫士一个心愿。” 方钦化浑身一震,他心中陡然升出一股直觉——他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死小姐姐的,然而等我描写完她相貌,咦,有点喜欢,取了名字,咦,更喜欢了,写到性格行为,罢罢罢,留你一命还不行吗? 章节目录 第200章 第200章 咚—— 咚—— 咚—— 是什么在跳, 方钦化手心全是汗,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眨眼, 又也许是一炷香, 他才反应回来,是他的心在耳边跳。 不远处,红衣姑娘的衣袂随风翩飞。 管彤管彤—— 他一咬牙, “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谢涵欣然点头, 目含鼓励, “只要我能办得到。“ “恳请公子将此姬赐予属下。“方钦化单膝跪下, 目光追随着管彤。 管彤吃惊后退一步,脸上表情空白。 场内霎时一静,落针可闻, 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嗨——我是不是听错了。” “头儿刚刚说的啥?” “我去, 感情不是我耳瓜子问题啊——“ 方钦化绷紧着脸, 把目光从管彤身上收回来, 直视谢涵。然后他发现他并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到愤怒、羞辱甚至不悦, 而是一种极其平淡的表情,接着便听到那比表情更平淡的声音,“你想好了?确定就要她?本公子另有美人无数。“ 不知为何, 这一刻竟比刚刚开口更紧张点,方钦化五指收紧,捏了捏拳, 终于点头, “属下所求,唯她而已, 无可替代。“ “好个无可替代。“谢涵哈哈哈大笑出声,”钦化如此性情中人,真是难能可贵。我新建府邸,无甚乐事,不如今日做主嫁娶,好叫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家也好趁机乐一乐。“ 从开口那刻起,方钦化就有一种直觉对方会同意,然而这一刻他还是被巨大的喜悦包裹,不禁连连叩头,“公子大恩,没齿难忘。“ 众人中不知谁带头呼喊起来,“公子万福——“ “公子万福——“ 一浪高过一浪,其中自然不乏偷偷看管彤几眼的武士,不禁嘀咕:我怎么没射个好箭。 事情发展太过迅速,等到何德想来了解管彤色/诱谢涵成果时,接到的便是谢涵“家宰来的正好,管彤、钦化都无父无母,今日我做主给二人赐婚,就在府中操办,劳烦家宰了。“ “………“何德好险没反应回来,呆若木鸡看站在谢涵下首的年轻武士——武士脸上犹带着兴奋余韵的潮红,与其惯常稳重截然不同。 方钦化一脸喜气朝何德拱手,“劳烦家宰了。“ 何德这才如梦初醒,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应诺。末了才想起此番过来另一宗事,“公子不是说不去拜见君上?如何今朝又去了,倒叫老朽什么也没准备。“ 谢涵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本是看望母亲,可巧遇见宗儿事,只不得不去见君父。“ “公子慎言。“何德忧心忡忡,”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公子可万万莫要再说了。“ “家宰这是什么意思?方某怎么听不懂了?“方钦化突然出声,“本是公子与君上父子间家常小事,经家宰嘴一过怎么就成了大逆不道?我看以前何能也说过家宰严厉,不敢来见,怎么不是大逆不道?” 何德不料这人反水这样快,霎时呆了 ,反应会来连连摇头,“方卫士误会老朽了。老朽不过是担心公子。再说老朽与逆子,怎么敢比公子与君上?” “好了好了。”谢涵捂额头,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大喜的事要来,吵嚷什么?你们一个是新郎官,一个是主办人,去去去,快去筹备起来。” “是。” 何德、方钦化一前一后出了院门。明人不说暗话,何德也懒得在方钦化面前掩饰。他嘴角立时耷拉下来,“老朽今日可算是见着活的‘两面三刀’了。” 方钦化不以为然,“我要的从来只有一个。”说完,他扭头眼泛红光,“管彤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子身边,别以为方某不知道。家宰真是好心机,竟是拿我当傻子哄。” 想起以前许诺,何德老脸一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 这边何德与方钦化不欢而散,又想起府中人心渐渐已全向谢涵聚拢过去,不由心慌,开始怀疑这位公子整日装作无所事事、万事不理,皆是扮猪吃老虎。 可又观察数日,见人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每日出门走猫遛狗,也没再去看过武士,田产商铺都概不过问,又放下心来,打着算盘在账本上一笔一划描记。 等到谢涵把楚楚给他的名单都梳理的差不多,还溜了一圈后,斌叔提出辞行,谢涵挽留再三,终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斌叔一路顺风——韫白我会照顾好的——” 斌叔脸上笑出褶子,“有公子这句话,小人放一百二十个心。在此祝公子万事顺遂——”说完,他不禁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恕小人直言,府中钱财似乎有些不妥,一之前队里有人要了碗蛋羹,另给了银钱,只这银钱在外面够买二十碗了。“ 谢涵没想到斌叔竟对他如此坦诚相见,他脸上倏忽露出了点促狭的笑意,“斌叔应该听过一句话: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 斌叔……斌叔微微张了张嘴,直觉面前人与往常很有些不同,没来得及细思。人已后退一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斌叔与诸位相送之恩,涵永记于心。“ 等长长的车队快到扶突城大门时,他才后知后觉一拍大腿,“着啊——感情一直是在装象——“ 这几日因着府里要办喜事,虽然只是一个武士与一个歌舞姬,但谁叫谢涵说要大办呢,何德大肆采办东西,花钱如流水。王洋回来禀报,对谢涵再次佩服得五体投地,“有钦化兄相助,我已经把不服管教、敌友难辨的五人都揪出来赶出去了。“ 末了不禁感叹,“美人计真是千古不爽第一计。“ 谢涵戏谑,“美人计可是灭亡了八百年殷商王朝,何况几个刺头细作?怎么,王队长可是羡慕了?“ 王洋顿时肃容,掏出两本账本,“这是钦化帮忙拿到的。若想不被发现,明晨之前,便要放回原处。” 谢涵接过,随手塞给一边支额的应小怜,“好啦,未来的大老板,不如现在先练个手?“ 应小怜翻开一看,翻个华丽的白眼,“粗制滥造。“ 等王洋出去后,他侧头看来,“现在府中人心基本也齐了。你随便找个由头把何德摁下去,也没人会觉得哪里不对。你这么兜圈子是为什么?“ “嗯——”谢涵认真想了想,“或许是寂寞罢。” 应小怜:“……”他放下账本,“抱歉,在下却并不寂寞。” 谢涵笑出声,“你以为这府里就我说了算吗?他虽是个跳梁小丑。可他是君父赐下来的,我并不能随意罢免。更重要的是——”他拖长了音,“我想看看自诩用人无差的齐君,遇到了赐给儿子的中饱私囊下人,会是怎样脸色。我想想都想笑。哈哈哈——” 应小怜凝视着他,仿佛透过眼前面容看到多年以前——有些怨愤不发泄出来,是能逼疯人的。 他垂眸,“我自当配合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老铁们,我有点想完结了。已经80万字了。后面我用春秋笔法如何? 最近看到本文,前面铺垫造反用了70万字,最后从造反到打胜仗3万字不到。 获得了灵感) 章节目录 第201章 第201章 “我仔细想过了, 论人利,我家本行是布匹绸缎生意。但齐国布行已经够多了,而且家家不简单, 近期不可行。论地利, 齐国背靠东海,享鱼盐之利,但盐归国有, 鱼难保存。 不过, 其中还有一个暴利, 就是珍珠贝壳。我去东海滨看过了, 那里平均一百个采珠人,一天约莫可以采到五六颗珍珠,拿到集市卖, 一颗可以换五贯钱,珠宝商收了后, 又拿到各大城中卖。五六颗珍珠在齐国也能卖到一金了, 如果卖到梁国、雍国, 甚至能卖到三、四金。”应小怜掏出短简, 简上密密麻麻的笔记,他一一点出重点,“可喜的是, 海滨上那些收购珍珠的人,还不成气候,都三三两两来收, 没什么背景, 以公子身份,当可镇压。” 谢涵却皱了皱眉, “采珠是搏命,若不幸遇上风浪,十人去九,有伤天和。我曾去过一趟海湾,海滨上多少因采珠所致的家破人亡。我虽爱财,却也无需这样染血的金银,劳民伤财。 ” “公子此言差矣。”应小怜正色,“采珠可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逼迫的。是他们每个人自愿的。” 谢涵似笑非笑,“你不收购,他们如何会去采?” “这话说得好。”应小怜笑道:“公子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像什么吗?” 谢涵伸了伸眉,“我劝你说的委婉一点。否则今晚减餐。”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民以食为天。 饶是应小怜也得咽下那句“何不食肉糜”的讥讽,温和笑道:“公子想想。既然采珠如此危险,为何还有人不断去采呢?自然是财帛动人心,海边土地种不出好米,他们不采珠打渔怎么活?五贯钱够一年吃用了,谁能不动心。公子去买珠,何尝不是给他们条生路。 只要有人喜爱珍珠,采珠人就会去采。不是你我不收购,就能杜绝的,既然事情总是要发生的。何不由我们来做,至少我们不利欲熏心,至少我们比其它人好一点。不如……” 鉴于谢涵的“正直”,应小怜飞快打好一个新的腹稿,边写边说,“我们可以招募采珠人,无论采不采,只要下水,每人一天给十个布币,这样即使采不到,他们也能勉强过活,不会饱一顿饥一顿。当然,这要求采到的珍珠也只能卖我们,根据珍珠质地大小另算钱,算起来也要比收购低一些。然后这么多人,有的人采的珠多,有的人少,都是运气吗? 不,必然是有经验技巧这回事的,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另设一份钱,有人给出一条经验技巧,可给赏银。对了。”应小怜忽然一击掌,“珍珠大多加工成簪子、手链、项链卖出。女子手巧,我们可以高价挖几个手艺人,然后带到东海滨,让那边女子学着做,只是每人要收一部分学费。学成后,我们就让她们做着,做完再拿出去卖,那可赚的更多。 如此,男女皆为我们而事,必然忠诚度高,很难再有商贩能从他们手里收购珍珠。他们还有儿女,可以稍稍教他们读书习武,韫白不是闲着吗?正好让他去,这些夫妻还不高兴坏了?学不好的也可以继续采珠生活,有慧根的留下来细教,再送上来给公子,以备他用……” 谢涵侧头看他,显见的对方已沉浸在自己宏伟蓝图中。他清了清嗓子,“可是再过数月,我恐怕要动身去北境。” “北境?”应小怜一愣,旋即双眼放光,“我怎么没想到。要说珍珠在梁雍值钱,又哪里比得上在塞外值钱呢?据说一颗珍珠,塞外可以换一匹马呢。塞外的马匹比我中原地区更膘肥体壮,市场极好,只是路途遥远、、关隘众多,公子要去北境,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涵:“……”他奇道:“难道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去北境?” 应小怜奇怪看他一眼,“我是商人,替公子挣钱,管那么多干什么?” 谢涵冷酷又无情:“哦。那你可以下去了。” 有了新的方案,应小怜自下去琢磨了,“人手配比都得重置。原始资金也不够了。去哪找手艺人呢……” 这几日,谢涵不时令王洋等去“顺”何德的账本,再拿给应小怜解读核对。 至于何德,虽然爱搂钱,但还不到罪不容恕的时候。谢涵却没那么多时间陪他玩,思及梁公马上要来的“称王索鼎”事件,他必须在这个月把他摁下去。 “要怪就怪你为什么是君父赐下的人罢。”谢涵晃了晃新泡的花茶,叫进来几个人。 这几日,王柱的伤渐渐愈了——当时也就看着重,其实不打紧。这使这批武士原本对谢涵的一点芥蒂也都烟消云散了。但那是他们,王柱却日日夜夜越加怨愤,又畏惧谢涵,更讨厌周围这些看他丢了脸的同袍,因此时常出去借酒消愁、逛花楼麻痹自己及小赌怡情—— 他本来就喜好小赌,不知怎的最近手气好,每每赢多输少,就逐渐沉迷上了这种快感,也许这就是古圣贤说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连心中怨愤都消了不少。 不想,好景不长。在他把全部身家都投进去后,输了——偏偏这个时候输了,怎么甘心?于是向赌庄借钱,他本是只想赎回本钱,却没想到输的越来越多,不几日欠下一屁股赌债,忙不迭要逃出赌庄。可他身手本来就不如何,不一会儿就被涌出来的赌庄打手抓了。 他脸色青白,色厉内荏道:“擦亮你们的狗眼,我可是三公子府上武士。” “哈哈哈……”那方人大笑起来,“三公子?哦呀——真可怕啊——谁不知道他是个被关禁闭的病秧子?再说,他会为你一个小小武士,来这种下九流的地方?做梦吧你——” 王柱脸色灰败下去,见长刀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他吓得哇哇大叫,“我有钱还——我有钱还——你们别动手——我舅舅是府上家宰,府上所有的钱都在他身上——” “笑话。这三公子再不济,我们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去肖想他的银钱——看你也没钱还,这样罢,给你指条明路——你领个人过来,配合我们让他输,把你欠的钱全转他身上,再加点利息,我们就放过你——” “这怎么行,我不能害人。” “那就把这只手臂留下罢——” “啊啊别别别——我去我去——“ 王柱一向人缘不怎么好,再说被当众鞭打后,他就不再和府中那天其它围观的武士说话了。思来想去竟恶向胆边生,想起了他在宫中做卫士的表弟。是了,如果舅舅那个时候及时阻止,他怎么会丢这么大的脸呢?不是一向嫌他处处不如何能吗,那就让他看看何能的定力怎么样。 事实是,不怎么样。 等何能输的叮当响被摁着后,王柱连忙跑去给何德报信。 “舅舅,不好啦——表弟被抓起来了——“ 等听完事情始末,何德眼前一黑,“孽畜!“ 他还想着抬出谢涵和何能宫中卫士的身份压一压赌庄,哪知对方哄堂大笑,“咱们兄弟在扶突城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要是连个废太子和小小卫士都怕,还怎么做生意?“ “宫中卫士好啊——这个欠下巨债消息一走漏,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当卫士——“ “这就算身家不清白了罢——怕是会被革职——“ 何德眼前一阵黑一阵,恨不得掐死地上惶恐的青年,可是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啊,掐死了他谁给他摔盆子啊? “你们也得给我时间筹钱——“ “明天太阳下山前,逾时不候。“ 何德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王柱撵出去,“阿能从来不碰这些东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舅舅这说的什么话?表弟要是不喜欢,我也不能强压着他的头玩儿啊。我看是舅舅你平时看得太紧。现在表弟一有机会不小心就玩大了。“反正王柱早就不想待这儿了,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忌,末了不忘敲诈一笔,”对了,怎么着,我给舅舅通风报信也得给点辛苦费罢,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不把表弟的事说出去。“ 何德抖着唇给了他一笔钱。回头把他多年积蓄清算了一遍,又加上最近中饱私囊的,却还缺一半。一天,只剩一天,他能怎么办? 账册摆着一边矮几,他目光无神地盯着,盯着盯着忽然一咬牙——马上要夏天了,这个温泉别庄肯定暂时用不着,先盘出去,过冬前收回来也一样。 第二天日落后,领着儿子回来的路上,他像老了十岁。 他以为一切终于过去,不想—— 这一日,谢涵随口道:“对了,郑姜夫人已经在为二哥相看夫人,我也得早早备好贺礼才是,我城郊有一温泉庄子特别好,家宰现在就开始打扫起来,再换新的家具过去。务必入秋前赶好。”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02章 第202章 谢涵说做就做, 这么想着他就找人备车要去先看看温泉庄子,招人打点了。 何德被这雷厉风行惊得目瞪口呆,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忙不迭找人想要小动作。 “快, 追上去,就说府里突然起了大火,快把公子叫回来——” “还有你, 快去樊家, 就说——”话未竟, 他便像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只见方钦化慢悠悠从后方假山走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何德面色一变。 “家宰不是叫方某过来试喜服?”方钦化脸上掠开个喜意的笑, 背在身后的手却伸到前面来,拎着卷麻绳,二话不说把何德叫过来的心腹捆了起来, “没想到竟然令方某听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方某寻思着无论如何总要公子回来一起听听。” 何德额头冷汗, 他不知道这是谢涵一早就知道的, 还是方钦化一直盯着他准备报仇。 那边谢涵优哉游哉乘车往郊外去, 可惜出了繁华街道没一会儿, 他脸上悠然就没办法维持了。 “三、三弟……”对面那匹高头大马上,年轻的公子哥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望着不远处的马车, 几泪潸然而涕下,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眼神,大喊起来。 马车前后武士拔刀警惕, 还是王洋眼力好, 喝道:“放下。” 零点一秒的心虚后,谢涵掀开车帘, 诚然高兴道:“二哥——”慢一拍注意到对方的风尘仆仆,蹙眉,“谁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欺负我们二公子不成?” “三弟呜哇——”谢涓翻身下马,然后、然后掩面大哭起来。 谢涵:“……”是,他二哥随行人马都死在白俞环应家地道里了,独自一人翻城过邑过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但甭管吃了多少苦,也不用当这么多人面就哭罢。 谢涵丢不起这人,忙不迭把人拉进马车里,谢涓感受到亲人的怀抱,哭得更伤心了,稀里哗啦的泪量叫谢涵瞠目。 他把衣裳的灰蹭我衣服上了。谢涵一脸不高兴地想。 他把头发上的草扎我衣襟里了。谢涵一脸冷漠地想。 他把眼泪全擦我敝膝上了。谢涵一脸阴森地想。 他把鼻涕也擦我胸前了。谢涵一脸恐怖地想,然后他就把人一巴掌推车边去。 谢涓懵了,抬头,眼泪与鼻涕齐飞,好好的杏眼睁得比核桃大,“三、三弟” “拿两套干净衣服过来。”谢涵掀帘吩咐,接着放下帘子,对上谢涓凝固的眼神,笑了笑,“手滑。” 眼神解冻,谢涓抖着手指,“千里迢迢,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披星戴月,九死一生,我才得命回来,你竟然这么对你死里逃生的兄长?” “二哥一言竟然可以放下这么多成语。”谢涵赞叹不已。 重点是这个吗?谢涓气的翻白眼,好险在气死前,外面人送来热毛巾和换洗衣服。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谢涓睁眼,即看到对面人面兽心、不敬兄长的弟弟慢条斯理地换着衣服,其动作之悠然,情态之散漫差点没噎死人。 “二哥怎么还不换?”谢涵穿上里衣,别问他为什么明明只弄脏了外衫,里衣也要换,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为什么。 谢涓看着他,忽然又哭了,这一次哭倒不像之前那样惨烈,只是睁着眼,两道细细的小流顺着滑下来,瞧着却仿佛更悲伤些,“她走了 。” 谢涵手一顿,“谁?” “我才刚刚盖好摘星楼,她怎么就走了。” 意识到这个“走”字恐怕并不简单,谢涵出口的话也轻了,“同她那个意中人远走高飞了?” 谢涓一顿,紧接着哈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脸又皱了起来,愁眉苦脸,“我不知道。姝儿这样喜欢他,我不止一次想送他下去陪她。” 谢涵心头一跳,不是罢,他浪费了一个奖励,迄今为止那个系统唯一一个奖励才救下的人哎。 不对,怎么瞧着自家二哥也不像有杀了聂惊风的本事。 “可姝儿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他,我不敢糟蹋姝儿用命换来的东西。” 谢涵松一口气,“节哀顺变。” 谢涓脸上的眼泪忽然汹涌,咯噔——马车一个咕噜——目的地到了。 谢涵看看谢涓还一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样子,眼疾手快给人扒/光,又抄起衣服迅速换上,搅了毛巾抹把脸,解了头发梳梳直。 谢涓:“?”他眨眨眼。 谢涵忽然柔弱,“二哥,君父赐下家宰,家宰欺我,弟心惶恐,请二哥做主。” 他一双星眸,粲然生辉,那么凝视着你,仿佛还带了一点点水光。 何其相似?这双眼睛仿佛梦里的神色。 谢涓自己都没反应回来,就“嗯嗯”点头,等他反应回来,人已经在车下了。 本来么,要找“目击证人”,谢涵是准备的齐公赐下的所有武士,但到底身份低了些,现在谢涓这么撞上来,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及目山清水秀,苍柏蓊蓊郁郁,翠竹亭亭玉立,飞瀑幽泉,本是胜景,奈何人声嘈杂,两方人马扭打起来,委实破坏风景。 只见前方数十人拿着锄头、镰刀干架,谢涵手下卫士都吃了一惊,王洋率先冲了上去,“何人在此斗殴?” 原本以为是贵人游玩路过,两方人马都没在意,现在不得不抽空瞅了一瞅,这一瞅,一方人马立刻嚷嚷起来,“王大人——” “王大人来了——” “王大人快来——他们竟然要强占庄子——” “太好啦——王大人来了——看你们还嚣张个屁——” 另一方人见这一批来势汹汹,且各个膘肥体壮、武器精良,身上气势绝非一般打手,先怯了三分。不远处一个穿黄衫的青年人见状过来,对众打手施一安抚眼色,随后来到马车前,对重重武士后的谢涵施一礼。 丁宁是城西大贾樊家旗下的一名管事。前几天收到上头命令,让他接管一个温泉庄子,把它打造成扶突公子哥儿们的玩乐场所。他心中惊奇,这温泉庄子可难得,也不知东家怎么来的,别是有什么问题罢。 因此,甫一接管,他先勘测一翻,结果越看越满意,他已经规划好每一个部分做什么,连外围都寻思的差不多,现在要开始改造了。哪里想到,这回刚一过来,竟有一群不知所谓的老农涌过来说这是他们的。 “哈——”丁宁不是刻薄的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嗤笑,“你们买得起吗?把你们全卖了也买不下这庄子一个角罢。”又恐吓一番,以为人能知难而退。 哪成想那方人半步不让,而且一个个看着老农相,结果全是练家子。 他寻思着,这是对家捣乱来了。开门第一天,输了退了都不吉利,于是他这边也召集人马,结果两边就扭打了起来。 眼见着胜利在望,冷不丁,来了又一群人。 他其实早就看见了,但也只以为是路过,毕竟这一段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别庄。不想,对方队伍就咕噜噜不偏不倚地停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就看到马车里下来两个人,倏忽他眼前一亮。 那人长身玉立,没有一身铠甲,没有簌簌冷气,却依然如松似竹,耀眼似天上明星。 这些形容词、赋比兴,显然不是用在如今一脸丧葬表情的谢涓身上的。 丁宁初见谢涵,在去年。 对方率军大胜归来。他的商队在路上被袭击,以为必死无疑。不想竟然遇到齐国平燕大军,一听说是齐国商队,立刻救了他们还顺便保护他们,最后因为他们要去梁国走商,是故分道扬镳。 那个时候,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让人不敢逼视。等他从梁国回来,听到消息既不解又可惜,坚信这必然是一个阴谋。 也因此,这一刻,他下意识觉得,是不是他们哪里做的不对。 却听见那贵气不减的少年手一挥,“都押起来,送扶突府衙。” 丁宁一懵,不禁出声,“敢问公子,何故押解?” 谢涵似乎有些好奇,“你认识我?”不等人回答,他微微一笑,“你既然认识我,怎么敢来占我的府邸 ?莫非人人以为我落魄,连你们这群狗东西也能欺负到我头上?” 那笑容看似清淡矜傲,丁宁却仿佛看到内里的苍凉与悲愤。他连连摇头,“不敢,小人不敢。小人绝无滋扰之心。” 那边“老农”已经哭天抢地“公子做主啊——” 丁宁自看到谢涵后有些卡顿的脑子终于再一次连轴转起来,可他只是来改造这片庄子的,到不知道这庄子从何而来,看样子……他掏出怀里地契,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急于解释,“公子万福,小人万不敢对公子不敬,只是从这庄子现确为我东家所有,也许内里有什么误会,请公子明鉴。” 谢涵挑了挑眉,倒没想到对方这二话不说就上交房契地契的,竟如此单纯可欺?这可怎么好? 于是,他眉毛一敛,嘴角往下耷,做出阴鹜的表情,接过房契看了看,“好好好——好个樊家——竟敢伪造我的印鉴——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气急败坏来回,最后恼怒拿出火折子,一把烧了契约。 丁宁愕然,简直反应不回来。 谢涵这下高兴了,抱臂冷笑,“好了——这下你们总是私闯民宅了——押走押走——” 等丁宁的那些护卫打手都被麻绳串成一串牵在马车后,他还恍恍惚惚的,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崇拜可惜了那么久的少年将军竟然是这样子的。 说谎?不可能,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就是被人欺上瞒下弄走了一个庄子。是了,如果真的不是他卖出的,那这不只是一个庄子的问题,而是践踏其尊严。难怪如此气愤,生气之下做些出格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如果不是他卖出的 ,又是怎么来的呢? “公子,樊家信誉有保证。我等必定不敢冒犯公子,其中怕有什么误会。” 谢涵冷笑一声,“拖下去。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和我对话。” 公子性情温和,现在居然口不择言,可见是气狠了。丁宁自知身份低微,可这一刻也替对方觉得伤心。 丁宁:“公子,我等绝非是见您失势来欺凌……” 丁宁:“公子,许是您家中有中饱私囊的内贼,之前樊家……” 谢涵:“有什么话去扶突府衙说罢。” 丁宁仔细盘算一番东家的脑子和胆量,以及拿到庄子后的这几天,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是谢涵家中出问题了。那去扶突府衙,到时候如果真的查出来,岂不是叫公子难堪。 丁宁:“公子,万万不可啊——” 谢涵听着人一路仿佛推心置腹的话,简直糟心透了,现在乍一闻这拒绝,心情突然美丽,“有何不可?难不成你还怕扶突令护着本公子?” 谋逆案审理就有扶突令参与,已经是和公子结了死仇。绝不可能帮着公子。气愤过后,还是这样公正啊——丁宁一边感动,另一边皱眉,“公子,扶突令并非刚正不阿——” “大胆。”谢涵一鞭挥下:“胆敢妄议朝廷命官。好——你不想去扶突府衙,本公子给你个机会。” 他挥鞭一指,只见前方是巨大的一个高台,台上有一面大鼓——鸣冤鼓,施邢台,“你要是敢击鸣冤鼓,本公子就放了你们。” 领一百鞭,即可击鼓鸣冤,上奏天听,叫齐公和文武百官做主。 鸣冤鼓?那就是找君上,更不行,公子在君上面前本来就难做。 丁宁摇头:“不可。” 谢涵:嗯? 谢涵冷笑,“贪生怕死就少说废话。” 他话音才落,后方“麻绳小队”中,有一个打手再也忍受不了,跑出来,大喊道:“我来——” 也不知怎么的,那本来牢不可破的麻绳,在他大喝一声后,突然变得变得容易挣脱。他疯也似的往外跑去。 丁宁一惊,“马四——给我回去——” “管事,我们不能这样遭人冤枉——我孤身一人,没老没小,就让我去罢——” “咚——” 沿途一路有人指指点点,此刻见竟有人击鼓,不禁都围了上去看热闹。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收到站短说我有15000字的任务没更新,我明明记得自己没哟榜单TAT。 但我只能挤出这一章了。后面还有四章,将是重复内容。会替换的,谢谢。 真是不好意思,本章赠红包。 章节目录 第203章 第203章 今天既不是五天一大朝, 也不是三天一小朝的日子。各家家主卿贵们焚香修心的修心,纵马狩猎的狩猎,更有温柔乡温存的温存。 然而才刚刚沉浸其中 —— “大人, 有人击鸣冤鼓, 君上急召——” “家主,有人击鸣冤鼓,君上急召——” “君侯, 有人击鸣冤鼓, 君上急召——” 铁青着脸, 勒上裤腰带, 扔了马鞭,踢了香炉,一边派人打听消息, 一边紧急往宫里赶去。 谢涵和那击鼓护卫一站一跪——明明挨了一百鞭,那护卫此时除了痛了点、皮开肉绽了些, 竟也支撑着不倒下, 或许是凭借着一股毅力罢。护卫盯着谢涵的目光恶狠狠的 , 恨不得生啖其肉, “没想到罢,我竟然敲了,也挨过去了, 你们这些想草菅人命……” 那声音嘶哑,谢涵体贴地叫了杯茶水,“我劝你先别说那么多话, 毕竟重伤, 攒点体力要紧。” “呸——”护卫撞开茶盏,“想下/毒?你休想!” 殿内的人已陆陆续续地到了, 路上他们都已经基本了解了事情经过,但见谢涵这副模样,又觉得不像啊。 其它兄弟有什么不高兴的,谢浇就高兴了。因此他腿一迈进来,就哈哈大笑起来,“竟然被别人敲鸣冤鼓弄进了殿,三弟你可出息了。” “是啊,三哥,其它时候我们帮了就帮了。现在鸣冤鼓都响了,我们想帮你也难啊。”谢漪和谢浇前后脚到了。 只一听谢漪附和自己,谢浇脸色就比吃了屎还臭,“少假惺惺了。难道不击鸣冤鼓你就会帮忙了?” “嘿,大哥,你做事情怎么还是不分重点?” 最后说别人不分重点的谢漪和被说不分重点的谢浇两个人斗乌鸡眼去了。 谢涵一时竟觉得有些寂寞,见诸臣陆陆续续都到的差不多了,他环视一圈,冲人一揖,“还望诸位大人秉公处理。” 这话……本来击了鸣冤鼓,他们就不好太偏帮,何况对方是谢涵,他们根本不想偏帮好么,要不是因为楚国和楚太子,当初他们就送这位前太子去见先君了。 这点大家心知肚明,怎么这位一向拎得清的公子这时候失忆似得?他们甚至开始思索樊家背后是否站着谁。没有啊。 拾夏挂着脸,“三公子,鸣冤鼓,替天道,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君上驾临——”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齐公从一侧走来,入座。 “拜见君上/君父。” “诸卿平身——”齐公低头注视着阶下谢涵,冷淡道:“你跪下。” 谢涵变揖为跪。 “你有何冤屈?”齐公这才看向趴着的护卫。 护卫见齐公半点没有要包庇的意思,感动不已,喜极而泣,搜肠刮肚拍了个马匹,“君上圣明烛照。” “君父问你有什么冤屈,别尽说些有的没的。”谢涵在旁边提醒对方重点。 护卫见人跪得服服帖帖,没有当初的害怕,哼了一声,对着齐公和满朝文武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总结起来就是,谢涵不只强占民宅,被揭穿后还火烧契据,嚣张跋扈至极。 齐公越听越皱眉,“你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他声音里竟然还包含了一丝失望,谢涵诧异,抬头看去,只见对方脸带厌恶,“出息了。竟然与民争利。” 谢涵懒洋洋道:“空口白牙,君父要这样给儿子定罪,恐怕不妥罢?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庄子是他们家的?要说人证,儿子庄内还有几十个老农呢。” 这是烧了契据无所顾忌?齐公几乎给气笑了。 一边一个官员道:“公子不通庶务。不知这宅子契据都是两份的,另外还有交易契据。” “哦?不妨拿来看看。”谢涵不慌不忙。 那边樊家一收到消息,就准备好了一切东西,一经通传,立刻把另三份契据递了上去。 齐公看着那一张被烧了的原本,把另两张往两边传递下去令诸臣分看。 齐公一看,宅子现属樊家已是无误,脸上立时罩了一层寒霜,把契据往扶手上狠狠一拍,“臊都要给你臊死了。寡人还想着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结果……寡人少你住的了吗?” “君父少没少我住的,我也不好说。但母亲是没少我住的。”谢涵道。 “少顾左右而言他!” “君父不妨看看另两张契据?” 只见那些传看了另两张契据的朝臣们一脸便秘。 齐公接过下面传上来的契据,只见那庄子交易上面,卖出方竟然是谢涵这边,签字的还是何德。 “这庄子原是母亲嫁妆,后来太医说温泉养病,在我十三岁时赐给我养病了。君父大抵是不记得了。” 齐公不知怎的被说的一丝赧然,但——“这也不是你强占民宅的理由。卖出去的宅子泼出去的水,你半月前已经把庄子卖了。” 谢漪笑了,“三哥莫不是想又要庄子又要银子,这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按理说,我看上面印鉴,是我的无疑。只是……”谢涵蹙眉,“不知为何我对此全无印象。不如请家宰上来提醒我?” 何德被方钦化押着,后来竟然被押到殿外,他以为谢涵向齐公告发他中饱私囊,心里不停打着鼓。 哪知一进去,见谢涵跪着,还有个浑身鲜血的人。 谢涵回头,仿佛还在府中一般,家常道:“家宰来了。莫慌,也无甚大事,不过是我今天要给二哥倒腾贺礼,去了那温泉庄子,不想看到他人占着庄子,这还罢了。哪想对方还掏出一堆契据来。我怎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卖过庄子了,家宰可记得?” 何德当然记得,还记得上面签字画押的都是他的名字,印鉴也是他偷的。 他一时有些腿软,想起谢涵对他的排挤,想起府内武士全被笼络过去,他咬了咬牙,抬头震惊道:“公子,这不就是十四天前的事,您怎么就忘了。还是那天,在您书房,您说着要提三十金给新进武士置办兵器,才卖了的。” “置办兵器?瞧这话说的。”谢涵玩味一笑,“说的君父脸色都变了。不愧是君父曾经的磨墨侍者,果然懂君父心思。” 谢漪嗤笑,“哦,我知道了。三哥该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罢。用庄子换金子,再推出君父的家宰,然后又可以拿回庄子。听说三哥一直不喜欢家宰。三哥这可真是一石二鸟。” “不知所谓。”齐公脸色极差,“我看你不是缺住的,是缺金子缺疯了罢。” “公子你——”何德一时无法相信谢涵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老泪横流,“奴才知道您不喜欢小人,可小人对您是真的全心全意啊,唯恐您冷着热着气着伤着……” “家宰说是我就是我,倒叫我百口莫辩呢。”谢涵似笑非笑。 “公子您这是要逼死小人呢?”他膝行向前,“要是我真的拿了这些金子,叫小人不得好死。” 齐公下令,“去搜家宰住处。” 原本敲鼓的樊家护卫,瞅瞅一边一脸淡然的谢涵,一边泪眼朦胧的何德,竟恍惚觉得拼命敲鼓的自己是个多余的。 不一会儿,搜查小队回来,“禀君上,三公子家宰府中,只有微薄积蓄,零散碎金子几瓣,撑过了,共半斤。” “府里那么大,家宰想把银钱放哪儿都可以……”谢涵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公打断,“够了,证据确凿,你还想找怎样。” “回君上,还有一事。”那搜查卫士道:“我们搜寻完出来,遇到有人前来滋事,一问竟是赌坊要债。” “难怪三公子要变卖银钱。” 话听耳中,齐公只觉得怒不可遏,“你竟然连赌博都沾上。”抓起砚台扔了下来。 谢涵往旁边躲了躲,所幸齐公准头不怎么样,他懒淡道:“我府上这么多人。君父怎知一定是我。”说完,他侧头看那卫士,“是来找我么?” 那卫士倒一板一眼,也不为这殿内气氛所影响,“好像是为三公子府上家宰而来,具体不详。” 何德心里一个咯噔。 于是,瞬间剧情急转而下。 那赌坊追债来了八人,上来是那为首的。他哪里想到追个债而已,结果追上了大殿,他们也没搞出人命啊。他吓得不行,不用人问,倒豆子似得就把话全交代了。 “一开始是王柱……” “后来他说骗他表弟来,让我们赚翻倍的钱……” “让何德来还,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金子……” “王柱又来赌了,不还,我们没办法才找上门啊……” “怎么说也是亲舅舅……” 何德听得面无人色,抖着唇道:“一派胡言。” “嘿,我胡说。这里还有你儿子、外甥的手印呢。赌友们也都看着呢。” “你、你、你——”何德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不止他,殿内众人脸色都不好。 拾夏对玖玺桓挑挑眉——我怎么觉得谢涵在给人下套。 玖玺桓牵了牵嘴角——不是你的错觉,有进步。 他们倒还好,脸色最差的是齐公。偏偏谢涵还火上浇油,“难怪人说橘生淮北,枳生淮北呢。家宰在君上这儿这样听话,怎么到了儿臣府中,就欺上瞒下了呢?总不会是受人指使特来我府上掏空家底罢。”说着,谢涵一惊,“儿子还真觉得近来银子耗的快。不如请君父替儿子查查账?” “寡人哪有这般空闲!” “怎么说也是君父赐下的人,君父总不能顾头不顾尾罢。” 齐公气得发抖,不得不让人取了谢涵府上账本,召司户官员前来核对。 一对好嘛,全是漏洞,比何能开始赌博还要早。 谢涵转头,对着何德晕倒的身体悲伤道 :“家宰啊家宰,你缺钱向我借,难道我会不给吗?何必如此?”说着他擦擦眼角,一脸认真,“不知君父有没有什么驭人之术好交给儿子?” “噗——”不知殿内哪个没忍住,竟笑出了声,连忙忍住。 齐公脸色难看。狐源先一步出来,“叼奴如此,实在委屈公子。不如请君上再派一得力手下……” “哎。可别了。”谢涵慌忙摆手,“我知道狐相是为我好,可我今儿才算明白‘没有不趁手的刀,只有不会用刀的人’这句话的意思。这些人在君父眼皮底下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在手里……唉——”谢涵叹口气,“我这又是何苦呢?” “如果君父实在觉得委屈儿臣,不如就给儿臣些银钱土地罢。”谢涵认真道:“我思来想去,会这样,还不是我给家宰的钱不够多。说来诸位兄弟都有块地好生钱,独独我——”他一咏三叹,“也难怪家宰有异心。” 诸臣都惊呆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从来没见过这样张嘴要钱的。 齐公是个要面子的人,如今骑虎难下,他狠狠攥紧了五指,却也不得不点下头, “好。” 本来诸公子分府出去就是要给封地的。只是谢涵那时因着谋逆案,屁都没拿净身出户。 见谢涵脸上露出欣喜,齐公嘴角掠开一点笑意,“就把温留城西南角赐给三公子,方圆三十里,是个难得的大地界了,你也熟悉。” 大,当然大,诸公子在没建立功勋前,一般就给十里地算不错了。 熟悉,当然熟悉了,那不就是北境战场么? 温留,地处北境,连年战争,又常年黄河泛滥,以西南角为甚,贫瘠至极。 谢涵脸色一变。 齐公已大袖一挥,“来人,拟旨——”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红包已发出,如有遗漏,请告知,谢谢阅读,么么哒。 章节目录 第204章 第204章 温留城西北角三十里地。 嗯, 别想收到什么缴上来的粮食了,实地考察过的谢涵表示那真的没一块好地。他脸色极差,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拜谢。 只是这差劲的脸色等回府后便消退的差不多了, 他找来应小怜,递出府库钥匙,一派信任, “以后这府里就交给你了。” 正兴致勃勃实施珍珠一条龙计划的应小怜, “嗯……” 谢涵:“不好好管理, 能有钱买珍珠付工钱吗?” 谢涵:“不好好管理, 能有卫士愿意帮你给你保驾护航吗?” 应小怜绽开个笑,眼角泪痣蛊惑生辉,“本就是小怜心愿, 一时惊喜,竟现在才反应回来。” 谢涵:呵呵。 谢涵一击掌, “小怜身兼数职, 日理万机, 我心感激, 欲赠一礼以示心意。” 应小怜眉梢一挑。 外面人推进来一个、一个带着两个轮子的…… 怎么说呢。 应小怜:装有两个轮子的横板?两边还有围栏?下方还有方块? 他沉思片刻,试探道:“现在流行这样的单人战车?” “哈哈哈——”谢涵不禁笑出声,站起身将人打横抱起, 坐于“车”内。又握着人双手往两边“栏杆”上引,“按这里。” 应小怜猝不及防换了个地,颇有些恼怒, 以为谢涵取笑他, 并不愿听人说的做 。倒是谢涵帮他按在“栏杆”上往前推。 应小怜这才惊觉发生了什么,连忙自己试, 他在房内转了一圈又一圈,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犹有些如置梦中的恍惚,“我能自己动了。我能自己动了……哈哈,哈哈。” 又过一回儿,他对谢涵揖了一揖,“没齿难忘。”说完,又笑了笑,“这可是公子首创,不知此名为何?” 谢涵摆手,这是他从系统那儿获得的思路,又找了几个墨家子弟制作,其中还夹杂了点谢沁无意中看到的意见——本来是个跪坐的板子,但谢沁表示,咱们跪坐久了腿麻可以自己动,可对下肢瘫了的人来说他没知觉,很可能一天工夫坐下来就因为血脉不通长坏疽了。 当时谢涵道:“难道瘫了不就是血脉不通?何来再次不通之说?” 谢沁:卧槽。亲姐。我该如何向你解释神经系统和心血管系统的区别。最后作为一个工科宅,他提出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想法。抓两只老鼠,打断腿。一只绑着跪坐,一只垂着腿坐。两天后,剃干净老鼠毛 ,果见前面一只老鼠两腿发黑。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方法# #其实这很不严谨,我应该切断两鼠神经才对,但我不会# #样本量实在太少了,均质性不可说# #唉——这是在虐待动物# 不过,连讲究“兼爱”的墨家弟子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目中溢彩连连。 讲真,谢沁早就受不了这操蛋的跪坐了,但当他提出“坐”这个概念时,被抨击“无礼”、“粗鄙”、“吾宁蹈东海而死,不愿行此悖逆事”。 谢沁:“……”他抹把脸,罢了,你们开心就好。 如今终于可以借由姐姐设计轮椅推出“坐”的概念,完美。 争取二十岁前坐上座椅。谢沁在小本本上如是记到。 现在么,谢涵不愿抢他人之功,也不想暴露谢沁的早慧,“之前不记得路过哪儿,听过这种东西。回来动了下嘴皮子,还是这两个墨家子弟能干。名字么,就叫轮椅罢。” 本来想说“谢涵轮”的应小怜默默闭上嘴巴,复又想到一桩,“公子,那两个墨家弟子可还在?我们可以贩卖这种轮椅。虽然需求量怕是不大,但买的必是达官显贵,高价卖出无妨,必要时可做人情。”瘸腿的穷人不能武,不能耕,多半已经死了。 谢涵一挥手,“放心罢。后面一屋子都是这种轮椅呢。” 应小怜喜滋滋,“我去院子里逛逛。” . . 今年是个特别的年头,七百年前的仲夏,昊武王在交信祭天,会八百诸侯,誓师伐纣。如今,正是大昊七百年华诞前夕。 七百年前的如今,先祖在干什么呢?暗中密谋、部署全局?广收粮食,厉兵秣马? 而今青史寥寥数语,已无从考据。 但他们很清楚七百年后的现在,他们在干嘛—— 他们正在为梁公的一封邀请函焦头烂额。 梁公邀请诸侯于交信会盟祭天,共庆大昊七百周年。理由无可挑剔,距上次会盟已有五年,也确实该大家坐下来聊聊天了。 但在他们应下后,发现一件天大的事——梁公没有邀请昊天子! 他竟然没有邀请天子。 天子不来,那由谁祭天,祭大昊历代先王? 梁公吗? 众人一阵头晕目眩。 但应都应下了,现在爽约,失信于天下。 “老贼狡诈!”楚王拓疆掷椟于案上,“去,去,拟函过去,问他为什么不邀请天子,问他姬彖心里有没有他们姬姓先祖?” 各国纷纷去函询问,八百里加急,然后在这过程中,又发现梁国国境内有兵马调动迹象。 这消息伴随着梁公的回信到来:天子贵体违和,若舟车劳顿,我等臣子心下何安?故于昊都上明设坛祭天。然交信会盟,七百年来如故,不敢忘却先祖披荆斩棘岁月。故彖有意在此缅怀数日,聊表敬意。诸君以为何如? 何如? 不何如。 他们又去查了查,还真查出天子堕马静养的消息。 巧合耶? 诡计耶? 杞公颤颤发抖,“听说梁国在调动兵马,该不会我们一去交信,就要把我们一网打尽罢?” 景越看着君主这副胆怯的样子,心下叹息,“君上勿忧。交信本就为我国城池,梁公何敢在国内对君上不利。”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甚至进了交信城后,要灭了杞国都容易的多。 不可能,要灭杞国,何必借会盟之说。这使梁国见笑于天下。那难道是想对他国诸侯做什么?还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劝道:“君上,梁国豺狼虎豹、睚眦必报。交信又在我国境内,如果您不去,梁国必怀恨在心。” “那、那寡人去。”杞公目中含泪,“国相同去。” “不可。”景越摇头,“君上一去,臣必坐镇国内。梁公目的不明,虽不会针对我国,但恐有大动乱。倘或君上有所万一,太子年幼,主少国疑,臣必竭诚辅佐、稳定时局。” 杞公一听,顿时心拔凉拔凉的。这是连他身后事都考虑好了哇。 他顿时泪流满面,“国相——” 景越也心乱如麻,更愧疚不能为主分忧,“君上。” 杞公嚎啕大哭,“寡人不敢一个人去见梁公啊,听说梁公身长两丈,虎背熊腰,青面獠牙,目若铜铃……” 如这般的小国并不在少数,一阵颤巍巍的分析后,都不敢得罪梁国。 至于几个大国,摸不清梁公意在,总让他们难以抉择。可他们又不能直接去信去问梁国:拜见天子,你调那么多兵马干什么?万一人家回一句,例行检阅耳呢。 权力越大,通常越惜命。周围不高墙机关,身边不甲士密布,就总觉得有人要刺杀自己。何况去一个他国城池,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大国疑似带大部队同去。 他带这么多人,是不是要威吓他们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 他带这么多人,是不是又要试探一下大家对他的态度,不合心意的杀掉。 他带这么多人,是不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拉他们做垫背? “梁公恐有不臣之心。” “哈哈哈——这还要你说吗?这还不明显。” “我的意思是,梁公也许这次是想对天子做什么。” 不知道是哪国谋士首先提出这个观点。总而言之,各国或前或后,经过一顿猛如虎、细若丝的分析后,得出这个结论。 本来嘛,梁国带兵,他们也可以带兵过去。可是—— “若梁公真要做什么,届时我等与梁公共同驱车入上明,便是助纣为虐,梁国帮凶,千秋史话都要谩骂。” 齐国朝堂上,最后狐源给出了一个很狡诈的方法:“交信城离我国近,而燕楚远,不若看看二国动向,再做打算。” 不几日,南楚首先动身,由楚王弟、上将军、经渠君楚辟地代王兄会盟,暂行王权事,率护卫三千人。没错,是他的“卫士”,可不是楚军。 燕国倒是燕侯本人来了,也没带多少人。可燕国只要有燕太子就够了,说不得人家巴不得燕侯出点什么事呢。 还有顺便听来的雍国,绝了:长公子无恤不是正在梁国么,就让他代替他老子去罢。据说雍君因为上次战败,吐了一口血,现在还没好。 他们算盘打得好啊,要是真有什么伤亡,一个质子罢了,不担心。被梁国捆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哎呀,我们不知道 ,孩子一直在你们梁国长大,我们不熟。 “哈……还未成童,还是质子,亏他们想的出来。”士子学者无不耻笑。 齐国内,众臣揣摩上意,“君上近来玉体欠安,不若由公室代劳?” 齐公本来就深恶诸侯会盟 ,现在还有这么可能伤身、可能伤名的事儿,自然点头,“只是这人选……” 玖玺桓:“不能轻了,如雍国这般已是贻笑大方。” “可重了的话,要么是国之肱骨,若因此受损,岂不是国之大损?要么就是……”诸公子了,其实诸公子这身份也轻了些。而且讲真,不是他们瞧不起这几位公子 ,平常会盟罢了,这次显然是有什么阴谋,怕被卖了还替贼子数钱。 这时候,他们开始怀念谢涵在的日子,派太子去多好啊,身份够了,脑子也成,万一有什么事,再废太子,多妙啊。 齐公心中有一人选,“叔父……”他往武将中瞥去。 谢宾身为中军下将,掌全国近六分之一兵力,他一听这话,耷头耷脑,瓮声瓮气的,“臣今日来路中,有个老丈给臣算了一卦,说三日内有血光之灾。” 章节目录 第205章 第205章 齐公一噎, “匹夫之言,何足信也。” “臣何尝不做此想呢?”谢宾声情并茂,“可是臣一人事小, 若涉及国事, 唯恐有一丝一毫意外。” “不错,君上,届时重新选人, 改之晚矣。” 谢宾帐下将士纷纷出言。开玩笑, 将军要是有点什么事, 其它五军还不趁机瓜分吸血。 待齐公无言后, 谢宾眯着眼,“五公子果敢过人,又正好出使梁国。所谓子代父事, 天经地义。” 齐公心内颇有些意动,但想起这个儿子从小受的苦, 当初又那么勇敢地挡在他面前……便有些不忍心。 这时谢浇出来自请, “五弟还小, 儿子身为长兄, 愿为啊——”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拾夏一脚踢进队伍里,他捋着胡须, 好险憋出句好听话来,“长公子勇猛有余,但五公子敢于搏虎也不差, 且更机变灵敏, 既然君上属意五公子,公子身为长兄, 当有成人之美才是。” 谢浇还想说点什么,被老丈人狠狠一瞪,就顿了一下,旁边立刻有人抓着他胳膊不让他再出去。 如此无礼,齐公皱眉,“随意动手,拾家主以为这是你的校场吗?” 拾夏多粗犷直接一人啊,这时也装傻起来,挠头,“嘿嘿,嘿嘿,君上恕罪君上恕罪。”心里把鲁莽的谢浇骂个狗血淋头。 原本是考虑,如今被拾夏直接定性为属意,齐公有些不悦,可也明白大儿子是不合适的,但又不舍得这纯孝的五儿子入虎口,“寡人再仔细斟酌斟酌。” 漪兰殿内的鲁姬冷不丁一听这消息,脸色一变,她听齐公讲过这次会盟的事,知道里面可不简单,“去——把阳溪君叫过来。” 要说阳溪君今日也是在朝堂上的,在火烧到谢泾身上时为何不阻止呢,“夫人,五公子凶狠悖逆,恐养虎为患啊。”想起那一不留神就把他府里卫士给哄骗去大半,再毫不留情就给他来了一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谢泾,阳溪君心里不禁打个寒噤,又恨又怕,“四公子单纯孝顺,正是再好不过。” 鲁姬蹙了蹙秀气的娟眉,“那么多年心血,难道我想放弃漪儿么,可他自己犯了君上忌讳,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他的资质与泾儿不可同日而语。” “君上耳根子软,心思容易变动。我们多制造几个意外巧合,定能让君上回心转意。”见鲁姬不为所动,阳溪君忽然压低声音,“夫人,五公子资质虽好,可难以掌控啊。” 鲁姬秀眉一挑,“哥哥这是想做什么,想掌控什么?” 阳溪君急的想跺脚,白胖的身子像座小山似的抖了抖,“夫人你忘了我们当初……” “当初什么,当初我们的立誓吗?”鲁姬瞧着阳溪君模样,脸上掠过一抹轻嘲,“我看是哥哥你忘了。”如今竟这样贪生怕死。鲁姬把这句话在喉头滚了好几滚才忍住,“哥哥,我们要做的可不是为了掌控什么人。” “我怎么可能忘?”阳溪君急怒悲愤,“一刻也不敢忘。” “那就好。既然哥哥没忘,明天就提议让谢涵去 。”鲁姬说完,又宽慰阳溪君,“至于应对泾儿,我自有法门,之前疏忽了,才让哥哥受伤。”她脸上露出忧伤愧疚,阳溪君便也再说不出什么,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晚上,齐公便来找鲁姬,想和她说说让谢泾去交信会盟的事,其实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从来不会拒绝哭闹的,但他不忍她伤心。 “君上来了。”鲁姬惊喜,扶着齐公坐下,予人揉着太阳穴,纤手温软,齐公喟叹一声。 “君上可是还在忧心会盟的事?” 齐公点点头,“差不多有个人选了。” “可是三公子?”鲁姬随口道。 齐公一愣,睁开眼,回头看去,只见鲁姬还是温温柔柔的表情,眼里什么也没有,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他牵着对方的手,“怎么突然想到他?” 鲁姬笑了笑,“妾不懂朝政,只下意识想着。”说完,她皱起眉,似乎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大概是三公子最机敏,又深受梁公喜爱。妾想着,梁公见到他,必然欢喜。” 齐公心中一动,与此同时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不悦。便没有再说让谢泾参加会盟的话。 事情昨天没有讨论出结果,虽然不是朝会日子,今天也一样要来。奇的是谢涵也来了。 因着之前谋逆案,谢涵不来朝堂本就是众人心中默认的。后来何德一事,齐公虽然给出温留三十里地,但也指出他持家不严、难辞其咎,罚闭门思过半年。现在来朝堂…… 有心思灵敏的人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什么。 谢艮年迈,本不必来朝会,但兹事体大,这几日也把他请过来了,他一脚迈入,就看到谢涵,先是愣了一愣,旋即了然,路过谢涵时,低声道:“等会儿无论君上叫你做什么,都别答应。” 他走的慢,声音又压得极低,谢涵前后也没有人,因此殿内无人听到他说什么,也没发现他说过话,只看到他慢悠悠地走过去。 谢涵心中一动,再看去,只能看到对方苍老却笔挺的背影。 果然,齐公入内后,首先就说起了交信会盟一事,又说到自己近来头痛不已,想要找人代替自己前去,暂行君权事,问朝下举荐人选。 有几个老生常谈,说起了五公子。 又有几个不知是阳溪君的人,还是看到谢涵在这里有了灵感,“臣举荐三公子。三公子素有才名,聪慧非常,文武兼备,必能堪此大任。” “不错,且三公子刚从梁国回来,对事情总也有些把握,好过我等无头苍蝇。” “三公子为嫡为长,身份庄重,最能代表君上。” “三公子与楚熟悉,即便优势,也能同邻国有商有量。” 真是要你做事,就拼命狠夸。 大家琢磨着,这真是个好办法,要是出点什么事,把谢涵推出去就好了,岂不是解了他们心头大患?怎么之前没想到呢。其实也是他们早在心里把谢涵给剥夺政治权利了,自然万事想不起他。 齐公似乎被说服了,“既如此,寡人就命谢涵……” “等等。”谢涵出列,“儿臣不去。” 谢艮差点想扶额,要不要这么直接啊? 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此起彼伏的声音,“三公子难道不愿为君上分忧 ?” “三公子想抗旨不遵?” “此行意义重大,三公子怎么会不想参与呢?” 齐公没料到谢涵会拒绝,按理说对方不应该知道梁公动兵这些事,也更没有想过对方会反对他的旨意,“寡人是命你去,并非征求你意见。” 谢涵环视殿内一圈,笑了笑,“我是告诉诸位我不会去,并非征求诸位意见。当然,君父大可绑了我去,但天高君主远,出了扶突,我有一万种方法逃离队伍。” 齐君并众臣都呆了一呆,反应不回来谢涵说了什么,这这这,他们可从没见过对方说过这样无赖的话。 “大胆——”齐公怒道:“你眼里可还有寡人这个君父,有大齐七百年江山?” “君父说笑。儿臣眼里怎么敢有大齐江山呢?”谢涵懒懒的,“儿臣一看君父龙虎精神,二想诸兄弟各个合适,三思儿臣与君父父子之情,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为何会盟要叫我前去。恐怕只有一个理由,这次会盟便如家宰何德 、温留三十里地,当是口甜心苦,看起来尊贵实际上谁去谁知道。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儿臣拒绝,理固宜然。” 齐公给他句句明指给讲的说不出话来,拾夏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公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可行了罢。”谢涵一摊手,“一年六百石粮食,臣愿移交国库。” “……” 他又“啊”了一声,“还有府邸一座,儿臣近来喜爱上山水画,正愿住于山水之间,这街道府邸真是让人六根不净。” “……” 大开眼界,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罢。只是没想到给他们带来这种体验的竟然是这位、这位前太子,素来礼仪呢,温和呢? 齐公阴沉着脸,“你可还记得自己生于齐国、长于齐国,报效齐国,分所应当。” “瞧君父说的。”谢涵偏了偏头,“狐相不还生于燕国、长于燕国,君父怎么不问狐相为何不报效燕国?” “放肆——”齐公抓起手边砚台扔下来。 谢涵避开,担忧道:“君父还是这么喜欢乱扔东西,肝火旺易头痛,君父保重身体。” “爱卿在燕国为人构陷,求助无门,舍燕来齐,有何不妥?” “儿臣也说自己为人构陷呢?君父也不信,儿臣也求助无门。” 虞旬父目光一动,“公子莫非想重审旧年案件?” “可没这么说。不过举个例子罢了。”谢涵淡淡道:“觉得君父不讲道理而已。” 想重审案件,是不可能重审出什么好结果来的。 “哈——”齐公给气笑了,“寡人不讲道理,也罢,寡人是用不起三公子的。” “儿臣建议君父也别派别人去。儿臣在梁国,曾闻梁公一言:寡人本就是武王第三十六世孙,昊室衰微,天子不明,臣国称大,寡人身为武王子孙 ,痛哉。” 谢涵模仿着梁公语气,活灵活现 ,俨然一个虎视眈眈的雄君。 章节目录 第206章 第20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心中掀起狂澜,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倒是谢涵声音不停,“可见梁公心思,只是不知其动作是今天还是明天。这会盟谁知道梁公会否借此做什么, 如有, 谁去谁就是帮凶,遗臭万年,儿臣建议, 我国不该趟这趟浑水。” “公子有所不知。非是我等想去。闻天子堕马, 不宜舟车劳顿, 故祭天改地点上明。但我等分明可以各自前去上明, 梁公却说要诸国齐聚,于交信先缅怀先祖。而在知道这一切之前,未曾料到梁国有诈, 我们已经应下了,各国也都动身去了。如今我们是骑虎难下, 不得不去。”狐源叹息一声, 并不为谢涵之前的话有芥蒂, 温声解释道。 “哦?”谢涵眉梢一挑, “所以是现在所有人都不愿去,故叫我来担这骂名?怪道君父从不叫我来朝堂,今天竟派人过来。我还以为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了。现在一看, 果然还是东边。我为诸君着想,泻梁公之言时,还怕他日会有死士暗杀我。如今我冒着生命危险劝各位不要去, 诸君却一句话不说只想拿我做傀儡羔羊、顶罪之人?”他难以置信。 诸位家主:你别说的这样好听, 我们全不信的。 可在场许多人毕竟没恁厚的脸皮,在他如有实质的指责语气下, 被说的脸红难堪。 谢涵看齐公,“君父也是这么想的?” 齐公偏开他极具穿透性的目光,“国中有事,自然要有人承担。” “可现在问题是诸位不是想来找我商量,是想哄骗我去送死或者担骂。”谢涵顿了顿,“我在家无所事事,谱了一首新曲,突然想吹与大家听。” 众人:嗯? 他们还没反应回来怎么话题突然歪楼了,悠悠扬扬的乐音已经响起。 齐国是礼乐大国,乐是贵族们的必修课,一开始是懵然的,但这音乐技艺高超、情感细腻、扣人心弦,不一会儿就被吸引过去了。 一开始是开阔明亮疏朗的,突然一声转折,如青锋划破七尺冰,基调迅速改变,大开大合后,茫然不解伤心悲愤,求助无门,绝望,歇斯底里,到最后嘲讽、愤世嫉俗。 一曲毕,已有几个甚好音律的手痒经不住开始打拍子了。谢涵拿玉箫轻拍了下手掌,“之前一直没想好怎么结尾,今天一上朝倒是知道了,还要多谢诸位大人和君父给的灵感。” “公子太悲观了。”须贾出声道。 “老师也觉得我该去么?”谢涵专注地凝着他。 须贾一顿,深吸一口气,“无论该与不该 ,总要有一个人去,而公子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众人侧目,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坚持说出这句话的竟是这位与谢涵私交甚好的老将军。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惊诧目光,须贾眼睑低垂。 想想须氏欲与五公子结亲的传言,又觉得可以理解。 “哈,哈哈——”谢涵苍凉笑了,“也是,反正我本就是个隐形的人,即便出什么事,齐国少一个我,诸位也无所谓。若有什么行为不当,把我推出去便是。”说完,他转头对齐公一揖,“这世上叫人做事,大凡三种方法,晓之以情,动之以利,逼之以威。情就罢了,威的话,我一无所有,诸位也没什么好拿来威胁我的,如今想请君父允我三利。” “你说。” “第一,愿请君父予我温留城。” 如今一般公子封地都是十里、二十里的了,收获些缴上来的粮食便差不多。真正能拥有一座城的,都是有大功勋之辈,如上廉君谢艮。享一座城的所有权利,只要定期交税即可,可称为小君。因此,阳溪君没有显著功勋又是外姓之人才让人这样百般嫉恨。 温留城,方圆三百里,是一座大城了,但架不住那儿连年战争、黄河水泛,不仅无利可图,还要焦头烂额。 “你要温留做什么?”齐公审视着坐在底下的人。 “男儿生于世,不求流芳百世,但求问心无愧,岂可终日蜗居府邸,消磨意志。儿臣自知不容于朝堂,但也不想自怨自艾做怨妇状。总该做点什么,方不空生天地间。尝闻大禹治水,儿臣有心效仿。”翻译过来就是,现在朝上你们所有人都排挤我,但我不想浑浑噩噩,所以我打算去治水好了吧,和你们秋毫无犯。 也是很可怜了。 “且君父仔细想想,我一前太子过去参与会盟,委实难看。平添给我什么身份都难,现在给我一偌大封邑,即便知道不是块好地,到底听起来气派不是。”谢涵笑了笑,“只请君父,在儿臣治水成功前,免税收。” “其实温留城不止免税收,还每年有国家放粮。”齐公心情复杂道: “在你治水成功前,每年放粮依旧。” “多谢君父。” 齐公并不对谢涵治水报什么希望,要这么好治,早就实施了,可哪个黄河两域的国家现在不还是饱受水患呢? 众臣也没说什么,让对方远离政治中心,正合他们意。还有点好笑年轻人的异想天开,当然也不乏觉得对方是为了逃避这里。 “第二,敢问梁国有兵马调动。君父既知他国已经出发,那么他们带了多少人手?” “楚经渠君带三千卫士。”谢艮道,他没有说燕侯带五百兵马,没有说雍国来二百人跟随公子无恤,也没有说召太夫人带五百兵马。 “不知君父要给儿臣配多少兵马呢?” 好问题,众臣互相看看,正一顿琢磨,怎样的人手可以堵住这位巧舌如簧公子的嘴巴。结果,齐公先开口了,“两千卫士,就从当初平燕军里抽罢。” 众臣瞠目,不是罢,君上你这个时候是突然升起什么鬼慈父心肠了吗? “谒见天子,带这么多军队恐有不敬之意。所以这是我的私卫么?”谢涵问道。 “不错。”齐公点头。 “不可,君上。”有人出言制止,齐公却道:“既然要治水,总要有人手。何况北境险地,也该增强边地防守。” 谢涵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这使他低头,不再直视齐公,“第三,儿臣若能不负使命侥幸回来,恐怕不能与诸位君侯一般一心两用,一留家臣在封地,二人在朝堂为朝廷排忧解难。儿臣愿常驻封地。” “可。”这也是众人早就料到的。 至此,谢涵领命,代君前往交信。 在此之前,先是受封温留。除了开国那几年封封地不要钱似的,自后来土地紧张,且有昊王室被分封制直接整衰弱了的前车之鉴在,如今封城极其难得。谢涵可说是近来最年轻的小君。但谁也不羡慕他。谢漪也不过说了几句酸话,谢浇放了几句难听的屁后,还打包了好些弓马武器袄子和米票送他,“你傻啊,带两千私卫过去,既然是私卫,朝廷是不会发粮饷的。” 谢涵知道自家大哥有厌恶比他高贵强大的,又偏偏同情弱小可怜的毛病,但看到这么多东西还是很震惊,“大哥的积蓄也不过如此了罢。”谢浇是宫婢所生,可没有楚楚泼天的嫁妆,也没有鲁姬身为宠姬那齐公不断的赏赐,“这么多,我不能要。大哥心意,我取三分之一便是。” 搞得他想像要去戍边似的,虽然、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切。这些东西我还看不上呢。你拿去罢。”见谢涵还要再说,他连忙挥手赶苍蝇似得,“滚滚滚,别来烦我。” 谢涵哭笑不得,“也至少得从上明回来。我府邸空间不及大哥大,可否先寄存大哥这儿。” 这个可以有。谢浇点点头,忽然脑袋凑近,压低了声音问,“你当初真的没有要谋反?” “但有此心,叫我天打雷劈。” “唉——你别这么夸张,我就问问,那是阳溪和谢漪那厮诬陷?” 谢涵摇摇头,“我不知,但我觉得他二人不是我的对手。”没有能害我的资质。 谢浇一懵,“你咋这么不要脸”,接着乐了,“哈哈哈,哈哈——他俩就是蠢货!” 之后谢涵又去拜别楚楚,在这之前,他就同楚楚商量过了,而今也不过是自陈不孝。 “行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去罢——” 他又找了谢深谢浅,传授了他们一些宫内生存之道,驭奴之道,又留了些他以前上课的笔记。 深浅兄弟抱着小书书,谢深揪谢涵衣角:“哥哥,我等你回来。” 谢浅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谢沁哭唧唧,“哥哥偏心,以后我没有笔记看了。” 谢涵冷笑,“你倒是什么时候看过啊。” 谢沁对手指。他心里知道梁公这一去会发生什么,原着里也是谢涵代替齐公去的,半点没事云淡风轻地回来了,因此他倒是不担心,就对人甜甜地笑笑,“等你回来哦,笔芯。”小姐姐。 谢涓在摘星搂里伤怀他逝去的初恋,等被老娘抓出来时世界都变了。他包袱款款地找上谢涵,“母亲要为我定亲。我要为姝儿守身如玉。三弟救我。” 可滚吧你。谢涵一巴掌把人推开,“我今天带二哥走,母亲就得被郑姜夫人说的耳朵出茧。他日回来,我就得被母亲揪成兔耳朵。”丑拒,他实在不想听对方那酸倒牙的话了。 五月初,彩绣华车,仪仗开道,谢涵坐在马车里,领着二千余人,包括婢女、医工、庖厨在内,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公子,扎营了。”王洋拍马过来提醒道。 谢涵出车,正看到不远处亦来了一条队伍,他瞧着有些眼熟,仔细瞧了瞧,待对方再走近些,方看出来,“玖氏的车队?” 如今已是荒郊野外,周围崇山峻岭,难得此处地处开阔。对方的队伍似乎也要在此地安营扎寨,只见被拱卫在中间的马车内出来一人。 一身白衣,身形魁梧,只是面若好女,瓜子脸、新月眉、琼鼻樱唇,我见犹怜,双眼上覆着一条白绫,似有眼疾。 谢涵嘴角常挂的笑僵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碍眼,先替换了,那就当上了明天的份,明天暂不更了。 章节目录 第207章 第207章 谢涵转身, 飞快把要探头出来的应小怜摁回去,甚至自己也想坐回去。 可惜,对方已经朝这边“看”来, 不止“看”来, 还搀着人手走过来,走近了,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只见人面白唇白, 一副羸弱的样子。 “在下玖氏玖少游。”来人一揖。 “好久不见, 玖二少爷。”谢涵迅速切换, 矜持而冷淡的寒暄道。 “原来是三公子。”一听谢涵声音,玖少游也冷淡下来了,“不知三公子携大队人马, 所为何往?” “梁公广邀诸侯于交信会盟,君父头疾发了, 命我前去。”谢涵淡淡道:“不知二公子从何而来?” 玖少游听到前句皱了皱眉, 到后句时也只随口道:“寻医访药罢了。” “访药至眼疾?”谢涵古怪道。 “路途不慎跌伤, 过几日便好了。三公子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怎么说也是自家亲戚, 关心你呐。”谢涵假笑道:“若有意外,姐夫准得伤心。” “那可真是多谢三公子厚爱。”玖少游皮笑肉不笑。 谢涵觑一眼对方队伍,数十人马, “此地猛兽颇多,玖二少要否来我营歇息?” “不必。我等卫士虽不如三公子的身经百战,自保却足矣。” 就知道不会答应。谢涵笑眯眯的, “那玖二少夜间小心, 若有什么事,大喊一声便可。” 等玖少游离去后, 陈璀撇撇嘴,“什么人啊,个病秧子当他是哪根葱?不识好人心。”说完,又摸摸脑门,“我好像看见过他,在哪儿呢。” “甭管他。咱们吃饭去。”谢涵摸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虽然刚刚确定这“玖少游”是真的看不见,但应小怜不良于行这一点太明显了,还是不要暴露为好,便只带着陈璀和苏韫白、王洋、方钦化、翦雎、穣非一道围坐吃烤肉。 翦雎、穣非是他从宫门卫士里找出来向齐公要的,一个是他从怀陀手下救的、另一个是当初谋逆案前提醒他的人。没错,提醒,可惜他当初行色匆匆,路过宫门时没停片刻,不然也许会听到对方下一句话“君上三召公子,公子拒不入城”。 当然,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么,还记得原着世界中,谢涵阻止霍无恤、谢漪的结盟,而霍无恤割下两个人脑袋给她做“礼物”么?可见,二人在那时必是她的心腹,以及二人也有足够的才能。 这里两千人,是谢涵挑过的,不是家在北境,就是家中亲眷不多,到时候可以直接带去温留。人谢涵都比较熟悉,但真要说很信任,那是绝对比不上自己的原班卫士的。因此,他将两千人划为五百一队,分别由四人管理为队长。 当然,他有言在先:“诸位各有才能,只是如今时间紧急,我无暇一一考察,所以暂时选了四个最熟悉的做头领,到时候咱们回温留,肯定是要重新选拔过的。这段时间,大家好好表现、好好训练,来日我给比试优胜者送份大礼包。但现在,把你们什么小心思都收起来,令行禁止,谁要是不听从队长指挥,就是不服管教,不遵纪律,别怪我不客气。” 因此,众人对空降的四个队长大多没什么意见,反正就一两月的事情;即便有,也憋着。 烤肉飘香,瓦罐里还有粥有汤,不一会儿整片营地香气四溢。谢涵让人送了一份给马车内被他关小黑屋的应小怜,又送了几份给对面玖少游人马。 陈璀冷不丁想起来,“着,我想起来了。公子,这个人之前在白俞环被打劫,带着妹妹出来投奔我们过。好像就是那个时候瞎的。” “哦。”谢涵一脸冷漠。 陈璀挠挠头,不知发生了什么。倒是苏韫白皱了皱眉,接过那些烤肉食物亲自过去,“白俞环一别,月余不见。不知兄台可大安了,令妹可还好?” 不知道为什么,苏韫白当时一见那姑娘便觉得亲切,现在不见其人,很有些担忧。 玖少游一愣,“是你。”接着淡淡道:“她不是家妹。” 苏韫白:“?” “她是我未婚妻,只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遂以兄妹相称。” 苏韫白心想这是提醒自己不该多问别人未婚妻的意思吗?这确实不是君子所为,可他着实担忧那姑娘,便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那怎不见阁下未婚妻?” 玖少游轻笑一声,解下腰间一把匕首,在旁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磨了起来,“她甚是贪玩,和我玩捉迷藏躲起来了,我正要去找她。” 苏韫白闻这冷硬男人格外温柔的语气,不知为何突觉一阵寒意,下意识应道:“哦,哦。”无事便好。 他正要告辞,玖少游却道:“你怎会在这儿?” 他问的非常简单,苏韫白倒听出对方暗地里的试探,非常善解人意道:“我本就是公子门下,之前随公子从梁国回齐国,那米行商队是梁公勒令护送公子的人马。之前不便暴露,真是抱歉了。” 玖少游笑了笑,“苏兄客气,我不也是用了化名。只是苏兄既是赶路,当初怎么在城外逗留这么久?” “因我有事出去一趟。至于何事,就不劳玖二少费心了。”苏韫白还没开口,斜刺里插入道清朗的声线,谢涵漫步过来。一个没注意,就让苏韫白跑过去了,这还不得不套光话,他连忙过来救场。 玖少游往谢涵方向“看”过来,他盲的时间不久,听声辩位却已练得很好了,还吟了句诗,“暗香浮动月黄昏。不知三公子熏的什么香。好香啊——”他尾音勾长,有一种撩人的意味。 谢涵一个激灵,接着迅速皱眉不悦,“注意你的言辞。” 玖少游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三公子熏香甚是好闻,想回去照样配置。” 这说的是很合理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当初号称温文尔雅的谢涵,而是如今放飞自我的谢涵了,因此,只听对方颇为嫌弃道:“东施效颦?” “……”玖少游差点没给嘴里的粥噎死 ,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碗擦了擦嘴,扯了扯嘴角,“还没多谢三公子款待。” “不必客气。”谢涵挥挥手,带着苏韫白溜溜达达回去了。之前没听到二人对话,以为自家公子送东西过去应是关系好的,没想到……苏韫白把刚刚二人对话交代了一遍,“不知我可有失言之处?” 未婚妻?他说的该不会是…… 谢涵表情古怪地摆摆手,“我与玖家关系复杂,非三言两语道的清,你只要记住别和他们多接触就好了。” 不远处,玖少游 “望”着对面篝火,目光却在正中那辆马车打转,那里有一个人,一直没有露面,晚饭也是旁人送食物过去的。为什么没有露面呢 ?是怕被看见吗? 他当初掘地三尺,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就知道对方又耍了他一遍。 又一次! 而刚好,那时候谢涵的车队在白俞环外;又刚好,他刚刚在谢涵身上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相似味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去抓只兔子回来。”他对身边一卫士道。 “少爷要吃烤兔吗?”那卫士有些为难,之前无人还罢了,现在有人,就要注意“病秧子”人设了。 “不,我要养。” “……?” “还不快去!” “是。” 不一会儿,一只玉雪可爱的兔子被擦干净送到玖少游手上,因想着自家主子要养,他们还特意挑了又挑,选中了一只最可爱的。 就见说是要养兔子的自家主子在兔尾巴上狠狠揪了揪,接着往对面一抛。 卫士:“……?!” 玖少游忽然站起来,“小乖?姝妹的小乖去哪儿了?”接着,对他们二人道:“她的相貌你们都见过,等下借找兔子之名,去对面找她。” 跟了自家主子那么久,自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 原来如此。这都是自家主子的计谋。果然…… 嗯,果然什么呢? 是果然智计无双? 还是果然色令智昏? 抱着复杂的心情,他们往对面冲去。玖少游落后半步,让人搀着,一脸急切 ,“小乖呢?小乖你在哪?你快回来——” “怎么回事?”苏韫白正在一边漱口,便闻一阵骚乱。 玖少游已经快速路过他,并且虽然跌跌撞撞、但目标非常明确地爬上谢涵马车,“小乖你是不是在这里?” 他掀开马车,果然闻到另一个的气息,只是……好像不是熟悉的那个人。 “聂、惊风?”应小怜迟疑道。 玖少游:“是你?” 接着二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紧接着沉默。 应小怜率先打破沉默,似笑非笑道:“我听陈璀说遇到个病秧子,是齐国玖氏的二少爷,可聂少侠分明姓聂,还武功盖世。”接着,他话锋一转,“人都有秘密。我无心窥探你的。我当日出城力竭,为公子所救,决定干一番事业,你若不说我是女子,也不许说我当初围堵生父,我也不会暴露你。” 女子,立世困难。 围堵生父,心思狠毒如此,很难有人不起戒心。 偷鸡不成蚀把米,聂惊风沉默了一下,自动给人补全所有未竟之意,只问道:“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绛姝?” 应小怜诧异,“她还活着?” “不见尸体甚至一片衣角。” “不可能。我家机关我最清楚,不可能有人逃出生天。”应小怜笃定,“你目盲,必是叫卫士替你看。或许他们怕你伤心骗你呢?” 玖少游面色遽然变。 章节目录 第208章 第208章 应小怜冷不丁又问道: “你为何觉得绛姝在此处?” 聂惊风心如乱麻, 竟下意识答道:“我在谢涵身上嗅到有丝熟悉的味道。” “那就是了。”应小怜一副了然的样子。 “什么是了?”聂惊风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向人。这个时候哪怕告诉他谢涵是绛姝他恐怕都能接受。 应小怜叹一口气,“你我也算有患难交情,我且告诉你, 公子涓送过不少香料给公子。而公子涓送出来的东西……”他言有尽而意无穷。 谢涵慢一步拎着个兔子过来, “玖二少,你还要在我马车里待多久?给——您夫人的兔子。”他在“夫人”二字上加了重音,怎么这个人戏这么多。 玖少游抖抖索索手接过兔子, 一往无前地跑过来, 失魂落魄地又回去, 果不其然, 他的卫士回来都说没找着人 ,“我问你们一遍,你们当初真的什么都没找到?” “确实没有找到。” “其实、其实属下看到一支珠钗。” 那方如何混乱, 谢涵管不着,总而言之现在他得面对一脸狐狸笑的应小怜。 以前陈璀说应小怜是狐狸精他还不觉得, 现在看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像。他当初怎么就觉得是个风清月白的君子了呢 , 怪哉。 “姝妹, 夫人, 未婚妻。”应小怜蹙了蹙眉,“当真是情深意重了呢。”他掏出块手绢甩了甩,唱道:“易得千金价, 难得有情郎啊——” “……” 第二天,两方队伍一个像西、一个向东出发,便如两个擦肩而过的人, 马不停蹄走向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交信城在扶突西北方向一千八百里处, 谢涵马车驶入交信后,便有梁国东道主来接引, 来人正是老相识——沈氏家主沈澜之。 梁公还真是去哪儿都喜欢把这人带上,不过也是,心思灵敏、长袖善舞 、办事利索,自然是好用的。他笑着掀开车窗帘,“阿涵可叫我好等。” 话一说完,便发现车里还有一个人。 应小怜正好抬起头,面似白玉,媚长的凤眼宜喜宜嗔,泪痣盈盈蛊惑人心。 沈澜之“啊”了一声,骨头先轻了半边,“这位是?” “我之谋士知己,怎么,沈家主又想半路截胡?”谢涵不客气地放下窗帘。 沈澜之蹭一鼻子灰,摸摸鼻尖,小声道:“阿涵,你吃醋了?我真高兴。” 他带着人往城郊过去,那里设有行辕,各个国家已分配好了地界,各色旗帜在半空飞扬。先到的有梁国、雍国、杞国、宋国、绞国、郑国、邹国、滕国,还差楚、燕、召便齐了,这三国离得最远,现在没到也是理固宜然。至于雍国,本也是离得最远的几国之一 ,架不住他们挑了霍无恤过来,那可不就随着梁国大部队一道过来了。 “阿涵带了多少人?”等谢涵下车后,沈澜之询问道,“我粗粗看着,有两三千罢。” “包括医工、庖厨、婢子在内,共两千两百一十五人。” “梁公有心邀请,齐公子带这么多人过来不合适罢?”听到齐国来人,一边射靶、赌马、玩闹的卿贵们都溜溜达达过来。其中一个四十余岁已白了一半头发的中年男人阴阳怪气道。 谢涵看他服饰,“不知是郑国哪位?”郑伯他见过,是个威武雄壮的男人。自然,一国国君也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本君一见大人竟觉很是亲切 。” “我家主人是大夫陈震。”陈震身后一人洋洋得意道。 “陈大夫,那本君是没见过的。”谢涵皱眉仿佛思索片刻,“呀”了一声,“想起来了。陈大夫甚像一直陪在君父身边的怀陀公公,一样慈眉善目,一样白白胖胖,还一样嗓音尖细呢,难怪觉着面熟。” 陈震脸色顿时涨的通红,“齐公子何故口出恶言,莫非欺我小国?” 大国欺小国,这真是在场所有小国的痛。 “陈大夫自谦了。”谢涵“啧”了一声,“陈、州、顿、随、杞,郑出兵的国家可比齐还多,怎敢班门弄斧。”郑国是梁国属国,一直在为梁国摇旗呐喊,梁国去攻打哪个国家,他们一定不忘去踩一脚。 陈震给他拉仇恨不成反被拉,眯眼痛陈了一番那几个国家(有真有假)的恶劣行径与不良事件,最后道:“捍卫正义,人人有责。郑国不过尽绵薄之力罢了。只是这与齐公子方才辱我似乎毫无关系。” “不错。”谢涵点头,“刚刚见陈大夫扯到大小国,故我才有方才一言。实际上,这与国家毫无关系。就是我谢涵言你陈震事多如内侍、话多似仆婢,你待如何?” “你——”陈震不料他如此嚣张,竟一时无言,只扶着剑柄。 “怎么,要与我决斗吗?”谢涵看他手势,也拔剑出鞘 ,剑身菲薄,在阳光下寒光奕奕。 决斗? 陈震这一刻真想也拔出剑,可想想这位公子的事迹:剑圣弟子,决胜会阳第一剑手,扫荡燕军收复两县四城。 他咬牙放下扶在剑柄上的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做客过来,还要斗殴,如此无礼我陈震却是做不出来的。” 谢涵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你若应下,即便战败也值得敬佩,我必收回刚刚话语。可惜——” 陈震感受到喉间涌上一阵腥甜。这一刻他真后悔挑了这个以为轻松的任务。 “何事喧哗?”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只见梁公在一众梁国高官卫士的簇拥下过来,看到谢涵,玩味道:“温留君代齐公参会?” 数月不见,梁公较之前更意气风发、威仪棣棣,叫人不敢直视了。 “君父发了头疾,疼痛难忍,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更不能舟车劳顿。然如此盛会,怎可缺席?是故由外臣代为前来。”谢涵对梁公施了一普通的见面礼,他代表的是齐国,便不再是小辈、下臣。 “齐君素来体弱,当保重身体。” “梁君说笑,君父向来体健。不过虚邪贼风,来势汹汹,确实该保重,来日必将梁君关切转告君父。” 梁公笑了笑,看向谢涵身后乌泱泱的人,眉梢微皱,“这住宿可有些麻烦。” 谢涵叹一口气,“姑父晓得,侄儿曾被刺客多次追杀,心有戚戚,君父慈爱,多拨了卫士给我,我贪生怕死,就都带出来了。给姑父造成不便,愧甚。”说完一笑,“不过侄儿晓得姑父总是周全,定多预估了两三倍的地,是也不是?”他转瞬笑开了,眉眼间光华流转。 陈震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着来挑衅他,显然这是来替梁国表示不悦。 “可真是拿你有什么办法呢。”梁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后方可安排一千五百人,还有多的,就得要你们自己除草扎营了。” “这有何难,姑父放心。” 等梁公走后,沈澜之拍拍胸走过来,“阿涵刚刚可真是英勇啊。” 谢涵睨他一眼,“东道主,可快帮忙带路罢。再在辕门堵着,我臊也要臊死了。” 等他这边彻底倒腾好,插上金色旗帜,已是傍晚。 周围人陆陆续续过来拜访客套,有了陈震这个前车之鉴,这回大家都很客气。之前打好的试探腹稿全都擦掉,今晚回去想想,明天换一个再来。 叶离兴冲冲地邀请,“温留君,投壶去不去?” 这位叶车率谢涵有印象,似乎脑子里缺根弦,上次见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回到又兴高采烈眼珠像放光似的。 事出反常,谢涵思考一瞬委婉地拒绝了他 ,“本君有些累了,不玩这么激烈活动,想附近随便走走。” “君侯刚来,怕是不熟悉,我陪你。” 谢涵:“……”行罢。 出门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一会儿,谢涵终于明白了——对方话题全围绕他的照夜白展开,是了,当初沈澜之给他介绍的时候还说了对方是马痴呢。 可不想爱骑被他人乘/跨,谢涵拐弯抹角引开话头,冷不听到不远处一声尖叫,“你为什么骗我?” 谢涵眉梢一挑,看向叶离。 姬倾城的声音。 当然,叶离没这么熟悉他们七公主,只觉得有些耳熟,见谢涵突然看他,还没明白。 谢涵侧过头,压低声音,“我听着声音有些像表妹。” 表妹。谢涵表妹。叶离挠挠头,忽然反应回来,瞪大眼睛。 这时二人刚好走过拐角,只见前方角落里二人,一人少年身量,黑衣金纹,衣饰很是尊贵,只是表情颇为不耐;另一人卫士武装,浑身却有一股掩不去的脂粉气,侧脸看来容色惊艳。 谢涵也是这才看到另一人。原来是霍无恤啊。他稍一思量,便知剧情发展到“突然掉马”时刻了——姬倾城耐不住寂寞装作卫士混入梁国队伍出来,陡然看到昔日玩伴“伍须”,随后发现对方竟是大国公子,反应回来“好友”一直在欺骗他,顿时愤怒伤心,终于在一个月夜上前质问。 “草!”叶离突然一喝打断谢涵的回忆。他整张娃娃脸都皱了起来──这穿的是他们叶家卫士服啊。怎么回事?君上知不知道?不知道的话是不是要扒了他们的皮? 他一瞬间窜的老高,又像颗炮弹似得蹦出去,也不敢叫公主,硬生生板住脸,幻想着霍无恤并没有发现,强行道:“你,怎么没在营地里,跟我走。”边说,边对霍无恤、谢涵假装无事地点点头,“雍公子、温留君,失陪。” 章节目录 第209章 第209章 “嘿——墨玉束发, 玄衣绘彩,金带束腰……玼兮玼兮,其之翟也, 锦兮灿兮, 鬓如云兮……”谢涵绕着霍无恤走了两圈,仔细打量着人,点着头称赞, “美如英, 美如英啊。” 果然人靠衣装, 之前要么灰头土脸的, 要么就是质子府中一脸颓废的样子,如今这般精心打扮又朝气勃勃的样子,真是俊俏至极啊。 霍无恤脸儿一红, 捏了捏袖子,“啊呀, 哪、哪有你说的这样好?” 谢涵一顿, 俄而瞠目, “你害羞了?你还知道羞这个字怎么写。”他抱臂笑了起来, “不老说我觊觎你美色么,你这样厚脸皮怎么还会脸红。” 他怎么这样恶劣? 霍无恤紧了紧袖里的小金珠,生气地决定扣留下来不还了。他抱起胳膊, “怎么,你现在终于承认了?” 话一说完,他脸腾地一声立刻像火烧着似得, 越加红了。 “你怎么回事?发烧了?”谢涵伸手往对方额头上一探, “呀,这样烫。” “我、我、我好像有点头疼。”一触到谢涵的手背, 他下意识猛退一步,顿了一下,在谢涵奇怪的目光中,又扑进他怀里,“怎么办,我头好疼啊。” 谢涵不妨被人撞个满怀,内心狐疑非常,倒也没说出来,只道:“我送你去你卧房?” “别——我,我那儿医工都尸位素餐,我头疼好久了,还说没事。你带我去你那儿看看罢。” 谢涵:“……行罢。”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搀着人来到他的帐篷,里面早已铺好厚厚的软垫,又点好明亮烛火,他惯常看的一应书籍、玩物都搁那儿,两个从府里带出来的婢女、内侍正跪着等他。 听到响动,连忙起来,替谢涵解下外衫脱了鞋子,看到霍无恤有些好奇,也不多问,一样给人解衫脱鞋,另有人搅了帕子过来予人擦脸擦手。 “去,把温拾许叫过来。” 不一会儿,温拾许过来,见霍无恤恹恹躺着,忙过来给人请脉,又问了一下病情,心里暗自嘀咕“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装病罢”,但也没说出来,似模似样开了张方子,“许是最近劳累,气血亏虚,不荣头目引起的头痛,公子平常注意休息就好。” 谢涵确定了,这厮装病,他挥退温拾许,忽然弯腰压低身子。 他本就坐在霍无恤床边,如今突然弯下,半个人就像要贴上来一样。 霍无恤呼吸一窒。 “怎么,絮儿妹妹,我的床是不是特别香特别软?”谢涵伸手拍拍对方侧脸。 热气喷在脸上,又痒又麻,霍无恤结巴,“什、什么?你、你这么趴下来做什么?” 谢涵坐直身,抱着胳膊,晃着腿,“哦——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特别想睡我的床,所以不惜装病骗我。” 随着热气离去,霍无恤又是松一口气又是失落,也便坐起来,冷不丁听到这句话。 他沉默了下,忽然道:“好久不见,我有些想你了。想来你这里坐坐。” 谢涵又吃一惊,“你说你有些想我?” 他那么难以置信的样子,霍无恤终于恼羞成怒,“干什么?朋友之间互相想念不是很正常吗?谁都像你一样用过如衣服,随手一扔吗?” “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把你随手一扔了?”谢涵发现对方今天不走一贯的反讽路线,开始走苦情肉麻路线了,他也便自然而然执起对方手腕,说唱俱佳,“你真是说的我心都碎了。没想到絮儿竟是这样想我的。你摸摸,你摸摸——” 谢涵把对方手掌贴在他胸口,“感受到了吗,它在为你跳动啊。” 扑通—— 扑通—— 扑通—— 霍无恤耳边一阵又一阵,是他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好像是他们两个人的心跳,跳出了一个频率。 他手贴在对方胸口,情不自禁蜷了蜷手指,想要、想要……想要怎么样呢? 谢涵原本即兴发挥,半天没见对方接招,定睛一看,只见人眼底漆黑如墨,似乎有种难以分辨的情愫。 他愣了一下,忽然道:“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罢?” 轰——一声惊雷。 霍无恤沉默了一下,忽然朝外跑去。 谢涵追上去掀开门帘 ,就见人扶着个木桩大吐特吐。 谢涵:“……”他受伤了,真的。 “嘿——我说你小子,一路阴阳怪气的,原来这里等着我哪。” 霍无恤擦擦嘴巴,“抱歉,我不知道你这样自恋,一时没准备好。下次一定好好配合。要不你再来一次?” “滚滚滚——” “啊呀,好人啦——谢大帅哥——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呢。” 于是在谢涵的嫌弃,霍无恤的叨叨里,二人又回了帐篷,这回霍无恤说了一番姬倾城的怪异,最后总结,“我现在真的相信她失忆了。脑子一定是被那颗弹珠打坏了。” “嗯。”谢涵点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对表妹一缕芳魂表示歉意。 “还有,梁公、梁公他……”霍无恤皱眉,语气突然有些忸怩。 “怎么?”谢涵奇道。 “我代替雍君参会,和他一道来的,他接见我几次,和我说了几句话,他、他好像想招揽我的样子?”霍无恤苦恼不已,“我明明表现得一副傻样啊。” 谢涵想了想,也不奇怪,梁公一向是这种#确认过眼神,你是对的人#然后就开始百般手段笼络收服的君主。 当今天下,如果霍无恤不算对的人,还有谁算? “无妨。”他拍拍对方肩膀,反正梁君就这几天了,“你趁机给自己争取点有利的条件。如今事情变化迅速,今天的事明天就说不准了,你别太担心。” 感觉他话里有话,霍无恤皱了下眉,还想再问,谢涵已岔开一个话头,“这次事毕,我打算去温留治水,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霍无恤翻个白眼,“你以为我什么人啊?治水?我治条狗就差不多了。” “哈哈——”谢涵不禁笑出声,“对了,还记得我当初教你的导引方法么?有一处错了。”当初是特意留个错处给对方,长期锻炼,会使人精神暴躁。 现在么,他突然不想留了——雪洞之中,他是真的救了他的命,他还这样暗害他,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听听,听听,这小子果然喊上了。 “哇——你这个禽兽这样害我。” “放心罢——小问题,让你打一巴掌可好?” “快啊快啊,你脸伸过来啊。” “喏——” “啊呀,算了算了,你脸太滑,我怕手飞出去。” 等到晚间回去时,霍无恤蹲在床边,搓搓脸,又搓搓脸,搓着搓着忽然捂住——丢人噢,你刚刚到底干什么来? 不是想好再次见面说什么了吗? 我哪里想到他这样骚话连篇?我招架不住啊。 那你按穴催吐是几个意思啊? 灰了灰了。 “啊啊啊——”霍无恤抱着脑袋,好一会儿,又托腮:他又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他自个儿不好意思,所以就总是这样问我。 别别,霍无恤,这世上十大错觉之首:他暗恋我。 他摸出怀里的小金珠——如果他喜欢我,就有孔朝上。如果不喜欢就朝下。 抛之——诶?有孔面朝侧是几个意思? 啊——是了,不在下不在上,意味着有机会要争取。 明天可要按计划行事啊。他又搓搓脸,躺平。 第二日,他还没来得及计划通,就被周围几个有些脸熟的人拉去“玩游戏”了。 正此时,谢涵也呼吸吐纳毕,溜达出门,沈澜之正过来,“日头都出来了,阿涵才起?” 他和应小怜接触了一下,发现对方是朵没刺儿的玫瑰,又断了腿不会剑术,便失去了兴趣。果然他还是比较喜欢阿涵。 哎——其实公子泾也很好,又美又凶,要是没回去,现在岂不是兄弟花?啊呀呀—— 谢涵看着人周身荡漾得仿佛要打摆,挑了挑眉,“东道主每日这样空闲?” “哪里空闲?东道主正要带来客前去游玩观赏?” “玩什么?” “前面在赛马,连君上都在看,去不去?”沈澜之朝前支了支下颌。 谢涵突然警惕,心里抱紧自己的照夜白。 沈澜之不知其所想,只想为自己多谋求点福利,已一手揽上来亲昵道:“走走走,咱们快去,中场休息马上要结束了,下面是邹伯和公子无恤。” 等入场中,正是群情兴奋,盘口开的到处是,只是现在到处押的都是邹伯胜。本来雍马就相对弱,更何况邹国是天下有名的马场呢。 “欺负小孩儿?”谢涵挑了挑眉,“你们也太没品格了。”邹国虽不是郑国属国。但邹伯胆小,又毗邻梁国,为求自保,唯梁国马首是瞻。 “哪能啊。”这沈澜之可不认,“雍国无礼,但公子无恤从小在我国长大,跟自家亲戚无甚分别。我们岂会把外人的过错怪罪在自己人身上?君上可是勒令全体随员善待雍公子的。” “那可真是叫我感动。”梁公不会针对霍无恤,谢涵信;其他人么,自己不能动手,难道不能叫别人动手?再说,雍国本就被中原诸侯国排挤。即便身为大国,也没有几个小国惧怕——也是,雍国要过来打他们,得先打趴梁国,但这可能吗?至少一百年里没可能。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梁国如日中天,即使没有出色的继承人,也能至少强盛一百年。 认为雍国百年之内不可能突破梁国防线涉足中原,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威胁。 谢涵眸色一深,甩开沈澜之,朝被团团围住的霍无恤走去。 章节目录 第210章 第210章 “听说雍国司马大人新杂交出一种马种, 耐力极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公子无恤从小在梁国长大,哪知道这么远的事, 你别为难人家了。” “啊, 那公子无恤带来赛马的马不会是梁马罢?那到时候要是赢了,究竟是梁国赢还是雍国赢呢?” …… 霍无恤听得又生气又想翻白眼,真是好像有一千只公鸭在飞, “马上要开始了, 你们再挡在我面前, 阻碍我挑马, 等下输了我就说你们是邹国派来的细/作。” “嘿——你这小子。”一个暴脾气的伸手要拎霍无恤衣襟,霍无恤机警非常,早就防着这人, 此时连忙后退一步,他身后武士立刻拔出剑, 怒目而视。 另一个瘦高个立刻哼了一声, “你们做什么?敢恐吓本公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公子招是金枝玉叶, 他们凡夫俗子当然不认识你。所以等会儿要是我们输了,他们就会以为你们是邹国派来的细作。”霍无恤瘫着脸重复。反正已经被梁公发现,他也不必再装阴狠乖戾, 现在他只想面无表情。 然后脸上就笑出了朵花。 只见那瘦高个往侧一步,暴露出站在后方的人──不远处谢涵正斜倚着棵古木,笑吟吟瞧着他, 似雅痞不羁, 又有种别样的文雅高华,真是奇了。 众人顺着霍无恤目光看去。 “温留君——” “温留君也来赌马?” “不知温留君押哪个胜?” “当然是邹国了, 温留君又不是瞎。” 谢涵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瞎,所以——”他随手解下头上发簪,只见那发簪足金打造出一个麒麟图案,纤毫毕现,精美非常,眼睛正中一颗绿宝石,碧波盈盈,再一次让人慨叹齐国的财力。 他朝对面一掷,尖端正中盘口一边大树树干,“我押公子无恤胜。” “!”众皆哗然。 等等,温留君什么时候和公子无恤这样好了? 不是,齐国什么时候和雍国这样好了? 是在不满梁国这次会盟吗? 还是从攻打杞国那时就开始了。 众人心思百转千回,但直面的几人脸色就不好了,他们总觉得谢涵在打他们的脸,却不敢对霍无恤那样对他,只好酸道:“可惜了这价值连城的发簪。” “希望温留君不要后悔。” 霍无恤心里咕嘟咕嘟冒泡,嘴上还非要问,“你这么信任我啊?” “我是信任自己的眼光。”谢涵言语笃定,气定神闲坐他身边。 身后王洋偷偷看霍无恤一眼,又偷偷看一眼,再偷偷看一眼,心中恍然大悟,悟完又不甚明白──不明觉厉。 “我猜现在只有一半人在专心致志赌马,另一半人都在猜你和我什么关系,或者雍齐什么关系。”霍无恤凑他耳边小声道。 “哦——那他们一定猜不到我们早已心心相印、互通有无。” 霍无恤:看,我根本撩不动他。 “呼——”的一声,场内一阵尖锐哨响,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绿茵场上,牵出来两匹马,两匹都是好马,可凡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只见挂着“邹”字领带的棕色马匹膘肥体壮,四肢壮硕,充满爆发力,这不是一匹善于长跑的马,但一定是一匹擅长比赛的马,其爆发性和短期剧烈运动能力怕是无马能及。不愧是畜牧大国出品。 相比起来,那匹挂着“雍”字领带的马儿本来也不错,只是放在一起看就没眼看了,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没精神、没气力、软骨头了。 于是结果似乎可以预见。 一声哨响,两名骑手一挥马鞭,带着他们的爱骑绝尘而去,只是不过两息,两匹马就拉开了距离,只见那匹雍马越落越后、越落越后。 最后,在邹马环形十里地抵达终点时,“铛”一声铜锣响——雍马距终点还有五圈余,它甚至没有对方一半的速度。 周围蓦地发出一阵哄笑,“哈哈哈——” 周围不断有小眼神飘过来,好像在无声的诉说“冤大头”三个字。 霍无恤也偷眼瞧了瞧身侧人,只见人半点不为所动,好看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嘴唇微微勾起,真红啊这唇角。 他忍不住凑近过去,“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谢涵满不在乎,“那种簪子我还有七/八个呢。” 霍无恤:“……” “想什么呢?”谢涵也低下头,“这是我最喜欢的。好好比,麒麟有王佐之才,你可别把我的才华信仰给输了。” 霍无恤嘴一勾,“等着瞧罢。” 众人皆以为接下来是毫无悬念的比赛,赌马赌的是什么? 钱么? 不。 是刺激。 如今结果可以预见,因此接下来,众人皆是懒洋洋,可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这一场,竟是雍马险胜半圈。 “奇了怪?” “侥幸罢?” “邹伯?你是没给你家马吃饭啊?” 邹伯擦擦汗,“可能有些水土不服。”但他心里知道,自己马的实力确实比不上雍马。 这第二场的雍马竟然比第一场矫健的多,这雍公子怎么想的?若拿这马比第一场,也不会像刚刚输的那样惨。 所幸还有第三场。 谢涵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等第三匹马牵出来时,他倾身前看,仔细观察一会儿,笑了,“原来如此。” 霍无恤见他猜出来,也不恼怒,笑道:“怎么样,我聪明罢?” “近朱者赤,不必言谢。”谢涵摆了摆手。 霍无恤:“……” “铛——”一声响,雍马已经抵达终点,邹马还有一圈余。邹伯往后一仰,反应回来,打呼“卑鄙——”。 霍无恤被赶鸭子上架来赛马。他能看到对方围栏里的马,然后发现自己三匹皆不如也——嘿,别问他看过的马没几匹,怎么发现的,男人对马有一种直觉。 他给自己的马默默打了个分:6、7、8罢,又给对方马打了个分:6、8、10罢。 然后问了问自己这方骑手,得出类似打分,最后决定己方6分马对10分马,8分马对8分马,其实这局他也赢得奇怪,大概是骑手知耻后勇罢,最后7分马战胜6分马。 本来他预计的平局就变成了胜出。 至此,脑子快的已经想通关窍,脑子慢的也被普及了知识,再看霍无恤的目光便不一样了。 聪明人。 有急才。 脑子更快的,比如梁公,甚至想到:将才! 他看着斜对面两道身影,一白一黑,说说笑笑、分外和谐的样子,脑中已经浮现出左谢涵右无恤的朝堂议事场景。他眯了眯眼,倒也不着急,兴味地笑了笑。 谢涵乐呵呵地着人去拿奖励,这可是一赔一百啊,现在谁也不当他是冤大头了。 “慧眼如炬啊温留君。” “嘿——我帮你赢了这么多钱,你怎么谢我?”霍无恤抱起胳膊。 “那是我眼光好,关卿何事?”谢涵不接受反驳。 “哎,你过河拆桥——”霍无恤掐谢涵脖子。 “好好好——”大庭广众之下,甩不下身上的八爪鱼,想想那画面,谢涵脸有点绿,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下来你下来,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霍无恤有些恋恋不舍地放手,说出心里排练过几百次的话,“你再陪我放次风筝罢。” 这么缺童年?不料是这个,本想说夏天放风筝未免太晒了些,想了想又莫名心软应下,“好罢好罢,怪里怪气的夏日放风筝。” “风筝风筝自然有风就能飞,何须在乎四季变更?” 谢涵想了想,点头,“这话说的好。” 不过,这放,不是马上放的,霍无恤指出他要亲手做风筝。 谢涵:嗯? “你还想放霸王风筝不成?快来和我一起做。”霍无恤硬拽着谢涵过来。 谢涵:咦咦咦? 按理说,霍无恤善木工,谢涵虽然没点亮这些技能,也是一点就通、心思灵巧之辈,只不知为何做风筝就这么难。有时候做成了,根本飞不起来。 谢涵来劲了: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掏出之前因为做轮椅,在墨家子弟那儿顺来的一本机械书,刷刷刷翻阅,边看边做笔记。 就在这样磨磨蹭蹭里,召国姜太夫人到了。 一听消息,在场无论何人都撒丫子狂奔去门口。 你问为何—— 岂不知召太夫人年轻时有列国第一美人之称,一副画像就把召侯迷得神魂颠倒,后来更拱手君权,先召侯可不是色令智昏之辈啊。 现在虽然美人迟暮,看看也好啊。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然而等到了现场—— 巍巍的车队驶停,卫士下马,夹道等候,后方一内侍小跑上前,跪在车边,马车里先出来一个低眉敛目的中年婢女,随后是一道紫黑色身影。 紫黑色威严端庄,倒也符合太夫人的身份。 那紫黑色的绢鞋踩在内侍背上,美人玉足包裹在鞋袜里似乎也和普通女子没什么区别,最多那绢布料子挺好的哈。 众人心中嘀咕,车内人逐渐露出全貌,随后就像一幅传世的水墨画,慢慢地勾出轮廓,染上色彩。 雾霭笼罩下青山凝成的长眉,满天烟花里星河坠落的明眸,阳春三月时灼华夭夭的红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视野里。 仿佛一瞬间,蓝天白云都绮丽无比,随着那女子一步步走来,砂砾跑道刹那间色彩斑斓。人间蕴藉风流,尽显眼前;红尘百丈光阴,弹指而逝。 -------------------- 作者有话要说: 恕我愚笨+懒惰,我们就田忌赛马吧。 假装絮儿很聪慧。 之前有仙女问涵妹与楚太子,孰美? 这里解答,本文颜值巅峰,男为楚太子,女为召太夫人。他们是奇迹。 其它嘛,就是一流美人,像谢涵、应小怜、姬倾城、拂胭、霍无恤、宓蝉等,都是一个段位的,等同于玛丽苏文的男女主颜值。 再有,就是次一个段位的,卫瑶、姬朝阳啊,谢妤啊,楚楚,鲁姬、聂惊风等等。他们是大美人。 还有就是长得好看的,像谢娴、苏韫白、陈璀等…… 啊,就是这样啦,唉,姬击走了,都没人帮我搞江山美人册排名了 章节目录 第211章 第211章 辕门一瞬寂静, 仿佛不敢惊扰一场美梦。 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屏息许久,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什么美人迟暮? 美人根本就不会迟暮! 这位知天命的女人看起来犹如双十年华。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人? 人群中姬倾城摸摸自己的脸,本来她以为这个躯壳已经是绝色, 没想到天下间竟能有如此姿容。难怪能掌握一国的权柄。之前原主一舞倾城传出的第一美人名头, 在这个女人面前仿佛一场笑话。 谢涵不期然想起当初姬击形容姬皓月的话:他人的美,可言传也;她的美,不可方物也。 召五公子毓果然美得俗不可耐。 “召太夫人舟车劳顿, 一路可好?”沈澜之身为“东道主”, 再次出声迎接。 他声音本来清朗动听, 此时听在众人耳中却犹如尖利的指甲刮划铜器般粗糙难听──惊醒了一场美梦。 众人心头不悦, 再看一眼这沈氏家主,到底不敢哔哔,只得心里酸道:你自己死老婆, 就不让别人看美人。 “一路甚安,沈家主客气。”姜云容的声音并非时下欣赏的温柔甜美, 相对要硬挺一点, 如玉石相击, 别有一番清灵。 “太夫人——”人群中一道声音陡然响起, 在嗡嗡的窃窃私语中格外醒目,众人循声望去,是个褐衣男子。 “褐衣葛冠, 是许廷尉么?”姜云容显然对与会众人了熟于心。 从美人嘴里滚出来的名字果然特别好听,众人一时艳羡。 许廷尉脸微红,挣扎片刻, 到底问出了这话, “召侯还在病中么?为何不令诸公子前来,太夫人身为女子随天子祭天, 恐怕、恐怕不妥。” 确实不妥。原本有很多人想这么说,但如今么——反正是代表召国,和他们无关,为难美人可是很没风度的。 姜云容脸上带出愁容,“鞒儿还下不得床,公子们离得远的离得远,没长大的没长大,我实在不放心。” “太夫人慈母之心,真是可敬可叹。”梁公慢一步出来,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昔日孙儿莽撞,冲撞了梁君,还未向您致歉。”姜云容对梁公一福身。 梁公眼中一丝暗芒掠过,笑道:“小打小闹,谈何冲撞。太夫人太小心了。” “梁君宽宏大量。老妇便代家中孙儿先谢过了。” 周围人等多不知道赵臧之事,面面相觑,不知二人打什么机锋。 自召太夫人出现后,每每出场必是众人焦点,群星供月般被追着捧着。偶有几个想想她那年纪,堪堪止住脚步,但绝大部分并不在乎这点年龄差,看其肌肤莹润,摸起来想必和少女差不离。年龄只要不显现在脸上便不算。 无数人想成为其裙下之臣,与其共结一段露水姻缘,等回去后也是可以大吹一波的谈资了。 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召太夫人自入行辕后,深居简出,有人拜访,也点到即止,不过分交谈,穿着打扮十分朴素,一副谨守“未亡人”身份的样子。 不应该啊。 众人摸摸脑袋,如此循规蹈矩,可不像一个执政近三十年的女人。 直到有狂热爱慕者跑去自荐枕席被打出来了,众人才稍稍收敛,思忖也许对方就真是个贞洁烈女呢。就真与相差四十几岁的先召侯情比金坚呢? 当然,这些纷纷扰扰是与“造风筝二人组”无关的。 霍无恤么,瞅瞅身边人,啊,脸真白啊;再瞅瞅,啊,眼睛真亮啊;再瞅瞅,鼻子真挺啊。 至于谢涵,说来也奇怪,他从来没有过多的情/欲,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欣赏欣赏就差不多了。更何况,现在还有难题(做风筝)没有解决,更无心他事。 等到召太夫人来后的第三日,一个青天白云、天朗气清的日子,二人终于完工。 “咱们好不容易做好,签个名字留下纪念罢。”霍无恤提议道。 谢涵也挺兴奋,点点头,正要落笔,忽觉不对,他负责风筝骨架,由于太专心钻研,一时没注意,如今一看,这风筝图案竟是雎鸠鸟形状。 谢涵:嗯? 他侧头看人,“这……?” “怎么了?”霍无恤一派天真。 “这个图案……” “去年在会阳你买的不就是这样的吗?”霍无恤眨眨眼。 谢涵顿时没话说了。 霍无恤等人落笔完,就乐条条抓起人手,“走走走,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去,我之前就挑好地方了。” 只见他跑出行辕,七拐八拐,绕进个小山坡,越走越偏。 还好身后跟着大队人马,不然谢涵真怕对方是要把他骗进去搞刺杀。 山道逐渐逼仄,等走过一个仅容一人过的窄道时,忽然豁然开朗,眼前呈现大片桃林,落英缤纷,美如幻境。 谢涵一愣,“这是……‘人间五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始盛开啊’?” 霍无恤挺着胸、昂着头,“怎么样,我厉害不?这么个好地方给我找到了。不知道谁刚刚还怕我要拐带他?” 谢涵笑出声,“好好好,公子无恤可真厉害,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霍无恤哼了一声,又笑了,把线筒塞人手里,拎起风筝,“你拿好,这次换我跑,我放给你看。”他拎起雎鸠鸟中间的竹架一路往前跑去,跑了约莫十丈远,转身跳着对谢涵招手。 日光微醺,桃花瓣纷纷扬扬,风筝飘飘摇摇越过桃树冠。 ——小娘子真是好福气,你家少爷宠你。现在三月,买个风筝吧,在上面写上你家少爷和你的名字,让它飞过桃花树,就能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离得远,又逆着光,谢涵看不清人脸孔的神色,脑海中却不期然想起当初那卖飞鸢老丈的话。 他心头一跳,紧了紧手中线筒,斟酌片刻,扬声道:“对了,当初让你背《诗》,你背下没?” “哈——早就背完了,我都在看楚地民歌了,刚看到《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霍无恤哼唱起来,神采飞扬,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人,一眨不眨,“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 忽然手中一轻,他惊诧回头,那雎鸠鸟像被箭射中的鸟儿一样,无力地随风栽下。 他一愣,连忙追过去抱起风筝。谢涵听着脑海中【男主愉悦度】下降的声音,慢慢踱步过去,正看到对方仰起头满脸无措的神情。 “没事儿。”见谢涵过来,霍无恤忙恢复神色,手一挥,“咱们这次放了好一会儿才出问题,真是很了不得了,等下找找原因,再做一次保准……”他边说边拉线回来叠起,忽然脸色一变。 线头拉的好远,他叠了好一会儿才叠完,风筝线断端头尖尖又细长,那是明显人为拉断的痕迹。 他这才想起来,因为逐渐高飞拉扯不住,断线一般都在靠近飞鸢处,很少拉的这么长,显然这是靠近线筒的位置。 他瞪大眼睛,只见对面人长身玉立,好看的脸上一片淡漠。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15】 谢涵脸色微变:诶诶诶?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小子情绪收敛一点。 【叮,男主愉悦度变化值跌破-30,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否则开启惩罚措施。】 谢涵:“……” 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啊,心里默默掉愉悦度算什么大丈夫? 章节目录 第212章 第212章 真是怕了你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谢涵调整神色, 顿时满是温柔,伸手要拉蹲在地上的人。 “不用了。”霍无恤避开谢涵的手,垂眸起身, “抱歉, 给你造成困扰。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就头一扭身一转 , 以谢涵都没反应回来的速度一路疾步往回走。 “霍无恤——霍无恤——”谢涵见人叫不应, 脑海中还全是播报的机械音, 连忙挽起曲裾, 追上去。 哪知前面人一听声音还加快了一个速度。 什么人啊? 有没有点表白的态度? 知道什么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吗? 听说过齐二公子谢涓吗? 谢涵气个仰倒,然并卵,在系统的不断鞭策下, 他只能拼命加快速度,奈何今天穿的衣服实在拖后腿。 【男主愉悦度暴跌。惩罚厌弃体验一次。】 “等等, 你帮我拖延一点时间。我马上能把霍无恤哄好。” 系统不明白男主为什么断了个风筝就这么难过, 也不明白宿主说话为什么这么笃定, 但是, 【对不起宿主,因为上次您掉落冰湖时送您去原着世界是违规操作,所以我被扣分了, 现在没有权限拖延。】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谢涵咬牙切齿在后面喊道:“霍无恤,你给我回来——” 远处人脚步一顿,他还没乐一下, 忽然一阵熟悉的眩晕与失重感。 怎么会这么快? 要完! 谢涵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这两个字上。遍地都是高官间谍, 在交信昏迷,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公子——” “君侯——” 后方忽然传来惊呼。 霍无恤一惊, 连忙回头,便见人晕倒在地,他惊慌失措,忙不迭往回跑去。 等等,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 他这样诡计多端,一定是想骗我回去。 霍无恤突然想到。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倒是半点不停。来到谢涵身边时,王洋已扶起谢涵 ,见人折回来,虽不甚清楚发生了什么,仍然迁怒,语气恭敬中带着硬邦邦,“公子向来体弱,即便有什么口角,雍公子也不必这样甩脸子,要公子劳心劳力罢。” 没有,没有。 没有突然睁开半只眼坏笑道:我耍你呢。 霍无恤终于彻底慌了神。 . . 他现在在一辆马车中,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及目皆是珍宝玉器,而他,或者说是“她”正端坐在车内,视野里能看到她交叠的双手,手指上带了宝石戒指,以及手下精致的绣凤裙。 谢涵:嗯…… 这条裙子不像她平时的风格罢? 好像也不是一般的礼服—— 特别喜庆庄重的样子…… 本来还在焦虑自己倒在荒郊野外的肉身,此时他却陷入难以言喻的沉思。 忽然,车身猛地一晃。 “有刺客——” 紧接着外面响起短兵相接的交战声。 谢涵能看到的视野逐渐扩大,因为她缓缓抬起头,掀开车帘,只见来的仅有一人。 但他一人已足矣,一剑便挑落数十人手中武器,后一排的人也为剑气所摄,后退三步。 来的人,无论是这具身体里寄居的谢涵,亦或是其肉身主人,都很熟悉。 熟悉的一身狂草白袍曳地,熟悉的满头华发垂腰,熟悉的清水梨花容颜。 “住手。”谢涵掀开车帘,满头珠翠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公主小心——”卫士皆提心吊胆,慌忙拦在她身前。 谢涵却挥开人,如闲庭漫步般走过去,在“刺客”面前站定,低声道:“师傅。” “你若不愿,我可带你走。”闻人昧道。 “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里去?”春风带着青草香吹来,吹乱谢涵一丝鬓发,她笑了笑,伸手将逃出来的长发别入耳后。 闻人昧:“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谢涵背着手,往前踱了两步,“很久以前,梁武王去世那年,梁国大乱,烽烟四起,一个质子在那种环境下实在太危险,我问霍无恤要不要跟我走,避一避。师傅猜,他怎么回答我?” 闻人昧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也讲了一个“很久以前”,“我从小在四四方方的一隅长大,不自由,我以为终我一生都要拼命将这一隅扩大,才能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月亮会不会更圆更大。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人闯入这一隅,打开那扇我从没注意过的大门,问我要不要出去走一走,你猜,我怎么回答?” “还是头一次听师傅讲您过去的事。”天边浮云聚散无常,谢涵极目望去,倒觉得与多年以前很是相似,她低笑一声,“当时霍无恤只和我说了一句:如果你是我,你会走吗?我便无话可说。” 闻人昧:“人一旦把一件事情作为终身目标,便听不进其它人的话。直到多年以后回头看,我才后悔,如果当初走出这一步,一切会否有不同结局。” 谢涵:“因为他一走,便使雍国失信,甚至使一场本不必要的大战到来。生灵涂炭,百姓何辜?” 若有人在此旁听二人对话,大概要感叹两人简直是自说自话界的绝顶高手。 “前面就是函谷关,再过去就是雍国,你若想好,便永不要后悔。” 谢涵转身,头上凤钗的攒珠晃动相击,她朝着人直直跪了下来,“徒儿今生父子缘薄,是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教我三韬五略,教我弓马剑戟,教我分辨人心,教我韬光养晦。如今,涵儿要远嫁他国,不能承欢您膝下,愿师傅岁岁无忧、年年安好。” “也罢──”闻人昧喟然一叹,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如果有一天后悔了,打开它。” 等那白衣白发的人飘然远去,寿春才跑过来小声道:“公主,你没事罢。” “无碍。”谢涵捏着掌中小盒,“嘱咐下去,继续前行。” “是。” 会后悔吗? 谢涵不知道,可她这一刻已经不太想思考。 起起落落多少年,尔虞我诈难思量。在扶突听到那些人暗中敲定的联姻消息时,她突然觉得有些倦了。 春三月,当阳大道上彩车东来,华贵红毯从东城门一直绵延至宫门口,两道百姓伏地跪拜,静静恭迎他们雍国女主人的到来。 昭华殿正道上,一身黑底红纹、神情肃穆的雍王霍无恤站在白玉阶梯之上,负手而立。 “大喜的日子,也不见大王有个笑脸。”候在一旁的大夫陈璀嘀咕出声,“不过也是,齐三公主现在都多少岁了,二十五哦,徐娘半老啊,要我我也不乐意啊,要不是为了联齐抗楚……” 他身侧蔺缺忽然道:“我怕你等会儿看到齐公主就连娘都不认识了。” 陈璀耸耸肩,“我本来就没娘怎么认识?”说着,他小声道:“怎么,齐三公主长得很好看?听说她女扮男装二十多年没被人发现,难道不是女生男相?什么虎背熊腰方脸黑皮鹰眸豹眼……” 蔺缺:“……求你别说话。” 见对方一脸便秘的样子,陈璀更来劲了,“听说还被流放过三年,风吹雨淋又领军杀伐的,肯定皮糙肉厚,搞不好满脸刀疤……” “好了。”苏韫白出言阻止,“结亲结得是两国之好,王后是美是丑,是黑是白,是高是瘦,又有什么分别。” “哎哟。”陈璀顿时阴阳怪气,“瞧苏相说的,怎么不说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也没有分别?” 苏韫白主内政,陈璀主外交,政策方针上时有冲突,偏偏每有冲突霍无恤都会采取苏韫白的方案,如何不叫陈璀记恨? 感觉似乎处在战争爆发边缘,蔺缺头大,忽然轻喊一声,“看,王后来了。” 陈璀顿时息声,抬头看去,只见道上由远至近走来一队人,绵延的嫁妆不知排了多长,无数宫婢内侍簇拥着一盛装女子缓步而来,礼仪音乐霎时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再更。 章节目录 第213章 第213章 谢涵举着羽扇, 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不像是新嫁娘初入夫家的娇羞,倒有些君王巡视领地的气定神闲。 不过, 到底不是她自己的领地。 这不, 前面就有个拦路的人了。 在距霍无恤丈许远时,谢涵停下脚步,眼底倒映出这个年轻君王的影子。 两人对面站定, 四目相对。 司仪高声唱喏, “却扇。” 齐人崇金德, 尚白, 王孙贵族皆以鹤羽作扇,谢涵也一向甚喜洁白的鹤扇。可惜,因要做婚扇, 纯白便太过单调,也与整身吉服不合, 是故掺杂了许多花边金线与玉石。 这便很没意境了。是故在霍无恤伸出一只手时, 谢涵飞快递上扇子, 仿佛嫌弃似的。 霍无恤:?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随后嗡嗡响动。 即便谢涵不像其他公主困于深宫反游走列国,众臣中也有大半人没见过对方,就像陈璀说得那样, 很多人都是那么以为的──齐三公主女生男相。虽然没有陈璀描述得那么夸张,至少也是个硬朗女汉罢,岂知── “不见齐涵之姣者, 无目也!”陈璀张口结舌, 好一会儿扔下这么句话。 霍无恤扫视一圈众人,场中又瞬间安静下来, 被眼风扫到的陈璀一个激灵,嘿嘿一笑,“恭贺大王,恭贺大王。” 霍无恤与谢涵相携入殿,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共受百官参拜。 目送新人离去的陈璀小声道:“大王和王后真是很有夫妻相,你看,脸上的表情都一样──没有表情,简直跟参加丧仪一样……” 蔺缺:“……”大王就在你身后你知道吗? 外面众人宴饮,谢涵抱着花球坐在床边,窗外天边浮云渐做红霞,随后一点点昏黄,化作黑夜。 “你们可以出去了。”谢涵忽然抬头道。 室内喜娘、宫婢面面相觑,雍国宫婢们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谢涵带过来的侍婢们一个箭步给拉出门外了。 出门后,侍婢们放下手,抱歉道:“姐姐勿怪。我们公主,不知道你听说过吗?上过战场、杀过人、鞭过尸……” 那几名雍国宫婢吃了一惊:如此凶残? 齐国宫婢拍拍胸脯,“我们从不敢违逆公主。怕姐姐你不晓得公主脾性惹恼了她,我才动手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又一脸害怕,那侍婢先信了三分,“可是……” “啊呀,姐姐你瞧,我们公主是你们王后,现在她想在自己卧房一个人静坐一会儿,我们阻拦什么?总不能因为我们公主第一天来,就不是雍王后,就做不了主了罢。” 一顿软硬兼施后,宫婢们交换一下眼神,在外面都安静下来了。 室内谢涵起身逡巡少许,回到床上,把花球抽开──长长一根红缎,她将其剪断,结成数个马套绳索挂在床四周。做完这些,又规规矩矩地坐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脚步声响起。 下一瞬,门便被从外打开,乘着夜风回来的男人脸上微红,脚步有一丝凌乱。 谢涵记得她上次见霍无恤的时候,对方的皮肤是蜜色的,如今的他不再是大将军,而是一国之君,估计很久都没有出过雍王宫了,难怪会白上许多,脸上的红意看起来也就格外明显。 霍无恤看了谢涵膝上绣的凤尾一眼,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挨着人屁股坐下,展开双臂。 谢涵看他一会儿,见人没有接下去动作,自觉应说些什么,“为何做这样怪异的动作?” “……”霍无恤没好气,“有劳王后替寡人宽衣解带。” 嗯……看来她刚刚不应该把所有宫婢都赶出去的。谢涵皱眉片刻,忖着脱完衣服更方便,便伸手、伸手…… 她努力回忆着寿春服侍自己的场景,作为当太子教养长大的她,并没有学过一丁点儿的妇工。 于是,半刻钟后── “不是这么脱的。”霍无恤终于忍不住道。 “啊?”谢涵拽着霍无恤衣襟,仰头,看到对方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然后张开的一只手臂就垂下来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往里探去,“扣子在里面。” 谢涵恍然,然后半刻钟后,霍无恤:“寡人自己来罢。” “臣妾马上就要好了。”谢涵搂着霍无恤的腰找着腰带内扣,只是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鼻尖沁出汗珠,她笑笑,“雍服和齐服有些不一样,臣妾只是一时不适应。” 霍无恤:“……”不一样的主要是花纹。 又过了半刻钟,他抬头看看房梁,“一更天了,请问王后还要多久?” 谢涵眉心跳了跳,忽然道:“大王这套衣服也不会再穿第二遍了罢。” 霍无恤不明所以,低下头,眼底映出一张端丽姣好的脸庞,他点点头,“当然。” 话音一落,就是“刺啦──”一声,又是“刺啦刺啦刺啦──”好几声,“大王觉得,这样可以吗?” 转瞬就只剩里衣的霍无恤:“……”看看地上一坨碎布,他忽然就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子浅浅淡淡,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梓潼如此性急,寡人如何可让你久待?”霍无恤伸手一拉就把谢涵拉进怀里,他带着酒气的双唇试探性地落在对方额头。 谢涵顺势搂紧了对方的腰,带人滚进床里。 一抽。 一抽。 一抽。 又一抽。 偷袭讲个快准狠,她手脚并用,两手往床角一扯,两腿张开足尖勾开绳套。 “哈哈──”谢涵反客为主,撑着人一侧软垫坐了起来,低头看因转瞬五花大绑而有些懵的身下人,伸手拍拍人侧脸,“想不到罢,絮儿妹妹。” “确实想不到。”霍无恤慢吞吞道:“号称君子如玉的齐太子殿下,也会做偷袭这种事。” “哎──”谢涵谦虚地摆摆手,“你莫这样夸我,世人谬赞罢了。” 霍无恤:“……我没有夸你唔──”他一声闷哼。 谢涵拍拍人某些地方,“啊──真是软玉天成,手感好好啊。” 霍无恤:“你……”他脸上染上羞怒。 “做什么?”谢涵半趴下来,凝着人英俊的侧颜,朱唇微启,带着一丝蛊惑人的媚意,“你脸红了。” “你在报复我。”霍无恤撇过脸,不看她,嗤笑道:“你搞搞清楚,是谢漪和齐臣把你送来给寡人。怎么,没办法对他们,就迁怒于寡人,你谢涵什么时候这么懦弱了。” 谢涵眼神转冷,声音却越加柔和了,“瞧大王说的,臣妾好伤心啊。人家是真心恋慕大王,大王却这样误会人家。”她抽噎一声。 “恋慕得把寡人绑起来?”霍无恤冷冷道。 “我、我知道大王只是为大局计,才勉为其难娶了我这个老女,新婚之夜也是被迫前来,定会对我爱理不睬……”谢涵柔弱无助道,只是还没说完就被人一口打断,“你他妈少放屁!” 霍无恤侧头看人,着实给这人的颠倒黑白给气到了。 结果人还露出一种“看吧果然如此”的表情,“话都不让人家说两句,就开始凶人家。” 她弯弯的眉毛一蹙,伤心欲绝道:“臣妾只能出此下策,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大王。即便会被大王问罪,我也无怨无悔。” 霍无恤引着人讲话,这厮的无耻记仇他早有领教,哪里真敢狠狠得罪她后还毫无防备的进来。 这座婚床是他督人打造的,里面每一个机关他一清二楚。趁人沉迷表演间,他手指偷偷向下抠,取出一把刀片。 嗒── 嗒── 嗒── 灼热的液体掉落在他脖间,顺着衣襟流入,他一愣,俄尔侧头,才确定对方在做什么。 他顿时瞠目,张口结舌,“你、你、你怎么……” 谢涵捂着脸,“我真的好难过啊──”我真的好倒霉啊。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要是有梁姬的美貌──”我要是个男人。 “我若年轻十岁──”我若为王。 “哪里会这样苦心求大王的恩宠。”哪里留谢漪和那些鬼东西在我耳边唧唧歪歪。 她哭着哭着,趴下来伏在霍无恤胸口流泪,好不凄惨。 “你、你莫哭。”霍无恤忍不住伸手摸她头上发髻,柔声道:“你这样好看,一辈子好看,谁也比──” “哈──”谢涵忽然抬头,捉住人逃出绳索的那只右手,“我就知道你还有后招。” 她脸上犹有泪痕,拿袖子一抹,红红的眼睛,红红的脸,多了几分妩媚娇柔,霍无恤眸色一深反手一抓,就挣脱了那五指。 谢涵一愣,正她怔神间,对方已迅速割开另三个绳索,伸手向她抓来。 她忙后退一步跳下床,皱了皱眉看一眼自己五指──怪力,她也不算弱了,结果对方这力气,罢了──这力气她服了。 “你的嘴,还真是骗人的鬼。”霍无恤也走下床,“不过刚刚哭是真哭罢。你从来好强,竟是第一次看你哭泣──让我猜猜──” 他嘴角一勾,带着恶意道:“感怀身世?二十五年命运坎坷?少年流放,青年亡国,现在还要被迫远嫁?一心一意为你亲爱的家国,却遭厌弃背叛?被你鞠躬尽瘁的齐国背叛。永远得不到肯定,永远得不到理解。” -------------------- 作者有话要说: 哦,我本来并不是这么写的,奈何被锁,怕辽,又有点难改,就改成不该xx的地方以及其它词汇,诸君大概看看就好。 章节目录 第214章 第214章 “我谢涵做事, 要做就做,何须旁人的理解肯定?”谢涵不屑道:“倒是雍王你──我们也算十年相识,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你不起, 结果你却和他人密谋我, 恩将仇报。” 至此,二人已是图穷匕见,谁也不再带着假笑的面具。 “你怎不怪自己对朝堂的掌控力低?”霍无恤理所当然道:“你是能臣, 只是身份特殊, 我用非常手段拉你过来, 有何不妥?” “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染指齐国朝政了?” “那倒不必?你一走, 凭齐王,它衰弱下去是必然。说不得会主动叫我这个‘盟友’帮忙。” 谢涵早知道霍无恤不好相与,与他结盟是与虎谋皮, 但她自信他是虎她也是狮,不会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 如今却…… 谢涵眼睛一眨, “原来如此, 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当年拒绝了雍王一番情意, 践踏了您一颗真心,您还对妾念念不忘呢?” 霍无恤背在身后的五指收拢,脸上却笑了起来, “说来好笑,寡人昔日困居一隅,没见过什么美人, 初见齐殿下, 可真是惊为天人啊。现在满后宫贵女美姬,方知是年少时见识太少, 王后见笑了。” “见识少?”谢涵嗤笑,“公子无恤每月虐杀玩弄那么多婢女舞姬,有些手段更是闻所未闻,是涵见识少才对。” 霍无恤最厌恶这段经历,此时被鲜血淋漓地扒出过往,脸已彻底冷了下来,“王后今夜是打定主意要与寡人僵持了?” “难道雍王真要与我共枕眠?不怕枕下刃出吗?”谢涵仿佛不敢置信。 霍无恤忽然笑了起来,“那要看王后还有没有力气了?”他话音刚落,便突然动作,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往床上一扔,随意撕开人华丽的外衣。 霍无恤战场封神,传言有力拔山兮之能,谢涵本来还嗤笑这传言,现在亲身体验了一把,可真是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会了”,凭她有再多巧劲现在也无处施展。 “唔——”霍无恤忽觉唇上一热,他双眼圆睁,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有点热,有点没力气,他一个激灵反应回来,手附上对方手背,“你——” “就让臣妾来伺候大王罢。”谢涵轻咬身侧人耳廓,悠悠吹出一口热气。 “你、别——”霍无恤抓住她手。 “别?别什么?”谢涵又凑他耳边,坏心眼地舔了舔人耳垂,果不其然,这人又不说话了,眼睛还变得水润润的。 谢涵喜欢掌控人,也喜欢掌控人的感觉。 一刻钟后,霍无恤仰躺在床上,他粗喘几口气,一颗晶莹的汗珠从鬓角划过棱角分明的脸颊。 谢涵支着下颌看他,笑意盈盈的,“大王真是男色/撩人啊。就是……过于疾速了。” 霍无恤忽然转身拎起人衣襟,“你怎么这么熟练?” “逢场作戏本来就是一项必修课。”谢涵漫不经心瞟他一眼,“怎么样让一个女人或者男人快乐,你没学过吗?” “你们齐国还教这种东西?”霍无恤差点咬碎后槽牙,“你把这种学来的东西全用我身上?” 谢涵看他一眼,“你不是挺享受的?” 霍无恤不看她,转身朝内,背对人。 谢涵哼笑一声,吹灭烛火,好好躺下来准备睡觉。 “大婚之夜的红烛是不能吹灭的。”霍无恤急急忙忙跳下床,准备重新点亮,“你们齐国教了这么多,连这个都不知道?”他在“这么多”上加了重音。 “否则不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谢涵好笑,“雍王难道想和我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霍无恤手一顿,又收回来,“也是。” 第二天,大婚之夜王后房内红烛早早灭了的消息像长着翅膀一样飞遍满雍宫。 “不妥。”姬倾城的侍女边给她画眉,边讲笑话似的讲给她听,她却蹙眉,“涵姐姐一来便遭大王厌弃,以后定然举步维艰,不行,我要去探望涵姐姐。” . . “你可真够娇花的。”霍无恤坐在谢涵床边咕哝,“是我被你无情拒绝哎,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好,先气急攻心给我看。”他伸手摸摸人额头,又给人喂了几口水,“还中暑。这种天气竟然也会中暑。” 刚开始随行医工给出诊断的时候,他简直惊呆了好吗? “气急攻心?”他念叨着这四个字,“你是叫我回来的时候晕倒的,难不成、”难不成其实不舍得我走,之前扯断风筝线是意外,他又开始搓脸了,搓着搓着,搓到一根发丝,怪痒的。 他看看那发丝,又黑又长又直又有光泽,不用猜测也知道是谁的,他把发丝好好塞回那披散开来的鸦翅色中。忍不住摸了摸顺滑的长发,摸着摸着摸到耳垂、下颌角、唇角。 许是中暑的缘故,此时谢涵唇角格外嫣红,像他有一次进山里不小心吃的毒果子。 他睡觉的样子这样好看,我就原谅他罢。 霍无恤这么想着,鬼使神差低下头去。 有点痒。 痒什么? 霍无恤睁开眼,才发现是自己紧贴着人脸庞,而这痒是对方睫毛在颤动。 他一惊,从床上跌了下来。 只见那睫毛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好像下一秒要睁开似得。 他忙不迭掀帘跑出帐篷。 迎面而来的宫婢端着药碗过来,“怎么了,雍公子?” 砰砰砰── 心跳个不停,像要从嘴里蹦出来。 “咳咳——”霍无恤清咳两声,“你怎么才回来,谢涵都醒了,我正找你拿药呢。” “君侯醒了。”那宫婢大喜过望。 霍无恤镇定地点点头,“刚好,你回来了就快去照顾罢。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本来霍无恤一个他国公子,他们哪会放人与自家昏迷的君侯共处一室,但闻风过来探望的人实在太多,多亏这位公子赶跑所有人。 他们又要亲自看着拿药煎药,人手一时不够,王洋大人也说这位公子信得过,才拜托人留下照看,换其他人看着若有来客,他们可没资格拦人。 现在既然君侯醒来,哪好意思再麻烦,连忙感谢道:“多谢公子,公子一路好走。” 霍无恤大气地摆摆手,只宫婢瞧着人走路总有股怪异,忍不住盯着人背影瞧了瞧,忽然轻“呀”了一声,这位公子走路怎是同手同脚的?怎么没穿鞋子呀? 帐篷内,谢涵一手撑掌坐起,满头长发披下,另一手摸了摸唇瓣,眼底情绪难辨,好一会儿瞧见床边另一双黑色鞋履,意味不明地低笑出声,“小贼。” 系统哆哆嗦嗦,【宿主,为什么男主会亲你啊?】 “盖因他心悦我。”谢涵那么自然而然道。 系统:【啊……哈?】 谢涵淡淡道:“我说他喜欢我。” 【男主不是应该只喜欢女主一个人吗?】系统顿觉天崩地裂。 “是啊。”谢涵点头,“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原着中谢涵会痴恋霍无恤?”他在‘痴恋’两字上磨了磨牙。 【因为男主在谢涵流放途中给过她帮助。】系统觉得对着宿主像说别人似得说‘谢涵’两字怪怪的。 “你觉得我像别人帮我一次,我就倾心相恋的人吗?” 【你们人类的感情本来就很奇怪啊。】系统想挠头,然而它并没有。 “那就让我这个人类告诉你罢。”谢涵道:“我绝对不会。所以在这之前,他们两个肯定就有首尾。喏,现在这男主不就在撩我么。” 【那、那女主怎么办?】系统快哭了。 “你放心。这应该都是原着轨迹,最后男主肯定会发现他的真爱还是女主。没有点他人的衬托,怎么凸显他对女主不一般的感情呢?没有点曲折又哪称得上江山妩媚美人谋呢?” 【也、也是。恶毒女配是初恋,白月光变白米粒,朱砂痣变蚊子血也是常有的。】 谢涵:呵呵。 他问王洋,“我睡了多久。” “一夜一日。” “可有什么事发生?” “沈家主、叶车率、刘少主、陈大夫……都来看望过公子,都被公子无恤招呼出去了。还有,昨日傍晚,楚使也到了。” 谢涵点头,看一眼旁边沙漏,“快酉时了。”那算了,继续睡一觉罢,就不去出门拜访寻人了。去一趟原着世界怪累的。 唉——他师傅给她的木盒子里装着什么呢?他一直好奇来着,奈何她始终不打开,简直叫他抓心挠肝。 什么东西,能在她后悔联姻后用? 没等他琢磨多久—— “君侯,沈家主来探望您。”婢子膝行向前,小声道。 “就说我已经歇下了,等等——”谢涵起身让人穿好衣裳,“让人叫他进来。” 沈澜之一进来,先盯着人仔细瞧了瞧,才徐徐吐出一口气,“这天气着实炎热,我带了些冰块过来,阿涵可要些?” 这天气着实称不上热,但谁叫谢涵都中暑了呢。那只能是相当炎热了。 谢涵古怪看他,“出门在外,你哪来的冰块。”瞧着人手中拎着的青铜冰鉴,丝丝寒气冒出,他一时再次感慨对方的大力,但他现在看大力的人都不爽。 “交信城中有些富户,地窖里有存货,我买了些过来。”沈澜之将冰鉴放在帐篷一角,挨着人坐下,看了床边黑色鞋履一眼,眉心一动,“只你现在还未痊愈,不可贪凉,得离远些放着。” 谢涵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一会儿,谢涵知道梁国内太子元监国,刘戟、卫瑶辅佐,又打听了一下梁公准备做什么,结果当然是没打听出来。 沈澜之则再次明里暗里劝谢涵来梁国——温留,苦寒之地,水灾之地,不毛之地,结果当然没劝出什么来。 不过,两人本来也不是很抱什么希望,都是别有目的。 果不其然,沈澜之捡起床边那双黑履,“这颜色花纹,莫不是雍公子的?” 谢涵仿佛思考了一下,点头,“应是的。也不知怎么的,走的这样匆忙连鞋子竟也忘了。” “我回去刚好路过雍国帐篷,不若我带去还他?” 谢涵看他一眼,笑了起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让我把所有被锁字眼,改成省略号罢,怕辽,诸君意会,谢啦。 章节目录 第215章 第215章 “公子, 梁国沈氏家主造访。”帐篷外传来卫士的通传声,帐篷内霍无恤还在一个劲地搓脸,一听话, 皱了皱眉, “他来找我做什么?” 他奇怪地掀开帘子,将人迎入,外面沈澜之一袭绛紫色直裾, 高瘦清衢, 笑容和蔼可亲, 声音温文尔雅, “雍公子。” “沈家主。”霍无恤看看天色,“不知道沈家主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已是深夜?”沈澜之抬头,只见冰盘高悬, 屈指一敲额头,“竟已这么晚了, 刚刚与温留君秉烛夜谈, 一时忘了时间, 雍公子勿怪。” 霍无恤神色淡淡, “温留君刚刚醒来,要好好休息,沈家主还是不要拉着他说这么多话为好。” “理当如此。”沈澜之点头, “我二人久不见了,之前我又事务繁忙,终于能畅谈一番, 谁都刹不住车。下次必当警醒。” 刹不住车? 他可从来没见那人什么时候刹不住车过。 霍无恤垂在身侧的五指倏然握紧, 面上却一副无奈,“他啊, 就是这样,上次我们还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呢,我都催他好几次睡觉了,还不听。” “哦?”沈澜之眼中露出一抹兴味,“不知是何时?雍公子与温留君莫非早就熟识?” 霍无恤刚想甩出一句“去年春”来,突然反应回来,忙摆摆手,“就这几天。大概这就是古人说的‘倾盖如故’罢。” “原来如此。”沈澜之点点头,“对了,还没感谢雍公子这两日悉心照顾阿涵了。” “这话我是听不懂了。”霍无恤吊起眉梢,“我自己的挚友,我不照顾谁来照顾?” “也是。”沈澜之又敲了敲额头,“瞧我这笨嘴拙舌的,因为之前阿涵几次不适,都是我照顾的,去年雪洞还是我带人挖出阿涵来,就下意识了,雍公子勿怪。” 去年雪洞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霍无恤面无表情,“雍国是东道主,沈家主这样说也无甚不对。” “对了。”沈澜之从身后侍从处接过一个木盒子,递给霍无恤,“这是阿涵叫我还与公子的。” “什么东西?”霍无恤奇怪,到底记得以前谢涵教的礼节,送走人后,才打开盒子,便见其内一对整整齐齐的黑色鞋履。 走出帐外的沈澜之摸摸鼻子,试探一番,他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位雍公子对谢涵的感情…… 可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啊。 谢涵躺在床上,听着【男主愉悦度】下降的声音,思忖着沈澜之应该已经将鞋履送到霍无恤手上了。 甚至可以想到,以沈澜之过盛的八卦欲──没错,堂堂一家家主,对各家后院之事如数家珍,绝对不是了解同僚这么简单──他肯定会从一双奇怪的黑履开始打探。 霍无恤心思敏感,被打探必然会多想,等从对方手里接过鞋履,这拒绝的意味如此明显──还是再次拒绝,更是通过别人的手来拒绝,绝对比上次掐断筝线更让他难以接受一百倍。 何况还有对方那极端自卑自负的自尊心,更无法接受从别人手里听到他的拒绝。 这回一定是会死死摁住那不合时宜的情/愫了。 谢涵爱慕者甚众,本来并不把霍无恤那点少年春/思放在心上。只是、另一个世界对方那持续十年的感情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没错,持续十年。 也许她没注意,但刚被少年霍无恤表了个大白的他却是下意识仔细观察了。 这便有些棘手了 情之一字,难以掌控。 而他对霍无恤已经另有安排,不允许这种不能掌控的事出现。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见没有跌破三十,谢涵心头还有微微的遗憾。他现在觉得去另一个世界打探消息也不错,之前听到她的宫婢说她鞭过尸,后来她仔细留心,竟发现鞭的是狐源的尸。 那么──他猜,这个跳城殉国的国相,也许和燕国亡齐分不开关系。 不然,将心比心,他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理由去鞭一个殉国臣子的尸体,哪怕有再多私怨。 他心下千回百转,另一头雍国中央的帐篷里也是燃灯至天明。 第二日起身,谢涵出门散步,远远的,便见一抹风姿无限的倩影。 是召太夫人,她今日梳一个松垮的堕马髻,木步摇上的垂珠来回摇晃,有别之前的严肃端庄,添了几分慵懒意味,便如神女走下神坛来到人间。 她侧头,面带微笑,身侧的是四十余岁已眼角皱纹、脸带褐斑的邹伯。 “温留君。”走近了,召太夫人率先喊道。 闻及只言片语,大抵是马匹生意,谢涵挑了挑眉,面上行礼道:“太夫人,邹伯。” 姜云容忙扶起谢涵,“温留君可是大安了?说来还没感谢温留君替老妇解决率谷马贼这个心腹大患。” 谢涵有点想学沈澜之摸鼻子了,当时平燕之战军饷拖延,他在赵臧建议下端了率谷马贼,后来才发现被那厮坑了一把──那马贼就是召太夫人的一波私兵。 当然,他也不后悔就是了。 但不后悔不代表现在不尴尬,他稳住面部表情得体地笑笑,“彼时情急借道,只知会了召二公子,没来得及禀告太夫人,涵这里向太夫人请罪。” 反正是赵臧的锅,他不背。 “燕国无故兴兵,老妇亦觉不妥,召国弱小,当时不能助君一臂之力,已深感歉意,如何当的起温留君的请罪?何况兵贵神速。温留君也是不得已为之,不必挂在心上。” 听召太夫人讲话,实在是一种享受,谢涵肃容深揖,“太夫人深明大义。” “不知以后温留君是留在扶突,还是常驻温留?” 邹伯笑道:“听说是驻温留。” 谢涵点头。 姜云容一抚掌,“看来老妇与温留君倒是邻居了。以后温留君治水有成,老妇定要来遣人取经。” 没人看好谢涵治水,包括想巴结齐国的邹伯,张了张嘴,只能干巴巴道“是啊是啊”,实在说不出姜云容那样真诚信任的鬼话来。 谢涵笑了一下,本想提醒一番邹伯,不要被姜云容迷得色授魂与,给出太多利益。 毕竟齐马也大多是邹国供应,给了召,他们势必会受影响。 可如今,他又哪里有脸在姜云容离开后和邹伯这么说呢? 只得回以一笑,“倒是期待与太夫人比邻而居的日子。” 姜云容看了一眼西边,那是唯一一个还空着的空地──燕国的歇脚处,略有深意地笑道:“老妇亦是。” 与二人别过后,谢涵又溜达几步。 这两日他都出来溜溜哒哒,偶尔投壶,偶尔射箭,倒一次也没见到过霍无恤,哦不,有一次,只是对方看了他一眼,就飞快跑走了。 他捏了捏眉心,正这时,见一队队伍纵马东来,似要出辕门。 走近了,发现是楚国车马,他微微一笑,“舅舅可是要去打猎嗯嗯──” 他对经渠君的话还没说完,从天而降一根马鞭,在他腰间一绕。 他连忙往后一旋身,正要躲开,忽然瞥见马匹上的人影,便停了动作,任由对方卷他上坐骑。 霍无恤本已跑远,见状来不及多思考,下意识跑回来,“诶诶你们干什么呢?”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远的马屁股,和一蹄子的灰。 那卷了谢涵的人早已一骑绝尘而去。 他往旁边一看,见拴着辆马匹,忙不迭抢过来跟上去,回头对自己身后卫士道:“看着点马印方向,快叫齐国卫士过来。” 说完,便一甩缰绳,当先去了。 至于那卷了谢涵的人呢? 枣红马上坐着个劲装武士,他头戴一顶红缨小帽,压了眉眼,此时把帽子摘下来,戴谢涵头上,“可别再中暑了。不然你就是想笑死孤好做天下第一美男。” 谢涵:“……” 没了红缨帽的遮掩,露出那武士完整的一张脸,璇玑辉光,旭日昭华,盖世姿容。 谢涵撇撇嘴,对着这张脸,他实在说不出什么诋毁的话来。只道:“表哥这是怎么了?要隐姓埋名潜藏过来?” “孤来看看梁君有什么阴谋。” 瞧瞧瞧瞧,称孤道寡,半点没有伪装身份的自觉。 “何不为使前来?” 楚子般“呵”了一声,“王叔同孤一起参加这个什么会盟,岂不是给了梁君天大的脸面?” 谢涵“啧”了一声,“你可以独自前来。” 楚子般脸上骤现一丝纠结,而后小声道:“父王不让孤过来,说孤要出岔子。”语气里有点委屈。 谢涵老气横秋拍拍他肩膀,“你还小,还没加冠呢,舅舅不放心也是正常。” 楚子般“嘿”一声气笑了,摘下谢涵头顶红缨帽,仗着比人高,伸手狠狠揉了揉,直把人揉成鸡窝头,才把帽子带回去,“没大没小。” 过程中,谢涵几次对人施展擒拿,都没成功,他气急,伸手一推。 楚子般一个回旋,潇洒落地,还不忘摆个帅气的姿势。 后方卫士立刻雷霆般掌声,“好──” 谢涵抽了抽嘴角,拍马给人吐了一头灰。 楚子般:“……” 不一会儿,他并驾骑了上来,慢悠悠道:“涵儿,你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以后会娶不到媳妇的。” 谢涵哼笑一声,“愿意给我自荐枕席的,能从扶突东城门排到西城门。”说完,他一顿,打量一番身侧人,面色突然古怪,“你是不是换了一身衣服?” 楚子般大喇喇点头,“没事儿,不怪你。” 谢涵:“……还重新梳了个头。” 楚子般:“不同的衣服,当然要梳不同的发型。” 谢涵:“……虽然你换了一身衣服,可这并不代表楚国卫士服不是统一的。”所以一模一样的衣服,你换什么发型? 楚子般伸出袖口,“瞧瞧,袖扣不一样,这是绿珠子,头上当然要缀碧玉片,还要梳得高一点。” 谢涵又一挥马鞭,“告辞。”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是担心上一章被锁,你们说会吗? 我觉得纯洁如斯,可之前36章只用了春、药两个字,就被锁了,在昨天的重审中错过了这一期榜单,嘤嘤,我有点儿害怕。 章节目录 第216章 第216章 经渠君听着后面一波又一波的你来我往, 回忆不禁被当年两个小霸王横行楚都的日常支配,他摸摸唇上修剪得宜的短须,“就让他们表兄弟好好叙旧, 老夫就不凑热闹了。” 闻言的家臣:“……”行罢, 君侯开心就好。 “打猎?”谢涵看着马背上箭囊挑了挑眉。 “每天在那小地方看人赛马投壶赌/博泡/妞有什么意思,当然是烈日当空、纵马狂奔来得畅快。”楚子般笑道。 “……狂奔?”谢涵看对方臀下迈着小碎步的小红马。 “……”楚子般睨他一眼,“来比比, 谁先到那牛鼻子处。” 他挥鞭一指, 只见对面山脚下一块巨大的牛头岩石, 浑然天成。 “什么彩头。”谢涵紧了紧袖口。 “赢了孤亲你一口。”楚子般眼角眉梢都促狭起来, “输了你亲孤一口。王叔做个见证。” 经渠君:骑马也中木仓。 “呵──”谢涵翻个白眼,忽然福临心至,“你赢了你自说, 输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该不是什么丑八怪罢。”楚子般小心地打探。 “十分清俊。”谢涵摇头,“只是相当威武, 怕表哥自惭形秽。” 楚子般大气一摆手, “开始罢。” “好, 舅舅给做个见证。”谢涵一鞭挥他马头上, 立刻就跑。 楚子般简直给气笑了,所幸他马术精湛才没给颠下来。 二人不一会儿甩开了大部队。经渠君摸摸下巴,“你看见什么了吗?” “温留君偷袭殿下。”家臣甲道。 “有么?”经渠君惊奇。 家臣乙道:“兵不厌诈, 何来偷袭。从殿下说开始以后,发生什么都是二位的手段了。” “有理。”经渠君摸着小须点头。 烈日当空,纵马狂奔, 确实畅快。 谢涵一口气跑到牛鼻子处, 只见那儿百花齐放,还有一条蜿蜿蜒蜒的小河, 在岩石间穿行,水动云变间,百彩交织。 那方楚子般还落后了一大截。 也是应当,不想想谢涵抢了他的马,那马自然是百里挑一的,而他随手抢了个卫士的,岂能比得上如今谢涵□□?更遑论还被谢涵偷袭了一把了。 谢涵:早知如此,就不偷袭了。 楚子般慢好几拍来了,左右看看,挥鞭笑道:“如此盛景,倒不相负。” 他跳下马,“泡个凉?” 谢涵往一头岩石脚下瞧了瞧,笑眯眯道:“表哥洗,我给你递衣裳。” 楚子般狐疑,“不热?可别闷中暑了。” 这还能不能好了?谢涵磨牙,“之前刮了痧,不好碰冷水。” 楚子般还是觉得不对,但刚刚一顿运动出了不少汗,此时整个人黏哒哒的,也顾不了那么多,衣服一扒,跳进水里,“孤有一套衣裳在你马背上。” 他身上皮肤是一种珍珠般的色彩,泛着光泽,身形柔韧修长,容色月韵霞蔚,只要不说话,便如九重天上仙人,但他非要开口,“涵儿,给孤搓个背罢。” 谢涵呢。 谢涵拿完马背上的衣裳后,悄咪咪来到牛鼻子下,蹲下身伸出拇食二指,钳住一灰不溜秋的物什。 那物什和周围泥土融为一色,等他钳起来方看清形状,原来是只小河蟹。 “来啦。”谢涵走过来,把包袱里的衣裳搁一边岩石上,然后伸出那只“罪恶之手”,将灰不溜秋小螃蟹放人肩头。 “两只手呀,涵儿,用力点……”楚子般话到一半,惊觉不对,手指如电,连忙夹起已从肩膀爬到他前胸的东西,定睛一看,被丑到了,“啊呀──” 想甩开这鬼东西,甩不掉还被夹了一口血出来。 “哈哈──哈哈哈──”谢涵早有所觉,连连后退至马匹处,翻身上马,“表哥,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楚子般好不容易甩脱那只河蟹,就见始作俑者要跑路,他给气笑了,伸指在嘴里一吹,发出一声清啸。 枣红小马就转身回来。 谢涵傻眼:“诶诶诶?” “为兄让着你,你还真要上天。”楚子般伸手把来到岸边的人一扯,就从马背上扯进河来,按进水里去,“知道错了吗?” 整个头都被吨进水里,谢涵好险没呛死。 “嗖──”一根箭矢穿云破空而来对准楚子般手腕,他飞快松手,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黑衣少年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吓得要晕厥的表情,身后跟了数十人马。 怎么这副表情呢? “你射人还射得把自己吓到了?可别说是自己手滑。”楚子般抱臂嗤道。 却见黑衣少年下马飞快朝着自己跑过来。 谢涵这时也站起身,一身湿漉漉的,眉眼都滴着水,长发打湿贴在脸上,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色。 见人过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好家伙,霍无恤身后跟的一半都是自己的人啊。 他忙脱下外袍,给旁边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人裹囫囵了,挡在人面前,“你怎么来了?” 霍无恤本是来扶他的,却见人皱着眉,眼角眉梢都透着不悦,还把刚刚的“凶手”牢牢保护起来,顿时止住脚步,“怎么,打扰温留君的兴致了?” 谢涵听他阴阳怪气的,略一想明白过来,但楚子般是秘密出行的,他的卫士里却有一半认识这人好么? 索性顺水推舟,“既知打扰,你还不快走?” 霍无恤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幻听,好一会儿,抖着手指,“你、你不识好人心。” 他翻身上马,飞快跑远,跑得老远,也没听见一句挽留,反而是人恼怒的斥责,“你们还不快滚?记不记得是谁的卫士了,本君有叫你们过来么?” 劈头盖脸一顿,但这些武士自己也尴尬,暗骂霍无恤几句多事,自觉破坏了自家主子的“鸳鸯戏水”,忙不迭也跑开: “是。” “属下这就滚!” “君侯您继续。” 霍无恤气得把马鞭狠狠甩在一边大树上,突觉眼眶有些热,连忙抬头。 天空太阳高悬,刺眼极了,他觉得眼眶越发热了。 “你衣服好脏啊。”另一头,楚子般嫌弃地扒下谢涵外套。 “爱穿不穿。”谢涵气得鼻子歪了,拿起人包袱里的衣服抖开,自己穿上。 所幸楚子般备货足,比谢涵高得也不多,两人才能重新衣冠楚楚。他一手搭人肩上,“怎么了?不高兴的样子。” 其实谢涵一路面色如常,谈笑风生,但到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是被楚子般一语道破,“笑得这么假,别笑了,丑死孤了。” “你收敛点,要是被人发现……” “被人发现怎么了?”楚子般不屑,“就算梁君发现,他又能耐我何?” 谢涵眼珠子转了转,“表哥花容国色,要是有人发现你身份,却假作看上你相貌强行向舅舅讨你,定不会有人怀疑,届时又该怎么办?” “假装?”楚子般重点很奇怪,“如孤这般相貌,谁都心悦之,还要假装?” “……”谢涵干巴巴道:“你还记不记得刚刚咱们的彩头?” “说罢,去见谁?”楚子般很大度。 谢涵脸上露出了点笑,“咱们再打一个赌,就看表哥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会不会被人强行讨回去?” 楚子般一脸嫌恶,“你要介绍个断袖给我?”这里除了召太夫人,也没什么能强讨楚国卫士的有权有势女人了罢。 谢涵斜眼瞄他,“愿赌服输。” “谁还反悔了不成?” 两人回到行辕处时,里面正乱哄哄地,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外围人们三三两两扎作一堆,面色或轻或重,谈论着什么,又不敢大声的样子? “怎么回事?”谢涵问王洋。 王洋看一眼楚子般,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方才儒家大师子皿前来,劝梁君等陛下病愈,再行交信祭天,不要改换地点。” “良辰吉日,岂可更改?”梁君无奈,“寡人等得?列祖列宗们如何等得?” 子皿:“梁君执意如此……” “大师此言差矣。”梁公:“非寡人执意如此,现实所迫,寡人如之奈何?” “那敢问梁君,面见陛下,您带兵几数?” “共计三万军。”沈澜之道:“君上不忍劳兵伤财,可梁国既邀请各国大人会晤,此去上明路途遥远,安敢不保证诸君安危?诸君若有意外,必有各国动荡,届时生灵涂炭。故梁一国劳财是小,诸君安全才是头等大事。” 这可真是不要脸坏了。 没人夸你们舍己为人呢? 没人要你们带这么多兵。 →但场中暂时没人敢这么说。 因梁国是第一个到的国家,早早安顿,他们看不出来对方带了多少兵马,只能不停观望打探。 不想竟是三万,还是大梁独步天下的武卒。 都够打下一个邹国了。 虽然不觉得梁公会公然对他们不利,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都低眉顺眼下来,只能暗暗期待子皿再说点什么。 这个白胡子飘飘的一代宗师果然不负厚望,白眉塌落,“诸侯见天子,带五百人。否则──” 他话锋一转,带起肃杀,“情同反叛,天下共讨之。吾见梁君日理万机,唯恐君疲乏之际忘了大忌,特来提醒,不为金,不为玉,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梁君安危与名誉。” 谁还不会恶心人呢? 谢涵换了一身着装回来时,子皿正说到这一句。 一见楚国、齐国人入内,围观众人顿觉心里有了底气。 可不是──方才除了梁国的爪牙,就是喽喽小国,安敢开口,唯恐步顿、随后尘。 唯一一个大国,还是十四岁稚龄的质子,谁指望他说什么? 谢涵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对子皿张嘴笑道:“大师这可不仗义。本君也带了两千人,怎大师不提醒本君,只告诉了梁君呢?” 说完,环视众人,深深一揖,“本君为人追杀,非常时刻,有僭越之行。在此,请诸位做个见证,入上明前,必留人在城外。不敢不敬天子。” 章节目录 第217章 第217章 “嘿——”经渠君一模后脑勺, “老子蛮人一个,不晓得这些礼节。多亏小老儿你提醒,本君进上明前肯定先把其他人留城外, 你别操心了。” 不知道梁国要做什么, 反正逆着他打算就好了。 齐、楚两国都这么说了。 众人不敢直视梁公,不停拿小眼神瞟来瞟去,似有若无地觑几眼。 却见人脸上还是雍容华贵的笑, 似乎连嘴角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更改, 他抚掌道:“温留君、经渠君如此高义, 将生死置之度外, 寡人着实钦佩。但两位不顾惜,寡人却不能不担心。所幸,陛下英明, 知晓如今马贼四起,刺客横行, 唯恐贤良有失, 命寡人率三万军沿途护送。” 他手往后一伸, 贴身内侍奉上一卷红底黑边, 绣祥云龙纹与仙鹤山川的绢帛。 天子诏书。 众人怔愣。 梁公起身,“大昊天子诏曰——” “陛下圣安。”众人反应回来,俯身拜下。 “夏五月甲子, 大昊天子诏曰: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 大昊永昌。此值国祚七百年诞辰, 当诸侯与会,拜诸天神祇, 祭历代先王,佑历数无疆。今昊土绵延,道阻且长,予一人恐路途有失。尝闻梁第三十五代君彖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封大昊太师,统三万军护卫诸侯四方前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嘛,人家这是奉召带兵。 谢涵、经渠君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一抹庆幸:感情逾越的只有他们。如果没有这一遭,等进了上明以后,梁公是不是就可以论罪捉拿他们了? 谢涵想的更多,他还记得自己与梁公的“三擒之约”: 当日,他带应小怜、苏韫白、陈璀等乘着斌叔的车逃出梁国,梁公追上来,说:没有第三次。 他也应下了好。 如果这次子皿不来,等进上明后,是不是就是第三次? 他给自己拉响警报。 天子制诏,子皿再无话可说。只得道:“梁君既有此旨,该早些让大家知道。” “天子制诏,诸侯未齐,寡人怎敢私念。若非大师,寡人是要等到燕侯来再说的。” 子皿咽下一口血,“老朽逾越了。” “大师也是忧心天下,寡人省得,怎会怪罪,不若大师与我等同行,也是一桩美事,陛下见您,必然会十分高兴。” “不必。”子皿连忙摇头。要说他是昊礼推崇者,一生都想恢复武王文王时代的礼仪治国,该当很愿意入王都才是。可他周游列国,偏偏不去上明,谁说不是近乡情更怯呢?又或是唯恐一切念想破灭。 他忙不迭带着弟子们走了,梁公着人送去盘缠金银,经渠君、谢涵也送了金银细软以表谢意。 在经历这梁公这一波操作后,众人都觉身心俱疲,被作为借口的燕侯终于在傍晚时分姗姗来迟,见除梁国外所有人面有菜色。 背锅侠燕侯:? 第二日,众人来到七百年前昊武王召集诸侯会师的点将台,那里时常修葺,已看不出来七百年前的一丝模样,梁公率人焚香感怀,与诸侯歃血为盟。 至此,交信一行告一段落,明日便该向上明出发了。 临行前,楚子般兑现赌约,跟着谢涵去见了一个人。 “阿涵?”见谢涵来找自己,沈澜之很有些惊喜,目光却不期然被其身后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吸引,宽肩、窄腰、长腿,楚国卫士服竟这样好看,他眼睛一亮,“阿涵怎带着楚国卫士?莫不是缺人了,可到我处调些人手。” “这倒不是。”谢涵笑吟吟的,“是我到舅舅处,见这个卫士很有几分英武,和他聊了几句,说到梁国沈氏家主,英雄盖世、武能搏虎、力能透石。他不服气,非要过来看看你,只能拜托沈兄教一教他了。” 这泼天的夸赞,沈澜之直觉的不对,可谢涵专注地凝着他,眼眸像盛满星子,脸上的笑沁人心脾,他下意识摆手道:“哪有这么夸张。”说着走近,看那卫士,带一顶红缨小帽,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好笑道:“怎么?这会儿没自信了。抬起头来。” 红帽武士:“我不能抬头。” 沈澜之一顿。 不比谢涵等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对男人声音极其敏/感度。 只闻那声音就好像叮咚泉水落入上好的瓷器,水珠溅出,洒入飞花,尾音自然勾起,清越中带着三分慵懒与促狭。 绝代佳人。 沈澜之露出了一个极其美好善意的微笑,声音柔和安抚,“为什么不能抬头?” “因为所有看到过我脸的人,都会像傻子一样呆上半刻钟,烦得很。”红帽武士抬头,日光微醺,正好打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惊艳了时光。 沈澜之嘴微张,好一会儿,鼻子里流出两管鲜红。 滴答 滴答 掉落泥土,钻入落花,一样的艳红。 他如梦初醒,后退一步,掏出汗巾掩住口鼻,耳尖微红,“失礼了。” 谢涵心里笑开了花。那样厚脸皮的人露出这副神情,岂不有趣?好歹绷住,严肃正直地侧头,“你也看到了,沈家主如此威武,你还要与他比试么?” 楚子般睨他一眼,一手横剑在眼前,缓缓抽出剑身,一片阴影落在他眉间鼻梁,十分的美中十二分的锋锐。 美人还有这么锐利如刀的表情。 沈澜之鼻子又热了。 他好一番打理,终于拔剑出鞘,“梁国会阳沈澜之,请赐教。” “楚国云门王淮,请赐教。” 据说楚子般和谢涵都是闻人昧的学生,但两人的剑路并不相同。谢涵动剑,便如燕子南飞、蝴蝶翩飞,是灵巧轻盈,无形中藏杀招。楚子般的剑,则一往无前,像猛虎飞扑,猎豹纵身,蟒蛇张嘴,野狼露牙,老鹰低飞,好像站在他旁边,都会被剑身上、他身上溢出来的锋锐刺伤。 但沈澜之可以,不动如山,动若深海,所有的锋芒都可以被他稳稳接住,掉落海平面下。 但这只是一开始,随着二人越斗越凶,他表情从沉稳逐渐变得渴/求,鼻子中也不时发出粗重的呼哧声,脸颊一点点变红,温润的双眼亮的惊人,像两团烧着的火。 他从稳打稳扎,变得兵行险招,总是往楚子般剑锋边擦过,拉出丝丝血痕,艳红色的珠子颗颗跌落入青草。脸颊上一道细细红线,使其看起来有种妖异的美感。 沈澜之曾多次邀请谢涵舞剑、比剑、双人舞,都被他无情拒绝。他有一种直觉,要是应了恐怕会发生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但他又对这种莫名的直觉感到好奇。 正所谓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谢涵决定把这个探查任务拜托表哥了。 但现在,他后悔了。 “刺我快刺我——”沈澜之一扯衣襟,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突起的锁骨,“快——这里——扎这里——” 谢涵:!! 楚子般:!! 章节目录 第218章 第218章 第二日, 没来得及让燕侯再好好休息几天。梁公便下令,拔营前往上明宫,拜见天子。 谢涵坐在马车里, 小表情还有点恍惚。脑海里只有昨天和血色残阳一样艳红的青草地。 他撩开车帘, 不远处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半点看不出身上有三个大窟窿。 “我真佩服他。”楚子般混进齐国卫队,骑着枣红马在他车边, 嘴角微挑, 玉面含煞。 谢涵顿时面色古怪, “你也很厉害了。” 不是所有的人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要求”时, 都能在转瞬的犹豫后,立即应邀,一招一招比之前更杀气四溢。 楚子般怒道:“他如此亵渎孤, 孤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扔去喂狗,要不是看在他身份上, 怎么可能只刺三剑?” “注意你的称谓。”谢涵提醒, 接着幽幽道:“所以你本来想再多刺几剑的是不是?” “嘿——你什么意思。我还没怪你这么坑人呢?” 谢涵托脸, “可你昨天明明抹了一把脸上血后说——” ——涵儿, 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除了马匹踩在旱地,还有利剑刺破皮肉。 “骑最烈的马, 杀最坏的人,没毛病。”楚子般吊起眉梢,“可这不代表给变/态提供奇怪的享受。” 他终于说出了这个词。 深觉此词不雅的谢涵, 终于能顺势说出来了, “真是变/态啊。” 前方那变/态像长了顺风耳,突然回头看过来。 谢涵面带微笑, 对人遥遥一点头。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得他们,也不觉得能看清他们表情——但保持微笑和镇定就对了。 没想到,那人居然开始骑马回走过来了。 楚子般:“我要回楚国队伍了。”然后转身、转身……没转成功。 谢涵拽着他衣袖,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柔弱无依道:“不要走,表哥,我舍不得你,我一个人好害怕。” 坐在马车里假装雕塑的应小怜:“……” 楚子般:“……”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会对这个表情心软。 谢涵:计划通√ 沈澜之已经过五关斩六将跻身过来了,他脸色、唇色都还十分苍白,脸上一道浅浅疤痕,唯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王淮。” 楚子般哼笑一声,“你肩上、背上、大腿上的伤,骑马真的没问题?” 沈澜之一点也没有被人发现怪/癖的尴尬与羞恼,笑得见牙不见眼,“阿淮是在关心我吗?” 不,我没有。楚子般神色淡淡,“好奇尔。我看你脸上伤好得很快,是有什么秘药吗?” “一开始是和大家差不多的。但我每次等长好痂,都会把它刮开,重新露出新鲜血肉,等他快愈合,又刮开,反反复复,就渐渐快了一点。后来我觉得实在难受,便会在伤口倒上腐烂皮肉的药物,渐渐的,对普通伤势,我的愈合速度就更快了。”沈澜之望着一侧人如隐云端的面容,温柔地说着。 总结下来,就是一个变/态通过自虐,硬生生让他身体适应了这种频繁的伤势。谢涵这样想着。早在沈澜之靠近后,他就放下车帘,自觉体贴地给二人腾出独处空间。 而沈澜之,有了“新欢”楚子般,也一时顾不上“旧爱”谢涵了,更遑论连“旧爱”都算不上的应小怜。 沈澜之:“这次,阿淮送我的礼物,除了脸上的被人看见太麻烦,其它我都用了最烈性的腐蚀药,但愿它们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楚子般凤眼微眯,“不要亵渎我的伤口。” 要不怎么说谢涵佩服自家表哥呢?听听,这种时候能说这种话,岂是凡人? 沈澜之一呆,好一会儿道:“我定会腐蚀出一个绝美的形状的。” “匠气。”楚子般不屑,“佳作本天成,矫饰如蛇足。” 两人针对沈澜之该不该用腐蚀药敷伤口一事展开舌战,最后以楚子般取胜,取胜还不够,他扔下一句话,“左右已经污了,你再怎么修补也补不出我当时划下的半分颜色。” 够味。 沈澜之整个人都在颤抖战栗,马力全开和人聊起来。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自己在讲。 他也不以为意,时而给人解说与会诸人,时而端来果盘喂人。 楚子般:孤,天生就应该被人伺候,哪怕假作卫士。 谢涵在车内津津有味地听着“八卦精沈澜之”的分享: “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刘央能当上刘氏少主,是因为刘相有一天带诸子回老家祭祖时,让人在老家找一样最珍贵的东西过来供奉给祖先。刘大带了那里盛产的一种绿宝石,刘二带了一口纯金打造的小鼎,刘三带了那里新结的稻穗,刘四带了盐巴……而刘央带了最南边山上一块泥土回来,说:站在那块土上,可以眺望许氏。没过多久,君上灭许,他们因为早做准备,吞了许氏一大半的封地。” 楚子般奇道:“梁君灭许,不是把许地变成两个县了吗?” “水至清则无鱼。”沈澜之略带深意,“君上还空出了一个县大小的地,给各大家族瓜分。” 想想随国的遭遇,以及更早之前。楚子笑一声,“梁君果然喜欢呼朋引伴。” 呼朋引伴?沈澜之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眼底却掠过一抹深意。 他又说了许多秘(小)闻(八)政(卦)事(们),引导着楚子般说更多的话。 他长袖善舞,温文尔雅,只要他想,很难有人会对他不产生好感。 但楚子般却偏偏是极难被人讨的性子。 于是沈澜之说话的欲望更像无穷无尽一般了。 耳听对方不断引导楚子般说些政务相关话语,谢涵掀开车帘,“沈家主最近在练相声么?” 沈澜之一噎,笑开了 ,“阿涵偷听我们讲话,不地道噢。” “明明是蚊子自己在我耳边飞,赶也赶不走。”谢涵令内侍将车帘挂起,阖上手中书,带着原先话题岔开。 等人走后,他看楚子般,“他已经怀疑你身份了。” “他要是不怀疑,恐怕刚刚就要向王叔许利把我弄过去了。”楚子般斜眼看他,“那我岂不是又要输给你。” 刚刚还以为对方怕了的谢涵:“……”他自责个什么劲。 日子就在沈澜之不停的打探、示好与八卦、献殷勤中度过,谢涵偶尔会想到霍无恤,但琢磨了下,还是决定晚点去找人谈谈。至少等人再冷却一点。 直到有一天,扎营烤火晚餐后,楚子般眉间染着血珠躲进谢涵马车,熟门熟路挑开嵌在车壁上的柜子,掏出汗巾和一壶水,擦了擦脸。 遥遥看着那位高瘦清臞的沈氏家主一张脸比鬼还白,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回梁国营地的谢涵:“……” 他语气飘忽道:“你们又去比剑了。” 楚子般莫测高深,“不,这回换了一样武器。” 谢涵:“刀木仓棒戟槊?” 楚子般:“鞭子。”他擦下最后一滴血,昳丽无双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下,有种妖异的艳美。 谢涵:“……”他拱了拱手,“不知表哥竟然还擅长这种软性武器,下次定要讨教。” “不擅长。”楚子般又抹了一下脸,冷笑道:“下次还是用剑。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竟然还想哄我去他马车,他也配?” 谢涵望望对方身下的自己马车,顿时感动,“表哥你真是对我太好了。” 楚子般放下汗巾,伸出手指,那指根根如冻玉,替他捋了捋鬓角发丝,“乖涵儿。” 然后没过几天,谢涵就再也没看到沈澜之的身影,据说晚间外出不慎被狼群袭击,在马车内养伤。 在那前一晚,楚子般在他马车里擦了半宿的剑。 没了小八卦,谢涵陡然有点不适应。讲真,一开始觉得沈澜之着实变/态,但久了么,也就这样。变/态这么多,喜欢马的,喜欢鹤的,要抱着琴睡觉的,要别人围观这样那样的,要玩夹心的,要和大臣共御/女人的……至少和那已经逝去的据说要蟒蛇侍寝的先郑伯比,太小意思了好么?听说一次不小心闯入寝殿的卫士看到那一幕,吐得一地黄水,从此不能人/道。 就在这样略微的遗憾中,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抵达上明城外。 大昊的心腹之地,国都上明,也是如今昊王室辖下唯七的城池之一。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周三更。 章节目录 第219章 第219章 日, 当正。 谢涵微掀车帘,远远看去,护城墙上窄下宽, 依稀可见曾经的独步天下、牢不可破。只是如今年久失修 , 如狗啃过的横木一样,高高低低,有几处甚至不过半人高, 稍一用力便可跃过, 使正面那十人宽的铜制锁狮大门仿佛一场笑话。 墙外是宽约三丈的护城河, 业已近干涸, 那一点浅浅的水流在阳光照射下像极了一条萎软无力、浑身缩水的老龙。 这座古老的城池历经三百年烽烟,终于奄奄一息。 大队人马在护城河外停了下来,除梁国外每国只带了五百兵马, 其余等皆驻扎城外。 做完这些后,日影偏斜, 前方交接, 守城将官衣冠不整跑出来, 一边佩剑一边点头哈腰, 开城门送人进去。 进去后,终于有了些王都气象。来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流如织, 倒是比任何一个国都都安宁祥和。 路上也甚少听到士子学者的高谈阔论,什么今天打响了某某战役,明天哪两国结盟, 后天这国又要打那国了, 大后天胡人叩边,这些仿佛都与这座都城不相关, 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也是这个理,各国兵祸是不会波及天子都城的,否则可真是现成的理由让人家声讨。 路上喧闹,守城将官带着一队人马沿途大喊道:“诸侯入朝,闲杂人等避退。” “诸侯入朝,闲杂人等避退。” “诸侯入朝,闲杂人等避退。” 两旁商贩飞快地收起了东西,百姓们纷纷躲避一旁,好奇地看着长长的仪仗队与矫健的士兵们,嘴巴张大像能塞下一颗鸡蛋。 “诸侯入朝?什么叫诸侯入朝?”一个卖瓜少年挠着后脑勺。 旁边一个花甲老人捋了捋须,“你们年轻,没见过,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刚好见过一次。” “快说快说嘛,老丈。” “诸侯,就是很多猴子的意思。”花甲老人哈哈笑着,“就是其它国家国君带着很多猴子送给咱们陛下。我记得上次不叫诸侯朝贺,叫诸龙朝贺,带了好多龙啊,有在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还有装在水缸里……” “猴子,哪里有猴子?” “龙在飞他们还怎么带过来?” “在水缸里老丈你怎么看见的?” …… 这里已经太久没有过如此盛事了,以至于年轻人根本不知何为“诸侯朝贺”,老一辈的记忆也已经模糊。但所幸趋利避害的本能使他们躲避一旁 。 但有一群人偏不。 只见不远处一片混乱,哭爹喊娘。 “啊——我的大将军啊 ——” “还有我的常胜将军——” “我的武威将军——” 一群年轻人,有锦衣华服的,也有粗布麻裳的,有宽袍广袖的,也有深褐短打的,此时却都是一副慌乱的表情,上蹿下跳,甚至沿街摸爬。 守城将官又大喝三声,见这几人还毫无反应 ,满街乱窜,后方大队人马马上要压进了。他怒不可遏,“都给本将抓起来。” 这群士兵也是乖觉,专门挑着那粗布麻裳的小子抓,那几个被抓住后哇哇乱叫,“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 “光天化日强抢民男啦——” 其中一个手快抓住旁边还在专心寻找什么的锦衣男子,“文少爷救我——” 那少爷这才惊觉,两方定睛一看,好一通天地为之寂静。 随后山岳为之撼动: “逆子——” “爹——” 马蹄声铛铛。 这次筹备之事,梁公全交给沈澜之。而他么,有美人要撩,平常的打理中,更是十二万分的注重。如今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扬鞭问询,好不威风,“何事喧哗?” 守城将官看看地上爬到一半、灰头土脸的自家逆子,再看看身侧高头大马、衣冠楚楚的梁国将军,相仿的年纪,简直想仰天长叹,但现实不允许,他毕恭毕敬道:“犬子无状,惊扰了各位国君的大驾。” “啊哟哟,瞧我看见什么,爹头上的鸡冠呢什么时候还会点头哈腰了?”那逆子像看见仇人跪地求饶一样哈哈大笑,忽然反应回来,耸然一惊,“爹呐你说啥?国君?” 守城将官只想把这个逆子塞回他娘肚子里,咬牙切齿道:“全绑起来,堵住嘴。”回头一看 ,浩浩荡荡的队伍,全被这里堵着,已经停下步伐了。他顿觉项上人头不保。 连大人家的小少爷都抓了,那些士兵再不敢耍小心思,不论穿着啥,一律抓起来。 那几人顿时害怕,大喊道:“头儿——” “老大——” “老大你在哪里?快救我们啊——” 守城将官阴测测,“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沈澜之倒十分客气,“大人莫怒,黄口小儿罢了,国君仁德,必不会怪罪,驱到一边就是。” 忽然,后方一阵骚乱—— “找着了——我找着了——我的武威将军——” 只见有数个漏网之鱼胆子恁的大,如游鱼般钻入后方队伍中,蹲在地上捡起一只蟋蟀笑得像隔壁家的傻大个,还是在梁国武卒包围中。 守城将官:“!”我,完了。 然而漏网之鱼并不止他一个。 而胆子最大的也不是他。 “车里坐的是哪个小娘子?这么多人护着,莫不是国色天香?”只见一着缃色衣裳的男子坐于一边桃花树桩上,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手上一把折扇轻晃,眼带桃花,唇含朱蕊,端是倜傥风流……如果忽略他正隔着丈许宽的兵马调戏着什么人的话。 至于那什么人? 守城将官侧头,看到旁边一直云淡风轻的梁国将军脸上表情空了。 那么多士兵也是没有反应回来。 反而是那马车车帘先掀开了,“叫这位壮士失望了。” 梁公俊朗霸气的脸庞从窗中露出来,脸上依然是天下尽在掌中的从容不迫,“壮士突破我军层层防线,真是身手敏捷、少年英雄。寡人这女儿年方十五,花容月貌,壮士既然爱美人,不如与寡人结个翁婿之谊?”他伸手在旁边一个瘦小卫士脑袋上一揭,武士帽掉落,满头青丝垂下,鹅蛋脸、新月眉、杏仁眼,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姬倾城自被叶离发现后,就被梁公带在了身边。大抵是小动物的直觉罢,她在梁公面前从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这几天,心里已渐渐明白过来了,伍须骗她,她也没说自己梁国公主的身份,又何尝不是在骗伍须呢,有什么资格指责人家? 可她在梁公身边,不敢离开,偶尔见到对方几次,只见人都面无表情、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几次想冲上去说“没事了,我原谅你了”,但万般情绪都被憋在心里。方才正思考有什么办法可以偷偷摸摸去见人,不想突变到来。 她震惊道:“君父?” 梁公笑吟吟的,“我儿不是说要嫁天下最有才华的人么?还偷偷摸摸跟过来想看天下英豪。寡人看,眼前壮士绝非池中之物。” “君、君父……”姬倾城张嘴想反驳,可在对方眼底的警告中消了音,她不敢。 她不敢,却有人胆大包天,只见那缃衣男子走近来,梁国武卒赶忙阻挡,刚刚君上那番话真是叫他们臊也臊死了。 他们刚刚是见这几人锦衣华服,初入王都怕伤着人惹麻烦,故没太敢动手,而这小子又特别能钻能晃。 但他们一直注意着呢,瞧,不是一直把人隔在一丈外。现在就让这小子知道知道厉害。 却见人折扇一开,“拦什么拦什么,没听你们君上说么,他要把你们公主嫁给我。那我就是你们驸马了知道吗?还敢拦我?” 那些武卒顿时泄了气,拿眼看长官,长官拿眼看上级,上级拿眼看梁公,梁公莞尔,“还不请这位壮士过来。” 如此殊荣,还能抱得美人归,周围人等不免艳羡。亦有觉得此人投机取巧的。 姬倾城狠狠瞪着走近的人,却见缃衣男子对她唇角一勾,郎君俊俏世无双,不禁红了脸。 他在马车边站定,周围武卒各个已经长剑出鞘,准备他一有异动,立刻斩于马下。 他却气定神闲,“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令媛虽美,然我却心有所属。” “哦?”梁公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后方各国车队国君、公子、王弟、大臣,心中奇痒无比,却得忍耐,只能探个小头远远瞧着,再派出几人来回禀报。 谢涵和楚子般幸甚,因齐国车马就在梁国车马后,而梁国那三万军都散开在两边,是故隔得不远,正好瞧着这热闹。 缃衣男子微微一笑,“我想给梁君变个仙法。” 梁公笑看他。 缃衣男子手中折扇一晃,化作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花瓣正抵在梁公唇峰。 梁公下意识后仰,目光警惕。 周围武卒更是大惊失色,劈手要夺那芍药花,唯恐里面藏了什么剑刃毒/药。 不待他们夺下,缃衣男子轻手一掷,将红芍沿着车窗缝扔了进去, “美姿容,好风仪,我心爱慕,唯君而已。”他眼里的桃花像要探出头来似的。 此言,当可载入史册. 此行,当可彪炳千古。 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之前除梁兵外,大多人(出于并不那么担心梁公安危)都十分吃惊这一手“仙法”的奇幻莫测。如今竟不知是这红芍更叫人吃惊,还是这话更叫人吃惊。 天色,仿佛都暗了下来。 好一会儿,有个傻大个挺高兴,“没想到也是个敬仰君上的好男儿啊——” 旁边人一巴掌糊他脑门,“去你妈的敬仰,他在调戏君啊——” 他话没说完,也像刚刚那个被他糊了一巴掌的士兵一样,喉咙里的声音全被卡住了,长官捂着他嘴巴,眼里警告的意味浓重。他才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梁公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面色终于崩了。 章节目录 第220章 第220章 好一会儿, 梁公一声轻笑打破凝滞,“自荐枕席?寡人后宫美姬甚众,有蕙质兰心, 有才华比仙, 卿既无绝世之姿容,亦无惊天之才华,还是莫要自取其辱了。” “梁公一定是气狠了。”谢涵小声道。他开始好奇这缃衣男子身份了, 可惜原着中姬倾城没有被叶离带到梁公身边, 也就没有目睹这一幕, 只知入上明后, 有一点动荡,然具体不详。 楚子般倒是兴冲冲的,差点想击掌, 来一句“好”,到底憋住, “梁公这话可不实, 我瞧这男子人俊衣鲜, 精彩非常, 虽无我这般倾世姿容,也是很不一般了。至少比梁君年轻时好看。” “你怎么知道梁君年轻时模样?”谢涵奇怪。 “你忘啦?”楚子般看他一眼,“父王书房里就挂着梁君年轻时的画像。” 谢涵想起来了, 慨然一叹,想起了了当初楚王冷然的话语,“今生之耻, 当毕生铭记。” 那边, 缃衣男子桃花眸潋滟如水,深情款款道:“可她们爱的莫不是你的权势、地位、财富, 而我,看中的是你姬彖这个人。” “大胆——竟敢直呼君上名讳。”沈澜之此时已驱马靠近,闻言怒挥鞭朝人劈脸打去。 缃衣男子侧身躲过,桃花眸专注地睇着梁公,仿佛谁也不能动摇,一眼万年,“我喊了卿的名字,也给卿喊我的名字 。” 梁公怒极反笑,“哦?” “卿可要记好了 ,到死也不许忘,我与卿同姓,单名一个忽字。” 什么到死也不许忘。 竟敢对君上言及此忌字,沈澜之怒极,这回挑了个让人避无可避的方向,“好个姬忽,竟──” 他忽然话语一顿,还想挥下去的鞭僵在了半空。 梁公嘴角噙着的笑凝滞。 周围还有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我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另几个大臣:好巧啊,我也是。 是谁呢? 离得远的人没听清,面面相觑,“他说什么来着,怎么那些梁人都被定身了。” 没听清没关系,很快有人来帮缃衣男子做扩音器叭叭了,鬓角夹着几缕银丝的老相国姗姗来迟,带着一溜人马,“诸君,老朽来迟,老朽来迟——”说完,环视一圈,侧头看向场内唯一相熟的守城将官,“怎么回事?” 守城将官一脸想生吞活剥了那缃衣男子的表情。 他也顺着其目光看过去,顿时大惊失色,“陛下——” 他这一声惊呼,像解冻了街上所有的凝滞,带来了春暖花开一般的气氛? 当然不,姬忽已经坐回那木桩,晃着长腿,老神在在一摆手,“相国莫惊,予一人见您事务繁忙,还没脱身,就想着为你分忧 ,替你来接诸侯车驾。” 老相国顿时露出“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陛下厚爱。”说完,像想到什么,当即脸色一变,“天子不迎诸侯,礼不可废。” 姬忽满不在乎,“世易时移,古今易轨,哪有一成不变?礼还说诸侯不能带五百兵以上离开封地呢?” 老相国想想如今烽烟四起,各国兵祸连年,哪里还有五百兵不离封地之说,早已被各国诸侯置若罔闻。身为朝廷重臣,他羞愧不已。 左右看看还无动于衷的兵马,遂率先趋步向前,带着身后人拜下,“陛下圣安。”并侧头给傻眼了的守城将官一个警告的眼神。 相国可是他长官,守城将官一个激灵,连忙带人行礼。 其它各国人纷纷如梦初醒,出马车的出马车,下马的下马,梁公沉着一张脸掀帘出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恭请陛下圣安。” 姬忽抬手扶梁公,“卿不必多礼。” 沈澜之松一口气,总算这小天子还是畏梁国势大。 却见人闭上一只眼,对自家君上眨了眨,亲昵道:“咱们谁跟谁啊。” 沈澜之:“……” “瞧——梁公见予一人迎接很开心呢。”姬忽笑着对老相国道。 “安敢劳累陛下?”梁公容色淡淡:“臣诚惶诚恐。” 姬忽“啊”了一声,“这样吗?本来予一人还想带梁君去驿使馆的,既然卿对予一人怕的不行,看来只能麻烦相国了。” 诚惶诚恐是谦辞,你还当真了是罢。 “陛下怎么能做这种事?”老相国立时跳出来,“臣分内之事。陛下快快回宫。” 姬忽依依不舍看梁公几眼,正要走,忽又回头,朝守城将官那儿一溜被五花大绑的人支了下下颌,笑眯眯道:“这些都是予一人为庆贺诸君到来,表演节目的演出人员 ,诸君觉得今次表演可还欢喜?” “……” 梁公没说话,大家一时不敢开口,不想绞国国相烛丰临先站了出来,“别开生面,幸甚至哉,陛下隆恩。” 梁公看他一眼,周围人等都为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捏一把冷汗,倒是他本人渊沉岳峙,不动分毫。 “陛下体恤,臣等自是感激不尽。只是陛下为万民表率,下次还是莫要与司礼争事的好。”梁公行了一礼便站直身,直视姬忽道。 姬忽顿时感动,“卿不必这样关心予一人,予一人还年轻,累不着。”说着侧头看守城将官,“听到没有,诸君都很喜欢这演出,还不快快放了辛苦了一天的表演者们。” 梁公表情一顿。 “……”守城将官木着脸侧头,他家逆子一脸兴奋,“原来老大是天子。我文渊跟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守城将官给他吃了一巴掌,可长点心罢。 等众人在老相国的带领下来到驿使馆时,心下都百转千回,连沈澜之都没空来找楚子般了。 上明城已经久无诸侯朝见,驿使馆年久失修,墙皮剥落,棉被上泛着一股腐臭味。谢涵一脚迈进去,立刻退了出来。贴心的宫婢内侍小碎步进去,立刻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熏了香,换了床,带上自备的矮柜小几,四周都贴上绢布。 谢涵再次进去,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便通传有人拜见。还想和楚子般、应小怜叨叨一下刚刚事的他,摸了摸下巴,“什么人?” “说是叫豫侠。” 谢涵一喜,“快请进来。” 楚子般一乐,“这小子该不会过了大半年,才和你成功会师罢。” 并不。 其中夹杂着一出州(男)国(扮)古(女)战(装)场事件,谢涵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听说是表哥放他走的?” 楚子般笑眯眯摸他脑袋,“表哥对你好罢。” 正这时豫侠进来了,谢涵立刻甩开人手,正襟危坐,应小怜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同僚,也放下了手中的书。 豫侠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像带了一层面具一样的严肃认真,“君侯,楚殿下。”目光在楚子般身上的卫士服停留了一息。 楚子般点点头,转头对谢涵道:“孤去见王叔。”便把时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主臣二人。 “怎会恰好在此?听到是你过来,我几要以为是自己出幻觉了。”谢涵高兴地直接起身拉着人手过来,在对面坐定。 怎会有幻觉? 自是日思夜想。 豫侠眼底的平板僵硬融化,面上表情倒是不变,“看来君侯要多吃点猪脑猴脑了。”补脑。 “……”行罢,本君早就习惯了,看在他刚回来的份上。谢涵表情顿了一息,接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笑指令一侧人道:“这是应小怜,善谋算。” “与经商。”应小怜补充。 他大抵非常执着于这技能。豫侠看他手中的算筹,这么想着。手上四平八稳地抱拳道:“应兄。”想了想,伸指道:“应兄这一颗拨过了。” “方才算岔了,没来得及转回来。”应小怜媚长的眼客气地弯了弯,“久闻将军盛名。不想将军也善算。” “曾做过三年田吏。” 便是税官了,那果真是要拨算的。 应小怜点头, “豫兄这朋友,小怜交了,来日成婚莫忘了小怜一杯喜酒。” 谢涵讶然,“你准备娶妻了?”也不怀疑应小怜突如其来的话语。 豫侠眉心一动,“不知应兄如何得知?”也不否认。 应小怜笑指豫侠身上衣衫,“这种盘扣精致非常,但扣起来极其复杂,在不扣错的情况下,也要起三十六手,应兄是直爽人,自己选定不会选这种衣裳穿。那便是有人替豫兄选的。” 豫侠道:“可以是管家仆从 。认为我要来见君侯,特意选定一件华美衣裳。” 应小怜又指他衣衫上绣的花纹,“这是新缝制的,瞧,露出来这线脚,定不是绣娘婢女,为应兄裁衣,又非绣娘婢女,而且花纹还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他掩唇笑了笑。 “不想应兄竟如此了解女儿家心思。莫非是相由心生?”豫侠淡淡道。 谢涵微惊,虽然豫侠语气不变,但其话语内容已足够不客气了。他甚少听到对方这样带有强烈不悦的话语,想来是很喜欢那名女子了,不乐意看到其为人一点点剖析。 “那倒不是。”应小怜也察觉自己太过,摇头自卖了个丑, “我了解,是因为我曾做过七年男宠。” 豫侠不禁多看他一眼,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由衷钦佩道:“抱歉。应兄好心性。”不以为丑,不讳莫如深,不厌憎恶恨,“豫某失礼了。” 不以为鄙,不同情叹息,不见惊疏远,应小怜这回是真笑了,眼角眉梢都柔和开,爽朗清举,“豫兄当真如君侯所言,是个妙人。小怜方才也言过了。” 章节目录 第221章 第221章 豫应二人这方算是见礼毕, 并且都对对方有着不错的印象。谢涵这才慢悠悠问豫侠两人分别后的事,过程中不忘打探某名未婚妻身份。 话说豫侠当初州国古战场内,听从谢涵安排, 在他们落入地道后, 带着任平生从谢涵指出的羊肠小道离开。 只是离开后,任平生家仆找来,告知家宅被占的消息。 “他助我良多, 我不能放他一个人独自遇险。”接着便是陪人回老家一顿整顿, 再出来便耽搁了回齐国的时间, 随后收到诸侯会盟的消息, “便一同来此守上明待君侯。” 谢涵听了一波故事,抓住了一个重点,“你可知任平生是女子?” 这叫什么事呢。好好一个探险小队, 不止有男扮女装还有女扮男装,装的还都这么像, 豫侠可没谢涵那经验, 一开始真没看出来, 还与人兄弟相称、同榻而眠、肌、肌肤相亲, 想到这儿,他耳尖一红,点头, “家仆来时,呼她为小姐。” 谢涵眼里露出了点笑意,既知男女有别, 现在还在一路, 那么,看来就是这位了, “小侠什么时候请咱们喝喜酒呀?” 察觉到谢涵眼底的促狭,豫侠脸部表情又四平八稳了,“屏笙家中已无亲眷,这回带着家仆家产随我同来。等我在温留安置后,便接母亲弟弟过来。预备明年操办婚事。” 这样正经,又这样淡然。谢涵失了兴致,“小侠总是知道怎样堵我话头。” 豫侠:“君侯承让。” 谢涵:“……” 又叙一会儿旧,谢涵遂让人把苏韫白、陈璀、王洋、方钦化、翦雎、穣非都叫了过来。 方钦化、翦雎、穣非三人在这一路自扶突至交信,又自交信至上明的路途中,已经基本取得谢涵信任。 方钦化对谢涵,始于谢涵的成人之美(赐下管彤),陷于他的知遇之恩,无论是抓何德、带五百人马,都对他委以重任 ,现如今已经正式在王洋的带领下迈入谢涵忠实拥护者的行列。 而谢涵对方钦化也很满意,有勇有谋,除了喜欢煽动人心和偶尔的阴险,以及面对管彤的色令智昏这三点,不符合武士操守外,其它都好。而这三点,对谢涵而言何尝不是优点呢? 王洋就是太正直了,很多事情没法让他做。 至于穣非和翦雎,当初穣非求谢涵救翦雎时便说了“结草以报”,这回被谢涵调出来是存了肝脑涂地报效的意思的。只是还没等他们做什么呢,他们要报答的人就两个大馅饼压下来——做队长,带兵马。 他们只是守门卫士罢了。 因此,两人也是干劲十足,以期不辜负谢涵的恩惠。 是故,在这段考察期后,今天谢涵把这三人也纳入“核心讨论组”,一起开小会了,“对今天天子挑衅梁君一事,你们怎么看?”好险把“调戏”改成了挑衅,谢涵顿觉有些疲乏,往后一靠,支着额,“小怜先说说。” 应小怜看豫侠一眼,不知这人知不知道经过,遂把白日发生的事简短概括一遍,豫侠抱以一感谢的眼神。 “我原本以为是哪个狂生不满梁公驱车直入上明的行为,特来嘲讽,未尝想是天子本人。”应小怜慨叹,“三万大军中,面不改色,刀剑近身,气定神闲,如此气度,不愧天家气象。” “可惜,天子也只能通过这种手段宣泄不满,没有其它办法,如此看来,竟也可怜,如同困兽。”翦雎叹一口气,他素是有一颗忠君爱国、伦理纲常之心的。 苏韫白比他更忧郁,“臣国称大,如之奈何?王畿不过七城,甚至比不上邹国、杞国。陛下心里苦。” 陈璀撞他一胳膊——什么话,君侯也是你口中的臣国公子你知道吗?他挠挠脸,岔开话道:“这样吗?我以为他真看上了梁公。” 周围人顿时一言难尽看着他,他摸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么?干什么这样看我?我说的没错呀,梁公俊眼飞眉、猿臂蜂腰、俊朗霸气,不同于任何一个人的魅力呢。” 穣非面有菜色,“你还能注意到梁君长什么样,真厉害。”他对陈璀一拱手,“我远远看一眼,都觉得肝胆俱裂。我看天子能对着这样霸气天成的梁君说出那样的话,无论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这心理态度,我服气。” “还有,那个大变活花你们心里没点想法?”陈璀又挠挠脸,他可好奇来着。 “这个我知道。”穣非举起手来,“我小时候在西边渡口,看到几个胡人教过这种仙法。” 他这一说,众人都来了兴致,“那你可会遍。” 穣非挠挠下巴,“我学的不太好,你们别笑话我。” 大家当即点头,但一刻钟后,实在忍不住啊: “哈哈哈哈——” 穣非:“……”只见他出去一趟,回来说要拿砚台变支珍珠梅,结果,砚台吭吭掉地上,珍珠梅从袖子里出来一半。 不讲信用,说好不笑的。他皱着一张娃娃脸。 还是谢涵虚握拳,清咳一声,“好了,穣非意思是,这就是个障眼法,只是手速没有天子快罢了。” 还有。穣非为自己正名,他穿的武士服,“袖子也没有天子的大。” 只有豫侠觉得场中话题已经走向一个奇怪的地方,强行道:“当街斗蟋蟀,调戏诸侯,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讨论其背后用意,我们能想到他许是有背后用意。可百姓士兵们看到的只有一个纨绔天子,一个登徒子。即便好像暂时压了梁公一头,实质上是落了下乘。更给百姓士兵留下一个极其不好的映像。” “且亲自废‘天子不迎诸侯’的礼节,礼崩乐坏只会更加严重,诸侯们也会越加不把王权放在眼里。”苏韫白越加忧郁道。 应小怜却不这么觉得,“其实天子怎么做,昊王室都是一般模样。他谨守礼仪,谨守君德,难道昊王室就会起死回生吗?” 众人皆尽默了。 “礼节从来不是用嘴用行为产生的,而是靠实力支撑的。”应小怜吟道:“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在?其本质不是礼仪,而是实力啊。” 苏韫白:“……”他想说,不是这样解释的。 然而应小怜已经一击掌,“既如此,何不按自己心意活。梁公威逼太甚,就去落他面子。我看天子是个难得洒脱人,也许比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快乐。” 方钦化想到,“我听周围那些抓蟋蟀的人说话,似乎并不识得天子身份,还拜了他做大哥,据说是上明城游侠之首。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叫大哥。” 谢涵叹一口气,他是比较了解梁公的人,“只怕昨日一行,会给天子带来麻烦,从此以后,再难按自己心意活着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入宫拜见天子,一路上卫士竟都着梁国卫士服。 不、不,不是着梁国卫士服,而是这些人本来就是梁国卫士。 太傅兼王叔断眯着眼睛笑,“宫内卫士良莠不齐,多谢梁君命人帮助训练,还暂借人手保护宫中安全。” 谢涵和经渠君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讶然。 没想到梁公这样明目张胆。 没想到姬太傅这样胆小如鼠。 日出东方,大昊永昌。 奉天殿在整个上明宫的最东边,谢涵低头看了一眼长长阶梯上的刻字。 那是建造上明宫时,从原都城带来的,据说是武王身边第一功臣——丞相谢举命人雕刻的,也便是齐国的第一任国君。谢涵低头望着那刻字,一时不知心底是何滋味。 清晨,卯时未至,天地还笼罩在黎明与暗夜的交织中。奉天殿内已坐着不少人。 姬太傅的行为无疑是犯了众怒的,一进奉天殿,殿内所有人均齐齐转头看来。 只是梁公在场——他们几个大臣实力在伯仲之间,但要与梁公硬碰硬,那就是以卵击石了——故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反而是下一个迈步进来的老相国,抄起手里的玉版就掷了出去,“昔年武王在纣王威逼下也面不改色,没想到祖宗如此英雄,太傅身为儿孙竟如此懦弱。” 别看相国发丝儿都白了,但比起满身肥肉的姬断武力不知好了多少,一块苍翠玉版在半空中像一只苍鹰般飞来,正要直中其鼻梁。若被砸重,必是血流如注。 “锃——”一声金鸣,梁公拔剑出鞘,削金断玉,玉版顿时碎成两瓣,掉落地上,发出一声整齐的脆响。 “梁君你——”老相国颤抖着手,刚刚注意着姬断,老眼昏花,竟没发现,竟没发现,“你竟然佩剑上朝。”他低头,只见人鞋履整整齐齐地穿着,“不褪鞋履。” “非常时刻,太师可享暂行更改陈规旧律。”梁公收剑回鞘,意有所指道:“如今烽烟四起,早不是七百年前的大昊了。如此乱局,如有人行刺,我等均无人佩剑,陛下该如何是好?” 我看会行刺的人只有你梁君了。老相国还要再说。 “啪啪啪——”上方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掌声,“好——” 偏殿此时恰好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陛下驾临──” 满朝众臣各归各位,只见一个少年在五名内侍、四个宫婢的跟随下进了奉天殿。 他头戴朱黑平冕,着玄衣纁裳,佩玺绶长剑,身形挺拔,脸似玄玉,鼻若刀削,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亮若星辰,俊美非常,却也轻佻非常。 这就是六岁登基,至今十二载的大昊天子──姬忽。 章节目录 第222章 第222章 “好个美人如玉剑如虹。”姬忽盛赞地看着左侧最上首的梁公, 缓缓落座在九重高阶上。 众臣:“……”还以为看到这么多梁国卫士,陛下会怕了的他们,着实是胆子太小了些。 梁公淡然的面色沉了下来。 谢涵此时对这位天子心中一百二十个佩服。 他竟然可以短短一句话就改变梁公的表情。 殿内一时有些尴尬的寂静, 谁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打破刚刚“美人如玉”的魔咒。 倒是上首的人视这凝滞气氛如等闲, 只见他上身微微前倾,面前五色缫丝串成的十二冕旒轻晃,相击作响, “卿怎的不说话?” 梁公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对这新一批卫士可还满意?臣特意挑了我梁军中百战好手进来。” 他本意是示威, 但姬忽却脸微微一红, 含羞带怯地看一眼人,“卿这样关心予一人的安危,叫予一人如何报答是好” 梁公那口没吐完的气噎着了。 在与姬断等昊臣的密函里, 他只知道这位天子性顽劣有急才,竟从不知道这样胡搅蛮缠。 姬断在刚刚的风波中回过神来, 急匆匆站出来, 指着老相国道:“陛下, 相国当廷行凶, 全然不把您和诸位国君放在眼里啊,您看不能姑息。” “哦?”姬忽讶然,“予一人一早就在一边了, 怎么没看见相国行凶?” 姬断正要描述。 他仿佛想起什么般恍然大悟,“莫不是方才那块玉版?” “正是。”姬断义正辞严,“若被那块玉版击中, 鼻梁必断, 相国好歹毒的心肠。我一人也就罢了,可殿内这么多人, 误伤了别人又该如何是好请陛下以正典型。” 其身后不少人纷纷出言: “如今诸侯初入朝,便做下这等事,以后哪位国君还敢在这儿待着?” “今天相国因私怨袭击太傅,焉知明日不会袭击他人?” “殿内可是不能带武器啊 ,岂不是格挡都难?” “今天是太傅,明天说不得就是陛下。请陛下为天下计,爱惜龙体。” 谢涵冷眼瞧着,只觉得好笑非常。这殿内左侧是各国来的诸侯大臣,右侧则是昊王室的臣子。这波臣子,大分三类,其一,便如姬断一般,投靠了诸侯,投靠对象,基本都是梁公;其二,则是老相国那样,一心为大昊;其三,冷眼旁观,事不关己。 衰弱如此,竟还要内斗。便是齐国氏族割据内斗,在外来使臣前绝对是阵线统一的。 不过也正是衰弱如此,才要投靠其它诸侯啊。 正这么叹息着,上首惊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慨叹 ,“这难道不是梁君为昨日予一人送上演出的回礼么?” 梁公要否认。 “来而无往非礼也。莫非卿想非礼予一人?” 梁公闭上了嘴巴。 他不言,姬断等人又岂敢多言? 朝会这才真正开始。 既是诸侯入朝,按规矩诸侯是要奉上贺礼的,并要禀报这些年国家内政外交。但是么,如今谁会傻乎乎地把国家机密都抖出来? 而送礼么,也是意思意思。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哪成想,梁公偏不,“诸君是在敷衍天子么?” 说完,他当先转身,事无巨细地回禀着梁国在他继位二十年来的改变。说完,还让沈澜之和其它几个大臣补充。 诸国使臣:“!” 难道梁公确实心悦天子? 谎言听得多了,难免三人成虎。 只是定睛看去,梁公嘴角那笑意还是那么令人胆寒。 这哪是要讲给天子听,分明是梁君他自己要听。 众人暗道一声阴险。 姬忽那儿已经又感动上了,“卿待予一人,果然不同。” 梁公仿佛也习惯了,淡淡道:“毕竟臣身为大昊太师,自当为陛下,为大昊鞠躬尽瘁。” 好一幕君臣和谐。 说完,梁公凤眼扫射向燕侯,“燕侯如何不说说旧年攻齐,所为何事?” 燕侯呆了呆,没想到自己率先被点名。他左右看看密布的大梁武卒,心想:反正现在他不是一国之君,而是大昊的臣子罢了,也不丢人。 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啊陛下——老臣心里苦啊——臣说是国君,其实半点实权没有,早就被儿子架空了啊——什么攻打齐国——臣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啊——” 他膝行向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众臣:“……” “那可要予一人派兵替你夺回君位,诛杀逆子?”上首姬忽充满同情的声音传来。 燕侯的哭泣一卡。 老相国为难,“陛下,咱们兵力……” 姬忽大手一摆,“天下共讨之。便以太师为主帅如何?” 梁公还是笑着,只是冰凉的眼神望向脚下的燕侯,“燕君说,可好?” 燕侯磕巴下嘴,站起身,期期艾艾道:“其实罢——臣一开始确实痛恨不已——但日子久了,便发现逆子治理国家之能,远在臣之上,为百姓臣民计,为不辜负陛下厚望,为大昊国祚永昌,”说着说着,他慷慨激昂了起来,“臣愿让贤。” “啪啪啪——”姬忽再次鼓掌,“燕侯如此深明大义,予一人着实感动。” “陛下感动什么?”梁公微微一笑,驱走方才的阴鹜,意有所指,“感动于‘让贤’?” 殿内霎时一静,谁都不觉的梁公这是随便一说,众人心中悚然一惊——不会罢? 姬忽莞尔,“予一人感动他人,卿就吃醋了吗?” 梁君看向谢涵,“燕侯说不清楚,想必温留君应是能道清的。” 谢涵出列,还没开口,姬忽先问了,“卿叫什么名字?” “齐室第三十九世孙谢涵。”谢涵躬身道。 “涵空斜照,掠水清岚,美不胜收啊。”姬忽仿佛在吟诗 ,又仿佛在—— ——调戏温留君。 众臣心中这样想着,眼神不由自主看了梁公一眼。 梁公:“……”他目光淡淡一扫。 众人回神,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谢涵倒很淡定,“陛下谬赞。” “你可清楚这燕国攻齐,所为何事 ?”姬忽问。 谢涵摇头,“倘或知道,又哪会打仗,自然是解清误会,化干戈为玉帛。” 姬忽点头,“人美,心善。”接着又问,“那卿可知道国内内政外交大事。” 谢涵苦笑,“说来惭愧 。臣自成童以后,方能涉足朝政,立刻被调去齐国北境与燕军割据,回都后,不慎为人陷害,在来觐见陛下前,未尝涉足政事。竟是要叫陛下失望了。” 讲真,这里这么多各国诸臣,除了霍无恤,再没谁有他这样理由充足了。 姬忽不忍,“快回去坐罢。卿受苦了。” 谢涵之后,便是楚国。本是问经渠君的,但姬忽的眼睛恁的亮,一眼便看到其身后楚子般,不禁站起身, “你,抬起头来。” 楚子般左右看看,最后确定真的是在叫自己,于是抬起头来。 殿内整个儿都安静了。 沈澜之眼神暗了暗。 好一会儿,姬忽慨叹道:“花容国色,灼灼之华。卿本佳人,”看向一边内侍,“还不赐坐?” 他是作为诸侯臣属来的,没资格坐,虽说站着也不很累,但能坐着谁喜欢站呢?登时一笑,“谢陛下。” “卿这一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姬忽赞美这笑容道。 楚子般被吹的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他那样骄傲的性子,竟也难得向这空头天子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谢陛下”。 紧接着是霍无恤。谢涵是男生女相的端丽,楚子般是超越性别的美,这两人能吸引到男子喜欢并不奇怪。 但霍无恤则是英俊,极致的英俊,但对男人而言,可不动人,而且还显得过于攻击性了。按理说总不至于再招致姬忽特别对待了。 但显然姬忽对“美”的界定非常有包容性,还鼓励(?)道:“卿再长大些,必是个同梁公一般的美男子。” 霍无恤:“……” 众人:“……”都说子要肖父,梁公可是雍公的大仇人,长得同梁公一般……雍公得气疯罢? 霍无恤低了低头,“不敢。” “不敢?”姬忽奇怪,“脸就是要那样长,与你敢不敢有何关系?” “脸就是要那样长。固与敢不敢无甚关系。臣想,雍公子的意思,大抵是他与梁公着实长得不相像,恐怕要有愧陛下今日之赞美,内心不安而已。” 这声音,霍无恤实在太熟悉,熟悉得他不自禁捏紧了五指,直至骨节泛白,抬头笑了,“温留君说错了。 陛下说的‘同梁公一般’,自不是指眉眼五官相似度,只不过都是‘容貌上佳’罢了。臣说不敢,是因为臣年纪尚小,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万事从无一尘不变。臣唯恐以后长残了,辜负陛下厚望,故言不敢。” 谢涵心里“啧”了一声,过了这么久,竟还生着气? 说来,也是谢涵还没成亲的缘故,他自诩善于洞悉他人情绪,可却不知道陷入情爱的人,情绪最难以捉摸。 楚楚就说过:女孩若生气,你迎上去解释,固是要被狠喷一顿;但倘若你觉得对方需要冷静一下,那却是万万不可的。 “啊呀呀──”姬忽扶额,“你们说的予一人头也痛了,梁公代予一人问郑伯罢。” 被立为“容貌标杆”的梁公,神情已经恢复了他惯常的雍容又淡然,哪怕应诺一个“是”字,也自带傲岸。 章节目录 第223章 第223章 说是诸侯朝贺, 除少数人外,众人原不把小天子和昊王室放眼里,只打算敷衍了事。 但没想到梁公竟然态度强横, 要众人把国内内政外交交代一遍, 等到他们认清现实准备捏着鼻子,不是学燕侯撕下自己脸皮往地上踩,就是要断尾求生泄露一点点机密的时候, 现实又让他们觉得自己来错地方——这仿佛天子的一场选美大会。眼睁睁、耳张张地听着上首的昊天子把在场数的上数的“美人”都给夸(调)奖(戏)一遍后, 朝贺仿佛就到了尾声。 众人:? 最后, 姬忽还非常乐呵呵地邀请, “早闻诸君要来,予一人准备良久,叫这御花园中百花齐放 , 离祭天盛典还有三日,明日不若你我君臣同乐, 共饮一大白?” “百花齐放?”诸臣没把握到重点, 只道天子要请他们宴饮, 这也是寻常事, 并不以为意,梁公却于早与昊臣暗通款曲,又兼派兵遍布昊王宫, 深知其并非大放厥词,而是真的令四时之花争相开放。 姬忽对他眨了眨眼,“卿莫着急, 即便百花齐放, 予一人也会摘最俏丽的一朵予卿的。” “臣便提前谢陛下隆恩。”梁公意有所指,“不过, 倘若臣想要一朵牡丹花呢。” 春日牡丹多富丽,可也只是春日。梁公这是在刁难天子?众人面面相觑。 “梁公说笑。” “岂不闻花开有时?” 老相国和绞国国相异口同声道。 但没等梁公回答,姬忽紧接着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莫非——”他若有所思,桃花眼忽然一弯,笑得像只狡黠的猫儿,“卿因为予一人夸王淮‘花容国色’,嫉妒了?” 所以故意给天子出难题? 众人把心里不合时宜的想法驱走,默念“梁君英明神武”三次,万不会做出这种事。记牢了,别什么时候表现出来,给梁公派大梁武卒抓走正典型去。 他们心里翻腾不已,梁公本人倒是淡然的很,“王卫士确实天人之姿,臣也甚是欣赏,谈何嫉妒?只是臣自觉百花之中,唯牡丹可堪与臣一配罢了。” 谢涵心里有点佩服梁公的心理素质,这么短时间已经习惯了这位“不拘一格”的天子的“语言攻击”。 也是。 强中至强,煌煌大梁,众君之君,梁君姬彖。 焉能没点过人的适应力? 想到这句民谣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上首姬忽鼓起掌来,“强中至强,煌煌大梁,众君之君,梁君姬彖。果然只有花中王者可堪配矣。” 王者? 来了。 众人心中一凛。 没想到图穷匕见、撕破脸皮竟然在这一刻发生。 随着那年轻的、丝滑的、带着三分玩世不恭三分轻佻肆意的声音落下,殿内气氛陡然僵滞,四周武卒赫赫长刀仿佛要出鞘饮血,有些头发花白的老臣腿已经头晕目眩起来。 即便是楚王在此,也不敢应下“王者”两个字,何况是一直奉昊王室为主的梁国公室? 不要忘了,梁国先祖是第二任昊王胞弟,曾发重誓:生生世世、子子孙孙为兄长守护大昊。 梁公朝前踏出一步,“那陛下可会将花王转赠?” “梁公在向予一人讨要?”姬忽笑吟吟地捏起手边王玺。 是的,谁都知道,他要的不是一朵牡丹花,他要的是他的王权。 “梁君安敢如此?”老相国怒不可遏,带着几个昊臣口诛笔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有陛下赐予的,万没有臣子讨要的。” “陛下富有四海,要给便给,要收便收。” 其余诸国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琢磨一会儿,也加入了声讨行列,除了绞侯和绞相,大多语气都比较温和—— “梁君说笑。” 杞公是怕死得很,在丞相景越的目视下不得不强忍着心中恐惧开口附和。没错,景越最终也是来了,没能在国中稳定大局——没奈何,君上怕得厉害,临行前抱着他胳膊不肯撒手,他只得被拽来了。燕侯也一样摇旗呐喊,就是不说重点,比起杞公来,他更怕死。 其余人等,除了顾忌殿内武卒外,还有些小九九——万一哪天他们君上也想要效仿梁君呢? 别说他们国力弱,几十年前梁国也不过尔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个国家还没点梦想呢? 另外,郑伯是梁国属国国君,自然给梁公帮腔。 邹国基本被梁国控制,但邹伯万没想到梁公竟僭越如此,睁大了两只眼,想声援老相国等,被身后大臣拉住,冲他摇了摇头,“君上想想国中百姓。” 可禁不起大梁一军的力量啊。 姜云容倒是早有所猜测,现今也不觉得如何奇怪,她以一介女子之身掌控朝政近三十载,自然也很不把这些所谓礼仪等级放在眼里,因此也不觉得梁公有多过分。 只不过,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她好笑道:“诸位大人怕是会错意了,不过一朵小花罢了,听闻梁公宫中便有牡丹园,更闻梁公爱女朝阳公主盛爱牡丹,怕不是梁公爱女心切,欲讨要回去好给朝阳公主瞧瞧天子花园中的牡丹?是不是特别大特别美?” 这倒是给很多想劝架又不想得罪梁公的人一个很好的灵感,他们纷纷“就花论花”。 谢涵冷眼瞧着,只见殿内一片杂乱,两个“主角”却都老神在在,一上一下,一坐一站,隔着就九重高的阶梯对视,对殿内骚乱充耳不闻。 原本吵嚷的主力军是老相国等昊臣,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渐渐就变了味,偏了题,变成各国骂战。 瞧,难怪梁国强大如此,诸国有心联合压制,多年也没能成功。 上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古有先祖烽火戏诸侯,今予一人不过给朵花儿罢了,诸卿缘何这般大反应?” 烽火戏诸侯,致使昊室为胡人入侵,仓皇如丧家之犬,迁都上明,彻底开启诸侯割据的乱世。 这比喻,实在令在场昊臣均痛彻心扉。 “陛下——”老相国跪了下来。 楚子般却嘟囔了一声,“这是说梁君是祸国妖姬么?”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谢涵简直想扶额,他知道自家表哥看梁公不顺眼,但也不用这么…… 虽然殿内人数众多,但楚子般的声音很特别,他的人也很特别,便如鹤立鸡群,啊呸,他们才不是鸡,反正就是让人一眼就锁定了对方,壮士。 经渠君往前站了站,挡住身后大侄子。 所谓主辱,臣死。沈澜之一面生气,想替自家君上教训人,一面又忍不住去看梁公,见人神色不变,仍专注地逼视着天子,又松一口气。 又气又怕,又惊又怒,偏偏心里还又酸又涨。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罢,他怅然又苦恼地想着。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姬忽捏着掌中王玺,只见那玺印极其特别,非铜非金,而是玉石雕刻,玉同“御”,又统御天下之意,玉顶上一个蝉儿的形状,蝉同“禅”,意即受禅上苍。 他掂起一晃,众人的心也随着这象征天下权柄的玺印一样晃啊晃的,七上八下,颤巍巍的。 但还没颤多久,便见半空中剔透的玺印霎时变作一朵灿然的人间富贵花,他施巧劲,将花儿一掷,在半空中抛出一道靓丽的弧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下意识注视着这朵王玺变作的牡丹花。 牡丹落进梁公怀里。 红花金边,黄蕊绿萼。 落在黑色纱衣上。 被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住花柄。 梁公没有低头看,他从不低头,而是捏起花枝举在眼前。 花儿开的正好,花瓣上犹有露珠。 章节目录 第224章 第224章 “大昊七百年国祚啊——陛下——”老相国跪倒在地, 涕泗横流,“您怎么能,怎么能?” 随着他一声喊, 除了梁公外,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陛下三思——” “陛下万万不可啊——”绞侯竟然冲上去夺梁公手中的牡丹。被梁公反手一推,移出自己三尺外范围, 抬头, “陛下何意?” 姬忽眨巴眨巴眼睛, 手腕一翻, 掌中又出现一只王玺。 咦? 众人的或哭喊或恳求登时一滞。 然后他又一抛,抛出一朵白牡丹,扔了下来。 只见那花儿直冲谢涵面门, 他忙抬手一接,那花儿皇冠型, 花色白, 外瓣二轮质薄, 内瓣狭长而褶叠, 是有名的白牡丹——金星雪浪。 众人:嗯……? 谢涵行礼谢恩,“谢陛下赐花。” 姬忽眯眼一笑,见牙不见眼的, “卿明日要簪着这朵花来赴宴哦。” 谢涵表情一滞,看看掌中比他巴掌大的花。 簪花? 姬忽手腕又一翻,掌中王玺又出现了, 他又一抛, 随后扔了一朵牡丹给楚子般,同梁公一样是红牡丹, 只是梁公的是火炼金丹,而他的则是霓虹幻彩,“卿之倾世姿容,便如天边霓虹。” 又一翻,给了经渠君另一种红牡丹。 又一翻,燕侯一朵垂头蓝。 又一翻,霍无恤一朵冠世墨玉。 又一翻,召太夫人一朵烟绒紫。 …… 于是刚刚仿佛选美大会的诸侯朝贺,又变成了一场送花大会 ,好似是刚刚选美完的彩头,哦不,打住,大不敬大不敬啊。 众人神情早已麻木,内心也从一开始震惊,变为恍然,然后思考,然后惊慌,到如今的毫无波澜。 只有少数人,比如谢涵,盯着姬忽的衣袖在想,天子冕服,果然宽袍广袖,不然装不下这么多花啊。 等各国国君亦或是代君前来的人,及个别姬忽十分欣赏(美色)的人,人手一支牡丹的时候,他才停下手,慢条斯理将王玺装回锦带,系于腰上玉带,起身,抽剑高高扬起,铿锵有力道:“诸君先祖都是大昊的功臣,几百年来为朝廷立下数不尽的汗马功劳,当年武王约定与诸君共治天下,分封诸侯。如今予一人同样愿与诸君共治天下,惟愿日出东方、大昊永昌,惟愿万家灯火、盛世繁华。” 谢涵几乎想为这位年轻的天子喝彩。何等的急才,能兵不血刃应付刚刚那样咄咄逼人的梁公,何等急才,能把迫于无奈送下花中王者说成和天下诸侯共同维护国运。 周围许多昊臣已经痛哭流涕,连几个他国臣子也不禁心神巨震。 但也终究是几个,他面对的不是游侠匹夫,而是淫浸政治、宦海浮沉多年的国之重臣,而且各国臣子早就是心中只有国家,没有朝廷了。他们心内赞叹一息,很快便恢复平静,面上漾起恰到好处的感激,“陛下隆恩,必转呈寡君。” 今日朝会由是止。 当夜,是个不眠之夜,多少人辗转反侧,多少间房烛火燃到天明,议事到鸡啼。 绞侯来找滕子,目光忧虑而愤怒,“梁公必反。” 滕子年纪已经很大了,白发苍苍,双眼却温和而包容,但嘴里的话不如他的眼睛那样,“绞侯不应该来找我,寡人爵卑国小。” “那寡人又能去找谁呢?这十国里,不是梁国走狗,就是齐楚之流,他们每日想的可不是梁公是否大不敬,而是如何取梁国而代之。”绞侯嗤笑一声,“如此忘恩负义,也不想想当年没有大昊,没有武王陛下,他们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土。” 滕子显然不这么认为,“是金子总会发光,是人才总会出人头地。没有武王,也许跟随西伯侯也一样。” “你……”绞侯伸着食中二指不敢置信,“是寡人看错滕子了?你年初派遣姬重去齐国燕国,难道不是为了救杞国,不是为了遏制梁君恶行。” 滕子叹一口气,“战事一举,生灵涂炭,百姓何辜?杞与滕比邻而居,许多边境百姓多有通婚,寡人怎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妻离子散呢?” 姬重坐在一边,闻言亦苦笑道:“绞侯在上,如我等小国,自保已是险中求,君上所愿,唯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其它实在是力不能逮。” 绞侯一时茫然,他原以为至少滕国同他是一样的,结果,“你们、你们心里已经只剩下自己了,有负陛下恩德。” “你连他国百姓都怜惜,为何对陛下如此狠心?” 另一头,宋期来求见谢涵。他本不想来的,他无颜见人,只是事态变化如此,宋国身为齐国属国,不来见谢涵,他能找谁商量对策呢? 谢涵一听,笑了,“他还有脸来见我?撵出去——”说完又一顿,“罢了,叫进来,去耳房。” 宋期忐忑不安地在一边喝着茶等着人,待身后脚步声响起后,起身道:“温留君。” 谢涵迈步进来,笑道:“本君竟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宋殿下了,是姐夫还是外甥呢?” 宋期脸上划过一抹难堪与羞愧,低下头去,“孤所来,另有事,不知我国该以何态度对待梁君为好?” 谢涵走近,在他对面坐定,忽然叹一口气,“阿姊还好吗?” “国夫人身体安康,统御后宫,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宋期手指蜷了蜷,声音很低。 谢涵一愣,这一刻竟不知是喜是忧,好一会儿喃喃道:“阿姊这样喜欢你,我现在竟不知道是要替她高兴还是替她难过好。” 宋期眼底划过一抹痛色,“是我对不起小……”他昵称没说完,忽然反应回来,肃容道:“孤与国夫人往日之谊已是过眼烟云,温留君莫要开玩笑的好。” 谢涵似乎没有想到他这样绝情,“你可知对阿姊来说,伤她最深的不是紫金赤兔的亵渎,不是宋侯的羞辱,而是你宋期的不作为。你可知,阿姊当日回来,连做梦都在喊你宋期的名字。你可知,当初你在宋国受伤的消息传来,阿姊曾躲在被子里哭泣?阿姊从来不哭的。” 他站起身,“如果当初你在齐国不对阿姊百般讨好,如果你不送阿姊那一支桃花,如果你不为阿姊做那一首《妆台诗》,阿姊如今也不过是换个年纪大的人嫁了,何至心如死灰?我看你从来没喜欢过阿姊,不过是为了当年在齐国的日子好过些,才对阿姊献殷勤罢了。” “我没有。”宋期猛然抬头,“我是真心爱小妤的。”说完,他竟像把自己吓到似的,连忙低头,有什么争先恐后想溢出眼眶,他声音低回,“求你别说了。君父、君父是不允许有任何人染指紫金赤兔的东西的,小妤、小妤深得紫金赤兔的宠爱,若被君父发现,她就完了。” 谢涵原本是演戏——宋期在宋国多年,又屡担重任,能让他为阿姊所用,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位宋太子优柔寡断而重感情易愧疚,简直是现成的棋子,他怕就怕他阿姊不忍亦或是根本不愿同这个男人说话——那便由他把这枚棋子递到他阿姊手里罢。 可现在听到这一番话,他仍经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跪倒在地,什么叫“紫金赤兔的东西”,呸——他谢涵发誓,他日不将这贼马大卸八块,必无克遗育。 好一会儿,他方理了情绪,呜咽道:“我知,我知。命里无时皆成空,从来半点不由人。倘我与宋殿下易地而处,也没法比宋殿下做的更好了。可我就是难受、难受啊……” 他说的哀哀戚戚,愁深似海,宋期几要为这难得的理解与同样的悲伤落泪。 谢涵这才抬头,眼角微红,“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阿姊当初送宋国回来,说过从来没有怪过你。” 宋期浑身一震,不禁上前握着人手腕,“你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哦,后天见。 章节目录 第225章 第225章 谢涵打开矮桌, 拿出一双鞋履,“使妇有夫,使君有妇, 今生缘浅, 来世在聚。”他百转低回地念完,幽幽道:“阿姊那时是想自尽的。于是我劝她想想我与母亲,阿姊说我与母亲一时悲痛, 总能走出来的。我又劝他想想你, 她方道, 她若一死, 殿下这辈子必不得安宁,才放下手中金钗。她又说,宋侯待您, 如君父待我,她想帮你。 这鞋履本是阿姊出嫁前想绣给你的, 只是你也知道阿姊素来不爱针线活计, 后来便由绣娘代劳绣了一双, 上次回来不知怎的, 又拿出这双半成的鞋履绣完,却没带走。我想着,总是该交给你的, 阿姊定是想交给你的。”谢涵抬头,“阿姊她,她素来要强, 总爱口是心非, 若对你说了什么,你、你莫要真伤了她心。当我, 请求宋殿下了。” 他深深一揖,宋期连忙扶着他,已是泪流满面,捏着那双鞋履。那鞋履绣的并不很好,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朦朦胧胧中瞧着那露出的线脚,他却觉得如此可爱——谢妤绣工不好,缝东西线头总要留几缕在外面,当初送给楚楚的荷包,还是他捉的刀。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宋殿下也要保重,阿姊说过,希望你能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不要像她一般任性娇蛮,不要像她一般命途多舛;阿姊还说,希望你能儿孙满堂,绕膝弄欢。” 临别时,谢涵温柔地说着诛心的话语,宋期几乎是被人扶回自己那层楼的。 同样的时间,同一幢驿使馆,杞公正弹着小琴,忽闻丞相来了的通报。连忙闷头闷闹蜷缩进被窝里,生生把脸憋红了,听到脚步声,探出一个头,“景卿?” 他年不过二十二,容色秀丽,如今脸上蒸着红晕,额头薄汗,眼角仿佛还挂着水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景越吓了一跳,“君上,您怎么了?” 杞公咳了两声,虚弱道:“不知怎的,回来就一阵冷似一阵的。” 景越连忙叫随行太医过来,老太医抚了抚须,自然不会说“君上装病”这种话,给了气血不足、受惊受凉的诊断,还开了放满了大枣、竹米、蜂蜜、杏仁、桔梗、酸枣仁的甜汤。 景丞相学富五车,政事战事一把抓,奈何就是不懂医,于是被蒙混过关,望着病怏怏的杞公,怎么也不能说出“君上今天大错特错”的话来,只得叹一口气道:“明日若梁公还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僭越之行,君上无论如何也要出言声讨,您若害怕,可以在几个大国开口后再说,可万万不能作壁上观。” 杞公耷眉耷脑的,“寡人也是怕梁君迁怒,战火波及我国啊。” 糟了——他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果然景越脸色登时就变了,“君上糊涂啊——梁君生杀予夺,只要我国有哪里碍着他或者有什么为他所要,绝逃不过灭国之危,届时能救我们的只有诸国,现在我们对梁公逼问天子不闻不问,便是自请为梁国马前卒,他日诸国如何会救我国?” 其实做梁国马前卒也没什么不好的,梁君要什么就给他好了,他如果要攻打杞国,他马上举白旗降也无碍的。 杞公到底把心底这句话憋住,知道自己这丞相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脾气却比他这君上还大得多。他仿佛仔细思考一番,严肃地点点头,“寡人省得了,景卿辛苦,今夜要早点睡,不要批公文到深夜了。” 自家君上纵有千般不好,可单信任体恤臣子这一点,却是其他君主万万比不上的。景越冷硬的面色柔和下来,“只愿明天是个太平天啊。” 杞公只想丞相快点走,扶了扶额头,“寡人有些头晕。” 这时,景越才发现榻上杞公一脸倦容,面色也已经微微发白,不由自责,上前替人掖了掖被角,“臣言重了,君上好好休息,莫要忧思,万事有臣。” 等景越走后,杞公吹起杞地小调钻出被窝,捏着今天昊天子给的黄牡丹,开始寻思着花簪哪里才好——早上昊天子可说了,都要簪花过来,可这么大朵花簪头上,也太傻啦吧唧了罢。 第二日,晨光微曦时,各国使臣都从驿使馆辚辚往上明宫去。 牡丹富丽堂皇,却大朵,为应姬忽簪花的要求,众臣也是煞费苦心,有把花瓣串起来簪的,有留花蕊的,有簪衣襟上的,固然,也有整朵堆头上被人哂笑的,亦有全不把那话放心上不簪花的。 等到被侍从接引至御花园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来得及互相品评一番就被园内景致吸引去了目光。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反应回来昨日天子的话语,以及梁公的反问——可当真是“百花齐放”啊。 只见花园假山错落有致,蜿蜒小河穿行其中,河上好几道木桩组成的行道,河内几朵莲花亭亭玉立、香远益清。河边杨柳依依,碧桃吐蕊,往后是一大片牡丹园,红的紫的,黄的粉的,绿的白的,难怪昨日天子能扔出这么多牡丹花来不重样。还有兰花垂叶,紫荆展颜,梨花白如雪,红梅艳似血,采菊山道下,桔梗笑夏风。 这宴席放置位置也甚是奇妙,竟是沿两旁河岸放置地席,正中间不远处一座木桩横桥,桥上也放着一坐席桌案,看起来要华美舒适许多,约莫是给天子准备的。 “好风雅,好巧思。”几个重臣不禁赞叹,“可惜了。” 可惜了这位天子遇上了野心勃勃的梁君。 没错,本来他们出发前国内朝议就有少数人有那么点猜测,当时大多数人不信,但几日来却不得不信了这一惊人的猜测——梁公有反心。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王者至尊,霸者至强”的局面了。 若是早出生些年,在其它几个诸侯霸主,譬如齐武公治下生活的话,必是能无忧无虑、潇潇洒洒的做个富贵闲人,除了不能乾纲独断外,依然尊贵以极。 可惜他偏偏遇上了梁公,一个前无古人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来者的诸侯。 但更多的人都在惊奇于这违背四季规律开放的花朵,这不单单是难得的美景,更是难得的技术,倘若、倘若四季皆可种稻、种麦,那是不是、是不是有更多人可以吃饱饭,国库是不是可以堆上更多的粮食。 他们心头一片火热,有的等着天子来解惑 ,有的则禁不住去问四周的园丁。 谢涵凭栏独立,他把白牡丹的花瓣取下来令侍婢做了支簪子,簪在发带间,手支着下颌,一边也同样好奇着这百花齐放的胜景,一边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和自我怀疑。 原着上记载,梁公称王后,向天子索要国宝九鼎,为示雄威,徒手举鼎,不慎被压伤,医治三天后不效身亡。 为示雄威? 徒手举鼎? ──他着实无法想象这种行为会由梁公做出来。 况且,“被鼎压伤”这种事,全然是意外,他当初怎么会根据这种充满偶然性的事制定之后的计划呢,万一这次没有不慎呢? 谢涵不敢想。 正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温留君。” 那声音极近,就在耳边炸起,谢涵一惊,猛地转过身来,他动作太快,只见一道黑影,那黑影正好在他身后,抬着头,于是四目相对,两唇相贴。 ! 霍无恤连忙后退一步,往前跑到河边好一通清洗。 谢涵:“……”他差点没给气死,不咸不淡道:“都是男子,公子无恤作甚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大姑娘一样。”他抹了下唇瓣,“一点尘埃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别人是一点尘埃,温留君可是有龙阳癖的,我哪能不当心?”霍无恤从河边站起来,掏出汗巾擦了擦嘴。 谢涵几乎要嘲笑出声,“公子无恤瞧不起龙阳癖?”那你自个儿算什么? “那倒不是。”霍无恤脸上带着假笑,“只是温留君既与王淮有结契之好,于情于理我都该避嫌才是。” 托姬忽盛赞的福,如今各国都知道楚国有个貌绮丽还深受经渠君宠爱信任的卫士王淮了。 瞧这话说的,那看来是个男人他都得保持距离了? 谢涵笑了起来,“结契之好,如你我这般,自有人趋之若鹜,美人享用不尽,哪有什么结契之好,不过玩物罢了。”表哥别打我,表哥听不见,我说的不过是普通楚国卫士罢了,可不是名声在外的楚太子。 霍无恤脸色微微一变,他上下看谢涵一眼,陡然之间一阵迷惘,“你我这般?” 他年纪小,没人教,喜欢一人时,只以为天上地下就认准这一个人了,千金不换,千秋不变。 谢涵已经意识到对方这不合时宜的单纯,自觉有教导义务,遂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逢场作戏,政治联姻,三妻四妾,这本就是你我的义务。你觉得这不对?那我且问你个问题。 假设你已有意中人,只是雍国遭遇梁国打击,兵力不足,这个时候你们向召国借兵,召太夫人同意借兵,但有个要求,要你娶一个公主。你会同意吗?” 霍无恤拧起了眉,“我总有其它办法的。” 谢涵好整以暇,“比如?” 霍无恤:“那得先了解她叫我娶召公主的意图。才能改变其主意。” “兵贵神速,如你这般,梁军就压境了。” 霍无恤抿了抿唇,“那我先借兵,再打消召太夫人想法。”说完,他自己就先摇了摇头,“不行。” “自然不行。”谢涵淡淡道:“失信于天下,以后谁敢信任。” 霍无恤目光中闪过挣扎,方道:“那就娶。” 谢涵问,“那你的意中人呢?” 霍无恤瞧着他,“他也许根本不要我的喜欢哩。既然这样,还不如换个能有好处的夫人,你说呢,温留君?” “大善。”谢涵抚掌,“你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霍无恤被噎了一口,却又听那道讨厌的声音清凌凌道:“可若是你那意中人也喜欢你,一直等着你,你还娶不娶召公主?” 嚯──霍无恤眼底猛地蹿出两道小火苗,目光灼灼,“真的吗?” 谢涵:嗯? 谢涵重复了一遍,“那么,你还娶不娶召公主?” 火苗迅速熄灭,霍无恤像是仔细想了想,随即脸上血色尽退,好一会儿,他道:“那我就先应下,借到兵,打完仗后,或犯错被贬谪,或犯病被关禁闭,这样召太夫人总会退婚,如还不行,大不了,意外身亡好了。” 说完,他仰着脸,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像要烫进人心里,“反正,我是不会辜负我的意中人,不会叫喜欢我的人伤心的。” 谢涵一怔,哑然许久,才喃喃一句,“你都要死了,还说不叫人伤心。” “诈死么?”霍无恤摊手,“然后我带着他浪迹天涯。” “然后你就抛下你一国公子的责任了?”谢涵不禁质问。 “十年质子,换命借兵,难道还不够还清这责任?”霍无恤理所当然道:“家国生我,我要负责,可有人爱我,我也要负责。” 谢涵睁大眼睛,“这怎么能一样?” 霍无恤反问,“这怎么不一样?” 好一会儿,谢涵漠然道:“在我眼中,为了一个人放弃一个国家,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娶了召公主后,她若还愿意嫁我,我必待她如珠似玉,若不愿,我也会为她找个好郎君。” 霍无恤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等到彻底归于阴影,他嗤笑一声,“虚伪。” “虚伪?”谢涵相信这一刻对方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霍无恤,人是会变的。十年之后,你怕是会觉得我说的才是对的。” 十年之后,在原着世界里,这个男人已经后宫无数了。 说完,谢涵转身欲走。话到此处,已无话可说。 “谢涵。”霍无恤却叫住了人。 “怎么?”谢涵驻步。 “我与你,永不同。” “那本君祝公子无恤,永远不忘初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好那就这个了,谢谢各位亲亲333的建议。 章节目录 第226章 第226章 御花园内各国众臣基本已到齐了, 除了梁公。 这人啊,最禁不得念,才这么想着, 正此时, 梁公和天子一道来了。由远至近,两道身影,一个修长挺拔, 一个高大威严, 一个白底绣蓝色云纹袍服, 一个黑纱罩红色长衫, 诡异的和谐,仿佛在说说笑笑。 众人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果然是有点什么罢? 打住打住,不许再想了。 姬忽走近, 在上首木桥落座,笑道:“今日咱们没有君臣, 只有赏花人, 不尽兴不许归啊。” 有人率先出声了, “陛下得以叫百花齐放, 果然是天佑大昊啊。” “得知诸君前来,连予一人园里这些花儿都耐不住寂寞,要瞧瞧诸君贤才俊颜了。”姬忽笑眯眯的, 说完看向左手边河岸最前排的坐席,“卿说是也不是?” 梁公身后一株鲜艳的碧桃,风一吹, 桃花瓣纷纷扬扬, 有几片落在梁公发间、衣襟、长袖,像一抹胭脂晕开, 绮丽霞艳。 梁君着实是个俊美人物呢。 ——随着姬忽问语看过去,便见到这副画面的众人心中不合时宜地划过这一道想法。 梁公四平八稳地坐着,由身后侍从替他摘下桃花瓣,给众人解惑,“听闻陛下数年来侍花许久,才得以叫今天百花齐放。” 原来如此,众人把目光重新聚焦天子,天子长眉一皱,抱怨道:“梁卿,你可真是难以讨好呢。” 众人:“……” 梁公神色淡淡,“陛下贵极天子,为万民表率,何须讨好他人?” “易得前金价,难得有情郎。”姬忽吟唱道。 梁君一哂,靠后坐了坐,沈澜之出声道:“陛下费尽苦心,叫百花齐放,听闻每日改动各种花卉的泥土、浇灌、光照,甚至时而温之以火炉,时而冻之以藏冰,终于苦心人天不负。寡君亦是爱花之人,臣厚颜,想问陛下这许多年侍花经验,好回去讨好君上。”说完,环视在场众臣,自然主要是左侧席的他国政要,“不知诸君可想听听?” 这回,哪怕是绞侯也在烛丰临说“君上,国内饿死骨不知凡几”中没有出言阻止,其他人更是纷纷出言。所有人目光灼灼瞧着桥上的人,桥的位置固然要比两岸高,他们抬着脖子,也不觉疲累。 这是在逼迫啊。 老相国不忿,却被身后人拉住。 姬忽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交给你,然后让你去讨好予一人的彖彖?这怎么可能呢?”他用看情敌一样的眼神睥睨着沈澜之,“予一人像这种二傻子吗?” 团团? 那是什么? 众臣的脸上呈现出短暂的茫然。 唯有沈澜之记得自己刚刚说过什么,此时恍惚间似是想到,又似是不敢深想。 谢涵注意到梁公脸色终是变了,才晓得上首人说的是“彖彖”,不是什么见鬼的“团团”。 可真是……奇思妙想呢。 昊臣中有个小年轻经不住笑了,被姬断飞快瞪一眼,他小山一样的身躯颤啊颤的,边捏汗巾擦着汗,边站起来,“陛下,梁君乃武王陛下第三十六世孙,按辈分是您叔祖父,万不可如此没大没小。” 老相国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何为大,何为小,天地君亲师,太傅不如仔细说说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这时,谢涵的脸色却忽然变了,楚子般凑过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涵抿了抿唇,低头低声道:“刚刚又是梁君和天子的一场交锋,可同样也是梁国和我们的一场交锋,被新种植方法所吸引,我们竟然谁都没有发觉,被牵着鼻子走,在梁国威逼天子时,全都站在梁君这一边了。” 楚子般猛然反应回来,蹙着眉,“梁国对这百花齐放的场景习以为常,说不得早就知道,刚刚那样问,根本不是为了知道花卉种植方法,而是为了拖我们下水。” 谢涵已起身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陛下面前,我等皆不过臣子之身罢了。” 姬忽凝着他,粲然的桃花眸熠熠生辉,动情道:“不,在予一人面前,谢卿除却臣子还是个俊才美人,鲜花美人,兰芷德芳——”他边说边起身,亲自下来,在兰花集边,取出一盆白兰。 谢涵眼睛一亮。 只见那兰花枝条如碧玉低垂,花托纤细,如绝代佳人的纤腰,不盈一握,花瓣如上好的羊脂白玉,狭长舒展,花蕊金黄,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幽香潜入风,细细嗅去,方能觉出其中滋味,不浓墨重彩但沁人心脾。 “卿这般品貌,唯花中君子可堪配矣,牡丹过于艳俗也。”说着,伸手替谢涵取下发间花簪,将花盆放进他手里,“予一人料想,卿必是喜爱这充满生命力的兰花,而非一朵离了土壤的无根之花,是也不是?” “是。谢陛下——”谢涵这回笑得真心实意,他甚少见到这样花瓣纯白没有金边绿边的兰花,好奇道:“此花名唤?” “予一人新近培育出来,还没想好。”说完,姬忽上下打量谢涵一会儿,道:“便叫涵容罢。” 谢涵:“……” “哈哈哈——”姬忽朗笑出声,“素心,它名唤素心。” 得亏这天子在上明一隅,几不外出,否则得多少女儿家少男心要落入这位手中啊。众臣心中嘀咕,瞧瞧这手段,温留君都脸红了。 “好了——既是赏花,众卿都坐在这儿怎么看的清,咱们起身,予一人来一一向你们介绍介绍。”姬忽带着所有人穿廊过亭,走在花阴下,走在小河边,走在柳树下,走在牡丹园。 待来到一片梅林时,只见大片嫣红开枝头,周围都是寒冰,像寒芒裹着鲜血,强烈的对比下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极致的艳丽,姬忽剪下一截枝条,放在冰水里,扬声道:“王淮呢?” 楚子般早为这花容惊艳,闻声过去,姬忽将花瓶递到他手上,“此梅当栽于高处,寒冬开放,你每日换水,带回楚国,还能栽种。此梅名唤——” 他话没说完,楚子般便已出声,“就叫骨里红罢。” 姬忽一愣,俄而抚掌,“骨里红,好个骨里红。” 随后给召太夫人的曼陀罗,宋太子的粉蔷薇,霍无恤的彼岸花……这仿佛又是一场大型选美送花大会。 看着人人收到花时的喜悦神情,众人心头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位天子知人识人能力甚深,否则何以在百花中独独挑出那一朵心头好送人? 比昨日的各种赠牡丹更甚,及至游览结束时,不止各国主使,几乎人人人手一朵,只除了……梁公。 众人不禁塞好自己的小花花,倒不是怕这位雄震天下的君主做出抢花这种无格的事情来,只是别人没有你有,这个别人还相当厉害,你就下意识要藏紧那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好罢——那其实就是朵花罢辽。 在一下午的眼花缭乱,乱花迷眼中,夜初降临,众人回到之前两旁河岸边的位置,没了日中的酷暑难耐,此时晚风习习,凭河而立,叫人好不畅快。 “陛下赠众卿花卉,缘何独独少了臣这一朵,厚此薄彼乎?”众人正要落座,梁公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他们不敢坐下去。 等等,梁公在说什么? 他们顿时面色古怪:果然是有点什么的罢。 抬头看去,月华如水,陛下的面庞在皎洁的月光下竟有种飘渺的美感。几个好男风的臣子如是想到,难怪梁君…… 姬忽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俊美的脸,“梁卿瞧予一人,可称得上如花的面庞?不如——”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梁公:“……”他上前几步,来到木质小桥,小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老相国陡然惊慌,“梁君要做什么?安敢与陛下比肩?” 姬忽侧身,潋滟的桃花眼含着笑意。 四目相对。 “锃——” 梁公抽出姬忽腰间长剑,众臣皆尽惶恐,御花园四周的大梁武卒倾巢而出,顿时风声鹤唳,死一般的寂静。 梁公,要弑王? 他们一个个咬紧牙关,睁大眼睛,心思电转。 此时此刻,他们该做什么好? 不不,是他们能做什么? 最大的保全自己,无论是性命还是名声。 梁公竖起长剑,“此剑名为昊均,天子之剑,乃大昊立国之初,欧冶子为武王所铸。昊者天下,均者平衡。陛下称量天下,上决浮云,下斩地纪,不可有一丝一厘的谬误,不可掺杂一点一滴私人感情,否则便如当年烽火戏诸侯,遗祸苍生。”他一句一顿,饱含极大的压迫性。 “天子之剑?”姬忽一哂,便如春风吹皱一碧湖水,暖日融化凿凿坚冰,吹散梁公的威压,用他惯有的缠绵目光望着这把长剑,伸指抹过剑脊,“梁君你看,这里有刻字。” 这里当然有刻字。 史书记载,昊厉王作为当年最有可能中兴王朝的君王,年少时便怀大志,尝于佩剑剑脊刻字。 “先王未达之业,由吾达之。”姬忽一个字一个字抹过,声音飘忽,“但大业未成,高祖父便疯了。梁卿你说,这天子之剑有何用?”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选了上面一种写法,感觉涵妹和絮儿的性格应该这样更有对冲性一点才对。谢谢大家哦,么么哒,上章留言均已送出红包,如有遗漏,可在此留言,么么哒。 章节目录 第227章 第227章 园内顿时落针可闻, 风都屏息。 天子在说这把剑没有用处吗,在说昊厉王骤然疯癫的历史吗? ——不。 当然不。 连老相国等昊臣都不敢出声,这一百年来, 都没有一个天子敢对诸侯霸主说这样的话。大国中, 也没有任何一个诸侯国希望见到这样一个有自己心思的天子。 好一会儿,老相国走出一步,“陛下醉了。” 众臣看看案上根本不存在的酒壶酒杯, 不置可否, 心里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向朝廷禀报——这不是一个乖顺的天子, 那总得教他乖顺。 天子是天下共主, 诸侯之王,他如果想搞什么幺蛾子,哪怕没有势力, 也是很大的麻烦,打不得逼不得, 处理起来比任何一个超级大国都棘手。 在这个时候不想再俯首称臣的诸侯国们倒是志同道合、心有灵犀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不过, 天塌了, 也有高个子顶着,估计等不到他们回去,梁公就腾出手处理好了。 果不其然, 梁公将昊均剑塞回姬忽腰间悬着的玄色剑鞘,“陛下醉了?”他低头看了看其案上,“没有半点酒味, 那想来是之前就醉了。把今天伺候陛下的宫人都带出来。” 不一会儿, 梁国武卒拖出九个颤巍巍的内侍宫婢和两个貌美舞姬。 “梁君你要干什么?”老相国浑身发抖。 “陛下宴前饮酒,大有不妥。陛下年幼, 尚未及冠,自是他人怂恿之错。”梁公凉凉地看着老相国,“相国说,是他人的错,还是陛下的错?” 不解决这些人,他就要动手对付天子了。 老相国读懂了梁公话中含义,身上一阵冷似一阵,可他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如此受辱。 “梁君越俎代庖。”绞侯站了出来,“敢问楚太子、燕太子、温留君犯错,梁公可会出手教训?” 真是坐着也中木仓,谢涵起身,对绞侯一礼,“那要看什么过错了。如是私人小错,姑父缘何不可指出涵的错误教导呢?” 说完,他便察觉到姬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凉而讥诮。 他坦然回视,姬忽也许会是个好帝王,可惜大昊气数已尽。 梁公一只手按在姬忽肩膀上,另一只手挥下,“服侍不周,怂恿君王,全拖出去,乱棍打死。” “砰——”一声巨响,众人不觉一惊,原来是绞侯举起面前桌案朝梁公砸去。 木桥之上,四周避无可避,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梁公带着姬忽往河里跳去,桌案没有砸中目标物,也随之滚落河流,发出一声钝响,水花四溅。 绞侯早有所料,在众人反应回来前,冲到河岸边,袖中射/出连/弩,全都瞄准水里扑腾的一道黑色纱衣人影。 “君上——”沈澜之紧接着冲上去,他没有武器,但抬脚一踢,便把绞侯踢翻在地,脱下衣袍,甩进河内,“君上,拉着臣衣服——” 谢涵随之反应过来,“快去拿网和绳索。”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跑到河岸边,至于绞侯,除了绞相,连其余绞臣都退避三舍——这位君主,活不长了。 这河道不深,不知怎的,梁公和姬忽却迟迟没有上岸。沈澜之心乱如麻,还是谢涵指挥,“哪个卫士善水性,下去若能救得陛下和梁君,重重有赏。” 河中传来一阵血腥味,逐渐有血色弥漫。 沈澜之脸色一变。 其余人等也脸色一变,随即心头一喜,莫不是刚刚绞侯得手了,那袖箭好不容易带进来,总该涂了点毒/药罢。堂堂一国之君,那几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不至于买不起罢。 好一会儿,一个灵活的武卒抱着两个紧紧相拥的人上来。 这姿势—— 嗯—— 众人面上表情又古怪了。 紧接着定睛看去,天子袍服上好几个黑脚印,咽喉也有被狠掐的痕迹 ,梁君身上长衫更是被各种抓揉,手腕还有明显红痕。 好么,原来是两个人互相拖后腿,至少天子是不想梁君上来的,难怪在水底下耗了这么久。 以至于被拖上来时,姬忽张嘴“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水,梁公也脸色惨白,但他一双凤眼仍如鹰隼一般锐利,“绞侯胆大包天,竟敢行刺陛下。” 难怪梁公跳下水时还要带上天子,众臣心道。 姬忽却大笑起来,“彖彖你胆子忒也小,这是西边有名的甩桌舞……” 他话未竟,便如被掐住了咽喉一般。 ──“绞侯、绞侯服/毒自尽了。” 后方有人惊慌道,以声源为圆点,周围迅速空出一块地,绞侯在那空地中间,五官都有黑血流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根手指颤抖着指着梁公,“我在、地下等你。” “大胆!”沈澜之气急,只是还没有下一句话,绞侯头一歪,便气绝身亡了。 姬忽一只手掌撑着地,嘴里才刚刚吐出“太医”两个字,便再也没有然后了,他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茫然。水珠滴答滴答自他发梢、眉间、鼻尖落下。 “君上——”烛丰临失声痛哭,又拼命用手捂住嘴巴,捂了一会儿止住,这个老人才颤巍巍转过身,佝偻着身子,“陛下、梁君恕罪,君上犯了臆病,冲撞了圣驾,如今君上驾鹤,国内、国内、”他用左手摁住发抖的右手,结果右手抖的比左手还厉害,他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像被人打碎了骨头,“国内尚未册立太子,君上一去,群雄无首,恐有变乱,陛下为天下共主,梁君为诸侯之长,臣觍颜,求诸位同僚做个见证,求陛下与梁君为绞国择下一任君主,求梁君照拂绞国。” 话到此处,众人心生不祥之感,果不其然,烛丰临从四周密布的甲士手中抢了一把长剑。 别看他如今年纪大,白发飘飘,至少十年前还上过战场呢,称得上一句老当益壮。 “臣伺候了君上一辈子,总不能叫君上地下无人侍奉。”说完,鲜血从他喉脉汩汩而出,他身形一晃,便倒在了血泊里。 他用临死前的一段话,拱手河山,把绞国名正言顺地送到了梁国手上,却也免了绞国一场灭国之祸。 原就不及梁国一合之力,何苦累百姓皆战死,何苦使城中皆寡妇? 没有人可以评判他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是把一个国家的脸面撕下来任人踩踏,还是保全了一个国家的民生社稷,是苟且偷安,还是大爱无疆。 “咳咳——咳咳咳——”姬忽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众人循声望去,老相国三魂顿时丢了七魄,“陛下——” 只见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脸如金纸。 “叫太医过来。”梁公说完,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园内一角,那里武卒们押着九个宫婢内侍还有两个舞姬,“还不拖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已经这样了,梁君你怎么能……住手!”老相国一边扶着姬忽,一边声嘶力竭地阻止,可梁国的武卒,从来只效命梁君一人。 他们脚步不停,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同样的距离,忽然,一把飞剑晃过,最前头两个武卒瞬间手腕鲜血涌出,松开了抓着宫人的手,长剑更啷当坠地。 周围人皆尽惊了。 一人从斜刺里跃出,一手握住剑柄,站定,甩了甩血珠。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沈澜之脸色变了,“王淮。” 楚子般动作极快,挥开那几个武卒,割断捆缚着十一人的绳索,他们飞快吐出嘴里的塞布,呜呜哭泣起来,抱成一团,像凛冽寒冬中飘碎的破布。 “还没谢过陛下赠的花。”楚子般慢条斯理收剑回鞘,他的动作缓慢矜傲,衬着剑尖不断落下的血珠,有种别样的美感。 “王、淮咳咳咳——”姬忽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咳,“你——过来。” 梁君盯着楚子般。 谢涵连忙站了出来,“陛下病了,不宜见血,还请梁君为陛下身体着想。” 经渠君也出声了,“多大点事,年轻人谁不偷喝两口小酒,梁君当年不也和王兄醉倒在御花园中过?岂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梁君一声轻笑,“楚殿下亲自出言为这几人求情,寡人如何会不允?”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澜之脸色剧变,紧接着一阵泛白,他面前像是瞬间跳动着三个大字——求不得。 难怪他怎么向经渠君利益交换,那个老谋深算的楚大人都没有答应。 众人皆不料这红衣卫士如此身份,原本瞧着经渠君盛宠,又兼此人貌美非常,还都以为……结果,他们大脑有一瞬间空白,随之飞快运转起来:楚太子来这里是什么目的,隐藏身份过来又是几个意思? 这时太医赶到了,火速为姬忽和梁君诊脉着,梁君伸着一只手腕予人诊脉,分明浑身淋湿狼狈不堪,却如高坐九重宫阙一般雍容淡笑道:“楚殿下与楚王有五分相像。” 父王竟有如此美貌?楚子般下意识想着,不想他还有个知己。 此时,他已来到依言来到姬忽身边,半点不把老相国防备的目光和周围聚焦在他身上的眼神放在心上,只自顾自摸着侧脸。 “楚王竟也如此貌美咳咳咳──”姬忽声音极低,抬头瞧着人时,目光中带着一点亮光。 楚子般一听,乐了,伸手把人扶起来,“陛下别说这么多了,回去躺着换身衣裳才是正经。” “是是。”老相国反应回来。 始于百花齐放,终于乱糟糟一团的赏花宴终于结束。天可怜见,等众臣出来时,才发现他们压根儿一条肉丝、一根咸菜都没吃过。遂回去加餐,与加餐一道的自然是紧急商议。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面,用手机发的文文,时间不好设置先发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228章 第228章 天子病了, 梁君代为祭天。 消息便传过来的时候,谢涵一点也不奇怪。 当时姬忽被人从河中救上来的时候,胸腹上那遍布的脚印和后来吐出来的血水, 足可见受伤之重。至于让其他人震惊的梁君代天子祭天, 《江山妩媚美人谋》中早有交代。 或许,其他人也不是那么震惊。 梁公之心,昭然若揭, 天子和昊王室根本不堪辖制, 他们这些诸侯联合起来倒是能辖制, 可他们几乎都不是国君, 商量时便缺了许多魄力,且各国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各臣又琢磨着这出事件中如何保全自己, 如此又怎么可能商量出什么好对策来呢。 事实上,以经渠君、谢涵、燕侯为首的诸侯商议已经暗中举行过很多次了。谢涵是对后事有所预料, 故打着太极, 经渠君不知何故也不是很上心, 燕侯本就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 其它小国见大国无心,更不敢振臂一呼。宋期倒是来找过谢涵几次,希望联合楚国遏制梁君, 可是每每被谢涵找理由挡回去。 至今这种商讨每每无疾而终,诸国仍如一盘散沙。到最后,众人不过是睁大眼睛、张大耳朵, 看看他梁公还要做出什么事来罢了。 但是, 事实总是能超出人的想象,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梁公能做到这一步。 上古时期, 冬日祭天,但自当年昊武王仲夏誓师祭天后,大昊便保持了在每年这一日祭天的传统。 到上明城后的第三天,六月初六,大昊七百年华诞之际,梁君姬彖代天子祭天。 祭坛设立在上明王宫外十余里处的小狼山上,山体颇高,大昊文武百官与诸国众臣在梁君带领下,天还未亮时,便已从王宫太庙出发。 说来,梁君和天子一起掉落河中,梁君还年纪更大,且他当时确实是被绞侯射中了肩头的——如绞侯这般忠正的人,大抵都是个君子罢,是故并没在箭矢上涂哪怕一点点毒/药,不得不说,真叫人失望——就这样,天子还病恹恹躺在龙榻上出不来,这位君主却神采奕奕地率人登高祭天。 小狼山上,作为上明城祭天之所,三百年来,早已打造好了一条通顶的大道。众臣中即便不是武将出身的,也基本是弓马娴熟之辈。大梁武卒前方开路、两旁护卫。众人整齐划一地前行,没有哪个年迈掉队的。 一步一步,抵达山顶之时,正是日出东方。 “迎神——”司仪官高声唱喏。梁公点燃燔柴炉内柴火,烟火袅袅升起。 梁公率众拜下,“昊天大帝在上——” 正这时,高山之上,忽一阵风起,紧接着有人喊道:“龙——” 头顶呼呼声响,仿佛龙吟,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条赤龙舞动翱翔,翻卷云浪。 众皆哗然。 “昊天大帝显灵了——” “昊天大帝降世了——” 后方卫士不禁喊道。 昊天大帝真身可不是龙体,少数人心中暗自嘀咕。绝大多数人则早已被上首赤龙攫取心神。 可惜不消一会儿,红龙扭身西去,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渐渐变小,缩成一个小点,在它离开的方向,有两张红色绢帛飞来,在祭坛两边树冠挂下。 长长的布帛落下,各龙飞凤尾三个大字,左侧:挽天倾;右侧:梁君王。 谢涵在短暂的心神激荡后,顿时想到,年初梁公在梁国陪都边境和他说过的话:王屋山北面有大小泉眼,大的那口是寡人初即位北伐途中偷偷派人凿得,等北伐回来刚好就是一幕龙泉现世、贤者出世,于是国内归心、列国震服。 百官沸腾,即便祭天这样严肃的大事,周围人等也控制不住发出嗡嗡声响。反倒是最上首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半点不为所动。梁公淡淡看一眼一侧呆若木鸡的司仪官,“司仪大人,何故停止?” 司仪官回神,不禁偷偷看这位君主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咽了咽口水,高声唱喏道:“献玉帛——” 执事官向梁君呈进玉帛,奇怪的是这玉帛在执事官手中不过是白色丝巾,至多材质绝顶,可到了梁君手中,竟开始发光。 难道是放了夜明珠?谢涵暗自猜测,边随着众臣跪拜。果不其然,后方骚乱更甚了。 “盥洗——” 梁君在水盆里净手,山顶一边的水流源头忽然跳出一条、两条、三条鲤鱼,鱼嘴一张,吐出红色布帛,全书着:梁君王。 梁君还在心无旁骛地清洗着他那白皙修长的十指,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动摇他的表情一分一毫。 “进俎——” “受爵——” “涤爵——” …… 中途又跑出来小鹿往梁公脚边跪,鹿者──天下也。 兔子叼着同样的书着“梁君王”的红布缎送到老相国手上,老相国颤颤发抖,几欲晕厥。 最后一拜,梁公献上酒爵。两旁乐队奏乐,司礼官奏饮福酒,奏受胙。 祭天毕,梁公本该在这个时候率众人下山,前往太庙。 可这时梁公却没有动,他面前的土地,在他之面前,祭坛之后,突然抖动升起。 众人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只见那凸起的土方上一方黑底红边的木质盘子,盘子里一顶十二旒冕冠,一根玉带,一套大裘冕服,一双天子履。 那木盘安静地躺在高起的土方上,立在梁公面前,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周围武卒密布 ,老相国抬起脚,提醒道:“梁君,吉时将过,该回太庙告慰历代先王了。” 梁公转身,看着他,忽然笑了,“寡人继位梁君二十一载,征胡虏却当利,伐西戎破北狄,救燕国,诛逆绥,勤王师,斩叛廖,灭骄周,讨顿随,相国说,寡人当不当的起一句挽天倾?” “梁君乃昊之功臣。”老相国木然道。 梁君转身,自二十年一前开始说,历数功绩,听来简直是没他姬彖,他们中原大地早就被胡虏入侵,人人披发左衽矣。最后总结,“寡人亦是武王子孙……” “祖宗家法,立嫡立长——”忽然有人高喊道,只是没有喊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顿时人人自危。 “武王亦是文王次子,先祖亦是武王次子,原无什么不同。”梁君跪了下来,脱下头上的九旒冕冠,司仪官手抖得和筛糠一样,给他加冕十二旒冠。 至于之前出声的人和老相国,早就被大梁武卒拖下去了,沈澜之笑吟吟的,“酷热难耐,相国和王大人怕是中暑了,当下去饮一大碗凉水。” 周围礼乐之音已经变了,虽然一样庄严肃穆,可内涵已经大不相同。 梁君竟把这祭天大典,生生变成了他的登基大典。 而他们所有人,各国君主或是高官竟见证了这一幕。 ──日后,都会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日当正,阳光打在祭坛上,一片璀璨,他们却头晕目眩。 可像老相国和那位邹臣一样出声,他们还没这么将生死置之度外。 待一切仪式终了,梁公率众臣回上明宫,入太庙,却只给武王上了一炷香,后面的历代先王则不再动手,而是把之前的老相国送上来了,“卿为朝中重臣,昊天子病重,这祭奠列祖列宗,当交由相国才是。” 老相国愤怒,可更不想这乱臣贼子玷污先王们,咬了咬牙入内祭拜。 之后,梁君率人朝奉天殿行去。 往常这殿内王侯将相、高官满座,还不觉着什么,如今空无一人,方显出奉天殿极高极阔,抬头,房梁屋瓦都好远,往前一排排坐席空荡荡的,身处其中,仿佛置身浩瀚的历史洪流,衬得个人渺小不堪。外面一点日光透过窗格打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红色地砖上,一如大昊这破碎的命运。 “梁君回来了──”远处,一道清朗多情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声又重复了两次。 众人这才惊觉这奉天大殿内竟是有人的,九重高阶上,年轻的天子坐在上首,他今天也佩戴着十二旒冠,着玄衣纁裳,与站在大殿口的梁君、姑且还叫梁君罢,一般无二的穿着,两人相对,一坐一站,有种镜像的荒谬感。 众人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昊王身体可好些了?”梁君半点没有要篡位被正主看到的尴尬,气定神闲甚至带着几许担忧的口气问道。 “咳咳咳——”姬忽脸色还很白,忽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嫣红,拿帕子掩着咳出一口血后,笑了起来,“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梁卿是怕予一人太过寂寥,要来陪予一人么?”他话锋一转,苦恼不已,“可予一人已有子般,这可如何是好?” 姬忽旁边正立着一个人——假-楚国卫士王淮-真-楚太子子般,他还是穿着那件红色卫士服 ,带着那顶红缨武士帽,一如姬忽初见他时的那句赞词:花容国色,灼灼之华。 自昨日被姬忽叫到身边后,他就没回过驿使馆,也没随众人一道去祭天,他既受人花朵,自觉要保人平安。遂不只自己进来,还把留在上明城外的三千楚国儿郎都带进了宫。如今殿外侍立的已全是楚国卫士。 且经渠君说:兵分两路,若是祭天途中发生什么事,殿下和臣总有一人能安全。 果不其然,梁君竟然在祭天过程中登基称王了,他们这些旁观者现在没阻止,日后都难辞其咎——别忘了,他们现在可不单单只是一个他国臣子,出发前说好了的代君权事,一国君主可以犯这种错误么,自然不行。 或许,梁君在邀请诸侯交信会盟时,已计算好了这一切。计算好了大国君主不会前来,计算好了使臣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强行阻拦他。 他们木然地看着梁君与天子的对话,一直高速运转的脑子早已在梁君穿上天子冕服那一刻起,彻底混乱空白了。他们不知道梁君这时候来奉天殿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梁君站在天子面前想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太会祭天啊,也不太会写登基大典,姑且这样罢,大家看看就好,让我们抛弃形式,注重剧情罢,副本高、潮马上就要来辽【啪 章节目录 第229章 第229章 “梁卿般般皆好, 只一点,年纪太大了些,不如子般, 正当花季。”姬忽苦恼地皱着轩眉, 说着仿佛人间大渣男的话。 众人心里真是服了这位天子,无论什么天大的事,到他嘴里, 总能变一个味。一瞬间, 他们的紧张好像都变得不合时宜与多管闲事了。 ──怪尴尬的。 梁君微微一笑, “楚殿下以后继承楚王位, 确实可与昊王比肩。只是寡人今天见到赤龙现世,白鲤吐言,土涌冕冠, 被推着带上了十二冕旒,回想起来, 怕难担大任。” ──这就有点假了啊, 梁君。 众人心中正这么想着, 不妨被对方下一句话攫住心神: “寡人心中不胜惶恐, 听闻大禹九鼎有明辨明王之能,倘或能举起,必为有道之主。特来求取, 望昊王不吝借阅。” 来了。 这戏剧性却也历史性的一出戏终于要来了。 谢涵心中不知该松一口气──《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事至今全部应验了,他后面的计划没有白费;还是该提一口气──梁君、梁君或许马上就要薨了,然后用他的死, 彻底开启往后二十余年天下大乱。 ──昔日梁武王征战九州问鼎天子, 燕昭王处心积虑颠覆齐国,楚子般苦心孤诣变法图强, 赵臧机关算尽分/裂三梁,我步步为营联雍抗楚,没想到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到头来竟都成全了你霍无恤一场君临天下。 另一个世界的“她”临终之前悔恨交加的话语仿佛在耳畔响起,他是否真能在这样的乱世洪流中凭借一点点“先知”改变他的命运、改变齐国的命运。 他手心已不知不觉布满汗水,下意识回头往那黑衣少年的方向看去。 深刻的形,墨黑的眉,笔挺的鼻。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霍无恤猛地抬头,不料是他,不料是这样复杂难辨的目光,他想要深究,那目光却已飞快移开,快得仿佛他的一点错觉。 前方姬忽和梁君还在交谈,用着仿佛闲话家常的语气说着关乎天下重宝的事情。 “梁卿这般说话,生疏了。”姬忽仿佛暧昧,又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奈的事实,“予一何曾拒绝得了卿半个字?” 答应了——天子竟然答应了。 众人以为自己会很震惊,不想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又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已经没什么能让他们震惊了。 众臣随姬忽至上明宫南首原的明堂,这座华丽的建筑高三十三丈,上圆下方,八窗四闼。底层方形,象征四季。中层十二边形,效法十二时辰,其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二十四边形,法二十四节气。顶层则放置着国宝九鼎。 夏朝初年,大禹王划分天下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全国九州名山大川、奇异之物均镌刻于九鼎之身,为镇国之宝,置于夏都城。 商汤逐走夏桀后,将九鼎迁至其都。盘庚定都于殷,九鼎又迁移至此。昊武王灭商后,建明堂,安九鼎,并公开展示之。哀王烽火戏诸侯后,昊都大破,在诸侯掩护下,成王迁都上明,九鼎随之至上明宫。 昊室衰微,明堂久已不开,众臣还是第一次瞧见这史书上曾浓墨重彩记录的大禹九鼎,象征着王权至高无上、国家统一昌盛的华夏九鼎,历经数千年竟仍金光熠熠。 “不妥不妥。”姬忽由楚子般扶着绕九鼎来回踱步数次,忽然摇头,“这鼎径长予一人两步有余,梁卿如何搬得动?” 一句话收回众人心驰神往的杂思,他们瞬间反应回来自己如今身处的危险境地与紧张时刻,心神守一、心神守一。 天子这是真的在说这鼎太大太重,还是说梁君没有能力拿九鼎呢? 梁公龙行虎步,来到其中一座鼎前,绕着它走了一圈,似乎在欣赏它巧夺天工的技艺,笑道:“昊王多虑,昊王还未长成,搬起它许力有不逮,寡人却不一样。” 他话这样说,众人心里却都悬,但观梁方官员都激动难耐,没有半点担心,恍惚想起来这位君主似乎是能拉开四石弓的人,莫非、真的力能扛鼎? 梁公双腿岔开,微微屈膝,气沉丹田,后方大梁武卒都护佑在他身后,他将双手置于鼎之左右两耳,鼎足缓缓离地。 众人虽早有所料,此时亦不免瞪大眼睛。 ——竟、竟真的搬起来了。 姬忽目中陡然一阵复杂至极,最终沉了下来。 砰砰砰—— 谢涵心跳个不停,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究竟、究竟…… 沈澜之眼尖,瞥见梁公发白的脸色,青筋毕露的手背,他不敢出声打扰,飞快走近,走近便见对方双腿猛地一晃,他下意识想为梁君分担重量,两手已经伸了出去,蓦然脑中一阵清明——那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那是大禹九鼎,国之重宝。 就在他收回手的一刹那,轰然一声巨响。 紧接着他面前大片血色,像有什么从脑海中炸开,他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失声道:“君上——” 梁君失手了。 他一生运筹帷幄、征战天下,没想到竟在这一刻失手了,踉跄跌地,大禹瞬间鼎随之摔落,落在他两条大腿之上。 “啊——”梁君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痛呼。 沈澜之这一刻脑子竟一片空白,下意识唤道:“君上、君上你还好吗?君上——” 嫣红的鲜血汩汩而出,一点点蔓延开来,染红黑色的地砖。 叶离和薛雪都扑了上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鼎搬开。” 十个武卒分左右抓起大禹鼎,在鼎离开梁君腿面的瞬间,众人只见他身下一片鲜血淋漓,红色下裳像紧贴地面,两条腿被压得极扁。 从梁君搬起大禹鼎,到力所不逮失手,不过几息功夫罢了,所有人都仿佛置身梦中,甚至这一刻还在觉得自己做梦。 ——梁君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们都已经不会觉得奇怪了,可独独没想到,他会失手。 谢涵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豫侠眼疾手快扶住。到这一刻,他心头大石终于落下。 那巨大的大禹鼎,那满目的血色,那平坦的下裳,无不昭示着梁君恐怕命不久矣。 他不用再担心那所谓的“第三次”,他后面的计划全能实施,他、他竟觉得心中有一丝难受。 梁君已经晕过去了,脸色惨白,额头冷汗,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眼此时紧紧闭着。 “明堂旁有一座废弃的小殿,不介意的话,送梁卿去那儿罢。”姬忽恍惚站出来,脸上犹带着几分茫然。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堂找不到周代详细记载啊,在百度的指导下,我乱写了一下,九鼎同样,ps:好像九鼎究竟是九个鼎还是一个鼎众说纷纭,我这里就取九个鼎。 最后,梁君为何会做出硬搬大禹鼎这种不符合人设的事呢? 大家猜猜看哦,猜对有红包【虽然大概率是猜不对的,那接近也发。 滴——盒饭进行时—— 章节目录 第230章 第230章 “派人, 时刻盯着梁七公主,不得被任何人发现。”回驿使馆后,谢涵便下达了一条命令。 ——梁君临终前将藏宝图交给了女主姬倾城, 并大昊宝藏的秘密及五把钥匙的身份, 至今这宝藏秘密与钥匙所踪已经广为人知,但藏宝图仍旧天上地下只此一张。 女主在回国之前将藏宝图埋在了上明城,却在之后带沈澜之前来寻找时发现其不翼而飞, 成为全文的一大巨坑, 读者心中永恒的谜团, 因此寻找藏宝图也是系统颁发的主线任务重要一环。 当然, 即便没有系统,在知道这些原着剧情的前提下,这张藏宝图谢涵也是志在必得。否则, 何以亲自前来这风云诡谲的上明城一行呢。 王洋和方钦化不明所以,互相对视一眼, 又低下头, “是。” 自姬忽初现, 梁公揭下姬倾城头顶武士帽那一刻起, 大家就都知道了梁七公主的存在。如今她正被梁公派人看管在驿使馆的一层楼中,不得随意走动。他们不知道谢涵意图何在,可如今梁公重伤, 上明城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风雨欲来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方钦化又想到,“君侯, 可还要把城外一千七百人迁入?”上明城守备松懈, 城墙破损,进这么一座城池易如反掌, 如今正要些人手保卫安全才是。 谢涵却摇了摇头,“楚太子是有陛下制诏,才能召三千楚军入城。不过,知会城外一二人,同样留心梁七公主行踪、动作。” 原着描述太过模糊,只知姬倾城将宝藏埋于附近,可究竟在哪,谁都没说。说完,谢涵犹不放心,“时时禀报我,尤其在梁君召见七公主之后。” 梁君会召见七公主? 果然是事关重大,他们齐齐点头,“必不负君侯所托。” 等到夜幕降临,众臣在驿使馆歇息许久,消化了今天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反应回来: “你们说,梁君是不是伤的很重?”邹伯放下茶水,六月天里,他却觉得一阵寒意从脚气,热茶也暖不了一分一毫,袅袅茶雾中,他声音飘忽,似乎连大一点声量,都怕有人冲进来斥他“诅咒梁君”。 随行邹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其中一颇为年轻的官员低声道:“那大禹鼎那样巨大,至少也有五百斤,寻常人被这一砸,腿骨怕要碎成粉末了。” “梁国供奉太医党阙此时却不在。”又一官员道。 “君上,召太夫人造访。”门外,冷不丁响起道声音,门内密谈的众臣吓了一跳,背上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好一会儿,邹伯稳了稳声线,“夜寒露深,太夫人所来何事?若无紧要,明日寡人亲去拜见。” 这个时候,他们只想静一静,谁也不想见外人。 门外又响起通传,“召太夫人说,十万火急。” 室内众臣对视一眼,邹伯皱了皱眉,“那便请进来罢。” 云想衣裳花想容,姜云容云鬓雾鬟,依然美的像一场幻境,她踏步进来,见室内邹臣甚众,也不奇怪,径直道:“众臣皆邹君心腹否?” 今日事态一波三折,高/潮迭起,此时谁都无心欣赏她惊艳了时光的美貌,闻言皆尽皱眉,邹伯不悦,“太夫人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我邹国肱骨。” 姜云容浅浅一笑,“非老妇要挑拨离间,而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事关邹国后二十年国运,事关重大,老妇不敢随便说出。” 众臣神情一凛,邹伯对其中一个大臣施一眼色,那大臣抚了抚须,“太夫人何出此言,我国与贵国地隔千里,太夫人莫不是信口开河?” “倒非是与我国有关。”召太夫人施施然在邹伯对面坐下,侍从给她沏了一杯热茶,她端起茶盏,发出了和邹伯一样的感叹,“香茶虽热,老妇却是透心凉。我国与贵国虽隔千里之遥,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都与大梁毗邻,如今梁公重伤,不得不为将来早做打算。太子元仁弱少断,公子高刚愎武断,都继承不了梁君的大业,老妇敢断言,梁国必乱。” “太夫人住口!”邹伯情急,面红耳赤站起身,“梁王洪福齐天,福寿绵长。” 姜云容柳眉一挑,“邹伯这么快连梁王都喊上了。” “梁王受禅上苍,昊天大帝见证,赤龙奉诏,百兽臣服,受命于天。”邹伯义正词严、慷慨激昂。 姜云容起身,“老妇还敢断言,梁君若还能醒来,必撤回封王旨意。届时,若邹伯想听老妇一言,不妨来召国馆。”说完,身后侍女为她披上紫色披风,她一点也不留恋地扶着侍女的手出去了。 邹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召太夫人凭一介女流之身,掌国政近三十年,绝非等闲之辈,君上该听听太夫人要说些什么。” “不过容貌之故加以侥幸罢了。”另一大臣不屑道。 邹伯怔然坐了下来,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气,“且看梁君醒来会怎么做罢。” 梁臣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无数,遍找党阙不得,不过梁公还是在第二日下午醒过来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召太夫人猜测的那样撤王事,也不是像谢涵猜测的那样找姬倾城,更没有召见肱骨重臣,而是派人来请谢涵。 顿时,“唰唰唰”无数道目光汇聚在驿使馆东边的齐国馆,谢涵换了一身正装随来人过去,来人也是老相识——梁军车率、叶氏少主叶离。 此时他不复当初神采飞扬,可爱的娃娃脸上带着不符合气质的深深忧虑与恐慌,即便拼命掩藏也还是禁不住在眼角眉梢流露出来,见到谢涵也没了往日的热切,只淡淡道:“有劳温留君了。” 梁公重伤,不宜搬动,暂居于上明宫明堂边一座废弃宫殿,殿外五步一人、十步一哨,守卫森严。 谢涵再见到梁君的时候,即便有心理准备,也吃了一惊,他固是一身整洁,高冠束发,没失了大国国君的体统,却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血色,室内泛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药味,令人心生不详,沈澜之跪在床脚不远处,替他念着奏章文书。 “涵儿来了。”梁公半阖的眼睁开,那双眼睛让谢涵确认了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那个名震天下的梁君姬彖。 谢涵拜下,不知该叫梁君还是梁王,“姑父。” “呵呵——”梁公低低笑起来,“涵儿和姑父的‘三擒之约’可还作数?” 谢涵一惊,好歹稳住心神,“君子一诺,生死无悔。只是不知这回姑父又以何名目擒拿小侄呢?” 然后,他便听到那雍容的、低哑的、熟悉的声音缓缓道:“温留君无故监视寡人掌上明珠,寡人一怒,擒拿温留君,涵儿说可也不可?” 谢涵顿时寒从脚起。 同时他也知道,梁君必是已经把藏宝图给姬倾城了,否则何以会如此关注姬倾城周围,王洋和方钦化的办事能力他还是有信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亚子,明天不更,周三见。 章节目录 第231章 第231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望姑父谅解。”谢涵忘了、忘了梁君是如何的运筹帷幄,忘了这上明城遍布大梁武卒, 只以为这已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 现如今他要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再如何急中生智,他也只能想出这么一个称不上理由的理由。 如果是在一年前,或许可信, 可是在谢涵亲手弄出“招贤考核为倾城公主择婿”后便显得尤为可笑了。 果不其然, 梁公笑了起来, “涵儿何时会讲笑话了。”笑毕, 他湛然而极具压迫性的目光看过来,“涵儿,齐武公什么都好, 就是比你生的早太多,所以教不了你太多就去了。”至于谢皋, 他从没把这位齐君放在眼里过, “今日起, 你就跟着寡人, 寡人来教你什么是为君之道。‘三擒之约’也就此作废。” 谢涵陡然一惊,他睁大眼睛。 沈澜之也诧异望过来。 莫不是、他其实是梁君的私生之子? 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谢涵也没看出来他和梁君的丁点儿相似之处, 反而他的面容是极其标志性地夹杂了楚楚与齐公五官的优秀之处的。 梁君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低笑出声,随后挥了挥手, 只见他床后绕出来一个锦衣男子, 和谢涵一模一样的衣裳、腰带、发带、鞋履,连身形也极其相似, 五官更是有五分酷似。 “陛下,这——”沈澜之一惊。 “你这个收藏品,寡人今日没收了。”梁君睨他一眼。 谢涵反应回来,不可置信地望向沈澜之;沈澜之摸了摸鼻子,一日一夜的忧心惶恐也挡不住这一刻滋生的尴尬,“阿涵,你听我说,你当然是无可替代的,只是偶尔我也需要睹人思人。” “涵儿给他个信物,让他回去禀报你要外出数日,让你手下人莫寻。”梁公道。 谢涵有反抗的权利么?固是没有的,否则梁君恐怕就要第三次“擒”他了。他转身,向沈澜之拿了竹简毛笔写了一封书信,附上臾光剑,这假货什么都同他一般,独独佩剑不妥。 他把东西交给梁君,却发现梁君半点没有要过目的心思,就那么对沈澜之挥挥手,“替寡人送温留君回去。” 谢涵登时扼腕,早知梁君不看,他必是要附暗语进去的,可惜没有早知道。 不一会儿,室内彻底只剩下谢涵与梁君二人,谢涵又听从梁君吩咐,从矮柜里找出一件恰好合他身形的卫士服换上,拿黄水擦脸,把眉目加粗,又点了几个雀斑,如此——不熟悉之人,是绝认不出他来了。 过了一会儿,室外响起沈澜之入内通报的声音,梁君侧头,对侍立一边的谢涵笑了笑,“涵儿且看着——” 说完,便宣人入内,“进——” 沈澜之进来后,经不住看了谢涵一眼,收回目光,“陛下——” “召集群臣,寡人有话要吩咐下去。” 沈澜之又看了谢涵一眼,低头应诺,“是。” 不一会儿,随梁君出行的众臣陆陆续续都来了,梁君这回至少带了朝中三分之二的大臣,包括薛氏家主、少主薛崤、薛雪,韩氏家主韩围,叶氏少主叶离,刘氏少主刘央,还有司寇府府主汪扬等等谢涵眼熟及不眼熟的人。 入室前,韩围和薛崤两个死对头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深深的忧虑以及一抹别样的情绪。主上病重,是不幸,可对这几年被狠狠弹压的梁国氏族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他们分不清这一刻心底是悲伤多些还是庆幸多些,但进入那间卧房后,便都齐齐变为了哀恸悲忧,“陛下——” 梁公靠在榻上软枕,看了入内众人一眼,淡淡道:“人固有一死,众卿不必过于悲忧。” 此言何其重也,扑通扑通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陛下洪福齐天,福寿绵长。” “陛下,这里已有回音,神医党阙已经在路上了。” “陛下受命于天,真龙天子,凡俗之病只是历练罢了。” 齐刷刷的跪求声中,一道声音格外不同,“敢问陛下去后,谁践大位?” 众臣像被什么掐住脖子一样,谢涵亦是吃惊,循声看去,便见汪扬皱着两根眉毛,两颊深深的法令纹,登时众臣声讨,“府主居心何在?” “司寇大人竟敢诅咒陛下。” 汪扬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只坚持地看着梁公,梁公抬了抬手,室内嘈杂登时一静,他瞧着汪扬笑了笑,“你啊你,多少年这个脾气。” 汪扬闭了闭眼,低头,“都是陛下纵的臣,如何现在却来怪臣?” 谢涵瞧着室内众臣皆是真心实意的担忧模样,可他却觉得独独这位号称“混不吝”的司寇大人是真心悲伤。 “莫唤寡人陛下了。”梁公抬头看房梁,“寡人有十大罪状:一、年少流落楚国为楚太子拓疆所救,不知感恩,反偷袭之,恩将仇报也。 二、登临君位,重用曾吴颐变法,身为一国之君,竟不能庇佑臣下,使其为阮氏刺杀身亡。 三、阮氏势大,不敬乃君,却始终曾是大梁肱骨,寡人灭阮,理固宜然,却令其后人皆为奴为婢,绝香火断宗庙。寡人去后,将当年阮氏所有后人,死去的厚葬,活着的赎回,给田地,令耕种,建宗庙。” “陛下——”韩氏是和当初阮氏走的最近的一个家族,其姐便是当初阮氏夫人,姬朝阳之婆母,自阮氏灭后,韩围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不敢结党营私,不与氏族联姻,甚至不敢给姐姐收拾骸骨,不敢赎回那些被充入官妓馆的外甥女们,任由最小的甥女明兰做朝阳夫人府一婢女,不敢和任何一个家族保持友好关系 ,刻意与韩氏为敌,日日夜夜,午夜梦回,他都受着良心的谴责,他梦到曾经娇软的甥女得了花/柳病被从官妓馆用一张席子扔出来时睁大的眼睛,梦到小时候姐姐在柳树下教他认字的场景。 此时他低伏在地,不禁痛哭出声,“陛下恩深露重。” “都说了,莫唤寡人陛下——”梁公低低道,“寡人知道,你们都怕寡人,都怨恨寡人变法削减氏族权利,都盼着今天这一天,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呢?梁国是如何有今日这煊煊赫赫? 四战之地,不比齐东临渤海无后顾之忧,不比燕北地冻土无须多虑,不比雍西边戎狄轻易可收,不比楚挟长江天险可只往北观。他国弱一分,尚有活路,我国弱一分,雍必西进,楚必北上,燕齐定趁机踩一脚。 各大氏族同梁国同生共长,扪心自问这二十年来变法后国力是否蒸蒸日上呢?寡人削权,当真你们便日益潦倒了吗?” 薛崤低着头,“君上继位二十一年来,梁国益地千里,薛氏封邑也翻了五分之一。” 是啊,梁公变法,弹压了氏族,可就真的使氏族衰弱了吗,梁国强他们自然也强。他们各司其职,不曾真的奋力一搏推翻梁君,固有梁君威重智深的缘故,但也少不了这一层原因。 梁公又望向了房梁,“四、当年寡人营救燕国,却刻意压兵半月,致使燕军死伤过半。” 薛崤忍不住道:“我国救助,难道就是理所当然?能救他们已是该感激不尽了,还想挑日子不成?” 梁公看他一眼,“于你我,自是如此,如燕国,却是仇恨。” “那又如何?他燕国还敢报仇不成?” “卿观燕太子与元儿何如?” 薛崤闭嘴不言了。 接着梁公又从伐顿、灭随、攻雍、攻杞一个个说过来,最后,“十、寡人不敬天子,偶见奇象,便鬼迷心窍,僭越称王,即日起,废除所有天子文书,烧毁私造的天子用品。” 众臣皆是一惊,“君上——” 梁公像是累极了,半阖着眼,“否则等这批使臣回国,梁国必为列国攻讦,寡人一去,短时间内国内必乱,内忧外患,如何应付?” 众臣都低下了头,有些啜泣了起来,风雨飘摇似乎近在眼前,可笑他们这几日还拿着中原霸主的矜傲对列国使臣颐指气使。 梁公身形微微一晃,不禁往下滑去,谢涵连忙去扶,只觉对方原本修长柔韧的手指,如今像发了面的馒头,还是没发好的皱馒头,梁公撑着他的手腕,吐出一口气,“沈澜之,拟寡人罪己诏,传檄天下。” “君上仙去后,哪位公子继承大统?”汪扬又问了一句。 梁公睁开半阖的眼,笑看了他一眼,“待寡人宾天后,太子元继位,国夫人垂帘听政三年。” “君上,万万不可。” “国夫人聪慧果断,恰能弥补太子不足。且国夫人在一日,齐国能一日为我所用,齐在,楚不会独行,如此,雍不足为虑也。” 谢涵垂眸,数百年来,不是齐楚联盟,就是齐梁联盟,可以说齐国虽非第一大国,却始终深深影响着中原格局,如今因那宝藏消息牵扯到大吕钟,齐楚联盟正是如胶似漆,梁公这一手,可真是料定了他君父性情,说不定还知道狐源包藏祸心、不会阻止呢。 “另,令正卿刘戟、大将军卫瑶辅政,叶必果、韩围再辅佐之,如正卿、大将军有不妥之处,及时指出。”说完,梁公看沈澜之和薛崤一眼,二人还是低眉顺眼的,看不出什么不同,可梁六大氏族,四族皆受梁君临终托政,二人心底又岂会毫无波澜呢? 梁公却没再说了,他让众人都出去了,独独留下薛崤、薛雪和沈澜之,“薛卿与韩卿是生死至交罢?” 薛崤耸然一惊,蓦地抬头看梁公,没有说话,但他的震惊已是最好的回答,薛雪难以置信,“父亲?” “你能为韩围做到这个地步,难保日后,寡人怎么放心把一半的权柄交到你们手上呢?固只要韩围是辅政大臣,你就一日不能再升,你也莫怪寡人。” 薛崤苦笑,“君上洞若观火。”阮氏事出,韩围怕死极了,等他开始与薛氏为敌后,君上松开了戒备,他们这样演着戏,君上不怪罪已是万幸,岂敢再肖想更多。 可一个辅政大臣能为家族攫取的利益,岂是寻常家主可以比拟的。他可以放弃,薛雪目光中却闪过一丝怨怼,“那君上何以重用韩大人,而放下父亲,而不是重用父亲?恕臣直言,韩大人利用父亲,父亲却重视友谊,二者天渊之别。” 薛崤呼呵,“住口,君上旨意,岂有你置喙的余地?” “人都会犯错,便如寡人拿起那大禹九鼎一般,如何不能置喙?”梁公一笑,看向薛雪,“盖因韩卿能叫他人为他所用,便是一样大大的才能。猎物与猎人,你在挑一人辅佐时,会选谁呢?” 薛雪一怔,低头,“臣受教了。” 等出去后,薛崤皱着眉,“君上这是怕薛氏与韩氏走的太近,故有方才言辞。”他到底对梁公心怀敬意,没把“挑拨离间”四个字说出来,“你可切莫做出让远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来。” 薛雪定定看了他父亲一眼,“君上固是不希望我等与韩氏太亲密,结党营私,换我我也不希望,可君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曾说错,父亲觉得君上说错了哪一句?” 室内,谢涵和沈澜之扶着梁君躺下,他面色萎黄中,又带了一丝灰败,“沈澜之,你心中可怨怼?”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没有打过一次败仗,没有忤逆过梁公一次,没有阴奉阳违过一次,却为何独独落下了他,薛崤至少还有个理由。 沈澜之替梁公掖好被子,敛袍跪下,“澜之自知忠心不如卫将军,才能却远在众家主之上,太子之能,恐不能驾驭臣下,若给予大权,假以时日,或为心腹大患,君上安排,无有不妥。” 他抬头,清臞的背挺的笔直,脸上犹带着惯常的温润而恰到好处的笑,双眼却极其明亮,“臣多年来效忠的君上,臣心中仰慕的君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洞察人心,知人善任,合该如此,无有不妥。” --------------------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有一天病假,那就来更文罢,写文真是令人快乐啊。 章节目录 第232章 第232章 梁公笑了, “沈澜之啊沈澜之,寡人这二十一年来最得意的不是把被贬谪守城门的刘戟一路提拔为相,也不是聚沙成泥打造了一个最年轻的大将军卫瑶, 而是路过赌坊时顺手揪起那个大小通吃, 赢了所有庄家,背着一袋金子马上要被人追杀的七岁小混蛋。” “才不会被追杀。”沈澜之低低笑了,“纵君上不来, 臣也有法子叫他们自讨苦吃。” 只闻卫瑶和沈澜之是从小长在梁公身边的, 得其亲自教导, 谢涵竟不料其中还有如此渊源。 “哦?”梁公闲闲应一声, “可卿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臣自小机智,仰脸一看,救我的大人左辅右弼, 贵不可言,我为庶子, 沈氏小族, 能攀上这样的大人物, 我高兴讨好都来不及, 哪会说‘不用你救我也能行’这样愚蠢的话来。” 他没有说“臣”,而是称“我”,或许是在还原当初小小的、七岁的、正戏耍众人、冷不丁被救起、想骂娘却被贵气甩了一脸的那个小孩的所有心声, 而非如今炙手可热、总领梁国六分之一兵马、担任偌大一个家族家主的上卿大人。 梁公哈哈笑了起来,“寡人为当世雄君,五百年来不出一个, 你为不世之才, 可称量天下。”他面色忽的一变,“可惜天不假年, 否则寡人定与你携手共开万世太平。” 沈澜之也笑了,“即便如今,青史黄帛,必也会为君上与臣下留浓墨重彩一笔。” “那怎么一样。”梁公脸上流露出无限怅惘,终究木已成舟,“寡人不怕死,只怕这王图霸业毁于一旦。沈澜之,即日起,任命你为太子太傅,你替寡人教导弼离,若他为庸才,杀了他,你再挑一个公子。”他从床边摸出一卷诏书。 沈澜之打开一看,重新站起的他顿时又跪了下去,只见那是一卷传位诏书,梁公亲笔,只是上面的名字却是空白,“挑好之后,把名字填上去,让姬元退位、”话到此处,梁公顿了一下,“退位也好,暗杀也罢,怎样都好,你便宜行事。” 沈澜之紧紧捏着诏书,低着头,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臣一直以为君上不信任臣。” “寡人确实不信任你。”梁公淡笑一声,“可你从小只喜欢挑战艰难,只喜欢追求难以追求之人物,只喜欢让真正的君主驾驭,你挑出来的国君寡人信任。” 沈澜之也仰头看了看房梁。 谢涵知道,梁公信任他挑选的国君远比信任他这个人更叫他铭感五内。 梁公又道:“寡人有一张藏宝图,标记着大昊宝藏。不错,就是世间传言武王从九天玄女手中得到,要五把国宝钥匙才能开启的那个宝藏,得者可得天下。” 【叮——藏宝图出现——请宿主尽快取得,弥补全文巨坑】 伴随着梁公话语落下,沈澜之和谢涵都睁大了眼睛,梁公还是那副淡然样子,“寡人已将藏宝图交予七公主倾城,令其转交国夫人与太子,可惜消息不胫而走,七公主未至梁国边境,便为人挟持而去,逼问宝藏下落。” 谢涵耸然一惊,难道、难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藏宝图,只是梁公的一场惊天骗局? 系统似乎都惊呆了,【叮叮叮】响个不停。 唯有沈澜之还在线上,他沉眉,“可须臣下造一份图纸出来予七公主,如此更为可信。” 梁公看他一眼,淡淡道:“寡人本就给了她真图。” 沈澜之瞠目,替谢涵问出了口,“君上为何要将如此重宝拱手让人?” “这一天来,寡人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愿闻其详。” “连寡人都驾驭不了的宝藏,又有谁能主宰?” 谢涵默然,他说的实在是太对了,之后藏宝图成了无数国家疯狂攻打他国的理由,可最终便是连已经号称始皇帝的霍无恤也没有得到这份所谓“得者可得天下”的宝藏。 难怪那藏宝图的秘密会为人所知,他还以为是女主太不小心以致泄露出去。 难怪当时是召国一个离梁国又远、又无甚了不起的中等国家截获了女主──因为那时沈澜之已经逃窜到赵臧麾下了。 “还有一事,寡人欲把朝阳下嫁于你。” 沈澜之露出那种“要命”的表情来,“君上,这……恐怕不妥。” “你爱美男子,她也爱美男子,偶尔或可交流心得,有何不妥?”梁公那么自然而然道。 沈澜之:“……”这交流画面太美,他突然想流鼻血。 “你难道便终生不娶?或者娶回来终生不碰?”梁公看向他,“那你恐怕会激怒一个背景深厚的女人,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放心罢,你非朝阳喜爱的颜色,她不会碰你。” 沈澜之想,现在他是不是该“谢主隆恩”、“谢不幸之恩”? 梁公还在继续,“如此,你们名为夫妻,实则各自寻欢,你可以自由。且朝阳手上,有寡人一部分权力,你不妨探一探,便当寡人给你出的最后一道考题了。” 沈澜之一怔,眉目中牵起些许怀念,“君上久不为我和阿瑶出过考题了。” “朝堂历练,事事皆题。”梁公望着窗边花瓶中那一株红牡丹,牡丹花开得灿烂依旧,可见养得极好,“只是,你须保证朝阳今后一生顺遂、万事无忧。” 沈澜之拜下,“只要臣在一日,大公主便一日快活。” 梁公挥了挥手,“寡人先歇一歇。”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沈澜之走近谢涵,轻声道:“君上夜间喜欢焚香,清淡一点,不要太浓,君上喝茶要喝咸茶,千万记得放盐巴,君上夜寐,不爱人离得太近,至少要隔一丈远。”他偏了偏头,又看了似乎已经陷入沉睡的梁公一眼,“有劳了。” 谢涵低头,“分内之事。” 第二日,梁公直到晌午才醒过来,醒过来他又望了一眼那牡丹花,谢涵不知道他是不是透过那朵明艳雍容的花朵,看到了姬朝阳灿烂姣好的面庞。 好一会儿,他也没收回目光,嘴倒是动了,“涵儿可知,寡人昨日列十大罪状意义在何处?” 谢涵整理措辞片刻,“一,舅舅向来英雄,绝不愿趁人趁国之危,可姑父有偷袭先例在,那舅舅自也不会迂得还要同您讲道义。可如今姑父向天下承认当年过失,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二三则是恩威并施,减缓国内公室与氏族的矛盾。既解释君上绝非刻薄寡恩之人,指出当初阮氏刺杀朝廷重臣太过,又再现在对阮氏重新施恩,令氏族芥蒂渐消。 四,则缓和与燕国矛盾,或许燕太子并不这么认为,可只要天下人这么认为,为名声计,燕国也会继续依附梁国数年……” 谢涵把梁公昨日说的每一点都拆分出来讲,不可谓不详尽,只是这也本在梁公意料之内,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又问了他对薛崤、沈澜之的安排,谢涵都一一回答,最终道:“那寡人为何将藏宝图给倾城?” 他那么自然而然地唤着小女儿的名字,没有一点要推人入火坑的愧疚与怜惜,平淡如凉水,凉薄得让人心惊,谢涵觑着他越加灰败隐隐黧黑的面色,心想:或许他所有的慈爱都给了朝阳公主一个人罢。以至于当初连谢蔷都要拉拢一个庶公主。 他思忖有顷,这个问题他昨日也思考过却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如今斟酌道:“侄儿不知姑父从何得来的藏宝图,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姑父许是怕这为人所知后,梁国立刻沦为他国围攻对象。” “这是其一,其二么、”梁公唇角微勾,“涵儿,姑父教你个实用的的法子,当你发现国内矛盾十分尖锐,短时间又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时,可以试一试矛盾转移。” “矛盾转移?”谢涵拧了拧眉,“那姑父把藏宝图给表妹、”他霎时明白了,“然后表妹为人虏截,国内众臣必然人人愤慨,兼对藏宝图遗失的心痛,短时间内定能放下矛盾,同仇敌忾。” “大善。”梁公抚了抚掌,“这是当初曾吴颐死后,寡人惶恐,恰逢齐武公北征、几亡燕国时,寡人挥兵阻挡后发现的。” 谢涵默然,这对梁国是光耀史册的赫赫战功,对齐国而言却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了,好一会儿,梁公终于收回落在红牡丹上的目光,道:“寡人不敬天子,愧甚悔甚,唯愿长眠前得陛下谅解,只是废人一个,难以行动,故斗胆请求陛下垂怜,能来见臣下一面。” 谢涵讶然,依然点头应诺,出门交代下去了。 虽梁公已是强弩之末,梁国终究还是中原第一大国,岂容姬忽说半个“不”字,亦或是磨磨蹭蹭? 沈澜之亲自送姬忽进来,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身后跟着一个含胸低头的高瘦内侍。 谢涵久在室内,已不觉其味,可姬忽三人刚从外面进来,自然感觉到室内泛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再浓重的药味与熏香都已掩盖不了了,姬忽从两个袖子里掏了掏,不一会儿掏出来一盆新鲜清香的洁白茉莉花。 他几步走近,将花盆放在梁公床头,抬头笑了笑,“好闻吗?” 梁公微笑着颔首,“好闻极了,臣好像看到了鲜花满园,微风拂面,多谢陛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虫。 看到有小仙女问更新问题,哈哈哈,不好意思,以前不太勤快并且修文、暂停过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目前正与小说进入如胶似漆期间,文章还很长,内容还有很多,如果是三四十万字我就保证了,但预计还有约两百万字,我不敢乱说怕打脸,只能说目前呢,是周三-五更3000+,周六-日更2000+,周二休息一天,并且我有信心完结它。 章节目录 第233章 第233章 “臣僭越了, 有负陛下。”梁公平静而淡然地对姬忽道。 姬忽却早已被床边的火炼金丹吸引了,“卿把牡丹养的很好,没什么对不起予一人的。” “寡人想和陛下单独说几句肺腑之言。”梁公挥了挥手, 沈澜之等都鱼贯退了出去, 室内顷刻唯余梁公、姬忽及其贴身内侍,还有躲在屏风后的谢涵——在姬忽来之前,梁公就让他去屏风后, 不要出声, 等会儿“洗耳恭听”。 姬忽在一侧落座, 好整以暇道:“卿有什么话, 但说无妨。” 梁公却看向姬忽身后侍立的内侍,“一别年余,随太子别来无恙?” 谢涵登时一惊, 透过屏风缝隙,定睛看那好似胆小的内侍, 只见其身形瘦的厉害, 畏畏缩缩, 哪里是昔日温柔多情爱画《大昊江山美人策》的随太子姬击。 却见那内侍抬起头来, 长剑眉、柳叶眼,依稀旧年梁公寿宴模样,只是神情已大不相同, 狭长的眸中再无柔波荡漾,而是刻骨的森冷与恨意,他一揖, 那双执笔画美人的双手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疤痕。 他如何勉强自己冷静, 出口的话仍止不住的怨毒,“梁公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 “寡人国祚绵延, 独己一身有何好担心;随太子已无随国,却是要为自己好好考虑的。” 原来梁公气起人来,也可以到这地步。谢涵眼睁睁看着姬击从压抑冷静到浑身颤抖,喉中忍耐到打碎骨头的呵呵声响。 姬忽按住他肩头,低声道:“想给梁公表演什么节目助兴么?” 姬击身形登时一僵,他伸指按了按眼角,抬头直视梁公,“我无国,梁君就能保证梁国千秋万载么?” 梁公却看也不看他了,他素来是不屑与弱者多言的,“陛下私藏随太子,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姬忽道:“梁君昨日檄文上也说了,当初因皓月公主一人之死,大举攻随,过矣。” “攻随确实过矣,可姬击却是罪魁祸首,焉能放过?” “可过矣之后,不放过随太子,卿又能如何补偿呢?”姬忽神色淡淡,“梁君见随太子必触景生情,故就由予一人代劳罢。” “陛下当真诡辩奇才。”梁公一哂,“如今就你我三人,又何须说那么多暗话呢?陛下深谋远虑,自臣入上明后,步步激怒我,又用百花齐放之象加剧我对宝藏的垂涎,一步一步引臣举起那尊大禹九鼎,当真算无遗策。” “莫把责任全推到予一人身上来。”姬忽笑了,欺身来到梁公面前,“莫非梁君入上明,不是为了那尊鼎。” 梁公凝着他因低头垂下的十二冕旒,旒珠相击作响,发出清脆声响,“陛下可知天子冕冠的冕板为何后缘较前缘高出一寸?” 姬忽站直身,冷冷睇着他。 梁公自问自答道:“冕板后缘比前缘高出一寸,呈前倾之势、前俯之状,象征君王应关怀百姓。陛下可知一亩良田可得粟几石?每年黄河水泛伤民多少?怎样修水利可避免水患且增加亩产?” 姬忽仍冷冷看着他。 “你不知道。”梁公仰躺在榻上,自下而上仰看姬忽,却仿佛高高在上俯视着他,“陛下确实洞若观火、举重若轻,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个玩弄心术的小人罢了。” “难道梁公不才是玩弄心术的个中高手?”姬击上前一步道。 “寡人每次玩弄心术,不是给百姓谋得福利,便是给梁国大增利益。而陛下玩弄心术又得到了什么呢?”梁公凤眼里全是笑意。 姬击道:“至少诛了梁公这个目无天子的暴君。” 姬忽忽然道:“梁君一生,灭国者七,以后更不会歇手,难道予一人除了梁君,不是减免兵祸,使天下休养生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哈哈哈哈哈——”梁公狂笑出声,笑到腹部胀痛,他低吟一声,才止了笑意,直视姬忽双眼,“大地上长了草,草中生出羊群,羊群中又长出了狼。羊要吃草,狼要吃羊,这一点亘古不变。你以为除了最强的那头狼,不会有新的头狼长出来吗?如果这新头狼没有能力管理狼群,那会有多么可怕。” “这世上死人最多的战争,从来不是强弱悬殊,而是势均力敌。”阳光透过窗格斑驳的落在地上,却没有照亮梁公黧黑的面庞一丝一毫,他声音压低,浮肿的双眼似乎倒映着血流成河、满目疮痍,“天下要乱了,此皆陛下一人之过也。” 姬忽瞳孔微微放大,猛地后退半步,胸膛急剧起伏,“那、那予一人该怎么做?” “您什么也做不了。”梁公靠回软榻,漠然道:“大厦将倾,陛下无力回天,只能……” “闭嘴!”姬忽目光一寒,上前捏起梁公下巴,“什么无力回天,大昊还没有亡,便纵是亡了,予一人乃天子,要回天改地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梁公又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多话,他声音已经开始嘶哑,笑到最后像腐朽的机器转动时的“呵呵”声,在这极端压抑的室内,无端渗人,“天子?咱们用来骗愚民的话,怎么陛下竟当真了?” 姬忽松开手,梁公浮肿的下巴已有一个深深凹陷的指痕,他深深看着梁君,向要看进对方眼底,“梁君如今时间宝贵,总不至于刻意来嘲笑予一人一个傀儡罢。” “杀身仇人,如何不能来刻意嘲笑?”梁公凉凉道。 “梁君贪心不足蛇吞象,莫非大禹九鼎是予一人逼你搬起来的?予一人已经阻止过梁君了,是你执迷不悟。” 姬忽抬头看房梁,梁上雕着精致的盘龙,“予一人还记得登基那年,先王走的仓促,又没有嫡子。那天雪下的很大,梁君召集诸侯,把予一人从长乐殿的一角拎起来,裹进你的大氅里,来到奉天殿,把予一人扔在那九重阶梯最上首。 阶梯那么高,下面有那么多人,予一人心中很害怕,从龙垫上滑了下来,地砖冰凉冰凉的,像要透进骨头里。是梁君你将予一人重新抱上去,你说:从今往后,您就是大昊天子,肩上担的是大昊七百年国祚,不能倒,不能退,不能哭,不能说害怕。” 他蓦地低下头来,“梁君,予一人为先王第九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荣登大宝,那时予一人心中想的不过是冬天蟋蟀都躲起来了该怎么办,挑哪只锦毛鸡才能斗赢所有人,学哪门剑法能做第一高手好潇洒地仗剑江湖来个侠客行。是你亲手将予一人扶上这至尊之位,又在四周遍布眼线,令予一人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种何因得何果,今日种种,皆你当年给自己埋下的伏笔。予一人待你,已经仁至义尽。” “一斟一饮,还须前缘。”梁君仿佛在努力回想十二年前的往事,可惜他如今头昏眼花,记忆就像被覆上了一层雪花,白茫茫一片,只依稀能看到个六岁稚童一双要哭不哭怕的不得了的眼睛,唯那眼睛还熟悉,打小就明亮的桃花眼,“陛下似乎与当年很不一样,是您那么小就会伪装,还是您变了?” “要做游侠的姬忽,与要做天子的姬忽,又怎么可能一样?”姬忽像在自嘲又像在怅惘。 “臣只一事不明。”梁公道。 姬忽看着他,“为你解答,予一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梁公笑了,“陛下十八年来从未出过上明城一步,臣知道陛下想出去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太久了,可群臣诸侯都不会同意。臣如今还是侯伯,五年一次的会盟还在继续,臣现在留下拜帖,请陛下五年以后,亲临会盟。” “成交。” 梁公终于将心中的疑问诉出了口,“赧王去的仓促,陛下又是第九子,按理不该知道大昊宝藏的秘密才是,随太子也是不知道的才对。” “或许予一人生来就是要做天子的罢。五岁那年,予一人躲在衣柜里胡乱练书上的龟息大法时,先王正对兄长说了这个秘密。” 梁公:“……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谢涵无话可说,昊赧王那得是多大的心,才能让个五岁小儿都偷听到这么大的秘密。 梁公默然片刻,不禁仰天长叹,“或许真是天要亡姬彖罢。”说完,他气息便急促起来,姬忽不妨,立刻开门叫太医进来,其余众臣也随之入内,见梁公面若金纸,沈澜之不禁迁怒,“不知陛下对君上说了什么?” “不可对陛下不敬。”梁公无力道,沈澜之吸一口气,看太医,“君上如何了?” 太医白胡子抖了抖,“臣等无能……” 没过多久,梁公便昏睡了过去。 入夜,谢涵才从屏风后绕出来,他听到低低的呻/吟声,是梁公的。其素来隐忍,如今昏睡,方能发出这种声音。谢涵端起一旁的止痛汤药,让人拿出去热了热,过来喂梁公时,恍惚发现其浑身肿的越发厉害,腹大如鼓,比十月怀胎的妇女好不了多少,身上更充斥着腐烂与尿骚味,他这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可谓时时刻刻伴在梁公身侧,却从未见他要过一次尿壶,竟是滴尿未出,难怪他一直不肯喝水。 谢涵心中竟觉凄然,想了想,让人将药磨成粉,用一汤勺水拌开,扶起梁公,梁公“嗯”了一声,朦朦胧胧睁开眼。 “姑父,是止痛药。”谢涵小声道。 梁公如梦似幻,低低唤道:“拓疆?” 谢涵一顿,知其并未清醒,掰开人淡色的双唇,小口小口将药喂进去。 第二日,差不多是同样的下午,梁公又醒了过来,他这次比上次精神更差,眼皮肿的睁不开,少了那双动人心魄的凤眼,似乎都不像那个威仪棣棣的梁君了。 这时,他说话了,“涵儿知道,为什么姑父明知道是陛下之故,却没有动手报仇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上盒饭,莫急莫急。 章节目录 第234章 第234章 这个问题, 谢涵昨天便不解,今天也没好多少,斟酌道:“是怕现在动了陛下, 以后列国更有理由攻讦梁国?” 可明刺不行, 暗杀却可以啊,这上明城遍布大梁武卒,要暗杀天子, 其实易如反掌。不, 正因为大梁武卒密布, 所以才不能暗杀。但这仍不是理由—— “倘若梁君道出陛下暗算您的事实, 相信列国没有任何一个诸侯愿意保陛下。”谁不想当霸主,可是谁想当了霸主后,还有个天子天天惦记你的项上人头, “若知陛下如此心机城府,我等早就等不及换个昊王了。” 另外, 还有一个模糊的理由, 谢涵隐隐觉着, 却又不甚明白, “莫非是宝藏还有什么缘故?” 梁公牵了牵唇角,“涵儿可知,寡人为何要在此时称王位, 举九鼎?” 难道不是您自己想取而代之,谢涵抿了抿唇,“这莫不是与宝藏有什么关系?” “涵儿不好奇寡人从何得来的藏宝图?” “昊武王留给五国先祖的?” “哈哈哈哈——”梁公禁不住笑出声, 笑毕, 那么自然而然道:“大昊宝藏的藏宝图从来不是一张图纸,它就刻在大禹九鼎青州鼎的暗纹里。” 谢涵悚然一惊,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全想明白了。 为什么梁公要称王,为什么梁公要举鼎,“姑父当日的衣衫?” “用了特制的材质和染料。”梁公详细解释道:“可使鼎纹全部拓印其上,纤毫毕现。即便没有事出,寡人今日也会自请降罪,撤天子文书,这本来就是为拿到藏宝图打的掩护罢了。可惜,可惜……” “所以陛下有恃无恐。因为他必然早早在大禹鼎上设下机关,也早早留有后手,倘或您要杀了他陪葬,不消一会儿,藏宝图在梁国手里的消息就会满天飞,梁国便是众矢之的。您昨日,是与陛下达成了隐晦的交易,你不报仇,他不泄密。”谢涵晃了晃脑袋,“可即便这样,姑父也不能放心,所以让表妹分去藏宝图带来的危险。” “不报仇?哈哈哈——”梁公又笑了,他声音越发嘶哑,“不报仇,寡人昨日为何要让涵儿躲在屏风后偷听,又为何现在要把所有事交代给你听呢?” 谢涵一怔。 “涵儿也看见了,陛下如此心机城府,如此韬光养晦。你说,能容他继续成长下去吗?”梁公低声缓缓道,带着一丝蛊惑意味。 谢涵恍然如梦,“姑父是为了让我对付陛下才……”他立刻反应回来,“那就昨天带我过来便好,何须提前一天,且我一小小君侯,天子如何,与我秋毫无犯。” “那涵儿继续猜猜。”梁公闭着眼睛道。 谢涵拧了拧眉,这么说着实自恋,但他却觉得是最合理的,“姑父是觉得有一天我能掌大权,届时记得您今日恩惠,对梁国照拂之、帮助之、携手之。” 梁公头转了转,没有睁开的眼睛竟是准确无误地锁定了他的方向,“你会吗?” 谢涵抿了抿唇,这一刻,他不知道。 梁公却已自己给了答案,“你不会。”笃定得令谢涵都震惊。 “谢涵,你不是太子,不是齐公属意的继承人,更不是各大氏族希望看到的齐君,届时必有一番龙虎斗,齐将弱矣。”他轻描淡写地用恶毒的语言预示着未来,末了不胜真诚地一叹,“可寡人怕你斗不过那些人啊。势均力敌,才能死伤惨重。” 梁公直言了他赤/裸裸的阳谋,令谢涵心凉的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竟只能直直的栽进对方布好的陷阱里,别无他法,不想也不能回头。 “要是有朝一日,涵儿真的位列诸侯,那时齐国衰弱下去,必是楚国称大,涵儿不比楚太子强些,寡人怎么放心得下?” 谢涵木然,“涵受教了。” “知道为什么寡人根本不报希望你以后照拂或许已经衰弱下去的梁国吗?”梁公声息又低了下去,可惜谢涵如今脑中一团乱麻,没及时发现,只兀自摇了摇头。 “当初的你是个君子,身上有着一切名臣应有的品质,和沈澜之一贤一奸,相得益彰,恰可弥补,所以寡人不惜一切地要留住你。可现在寡人亲手撕毁三擒之约,因为你变了,你不再是个君子,而像个君主了。一个君主的承诺与感激,从来不值得被信任。” 在梁公平静的声音下,谢涵不期然想到: 就在三天前,就在面前的人举起大禹九鼎前,他一瞬间的犹豫与之后的放任期待。 他心头猛地一震——犹记得当初在梁公寿宴上他救过姬击一次,因为姬击曾为他解围;梁公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他,反而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他却、却想他死。 他顿觉一阵心悸,不禁喘着粗气。 “你身上已经具备了一个君主应有的特质。”梁公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悠远,像透过浩瀚历史长河穿过来,沉甸而虚无。 “什么?”谢涵下意识道。 梁公仰头,无声地笑了。 ——“孤家寡人。” 谢涵腿一软,后退半步,想扶住什么支撑自己,却扯起一片床幔,床幔登时“刺啦——”一声碎裂,他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带起一边矮柜轰然倒塌,门外沈澜之立刻推门进来,神色一变,“君上,君上,君上?” 梁公又晕了过去,气若游丝,胸口起伏几已不见。 沈澜之回头,见谢涵还怔然如梦,以为他被梁公的昏迷惊吓到了,走过去,深吸一口气道:“阿涵,我带你走。” 谢涵仰脸,茫然地看着他。 “时候到了,该带你走了,君上说过。”沈澜之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快——” 谢涵如个提线木偶一般随他动作,直到回到齐国驿使馆,寿春端来热茶,担忧地“啊啊——”着,他才觉出一丝烫意,这时,沈澜之已经走了。 他终于反应回来: 时候到了—— “来人——麻衣呢?葛穗呢?白绫呢?全都准备起来——” 他话未竟,悠长一声钟响,桌上的杯盏一震,灯花轻声炸裂。 咚—— 咚—— 咚—— 钟声由远至近,像要撕裂这座古老的都城。 “轰——”一声雷鸣响起,顷刻响起瓢泼雨声,豫侠披着蓑衣冲进来,“梁君薨了。” 驿使馆登时乱成一锅粥,所有人提着灯笼来去匆匆,找着麻衣白绫,吵闹声喧于耳,好不容易带齐东西。 谢涵带人出驿使馆时,才发现天竟已经黑了,外面疾风骤雨,路边一棵大树被狂风拦腰吹断,闪电蓦地劈下,像一条白龙照亮半边长空,令所有人都看清身身边慌张的面孔。 下一瞬,光亮熄灭,归于黑暗,暴虐的雷声骤然响起,敲击在所有人心上。 “君上——” “君上!——” “君上!!!” “君上,大梁不能没您啊——” 梁臣早已都到了,从那华丽的室内到室外走廊,走廊外的庭院,庭院外的阶梯,跪了一地,一片缟素,哀恸哭号,沈澜之、韩围、薛崤一同跪在了最前头,一身麻衣,头上缠着一条白绫,神情木然。 怨恨的,爱戴的,敬仰的,害怕的,所有的爱憎恶恨,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天垂云低,使人压抑;天朗气清,使人愉悦。 可愉悦也好,压抑也罢,那天始终在那里,亘古不变。从来没人想过,有一天,这天会塌陷。 现在,他们的天——塌了。 昊王忽十二年丙午,一代霸主梁君姬彖,于上明城饮恨长逝。 那年仲夏的惊雷,标志着属于梁君姬彖的时代彻底终结,如日中天的梁国即将迎来它的永夜寒冬。 空留后世人无限怅惘遐思,假使、假使梁君不死,那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梁君:我怀疑你要注孤生。 涵妹:吓得我面无人色。 滴,第一大副本完结了,豪华盒饭已为梁君送达,外卖小哥姬忽即将暂停营业。 滴,第二大副本预告中,盒饭预订者:齐君、狐相,外卖小哥涵妹已上线。 觉得应该就断在这里,所以今天就瘦了点哈。 章节目录 第235章 第235章 噔—— 噔噔—— 噔噔噔—— 马蹄声动地。 守城将官一惊, 从床板上惊得掉下来,“当利攻进来了?” “哪个乱臣贼子?” “呔——”文渊拔剑冲在他老父亲前头,被守城将官一巴掌打下, “傻子, 带盔甲,啊呸——你发什么神经?” 文渊瞟他衣衫凌乱、醉生梦死的父亲一眼,心中陡然升出一种拥有梦想和追求的优越感来, “父亲常有疏漏, 我要替陛(老)下(大)守好都城。” 守城将官气笑了, 拔出剑来, “你个软脚虾,还敢在你老子面前横?” 父子俩边骂骂咧咧,边召集士兵, 等到城墙上,才发现哪来的大军, 不过单人一骑罢了, 哦不, 一匹马上好像坐着两个人。只是这怎么也也弄不出这么大动静罢, 怎么能有人把一匹马骑出千军万马的咚咚声来呢? 守城将官清了清嗓子,“来者何人,业已闭城。” 文渊:“第二天请早罢。” 却见飞驰而来的人看也未看城楼上的火把与士兵, 提缰一跃,马儿前蹄高高扬起,跳过城墙东面破损的矮脚。 文渊:“我的娘亲呀——” 守城将官色变, “来人, 弓箭手。” 他这方弓箭手还没开射,那头马上人已弯弓搭箭, 箭矢追星逐月而来,守城将官骇然,却见那羽箭射/进他身侧柱子,带着一个小小布包,他眉心一动,挥了挥手,暂停了攻击,只让人继续瞄准二人一马。 他自己解下布包,只见其内掉出一块铜质令牌。 文渊凑过去看,“梁?卫瑶?什么啊?啊——你怎么又打我?” 守城将官收回手,庆幸自己刚刚没射/出箭,“你们十个人,护送大将军进城。” 近了、近了、近了—— 上明宫终于在眼前浮现,卫瑶却面色忽的一变,只见守着宫门的卫士各个缟素。 这些卫士都是大梁武卒,见到有人纵马入宫,正要阻拦,忽然跪下,“大将军。” 卫瑶冷视着几人,“天子崩了?” 几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卫瑶:“那就是你们家中同时有人去世?” 终于有一个哭出声,“将军,君上薨了。” 卫瑶冷色白了白,绷紧的面皮抖动一下,“胡言乱语。”便挥开众人,纵马入宫。 长跪在室外的众臣隐约听到马蹄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直到马蹄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沈澜之皱着眉起身,“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庭廊园外,走出殿外,正见一人滚鞍下马,他一身白衣溅满泥浆,嘴唇冻得发白,面色更白,雨水顺着面庞淋漓而下,神情极冷,眼神更冷,拎起在马上的一个葛衣老者下来。 “阿瑶?” 卫瑶回头,见他身披葛衣、头缠白绫,皱眉,“沈澜之,你发什么疯,沈家主沈夫人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沈澜之撑着一把白绸伞来到他身边,替他遮挡风雨,目光看向一侧老者,冷冷道:“神医来迟了。” 卫瑶一把推开他,发疯似朝内跑去。 听脚步声,众臣以为沈澜之回来了,不想却见一个浑身脏污的人冲进室内。 “放肆——”薛崤、韩围起身,正要呼人阻拦,沈澜之撑着伞进来了,“慢着——”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落到他身侧老者身上,薛崤登时冷笑,“神医来的好生速度。” 韩围却问,“刚刚那是?” “卫家主怕他人慢,亲自带党神医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卫瑶从未觉得一间房这样大,两条腿这样沉过,好不容易终于走到床边,床上盖着一张白布,他大逆不道掀起白布,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花非花,雾非雾,周围登时白花花一片,又好像有东西转个不停。 “阿瑶——”沈澜之不放心入内,正见卫瑶身形歪斜,忙上前扶着他。 卫瑶呆呆转头,目光没有一丝焦距。 “君上——薨了——”沈澜之沉痛道。 “呕咳咳咳——”天地渐渐平稳,周围东西不再乱晃,卫瑶忽觉一阵锥心刻骨的疼痛,他“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群臣哀痛不已,哭声一时大作。 这响烈的声音叫醒了卫瑶,他推开沈澜之,跌跌撞撞提起党阙,把人拎到梁公灵旁,“你不是活死人肉白骨吗?你快活啊快肉啊——” 党阙苦笑不已,跪下埋头道:“臣有罪。” 他得梁公庇护,列梁国太医院供奉,竟不能救下梁君。 卫瑶闭了闭眼,像被打折了两根腿骨,“扑通——”一声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跪了下去,“君上——” 他这一跪,便跪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沈澜之拿着一碗稀饭过来,“阿瑶。” 卫瑶神情木然。 沈澜之在他旁边蹲下,“君上临终前,定下你与刘大人为辅政大臣,你振作一点。” “是啊——大将军——” “卫家主要爱惜身体,否则怎么完成君上的嘱托。” 群臣纷纷劝谏,不止因卫瑶这个人手握重兵值得讨好,更因他实在太过悲痛竟衬得他们好似虚情假意一般。 沈澜之挨着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君上说,他不怕死,只怕他的王图霸业毁于一旦,你我皆知,刘正卿饱含私心,除了手握重兵的你,没人能挟制他,你想君上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吗?那我死后,可不敢见君上。” 卫瑶眼珠转了转,定定看了沈澜之一眼,从他手里接过粥碗,狼吞虎咽。 大昊有习俗,死后的头七天,是不能挪动身体的,据说头七天是凝聚魂魄的时候,若随意挪动尸体,会使魂飞魄散。 可这炎炎夏日,尸体又哪放的了七天,何况梁公死前,下身早已被碾成肉饼、寸寸糜烂,浑身更是一股尿骚味。 沈澜之派重兵出城挨家挨户找冰块,到头来竟还是姬忽送上了一窖冰过来,冰中还冻着许多花瓣,倒是格外别致,“予一人总觉得梁君是喜欢花的。” 梁君爱花与否,沈澜之不知道,他接过冰鉴,“多谢陛下。” 这七天里,豫侠、王洋等倒不曾对谢涵几日前忽抽身离去表达过什么,只是见他神情萎顿、日渐消瘦,均暗暗忧心。 这时,方钦化过来报告,说姬倾城方才鬼鬼祟祟去旁边一棵大树下,好像埋了什么东西。 谢涵此时早已没了对藏宝图的好奇,若是有朝一日他能集齐五把钥匙,想要拓印九鼎上的地图应是不难,且想也知道,如今姬倾城行踪必在严密监视下,她埋过东西,姬忽或许不一定知道,沈澜之能不知道吗? 跑过去挖掘,不是自曝野心吗? 没准女主的危险还要由他来承担一部分。 是故只挥了挥手,并向系统解释一番。 系统理解地点头,还安慰了一下,【宿主没事的,剧情世界还很长,原着世界里男主不是直接把大禹九鼎迁到自己王宫里了吗,那时候拓印也不迟】 谢涵扯了扯嘴角。 方钦化见他面色白得厉害,身形也消瘦下去,点头应诺后,又斟酌道:“逝者已矣,君侯勿太过悲痛。” 谢涵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却依然满满都是梁君临终前说的话: ——你变了。 等到七日停灵毕,文武百官及列国使臣回程途中,谢涵终于病倒了。 自梁公搬鼎伤己时,各国使臣已纷纷去信通知,列国朝廷均发函过来,让他们一并担了吊唁梁公的职责,自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否则岂非咒骂彼时还奄奄一息的梁君?均是“不如去梁国游览一番”、“有要事须卿去会阳一办云云”,但意思大家都懂。 及至回程,除了召太夫人有要事先走一步,早早召来国中重臣代劳,其余人等,倒都是原班人马。 党阙正在梁国马车里坐冷板凳,不过他一个神医,梁臣怎么悲痛恼怒,也不至于要对他做什么,谁又不怕死呢?不过是些冷待罢了。他也自觉有愧,遂在马车内翻着医书,理着药材。冷不丁有个少年人过来拜访,“神医可在?” 党阙抬头,只见马车前板坐着个黑衣墨发的少年人,很是眼熟,他张了张嘴,“哦哦”两声,“你就是那个知道椿根白皮顶好地界的小伍是罢。” 霍无恤看他一眼,“温留君病了,你不是和他很好的么?怎么不去看看?” “温留君?”党阙挠了挠后脑勺,“谁啊?” 霍无恤:“……”他不想说这两个字,也很久没说这两个字了,此时不得不捏着鼻子道:“谢涵。” “齐三公子呀——”党阙恍然,“可能是小病小热罢,没来叫过我。” “风热罢了。”霍无恤平淡道:“可他体弱,党神医有没有什么好给他增强体质的法子?” 党阙觑他着装一眼,“你不是什么乡野小子,是雍国贵族罢,怎么和齐三公子这么熟。上次你好像也问他病情了。” “承过他几次恩情,总要还清。” 党阙点点头,“去年在齐国囚室里 ,我也承过他几次恩情。”说着,准备掀帘出车。 身后传来声音,“别说是我叫你去看他的。” 党阙诧异回头。 霍无恤眉目淡然,“我为雍质子,没得讨好他国,叫贵国疑心我要逃跑。” 党阙恍然,不过身为梁国臣子,听着到底有些尴尬,“原来您就是公子无恤啊。”说完,脚底一抹油就跑了,等跑到齐马车那儿,才恍惚想起来,他自己的马车他着急忙慌的跑啥啊? 霍无恤远远看着党阙身影,看着那辆白马车,便见在党阙入内前,先有道修长挺拔身影钻进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章节目录 第236章 第236章 “涵儿, 你怎么又病了?”楚子般长吁短叹进来,因梁公新丧,他终于脱下那酷爱的红, 换了一身素色衣裳, 只这却根本掩不住他一身昳丽如火的气质样貌,叫谢涵说来,“嫩叶包住骨里红, 别有一番滋味。” 楚子般摸摸鬓角, 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着, 他挨着谢涵躺下,大热天里,谢涵裹着兔毛毯子, 只露出一个脑袋,脸上蒸着热出来的红晕, 他看着既热的不行又心疼不已, 遂笑嘻嘻把心中宏伟计划分享给他听, “说起骨里红, 你那天不是说:好奇要是素心兰有骨里红这样艳色的花蕊是什么模样么?我那几天可没白陪陛下,得陛下倾囊相授栽花技巧,改日配种给你瞧瞧。” 多年前, 他何曾喜欢过那样浓烈的色彩,是不是这也昭示着他变了?瞧着身侧人枕着脑袋、晃着长腿,在他旁边笑意盈盈的样子, 谢涵心中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几天, 他想了很多。 比如姬倾城被抓到召国见到的是赵臧,那召太夫人是不是快死了?她看起来还能活至少二十年的样子, 对朝堂掌控力也极高,是怎么死的? 比如现在或许有些乖戾阴郁,但总体而言还是个阳光善良的少年霍无恤是怎么变成日后一心追逐权利、“脸像千年寒玉冻成”的雍王无恤? 比如梁公临终前做了那么多部署,按理说梁国稳个十年不成问题,何故会在数年后一裂为三? 又比如,“她”口中的“与雍结盟,连雍抗楚”是什么意思——一个他极力回避的问题。 可在被梁公赤/裸裸地划开胸膛,露出里面跳动不息的心脏,以及心底最隐秘的心思后,他不能在自欺欺人。 他撑着掌下棉垫坐起来,神情怔忪,“表哥,有朝一日,你会与我为敌吗?如果有一天两军对垒,我们会兵戎相见吗?” 楚子般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呀——”了一声,“确实烫啊。”他伸手搓搓佩剑,用凉下来的掌心覆盖在他额头上,“来来来,哥哥给你降降温。” 谢涵:“……”他没好气拍打下对方的手,“我和你说正事呢。” 楚子般夸张的哀嚎一声,指着手背一块通红,泫然道:“涵儿终究是和表哥兵戎相见,不复当年亲厚了,表哥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又小又软的一团,那么大。”他拿手比了比,“又乖又听话,不像现在,总是凶表哥,还打表哥,两人对垒啊。” 谢涵:“……我头好疼。” 楚子般一摊手,“你看,孤父王和姑父可没什么友谊,还互相嫌弃着,别反驳孤都知道的,父王嫌姑父懦弱无能,姑父嫌父王鲁莽骄纵。 以前是梁君太强势,咱们谁都防着梁君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梁君一去 ,以后哪里说得好。父王是父王,孤是孤,齐君是齐君,你是你,我分得清,你难道分不清?”他朝人抬起下颌。 谢涵瞧着他一双凤眸笃定极了,是那么值得信任,十二年来一直这么值得信任,“倘或、倘或有朝一日,我们各掌大权,很多事情,箭在弦上,身不由己呢?” “孤这十七年来,从没听过身不由己四个字,所有的身不由己,都是弱者的借口。”楚子般傲气道,侧头看谢涵,像要看进人心底去,“你不变,我不变。” 马车内没有阳光,只有夜明珠幽微,可他一双凤眸熠熠,如烈日融金,一下子烫进谢涵心底,叫他忽的生出一股万丈豪情来,伸出一只手,“好,无论如何,你不变,我不变。” “啪——”的一声脆响,二人手掌在半空中相击,四目相对,都是笑意,“说好了。” 我们说好了 。 楚子般:“谁也不许反悔。” 谢涵:“反悔就是小狗。” 楚子般:“要像狗一样脱光衣服,抬起一条腿撒尿。” 谢涵:“……” 闻得谢涵马车内有贵客,是故党阙先找随行医工了解了一下病情。 两个医者,一个原本就是谢涵府上的,就是当初宓蝉在扶突刺杀谢涵逃过一劫回去报信的那个,名冷弃否。另一个则是眼睁睁见证谢涵化妆做绛姝的人,哪容得他还在外?被谢涵从斌叔那儿喜提过来的温拾许。 话说温拾许和冷弃否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冷弃否嫌温拾许野路子出生,行医方式乱成一气,温拾许对个人行医风格倒没什么偏见,虽然觉得对方墨守成规那也是别人的爱好不是。 可那张嘴哎哟喂,那是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投胎哟,瞧瞧,每次诊断完都是以“也没什么大碍”开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医术好还是生怕治不好别人不要你狗命是不是?更气人的是,他说话对象根本不是什么伤风感冒、头疼脑热的患者,而是真有大病的,下面往往跟着一句“从此会落下某某病根”的话。感情不立马死就是没什么大碍了? 眼见患者及其家属神色如奔腾的野马忽上忽下,温拾许心里简直了。 他确定了,冷弃否,这人从名字到头发丝儿、脚后跟都是来克他的。 不过,此时见着这盛名在外的神医,二人都是一般兴奋模样,冷弃否是素来对党阙推崇备至,温拾许则纯粹见到名人的高兴。 党阙与二人交谈一番,又翻了谢涵的药渣,虽则二人不对盘,但这次诊断倒是一致,“风热事小,主要是君侯心思郁结,是故病情迁延不愈。” 等到党阙对谢涵病情已大抵有了个章程,入内见人时—— 去你爹的心思郁结。 谢涵笑眯眯的,“有老神医了。” 党阙觉着再过两天对方这病自己就能好,不过确实体弱,遂道:“等温留君病愈后,老朽给君侯开个调理方子罢。” 谢涵自然欣喜。 党阙想了想,又道:“多亏公子无恤通知老朽,不然老朽还不知温留君又病了,那可愧对咱们这地牢之交啊。” 谢涵眉心一动,“公子无恤?” 党阙自觉贴心地点头,又道:“不过公子无恤怕梁人知道他和你的私交,千万嘱咐老朽不要说是他让老朽看你的,但温留君既与公子无恤相交莫逆,老朽还是要说,不然岂非辜负其一番心意。” 谢涵垂眸,“是极。” “阿嚏——”霍无恤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面无表情,心内嘀咕:怎么回事啊?难道他也娇花了? 过了两日,谢涵果然大安了。 这日,楚子般又偷偷摸摸进谢涵马车,一副有九只猫爪在挠他心肝脾肺肾的样子。 谢涵看人左摇右晃、东扯西扯的心烦,扶额道:“到底怎么了?” 楚子般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沈澜之前几天给孤的。” 谢涵眼神一漂移,脑海中“情书”两个大字循环。 “说是梁君给父王的,要孤转交。” 谢涵神情归笼,正经又稳重地吐出一个矜贵的字眼,“哦。” “你说孤要不要打开先确定一下有没有机关暗器?”楚子般大义凛然。 谢涵:“……”他觑着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锦囊,要是这都能装下,他假模假样地赞叹道:“真是巧夺天工的机关暗器啊。” 楚子般肃容,“如此精妙的技艺,耗费必大,看来所图也颇大,孤必是要校验一番了。”说着伸手去拉锦囊上的绳子。 “哎——”谢涵连忙去止他的手,“死者遗愿,你这忒也不敬。”无论如何,他对梁君终究感激敬佩居多,实在不想见这画面。 二人这一来一去间,马车正好一个起伏,半开的锦囊瞬间掉落,从里面掉出来一根竹签,正面朝上,好嘛——这是不看也得看了。 竹签上三个大字:少年游。 二人均不解,疑惑对视: 什么意思? ——卷一:《少年游》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已修,小仙女们注意查收。 改了一下,决定在这一章结束第一副本。 # 卷二:何枝依 章节目录 第237章 第237章 谢涵去见霍无恤了。 彼时霍无恤正在马车内看书, 听到齐温留君请见的通报时,脸上出现短暂的凝滞,随后紧了紧手里的竹简, “说我歇下了, 温留君有什么要事如无的话,就不必打扰。” 他话音才落下呢,车帘就被一根白皙的手指挑开, 伴着一道含笑的声音, “歇下了?”谢涵入内, 似笑非笑看一眼一身衣衫整齐的少年郎。 霍无恤剜一眼已经缩成一团鹌鹑发抖的车夫。 “别怪他。是我和他说咱们赌马的交情的。”谢涵放下帘子, 在人身侧坐下,觑一眼对方手中的书,“《兵法九略》?” 霍无恤放下书, 冷淡道:“温留君非礼入内,所为何事?” “无恤怎么这样冷淡,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谢涵露出略略受伤的神情来,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霍无恤:“……”他皱眉, “你究竟要说什么, 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什么事?”谢涵往霍无恤旁边挨了挨,“咱们一道啊。” 霍无恤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 末了反应回来觉着懦弱,又不动如山,可这就叫二人紧紧相贴了, 夏裳轻薄, 体温透着两层薄薄的布透过来,便好似肌肤相亲一样。 砰砰砰—— 霍无恤的心开始乱跳了, 嘴上淡漠如霜,“出恭,一道吗?” 谢涵长长“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纾解呢,刚好一道。” 霍无恤一惊,“你你你、”他差点没咬掉自己舌头,“你说什么?” 谢涵托着下颌看他,“就是你听到的呀。”他凑近过去,在人耳垂处轻轻一碰,这可是“她”验证过的对方特殊点。 果不其然,霍无恤飞箭似得往后一弹,一手扶着窗沿,细细喘着气。 【叮,男主愉悦度+10】 谢涵松一口气,看来没错。他欺身过来,轻声道:“你吸气的声音可真好听,像小猫叫一样。” 霍无恤已经紧贴车壁,如今退无可退,整个的被对方包绕起来,周围充斥着淡淡的兰花香,他微微睁大眼睛,恼怒道:“你发什么病?” “谁知道呢。”谢涵捏起霍无恤手腕,对方挣扎挣扎没挣扎开。怎么会挣扎不开呢?谢涵低低一笑,“或许是相思病罢。” 霍无恤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很想念霍无恤你啊。”谢涵把对方掌心引到他胸口,“真的很想唔——” 【叮,男主愉悦度+10】 谢涵话还没说完,霍无恤整个的已经扑过来了,咬破谢涵下唇唇瓣,又咬又抱,又凶又冲,带着怨恨和报复,根本不得章法。 谢涵揽起对方的腰,入手柔韧劲瘦,引导着人。 好一会儿,霍无恤气喘吁吁摊在谢涵怀里,看了马车顶一会儿,忽然拎起对方衣襟,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 眼见着【男主愉悦度】短短时刻已经加了四十,心知这只是短暂的欢愉刺激,很快等人理智回笼,这数字就会下跌至少一半,贴近正常线,事不宜迟,谢涵支起上半身,淡淡看他,“如你所见。” 霍无恤盯着他。 谢涵拨开他五指,理了理衣襟,“不如咱们结个契兄弟?” 霍无恤瞧他冷淡的脸色,心中觉着不对,却又被刚刚的快乐冲昏头脑,“以后,永远在一起?” 谢涵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难道不回雍国吗?” 霍无恤一顿,神情迅速低落下去,“我也不知道。” 【叮,男主愉悦度-10,请宿主尽快采取措施。】 “你可千万别说你不知道,你当初在质子府可不是这么和本君说的。”谢涵神情冷淡又带着一点压迫,“你不回雍国,是想让我在你身上花的心血都白费吗?” 霍无恤甚少见他这样疾言厉色,一顿,颇有些委屈,“你这么凶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谢涵冷视着他,“别忘了,当初说定一东一西一同遏制梁国,现在梁君一去,以后定大有可图,你别说你现在不想回雍国了,那我还来这里做什么?那我之前在你身上花的心力算什么?” 霍无恤反应回来,不敢置信看他,“你从头到尾,教我救我对我好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回去好和你一起遏制雍国?” “不然呢?”谢涵奇怪看他,“我看起来是像闲着无聊,还是像有一堆同情心没处放?别露出一副我骗了你的神情,这可是你自己当初提出来的。” 【叮,男主愉悦度-20】 【叮,男主愉悦度短时间内跌破30幅度,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除了这播报,还有系统一统乱叫。谢涵不无头痛地揉揉脑袋。 霍无恤抖着唇,“可你说我们是朋友啦。” “肖想着你的朋友?”谢涵讥诮道。 霍无恤弯下腰,觉得胸口闷痛得厉害,有些喘不上气,“你不乐意,我又没逼你,那你现在跑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为个我不乐意,现在都刻意疏远我了,我还哪敢不乐意让自己之前部署付诸东流。”谢涵捏起他下巴,强迫他抬头,“你要是能好好地回雍国努力一番,结契也不错,你好我好大家好。”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20】 【叮,男主愉悦度-30】 大夏天的,谢涵五指却很冷,霍无恤打了个寒噤,抬头直视着他,只见他脸上是一览无遗的冷漠算计,他伸手一个一个掰开对方五指,“谢涵你真可笑。” 【叮,宿主不仅未及时拯救男主,还恶意刷低男主愉悦度,开启惩罚机制】 谢涵松一口气。 他是无聊刻意来找霍无恤开涮吗? 他是实在想知道未来的变化: 为什么姜云容会死,为什么梁国会一裂为三,为什么霍无恤会性情大变,为什么“她”、会和楚子般为敌? 《江山妩媚美人谋》的描述实在太过笼统,且更多是女主道听途书,诸如梁国分裂的前因后果就是从沈澜之嘴里说出来的,那可信度委实也太低了些。 尽管抱着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目的,他嘴巴也不肯让理,“我不这样让男主对我死心,那他还怎么爱上女主?我撮合二人,你倒好,又要给惩罚。” 系统想了想,【宿主不必对女主的魅力担心,她是一个有光环的女子】 谢涵:光环??? 【不过宿主也是一片好心】系统颇为不忍,【我去和主脑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取消惩罚】 可别。不过谢涵也不担心,据他推测这位系统大概权限颇低,每次都是去商量一下然后失败回来。 果不其然,马上的,电子音播报,【惩罚宿主一次遇刺体验】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瞧着一边少年没有人色的脸,谢涵到底是忘不了当初雪洞中对方对他的帮助,缺席良久的良心姗姗来迟,他还握着人手腕,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对不起。” 说完,头一歪倒了下去。 原本心内一片冷漠的霍无恤,“谢涵——”他面色一变。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涵:我有特殊的榨干男主利用价值方法。 明天休息,后天见哟,亲爱的们,剁手快乐,今日留言发红包。 章节目录 第238章 第238章 谢涵眼里才刚消失了少年霍无恤的脸庞, 紧接着面前便是一张青年霍无恤的脸。 谢涵:嗯…… 周围是晓风和畅,及目是山清水秀,对面滔滔黄河, 两侧两国旗帜烈烈翩飞, 四周甲士把守。 对面的人一身黑衣如墨,绣着日月星辰,头戴长冠, 相貌颇为年轻, 约莫就是弱冠年纪, 肤色并不像之前几次看那么白, 而是一种蜜色,与琥珀色的眸子相映成辉,看人时有一种奇特的锐利如刀, 现在这目光正对着他。 才刚经历过年轻好哄骗的霍无恤,下一刻就面对这不假辞色的样子, 谢涵心里隐约有些不得劲, 倒也没在意, 只琢磨着这应该已经是雍王了, 只是这样年轻,身上还保留着为军人征战在外的肤色,应是刚继位没多久, 他隐隐想起“结盟”的剧情来。 下一刻,他听到了“她”的声音,“这可怎么是好?我与表哥总角之交, 母亲生前心心念念的都是故国, 我怎么做的出对楚国用兵的事来。” “楚楚夫人心心念念着楚国,楚国却没心心念念着他, 不然怎么会坐视燕国灭齐,她为乱军砍死呢?”霍无恤冷笑一声,“如今楚国对刘国用兵,要知道刘国吞了欧家后,已经成为列国第一大武库,楚国缺兵器,要是给他拿走了欧家,咱们就喝西北风罢。” “彼时是燕国动作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谢涵五指微微紧了紧,放平了呼吸,“楚国强些又何妨,左右我国如今只能休养生息,哪国强大,也与我等无干,愿意来同雍王说话,不过是心中一腔善良与正义,不愿兵祸连年,生灵涂炭罢了。” 霍无恤给噎了一口,端起杯茶一饮而尽,才道:“别拐弯抹角,寡人知道你就是想少出点兵,齐国积弱,寡人也没想要你拿出十万军来。” 谢涵折扇一晃,掩住唇,“雍王果真英明神武、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心怀仁义、大爱无疆……” 霍无恤:“……”他往后一伸手,身后人拿出一张舆图来,谢涵也往后伸手,身后人递上一只狼嚎。 “小心——”霍无恤忽然拍案而起,震起桌案往后砸去,一手拉谢涵往旁边一退,只见那递上狼毫之人,递上笔后,后面还缀着一把匕首。 谢涵反应回来,抬脚一踢,正当那人心窝子,他砰的往后一摔,吐出口血来,袖中却连发十三根弩/箭,后面就是河岸,霍无恤毫不迟疑,带人纵身一跃。 四周卫士立时捉了那刺客,却又涌进来数十黑衣人,周围登时乱了,翦雎和蔺缺对视一眼,蔺缺指挥与刺客的搏斗,翦雎派齐军捞人——较之雍人,自是齐人善水性,懂救溺水之人多也。 可这水流湍急,本是选了顶好的地界,难以有他国探子过来,也难以有大规模刺客突击,如今却似成了催命符。谁会想到两国首脑会落水啊。 谢涵心里也骂娘,在她发现拉着他的人像块石头一样一个劲往下沉时,这股不爽简直登顶。 开什么玩笑,要不是这人拉着她,她可以往他这边躲好不好,再不济,只要箭矢无毒,不紧要的地方中一箭也无妨,结果偏偏这人拉她跳水,以为是雍国小溪吗?这可是黄河。 现在——还溺水给!她!看! 眼见着人眼白已然外露,谢涵心中骂一阵,到底不能让人死在这里,揽过对方脑袋,渡一口气过去。 霍无恤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眼,还有股茫然,想张嘴说话,结果吐了几个泡泡,还猛呛了一口水。 我的天。 谢涵脑袋浮出水面,“我们在黄河里,你可给我闭嘴罢。”说完,猛吸一口气,又潜入水,给呛着的人又渡了一口气,引着人充气闭息,边顶着浪涛拉艰难地拉人往一边岸沿过去。 要说霍无恤也是一点就通的聪慧之辈,可他偏偏就学不会游泳,明明这么简单,带人不知浮沉多久后,谢涵突觉小腿一抽。 完了。 “嗯——嗯嗯——” 闻人发出痛苦呜呜声后,随后往下沉去,霍无恤凑过去,把自己嘴里有限的气体分享给人,扑腾两下、又扑腾两下、再扑腾两下,也没能像谢涵那样浮起来换口气。 霍无恤:“……” 谢涵:“……” 就在她心中一阵“吾命休矣”的时候,或许是天不忍其真命天子就此陨落,一个浪花,二人惊觉自己已上了岸。 谢涵拖着浑身的疲惫和抽筋的小腿,忙不迭往前面爬了爬,远离了河水。 霍无恤喘着粗气也学着她模样,接着问她,“你怎么了?” 谢涵狠狠跺了跺脚,转瞬露出越加痛苦的表情,“我腿抽筋。” 霍无恤恍然,纡尊降贵过来给人按了几个穴位,又顺着经络揉了揉小腿肌肉,触手的紧张坚硬和条索状物逐渐变柔韧。 此时,已是入夜,四周黑暗,半山腰的位置,他起身看了看,“快走,否则恐有猛兽袭击。” 二人浑身湿漉漉,又兼精疲力竭,可搏不动猛兽。谢涵连忙起身,拿出颗夜明珠照亮浅浅一点四周空间。 到了陆地,可终于有霍无恤的用武之地了,他竟似来过这山座山一样,熟门熟路,抽出一把长剑,一边斩着杂草,开出条路来,不一会儿竟找到个山洞,他砍下棵竹子,做出竹罐,刮下竹屑,不一会儿一点火星,随手将干草放进去,火势变大,又放了木棍引火,捏起木棍扔进洞里。 好一会儿,里面钻出来两条蛇,几个老鼠,他又将竹罐引燃扔进去,洞内发出爆裂响声,除此别无其它动静,他松一口气,“应当安全。”便先迈步进去。 谢涵紧随其后,只见里面山洞颇为温暖干燥,一点蛛网污物无伤大雅,霍无恤道:“咱们把路上那块大石头推过来堵洞口。” 谢涵点点头,与人一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巨石安在洞口,确保安全。 好罢,是她九牛二虎之力,对方却跟没事人一样,一本正经地生火,竟然还拎起两条小蛇和几只麻雀,还有一条鱼。 谢涵目瞪口呆,“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你哪拿来的。” “噢——”霍无恤淡淡应一声,“鱼是从河里带出来的,一致窝在我袖里,我心想等会儿一夜肯定回不去,可以熬汤喝。蛇不是刚刚从洞里逃出来的吗,还有一条有毒,我就没抓。麻雀一路上都有啊。” 他没再称孤道寡,荒郊野外,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又会潜伏着什么人。 谢涵不禁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不只没退化,还越加精通这些了。” 霍无恤看她一眼,“行军途中,总要时刻准备各种情况,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说着,他冷淡的脸上露出一星半点笑意来,这只难得之笑却是嘲笑,“不过你打仗六战六败,想来是不会理解的。” 谢涵:“……” 谢涵身体里的谢涵:“……”等等,难道他不是军事奇才,用两城兵力驱逐了燕国倾国之军么? 谢涵脸色微微一赧,恼道:“无论如何,我终究是用两城兵力赶走了燕军,历数你之战绩,也比不上我。” 霍无恤点点头,“你直接策反了聂慎,这种擒贼擒王的战绩我确实没有过。” “承让承让。”谢涵装模作样拱了拱手,“毕竟阁下权衡利害的标准自成一派,与人不同。譬如面对几个软脚刺客,可以毫不犹豫地跳进择人而噬的河水。若不是您身份在此,我几要以为那些刺客是为了掩护阁下动手呢。” “……我以为你善水。”见人嘲笑不已,正要再言,霍无恤起身,“好了,洞外还有几根竹子。”便出去将竹子砍下拿进来,在火堆前搭了个架子,将外袍脱下,挂在架子上,形成一道帘子,对人支了支下颌,“去背后烤火。” 谢涵浑身湿漉漉的,确实有些冷了,也懒淡动嘴,姑且收了人这份赔罪,又见火堆全在自己这边,挑了挑眉道:“何不先再生一堆火?” 霍无恤瞥他一眼,“我正要。”眼神犹如看傻子,好像在说“我是那种要冻死自己的白痴么”。 谢涵转身钻进帘子后。 不一会儿,两边都响起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声,徒留从异世而来、曾对自己满怀信心的谢涵幻想破灭: 感情他根本不是什么没觉醒的军事奇才,而是因为聂惊风本来就有一颗篡位的心。 谢涵脱下衣服在挂在竹竿上,将长发解下对着火堆烤了烤,一阵夜风吹入,忽觉一凉,瞧着落在衣袍上的一道剪影,那比她犹在外面的人,心中一动,“一会儿我们换换位置?” 霍无恤殊无起伏的声音在外响起,“穿上半湿半干的衣服,然后换个位置,重新脱下来?” 谢涵:“……你若不乐意,我自是无妨。” 那抹剪影的脑袋点了点,“不必。” 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霍无恤在外煮了鱼汤,烤了麻雀和蛇,一一递进一半来,和人分吃着,边吃边聊,倒不再涉及政事,出门在外,总是小心些好。 不知是火堆温馨,亦或是照进来的月光太皎洁,二人一时竟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有这样的山洞,有这样的雪洞。 谢涵竟问道:“对了,当年你怎么会回雍国?两国既没开战,也没文书说要放你回去。”话一出口,她登时清醒——她问的太多了,果不其然,一帘之隔外的人道:“谢涵,你问的太多了。” 谢涵惊醒,可她脑仁实在有些疼,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只道:“我逾越了。” 接着二人静默一阵,之后的交谈便再没刚刚气氛,霍无恤听她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只当人不乐意方才之事,也便止了话头,直到他闻到一阵焦糊声。 他皱眉,“谢涵?” 无人回应,焦糊之味更浓。 “谢涵——” 霍无恤提心,“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到时候怨不得我。” 见还无回应,他再无耽搁,马上入内,只见人歪在火堆边,竟是长发燎着了,眼见着要烧到肩头,他面色一变,赶忙冲过来扑火,好一通动作,人嘟囔几声,“你干什么?” 霍无恤给气笑了,“你什么神仙人物啊?这也可以——可真有你的——” 他把人打横抱起,仔细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其它地方烧伤,只见一肩伴着肩胛一片红彤,可他随身竟没带什么外伤药膏,只能对着吹几口气。 随后,按了按额头,他这是被传染愚蠢了吗,出去打了些水很快回来,扶起人时,这才觉着不对,刚刚只以为是烤火烤热的,如今却……难怪现在也没睡醒。 他一呆,摸了摸人额头,又探了探脉象,俄而一叹,“我竟忘了你的娇花品性。” 章节目录 第239章 第239章 见竹架上里衣已干, 霍无恤拿下来给人穿上,遮住裸露的躯体,又在洞口拿佩剑挖了条微型壕沟, 飞快削了几根竹刺进去, 这才掏出谢涵的夜明珠出门寻药。 细辛、辛夷、金银花、桔梗……冷不丁,霍无恤听到点响动,那是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他抬头瞧了瞧, 将夜明珠埋进土里, 迅速爬上树冠, 躲在繁茂枝叶中。 只见走过来的是一十人小队, 脚步很整齐,一看便是训练有素,可是既不是雍军服也不是齐军服, 好像在找着什么。 十人中,走在最前头的两个拎着火把, 照亮了前方, 却也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在了身后, 等十人过去后, 霍无恤悄无声息落在地上,远远跟了上去,他的影子被火把拉在更后面。 十人很安静, 一直没说什么话,霍无恤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找他和谢涵,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 正此时, 其中一个说话了, “大人,我们要不要再去叫些弟兄来?我仔细想了想, 咱们十人,未必够给雍王送菜。” 这话将土气和文气诡异的结合,颇有些滑稽,果不其然,另一人嘲笑道:“老四,你胆子和你这讲话水平真是一个调子。河边这么明显的痕迹,人肯定就是这里上岸的,那么远的距离,现在肯定精疲力尽、呼呼大睡,十有八、九还受伤了,平常咱们不够给常胜将军送菜,难道给个受伤又疲惫的还不配吗?” 另一人又道:“这是咱们的转机,只要抓了雍王和齐公主,咱们队就不会再是最末流了,走出去其它队都没人听过咱们队。” “那么多块区域,偏偏咱们守在这块,可见是上天的旨意啊。” “哪能叫他们抢了功劳。” 霍无恤听出了些大概,却还不知道这次刺杀究竟是谁组织的,只知沿途应有很多在搜查他和谢涵的人。 他正想多听些,猛然发觉此地离山洞已有些近了,果不其然,前方人忽一声低呼,“你们看,前面那是火光么……” 十人顿时屏息,只见不远处的山洞漏出零星几道橘红,此时此刻,荒郊野外的火光……似乎没有第二种解释了,众人顿时兴奋不已,越加放轻脚步声与呼吸。 霍无恤捡起几块碎石,从腰上解下一把小弹弓。 近了近了近了—— 十人为首者倒也谨慎,先派了二人进去打探,却不想二人还没进山洞,便一脚踩空,紧接着响起两声惨叫。 为首者一惊,“后退——” 正是这时,霍无恤弯弓,飞快射出三块棱角不平的石子,分别中三人脑门、左胸、锁骨上窝。 顷刻间十人只剩五个还站着,为首者大骇,扭过头来,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射击容易被躲避,更会暴露位置,霍无恤动了动嘴,不远处一颗树上登时响起如泣如诉的哀怨声音,在寂静的荒山夜里,五人顿觉毛骨悚热。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雍王也会装神弄鬼。”为首者见周围人等瑟缩之样,暗骂一句胆小,拿起弓箭,朝那树上连射三箭。 就是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霍无恤像个老辣的猎人,等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棵树挂时,他抬起双手。 “何人喧哗?”山洞里忽然一声斥责,从内走出来一个白衣人。 糟了——霍无恤面色微变。 谢涵提着剑出来,皱眉看向那五人,“来者何人?”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惨叫声,又来一人,听闻齐三公主杀的人也不比雍王少。 为首者心生退意,吹了一口哨音,转身就走。 “想逃?”谢涵低笑一声,追了上去。 为首者惊觉后方女子速度奇快,只觉二人距离不断缩短,再退就是死,他一咬牙回头战斗,谢涵手中的剑就像地狱的镰刀,转瞬又收割了两条人命。 为首者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球样东西点燃。 谢涵停下手,颇为好奇地盯着这圆球,“暗器?” 不好。霍无恤大喝一声,“通讯烟雾,别让他仍上天。”说着,他纵身一跃,此时圆球已飞在半空,他飞扑抱着圆球落地。 “噗——”圆球在其怀里发出一阵突然熄火的声音,霍无恤脸色一白。 “你是什么人?”谢涵拿剑尖指着他鼻梁。 又来了。霍无恤捏了捏眉心站起来,将圆球递与人,“要玩么?” 谢涵凉冰冰的看着他,“把它放到地上。” 霍无恤依言从行,谢涵盯着他,以防这突然出现的人暴起出手暗算,见其自始至终都听话,她脸色微微一缓,“你和这几条虫子什么关系?” “他们是来刺杀我们两个的。” 为首者眼珠一转,忽然跪下,凄厉道:“大人,你要放弃我们兄弟三个了吗?” 霍无恤:“……”他忙看谢涵,“你三岁还尿过一次床,六岁开始扮女人,睡觉总要流口水……” 谢涵:“……” 谢涵体内的谢涵:“……” 谢涵冷冷盯着他,“你再说一个字。” 霍无恤闭紧了嘴。 谢涵扭头,看倒在地上的三人,垂眸,“抱歉了,你们听了不该听的话。”白亮的剑锋划过,三人脸上犹带愕然,便倒在了血泊里。 那为首者却没死透,借着倒下掩盖,手又伸进身侧一人的怀里,再次向天扔出颗黑球,这回霍无恤再阻止不及,明亮的烟花在半空陡然亮起。 “有人要过来抓我们了。”霍无恤冲过来拽起谢涵的手,“你先别凶,你仔细想想自己之前在哪,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找盆水照照自己的脸,是不是和记忆中有一点不一样。” 谢涵其实早已觉出些不对劲来,这一刻,不由静默了。 霍无恤不知这回这人记忆又停留在哪个阶段,此时也没有时间让二人多加考虑,他飞快扒下其中两个人的衣裳,摘了名牌,瞧了瞧,花纹瞧不出什么,刻字只有数字,他扔下一件给谢涵,“想到问题了吗 ?想到了就快换上这衣服,马上他们的同伙就要过来抓我们了,人数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但绝对不在少数,贸然出逃很难。” 谢涵盯着他扒下来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手,低声道:“我长大了。” 霍无恤动作一顿,“你醒来前几岁,在哪里?” 谢涵看他一眼,“与你何干?” 霍无恤:“……”他忽然想到什么,“你等下穿。”遂匆匆跑回山洞,将人衣裳放在火里燎了燎,又没完全燎透,这才令谢涵穿上,“等下你就说自己被踢进火堆里,好不容易打滚扑灭火却也失去我和你的踪迹。” “我和你?”谢涵盯着他。 “我是霍无恤,你是谢涵。” 谢涵微微睁大眼睛,“不学无术的雍质子?”说完,惊觉这话着实得罪人,立刻闭上了嘴巴,眨巴眨巴眼睛看人。 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霍无恤穿衣的手一顿,抬头看洞外群星漫天,冷漠又得意,“现在寡人是雍王。” 谢涵心中着实好奇,但眼下容不得她有太多好奇,霍无恤一手拖一具尸体,分别是他扒衣服的那两个,各绑了一块大石,将二人推入河中,简短地对她道:“不管你醒来前几岁,总而言之现在你二十三岁,是齐国的摄政公主,我是雍王,今天是雍齐两国结盟,我们会面的日子,但遭到刺客刺杀,不慎落水,顺流到了此地,半夜你开始发热,我出去找药。” “那你找到药了吗?”谢涵自知自己失忆定是因为发热的缘故,事实上,她从小如此,十次里有五次会迷糊,五次里有两次记忆会停留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唔……两个月前,她醒来,就以为自己才四岁,正要去楚国,还和表哥大打出手了一次。 现在,明显是在逃命,她还已经及冠了,万不想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或扯人后腿,只想快点恢复记忆,抱着剑,扑闪闪着大眼睛看人。 霍无恤掏药到一半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还没找到药,就遇见这十人,我跟踪了上来,听意思,沿途都有他们的同党,所以我们现在很危险。”说完,他蹲下,抓了些土灰,在二人身上胡乱抹了抹,谢涵有些嫌恶,到底懂事,站着没动。 等一切做完,霍无恤带人回山洞,竖起剑,在自己大腿上砍了一刀,随后“啊啊”叫唤起来。 谢涵睁大眼睛,瞬间明白,看看自己身上只是燎焦的衣裳,抿了抿唇,“谢谢。”说完,躺在地上滚来滚去滚了几圈,努力更逼真一点。 “啊啊救命啊噗——”霍无恤的叫唤差点破功,一手握拳狠狠敲了敲唇角,才得以继续喊下去。 这时,脚步声传来了,各个方向的都有。 谢涵心中一紧,不自禁往霍无恤靠去,低声道:“他们会不会都互相认识啊。” “不会。”霍无恤笃定道,“好了,别说话。”就爬了出去,果见外面人一般衣裳,一脸凝重的看着洞口,见里面爬出人来,顿时戒备。 “大人救命啊大人……”霍无恤边爬边叫。谢涵做不出他这样逼真的样子,只能假装吓死了的啊啊乱叫。 “怎么回事?”这回仍是十人,但霍无恤知道还在有人不停靠近。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大腿,“我们找人时看到这洞,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洞口挖沟,还还前后夹击……” 霍无恤九真一假,基本还原了刚刚的一波打斗,“最后,我们大人扔出了信号弹,他们不再恋战,我和阿四才能留两条命。” 他讲述过程中,又来了五十人,每十人一队,但这六队中,似乎是一开始问话的人地位最高,听完,他点了点头,“留四人,把这两个带回去医治,其余人葬了。剩下的,跟我走。”便往霍无恤指的方向追上去了。 章节目录 第240章 第240章 谢涵和霍无恤被人带下山, 送进了一座平平无奇的民宅中,医工匆匆给二人包扎了下,连谢涵是女子也未发觉, 见其只说肩头一点烧红, 给出罐药膏,就立刻赶人走,送进下一波受伤者。 霍无恤看着送二人进来的那位, 垂眸, 颇为难过道:“我们是回自己老地方睡, 还是换个地方。” 那人见其团灭, 戚戚然拍拍他肩膀,深沉道:“兄弟这还是第一次罢,我已经四次了。今天先回老地方睡, 估摸着明天就会把你们插进其它队伍里了。” 果然,每队是一起睡的, 也就是今晚不会有其他人和他们睡了。 霍无恤点头称谢, 和人告别后, 仿佛熟门熟路带着谢涵走了一圈, 又走了一圈,随后光明正大往大门口去,出示了下铭牌, 便出去了。 在民宅里,那是贼窝,谢涵很不安, 可一出来, 一排排宅子,寂静黑暗的街道, 谢涵更不安 ,她揪着霍无恤袖子,“我们现在去哪?” “随便找家酒楼。”他说着就真的极其随便地抬眼一看,随后带人入一酒楼,扔下一贯钱,“爷衣服脏了,随便弄两套干净来,不拘新旧样式,不用找了。” 半夜被叫醒正不乐意的老板娘,登时眉开眼笑,“哪能让客官穿旧衣裳,可巧正缝了两件最时新的要拿出去卖呢。” 二人隔着屏风泡了个热水澡,又各自换了衣服,谢涵陡然想起来,“你胸口也受伤了是不是?” 之前她无所谓,可一路走来,一直是这人拿主意又颇为照顾她,这让她很感激抱歉,急切想做些什么报答,冷不丁就想起对方挡下的信号弹来——衣服都被炸开了。 只是这不能叫医工医治,否则定起怀疑,是故直到现在似乎都没处理过。 “无妨。”霍无恤刚穿上里衣,谢涵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人左胸一片鲜红,登时跑过来,扯开人衣襟,不由“啊——”了一声。只见其胸口除了新烧红裂开的皮肉,还有一块极其奇怪扭曲的皮肤肌肉,像烂掉后又强行安上去,最后乱长一通纠结盘集,狰狞丑陋。 霍无恤面色微冷,低头却见人低着头,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呐呐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上药,无心窥探其它,我失礼了。” 他到嗓子眼的气一泻,淡淡道:“药膏放着,我自己涂。你头还疼不疼,身上热不热?” 谢涵摇了摇头,“我好得很。”说完,又看一眼霍无恤左胸的伤,违心安慰道:“这大概就是刻在骨肉里的男人荣誉印记罢。” “荣誉印记?”霍无恤笑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低头看着人,语气森然,“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回雍国吗?” 她好奇过吗?谢涵眨眨眼。 “因为那时雍君病了,需要一味药引,那药引我有。” 他表情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可怖,“血亲的心头肉。” 谢涵张了张嘴,瞅瞅那伤疤大小,足有拳头大,寻常人这么大的伤怕是活不下来,那是拿命去换啊,不由咋舌,“你真孝顺。” “孝顺——”霍无恤低低笑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扭曲与畅快,“他派了那么多人来抓我,我怎么敢不孝顺呢?” 这么惨。谢涵抿了下唇,“还好不是像比干一样要七巧玲珑心呢。你别难过,运气很好了呀。” 霍无恤:“……”他笑声一滞,定睛看人,见其并非讽刺,似乎真心这么想,各种阴暗与负面情绪顿时一噎。 谢涵一击掌,认真地拜了拜,道:“要是要您的心的话,我恐怕就不能遇见阁下了,幸好不是,真是多谢苍天啊。”说完,打开药罐给人上药。 “不。就算要心,你也能遇见我,你十四岁就遇见我了。药引是我十五你十七岁的事。”霍无恤往后一躺,任由其给自己上着药,看着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谢涵却皱了脸,纠结道:“原来你比我年纪小啊。”她好几次想叫人大哥哥哎。 霍无恤低头,奇怪看她一眼,“你既知我身份,难道不知我年纪?”这位不是一向对列国重要人物如数家珍的么? 谢涵讪讪,她总是忘了自己二十三岁么。 霍无恤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醒来前几岁了?” 谢涵转了转眼珠,既然她十四岁遇见这人,那肯定不能说十四岁以后,于是,她矜持道:“十三。” 霍无恤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得谢涵恼羞成怒,“怎么了?” “我看你,最多不超过十岁,哦不,五岁。” 谢涵握了握拳,又松开,哼了一声,“休想对我用激将法。” 霍无恤仔细想了想,怎么会觉得一开始走出山洞的人冷酷,分明是小孩子的装模作样、装腔作势么,他诱哄道:“你不好奇自己为什么是摄政公主么?不好奇我为什么是雍王不是雍君么?你告诉我现在记忆年龄,我告诉你一切经过。” 谢涵眼睛一亮,她当然好奇,好奇死了,百抓挠心,可是……她撇开头,“问别人也一样。” “噢——”霍无恤拉长了音,谢涵竖起耳朵,便听人吐出三个字,“那好罢。” 谢涵:“……”问别人其实也不一定有这位雍王知道的多啊,百姓们最多只知点皮毛小事。而且过程中,问得多也容易暴露自己。更重要的是,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不是他了罢,那这就是他的未解之谜了。 谢涵心里七上八下,扭麻花似得,好一会儿她瞧着人,低声道:“我八岁了。” 霍无恤原本仰着头闭目养神,忽然低头,“你再说一遍。” 谢涵恼怒。 霍无恤先发制人,“你突然开口,不打声招呼,我真的没听清。” 谢涵想了想,确实也是自己失误,遂臭着一张脸,“我八岁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霍无恤肩膀一耸一耸的,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最后伏在案上,“谢涵啊谢涵,你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谢涵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他是不是做错了? 孤魂谢涵差点想捂脸——霍无恤,果然是欠揍。 他,下次回去就写一册《发热后的一百个注意事项》。谁叫他每次发热后,多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在别人嘴里,除了一次楚子般哈哈哈嘲笑,其它的都是他什么都好没什么问题,哪知道、哪知道……是这样的。 好在霍无恤也算信守诺言,遂给他详细讲了流放、齐灭、复国,过程中自然有他本人穿插其中了,不由将其塑造得伟大感人、形象光辉。 谢涵表情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最后“哦?”了一声,语气平缓而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冷漠,不是一个八岁孩童能有的。 霍无恤一惊,低头看人,只见其似笑非笑望着他。 他心中一紧,“你——莫不是被我刺激回来了。”这段过往,好像一直是对方那摘了逆鳞后留下的伤疤…… 嗯…… 他一脸正气,“抱歉,逃亡路上,为了能让你早些清醒,我只能出此下策。” 谢涵睨一眼他袖口,“我记得你换衣服时,掉了些细辛等疏散风寒之药。” 霍无恤起身,“为防那为首者发觉不对,追过来,我们将他们的制服扔这儿,快走罢。” “也好。”谢涵仍笑着,可这笑不知为何叫霍无恤心里发毛。 很快,他的预感应验了,在下一家酒楼时,谢涵财大气粗,还要了两套绫罗绸缎……女装,老板不疑有他,毕竟谢涵即便一身男装,依然声音婉转、姿态娴雅、螓首蛾眉,显见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为何要两套?”霍无恤眼神发飘。 谢涵微微一笑,“你我一男一女,目标太大,但倘或两个女子姐妹相称,定无人怀疑。” 霍无恤“咳咳咳”了几声,道:“怕是不妥,我如今身形样貌很难。” “霍郎不相信奴家么?”屏风后的谢涵已经换好衣衫,还把烧着的头发修剪过,挽了个百合髻,灵动轻巧,插着珠花,凝眸看人时,宜喜宜嗔,此时这双星眸如雾也如烟地瞅着霍无恤。 霍无恤看着她海棠色的抹胸裙,抹胸贴着白皙的皮肤,他随手拿起案上一杯水,一饮而尽。谁知这水竟是热的,一路烫进他心里。他低头,专注地把玩杯盏,好像杯上雕刻巧夺天工。 谢涵已经几步走近,挽上他胳膊,“霍郎——我也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啊。” 霍无恤放下杯盏,抬头,“不行。” 谢涵瞠目 ,“你不行?” 霍无恤:“……”他一手抓住她膝头,滚烫的温度自薄薄的罗裙穿透而来,“怎么,你想试试?” “既然不行,有何好试?”谢涵退后一步,脱了人桎梏,蹙着眉头,“你当真不能听我一回?可我好害怕啊——” 她仰脸,星眸涌起雾气,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好怕我们被抓,好怕会有危险……” 一刻钟后,霍无恤坐在了梳妆镜前,一脸深沉地看着镜中景象——娴雅的姑娘五指好似翩飞的蝴蝶,在他脸上飞舞,舞着舞着,眉毛变细了;舞着舞着,脸变白了;舞着舞着,嘴唇变小了;舞着舞着,轮廓柔和了,额头…… 霍无恤惊疑不定看着人袖口,生怕其掏出一只黄色花钿来。 “霍郎在期待着什么吗?”谢涵原本准备结束了,见人神情怪异,恍然道:“是在等小黄鸭吗?”她苦恼地皱了皱眉,“出门在外,准备不全。” 霍无恤松一口气。便见人拿朱砂,“不过我有法子补足。” 霍无恤:“……不必。” “这怎么可以?”谢涵一脸认真画下一朵红牡丹,末了使用大吟唱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人心啊。” 霍无恤容貌还是过于硬挺了,在牡丹的衬托下,刚好将硬朗转化为霸气天成的美。 可等换上衣裳,一切便不那么如人意了。 在男人里,霍无恤那是多一块肉显胖少一块显瘦,一切恰到好处,可在女人中么,便过于厚实了。 “我就说了,不合适。”霍无恤顶着美艳脸,操着低沉音。 谢涵绕着霍无恤走了几圈,忽然拿起笔,在他鼻唇沟上点了一颗痣,又拣起一朵大红花插在他发髻,再补了三层粉,打了厚厚的胭脂,画了浓浓的眼线。 好个身形魁梧的辣眼媒婆。 谢涵抬眼,“我家道中落,孤身一人来找未婚夫,多亏碰到了好心肠的大娘你,不然、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她抹抹眼角不存在的猫眼泪,攥紧了霍无恤手臂,泫然道:“大娘一定要帮我找到郎君啊——” 霍无恤:“……”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周五的乌龙,这章先放出来,这算是周六的更新咯。下面周日晚八点,不见不散啊。 章节目录 第241章 第241章 承光郡隶属薛国边境, 乃雍、齐、薛三国交界之地,往来贸易频繁,商人比农户多, 来往车队如云, 故各色商铺、酒楼的旌旗蔚然成风,路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其中有一队组合颇为怪异: 海棠裙、花珠钗、玲珑佩、绢绣鞋, 双十年华的女子身上秀雅与明艳两种矛盾的美丽奇异地结合, 形成一种独特的风姿, 即便在这繁华喧嚷的大街上, 也让人眼前一亮、不禁驻足观望。 鼻边痣、大红花、浓红妆、胖身形,年约四十的中年女人身形魁梧,又浓妆艳抹, 女生男相,让人多看一眼也想吞只苍蝇。 这对组合, 瞧着不像母女, 亦不似小姐与仆妇。 这时, 年轻女子开口了, “妈妈,快到了吗?” 一听这称呼,众人恍惚了然, 难怪如此姿色,原是风尘女子,可惜了。 ——在霍无恤第三次丑拒媒婆身份后, 谢涵勉为其难地抛出歌舞坊坊主的身份。 霍无恤:“……” 在这贸易繁荣的城镇, 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场所从来不少,此地有着薛国第一大歌舞坊——霓虹坊。两人走来走去, 又重新裁了一身衣裳,过程中观望,果见全城有巡逻卫士,城门戒严。 “看来薛雪也参与了。”谢涵低声道。 “一点也不奇怪。”霍无恤淡淡道:“召、薛、叶、刘、楚这条线上的国家都被咱们夹着,必定不乐意。” “楚国不会。”谢涵笃定道。 他们结盟从底子上是为了遏制楚国,顺便打击薛、叶、刘,霍无恤哼笑,“怎么不会,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了。” 谢涵看他一眼,不愿在街边多言,“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霍无恤:“……”他遥遥望一眼城门,“无路引和身份凭证都没有,你说怎么出去。” 谢涵:“难道在这三国交界之地,你无一二据点?” 霍无恤:“那你呢?” 谢涵静默片刻,“齐国复国才两年。”她掌政也才两年,不能保证这承光郡内人的忠心。 霍无恤也道:“我坐上那位子不到一年。” 说来说去,据点有,但两个人都不信任。 “唉——”谢涵叹口气,“妈妈,如今坊内已经入不敷出,你今天带女儿去霓虹坊跳舞交流,不如找个少爷将女儿卖个好价钱,好赚点钱贴补罢。” 霍无恤:“……”他脸一黑,已知对方要做什么,“不许。” “等女儿发达了,定会回来找你,带你去个好地方的。” “我说。”霍无恤捏住谢涵手腕,侧头看人,“不许。” 谢涵却抬头,“到了,妈妈。” 冷不丁抬头,只见“霓虹坊”三个大字高挂,夜未深,已闻阵阵靡靡之音。 霍无恤正想带人扭头就走,谢涵脚一抬,就迈步进去了。 此时,大厅正是霓虹坊头牌的独奏曲,只见台上女子秀色可餐,琴音动人,众人正是听得沉醉,冷不丁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比之台上女子竟丝毫不差,众人眼前一亮。 只是见其有一种贵气,人一时不敢攀谈,此地虽是男子居多,但爱来听的少妇小姐也有不少。正这么想着,那女子开口,她拉了一个打水婢,“劳烦,我与妈妈来自齐国胡言坊,今日应邀演奏交流,敢问贵坊主何在?” 胡言坊?交流演奏?有这种事? 不过她只是一个小婢,原也不知晓太多事,见两人一个美貌,一个有威严,喏喏应道:“坊主就在二楼东边走到底那间。” “多谢。”谢涵微微一笑,给了人几个齐地刀币。 小婢子顿时眉开眼笑,“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我带姑娘上去罢。” 好个胡言坊。 霍无恤冷冷听人胡言乱语、信口就诌,待穿过大厅腰部时,斜刺里忽伸出一只手,“小姐等会儿也要演奏?不知是什么曲目?” 谢涵看他一眼,年轻,华服,又没有贵重装饰,最可能的就是商人。 要的就是商人,她瞟人一眼,眼睛像带着钩子,偏偏脸上端庄无比的神情,只抿唇一笑,酥酥道:“等会儿少爷不就知道了。” 那青年自问见过不少美人,可没一个给他这种感觉,只让他骨头也轻了,手不自觉就顺着人手腕摸上小臂,“你先说,我才好专门……啊嗷——” 他话还没说完,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先插进来了。 一道是他自己的惨叫,霍无恤人狠话不多,先卸了他一只手腕。 还有一道来自后方一声娇斥,“放开你的脏手!” 只见后面站起来一个白衣姑娘,在几个小厮婢女的簇拥下蹬蹬蹬飞快走过来。 谢涵抬头,猛地一怔,不自禁后退半步。 那青年痛得嗷嗷叫唤,可惜他身份不够,只得带进来一个武士,根本不及霍无恤一合之力,谢涵望着疾步而来的女子,一时也无心阻止他的搅局捣乱。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五步、四步、三步 白衣姑娘在谢涵三步远时站定,瞪大眼睛看着她。 谢涵收拢情绪,垂眸,“一别多年,欧小姐已不喜欢粉色了吗?” 欧兰雅盯着她,“我老了,我等一个人等得太久,等到已经穿不上粉衣。” 谢涵退后一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人正要出去,那青年生出股大力抓住谢涵,“不许走,你们伤了本少爷还想一走了之。” “啪——”欧兰雅扭头给了他一个巴掌,“晋无名,你再动她一下试试,休想再从我欧家进一根铁一块铜。” 等一行人出了大厅,这才传来窃窃私语: “这就是欧家大小姐啊,果然如传闻般泼辣。” “不泼辣怎么会到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 “我爹还想我做欧家上门女婿,没想到是个磨镜……” “啥——你说啥?” “这你还看不出来,这两姑娘嗯嗯、嗯嗯呢。” 欧兰雅带人到一处别庄,驱走下人,盯着谢涵,她已经盯着谢涵一路,这时伸出一只手来,抵到对方胸前,触手柔软,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捂住脸,“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谢涵头一次这样无言,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有用吗?九年,我像个影子一样追逐了你整整九年,你说你会娶我,六年,我像块石头一样等了六年,等到我老了,等到我妹妹都有了三个孩子,然后你……哈哈哈——”她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你穿着一身罗裙,梳着时下流行的女子发髻,淡扫蛾眉来到我面前。” 谢涵低头,“六年前,你就该知道我其实是女子。” “我不信。”欧兰雅放下手,红着眼睛盯着她,“不是你亲口和我说的,我都不信。我带人去流放路上找你,差点被马贼抓走;我去扶突找你,被爹当失心疯关了起来;雍齐结盟,我千里迢迢从刘国赶过来,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哈哈、哈哈哈——” 她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孤没想到阁下使轻灵招数时也用了这么大的力,真是抱歉。要帮忙吗?”谁明亮浅笑,照亮了谁眼前光阴? ——“风凉夜深,孤先送欧小姐回房,再迷晕你可好?”谁含笑低语,羞红了谁年轻脸庞? ——“孤不可能娶你为正夫人,但孤保证宠你到老、白首不变,你可愿意?”谁掷地有声,许诺了谁一世幸福? 由来一场空欢喜,怎奈多情不敢信? 到此时,梦,该醒了。 “一开始,我就想好了要娶你,你虽没有特别名贵的身份,但欧家的势力谁也不敢小觑,名为商户之女,实则不亚于一个中等国家的公主。 我总有一天要大婚,正夫人是谁,都有暴露的危险,便想做出独宠你一人的假象,我知道,你定是会帮我的,而你的身份也撑得住这份宠爱,没人敢轻易动你,我也会保护你。”春日桃花开的正好,落英缤纷,谢涵望着那翩飞的花瓣,回忆着曾许下的白头之约。 “哈哈哈哈——”欧兰雅蹲下来,笑得不能自抑,笑得地砖上淌了一小滩水,“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喜欢你,就活该被你这样骗吗?” 三月的天,已经换上轻薄的春衫,她却觉得冷得厉害 ,冷得她颤颤发抖,冷得她牙关打颤。 忽然,身上一热。 “别哭了。”谢涵蹲下来抱住她两只单薄的肩膀,“唔……” 欧兰雅低头,在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鲜血顺着她嘴角流出,落进地上,和着她的泪水。 谢涵闷哼一声,没有动,收紧了手臂,“爱我吗?” 欧兰雅松开嘴,带着满口鲜血,对她道:“我恨你。” 谢涵笑了,“我再许你一次,一世宠爱,白首不变,嫁我否?” 霍无恤脸色一变。 欧兰雅一怔,“你说什么?” 谢涵伸出一个拇指,用指腹擦去她眼角泪痕,又凑近脸用舌头舔掉她嘴角的鲜血,“我说——如果可以,我想娶你。” “你——”欧兰雅的悲思自艾皆尽一滞,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我,我们……” “你们都是女子。”霍无恤替她把这句话顺出来了。 谢涵看也不看他,只专注地凝着欧兰雅红彤彤的葡萄眼,干净又澄澈,“那又如何,我只问你,还喜欢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恕我手痒,又写了一章,当我补周四的请假叭。 下章结束五穿,不喜欢原着的仙女们,对不起啦,可以下下章、周一来看。 涵妹和三姐都是这样的人啦,多情又薄情。 章节目录 第242章 第242章 喜欢吗? 欧兰雅茫然地看着眼前女子秀雅明艳的面庞。 喜欢吗? 她喜欢的是那个信手将会阳第一剑士斩落还温文笑着的少年郎, 她喜欢的是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齐太子,她喜欢的是那个轻点她鼻尖说白首不变的男人。 喜欢吗? 她喜欢他的温文尔雅,她喜欢他的足智多谋, 她喜欢他促狭又戏谑的笑, 她喜欢他冷淡又漠然的斥弄,她甚至喜欢他的铁石心肠,喜欢他的满腹算计。 喜欢吗?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无情被弃, 不能羞。 拒绝也好,心有所属也罢, 她都喜欢他, 可没人告诉她, 当他变成她, 还喜欢吗? “或者……”谢涵低下头,“我该这样问你,喜欢吗?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柔软、微凉、带着幽香的唇瓣落下, 耳鬓厮磨,缱绻丛生。 “咳咳咳——”突然一阵咳嗽,欧兰雅如梦初醒, 猛地站起, 喘着粗气,胸前起伏, 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眼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不敢动作,不敢迈步,似乎往前一步,便是禁忌,便是万丈深渊。 谢涵起身,偏头看一眼不远处的人,凉凉道:“妈妈着凉了吗?那就进屋歇歇,少吹风。” 霍无恤看看天,“呛了口风罢了。乖女儿不必担忧。” 欧兰雅看看他,又看看他,再看看他,“啊”了一声,“您是絮儿姑娘的娘亲?” 霍无恤:“……” 谢涵:“……” 东风吹落桃花瓣,在半空中打着卷儿,满园的旖旎在这一刻都变作静默。 “咳——”谢涵手握虚拳,按了按唇角,“欧小姐,我没什么真心,更没那么多爱意,我永远不会像你喜欢谢涵那样喜欢你。只是有时觉得寂寞。” 她抬头看看天,云卷云舒,“每次我寂寞的时候,都会想,天下之大,是否有人会在深夜点灯等候我?” 她低下头,深深地望进对面白衣女子澄澈如水的明眸,伸出一只手,“若当真能有一个人陪我慢慢变老,我希望那个人是欧小姐。” 欧兰雅瞧着她,她不退了,她有太多的怨恨,“那为什么过了这么对年,你都没想过来找我。我找你,千难万难;你找我,易如反掌。” “我本以为,六年前你知道我是女子后,爱意便该烟消云散。”谢涵笑了,收回手,两步走近,展臂搂紧了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一直在,你一直没变过,你一直爱我。”她在人耳边轻轻道:“嫁我否?” 欧兰雅“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果然活该被你利用,活该被你耍弄,活该被你欺骗。” “你定是上辈子欠了我的,今生须得来还债。”谢涵温柔道。 霍无恤就这么看两个人互诉衷肠,又交换了信物,还约定了“等你高头大马来刘国娶我”。 “你如果再毁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临别时,欧兰雅盯着谢涵。 “我如果再毁约,你下辈子还得还没还完的债。”谢涵“哈哈哈”笑着,跨上对方送的马匹绝尘而去。 欧兰雅目送二人骑马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甜蜜与恐慌,她分不清其中滋味,只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了。她放下车帘,“回国。” 霍无恤、谢涵二人借欧兰雅马车庇护出了承光郡,纵马回程。 “你是为了稳住欧兰雅,刚刚才那样说的?”路上,霍无恤问道。 谢涵摇头,“我什么都不说,她也不会暴露我。” 霍无恤:“那你是为了让她送我们出城?” 谢涵一笑,“我还有其它很多办法。” 霍无恤凝眉,“那就是为了欧家?” “也许罢。”谢涵抬头看天,“霍无恤,欧小姐身上有我们永远不会有的纯粹和热烈。如果可以,你也不妨也找个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被这样的人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怎么?”霍无恤捏着缰绳,“其他人的喜欢就让你很痛苦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若说共度余生──”谢涵侧头看人,看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仿佛泛着金色光泽,淡淡道:“我只信她。” 霍无恤笑了,“谢涵 ,你真是薄情得理所当然、浑然天成。” · · 蔺缺、翦雎那日扫清刺客后,沿途打捞,竟发现许多行踪诡异之人,暗自抓了几个,均自尽身亡,没吐露半个字。这使二人越加心慌,尤其在一座山上还发现烟火、打斗的痕迹后。他们向薛国边境递交了文书,要求一同帮助寻找,就在翦雎点人头准备入承光郡时,一士兵急急来报,“大人,公主回来了。” 另一厢,也是一般模样,可怜霍无恤没地方换衣服洗漱,只兀自在河边扯了盘发高高束起,抹了脸上的乱七八糟,又把裙子撕成短打,这才回行辕。回去时,脸上犹带着滴水,衬得他冷峻的脸越加生人勿近。 两边一样,当先发命彻查,结果倒是与所料不差,似乎哪国都有痕迹,哪国仿佛都参与了。 只不过,叶国积弱,二人都把罪行扣在它头上了。 此外,刺客能轻易浑水摸鱼进来,必还有内鬼帮助,这内鬼较之外国好查多了,谢涵收到证据时,脸上还带着笑。 谢漪却早已坐立不安,他本来称病来着,哪知道对方直接来他卧室了,抓了个现行,把他室内舞姬全轰了出去。 谢涵将奏章往谢漪面前一放,“大王要看看么?” 谢漪打了个哈哈,“公主,寡人有些乏了。” 谢涵“哦”了一声,“那我就不向大王讨主意了。行刺一事,我倒无妨,只是雍王还受了伤,今日便把阳溪君交给雍王致歉。” “不行——”谢漪拍案而起,谢涵转头看他,他气弱了一分,“阳溪君一直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公主不要被人蒙蔽了。” 谢涵瞧着他,“大王不看看奏章所言?” 谢漪拿起奏章,越看头上汗珠越多,竟是人赃并获、无可辩驳。 “阳溪君以下犯上、意图谋反,本该夷九族,如今我只是把他交给雍王已经是仁至义尽。大王说,是也不是?”谢涵缓缓道。 谢漪抖着唇,交给霍无恤,能有什么好结果?他捏紧奏章,终于释放出积攒了这么久的怨毒,“什么以下犯上?什么意图谋反。舅舅只是想诛杀你这个逆臣罢了。要说以下犯上,公主称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 谢涵笑了,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大王病了,须静养。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探视。” 谢漪面色勃然变,“你大胆——” “都听到了吗?”谢涵环视周围宫婢侍从与卫士,“谁也不准放进来,否则就是要谋害大王,其罪当诛。” 奴婢与卫士跪了一地,“是。” 谢涵出门后,身后传来阵阵砸物与嘶喊声。 可那又如何呢? 阳溪君被送到霍无恤面前时,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不想这位以铁血著称的君王很和善地接见了他,道:“寡人欲与贵国结两姓之好,君侯以为如何?” 阳溪君摸不着头脑,不敢乱说唯恐丢了性命,“国内并无适龄公主……”话到此处,他猛地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只见年轻的君王眼底倒映着意味不明的笑。 他手心汗瞬间出来了,捏了捏拳,小心翼翼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 作者有话要说: 欧兰雅:所以我等来的是雍齐联姻的消息。 章节目录 第243章 第243章 “他、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窄小的马车里窝着三个人, 又是六月的天,霍无恤却觉得手心脚心都一片冰凉。 党阙:“……”他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脉象,又仔细看看仰躺的人安详红润的面庞, 沉吟片刻, “温留君真的不是午睡么?” 霍无恤:“……”他侧头看一眼这位号称“活死人肉白骨”,还给他治好要成为顽疾胸伤的神医,默默回想无数次此人的丰功伟绩, 才制止住要怒吼的欲/望, 淡淡道:“温留君是与我话说一半, 突然倒下的。” 党阙“啊”了一声, “不日前,老夫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嗜睡症。” 霍无恤额角青筋跳了跳,正这时躺着的人一身低吟。 他忙不迭凑过去, “谢涵,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谢涵睁开眼睛, 就是一张大脸, 他不禁后仰几寸, 才撑着马车坐起来, 看看被霍无恤挤到一边的党阙,顿了一息,记忆回笼, 接着仿佛极其茫然道:“我、我怎么了?” “温留君可有何不适?”党阙盯着他,企图找出自己遗漏的症状与体征。 谢涵按了按额头 ,“并无。” “那温留君晕倒前, 可有何不适?” “我晕倒了 ?”谢涵不禁睁大眼睛。 “对啊。”霍无恤比他还急, “你说着说着就忽然倒下了,你那时候什么感觉啊?” 谢涵茫然, 好一会儿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似乎有些困倦。” 霍无恤:“……” 党阙:“……” 等人走后,马车内只剩下两个人,谢涵顶着霍无恤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摸了摸鼻子,“怎么了?” “你——”霍无恤一顿,低声道:“你若是真有什么?能不能不要瞒着我,我发誓、我发誓——”他举起三指,“若霍无恤泄露谢涵今日诉我之隐秘,使我一生求而不得、众叛亲离。” 谢涵顿时面色古怪─这真的是赌咒发誓,不是有感预言么? 霍无恤睁大眼睛看着他,“所以,你不要瞒着我什么好不好,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我想和你一起承担,我想陪你到最后一刻,你不要故意气走我、支开我好不好?” 谢涵终于觉出些什么来了,他气笑了,连忙低头,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情绪,“我、”他叹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霍无恤浑身一僵,“哇”的一声扑过来抱紧他,“我以为只是我的胡乱猜测,我宁愿你讨厌我到故意戏耍我,也不想、不想……” “不想什么?”谢涵低低道。 “不想、”霍无恤哽咽了一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他现在就觉得伤心极了,心像被被一只大手捏碎,一边流血,一边哗哗哗漏风,抖着嘴唇道:“也、不想你是不得不来和我情断意绝。” 这可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啦。 什么情什么意? 他们什么时候有情有意了? 谢涵心底哼笑一声,面上越加惨淡,“我何苦拖累你呢?我这样、何苦徒拖累旁人呢?太医曾说我活不过——” “别说,我求你别说。”霍无恤箍紧了手臂,“让我陪你好不好?” “陪我?”谢涵一叹,无情地指出了现实,“等到了会阳,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霍无恤手一僵,“我……” 谢涵温柔地看着他,“梁公一去,会阳必乱,各国蠢蠢欲动,你在那儿不安全,跟我走好不好?” 他眼睛这样好看,可是、可是、霍无恤咬了咬牙,“我不能走。” 谢涵笑了,笑得轻快,扒开他十指,支了支下颌,“所以咯——” “所以什么?” “所以只要你一天是雍公子,你就一天不能走,不能随心所欲,更不可能陪着我。别天真了,霍无恤。”谢涵起身,掸了掸衣上不存在的灰尘,摆手道:“不必送了。太医断言,我活不过百岁。”便掀帘出去了。 至于他一开始来找人干什么,噫——等对方想起来,应该是很久以后了,估摸着是不会找他来对峙的。 谢涵回到自己马车,找出张干净的短简,把之前在原着世界内获得的信息一一记录下来。 首先,他可能、也许、大概真的没有什么军事天赋,遂在一边写上“霍无恤”三个大字,并圈了圈──那这位战场封神、战功赫赫的崽更是要志在必得了。 其次,聂惊风反心很大,以后可以多加利用。 然后,梁国分裂,似乎以刘国为主导。 再然后,他脑海中浮现起一个狰狞团结成块的伤疤,这或许是他收拢霍无恤的契机。他有直觉,对方前后的性情变化必与其有莫大的关系。 …… 信息还是太少啊,谢涵停下笔,掀开车窗帘,脑袋往后探了探,看向那辆雍国马车。 【叮,同人世界构筑完毕。】 “什么?”正琢磨着怎么再去一趟原着世界,不妨系统忽然出声,谢涵放下车帘,疑惑道。 【同人世界,就是基于原着世界,由读者加以自己的想象与修改,进行二次创作,而形成的一个世界,本次是根据《江山妩媚美人谋》改写的同人小说中,读者基数最大的一本小说之一,构筑的同人世界。】系统显的有些兴奋,【宿主,这是以你为主角的同人小说哦,我申请了很久才拿到名额的,以后随机惩罚如果生成在这个世界,你就不会受太大的苦了,太好啦】 谢涵不动声色,“哦?什么小说。” 系统找了找,找出一本艳红色封面绘着流苏与桃花瓣的纸质书籍,上书:《[江妩同人]女皇的后/宫》,已获原作者“白薯六样”授权,新锐作者#此人已死#力作。 文案: 如果这是一个女尊世界 , 如果没有当初的千里流放, 如果她始终是万人之上的齐国太女, 会不会不必蜗居后宫? 一切会不会有不同结局? 谢涵:“女尊?” 系统尽职地翻译:【女尊,即还原、架空或构建了一个女性为尊,以女性话语为主体的文化时空和社会时代,体现出女性主体意识的张扬。它是一种基于女性视野,解读世界、剖析女性心理行为特征的女性意识。】 谢涵不明觉厉,翻开扉页,等等—— 比男人还漂亮的女皇谢涵? 看似冷酷严肃实则满腹深情的皇后霍氏? 烈焰如火般爱亦张扬恨亦张扬的青梅竹马楚皇贵妃? 天生石男冰霜下深藏着飞蛾扑火般烈焰的德妃聂慎? 亡国公子体弱多病虐恋情深的淑妃宁襄? 富可敌国贞静娴淑宽容善良的贤妃苏韫白? 天真活泼却武功卓绝的良妃蔺缺? 还有灵嫔陈璀,安嫔申厘,婉贵人王洋……? “君侯。”帘外传来清朗的声线,“该晚膳了。” 洋儿…… 谢涵低头看一眼这不知所谓的书籍,稳住声线,“等会儿罢。” 正说完,外面又传来声响,“涵儿——看表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啪——”谢涵飞快阖上书籍,塞进暗格,头上一颗豆大的汗珠滴下来。 楚子般半点不知道打招呼、仿佛自己家似得掀开帘子钻进来,眉开眼笑抓着只鹦鹉。 鹦鹉张嘴,“涵美人涵美人。” 美人似乎是个后宫品级的封号。 谢涵眼神一漂: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臣妾不出此下策,皇上怕是早就忘记臣妾模样了。”】话说皇贵妃楚子般凭借与涵陛下青梅竹马的感情,权倾朝野的家世,和惊艳时光的容貌,也曾宠冠后宫,也曾手握凤印,也曾对皇后霍氏嗤之以鼻,却不知何时与涵陛下渐行渐远,以至近乎陌路。 在这一日,生辰之日 ,他邀请涵陛下过来,总算凭着一点幼时感情,尊贵的天下之主没有拒绝他。他却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涵陛下下/药。 【“臣妾自知父王有罪,陛下将其贬为庶人已是天大的恩德,不敢奢求更多。只是这深宫夜太长,风太冷,臣妾想邀请皇上和我们的孩子一家团聚。”楚子般脸上犹带着绝美的笑容,眼底却透着疯狂,双手抚摸小腹,那里也曾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只因他家族势大,便不被允许出生。】 楚子般见谢涵目光奇诡地落在他小腹上,“啊”了一声,露出惊恐的表情,“孤腰带哪里脏了?还是孤长胖了?” 有些人罢。就是给你的感觉如此强烈,任凭多么惊悚的文字描述,也能一个呼吸拉你进现实世界。 谢涵哼笑起来,“表哥,小弟目测你至少胖了三斤,昨天吃什么来。” 楚子般吧唧下嘴,“你也知道,南方的烤全羊不如北方有滋味。” “这样热的天,你吃烤全羊?”谢涵促狭地凑近,端详着对方的脸,讶然道:“表哥,你好像起红斑长痘痘了。” 晴天霹雳! 楚子般立刻掏出小镜子,仔仔细细、细细仔仔瞧起来,全然不记得刚刚干什么过来。 谢涵脑内问系统,【你的意思是,我下次接受惩罚,会去《女皇的后/宫》世界?】 系统乐滋滋点头,【我动用了权限,保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概率宿主会抵达“女皇的后/宫”世界,宿主再也不用担心各种被欺负了。在那里,您是主角,无论有什么痛苦,都是一时的,有什么危险,都能逢凶化吉。】 谢涵:“……多谢。” 他暂时还是不要去触霍无恤霉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魔鬼在此,诸位有礼。 明天老亚子,休息一天。 章节目录 第244章 第244章 “有刺客──” 暗夜里, 一道尖锐高亢的呼声响起,睡梦中的各国使臣政要纷纷睁眼,支起帘子一角。 倒不如何惊慌──别的不说, 梁国有三万武卒在此, 还不手到擒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兵戈交锋不过一会儿,打斗声响便低微下去了。紧接着来往脚步声不断, 是梁臣问安的声音, “刺客业已被擒, 逃了十余人, 已经追去了,大人可还安好?” “无有不妥。将军快快擒拿漏网之鱼紧要。” 这样的声音到处响起,大军除了折了几个守在外围的士兵, 没任何损伤,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波刺客哪个派来的?” “来做什么?明知此地大军, 以卵击石么?” 有阴谋论, “或许本来就不是想杀谁, 而是为了嫁祸。” 正这么想着, 冷不丁外面传来一阵空前骚动。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啊──七公主不见了!” 来了。 谢涵看着远方模糊的城郭轮廓,知道在梁国边境外, 沈澜之终于动手了。 果不其然,梁军大肆派人搜寻姬倾城,只是那几个刺客人虽少, 各个却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更精通隐蔽,没寻着半点踪迹。 “定是有备而来。”大帐内, 卫瑶一敲案面,眉目冷肃。 伺候姬倾城的婢女面无人色,沈澜之问道:“公主帐子在内围,怎会不惊动任何人被捉走?” 婢女喏喏,“公主烦闷,半夜起来说出去走走,没带卫士。” 韩围眉梢一动,“如此了解公主动向,莫不是营内一直有人暗中盯梢。” 薛崤抱臂,“或许是出逃路上正好看到公主,顺手劫人做质呢。” 薛雪抬眉看一眼犹在和韩家主打对台的父亲,嘴角掠过一抹轻嘲,张嘴道:“哪有那么多凑巧,儿子觉得韩大人说的有理。” 薛崤诧异看他,卫瑶一锤定音,“沿途继续捉拿刺客,今夜彻查大营,明日继续上路。” 半夜各种乱糟糟起来,梁军要一寸寸地搜查,他国使臣怎能乐意? 楚齐燕由沈澜之亲自来致歉,“非是我等疑心诸位大人,只是公主失踪、刺客亦不知所踪,实在古怪,不得不怀疑其令公主掩护私藏入营,为各位大人安全计,不得不出此下策。” 谢涵与他明人不说暗话,伸了一只手,“沈家主自便”。 经渠君却嗤笑了,“不知所踪,怎么不说是尔等梁军饭桶? 令梁公主掩护,为何不回梁公主营内?这才更不易暴露。” 对此,沈澜之只一句话,“这便是刺客的狡猾之处了。” “本君与太子安危,不劳贵国费心。”本不如何,现在么,经渠君有理由怀疑这是梁国的阴谋,他不敢掉以轻心,哪成想──今夜的谨慎,过了两日,竟使楚国成了众矢之的。 两天后,不知消息是从哪一刻、哪一个人嘴中传出来的。就像一阵风不知其所起,等有感觉时,业已拂面而过,等到他们听清时,整个大营都传遍了: ──梁君临终时把大昊宝藏藏宝图交给梁七公主了。 众人顿时色变,以梁臣、楚臣为甚。 “果真有此事?”薛崤难以置信。 韩围看沈澜之,“君上宾天前,一直是沈家主常伴左右,不知沈家主可知?” “此等机密,我焉能知晓?”沈澜之苦笑,忽然表情一滞,糟糕,“君上醒来第一时刻,曾密见七公主,难道……” 早在那“大昊宝藏与五把钥匙”的消息传得满天飞的时候,他们便隐隐感觉到君上对那宝藏隐隐的渴求,也感觉到那流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若说君上临终前将藏宝图给素来机敏果敢的倾城公主,令其转交太子与国夫人,他们也并不觉得如何震惊。 “我国岂非错失一重宝?”薛崤喃喃。 “可那刺客又如何知晓?”沈澜之迷惑。 “也许是当初那传出秘密的人猜到的,又也许是抓了公主后发现的。”卫瑶面无表情,“也可能根本就是个假消息,但既然已经传出,就把它扩大。” 薛崤、韩围二人对视一眼──谁说这位年轻的大将军不通政务、不晓人心?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不肯接受检查的楚国似乎充满嫌疑。 梁国倒没再次要求检查,两天过去,够把人送出去再抹掉一切痕迹了。 只是他国有意无意的试探,梁国模棱两可的话语,无不昭示着有什么一触即发。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大队紧赶慢赶抵达会阳。 会阳城外早已一片缟素,太子姬元携国夫人谢蔷、众公子公主、文武百官跪在北城门口。 天,又下起雨来。 雨水纷纷,倒也使众人的哭戏越加逼真。 距梁君宾天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即使沈澜之沿途寻冰保存其尸首,业已开始腐烂长蛆虫。司礼官飞快测算最近的一个宜出殡的日子:后日。 卫瑶环顾一圈,微微皱眉,低声询问谢蔷,“国夫人,大公主呢?” 卫瑶生母乃谢蔷陪嫁,亦出自齐国公室,算是其族妹,他称呼谢蔷一句姨母也不为过,只是他向来严肃正直,恪守君臣之礼。 谢蔷一身麻衣葛带,鬓上插着朵白色绢花,衬得她秀美的脸哀愁动人。她远远望着梁君停在辟疆大殿的灵柩——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以至于等到这一天到来时,竟觉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与悲凉。 君上啊君上──枉你英雄盖世、笑傲古今,枉你断情绝爱、睥睨天下,到头来,不还是和所有凡人一样,装在这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盒子里。 所有的功勋,也不过是让这木盒子看起来华美些、精致些罢了。 “国夫人?”见谢蔷呆呆望着梁公的停灵,卫瑶重复了一次,“大公主呢?” 其声音犹如把坚冰,划破谢蔷突如其来的茫然脆弱,她面上浮起一抹厌烦,“她?”又飞快散去,归于平静与慈爱,“大公主已经病了大半个月了,足不出户,其婢女禀报下不了床了。” “明日君上出殡,大公主无论如何要出面。”卫瑶说完,又道:“还有一事,七公主于梁国外为贼人掳去,不知所踪。” “我知道。”谢蔷淡淡道。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为这个女儿担忧不已,想尽办法,而现在──在几日前收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她终于知道,自我安慰与催眠该结束了。 知女莫若母,也许别人看不出来,她又怎么会发现不了那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每一个喜好厌恶的截然不同? 摔伤失忆会致如此? 她的女儿,早在一年前那个春花满园的时候,就不在了。 妖魔鬼怪、孤魂野鬼、山精妖怪,都去死罢。 “继续派人寻找。务必将倾城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务必将藏宝图寻回,不能辜负君上一片苦心。”谢蔷哀戚道。 沈澜之诧异看她──这已是认定传言为真,藏宝图在七公主身上了? 韩围把心惊肉跳掩藏在愁苦的表情里──这位国夫人或许是和梁君一样的六亲不认。 唯有姬元焦急不已,“妹妹怎么吃得了这种苦?天下之大,要去哪里搜寻呢?” 梁君下葬的那一天,倒没有下雨,是个大阴天,愁云惨淡万里凝。 梁国陵依山而建,梁君的陵墓修建没几年,其主张薄葬,在一堆墓群中,显得犹为简陋。 姬朝阳还是没有来,这时多数人已注意不到这一点了,而注意到的谢蔷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没有开口。 梁臣与外使乌泱泱排了长长的队伍,翘首看着那楠木棺,那标志着一代霸主终结的楠木棺在土丘上缓缓移动。 后方忽然一阵骚乱。 姬元头缠白绫,起身回头,表情难看,他性情温和,却不代表在这样的场合可以容忍任何一个人不敬。 却见远远的,有甲士开道,冲上来一个白衣女子,她发未束,赤着足,踩在山道上,踩出满地鲜血,她却浑似未觉,跌跌撞撞跑过来。 姬高踏出一步,“大公主今天倒想起过来了?枉费君父对你的宠爱。” 姬元不妨是姬朝阳,见她满面病容,形色枯槁,却如传言,不由放缓了声音,“大姐姐是今天才能下床罢,来人──扶大公主穿戴、至位。” 姬朝阳恍若未觉,一把推开来搀扶她的宫婢,朝前走去。 谢蔷皱眉,“朝阳──不要胡闹。”边对两边卫士施一眼色,“你们都傻了么?” “且慢。”沈澜之站了出来,从袖中摸出卷诏书,“夫人,君上临终前,将大公主终生托付臣下,那便由臣下送大公主下去罢。” 谢蔷一怔,齿冷,“好,好好好。”柔声道:“君上果真时刻都挂记着朝阳。”临死前都记得给她安排好后路,“朝阳有个知冷热的人,我也便放心了。” 刘戟两鬓斑白,满面凄风苦雨,“公主可是想见见君上最后一面?” 姬朝阳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棺木还没有封,她伸手推开木板,姬元、谢蔷等大惊失色,呼人阻拦,却被卫瑶制止了。 “你疯了?”谢蔷不敢置信看卫瑶,却听其道:“君上从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此时此刻,大抵也是想见大公主一面的。” 争执不过片刻,忽然一声尖叫直入云霄。 “啊──”姬朝阳捂着头,不停地摇晃,像看到什么极可怖的东西,一步、两步、三步,她后退三步,似乎想逃离,两条腿却再也没力气支撑她,使她“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大姐。”姬元“啊”了一声要去搀扶,却被姬朝阳扭头咬了一口。 “元儿。”谢蔷只剩这一个孩子了,其一丁点儿磕碰在她眼中也刺眼无比,随行宫人正拿了药膏给她,却听一阵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朝阳坐在草地上,拍打着地面,笑得不能自抑。 众人骇然,只见其又站了起来,趴到梁公棺边。 “云儿飘,水儿摇,蝉鸣叫,蝉鸣叫……” 低低的、柔美的、清纯的歌声在山坳响起。 姬朝阳扒着棺沿,歪着头,轻柔地哼着。 郑伯抬头,这是郑地民歌。 姬朝阳是婢生女,出生在郑国,出生在姬彖十七岁那年,那时他还不是万人之上的梁君,只是被梁悯公撵得仓皇逃窜的公子彖。 “爹爹,天都亮了,你答应朝阳今天出去捉蚯蚓喂小鸭的,怎么还睡懒觉,你不乖哦──”姬朝阳伸手揪着梁公衣袖轻晃,好像这样就能把人唤醒。 她满脸娇憨,声音天真烂漫。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朝阳夫人。 卫瑶闭了闭眼,“公主,君上仙逝、您节哀嗯──” 他话未竟,闷哼一声,姬朝阳扭头咬他手腕,把长长的睡凤眼瞪得溜圆,柳眉倒竖,“不许吵,爹爹要做噩梦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明天请假一天,我周五要交开题ppt和材料,来不及辽。 ps:大家快看看我新文文案,还阔以吗? 七王毕,四海一 雍皇横扫天下、一统中原,创不世功业 至于华容 就是被“毕”的七王之一 ──楚王室最后一个遗孤 被雍皇收为义子 做为彰显大雍仁德而存在的吉祥物 后来 雍皇将传国玉玺塞进华容手里,对群臣道:诸子中,唯华容最肖朕,可堪大任。 文武百官:……陛下醒醒,那是楚国余孽。 诸皇子:……父皇醒醒,我们在这里啊。 华容摸摸自己据说酷似先后的脸 脑补一万字“虐恋情深”、“带球跑”、“以致父子相见不相识”情节了 雍皇:…… 背景类似楚汉争霸叭 cp非雍皇。 萧琅(姬萧琅)*华容(楚华容) 山的那边最优秀的猎人*河的那边最魔鬼的霸王 乱世开国帝君*乱世无冕之王 姬忽儿子和楚子般儿子的故事:) 章节目录 第245章 第245章 姬朝阳疯了。 她不准任何人碰触梁公的尸体, 动辄打骂撕咬,最后沈澜之作为“未婚夫”给了她脖子一手刀,梁公的出殡仪式才得以继续下去。 这次始于交信会盟, 终于梁君出殡的一幕大戏终于到达尾声, 各国使臣纷纷提出告辞。 临走前,谢涵又问了一次霍无恤,“跟不跟我走?再过一段时间, 这里会很危险, 我有办法带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会阳。” 其实在问这句话的时候, 他已经知道对方是不会和他走的, 但怎么说呢,或许他就是不死心想再试一次,又或许是为了一年后的“剜心”事件做铺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霍无恤瞧着他, 笑了起来,“谢涵, 如果你是我, 你会走吗?” 如此熟悉的问话, 谢涵眉目呈现出一种短暂的恍惚, 随后晃出脑海中不合时宜的记忆。 “我这几天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太对,是我幼稚了。”时值傍晚, 夕阳酡红如醉,他瞧着那天边的艳彩,“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谢涵叹一口气, “那也不至于, 絮儿这样可爱,若是雍公主, 我便迎娶你了。” 霍无恤:“……”一两自怨自艾,二两失恋难受,三两离愁别绪,四两酸涩苦闷,顿做半斤无语凝噎。 他抱起胳膊,哼了一声,瞧着谢涵端丽的眉眼,意有所指道:“涵儿天生丽质,还是你做齐公主,本公子来娶你更靠谱些。” 谢涵面色微微一变。 霍无恤以为他终于被自己哽到了,“嘿嘿嘿”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那白色的缎面,用金线绣着兰花,瞧着……非常谢涵了。 淡淡一股兰香,清淡温柔,味道也极其谢涵了。 谢涵顿觉一种难言的尴尬。 霍无恤手伸了出来,“这是公子泾不慎落我衣襟上的,当时我没注意,带了许久,开始恍恍惚惚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好几次看到你在不远处冲我笑,所以才觉得自己喜欢你。前几天,党神医路过我时,闻到不太对的味道,给我检查了一遍,找出它,才发现原来里面装了强烈的致幻剂,会让人产生关联事物的幻觉。” 他将锦囊塞进谢涵手里,“你那五弟,看起来对你不一般,竟然会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你可要小心点。”他说完,两手一空,摊了摊手,“嗨”了一声,“一切原来是一场幻觉,可吓死我啦。你就偷着乐罢,这回能让你嘲笑半年嘞。” 谢涵捏着锦囊,很多被压在心底的回忆猝不及防被打开,像打翻了宫内最大厨房的所有瓶瓶罐罐,顿时五味杂陈纷至沓来,他喉头发紧,好一会儿,才吐出句话来,“公子泾,是个怎样的人?” 霍无恤奇怪看他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弟弟,你问我”,却见人脸上表情阴冷与柔和交织,复杂异常,遂道:“一个很奇怪的人,偏执,疯狂。” 谢涵心中百味杂陈,点了点头,收起香囊,“你也小心些。” 霍无恤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他第一次晓得一个人的影子原来可以这么长,他忽然忍不住喊道:“谢涵——” 谢涵驻步,回头,“怎么?” 如果、如果我不是雍公子,如果我可以跟你走,你是不是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霍无恤抿了抿唇,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挥了挥,一个动作一旦开始,下面也就理所当然起来,他自然地大喊道:“一路顺风啊——” 谢涵笑了笑,也冲他挥了挥手。 转身没入夕阳。 有些话,不必问,便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没有如果,这种假设从不成立,我又为何要浪费心力去思考? 等那背影拐过转角,等那影子没有一点余留,像把阳光也带走了,天逐渐暗了,霍无恤忽然蹲了下来,抱着胳膊,狠狠喘了两口粗气,一颗金色的珠子咕噜噜从他袖口滚出来。 他立刻捡起金珠,拍了拍灰,低声道:“这个、这个就不还你了,算、算上次帮你逃出会阳的酬劳,是我的了。” 回去后,谢涵仰靠榻上,本还打算再去找一次宋期,如今却觉被抽干了力气,他知道,这回回国复命,怕是要碰到这位半年不见就换了个身份的五弟了。 他捏着那香囊,心中觉着一阵滑稽,这又是做戏给谁看呢? 但有的人啊,偏偏是见不得他清闲,“啊哟喂——涵儿——青天白日的,你就开始睡觉了,是要白日/宣/淫么?” 话音未落,人已经绕进室内了。 一路跟过来的王洋内心绝望——他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拦成功过楚殿下,一次都没有。 谢涵眼疾手快将香囊塞进怀里,挑了挑眉,“我要是白/日宣/淫,那某些人也未免太不识趣了些。” “是啊——”楚子般回头,拍了拍王洋肩头,“年轻人要识趣些,你家君侯要是有对象了,长兄如父,孤能不立刻过来给他把关么,下次莫要阻拦,否则你家君侯误入歧途可该怎么是好哦?” 王洋:“……”他无话可说。 去你的长兄如父。 谢涵捏起案上一条汗巾,卷了卷,朝人兜脸扔了过去。 楚子般立刻“啊呀”了一声,“孤的倾国倾城貌啊。” 好一会儿,闹腾才结束,楚子般终于进入正题,他击了击掌,有卫士挑着几个箩筐鱼贯入内,谢涵奇道:“什么东西。” 楚子般懒洋洋伸了伸腿,“瞧瞧。” 谢涵走近,掀起竹筐盖子,只见其内是一卷卷竹简,他随手拣起,缠条上书着《水经要略》四个大字,他又翻了翻,都是些与治水有关的书籍,不由吃惊,“这么短时间,你从哪儿弄来的。” 楚子般终于直起身,走过来,翻翻拣拣,“喏——喏——喏——这些都是陛下书库里的。” 谢涵面色古怪,“你何时和陛下这样好了?” “陛下是个好陛下啊——”楚子般仿佛很有感慨,还露出一点微微神伤的表情,“陛下说等他醒掌天下权,就封孤做大昊第一美男,给孤写传。” 谢涵:“……”他干巴巴道:“果然是个好陛下。” “可惜啊——”楚子般叹一口气,“孤不得不戳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告诉他孤这辈子估计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谢涵:“……”他好笑道:“难道说一句‘拭目以待’、‘恭候陛下佳音’,就要了你的命不成?”姬忽真的没打你么? “涵儿,表哥今天要教你个做人的道理。”楚子般正色,“人无信不立,做人第一要诚实。好,表哥现在问你,谁是大昊第一美男。” 谢涵:“……”他面有菜色。 楚子般目光灼灼。 行罢。反正这句话也不违心,谢涵抹了下脸,“表哥。” “对呀。”楚子般一击掌,“所以陛下敕封不敕封,都一样。” 这邪门歪道胡说八道一堆,及至人走后许久,谢涵才发觉自己连谢竟也忘道了,他哼唧一下,“都是你自己作的,下次休想来怪我不知感恩。” 最后,他还是去见了宋期一面,主要内容不外乎“拜托宋殿下好好照顾我大姐姐了”、“她在宋国只认识你啊”、“当然宋殿下自己也要保重这是姐姐最大的愿望”云云,成功再次让人眼角湿润、步履蹒跚的回去。 在梁公出殡后,又七天,各国使臣包括郑伯、滕子、邹伯、燕侯都陆陆续续出发回国。 昊王室的赠谥如期而至,“武”。 开疆拓土,平定祸乱,肃清寰宇为武,倒是与梁臣们的商议不谋而合。 不过,梁臣遵梁君遗诏,议的是“梁武公”,昊王室送来的却是“梁武王”,于是梁国婉拒再三,最终昊天子收回成命。 此后,姬元继位,国夫人谢蔷垂帘听政,封梁公姬元嫡长子姬弼离为太子,国相刘戟、大将军卫瑶辅政,韩氏家主韩围、上大夫叶必果督查,沈氏家主为太子太傅,亲自教导太子。 朝阳夫人病重,传闻是得了疯病,神志不清,被关在了府中。 国夫人谢蔷涉政后,颁布了第一条政令,梁国文武百官皆侧目,谓其有召太夫人之能。 其遣使往绞,问询这个同样国君新丧,且国内一把手国相也殉主而亡,正乱糟糟一团的国家,谓之:梁武公失手禹鼎,力有不逮耶?肩之箭创耶? 当日,绞侯以案砸梁君,令其带天子跳河,绞侯更冲上前补了袖箭,一箭正中梁公右肩。很难说,梁君失手砸下大禹鼎,有没有这一箭创的作用。 绞国顿时人人自危,遂有人道:“烛国相曾拜托贵国先君替我国挑选太子,不知武公一去,可还算话?” 原本诸国不愿绞国跳进梁国口袋,尤其梁君新丧,新君姬元仁弱,他们被压制已久的心思开始活络了,未尝想如今如此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要他们怎么插手? 谢蔷更绝,道“新君人选,兹事体大,不敢妄言,必须细细甄选。”遂令绞国诸公子,这还不够,还要诸宗室弟子来会阳进学,才能第一者自然为国君,至于如今绞国群龙无首,梁国既为友邦,朋友之间自然该互帮互助,如今朋友离家,他们就替朋友看家,一金一玉,记录在册,绝不贪墨。 至于人选,太子年幼,尚不及启蒙,由太子太傅兼上将军沈澜之前往。 临行前,沈澜之道:“夫人,臣别无所求,只望归国后,能迎娶大公主。” 谢蔷身上已经换了深色的衣裳,以适应骤然变更的身份,这也确实为她的秀美添了许多庄重肃穆威严,她低头,直视对方,笑道:“卿莫非已经不爱蓝颜爱红妆了?” 沈澜之却道:“无论如何,先君传位的是君上,不是大公子。” 谢蔷面色一顿,好一会儿挥了挥手手,索然道:“你去罢,此去一趟,将绞国蚕食,澜之就是我国的大功臣,你的愿望,老妇无论如何会满足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章节目录 第246章 第246章 谢涵回扶突的时候, 是个好日子——八月十五。 自上古时期嫦娥奔月、后羿造饼、终得每年一日的团聚后,这一日便成了遍及华夏的团圆日,非大事无朝议, 可惜谢涵出使回来, 可谓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事了——梁君死在这次出使路上了,哦不,现在应该呼梁武公了。 进城前, 谢涵思忖有顷, 谓应小怜、豫侠、王洋、方钦化、翦雎、穣非、苏韫白、陈璀道:“我如今率两千军, 进城是不能进的, 但若留在城外,我的敌人很多,城外虎视眈眈, 我不放心。” 豫侠道:“愿为君侯看守。” 应小怜却道:“这些人要防,可还有一个人, 君侯不要忘了。” 谢涵一愣, 应小怜很直接, “君上感情用事, 之前拨给公子两千卫士,如今未必愿意,即便愿意, 可在绝大部分人不愿意的情况下,其耳软异常,想法顷刻能被动摇。” 谢涵警醒, 拍板道:“豫侠、穣非、翦雎, 你们带人即刻去温留城,还有小璀, 你也去,你与豫侠,和温亭、徐芬、游弋喾等皆相熟,和他们好好‘交流’一番,等我过来。”想了想,又道:“韫白,你也去,安抚一番温留城中百姓。” 最后,他只给自己留了原班卫士一百余人,再加一百余的兵马,这点人手,他也便带进城了。 进城后,一人一马,停于城门口,见着来队,明媚的眉眼的舒展开,挥着马鞭走近。 王洋心内已经三级警报,自旧年这位说不清是公主还是公子的人儿在谢涵床边那番自白后,他再也不敢把这位等闲视之,连忙凑近谢涵车帘低声道:“君侯,五公子。” 谢涵翻书的手一顿,就这停顿间,声音已经近了,“三哥,君父命我来迎接您。” 这声音已不熟悉了,或许鲁姬这么急着暴露“她”的男子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原本明媚娇柔的嗓音,如今正处于一个男儿一辈子最尴尬的声音时节:变声期,虽不至如公鸭般粗粝,却也沙哑得像大喊了一天一夜。 他掀开车帘,淡淡道:“君父难道只派了你一人。” “还有其他人,只是婧儿觉得他们甚是碍事,便让他们先回去了。”谢泾骑着马走近,理所当然地挤走了王洋,来到谢涵帘边。 他这样身份,王洋自是不敢以下犯上,只能无言以对。 谢泾掀开窗帘,掏出把扇子,讨好地扇起风来,“三哥,热么?” 脸还是那张脸,色如春晓之花,他还是喜欢穿黄衫,用一根绿色翎羽绕发,映着他灿烂的笑,仿佛明媚得没有一丝阴翳,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谢涵不无荒谬地看着人,只觉其脸皮之厚、自说自话到了一定境界,竟和失忆了似得,好一会儿,方道:“我竟不知,是该唤阁下三妹还是五弟?” “婧儿,三哥该唤我婧儿。” ——这道判断题,是对还是错。 ——不不不,这道题错了。 谢涵卷起竹简,“为兄和五弟,还没那么相熟。” 谢泾目光一凝,不再出声。 王洋心惊胆战,时刻准备拔剑,唯恐这位偏激疯狂的公子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 却见其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谢涵不妨他突然动作,被其握住手腕。 谢泾摸着他指上遍布的细小疤痕,心中涌上一股暴戾,“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自是当初谢涵在会阳九指山上,将霍无恤从雪洞里挖出来时留下的伤疤,其实如今已经极其浅淡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谢泾看谢涵,从来纤毫必至,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谢涵要抽手,却发现对方力大,他沉下了脸,“与你何干?” 谢泾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罐药膏,给人细细抹起来,末了还吹上一口气,“呼呼——不痛了。”随后抬起眉,“谁?是谁做的?” 终于抽回手,谢涵实在是受够了,“有意思么?五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您如今深受君父宠幸,氏族爱戴,我不日将前往温留,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实在无须逢场作戏。” 谢泾有一双杏眼,宜男宜女,宜喜宜嗔,是一种很明亮的眼型,此时这双眼睛却布满阴霾,“三哥就这么想离开婧儿么?” “为什么?” “一次又一次?” “不行呢。” “婧儿不依啊。” 谢涵脸色一变,“你做了什么?” “三哥怪我,我知道三哥一直怪我。”谢泾恋恋不舍地放下手,细细讲述道:“我得想个法子要三哥原谅我。我让母亲对君父说三哥的不易,激起君父姗姗来迟的慈父心肠,又和狐相、须家主、玖将军商议,纵虎归山,后患无穷,然后,他们就联合在一起,劝君父不要发配三哥去温留。” 谢涵脸色寸寸冷了下来,末了道:“你就这么直接地暴露狐相、须家主、玖将军。” 谢泾抿嘴笑了,“只要三哥问,婧儿就说给三哥听。” “呵——”谢涵嗤笑一声,“那我可真是感激不尽哪。” “三哥,你生气啦——”谢泾觑着他面色,小声道:“三哥。北境不好,那儿太冷太干,对你身体不好。我已经弄好了,是个大夫职位,你留在扶突不是无所事事,可以像以前一样参政议政。” 氏族们想架空一个人,从来不必管他是什么职位。 谢涵懒得和他多言,放下车帘。 谢泾在窗外又开始讲楚楚、谢娴、谢沁的事,“夫人都好,每天骂八弟不带喘气的。二姐带着小外甥,不肯让玖少卿进卧房。玖家主有害三哥你的心,不过实在废物,到现在也只能给玖少卿纳几个妾……” 他絮絮叨叨的,好一会儿,谢涵又掀开了车帘,他神情已经变了,变得温和可亲,温柔道:“婧儿还少说了一个人。” 谢泾久不见他这般和颜悦色,顿时受宠若惊,可一想到是他人叫其露出这种柔和,不禁咬了咬牙,“谁?” “婧儿啊。”谢涵伸手,摸了摸谢泾发梢。 谢泾一愣,不自觉地蹭了蹭,顿时一股铺天盖地的欢喜席卷全身,呐呐道:“三、三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谢涵笑眯眯的,“我说,你还没说,婧儿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他叹一口气,“我虽然生气你之前的欺骗,可我也知道你在尽力保全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去会阳的,这段时间我总会想起扶山上你拖来的尸体,杨炎德面前你的带血陈辞,我虽气恼,却也忍不住想起你。” 谢泾呼吸急促,好一会儿,竟红了眼眶,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末了只能化作两个字,“三哥——” 这天下间最寻常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缠绵。 谢涵顿了一下,抖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捏了捏人鼻尖,温声道:“怎么了?” “我再想不到你竟会原谅我,你竟会同我这样说话,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情绪起伏极大,当街就呼喊起来,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好了,要被别人笑话了。” “谁敢笑,我不撕烂他的嘴。” “啊呀——那为了我国子民,请五公子快进车坐坐罢。” 谢泾一顿,“进车?” 谢涵:“五弟若是不愿,那便算了。” “愿意愿意。”谢泾忙不迭扔了马鞭甩了马钻进马车里,独留马儿在夏风中萧瑟。 “三哥,你、你真的原谅我了么?”谢泾揪着谢涵衣袖,仰脸小心翼翼道。 “没有。”谢涵高贵冷艳。 谢泾呼吸一窒。 “婧儿啊——三哥实在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谢涵摸摸他脑袋,“原不原谅以后再说罢。” 谢泾瞧着他面色,“婧儿以后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三哥。” “不说这个了。”谢涵话锋一转,“腹部的伤口还好吗?还有听说你为君父挡了猛虎,算算日子,没养好伤,就星夜兼程去会阳了罢,胸口伤口怎么样了?” 谢泾顿时脸一红,期期艾艾道:“要、要不三哥检查一下?” 谢涵:“……”他握拳咳一下,“婧儿啊,今天是个好天气。” 谢泾瞅着他,“那三哥当初为什么要躲着婧儿,要离开扶突?” 谢涵不禁笑了,伸指夹起他脸上一片肉,“瞧瞧——瞧瞧——多会往自己脸上添金啊——我那是被宓蝉挟持到会阳。” 谢泾仰脸,“真?” 谢涵点头,“真。” 谢泾脸上带出一片肃杀,“我定将她千刀万剐,将侯月阁夷为平地。” 就这样,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齐宫已经近了,众人下马下车,谢涵与谢泾一道往大殿而去。 殿内众人正翘首以盼,他们可还从没这样盼过谢涵,谢涵也没被这么多人等待过。 一进来,众臣纷纷询问。 谢泾垂眸看着转身空荡的身侧,低低笑了起来。 谢涵对各种询问一一作答,从交信会盟,说到天子赠花,又从天子赠花说到绞侯刺杀,紧接着是梁公祭天、梁公登基、大禹九鼎、不慎身死,自然——隐没梁武公将他扮作梁国卫士这一段,接着是回程,姬倾城被劫,藏宝图之说甚嚣尘上,又到梁国如今安排,以及各大氏族态度。 齐公慨叹,“阿姊实为不易。” 谢涵看他一眼,讲真,他觉得除了姬倾城丢了,其他的应该是他这位姑母长久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ian wo,glun叭。 章节目录 第247章 第247章 齐国群臣对梁国的态度, 目前划分为两个阵营。 其一: “梁太夫人为我国长公主,其何以为尊?其以何德垂帘听政?因其聪慧而善决断?因其为新君生母?” 这是理由,也不是理由, 至少不是主要理由。 最重要的是, 因为她是齐国公主,齐公的胞姐,她一人就能牵制住齐国。 “梁太夫人靠我国才得以涉政, 她要靠着我国, 就绝不会与我国为敌, 甚至会努力保持与我国的良好关系。此时不借此牟利, 更待何时?”须氏家主须弥,阳溪君姬山青,虞氏家主虞旬父等都持这一看法。 齐公却皱了皱眉, 他与阿姊守望相助,理固宜然,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 久玺桓先出声了, “照须家主此言, 蔡国岂不是三十余年来国力大增?” “噗──”拾夏不禁笑出声。 玖玺桓淡淡看他一眼,他连忙吊起眉,应和道:“可事实是, 二十年前,蔡国就被召太夫人亲手灭了。” 立刻有玖拾子弟、家臣赞同。 “谁知道梁太夫人会不会是第二个召太夫人。” “正是:与你熟,要你命。” 这可是在戳齐公的肺管子了, 他怒而起身, “一派胡言。召太夫人这样狠毒的女子,千古难有, 舞姬之女,与兄有染,悖伦之人,怎么能与我礼仪大邦的公主相提并论?” 久玺桓示意这边人噤声,淡淡道:“不过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提一种可能罢了,又非言梁太夫人便如召太夫人了,君上何必如此动怒?” “呵——”齐公冷笑一声。 这时,狐源出声了,“君上,人是会变的。” 齐公色变,不信此时此刻对方会与自己唱反调,“爱卿,你说什么?” “长公主蔷是一心向齐国的,可梁太夫人就说不好了。”狐源认真道。 齐公抖了抖唇,便听对方继续道:“但这并不能说明梁太夫人究竟会趁此机会图谋我国,还是依赖我国。其实这要看梁国众臣、梁公与梁太夫人齐不齐心,若不齐,自然是倚靠我国,若齐,就会想为梁国谋福利,此时巴巴凑上去的我国就是头羔羊了。” 正是这个理,玖玺桓也不得不佩服对方抽丝剥茧的分析能力,纵然不喜其人,也得点头道:“狐相所言极是。” 此事,便是告一段落了,目前须得继续观望梁国之中派系势力的拉锯,但于情于理,都得较梁武公在世时更亲密些,至少表象看来,必须如是。 狐源出声,这种方案齐公也只好捏着鼻子应了。 紧接着,众人便把目光放在了谢涵身上,虞旬父眯眯的,仿佛是个可靠的长辈,“三公子临危受命,今圆满完成任务,实在功不可没。” 他是第一个不赞同谢涵去温留的,留对方性命已是叫他如鲠在喉,还不放在眼皮底下,他是寝食难安。是故谢泾找上门时,他立即出面帮其出谋划策、游说他人。 谢涵似笑非笑,“不敢。当不得虞家主如此夸赞,明码标价、心照不宣的事,又何必假惺惺的呢?难不成是还要给些其它好处?”他伸出一只手,“那就请早罢。” 那手干净白皙,五指纤长,按理说是极好看的,可也挡不住虞旬父一口被哽住的情绪。 见其默然,谢涵笑了,还收回手掩唇打了个哈欠,“还以为是要封赏我一个都内高官,原来就是扯几句皮,可真是没意思透了。” 唔,这种厌世风,是他在姬朝阳身上学的,好像对全世界对厌烦的懒怠,效果是相当的不错,齐公额角登时跳了跳,“你的礼仪规矩呢,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么,朝堂之上,怎可公然如此?” “君父,这你可就错怪儿臣了,儿子是瞧着今日是好日子,奈何君父与诸位大人日理万机,月团圆人不团圆,痛哉,是故话语直指重点,毫不拖泥带水,矫饰辞藻则一并省略,只为诸位大人能尽早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他身子转了一圈,对众人一揖,“如有不周到之处,还望诸位念我一片赤诚之心,宽宥则个。” 众臣: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尽管心内有千言万语,面上依然淡然含笑,“三公子客气了。” 谁说谢涵不了解齐公呢,齐公原本想出口的赏赐由是被此一卡,便难以开口了。 狐源看他一眼,又看谢泾一眼,若有所思,“三公子舟车劳顿,君上和国夫人甚是思念,很该在都中多休息几日。” 谢涵脸上飞快露出一抹欣喜,紧接着又敛去,只是还是被有心人捕捉到了。 便闻其淡淡道:“那可怎么是好,儿臣唯恐再来一次旧年扶突之变,便先让那两千个卫士去温留了,这么多人长久无人管理,就太糟了。” 齐公果然是后悔把人拨给谢涵了,当即道:“那便先由徐芬帮你带兵罢,也守一守北境,别吃白饭。”他还记得被谢涵撤下左将军之职的徐芬。 谢涵脸色顷刻变了,实则心里笑开了花,给游弋喾他还不放心,怕被拾氏蚕食了,徐芬却是个极其自傲之人,绝不屑于拿他人东西,只要齐公不明目张胆地说这些兵送你了,等他去温留,就能原样从对方手里拿回来。 可众人却以为二人交恶已久,唯有观察过徐芬的虞旬父轻轻皱了皱眉。 好一会儿,似乎知道事已至此,谢涵冷笑一声,“论过河拆桥,再没君父这样熟练了。” 齐公白净秀气的脸一红,哼了一声道:“哪个叫你先让兵马去温留了,自己疑神疑鬼,没人带领,以为寡人愿意替你补漏子么?” 谢涵“哦”了一声,“既然君父如此不愿,不如收回成命,儿臣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想办法。” 齐公脸皮薄,被这话顶着,“逆子”了好一会儿,再说不下去,虞旬父自是不愿看到有两千人隶属谢涵名下,也顾不得仔细分析一番徐芬性格,声援道:“君上金口玉言,岂有收回成命之说?公子在都城好好歇息几日便是,等去温留了,自可将兵马从徐将军处领回来。” “呵——”谢涵嗤笑一声,知此事已成定局,不愿再多言,只偏头看了谢泾一眼,那一眼极其耐人寻味,虞旬父和玖玺桓眼尖见着了,一时不得其解。 及至下朝时,见谢涵、谢泾二人肩并肩走着,都皱起眉来。 谢泾自然是察觉到了。两兄弟有一搭没一搭、漫无边际聊了好一会儿,谢泾送谢涵至定坤殿外时,忽然笑了起来,“三哥——只要你还愿意同婧儿说话,婧儿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谢涵一顿,他自是想让玖玺桓等人以为是他托谢泾周旋,是他不想离开扶突,是他想要个高官厚位,不料此事才做了一个开头,对方便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 可那又怎样呢? 他要的不过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即便谢泾现在去解释是他蓄意攀扯诬陷,也不过是白纸改字,越描越黑,怀疑的种子终究已经种上了。 倒是不能令对方觉察到他还有其它打算,是故谢涵淡淡道:“我不知道五弟你在说什么。” 谢泾笑眯眯的,“三哥装傻的样子真可爱。” 谢涵:“……” 他忽然凑近过来,身后便是墙根,谢涵不禁退了一步,便无可退了,谢泾伸出一只胳膊穿过谢涵脖颈支在墙上,另一手撩起谢涵一缕鬓发,脸靠近,在谢涵侧颊扑洒下一片热气,“三哥,有片叶子掉你发上了。”他伸手摘下叶子。 谢涵:“……”摘个叶子有必要如此么?他推开人,“少看些奇异故事。” 等人身影消失后,谢泾夹起下巴一片多出来的肉肉,“沁儿分明说这是必杀技啊,怎么不管用,是因为我长胖了吗?”他嫌弃地加紧那片肉,一副恨不得把它拽下来的样子,只是过一会儿,又逻辑自洽了,“三哥本来就是要与众不同的。” “阿嚏——”定坤殿内正和谢深、谢浅一起做作业的谢沁打了个喷嚏,然后看看深浅兄弟的作业本,顿时欲哭无泪。 这不科学,谢浅也就罢了,小小年纪就一副“闲人莫扰”的禁欲学霸样,从不多说一句话,写字就写字,看书就看书,练武就练武;可谢深分明是唠嗑协会会长啊,每天不是致力于哄楚楚,就是各种和宫婢宫人八卦,三分钟都坐不住,俨然一副学沫的样子,没道理能追赶上已经学了三年的他啊。 这不,屁股还没坐热,“啪嗒——”他就把笔放下来,人也跳下垫子。 谢浅仿佛瞎了似得,专注作业一万年。 谢沁没忍住,“你干嘛去?” 谢深笑起来了,笑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跟小狐狸似得,“我去接三哥,算算时间,三哥该过来了。” 谢沁一惊,吧唧从坐垫上滚了下来,急吼吼道:“我哥回来啦?” 谢深点点头,“文鸳姐姐说的。”那是楚楚的贴身宫婢了。 谢沁忙不迭穿起小鞋子,“她怎么不和我说,不对,母亲怎么不和我说。” 谢浅终于做完作业,放下笔,还吹了吹,道:“夫人说你碍手碍脚,晚点再告诉你。” 谢沁:“……”他心里两根宽面条,抖着手指,“你、你竟然也知道。” 谢深就算了,那自进入定坤殿不到半个月后,就是个百晓生了,可谢浅……不是一直在学习么? 谢深这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浅浅说的,昨天你不是拉肚子么,就忘记特意告诉你一声了。” 行罢。谢沁心大地穿完鞋子,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往外跑。 --------------------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捉虫,晚点还一更,约八九点之间,蟹蟹等待。 章节目录 第248章 第248章 “放心罢, 谢皋那儿,我定是会替你搞定的。”谢涵进定坤殿后,楚楚便问了他今后打算, 在确定其是要前往温留后, 打包票道。 谢涵思忖了下鲁姬对齐公的迷惑作用,不禁迟疑。 知子莫若母,这点迟疑自是被楚楚发现了, 她那出自楚王室的凤眸一挑, 伸指就掐他耳朵, “怎么, 这是不相信为娘说的话了?” 谢涵登时求饶,“哪儿能啊,这不是怕母亲觉着烦么?”楚楚素来是见齐公烦腻的, 能不见就不见。 好险在把儿子掐成兔子前,楚楚放下手, 撩了撩鬓发, “鲁姬才几个儿女, 我几个儿女, 她那对儿子还是双生子,我两儿两女都是不同年纪的。” 这说明什么?这固然有鲁姬身体不好的缘故,郑姜容貌次一等, 但后宫还有其它美人,齐公如果真的厌弃楚楚,怎么可能和她有四个孩子, 至少在谢涵这个嫡长子出生后, 就不会有谢沁了。 谢涵回过味来,颇觉难以置信, 在他记忆里,齐公还不是齐公前,就见楚楚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最常对楚楚说的话,就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此霸道粗俗,怎堪为大国公主”,那个时候他和谢涵还是好父子的关系,还不只一次摸他头叹气,“小妤和娴儿可千万别长成你母亲那样”。 齐公喜欢的是像谢涵祖母那样端庄贤淑、诗情画意、温柔体贴的女子。 楚楚嗤笑,“他那种人,最矫情了,放心罢,我真心要他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谢涵将信将疑,只是两侧耳朵还有些痛,再不敢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讲真,刨除其它感情因素,客观来说,他君父不喜欢母亲,他觉得根本没毛病,举个例子,母亲不高兴了就是喜欢拧人耳朵,连他君父也不能幸免(他小时候曾见过一次),而且特别容易小生气。 于是,他道:“但不要让其它人知道是母亲的意思,儿子希望诸氏族都以为我想留在都城,不愿远离。” “麻烦。”楚楚翻个白眼。 “只是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相见。不能承欢母亲膝下。”谢涵一开始只是为转移话题,说了几句便真伤感起来了,“儿子不孝。”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楚楚嫌弃地挥了挥手,“你要走正好,到时候把你弟弟也带去温留。”她口中的弟弟,自然只能是谢沁。 谢涵一顿,“那母亲岂不寂寞?” 楚楚奇怪看他一眼,“你看哪个闺阁小姐寂寞了?” 谢涵无言。 “对嘛——”楚楚一拍掌,“她们都没孩子,哪里寂寞了?你们烦人得紧,尤其是沁儿,没心没肺,比你还不省心,保护自己都不会,鲁姬有为谢泾扫清障碍之心,光护他周全都使我掉了两根头发。”她心痛极了,“这日子久了,岂不是还要长皱纹?” 谢涵静默片刻,忽然道:“母亲不希望七弟做太子么?” “不是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楚楚闲闲翘着腿,“你弟弟就是块烂,泥扶不上墙的。” 激动地小跑进来,刚好全听清了的谢沁:“……” 最可怕的是,他号称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假哥哥真姐姐顿了片刻,竟还真的叹了口气,附和道:“沁儿确实不是这块料。” “我都听见了,全部!”谢沁悲愤地大喊。边庆幸还好深浅兄弟懂规矩,没有擅闯进来,不然里子面子都没了。 谢涵不知道谢沁进来么,他内息耳力均不差,自是听见脚步声的,忽闻喊叫,也不吃惊,还弯下腰,“母亲说你在做作业,做完了么?” “这个……”谢沁对手指,眨巴眨巴眼睛,不是他想装嫩,实在是这是逃避他哥的绝佳妙计。 谢涵果然吃这套,把他抱上软垫,“听说你把深儿、浅儿都带进定坤殿了。” “谢深可赖皮啦——”谢沁一听这话,就开始吐槽,“第一次一起上课后,就被赖上啦,今天说饭不好吃想过来蹭一顿,明天说被子不够暖要借宿一宿,赖着赖着就不走了。我看他不是咱们老谢家的,是老赖家的。” “噗——”谢涵不禁笑出声,七岁小不点,鼓起包子脸,还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捏了捏人鼻子,“我看是你自己想和他们一起玩。”自个儿弟弟他还能不知道么,别看平时脑子里缺根筋的样子,可也不是能随随便便能被算计的,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谢沁撇撇嘴,“我是看他们可怜。唉——”他托脸唱了起来,“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调子怪恶习人的。楚楚踢他一脚,“收拾收拾,再过半个月,随你哥一道去温留。” “啊?”歌声戛然而止,谢沁睁大眼睛。 谢涵以为他害怕不舍,摸摸人脑袋,“没事的,什么想回来,我派人送你。” 谢沁是不舍么,他是有点兴奋啊,这是要背井离乡上大学了呀?只不过,“为什么啊?”他摸摸后脑勺,“哥,你有这么舍不得我吗?” 谢涵给噎了一口。还是楚楚关键时刻认真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身为大国公子,你该出去了解了解民生了,不学成不许回来。” 这样吗?谢沁又眨了眨眼睛,“那深浅去不去?” 楚楚气笑了,“你以为你哥那儿是托儿所?还是宫里的学所啊?把你君父一半儿子都搬过去,你看他急不急。” 是哦。他君父总共才八个儿子,一下子四个去温留,怪怪的。 这厢结束,吃饭的时候,楚楚把谢深谢浅也叫过来了。 这下,谢涵开始怀疑,楚楚的拒绝,也许不单单是怕给他造成麻烦,或者齐公不同意。 只见谢深坐下,高高兴兴给他一个拥抱,有又表达了一下关心之情,还给他送了个自己刻的木笔搁做礼物后,就开始和楚楚叽叽咕。 一会儿讲这个宫的那个宫婢和那个宫的内侍,因为看上同一个卫士争风吃醋。 又说那个殿的婢女和厨房的厨婢,原来是亲姐妹,最近才相认。 还有啊,浣洗房的掌事姑姑在勾引奉天殿的侍墨内侍,想从浣洗房调到厨房,那儿油水多。 他人不大,说起事儿来,模仿各个人的话,惟妙惟肖,直把楚楚哄得给他夹了好几块牛肉。 “哇——好好吃啊——”谢深吸溜几口,“夫人,我听做胭脂的姑姑书,牛肉养皮肤,你是不是每天吃,才皮肤这么这么滑这么白啊?” 楚楚水灵灵的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了,摸摸他脑袋,“你这孩子忒实诚了点。” 不过,有谢深、谢浅陪着楚楚,谢涵也就放心了。 当晚,他回府邸,和应小怜商量了一番今天的事。 “我打算让人怀疑,谢泾实则是为我考虑的人,他想帮我,所以留我在都城,后面还会为我争取更多。”谢涵讲述完谢泾与朝堂今天的经过后,开始讲他的打算。 “公子泾已知君侯意图,必然有把握解决,否则就不会这么笑眯眯的了。还有即使引得他人怀疑,也未必人心齐,很难真把您送出去。” 谢涵点头,“所以我打算找个支点。” “愿闻其详。” “玖少游,又或者说是聂惊风。” 应小怜往后仰了仰,仔细观看谢涵片刻后,道:“您是想行魅惑之计?” 谢涵:“……”他清了清嗓子,“绛姝已经死了,世上再无绛姝。” “那——” “我在聂惊风身边这么久,知道他与燕太子的联系方式,和特有的暗号落款。燕襄想杀我,谋逆一案中就想杀我,没杀成,所以希望我去温留,就近让他斩杀了,这也不奇怪。”谢涵淡笑着陈述,“玖少游对玖家主有很强的影响力,也便能影响整个玖氏,而玖拾莫逆,玖玺桓将军更对拾家主有着莫大的影响力。须贾将军那里我能解决,那么只剩虞氏便不足为惧了。而且——” 他垂眸,“我也想看看,狐相究竟是暂时和燕太子合作,还是说他本就是燕国的细作,端看他这次态度便知,小怜仔细着些,届时为我分析分析。” 应小怜听他讲完,又仔细看他一会儿。 谢涵不禁摸摸脸,“怎么?” “高兴,我高兴。”应小怜忽然笑了,“我曾观君侯,非人君霸主之象,如今,却有些像了,我竟是捡到块宝了。” 瞧这话说的,谢涵哼了一声,“小怜可得搞清楚些,是本君捡的你。”他还记得人当初死活不愿意,还笑他是东施效颦,最后因为知道了绛姝之事,怕被灭口,才不情不愿地过来。 “是是是——”应小怜一揖,“再告诉君侯件儿事,好叫君侯知道您也是捡到宝了。咱们海滨的采珠加工厂一条龙成了。”他叫人拖进来一箱的玩意儿,有珍珠钗子、项链、首饰、衣裳,都极其精致。 “燕国那儿,珍珠可比咱们这儿稀罕多了,还有更北边,当利那儿,可不得了,一颗珍珠,能换一匹马呢。” “怎么这样快。”谢涵还记得应小怜当初跟他去交信、上明,就是为了找擅长加工珍珠的能工巧匠,路上才送回来几个,不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这么多成品了。 他拿出根手链,那珠子都不大,还不都是滚圆的,却难得和谐,相映成辉。 应小怜拿出算筹,“不快些怎么好,从这里去温留好远的路,算上运托费,可就不合算了,还怕监守自盗,要是自己派人运,人手紧张,还有沿途花费,更不合算。”他啪啪啪算着路上的银钱,不禁长吁短叹起来,“后面的成品可就没法子了。只能派人送,金灿灿的金子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已替换,注意查收哦,么么哒。 本章尚未捉虫,晚些过来。 章节目录 第249章 第249章 谢涵见应小怜露出被剜了肉的模样, 顿觉无语凝噎。 倒是应小怜收拾情绪极快,不一会儿放下算筹,“君侯在这儿可有交好之人。温留路途遥远, 必照应不过来。也不必打理, 只是生意做大了,难免有人红眼病,须得有个靠山。” 瞧瞧, 才刚开始做, 就已经琢磨着做大了被人红眼的事了。谢涵咏叹调道:“小怜真是深谋远虑啊。” 应小怜拱了供手, “过奖。不知君侯可有人选?” “这简单, 明天我去找二哥。” 谢涵说做就做,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就出门了,不想谢涓竟不在府邸。 “公子一直宿在摘星楼, 几个月来不曾回来。” 这下,谢涵有些头疼了。 摘星楼啊——可真是个好地方, 他已经能预见接下来要听对方说些什么了。 奈何还是要硬着头皮过去。 山上高处, 藤蔓绕花, 手可摘星, 摘星楼依稀浪漫多情。只是这儿的主人却病了。 “咳咳咳——三弟——你回来了?”谢涓撑着床板,想起身,又滑了滑, 谢涵连忙扶他,触手硌人,委实瘦的厉害。 见其脸色蜡黄蜡黄的, 谢涵不禁生出股歉意来, “二哥怎么病得这样重。” “母亲和楚楚夫人给我找了好些贵女。”谢涓声音不连续,说一句, 就要喘口气,“只是,我实在没心思,只好装病,日子久了,仿佛就真病了。病了也好,病了后,我恍惚见到姝儿了。” “那可在怎么好。”谢涵叹口气,“绛姝爱美色,二哥如今面带菜色,眼皮水肿,委实丑得厉害,怕是越加嫌弃你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 谢涓鲤鱼打挺,在要和谢涵说话的时候那是怎么也坐不起来,现在倒是矫健的很,倾情演绎“重色轻弟”,还急急忙忙喊道:“镜子呢镜子呢,快拿镜子过来。”哪像刚刚的气若游丝。 谢涵:“……”要不是对方脸色实在差,瘦的实在厉害,他保准觉得这是个装病的。 外面立刻有侍者抱着一叠镜子趋步入内。 这一块,菱形的,谢涓照了照,脸色顷刻变。 这一块,正圆形的,他又照了照,脸色白了一分。 这一块,椭圆形的,照了照,脸又白一分。 这一块,镜面上还刻了花纹,他眼角湿润了。 …… 连照十一块镜子后,谢涓手一掀,打翻所有镜子,抱头痛哭,“呜呜呜——” 谢涵:“……”他拍拍人脊背,“二哥别哭了。” “镜子、镜子把我照丑了是不是?”谢涓抽抽搭搭的。 谢涵:“……是。” 谢涓:“好歹毒的镜子。” 然而镜子又做错了什么。 谢涵替他抹了抹眼角,“二哥啊,所以快点好起来罢,你这样容色,绛姝做鬼后,没有拘束,更是要移情别恋了。” 谢涓振作不已,握拳,“听说鬼魂都是要吸阳气的,那个娘娘腔身上肯定没多少阳刚之气,我得快点病好,让姝儿来吸我。” 谢涵手一顿,违心点了点头,“是极。”又装作第一次知道的样子,询问了一番“娘娘腔”的事。 于是听到极其不符合客观事实的“聂惊风坏话合集”一册。 静静听对方说完,说高兴了,谢涵才娓娓道来珍珠一条龙的事,谢涓眼睛一亮,“姝儿最喜欢珠钗。” 谢涵:不,我没有。 他微微一笑,“不错。我场下匠人,能将珠钗做出一百零八种样式,绛姝姑娘可以天天换着带。” 最后,取得谢涓融资珍珠场成就√ 当然,要紧的不是谢涓的融资,而是他的庇护,他融资后,一般人自然是不敢惹这位二公子了。 谢涵这边安慰好人,不两天还收到郑姜的感谢,让他有一丝淡淡的尴尬。 只是他事忙,马不停蹄又奔赴下一个事件,给聂惊风写信去了。 才刚混入对方联络点,冷不丁竟收到闻人昧的来信。 这可是稀罕事。 谢涵捏着路边忽然冲出来一个小孩子塞给王洋的竹签时,仔细又仔细看了一遍,果真是他师傅铁画银钩的字。 委实,他师傅的字不似他的脸那样清俊淡然,极其霸煞,他上一个看到这种类型字迹的人,便是梁武公了。这样的字,很难模仿。非久握重权养不出这种气度。 要说谢涵脑内风暴他师傅身世,那真不是没理由的。 而且,竹签上只有“速来”两个字,如此口吻,不做第二人想。 倒不怀疑是他人假冒。 谢涵只派人回府知会应小怜一声——那给聂惊风的伪造信件寄出去了,劳他看着些,便急急忙忙去二间山别庄了,随后称要午睡一会儿,自地道径直出去了。 一出去,便觉得周遭有股不合常理的寂静。 谢涵心一提。 好家伙,没走多远,乌压压近百来匹狼,眼里泛着幽幽的绿光,隔着丈许远半包围着个白衣人。 忽闻响动,那白衣人头一偏,露出张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脸来。 可不就是谢涵送出的信件指向的目的地之人么。 聂惊风、唔,既然穿着一身白衣,就姑且叫玖少游罢。 玖少游脸色有些苍白,眼上白绫早就解下,一双眼睛湛然若神,看了谢涵一眼,似乎微微皱了下眉,到底道:“温留君可会爬树?” 说完,便是提醒好了,他转身一跃,跳到不远处一棵树腰,动作极其快,蹭蹭蹭往上爬去。 谢涵要是还站着,那就是傻子,趁着狼群奔聂惊风去了,扭头也爬上了棵高树,还没完全上去,忽闻一声惨叫。 却见对面树上的玖少游竟被头狼咬住了脚,他速度已经够快了,奈何狼更快。 谢涵掏出颗应小怜拿来的珍珠,颇觉心疼地拉开小弹弓。 “咚——”果然霍无恤说的不错,越圆准头力道都越好,浑圆的珍珠直中那头灰狼的后脑勺,只是他力道不够,没射穿狼脑袋,不过其吃痛也松开了嘴,玖少游趁机上树,脚上鲜血哗哗地往下流。 他在茂密树冠间细细喘着气,还没喘匀,竟见有三头狼攀着树干上来了。 他脸色一变,左右看看,所幸树冠茂密,两两相挨,忙不迭往临近一棵树攀援过去。 哪只那狼也甚是矫健,还有狼不停地从其它树爬上来,若不是几头狼互相拖后腿,如今怕已是叼着玖少游的肉了。 他不停地换着树木,谢涵察觉到对方在靠近他,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拿他做替罪羔羊,他气笑了,要不是记得这是他寄信对象,真是管他去死。 没奈何,偏偏人家就是那个支点。 在对方靠近他那个树冠的时候,他伸手抓住对方手腕,带人纵身一跃,“棕狼会爬树。” 玖少游冷不防被人抓住,吓了一跳,只见树下是近百的狼群,他吼道:“会爬树的狼只有十来头,下面有几十头。” 只是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双脚接触地面的瞬间,狼群便奔来了,树上的狼也都跳了下来,没发出什么声音,仿佛很轻盈似得。 谢涵捏起袖中那枚竹签朝狼群扔去,果不其然,狼群顿时止步,团团围住那竹签。 正此时,他拉着玖少游一路狂奔,打开地道口,钻了进去。 两人贴着地道一边的墙壁,喘着粗气。 玖少游惊魂未定,忽觉抓着自己的五指有些奇异的粗糙,不是说皮肤如何粗粝了,而是指上有细细密密的疤痕 ,顾不得刚刚死里逃生,也顾不得脚上还血流如注,他抬起谢涵的手 ,借着地道灯火观察,仔仔细细不肯放过一点细节。 谢涵心里一突。 “楚涵”手上也是有细密伤痕的,只是那个时候的聂惊风对楚涵不假辞色,从未询问过,但不询问不代表不知道,那个时候对方可还没瞎。 不过,过了这么久,伤疤又不一样了才是,有些愈合,有些变浅。 这么想着,谢涵淡定抽回手,不悦道:“玖二少爷这是何故?” 玖少游扭头,盯着他,忽然道:“不知在下可否摸摸温留君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两章捉虫,不必再看,既然捉虫,这章也一并这个时间放出来了。 ps:不好意思,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爱钱,打算试试防盗,诸位放心,由于我文长,防盗比例我会调的比较低的。 章节目录 第250章 第250章 “啪——”谢涵一巴掌打落玖少游伸出来的手, 脸上露出被冒犯的神情,眉目含霜,“玖二少爷请自重, 否则莫怪本君留你一人自生自灭。” 说完, 他转身就走。 玖少游盯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一会儿,再抬头,前方人已经走远, 他拖着一条腿跟上去, 被咬的那只脚钻心剧痛, 他艰难地加速, 好不容易才赶上人,道:“不知这是何处?” “我别庄暗道。”谢涵淡淡道:“倒是不知玖二少爷身手如此迅猛。” 玖少游眼底微微一变,“我也不知自己原来还有这能耐, 都说危境激发人潜能,没想到果真如此。” 谢涵不置可否。 “多谢温留君救命之恩。”玖少游盯着他的脸, 这谢涵并不担心, “楚涵”在他面前都是带斗笠的, 等不带斗笠时, 对方已经瞎了。 但被人长久看下去,终究不好,他深谙终结话题之道, 说了句话,立刻便叫玖少游面色冷了下来。 “不必言谢,我与玖二少夫人有些交情, 若她还在世, 想必也希望阁下安好。” 姬曼柔可是给玖少游带了好大一顶绿帽的。 别管玖少游本质身份是什么,也别管他从未和姬曼柔发生过关系, 只要姬曼柔一天是玖少游名义上的妻子,想必就不能容忍对方的行径。 而这绿帽指向者,自是身侧之人了。 玖少游面色青青白白,显然也回想到了什么,最后冷笑一声,“温留君脸皮之厚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过奖。”谢涵没诚意道:“阁下对救命恩人如此冷言冷语,脸皮也不遑多让啊。” 好个倒打一耙。 玖少游刚刚可是真心言谢的。他噎了好大一口,遂撇过脸,不与多言。 地道一时寂静下来,便显得疼痛难以忍受,玖少游拖着脚走路,因为一直在动,血越流越多,还不停有土灰蹭入,渐渐头晕目眩起来。 这地道极长——自然是长的,从谢涵别庄到闻人昧的合谷,都是两座山上的距离了,走着走着,谢涵忽闻“咚——”一声响。 回头,只见白衣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谢涵:“……”他几步过去,翻开人,见其面色、唇色俱白,额头渗着冷汗,双眼紧闭。 不应该啊,聂惊风身体那是好的能被他在州国古战场地道里拖这么久也硬撑着的,怎么如今一个脚上伤口就不行了,该不是突然想起玖少游的“病弱”之名,要演戏罢。 正他暗自嘀咕间,一滩血水渐渐渗出来。 难道还有其它地方被咬了,他检查一下,顿时面色古怪。 盖因这滩血水来自对方腰带以下、裤管以上。 谢涵眼神一漂,不知自己为何总能遇上对方的这种时候。又疑心其是试探,假作不知,囔了一声,“难不成肚子也受伤了?” 说完,将人扶起,一手搭自个儿肩上拖人前行,“只能早点带你找医工了,还好这别庄我常来,有医者在。” 他不敢背人——绛姝是背过聂惊风的。 又过约莫一刻钟时间,谢涵才推开地道,召人过来。 王洋颇觉诡异地看着玖少游,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君侯午睡一会儿,就多出一个人来,想到“速来”竹签,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不一会儿,有医工过来,所幸这医工水平不如何,瞧不出玖少游身体古怪,只给他足部敷了药包扎起来,接着要检查对方腹部。 在其要解人腰带时,忽然一只手捏住他手腕,其力巨大,医工吃痛,抬头看去,只见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阴沉似水,“你要干什么?” 医工一时被吓着了,呐呐难言。 见玖少游醒来,谢涵松一口气,不然还真不知道检查后该怎么收场。 “你在流血,腹部受伤了,医工正要帮你检查。”谢涵道。 玖少游脸上露出思索之色,仿佛记忆回笼,片刻后松开手,“无妨,此处暗疮,我一直用着家族秘药,自行处理,不必温留君费心。” “也罢。”谢涵点头,“既如此,本君也不多费功夫。” 医工正要开个补气补血的方子,谢涵已开口道:“不必了,府上煎的药,玖二少爷怕也不敢喝,你且退下罢。” 玖少游被谢涵讥讽得脸色不好看,可他素来恩怨分明,好一会儿忍下,拱手致歉道:“多谢温留君救命之恩,只是腹部伤口颇为不雅,不敢展露人前,并非疑心君侯。” 谢涵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玖二少爷处理伤口罢,本君先行出去了。” “等等。”玖少游叫住人。 “怎么?” “可否——”玖少游白皙的脸上突兀地浮起两朵红晕,“可否劳烦温留君给些吸水棉布?” 谢涵入戏极了,诧异道:“这也是秘药所需。” 玖少游胡乱点了点头。 谢涵“嗯”了一声便出门去了。出门后差遣人找吸水棉布送过去,又对王洋道:“我去午睡一会儿,任何人不得打搅。玖二少爷有什么需要,就满足他,要走也不必阻拦。” “是。” 谢涵找了件伪铁桦木马甲穿上——当初扶突事变,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将那刀枪不入的马甲转赠给了他君父,以期获得一点怜悯,其余的……便都是些赝品,但都是他师傅做的却是无疑。 他穿着,如今也不是为了防刀剑,而是—— 出去后,果然还有一头头狼在路上,眼里泛着光,只是鼻子动了动,一个个都不敢靠近谢涵。 又行几步,找到地上竹签,完好无损在原地,谢涵捡起来掸了掸土灰。 他自是不会训狼的,可谁叫这里是三间山呢。方圆百里的动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没有没被他师傅调/教过的,当然不敢对带着对方气息的或人或物露出獠牙。 今日事情繁多,来来回回,已近夜了。 入合谷时,谷内草庐一星灯火,有种奇异的温馨。谢涵不由加快脚步推开门,“师傅。” 室内人一身黑袍曳地,背对木门,似正静观北侧墙面,闻声回过头来,目光一凝,忽然意味深长,“姝儿今天见到谁了?” 谢涵脸上笑意一僵,哼了一声,“师傅能掐会算,何必问弟子?” 闻人昧、姑且叫闻人昧罢,姑布卿、芃子……这些称呼竟不知哪个是真名,抑或全不是。 闻人昧淡笑着,“取笑这种事,不亲自听人说,又哪来的乐趣。” 谢涵:“……” 他走过来,脚边绊了一下,这才发现地上堆满了竹简,“这是……”他蹲下捡起最前边一卷,首先六个加粗大字──阴阳兵符卷七。 “《阴阳兵符》?”谢涵吃了一惊,羞恼气怒顿时都退了,只余不敢置信,“这是季武子的《阴阳兵符》?” 欧冶子的冶炼秘籍《欧冶宝录》,季武子的兵法韬略《阴阳兵符》,墨家始祖的攻守器械大全《鲁墨遗书》,合成天下三大奇书,据说拥有它们,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可惜,现存于世的《阴阳兵符》只有卷一、卷三、卷十一,还次序颠倒,然尽管如此,也够无数战将趋之若鹜、奉为圭臬。 “你如果想要,就把这些散乱的竹简重新串回去。”闻人昧淡淡道。 所以真的是季武子的《阴阳兵符》?谢涵心头涌上一阵狂喜。 那是不是、是不是,看完后,他也会懂行军布阵、用兵如神了? 谢涵如获至宝……不,这本就是至宝。他快速翻了翻,共有一至十三卷,大部分受腐蚀脱落掉片,有的还粘着污泥甚至虫蚀了几块,但依旧可称完整。 看着看着,他忽然抬头,“师傅这段时间不见,是去找它了么?” “你好生大的脸。”闻人昧似笑非笑,“游览途中顺便取了罢了。” 谢涵点点头,笑嘻嘻站起来,“这能顺便,便是师傅时时刻刻念着弟子。”他拽拽对方衣袖,“弟子好生欢喜。” 闻人昧没说话,既不应声,也没阻止对方把他刚抚平的衣袖弄褶,却在目光触及对方右手时忽然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谢涵低头,看了看手指上伤疤,眼神漂移了一下,既不想骗人说宓蝉扔他进雪山,又不能直说被系统绑架去救霍无恤,只能含含糊糊道:“冬日在会阳九指山徒手挖雪刮伤的。” 闻人昧看他一眼,忽然叹一口气,“红颜劫难啊。” 谢涵:嗯? 他正要问,对方却先开口了,“你要去温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我不日也要出去云游一番,你把青牙带去温留罢。” 谢涵眉心动了动,不知自己这儿怎么成了孩童聚集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惨绝人寰的消息,我手机丢了QAQ,后面评论回复应该就不太及时了,勿念,更新基本能保持,放心。 对了,设了防盗,30%,48h,nice。 章节目录 第251章 第251章 第二日清晨, 等王洋看到自己据说去午睡,然后到先在才出来的君侯,手里牵着一个胖娃娃时:“……” 他低头, 仿佛平静的不得了, “君侯,昨日玖二少爷等您许久,不见您回来, 夜里便走了, 临走时说欠您一个人情, 让您无论何时可去找他, 只要不违背忠义,必定全力以赴。” “不违背忠义?”谢涵玩味一笑,只不知是对齐国的忠, 还是对燕国的忠了。 “好长的一句话噢。”青牙托腮。 之后谢涵又去了棘门营一趟。 不比当初带豫侠进营时候的一呼百应,众皆欢迎, 这回各氏族子弟目不斜视地操练, 专心致志。虞昭师瞧着他, 下意识想打声招呼, 被旁边人拉着手腕,他表情变了变,最后低低道一声, “温留君怎么来了?” “有些事想问问大将军。”谢涵淡淡道。 “大将军不在营帐,我带你去寻他。”旁边一少年挣脱出来,几步跑过来, 眉目生动, 正是曾与豫侠比剑的校尉须旭,也是须贾的嫡孙。 他不只主动跑出来, 还伸出一只手搭谢涵肩膀上,“走——” “须旭!”须席低喝一声,“温留君又不是不识得路,要你去带?您说是不是,温留君?”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看向谢涵,眉眼冷淡。 “一年多没来 ,忘了怎么了?”须旭顶他一句,“堂兄昨天不还忘了小树林怎么走么?” 须席气笑了,“我那是忘了?我是给你小子个借口,免你被罚,你倒好,个小白眼狼。” 须旭撇开头,拉着谢涵疾步走。 须席抽出剑,拦在两人面前,“须校尉怕是忘了,现在是训练时间,你走不得。” 须旭眉头一皱。 谢涵看须席一眼,这之前一直围着他打转的须氏少主,淡淡道:“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难道说在棘门营,君上的旨意也不管用了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君父有意与大将军结个亲家,命我宣旨,劳烦须校尉带个路了。” 须席不料谢涵奉旨前来,无法,只得拱手而退,“方才席鲁莽了。” 等须旭和谢涵走远,还能听到后面传来的讨论声,不外乎是须贾的哪个孙女和齐君的哪个儿子的事。 “一直听说鲁姬夫人想给公子泾娶须四小姐……” “可为什么让温留君宣旨?” “不对啊,温留君和公子漪都没婚配,怎么轮到公子泾的啊……” 走远的须旭对谢涵小声道:“你别生堂兄的气,他也没办法,我要同你一道,他就必须找茬来展示须氏的态度。” 谢涵听得一乐,侧头仔细打量一番人。 须旭被打量得不自在 ,“你干嘛——眼睛抽筋啊?” “不得了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涵咏叹调道:“须校尉竟也开始长脑子了。” 须旭:“……”他气得上手掐人脖子,“你说谁没脑子!” “我说谁没脑子?”谢涵一边拨开对方五指,一边吃惊道:“我说过这种话?我说的明明是谁有脑子啊。”他小声哄道:“须校尉最有脑子,都惊艳到我了。” 须旭:“……”他为什么觉得听起来这么别扭? 自扶突事变后,所有氏族子弟对谢涵的态度都变了,只有须旭这个每天热衷于给他找茬的人没变。 谢涵暗中得到须贾帮助,固有其心中有愧的缘故,也少不了这位嫡孙的牵线搭桥。 不错,谢涵得到了须贾的帮助,当初谢涵之所以能如愿以偿地去交信会盟,便是须贾一锤定音,只不过众人皆以为对方是坑害他,不知是他之前刻意请这位须大将军帮忙的。 如今,他也是来请对方帮忙的,所谓诏书,不过是打掩护罢了——唔,他母亲恐怕真的没吹牛,不仅帮他搞定了他君父,他要个找须贾的途径,也立刻给他弄了个传旨的身份。 须贾在偷偷喝酒,听到脚步声,忙不迭把酒罐往草丛里塞,一派正经地捋了捋胡子,等见着是二人,松一口气,扭头掏出酒罐,就坐在草地里大口喝起酒来。 须旭几步上前撸袖子,“大将军你又不守纪律!” “嗨——没大没小——”须贾一手按人脸上,酒气熏得少年头一下子就晕了。 须贾这才看向谢涵,“你小子这回又有什么事?” 在谢涵看来,须贾这份愧疚很没必要,彼时他要动氏族,氏族先下手为强,没什么毛病,不过成王败寇罢了,须贾却因为明知真相却不得不同流合污,而对他一直感到愧疚;又或许他不是在对他愧疚,而是愧对自己曾经追求的公正正义,愧对他年少时枉死的好友张让。 谁知道呢? 总之,这是对谢涵有利的一点,便是了 。 他笑笑,拿出卷轴,果是谢泾和须四小姐,也便是须贾嫡孙女,二人的婚事。 须贾似乎早有所料,很有些感慨,“公子泾多年男扮女装,瞧着有些左了性子;我那孙女小时候日日跟我在军营,大抵一次性看的男人太多,后来就见不得须眉男儿。你看,两人是不是难得的合适?” 话到后面,须贾很有些得意,砸吧下嘴,还要人应和来着。 谢涵:“……”他不得不赞叹道:“大将军真是苦心孤诣。” 须贾嘿嘿地笑,把卷轴卷吧卷吧插腰上,一手举起酒坛,一手对须旭挥了挥,“你小子,还不滚去训练。” 等此方天地,彻底剩二人时,谢涵方道:“我无意与公子泾争什么,只想远离这块没有硝烟的战场,公子泾却想赶尽杀绝。” 须贾放下酒坛,“他和各家主讨论了个大夫职位。” 谢涵莞尔,“挂着大夫名字的傀儡么?各位家主能容我染指半分权利?” “至少尊荣。”须贾道:“这已经是多少人几辈子奋斗不来的了。” “笼中的鸟,尊荣又有什么意思,连呼口气都要被人盯着,这样的日子,我已是受够了。”谢涵不耐道:“我只是想去温留,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是不想做个废人,就这么难么?” 这难得的失态,令须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擦了下嘴,“你回去罢,我知道了。” 这便是答应了,谢涵心情颇为不错地带着青牙回府。 不两日,扶突僵持的事态就有了变化,首先是楚楚的枕边风,她当然不会说谢泾和各位家主没安好心,而是不停洗脑对方谢涵是真心想去治水。 紧接着,狐源劝说齐公放谢涵回温留,“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三公子今日在朝中任职,他日君上你要立太子,兄弟二人情何以堪呢,如何毫无芥蒂地相处?倒不如一开始就分隔开,也就淡化矛盾了。” 对此,须氏大力赞成,尤其须贾,玖氏、拾氏作壁上观,虞旬父一人,独木难支,在他刚找上谢泾,想再生一计时,齐公的旨意已经下了。 谢泾不想,他只是这几日琢磨着怎么退婚的事,一时没关注朝中动向,事态竟然变化得这样快。 “怎么会这样?”他迷惘不已。 提起这个,虞旬父就来气,“我几次劝过公子,离三公子远些,不要一见人就巴巴凑上去,俨然其走狗的模样,你让其他人怎么想,让其他人怎么相信你是想加害三公子?”也怪不得他们在谢涵回来后,就不热衷把人留在扶突的想法,焉知谢泾不是蓄意相助?会不会这只是第一步,以后会不会还要帮助他掌握大权? “谁要加害三哥?”谢泾道:“我是永远不会拒绝三哥的。” 虞旬父终于体会了一把鲁姬的无言,好一会儿,道:“五公子啊,您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一开始可是你说不能纵虎归山的,现在人已经快出扶突城了。” 谢泾夺了他手里的马鞭,“虞家主,借马一用。”便纵马东去,好险在近城门时赶上车马。 王洋冷不丁听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只见一人一马狂奔而来,他心里一突,低头在谢涵马车车帘边低声道:“君侯,五公子来了。” 谢涵捏了捏眉心,就这一会儿功夫,“三哥”的呼喊声已经近在耳边了。 “别拦他。”谢涵道。 王洋遂避了避,谢泾贴了过来,低声道:“我一直知道三哥在骗我,你才不会原谅我,可只要是三哥说的,谎言我也爱听,只要三哥还愿意对我笑,利用我又有什么所谓?可三哥,你就一定要离开我么?” 他声音轻柔低缓,语调平稳,却仿佛大雪下的山脉,看来平静,然时刻可能雪崩,有种隐藏在骨子里的癫狂。 谢涵掀开车帘,有些事情,容不得他逃避,他直视对方,“婧儿,你就不能让三哥称心如意么?不能让我高兴一回么?” 谢泾一愣,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可怖的话,“我、我怎么会不愿让三哥称心如意?”他连连摇头,带着马匹都动摇西晃,“婧儿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三哥开开心心的。” “那三哥想去温留,你可不可以让三哥称心如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见臧妃娘娘去。唔,不对,先见一面慎嫔。 章节目录 第252章 第252章 谢沁人小鬼大, 青牙乖巧软糯,谢涵原想着将二人放在一个马车里,也能有个伙伴, 内侍们照顾起来也方便。哪成想, 二童甫一碰面—— “小胖子——” “小仙女——” 谢沁:“……”他有一句mmp想说。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呢,对面小孩先嘴一瘪,要哭不哭了, “你骂我。” 一副马上要掉金豆豆的样子, 谢沁头大, 急中生智大喊一声, “啊——” 青牙一噎,打了个哭嗝,以为有危险, 下意识往谢沁旁边缩,“怎、怎么了?有妖怪吗?” 谢沁:“……”好想法。他正襟危坐, 放下手中的书, 偷偷掐了手背一下, 道:“这本书有古怪, 他咬我。” 青牙“呀”了一声,立刻凑近,捧起谢沁手背, “呼呼——痛痛飞走咯——呼呼——” 怪痒的。谢沁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仿佛很感谢的样子, “谢谢你啊, 真的不痛了。” 青牙嘻嘻嘻笑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哦哦”地叫着, 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忽然脸一皱,又缩起来。 “怎么了?”谢沁问询。 青牙胖乎乎的手指指指被谢沁扔到一边的书籍,小声道:“妖怪还在。” 谢沁一本正经,“这咬人怪,我有办法。”他卷起汗巾捏住书籍,掀开窗帘往外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响,“妖怪砸死咯——” 旁观一切的侍婢宫人们:“……” 书籍可是宝贵的财富,立刻有人禀报谢涵,才刚把谢泾失魂落魄得甩开,就听到这一出,谢涵全当调剂品了,挥挥手,“捡起来放好就是了。” “小仙女?”谢涵哼笑起来,天知道他这弟弟当初去合谷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前方传来文书交接与问询声,马车一个起伏。 终于是离开扶突了,谢涵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会如此急切地逃离这七百年齐国都城。 正暗自感怀间,前方传来呼声,“我家主人欲与温留君见一面,有话要说。” “何人?何事?”王洋扬声问道。 “玖氏玖少游,答谢救命之恩。”咳咳的咳嗽伴随着低缓的声音响起。 谢涵皱了皱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玖二少爷身上有伤,快回去就是。” 他这边拒绝,对方却执意要过来,谢涵无法,只得让人进了马车。 玖少游还是那副样子,一身白衣,面与唇色俱白,眉微微皱着,仿佛很不舒服的样子,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药味。 谢涵看向他,“玖二少爷身体不适,何苦如此劳累,要送什么谢礼遣人过来也是一样。” 玖少游不与他寒暄,径直道:“温留君前去北境,要小心燕国。” 谢涵面色正常,心中却很是诧异——他自知自己能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托了“燕襄”密信的福,可玖少游如何会来提醒他? 玖少游见他似乎不以为意,眉宇间露出挣扎之色,好一会儿道:“温留君何不想想,你前去温留本是说的好好的,为什么回来之后突然就改口风了?” 谢涵迟疑道:“我隐约觉着这是诸位家主与公子泾的意思。” “不错。”玖少游笃定地点了点头,“温留君应当比我更清楚,他们都是你的对立面,他们留你在都城,是因为放你在眼皮底下才安心,如何现在又会放你去温留?” 不等谢涵回答,他径自笃定道:“自是对你不利了。” 谢涵若有所思,“可玖二少爷又如何知道是燕国之故。” “北境之上,什么能最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一个人?自是打仗了,能和谁打仗,当然是燕国。”玖少游仿佛在推测。 谢涵疑道:“可阁下又为何告诉我呢?您可是玖氏二少爷。” 玖少游拱了拱手,“谢救命之恩,言尽于此。”说完,便掀帘出车了。 谢涵瞧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难得赞道:“还真是恩怨分明啊。” 他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其何时会发现收到的是假信,等对方发现自己收到的是假信时,又会不会怀疑到他? 另一头,谢泾被谢涵一言说的三魂丢了七魄,鲁姬正派人找他,便见到一个游魂模样的人,她捏了捏眉心——事实上,留谢涵在扶突,她是没真动心思帮人说服齐公的,无他,谢涵只要在一日,就一日令对方神魂颠倒,不能像个人样。至于什么纵虎归山的,穷乡僻壤、远离都城,又能翻出多少浪花来? “又怎么了?”她忍下不耐,开解人道。 “三哥问我,为什么不能让他称心如意?”谢泾茫然,“我一直在做让三哥不高兴的事么?”他抖了下唇,似乎被自己的话语吓到了,“是了是了,我惹他不高兴了。可、可北境那样又冷又干又荒凉,三哥的身体怎么吃得消久待?他、他不喜欢氏族架空他,我、我可以帮他夺回权利。”谢泾仿佛找到了方法,脸上亮起光来,“这样、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你想都不要想。”鲁姬一急,出口便重了,果见对方脸色沉下来,她放柔声音道:“其一,这太难了些,其二,你帮他夺回权利,难保他不会趁机让你远离他,那你该多寂寞啊?永远不能见到谢涵,你该多想他啊。” 鲁姬轻声慢语,天然有种蛊惑意味,“还不如现在,你想去看他,就谋个去温留的差事。” 谢泾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抬头,面色平静,“我明白了。” 鲁姬:? 明白了什么? 她正斟酌问话,人已一阵风似的走了。她不禁靠坐榻上,神色幽幽,“真是上辈子欠了的讨债鬼。一个没心眼,一个没心思。”她看向贴身宫婢秋屏,“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要生这样两个讨债鬼。” 有些年纪的宫婢恭敬地低下头去,没有搭话,这时候不需要她搭话。 自扶突至温留的马车不急不缓行了一个多月,抵达温留城外的田野时,已是深秋了。北境天气冷,山上枫叶飒飒,层林尽染,映着夕阳西下,美不胜收,谢涵一下马车便见这瑰丽景象,正逸兴湍飞,豫侠来请他的人便到了,“君侯,有急事。” 好罢——附庸风雅、闲情雅致暂且打住。 “小侠这样思念本君,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好生感动啊。”豫侠率人在温留城城门迎接,被人扶起时还有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下一瞬便被对方话语破坏得荡然无存,他遂往侧边移了一步,这就暴露身后人影了。 是个圆脸青年,笑嘻嘻的,露出一对瓷白的小虎牙。 谢涵讶然,“班突?”紧接着反应回来,所谓急事,怕是与对方的到来脱不开关系,微一颔首,示意稍等。又问候了陈璀、苏韫白等人一番,一众高高兴兴往城中去了。 城中央有昔日燕襄坐镇温留时临时搭建的行辕,豫侠来后,索性就地取材在此建了简易府邸——那是相当简易了,大抵就是个土坯。 中轴线上两个建筑,前一个是众人的议事堂,后一个是谢涵的居所。 左边是陈璀、苏韫白、豫侠等人的住所,一人两间房,一间睡一间办公,半厘地不多,如果是要对外办公的话,办公的那间门朝外开,可以随时接待百姓,豫侠、苏韫白就是如此。 右边是医工馆、厨房、兵器库、马房等。右边内围连着左边内围是士兵住的地方,往后方延伸,绕过谢涵居所,还往后排了好几排,最后一大块空地,是训练用的校场。 真是实用极了,一寸地都没浪费,更不要说什么观赏游玩之地。 谢涵本是来此地历练的,可一见这建筑群,姑且称为群罢,不由心里一突。 豫侠像是料到他心思,认真且满怀谢意道:“原本不可能这么快竣工,这么多泥土石块,多亏温将军、徐将军、游将军鼎力相助,倾四城一邑之力,紧赶慢赶,终于保证君侯入城后,不必风餐露宿了。” 谢涵顿了一下,又想想一路进来百姓夹道欢迎的样子,那什么“再修缮修缮”便再也出不了口了,拍拍人肩膀,“辛苦你了。” 豫侠眉目不动,“不敢。” 既是急事,也不拖延,晚餐就在议事堂里解决了,一边听班突说话,一边扒饭。 这再度叫谢涵十分不适应,只是很快他便被班突话中内容给吸引了。 怎么说也是做过好几年山贼的人,班突是真正没什么氏族贵少爷的习惯与包袱,一边吸溜着饭,嘴上流油,开口半点不慢。 话说赵臧(在谢涵的帮助下)解决了率谷马贼,没了心腹大患,终于可以好好经营大本营,只是才不过半年,就听闻召侯病重,这令他担忧不已,终于梁公广发邀请函,召太夫人交信赴会去了。 他遂掩藏行踪进召都悬钟,好不容易进召宫,见到召侯,召侯深感自己大限将至,唯恐百年之后召国易姓,考校赵臧一番后,颇为满意,要传位赵臧,为给儿子扫清路障,撑病部署,被召太夫人发觉,她连忙从上明城赶回来。 召太夫人在召国只手遮天,掌国政近三十年,哪是召侯和赵臧可以抵挡的,他们必须趁对方回来前抢占先机。只是都中人发现他们在阻拦姜云容回国后,纷纷动手阻止,他们不敢大逆不道对召侯不利,却可以封锁召侯派出去的人马。 姜云容马上要回召国了,固赵臧想请第三方人马相助。 “只要再抵挡住半月就可以。” “太夫人身边只带着五百卫士。” 章节目录 第253章 第253章 班突是这么说的, 至于说出事实几分,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姜云容可是在上明城分别后就回国了的,不知比他们早了多少, 现在也没到召国, 可见召侯和赵臧才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弱势。 班突说完,期待看谢涵一眼,“不知温留君意下如何?” 今天是重逢, 难得上了些酒, 谢涵捏着酒杯晃了晃, 给陈璀使了个眼色。 “啊呀——我说班突小哥——你说了这么多, 难道是要我们给你打白工么?咱们是好朋友没关系,咱们君侯和赵大爷也是好朋友没关系,可咱们这两千兵可和你们没关系啊, 这咋整?”陈璀打了个哈欠,“没法整呀。” 谢涵顿时目视他, 不知其怎么不过数月, 还染上口音了。 陈璀察觉到目光, 不明所以, 冲他咧嘴笑了笑。 班突一拍脑门,嚷道:“我忘了我忘了。”说着,解下身后包袱, 拿出一卷地图,讨饶道:“对不住,刚刚喝了点酒上头。我是真忘了。临行前, 赵二让我将这张地图交给温留君的。” 众人凑过头来, 只见这是一张颔厌邑的地图,笔法细腻, 从街道商铺、暗桩堡垒,到山川地道、大河大江,半分不落,纤毫毕现。 “我家公子说,事成之后,将颔厌邑割与温留君。”班突又找出卷文书摊开,强调道:“是割与温留君,不是与齐国。”说完,他指着地图道:“颔厌邑为召、燕、齐交界之地,与温留、偏历、大迎城都有交界,此地时而为燕、时而为召、时而为齐,更早些还是已经灭了的鲜虞国的领土,所以当地百姓对任何国家都没有什么归属感,温留君完全不必要担心当地百姓的抵抗。 温留常年受水灾,种粮入不敷出,全靠接济,颔厌邑却是北地难得水土丰茂的好地段。”说着,眼神飘了一下,“要不怎么连马贼都惦记呢?”好险回神,“其三,温留南面有河,背面却没有险要山川,东、西两侧更是直通肠,若被攻击,最易三面受敌,后方支援不得,孤立无援。但西面有颔厌邑就不一样了,颔厌地势高耸,与温留连在一起成竖起的镰刀状,谁攻进温留,便如进入只口袋一样,等待被瓮中捉鳖。” 谢涵神色淡淡,实则心内有一丝丝焦急——糟糕,他仿佛不是很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微微偏头,只见豫侠、方钦化、翦雎等都听得聚精会神,心内暗暗松一口气。 “还有——”班突忽然压低声音,“颔厌邑狭长,镰刀头部包绕偏历城和大迎城的一部分,有助于温留君控制二城。” 谢涵神情一凛,“班大人在胡言乱语什么?”他目光锐利如刀,“如此挑拨我与朝廷的关系,不知是什么心思,莫非毫无诚意?” 班突一愣,“啊”了一声,“我会错意了?”他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哪能啊?我是这个意思。北境是多战之地,温留城由于没有天险,首当其冲容易被战事波及,温留君指挥战事厉害,要是能在这种时候顺便控制一下周围兵力,说不定能替齐国避过一场大战。” 可怜他不是什么溜须拍马、抑或巧舌如簧之辈,难为说出这么一连串话了。 谢涵瞧着他,“刚刚那些都是赵二说的?” “那倒不是。”班突摇头,“粮食是他的意思,地段是我路上看着温留和颔厌连在一起的地图时,忽然发现的地利,本想着说给诸位听加大筹码,现在看来是马匹拍到马腿上了。” “你说谁是马呢。”陈璀恶声恶气的。 “说你呢。”班突坏笑一下,“小金嘴难道不是匹千里马?” 陈璀哼了一声。 等班突出去后,议事堂内展开讨论。 其实也说不上讨论,意见基本上是一面倒的。 “温留城粮食确实不够了。”苏韫白管着民生,最关注这种事情,去年大战没有存量,今年水泛,庄稼大部分都被淹没了,“朝堂的济粮一年两发,第一发五月份到的,每个人精打细算的吃,吃的城内人人瘦骨嶙峋,上个月也吃完了。其余几城也是入不敷出,还要养军。这段时间,我知会周边的米行分铺筹粮过来,又分了些米下去,才勉强维持。” 应小怜恍然,“怪道我等入城,人人夹道欢迎,原是你们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啊。” “还有去年君侯驱逐燕军一事。”苏韫白补充道,说完耷头耷脑的,“只是前两日,兄长给我下了通牒,说再过一个月不还,就要断粮。”话到此处,他着实不好意思,“我在家不管事,兄长要断粮,我便没法子了。” 谢涵一笑,“维持这两个月,偌大一个城的粮食,已是很了不得了。我要替城中百姓好好感谢韫白啊,否则不知城中饿殍几何?”说着,他起身对苏韫白一揖。 “使不得。”苏韫白连忙还礼,心中忧虑又感动。 豫侠点着地图,“班突眼光奇佳,他不说时,颔厌和温留中夹着大迎和偏历,让人模糊了感官,他说后,我才惊觉,两者联合,何等妙地。” 对这个,应小怜并不很懂,但他相信豫侠的眼光,“当真如此了不得?” 豫侠点头,“当真。” 应小怜看谢涵,“我虽没见过召二公子,但听豫将军、小璀描述过。”话到此处,他似笑非笑掠一眼身侧人。 听到“应狐狸”叫“小璀”二字,陈璀立时撇嘴,冷不丁被人抓个正着,那双媚长的眼睛好像在说“啊呀——我看见了”,他下意识闭嘴端正脸颊,定睛看去,人正侃侃而谈着。 狐狸精。他心里嘀咕。 “描述中的召二公子无利不早起,恐怕不会这么大手笔,窃以为那位班突大人所言为真,他真就是在路上想到的。”应小怜续道。 谢涵看他们,“你们都觉得我该拿下这块地。” 几人齐齐点头。 谢涵摸了摸下巴,“我也这么觉得。赵臧现在有求于我,又渴望国君之位,才舍得下血本,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只是他这块地,既是给我,那就不经两国交接,私下往来,以后他反悔就易如反掌;若是经朝廷交接,朝廷又必会派人接管。如何是好?” 应小怜蹙眉,“君侯可对朝中谁信的过?可否动作他过来接管。” 谢涵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若有这么个人,我岂会如此两难。” “那就要个胆小懦弱的,最好微一恫吓,就被吓破胆,乖乖听咋们的话。”陈璀道。 “哪有那么容易。”谢涵叹气,“若知这块地是我使计得来的,朝廷非得派个文武全才过来把颔厌管牢不可,最好还能与我不共戴天的那种。” 豫侠眉心一动,“我有个人选。” “谁?” “温亭。” 豫侠解释道:“他这段时间来过好几次,一直想拜见你,对你还是极其推崇。而且我观他因为年少时的缘故,对朝廷似乎没有太多忠心,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带寡母过好日子。最重要的一点,我虽不知为何,但朝中众人当时见你留温亭在北境,都认定你趁机暗害,与他有大仇。” 这一想,谢涵便想起那个上战场勇武,下战场脸红的俊秀青年了——彼时他与狐源合谋,引爆国内大小氏族的矛盾,就是拿温氏做的筏子。可以说温氏之灭,与他关系莫大,在他留温亭于北境后,在其他人眼里,可不就是担心温氏好苗子长起来会复仇的模样么。 他点点头,“明日请温亭过来,就说我想与他叙叙旧。” 结果第二日,不止温亭,徐芬、游弋喾都风尘仆仆过来了,目测几城间距离,怕是他还没下函,几人听到他过境的消息就出发了。 谢涵些许感动,“你们这般,若是燕国又有心,怕是要将咱们一锅端了。” 徐芬直接极了,“杨炎德已经死了是不是?” 谢涵一顿,俄而点了点头。 他不禁仰天长叹,“他竟如此短命,如此短命——” 谢涵静默片刻,终是道:“扶突事变,他想杀我灭口,被五公子泾自伤威胁,入狱后为其所杀。”他虽爱惜徐芬,可这些事稍一调查很快就会知道,他今日瞒着,以后便是结仇了。 徐芬叹完,便似老了十岁,低下头来,直视谢涵,比刚刚更直接,“不知扶突事变是真是假?” 游弋喾等人侧目。 谢涵坦然道:“我说假,你信吗?” “那就好。”徐芬点头,“我不与不忠不义之人共事。” 陈璀气得跳脚,“稀罕么?君侯之忠义日月可鉴,你还要问,可见眼瞎。我们才不与眼瞎之人共事呢。” 徐芬看他,倒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还在?很不错。” 谢涵撑不住笑了,他早已习惯徐芬的古怪言语,倒没生气,“见过那么多笑里藏刀的人后,我竟觉着徐将军有些可爱。” 徐芬表情一顿,像活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坐了下来,冷冰冰道:“大迎城中,人不足过往一半,所以有些余粮,借温留五千石。再多就没有了。” 温留城中四万人不到,五千石,省着吃尽够十天半个月了。 谢涵这回是真感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过,本文设定1石30kg 汉朝军队军粮供应是3石3斗(那个时候斗算0.1石,1石算27斤),也就是89斤/人、月,也就是一天每个士兵吃3斤。 那么此处也设定,士兵平均每人3斤,普通劳动人民(百姓)就1.5-2斤。现在温留这种情况,没粮食勒紧裤腰带算每人一天1斤。 章节目录 第254章 第254章 游弋喾当初被秦文卿背叛插了一刀, 现在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只表情比当初冷漠许多,所幸他对谢涵感激钦佩居多, “久不见将军, 将军近来可好?” 谢涵还未答,徐芬先掀起眼皮讥讽道:“好还会来这里吗?” 游弋喾也不尴尬,只道:“本将问的近来是近半年, 徐将军有什么意见么?” 游弋喾是守北境的主将, 徐芬只是大迎城城守, 隶属对方管辖, 奈何,他是个主意大的,因此两人有矛盾, 谢涵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笑眯眯的,仿佛看不到两人的嫌隙, “好, 很好, 能和诸位重逢更好。”他举杯, “真怀念归来城外的庆功夜宴了。” 这一言,便似握住时光长河,将其回溯, 庆功夜宴的欢欣鼓舞也好,死里逃生也好,都历历在目。 回忆起当初, 众人不禁也缓下面色来。 “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来, 干杯——今天我们不谈其它。”谢涵笑着起身,“咱们不醉不归——” 温亭和徐芬、游弋喾都没什么矛盾, 只是见到谢涵很高兴,谢涵说不醉不归,他便当了真,喝到最后,脸通红通红,扑过来抓住谢涵的手一顿掏心掏肺,“将军——我真的谢谢您啊——我接母亲过来的时候,她都病了——那些畜牲竟然没有一个人理睬家母。还好我现在有了军功,有了点钱财,我可以好好供养母亲了——” “可我辜负您了——我知道您当初想带我回都城好好培养的——” “要是我当初回都城,也许就可以帮您了,不会让您被别人陷害了——” “我才不相信呢——我将军人美心善,不可能干坏事——呜呜呜——” 谢涵:“……”他看着扒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青年,再看看袖口水渍,表情纠结挣扎。 徐芬多年仇恨一场空,无心多话,一个人默默喝酒,冷不丁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剖白,顿觉与此人同为北境城守,着实丢人,拎着酒坛走远了些。 哪知死对头径直过来了。 游弋喾还是那副样子,白面微须,只是喝了酒脸上有些泛红,他生的特别白,这红便尤为显眼了,他伸出一只手,“比臂力么?” 徐芬:“……”他四周看看。 豫侠板着一张脸,在算婚宴要发多少请帖,办几桌酒席,还拿笔在案上写写算算,一本正经极了。 陈璀偷偷伸出一只手摸应小怜脸颊,偷摸一下,再偷摸一下,“狐狸精,脸还挺滑的么。” 应小怜似笑非笑,忽然伸手截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解语花的手也很滑呀——” 苏韫白对着豫侠叨叨,“兄长,你别抓我回去了。” 豫侠:“对哦,苏老板鼎力相助这几个月的粮食,还是你兄长,我要不要给他也发一张请柬?” 苏韫白皱了脸,“不要。兄长,我真的不喜欢做生意。有你就好了,免得他们还总来烦我,怂恿我和你争家产。” 豫侠:“这样啊。那就不发,那他们呢,要不要发?” 好个无缝衔接。 “众人皆醉我独醒。”徐芬轻吟,仰脸酒入喉,酒断愁肠。 所幸,谢涵从扶突带来的宫人足够专业,在众人醉醺醺后,小心翼翼服侍着人回房、上床,还热了醒酒汤,温拾许和冷弃否还上来给人扎针助眠,以防明天醒来宿醉头痛。 温拾许:“哎哟喂——你确定这针可行么?要是扎出好歹来怎么办?” 冷弃否:“那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头痛几日罢了,尚且不会留下后遗症。” 温拾许:他就知道! 所幸,冷弃否新钻研出来的穴位组套不错,第二日众人醒来,神清气爽,只有些微头痛。就是不记得昨天醉酒时发生过什么。 徐芬轻飘飘走过——然而他记得一切。 另一个还记得一切的人便是谢涵了,大家一要给他敬酒,温拾许、冷弃否,包括王洋,都会纷纷跳出来,言辞拒绝——开玩笑,君侯这样身体,怎么能多饮酒。 是故,忘记了一切的游弋喾来和谢涵告辞的时候很自然,“温留君,家主命我时刻关注你动向,望温留君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是在警告谢涵么? 不,他是在提醒谢涵—— 他是个间谍,有什么事情别暴露在他眼前。 如果被他看见,他身为拾氏家臣,便会据实以告。 谢涵不禁笑着扶起他,“游弋喾,你可真像、”他顿了一下,不由道:“真像拾家主,有一种卓尔不群的耿直。” 游弋喾一顿,一时分不清这是夸奖还是嘲讽,转而谢涵已另起了一个话头,“找到秦文卿了吗?” 游弋喾脸上瞬间罩了层寒霜,摇了摇头,“我于各城巡视过,北境通缉,均未见其人。” 谢涵道:“或许其是在燕国。” 游弋喾自然知道这个可能,只是不愿去想,如今被血淋淋地指出,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谢涵道:“他那样心机城府,燕太子知人善任,许会赐之以高官,游将军不若关注近一年来燕国的官员调动。” 游弋喾目光一凝,抱拳道:“多谢温留君提醒。” 游弋喾、徐芬走后,谢涵独独留了温亭。 温亭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君侯有什么要嘱咐给我么?” 谢涵:“我想去一趟邹国,往西要路过偏历城,察觉到我的异动,你身为城守,立刻禀报朝廷,并且和游弋喾申请要盯着我,亲自带了一股兵马追踪我。” 温亭:“哈?” 谢涵拿出一张舆图,细细与他分说,包括氏族的陷害,无奈到此地,班突的到来等等,当然过程中有些艺术加工。 比如,他可不是想私吞颔厌邑,“机会千载难逢,这对稳固我国北境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啊。” “但朝廷中诸氏族对我成见颇深,我提的意见,必遭反驳。” “因我一人,何其可惜。” “那就上手干罢——君侯——”温亭脸更加红了,但不是那种腼腆的羞红,而是一种喝酒上头的兴奋,他素来是一上战场就兴奋的。 谢涵点头,大义凛然道:“所以我打算先斩后奏。那是我之私卫,不算有罪,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其被其他人告发,不如是你,温亭,我情愿是你更进一步。” 温亭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万万不可。” “你听我说——”谢涵安抚道:“届时颔厌邑下来,我自当奏报朝廷,岂会一人私拿?那么,朝廷会派人接管,谁知道那会是个什么人呢。可温亭,我信你,我信你能管理好颔厌,我也信你拿到颔厌不会与我为难。” 温亭那兴奋劲退下来,眼眶有些红了,“当不得君侯如此信任。” “你这是在帮我啊。”谢涵拍着他的手。 等人出去后,应小怜说是送人,实则补刀,状若推心置腹道:“令堂身体不佳,颔厌水土养人,君侯选你,也是希望令堂能养好病,你可别再推脱,辜负君侯一番拳拳爱护之心。” 温亭眼眶又红了,还带着点哭腔,“我、我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 “谁不是呢。”应小怜伸手接了一片庭院落叶,“我不过是个残废罢了——君侯却花重工为我打造这辆行车,我又何德何能?我那时便发誓,要为君侯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等温亭走后,谢涵从里室绕出来,“我瞧着,该送每天叭叭自己一张嘴天下无敌的小璀来你这儿学习学习。” 应小怜低头,“君侯不嫌我多嘴便好。” 谢涵喟然一叹,“有你在,看来我无须担心温亭的心意了。” 感激是感激,忠心是忠心,不可一概而论,谢涵不敢保证温亭坐镇颔厌邑后,眼睁睁看他染指颔厌,是否一如既往。自己管辖,哪能让人插手?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所以必须在对方拿到颔厌前,彻底奉他为主。 应小怜一笑,要多风光霁月有多风光霁月,“今天是第一步,日后还须潜移默化。” 谢涵挥开阿劳,给他推车,“你真的感动到要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报答我?” “真真的。像姐姐愿意为聂少侠慨然赴死那样真心呢。”应小怜蹙眉,“姐姐竟是不信妹妹么?” 谢涵拂落他头顶落叶的手一僵,转而捏起叶片,贴在对方唇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当天傍晚,距离班突抵达温留后已是第三天了,在他心急火燎得嘴上都冒起了泡后,谢涵终于再次接见了他。 他立刻问道:“温留君考虑得如何?” 谢涵盯着他,“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班突略略压下焦急,调动已经快烧起来的大脑,提高警惕,“您说。” “我要颔厌邑正式归入我国,与我国递交文书,而非给我个人。” “就这样?”班突提了好大的心,结果他裤子都脱了,对方只是让他看看穿着白色亵裤和穿着黑色亵裤的不同。 没错,颔厌邑归属齐国还是谢涵,对谢涵等人而言,有着本质的不同,但对班突、赵臧来说,又能有什么不同? 是故他立刻点头,“好。” 谢涵觑着他,“不必赵兄允许?” 他的天?还要赵二同意,一来一回,太夫人已经回来了好吗? “不必。”班突可靠道:“出国前,二公子已将此事全权交予我。这种细枝末节,我可以做主。” “那可真是太好了。”谢涵脸上笑意加深。 他不知道赵臧是真的为他考虑,还是打着以后翻脸不认人收回颔厌的打算,但无论如何,班突是真的要把颔厌邑送到他手上就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写的太快了? 《何枝依》这个副本比《少年游》事情更多,我怕太慢了。如实在觉得太快,和我说声,我来细细感受一番。 ps:《何枝依》副本结局,以涵妹继位为终点,这将是本文最快乐温馨的一个副本,诸君好好享受哦。 章节目录 第255章 第255章 召太夫人在哪呢? 说来有趣, 她还在杞国。 杞国狭长,半包绕昊王室,要说梁武公去年想拿下杞国, 真不是没有道理的。昊王室往北就是杞国, 杞国再往西北,是召国。 可姜云容现在,却还在杞国。 可以说, 召侯和赵臧已经是爆发了洪荒之力在拦截人了。 一旦让姜云容入召, 她多年经营, 难道连国内一点兵马都调动不了吗? 所以莫说召都悬钟, 就是召国也不能让她进。 谢涵接头上班突给他的的人时,知道姜云容已经到杞国边境,马上就要入召了。温留城往西不远, 就是杞、召边境——这也是赵臧找上他的缘故——可以最快。 但是等他真正见到姜云容时,却是在杞都筑宾, 彼时其正在和杞相景越面对面喝着小茶。 按理, 谢涵只要在杞、召边境守株待兔就好, 何必来杞都? 这个么, 条条大路通召国,谁知道姜云容会不会觉得此路不通换条路?这是其一,其二, 则是杞相景越邀请他过来的。 虽然姜云容先到了筑宾,但杞公胆如累卵,是故谢涵思考片刻后, 认为危险性极低, 也便去了,他留了五百人仍在温留未动, 一千人由豫侠率领在杞召边境等候,最后带着五百人跟随杞国来人,入了筑宾城。 杞公虽胆小,但称得上爱民,景越又颇有才干,是故进筑宾城时,扑面而来一股繁华气象,且人人脸上有真切的笑容,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吆喝叫卖声不停,来往商队络绎不绝,竟是与会阳、扶突这样的大都城相比,也不遑多让。 相比较起来,杞宫就没那么让人惊艳了,既不比梁宫的雍容,也不比齐宫的秀雅,装饰雕刻都停于很久以前,那杞国还是开朝五大国之一时,是故以现在审美看来,颇有些古旧了。 升朝大殿后方,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花园,谢涵被接引到此处时,周围有管弦之声,抬头看去,杞公正合着节拍哼哼,姜云容和景越相对而坐,面前水壶里装的是秋日润喉的糖梨茶。 见他过来,三人都起身,但被景越看了一眼,杞公立马又坐了回去——国君迎臣,岂有此理?即便那是外臣,大国的外臣。 姜云容非君,却是太夫人,地位亦是尊崇,是故只起身,含笑看着人,点头致敬,真正迎过去的只有景越,“温留君来了,正好召太夫人与我说到一桩生意,有些地方,事关齐国,恰好邀温留君相商。” 姜云容脸上还是得体的笑容,看不出什么来。 花园不大,看不到一个宫人、卫士,怪道请他独身进入,谢涵眉梢一挑,“小怜如我,无论什么生意,我定是要与他相商的,否则现在扭头走也来得及。” 景越见其不良于行,谢涵又态度强硬,虽不悦,仍微微颔首。 谢涵推着应小怜与他们分案而坐。应小怜坐于高车,不便矮身取物,他给倒了糖梨茶,还道:“改日回去,我要一并做个高桌,能随身携带那种。” 景越本是有话要说,见状不由喟叹,“温留君当真礼贤下士。” “小怜亦是我知交好友。”谢涵照顾好应小怜后,才跪坐下来,“不知什么生意,事关齐国?” 召太夫人擦了擦嘴,她美若云霞,这一简单动作由她做来,也是一副画卷,可惜此地几人,无一欣赏。 放下布巾后,她娓娓道来,“大昊五大开朝功臣国,分别是齐、州、鲁、蔡、杞,鲁国的瑶罗槌在梁国,州国的流央璧不知所踪,齐国的大吕钟,杞国的海星盘还被奉之高阁,还有蔡国的商节杖……”她叹一口气,“人人都道在我召国手中,只有我知其早已亡佚,却是百口莫辩。” 哦——其实流央璧在他手里啊。 商节杖在楚国宝库里。 谢涵低头抿一口茶,“流言尔,当止于智者。这所谓大昊宝藏,有几何真凭实据。” “传闻陛下令百花齐放的神技,便来源于当初宝藏的仙法。这是昊武王取出的一部分,传闻没取出封藏的部分还有提高粮食亩产的仙法。”姜云容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若有,武王当年为何不用?”谢涵好笑。 “这个寡人知道。”杞公有话要说,“仙人仙术,一次用太多,必遭反噬。” “……” 景越干巴巴道:“君上高见。” 杞公立马闭嘴,好像什么也没说过似得又开始哼小曲了。 “真假难辨,可谁人不动心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楚国何以强横?盖因地处汉江流域,水土丰茂,沃野千里,年年大收。”姜云容语气都艳羡起来,“如若不动心,倾城公主又岂会失踪?现在各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谁都决口不提这宝藏,可你我皆知,这平衡薄弱得很,一点摩擦、轻而易举便会被打碎。届时,我们三国,又如何自处?” 确实如此。原着中燕国亡齐,众国皆袖手,谁能说没有大吕钟的原因呢? 姜云容苦笑一声,“齐国或可暂且安逸,然我国与杞国却是首当其冲的。”柿子,总是挑软的捏么。 “只要沾染了宝藏之名,谁又能独善其身呢?”谢涵做出苦闷之相,“可我人微言轻,太夫人与我说这个,却是毫无意义了。” “温留君切莫妄自菲薄。”姜云容正色,“老妇一生观人无数,温留君绝非池中之物,今日浅滩搁迹,不过为来日一飞冲天蓄力罢了。” “什么浅滩搁迹,什么一飞冲天?人又怎么可能和大环境抗衡?鱼儿无水,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只会越加虚弱,又怎么可能蓄力呢?” 姜云容笑容不变,“若是无水之鱼,又为何要颔厌邑呢?” 谢涵精神一振,放下杯盏,“太夫人因此折返杞国?” 姜云容看向景越,含笑道:“杞公与景相仁慈,见老妇年迈,行动不便,准备派人沿途护送。” 景越微微抽了下嘴角,似乎因为“年迈”二字有些不适应,飞快拿起杯盏遮住双唇,点了下头,“召侯病重,太夫□□拳爱子之心,君上感动,特命人相送。” “杞公心善。”谢涵一赞,“至于我,虽是干涸之鱼,也希望故海纳百川,为君父分忧,原是和太夫人思子一般的人伦之情。” “原来如此。”姜云容点头,“既如此,温留君何不听听老妇的话,若觉有理,诉之齐君,亦是为您君父分忧。” 图穷匕见至此,姜云容依然面容温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得不让谢涵赞叹好涵养,他偏头做倾听状,“愿闻其详。” “若说我三国结盟,那是厚颜了。”国力差不多叫结盟,大国小国间,那叫依附。姜云容坦然道:“老妇便只说自己打算罢。召国虽无商节杖,老妇幼时却在蔡国见过商节杖。当初宝藏消息一经流传出来时,便画了图样,密召人打造一柄一模一样的节杖。业已竣工,准备物归原主,转呈昊王室。传闻宝藏得者可得天下,惟愿陛下力挽狂澜,中兴大昊。” 谢涵眉心一动,他曾想过要不要干脆令大吕钟失踪,或为偷盗,又觉有损大国之威,竟不料还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也是他对姬忽提防之故。 不过流央璧在他手上,就不怕姬忽开启宝藏。 话到此处,姜云容婉然低眉,“可惜,节杖方才竣工,那些匠人却还没封口。倘或慢半分,叫他们泄露隐秘,可该如何是好?” 若叫天下人知道。他们可不会觉得姜云容是丢了商节杖的缘故,而会认为其狡猾,偷藏起真正的商节杖,又打造假的混淆天下耳目。 届时,又被献上的海星盘和大吕钟,又要天下人怎么看? 原来是威胁。 谢涵见应小怜喝完茶,又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落入金属器皿中,发出叮咚声响,衬着他声音也相当悦耳,只是听在姜云容和景越耳中便不是了,“我国从未说过要献上大吕钟。若怕夫人与贵国献上国宝后,为天下人非议,大可道出夫人假造国宝之事。” 初冬天冷,水很烫,方倒出来,就氤氲起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脸庞,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姜云容手腕一翻,将面前杯盏倒扣在案上,发出一声重响,“那今日温留君恐怕不能活着离开这座花园了。” 说时迟,那时快,姜云容话音未落,谢涵已经抬腿一踢应小怜轮椅。 咕噜咕噜几声响,不过两息时间,应小怜就被连人带车踢到正在吹竽的杞公身边。 冷不丁一个大活人贴自己面前,杞公嘴巴一张,吹奏就停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杞公:“啊……” 应小怜:“得罪了。”他飞快取下固定发冠用的木簪,抵在杞公咽喉。 景越面色勃然变,起身急骤,带起案前杯盘倾覆,洒出来的茶水都溅到姜云容的裙摆了。 因是密谈,周围卫士都被驱到园外,听到声响冲进来,见面前场景,不知如何动作,傻傻站在景越一边。 谢涵已飞快至应小怜与杞公二人身边,抽出长剑,换下应小怜那发簪,抵在杞公脖侧,慢条斯理道:“景相说,本君能否活着出杞国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三章,捉了一下虫,及修改了一点——不是不让召太夫人进召都,是不让她进召国。 晚上有事,先发出来了,手机设置定时蛮烦的。 章节目录 第256章 第256章 忽然一阵尿骚味。 只见杞君脚下一滩水迹氤氲。 惊怒忧惧, 霎时一顿,景越给气笑了,“君上, 注意您的仪态。” 杞君颤颤发抖, 泪如雨下,“景卿,寡人好……” 景越看着他。 他喉头立时像被掐住一样, 几息后, 结结巴巴道:“好、好得很……” 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 只是刚擦完露出惨白的小脸, 又立刻被两串水流淹没了,他咬着唇抖啊抖的,像朵狂风暴雨中的小白花,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直让谢涵以为自己是什么强抢民男的山中恶霸。 “景卿, 寡人洪福齐天——”杞君哭着道:“无碍——捉拿宵小就是——不可因寡人一人之故, 影响江山社稷——” 谢涵偏头看他一眼, 只见说着大义凛然话语的人, 已经闭上眼睛,唯余两扇睫毛抖如筛糠。 他不禁伸出另一只不拿剑的手,用食、中二指撑起他眼皮。 “哇——”杞君一个虎扑抱住谢涵, “景卿——寡人就知道你会救出寡人的。” 景越:“……” 谢涵:“……”他悄咪咪退了半寸剑,以防真戳死了对方,另一手箍住对方肩膀, 把人拢在身前, 含笑道:“杞君莫把鼻涕擦本君衣裳上。” 杞君:“!!!” 景越终于道:“温留君所图,不过颔厌邑罢了。”他侧头看向姜云容。 姜云容能拒绝景越么, 当然不能,至少在这杞国境内杞宫之中不能,她忍痛舍出这三十里地,诚恳道:“小小颔厌,能交到温留君这个朋友,老妇幸甚。” “景相错了。”谢涵笑吟吟的,只是眼底不含一丝笑意,“本君并不是因为颔厌邑。” 景越挑了挑眉,并不相信,嘴上“哦?”道。 “或许是被威胁得多了罢。”谢涵漫不经心道:“故本君平生最不喜欢被人威胁。” 景越沉下脸色,“那今日是难善了了?” “不——”谢涵含笑望着姜云容,“太夫人可以将制作商节杖的匠人、联络方式、方位都告知召侯,本君也会回去说服君父,如此,岂非两厢得宜?” 两厢得宜?是哪两厢,是杞国与齐国,是赵臧和谢涵,与姜云容秋毫无干,她笑了。 她这一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原以为其已是绝色,原以为其笑容已是一道风景,如今—— 今日始知倾城色。 谢涵晃了晃神,抓紧了杞公肩膀,杞公本被姜云容笑得都哭停了,察觉到肩上力道,以为谢涵要动手,顿时一嚎啕,“景卿——太子交给你了!记得把寡人的四方琴、红醅竽、洞庭箫、杏钟都埋进来!” 景越:“……”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一手按在剑柄上,“太夫人意下如何?” 姜云容伸出一截手腕,都说皓腕凝霜雪,今日始知确有其人,她微笑着道:“宫中可有太医,老妇想诊个脉。” 景越面色古怪,“太夫人何出此言?我还不至于如此下三滥下/毒。” “景相与温留君如此逼迫老妇,难道还不能先满足老妇一个小小的要求么?” 景越无法,召来太医。 这一召不得了,十来个太医整完,都面色大变。 景越心中古怪之感更甚,姜云容朱唇一勾,“众卿有何结论,但说无妨。” 十余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个年纪最长的上前道:“姑娘年纪轻轻,只是这脉象却像五十老妪,业已油尽灯枯,最多活不过一个月了。” 景越和谢涵的面色一变,不敢置信,姜云容面色莹润,哪像个行将就木之人,可她事实上确实又已是五十老妪。 姜云容收回手,一哂,“倒是比老妇的随行太医少说了半个月。” 她看向景越腰间的剑,“景相确定还有拿它对着老妇么?” 你无法用死亡威胁一个将死之人。 景越疑心这是对方的计谋,可这十余个太医都是宫中水平最高,又最忠心的。 谢涵不由微微皱起眉,若是如此,她想不通对方苦心孤诣非要回国的理由,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太夫人是想传位于公子毓?” 公子毓确实在皮相上颇有几分肖似对方,传闻其深受召太夫人的宠爱。 姜云容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只有这时,她看起来才像个老者,“赵臧心狠手辣,毓儿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放心的下。”她叹一口气,“老妇不敢威胁温留君,赵臧可以给温留君的,老妇更可以给,赵臧不可以给的,老妇也可以。去年大收,国库充盈,除颔厌外,老妇再赠君五万石粟米可好?” 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谢涵心中纠结万分,好一会儿,道:“太夫人说的实在太令我心动了,可惜我也先答应了赵二哥,人无信不立,我无信何以服众?” “温留君以为老妇真要扶毓儿继位?”姜云容轻轻一笑,“以前确实有这种想法,可宝藏消息一出、梁武公一去,老妇便改变主意了。和平时代,毓儿可以勉强守成,如今风起云涌,给他君位却是在害他了。老妇现在只想回去和赵臧谈点条件,保他一世安稳荣华。老妇已与邹伯谈妥,派人前往邹国马场,学习养马技术,为保我国不外露消息,遣毓儿为质。” 届时赵毓回国,便是功臣,只要赵臧不丧心病狂,就不会杀了他。 谢涵不由一叹,“太夫人爱惜公子毓,当真为之计深远。” “这孩子,打小就黏我。”姜云容眉宇间染上一丝轻愁,“可惜老妇不能看他长大了。赵臧心思多,城府深,性子霸道,我自来是不喜欢的,但要说做国君却是诸子中最合适的。老妇无意阻止他继位,他托与温留君的 ,恐怕也只是在继位前拦着老妇罢。温留君大可等这桩委托完成后,再送老妇入召。” 谢盯着她,“太夫人何不书信与赵二哥,他是顾大局之人,知道太夫人计划后,应会留公子毓一命。” 姜云容笑了,一针见血,“他大可当不认识老妇字迹换其它人顶了毓儿,也大可当不认识老妇字迹不予温留君粮草。” 谢涵也笑了,“烦请太夫人先留个字据了。” 姜云容解开绢帕,笔走龙蛇,不一会儿,掷于谢涵面前。 “太夫人快人快语。”谢涵笑如春风,松开杞君,还好心给人擦了擦脸上泪痕。 杞君哪要他擦,却又怕其再狂性大发,不敢动作,直等人擦完。擦完谢涵温温柔柔地对他说:“刚才事出突然,唐突了杞君,望杞君不要怪罪。” 去你妈的温温柔柔。 其变脸如翻书,杞君打了个哆嗦,摇头如拨浪鼓,“不怪罪不怪罪。” 谢涵这才放人走,杞君忙不迭跑到景越身后。 景越额头青筋跳了跳,抓住人肩膀,把人拉到身前,“臣下岂敢立于君前?” 不一会儿,四人又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地坐在了一起,花园已叫内侍重新打扫过,桌案换了,新烧的茶水上来,炉火再次哔啵作响。 杞君不敢再一个人听小曲了,离远了谢涵挨着景越坐着。 耳边又是三人貌合神离的假言假语,不一会儿他又大脑放空,心游万仞起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景越目视杞君,杞君毫无所觉,他无法,只得继续道:“我国小国,不敢与召齐为敌,方才逼不得已,还请太夫人、温留君恕罪。” 谢涵理解极了,“非景相个人之故,实乃担忧国祚,景相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姜云容也很理解,“夹缝求生,本是艰难,事发如此,老妇自问,易地而处,恐怕不能比景相处理得更好了。” 景越举杯,“敬太夫人,敬温留君。” 好一幕宾主尽欢,直到夜幕时分,四人歇下。 谢涵算着日子,赵臧叫他帮忙拦截召太夫人半月,业已十三日过去,待到抵达召国边境,必是早已过了半月,遂去信赵臧一番后,第二日就邀请姜云容出发了。 他本意是送姜云容至召国边境,哪知对方带着一个太医和宫婢,一辆马车和马夫,便抛了她的五百卫士,加入了谢涵队伍。 谢涵:“……” 他挑眉,“太夫人何意?” 姜云容微微笑,“既是赵臧约定期限外,便是他已安排好一切。我入召,岂非为其瓮中捉鳖,为五万石粟米计,烦请温留君捎带老妇一程。” 谢涵:“……”急需粮食的他,无法拒绝,即便颔厌水土丰茂,种出来也是明年的事了。他虽已去信齐朝廷哭穷,但粮草何时下来,还是个未知之数。 应小怜瞧着姜云容钻进马车的身影,蹙起了长眉,“我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我已仔细询问过那十几个太医,应是诊断无误。”谢涵道:“且赠粮手书,我让她写了两份,已给了温亭,若对方反悔,便将手书同赵臧拱手颔厌的信,一道发往朝廷。他们或许敢趁我入召国对我做什么,却不敢公然与我国为敌。” 应小怜点点头,可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只得一个人冥思苦想。 七日后,队伍出了杞国,又五日到了召国边境。谢涵有班突给他的人,令其在前,不一会儿便可以进召国国境。 章节目录 第257章 第257章 入召前, 应小怜忽然道:“我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孙子之所以受宠爱,那是因为他是儿子的儿子。她连召侯病重都浑不在意,可见铁石心肠, 若说真如此在意公子毓, 岂不奇怪?” 谢涵拧眉,“或许是多年相处的感情……”说完,他掀开帘子, “叫温拾许过来, 咱们给太夫人想想办法, 或许能延长寿数。”冷弃否虽然医术好, 奈何是个正统医者,不如温拾许兼职刺客,吃得消长途跋涉, 故谢涵将冷弃否留在了温留,带了温拾许随行。 “那便麻烦温留君了。”马车内, 姜云容还是那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模样。 谢涵忽然在脑内道:“系统, 你能看看马车里那个宫婢和太医身份吗?” 系统冷不丁被召唤, 【可以, 嘀嘀嘀扫描中——】 【叮,背景板路人甲半夏,原蔡国人, 姜云容贴身宫女,擅长女红、梳头、选衣、医药……】 【叮,背景板路人乙柴斐, 召人, 召国太医院排名第二,擅长调理……】 那边温拾许已经诊断完了, 他大不敬又偷看一眼姜云容,瑰姿艳逸、绝代风华,心中两根宽面条,恨自己医术不精,他不是冷弃否,可说不出“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快死了”这种话,委婉道:“太夫人不如找找神医党阙,或有办法。” 姜云容浅淡一笑,平静道:“已是找过了,神医也是人,能救死扶伤,不能搅乱阴阳。” 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谢涵素来相信应小怜的直觉,临走前,又道:“系统,再看看马车里有什么东西。” 【嘀嘀嘀叮叮叮咚咚咚——】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电子音,紧接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叮叮咚咚,谢涵险些头晕脑胀,好一会儿,等温拾许察觉到他的不对,大惊失色要扶他时,系统才恢复正常: 【超强监测,女主姬倾城,坐标召太夫人马车暗格】 谢涵定神,晃了晃脑袋,目光不由看向姜云容……身后。 姜云容关切道:“温留君有恙乎?” 谢涵摇了摇头,突如其来道:“不知怎的,总觉得马车内好像还有第六个人看着我,在喊我似得。” 姜云容表情一顿,又飞快恢复正常,担忧道:“许是舟车劳顿了,温留君趁着年轻,要好生保养。” 谢涵点头,“多谢太夫人。” 下车后,他看向温拾许,温拾许仿佛倾诉着一场人间惨剧道:“殚精竭虑,油尽灯枯。自古名将与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呜──” 谢涵:“……” 他回到自己马车,不知道该怎么说理由,只径直道:“我怀疑姬倾城被召太夫人藏在马车里。” 应小怜一愣,也不问为什么,忽然一击掌,“她莫不是想拿到地图,再嫁祸给你?” 谢涵笑了起来,提笔写了四封密函,将其中两封交给温亭,“一封给梁室,一封给朝廷。”又将另外两封给穣非,“一封给梁太夫人,一封给君父。” 做完这些,一行人这才进召国境内。 入目处处农田,有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有犄角旮旯歪歪斜斜的,周围四通八达的水道,谢涵称奇,“西北地区,哪来这么多的沟渠?” “怪道召国存粮多。”应小怜赞叹,“这是花了多少大的力气兴修水利?” 苦于温留水患的谢涵不由请教,对此,一贯淡然的召太夫人也颇有几分自豪,“都说老妇苛刻吝啬,不敬鬼神,连拜祭祖先的祭品也能省就省,可老妇从没将克扣下来的钱用一点在自己或召宫上。” 她看向谢涵,形状优美的眸子透出一种长者的智慧与敦厚,“温留君,修水利是个烧钱的活,是个烧时间的活,老妇做了三十年,才勉强有些成效。如果你真想治水,不是翻阅典籍冥思苦想,而是要做三件事,第一准备好金子,第二准备好人力,第三把它们交给懂行的墨者,他们可最喜欢干这种惠民的事了,你吹吹风,就能把他们吸引过来。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再聪明,也不能今天修典籍,明天去打仗,后天谱乐曲,大后天变法律,下个月写史书,再下个月种粮食,明年去治水。为君之道,在乎用人。” 谢涵若有所思,拱手道:“谢太夫人教诲。” “谈不上教诲,温留君客气了。”姜云容撩开帘子看向窗外,看着她治理了三十年的国家,“有些想法,不多说点给人听,若干年后,又要谁还会记得老妇呢?” 三日后,队伍抵达召都悬钟。 谢涵此人,说来也是气人。说拦着姜云容半个月罢,他过半个月就以祝赵臧继位之名,把姜云容捎进召国;说带姜云容入悬钟罢,他还要提前修书给赵臧说明。 别人想让他做间谍,他非要光明正大。 赵臧简直要给他的无耻气笑了。 所幸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东市的断头台朝南,南离火,焚尽魑魅魍魉、孤魂野鬼。谢涵的马车路过东市时,离断头台还有数十丈距离,仍能闻到一阵血腥味。 姜云容端坐车内,表情纹丝不变,倒是她的贴身宫婢看一眼窗外,忽然跌倒在地,惊慌失措,“公主,司空大人府被封了。” “也是他们有此一劫。”姜云容扶起她,淡淡道:“权力更迭,古来如此。” 等到马车停于宫门口时,接引小侍早已等着了,“君上说,太夫人和温留君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他已经准备好洗尘宴了。” 没有缟素,没有默哀,那么君上只能是召侯鞒。 谢涵和应小怜对视一眼,他还以为会是赵臧派人来接他们呢。 这人啊,最经不得念,才这么想着,不远处拐角绕出一众人来,簇拥着个龙行虎步的男人,他脸庞如【刀削斧凿般坚毅】【锐利慑人的鹰眸从不流露出一点多余的情绪】。 如此标准的外貌描写,可见是《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稳坐男六的赵臧君了。 “祖母安好。”赵臧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发髻上束了玉冠,垂下两条黑色缨带,冷不丁,谢涵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成年的霍无恤,一瞬间心思翻涌。 只是再细看一分,那眸子不是琥珀色的,眉毛与瞳仁都极黑,点墨一般,脸部线条极其锋锐,颧骨偏高,冷峻有余,英气十足,却少了一分俊俏。 他们这些西北国家,与狄戎合住,都喜欢黑色。 谢涵心中撇了下嘴,赵臧已看向他来,他扯了扯嘴角,“一别近载,温留君风采更胜往昔。” “召太子殿下亦然。”观其装束,谢涵已知对方晋封太子了。 那接引小侍看看两边,道:“殿下,君上命奴婢接太夫人与温留君接风洗尘?” “君父病体未愈,怎么能这样操劳?”赵臧猝然皱起长眉,“你服侍君父,竟然不知道顾惜君父玉体,给孤拖下去。” 说完,客气对召太夫人与谢涵道:“君父身体不便,有事儿子服其劳,便有孙儿代为招待祖母和温留君了。” 徒留那内侍嚎啕哭喊得被抓下去。 姜云容浑似感受不到这风起云涌,含笑道:“好极,是该让你父亲好生歇息歇息。” 一众人随赵臧来到食室,火炉烧的正热,业已饭点,赵臧道:“祖母与温留君定是劳累,今日一切从简,早些歇息,明日再行洗尘宴可好?” “老妇正有此意。还怕说出来惹太子多思呢。”姜云容掩唇笑道。 坐下后,赵臧先向姜云容请罪,“祖母容禀,孙儿在外,听闻君父病重,心中担忧,擅自离开封地,请祖母恕罪。” “孝顺的孩子。”姜云容慈祥道:“你君父都不怪你,老妇还要多说什么呢?可见你做的是对的。” 赵臧这才起身,开始叙说了他来到悬钟后的事。 他侍奉召侯鞒汤药,却有大臣不敬,召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立他为太子,他深感君父恩重,替召侯教训了那些大臣,他再次请罪,“孙儿初来乍到,急于立威,行事急躁了。” “不能分清君臣的人,本不必顾惜,太子何罪之有?” 但赵臧只杀了其中的一批领头羊,召侯病情好得差不多后,却大开杀戒,“孙儿不能阻止君父,恳请祖母劝解。” 曾经亲密无间合作把姜云容拉下马的父子,终于在没了共同敌人后,对彼此亮出了獠牙。 姜云容已经吃完了,她拿布巾细细擦了擦嘴,道:“燕太子能摄政,是因为燕侯一心只想吃喝玩乐。否则国君面对太子,不论手段高低心性智慧如何,都有天然的劣势。”说到这里,她侧头看一眼谢涵,“温留君以为你然否?” 这可这真是戳心了。 谢涵停下箸,也擦了擦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姜云容转回头,对赵臧道:“为今之计,你要尽快从太子变成国君,否则朝廷割据日久,必损国力。你别以为燕太子每天泡在药罐子里就没空关注咱们,你别以为梁武公一去,梁国就不是对我国虎视眈眈。” 赵臧呼吸一窒,他本意只是想把谢涵、姜云容拉到他这边阵营,再料不到对方竟要他、要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莫方,我最近没虐涵涵的心情。涵妹确实有不足(不然以前不能摔这么狠),但他已进化了,更重要的是他有优秀的臣子替他弥补不足。 悬钟副本完后,我们去剜絮儿妹妹的心333 章节目录 第258章 第258章 饭后, 姜云容疲惫,早早去歇息了。赵臧邀请谢涵“抵足而眠”,“说来当初在会阳, 温留君便说过要与孤抵足而眠, 没想到到如今也没兑现。” 谢涵拒绝,“来日方长,本君力有不逮, 怕倒头就呼呼大睡, 拂了赵二哥美意。” 赵臧:“无妨。” 如此三回后, 谢涵忽然扭头看应小怜, “非是涵不思念赵二哥,而是金屋有娇,怎忍相负。” 应小怜:“……”他眉一蹙, 两只手臂就缠了上来,柔若无骨道:“谢郎——怜儿都快都等不及了呢。” 要不怎么说谢涵喜欢带着应小怜呢。 赵臧面色霎时铁青, 他直得一马平川, 素来鄙薄男男之情, 所幸是谢涵, 没把人赶出去,冷冷道:“温留君这下又不怕力有不逮了?” 谢涵露出一个“你不会明白的”笑容,“累, 并快乐着。” 赵臧:“……”他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这是自己地盘,回来拎起谢涵衣襟, “那就先陪孤散散步。” “赵二, 你太粗鲁了,一点也没有小怜的温柔细心。”谢涵嘟囔。 赵臧本来要命人去拿件裘衣的话立时咽了回去, 哼了一声:孤粗鲁,那就冻死你。 结果人还不消停,左右招呼人服侍应小怜,带人好好回房歇息,俨然当自己是方天地主人。 他阴测测道:“温留君可真不客气啊。” 谢涵欢天喜地扑上来挽着赵臧胳膊,“我和赵二哥谁和谁啊,哪要生疏。” 赵臧:“……”他一噎,冷笑道:“结果温留君还不是为了五十万石粮食就把赵二哥卖了。” 谢涵瞧着他,“那赵二哥给我五十万粮食,我立时将太夫人再送回筑宾。” 赵臧:“……谢涵,你别得寸进尺。” 谢涵摊了摊手,“看嘛——你根本舍不得,可见咱们的友谊虽可贵,但也比不上五十万石的粟米,我也是情有可原呐。” 赵臧:“……” 夜幕已经降临,藏蓝色的天幕星河灿烂,赵臧提着灯笼,两人走在花园中,已是冬日,呵出一口气都能看见乳白色的水雾。 “也罢,我不对你兴师问罪。你能否告知我那老妖妇为什么回来?” 谢涵抬头看看群星,若有所思道:“我不知道,她说是为了公子毓,我瞧着不像。但我已确认过,确实命不久矣。” “为了公子毓?”赵臧找到重点。 谢涵古怪,“难道太夫人对令尊都不在意,还会在意一个孙儿?” “呵——”赵臧发出一声嗤笑,“那可不是普通的一个孙儿,那可是她——”他霎时一顿,道:“那可是她最宠爱的孙儿,和一般人可不一样。” 谢涵还想再问,对方已经岔开话题,再问及也是含含糊糊,末了再三确证他在其与召侯的争夺中,无论如何要站其这边,谢涵自无不允。 回去后,谢涵便找应小怜讨论,“我观赵臧提起公子毓情态十分古怪。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 应小怜不明所以,“不如明天去见见公子毓。”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万里晴方好,北风凛冽中更显得这阳光犹为可贵温暖,可不知怎么的,这样好的天气,谢涵却觉得一阵心神不宁。 赵臧又邀请谢涵来坐坐了,这回不再是因为召太夫人意图,而是另一桩事——这厮不想付五十万石粮食。 “君父坐镇朝廷,一言一行方是国意。祖母年事已高,她的话,当不得真。” 谢涵看着他,“可是——我已经手书发往扶突,我理解赵二哥,君父未必理解。” 赵臧面色微变,这时有鸿翎信使疾步入内。 一前一后,竟足足有三个,好似天下的大事,都在这几日发生了。 “报——殿下——昊太傅病逝——” “报——殿下——雍君病危——” “报——殿下——梁君堕马薨了——” 前前后后的声音涌入耳内,急促的信使鸣哨声好似空前尖锐,耳部有一瞬失声的错觉。 “砰——” “砰——” 赵臧、谢涵急速起身,带起周围案台倾翻,发出重重的声响。 姬断死了就死了,姬忽城府如此之深,胆色如此惊人,这个与梁武公暗通款曲的太傅,谢涵本就不认为他还能活多久。 可姬元竟也死了?! 他竟死的这么早、这么早?! 姬元的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沈氏、韩氏的垮台,意味着沈澜之马上要逃窜入召国,和身侧的人谱写一段君臣佳话,意味着梁国三分前奏,意味着霍无恤马上要经历剜心之痛。 是了是了——雍君病重。 ——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回雍国吗? ——因为那时雍君病了,需要一味药引,那药引我有。 ——血亲的心头肉。 嘈嘈切切错杂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刻钟,谢涵定下心神,侧头看人,赵臧面上也是还没回神的惊诧与不可思议。 心知对方必要召集众臣商讨,谢涵拱手道:“我先告辞了。” 此时的五万石粮食似乎都变得可有可无,赵臧点了点头,外面却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太子殿下——君上有请——各位大人已经在君上书房等候着了,要找您一同议事。” 赵臧蹙了蹙眉,但最先到的信使率先禀报国君是惯例,遂带了几个人起身便过去了。 谢涵推着应小怜一边回去,一边讨论着姬元之死,“我不日要离召,动身去会阳。” 应小怜也不问为什么,只道:“我同君侯一道。” 话到此处,不知怎的,谢涵忽然想起来,“不对——召侯或许比赵臧先收到消息,可也不会先太多,怎么可能还召集好众臣这么迅速。” 应小怜眼底一变,还未说什么,忽闻利刃出鞘声,周围武士握着武器刺来,最先来的那柄已经冲着应小怜脖颈过来了。 谢涵吓一跳,飞快扑住应小怜,挡在他身前,利剑划开他背上裘衣,应小怜拔下发簪猛地往那武士双眼戳去。 那武士吃痛后退,谢涵抬腿一后踢,将那武士踢翻在地,才转回身来,只见十余个武士合围而来,谢涵左右开弓摁了袖箭,先射下离得最近的四人。也不管人会不会射,掏出小弹弓交到应小怜手边,抽出臾光剑与人背靠背格挡。 应小怜委实不是个善搏斗的人,也是,他常年靠阿劳背,又做着姬朝阳的男宠第一人,哪里会遇到打斗,最惨的一次,就是当初在姬朝阳府上被谢涵从阿劳背上掀落那次了。 那时琢磨着要强身健体,奈何后来就犯了懒病,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冷不丁想到,他眼睛一亮,捏起袖中一个哨子,鼓气大吹,吹完大喊:“阿劳——” 谢涵胳膊上已经见了红,所幸应小怜虽然力道不够射死人,但性子冷静,配合着谢涵不停给那些武士放冷箭或是干扰敌方。 不一会儿,站着的武士已经只剩七人了。 哪成想,势头正好间,谢涵忽然蹲了下来,应小怜吓了一跳,又射了三个石子打在要过来的武士双膝上,武士吃痛止步,谢涵补了一剑,喘着气道:“我、我、发、心疾了。” 是了是了,他常年和谢涵坐同一辆马车,自然听冷弃否和温拾许叨叨过不能剧烈运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他心中一阵绝望间,阿劳冲了进来,应小怜趁机伸手把谢涵抱到腿上,一下下抚着他心口,只觉掌下胸膛起伏得厉害,“药在哪?” 谢涵胸口绞痛,眼前发黑,咬牙道:“温拾许那儿。” 应小怜几乎也要同他一般眼前发黑了,好险清醒着道:“你别动,你就靠着我,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阿劳好惨一大个,冲进来救人,结果那两人就抱成一团深呼吸了,所幸王洋见他突然发足狂奔,也紧随着冲了进来,立刻加入战斗。 谢涵进召宫,自然不可能带着一千五百卫士,但也好歹有几十个了,不一会儿这几十人也追着王洋步伐进来,剩下六人很快尸首分离。 谢涵忽然攥紧应小怜的手,应小怜会意,扬声道:“去召侯书房。” 召侯丧心病狂,竟然会想杀了谢涵,若他与赵臧博弈胜了,后果不堪设想。 接着抓住王洋,“温拾许人呢?” 王洋见谢涵面色,哪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他在太医院,太远了,我这里有备药。” 应小怜把药瓶放在谢涵鼻子下给人嗅了嗅,谢涵点了下头,应小怜立刻倒出颗药丸给人服下。 片刻后,谢涵转了转手腕,从应小怜腿上下来,拍拍人瘦削过分的腿,“行了——别担心——” 应小怜这下终于松一口气,这时他们已经近了召侯书房,只见外面空无一人,内里传来剧烈打斗声,谢涵让阿劳推车,又分出五人护着应小怜,“你在外面,小心些。” 话音刚落,内里传来一阵剧烈动荡,紧接着木格大门轰然倒塌,有两个甲士浑身浴血护着赵臧冲出来。 章节目录 第259章 第259章 半个时辰不到前的赵臧还是宽袍广袖, 一身黑衣点墨如玉,发冠高束,长发一丝不苟, 如今玄色衣裳连着冷峻的脸庞溅满血迹, 发冠散乱,目光含着罕见的惊慌,瞧见谢涵的一瞬间亮起光芒。 后方飞箭如蝗, 他火速朝谢涵赶来。 “该死。”谢涵低骂一声, 扭头让阿劳将应小怜推远, 指挥人手加入战斗, “怎么回事?总共有多少人?”赵臧躲到谢涵人手后方,被其攥着袖子问道。 赵臧惊魂未定,猛地喘几口气, 咬牙恨声道:“我卸了剑,一进去两旁刀斧手就落下斧头, 我反应快就地一滚连忙喊人, 我卫士冲进来拼死护我才支撑到现在, 里面有二十刀斧手, 二十持剑卫士,二十羽林射手。刚刚死了约摸五六个。” 说完,他扭头叫来他那两个浴血的卫士, 交出信物,“把这个带给南宫令和殿前卫。” 谢涵这边只有三十余人,他爱惜人手, 可不愿为个赵臧折损这么多大好儿郎, 等抵挡一波羽箭后,立刻命人且战且退。 召侯见他们马上要走出这段他清扫干净的路段, 急的从里面跑出来,“咳咳咳——给寡人在这里……格杀勿论——咳咳咳——一个人头奖励十金——诛太子和温留君者——赐封邑——咳咳咳……” 那五十余宫廷武士闻言顿时精神大振,悍不畏死,谢涵这边顿时吃紧。不一会儿挡在最前面的十余人就都倒下了。 谢涵咬牙,“会阳第一剑手,听说你射击也是一绝,擒贼先擒王,我有一副二石弓,我拉不动,你行不行?” 赵臧眼见着谢涵这方不一会儿人手也折损一半,掐算时间支援人马估计还没上路,心中惊惧,闻言顾不了那么多,立时点头,“可。” 召侯鞒虽说也从书房里出来,但他久病之人、步态龙钟,走不远,也不敢走远,躲在一众武士后,距离谢涵等少说也有五十丈距离,要谢涵这七斗之力可射不中。 赵臧接过大弓,心中却挣扎。 谢涵知他犹豫,立刻心生一计,“不必弑君。只须擦到点边,跌倒一跤,咱们这边立刻大喊召侯已死,他们必然动乱,我们趁机跑出去就好。” 见自己这边又一人倒下,召侯目光阴沉沉的、宛视死人地看着他们这边,赵臧点头,借着掩护,两臂大张,瞄准召侯发冠,引弓如满月。 “嗖——” 一支箭穿云破空,掠过厮杀战场,裹挟着一路的血腥味,正中召侯发冠。 谢涵松一口气,立时大喊,“召侯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没人再给你们赏金了,伏罪不杀,放下武……” 话到此处,他却忽然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鸭一般,戛然而止。 只见召侯被一箭贯穿发冠,大力冲得他踉跄三步,最后被个花盆一绊跌倒在地,一头磕上台阶,血流如注,染红了苍色地砖。 赵臧面色也猛地一变。 那边武士回头一看,果如谢涵所说,登时三魂吓走七魄,回头大喊“君上”,见其毫无反应。 赵臧五指一颤,“怎么办……叫太医——快叫太医——” 正这时,噔噔噔脚步声传来,赵臧心神一松,不禁跪倒在地,望着召侯鞒喃喃道:“君父——” 却见来人为首者一身绛紫罗裙,简朴自然,不掩倾城国色。 姜云容带着至少百余卫士过来。 谢涵吓了一跳,再料不到姜云容竟会在这个时候到达,比赵臧的支援人马到达得还早,这可该如何是好,他心思电转,可想一千思一万,都没有一个合理的方案可以解决面前的困境,可以逃脱如今的险境。 姜云容甫一走进这书房前的长道,便看到脑下汩汩鲜血的召侯,和他发冠上的羽箭,她瞳孔猛地一缩,不禁后退半步,“太医呢?慢着──”又上前,颤抖着手将食指抵在召侯鼻尖。 所有人都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是在期待召侯已经一命呜呼,还是在期待他还有气。 然而现实从不以任何一个人的期待为转移。 下一瞬,姜云容脸上血色褪尽,张了张嘴,竟吐不出一个字,好一会儿从喉头哽出一道似被碾压扁了的声线。 “鞒儿……”她哑声如泣,却在吐出这两字后蓦地起身,环顾四周,只见赵臧手中一把长弓——谢涵这方人马中唯一一把弓。 “锃——”一声金鸣,下一瞬所有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姜云容转身从身侧武士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捅进召侯左胸,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在她玉面上绽开血花,给她温柔的美丽染上十二分的妖异。 此情此景,赵臧竟失了声。 “是老妇杀了召侯。”姜云容抽出长剑,上前几步,她的裙摆和绣鞋上溅满嫣红的鲜血,就这么来到赵臧面前,直视他双眼,“是我杀了鞒儿。” 赵臧呆呆看着他号称列国第一美人的祖母。 “站起来。”姜云容伸剑抵着他跪倒在地的膝头,她脸色很白,唇色也很白,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毅,“站起来——”剑尖血珠一颗颗掉落成串,那是召侯的鲜血。 “新君杀父弑君,你是怕召国太安稳,还是是想给梁燕一个现成的讨伐理由么?”姜云容脸色冷酷已极,说完,转头给自己带来的武士施一眼色,在所有人反应回来前,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展开,那些围着召侯的武士,有些放下武器天真地以为可以逃过一命的武士,就这么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姜云容又看向谢涵身前那些卫士,缓声道:“温留君与太子相交莫逆,老妇自是不会疑心,可是——” “卫士死于厮杀,天经地义,可若是只为灭口,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谢涵上前一步,对姜云容低声吐出三个字,“姬倾城。” 姜云容面色微微一变,低叹一声,“不想竟被反将一军。” 她想拿了藏宝图将姬倾城这口弥天大锅扣谢涵身上,此时此刻却被谢涵反将一军,“太夫人放心。我的卫士,我还管的牢,泄露隐秘,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我与二哥,夹着燕国,可是天然同盟,即便有一日反目,那时二哥已经稳坐君位,那也无伤大雅了。”谢涵淡淡道:“太夫人说,是也不是?” “老妇还有其它选择吗?”姬倾城的存在,可比赵臧弑君更引爆他人眼球。姜云容凝着谢涵,“五万石粮食,老妇欠温留君的,只是老妇年迈,记错了,国库里没那么多存量,今年给不了,要过一年才能给温留君。” 谢涵知道,对方是要他守一年的秘密,虽然心疼无法用这些粮草解燃眉之急,也只能点头应诺,“自无不可。” 不远处已能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是大队卫士赶来的声音,时间不多,姜云容解下左右两副明珠耳坠,扔进赵臧怀里,“左边是这一百个死士的信物,从今以后听命于你,右边可以打开我卧房墙壁从枕头往下数第三块砖后暗格的木匣子,记住按里面说的做。” “为、为什么?”赵臧此时已经竭力控制住情绪,直起身,一双鹰眸如隼盯着她,眼底却有一丝茫然。 姜云容睥睨着他,“不要用你的浅薄度量我姜云容的胸怀。” “以为我回悬钟是来报仇的?” “不必露出这种神情,倘我还有十年寿命,又管你去死。” 南宫卫士令和殿前卫士令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姗姗来迟,见赵臧虽满身血污却还屹立着,不像受什么大伤的样子,正要松一口气,忽的目光触及召侯尸体,登时面色剧变。 姜云容甩了甩剑尖血花,“不必看了,你们救驾来迟。” 南宫卫士令眼里极佳,飞快扑至召侯面前,摸开他胸口伤痕,又看姜云容手中长剑形状,“太夫人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鞒儿既是我姜云容生的,现在将血肉还与我,又如何?”姜云容淡淡道。 “君上可不只是太夫人您一个人的儿子。”南宫卫士令咬牙道。 “哈哈哈——那便叫先君来与我当面对质。” 那是不可能的,南宫卫士令与殿前卫士令一致要求收监姜云容,赵臧下令软禁其于居住殿中。 后群臣奏请太夫人生殉先君,将其送入先君陵寝。 “先君当年盛宠太夫人,那时太夫人便该陪伴先君下去才是。” “可惜当初君上年幼,太夫人需要照顾君上,现在就用不着了。” 朝中势力早就被血洗一番,现如今主要分为赵臧和召侯两批人马,赵臧这方自不希望还有个爱玩弄政治的太上夫人,召侯这边人马更是希望骤灭,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姜云容。 先召侯活到六十几岁,在位四十余年,他的陵墓也就修建了四十余年,无疑是极豪华的,比梁武公这个天下霸主的陵穴都要宽广浩大。 开启陵墓的那一天下着小雪,赵臧亲自送姜云容入陵。 因要生殉,她穿一件素色白裳,发髻上一朵白色绢花,脊背挺得很直,从容不迫地踩着小雪,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她年幼时在蔡宫最喜欢玩的游戏那样。 ——踩本公主的脚印,你们所有人都要跟着本公主的脚印踩。 ——好了,寡人的小云容,你这猫一样的脚印,人家怎么够踩? 五十余年人生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一浮现,到最后印象最深刻的仿佛还是年幼时的雪花。 是谁一蹦一跳? 是谁无忧无虑? 是谁骄纵刁蛮? 落雪模糊了眼帘,隐见墓穴侧门即将打开,赵臧骑着快马奔进,擦肩而过时,低声道:“祖母若有闲,黄泉路上,不妨回头看看孙儿治下的盛世召国。” 姜云容笑了,雪花落在她眉间,说不出的动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发出一份盒饭。 臧妃下线中,我们去接澜妃。 章节目录 第260章 第260章 没有等到姜云容入陵, 谢涵早早便提出了告辞。 一则梁国风云变幻,姬元一朝身死,他急于过去捞沈澜之和霍无恤;二则他实在是怕了召宫这地方, 虽然结果可以称得上是有惊无险, 可过程着实是险境迭生,他可是有心疾的人,不可乍喜乍悲情绪激动;三则, 暂时稳住赵臧和姜云容, 谁知道这对祖孙会不会又有了什么新凭仗要来灭他的口。 临行那晚, 赵臧拉着谢涵喝的酩酊大醉。 ——“我从小就恨她。” ——“君父对我很好的, 他还亲手给我做过上元节的灯笼——可是后来身体越来越差,我恨不能以身代之。” ——“所以我知道后就一直恨她。” ——“可现在我要怎么恨她?我要怎么恨她?” ——“她从来不带首饰,一季就裁三套衣裳对换, 菜只吃一荤一素一汤,她哪里是别人嘴中说的穷奢极欲了?” ——“她连我们的月俸都克扣, 真是个死抠的老妖妇。” ——“唔——” 或许是因为谢涵也知道事情始末, 赵臧拉着他到屋顶, 絮絮叨叨。这大抵是他登上召国那个至尊之位前最后一次的放纵与袒露。 ——“有时候我真想只做厌阳天, 仗剑江湖。” : 谢涵将自己私库钥匙给了豫侠,“没法子了,小侠你把钥匙给韫白, 让他要多少取多少,向苏老板买米,先把这段时间撑过去。我得去趟会阳, 归期不定, 我书房里有两箱治水书籍,你们看看, 想想法子,能不能明年多得点粮食出来,有需要银钱的地方也自取。还有颔厌交接的问题……” 想了想,他又不放心,苏韫白纯善,豫侠耿直,要是朝廷有什么阴谋诡计,可真是很难抵挡,他目光一转,看向应小怜。 应小怜怕寒,正捧着碗热汤水,察觉到谢涵目光,他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对方意思,指出道:“不若留下陈璀、穣非和翦雎。穣非偶有奸才,如遇朝廷诡计,可主之。” 穣非:“……”他摸了下鼻子,小声对翦雎道:“我怎么觉着应先生在骂我。” 翦雎看他一眼,“没有,夸你。” 陈璀不乐意了——这狐狸精又想独霸君侯。 应小怜像知道他所想似的,对其微微一笑,“小璀伶俐非常,胆大心细,舌灿生花,如朝廷派大臣过来,你可游说之;如朝廷直接派人接管颔厌,你可陷害之;这颔厌之权所在,少了小璀,可不行。” 不像谢涵虽然男生女相,却是端庄的长相,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兼多年位高权重,气度贵重,任何人第一眼瞧见他都不会将他错认成女子;应小怜的男生女相,则是妖媚的容色,兼多年在姬朝阳身边伪装,不刻意压着,便是媚意横生,使人色授魂与,想当初在白俞环外,一身红妆,可是把陈璀迷得五迷三道的。 现在这一笑,加一通夸奖,立刻也让陈璀晕乎乎的,再被谢涵摸头杀一把,直接点了脑袋,“成。” 等在回去的路上,才一模脑门,“啊呀”一声,“个应狐狸——” 最后是豫侠带着一千兵马和穣非、翦雎、陈璀回了温留城。 谢涵带着应小怜与王洋、方钦化、五百兵马去了梁国。 自召侯鞒宫中发动事变,到如今好一通忙乱,才算空了下来,应小怜素与谢涵车同乘,现在马车内他幽幽看着谢涵。 谢涵不明所以,抹了把头,“我可是发梳歪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应小怜仍凝着他,“召宫之内,君侯挡在小怜面前,令小怜铭感五内,可是小怜想说,如您有个万一,小怜一生所求,便化为泡影,倒不如早点死了的好。”天知道那个时候谢涵趴他身上,他心脏都要吓停了。说不感动是假的,说生气也是真的。 谢涵打个哈哈,“小怜一生所求?” “辅佐明主,创不世功业。便如令先祖谢举一般。”谢举,齐国之第一代国君,大昊开国第一功臣。 “可不能乱说。”谢涵扑过来捂住应小怜嘴巴,这话传出去,先不说列国怎么看,光姬忽就够他喝一壶了,“怜啊——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以你我默契,你动动眉毛将这句话暗示给本君就可以了。” 应小怜:“……”一番豪情壮志顿做无语凝噎,他要推开人,没推开,只得瓮声瓮气道:“晓得了,姐姐。” 谢涵这才松开手,“我如今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肯和我走,原来你心里有这样大的志向。”能不大么,原着里的帝皇现在还在琢磨怎么和梁国对抗,原着里的贤相还疑一心教化百姓,原着里最出名的外交名臣还在一亩三分地上蹦跶,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说要找明主做谢举,要不是原着中霍无恤横扫天下、泰山封禅、自称始皇帝,他绝不会有这样弥天大胆,而今竟有人张嘴说要做谢举,他有些不可思议,“你缘何有这样的想法?” “很奇怪么?”应小怜让谢涵转回身,解了他衣裳,看他那日在召宫留下的伤疤,不深,只是划破点皮,他松一口气,帮人又重新包扎了一遍,“近二十年的战争比过去两百年还多,随着战争变多,带来的就是国家数目变小,什么时候战争会停止呢,自然是只剩一个国家之时,届时那个国家该是何等风光啊? 其实当时最好的选择是梁武公,只是我是实在怕了姬朝阳,且那时梁武公心中只有一个你,我可插不进去。本想再观望一段时间,哪知梁武公去得猝不及防,留下一堆烂摊子。没有他,国内被他挑起矛盾的氏族可安静不了多久,正是烈火焚烧之时,他做得了泼水者,一般人可做不了。” 他在绷带末尾打了个小蝴蝶结,有所感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没想到兜兜转转,当今天下与我有一样想法的竟是看起来温文尔雅、柔和端方的君侯。” 谢涵本是心中震动,冷不丁听到这句话,颇有些想脸红——他原也是只想治理好齐国的,只是“没法子,你不攻打别人,别人就会来攻打你。”而今,听得多了,肖想久了,自然会滋生出点别的想法。 应小怜思忖一会儿,笑道:“是这个理,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有着一种名为野望的东西。 谢涵瞧着他,竟不知为何这样一个人在原着中会毫无姓名。他往后一靠,忽然磨了下背,不由小声道:“小怜,这结有些硌人。” 应小怜:“……”去你爹的默契。 姬元死在初冬,谢涵紧赶慢赶,恨不得跑死几匹马,终于在深冬到达会阳城外,路上自是发了信给他君父,说接到他姑母的求助信,希望他去梁国帮助太子弼离和她。 唔——反正他姑母快死了,死无对证。 他君父果不其然立刻应允,使狐源前去吊唁给谢蔷撑腰,还给了谢涵对齐国国内外势力位同储君的调度权利。 起起伏伏,这块麒麟图案的储君印鉴又落在他手里,谢涵不无嘲讽地翘了翘唇角,将印鉴塞进怀里。 狐源在好,狐源是一万个希望谢蔷斗争失败的——若姬元在,谢蔷与齐是敌是友还难说,可姬弼离未成年,属于弱势,谢蔷必须倚靠齐国,等同于梁齐有着牢不可破的结盟,一心向燕的狐源又怎么会乐意见到呢——说不准原着中谢蔷的死和这位名动天下的贤相也有什么关系。 左右温留比扶突远,他到的自是比狐相晚,有锅也是这位相国背。 果不其然,等到谢涵来到会阳城外的时候,迎接的不只是姬元之死,还有宫中走水,太夫人谢蔷和太子弼离都葬身火场,后又查出并非走水,而是有人蓄意谋害,沈氏、韩氏擅权,以下犯上,害死太夫人和太子,格杀勿论。 刘氏、薛氏、叶氏、卫氏在两家反应回来前,率军诛杀了他们在会阳的所有人马,在姬高决议下又发兵两家封邑,彻底肃清二氏。 会阳风声鹤唳,两家子弟遍布朝野,嫣红的鲜血映着火光染红了街道,血流成河。 谢涵一时不敢进会阳,怕姬高也如召侯鞒般狂性大发,连他也要杀,反正那厮不是一般两般得看他不顺眼。 还是守城将官看到城外人马,报告卫瑶,卫瑶亲自率军接他入城,他还是那副样子,面容如瑶林玉树,神情却是远山冰雪,甚至比谢涵过往每一此见到的还要冷酷,张嘴时,一个字一个字落下来,仿佛都带着扑簌簌的冰棱,“温留君可是前来吊唁?” 到这里,谢涵又有了另一番说辞,他低眉敛目,“狐相代表齐朝廷,我代表谢家,君父命我以血亲之名义吊唁梁君,宽慰姑母,可惜——” 卫瑶表情分毫不变,点了下头,“太夫人在天之灵会收到温留君的安慰的。” 谢涵抽了下嘴角,点头,跟着入城。 这回卫瑶没让他住驿使馆,而是把人直接带入卫府,他擦着剑道:“沈氏、韩氏子弟流窜,未免有人丧心病狂伤及温留君,请温留君在卫某府上居住。” 谢涵疑心他猜出自己要顺走沈澜之额目的,又猜测其是防公子高大开杀戒,不禁道:“不知还有多少人流落在外。” 卫瑶看他一眼,道:“共计三百六十五人。” 谢涵一愣,沈氏、韩氏,煊煊赫赫六大氏族,算上家臣家奴,至少有万人,如今就只剩这三百余人了? 卫瑶擦好剑,回剑入鞘,“所以,安全起见,请温留君好生在卫某府上,不要随意出去,入宫吊唁同卫某一道。”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261章 第261章 谢涵不悦, 面上莞尔道:“纵这三百余人合力要杀本君,本君亦有一千五百卫士,且他们又何必杀我, 倒是卫将军要小心些才是。” 卫瑶似乎这才定睛看谢涵, 谢涵坦然回视,四目相对,好一会儿, 他道:“随温留君便, 只是请先写一封信, 告知齐君, 若您不幸有恙,是咎由自取,与梁无关。” 谢涵再次抽了下嘴角, 这回倒是确定对方确实只是为了他的安危,但那也不行, 他抱起胳膊, “这可不对, 如若是宓蝉再来行刺我, 那是我非要外出,咎由自取,可若是我为梁人所害, 难道还与梁无关?我在梁国地界上走,为梁人所害,难道只因我不肯待在卫府, 便是我的过错了。” 卫瑶皱了下眉, 似乎没想到谢涵这样难搞,最终道:“我派人跟着温留君, 如有万一,他们即刻会回禀我。” 说完,将长剑塞入腰囊,踏步外出了,“温留君歇息一日,明日我再带入宫吊唁。” 他走后不久,谢涵令人在府中套了些消息,可惜大抵奴肖主人,卫府的奴婢也如卫瑶这人一般不爱说话,最终取得的消息也不过是哪天哪天姬元冬狩于野,不幸踩了蛇穴,惊了冬眠的毒蛇,咬了马蹄,马儿吃痛狂奔,将姬元摔了下来。 随后是旷日持久的继位人选争吵,姬弼离年幼,却是梁武公定下的太子;姬高非嫡,然而年长英武,据说那时候卫瑶每日早出晚归,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再然后,就在三天前,夜里大家都在为姬元守灵,太夫人带太子下去饮水的时候,宫里走水为活活烧死了。然后街道上到处是马蹄声,兵戈交锋,还有人来敲卫府的门,老管家抵死不开,让人在外面射箭,那些人才走了。 “沈家主、韩家主都抓到了吗?” “这——老朽就不知了。” 谢涵还思忖着沈澜之,准备带系统出去扫描。 系统:【……】 系统:【宿主,除了男主之外,我只能扫描到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的身份,以及以宿主为圆心,半径五百米内是否有人】 谢涵点头,“成。我就走遍会阳城大街小巷,你帮时刻扫描面前有没有沈澜之。” 系统:【……】它不情不愿道:【好吧】等一下,【宿主,你为什么要找沈澜之?】 “这还不简单吗?”谢涵用一种“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的口气道:“召国能从小国变成中等国家是因为召太夫人,能从中等国家变成后来的大国可是因为沈澜之啊。你也听梁武公临终时说了,那是不世之才。我如果不让他去召国,而是先培养起来,然后给男主,男主是不是能更早得一统天下,那是不是能缩短男女主的坎坷情路时间,这样是不是更能打出一个He?” 谢涵循循然善诱统,系统眼前一亮,【对哦,有道理】 “对嘛——”于是谢涵哥俩好地带着系统出门扫描沈澜之,誓要把他扫出来。 会阳城两条东西向主道,两条南北向主道,呈井字形,沿着主道又有无数条小巷子。 谢涵令人驾马,从东西两条主道先开始。会阳城半年经逢两度国君变换,糊上的一块白布都不用换了,所有人都小声说话砍价,偶尔看一眼四周,见着贵人马车路过,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围观了。 等到傍晚,系统扫描了一整条路,差点要程序崩溃,忽然一阵电子音拯救了它,【叮——男主愉悦度-30,请宿主即可采取措施】 【叮——男主愉悦度-50,请宿主立即采取措施】 谢涵面色微微一变,起伏这么大的愉悦度,据他所熟悉的霍无恤愉悦度,那只有一种情况——对方生命受到了威胁。 “快,你不是能定位男主么,快——” 系统给出方位后,谢涵掀帘,换了照夜白纵马,身后卫士吓了一跳,赶忙跟上。 到底卫瑶担心谢涵生命安全这一点还是给他提了个醒,他骑得虽快,却不敢快到甩脱卫士的地步,所幸他没有甩脱,只见冲进家小院后,十余个黑衣人包围着一个少年。 少年拿着一柄豁了口的剑,竟有模有样,王洋面色微微凝,若有熟悉谢涵的人在此,便会发现,少年的剑法和谢涵的,不说如出一辙,但绝对是一脉相承的。 谢涵不乐意了,他看得自是比旁的任何人都清楚,这小子学剑不过两年,看他使剑更是少之又少,结果不只照了他的样子,技巧比他多,力气还比他大,假以时日定可青出于蓝,岂有此理? 霍无恤听到声响,抬头看一眼,谢涵便听到【男主愉悦度】又下降了一个度。 嘿——本君来救你你还不乐意是罢。 谢涵没有立刻使人营救,而是先旁观了一会儿,令弓箭手准备,要是有谁真要伤到霍无恤了,便给他一支冷箭。 看了一会儿,不得不再次慨叹: 良材美玉—— 良材美玉啊—— 谢涵给霍无恤保证好生命安全后,霍无恤【愉悦度】就一路回升了——初见那一刹那的降低是下意识的不想见,更不想被这人再次看到他的狼狈,但只要是个正常人,下一瞬想法估计都会变成“死里逃生太好啦”,而霍无恤如今还在正常人范畴内——也便是保证了谢涵自身的安全。 如此,谢涵便有心情好好观察霍无恤这两年来的进步,不得不赞叹,果真是未来威名赫赫的雍大将军。 那方十余人约莫是死士,察觉到谢涵如此明显的用他们给霍无恤喂招后,竟仍能执着地击杀对方,不放弃不躲避。 在五百人卫队下包围的十余个死士,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霍无恤一剑刺破倒数第二人的咽喉,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为他过分英俊的面庞染上一丝喋血,紧接着,他将长剑架在最后一个黑衣人脖颈,“说——是谁……” 他话未竟,那黑衣人头微微前倾,脖子在剑刃上歪了歪,血线便从其喉脉飙出。 霍无恤面色一变,撤了剑冲过去,对方已倒在了血泊里,没了气。 他飞快翻着这倒地的十余人身上,只得一些暗箭、飞镖、疮药和金子,他皱了皱眉,谢涵走近,“不必找了,看来对方不想让你知道他身份。” 霍无恤捡起一个黑衣人身上的黑腰带塞进怀里,看向他,“你怎么又来了?” 每次在对方危急时刻出现,确实有些可疑呀——谢涵高深莫测点了下下巴,“我说掐算到你有危险,立刻马不停蹄过来救你,你信吗?” 霍无恤盯着他一会儿,收回目光,“你说的,我就信。” 谢涵笑了,要揽上人肩膀,“手臂、右肩和膝头都有伤,去我车上上点药。” 霍无恤后退半步,“我要赶紧回府中,你知道的。”质子府自有巡逻交接。 谢涵看他别扭神情,便知其在想些什么,不禁暗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情——你看中的将才心里在肖想你,被你拒绝后又开始躲着你——凭他智计百出,如今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点头,送上些药膏软布,“那你小心些。” 正做完这些,不远处隐隐有马蹄声响起。王洋派人去查看,不一会儿回来禀报,“是梁国军队。约千人次。” 霍无恤眉目一凝,思及刚刚杀手,难道是来抓他的? 谢涵显然也以为对方暴露了,此刻道:“你立刻去我马车中。” “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连累你。”霍无恤摇头,要往另一侧羊肠小道遁去,却被谢涵一把揪住衣领。 甭管假以时日是否青出于蓝,反正现在他还不是谢涵对手,不一会儿就被谢涵扔进马车里,“放心罢——你,本君还护得住。” 马车里,应小怜看看霍无恤,霍无恤看看应小怜,下一瞬,不约而同油然而生出一股警惕之情。 不多时,那厢人马也到了,带头将领也是相熟,竟是薛氏少主薛雪。 见这方竟有十余个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他大吃一惊,谢涵先声夺人,“本君信马由缰,却突蹿出十余死士,若非卫士来得及时,怕薛少主此时见到的已是一具尸体,不知贵国该作何解释?” 是沈韩抵死反扑?还是他国有心嫁祸?薛雪一瞬间想了很多,下马拱手道:“温留君受惊了,大公子正准备为温留君接风洗尘,不想都城之中,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大公子得知后定会彻查此事。” 以往梁国接待谢涵的都是沈澜之,如今两厢对比,谢涵越发觉得沈澜之可贵,一心只想扫出对方,闻言眉目不动,“公子高?” “雪本是来接温留君入宫的。” 谢涵看他身后黑压压千余人,玩味一笑,“千人队伍来接本君,那本君真是受宠若惊啊。” 薛雪蜜色的脸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沈韩两家人四处流窜,为保证温留君安全计,大公子特意拨下一千守城卫士。” “哦——”谢涵拖长声音,“既如此,果真是盛情难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已改,多出来的放在本章了。 章节目录 第262章 第262章 时值傍晚, 红霞如织,给雍容富丽的梁宫镀上了一层诡艳的色彩。 姬高设宴在瑶华台正对面,四周搭了蓬子, 暖炉烧的正热, 见谢涵前来,他朗笑着踏步前来,“一别半载, 温留君别来无恙乎?” 谢涵仍是推着应小怜, 只是甫一进入, 二人都后悔了。 只见姬高主座上两个坐席, 一个的主人已经起身相迎了,另一个斜倚着,一手支颐, 一手捏着只杯盏,闻声望过来, 一双睡凤眸如烟也如雾, 眼波流转间, 光华摄人。 ──姬朝阳。 应小怜颜色不少变, 定了定神,才对谢涵轻轻摇了摇头。 “承蒙大公子挂念,本君侥幸安好。”谢涵推着应小怜走近。 姬高几步过来携了谢涵, “表弟从悬钟日夜兼程过来,辛苦了。” “不敢。”谢涵垂眸,“不想梁君、太夫人与太子竟遭此不测。” “沈澜之与韩围着实可恨。”姬高立刻同仇敌忾道:“二弟一去, 见弼离年幼, 便想擅权,遭太夫人反对后, 竟下此毒手,真是狼子野心──可怜弼离小小年纪走路都还不稳……”他后头一哽,再说不下去了。 谢涵情绪低落,“犹记得上次见姑母,她还慈爱温和,谁知经此一别,天人永隔。梁国政事,涵不敢擅言,只是请大公子务必给姑母一个公道。” 姬高自然应承,谢涵带着应小怜在对侧落座,给人倒水,姬高见谢涵对其无微不至,给婢女施一眼色,宫婢立刻上前周到地服侍应小怜。 “这位是?”姬高这才询问道。 “白俞环应家大少爷。”姬朝阳晃着酒杯,懒洋洋道。 应小怜身形一僵。 姬高想了一会儿,没想起什么白俞环应家来,便不在意,随意点了点头,回座与谢涵继续聊了几句。 过了一看刻钟,才终于说到正点上。 “说来太夫人临终前最挂念的就是七妹,听说温留君曾得到七妹消息?” 谢涵精神一振,原来应在这儿啊。他举杯遮住唇角,“曾在杞国与召太夫人相遇,途径一棵树木,见其上挂着齐地玉珏,玉旁树皮有刻字:救命,表哥。那玉珏我曾看到姑母佩戴过。”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 彼时他和召太夫人已经商量好了说辞,这玉珏是召太夫人亲手从姬倾城身上取下来的,自然做不得假,至于谢蔷佩戴过否,已经死无对证了。 姬高神情一变,捏了那玉珏,“果是七妹的配饰。” “当时我怀疑过召太夫人、杞君,还有毗邻的昊王室、会经过杞国的燕国等等。但最可能的还是召太夫人。遂我假意攀谈,与召太夫人同游,却始终没再得到表妹踪迹。”谢涵不胜自责,“即便入召,也没查到什么,反而召太夫人一朝身死,梁君事出,我奉命前来。” 姬高不料没半点有用信息,神色便有些难看了,“这么说,温留君全然不知七妹下落了?” “惭愧。”谢涵耷头耷脑的。 他和召太夫人商议时,是要将锅扣在杞国上,召国不日也会将姬倾城秘密送往筑宾城,可是…… 他和杞君无冤无仇的,何必给人带来灭顶之灾?杞国小国,可承受不了梁国的问责。 “该不是温留君贼喊捉贼罢。”姬高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忖度谢涵,“或者和囚禁七妹者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否则以温留君才智,怎么会连个人都找不到。” 谢涵面色转淡,“诸位梁国大人才智大有在某之上者,照大公子这么说,他们没找到表妹,都是贼喊捉贼了?” “你──”姬高怒目,谢涵瞧着他,忽然道:“不知大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姬高缓了神色,低声道:“何事?温留君有话不妨直说。”谢涵看姬朝阳,姬朝阳对月痛饮,混不在意场中情形的模样。 姬高遂起身,“我有些醉了,表弟不若陪我走走?” 谢涵不放心地看向应小怜,姬高立刻叫了几个卫士贴身保护,又令四个宫婢端茶送水,谢涵仍不放心,还叫了阿劳进来。 二人这才相携漫步,出了筵席地点,没了暖棚,北风呼啸而来,一瞬间叫脸部也僵了。 谢涵叹一口气,“大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敢问梁君堕马与大公子可有关系?” 姬高神情一变,“温留君在胡言乱语什么?” 谢涵又问,“敢问太夫人与太子葬身火场,与大公子可有干系?” “谢涵!”姬高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本公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涵侧头看他,三问,“敢问韩氏、沈氏可是因为支持太子继位,为您所诛杀?” “这里是梁宫,如今由本公子做主。”姬高脸色已可怖至极,“温留君说完了吗?” 谢涵凝着他,倏忽笑了,“看来是了?” 周围空气顿时急剧压缩,姬高一手按在剑柄上,“温留君看来是执意与本公子为敌了。那就休要……” 他话还没说完,谢涵忽然单膝跪下,“君上──” 石破天惊,姬高骤然失声,呆呆看着谢涵,好一会儿骂道:“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以为我会放过你么?沈韩余孽杀了你,到时候可与本公子无干。” 谢涵低笑一声,“大公子可知,武公为何要称王举鼎?” 姬高不言。 谢涵又问,“大公子可知,武公从何得来的藏宝图?” 姬高盯着他。 谢涵三问,“大公子可知,武公为何将藏宝图交与七公主?” “因为七公主乃先君之嫡妹,太夫人之爱女?”谢涵哂笑,“既如此,武公雄才伟略,怎么会让这么大的秘密不胫而走?怎么会不暗中派人严密保护七公主,致其被掳?” 月儿穿出云层,透过树叶,在谢涵脸上打下斑驳的光,一半阴影,一半光晕,奇诡异常,衬得他声音仿佛来自远方,“盖因,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以藏宝图为饵,以七公主为使,引爆各国斗争,又使国内氏族同仇敌忾。” 猝不及防听到这秘闻,姬高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君父……” 谢涵点头,“临终前,武公亲自命沈澜之抓了七公主,再嫁祸他国。” 姬高:“那这藏宝图……” 谢涵低头,“是真。” 姬高不自觉提高声音,“是真?” “武公举鼎,是为藏宝图被昊武王铭刻在大禹鼎上,他以称王举鼎之名,掩人耳目,以特制衣裳拓印鼎纹,不想一朝失手,临终前唯恐国内氏族在他去后互相攻诘,新君无法弹压,唯恐他国在他去后纷纷出兵,故出此计谋。” 梁武公一定做梦也想不到,谢涵会将这番话告知姬高。彼时沈澜之也知道一切,他们二人互相制约,可如今──沈氏已经灭了。 姬高骤闻惊天秘闻,几乎失语,细思一番,却又觉得如此合乎情理。事实如何,只要他去找他君父的衣衫,只要他抓到沈澜之拷问,便知真假,对方没有必要骗他。可是,“温留君怎会知道个中隐秘?又怎会告诉本公子?” 谢涵不知道原着中姬高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梁国三分里各国扮演了什么角色,更不知道原着中的她是否做过什么。但此时此刻,他自是要为梁国的衰落做点什么的──比如,让姬高自取灭亡。 他笑了,“因为早在去年梁宫中,我已决意效忠武公。当时逃回扶突,不过是秘密受命,与武公合演了一出戏。” “否则交信会盟,人人避嫌,我怎会主动请缨?否则温留水患,众皆不愿沾染,我怎会主动求取?” “噢?”姬高不动声色,“君父交给温留君什么任务?” “温留地处召燕齐之交,燕太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如今不过在与我国虚与委蛇罢了。武公命我时刻关注燕太子动向,且──”他骤然压低声音,做了六个字的口形:商节杖、大吕钟。 姬高心头一跳,“君父……” “武公亦是武王第三十六世孙,公子您亦是武王血脉啊。昊室衰微,天子不作为,公子为何不可取而代之?”谢涵仰头,一双眼睛亮若星辰,“大公子,武公临终前曾说他不怕死,只怕他的王图霸业毁于一旦。先君仁弱,只可守成,难以继承武公遗志,在涵眼中,大公子霸煞,才是那个最适合的人选,可惜太夫人与齐国势大,武公在当时不得不做出那个选择。没想到大公子您竟有如此魄力能力,何逊武公当年?” 姬高后退半步,“你说,君父当初属意的是我?” “当然。”谢涵点头,“试问先君有哪一点像武公呢?他主张的兼爱又怎么可能称雄于世呢?” 一切的一切,都与心底的野望,美好的幻想重合了。姬高再看谢涵,顿生一种这是梁武公留给他的肱骨之臣的错觉。 偏偏这时,谢涵还真诚恳切地看着他,低呼道:“君上──” 姬高如梦似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反应回来后立刻拉平,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谢涵,“温留君快快请起。”又摇头不赞同道:“你切不可这样呼我。” “有何不可,大公子有武王之能,臣愿作先祖谢举。” 唔──应小怜的说辞确实动人心旌,瞧瞧,姬高脸上那种沸腾兴奋之意都快压不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涵妹:开始胡言乱语。 这更补周日的请假,今晚还有一更。 章节目录 第263章 第263章 随后, 谢涵又向姬高细细说了梁武公对氏族的忌惮,临终前的种种安排,还有以鸣玉坊、苏盛黑、姬朝阳、沈澜之为主的四条情报线。 寒风吹来, 姬高过热的头脑清明下来, 本又开始疑心谢涵,只是随着他一句句话往外蹦,不由再次相信。 “武公什么都好, 只是对大公主太过偏爱, 给予了她太多权柄。”谢涵装模作样一叹。 “大姐毕竟是君父的第一个孩子, 陪他度过五年流浪生活。”姬高说这话时, 脸上的表情不高兴极了。 谢涵察言观色道:“大公子如今与大公主交好最好,可趁机谋取大公主手中势力,否则──” “否则本公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姬高躁郁, “那个狩猎马匹可是咱们的好大姐使人亲自给二弟挑的,她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谢涵心头一跳, 再料不到姬元之死竟是姬朝阳动的手, 是和谢蔷矛盾日益激化, 还是?更料不到梁武公留给姬朝阳的势力竟然可以威胁到国君性命, 那可真是偏爱智昏了。 陪姬高好生发泄了一阵对梁武公偏心眼的不满后,又谈了些朝政,姬高不禁握着谢涵的手, “我之得涵弟,犹鱼之得水也,涵弟不若陪我在会阳, 我们共创一番事业?”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欣喜异常,欢欣拜下, “固所愿也……”话到此处,忽然一顿,摇了摇头,“不可,我如今来梁,不只未完成武公之托,亦受诸氏族排挤。涵在此承诺,三年之内,必携大吕钟来见君上。” 此时,姬高不得不狐疑,“涵弟当真愿窃大吕钟?” “有何不可?我鞠躬尽瘁,朝廷又是如何待我的?这齐国已经腐烂了,与其强行修补,不如他日君上分封,由我去建一个全新国度。” 姬高顿生万丈豪情,“好。” “请大公子现阶段切勿暴露臣下。”谢涵又细细和他说了“据说和梁武公”交流用的明暗文,“公子如有吩咐,如此知会臣下便可”云云。 等两人回去后,已经推心置腹了。应小怜侧目,以为是因为谢涵说了姬倾城下落的缘故,不由心中嘀咕:这位大公子也太好哄了些。 倒是谢涵颇不放心令应小怜与姬朝阳独处,不想姬朝阳还在对月饮酒,压根儿没多看一眼曾经宠爱的应侍君。 “如今时节,不可大肆歌舞宴饮。只是温留君远道而来,本公子不忍唐突,便请了拂胭老板独舞一曲。温留君不若鉴赏鉴赏?”姬高笑着对谢涵道,这笑又多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极淡,却还是被谢涵捕捉到了。 谢涵抽了下嘴角,自知其心胸狭隘,还在意当年拂胭为他说话的事,举杯对姬高深深一揖,“多谢大公子。” 他这样敬重,姬高反觉赧然了,立刻击掌。 拂胭应声而出,许是为应和如今梁国氛围,她穿一件白底稠衣,长发披散未束 ,周身无一饰品,只脸上、脖上衣上用朱砂绘了血红的纹理。她跳的是祷祝舞蹈,在这两度丧君的都城跳祷祝舞,也不算过分。 哪知才不过一会儿,姬朝阳忽然起身,一脚踢了长案,拎起酒壶几步过去,兜头浇在拂胭身上。 拂胭“啊”了一声,吃惊看姬朝阳,“朝阳姐姐?” 姬高还要喝酒呢,冷不丁面前长案都翻了,他脸色差劲,强压着恼怒道:“大姐姐何意?这贱人可是何处惹到姐姐了?” 姬朝阳头也不回将酒壶往后砸去,“闭嘴!贱人也是你叫的?” 酒壶碎在姬高脚边,他吓了一跳,谢涵跳出来道:“大公子也是关心夫人,夫人何故如此?” 姬朝阳看也懒得看二人,掏出手绢为拂胭细细擦了脸上酒水与花纹,“胭儿,不许跳祷祝舞了,否则下次我砍了你双腿。” 她落手轻柔,只是话语中的森然却绝不容置疑,拂胭打了个寒噤,“是、是。” 这时,外面内侍小跑进来,隆冬天气,一边擦着汗,一边禀报道:“大公子、大公主,大将军求见。” 他话音方落,踏踏脚步声已经响起,卫瑶一身戎装,带着甲士入内。 看来不是求见,是闯入,内侍好险赶在卫瑶入内前通报。 卫瑶一进来,目光先锁定谢涵,见其毫发无损,松一口气,紧接着注意到空间内的酒气,案上的肉类,面色微变。 随着卫瑶的目光,姬高自然看到自己案前倒落的酒肉了,他心里一突。 卫瑶已两步并做三步上前,挥剑一斩,姬高面前倒地的长案就化作两半,他冷冷道:“君上故去不到半年,大公子为人子者,不可饮酒食肉。” 谢涵眼皮一阵乱颤,心想原着中这位家主被姬高抓住分尸,还把头做成溺器泄愤,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姬朝阳忽然扭头,“二弟才离世不到两月,大将军说错了。” 见着姬朝阳,卫瑶闭口,来到谢涵身边,毫不在意姬高,自令仆婢撤去酒肉,换上不沾油腥的素菜,和清水米饭,“国丧期间,请温留君多担待。” 谢涵觑着姬朝阳,心中颇觉奇怪,试探道:“姑父亦是本君之亲,合该如此。” “今个儿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胡言乱语起来。”姬朝阳几步过来,钳起一个馒头塞进谢涵还一张一合的嘴里,“表弟连辈分都分不清了么?” 谢涵:……唔。 他咬了一口,捏着馒头,从善如流,“是元表哥,我说岔了。” 至此,宴会告一段落,姬高是脸色难看的,姬朝阳是神志不清的,卫瑶强行带走谢涵。 临行前,谢涵对姬高打了个眼色,至于这眼色是什么意思,天知道呢,他只是随便打了一个。 回了马车,见着里面的霍无恤,谢涵忽而摸了下鼻子──他以为是救人家,哪知是坑人家来着。 霍无恤抬头,幽幽看着他,“你回来了?” 谢涵:“嗯。” 霍无恤:“快点让马车驶出梁宫,找个僻静地界,让我下车罢。” 谢涵点了下头,又找了个卫士要了把剑,和两副袖箭,一把匕首,“这些你拿着,一路小心。梁国已经在查这批死士身份,知道后我想法子通知你。” “好。多谢。”霍无恤点了下头,下车。 待其走后,应小怜看着他背影,忽然道:“此子定非池中之物。” 谢涵再次赞叹对方的眼力,点头道:“不错。” 应小怜转回头,盯着谢涵,“此子也定非久居人下者。有朝一日,若得东风,必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涵抿了下唇,“你觉得我驾驭不了他?” 应小怜缓缓点了点头。 谢涵哼笑一声,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可我偏要驯化他。他是狼,我就打断他的腿,他是鹰,我就折断他的翅膀,他是鲲,我就撕下他的鳞鳍。” 话到此处,一阵风从车帘缝隙钻入,他身上一冷,乍然想到脑内无时不在的系统,霎时背上沁出一身冷汗,连忙转换神色,“哈哈──可终于吓到你了罢。” 他欺身前倾,捏了下应小怜脸颊,“要看小怜色变可真不容易。” 应小怜:“……”他冷冷道:“君侯头部有疾乎?” 谢涵挠挠后脑勺,“我看你脸色不好,想开个玩笑逗逗你。怎么样,姬朝阳没对你做什么罢。” 说到姬朝阳,应小怜蹙眉,“她真的不对劲。” 谢涵点头,“她根本不知道,或者说不承认梁武公已逝。” “我和她在瑶华台前坐了那么长时间,她竟看也没多看我一眼。”应小怜道:“这是以前从不会发生的事情。” 这就有点自恋了啊,小怜。谢涵点点头,“是啊,南风苑最受宠爱的应侍君都失宠了呢。” 应小怜没好气,“且不提其它。单我们当初在她府上如此设计她逃出会阳,她心高气傲,就绝不会放过我们。且我观她行事,有一种癫狂之像。” 谢涵想到,“姬高说姬元之死,是姬朝阳找他设计的。”说着,他将二人出去后的交谈和盘托出。 应小怜瞠目,好一会儿上下打量谢涵,喟叹道:“早在绛姝出现时,我便该知道君侯其实是个追求刺激之人。” 谢涵摸了下鼻子,“彼时我没有姬倾城下落,姬高脸色立刻就变了,梁宫之中,甲士密布,我怕他对你我不利。” “梁大公子看似多疑,实则好欺,君侯难不成偏要此法、兵行险招?”应小怜冷笑。 “召太夫人那儿粮食是难拿了,最好大公子愿意暗中支援。”谢涵小声道:“且有梁国制约燕襄,再好不过。” 应小怜:“呵。” 正这时,忽然又一阵惊天动地的系统警报声: 【叮——男主愉悦度-30,请宿主即可采取措施】 【叮——男主愉悦度-50,请宿主立即采取措施】 谢涵吓了一跳,顾不得应小怜,忙查看霍无恤方位,只见地点正是质子府外不远处,连忙对外道:“去质子府,快,立刻,马上──” 只这次在卫瑶队伍中,卫瑶立刻使人阻拦,“夜深露重,温留君想去哪?” “大将军如雍质子死于非命,便不要阻拦我。”谢涵舍了马车,跨上照夜白,扭头对应小怜道:“你小心些。”又对王洋道:“带一半人跟上我。”便纵马疾去。 章节目录 第264章 第264章 质子府背后有一条长长的巷道, 黝黑,隐蔽,霍无恤每次回来都会选这条路, 不易为人发现。 如今这条路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府外巡逻卫士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里的打斗,他拼命边打边往前跑,可这巷道却太长太长。 谢涵一路疾驰过来, 便见有三把剑分左右中三个方向齐齐向霍无恤刺来。 系统震天的警报, 他谋划已久的将才, 熟悉的窒息心悸感, 吓得他险些心脏骤停,好险扬鞭一甩,卷了霍无恤腰身, 一把将人拽上马,跨马狂奔片刻, 见着他卫士, 来到他们身后, 连忙把霍无恤连摸带查, 见人身上没有致命伤痕,才吐出一口气,“你没事, 你没事。” 霍无恤见他毫不作伪的惊慌害怕,眉心一动,“你很担心么?” 这怎么说呢?谢涵理智回笼, 出声道:“你我多年好友, 我自是担心你的。” 霍无恤“哦”了一声,又道:“你又掐算了?” 谢涵反问, “你不信?” “信──怎么不信?”霍无恤笑了一下。 这时,卫瑶也带人杀到了。 照夜白夜中发白光,要多显眼有多显眼,他径直而来,便见马背上另一个人,他皱了下眉,“雍质子。” 霍无恤脸色变了变。 谢涵没法,“你现在太危险了,让梁大将军知道也好。起码他可以加派人手保护你。”说完,又小声在人耳边加了一句,“我刚刚与他一道,你知道的。情急之下,无法多做掩饰。” 霍无恤本就在不久前从他马车上下来,自是知晓,此时跳下谢涵马匹,来到卫瑶面前,“梁国剧变,我心中惶恐,乔装出府,望大将军宽宥。只是如今紧要,是有人要行刺我,不知是否是想挑起梁雍战争?” 梁国如今,不宜外战,当先稳定内政。 卫瑶是一万个不允许有人挑起战争的,他将霍无恤和谢涵一起带回来了府上。随后询问,“不知有谁知道雍公子出府的。” 霍无恤犹豫片刻,和盘托出被他或直接或间接或抓住把柄控制的几个质子府管事、卫士。 卫瑶眉头微微蹙起,这时有人上报,“家主,那几个死士都自尽了。” “不想让人知道,果是蓄意挑起战争。”卫瑶目视霍无恤,“有劳雍公子在水落石出前,宿在卫某府上了。” 这卫家主对自己府邸可真是自信。谢涵心道。 卫瑶像知其有想法一般,冷冰冰的双眼转过来,“雍公子若觉苦闷无趣,可找温留君顽。对了,温留君缘何知道雍公子遇险?” 谢涵伸出一只右手,装模作样掐算了一下,说了卫瑶在《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行程,“大将军年后将出使召国,将军信否?” 卫瑶冷冷看他表演,看完后道:“七公主在召国?” “不知。”谢涵放下手,“占卜之道,有灵有不灵。” “占卜之道。”卫瑶勾了下唇角,是冷笑,“不想温留君还精通占卜之道。” “这个我可以作证。”霍无恤忽然道:“昔我捕鱼,不慎溺水,便是温留君卜算到,来救我的。此事纯属意外,再难提前知晓。” 卫瑶看看霍无恤,看看谢涵,“哦”了一声,“不想温留君与雍公子交情已有这么久了。” 等卫瑶走后,谢涵看向霍无恤,叹一口气,“你不该出声,他恐怕要怀疑你想逃脱会阳,联合雍国自导自演一出戏了。而我是你找的托。” 偏偏那些人还真是雍国派来的。 偏偏谢涵还没证据说明自己为什么知道霍无恤会遇险。 霍无恤无所谓,“那又如何呢?” 既然当事人无所谓,谢涵更不会有所谓了。他现在思考的是:是让雍君要他的命这件事爆在霍无恤面前?还是让对方确实承受剜心之痛后再解救? 固是后一种更痛彻心扉,更与雍国一刀两断。 只是…… 罢。 大不了去一趟《女皇的后/宫》便是。 谢涵面有菜色地盘算着。 第二日,霍无恤窝在卫瑶府上,谢涵起个大早入宫给谢蔷上了一炷香,又遥遥望着姬元陵寝写了篇祭文。至日中后出梁宫,马不停蹄带系统扫描沈澜之。 系统:【……】 系统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它翻了一下词语库,弱弱道:【宿主,我脑阔疼】 谢涵一本正经,“你脑阔在哪里,我替你揉一下就好了。” 系统:【……】 风水轮流转,宿主翻身把歌唱,今天他是周扒皮,而它是那颗小白菜。 可惜,到傍晚时分,依然全无线索,谢涵不禁心生一股焦虑,是他运气太差,踏遍会阳每每与沈澜之失之交臂,还是那厮动作如此迅速,已经逃去召国了? 不应该啊,如今会阳全城戒严,当是插翅难飞才对。 第三日…… 第四日…… 谢涵再次徒劳而返回到卫府,府中卫瑶正在和霍无恤说话,说说话似乎不太对,气氛很是剑拔弩张。 原来卫瑶效率惊人,从薛雪手中(强硬地)带走第一批杀手尸体后,结合两次刺杀,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最终确定这批人不日前从西面来。 西面,可是只有雍国啊。 卫瑶果如谢涵之前所说那般,认为霍无恤自作戏,冷冷道:“雍公子可以回去了,我国已经将死士尸体送还雍国,相信雍君会停止这无谓的行为。本将也会加强质子府守卫,雍公子安分点最好。” 霍无恤冷笑,“传闻卫将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本还不信,今日却不得不信了。若我国当真蓄意派人刺杀,难道是十万火急,这点伪装都做不好?这恰恰能证明是栽赃才是。 这叫无论成与不成,都泼一身脏水。成,我身死,我二国盟约高破;不成,我国被怀疑,我二国互相仇视。” 卫瑶看他一眼,他眼神又淡又冷,“贵国机关算尽一场空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你──”霍无恤起身,怒目而视。 “啊呀呀──这可是怎么了”,谢涵解了裘衣,迈步入内,伸手在火炉上烤火,这便恰好阻在两人之间了,嘴上道:“今日可真是冷,雪粒子敲脸上生疼的。” “天凉雪重,温留君在屋内歇息便是。”卫瑶目光转向谢涵,“日日外出,莫非在会阳有什么事情要交接?” 谢涵看他一眼,解下佩箫开始吹奏起来,不一会儿屋内响起悠扬动人的乐曲,吹完,他放下箫,笑吟吟的 “雪亦冷亦纯,冬日里可是有种别样的美感,不出去赏玩一番,倒是辜负。这是我今日新谱的,大将军说,这首曲子便叫《会阳初雪》如何?” 卫瑶大抵是没遭遇过一问一答中可以出现这样的回复,静默片刻,“这不是今年会阳的第一场雪。” 谢涵从善如流,“那就叫《雪中初见瑶林树》,唔──今日确实是涵在雪中第一次见卫家主。” 纯正如卫瑶终于败退,丢下两句,“那便随温留君。雍公子明日一早回府休息罢。” 这梁大将军面皮真薄。如果是沈澜之,搞不好会立刻取琴胡乱奏一曲,告诉他这叫《银花林里见谢郎》。 唔……又想起沈澜之了。谢涵摁了下额角,深觉自己已经走火入魔。 过了一会儿,觉室内安静得过分,抬头,“怎么不说话?” 霍无恤看他一眼,那一眼说不出的意味,似乎很镇定,又似乎很惶恐,“你说,那些是雍人么?” 谢涵瞧着那眼神,心中突觉有些难受,想先提醒人几句,免得到最后水落石出、真相浮出后对方无法接受,可才有这一想法,便听到【男主愉悦度】叮咚乱晃的声音。 他吓一跳,在扫出沈澜之前他可绝不想莫名其妙晕上几天,最后斟酌道:“雍君不是这样瞻前不顾后的人。使人乔装暗杀,怎会轻易被人发现从雍而来?” “你说的对。”霍无恤信服地点点头。 这本就是他用来反驳卫瑶的话,不知道他在信服些什么。 第二日,卫瑶送霍无恤回质子府。 谢涵分出王洋在质子府外留守,务必保证霍无恤生命安全。自己带着方钦化继续大业。 明天,谢蔷就要下葬了,他再多逗留会阳就惹人打探了。若是还找不到沈澜之…… 他才有这一想法,方钦化一脸自责过来,“君侯,照夜白拉肚子了,今日出行,您恐怕要换匹马。” “照夜白拉肚子?”谢涵吃惊,别看照夜白一副名贵的不得了的样子,实际上好养活得很,“怎么会拉肚子?” “马奴说是昨夜雪大受凉了。” 照夜白可是可以在雪天跑上一天一夜的,谢涵越加觉着奇怪,“随我去马房看看。” 这一看不得了,才一进马厩,没迈三步,系统【叮叮叮】 【叮,男八沈澜之,原梁国上大夫,后召国丞相……】 谢涵止步,环顾一圈,也没找到那个高瘦清衢的人影,脑内道:“哪个?” 系统深觉没日没夜的扫描日常得到解放,兴奋得立刻绘出一张图,图中一个红点璀璨夺目,上面五个大字闪瞎人眼:男八沈澜之。 谢涵看一眼图,再望去。 只见堂堂男八,正跪在地上给齐国卫士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马掏粪。 -------------------- 作者有话要说: 千呼万唤使出来,男八澜妃半遮面。 不好意思,今日有事,来迟了,明日捉虫。 章节目录 第265章 第265章 谢涵端详着那跪着的人影。 因跪着, 看不出身高来,身形却是微胖的,脸埋得很低, 一副恭敬谦卑的样子, 听到声响,随众马奴一道过来跪下请安,伸出的手沾满灰看不出粗细肤色, 隐约可见爬满的冻疮。 这是沈澜之? 谢涵心里佩服他的伪装能力, 嘴上道:“本君的马匹是谁在伺候?” 果不其然, 脑内图中的红点点朝他挪近了, 男八朝他膝行而来,声音因惶恐而变得尖细,“昨夜是小奴, 求贵人恕罪求贵人恕罪。” 谢涵:“……”他握拳虚咳一声,“究竟怎么回事?” “奴……奴不知”他左右看看, 似乎想找什么人, 跪着的人群中, 忽然跳出来一个黑脸大汉, “看什么看,就是你——”他对着谢涵道:“大人,我看到了, 昨天就是他喂了玉马一口雪,才会这样的。” “你?”男八身体颤颤发抖,大汉瞪他一眼, 目露威胁, “不只我亲眼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你还想狡辩。” 紧接着七嘴八舌的附和声响起。 男八如风中飘絮,零落飘散,最后呜咽道:“贵人恕罪,是奴昨天找不着水,偷懒抓了把雪伴在马料里喂给玉马。” 谢涵抽了下嘴角,配合呵骂道:“狗胆,你们家主不在,就敢如此偷奸耍滑了?莫非欺我?”他阴测测一笑,转头看向府中管家,“本君今日要此人陪本君外出,家宰说可乎?” 卫家宰见其盛怒,又确实是己方之过,点了下头,“随温留君惩处。”已是料定谢涵要把这马奴带出去好生惩罚了,不在府内公然动手,已是全了他们卫家的面子,自无不可。 于是乎,谢涵在安排人悉心照料照夜白后,再次外出,将男八两手绑紧,拖在马车后,一路在地上滑行。 男八:“!” 驶出一段平坦大道后,这回谢涵来到人迹罕至的雪山,入山后,他给男八松绑,男八已经有气无力了 ,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内息用来护着自己不被磨伤,已经耗尽了。” 谢涵笑了笑,“无碍,后面我护着你。” 可去你的罢。 一刻钟后,沈澜之褪了厚厚的棉衣,换了一身卫士服,捧着热汤茶,五指布满冻疮,坐在马车里,他开口很直接,“我有梁国在扶突所有细作的联络方式。我有梁国四大氏族核心据点的地图。我有武公在列国朝堂中三分之一暗桩的名单。” 谢涵瞧着他,他还是笑着,却不是之前任何一种言笑晏晏的模样,眉宇间有一种深刻的郁气,遂道:“你还说漏了一样。” 沈澜之看他。 谢涵道:“你有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之能。” 沈澜之一怔,俄而大笑起来,“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哈哈哈——我原也是这样以为的,到头来却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所有的族人,血脉至亲,拼死的卫士,忠心的家臣…… 全都变成那一日会阳城的如河血流。 “昔我身陷囹圄时,也觉得自己是条丧家之犬。但现在呢,列国不还是要奉我为座上宾?”谢涵拨弄了下马车内的香炉,“我落魄时,某些人都敢公然调、戏我,现在呢,某些人还不是被我绑在车后拖着走?” 沈澜之:“……” 谢涵放下拨勺,抬头笑道:“可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经历的挫折,只是让我们更接近成功罢了。” “会失败,一定是有哪个环节疏忽了,一定是还有什么缺陷没找到,现在找出这个缺陷,再迎难而上,我定会站的比之前更高。” 沈澜之蠕动了唇角,忽然道:“君上骤然薨,我与韩氏、卫氏在武公在世时就是支持君上的,自然现在支持太子;刘氏、叶氏、薛氏本就支持公子高,若非武公临终前的手笔,恐怕君上继位都不会顺利,自然这次站公子高。刘戟已老,叶必果和薛崤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他眼底呈现出一种怒极恨极的赤红,“我万万想不到号称大公无私、尊嫡尊长的大将军会反叛。” “那你现在想通了吗?”血蛤问道。 沈澜之嘲讽地牵了牵嘴角,“是我疏忽了。他曾对我说过,太子年幼,十二年之内无法亲政,不妥。” “喏——”谢涵摊了下手,“可见你算计人心还不到位。有避免方法么?当然有啊,那就是以后对再信任的人,也要像对其他人一样,做好监测,如此,你定会早早发现卫氏与公子高的首尾。” 沈澜之点了下头,掀帘将手中碗里热汤水整个砸了出去,发出一声脆响,回头道:“有酒么?” 那自然是有的,因着谢涵不时要找须贾,他马车里是屯着不少好酒的。 如今掏出一瓦罐,又使人拿来酒杯。 “麻烦。”沈澜之推开酒杯,拍开泥封,拎着瓦罐往嘴里灌,好一会儿,放下来,脸上已有些潮红了,他笑了,“明酒坊的神仙醉?阿涵我告诉你,明酒坊是武公的产业,一直交由我管辖,以后就是你的了。” “明酒坊不会受到波及?” “卫瑶知道那是武公的产业,不会动的。”沈澜之又灌了一大口,脖子衣襟都沾满淡青色的酒液,“不过在卫氏倒台前,我还不能用。” 谢涵眉心一动,“卫氏倒台?” 沈澜之脸上露出一种畅快的神情来,“姬高和卫瑶,哈哈哈——他们能和平相处一年,我就去刷一个月茅坑。三家和卫氏能和平相处三年,我就把脑袋割下来做溺器。” “他今日背弃我,就是给以后的灭亡奏响序曲。” 三口已过,这一坛酒便见底了,他伸手,“再来一坛。” 谢涵又拍给他一坛,明酒坊的神仙醉传闻一杯酒就能醉倒一个壮汉,如今面前人却一直喝了三坛,脸部越来越红,双眼越来越亮,待第三坛酒尽时,他抬头看来,一双眸子如冬日黑夜里的寒星,“谢涵,你以后想要走到哪一步?” 谢涵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是当今天下十一国,他手指沾了点水,点在齐国东海岸,随后一路划,自南向北,自东向西,又自北向南,自西向东,最后囊括十一国,回到原点,他抬头,眼里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彩,“沈兄以为,何如?” 沈澜之瞧着他璀璨生辉的面色,头上一热,下意识伸指,动了下唇角。 谢涵以为他要说什么,凑过身子。 “真美。此时此刻,竟比楚太子还美上半分。”沈澜之五指触到谢涵面庞,轻轻描摹,喃喃自语。 谢涵:“……”他本就不该对这个断袖抱有太多期望。 他一脸冷漠地往后坐了坐,“天快黑了,启程回府,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卫士沙孜。” 沈澜之:“……” 沙孜…… 他低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某种暗示意味,“君侯在骂我么?” 谢涵:“没有。” 他贴过来,呼吸急促,“我就喜欢给君侯骂。快骂我——快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我——” 谢涵:“……” 他究竟哪里、哪一面表情、哪一个动作、哪一句话戳到这厮的兴奋点了,他一定改。 “来嘛——君侯——” 谢涵恶从胆边生,一手刀冲人脖子去,对方晃了晃脑袋,然而没等谢涵松一口气,便撩起长发,“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最后,谢涵怀着对自家表哥的敬仰之情,丢盔弃甲,逃出这辆马车,换了一辆新的。 咦,主臣的第一次交锋,他是不是让对方占了上风? 谢涵在新马车里忽然想到,末了又觉得此事不胜也罢。 这次谢涵回到卫瑶府上,卫瑶已经在等他了,“听说温留君派人在质子府外留守。” “我与雍公子交好,恐其再受行刺。”谢涵道。 卫瑶讥诮一笑,“看来温留君也不认为那些是雍人。” “并非。只是卫家主送去大陵的尸体恐怕还没到,哪知有没有还在路上的余孽。” 卫瑶想了想,点头道:“温留君放心罢,质子府内亦有五百卫士。” “我之担忧,人之常情,望大将军勿怪。” 卫瑶没有再逼他带走那一半卫士,转而道:“听说家奴伤了照夜白,温留君震怒处死了一个马奴。” 谢涵点了下头,“疏忽也便罢了,却是因为偷懒用雪做水,我如何能饶的?否则岂非令照夜白寒心。” 这许是一个不输于叶离的爱马者,卫瑶心道。“这次是我府招待不周,向温留君致歉。”他起身一礼。 谢涵不料他如此郑重,赶忙避开,卫瑶又道:“只是不知那马奴尸体。” 谢涵神色淡淡,“葬在雪山了。人既已死,我总不会还要他曝尸荒野。” 卫瑶点头,“温留君仁慈。”又道:“明日便是太夫人下葬之日,后日温留君就可以归国了。” 这赶人赶的,谢涵拱手,“那以后便可不麻烦大将军了。” 及至谢涵已行至门边,其忽然又道:“其实有些人,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来捉虫。 章节目录 第266章 第266章 谢涵心头一跳, “大将军何出此言?” 卫瑶神色淡淡,“见温留君能一眼认出乔装改扮的雍质子,忽生感慨罢了。” 第二日, 谢蔷下葬。 与梁武公合葬。 就半年时间, 这陵寝便又开了一次。 谢涵见卫瑶望着那高大简朴的陵,神情有一丝茫然。 这一日,谢涵没再出门, 而是去找姬高了, 先不着痕迹地给燕国上了点眼药, 又哭诉了一番温留的贫瘠。 这几日姬高查了谢涵之前所言, 发现句句属实,再不怀疑,见其艰辛至此, 大手一挥,给了他……唔, 一张粮券。 要姬高掏私库国库, 他自是都不舍得, “苏氏米行受梁国庇护, 苏盛黑老板为我梁国秘臣,梁国可随时向其取粮。温留君拿去罢。” 兜兜转转,还是苏行, 不知道可不可以把他那些金子赎回来。 谢涵一边想着,一边感激涕零,再三拜谢。 这时, 有雍使前来, 乃大夫师无我。 听到“雍”字,谢涵不禁旁听半刻, 竟是雍国希望迎回质子,并再三否认派出杀手一事。 卫瑶抬眉,“师大夫这前来的速度,怕是本将派出送的尸体还没出梁国国境罢。” 汪扬立刻道:“是啊,既非贵国派的杀手,哪来这么快的消息。” “明人不说暗话。”师无我直接了当,“难道我国国都发生什么大事,三天之内还没有加急信件送往会阳吗?” 他不如王免看起来威猛果决,相反长相很是儒雅,只是开口倒是如出一辙的打直球,“诸位不妨想想。如今雍质子留在会阳能有什么好处呢? 第一,列国皆知,我国君上与夫人苛待嫡长子,绝不会因为一个长公子而有什么顾忌。” 这话说的委实让人很难接了,对方浑似不觉,依旧在历数,“第二,长公子在会阳,安全则罢了,若有失,贵国难堪,我国难道好受么? 出兵,我国内伤还未恢复,难;不出兵,要叫国内臣民怎么看我们,又要让列国如何嘲笑我们?” 刚巧,谢涵之前为了带出霍无恤,曾蛊惑姬高,正说过梁公对霍无恤原本的安排,是为让个废物前去大陵,支持他夺位,如此雍国如探囊取物尔。 如今,霍无恤再过半年就要成童了,可涉足雍国政坛,姬高正琢磨着怎么把人弄回去呢,冷不丁师无我过来,可不是瞌睡来枕头了吗? 他道:“雍公子在我国多年,与我等都有了感情,如今要走,着实不舍,不如与高结个兄弟之情罢。我梁国五公主云流后年及笄,蕙质兰心,正好与雍公子相配。” 师无我一惊。 刘戟抬头,若有所思。 师无我低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敢擅专,必将此话带与寡君。” 姬高笑眯眯的,“说来日后道阻且长,不如等婚礼办了,再让雍公子回去?” 正此时,谢涵脑内忽然又一阵【男主愉悦度】的飞流直下,随后短暂的回升,立刻又比之前跌得更多。 殿外急急禀报,“雍质子府内遇刺。” “雍质子府内遇刺。” 谢涵再等不得看这一出扯皮的结果,匆匆跑了出去,同样还没启程回去的狐源抬头,目光深沉。 等到质子府外,自是一通阻拦,谢涵巧舌加威慑一番后,很快入内,霍无恤一屁股坐在院中,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方钦化带人在一边,显然一番厮杀过后。 “你没事罢。”谢涵走近想拉起对方。 对方却忽的抬头,眉梢上还挂着血珠,面容极其冷峻,与谢涵在原着世界中多次见过的那张脸越来越相似,谢涵手一顿。 “是你——是你是不是?”霍无恤忽然起身,拎着谢涵衣襟,“是你派他们过来的是不是?” 方钦化等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谢涵挥手制止,直视半尺外那张说熟悉又不熟悉的面庞,“何出此言?” “你是不是怕我纠缠你?”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要不然你怎么能每次都这么巧合地出现呢?” “卜算?笑死人了——” “温留君有如此之能,去岁又怎会锒铛入狱呢?” “你再说一遍。”谢涵脸上表情就冷了下来,一根根掰开对方手指,冷不丁听到【男主愉悦度】下降的声音,硬是缓和了下容色,受伤道:“这里是会阳,不是扶突,更不是温留,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手眼通天呢?如是我,难道梁国连这点都查不到吗?如是我,行刺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什么好处?什么好处?什么好处呢?”霍无恤陷入自己的世界。 谢涵看方钦化,方钦化摇了下头,小声道:“我们来时,府内卫士正在与杀手厮打,雍公子问我们有没有涂了射罔的箭矢,遂拿了射罔箭放倒几个杀手,让我们拖进房,他便让我们出去了。” 射罔使人浑身麻木,想寻死也难,那就是私下审问过,谢涵倒是明白了,“怎么,你问出来了,确实是雍国派来的人?” 霍无恤豁然抬头,“是你们和楚国的阴谋是不是,趁着梁国内乱,国力衰弱,挑动他们与雍国的战争,好让你们渔翁得利?” “你一个人确实不可能这么手眼通天,可是合两国之力,足够瞒过现在焦头烂额的梁国了。” “他们派你过来执行这个阴谋是不是?”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谢涵淡笑一下,“师无我代表雍国出使前来,欲迎回长公子,你不妨去问问他。” 霍无恤愣了一下,拔腿就跑,后方府内卫士赶忙阻拦,谢涵使个眼色,让方钦化等拦着,追上去,“你又要怎么进梁宫呢?” 霍无恤停下脚步,谢涵掀开车帘,“我带你进去罢。”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内气氛冷凝如冰。 等到进入朝议大殿时,果如谢涵所料,还没结束,姬云流要为梁公守孝三年,这是要霍无恤再留三年,师无我怎么可能同意呢? 可要霍无恤就这么回去,姬高又不放心,怕无法达到梁武公当年布局的目的。 最后,师无我应下婚约,“天赐良缘,寡君若在,也必会同意的。” 谢涵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急着带霍无恤回去给雍君做解药,左右霍无恤回去也是要没命的,那婚约自然告吹,梁室女别想染指他们雍国。 此时,已接近尾声,冷不丁进来两个人,自是引起众人侧目的。 师无我并不认识霍无恤,但这一身墨黑服饰已然昭示对方身份,他连忙上前,“长公子。” 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头脑在这一刻清晰——这里是梁国朝堂。 霍无恤蠕动了下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卫瑶看谢涵,“温留君怎么把雍公子带过来了?” 谢涵笑了笑,“雍公子在府内遇险,府内卫士去了小半,我着实替二国担忧,便好心把他带了进来,想来这里是万万不会有杀手的罢。” 几个梁臣哼了一声,还是姬高抬手,“既是在讨论雍公子的去留,雍公子本人出席也无不妥。” 说着,他几步下来,笑着拉起霍无恤的手,和蔼可亲道:“无恤,你在会阳多年,今日一走,我着实不舍。与师大夫商议一番后,打算让五妹同你一道,待君父孝期一过,便送过来陪你。” 霍无恤下意识看谢涵。 谢涵偏了下头,对他勾了勾唇,很是温柔。 他不应下,他就没法离开会阳。 霍无恤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当初在上明宫对方对他说的话。 我与你,永不同。 我与你,原来没什么不同。 他低下头,低眉顺眼,“多谢大公子美意,无恤感激涕甚。” 及至这次商议结束,薛雪、叶必果聚在刘戟身侧,“大公子何时有这样的高瞻远瞩了?竟然能想到将云流公主许配给雍质子为妻。” 刘戟抚了下须,“武公在世时就是是这样打算的,只是那个时候的人选是倾城公主,许是武公曾对大公子说过一星半点罢。” “武公是这样打算的?”叶必果恍然道:“难怪……” “只是老夫观师大夫带回雍公子之心,不同一般的急切……”刘戟有一丝疑惑。 “雍君不是病重么?听闻师氏与雍二公子无极有嫌隙……”薛雪道:“许是想找人和公子无极打擂台……” 第二日,师无我急急带着霍无恤往西出发。 狐源则邀请谢涵一道,谢涵摇了下头,“我总是担心雍公子不安全,想送雍公子一程,狐相先行罢。” 狐源眉心一动,“温留君果真与雍公子相交莫逆。” 谢涵笑了笑,“是个朋友。” “能得温留君倾心相交,看来雍公子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不堪。” “梁人诡计耳。”谢涵点了下头,“他很好。” 接着狐源又与谢涵打听了些霍无恤的事,冷不丁突然道:“听说温留君当初北境一战,见过燕太子。” 谢涵警醒,恐怕是燕襄没有要他去温留一事已经暴露了,但……应该还没确定是他假借名目,他如常地摇了摇头,“未曾真正见面,他在城外,我还没来得及去城内,他便走了。倒是游将军与其正面交锋过。”说着,叹一口气,“还不慎被燕国细作捅了一刀。” “听说那叫秦文卿?” 这是怀疑秦文卿了?谢涵一乐,点了下头,疑道:“狐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国内出了些事,怀疑是燕太子手笔。想来问问温留君对燕太子看法。” “什么事?”谢涵追问,狐源自是给了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又关心了几句,“温留君在北境一向可好?” “当初众人阻温留君去北境,老夫劝过君上,可惜君上未听,后面不知如何回心转意,温留君想粮草的问题,不如再找找那位出面。” “哪有那位。”谢涵笑了一下,实话实说,“不就是我母亲。” 他固是想祸水东嫁给梁国,梁武公策反应家,本就手握通讯秘密,只是……骗狐源还是算了。 章节目录 第267章 第267章 谢涵想让沈澜之与应小怜先走。 应小怜体弱, 这长途跋涉已是有些吃不消了,原本放他独自回去,谢涵不放心。如今有了沈澜之便好了。 应小怜机敏智慧, 只是身体不佳;沈澜之文武双全, 奈何还在被通缉。如今两人一道再好不过,应小怜给沈澜之做掩护,沈澜之为应小怜保驾护航, 这两个人加一起, 要是能出什么事, 用沈澜之的话说, 他就把脑袋割下来做溺器。 然而—— 应小怜:“君侯想收服雍公子,难。” 沈澜之:“君侯想带雍公子出雍宫,难。” 末了两人异口同声, “须我二人出谋划策方可。” 谢涵:“……”行罢。 待他紧随雍国人马往西出发,马上要出城前, 后方忽传来马蹄声, 不一会儿王洋在外道:“是卫氏。” 谢涵一惊, “卫瑶在吗?” “在。” 沈澜之很快钻进暗格放琴处, 说来也巧,这地方上一个躲藏的人正是被他全城通缉的赵臧,果真是造化弄人。 “卫将军怎么来了?”谢涵出车, 方发现又下雪了,还下的很大,纷纷扬扬, 不一会儿外界已银装素裹。 “特来送送温留君。”卫瑶背着一个大包袱, 头上积了几片雪花,包袱倒是很干净, “突下大雪,可否至温留君车内讨杯热茶水?” 谢涵心里一突,却难以拒绝,只得点头,“自是应当。” 入车后,他一屁股坐在琴格上,卫瑶解开背上的包袱,应小怜和谢涵陡然睁大眼睛。 只见包袱打开,是一个裹在毛毯里的酣睡稚童,两三岁大小,粉雕玉琢的,五官极其精致,眉眼间…… 谢涵感觉喉头有些发紧了,“这、这是……” 卫瑶怜爱地摸了下稚童的脸庞,“温留君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传言太子弼离因肖似祖父,而在武公在世时为其盛宠。更别提,就在去年的现在,谢涵是亲手抱过姬弼离的,那时还感叹其与梁公一个模子刻出来。 这绝对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卫家主何意?”谢涵抬头盯着对方冷冽的面庞。 “温留君既然已经带走一个,何妨再带一个?”卫瑶笑了,谢涵头一次见他笑,只觉眼前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可是他如今无心欣赏。 这是威胁,谢涵飞快思考对策。 “收下罢。”底下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 卫瑶古井无波的眼底露出一点亮光。 谢涵让开,掀开琴盖,沈澜之从里面爬出来,四目相对,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好兄弟,背靠背的好战友,如今面对面地坐着,却像隔着一道天堑。 “请温留君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卫瑶将姬弼离放在柔软的垫子上。 沈澜之讥诮道:“免得让他知道大将军是如何害死他祖母的吗?” “国赖长君,太子年幼,如今内忧外患,难当大任。太夫人强势,你擅权,太子继位,不知梁国日后姓谢还是姓沈。”卫瑶神色还是冷淡至极的,没有一点应有的心虚和窘迫,沈澜之怒极,“那也好过以后姓刘姓叶。若我在,还可遏制刘戟,我不在,这梁国早晚要被他刘家蚕食。” “刘相年迈,身体每况愈下,我逼问过太医了,最多活不过五年,你沈澜之却风华正茂,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权谋争斗,我远非你之对手,十八年后,太子加冠,这江山是姬家江山还是沈家江山?”卫瑶盯着沈澜之,“沈澜之,你敢说,你支持太子是出自忠心,而不是因为自己的权势吗?” “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还政太子?你以为刘央就是盏省油的灯?我利欲熏心不假,可我在,至少能保梁国二十年内维持现状,而现在——”沈澜之笑了,笑得像一条恶犬,一句一顿道:“卫瑶,我断言,不出三年,梁国必乱,必由盛转衰,万劫不复,此皆你一人之过也。” 卫瑶一怔,起身,“多谢提醒,本将会做足准备的。” 等人出去后,沈澜之看着姬弼离与梁武公酷似的睡颜,目露复杂。 谢涵着实是个抱娃苦手,不敢动作,道:“缘何让我留下他?”若为梁国知晓,他得脱层皮。 且日后梁国三分,刘、叶、薛三国也绝不会允许这么一个流着梁武公嫡系血脉的前太子。 “日后卫氏必为三家与姬高覆灭,届时凭着他,君侯可以唾手可得一大将。”沈澜之无起无伏道。 谢涵愣了一下,俄而吃惊,从一开始知道是卫瑶临阵倒戈致使沈韩灭族后,他就没想二人兼得,权衡一番后,他选择了沈澜之,未尝想,“你真能与他共事?” “有何不可?”沈澜之笑容里满是恶意,“像他这样的人,到时候活着才是一种痛苦,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心守护的江山是如何分崩离析的。” 说完,他忽敛下情绪,对谢涵道:“君侯,我们心中既然有这样的伟业,便不能被个人感情轻易动摇决策。” 谢涵顿了一下,诚心道:“我心中既然有这样的伟业,才要务必保证澜之的状态。为此,舍弃一些其它利益与人才,也是值得的。” 沈澜之一怔。 出城不久后,姬弼离就醒了,整辆马车顿时陷入一阵兵荒马乱。 “太、太傅?”姬弼离骤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怕怕地爬到沈澜之脚下,奶声奶气道:“孤、孤怎么在这里啊?” “祖母呢?” “她死了。”沈澜之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弼离以后也不许再自称孤了。” “死了?”姬弼离歪了歪脑袋,不是很明白这个字的含义,但之前在大家说爹爹死了以后,爹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那弼离以后也再见不到祖母了? 这么一想,他大眼睛里迷上一层雾气,不一会儿开始掉金豆豆,“呜呜呜……” 谢涵、应小怜顿时用谴责的目光看沈澜之。 沈澜之却仿佛感觉不到,摸了下姬弼离的后脑勺,“哭罢,好好哭,哭完这一次,以后便不许哭了。” 小孩子也许什么都不懂,却有种小动物的直觉,最是敏感,闻言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却已经感受到一种悲凉,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哇哇哇——” 谢涵怕极了这穿膜哭叫,摸了摸小孩脊背,哄道:“没事儿,哥哥家里还有两个小哥哥,带你去和他们玩。” 姬弼离泪眼朦胧看谢涵,“叔叔?” 应小怜噗嗤笑了,“君侯与梁君不是表兄弟吗?” 谢涵:是哦。 他一脸冷漠地把沈澜之拉到身前,受伤地后退。 所幸姬弼离已经断奶,谢涵出行又带着内侍宫婢,小孩儿的照顾问题才得以解决,否则这三人凑一起,这好不容易从大火里救出来的梁前太子就要被黄金单身汉们给照顾死了。 这不,才在马车里待了半天,就得了风寒。温拾许差点挠破头皮:他本是商队随行医工,治疗的都是大老爷们儿,哪里会儿科啊。 出西城门不远,师无我等便发现谢涵的人马了。他要去询问,霍无恤道:“我去。”不一会儿,拍马到谢涵马车前,“温留君一路跟着我们,敢问是什么意图?” 谢涵掀开车帘,“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条道莫非雍公子走得?本君便走不得?” 这就没法接了,霍无恤扬鞭回去,“最好如此。” 等人走后,沈澜之忽然道:“沈某想给君侯引荐一个人。” 他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声响,“君侯,有人求见。” 掀帘一看,竟是两个熟人,一个鹅蛋脸儿,浓粗的眉,圆圆杏眼,一看就极其跳脱;另一个,方脸,眉毛眼睛都细长细长的,精明稳重。 蔺缺与栾殊。 谢涵看一眼沈澜之,“沈兄真是神机妙算。” 沈澜之可疑地停顿片刻,“沈某说的不是他二人。”这便叫二人想起当初的截胡戏码了,如今角色转换,沈澜之脸皮恁厚不尴尬,到底不希望谢涵过多回想,忙欣喜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谢天谢地,都逃出来了?” 当初二人由沈澜之举荐,又编入沈氏所率领的军队,按理说早被当沈氏党羽清缴才是。 说来也是两人运气好,刚好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请了假回家,结果才在半路,就遇到追杀,一路逃到了这里,本想干脆顺路去雍国躲避灾祸的,不想在这路上遇到了谢涵。 当然了,认出谢涵马车的是栾殊,不可能是蔺缺这个缺心眼的。 “家主,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啦!”蔺缺由衷道,忽然“啊——”一下扭头,“你撞我干嘛?” 栾殊扶额。 沈澜之淡笑了一下,“别叫我家主了,如今我是温留君的家臣。当初本就是温留君托我救的你们,倒是我横刀夺爱,把你们强行扣在会阳,如今,你们自由了。” 蔺缺挠了下脸,“别这么说嘛家主——温留君很好,你也待我们很好啊——” 沈澜之深谙揣摩上意的艺术,立刻道:“如今我已是温留君家臣,你们可愿随我一道报答温留君救命之恩?” “那当然是要的啦——”蔺缺一拍大腿,“我之前还寻思着怎么搞呢?现在刚好——家主你可太会来事儿了。” 沈澜之:“……”这个时候只要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仿佛有了收集癖,马上就要集齐三相了,耶! 今天有事,先发出来啦,不是加更哈,木有加更。 章节目录 第268章 第268章 因蔺缺与栾殊还在被通缉中, 谢涵给了他们和沈澜之一样的待遇——乔装为卫士。另派了方钦化带着五十余人拿了蔺缺信物,去他们老家为其母延医请药,待其稍微好转便带回温留。毕竟通缉不到人, 而找其亲人是极有可能的。 方安排到这儿, 冷不丁的,谢涵想到: ——六年前,将军遭人陷害, 是涵和姬夫人一起求的情;十年前, 将军重伤, 是涵救起将军并送回雍国;十五年前, 将军丧母却被叔伯骗走所有钱财,是涵替令堂办的丧事;十八年前,将军掉进自己装的林间陷阱里, 是涵把将军背出来找的医工…… “她”死在三十二岁,十五年前, 不就是这一年的光景? 怕蔺缺母亲在这过程中亡了, 令生嫌隙。谢涵旋即改口:“是我思虑不周了, 令堂既然病重, 定是想看到你们的,你们带来的照顾也定是与旁人不一样的。莫如你们带着五十、不,一百卫士过去, 待情况好转后,一道回来。” 这下,莫说蔺缺了, 沉稳如栾殊也动容, “我、我们当初背弃君侯在先,君侯竟还如此信任我们?” 本来可以马上见到母亲, 正高兴,现在——“背弃?”蔺缺挠挠脸,“什么时候的事?” 栾殊吐出一口气,不看他,对谢涵深深拜下道:“无论发生什么,我定将这一百兵马完璧带回温留,谢君侯大恩。”他知道,这一百人,是对方足十分之一的人马。 “成。”谢涵又给足了银钱,并两块令牌,“延医请药千万别省着,遇到事,报我的名字,如不成,这里还有一块是公子高的信物,如有必要,你伺机用之,当然,最好是不要。” “是。” 这边送走了蔺缺与栾殊,谢涵派出几人继续跟着师无我的人马后,便按沈澜之的指示往一侧小道而去。 【叮,男主愉悦度减10】 谢涵:“……”他哼笑一声,“口是心非。” “什么?”应小怜从书中抬头。 “没什么?”谢涵掀开窗帘,只见已入一片松柏林中,寒霜风雪、万物皆杀中,独傲然苍翠,不禁赞道:“此间主人定当不同凡响。” 沈澜之笑眯眯的,甚至不知从哪里搞出一把羽扇晃了晃,“君侯客气了,此乃沈某外郊别庄。” 谢涵:“……”他疑道:“此处无人知晓?” “沈某特意挑了这偏僻地界,又令死士筑松柏小筑,决无任何一个人知晓,君侯放心罢。” 谢涵顿生一股诡异之感,想到那与他相貌极其肖似的卫士,冷不丁道:“金屋藏娇乎?” 沈澜之可疑地停顿一下,接下去状若无人道:“当初的《曾吴颐语录》便是这位笔下书。” 谢涵登时抛却百种杂思,“那着实鞭辟入里,令我受益匪浅。”他正了正衣襟,又理了理发带,唯恐稍后失礼,又与应小怜、沈澜之谈论了些那本语录里的内容,以备那位先生考校,一时间仿佛回到他还在闻人昧手下讨生活时的努力。 应小怜不禁笑了,“还真未见过君侯这样紧张的时候。” 谢涵转身找出那卷语录(自己)的手抄本,递到应小怜手中,眼里是敬仰的光芒,“小怜不妨看看,你若看完,便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说是语录,其实大部分都已是那位的观点。又对沈澜之道:“先生为何要到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居住,还不许任何人知晓,是否有何难言之隐?脾气喜好如何?他与你是何关系,为何独独找上你?” 沈澜之摸了下鼻子,“其实……” “到了,君侯。”外面传来声响,谢涵一个箭步下车,留了卫士在小筑外,只见那是一小小竹楼,他顿时担忧,“不会漏风漏雪罢。” 沈澜之慢一步抱着应小怜下来,将人交给阿劳,闻言抽了下嘴角,“我何时如此吝啬了?这是找墨家子弟要了图样造的。” 墨氏口碑在外,谢涵点了下头,又踌躇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先生喜好脾气呢?竟没备礼,真是失礼了。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君侯放心,沈某已经准备了。”只见他从一旁卫士手里接过一个大黑包袱。 瑶琴乎?箜篌乎?棋局乎? 沈澜之扬声道:“韩斯,是我——” “我带几个朋友和猪蹄来看你啦——” 谢涵:嗯? 不是,韩斯这个名字…… 嗯? 话音方落,里面便跑出来一个穿宝蓝色衣衫的少年人,发未束,披散垂肩,揉着眼睛,含含糊糊道:“带了几只啊?” 谢涵下意识后退一步,此时要见《曾吴颐语录》作者的兴奋踌躇劲儿全跑飞了。 只见少年人一身懒洋洋没骨头的样子,还打了个哈欠,却难掩俊朗五官,但重点是他长得好看吗? 不—— 重点是他的长相与后方马车里的三岁稚子仿佛亲父子。 换句话说,他与梁武公、姬弼离才像祖孙三代,这一比,姬元就是捡来的。 再换句话说——此人长得至少五分肖似梁武公。 谢涵瞠目看沈澜之,沈澜之摸了下鼻子,“偶然遇见,为其容颜折服,遂带回府中私藏。” 你竟然——谢涵木然道:“那果然是要私藏的。”不然梁武公一定先鲨了他,再鲨了你。 鼻子越发痒了,沈澜之微微打了个喷嚏,“我调查过,韩斯是韩氏三千子弟之一,只是已经是旁支的旁支的旁支了,年幼受苦,为继母磋磨,饿坏了身子,没什么大喜好,独爱猪肉。” 此时韩斯已近在眼前了,走近瞧,倒稍微不那么像梁武公了,其有一双桃花眼,唔……这双眼睛倒是与姬忽极像的。 嗯。谢涵心想,梁武公果然是要杀了面前之人的。 活像有一只狗鼻子,韩斯来到沈澜之身边,嗅了嗅那包袱,满意地眯起眼睛,把大大的桃花眼弯成两个胖月牙,“这回新鲜。”也不在意多出来的许多人。 沈澜之拎起那猪蹄,“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竹楼内,正中间是会客厅,尔后书房,东边是卧楼,西边是厨房和杂物间,却见洋洋洒洒、漫地书卷,直从卧楼里沿着台阶往下,一路到会客厅、书房,只有厨房那边幸免,竟无落脚之处,韩斯单脚跳到书房,扯嗓子喊道:“啊汤——有客人——快来收拾收拾。” “来嘞——少爷——”厨房里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不一会儿跑出来个书童模样的人,运指如飞,飞快清理出条容一人行的道来,客客气气道:“沈家主,各位少爷这边请。” 只见行道两旁,书卷被推移得并不杂乱,反而整整齐齐,谢涵不禁多看那书童一眼,“小哥手脚真麻利。” 书童害羞地摆摆手,“少爷过奖了。” 韩斯一点也不客气地坐在上首,两脚岔开,没个正形,见几人进来,对沈澜之挑了挑眉,“瞧瞧,人家不只比你长得好看,还比你懂礼貌。” -------------------- 作者有话要说: 寡人有话要说: 看到这名字,韩妃是搞什么的,我想你们已经很清楚了。 章节目录 第269章 第269章 这书房内的布置也甚是奇特, 只见中央铺满书籍,外围桌案围成个圈圈,此时众人落座, 低头即可以看到那些竹简。 只见其中不少, 被墨笔乱涂乱画,甚至画叉,掩盖了本来的内容。 “可是上面写了什么令韩兄恼怒?”谢涵瞧着那些书籍道。 “没什么。欺世之言, 不看也罢, 便划了去。”室内烧着火炉, 韩斯慢悠悠捡起其中一卷划了叉的书籍扔进去, 顿时发出一阵哔啵炸裂声,外面有市物价的知识与竹简,就这么化作两道竹泪。直叫应小怜也皱起了眉头——他是个爱拨算筹的商人来着。 谢涵眼力好, 看到那被划去的地方一边还有小字做了批注模样,好奇道:“有划去的, 有焚烧了的。莫不是这欺世还分等级, 一等欺世烧去, 二等欺世划去。” 韩斯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你不只长得美,还有着美人的通病。” 越发不似梁公的形象了,懒散怪诞的气质冲淡了五官带来的强烈记忆, 谢涵自见对方后首次露出了个自然的笑容,“愿闻其详。” “会给自己找麻烦。”韩斯道。 谢涵:“……” 应小怜又想笑了,绷住。 谢涵想了想, “不知在下可否看看韩兄认为的欺世之言?” 韩斯点了下头, “你随意。反正都是他买的。”朝沈澜之支了下下颌。 谢涵伸手捡了几卷,还分了沈澜之与应小怜一些, 韩斯指挥书童搬了猪蹄下锅炖汤,不一会儿一侧便飘出了肉香。 韩斯看的书极杂,涉及诸子百家,但以为其是要取百家所长么?不,你显然小看了他——他要做的可不是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而是不与俗世同流合污的杠精本精,对每一个言论展开抨击,谢涵这才知道,对方划叉的是那些言论,烧去的是已经在一边写好反驳之语被他斗倒的书籍。 他抨击不倒的言论则被好好的放在一边,上面有点墨,串简的绳索也有些松了,可见时常翻看。 观其驳论,结合《曾吴颐语录》,谢涵已知其性情极其务实,讲究效益与成本,讲究利与害,便直截了当道:“我有一座城池,人口不多,只有三万,却是完全属于我的,可以给阁下做试验之田,看看您笔下的世界若成为现实,一路上会有什么您没有想到的疏漏,最后又会成为怎样的世界。” 韩斯眼睛一亮,那副没骨头的样子换了一下,上身微微前倾,“你知道我想怎么试验?” “看过韩兄的《曾吴颐语录》。” 韩斯“哦——”了一声,揶揄瞥沈澜之一眼,“原来是拿去讨好美人啊。”又道:“你说给我的试验田,那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插手?” “这不可能。”谢涵道:“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同意。” 韩斯立刻又懒洋洋地缩回去了,“所以咯——我还在这块地方养老呀。” “是人都会犯错,韩兄又为什么认为自己不会犯错?韩兄要做什么,可以把想法说出来,若有矛盾,可用你的犀利言辞说服我,若我服,则听韩兄的,同样我也可以说服韩兄,若韩兄服,则听我的。” “若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呢?”韩斯又打了个哈欠,“是让大家一起讨论么?” 谢涵顿了一下,“理当如此。” “可很多时候,真理就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啊。”韩斯说完,已没了兴致,出去询问书童的煮汤进度了。 “我本是因其容貌将其留在此地,后惜其才华什么也没做。”沈澜之对谢涵道,顷刻收获四只明晃晃的眼睛里名为“那你还想做什么”的灵魂拷问。 他停顿片刻,才续道:“本想将其引荐给君、武公,可惜他性情过于桀骜,这一耽搁便是如今了。” 其实谢涵对韩斯这名字并不陌生,《江山妩媚美人谋》中便不只一次出现过,只是缘悭一面,未曾见过,不想是这样性情霸道的人物。难怪后来做了楚令尹,大概只有他表哥这样的人会放手那么大的权利。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浓郁的肉香,软糯鲜美,谢涵意识到对方竟是已经开吃了,不由诧异,沈澜之道:“韩斯爱食,能不分享给别人,就不分享给别人。” “哦?”谢涵挑了挑眉,“那我们去看一看。” 应小怜抿嘴一笑:他们君侯是个搞事精来着。偏不让你如意。 这不,这一进食室,就那么自发地坐了下来,还让阿劳给每人盛了一碗猪蹄汤。 韩斯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氏族贵子的气质了,也不说喜怒不形于色,顷刻挂下脸来,谢涵笑眯眯的,“咱们出肉,韩兄这边出火出力,现在刚好一起分了肉汤。” 韩斯无话可说,只加快了喝汤吃肉的速度。 奈何实在人数不占优势,最后泰半仍进了外人肚子,他拿起鸡毛掸子擦桌子,“好了好了——饭也吃了汤也喝了——你们可以走了。” 谢涵忽道:“我手下有一家采珠厂,有一日有两采珠人偷奸耍滑,我便前后脚辞了二人。 先辞的那个家中母亲来到采珠厂又哭又闹,一定要我收回成命,我没出现。过了一会儿,她求累了,歇会儿,便见后辞的那一个过来也想求情,那母亲立刻收敛了神色,和那人抱怨了我这里一通。 边带人离开边说我们这里又黑心又钱少,说她认识一个更好的谋生地方,想让自家儿子去,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问那人要不要一道,刚好搭个伴。 我一路暗中跟着瞧,等那母亲将人带走后,韩兄猜后面怎么着?” 韩斯嘲笑一声,“她定然回头过来说,那年轻人是攀高枝故意犯错想被辞退,带累她儿子,又或者她儿子对采珠厂忠心耿耿什么的,对比一番,真是和别人不一样。是也不是?” 谢涵微耸了下肩,“这就要看韩兄的意了,这是我编的故事,结局永远没有定论。只有现实才有一种可能,故事有无限可能。” 韩斯登时上下打量谢涵一番,有顷,道:“你这故事很有意思,和旁人说的不一样。” 谢涵笑了,“所以我觉得咱们大部分时候想法应该是一致的。”他想要一个法治世界,他也想要一个法治强大,“若果日后,我们当真有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咱们便分道扬镳,你看,你可以白白试验,我包你顿顿猪肉,可不亏了。”说着他还“唔”了一声,“其实这猪蹄放点苏叶更好,我那儿的庖厨有百种方法做猪肉,不妨让汤小哥和他们交流交流。” 韩斯眼睛一亮,等书童过来收拾碗筷时,大声道:“别收拾这些了,阿汤——收拾包袱,我们跟这位少爷走。” 谢涵、等等,“你知道我是谁么?”他总觉得似乎还少了一点交流过程。 韩斯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头崽猪,嘴上却道:“吾之金主大人,吾之梦想实现者。” “你不怕我骗你?” “沈家主还没无聊到找个骗子大费周章过来,少爷定然身份不俗,这便够了。” 谢涵总觉得对方下一句话是“这便够请我吃猪肉了”。 书童显然对韩斯这样的操作十分熟识,半句话不说熟练地把东西整理好。一会儿,主仆二人便包袱款款,韩斯还很有礼貌道:“在下韩斯,这是家仆猪肺汤,主君安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亚子,明天休息一天(憋问我为什么之前两周日更,问就是榜单要求,这周我终于可以浪了) 周三见哦,下一个副本《剜心之痛》。 章节目录 第270章 第270章 这是他表哥的令尹来着。 谢涵想, 左右离他表哥任用韩斯还有好几年,等他找到申厘,再赔给表哥就是——申厘可是给雍王无恤变法的人, 应是不差了。 至于二人性格合不合…… 很多事情原不能深想, 不想,不要想,不多想, 于是他的感官顷刻别转移, 如今聚集在——这马车越发拥挤了。 沈澜之对新入车的小伙伴韩斯普及了一下谢涵身份, 及近来发生的事件, 最后收获对方赞赏目光一枚——没想到沈家主倒台了,竟然还记得给在下找下一张饭票,谢甚。 沈澜之:“……” 便见韩斯又投入他的杠精大业中了, 谢涵这里有更多存书,他翻出一卷, 咬着笔头开始思考如何用他的逻辑推到他人虚伪空洞的言论。 谢涵怕他毁书, 忙掏出一卷空简, “可写这里, 别划书上。” 韩斯叼着肉干,看他一眼,嚼吧嚼吧后, 指着竹简上的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说可能吗?我戳你一刀, 再戳旁人一刀, 那能一样吗?自己就是自己,别人就是别人, 只有在什么时候能一样呢?我有千金,你一贫如洗,我见你困苦,把你当自己一样心疼,给你一金,让你足食足衣。可事实是——” 他懒洋洋往后一倒,“咱们绝大多数人,是一贫如洗,不是千金有余。这样的论调,你看他何益?” 谢涵道:“照韩兄这么说,墨氏子弟一个个都是千金翁了?” “噫——听说巢芳饶可是斗倒了一群老不死的,才做了墨家巨子了。你看他怎么没把这些老人当父母啊?当然你可以说,因为他有心中的伟业要实施,他是为了更好的让爱洒遍九州大地,可那是他的伟业,所以他还是为了他自己,他这样的人你可以敬佩,却不能说他兼爱。 固然,也有真的能做到的人,但这种人万中无一,治理天下却是治理万民的天下,怎么能纵想着那一万个人里的一个呢?” 谢涵心中有些佩服了,具体表现在,“今晚吃白切猪舌和酱猪蹄,如何?” 韩斯眼睛亮晶晶的,指着沈澜之说,“你不只比他长得好看,还比他善良大方。” 沈澜之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沈某到底哪里惹到韩兄了,韩兄回回都要刺沈某。”以前他无所谓一个小人物,现在么,要共事,最好还是先解决矛盾。 韩斯瞧着他,吊起了眉梢,“你别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我就没有看到你第一次见我时那种恶心的眼神。” 哦——原来是当初意图被发现啊。 沈澜之摸了下鼻子,他竟也坐得住,脸皮着实不是盖的,还很诚恳道:“后来见韩兄大才,沈某不是什么也没做么。” “所以我也什么都没做啊。”韩斯一摊手,“你发动隐晦的眼神攻击,我发动单一的语言攻击。” 很好。 无法反驳。 此时谢涵等人马已经重新缀上了霍无恤等人的马车,师无我皱眉,“他齐涵究竟想干什么?” “我去说罢。”霍无恤道:“他或许只是来送送我的。” 正是饭点,外面天寒地冻,所幸还没下雪,众人扎起帐篷,又烤了火,霍无恤这时过来,这几日一直和韩斯讨论着以后温留城的法度问题,乍一听“雍公子来访”,谢涵险些没反应回来,片刻后才道:“快快有请。”想了想沈澜之身份和韩斯的脸,又道:“还是我出去见他。” 他披上狐裘,满天霜色中,霍无恤一身黑衣,骑一匹黑色高头大马,立在帐篷堆外,手里像掂着个什么东西,看到他,将那东西一抛,谢涵下意识要躲,在半空中借着月色看清其形貌,才换抬手接住,入手一颗圆润的金珠,上面雕的是他最喜欢的纹饰。 “这是我的?”谢涵疑道。 “今年春,会阳东城门,苏氏米行队尾,我捡到的。”霍无恤道。 这谢涵便想起来了,那时他确实有一块玉佩掉了装饰的珠子,接着想起对方那天突然跳出来引走要搜查的姬朝阳,恍然道:“你那时候知道里面有我。” 霍无恤笑了一下,少年人的笑容里有些苦涩,也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释然,“谢涵,你回去罢,你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涵看着他,“怎么,问出师无我那群刺客的消息了?” “雍君命他来接我,有人不希望我回去,遂派出杀手。” 可真是编的合情合理呀。 谢涵这么想着。 “对不起。”霍无恤从怀里掏出一根腰带,“这是第一波刺客身上的。或许被梁武公调/教的好,我从小对各种气味很敏感,这是经年在雍宫暗房的味道,我不会记错。”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来刺杀他的是雍国死士。 “可我确实回回出现得极其巧合,且毫无理由。”谢涵道。 “忘忧山虎爪下,九指山雪洞里,野外林间小道,质子府后方巷道,以及质子府外冲进来你留下守候的卫士。”霍无恤眉间带了一点怀念,缱绻了风霜,“谢涵,你救了我五次,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你不想说,自有你的原因,无论什么原因,你都对我有五次的救命之恩。” “那你可真是善解人意。”谢涵好像赞叹又像在嘲讽,不知是谁当日劈头盖脸地问他。 霍无恤也不在意,“你回去罢,谢涵,现在十二月,或许还能赶回齐国去过个年。” “师无我出来的匆忙,只带了两百人,若再有刺客怎么办?”谢涵道:“既然有人不想你回去,你越临近大陵就越危险。我是外国人,他们若伤了我,总要掂量利害关系,伤了师无我和你却不用想这么多。” 霍无恤凝着他,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亮,他忽然从马上翻身下来。 谢涵还没反应回来,就被扑个满怀,冷冽的气息一下子冲了他满脸,正要后退,对方却一下子收紧手臂,“一会儿,就一会儿,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今日一别,我们以后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见面了。” 一辈子不见面? 想得美。 心里这么哼着,谢涵到底还是伸手回抱了一下对方,“没事,别怕,回去罢,我会在你后面的。” “别──”少年低低道:“你回去罢,师无我出国前,雍君已经安排过了,一路安全的。” “既然以后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见面了。我现在想多看看絮儿,也无可厚非。” 霍无恤不禁仰头看他,“你──” “怎么?” “你是不是其实也是喜欢我的?”他就这么脱口而出,尔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人。 谢涵一愣,奇道:“这种场合,你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像一个人要死了,偏要知道是谁杀了他一样。”霍无恤仍盯着他,“就算没有以后,也非要知道不可。”他伸出一只手勾住谢涵一绺长发,“我可从没见温文尔雅的温留君对别人说过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你是不是……” “不是。”谢涵笑吟吟地捏起面前人轮廓分明的下巴,“只是觉得逗絮儿特别有意思。” 霍无恤任凭他动作,“逗别人就没有这种意思?” 谢涵点了下头。 霍无恤笑了,笑的得意,“所以咯──” “所以什么?”谢涵方反应回来,对方忽然朝前一步,推着他抵在一棵粗壮光秃的树干上。 “所以霍无恤之于谢涵,是与旁人不同的。”霍无恤踮起脚尖,叼住谢涵唇角。 系统震天响动,谢涵一手按在对方脸上,使劲将人后推。 怀中乍空,周身乍凉。 霍无恤的眼神有一丝迷乱。 谢涵理了理衣襟,“霍无恤,我确实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就像小时候君祖父送我的猫儿,后来在楚国看到的大狗,我特别喜欢逗弄它们,看它们喵喵叫汪汪喊,很有意思。” 霍无恤脸色顷刻变,“你将我比做宠物。” “不,我们是朋友。”谢涵施施然道。 神特么朋友! 霍无恤冷冷道:“我是替师无我来驱逐不受欢迎的客人的,马上就进入雍国国境了,请温留君有自知之明。” 谢涵看他一眼,“叫师无我和我来说。” 霍无恤:“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谢涵似笑非笑,“公子无恤一个既无君宠,又无实权,甚至没有半个人马,一个未摄政的公子,凭什么和本君谈?” “你──”霍无恤反应回来,“你本就是有事去雍国的。” “我可从没说过是为了护送公子无恤来的。”谢涵淡淡道。 终于把人弄走,谢涵又抖了抖狐裘,好一会儿,才回到营帐,应小怜若有所思,“君侯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涵偏了下头,“雍国之内,医工少,巫祝盛行,雍君病重,大巫说要血亲之心头肉方可救命。” 应小怜倒吸一口凉气,“君侯的意思是雍君要长公子……” 谢涵点了下头,“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或许是人之将死,想见见多年苛待的长子。” 想到那位雍公子虽然掩饰但依然看得出来的濡慕与欢欣,以及谢涵对那位长公子的渴望,他竟不知是希望雍君要取长公子的心头肉好还是不取的好,末了道:“倘或雍君真动了恻隐之心呢?我们须得以防万一,确保雍君真要长公子的心头肉方可。” “这个不难。”到沈某人显示价值的时候到了,他手里可是握有梁国三分之一暗桩的,“只是君侯如何救出雍公子呢?” “雍君有六个儿子,要一个人的心头肉,那准是九死一生,但六块肉凑一凑,一人只要一点不就够了么?”谢涵老神在在,“至于雍君为何采纳我这个提议,还记得召太夫人的五十万粮食么?我估计是拿不到了。刚好雍国也是灾年,便把这手书转赠雍君好了。”召雍毗邻,且看看召人要是不给,雍国会怎么搞事。 谢涵浅笑如花。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更新不定,莫等。 章节目录 第271章 第271章 “雍地有个说法, 人之一身清气与灵气都寄存于心尖搏动处。此处若去,人的精神神智也就都去了,即使侥幸不死, 也会被孤魂野鬼占去肉身, 需要施火刑焚烧恶鬼,死后也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沈澜之已经接头上雍国内线, 此时看了线报, 对谢涵摇了摇头, “所以雍君绝不会采纳君侯的意见, 要所有儿子的心头肉凑一凑用,因为他要的就是那段清灵气,否则必不会拖着重病之身, 等上那么久。” “火刑焚烧,不入轮回, 不得超生?”谢涵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怒意来, “所以雍君不舍得要其他儿子的, 只要霍无恤的?”他冷笑一声, “那可真是慈父心肠呢。” 应小怜垂眸,“这世上有父亲舐犊情深,也有父亲恨不得儿子去死 。” 这时, 传来通报,师无我过来邀请一见。 此时距那日谢涵与霍无恤二人不欢而散又过去三日,师无我本在等谢涵过来, 发现人半点不为所动, 业已在雍国国境外了,不得不自己过来询问, “听说温留君有事要找在下。” 谢涵看着他儒雅的面庞,心里却想到这人欺骗霍无恤时的嘴脸。 那便也怪不得我骗你了。谢涵面上认真道:“有个生意,不知道师大夫能不能做主。” “那得温留君先说出来才知道。” “听说今年雍国是个灾年,去岁又与梁国有一场大战,不知如今国库几何?”谢涵和师无我相对而坐,沈澜之又躲进了琴格,韩斯嫌他们吵,溜达去其它马车看书,只有应小怜在一旁垂首倾听。 师无我脸色不变,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不悦,“温留君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最好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谢涵笑了笑,径自道:“我猜贵国内必是不丰盈的。”他拿出当初召太夫人写给他的手书,“五十万粮,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本君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便可拱手五十万粮食,师大夫怎么看?” 师无我盯着那卷手书,放缓了声音,“不知是什么要求,我国恐怕没什么帮得了温留君的。” “师大夫勿忧,涵可不会狮子大开口。”谢涵一脸可靠,“只是听说贵国收服了西部狄鬼族,狄鬼族各个身壮如牛,一个青年能顶十个中原人。师大夫也知道,我如今领了温留治水的活计,所以想向贵国讨要二十狄鬼族人,十男十女,好回去帮我做苦力。” 师无我一脸警惕,“要做苦力,二十青壮男子即可,温留君何必要十个女人。”狄鬼族可是他们雍国的一支王牌军,兼最大劳动力,若配种后遍布各国,他们雍国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听说狄鬼女肤白高挑,用作交流赠送都是极好的。”谢涵道。 师无我才不会相信他的话,好一番交流后,最后谢涵还是只得了二十狄鬼青年。 及至师无我回到马车,才惊觉不对——送出狄鬼青年,一样可以生出比一般身强体壮的人来,他们雍国不就是这样的吗?刚刚明明是要拒绝的,怎么说着说着成了不愿给十个狄鬼女了? 他摸摸额头——无碍无碍,反正他也没答应。等这温留君进大陵后,他们自然有其它法子让他给出这五十万粮食。 应小怜瞧着谢涵,“君侯用十男十女对比,让师大夫觉得付出二十男子似是赚了,过后打算又用雍公子对比,让雍君认为付出一个将死的长公子是赚了?” 之前听了沈澜之的话,谢涵立刻使人带上金针去墨者行会找党阙,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过来。 应小怜便知,谢涵已是没有办法,只能令雍君生要了那位长公子的心头肉,之后再想办法抢救对方。 ——固然,不只是没有办法,沈澜之还在让他的暗桩们推波助澜,势要令那位雍君取了雍公子的心头肉,不能有意外。 他垂眸,很难说,他们究竟是在害那位雍公子,还是在救那位雍公子了。此时,不得叹一口气,“惟愿雍公子身体泰嘉,心思开朗,能承受得住一切。” 谢涵掀开车帘,已是驶入雍国国境了,果如他所料,雍境内万物肃杀,路上饿殍遍地,来往行人面黄肌瘦,有麻木之色,见他们马车,退居一边,紧紧盯着车厢 、马匹,却顾忌着膘肥体壮的卫士,迟迟没有动作。 应是无碍的罢—— 原着中,独自一人也挺过来了,他这回就算党阙来晚了,温拾许也不差,肯定是能挺过来的罢。 前方马队的人似有所感,忽回过头来,谢涵看不清其神色,只见又很快转回头去。 又过了十余日,众人抵达雍都大陵城,雍宫之外。 霍无恤捏了捏袖子,因为赶路,他一身黑色窄袖劲装、风尘仆仆,不禁道:“就这么进去吗?不先洗漱一番吗?” “洗漱什么?”师无我有些急切,又缓了缓,“公子,矫饰罢了,君上想见的只是你这个人。” “那么多年不说,现在倒想起来了?”霍无恤嘟囔一声。 “什么?”师无我没听清。 霍无恤摇了摇头,只见一队卫士从宫内赶了出来,为首者见到师无我,大喜过望,“师大夫,果真是你回来了。长公子呢,长公子在哪?” 师无我伸了伸手,笑着道:“这么个大活人,卫士令都没看见吗?”又道:“君上还好吗?” “都好。”卫士令朗笑点头,“用了大巫的药后,一天比一天好了。就是想念长公子。听到公子回来,让我带公子去偏殿坐,说马上过来。” 那边谢涵也下车了,不妨看到个熟人,只见这卫士令竟是厉虎牢,原着中霍无恤的一千麒麟卫长官厉虎牢。 师无我松一口气,“大巫果然是大巫。”又对谢涵道:“温留君先歇息片刻,师某先转呈狄鬼族一事,再邀请温留君商议。” 谢涵自无不可,“那本君也去偏殿等候便是。” 师无我一顿,末了道:“也好。” 如今还是朝议时间,师无我入殿复命,谢涵、霍无恤并应小怜、伪装过后的沈澜之进了偏殿。 霍无恤没坐几分钟,便走来走去,又盯着墙壁看,瞧那样子,要不是因为谢涵等在,怕是要贴墙上钻个洞好瞧瞧隔壁殿内光景。 谢涵见四下无人,不禁猜测雍君急不可待,是要在这里动手。遂唤道,“霍无恤。” “怎么?”乍一个声音,霍无恤吓一跳,扭头瞧见谢涵,不久前被其辱/弄的不悦便浮上心头,硬邦邦道:“温留君有何贵干?” 谢涵怕隔墙有耳,什么也没说,递上之前沈澜之收到的一条线报,那里正讲到:雍君要血亲心头肉方可根治疾病,于是召回长公子。 霍无恤远远抱着胳膊,“什么东西啊?” 我实在是看你可怜。 谢涵心道,走近几步,一手按在人肩膀,打开那卷线报,抖开在人眼前,“你看仔细了。你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我们立刻出雍宫。” 霍无恤常年蜗居质子府,本来肤色就极白,又兼日夜兼程,脸色也差,原本靠那一股兴奋劲儿和精气神撑着,如今这些褪尽,脸色瞬间白得吓人。 “你……”谢涵有些不忍,想伸手摸摸人发梢,却被对方一把打开。 “啪——”霍无恤猛地推开他,表情和眼神都极冷,“你这是什么意思?温留君这次过来莫非就是想离间我国?” 谢涵是极不喜欢这种冷峻的,这种无限接近于雍王无恤的冷峻,于是那点不忍、不值与迁就,便像微风拂过水面的一点涟漪,飞快了无痕迹。 有些人自己要自欺欺人,他实在爱莫能助。 他低头卷起线报,再抬头,脸上便是恰到好处的恼怒不掩担忧,“霍无恤,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呢 ?” “你齐涵的心思太深,我从来参不透。”霍无恤淡淡道。 “你若实在不信,我实话和你说了罢。”谢涵挣扎片刻,终于吐出一口气,走近小声道:“我在梁国救了沈澜之,后来便把他带在身边,他手中有梁国在雍国三分之一的暗桩,这是不日前传来的线报,我一直想和你说,可师无我看你看得太紧。” 沈澜之应景地抬起头。 “够了。”霍无恤却面色不变,“时人皆知沈家主话中九假一真,我更没必要相信。” “谢涵,凡事适可而止。辱弄也要有个限度。” “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开玩笑的。” “我知道你嫌我烦,从今以后,我就在大陵,你在温留,我们老死不相见。” 谢涵给气笑了,“辱弄你?除了随口顽笑,我何时真辱弄过你?还大费周章来辱弄你,你以为我的时间是大风刮来的?要不是几年交情,我才懒得管你。” 霍无恤:“不需要。温留君时间矜贵,就不要和我一个小小公子再废口舌了。” 正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霍无恤坐回垫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涵也息声坐了回去。 却见进来两个宫婢,笑意盈盈的,“这是雍地特产,大麦米酿,君上还要些时间,请贵客们喝茶。” 一个宫婢拎着酿壶,另一个捧着酿碗,给四人一一盛了一碗后,她们退居一边,低眉顺眼,“贵客若还有什么需要,叫婢子们便好。” 章节目录 第272章 第272章 谢涵疑心雍君在这里就要动手, 不敢喝其送上来的东西,对应小怜、沈澜之施一眼色,正要假作饮用。 便见某个憨人仰脸一口闷。霍无恤一碗灌了下去, “哈”了一口, “真暖和。还有没有啊?”几步走到谢涵面前,夺了谢涵碗中酿,“温留君怎么不喝, 既然不喝, 不如给我罢。” 说完又是一口闷, 既而拿了应小怜的, 沈澜之的。 两个宫婢瞠目结舌,连道:“壶中还有,公子莫喝客人的呀。” “还有?”霍无恤歪头笑了笑, 明明不是酒,他却仿佛有些上头了, 脸上都泛着潮红, 来到她们身边拎起酿, 壶嘴对人嘴, 好些漏了出来,洒了他满脸,有种不羁的痞帅。一个宫婢脸儿一红, 另一个却皱眉,“公子您、”她扭头道:“我再去取一壶,你先伺候着。”便小碎步出去了。 “砰——”霍无恤一手扔了酿壶, 对谢涵摇摇晃晃走过来, 大着舌头,“不、不好意思啊——温留君, 下次——”他手一挥,像个醉汉,“我赔你一壶。” 米酿本就带酒,一股酒气混着热气扑洒下来,他低头,双唇几乎要贴在谢涵耳畔,“别喝,快走。” 谢涵一顿,扭头只见对方神情像哭又像笑,与此同时是【男主愉悦度】的一落千丈。 他什么都知道。 谢涵反应回来,却反手抓住对方手腕,“喝了本君的份就想赖掉可不行啊。既然雍君还有事,你先陪本君出去走走。”又对还侍立的宫婢道:“等雍君回来,来花园叫我们便是。” “诶——”那婢子正要阻拦,便见谢涵已经拉着霍无恤打开大门,门外一圈武士亮着剑刃,反射出的光线有些刺目。 霍无恤闭了闭眼 。 谢涵似笑非笑,“贵国这是什么意思,本君好心寻求合作,贵国却是要威逼不成?” 这原不是一个小婢能回答的,也不是几个卫士能回答的,于是四野里寂静无声。 只是寂静没维持一会儿,便被一道威严却带着鼻音的声响打破,“这是怎么了?” 由远至近走过来几人,最前头的一个一身墨黑君主服侍,颇为英俊,只是脸上有些老态,雍君是几个大国国君中最年轻的,才三十出头,看起来却比年初的梁公还年迈些,许是病中的缘故。 他走几步要咳一下,目光倒还很锐利,落在霍无恤身上时微微一顿,点了点头,“你长大了。” 又对谢涵道 :“寡人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可否请温留君去别间少待片刻?” 霍无恤要挣开谢涵,却发现被其攥紧了,谢涵道:“巧了,外臣要和雍君商量的,也和您家事有关,不如让外臣先开口?” 雍君淡笑了一下,“既然温留君不愿,寡人只好请动了。”他挥了挥手,便有一队甲士走了出来。 谢涵面色微微一变,“雍君何不先听外臣说说呢?” “温留君的话,寡人有很多时间可以听。有些东西不拿到,寡人却一刻也不能放心。” 谢涵再料不到对方这样固执又刚愎。 “谢涵。”霍无恤忽然出声。 谢涵回头,只见对方冲他笑了一下,他觉得这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抱歉了,你这么多次叫我和你走,我都一直在拒绝你。”霍无恤凝着他,“这次还是不能跟你走。” “你怎么知道不能。”谢涵原是计划放任对方受这剜心一刻,否则何以与雍国恩断义绝? 可或许是不曾事到临头,又或许是对方的那一句“别喝,快走”,此时此刻,他竟觉得松不开这只手。 “我有些话,想问问雍君。”霍无恤隔着丈余距离直视雍君。 雍君脸上有些不悦,“你该唤寡人君父。” “我怕我问出的话不是那么光彩,雍君不妨与我里面去谈?”霍无恤又道:“另外,我希望温留君一行能安全出雍宫。” 雍君脸上露出了点奇异的色彩,“是什么给你的凭仗让你和寡人谈这些呢?” 天方亮,室内还燃着烛火,霍无恤信手拣起两廊一盏烛灯贴在胸前,“因为我有雍君想要的东西。” 烛火哔啵作响,火舌似乎下一瞬就能吞没胸前衣料,燃烧肌肉。 雍君平淡又笃定的表情化作阴霾,“师无我——” 师无我皱着眉头上前,“君上,臣确实一句话也不曾透露过。” 霍无恤耸了下肩,“可能没人和师大夫说过,您喜欢说梦话。我原本当笑话听的,不想竟是真的。” “臣从不讲梦话。”师无我给污蔑得气倒,雍君却已经挥了下手,不想再听了。 这时谢涵道:“雍君不是想要五十 万石粮食吗?不必狄鬼族了,只要公子无恤能和我走,只要雍君愿意换一个公子公主,我便双手奉上。另外、我还有、” 霍无恤忽然捏了一下他的手,打断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谢涵,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 谢涵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你?” 他竟从不知对方是这样愚孝的人。 那个逼死雍太后,那个说着要雍君死不瞑目的人,原来竟曾说出这种话来。 “无恤一直是个好孩子啊。”雍君脸上有一丝动容。 谢涵盯着霍无恤:“你确定?” 霍无恤不偏不避,“非如此不可。” 他声音和表情都是冷淡又平静的,仿佛没有多少坚持与固执,谢涵却知其意已决。 “好。”他咬牙,“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只是做完却一定要跟我走。” 说完,他抬头看雍君,“在下别无所求,只希望雍君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可以放公子无恤随我走,便愿意奉上五万石粮食,雍君以为,何如?” “人生能得如此挚友,无恤你很幸运啊。”雍君脸上不禁慨叹,“无恤你看,你愿意吗?” “你何必?”霍无恤脸上有一丝不解。 “你愿意吗?”谢涵凝着霍无恤,“你什么都别管,我只问你,稍后愿意随我离开么?” 霍无恤晦暗的眸子里透出点光亮,冷冽的表情也奇异地柔和下来,好像风雪夜里找到了一盏属于他的燃灯,“好。晚点你带我走罢。” “我就在殿外等你。”谢涵温柔道:“你不出来,我不走。” 雍君带着几个心腹卫士同霍无恤一道进了偏殿,徒留外围大队卫士,兼众臣面面相觑:这都是打的什么哑谜啊? 他们想问师无我,见这位师家主一脸烦闷,又不敢多言。 又看看温留君,只是与人从不相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谢涵听着【男主愉悦度】不停地下滑,心乱如麻,原本的老神在在,此刻却都化作了焦虑不安。 党阙还没有消息,就要剜心头肉了,怎么办? 原着中活下来了,可显见是九死一生,这回被“蝴蝶”了又怎么办? 或许其在雍宫内有奇遇呢,是不是被他打搅了? 殿内,雍君坐在上首,霍无恤隔着丈许站着,一手仍捏着烛台,“我在会阳城内,遇到三次刺杀,都是雍君派的吗?” 雍君点头,“不错。” 霍无恤不明白,“雍君既是要我之心头肉做药引,不该那时候派出死士杀我。” “那是后来发生的事了。”雍君道:“一开始只是希望你死,做个筏子,好趁乱向梁国开战,最好取得苏氏米行,解我国燃眉之急。” 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要致人死地的话,霍无恤的脸却早已是白得不能再白,如今也看不出多少变化来,“可是后来大巫说了药引的事,你就终止了死士,急急派师无我出来。” 雍君点了下头,“无恤,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你多年质子,既被坏了身体,又没有学到什么本事,难堪大任,却又占着嫡长子的身份,梁国肯定会拿你做文章,这很麻烦。” “所以要选择一个人,我简直是最佳人选,既解决了雍君的心头大患,又让您免了丧子之痛。”霍无恤道。 “无恤很聪明。”雍君有些赞叹,“你从小就很聪明,当初我不听你母亲的话,将你送出去做质子就好了。” 霍无恤捏着烛台的五指发白,“雍夫人也知道一切吗?” “你知道你母亲从来偏心,为了给无极扫清障碍,她自然是赞成的。”雍君倒是洞若观火,“倒是你,你应该喝了米酿才对,怎么还如此清醒。” 霍无恤将烛台取下,放到一边,“从小梁国会给我喂各种药,吃的多了,便学了一些,这种东西我一闻便知,寻常剂量对我也渐渐没有作用。” 雍君越加惋惜了 ,“寡人当初真不应该送你出国,你之聪慧远在诸公子之上。”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我不随温留君走,雍君又会如何处置我?像民间那样焚烧除鬼么?”死后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寡人已经备好太医救治你了,若得救,寡人会给一份偏远封邑,你可安度余年;若不得救,那便只能焚烧尸体了。”雍君坦白得令人心寒。 霍无恤笑了,“尝闻人说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便可一干二净、恩断义绝。只是我还答应了温留君要随他走,” 他弯腰从靴子处取出一把匕首,周围卫士立刻剑刃出鞘,他恍若未觉,反而表情都柔和下来,只有当想到这个人时,才觉得这隆冬没有太过寒冷,“总不能剩满地鲜血、一头乱发给他,这还怎么走得动道?既然温留君用五万粮食向雍君买了我的骨肉,那我便不再欠您,只欠温留君了,这是生恩。为质十一载,是养恩。从此以后,我霍无恤与贵国,与雍君、雍夫人,再无干系。” 他拉开衣领,露出大片胸膛,一刀扎进心尖部位,溅出几点鲜血落在他脸庞上,抬头问雍君道:“不知道雍君要多少?” 饶是雍君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此时也惊诧于他的狠绝,有顷,方道:“有些多,自心尖起向上,一拳大小,有些深,需触及肋骨。” 霍无恤点了点头,额上汗珠前仆后继地滚落下来。 鲜血自他胸前始,染满衣襟,淌了一地,最后他将一块鲜血淋漓的鲜肉生生挖下来,放进雍君早已准备好的盘子里,身上陡然一空,好像缺了什么,风扑簌簌往心口灌似的,使他头晕目眩。 他飞快拉好衣襟。 雍君亲自拿着柔软布条下来,“包扎一下罢。” “不必,有人会替我包扎的。”霍无恤转身就走,“后会无期。” “可他看到你这伤口,该会怎样难过呢?” 霍无恤脚步一顿,接过布条迅速包扎。 他好像一息也等不得了。 他急着最后再见他一次。 他想要最后的画面停留在那张戏谑又温柔的脸庞,那双星河灿烂的眼眸。 人走后,王免从屏风后绕出来,“君上,长公子之心性,其实是可造之材。” “豺狼虎豹。”雍君摇了摇头,“可为将,不可为君,否则必是百姓的一场浩劫。” 王免不赞同,“如今乱世,正要这样一位铁血强硬的君主。” “王卿。那是五月子。”雍君瞧着盘里那血肉叹一口气,“且如今再谈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免也被那块血肉吸引去目光,哑然无声,这样一块肉取下来 ,又怎么活? 殿外,朝阳刚刚升起,雪后初晴,别样的灿烂,霍无恤一出来,便看到阳光打在外面那白衣不染霜华的人身上,像镀了一层光晕,他轻快笑一下,加快脚步,根本顾不得这使出血更加快了。 “你好像在发光啊,你知道吗?”霍无恤边笑边捶了谢涵肩头一下。 自人进去至出来,不过一刻钟,谢涵已经好久没有觉得一刻钟这么难捱过了。 他接住飞扑过来的人,才觉心中安定,下一刻面色一变,浓重的血腥味,胸前的濡湿,一点也掩盖不住。 他低头,只见对方走过来不过几息,脚下已是一滩鲜红,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一滩又变大了——不是他眼花。 再望过去,一路走来,一路鲜血,像踩着荆棘走过来似得。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霍、霍无恤,”谢涵抖了下唇,“你怎么样?” 终于走到这个人身边,终于到达目的地,霍无恤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脸上却犹带着笑的,那笑容又安心又纯粹,“真好、真好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 扶住倒下的人,谢涵回头,“备马,备车,温拾许呢,党阙呢?” : 这三日,温拾许头发掉的特别多。 他原以为治疗三岁稚童,已经是他家君侯给他出的最难的题,哪知道这世上原没有最难,只有更难,竟然还有胸膛破了个口漏风的病人,病人还大出血,目测至少掉了全身三分之一的血量。 还好题目虽难,自家君侯库藏不菲,老山参一根接一根。 只是三天下来,独参汤都吊不住性命了。 最可怕的是,这个病人开始高热了,胸前的伤口开始溃脓了。 “君侯,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温拾许不是冷弃否,开口总是圆滑的,可此时此刻,也是无法可想,只能这么说。 谢涵一怔,“怎么会呢?” 他大老远过来是为了捡一具尸体吗? 他花费姜云容死前的承诺是为了一具尸体吗? 霍无恤该活到四十九岁啊。 “是我做错了么?”他喃喃一句,忽然伸手握紧了身边人的手腕,那手腕极凉,还渗着冷汗,濡湿一片,“是我做错了么?” 身边的人散发着一阵淡淡的腥臭,吐息间烫得厉害,浑身皮肤却冷得没人气,双目紧闭,给不了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应小怜见状,不由想谢涵对这位雍公子,恐怕是有真感情的,他叹一口气,“君侯,有些事情,非人力可改。” “非人力可改……”谢涵伸手捂住半张脸。 是他改了, 是他改了霍无恤既定的命运。 这样就不会有励精图治的雍王无恤,不会有横扫天下的雍国铁骑,不会有自请并为大雍齐州的齐国。 谢涵恍惚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怜惜地触了一下霍无恤苍白的面庞──虽然少了一员虎将,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君侯,君侯,君侯——党神医来了。”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呼喊。 谢涵冷凝的面色一顿,紧接着掀帘下车,其动作之快,应小怜没反应回来,便只见一道残影了。 葛衣,白发,满面红光,双眼精光隐而不露,从容沉稳里掩着一股憨憨。 果真是党阙,“事发仓促,还请神医勿怪。”谢涵拉着党阙上车,飞快描述了一番霍无恤病情,又叫温拾许补充,唯恐自己遗漏了什么。 党阙先摸了下霍无恤肤温,又查了查脉,散乱浮大,掀开眼皮,拿小灯照了照,黑睛尚如常,最终打开胸口的绑带,露出致命伤。 这一过程中,谢涵不敢打扰,只盯着那胸前伤口的红黄脓水,淅淅沥沥的。 好一会儿,党阙终于阖上绷带,“三个问题,第一,失血过多,气随血脱,一般回阳救逆、大补元气、血肉滋补之品,恐怕都不能够。 第二,胸口伤处太大,用最好的收敛药也绝对补不回来。 第三,伤后发热是最正常的,可偏偏又加个失血,如此血液在脉管中又少又堵又黏,须得活血,可雍公子这种情况是万万不能活血的。” 随党阙说一句,谢涵面色就差一分,强自稳住表情,“照党神医此言,便是回天乏术了?” 党阙看他一眼,医者父母心,犹豫片刻后,他道:“温留君确实要救雍公子,不惜一切代价?” 谢涵点了下头,“但我所有,但我所能。” “哪怕成败五五开?” 谢涵一滞。 党阙叹一口气,“寻常法子,雍公子必死无疑,老朽近来发现个新法子,只是没在活人身上尝试过。” 谢涵不料如此,心情忽上忽下,此时一颗心好像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气,“必死无疑和五五开,我总该选五五开不是么?” 随后党阙说了,他的方法确实惊世骇俗,竟提出要将活人之血,灌于霍无恤脉中,还要活人之皮肉,覆盖对方胸口伤处,佐以补气血、回阳逆、驱邪毒、敛创伤之药。 谢涵倒吸一口凉气,最后咬牙道:“我即刻命人去买些奴仆过来放血。” “慢着──”党阙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给雍公子灌血的。”他取出几个小瓷碗,接了几滴霍无恤流出的血,加了些防凝的药物,道:“须滴入后,与雍公子之血相融的血方可,十人一碗。” 那边是要许多人试验了,买奴仆买这许多,一时也来不及。 谢涵使所有卫士来滴血,哪知五百余人,试了一百多个,一个也不相融。 霍无恤的情况越来越糟,脉搏已经摸不到了,谢涵心乱如麻,这时系统忽然道:【宿主,其实你和男主是同血型的,AB型RH阴性。】 “什么?”谢涵下意识追问。 系统调了输血与血型资料出来,谢涵毕竟不是九义毕业,看得不甚明了,却明白一点──党阙要相融本质是为了找同型血,偏偏霍无恤血型罕见,可刚好,他谢涵和他一样。 谢涵抿了下唇。 他自幼体弱,幼时连擦破点皮,周围人都提心吊胆,现在要给人灌血? 他看一眼霍无恤脸色,惨白中隐隐带着不祥的青色。 ──真好、真好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 她六战六败,霍无恤却是天生将才。 犹豫间,还是系统一锤定音,【宿主,男主不能死,不然你也会被抹杀】 谢涵一顿,他怎么忘了? 王洋还在指挥卫士排队滴血,据说滴中的能得一百金赏金,大家伙儿一个个群情踊跃,奈何谁也没滴中。 “下一个。”王洋喊完,忽觉面前的手有些熟悉。 白皙、柔韧、修长,还有些密密麻麻的伤疤。 他蓦地抬头,只见谢涵用针尖挑出一滴鲜血,不一会儿,碗中血──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日,晚上还有一更,放在本章,当我送大家的礼物。 今日本章留言赠红包~ 不好意思,晚上回家加聚会,来迟啦。 emmmm,没啥说的,快来评论叭,high起来。 章节目录 第273章 第273章 王洋反应回来, 惊觉谢涵要做什么,连道:“万万不可,君侯。” 应小怜知道后也吓一跳, 连连阻止, “不妨再试几人,难道天下独君侯一人合适么?” 因为党阙过来,沈澜之又躲了起来, 此时遣人送来短简:听闻君侯有心疾? 谢涵还有其它选择么, 他没有其它选择, 虽是再次被系统胁迫, 倒却已不像前几次那么勉强愤怒了,“霍无恤等不了更多人了,他若死, 我一辈子心下难安。” 党阙没料到霍无恤配了一百多个人的血也没配到合适的,摸了摸须, 喃喃不解, “不应该啊。”他掏出小本本, 将此记录, 又对谢涵道:“温留君体弱,且有心疾,不宜一次取过多血量。老朽打算分批次取, 并用补气血之药,必确保您的安全。” 谢涵点了下头,“可。” 接下来, 党阙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取血,经脉大开, 贼邪之气易入,须温暖洁净少人之地,用醋熏蒸半日。” 谢涵已在大陵城买了一栋院子,早已按他吩咐熏蒸过,此时三人入房,党阙取出一根极长的空心金针在火上烤了烤,随后扎入腕部青色脉管内,见有血滴入瓷盘后,他点了点头,又用同样另一针扎入霍无恤脉管,不同的是,取了肘部,随后将两针对接,按了下机关,便彻底锁紧了。 除了扎入的时候,后面便不很痛,谢涵恐惧心理稍减,只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不停地流出体外,不一会儿,便有一阵空虚与疲惫感袭来。 好累…… 党阙又在烤火,这回是一把银色剔骨刀,很锋利,刀光照亮霍无恤面庞,“温留君,老朽现在要取皮肉了,在大腿部。” 等等,谢涵面色微微变,“神医不用麻沸散么?” 党阙摇了摇头,“温留君失血,再加取肉,气血俱虚时若丧失意识,会很危险。” 谢涵望着那剑刃,额头渗出虚汗,“那可否用些止疼药。” “噢──”党阙恍然对方在纠结什么,“其实单纯的止痛药都一样。”犹豫片刻后道:“老朽给温留君减量用药罢。” 谢涵饮下一碗据说减量的止痛药,不一会儿昏昏欲睡,褪了下裳,党阙在他大腿处泼了三次纯度颇高的烧酒,擦干后,那柄刀垂直落下。 谢涵面色一白,握着扶手的五指一下子收紧──确实没有想象中的痛,可还是很痛,比去年在狱中还痛。他咬紧唇瓣,才没泻出呻/吟。 偏偏这时候党阙还要问话,“温留君喜欢什么形状?” 这还有的选,“呃──”谢涵刚回答,连忙闭嘴,稳了稳声线,低低道:“那就兰花罢。” 兰花枝叶狭长,花瓣小,取这样形状的血肉很难啊,党阙道:“还是莲花罢,二花长得也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了? 谢涵低低“嗯”了一声,扯下霍无恤身下一片床单,生生撕碎塞进嘴里。 霍无恤破了个大口,党阙当然不是要在谢涵身上取个一样的大口,不然这不是在要谢涵拿命去换霍无恤么? 伤口本就有自愈能力,只是那口子太大,机体自身对接不上,长不回去。 党阙在谢涵大腿处取了密密麻麻的小片小片皮肉,每个伤口都很小,一一叠在霍无恤胸口,也不完全对合,留了不少空隙。同样的,每个空隙都不大──也就给了机体自愈的空间。 随后覆上他特制的生肌膏,缠好柔软布条。 做完这些,等他抬头,面色微微一变──谢涵已经靠在榻上晕过去了。 他吓一跳,连连给人好一通查探,没有什么大问题,松一口气──似乎只是疼晕了? 用了药,应该只剩十分之一的痛感了罢,党阙摸了摸下巴,“真是金枝玉叶啊。” 原本昏迷床上的人食指忽然抖动一下,他注意点顷刻被转移──霍无恤有反应了。 这么快? 老实讲,这种病例还是他的第一例,对霍无恤的关心,党阙绝对不比谢涵少。如今立刻过去查探,竟见人有要苏醒的痕迹,不由诧异欣喜,“此法真如此大好?” : “陛下,您醒了──慎嫔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他毕竟怀着您的骨肉啊。”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说熟悉是因为谢涵曾听过很多年,说陌生则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已被烧坏喉咙的寿春的声音。 谢涵从床上起身,绣着金龙的白色袍服随着他的动作迤逦而动,噢,不应该说他──而是“她”。 原来在他咬着床单忍痛的时刻,忽闻一阵【男主愉悦度】飞流直下,他简直瞠目结舌──这人昏迷还能这么不高兴,没意识也这么会搞事,做什么噩梦了不成? 可他没法动作,一是痛,二是正党阙治疗的关键时刻,三、三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好么──把人从噩梦叫醒么? 于是因为他的不作为,程序判定惩罚,随后到了据说系统特别为他搞到的优待──以她为主角的同人世界《女皇的后/宫》。 “等等──”谢涵恍惚回忆起来最后的记忆,“惩罚什么体验来着?” 【惩罚“痛失龙胎”体验】系统一丝不苟的声音响起。 谢涵诧异,“你怎么来了?” 系统有一丝丝兴奋,“原着世界壁障太高,我被屏蔽了,但这个世界的壁障很薄弱,所以我也能随宿主一起过来噢,可以继续陪宿主了。” 不必,谢谢。 谢涵面色阴沉地低头小腹尚平坦,他艰涩道:“痛失龙胎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小产啊】 谢涵:“……” 他一手笼上腹部,难以接受这里竟然孕育着一个生命。 寿春见涵陛下低着头,面无表情,还捂着腹部,惊道:“陛下可是腹中不适。” “无。”谢涵摇了摇头,“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说完这话,他惊觉不对,这具身体由他在操控,他竟不再是个旁观者,他连忙询问系统。 系统理所当然道:【宿主,那是原着世界,那个是谢涵本涵,您当然不可能压制本尊,可这个世界的您ooc得厉害,您等级更高,所以可以压制对方,获得主权啊】 咦,这样吗? 谢涵决定先召人煮一碗堕胎药。 寿春觑着谢涵面色,不敢再求情,托着个盘子过来,“陛下,翻绿头盘了。” 咦,这是什么操作? 谢涵稳住表情,那么淡然地翻开一块牌子,上面的字与他所习的不同,但勉强能看懂,上书:皇贵妃楚子般。 寿春暗道一声“果然”,随后吩咐下去,“今日皇贵妃侍寝。” 谢涵淡然的面色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家过冬至 ,略瘦,上章虫明日捉,另外红包也明日再送上──没带电脑。 女尊男生子,不喜千万勿入啊,亲们,毁人设与三观啊! 至于我,emmmm魔鬼先告辞了。 章节目录 第274章 第274章 “慢着——”谢涵抬手, “今日我、”思及他看过的一部分书籍内容,他改口道:“今日朕还有政事处理,便歇在此处了。” 寿春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旋即吩咐人传讯楚皇贵妃殿内。 谢涵开始他在原着世界中一直想做却无法做的事情—— 《江山妩媚么人谋》从女主角度出发, 涉及的政事情报常常只有结果,掩去内情,甚至连结果都被歪曲, 好不容易前往原着世界能知悉一部分真相, 却只能用“她”之耳, 用“她”之眼。 ——因此, 即使一开始对这光怪陆离、女尊男卑、男生子合法的世界存在诸多排斥,等发现自己可以掌控身体主权后,他反而高兴起来了, 这代表让可以自己解决他的各种疑惑。 此时不收集资料,更待何时? 他绕过屏风, 走向前殿, 前面似乎是他的书房, 堆着高高的东西, 那东西材质与系统给他的各种书籍一致,他知道,那叫纸张, 察觉到这里似乎与他原本世界不太相同,他微微皱眉,翻开奏折。 表情逐渐僵硬。 只见入目空白, 他翻开下一本 , 空白,再下一本, 空白。 “莫不是什么机密文件?”谢涵喃喃,将奏折放到火上烤了,又寻了水泼,最后还是系统道【宿主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确实是空白的】。 谢涵露出“你逗我?”的表情,“怎么可能?” 他飞快把桌上一本本奏章翻开,全是空白。 系统理所当然道:【宿主,这是《女皇的后宫》,既然是后宫,怎么会涉及政事呢?全文唯一涉及的地方,只有两种描写:一 ,涵陛下要去处理政事了;二,涵陛下处理政事的时候,有哪位小主洗手作汤羹送过来。那就只要有奏章之形就好了,同人作者并没有设定任何政事相关,所以无法生成奏章内容。】 谢涵:“……”他木然道:“受教了。” 心情跌宕起伏,到如今无语凝噎,谢涵颇觉疲惫,准备去找个太医弄碗堕胎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他皱了皱眉 ,寿春小步进来,头压得极低,声音里有一丝惊慌,“陛下,慎嫔见红了。” “什么?”谢涵走出殿外,只见月色下,一个黑衣人歪倒在地,背上背着一根丈二红缨,闻声抬起头来,借着月光,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细细密密的汗,好像在忍受什么难以形容的痛苦,墨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目光触及他时,露出亮光。 ——聂惊风。 谢涵恍惚明白“慎嫔”这两个字的含义了,紧接着想到“见红”,这才隐约记起些同人小说的内容,似乎聂慎是易孕体质,涵陛下无子,他是第一个怀了孩子的人,因此一时宠冠后宫,被表哥燕国公世子襄利用成为他谋反的棋子,宁襄暴露后受到牵连 ,长跪请罪,因而小产,涵陛下震怒,怜惜聂慎,亲自下狱折磨宁襄,却被病弱不屈的宁襄吸引,一番不可描述后,宁襄反倒入宫为妃了。 至于具体——原谅谢涵顶着巨大压力看同人文,即便他过目不忘,只草草翻了半个时辰,皆是跳着看的。 此时谢涵已经来到聂慎身边,身形、五官、甚至隐忍的神情,都和他遇见过的聂惊风别无二致,这样的世界会完全虚假到连朝政都虚化? 不,他不信。 想来“痛失龙胎”指的应该就是这位慎嫔了,那么惩罚结束他就会回去,谢涵沉着脸,“宣太医。” 聂慎是后宫嫔妃,谁敢碰他?因此,只能谢涵打横抱起人。 聂慎身躯微微发颤,捏着谢涵袖子,哑声道:“我、没、有。” 谢涵低头看他,其目光又倔强又固执,令人心疼,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反应。 谢涵自知对谁他都不会对这位伐齐大将军生出什么多余的怜爱心疼之情来,他迎着对方目光,“好,朕信你。” 聂慎双眼陡然亮起,忽然伸手抱紧了他。 谢涵身体一僵,无他——原本聂慎面朝上和他对峙,现在面朝他,将脸埋进他胸膛,那圆润隆起的腹部便也紧贴着他了。 谢涵:“……” 他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男子罢了,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情呢。 聂慎却很敏感,捕捉到他一瞬间的异常,立刻抬头,目光灼灼,还带着一点隐藏在深处的心碎,“陛下在骗我,陛下还是不肯相信我。” 都是些什么怜爱脑啊。 谢涵一脚踢开房门,绕过屏风,将人放在他的大床上,路上血流了一路,他双手也都沾满鲜血,“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么?你给朕冷静下来,把情绪稳住了。” 聂慎侧躺床上,一手捂住腹部,五指发白,腹中剧痛,最痛的却还是心头,他苍凉一笑,“从头到位,陛下在意的只是这个孩子是么?陛下只是要一个能继承你大齐江山的孩子。没有他,我聂慎什么都不是。” 此时太医已经鱼贯而来,聂慎却转过身去,背对众人,他背影分明在发抖,室内血腥味越来越重,他却死活不肯转回来让人看诊。 【真是作逼啊】 谢涵听了系统吐槽后,同样点头,“在白俞环,我就知道这人矫情得厉害。” 不过谢涵向来有有特殊的聂惊风制服大法√ 他调整了下神色 ,几步走近,从背后环抱住人,他能感觉到对方腹部的发硬,“聂郎——孩子对确实重要,朕膝下无子,各个辅政大臣各有心思,所有藩王都想着取而代之,甚至要将儿子给朕做嗣子。可这是朕的大齐江山,朕只想留给最爱的男人的孩子。朕心中常有这样的画面,春日午后,朕看书,慎儿教皇儿练枪,清晨,朕替慎儿画眉,皇儿拿着青黛进来……皇儿很重要,你更重要。” 聂慎望着他,双眼已经因为疼痛有些迷离,找不着焦距,只定定对着他的方向,嘴上却还执拗地问,开口却是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吟,“嗯——真的吗?” “真的。” 他忽然一手抓住谢涵衣袖,“唔”了一声,“我肚子好疼。” 能不疼么? 看这血都流成怎么样了。 谢涵赶忙趁机让太医救治,哪成想一堆人这按按,那摸摸,疼得聂慎直打颤,一双眼睛只能无助看谢涵,最后却只得一个结论。 “陛下,保不住了——”太医院院判胡子一抖一抖的,生怕自己说出来的是自己的催命符。 谢涵发挥了上层阶级的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保不住也要保——”他安抚了一下聂慎,带院判出去。 院判跪倒在地,“陛下,胎息极其微弱,回天乏术啊,就算今天保住,过几天还是会落的。” 谢涵想了想,“那能保住几天呢?” 院判睁大眼睛,“陛下,今日不下胎,这几日小主都会腹痛难忍,且到时候恐有生命危险啊。” 谢涵面无表情,“朕问的是能保住几天?” 最是无情帝王家,院判头上一地冷汗,“三、三天。” “好,那就三天。”谢涵点了下头,他要用这三天探索一番这个世界,看看真的是朝政虚化,这是个完全虚假的世界,还是系统在骗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捉虫及补红包,谢谢大家关心哦。 章节目录 第275章 第275章 在太医强行固胎后, 聂慎的出血是止住了,只是他本人已经晕了过去,双眉紧紧蹙着, 似乎梦中都在忍受什么痛苦, 一只手却还执拗地紧紧攥着谢涵袖子。这时——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宫人入内禀报。 慎嫔险些小产,皇后身为六宫之主, 责无旁贷, 自然要来。 “宣——”谢涵心里有那么点得意, 非要形容大概是——哈哈哈, 霍无恤你也有今天啊。 怀孕的男人自是让他心里毛毛的,据说对他痴心绝对的表哥,谢涵更不敢见, 但是霍无恤么,就无所谓了, 反正对方本来就喜欢他, 没什么别扭的, 反正对方目前也没有怀孕, 更没什么别扭的。 霍无恤一身黑色常服,只是与谢涵平日见到的绝不相同,那样式要柔和曼妙得多, 尤其上面绣着金色的展翅凤凰。谢涵看看衣摆龙纹,心中越发得意了。 “陛下圣安。”霍无恤福身一礼,声音面容都与谢涵在原着世界中见到的没多大区别, 冷峻而平淡。 絮儿, 难怪你凤印不稳啊。 你真不会讨人喜欢你知道吗? 谢涵淡淡道:“皇后请起。” 霍无恤起身,目光在谢涵被攥住的袖子处停了一息, 很快转开,“慎嫔怎么样了?” “好险保住了。”谢涵却没露出多少开心来,“只是还没过危险期,这几日仍有滑台之险。” 霍无恤以为对方在暗示什么,“臣妾定当尽心,即刻起派三个太医一直为慎嫔候着,药材等一应拨用最优。” 谢涵瞧着他冷淡的眉眼,忽然伸了一下手,“过来——” 霍无恤不明所以。 “过来——”谢涵手又朝前递了一分。 霍无恤原本站在谢涵三步开外,如今敛眉前趋,谢涵挑起他下巴,“皇后如此贤惠,朕竟不知该如何奖赏。” 霍无恤顿了一息,挣开谢涵手指,淡淡道:“分内之事,何须奖赏?” 走近了,谢涵才发觉他脸色有些白,“怎么了,不舒服?” 霍无恤抬头看他一眼,那一眼似乎颇为诧异,随后又归于平静,“眠中醒来,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想想他世界那位旺盛的精力,没想到女尊世界还挺柔弱,谢涵点头道:“那皇后早些回去歇着罢。” “慎嫔夜宿陛下寝殿,不妥,恐为有心人攻讦,还请陛下及时将慎嫔送回储秀宫。”霍无恤说是劝阻,反倒像例行公事,说完就告退了。 谢涵瞧着他背影,微微蹙起眉,总觉得对方哪里不对的样子。 思索片刻,未果,便也放开了,许是女尊世界的缘故,又许是其它,反正此人又非他选定的将才,此世界也不是他彼世界。 想通这点后,谢涵便回寝殿睡觉了。 至于聂慎已经睡了他寝殿——那当然是偏殿啊。 一夜好眠,第二日,谢涵起了个大早,“传令文武百官,今日举行朝议。” 寿春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随后点头,不一会儿,文武百官皆到前方朝议殿。 上首是三大国公,梁国公姬彖,楚国公楚拓疆,雍国公霍英贤,也便是三大辅政大臣,至于原本的燕国公已经因为谋反事件下狱了。 谢涵表情一顿,如今朝中画面可谓是相当惊悚了,不只因为那三位顶着梁公俊朗、楚王霸煞、雍公英俊的脸庞却胸有沟壑,前凸后翘。更因为—— 除了最上首三大臣外,其余乌泱泱一片大臣皆是仅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谢涵数了一下,模糊人共九十七个。 很好,果然是文武百官啊。 他稳住表情,淡淡道:“众卿可有要事?” 众卿无话要说,均道:“臣无本启奏。” 谢涵“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姬彖,“梁国公对于燕世子谋反一事怎么看?” 这是谢涵唯一了解到的目前发生的政事。 梁国公道:“证据确凿,业已下狱,当满门抄斩,夷九族。” 谢涵又问楚国公、雍国公,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注意,不是字面上的一样,而是完完全全每个字都一样。 这些文武百官并不像后宫中人一样活灵活现,只是在照本宣科同人书上的说辞,甚至连一个字都不会更改,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哦不,至少提线木偶还有脸。此,这九十七位文武百官却是连脸都没有的。 谢涵失了兴致,退朝后,回到后宫,一到后宫,便不同了,每个宫婢侍从,有恭敬谦卑的,有眼珠打转的,都不相同,却都极其真实。 谢涵喃喃道:“因为同人书籍只涉及后宫,朝中诸事基本未提,所以后宫可以根据书籍描述生成,朝中不可。” 【是这样没错】系统道。 “那么,更没有描述的宫外天下就更不会有了?” 【书中描述了祭天,还有一次微服私访,一次巡游,沿途路线和出现的百姓都是有的】 言外之意,有的只能是书中记载。 谢涵眼神一闪,“可我的世界,还有《江山妩媚美人谋》的世界似乎不是这样的。譬如,应小怜,在全书中从未出现过。” 系统顿了一下,【宿主,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哦——”谢涵拖长了音。 系统提心吊胆。 谢涵却不管它了,转而在侍卫、寿春等人上旁敲侧击政事,仍是一无所获,出宫一趟,白茫茫的世界,恍如打了补丁。 看来他在这个世界没必要多待了。 天凉了,让慎嫔小产罢。 谢涵踏着晚霞回来,心中这么想着,不妨听到两个小宫男的嘀嘀咕咕,“皇贵妃再得宠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 “你瞧瞧慎嫔多好的手段,昨夜半路截胡侍寝,宿陛下寝殿,皇贵妃今日却连陛下书房都进不去。” “要是咱们能——”一个宫男发出一番不可描述的声音,“一举得女,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什么皇宫,奴婢竟然敢这样大喇喇编排主子,还敢这样大喇喇的说出要暗算天子的事,梁公都不敢这么说话好么。 等等, 慢一拍觉出这皇贵妃说的是自家表哥后。 谢涵吐槽的心情顷刻变了,他后知后觉想到,昨天他拿了表哥的绿头牌,又不去,宫内捧高踩低、见风使舵之人定会认为他表哥失宠,从而造成一系列影响。 他一步踏出来,“你们是哪个宫的?” 两个宫男惊觉背后有声音,回头只见一双明黄色龙靴,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陛下圣安。” “朕问你们是哪个宫的?”谢涵加重了声音,奈何这同人文似乎明显调低了所有人的智商。其中一个颇有姿色的宫男微微抬头,媚眼如丝,含羞带怯,“陛下——奴是玉华宫的。” 另一个倒似感受到谢涵平静下的冷意,抖了下身子,小声道:“崇山宫。” 噢——陈璀和苏韫白啊。 谢涵抬了下眉,“贤妃苏氏、灵嫔陈氏御下不严,责令闭门思过,罚半年俸。此二宫婢诽谤贵妃,拖出去乱棍打死。” 二宫男顿时花容失色,唉唉求饶,谢涵挥了下手,“堵上嘴。” 边回去,边琢磨着,去见这个世界的楚子般他是万万不行的,否则他竟不知以后要如何面对自家表哥才能不错频。 且自家表哥自家知道,若性转一番,约莫是个妖艳贱货,他怕得很呢,万一要霸王强上弓可如何是好? 不能去见,又要怎么补救昨晚给对方的难堪呢? 回忆一番同人文中常见套路,谢涵醒了醒神,张嘴对寿春宣旨,一串赏赐流水般下来,珍珠玉器、口脂青黛、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如此,他方放下心来,然而—— 等到他走到寝宫连着御书房的红枝木前时,他知道他放心得太早了。 晚霞最后一抹余晖顺着宫檐落在书房门口,男子长身玉立,单脚屈起,斜倚在书房前的抱柱上,抬头看过来时,仿佛落日的余烬燃烧到极致时的昳丽,如梦似幻。 天下间当真有如此盖世姿容,倾尽辉光不能描绘。 谢涵猝不及防,眼底那么自然而然地升起一抹惊艳。 楚子般低笑一声,仿若闲庭漫步般走过来,绯色的靴子一踏一踏,像落在人心上,当来到谢涵面前时,他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一支红玫瑰抵在谢涵唇角。 欺身而下,嫣红的唇瓣在谢涵耳边一张一合,“想我么?” 谢涵:“……”他陡然从惊艳中脱身出来,外焦里嫩。 思及左右都是人,他要是反驳,很容易被人捕风捉影危及对方地位。于是他什么也没说,握着人手腕就把人拽进屋,立刻关上房门。 “天呐——为什么要关门,陛下您要对臣妾做什么?”楚子般夸张地拍拍胸,“臣妾好害怕呀。” 谢涵:“……”他来到书桌后落座,支着额,“表哥,朕有些头疼。” 楚子般哼了一声,来到他身后,给他揉着太阳穴,“不知道是哪个妖精吸干了陛下。” 谢涵:“……” 省略号三连,忍无可忍,恶向胆边起,谢涵微微转身,顺着人脊背往上摸,压低声音道:“论妖精,这世上有谁比得上楚郎呢?” 楚子般低头,原本放在他太阳穴的十指往下,揽着他肩头,“可对我来说,涵儿才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妖精。” 谢涵放下手,是他输了,告辞。 “咳——”他手握虚拳,清咳一声,“其实朕昨日——” “我知道。”楚子般一根食指抵在他唇峰,“陛下不用多说,您日理万机,自有您的事情要做,只是——”他抚摸着谢涵脊背,充满暗示意味道:“只是臣妾想陛下了,浑身上下都想。” 低头,落下一吻。 轰隆——如有一道惊雷劈下,谢涵整个儿都懵了,紧接着从脖子到耳后、耳尖、脸颊都染上红晕。 楚子般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像只偷腥的猫儿,用下巴摸索谢涵发顶,“涵儿还是这么容易脸红,真可爱。” 他被他表哥亲了。 他被他从小穿一件裘衣长大的竹马亲了。 谢涵神情恍惚。 楚子般越瞧越有趣,一只手便从他衣襟探进来。 谢涵一个激灵,赶忙站起来,后退半步,色厉内荏,“你干什么?” 楚子般吹一口哨音,“干你。” 谢涵:“……” “涵儿,说起来咱们这么多年还没在御书房玩过。”楚子般玉白的五指落在腰上,挑开衣带,眼角眉梢都染上春/色。 谢涵:“!” 丝滑的红袍落在地砖上,像欢腾的火焰,楚子般伸手来抓谢涵腰带。 “你不要过来!”谢涵再退一步。 楚子般眯起眼,“臣妾偏要。”一个虎扑。 谢涵一脚踩上书桌,纵身一跃,跳到离人一丈远处。 楚子般沉沉看他一眼,转身走到房门,谢涵以为他不高兴了,就要这么出去,忙捡起他外袍,“外面冷。” 等他把衣袍披到对方背后时,便见咔哒一声,楚子般锁上了房门,并且把钥匙往衣襟一扔,媚笑道:“臣妾把钥匙放在肚兜里了,皇上要出去的话,就快来拿罢。” 谢涵:“……” 他也不过是个到十六岁还处着的纯洁少年罢了。 没想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却一个人偷偷骚成了这副模样。 不对,肚兜是什么鬼辣,就算女尊,我看你也一马平川。 然后楚子般就执起他的手,朝他身上来,“陛下,臣妾好难受啊……” 在要触及什么突起时,谢涵闪电般甩开对方的手,下意识扭头就跑。 楚子般的身体像一头猎豹一样,柔韧而充满爆发力,如狩猎般追来。 二人你追我赶,中途踢翻推到书籍桌椅无数,殿外几个侍卫不放心,侍卫长连忙摇了摇头:贵妃和陛下,一直这么激烈的。 “砰——”谢涵一脚踢落屏风,往寝殿方向跑去,楚子般似有力竭,绊了一下。 谢涵转进里室,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有些奇怪,探头看一眼,只见对方弯腰蹲在地上。 阴谋,绝对是阴谋。 这时,楚子般抬起头来,脸色仿佛有些白,“涵儿,我有些不对劲。” 谢涵蹙了蹙眉,见人咬了下唇,似乎真的极不舒服,他将信将疑,“我过来,你可再不许追我。” 楚子般点头,吁出一口气,“臣妾可追不动陛下了。” 谢涵走近,烛火幽微下,只见对方连额头都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吓了一跳,伸手拉人,“怎么回事?” 忽觉手下一重,他拉人没拉成,反被拉下,一阵天旋地转,对方已压在他身上,笑眯眯的,“臣妾不追陛下,您放心罢。” 他低头,在谢涵脖颈上舔舐起来。 聂慎半梦半醒间,陡然一声巨响,他梦中惊醒,按了按腹部,仍然发硬的疼,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 毫无回应,思及刚刚的巨响,他心中不安,怕谢涵有危险,一手拿起床边的丈二红缨,一手捂腹,忍痛朝外走去,却没想到来到前方,只见地上二人人影交缠。 “你、你们……”聂慎声音有些发抖,他没有想到他在里面为两个人的孩子,对方居然、居然…… 还口口声声说最爱的男人。 “哈、哈哈——” 谢涵冷不防被楚子般偷袭成功,紧接着一通亲吻袭击,这具身体约莫和楚子般十分合得来,竟开始浑身发软。 谢涵:“!” 忽闻远处笑声,他于恍惚中惊醒,屈膝一顶。 “唔……”楚子般吃痛,便没了力道,谢涵趁机逃脱,只见不远处聂慎支着他的红缨枪,摇摇欲坠,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谢涵,“皇上,你没有心。” 谢涵想,然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滴答、滴答,聂慎裤脚有鲜血低落。 谢涵愣了一下,随后想起只要这孩子没了,他就可以脱离这可怕的世界了,反正也是保不住的,于是,他声音清冽,“慎嫔,回去休息。” 见人无动于衷,仍死死盯着他,谢涵几步走来,不顾人疼痛下微弱的挣扎,将人抱起,大步流星入内,将之放在床上,“朕去叫太医。” 等打开门,做完一切,他才发觉楚子般整个过程中一直没出声,回头看去,只见阴影里,对方靠在软榻上,微微吸着气。 他疑心还有诈,不过如今门大开,卫士宫婢皆在,他定了定神,“怎么了?”见人按着小腹,他摸一下鼻子,“朕刚刚没有很用力罢。” 楚子般一手揉着小腹,嘴上掐起嗓音,“陛下你弄疼人家了。” 谢涵:“……” 他撅了撅嘴,“要陛下亲亲才能好。” 他就不该过来问话。 楚子般原本就在奔走中有些不适,适才绊倒后,腹部突然一阵绞痛,当时他确实有些站不起来了,只是等人过来缓过一阵,只余一些钝痛,见人在眼前,又有了歪歪心思。 却被猛地一撞,如今正难受的厉害,嘴上说着有的没的,实则心里委屈得厉害,却见人头也不回,往偏殿走去,他心中一沉,从小腹开始,浑身都疼了起来,满殿御医,他偏偏不肯啃声。 至于谢涵,楚子般着实是冤枉他了,他可不是进去关心聂慎的,“可以下胎了。” 院判听到谢涵如此道,精神一松,太好了,陛下终于想开了,不然他可真没办法保证慎嫔的性命。 头晕晕,眼花花,中间一阵折腰般的坠痛,楚子般小声吸着气,忽然一阵坠涨,他差点呻、吟出声,连忙随手倒了杯水,压在唇角轻呷。 他可不愿痛呼被旁人听到,更不愿被如今只顾着其它人的某人听到。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今天结束不了,明天还要来一天女皇的后宫。 亲们,堕胎三连,再说一次:正经女孩子千万别看了,跳到下下章,后天见。 另外,看到有仙女问更新时间,一般晚八点左右,这几天状(我)态(想)不(摸)好(鱼)所以来迟了,现在好了,么么哒。 章节目录 第276章 第276章 楚子般原本想着休息一下便好, 哪知一口热茶入腹后,原本的疼痛竟然越演越烈,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扎进腹部, 他不知怎的, 忽觉心中一阵慌乱。 谢涵可没兴趣看聂慎淅淅沥沥的血水和破碎凌乱的血块,转身欲出去,背后陡然一阵狼光。 他下意识回头, 只见原本已经半昏迷的人死死盯着他。 谢涵想了想, 虽然对方是个作逼, 且与他毫无关系, 且本来就是保不住孩子的,可到底是为他这具身体生儿育女,他强压住那女尊世界带给他的违和感, 顶着女体,对男子温声道:“别怕, 养好身体, 孩子还会有的。” 产房污浊, 九五至尊岂会久待? 最终, 谢涵自然还是出去了。 聂慎眼底的亮光陡然熄灭,像破了的娃娃,任由一圈太医在他腹部按压揉动, 任由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全身。 由于聂慎小产,周围都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谢涵原是想出来透透气, 不想一路上血腥气淡了不少, 可来到书房,又一阵加重。 几个宫男扶着软榻上的楚子般,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血——有血——” “涵儿——涵儿——”楚子般模模糊糊地叫着。 谢涵见人脸白如纸,长发全被汗水打湿,再不想是阴谋还是诡计的事,几步过去,“表哥,表哥你怎么了?” “痛——”楚子般呜了一声,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只是感受到熟悉的人,下意识去抓。 谢涵见对方身下渗出的血迹,呆立当场,“我怎么忘了,这是个女尊世界。” 他再笨,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场景了。 女人的肚子不能碰,可这是个女尊世界,所以男人的肚子不能碰,尤其是个已婚男人的肚子。 谢涵感到身上有一阵冷意,扭头对寿春道:“去——去——把除了正在为慎嫔施治的几个,其它所有太医都叫过来。” “别怕——表哥,没事的,没事的……”谢涵坐在榻上,将人搂紧怀里,让其舒服一点,嘴上无意识地动着,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 或许只是月事呢? 然而太医的到来,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 “贵妃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腹部受到撞击。” “又饮了、”太医看一眼楚子般身边放的杯子,“陈皮、佛手、川芎、郁金、桃仁,皆为活血行气药,本为陛下解郁宽胸用,却被娘娘不慎饮用,如今胎儿已下。” 谢涵闭了闭眼,“贵妃身体要紧,赶紧救治,孩子便罢了,务必要贵妃不受丝毫影响。” 太医欲言又止。 “怎么?” 太医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锐利如刀,他咽喉仿佛被卡住,却不得不据实以告,“贵妃受到外力撞击,偏偏关键时刻还误用了活血药物,恐怕以后……” 他没再说下去,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 同人文里说,贵妃宠冠后宫,却多年无子,背地里被人嘲笑是不会下蛋的公鸡。 同人文里说,数年后,后宫孩子接连出生,贵妃地位一落千丈。 同人文里说,多年后贵妃四处拜送子观音,用各种符咒,一无所获,反而被污蔑使用厌胜之术。 谢涵吐出一口气,怀里的人突然长长“嗯——”了一声,一瞬间谢涵便感受到他下身的汹涌。 “只要贵妃身体康健。”谢涵道。 “这——”那太医道:“院判妇科圣手,最精此道。” 谢涵点了点头,“换个太医,把慎嫔身边的院判换出来。” 虽然隐有预料,这一刻,仍不由咋舌——治疗一半,最忌中途换人,却不料对方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口谕,“另,保住慎嫔的胎儿,在贵妃安全前,务必保证慎嫔的胎儿。” 他怕聂慎的孩子一走,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那么,他不知道“她”会如何处置后续。 “大人,陛下请下官来接替。” “贵妃不适,请大人全力救治。” 聂慎真恨自己的清醒,偏偏还强迫自己清醒去听。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后,将手放在其腹底,把已经下行的死胎推了回去。 “呃——”一阵剧痛,他却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了——哀莫大于心死。 谢涵,你最爱的始终是他楚子般。 偏殿烧起暖龙,谢涵将人抱到一边床上,接受院判的手法治疗,楚子般有些醒了,“涵儿嗯……” 他后知后觉疼痛,疑道:“我、我怎么了?” “你肚子里长了颗瘤子。还好刚刚打闹,你又刚巧喝了我的药,引发瘤子动起来,你疼晕过去,被我们发现,让院判诊断出来,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将这颗瘤子弄出来。”谢涵眼也不眨地道。 院判:“……”槽多无口,内心叹服。 楚子般脸色发白,饶是他这样虎的人也有些怕了,“瘤、瘤子、好痛——”他蜷缩了一下想去摸肚子,谢涵抓住他手,“一会儿就不痛了,别乱动,影响太医医治了。” 楚子般勾勾脑袋。 院判看看谢涵,这血污之处……“陛下出去歇息片刻……” 楚子般下意识紧了紧五指,“别、别走……” 谢涵宽慰地拍着他肩膀,“不走,朕哪也不走,朕陪你,你别怕。” 情深情浅,一目了然。 院判心有戚戚。 好一会儿,楚子般感到有什么仿佛离开了自己,他浑身已经汗津津,不知为何心中陡然一阵悲伤。 耳边一个击掌,谢涵拍手道:“太好啦表哥——院判的救治很成功,你又是个健健康康的崽了,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楚子般望着她,只见其脸上纯粹的笑容,他似乎已经有些年头没看到过了,他心中一动,“你再笑一个瞧瞧。” 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啊,现在还能调/戏他。 谢涵甘拜下风,摸摸对方额头,“睡一会儿。” 楚子般确实是累极了,低低应了一声,不一会儿沉入梦想。 等人彻底陷入睡眠后,谢涵走出来,外面是一直候着的院判。 谢涵语出惊人,“院判行医多年,可有什么不伤身体的绝育药?” 院判:?! 震惊、惶恐、恍惚、老天爷啊,都不能形容其心理之万一。 谢涵转头,脸上神情极冷,“有,还是没有?” 院判腿有些发软,一个激灵,“有、有……” “煎一碗过来,不得假第二人之手。另外,好好照顾贵妃至痊愈,不得令其知晓怀孕小产之事。” 院判喏喏点头,末了犹犹豫豫咬牙问道:“陛下这绝育药是给哪位亲王大人服用?”这是要人断子绝孙的,尽管心里千万嘱咐什么都不要问,还是心下不安。 谢涵轻飘飘看他一眼,“你当真要知道。” 院判点头,如果对方已有子嗣,他可以减轻一点负罪感。 “你不要后悔。”谢涵凝着他,“是朕要喝。” 五雷轰顶! 院判睁大眼睛,“陛下您?” “嘘——”谢涵竖起一根手指,“如今这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朕知,倘有第三人知道,你须记住,这药是你给朕的,是你煎出来的,倘传出去,你必死无疑、万劫不复。” 院判满头冷汗。 他从医多年,宦海浮沉,历经风风雨雨,从未有这一刻的恐慌与惊惧。 不是自己的身体那叫不心疼。 看那同人书籍,涵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到最后逐渐冷落楚子般,也是叫谢涵很看不过眼了——他表哥这样的人,爱慕者能绕都城排一圈,要家世有家世,要头脑有头脑,要相貌那简直天下无敌好么。如果不珍惜,就不要娶回宫,天底下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女人。 不过事已至此,谢涵既不希望自家表哥以后还落得个原着结局,又内心无比愧疚,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好啊,嫌他表哥不会生是罢。 那你就断子绝孙罢。 对谢涵来说,这素不相识的恋爱脑涵陛下,与和陪他一起长大、能让他临终相托的楚子般,哪怕只是百分之九十的高仿品,那也是没有可比性的。 他做出这决定时,一点也手软。 随后再威吓知情楚子般小产的几个宫人太医一番——他倒是想杀了,又怕楚子般醒来多心。 最后寻思着,以后后宫一个崽也蹦不出来,手掌凤印的表哥定会被流言蜚语影响,于是他唤来皇后,将凤印抛了过去,“贵妃身体欠佳,且这本就该由皇后掌握。” 霍无恤捏着凤印,眼帘垂下,脸色倒是不变的,眼底情绪难辨。有顷,点了点头,“对了,家父今日带弟弟入宫,想请陛下去坐坐,陛下可有空闲?” 雍夫人和霍无极? 似乎想让霍无极进宫取代霍无恤的皇后之位。 “呵——”谢涵冷笑一声,可不是叫他来这个世界受苦受难的罪魁祸首么。 如果他不来这个世界,就不会害他表哥小产。 如果不是霍无恤情绪波动大,他就不会来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雍君雍夫人欺人太甚,霍无恤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所谓生气了自然要气筒。 也怪雍夫人和霍无极倒霉,就这么撞了上来。 撞上谢涵浑身不高兴的时间。 皇后的坤宁宫内,摆着宴席,性别为男的雍夫人一个劲地和谢涵尬聊,霍无极花痴捧脸吹捧。 也不知作者怎么想的,既然要女尊,本该阴阳颠倒,但性别是不变的,这里却还把梁君、雍君等给改成女性了,或许是怀孕生子的梁公太可怕了些,而作者也只是单纯地想女票这几位《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男主、男配。 谢涵这么猜测着。 雍夫人:“无恤木讷,多亏陛下仁慈,从未降罪。” 谢涵:“无恤很好,朕很喜欢。” 雍夫人:“那便好,说来无极从小喜欢黏着无恤,性子却与之不相同,很是体贴,会洗手作羹汤,还会为我二老送上亲手缝制的棉衣。” “哦?”谢涵诧异,“雍国公府中怎么如此困苦,是缺厨娘还是缺绣娘,不若朕赐下几个。” 雍夫人笑容一顿,“无极从小喜爱琴棋书画,陛下也是大家,不知可否请陛下看看无极的字画,好指导指导他?”她拿出对方练了数百次的白鸟朝凤图,笑容掩饰不住的自豪。 谢涵接过图画,偏头对霍无恤赞美道:“不愧是梓潼胞弟,已有梓潼十分之一的水准了。” 雍夫人嘴角轻扬。 雍夫人嘴角逐渐僵硬。 雍夫人顿了顿,“陛下说笑了。无恤这孩子大小不喜欢文墨,从来坐不住一一个时辰练习,哪来书画?”她皱眉,“无恤,你别是拿了他人的画,叫陛下误会了。” 谢涵立时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画,一幅山河社稷图,“意蕴高远,志向远大,朕的皇后胸怀天下,岂会有假?” 霍无恤古怪看他一眼,那确实是他之前闲着画的,不知其从哪里弄出来。 雍夫人瞧下方落款,止了话头,要赞美,她不想说,要贬低,那不是在打谢涵的脸么,要污蔑,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哪知他不说,谢涵还有话要说,“朕还以为如此笔力,皇后定然日夜不辍地苦练,没想到原来一日练不了一个时辰,果然是——” 果然仗着小聪明懒惰。 雍夫人还没说出口,谢涵已经击掌哈哈笑道:“果然是同朕一样的天纵奇才,果然与朕天生一对。” 雍夫人:“……” 霍无恤:“……” 谢涵还安慰霍无极,“弟弟,无碍的,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你无论如何努力也比不上的,不必难过,不必惶恐,做你自己就好,人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习惯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唉,实在没空捉虫,先欠着。 唉,还没调/戏完皇后,不能结束啊,我保证,下章就结束。 今晚有事,先放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277章 第277章 雍夫人再也坐不下去了。 霍无极眼眶红了。 这时, 霍无恤擦了擦嘴,不咸不淡道:“这饭也吃的差不多了,雍夫人、无极可要午睡片刻?” 雍夫人原本要走, 一想到午睡, 又停了下来,她费尽心机,可不是为了来听一通羞辱的, 不能半途而废。 只要…… 陛下知道无极的好…… 这恋爱脑的后宫世界, 全体智力下降, 谢涵看雍夫人眼珠转一转, 就知道对方要搞幺蛾子,于是他颇觉兴味地也在这里歇了下来。 果不其然,睡意熏熏间, 门吱呀开了,有男子轻脚走了进来, “陛下, 大哥让我唤陛下去吃水果。” “唤朕去吃水果?”谢涵似笑非笑, 挑起霍无极下巴, “送来便好,竟要朕亲自前去?” 霍无极皱了皱眉,“臣男原也是这样和大哥说的, 只大哥不为所动,大哥打小的唯我独尊,求陛下看在臣男的份上不要追究。” “唯我独尊?皇后体同天王, 与朕可并肩看天地, 同为日月,唯我独尊, 合该如此。倒是无极你——”谢涵觉着有些燥热,触到对方肌肤时竟有一种异样的吸引,于是手一甩,将人打翻在地,“至于你——小小公侯之子,脸是被风吹肿了还是怎么的,谁给你的天大脸面,让朕看在你的面子上。” 心中有一种欲/望在叫嚣,谢涵强自压抑,这便使他的行为有些暴躁,他一脚踩在霍无极脸上,在霍无极惊恐的眼神中,冷冷道:“不如让朕来给无极的脸做做拉伸,好显得大一些。” “啊——我的脸——我的脸——”霍无极尖叫不断,谢涵有些头疼,给了他一手刀,他已经知道对方和雍夫人做了什么了,恼火不已,趁人昏迷,扛起人扔进口枯井里,就让人先吓个半死再说。 做完这些,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热、热的厉害…… 这令人无语的世界,皇后宫里送上来的饮食竟然还会…… 不对,皇后宫里,他不信霍无恤不知道。 谢涵有种被耍弄的愤怒,也有种被背叛的酸涩,这驱使他来到霍无恤寝殿。很奇怪,殿外重重把守,不过要通报的人都被谢涵阻拦了,等靠近屋子,反而空无一人,寂静里,只有低低的痛吟。 谢涵皱了皱眉,一脚踢开房门,只见室内一人半跪在地,一手捂着腹部,另一手捏着白绫一头,白绫似乎从他衣服内延伸出来。 霍无恤冷不丁听到响动,吓了一跳,这一恫吓,使他原本就倍感不适的腹部越加疼痛,他飞快放下衣服想站起来,最后却只是能弯腰喘气。 谢涵晃了晃脑袋,“你——在做什么?” 他几步过来,强硬把人拉起来。 “唔——”霍无恤闷哼一声,脸上表情有些痛苦,又很快平静下来,双手离开腹部,背在身后,缓缓收紧,“陛下怎么来了?” 提起这个,谢涵冷笑一声,“怎么,皇后很不希望朕来,很想朕在外面做点什么?” “皇后,你是朕的皇后,不是民间做拉皮条生意的,更不是妓院的老鸨。” 霍无恤眉间有怒气涌动,他脸色又白了一分,嘴上笑道:“陛下不是一向来者不拒么?” 谢涵捏起对方下巴,“你在吃醋?” 霍无恤这才感觉到对方极热,极热极热, 他忽然感到一阵危险。 谢涵已将人抱起,扔在床上,霍无恤吃痛,“唔”了一声,谢涵未尝在意,伸手去解其衣裳。 霍无恤惊觉对方要做什么,连忙挣扎,可男人的力量对女人,天然就是弱势,不一会儿就被谢涵牢牢禁锢。 他眼中终于有一丝慌乱。 谢涵挑开腰带,解下衣裳,却见里衣之下,对方腹部有一层层白绫,他“咦”了一声,抽开白绫。 “嗯——”在身下人一声长长的痛吟里,一个圆润的肚子弹了出来。 谢涵登时被吓得七荤八素。 霍无恤大肚子。 霍无恤竟然会大肚子。 霍无恤大肚子了。 等等,他要干什么?他是要强霍无恤吗? 谢涵被兽性掌控的神智有一丝清明闪过,连忙后退几步,拎起一壶凉茶,兜头浇了下来,这才稍稍恢复清醒。 他远远站着,盯着霍无恤隆起的腹部。 那肚子比聂慎的还大些。 “他是给她带了绿帽子?”谢涵一言难尽地询问系统。 系统停顿片刻,【基因监测,男主腹中胎儿为原主所有,与宿主您也相符】 “好了,后半句不用说了。” 倒是系统不解,“既然不是偷情,男主为什么要束腹瞒着所有人呢?”它也是看过同人书的,“这个孩子比慎嫔的还大,就是你的第一个孩子,能受尽宠爱,就算他不得宠,也能母凭子贵。” 系统不解,谢涵倒很清楚。 要说聂慎是作逼,他表哥就是搞事精,霍无恤更是别扭怪。 听听,别扭怪一连来了,“臣妾不守夫道,被陛下发现了。” 谢涵:“朕的孩子,朕感觉的到。”他高深莫测,“天家血脉,朕自有感应。” 霍无恤一愣,随后开始别扭怪二连,“陛下与臣妾素来相看两厌,陛下日理万机,臣妾打理六宫,故臣妾既不想陛下因为的事打搅陛下,也不希望陛下因为孩子的事来打搅臣妾。” “打搅?”谢涵几步过来,“无恤不知道,朕一直很喜欢你的打搅么?”他抱起对方,方觉出人在颤颤发抖,立刻起身,“朕去叫太医。” “别去。”霍无恤拉着他,吸着气,“那个抽屉里有药。” 谢涵瞧着他的别扭脸,只好点头帮他取下来,服下一丸后,过了一会儿,霍无恤长长吐出一口气,开始别扭怪三连,“陛下还不走么?” 谢涵飞快想着这个孩子会带来的利弊,随后道:“如果是个女孩,朕就立为太女,如果是个男孩,朕便过继个女孩儿给他做妹妹。” 霍无恤本来以为谢涵要拿他的孩子做靶子,等听到下半句,才觉古怪,连尊称也顾不得了,“你——”没疯罢。 谢涵伸出一根手指,“嘘——朕只是来通知你,可不是要请你同意,你更不要妄想劝朕什么?” 霍无恤抚摸了下腹部,忽然道:“陛下似乎有些变化。” 哟——很敏锐么? 谢涵诧异看他一眼,做出洗耳恭听状,“有什么不同,你不妨说来听听看。” 霍无恤倏忽笑了,他声音低低的,令人耳朵发烫,“竟变得令臣妾有些喜欢了。” “哦。”谢涵一脸淡漠。 那种燥热又涌上来了,谢涵大马金刀坐了上来,抓起霍无恤的手,“药是皇后这里中的,皇后要负责,不过朕怜惜皇后身体不便,那就用手替代罢。” 刚开始霍无恤是一脸蒙蔽的,等随着对方带动节奏后,他终于反应回来,“你是禽/兽么?”他可是孕夫啊。 “有朕这样俊美聪慧、才华横溢、善良体贴的禽/兽么?” 等谢涵走后,霍无恤摩挲了下手中余温,目光幽深。 谢涵回去,飞快解决后续的事情,首当其冲是他表哥的身体问题,得知没有大碍,只是生育有碍后,他又开始提出霍无恤怀孕一事。 所谓他多年无子,怀疑是有暗手,故隐瞒皇后有孕、保护嫡子,虽然禁不起推敲,但文武百官都是模糊人,有什么关系? 再然后,得让他表哥和霍无恤搞好关系,这就相当难了。 所幸,谢涵擅长洗脑,他不停地给霍无恤灌输他对楚子般的兄妹之情,对霍无恤才是情之所钟。 楚子般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有小产一事,他对不起楚子般,他一定要保证对方一身顺遂巴拉巴拉,不然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谎话说了一百遍,也就像那么回事了。 这一日,慎嫔小产的消息终于传过来。 拖不下去了。 彼时谢涵正在给霍无恤削苹果,一边拍掉人手,“橘子上火,西瓜性凉,不许吃。” 霍无恤悻悻收回手,“好叭。” 这个时候慎嫔小产的消息传了过来。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谢涵知道他快走了,他摸了一下霍无恤脑袋,“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这么别扭。” 霍无恤正要嘟囔,就见对方头一歪,倒了下去,他大惊失色,险些早产,所幸太医来的及时。 涵陛下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似乎发生了许多事,可梦醒后,他又记不清了。 霍无恤一直守到对方起身。 “皇后?”涵陛下按了按脑袋。 霍无恤心脏忽然一阵急剧下沉。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分明六月天里,他却感到一阵寒意。 皇后霍无恤有个秘密,他从来没有爱过他们万人迷的皇上,那个坐拥江山貌美高华的女人,在他眼里却愚蠢虚伪又自大。怀孕是一次醉酒不慎,没有堕胎是因为他要利用这个孩子,他觉得自己没有良心了。 可是世界弃他,他弃众生,没什么不对。 什么男为阴,女为阳,阳上阴下,他偏不。 他才应该是那个最适合醒掌天下权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陛下变了,那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孤魂野鬼。霍无恤这样想着。那个孤魂野鬼还对他有好感,对,他感觉得到,真是有趣,又多了一样可以利用的东西了呢。 可是,现在那个孤魂野鬼走了。 他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同人世界是根据原着改编,故作者只能获得原着信息,也就是通过姬倾城的眼睛看众人,所以每个人的性格与本尊的相似度,就看姬倾城的了解度了。 惊风妹妹,女主很少接触,所以相似度较低;表哥,女主在表哥身边待了挺久,所以相对了解一些,但女主眼中的表哥是骚浪花花公子加恋爱脑;而霍无恤,女主在他身边待得最久,久到女主其实已经感觉到霍无恤的冷漠、无情、才华、野心、帝王心计、追逐权利,以及隐隐感觉到对方可能根本不喜欢她(见原着22章,男主在谢涵死后打过女主一个巴掌的那里啦,如果真那么喜欢女主,是不可能的),所以皇后高度还原了絮儿本絮的性格。 只要是絮儿本絮,喜欢涵妹本涵,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而女皇涵妹么,因为是女主眼中的假温文尔雅男配真恶毒女配,所以相似度是较低的。 ps:周末在外面啦,明天更新不定。 章节目录 第278章 第278章 霍无恤想, 本来他应该已经死了的。 一开始还能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个人。 那个人。 他想抓住他, 他想和他说话, 他想看他一眼。 然而—— 他都做不到。 后来, 连这点感觉也没了。 等到耳边再次响起声音, 眼中重现有了色彩,那是在一间密闭的室内。 对面的人,他见过数次, 党阙。 他呢? 霍无恤下意识开始寻找, 一下子就找着了, 躺在床上, 脸很白,额上有汗。 哪里不舒服么? 他开口询问,发现无人回应, 好像都没有听到。 他伸手想扶,手却从对方身上穿了过去。 他这才发现谢涵旁边躺着一个人, 双目紧闭, 脸色青白──他的脸。 他──已经死了? 霍无恤最开始的打算里, 就是这样死了算了, 可他这样地救他,他又舍不得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好叫他这样失望呢? ──“温留君喜欢什么形状?” ──“呃──那就兰花罢。” 霍无恤后知后觉反应回来什么,定睛看去,只见床上二人手臂用一根细细的金管连接, 里面有血液渗出。党阙正拿一把剔骨刀, 对着谢涵大腿皮肤落下。 别── 别──他很怕疼的 霍无恤不知二人在做什么,下意识阻止, 可又怎么阻止呢? 后来──后来他终于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了。 他失血过多,于是谢涵用自己的鲜血供养他;他伤口太大,于是谢涵用自己的血肉覆盖他。 不要—— 他已经死了,别做无用功了。 忽然,床上的人表情微微一变,他心一提──是太痛了,还是失血过多头晕,还是、还是发心疾了。 下一瞬,床上的人脑袋一耷,闭上了眼睛,陷入昏迷。 霍无恤快发疯了。 他拼命地摇晃谢涵,谢涵毫无知觉, 他拼命地呼喊党阙,党阙充耳不闻。 忽然,他感到一阵吸引力,紧接着手指似乎能动弹了。 : 谢涵因为霍无恤【愉悦度】下降的问题去了《江山妩媚美人谋》世界,这可苦了党阙,在应小怜、王洋等人眼里,可不就是其将他们君侯弄得生死未卜、人事不知么?党阙好说歹说谢涵没有大碍,只是沉睡,也还是被扣留在这里。 所幸,他本来也想观察治疗霍无恤后的后续。 当然,霍无恤也好不到哪里去,获得迁怒的冷脸无数,不过他倒是无所谓,或者说根本没感觉到。 面前、眼里、心里,都全只剩床上的身侧人。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关注谢涵的变化, 他重伤之身却不眠不休地照顾谢涵。 这倒叫应小怜等人改善了不少态度。 君侯,你如今竟是真的彻底收服这位雍公子了。 当初应小怜断言霍无恤非池中之物,非能屈居人下者。 没想到前后不过短短月余,谢涵就驯化了这只幼狮乳虎。 如今,君侯你该称心如意了。 所以快醒过来罢。 瞧着形销骨立,还不停地和谢涵说话的那位雍公子,应小怜叹一口气——因为党阙也把不准谢涵昏迷的原因,不敢乱用药,只是常规补气血、收敛创药,其余便叫相熟者不停唤谢涵,企图唤醒其意识。 谢涵意识模糊前,有些担心,因为长期束腹的缘故,霍皇后的胎比较弱,还很容易早产,太医说忌冷忌热,忌情绪波动过大,也不知道他突然晕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导致他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面前那张熟悉脸庞的时候,下意识低头看对方肚子,还伸手摸了一下,差点要秃噜一句“孩子呢”。 霍无恤:? 他慢一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头晕不晕,饿不饿,渴不渴……”接着便大喊党阙。 这下,谢涵终于彻底清醒。 于是,当一叠声安排完的人扭过头来时,他面有菜色,开口第一句话是:“以后不要随便不开心,实在不开心至少和我讲个原因,我也好想办法啊。” 这可怕的世界,谢涵说什么也不想再去一次了。 霍无恤脸部轮廓是偏冷硬的,随着年纪的增长,看人时那股霸道与咄咄逼人日益明显,此时却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像一汪春水,应道:“好。” 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 霍无恤原本一直期盼谢涵醒过来,对着昏迷的人说了千言万语,可如今说完这一个字,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他低头看看足尖。 谢涵兀自回忆了一番昏迷前的事。 室内,一时便寂静了下来。 霍无恤眼角余光里偷眼看人。 察觉到目光,谢涵迷惑地歪了歪头。 就在这你不说话话我也不说话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氛围里,党阙、应小怜等人进来了,党阙给谢涵仔细检查一遍,又问询一番,最后忖度可能是因为疼痛导致的自我回避。 谢涵昏迷时,应小怜是最不要听这种“敷衍之词”的; 谢涵醒来后,应小怜立刻面露揶揄。 谢涵:……他才没有这么怕痛。 好罢,实在找不到其它原因,无可奈何,他只能背上这口锅。 反正目前就是有些失血虚弱,兼取皮肉处疼痛,修养几日便是。 说来也巧,谢涵昏迷了三日。 第二日,正是除夕。 既如此,谢涵也便不赶路了,令所有人置办年货、装饰院子,准备过年,明天包饺子、下汤圆。 因还在大陵的缘故,谢涵不敢大意,与霍无恤道:“倘有人知你已度过危险期,恐怕还会生出许多变数,我已令人伪造全力抢救你的假象,只你这几日,也别出门,好好养伤,可好?” “那你呢 ?”霍无恤瞅着他,“你也当好好养伤才是。” “对呀对呀。”谢涵眯眼笑,一拽霍无恤,“我当然是要为絮儿妹妹打掩护的。”把盘坐的人扯下来,俩俩躺平,惬意呷一口气,“上回这样睡懒觉还是八岁呢。” 两人并排看天花板,也不看什么,难得轻松时刻,什么都不想也是极好的,让自己的脑袋清空,思绪信马由缰。 “我已与雍国一刀两断,从今以后,我就不叫霍无恤,只叫柳絮。”霍无恤忽然道。 “咳咳咳——”谢涵正琢磨着等下泡温泉大腿伤口处是不是会疼这个问题,冷不丁被这一吓,差点给口口水噎死。 他愕然侧头,手探上对方额头,难不成前几天终于烧坏了。 “我清醒得很。”霍无恤好笑把他手拿下来,“只是想与过去做个两清,你若觉得柳絮这名字女气——”他偏了下头,耳尖有些红,“不如你给我取个名字。” 这想法大逆不道的很呢。 谢涵心中一动。 系统疯狂报警。 谢涵婉拒这诱人的想法,“可我觉得你就该叫霍无恤,独一无二的霍无恤。” 霍无恤直勾勾盯着他。 谢涵揽上他肩头,“不是雍国的霍无恤,是温留的霍无恤,我认识的霍无恤。”他用额头轻碰了下对方额头,小声道:“还有,我比较喜欢唤你无恤。” 霍无恤原本有些感动,有些振奋,此时却面露古怪:难道你不是比较喜欢叫我絮儿妹妹吗? 他识趣且不想搞事地咽下这句话。 “哈哈——”谢涵挺高兴,高兴得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又撞了下霍无恤脑袋,没想到对方头铁无比(……),没忍住“哎哟”了一声。 霍无恤吓了一跳,忙给他揉发红的额角,“我从小脑壳硬,你下次要换肉多的地方撞。” 第二天,在应小怜的统筹规划,沈澜之的暗中操作,诸卫士的齐心协力下,这院子已经大变样了,处处红彩,还有雍地特质的鬼头面具——听说雍人在除夕夜里要带鬼头面具跳舞辞旧迎新。 面粉、猪肉、大葱、菌菇、鸡蛋,材料具备,几个据说会厨艺的卫士吭哧吭哧剁馅料。 韩斯溜溜达达去厨房,过了一会儿,溜溜达达跑出来,对应小怜嘀嘀咕咕一阵。 应小怜眼神一闪,着人搬一大盆面粉,及各色馅料、热水去谢涵房里,指着沈澜之说,“沈兄想亲自动手报饺子,又怕被外人发现其踪迹,君侯这处守卫最森严,能满足沈兄愿望。” 只是来打探一下谢涵与霍无恤相处关系,并打算与霍无恤打好关系——霍无恤在梁国为质多年,怕与他有心结——的沈澜之:“……” 谢涵正在纠正霍无恤的握笔姿势,应小怜使人拼了几张长案,将面粉馅料放大大的拼接长案上,笑道:“小怜听说,若一家人在除夕夜能一起包饺子,以后年年这日都会团圆,心中便有个美好的愿望,故借沈兄之言,厚颜求君侯与咱们一道。” 谢涵看着那猪肉鸡蛋大葱混在一起的馅料,和一看就会乱飘的面粉,琢磨着怎么开口拒绝。 韩斯一击掌,“好——咱们温留一家人一起包饺子。” 温留一家人。 谢涵看看应小怜,应小怜点了下头,原来是想凝聚人心,遂欣然道:“好——还有王洋和方钦化。” “当然当然——”应小怜笑眯了眼,另叫了会厨艺的卫士在旁指导。 谢涵原觉得这卫士必是名为指导,实则要包圆大部分活的,首当其冲——活面,这一看便是项经得起考究的干活。 不成想沈澜之和霍无恤都活的一手好面,霍无恤还偏头小声对他道:“沈兄那个手法皮容易起褶子,包着不好看口感也不好,你等会儿就用我的皮包好了 。” 谢涵本来想问,后来想想霍无恤此人好像无论在哪个版本,厨艺一直都是在线的,但是沈澜之么 ,他抬眉,“沈兄怎会精通此道。” 沈澜之那冻疮已经结痂的十指顿了一下,尔后淡淡道:“以前梁武公令我与梁大将军隐姓埋名、不带分文,去个村庄自谋生路三个月,那是给我二人授官前的最后一项考核 。” 众皆知其回忆过往定然心情不佳,应小怜岔开话题道:“我听说雍地习俗,要包几个辣椒饺子,能保佑新年红红火火。还有竹叶饺子,寓意节节高。” 众人露出“你是魔鬼吗”的表情。 等面活好,擀饺子皮这事儿,技术要求相对小一点,大家看一遍后,就都上手来。 但怎么说呢,都是越说简单,越是容易看出高手和低手的区别。 谢涵瞅瞅其他人,再瞅瞅霍无恤,再瞅瞅自己手里的,心想:他大抵不只不擅长打仗,还不擅长做厨活。 满座皮子谁最差,温留谢涵第一人。 “给我几张皮。”谢涵小声对霍无恤说完,就动手去拿。 应小怜眼睛尖,“君侯是要作弊么?” 好个形而上,一下子就上升到原则问题了呢 。 谢涵手一僵,霍无恤笑眯眯地把所有皮子都放到谢涵面前,“没呢,我和君侯分工合作,我擀皮,君侯包馅。” 等到包馅的时候,谢涵终于不手忙脚乱了,原来这看起来比较复杂的事儿,才是最简单的动作。 应小怜以前为讨好姬朝阳,也会点厨艺,此时还能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终于发现韩斯为什么要提议包饺子,原来他要专门挑开鸡蛋、大葱,将纯肉包进饺子,然后刻意包丑,并做好标记——大抵是为了没人跟他抢食罢。 应小怜:“……”同僚的特殊爱好,总要满足。 沈澜之难得安静,一边包一边不知想些什么,或许是在追忆那些充实而放肆的年少生活罢。 对比起来,王洋和方钦化就很专注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搭好大棚子,烧好火炉,五百多个人都坐得下,沈澜之和霍无恤因为身份特殊,各自躲着 ,谢涵发表一番振奋的言辞后,又开始奖励了些小钱和珍珠玉器等小玩意儿,以及——温留领导班们包的饺子、前期手法不熟练包的那些。 ——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 “异国他乡,本君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很想念家人包的饺子,这是珍珠玉器无法弥补的。” “但我们现在也是一家人。” “这几个是本君包的,我谢涵视诸位如手足,望诸位不嫌弃。” 每一个人都分到一个奇形怪状的团团,还吃的热泪盈眶。 宴饮到一半时刻,谢涵假作醉酒,先回去了,留其余人继续,有兴趣的还可以围着一同守岁。 “吃过了吗?”谢涵推着门进来,灯光微醺,霍无恤还在练字,谢涵早上给他纠正姿势到一半,如今瞧着,已是很像模像样了。 要不怎么说谢涵喜欢教霍无恤呢? 那与教谢沁绝对不是同一种游戏体验。 “这姿势才不伤手。”谢涵点点头,“只是夜了就别练了,伤眼。”他按下人握笔的手,拿开其练字用的木板。瞧着一边食盒还没动过的样子 ,奇道:“怎么不吃?” 霍无恤忽然笑了,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等你——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这笑容不大,却特别明亮,没有一点阴翳,谢涵从没在霍无恤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他不禁伸手,伸手要干什么? 谢涵手腕一翻,换了个方向,拐落到食盒上,“我去让人换份热乎的出来。”便几步出去打开门。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东西送过来,有鱼有肉,有蛋有菜,还有补血的红豆红枣粥,当然少不了一碗香喷喷的热水饺啦。 热气如雾,氤氲升起,乳白色的水汽袅袅,模糊了对面人的脸庞,霍无恤觉得之前一直不肯和对方走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是字不好练,还是饺子不好吃?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一定一早随你走。”霍无恤喝一口汤,喃喃道。 谢涵笑了一下,“那就不是我认识的霍无恤了。” “如果不是霍无恤,别的什么阿猫阿狗,我可不会让人随便跟着。” 霍无恤顿了一下,有些佩服,“我竟然不能分辨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夸你呢。”谢涵给了他一个爆栗,“好了,饭后消消食,咱们都是久卧之人,党神医说了,要多动动,避免血行凝滞。” 这时,霍无恤忽然道:“谢涵,止痛药多用不好。” 谢涵和霍无恤都是去皮脱肉的,霍无恤没事儿人一样,是他意志力惊人,谢涵么,则是一直在灌止痛药了。 于是,他此刻“噫”了一声,“这梅花开的真好啊。” 霍无恤“噗嗤”一下笑了,翘了翘脑袋,“你知道,我医术一向可以的,以前就研究过,前几天找党神医讨论过了,给你扎几个止痛穴,效果也很好的,等下别喝药了。” 谢涵:不,我不信,你们一定在骗我。 他鼻子动了动,“有些酒气,我想先去沐浴,无恤先坐会儿,等等我。” 霍无恤几步追了上去,“我同你一道。” 谢涵侧头,意味深长瞥他一眼。 浴池很大,可惜两个人都有伤口,不能下水游晃,一旁侍立的奴婢给二人脱去衣裳,搅了热毛巾擦拭。 出于男人某些不可言说的心理,谢涵瞄了对方身/体一样,腿没有他长,肌理没有他流畅分明,谢涵心里得意,忽然看到对方腹部一片细密伤口,“你肚子上怎么回事?” 霍无恤愣了一下,摸了下腹部,疤痕有些粗糙,他坏笑起来,“一只又好看又可爱的猫挠的。” 谢涵:我总觉得他不是在说一只猫。 那表情像很多男人说起女人来的样子。 可问题是谢涵很确定对方意中人一直是他,又仔细思考回忆一番,得出结论:他绝对没有挠过,于是仿佛很不经意道:“猫?什么猫?你还养过猫?” “开个玩笑。”霍无恤嘻嘻一笑,“是大猫,给头老虎撵得到处窜的时候肚子撞上块很多棱角的石头。” 谢涵“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等到洗完回来,二人身为病患,早早躺平睡觉了。 期间谢涵问询了些对方以后想做什么。 霍无恤沉思良久,也没给出个答案,双眸颇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字已经认全了,可以做教书先生;骑马射箭击剑也不差,可以给你做卫士。”说着,他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我给你做贴身卫士罢。” 谢涵噎了一口。 絮儿,你这样胸无大志可不行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捉虫,多出来的字数是补昨天的。 明天老亚子,休息一天。 过度章,后天回温留,我们来个惊风妹妹和絮儿妹妹的巅峰对决,肿么样? 章节目录 第279章 第279章 初三, 谢涵令人放出消息:公子无恤奄奄一息,神医党阙过来也不能治愈,只能勉强续命, 公子无恤一生被禁锢在大陵、会阳两地, 临终前只想自由,多走走其它地方,多看看它地景色, 哀求温留君带他去温留看看。 霍无恤:…… 哀求啊? 他摸摸下巴。 党阙:…… 老夫一世英名。 谢涵再三表示等到温留后, 就会表明公子无恤已被神医治愈的。 党阙嘟囔一下, “三天治愈, 和三个月治愈能一样吗?”到底知道情况特殊,兼谢涵虎视眈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总而言之, 放出烟/雾/弹后,众人向东出发, 前往齐国温留。雍君总算言而有信, 没有派人阻拦。 霍无恤是和谢涵同一辆马车的, 他终日游说谢涵不要再用止痛药, 谢涵不胜其烦,“好了好了,再过几日就不用了。” 霍无恤幽幽道:“你上次、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谢涵本是羞于被人知道怕痛一事的, 可现在他都“疼晕过去”过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因为几日还没有到期。” 霍无恤从身后抓出银光闪闪一把针, “你知道我医术不错的。” 谢涵顿时如临大敌, “欧家山庄采芫花那种不错么?” “噗——”霍无恤笑一声,连忙止住, 学着以前谢涵他拒绝后那种黯然神伤的表情,“我知道你信不过我……” 可他那副尊荣,峻挺又霸道,和谢涵的柔和端丽绝对是两种极端,学人做表情,那可真是有些奇怪了,着实激不起人多少怜惜之情,谢涵大喇喇点头,“不错,你明白就好。” 霍无恤:“……” 他给气笑了,“我叫党神医过来,你但凡有一点过于疼痛,我们就立刻停止。” 见人不为所动,硬生生又缓和下声音,“你不是总问我以后想干什么么?我想好了,等你扎完针就告诉你好不好?” “你不是喜欢鸡肉口感,又嫌它骚味么?我新发现一种叶子,加进去可以去骚味,今天扎完针,我做给你尝尝怎么样?” “猜我昨天看到什么了,我瞧见株兰花,冬天开的,雪地里,红色的兰花,等扎完针,我就拿给你瞧瞧。” 一直努力看书的应小怜:“……” 他总觉得这马车中,有种奇怪的味道。 是了,他想去小解,于是叫来阿劳,等解完后,路过韩斯马车的时候,想了想数日不见人影,遂进去与同僚拉进感情,畅谈一番。 马车琴格里的沈澜之摸了摸下巴: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切不可自满,当每日精进“论如何讨好美人”才是。 于是越加认真倾听起来。 霍无恤絮絮叨叨、叨叨絮絮,晓以大义、诱之以利,最后打败谢涵的怕痛病,出去叫党阙了。 车帘后,谢涵露出个清(奸)浅(诈)的笑容。 唉——确实是有点想念霍无恤的菜呢。 雍王无恤会炖鱼汤、烤兔肉,霍皇后会煲鹿鞭汤、炒韭菜炒蛋,就是不知道絮儿妹妹会做什么了。 谢涵靠着软榻翘着腿想到。 不一会儿,党阙过来施了针,停了止痛药。 按理说,药效到晚间就该消散了,只是傍晚时还是不觉着有什么疼痛,谢涵松一口气,果然有效。 霍无恤穿着卫士服,装成个普通卫士模样,拎着一瓦罐鸡汤进来,掀开盖子,一阵鲜香逸散开来。 等二人吃完后,谢涵消消食,抬眉看他,“怎么,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党神医说我悟性极好,要收我为徒。” 霍无恤才起个头,谢涵脸色都变了——好你个党阙,他尊他敬他,可不是让人来截胡的。 “被我拒绝了。”霍无恤大喘气,“不过我看温拾许医术确实一般,想了想,借看书之名,向党神医提问学习,等到了温留,我便做你的医工。”他轮廓硬,眸色却浅,专注看人时,又一种与众不同的温柔,那种只对眼中那一人的温柔。 直面这般眼神的谢涵却面有菜色。 先生、卫士、医工,呵——还有什么是你想不到的。 就不能是个文臣武将么? 谢涵往后一靠,连之前看到稀有品种兰花的高兴都褪去了,从书格里拣起本竹简,开始翻阅。 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摆出一脸冷漠的样子。 等着人感动夸奖的霍无恤:“……” 他凑过来,托脸,“你不喜欢我做医工?” 谢涵看他一眼,叹一口气,“下九流之工,除非做到党神医那般,”他顿了顿,“其实党神医那般又如何,不还是身不由己?我说扣留他便扣留他了。” “可我想治好你的心疾。”霍无恤顿一下,弯了弯眼睛,“你会保护我的是吗?” ——你会保护我的是吗? 好句。 琴格里的沈澜之默默把这句话记录在小本本上,并点评道:一直倔强或者强势的人,偶尔示弱,会格外诱人可口。 他叹一口气,可惜雍公子的长相并非他喜欢的类型。 琴格外,谢涵一愣,只见人眼底是无与伦比的信任,他脸上呈现出短暂的茫然,随后将看到一半的书塞进对方手心里,“不,没有谁会永远保护谁。霍无恤,你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人是会变的,没有人可以保证以后。”我也不会永远保护你。 谢涵缓和了下口气,指著书道:“这书写的甚好,你不妨看看。” 霍无恤被谢涵冷硬的语气弄得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不禁念出声,“《阴阳兵符》……” 等等,他揉了下眼睛,紧接着难以置信抬头看人,“天下三大奇书之一?” 要不要把奇书当大白菜一样往他手里塞,当初梁武公一本《欧冶宝录》引起的腥风血雨还历历在目好吗? “等等——你们说什么?”琴格下,沈澜之吃惊道。 只是等他爬出来后,迎接他的是四只大大的眼睛,以及眼睛里明晃晃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摸了下鼻子,他本来就在这里啊。 于是,之前让谢涵并没有怎么豁然开朗的天下三大奇书之一《阴阳兵符》就这么辗转到了霍无恤和沈澜之手中。 霍无恤那是原着钦点开了挂的天生将才。 沈澜之好歹也是原梁国六军的一军统帅。 于是二人那么一低头,那竹简上的字便像有魔力一样,将他们的视线黏住了,不禁一列一列向下看去,看了这卷还想看下一卷。 谢涵:…… 这正月,还是有些过于严寒了。 第二日,两人顶着熊猫眼,纷纷谏言他,把书重新誊抄一遍,名字先改了,《阴阳兵符》目标太大,若被他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谢涵一愣,他怎么没想到。遂立刻与三人埋头抄写,写完一遍后,将原卷烧毁,竹简发出哔啵声。 不过,霍无恤并没有急着看下去,一个嚼多不烂,还有一个,随着他和谢涵好的七七八八,党阙也快走了,他得紧着人先学点医术—— 既然谢涵不想他当医工,那就不当呗。 可这心疾无论如何是要医治的。 什么,你说党阙都治不好他怎么治得好? 或许穷他一生也达不到对方的深邃与高度,但有一点他在党阙之上——他可以时时刻刻关注谢涵病情。 所以,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既然还有希望,便不该放弃。 于是,回去的路上,他连轴转像个陀螺似得,既要学医术,也要看兵书,还要包圆谢涵的吃食——这人嘴叼得很,嘴上不说,吃东西时眼角眉梢的变化他还是看得出来的,明显在吃他做的东西时眉毛要上扬一点,眼尾挑高一分,嘴角翘的弧度也大一度——也是,他的厨艺,一般卫士可真是拍马也比不上。 刚好,他把食补加进对方调理身体的日程中。 另外,就是见缝插针找人聊天说话了。 过了雍国,来到梁国境内的时候,沈澜之终日猫在谢涵琴格里,夹起尾巴做人,韩斯和应小怜同乘,原本觉着马车拥挤的谢涵忽觉一阵寂寥,这才想起霍无恤已经好几天没在他眼前高频率晃悠了。 正想着呢,人就来了——红豆薏米饭,山药滑鸡肉,木耳炒肉片。霍无恤拎着食盒放在谢涵面前,笑了一下,转身出去。 “最近很忙么?”谢涵奇道。 霍无恤声音低低的,又低又缓,像在费尽力气说话似的,“党神医马上要走了,我得趁机多学些。”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见人要走,谢涵一抓人衣袖,“别太累着,再不然,我再留神医几日便是。” 霍无恤声音微哑,“神医心怀苍生,岂能因我一人之故。” 谢涵狐疑,忽然软软往后一靠,捂着心口,“呜”了一声,“好痛——” 霍无恤大惊失色,“怎么了?怎么了?”一边探人脉象,一边呼道:“老头——快过来!” 这回的声音,不同于以前的清越,又或是刚刚的低哑,而是又粗又粝,像拿沙子不停地摩擦粗糙的岩石,又像有一百只公鸭在咕咕叫。 “哈——”谢涵一击掌,揽上人,哥俩好道:“原来是变声期到了,别害羞啊,絮儿——” 霍无恤:…… 一失足成千古恨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活着,只是之前一不小心被各种逃生游戏小说绑架了,哇,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 现在,我回来了,嗯,羞愧,让我算算,这周断更两天,上上周还欠了诸君两章,我总共欠大家四章,嗯,记在小本本上,有空还ing。 章节目录 第280章 第280章 紧赶慢赶, 暮春时分,谢涵一行终于抵达温留城。 田野里都是绿油油的麦苗,来往有百姓侍弄庄稼, 不过大部分青壮汉子都汇聚在黄河两岸, 修筑堤坝。豫侠和穣非在督工,见到车队 ,连忙脱了草衣过来, “再过半月就是雨季, 因此等不及君侯回来做定夺, 我等先行修筑堤坝了。” 沈澜之曾为梁武公督办水道, 如今看过去,一针见血,“这点人手, 半个月时间修的坝高恐怕难以抵御水势,还望君侯早做准备。”他可不是专攻人短的愣头青, 立刻话锋一转, 叹息道:“可怜人手不足时间短, 这已是目前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穣非摇头道:“尝闻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我们把君侯留下的书翻烂了,琢磨出个法子,在周围开了两条沟渠, 再过几天就能把沟渠和河道连接上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沈澜之一击掌,随谢涵去看那挖凿的沟渠了。 一过去,才知那儿热闹非凡, 来往工人汗流浃背, 各家媳妇婆子挑着饭食过来,还有几个四头身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嘀嘀咕咕的。 韩斯看一眼, 偏头问道:“给工钱么?包饭食么?” 豫侠摇头,苏韫白有些不好意思,“本来都是父老乡亲自发过来的,但总有些自私自利、偷奸耍滑之辈,我想着不患寡而患不均,因此要求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每户留一个男丁侍弄庄稼后,其余男丁都要过来修筑堤坝、挖凿沟渠 。至于工钱饭钱,温留城内所有粮食几乎都是君侯府上向外买了供应的。” 韩斯高看他一眼,却仍道:“既如此,就不应该先发粮食,而应该按每户人家出工情况发放。现在看来,就好像他们在服役一样,实际上吃的都是我们的。” 苏韫白拧了拧眉。 韩斯素来是不会管别人怎么想的,对谢涵径直道:“我建议再过半月,就称粮食实在不足,你最会笼络人心,这时出来晓以大义一番,声称一定陪大家一起度过难关,一定会借到粮。过几日终于借到后,却不像以前那么充足,只能按每个百姓的贡献给粮。嗯,每个百姓都应该有一份清算单,记录他们对温留城的贡献值,诸如挖凿渠道、修筑堤坝,还有以后各种事宜等。” 他来的一路上,已经想好这一座城池该如何管理了,这是座贫穷然而多事的城池,因此必须人尽其用。 苏韫白不赞同,“韩兄法子虽好,可未免……”他顿了一下,没有说出来,而道:“去年平燕之战的事,有不少户缺了男丁,还有几个残疾之人,难道就让他们饿死么?” 这时,四周百姓注意到有车队过来,打听了下,知道是谢涵回来了,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有跪下来磕头呼喊的,也有媳妇儿子一踢自家汉子,“你就给老娘先饿一顿罢”,拎着口粮朝谢涵小跑过去,供上新做好的吃食。 谢涵偏了下头 ,对韩斯、苏韫白道:“回去说。”接着笑吟吟地打开所有人献上来的篮子,每篮只取一小样东西,“好了——心意我谢涵收到了 ,剩下的快拿回去罢,饿着修不好堤坝,万一水又泛滥开,遭殃的可是咱们大家。” 他看起来笑眯眯的,实则强调了一遍修堤坝不是为他一个人,也不是为了温留君府,而是为了整个温留城、为了所有百姓。沈澜之看他一眼,已知他会采纳谁的法子。 果不其然,回到那极其简陋的温留府,让王洋、方钦化带人安顿那些卫士后,谢涵稍稍询问了下蔺缺、栾殊,得知二人还没有回来后,立刻直奔主题,“之前韩斯和韫白的话,你们都听到了,都有些什么想法。” 韩斯掏出件衣服,嗯,衣服,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他贡献点法的具体,包括什么功勋几点,每点又能换多少东西。 他深知这世上,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吃猪肉。 也一直有这么个计划,今日终于有了块蓝田,因此迫不及待拿出来尝试,至于老弱妇孺,自有他们的赚取贡献方式,“纺织、小工艺、绣花怎样都可以,做些小玩意儿也可以,送到城中,可以给人用,也可以由我们挑选合适的人四处贩卖,赚回来后按银子计算贡献点。固然,他们也可以自己拿出去卖,我们不强求。”但是,拿出去后,凭几个人,又怎么走街往来贩卖呢。 苏韫白这才知道对方早有应对之法,之前的不悦已消散大半,“只是那些残疾之人……” “残疾人也有残疾人的赚取贡献点法门,譬如织布,男人就不能织布么?只要不是四肢俱缺,都能有法子的。胡除非他自己放弃自己,只想等着接济,这样的人,就没什么好救的了。” 谢涵支着下颌,“这法子竟是还需要我有一支商队。”他侧头看应小怜,想起对方对经商的热忱,以及那所谓的经商一条龙计划,问道:“之前珍珠卖得如何了?” 应小怜的笑容有些勉强,“些许亏损。” 谢涵“咦”了一声,“怎会如此?” 应小怜恼怒,“路上遭马贼了,珍珠动人心,几十卫士根本不足。” 谢涵:“……” 这贡献点方式有些市侩了,所幸在座人都能看出来这法子的效益,一致通过,由韩斯总理,苏韫白、穣非听命办理,只苏韫白、豫侠最后提出一个要求,“若有因为温留城利益而致残疾者,或致死亡留下的孤儿,还有怀孕妇女,可以给予特殊补贴,至少温饱无虞。”至于守寡女子,当然是鼓励改嫁,鼓励生育。 “可。”谢涵拍板道,否则可没人愿意为温留舍生忘死。 待这方罢了,谢涵终于有功夫提溜出那姓姬名弼离的三岁小孩,他像不像梁武公小时候谢涵不知道,但至少他一定是极聪明的。这几个月里,虽没人和他细说,也仿佛渐渐明白自己处境,知道来抱谢涵大腿,因此现在很是亲昵地拿脸蹭蹭谢涵,奶声奶气道:“叔叔。” 谢涵唯恐被人发现其身份,因此第一步,先修改辈分,“以后叫哥哥,还有,哥哥给你改个名字,以后你就叫谢珩,忘记姬弼离这个名字,知道吗?” 姬弼离懵懵懂懂看着他,小心翼翼道:“给人知道了,弼离是不是会死?” 谢涵盯着他。 他一个激灵,“给人知道了,珩儿会死是吗?” 谢涵摸摸他脑袋,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正面刻着一个“珩”字,给人挂在胖胖的脖子上,“你是我在雍地捡到的一个孤儿,我十分喜爱,遂收留你,赐国姓,取名谢珩,以后就和几个哥哥一起念书 ,等长大了,哥哥给你安排事情做。” 谢珩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悲伤,抱着玉佩抹抹眼睛点头,谢涵牵着他去青牙、谢沁那儿,两个豆丁正翘首等着他呢 ,便见其又牵着个小孩。 谢沁:我假哥哥真姐姐真是博爱得很呢 。 青牙立刻扭头,“沁儿,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吗 ?” 谢沁花了两个月终于摆脱“小仙女”这操蛋的称呼,并让对方明白他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子,成功收获珍珠眼泪两串 ,以及砸你胸口小拳拳两只。 但温留府满打满算,就他们两只豆丁,因此在青牙单方面宣布冷战“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后,没过几天,二丁就升级为竹马竹马好基友。 这不,看有新来的要加入,青牙立刻宣誓主权了。 只是等谢涵说一遍对方身世,他也没说谎,主要是奶奶爷爷到爹娘兄弟姐妹都死绝了后,青牙眼眶就红了 ,抓起谢珩小手,一只塞进谢沁掌心里,一只自己抓牢,小大人似的拍拍,“没事的,以后青牙哥哥和谢沁哥哥照顾你,你别怕。喏——这个给你,很好吃的。”他捧起一小块麦芽糖塞人手里,谢沁不甘示弱,拿起一个虎头帽给人带上,想豪气干云来一句“以后你沁哥罩着你”,奈何谢涵还抱臂在一边虎视眈眈,只能清清嗓子,“带了这个小帽叽,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谢沁的人了,没人敢欺负你。” 谢珩从来没有遇到过同龄人 ,好像记事起就开始在祖母父亲的殷殷期盼、沈澜之的日常高压下生活,猝不及防感受到来自小伙伴的温暖,有些激动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看谢涵,谢涵点了点头。 他扶正帽子,又把麦芽糖掰成三瓣,给青牙、谢沁塞嘴里,“哥哥们也吃。” 谢沁感动了,多可人疼一娃呀。 青牙拍拍手,“好哦,我们一起吃。” 谢涵笑了笑,出门吩咐了下照顾人的婢女,这才想起三人教育问题,陈璀挠挠脸,“我们不敢乱请人,决定等君侯回来再定夺,所以目前是豫大哥、苏大哥、穣大哥、翦大哥还有我轮流上课的。” 谢涵:“……” 他开始写文书召先生,当然豫侠这些人也是很有知识的,只是用来启蒙,不只割鸡用牛刀,并且……谢涵怀疑他们根本不会启蒙这玩意儿。 “唔。每十天让他们其中一人来上一堂课倒是可以,能拓宽思维眼界。”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问我这两天看啥小说,那我来嗦一嗦: 1.《全球高考》,废话不说,我觉得大家应该都看过,不是这两天看的,但还是拿出啦,我2019年看的最好看的小说,没有之一,精致至极。 2.《尖叫女王》,沙雕逃生文,尤其前面几个副本挺好看的,不过是言情,不喜勿入啦。 3.《画怖》,气氛不错,但因为开头主角人设不是我的菜,没看完,但感觉情节应该都不错。 4.《请听游戏的话》,不错哦,但是攻受感情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没看完,故事和氛围不错的。 5.《我不是天生欧皇》,挺好看,不过未完结,作者更新貌似不稳定。 6.《致命圆桌》,很好看,我看完了,但总体氛围偏压抑,看着有点难受,因此我一看就后悔了,但停不下来。 6.《前方高能预警》,很好看,未完结。 7.《在噩梦世界里开店》,不错。 8.《在逃生游戏里撩宿敌》,未完结,挺好看,攻受互动也挺好看。 9.《逃生游戏NPC》,挺好看,未完结。 嗯,主要看了这几本。 章节目录 第281章 第281章 谢涵当初前往交信前, 和两千多个卫士说过,暂时令翦雎、穣非、王洋、方钦化做四个小队长,日后要重新遴选一次。 现在么, 还有五百人在蔺缺、栾殊手里, 还在路上,有不少人提出怀疑,怕二人私吞兵马, 谢涵倒是老神在在, 只是把比斗遴选的时间往后推移了。 这虽是卫队, 但谢涵已打算把他们训练成温留军的精锐, 因此他把痊愈后的霍无恤也扔了进去,暗暗在心中决定等霍无恤在其中混得不错后,再开始遴选。 一直在犹豫做庖厨好, 还是做医工好的霍无恤:“……” 他挠挠脸,就算已被谢涵识破“变声”的本质, 他也没有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用破锣嗓子叭叭叭, 而是继续用那又缓又低的声音询问, “不是说不要我做卫士么?” 我看你从出会阳开始, 就把脑子从头骨里掏出来放地上摩擦了。 谢涵盯着他,“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给你看《兵书》呢?”那《兵书》就是改头换面的《阴阳兵符》,名字很是直截了当呢。“我只给你们两人看过这书籍。沈澜之被梁国通缉, 无处可去;而你,是因为我信任你。” 霍无恤心口一烫,摆摆手, “我知道的, 你不用强调。” 谢涵继续道:“温留地处齐燕边境,不可能长久和平, 一旦有战事,朝廷支援定然不能及时,说不得你我的头颅有朝一日也会像之前的温留城守一样被挂在城墙上示威。” 霍无恤没个正形的脸面渐渐凝重起来,他并非不知战争的无知小儿,他本身就曾是战败的胜利品,“北境兵力怎么说?” “北境自西向东分别是:大迎城、偏历城、温留城、下廉城、巨髎县,地广八百里。原本常备军共一万人。自去年战争后,兵马翻了一翻,足两万,分布在四城一县。 这两万人马,两千五百由徐芬带领,驻扎大迎城;两千五百由温亭带领,驻扎偏历城;三千由我代管,当然,我已经把它们分配给豫侠带领了。”豫侠曾有军功,又那样一副身形相貌,天然让人信赖,所以由他统领这三千人,众人毫无意义,众兵也很高兴,他们其中不少就参加了去年的平燕之战呢。 谢涵一边拿着地图描画,一边与霍无恤分说,“下廉城由游弋喾守卫,这里也是整片北境的中心区域,共一万人马。我们这些兵马,是属于朝廷的,随时听他北境总军调度,所以他若说何时要抽走这三千兵马,只要理由充足,我们无权拒绝。” “还有两千兵马,在肘髎县,由游弋喾的副将焦大带领。” 霍无恤皱了皱眉眉,道:“北境地广八百里,温留城独占三百,且正是直面燕国之地,常为第一战场,却只有这点人数。” 谢涵“哦”了一声,“这是我的缘故,原本游弋喾是在温留的,如今这块地被我要了来,他只能去下廉城。” 霍无恤点了点头,“那你和我讲过的颔厌邑呢。” “朝廷刚和召国交接好,不出所料,当为温亭统管。”谢涵笑了笑,“到时候估计偏历城游弋喾会再派个副将来管理,颔厌邑并非直面燕国,不会像北境一样由朝廷拨出军队,一般常备军都是城邑内自行挑选,有个五百人都不算少了。” “所以你想把这两千卫士也当常备军用。不,他们的资质比常备军都好得多,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士,不说以一当十,至少以一当二、当三不成问题,你想把他们训练成温留军的精锐之力。” 谢涵眯眼笑,“真聪明。” 霍无恤耳尖有点红,“你让我看《兵书》,又让我去卫队,是想让我做卫队长,以后带领他们吗?”这么说有点自恋了,可无论是谢涵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是现在的字字句句,无不透露出这一讯息。 瞧他有些羞涩的样子,谢涵顿觉好笑,便吊起了胃口,“你说呢?” 好了,没跑了,就是这个意思。霍无恤也算是相当了解谢涵了,不只他的言行所透露的意思,还有他不时会冒出来的促狭,现在他可不想被人捉弄了去,板正了脸孔,“我说你想让我给你带兵。” 谢涵“哟”了一声,“絮儿妹妹小小人儿,好大的口气啊。”他拍拍胸口,“都吓到本君了呢。” 霍无恤简直要给他气笑了,“翻了年,我就是十五了,你当初来北境打平燕之战也是十五岁。你既然可以,我也未尝不可。” 不不不,我可是全靠游弋喾、豫侠、温亭、赵臧搞定的呢,当然还有燕太子为了想陷害他,关键时刻给聂卫拖后腿了。 谢涵可不会这么说,而是道:“那时我是周岁十五,现在你是虚岁十五。” 霍无恤:“……”他面有菜色,“你就说是不是罢。” 谢涵矜持地颔首,“兵马历来是重中之重,一切基石,霍无恤,所有人中,我最信任你。你有没有勇气做列国最年轻的统帅呢?” 说一千道一万,甭管谢涵本人性格有怎样的恶趣味,都无法改变他想把这所有的兵力交到他手上的事实,霍无恤本是无语至极,这一刻却像有一把火在心尖烧,顾不得公鸭嗓子,他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这样信任我?” 王洋跟着他这么多年,沈澜之无依无靠被他救回来,豫侠更是和他一起打过仗。不提他们这几人目前所展现的能力,单论信任恐怕都要在他之上罢。 “当然是因为——”谢涵拖长了音,挑起霍无恤下巴,“絮儿忘了,你从雍宫走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属于本君了吗?” 对呢,他可是被人用五万石粮食买回来的。 本该是羞辱的事,霍无恤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甜蜜感,眼睛亮晶晶的,“我一定不会姑辜负你信任的。” 怎么办? 谢涵心里好忧伤。 他早就发现了,自他把霍无恤从雍宫中带回来后,当初那个锐气的少年就不见了,那个会挖空心思琢磨强大军队打胜仗,那个说出“战场之上,尽力还不够,要他们舍生忘死才好”的少年—— ——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喜欢琢磨医术,喜欢洗手作羹汤,喜欢两只眼睛冒爱心的小可爱。 谢涵:…… 虽然他觉得确实很可爱,但是醒醒啊,他是因为可爱才费尽心机把人带回温留的吗? 这世上可爱的人还不好找吗? 他缺的是独一无二的三军统帅。 难道他真的不应该把霍无恤从雍国带出来? 谢涵不接受这种答案,他又说了些激励振奋的话,什么“大丈夫岂可空生于世?” 什么“男儿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什么“手提虏头,剑指天下,男儿如此,此生何憾?” 霍无恤露出一副“你说的好对”、“你说的真是太好了”、“我不能更赞同了”、“果然只有你谢涵才能说出这样有道理话来”、“哇你好棒棒哦我好崇拜你”的表情。 谢涵默默咽下一口血,“你明日就搬去卫士营房罢。” 霍无恤脸色一变,他新来 ,没有属于他的房舍,之前都是睡谢涵偏间的。 谢涵做出冷酷又无情的神色,“等你做了队长,自然有资格再睡单间了。”他充满暗示意味道:“到时我随你选一间。” “好罢。”霍无恤终于不再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的,忽然抬头,试探道:“又是暮春,我看河边有一处桃花开的很好,放风筝去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睁着眼睛,一副渴望又怯弱的样子,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谢涵盯着他,“我喜白,倒不如找片梨树林放风筝更好。” 霍无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你不是觉得我是雍公子不能和你长相厮守吗,可现在我已经不是雍公子了”。 他想说“你不是觉得我会因为利益放弃你吗,我确实曾因为回国的诱惑放弃你应下娶璨星公主,可现在不会了。” 他想说“我可以天天围着你转,可以事事都听你吩咐,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砍树我绝不会摘花。” 他想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因为利益放弃我,没关系的,我不怕被放弃。” 他想说“利益联姻也好娶妻生子也罢,我理解的,你就当我是你养的一只小猫小狗,有空疼爱我一下就好了。” ——这样也不可以吗? 可他不敢。 他什么也不敢说。 最终抿了抿嘴角,“大春天,还是绿色生机勃勃,要不柳树林?” 他们温留真的有这么多品种的树林吗?谢涵不无怀疑,面上点点头,“好。” 等到真开始放风筝时,霍无恤发现柳树林也很好啊,葱葱嫩嫩、逆着光看去,摇着线筒的人好看极了。 其实—— 就这样看着他, 每天能看到他, 就很好了。 霍无恤脑海中突如其来划过这么一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絮儿妹妹就这样从苦大仇深千古帝王男主,落魄成凄凄惨惨琼瑶剧小白花了。 没事儿,絮儿妹妹还会成长的。 注:再强调一遍,我觉得我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但还是再强调一遍:我涵妹/三姐,都是这样的,渣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就像原着五穿雍王无恤就评价得那样:薄情得浑然天成、理所当然。不适者现在酷爱停下来。 章节目录 第282章 第282章 这世界变了, 变得很奇怪。 谢沁第一次发现那个教他们读书的俊秀小少年叫陈璀的时候,脸裂了一下,接着安慰自己, 大概只是同名。 后来又发现那个少年人小话不少, 开口如冲锋,还是热/武/器那种,火箭/炮与手榴/弹齐飞, 这种嘴力就让他不得不怀疑是《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号称“金嘴”的大夫陈某人了。 紧接着, 第二天的教书先生说他叫苏韫白, 然后张嘴仁者爱人、友爱孝悌, 叽里咕噜让他想起高中选修课那本《论语选读》。 然后,他又听说他们的某位同僚蔺缺、栾殊在回来的路上。 栾殊他不认识,但蔺缺这名字如雷贯耳好么? 难不成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 谢沁心里没底地想着。 可他连扶突大门都从没出去过呢, 有这么大翅膀,扇那么重风? 身为穿越男主, 他还没有虎躯一震, 收服各名臣猛将, 名臣猛将怎么都自己投奔过来了?主角光环乎? 后来—— 他哥带回来一个少年, 据说叫霍无恤。 谢沁:0 他凉了。 这这原来不是一本《穿书之谢沁的王霸之途》,而是《重生之谢涵的复仇之旅》。 别问他为什么不是穿书而是重生,他假哥哥真姐姐那人叭, 那种古典贵族气质很浓厚,一般现代人模仿不来;而且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奴隶主口吻,要是个现代人八成是反社会人格;他也算是看着他哥长大的, 那是浑然天成的成长模式, 不像他一直在伪装小孩,生怕被拖出去砍了;最重要的是, 他哥要真是穿越而来,他八成早已暴露,但——没有。 难怪有什么平燕之战,什么谋逆之案,恐怕他哥就是那个时候重生回来的。 那现在来温留,肯定是因为当初燕国灭齐,从温留始,他哥要打造铁桶温留了。 谢沁心中一阵鸡冻。 牛逼啊—— 而且—— 堂堂原文男主、横扫七国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就这么被顺过来了。 原着里说,在流放途中,男主救恶毒女配谢涵于水火,谢涵一见倾心。 原着里说,雍齐结盟,男主与谢涵为刺客追杀,谢涵二见钟情。 没想到国破家亡,重生之后也没有忘记这刻骨铭心的爱。 可始皇帝是那么好顺的吗?该不会是来卧底打探机密的罢? 谢沁不放心,心中全是阴谋论,又怀揣着那种围观名人的情怀 ,暗戳戳打探消息,去见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今天轮休,在厨房洗手作羹汤。 谢沁拉着青牙、谢珩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碾酸枣仁——谢涵这几天睡的不好,他看过了,耗费精神太过,又兼气血不足,阴不敛阳,故而不寐;酸枣仁养心安神、滋阴养血,他不爱吃药,酸枣泥糕再好不过了。 见到谢沁,霍无恤有些诧异,但那张脸,天然能让他有好感,他放下手,擦了下围兜,笑着道:“七公子?”谢沁长得和谢涵颇为肖似,尤其是脸部轮廓和那挺翘的鼻梁。接着看另两个豆丁,“那这两位小朋友是青牙和小珩了。” 谢沁也不觉得对方认出他有什么奇怪的,男主么,总是能观察入微,连路人甲也能被他随便叫出名字的。只是,苦大仇深的男主笑得像个阳光大男孩就…… 他清了清嗓子,“霍卫士怎么没去上班、哦不,没去营里?在这厨房?” “营里五日一休,今日正好休息。”霍无恤乐呵呵从灶头取下个萝卜,刀工了得,边唰唰唰雕萝卜,边和谢沁解释,还让谢沁多劝劝谢涵好好休息。 “君侯总不听我的。” “还嫌我喋喋不休。” “他那样身体,怎好这么操劳。七公子有空,就去找君侯玩玩,叫他放松放松。” “夏日到了,君侯苦夏,吃不下东西。” “食冰偏要闹肚子。” “七公子可知君侯过去几年夏天怎么过的?” 谢沁:“……” 突如其来的狗粮。 他清了清嗓子,“冰镇酸梅汤,哥哥最喜欢了,不过要放到不那么冰了再给他。酸开胃,霍卫士可以试试。” 霍无恤眼睛一亮,话到此处,手里也雕完两只老鼠、一只兔子,憨态可掬、活灵活现,他将三个萝卜玩偶送给谢沁、青牙和谢珩,正是三丁的生肖,笑眯眯的,“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好送见面礼的,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青牙可喜欢这小老鼠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拿出块帕子小心翼翼把它包起来。 谢沁悟了,这原来不是《重生之谢涵的复仇》,而是《重生之涵女王和她的小奶狗》哇。 ——可啪。 他一脸魔幻地捧着小老鼠出来,留霍无恤一人又纠结酸枣糕和酸梅汤的放糖量:要放多少呢 ?谢涵喜甜。可多吃糖不好,尤其是他这样心脏不好的人。 无论世界多么离奇,这日子还是要继续。 谢沁觉得是时候站出来了。 今年的梅雨季节,降水量并不很多,可饶是如此,修筑的堤坝也险些倾覆。这也是谢涵这段时间繁忙的原因。 黄河泛滥本质是因为什么? 现代人都知道,上游中游植被砍伐,泥沙流失,进入河水,之前水流湍急,到了下游,河道宽阔,水流速度变缓慢,泥沙就沉积在河底,于是河床抬高,水就溢出来了。几千年历史中,加高河堤都不是好方法,因为一旦决堤,那就完了,挖沟渠引流虽好,同时也会带来一个极大的弊端,使水流速度进一步减慢,也便使泥沙进一步淤积。 ——蓄清刷黄,束水攻沙。 明代治水名臣潘季驯为后世奠定的治水方针,在清康熙年间算是基本解决了水患。 嗯,但是就这么大喇喇冲上去说么,谢沁当然不会这么白目。他先弄出了个晋身之阶:马鞍与马镫。 感谢党的辉光,感谢父母的慈爱,感谢基友的运动爱好—— 他也是会骑马的男子。也很清楚地记得马镫、马鞍的模样。 这个时代车兵还是主要战力,但骑兵也已经渐渐兴起。随着战争规模的升级,光明正大的平原作战已不能满足,山地战、林野战,无不要求一种机动性更高的战队。 但很可惜,没有马镫、没有马鞍,马匹之上难以固定,更难于在战斗,这对骑兵要求极高,往往需要相当的天赋和反复的训练,大多数人难以达到,因此骑兵往往作为这个时代的特种部队,数量极少。 谢沁假装看卫士训练,然后拍掌表示骑马好厉害,死活非要学马,青牙被他鼓动,也要学马,只有谢珩年纪小,又遭遇大变,敏感谨慎,还劝着二人。但谢沁预谋已久,哪会被随意劝动。 谢涵给三人找的武师傅,是一个伤了胳膊的武士。本人胆子也很大,见谢沁实在喜欢,就命人牵出一匹小马驹,好一番教导,等人上马后,先在人背后替人操控马匹。令其适应马背上的感觉。 谢沁学得认真极了,他本就有基础,上手也快。等差不多后,就开始嘀嘀咕咕了。 “啊呀,这个马好高啊,沁儿要想个办法,不能每次让师傅抱着上去。” “啊呀——马跑起来好晃啊——我好怕怕会被颠下来——” 于是简易版的马镫、高桥马鞍应运而生,武师傅本来对谢沁的话一笑而过,只道:“小公子很有天分,熟能生巧,多练几次就好了。” 没想到事实是,多练几次后,是小小人抱着两个圆环、一块垫子跑过来装在小马驹上,然后摆摆手,四头身不用他抱,就自己翻身上马把歌唱了。 武师傅:! 他脑子很活,一下子想了很多,虽然还没到大力发展骑兵这儿,也已经想到这会给那帮卫士兄弟带来极大的方便。 于是,带着谢沁几个一路蹬蹬蹬就跑到谢涵面前。 彼时谢涵还在为河堤的事伤脑筋,所幸今年约莫是能安稳了,麦子都种了下去,等秋收应该还是稳的,只来年、后年又该如何是好呢? 难不成还能天天企盼像今年一样雨下的不多? 这段时间,他带头让人再加高一次堤坝,拓宽引流的沟渠,又学着召太夫人那般,将沟渠引流成四通八达的水道,引水灌溉良田,只是心里没底极了。 沈澜之在他书房里,哗哗哗翻着那几箩筐治水的书籍。 武师傅和谢沁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到底久不做卫士,只做个师傅不需要多少体力,因此体能差了些,这么一路抱着谢沁急吼吼跑过来,现在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顿时室内四只眼睛。 室外四只眼睛。 大眼瞪小眼。 还是谢沁拍拍武师傅肩膀,一跃跳了下来,欢呼道:“哥——我会骑马了耶?” 谢涵瞧他一脸兴奋要炫耀的样子,招了招手,拿出手帕他擦汗,“学多久了?” “学了七天了。”谢沁翘着脑袋。 “哦?”谢涵这下真有些惊奇了,“那可真是很厉害了。我当年可是学了一个多月才能独身上马。” 沈澜之凑趣道:“我也差不离约莫一个月,七公子真是天赋卓绝啊。” 谢沁有些害羞:“不是啦——”遂拿出马镫和高桥马鞍,“因为马上不稳,我弄了这两个作弊器帮忙来着,实际上没有这么厉害的。” 谢涵瞧那不伦不类、奇形怪状的两个玩意儿,一时不解。 还是沈澜之全才,仿佛从它们的形状联想到用途,对谢涵道:“不妨让七公子用这两个东西再骑个马给咱们瞧瞧。”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渣女女们,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读者。 沁儿掉马进行时。 明天老亚子,休息一天。 章节目录 第283章 第283章 等来到三丁习武处, 谢沁指挥小厮把马镫马鞍按位置放上去,随后用他的四短身材踩着马镫翻身上马,一甩马鞭, 就嘿咻嘿咻跑了起来, 直跑完一圈,一脑门汗地蹿下来,继续他的表演, “哥——你看我厉不厉害?” 谢涵、谢涵听着脑内系统的一堆乱码, 偶尔冒出几个他听得懂的字。 【马镫——这是马镫?!】 【叮——马镫最早见于《南齐书》记载。】 【滋——系统重启中】 谢涵知道什么是马镫, 在《江山妩媚美人谋》的世界里, 姬倾城就曾要发明马镫与马鞍,只是后来见车兵尊贵、骑兵极少,紧接着又遭遇梁君宾天、她被掳劫之事, 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谢沁本来喜滋滋等夸,呸, 不是, 是雄赳赳等着被膜拜, 抬头却看到自家假哥哥真姐姐瞧着自己的目光很奇怪, 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他张了张嘴,“哥?” 这一瞬间谢涵想起了很多,他想起对方执拗地要找石涅, 后来那黑色石块被发现烧火的温度更高;他想起对方明明自小早慧,却学习语言文字极慢;他想起那个世界她那个据说一出世就死了的胞弟。 ——《江山妩媚美人谋》里从来没有过齐七公子。 谢涵盯着底下仰起的小脸,那张脸和他很有几分相似, 但更像的是楚楚。 他弯腰将人抱起。 谢沁一愣, 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哥哥, 我已经是大人了?”难道马镫马鞍真如此炸天,都让自家向来冷静沉着的女王失了智? 谢涵将人抱好,确定对方身体的每一寸动弹都在他的指掌下,不知以什么心情,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张嘴揶揄道:“对啊,是个大人了,都能造福一方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小时候还尿过四次床的样子。” 谢沁:“!”他脱口而出,“明明才三次,你不要乱讲。”呜呜呜,那三次,还是因为奶妈、宫婢死活听不懂他的语言、看不见他眼底的渴望,不是他的锅。 苍天啊。 他的一世英名。 为什么? 为什么他哥总是这样—— 连这个大好日子都要这样伤害他。 在谢沁一如既往的悲愤小表情里,谢涵忽然就乐了,什么五味杂陈竟都如落潮般奇迹地退了下去。 他把人放回地上,给面子地转移话题,“这个马镫马鞍我有大用,先上缴了。沁儿这次可是办了件大事,想要些什么报酬?” 来了。接近目的地了,谢沁一时也顾不上生气,眨巴眨巴眼睛,“我想看哥哥治水的书。” “豁——看治水的书?”谢涵忍住揶揄,硬生生换上鼓励的语气,“沁儿如此好学,为兄着实欣慰,我即刻命人誊抄书籍,往你那儿送一份。” 目的达成√ 在谢沁的心满意足里,青牙冷不丁道:“沁儿你还尿床,羞羞哦。” 谢沁:“……”他没好气,“难道你从来没尿过床吗?” “没有哦。”青牙一本正经。 谢沁才不信,小孩子神经系统发育未全,尿床是天性,连他都好险中招,堆放怎么可能幸免? ——然后他就像个真的小孩子一样撸袖子和人争吵。 所以谢涵过去那么多年没有觉得奇怪违和也是有理由的。 在这过程里,谢涵和沈澜之早就走了,边走边商讨马镫马鞍的事情。 “我从扶突带了两个匠人,让他们先做几个试试。” “等做好咱们先试骑,确定不错后,再找一批优秀的卫士体验。” 韩斯溜溜达达过来时,正见两人商讨此事,忍不住插了一句,“卫士不是有比试吗?先做一批奖励给优秀的,再给其次的,逐步普及。” 而这时,谢沁也终于说服青牙:不是对方从来没尿过床,而是对方忘记了。 “你都忘记了你知不知道!”谢沁作为战胜方,傲娇地抱起胳膊。 忽然浑身一僵。 对啊,忘记了。 可他怎么偏偏记得。 他怎么偏偏记得清清楚楚! 糟了。 他哥该不会是因为马镫马鞍的事,觉得事出反常试探他罢。 越想越有可能,谢沁身上开始冒冷汗了。 早知道就引导别人发明马镫马鞍了。 他不是急着黄河的事儿么。 “沁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青牙见小伙伴整个人呆愣愣的,脸色惨白,吓了一跳,连忙给人拍背,奶声奶气道:“对呐——对呐——是我忘记尿床的事情了——你别气坏身子呀——” 陷入可能要被当妖怪处置——什么火烧啊,祭天啊——幻想中的谢沁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不禁哭笑不得,“没生气,可能天气太热,有点中暑了。” 他又拍拍人手背,“其实我也早就忘记了——还是以前听小宫女聊天的时候说的。”对,就是这样,他是无意中听到从小照顾他的宫女说的话,才会知道自己尿过几次床的。 青牙鼓鼓脸,“她们好坏哦,聊天还要说你尿床的事。” “……”谢沁干巴巴道:“是啊,好坏啊。” 至于谢涵,谢涵正忙着和重启的系统你来我往。 系统:【宿主,这个世界可能有bug】 谢涵:“何为八哥?” 系统:【七公子谢沁可能是穿越人士。】 谢涵讶然,“何出此言?” 系统针对马镫马鞍进行一系列猜测,谢涵笑着道:“不会的,我之前和沁儿闲话,他和以前一般模样,且以前的事都记得,和姬倾城绝不相同。” 谢涵不确定系统要怎么处理bug,听对方语气着实不友好,他遂给了否定答案。 系统:【宿主,这世上穿越形式有很多种的,除了女主这种魂穿,还有身穿、胎穿、穿书……】 它给出详细说明,以解释不同穿越方式。谢涵暗自琢磨着,那自家弟弟应该算胎穿了。 诚如谢沁所料,谢涵那句问话是试探。 他没有系统那么详细的资料,就他所知范围,穿越者只知姬倾城一人,自然以对方为模板考虑事情。 首先,姬倾城穿越有一个契机,那就是原主的死亡。 假设谢沁真是穿越者,那对方什么时候受过死亡危险呢,就谢涵所知——没有。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在原着,据说他母亲难产,七弟一生下来就去了。 所以,现在有这么三种情况: 第一,他弟弟就是他弟弟,就是天赋异禀,聪慧绝伦,从小能发明人家后世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东西。 第二,他弟弟一出生就死了,被另一抹孤魂穿越。 第三,他弟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遭遇了生命危险,被借尸还魂。 第一第二都好说,但第三,谢涵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了。但所幸他只开口问了一句话,就知道对方是第二种情况。 确实被穿越了,但一直是对方,从未变过。 无论是七年前他抱起来的那个香香软软的小身体,还是去年孤身一人出宫替他找生路的那个孩子,一直没变过。 那又与亲弟弟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罢了。 他还要感谢对方穿越过来——据说原着世界中,他母亲因为七弟生而殇之事,多年抑郁。 不过现在,首先解决系统的问题。 正这么巧,就这时,有人来向谢涵禀报谢沁刚刚的一言一行,自然也包括那句“其实我也早就忘记了——还是以前听小宫女聊天的时候说的”——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谢涵刚刚自然让人盯紧了谢沁。 闻言,谢涵眼神一闪——想来他那傻弟弟已经反应回来了,接下来一定会严防死守的。 于是,他善解统意道:“既然你不信,不如给我说些穿越者必定会知道的东西,我去试探一番。” 系统想了想:【你可以问他“天王盖地虎”下一句。】 谢涵:“……可我还不想被人认为是穿越者。” 系统又想了想,“那你问他天为什么是蓝的,地为什么是方的,彩虹为什么总在雨后出现……” 谢涵好说话极了,后面几次给谢沁检查作业,或抽空去看对方时,状似不经意地感叹,谢沁仿佛鹌鹑,“天当然是蓝的啊——” “地方不方我不知道。” “因为苍天想告诉我们,坚持过困难,就会迎来美丽。哦——”谢沁捧心。 …… 就在谢涵险些笑场中,系统终于给出通关一语,【看来这个马镫马鞍真的是巧合。】 【可是原着中也没有对方哎。】系统还有些迷惑。 这个谢涵有话要说,“说起来,我该谢谢你。原着中,我女扮男装,母亲多年忧思,身体是故差了许多,我怀疑因此难产。我想,这里母亲没有这些忧虑,所以才能平安产下沁儿。” 这也是谢涵原本的猜测。 只有应答模式,没有测谎程序的系统,就这样被蒙混过关,在谢涵一再诚心感谢中,有些害羞道:【啊呀——宿主不要这么客气啦——我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时间在谢沁假作看书,实则烦恼于要“启发”谁去发现黄河水患的真正原因中——反正他自己是不敢去了,不紧不慢到了五月初五。 提前一日,谢涵免了霍无恤的训练。 霍无恤还有些懵呢,“怎么了?” 谢涵瞧着他全然迷茫的样子,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面上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十五岁的生辰可是大日子,以后絮儿就是大男孩了。” 大男孩是什么鬼。 霍无恤本该这么吐槽,可事实上,他整个人更懵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五月初五,不好。” 章节目录 第284章 第284章 五月是一个不详的月份, 因为五月被称为“恶月”,尤其是五月初五更是一个十分忌讳的日子,俗称“五毒日”, 这一天出生的孩子将会加害于父母。男害父, 女害母。 霍无恤笑了笑,用那又低又缓的嗓音道:“把我的生辰改为五月初十罢。” ——五月初五怎么了,什么五毒尽出、不举五月子, 寡人就要大办, 谁敢不来, 寡人说它是吉日, 寡人要让这一天溥天同庆,谁能阻拦? 如果不是另一个世界的雍王无恤曾这样言辞激烈,谢涵也许会以为对方是真心想改, 也就同意了,可现在, 他拉起对方的手, 那手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 粗糙了些, 骨节倒是越发突出了。 门外朝阳刚刚升起,越过远山,光芒万丈, 谢涵带人来到门口,眺望远山,认真而坚定道:“霍无恤, 总有一天, 我要让五月初五成为一个溥天同庆的日子。”一句一顿,掷地有声。 霍无恤一愣。 谢涵扭头, 注视着人琥珀色的眼眸,“以后人人都会以五月初五出生为荣,你信不信?” 四目相对,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像盛满星子,光辉灿烂,霍无恤张了下嘴,喃喃道:“你说的,我都信。” 谢涵拍了下人手背,意味深长道:“所以絮儿妹妹,你要好好努力,争取成才,成为人人争相模仿的对象,才能让本君今天这牛皮不吹破。” 霍无恤:“……”他气恼地捶了捶人肩头,“你真是坏透了。” 谢涵翘了翘嘴角,“哦——那我那么坏,你还、”他忽然一顿,语调微微压低,“你还感不感谢我?” 霍无恤不会知道他原来要出口的是什么,只恶声恶气道:“感谢——感谢温留君给我这个机会。”他话锋一转,“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只是君侯坐拥一城,我不过是您手下小小卫士,没什么好报答的,日夜忧心,不能安眠,终于想出个法子好报答您。” 谢涵直觉的后面不是他想听到的话,挥了挥手,“好好训练,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霍无恤掏出块小铜牌,这是韩斯过来后,表示终日训练不够,要有比试,比试不够,还要有奖励,而这便是五百人中比试前十的奖章,“我拿了射击第一,可否向君侯讨要个奖励。” 从对方小弹弓的百发百中,哦不,应该更早点,在第一次到原着世界,对方三箭能全中“她”的重要关节,他就知道,这得是个神射手。因此,五百人里的第一,谢涵并不吃惊,只微微一笑,“不刚说要报答我么,怎么,好好训练报答后还要讨礼?等你在蔺缺他们回来后的二千人总比中获胜第一再说罢。” 二连败,霍无恤并不气馁,“那马上是我生辰了,咱们多年好友,我想讨个生辰礼。”两次拒绝,第三次总不好再拒绝罢。 但谢涵只想说你多虑了,他毫不犹豫出口,“瞧你说的,咱们什么关系,生辰礼自然早已备好,你且等着。” 霍无恤气一泄,有些委屈,“冬病夏治,对你这样体寒又有心疾的再好不过了,我给好些大娘大爷试过,都说效果好呢,你怎么偏不信我。” 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从几天前霍无恤带谢涵去他营边的小医馆——没错,天知道他忙着训练的事,轮休就寸步不离跟着他,为什么还能搞出一个小医馆。反正就是某一日他带着谢涵观看他的“冬病夏治”,然后大肆吹嘘这附子灸对冬日好发疾病效果如何如何好,旁边一溜城中的大爷大妈,还有营内好几个卫士纷纷赞同。那个时候,谢涵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而今日,他终于是要对他下手了。 谢涵的内心是拒绝的,他小时候消化不好艾灸过一次,或许他天生痛觉敏感,反正在别人嘴里的“有点儿烫”,到他这儿就成了“烫到骨头缝都痛”。而附子本就是大热之物,据说比一般艾灸还烫,这还了得? 于是他摇了摇头,“烟雾缭绕的,我受不住那个。” 霍无恤嘻嘻一笑,“知道你怕呛,我改了比例,没什么烟的,不信你瞧瞧。”他竟还带好了装备,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铜管,倒出艾炷和附子饼,燃了起来。 确实没那么多烟火气,谢涵叹一口气,“袒胸露背的,太失礼了。” 洗澡搓背的时候你不说袒胸露背?霍无恤委实不解,“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我去改,但你身体不好拖了,你、真想这心疾陪你一辈子么?” 这时,门外传来哟呵,“君侯,有那边来的文书!” 虽然因之前的谋逆事件,谢涵势力被大清扫,但总还有那么点残余的。“那边”指的就是扶突。 霍无恤叹一口气,知道今天是没法子继续了,跟着他过去。 两三下拆了信件,谢涵笑了一声。 “怎么?”霍无恤觉着这笑声有些奇怪。 谢涵叠了信件,在火灯上烤了起来,“颔厌邑的邑令在来的路上了。” 这口气,霍无恤狐疑,“不是温亭。” 谢涵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玖家二少玖少游。” 对扶突内的种种,霍无恤不甚了解,但既然不是对方属意的人,应该不悦才是,为什么还很高兴的样子,“他与你关系很好?” 烧了信件,谢涵悠悠然坐下,双手笼在膝上,“我之前还在想温亭去颔厌邑虽好,就不知道游弋喾派谁来接手偏历城。现在好了。”偏历不会是游弋喾的,颔厌也会是他的。 算起来,聂慎约莫就是这个时间段该去燕国了,这次估计是来颔厌北入燕国的。等对方走后,颔厌的热度也下来了,等朝廷众人把目光从颔厌移走后,颔厌离温留这么近,可操作空间就大了。 就是不知道当初他假传燕襄传讯的事有没有暴露。 过了两日,五月初五如期而至。 这天大家都不愿出来,但谢涵大手笔,在温留府前搭棚设席,全城人,除了修筑堤坝和在训练的卫士,只要有空愿意来,就免费吃喝,再送两个币。 这荒年的,吃喝也给钱,谁不愿意呢? 至于大恶日,去他的。兵祸、饥荒,还能有什么灾难? 还有克爹娘?那也不是他儿子呀,怕个熊? 以至这一日客盈于门,人声宣沸,霍无恤相当吃惊。应小怜眼皮跳了一下,发现钱粮竟还备少了。 黎明时分,霍无恤骑马从温留东城门入街,绕了一圈,来到温留府前,业已日正。 在一阵欢呼中,霍无恤下马上临时搭筑的台阶——也不算临时,谢涵打算以后再修缮修缮,当表彰和演说的地方。 一步一步,踩上台阶后,霍无恤跪在谢涵脚边,仰头看时,阳光正盛,照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 授发带这事儿,最好是父亲。但雍君是不要想了,叔伯族老也不可能。谢涵本来挑了本地两个年老有德的长者唱祝词、授发带,霍无恤却要求由他来授发带。 一授布带,二授皮带,三授玉带。 仪式结束后,谢涵扶霍无恤起来,两边人登时响起花团锦簇的祝福,都是庄稼人,大多糙话,也有几个磕磕巴巴努力文雅,却是热闹非常。 谢涵笑着道:“最近日头毒,粮食也少,大家都辛苦了,借着霍卫士的生辰,大家伙好吃好喝一顿儿,赶明儿才有干劲。” 没错,可不是他铺张浪费,他是好心想请大家吃一顿啊。 人群里陈璀皱了下脸,小声道:“君侯还说我有口音,你看,这不也染上了么?这地方,老邪门了,染口音贼快。” 苏韫白无情打击,“应该只是为了照顾乡里,君侯与我们说话时没口音的。” 接着便是众人期待已久的吃吃喝喝了,管饱。 谢涵嫌热,不乐意在外面待,便亲自带霍无恤下来换衣服,霍无恤心里有点紧张。 等他换完衣服后,见人靠在湖边树荫下喂小鱼——谢涵爱水,他名字里就三个点呢,趁着挖沟渠的便当,他命人往简陋至极的温留府引水成湖,天可怜见,就一条小溪绕入府,不过十五步宽小湖,还引来豫侠板着脸谏言不可铺张浪费,应小怜拿着算筹和他数钱。 唉——还好他有钱。 有些人喂鱼也特别好看。霍无恤这么想着,几步走近,拿了些对方碗里的虾米扔湖里,心里更紧张了些。 结果谢涵挥挥手,“我在这儿纳会儿凉,你去前面,今天你是主角。” 霍无恤“哦”了一声,忽然道:“冬病夏治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怎么样?拖过三伏天呗。 谢涵当然不会这么说,笑眯眯地道:“瞧着是极耗费时间的,过几日玖二少来颔厌还有一番忙活,忙过这一波再说。” 等日暮时分,宾客都走了,霍无恤又来到谢涵这边儿,更紧张了,他拳头捏紧,庆幸今天穿的不是平常的窄袖劲装,袖子宽大能遮住手。 彼时谢涵已经洗了澡洗了头,寿春正在给他搓头发,闻言奇道:“你怎么又来了?” 霍无恤理由充分,“好多人给我送了生辰礼,我得把它们记录下来,我不识货,你帮我掌掌眼,免得有什么珍珠被我看成鱼目,下次回礼的时候闹笑话。” 一般百姓过来,送的基本就是些菜啊花的,还有几个当地有钱的送了布匹。重要记录的自然是日常要打交道的一波卫士,还有沈澜之、豫侠等人。 瞧着这些,谢涵点了下头,“人缘不错。”其实他有些吃惊,在他看来,霍无恤脾气又自卑又骄傲又乖戾又别扭,自死里逃生后好了不少,却也不像那种武士里吃得开的类型,不想礼物很多,还都很实在。 他靠着榻子忽然坐了起来,“手帕?” -------------------- 作者有话要说: 在文案挂了假条,因为是临危受命,前一天没在作话里请假,不好意思。 现在回来啦,不过还没放假,欠大家的四章我还记着呢,应该假期里补。 章节目录 第285章 第285章 入目一方雪白的帕子, 就谢涵眼光看,布料劣等也就罢了,几根竹子还绣得歪歪斜斜, 毫无风骨。他疑道:“营里男子绣的?”言下之意——女儿家不能绣成这样罢。 卫士大多单身汉, 缝缝补补多少会点,可要说绣竹子那就过了。霍无恤摇了下头,“武杰哥的妹妹送的。” “林武杰?”谢涵挑了挑眉, 得亏他过目不忘, 翻过一遍名册, 才能回忆出这么个毫不出彩卫士的名字, “是家道中落、父母已故那个?” 霍无恤点了下头,“我和武杰哥睡隔壁铺,他很照顾我。” “他们不知道你身份, 但我待你好是有目共睹的,恐怕是想借你获得我赏识, 你要懂得分辨虚实真假。”谢涵语重心长。 霍无恤眼睛亮亮的。 谢涵说完, 便后悔了, 这厮戒心比他还强, 观察力判断力都不弱,一般人可骗不去,轮不到他来教对方。果听对面收拾礼物的人“哦”了一声。 “怎么?”谢涵皱眉。 霍无恤弯了弯眼睛, “你待我好大家有目共睹。” 这话听起来颇像他吹嘘,谢涵哼了一声,瞧着那帕子, “那林小妹又是怎么回事?你虽不再是雍公子, 但娶妻还是当娶个贵女。” 霍无恤眸中光亮微黯,声音也低落了下来, 解释道:“她也好武,一次进山打猎手臂上破了碗大个口子,武杰哥找我治的,大约是感谢这次罢,没其它意思。” 谢涵瞧他像霜打的茄子,别开目光看那礼物堆里,也没剩多少多少东西了,忽然目光一凝,惊讶道:“好精美的瓷器。” 只见那是一条栩栩如生的白龙瓷器,表面细腻透光,莹莹如玉,与时下的绝不相同。谢涵伸手仔细摸了摸,喃喃道:“当真是瓷器。”不由去看是哪个送来的,接着一顿,原来是谢沁、青牙和谢珩合送的。 既然有谢沁,想必又是异世的技术了。 谢涵了然了,霍无恤还很吃惊,“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他们哪来如此珍贵的宝物?”他拿眼看谢涵,只当对方知道,只当自己见识少,却见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是宫里带出来的。”他起身,披了件外套,“时间还早,我去问问他们。” “我和你一道去。”霍无恤小跑过来,此时房中人将将走到门口,他刚穿完自己鞋袜,干脆蹲下拿了鞋履给人套。 “放下。”谢涵声音突然加重,“我自己来。” 这语气有些急切了,霍无恤讶然,“没事的,你弯腰头发就要散开迷眼睛了。”因头发还半干,谢涵并未束发,全散在腰侧。 霍无恤一手拿鞋履,一手握着人足尖。 “松开。”谢涵晃脚挣开对方手掌。 霍无恤抬头,见人脸上绯红,他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磕巴一下,“啊、我忘了你们中原习俗。” 中原习俗,新婚第二日,新郎要为新婚妻子穿鞋。 妻子的足旁人摸不得的。 不说还好,说出来像什么样。谢涵剜他一眼,淡淡道:“我怕痒。”寿春已经趋步过来,跪下给谢涵穿鞋。 “对对、”霍无恤摸着脑门,脸比方才的晚霞还红,“你一直这么怕痒的。” 一瞧人这模样,谢涵又乐了,一拍人后脑勺,“拿着灯,走罢。” 谢沁作为生活在不夜城里的男子,一朝穿越,朝五晚七,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决定开启夜生活──打扑克。 他让人削了薄木片,刻上数字和红花、方块等,共五十四张木牌。 别看青牙傻不愣登的样子,上手竟然极快,谢珩更不用说了,在一起学习的个把月里,他已经看穿对方小小身体里的学霸本质。 谢涵过来时,他差点维持不住一个成年人的尊严,一个游戏发起者的胜利王座,因此一看人过来,立刻把手里的牌摊案面上,啪嗒啪嗒跑过来,“哥,霍卫士,你们怎么来了。” 这霍卫士原没叫错,可在另外两个呼喊“师兄、霍哥哥”、“谢大哥、霍大哥”中,就显得尤为突出了。 只两个字,谢涵便觉出自家弟弟对霍无恤的不喜来,他略略挑了挑眉,随手捡起片木板,“这是什么?” 如同古今中外所有被家长抓包赌/博的学生一样,谢沁心一虚,“哈哈”道:“玩游戏玩游戏、”说着他就理直气壮起来,“哼”了一声,“小孩子的游戏你们大人别管。” 既然只是游戏,怕加重系统怀疑,谢涵揭过这一层,让霍无恤拿出白龙瓷器,支了支下颌,“这打哪儿来的?这样的精品,如珠似玉,我竟是从未见过。” 嗨——当然是我用科学知识打造的盛世瓷器辣。 谢沁当然不会这么说,他“哇”了一声,“外面街上有一家‘老陶瓦罐’,霍卫士属龙,”说到这里,他心里忍不住“呸”一声,一方面怕剧情惯性对方还要做x始皇不送说不得以后要被小心眼报复,另一方面收了人的萝卜雕和若干零食,他琢磨再三还是觉得要送个生辰礼。 跟着对方的灵感走,他决定也送个生肖礼物,结果,莫非命钟注定的真命天子,属龙——哼,然后想反悔,另外两个小孩都感兴趣不让了。 “我们呢本来想做跟瓦罐大爷做条陶龙,没想到——”他又“哇”了一声,“竟然做了这么好看的一条白龙。” 谢涵心里松了一口气,就知道这小子觉出他怀疑后会开始纡回套路了,他顺势问道:“这么说来,是那个瓦罐工教你们的了?” 谢沁“嗯嗯”点头,末了打了个哈欠。 “也罢——你们几个孩子……”一副不太信任这点点小孩的模样,谢涵无奈挥挥手,“明日我召那陶罐工过来问问。” 这便是蒙混过关了。 谢沁松一口气,紧张过后,忍不住开始关注这对原着中貌合神离的“王与后”。 王嘴角微微扬起,站在后身后注视着后,目光温柔又专注,还有点亮光。 后抱臂而立,点点头,一副懒淡与平静的模样。 emmmmm怎么看,还是像《重生之涵女王和她的小奶狗》呢。 “好了,早些休息罢。”谢涵问完,推门出来,对几个豆丁挥了挥手,警告谢沁一次,“晚睡长不高。” 骗谁呢,才七点多,早睡也不是这个睡法罢,姐。 谢沁缩了缩脑袋,握拳,气恼道:“会长高的,这就去睡觉。” 青牙和谢珩这时奶声奶气道:“霍哥哥/霍大哥,生辰快乐哦。” 骤然不合群的谢沁连忙也补上一句,“霍卫士生辰快乐呐。” 霍无恤笑着回头,“多谢七公子、青牙和小珩,快回去睡觉,别被夜风吹着了。” 二人重新回房,霍无恤把剩下的礼物记录完,抬头看人。 谢涵歪了歪头,“怎么,也要我催你早些休息长高高么?” “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啊?”霍无恤等了一天,忍不住了,揪了揪谢涵袖子眼巴巴看人,那眼神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嘶——竟然开始装可怜了。 罢了,反正本来就是要送的。 谢涵从袖里摸出一个小木盒,眉眼弯弯,“生辰快乐。” 霍无恤整个人身上洋溢出一股极大的幸福感来,接过盒子就立马站起来了,拎起那竹筐礼物和记录板,假装很镇定的样子,“我先回去了。” “等等——”谢涵拉着人,低声道:“不看看是什么东西么?” 哪有当人面拆礼物的?霍无恤摇了摇头,又看人,“你想我现在拆?” 谢涵点头。 其实他也抓心挠肝、很想早点知道是什么东西啦,又觉得应该焚香净手、沐浴更衣后才好拆。于是霍无恤期期艾艾把礼物盒往人面前放,“不如你给我拆,我吃完饭没洗手。” “噗——”谢涵笑一声,挑开盖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根木簪,绿檀木,看起来接近黑色,有淡淡的香气,一头麒麟形状。 “真好看。”霍无恤眼睛一亮,低了低头,“你帮我簪?” 发带上有两个孔,专门为发簪插/入用,既牢固又美观。 簪完,谢涵笑了一下,“我雕工不太好,你可莫嫌弃。”话虽如此,语气却是“我雕工独步天下,好看罢,想不到罢”。 霍无恤愣了一下,“啊呀”道:“拿下来,我得再仔细看看。”说完,又顿了顿,小声道:“算了,还是我回去再看,白天阳光亮,还是明天再看一遍……”正午阳光最好,要不正午看。啊——看三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对,带到营里,准要被那帮闲不住的碰坏,还是要一早起来看,早上天还不够亮。还是五天之后休息再看…… 他陷入无止境的纠结中。 第二日,谢涵唤来那所谓“瓦罐匠人”,自是确有其人,也是确有其法,至于怎么就突然会烧出这么好的瓷器来。 “老天保佑,君侯来了后上苍有感,那天几次意外之举,竟然造就了这么好的东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拍一场马匹后,他开始讲述那一天的几个“偶然”。 如此巧合,也就骗骗系统了。谢涵自然也是要配合地表示相信,然后签了这匠人,让他专门烧这种瓷器。 他原是打算人情往来送礼用的,据说刘央就特别喜欢这种物什,应小怜一见,连连道“商机啊商机,君侯我又有了新的灵感。” 谢涵抽了下嘴角,“别说。”别是瓷器一条龙。他那珍珠还带着谢涓一道亏损着呢,一亏再亏,库房里现在珍珠最多,可惜整个温留城也卖不出去几颗。按照对方设想运去胡人那儿更要无数行脚费。 应小怜蹙了蹙细细长长的眉,泫然道:“那是意外,姐姐再给奴奴一次机会嘛。” 谢涵:“……” -------------------- 作者有话要说: 好,让我们迎接明天的慎嫔。 章节目录 第286章 第286章 玖少游是新任颔厌邑令。 对此, 温亭感到非常歉疚,“君侯给我做了这么多准备,卑将却不争气。” 大约面皮白, 他高兴脸红、害羞脸红、生气脸红, 现在愧疚也脸红。刚拿了五百人中击剑第一的霍无恤,正苦口婆心劝说谢涵接纳他的“冬病夏治”之法,此时见状, 眼皮一跳, 不禁抬头盯着这年轻腼腆的偏历守城将官看。 然后就看到守城将官左肩上搭来一只手, 那手五指纤长、修美合度, 美中不足的只有些淡淡伤疤。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尽人事、听天命, 下次再努力便是。”谢涵拍了拍温亭肩膀,“再说, 你守着偏历城, 万一有战事, 咱们离得近, 也好商好量。” 温亭目光一凛,脸更红了,小声道:“战事?”他觉得距离那场平燕之战才一年半, 近期应该不会有战事罢。 谢涵怀疑燕襄知道假传讯之事,真要来杀了他。 他笑笑,“我说万一, 在这地界, 总是要好好练兵,做好最坏的打算。” 温亭点头, “君侯说的极是。” 过了七日,新任的颔厌邑令如期而至,只是—— 玖少游没有直奔颔厌,而是拐道先来了温留,“经年不见,温留君一如往昔。”他还是羸弱的形貌,苍白的面色双唇,目光却很锐利,在谢涵面上逡巡片刻后,落在谢涵十指上。 “是么?”谢涵笑道:“本君还是觉得有变化的。” 玖少游:“什么变化?” 谢涵:“长高了两寸。” 玖少游:“……” 谢涵言归正传,“颔厌正等着交割,玖二少怎的先到温留了?” “说来惭愧。”玖少游笑了笑,“我常年抱病,多在家中,闭门造车,管理偌大一个城邑,着实没什么经验。见温留井井有条,一则遂想来温留君这儿取取经。再则,颔厌归齐,温留君功不可没,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温留君能同在下一道去颔厌一趟,也好替在下掌掌眼。” 谢涵面色古怪,让他去颔厌掌眼? 岂不是给他现成的机会渗入颔厌? 他笑道:“玖二少对温留感兴趣,大可在此地游览几日,只是本君总揽全城,怕是难以外出,要二少失望了。” “豫侠领人治水,苏韫白、穣非管理民生,兰深督管城防建设,韩斯修理法度判决案件,王洋、方钦化训练卫士,豫侠又顺带翦雎练兵,应小怜揽观全局,磨合诸人。在下似乎不明白,温留君为何走不开?”玖少游认真道:“温留君去年不正走开大半年么?” 兰深是沈澜之的化名,谢涵没让他拐带了前沈氏家主的消息泄露出去。 这是来之前仔仔细细调查过了,谢涵心中不悦,哼笑道:“照二少所言,天下将相共治,全然不用国君了?” “咳咳咳——”玖少游忽然开始咳嗽,咳得声嘶力竭,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咳得谢涵明知对方装病,也忍不住担心玖玺琏要再来找他拼命。 谢涵扶了玖少游一把,给人顺了顺背,“外面风大,快些进来。”他扬声道:“还不叫医工过来。”半日前收到对方来温留的消息,他已经给温拾许放了假,并勒令对方不许出现在玖少游面前。 知道药罐子玖少游就是那心狠手辣的黑衣人后,温拾许:“……” 一言难尽,这是什么剧本。 他心痒难耐,为躲避这位新来的颔厌邑令,钻进半封闭的训练营,兼职军医,与早早完成训练任务,一并兼职的霍无恤唠嗑。 “霍兄弟,你和咱们君侯这么熟,知道那个吗?”温拾许用一种要说惊天大秘密的口吻贼头虎脑道。 一听“君侯”两个字,霍无恤耳朵一竖,同样小声道:“哪个?” 咱们君侯喜欢男人喂,还喜欢扮女人吊男人喂,男人千里迢迢跑过来了喂。 温拾许百抓挠心,不敢多说,唯恐谢涵灭口,清了清嗓子,猥/琐道:“我有个妹妹,想爬君侯的床,就不知道君侯喜欢温柔的还是活泼的还是稳重的还是高冷的。”快说快说,他不喜欢女人。 霍无恤目光一凝,偏头瞄他一眼,“君侯身份尊贵、容貌俊美、文武双全、性情豁达疏朗、待人真诚可亲……” 洋洋洒洒万字感言。 卧槽,兄弟我问你咱君侯喜欢什么样的,没叫你狂拍马屁啊。温拾许神情一凛,难怪小兄弟如此受器重,他拱了拱手,“小可受教了。” 霍无恤淡然点头,“所以非公侯子女,非倾世姿容,非允文允武,非医厨双馨,非体贴温柔者,温医工就不要再提了。” 没叭——我看那黑衣男人就一般好看、武功倒是不错,医术厨术不知道,温柔体贴那就开玩笑了。温拾许着实忍不住,“君侯似好男风。” 霍无恤心头一跳,扭头目光灼灼,“谁和你说的?” 温拾许吓一跳,只见那眼中一丝暗芒,似冰天雪地里的饿狼遇上迷途的路人,心道一声“我的娘喂”,下意识乖乖道:“听说君侯对今天来的颔厌邑令有好感。”他没说“心上人”三个字,“有好感”这个词很宽泛。他为自己危险中的急智鼓掌。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怕这年纪轻轻的小卫士啊。 黄连、黄芩与黄柏,从上焦一路凉到下焦。 再加一颗龙胆草,满嘴苦涩入肝胆。 霍无恤“豁”的起身,按住剑柄,“谁和你说的?谁敢造谣君侯?” “兄弟唉——”我只是来找你八卦的,你怎么竟然要拼命。温拾许欲哭无泪,乱说道:“跟着君侯在扶突待过,见过这位新颔厌邑令几次,总觉得二人有点什么。” 陡然想起当日收到扶突来讯,新颔厌邑令身份时,对方突如其来的笑容。霍无恤心里像灌了铅水,又沉又闷,他拔剑,在对方面前木质长案上狠狠一劈,一张完整的桌案顿时化作两半,上面他精心晒好的药材登时散落。 “不许胡言乱语,造谣生事,再有此情况,形同此案。”霍无恤瞪他一眼,掀帘出门。 温拾许委屈巴巴捡药材,他不过是想八个卦罢辽,招谁惹谁了? 说变脸就变脸,以前一起给卫士治病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捡到一半,他忽然想起这全是对方的药材,不禁撇撇嘴,又嫌弃地扔了回去。 整个卫士营都在王洋的把控下,他知晓霍无恤身份,又兼对方自入营后表现奇佳,每场小比都拔头筹,还兼职为营内兄弟看病,因此对方跑出来说要请半天假,立刻欣然同意道:“一路小心。” 霍无恤本来是火急火燎往前方跑去,可等入了府,会客大厅就在面前时,他却望而却步了。 他去做什么呢? 他心之所愿,便是我心之所愿。 他有意中人,又和意中人相聚,我该替他高兴才是。 霍无恤心里苦水哗啦啦地冒,差点没把自己淹没。脸都微微皱了起来,好一会儿,心里小声道:“我就去替他把把关。万一那个人心中奸邪呢?” 然后他昂首阔步前去会客大厅。 会客大厅空无一人。 玖少游大抵装病真有两把刷子,要不怎么玖氏夫妇这么多年没发现呢,反正冷弃否完全没看出对方不实的迹象,捋了捋须,“阁下并无大碍,只是禀赋不足,又舟车劳顿,五脏虚损,须立刻好生休养,否则恐一病不起。” 好你个聂惊风,这是要赖上他是罢。 谢涵心里气个仰倒,却也没法把据说马上要一病不起的人给推到颔厌,只能令人收拾客房住下,忧心劝解,“颔厌重要,二少的性命同样重要。我即刻修书颔厌,令当地官员再等几日,二少好生休养才是。” “多、多谢…温留君……咳咳咳——”玖少游撑掌坐起,只是才坐到一半,便无力为继,一下跌倒下来,谢涵去扶,正好跌进人怀里。 谢涵身体一僵。 他不知道,曾经因目盲而五感敏锐的对方,会否察觉到熟悉。 “真是别致清雅的香味──”玖少游忽然道。 谢涵微微笑,扶人躺好,“这熏香二少可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不少香球,拿来送二少些?” 玖少游勉力平躺,眼帘微微阖,闻言虚弱道:“可是二公子给的?” 谢涵一疑,略略想了想,摇头道:“我也记不清了,二哥确实送过我许多花草香料。只这香丸都是熏娘搓的,不知她用了哪些原料。”说着奇道:“倒是二少何出此言?” 玖少游道:“之前在郊外嗅到温留君熏香时,便觉得很特别,甚是喜欢,可惜温留君走得急。听闻二公子经常赠送香料予温留君,便向他讨了些。只是怎么调,似乎都与温留君的不同。” 谢涵才不相信对方会去见谢涓呢,“一颗丸,九味香,百种味,哪一个料换了都不对,二少调制不出来也是正常。” 玖少游又问:“可我若在两个人身上嗅到同一种味道,该当如何解释?”他淡淡道:“我曾在一女子身上嗅到这熏香味,莫非是巧合?百种味还能撞上,有这么巧吗?” 谢涵微微笑,“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玖二少嗅错了,百样香一星半点的不同,寻常鼻子恐怕感受不到这变化;第二,这女子与我或者我的熏娘熟识,收了赠予。” “第一种不可能。”玖少游道:“温留君许是不知,在下曾目盲过一段时间,只能靠鼻嗅耳闻手摸,一星半点的差别在我这里都是放大无数倍的,我说一模一样就是一模一样。” “玖二少这么说,本君倒想起来去年扶突外山谷见二少时目上覆着一条白绫。” 玖少游颔首,“正是那段时间。” 谢涵淡淡道:“那不知二少说的是哪名女子,我倒是未送出过香丸的,莫不是与我熏娘熟识?” 章节目录 第287章 第287章 “说来可笑。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 并不熟识,她满口谎言,连名字也不知道真假, 不说也罢。”玖少游说话有气无力, 面色冷淡至极,双眼却是紧紧盯着谢涵的,“只她偷了我一样东西, 所以天涯海角我也得找到她。” “竟如此大胆?”谢涵吃惊, “不知他是偷了什么珍贵宝贝。” 玖少游淡瞥他一眼, “家族秘密, 不能相告。” “咚咚咚──”这时,门外响起敲击声。 “进。”谢涵扬声道。 少年端着药盘趋步入内。 谢涵眼皮一跳。 霍无恤的目光在他落在床沿的臀部和衣摆转了一圈,将药盘放在一边小几上, 端起药碗走近,趁机打量床上男子。 女里女气, 不妥。 病弱不堪, 他本来就不是壮实的人, 怕是很容易过了病气, 不行。 一个不妥,一个不行,霍无恤心里就把玖少游排除在谢涵对象候选人之外。便自觉有义务隔开二人, 亲自拿了药碗在床边,挤开谢涵,“贵客小心烫。” 谢涵:“……”反了你?他心中诧异, 不知对方突然是怎么了。手上倒还没忘, 顺手要扶玖少游坐起。 “交给我罢。”霍无恤低眉顺眼,手速飞快, 一手端药碗一手拎起软枕,在抛出软枕的瞬间,扶起玖少游,待软枕跌落后,顺势扶人靠枕坐起。 谢涵:“……?”表演杂技乎? 玖少游眼中一抹异样的神采,激赏道:“好身手!” 霍无恤不卑不亢,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送到玖少游嘴边,温声道:“贵客小心烫。” 玖少游极其欣赏他的身手,也便不嫌弃这递来的勺子,就着喝了一口。 一个尽心竭力地喂,一个装模作样地喝,末了霍无恤还掏出一颗蜜饯喂人。 玖少游咽下,扭头看谢涵,奇道:“这是府中小厮奴才?”未免太暴殄天物了罢。可若不是,这服侍人未免太得心应手。 谢涵不答他,而是对霍无恤径直问道:“天还没黑,霍卫士怎么出营了?” 温留君与雍长公子是知交好友。 温留君用五万石粮食向雍公换了重伤的雍长公子出来。 温留君请神医党阙数月救活雍长公子带回温留。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温留百姓和士兵不清楚,扶突内消息灵通的政要们却不会不知道。 霍字少见,又是雍国国姓 由不得玖少游不生疑,“莫非是雍长公子?” “属下已经完成今日任务了,久不见君侯,甚是思念,王队长见我神思不属,特以今日下午休息做奖励给我,使我尽可来找君侯。” 谢涵:“……” 霍无恤边解释边将瓷碗放回药盘,这才纠正玖少游道:“这里没有雍长公子,只有温留卫士霍无恤。” 甚是思念…… 神思不属…… 玖少游目露古怪,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片刻,心中顿生嫌恶。因他容貌和身体状况,即便时下男风盛行,依然极其厌恶此有悖阴阳之道。 立时如喝茶时吞了一只苍蝇般,逐客道:“我有些乏了。” 谢涵巴不得对方有些乏了,不要层出不穷的试探,立刻道:“玖二少好生歇息。有事传唤下人便是。” “明日劳府上熏娘来见见我,我好问问她送过谁香球。”临出门,玖少游在床上加了一句。 谢涵自无不可,“好。” 等出门走了一段,他蓦地止步,身后亦步亦趋的人一个没刹住车,一头撞了上来,吓一跳,“你没事罢,我头铁,有没有撞疼你?” 谢涵抽了下嘴角,打下对方要伸出来给他揉揉背的手,“好了,说说到底来干什么?” 霍无恤瞧着手背绯红,鼻子一酸,“你以前都不打我的。” 谢涵:“……”他给人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是什么模糊了你的记忆?” 霍无恤抿了下嘴,忽有所感,“你好像除了格斗,从没伸手打过别人?” 谢涵探了下人额头,喃喃道:“王洋给你的莫不是病假?” 他只打我一个人。 霍无恤被这一发现装满了胸腔,开心“坦白”:“听说是个病秧子,我怕给你过了病气,所以过来看着点。” 说到“病”,谢涵想到了,“你看他是真病吗?” 霍无恤皱眉,“你怀疑他装病?” “我曾意外见过他动武,中气十足,身手矫健,力大如牛,所以我怀疑他一直装病。” “若说装病,那是为什么呢?”霍无恤不解。 谢涵带人来到一处宽阔凉亭,和盘托出对方聂七郎的故事,模糊掉绛姝身份,那不过是他雇的一个女间谍罢了。 霍无恤这下明白了,“所以他装病深居简出,方便以另一身份行走。这次回来,是为了调查那封书信,顺便寻找那个女子。”说来,“那女子呢?” 谢涵点头,“那女子不过我见他可疑,路上找人调查他。” “路上找了个琴箫大家?”霍无恤表示怀疑。 “其实我之前正在找她,那时刚联系上——至于我联系她,是希望她令我二哥死心,好让二哥正常娶个贵女。彼时瞧见一身黑衣的玖二少,她见我起疑心,表示可以帮我查探,就是要加点金子。原来她除演奏外还兼职侦查工作。她倒了得,不只查出对方身份,还一招死遁让我二哥死心。”越编越像,最后仿佛真这么回事,谢涵叹一口气,“只如今我早不知她去处。你们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个“们”是指半路被阿劳推过来的应小怜。他抿唇一笑,“现在从聂七少和燕太子角度看,有两种假设:第一,君侯你本不欲来温留,有人利用燕太子和狐相的关系,使你过来。第二,君侯你想过来,有人利用燕太子和狐相的关系,帮你过来。先说第二种,这第二种情况,听起来谁最可疑?” 谢涵摊了下手,“我本人。” 应小怜点头,“所以我们要排除第二种情况。那么第一种情况,又是谁比较可疑呢?” 谢涵拧了拧眉。 “梁国。”应小怜一语惊醒梦中人,“应家主背叛聂氏,梁国本来就获悉应家掌握的所有信息。” “不行。”谢涵摇头,身为绛姝本姝,他很清楚,“早在聂氏怀疑应家时,他们就换了传讯通道和暗号。” 应小怜心思电转,又生一计,“那便是这样,当初绛姝拿了玉壁,没有告诉你,却是私吞昧下。梁武公对玉壁志在必得,岂会让她昧下,抓捕她入了会阳。 梁武公去世后,她为梁太夫人掌控。梁太夫人因当初君侯要为七公主选夫一事,一直对您怀恨在心,于是利用绛姝伪造密信送你去温留。” 谢涵艰涩道:“绛姝就不能已经死了吗?” 应小怜白他一眼,“没有尸体,有什么办法。” 霍无恤宽慰道:“别让二公子知道她还活着,咱们只叫玖二少知道就成。” 应小怜捂嘴笑道:“安心啦,我们就弄出她在梁国的痕迹,至于找不找得到人就看燕人水平了。 其他的,熏香么,她是一个貌美姑娘,喜欢这香味,向熏娘讨要几个没毛病。我,则是当初你派我去监督其完成任务的。” 谢涵徐徐吐出一口气,不得不接受这套说辞,“所以,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伪造出绛姝在梁国的假象;第二,令熏娘表示曾赠送过绛姝香球。” “要让他自己探索发现。”应小怜道:“人总是相信自己发现的东西。咱们给个线索就好。只绛姝在梁国的假象——” 谢涵挥了挥手,“公子高,不,梁君给了我一条信息往来通道。现在玖少游来找绛姝,我只要去信稍微提几句,他一听有宝物,然后发现找不到绛姝,就会立刻调动人手寻找。动静一大,那个时候,聂惊风和燕太子就会猜到了。” 二人敲定计划,随后召来熏娘培训一番,熏娘表示必定完满完成任务。 果不其然,第二日,玖少游带来的亲卫,在温留府偷偷行动起来,到晾衣服寻找女子衣物一个女子,只要出现过,总会有痕迹。 正谢涵要给公子高写信的时候。 贪狼派人来了。 还是那对双胞胎兄弟。 “有个坏消息。”那哥哥道。 “有个好消息。”弟弟道。 当初贪狼在北境留下,借谢涵之手扎稳脚跟,同时承诺以后帮谢涵关注周边动向。现在,是来偿还承诺的时候了。 谢涵莞尔,“那就先说坏消息。” “燕南有兵马调动。”哥哥道。 谢涵蓦地坐直身体,“具体点。” “从北边来了个大官,应该是大官,几个城守都把他迎进去的。其实动静也不大,偏偏燕国有人向我们买这大官的命。我们就盯紧了,然后发现那个大官就是以前的军师。” “秦文卿?”谢涵找出这个记忆里的名字。 弟弟点头,“对,就是那个军师。他来了以后,周边几个城池的联络都加强了。” “没有纠集兵马。”哥哥道:“但我们跟紧了,看到他一直去各个军营。头儿说可能是要动兵,让我们来告你一声。” “且等等。”谢涵召集众人,还派人去请游弋喾。本想把温亭、徐芬几个都叫过来,怕做的太明显,为玖少游发现。 在游弋喾来之前,沈澜之忽然道:“若有战事,由游将军带领,实为不妥,君侯可取而代之。” 豫侠等皆侧目。应小怜却一击掌,恍然道:“正是如此。” 至日中,游弋喾飞马赶来,原以为是普通战事,哪只竟听到那叛徒的名字。一听秦文卿要过来,瞧着模样还是要来攻打北境,他咬牙切齿,“本将就叫他有来无回。”放完狠话,理智归笼,他对谢涵羞愧道:“他在北境三年,几乎踏遍每一寸地,论对北境的熟悉,恐怕还在我之上。” “你还说漏了一点。”谢涵凉凉道:“以他对你的了解,恐怕你还未出手,他就能猜到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游弋喾脸白了白,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谢涵凝视他。 游弋喾咬牙,自腰封拿出一根令箭,此令箭可调动北境所有兵力,叩首道:“倘若确实是他,请温留君调度北境所有兵力。” 东西要到手了,谢涵却装模作样起来,“何至于此呢?或许秦文卿只是来替燕襄巡视军情的?”他扶起游弋喾,宽慰地拍着人肩膀。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副本小高/潮要来了哦~ 章节目录 第288章 第288章 玖少游在询问熏娘香秋的事, 熏娘矢口否认曾送出过香球后。 否认太快,思索都不曾,多是有鬼。 他嘴角一抹讥诮, 又问了几个问题, 对方一一作答,无有错漏,仿佛早编好过答案。 “好了, 回去罢。”问完后, 他扬了下头, 却对梁上施一眼色。 熏娘出去后, 梁上有人落地无声,一身寻常卫士服,跟了上去。作坊小间, 可无人守卫。 ──回答完问题,以为已经完成任务, 此时最是松懈时刻。 果不其然, 那熏娘回房后, 抚了抚胸, 长出一口气,对干女儿封口道:“已经都解决了,当初那个紫裙姑娘向我们要香球的事, 不许给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这新位新来的玖二少爷 ,晓得了吗?” 干女儿缩了缩头, 小声询问, “为什么呀?那姐姐犯事儿了吗?” “不该问的不要问,知道的越多命越短。” 干女儿噤若寒蝉, 不敢再问。 听闻奏报后的玖少游,眉眼浮现浓墨重彩的情绪──狂喜、怨恨、愤怒、屈辱。 四个月前,狐相告诉他,太子没有下过那道密函,他们的暗号被窃取时,他花了两个月排查了所有人手,没有细作,没有叛徒。这时,有人小声道:“是不是那个姑娘?” 惊雷骤下。 他分不清楚当时是什么心情感受,只觉得浑身骨头也被抽走了。 结合那与她一般无二的熏香味道,还有二人手掌上相同的细密伤痕——如此相似度极高的伤痕,只能说明二人是一起受的伤。 他开始查探谢涵。最后发现,去年送对方从梁国回来的马队,竟然就是当初白俞环外救助他们的队伍。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无事为什么会在一个小城外停留这么久,当然是在等人啊,应小怜的身份也有迹可循起来。 因此一听到颔厌邑的消息,他不顾病弱人设自动请缨,马不停蹄过来。 而现在,这个推测终于被证实了。 终于获得了肯定答案,心口像煮着一口大锅,热油下锅,水珠滴入,霎时白烟滚滚、油花四溅,烫得五脏六长满水泡。 他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滋味,只知道──既然活着,无论天涯海角,他也要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抓过来,关起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让她也体会一番他的所有痛苦。 另一头,推拒还在继续,游弋喾苦笑,“旁人不提,豫将军领兵之才,便在某之上。 且徐芬不服管教,恐怕唯有您可堪带调动,温亭也更信服您。虽您对战事不甚擅长,但确是目前最好的统帅。” 谢涵:…… 瞎说什么大实话。 游弋喾:“温留君不必推辞,这个想法我久已有之,只是秦文卿的到来,彻底使我下定决心罢了。倘若没有战事,再过一月,温留君将这支令箭归还本将便是。” “本将需把这消息立即传回下廉城和肘髎县,温亭、徐芬那儿劳烦温留君了。”游弋喾匆匆离开。 噢,对了,还有个好消息来着。 好消息──双胞胎眨眨眼:“头儿让我们把这消息提前告诉大家,可以早作准备,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众人:“……” 谢涵拍拍豫侠肩膀,“看来这口喜酒咱们还要再晚点才能喝上。” 豫侠和任屏笙早在交信时就打算成婚,结果一年来,先是谢涵奔波杞召梁雍,后又有治水大事,终于此刻可以松一口气,原本婚期定在十日后,这下又要延期了。 豫侠板着一张脸,“大战在即,酒不可多饮。” 既然贪狼送来这消息,那么对待玖少游的态度是不是该变一变呢? 苏韫白纯善,豫侠正直,翦雎、穣非还缺乏了一点信任度,谢涵留下应小怜、沈澜之、陈璀、霍无恤。 他着实讲得有些厌了,给应小怜施一眼色,应小怜接过任务,给当初在白俞环的故事好好润色了一番。 说完,谢涵才询问道:“你们说,现在是快些赶玖少游去颔厌,免得被他发现我们备战,还是干脆扣下他关押起来,或可与燕国谈判交易?” 沈澜之表情颇为微妙,谢涵问道:“怎么?” 他摸了下鼻子,“说出来怕君侯不信,当初应家直属我管辖,寻找玉壁一事也是由我全权负责。”所以您当初到底给我挖了多大的坑啊? 应小怜侧目,神情微微变。沈澜之恍然反应回来要糟,腆脸笑,“彼时各为其主,如今我就在这儿,小怜要打要骂只管来便是。” 要打要骂? 怕不是你要享受到呻/吟? 应小怜婉拒道:“应某打算贩卖瓷器,不如沈兄入个股?” 沈澜之:“……甚好。”忍痛出血后,他对谢涵道:“因此,我对燕国不少秘事颇为了解。第一,聂惊风虽是聂氏七少,却不知为何自小被家族厌弃,这才被狐相带来齐国。” 这道题我知道。谢涵心道:一个非男非女的人物,在大家族里遭受厌弃很正常。 然而此刻的淡定在下一瞬化为乌有。 只听沈澜之继续道:“而这个秦文卿,若我没猜测,当是燕国明相,明相性情疏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被家族放弃的细作绝不会使他改变决意。所以关押谈判,着实不必。” 谢涵神情一变,“明千径?” 沈澜之点头。 谢涵越发后悔没一早杀了这人。 同时,也恍然反应回来,现在的聂慎还不是以后名动列国的燕大将军,也不是在宁襄死后篡位登天的燕君,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细作。 一把用来割鸡的牛刀。 “且聂慎直属狐相管辖,聂慎出事,必使狐相戒备甚至出手,因此,如无万一,我们最好不要动聂慎。”沈澜之道:“试问燕太子为何要出兵北境呢?每场战役总有一个目的,上一次是为了除聂卫暗算您,那么这次呢?我认为这是针对君侯你的一场战役。燕太子一直对你欲除之而后快,这次还动用了心腹丞相,可见想法之坚决。 即使这一次胜过,还有下一次。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因此,我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建议。” “但说无妨。”被对方算计的时候谢涵不乐意,但当对方算计起别人来,谢涵却是相当高兴的,现在他洗耳恭听。 “燕太子为何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呢?因为他独具慧眼,知晓君侯乃当世人杰,故要一早扼杀在摇篮里。”沈澜之先拍一记马匹,随后话锋一转,“但那是您作为齐国公子时他的担忧。然而如果您是梁国细作呢,您早已被梁武公折服呢,您在温留是为了有朝一日裂土叛出齐国呢? ——他高兴还来不及。” 陈璀眼睛一亮,“那我有个鬼主意,君侯你不是要写信给公子高吗?干脆让那什么聂七郎发现,然后他肯定会把消息送过去。” 霍无恤却摇头,“这么隐秘的事,这样轻而易举被发现 ,若是个多疑之人,怕会不信,反正我是会怀疑的。” 陈璀瞪霍无恤一眼,颇为不服气的样子。 应小怜倒是诧异,心道:难道你不是傻白甜究极者么?君侯说什么你都信。嘴上却是赞同,“聂慎性格算是单纯,明千径和燕太子却无论如何是会怀疑的。” 谢涵沉吟良久,“其实还有一点。梁武公或可,公子高此人却绝不可能使我效忠。燕襄了解我,所以决不会信。” 闻言,众人拧眉。良禽择木而栖,公子高确实难堪大就。 “要玩不如玩一波大的。”谢涵缓缓道:“公子高不行,太子弼离却可以,梁武公临终托孤,我以前效忠的对象是梁武公,现在是公子弼离。 这时察觉有战事,为了更好地抚养长大公子弼离,无奈邀请燕襄一道筹谋,许诺公子弼离夺回君位后会给好处若干。他当然不要也不信这些好处,只是既能分裂齐国又能搅浑梁国,这种事情,他击掌相庆还来不及,咱们还能趁机要些好处,促进温留发展。” 燕襄最怕什么,最怕他死后,燕国被他国蚕食,可若隔壁的齐梁都自顾不暇,那该是多么美妙啊,他死都能笑醒呢。 “……” 众人用一种一言难尽且叹服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在座者都是彻头彻尾的冒险家,唯有应小怜比较冷静沉稳,“倘或燕太子泄露机密给朝廷或公子高呢?或是以此为要挟呢?” “要挟什么?”谢涵莞尔,“我好像没什么能给他的。” “至于泄密。”沈澜之摇头,“我想燕太子不会因小失大。而且现在,第一,温留承受不起什么战争,第二,一旦燕太子钉牢您,内有狐相外有燕军,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打消他的敌意以求发展。”说完,他对谢涵一礼,“我愿出使灵道,燕侯和红霞夫人都见过我,知我身份,这话由我说起来,可信度最高。” 事态变化,却永远比计划更快。 正在沈澜之交接好城防工作,要在第二日离开温留北上燕国的前一个夜晚。 暗夜里,忽闻喧天锣鼓响。 门外咚咚敲击,一声一声,急切又紧迫。 守夜的内侍扬声道:“君侯,豫大人求见。” 谢涵梦中惊醒,心中一悸,披了外套,“进来。” 豫侠推门直入,幽幽烛火下,平板的脸上面色很不好看,“燕军从南面攻进来了。” “南面?”谢涵以为自己幻听,“怎会是南面?” “归来城。” 咚──如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谢涵呼吸一滞,霎时明白,“玖少游只是幌子,他们早派人去颔厌了,从那条地道暗渡陈仓过来的是不是?” 他嚯地起身,寿春飞快给他穿戴衣物,疾步外出,边往南城门边道:“立刻给游弋喾、徐芬、温亭、焦大送消息,让游弋喾给朝廷写奏报,看牢玖少游和他的人,不要让他们靠近城门,把所有人都叫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逻辑有点混乱,好像不太知道怎么写,先发上来,明后天来修改。 另外:这三天(周五到周日),我要去做个医疗保障,可能会到晚上,更新不定。 章节目录 第289章 第289章 暗夜里, 火帮亮起,乌泱泱一片,人沸马嘶, 擂木撞击城门发出砰砰声响。 南城门背抵祖国腹里, 本就不是城防修筑主要地点,守夜巡逻的也是次一等的士兵,据说还没警报, 就被两根飞箭嗖嗖解决了, 连呼喊都没有一声。 等知道有敌袭时, 城墙上遮蔽用的草垛已经着了火, 敌方兵卒也攀墙进来了,此时终于被周边哨口的人发现,赶忙冲过来杀几个。 可却还有漏网之鱼, 从里面打开大门。 所幸这处鸣警,周围士兵都赶了过来, 好险在燕军涌入前关上, 可敌人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谢涵站在城头, 下方火光漫天, 喃喃道:“这是归来城已经破了吗?” “这里约莫有五千人。”豫侠道:“归来城去年大战,接任者放松警惕,一直没有好好修缮城池, 士兵不超过一千,被攻破很正常。” “即便占有归来,前后左右都是齐土, 一片孤城, 只要等到周围援兵,便不足为虑。”沈澜之道:“我们这里也有五千兵, 支撑到明日不难。” 他挽弓射下几个攀墙士兵,神情镇定自若,“只是这门是不顶用了,最多半个时辰肯定会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要么在门后路段设好埋伏,要么想出办法把城门外的人都弄死。”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高昂的呼叫骤然划破长空,“急报──西门敌袭──” 谢涵面色一变,咬牙道:“颔厌邑──豫侠你过去,这里交给兰深。” 这下,沈澜之苦笑,“看来不用去找明相了,也出不去了。” 祸不单行,正这时,又一道急报:“报——北面敌袭。” 其他人都没有领兵的经验。谢涵折断一支羽箭,面无表情,“颔厌邑能被燕军侵占,肯定是玖少游派人所为,你说我押了玖少游去西城门,能不能让人退兵?” 沈澜之当真仔细想了一下,“君侯不妨带雍公子、翦雎、穣非去西城门,他们虽无经验,却颇有才能,只是缺乏一个决策者。君侯带他们过去,顺便试试玖少游能不能使人退兵。换豫侠去北门。”他语气一凝,“北门可能是最凶险的。” 谢涵传令下去,让人把玖少游五花大绑过来,又不放心,“他身手了得,我却最多只能派出二十个人。”眉头一皱,“我亲自过去。”又带几人跟了上去。 沈澜之想阻止,然而没法阻止,若玖少游功夫确实如谢涵描述得那般,寻常二十人恐怕无法抓捕,而让对方逃离,那后果不堪设想。只好按捺下来,指挥人叫醒城中百姓,令他们熬制热油,青壮年过来挖壕沟。 谢涵急匆匆行至半路,那二十人就押着五花大绑的玖少游迎面过来了,他有些怀疑,没走近,喝道:“抬起头来──” 玖少游尚一身里衣,雪白的衣服染上灰尘,抬头时脸色和衣服一样白,语气含怒,“温留君是什么意思,咳咳咳──” 原来是还在演戏。 难怪没有折损一人便被捕了。 “堵上嘴巴。”谢涵懒得理他,确定是其人后,便让人押着往西城门赶,等到时,翦雎、穣非和霍无恤已经在商讨对策了,豫侠也早已过去了。 西城门比北城门稍微好一点,过来叫阵的人也不多,他稍稍松一口气,让翦雎等先看着,又叫霍无恤叫醒周边百姓过来帮忙,过去踢了玖少游一脚,“废话少说,你是什么身份我们心里都知道。叫他们退兵,否则现在就把你推下城楼。” 玖少游,不,或许应该叫聂惊风,在谢涵开口后,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从羸弱如绵羊到凶狠如鹰隼,他恶狠狠盯着谢涵,恨不得从人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瞪什么瞪,破演技当谁看不出么?本君现在不想陪你演戏了。”谢涵拔剑出鞘,抵着他咽喉,“能让人退兵就点头,不能就摇头。” 聂惊风不摇头也不点头,仍只瞪着谢涵。 城下喊杀声震天,谢涵心慌意乱,他怕极了,三面是敌,万一城破了,他就完了,焦虑与惶恐使他没工夫没耐心劝慰,他恐吓道:“别以为我会因为玖氏不敢杀你,要是城破了,我也完了,还管什么玖氏。不,也不算完,总有几个心腹会护我逃出去,到时候也娶不到什么贵女,刚好和姝儿双宿双栖。你放心,作为媒人,我们成婚后,会带着孩子来你坟头祭拜的。” 聂惊风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却点了下头。 谢涵令人拿开他嘴中塞的稻草,他忽然咳了一声,竟是咳出一口血,伸舌舔了一下嘴角血迹,“她果然在你这里。要我叫退兵马也可以,把那女人给我。” 有门。谢涵心中一喜,假作犹豫道:“饶你性命已经是不得了了,还想讨要其它?” “你自娶你的贵女,我只要她,否则没得商量。”聂惊风被绑得粽子似得,气势倒是不减当年。 “人我是不能给你的,但我能告诉你她的住处,你自去寻她。”谢涵道。 “好。”聂惊风冷凝的面色舒展开来,“你先告诉我一半地点。” “梁国。” 聂惊风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闪,“原来如此。”他点了下头 ,挺了挺腰身,“我后腰上有一个特制的鸣笛,吹响后可以退兵。” 谢涵给押着他的人施一眼色,其中一个站他身后的上前一步,伸手摸索。 摸索有顷,却还没找到,聂惊风脸上早已羞红满面,怒道:“你是猪脑子吗,就在里兜。” 那人摸摸脑门上汗水,对身边人道:“你来罢。” “走开——”聂惊风红着脸,脸上又怒又羞,瞪着谢涵,“你来拿。” 谢涵不动,“为何要由本君来拿?” 莫不是这鸣笛上涂了剧/毒,好毒/死他? 聂惊似知他所想,不屑道:“我从不用这种下三滥的药物。叫你拿是因为你长得最像女人。” 谢涵:“……”他并不是很想悟得悟了。这厮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极其厌恶男风,也极其讨厌同性的碰触。 呵——城下攻势越发猛烈,由不得他拖延。谢涵上前几步,用绢布裹着手,来到人身侧,往后探去,“你最好不要耍花样!” 他手来到对方腰封,掠过五指,那五指忽然化而为爪,抓住他手腕。 谢涵一愣,立马后退,却已被对方擒住。 聂惊风一手抓他手腕,猛地站起,一手锁住他咽喉,将人禁锢在身前,原来他身上绳索早已解开。 “君侯——”翦雎、穣非大惊失色。 聂惊风带着谢涵纵身一跃,跳下城墙。 这一刻 ,风都静止,呼喊也远去。 穣非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人绑架君侯,难道不是为了脱身,是要弄死对方。 人在震惊惊慌到极致的时候,是会失去反应力的,这一刻,他就失去了反应力。 却见之前摸索聂惊风腰封的那个卫士 ,捡起地上绳索,往下一抛。 跃下的聂惊风抓住绳索,攀援而下。 原来二人早就谋划好,想来那绳索也是这卫士解开的。 谢涵暗恨——他还是大意了。 聂惊风带他滑下城墙,迅速往后跑去,钻入攻城队伍的大本营 ,“可以准备撤退了。” 这大抵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谢涵问道:“这边收兵,南北城门会收兵吗?” 聂惊风奇怪看他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倒是赞了一句,“胆量不错。”点头道:“我这边会传消息过去的,两边都会退兵。南边那儿等明天天一亮就是孤军奋战,你以为为了你一个,会舍得五千将士么?” 那就……这样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如果三边持续攻击,谢涵觉得温留撑不过今晚。 至于他的安危——聂郎应该不会至他于死地罢。 “为我一个,何至这样兴师动众?”谢涵叹一口气,“你细作身份要暴露了,埋伏近二十年的暗桩不觉得可惜吗?” “很有自知之明。”聂惊风点了下头,“我也觉得为你一个太兴师动众了,但又不是我下的决定,我也没法子。暗桩么,我早就不想做了。” 谢涵也算了解聂惊风的性格了,奇道:“你心情很好?” 聂惊风笑了笑,“你要死了,我心情当然好。” 谢涵:“……”他幽幽道:“想当初二间山上,我对聂兄还有救命之恩,聂兄还没还呢。”至于当初对方的提醒之恩,那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那提醒也就算不得提醒了。 这说法无赖得很。 聂惊风却没生气,而是“哦”了一声,“所以我打算多留你几天性命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太子当初给我的吩咐是‘抓到齐涵,立刻斩杀,一句话都不要让他说 ’。” 谢涵:“……”宁襄,你可真是相当恶毒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聂惊风却点了他穴道,带着一路后退,等觉得即使温留城士兵追出来也追不上他们的时候,他从后腰拿出他那据说特制的鸣笛,“呜”地吹响,声音传出老远,那方鸣金收兵。 他翻身上马,星夜兼程,一路疾驰往南。 守在南城门的沈澜之忽觉诡异,他揉了下眼睛,又揉了下眼睛,奇怪对身旁人道:“我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觉着敌军越来越少了 。”这少的速度远远超过他们杀敌的速度啊。 这时,西边有人飞奔过来,“君侯——君侯被掳走了!” “什么?!”沈澜之脸色一白。 终于按谢涵所说叫来所有青壮年的霍无恤正拎着铜锣回来却看到面无人色的翦雎和穣非。 “君侯,被玖少游掳走了。” “铛——”一声,铜锣掉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286-288修改了一下,前两张改变不大,主要是288章,大约要重新看一下 。 另外,为惊风妹妹默哀,又要被涵妹折磨了。 章节目录 第290章 第290章 雪下得正大, 纷扬如鹅毛,模糊了人眼帘。 谢涵:…… 最后的记忆是,聂惊风给他灌了碗迷/药:他和聂惊风内劲旗鼓相当, 因此每隔两个时辰对方就要重新给他点一次穴, 于是晚上睡觉前给他强灌了一碗。 可闭眼前还是五月罢。 这是什么惊天迷/药啊。 他心中惶恐,转了转身环顾四周,转了转, 又转了转, 没转开。 谢涵:…… 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配方, 谢涵恍然大悟——霍无恤又不高兴了。 被掳途中呢 ,真是的。 罢了—— 聂惊风既然挟持他跑了一天一夜,应该不会半路扔下他……罢。 也不知道这回是什么【惩罚体验】。 “阿涵。”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谢涵扭头, 发带随着晃了晃,沈澜之塞过来一个暖炉, 温和笑道:“你怕冷, 拿着。”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 瞧着落雪掩映的高台, “仕宦莫如梁国将,履地当踏瑶华台,故地重游, 沈兄没什么想法么?” “涵妹还是一如既往会诛心。”沈澜之笑了笑,“梁宫已经废去三年了,无论有什么想法, 它都已经只是一座废弃额宫殿罢了。”他话锋一转, “听闻这次会面,楚王要亲自前来, 不知是真是假。” “再有半天,楚国车队就要到了,沈兄莫如准备好鞭子,届时亲眼瞧一瞧 。” “准备好鞭子做什么?”梁国三分后,会阳隶属刘国,这次会晤地点定在梁宫,刘君刘央不得不亲自前来准备、主持。 仇人见面,沈澜之表情纹丝不变,笑眯眯道:“楚王喜欢打陀螺的游戏,沈某想打陀螺讨好楚王来着。” 不远处薛雪嗤地一笑,“召国离楚国最远,不用这么上赶着巴结罢。” “这与地缘有何关系?”沈澜之讶然道:“楚王盖世姿容,天生要让人捧在掌心里讨好,与地缘有什么关系。” 众人顿时面色古怪。 外面整齐的脚步声渐起,薛雪极目看去,视野中渐显影影绰绰的黑,“雍太子来了。”他低声道。 众人皆尽神情一凛,这几年来,雍太子霍无恤横空出世,三大战役震惊天下,声名鹊起,任谁也不能把他当几年前的质子无恤了。耳闻已久,今日必要细细观察。 谢涵掀了掀眼皮,来人一身戎装,不似会盟,倒像来打仗,刘央使人迎过去。 得亏这片地方原是梁国用来表彰军功的,否则真没办法容纳各国这么多人。 霍无恤拿下头盔抱在臂弯里,大步流星率军走进搭起的棚子,对众人道:“回国行军途中接到君上出使命令,来不及多做准备,请诸君担待。”说着寒暄客气的话,他语气冷漠倒像来砸场子的。 回国行军啊。 众人拿眼睛若有似无瞧叶必果,谁都知道这行军是刚打下叶国三个城池呢。叶必果抱着胳膊看雪景,好像没察觉到如芒目光。 也有人心道:君上而不是君父,雍君和雍太子果然关系极差。薛雪笑道:“雍君果然信任爱重雍太子,什么大事都交给雍太子办。” 谁知道等对方回雍国后,是不是军权都被卸了呢。 “现在是还差楚国、燕国和天子使者么?”谢涵坐在软垫上,一手支着额头,懒淡道。 “不错。”刘央笑眯眯的,“三公主可是累了?” “累还不至于。”谢涵倒了杯热茶,“就是有些无聊,刘君可有什么好顽的东西给我解解闷。”她一身素衣,长发用发带扎起,只用簪子固定,缨带垂下,雌雄莫辩,风流又端丽。 “下棋罢,我带了棋。公主要不要顽?”薛雪显得有些殷勤,他是薛太子,发妻新死,对方是齐公主,这样能力,又是这样容色,由不得他不动心思。 谢涵却懒懒的,“等会儿还要费脑子呢,现在玩完了可不好。” 沈澜之噗嗤一笑,“涵妹这脑子还是有数的。” 谢涵理所当然,“可不是。” “掷骰子?玩运气——”薛雪还没说完,外面却传来响动,“楚王来了。” 众人一道出去,眼帘内映出道亮丽鲜红的人影,在冰天雪地、一片素白里艳色逼人,如红梅傲雪。 “诸君安好。”清冷、矜贵,清泉敲击玉石般的声音响起,谢涵看到沈澜之仿佛颤抖了一下。 “……楚王美姿容,摄满园英豪。”史官提笔。 谢涵:“……”这写的是野史罢。 楚子般和旁人都不熟悉,没什么好寒暄的,赶走沈澜之后,径直走向谢涵,“涵儿。” 周围人挤眉弄眼,楚太子和齐太子是好兄弟,大家都知道,唔、现在是好兄妹罢。 但是,齐国被燕国灭国,楚国早先的出兵功不可没,大家也都知道。 所以现在是要叙旧还是要骂战啊? 谢涵盈盈一笑,“楚王怎么亲自来了,国中可以抽身?” “寡人想来看看你。”楚子般像吐出一口噎在胸中许久的气,长长吁了一口。 谢涵抬头,只见人脸上是真切的担忧,这样真实,这样动人,她笑了一下,“今年雪下的和我第一次见楚王一样大,看看雪么?” 楚子般想说什么,最终点了下头。瑶华台正对原梁国辟疆大殿,士兵歇息在两侧废殿与刚搭起的帐篷,几个主要人物和其卫士在辟疆大殿内汇集,二人踏步出来来到大殿檐下赏雪。 谢涵问道:“咱们上一次堆雪人是什么时候?” 楚子般想了想,“十二年前?” “对——”谢涵击了下掌,“你那鼻子都插歪了。” 楚子般抽了下嘴角,“明明是你推掉的。”谢涵小时候多坏一人啊,输了还不认,作弊推鼻子,不知后来哪个眼瘸的传出来一句“君子之风”。 “是么?我不记得了。” “……” 众人原是竖起耳朵,想听一波爱恨情仇,却听二人尽说小时候,一会儿便没了兴致,三三两两也开始套话的套话、打关系的打关系。 其中许多都想与霍无恤说上几句,可惜这位雍太子始终脸冷得像冰渣,左脸“莫来寻孤”,右脸“无话可说”,额头“天煞孤星”,下颌“生人勿进”,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不与任何人攀谈,谁上前说上一句,就是话题终结者。 薛雪、叶必果、沈澜之、刘央接连碰壁后,便组队投壶了。也算是原梁国四卿多年后的合体。 楚子般与谢涵二人已闲话许多,却都是无关紧要的话语,这时,他忽然低声道:“你还好吗?” 谢涵朝外的面色顷刻转淡了,音色与语气还和之前一般温柔,“好与不好,与楚王都毫无关系。” “是寡人对不起你。”楚子般顿了顿,“是我对不起你。” 谢涵抬了抬手,“我原本十分恨你,可如今亲自处理朝政,才知道半点不能掺杂个人感情,如果易地而处,我也许会与楚王一样的抉择,所以楚王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楚子般顿了一下,扯了下嘴角,似喜似悲,“你如果恨我,倒还好些。你若释然,咱们就永远都回不去了,是吗?” 谢涵倒一杯清酒,淡淡道:“何必回头伤往事?且把风流唱少年。”清酒洒落雪地,“祭年少,祭过往。” ——祭昨日 。 ——祭昨天干什么? ——昨天已经死了。舅舅不能因为昨天的事再怪我们了。 ——……表弟,你可真会自欺欺人。 言犹在耳,楚子般低低一笑,“年少过往都死了么?”他夺过架在扶手上的酒壶,仰头壶嘴兜口灌去。 第二日,燕人姗姗来迟,来者正是燕国大将军聂慎。 这下,又有人拿眼睛看谢涵了,伐齐大将军来着。谢涵清清淡淡地抬起头,如星似雾的眸子仿佛踏着万千光阴瞧过来。 冰天雪地,聂慎心里一烫,对众人微微颔首。 正午时分,天子使臣到。 使臣穿一件水蓝色正装,入鬓眉、柳叶眼,在场有一半人觉得熟悉,却又找寻不到记忆。便听那使臣道:“在下姬击,奉天子诏命,感谢诸君齐齐到场。”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黑底红边的制诏,“冬十一月丙午,大昊天子诏曰——” 刘央、叶必果、薛雪迅速跪了下去,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时值梁武王登基称王已有七年,齐、雍、召、燕先后称王,楚国本来就尊王座,那么,现在要不要向昊王下跪呢? 楚子般纹丝不动,一副站在这里已经给你天大面子的样子。 谢涵行了一礼,也只是行了一礼。沈澜之、霍无恤、聂慎一般模样。 姬击停了下来,对谢涵笑道:“齐,可是昊臣?” 谢涵淡淡笑,“我四国先祖固然永远是武王的臣子,秋千不变,便如同文王永远是纣王的臣子一样。” 姬击“哦”了一声,目光在众臣之间环顾,“诸侯八百,又有谁是文王呢?”微微一笑,“在下多嘴了,刘君、叶君、薛太子辛苦。”殿内,只有三人还恭恭敬敬地跪着。 姬击将天子制诏朗声念完。 这制诏是隐秘,之前没露出半点声响,冷不丁这么冒出来,众人皆吓了一跳,无论跪着的还是站着的。 诏书正式分封刘、叶、薛为三国:原本梁国嫡系血脉死尽后,三家各自为政,回到封地,开疆拓土,有国君之实却无国君之名。 这说好也是好,使三家在面对他国时能一致对外——譬如这次,叶国被雍国打下三城,主要是和刘国、薛国闹崩了,孤立无援,之前几次,三家一致对外,可没给他国讨去什么便宜。 而在这闹崩了的时候,偏偏来了这么一道诏书。 说不好,也是不好,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名分,故这一道诏书下来的时候,刘、叶、薛三人皆喜形于色,纵有想到其它的,也抵挡不住名正言顺做一国国君的兴奋。 姬击宣读完诏书后,又道:“此次会盟,共二件事。这是其一,其二,距梁武王仙去业已七年,陛下坐镇上明城,在外还需霸主主持事宜,请诸位择贤。” 惊天巨雷。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有惊骇,有惊喜,有惊惧。 这位昊天子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谢涵心道。 姬击说完,微微一笑,“兹事体大,还需细思,望诸君能选择一个国力强大、性情宽容不失威武的君主。” 沈澜之笑了一下,“诸国中,楚国地广五千里,城池百二十座,铁甲十万,雄兵二十万,可担社稷,可威天下。” 薛雪反驳,“可是楚地偏南,难以辖制中原,尤其燕召薛等北地。” 谢涵道:“照这么说,唯有刘国处中原腹里?” 刘央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占些地理便宜,土地不丰,兵马不强,央且年少,自顾不暇,岂敢擅言?” 众人你来我往,虽然没想好本国要不要竞争,毕竟世易时移,诸侯霸主未必有当初的便宜,也没想好若本国不要,又由哪国来比较好——但有一点是必须的,近邻不可。 引经据典,现实分析,从国力到关系到地缘到血统,洋洋洒洒两个时辰,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 俨然要彻夜长谈、秉烛探讨的样子,众人心累,这时谢涵道:“大昊有五大重宝:大吕钟、瑶罗槌、海星盘、商节杖、流央璧,瑶罗槌、海星盘、流央璧不幸轶失,这一时半会儿也争论不出来什么,不如哪国寻到宝物,哪国来做这霸主?” 众人一顿,均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来,看谢涵一眼,异口同声笑道:“大善——” 姬击皱了皱眉。 楚子般道:“近无大事,漠北当利族无异动,西戎已被雍国驯服,南蛮居于瘴林沼泽地不外出,霸主之事,自然不急于一时半会儿。” 沈澜之点头,“往前数百二十年,亦无诸侯霸主,陛下坐镇上明,威慑天下,很不必急于一时。” 如此,姬击无话可说。 业已傍晚,众人相别后由刘央带着往后方原梁宫各殿休息。各国士兵在辟疆大殿左右屯兵处驻扎。巡逻谁也不放心谁,则各国抽出二百兵,打乱组队,又各出一名将领带领,总由这回的东道主刘央管辖。 夜已低,谢涵与穣非讨论了一下姬忽的这两道诏命。 穣非:“分封三家,加剧礼崩乐坏,三家背主为君,倒显得诸国背主为王合理化了。” “早就合理化了。”谢涵低笑一声,“咱们这位天子陛下是最不要这些虚名的。能给三家正名搅浑水,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 穣非想了想,“也对。之前的霸主还算有块遮羞布,现在列国称王,明面上都不再尊王室了。”又道:“不知选霸主又是什么意思。” “如今国力最强当属楚国。”谢涵道:“楚国离上明城最远,不太会像当年梁武王一样驱车直入王畿,天子安全。其次,楚王也没有梁武王那样的勃勃野心,列国中,论野心,我观刘央和霍无恤最大,恰好刘、雍都毗邻楚国,可以被其挟制。” 穣非点点头,“那咱们且看戏?” 另一头,豫侠看一眼楚子般,对方正在画画,他道:“为什么不告诉公主,当初燕太子派人来做交易,以公主安危为筹码,并许诺帮公主重回扶突。是他们骗了大王。” 楚子般放下笔,“这已经不重要了。” 豫侠皱了皱眉。 “因为贪婪要城池或者因为愚蠢被欺骗,”楚子般拿起画,吹了吹墨迹,“我选择因为贪婪。” “贪婪令人厌恶,愚蠢令人同情?”豫侠不认同,“您是怕她知道真相以后自责?但我认为她宁愿自责,也不希望是您背弃她。她曾说过: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楚子般笔尖一顿,有顷,继续低头在画边落下七字:何必回头伤往事?“豫侠啊,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就好比你当初来云门找救兵,结果再也没能回去一样。” 豫侠静默。 谢涵躺在浴桶内,寿春往里面倒入熬好的药汁。 两年流放,三年征战。她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这下越发差了。党阙曾说过,不好好养,最多活不过十年。这是对方开的药浴方子。 她倒还好些,奈何周围人一个个紧张的不行的样子,一天也不给她落下。 她盘着头发,靠在桶壁上,唉声叹气,“我喜欢花朵,喜欢幽香,喜欢清澈见底的泉水。” 寿春充耳不闻地把黑乎乎、怪味道的药汁倒进浴桶里。 “谁?”浴桶水面落下一星光点,谢涵忽然拿起浴桶边的匕首朝上掷去,扬声道:“来人啊——” 寿春愕然抬头,只见上方屋顶已经卸开几张瓦片,漏下点点星光。 还没等他反应回来,瓦片飞快掀起,冷不丁跳下一个人来,“是我。” 谢涵手一扬,素裳在半空披散开,她飞快跃出水面,裹上外衫,嗅了嗅,“血腥气?” 霍无恤一身黑衣,暗色幽光中,受伤流血也看不清楚。 外面巡逻卫士在谢涵呼叫后都蜂拥赶来,“齐公主 ?” 霍无恤的短剑从袖中弹了出来,他的人也像飞箭一样射来,短剑在顷刻间抵在对方腰间,“别让他们进来。” 谢涵气笑了,“你可真会恩将仇报。我刚刚还在想拿什么给你包扎。” 寿春眼见谢涵被挟持,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外面脚步声越近,“齐公主?公主您还好吗?您再不回应,末将等失礼要闯入了。” 感受到腰间剑刃往内递进一分,谢涵扬声道:“别进来——没事——有个老鼠,已经被踩死了。” 外面响声一顿,这时刘央在外道:“公主,有刺客 ,您是不是被挟持了 ?不能说实话?” 谢涵皱了皱眉眉,小声道:“你是刺客?还是刘央要杀你?” 霍无恤看她一眼,“保守估计,刘央、叶必果和薛雪都要杀我。” 这还是保守估计啊? “公主莫怕,我们进来了!”刘央在外喊道。 谢涵推了霍无恤一把,“钻进浴桶,我掩护你。” 外面脚步声响起,霍无恤没有犹豫,跳进浴桶,谢涵拼命道:“没事——你们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边解开衣裳,递给寿春 ,躺进浴桶。 她越这样说,自然越加引人怀疑。 霍无恤想了想对方之前那句“来人啊——”伸出一只手打开布袋,谢涵眼皮一跳,把他手打进水面,冷不丁碰到个湿滑的东西。 定睛一看,对方已打开布袋,里面钻出条白花蛇。 谢涵:“……” 谢涵:“!!” 谢涵:“啊——!!!”她头皮发麻 ,两手紧攥浴桶,水面下双足狠狠踹了躲在里面的人一脚。 霍无恤:“……” 他按了按胸口,捂住嘴,抵住要破口而出的咳嗽与喉间鲜血。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哈,仙女们注意安全哦。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章节目录 第291章 第291章 刘央带人冲进来的时候, 正见一片珠帘,珠帘后影影绰绰的倩影。 一条白花蛇从内游了出来。 谢涵尖叫“有蛇啊——”见到人冲进来又立刻呵骂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圆润白皙的肩头,香汗淋漓的面庞, 打湿缠绕的长发, 饶是刘央也脸一红,立刻令人抓起白花蛇,飞快看一眼室内帘后, 两三个矮柜不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 其余没有一点遮蔽的地方, 他连连长揖而退 , “失礼失礼,公主勿怪。” 寿春跟着出来,对刘央道:“党神医开的方子, 公主药浴,中途不能打断, 故方才口不择言, 望刘君勿怪 。” 这下, 什么都能解释了。 原来是有毒蛇, 再是大胆,到底是女子,见了自然害怕, 下意识喊人。 等呼喊了觉着不对 ,既不能让外人闯入瞧见,偏偏又不能中途钻出药浴, 才急忙阻拦。 刘央“哈哈”两声, “是寡人的错,都是寡人唐突了公主。”他也尴尬地很, 还要硬着头皮解释,“不过帘子遮挡,里面什么也没看清,还要劳烦公主检查一下有没有刺客。” 他都看清了,没有刺客躲藏之地,当然这么说是为了谢涵清誉着想,表明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寿春顺势打听刺客的事。 室内,谢涵又踹了霍无恤两脚,“有没有这么恶心啊,浴桶里放蛇。”想起刚刚那滑腻的触感,她简直想吐。 听到脚步声走远,霍无恤钻出水面,吐出一口血,别怀疑,这都是刚刚被某人盛怒踹出来的,他抹抹唇角,哑声道:“此蛇无毒。” 这是有毒没毒的问题么?谢涵瞪他一眼,又往后仰了仰,“你还藏没藏什么鬼东西?” 霍无恤淡淡道,“路上不慎踢翻一个土丘,里面它在冬眠,怕被旁人看到泄露我踪迹,才抓了的。”言下之意,其它是没有了。 “怪里怪气的。”这理由。谢涵撩了撩长发,“我可不能白帮你。”说着,她眉一蹙,眼睛迅速涌起雾气,抚着胸口,“刚刚可是吓死奴家了,太子殿下怎么也得给小女子一些补偿罢。” 眼波盈盈,热气蒸腾,两人在虽然宽敞却没有宽敞到容纳两个成年人可以毫无肢体接触的浴桶里,相对而坐,脸对脸,眼睛对眼睛,霍无恤忽然觉得有些热,镇定道:“救命之恩,自当回报。不过我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这次帮忙就不算了吗?”谢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霍无恤抿了下唇,“你掩护我到雍军屯兵处,我可以答应你两个要求,只要不损雍国。” 谢涵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拍着水面,“你的东西,都是雍国的东西,我要你的东西,雍国就少一样东西,怎么都会损及罢,好狡猾啊。” 水珠飞溅,溅到她脸上、肩上、睫毛、还有他……的唇角。霍无恤察觉到对方没有丝毫要出浴桶的意图,也是,这人从来把自己当男人,两个男人挤一挤共浴那还真没什么,头皮微麻,又听人这般说辞,遂道:“我权限以内,不损及雍国根本。” 谢涵点了下头,忽然羞羞答答的,“那涵儿的身体都被霍郎看了,女儿家的清白都没了,这个怎么办?” 霍无恤盯着她。 谢涵皮肤越来越红,直到耳根都爬上胭脂色,“你、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看?” 她难道不是脸皮奇厚,而是不好意思跨出浴桶?霍无恤想了想,“雍国还没有太子妃。” 谢涵“啊”了一声 ,“太子妃呀,好金贵呢,聘礼会有一千金吗?” “会。” 谢涵:“那这样罢。贵国欠我一千金,你又欠我两个要求。那我第一个要求,希望贵国替我国打一千套护甲。”她眼馋雍国的新护甲很久了 ,“耗材 ,就从这一千金里面取罢 。一金一套,应该绰绰有余了。第二个要求么,就是我收了聘礼,想拒婚。”她凝眸,“这都不损及雍国根本罢?” 什么强盗逻辑啊。 霍无恤给气到了,“噗”地吐出一口血,落进水面。 谢涵连忙踏出浴桶。 霍无恤闭上眼睛。 寿春给谢涵擦干净身子,穿上里衣,又披了件狐裘。 “换我的衣服罢。你也比我高不了多少。”谢涵使寿春又拿了干净的衣服过来,看霍无恤换衣服,对方背对他,只见人侧腹一个血窟窿,背上几个淡淡的红脚印,她一点儿也不抱歉,反而觉得自己善良极了,瞧——这红色多浅淡啊,就是皮肉伤,又支使寿春给人包扎。 霍无恤接过绷带和药膏,“我自己来。” 谢涵支着额头,“说罢——怎么回事?” “叶、刘、薛要杀我,需要理由么。”霍无恤神色冷淡。 梁国本来就和雍国势同水火。如今三国继承梁国土地的同时,自然也继承了这种意志。更何况,自霍无恤回国后,三大战役,已经够让近邻寝食难安了,他还对三国下手,更取了叶国三座城池。 谢涵问道:“你确定只有三国么 ?” “刘央总领所有巡逻卫士,他特意把三国的士兵打散在一个队伍里。”霍无恤道:“我没看到其他国家的人马。三国刚册封,论领土,还是少了些,势必想扩张,但不会和楚国硬碰硬,所以我们四国就成了他们的目标,尤其你我。”雍国是因为有仇,齐国是因为动荡过后的积弱,“雍齐不如结盟?” 谢涵笑了一下,没有回应,而是道:“那我们有五国,我可以呼五国巡逻士兵保护你。” 霍无恤摇头,“在这过程里,必有大动静,刘央早就冲过来了。” 竟这样势在必得,不管不顾么,不过在会盟期间刺杀他国使臣本来就够疯狂了,谢涵不可思议,“连被我,被他国看见都无所谓?” “我死以后,难道你们谁会为了我的死亡,和他们撕破脸皮?”霍无恤定定地看着谢涵。 那还真不会。人活着的时候才有价值,死了也就死了。 谢涵点头,“那就我们两个人,我带你去找沈澜之。” “召相?” 谢涵:“论对梁宫的熟悉,谁又能比得上这位梁武王的腹心之臣呢?”她说话的时候,像讽刺又像赞叹。 二人轻装上阵,这时,刘央恍然察觉到不对,谢涵的屋顶不对。 他冲回去搜查,早已人去楼空。 二人正在沈澜之的卧房,沈澜之也的确对这梁宫熟悉非常,包括各种暗道,只是,“阿涵和霍兄有难,我自然想赴汤蹈火,奈何身牵召国,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谢涵“嗤”了一声,“召相这要好处的说法,真是清新脱俗。” 这时,霍无恤看谢涵一眼,很清淡的一眼,没什么情绪,但不知怎么的,谢涵直觉对方的眼神叫做“能有你清新脱俗”么。 所幸,二人在来路上就准备好了,自然没有幻想过在沈澜之这奸猾之徒手上空手套白狼。 夜中十分,三人来到雍国屯兵处,等待黎明的到来。 直到谢涵朦朦胧胧地回去,也没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惩罚体验】,然后询问了一下系统,嘴角一抽。 ——【痛失清白体验一次】。 嗯,可以,这很系统。 底下是床铺,身上盖着被子,身侧坐着人,谢涵佯装昏迷,询问系统,“我昏过去几日?这几日发生过什么?” 系统有一点心虚,他当然知道宿主这情况,实在是对男主爱莫能助,奈何程序自有他的逻辑,惩罚不以任何人、任何统的意志为转移。 【宿主昏迷了一天两夜,还好。聂惊风一开始以为有诈,给你扎过针,又给你导吐,还给你半路扔下河过一次,见你毫无反应,现在带你来了医馆。】 这时间流速可真是乱来,以前都是原着世界过十来天,回来也就几天,现在原着世界才一夜半天,这里就一天两夜了。 听到宿主脑内嘀咕,系统认为要给自家程序正名:【不是的。是因为最近程序开发新的同人世界有点多,所以通道有点不稳定。】 “新的同人世界?很多?”谢涵面色古怪。 系统【嗯】了一声,与有荣焉道:【我们那儿读者想象力很丰富的。】说着报出几个同人世界的名字【《天下霸爱:雍皇的小娇妻》,唔,这是欧兰雅小姐和男主的爱情故事】 谢涵面色越加古怪,“小娇妻?难道欧小姐不是比霍无恤大两岁吗?” 系统【啊呀】一声,【气质,主要是气质。年龄不算什么。】他又找出一本,【哦,还有这个《争霸不如养条狗》,这个女主是穿越女,身份就是普通的梁国氏族小姐,穿越前就是狗奴,一次出门救了一条狗,那条狗的灵魂却是男主的。】 谢涵:“……”他虚心求教,“人如何变成狗呢?还会变回来吗?” 【这不重要——】系统大手一挥,【撒糖才是王道。而且不是真的一直穿越,而是每天晚上会附身到狗身上,白天又是男主本主。】 谢涵:“……”更奇怪了呢。这样的世界使他慌张,他艰涩道:“还有吗?” 【还有这本。不过这是前传,讲召太夫人和梁武公的虐恋情深。】 【哦哦,还有这个,哇,这个是百合唉,女主姬倾城和召太夫人的。后来召太夫人一统天下了呢。】 谢涵:“……”讲真,这不太现实。雍国东进,还是有迹可循的,然而召国,太难了,即便召太夫人雄才大略,也改变不了它底子只不过是个末流小国的事实,除非有几十年给它积累底蕴。不不不,难道问题不是姬倾城和姜云容的年龄差么? 【嗯 ?《网游之江山妩媚美人谋》。】系统【哇】了一声,【这个更厉害了。以咱们世界为蓝图的全息网游世界,宿主宿主,你是第一女boss唉。】 【《江妩之我是流央璧》,这本是流央璧成精的故事,玉石成精,冰肌玉骨的小受。】 谢涵:“……”突然感觉他的流央璧藏的还不够严实。 跌宕起伏 、百转千回,由不得他情绪起伏不大,这就泄露一丝气息了,聂惊风武艺超群,耳聪目明,“你醒了 ?” 啊哈哈——不能装昏迷了,谢涵睁开眼睛,如梦初醒,“怎么回事?” 聂惊风语带嫌弃,“你体弱,寻常人一碗的剂量,你晕了一天两夜。” 谢涵顿时病西施模样,“涵自幼如此,给玖二少添麻烦了。” 聂惊风:“……你不必再叫我玖二少,以后也不会有玖少游。” 那是,他劫持谢涵,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包庇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涵起身环顾,聂惊风指如闪电。 谢涵后仰半步,捡起个花瓶朝聂惊风兜头扔去。 聂惊风侧步躲开,二人瞬间拉开三步距离。 现在的状况是,谢涵挨着床沿靠着 ,一天两夜灌着汤药,没吃过东西,现在乍一运动,他胃中翻腾,头晕眼花,却不敢掉以轻心,紧紧盯着聂惊风。 聂惊风也没好到哪去,一路是他扛着人赶路,两夜一日都没有合眼,唯恐对方有诈半夜跳起逃走,又不敢再喂迷/药。如今也是疲乏以极,靠着门框,堵住对方出门路线。 两人对峙,谁也没有先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你们是谁——干什么?啊——这个姑娘在坐浴,你们不能进去——” 二人神情一凛。 聂惊风看门缝。 谢涵趴窗口,只见外围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中间晒着草药。周边是一个个小房间,一队人冲进来搜查。 “是燕军。”聂惊风面色一凝,栓上门,搬来柜子堵门,可这门是木质的,又能堵上几时? 虽然不知道燕军和对方是怎么闹掰了,但对着一个人总比对着一群人好,对着心无城府的聂惊风总比去见诡谲莫测的燕太子好。 谢涵心乱如麻,往另一头窗子看去,只见后方是药田和马厩,往外的矮墙可见密密麻麻的人手已经团团围住这个医馆。 忽的,他眼睛一亮,只见药田上插着两个稻草人,约莫是用来恫吓鸟兽的。 他跳窗而出,聂惊风连忙追上。只见人飞快脱下身上外衫、斗篷,所幸夜半起来,他披了件斗篷,边将衣裳套上稻草人,边张嘴询问,“哪匹马是你的?” 聂惊风隐约反应回来,也开始脱衣服,将衣服套在另一稻草人上。 说时迟那时快,谢涵套完衣衫,赶忙牵出马,将稻草人绑在马背上,待做完后,聂惊风也做好假稻草人,可惜他没带帽子也没有斗篷,谢涵将人打横绑在另一稻草人身前,假作被俘虏的样子,“我去放火,你让马冲出去!” 他踢翻在烧的药炉,抓了晾起的被子、床单、还有一边晒干的药材,天也帮他们,风一吹,火舌肆虐,他扬声大喊道:“着火了?!” 外围人果然动乱,打开门,聂惊风狠狠一拍马屁股,紧接着躲进药田,在大火的掩护下,解弓射开冲进来的几人,令马安全逃出。随后紧跟谢涵翻窗躲入另一间已被搜查过的小房间。 里面躺着个小胖子,他大惊失色,还没“你们”一句,就被谢涵捂住嘴巴,另一手割下一截被子,团吧团吧塞人嘴里,又将床铺割成几根布带,将人五花大绑。 “呼——”谢涵这才坐下来喝杯热茶,小胖子伙食不错,还有白面馒头,他就着热水吃馒头。 聂惊风见他吃得欢,大马金刀做人对面,“现在不趁乱出去么?” “现在出去的肯定都会被追!”谢涵笑一声,“躲着罢,等人走了再逃。”他给人倒一杯水,“吃点罢——等会儿没力气逃。” 聂惊风点头,接过杯子喝水,也开始吃馒头。 然后吃了一个馒头,“啪嗒——”他打翻杯子,可是来不及了,他头晕得厉害,眼前似有重影,重影中对面的脸“嘻嘻”一笑,“我倒给你的茶你也敢喝。” 聂惊风咬牙,“你全身上下我都搜查过。” 谢涵“哦”了一声,“你没见这小胖子摔断腿了吗?却没有明显的痛色,着火也不急着跑,见我们进来还不动弹,肯定用麻药了。所以绑他的时候顺手摸了腰封,果然有一包药粉。” “你怎么知道他腰封里的是麻药?” 谢涵摊摊手,“就算不是麻药我也没损失啊。”他慢悠悠道:“就算是春/药,我也可以把你和小胖子关在一起。” 禽兽。 小胖子神情惊恐。 聂惊风目光如狼似虎,在这死死的目光里,谢涵又吃了一个白面馒头。 大部分医馆里并不会有麻药,这只是少部分顶尖医者的独门秘方,比如党阙就手掌一个麻方。看来这小胖子有点身份啊。外面响起救火的泼水声,谢涵就门缝看了一眼,燕军差不多都走了。 他过来蹲在小胖子身边,匕首贴着对方脸颊,“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叫人,就看是人进来快还是我的刀快了。” 小胖子欲哭无泪,连连点头。 谢涵给他取出布团,温柔道:“你别怕,你听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小胖子才见完他的虎狼行径,哪里会信,吸着鼻子道:“你别杀我,你在躲人罢,我有一个车队,可以掩护你,而且我家的车队没人敢动。” “你家车队?”谢涵歪了歪头。 “我、我姓欧,梁国会阳的欧。” 谢涵长长“哦”了一声,“欧冶子的欧。” 小胖子连连点头,还是害怕的,眼睛里却又透出一股自豪的神采,“你跟我走,没人敢动你。”他其实想说:怕了罢,还不放了小爷,然而看人言笑晏晏的面庞没敢说出口。 谢涵若有所思,让他独自一个回温留,他还真不敢,除开燕军,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不少,远的不说,宓蝉就够他喝一壶。且——他习惯了前呼后拥,事事有人打点,委实没有一个人的生存经验。 “那怎么着火了,没有一个车队里的人来救你?”虽然火没烧过来,可也不应该。小胖子眼神一漂,“因为我离队出走了。” 谢涵:“……所以你现在还是一个人。” 总觉得对方下一句是“杀了也没人知道”,他连忙道:“这里有欧家庄园,而且我知道暗号,很快能找到人。” 谢涵:“等找到人以后,你怎么说我们两个呢?” 小胖子:“宁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医馆失火,奋不顾身相救的病友、英雄。恩公为了救我,财物都被烧毁,所以我回车队,死活要还盘缠给恩公。” 谢涵觉得这小胖子有点意思,放下匕首,哼笑一声,随后给人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检查出一副袖箭,一把匕首,装在自己身上,问道:“有换洗衣服么?” 小胖子正心痛于那把上好的袖箭,闻言苦兮兮道:“床下还有三套衣裳。” 谢涵给自己换了一身,又给聂惊风换了一身。 聂惊风浑身无力,目露奇异,“你要带我走?” “不然呢?让你泄露我的行踪么?” “你可以杀了我。” 谢涵无语,有必要如此耿直么,他摸摸人姣好的面庞,从柳叶眉到杏仁眼到琼鼻樱唇,含笑道:“不过碰巧救了欧少爷一把,不敢贪得无厌要太多东西,回去盘缠我自己出一半。既然聂兄将某抓出,自当负责这一半。 据闻梁国男妓有价无市,聂兄天人之姿,想必能卖出高价。哦——聂兄别怕,不过每天应付十几个如狼似虎的男人罢了 ,以聂兄内劲,不会那么容易被玩死的,你放心罢。” 聂惊风差点气疯,“你敢?” 小胖子缩成一团,不敢说话话。 “你看我敢不敢?”谢涵还吹一口哨音,“两个病人,我得雇个人来背。” 于是出去一趟,就带进来个护卫,谢涵背小胖子,护卫背聂惊风,和医馆医者说两句后,按小胖子指示,来到一处院落。里面只剩一个管家和若干仆人,小胖子表演了一个离家出走又死里逃生得人相救的少年应有的样子,管家心疼不已,连忙派仆人去追车队。 在庄园里谢涵并不害怕,整一个园子几个洒扫仆人还不是他的对手,就是到时候车队到了就不一定了。 小胖子看似憨厚实则机灵,说不得会想办法求救。若是杀了小胖子离开,那边燕军却恐怕很快会识破骗局,扭头追过来,届时便无人掩护了…… 他点着下颌,“你叫什么名字?别骗我——我等下可以找管家、仆人验证的。” 小胖子抖了下唇,委屈道:“我叫欧行煜。” 谢涵漫不经心的表情霎时一变,懒洋洋的身形顷刻坐直,“欧家三少爷?” 欧兰雅的弟弟? 他换上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 ——他和她的想法很多时候都是高度统一的,比如在想娶欧兰雅这一点上。 谢涵春风化雨,“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与令姐是好友,抱歉了,方才事出紧急,不该威胁你的,我给你赔罪。” 欧行煜给对方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那阁下是?” 谢涵想了想,“抱歉,我在被追杀途中,实在不好泄露。但这个是欧小姐所赠。”他拿出一个白色香囊。 嗯……小胖子思索思索再思索。 “哦抱歉,这是我自己的,拿错了。”谢涵又拿出一个粉色绣金线蒲公英的香囊——当初欧兰雅帮他给应小怜传信后又还给了他。 小胖子眼睛一亮。 前后改变一目了然,看来真是欧家三少爷。谢涵心中道。 欧行煜点头,“你果然是姐姐好友。你放心,我们带了三百好手,定能保你平安。” 接着谢涵又询问了一番,得知对方是采购了铜铁矿要回会阳,他说是少爷,是整个车队的最高领导人,却是第一次外出历练,欧家主还派了一个老管事给他,可那管事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捞油水到他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被他点出后倚老卖老 ,整个车队又向着管事,他气不过就跑路了。 “那个车队本来就是管事在打理?”谢涵问道。 欧行煜委屈地点点头,“要是完全不相识的一群人,怎么可能敢得罪我?不过是上行下效,不过是仗着法不责众罢了。那个管事还是欧家八大管事之一呢。” 谢涵觉得有一点奇怪,“你说在你揭露管事捞一大笔油水之前,他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欧行煜点头,“半点事不让我做,更不和我说什么,我有建议,不是拿我当空气,就是一阵特别恶心的语重心长,却一点内容也没有。来之前爹可是让我好好学着的。” 谢涵拧了拧眉,“恕我冒昧,行煜你和令兄关系可好?”欧行煜和欧兰雅一母同胞,母亲沈氏,而欧家大少爷则是欧家主前妻所生。 估计两兄弟关系从小不好,欧行煜顿时恍然,“你的意思是大哥不想我成长起来。是了 ,涂管事以前一直归大哥管的,对对,这次还是大哥建议父亲让我出来历练散心的 。” 这一说,谢涵顿觉这一路未必安全了。他连忙向欧行煜打听欧行峰和涂管事的性情,欧行煜一开始说几句,后来就止了话头,怀疑地看着他,“虽然你可能是好心,可我却不能说太多,毕竟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谢涵无奈,却也不能像一开始拿匕首威逼他一样地逼问了。点了下头,“你我总归今日初见,不可能剖心以待。你要回会阳,我则在追杀我的人离开后要往杞国走。所以只能趁现在给你几句忠告算感谢你的掩护和回报欧小姐的一场相交:不知道你眼中的欧家大少爷是个怎么样的人,但就我看来,他因为欧小姐的狗咬了他一口,就能派人活活打死整座山庄的几十条狗 ,可见狠毒。” 见人露出抵抗之色,谢涵话锋一转,疏不间亲么,“扯远了,说点近的。第一,凭你本事,我认为不太可能逃脱一个三百人的队伍。第二,你说你逃脱后惊马跌断了腿,好端端的如何会惊马?第三,涂管事当着你的面这么不给面子,还大捞油水,难道不怕你回去后和欧家主告状?” 欧行煜脸色渐渐难看,开始坐立难安 ,显然脑补了什么,“趁着欧管事他们还没到,我们还是快走罢。” 谢涵拉住他,“走了更危险,你刚刚已经泄露行踪了,难保涂管事不会有其它手段。而且你想想,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涂管事要把你赶跑车队再下手呢?” 欧行煜深吸一口气,“你说的对,即便这三百人是涂管事的原班人马,他们更听涂管事的话,却也不敢要本少的性命,涂管事绝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我性命。只要我和众卫士同吃同住,一路同行,就不会有危险。” 谢涵将那副袖箭装回对方袖中绑好,又将匕首挂在其腰间,还给了把小弹弓,“会射吗?” 欧行煜紧张的神情一松,咧嘴一笑,“打小鸟么,我最会了。” 门外已经渐渐响起脚步声了,谢涵走近闭目无言的聂惊风,然后给人点穴,不能说话。 聂惊风睁开眼睛,瞪他一眼。 “你再瞪。再瞪我就把你毒哑再挑断手脚筋卖掉。”谢涵“极尽恶毒”。 聂惊风瞪得更凶狠了,可谓是相当威武不能屈了。 “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人还没见到,声音已经响起,门外踏进来个七尺男儿,小麦色的皮肤 ,猿臂蜂腰,五官周正,唇上一点须,更为他增添了稳重的气息,带着数十人进来,将欧行煜仔细打量几遍,松一口气,这才看向谢涵,和被谢涵抱在怀里的聂惊风,表情便无方才的客气了,“二位是?” “这是我的两个朋友。”欧行煜按照之前的剧本说了一遍,当然聂惊风是得了瘫病的弟弟,不能动不能说话,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转,化名也有了,一个聂风、一个聂涵,“我要报恩,送两位恩公去杞国。” 涂管事叹一口气,“少爷经过这次历练可算要长点记性了。离开车队,您金尊玉贵的,一个人还能走几步路。而且人世险恶 ,有时候看起来是帮助,说不得是蓄意谋划。”笑看谢涵二人一眼,“当然 ,我不是在说两位小友。” 欧行煜脸色不好,可在场十数武士没一个觉得不对。 涂管事续道:“少爷既然说两位小友对少爷有救命之恩,那想必就是有了。可是行程已经耽搁很久了,恐怕所有人不能护送二位去杞国,不如我派出二十好手护送,再加十金盘缠。” 这下是要立刻分道扬镳了。 二十人算什么,根本不够燕军塞牙缝的好么? 欧行煜皱眉,“二十个怎么够?” “实在不能抽出更多人手了。这么多货物,没人押可不行。少爷就别再为难小人了。”涂管事招招手,“就这么着罢。王一虎,你们这二十人出来护送少爷说的恩公。” 难怪欧行煜要离队出走了,这些人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呢。 欧行煜咬了咬牙,对谢涵道:“聂兄急着回去么?如果不急着,不如随我家车队一道到会阳,这里的武士我支使不动,家里的倒还听得懂人话,到时候我另派人手护送聂兄。” 谢涵面露犹豫,当然他心里一点也不犹豫,直到对方眼底露出一点恳求,涂管事已经连连道“胡闹”后,终于点头,“也好。会阳地灵人杰,说不得能碰到神医,我带家弟求医也好,只是要修书一封回家。” 涂管事眼睛眯起,“恕我直言,车队里都是紧要东西,禁不起一星半点的意外,不是小人不愿意,而是不敢让外人入内。” 欧行煜急了,“怎么,咱们这三百个人难不成还怕两个人不成 ,其中一个还是瘫子。”说着,他拄着拐杖出门,大声道:“我是欧家三少爷 ,今天医馆里失火,被带弟弟来看瘫病的一个哥哥救了,咱们欧家有恩必报,我想带他们兄弟去会阳求医,你们说应该不应该?” 没人响应,欧行煜兀自道:“现在,管事认为这我的救命恩公可能包藏祸心。那么我想请十个人看守他们两兄弟,管事认为你们十个人不能看住一个背着瘫子的男人,我想亲自问问,你们行不行?” 这句可就诛心了。 武士最怕什么,最怕弱者,最怕认输。 涂管事面色微微一变。 欧行煜已经指着最前面的一个道:“你说,你是不是比不上人家兄弟十分之一?” 那人仔细看谢涵一眼,“少爷的恩公下盘极稳,内息绵长,却体形瘦弱,单打独斗,我也未必会输。” “那你呢?”欧行煜问下一个,“是不是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还有你——” “你——” 一个个询问过去,这下涂管事没法子,只能捏着鼻子任由谢涵和聂惊风进了车队,至于看着两人的十人,干脆就是欧行煜最开始问的那十人,且“本少本来就要人保护,这十人一道保护本少安危便是,不算浪费人手,涂管事可以安心了。” 三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欧行煜兴奋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赢涂管事呢,太棒了,聂大哥多亏你教我。”原来谢涵早设想过那位涂管事要把谢涵他们打发走的可能,有过应急方案。 谢涵夸奖道:“是你随机应变得好。” 欧行煜乐滋滋的,忽然想到什么,“不过聂大哥你真要去会阳?”聂涵虽是假名,可真名也不知道,还是喊聂大哥罢。 “当然不。”谢涵摇头,“可追杀我的人少说也有上百。二十人是万万不能抵挡的。还不如跟你们一路,等彻底甩了他们,再做打算。”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已补全,小仙女们注意查收。这几天也没好好更新,本来欠5章,加上这个,再算3章好了。 今日上章补全部分作为更新,本章9000+作为还款,那继续欠款5章哦。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章节目录 第292章 第292章 谢涵这儿是已经反客为主, 抓了聂惊风,并且搭上欧家马车,一路顺风顺水。 温留这块地方, 却险些疯了。 至少对应小怜、沈澜之、霍无恤这些人来说, 宁可丢了温留,也不愿丢了谢涵。 沈澜之甚至怀疑自己中了什么诅咒——一年前,梁武公薨逝;半年前, 姬元病逝;现在, 谢涵被掳危在旦夕。 不过, 也亏得他这一年起起落落, 现在才稳得住——若是谢涵真有万一,再挑个明主便是,现在情形对比他去年在会阳满城被捕总要好些。 当然, 最好是不要。 对比他,王洋、方钦化、豫侠、苏韫白、陈璀等人就差多了, 更不要提亲眼见谢涵被掳的翦雎、穣非, 韩斯倒是更关心温留这片试验蓝田, 故还好些, 应小怜性格使然,心理素质一贯是过硬的,现在还能斟酌开口, “此时当务之急,是向朝廷报备。由朝廷交涉向燕国换回君侯。” 他们自然不知道聂惊风反水燕国的事,只当谢涵被燕国所掳。 众人闻言赞同, 韩斯倒是有所想法, “换回君侯,朝廷总要舍出点什么, 那我们又能给出什么,让朝廷舍出呢?” 豫侠道:“我观昨夜战斗,燕军兵分三路,处心积虑,却在君侯被掳后立刻退兵,既不是为田地也不是为城池,全然是只为了君侯一人。恐怕很难愿意交换。” “更难的是——”沈澜之叹一口气,“燕国对君侯欲除之而后快,朝廷难道就不是么?” 这一点,王洋跟着谢涵日久,隐有所觉,苏韫白等却是震惊,应小怜垂眸,“为了脸面,朝廷也该做点什么;更何况,还有玖少游这么个大把柄,可以逼玖氏就范。” “恐怕等不了这么久。”沈澜之道:“燕襄是想杀君侯的,很想很想,当初平燕之战,就是他特意给君侯设的陷阱,这次同样也是目的明确、直指君侯,试问在这这样的心理下,怎么会等得我们和朝廷这样一来一回呢?只要有心人拖延几天,就是回天乏术。” 应小怜面色微微变,他自然知道这一点,却不愿去想,此时仰天长叹,“为什么,燕太子就这么不放心君侯?” 对此,沈澜之很客观,“邻国有弱君,那是天大的好事。大公子鲁莽,二公子散漫,四公子刚愎,五公子癫狂,其余皆年幼,只除了君侯不凡。对燕太子来说,自然愿意为了除去君侯付出不菲的代价。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猜那个聂家郎没有当场动手,应该是打算运人去燕都面见燕太子的。”否则那个时候跳下城墙,他只要放手,谢涵就能摔成肉酱,“从颔厌到灵道,最快也要十日,这个时间就是我们营救君侯的时间。朝廷那边可以敲边鼓,却不可靠,我建议,整个北境对燕国出兵。”他抽出谢涵之前交给他的那根令箭,游弋喾送过来的那根令箭,放在桌案上。 众人面色一变,豫侠抱着剑,“朝廷没有下令,我们私自动兵,情同谋反。” “谋反就谋反。怕他不成?”沈澜之洒然一笑,“君侯不在,齐国就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我出走温留,齐君还能天下追捕么?你们呢?若君侯不在,准备去寻谁?” 苏韫白深受儒家经典影响,这时竟然率先赞同,当然他的回答是——“如果朝廷追究,不妨把责任全推到苏某身上。” 陈璀捂着脑袋,“我还是觉得应该想想其它办法。不然等君侯回来,他们岂不是可以在君侯身上再加一个谋反的罪责。” “本来就是燕国先动的手,他们收兵,谁看见了吗?反正我没看见。”应小怜沉默良久,此时表现得极其光棍。 沈澜之抚掌一笑,“小怜此言甚是。” “只是——”应小怜并不因对方的称赞住口,而是提出质疑,“北境出兵,兰兄有几分把握换回君侯?” “我算过,昨夜动兵,南边有五千军,西边有三千,北边有八千。燕国南境常驻军也就是这个这些了。最多再加两千。咱们这儿有足两万。”沈澜之打开地图标记,“另外,归来城守城将领已经被燕军所杀,颔厌邑尚且无主,再联合这两城兵力,起码有两万五千人。 且燕国守军,非我唾弃,皆是废物。那个明千径不知会不会留下来,他勾心斗角、处理民生社稷恐怕还可以,行军打仗,从昨夜看来,实在不怎么样。无论收兵与号令,队伍都整不齐,谈何打仗?好好谋划,取下燕国四城不成问题。 届时,向燕太子提出要求。他就是不想换也得换,否则失尽民心。” 这里的人多知道沈澜之身份,见他指点江山、信誓旦旦,都放下半颗心来。豫侠点头,“好。昨夜已经通知徐将军、温将军、游将军了,各位将军应该快赶到了。” 沈澜之点了下头,“我们现在趁颔厌和归来还乱着,立刻去接手。”他准备让翦雎、穣非和霍无恤、陈璀过去,谢涵一心提携霍无恤的样子他看得出来,也愿意给这位雍国公子一个机会,哪知道这时要找人,竟恍然发觉:霍无恤失踪了。 询问后,据说是昨夜收兵后,就带着一小队人马追着西城门燕军过去了。 众人心下一沉,这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小队,也就是一百人,怎么和三千军抗衡呢? 陈璀嘀咕又少了一百的兵马,苏韫白可惜这些生命,应小怜叹息于谢涵一番苦心与付出白费…… 但针对目前紧急情形,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当务之急,还是救回谢涵。 温亭、徐芬来之后,听说燕军夜攻,自然不疑有他,一路上那些战争过后的模样可做不得假,只是……温亭左顾右盼的,“君侯呢?受伤了吗?怎么没出来?” 沈澜之叹一口气,“朝廷派来的新颔厌邑令是细作,昨日燕军攻城,君侯指挥有方,我们占尽优势,却不料他骤然反水,我们对他全无防备,他挟持了君侯,使我们不得不停下攻击。” 豫侠眼神微微一变,所幸他常年一张木板脸,没叫人发觉 ,后知后觉想着对方说要艺术加工一番说辞时的那张脸。 徐芬色变,“朝廷那起子闲人,就知道吃白饭乱做事。” “怎会如此?!”温亭一骇,随后忧虑不已,“然后君侯就被捉走了?有没有受伤?” “君侯宁死不屈。”沈澜之慷慨激昂,“燕人阴险,竟想叫我们拱手送温留。君侯说:他可以死,温留不可以拱手。于是往敌军挟持他的剑锋上撞。燕军不得不见好就收,暂且收兵。” 这个时候,游弋喾闻讯而来,听了一半的话,慨叹道:“温留君果然让人钦佩。” 沈澜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游将军,你可来了。挟持君侯者,我耳听着是要将君侯送到明相这儿,想来就是当初您那个军师,按将军对他了解,他可会善待君侯,可会给君侯吃饱穿暖,可会施虐/凌/辱,可会杀之泄愤?”仿佛想象到那场景,他清瘦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若说游弋喾原本会犹豫出兵,此时此刻被沈澜之引出对谢涵的歉疚,更兼秦文卿就是他的心病,再没不同意的。 而这个时候,被认为已经带着谢涵回灵道城途中的明千径,看着聂惊风的留书气笑了。 什么叫借齐温留君一用? 什么叫前去寻找一人? 什么叫找到后一定帮他们杀了谢涵? “合着我们这一万五千兵马全是为他找心上人的马前卒?”明千径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时候竟然会出了差错,“传讯西军,分三路,每路三百人,逐批追踪,由明传竺总领,找到后,杀无赦。” “报——” “大人——西军三千兵马回来了,只剩一千人,明将军、明将军被射死了……” “什么?”明千径愕然,“聂慎反叛出手,他和齐军联合了?” “天兵、是天兵!火、火——”那浴血来报的士兵想起昨夜场景不寒而栗。 另一头,兵贵神速,沈澜之料定燕国猜不到他们会这时候出兵,而昨夜奔袭,燕军现在应该正是疲惫之时,要求半军出击,一半埋伏 ,一半叫城诱敌,攻打燕南境最薄弱的一个城池极泉,“极泉守将为聂氏贵子,犯错被放逐过来,心高气傲,最易激惹。” 他才这么说完,外头传来急报,从极泉城来的急报。 “听说聂敏是聂氏家主嫡子,可以用他换回谢涵么?”沙哑的声音自外传来 ,霍无恤推开房门,拎着个五花大绑的锦衣青年,踏步进来。 他眼白泛着血丝,黑睛幽暗,脸上、衣上都溅着血珠,不过一夜半日不见,竟变得煞气四溢。 应小怜呆了一呆。 陈璀脱口而出,“你还活着?”他不喜欢霍无恤,像所有爱抢夺关爱的孩子一样,他和霍无恤年纪相仿,又自认比对方先认识谢涵,并不服气对方的“得宠”,一贯是对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霍无恤倒是一直好脾气地包容。然而此时说完这一句话,在对方转了转眼珠看向他时,竟禁不住反射性地后退,躲到苏韫白身后。 沈澜之瞧着对方手里一脸愤恨的青年,有些恍惚地问道:“这是聂敏?” 原来霍无恤昨夜带着一百人出去,凭着一股意气与执念想追谢涵,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聂惊风带着越走越远,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三千军马。他当时红了眼睛,竟然胆大包天、以卵击石去攻那三千军。 一开始那三千军吓了一跳,以为温留军召集地那么快,乱了阵脚,被杀了一波,不过他们很快反应回来敌军不过区区百来号人,遂开始反杀。 所幸是一百卫士,身手比一般士兵矫健太多,没有被顷刻包围斩杀,奈何数量悬殊、寡不敌众,死了十来个队友后,霍无恤开始清醒。他环顾一圈,带人逃上山坡。 那三千军追了上来。 在山坡上,他们发现帐篷、马匹、牛羊和数百个士兵,插着燕字小旗。原来那是敌军的据点。 眼见着那三千兵要上来了,霍无恤让一百人躲在粮草处,穿上敌军衣服,点燃山坡,烧毁所有旗帜,冲进去大喊“齐军攻过来了”。 黑黝黝的,哪里看得清具体,那数百个士兵听到喊声,仔细听去,果然听到行军响动,忙不迭逃下山,两军的自相残杀给霍无恤争取了时间。 他带人将牛羊和剩下的马匹尾巴上绑上布条,放了牵绳,牛羊马匹尾部灼热,冲下山去踩死无数人。几人更趁乱在高地上射杀了一波 ,运气好射死了将领明传竺。 这时,霍无恤本该罢手趁乱逃回温留,他却抓了两个燕军,逼问谢涵下落,答案当然是不知道的,倒是知道了他们要撤回极泉城,且那极泉城将领似乎身份十分尊贵。 他心生一计,在这据点找了些衣服,又在一路上的尸体上扒下燕军兵服,凑足百件换上 ,趁乱掺入仓皇逃窜的燕军队伍中。 此时他们群龙无首,三千军只剩一千来人,凄凄惨惨,惊魂未定,哪里还去点人头,惊慌失措在黎明时分奔走入极泉。 进入城中后 ,霍无恤发现城内根本没有剩下的士兵,只有这一千人,还派了一百出去给青灵城报信。 在在这些士兵下去疗伤休息,解下武器的时候,霍无恤等人以一支火箭为信号,对身边手无寸铁之人下了杀手,冲入府抓了聂敏。 当然,这些不可能是现在木着一张脸的霍无恤说的,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卫士林武杰替他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这个过程。 听罢,众人皆觉惊奇。 “以百敌千?三十倍数?”游弋喾震惊过后,皱了一下眉,“太冒险了。” 霍无恤仿佛没有听见,只盯着沈澜之,“可以拿聂敏换谢涵吗?” 陈璀下意识想纠正对方应该呼“君侯”,只抬头一看对方脸,又立刻缩回了脑袋——噫,这人一晚上带人杀了三千人,四舍五入就是他杀了三千人,自己皮薄骨脆文化人,可经不住那把屠刀。 沈澜之这下理解谢涵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把这位雍公子弄回来了,平常是晒药看书还下厨给大家分点心的阳光健气好少年,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 可惜,他摇了摇头,“聂家有五个嫡子,除去死了的聂二郎,体弱多病的聂七朗,还有三个,若是聂家主本人,说不得可以令燕太子回心转意,区区一个聂敏,还没那么大分量。” 霍无恤“哦”了一声,“既然没用,那我杀了他。” 聂敏即便身为阶下囚,也一副自傲的贵子模样,哪成想对方竟然拔剑就挥下,银光乍现,脖颈乍凉,他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只隐隐约约想着老人说过的话——原来人恐惧到极致的时候,不是大呼小叫,而是不会动弹不会说话。 千钧一发之际,“叮”一声响,沈澜之拿起案上铜壶抵住霍无恤剑锋,拔下聂敏口中麻布,微微一笑,“聂九少有没有有价值的话要说?” 死里逃生,聂敏再无之前的傲气,反应一瞬后,脸色煞白,连连点头,“整个南境归我聂家管,拿我做人质,明千径不睬我,其他人却不敢不管我的,还有、还有我有地图,我有三城地图……” 沈澜之笑眯眯地派人去接手极泉城,又对应小怜道:“我瞧霍小弟有些入了魔,你去开解开解。” 应小怜叹一口气,“这都什么事,以前怕他不上进,现在怕他太上进。他那样子,我竟觉毛骨悚然。” 沈澜之不以为意,“有空带小怜去连杀上十几个人,就会知道这种学血煞气没什么可怖的。”仿佛想象到那场景,他脸上露出一种陶醉的表情,嗓音变得黏腻。 应小怜:“……” 他推了下阿劳,让对方加速推轮椅,赶上脚步匆匆的霍无恤,看到对方手臂、胸腹的伤口,“霍卫士该去包扎包扎。” 霍无恤道一句“多谢”,脚步不停,拎着聂敏,拿着沈澜之给他的令箭,召集五千人,去占领极泉,攻占少海城。 应小怜又叹一口气,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天叹的气却特别多,在人临走前,拦了人,不该叫霍卫士了 ,“霍将军已经知道了,君侯缺的不是一个医工,一个庖厨,或是一个卫士,那将军可知,君侯缺的是什么?” 霍无恤驻足,仍是面无表情,应小怜却在对方琥珀色的眼底敏锐地捕捉到一抹懊悔,他听人沙哑的声音这样道: “剑,一把攻可所向披靡,守可护他无虞的剑。” 剑? 应小怜莞尔,也可以这么说,“只要是剑,就要有剑鞘,否则易折。” 霍无恤不为所动。 应小怜眼眸转动,目光落在他还在流血的伤口,“这血,有一半是君侯的罢。” 霍无恤目光一变。 : 当然,这些都是发生在谢涵“昏迷”时间的,现在,他的苦恼在于,该怎么给温留报平安。让人送信,岂不是摆明着和那些追杀他的燕军说 :没错,是我是我,你们找到人就是我 ,快来杀我啊。 尤其,在这一队武士明显听命涂管事,根本不可信的情况下。 沿途找人送信,就更信不过了,万一给涂管事发觉,还容易节外生枝。 最终,他把主意打到了姬高给他的一支暗线上。只是得等到过了这一片路途,入下一座城池后方可。 现在,他的目标是帮欧行煜拉欧行峰下马—— 在经历一波看似正常实则不符合常理的马贼,险而又险千钧一发被谢涵救了后,属于自己家的车队变得危险诡谲起来,欧行煜把谢涵当救命稻草,有问必答。 谢涵发现一个关键点:欧家主身体每况愈下。 这更让他有理由怀疑是欧行峰动的手脚, 也让他下定决心去欧家山庄一趟。 ——他毫无疑问是喜欢欧兰雅那样单纯可爱的女孩子的,那样鲜活,那样生动,瞧着就让人轻松快乐,可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天下不独她欧兰雅一个,管彤不可爱么?欧家大小姐才是独一无二。 那么,有一个同父异母、感情一般的长兄家主的欧小姐,与一母同胞、感情甚笃的胞弟家主的欧小姐,又岂可同日而语? 在梁国三分后,欧家势必要找一个新靠山。比起原着中的刘国,有姑爷的齐国不更好吗? 欧行煜全不知身侧人的百转心肠,抱着他大腿暴风哭泣,“聂大哥,救人救到底,你一定要送我回家啊。否则煜弟小命休矣。” 谢涵慢悠悠给聂惊风又补上一记点穴手,获得对方怒瞪+1成就后,摸摸欧行煜脑袋,“可是我看我再不走,涂管事就要先杀我了。” 欧行煜抹抹眼角,“因为刚刚聂大哥救了我吗?”天知道那支箭射过来的时候,他心脏都要吓停了好么?“什么马贼,我看是杀手才对!” 他以为牢牢待在重重包围圈里就是安稳,哪里知道下去小解一次就会遇到马贼,什么马贼这么专盯人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涂管事下手的,第一,昨天涂管事出去过一趟,说是问问邻里有没有矿材,却一反常态不要别人跟;第二,那个小解的地方,还是涂管事领他去的,据说是他们队伍挖好的一个坑;第三,队伍武士明显姗姗来迟,谢涵去套话了,是涂管事找理由拖延的。 “难道我要憋一路回会阳吗?还是在车上大小号?”欧行煜哭丧着脸。 马车上方便,谢涵脸一绿,“你敢?!” 欧行煜袖子遮脸偷眼看他,“那、那聂大哥你救我,我就不随地大小便污染马车。” “威胁我?”谢涵哼笑一声,捏了把他的胖脸,“行了罢。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帮你一把,但你要听我的。” 欧行煜狂点狗头。 谢涵沾了沾茶水,在车壁上写下一个“涂”字,画了个圈,一旁大大的“杀”字。 欧行煜瞪大眼睛。 “你先别反驳。”谢涵摊手,“想找把柄威胁他,估摸着加剧他动手的速度;策反他,你又有什么依仗,反而他对你有夺命之仇,他不敢放心你的;控制他,这里武士都听他的 ;离间他与武士,你又有什么人格魅力?” 欧行煜眨巴眨巴眼睛,委屈道:“我这么没有魅力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澜之、应小怜、霍无恤:营救君侯大作战。 谢涵:夺取欧家山庄小心记。 还款1章,欠款4章。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章节目录 第293章 第293章 “可是, 涂管事本人就有点武功,而且随身永远带着武士,怎么杀?吃东西和大家一道的, 也没法下毒。”欧行煜托着胖脸苦恼道, 要他杀涂管事,短暂的犹豫过后,就放开了, 一个下人罢了, 还是一个两次害他的下人。 这时, 谢涵拍拍聂惊风我见犹怜的小脸, 给人解开哑穴,“来来来——聂郎说说追杀咱们的人总共有多少,能力怎么样?” 聂惊风冷笑一声, 闭上眼睛。 谢涵道:“我看你带我走,是和他们闹掰了罢, 我也不问你们为什么闹掰, 可你带我走总是有目的的。现在你是带不走我了, 但你要是合作的话, 说不得我心情好可以帮帮你。” 聂惊风恍若未闻。 “不说也行。”谢涵语气怪异道:“在朝阳夫人的引领下,会阳男妓馆可是在列国都有名的。” 聂惊风睁开眼睛,目光如狼似虎。 “这么看我做什么, 罢了罢了,咱们共患难一场,我还是给你个好去处罢。听说过南疆么?”谢涵道:“南疆女多男少, 平均七个女人共用一个男人, 那儿男人可是珍惜品种呢 。你到那儿,就会被链子锁起来, 不用吹风不用干活,吃最好的东西,用最好的器物,每天晚上还能足七次。啊呀呀——我会记得带你的绛姝妹妹来看望你的。” 聂惊风抖了下唇,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嘴角溢出一抹血丝。 谢涵一愣,摸了一把他脉象,虽然他不会医术,但这真气杂乱的样子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呆了一呆,“你不会被我说到内伤罢?” 小胖子抱着膝盖,“聂大哥,你说的真的很可怕啊。那不是男人,是笼中鸟,是牲畜。” 聂惊风平复翻涌的气息,“我没什么要求,只要你把她给我,我们江湖不见。” “她?” 聂惊风看着他,“你要带谁来看望我?” 谢涵一愣,“所以你反水家国,就是为了个女人?” “我与燕国,全无恩义。何来反水?”聂惊风冷冷道。 这个么……谢涵很坦诚,“一个月后,她在会阳一座高山上,只要你能找到她,我就放你们双宿双栖。” 会阳高山并不多,一座座找过来也花不了几天。聂惊风不知他的险恶用心与言语陷阱,脸上露出笑容,罕见的柔软,下一瞬恢复常色,“按理说,追踪我们的人应该有很多,也应该很快才对。但他们比我想象中的来得晚,人数也少,应该是那儿出了什么意外。一路行来,我估算人数应该在一百,这一百人中,应该有至少十个是擅长追踪的。实力么,和外面三百个武士旗鼓相当罢。” 欧行煜原本装着壁画,这时吃惊,“一百个人和我三百武士旗鼓相当?” “他们都是百里挑一,敢杀敢死的。”聂惊风不屑道:“与些押送货物的人自然不同。”在他看来,这三百人里,最多只有二十个称得上是武士罢。 不早说,看来他躲进欧家马车根本不安全,亏他以为高枕无忧。 谢涵几乎想翻个白眼,末了想到,“这也算你们那儿的精锐罢,培养起来也不容易罢。” 聂惊风:“你想想你们那儿这种人多不多不就好了。” 谢涵对欧行煜道:“我打算用这一百人去杀涂管事。” 欧行煜有些慌张,“那我这三百武士不也死光了?” “所以咱们去做饵。” “……!”害怕。 “没事,不是马上要到攒竹城了吗,里面的城令我认识。” “聂大哥你好厉害。” 谢涵写了一封信,劳烦涂管事送去温留。 涂管事挑了挑眉,“聂壮士不是杞国人么 ?怎么送信去温留?” 谢涵浅淡笑,“家在筑宾,叔叔是一直在温留走商的,之前约了七月祭祖,如今会阳一来一回怕是赶不上了,得和叔叔说一声才是。管事走南闯北,手下人应该识得去温留的路罢。” 欧行煜忙在一边敲边鼓,涂管事摸了下胡子,“送信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保护少爷的人又少了一点,少爷要更小心才是。” 欧行煜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都听管事的好了罢。” 出去后,涂管事才不管君子不视人私,解开谢涵的信就看,哼了一声,“真是个大少爷,随便就给人用竹简。”竹简上,倒是和谢涵说的差不多,是和叔叔的话,落款“侄涵留”。 他让人送信出去,送信的五人出山坳后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却不想骂不过几句,就被抓了起来。 那百人队伍当初追着稻草人跑了一路后,才发觉被骗,连忙回医馆,把医馆翻个底朝天没找到人,开始一个个问这段时间有哪些人出去了,又往哪个方向,兵分几路一个个排查,最后在昨日跟上了这欧家车队。 这一整个车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必须得确定再确定后,再考虑动手,而现在,拿到这卷家书,为首者掏出一竹简,对比一番,神情凝重,“一模一样的字迹,是温留君没错了。”至于书信内容怪怪的,据说这些人都有明暗两套文的。 身旁人犹豫,“可他们人太多了。” “萍水相逢,我们就说只要那二人,他们应该不会死拼。”另一人道。 “可万一就死拼了呢?我刚问了,是救命恩人的关系。” “那个管事和少爷好像不和。”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打算再跟踪一段时间看看,哪成想前方车队竟要入城。 这怎么行呢? 不只他们,涂管事也皱眉 ,“入城做什么?本来就耽搁行程了,往城池去一趟更拖慢了。” 欧行煜龇牙咧嘴 ,“不成不成,我脚疼得厉害,昨天遇险又扭着了。” 涂管事皱了下眉,他们身为欧家车队,配有一个医工属实了不得了,可偏偏这个医工今天中了暑气,上吐下泻,不省人事。 欧行煜嚷嚷起来,“管事,我也不想的,可腿实在疼得厉害,怕不是错位了,本少岂不是要瘸了?”他呜呜呜的。 这时谢涵道:“咱们整个车队就白医工一个,大家伙都指着他,白医工一直不醒,也很该去城中看看。” 周围武士听着有道理,也都开始劝起来。 涂管事没法子,看谢涵一眼,心里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也给除了,点头道:“也好,也是该进些干粮了。” “入内打点采买还要好些时间。少爷既然腿痛得厉害,马车就该行进得慢一些,小人先让人进去采买,找好医馆罢。”涂管事让大队人马带着货物先行。 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但,“打点只要十几人就好了罢。多留些人下来啊,本少害怕。” 涂管事也是给欧行煜临时起意搞得没法子,于是心生一计,干脆在城外一劳永逸。还多留些人,这些都是他的人手,一个都不想这样折损好吗? “那管事总要陪本少罢?” “少爷不要任性了。”涂管事语重心长,“小人要管理车队。” “那我能忍得住痛,和管事一起走。” 涂管事:“……”他心一横,陪着欧行煜留了下来,反正对方这次死定了,让对方知道也无妨,那波人还指着他给尾款,不会东塔动手的。 在他留下,安排好一切,大队人马先行后,欧行煜又一次叫住了涂管事,并诚挚邀请对方上马车,上马车后收获谢涵点穴手一只。 涂管事心中大骇。 谢涵给聂惊风解了穴,也提早一天没给人灌药了。 所以涂管事就眼睁睁看着瘫子站了起来,对那什么聂涵道:“我替你给城门令送信,就恩怨两清。” 谢涵潇洒点头。 聂惊风掀开车帘,又回头深深看一眼谢涵,“你不怕我直接跑走?” 对方优点不少,守信算一个。谢涵摇头笑笑,“我相信聂兄。再说,我可是给聂兄为了这几天的饭和水呢,怎么着也得有点相濡以沫的感情罢。” “……相濡以沫不是这么用的。”聂惊风垂下眼皮,“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可不。”谢涵点头,“否则你姝儿妹妹一个月后可不会出现在会阳了。” 聂惊风重重挂下车帘,“放心罢,你死不了。” 另一头,涂管事买的“凶”趴在山坳坳,从日中等到日落,打了个哈欠,“狗娘养的,不是说一个时辰后叫咱们吗?这都两个时辰了。” “我都要晒成灰了,哥——管他呢,不就是杀那个少爷和他马车里一个小白脸吗?只剩二十几个了,咱们冲上去杀就是——” “啊呀哥——他们怎么打回走了?” “不好啦那小少爷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咱们钱要打鸡蛋了!” 队伍中,涂管事不在,欧行煜就称霸王了,硬要说自己丢了玉佩,死活要回去找,二十几个人拦不住他,找涂管事,涂管事据说不舒服,在少爷马车里歇息,僵着一张脸点头。 没法子,只能原路返回。 后面缀着正准备动手的燕军看直了眼,“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才这样想完,前方马蹄飞沙,一群大汉冲了出来,两方人马这就开打了。 此时,那二十几个武士心想,莫不是他们少爷知道前面有马贼,所以才后退,可惜他们退得太慢,咬牙牵来马匹,让欧行煜、涂管事、谢涵三人共乘一骑,“聂壮士应该是好功夫的,麻烦聂壮士了。请保全管事和少爷。” “千万不要后退,前面就是城郭,许有一线生机,我等为少爷杀出一条生路!” 谢涵当仁不让,带着涂管事、欧行煜——飞快后退。 燕军眼睁睁看着记忆里的人冲过来—— 惊喜来的太突然。 他们中有弓箭手,抬手就射,谢涵头一低,把自己缩在涂管事身后。 那边马贼任务可不是杀武士,而是杀欧行煜,见欧行煜要走,赶忙追赶。 于是两方人马成功会师? 不不不,谢涵对燕军大喊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他们要活捉我们!” 燕军一听还了得,以为是哪国来截胡的。 马贼一听还了得,原来是还有帮手,好你个涂扒皮,竟然不说清楚。 至于他们口中的涂扒皮,早就被谢涵当盾牌,射成了马蜂窝。谢涵弃了马匹和涂管事,趁乱带欧行煜飞爬上树,躲在茂密树冠里。 两方人马开始战斗,沙尘飞地,刀光剑影。 不多时,又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两方人马皆尽色变——梁军?! 本就是残兵败将,死伤大半,这下被一网打尽,零星逃脱几个跑入山林,不一会儿整片山坳都被梁军控制住了,将官抚须而笑,对聂惊风拱手道:“这批马贼在城外盘踞已久,据点易守难攻,多亏大人,才能这么容易解除下官心腹大患。” 聂惊风神色冷淡,抬头往树冠方向看,“你的大人在那里。” 谢涵背着欧行煜跳下树冠,“曾大人何须客气,都是为君上效命。本次欧家要打造一批重兵甲,押送货物不能有一丝一毫差池,岂知竟有马贼猖狂,还有他国不轨。”说着,他指着满地燕军尸体,“曾大人一定要好好调查,我怀疑这批人是他国细作潜入,妄图阻挠我大梁秋千大计。” 曾大人神情一凛。 等入了攒竹城,借居城主府后,欧行煜还是满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谢涵给沈澜之等人写好书信,借城令这条通道送回温留后,发现聂惊风还没走,挑了挑眉,“聂郎怎么了,舍不得谢某?” 聂惊风抱着红缨枪,拧着眉,“你鬼话连篇的样子,好像有点熟悉。”像谁呢?他抬头,盯着谢涵,“你在叫我一声聂郎。” 谢涵陡然心虚 ,哼了一声,“占谁便宜呢这是?滚滚滚——” 另一头,守城令发现除马贼外的一群人竟是燕人,老泪纵横,“当年燕国为齐围成,武公合军相救,现在武公一走,他们竟敢如此!先君啊——难怪您当初叫臣注意北燕动向——君上您果然料事如神——臣有负您所托啊——” 一个武公,一个先君,一个君上。谢涵看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样子,心道这怕是梁武公的狂热粉,才会在他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失态如此。 等守城令收拾情绪站起来时,发现室内还有一人,顿觉赧然,便见那人垂着头,传来细碎的啜泣声。 守城令讶然,“大人怎么了?” 谢涵哽咽道:“曾大人一开口,我便经不住回忆君上、哦不、武公的音容笑貌。我原本不过是宫中洗马奴,是武公送我习文练武,若没有武公,我……天不假年啊,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余生换武公十年寿命……” “大人性情中人。”守城令又被勾起当日初闻噩耗的悲痛欲绝,“哪怕用下官余生换武公一年寿命也可……” 二人抱头痛哭,哭罢一笑,竟成忘年交。 “武公从来慧眼识英,聂弟能被武公选中习文练武,必然小小年纪便展现出远超一般人的聪慧。英雄不问出处,不必妄自菲薄。”曾大人举杯,“大哥敬聂弟一杯。” “都说攒竹偏远、穷山恶水,我却知道此地是要塞,非大有为之人不能掌控,武公对大哥期望很高啊。”谢涵举杯,“小弟敬曾大哥一杯。” 酒过半巡,谢涵突然欲言又止。 曾大人:“怎么了,聂弟?” 谢涵拧了拧眉,“我突然想到一点,觉得很奇怪,如果马贼和燕人是为了截货,为何要在大队人马入城后动手呢?” 曾大人恍然,“不错,难道说——” 谢涵,“怎么?” “恐怕不是为了大人,就是为了欧少爷。” 谢涵:“我行踪保密。十有八九是欧少爷。” “那就是了。众所周知,欧家是我大梁武库,怕是想掳劫了欧少爷威胁欧家山庄。” 曾大人再吃不下饭,风风火火下去刑讯马贼,虽然燕军都死了,马贼却还有几个——眼见大队人马到来,谢涵可谓是在树冠上疯狂补刀,致使原本比马贼强一线的燕军百人覆没。 谢涵高枕无忧回来,拍了下欧行煜,“放心罢,涂管事之死,曾大人很快能给个交代的。”武士们跟着涂管事这么多年,眼见着涂管事惨死,二人却安然无恙,不禁迁怒,为什么不救涂管事? 别说有救他,救了不可能身上插着这么多箭,这明显是在拿涂管事做挡箭牌啊! 第二日,曾大人就问出来了,“监守自盗!” 怀着对梁武公的崇高敬意,对梁国江山的无限热忱,他要求调查这三百武士,“肯定还有内线。欧少爷和这批货物都不能有失。” 骤然被检查,众武士吓了一跳,皆尽不满,一个个找上谢涵和欧行煜,“泥人还有三分火。少爷和这位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聂大人害了管事还不够,还要害我们吗?” 这就是在武士中挑事的事精了,谢涵让欧行煜骂不还口,千万要做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他越这样,一开始畏惧主仆身份的武士们不禁也怨怼开口,最开始几个更当他好欺,还散布他“心虚”之言。 “是啊——怎么偏偏要这个时候进城?” “怎么还非要往回跑?” “该不会是故意害死管事的罢?” “我们不能让管事白死!” 欧行煜死活憋住喉咙里的怒骂“反了你们”! 就在这样的仇恨气氛中,以及欧行煜险些憋死中,曾大人查出来了,还真有五个涂管事的心腹知道内情,另外马贼那儿有物证,人证物证俱在,一下子扔出惊天巨雷。 涂管事买马贼杀少爷。 大少爷让涂管事杀少爷! 大少爷要夺家产! 牵扯出欧行峰是意外之喜,谢涵毫不犹豫地扩大了欧行峰的恶行,成功令欧行煜悲伤,令众武士不敢置信世上有这样手足相残的事。 “你们都以为是我和欧少爷拿涂管事当挡箭牌。可你们不想想为什么涂管事一直龙马精神的,突然病了要待在我们马车内。” “还有腿痛,少爷本来就金尊玉贵、娇生惯养的,要进城不难理解,可涂管事为什么偏偏要大队人马先进城呢?” 谢涵在武士群中发人深省,末了难过道:“本来早该说出来的,是欧少爷拦着不让我说,现在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说了。 当初我带涂管事和少爷逃出时,哪里是不想回城,是涂管事不让我们走,还和我们扭打,才不慎叫人砍中的。之后,少爷不让,我却与涂管事非亲非故,他要杀我,难不成还不能让我当挡箭牌? 你们要报仇,找我便是,不用去找欧少爷!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虽然娇惯,却是讲义气的,真把你们当自己人,才纵得你们一个个敢和主人这样说话!才纵得涂管事敢买凶杀他!” 留下其余武士静默良久。 其中一个忽然道:“涂管事留下李二他们二十人,就是让他们送死的罢。” 欧行煜叹为观止,“聂大哥你真是神人啊。”他恨不得缩小一圈好去抱谢涵大腿做挂件。 谢涵倚在榻上,晃着长腿,“是他们太嫩了。” 太嫩的武士们在经历一夜三观重组后,第二日迎着朝阳再次踏上回去的征程。这次,他们从心中开始把欧行煜当主人。 聂小弟告别曾大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哥/聂弟他日再见。” 一路上,谢涵又教了欧行煜一些收服人心的小伎俩,车队一路关系越加融洽。 倒是聂惊风一路没走,此时,他忽然想到,“一个月后,阁下也到会阳了罢。” 谢涵歪头。 聂惊风:“欧家山庄正在一座高山上。” “啊呀呀——”谢涵夸张道:“聂兄你终于聪明了一次,不错,我到了,绛姝才会出现呢。是不是很庆幸找曾大人救了我?” “我本来就会救你。”聂惊风收回目光,“所以,我只要跟着你就可以了。” “好呀好呀——”谢涵笑吟吟的,“人多才热闹。” 此时的谢涵还不知道,远在燕南齐北,燕齐战场如一阵飓风刮过。 青灵城有明千径坐镇,城守未必听话,霍无恤避开青灵,拎着聂敏,带一千卫士乔装改扮,去少海城求救,最后占据少海。又故技重施,占据通里。兵贵神速,可怜极泉城半点消息也没传出。 等明千径知道时,已经三面环敌,只剩五千人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涵妹和絮儿不慎去了南疆。。。。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章节目录 第294章 第294章 燕国南境有神门山天险, 高耸绵延,山南是南境四城:极泉、青灵、少海、通里,顾卫这道险要名山。 如今却是成也神门、败也神门。 在霍无恤利用聂敏攻占三城, 明千径终于收到消息, 短暂的不可置信后,立即向四周求援,向朝廷调度兵马。然而来之前又何曾想过是真的要开战呢——杀了谢涵, 退兵回国, 赔些好处, 全齐国颜面, 相信齐国氏族们也会感谢他们的善举,明明筹划得很好啊。 奈何,这世上有聂惊风, 有霍无恤这样的变数。 没有充足准备的战争,沿途消息传递通道同样不曾做好准备, 神门山天然地缘阻隔, 沈澜之又在霍无恤攻城略地的时候, 先一步去贪狼处委托前去神门进一步切断传讯通道, 青灵就这么成了一座孤城。 明千径被逼无奈,点燃了烽火,开始浴血奋战。死伤无数后, 仍无援军到来,他铤而走险,向温留送书信求和, 表示愿意送回谢涵, 但要温留黑衣小将和兰深二人入青灵做人质,直到燕国援军到来。 这是欺骗, 以后传出去,他明千径的话再无人敢信了。可是现在无法可想,只能如此。穷途末路下,这也不得不算是一个好计策。 他们北燕殿下贤德、政治清明,良禽择木而栖,到时候劝解那个黑衣小将和兰深效力朝廷,也算功德一件。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如今的齐军,主要由一个叫兰深的青年督管后方、坐镇大营,似乎是谢涵从梁雍之地带过来的人才,另一个黑衣小将卫士出身,此次大放异彩、连下三城,好像原本就深受谢涵宠信。这二人把游弋喾、温亭、徐芬这些原北境守将都映照得泯然众人,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应该可以抵了这次没抓到谢涵还折损兵马的过错了。 明千径不无忧虑地自我安慰着。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让人假扮了谢涵站在城楼上,用刀剑挟持,呵令齐军退兵,射出求和书信后,温留并没有立刻派人过来。 对应小怜这些人来说,谢涵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城池虽可贵,但能和谢涵比么?唯一担忧的是,沈澜之和霍无恤的安危。 沈澜之倒不担心自己,无论如何,只要不在梁国,他报出名号,定是能保性命无忧的,大不了投燕就是,他和红霞公主关系过去在会阳时也曾有一番关系。只是可惜这燕国南境,神门山天险,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他们展开激烈讨论的时候,霍无恤跑回来了:“那不是君侯。” 众人一愣。 “虽然身形很像,但我知道,他不是。”战场最是历练人,如今这十五岁少年身上已经有了尸山火海后的霸煞气息,初见日后杀伐天下的端倪。 当然,如今众人比较在意的是——沈澜之沉吟片刻,“你确定吗,无恤?” “确定。”霍无恤笃定点头。 “隔得这么远,我们都只能看清一个轮廓,你为什么能确定?”豫侠开口道。他们是武将,自然比应小怜、苏韫白、陈璀之流眼力要好。 因为我只要看见他,就会心跳得很快,这次却没有。霍无恤当然不会这么说,而是道:“其实很奇怪,这么多天过去了,按理说,燕相早该带着君侯离开才是,为何会在此滞留呢?” “这确实是我一直不解之处。这样罢——”沈澜之道:“换人可以。但我们要求就近看君侯一次。” 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明千径叫苦不迭,他是做贼心虚,发现一个和谢涵身形相貌都相似的人,便使人假扮,以求逼真,可再像,又哪里能就近看一次? 让他哪里就近找人呢?他施展拖字诀:温留君偶感不适,不能吹风,要过两日才能见。 这愈加加剧了温留众人的怀疑,就在这种怀疑里,谢涵的信到了——当初和曾大人请求时,他就要求了对方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最高规格传信:大哥怕是不知,如今燕齐正在开战,我务必要尽快将任务下达到温留的暗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什么任务,当然是保密啦。 因此,信寄出去三日,在明千径约好的前一天,消息到了温留。 沈澜之几乎要仰天长笑,“天佑温留。” 霍无恤立刻松了兵戈,“我去找他。” “诶诶诶?”沈澜之忙拉住他,想劝人别急,见人一副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的样子,改口道:“行进途中,容易错过。君侯既说要去会阳欧家一趟——” “我就直奔欧家。”霍无恤接口道。 “可是车队速度绝对比你单枪匹马慢得多,我观你过去至少还要等候七八日。” “那就等七八日。”霍无恤脸上染着兴奋的红晕,实在想甩开对方的猪手,奈何对方力气大,没能甩开,只能奇怪地看着他,“兰大人究竟要说什么?” “这七八日用来等候多浪费呀——”沈澜之笑得像只成精的狐狸,“不如咱们把青灵城拿下来。明千径明天肯定会找好新理由,咱们就假装相信的样子带人入城接君侯,接的时候占了青灵不好吗?” “哎——无恤你别拒绝啊,你想啊,温留地势地平,直面北燕,多危险啊,可要是有了神门天险,有了前面四城挡着就不一样了,君侯就安全多了,也省心多了。难道你想被掳劫这种戏码再在温留上演么?这次是君侯机敏,可以后呢……” 最后一个“呢”字尾音绵延,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霍无恤脸色变了变,就着他手坐下来,“你说。” 沈澜之笑得温和可亲。 在燕军夜袭、玖少游反叛、谢涵被掳消息传回扶突的时候,燕国南境四城已被攻下。 各位家主、世卿贵族们还没左右扯皮,外加嘲讽一通谢涵后,就被下一个消息砸懵了。 什么?——攻城不成反杀四城? 什么?——谢涵没有被掳,逃脱了,现在是他们掳了燕相? 阳溪君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尴尬,刚刚他正说到“温留君缺乏经验、年少少谋,才会轻易被掳,恐怕不适合北境之地”,没想到反转来得这么快。 岂止是反转? 惊天大反转好么? 南境四城要是这么好下,他们早就把它们收入囊内了,神门山是天险,谁不知道,谁不眼馋?齐燕这么多年打来打去,不就是齐国肖想人家的神门山,燕国肖想他们的黄河下游吗? 谢艮忍不住笑出声,“年少什么?阳溪君说错了,是年少出英雄罢?” 阳溪君脸皮发热,嘿嘿讪笑两声。 谢艮整容对齐公道:“君上,此四城对我国边防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燕朝廷收到消息定会立刻发兵收复,请君上即刻下命接管,即刻派兵支援。” 其余氏族、其余众臣,再看谢涵不顺眼,再不放心谢涵,也很难在这个时候唱反调。倒是心有灵犀地开始谋划起这四城来,都想派自己的人过去,不同于北境,这块地方燕国肯定要再来拿,必有恶战,正是挣军功的好地方。 玖氏因为玖少游之故,被排除在瓜分之列。当然,他们早已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也管不上燕南这块肥肉了。最开始消息传来时,玖玺琏拒不相信,然而过来的几个人口径一致,聂敏一口咬定“那个是我七哥”,最后在玖少游卧房搜出来的信件笔记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养儿子、疼儿子疼了一辈子,到头来是别人家的儿子。 人人嘲笑,玖氏褪了一层皮,还亏欠了谢涵一次,勉强断尾求生,成了四氏族之末流。玖玺琏辞去家主之位,其弟玖玺桓接任家主。玖玺琏心灰意冷,开始含饴弄孙,依然不喜欢谢娴,对小三思却软了心肠。 朝廷调动兵马,准备去支援,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谢泾听闻谢涵被掳,心急如焚,偏偏周围人一个个“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当他不知道他们就想看三哥死吗? 于是,他偷了兵符出城。 鲁姬接到这消息的时候,差点晕倒,“他疯了吗?完了完了,本来君上已经要册封太子了。” “什么都完了!”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她这么久以来的苦心都白费了,她费心揣摩,她百般讨好,她联合氏族,她让人上书“国无储君,社稷不稳,人心动荡”,现在……什么都白费了。 “不就是小时候救了他一次么,他至于么,他至于吗?至于这样掏心掏肺吗?”鲁姬往后一仰,忽觉整个人都倦怠极了。 秋屏低眉敛目,“夫人,若重来一次,您还会是一样选择么?” “重来一次……”鲁姬神色怔忪,“我哪知道谢漪这么扶不起,又哪知道他会这样偏执成狂?欺君之罪,只有他死,才能抹平罪证……”她呜咽一声,“我那时又有什么办法?我也心痛啊……” : 霍无恤发现沈澜之就是个骗子,等拿下青灵后,这人又开始道:“燕国定然还会派人来夺取的。无恤啊——豫侠可是要成亲了,你忍心让任姑娘被拖成老姑娘吗,你忍心他们新婚燕尔任姑娘独守空房吗?” 他忍无可忍,“那我就合该独守空房?”说完,“呸”了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君侯一个人在会阳,很危险——你知道吗?” “独守空房?”沈澜之挤眉弄眼的,“我就知道无恤你还是不纯良的。”不说身为一个同/性/恋者的天然直觉,就交信会盟那一出“还鞋”之戏他还没忘呢。“无恤,这你就更要听我的了,男人啊,你不能逼得这么紧的。就是要他在外面受一顿苦,才会知道你的难能可贵啊。” 霍无恤嗤笑,“那请问君侯、卫将军、楚太子,哪个知道兰兄的难能可贵了。” “这可就伤口上撒盐了。”沈澜之哀怨,“我好歹也算个前辈,尤其我喜爱的就是君侯这种身份尊贵、聪慧绝伦、难以接近、不可讨好的类型……诶诶诶——” 霍无恤一刀扎在他身后树干上,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沈澜之侧眼一看,刀身整个没入,唯余刀背露在外一截,他从善如流,“尤其我喜爱的就是楚太子这种身份尊贵、聪慧绝伦、难以接近、不可讨好的类型,因此也算是对这种类型很有研究了。对这样的人,你一直追着他跑是没用的,迟早会变成他的影子,只有当你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才能使他正视你,继而相惜。” 霍无恤拔出刀刃,低笑一声,“我愿意做他的影子。我不用他正视我,我只要他顺遂快乐。” 沈澜之眼珠一转,“那你可知,他如何会顺遂快乐?” 霍无恤盯着他,“你知道?” “你已经是一个没有梦想和热血的男人了。”沈澜之推开他的脸,“君侯和你不一样,他要的不仅是建设温留,不仅是治水成功,他要的是——”他低头,贴近对方,耳语片刻。 霍无恤瞳孔一缩。 沈澜之起身,解下对方腰间的长剑,递进人手掌中,“所以,要他快活,你就要做他手中最锋锐的剑,替他荡平天下。” “这南境四城对君侯来说,至关重要。” “好。” 二人席地而坐,沈澜之给他细细讲述,“从这边过去,到灵道城比到扶突城近,这是其一,其二燕朝廷是燕太子的一言堂,处理政令效率绝对比齐朝廷快。因此,我预计燕军会比齐军早到五至八日,这是很可怖的一段时间。” “但只要度过这一段时间,燕国就会撤兵。因为燕国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来和齐国打持久战。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心中一直有个复仇计划,狐源就是燕国最大、最深的内线。别瞪大眼睛,这一点君侯也知道。为了这个复仇计划,他们蛰伏多年,不会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暴露实力、损耗实力。” 霍无恤看他一眼,忽生感慨,“我曾很不服气,现在却觉得难怪梁国是泱泱大国、中原霸主。” 齐朝廷弱吗?在大多数人看来,只比梁国弱一线。 可事实是,在齐朝廷被燕朝廷耍得团团转的时候,梁朝廷早就洞悉一切,并坐山观虎斗。 沈澜之笑容忽然变得浅淡,“俱往矣。”很快拉回飘出去的思绪,“豫侠善守,你善攻。燕军必然来势汹汹,准备在这几天里一鼓作气拿回四城。我预备令豫侠守第一线,穣非、翦雎和我守中间,你守最后一线,那么,不到最后一刻,你不必留在城中,可以出小股兵干扰敌方。我看你对山地战很擅长,神门山刚好给你搭建舞台。” 霍无恤想了想,“立刻把四城的所有百姓迁入北境,以免他们从里面打开城门。” 谢涵呢? 他还在慢悠悠的随车队入会阳,过程中不忘给他的好表哥姬高、现任梁君送去几封信解释。 七月流火时节,车队抵达会阳城。 谢涵来过一次欧家山庄,来偷《欧冶宝录》那一次。那日是黑夜中,欧家山庄显得危险诡谲,今日艳阳高照,再看时,便是雄伟高奇。 与其说是一座山庄,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城池。外围有护城河,四周寸草不生,山体高耸,高墙采院,箭楼林立,巡逻森严。正大门有一牌楼,上面铁画银钩四个大字“欧家山庄”,后方一道直通山顶的大道。 见到车队,欧行煜派人举旗,并摇旗呐喊,那方立刻放下吊桥,一行人过去后,里面的家宰早早赶了出来,无暇顾及其他人,哭着道:“太好了,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夫人——夫人快不行了。” 欧夫人沈氏病重。 欧行煜一怔,被家宰拖着跨上马,谢涵见他魂也似被抽走的模样,这样还不堕马? 他跨上马对家宰道:“我是行煜好友,我现在带他上山!” 等到了沈氏院落外时,浓重的草药味传了出来,欧家主立在门外,周围全是欧家子弟,一副悲戚的样子,见到欧行煜,连连道: “行煜来了——” “快快快——” “怎么去了这么久?贪玩了是不是!”欧家主拎着欧行煜进去,对沈氏轻声道:“夫人,行煜来了。” 欧兰雅在旁边给她喂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通红,肿得像核桃。 欧家主很快从室内退了出来,谢涵观他,是真切的着急,并没有考虑刚刚话语对欧行煜带来的影响,此时眼中点点泪光,对欧夫人是有真感情的,遂上前一步道:“欧家主,我是行煜的朋友,他并非贪玩,而是路上遇险,险些被害,才致使到达晚了。” 欧家主这才定睛看谢涵,一看陡觉熟悉非常,却想不起来,转瞬被谢涵话语分去心神,勃然色变,“谁人如此大胆?” 谢涵推说不知,只道等会儿问随行之人便是。 不一会儿,欧兰雅拉着欧行煜出来,哭得像泪人一样出来,“爹——母亲想见您。” “妹妹——”人群中一个容貌清秀的素衫女子上前,扶着欧兰雅,拍着她脊背,“别让伯母担心。” “是啊是啊。”周围小辈七嘴八舌的安慰着。 室内,欧夫人形销骨立、面容枯槁,“老爷——妾去以后,您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不要总是熬夜,不要、不要喝这么多酒,您耳根子软……有事多听听小叔的话……”她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欧家主的面庞。 欧家主执起她过于纤细的手腕,“夫人,你不要说这么多,好好休养。” “妾、妾该死了。”欧夫人笑了一下,眉眼倦怠,似是累极了,眼中渐渐失去神采,最后一眼痴痴望着门外,梦呓般地呢喃,“雅儿、煜儿……” 门外欧行煜忽然双目圆睁,要闯进去,欧兰雅拉紧了他,“别动。” “姐、姐姐……” “母亲刻意让我们出来,就是有话不想让我们听,你不明白吗?”欧兰雅掐紧五指,几乎要陷进对方肉里,似乎这样能让她汲取一点力量,能让她坚定一点,“你别动。” 谢涵躲在人群里,抬了抬眉,似乎隐约听见些什么。 掌中的手就这么落了下来,欧家主失魂落魄地喃喃,“怎么会……明明上个月还是好好的……” 沈氏的贴身侍女扑通跪了下来,“老爷,夫人、夫人她是自尽的。” 欧家主:“什么?你在说什么?!” “夫人一直不让奴婢说的。可奴婢却觉得夫人太苦了……”侍女掩面哭道:“沈氏败落,说是祸不及出嫁女,可是夫人怕欧家受到影响呜呜呜——” 谢涵听不太清楚,上前几步,假作安慰欧行煜来到门口。欧行煜抽抽搭搭道:“聂、聂大哥……” 欧兰雅这才看到他,泪眼朦胧中忽然显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影来,她本该连退三步、她本该大吃一惊、她本该霞飞两靥,此时此刻却疲惫得只剩一声低哑的轻呼,“是你?” “是我。”谢涵点头。 室内的侍女给欧家主一一看了欧夫人从装病、到吃使人虚弱的药、最终病死的证据,随后一头撞到柱子上,“奴婢、奴婢没有遵从夫人嘱托,亲自下来请罪。求老爷、老爷好好照顾小姐和少爷……” 欧家主原还处于极度的震撼中,便见侍女一头倒在血泊里,一时失了反应,呐呐难言。 谢涵推了欧行煜一下,“敲门问一下。” “爹——我可以进来吗?” 不一会儿欧兰雅、欧行煜推门而入,便见床上欧夫人已经没了气息,一直照顾他们的侍女头破血流。 室内顿时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像失去了言语。 “这位姑娘是殉主了么?”谢涵轻声道。 欧家主如梦初醒,沉痛点头。 这像一个开关,解冻室内的死寂。 “母亲、母亲——”欧兰雅、欧行煜齐齐跪了下来,膝行向前,想再去碰触一下那温暖的怀抱,那柔软的五指,入手却一片冰凉。 外头小辈听闻里面哭天抢地的声音,似有所感,都跪了下来。 : 谢涵觉得,这欧夫人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她知道,沈氏败落,还是被套上了谋反、烧死太夫人、太子的罪名,别管是真是假,作为沈氏女,她都只能落个闭门思过的下场。 欧家主重情义,没有对她变脸,可情义又能过几天?周围的长辈、叔伯、族老们都已经对她流露出不满。欧家也被其余四氏忌惮不已。 与其余生被冷漠环绕,不如用生命给子女铺一条康庄大道。让对沈氏血脉、党羽不放心的人放下心来,让对她不满、迁怒的人敬佩愧疚,让重情却也薄情的老爷永远记着她的好。 她的做法无疑理智又精彩,甚至记得让儿子女儿避开这冷酷的现实,让真相从一个忠心为主的侍女口中冒出来。只是可怜了两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天真少年。 谢涵看已经在令堂跪了一天两夜、水米不进的两人,叹一口气,端着一碗粥走过去,来到欧行煜身侧,“吃一点罢,后面还有的累,要是现在倒下了可怎么好?” 旁边三堂姐在欧兰雅身边也说着一样的话。 欧行峰点头道:“不错,二妹、三弟,你们要节哀顺变。” 欧行煜摇了下头,“我吃不下。” 就知道你吃不下啊,谢涵本也不是来喂人的,他借着给人喂粥的隐蔽,给了人一手刀,“行煜,行煜你怎么了?” 见弟弟晕倒,欧兰雅连忙过来,“行煜?” 谢涵趁机也给了她一刀,和三堂姐对视一眼,三堂姐扬声道:“啊呀——来人啊——堂弟和妹妹悲痛过度晕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捉虫啦。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章节目录 第295章 第295章 燕国十万大军, 由聂氏家主亲自率领,来势汹汹。 北境满打满算两万余兵马,沈澜之将燕四城百姓全部迁入齐北境城池, 由应小怜、苏韫白等看管, 耕种田地、清理黄河,而原本的北境青壮年劳动力则被编入伍,合计五万军, 但谁都知道, 这五万军水分大得很。 只能希望援军早点到达。按沈澜之估计, 最快也要五日。 到第三天的时候, 四城都还在,但五万军却只剩三万了,一片愁云惨淡。 就是在这个时候, 后方来报,“援军、援军来了……” 谢泾偷了兵符, 直接带走棘门营五万精锐, 星夜兼程赶到温留。 沈澜之不敢露面, 让霍无恤、应小怜前去交接。 四目相对, 刹那间火星飞溅。 谢泾眯起眼睛,“是你。” 霍无恤不卑不亢,施了一礼, “五公子。” “伍须、伍须——”谢泾把这小酒保的名字放在舌尖滚了两圈,冷笑一声,“你就是三哥特意从大陵带回来的雍长公子霍无恤?” 应小怜诧异, 不想对方如此敏锐。他哪会知道, 有些人恨不得把有关谢涵的情报日颂千遍、倒背如流。 “正是卑将。前方战事吃紧,卑将须立即带兵马过去, 失陪了。”谢泾对霍无恤没好感,难道霍无恤对谢泾就有好感吗?原本因为是谢涵的弟弟才多方包容,然而——哪个弟弟会随身带着那种放着哥哥气味还加了致幻剂的香囊。 ——能让人联想到与这香气有关的人或物。 ——能让人仿佛时刻能看到那人或物的幻觉。 不翻脸已经是感谢对方带援军过来的极限了。 霍无恤冷着一张脸离开,应小怜自然要补救,笑眯眯道:“失礼了,无恤年幼,加之非常时刻,公子见谅。一路风尘仆仆,不如随某去歇息片刻?” 谢泾抱臂,“你又是什么人?” “废人一个,君侯垂怜,给口饭吃罢了。”应小怜垂眸,谢泾盯着他过于艳丽妩媚的侧脸看了少顷,深觉还是那位雍公子更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说来,曾在会阳与雍公子有过几面之缘,那时他在酒楼做着酒保,我还觉得他服务特别好,尤其喜欢点他,直到今日才知其真正身份。不知他一个公子,怎么学会这一手伺候人的绝活。” “我也不知道五公子堂堂公侯之子怎么学会女人长舌的本事?”霍无恤整顿一番,正要出发去前线,刚好路过,开口接道。 “听闻质子府守卫森严,不知雍公子怎么做到日日外出的?” “听闻齐室子弟,每一出生都有四个奶娘八个婢女伺候,不知五公子怎么做到男扮女装多年的?” “听闻雍公子不学无术、滥/交/成性,不知雍公子现在还走得动路么?识字么?会武么?当真知道行军打仗?” 霍无恤几乎要给对方这张讨人厌的脸一个赞赏的眼神了,他慢悠悠道:“说来惭愧,长到十二岁,文武皆不会。我一直感到很悲伤。” 谢泾轻笑一声。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来以空白等候,都是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到来。”霍无恤话锋一转,“在这里我要感谢君侯,教会我各国文字,教会我礼义廉耻,教会我骑马射箭,教会我剑术博弈。甚至寻找兵书给我学习,才能让我在今日战场上三因制宜。” 霍无恤这张嘴,那是连谢涵这样巧舌如簧的人都被气到过的,只不过他现在收尽棱角,更不会动谢涵发动会心一击,但功力丝毫不减当年。 谢泾脸梢一绿,“哦”了一声,“没想到三哥还是这么喜欢教导他人啊?” 谢涵喜欢教导他人? 开玩笑——那是顶顶没耐心的了。教一刻钟脸上就会产生巨大的疑惑表情“为什么这么简单你还不明白/还记不住?” 霍无恤笑眯眯的,自认善良地转开话题,了一眼对方发髻上一支玉兰花玉笄,“五公子是一时还没适应公子身份么?怎么还喜欢带女儿家的饰物?” 谢泾差点想开口称赞对方“眼光不错”了,扶一把发笄,脸上飞起两抹羞红道:“这是三哥亲手雕的,送婧儿的十五岁生辰礼。” 霍无恤突然觉得今天的早饭太差劲了,涌上来一股酸苦味,干巴巴“哦”了一声。 完胜,谢泾心中得意,贱兮兮地弯下腰,“一路赶来风有些吹乱了,劳烦雍公子帮我重新簪一下。” “现在这里没有雍公子,只有温留君的霍小将。”霍无恤盯着那支玉笄。 “那劳烦霍小将了。”谢泾笑看对方低头,头上还插着一根木簪,不禁掩唇笑道:“绿檀木、绿檀木,好极好极。武王说头上有点绿才能过得去。” 霍无恤眉眼染上嗔怪,“卑将也和君侯说了,不要给绿头的呀。偏君侯道听途说绿檀清心养身,偏要拿这个材料雕麒麟。” 谢泾:“……”一路疾行,他突然觉着有些饿了,不然胃里为什么翻涌呢? 二人相视一笑,噼里啪啦,都知道为何自己第一眼看此人就觉得如此不顺眼了。 应小怜目瞪口呆看着二人一路扬长而去,没给他分半个眼神,捏了捏额头,罢了——他的任务只是盯住北境,让迁过来的燕民不要有异动。 会阳乃天下第一大城,人口流动迅速,消息往来频繁,武人比斗竞技,士子高谈阔论,谢涵一路上没听到什么消息,不想从欧家山庄下来一趟,惊觉天翻地覆。 “都说燕太子是不世出的人杰,叫我看还是齐太子、啊不,该叫温留君,还是温留君棋高一着。” “是啊,要不怎么前年燕太子南下势如破竹,遇到温留君就折戟沉沙了?今年还被温留君拿下南四城……诶诶诶你谁啊?”锦衣青年放下酒壶,抬头茫然。 谢涵搬过条垫子在对方对面坐下,“这位兄弟好生仪表堂堂,某齐国人氏聂涵,一见兄弟便觉亲切,听兄弟刚刚言之有物更加佩服,特来结交一番。” 亏得他一张好相貌,一副好气度,这样尴尬的话叫他说来竟也令人如沐春风、飘飘然了。那人哈哈一笑,“可巧,聂兄这名字竟同刚刚咱们说的人物一道了,是也不是?”他对周围几个好友笑道。 谢涵借机询问,顿时三魂惊去七魄。 什么叫温留君下燕南四城? 什么叫温留君率北境守军与燕军决一死战? 谢涵:我竟不知今夕何夕,吾在何处了? 他思索片刻,再管不得欧家那点破事,左右欧家主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立即飞一般请求入梁宫,心急火燎去见他的好表哥。 姬高瞧着他,有些奇异,“温留君当真不在北境?”此时他已身为梁君,一席代表后土的黑边纱衣,一件寓意黄天的红色长衫,也是梁武公在世时最爱穿的便服,一顶三尺长冠,尽显人君威仪,至少表面上。 “君上……”谢涵两分无奈,三分亲昵,见人目露兴趣,便细细讲述一番当日过往,以及自己如何死里逃生,重点吹嘘一波姬高势力给力,梁军纪律严明,尔后欣喜道:“我竟不知自己离开后,他们还做出这样大的成就来。届时我回去整顿一番,他日齐北五城、燕南四城可尽归君上矣。” 姬高却不似之前那样好骗了,而是“哦”了一声,“表弟当真愿意拱手城池?” 到底当了大半年国君了不是?想必和诸氏族斗智斗勇很是长了一波心眼,谢涵心道一声。面上奇怪道:“不给君上,难道放任齐国那些蛀虫来染指么?”他哼笑一声,愤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被掳劫消息传过去时候,他们是怎么在拖延我的援救时间的。我若不是运气好,坟头也早长草了。” 他颇有些受伤,“君上也不相信臣么?” 姬高给谢涵满一杯酒,“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表弟——我如今才知什么叫两面三刀,什么又叫笑里藏刀,有时寡人竟觉得所有人都在骗寡人。” “表哥,这个问题我也曾困扰过,后来我就想通了,要怪就怪权柄太大,可一言令人生一言令人死,可一言令人贵不可言,可一言令人潦倒不堪,于是谁都想装作你喜欢的样子,谁都不想被你讨厌。”谢涵喟然一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表弟呢?所谓何来?” 谢涵能感受到对方对他的怀疑,他目光坚定、眼神清明、神色冷酷,“我要让漠视我的人后悔,让欺辱我的人痛彻心扉,要将他们全踩在脚底下。”他忽然怔忪,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大逆不道,很狠毒是么?” 姬高“哈哈”一笑,“无毒不丈夫。” 这时,宫人在外小声道:“君上,刘相求见。” 姬高眉头狠狠一皱,“金秋时节,秋狝在即,告诉他,寡人去练马了。”说着起身,对谢涵招了招手,“走——咱们狩猎去。” 虽说七月,但这日头还是有点毒辣的。谢涵犹豫一瞬,姬高忽的一笑,“表弟知道刘相来做什么吗?昨儿个有燕使到来。” 谢涵:!!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群输不起的又来求外援了。 而他过来的目的,自然是来挡外援的了。如果可以,他还想去赵臧那儿求一波支援,可惜道阻且长,不知道沈澜之能不能想到。 梁国有专门的围场,但姬高不喜欢去围场,姬元就是在那种地方堕马摔死的,姬朝阳就是在那种地方布下暗线对姬元动手的,他要是这都能毫无心理阴影地去,那心脏也太强大了些,现在根本不会因为诸氏族阴郁。 只要带足够人马,即便在真的深山老林,也能享受围场的轻松,宫廷卫士驱赶猎物过来,姬高当先射了头鹿,又连射了不少猛兽,才发泄点情绪出去,对谢涵笑道:“表弟怎么不动手,莫不是看不上?” 怎么变得这样喜怒无常了?谢涵心里叹一口气,笑着道:“表哥知道我,最懒散了。不过表哥要我射,我当然要射个猎物送表哥?”说着,弯弓搭箭正中一个兔子屁股。 姬高顿时嫌弃,“表弟忒也小家子气。” 谢涵自我感觉好得很,“兔肉筋道,甚好呢。” 卫士替谢涵拾来兔子。姬高望着那兔子,冷不丁道:“寡人听燕使说,曾在温留见到一个名兰深的文士。” 咚—— 谢涵心头一跳。 接过兔子的手都是发麻的,眼睛陡然一花。 咦? 眼睛为什么会花? 日当正,有兵器! 这个方向—— 思维流转的速度总是快到不可思议,谢涵猛地旋身,扑倒姬高,用脊背挡在他身上,后背一痛,“叮”一声响,鲜血迸溅。 姬高瞳孔微微放大,身手快于意识,拔剑一刺,那借着给兔子靠过来的卫士顷刻被斩杀,“有刺客——” 谢涵慌忙起身,只见满天飞箭如蝗,他叫苦不迭,和姬高一道被卫士们簇拥后退。 “他们都躲在树冠丛中,敌明我暗,快走要紧!”谢涵道。 姬高咬了咬牙,“毫无声息,这种武士专门练过龟息法,可真是舍得。” 那可不,堂堂梁君,如何大的本钱都不为过罢。 二人慌忙避退,身后卫士越来越少,前路还漫漫,姬高开始后悔,如果去围场,一应都有检查,而且至多两三人是细作刺客,绝不会面对这种大规模刺杀。 霎时撕裂风声传来,姬高一惊,紧接着便闻身侧担忧的声音,“不要分心。”谢涵伸臂替人接下一根羽箭,疼得额头冒汗,几乎要破口大骂,逃命呢,想什么? 身后卫士越来越少,原先树冠上的杀手已经都跳落下来,足有百十人,他们这边却只剩十余人。 姬高深吸一口气,心知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不会刻意在意几个卫士,忙叫两个卫士回去报信。 最后穷途末路,只剩七人,旁边一口巨大的水潭。 “君上水性怎么样?”谢涵忽然道。 “督管水道时学过一些。”姬高道:“可从水的话,逃不走,就没机会了。” “本来也没机会。”谢涵看身后厮杀一眼,又死了一个,“趁着他们几个现在还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周身一凉,谢涵预计那几个卫士至多可以支撑半刻钟,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的救命时间。他拼命往前,姬高追赶不上,不一会儿开始翻白眼。 谢涵回头瞥一眼,心道:算了罢,他到时候潜出会阳回温留,梁国也问责不到他罢。 不成不成,那两个卫士是知道他的存在的。要是给他冠个同党的罪名就糟了,齐国可不会保他。 他掉头拉起姬高,攀一支空心苇管塞进人嘴里,等人吹几个泡泡,清醒一点后,撤去苇管,塞人腰间,指指嘴巴,意即喘不过来气的时候用。 紧接着,他感到水面震荡,是羽箭在后方射下来的声音,恐怕这些武士不识水性,至少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见人全无力气,谢涵带人攀着潭壁,沉静片刻,忽见前方洒下绿色捞网,心下一沉。 他看着自己还在缓缓渗血的小臂,扭头拿起姬高的手,在对方掌心写字:我去引开他们,宫中卫士赶来后,君上再出去。 姬高侧头看他,神情怔忪。 谢涵将发带绕过来塞进嘴里,拿出匕首往胳膊上又划了一刀,随后略略上浮,飞快往前游去。 红色鲜血漾开在湖面,岸上杀手神情一凛,“在那儿。” 见人游远,上头脚步声紧随而去,姬高忍不住伸了下手,见水波晃动,又立刻收了回来,默默发誓:寡人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来时谢涵记得路上有一片芦苇荡,他迅速往那方向游去,有时羽箭就落在他后方不远处。所幸,他深谙水性,终于在被捕前,躲入芦苇丛中,抬手按住伤口,微微喘几口气。上首传来声响: “肯定就在这儿附近。” “可没法下网。” “箭全射芦苇上了。” 为首者沉默片刻,“谁识水性,翻倍给赏金。” 立刻有两个人跳了出来,入水搜寻,然而才进去,就被水草拽住脚踝沉了下去。 他们啊啊乱叫,面前忽现一张人影,人影拿一把匕首,指指二人脚下,又指指前方。 其中一个大叫一声,“就在这里啊——”立刻呛进一口水。 谢涵趁机给他心口来了一刀,推着人尸体往前飘,再看另一人一眼,那人眼皮一阵乱颤,估算着叫同伴拉他和对方杀他的速度,哪个会更快一点。 谢涵又指指前方,指指脚下,他得出结论,必是自己没命得快,苦噎噎头浮出水面,大喊道:“前面,往前面去了——” 等岸上人走后,谢涵拉着对方潜下来,人心底一凉,还好他会龟息大法,嘤嘤。 “什么人?”谢涵带人靠着芦苇,浮出水面,逼问道。 “候、候月阁。” “谁下的委托?” 那人苦着脸,“保密。” 谢涵“哦”了一声,拿匕首对着对方鼻尖,“谁下的委托?” 那人“嗷”了一声,“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小杀手罢了——最底层的那种——” 谢涵见人涕泗横流,顿时无语,踹了人一脚,“蹩脚泳技,也敢下水。”便撑岸离开水面,又扭头道:“怎么,还要我拉你上来?” 杀手惊觉身上水草已经松绑,赶忙出来,浑身湿水淋漓,趴着狠喘几口气,还没喘匀呢,脖子上就被套牢了。 谢涵解下发带,绑人脖子上,一头拉手里,“走了——” 杀手:“……” 此时暮色将合,出去是来不及了,还可能遇到那批杀手,得尽快找个地方休憩,他走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盯着杀手,“去——找个山洞。” 杀手讶然,“怎、怎么找?”他小心翼翼看谢涵一眼,“这要看运道罢……” “你连这都不会,做什么杀手。”谢涵不屑。运道?那为什么霍无恤每次都能找到。 “我是杀手,不是打洞工。”杀手委屈道。 山野内太危险了,又找不到避居的地方,谢涵撤回芦苇荡,准备有野兽就下水,然后支使道:“升火——” “抓几条鱼上来——” “烤火——” “这也能烤焦——你是废物么?” 杀手悟了,大佬之所以不杀他,是为了让自己伺候他,他抖抖索索拿出怀里干粮,“炊饼吃吗?” 谢涵盯着那被水泡的不成样子,似乎还染了一丝血迹的炊饼一眼,真是没有霍无恤十分之一的能力,“再烤。” 第六次失败后,终于拎起一条烤熟的小鱼,杀手几乎喜极而泣,奉手上贡,倏忽眼睛睁大,神情惊恐。 轻盈而落,一头黑豹猛地叼走烤鱼,姿态优雅地离开。 黑豹。 谢涵弹射而起,回头看去,果见一白衣女郎漫步而来。 面若桃李,明眸善睐,身姿婀娜,神情温婉,“奴家打扰到温留君了吗?” 他现在跳进水里来不来得及? 宓蝉会水吗? 黑豹会游泳吗? “大人。”杀手嗓音干涩。 宓蝉对谢涵轻笑一声,“温留君不要如此慌张,朝阳夫人已经撤单了。” 谢涵:“那就是有新的人买凶杀我了?” 宓蝉点了下头。 谢涵神情一凛,拉紧手中发带。 “咳咳咳——”杀手顿觉呼吸困难。 “只是奴家没接。”宓蝉幽幽道:“不到万不得已,奴家是不愿和谢郎为敌的。” 谢涵“哦”了一声,“实不相瞒,某这一身都是拜贵阁所赐。” “阁中出了叛徒,一切非我所愿。”宓蝉柔声道。 谢涵不信,“叛徒?” “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宓蝉道:“温留君怕是不知,咱们小本生意,从不会接大单子。暗杀梁君——”她拍拍胸口,“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听到禀报时,奴家真是吓得要昏倒了。”她妙目转动,眼中似含点点水光,“看在奴家驳了温留君单子的份上,温留君可否替奴家向梁君解释几句。” 再是艺高人胆大,也得有底线。 确实候月阁行踪成谜,难以剿灭,但那是哪一国都没有尽心全力去干,谁没点要私下处理的敌手呢? 但——若梁君遭候月阁刺杀一事出来,届时哪国国君不自危?列国共同剿灭,凭他天下第一刺客组织,又能躲藏几日。 谢涵挑了下眉,“本君只是被殃及,倒还好些,梁君才是真的肝胆俱裂。贵阁要赔罪,总得给些诚意罢?譬如——谁来买凶的?” “这可是大大的隐秘。不泄露雇主信息是候月阁的规矩。”宓蝉眉一蹙,“不过温留君若真愿意相帮,奴家受一次处罚也使得。” 忽而,她一笑,“只是——谁买凶重要吗?难道不是温留君希望谁买凶比较重要吗?” 谢涵盯着她。 “燕使公子霜不日前来过候月阁一次。”宓蝉柔声道:“奴家是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了,或许要去拷问阁中叛徒一回。” 谢涵笑了,“谢某不敢保证,但一定不遗余力为贵阁向梁君美言。” “温留君是没看到。梁君回去的路上,是多心急火燎派人找你,都急红眼了呢。温留君开口,梁君定是会听的。” “这个小贼,奴家就先带回去了。” “啊——奴家这儿有金月斋的点心、观止楼的酥鸡,还有一套成衣,代豹儿和叛徒向温留君陪个不是了。” 谢涵望着翻身上豹的女子,静默片刻,“能顺我一程吗?” 豹体柔韧,而纤瘦,宓蝉也静默片刻,翻身下豹,温柔道:“还是奴家陪温留君夜话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章节目录 第296章 第296章 宓蝉才坐下来没一会儿, 陪谢涵吃了几个点心,回答了对方“朝阳夫人为什么撤单?”——“奴家也不知道呢?”,便闻暗夜中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来寻温留君了。” 谢涵自是也听到了, 并且觉得这脚步声有些熟悉。 果不其然,月色映照出一个黑衣人影,高大魁梧, 擒一把丈二红缨。 宓蝉上豹, 拎着杀手, 对谢涵眨了下左眼, “奴家就先走了,温留君可不要忘了答应奴家的事。” 夜色苍茫,黑豹疾若闪电,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群山中。聂惊风到达时,只见一道黑影闪过, 皱了皱眉, “刺客?” 谢涵摇了下头, 问道:“你怎么会来?”姬高派出来的卫士都还没找到他呢, 宓蝉还好说,可以通过之前那些杀手的口述大致圈定范围,对方却是怎么过来的? 聂惊风沉默片刻, “我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进宫,出来后有大批卫士跟随, 我就远远躲开了, 后来听到刺杀的消息,现在才找到。” “聂兄一直跟着在下?”谢涵目露微妙。 “她一直没有出现。”聂惊风盯着他, “一月之后,会阳高山,我已经找遍了。” 谢涵毫不负责任,“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聂惊风忽然抓住他的手,摩挲了下他手指疤痕,“所以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谢涵眉心一跳,收回手,“聂兄这是做什么?找不着人开始耍赖皮要逼问我么?”他“啊呀呀”地唉声叹气,想我在马车上,对聂兄可是有喂饭之恩呢。聂兄挟持我,枉我还不计前嫌放你离开呢……” “这也是一个疑点。”聂惊风嘴角忽然挑起个笑来,“你舍不得杀我。” 那可不?我还等着你去造宁襄的反呢。 谢涵一脸“明公”标配“礼贤下士”表情,“聂兄人中龙凤,我心悦之,怎忍杀害?只望聂兄不弃,与我共成就一番大业。” 聂惊风表情倏然冷了下去,“我死都不会做齐国走狗,这辈子都不会。” 这话让人很有接下去的欲望呢。谢涵勉力忍住这诱人的想法,不想对方变脸如翻书,转瞬眼底都是笑意,“按姝儿习惯,难道不是要接一句‘原来聂郎想与我情定三生啊’?”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动不如一静,谢涵莫测高深地盯着对面貌若好女的脸庞。 聂惊风摸了下他发髻,温柔道:“出来这么久,没有香丸了罢。原来是姝儿的体/香啊。” 谢涵飞快思索狡辩理由,最后发现无法可想。 ——一失足成千古恨 聂惊风这厮发现自己疯狂欺骗他,一心一意、哪怕背叛家国也要找的意中人霎时变为其最讨厌的臭男人,还不得恨之如狂? 不会现在就要大开杀戒罢。 噫——他身上伤口不少,还流了很多血,更几乎脱力,真没把握从对方手下逃生啊。 早知道就不让宓蝉走了。 姬高的卫士呢,还不来,你们的救驾功臣就要含恨而逝了。 怎么办? 我该拿出什么方案骗他比较容易取信? ——谢涵心思电转,眼前对方忽伸出手臂。 来了。 他心中一凛,下意识后退。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后方竟有石块。 谢涵仰面后倒,几乎预料到自己后脑开花的场景,旋即触之微软,一声轻轻的咔哒,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上方传来轻轻的抽气声。 聂惊风用手垫在他脑袋后,此时手背鲜血淋漓,食指指骨更有一截骨折。 谢涵揉了揉有些痛的后脑勺,将心放回胸腔了,虽然……但是对方显然对他并无杀意。 聂惊风按着手背止血,脸梢煞白,却对他笑了笑,想到对方刚刚的逃避,放缓神情,柔声道:“你别怕,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 谢涵:嗯? 谢涵摁了摁眼角,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逼不得已。”聂惊风抬起尚好的那只手摸了下他的侧脸,另一只手失了遮盖,鲜血滴滴答答落入青草地。 谢涵被摸得一个激灵,微微后退,碰到对方受伤的神情,从怀里拿出(刚刚宓蝉带来的)外伤药粉与绷带,“我先给你包扎一下罢。” 肌肤相触时,聂惊风的脸忽然有些发烫,偏过头去,不一会儿又全是冷汗。 谢涵按了下他的指骨,没有错位,他环顾一圈,道:“我去削两片夹板过来。”他就近取材,奈何是个手工苦手,最后只是把树枝对半切开,用布条缠好方不粗糙,予人一头用简易夹板,一头连着中指一道捆在一起做固定,“紧不紧?” 聂惊风眼底满是柔软,“刚刚好。” 谢涵点了下头,“那好。” 两人都没做声,四下里一时寂静无声。 “阿嚏——”谢涵忽然打了个喷嚏,聂惊风忙解下外袍给他披上,“夜里凉,你小心些,或者,我带你出去?” 谢涵犹豫了一下,他在想是被卫士找到比较能激发姬高的愧疚之情呢,还是让对方找不到过几天再回去更好呢? 然后他起身,“那我们走罢。” 等他开始和对方行进起来,方知其是和霍无恤一样的野外能手,全然不是杀手那样的废人,轻车熟路,甚至还教他几个躲避野兽的秘诀,不一会儿来到个小村落,“去欧家还是借宿一宿?” “借宿罢。”谢涵乏得厉害。 聂惊风敲响门扉,一个老丈揉着眼睛出来,借着月色看清是二个青壮年男子,微有警惕之色,“你们是?” “老丈——”谢涵上前道:“我与哥哥在山中打猎迷路了,好不容易下山,离家太远,可不可以借助一晚?明天回家我让人送钱过来。” “害——什么钱不钱的?”老丈闻言摆了下手,见人斯文有礼,已经全放下戒心,开栅栏将人迎进来,“这山岔路多,我收留的猎人啊没十个至少也有七、八个了,快进来——”又呼起老婆子给人铺床,笑呵呵道:“也是你们两个运气好,要是前几个月还要睡茅草呢,刚好上个月也有个借宿的猎户,送了张虎皮过来,快——盖着暖和。” 老两口热情不已,还问他们饿不饿要不要下碗虎肉面,谢涵拿出酥鸡,笑着道:“身上什么都没带,就这鸡了,给两老人家加加餐。” 二老连连推辞,最后推辞不过,决定明天给二人做早餐。 谢涵仰躺在木板茅草上,忽然道:“很可爱,你觉得吗?” 聂惊风立在门边,点头道:“善良淳朴,可亲可敬。” 谢涵侧过来,“我以前总想着为什么要打仗呢?这么多善良可亲的人,就让他们一直安居乐业不好吗?” 后来我才明白,你不去攻打别人,别人就会来攻打你。 ——或许只有天下一统,才能有真正的和平。 谢涵若有所思,这一刻隐隐有所明悟,有顷,又侧过身子,拍拍身侧,“你怎么还不睡?” 聂惊风摇头,“我不困,你睡罢。”从门边捡了些草堆,放到地上,盘腿打坐。 谢涵狐疑。 可惜夜色昏暗,普通百姓家又是用不起油灯的。所以他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绯红:她、她、她还是这样不知羞。 谢涵:“真不来睡?”他实在累狠了,在对方摇头后,便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果是吃的酥鸡面,谢涵就是吃不惯梁地的重油菜,摇了摇头,拿出宓蝉的点心,省着吃两个果腹。他还不打算出去,得让姬高认为他凶多吉少才好。此地距离昨日围猎处已经颇远了,又甚是隐蔽,便又找了个理由寄居老丈家,理由还是现成的——他们两个都有伤。 于是便开始了三日随老丈一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老丈家存粮不多,他负责打打野味摘点果子,聂惊风一手有伤,则单手帮老丈做些砍柴晒菜的工作。 聂惊风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那也是正常的,对方夜夜不睡,盘腿打坐么,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后“咚——”一声在他面前晕了过去。 谢涵吃了一惊,此时正在山林外围,他在摘果子对方砍柴,见状,忙从树上爬了下来,翻过人,只见对方手捂肚子“唔”了一声。 熟悉的血腥味,熟悉的动作,谢涵就算不扒人裤衩,也该知道发生什么了,他心中哀叹一声,无可奈何只能拾了对方柴刀,将人背上。 背上人似有所觉,眷念地蹭了蹭他肩头。 老丈见人昏迷,还有滴答的血,以为遇到了猛兽,匆匆忙忙过来谢涵婉拒对方的帮忙,只道“旧疾复发”,将人背回屋放床上,认命地拿出最后一点柔软布条,往里塞了点蓬松茅草,拜托大娘帮他缝制一下。 又捡了些生姜熬汤,糖太珍贵,此地没有,谢涵将最后一块糕点的糖心扔进去,勉强煮出一碗姜糖水,给人喂了些。换上月事带后,见人还是双眉紧蹙,紧捂腹部,浑身冷汗,不一会儿竟连身下虎皮也湿了。 他皱了皱眉,摸摸人肚子,触手冰凉,想了想,出去拿了陶罐,装了热水,用绳绑了吊在房梁上,正好垂到对方腹部。 “我真是个鬼才。”谢涵这么想着,然后发现没有碳的水是会凉的。 谢涵:…… 他搓了搓手,吐出一点内息,掩在人腹部。 夜里,聂惊风半梦半醒,忽感一阵呃逆,睁开眼睛惊觉身侧躺着谁,便硬生生忍下那难受,紧接着感受到腹部的温热,还有新的贴身衣物…… 是她帮我换的? 顿时连脖子都爬上胭脂色——还是这样不晓得避讳,还同床共枕。他睁着眼睛看房梁。 紧接着又是一阵恶心,他没忍住哼了一声。谢涵警醒,立刻翻身坐起,聂惊风见他醒来,再也忍不住跳下床跑出门。 谢涵:咦? 他奇怪地尾随人出去,便见人蹲在院子一阵吐,最后连黄水都吐出来了。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哲学,感谢《女皇后/宫》的熏陶,他想,他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他飘到一边炉子,开始烧热水,烧着烧着又觉得不对,还没显怀,也就这两个月,可这两个月对方几乎在他眼皮底下,而且按这人对男风的厌恶程度,不应该阿…… 刚烧完,那边也正好吐完,聂惊风擦了擦嘴,虚浮着脚步过来,只见谢涵看着他的神情奇妙。 他有些不好意思,紧了紧五指,“我、我以前不会的。”这几天没休息好,才会反应如此剧烈。 谢涵心中抓心挠肝,小心翼翼道:“你是怀孕了吗?要不明天出门买些安胎药?”这几天过度劳累险些小产什么的…… 聂惊风:“……”他给气笑了,捏起人下巴,“姝儿给我的吗?”月色正好,谢涵发未束,长发披散,着实是有些雌雄莫辩。 哦——那看来是没有。谢涵有些丧失乐趣地倒了一碗水给他,“漱漱口压一压。”又将最后一块(去了糖心)的糕点给人,“随便吃点。” 不一会儿,二人重回房中,聂惊风还是不上床,虽然对方不介意,但他有他的守则。谢涵奇怪看他,“你不喜欢和人合睡?其实我也不喜欢,但不是没办法么,你不会要我去打坐罢?” 怎么会呢?聂惊风见人拍着身侧,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坐了下来,或许是月光太好,又或许是他今天实在不舒服,他拿了些稻草,在二人之间划好一个道,“我不会过界的,你、”他耳尖微红,“你也别过来。”就侧过身子,背对人。 谢涵没好气,他 ,堂堂前齐太子,现在坐拥一个城池,哦不,可能是五个了,都没这么多屁事。 等等,谢涵忽觉不对,好像这厮之前不是这样子的,他拧了拧眉,“聂惊风……” “你之前不是这么唤我的。”闷闷的声音从一侧传过来,每次这一天对方就似乎特别容易显露真情实绪。 “不然唤你什么?惊风、聂郎、七郎?”谢涵细着嗓子哼哼。 聂惊风扑哧一笑,转过身来,犹豫一会儿,忽道:“我们要不以后就一直这样罢?” 谢涵挑眉:“一直这样?” “你打猎我砍柴,我们也在这里搭个屋子,建个小院子,你喜欢牵牛花么,栅栏上可以缠满牵牛花……”月光微醺,映得聂惊风眉眼满是缱绻。 谢涵神情怪异,很想问问对方是否脑中有疾,这种生活他最多只能过三天,已经打定主意明天去见他的好表哥,用救命之恩换一波好处了。 “这样,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用一直男儿装示人……” “如果你不喜欢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我们可以信马天下游,南地烟雨、塞外落日、海岛风光……” “反正温留君谢涵已经为救梁君牺牲了……” “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女儿身……” 谢涵面无表情,恍惚反应回来什么是他的“苦衷”了。合着对方一直以为他谢涵是个女扮男装的谢涵,绛姝是他忍不住想回归女儿家本色的分/身,对对方的救命之恩、不杀之恩,都是爱在心口难开,真是深有苦衷,让人怜惜呢。 谢涵:……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要做个曾男扮女装的男孩子呢,还是正女扮男装的女孩子呢? 好为难啊——一个是一世英名,且有可能被一个他现在还不想动手的人追杀;另一个……一个更是一世英名。 罢了,他拒绝回答——侧过身,背对人,冷漠道:“我要安置了,你自便。” 身后传来一道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姝儿——” 谢涵已经闭上了自己高贵的双眼。 第二日,聂惊风已经恢复成了常人模样,谢涵跑过去照了下溪水,嗯,很憔悴,很虚弱,可以,这时就得感谢一下自己很差的恢复能力了。又特意向老丈借了一身粗粝的麻布衣裳,泼了些泥,凄凄惨惨戚戚,“走,我们去给梁君报平安。” 聂惊风神情黯然,“……好,依你。” 谢涵身上有十斤鸡皮疙瘩要甩,决定等解决完公子霜,立刻将对方打包回燕国。倒是对方违背命令,挟持他到会阳一事有些难以解释,要怎样让燕国那边不迁怒呢…… 他一副难民模样,梁宫守门卫士合戟阻拦,谢涵正待掏信物,身后传来道惊喜的声音,“温留君?”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做梦,皇后霍氏临盆了,忽然想去女皇世界了,噫——我果真是个变态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章节目录 第297章 第297章 姬高看到谢涵的时候震惊了。 也难怪, 他虽然不喜欢谢涵,但得承认对方确实好相貌、好仪态、好气度,从来玉树临风、光彩照人, 衣裳连一个褶皱也没有, 长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走到哪里都能令一室生辉。 如今乍一见对方这潦倒落魄的情态,身上脏污, 下意识后退一步, 又想起对方的舍命相救, 才堪堪止住脚步, “表弟、你这……” “君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谢涵眼圈发红,饱含感情地哽咽道, 如此欣喜,如此真诚, 似乎九死一生回来只为看他的君主一眼平安。 姬高顿觉赧然 , 难得唾弃自己方才的行为, 握住对方的手, “表弟你还好吗?身上伤怎么样,现在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又一叠声传唤宫人、太医。 谢涵对外表仪态要求极高,确实很不习惯这一身打了补丁的麻布和满头乱糟以及浑身污泥, 要不是曾身陷囹圄一遭,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事的,现在倒觉得不枉费他一番辛苦, 只用他一双双眼皮大眼睛担忧地看着姬高, “我不碍事的,倒是君上, 臣走后,有没有受伤?” 姬高摇摇头,“表弟走后,刺客很快也都跑了,寡人还是一直躲在水下靠着潭壁,实在忍不住了用苇管吸一口气,过了半个时辰,就听到宫门令的喊声。” 谢涵松一口气,在姬高询问后也开始讲他的后来,那可比姬高刺激多了,首先往前游被射中腿,差点要被捕捞到,躲进了芦苇荡,然后有两个识水性的杀手跳下来,三人水底好一番打斗,他又身披二刀,终于将二人斩杀,然而上面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他灵机一动,将那两个杀手的尸体往前推,那些杀手果然看到血迹被引走。 他趁机上岸,不想遇到野兽,九死一生打斗,最后杀了野兽,自己也竭力晕倒了,所幸被人所救,一直昏迷了三日,今天才苏醒。 当然,谢涵并非直接这么说,而是故意省略很多凶险与伤势却又留下破绽,引得姬高怀疑询问,最后支支吾吾道出“事情真相”,末了双眼湿漉漉道:“臣不碍事的,就是实在不放心君上,直到如今亲眼见到,这颗心才落回肚肠。” 以前也没发现,温留君竟然这么喜欢直抒胸臆。姬高觉得有一点点肉麻,又心想:他一定是太担心寡人了。 甚至担心得不忍心寡人担忧。 忠良啊—— 接着,谢涵又询问了一番刺客的事。 姬高顿时怒不可遏,冷笑道:“已经查出来了,候月阁,好个候月阁,区区江湖组织,也敢如此嚣张? 表弟,当初候月阁还追杀你是不是?你且放心——寡人定要掘地三尺,将这地方找出来,将所有刺客都凌迟处死——” “候月阁?”谢涵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姬高以为对方担心自己安危,心中一暖,拍拍他肩膀,“别担心——寡人会布下天罗地网保护好自己的,若这群刺客恼羞成怒敢来行刺,寡人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不是。是臣记得,候月阁似乎从不会行刺诸国国君的。” “竟有此事?” 谢涵点头,“臣之前被候月阁金箭刺客宓蝉追杀,曾深入调查了一番,知道他们有三大规矩:第一不杀国君、首相与大将军,第二,不泄露雇主信息,第三,违前二者死。说来有趣,后来雇主撤单,宓蝉神出鬼没,还特意来告知了臣一声,我反问她三条规矩,她说确实属实。” “你怀疑他人嫁祸?”姬高皱起眉头 ,“说不得是这次财帛过于动人心呢?”他冷笑一声,“这种渣滓,还能真守什么规矩?” “谁知道呢?”谢涵叹一口气,“若是后者还好,若是前者,岂非令真凶逍遥法外,说不得还高枕无忧地晃着腿笑我们傻乎乎呢?” “匹夫安敢!”姬高最受不得嘲笑。 这时太医到了,二人便止了话头,姬高立刻让人给给谢涵查看伤势,谢涵自然推拒,“伤口处就不必了,已经包扎好了。”见姬高脸上不同意之色,他笑了笑,“君上不必担心,不是说有人救了臣么 ?君上猜,那人是谁?” 姬高道:“表弟这样说,定是寡人认识的了。” 谢涵道:“不错,正是神医党阙。”他由衷感谢道:“若非碰到神医,恐怕挺不过来见君上。臣身上伤口都敷了神医特制药膏,须过七天方可揭开。” 姬高听罢,便让太医给谢涵诊个平安脉,得出气血两亏的结论,便下去开些补气血的药了。 谢涵则去后方洗漱穿戴,正此时,刘戟和公子霜来了。 公子霜自是为了梁国出兵而来,最好是能帮他们拿回山南四城,再不济,也要陈兵齐境以威胁,令齐军大军不敢行进,齐北境无法得到支援。前者是最好的情况,后者是最差的情况。念公子霜与姬高同为庶长公子,过去很有几分交情,宁襄考虑再三,派他过来,另带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副使。 他打算得很好,姬高不喜欢齐国,更不喜欢谢涵,梁朝廷也必不能眼睁睁看着齐国如此壮大。然而,他再猜不到,谢涵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会阳,并且早就对姬高表忠心 :我拥有的一切,就是君上拥有的一切,他日叛出齐国,必裂土归顺。 那副使早先见姬高有犹豫之色,予一支强心针:温留君帐下有一谋士,名兰深,身形高瘦清臞,相貌清俊雅致,疑似不知所踪的前沈氏家主沈澜之。 姬高本就在虎狼环饲下,对谁都有疑心,固然是对谢涵起了戒心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谢涵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偏偏谢涵明明已经逃走了还折回来救他,偏偏谢涵替他引开追兵。 偏偏一切发生在他最怀疑对方的时节——其实在那围场上,他本来还准备好试探对方的戏码,若对方一个不对,立刻拿下。 又偏偏三天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活着也好,让他安心让他好好弥补对方;死了也好,让他尽情悲伤于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离开了他;然而杳无音讯,就让他时时刻刻惦念着了。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也就淡忘了。 偏偏又在他最惦念的时候,回来了,那样凄惨。 那么多偏偏,姬高已经基本偏向谢涵了。 原本姬高就因为谢涵失踪,把公子霜撂倒了一边——若谢涵死了,他固然是要帮公子霜的,否则岂不是令齐国白得四城;可若谢涵还活着,岂不是相当他将自己的四城主动给燕国,怎么可能? 至于兰深一事,他是再不相信了。 如今,刘戟和公子霜来的正好,姬高神情淡漠,“燕使倒是盯得紧。” 公子霜额角青筋微微跳起,从前他和姬高平起平坐,哪想有一天对方摇身一变成了梁君,可以站在这里,尽情奚落他,他神色恼怒,只是还没开口就被副使接过话,“梁君勿怪,实在是齐军不日便可到边境,我等不得不心急,否则齐国将何等壮大?”他本该再加一句“温留君该何等风光”,只是隐隐听闻这次行刺内情后,便不敢多言了。 “呵——”姬高冷笑一声,“齐国与我国,本就为友谊之邦,盟友壮大,寡人不该开心么?” 燕使顿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还是仇视姬元、仇视对方母族谢姓、仇视齐国的姬高么? 别忘了姬元和齐太夫人是怎么死的,明眼人都知道和沈氏、韩氏无关,他们不过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罢了,姬高上台后,梁齐就立刻从如胶似漆变为相敬如宾,说不得马上能进化成短兵相接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从温留君进宫到现在还没半个时辰罢,莫不是温留君给人灌了什么迷药?之前还是模棱两可,现在怎么就斩钉截铁拒绝了? ——他们自然送了厚礼,托了几个大氏族放了眼线,故在城门口叶离一口叫破谢涵身份后,立刻心急火燎赶过来,不想最不期望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一定是给的好处不够多。副使心道一声,拱手道:“燕西有一城池,名曰少冲,关隘险要 ,若得少冲,梁北稳固矣。” 刘戟还是不动声色,闻讯过来的薛雪笑了,“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薛家封地在北,若得少冲,必被薛家掌控。 姬高却不为所动,一个城池能和四个城池比么,再险要能有神门山险要吗?他慢悠悠道:“齐国本就因先君、先太夫人之死,对我国多有误会,如今寡人岂可因蝇头小利加剧矛盾,城池虽可贵,却可贵不过朋友。” 燕使目瞪口呆,岂能料想到忍痛使出的杀手锏竟会沉沙? 公子霜再忍不得,“悼公、武谢夫人还有先太子怎么死的,梁君难道真不知么,现在装起蒜来真是一流。” 谢涵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的话,他真是佩服佩服,姬高要是暴脾气一点能让公子霜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而作为忠心为主的臣子 ,他立刻迈步入书房,义正辞严,“大胆——宁霜区区公子,安敢辱及梁君?” 虽有耳闻,此时此刻亲眼见到谢涵本人,殿内众人还是眼皮一跳,他们对谢涵都不陌生了,当初梁武公盛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温留君怎会在此?” 宁霜哈哈一笑,“温留君倒是为梁君说话了,不知道您的好姑妈在地下——” “公子——”副使拉住宁霜,额头几乎要布满冷汗。 谢涵背着手进来,“首先回答诸位家主,料想诸位早有耳闻,燕人寡廉鲜耻,派细作入我国都城混淆贵族血脉,名为玖二少爷实为燕国细作,在齐燕两军交战,谁都对他不设防的时候,挟持了本君。诸位大人啊——玖氏权倾我齐朝廷,贵为我国四大氏之一,却因此衰弱。”谢涵固然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扶突发生的事,但他不信这么大的把柄,须虞二氏会不抓住机会。 “这是众人知道的,更不知道的是,玖家主夫妇可是认贼作子十余年,将其当眼珠子疼,甚至为此打压嫡长子——唉——”谢涵长长一叹。 副使眉心一跳,忍不住打断,“温留君还没说缘何在会阳。” 谢涵看他一眼,“本君与玖二少、哦,不应该叫玖二少了,也不知唤什么 ,反正就是那细作,途中一路斗智斗勇,他也算有些本事,时而本君占上风,时而那细作占上风,如此,既到不了燕国、也回不了齐国,反而背道入了梁境,最后,本君巧合救了出门在外的欧家商队,并在欧家帮助下捕了那细作,只是那时发现另有一批人在和那细作一道谋划暗杀本君之事,于是没杀了他,而是逼问,他倒也有点骨气,半句话不肯多说。 本君没法子,只能继续栖身欧家商队,遂一道来了会阳,过程中倒是他们与马贼打了起来。对了,那细作我留着拷问还没杀,燕使大人要否带回去?” “败事之人何足惜!”宁霜冷笑一声。 谢涵“哦”了一声 ,“那本君刚好还可以继续问问他 ,还有没有其他兄弟,在哪家哪国当细作,别有个叶少游、师少游的。” 叶必果正好外出,今日叶氏在场的是叶离,闻言有些气恼,却也深思起来。 没想到还是让对方说出这挑拨之语,副使心下一沉,干脆撕破脸皮,“哪国哪家没几个细作,这都是老生常谈了,温留君忘了当年了吗?” “可哪国哪家细作有这位玖少游这般厉害?”谢涵拱了拱手,“贵国堪称第一。” “这玖少游确实堪称第一,为培养他,我国实在是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是贵国值得。”副使道。言下之意,没有这样的细作了,他们也没空在齐国以外的国家安插。 “随燕使怎么说罢。”谢涵哼笑一声,“现在回答公子霜的问题,姑母身为国母,梁武公之贤妻,所思所想岂如公子霜这般狭隘眼中只有个人恩怨,姑母眼中全是家国大计。” “你说谁狭隘?”宁霜五指格格作响? “你咯——”谢涵看他一眼,“现在如此紧要的事,公子霜眼中还是对昔日友人骤然与你天壤之别的身份耿耿于怀,难道心胸开阔吗?难道心里真有燕国吗?副使说是也不是,您是不是近来也无数次苦恼?” 在谢涵说头两句时,副使几乎要点头应和,然而对方终究不是在为他打抱不平,而是在离间他们二人。他苦笑一下,这位温留君当真是可以以言杀人,在身侧宁霜灼灼目光下,他皱眉不悦道:“公子性情耿直纯良,或许曾语言上冒犯了温留君,但绝不是有心,只是因天生语气如此,人最难改变的是上天赋予的,望温留君宽宥。”他对谢涵一揖,却是意在姬高。 可惜宁霜的不忿实在太明显了,连姬高都不会信,“可寡人看来,公子霜仿佛对温留君真的心怀敌意。” 燕使侧头看宁霜。宁霜皱了皱眉,“温留下我国四城,难道本公子不该敌视?” 上首姬高一声叹息,为曾与对方称兄道弟的自己感到羞愧,难道他以前也是如此智力堪忧吗? 殿内众人都发出细碎的笑声,谢涵笑眯眯道:“没什么不对。” 正这时,外围卫士嚷道:“君上——有事禀报——” “进——” 一卫士低头趋步入内,“君上,宫门外有人自称要送礼物予君上。” 姬高面色古怪,“你是傻子么,有人送,寡人就要收?” 那人面露为难,“那礼物是近百具尸体,那人称是当初行刺君上的人。” 姬高猛地起身,面色阴沉,“那就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百具尸体被拖到书房外庭院,谢涵看到了当初那个被他抓了的杀手的脸,看来是被宓蝉带回去杀了,姬高看着不少眼熟,又唤来当初回去通风报信的两个卫士,定睛细看,确定果是那批刺客无疑 ,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塞着布团的壮汉。 只是原本押运礼物的人不见了 ,只剩一封信。 众人一看,顿时面色一变,副使面色入土,扑通跌坐下来,“污蔑——这是污蔑——” 信比较简单,只说了两点。第一对姬高诚挚道歉,言明阁中三大规矩,表示绝没有对梁君不敬之心,是阁里出了叛徒,现在已将这叛徒送来,还有当初行刺百人,为梁君泄恨。希望梁君宽宥,愿意为梁君免费做三次利刃。 对此,姬高不屑一顾,他有的是人手,何须一个江湖组织? 倒是第二点攫取了他的眼球,候月阁表示他们只是一把利刃,真正对梁君有杀心的是握着利刃的人,由于是叛徒接的单,不算候月阁的单,算不得违规,遂告知雇主,乃燕公子霜。 “我没有——”宁霜呼喊道。 姬高冷笑一声,着人取了那壮汉的布团,宁霜连连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快说啊你快说啊——” “公子你害的我好苦啊。”那壮汉却瞪着宁霜似带刻骨仇恨,“现在倒推得干净。” 刘戟皱眉,姬高干脆让人喊来刑狱署官员问询。宁霜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子虚乌有之事,那壮汉却能讲的详详细细,甚至到他那一天穿了什么 ,“不信可以派人去下单堂周围问问,五日前是不是有这位公子来过。” 宁霜当然去过,他抖了下唇,“我是去买凶杀温留君的,温留君下我南四城,我原以为他在温留,想杀了他阻止对方。” 谢涵“哦”了一声,“难道公子霜不知某正在被候月阁第一刺客追杀,公子霜就算说别人也比说在下令人相信些。”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姬高长剑出鞘,抵在已经被团团包围的宁霜喉前,“寡人要杀了他,诸位没有异议罢?” 敢买凶杀他们梁国一国之君,简直是没把他们梁国放在眼里,众臣自无异议,即使有些想再调查清楚一些,也不敢在姬高盛怒下开口。 “咔嚓”一下,宁霜人头落地。副使这个时候也没心思想营救对方,他全身心放在该如何摘出燕国上,至于怀疑宁霜被嫁祸……他并不怀疑。 候月阁和他们无冤无仇…… 宁霜对姬高敌意明显…… 会阳有候月阁的一个堂,他还听过对方打听候月阁的事…… 饶是他智计百出,此刻却也黔驴技穷 ,“梁君,太子殿下和君上绝不知公子霜包藏祸心。” 成了,燕使承认宁霜买/凶/杀/人了。谢涵心头一喜。 姬高抖了抖剑上血珠,还一道想杀了他,刘戟不得不出声阻拦,其余梁臣也纷纷开口,要是这个燕使也死了,燕南四城就真的要归齐国了。 姬高收回剑,“回去告诉燕襄,寡人不会出兵。” “君上?”薛雪不赞同地出声。 姬高幽幽看他一眼,“卫将军就快回来了,薛少主还这么空闲吗?” 不少梁臣顿时偃旗息鼓,这是个哑谜,谢涵却知道,是他们已经在密谋铲除卫氏的事了,国有内乱,哪好大军出行? 可卫氏可以过几天再动,这个却是机不可失,白得一个城池啊,有了宁霜的事在前,说不得还能多得些便宜。 可惜,姬高意已决。 出去后,薛雪对刘戟道:“刘相,我看君上是被温留君蛊惑了。派出十万军压齐境,不动手就可牵制齐军,我国分毫不损,就能获得巨大威望和一座城池,多好啊。至于公子霜,反正也死了,君上也该消气了。” 刘戟抚着须,神情淡淡,“无妨无妨——” 谢涵回欧家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山脚下遇到个白衣女郎,女郎笑吟吟看他,“温留君看奴家送人及时吗?” 谢涵也笑吟吟的,“宓蝉小姐看,本君为贵阁说的话可还行?” 事后,谢涵状若无意又对姬高说了几句“刀刃”和“握刀人”的话,还有姬高那些不方便直接杀但真心想他死的人,比如——姬朝阳。 曾经姬朝阳杀了姬元,他心中如何窃喜;现在坐上梁君这个位置,心中便如何畏惧。 姬高想了想,确实可以用完这三个要求再剿灭,甚至可以把这杀手组织纳入囊中。 宓蝉轻快点了下头,又道:“温留君可真厉害,转眼能把对您有威胁的人,借梁君的手除去。” 谢涵想杀姬朝阳,毋庸置疑,谁知道这个善变而难以忖度的女人改天会不会又对他痛下杀手?谁能说他在对姬高建议时不知道彼时其最想杀的人就是姬朝阳了么? 看来姬高已经对候月阁下单了,谢涵微垂眼帘,受伤道:“宓蝉小姐把涵想的这样坏,涵心中很是难过。” “是奴家说错话了。”宓蝉立刻换上温柔的语气,“请温留君不要怪罪。” 谢涵:“那宓蝉小姐要否给些赔礼?” 宓蝉:“……”她幽幽道:“温留君可真会雁过拔毛。”说完一笑,“温留君的好朋友又来了,奴家就不打扰了。” 原本在山脚打坐、等候谢涵的聂惊风听到响动,几步过来,如同上一次一般,只看到宓蝉飘走的雪白衣袂,他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问,只看谢涵,“顺利么?” “顺利。”谢涵斟酌少许,将去见姬高后的大部分情况合盘托出,只略去他“身在齐营心在梁”、“早已暗中投靠姬高”的事。 聂惊风闻言,神情没什么波动,“公子霜素来心胸狭隘、无勇无谋。”又皱了皱眉,“你在被追杀,下次你我都一起出行。” “告诉你个秘密。”谢涵弯起眼睛一笑,“其实买凶杀我的人早已取消任务了,所以最近我才一路平安。” 说完,见人没反应,脸上呆呆,眼神直直,不由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回魂回魂——” 聂惊风一愣,忙低下头去,瞧不清面色,耳尖微微发红,“你、你莫随便笑。” 谢涵牙口一酸,再次盘算赶紧把人打包弄走的计划。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不好意思没放出絮儿,明天,明天!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大家要保护好自己呀。 章节目录 第298章 第298章 谢涵再次回欧家山庄的时候, 受到了上次所没有的礼遇。 也是正常,上次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欧家准备财帛酬谢, 或者对方若想出仕, 还可以许个官位,已经是非常够意思了; 可现在义士摇身一变成了他国君侯,这种高高在上的心理便消散于无形了, 遑论还是对他们梁君有救命之恩、且关系不错的君侯, 赶上去交好还来不及呢——自沈氏倒台后, 欧家作为姻亲, 虽没进清洗之列,却也着实蜕了一层皮,不复往日矜傲。 欧家现在暂代的当家人, 欧家主的三弟亲自迎了出来。 至于欧家主,则是一病不起了。 欧家主原本身体就不十分好, 自欧夫人病逝后更在懊悔下病倒了——他总在想要是自己早点知道夫人的处境、要是自己早点开解夫人、要是自己早点发现一切, 就好了。 就在这档口, 爆出了欧行峰刺杀欧行煜之事。 此时此刻, 如何不是触了他的逆鳞。可欧行峰始终是他曾寄予厚望的长子,考虑还在操办欧夫人的丧事,避免让太多人知晓, 欧家主先按捺了下来,却收回对方不少权利,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迫害一双弟妹, 届时他又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夫人? 不料, 还没来得及下封口令,有个当初一道的武士那么“一不小心”就嚷嚷了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偏偏家中还有许多前来吊唁的宾客,听了这么出兄弟相残的戏码可不会帮着守口如瓶。 家丑如此外扬,欧家主只能将欧行峰先行关押了起来,这一折腾更是病得越发重了,只得让欧小叔出来帮忙主持欧家。 原本以为是幕大戏,却不料对方根本不堪一击,更在知道欧行峰未婚妻是前不久定下的卫氏女后,谢涵也就懒得理会对方了,显然此人除了狠毒外,毫无敏锐度与缜密度。 ——竟然眼见着欧行煜好端端回来,涂管事不幸身死,没有丝毫措施,反而窃喜于欧夫人的病逝,难不成真以为是巧合? 欧家主也是,以为沈氏倒了,就去攀卫氏,迎娶卫氏女,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会阳上层的暗流汹涌。 倒是这位欧小叔长袖善舞,此时迎着谢涵上来,歉意道:“近来家中事情着实太多,都未好好感谢温留君对行煜的救命之恩,愧甚愧甚。” 谢涵理解地点点头,“本君与行煜一路相伴,也算好友,如今遇上这事,哪还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呢?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就是本君所求了。” “行煜能得温留君这样的良朋好友,也是他近来最幸运的一桩事了。”欧小叔深谙打蛇随棍上的真谛,当先肯定两个少年友谊,旋即话锋一转,“可温留君如此有心,却万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打发的理由,我欧家也万不是那等知恩不图报的人家。” 他带人来到剑阁,只见阁内银光熠熠,百样兵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指着其中一把剑道:“此剑名为‘冠军’,为今年冶子最得意之作,与之前的‘臾光’一黑一白恰是一对,敢情温留君笑纳。” 偌大的恩情,谢涵本是打算什么也不要,留着人情后用的,却在看到这把剑时一愣,只见长剑竖直而立,长约三尺七寸,通体幽黑,却不是那种碳色,而是泛着盈盈光泽,似墨玉铸就,剑脊处用错金法镶着一排九颗龙眼图案,仿若随时要挣剑而出、龙飞九天,这是一柄霸者之剑。 谢涵不禁伸手摸了下剑身,眉眼一时有些恍惚。 欧小叔见其表情,只当是真心喜欢了,笑道:“拿试剑木来,此剑削金断玉,锋锐无匹,温留君且先试试。” 他怎会不知这把剑锋锐无匹? 谢涵嘴角挑起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不必试了。欧家口碑,冶子技艺,哪须再试?易得千金价,难得心头好。”他拱手道:“谢冶子大人 ,谢欧家主,谢欧先生。” 欧小叔抚须笑道:“温留君何须客气?区区一把剑,又哪里比得上行煜的性命?对了,兰雅得知事情原委后,后怕不已,很是感激,亲自下厨做了一席素斋感谢温留君,差点被我阻挠了时辰,真是罪过罪过,我这就带温留君过去。” 谢涵已从刚刚的“冠军”中回神,眉梢一挑。 果不其然,欧小叔带他来至山腰一处风景秀美、落英缤纷的小亭处,亭内美食具备,因要待客,欧兰雅在孝衣外罩了素色罗裙,头上一朵白花,俏生生立在亭边,见到来人,微微低下头。 欧小叔这时一拍脑门 ,“哎哟,还有点灯的事儿我给忘了,温留君这可对不住,失陪失陪!” 太假了——谢涵心中无语,面上急道:“那欧先生可要快快前去。” 待来到凉亭内,只见其内还有两个侍女,欧兰雅低着头将他领进来,侍女跪坐布菜,素养良好,没有发出一点箸盘相撞的声音,二人相对无言,四下里一时寂静无声,谢涵遂起个话头,“听闻这些菜都是欧小姐亲手做的?” “啊……”欧兰雅这才抬起头来,脸色并不十分好看,好在神情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木然了,讪讪道 :“我只加了瓢水。” 要不要这样诚实啊? 谢涵不禁笑了,“只要动过手 ,就算是亲手做的。”他点着菜色,“哪道菜是小姐加的水?” “素鸡。”欧兰雅小声道。 谢涵夹一片放嘴里,眯眼笑道:“真香。” 欧兰雅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声音细若蚊呐,“这、这样子吗?” “不相信你尝尝。”谢涵熟稔地拿起一双布菜地银箸,给人夹起一片放碗里。 欧兰雅开始低头扒饭,扒了几口,像下定决心似的,对旁边两个侍婢道:“你们先去外面候着。” “是。” 谢涵见人两手都要将手绢绞成麻花了,低笑一声,“当初欧小姐对我有恩,如今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难言之隐?欧兰雅将手绢绞得越发用力了,“你、你……这么明显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谢涵故作诧异。 “就是、就是……”欧兰雅将心一横,闭上眼睛,“温留君可有定亲?” 谢涵长长“哦——”一声,“欧小姐猜猜。” 欧兰雅再忍不住,睁开眼睛,瞪他一眼,“耍我好玩么?” 谢涵笑眯眯的,“好玩儿呀,这就叫‘娇嗔’罢。” 欧兰雅脸上飞起羞红,气得胸前起伏,伸手气恼地指着他 ,“你你你……” 手上一热,已被对面人握住,她忙要挣脱,却挣脱不开 ,反被引到一处搏搏跳动处。 “它跳的很快。”谢涵覆着对方手背贴在自己心口,轻声叹,“我也很紧张的。” 砰—— 砰—— 砰—— 是什么在响? 我的心跳,还是它的心跳? 欧兰雅一顿,忽然便不再紧张,不再彷徨,她抬头看对方眼睛,那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犹记当初武士行馆,春日万里无云,一碧如洗下,就是这双眼睛蛊惑了她,她低声问,“心悦君兮君可知?” 谢涵嘴角笑意一下扩大 ,眸中灿然如盛星子,“三年之后,涵来欧家娶欧小姐。” 这句话似抽走欧兰雅浑身骨骼,她只觉身上一软,几乎要伏倒在桌案上,最终咬了咬牙 ,“薛家日前到访,说是卫氏恐步沈氏后尘,并且薛雪表示可以娶我为妾,到时将我家摘出来。 小叔以大哥要守孝三年怕耽误卫小姐为由,前往卫家退婚。 父亲也早已被这一年来的风云聚变吓破了胆,不敢掺和国内氏族之事,不敢将我嫁予薛少主,也不想叫我做妾。 小叔想将我外嫁他国,最终相中既得君上亲眼,又能孑然梁国之外的您。可——”她抬眸,眼中酝着脆弱与倔强,“可您娶了我,就要承受欧家可能带来的灾祸。薛雪更会针对您。” “他是什么东西?”谢涵伸手,用指腹轻拭她眼角,“也敢叫你做妾?”难怪欧小叔今日一副亟不可待的样子,甚至不顾惜欧夫人新丧,“欧小姐合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 欧兰雅呆呆看着他,没预料到对方浑不在意,“您不在乎我家别有用心吗?” “傻妞。”谢涵拧了拧她翘起的小巧鼻梁,“结亲本就是要门当户对,结个利益所需的,只要你不是别有用心就好。” 欧兰雅神情微微变。 不是罢。捕捉到其表情变化的谢涵心底一凉,难道他单纯可爱的欧小姐也开始会耍心机了,“你——” “对不起。”欧兰雅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行煜这次真是吓到我了。当初表哥还在的时候,大哥哪里敢这样做 ?不就是仗着现在沈氏没了,若行煜去了,即便被查到,他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也能顺顺利利地继承家主之位吗?母亲已经不在了,我是长姐,一定要保护好行煜,可是、可是我是个没脑子的女人。” “噗——”谢涵笑出声,“所以想找个靠山?” 欧兰雅哭唧唧,泪眼朦胧里看他,“所以要找个有脑子的男人。” “哈—— 哈哈—— 哈哈哈—— 你一定是想笑死我——”谢涵好一会儿捂着肚子停下来,慢悠悠道:“那你可就要守望门寡了。” 欧兰雅“呸——”了一声,双目圆睁,“不许说这种话。” “好,听你的。” 欧兰雅脸一红 ,声音又细弱了下来,“你不怪我么?” 谢涵沉声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娶你吗?排除欧家的原因外。” 欧兰雅脸红得仿佛滴血,他、他、他该不会要当着人家的面说羞羞的话罢? 谢涵:“因为我实在太聪明了,没个傻妞拖累智力,怕慧极必伤。” 欧兰雅:“……”她捏拳咬牙切齿道:“你实在太坏了。” “那你拿拳头打我呀?”谢涵凑过来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是不是舍不得?” 欧兰雅再忍不得挥拳出去,可她那点三脚猫都称不上的功夫……谢涵反手擒住她皓腕,一拉一拽,将人扯进怀里,“未婚妻,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抱抱你?” “还没交换庚帖呢。”欧兰雅嘴硬地嘟囔,实际上心扑通扑通直跳,浑身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你快放开我。” “遵命。”谢涵将人扶起站好。 周身一凉,欧兰雅心头竟有股失落,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要不要、要不要这段时间先将柳絮姑娘扶做前妻?我可以做继室的。”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更何况她也很敬佩那位用生命保护谢涵的女子。 谢涵顿时面色奇诡。 怎么哪都有你呢,无恤? 欧兰雅观他面色,心中一紧,“你、你别难过。”磕磕巴巴道:“柳、柳絮姑娘在天之灵肯、肯定一直陪着你。” 谢涵沉痛脸 ,“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提她了,就让她永远活在我心里罢。” 欧兰雅不敢再提他伤心事,连连点头,“好、好。” 之后谢涵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包括教欧行煜跟着欧小叔学着掌管欧家,以及在卫氏这场硝烟中如何保全自身,直到一切终了,送对方离开,欧兰雅痴痴望着他背影,好似无限欢喜,却又觉得那样不真实。 欧小叔像个耳报神,谢涵出来后不久,就出现了,还无奈叹一口气,状若无意道:“这丫头及笄后硬生生拖了两年婚事,如今又要三年,唉——” 谢涵:“欧小姐这般天真可爱、温柔善良,值得一切等待。” 欧小叔眼睛一亮,一连“三”个好字,忙不迭下去准备了。 而谢涵则继续歇在了欧家,并找时间派人前去酬谢了一番那老丈家。随后时不时入宫陪姬高谈谈心,还记得把“兰深”解释一遍,委屈道:“我不知道燕人是真得到了什么消息还是别有用心,反正兰先生是我在雍境听闻此处有一避居出世贤士,特意上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打动请回来的,这事只要派人一查便知。”还义愤填膺道:“污蔑我可以,污蔑兰先生,却是万万不行。” 那山上确实有一贤士,只是不知姓名、不知相貌,乃是闻人昧的又一个“分/身”,谢涵算盘打的叮当响,根本没人会揭穿他,遂假作求贤若渴地上山无数次,被不少当地居民看见,现在就全是人证了。 姬高固然相信他,但也派出人手去查,如此,其余有怀疑的氏族也便闭口了。 大抵拼死相救,姬高认可谢涵值得信赖,开始把他当树洞,时而对他骂刘戟老奸巨猾,时而又说薛雪屁事繁多,时而又道叶必果嚣张如卫瑶,还有汪扬简直脑子有病,姬朝阳怎么还不出府没法还不死……甚至问他,“表弟觉得卫家主何如?” “涵久在温留,不知国内之事,不敢妄言。”先退一步,接着谢涵状若不经意道几句,诱导对方引起氏族矛盾,仿佛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弹压诸人如梁武公在世。至于卫瑶其人,“将佐之才,更对梁武公忠心耿耿。” “他也就对君父忠心了。”姬高嗤笑一声。 谢涵低眉不语。 当然,过程中他还记得逐步向他吐露了和欧兰雅的婚事 ,毕竟欧家是梁国武库,这件事不可能不征得梁君同意。 哪知对方浑不在意,还打趣道:“谁都知道欧小姐为表弟守身如玉,拒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让欧家主和欧夫人都没办法呢。还以为温留君是铁石心肠,看来终于将你这高冷人物给打动了。”大手一挥,报了一水珍贵物件的名字,让宫人拿来,作为他这表哥的随礼,还帮他打压了一番薛雪。 之前对方为了燕使当庭反驳他,可让他不高兴了很久,如今可算出气了。他本还想陈兵燕境,帮助谢涵更顺利地稳固燕南四城,可惜国内氏族纷纷出言反对,他宛如一个被架空的君主,永远无法施展自己内心真正的抱负,当真恨不得嚷嚷谢涵是他的密臣,好让那些阻止的人傻眼。 好在谢涵及时劝阻,又道:“梁军出行,齐朝廷必收到消息,恐怕会误会表哥用心,致使大军不敢出动。与其让我国费力,不如叫齐朝廷、燕朝廷狗咬狗,反正在打赢燕军这一点上,臣对齐朝廷还是有点信心的。可坐收渔翁之利、可借力打力,君上何必费心劳神,何必损耗国力呢?” 姬高遂被劝服,令众梁臣对这位温留君再次刮目相看。这齐三公子、这位年轻的君侯,怕不是给他们梁室几代君主都灌了迷魂汤? 又过了几日,谢涵已与欧家交代完毕 ,他也去信扶突与他母亲说了,让他母亲说服君父,便准备回温留,算算日子,卫瑶快回来了,他可不想经历这一场混乱。 至于救卫瑶…… 隐隐知道姬高等人的部署与决心,迎接使节团的就有一支五千人军队,去救人与虎口夺食无异,太难了,他选择放弃。 不想,就在他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却迎来两个不速之客。 在欧家奴仆说有人来找他时,他还琢磨着是宓蝉还是姬朝阳。 来到山脚,只见护山河对岸两个黑衣人,一个带着斗笠,身量很高,身材却微微臃肿,谢涵倒没在自己记忆里翻出印象来;另一个一个清瘦高挑,扎一高马尾,背着大包袱,拎着一把剑,形容有些冷酷,只这冷酷在看到谢涵出现在河对岸的身影时,登时化作狂喜与灿烂,一个劲地冲他隔河挥手。 --------------------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已改,真是难为情辣,谢谢仙女们,另:上章撩宓蝉小姐姐那段删去,感觉太油腻了,换成了惊风妹妹回来。 今天有事,来迟了抱歉,明天再好好修缮一下久别重逢的味道,今天太仓促啦。 章节目录 第299章 第299章 燕襄在看到败北的燕副使, 还有宁霜的尸体时,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四城。” 紧接着询问起当时详细, 虽早有密保呈上来, 却到底寥寥数语,此时详尽知道谢涵在会阳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 不禁苦笑一声, 对群臣道:“如今诸位该知道孤为何处心积虑要除了他了。谈笑间就阻了梁军。” 众臣心有戚戚, 也有几个不服气的, “那是运气好刚好救了梁君。” 还有大骂宁霜的,“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宁襄接着让副使说下去,等听到宁霜、候月阁、谢涵的一番时, 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不料副使竟然一锤定音告罪了宁霜行刺之事, 呵道:“怎可承认?” 副使呐呐道:“人证物证俱在, 公子也去了。” “大哥孤知道, 是个脑筋不会拐弯的,从来不屑说谎。” “可性命相关,撒个谎也是正常, 难不成、难不成有人诬陷,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副使不可思议道。 “是啊,对谁有好处啊?”宁襄意味深长道。 祸不单行, 燕使铩羽而归, 召国却在几天后出兵边境。 “好个赵臧,好个兰深, 好个谢涵。”宁襄无可奈何,宣布退兵,与齐国签订“神门山之约”,割裂四城。 然而他们的老对头齐朝廷在喜气洋洋的同时,也有一股尴尬在蔓延。首先在谢涵被掳一事上他们拖延了,要是对方死了也好,偏偏没死,还做出偌大一分功勋,这就有些气短了;随后是支援北境一事,随着燕使访梁后 ,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在他们看来,梁国会对齐国用兵是必然,他们必须严阵以待,哪成想燕使无功而返,温留君出现在会阳劝住了梁君,那他们的按兵不动就又变得尴尬了。 如果不是五公子偷兵符带走一部分兵马,如果不是召国在,恐怕现在南四城已经回燕国了。 这种尴尬使他们在面对温留来书,要求接管南四城时,没好意思像当初那样痛斥反驳。 一开始刚刚拿下南四城的时候 ,沈澜之代表谢涵,向朝廷上书要求将燕南四城纳入温留时,他们简直惊呆了,随后笑掉大牙,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立刻痛斥一番驳了回去,表示会派人接管的。再这样胆大包天,他们就不派遣援军了。 打脸来的猝不及防。 情况一点点变得尴尬。 沈澜之偷笑一声,这时又上书他们这一批人中的功勋,又表明他们比较熟悉情况等,请求燕将南四城交给其中几个功勋最大的人管理,拒绝过一次 ,再拒绝一次,很尴尬啊,反正须贾表示他没脸去凑这个热闹抢人家筹谋划策打下来的城池。 而沈澜之又很聪明地在这些功勋卓著的人名单里,放了游弋喾、温亭、徐芬之流,拾氏看着游弋喾的名字 ,在这名字上轻轻一勾,“本来派遣守将,就最好是北境将官,比较熟悉。”便是同意了沈澜之的提议。 虞氏又看着温亭的名字,在上面轻轻一勾,玖氏无话可说,龟缩一隅。 最后两个名字,也是给面子地让兰深和豫侠来管理,至于霍无恤,据说是功勋最卓著的,有兵仙之才,到底年纪轻轻,更是他国公子,而被排除在外。 任命下达时,所有将士都替霍无恤打抱不平,霍无恤倒没觉得不服气,他全副的心神都被手中的书信占据了。 他发现,沈澜之就是个超级无敌大骗子,把他骗在北境当牛做马,攻城、守城,战事结束后,又一番晓以大义,要他编军、练兵,弄得他只能对远在会阳之人牵肠挂肚,晚上安慰安慰自己好歹能看同一个月亮。 结果一回头,这厮倒好,留一封书信,说是去接君侯,跑了。 霍无恤看到留书的时候目瞪口呆,竟不能想象人心能险恶到这种地步,然后想了想左右战事结束,文有应小怜、苏韫白,武有豫侠、温亭,那个要接手城池的人都走了,何况他一个闲人呢?眼珠一转,趁着还没人发现,立刻在书信落款又加了“霍无恤”三字,趁着夜色牵马也跑了出去。 苍天有眼,让他在半路一个山坳坳里看到这个无赖,当时真是冲了上去一番拳打脚踢,最后剑也被打折了,对方仿佛包容地无奈道:“无恤,事发突然,我也是没办法。” “好了无恤,别生气了。” “去接君侯是个幌子,我是另有要事。正好你来,可以照顾君侯,我也可以放心了——” 还是这么屁话连天,奈何偏偏顺了霍无恤的毛,他哼哼唧唧收起已经断了的剑,威胁道:“到时候见到君侯,你要在我后面。” “好好好,让君侯第一眼看到你。” 霍无恤哼了一声,二人一个心之所向,一个心系大事,日夜兼程,赶到了温留。 见到人时,霍无恤心里忽然一阵热乎。 “这两人,温留君确是认识?”一旁守着的护卫恭敬问道。 谢涵自己都没发现何时嘴角已经上扬了起来,点头道:“放吊桥。” 霍无恤一马当先一个箭步过来,转眼就近在眼前,扑了过来。 谢涵笑了笑,张开手臂,被撞个满怀,怀里的人搂紧他腰背,把头埋在他脖窝,半晌没说话。 这好友初见,一个热情相拥自是没问题的。抱久了就变了滋味了,他推了推人,“起开。” 霍无恤趴在他脖窝,“我好想你。” 声音低沉、醇厚,还带一丝清冷,只是此时此刻这清冷全被热情与欢欣洋溢了。 那无限接近于记忆中的声线。 雍王无恤的声线 。 谢涵身体微微一僵,好一会儿笑道:“恭喜你变完声了?”又看着慢悠悠走过来,仿佛这护城河是何等夺天名胜使他流连忘返一般的斗笠男人,对霍无恤道:“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 可真会给他搞事,霍无恤翻一个白眼,继续赖在谢涵身上,“没什么好介绍的。”又小声道:“是沈兄。” 谢涵顿时面色奇诡,再仔细看一遍对方,仍是黑斗笠,高个子,微微臃肿的身材,看起来像傻大个,伪装得真是不错,可也着实是胆大包天了,竟敢入会阳,还是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欧家山庄,这回卫瑶可自身难保,没法救他了。 正他满面异色间,霍无恤忽然从谢涵身上跳了起来,“是你?”他拔剑出鞘,立刻冲上去。 聂惊风听到有人来找谢涵,由于担心对方安危下去看看,哪知竟见一登徒子赖在谢涵怀里,推也推不走。 竟敢轻薄她? 立时也挺枪在手。 沈澜之来到谢涵身边,低声道:“君侯,我观那细作看您的眼神不一般。”声音里含着笑意,“我道君侯是如何在千军万马中逃出生天的。” “斗笠也挡不住你的眼睛么?”谢涵瞥他一眼,见前方二人势均力敌,霍无恤暂时没有危险,便放任二人缠斗,且让他看看对方有没有进步。 这一看,心情就复杂了,他和聂惊风不相上下,现在霍无恤和聂惊风也不相上下,终于是“后浪追前浪,前浪已经倒在沙滩上了”。 谢涵幽幽道 :“兰兄怎么来了?” 沈澜之没说自己来意,而是把自他走后北境发生的一系列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霍无恤月夜追人到夺取极泉,手持聂敏拿下令四城,将计就计入青灵掳了明千径,然后向朝廷求援,向召国求援,“为召国出兵,我将颔厌邑一分为二,归还了一半回去,那通往归来城的地道还在我们辖下,擅做主张,还请君侯责罚。” “非常时刻,非常手段。”谢涵笑了笑。 沈澜之又继续,讲到谢泾偷兵符赶来时谢涵心中有一丝复杂,只是听到对方故意设计霍无恤出城,还斩断支援人马时,害对方受伤时,就全化作了怒意,“他真是越发疯癫了。”本还想问霍无恤有否大碍,一看对面人利落的身姿,也便放下了心。 沈澜之道:“察觉到时,我逼不得已,将五公子强硬派兵看押送回去,怕是让他记恨上我等了。” “他本来就是条歹毒的疯狗,你不惹他,尚且会被他疯狂乱咬,惹了他,又能如何?”想到对方上一次来北境时,他对他的信任,谢涵就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堪。 “铛——”前方传来响动,只见聂惊风一枪劈下,正斩断霍无恤长剑。 谢涵一惊,解下暂放他腰间的“冠军”,“无恤,接着——” 霍无恤旋身一转,接过半空中的黑色长剑,握在手中时只觉前所未有的契合。 聂惊风并没有趁对手拿剑时下杀手,他从不对手无寸铁的人下手,只是受伤地看了谢涵一眼。 看看看,还敢看? 霍无恤怒从心中起,攻势越发凌厉,聂惊风不愿再心上人面前丢脸,竟也超常发挥,倒是谢涵琢磨了一番该怎么将聂惊风给掰回其原本的轨迹上,问道:“明千径呢?” “君侯不是说不要将他交给朝廷和燕国么?我就对外称其丢失四城,畏罪自杀了。君侯可是想收服他?可他是明家子弟……” 谢涵摇头,“不,我另有他用。”随后对沈澜之伸了伸手,“剑来。” 沈澜之挑了挑眉,解开包袱,露出漂亮的臾光剑,“君侯怎知我带了它?”当初谢涵半夜起来督军,立刻被聂惊风劫走,也就没带上佩剑。 我哪里知道你带了臾光,我就是随便要把剑。谢涵当然不会这么说,高深莫测点了点头,持剑加入了前方战斗。 聂惊风吃了一惊,“你?” 谢涵才不管他,和霍无恤两相合作,聂惊风又唯恐伤了谢涵,束手束脚,不一会儿就被擒了,封了周身大穴,带回去五花大绑起来。 霍无恤有些不解 ,他以为对方好端端跟在谢涵身后,是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只是自己气不过,所以趁着说开前冲上去想打对方一顿 ,哪知……“君侯,他?”他看着嘴里塞着布团的男人,迷惑道。 “他枪法高超,我一个人没法保证赢了他,故与他虚以为蛇。”谢涵道。 聂惊风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霍无恤倒是深觉谢涵受了委屈,冲上去狠狠踹了人几脚。 谢涵半点不心虚,不一会儿还给人灌了一碗迷药,对霍无恤道:“此人内力强劲,点穴非长久之计,还是药物控制为好,无恤,交给你了。” 霍无恤当即点头,“我一定看好他。”也没问为什么不干脆杀了。 这时,沈澜之才解开斗笠,对谢涵道:“君侯久在会阳,不知对梁君欲对卫氏动手一事,可有了解?” 谢涵有些佩服他了,他是人在会阳,身边还有姬高,更有原着情节做导向,对方却……他原原本本把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又道:“你如何知晓?” 沈澜之怎么说和几大氏族都是多年的“交情”了,很多时候,哪个人鼻子皱一皱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何况手握梁国三分之一的暗桩呢,并且,“拂胭还传了消息出来。” “哦?”谢涵知道拂胭是梁武公密探,“倒从未听过卫家主与她有私交 。” 沈澜之摇了摇头,“她是肯定卫家主对梁国的赤胆忠心,才冒死送出消息的。她的忠心,其实不比卫家主低了。” 谢涵问道:“你莫不是想救卫家主?”他摇头,“最好放弃这个想法,我何尝不渴望卫家主的才能,可你也听到了,梁国这回设下的是天罗地网,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风险太大,更何况,我们在会阳,根本没有人手。” “若得卫家主,君侯可轻松数倍。这次缘何能反败为胜,无恤功不可没,卫家主领兵作战之才,不在无恤之下。”沈澜之道:“而且,我已有法子相救,只要君侯在前一日出城,然后在城外接应我们便好。恳请君侯。” 谢涵静默了一下,“你不恨他 ?” 沈澜之哈哈笑道:“我说过,像他这样的人,活着比死了痛苦百倍、千倍。我要他一辈子活在悔恨中。” “也罢。”谢涵低叹一声,“我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自己。没有卫家主,我受得住;没有兰兄,我承受不起。” 沈澜之一愣,点头,“必不负所托。” 不一会儿,沈澜之就走了,霍无恤暗松一口气,还好这一次对方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守信,果然是另有要事,他将“冠军”细细擦拭一遍,还给谢涵。 谢涵握着剑,脑海里回忆着当初姬倾城小产后,雍王无恤用这柄剑刺破“她”肩头的疼痛 ,确实锋锐无匹,出剑如白虹贯日,没有一点阻滞。 这是雍王无恤的佩剑,据说是欧家归顺后 ,献上宝库 ,对方亲手挑的佩剑。 想到沈澜之口中对方月夜追他的执着,再看面前弯着眼睛看他的少年,谢涵将这把剑推了回去,深深看着对方,“霍无恤,永远不要背叛我。” 霍无恤一愣,触手是冰凉的剑鞘,抬头只见对方眼中是他从没见过的孤注一掷,他下意识收了嬉皮笑脸,“我身上流着你的血,盖着你的肉,背叛你就是背叛我自己。” 他单膝跪下,“皇天在上,后土为证,若霍无恤此生有负谢涵,使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死后不进地府、不入轮回,化作孤魂野鬼、灰飞烟灭。” 谢涵直听他发完重誓,才蹲了下来,拥着他肩头,“别怪我,我害怕。” 霍无恤感觉得到对方的害怕,可是,“你在怕什么?与我有关吗?”他一下下顺着对方的脊背,见人无解释之意,低声道:“你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不背弃不离开。” 谢涵闭目点了下头。 接下来几日,谢涵又给自己“找了点理由”在会阳中逗留,日子比之前是好过了很多,他不喜欢梁地的菜色,但要他张嘴和庖厨说怎么怎么改罢,作为个饭来张口的贵公子,他没这能力,也没这脸皮——好口腹之欲什么的…… 当天晚上 ,霍无恤就发现对方吃的很少,估摸着就动了两三口,心道:难怪我觉得他瘦了这么多,胃口这么差么? 随后第二天观察,便知其是吃不惯,这人一贯是喜爱清淡鲜美型的,遂借了厨房开始做菜。 这下好了,谢涵美了,两个人五个菜一个汤 ,面对面。 一个久旱逢甘霖,一个面前有秀色可餐,不一会儿就吃了底朝天。 霍无恤这才放心下来,和人一起看了会儿书,随后心满意足地“抵足而眠”——当然这也是经过他一番努力的。 后来,就幸好自己这么坚持、恳请、请求“抵足而眠”了。 一开始他兴奋得好险整晚没睡着觉,一会儿嗅嗅被褥,一会儿蹭蹭床单,一会儿悄摸摸拈着人顺滑的发梢,多日来的担惊受怕、相思之苦,都在这一刻被抚平。就这么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 不想才睡着没一会儿,就察觉到旁边的动静,似乎辗转反侧。 难道他也很高兴见到我,以致夜不能寐 ? 他转过来了、转过来了。 他是不是在偷偷看我? 霍无恤悄咪咪支起个眼缝,一看吓一跳,只见在外面映照进窗台的浅浅月光下,身侧人满头汗水,脸色煞白,下唇都是牙印。 他立刻蹿了起来,下意识抱人,怀里的人好像软绵绵的,“怎么了怎么了?” 谢涵一开始是睡的香懒得动弹,就像所有睡梦中不想起夜的人一样,后来是转身看到霍无恤眼下青黑和嘴角的傻笑,不忍心打扰他,此时忍得久了,一张嘴便有些委屈,“我腹痛。”是啦是啦,要不是他好心肠,何至于忍到时候,早就叫医工了。 霍无恤忙点灯,给他查脉看舌苔,又轻轻按了按对方腹部,随后面色微微一变。 察觉到这变化,谢涵有些担忧,“我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大碍。” “没什么大碍,就是——”霍无恤沉吟片刻,“所谓五脏六腑,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泄,满而不能实也;六腑者,传化物而不藏,实而不能满也,若太满,必伤胃腑之气,引发腹痛。” 谢涵:“……”他静默片刻,顿觉幸好自己心地善良没唤医工,否则吃太多了肚子疼什么的…… 是的,霍无恤委婉表达,好一通掉书袋子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谢涵没好气道:“你做的菜太多了,本君不忍浪费不想竟因此……”他说到一半,忽咬了下唇,可见又是疼得厉害了。 何时奢靡成性、铺张浪费的温留君在没人监督的时候也会勤俭节约了? “是是是。”霍无恤笑着拿开他摁着腹部湿冷的手,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了上去,用手法轻轻揉了起来,“我忘了,君侯是朵娇花。” 谢涵仰面躺下,抬头看房梁,“不许说出去。” 他怎么舍得说出去? 霍无恤揉了会儿对方的肚子后,替人抹了下额上汗水,颇有些心疼,“现在出去抓药煮药,怕你是等不得了,我给你施针罢。” 谢涵顿时如临大敌,霍无恤哄道:“上次停麻方的时候,君侯也试过了,只要找准穴位,不疼的。” “那你找不准呢?”谢涵杠精道。 “我的认穴功夫还是君侯教的呢。君侯不信任谁也不能不信任自己啊。”霍无恤笑眯眯地拿出针包,在烛火上烤了烤,来到床边。 眼前一黑,一只手覆盖了下来,贴着睫毛,谢涵觉得有点痒,就像心上落下一片羽毛那样,有点痒。 霍无恤一手遮着谢涵眼睛,另一手单手进针,先选了“胃三针——中脘、内关、足三里”,又选取了几个背俞穴和配穴,最后拿开手掌,笑道:“疼吗?” “医术不错。”谢涵中肯道。 于是霍无恤就开始坐下来继续推广他的大业,之前的“冬病夏治”是没影了,这不冬天快来了,“冬病冬治”也很好 。 “君侯就是体质太弱了,肠胃也弱,否则何以这次竟会引发腹痛……最是这冬病冬治的适应症了……还有您的心疾……” 谢涵:“……”早知如此,必不当初,绝对不多吃那几口,可他真的好久没吃正经一餐了。 他头一低,耷拉在面前口若悬河的人肩头,“我好不舒服,先睡一会儿了,拔针叫我。” 肩头一重,霍无恤身体一僵,有热气吐息在脖侧,顿时让他失去了言语,良久 ,他轻声叹,“那下次罢。” 等到拔针的时候,他也没叫醒对方,抱着人躺好后,搅了热毛巾替人擦了擦,过程中谢涵睁开眼睛,“好了?” 霍无恤点点头,拢上被子,吹灭烛火,“睡罢。”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修改,注意查收。 注意保护自己哦,仙女们。 ps:留个评呗,寂寞【烟脸 章节目录 第300章 第300章 沈澜之布置好一切后, 又来找过谢涵一趟,他一身梁国小将的军服,身材还是偏臃肿的, 脸也特意画过, 还贴了大胡子,着实看不出来半分原本的清俊。 “你这是?”谢涵瞧着他身上军服。 沈澜之一手扶着剑柄,笑道:“某现在是叶氏子弟叶树, 如今已是三日后出城诛杀卫将军的五千军中一个百夫长了。” 谢涵心中佩服, “你可悠着点罢, 会阳里可还是有几个人在找沈家主的。” “君侯放心。”沈澜之摸了摸络腮胡子, 忽然道:“君侯,您说我蓄点须好看吗?” 谢涵更佩服了,轰了人出去, “此事容后再议。” 沈澜之不忘大事,“君侯记得, 三日后夜晚, 会阳城外, 麓山峡谷等我。” 估摸了下麓山峡谷的距离, 谢涵向姬高和欧家提出辞行,预备明日一早出发。 姬高很遗憾,想想会阳即将到来的血洗, 又觉得对方还是早点离开好,毕竟此等大事,不容有失。思及对方是孤身一人跟着欧家车队来的, 他送了谢涵二十个武士, 还是让对方亲自去武士行馆挑选的,也算有心, 临行前暗示了对方三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让他避开。 谢涵找了些父母双亡、无牵无挂的好手,欧家也给他们“未来姑爷”送了五十个武士,当然质量与姬高送的不可同日而语,并赠送一辆极为奢华舒适的马车。 欧小叔、欧行煜亲自送谢涵下山,欧兰雅躲在马车中,掀开窗帘,谢涵走近,对方递出一个香囊,仍是粉底绣金色蒲公英,只是绣工差了许多,谢涵了然,嘴角挑起个弧度,“亲手绣的?” 欧兰雅红着脸点点头,小声道:“我等你。” 谢涵解下固定发髻用的簪子,塞进对方手里,“这是母亲送我的,我若不来,你就摔碎它。” 长者赐,素来最是贵重,可见谢涵确有诚心。 只欧兰雅还是觉得对方说话忒也不中听、不吉利,一张嘴就是坏情况,哼道:“你若不来,我就来找你,用它刺你这个负心人。”这段时间,她与谢涵逐渐相熟,也便没之前那样拘谨小心翼翼,渐渐露出些刁蛮的本性来。 谢涵轻笑出声,刮了下对方鼻子,“好。”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最终谢涵上了车,与众人摇摇一别,路上总归是最无聊的,所幸他从姬高那儿弄了些书籍,如今翻看再好不过。 及至出了会阳城,谢涵才发觉哪里不对,太沉默了,马车内的另一人太沉默了,全然不似前几天。 他隐约是知道理由的,此时轻声问,“怎么一路不说话?” 霍无恤忍了很久,一直忍着还不如何,这下一听这把熟悉的清朗声线,竟觉鼻子一酸,所有忍耐下的沸腾似在这一刻炸开了,“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婚约?” “君侯与欧小姐似乎过于亲密了?” “定亲是什么?” 谢涵听着陡然掉落的【男主愉悦度】,心知总归是有这一天的,只是还没接应好沈澜之与卫瑶,还须过几天,他捏了捏眉心,“无恤,如果我说这件事我得再过两三天才能和你讲清楚,你介意吗?” 【男主愉悦度】陡然回升,霍无恤晦暗的脸庞像被一瞬点亮,“所以说是有隐情是么?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是不是?” 谢涵不置可否 ,敲了下对方脑袋,“都和你说了,两天或者三天后才能说。” “神神秘秘的。”霍无恤撇撇嘴。 为转移人注意力,谢涵另起了一个话头,“对了,豫侠和任姑娘可成婚了?” 霍无恤摇头,“等你呢 ,他们把日子定到年底了。” “也好,不枉我在欧家还记得给他们亲手准备好贺礼。”谢涵打开个木匣子,有些得意。 只见匣子里安详地躺着一对龙凤簪。 霍无恤沉默了。 谢涵狐疑,“怎么,我雕得不好么?” 霍无恤忍了忍 ,没忍住,瓮声瓮气道:“君侯到底送过多少人‘亲手’做的发笄发簪?” “这个啊……”谢涵掐指算了起来,“大舅父、二舅父、小舅父 、舅母、表哥、师傅、君父、母亲……” 霍无恤:“……”他把木匣往前一推,“您不用数了,我要看书了。” “哦哦,好呀,我也要看会儿书。”谢涵收好木匣,侧头看对方有小脾气的侧脸,无声叹一口气。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君侯,有人自称您的下属,要过来见您。” 他的下属? 谢涵掀帘,只见不远处两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一个长脸杏眼,一个方脸细眼,不正是蔺缺、栾殊,他忙道:“是极是极,让他们过来 。”随后冲二人扬了扬手。 二人一溜小跑过来,栾殊连连告罪,讲述了一番艰难回乡之旅,二人回去,母亲着实病重,挪移不得,本想让一百卫士先走,不想族老叔伯来欺,还告密官府捉拿,若无这一百卫士护着,家中早被洗劫一空,母亲和他们也都被捉走了。 之后入了深山躲藏,二人采药、侍奉母亲,卫士们帮着搭房、买药、种菜做饭洗衣的。 一直到二人母亲咽气,入土为安,直过了三个月 ,二人才北上。北上不久,又听到温留君孤身在会阳的消息,当时蔺缺说君侯独身一人太危险 ,于是就停下脚步,在城外等候——入城,作为原沈氏党羽,他们还是不敢的。 谢涵本就知道会有这一出,自是宽宥一番,只道来晚了无妨,二人安好就好,他就是怕二人出事日日担心。把原本在回乡狠狠见识了一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二人感动了一把,连精明的栾殊也慨叹道:“当初小缺在竹林外遇到君侯,真是我们最大的幸运了。” 蔺缺大概是遭逢大变,没有之前那样嬉皮笑脸了,表情很有些霍无恤靠拢的倾向,点头郑重道:“多谢君侯,大恩此生不忘。” 谢涵一时有些不适应对方突如其来的正经模样,错眼看栾殊,栾殊轻轻摇了摇头,那些与他不过是路人,与蔺缺才是真真正正的血亲。 于是,七十人的队伍,成了一百七十人的队伍。而这一百还是久别归来、终于见到他们君侯的卫士,于是一场单方面的洗脑大业就此展开,最后剩下七十人不堪重负,被成功洗脑,从此一颗红心向谢涵,当然,这是好几十天的工作,此时暂且不提。 首先,谢涵要去麓山峡谷。 第二日清晨时分,行至麓山,此地地势高,约在麓山山腰,其峡谷要狠狠绕一圈盘旋而下才能到达,谢涵开始做妖,饭后散步,一条毒蛇吐信,谢涵挥剑,毒蛇卷剑,坠落山崖。 这还了得? 那可是欧家冶子一年只铸三把的剑。 削铁如泥的臾光剑。 立刻有卫士主动请缨,绕路去寻剑。 谢涵摇头,“太危险了,此地有猛兽出没,你们哪个有失,要本君以后如何面对这把剑呢?”他又话锋一转,“本君也实在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了。” 一百卫士立刻向另七十卫士传输“君侯怕我们有危险所以故意用这种理由”的理念。 一百七十人顿时空前团结 ,也不嘀咕没得休息,雄赳赳气昂昂找下去的路。 埋伏在此的将官们道一声还是温留君会来事儿,看找的多好理由,一下子就避开了战场,不然他们还真怕晚上不小心伤了对方,到时候君上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幸好提醒君上暗示温留君了。 下去的路真是千难万阻,荆棘丛生。武士们在前方开道,斩断灌木,撸走荆棘,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崖底,也就是麓山峡谷。 这路可真难走,这也叫峡谷,分明是深渊,谢涵心底大骂一句沈澜之,随后立刻派人寻剑 ,终于在一方崖壁的树冠上找到挂在上面的臾光剑。 谢涵取回剑后,喜不自胜,赐给拿回剑的人一串珍珠,又道等回温留后给辛苦的各位奖金,现在么 ,一日劳累后,还是歇息歇息为好。 众人也是疲乏,左右已是入夜,又不急着赶路,安营扎寨,没有人知道如今这方峡谷上方的山岭,也有一队人马安营扎寨。更没人知道,夜半时分,会在此地上演如何的惊魂一夜。 其实救卫瑶最好的方法是,搜集好所有证据,在使节团回会阳之前,找到他,将人证物证甩到他面前,然后带他离开,让伏兵去遭遇一辆空车。 但沈澜之偏不愿意这样做,他非要让对方亲眼看着昔日袍泽反手握剑,将剑尖送进他心窝,他非要让对方亲眼看着母国对他伸出利刃。 羊场小道两侧是崇山峻岭,唯一不是高耸山体的乃一处断崖,这种地势乃兵家九死地之一,若遇强敌,无法躲藏,无法逃脱。 一来到麓山岭,虽知已近都城,出于一个军人的直觉与危机感,卫瑶脊背还是渐渐紧绷起来。周围很安静,除了他们团队的车马,没有其它声音,为什么他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也许是因为他感应到了前方的伏军, 又也许是遥遥感应到了会阳城内的血流成河? 今日白天,三家找出卫氏私通雍国的证据,以此为由,清缴卫氏,就像当初的沈氏、韩氏一样,一夕湮灭,仓惶逃窜。 和沈氏、韩氏不同的是,梁武公对卫瑶的宠爱绝无仅有,卫氏封地是六氏中最大最富饶的,这让三家更是杀红了眼。 入夜,除了一批守夜的士兵,使节团所有人已经陷入沉睡。 卫瑶辗转反侧,起身决定派一小股士兵前去探路,正遇到也出来散步的姬倾城。 当初召太夫人想甩锅给谢涵,没甩成功就一朝身死,当时嘱托了赵臧一定要把姬倾城转移到其它国家去。可赵臧却对那宝藏动了心,不禁扣下对方 ,私下逼供,直到卫瑶的到来,他已经获得藏宝图的下落了,遂道“路上救了七公主,正准备派人送往梁国呢,哈哈——哈哈——” 也得亏他继严刑逼供后采取温情路线,如今姬倾城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才没让这谎言太蹩脚。 卫瑶不置可否,只带回姬倾城,至于进一步交涉问题,自是回国让其它文臣来问责。 与原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沈澜之,也就没人告诉姬倾城,卫瑶在武谢夫人和先太子去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故她对卫瑶并没什么敌意。 反而因为在召国受过一段时间的苦,又听闻卫瑶带来她嫡亲兄长、母亲、侄子都死了的消息,现在在位的是庶长兄——虽然和那些亲人相处时间不长,但都是真心关心她,且和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再思及恐怕风雨飘摇的未来,不禁黛玉落泪。 卫瑶从不安慰人,他不会,只是见素来端庄聪慧的公主哭得毫无仪态,动了一丝恻隐之心,递上一方帕子,获得姬倾城感激一份。 姬倾城固然难过于那些“亲人”的离世,可更大原因是自己失去了庇护,嫡亲兄长在位,和庶长兄在位能一样吗?脑补一万字宫斗宅斗小说,她悲从中来。此时见这位卫氏家主玉树临风,听闻还是大将军,连她本人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小动物直觉般开始讨好了。 此时问道:“卫大哥也睡不着吗?” 卫大哥听着怪异,但卫瑶不会去纠正别人怎么称呼他,只点了下头。姬倾城笑道:“那我给卫大哥唱首歌罢。” “不必。”卫瑶摇头,“卑将从不听曲。”何况,他如今心中有挂碍。 姬倾城微微睁大眼睛,虽然这几日已知对方是一钢铁直男无疑,但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可以直男到这种地步。她摸了下脸,难道这张绝色脸已经不香了吗?不不,除了已故的召太夫人,没人比得上这张脸了。 她嘟了嘟嘴,“偏不,卫大哥——” 卫瑶被姬倾城拦住脚步。 而这时的谢涵也被系统唤醒,【宿主,今天男主和女主是有戏份的。今晚男主应该将女主藏起来,替女主引开追兵,让女主等他回来。】 谢涵掀帘,幽幽看一眼崖高千丈,“这怕是来不及了。” 【那女主要是被抓走怎么办?还有男主和女主的感情戏?】系统心急。 亏你还能执着于男女主感情戏,谢涵有些佩服系统的迟钝,不过想想系统自称不是人,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一串数字,也便释然了,又推阻解释一番,然而这次系统很强硬:【不行不行,感情戏是最重要的,比争霸还重要,原着里男主就是“得了天下失了她”。】 【宿主一定要男主去,然后这样做。不然惩罚可是很严峻的。】系统找出原着,开始朗诵起来:【“别出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漫天火光里,霍无恤深深地凝视着姬倾城清丽绝伦的脸,然后扭头朝外走去,他的背影是那么决绝,步履又是那么坚定,忽然,又回过头,“等我回来。”】 谢涵叹息一声,他现在不能晕,晕了沈澜之就完了,他轻轻摇醒身侧人。 霍无恤很警醒,立刻坐起,迷茫的瞬间还记得按着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立刻清醒,低声道:“怎么了?” 谢涵:“散步去吗?” 霍无恤:“……” 谢涵不知要怎么和他解释让对方上去找到姬倾城,将姬倾城藏好,并对她说一些“羞耻的台词”,于是打算带人上去,见机行事 。 走之前,他找到栾殊和已经沉稳许多的蔺缺,和他们交代了一番沈澜之的事,让他们在下方做好接应。 霍无恤木头木脑地跟着谢涵,好一会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私下说?” 这条隐蔽小道被武士砍伐踩踏过一遍,故上去比白日下来容易多了,且二人又都是身手矫健之辈。 我能有什么话私下里和你说啊。 还不是带你去见你真命天女吗? 谢涵轻声道:“无恤,我刚刚做梦,梦到这里有一株非常漂亮的兰花,陪我去找一下好吗?” 霍无恤:“……”他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眸,点头道:“好,就是要不要再带点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那怕不是要被梁军发现捉回去。谢涵摇头,“我还想与你一同在月光下走一会儿。而且——”他眨起一只眼笑了笑,“咱们两个可是连老虎都能打过的,这次我也是带足准备。”是的,二人四臂都是袖箭,背上还背了弓,腰上是箭囊,要不是大晚上,霍无恤还以对方是要带他去打猎呢。 对着这双眼睛,他心又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好罢。”旋即苦恼,做梦哎,现实里应该没有什么花罢,要是最终没找到花,对方岂不是要很难过? 还好还好,他之前准备的生辰礼物还没送呢。 要是没找到花,就把礼物给他转移注意力。 他这样想着,却发现据说是来找花的人目不斜视,根本不看两旁一下,并且振振有词,“我知道花在哪里,梦里我很清楚它的方位。” 直到前方隐闻一阵喊杀声和刀剑声,还有四散的血腥味,霍无恤一惊,“停。” “马上就要找到了,相信我。” 霍无恤想问问对方是不是刚刚睡觉磕到头了,怎么回事,“如果你是有事上去,直说就好,不必如此。” 谢涵眨眨眼,“知我者,无恤也 。” 霍无恤心里一沉,他不信任他吗,还要找理由骗他。 却听对方道:“刚刚的理由很站不住脚罢,因为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欺骗你,只是有些事我不能说,逼不得已。”美人垂眸。 霍无恤那颗掉下去的心又立刻飞上云端了,是啊是啊,他那么聪明,哪会找这蹩脚的理由,最少也像掉臾光剑那样么,而且他只带我一个。 他矜持且淡然地点了下头,随后听谢涵讲一遍目前事态,以及他要去的目的地(由系统定位友情提供),霍无恤立刻替他分析路线,并且解下身上黑色外衫给人罩上去,“你衣色太明显了,夜里就是活靶子。” 有道理哦。谢涵捏了下雪白的袖子,二话不说套上黑色外罩,别说还挺暖和,就是有点紧。 毕竟霍无恤比谢涵小两岁,外罩上去就成了紧身衣,霍无恤猛地捏了下鼻子。 身侧呼吸声蓦地粗重,谢涵扭头只见人脸色一片红,突兀的,像有什么撞了下心头。 ——反正再过两天他就要找人摊牌,现在不逗弄一番,以后岂不是没机会了? 他突然坏笑一下,凑过去,对着霍无恤脖颈嗅了嗅。 一侧乍热,引发一阵战栗,霍无恤脸色更红,“你做什么?” 谢涵若有所思地缩回来,又伸臂嗅了嗅,“原来是无恤的味道啊,我道为何好像被什么气味包围了一样。” 他他他怎么说的这样色/气,霍无恤小声道:“那你喜欢被这种气味包围的感觉吗?” 谢涵点了下头,“淡淡凉凉的,像放冷的蘑菇苋菜汤,挺好闻。” 神特么蘑菇苋菜汤。霍无恤幽怨看他一眼,“我觉得你在耍我。” 对呀。 “走了走了,”谢涵拉他手,“再不走,我的兰花要长脚跑了。”他自是还想再玩,奈何系统催的急。 手背微凉,哦,对方的体温一贯比他低一点,霍无恤反手握了回去,见人没反应,又将手指一根根往其指/缝插去,也没有反应。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感受着手心、指缝的触感,不管前面尸山火海,脚步轻快。 行近打斗处,遥见白日干爽小道此时已经尸横遍野、沙尘弥漫,二人开始矮身前进,隐匿气息,靠灌木遮挡身形。两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倒也给二人提供了很好的的遮蔽。 目的将近,谢涵凑到霍无恤耳边,小声道:“兰花易谢,为了让它花开不败,需要阳刚之气浇灌。”他叹一口气,“但我是个弱男子啦,这股阳刚之气得拜托无恤你了。” 吸阳气? 这真的不是什么妖精鬼怪吗? 霍无恤扣着五指,心满意足道:“你说。” “你要对兰花说‘别出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然后一步三回头,再道‘等我回来’。” 霍无恤:“……好奇怪、唔……”他话没说完,感到掌心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低吟一声,顿时没话说了。 然后也去挠一下对方掌心。 “好了,兰花找到了。”其实姬倾城的位置很隐蔽,那里有一个绝无仅有的穴窝,依稀记得是什么猛兽的,只是猛兽和猛兽蛋都被卫瑶杀了,这才将姬倾城塞进去。 那一刻,这位年轻的将军再次想到当初沈澜之对他说的话,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聪明多了”,他心头隐有一种明悟,对姬倾城道:“三家已有反心,今日之后,君上恐怕就会成为三家傀儡,不出三年,梁国必然四分五裂。其余公室,酒囊饭袋也。公主虽一介女流,但聪明绝顶,请公主今后一定要想办法复兴姬姓梁国。否则我国只会在分裂后遭受其他国家的鲸吞。” 后方追兵以为他要逃,立刻冲上来,却没看见黑夜中的地底巢穴,卫瑶已经浑身是伤了,还是迎了上去。 可这些都是他梁国的兵,尤其是他对面那个小将,如此功力,他日必成一员大将,如果他注定活不过今夜,又何必带走一颗冉冉新星?只是他不愿随随便便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上。 对面小将见对方不再攻击,只做着格挡后退,攻势越发凌厉,将人逼至悬崖峭壁。 身后士兵忽然大喊一声,“长官小心。” 可是来不及了,他们的长官和他们要捉拿的人一起跌落悬崖。 一棵斜卧的松柏支起坠落的二人,卫瑶白衣血红,抬头看一眼苍茫夜色,“你叫什么名字?罢了。”这又与他何干呢?他一手扶着枝桠站起身,任凭鲜血落满树枝,染红针叶,语调依然是一贯的毫无起伏,容色仍是冷酷以极,“此地不高,你踩我肩上,我托你上去。” “哦?”小将撕下脸上大胡须,似笑非笑,“卫将军果然一心为国,大爱无疆,令沈某好生佩服。只不知可有想过城内卫氏子弟?” “卫将军可知,您那堂嫂,对,就是您离开前被诊出身孕的那个。” “薛平最喜欢虐待孕妇了,您堂嫂被人抓着头发拖行了一路,血流了一地活活痛死。” “最后肚子还被剖开,是一对龙凤胎呢。” “还有您堂妹,被欧家退婚了。” “灵书妹子可是国色天香,就是平常太高傲——” “今天被十几个人冲进去围奸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保护好自己哦。 章节目录 第301章 第301章 沈澜之越说越起劲。 卫瑶自是千年不变的面无表情, 可他与对方自幼相识,却是能分辨出对方的情绪变化。见人脸色越发苍白,周身一股哀恸, 他心中的恶意就像潮水一样止不住, “啊呀呀,听说卫家主对沈韩都是就地格杀,可惜刘叶薛不像您一样正直。” “您也知道很多士兵在军营里待久了。” “还有战场上杀多了人, 性格就不太正常了。” “就喜欢看人痛苦, 哭号是他们最好的酒, 惨叫与怒骂就是下酒菜……” 树冠骤然一阵颤动, 原本浑身浴血、扶枝而立、靠信念支撑下来的人喷出一口血后,便向失了牵拉的风筝一样,仰面跌落下去。 沈澜之一惊, 忙伸手去抓,只抓住对方指尖, 低头看去, 只见对方面如金纸, 已陷入昏迷。 “该死。”沈澜之咒骂一声, 一手青筋毕露,另一手解了腰带甩下去缠住人腰身,将人拉上来后, 好一通拍打,见人也不醒,只得给人先行包扎止血一番。 卫瑶身上七处被捅对穿, 还有三处深可见骨的大伤, 更遑论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也难怪白衣尽做血色。 沈澜之带的药不多, 只给人包了大伤的,又拍打了一番,见其仍毫无反应,便自行休息片刻恢复体力后,将人绑在背上,拿出两把匕首。这两把匕首是他的宝贝,削金断玉,一下一下扎进岩壁,另两脚撑着嶙峋的石壁,一点点往下挪,这种方法非他这样臂力惊人、身手矫健之辈不能用。 即使如他,也是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另一头,谢涵、霍无恤伏在女主洞穴之后,谢涵在等、等原着中一个士兵一脚踩空踏入洞穴。 月上中天,就是这时,清扫战场的一个士兵一个没注意,“啊——” 姬倾城心跳几乎要停了,好险捂住嘴巴,两只秀气的眼眸迅速涌上湿气。 就是这个时候,霍无恤冲上去给了那个士兵一刀,谢涵捂着姬倾城嘴巴把人从洞穴里拖出来。 姬倾城原本怕的要死,见是二人,才稍稍松一口气,心内默念“穿越女不死定律、不死定律”,“表哥 ,伍须?” “没时间解释这么多了。”谢涵道:“刚刚那士兵的喊叫恐怕引来来人,表妹,你跟我来。”就让霍无恤拖上对方,来到一处他们在路上选定的岩壁,那岩壁上方突起,恰好掩盖下方,下方仅有一容两足站立的地方,从上往下看,见不到人,反而只有一片悬崖峭壁,没人会过来,也就没人会发现。 “表妹,千万别出来,等上面结束后,是白天,你也别动,明天晚上再出来,逃出去,知道吗?”谢涵还从怀里拿出一点干粮,“省着点吃。” “表哥你们呢?”姬倾城心里发慌,今夜对她一个现代女生来说,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我们去引开追兵,你别担心。”说完,谢涵侧头看霍无恤一眼。 “……”霍无恤干巴巴道:“别出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谢涵立刻带人离开,走了几步,又蓦地停下来,此时岩壁遮挡,已经看不到姬倾城人影了,他又看霍无恤一眼。 霍无恤抬头看天,“等我回来。” 系统这下满意了,谢涵带着霍无恤手牵手下山回去,至于引开追兵什么的,当然是骗骗女主的了。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置身于那种危险中呢? 姬倾城躲在岩壁里,眼里盛满泪水。 路上,霍无恤沉默许久,忽然道:“是梁君要求你在姬倾城面前演这一出戏的吗?”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随后笑而不语。 系统有些抱怨:【宿主,你怎么能上去呢?本来这是男主和女主的独处啊,还被你分薄了救命之恩。】 我就是不想放他们独处啊。 谢涵理由依然很充足,【我如果这个时候不出去,男主会怀疑的。放心罢,近亲不能结婚不是吗,女主不会被我分走感情的。】 系统:【也是哦】 说来也巧,二人下去,正好遇到攀岩而下的沈澜之,他闻声一惊,回头看去,顿松一口气,“帮我接着。”遂一手松开绑带,卫瑶整个人便跌落下去,霍无恤抬足一踢,缓了力道,才伸手接下对方。 沈澜之爬了下来,就见谢涵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匕首,他笑笑,“家母遗物。” 那就是原欧家大小姐的嫁妆了,果然是宝贝。谢涵“哦”一声,“如此神兵利器,沈兄要好好保养。”看来原着中这一点不是夸大,是事实,沈澜之真的能带人爬悬崖。 沈澜之点头,将匕首塞好,然后开始脱衣服。 “你干什么呢?”霍无恤忙不迭抱着卫瑶朝谢涵跑过来,一脸警惕地挡在谢涵身前。 便见对方几件外衫打开,掉出来两套干净的衣服,也就是用这些衣服,将身材变臃肿的,他戏谑看霍无恤一眼,“都是男人,无恤这么紧张干什么?” 然后便把自己和卫瑶换了一身衣裳,又道:“等我一下。”便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拖着两具成年男子的尸体,身形一个像卫瑶,一个像“叶树”,至于脸么,摔得血肉模糊,一点也看不出来了,身上有很多泥,估摸着刚从土里挖出来。 沈澜之道:“这是我昨日凌晨抓来从山腰扔下来埋好的。”他给两具尸体换上他和卫瑶的衣裳、配饰,又摆了个好位置,拍拍手,若无其事道:“走罢。” 霍无恤在马车内给卫瑶看诊起来,谢涵则给其重画五官,避免有人怀疑过来查探时发现。卫瑶气质虽冷,身材也极高挑,但躺着么,也看不出来,反而五官如玉如雪,不一会儿,谢涵就给他整成了个冷美人。 霍无恤心有戚戚。 沈澜之进来的时候,顿了一下,问道:“如何,救得活么?” 霍无恤沉吟片刻,“先吊着,过了三天,才算过了危险期。” 清晨,梦中醒来的卫士们全然不知发生过何事,开始重新上山到山岭路道,一上去吓了一大跳,满地尸体,“哪来的马贼,这般凶狠?” “太大胆了,竟然敢在都城外……” “幸好咱们昨夜有事下来了。” “君侯真是洪福齐天。” 车队行进不久,果有梁军前来盘查,自是没有收获,反而被武士们抓着道:“马贼太猖狂了,一定要好好……幸好我们……”云云。 那队伍本也只是例行公事。 因卫瑶、叶树面容尽毁,刚好谢涵那时在崖底,薛雪便趁机造谣谢涵以假乱真的话。 真是笑话,叶树和卫瑶会坠崖纯属意外,温留君如何提前造假? 没奈何,堂堂薛氏少主的话,他们也只能奉命过来检查一次,此时连连一脸正气道:“定然会加强治安。”又像谢涵告了个罪,告了个别,便打马回去了。 一切尘埃落定,这日傍晚,谢涵要了些酒,与霍无恤道:“无恤,之前说过,过两、三日告诉你,现在三日之期到了。我先敬你一杯,多谢你月夜寻我。” “搞得这么郑重做什么?”霍无恤喝一口酒,“本来我就是你的卫士,而且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找你一次算什么。”说完笑嘻嘻道:“别顾左右而言他,快说正事。” “正事就是——我已经与欧家约好婚事,齐国前往欧家定亲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谢涵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霍无恤脸上血色褪尽,好一会儿,张了张嘴,“我好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与欧家已有婚约,等欧小姐出孝期后,我便会迎娶她。”谢涵平静地看面前的人。 【叮,男主愉悦度-100,请宿主尽快采取措施】 系统播报完电子音后,立刻道:【宿主,刚刚是程序设置,你当我没说,快让男主被恶毒女配伤透了心,发现女主的真善美,您放心,我会为你挑选一个轻松的惩罚世界的。】 “可别。”谢涵连道:“不许《女皇的后/宫》。” 【喔】系统有些不解,但它不是个多管闲事的系统,【那就只能随机了】 霍无恤低着头,谢涵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看不清他浅色的瞳仁,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幅度下跌的【男主愉悦度】,雍国剜心那会儿都没有,不应该啊—— 原本想好的措辞此刻仿佛都太过轻描淡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车厢内陷入寂静,好一会儿,谢涵整理好思路,伸手搭在霍无恤肩头,“你……” 他才开一个音,对面人就抬起头来,神情温柔,“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你会娶妻纳妾,身边会有美姬环绕,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咧嘴笑了一下,执起肩头那只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亲昵又信赖,“你也不讨厌我不是么,就让我陪在你身边不好吗?你看你,出门在外就饿着自己,那些姬妾能陪你长途跋涉,那些小姐会切菜做饭吗?” “你疯了。”谢涵呆了呆。 霍无恤弯了弯眼睛,“大丈夫本就三妻四妾,多我一个也不多罢?” 谢涵像烫手一样猛地抽回手,按着对方肩膀,“霍无恤,你是一国公子,你是最尊贵的嫡长公子,你也该享美人簇拥,你也该仆婢成群。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要这样。我不许你这样。你不准这样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我不是雍公子了。你忘了吗?”霍无恤眨眨眼,“你已经向雍君用五十万粮食买下我了。霍无恤今生今世都是谢涵的人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我那天没向雍君用那五十万粮食买下你呢?”谢涵抓着对方肩膀的五指微微收紧。 霍无恤低低笑了起来,“难道我是那天才喜欢你的吗?也许我见你的第一眼就是了,我以前脾气不太好,可不耐烦和旁人说那么多。” “是吗?可我最后刺了你一剑。” “对啊,那一剑让我铭心刻骨,再也不能忘记你了。谢涵,我没有什么要求,只要经常能看到你就可以了。” “就算我美人环绕,就算我娶妻生子?” “就算你美人环绕,就算你娶妻生子。” 系统听着面前的台词有些耳熟,掏出前辈给他的语录,忽然大惊失色,【宿主宿主,你们在进行‘渣贱文’经典语录啊,千万不能答应,快把男主掰直啊,女主才是真命天女】 谢涵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话锋一转,“可是抱歉,我排斥男色。” 霍无恤凝眸看他,凑近过来,越过小几,想叼对方嘴角,却被按着鼻梁推开。 于是姿势调转,换成他按着对方肩膀,“你明明喜欢的。你如果排斥男色,最开始就不会几次三番开我玩笑;你如果排斥男色,我上次亲你的时候你准受不了;你如果排斥男色,昨天我和你十指相扣你早甩开了。” 他居高临下,带着强烈的侵略气息,阴影笼罩在谢涵周身。 这才是他霍无恤本来的样子才对。 谢涵无可奈何一叹,“对,我并不排斥男色。我只是不喜欢你,无恤,我视你为挚友。” “为什么?”霍无恤靠下来,把头放在谢涵肩头,“我哪里不够好吗,你说,我可以改的。” 谢涵:“你没有哪里不好,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就像无论沈澜之当初怎么讨好我,我都不会喜欢他。常人言,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喜欢的是欧小姐那样的单纯可爱、不谙世事。或许——” “你何时能毫无城府,毫无心机,天真单纯,我才能心生涟漪。”他伸手将靠近的人推开,口吐诛心之言。 “毫无城府、毫无心机、不谙世事,毫无城府、毫无心机、不谙世事……”霍无恤把这十二个字放舌尖滚了又滚,脸上表情像哭又像笑,“谢涵——你遇见我——太迟了。” “不迟,那样天真的人,何尝不是愚蠢,而无恤,”谢涵给二人各倒一杯酒,举杯道:“我始终视你为知己好友。情情爱爱,虚无缥缈,不过是些无聊之人杜撰出来的风花雪月罢了。 一见钟情,难道不是见色起意么?日久生情,约莫是习惯了彼此才凑合。 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相识,生死与共,及不上那点无病呻吟、附庸风雅么?何必让我们的友谊,被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支配。世间情爱总不能持久,唯有友情历久弥新。” 没有见色起意。 不是虚无缥缈。 霍无恤想反驳,手中一沉。 谢涵将酒杯塞进他掌心里,“你是我谢涵平生挚友。” 霍无恤低头,看着对方倒给他的酒,颜色很清,味道很浅。 挚友? 不,他不要做挚友。 他猛地抬头—— 那人还是温和的面容,一如初见,含笑而期待地看着他执杯的手,甚至带了一点恳求的意味。 恳求? 霍无恤几欲癫狂的大脑霎时一静,我竟令他露出这种神色,这样为难么?他捏紧酒杯,深吸两口气,心底却还有最后一丝隐秘的期盼,“你很希望我喝么?” 他睁大眼睛,想分辨对方眼底的每一丝情绪,面部表情的每一点变化,只见对方温柔而期许道:“当然,两年多前在梁宫花园,我就认定无恤是我的好友了。” 期盼破碎。 那你心之所愿,便是我心之所愿。 “好,敬友谊。”霍无恤轻碰一下谢涵酒杯,发出“叮”一声脆响,“你也是我一生好友。”仰面酒入喉。 【叮,男主愉悦度-50,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叮,宿主未完成任务,惩罚一次遇刺体验。】 --------------------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要去包饺子,草草结束,晚上继续。 【高亮】:****今晚穿越女皇后/宫,皇后霍氏临盆,遇刺,涵妹野外接生***** 不能接受千万今晚别看,我刻意断在这里的哈,不适者302千万别看啊啊啊啊!——变态在此,2020.2.6留 仙女们保护好自己,远离病毒,远比变态,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少外出。 对了,注:一世人,两兄弟,大家知道的,大唐双龙传里的名句,噜噜噜。 章节目录 第302章 第302章 抬头, 山体高耸,台阶绵延,令人望而生畏。 侧头, 眉如剑、鼻若胆、鬓似裁, 是谢涵现在不想看到的霍无恤的脸。 视线微微下移,对方一手撑着后腰,另一手托着腹底, 腹部圆润隆起。 哦——是《女皇的后/宫》 谢涵面无表情地咒骂系统。 霍无恤奇怪看他, “陛下缘何停下脚步?” 停下脚步?谢涵看长长长长的台阶, 脑内问系统, “你说是‘遇刺体验’?” 【恩呢。】系统点头,有些邀功的意味,从同人书里找出情节, 指着道:【祭天途中,遇到刺客, 且战且退, 不幸坠崖, 遇到年轻阳光的神医党阙, 被其所救,宿主你还有一场艳遇哦,是不是很棒棒?】 棒你个鬼? 党阙难道不是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吗? 好, 这里的党阙误食仙草返老还童,但让他和党阙来一场艳遇,要他回去情何以堪? 坠崖, 要是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不是啊—— “我身为皇帝, 都坠崖了,那皇后呢?”谢涵回忆剧情, 然后发现剧情里涵陛下祭天根本没带皇后,这次不知为何,总不是他上次遗留下来的问题罢——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拉身侧人,“回去。” 霍无恤似有不耐,“陛下确定?” 谢涵已经扭回头,对白茫茫一片脸的文武百官和左右侍卫宣布,他身体不适,要立刻回去。 梁国公当先站了出来,“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天大典,岂容有失,请陛下慎重考虑。” 身后乌泱泱一片大臣,“请陛下三思。” 梁君,您果然在哪个世界,何种性别,都那么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扶我一下。”谢涵低声说完,立刻扬声道:“啊——朕的头好痛,好痛啊——”忽然身子一软,靠着霍无恤就倒下来了。 霍无恤:“……” 梁国公:“……” 群臣面面相觑。 霍无恤现在足月的身子,扶着谢涵有些吃力,皱眉道:“陛下龙体抱恙,不能主持祭天大典,怎么,诸位大人是要代替陛下祭天吗?” 这谁敢应? 谁敢替代天子? 众臣连道不敢,浩大的祭天大典只得像笑话一样中断,随后准备打道回宫。 然而就是这一刹那,四周忽然射出无数羽箭。霍无恤忙扶着谢涵躲避,然而他如今身子不便,眼见着羽箭径直而来,所有侍卫却还在台阶下。 他下意拉了拉身前人遮挡。 谢涵:“……” 他伸出一只手臂替对方挡下羽箭,睁眼便见对方愕然的神情。 霍无恤这才意识到不一样,对方的行为很反常,神情和看他的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倒很像、很像几个月前…… 他心头一跳。 这时,侍卫都赶了上来,只是四面八方都是刺客,侍卫寡不敌众,护卫着谢涵和霍无恤撤退。 没想到剧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谢涵心里一沉,他固是可以试试跳崖,可是现在带着身怀六甲的霍无恤,怕不是要一尸两命。 眼看着两厢厮杀,他咬了咬牙,侧头问道:“你还好吗?”这回已是改成他扶着对方了。 霍无恤脸色发白,额头冒汗,扶着腹部,点点头,“还行。” “我不善作战,你来指挥侍卫?”谢涵也是无法可想,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想还真有成效。 霍无恤看了他一眼,浅色的瞳仁,眼神却仿佛很深,然后点了点头,有条不紊地命令下去,让侍卫一个个结成小队,又指点方向回击,看起来镇定自若,只是按着腹顶的五指不时收紧,长长的剑眉也一直蹙着。最后吩咐完一切,脱力般靠倒在谢涵身上。 “你怎么样?”谢涵搂紧了他,发现记忆里柔软的腹部,此时硬如磐石。 “有点痛。”霍无恤吐出一口气,又站直身,“走!那边最多可以拖延半个时辰,立刻去最近的军营。” 谢涵点头,半抱着人,牵来马匹,扶着对方上马后,又翻身上去,将人圈在怀里,抖了抖缰绳。 山路起伏大,颠颠簸簸,连谢涵都觉得有些不适,但他更担心的是,“你还好吗?” “无碍。”霍无恤声音平静,谢涵看不到他一颗豆大的汗从额角滑落下颌,也看不到他拿两手垫在腹底,马儿一下一下的跃起,一下下撞在他手背,不断地顶着他的腹部。 肚子硬一会儿软一会儿,他心中隐隐有一丝明悟,却知道当务之急是避开追兵,找到军营。 不想,这时前方蹿出一头野狼,绿光幽幽,马儿吃惊 ,马蹄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紧接着发狂后退,比之前的颠簸还要剧烈,似乎竭力想把马背上的人甩下,好叫它加速逃命,震得人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出来了。 “唔——”谢涵感到怀里的人浑身一颤,伏倒在马背。 他无论如何指挥,都无法让马儿平静下来,遂一手圈着霍无恤“抓紧我”,另一手伺机攀一棵苍天古木,二人这才从发狂的马匹上逃脱下来。 幸运的是,野狼也追着马匹离开了。 谢涵惊魂未定,攀着古木的手几乎像断了一样,“唔”了一声,还是尽量撑着慢慢下来。 一落地,霍无恤就整个人向地上滑去,竟让谢涵觉得扶不动,再见人面色,已是脸白如鬼,毫无血色,满头冷汗了,他吃了一惊,“你——” 霍无恤扶着腹部,“你快走吧。” 谢涵闻到一阵腥味,“你流血了?刚刚撞到了是不是?” 霍无恤看他一眼,“我要生了。”眸中满是痛色,就这么看着他,“羊水破了。”他应该让对方快走的,可他突然想听听,想知道对方会不会抛下他 。 哈? 羊水? 谢涵头大如斗,却明白对方现在是绝对走不了了,可后面还有追兵,也不对,其实马没了,要赶到最近的军营恐怕很难,不是,他根本不知道最近的军营在哪好么? 他心中一阵绝望,询问系统,“如果我在这里死了,会怎么样?” 【啊?当然是回去啊。】系统奇怪道:【宿主,你不是体验过死亡惩罚么?】 “哦——是哦。”谢涵垂死病中惊坐起。 虽然死亡体验很不好受,可让他现在抛下怀着孕的霍无恤,他更难受 ,没犹豫便蹲下道:“你别怕,我带你去找个有遮蔽的地方。” 霍无恤笑了,旋即又眉头皱起,须臾,方开口,“好了,你快走吧。大齐不能没有陛下您啊。” 这种话对谢涵而言,简直穿耳就过,他并不理睬,而是左右看看,最后发现自己着实没有某种才能,不得已又看向在草地上辗转忍痛的人,“你说,哪里能有个山洞呢?” 霍无恤睁开眼睛,“你不走?” “少说废话。”谢涵抽出佩剑,“你再说,我就在这里自决。” 连自称都忘了。霍无恤心中如被什么一撞,环顾一圈,摁着肚子指了个方向,“那里,会有山洞。” 果然是你啊,无恤。 谢涵扶起人,人脚步虚浮,他甩了甩刚刚麻痛的手臂,将人打横抱起,这才感到对方腹中翻江倒海,有活物在里面横冲直撞。 孩子都这么乱动吗? 这下连谢涵都觉得疼痛了,进了山洞,他将外袍解下,垫在人身下,沉吟一会儿,看向地上抓着他外袍骨节发白的人,虚心请教道:“我该怎么做?” “升些火,最好烧点水。”此时阵痛已经没有间歇了,霍无恤说完,便闭目忍痛,暗暗用力。 奈何谢涵着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砍柴还可以,升火,他抿了下唇,“火一下就灭了怎么办?”他点了几次都这样。 霍无恤缓缓睁开眼睛,“扶我。” 谢涵扶着他到火边,发现对方的肚子已经呈水滴状了,他不禁伸手抚摸了一下,里面越加活跃,对方闷哼一声,“别动。” 谢涵讪讪缩手,“我怎样,你能好受些。” 霍无恤一边架着火堆,一边抱着腹部,看他一眼,“抱我。” 谢涵:“……” 对方盯着他,“我冷。” 谢涵抱紧了他。 不过一会儿,火就升起了,谢涵还没来得及高兴,忽觉怀中人一阵颤抖,“唔——” 谢涵:“怎么了?” 霍无恤不敢碰肚子,闭了闭眼,“你看一下,什么出来了?” 谢涵不明所以,“什么出来了?” 霍无恤低低一叹,“是头还是、脚?”他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当时在马背上他就多半知晓。 谢涵往他下方一看,脸色一变,他再是不懂,也知道脚先出来是难产,他顿了一下,霍无恤看他面色,已然明白,“是脚的话,帮我塞回去。” 谢涵五指发紧,握着那只小脚丫,狠了狠心,往回塞进对方肚子。 “啊——”饶是霍无恤,也不能忍耐这种疼痛,头一个后仰,双目圆睁,捏着衣摆的手背青筋毕露。 谢涵看到对方圆润的腹部一阵颤动,如波澜起伏的水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对方又恢复那种平淡的面色,“替我正胎位。” “正胎位?”谢涵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最终咬牙道:“我不懂,你会吗?” 霍无恤:“我说你做。” “我袖子里有针包,烤烤火,扎两侧至阴穴。” 谢涵捏着针,犯了难,“至阴我知道,可是扎……” “进十分之一寸,拈、算了你也不会拈,扎好你就别管了。” 谢涵照做后,又问人道:“接下来呢?” “先等半个时辰。”霍无恤按着腹顶,见人脸上露出自责之色,似乎想说些什么,下一瞬捂着肚子忽然抑制不住的□□道:“啊——我的肚子——” 谢涵吓得一个激灵,他哪见过这样的霍无恤,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痛的厉害?” “好饿啊。”霍无恤扶着肚子,慢悠悠道。 谢涵:“……” 霍无恤:“对面好像有条小河。” 谢涵:“……”好好好,你是孕夫你最大。他认命出去,奈何并不是霍某恤,能随手能个木桶,好半天才才双手满是口子地弄好一个四不像,装了些水抓了条鱼回来,才来到洞边,就听到里面的痛吟,“唔——” “唔嗯——” 可是等他一进去,那些声音就都消音了,他将木桶架上,鱼丢进去,走过去擦拭着对方脸上的汗珠,“痛就喊出来,别忍着。” “喊出来、又不能减轻疼痛。”霍无恤对此不屑一顾。 谢涵直击重点,“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喊出来?” “……”霍无恤捂着肚子闷哼一声,“你就是要气我吗?呃——”忽然神情变得痛苦,“可以了。” “可以什么?”谢涵不明所以。 “可以帮我正胎位。” “刚刚没正好?”谢涵如临大敌。 瞧他样子,霍无恤不禁笑了,只是很快这笑容便被隐忍替代,“莫怕,我教你。” 不然呢?他直接上手,岂不是手上要沾两条人命? 谢涵心里着实有些害怕。 “把手放在我肚子左下方,摁好了,呼——” “然后往上、往上推唔嗯——” …… 好一会儿,等按对方所说那样正完胎位,谢涵已满头大汗。 霍无恤更是气若游丝,浑身被冷汗沾湿,湿漉漉得犹如刚捞上来。 谢涵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对方闭目不语,只是捂着腹部蹙眉。 听到咕噜噜声,谢涵跑去看炉子,“好像差不多了,吃点么?” 霍无恤轻声叹,“还没好,只是水烧开了。” 谢涵“哦”了一声,“那我打点水给你喝罢,渴不渴?” 霍无恤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等对方湿布沾了热水,挤到他嘴里时,才瞥到其满是伤痕的手。 手腕一下子被握住,谢涵眨眨眼,“怎么?喝够了?”不能吧,就这么点? “怎么回事?”近了看,更觉那伤口碍眼,霍无恤声音发沉。 谢涵叹一口气,摊开手掌,“本金枝玉叶,奈何做木工,不就成了这样,为了报答我,你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啊,无恤。” “……”霍无恤松开他手腕,按着肚子,神情陡然痛苦。 谢涵见他腹部又变成那种极其下坠的样子,一回生二回熟,忙跑过去蹲在对方身下,有些欣喜,“这次好快啊,我看到头发了。加油——” 霍无恤却眼帘微阖,“我没力气了。” 谢涵吓了一跳,“才、才半天。”他看宫中很多妇人两天两夜地生呢。 霍无恤看他一眼,“我已经痛了一天一夜了。”他从昨晚就觉得不对劲,今天又爬阶祭天、殚精竭虑、一路逃亡、坐骑发狂、险些难产。 这就让谢涵不得不低骂了,“那你今天还来。” 霍无恤吐息微弱,却是一句一顿,“陛下说,要让皇儿受上天祝福,臣妾拒绝,您还降罪,您忘了吗?” “哦——”谢涵道:“你早说你是要生了,朕岂会如此?” 霍无恤低低道:“臣妾说过,预产期就是这一两日了。” 好你个自己作死叫我背锅,原来是你搞事,谢涵恨不得给这具肉身弄出点伤来泄愤,好险忍住,转移话题,“好了,如今不是争辩时节,而是我该怎么帮你?” “嗯……”霍无恤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往下顺,低低道:“亲我一下。” 谢涵:“……”他凑过去,在对方眼角落下一吻,“请你一定要坚持住。” 霍无恤转了转头,“为了孩子,还是为了我?” “你。”谢涵跪在他手边,又在另一个眼角吻了一下,“我想你好好的。”霍无恤,我是真的希望你好好的。 霍无恤低笑一声,“好。” 好半天,胎头终于出来了。 霍无恤已经浑身湿透、声息低微了。谢涵又脱下一件衣衫,庆幸祭天大典隆重,衣饰繁复华丽,将衣衫卷一卷,垫在对方下身,他跑过去火堆木桶那儿,又搅了湿帕子过来,到对方身侧,给人挤点水喝,“还有力气么?” “我……”霍无恤咽一口水,后面的话,谢涵听不清,趴过去把耳朵放人嘴边,“好累、好痛……” 谢涵抿了下唇,蓦然庆幸原着里的“她”没生过孩子,霍无恤是何等样生命力旺盛又隐忍的人啊,这都成这样,他还不得直接升天? 他想了想,凑过去,又在对方鼻尖落下一吻,“现在呢?” 霍无恤英挺的长眉蹙得紧紧的,手指动了动,却抬不起来,谢涵以为他要干嘛,忙托起对方的手臂,便见人指尖落在惨白的唇瓣,“这里。” 谢涵:“……” 这可不行,他连他那个世界的无恤都没亲过这里呢。 不是,谢涵敲了敲脑袋,跑去一边取下木桶,估摸着凭他什么石头鱼也该熟了,拿两竹棍取下一点鱼肉,塞对方嘴里,认真道:“我觉得精神食量总归虚无缥缈。” 霍无恤咽下一口鱼肉,又靠帕子喝了几口汤、几片鱼肉 ,似乎终于恢复一点气力,不咸不淡道:“您觉得虚无缥缈的事情可真多。” “本来就是。”谢涵又扒拉一块鱼肉道:“你看,这不真实食量一下使你音量都高上来了吗?” 霍无恤被气地梗了一下,干脆闭目用力,“你也吃点罢。” 这他怎么敢吃?没姜片没葱段没盐的。谢涵默默道:“我看看你下/面。” 霍无恤睁开眼睛,约莫又疼得厉害,按着腹部,皱着眉头,“去吃。” 谢涵沉默了一下,“味道怎么样?” 霍无恤也沉默了一下,忽然“唔啊——”了一声,叫道:“快出来了,你帮我接着。” 谢涵忙不迭跑下去,幸亏自己垫了衣服,胎儿已经出来一半了,他小心翼翼拿两手托着胎儿,头一次意会了“柔若无骨”四字,不敢动弹一下,怕把小不点儿捏碎了。 终于在他心惊胆战小半个时辰,手都酸了后,小孩儿整个都出来了,“咦,怎么有根肉带?” 文盲。 白痴。 笨蛋。 霍无恤几乎要翻个白眼,“……揉一下我腹部嗯——” 此等胎盘娩出后,霍无恤认命地教谢涵剪脐带,擦孩子,包裹好孩子,最后脸一红,“帮我下/面擦一下。” 谢涵“哦”了一声,也十分认命地伺候皇后。 好半天,二人都是精疲力尽,他这才想到把孩子抱过去,“你看,你女儿。” 霍无恤淡淡“嗯”了一声,“别让她着凉了。” 没想到原着世界雍王无恤对所有王子公主冷冷淡淡,现在皇后无恤连自己生的都这样。谢涵拍拍小公主(他衣服制作)襁褓:可真倒霉,投生到他肚子里。 又一想她是涵陛下唯一的子嗣,就释然了。 ——天欲降大任于是人也。 这还有比帝王唯一的子嗣还美好的事吗? 忽然,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传来,谢涵有些奇异,“遇刺体验这就结束了?”至少要他回宫罢。 系统【哦】了一声,【程序监测到您的疲惫,改为“惩罚一次接生体验”了。】 谢涵:“……”他总觉得这个惩罚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嘲讽。 不过,能快些回去自是好的,那边他虽然企图用醉酒掩盖,连上睡觉,能有一日一夜,可搞不清楚两边世界流速啊,还是快些回去为妙。 且——他莫不是要看着霍无恤哺乳?这实在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了。 他忙将胎儿放在霍无恤手边,然后盘腿坐好,想了想,又摇了摇半睡半醒的霍无恤,总觉得这个涵陛下和皇后感情似乎不怎么样,他道:“照顾好自己,别总没大没小的,少闹别扭多说实话。” 霍无恤迷糊的眼神骤然清明,他猛地抓住谢涵手腕,“你又要走?” 咦?谢涵道:“何出此言?” 霍无恤眼神锐利,“我根本没有对陛下说过预产期的事,您似乎不知道?”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好整以暇问道:“怎么发现的?我与她差别很大么?”原着里他觉得差别不大啊。 霍无恤收回手,闭上眼睛,一手揉着腹部,那里还有余缩,“我还很不舒服,晚点和你说。”顿了顿,又道:“陪我。” 谢涵:“……” 他摸了一下霍无恤的脸,又拿帕子予人擦干周身,然后盘坐,托着脸,等待熟悉的失重感到来,至于差别大不大——他也不是那么好奇啊。 霍无恤闭目的时候,在想这个孤魂野鬼的身份,仪态气质都很好,自称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 煮鱼不说佐料,竟然不去鳞,不去脏腑,甚至不去胆,天知道那碗鱼汤有多苦。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睡了个午觉,迟了,晚上还有一更。 ps:考虑到不看后宫的妹子,把这个放在一章。 【有奖问答】:我打算修改一下开头,感觉原本的前几章(主要是和厌阳天比斗,再救男主那里,尤其是比斗)颇为中二,与全文基调不符,且赶客,预备修一修,你们觉得如果我将原着一穿(第六章 谢谢帮助,么么哒,仙女们要小心保护自己哦,真的希望大家好好的。 章节目录 第303章 第303章 谢涵醒来的时候, 正是半夜,身上还带着酒气,他很欣慰, 翻了下身。 身边人立刻坐了起来, “你醒了?头疼不疼?晕不晕?”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谢涵心里很复杂。 一边是, 太好了, 这里的无恤可不会生孩子, 好好好, 当浮一大白。 另一边是,《女皇后/宫》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还没这么心大好吗? 于是他轻轻嘟囔了一身, 便没了声息,似在梦中, 自然看不到对方黑暗中略带苦涩的面容。 霍无恤是医者, 更对谢涵了如指掌, 当然能分辨其是醒来还是醉梦, 便知对方在有意避开他。 他也仰面躺下来,第二日,给对方煮好醒酒汤, 让卫士拿上去后,去了另一辆马车看卫瑶,“三天已经过去了, 卫将军应该已经脱离危险期, 只是……”他拧了拧眉,头一次对沈澜之这个大骗子露出略微歉然的表情, “卫将军似乎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身体状况虽然没有恶化,却也没有好转,我可能学艺不精。” 沈澜之沉吟片刻,“无恤不妨再治治,许是还差一点火候。” 霍无恤摇了摇头,“我是确对卫将军症状费解,多几天都一样。”他欲言又止,沈澜之见状忙请教,便听其道:“其实我自认医术不差,沈兄要找,最好想办法找找党阙。只是你二者身份不便。”他顿了一下,“如果真的要找,希望不要在温留,不要影响到君侯。” 沈澜之、卫瑶都活的好好的,还都在谢涵帐下,这消息传出去还了得。 沈澜之失笑,“我省得。” 之后,霍无恤又去给聂惊风灌了碗药,喂了点饭,便骑马在外,不再进马车,谢涵见状,既松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一行人往温留赶去,一开始谢涵以为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使二人相处自然,不想霍无恤调整恢复得很快,当夜晚饭时便如没事人一样,还同他谈条件,“谢好友。” 谢涵:“……霍好友?” 霍无恤席地而坐,抱臂靠着树干上,晃了晃腿,“来而无往非礼也,我昨天答应了君侯一个要求,君侯今天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不妨先说说看。” 霍无恤看上头发黄的枝叶,“等咱们到温留,该是冬天了。” 谢涵突生不详预感。 预感成功——“我想请君侯试试霍某的‘冬病冬至’。” 谢涵清了清嗓子,“无恤啊——” 霍无恤捂上耳朵,晃着脑袋,“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谢涵:“……” 最后加上做饭威胁,谢涵无可奈何签下条约,心有戚戚地回马车看书。 行至杞国国境的时候,沈澜之派出去找党阙的人有消息了,此时卫瑶外伤已好了泰半,却无任何要苏醒的迹象。他和谢涵告罪一声,带着卫瑶先行脱离车队,买下个小院落,霍无恤有些好奇,也一同去了。 沈澜之可谓是很有想法了,又把自己弄成臃肿大胡子不说,还给卫瑶脸上罩了个铜制面具。 党阙:“……”他无奈道:“望闻问切,患者昏迷,不能询问,难道连面色也不能望吗?”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沈*大胡子*澜之粗着嗓子,“这眼眶周围不是露出一点皮肤么?可以看了。” 党阙:“……”看看舌苔,扒扒脉,掀掀眼皮,实在没办法,还是冒险袒露道:“卫将军曾对老朽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老朽不会泄密将军身份,若阁下不信,可在看诊后,将老朽打晕,灌了迷药,放上两日,到时老朽便是想告密,二位也逃之夭夭了。”当初梁武公为巨鼎砸伤,卫瑶发疯般地找党阙,最后在一伙意图挟持者手中救回对方。 躲在屏风后的霍无恤几乎要笑出声,完全可以想象到沈某人现在的腹诽。 沈某人很淡定,揭去卫瑶面罩,其脸上浮现一种青白色的色彩来。 党阙叹一口气,“果然如此——” “什么?” “医者只能救皮肉,不能救灵魂,可以活人命,不能阻人死。卫将军已经心存死志了。”虽然相处时间极短,但不妨碍党阙对卫瑶品格的认可,他绝不相信这位大将军会通敌叛国,如今家族覆灭,有国归不得,也难怪了无生趣。 沈澜之心中一沉,“那——该如何是好?” “卫将军的伤处理得很好,基本无大碍了,愈合只是时间的问题。老朽最多只能开些理气解郁的药物,但只不过是起些安慰效果,最终要的是唤醒将军自己的意志。可以在将军床边呼喊他的名字,讲他感兴趣的事,让相熟的人呼唤等。” 说着,他像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卷巴掌大的短简翻了翻,“哦,对了,老朽这儿有一个这么被唤醒的病例,温留君。” 霍无恤心头一跳。 党阙将短简放远了些,眯眼念起来,“昊王忽十一年十一月,齐三公子涵心疾发作,遭遇刺客,跌落冰湖,药石罔效,某接诊于十二月,诊断为‘心存死志’。”他收起短简,“后来听说有姐妹呼唤,最后醒来。不妨去问问温留君具体。” 唔,想起来后,他也想去问问了,“老朽与温留君有些相熟,不如由老朽问了,再来告诉阁下。” 沈澜之抱着胳膊,阴测测道:“神医莫不是忘了某要打晕你,再放你自生自灭两天。” 党阙:“……” 沈澜之:“其实某觉得这还是过于危险了,某还可以杀了神医,以绝后患。” 党阙:! 对方已凌空而起,劈下一手刀,但党阙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者,否则独自在外行医未免太危险了,哪想他刚抬手,便发现对方力大无穷,没两下,晕了,最后的反应是:这年轻人还有点良心,不是真的要杀他。 沈澜之当然不会真的要杀党阙,万一以后得了什么绝症,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去。对对方性子他也有些了解,实在是除了医术外其余都是马大哈,瞧瞧,指认卫瑶身份,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也亏得遇到心地善良的他。凭他手段,自不会让对方追踪上来。 二人留下昏迷的党阙,雇了个瞎眼仆人照顾对方,就出发去追谢涵了。 掀开车帘,对上对方含笑的面庞轻问“回来了?”,霍无恤忽然不知从何问起了,之前听了党阙的话,他心细细密密的疼,一路疾驰回来,想问对方到底曾遭遇过什么,是谋逆案么,还是其它?竟然到心存死志的地步?他想说“别怕以后我都陪你一块儿”,此时此刻,见对方云淡风轻,又如何提那伤心事呢? 算算时间,竟是一苏醒就来雪山救他了。 他顿了一会儿,低声问,“你快活吗,谢涵?” 谢涵面露古怪,“怎么问这个?” 霍无恤定定看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你不快活。”如果快活,不会下意识反问。他钻进马车——这一个月来,他都骑马在外,许久没进过马车了——此时语重心长仿佛隔壁老丈,“年轻人,有什么不快活的就说出来,说出来才能想办法解决。” “做什么鬼。”谢涵笑骂一句,拿手中竹简轻打对方一下。 ——至于他快活吗? 他怎么会快活? 系统在时刻威胁着他,所有一切都是有时间节点的,他现在可以欺骗,可等剧情走到节点呢? 他怎么会快活? “昊王忽十七年,燕一亡齐”、“没有齐国了,只有大雍齐州——”,言犹在耳,便如悬在颈上的利剑。 他怎么会快活? 他姐姐们还一个在宋国受辱,一个在玖家委曲求全。 身不由己,如何快活? 谢涵慢悠悠翻开竹简,“或许是我心太大,想要的东西太多,故不得快活。” “我帮你。”霍无恤半跪在谢涵手边,抓着他的手,像立誓般郑重道。谢涵回头,白日里窗帘支起,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如烈日融金。 “好。”他回握着对方的手拍了拍。 回到温留的时候,是个好日子,土圭日影最长之日,冬至。 应小怜看着三人,拿出当初沈澜之的留书,当着大家的面,慢悠悠把上面的话又念了一遍,抬眸看谢涵,“君侯你说,这个如何是好?” “无法不立。”韩斯摇头晃脑的,“应该确定一个温留官员擅离职守的惩罚。” 沈澜之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极泉可好?” “咱们都帮你瞒着。王洋和韫白代你去打理了。”当初燕南四城,极泉由“兰深”做守城将官。 沈澜之:“我当请王兄、苏兄好好喝一杯。”又对韩斯笑道:“给你买了一头黑猪,快去看看,何时宰杀最好。”末了对应小怜道:“小怜,我发现一个商机,咱们君侯与欧家搭上线了,欧家四野采购铜铁,之前珍珠亏损是因为护卫不当,这回咱们和欧家联系,让他们顺道帮我们卖了珍珠,再摊利润岂不很好,这项目只得小怜你来做,我先入资五十金。” 谢涵面露古怪,还来?他瞥沈澜之一眼:你要讨好应小怜是你的事,本君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人情也是。 上次带着他二哥血亏一波,已是尴尬,这回还要带着欧家? 并非谢涵对应小怜没有信心,应小怜很好,看人极准,对人心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替他笼络温亭,替他解决诸人矛盾,更能知人善任,但——人无完人。 逢商必亏,从珍珠到工艺品、布料……谢涵真是怕了怕了。 应小怜展颜一笑,妩媚风流 ,“全交给君侯定夺便是。”接着看霍无恤。 霍无恤心里一突。 “一个卫士最大的使命便是保护主家。”谢涵出声道:“无恤月夜来寻本君,这次更不辞千里过来相护,本君要好好奖赏,以作榜样。” 沈澜之眼睛微微睁大,转头看谢涵 ,脸上表情仿佛诉说着“偏心眼”三个字。 于是在沈澜之血亏一波——没错,入资应小怜,沈澜之便当是金子有去无回了,霍无恤大赚一笔后,此事告一段落。 应小怜带路三人,去见明千径。 --------------------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后/宫比较重口,避免与正文在一起影响到清纯的仙女们,我把后面几千字补到上章去了,魔鬼注意查收。 另,有三点说明: 第一,我写完一章,一般不喜欢修改捉虫,而是直接发表,第二天再去看一遍修改,这样有助于我下一章直接写下去,比较节约时间,所以我一般发表下一章的同时放上上一章的修改后,多是捉虫或改一些小地方,不必再看,如果有改动情节的,我会在更新章作话提的,再查收不迟。 第二,关于委曲求全的絮儿,有仙女表示要看对手戏,要他离开,emmmm如果这就离开,太对不起谢涵了。这就像你救了一个人,教他,给他职位,救还是三番五次且花了大力气,只是因为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当然我不是说涵妹不喜欢无恤),他就一走了之,固然可以说是避免尴尬,但在谢涵明显不想让人走的情况下,未免忘恩负义。本质上来说,谢涵什么错都没有。 且,霍无恤发誓过,永不背叛。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过我文中出现过的誓言和诅咒,其实都是会应验的,我认为誓言很重要,不可随便启,古代应该更是如此。比如谢涵的“使我无克遗育(没有血脉后代)”,还有原着雍太后的诅咒:霍无恤,我诅咒你一生求而不得,不得好死,国破家亡。 emmm,我在说什么,哦哦,是——对手戏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不太好,咱们总共有五个副本呢,现在才《何枝依》,才哪到哪儿啊,对吧? 第三,大家注意安全哦,特殊时间。 章节目录 第304章 第304章 最开始的时候, 明千径刚被捉住的时刻,游弋喾曾马不停蹄过来一次。 他曾设想过很多次再会的场景,此时此刻却又仿佛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 问为何背叛? ——本是细作, 何来背叛? 问可曾后悔? ——本是燕人, 如何后悔? 瞧着囚室内发冠散乱、衣甲带血的人,他木然道:“听说明相武功上乘。” “我还道将军在门边站这许久,是要准备长篇大论好唾骂在下。”明千径含笑道:“不想竟问这般问题, 将军总是心善, 便如当初在黄河边救在下时一样。” 游弋喾再是好脾气, 此时也有了火气, 何况他本不是什么好脾气,“没想到救了条白眼狼。” “各为其主,是我对不起将军。”明千径垂眸, “将军的伤好了吗?” “托明相的福。”游弋喾冷眼看着他,“明相既然武功卓绝, 当初又为什么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若果表现出那样武力, 定可为将, 届时再爬高些,不比我一人军师更好?” “将军不明白么?”明千径凝着游弋喾。 “明白什么?”游弋喾皱眉。 “就如同将军您不明白自己为何替在下挡下那一箭,又为何在还是太子的温留君盛怒时保下在下。”明千径低笑一声, 这笑音像极了书中对山精妖怪的形容,蛊惑人心,“就如同将军不明白您现在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这个问题。” 灯花轻声炸裂, 游弋喾心头一跳, 像有什么要从心底破土而出。 明千径却话锋一转,索然落寞道:“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家族为我选了一条寂寞的道路。如果可以,千径从不想做明家子弟,也从不想与将军为敌。” 游弋喾气势汹汹的来,最后落荒而逃。 明千径悠然坐卧,准备着等对方下次来说什么做什么,再下次说不得就可以出逃了。 至于什么从不想与对方为敌,是啊是啊,他以前连游弋喾是谁也不知道呢,如何去想? 明千径觉得自己是个很倒霉的人。 当初他是奉命来北境采地图的,他曾以一枝妙笔闻名灵道,故被委以此任,绘制上去必是大功一件。踌躇满志地来,没想到就遇到温留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别说什么毛笔绢布了,所有盘缠都一干二净。 世家贵子出生的他,不会讨生活的手段,于是扒着救了他的游弋喾,等知道对方是北境守将后,遂心生一计,效果是显著的。 前途一片光明时,谢涵来了,他察觉到威胁,故挑拨游弋喾和谢涵的关系,磨刀霍霍准备擒拿齐太子,岂止对方心肠简直是九曲廊环,反而是他险些掉马。 于东梁死后,他心里很有些担忧。为免后患,趁着太子殿下过来,假作忠心扎了游弋喾一刀,成功回国。 前途再次光明,考虑到他对北境地形和各守城将官的熟悉,太子殿下让他来擒拿谢涵。天/衣无缝之策,谢涵果然手到擒来,然后他遭遇了聂慎这个变数。 那封留书,简直就像当初的大洪水一样,把他浇得透心凉。 于是他派人追赶,他以为自己对北境守将是很熟悉了,不错,齐朝廷不知道,但他知道大家都与谢涵感情不错,可再是感情不错却不到为对方冒大不韪出兵的地步。他们已经退兵了,再私自出兵,情同叛逆。豫侠也是个正板按规矩办事的人。 给他插上一对想象的翅膀也想不到,北境守将不敢做的事,谢涵的家臣做了,还做的那么气势汹汹,转过头,青灵就成了一座孤城。 明千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 等这次出去后,他再也不要来温留这个地方,再也不要见谢涵了。 可他没想到,他以为很快会再次过来的游弋喾,竟再也没有来过。 应小怜拦住了他。 游弋喾见明千径的时候,他就在一侧楼梯听着,游弋喾心思如此浮动,他岂会再放对方进来,他也不指出明千径话语中颇多的虚伪,径直道:“游将军确定还要见明丞相?试问上一次见明丞相前后,游将军心情改变多少,是否恨意已经大大消减?再见几次,莫不是要把酒言欢?若酒后失手,将人放出去该如何是好?” 游弋喾皱眉不悦道:“本将在营中不饮酒。” 应小怜“哦”了一声,“那敢问将军这次所为何来?上次是对峙询问?这次呢?”他轻声叹一口气,“拾家主当初保住游将军可颇费了一番功夫。” 于是明千径一待,就待到燕齐结盟,燕朝廷自是要求把明千径放回去的。 不提燕襄爱惜明千径才华,只不理睬败军之将易令国内臣民寒心一点,他便一定要赎回对方。哪知谢涵一封来信,沈澜之态度一变,把“贼喊捉泽”演绎到淋漓尽致,他把原囚室好一番整顿,雇了贪狼劫狱,最后把明千径转移到自己卧室隔间,直指燕国为不想付出代价,假作赎回放松他们警戒,却派人劫狱。 朗朗乾坤,证据确凿,燕国百口莫辩。 这事,连豫侠、应小怜等人也不知。 直到沈澜之要去会阳,才拜托了应小怜暂住他卧房,在看到明千径那一刹那,他简直要被对方的作为骚断了腿。哦——他本就是残疾之人。 现在,谢涵回来了,一行人来到明千径囚室外,此时对方从夏天被关到冬天。未免惹人疑惑,果腹终日只是阿劳一些剩下的口粮,对外宣称阿劳最近练新拳、食量大,如今明千径已是面黄肌瘦、萎顿不堪,不见初见半分风采。 好在明千径自强不息,拔下玉簪,撕下衣服,终日在衣服上写写画画,聊以自/慰,不至于在无边的寂寞与关押中迷失自己。无人与他对话,他便自说自话,有时也会唱点小曲,比如现在——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广袖挽,兰指翘,婉转音,缠绵快活。冷不丁,昏暗的隔间一亮,头一扭,大眼瞪小眼。 明千径:“……” 谢涵:“……” 应小怜、沈澜之、霍无恤:“……” 明千径收回手,抖了抖袖子,振了振衣襟,唔,有点霉味,但所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味”么,故他半点没察觉,就像没察觉到自己的面黄肌瘦一样,端容露出一个世家子弟刻在骨子里的优雅笑容,“久不见温留君了。” 谢涵点点头,露出个更优雅的笑,“久不见军师了。” 明千径指着墙壁刻痕道:“一百一十一道,在下已被温留君关了一百一十一日 。身上衣裳也一百一十一日未换了。”他幽幽道:“温留君关着在下,供吃供喝,总不会毫无目的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谢涵看着他,侧头对应小怜道:“关上门,我们出去说。” 明千径:“……” “刷拉——”门被拉上,凭他如何拍打,外面毫无动静,他傻眼了,颇为楚楚可怜道:“好歹再和我说几句话啊。” 早知道就不摆谱,不装模作样了。 “别走啊——” 他已经有半年没和人说过话了,要不是在隔间里唱唱戏,都快忘记说话的滋味了。 出去后,谢涵询问三人道:“本君准备放了他。” 应小怜眉梢一挑,沈澜之怪道:“我还以为君侯要收服他为己用,正想说这样的世家子弟,父母亲朋俱在,叛变几率太高。” 谢涵道:“我欲放他回国,由聂惊风救他回去,只你们看——他心性坚韧,又有才干,我不想送这么个人回燕国,却没其它方法叫聂惊风回国不受惩处、获得信任。” 霍无恤抬头看他一眼。 沈澜之恍然道:“原来君侯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个细作回去。怪道我说您为何突然要擒了对方。 不错,听闻聂七郎不被父母喜爱,有从小被狐相带他到齐国,恐怕对聂家、燕国都没什么恩义可言。” 谢涵:“……”此时无声胜有声,他问道:“所以,怎么好呢?” “要么病,要么疯。”应小怜道:“不是身体坏了,就是脑子坏了。” “身体坏还可做。只是——”沈澜之道:“身体坏的面前就摆着一个现成的例子——燕太子还能如此兴风作浪。可见还是脑子坏了比较好,只不知要如何坏脑子才好。” 霍无恤想了想,“麻方用多了,似乎会使人产生依赖,若不得则性情暴躁。” “若他知晓了呢,随后一直用着麻方呢?”应小怜道。 谢涵脑中忽灵光一现,道:“叫沁儿过来。” 三人面露奇异,倒也未曾多言。不一会儿,小豆丁已经长成了大豆丁跑过来,真有些想念美人姐姐,“嗷”地一声扑过来抱了下大腿,“哥,你可算回来了。” 谢涵和人说几句话,立刻把事情引向正题。 谢沁心里一个激灵,他哥不会又在试探他罢,是不是因为他之前和“兰先生”说的治水方法的原因? 谢沁眼珠一转,谢涵都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把前因后果解释一番,随后叹气道:“我也是没办法了,记得你爱看些旁门左道的书,这也是旁门左道之事。”可不,想让人疯,不是旁门左道么,“你不说过吃人肉很可能会使人得疯病吗?” 是啊是啊,据说是什么特殊递质,不过这也只是他上辈子免疫学老师的一个猜测罢了。谢沁心里一突,不会罢哥,为制造一个疯子要这么疯狂么? 对面是殷殷期盼的目光。 谢沁作为博览群书(小说)的大佬,想到了每一个穿越的大理寺卿/县令/知府在审讯时都会用的一个心理击溃法,那个来自纳粹的实验。 “把他放到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屋子里,里面关上所有的灯光,确保即使是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并且足够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给足够的饮水和食物。”人进去后,首先会恐惧,然后恐惧会越来越加大,整个屋子就都是心跳声,接着人会不停地摸索,结果什么也摸不到(房间太大了),然后更加恐惧,四周都是自己的脚步声,最后崩溃死亡。谢沁打了个寒战 ,“一定要弄疯他吗?” 谢涵道:“必须要。”他盯着谢沁,从姬倾城的回忆里,他知道对方世界安逸和平,然而这里不是,“沁儿,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要杀我。” 经典金句再加会心一击。宅男的眼神开始坚定,“就这样,一般人不出四天就会崩溃而死,心智坚韧者也不过七天。” “哦——这又是哪本书上的,叫我瞧瞧?”谢涵内心决定采用办法,表面上还记得维持假象,谢沁安心地寻找理由搪塞。 对此,沈应霍三人都表示怀疑,谢涵只道“不妨试试,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沁儿总有奇思妙想的”。 六天后—— 明千径疯了。 他原本只是面黄肌瘦,出来时却皮包骨头,两个眼窝深深凹陷,脱水以极的模样,让应小怜险些怀疑自己忘记备水备食,可没有。一点声音都会大喊大叫,一点亮光就避若蛇蝎。 他不知道他们的本意是弄疯他,所以不必装出这副样子。怕是真的疯了。 几人面面相觑,心有戚戚,连谢涵也极度震撼,心底赞叹一句“现代人真厉害”。 这时,应小怜道:“君侯要直接令聂惊风带走他么?” “那小怜意下如何?” “南四城,极泉、少海、通里都在我等掌控下,青灵却由游将军负责,且在四城正中阻断往来。小怜想,不妨用明丞相击溃游将军。” 等走出来,应小怜也不见后,霍无恤对谢涵吐出一口气,感慨道:“你们的心真是太脏了。” 谢涵不禁笑了,“怎么,无恤害怕。” “我在想,若我被关进这么个地方会做什么?”霍无恤背着手看天。 “会做什么 ?”谢涵给面子地问。 “大概是思念我的好友罢。”他跳过一截横木,回头笑道,阳光打在他脸上,谢涵觉得还挺灿烂。 谢涵找到聂惊风和明千径了,向朝廷上书,并去找游弋喾,“颔厌那边发现有人鬼祟抓回来的。明相似乎磕到脑袋昏迷了。聂惊风武功高强我给他喂了些迷/药,我这边囚室是暂时没信心了,不如关押到游将军那儿?” 游弋喾看着不成人样的明千径震惊道:“怎会这副模样?” “许是被劫走后又发生什么了罢。”谢涵不解道:“不如给二人泼盆冷水审讯,一问便知。” 果不其然,游弋喾摇了下头,“还是等他们醒来罢。毕竟我们已经和燕国停战。” “那好,我在此歇一日,等二人醒来询问。” 明千径看起来实在太惨了,游弋喾不忍再关到囚牢,而是放在厢房,对此谢涵反对,“这守卫哪比得上囚牢。” “卑将会加派人手的。” 谢涵那边通知了贪狼,贪狼感到极其心累。却不得已和谢涵里应外合,还让霍无恤借给谢涵做饭的便当,顺手洒了点迷/药进水里。 谢涵甚至还假装被挟持了——原来聂惊风、明千径故意过来,是贼心不死?霍无恤这么对着游弋喾怒道:“君侯是信任游将军,还劝阻游将军,却不料游将军如此重视与个敌人的友情,再次令君侯遇险。” 然后时隔半年,又带追兵月夜追人去了,这一次的结局,当然是追上了。 谢涵琢磨着要不要把聂惊风拍醒,对他说一番什么,盖因——他已经发现对方比起居于庙堂更爱仗剑江湖,也不知原着怎么做上大将军,怎么会篡位的,他突然又想去原着世界了,只是一想到《女皇的后宫》,又觉心肝胆颤。 想了想,又决定还是直接放回去。便请贪狼将二人放至燕国境内,等聂惊风苏醒有了自保能力再走便好。 遂被霍无恤“解救”,杀了回去。 大凡药物,都会产生抗性,霍无恤如何迷/药、情/药都没反应,全赖梁武公当年一番“苦心”。而聂惊风正是在被猛灌一路后产生了抗性,只是还有些虚弱,故假作不动,却不料听到这交谈。 他不明白谢涵究竟意欲何为。 但这一路,他已经彻底对对方冷了心肺。 直到他假作苏醒,暗中看着的贪狼等人离开,明千径醒来后,他才如醍醐灌顶般想通一切。 明千径疯了。 他根本不认识他。 他虽然没能杀了谢涵,却已没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大部分人都认为是明千径指挥不当。 而明千径已经无法指认他当初的罪行。 他还救出了被挟持的丞相,即使是废丞相,也是功劳。 ——她在送他一场功勋。 她不想他身上背着“叛国”的名声。 她不想他被四处通缉,如过街老鼠。 “可我不怕的。”聂惊风喃喃道:“我怕的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快乐啊。 节日里,也要保护好自己鸭。 章节目录 第305章 第305章 卫瑶已经昏迷了三个月了。 曾经那些遍布的外伤, 小伤已愈合,大伤也结痂,脸色被养的红润, 甚至还比平常胖了一点, 眼见着要长出双下巴来了,却还是不醒。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 可与之死, 可与之生, 而不危也;天者, 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 曲制、官道、主用也……” “卫瑶啊卫瑶,你再不爬起来, 我就要把你小时候尿床的事儿写在册子上, 雇人誊抄一千卷卖出去了……” “还记得君上在陵寝两侧给我们都留了位置么, 你看看你, 这个样子,死也不能常伴君上了,你要是现在起来跪下来求我, 我可以考虑考虑帮你偷渡进去……” “卫十六小姐被充进官妓馆了你知不知道,不去救一救么?” 沈澜之问过谢涵当初是如何醒来的,谢涵感到很尴尬, 他能说自己是被系统弄走又弄回来吗, 他当然不能,故含含糊糊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当时似乎是五弟带了母亲、姐姐来看望我。” 亲人对谢涵来说很重要。但对卫瑶而言,沈澜之认为梁武公才是最重要的人,因此多番用梁武公做切入口,却也不见醒来。日子一久,他仿佛也习惯了,每日派人喂吃喂喝擦拭,霍无恤说要给四肢屈伸锻炼,他也就给人屈伸锻炼,有时烦了,对着脸上打两拳泄愤,“好你个卫瑶,知道我来找你报仇,就来个‘心存死志’躲避,真有你的啊,窝囊废。” 这一日,豫侠成亲。实际上,他和任屏笙在交信会盟前就约定了终生,豫侠也派人去郑国接了老母和弟弟,任屏笙亲族不在,唯余几个老仆,万事俱备,原本在温留就该成婚了,结果从治水到赵臧求援,从姬元薨逝到燕国来战,竟一直不得空闲,直拖到现在。 如今豫侠已经接任了少海守将的位置,一切也就在少海办了。 谢涵收到请柬后,提前了一个月出发,他打算去南四城、神门山走走。回来后,因谢沁在书中“发现”了只言片语的治水新方法,他力排众议推行此法,奈何新法道理简单,实施起来却比加固河坝难多了。 缩窄河道?缩多窄? 同时开几个口子泄水?从哪里开口? 口子处加两道堤坝?怎么加? 引流黄河?又如何引? 这对谢沁来说未免太难了些,他可是化工专业的啊亲哥喂,然后灵机一动,传说墨家子弟不都是技术宅吗,酷爱啊。 他这么一建议,谢涵想想墨家心怀百姓,也不乏懂水利者,缺的不过是几千年累积的正确方向,现在方向有了,具体对他们来说想必不难,遂发帖各个墨家分会。 应小怜眼睛一亮,自觉发现了商机,建议道:“除墨者,天下不乏有懂水之人,君侯不若再广发天下,哪个能治理好温留水患,重重有赏,再邀请几个大家过来旁听。届时将会来许多一心成名或投机取巧之辈,光租房就能租出去许多银钱呢。” 谢涵:“……小怜开心就好。小怜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这个不掏本钱,应该不会亏。 也就这么一耽搁,他始终没出温留看看刚打下来的南四城。这次刚好去巡视巡视。 哇,公费旅游,大豆丁谢沁连忙跳出来,还绞尽脑汁掉书袋,“哥哥,我与豫大哥相识一场,还承蒙教导之恩,他成亲,我是万万不能不去的。” 青牙就是谢沁的小跟屁虫,连忙道:“我也是我也是。” 谢珩幼年老成,奈何有两个大哥拼命给他施眼色,小大人般叹一口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希望涵大哥能给我们这一个学习的机会。我们保证管好自己,不惹麻烦。还可以在路上挑挑给豫大哥的礼物。” 问题是你们要去参加豫侠的婚礼么?问题是你们为什么要和他一样提早一个月天出发好么?从温留去少海城快马只要一天,马车慢悠悠晃五六天也绰绰有余好么? 谢涵颇为惆怅地看着谢珩,只觉得不愧是梁武公心怡的崽崽,果然和他傻弟弟(傻师弟)不一样。 应小怜这时施施然道:“城内我已经交代好了,咱们出去一个月不打紧。”旁边是包袱款款的韩斯,笑出一口小白牙,还顺手拍拍谢珩脑袋。 韩斯怼天怼地,基本上看所有人不顺眼,唯独对谢珩另眼相待,大抵是因为脸像叭:)具体表现在愿意给谢珩吃猪肉脯上 。 谢沁等有幸蒙韩斯上过一次《齐律》,好险没在他手上退一层皮,唯独谢珩聪慧敏捷,韩斯:此子肖我,可堪大任。 还有苏韫白温文笑,陈璀吧唧两下嘴,“君侯,我也觉得我该多出去长些见识。” 于是,十人行,咦,缺了一人? 那是因为还有推轮椅的阿劳啊。 以为可以和谢涵二人世界的霍无恤:“……”他真是太甜了。 幸运的是,一辆马车可装不下这么多人,分四辆,谢涵、霍无恤一辆;应小怜笑而不语,拉着韩斯去另一辆;苏韫白、陈璀一直是绑定模式,前者把后者当亲弟弟疼,一辆车上也照顾得很好;三个豆丁一台戏,由谢涵当初的贴身大宫婢文彬照顾着。 齐北境与原燕南境其实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只有一块界碑,现在这界碑也被打碎了,却能看到破碎的界碑有百姓自发地好好保护起来。 霍无恤皱眉道:“他们还念着燕国。” “这是自然。”谢涵叹一口气,“就像当初温留被燕襄占据后,我们夺回温留,百姓喜极而泣一样。两国对立已久,彼此仇视,你可知相邻如此近的城池,从不通婚,这在国境边城是很少见的。” “这四城从此以后就是齐国的边境城池了,若有朝一日,还有战争,这些百姓,可别想他们到时候和我们一心护城,说不得还会跑去开城门。”霍无恤皱着眉头,“当初开战时,我请兰先生将这些百姓迁进来,战后又迁回去,现在看来,倒不如不让他们回去。” 谢涵挑了下眉,“你想在北境塞下这么人 ,那南四城就成空城了。” “不,我的意思是,北境与南境,其实水土相似、地域大小也相似,我想令两境百姓互换居住地。”霍无恤道:“如此,边境城池的军民一心有了保障。” 谢涵坐直了身,皱了皱眉盘算,“有难度。今天先去极泉城找沈澜之,饭后我们仔细商议一番。”言下之意,已是心动。 沈澜之居住的是现成的守城将官府邸,原极泉城守将聂敏是聂氏贵子,府邸装修的很是奢华,如今便宜了他,当然,就昔日沈氏家主眼光看,还是简陋了些,但虎落平阳么,他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这下,把谢涵一行迎了进来,笑着道:“原本分别还想念,没想到几日不见又再会了。” 应小怜不咸不淡道:“只几日不见,是因为这儿之前是韫白、王队长在代管。” 沈澜之摸鼻子哈哈笑几声,准备上饭食,看到谢珩,忽想到什么 ,对谢涵道:“到时可否带小珩去看看卫瑶。” 谢涵瞟他一眼,“兰先生对卫将军可真是情真意切。” 沈澜之摊手道:“花了偌大的力气救,结果差了临门一脚,那滋味,由不得我不‘情真意切 ’。” 谢涵不置可否 ,哼笑两声。 众人皆是熟络,一番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很快,撤下碗筷,谢涵将白日的发现和霍无恤的提议说了出来。沈澜之点着下颌,“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如果有例可循,哪还来这里商讨。”霍无恤对沈澜之,那自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兰兄就说,如果事成,效果是否好极。” “无恤莫恼。”沈澜之笑道:“我是称赞无恤脑子聪明,又敢想别人之未想。” “只要是君侯的事,我自然绞尽脑汁。”霍无恤看谢涵一眼。 沈澜之:“……” 猝不及防的狗粮。 应小怜道:“这种事情,要否像朝廷报备?还有每家每户造好的房子,哪里愿意拱手他人的?换的未必有之前的好。对了,极泉有百姓多少?两边总不会房子数目完全一样的,也就是说还要重新造房子。” “还有一点。”苏韫白苦恼道:“祖宗坟地都在这儿,你让他们搬迁,祭祖扫墓怎么办?” 谢涵看着沈澜之,沈澜之意会,掏出卷竹简记录下问题,道:“主要三个问题,第一向朝廷报备之事,这个不难,目前北境除温留、大迎城外,其余城令还未上任,南境又只要搞定游将军,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到时候做好了再呈上,就说南四城有暴/乱,不得已这么做,再好好致歉一番就是。他们就是怕麻烦懒得动,要是做都做好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应小怜:“……” 这人先是出兵南境,后是扣下明相,现在又要无中生有、先斩后奏,果真是半点不把朝廷命令放在眼里。 谢涵还拍板道:“可,第二第三点呢。” “第二点么,就是房屋田地问题,两边地域相近,地广也相近,其实问题不大,每户按实际问题补些银钱就是天大的仁慈了。” 沈澜之刚说完,韩斯接口道:“可以先颁布迁民令,理由么,就说帮助燕民更好地融入我国,然后主动迁民者寄予奖励、尤其是头几名,可以免除赋税。最后几名呢,由于不配合朝廷,给予惩罚 ,如今年两倍徭役等。” 沈澜之本来想说“反正君侯有钱”,他可知道对方坐拥州国宝库的。但显然,韩斯棋高一招,甚至能化百姓主动为被动,“只一点,祭祖之事……” “埋骨处两城相互制约,谁也不得毁坏打扰亡魂。祭祖者,由本君出钱做各家牌位,也算奖赏了。”要知道,寻常百姓都是做不起牌位的,不过是找块好地方埋了插根木头或竹棍做好标记。 牌位这东西,首先要识字,哎哟,那都是贵人的干活。 谢涵这奖赏妙在给了各人平常想都不敢想的贵重东西,偏偏不费什么真金白银,只要木材和会写字的人就好。 “那么,由小璀去说服游将军、徐将军,温亭、豫侠等,宴席时我同他们去说。兰先生筹划总理,小怜计算规划,韫白安抚百姓,韩斯设置奖赏与调度,无恤你带兵监督,若有百姓反抗就关押,分工合作,争取春日完工。”谢涵最后一锤定音,又加了一句,“若有南四城与北境通婚家庭,可免除一年徭役。” “好极。”韩斯点头。 沈澜之觉得自己是个劳碌命,刚到极泉没清闲几天呢。 不过,他喜欢做这种从未尝试过的东西就是了。 这厢罢了,他带谢珩去往卫瑶住处。 谢珩心扑通扑通的,所有人都叫他忘记。可其实他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他什么都记得,并且随着年岁增长,还越加明白了些。太傅说两人不能再多做接触的,现在单独带他干什么? 就在他害怕间,进了一间亮堂的卧房,婢女纷纷退下,只见床幔挽起后,露出里面沉睡的人来。 “你还记得他吗?”沈澜之问谢珩。 谢涵踮起脚尖看一会儿,摇了摇头。 当初卫瑶并没有在姬弼离前露过面,都是抱人埋在怀里,姬弼离确实是不认识他的。 “那你还记得自己吗?”沈澜之拉着谢珩坐在卫瑶床头,“你还记得自己本名叫什么吗?” 谢珩皱了皱眉眉,捂了下嘴巴,又松开,“兰先生是什么意思?” “没事的,弼离。在这里可以说,经过温留君的同意了。”沈澜之笑着拍了下他肩头。 谢珩不禁红了下眼眶,虽然在温留很好很有趣,两个哥哥对他也很好,但他最初的印象还是祖母温和亲切的脸和太傅带笑的嗓音,有时候,真的很怀念。 “弼离记得。”谢珩吸着鼻子点点头。 “你知道他是谁吗?”沈澜之指着卫瑶的侧脸,“他是梁国的大将军。” “梁国,大将军?”谢珩眨巴眨巴眼。 唔,这对四岁的他来说,可能过于深奥了。沈澜之转换了下道:“他是你父亲、祖父和祖母的帮手,以后也会帮你。你想不想要更多的东西,每天待在温留一定很烦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床上有一丝动静。愣了一下,越加发力道:“是啊,弼离,你是梁武公的孙子,你是大梁的太子,你有这世上最骄傲最尊贵的血脉,你应该拥有一切。可是,别人抢了你的东西,你要夺回来,他能帮你夺,帮你抢……” 谢珩看着亲爱的太傅脸上有一点狰狞和癫狂,害怕地跳下床,“我、我没有要抢什么东西。” 这下沉澜之确定了,床上的人手指确实动了动,他开足马力渲染对方尊贵而曲折的身世,就差说本该坐拥天下了,一定要想方设法夺回失去的一切云云 ,吓得谢珩最后没忍住跑出去,撞到青牙和谢沁地时候还大叫了一下。 “哇——最乖乖最聪明的珩珩怎么了?”青牙见不得谢珩受委屈,跳出来,“谁欺负你,叫他来和我青牙决斗,我左青龙——”他瞅谢沁一眼。 谢沁无奈于自己之前给对方讲的故事,只得配合地念出羞耻台词,“我右白虎。” “人挡杀人,鬼挡捉鬼。”青牙叉着腰,奶声奶气说完,拍着还眼圈发红的谢珩肩膀,“别怕,说出来。” 谢珩本来恐惧不已,闻言不禁“噗嗤”笑出鼻涕,“青牙哥哥好厉害哦。” “哎呀,珩珩是不是伤风了?”青牙掏出小手绢给谢珩擦鼻涕,谢沁在旁边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不长眼的奴才欺负你了。”脑补万字宅斗剧,“咱们去找哥哥。” 谢珩拦住他,摇摇头,“是我刚刚在院子里看到条蛇,周围没人 ,吓死我了,一路逃命出来。” 此时正是傍晚,不一会儿,三人手拉手回去,谢珩还惦记着沈澜之说的话,总觉得太傅要做坏事,他要劝劝,可要不要告诉温留君呢,如果说了,温留君会不会把太傅赶走?要是不说,是不是对不起温留君? 小小人儿,就这么忧思病倒了。 当然,没良心的沈澜之还不知道这一点,看到谢珩和青牙他们一道后,他就回来继续观察卫瑶了,又没反应了,真是死样子。 要不是怕功夫白费,我管你去死。 沈澜之暗骂一句,接着对着人把之前对姬弼离说的话更夸张地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说: “弼离是君上的嫡长孙,本来就该继承一切,而不是姬高那刚愎自用的傻子。” “弼离那么聪明,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恢复梁国的荣光。” “我要联络旧臣,拂胭一定第一个赞成,还有苏老板,他也是看不上公子高的……” 他也是精力旺盛,不嫌口干舌燥,好整以暇坐在床边,一路讲到大半夜,渴了就灌水,已经讲述到怎么带着姬弼离去杀了姬高、夺回政权、重拾荣光、打压氏族、弹压各国等等,俨然梁武公在世。 床上的人的睫毛从傍晚就颤了颤。 晚上又一路颤着,好像灵魂欲苏醒,却苦于被□□囚/禁,随之睫毛颤抖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床边人嗓子冒烟时,睁开了眼睛 。 刚放下茶碗的沈澜之。 四目相对。 大眼瞪小眼。 “住嘴。”卫瑶的声音沙哑、干涩,还有久未开口的不熟练,“你会害死他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要保护好自己的一天哦。 章节目录 第306章 第306章 沈澜之呆愣愣睁着眼睛足有两息时间, 接着咏叹调道:“哟——咱们的卫大将军可终于舍得醒了。” 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叠奏报,操着已经微哑的嗓子, “让沈某来给卫大将军念念梁国最近的大事。咳咳咳 ——” 他清了清嗓子, “七月十四,查清卫氏私通敌国,七月十五, 清缴卫氏捉拿卫瑶于麓山岭。” “哦哟——三公子的夫人卫四娘子临盆在即, 听闻噩耗, 难产血崩, 一尸两命,三公子心中暗恨,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宫宴行刺公子高, 发动政/变,不幸被反杀, 三公子被乱刀砍死。” “所有支持对方的小家族夷三族, 一下子去了小家一十八, 瞧瞧, 让我瞧瞧,啧啧啧,都被吞了, 薛叶刘三家的势力越发壮大了。” “啊呀——一不小心杀十八家的时候,不慎弄死了一个绞国公室子弟。绞国子弟惶恐,逃回绞国。梁君震怒, 九月发兵攻绞。” “三公子前车之鉴, 梁君自己上位也不正当,遂给兄弟网罗无数罪名, 杀了四公子、五公子,圈禁了六公子、七公子,哎哟,还杀了两个有贤名的堂兄弟呢。” “国内公室皆尽奔走他国。然后在楚国、齐国、雍国、还有燕国呢,郑国、召国都胆子大了啊也来凑热闹,各国纷纷借兵,支持逃窜出来的公子们。趁着梁国大军杀往绞国,他们率多国联军回来夺取会阳,结果在会阳城外就内讧了哈哈哈——” 周围各国无不洋洋得意地看着这昔日中原霸主的洋相,并且纷纷落井下石。 “笑死我了。”沈澜之看着卫瑶痛苦地闭了闭眼,可惜道:“唉——这是十二月十五的事,也不知道内讧后续怎么样,是推出一个盟主了,还是乌泱泱一群杀进去,或者梁君一锅端了?那君上也真是离断子绝孙不远了。不过君上是不怕的断子绝孙的,他只怕——” “‘寡人不怕死,只怕这王图霸业毁于一旦。沈澜之,即日起,任命你为太子太傅,你替寡人教导弼离,若他为庸才,杀了他,你再挑一个公子’。”沈澜之模仿着梁武公临终托孤的口吻幽幽道。 卫瑶蓦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你、你说、你说什么 ?” 沈澜之不知从哪摸出把羽扇来,寒冬腊月的慢悠悠地扇了扇,“君上把江山社稷、君王宝座都托付给了我啊,可惜我如今不能践诺了。” 他站起身,边扇边出门 ,打了个哈欠,“啊呀——天色好晚了啊——等哪天诸公子伐梁君高有了新进展,沈某再来与卫将军分享。” 卫瑶想追人询问,却发现双腿绵软无力,一动却又仿佛有千钧,只能低吼,“你给我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问三不知进来服侍的宫婢。 沈澜之出门后神清气爽,只一点似乎说的太过了些,决定去找谢涵报备一番,一个合格的臣子要杜绝一切令主上生疑的可能,等到了谢涵房舍外,才知夜已深。 他拍拍脑袋,“怎么忘了时间。”君侯有没有起床气他不知道,但霍无恤一定会用眼神杀他一百遍是不会错的。 多事之冬,他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了,漫步回去,第二日才对谢涵说明昨日的事,谢涵听闻卫瑶醒来,很有些惊喜,偏头对霍无恤道:“你不是有些兵书上的问题想讨教,刚好可以去问问卫将军。” 沈澜之:“怎么不问我?”他也是梁国六军的一军之首好罢,曾经。 霍无恤顿时鄙夷看他一眼,“上次我问兰兄,兰兄明明说自己善守,攻击战都是以卫将军为主的。” 我那不是为了提升你们唤醒卫瑶的决心么?他一个人总是能力有限啊。沈澜之当然不会这么说,只能咽下一口血,“是极是极。” 这时,谢沁跑过来找霍无恤,原来是谢珩病了。谢涵斜睨沈澜之一眼,让霍无恤快去看看。 天知道带着未来的始皇大大去给小伙伴看病的谢沁心情有多复杂。 #果然是作者钦定男主他么还会看病# #不是罢亲姐你就这么把你的小奶狗当医工用真的大丈夫 # #哎哟喂瞧那一脸奶甜奶甜的笑我服了# #求宁别用这种看亲迪迪的眼神看我辽我承受不住啊始皇大大# 等霍无恤走后,沈澜之对谢涵道:“君侯好像从来没打算收服卫将军。” 谢涵看他一眼,“你觉得我死以后,霍无恤会背叛我吗?” 他怕不是会立刻生殉? 而且他要说“会”岂不是有挑拨之嫌? 要霍无恤那小心眼知道准能烦死他。 “君侯不要说讳字。”沈澜之摇头,“自然不会。” “所以我也从没想过令卫将军改效他人。”谢涵笑道:“从头到尾,我只是想满足澜之的心愿。” 沈澜之心头一烫,低叹道:“我何其有幸,在君上去后,能遇到君侯。” “本君何其有幸,在会阳能找到澜之。” 二人相视一笑,霍无恤回来,皱着眉头,谢涵奇道:“怎么,遇到连咱们霍神医都棘手的疑难杂症?” 霍无恤先用“你怎么还没走”的眼神看了沈澜之一眼,接着对谢涵摇头道:“寻常病症,只是我不明白他一个四岁小儿为何会郁结于心?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现在迈步进来看到兰兄——”他笑看沈澜之,“小珩素来聪慧敏捷,我想多半是沈兄昨天的话,让他多想了。” 沈澜之起身,“我去看看小珩。” 把话说开后,谢珩松一口气,萎顿的小脸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原来您不是要做坏事啊。”他难得孩子气地拍拍对方大手,“太傅要乖乖的哦。” 沈澜之哭笑不得。 青牙、谢沁因为沈澜之有秘方要用,都在外等着,谢沁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想着什么烧成灰的符箓,一会儿想着哪里挖来的泥土,等进去后见谢珩不再病唧唧的样子,顿时欢乐了。 青牙接过文彬手里的药汁,“珩珩要乖乖的哦,来喝药,喝完就好全了。”临出门的沈澜之脚步一顿,感情源头在这儿呢 见沈澜之出门,谢沁小声道:“珩珩,什么秘方啊,神神秘秘的?” 谢珩想了想,灵光乍现,“穴位。” “哦——”谢沁恍然。 “哇——”青牙大悟。 两丁瞪大眼睛对视一眼,同时觉得好厉害哦,青牙捧脸,“我们什么时候能学经脉穴位啊。” 谢沁郁卒道:“我哥教过我的,但他只教了一个时辰,就让我自己领会。”他有问题问她,她还用震惊脸打击他“我给霍无恤讲了半个时辰他就没问题了第二天就融会贯通了。为什么我给你足讲了一个时辰你还有问题?” 谢沁:“……” 我要是能和始皇帝一样,还在这里瞎比比吗? 这日子没法过了。 隔壁中医学院针灸专业的同学说这是一个学期的课好吗? 要说谢沁对霍无恤有抵触情绪,那真不是没理由的,原着中霍某人对他姐虐心虐身是一点,这“邻居家的孩子”阴影也是功不可没。 谢沁不堪重负,对二丁大吐苦水,二丁连忙安慰,表示这实在是太过分了真是要逼死乖孩子啊,却对谢涵不敢怒不敢言,最后谢珩拍胸道:“要不我去花一个时辰学学看,回来教哥哥。” 青牙也有主意,“还是我去问问无恤哥哥,无恤哥哥是医工,肯定懂穴位,脾气也好,不会像师兄一样捉弄我。” 谢沁:脾气好? 宁怕不是对“暴君”有什么误解。 他奶不是对着你奶啊醒醒小伙伴。 最后还是霍无恤见了青牙吞吞吐吐的样子,笑着对谢涵道:“之前的武师傅有事离开了,后来忙,小半年没换上武师傅,现在是该好好想想了。” 谢涵点了点下巴,忽然目光一闪,“卫瑶如何?” 霍无恤一惊,谢涵笑着道:“难道令他教谢珩,他还会不愿意吗?而且我看他在兰深身边也是受够罪了。” 天啊,正直如卫瑶啊,都会在沈澜之定点来找他前,在耳里塞两块棉花呢。 霍无恤笑着点头 ,“而且我看他对修建城墙防御一事甚是了解,正好这里我有许多不懂,可以问问他。” 为避免谢珩小小年纪忧思过重、慧极必伤,谢涵带了三丁一去去见卫瑶。 卫瑶正被侍婢抬出来晒太阳,他是不想晒的,奈何沈澜之要边晒太阳边“说书”,语气浮夸,“天啊——梁君高终于机敏了一回,料敌先机,三家纷纷拿出自己据说压箱底的私兵,突袭了还在城外‘内讧’的诸公子们。七位公子,全都死在城外了,血流成河啊……” 刚听了一耳朵的谢珩,谢珩眉头一皱,总觉得是什么不太好的事,甚至感到一丝悲凉,小声问道:“兰大人,什么血流成河。” 卫瑶蓦地睁开眼睛。 沈澜之到底对谢珩有些不同,笑着道:“不是说去隔壁城过年么 ,我预备杀了黑猪和母鸡一起带过去,杀的一地鸡毛、血流成河。”接着笑看谢涵道:“君侯怎么来了,快坐,这是新炒的瓜子呢。” 卫瑶颇有些艰难的支起身,经过这两天,他已经能自己支起上半身了,“多谢温留君救命之恩。” “本也不是阁下要求本君救的。恐怕本也不是阁下所想。”谢涵在沈澜之、卫瑶之间坐了下来。 卫瑶:“救就是救,若有机会,卫某定当报答。” “哦,有的。”谢涵接口道:“家弟,还有师弟、义弟之前走了个武师傅,阁下武艺超群,精通十八般兵器,可否聘请阁下为西席。” 卫瑶一愣,如远山冰雪的双眸起了一点波澜,看了一眼三丁,随后便如春日融冰、日照化雪一般,漾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固所愿也。” 谢涵也是一愣,他可从未见这不苟言笑的梁大将军笑过,他甚至以为对方是不会笑的,好罢,刚刚也只是眼睛弯了弯。 随后察觉到一侧呼吸声变重。他脸色微微一凝,对三丁说,“好了,先和师傅好好熟悉一下。”便带人,尤其是拉着沈澜之出去了。 果不其然,这人一出去脸色就彻底潮/红起来,喘息声再不压抑,一下扑倒在地,眼睛亮的惊人,解下腰带,对谢涵拉开衣襟,“快、快抽我,快抽我贯穿我——” 霍无恤:! 他挡在谢涵面前,震惊地看着对方,以至于一时不慎手里被塞进根腰带,触手发现那腰带特制,极其柔韧,他有些茫然地看谢涵,随即神情一凛,虽然不知道沈澜之这狗要君侯做什么,但一定不是他希望发生的就对了。 于是他接过腰带挥舞起来。 谢涵奇异看一眼霍无恤,没想到无恤是这样的无恤,可他谢涵还是一个正直的谢涵,于是脚一迈从容自若地绕出这片园子,美其名曰:我替他们望风。 最后收获跑出来呕吐的霍无恤一只,见人一直吐到单膝跪下。 谢涵有些担忧地扶着人后背,看来无恤还是一个正直的无恤,“不要什么都好奇,觉得奇怪的事情千万不要去做。” 霍无恤最后吐一口黄水,抹了抹嘴巴,“不是我,那岂不是你?” 谢涵迟疑,“难道我们不是掉头走人就好么?” 霍无恤:“……”刚吐完酸水,嘴巴里真是又酸又苦,他干巴巴“哦”了一声。便见刚刚扒了衣服遍体鳞伤的人衣冠楚楚地走了出来,看到霍无恤眼睛还有些亮,“听说无恤剑法也好?” 霍无恤:不,我没有。 沈澜之目光已落在他腰间长剑上,“好剑。” 谢涵上前一步挡在霍无恤身前,“这是本君送的,与兰兄无关。兰兄自重,刚刚可是差点吓到孩子们了。” 沈澜之有些惋惜地看了被谢涵保护起来的霍无恤一眼,道:“君侯要带卫兄去温留?” 谢涵点头,“可乎?” 沈澜之从袖子中拿出一叠短简,“那劳烦君侯派人每日念与卫兄听。日子到了,我会寄新的过来的。” 谢涵:“……” 他不无感慨道:“你真变/态。” 沈澜之脸上露出一种享受混合着骄傲的神情,微微一颔首,“君侯过奖。” 谢涵:“……无恤,咱们极泉城还没走完呢,说好了今天走完的。” 那边谢沁回来,仔细琢磨了下未来师傅的问题,准备做拐杖帮助对方复健,然后拉着青牙、谢珩嘀嘀咕咕一阵。 三个丁丁丁,顶个大谢涵。 几乎可以叫动谢涵阵营内所有人帮他们了,连最不可接近的韩斯也被谢珩攻略。 等到谢涵马车驶离极泉,前往青灵时,车队又多了沈澜之和拄着拐杖的卫瑶二人。 卫瑶本来就是被谢涵顺走了的 。 至于沈澜之么,他自是也要去参加豫侠婚礼的,且有着“迁民令”在,他要仔细实地考察一番,和应小怜等人一边考察一边商讨,时不时再找谢涵问问。 瞧着青灵城,他笑眯了眼,“青灵与温留正相对,地域也好,把温留城百姓迁往青灵再好不过了。” 整个南四城只有青灵城由游弋喾管辖,不能被谢涵掌控,要是把温留城百姓迁过来……经过平燕之战、买粮赈灾、治黄河水,谢涵在温留城的威望可是很高的,民心向背。 谢涵入城与游弋喾商讨了一番“迁民令”的事情,之前陈璀已经到达说服过他了,此时只问:“温留君当真能保证朝廷同意?” “保证。”谢涵点头。做都做了,朝廷要反对,他就张口向朝廷要钱,迁回去不要钱的么? 本来就在归来城被谢涵救了命,后面又有秦文卿、明千径那些破事儿,令他在谢涵面前很难理直气壮,大多是妥协,此时亦点头道:“那卑将无异议。” 然后谢涵坐了下来,表示要陪游弋喾在青灵城过年。 游弋喾孤家寡人一个,身边只有焦大陪他喝酒过年,此时颇为感动,沈澜之摆手道:“害,咱们都孤家寡人呢,不凑凑一起过年,多孤单寂寞冷啊。” 然后他们趁机在青灵城踩点、画地图、调查民生。 过年自是要包饺子的,一回生二回熟,这下大家都不像去年在雍国那样生疏了,只游弋喾、焦大连连摇头扭身就走,被谢涵追出去“巧舌如簧”回来,等揉着面粉才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过了年后,下一站,温亭的通里城。温亭早被应小怜润物细无声,本来他在扶突那会儿就过的不好,对齐国、家族都感情单薄,现在俨然以谢涵为中心。 要不是对方带着母亲舟车劳顿,谢涵定是要叫对方一起来青灵城过年的。 温母因多年困苦显得有些苍老,但她是个本分又知恩的女人,始终认为没有谢涵,就没有儿子和她现在自由温馨的好日子。听到谢涵来,极是激动,立刻大碗小碗准备起来,煮了好多菜,恨不得掏空府上地招待。 终于,离豫侠婚期还有五天的时候,谢涵捎带上温亭一起出发去少海城了。温母是个寡妇,去参加亲事怕触霉头,又身体不好,就不挪动了,替温亭守着家。 临行前,温母对温亭殷殷嘱托,温亭亦是一堆“请母亲小心”,反复和奴仆强调照顾好老夫人。 谢涵放下帘子,不无感慨,“真是慈母孝子。” 霍无恤看他面色,“君侯想念国夫人了吗?” 阿姊、姐姐、他、沁儿,他们谁也没在母亲身边,谢涵拖着下颌,“一年半不见,不知道母亲还是不是那么年轻漂亮。”说完想起身侧人母子情薄,笑点对方肩头一下,“母亲最喜欢漂亮孩子,见到无恤一定会喜欢,说不得要去认作干儿子。” 霍无恤弯了弯眼睛,又摸摸脸,耳尖有点红,“还好罢,我就是有一点俊。” “哈哈哈——”谢涵不禁笑出声。 四天后,众人提前一天到达少海城。 任屏笙出生医工世家,在少海府附近开了一家医馆,医馆收费低廉,她主要是为了帮豫侠汇聚民心,可惜成效甚微,大部分燕人都保持着警惕。前几天有几个小孩实在病得没法子又没钱才过来看,才不至于让这医馆太难看。那几个孩子父母倒也知恩,送了些自种的菜过来恭喜。 谢涵闻此,倒是越加坚定了“迁民令”,这群燕人并非不可笼络,只是原本的敌意太大,轻易难以破冰。 正月十七,宜嫁娶、安床、作灶、破土。 整个少海府和医馆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府门外面并排列着三口铁锅,一口烹猪,一口烹羊,一口烹牛。 任屏笙捏着把大羽扇,有老仆搀扶着走进来。豫侠大喜的日子,也是一脸正气,浩然于天地的样子。让周围诸如陈璀这样的好事者不禁笑出声,和旁边苏韫白咬耳朵,“你看看豫大哥,我感觉他是要给罪犯判刑去。” 任屏笙向豫侠走近,走过炭盆,直到二人相距仅一臂距离时,她轻轻放下扇子,露出上着妆的姣好面容,比在白俞环谢涵看到时鲜妍亮丽的多。 当然,她那时可是因心上人对紫裙姑娘的特殊生着暗气呢。现在,面前这不苟言笑却细心妥帖,偶尔还要讲讲冷笑话的男人,是属于她的了。 鼓乐之声一时更响,周围人都响起善意的笑声、掌声,谢涵瞧着有些高兴,还解箫合着音乐吹奏起来。 豫侠接过大羽扇,随后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任屏笙抱着花球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新房。 周围顿时对豫侠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大概是属于单身汉对有妇之夫的恶意罢。 “大喜的日子——沈某敬豫兄一杯——祝豫兄与任姑娘结发同心、百年好合。” “好——豫兄海量——韩斯这杯酒你可要喝啊——” “小侠——以后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可要学着多笑笑,万一以后侄儿也是瘫脸可该如何是好——啊?什么,你叫本君别说了——行——你先喝一杯——” 不胜烦扰的豫侠绷着脸皮,好不容易弄走这帮“狐朋狗友”,打开房门,捏着花球一头的缎带,脸上酒后微红,眼中露出点笑意,使他刻板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俊朗非常,“任姑娘,豫某娶你了。” 任屏笙却拿起一根木棒抵着要走近的人 ,“你先告诉我,是楚涵重要还是我重要?” 外面冷不丁响起道轻微的动静,任屏笙听不见,豫侠却眉头一皱,“谁?”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格。 月光下,一溜的“墙下君子”,一排大小眼睛。 谢涵低头,假装自己刚刚没有因为尴尬震惊露了声色。 应小怜却盯着他,表示自己已经看穿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白天修了一下开头,来迟了。 呜哇——大家对我真是太好了,不修文我不知道大家对我都这么好,这么尴尬的行馆比斗都坚持下来了,呜呜呜,大家对我太好了,我要发红包,今天明天本章留言都发,懒得打字一个句号感叹号也可以,太感谢大家了,么么啾。 大家那么可爱善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最后,还有个有奖问答:新开头和旧开头比怎么样,好点没?涵妹和厌阳天的比斗还俺么尴尬吗? 奖品:全部都有红包,挑2个赠送:定制番外,宁说了算,无论宁想看什么 ,除了开车:)当然还有是本文人物、情节的番外。 章节目录 第307章 第307章 谢涵:生活终于还是对本君这样正直的男子下手了。 霍无恤:“君侯答应我的‘冬病夏治’不会忘了罢?” 起因是参加完豫侠婚礼, 谢涵带人回温留的路上,泡了杯珍藏的莲子茶。莲子是夏日晒干封藏好的,提神明目, 大抵是天气太冷, 又舟车劳顿,他总觉得近来有些精力不济,不知怎的想到这曾经上贡的茶, 于是泡着喝了几口, 还分了给众人。 沈澜之知情识趣地赞美了一波, 韩斯觉着挺清新, 就是可惜让刚吃完的猪肉味散了,应小怜不喜欢这微微的涩的就给阿劳了。 结果大家一样的喝,半夜闹肚子的只有谢涵一个人。 扶着有些虚的人出来时, 霍无恤语气飘忽,“我还是大意了, 莲子性凉。”可是至于么, 说来说去, 还不是谢涵肠胃弱。 本来被谢涵一拖再拖, 业已过了新春,霍无恤已经无奈准备揭过,夏至再说, 此时却觉得不能再拖了。 谢涵也确实难受,半蜷着身子,手摁肚子,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效果?” “别人我不敢肯定, 但对君侯——”霍无恤幽幽看着他,“阴阳气血俱虚, 底子太差,什么扶正的法子估摸着都有用。”辨证论治,证太多了,不就不用怎么辨了么? 谢涵:“……” 先给人调理两日,等这寒凉腹泻好全了后,也就到温留了。 回到温留后,霍无恤就在谢涵室内烧起炭炉,把整间卧室轰得暖洋洋的。 谢涵头发全束起,背朝上,霍无恤准备东西,来到他身侧,撩起他衣衫,露出整片光洁的脊背。 谢涵鼻子动了动,“什么味道?” “大蒜。”只见躺好的人左肩一道深刻的疤痕,霍无恤不禁出手摸了一下。 谢涵静默一下,“无恤,你不会是要在我背上炒菜罢?” “噗——”霍无恤笑出声,收回手,先拿用烧刀子浸湿的热毛巾将对方脊背细细擦拭一遍,不一会儿白皙的皮肤露出淡淡的粉色,随后铺上斑麝粉,思及对方怕烫怕痛,他又加厚两层,粉上再铺一层一寸高的蒜泥。 他落手轻柔,周围又烧的特别暖洋洋,谢涵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一会儿,好了叫我。” 霍无恤瞧着他困乏的样子,眼中露出忧色,对方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精力越来越差了。哦不,应该发现了,不然不会有那一杯莲子茶,他本也是和应小怜一样不爱一点涩味的。 “好,睡一会儿。”霍无恤轻声道:“你太累了。” 谢涵“唔”了一声,“兰深他们说今明两天会把“迁民令”的细则章程都拟好,若好了叫我一声。” 霍无恤轻“嗯”一声,铺上一寸高的艾绒,点上火焰。这隔粉隔蒜的艾灸,从大椎穴一路到尾椎,从侧边看时,形似一条明亮的长蛇,能增强体质、延年益寿。 谢涵有心疾,霍无恤瞧着多半也有胃疾,还睡不好容易生梦魇,但这些都要细细将养,不可劳累不可费神,尤其是不多想不深想,这对谢涵而言可能吗?故连党阙也束手无策。霍无恤想外力提升禀赋体质试试。 他坐在床沿,拿起羽扇,盯着对方侧脸,轻轻扇着烟,既要避免呛着人,又要小心别给人着凉了。盯着盯着,只觉得这人从发梢到额头、眉毛、眼睛 、鼻子、嘴唇,,似乎无一不是照着他心坎上长的,就让他看一天一夜也不会倦的。 但他显然想多了。 就像谢涵说有事叫他那样想多了。 因为不过一刻多钟,谢涵就“嘶”地一声醒了过来,“好烫啊。” 烫必然是烫的,只是——霍无恤皱着眉,“按君侯这样寒凉的体质,约莫过半个到一个时辰才该觉得很烫才对。”恍然,他又舒展开眉眼,“我之前试验的那些人都没有君侯这样娇弱。” 娇弱? 谢涵哼笑起来,“是他们皮糙肉厚。”刚说完,旋即又拧了眉,“我背上好像有火在烧啊。” 是啊是啊。“怎么可能呢?”霍无恤一脸正气道:“不过就是一些温补的药物,敷久了药力渗透自然会有些灼热的。且忍忍。”说着,掌心里托出一个小木雕,“瞧瞧——这是什么?” 谢涵眼睛一亮,“好生可爱。” “你在说你自己么?”霍无恤点着那木雕,“我也觉得好生可爱。” 只见那木雕半个巴掌大,一身曲裾,腰上挂着长剑和玉佩,眉眼生动,嘴上噙着淡淡的笑,其穿着、配饰,与谢涵日常是一般无二,五官酷似,更妙的是那种温雅又带点促狭的神态,可谓是拿捏得十分到位了。 更让谢涵意想不到的是,那腰上长剑竟然还能抽出来,剑脊上还有和臾光一模一样的七颗凤眼图案。 谢涵又惊奇又赞叹地摸着木雕,甚至觉得自己得了和楚子般一样的毛病——他觉得这木雕好生好看。 “送我的么?”谢涵美滋滋地问。 霍无恤眉眼弯弯,“去年的生辰礼物。” “去年的生辰礼,你现在才拿出来给我?”谢涵抽出小人腰间木质的臾光剑,抵着对方下颌,“啊呀——你敢扣留本君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君侯饶命,小人深有苦衷。” “姑且给你个机会陈述曲折。” “因为小人想一套一起献上。”像变戏法似的,霍无恤又拿出一个木雕人偶,人偶一身窄袖劲装,背上背着长弓,腰上挂着箭囊,另有一把华丽的剑。 谢涵盯着那把剑。 “对啊——”霍无恤跪在毛毯上,把大铁头架在床沿上看人偶,“这是我第一次见君侯的样子。” 这个人偶谢涵也很喜欢,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笑好假。” “哈——哈哈——”霍无恤干巴巴地假笑两下,最后在对方逼视目光下,莫可奈何道:“我对君侯第一印象,就是个虚伪的贵少爷啊。” 谢涵:“……”他幽幽叹一口气,“那时马都跑了,我却抵住恐惧去而复返,明明只剩三根箭了还铤而走险直面猛虎,明明可以暗中行动却将某人踢进隐蔽草丛吸引猛虎活力。”他记性很好,三年前的事,说起细节来还能头头是道。 然而,系统:【……】 霍无恤忽然道:“那时我们全不相识,君侯不是这样舍己为人的人罢。” 谢涵看他一眼,将两个小人偶在枕头上摆好,莫测高深道:“我看你第一眼,便知我们有后面半生的挚友缘分。” 霍无恤:“……”他恍然“哦”了一声,见谢涵背上艾绒烧完了,拿马毛刷轻刷下灰烬,又铺上一层艾绒,重新点燃。 刚觉得疼痛缓解一点的谢涵:“……” 他虚弱道:“无恤,我该不会哪里得罪你,你蓄意报复我罢。” 然后就见人翻出第三只木雕人偶,上衣下裳,朱黄敝膝,是重大时节的礼服正装。 “这是交信会盟和上明祭天的时候。”霍无恤将人偶在人面前摆好,想再说点什么转移对方注意力,忽见床上人眼圈发红,眼角因为灼热沁出一点水珠,顿时说不出话来。 胸腔里心忽然扑通扑通乱跳,他喉头滑动一下,忙拎起一边水壶往嘴里灌,却发现热流一路烫进去。 哦,是了,谢涵房里都是热水,这还是他刚刚换上的呢。 外面书房,沈澜之忽然放下笔,“大功告成。” 与他一同校对合计的应小怜、韩斯、苏韫白立时大松一口气,差点瘫倒,他们发现了,这位兰先生嘴上哀叹着“不要不要,好不容易可以清闲几天呢”,实际上却是个“再来再来,我还可以鏖战三夜”的工作狂,挑灯翻书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和人讨论怼起来也只有韩斯可以抗衡,说到重点时表情越来越兴奋,眼睛越来越亮,韩斯到底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生,精力比不过比不过啊 。 他们也不是不认真的人,和对方一比,那可真是…… 什么叫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什么叫一勾一划的问题都不能有,这位就是。 以后有什么事,要找个理由避免与对方共事,应小怜这样想着 。苏韫白比较单纯,只是苦恼于兰先生这样有能力令我学到很多,为何我却觉得以后最好还是不要一起做事了呢,这样不好不好。 等完工后,沈澜之瞧着一大筐竹简,往后一靠,仿佛精疲力尽道:“可累死我了。” 众人:该! 哪想下一瞬对方就鲤鱼打挺起来,摸着下巴,“今天一天没见君侯了,不应该啊。”按理对方绝对会过来巡视的。 陈璀立刻出声道:“我看见霍卫士进了君侯卧房。” “刚刚我出去如厕,听说还叫了热水。”应小怜语气飘忽道。 他和沈澜之对视一眼,苏韫白瞪二人一眼,拉着还似懂非懂的陈璀出去。韩斯对这些都不关心,既然大功告成,当然是要犒劳自己啊,溜溜达达跑去厨房。 顷刻室内只剩沈应二人。 沈澜之颇有些哀戚地摸着自己侧脸,“小怜,你说霍卫士长得难道比我好看很多么?”他当初讨好谢涵讨好得不用力吗? 应小怜指出重点,“霍卫士比你年轻十岁。” 沈澜之:“……” 本是要烧完三次的。可等第二次结束的时候,霍无恤感到床上趴着的人看他拿新艾绒的眼睛,那双亮亮的星眸仿佛要哭出来一样。 “无恤,下次嘛——” 谢涵揪着他衣袖,水润润的眼睛,如烟也如雾。 会心一击。 霍无恤鬼使神差地扫落艾绒,移去蒜泥,用热布轻轻揩干对方穴区皮肤,拿柔软布条沾上药膏将烫出来的水泡包扎好,等拉下对方上衣时,才蓦然反应回来:他在干什么? 还有第三次啊。 谢涵背上火辣辣的疼,扣好扣子,深觉再也不听对方哄骗了,今天早晨的他绝对是被迷了心智。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姨妈,略累,就三千叭,也不想动脑子了,来灌点水,明天走剧情,bingo 戴口罩勤洗手少出门哦,亲爱的们。 章节目录 第308章 第308章 海星盘、商节杖、大吕钟作为现存的“宝藏三把钥匙”, 自是吸天下眼球,引众人心动的,只是那是他国国宝, 又是昊武王赐下, 众人只能眼馋。但这必然是一时的,随着时间的不断推进,随着局势的越加混乱, 总会有人忍不住伸出手。 当初召太夫人联合景越、谢涵, 好罢, 主要是景越, 谢涵是因为对方那时在帮赵臧拦截他,不得不和人做一番交易,她联合两国预备将国宝送回昊王室。 而她用来说服谢涵送她回国的理由就是:商节杖乃蔡国国宝, 人人都道随着蔡为召灭,这商节杖必也进了召国宝库, 只她知道并没有。可惜商节杖不知所踪, 百口莫辩, 她为蔡国公主, 幼时见过商节杖,画出图样,找宫中匠作伪造, 现在必是要回去收尾的,否则让世人知道她伪造商节杖,天下又会如何看待大吕钟、海星盘呢? 谢涵很认同召太夫人迅速转移他祸的手段。但齐朝廷又怎愿拱手交出国宝呢 ?不说这大吕钟在扶突受供奉七百年, 早已化为齐国信仰的一部分, 单其为宝藏钥匙之一,就让人不舍得放手了。 杞弹丸小国, 召也不过是近来发展起来的中等国家,自然胆如累卵,自然不敢肖想偌大宝藏,可齐国是屹立七百年的东方大国,即便齐公没有,众大臣也有一颗争雄之心。梁武公已薨,梁国自顾不暇,谁又是下一个天下霸主呢? “先人赐,怎敢辞?且不提宝藏传说,人云亦云,真实性实有待考。为个谣言,退回先人的赐物,这是违逆,是不忠。 退一万步 ,即便谣言为真,难道武王陛下赐下大吕钟的时候,不知道这是宝藏钥匙么?陛下是信任我国,才叫我国代为保管,我国自然责无旁贷。若陛下有需要,我国定立刻奉上。可分明没下令,巴巴送上去岂不笑话?” 齐朝廷这样说,并且恫吓就在旁边的杞国。 为不得罪强齐,景越一时按捺下来了。 齐杞不动,召国怎敢不合群? 万一他们爆出商节杖是假,指认召国居心不良可就完了。 赵臧闻讯怒不可遏,竟来信与谢涵痛斥。谢涵有些好笑,这对着他骂他国家,真的大丈夫么?他甩甩信件,想起回燕国的聂惊风,忽生一计,立刻提笔回信:见信如晤,赵二哥勿忧…… 比起齐杞来,召国真的是心惊胆战。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有商节杖,他们不敢不有,可是真的没有只好铤而走险伪造,现在伪造好了弄不出去,可真如捧着烫手山芋啊。 谢涵给赵臧支了个妙招,召国本质上只想让“商节杖”离开国内,那不如让其“失窃”,随后又在他国“发现”,岂不比送回昊王室还有令姬忽发现造假的可能更好? 最后,他表示,若在齐国发现,本君肯定会火眼金睛,帮忙辨认商节杖真伪。 是故—— 远在灵道城,宁襄见到跋涉千山万水回来的聂惊风和明千径,大吃一惊,“千径?”他不禁伸手去扶,对方却猛地退开,不停晃着脑袋。 正心头一堵间,真正堵心的消息急传入内: “殿下,召都商节杖失窃——” “殿下,城外学宫子弟被他国学子发现私藏商节杖——” 估摸着宁襄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给他搞事,谢涵优哉游哉地施行着迁民令。 首先八城同发敕命,随即分三批进行,应小怜将所有住房按地广和间数分了三等,第一批就是一等房住户和一等房住户的互换,派士兵通知一等房住户有哪些,表明主动搬迁能免一年赋税并获先祖牌位。随即给了三天时间收拾行礼,第三天清晨城门集合。 按规划的,考虑路途远近原因,温留城与青灵城,极泉城与大迎城,少海城与偏历城,通里城与下廉城互迁。 出乎意料的,竟是燕人要更配合一些。 韩斯散落在人群中观察,见状询问,得到的答案有很多种:有的是因为他们作为燕国百姓,本来就做好了被齐国蹂/躏的准备;有的是因为迁进去了就不再是边邑城民,生活能安定很多;反倒是没什么人把奖赏看在眼里。 他立刻要求,就在城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拿出账本和牌位,一个一个地登记,一个一个地分发牌位。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原本神情木然的燕人,顿时露出被天上馅饼砸到的惊喜来,还有些不敢置信,“真、真的吗?” 韩斯将对方祖先牌位亲手交到对方手里,大喊了对方名字,然后道:“免今年一年赋税,谁要来上门收,我叫韩斯,住温留府朝南第四个门,你敲门来找我就是。” 城内其它瞧着的人,有些蠢蠢欲动,但到底还是自家家里住着更让人安心。韩斯紧接着就大喊不按时间晚迁的百姓惩罚“发一年赋税一年徭役”,剩下的一等住户者都慌乱了起来,速度快的立刻包袱款款冲出来,速度慢些的没赶上队伍,捶胸顿足。 燕人都好说,反而是齐人这边有些反抗闹事的。 几个闹事的才正常,谢涵这边早做好准备,刺头儿收押,剩下被煽动地立刻上去晓以大义外加奖励攻击。 第一批迁民在一月下旬结束,齐人要稍多些,多出来的那部分每户住入二等房再补了一贯钱。 有了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就要顺从得多。最后燕人多出一万余,往归来城迁去——归来城历经两次大战,人口很有些凋敝。 等到二月份四城百姓迁得差不多时,谢涵这才慢悠悠给朝廷写奏报:边境为他民,与邻城多通婚 ,亲戚时往来,间或夹密保。 随后他举了一个例子,这并不是他无中生有,而是确实被沈澜之抓到的一个在极泉城内的燕国细作,通过去走亲戚送出去这边的城池兵力。 “边境之城,为国之护盾,与内城不相同,护盾若有了裂缝,敌人便可长驱直入……” 霍无恤给谢涵磨着墨,瞧了几眼笑起来,“我一直觉得君侯的嘴和笔怕是上神开过光的。”只见人将边境之城稳固的重要性一再渲染,让燕人待在那儿直似令敌军盘踞家门一般可怕。 谢涵吹吹墨迹,哼笑道:“本君说的是事实,燕齐有战,不说指望他们给咱们烧热油筑城墙,恐怕还要防着去开城门 。” 写完迁民令的因由,他想了想,又开始写第二封信,开始说燕民刚过来,他建议暂缓三年赋税,原因第一是笼络民心,第二是两边打仗都死了不少男丁没劳力,第三说好的温留赈灾粮拖了一年也没给他。 然后他特意强调,前一封急送,后一封缓送。 原因么,前一封他觉得十有八、九能通过,最多会发诏令斥责他越俎代庖一番;至于第二封,多半不会通过,恐怕还会引起震怒,免得带累了他的“迁民令”被迁怒。 霍无恤有些奇怪,“多了四城,本来朝廷就高兴着多了入项,这与他们利益息息相关,自然不会同意。为什么明知不会同意,君侯还要这么做?” “虽然有罚翻倍赋税的,可也抵不上奖励免一年赋税的住户,韩斯那声大喊还不够,还让边城照着他做,可把所有人喊乖觉了。难不成多出来的那些要我掏私库补么?”谢涵把笔搁在三叉形的苍石笔架上,“且翻倍赋税,那可是真要饿死他们了,总也要借点粮出去。这些都是黄灿灿的金子啊。” 他托着下巴,“免三年赋税不同意,到时候我再去说免一年赋税总会容易很多了。” 而这时候,新的归来、偏历、下廉城城令姗姗来迟,面对着满城燕民:“……” 燕南四城并入齐国版图,北境北移,便意味着这里不再是边境城池,不会再有朝廷军队驻扎,朝廷军队都去了神门山四城,于是这里只有从城内组装起来的武装,一般城池限额五百兵,由城令招募。 招募燕人做守城兵啊…… 几个城令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 万一燕人怀恨在心,要行刺怎么办? 他们自己可只带了十来个武士 。 原本不甚相识的拾、须、虞三家子弟,这会儿因为面对着同一个窘境,而一下子有了友谊,盘算着如何是好。 须氏子弟须葭道:“燕民城又不只我们,不妨看看温留君怎么准备……” 拾氏子弟拾勒志叹气:“温留君自己有两千卫你忘了吗?那可是卫士,一个顶俩。” 虞氏子弟虞纯蠢蠢欲动:“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我们去借点人手,这可都是温留君的缘故,总不能让我们置于险境罢。” 须葭:“日后这些燕民观察可用后,就还回去。” 拾勒志:“两千卫士,咱们并温留共四个城,一城五百,正好是规制啊。就是万一温留君不同意呢,咱们要怎么借?” 虞纯:“若不同意,他不是说免赋税什么的,咱们就威胁他要强征,让他失信。他迫于无奈同意后,也不用搞得太僵,再给些好处。” 须葭:“打个棍子再给个枣子,妙啊虞兄,真是深谙刚柔并济之道,用的炉火纯青啊。” 虞纯:“过奖过奖。” 值得一提的是,颔厌邑由于交割了一半回召国,又在沈澜之的操作下齐朝廷正尴尬着,后面便被/操作并入温留了 。 须虞二人一拍即合,唯拾勒志还心存疑虑,奈何寡不敌众,被迫同行。因此事紧要,星夜兼程就来找谢涵了,听到三人说辞的时候,谢涵几乎以为幻听,随后将三个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上下一番打量,正看得三人尴尬羞怒要开口时,他用一种咏叹调道:“就算是你们家主也不会这么来和本君说话。” 三人还没反应回来,谢涵就一个起身,痛心疾首道:“你们真是让本君很痛心,为什么你们心中没有一点爱与信任,只有阴暗与怀疑。本君要让你们见见这浩浩青天,这朗朗乾坤,这世间正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注意安全,勤洗手戴口罩少出门,静静看涵妹搞事。 章节目录 第309章 第309章 曾经霍无恤成童时, 谢涵在温留城主街道一头、温留府前不远处搭起了一个高台,后面又经过一段时间修缮,这台子更高耸宽大, 比不得梁国瑶华台, 却也是很气派了。 只是谢涵后来并没有去过,今日却是被这三人气笑了,笑到心中有一股正义要喷薄, 有一腔大爱要诉说。 “咚咚咚——”霍无恤拎着铜锣敲起来, 时值清晨农贸时间, 燕民迁过来还没两天, 都没安顿好,有好些东西要去集市交换,正是一日行人最多的时候, 周围人不禁驻足,“怎么了这是?” “我听说这台子是他们齐人造的。” “废话, 不是我们造的, 当然是齐人造的了。” “呸——我说错了, 我听说这台子是他们温留府造的。” “噤声噤声——” 一众长龙般的卫士配着剑, 整整齐齐、威风凛凛从长街的一头过来,人群顿时要四散而走,霍无恤又敲了敲铜锣, “今天,我温留府要在这里向大家募兵。” 募兵? 虽觉与己无关,但凑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但见卫士行至高台, 随后从两侧分开, 让出条笔直的道来,一个一身贵气的男子踏上高台, 很是和善道:“诸位,本君乃这座温留城的主人,要招募城池兵。考虑到大家初来乍到,恐怕还没安顿好,本君是想过几天再来征召的。但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令本君十分气愤的事情。” 他微微一顿,周围燕人面面相觑,“是哪个惹事了?”没有罢,想到可能要面临的连坐和惩戒,不禁惶恐又愤懑,惶恐于惩罚,愤懑于身在异国他乡。 却见那批卫士半推着三个同样满身贵气的贵人上来,谢涵神情严肃,“大家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是我齐国的官员,是隔壁归来、偏历、下廉城的城令 。那他们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城池,而会出现在这里呢?” 有一批卫士在沿街叫喊“温留府募兵,东街台下报名”,越来越多的人瞧热闹汇聚过来,却不敢插声。 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忍辱负重,如果有燕民会成语,大概会这样形容燕军败军后他们的每一日,此时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他们又怎么会开口呢? 三人已被谢涵点了半个时辰的哑穴,此时话说不得,后面又有武士虎视眈眈,被这么多人当街围观,可真是羞也羞死,怒瞪还神情淡淡的某人。 却见那人面色忽的一变,痛心疾首道:“他们是来找本君借兵的。因为本君有两千私卫。本君很奇怪地问:你们那里有打仗?他们说没有。本君问:有马贼 ?他们说没有。那就是有暴/乱,也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来借兵呢?他们说不敢募兵。本君更奇怪了,这有什么不敢的。他们说燕国之人,不敢信任,不能信任,绝不信任,谁知道招了会不会被暗杀。” 三人嘴不能言,内心郁闷,他们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哪有说的这么过。 是的,过了。 下面的燕民也有些情绪,大抵是知道自己不被信任,但这么被直接大喇喇捅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本君感到很震惊。是大家不值得信任么,我见大家集市交易,童叟无欺,明明很讲信用。是大家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吗,我见大家造房搬石时明明体壮如牛。是大家不够温驯吗,明明面对迁城令响应的比本君原来的子民还积极。” “是啊——你们勤劳、勇敢、诚实,有那么多美好的品质。” “却被大家怀疑、提防、监看……” “为什么会这样呢?仅仅因为你们是燕人吗?” “什么是燕人,七百年前昊武王顺应天命,除了暴殷,救天下于水火,后来派他的小儿子来接管这块寒冷的土地,才有了燕人。” “归根到底,七百年前我们都是大昊的子民,我们身上同样流着炎帝和黄帝的血脉。神农尝百草,轩辕诛蚩尤,才有了我们的繁衍,我们是勇敢善良的炎黄子孙。” “只要是炎黄子孙,在本君看来大家就都是兄弟姐妹。” “也许你们会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攻打燕国,占领神门山四城呢?这场战争使大家改换了国籍、故土,可能大家还不知道这场战争从头到尾是怎么样的。” “在五月二十五的晚上,本君在睡梦中被吵醒,发现这座城池的南城门正在被攻打,有一部分燕军已经占领了归来城,杀了归来城的城令,紧接着另外三个城门都被燕军包围了。就在这心急如焚里,本君的好友,我姐夫的弟弟,他挟持了我,并且要杀了我。” “原来他一直是燕人,因为和我姐夫弟弟长得像,于是设计害死他,替代了他的身份。我姐夫弟弟那时候才三岁,多么小的一个孩子啊。” “我危在旦夕,于是我的副官朋友们心急如焚,攻打神门山四城想营救我。我姐夫的弟弟死的那么凄惨,他父母还把害死他的仇人当亲儿子疼了半辈子,愤怒地也派兵攻打燕国。” “结果,大家也看见了,人在做天在看,我无辜被挟持,于是逃出生天,我姐夫家惨被残害,于是神门山四城破。人只要做错了事,当然要接受惩罚不是吗,这是上天的旨意。” 众人面面相觑,从来没有人和他们讲过这么多深奥的事,打仗就是打仗,军队来了,朝廷要打仗,敌国打过来了,就是这么着,原来还有这么多事吗? 上面的人还在继续,“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但是,你们有做错什么了吗?没有,你们在每天种地,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吃饱饭,你们在重棉花,希望能穿暖,你们还会互相帮助,你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所以本君再生气,也绝不会迁怒你们。当然,你们可能问,那为什么要你们背井离乡呢?那你们得知道,背井离乡的不只是你们,还有这块地上曾经的我的子民。” “首先,这是齐国朝廷的命令。这些土地已经是属于我们齐国的了。你们站在这块土地上,又用我们的土地种粮食,难道不应该遵守土地主人的命令吗?” “那我们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呢?谁也不是吃饱了撑的,当然是有目的的。既然你们已经成了齐国的子民 ,就希望你们能熟悉齐国、了解齐国、信任齐国,所以让你们走近一些,更深入齐国。” “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有齐国官员公开表示你们不值得信任。这怎么行,本君不接受这种羞辱?身为炎黄子孙,你们能接受这种质疑与屈辱吗?” “所以本君现在亲自来募兵,本君要你们是值得信任的,不应该被污辱。你们是有骨头有尊严的人,你们是真诚善良的人,不是软骨头的贱人,不是欺诈的骗子,是不是?” “是!”人群中谢涵事先准备好的人动情地吼了起来,“我们是有骨头有尊严的人,我们是真诚善良的人,不是软骨头的贱人,不是欺诈的骗子。” “我们是有骨头有尊严的人,我们是真诚善良的人,不是软骨头的贱人,不是欺诈的骗子……” 两三道呼喊开始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气氛一时热烈,仿佛大型传销现场。 “啪嗒——”人群中挤着三个小豆丁,谢沁嘴里的糖葫芦一下子掉地上了,身后保护的武士怔怔的想着谢涵讲话,愣了一下才蹲下捡起。青牙皱眉看着全是土灰的糖葫芦,“沁儿,你浪费哦。”又见人呆呆愣楞,安慰道:“没事,我分你吃,不哭。” 直到呈“o”型的嘴里被塞进一颗圆圆甜甜的糖葫芦,谢沁吧唧下嘴才回神,含含糊糊道:“我服惹。” 他么他真在淳朴的战国,不是在看x战洗脑视频吗? 直到看看周围一个个面红耳赤,群情激昂 ,他才“啊 ”一声,他还在淳朴的战国呢。 谢涵拿出临时起草的一卷文书,上面印着温留府的大印,吞咽了下口水润润嗓子,“无恤,给大家念念。” 霍无恤张开文书,大声道:“温留府募兵,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丁,每月十五个币、五石粮,立功另算奖赏!” 十五币、五石粮,和当初在燕国时一模一样。没有剥削,没有克扣,这位温留君真的当他们是他的子民。 还有的哪管粮不粮、钱不钱的,上啊——他们是有骨头有尊严的人,他们是真诚善良的人,不是软骨头的贱人,不是欺诈的骗子。 一个一身青衫书生样的人,看看左右,对旁边宝蓝色武士装的人道:“怎么办,咱们没法激起大家的悲哀之情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实施哀兵之策,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培养一批细作呢。本来好好经营,再联合四城,南面黄河阻隔,北面过去就是燕国腹心,分明可以把极泉四城折腾成孤城的。 宝蓝色武士瞧周围燕民激动的样子,抿了下唇。青衫书生“啊”了一声,“阿斌,要不你去应征士兵。凭你武功定能做个将官,到时候,咱们叫开城门、里应外合……” “什么?你问本君怕不怕你们背叛,怕不怕你们反水?”上头,已经有很多人报名了,苏韫白闻讯过来登记,谢涵安安单单坐在一边喝小茶,有几个胆子大声音粗的忍不住问出声。 谢涵笑道:“本君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你们是这块土地的百姓,并且本君观察过你们勇敢可信,那就应该相信你们。如果你们自己要自甘下贱,去做没有尊严的骗子,那算本君看错你们了。” 见他如此随和,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年轻人又问,“之前在极泉抓到细作,难道大人不怕吗?” “这就像,你会为了一锅粥里的老鼠屎,扔了所有的米吗?” 大家都是穷苦人,自然不会。倒是霍无恤看他一眼,暗笑一声:这人肯定会。 宝蓝色武士装的人对文士道:“我是一个武士,我有我的信仰和尊严,我既不会去做个骗子,也不会去做一颗老鼠屎。”说完,扭头走了,徒留青衫书生“哎哎”两声,追着人跑。 报名一直到傍晚,最后,由于人数过多,竟足达四千人,谢涵定下七日后家家户户整顿好后考核。 可怜的须葭、拾勒志、虞纯这才结束吉祥物一样的生活,被谢涵带回温留府,此时他们一日夜水米不沾,已是头晕眼花,被解开哑穴后,面对一安美食,须葭咽了咽口水,决定先吃了再和卑鄙无耻的温留君理论。 拾勒志是才被谢涵暗算,看着这饭菜,一时不敢下咽,定定盯着须葭狼吞虎咽。 虞纯显得很有骨气,“温留君,我们诚心过来请求帮助,你竟然如此羞辱我们?” “羞辱你们?”谢涵吃惊,“本君哪里羞辱你们,你们不信任燕民,一个城令不信任城内子民,这是多么可怕的事,难道本君不是叫你们见人间真情,不是让你们看看燕民本质上是可以信任的吗?” 虞纯被绕了进去,“那为何要点穴我们,令我们在台上如做猴戏?”下面好几个燕民捡起石头砸他们呢,要不是谢涵阻拦,早就头破血流了。这是他二十年来从没有过的耻辱。 “如果不点你们穴,你们要说什么?”谢涵:“把你们一大早和本君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那恐怕就算本君阻拦,也阻不住这石块了。”谢涵温柔真诚道:“本君是为了保护你们啊,以后咱们比邻而居,自然想现在打好关系。” 虞纯:他说的很通,可就是不对,怎么办? 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最后以肚子一声“咕噜”做终结。他怒看旁边两个吃的吸溜好不顾忌仪态的人,真是丢脸。 那边看须葭吃的很安全,拾勒志也开始香香地吃了起来,察觉到死亡凝视,他擦了擦嘴巴,笑道:“上位赐,怎能辞?温留君好心给我们置办的饭菜,怎好浪费。”他就不该来这一趟,以前围着太子转的日子,难道还没发现对方的嘴上笑眯眯心里藏千刀吗? 以为发配北境会消沉,这下可好,更加巧舌如簧、心狠手辣了。 曾经的谢涵作为太子,身边绕了一圈的贵子们,尤以须虞二家为主,拾勒志旁观者清,自忖发现了殿下的本质。后来树倒猢狲散,虞纯、须葭纷纷走开,且他们并非顶级那一圈子,被谢涵支配得不多,时间一久,更是忘了。 须葭吃饱喝足,准备加入讨伐谢涵的大业,谁知打了个饱嗝,谢涵立刻令侍婢上前给其揉揉肚子,不一会儿,他有些昏昏欲睡了,被虞纯扯了一把后,强撑着饭后犯困的意志——“温留君,你太坏了。”困得尾音发颤,声音绵软。 虞纯:“……” 正敲门准备进来的霍无恤:“……”又听室内传来好整以暇的声音,“本君怎么坏了?” “哪里都坏嘤。”须贾被揉的舒服极了。 霍无恤额角跳了跳,“君侯,我可以进来吗?” “进。”谢涵笑着回头,见霍无恤拎着食盒进来,愣了一下,笑了笑,打开食盒,溢出一阵鲜香,须葭坐直身,“温留君你也太坏了,竟然吃的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本君的好友来给本君送东西你也不服气?”谢涵懒洋洋道:“那你也去找这么个好友啊。” 须葭忽觉脖子一寒。 霍无恤瞥他一眼,转回头,原来刚刚是你这厮在乱吠。 “好了,建议本君给了,甚至不惜花费一天功夫给你上课,现在饭也请你们吃了,酒也请你们喝了,怎么,还要本君请你们住宿么?” 雄赳赳地来,最后灰溜溜地走,拾勒志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反正他可以去向游弋喾借兵,这才比较合理,再不行就是焦大。现在谢涵下逐客令,他反而松一口气,起身准备告辞,然后星夜兼程去青灵城。 然而同苦共苦的两位却不这么想,须葭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昨夜一夜没睡,今天又被迫站了一整天,他可真是累坏了。 虞纯冷静下来,觉得温留君管理这个满是燕民的城池似乎颇有一套,就像今天一番话,虽然和些贱民讲这么多有失身份,但效果看来还不错。他决定先蛰伏下来,学习几招,再声讨不迟,屈辱已经承受,却没有一点收获,岂不愚蠢,“那恭敬不如从命。” 谢涵:“……”不是,你们城池不用管理吗? 拾勒志:“……”不是,为什么你们还看不开? 谢涵悠悠道:“敢问三城无人管理,可该如何是好?” 虞纯早有准备,“上任前几个月,不也是无人管理,同样好好的,那里自有土封。” 土封是当地自发推荐的类似族老这样的人,一般一整个村庄或是一个大家最年长或最德高望重者,一座城池约莫几十个土封 ,各自管理着自己的一个大家。 瞧瞧,这就是世卿世禄下的弊端,不过是嫡支嫡脉,就可以享偌大一城,是韫白不仁德,还是小怜不聪慧,竟然叫这样的人掌管一城。 谢涵摇头,“现在刚迁民,百废待兴,不比往常。你们若实在不想走,那本君借副官先替你们打点。” 拾勒志心一个咯噔,来了,光明正大地夺权了。 虞纯笑了起来,“温留君,你终于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了。” 他挑了挑眉毛,“您要借也行,但是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了算。”谢涵他斗不过,难不成区区一个副官也斗不过?既然在谢涵手下这么久,想必学会了温留管理那一套。 拾勒志目瞪口呆,谢涵也目瞪口呆,随后……叫了应小怜过来。 月华初上,应小怜本打算安置,发已经解下,还有些困意,此时被阿劳推过来,长发披散、媚眼如丝、眼角一颗泪痣欲滴。 虞纯呼吸一滞。 谢涵对应小怜道:“小怜,这是偏历城令虞家虞纯,想在温留城小住几日,只是偏历现在实在走不得人,便请本君派人替他看管。小怜可愿去?” 拾勒志:“……”温留君在颠倒黑白啊。他瞄虞纯一眼,虞纯毫无反应、呆若木鸡。 应小怜本是困倦,甚至想打一个哈欠,闻言精神一振,抿嘴笑了起来,眸光流转,在虞纯身上转动片刻,“虞城令一派英雄气概,能为城令效劳,是小怜的荣幸。”眼角的泪痣随着眼波越加夺目,蛊惑人心。 腾—— 虞纯的脸像有火把烧动——她在冲我笑。 我要死了。 死了死了。 拾勒志不知虞纯发什么疯,退后一步,对谢涵拱手道:“谢温留君盛情,只是归来还需要拾某,就不多逗留了。” 须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实在困乏,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心大地决定明天再说。 谁知明天一觉醒来,虞纯也离开了,只剩他一人在温留,形单影只、弱小可怜。 听说哪个哪个狐朋狗友娶了谁谁谁之后就从良了,不喝花酒不看歌舞,虞纯也曾嗤之以鼻,后来发现这天下间真有那么一个人一眼照破你眼底日月河山,从此再没有百花盛开,再没有万花丛中,心里眼里只剩一个人。 简而言之,他虞五少坠入爱河了。 应小怜第二天一早赶着去收割偏历城,虞纯哪里还愿意再待在温留独守空房? 然后他告诉自己:在温留待着,怎么着也还是有点不放心,要是带个知道温留情况的人回去可比在温留观察好的多,那可是他的地盘。 迅速包袱款款向谢涵辞行,谢涵以为他一觉醒来,脑子清醒,正准备开口说服,哪知对方道:“但温留君答应我的,只有我说小怜可以回来才能回来,您可不能反悔。” 小怜,真好听。 莲子清如水。 怜子情如水—— 须葭醒来后:“……” 睡饱喝足,又偏爱随大流的他,决定也像谢涵辞行,贼心不死,又问谢涵真的不肯借兵? 谢涵表示兵是不能借的,自己募兵,他不能助长这种不信任领地百姓的行为,最多——借官。官么,寻找培养都要时间 ,他也不是不近人情,允许对方先借。 须葭既明白拾勒志的紧张担忧,也清楚虞纯的自负自信。温留君会这么好心?他肯定是想借机控制周边城池,原以为发配边境会意志消沉,没想到还是这样野心勃勃。于是拾勒志火急火燎跑了。虞纯呢,则认为自己完全能驾驭过来的副官,所以不担心,还大喇喇收下。 那么,他呢?他没有虞纯那么自信,也没有拾勒志可以去找游弋喾,出发前,家族不知道他们一上任就要面临被他国百姓包围的局面,没有带够足够的武士和智囊。 现在……他想了想,“可以先看看温留君那些副官们吗?若有合我脾性的,那是最好不过了。”他决定自己挑一个可以驾驭的,如果没有就算了,不能引狼入室。 谢涵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然后让栾殊、穣非、沈澜之过来了。 之前说沈澜之去了极泉城,后面极泉与大迎城互迁百姓,徐芬本就是为了大迎城百姓留在北境的,立刻上书与沈澜之互换,于是沈澜之就成了大迎城的城令。 大迎城可要离温留近得多,他管理能力佳,偶尔不在也无妨,三五不时过来温留串门。 比起方脸细眼一脸精明相的栾殊,杏眼大大很机灵的穣非,沈澜之相貌清俊,仿佛有才能而无心机。 须葭问了他几个问题,越加确认这一点,放下了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致兰。”沈澜之淡淡道,面对上官,依然如此,仿佛不通人情世故。 谢涵为有些得意的须葭默哀,随后令苏韫白和王洋去了大迎城,他们本就在神篮子去梁国这段时间,代替对方管理城池几个月,也算熟悉。 那边应小怜看着一脸麻木,隐有几个仇恨脸的百姓,有些迟疑,给谢涵写信道:“可否请君侯前来帮忙募兵,劝说百姓?” 谢沁看着要准备巡回演讲的哥哥,一脸玄幻。 -------------------- 作者有话要说: 对啦,306章抽奖,那就3与6叭。306章评论区给出修改前后开头评价的评论,按时间从后往先,第3、第6的仙女们,说出你们的番外。么啾333 我还没数,不知道是哪位,要不自行认领?或者明天我来数? 章节目录 第310章 第310章 三个月里, 谢涵前后去了偏历城 、大迎城、下廉城“帮助”募兵,并向那些要交两倍赋税的百姓借出粮食,他用了比平常一斗、一石要大许多的斗, 却在记录时仍按一斗、一石算。 百姓会不知道吗?手里掂一掂他们就知道米重几两, 量了一辈子不会错的。 有些心里偷着高兴,没说出来,还真是公子哥儿, 就是连这都会弄错;有些却品质良好, 告诉了借粮的人, 每次说出来时, 那些借粮小官就会竖起一根食指压在嘴唇上,“嘘!我们君侯不让人说。” 旁边那些偷着高兴的羞愧了,诚实良好的惊讶了。 一传十十传百, 一时谢涵在北四城名望水涨船高,南四城的齐人们也跑回头来借, 原温留百姓们唉声叹气, 本来那是他们的主君。旁边人也叹一口气, 又道, “好了,不要辜负君侯一番心意,他是希望我们远离黄河, 不要再动不动被淹了庄稼。” ——没错,谢涵就是那样告诉燕民,扭头又对齐人透露出这样意思来。 须葭、虞纯发现了吗?他们固是发现了的。可惜一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一个被沈澜之掌控了还不自知。 拾勒志侥幸苟在另一头的归来城, 又有游弋喾帮助,很快在归来扎稳脚跟 , 可惜毕竟地缘阻隔,不是那么清楚黄河另一岸发生的事。 至于发现谢涵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消沉,他很快去信回扶突,可惜整个氏族一直提防谢涵的始终是虞旬父,若是虞纯去信还有可能引起警惕,拾夏收到信么,他是众位家主中最不把谢涵放在眼里的一个了,以前还和玖玺桓有商有量长长脑子,玖氏败退后玖玺桓焦头烂额联络渐渐不及往常频繁了。 是上天都在帮助谢涵么? 还是他早已摸清三个人和诸位家主、氏族的性情? 偏历城偏历府。 室内一阵焚烧的味道,应小怜从案卷中抬眉,虞纯斜靠着榻子在烧着什么,见他看过来,对他笑了笑,眉目缱绻,“不想我写信给虞家,是么?” 应小怜看着他。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悼王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美人亡了四百年大昊 。”虞纯凝着他,好像他是他的全世界 ,“只要小怜愿意对我笑一笑,我愿意为小怜做任何事。” 应小怜恍然,这人是又每日一发病了,继续垂头埋首案卷。 案卷上爬上一只手,那手很是修长,肤色是健康阳光的小麦色,虞纯把头搁在长案上,像条大狗般委屈巴巴道:“有那么好看么,比我还好看么?” 应小怜忽然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已是艳色逼人,这一笑更是使满室珠玉生辉,“小怜若要看好看的,打盆清水即可,何须看大人?” 虞纯、虞纯鼻腔里流出两管可疑的红色液体,傻兮兮拿手捂了一会儿 ,“风好大,我好像伤风了。”忽然反应回来,脸色一下子红了,忙不迭跑开。 虞纯啊虞纯,枉你还和虞昭师争这扶突第一风流,现在竟然这么怂。 这是我虞纯的错么,是小怜生得太美,为他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不行啊虞纯,现在他对你笑一笑你就这样,以后这样那样的时候,岂不是要马上风? 虞纯过了小二十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生活,到了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龙阳癖。 才不是龙阳癖。 我不是因为小怜是男人才喜欢他,是因为小怜是男人才喜欢男人,如果小怜是女子,我就是喜欢女人,如果小怜是个枕头,我就是恋物癖,如果小怜是条小狗,我就是恋兽癖,等等,如果小怜是条小狗…… 毛茸茸的尾巴、湿漉漉的眼睛…… 虞纯鼻腔里的液体越发汹涌了。 当初虞家五少雄心壮志要干出一番事业、主动请缨地来北境,准备以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没想到最后温柔乡、英雄冢。他既不想做什么事业,更不想衣锦还乡了,回去就要接受家族的联姻,更不可能和一个男人厮守,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如果回信说温留君笼络人心,家族说不得会换人过来,这怎么行?那小怜岂不是天天要和另一个男人朝夕相处? 男人么,温留君更是前太子,总有点掌控欲,他想多掌控一点就多掌控一点呗。小怜开心就好。反正在这边境也翻不了天。 虞纯心里门清,门清地在擦鼻血。 至于为什么还每日一烧信,那是想感动应小怜啊——精诚所至,金成为开。瞧,今天不就对他笑了吗? 至于为什么不用他以前的强取豪夺——俗不可耐、斯文败类,岂可如此欺辱佳人? 至于沈澜之那儿,那完全是反过来的模样。 应小怜聪慧机敏,到底没什么经验。沈家主就不一样了,梁武公亲自培养,临终可以托孤的肱骨之臣,掌管梁军六军之一,控制偌大一个沈氏,人生唯一一次过错就是对卫瑶的过于信任,以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而在看须葭练剑后,这点小爱好爆发了。 须葭武艺强于文治,心思也偏简单,比起城令来他其实更适合做个武将,其实他本就是个武将,官拜车率。只不过,之前在营中被他家陷害,家族为了避过风声,才把他送到北境来的。他就是来混日子,熬过这段时间,叔叔就会把他接回去了。 因此,他对城中事情,只要不出大问题,并不太关心,反而日日苦练武艺,甚至对被他丢了一堆政务的致兰有些小愧疚。然后就是那么一次小愧疚下请对方喝他珍藏的酒,酒一上头,他开始舞剑。 一开始,沈澜之兴致淡淡,但他素来是长袖善舞之辈,岂会拒绝上官?恰好有空,自然来联络感情一番。后来见人舞剑,也很不是放在眼里,须葭的内劲外功在他看来都是寻常,但渐渐的,他眼神就变了。 须葭内劲外功其实很不错,但要和卫瑶、沈澜之、谢涵、楚子般这样的人比,自是远远不如的,但他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拼劲和狠劲,那种凌厉与锋锐,沈澜之呼吸微重,“好!”他猛地一鼓掌,接着跟在自己家似得支使下人“拿鼓来——” 那是属于杀人的剑法,那是沙场的剑法,剑出无悔,剑出必见血。沈澜之亲自擂鼓,奏响沙尘的鸣音。 须葭也有些兴奋了,越加奋勇。 最后沈澜之扔了擂棒,提剑冲了进去,“须兄,双人舞!” 对方来的突然,须葭一时收势不及兼微有醉意,竟没止住长剑。 “铛——”一声响,对方竟力大如此,他眼睛一亮,“好!再来──” 家仆目瞪口呆看单人舞剑到一人舞剑一人擂鼓最后变成双人舞剑。 结局自然是以沈澜之被刺了两剑为终结的,别问为什么是两剑,第一剑在手臂沈澜之大喊无妨,第二剑在腹部,须葭再也不能听之任之了,“致兰——” 沈澜之嘴角溢着鲜血,身体微微发颤,伸手触碰了一下须葭侧脸,“剑眉星目,翘鼻红唇,兰今日才发现大人也是极为动人的。” 致兰不通人情世故,现在还用这么拙劣的话安慰自己。须葭紧紧捂着他腹部伤口,“都怪我,明明知道你武功不好,刚刚还不拦着你,你别怕,医工——医工快来。” 沈澜之把脸埋进须葭怀里,轻嗅一口,是冷冽的气息 ,“我不怕。”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只要大人在,兰什么都不怕。” 须葭直的一马平川,宇宙钢铁,没听出言外之意,之觉得这致兰真是太善良单纯了。在医工“抢救”回沈澜之生命后,须葭因为愧疚和感念对沈澜之待遇上了一个台阶 。 而沈澜之呢,投桃报李,开始“教”对方政务 。他素是这样的 ,当初梁武公让他通过谢涵潜伏进梁夫人一党中,他也没忘记给自己谋福利,现在么,依然如是。 见多了谢涵、卫瑶这样的山珍海味,现在换换山野小吃也不错,他优哉游哉地想着,又摸了须葭的手背一下,“大人,这里,不要看漏了。” 须葭一看这些那些公文就头痛,可是致兰身为谢涵副官却教导他政务,那必是违背谢涵意思的,对方一番好意,他怎好拒绝?唉——都怪他当初挑人挑的太好了。自己挑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 沈澜之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拍拍手起身,“大人若觉看字疲累,不如我们今日巡视城池 ?” “好!”须葭立刻站了起来。 谢涵浑不知道沈澜之这边玩得这样开心,他最近正陪着霍无恤训练城民呢。 是的,训练城民。 最开始的时候,温留府募兵,四千人报名,谢涵本是想挑选五百出来,后一见这四千人个个年龄合适、也有一膀子力气,精神面貌都很好,一个个渴望被选上。他想了想,大手一挥,全员录入。 这就有个问题了,温留城城民约三万,真正劳动力约莫在八千到一万之间,他录了四千人,种地的人就不够了。 各家不少几个兄弟都来了,这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为难,还是谢涵先提出来,“一年种地是多少时间?除了种地的时间其它时间操练就是。不过这样的话,俸禄就只能给你们一半了。农忙时间,大家轮流,在岗有一千人就好。” 还有这种好事? 既有自家田地种,还能拿一半俸禄? 然后他们就发现这些田地,真是比不上他们青灵城的啊。 谢涵随即宣布要开始修黄河。当初发布天下找修筑堤坝之士,至少也要一年半载才能集齐人,梅雨季节又哪能等这么久呢?现在率先的一批过来了,他决定先修一会儿,至少把今年给挨过去了 。 意识到田地不好后,谢涵立刻要修黄河,自然是人人响应,这次是全员加入。 巡视时,看着有些老叟少年甚至妇女,个个干劲十足,霍无恤突然有个想法,“君侯,其实整个温留城有八千适龄男子,何不把这八千人一起吸纳进来,农忙时耕种,农闲时练兵,由女人照看庄稼,我看她们很有力气。” 一听这说法,韩斯立刻眼睛一亮,“可以。” 至于谢涵,要谢涵付出的不过是点不多的银钱,甚至还没有当初给应小怜败的多……现在应小怜去了偏历城,变相是给他节约了一部分 “小怜经商”资金了 ,用这项来养兵,再好不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上章“演讲”修改了一下,觉得略有些尴尬,不知道改完会好一点吗? 考虑到昨天未更新,先放上来,还有一更,我上个厕所去码,么啾。 另外,我数过了,306抽奖,3是礼拜,6是神淮,请说出你们的番外。【如有数错,请及时告知3】 特殊时期,大家注意安全,多洗手戴口罩少聚居注意通风,爱你们。 章节目录 第311章 第311章 先到的是一小批墨家子弟, 对于这种技术类的事情,他们从来感兴趣,尤其是这种能造福万民的, 真是忙不迭赶过来了。墨者又素来刻苦, 日夜兼程,成了最早到达温留的一波人。 至于为什么只是一小批,因为大批墨者都在绞国抵挡梁国铁骑。 为此, 沈澜之还特意从偏历城“写信”给卫瑶, “想当初太夫人何等英明, 令绞国公室在我国学习, 又令大臣代替管理绞国,数年后可兵不血刃得绞矣。” “梁君高可真是会把一盘好棋下烂啊——”沈澜之喜欢称呼姬高为梁君高,在他心目中的梁君自始至终都是梁武公, 无可替代,“竟然上手去打绞国, 归根到底不是他们不小心杀了个绞国公室么?不错, 确实不是不小心, 是有心人故意的, 这个时候不出来澄清,再责问绞国,竟然上手去打。当其它国家是吃素的吗?上次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梁国又积威还在。现在几波内乱,国力一损再损,哈哈哈——你知道有多少国家来给绞国助阵吗?” “还有巢芳饶那个爱搞事的老不死, 这回倒是积极。” “想当初君上攻雍, 可还记得把大家火力都引去随国。梁君高却只看到的战争的顺利,看不到其上的铺垫。可叹可惜, 堂堂中原霸主,到头来连个末流小国都打不下来,以后怕是再无他国畏惧强梁了。” “强中至强,煌煌大梁,众君之君,梁国之君。终将成为青史黄帛上短短的一段话,像许多惊艳一时的人杰霸主一般,消散于历史长河,谁之过矣?” “老师老师——” “快来人啊——卫先生咳血了——” “去找医工,快——” 这三声嚎叫分别来自谢珩、青牙和谢沁三丁。 卫瑶本是坐在一边看三个豆丁练剑的,当初麓山一役,他外伤虽消,却伤了肺脏,不得吹风吹沙,不得大动干戈,不得情绪过激,但舞个样子给三丁看,教导其中奥义却是绰绰有余的。 谢涵确实给卫瑶找了一个再适合他不过的位置。 偏偏沈澜之不放过他。临走前还要求谢涵找人给卫瑶念信,谢涵一笑而过,但也不会拦着对方送信,看与不看,端看卫瑶态度了。 卫瑶会看吗? 沈澜之是何等样地了解对方。 想想今天信上内容,他高兴地长笑三声,并多吃了一碗饭,须葭看他吃得多,很欣慰,还给人夹了一筷子肉,“多吃点。” 自从沈澜之受伤后,他就非常不放心,时常过来看望。 沈澜之看他的中上之姿一眼,心中忽叹一口气:君侯,澜之有些想你了。 果然,山珍海味才是他的菜。 还是快点把下廉城彻底掌控住罢。 谢涵那头可一点也不想沈澜之。 照着谢沁“束水攻沙”的方法,谢涵与这批墨家子弟展开探讨,末了还拎了谢沁过来。此法闻所未闻,一开始墨家弟子都不理解,“就是水多才泛滥,怎可缩窄河道?” 所幸谢沁理论知识扎实,舌战群墨,末了爆出“金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准则。” 墨者们眼睛一亮,为这句话的深刻而叹服,霎时对谢沁这个小屁孩改观,甚至听从他差遣,做了个“黄河模型”,陷入寻找真理的快乐中。 谢沁呢? 谢沁也很快乐。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说模型立刻就能做出来了。那是不是手机、wifi也在向他招手,他顿时充满干劲,为爱发电,先修黄河。 最后,墨者们同意了谢沁的理论,修起了黄河来。还刻意写信给巢芳饶,“此子之灵慧,平生仅见。更难得的是心中有兼爱之想,偶言‘人生而自由,人人平等’真乃振聋发聩。”墨者们不像儒家游说各位国君,但若是有一个公室有这种理想,那真是苍生之幸,于是在梁国退兵绞国后,巢芳饶亲自赶来温留,还带着两位好友,一曰党阙,二曰姑布卿。 当然,距离他们来温留,还要些车马与时日。 首先,温留迎来的是今年修筑事宜暂且告一段落,以及霍无恤的生辰。 面对着换了一个颜色的檀木簪,霍无恤静默了一下,抿唇笑了 ,“听闻生辰时要吃长寿面的。无恤从未在生辰时吃过一次……” 谢涵大手一挥,“我即刻命人去做。” “听说要亲人动手才能真的长寿。”霍无恤可怜兮兮道:“无恤只有君侯一个亲人了。” 谢涵发出一个无意识的单音节,“哈?” 霍无恤头一次看对方露出这样傻眼的表情来,“噗”的一声笑了,拉起谢涵手腕,“很简单的,我教君侯。” 跟着对方来到厨房的谢涵,看着柴火和灶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霍无恤有个小厨房,专门给谢涵供应饮食,当然有时心情好了,也会给小豆丁们做点零食,或者送同僚些糕点。现在,他就带谢涵来了这个小厨房,大厨房太乱太热还有太多人了。 随即指着一边的绿油油说“这是六月日头,君侯喜欢它的鲜味,本打算明天炒菜,刚好多摘了一点,可以今天下面。” “君侯不爱吃鸡蛋鸭蛋鹅蛋,偏爱鹌鹑蛋。不过用鹌鹑蛋做的荷包蛋确实与其它不一样,我也多买了三颗,准备做今天的面料。” “还有这个猪肉……” 谢涵幽幽道:“无恤,我做就是,你可别再对我发动‘会心一击’了。”不然,他真的要受不住了。 感动吗,自是感动的。 是,他是救了对方,可到底是公子之尊,救命之恩,也许有豪侠会以命相报,却绝不会有人因他的挑食钻研厨艺。 他认命熬了一瓢水下去。 霍无恤笑眯眯的,“我去烧柴火。” 然后一边烧火,一边指导谢涵,最后发现任有些人如何过目不忘,如何身手敏捷,如何九曲回肠,还是天生点不亮一些技能:) “哎哎哎——蛋要去壳去壳……” “什么,你问我怎么去壳,什么是壳?” “君侯,放盐,天啊——你为什么要放一大把?” “菜要洗的君侯,切一切啊——” “啊——”谢涵忽然一声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霍无恤心急火燎跑出来,谢涵转身跑,就这么进他怀里,“霍无恤——有虫子啊——” 怀中忽然一阵清冽的淡淡香味,霍无恤一时心猿意马,紧接着反应回来,不是,“君侯你蛇都不怕怕什么菜青虫?” 谢涵理直气壮,并且发出一声哼笑,“蛇乃猛兽,吾岂可畏惧猛兽?” 霍无恤“哦”了一声,此时怀里的人已经走开了 ,他颇为可惜地走过去,本想拎起虫子,后来考虑到如此之后对方十有八、九要拒绝他的碰触七八日,遂舀起那一片菜叶都扔了,道:“菜我来洗和切。” 谢涵点了下头去烧火,过了一会他咳了一声,“无恤啊,这个火罢……” 霍无恤:“嗯?” 谢涵:“它灭啦──” 霍无恤静默片刻,走过来,“是我刚刚升的不好,我少放了一块柴火。” 于是二人再次位置互换,霍无恤再次远程指导,“君侯,水还没开 ,不用放菜……” “君侯,我们要不先把蛋煎一煎罢……” “君侯……” 最后已经是第三次重新做,霍无恤竟觉得比练兵还累,末了瞧着煎蛋的人,手下发出一阵焦糊味,轻声叹道:“君侯,要不算了罢?我自己来好了。” 早怎么不说,现在才说岂不是让他之前心血付诸东流?他时间是大风刮来的吗? 谢涵怒了,“山高九刃,岂可功亏一篑?” 霍无恤瞧着对方切菜的样子眼皮一颤,“君侯……” “砰——”谢涵将菜刀剁进砧板里,刀刃深入木砧竟有寸许,莫测高深道:“本君曾亲自在野外升火做过一次鱼汤,无恤放心便是。” 霍无恤呆了一下,“君侯可曾自己尝过?” 谢涵:“……”他但笑不语。神情姿态上已经恢复了淡然温雅的模样。 霍无恤小声道:“君侯可曾去鳞了,可曾剖腹扔了脏腑鱼泡,可曾去苦胆……” 谢涵:“……”他身中数箭,温柔开口打断,“絮儿。” 霍无恤一个激灵。 “絮儿,颔厌新来马贼那事咱们还没解决。也不知是真的马贼,还是赵臧那厮效法他祖母,派来观望我国和燕国的。咱们得想个办法先混进去了解一番再做打算。听闻首领好色,专门下村掳掠美女……” 谢涵叹息道:“说来说去,咱们可用的女子太少了,宫婢素质不行也不会武艺,想来想去还是絮儿最合适。” 霍无恤:“……”心里全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他摸了下脸,最后一脸委屈道:“那是君侯来扮演夫君吗?” 谢涵冷酷又无情,“絮儿就扮演一个寡妇罢。” 霍无恤:“……” ——等到最后吃上面的时候,他还是眉开眼笑的。 谢涵吸取做鱼汤的教训,这次做面说什么也要先尝了味道,可以了方才盛出来。 那要谢涵说可以,味道必须是相当可以了,吃完,霍无恤摸着肚子,一脸满足道:“真好吃,君侯真是太棒了。” 等一下,他突然反应回来,“喝了君侯鱼汤的是谁?”谁能让对方洗手作羹汤啊? 谢涵看了对面人的肚子一眼,即使刚饱腹,依然腰身劲瘦,小腹平坦。他微微一笑,“你猜?” --------------------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想念小黄鸭花钿了吗? 章节目录 第312章 第312章 柳叶眉、胭脂腮、浅粉唇, 霍无恤凝视着镜中的“女子”,神情淡漠。 宽额高鼻,棱角分明, 五官深邃, 谢涵也凝视着镜中的“女子”,神情苦恼。 接着他用更苦恼的声音道:“絮儿,你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英姿飒爽中带着些小娇俏的絮儿了, 凭他如何修饰, 也着实是个男人婆。 淡漠的神情霎时如风吹水动一般, 流露出几许波澜, 那是惊喜的色彩,但霍无恤面上还是矜持又冷淡,他知道——只要稍微一点欣喜被捕捉到, 身后的人就不会放过他,“那君侯再改改?” 谢涵把身前坐着的人转了个圈, 面朝他, 托颌瞧人, 瞧了一会儿, 放下眉笔,幽幽叹一口气,“也罢。” 霍无恤惊喜得快要憋不住了, 死死压住嘴角。 “那絮儿便做马寡妇的贴身丫鬟罢。”他拍了拍手,木质门扉被从外打开,一个一身白衣、头戴一朵绢花的柔弱美妇小碎步走了进来, 跪下低眉顺眼道:“拜见君侯、霍卫官。” 霍无恤:“……”嘴角逐渐僵硬。 他再看看自己一身粗糙的布裙, 头上两根竹筷,压根儿不符合谢涵审美, 这是早准备好让他做丫鬟来着。他磨了磨牙,“君侯耍我。” 谢涵晃了晃扇子,“马寡妇貌美,当初老马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出门就怕马寡妇受欺负,特地买了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丑陋泼辣丫鬟絮儿给马寡妇。今年老马得了急症去了,马寡妇无依无靠,幸好有絮儿在。但家里没个男人还是不成。这次回颔厌邑是因为以前有个相好,过来看看能不能再续前缘。” 丑陋…… 泼辣…… 霍无恤抿了下唇。 谢涵“唰”地折扇一张,“这絮儿不只会些粗浅功夫,最妙的还是炖得一手好鱼汤。据说那马贼二当家最爱喝鱼汤。” 霍无恤顿时绷紧嘴角,自己一时嘴快,怪得了谁。他看向那马寡妇,总觉莫名眼熟,“这是?” “本君的一个绣娘文青,本君的衣衫有一小半都是文青做的,絮儿可要保护好文青。” 霍无恤眉头一动。 文青抿嘴一笑,“霍卫官的本事,君侯还不放心么。” 谢涵笑着点头,“等去颔厌后,你就都听霍卫官吩咐。”文青应下后,他就让人出去了,和霍无恤绸缪了一下,最后约定,“七日后,你们从地道走率谷,避人耳目过来,可攻击你就放火为信号,不可攻击就找个名头逃出来,左右絮儿这相貌也没人会在意。” 霍无恤:“……”他想了想,“君侯预备带多少人过来,派谁领军?若无人选,我推荐蔺缺。” 谢涵看他一眼,在原着中雍无恤就对蔺缺赏识非常,如今换了时间与地点,这欣赏还是一如既往,“你至少对我夸了他三次。” 霍无恤晃了晃腿,“他特别能因势利导,借助周围的一切便利,这种山袭,再适合他不过。” 谢涵点头,“那就让蔺缺和栾殊来看看絮儿的英姿罢,噢,还有三百卫士和五百兵。” 霍无恤:“……” 接下来的时间自是留给霍无恤、蔺缺、栾殊、文青四人商量和磨合,第二日霍无恤和文青装点后就出门去了,又两日,蔺缺和栾殊清点上人马出发。 这可是征兵以后第一次战斗,谢涵给了众人一次鼓舞性演说,又画了奖励的大饼,让众人沐浴着朝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众人离开后的第五天,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的起因是之前修水渠引流黄河、灌溉田地,挖着挖着竟发现一处温泉。 谢涵开心得不行,他是一个温泉爱好者,要不之前楚楚也不会特意送他一个温泉庄子。 更开心的是抠门的豫侠和爱说教的应小怜都不在,他忙派人修筑捯饬一番,免得二人闻讯过来阻挠。对这点,霍无恤是举双手赞成的,谢涵这样身体,泡温泉百利无害的。 这一日,修建好温泉,即使是酷暑,谢涵作为一个温泉爱好者,也不惧热浪准备过去试试水,随后三丁,特别是谢沁,一听开始呜呜哇哇地抱谢涵大腿了。 然而—— 去之前他恳求得有多热切,去之后他三观炸裂的就有多破碎。 他假哥哥真姐姐和他感情多好,泡温泉的时候还记得关心关心他的学习和身心健康,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困惑,有没有什么烦恼,想不想扶突,想不想母亲,排解了一番他的思乡之情。 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 对啊—— 他姐泡温泉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一开始他对着手指,脸蛋儿夕阳红,“不好罢——哥——您要洗澡——男男授受不亲啊——” 然后他哥就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 谢沁:“!” 哗——一件轻薄银色纱衣。 哗——一条镶珠嵌玉腰带。 哗——一件绣鹤白色长衫。 鼻血警告! 谢沁飞快背过身去。 注意到这一点的谢涵点了下下巴,蓦然想到上一次要与这小鬼共浴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古怪,最后还流鼻血了,那时医工说是虚火上炎。 因着这弟弟时不时不着调,他对对方之前的拒绝话语也没多在意,可现在么……他已经知道弟弟不时的古怪是因为“穿越”,一切实际上都是有理由的。 那么,对方为何死活不喜欢和他一起洗澡? 他还想起来对方似乎特别“害怕”和他亲密接触。 谢涵若有所思,嘴上还询问着对方近来境况,偶尔夹杂一些考校,手上半分不慢,哗啦脱光衣服,然后把背对他的谢沁转过身来。 绞尽脑汁应付考校,猝不及防被转回身的谢沁,他顿时脸色爆红:“!” 紧接着—— 宽肩窄腰长腿, 一马平川, 大雕软妹? 谢沁:“!!” 他唇一抖,露出惊吓之色,“哥——?” 脑中一片混乱,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女神掏出来比我大#我该怎么办#急在线求# 天啊——地崩山摧壮士死,摧眉折腰无颜色。以至于等他反应回来时,已经上前握住对面人的小兄弟捏了捏,“这是真的?” 反应回来的谢沁:“……” 耳边一声闷哼,唤回他的神智,他忙不迭缩手,抬头看自家真哥哥脸色,果然与猪肝有的一比。他顿时结结巴巴,挤出一个笑来,试图自救,“哇——好大啊——怎么比沁儿的大这么多,真的是真的吗?我好羡慕啊。”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弟弟,你的脸色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会对他的那个感到惊讶呢? 除非他不该有那个。 什么人会没有呢? 太监与女人。 难不成谢沁一直认为他是个女人? 谢涵顿时如拨开云雾,只觉得对方过去许多古怪行为都有迹可循,不喜欢被他抱抱,摸他虚里穴,追着他吃木瓜、喝猪蹄汤,还有对苏韫白、陈璀莫民奇妙的兴趣,对霍无恤没来由的敌意…… 可对方为什么认为他是个女人呢。 难道对方也和他一样,有个系统给原着? 谢涵问系统,“你是来修文的,主系统会不会派了其它系统过来协助你?” 【宿主怎么会这么想?】系统讶然:【当然不会啊。】他吭哧吭哧道:【我们系统可是很珍贵的,一个世界投放一个已经是顶天了。】 谢涵自然想不到穿书这种骚操作,忖着系统之前还说没有其它穿越者,对方多半有很多不准确之处。但之前他问及若还有其它穿越者怎么办时,对方的回答是【抹杀】,他也不敢对谢沁多加试探,只好决定以后再多观察谢沁一分。 他边想边长腿一迈,跨进浴池,对还在自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豆丁道:“还不进来?” 谢沁一脸恍惚地脱衣服,一脸恍惚地钻进浴池,一脸恍惚地又盯着自家哥哥的身体看了好一会儿。一整天的魂不守舍的,令青牙和谢珩很是担忧。 青牙摸摸他额头,“沁儿你是不是中暑了?” 谢珩站起来,“我去拿冰碗给沁哥哥……” 就在他的恍惚中,一行人结束了五日的放松时期。回去路上,他开始琢磨。两个世界的变化,究竟是他姐姐性转导致的,还是真的有重生? 唉——他托腮,他究竟穿进了一个什么同人世界? 他要好好观察一下他的哥哥。 就在两兄弟的互相观察里,霍无恤等人旗开得胜归来了,这帮马贼的私库竟比当初率谷马贼还丰厚。另外的收获就是,令颔厌民心很是归附。 “和召国无关。”霍无恤道:“就是普通马贼,从梁国逃出来的,以为颔厌并入温留,官员离得远鞭长莫及,就选定这里为新山头。” 谢涵瞧着满满的战利品很是开心,着韩斯去清算军功,又让霍无恤和他一道去发放奖赏、晋升军衔。 韩斯总共折腾出十级军衔,按军功点计算,现在的各级位置是根据比试暂定的,随着有战争到来,会逐渐变动。 当然——比试名次好,初始位置高,自然容易挣军功,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后面升迁变动上来的必然非常了不起。 发放奖赏、晋升军衔是极收买人心的,霍无恤不在意这份人心,却在意谢涵的爱护,他翘了翘唇角,压下,“这次没赶上君侯生辰,但我给君侯准备了两个礼物。” -------------------- 作者有话要说: 病房长椅上写的,我需要你们感动的泪水。 家里爸爸身体不好,姐姐还在哺乳期,所以母亲住院基本是我一个人照顾,还没出院,但相对稳定了,后面更新还是可能有可能没有,随缘先。真是不好意思啦,爱你们。 章节目录 第313章 第313章 木雕人偶栩栩如生。 不, 它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木雕,长发用黑色马尾做成,发带是白缎缀玉片, 身上衣衫是同色衣料绣金色兰花, 足下鞋履也用柔软布料做成。 尤其旁边垒着一叠小衣服、小鞋子,有白色曲裾,有正装礼服, 有武士劲装…… “下次君侯若是想换衣裳, 不妨先在小木偶上试一试。合不合适一看便知。” “闲来无事, 君侯可以给自己换换衣裳解闷。” 霍无恤显得有些兴奋, 不停地拿着小衣服在小人偶上比划来比划去。 这回进阶版人偶比之前的纯木雕更可爱逼真,然而谢涵的关注点只有一个,他眼神有些冷酷, “所以你是雕了一个赤/裸裸的我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霍无恤呼吸一窒,霎时安静如鸡。 两相对视, 他磕巴一下, “君侯, 这是艺术。” 谢涵冷笑一声, 伸手去扒木偶人身上衣衫。 霍无恤脖子、耳根都爬上红色,慌慌忙忙用手阻拦,“别——” “别什么?”谢涵声音微微压低, 带了一丝喑哑。 “别、别脱衣服。”霍无恤脸上也开始泛红了。 谢涵盯着他,“你难道忘了,你已将它赠予我。”难道现在拦了, 他后面就不脱了? “别当我面脱。”霍无恤小声恳求。 “矫情。”谢涵哼了一声, 扇了扇风,“说起来本君也还没吃长寿面呢。” “我去做。”霍无恤飞快厨遁, 留谢涵在室内,慢悠悠挑开腰带,解下外衫,然后他自己也脸红了。 木雕人偶当真是极力还原本尊形貌,连锁骨、茱萸、腹脐,甚至伤疤,腿/根莲花红痕都刻画如生。 谢涵:……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飞快给小木偶穿上衣服,然后犯起了难:他不会穿! “寿春——”谢涵扭头呼跪在一边拨香料的内侍,门外已经响起敲门声,他定了定神,对疑惑抬头的内侍道:“去给霍卫官开门。”然后飞快将小人偶和脱下来的衣服塞坐垫下。 嗯……有些咯人。 霍无恤拎着食盒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小几上,见已然没了人偶踪迹,暗松一口气。 小尴尬与厚脸皮这种事,从来是敌强我弱,敌弱我强的,注意着对方面色的谢涵在这一刻,忽然就坦荡荡了。以至于在人拎着食盒放在他面前小几时,他哗啦从垫子下抽出咯人的小木偶,那么淡淡然道:“本君不太会穿衣裳,有劳无恤了。” 霍无恤:“!!” 明明是他亲手雕刻他的,这一刻眼见光溜溜的小人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指尖触及似乎有一丝灼热。 他僵硬着手指将衣裳穿好,忙不迭坐下来,转移话题,“我还给君侯准备了第二个礼物。” 霍无恤的手艺,谢涵那是拍马也及不上,这碗长寿面真可谓色香味俱全,还是他最喜欢的鲜香,嘴上吃的欢了,心情也就好了,遂顺着对方道:“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霍无恤认真道:“君侯,这次攻打颔厌马贼,让我发现平常训练还有不到之处,对着靶子射击,对着空气挥刀,永远与对着活人不相同。我想,日常训练之余,应该在设置两两对垒。” “同室操戈?”谢涵目露古怪,又恍然,“你是要模拟打斗,可怎样既打斗又没有伤亡呢?” 霍无恤从怀里掏出小短简,“箭上去镞,用沾面粉的布头裹;以枝代剑,同样裹面粉布条……每回轮流抽一组人旁观评判,若其受伤情况致命,则大呼其名令其退场……频率一月一次为宜,两方各有奖惩。” 谢涵感到又有一大笔金子离开了自己,面粉是这么便宜的吗,“可有其它染料?” 霍无恤古怪看他一眼,似是没想到对方这样“有钱任性”“奢侈成性”的主有朝一日也会关心起银钱来。 谢涵叹一口气,“小怜说这月要回来探望探望。” 霍无恤秒懂,应小怜之前替谢涵掌管着财物,虽说对方经商必败,却着实精于计算,隐隐还有抠门之像,要是被对方发现少了这么多钱,怕是要发动攻击。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颔厌马贼山上长有大片蓼蓝,不如用其汁水?” “好。”谢涵抚掌,“你去同韩斯仔细商量一番,拟好最终章程,我各送一份给兰兄和小怜,争取九月前试行。” 韩斯闻讯,兴致勃勃过来,过了十日,两人商讨数次,甚至找了几十军试验一番,又重新修改,在六月尾巴呈上方案,谢涵看了一下,令二人抄写后,同时给沈澜之、应小怜寄出一份。 然而在模拟战争试行前,温留先迎来的是三位名宿。 墨家钜子巢芳饶,神医党阙,神算子姑布卿。 如此三位人物,谢涵自是亲自动身去迎,三老似早一步知道,拐了个道避开。但许是天意,最终两行人在黄河边上遇着。 巢芳饶一身葛衣,赤着足,一脸苦相,蹲在河岸,“小少爷可以给口饭吃吗?” 至于他对面,则是溜溜达达跑出来看自己“技术成果”黄河堤岸的谢沁,当然,他们从来是一带二组合,有了谢沁怎么会缺了青牙和谢珩? 青牙一听,忙从怀里掏出小帕帕里面的糕点,“老丈,你没饭吃吗?” 谢珩却拉了一下青牙,青牙疑惑脸:“怎么了?” 谢沁上下看这老丈,有手有脚,还长得颇为高大魁梧,虽然没穿鞋,但身上衣服却是一个补丁都没有的。这蹲下来乞讨的样子,让他想起前世许多#惊要饭老人月入十万#他靠乞讨在一线城市买了一套房# 他也拉了一下青牙,对巢芳饶道:“老丈是新来温留么?城里还有些闲田,落户以后可以分你块田耕种。现在没粮食,可以去温留府找找有没有什么活计。” “这……”巢芳饶抓耳挠腮,“俺个大老粗哪里敢去贵人府?字不识一个,能在府衙找到什么活计。” “这老丈你就不知道了。”青牙叉腰,吧唧吧唧分享温留政策。 所有需要招人手的行当,都来温留府登记,然后出布告,应聘者会在温留府初筛一遍,确定不是什么细作奸人,领一块木牌再前去应聘,充分保证了温留的稳定,提高了府衙对城池的掌管力度,也省了许多小作坊的麻烦,使信息的最大程度被人所知。 穣非机灵,这正是韩斯提的计划,他来执行的。 在与翦雎、穣非的接触中,谢涵隐约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齐国一灭,无人可用下,对二人委以重任了 。第一,品行极佳;第二,虽无盖世之才,却极其擅长执行任务,只要说清楚,绝对能一丝不苟替你完成,间或些穣非的小聪明小圆滑,执行任务而不死板僵硬。 巢芳饶心中微讶,还有这种事,面上苦相越重了,“我这么大年纪还能干什么?又死了儿子,少爷不能可怜可怜我么?” 堂堂墨家钜子俨然陷入演戏无法自拔,姑布卿深觉丢人,离远了对方,假作不熟。党阙挠挠脸,左右看看,觉得不能打扰老友试探齐公子,也跟着姑布卿跑远了。 这一跑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温留君,他面上一喜,想到之前的卫瑶,立刻询问,“温留君曾在去年跌落冰湖后,昏迷七日,心存死志,不知最后是如何醒来的?” 正换了套新衣裳,穿了双新鞋履,焚香沐浴后一身清爽来见自家师傅的谢涵:“……”他面色微微一变。 果不其然,姑布卿清淡的面色起了一点波澜,头微微偏,目光稍显锐利,落在谢涵面上,“心存死志?” 谢涵连忙走近一步,替姑布卿打伞,“这日头真毒,姑布先生小心晒。” 全然暴露在大太阳下的党阙:“……”还好罢,七月流火,不毒啊。 姑布卿仍睇着谢涵,“心存死志?” “没有的事。”谢涵拍拍胸,“先生有没有听过鬼压床?您不知道,那时候弟子、不是,我是多想爬起来,一想到这世上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我就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我的君父、母亲、姐姐、弟弟、亲朋好友,还有我最最敬爱的师傅……姑布先生,您知道我师傅是谁么?” 谢涵正色,“我之尊师,天下第一高手,宇内剑圣,四海唯此一人,文武兼备、德芳容馨,天上明星在他面前也要惭其辉光,岸芷汀兰在他面前也要愧其芳香,他是人间正道,独一无二,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 霍无恤:“……”他瞅一眼白袍白发男人熟悉的脸,若有所思。 党阙:“……”从未听过如此之响彩虹屁。 其余随行卫士:“……”君侯果真德行高尚,尊师重道。 姑布卿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却不是那种纯然的笑,像轻嘲又像揶揄,“温留君会的比喻真多。” 谢涵:“……”他这时才反应回来自己刚刚说了一通什么,于是恼羞成怒,“不知姑布先生贵足踏温留有何贵干?” 姑布卿收回目光,“人之一生总会遇到许多坎坷,但回头看去,多会发现当初看似高若天堑的坎不过三尺罢了。可若放弃,便永无回头看的机会。” 谢涵低眉敛目,“是。”又道:“姑布先生可是随巢芳大师一道来看黄河的?” 姑布卿摇了摇头,“我来看一个人。” 党阙“咦”了一声,难道不是和他们一起云游过来的,“老友来看望谁?”没听说这里有哪位名宿啊。 章节目录 第314章 第314章 姑布卿答党阙道: “一个满嘴赋比兴, 满脑瑰丽想象的人。” 谢涵翘了翘嘴角,又拉下。 党阙肃容,“必是位了不得的文学大家。” 姑布卿目光落在谢涵身后霍无恤身上, “命主杀伐, 天煞孤星,六亲不认,九族不附。” 霍无恤脸色一白。 一模一样的批命, 和当初欧家山庄山顶上对方批的一模一样, 一个字都不曾改动。 他也确实如那批语一般, 六亲俱断绝, 遑论九族了。 “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姑布卿轻轻皱起眉。 谢涵鲜少见对方这样板起脸来,可他还是握了一下霍无恤手腕,“并非他六亲不认, 而是六亲皆不义。他何错之有?天命不公,我予其公, 由我来做他的亲人手足。姑布大师看看, 这下面相可有变化?” 党阙给霍无恤治过胸伤, 虽不完全清楚, 也大抵知道些内幕──雍长公子与雍国情断义绝,实怪不了对方。 且之前霍无恤为治谢涵心疾,和他讨教许久, 颇有半师之谊,这下也帮着开腔,“是啊是啊, 老友你再看看, 雍公子人品可是相当不错的啊。” 姑布卿凝着谢涵,笑了, 清俊如春水,却偏偏露出十二分的讥诮来,“手足亲人?温留君扪心自问,可是真心?” 谢涵一愣,睁大眼睛,万想不到对方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他说这种话,不禁有些委屈,“若我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唔……” 身后钻出一只手来捂住他嘴巴,霍无恤上前一步,直视姑布卿道:“我从不信天命。”复松开手,对谢涵微微一笑,“我只信君侯。” 秋日时节,谢涵却觉得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他愣了一下,姑布卿已开口道:“言尽于此,诸位信与不信,与某秋毫无犯。”便闭目如入定,不再言语。 那边巢芳饶和谢沁已进行到#谢沁苦口婆心规劝自食其力#拯救失足老人#上了,“老丈,我今天可以从黄河里捞一条鱼送你果腹,可明天后天呢?我能天天送你吗?我若天天送你,又以什么名目,周围人又要怎么看你?我来教老丈捕鱼不是更好?别说您年纪大,老丈你和我说这么多,脸不红气不喘的,一看就好体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巢芳饶心里有些赞叹谢沁小小年纪很分得清,面上更苦着脸,“我是有点力气,可我这年纪还要累死累活也太惨了罢。小朋友,你爹六十岁时,你会让你爹辛辛苦苦去捕鱼吗?” 谢沁奇怪看他一眼,“我家下人很多,我爹勾勾手指就有无数的鱼送上来,不用去捕。” 巢芳饶噎了一下,提出假设,“假如你家和我家一样,你爹和我现在的情况一样呢?” 谢沁想了想,“假设不成立,我爹一定到不了老丈你这地步,在这之前,他估计已经或被杀或自尽了。”听说过哪国君主穷死么?要么万人之上,要么跌落巅峰必死无疑。 巢芳饶:“……”他换了一个方式,“那假如小朋友你是我的儿子,你会让我去捕鱼养活自己吗?” 谢沁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八。 巢芳饶:? 谢沁:“我才八岁,老丈不会要一个八岁小孩养大人罢?” 青牙凑过去点点巢芳饶干燥褶皱的面皮,“羞羞哦。” 巢芳饶:“……”他抿了一下唇,“假设小朋友已经二十岁了呢?毕竟我可生不出这么小的儿子。” 谢沁简直醉了,伸手往一座山上一指,“老丈,您看到山上竹林了吗?” 巢芳饶点头,“冬日可取笋。” 谢沁嘿嘿一笑,“老丈你可真会过日子。”然后语重心长拉起他的手,“所以老丈你快回去罢。” “回去?”巢芳饶诧异。 “难道老丈不是竹杠成精吗?”谢沁也做出浮夸的诧异表情来。 巢芳饶:“……”他哭笑不得,扯了下嘴角,“那老朽观小友当与老朽同归故里才是。” 互嘲一番杠精后,谢沁打定主意不与这个古里古怪的老丈多说了。是的,古里古怪,他凭着自己远超八岁的双商和博览全书(小说)养成的直觉,已经隐隐感知到这老丈绝对不是来向他要饭这么简单了。 事出反常必找哥,他用一个工科生奇尖的眼睛瞄到碎他一地三观的真哥哥,嚎啕一叫,“哥——” 青牙被他冷不丁的大喊唬了一跳,循声望去,果然见到谢涵……以及旁边一脸高冷的、眼熟的狮虎虎。 青牙后退一步,谢珩奇怪,“青牙哥哥?” 那边谢涵、姑布卿一行已经迎面而来,党阙揶揄看巢芳饶,“没想到巢芳兄也有被难倒的时候。” “人非仙神,岂无难题?”巢芳饶起身,端起了一代宗师的风范,那张苦脸此时仿佛充满睿智。 谢沁:看罢,我就知道有古怪。然后拿两只大眼睛看自家哥哥:这谁啊?哦哦,还有那绝代神棍在。咦,那不是青牙的师傅? 他扭头看青牙,只见青牙扭着胖胖的身子,把谢珩往身前拉,企图拿四岁小儿的身体遮住他八岁大儿的昂藏身躯。 谢涵收到自家弟弟的眼神,笑着给三位名宿见礼,同时介绍道:“这位是墨家钜子巢芳饶,这位是神算子姑布卿,这位是神医党阙。” 谢沁:哦豁——墨家钜子 。 他那小嫌弃的脸顿时热情起来了,搓搓手,“原来是钜子爷爷啊——”在这世界想要搞基建搞科研,正需要大量的科研人员。 巢芳饶好笑,“要和钜子爷爷一起回竹林吗?” “害——”谢沁摆手,“回什么竹林呀,好不容易脱离大山的怀抱来到人间,当然是要探寻真理、造福世人啊。” “哦?”巢芳饶饶有兴致,“探寻真理、造福世人?” 谢沁显得兴奋,开始叽叽咕咕讲述石涅、水车、治水、车体防震甚至造纸术,还拿出漂絮篾席后的原始纸张给巢芳饶看,这是他假作无意在几家养蚕人家观察许久好像闹着玩下了许多命令,倒腾出来的最原始的漂絮篾席纸。 并就此展开美好的想象,和他几个墨者科研队友“探讨”改进法。然而对于大成的造纸术他只记得四大步骤的标题,具体么……需要集思广益。科研队员还是太少了啊。 巢芳饶原是好笑着看耍宝的小朋友,随即面色越来越宁郑重,倒是对纸张兴趣不那么大,水车、防震技术却紧紧牵引着他的心神。 谢涵见自家弟弟越说越兴奋,不得不边安抚再次起疑的系统,边远离对方努力让自己不要听到,霍无恤自是紧紧跟着他。姑布卿闭目也能一步不错地往前走,党阙倒是担心地瞅着老友。青牙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团,藏在谢珩身后。一行人就这么来到温留府。 “墨者刻苦,只是大师原是为温留水患而来,若叫大师在外风餐露宿,涵岂能心安?再者舍弟有许多问题想向大师讨教,望大师能就近指导。”谢涵安排三位在府内住下,党阙、姑布卿都好办,只是墨者以刻苦闻名,巢芳饶也鲜少在达官贵人府邸留宿,多是野外树脚下或是大街上幕天席地而眠。 此时听谢涵之言,也不矫情,点头道:“多谢温留君。”便立即与谢沁继续忘年讨论。 入夜,谢涵带着青牙收集了霜露过来找姑布卿,“师傅——您生气了?” 姑布卿取了几本书出来,放在青牙面前,“这两年,学好这三本,到时我来考校。”递出一根树枝,“现在,挥剑给我看看。” 青牙、青牙哭丧着脸看谢涵,得到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接过树枝,使出剑诀第一式,成功把自己绊倒。 谢涵:“……” 青牙:“!” 姑布卿瞧着他,慢悠悠道:“知道为什么会绊倒吗?” “青牙、青牙笨。” “青牙不笨。”姑布卿道。 青牙拍拍屁股站起来,露出一个开心的笑脸,下一瞬笑脸崩塌。 “青牙是胖。”姑布卿指出本质,“胖得把自己绊倒了。”他对谢涵道:“距离我把他交给你,他至少胖了二十斤。” 谢涵:“……青牙正在长身体。” 姑布卿:“一年胖十斤地长?” 谢涵咬牙道:“青牙,从明日起每日晨起绕温留府跑十圈,挥剑八百下。” 青牙眼前一黑,哭唧唧“哦”了一声。等胖豆丁出去后,姑布卿才对谢涵道:“雍长公子很重要?” “他不是雍长公子。”谢涵绕到姑布卿身后,给人掐肩按摩,“他是温留的霍卫官。”随后低低一叹 ,“师傅,您瘦了。” 姑布卿给谢涵的糟糕按摩技术按得脸梢一白,斥道:“松手。” “不松。”谢涵鼓脸,“除非师傅不生弟子的气了。” 姑布卿给气笑了,于是笑着道:“除非姝儿随为师登台表演一曲。” 谢涵乍然松手,哼小曲似得,“老人家的心思,就像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说生气就生气,没办法啊没办法。” 随后拍了拍手,有宫婢拎进来一个食盒,谢涵打开食盒,露出里面鲜香的长寿面,“对着弟子撒气也无妨,惟愿老人家长寿安康。” 对着撒气? 可真会倒打一耙。 姑布卿不语,瞧着面条。 谢涵摊开手掌,“老人家啊——你看看这手,被烟燎黑了,切菜切出茧了,打鸡蛋还溅上黏糊糊的东西。” 姑布卿目露异色,“你莫非要告诉我这是你亲手做的?” 谢涵撩开衣摆,侃侃而谈“温留君版长寿面”详细制作过程,纤毫毕现,小到加了多少盐都细述,确是亲手无疑了。 姑布卿原本拿起的筷子放了下来。 “师傅?”谢涵疑目。 “原以为你只是熬了瓢水,没想到……”姑布卿慢悠悠道:“为师还想多活几年。” 谢涵:“……”他温情浅笑的脸裂了,哼了一声,“那我自己吃。” “罢罢罢。”斜刺里伸出一根竹筷阻了他动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父亲看到有危险哪里舍得让蠢儿子过去呢?” 蠢儿子? 这可真是气歪了谢涵的鼻子。 姑布卿厨艺天上有地下无,谢涵那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此时吃这一根面条竟觉味道如此鲜美,大抵是因为远远高于期待值的缘故。 眼见人一碗吃完,谢涵收起碗筷,“吃人嘴短,你可不许再生气了。” 姑布卿哼了一声,“今晚想吃什么?” 不听劝阻仍和雍公子搅合一起的事算是揭过了,还有意外之喜。谢涵乐滋滋地点菜,“手抓菜、糖醋猪肉、炖锅鸡、炒地瓜叶。”出去后便和霍无恤说了一声,“今晚不用给我送饭了,我吃师傅做的。” 霍无恤给他整理文书的手一顿,“哦?” 谢涵有些得意,“我师傅的菜是天下一绝,到时候我悄悄剩点给你尝尝。” 霍无恤抿了下唇,“好。” 等傍晚过后,对方拿来剩菜,他各夹了一筷子,最后发现确实比他做的好吃,哪怕已经冷了,失去了最原始的美味。他减缓了伸筷子的速度,用舌尖细细品尝每一根菜叶,分辨其中的调味品、比例、乃至火候、先后顺序。当夜,用相同食材在小厨房试了三次,竟始终不得其法。 第二日,他来到姑布卿室外,等人起身出门,“姑布大师。” 姑布卿皱了皱眉,“何事?”他很不喜欢霍无恤,更不喜欢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种不喜在谢涵不在时,越加明显而肆意,霍无恤抿了下唇,“可否向姑布大师请教厨艺?” 姑布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姑布大师厨艺独步天下,霍某心生仰慕,不知可否向姑布大师请教厨艺?” 遇到过上千个来请教剑术的,上百个来请教卜算的,数十个请教琴艺的,却独独没听到过来请教厨艺的姑布卿:…… 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呢。 “某并无如此空闲,还请霍卫官请回。” 但霍无恤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人么,日子就在他软磨硬泡、苦练厨艺,巢芳饶与谢沁钻研科技,谢涵推迟模拟战争中,不紧不慢地一日日过着。 模拟战,自是不能让巢芳饶看见的,否则如此重兵,对方定会怀疑他的野望从而对他不利。 墨家到了如今,分工墨与兼墨。用谢沁的话说,工墨搞科研,兼墨搞政治。 巢芳饶自小因为善于思考被工墨领袖收入门下,亲自教导,游历途中,亲眼目睹战火纷飞,遂弃工投兼,发下毕生宏愿:天下靖平,再无战事。 如今岁至花甲,明明一生拦截战事无数,却觉得梦想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因为他拦的战事越来越多了,这意味着这些年战争越来越多了,这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便如同分明绞国守住了,可他隐隐有一种直觉,绞国必亡。是故动身来温留前,他还留了许多弟子在绞国。 谢沁的出现,是他最晦涩的时候投进来的一束光。 第一次试探看似不欢而散,其实不然,一个堂堂公子能与一介难民相的老丈废话这么多,本身就体现了两个关键点:第一,这位公子善于思考与变通;第二,这位公子非常善良仁慈。 随后他发现,这位公子对谁都很和善,从未打骂奴婢。不,应该说,这位公子从本心上并不把自己凌驾于仆婢之上。这已经不能叫仁慈了,这是澄澈明心、圣贤之境。 谢沁发现钜钜看他的目光越来越亮,怎么个亮法呢,打个比喻,就像冬夜里的饿狼看到肥肉一样#一定是我的先进技术深深折服了他# 然后就发现钜钜在给他灌输一种名为“兼爱”的思想。 谢沁:…… 当他表示这不现实后,竟然还要说上行下效,现在看起来可能过于理想化,但几世几代,相信人人会习惯如此,下意识爱护周围之人。 谢沁:…… 我来找你搞科研,你却对我做传/销? 他捏起小拳拳,捶了巢芳饶一把,“痛吗?” 巢芳饶微微一笑,摇头,“所有墨者都练过外家罩门,这种力度不会有感觉。” 谢沁:“……”他让人做了两份糕点过来,一分甜软可口,一份苦如龙胆,邀请巢芳饶吃那巨苦的一份。 咀嚼后的巢芳饶:“……” 谢沁问道:“大师嘴里什么味道?” 巢芳饶诚实道:“奇苦奇涩。” 谢沁晃晃他的小糕点,“我这个却是又香又甜。”他又拿小针针扎了巢芳饶一下,见出血了,松一口气:还好不是像金钟罩铁布衫一样不科学,还是遵循“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基本法的。 巢芳饶慈祥看着他,不以为意。 谢沁收针,认真询问:“这下痛吗?” “些许刺痛。”巢芳饶沉吟片刻道。 谢沁手一摊,“可我感觉不到疼痛。” 巢芳饶疑目,接着反应回来,脸色微微一变。 “大师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谢沁笑出刚掉了门牙的嘴嘴,猛地闭上,“这说明我永远不会是你,也不可能把你当成我。” 巢芳饶微微皱眉,“竟不会扎在老朽身痛在小友心吗?” 谢沁:“……”什么肉麻台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诸邪退散。 谢涵本是打算秋末进行治水大会,但巢芳饶来后,自知一家钜子不可能久在一城逗留,故打算提前大会。不想自家弟弟竟以他超越时光的大智慧将这位钜子大人给绑住了。 温留城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安静的边邑城池如今喧闹如大都城,在哪儿都可以听到高谈阔论。 谢涵以守卫温留稳定为由,向苏韫白暂理的大迎城、温亭管辖的少海城借兵,各征民兵三千,一并归霍无恤训练。 九月金秋,整个温留已经塞满了人,包括来游学的,来清谈的,还有真正来治水的。 谢涵寻了一依山傍水的地界,提早一月命人搭台设座,准备在此地展开了为期七天七夜的治水大会。 治水大会前夕,却先迎来一场官司。 章节目录 第315章 第315章 事情的发生, 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 话说随着迁民之令、三城城令的到来,应小怜、苏韫白纷纷离开温留城,陈璀在温留可不就无人管辖、无法无天了。 当初的瘦猴子如今已是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 春日刚在温留府前举行了成童之礼——他乞儿出身, 不知生辰,遂以在会阳撞上谢涵马车那一日作为自己的生辰,称其为新生之日。 甭管真心假意, 这记马屁自然拍的谢涵通体舒泰、心生爱护。 谢涵看陈璀, 本就有些看弟弟的心态, 与苏韫白、应小怜、沈澜之等不同, 陈璀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眼看着他从大字不识一个到学成文武艺,眼看着从瘦猴样长成俊秀少年, 自多一分纵容。 又兼近来替谢涵办成几件大事,游说游弋喾等赞同“迁民令”, 陪着谢涵去各城“帮助募兵”、润色稿词等。如今他陈副官在温留可谓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两人之下, 一指谢涵, 另一个则是训练着一万四千军的霍卫官。 ——陈璀本是看霍无恤万般不顺眼, 可去年谢涵被掳、对方月夜追人、突袭极泉城回来,那一身血煞气,让自诩文士的他怕了怕了, 后来对方连下四城,终是心悦诚服。 谢涵对陈璀犹如看弟弟,霍无恤对陈璀自然就是“涵唱恤随”的, 并不把对方之前的敌意放在心上。 故而, 他陈璀目前在温留的日子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随着温留城涌进来越来越多的人,谢涵命陈璀在各大酒楼、商铺逛逛观望——咳,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酒楼商铺都是应小怜命人建造的,主要融资入股者为苏韫白、沈澜之、谢涵。温留城不毛之地,除了北境军队驻扎与当地农民百姓,着实没有什么其它人,几家小饭馆、两头集市、几家小铺子已经是顶天的繁华了,原本可没有什么酒楼商铺。 后来,谢涵广招天下治水之士,应小怜眼睛一亮,自觉看到商机。 谢涵:小怜恳求,断腿也要陪他再玩一波,自己找的臣子,赔钱也要宠下去。 沈澜之那是发现应小怜柔顺妩媚外表下桀骜狡猾的灵魂,情不自禁被吸引,挥金博美人一笑。 苏韫白身为巨贾子弟,却对钱财无甚概念,应小怜一来说,本着同僚爱与信任,立刻送上钱财。 如今随着无数人涌入温留,原本空荡萧条的酒楼商铺客盈于门,陈璀混迹各家,听点小情报,看看周围的人,不时打入一些士子团体,与人高谈阔论一番,又兼几场雄辩获满堂喝彩,不过月余,就打出“绿簪学者”的名号来。 ——这绿簪么,便是谢涵亲手雕刻赠予其为成童礼物的,霍无恤波澜不惊地看着谢涵送出木匣子。 为表感激与敬重,陈璀遂日日佩戴这绿檀木发簪。 这一日,听闻应小怜要回来观看治水大会,不日就能抵达。回忆起自姬朝阳府上开始就被支配的日子,他心中抑郁,遂出门准备逍遥。听闻儒家大师子皿前来温留城,出于好奇,同几个“狐朋狗友”前去拜见,不想竟被怼了一通。 ——狡侩之徒,吾与汝无话可说。 这可真是气歪了陈璀的鼻子,“还真当本少来请教学问不成,本少不过是来围观围观诨号‘周游列国、一事无成’的大师,说请教是为大师颜面,大师竟不知本少苦心?” 说来时运不齐,子皿著书立说,弟子无数,不乏为官者,偏偏他周游列国、游说国君无数,皆受礼遇,却一把年纪,不曾试验过自己的政治蓝田。当然,这主要还与他眼光奇高、固守原则有关。列国儒生与敬仰者依然不少。 现在被陈璀拿出来嘲笑,可是捅了一群儒生的马蜂窝了。 陈璀一直以为自己有舌战群人之力,到了发现“语速再快,也怕嘴多”,半天过去,口干舌燥,喉咙生疼,脑袋昏昏,抽空喝了口茶,就被当无话可说给请出来了。 陈璀:“!”气煞小爷。 但他没有再敲门进去,而是眼珠一转,想到府里的巢芳饶。听闻子皿和巢芳饶是死对头,团结就是力量,温留哪家子弟最多,自是墨者行会了。 这么想着 ,他晃晃折扇,准备回府找外援,再看看儒家经典,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说来说去还是他对儒家学说不了解,好几次被怼得茫然。 路过常去的“聚贤阁”时,里面传来一阵哄笑声,紧接着一块方巾掉了下来,正中他脑门。 不是香喷喷的女儿味,而是一股子臭男人的味道。 陈璀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怒气冲冲抬头,又是一个“狐朋狗友”冲他摆手,“绿簪绿簪——快——有个乐子——” 他冷笑一声,走上去,“王如镜,你最好能把我逗笑,不然后果很严重。” 但见宽敞的二楼人群围在一起,那王如镜就是之前扔方巾的,此时披头散发走出来,见陈璀脸色不善,小心翼翼伸手,“绿簪——先把头巾还我成不?” 陈璀:“……” 围着的人群显然不少与陈璀相熟,闻声散开一个口子,“哟——咱们绿簪学者来了——” “陈弟——” “是陈小郎啊——” 那一圈或头裹文巾或戴长冠的士子散开条道后,便见中间围着个黑衣黑发、面貌英俊的高大男人,只这男人脸上发红、神色窘迫,破坏了他的好相貌。 “哈哈哈——绿簪啊——这可是你的仰慕者——” “不对,是不自量力要挑战你呢。” 陈璀“哦”了一声,这段时日打出名号后,有不少人来找他辩论,他不以为意,那高大男人却连连摆手,“没、没、没有挑、挑战,我、我……” “你、你、你什么,刚刚不是还向我们打听绿簪吗,不是说希望和他辩论一场吗?”旁边一个杏衫士子模仿高大男人的口吃嘲笑道。 “你、你、一派、派胡言……”高大男人低下头,不敢看陈璀,急的面红耳赤。 可怜他结结巴巴,一紧张越加说不清话,立刻又被另一文士抢白哄笑道:“就这质素,还说子皿大师要收他为徒,可真是笑掉人大牙。” “真、真的。”高大男人偷看陈璀一眼,连连摆手,“没、没骗……” 又是一阵哄笑。 陈璀自听闻“子皿”二字后就眼睛一亮,此时冷眼看着,判断这结巴傻大个不是个会说谎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将傻大个挡在身后,怒道:“咱们平辈相交,以学问与思想交朋友,现在却攻击他人痛处,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枉为读书人。” 说着,小嘴叭叭,把在座几个数落一遍,塑料朋友情就此告罄。 好在陈璀对上一院子的人疲惫,现如今这么十余人还是不在话下的,方才火气好似找到一个发泄口,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尔后拍拍屁股,在所有人反应回来之前,拉着傻大个飞快走人。 另找了一个安静的小酒楼,要了个包间,点了几个菜,对傻大个支个下颌,“对了,你爱吃什么?” “不、不挑、挑食。”傻大个看陈璀微微皱眉,立刻伸指点了几个菜牌子。陈璀一看,竟全是他刚刚点过的,他“哦”了一声,道:“来双份。”店小二出去后,问人道:“在下崔晨,祖籍会阳,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既贤者兰深,武师傅姚魏后,又来了个崔晨,大抵把名字倒过来念已是他们温留群臣的传统了。 “在、在下、师、师嘉映,祖、祖籍大、大陵。”师嘉映大着舌头说完,举起一杯酒,“谢、谢崔、崔兄解、解围。” 陈璀本是要瞧瞧对方何德何能被子皿那个瞎眼老顽固收徒,可现在才听了两句话便觉着累极了。为拯救耳朵,遂单刀直入,“算什么解围,我信师兄、”说完一顿,哈哈笑道:“兄台这氏姓可真会占人便宜。我便厚颜唤兄台一句嘉映兄了。” 师嘉映脸微微红,“不、不、不厚颜。” 陈璀瞧他人高马大一个,动不动就脸红,着实有趣,“我观嘉映兄宽额广庭,一派正气,定不会谎言欺人,是当真被子皿收为徒。我不过说几句事实,哪值得嘉映兄感谢什么。” “崔、崔兄信、信我?”师嘉映一双虎目流露出光彩。 陈璀大喇喇点头,末了瘆的慌道:“小弟年方十五,嘉映兄不必以兄相呼。”目测对方起码冠龄,被对方一声声兄叫的难受。 岂止对方脸一红,“嘉、嘉映将将十、十四,崔、崔兄有礼,唤、唤小弟嘉、嘉映便、便好。” 陈璀:“哈?”他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情来,定睛又仔细看一遍对案人高马大的男子一眼,长得这么着急吗? 这时,外面菜肉上进来,师嘉映闻声回头,才免了他一脸懵相被瞧了去。 菜肉兼备,陈璀恢复状态,询问几句子皿收徒情况,好半天才听完对方磕磕巴巴一席话,大意就是:子皿觉得他心性纯良、性格恭谨、一丝不苟的,故收他为徒,但他拒绝了。认为对方收弟子太草率,定是贪多不烂。 陈璀暗白他一眼,总觉得对方从老气的长相到结结巴巴的话语,都在对他进行嘲讽。 打定主意要整对方一顿,他给人灌了不少酒,间或聊了些小天,诸如对方来温留做什么,以前在大陵何如,平日读些什么书等等。 “治、治水大、大会,大、大师云集,特、特来求、求学。” “家、家族弃、弃子,要、要他、他们刮、刮目相看。” “读、读《法度》、《三、三三韬九略》。” 陈璀“豁”的一声,竖起大拇指,“嘉映可是有大志向啊,再来一杯。” 师嘉映已是醉眼朦胧,“我、我要封、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就凭你一个结巴。陈璀心中嗤笑,面上鼓励,“苦心人天不负,嘉映心怀大志,只要持之以恒,定然前途可期。” 他是随便一说,却叫从小不被肯定,听多了冷嘲热讽的师嘉映感动了,“崔、崔兄。”他激动地抓起陈璀手腕。 陈璀被他大力唬了一跳,暗道莫非雍国人力气都这样大? 师嘉映喝醉了,就不那么容易害羞了,拍着桌案叫小二进来,要了香烛,陈璀目瞪口呆,“嘉映你?” 师嘉映摆好香烛,脸上熏熏然,“崔兄真乃小弟知己,愿与崔兄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陈璀:“……!” “等等,你不结巴了?” 师嘉映已然听不清他说什么,陈璀见其拉着他就要拜,忙不迭抓起案上猪蹄塞进对方手中,置换出自己手腕,便见人拉着猪蹄铭誓结拜,最后抱着猪蹄大喊道:“崔大哥——” “噗——”画面太喜感,陈璀喷出一口酒。又借“结拜”之义给人灌几杯酒,等人彻底昏死过去后,掏出匕首拍拍对方脸颊,“看在你成功逗笑我的份上,我就不大整你了。”现在他心情较刚出子皿租的府邸时,不要好的太多。 可本是特意来整这个傻大个的,半途而废岂不是白辛苦自己听这么多结巴之语了? 陈璀眼珠转了转,心生一计,在人身上好一通摸,拿出其身上所有银钱和值钱的东西,塞进地上毛毯里,接着出去付了刚刚一半饭钱。 那边小二们等师嘉映醒来付钱久等不到,他们拿热毛巾擦擦对方的脸,客气道:“客官,咱们打烊了。” 师嘉映还懵着,“崔大哥?” 于是等应小怜回到温留府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名下酒楼有人吃霸王餐。 这可气煞店小二们了,他们可是背后有人的,居然敢如此欺辱?登时扭着师嘉映报官。一见刚到温留府门口标志性的轮椅,屁颠屁颠跑过去,叭叭大讲一顿。 应小怜还没说什么,跟着对方过来声称“保护对方外加给对方推轮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掉阿劳的虞纯怒了。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儿,竟然有人敢欺负,岂有此理!立时先给了还醉醺醺的师嘉映一脚。 闻息过来接应小怜的谢涵正这时出来。 于是,本是要叫对方蹲一晚大牢,然后第二天他再闻讯前去救人,并指出毛毯下金钱的陈璀倒霉了。 既整了傻大个,又给狐狸精名下酒楼找了麻烦,陈璀算盘打的叮当响,却万万料不到自己如此时运不齐。 应小怜、谢涵何等样人,立刻察觉其中违和,顿时阴谋论,仿佛有一张大大的蜘蛛网在编织中。着温拾许熬了醒酒汤,给师嘉映灌下一碗。 等对方彻底清醒前,霍无恤皱了皱眉,“师嘉映这个名字……” 谢涵:“怎么?” 霍无恤点了下下巴,“好像是师无我的侄子,小时候发高烧,好了后就剩下口吃的毛病,人也傻里傻气的,于是被发配去了师家边邑城池。” “师家子弟?” 这更给阴谋论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然后等对方醒来后一询问…… 唔……崔晨?几人对视一眼,叫来陈璀。 陈璀一过来看到似笑非笑的应小怜和红着眼睛板着脸看他的师嘉映,就知道坏事了。 “嘉、嘉映真、真心与崔、崔兄交往,崔、崔兄假名示人,还、还……”师嘉映说不出盗窃二字,撇过头去。 陈璀心中一定,反正他没偷钱,忙过去给五花大绑的师嘉映松绑,抱着人呼道:“嘉映嘉映,你这是怎么了?我白日有急事先走一步,怎么现在你就这样了 ?” 师嘉映恼怒,“你、你、偷、偷了我银钱,还、还……” 陈璀大惊,“我怎么会偷你银钱?我确实出来没带够银子,没钱请你,可是自己这一半是付了的,还想着事情结束就带上银子来找你。” “不知小璀有什么急事?”应小怜歪了歪头。 陈璀羞羞答答道:“今夜小怜哥哥要来,可不是小璀最大的急事。” 应小怜被对方这古怪模样恶心了一把,哼笑道:“事实是小璀比谁都来得晚罢。” 陈璀一摊手,“我有些醉了。” 师嘉映冷眼看着,心想陈璀在温留府应该很有地位,不至于偷点金子,难道是最后有毛贼进来?还是店小二监守自盗?他暗自怀疑。 这时,酒楼有人过来送钱,说是打扫的侍者发现地毯下有银钱,扣除对方吃喝包厢的钱,剩下的送还回来。 陈璀暗道一声“天要亡我”。 果然应小怜脸上的笑扩大了,谢涵微微皱了皱眉,师嘉映也不笨,别说是醉酒掉进毛毯的,还有系在腰带上的玉佩呢,怎么掉?他又愤怒又难过,“你、你耍、耍我!” 心想这人害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陈璀哼道:“耍的就是你。”接着对谢涵道:“此人来自大陵,又以雍国第一大氏族师氏为姓,君侯不可不防,我特意略施小计抓进来盘查。” 谢涵听他说完,好笑令婢女带师嘉映去偏间吃些东西、洗个澡好生休息,等众人出去后,对陈璀招招手。 所有人包括霍无恤都被谢涵先打发出去了,陈璀莫名有些害怕,“君、君侯?” 谢涵一直知道对方心性不怎么样。 从对方一开始对苏韫白的嫉妒,还有原着世界里的两面三刀,但考虑到对方自小受苦,难免心性偏激。且——家臣心性欠佳又如何,他这里又不是选道德模范,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辈,只要能干实事就好。有时候,一些小缺点,反而更容易驾驭。 因此如今,他也并不如何生气,只是考虑到对方那过于强烈的自尊心,以及刚刚近乎慌张的口不择言,选择安慰一番,摒了人出去,摸了下伏在地上人的脑袋,“说罢,他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唔,嘉映是来治水的。 等这告一段落,我们去打塞外(约会)副本。 章节目录 第316章 第316章 最后得到只是不忿对方一个口吃愚蠢之人却被子皿礼遇的答案, 谢涵哭笑不得,轻点对方鼻尖,“你啊——” 见谢涵没有动怒, 陈璀渐渐理直气壮起来, “本来就是,子皿虽是个眼黑心瞎的老头,到底是个大师, 受万人敬仰。那师嘉映又蠢又笨, 话都说不清楚, 凭什么受到对方礼遇?” “那是子皿大师的选择, 而不是师嘉映的选择,他何过之有?” 陈璀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被子皿大师礼遇, 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这就是他的罪过。” 谢涵怔愣, 上下扫视陈璀片刻, “照你这样说, 赤子抱金而过, 你就要去抢了?” 陈璀顿了一下,若他还是个乞儿的时候,当然会去抢, 现在他银钱不缺……且敏锐地从谢涵话语里听到一丝不喜,他聪明地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小璀, 若我说待你如待沁儿一般,那是假话, 但说一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总为过,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见人不服气,又道:“你先别打断我,你思维方式已成定式,韫白多年熏陶也没使你更改,我并非他那般谦谦君子更不可能使你更改。你心中如何想我不管,只希望你行为上能恩怨分明、不迁怒,不因一己之私危害他人。你可以答应我吗?” 陈璀顿了一下,“涵大哥觉得我错了?觉得我这样不对?”他久不这样唤谢涵了。 谢涵轻声叹,“小璀,第一,无能之人才会迁怒,你若有本事去唾骂子皿瞎眼,就不屑辱弄师嘉映了,我不希望你做一个无能之人。第二,温留法度是韩斯定下,我签了名的,你这是欺诈罪,是想要我难做吗,别说你没想到被捉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陈璀静默片刻,握拳,“我明白了,涵大哥,我回去多看些书,来日堂堂正正和子皿一战。” 谢涵:“……”他道:“首先,你去安抚一下师嘉映,对方确实是师氏贵子,别给我惹麻烦知道吗?”又忍不住道:“小璀,做人最重要的是——卖了对方对方还在帮你数钱,耍了对方对方还在担心你,知道吗?” “精辟。”陈璀竖起个大拇指,雄赳赳气昂昂出门找师嘉映了,走到门口时,又听谢涵道:“这次欺诈罪,罚一金,收押三日。” 陈璀:“……!”唉,做人确实是要守法啊。 他打开偏间的门,只见师嘉映正在看书。他睡了一下午,此时刚醒精力充沛,沐浴吃食过后,百无聊赖,见书架上有不少书籍,便翻看起来,闻声抬头,见是陈璀,将头撇到一边。 “嘉映——”陈璀叹息走近,“抱歉。” 师嘉映不语,兀自看书,陈璀便坐到他对面凝视着人。 目光专注,不曾有一瞬转移,师嘉映是人,不是泥塑,被这么瞧着哪能不别扭?放下书来,“我、我、我可以走了罢?” 陈璀眼尖,见这书本上是些儒家言论,哦是了是了,之前这是苏韫白常坐的地方,“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这话说的好,只是如今尸位素餐者何其多,凭外表定能力者又何其多。” 这话说到师嘉映心坎里了,他就是被口吃拖累了,可只要不去雄辩,口吃又何妨?但因是陈璀起的头,他不愿接下去,卷起竹简,塞回书架,“告、告辞。” 陈璀暗道一句油盐不进,起身拦人,“嘉映,咱们怎么说也是拜把子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马上要去蹲大牢,你现在就要弃我而去吗?” 师嘉映目瞪口呆,再想不到竟有人脸皮能如此之厚,好一会儿重重哼了一声,“从你、你耍弄、弄我开始,我、我们就恩断义绝了。”他把恩断义绝四个字念得格外顺畅,可见义愤填膺了。 陈璀长长“唉——”一声,“嘉映可知我为何要耍弄你。” 因为他口吃,因为他反应慢,因为他看起来愚笨。师嘉映脸色微微涨红,他去也。 他两脚带风,行至门边,却听人道:“因为我嫉妒你。” 他脚步微微一顿。 等谢涵听到师嘉映陪陈璀去蹲三天大牢时,哑然,好一会儿,对霍无恤道:“你、小璀、沁儿,都是我启蒙的,没想到小璀才是最像我的那个。” 霍无恤:“……”君侯,这样坑(巧)蒙(舌)拐(如)骗(簧)真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于是,他诚心实意赞美道:“君侯,攻心鬼才也。” 又三日,这三日里,沈澜之、苏韫白也纷纷归来。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阳光明媚,天高气爽,恰逢其时。 谢涵原准备在个可俯瞰黄河的山头召开大会,可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大师涌入,那山头便显得逼仄了。遂在黄河畔四设坐席,垒有木阶,呈圆形环绕,中间铺着大地毡,疏朗摆着几个坐席,供有想法者入内吐露、辩论。 本来只是找治水之士,墨家子弟和水经派子弟来的最多,其余者多是来投机取巧之辈,但随着巢芳饶、姑布卿、党阙的到来,作为死对头,儒家大师子皿、阴阳家荀衍遂率弟子前来,名家像嗅到蜜糖的蚂蚁闻风而来,其余医家为拜访党阙而来,农业、水利息息相关,农家被名家一鼓动,也琢磨着自己该来。 大师云集,天下士子慕名而来。 一时温留黄河畔,比之扶突四白学宫更人头攒动,学术氛围浓厚。 谢沁琢磨着要在这里捞一票科研人才才好,墨家、水经派、农家都很好。巢芳饶苦着脸笑道:“小友很兴奋。” 对于这不懈给自己洗脑的老头,谢沁很想给一个白眼,奈何尊老爱幼的种花思想深入骨髓,叭叭道:“喜欢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谢涵也是掐算好了时间关人的,今朝正是陈璀放邢的日子。他与师嘉映俨然真结义兄弟模样,带着人挑了个好地界,准备一有人要攻讦儒家,立刻声援,唔……所以他要离刚回来的苏韫白远一些。 沈澜之头戴斗笠,与应小怜、谢涵、霍无恤、苏韫白等一道坐在最前头,有趣的是,他左手边是同样带斗笠的温留府武师傅姚魏。这就让他逸兴湍飞,很有讲故事的欲望了。 “呔——上回说到,梁君伐绞,诸国助力,墨家守城,十万大军败北而归,泱泱大国颜面无存,昔日霸主沦为笑柄,多年威信荡然无存……” 卫瑶:“……”他捏了捏眉心,“兰兄可否不要如此聒噪。” 沈澜之一愣,除了对方刚醒过来时,后面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不曾再说过一句话,“你还会说话?” 卫瑶冷淡道:“只有兰兄的嘴巴是嘴巴么?” “……” 旭日东升,谢涵来到地毡上,对众人微微一礼,略微嘈杂的河畔霎时一静,他提起内劲扬声道:“温留水患千年,毁良田千顷,使百姓流离失所。所幸天道无情人有情,感谢诸位不吝前来赐教,望过后七日,能给温留水患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诸位但凡言之有物,皆记载在案,整理后由本府立传出书,流传千古,也算一桩美谈,诸位晚年或可与儿孙夜话相谈。最终决议者,赠百金,授官爵,总理温留治水大事。” 这立传出书是谢涵的主意,反正他们要整理意见的,干脆写作书也好,可不比其它形式的赠予省钱多了。即便本来奔着金子来的人,听到可以青史做传,微微心痛银钱后也放开了。 霍无恤曰:此乃君侯空手套白狼之秘法也。 人群响应,谢涵笑着下去把时间留给众人。各位大师自矜身份,并不会立刻开口,于是谢涵准备的“托”来炒气氛了,“都说要加高堤坝,可堤坝年年加,水位却年年高,可见治标不治本。” 立刻有人响应道:“昔鲧治水,防固也,终生不得其法;贤王禹治水,疏浚也,十三年乃有成。可见这黄河水,还是该以疏通为主。” “老生常谈,夸夸空泛。” “哦?那敢问阁下有何高见?难道疏通不对?” “疏通自然没有不对。可这何其宽泛一词,敢问疏几条水系,各绵延多长,方可以保证夏秋雨季无恙?” 对方霎时哑口无言。 这时,一个水经派学子打开笔记,笑着道:“诸位见笑了,某到来温留前,先行去了一趟青灵城,那里有温留原住民,某向其询问了二十年来温留黄河的水位。希望能给各位同道一点帮助。” 又一墨家子弟道:“无巧不成书,在下正与仁兄一般想法,或可两相对比。还有这里是在下描记的黄河地图。” 不甘示弱似的,又一水经弟子道:“饮水思源,治水亦思源,曾有幸受先召太夫人之邀,引黄河中游水流灌溉农田,这是前十五年黄河中游水位变化图。” 又一墨家弟子道:“这里有一黄河小小模型。” 这自然是在谢沁倡导下做的黄河模型了。 见状,即便名宿也是满眼赞叹,那墨家子弟大方给人传阅,当传至一半时,讲了谢沁“蓄清刷黄、束水攻沙”的方针。他并不自专,而是点出此乃齐八公子沁、温留君胞弟的想法。 这是对疏浚治水法提出挑战了。 若是谢涵本人还好些,可才八岁的黄口小儿,你要他们怎么信任?纷纷出言质疑。 于是黄河模型的具体妙用来了。巢芳饶亲自给谢沁站台,出言详细讲述黄河泛滥、以及逐年加重的本质原因,又当众表演起小模型来,当然并不是疏通不重要。每年水量不等,还是要开两条沟渠引水出去,以防暴雨时节。 听懂的人心悦诚服,听不懂的人摄于大师威严假装听懂。 子皿瞧着举着模型侃侃而谈的人,低声道:“这一点,弗如也。” 众人就在那个地方引水渠展开讨论,半日之后,对着地图,定计一西部往北,一东部往南,设两石道闸门,水量多时引出去,水量少时闸门不开放。 这时,农家不得不出口了,着实不能见如此暴殄天物的,“既设沟渠,何不引流灌溉?” “可引流灌溉,若是春冬淡水季节,若是雨量不丰季节,如何引流灌溉?”问出这个问题的显然是半分不懂之人,找个蓄水池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许多水利工程都采用了这种措施,只是哪里适合蓄水呢? 水经大师郑演灵光乍现,“温留地势地平,尤其西北角,西有颔厌地势高耸,北有青灵城山脉,若在西北角设置水库,引流入低洼地。修建五个水门,以石质闸门控制水量,水涨则开门以疏之,水消则闭门以蓄之,不仅避免水多洪涝成灾。” “且使天旱有水灌田。”农家大师爰稼穑接口,抚掌而笑道:“在从水库引建沟渠,堪称完美。” 第一日的商讨告一段落。 本是治理黄河,竟还有灌溉农田的意外之喜,想到召国的星河密布、水土丰茂,谢涵心中滚烫,他什么时候是不是也能像先召太夫人一样,张口送人五十万石粮食了? 第二日如期而至,经过对昨日讨论结果的一夜思考与回顾,工墨领袖期思雩对昨日之事提出质疑,他拿出详细的计算结果,“恕我直言,修建西南水库所达到的最大蓄水量,二十年来有十年的黄河水恐怕不能被完美引流,仍会溢出,尤其缩窄河道,更是如此。” 那是昨日突发奇想所得的结果,自然没有详细演算,昨夜回去郑演已发现这一谬误,“恐怕要想法子再引几个水库。” “温留西南角也是极好的三面环山、低洼之地……”三三两两有人讨论着。 中间夹杂着一道吃力又磕巴的“分、分、分流……” 如是近半个时辰,也没人听清楚这道磕巴之语,更遑论去深思了。陈璀看得心累,拿出一块小木板,“你要说什么,写上来,我帮你喊。” 师嘉映眼睛一亮,“谢、谢、谢陈兄。”便埋首陈述。 他说话缓慢累赘,写字却简洁有力,陈璀看一遍,没怎么看明白,只知大意是要把黄河下游分流两河,小声道:“真靠谱么,你别害我丢脸呀。” 师嘉映瞪他一眼,“自、自然从无、无虚言。”不像某些人。 陈璀摸摸鼻子,好罢好罢,谁叫他今天早上起来又顺嘴骗了人一波呢?这结结巴巴的,辩驳两句被抢白就急的满脸通红,多有意思不是? 他遂大张嗓门道:“何不如在颔厌分流黄河水?”一边看着木板上的字一边念下去 ,“凿穿玉屏风山……修筑分水堰……引水北四城……修建弯道……使河水形成环流……水过量则泥石溢外江,不会淤塞……” 这把声音清昂响亮,切切嘈杂声中就像一股清泉,说什么都似侃侃而谈,使人心悦诚服。 师嘉映羡慕地看着陈璀,当初王如镜他们有一点没说错,他确实仰慕绿簪学者,第一次听对方雄辩时,他就被那声音气势深深折服了,这就是他理想的音色、音量,要是他有这么一副嗓子和气势就好了。因此在酒楼里,对方给他带来的肯定比旁人更重要千倍百倍。 其他人呢? 这可是如昨日农家爰稼穑、水经派郑演,齐八公子谢沁提出的论点一样,是创造性的,周围人顿时静下心来倾听,个别循声望去见其年轻要提出质疑的,只见郑演和期思雩竖起一根食指压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嘘!” 这把声音谢涵、沈澜之等都再熟悉不过,顿时面面相觑,“他何时懂这个了?” 苏韫白蹙了蹙眉,“这不像小璀平时说话的语气。” 应小怜噗嗤一笑,“倒像在背书。” 虞纯瞧着他的如花笑颜,默默掏出洁白的帕子擦鼻子。 等陈璀一股脑念完,“啪啪啪——”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掌声虽稀拉,鼓掌人却不同凡响,竟是郑演和期思雩。周围人短暂震惊后,立刻跟随大师的步伐,霎时满堂喝彩。 陈璀不明觉厉,小声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师嘉映哼了一声,“吾、吾从无、无虚言。” 期思雩和郑演顿时围了上去,陈璀差点飘飘然,随后对方一连串的数据问题让他回神,连忙拉出师嘉映,“这是我兄弟师嘉映的法子,他说话不方便,我才替他喊的。” 原来如此,谢涵几人对视一眼,应小怜称奇,“那师嘉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第二日以师嘉映的前无古人、惊天之法做终结,令人赞叹英雄出少年。 然而第三天,郑演等沉痛告诉谢涵,师嘉映的方法极好,完成后不仅黄河会很少泛滥,还能使这黄河北岸的八城一邑得以灌溉,可享良田万顷。然而—— 耗费人力物力者甚,若五万徭役,需要七年时间才能竣工。 谢涵沉吟片刻,“嘉映兄、郑大师、期思大师、爰大师可愿与我造福万民,修千秋建筑?” 郑演眼睛一亮,“温留君好魄力。” 可不是好魄力,这么大一个工程,即便是一国国君也未必能下定决心。如果对方无法承担这么重的负担,他们打算商讨一个简便的方案。 可本心上,他们是极愿参与这么一个偌大的工程的,此举必将流芳百世,或许千年之后,史书发黄、斗转星移,竹简做朽木,声名掩黄沙,无数的名匠巨作埋藏在历史长河中,被人忘却,但—— 只要黄河水一日流经分流堰,一日灌溉八城良田,这项工程就会一日被人铭记。 只要这项工程屹立温留,便会承载着他郑演的名字传唱千年不朽。 ——济世救民。 ——功在千秋。 眼见着自己应下后,几个大师都陷入狂热,谢涵把时间留给四人商讨具体数据。 “在玉屏风山峡部穿凿,宽二十尺,高五十尺,长七十尺即可……” “这里可用竹笼装卵石的办法堆筑堰顶,当初在召国就是采用此法,效果惊人……” “在这里雕刻石桩放于水中,以确定水位……” ——而谢涵,谢涵自然是去开紧急小会,来保证五万人七年的工程。 “既是八城一邑共同的事,自当八城一邑齐心协力。”谢涵强盗嘴脸。八城一邑的话,五万人就凑得出来了,农忙时回家种田,十年也尽够了。 豫侠本以为自己只是来围观盛事,没想到又是要响应谢涵号召的一日,“我、温亭、苏兄等处或可为君侯凑人,其余城池却……” 应小怜把玩着杯盏,“偏历也可。” 沈澜之点头,“下廉也可。” 豫侠:“……”他用一种“你们都对这两个城池做了什么”的目光看二人一会儿。二人脸皮奇厚,浑似未觉。 沈澜之道:“从下南四城,到募兵、借粮,其实君侯在八城一邑中的威信颇高,要征徭役,只要说明具体情况,就不会有太大抵触,主要是朝廷那里。” 谢涵一脸正气,“待本君先陈明利弊,向朝廷讨要些银钱来。” 应小怜支额笑了起来,“‘进/三/退一’这招君侯真是玩得炉火纯青。” 是的,谢涵已经想好了:以解决温留水患为名,再吹一波召国水利,畅想一番贫瘠的北境成为齐国粮库的美好日子,恳请朝廷拨钱拨徭役来治水修渠。 一封两封三封,然后退而求其次,表示若朝廷为难,那他在北境自发组织百姓治水,让当地百姓为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奋斗。那就恳请朝廷免赋税、拨粮食了。 ——毕竟大家都来梳理黄河了,没那么多人力去种地。 想法很美好然而第一封信才送出去,就有大事发生了。 首先,前三天治水讨论基本已出来总方针,后面就是郑演、期思雩、爰稼穑、师嘉映关起门来探讨细节,再出门实地考察的时候了。 那么还有四天呢? 谢涵自然不是吃饱了撑的,要多弄出这么多事来。而是他深知这些大师们的爱好与习惯。 用谢沁的话来说,墨家、水经派、农家来正常,一些阴阳家、名家,你道他们来作甚,自然是老对头不好找,现在当面辩(撕)论(逼)来了。 长篇大论写下反驳话语,一来一回,又经无数人阅读辗转,那真是好好一股胸中气都把自己噎死了。有机会当面骂战谁还想浪费竹简折腾自己啊? 三天过后,治水事宜告一段落,一场撕逼大会轰轰烈烈地展开。 谢沁目瞪口呆。 陈璀不厌其烦,韩斯飞快加入。 ——真是杠精的狂欢啊。 那这与谢涵又有何关系呢?盖因场中一维持秩序的武士身上掉落了一根节杖—— 长三尺,麒麟头,背绘河图,面画洛书,尾部含珠——商节杖。 治水大会顿时炸开了锅。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件事: 第一、我打算将本文彻底架空,原本是放在商朝后立时拐了个弯的,那么说明黄河还是这条黄河,但现在我的这个方法不知道适合不适合黄河,所以我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架空:)让你们无从考据 即日起,彻底架空,前面涉及的地方,日后修改。 第二、啊,说明一下,以上治理黄河的方法,主要效法都江堰工程和期思雩娄灌区。 其实不太会写治水,不懂,查了些资料就照本宣科一笔带过,不知看着会否违和?若有,请知会我一声,谢谢。 章节目录 第317章 第317章 谢涵面色阴沉地盯着这原蔡国重宝, 号称大昊宝藏五把秘钥之一的节杖。 洛书河图,麒麟含珠,尊贵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他却没工夫欣赏这一宝/器。 周围人声鼎沸, 讨论之声纷纷。这宝藏之言已流传有近三年, 没有人,或者说从没有人出来声名过这究竟是传言还是真实。 当年据说为了宝藏钥匙之一海星盘而攻打杞国的梁武公身死如灯灭,其余姬姓诸侯国早已淹没于历史, 几大国国君讳莫如深。 后来随着据说身携藏宝图的梁七公主姬倾城几度失踪, 如今仍不知所在, 召国商节杖夜宴被盗, 众人心中开始隐隐觉得这或许是真实。 ——大昊宝藏,得者可得天下。 现在这宝藏的五把钥匙之一,出现在了温留。 人心浮动。 谢涵当着所有人的面逮捕那个武士, 却在逮捕后拎过来的路上,一根冷箭从前方撕裂空气而来, 正中他喉头。 众皆哗然。 谢涵眉头狠狠皱起, 方钦化立刻朝冷箭方向过去, 抓来上百人, 却无一像嫌疑者,反而均是各派子弟,待要搜身, 周围相熟之人与同门纷纷出言。 “士可杀,不可辱。” “我等文士,来赴会岂会带暗箭, 反而温留君辖下许多卫士, 还有弓箭手。” 霍无恤拔出那根冷箭,“非我温留军之箭。”却也平平无奇, 看不出是何处来的箭。 之前那一句“温留君辖下弓箭手”倒像开启某一个开关,有人小心翼翼道:“听闻温留君与召侯交好,莫非替召侯自燕国取回商节杖?” “可缘何秘密行事?” “还射杀武士?” “莫非想私吞啊——” 最后一句,被霍无恤一箭打断,箭镞正中发冠,那出言的杏衫文士肝胆俱裂,原本还算稳定的会场如炸开一般,纷纷出言指责,子皿原是静观其变,此时不悦道:“温留君莫非心虚?” 霍无恤拎着那杏衫文士上来,对谢涵道:“一直是这人在张嘴乱吠。” 那人白着脸,犹梗着脖子,“在下据实推理,如若不对,温留君不妨拿出证据否认。” 谢涵轻飘飘看他一眼,令霍无恤和方钦化带兵马进入木阶走廊,所谓“嘴巴再快,也怕菜刀”,大多数人都安静了下来,子皿绷着张老脸不说话,唯余几个还叭叭“温留君难道想大开杀戒,杀人灭口?” 谢涵对众人,尤其几个大师道:“诸位勿忧,本君不会对诸位动手的,只是喉咙有些痛。” 众人:嗯? 谢涵施施然道:“前几日为温留水患废了太多口舌,现在喉中干涩,无力大喊,可若不大喊,诸位怕无法听清本君在说些什么,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了,绝非是用刀剑威吓诸位,望诸位理解。” 看着日光下锃锃发亮的刀剑,众人沉默一瞬。 间或几个脸皮薄的红了双颊,怎么无法听清了? 还不是刚刚他们吵嚷得厉害,使会场如闹市,真是、真是有辱斯文,罪过罪过。 “本君知各位心中在想什么,但本君只说三点:第一,本君非姬姓,亦早已走出我国朝廷政治中心,对宝藏传言的真假一概不知。 第二,本君小小君侯,灵道距此,道阻且长,未尝有自不量力要替召侯拿回商节杖的想法,亦不知这节杖何故在此,随着治水大会召开,鱼龙混杂,或有有心人夹入重宝,本君不知。 第三,本君虽不知宝藏真假,亦不知这节杖从何而来,却知道——这商节杖是假的。” 原本众人对谢涵前两句话或嗤之以鼻或将信将疑,只随着最后一句落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忍不住,“温留君何出此言?” “两年前,先召太夫人曾邀请本君至悬钟城做客。那时,在召侯继位前,曾有幸见过商节杖一次。”说着,谢涵微微赧然,“那日召侯痛心父亲与祖母的相继离去,与本君长夜痛饮,醉酒谈及商节杖,令人呈上来把玩时,不慎刮蹭了麒麟头,此事羞愧,本君与召侯向随行者下了封口令。然而如今,却不得不自打脸了——” 他指着节杖顶部,“此处该有一道刮痕,诸位若是不信,本君即刻去信召国,这假商节杖必也一并呈上。” 他说的信誓旦旦,笃定异常,众人心中信了大半,又听其道 :“那么一个假商节杖,骤然出现在温留城,携带者还遭人射杀,所图者为何?” 在场的大多不是笨人,眼珠一转,已有盘算,倘若温留君所言为真,这商节杖为假,那其用心可是歹毒了——既将商节杖据为己有,又一招嫁祸他人,转移了自己身上目光。 之前商节杖可正出现在燕都灵道城呢。 众所周知,燕齐不睦,燕太子与温留君更是几次三番地结怨。 谢涵睨着下方的杏衫士子,“阁下刚刚的话,很难不让本君怀疑是受人之托,前来挑拨。” 又看那一百余士子,“若有大弓,极是明显,想来是袖中藏箭,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学者大家,本君不欲为一嫌疑人对诸位动手动脚,但也不容手下枉死,望哪个动手的,自己走出来,不要牵累了旁人。若之前有察觉身侧人异动的,为人为己,不妨直言,毕竟一个藏头露尾之辈,并不值得倾心相待。” 那一百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仿佛之前身侧人摸了下头、重新系块玉佩都是不同寻常的动作。随着时间流逝,不少人都焦躁起来,显然这种被重兵包围、立在场心的丢脸情况,让他们极是难受。原本这种不悦是冲谢涵而去,只是如今已被巧妙地转向那藏头露尾之辈。 终于有一人上前一步,“在下儒门路遥知,家师急于离去,弟子不敢令家师因我一人之故耽搁,在下问心无愧,请温留君派人搜身,以证清白。” 谢涵弯了弯眼睛,“路士子风光霁月。本君亦相信路士子清白,只是众目睽睽,若不动手,怕路士子也要被蜚短流长影响。”又道:“武人手粗,路士子不妨选两位友人自证清白。” 路遥知露出几分喜悦来,拜下道:“多谢温留君。”不一会儿,摸出几许金子、香囊和一支簪子,便被放行了。 一百余人旋即效法,便暴露出其中一个急得团团转的人。 霍无恤立刻将那人抓出来,袖子一模,果见一副袖箭,与之前射杀武士的显然一套,证据确凿。 此时众人本该离去,但——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不不不——是兹事体大,他们心怀天下,故要留下来看个分明。 谢涵也不惧,正要借此洗脱罪名,遂将两人分开,一个自己来,一个交给应小怜,在河畔隔开百丈远分开审问。 两个倒是厉害,一致自称来自楚国,真商节杖早已运回,假商节杖正是用来嫁祸的。派人查去,竟真是两个楚国士子。 谢涵可不信,商节杖那是真在楚国,何必多此一举? 遑论就算不在,“楚国也不可能来嫁祸本君,这点自信本君还是有的。” 人群纷纷劝解,那点子亲情在利益面前能值多少钱呢? “可是——”谢涵淡淡一笑,“会阳、扶突那么多更好的嫁祸地点,本君实在想不出温留有什么吸引人的。若说最近人流大,即便如今,也堪堪与大国都城一般。” 谢涵不止不相信,还将这两人打包派人送去灵道城,所言所行无不向世人表示:他怀疑的就是燕国。 并即刻去信悬钟,以八百里加急速度,将事情前后告知赵臧。为示磊落,在黄河边的治水大会台上放置商节杖,周围修建房舍,派重兵把守,等待召国来人验证。 治水大会一大盛事就此告一段落,师嘉映与郑演、爰稼穑、期思雩带着门人一道留下,统筹具体事宜。巢芳饶对谢沁越看越喜欢,不惜时间,还主动对谢涵提议要给谢沁授课。 谢涵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啊。 谢沁:“……”怕不是传销课? 党阙又被霍无恤缠上讨教医术。至于姑布卿,派兵把守商节杖当天,谢涵就腆着脸过来,“师傅,肯定会有人来偷商节杖的,若商节杖遗失,弟子就是百口莫辩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可不能不管弟子。” 姑布卿凝着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谢涵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却不得不点着头,他师傅护的东西,从来没有护不住的,从应不肖邀请他守卫名剑片羽就可见一斑了。 “那姝儿可曾听说过彩衣娱亲的故事?” 谢涵:“……” 霍无恤讨教医术有所得,正要找谢涵游说,却遍寻不得。听闻其到姑布大师处,琢磨着近来因为治水大会繁忙,厨艺有所懈怠了,他也过来寻姑布卿。 刚进院子,便看到个紫裙丽人抚琴低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作者有话要说: 刺不刺激,惊不惊喜? 晚上还有一更——絮儿“移情别恋”: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318章 第318章 罗兰裙, 灵蛇髻,花珠钗,一颗垂珠落在侧鬓, 随风轻晃。 四目相对,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谢涵身形一僵,心中骂爹。 不用怀疑,这“爹”正是号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姑某人, 姑某人拿着他的手谕与信物出去, 据说要给商节杖周围做些防护。却竟然没交代侍从不许放人进来。 ——他一定是故意的。 越是危急时刻, 谢涵心思越加灵敏, 霎时满面寒霜,斥道:“你是何人?” 霍无恤瞧着那和自家君侯七分相似的面容,感受着胸膛里猛烈的跳动, 又思及对方出神入化的乔装技术,嗓音艰涩, “君、君侯?” 谢涵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随即了然, “你是来找谢涵的。”他起身, 广袖落下,遮住双手,上前一步, “黑衣墨发,琥珀眸子,你就是谢涵常挂在嘴边的霍无恤?” 霍无恤心中古怪, 但见面前女子神情冷傲, 那是与谢涵绝不一样的情态,他疑道:“姑娘是?” “还不明显吗?我与他是孪生兄妹。”谢涵嘴角一勾, 满是讥诮,“只是出生时,一个命格极贵,光宗耀祖;一个命格极煞,祸及父母,所以齐国只有三公子谢涵,没有三公主谢姝。” 无论语言情态,都如行云流水般没有一丝滞涩,更看不出半分表演的痕迹,谢涵几乎要在心中为自己喝彩了。 霍无恤瞧着那和谢涵如出一辙的星眸中,似怨似恨,心中一抽,反应回来前已开口道:“我是从来不信命的。姑布先生还说我:天煞孤星,命主杀伐,六亲不认,九族不附。可现在我还不是很快活?你不要难过失落,振作起来,你命由己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谢涵神情仍是冷漠,低低咀嚼一句,道:“你走罢,我想一个人静静。”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否则会给谢涵招来祸患,你也不想罢。” 霍无恤出去后,走了三十步,脑子还是那张冰冷高傲的面孔,那双无限幽怨又无限冷漠的漆黑双眸。 ——她比我还惨哩。 连一开始的存在都被抹去。 等走了三十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是来做什么的,遂再次折回去,那人还在弹琴,琴声悠扬,他没有打断,立在桂花树下倾听。 看着重新回来的人,谢涵心累无比,然敌不动我不动,慢悠悠弹完一曲。他冷冷睇着人,“又来做什么?” “不知姑布大师何在?” “受谢涵之邀,去护卫商节杖了。” 他喊“谢涵”二字时,冰冷而不带感情。那人一向重亲情,又留人在此,定是关心她的,她却这样冷漠,他一定会很伤心罢。霍无恤忽然道:“桂花糕吃吗?” 谢涵:? “谢姝姑娘琴音绝妙,听卿一曲,无以为报,不如赠姑娘一盒桂花糕?”霍无恤就笑着走开,待至拱门,又回头,“姑娘且等等我。” 等——他当然得等。 他师傅回来前,他可不能走。 谢涵思考着霍无恤的举动,最后得出结论——本君竟还不知霍无恤这厮会做桂花糕,岂有此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霍无恤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跪在人对案,打开食盒,一阵扑鼻芳香,谢涵却不动。 霍无恤瞧他,“不尝尝。” 谢涵鼻翼微微动,轻嗅一下,假装香味并不诱人,冷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会?”霍无恤睁大眼睛,“之前说了,是为了报答姑娘的琴音。” 谢涵:“借口。” “是真的。”霍无恤无奈,“近来正有些烦心事,听姑娘一曲《忘今朝》,顿觉心旷神怡,这世上啊——没有过不去的坎,人得为自己活,而不该为别人活,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又与我何干?” 这话似是触动了谢涵心弦。也是——“谢姝”的人设,可不是要为“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又与我何干”这句话动容。他往下——摸出一副轻纱手套带上,夹起一片桂花糕。 唔,甜而不腻,软糯怡人,唇齿留香——果然和闻起来一样诱人。 谢涵眼睛一亮。 霍无恤翘了翘嘴角,果然是孪生兄妹,口味也相似。这是他不久前看谢涵很喜欢桂花香琢磨的糕点。 只是作为一个冷傲的女孩子,谢涵岂能贪图口腹之欲。他浅尝一块,便放下筷子,在对方询问如何中,冷淡道:“不过尔尔。”又道一句,“君子远庖厨,你统御万军,竟还为点吃食玩物丧志,谢涵就是这么教你的?” 就冲这张脸,霍无恤认为谢姝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包容,却不包括——辱及谢涵。他一下子变了脸色,“第一,钻研厨艺,是我所爱,与君侯无关,主上管天管地,难道还要管个臣子私下做什么,那不是运筹帷幄,那是偷窥狂魔。第二,君子远庖厨,不造杀孽也,后世之人歪曲者众,谢姝姑娘该多念些书才是。第三,人各有爱,我敬姑娘音律陶冶情操,姑娘却不知尊重我的爱好,实无教养也。” 谢涵、谢涵什么时候被霍无恤这么疾言厉色地嘲讽怒怼过啊。脸都气白了,差点要张嘴长篇大论,思及人设,“你给我滚。” 霍无恤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他是来帮助谢涵修复兄妹关系的。这姑娘本就因为自小经历养成这副性子,他居然还骂人没教养,何其诛心? 瞧人眼中怒火,恍惚间,他就像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有人生,没人教。 “扑通——”他单膝跪下,“抱歉,我失言了。你打我骂我罢。”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声膝盖与地面接触的重响可是吓到谢涵了,他顿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干巴巴道:“你做什么?” 霍无恤瞧着他,忽然笑了,多像啊——不愿接受他人的好意,怀疑的眼光看世界,别扭又脆弱。起了玩心似的,他抽出腰间长剑,“姑娘可用刀鞘打我出气,我绝不躲避半分。” 被手里被塞进刀鞘的谢涵:“……”无恤啊,咱们明天还要练兵你忘了吗? “不忍心打?”霍无恤瞧着僵站着的女子,坏笑起来,“那我给你讲个故事赔罪罢。” “我有个朋友,他母亲生他时难产,疼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一个恶日出生……” 谢涵面无表情地听着人将雍长公子的经历改头换面说出来,重点在于强调了其十三岁时出现的一个好友,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他的人生。 谢涵听得一边得意一边莫名羞耻。 他没那么好,真的。 最后,霍无恤总结,“什么命数亲缘其实都是虚的,这世上唯有真心不可辜负。若遇到一个真心为自己好的人,定要好好对待,这样,你会幸福的。”说最后半句话时,他凝着谢涵,像期许,又像祝福。 谢涵微微偏头,声音仍是冷的,“你话太多了。” 霍无恤“噗”的一笑,“有没有人说过,姑娘很可爱。” 谢涵死鱼眼看人,“你该走了。” 傍晚将至,霍无恤琢磨着自己是该给谢涵去做晚饭了,点点头出去,一路上心里却还想着人。 姑布卿踏着晚霞回来,谢涵脸上露出喜色,“师傅。” “我留下一百卫士,由你的方钦化带领,在商节杖周围三十丈远处围了一圈,里面有石块布置了阵法。”姑布卿道。 想到当初欧家山庄的阵法,谢涵心中羡慕,“要是弟子也会布置阵法就好了。” 姑布卿冷酷又无情,“你悟性有限,慧根不够。” 谢涵:“……” 人常说“屁股决定脑袋”,放谢涵身上就是“穿着决定性格”,他起身揪起姑布卿的衣袖晃了起来,仰面唤道:“师傅师傅—” 姑布卿顿了一下,摸了摸人发髻,“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种慧根,甚至连看清的本事都没有,姝儿当初能看清并走出来,已是很了不得了。” 谢涵“嘻嘻”笑了起来,“名师出高徒。” “小马屁精。”姑布卿笑骂一句,打水给人卸妆。待谢涵换好衣服,他又是一个温雅端方的谢涵了,对姑布卿矜持颔首道:“师傅早些安置,弟子明日再来。” 到的早不如到的巧,霍无恤刚做好饭,谢涵笑着道:“是什么这么香?” 霍无恤一边报菜名,心里却还在想着谢姝的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食不知味地同人用着餐。 谢涵道:“明日我须出门替师傅找些材料,给他布置商节杖周围防护用,便不陪你出去看花灯了。” 说起来这花灯也是醉人。 目前有一大半士子都没走,准备等着召国来人,看着商节杖归属尘埃落定,温留繁华依旧。可一开始谁会知道能出这种事,应下怜办了酒楼茶馆等,自是想多留人住的,硬是“造出”个十月初一温留花灯节来。 然而,谢涵明天一早要派人送师嘉映、郑演等从颔厌出发往周边城池沿黄河实地考察描记。还要派陈璀、游弋喾去徐芬那儿游说引灌黄河水的事,其余几个在他掌控下的城池先征徭役带过来。 至于朝廷的同意还没下来——先斩后奏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么。 明天一早行程已定,那欠着的一早上只能拿晚上去补了。 ——姑布卿说要花三天彻底布置好商节杖周围,那就让他穿三天的罗裙罢。 第二日忙完一切后,日中时分,谢涵来到桂花树下的院落,再次做一个抚琴吹箫的高冷文艺女孩。 弹累了,就坐下来看书,一翻开,竟然是兵法韬略。 谢涵:“……”他很快神游天外,一边翻书一边琢磨着赵臧会派谁过来,又想到凿山分流等是不是可以借用谢沁的知识,说起沁儿来,对方做的“马镫马鞍”已经在卫士中试用了,效果极好,完全可以凭此发展骑兵,可是……马匹却不够,或许此间事情告一段落,该去趟邹国…… 外面,忽又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谢涵:“……”原来霍无恤这样喜欢来他师傅这儿吗?不应该啊…… 他拿出轻纱手套,套在双手上。 霍无恤进来的时候,正见美人斜倚床榻,白色丝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莫道不销魂。 “咚——”他心又狠狠跳动一下。 奇怪了,这是第二次了。 而且便如同看到谢涵一样,心跳的会很快。 这张脸对他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霍无恤心里这么想着,笑眯眯踏步进来,见人在看书,与人讨论了下书中内容。 不小心打开一本兵书的谢涵:“……” 见人侃侃而谈,自觉不能打扰心腹下属对职业的热爱,他冷着一张脸,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等讲了一通,发现对方没回应,才想起来毕竟是个女孩子,应该不喜欢这种,只是随便翻翻罢了。霍无恤不禁有些讪讪,旋即问道:“昨日的桂花糕,今天可还要用些?” 谢涵:好呀好呀。 谢涵冷漠脸,“随你。” 霍无恤已经看谢姝的冷脸,听谢姝的冷言冷语有点心得了,或者说是回忆起当初的自己,知道这“随你”二字背后代表的意思,于是大喇喇点头,“那就再来点,我今天手痒的很,特别想做,怕做多了没人吃,姝姑娘可否帮我解决些?” “我叫谢姝,不叫姝姑娘。”谢涵容色冷淡。 “好的,姝姑娘。” “……” 这回霍无恤回来的快,不过一刻钟就又进门来,只手中没有食盒,却拎着一把绸伞。 谢涵微微皱眉。 “桂花用完了。”霍无恤走进来道。 谢涵:“……”我满心期待,你却告诉我这个? 霍无恤“刷拉”打开伞,“我们打桂花罢。” 谢涵:“打桂花?” “很简单的,等下我爬上树,晃树冠,你在下面拿着张开的伞,伞柄朝上,接掉下来的桂花。”霍无恤说完,就拉着人衣袖到桂花树下,自个儿蹭蹭蹭爬上树。 谢涵还没反应回来,便觉空气涌动,树冠晃起,黄色桂花纷纷扬扬洒落,像一颗颗细小的碎光,他忙倒扣伞面,伸伞去接,才接完,上面人喊道:“好——转个方向——那边。” “再转个方向——” 等转了一整圈,接了满满一伞桂花的谢涵:“……”噫——谢姝的高冷性格。 “扑通——”霍无恤跳下树来,对着满满桂花,冲谢涵竖起大拇指,“姝姑娘真厉害。” 谢涵、谢涵不禁露出点小骄傲的表情来,矜持而冷淡地点了点头。 霍无恤变戏法似得,拿出两个陶罐,一个空的,一个装了碎糖,“下一步——做桂花酱。” 他教谢涵拣桂花,一朵一朵扔进罐子里,铺了一寸厚一层后,撒入碎糖,再拣桂花放入,逐一放置,待桂花满至罐口,封上最后一层糖,将罐子往人手里一塞,“香花赠美人,送姝姑娘。” “送我?”谢涵乐滋滋抱着罐子,脸上露出点笑意来。 就是这点笑意,霎时如星河坠落,千树万树梨花开,霍无恤只觉眼前一花,忽觉脸上发热,整个人呆呆愣愣的。 “喂——”谢涵伸指在人眼前晃了晃。 “怎、怎么了 ?”霍无恤心跳加速,平稳着呼吸与声线问道。 谢涵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皱了皱眉,“还不去做桂花糕?” “哦哦——”霍无恤如梦初醒,忙不迭跑开。 瞧着人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听着脑海中不断起伏的【男主愉悦度】,谢涵若有所思地摸着侧脸。 系统结结巴巴:【怎、怎么回事,男主不是好好的么?】 “可能春天快到了罢。”谢涵摩挲了一下侧脸,如果他没有看错,那时对方眼中翻涌的分明是情愫。 ——难道霍无恤不是喜欢他谢涵的聪慧头脑,灵敏身手,优雅身姿,机智行为,清风朗月般的气度,卓尔不群的思想,生死与共的交情——就只是喜欢他这张脸? 岂有此理? 系统不明所以,【现在才秋末冬初啊。】 另一头,霍无恤一路冲到小厨房,喘了几口气,才摸着额头蹲了下来,刚刚那——分明是心动的感觉。 他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什么替君侯软化谢姝的坚冰,分明是他自己想见她。 难道他不是一个断袖吗? 难道他喜欢的不是谢涵温柔又促狭的性子,聪慧又机敏的头脑,灵敏又优雅的身姿,清风朗月般的气度,生死与共的交情——就只是喜欢他那张好看的脸? 是了是了,当初忘忧山上,他就多次捉弄对方,根本不是他平时性格。那才初见,只能是“看脸”这个理由了罢。 “霍无恤啊霍无恤,难怪君侯几次三番拒绝你,原来你竟然是个这样肤浅又水性杨花的男人。”他抱着脑袋痛苦呻/吟,“啊——” “花心大萝卜。” “岂有此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感情戏好像写的太多了,明天还有点,腻味吗? 章节目录 第319章 第319章 霍无恤已经不敢再去见谢姝了。 只是已经答应了桂花糕……他认命拿出发好放着的面饼, 恍恍惚惚做了起来,过了一个时辰磨磨蹭蹭过去。 谢涵瞧着低着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人,只问了一句话, “你不是说桂花用完了吗?”她掂掂手里的桂花酱, 之前对方走得急可没带走。 霍无恤:“……”他“害”了一声,终于看人了,“回去后发现还有漏网之花, 我可真是年纪大了, 记性不好。” 谢涵冷笑一声, 然后——伸箸夹糕。 霍无恤全程沉默, 等对方吃完后,收拾食盒盘箸出去,临出门时, 后方忽传来问话,“你明天还会来吗?”如果再来, 他得下令禁止探视。 分明简单问话, 冷漠依旧语气, 霍无恤却忽感到一阵心酸。回头, 夕阳下,对方背影仿佛无限落寞。原本打算再也不来的,此时却鬼使神差问道:“晚上花灯节, 你想出去看看么?” 顶着这张脸出去,那画面太美,谢涵不敢想, 他冷冷摇头。 霍无恤想到他顾虑, 道:“等我一下。”他跑出去,又很快回来, 手里拿着一个木制面具,往谢涵脸上一贴,正正好。指尖不慎触及肌肤,一阵烫手,似烫到他心里。 等反应回来自己在说什么、干什么后,霍无恤:“……” 便听人道:“好。” 霍无恤能反悔吗,不能也不忍心。 反正只要指定时间保持女装就可以了,之前不出去是怕给人瞧见,现在有小面具了么……谢涵给姑布卿留了书,就内心欣喜表面勉为其难地出门了。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寻常百姓家还是点不起灯的,各家酒楼商铺,却纷纷摆出花灯,有仅一星烛火下面雕着好看底座的,有用丝帛画了花虫做成外罩的,还有谢沁新研制出来的飘絮竹篾纸做花样的。 得知应小怜折腾出“温留花灯节”,谢沁心里可惜一句战国科技落后、物资匮乏,这花灯做不了后世那样好看,然后立刻出主意:猜灯谜。 如今温留消费主力军是谁? 那些士子学者们啊。 那是什么样的一波群体? ——“不差钱,诚会玩”的代名词啊。 自然是喜爱风雅、有趣、新奇的,这“猜灯谜”可不就挠进人心坎里了,应小怜眼睛一亮,大夸谢沁一通后,召集沈澜之、韩斯、苏韫白、虞纯等一起出灯谜。 又找了巢芳饶、郑演、师嘉映、子皿等大师凑趣,那就是针对各种学说的论点了,名人大师出手,无价之宝,拥泵者趋之若鹜。 唔,是的,自师嘉映一番亮相后,虽然称不上大师,也是个名人了,尤其获不少水经派与农家子弟推崇,一时口吃都成为时尚,不少人争相模仿。 ——天欲予其才,必留点缺陷。 ——人无完人,天道至公。 这点小缺陷算什么,是天将降大任的表现啊。 陈璀目瞪口呆:“……” 谢沁为这波兢兢业业、醉心学术的人跪了,玩耍啊,为什么还要做专业题?然后出主意——花灯节怎么少得了情诗啊亲。 是哦,虽说士子居多,仕女极少,可正因为少反而护花使者众,为搏才女美人一笑,不少富家子弟可是能一掷千金的,应小怜获取灵感。 #这是嫦娥花灯,能祝福女子永远貌美# #这是月老不慎遗落人间的红绳,结在花灯上,若送给心怡女子,能白头偕老# 长街上,挂满红布与花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长街如画,人间灯火。 谢涵漫步街道,忽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来——这是他的温留城。 等来到花灯节后,霍无恤又沉默得像鹌鹑了。 谢涵不理会他,径自欣赏着自己的盛世河山。然后赞叹一句应小怜这法子好——有些花灯只做出售,按造价与材料及精致程度,自几十币到几千币不等。有些花灯呢,却是要猜灯谜的,否则凭你多少钱也不卖,猜中者得,不要钱,但是每猜一回,却要给“入场费”,不贵,主要三个币。 还有著名的“大师灯”,用金钱是辱没大师了,且大师出的多是论点,没有固定答案,可长夜写论点,不要入场费,只要一些买木板、树皮或竹简的钱罢辽。 到时候所有答案会交给大师阅览。 #只要买下小小一张竹简,你的文章就有可能被大师看到# 埋首黄河,冷不丁看到一箱竹简和“分红”的郑演:“……” 应小怜擦擦眼角,“温留贫瘠,重修黄河大事,如何缺的了银钱,小怜无奈,只得出此下策。” 郑演眼神逐渐坚定:为千秋功业而战。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现在重点是鹌鹑的霍无恤与自豪的谢涵。 “霍大哥——”冷不丁,斜刺里响起道惊喜的声音。 只见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子武士劲装、颇为英武,女子小家碧玉、娇俏可人。 “武杰哥——”霍无恤抬头,见是熟人,笑了起来,“林妹妹。” 听到熟悉的声音,挤过来潜伏一侧,要替自家假姐姐真哥哥捉奸的谢沁:“……!”神特么林妹妹。 然后就见那林妹妹幽怨道:“霍大哥不是说要陪君侯巡视城池吗?这位姐姐又是谁?” 谢涵曾被楚子般戏称为“少女杀手”,虽然他觉得这说法太骚气了,但也着实想不到会再次被个女孩子用看情敌的目光看着。 为什么说再次呢? ——前有任屏笙,后有林妹妹。 谢涵:“……” 林武杰顿时有些尴尬,“霍大人,舍妹、舍妹……” 霍无恤摇了摇头,“君侯临时有事取消行程了,这是我好友谢姑娘。” 谢? 林武杰心中一凛,拉了拉自家妹妹。林妹妹小心翼翼道:“只是好友?” 好问题,心中有鬼的霍无恤沉默了。 林妹妹却当默认,举起手中花灯,飞快塞进霍无恤手里,“路上黑,霍大哥注意照明。”就红着脸拉着林武杰飞快跑走了。林武杰扭头对霍无恤抱拳致歉,目光又触及谢涵,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霍无恤本想拒绝,却想到谢姝刚出来时不愿意的理由就是晚上黑灯瞎火的,便又放了下来。 谢涵瞧着那花灯上的字,曼声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咦?还有字。 霍无恤拎起花灯仔细瞧了瞧,在对方冷冷目光下,顿时说不出的尴尬,下意识道:“你听我解释。” 谢沁心中觉得真是厉害了。果然是天命男主,遍地都是修罗场。 又看霍无恤对着那戴着面具的紫裙姑娘不停说话解释,琢磨着——难道我并没有穿越绿丁丁模式?不是《涵寡人和他的小奶狗》?还是正直又严肃的言情正剧?未来雍始皇和他哥只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作为一个笔者笔直的男人,谢沁还是希望剧情如此的。点点头,不由松开捂着青牙嘴巴的手,“沁儿干什么捂人家嘴巴,是霍哥哥啦——” 耳聪目明的谢涵:“……!” 耳聪目明的霍无恤:“……!” 不行,谢姝的身份是秘密,他带着人飞快走远,途径黄河分支,一条小渠时,随手将花灯扔了进去。 谢涵高傲又冷漠道:“你怕黑的话,我去替你弄几盏灯来。” 不是,这么一路灯火的,哪里黑了,不是你自己说怕黑吗?霍无恤弯了弯眼睛,“好啊,多谢姝姑娘了。” 然后他就看着人,以这一步开始,一家一家往前走,一家一家猜,每离开一家,他手里就多了一盏花灯,那人还哼声道:“喜欢哪盏,尽管告诉我。” 霍无恤:“……”等一手三盏灯,腰带上插了五盏灯后——完了,应小怜会鲨了他的。 可是瞧着人骄傲又鲜活的样子,他心中又涌上一阵难言的快乐和甜蜜——她难得这样快活,也罢。 所幸后来因为谢涵风头太盛,无数人闻风过来结交,见是个身姿曼妙的才女,顿时眼化利剑戳向霍无恤,挤着人开始攀谈。 谢涵不胜其烦,霍无恤见状,拉着人几步拐开,离开闹腾的长街。 他自然而然地拉着人手腕,等到了幽静的河畔,忽反应回来,红着脸松开手,脑海中却还全是那滑腻的触感。 ——等等,哪里不对。 他瞧着那面具中显露出来的眼眸,明亮又灿烂,他再回忆对方一路收割花灯时的自信与潇洒,最后胆大包天去抓谢涵的手,飞快脱了那轻纱手套。 谢涵:! 嘴角笑意逐渐消失。 霍无恤摸着那修长手指的细细疤痕,脱口而出,“君侯!” 谢涵:“……” 他在河边蹲了下来,捂着面具,人生最怕得意忘形,君祖父诚不欺我。 看破不说破,知否? ——你再也不是本君善解人意的絮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走剧情哈—— 章节目录 第320章 第320章 霍无恤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摘下那双轻纱手套,更不会在摘下后喊破谢涵的身份。 ——暗中观察不有趣吗? ——看破不说破不好吗? 可他那时候饱受自己是个花心大萝卜的打击, 一颗真心受到强烈谴责, 更对谢姝不敢爱不敢亲近,所以才会一点发现就昏了头。 然而,那又如何呢? 谢涵微微一笑:“絮儿不是说要一辈子追随我吗, 正好我缺了一个贴身丫鬟。” 霍无恤:“……”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 他买了一朵红梅花钿送给了谢涵, “傲雪红梅, 甚是适合小姐。” 谢涵:“……”他回去打开梳妆盒,取出小黄鸭花钿,第二天拎着某人在院子里好一番打扮。 这两年不似当初在质子府困居一隅, 时常到处跑,日光下练兵, 皮肤渐渐偏蜜色了, 谢涵唰唰唰抹着白/粉。 脸部轮廓越发硬朗, 真是岂有此理, 谢涵在棱角处修饰。 眉毛有点过于粗了,谢涵拿出刀锉,吹毛断发。 霍无恤:“……”他眼睁睁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人脸, 逐渐霸气艳丽、英姿飒爽。谢涵捏着小黄鸭花钿叹一口气,“絮儿长大了,不能用它了。” 霍无恤还没来得及惊喜, 就见谢涵挑了挑, 拿出一枚艳红百两金花钿贴在他额头上,使用大吟唱术, “唯有牡丹真国色——” 霍无恤:“……”他慢吞吞道:“君侯分明可以将我修饰得美艳,上次攻打颔厌马贼为何故作不行?” 谢涵声情并茂,“为了絮儿的贞操,本君真是煞费苦心。” 霍无恤:“……”谢涵瞧着他面容 ,扔了一套烈焰红裙给他。所幸其十七不到,还在抽条长身体,不至于像原着雍无恤那样因为身形魁梧高大,最终成了“逼良为娼”的“妈妈”。 两人站在一块儿,一个霸气美艳,一个秀雅端丽,不似主仆,倒似姐妹花儿,谢涵略略叹一口气,“看来我还是要另找一丫鬟。”遂隔门唤随侍,令其传应小怜过来。 可怜应小怜以为谢涵有什么大事找他,却一进来就被两个大男人按在铜镜前,气得脸都红了。半个时辰后,人间少了一个清美郎君,多了一个妩媚女郎。一袭黄衫,风流动人。 应小怜终究是应小怜,一开始气愤后,姣好面容逐渐扭曲变形,最后化作盈盈笑意,“姐姐,今日阳光这样好,不如出去走走?” 谢涵给他点唇的手一抖。 “不然如此盛装,岂不辜负?”应小怜拽着他衣袖,宛转蛾眉,历历莺啼,“奴家不依啊。” “啊呀——奴家好想大喊呀,虞郎说就在外面等候奴家呢。” 谢涵在短暂的静默后,轻点应小怜鼻尖,爱怜道:“怜妹有心,姐姐怎会不依呢?”他施施然抽出三块面纱。 直到漫步黄河边,谢涵给应小怜推着轮椅,霍无恤抱剑在谢涵身侧时,还是恍恍惚惚的,他看着亲亲热热、姐妹相称的两人,不禁思考是他过于大惊小怪,还是这世界哪里不对? “姐姐你看,那早梅开得好美啊。”应小怜纤指轻点,谢涵还未说话,一侧文士折梅而来,“云想衣裳花想容……” 行至应小怜身侧,“红梅赠佳人……” 霍无恤皱了皱眉,目视谢涵,询问要否换个地界,便见应小怜也吟诗一首赞红梅,旋即抿唇轻笑,“郎君可否替奴家插花入鬓?” 那文士眼睛一亮,“不知姑娘芳名 ?” 应小怜淡淡一笑,“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君子之交,合该如此,名字不过代号,何必细追?有缘再会。” 说着,便扶着轮椅往前,徒留那文士喃喃,“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君子之交,合该如此……” 行至一半,应小怜扭头,微风拂起面纱,露出清浅勾起的唇角,回眸一笑百媚生。 色授魂与。 那文士怔愣片刻,下意识跟了上来却又怕唐突佳人,不敢走近,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下流地尾随了三个女子一路。 一路上自还有其它许多士子前来搭讪,大多风雅正直,或吟诗或唱歌,但也有个别或调戏或动粗的,他立刻要冲上去护花,便见那脊背笔直的红衣姑娘出手如闪电,霍如羿射九日落,扫堂腿更是阴风阵阵。 霍无恤不动则已,所有男人的目光还是第一时间停留在妩媚风流的应小怜和明艳秀雅的谢涵身上的,可他一动手,就立刻吸引了一群狂蜂浪蝶。 ——“女侠好身手!”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霍无恤:“……” 三位各有千秋的绝代佳人出现在黄河边的消息,像长着翅膀的蝴蝶一样飞扬出去 ,越来越多的士子才子汇聚而来,像要开屏的花孔雀,又像要比斗的战士,使劲浑身解数,各放异彩,多少同游才女咬碎银牙。 霍无恤发现应小怜其实是有一条路线的,沿黄河边蜿蜒而行,最后来到西部一依山傍水的地界,那里房舍错落,花木林立,独具匠心,出来几个灰衣侍者,应小怜给出一块玉佩。 那侍者立刻恭敬低头,“主人。” 谢涵挑了挑眉。 应小怜招呼他们铺垫煮茶招待一同到来的士子才女,“我们姐妹三人初来乍到,多谢诸位护送,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众人连连摇头,笑着询问,“可是三位姑娘宅邸?” “也算家园罢。”应小怜淡笑如水,“我姐妹三人爱好音律歌舞,姝姐姐琴箫双绝,絮妹妹擅长剑舞,今日愿以歌舞会友。” 谢涵:“……” 霍无恤:“……” 佳人抚琴弄剑,对男子来说再怎么样也不会太难听难看,倒是几个看不惯又偏偏还跟过来的女子嗤笑 ,“琴绝?有琴操姐姐在此,也敢班门弄斧?” 琴操是郑国贵女,水经派子弟,精通水利与琴艺,其形貌更是秀丽动人,如风中百合,摇曳生姿,声名仅在楚国玲珑洲女学士南施之下,算是这批赴温留盛会中的才女第一人。 女子多爱攀比,才女更是目下无尘,琴操样样优秀,为人又宽和低调,被这样的女人骑在头上 ,众才女也勉强愿意。可这名不见经传的“姝姑娘”,不过一双眼睛勾人,蒙着面纱还不知道下面的脸怎么样呢,更别说什么学问了,被这样的女人勾走原本打的火热的爱慕者,她们岂能乐意,不禁出言呛声。 琴操拥护者闻言,自然连连称赞,“琴操姑娘的琴艺,夺天绝色,无人能掠。” 谢涵气质容貌更胜,故也有不少人被美色所惑,兼应小怜、霍无恤的爱慕者出言反驳,“瞧这话说的,琴操姑娘优秀,可这天底下难道只琴操一人可以抚琴?” 两方人马遂争吵起来,琴操追随者略胜一筹,之前开口的几个女人却表情略微古怪,小声嘀咕,“怎么回事,按理说琴操这个时候不是该出言制止吗?” 只见琴操皱了皱眉,却罕见地没开口,只一边喝着茶,一边拿一双妙目凝着筑台上的三个女子。 莫不是嫉妒了? 原来琴操也会嫉妒吗? 有几个心里阴暗地想着。 谢涵老神在在,应小怜更老神在在,只静等里面侍者搬琴出来。 唯霍无恤见不得有人说谢涵不好,早已忘记刚刚应小怜说要舞剑的震惊,正要跳出来,琴操却忽然对谢涵开口,声音淡淡,自有一番傲气,“絮姑娘武艺惊人,若琴音不能驾驭,便是暴殄天物。不若姑娘先与琴操比试一番,谁人赢了,再与絮姑娘琴剑合璧。” 之前她一直未开口,如今一开口,霎时引得更多士子加入,足见在这批士子中的人气之高,隐隐有威逼谢涵比试之意,谢涵拥泵者寡不敌众,两不相干旁观者微微皱眉。 “我家君、姐姐,”霍无恤再忍不得,可惜话才开头,就梗了一下,所幸他虽无怜絮之才,适应能力也算上佳,很快接下去道:“我与姐姐多年默契,何须他人插/足?况以姐姐琴艺,琴操姑娘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这话就过了,琴操脸色微微变,爱慕者见之立刻嚷嚷起来,琴操却转瞬恢复平静,对周围讽刺霍无恤者轻斥道:“住口。”复而笑道:“絮姑娘坦率直白,重情重义,琴操真是十分欣赏。” 短暂的语言交锋后,侍者抱着一把古琴出来了,谢涵一直未尝开口,这时道:“愿与琴操姑娘以琴会友。”便拨弄了下琴弦调音,尔后清灵乐音绕梁而出。 如珠如玉,如风如雾,如烟如柳。 好似阳春三月,约二三友人踏青时的轻松写意,近来疲乏顿时一扫而空。 君子六艺,在座者少有不学琴的,音律之美无国界,亦不分学术流派,众人霎时沉醉在这美妙乐音中,以指轻和,待一曲终了,仍久久不能回神,仿佛还有余音袅袅。 好一会儿,琴操一声低喃打破气氛,“弗如也,弗如也……”她起身对谢涵一礼,“是琴操输了,皓月清辉在前,萤火之光不敢放华。”又深深看了霍无恤一眼。 霍无恤不解其中味:这女人什么毛病 ? 人群中,忽有人高喊道:“可是绛姝姑娘。” 一时激起千层浪,绛姝之名声传列国 。 谢涵:“……!”他绷住面皮,摇头道:“并非。” 那人却笃定道:“虽绛姝姑娘杳无音讯近四年,学生却是万万不会认错的。姑娘如星如雾的眼眸,学生一辈子也忘不了。姑娘如风如烟的《清水吟》,学生更一辈子忘不了。当年学生为人逼迫几欲自绝,正是姑娘的这《清水吟》救了学生一命。”说着就起身要冲上来。 谢涵不想除了他二哥竟还有人戏这么多,吓得后退半步。霍无恤挺剑而出逼退那有些疯狂的士子。 下方嗡嗡声响,琴操若有所思,喊来侍女,接过一副画卷,忽而目光一亮,有人眼尖看到画像及落款,登时大喊起来,“果真是绛姝姑娘,这里有齐二公子亲笔所绘画卷。” 下方人头攒动,一个个都想上前揭开这天下四大美之一的神秘面纱。 应小怜终于见谢涵吃瘪,可算解了口恶气,此时扬声道 :“诸位做什么,奴家本以为诸位都是高洁守礼之士,竟是登徒子吗?” 言讫,霍无恤正打下六个企图冲到谢涵面前的人来。 众人脚步一顿。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面子的。 唐突美人,不妥。 被打下来,更难堪。 于是堪堪顿住脚步,对被打下来的几人口诛笔伐,句句表明自己与他们的不同,又询问抚琴剑舞可还继续? 自是继续的,谢涵已经隐隐知道应小怜要做什么了。 琴声渐起,这次是激昂之乐,霍无恤不会舞剑,他会的,是杀人的剑法,故谢涵奏沙场狂歌。 刀光剑影,长河落日,孤天长剑。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意味,大多学者们何曾见过听过这般剑舞琴曲,一时竟被刹住了,唯琴操凝着霍无恤的双眸越来越专注。 直至剑毕曲终,众人竟觉对这红衣姑娘不敢逼视,犹沉静在方才的霸煞中,这时应小怜出来表示,“日已西斜,我们姐妹要安置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诸位后会有期。” 琴操出口问出了所有人的心中想法,“敢问姑娘们可是长期居住在此。” 应小怜耍了个花招,眨眨眼睛 ,“阳春三月,晴雪坊将要正式营业,还请诸位多多捧场哦——”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稍等。 ps:想看评论【表面矜持,内心疯狂 章节目录 第321章 第321章 谢涵理了理琴操和谢涓的关系——两位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故为姨表兄妹。他几乎可以想到他那好二哥火速前来温留的场景了。 他抱臂看应小怜,“你最好给我一个好的解释。” “‘入梁不闻玉鸣声,纵是风流枉少年’, 君侯可知鸣玉坊日进斗金, 更为梁国虏获大量情报。”应小怜笑着道:“君侯难道不想要这样一张吸金的情报网? 吸纳半个颔厌后,温留就是梁、齐、召、燕四国交界之城,合该是天下枢纽之一。可惜温留水患, 贫瘠多年。现在君侯要兴修水利……如今风流才子汇聚, 正好给晴雪坊打出名头。待明年春暖花开, 有姝姐姐絮妹妹今天惊艳现场, 更有天下四大美人之一的声名在此,还怕不人来影从?” 霍无恤感到一丝丝羞耻,但重点是, “我们不会以后还要表演罢?” “不会。”谢涵根本不为所动,他深知应小怜一贯是说的天花乱坠, 真干起来就是赔赔赔的。 从谢涵眼神里读到信息的应小怜气得抽了一下嘴角, 然后从袖子里拿出——“这是那批酒楼商铺的账本。” 谢涵接过, 看了一会儿, 不禁拿笔计算,再算了一会儿,就又是和怜妹妹亲亲热热的姝姐姐了, “小怜真乃商界鬼才也。晴雪坊有什么需要的,小怜但说无妨。” 霍无恤:“……”他抱着冠军,心想:近来真是看了君侯很多他不知道的面貌。 思考了一下, 觉得——君侯有千面, 面面皆动人。 谢姝高冷傲娇,绛姝多才多艺, 面对金钱时更是清纯不做作。 应小怜哼了一声。 三人在坊内换上男子装束,张望一下,见那些士子才女都走远了,才出来一路回温留府,姑布卿业已在等候,他瞧着谢涵的眼底露出一点笑意来,“姝儿今天又声名大噪了一波。” 谢涵矜持且端方,“都是师傅教的好。”旋即,他问出近来一直想问的,“我记得师傅第一次带弟子换上罗裙时,曾说弟子命格极贵,却是女子命格?”所以需要偶尔女装压一压,他一直觉得这是他师傅用来驴他的拙劣借口,并对此表示不屑。 但系统的到来和那个原着世界让他不再做此想。当时一笔带过,若非这次对方半强迫半哄骗他换上女装,他几乎要忘记了。 姑布卿瞧着谢涵面庞,又似乎透过面庞在瞧着什么,倏忽叹一口气,带着宿命的味道,“天生凤命。” “她”是雍王后,雍一统天下后,更被追封为古往今来第一个皇后,自是天生凤命。只是—— 谢涵皱眉,“难道如今没有变化吗?” “没有。” 怎么会没有? 谢涵不禁后退半步,豁然问道:“那师傅看霍无恤是什么命格?” “祖龙。”姑布卿话音方落,便见谢涵一手按在剑柄上,那是其动了杀机的习惯,他若有所指道:“所以我一开始就警告你不要和他多做牵扯。” 谢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没有变化?”臭神棍是不是又失灵了,“弟子 、弟子再叫他进来,师傅仔细看看。” 姑布卿却凝着他,上下打量有顷,“你本不懂望气之术。你却又知道了什么?” 谢涵反应回来自己突兀提到霍无恤本是不合理的,他垂眸,不愿意骗对方,却也没法说出系统原着之话,只道:“似梦非梦,恍然似见烽烟四起,有人逐鹿中原,驱车取大禹九鼎。” 九鼎者,天下也。 姑布卿眉梢微挑,却没再问下去。谢涵不甘心,又问了一次,“师傅所望之气,难道没有一点变化?” 姑布卿笑了,脸上带了点飘忽的意味,“我也曾在命运中挣扎,最后发现,这世上命运不可更改。” 是霍无恤会背叛他? 不,他不信。 还是有朝一日他不慎身死,他终究走上那条万人之上的道路? 亦或是他死了,系统换了一个宿主,辅助他披荆斩棘? 谢涵浑浑噩噩地想着,系统以为他担心任务的事情,还在鼓励他【放心罢,我们系统就是来更改命运的,宿主不要担心自己和原着一样,更不要担心男女主不能在一起。】 霍无恤候在门外,见他出来,露出点揶揄的笑,“君侯还想吃桂花糕吗?”却见人低着的头上脸色白得厉害,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涵抬头,看着他,目光冷而利,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不是陌生人,而是敌人。 霍无恤心中一抽,“君侯?” 谢涵拎起剑,用剑柄抵着他下颌,声音飘忽如飞絮,“你会背叛我吗,霍无恤?” 霍无恤张了张嘴,单膝跪了下来,“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那我死以后,你会背叛我吗?”谢涵仍紧紧盯着他。 霍无恤睁大眼睛,痛苦道:“君侯不要这样说,求君侯不要这样说。” 谢涵一哂,“人固有一死。”又问:“我死以后,若有心愿,无恤愿意替我完成吗?” 霍无恤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都觉得心痛得不能呼吸,咬着牙道:“当然。我愿意为君侯做任何事。” 谢涵瞧着他,仿佛失魂落魄,又仿佛挣扎犹豫,最后收回剑,“记住你说的话。”便踏出拱门,脑海中两种不同的声音针锋相对,还夹杂着系统的疑惑。他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又对系统费力敷衍寻找着理由为刚刚自己的行为做解释。 身后响起脚步声,接着肩上一沉,背后一暖。 霍无恤给他送上一件披风,怕吵到他似得,轻声道:“起风了,君侯小心着凉。” 谢涵捏着披风领口,倏忽道:“你相信命运吗 ?霍无恤——” 最开始忘忧山遇到,以及后来在质子府,和一开始跟着对方学艺时,霍无恤都能感受到对方不时冒出来的敌意,后来敌意渐消,他便以为那是最开始他害他遇险,又硬逼他教导他的缘故。 可是等到了温留这两年,他几乎日日伴在对方身侧,恨不得将他一个表情拆分出十种意思来理解,便又察觉到那不明显却深入骨髓的戒备与敌意。 尤其……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对方问他会否背叛。 霍无恤低声问,“命运说我会背叛君侯吗?” 天色渐暗,疏星渐起,谢涵仰头,“命运说你我会为敌,我会输给你。” “那君侯信吗?” “无恤信吗?” “不信。” “我也不信。” 两人漫步回去,来到谢涵房舍,临别时,霍无恤替谢涵拂去发上桂花,忽然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君侯却愿意为我破例,我觉得好生欢喜。” 一路走来,谢涵已收拾好情绪,他对自己道:我既现在还不想死,便不能要他的命。 可在对上对方纯然欢欣的笑容时,还是心弦一乱。待人走后,他久立门边,直至其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仿佛怅然若失,低喃一句,“你怎么就偏偏是霍无恤呢?” 第二日,应小怜有事求见,表情看上去,罕见的有些纠结,谢涵称奇,“怎么了?” 应小怜像下定某种艰难的决心似的,壮士断腕般道:“其实办酒楼商铺是我的法子,但一开始章程出来时被人嘲笑‘多而不精,必亏无疑’,那人替我重新拟了章程,又给我出了花灯节的主意,还有晴雪坊也是他的提议。” 谢涵、谢涵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小怜不可能只凭借自己的筹划就不赔钱的。 “所以?”谢涵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人是提出什么要求了?” “他要求见君侯。”应小怜道:“以及——我方才知晓他身份,他刚刚说他叫苏盛黑。” 谢涵诧异,“苏老板?苏氏米行的苏老板,韫白兄长那个苏老板?” 应小怜点头。 谢涵火速叫来沈澜之,“我记得澜之之前说过,苏老板也是梁国一条暗线。”紧接着询问对方对苏盛黑到来的看法。 沈澜之看法很简单,“商人逐利,大概是觉得梁国不稳,先勾搭几个备轮。” 这个用词……谢涵用一种“你可真不健康”的目光看沈澜之一眼 ,接着皱眉,“若说下家,也不该是无权无势的我啊。” “若是找大国国君,梁君高就第一个容不了他,大国国君也不容许他三心二意。”沈澜之又道:“君侯有几大优点,第一缺粮,容易被他笼络;第二,韫白在这儿,总有些香火情;第三,和梁君高难得交情不错;第四,排除外部因素,就君侯本身而言,其实是个好主君。” 外部因素如此恶劣吗? 谢涵在这种微妙心情里,接见了闻名遐迩的苏氏米行掌权者苏盛黑,另叫了霍无恤、苏韫白等一道以示郑重。 就凭着这商铺、酒楼几个月就几乎回本的暴利,他就能拿出十二万分的好态度来。 苏韫白坐立难安,频繁地表示自己要如厕亦或是肚子不舒服,正在他又一次出去时,迎面撞上和应小怜一道进来的自家大哥。 狭路相逢—— 苏韫白:“!” “去哪?”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令苏韫白霎时立正,并患上了和师嘉映一样的毛病,“大、大哥,好、好久不见啊,哈、哈哈。”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是那个《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章节目录 第322章 第322章 苏盛黑与苏韫白一母同胞, 长相其实有五分相似 ,但气质却是迥异,只有当联袂而来时, 才会使人注意到这些相似点。 像映照名字似得 , 苏韫白常年白衣,苏盛黑却一袭黑袍,并不像谢涵想象中那样未语先笑、一团和气, 而是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与其说是商人, 不如说像个将军, 气质冷峻霸道又凌厉,此时对谢涵略施一礼,“见过温留君。”又四方道:“见过诸位大人。” 谢涵笑着起身, 扶了人一把,“还没多谢苏老板神机妙算、点石成金。” “不敢当。不过一辈子淫浸微末小道罢了。”苏盛黑顺势起来, “还没多谢温留君照拂舍弟、知遇之恩。” “是本君该感谢苏老板将韫白教的这样好, 德才兼备。” 苏韫白比苏盛黑小八岁, 又幼年失怙, 说是苏盛黑拉扯大的也不为过,长兄如父,此刻这如父长兄像天底下所有被夸了自家孩子的家长一样, 露出点骄傲与笑意来,嘴上仍是谦虚,“舍弟过往天真懵懂, 易遭欺骗, 今日一见,竟颇为干练精明, 都是温留君打磨的好。” 谢涵:“那也要是美玉,若是顽石,无论如何打磨,又能如何?” 苏盛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 众人心想:一开始觉得这苏老板过于不苟言笑 ,不知怎么谈生意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反而因为冷峻的脸,使那些骚话听起来都格外不做作。 哦——君侯果然舌灿生花 。 唯苏韫白给二人说的臊得慌,一边陈璀还不时对他挤眉弄眼。 二人互相狂吹一波彩虹屁,将对方吹上了天,才宾主尽欢地坐了下来,一时皆心情大悦。谢涵道:“不知苏老板此来可是有何需要,凭着苏老板养出韫白这么好的弟弟,又助小怜赚的钵盆满满,只要本君力所能及,无有不应的。” “需要倒是没什么。只是听闻温留君要兴修水利、造福万民 ,苏某心中钦佩、深感温留君大义。”苏盛□□:“愿捐赠粮食十五万石。” 十五万石,将近温留一年的口粮。 好生财大气粗。 当初姜云容一国太夫人为令谢涵护送她入召,也不过给出五万石粟米罢了 。 众人原本听彩虹屁都听得有些乏了,此时精神一振、目光一亮,转瞬火热地盯着苏盛黑。 谢涵讶然,起身长揖到底,“谢苏老板高义。” 苏盛黑忙还他一礼,又道:“苏氏米行主米铺生意,其实另还包办些土木工程 ,若须运木石、织编笼、垒茅草等,苏行可派出擅长此道的一百人小队。” 谢涵叹道,“若用银钱,怕污了老板节义,可若坦然受之,涵又心中有愧,不知谢涵与温留可有什么能回报老板的?” 苏盛黑瞧着他换了自称,心知火候已到,遂道:“在下确实有一不情之请。” 谢涵:“愿闻其详 。” “晴雪坊如今小猫两三只,房舍四五间,将将雏形,若可以,在下想入资晴雪坊,并接管调/教一段时间。” 这是不情之请吗?这分明是双赢 ,谢涵眼睛一亮,“有苏老板在此,那可真是求之不、”他卡了一下,盖因一边的目光太过刺眼锐利。 应小怜眯眼盯着谢涵。 谢涵悬崖勒马,改口道:“虽求之不得,可这晴雪坊老板却是小怜,本君断无强取豪夺之理,岂能替他做主?苏老板与小怜交情已久,不妨询问询问?” “应副官。”苏盛黑转过头,“副官有独到的发现商机眼光,在温留君一发布治水大会英雄帖后,立即能考虑到今日温留之繁华。又有别于常人的魄力,一力修建商铺酒楼。论列国商界英雄,唯君与在下耳,真乃在下生平知己。” 应小怜耷拉的嘴角逐渐扬起。 苏盛黑话锋一转,“可惜副官盖世之才,却因政务繁忙、日理万机,难以好生筹谋,当真令人扼腕。” 是啊,要不是他太忙了,以致错失了些许细节,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赔钱呢?应小怜顾影自怜地想着。 这时,苏盛黑款款道:“在下敬副官之才华,惜副官之繁忙,愿为副官马前卒观望,定当如副官所想,打造一不输鸣玉的大坊。” 众人目瞪口呆,目示苏韫白:令兄如此巧(颠)舌(倒)如(黑)簧(白)之辈,苏兄你怎么连假话都说不了两句啊。 苏韫白、苏韫白骄傲地喝一杯水:没有他大哥拿不下的生意。 应小怜道:“什么马前卒,苏老板妄自菲薄。老板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只小怜还是商场新手,老板有什么规划打算,还请都知会小怜一声,令小怜可以看着学习些。”你来打工可以,大事都要我过目决定。 苏盛黑自然点头称是。 于是接下来便是商讨入股晴雪坊问题。众人对应小怜是怕了怕了,对苏盛黑却是久仰大名,纷纷出口也要入股,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应小怜逐渐泛着黑气的笑容。 等苏盛黑离开后,应小怜吧唧掰断手中的墨笔,笑意盈盈道:“当初造酒楼商铺时诸位皆穷的叮当响,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这么多银钱了?” 众人:“……”看着应小怜好看妩媚的脸,顿时头大如斗。 “小怜,你听我解释。” “啊呀——应狐狸,我这是当初阿虎母亲生病,借了大笔钱出去,现在连本带利换回来了。” “应兄,这可是我全部家当。你们都别拦着我,应兄的生意我就是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都要支持啊……” 应小怜:“哦?那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 众人:“……” 也怪治水大会,大家差不多都回来了,这下就被应小怜一锅端了按在地上摩擦。 当然,这与当初大方支持的谢涵、沈澜之、苏韫白三人无关。酒楼商铺的第一季盈利也到账了,八成归了温留府开销,还有二成按原融资等份分额入了四人手中。 苏韫白被苏盛黑美其名曰 “叙旧”带走教育了,“韫白可知长兄如父?” 苏韫白点头如捣蒜。 “那韫白可知‘父母在,不远游’?” 苏韫白一僵,“大、大哥……” 另一头,谢涵对沈澜之道:“果如澜之所想,一来示好,二来融入,搭建紧密的利益联系,绝不提一星半点效忠、投诚之事。” 沈澜之道:“自是如此,苏盛黑谨慎又精明,我估摸着他还会找这样的两三个人,若梁国稳在后方,则维持合作友好关系,商业朋友尔,若梁国一朝不稳,则寻求那时最合适的那个做庇护对象 。” 又笑道:“梁国不稳定了,比我预计的还要不稳,君侯趁这段时间要抓牢苏盛黑的心。” 这几日,商节杖也传来两次盗窃的消息,第一次偷盗者一入内,就被迷了心智,姑布卿亲自抓了出来。 后来想了法子,用绳索勾出一块石头来破坏阵法,然后一进去再出来躲进人群——立刻被捉住了。姑布卿在商节杖周围卫士包围圈内 ,都洒了特殊的粉末,沾脚即附着。 令滞留此地的众人啧啧称奇,大叹姑布卿高才。 谢涵二话没说,没有审问,更不打杀,只将两批盗贼打包,扔进燕国境内。 宁襄从没见过这样无赖的做法,一时气得肝疼,“他、他还是谢涵么?” 就在两波盗贼落网,后续还没有进一步人来时,召国一千军到来,护卫着他们年轻的君主召侯赵臧。 “你可真是会给寡人找麻烦。”赵臧裹着风雪进来,对谢涵全无好气。 谢涵才没好气呢,“召侯派谁来不好,要亲自过来,我小小温留府真是招待不起。”还不知道朝廷要做怎么想他呢,而且,“召侯现在是万金之躯,若有个好歹,叫我如何是好?” 赵臧脱了大氅,坐下痛饮一杯热茶,“还不是你出的臭主意。商节杖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寡人一日寝食难安。” 说到这个,谢涵眉眼染上得意,“这次定叫召侯再无后顾之忧。”接着在赵臧耳边耳语片刻。 赵臧眼睛一亮。 这假商节杖真是令人为难的很,要进献,齐国不同意,兼被谢涵恐吓一波后,他也怕昊王室那里有特殊的鉴定钥匙技巧。 一直放着,齐国、杞国是名正言顺,他们就……若被攻讦,召国必然首当其冲。 好不容易扔出去,哈——谢涵还能给他搞出这样那样的事来。 你和燕太子斗法,关寡人何事? 赵臧心里郁闷恼怒。 赵臧到的时候是傍晚,谢涵连夜派卫士长街敲锣打鼓告知召侯已到,第二日清晨鉴定商节杖真伪。 第二日,商节杖所置高台周围人头攒动,所有或是为看热闹或是心怀苍生或是对所谓宝藏好奇而等待着的学者大家们睁大眼睛。 赵臧在众人中央握起商节杖,上下打量一会儿,最后停留在麒麟头处,“果真伪造得惟妙惟肖。想来寡人当初不慎刮蹭了节杖竟是祖宗保佑、命中注定啊。” 这是断言为赝品了。 谢涵当初信誓旦旦,召侯又入住温留府,虽然结果一开始就可以猜测,这一刻被证实仍是不免心中震动。 “确定是假的了?” “那真的商节杖何在?” 夹杂着不和谐的声音,“不会是和温留君串通一气故意说是假……” 他然话音未落,便一片哗然。 只见高台不远处烧着火热的熔炉 ,众人之前还奇怪这熔炉搬来为甚,莫不是为了他们这么多人聚集冬日取暖的。却见赵臧龙行虎步,将那负载着河图洛书的商节杖扔了进去。 “武王所赐,竟有人胆大包天伪造,不敬先王,不敬祖宗,人神共戮之,赝品当毁之。” -------------------- 作者有话要说: 母上大人已出院,感谢诸位一如既往的支持。今日留言发红包哦,么啾。(换月之季,可能延迟发,2月账先算一波 另:今天没有二更了,我突发奇想想去写一把原着世界涵妹死后的雍皇。 ps:当初306抽奖番外——@神淮,楚子般死后穿越重生番外,有空写。hhhh @礼拜,青牙和谢沁长大番外,怎么说呢,本文正文他们就会长大成人啊,完结估摸涵妹要三十好几的美大叔呢。所以你想看他们长大怎么样呢? 章节目录 第323章 第323章 毁了假商节杖, 赵臧很开心,以后若还出现什么与商节杖相关的消息,再与他无关了。 谢涵也很开心, 只要楚国的真商节杖不爆出来, 燕国这下就是百口莫辩了。 二人就在这样的宾主尽欢中依依惜别(并没有)。 赵臧若有所指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再有第五人知晓,你我都没有好处。” 谢涵假惺惺地笑着, “那是自然。只不知当初伪造商节杖的巧匠们?” 赵臧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接着道:“燕襄这下又要焦头烂额了, 听说他之前还被你送过去的人给气吐血了, 身体正不舒服着,一直卧病在床。” 谢涵忧心忡忡道:“燕殿下的身体竟已这么差了,都是涵的罪过。” 赵臧给他的假模样给恶心了一口, 随后又做了个枭首的姿势,“温留君可听过, 趁他病要他命。” 谢涵用一种“想不到你竟然这么恶毒”的目光看他一眼, “愿闻其详。” 一段时间不见, 温留君真是更加讨厌且恶心人了。 赵臧这么想着, 说出了他的计划,“燕国偷盗商节杖,证据确凿, 竟还伪造之,真是其心可诛。”这时他要感谢谢涵的无赖操作,管你是楚国人还是哪国人, 管你说什么拿出什么证据, 他不问且不听,就是把人打包送去燕国。 “寡人已去信会阳, 请侯伯做主。”不管姬高怎么样,他头顶上还留着梁武公打下的中原霸主光环,伐绞虽败,昊王室赐下的侯伯称号却不假。 谢涵闻弦歌而知雅意,“本君亦会去信扶突劝告的。”心中却打定主意晚些去信,否则还不知狐源要做什么。至于各大氏族,那想必是很乐意对燕国用兵的。又顺便盘算一下,若齐军大军过来,他要怎么隐藏怎么解释,以及——怎么雁过拔毛。 于是,赵臧心满意足地走了。 当夜,沈澜之冲进他卧房,“燕国有动兵迹象。” 谢涵“咦”了一声,将下午赵臧临行前和他说的话交代一遍,又不放心,派斥候观望四周。 这一观望就观望出问题来了,颔厌邑以北,温留回召国必经之途,一场漫天厮杀。 谢涵心头一跳,赵臧可千万别死在他地盘上啊,他立刻派霍无恤与蔺缺前去援救。 于是,赵臧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被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 一千军只剩三百人,若不是温留军到的及时,他恐怕早就没命了 。 “是燕军还是召军?”谢涵询问。 “召军。”赵臧呸了一口,“那召军还是寡人之前贬黜的一个军官,看样子是联合了周边三城兵力。”他毕竟曾是颔厌邑之主,对周边城池还是熟悉的。 那燕军调兵是做什么呢? 过了两天,事情终于有论断了—— 燕太子支持阳白君夺权。 噢——阳白君正是之前的召五公子赵毓,先召太夫人在世时最宠爱的一个孙儿,当初令其前往邹国学习牧马技术的。 因引进新马种,兼帮助修建了两大牧场有功,而受封阳白君,在召国颇有贤名。 “寡人就不应该对他仁慈。”赵臧恨恨道。 谢涵翻着奏报——好嘛,你想“趁他病,要他命”,人家早就“趁你走,抄你家”了。 不知赵毓是否会撤回给姬高的求援。 召国有个亲燕的国君对他可是很不利的,尤其赵臧继位和他有着脱不去的干系。 谢涵皱眉道:“不知赵二哥对召国掌控几何,若我借一万军予二哥,二哥有多少把握拿回召国。” “你说什么 ?”赵臧本是暴躁恼火兼惊慌惶恐的,此时却目露古怪,“你说借寡人一万军。你一个城池有一万军?”他以为之前来营救他们的三千人已经是所有兵力了。 非战事边境城池常备兵役不是五百人么? 这可真是失礼了。 实不相瞒,其实他这边有两万军。 谢涵有两千卫士,又在温留募兵八千 ,单单温留军就有一万了。后又治以水大会,温留人多、鱼龙混杂之名,以及保护商节杖之名,巧立名目,先后向周边城池借兵。 咳……当然寻求的借助对象主要是:温亭的少海城,豫侠的通里城,沈澜之任城令、目前主要苏韫白、王洋一文一武管辖着的大迎城。 然后便是一借不回头。 当然谢涵不会这么说,“近来又是治水,又是商节杖,临时征召的民兵罢了。” “这样的民兵最多只能当五千人用。”赵臧皱着眉,“班突之前去迎击胡贼当利,寡人要先联系上他。”燕、召乃中原列国之最北,北面便是胡人领地,胡人逐水草而居,贫瘠至极,如今冬日,正是要南下抢一波东西为生的时节。 谢涵看他一眼,所以说大军出行,你一国之君为什么不坐镇后方啊? 他开始觉得原着中召国能从二流中国一跃成为一流大国,全是沈澜之的功劳了。 面上他点头应道:“我努力试试,二哥先写信。”便把时间留给了对方,自己出去召集沈澜之、应小怜、霍无恤等人商议,他们都是一样的看法,不能让燕国把召国笼络过去。 “但是这帮助的过程中也不能暴露太多我们的实力。”沈澜之若有所指地看霍无恤一眼,之前营救赵臧的时候,霍无恤差点没带人把那几个城池一起打下来。还是他远远瞧着不对,立刻冲上去的。 霍无恤摸摸鼻子,望天望地,最后对谢涵笑道:“君侯把这些兵卒训练的太厉害了。” “好了。”谢涵对沈澜之道:“所以最好我们少出力。你有法子联系上班突吗?” 当初沈澜之带着梁国三分之一的情报网归附,之后和谢涵那一点点薄弱的、少的可怜的暗桩线子合并,并在此基础上改良并做掩藏,目前主要仍是由他掌管。 沈澜之用一种“你就纵着他罢”的眼神看谢涵一眼,笑着道:“这没问题 ,最快四天能送达,君侯问问召侯能给咱们什么好处?” 好处那必须是要的啊。 虽然他们不希望亲燕的赵毓上位,可也不能做白工不是。 赵臧身为前会阳第一剑士,一直是个行得正坐得直的顶天立地男儿郎,不会也不屑做赖皮人,“颔厌已经有一半并入温留了,何妨再加一半?如此高地才算完整,兴修水利也方便。另外,赠三万石粟米助力温留君治水粮草。” “赵二哥爽快。”谢涵笑着接过他的信件,一式三份,分三个人往召国边境快马送出去,又提醒道:“梁君伐绞大败,因为那是无道之战。但他爱惜颜面,心心念念想搬回一局。赵毓篡位,助力赵二哥则是有道之战,若去信求援,想必很是愿意的。” 因着宁霜的缘故,姬高那种“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格,一向对燕国很不感冒。当初拒绝燕使陈兵齐境,也已是和燕国交恶了。 赵臧却犹豫了,喂饱一个温留容易,梁国若有什么要的,以他当初在会阳对姬高的了解,怕是要狮子大开口。 真是什么不急那什么不急。 可谢涵也不能强摁着他的头啊。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班突的回信到了,并且伴着一块虎符,那是调动地方兵力的信物,认符不认人。他表示会兵分两路,一路两万军由他率领直奔悬钟城,另一路一万军绕道维道城,请赵臧凭虎符召集维道城前的地方兵力,进攻入内,他们两面夹击。另外,请游说温留君,令齐军陈兵燕境,使燕国不敢轻举妄动。 班突对战场有清晰的认识,奈何对政治似乎没什么灵敏度。 他这方书信才到,赵臧还没说话,齐朝廷的法旨到了,传讯北境守将,不得理会燕召之战事。 谢涵就知道会这样,狐源一向是给他君父灌了迷魂汤的,就不知道是怎么说服其余氏族的,不过那些氏族一贯看不起个区区中等国家也是。 “我朝廷中有亲燕者,且能量颇大,所以我才舍近求远,请赵二哥求援梁国。只是现在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赵臧哑然,“齐国中竟也会有亲燕者?”接着赧然,“班突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寡人不可留他等太久。现在必须出发了,温留君的一万军可还作数?” 谢涵点了点头,“只我有一个要求,调兵遣将,请听我城霍卫官的。” 赵臧是被霍无恤救回来的,一开始看他年轻,现在哪还会小觑,颇为感慨道 :“温留君救雍长公子是救赚了。”又颇为幸灾乐祸道 :“以后等霍卫官打出名头来,那位雍君还不知道要多后悔呢。” 这边点将出人,清晨时分就万军发动。 谢涵对着上苍祈求赵臧一定要获胜,然后没三天就收到赵毓失踪的消息。 谢涵:“?” 他奇怪道:“三天连维道城都没到罢?”还能到悬钟把赵毓弄失踪了? 沈澜之露出更加奇怪的表情,“阳白君继位后,既没有安抚朝臣,也没有组织兵力抵抗召侯的反扑,而是不顾国人野人的非议谩骂,派兵凿穿召平侯的陵寝,取出召太夫人骸骨,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谢涵:“……” 无言的不止他们,还有费尽心机替赵毓夺得君位的宁襄:“……” 他确实病了,谢涵是一部分原因,冬日到了也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党阙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如今他已二十有二了,身体越加破败。近来拖着病体殚精竭力、苦心筹谋,没想到得这么一个结果,霎时吐出一口血来,脸如金纸。 昏迷一夜后才被吊着独参汤醒来,醒来立刻询问召国动向,得到赵毓仍不知所踪的消息。悬钟重臣,除少数当初支持赵毓者心中惴惴,大部分组织卫兵出城迎接赵臧。 “殿下……”姬红霞担忧地看着床上形销骨立男子,只见人面白如纸,唯眉心那点朱砂鲜红欲滴,莫名予她一种不详之感。 宁襄摇头,看着床幔一会儿,讲了个笑话,“宋侯、杞公、朝阳夫人,孤每次看到他们的消息,都会产生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错觉,现在得再加一位阳白君。” 末了不知以什么口气道:“还好温留君同孤一般,是个正经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可怜的襄儿,你总是遇到这样奇怪的人,辛苦你了,呜呜呜。 ps:我似乎手速太快了,不仅写好了原着,也写好了新章,哈哈哈。考虑到上章大家期待的眼神,我把原着先放上来,等到后文合适时机,会在正文放出,估计是原着十穿的内容,到时候我会提醒大家不用买那张的哈。 【原着】 “谢涵——” 霍无恤一声惊怒吼声,飞快冲去,却只拽到一片衣角。 “刺啦——”白布碎裂,唯余掌中一角裂帛。 “大王——”三军将领惊呼,只见他们眼中英明睿智却冷酷得不近人情的君王兜头跟着王后跳了下去。 蔺缺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几乎刺激得失声,此时此刻精神一凛,“快——大王不会水!” 是啊,霍无恤不会水。 他会医术会厨艺会取火会打猎会行军会变法会攻城会治国,却为什么偏偏不会水?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下方的人在大吕钟的重力下,飞快下沉,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犹带着的笑容,却伸尽五指仍一点都够不到。 岸上众军迅速取来大网打捞,这么多人这么多网,还有几个会水的士兵跳了下去,霍无恤很快被捞上来,没有昏迷也没有溺毙,只是呛了几口水。 “花花。” “臭花花。” 一边将士只见他们的大王怔怔地看着黄河,双唇蠕动,似乎说了什么,不禁询问,“大王?” “打捞。”霍无恤起身,冰冷的河水顺着他额角、双眉、鼻尖、下颌、衣袖、裤脚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晕了一地。更冷的却是他的表情,“将王后打捞上来。” “这……”大吕钟沉重,还哪打捞的上来啊?蔺缺对几个要出口的将士摇了摇头,应诺道:“是。” 然而,就像他们猜测的那样,一天一夜过去了 ,没有半点收获。 第二日的傍晚,也是如同昨夜那般的残阳如血,霍无恤立在黄河边上,手里拎着一个大布袋,对着河水冷冷道:“谢涵,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你们齐室历代先王的牌位。” “寡人从现在开始数数,从一到一百,你再不出来,寡人就把齐哀王扔下来了。” “一” “二” “三” …… 扑通——霍无恤扔下一块牌位,“寡人再数一百,这是你君祖父齐武王的牌位,你不是最崇拜齐武王吗?齐武王当年如此宠爱你,你要让他死后不得安宁吗?” 留着的将士面面相觑,“大王、大王”疯了吗?“如此以后他国更难投降了。” 仍是蔺缺阻止了他们,他瞧着黄河边矗立如雕塑的背影,苦笑一声。 同时也知道,他完了——王后之死,他难辞其咎。 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有了一点收获,却是——谢涵的鞋子和头上竹筷。 粗布鞋子。 竹筷为簪。 霍无恤接过滴答落水的竹筷和鞋子,手抖了一下,神情怔怔,又似乎有些惶恐,“你、你是娇花啊你,你多金贵啊你,是不是太穷了你怕了。你别怕,等你回来,寡人给你盖一座金屋子,里面放满你喜欢的珍珠……” 直到第四日。 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谁也不是铁打的,蔺缺让人轮流去歇息,可是他们的大王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众将瞧着仍然神采奕奕、甚至没有更换那一身湿透衣裳的君王,一边感慨大王不愧是大王,果真龙马精神,一边又觉着那精神的样子令人十分害怕,想劝慰休息一会儿却又不敢。 这时,有消息送来——齐室遗民卿贵听闻雍王将历代先王牌位丢入黄河,还有齐王漪死去的消息,人心惶惶、群情愤慨,发生暴/乱。 此等大事,不能不禀报君王。 一小将硬着头皮过去,却没收到预料中的暴怒,而是十分平淡且有条不紊的命令,“蔺缺率一万军包围,挑事者收押,不服者当众枭首。” “你们继续打捞大吕钟,寡人先行回宫。” 齐国新归附,事情多得很,已浪费三日了,现在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长灯夜挑,霍无恤一卷卷奏疏回复,关于齐土管理人员的分配,齐军并入的问题,还有雍法的普及…… 齐灭,谢涵抱齐国国宝大吕钟跳河殉国,姬倾城身体不好,晚三天听到消息,如置梦中,好一会儿,她才反应回来,直冲冲跑去问刚处理完积压的政务,沐浴更衣后的霍无恤。 她悲伤惶恐又不敢置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涵姐姐?” “没有为什么,寡人可以要人死,却还能逼人活吗?她想死,就去死罢。”霍无恤漫不经心张开手,令内侍服侍着打理腰带和衣襟。 姬倾城仿佛不认识了一样看着面前的人,在说这些话时,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冷淡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你怎么会这么无情,就算涵姐姐有再多的错,她也为你打理后宫整整七年,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啪──”她话还没说,就被对面的人甩了一巴掌,“哈哈哈──怎么,你第一天知道吗,寡人一直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你再说一个字,寡人就送你下去陪她。” 姬倾城捂着脸,不敢置信,望着那无情的玄色背影扬长而去。 她终于知道,那个会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的小混混不见了,那个把她塞进稻草里和她说等我的少年郎不见了,那个把她从燕国乱军里带回来让她心安的青年不见了,再不会回来。 霍无恤来到书房,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哪有那么空闲听个疯女人胡言乱语。 墙上挂着舆图,囊括列国,只是曾经的五大国二中国四小国已经只剩雍、召、楚、齐四国还看得见了,其余国家版图都涂上了和雍国一般的墨色。 此时,他拿起墨笔,在最东部、渤海之滨的齐国土地上也一笔一划涂上黑色,缓缓道:“寡人爱的是这如画江山,这无上权威。” 他眼中露出一种目眩神迷的色彩来,“寡人爱这如画江山,这无上权威。” “谁也不能阻止寡人的脚步。” “谁也不能——” 涂完后,他召集群臣议事,丞相苏韫白告假,蔺缺道:“丞相家中有人逝世,一时来不得了。” 上大夫陈璀却意有所指道:“是啊,欧小姐、哦不,是苏夫人四天前自缢身亡了。” 霍无恤脸色沉了下来,又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 ,“她倒情深。” 苏韫白被叫过来的时候心中满是疲乏,很累,他觉得真的很累很累,他甚至猜得到大王要和他说什么。 霍无恤又在看那副天下舆图,等人进来跪了有顷后,才请人起来,“韫白节哀顺变。” 苏韫白苦笑一声 ,“多谢大王。” “听说韫白要将夫人埋骨黄河边?” 来了。 苏韫白眉眼倦怠,“兰雅临终留书,死者为大,望大王恩准。” “不是寡人恩准不恩准。”霍无恤慢悠悠道:“欧氏既已嫁入苏家,便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生生世世都烙着苏家的印记。” “怎么,韫白向来仁慈,竟要欧氏死后不入陵墓,没有香火吗,那可是要做孤魂野鬼的。” “对了,寡人欲在河边修筑碉堡,若埋骨此处,怕是不久就要被翻出骨头来了。” 苏韫白久未听霍无恤讲过这么多话了,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形下,他抬头道:“大王非要如此吗?” “非要如此。” 苏韫白笑了起来,“那大王,你快活吗?” 霍无恤淡淡道:“楚国这块硬骨头什么时候啃下来,寡人就快活了。” 苏韫白告退,将欧兰雅埋入苏氏陵墓。 虽然他和她从未有过半分夫妻之情,但她是他的妻。 虽然这婚姻也只是霍无恤和谢涵的一次博弈。刘国覆灭,欧氏归附,雍王取冠军剑,又赐婚欧家大小姐。 欧小姐业已是个老姑娘了,雍王赐婚,就是和雍国有了更紧密的关系,必是赐婚朝臣,那也算有靠山了,风雨飘扬、愁云惨淡的欧家欢腾不已。 霍无恤问彼时还是王后的谢涵道:“寡人欲将欧家大小姐赐婚陈璀,王后以为何如?” 谢涵摇着羽扇的手一顿,尔后摇了摇头,“不妥,陈璀较欧小姐还要年幼。不如苏相?”陈璀狡侩,苏韫白雅正,也算良配了。 霍无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好。” 听闻消息的欧兰雅嗤笑一声,换上嫁衣,八抬大轿嫁入苏府,第四日命妇拜谢王后,她却冷冷盯着她,“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谢涵仍慢悠悠晃着羽扇,仿佛什么都不能动摇她的心旌,“这天下恨我的人太多了,不差欧小姐一个。”边对寿春施一眼色,寿春递上赏赐,“苏夫人请罢——” 可如果、如果她知道这是她此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定不这样任性。 她会说:“苏丞相一定是你帮我千挑万选的罢,只要是你选的 ,我都放心,我好欢喜。” 她会说 :“我知道的,你也有很多逼不得已 ,我不怪你。” 她会说:“这辈子我们都有太多身不由己,如果、如果下辈子你为男来我为女,你会娶我吗?” 若有来生,你为男来,我为女,娶我可好? 欧兰雅系上白绫,摸着她最喜欢的纯白之色,这样想着,一脚踢翻矮柜。 章节目录 第324章 第324章 两个月后, 霍无恤风尘仆仆地回来,留蔺缺带大军慢一步到。 谢涵奇道:“怎的这么着急?” 霍无恤眼里露出点揶揄的笑来,“怕卑将不在, 君侯今年包饺子垫底。” 再过两天就是大年夜了, 谢涵、谢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复哼声道:“本君包饺子已是第二快的速度了,包的模样也顶标志。” “是啊是啊——君侯上手极快, 包的又好, 就是——不会活面。”霍无恤慢悠悠道:“巧妇难包无面之饺。” 去你的巧妇。 谢涵抄起手中竹简作势要打, 霍无恤反应极快, 当先一步冲出门去。 翻了年就是十七的大伙子,早不是当年被谢涵压着打的小少年了,和人你追我赶的, 身形半分不乱,一点也不喘气。 谢涵怒了, 弃了竹简, 抽出臾光剑, 只是不褪剑鞘, 这下两人拉开的距离可用三尺青锋弥补,霍无恤矮身一晃,抽出冠军剑。 两人斗得旗鼓相当, 飞沙走石,好一会儿,霍无恤顾忌着谢涵的心疾, 不敢让其过于劳累, 错步让人砸了胸口一下,夸张地捂胸“哇”了一声, “好疼啊——” 谢涵收剑,说来他久不动手,刚刚竟发现生涩许多,好一会儿才找到感觉,如今酣畅淋漓,心情也好,陪人演戏道:“啊呀——那可要快叫医工,本君去喊温拾许过来。” 霍无恤一手抚胸,一手扯他衣袖,“君侯忘了我也是医工吗?” 谢涵恍然,“那无恤说该如何是好?” “君侯摸一下就能好了。” 谢涵:“……”他上下打量人片刻,称奇道:“几个月不见,你脸皮见长。” “对君侯一日不见,于我如隔三秋。所以君侯这里几个月,我这里就是几百年了,脸皮哪有不厚的?” “……” “啊呀——君侯你刚刚弄得人家好疼,不能赖账啊。” 谢涵瞧着靠坐树干装无赖的人,好笑上前,单膝跪在人手边,一手顺着衣襟探入,“是这样吗?” 霍无恤一个激灵,不知是因谢涵手太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霍无恤这身体可是经“她”摸索过的,谢涵倾身,轻舔了人耳垂一下,“还是这样?” 果不其然,原本大喇喇坐着的人渐渐蜷缩起来,气息一下子不稳。 谢涵却飞快起身,暗恼自己动作快,这下只得安抚震惊的系统,【宿主,你、你在干什么?男主是女主的,你可千万不要像原着一样喜欢上他。】又仿佛天崩地裂般道:【难道这就是剧情的力量?原着的力量?】 周身乍凉,只见一边长身玉立的人眉头微蹙,霍无恤心头一阵失落,拍拍屁股站起来,“临行前,我与君侯说了要多动动,久坐伤肉,适当行动可活血通络,促进脾胃消化之力,您看您,又瘦了。”所以他之前才溜人走了几圈,可这还不够,他拉人道:“看来该罚,罚君侯随我一道去拔萝卜罢。” 又忽悠敷衍系统一番的谢涵:“……?”他诧异道:“本君似乎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拔萝卜啊。”霍无恤拉着他袖子,理所当然道:“这次我快马加鞭回来,一则是为了给君侯包饺子打掩护,二则种下去的萝卜该好了是时候拔取。” 谢涵:“……”他总觉得张嘴种萝卜闭嘴拔萝卜的霍无恤哪里不对,就算不做雍始皇,你也是总领两万兵马的霍卫官啊。 两万兵马什么概念,齐国常备军不过八万,梁国也只有十万。 他被这萝卜之言给煞到了,及至反应回来已被人拉着走了,路上遂问起召国之事。看奏报,得知后面赵毓在一座深山,被赵臧带兵马找到并枭首了,具体却不得而知。 这下,霍无恤脸上露出古怪而迟疑的表情来,“这个——君侯可知阳白君不敬乃祖,打开召平侯陵墓之事?” 谢涵点头,“其后便不知所踪,近乎拱手君位还召侯。” “后面阳白君跑到一座深山,那里依林傍水,开满大片不败的紫菀花,搭着竹楼,召太夫人的骸骨就被放置在紫菀花中央的一张竹筏上。我们过去的时候,阳白君正在编花环给召太夫人。” 谢涵一阵唏嘘,早在赵毓只拿召太夫人骸骨时,他就做过联想,当然不乏召太夫人骸骨有什么蹊跷的想法,比如梁武公冕服上拓印着大昊藏宝图之类的。如今得到这个答案,再想起召太夫人在世时对召五公子的盛宠…… “姜姜不喜欢黑漆漆的,她说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晒太阳,尤其在冬天的时候躺在竹椅上晒太阳。”赵毓一边将编好的花环带在召太夫人头骨上,一边温柔似水道:“可是她太忙了,太忙太忙了,没空晒太阳。她还喜欢鲜艳的花环,尤其是紫菀花,可是她的身份不能带鲜艳的东西。现在终于都可以了。没有人可以打扰她、嘲笑她,没有人可以打扰我们、嘲笑我们。” 赵臧冷着脸色,“她是你祖母。” 带好花环后,赵毓拿出腰间一枚玉佩,赵臧面色微微一变。 “这个给二哥,姜姜给我。” “请二哥派两个人在山庄外护着,下雨的时候给我们搭个棚子,天晴的时候让我们晒晒太阳,平时打理打理紫菀。”言讫,他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赵臧冲上前去将人翻开,只见其贴着召太夫人骸骨的一侧胸壁插着把匕首,那匕首正握在还带着笑容的紫衣青年手上。 “赵毓——”赵臧怒吼道。 赵毓眉眼缱绻,“求你了——二哥。”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以为她爱你吗,她只是爱你那张和她酷似的脸。” 谢涵:“……”他嗓音干涩,“此言何解?” 霍无恤声音飘渺如飞絮,“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谢涵不欲对这一点多做探讨,语气虚弱道:“召侯声称没找到召太夫人的骸骨,又给阳白君过继了子嗣保二人香火,看来对阳白君还有兄弟情。” “召侯是大丈夫。”霍无恤点头道。 这下,二人已至霍无恤居处,同所有副官将领一般,居处都在温留府。但谢涵半点不知他领地下还有这种地方,小小的房舍三间,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书房,重点是屋前一块药田,屋后一块菜地。 谢涵:“……” “让我们忘记奇怪的事情来拔萝卜罢。”霍无恤吟唱道,拉着谢涵走近菜地。 谢涵小心翼翼的,总觉得这边绿那边也绿,生怕踩到什么,倏忽眼睛一亮,只见前方几个绿油油的菜叶袅袅婷婷舒展开像个小帽子,帽子下白白胖胖的的身体露出泥土外一截,“那是什么?” “就是萝卜。”霍无恤刚说完,就收到一侧谴责的眼神,“萝卜如此可爱,你竟然要拔萝卜。” 霍无恤:“……” 身侧人心有所感,赞道:“翡翠白玉争相映,还抱琵琶半遮面。” 霍无恤:“……”他往人手里放了个铁揪揪,指挥道:“旁边铲土。” 谢涵:“……” 等第一个萝卜拔/出来后,他就没有这么逸兴湍飞了,反而颇为嫌弃道:“果然小孩子长大就不可爱了,萝卜拔出土也没有刚刚那种韵味了。” 神特么韵味,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霍无恤连连点头,“这萝卜可是蔬菜界的巧言令色之徒,惯会伪装,哄骗我们不要拔它,君侯可万万不能被迷惑。” 然而萝卜又做错了什么。 若萝卜有灵,怕是要在霍屠夫手里嘤嘤嘤了。 拔了大萝卜,还有小萝卜,大萝卜炖汤,小萝卜拿醋、糖、姜、蒜腌着。 ——这是谢沁提议的吃法,据说十分爽口下饭,霍无恤一听立即眼睛一亮,谢涵吃得少啊,这人苦春苦冬又苦夏,矫情得厉害,要是真下饭就太好了。 没错,谢沁在一开始的敌意后,随着两年过去,终于渐渐被霍无恤对谢涵感人的兄弟情感动,咳……当然少不了对方厨艺的缘故。 果然是男主啊,这一点就通的,比大厨房好沟通多了,谢沁倒腾脑内美食,会吃不会做的一个劲讲给霍无恤一一听,十样里五样能成功,不成功的五样里还有三样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材料,比如火锅的最爱——辣椒,离从美洲引进还遥遥无期,呜呜呜。 霍无恤呢,也乐意听,谢涵这人,不只嘴刁,还喜新厌旧,呵——男人。 过了两日,岁末的钟声敲响。 因为召国之故,温留府众人都没离开,紧张地等着后续,这一留就干脆留到过年一道了。 谢涵还好心地收留了虞纯一同进入包饺子大军,收获一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虞纯大人感激眼神一对。 ——于是今年的年度最差饺子花落虞家。 谢涵宣布:“请虞大人彩衣娱众——跳舞一曲助兴。” 虞纯:“……!”他抽抽鼻子看应小怜,应小怜支着下颌笑看他,烛光下好看的脸如珠玉生辉。 虞纯眼神逐渐坚定:我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要吗? 章节目录 第325章 第325章 在赵臧扔商节杖入熔炉后, 尘埃落定,那些滞留的士子才女三三两两的都离开了,包括党阙、姑布卿和巢芳饶。 梁君有二攻绞国之打算 , 巢芳饶虽想就近培养谢沁, 却是无法,只得暂且离开,收获大豆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灿烂笑容一枚, “老丈一路走好啊——” 巢芳饶扭头去找谢涵, 表示一年以后, 定会再来, 谢涵欣然允诺届时必会给谢沁抽出时间让大师教导。 谢沁:“……” 巢芳饶心满意足地走了。 目前还留在温留的主要是以郑演、期思雩、爰稼穑为首的水经派、工墨、农家子弟,以及师嘉映,和留下来运营晴雪坊的苏盛黑。 元宵时节, 几位大师踩点完毕,正式拟好路线、水位与建筑细则。正月十六, 谢涵亲自剪彩, 水利工程正式启动。 至于劳力, 两个多月的时间, 谢涵先是发诏令通知八城,他的温留城自是不用说。沈澜之的大迎城,温亭的少海城, 豫侠的通里城也即刻配合。虞纯早色令智昏,就凭这句话是应小怜说出来的,他就不会拒绝。值得一提的是, 游弋喾和须葭二人还没派人去游说, 就主动支持,可谓深明大义。反而徐芬因为极泉城在平燕之战后还没恢复, 不舍得百姓如此辛苦,谢涵亲自过去晓以大义,才同意。 诏令发出后,谢涵又前往各城演说,讲清楚这次修建水渠的利益——只要辛苦七年,以后庄稼都能翻倍,更不用怕黄河水泛滥,以后子子孙孙都能高枕无忧、岁岁丰收。 咳……这自然有艺术加工之嫌了,但确实是造福万民不是? 至于工程可靠否,诸位放心,他之前召集天下擅长治水之士,讨论方案,现在留下最能干的几个大师,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还有七年背井离乡? 家中田地荒芜? 老父老母无人奉养? 不用担心,咱们八城比邻而居,路途又不远。每年分批放两次探亲假,每次一月,每九日休息一日,每户留两丁侍弄庄稼、奉养父母。 老百姓们听明白了,虽然要背井离乡,但想想好处,还有假期,也都愿意苦这几年。且谢涵在八城中颇有威望,当初又曾广施恩慧,他的诏令,众人都愿意响应。 如此,征召来的,就有足五万人。 算上温留原有的两万兵,便是七万。当然,这两万兵不能完全当两万用,谢涵采取的轮换制,隔四日轮换,一万操练,一万修河,然后同所有徭役一般,休息一日。另外,操练的同时,也要维持修河道的徭役们的秩序。 至于七万人的吃食,温留府可没有那么大的厨房,做饭送饭也是劳力,于是谢涵令韩斯将温留府所有住户重新编了一次,十户为一巷,十巷为一里,共计四十一里人家。再将目前修筑路段划分,每一里对应就近路段的徭役,包圆他们的吃食,至于粮食则由温留府发放,同时包了那一里的吃食,若有发现贪墨,按盗窃罪和以下犯上罪论处,每巷人互相监督,一户犯罪,一巷连坐。并委派了里长、巷长管理,奖赏有之,犯罪则处罚翻倍。隔段时间,温留府还会派出官员巡查。 如此,无人贪墨,温留大妈大婶们做饭送饭过来,与八城所来役民关系都颇好,一时原本的齐燕二民互相敌视的情绪都缓和许多。 为促进所有人修河的激情,韩斯每九日会给每一大队定出计划,超额完成的可以在后面九天加餐,没完成的减餐。 谢涵呢,谢涵什么都好,就是愁粮食愁白了头发。 七万人啊,这一年就要三十五万石的粮食。 八城之间,齐四城要贫瘠一点,时常靠朝廷接济,荒年立刻饿殍遍地给你看,温留更是首当其冲;原燕四城呢,也不五十步笑百步了,堪堪能自给自足,每次交赋税都是吭哧吭哧的,交完所有人都勒紧裤腰带,面黄肌瘦,时常吃草根树皮。 现在,谢涵在祈求上苍今年风调雨顺,至少八城百姓可以自给自足,最好能交一点赋税,然后送到他这里来供应供应。 齐二公子谢涓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谢涵本是嫌弃至极,等知道对方带着朝廷发放的八万石粮草时,立刻换了一个嘴脸,笑着去城门口迎接,要多亲切有多亲切,“二哥——” “三弟啊。”谢涓仍是一袭紫衣,横一把玉箫,风骚至极。两兄弟上次见面俨然三年前了,那时对方形销骨立,今日整个的容光焕发,开口一声唤后,立刻见色望弟,“三弟,听说年前姝儿出现在温留城?” 谢涵早知有此一问,摇头道:“听说过此事,只那时繁忙,未尝亲眼一睹,不知真假。”又道:“多半是传言罢,二哥不是说绛姝姑娘已经仙去?” 这话谢涓不爱听,立刻抛弃不够亲的弟弟,去见足够亲的表妹,“粮草就在那儿,三弟且率人押送罢。”便直奔郑演及其弟子租住的一个大型院落。 琴操一袭白衣,在黄河地图上画弄,听闻公子涓前来,微微一笑,“表哥——” “姝儿呢?”谢涓直奔主题。 琴操卷起黄河地图,一手画轴轻击另一手掌心,一时不知是画卷更白些,还是她素手更白些。她先娓娓道来那一日三美齐现黄河边,而后转入晴雪坊的场景,随后话锋一转,“小妹苦守晴雪坊多日却未尝再见过三位姑娘一次。” “已经离开温留了?”谢涓皱眉。 琴操摇头,“不可能。当日分别已是黄昏,城门已关闭,第二日我想起来时,立刻派人至各大城门守着,可以证明三位姑娘并没有出城过。且三位姑娘如此标志动人,辅一出现就吸引无数才子学者的目光,难道一路从晴雪坊行至城门口,会无人察觉?” 是啊,她的姝儿只要一出现,便必是如在万人中央,怎么可能会无人知晓呢?谢涓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还在晴雪坊?” “可晴雪坊还未营业。”琴操无可奈何道:“我几次前去都被阻了回来。” “怕什么,有本公子的三弟在,只要它还想在温留做下生意,不见也得见。”谢涓抱着胳膊霸气道。 琴操嘴角露出了点笑意,“表哥威武,那小妹就拭目以待了。” 尔后,谢涓对琴操表示了感谢,“还好表妹及时认出了姝儿,还通知了我。以后表妹有什么用得到表哥的,但说无妨。” “那还真有一桩。”琴操秀眉轻蹙,“那日三位姑娘,小妹对其中着红衣的飘絮姑娘一直念念不忘、魂牵梦萦,表哥去找绛姝姑娘的时候,记得帮小妹关注飘絮姑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副画卷,打开不正是某絮舞剑的场景。 “好。我记下了。”谢涓大喇喇点头,忽然惊恐脸,“你刚刚说什么,表妹?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琴操淡淡道:“飒飒英姿,淑女好逑。哪里不对吗?” “飒飒英姿没错,可她是女的啊——” “难道表哥没听过龙阳之好,磨镜之情?”琴操颦眉,似在嗔怪他的少见多怪,“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 谢涓瞧着如风中百合一般清纯温雅的表妹,恍恍惚惚出来,惊觉自己答应了什么,完了——他母亲肯定要打爆他的狗头了,呜呜,姨母,甥儿对不起你。 心中苦闷,以至于对着久不见的树洞弟弟大吐其苦,买一送一,树洞弟弟旁边还杵着另一个树洞。 ——霍无恤此时本该在外练兵,可谢涓一过来询问谢涵第一句话就是绛姝,霍无恤惊觉什么,立刻出门狂补“齐二公子痴恋琴艺大家绛姝二三事”。沉吟片刻,考虑到齐国历史上乱/伦频发,就和蔺缺说他不舒服,让对方暂代,便一直脚不错步地跟着谢涵,以防对方一朝不慎留下人生污点。 本以为已经消化了一个惊天巨雷。 没想到一雷还有一雷。 ——那个奇怪的女人喜欢他? 不不,是喜欢那个飘絮。 什么? ——治最暴躁的河水,挖最蜿蜒的沟渠,看最秀丽的景色,吃最美味的菜肴,睡最野性的女人。 睡最野性的女人? 最野性的女人? 这几个字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听不明白了,侧头看谢涵,谢涵配合着谢涓的讲话时而蹙眉,时而流露出担忧的表情,时而恼怒,堪称最完美听众。 我还是太年轻了。 霍无恤心想。 谢涓嘤嘤完一通他对不住姨母后,就开始同谢涵讲晴雪坊的事,便见谢涵露出稍稍为难的表情 ,“二哥可知,这晴雪坊现在是谁人在打理?” “哪个?”谢涓不以为然。 “苏氏米行的老板苏盛黑。” 苏氏名动列国,谢涓微微吃惊,旋即道:“那又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 谢涵:“……”他恶声恶气道:“二哥说谁是地头蛇啊。” “我、我。”谢涓连连赔笑,“凭他苏氏米行如何了不得,如今站在这温留城的土地上,总要给温留君几分薄面。” “那二哥可知苏老板义薄云天,襄助温留十五万石粮食?” 谢涓陡然觉得朝廷太抠门了,让他此时面对三弟毫无底气,呐呐间,谢涵叹一口气,“如此,我怎可逼迫苏老板做任何事呢?岂非忘恩负义?这样罢,我明日亲自去求见苏老板,看看能不能问到绛姝姑娘的消息。” “三弟,你真是对我太好了。”谢涓感动不已。 “为了二哥,为弟能做任何事。”谢涵深情款款。 霍无恤:“……”他果然是太年轻了。此时竟不知是厌恶这齐二公子好呢,还是同情好呢。瞧人推心置腹的样子,他忖着:还是同情罢。 末了,谢涓终于想起正经事,“对了,三弟,君父要册立五弟为太子了。还有五弟要大婚,令你回去参加婚宴。” 章节目录 第326章 第326章 第二日, 谢涵去找了苏盛黑,同他讲了当初绛姝三人欠应小怜一份人情而曾表演过,只是之后就被送走了, 现在他二哥过来寻找绛姝, 而他答应过绛姝不会透露其行迹,麻烦苏老板遮掩一二。 也不知苏盛黑怎么和谢涓解释的,谢涓回来后, 就道:“姝儿既然不想被人知道, 我再这么着, 定是招她讨厌的。我就等着三月份晴雪坊开业再见她好了。”接着掏出一大箱子珠钗给谢涵看, “三弟,你看姝儿会喜欢哪一支呢?” “好像哪个戴姝儿身上都好看,还是都给她罢。” 霍无恤:“……”等人走后, 他艰涩道:“难道再过两个月,我们还要那样?” “稍安勿躁。”谢涵说完, 想了想, 又道:“到时候晴雪坊的收益到了, 本君包个大红包给絮儿。” 霍无恤:“……”不, 他不需要。 谢涵愁眉苦脸,“絮儿啊,你以为本君愿意吗?上次是师傅逼迫, 小怜威胁。可这次若不出场,晴雪坊没了开头彩,必然拖累营业, 没了收益, 咱们拿什么补贴家用?你瞧瞧现在整个温留城多少张嘴巴嗷嗷待哺啊?” 霍无恤抿了下唇,“君侯说的话, 好像以前村里的大婶。” 谢涵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反正絮儿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看絮儿是愿意主动,还是愿意被本君押着了。” 然而,在晴雪坊正式营业前,谢涵先受了一波来自谢涓的惊吓。 在谢涓执意要留下来等待绛姝后,他便令押送粮草者先行回扶突复命,只留下自己的卫士,每天眼巴巴盯着晴雪坊,俨然要化作一座“望姝石”,忽有一日,对谢涵道:“三弟,我要去一趟燕国。” 谢涵唬了一大跳,“去燕国做什么?” “之前不是和你说了聂惊风那个小人么?”谢涓哼哼道:“我那时知道他是燕国人,又姓聂,就派人在灵道城寻找,现在终于找到了,我要带他来见姝儿。” 谢涵:“……二哥带他来作甚?” 谢涓脸上露出一种又苦涩又圣洁的笑容,“这次生离死别,使我想通了,爱她就要让她顺心如意。本来绽放枝头,何苦折枝在手?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她既心悦那聂惊风,我就将聂惊风拎来与她拜堂成亲,不能做她的丈夫,好歹能做她的红娘啊。”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呜呜哭了起来。 思想境界如此崇高,如果不是其中涉及的主人公,谢涵、霍无恤几乎要为之动容了,然而现在…… 霍无恤捕捉到熟悉的名字,且似乎包含了巨大信息,“心悦聂惊风?” 谢涵眉心一跳。 谢涓大倒苦水,谢涵从不知自己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二哥记忆力这样好: “我早已心有所属,只愿与他白头到老,望公子涓不要再做令他吃味的事了,我不想他不开心。” “繁华似锦,草长莺飞,大漠孤烟,楚地烟雨,若没有聂郎,在绛姝眼中,不过了无生趣。” “荒草坟茔,电闪雷鸣,幽黑地道,烂泥土灰,若在聂郎身边,便胜却人间无数。” “聂惊风——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 “呜呜呜……”谢涓化抽噎为涕泣,周围两个大活人却没有一个安慰他,四目相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咄咄逼人。 谢涵:“……”他对谢涓道:“二哥这是何必,绛姝姑娘若真还在,他与聂惊风早已两情相悦,又何必你多此一举,还不是弄得自己伤心欲绝 ?” “我、我、这么做也是想断了自己的念想。” 谢涵想了想,又道:“绛姝痴迷琴箫一道,定是想多加钻研的,若过早成婚 ,恐怕影响探索乐理之路 ,二哥既爱她 ,就不该害她。” 垂死病中惊坐起。 “这样吗?”谢涓陡然容光焕发。 谢涵暗道不好 ,“当然,她心悦聂惊风 ,何时成婚自己就有主张,二哥不要多加干涉好。婚姻大事,二哥瞧自己,被郑姜夫人逼迫,可不是烦得很?” 谢涓一听有理,又道:“都怪五弟,急着成亲作甚,害的母亲现在天天抓着我,还好我来这里了。还有三弟你,竟然也定亲了。”他幽怨看谢涵一眼。 然而谢涵只想快点把人扔出去,嘿——这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哈,没看旁边那大伙子眼神都要把他后背烧着了吗? 最后,谢涓总结道:“那我就先等着姝儿出现,确定她平安就好。以后,以后我还是会到处追着她跑,就是不再缠着她嫁我了。” 谢涵道:“等什么时候感情淡了,二哥再娶妻生子。” “那怕是要下辈子了。三弟以后过继一个给二哥罢,哎呀——就偷偷抱养给二哥,当我一夜风流,生母难产死了,好叫母亲抱上孙子放过我。” 谢涵打开门,把人推了出去。 霍无恤在他身后抱着剑,幽幽道:“男女兼备,君侯可真是受欢迎啊。” “着实烦人。”谢涵唉声叹气道:“以前本君在扶突,只要一出现,到处都会飘来帕子香囊,你到我为何只坐马车,不骑马,着实是狂蜂浪蝶太多。” 霍无恤:“……”他简直要给人气笑了,然后他就笑出了声。 谢涵隔空点着他嘴角道:“瞧瞧瞧瞧,笑了笑了,可不兴再板着张脸的。男女如衣服,挚友如手足,在我心中,无恤始终是最好的朋友 ,最重要的人之一。” 霍无恤伸手捏着他手指握住,慢悠悠道:“又是一年该冬病夏治的时节了,君侯可不能再拖了。” 谢涵:“……” 第二天,他在心中咒骂数次谢涓中,结束了这场酷刑,期间霍无恤又弯着眼睛给他一只木雕人偶,和之前三个放在一起是一套,就是改换了衣裳头饰——珠钗紫裙,“今年的新年礼物,君侯换新衣服了。” 谢涵:“……” 谢涓自从解除了苦恼后,又三天两头往晴雪坊跑,苏盛黑不胜其扰,可还能怎样,赶人走吗?谢涵亲自说了,他二哥最近情绪不太稳定,拜托担待着些,只好小酒小曲招呼着。 不想谢涓深觉其是一位好人,又开始对着他讲述自己的倾情爱恋。 被迫做树洞的苏盛黑:“……”他看着一边的沙漏,计算着自己这些时间将要损失多少银钱,然后:“哈哈哈哈——” 早听说齐二公子痴恋琴艺大家绛姝,竟然不知道其中内情如此曲(有)折(趣)缠(搞)绵(笑),他不看沙漏了,琢磨着这么有趣的事他听了都乐的不行,要是让其他人听怕是听得停不下来,这有没有什么可以捞金的地方呢。 谢涓幽怨看他一眼,“苏兄在笑我吗?” 苏盛黑正直着一张冷峻的脸,“在下是在为二公子终于再见到绛姝姑娘开心。” 谢涓“呜哇——”一声,“可她却对我说……” 苏盛黑:又想笑了,这该如何是好? 他低头给二人各倒一杯酒,自己趁着饮酒用袖子遮面。 这头谢涵拜托苏盛黑安抚谢涓,另一头温留的模拟战也要打响了。 先是其中一万军,分作两组,各五千,长官分别是霍无恤和蔺缺,下有副将栾殊和翦雎,各自抽签。由于攻防战若兵力势均力敌 ,多半不公平,且还要花费时间做伪城。因此,第一次,先模拟两军交锋,各在一方营地,以拔得敌方帅旗为战争终止,然后计算两军还残余的兵力,各记一半分数,最后分高者胜。 谢沁砸吧下嘴,拉着青牙和谢珩,坐在最前头观战。 谢涵亲自来擂鼓,给两军助威,最后一声令下,大战开始。 战争在山谷打响,蔺缺兵分三路,趁着敌军还涌做一团,两翼包抄,正面以战车冲击。 霍无恤率军急退,避走入林。 这时,蔺缺不敢追击,他是对的,因为撤退进林后,霍无恤就让人随手扔捕兽夹,拉几根绊马索。 栾殊道:“若敌军不进此林,岂非浪费?” “他一定会进来的。”霍无恤淡淡一笑。 没了敌人踪迹,蔺缺遂率人回到自己营地设置壕沟等障碍,不止给自己设置,还给对方下来的必经之路也设置陷阱。 忽然飞箭如蝗。 霍无恤拉开大弓,笑着对栾殊道:“因为这块地方是这里的唯一高地,也是唯一躲避处。” 两方箭矢都有定数,蔺缺带人后退,等停箭一波,他粗粗一看,去了一半箭矢,心算对方不会再箭攻,遂率人捡箭——失了高地,射击的优势便去了一分,若用数量补足,也是好的。 不想对方又射击一波。 这回停箭,他心有疑虑,仍带人躲避树木丛中,毕竟霍卫官是出了名的狠人,且不走寻常路。 直到敌方兵马下来清理路障了,他心松一口气,率军前去围堵。 一波又一波兵马掉进坑里,若是真刀实枪的,坑里当放断刀碎剑,掉进去便是没命出来,所以尽管掉个浅土坑,那些人也没有爬出来,这一不爬出来罢,就发现有人踩在他们背上了。 坑里人:“……” 于是他们飞快爬出,顿时引得人仰马翻,所幸谢涵早就派人维持着秩序,立刻道“暂停”,将这波人拉出来,改换了大石头填进去充当尸体予人踩踏。 还得改进。霍无恤心想。 等重新开始后罢,一鼓作气,再而衰不是?众人都没刚刚的势头了。 霍无恤遂一人一马当先冲上去杀戮,“为加餐而战,为荣誉而战。” 这下刺激得己方人马扑杀上来。蔺缺逊色一筹,他在鼓舞士气方面,确实远不如对方。 蔺缺这时硬堵着,派最骁勇的一部分士兵来到最前头,不让人杀下来,因为他发现对方兵马无论如何决不后退,哪怕要命,都不会后退一步,这必是下过死命令的,原因只有一个,后方有陷阱。 果不其然,借着这边他之前布下的东西,和最勇猛者硬堵着一会儿后,霍无恤那方不一会儿便传来人仰马翻之声。 他趁胜追击。 不想倏忽后方锣鼓喧天,传来一阵喊杀声,霍无恤哈哈一笑,“没有陷阱哩,故意让你们把精锐往前调,咱们包抄你尾巴。” 这时候,回头必是支援不得的,只能勇往直前,既然前面没有问题……很快,他感到前面的兵马越来越少,他心知这是有越来越多的敌军汇聚他们的尾部,去攻击他们的薄弱处了,必须要快! 终于扑杀完后,冲入林野高地,凭着他们现在近两倍于敌方的箭矢,还有胜算。 不想里面全是捕兽夹、绊马索。 霍无恤、霍无恤其实现在想放火,可惜不是真刀实枪,不能享受全歼的快感。 然而胜利已是毫无悬念。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建基副本结束。下章开始新副本,duang 章节目录 第327章 第327章 谢泾的大婚在四月份, 算算日子,现在该动身了,可是谢涓还在坐他的“望姝石”, 最后决定等三月份晴雪坊开张后快马加鞭回去。谢涵自然是跟着哥哥了是不是? 期间, 发生件大事——天降神雷。 话说,治理黄河水、分流水道、设置水库、挖渠引流等最开始一个环节,是在颔厌邑玉屏风山挖凿一条通道, 引流黄河水入北四城。 徒手挖山, 这可是项大工程。 或许是上天感动于百姓的辛苦勤劳, 又或许是赞同温留君的治水之策, 就在众人奋力挖山一月余的时候,半夜里,忽然“轰隆——”一声轰鸣巨响 , 火花在山头炸裂。夜半众人在山脚搭着的棚子里惊醒,定睛看去, 惶恐不已, 都不敢再去玉屏风山上工了。 还是第二日, 谢涵带兵马上山巡视, 郑演发现一直在挖却只挖了六分之一的山道全通了。 众人知道后,都沸腾不已,跪下来感谢上苍, 修筑河道的动力比之前更足了一倍。 ——这都是上天的旨意。 谢沁一脸高深莫测,手握火/药配方,深藏功与名。 这火/药原材料自是来源于工墨字弟对他的崇(宠)拜(爱), 替他搜罗来的, 这时代硝石与硫磺都已经有了,只是作为少数医药大家的珍藏药物, 碳也好解决,唯一的难点就是试验的危险性太大了。 ——幸好他是一个愿意为科学、为人类的发展而献身的男人。 四十五度望天。 “哇哦——沁儿,你现在手都可以背在身后握起来了。”青牙吃惊道:“减肥成功,太棒了。” 谢沁:“……”总有沙雕破坏他的完美装逼。 话说火药他已经建立在历代先贤的基础和各位墨家子弟的宠爱下仿制出来了,至于最后成果,抱歉,杀伤力太大,他不敢随便诱导哪个子弟制造出来,只能自己动手。最后,私心里,他觉得这东西该给他哥,那么只能让他亲自给他哥,才算能保住秘密。 可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又要暴露? 不敢不敢。 还是再过几年罢,等他再玩几年这些材料,也算有了理由,顺理成章,年纪再大一点,给他哥,也说的过去了。 郑演高兴着说按这势头,兼省了通山花费的功力,原本的七年,恐怕能提前到五年内竣工。 谢涵闻言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当晚又开始肚子疼了。听到消息,霍无恤急急忙忙过来,心疼地摸着他被打湿的长发,正要施针,不想对方却抓着他手说:“把温拾许和冷弃否都喊过来。” 折腾了大半夜,温留君又病了的消息自是传出去了。 不两天,有鼻子有眼的传闻出来了—— 温留君见百姓凿山辛苦,向上天许愿:有什么苦难就让我一个承受罢,愿百姓可足食足衣,愿百姓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于是天降神雷 ,温留君却一病不起了。 霍无恤:“……”看着周围提着篮子送鸡蛋野菜过来温留府,不停询问温留君病情,一脸担忧感激的大婶大爷们,他皱着眉往回走。 药味弥漫的室内,床幔后,脸色苍白的青年裹着被子,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手上却摸着粽子糖吃。 “外头传言温留君的病,是因为抽走自己生命力向上天许愿,固有天降神雷?” “是我让人传的。”谢涵翻出枕头下一卷竹简,晃着长腿看了起来。 霍无恤大步上前,一把抽走他的竹简。 谢涵讶然,抬头看,只见对方英气的长眉紧紧皱着,“你怎么能让人这么传,不怕遭天谴吗?要是上苍真降下重病怎么办?” “无恤也怕天谴?”谢涵的表情颇有些古怪,不应该罢,瞧另一个世界雍皇逆天的做法可半点不像啊。肩上霎时一热,霍无恤笼上他肩头,小声道:“我害怕。” 谢涵哑然,顿了一下,顺着他脊背往下摸,“没事的,昊天子自称上苍之子,你看上苍喜当爹也没生气不是?”肩上还是紧紧的 ,他想了想,又道:“那天降神雷究竟怎么回事我大概知道,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与上苍无关。” 没他放水,沁儿一个半大孩子怎么可能带着卫士溜出去? 霍无恤仰脸:“真?” 谢涵点头,“真。” 霍无恤心中那种恐慌终于压了下来,也不问为什么不能告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书还人,瞄了一眼,转移话题似地奇道:“君侯怎么看牧马的书籍?” “这是阳白君从邹国回来写的,赵二哥为感谢本君,好罢,是本君向他讨来的。”谢涵晃晃手中竹简,“你那日不是说,空有马镫马鞍,竟无足够马匹么?” 霍无恤点头,“倘若训练两支骁勇骑兵,在车兵两翼收割人头,定能更加势如破竹。一些丛林山地战,车兵便远不如骑兵机动性强。” “然而温留总共只有一千匹马。”就这些,还让他喂得呕心沥血呢。希望水渠挖凿后会有好转。谢涵一叹,转言道:“且用于车兵之马,与用于骑兵之马,又不相同。” 霍无恤点头,“车兵之马,体格要大,颈要宽厚,身形要粗壮,胸阔要深广,更注重负载力和持久力。骑兵之马在持久力的基础上还要注重速度与爆发力,关节肌肉一定要发达,负载倒在其次。” 谢涵一笑,“无恤可知,这天下,若是发展骑兵,最佳马匹何在?” 霍无恤瞧着他,“邹国?”邹国天府之国,水草丰茂,遍地牧场,有天下马场之称。只瞧谢涵这么问,却不像是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 果不其然,谢涵微微一笑,摇头道:“塞外胡人地。” 霍无恤豁然开朗,“不错,我在梁国听一些燕召人说胡人一生都在马背上度过。” 谢涵道:“待这边练兵与修河步入正轨后,我打算趁着这次病情,去一趟塞外。” 霍无恤一惊,“不可以。” 谢涵歪头看他,只听人焦虑道:“听说塞外气候十分恶劣,君侯定是吃不消的。那里人又凶恶的很,半点不讲礼仪,还有吃人肉的,君侯肤白细腻,看来可口,若他们将君侯抓了如何是好?君侯可派别人去。”一想连道:“直接派我去便好 ,训练骑兵,难道不该叫我去挑马匹吗?打仗的事,君侯又不懂。” 谢涵:“……” 这就扎心了,霍无恤说完立刻反应回来,急急忙忙道:“君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定的是战略大计,下面具体细节步骤本就不该割鸡用牛刀。” 谢涵好笑,就着对方歉意哼哼几声,才道:“还有一点,我想去观察观察这些胡人,拢共这么些人却能屡犯中原,必有其优势,或可借鉴。”见人还要阻拦,连连摆手,“好了,此事我意已决。” 霍无恤什么时候拗得过谢涵啊,最后道:“那君侯也该亮明身份多带些人。” 以为他不想吗?谢涵白他一眼,“我要兴修水利,那是富国,最后成功了,也是赤子抱金,无碍;可我若引进马匹,你说这是什么,这是强兵,那些人岂容如此?且燕国与胡人毗邻,难保燕襄不会趁机使坏。” 霍无恤长叹一声,“君侯至少带上我。” 谢涵摇头,“我带王洋,和另三百卫士,假作商队。你替我守好温留。” 可见,他这边已是打算一病无绝期了。 谢涓来看谢涵时,谢涵蜷在被子里,脸色苍白,唇色几无,身体发抖,额布冷汗,他吓了一跳,“三弟——” “二哥——我 、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谢涵虚弱道:“五弟的婚宴怕是去不了了,要拜托二哥替我带贺礼回去了。” “瞎说什么!”谢涓替他擦拭汗珠,“没事的,明天就好起来了。” 然而,谢涵的病势却越来越沉,应小怜、沈澜之都跑了回来,又过半月,还不见丝毫好转,温留发帖寻找神医党阙,温亭、豫侠等也一个个过来探病。 温留君病重的消息,一下子坐实了。 当地百姓徭役十分愧疚感动,越加卖力干活挖渠。 郑演、期思雩等却忧虑的厉害,一则怕“人亡政息”,不是谁都有这魄力担下这偌大的工程;二则温留君实在是个好相处的主君,通情达理,足智多谋,修筑过程中有什么为难的,很快就能被其找方法解决。 他们也纷纷去信寻找党阙。 这一病就病到了三月末。 当然,过程中还夹杂着晴雪坊的营业。 主君病重,晴雪坊也一副忧愁的样子,不少临近的士子剑客慕名而来,只见三位佳人颦眉忧虑,恨不得拢入怀中好生安慰。 亲弟弟还病得起不来床,他竟然跑出来喝花酒,谢涓很愧疚,受着强烈的心灵谴责,心道:我就看姝儿一眼,确定她真的平安就回去照顾三弟。 这可把谢涵吓得够呛。连忙(派人)请近来和谢涓感情颇好的苏盛黑时刻准备拦截谢涓。自己这边弹着哀哀琴音,最后道:“仅以此曲向上苍祈求,希望温留君早日康复。” 琴操近来也在忧虑温留君的病,就怕她一番苦心规划河道方向、走势最后全付诸东流,也只有今天来看飘絮姑娘心情才好一点 。 这方琴剑合璧结束后,表兄妹都匆匆赶去想再看看佳人,不想佳人竟似人间蒸发般,不得踪迹。 谢涓立刻去找苏盛黑,苏盛黑却要操控新节目。 ——鉴于谢涓情倾天下的恋爱史给了他强烈的灵感,他竟然想出了找人假扮绛姝和公子涓,在台上表演给人看这动人的“爱情故事”的想法。 如果谢沁在,一定会拍手说牛逼了。 然而,近来温留气氛低迷,这时候大谈私情不妥。于是他在表演“齐二公子怒追绛姝大家”的故事前,先播放了“温留君祈求上苍”的故事 。 帛布上画着山山水水,五个短打赤足汉子背着簸箕,徒手凿山挖土,忽然其中一个手臂上被划出一个大大的口子,又有一个不慎为毒蛇咬伤,另一个为他吸/毒血时,跌落山崖,两兄弟从此阴阳相隔…… 咳……考虑到苏老板初入此道,原谅这牵强的剧情。 总而言之,就这,在场原本冲着美女来的男人,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七尺男儿泪潸然而涕下,似是想起家中长兄。 这时,画布后出现一白衣男子,遥遥似是见到场景,心有所感,走上前,跪下祈求上苍,“上邪……” 于是天降神雷,之后男子却病了。 “呜呜呜,没想到温留君是这样爱民如子、至情至性之人。” 地道里换好衣服出来的三人:“……” 末了谢涵道:“苏老板真是一个妙人。” 固然,谢涵还做了些伪装,扮作霍无恤手下一卫士——温留君可还因为祈愿卧病在床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想开始每章挑五个评论发红包,现实却给了我巨大的嘲讽。 上上章6条,这章4条? 是我不可爱吗【可爱威胁 】,还是涵恤不般配【cp威胁】,哼! ps:谢谢寒色捉虫,明日一并改了。 章节目录 第328章 第328章 按计划, 这时,谢涵该继续重病在床痛恨自己的身体,谢涓该依依惜别奔赴回国参加谢泾的婚宴。然而他还在准备, 准备着准备着, 新郎就跑他面前来了。 谢涓:? 谢涵:……! 谢泾拎着党阙扑到谢涵床前,脸又白又糙,甚至长了点小胡茬, 想碰碰谢涵, 却又不敢碰似的, “三、三哥——” 谢涵闭目假装昏迷, 霍无恤对党阙喊道:“老头,我先给你讲讲君侯近来的病情。” 党阙被谢泾一路扯过来,哎哟喂,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骨头啊, 他整个人都要颠散了, 还每天不带休息的赶路, 简直了, 再是医者父母心,他现在也看这位新鲜出炉的齐太子怵得慌,连连点头, 而且既然温留君昏迷,病史等自然要其亲近者转述。 然后就听到:“有人要谋害君侯,故君侯先下手装病, 希望神医配合。” 党阙:“……” 霍无恤又道:“听闻神医与君侯相识于齐国地牢, 君侯那种身体,再去一次恐怕不能全须全尾出来了, 神医医者仁心,不至眼睁睁看着如此罢。” 那头,谢泾一下一下抚摸着谢涵的面庞,从额头到眉心、鼻梁、两颊、人中、双唇,指尖从微凉到一点点发烫,不停地唤着,“三哥、三哥、三哥……” “三哥,婧儿好想你啊——” “再等等,三哥再等等婧儿,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三哥,你不是想变法么,婧儿网罗了好几个法家学者,到时候随你挑好不好,三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三哥,你怎么不理婧儿,是不是婧儿要成亲你生气了?三哥放心,婧儿还是干净的……” “等、等以后,婧儿就把须眉那个贱人和她几个小妾赶出去,只放三哥一个人只看三哥一个人……” 带着党阙重新回来的霍无恤:“……”他!就!知!道! 成亲都不能堵上你满脑子的脏污。 他踏步进来,“啊呀”一声,“太子殿下怎么脸像皲裂的土地一样粗糙,胡子像原始森林一样杂乱,头发更是如胡人一般散乱,等下君侯醒来看见有人像野人一样,怕是会受惊。” 谢泾扭头,脸上阴风阵阵,一字一顿道:“雍公子。” 党阙在谢涵拿出瓷瓶,打开塞子在谢涵鼻下轻晃,又掐其人中一下,床上人似有动静,“咳——” 谢泾猛地消音,捂着脸退到一边,躲在谢涵看不到的角落里,只眼神还痴痴望着。 谢涵如梦初醒,却声息低微,哼哼两声,说不出话来。 党阙抚着须道:“病势来的奇怪又迅猛,舌色晦暗干枯,舌苔光亮如镜,气夺血亏,脏腑精气衰败以极,胃气不存……”最后总结道:“老朽尽量试试,先出去不要影响温留君歇息。” 霍无恤紧随其后出来,谢泾见谢涵又闭目睡去,才急急出来询问病情。 党阙这一治就花去一个月,谢泾简直像大孝子,每日在谢涵床头侍奉汤药,霍无恤练兵停不得,外加如今温留无人主事,他将应小怜找了回来,于是买一送一,还加个虞纯。 所幸,这一月来,谢涵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稍微有点力气了,他就同谢泾说(赶)话(人),“殿下怎么来了?” 谢泾像听到什么噩梦似得,连连摇头,“婧儿,三哥唤我婧儿便好。” 谢涵已确定对方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执着,甚至这种执着促使他加入斗争,为成为储君、国君而战。 ——听起来奇怪又牵强。 但这世上从不缺乏脑子有病的人,君不见阳白君将燕太子活活气吐血了吗? 他不能理解这种思维,不代表不能利用这种思维,低低一叹,“殿下这样有意思吗?” 谢泾捂着眼睛,“婧儿,求你了,三哥。” 谢涵沉默有顷,终是道:“三哥很感谢婧儿当初偷虎符带兵马过来,就像这次带党神医过来一样。婧儿,一直在关心三哥是吗?” 谢泾呼吸一滞,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竟能在谢涵口中会听到这种问句,呐呐道:“当、当然。” “那三哥能问问当初平燕之战和其后谋逆案的真相吗?”谢涵认真地看着他,“婧儿是有什么苦衷吗?是鲁姬夫人逼迫婧儿吗?” 这双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好像在说“只要你有苦衷,说出来,我都能原谅”,可谢泾却牙关紧咬,最后道:“我发过誓再也不会骗三哥了。”在那次谢涵掉落冰湖生死未卜的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就算谎话说尽也不会再骗三哥一个字。 他不敢看谢涵的脸色,拙劣地转移话题道:“三哥,你不是觉得齐国如今制度不对吗?我找了很多法家子弟,炫光、孙杨、毛灿、郑佳仁、申厘……到时候,咱们一起变法,给齐国一个清明强大好不好 ?” 谢涵却面色颇有些古怪:“申厘?” 谢泾点头,他记性也不错,见谢涵仿佛有兴趣,连道了几句申厘见他时说过的对策与谈话。 谢涵抿了一下唇,不知以什么心情道:“倒是言之有物,你若手里有官职,不妨给他一展所长。” 谢泾顿时惊喜,“三哥愿意以后同婧儿一道携手共进?” 谢涵撇开他明亮目光,“婧儿,我不知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鬼门关前走过一次,突然觉得这世上许多爱恨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害过我,也救过我,就让这些都一笔勾销、随风而逝罢。” 谢泾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空落,喃喃道:“恨也好,谢也好,都好过一笔勾销、什么联系也没有啊。” 谢涵:“……”这种思维更难理解了呢,谢涵以他共情能力满分的水准道:“怎会什么联系都没有,不是说要等以后接我回扶突,和你一起变法吗?不只现在有,就算千百年以后,咱们的名字或许会出现在同一卷竹简甚至同一列上,这便是三哥与婧儿永恒的联系。” 于是完美戳中谢泾不同寻常的点,他嘴角一咧,笑得有些甜蜜,似乎当初齐宫花木扶疏下俏生生立着的那个明媚无邪小姑娘一般,“对,三哥说的对。” 见此后二人渐入佳境,谢涵后几天又与人聊了聊目前扶突的势态,谢泾能告诉他的远比安幼寻或其它各种渠道来的都要详尽。 比如,谢漪最近一直扒着狐源,妄想把孪生弟弟拉下马。 比如,虞氏和须氏和他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比如谢浇已经被他按在地上摩擦,再无出头之日了,拾氏也不在其身上放筹码,转而和他眉来眼去。 比如,玖氏最近被打压得更厉害了…… 等情况了解得差不多,又和人聊聊天作作画弹弹琴,甚至和人聊了会儿人生,互诉理想: 谢涵:“其实我不在乎做不做太子,也不在乎谁来做国君,我只希望齐国强大,再现先祖荣光。” 谢泾:“其实婧儿也不在乎做不做太子,不在乎谁来做国君,只希望三哥能和婧儿长长久久在一起,只希望三哥喜笑颜开。”所以——如果这是三哥的理想,那就是婧儿的理想。 等到五月初时,谢涵精神已经很不错了,党阙说要静养一年,当地供奉的巫祝说要去女娲庙斋戒一年——温留君以自己生命力向上苍祈愿,现在当还愿了。 “好了,婧儿快些回去罢,再待下去,须四小姐要等不及了。”本来是四月的婚期,谢泾却说“兄长有疾,孤岂能独乐”跑过来探望病重兄长,遂婚宴延期。 谢泾深深看他一眼,“三哥很希望婧儿快点成亲?” 谢涵:“……”他笑骂一句,“婧儿自己不想成亲 ,拿须四小姐做挡箭牌。现在偏又这样问是什么道理。” 谢泾顿时委屈,“三哥,那个须眉好过分,还没过门,就连小妾都物色好四个了,谁不知道是她自己要享用,偏打着婧儿的旗号,可怜婧儿的名节。” 谢涵当然是摸摸他脑袋啊,直到五月中,才算将人好声好气哄走了。 谢泾临走道:“三哥这里有什么要向朝廷报备的,先和婧儿说就是,到时候婧儿一定让人鼎力支持。” 等谢泾走后,谢涵把霍无恤叫进来,把床头几本书往地上一扔,没好气道:“最近你都给我送些什么书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霍无恤半蹲下来,一卷卷捡著书籍,捡一本说一本,“慧公主之乱,昭太子事变,公子灵与齐威公几乎断绝谢姓血脉……”说句不好听的,老谢家是有乱/伦传统的,虽说这种事在列国都不缺乏,但哪国也不像齐室这样频发。 好不容易齐景公励精图治、九合诸侯,成一代霸主,冷不丁就来了慧公主之乱,当时几乎葬送了半个齐国。 这是齐国天大的丑闻与屈辱,谢涵能乐意看吗,冷笑道:“莫非我很愿意陪太子殿下日日说话?可你有办法赶他走吗?”当初沈澜之能那么做是谢泾不对在先,又有战事在前,且一个公子和一个太子岂可同日而语。 “没办法。”谢泾日日陪着谢涵窝在院子里,哪怕故意使绊子都没地方使。霍无恤将竹简叠好,放在矮几上,在谢涵对面坐好,闷闷道:“所以我很生气,生自己的气。将这些书塞进来,原是想膈应太子的。没想到君侯护的好好的没让太子看一眼。”顿了顿,又道:“太幼稚了,对不起。” 谢涵瞧他那憋屈的小模样,终缓和下脸色“我是怕这些书给了他什么奇怪的灵感。目前他对我仍是兄弟、”顿了顿道:“兄妹之情。” 霍无恤古怪看他一眼,似乎想确认刚刚风大是不是吹来什么糊住他眼睛了。 谢涵没理会,请来苏盛黑。 谢涓自是随谢泾一道回去了,那日晴雪坊开业后,都没再主动提过一次绛姝,大抵是真的看开了。至于琴操,外貌气质上看起来像白莲花,实际上是个潇洒独立有理想的女人,欣赏爱慕飘絮姑娘,倒也不会为此四处找寻忘记本职工作,还是安安耽耽地测着黄河水位。 话说苏盛黑不愧为一代商业奇才,继晴雪坊营业后,又折腾出百花坊,里面有百花酒,还有名剑坊,里面有百种兵。据说名剑坊的主人,是欧家冶子的高徒。 ——温留乃四国交界地,各国边境最不缺的是什么,便是那些亡命之徒,还有贪狼那种各/色地下组织的。刀剑上舔日子的人,最不能缺挣命的剑,要命的酒。 咳,至于什么欧家冶子高徒,自然是苏盛黑提起后,谢涵以“未来姑爷”身份向欧家请来的两位铸剑师傅。 ——冶子的剑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不可望也不可即,但冶子徒弟的剑他们可以买买啊,遂又吸引来一波剑客武士与佣兵。 苏盛黑对谢涵而言,那是他的搂钱机器。 谢涵对苏盛黑而言,那是他各种要求的应声机器。 两相利用,两厢得宜,完美双赢。 以至于现在苏盛黑见谢涵,都是笑脸对笑脸的,当然谢涵是温雅之笑,苏盛黑是几乎看不出来的冷峻笑。 “小怜当初做采珠行业,留下许多珍珠,本君想派人运去塞外卖了。苏老板可有去过塞外的商队?”谢涵问道。 苏盛□□:“有三支去过。不过胡人去年荒年,现在混乱的很,估计不会买珍珠。” 谢涵“哦”了一声,“这苏老板不必担心,或许本君有其它想卖的呢。” 苏盛黑反应回来,不再多问,道:“在下可以借一个百人小队给温留君,不过希望温留君也多派些人,现在那边混乱。” 谢涵却道:“不必百人小队,只要数个熟识路途、言语者,能替咱们带路交流即可。望苏老板不吝相送。” 苏盛黑一怔,点头道:“可。想必能来温留君手下工作,他们定当乐意。只是商队真正的主事人有限,在下只能给温留君几个还不怎么经事年轻伙子。” 很快,他便将三个大小伙子送来,便一句话不多问。 不多问不多听不多知道,很多时候是游走在这些权贵之间的必要素养。 这三个大小伙确实年轻,最长的也不过二十二岁,最年轻的只有十五岁。分别唤李青、李剑、鲍封一。李青与李剑是两兄弟,这次的主力军也是他们兄弟二人,李青识得草原戈壁的生存技巧,李剑精通胡语,鲍封一懂些谈生意的技巧。 谢涵召来三百个卫士,也是他的原班卫士,可谓是所有的温留军中武力最突出,对他的忠诚度也最高的。让人扮作商队,对内只道派他们给应小怜护送东西买卖——应副官喜欢倒腾商业的事,嗯——不是秘密。 又使一身形相仿者替他待在女娲庙,谢涵拉了拉头巾出现在“商队”中,不想西出颔厌邑的时候,有人背着包袱在等他。 谢涵:…… 霍无恤总是能一眼锁定谢涵的,打马过来,一句话就让谢涵哑口无言了,“听所胡地都是顿顿烤肉餐餐羊奶,既不去腥气也不用叶子,君侯吃得消吗?” 于是,谢涵屈从了,“府里……” “兰兄在。”霍无恤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给他留了书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你们果然是爱我的,么么啾 ,我要从今天开始每天五个小红包啦。 第二,今天下午考试,早上复习了一波,晚上研究了一下游牧民族给下个副本做准备,故今日来不及双更了,另外我怀疑自己马上要上工上学了,估计双更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呜呜呜,大家提前心理准备一下 。 第三,同时研究了一下我国古代马种,所以上章修改了一下马种问题。邹国仿河曲马,胡马仿蒙古马,么么啾。 附: 【蒙古马】蒙古马是中国乃至全世界较为古老的马种之一,主要产于内蒙古草原,是典型的草原马种。蒙古马体格不大,平均体高120~135厘米,体重267~370千克。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肌腱发达。被毛浓密,毛色复杂。它耐劳,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8小时可走60公里左右路程。经过调驯的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历来是一种良好的军马。 【河曲马】河曲马也是中国一个古老而优良地方马种,历史上常用它作贡礼。原产黄河上游青、甘、川三省交界的草原上,因地处黄河盘曲,故名河曲马。它是中国地方品种中体格最大的优秀马。其平均体高132~139厘米,体重为350~450千克。河曲马头稍显长大,鼻梁隆起微呈兔头型,颈宽厚,躯干平直,胸廓深广,体形粗壮,具有绝对的挽用马优势。驮运100~150千克,可日行50千米。河曲马性情温顺,气质稳静,持久力较强,疲劳恢复快。故多作役用,单套大车可拉500千克重物。是良好的农用挽马。 章节目录 第329章 第329章 要从中原进塞外, 两个口子,一个走燕国,一个走召国。 “去年荒年, 胡人南下抢掠召国, 被召军大败而归,而之前抢掠燕国时却胜了,故从召国走能叫胡人畏惧, 而不敢过于宰客甚至抢劫。”鲍封一道。 谢涵自然不想走燕国, 只是——“我原以为召国大败胡人, 会使胡人仇恨。” 李剑笑了起来, “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跑,胡人们可不讲什么脸面情义, 最是趋利避害。” 谢涵道:“这个简单,早先我就与召侯提过, 现在有文书。”他那时没想好往哪儿走, 但有备无患。又道:“在这之前, 我们先进梁境晃一圈, 再出来换身衣裳,就当是梁国商队,切记万万不可暴露温留。” 然后在拐道进梁国的时候, 传来绞国已经被梁国所灭的消息。 谢涵哑然,这次姬高吸取上次教训,先假作要对雍国用兵放松他人警惕, 又对齐国道“怀疑他七妹在绞国, 那可是武谢夫人如今唯一的骨血”了,楚国则因为楚王病重暂时偃旗息鼓, 最后梁军一个回马枪杀往绞国。没了其它国家的襄助,墨家也没如何了不得的,终是沦落在梁军乱箭下。 绞——灭。 梁军一雪前耻,梁国仿佛再次强大,梁君自恃武功,在会阳城何华峰祭天称王,追封梁武公为梁武王,武谢夫人为梁武王后、梁武太后。 天下哗然。 剧情终是进行到这一步了,谢涵知道,等他从塞外回来,约莫就是姬高和姬朝阳的死期了,刘戟会扶持梁武王兄长的三岁幼孙继位,彻底把持朝政。 眼睁睁见证着昔日中原霸主即将四分五裂,谢涵既兴奋又怅然。 九月时节,正是丰收季节,今年年情不错,召国边境与塞外接壤处,设着几家互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服饰相貌各异的人来来去去,牛羊成群。 “那脸白眼窝深眉骨高的是白胡人,头上插羽毛的是利胡人,结脏辫的是鲜胡人,留椎结的是当胡人……”霍无恤从小到大的经历,会阳—大陵—温留,还有被赶鸭子上架去交信、上明那次,以及去年帮赵臧拿回君位时来过一趟召国,再没去过别的地方。头一次见这么多形貌各异、服饰迥然不同者,瞧得津津有味。 来的一路上,鲍封一三人已同谢涵他们普及过了,塞外胡人目前主要有七支,分别是羌胡、鲜胡、当胡、利胡、乌胡、白胡、邪胡,从外貌上就很好辨认,羌胡披发,鲜胡脏辫,当胡椎结,利胡插羽,乌胡脸方扁又灰黑,白胡脸白眼窝深,邪胡面上画彩。 这互市还是召太夫人提出来的,以前一些脚商来去,杂乱得很,还时常爆发打斗,直到召太夫人建坊市,又派兵管理才好许多。 谢涵拿着文书递给管理的官员,那官员八字胡,拿眼角看人,见了文书 ,顿时转变了态度,“原来是苏家商队。”很快拿出块木牌,小声道:“今年鲜胡人来的多,最凶狠 ,一般没有大冲突,咱们是不会派兵镇压的。” 鲜胡是塞外九胡中人数最少的一支,具体多少没人知道,只知性格极其残暴凶狠,如狼似虎,在胡人中也是以一打三的水准,和中原兵卒打,要压下他们,可得费不少兵力。官员自然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涵点头,“省得,我们会小心些的,多谢大人。”鲍封一悄悄塞上一块金饼,那大人笑眯了眼,“苏家商队,本官自然都是放心的。” 谢涵这就领了木牌,往坊市去。 坊市形状四方,像块大豆腐,土坯做成,南北两个大门,没有顶子,若是下雨,骨头硬的冒雨交易,惜命些的则等放晴再来。 今日正是好天气,谢涵一行拿着牌子进南大门,把守的士兵一见这一行有三百余人立刻皱眉,“太多人了,最多带五个。”看一眼木牌,顿了一下,改口道:“十个,不能多了。”鲍封一递上两块碎金子后——“好了好了,三十个三十个,不能再多了。”就推搡着人进去。 谢涵正要令霍无恤在外等候,霍无恤已扭头对王洋道:“王队长带好人,我们去去就来。”王洋极其迅速地点头应下。 室内分三条横道,横道极其宽阔,里面有一个个“L”字形的土坯做围栏,像一家家小商铺,买卖交易者站在围栏外,围栏里圈着他们的商品,主要是谷物粟米、鸡鸭蛋类、布匹、陶罐、和一些看不出名堂来的植物,可以发现这些多是中原人。而拉着东西来回行走的则多是胡人,拉着的有羊有牛,还有几匹马。 霍无恤眼睛一亮,对谢涵咬耳朵道:“果然与咱们的马有些不一样呢。” 谢涵这边一进来就引起大量的目光,无他——他们带的人太多了,而且一个个看起来精壮得很,不好惹。那些中原买家纷纷避开,谢涵等跟着木牌标号走进一个大大的“L”栏,将货物卸下来,摆放上一颗明珠,一把粟米,一段布匹,几个陶罐,当做样品。 没想到最开始过来的不是胡人,而是个中原少年,看起来挺清瘦,小声道:“你们有珍珠,水里的珍珠?” 谢涵连连点头,“对,齐国渤海湾采上来的。” 那人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齐国什么是渤海,反正这是水里的珍珠是吗?” 谢涵点头,只见那清瘦少年脸上迸发出一种光彩来,“太好啦——我要一颗珍珠——这些够不够?”他身后拉着一只骡子,一只牛、一只羊。 谢涵停顿一下,道:“抱歉,能告诉我你买它有什么用吗?”珍珠装饰之用,或是身份象征,在贵族间受到争相追捧,可普通人买去不能用也不能吃。 那人立刻警惕看人。谢涵道:“你放心,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且你给出的牛羊价值已经完全足够了,我不会听你说它有什么大价值就赖账的。” “那咱们先换了。” 谢涵欣然应允,待要再问,便见那清瘦中少年手里没牛没羊一身轻,接过一颗小珍珠扭头就跑了。 谢涵:“……” 霍无恤身形如闪电,不一会儿就将人抓了回来,那人哇哇叫了起来,不少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谢涵伸手——掰下了他的下巴。 清瘦中原人痛的眼泪鼻涕一把流,这时十几个满头脏辫的鲜胡人过来,两手握拳,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忌惮看一眼这边的三十武士,用极其蹩脚的中原话说,“放开他。” 谢涵看三人一眼,“为什么?他和我们交易不老实,我们还有东西没拿到。而且他是中原人,和你们没关系罢。” 几个鲜胡人瞪大眼睛,嘴里叽里咕噜,像要择人而噬的凶兽。然而实际上—— “腾格里——这个小白脸在说什么啊?” “阿木休这小子又干什么,尽会给我们惹麻烦,要不是怕阿达生气,管他去死。” “可阿木休不在,我们根本不能和这些中原羊说话啊,怎么办阿木休现在没法说话?” 谢涵、霍无恤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谢涵给那个似乎名叫阿木休的中原人阖上下巴,假装没听懂那些鲜胡人的话道:“这么凶干什么?当自己路见不平一声吼吗?不信我让他亲自讲给你们听。” ——不用怀疑,李剑以会胡语加入谢涵队伍,结果半个月后,就没了利用价值——谢涵以其超高的语言天赋融会贯通,能听会讲,还顺道教给霍无恤。 霍无恤也是出色之辈,只是在言语上稍逊一筹,目前只在能大概听懂的阶段。 那个阿木休嘴上还是生疼,连忙对十几个鲜胡人用胡语道:“他们功夫很好,你们要小心。” “功夫好你还招惹人家。”鲜胡人瞪他一眼。 阿木休又对谢涵趾高气扬道:“我是他们的专属翻译,你抓了我就是打了他们的脸面,草原上的英雄最看重荣誉,你还不快放了我?而且——”他涨红脸怒道:“你不要乱讲,我牛羊都给你们了。” “可你答应了回答我一个问题却赖掉了。”谢涵道:“我愿意同你交易很大一个原因可是看在这消息上的。不然你以为就几个牛羊配得上这么珍贵的珍珠吗?你知道采一颗珍珠要死几个人吗?” 少年张了张嘴,“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谢涵叹一口气道:“我本来怕你因为占我们便宜而不忍交易,才说了善意的谎言安慰你这些牛羊足够的,没想到……” 那阿木休沉默一下,安抚鲜胡人后,对谢涵道:“我阿妈生病了,阿萨师说要是有神秘的中原珍珠就能治愈。” 医工无恤:“……”他皱眉道:“珍珠磨粉能定惊安神,但不能治理重病。” 阿木休眼里隐藏着不屑,自豪道:“你们中原人不行 ,不代表我们的阿萨师不行。” 谢涵长眉一挑,上下打量人片刻 ,“你不是中原人?” 阿木休挺起瘦弱的胸膛,“我是草原上的雄鹰,沙漠中的战狼。” 谢涵道:“……其实我还有一颗珍珠,万一一颗不够呢,你还要不要?” 阿木休惊喜脸,“你要送我?换取我们对你刚刚无礼行为的谅解?” 谢涵发现这小子是个非常识时务又狡猾且打蛇随棍上的人 ,微微一笑,冷酷又无情,“是换,三头畜牲。” --------------------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剧情又像脱缰的野马。我的细纲毫无用武之地 ,只有每个副本的标题还在坚持存在。 晚上见。 章节目录 第330章 第330章 阿木休扭头和那几个鲜胡人好一通折腾, 终于折腾出一只牛两只羊来给谢涵,谢涵却摇了摇头,“我不要牛羊。” “你耍我!”阿木休瞪大眼睛。 “我们无冤无仇, 我有什么必要耍你呢”谢涵道:“只是一只牛一只羊, 我们这三十人已经够吃了,再来三只,一时吃不了我们又不会养。你说拿去怎么办?” “那你还说三只畜牲?” “是我没说清楚, 草原雄鹰大人有大量别生气。”谢涵态一脸和气道:“我们一行, 都是两两一匹马, 可惜走远过来有不少匹马水土不服, 生病死了,马就不够。所以我是想再用一颗珍珠换取三匹马。当然,如果有更多的马就更好了, 我这里还有其它很多东西。” 阿木休想了想,“那珍珠还有吗?” 谢涵笑得可好看了, 心道小怜也不全是赔钱货, “还有些的, 不知你要换多少马?” “你等一下。”阿木休扭头和那些鲜胡人用胡语交流起来。 谢涵这边全当没听懂的样子, 实际上却竖起了耳朵。 原来之前说的那“阿达”貌似是鲜胡中很有低位的一个,是阿木休的爹,阿木休的娘重病, 但在鲜胡中似乎也有些名望,很受尊敬。“阿萨师”则是邪胡中类似巫祝和医工的合体,能通神能治病, 在他言语里, 珍珠是通神绝佳的媒介,神明最喜爱的东西。所以阿木休想多备一点, 到时候生病用,要是有人重病,说不得还能高价卖给其他几支胡人部落。 嘿,别的不说,还挺有几分倒买倒卖的经商头脑。 那几个鲜胡人看起来很凶狠,对阿木休很不客气的样子,实际上还是蛮听对方的话的,认真想了一下,说:“我们除了屁股下的,只带了两匹马。不过可以回金山拿,今天回去,后天就能过来。” 阿木休扭回头说,“我们商量了一下,马匹是有的,但马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比性命还重要,要回去请示一下首领,后天才能回来,后天你们还在吗?” “当然。”谢涵道:“这次我们要在这里待十几天,把各地收来的东西卖完。对了,我这儿还有谷物粮食、陶罐瓦罐、布匹丝帛,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这些阿木休都不理会,“你们不会等我们回来,把珍珠卖光罢?不成,你得派一个……那什么人质在我这儿。” 谢涵失笑,上下打量人片刻,“你可知,这人质是失败方留给胜利方的,你是要与我们决斗吗?” “决斗就决斗!”阿木休眼珠一转,离远了霍无恤,指着谢涵道:“你、就你,来和我决斗,赢了我做人质留在你们这儿,输了你做人质和我们走。”他算盘打的叮当响,谢涵明显是这群人里的主事者,要是拉了他做人质,还要拿马匹交换珍珠吗? 谢涵顿了一下,“你确定?要不你换一个人?” 结果他难得的好心,被少年理解成害怕,嚷道:“怎么,我一个小孩子你都不敢吗?要当、当那什么乌龟把头缩起来吗?” 那谢涵还能怎么办,话都说这份上了,当然是勉为其难答应他啊。 说来大抵召太夫人设置坊市时,就知道无论边境城民还是胡人,都是好勇斗狠之辈,竟然在东西两头设置了两个比斗场,大概是想内耗一波,给兵马减轻压力罢。 总而言之,一行人来到比斗场。原本买卖东西的商家胡人都拉着牛马商品过来围观。结果一见两个瘦不拉几的中原人 ,顿时扫兴,嘘声一片。 阿木休感到自己受到了污辱,“啊——”的一声,两手张开,向谢涵冲去,抱住人腰往后一摔、一摔……没摔动。 谢涵:“……”他罢,虽然力气不咋的,但那是和沈澜之、霍无恤、梁武王比,才拍马也比不上。 没想到显示他是力量型斗士的时候,竟然在这一刻到了,他低头,两手抓起熊抱在他身上的少年,往后一扔。 然后毫无成就感。 “砰——”一声响。 阿木休:“!” 他明明比我还瘦! 什么垃圾比斗,这么没看头,走商们哄笑一声走开,霍无恤拎着又要施展“逃逃神功”钻入人群中的阿木休回来。 那十几个鲜胡人感到丢人极了,没眼看,对阿木休脸红脖子粗道:“你和他们说,刚刚不算,再来一场。换我们。” 阿木休摇了摇头,“我被抓住了,还可以倚靠我的聪明才智离开,你们被抓住了,连话也不会说,等会儿说不定连饭也没得吃水也没得喝 。” 那群鲜胡人瞪眼睛,“我们才不会像你这么没用!” “换你们后,这边肯定也要换人比试的。这个那么瘦,都力气这么大,其他高高壮壮的肯定更凶。就现在抓着我这个,你看他刚刚速度多快身手多敏捷啊。”阿木休挥手赶人,“好了好了,你们快走 ,我看这些人挺讲道理的。再说,我在这儿才能保证他们不把珍珠卖出去,说不定还能偷珍珠出来,换你们你们会偷吗?” 霍无恤听得无语,什么人啊,强抢不成又要改偷,还一脸自豪的样子。 谢涵却听得津津有味,多有意思。 那些鲜胡人这才走了,临走前还对谢涵等捏拳示威。 谢涵呢,又坐着卖了会儿东西,阿木休牢牢盯着他,不让他卖珍珠出去,便卖了一些粮食、布匹、陶罐,同样换马匹。他专门挑着不同支部的胡人交换,换来的胡马似乎大同小异,偏阿木休能说的头头是道,将其它胡人的马贬得一无是处,唯他们鲜胡马最好。 “那就明天一早赛马罢。”谢涵一锤定音道。之前换第二颗珍珠时,拿来两匹鲜胡马来着。 阿木休:“……” 晚上出了坊市,与王洋带领的武士汇合,来到野外搭起帐篷。瞧着乌压压三百号人,阿木休一脸警惕,“你们有这么多人?” “不多,我们那儿大商队有一千的。你以为我们喜欢带这么多人吗?实在是一路上太危险了。”谢涵开始天花乱坠讲中原的马贼,进入不同国家说不定运气不好还会遇上打仗,还有灾荒国家大波难民强抢等等等等。 他多会讲故事一人啊,阿木休长在草原,从没听过那么多光怪陆离的,“还有美人计要骗你们货物?” “是啊。美人也喜欢钱啊——” 然后等霍无恤烤了肉煮了汤回来,就发现那新来的骗子精人质缠上了谢涵。 “……” 怎么一下子不见,就能这么招人的? 这时,谢涵已经进入和阿木休互相问候家里人的时段了,谢涵见霍无恤回来,自然而然顺着问道:“你娘是什么病症啊?要到用珍珠的地步。” 说到阿妈,阿木休少年就忧郁了,咬着嘴唇,开始讲述,“肚子疼,有的时候痛起来要打滚呕吐。” “这么严重,是一直这样,还是好一阵痛一阵的?” “好一阵痛一阵的。但一天要好几次,痛的人都瘦下去了,身上脸上还有一点点白斑长出来,都说阿妈是惹怒了腾格里。”想到谢涵大概不懂,解释道:“就是天神。怎么可能呢,我阿妈这么好,从来没做错什么事,怎么会惹怒腾格里呢?” “我也觉得不会。听起来你母亲就是个明事理又能干的女人。”谢涵小赞美了一下,得到阿木休少年“你真有眼光”眼神一枚,又开始问病情。 过了一会儿,阿木休警惕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谢涵道:“我会点医术,听到你母亲生病的事,有点好奇。就像你听说咱们的马水土不服死了憋不住一样 。”刚刚阿木休和他们熟悉了一点,就疯狂吐槽他们什么蠢笨啊什么都不懂,好好的马还能给水土不服死了。 阿木休顿时有些不屑,“你们养马是真的差劲,还不让人说了。” “嘿——”谢涵捏了下少年脸颊,“我说阿木休啊,你得有点人质的自觉。” 霍无恤眼皮一跳,将陶罐拿进来,“好了快吃罢,再说下去,汤都要凉了。” 盖子一掀,顿时一阵鲜香,五个陶罐,打开有牛肉汤、烤羊腿、炖羊肉,还有一些打来的野味和换来的菜心。 “哇——”阿木休鼻子动了动,随即眼睛一亮,“好香啊——我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东西。”立即伸手要抓,霍无恤拿箸夹住他手指。 对上霍无恤这个抓了他两次的人,阿木休还是有些怵的,扭头可怜巴巴对谢涵道:“你要饿死我吗?” 怎么这么烦人啊。霍无恤往外一指,“你的吃食,在外面,自取自烤。怎么,做人质,难道还要我们伺候着。” 谢涵推着他,“快去罢,免得被其他人抢光了,你就没份咯。” 阿木休一听,忙不迭跑出去,这下谢涵才对霍无恤道:“无恤看,他母亲病症如何?” 霍无恤给他舀了一勺汤,“听起来像虫疾。” “无恤看能治吗?”谢涵吮一口汤,烫了一下,吸了吸舌头,接着幸福地眯起眼睛,听说塞外的牛羊味道特别鲜美,果然如此。 “你想深入塞外?”霍无恤瞧着他伸出来的舌尖看了一会儿,又撕了一片羊腿肉给他。 谢涵点头,“是的,除了马匹,我还想要塞外地图。” 霍无恤讶然,“做什么?塞外和齐国隔这么远,也要你忧国忧民?”在对方身边这两年,他是知道了,这就是个劳碌忧虑命,今天愁燕国可能会从北境攻进来,明天又担心梁国氏族把持朝政会引起中原动荡。 谢涵总不能说原着最后结局胡人成了中原心腹大患罢,只道:“昔日当利攻入王都,使昊室威信荡然无存,你瞧,实际上,塞外离王都也隔着老远呢。” 霍无恤想到那群鲜胡人离开的场景,点头道:“轻弓快马,疾驰而来,呼啸而去,若想,他们确实可以绕开许多城池南下深入。” 他回望召国边境,月色下长城蜿蜒高耸,忽然幻想道:“若有朝一日,能将召国、燕国、雍国长城连在一起横亘北方便好了,胡人再也没有空隙可以钻了。” 谢涵咽下一口饭,“你可以不要说这种话吗?” 霍无恤回头,“为什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谢涵摇了下头,“很好的想法。只是这会给我某种强烈的错觉。” 霍无恤不解,“什么错唔——” 谢涵夹了一块羊肉塞进人嘴里。 章节目录 第331章 第331章 第二日一早, 依旧是个艳阳天。 旭日东升,谢涵没有急着去坊市,而是在搭建帐篷的平地处, 划开赛道, 令人砍了树木做障碍栏,分三组,两两比赛, 看看几支部胡马的资质。 他挑的都是最矫健的武士, 昨天就知道要比赛, 夜里驯过马, 今天直接开跑,都差不多,九匹马里, 两匹鲜胡马分别排第三、第六,也算很不错了, 只是和昨天某人说的比起来就哼哼了。 谢涵似笑非笑看阿木休, 阿木休振振有词, “是那前几名骑马的战士更优秀。” 谢涵“哦”了一声, 也不理人,刚刚的观察,他已知几支胡马确实是差不多的, 转头问霍无恤道:“如何?” 霍无恤瞧着那群胡马像在瞧歌舞坊里的大美人,专注又认真,“体格虽然不大, 四肢却坚实有力, 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 胸廓深长,腿短,关节肌肉发达,爆发力强,蹬跳灵活自如,不怕崎岖山路,性格不惊不诈,骠勇沉稳。” 好一通赞美后,他道:“改天有空再试试持久力。” “我们的马,别的不说,持久力是绝顶的。”阿木休竖起大拇指,“可以连跑三天三夜,日行三百里地。” 对于阿木休带着强烈主观意识的话,谢涵一笑而过,这时忽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王洋背着个人过来,“大管事,不好了,陈华突然说喘不上来气。” 阿木休只见刚刚还勇夺第一的八尺高昂藏男子,此时脸色煞白,唇色发青,鼻子煽动,大口喘着气,冷汗淋漓,脆弱欲绝,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霍无恤一个箭步上去,将人放平,大开他嘴巴,一边拿出个皮囊让人鼓气,一边翻着人眼皮又摸摸手腕按按肚子胸口,问了几句话后,和一边人吩咐几句,不一会儿拿过来一个瓷瓶,他打开瓷瓶,涌出来一阵强烈的香味,倒了一丸红色的东西塞那人嘴里。 又打开一层布,露出里面一根根金针,在火上烧了片刻后,在那男人身上开始扎针。 阿木休一开始看得云里雾里,这时候张大嘴巴,“他、他也会神术吗?也懂扎死小鬼?” 谢涵掏出一把羽扇,淡定地晃了晃 ,“这是我们中原的医术。” 不一会儿,之前气促欲绝的男人就不再喘气了,脸色唇色也红润起来,拍拍屁股翻身对霍无恤抱拳道:“谢霍管事。” 霍无恤云淡风轻颔首,收针藏药。 “医术?”阿木休若有所思,“这就是医术?”他眼珠一转,“我们少换些珍珠好了,就拿那个红色的圆圆和金色的针换马。” 霍无恤走过来,嗤笑一声,“这金针给你也没用。” “你还说不是神术?”阿木休列对谢涵控诉道:“不是神术,怎么还挑人用?” 谢涵好笑,拿羽扇拍了人脑门一下,“我们的医术都是训练过的,你只瞧着他随便扎几针就治好了人,不知道里面有大门道。” “什么门道?”阿木休瞅着人,仿佛不信。 “首先要扎准地方,也就是穴位,你知道什么是穴位吗?人身上总共有十二正经、十二经别、奇经八脉……不算阿是穴,也有三百个穴位 ,每个穴位能治不同的疾病。找准穴位后还不够,扎针的深浅,捻转的速度,还有弹针、飞针等不同手法……”谢涵刻意把这讲的麻烦又晦涩 ,“当然,在这之前,你要先看出这是什么毛病,才能选穴位,选一个还不够,你要搭配着选,互补长短……” 阿木休认认真真地托脸听,可惜不一会儿两眼就冒圈了,“都是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分什么毛病?没有包治百病的穴位吗?” “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霍无恤挨着谢涵坐下,慢悠悠道:“人体的所有疾病,都是因为阴阳气血不和所致。好比这一年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如果春天太短则万物不能生发,太长则万物失了茂盛加速的时节,夏天太短则不能茂密,太长则干枯焦死,只有四季轮回固定时节,一年收成才能好。” 阿木休若有所思,“就像雨水太多,谷物要淹死;雨水太少,谷物要旱死一样。” 一直不能正眼瞧人的霍无恤这下赞许看了人一眼,“不错。就像庄稼一样,人的身体也是这样,不能太多不能太少,平衡了才能健康。把穴位比作雨,哪里干旱了,哪里降雨才能好。当然,人体可要比庄稼复杂的多,所以穴位有很多,有些就是吸收水分有些就是下降水分。你说会有哪个穴位能治百病吗?如果有,那就是一些养生调和气血的穴位。” “每个穴位有不同的功效,每种病是不同的功效出了问题,可能是太过可能是不及,所以不能乱用。”阿木休唉声叹气,又想到什么,“那那个药呢,能治百病吗?” 霍无恤:“你说呢?” 阿木休哇哇两声,“你们是不是不舍得和我换,才说这么多敷衍我?” “你可真没良心。”谢涵没好气道:“这些都比珍珠便宜,瞧你这想要的样子,我要是奸诈些,就同珍珠一样和你换东西了。还不是因为你不会医术,给你怕你惹祸?” 要是寻常人,大多是要给谢涵说愧疚了。 可阿木休天生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还很认真道:“真的?你没骗我?” “不信你去问问其他人。”谢涵羽扇一伸,示意“你走”。 阿木休立刻跑远了,心里琢磨着这白衣服的瘦子看起来鬼机灵的,我多半斗不过他,但那一群人里可有傻大个呢,我还怕被他们骗吗? “这些胡人真是毫无廉耻之心。”霍无恤对谢涵哼哼两声,又问,“今天想吃些什么?别说牛羊肉,你昨天便秘了。”要说谢涵的胃肠功能,霍无恤真是服了,今天可以腹泻明天就便秘后天又痛了。 谢涵就讨厌霍无恤这个样子,起身道:“随你,我要去坊市了,你今天和王洋换一换。” 霍无恤:“……” 他连忙跑过去舔脸笑,眨着眼睛道:“干嘛呀你——我今天可是超级配合你演戏呢,你要用完就扔么?” 奈何郎心似铁,得强调这是自觉被羞辱了的“郎”。 到晚间,霍无恤像座“望涵石”似的,才将人盼回来。 果不其然,就见某个骗子精人质在人左手边嬉皮笑脸的,这还不算,右手边还有两个插着翠羽的小姑娘爽朗地笑。 大秋天的,小姑娘衣着暴露,小臂和小腿都没遮挡,光溜溜的,看起来轻浮极了,就差两只手攀上旁边男子的胳膊晃。 霍无恤:“……” 他走过去状若无意道:“这两位是?” “我叫桑朵拉,是姐姐。” “我叫桑米拉,是妹妹。” 两个小姑娘一瞧见霍无恤,立刻眼睛一亮,两姐妹对视一眼,桑米拉弃了谢涵,绕到霍无恤身边,“小哥哥,你今年多大?” 霍无恤一下子皱眉,姑娘滑腻腻的胳膊简直贴着他薄薄的衣料,连忙走开,“你干什么?”又朝谢涵看一眼,接着发现对方与姐姐桑朵拉正相谈甚欢。 有什么好聊的。 这种不知廉耻的番邦女人。 对,别怀疑,暴露又插毛,难道还是他们中原女子不成? 桑米拉奇怪,“你干嘛躲着我,难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有什么用 ,他可是一个纯正的断袖。 而且……霍无恤瞧着她道:“你下颌角有点方,脸部轮廓转折生硬不够自然,鼻子有点塌,脸上还有雀斑。” 桑米拉:“……你、你……大家都说我和姐姐是玉液山上的最鲜艳的娇花。”她跺了跺脚。 就你们—— 还娇花? 等眼见着人又要扭回头找谢涵了,霍无恤立刻反应回来,拦着人道:“我和你开玩笑的,桑米拉姑娘这样异域风情的美少女,我还从来没见过。” 桑米拉显然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立刻喜笑颜开,然后道:“那你要和我睡觉吗?” 霍无恤:“……”他嗓音略有些艰涩,“这不好罢。” “没什么不好的。”桑米拉咯咯笑着,“我从来没见过像你和那个人这样好看的男人。”她指了下谢涵,霍无恤立刻警惕,“你那姐姐也要和他睡觉?” “是啊是啊。”桑米拉点头,“今年我和姐姐成年,要找人生个孩子,如果是男孩,我们就可以把丈夫养大了。” 这句话内涵太丰富,霍无恤在脑子里拐过十七八个弯后,才反应回来,脸色顿时五彩缤纷,好一会儿,才道:“你们今晚要找人生孩子,生出来要养大当丈夫?” “不是今晚。”桑米拉纠正道:“后面一段时间我都会跟着你的,直到怀孕了为止。你那么俊,等我回去生下来,以后我丈夫也一定会很俊的。”一直不害臊的桑米拉说到这儿俏脸一红。 霍无恤语气古怪,“那如果生出来是个女孩呢?” “那她血脉不纯,只能做最下等的活了。”桑米拉叹一口气,不愿意做这种设想,“等两年后,我会再下山找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像你们这样俊的男人了。” “女孩血脉不纯,男孩血脉就纯了?” “也不纯啊。”桑米拉摇头道:“只有我和男孩生下来的孩子,才勉强算血脉纯净。”接着黯然道:“可惜,纯血的孩子很少有不夭折的,这都是吾桑格给我们的考验,唯有经历重重困难,淘汰掉那些不够虔诚的,才能成为他的子民。” 少女脸上露出那种信仰的光芒来,令霍无恤心里毛毛的,但是——“要血脉纯净,你们根本没必要出来,直接和你兄弟成亲不就好了。” 桑米拉用一种“你好无知”的表情瞧着他,“听说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还懂得蛮多的么,霍无恤大喇喇点头。 “所以啊——这是一样的道理。”桑米拉一摊手,“长此以往,血脉必将无限纯净,接近神血,可凡人的身体又怎么能承受这么强大的神力呢?因此许多孩子还没出生就流产了,有些出生的也没过几年就回归吾桑格的怀抱。我们每一代的纯血女子,都肩负着寻找外族男子稀释血脉保证凡人孩子降生的使命,再回山纯化血脉。” 霍无恤:“……” 受教了。 他忙走开几步。 ——这时,他已不担心谢涵会和这两姐妹睡觉了。 如此炸裂纲常的言语行为,他才不信对方受得住,和这两姐妹一道必有其它打算才是,遂过去挤开阿木休旁听。 阿木休:“……” 阿木休正听玉液族的美女小姐姐说话呢。 可他不敢和霍无恤杠。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进大草原。 注:先秦时期 ,《黄帝内经》记载160个穴位,后晋代皇甫谧《针灸甲乙经》里340个穴位,到今日有720个穴位。随着历史发展,穴位也越来越多被发现。这里我就取300个好了。 阿是穴:大概就是压痛点的意思啦,好像是孙思邈提出的来着。 章节目录 第332章 第332章 姐姐桑朵拉明显不似桑米拉那样单纯, 笑得倒是一样的甜,对谢涵道:“我们玉液山上的雪莲果,可从不送外人的, 除非你和我睡一觉。” 谢涵扭头对……嗯——对被挤开的阿木休道:“你说你们那儿也有雪莲果?” “有是有。”阿木休今天明显老实很多, 没有满嘴乱说,“但是没有玉液山上的那么好,只能保持食物不败, 不能使尸体不腐。”又对桑朵拉笑一下, “是这样罢, 圣女?” 桑朵拉笑眯眯的, “阿木休真是受腾格尔的眷顾。” 阿木休一下子笑了起来。 此时一行人已到了昨夜老地方,武士一个个过去安营扎寨,谢涵对桑朵拉两姐妹笑得好看, “快入夜了,不如先坐下来吃点东西, 晚上睡个好觉,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起睡个好觉吗?”桑朵拉眨眨眼睛。 谢涵一脸正气, “在我们中原, 只有熟悉的男女,才能一起睡觉,恕我今天与桑朵拉小姐初识。” 桑米拉这时插/进来道:“那我么今晚熟悉熟悉” 谢涵:“每到晚上, 我都头晕眼花,没有力气费脑子熟悉他人。” 桑朵拉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拉着桑米拉, “走啦, 我们去烤羊肉。”桑米拉立刻点头,小声道:“对, 阿妈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必须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咦——可是姐姐我们只是来睡一觉为什么要抓住他们的心?” 等阿木休也走了后,霍无恤才一言难尽地对谢涵道:“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谢涵去坊市,就遇上这初下山寻找一夜情对象的姐妹二人,选择要求主要有:威武雄壮武功好,以及长得俊长得俊和长得俊。 谢涵什么人啊,在人群中就像一个行走的发光体,立刻吸引了两姐妹的眼光,可是看起来不够威武,两姐妹暗自纠结最后决定好好观察一番。 谢涵自然是很快发现被尾随了,发现是两个妙龄少女后,正要派人询问,阿木休一惊一乍喊起来。 ——塞外有两座圣山,金津山和玉液山,上面住的是天神的血脉,也是他留在凡间的神使,天神一体两面,一面为男,一面为女。 金津山上的金津族,就是天神的男子化身,因此金津族以男子为尊,据说在一次祭祀时,其中一个金津族人发疯用牛血泼天神圣象,立刻狂雷大作,暴雨滂沱,像天神愤怒的咆哮,山头被雷雨毁去大半,金津族族长带着全体族人忏悔,终于换得天神饶恕。他让他们下山历练,五千年后赎罪完毕才能回山,下山时脸上要写清罪行以示罪人的身份。他们就是现在被中原人称为邪胡的那一支胡人,常年面上绘彩。 他们虽然犯罪,但是身上还留着神血,因此能通神治病,在塞外虽然是人数最少的几支之一,却没有人敢欺负抢劫。 玉液山上的玉液族,便是天神的女子化身,以女子为尊。他们一直安然居住在玉液山上,纯血女孩为圣女,通神明懂许多神术,为族人不至因为血脉过于纯净而无法容纳于凡人身躯,每一位圣女到成年期间,就会下山找一位有缘人结缘,生下自己的丈夫。 霍无恤:“……” “难道那些邪胡人不是因为赖以生存的山头被雨水毁了才下山吗?” “有缘人就是长得俊吗?” 谢涵显然有超凡入圣的心理素质,听到这些时,既没有纲常炸裂,也没有目瞪口呆,而是继续询问了阿木休一些关于二族的事,得知邪胡治病都是将人带回去招神明,一般一半的病会好。 “这世上病症本来就有一半能靠人体自身阴阳再平衡痊愈。”霍无恤一脸无语。 “你先别打断我。”谢涵白他一眼,继续讲述。玉液族呢 ,就更厉害了,神明能指引他们用一些特定的神草,这样几乎十个人里八个能救回来,还有两个……毕竟世上已经没有纯血玉液圣女,都回归吾桑格的怀抱,总不能十全十美完全继承神力。 因此,玉液族在塞外地位极高。走到哪都能受到礼遇,玉液圣女更被尊称为神使,若是有幸能被玉液圣女选中做有缘人,也是极有面子的一项事。 至于之前说的雪莲果,则是玉液族的圣果,划开表皮,会露出透明的汁液,汁液涂抹在尸体上,能保持肉身不腐,完美地回归腾格里的怀抱。 后来,由于塞外胡人的礼遇,神使赐下雪莲果,并帮助他们种植,可惜离开天神神力的笼罩,雪莲果不再那么神奇,只能延长食物的一点保存时间,每次有人过世,还是要前去请求玉液圣女的帮助。 “雪莲果。”霍无恤倒是对这个有点兴趣。 “我也觉得有点意思,若是真有如此妙效,带回中原,还不叫所有贵族思之如狂?”谢涵笑着,仿佛看到一大波金子进账,和应小怜、苏盛黑待久了后,他终于不是那个“何不食肉糜”的齐三公子了。 当然,除了这个,更重要的是,若带着两个玉液圣女,他们一行入塞外会更加安全。 谢涵今天旁敲侧击了胡人人数,阿木休很警惕,一点也没说,但有时还是被谢涵绕了进去,不经意暴露出来,少说也有好几万,虽然各自为政,但对三百武士队而言,也是很恐怖的战斗力了。 故——谢涵道:“我本想吊着这两位圣女,随我们一道进出塞外。” 霍无恤:“……” “注意到两位圣女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后。我询问了阿木休关于有缘人的要求,于是刻意与一行胡人挑起事端,与人决斗后,她们两姐妹就满面红光地过来了。”谢涵道。 霍无恤:“……” “但我发现桑朵拉很不一样,她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也许我该换一种方法。” “吃饭罢。等你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霍无恤出去一会儿,扔了所有肉类,回来只带了两罐菜心煮萝卜和萝卜煮菜心。 谢涵:“……”他干巴巴吃了一会儿,放下箸,“无恤,我想吃蛋。” 霍无恤夹起一根菜心放他碗里,“吃那么饱是想晚上和人睡觉吗?” 谢涵笑了起来,挨着人坐过去,“无恤,还记得以前咱们第一次抵足而眠的日子吗?一下子就过去好多年了,真有些怀念,要是能再与无恤促膝长谈一次便好了。” 两只胳膊相贴,秋衫还不十分厚,一点热度从衣衫透过来,一下子顺着浮络、孙络、十二经脉游走全身。 霍无恤放下箸,一本正经道:“我最近翻书,也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今晚恐怕要你费神劳力了,我去再补些菜给你,免得今晚过于疲乏。” 瞧着人走开的背影,谢涵心里叹一口气,举头望明月。 本君终是为一颗蛋折腰了。 事实证明,不止一颗蛋,霍无恤煎了一盘的荷包蛋,还有地瓜叶炒鸽子肉,芸豆羊肉汤。 谢涵舀一勺汤,眼睛一弯,低头扒饭。 有屈有伸,才是世间正道,不折腰又怎么能看到脚边烂漫的小花呢?不懂弯曲的脊背注定会错过人生许多风景。 夜里,霍无恤铺好床,先躺外面了,见谢涵一直坐外面看书,笑道:“怎么,要我给你暖被窝吗?” 谢涵回头看他一眼,那一眼瞧得霍无恤颇为奇怪,好似幽怨又好似嗔怪。 霍无恤满头雾水,“怎么了?” 就见人抱着竹简过来,“你说说——这张图画的是什么意思?” 霍无恤一瞧,是《阴阳兵符》啊,这册神书他早已看过不下十遍了,并为之查阅过许多资料,印象十分时刻,立刻说的头头是道:“这是季武子攻打不臣之国寻国的地图,寻国地处崇山峻岭,道路十分艰难……” 好一会儿,谢涵似乎有些懂了,“行路难,所以季将军在这里设置埋伏,将寻人引下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埋伏,这种包荷包的方式,哪个遇到都是十死无生的。季武子不愧人称兵仙,号称能中兴昊室的不世出将才。”霍无恤对《阴阳兵符》的作者季武子十分佩服,好一通吹屁后,又黯然道:“可惜忠心耿耿最后却被昊厉王猜忌,锒铛入狱。在狱中还不忘着下这三大奇书之一给厉王,却被王上扯烂串绳,付之一炬。” 谢涵安慰道:“你别不平了,后来季武子死后,厉王不也疯了,不知所踪吗?” 谁知霍无恤更加可惜了,“你说这昊厉王怎么回事?开疆拓土,南施北压,就算没有季武子,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天子。‘先王未达之业由吾达之’,明明发下宏愿,势头正好,后面也就三十几岁,还没老啊,怎么年纪轻轻就跟失心疯一样猜疑这个猜疑那个了?最后还把自己猜疑疯了?” “谁知道呢?”谢涵拢上被子,撩开头发躺下,“王位上的感觉,你我都不明白,也许权利会改变一个人罢。” 霍无恤道:“那便是他心性不定。” 谢涵道不赞同,“你不是昊厉王,没有经历过昊厉王的所有,便不要替他做论断。” “反正若是我——”霍无恤也躺了下来,吹灭烛火,“才不会因为权利改变哩。” 黑暗里,谢涵忽然笑了一下。 夜色正浓,霍无恤看不见他脸上表情,只道:“你不信?” “世事无绝对。”谢涵幽然道。 “但——”霍无恤摸着手边顺滑的长发,轻轻摞了摞,“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必大家已经看出来辽,我专门开这个副本,是为了谈恋爱,噜噜噜。唉,还没进塞外,等我一下哈,明天,明天一定。 ps:上章加了个小对话,因为我发现一个漏洞,写在这里,大家不用回头看了: 少女脸上露出那种信仰的光芒来,令霍无恤心里毛毛的,但是——“要血脉纯净,你们根本没必要出来,直接和你兄弟成亲不就好了。” 桑米拉用一种“你好无知”的表情瞧着他,“听说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还懂得蛮多的么,霍无恤大喇喇点头。 “所以啊——这是一样的道理。”桑米拉一摊手,“长此以往,血脉必将无限纯净,接近神血,可凡人的身体又怎么能承受这么强大的神力呢?因此许多孩子还没出生就流产了,有些出生的也没过几年就回归吾桑格的怀抱。我们每一代的纯血女子,都肩负着寻找外族男子稀释血脉保证凡人孩子降生的使命,再回山纯化血脉。” 霍无恤:“……” 受教了。 pps:今天霎时想到个小剧场(以后会发生的,先放这里一会儿) 少年谢沁之烦恼。 谢沁最近压力山大,他被他亲哥里为太弟了。 天了噜,哥,亲儿子他不香吗?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立太弟啊说。 让一个工科宅搞政治,人性呢? 谁也不要拦着我将有限的生命奉献给无限的科学。 他左思右想,认为问题全在霍无恤那个狐狸精身上。 然后呼朋引伴,要带上青牙和谢珩,要为自己的终生幸福而战。 结果两个小伙伴都不给力。 青牙:“霍哥哥不好吗?做饭又好吃,还会哄师兄,给师兄调理身体,给师兄搓头发念奏折。” 谢珩:“大将军心胸开阔,顶天立地,可配君上。” 谢沁:“……不是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两个少年异口同声问。 “霍无恤他——”谢沁大声道:“是个男的哇——” 结果两个少年古怪看他一眼。 青牙:“男的怎么了?” 谢珩:“君上既不是爱慕楚楚夫人,也不是痴恋齐武公,更没有爱上照夜白,也没有要和他的兰花生死相随,只是喜欢一个男人,怎么了,不碍着你什么罢?” 谢沁:“……”槽多无口。 ppps:感谢解筱玖画的涵妹和无恤的同人图,以及有仙女问十一国地图,咳……地图我是有的,只是不太会放,我去研究一下微薄,ok的话,到时候连上微薄后,通知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康康哦。 么啾333 章节目录 第333章 第333章 第二天一早, 又有个武士肚子疼得满地打滚,被王洋带来找谢涵、霍无恤。 桑朵拉正想问谢涵要不要帮忙,便见霍无恤上前一步用金针治好了对方, 她和桑米拉一样吃惊, “这是?” “我们中原的医术。”谢涵拿出昨天对阿木休的说辞,成功把桑米拉也说晕了,桑朵拉却若有所思, 转头对霍无恤道:“哥哥会中原的医术?” 霍无恤一板一眼道:“在下虚岁十七, 不知姑娘芳龄, 但就面貌上看, 恐怕做不了姑娘的哥哥。” 桑朵拉是个聪慧沉稳的女子,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听别人说她长得老! 桑米拉皱眉道:“我们才十六,本来就啊姐姐唔唔——”桑朵拉捂上她嘴巴, 瞪霍无恤一眼拉着人走开。 今天又是去集市卖东西的一天,话说布匹、陶罐果然在胡人中极受欢迎, 才两天如今已不剩多少了, 至于谷物粟米, 据说去年收成不好, 所以胡人今年都准备在仓里多屯些粮。 瞧着只有几个看起来穿着华贵的胡人买过三颗,其余便无人问津的珍珠,谢涵问阿木休道:“你不是说这珍珠是通神治病的吗, 怎么一直没人来买?” 阿木休瞪他一眼,“这是秘密,你不要说这么大声好不好。要不是咱们关系好, 我才不会说给你听。” “难道不是我们抓了你, 你没法子才说的吗?”霍无恤凉凉道。 “我那时主要是预感到我们日后会建立良好关系才说的。”阿木休说完,缩了缩脖子, 往谢涵一边躲。 谢涵转头问桑朵拉姐妹,“是这样吗?珍珠能通神明?” 桑米拉皱着眉头掰着手指,桑朵拉摇头微笑,“玉液族和金津族的祷祝方法不同,我们也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东西祈求天神。” 谢涵“哦”了一声,坐等前天那群鲜胡人拿马匹来换珍珠,过程里阿木休又几次向霍无恤询问医术,桑朵拉在一旁静静听着。 有几个胡人看到桑朵拉姐妹很兴奋,过来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大意是想请两姐妹替她们招神治病,两姐妹欣然应允,只是让他们把人带过来。带过来后,桑朵拉却不急着医治,拦了桑米拉甜甜笑着问霍无恤有没有办法。 霍无恤自然有办法了,他临行前制了许多药丸、散剂、膏类备着,因谢涵见了阿木休后有借治病入塞外的打算,这两天更买了许多草药。 这几个胡人发的都是急症,恰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退潮,效果立竿见影。本来是看在桑朵拉姐妹的份上,此时见状,连连对霍无恤或拥抱或合手,口呼“神使神使”。 作为随行医工的温拾许抬头望天,天蔚蓝蔚蓝的,不像他一颗拔凉拔凉的心——他终于是失去了一个医工所有的价值与骄傲了。 所幸,他还会一手箭术和弯刺。 这时他心想还好是他,不是冷弃否那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不然可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到日中时分,大前天回去取马匹的鲜胡人回来了,牵着二十几匹中等个子、四肢粗壮的胡马过来,阿木休却对谢涵说,“你等一下,我先和他们出去说些话,免得他们以为你欺负了我,对你们不客气。” 谢涵猜他大抵是怕桑朵拉两姐妹听懂后告诉他们,所以要出去讲。 不一会儿,阿木休回来找他们,“我看你们人数有几百个,马匹却只有几十匹,换上这几天换的,和我们这二十四匹,恐怕也不够。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出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 谢涵抱着胳膊,“那你不妨说说看?” “你们不是会中原医术吗?我母亲是族里的贤者,如果你们能用中原医术治好我母亲,我们能再给你们些马匹。”阿木休一脸给了你们天大好处的样子。 谢涵点头,“那你把你母亲带出来罢。” 阿木休皱眉,“我母亲要是还有力气出来,我早就带她去玉液山了,还等你们吗?” “那你是要我们去塞外给你母亲治病?”谢涵连连摇头,“这不成不成,我这些人手都是要给钱的,多用一天就要花一天的钱,进塞外一来一回得多少时间多少钱?而且听说你们那儿又有风沙又冷得很……”谢涵脸上露出那种没掩饰好的嫌弃。 阿木休生气了,“我们那儿可是有美丽的大草原,清澈的流水,成群的牛羊,你们中原才又冷又有风沙呢。” “就算风景好得很。可治一人的病你打算给我们多少报酬?”谢涵摊手,“如果只有一二十匹马,我还不如花些银子买马节约点时间呢。” “你傻啊你——”阿木休白他一眼,小声道:“秋冬的时候,生病的人最多了,你们中原医术要真那么好,多救几个人不就回来了吗?难道进都进去了,你们就光救我阿妈一个人吗?” 谢涵脸上露出思索之色,似乎在权衡利弊。阿木休在一旁一个劲敲边鼓,有顷,谢涵才仿佛勉为其难道:“看在你一片孝心上,我就试一试,要是亏本了,我可饶不了你。” 阿木休立刻喜笑颜开,嘴上却道:“亏本了那是你自己没本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无恤瞧那骗子精一脸得逞的样子,不由闷笑一声,谢涵瞧他,“怎么?” “没怎么。”霍无恤眉眼含笑,“只是觉得有些人坏得很。” “是啊是啊——真是坏得很。”谢涵一脸赞同,对阿木休怒目道:“我好心冒着风险帮你,你不仅不死感恩还幸灾乐祸。” 这回回去路上,那群十几个鲜胡人同他们一道,谢涵见他们瞧见三百个武士,顿时脸色有些变化,立刻和阿木休说“不能让那么多进来”。 阿木休为难的很,“本来他们就不愿意进来了,我还提这么多要求,他们还不立刻跑了。”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睛一亮,接着跑过来对谢涵道:“我又有个好主意了,你不是说养这么些人费钱吗,你要不让他们先回去,就你们跟我们去塞外。不不——”又一指霍无恤,“就他一个人跟我们走好了。” 一听这话,霍无恤立刻对谢涵道:“这倒也不错。”他是一万个不希望谢涵去塞外的,地图他也可以画啊。 谢涵看阿木休一眼,“我们本来就是缺马匹难以回去,你要他们怎么回去?而且就无恤一个人,要怎么带出许多马匹来,你果然是想赖账罢。” 啊呀——暴露了。阿木休挠挠头,“你怎么可以把我想的这么没信用?我这不是一时忘了吗?” 谢涵“哦”了一声。心道:你们实在真的毫无信用可言。 不过这倒给谢涵提了个醒,后面两人又展开无数的说服与拒绝大战,最后谢涵决定让一百五十个武士先回去——算上原本的和换来的马匹,也有八十匹了,两人一骑绰绰有余。 王洋一听,连道“万万不可”,谢涵却道:“三百和一百五,对几千几万的胡人而言,其实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若真有意外,不过是徒增无谓的死亡罢了。” 他拿出一块玉佩,“你带一百卫士隐蔽着先回温留,和沈澜之讲清楚具体。让他先将这六十几匹胡马配/种。然后做好随时接应我们的准备,可以拿这块玉佩联络召侯,这你不用管,澜之自有打算的。剩下五十人在边境接应我们,每隔一个月,我会派几个武士出来,若哪个月中断了,便是出事了,立刻来找我们。” 在任何情况下,支撑一个月。 这点信心,谢涵还是有的。 听罢,王洋心知这是最好的打算,也便点头称是,他不知谢涵非入塞外不可的理由,只道:“您一切小心,若一个月没人出来,我们立刻来寻您。” 谢涵点头。 那边鲜胡人见还有一百多个人,仍有微词,但较之前还是好了许多,都被阿木休安抚过去。之后,在听说桑朵拉和桑米拉两位玉液圣女也要前往他们部落时,立刻兴奋起来,再无不快。 对桑朵拉姐妹的加入,谢涵早就谋划着,如今表示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两位美丽的姑娘要与我们同行?” 桑朵拉转了个圈,婀娜生姿,像只穿花蝴蝶,“你们两个一天不和我们睡觉,我们就要一天缠着你们。” 桑米拉连连道:“是啊是啊,不然像你们这么俊的男人,还不知道要多久以后才能看到呢?” 又过了两日,谢涵将带来的货物彻底卖完,又多了三十匹马,让王洋一同带回去,再次强调“及时配种”后,便分道扬镳 ,一行入召境回温留,一行穿越茫茫沙漠与戈壁。 沙漠是个神奇的地方,即使大秋天,只要日头正,依然热得人口干舌燥,等到了晚上,热度又像掉落悬崖峭壁的石块一样疯狂下坠,冷得人直打哆嗦。 不过,谢涵一行本就做好要在外头过冬的打算,带够了棉衣和袄裤被褥。只是——回看茫茫黄沙,他开始发现自己太天真了,没人带领,他真能随便派几个武士就走出来吗? 所幸没让他忧虑太久,一日一夜过去,就有黄叶打着卷儿从眼前飘过。 阿木休笑着道:“第一个草场到了。这是从边境进来的第一块草原,金津山脚下,虽然不大,但却是天神的领地,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之前我们回去取马就是来这里,走——我们去那儿补点东西。” 谢涵觉得仿佛满身都是黄沙,难受极了,问道:“可以沐浴吗?” 阿木休大喇喇点头,“金津山脚下就有金津湖。” 桑朵拉和桑米拉两个姑娘家也爱干净,跨着小羊驼匆匆过去,直至面前呈现出一片广袤的茵茵草原,牛羊成群咩哞叫着,清澈的湖水像一面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 两个少女欢快地叫一声,冲过去脱了衣服跳入湖中,溅起一片水珠,长发全被打湿,盖在幼嫩的肩膀上,湖里还有其他男男女女,见到两个这样美丽的少女,有几个胡人男子笑着游过来唱起了歌:“美丽的姑娘啊——” 谢涵:“……” 他看一眼那湖水,陷入了沉默 。 章节目录 第334章 第334章 进入草原后, 所有人依着山脚搭起帐篷,各色胡人来来往往。霍无恤绕了一圈,最后搭起小灶头烧了点水, 用大陶盆端进来, “早知道不让人带浴桶回去了。” “这跋山涉沙的,马车也全跟回去了,还要带个浴桶忒也麻烦。”谢涵在帐篷里笑着接过陶盆, “就擦拭一遍好了, 我也是可以的。” 霍无恤瞧着他的样子, 像在问“真的可以吗”, 随后又道:“要不要我给你搓背?后面你洗的到吗?”不是,“寿春不在,你会洗澡吗?” “……”谢涵无语道:“我看起来像这么四体不勤吗?好啦——”他推着人出去, “你也快去洗洗。” 然后等他穿衣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盘扣似乎很是复杂。 霍无恤左等右等, 琢磨着水该凉了, 见人还没出来, 在帐篷外道:“你洗好了吗?” 谢涵想了想, 喊人进来。 霍无恤一掀帘,便见他长发披散、衣衫不整、皮肤发红的样子,顿了顿, 眼神四处乱瞟,好一会儿才听清对方说什么,“哈——扣子?” 谢涵不满道:“这家成衣店的衣服实在复杂, 真是给人找麻烦, 无恤可还记得什么名字,下次再也不去了。” 霍无恤走近, 替他系带叠扣,心里想着这不是最普通的盘扣样式吗?嘴上道:“彩衣铺,也就名字好看听点了吗,做这么复杂,难怪那天客人这么少。”扣完,替人搓起头发来。 霍无恤不愧擅长医术、师承党阙,边搓边在谢涵头部穴位按了起来,简直、简直比寿春的手还柔软舒服。 过了一会儿,霍无恤一脸禁欲道:“谢涵?” “嗯?”谢涵昏昏欲睡。 霍无恤:“你能不能不要叫?” 谢涵:“嗯——好唔——” 霍无恤:“……” 他打开帐篷壁上的帘子,烧起炭火,一边烤着一边加快频率给人继续搓,等彻底干了后,已近傍晚,给人拉了拉被子,飞也似的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拿冷水拍拍脸,取了卫士们准备好的食材做起来,做好才给人端进去。 走到一半,桑朵拉笑吟吟地过来,“霍管事又去找大管事吗?” 霍无恤脚步不停的,点了下头,“桑朵拉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对管事之前对阿木休说的经脉穴位很好奇,不知道霍管事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我没空。”霍无恤道:“这样罢,我给你个东西,是我们那儿的不传之秘,你要是有慧根就能懂了,要是没有我讲再多你也是学不会的。”他掏出卷《灵枢经》扔过去。这两天,桑朵拉姐妹转了个个儿,换桑米拉围着谢涵转,桑朵拉天天在他周围晃悠,果然像谢涵说的那样,桑朵拉觊觎中原医术。 看来她们自己也知道什么神术虚得很。 霍无恤一边想着,一边拎着食盒进去,留桑朵拉小心翼翼地捧着竹简,来到月光皎洁处,趁着月色打开,然后一连串的四四方方鬼画符叫她花容失色。 这、这是什么? 好、好难啊,她完全看不懂。 一卷打开到下面,终于有个看得懂的了,有两个站立的小人,一个面朝前,一个侧面站,身上画了线、圈了点。 “这线想必就是经络了。”桑朵拉喃喃道:“点是穴位,但旁边画了什么?太阳?月亮?虫子?” 霍无恤一掀开帘子,谢涵就醒了,警惕睁眼瞧去,见到来人,笑了起来,“无恤。” 瞧他惺忪又信任的样子,霍无恤忽觉一阵难言的柔软在心底蔓延开,将食盒打开,笑着道:“吃晚饭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讨论着,谢涵叹息道:“我原以为自己的记忆力和认路能力是一顶一的,这两天走了沙漠才知道什么叫做‘两目所及,皆是同象’,我怕是大意了。” “那你还要继续进去吗?”霍无恤抬眉。 然后就见谢涵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上面只有底下一块有墨迹,画了沙漠和一块草原,墨笔标着一条行进路线,霍无恤一眼认出来,“这是我们进来的路线。” 谢涵点头,“其实这一路过来还是有两个标志性的东西的,一棵秃杨树和一块牛头戈壁。”他拿着地图再现这两天一路前行的路线,最后获得霍无恤幽幽眼神一枚,“所以您刚刚是在先抑后扬,强调自己的记忆力和认路能力如何卓绝吗?” 谢涵顿了一下,面上哈哈两声,心道:无恤果然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吃完不一会儿,外面响起阿木休的叫声,“喂喂——跳舞去不去?跳舞去不去?”他人随声至,这会儿已经跑到帐篷外拉帘子了,一张小脸雀跃的。 左右无甚大事,谢涵二人好奇地跟着出来,只见四处篝火成大圆形,人们围坐篝火外组成个大圈,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篝火里则是男男女女搔首弄姿地跳着热辣的舞蹈,外围男女有高声放歌的。不断有人加入圈盘坐,也有男女起身入劝舞蹈。 在谢涵等人的印象里,除了剑舞,其它舞蹈都是舞女的事,男人也能跳舞吗?膘肥体壮、光着膀子全是横肉的男人也能跳舞吗?还—— 谢涵撇过目光,小声道:“原来‘披发左衽’已是极好的了。”只见人群中有一半是结着椎结的当胡人,咳……什么是椎结呢,就是前面一字齐发盖到眉毛,后面一字齐发到肩膀,厚厚实实的,头顶扎着一个小方包,霍无恤评价道:“像锅盖。” 谢涵为霍无恤形象生动的比喻赞同点头。 然后就见有两个锅盖头一脸戾气地冲他们走过来,险些要他以为二人交谈被听见且听懂了,等他们叽里咕噜一阵—— 谢涵听懂了,然后假装没听懂地看阿木休,阿木休一脸为难,“他们认为你们没有资格获得玉液圣女的垂青,要和你们决斗,比试跳舞。”周围早已全是起哄声,听过去都是让这两个当胡人好好教训外族的,夹杂着些对他们块头的不屑,“两只两脚羊——” 谢涵能接受这种羞辱吗,当然不行,可——决斗可以。 比试跳舞是什么啦,敢比试吹箫弹琴吗? 他目光落在霍无恤腰间的冠军剑上,霍无恤会意。 “刷——”的一声,二人一同抽出腰间长剑,所有人胡人一愣。 便闻两兵相交的声音,夹杂着火花飞溅。谢涵和霍无恤从坐着的篝火旁一路打斗进最中央,翻身、攻击、躲避、偷袭、硬碰硬,金属鸣声和空气撕裂的响声,充满了力量与健美,像沙漠的土狼一样凶狠,像天上的飞鹰一样锐利。 胡人们没见过这种跳舞,一个个眼睛发直。 好一会儿,谢涵二人的打斗在“锵——”一声相击中停止。 一圈胡人里都响起四散的喝彩声,之前那两个找他们挑衅的锅盖头、咳……不,是那两个当胡人对他们竖了个大拇指,走过来伸出一个拳头。 霍无恤以为他们要攻击,立刻抓着剑挡在谢涵身前,还是阿木休叫道:“别动手,他们是要和你交个朋友!” 谢涵拉了一下霍无恤,那两个当胡人轻击二人肩膀一下,谢涵想了想,做了个一样的动作回去。 那当胡人哈哈立刻大笑起来,到一边掰了一只羊腿送过来。 这回谢涵二人回去,周围都自发让出条道来,阿木休羡慕地看着他,“原来你功夫也这么好啊。”说到这儿,骤然想起自己当初不自量力要和对方决斗的时候,脸一热,转而道:“他们说你们是真正的勇士,配得到玉液圣女的垂青,也配得到他们的友谊。” 谢涵得了一只羊腿,便也让人送了一条牛腿过去,那两个当胡人又让人送羊奶过来,谢涵又让人送酒过去。 过程中,不断有其他胡女靠过来,但都被桑米拉给赶走了。桑米拉虽然小小一个,但地位崇高,一般胡女不敢和她抢人。 载歌载舞,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停止。回去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众人离开这个不大但令人快活的草原继续前行。 又是一个炎热的白天过去,在傍晚时分,众人找到个挡风的好地界,正爬下马准备歇息的时候,忽然后方射来三根箭矢。 “噗——” “噗——” “噗——” 几个羊驼上陀的水袋全破了,珍贵的水流滴滴答答地落出来。阿木休一愣,后方就传来喊杀声。 谢涵回头看去,只见一群结着椎结的当胡人举着尖刀冲过来,少说也有几百人。 鲜胡人这边大惊失色,连忙取马背上的弓箭射击,低吼几声,趁着当胡人被箭矢阻挡了一瞬,立刻翻身上马飞快离开。当胡人大喊着追击上去。 谢涵发现当胡人目标并不在他们,便先按兵不动,不是他见死不救,而是这群当胡实在人多势众且打起来悍不畏死。加入争斗,他这群卫士恐怕都得赔进去。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恩怨。 阿木休却不让他们置身事外,在前面连连冲着他们挥手,用胡语喊着,“快和我们一起包抄!我们配合你们——” 谢涵气笑了,这是欺负他们“听不懂”,强行给他们拉仇恨呢。 果不其然,一半当胡人折了回来攻向他们。这下,谢涵不能再装下去了,高呼道:“我们是他们寻找过来给贤者治病的神使,我们只管治病,其它纷争一概不理会。” 那为首者一顿,挥起手止停,好一会儿古怪道:“你会说我们的话?” 谢涵听这声音熟悉,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昨天和他们互赠牛羊腿的两个,想起彼时阿木休在二人间不停传话的样子,颇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却神圣不可侵犯道:“只要我们想,天下间没有语言不能学会,只是这些都要神力,使用后会使我们虚弱。”他双手在两肩交叉相搭,仰头看天,脸上是安宁又狂热的表情,“无所不能的天神啊——” “腾格尔在上——”当胡人们虔诚地双手搭肩膀,同样仰头。 阿木休在不远处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这时候打斗形式已然变换,原来之前鲜胡人的前奔只是佯装逃离,等当胡人追紧后,忽然一个回马枪,一连挑落好几个敌人 ,紧接着像离弦之箭一样冲进去厮杀,同样不要命地扭打攻击,不愧以一当三的名声。 之前置身事外的桑朵拉这时骑着羊驼走近,对这群当胡人道:“哈古拉和哈达大人,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只是照这样下去,两方恐怕都要死伤过半,离最近的草原还有两天的路程,受伤的人可是很难在大沙漠挨过去的。” 哈古拉和哈达,也便是谢涵面前那两个当胡为首者对桑朵拉姐妹还是比较客气的,说道:“我们没什么仇怨,只是想抢他们的东西。” “什么东西?”阿木休连忙喊道,大抵那些当胡人也知道他是个废物 ,竟没一个人冲过去捕杀他。 然后就见哈古拉举起尖刀,指向—— 谢涵?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我可能明天会修改一下,想不好怎么搞。 ps:涵妹,请开始你的表演:) 章节目录 第335章 第335章 “听说这群中原人手里有包治百病的珍珠。”哈古拉说道:“我们正是来抢夺珍珠的。” 谢涵没见过把抢劫说的这么直白坦然的, 中原各国掠夺少了吗,当然不少,可都是会扯块遮羞布的, 比如某国不敬王室、不听传召, 比如某国国君大逆不道、杀父继位,嘿——反正他们攻打是有理由是正义的是替天行道的,至于抢过来的东西, 那是顺便、不小心。不想打仗只想要东西的时候, 还可以说:你这块玉佩很好看啊, 咱们友谊之邦是好朋友, 借我看几天再还你怎么样? 霍无恤倒是关注点在另外,“之前还说珍珠能通神,现在就直接包治百病了?”可惜他只会听, 不会讲,谢涵不知想到了什么, 没改口, 转述道:“你们听谁说的?” 哈古拉尖刀一转, 指着暂时歇战、对峙着的两个鲜胡人, “我昨天见两位兄弟勇猛矫健,就像天上的飞鹰、丛林的战狼,心里十分喜欢, 想交个朋友,过来询问的时候,得知两位兄弟是因为什么东西被他们带进来的中原人。我心里奇怪, 半夜就带人潜伏在他们帐篷外, 这两个夜里讲话被我们的人听到了,果然是有宝贝。” 桑朵拉见状, “那珍珠给你们,放大家走。两败俱伤的话,不知宝贝会被路上哪个支部占了便宜。” 阿木休瞧着乌压压的几百个当胡人,也只能按下屈辱,“珍珠你们拿走。” 霍无恤听得心头火起,“我们的珍珠,你有什么立场说嘴。” 阿木休白他一眼,“我都没怪你们刚刚那什么袖子和手站在一边看,现在还好心帮你们想办法逃命,你竟然还说我?要不然,你们去和他们打吗,全打死了,珍珠不还是给他们?” “大嘴巴可闭嘴罢。”霍无恤没好气,看向谢涵,谢涵拉了拉他的手,双手合十,一脸圣洁,“不要生气、不要恼怒、这很不好、不好。”又对阿木休说,“你说的对,珍珠乃身外之物,你那些族人好多都受伤了,你快拿这个给他们治伤罢。”他拿出一个瓷瓶来。 阿木休早知这些中原人奇奇怪怪瓶子里东西的妙用,立刻打马过来抓过瓷瓶,给自己这边人止血,效果立竿见影,连疼痛都缓解不少,咳……因为谢涵给的是霍无恤专门制了给他用的药膏,谢涵怕痛,霍无恤自然是放了许多止痛药的,只再三告诫不可多用。哀哀嚎叫霎时停止,当胡这边人目光一瞬间变得如狼似虎。 哈古拉虎躯一震,“好兄弟,你这是?” 糟了,他们这群人又要抢劫了。阿木休心里着急,用中原话喊道:“你快说这东西你们已经没了。”不行 ,他们肯定不会信的。 谢涵却已经很配合道:“这是我们的圣药,但已经没了,很可惜不能帮助你们了。” 哈古拉像豺狼虎豹一般,上下打量谢涵片刻,“好兄弟,你是要直接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杀光其他人跟我们走?” 完了。 阿木休心里哀嚎一声,谢涵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都是腾格尔的子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哈哈哈——”哈古拉大笑起来,“都是腾格尔的子民,但也有高贵和卑贱之分,高贵注定要协助腾格尔抹除卑贱,伟大的腾格尔不需要失败的子民。” 阿木休和那群鲜胡人一脸屈辱,最后却犹豫着对谢涵道:“我们过几天汇合了大部队再来接你们罢。你们中原人不是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谢涵如遭电击。 暗中给霍无恤施一眼神。 霍无恤立刻骂骂咧咧起来,诸如“忘恩负义”、“没义气”等等,阿木休生气了,心想:你们有一百多个人 、咱们就十几个人,主要救的还不都是你们,正要开口,谢涵拉住了霍无恤,对阿木休温柔一笑,“好,我们等你们过来。”转而对哈古拉道:“我们随你们走便是。” 哈古拉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哈哈哈大笑起来,他这边的猛士一个个举着尖刀将谢涵一行包围起来。 桑朵拉似有不忍,跨着小羊驼来到谢涵身边,“鲜胡只有一千多个人,当胡有一万多人,他们是肯定不会来救你们了。要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我们姐妹和当胡的努答、也就是他们的大首领有些矛盾,就不过去了。你们保重。这是我们玉液族的圣果,祝你们一路平安 。” 谢涵接过、嗯……一个地瓜?见周围胡人露出狂热的表情来,将地瓜塞进怀里,拱手道:“多谢。” 阿木休没料到桑朵拉这个时候会把话都说出来,脸一红,头一撇,不去看谢涵他们。桑朵拉说完,也就骑着羊驼回去,和他们一行分道扬镳。 哈古拉和哈达对谢涵、霍无恤的印象很好,因此没有搜身,只让他们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掏出来。在他们看来,两个人似乎是首领,又功夫好,有什么宝贝的自然都在他们身上。 可偏偏……他们中原贵族的习惯是:两袖清风、一身飘逸,东西都让下人带。最后只摸出来一个小小猪皮囊,一把木箫,两把匕首,三个药瓶,五颗珍珠,和一块地瓜? 哈古拉却没嫌东西少,反而很开心,把“地瓜”推了回去,“这是腾格尔赐给你的,我们不能动”,随后珍惜地拿过珍珠和瓷瓶,谢涵得给自己解释一下,“这个药不是刚刚的药,这两瓶是伤药,效力比较弱,这一瓶是健脾开胃药。” “健脾开胃药?”哈古拉好像没听懂。 “就是能个让人吃得多。” 哈古拉一脸古怪,“为什么要吃得多,吃得少还不好吗?”节约粮食不好吗? 谢涵又双手合十,“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的 ,但我们中原神使在动用神力前要多吃点东西,将五种牲畜的力量化成神力才能使用。” 哈古拉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是神使?你们中原人也有神使?” “难道你觉得刚刚阿木休用的那药的效果,是凡人的力量能达到的吗?”谢涵微微一笑,“只要有天空的地方,就有天神,只有天空的笼罩,就会诞生神使,中原难道会没有蔚蓝的天空吗?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天神啊——”塞外胡人虽然各支部有所不同,称呼也不尽相同,但是统一信奉天神,认为人从天生,万物从天化。 这是李剑讲给谢涵听的。但他讲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一脸便秘地看着自家君侯说某些话,嗯……他的姿态是那么的高雅,他的神情是那么的神圣,他的目光又是那么的坚定,最虔诚的信者啊—— “腾格尔在上——”哈古拉双手搭肩,仰头望天。 谢涵瞧着他坐下依旧的马匹,心想胡人果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这回轮到他询问了,“你只是要珍珠和我们的圣药,为什么还要带走我们?”他还没施展后续手段呢。 “当然是要从你们身上知道圣药是从哪里来的。而且,我们没见过珍珠,不知道长什么样,阿木休那小子是只喜欢乱叫的羊,要是拿其它东西骗我们是珍珠,我们也不知道。把你们带走,要是珍珠没用,那就是假的,再在你们身上找真珍珠好了。而且,天鹰族要把你们带走,可见你们还有其它用处。”鲜胡、当胡是中原人对塞外胡人的划分,阿木休和桑朵拉姐妹精通中原话,和他们交流时顺着讲。可实际上他们内部当然不会那么唤。鲜胡人信奉草原飞鹰,号称天鹰族,当胡人信奉丛林野狼,号称战狼族。 “这不是,你们原来是中原来的神使——哈哈哈——”哈古拉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完,好奇地问谢涵中原神使的情况,谢涵勾勒出一个个神秘莫测的国度,当然,都信奉天神,哈古拉却道:“可我看边境那些人信奉什么女娲圣人、盘古大神的。” “天地孕育盘古,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娘娘抟土造人……”谢涵用博大精深的中原神话故事,结合了这段时间听桑朵拉和阿木休讲的塞外当地神话,于是再生出一个完美的神话体系,把塞外神话转折生硬、解释不通的地方都给撸顺了。 把这群当胡人讲的一愣一愣的,大晚上烧着火,都凑过来围着谢涵坐。原来天神生万物,是先孕育了盘古大神,然后盘古大神在天神的指导下孕育了太阳神、月亮神、女娲娘娘,娘娘用天河土造人,难怪人死以后化作土灰…… 人生来就对世界产生未知,就对自身感到好奇,神话是永不褪色的命题。 “那神使您是?”有胡人小心翼翼道,他本意是想问是像玉液圣女一样是天神的血脉还是盘谷大神、女娲娘娘的血脉,结果—— “我没什么本事,神力低微。”谢涵摇头,“只是掌管天上彩虹。” “掌管彩虹?”哈古拉“哈”了一声,脸上露出震惊以及不信,他也不是没见过神使,玉液圣女,金津阿萨师,没说还掌管什么的。 谢涵但笑不语,拿出之前交出来的一个猪皮(膀胱)囊,只见那皮囊十分之小,三分之一手掌大,一头箍着铁夹,做出三角尖头的形状来,皮质十分菲薄,装了水就像透明一样。哈古拉看到这个还嘲笑这水袋太小又薄容易破,立刻扔回给谢涵。 此时谢涵拿出来,先一阵吟唱,忽然站起,在月光下,衣袂翻飞,高举皮囊,一手捏着没有铁夹的另一头,地上忽然出现层层叠叠的七色虹光,红橙黄绿蓝靛紫,倒映在黄沙上,带着神秘古老的气息,“咚——”一声狠狠敲击在众人心上。 “腾格尔啊——彩虹大神啊——”所有胡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场景,几乎失声,好一会儿纷纷自发围绕着沙上彩虹跪了下来 ,不停叩拜,狂热地呼喊。 谢涵这边一百五十个武士恍恍惚惚,只见最中央的男子一身白衣、霞姿月举,仿佛凛然不可侵犯,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 原来他们的君侯其实是神仙吗? 原来他们君侯的真正身份是彩虹神使? 章节目录 第336章 第336章 自那天晚上夜间惊见“彩虹”后, 几百个当胡人再也不把谢涵当做俘虏了,而是供在神坛上的神像。讲的肉麻一点,那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捧在手里怕摔了。 腾格尔在上——您终于庇佑您的子民, 赐下彩虹神使,指引我们在黑暗中前行。 紧接着,他们发现之前以为的中原两脚羊、不堪一击的俘虏们, 实际上飞马射猎无一不精, 晚上吃饭打野物打的比他们还多。 当胡众:“!” 他们在神使面前竟然无殷勤可献? 谢涵卫士们更憋屈, 什么人啊, 还想抢他们活,他们伺候君侯多少年了,知道不? 最后一场决斗展开, 在李剑的沟通下,两方在傍晚时分各出最优秀的十名壮士, 为彩虹神使的仆侍资格展开殊死搏斗。 最后谢涵原班卫士方十战七胜, 昂起高傲的头颅重重“哼”了一声。 这下当胡人是真正意识到这一百五十人的厉害, 再也不唤他们为中原两脚羊了, 而是打心眼里认可他们是勇士——不愧是神使带来的仆侍。 哈古拉也曾疑惑过,问谢涵可否借神器猪皮囊一用,在得到同意后, 学着谢涵试了一下,却什么也没得到。 霍无恤惊疑不定。 谢涵微微一笑,“亲爱的哈古拉, 不必忧伤, 这需要特殊的神力。” 哈古拉这下真正相信了谢涵彩虹神使的身份,“不知神使为何而来?”至于神使被他们抓了什么的, 他们早在金津玉液的洗脑下,知道了神使并非无所不能,只是可以通神明获得一些特殊力量罢了。 谢涵悲天悯人貌,“中原有一座圣山,名曰泰山。” “这个我听过。”哈达也喜欢在神使面前表现自己,“说泰山高九百九十九丈,泰山顶上有通天梯?” “……”谢涵微微颔首,“只是这通天梯需要我们合族的神力才能打开,平常并不开启。这次事情的发生,不在通天梯,而在诸神碑。就在今年春天,泰山顶上的‘诸天碑’忽然显现金色的大字:北方有疾,速速助之。” 哈古拉抓住了关键词,“们?还有其它神使?” “是的。”谢涵点头,“春风神使、夏雨神使、秋叶神使、冬雪神使、百花神使、长河神使、朝阳神使、红霞神使、皓月神使、璨星神使、流云神使……”他报了一连串的名头,将哈古拉、哈达两兄弟眼睛都讲圆了,心内觉得梁武王给女儿取名字挺有意思的,接着继续道:“神谕说北方,但我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就纷纷下山分头行事,我来到边境互市的地方,听到阿木休说他们族中贤者生病……” 哈达“哼”了一声,“什么贤者,不就是只中原母羊?”又反应回来谢涵是中原人,连连告罪,“我不是说你啊神使。” “……”谢涵琢磨着阿木休的母亲原来是个中原人,难怪阿木休有如此纯熟的中原话,长相也看不出胡人特点来,随后不禁问起阿木休母亲情况来。 哈古拉道:“具体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大概二十年前从中原逃难,也好像是被人追杀,一路躲进塞外,在金津山上被天鹰族的阿达救了,好像叫什么、什么文宣的。” “文宣?”谢涵恍惚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又说不上来,哈古拉点头道:“是的,文宣。”他中肯道:“别的不说,种植谷物还有引流河水,她好像特别会,还指导阿木休去中原买过一些其它种子带来,帮助天鹰族收成提高很多,被天鹰族尊为贤者。” 谢涵点头,看来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哈达对文宣没兴趣,早就不耐烦了,此时见缝插针,挠着脸问,“神使你们分头行事,然后呢?” 谢涵微微一笑,继续道:“然后我听阿木休说他们贤者病了,我想这是更北的北方,不知天神是不是指这里,所以就跟他们过来看看了。” 哈古拉恍然,“你要用你们的珍珠治疗文宣吗?” 谢涵摇头道:“珍珠能治病,是阿木休说的,在我们那里,珍珠只是给我们带着装饰的 ,就像利胡头上的羽毛一样。”他留了一个心眼,说:“至于阿木休从哪里听来可以治病的,我不知道。我想的是,先去看看,如果病症比较轻,我能应付,就消耗神力治疗。如果不行,那么重的病症,说不定就是神谕上说的‘有疾’,那我就去找我的同伴们一起过来治疗。” “神使也会治病?”哈古拉讶然。 谢涵点头,“不过我只是彩虹神使,要把彩虹的神力转化为治病的神力,要费很大的功夫,遇到重的不一定能治疗,即使遇到轻的治疗了,我也要虚弱很久。” 哈古拉面上点头,心里不以为然,看来不只中原人不知所谓,中原神使也奇奇怪怪的,治病了要使自己虚弱很久,竟然还要去治?当然,他不会提出质疑,别的不说,为了大子,他就不会说什么。 有了当胡人的妥帖照顾后,谢涵生活质量直线提升,比如:今晚到达一个当胡草原时,他们竟然给谢涵做出来一个大浴桶来,还不停地烧着热水。 谢涵、咳、谢涵说的有理有据:黄沙是不洁之物,会污染我的神力,冷水则会使神力冻结。 那大家伙哪能让神使的神力受到污染和冻结啊? 然后得到谢涵赐下神水数滴,据说能使人快乐而且止痛。 ——在浑身药物被摸上去上缴后,以及为了避免当胡人贪婪,谢涵是这样做的,他来到清澈的草原水流旁,吟唱挥袖数遍,然后舀了一瓢水说还要进房避光施法,然后让霍无恤从卫士们背的“库存药材”里取出东西煮水,再移花接木,打开帐篷让那些制作木桶有功的当胡勇士来接神水。 当胡勇士:祂的神情是那样专注,祂的语言是那样神秘。 霍无恤瞧着那些罂粟花里煮出来的汁水,蠕动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瞧着谢涵摆在被子一头的神器,将信将疑,“这个是……你真的是神仙下凡吗?” “咳咳咳——”谢涵动情表演后,正有些疲倦,躺在藤椅上歇息,喝着热腾腾的茶水,结果险些没把自己呛死,抬头见人怔怔看着那个猪皮囊,好像很难过的样子,走过来捏起猪皮囊塞进对方手中。 什么都没有。 霍无恤心沉到谷底。他想:如果他是神仙也好,我就不用整天担心这担心那了。只是……为什么觉得有些难受? 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霍无恤一愣,谢涵手掌覆在他的手背,轻声道:“捏着没有铁夹的一头,然后捏起上面,捏出尖尖的角来,像有铁夹那一头的形状一样,哎对。”他带着对方的手举起猪皮囊,迎着(谢涵随身携带)的夜明珠,只见地上映出不甚明晰、但绝对真实存在的七彩虹光。 “拿好了,我放手了。”谢涵轻声道 霍无恤脸上涌现惊喜,“还在,它还在!” “是呀。”谢涵躺回铺着羊毛毯藤椅上晃了起来,笑着道:“之前沁儿和墨者们无意中发现,送了个给我顽的。只要保持这种形状对着光就可以,本来两头都有铁夹的,根本不用手捏,不过为了演示被我扔了一头。” “好神奇啊——”霍无恤惊叹,举着猪皮囊,左晃晃右放放,不停地调整位置,好像小孩子遇到了最好玩的游戏,好一会儿恋恋不舍收起来,走到谢涵对面,喟叹道:“以后我再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霍无恤一笑,“对,只要是你说的,不管它是真是假,我都相信,我都照做。” 谢涵闻言,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无论真假,都发自内心地相信。” 霍无恤想也不想地点头。 谢涵圣洁貌,“包括我是彩虹神使的事实?” 霍无恤:“……”他磕巴了一下,生硬且蹩脚地转移话题道:“你来当胡是为了获取更多的马匹吗?” “对呀。”谢涵道:“鲜胡只有一千多个人,当胡却又十倍人数。我呢,预计带回去千匹胡马最好,当然不能光指望鲜胡人。不过羊毛也是要褥的,等当胡这里解决后,再去一趟鲜胡不迟。” 夜里,又是一晚篝火晚会,这时几百个当胡人对正赶牛羊到此地吃草的几个其它分部者说了那一晚的异象,在得到哈古拉的点头承认后 ,彩虹神使的名头一传十、十传百。 第二日起来时,谢涵获得了大批炯炯有神的目光,他不动如山、安之若素,不愧一代神使的风范。 随着哈古拉和哈达进一步深入塞外腹里,又对哈古拉以退为进道:“很感谢哈古拉的招待,药物和珍珠都给你们了,珍珠的效果我们也不清楚,如果想知道,恐怕只有问阿木休,留着我们对你们已经毫无帮助,不知什么时候可以送我离开,天神在上,我真的很想早日解决天神的神谕。” 如果说前面半句哈古拉还能抵挡,到后面半句时,戈壁旁围坐吃饭喝水的当胡勇士们就坐不住了,在有几个受伤的兄弟用过神水后,谢涵在这群人中的威望空前高涨。 哈古拉:“……” 他说道:“神使下山是为了解决腾格尔的神谕,但神谕并没有说贤者的病就是神谕中的‘有疾’,实不相瞒,我族的大子也得了无法可解的疾病。我族的大子是塞外数百年来最勇猛雄壮的武士,真正的飞鹰战狼,如果他不幸离开,是草原最大的损失,我认为神谕中的‘有疾’很可能指的是大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咳……罂粟那里,涵妹真不是什么好人哦,不适者速速逃生。 ps:感谢海棠的涵般同人(276章评论区),有兴趣的集美们可以去康康哦。 另:感谢海棠,无以为报,应你之邀,三更致谢。【稍等 ,十一点左右见 章节目录 第337章 第337章 谢涵发现哈古拉也是个人才, 面上则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之色,开始询问。 在当胡,大子就是下一任首领继承人的意思, 是在现任首领成年儿子中选拔, 让他们带上武器进入狼群,活下来的人中猎狼最多的为胜。据说这位大子哈根达斯天生神力,而且还是神射手, 草原上没有一只飞鹰可以逃离他的羽箭, 没有一只野狼可以躲避他的攻击, 十八岁那年进入狼群, 最后带出七匹狼的头颅。 在哈根达斯的带领下,当胡勇士所向披靡,南掠北夺。去年荒年, 他们把鲜胡、羌胡、白胡抢了一圈,致使另一大支部利胡无物可抢, 只能跋山涉沙去中原抢劫, 最后被召人大败而归, 利胡元气大伤, 短期内再不是当胡的对手。 ——在塞外,最大的两个支部是当胡和利胡,均有万余人, 其余大多三千到八千不等,最少的是邪胡和鲜胡人,都只有一千余。因此, 鲜胡是被抢夺的重灾区, 他们的勇猛和以一当三都是这样被逼出来的,不成器的早就死在其它胡人的尖刀下了。至于邪胡, 金津山神使后裔,会通神治病,一般是不会有部族去抢夺的。 只有实在抢不到,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去中原,中原人虽然不堪一击,但人数多,蚂蚁咬死象,而且还路途遥远。 谢涵若有所思,问道:“亲爱的哈古拉可知贵族大子的病症?” “这个我知道,就从今年春天开始。”哈达回忆着,“不对,其实去年就有了,大子总说肚子不舒服,发涨。我那时还嘲笑大子吃太多胖了。后来——大子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涨,就像、就像……”他挠着头说,“像阿妈怀着妹妹的时候一样啊——” 哈古拉敲他脑袋一下,又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大子的肚子莫名其妙地鼓大起来,发涨发硬,食不下咽,我们猜测是受了什么邪恶的诅咒,可是找了几个阿萨师和玉液圣女也没办法。” 谢涵看霍无恤一眼,霍无恤想了想,问道:“大子去年身上有起过红斑吗?有拉肚子便秘或是肚子痛吗?其它地方尤其眼睑、腿上有肿胀吗?会胸闷心悸吗?有发热吗?” “眼睑、腿没有肿胀,至于其它……”哈古拉摇头,“不知,恐怕要亲自问大子,怎么——如果有是诅咒吗?” 谢涵双手搭肩,“还要亲自看过大子才知道。” 等夜里,谢涵和霍无恤独处,询问道:“怎么样,看得出来那个哈根达斯是什么毛病吗?” “臌胀。”霍无恤皱眉,“就不知道是什么臌胀了,而且臌胀很难治好。” “能缓解吗?”谢涵问。 “刚开始应该还是能缓解一会儿的。”霍无恤道。 “那就无妨。”谢涵挥手,“暂时稳住,后面的,就说神力不足,需要寻找其它神使,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出去了。” 霍无恤顿了一下,点头应是。 如是赶路又十日,途径三个草原,路遇胡人无数,谢涵的彩虹神使名头是彻底打出去了,在第十日傍晚,一行来到当胡的主草原。 那是不同于之前几个草原的旖旎风光,夕阳下金色胡杨如同盛装接客的主人,展臂挥舞,秋风送来金叶落在谢涵伸出的指尖上。行进在胡杨林里,约莫一刻钟后,茵茵青草显现,一碧万顷如绿绸铺展,上面缀着不知名的小花儿,四野茫茫,辽阔无边,临广泽而带清流,隐隐绰绰可见有马匹在小丘上吃草,山坡的水流边有奶牛在低头喝水,风吹草低才能瞧得仔细。 哈古拉拍马道:“跑起来——这里是风最快活的地方。” 是风最快活,还是风中的人最快活? 谢涵纵马驰骋,惊起水滩飞鸟与水边奶牛,像恶作剧得逞一般,有种奇妙的得意,仰头天空蔚蓝,白云洁净,两旁风声呼啸而过,牛马嘶鸣,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放下速度,对着身侧霍无恤笑道:“确实快活。” “如果可以,终老于此,也是美事。”霍无恤甩着马鞭,脸上带笑,别样畅快。 接着往里行进,谢涵发现人开始越来越多,随处可见的帐篷与行人,极目望去,竟看到类似中原都城一样的地方。 “那里是狼城。”哈古拉挥鞭指着道:“里面有祭台、墓穴、街道和房子。房子是只有我们部族首领和最勇猛的勇士才可以拥有的。”接着好像不经意道:“我和哈达合有一幢,神使要看看吗?” 那当然是好啊。 瞧着狼城外越来越密集出现的帐篷,和不时和他们一行打招呼的以及大喇喇盯着他看的当胡人,谢涵奇道:“即便是主草场,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罢。” 这段时间,他已经探听到塞外有大大小小草原一百零九个,除去金津山和玉液山脚下的不属于任何一个支部,其余都被各部落瓜分。当胡人数众多、实力雄厚,拥有三十五个草原,除开四季轮转,目前一个草原最多也就两千人左右才对,可现在看到的绝对不止了。 “因为马上就是我们的丰收集会了。”哈达笑着道:“每年的九月十五,是为秋天收成而感谢腾格尔的集会,所有人都会来狼城参加集会的。” 哈古拉点头,“每年有三次集会。正月是小集会,参加的人是诸位首领,商讨部落大事。五月祭祀先祖、天地和鬼神,秋季集会是为秋天收成而感谢天神,这两次集会基本所有人都会过来参加。” 谢涵点头,随着哈古拉等进入狼城,有几个奔跑的小姑娘小男孩们还在玩耍,见到他们凑过来问,“哈古拉叔叔,是彩虹神使来了吗?” 谢涵面带微笑,脸上是神明俯瞰众人的疏离与慈爱。 等进入哈古拉的石屋没一会儿后,谢涵决定还是出去寻找他的卫士比较重要,一则远离大队人马总不那么安全,二则——这石屋可真真是“家徒四壁”的真实写照,简陋的让人害怕。 谢涵:“……我的仆侍离开我太久,便会迷失方向、心中害怕,我该回去和他们一道了。” 哈古拉再三挽留未果,跨着马送人出来,“要是大子能参加两天后的集会就好了,明天一早我送神使去见大子?”胡人晚上是不会看病的,因为疾病都是诅咒和小鬼导致的,晚上阴气众,诅咒和小鬼被驱除来后很可能借助阴气逃到其他人身上。 谢涵点头应下,“正有此意。” 晚饭后,谢涵觉得这狼城外的景色着实美不胜收,和霍无恤一道沿着水流踏着晚霞散步,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叫骂声。 “你这个扫把星!” “一定是你偷了我的圣花!呜哇——” “打你打你,你快拿出来呜呜——” “别哭了沙琪玛,我们帮你。” 只见个小孩双手抱头被七八个小孩拳打脚踢 ,那群小孩不停喊着诸如“交出来”、“扫把星”之语,被踢打的小孩像块破布一样,很快就不动了,这时,一圈里最大的小孩冲上去搜身,可摸了一遍也没有看到圣花,“好像没有啊,沙琪玛。” “一定是提拉米苏你没摸清楚。”小女孩跺了跺脚,自己寻找,过了一会儿,皱眉掰起小孩的头,啪啪打了两巴掌 ,“你快说,我的圣花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说了——我没偷。”那小孩睁开眼睛,呸出一口血来。 沙琪玛被喷了一脸,气得脸都红了,招呼其他小孩呀呀叫着进行新一轮拳打脚踢。 谢涵皱眉,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扬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小孩们回头,一见是他,委屈巴巴冲上来告状,“彩虹神使,兀而和偷了我的圣花。还藏起来让我们找不到。” 圣果是地瓜,不知道圣花是不是癞头花什么的。谢涵问,“既然没找到,你怎么知道是他偷了圣花?” “今天我们几个一起出来看羊的啊,就我们几个人,不是他难道会是我们吗?”其中一个塌鼻子小孩说道。 谢涵看他一眼,取出袖中的猪皮囊,对着夕阳道:“让我用神力查探一下,没有人能在天神的俯视下撒谎。” 彩虹! 七色的彩虹! 小孩们“哇”了一声,全都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只有一个身形抖如筛糠,正是之前那个开口说话的小孩。 谢涵观察一会儿,将猪皮囊微微偏移,彩虹落在那个小孩身上,其余小孩都羡慕不已,却听谢涵道:“圣花在你身上。” 那小孩啪嗒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沙琪玛“啊”了一声,冲上去果然在他衣服里找出来,“啪”的一巴掌打了下去,“竟然是你——三辉麦风?” 那小孩却顾不得沙琪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揪谢涵裤脚,“神使神使,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讨厌我求求你不要讨厌我——” “……”谢涵轻声道:“天已经很晚了,夜晚会有小鬼和诅咒出没,我正是来捉拿一个小鬼的,你们还不快走吗?” 小孩们闻言,忽然觉得白天玩耍的草原危机四伏,一溜烟跑远了,还不忘说,“神使小心呀——” 这时,谢涵二人才走到那兀而和面前,“站的起来吗?” 霍无恤蹲下,查看了下他的伤势,对谢涵摇头道:“一条腿骨都断了。”那必是站不起来了,难怪直到现在都没走。 --------------------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我本来是要杀了兀而和的。但这种玄幻小说穿书文男主的开场让我竟然有些不忍心下手了。 ps:咳,昨天我男朋友问我有办法治理黄河了吗,我和他说了我的法子,他大加嘲笑这方法不可能好,肯定呀决堤,我:。。。。 从今天起,除本文彻底架空,外加:本文不再有黄河长江,只有长河绿江(如果你们举得难听,可以说说其它名字),前面的有空改,谢谢。 章节目录 第338章 第338章 谢涵和霍无恤将小孩带了回来, 给他正了骨,用夹板固定,又揉开其余乌青, 抹了些药, 只见小孩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痕,出现在小小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但小孩全程小脸紧绷, 没哼一声, 令谢涵和霍无恤有些欣赏。 “你叫兀而和是吗?”‘兀而和’在胡语里就是‘扫把星’的意思, 联想到七年前流星降世的那日, 谢涵瞧着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孩,“你今年七岁了?” 兀而和点头,“是, 我出生在七年前扫把星降临草原的那天。”他声音沙哑干涩,谢涵倒了杯水给他, 侧头看霍无恤, 果不其然对方神情怔忪。 从一开始, 谢涵瞧见兀而和的时候, 就觉得一种莫名的熟悉,或许正是这种熟悉促使了他插手这群外族孩童的矛盾,现在终于明白这熟悉是——兀而和像霍无恤。 不是五官, 不是神态,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大抵是因为不详而被所有亲人鄙夷抛弃后形成的独特孤冷与倔强。 手背微凉, 霍无恤低头, 只见一只熟悉的手正按在他手背上,抬头是对方带笑的脸, 不堪的记忆霎时如墙皮剥落般褪去,他眨眨眼,笑了起来,回握住对方,察觉到凉意,又用两手包在掌心里,“怎么这么冷?”忖着如今时令,道:“冬天快到了,我去把暖炉找出来。” 说着就出去找东西了,谢涵笑看他背影,好一会儿才想起、嗯……帐篷里还有一个人。 “饿了吗?”谢涵找出一块炊饼来,他是不爱吃干粮的,但备总是会备些的。 “给我的?”许是喝过茶润喉,此时嗓音恢复了部分属于孩童的清亮。在谢涵点头后,兀而和就着冷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神情满足。吃完后,他撑着地摊着断了的那条腿,用另一腿对着谢涵跪了下来,“敬爱的彩虹神使,您救了我的性命,请允许我报答您效忠您,成为您的奴隶终生伺候您。” 谢涵:“……”他好笑地用足尖顶起对方下颌,迫使人仰起小脸,那双带着算计的眼睛一览无遗,幽暗的珠光下呈现出浅浅的茶褐色。 更像了,更像当年在质子府,某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名为请他教导,实则是要将偷盗《欧冶宝录》的事嫁祸给齐国。可惜,到底年幼,没有某人的表演精彩。 霍无恤左手捧着一个小手炉,又是拎着个大暖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像极了“调戏”的名场面,所幸其中一个不过四五岁大小的模样。 听到声音,谢涵笑着接过手炉,指着兀而和道:“他说为了感谢我,要成为我的奴隶终生侍奉我。” 霍无恤瞧兀而和一眼,将大暖炉放在谢涵脚边,没有一点生为同类的惺惺相惜,“成了你的奴隶后,有吃有喝,也没胡人会欺负他,说不得还能洗脱‘扫把星’的名头。” “我会抓鱼、打鸟、放羊、放牛,搭帐篷、扫地,还会做饭烤肉烧水。”兀而和脸上露出惊慌,很快镇定下来,更加谦卑道:“不会的也会很快学会,请神使不要嫌弃。” “这些事情,我也一百多个成年仆侍会干,他们精通武艺和打猎。”谢涵收回脚,饶有兴致地支颌瞧着兀而和,本是一时恻隐之心,没想到仿佛获得了意外之喜,这是一个不输于谢珩的聪明孩子,且更加识时务。 兀而和小拳头攥紧,死死抿着唇角,忽然眼睛一亮 ,“我还知道在沙漠怎么寻找水源,在草原怎么判别天气,还有沙漠的野菜、野蘑菇、果子哪些有毒哪些没毒。” “可这些我可以随便问一个当胡人,想必他们不会拒绝我。”谢涵道。 “我、我、”兀而和从没遇到有人愿意和他讲这么多话,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因为这个人实在太难搞了,他终于无话可说,最后摊着一张豆包脸看谢涵。 谢涵摸了摸他脑袋,圣洁道:“可爱的兀而和,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彩虹光明美好、怜爱世人,我自然也不忍心看你受苦受难的。你若是想待在这里,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兀而和:“……” 霍无恤心道:我早该习惯他促狭的性子,可这一刻为什么还是有些喉头发痒呢? 聪慧早熟的兀而和终于是虚弱了,此后对谢涵的问话都知无不言。谢涵发现他竟然是当胡首领的幼子,只是一出生就被丢弃了出来,连带着他母亲也被丢弃了——他母亲是努答最小的夫人,只有他一个儿子,因为生了这么个儿子想改嫁也没人愿意娶,只能一边咒骂他一边养着他,在去年的荒年里饿死了。 谢涵心里赞叹这小孩旺盛的生命力,据说去年荒年几个支部都死了很多人呢,然后带人去了卫士那边,考虑到语言问题,让李剑几个过来照顾他,大致讲了下对方的情况。 晚上,霍无恤对他道:“他绝非善类,在讲到母亲死亡时,他甚至都没有一点悲伤。”这样的人,必然是没有底线的人。 他甚至怀疑对方抢了母亲的吃食逃跑了,不然他想不出来一个成年人都死了小孩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别说是母亲为了孩子省下口粮,这俩母子明显不是这么感人的关系。 谢涵点了点头,他要纠正之前的话,兀而和并不像霍无恤,“再看两天罢,看看是否可以驾驭。” 第二日,哈古拉如他昨日所言,晨光微曦时就来找谢涵了。 谢涵带着十余卫士一同进入狼城,来到一座气派的石屋外,很快有个唇上微须的当胡人出来,和哈古拉拥抱一下后,对谢涵等道:“彩虹神使请跟我来罢。”言语间并不似其余当胡人那般恭敬。 谢涵、霍无恤二人对视一眼,来到院子里,阳光正好,院子内站着不少人 ,一个裹着虎皮的中年男人 ,很有些威严,旁边是个中年女人,一溜还有几个青年,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是披着黑色斗篷、脸上绘彩的青年男子,一个是躺在藤椅上腹大如斗的壮汉。 “这是努答,还有大阔预……”哈古拉小声向谢涵介绍,阔预是首领夫人的意思,藤椅上的自然是大子哈根达斯,其余则是努答另外几个儿子,还有一个小首领阿扎忽与一个邪胡阿萨师,“阿扎忽与我不合,这个阿萨师定然是他特意今天找来给我难堪的。昨天我与努答和大子说时,并没有说今天有阿萨师要来。”哈古拉颇为咬牙切齿。 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啊。 努答和哈根达斯显然都与哈古拉关系不错,都过来拥抱对方,只是对谢涵等都没有太放在心上,之草草打了个招呼,哈格达斯就扶着肚子回去了。 哈古拉心里着急,“努答,彩虹神使与其他神使不一样……”他会召唤彩虹啊,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阿扎忽打断了,他哈哈道:“哈古拉,你的彩虹神使就等一下罢,我好不容易找到墨率阿萨师,墨率阿萨师时间金贵,等不起。” “墨率阿萨师?”哈古拉一愣,转瞬闭了嘴,好一会儿想起谢涵,对谢涵道:“墨率阿萨师是整个金津族最有名最厉害的阿萨师,之前没找到人,有他在,想必大子很快能痊愈了,这次害神使白走一趟了。”说完,他又对墨率行了个礼,“请求墨率师祛除大子身上的病痛,哈古拉感激不尽。”又问谢涵要不要现在回去,他可以派人送送。 谢涵表示从没见过金津族神使,很想看看,阿扎忽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只见墨率手中拿着一根不知名的长草舞动起来,摇头摆尾,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头上冒出汗水,他“咄——”了一声,猛地用长草在哈根达斯隆起的腹部不断地拍打起来,哈根达斯发出几声闷哼,脸色渐渐发白,似乎是不适到了极点。 大阔预紧紧抓着哈根达斯的手,宽慰道:“没关系,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 拍打持续了将近一刻钟,墨率的步伐越来越凌乱,气息越来越急促,好像承受着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忽然踉跄几步,嘴里“噗——”的喷出一口黑血。 所有人都担心地喊了起来 ,“墨率师?” 墨率一手按着腹部,另一手撑着哈根达斯的藤椅,气若游丝,“大子较刚刚可好一点了?” 哈根达斯抚着肚子,皱着眉,“好像是没刚刚那么难受了。” 努答等大喜过望,对墨率纷纷感谢,墨率却摇头虚弱道:“大子身上的鬼物力量太强大,我刚刚强撑着驱赶了一部分,已经被反噬了咳咳——”他嘴角还在溢着黑血,以证明所言不虚,“鬼物有一部分留存在我身上,我需要将它炼化,否则再次施法这鬼物又会转移回大子身上。”只见他一手按着腹部,之前黑色斗篷下瘦削的腰身,此时腹部竟有些微隆起,“我恐怕半年内都不能为大子再施法。” 霍无恤:“……” “那怎么办?”努答仿佛刚刚看到一点希望,那希望就被掐断了,大阔预更是急躁。 这时墨率道:“若是有珍珠在就好了。” “珍珠,什么珍珠?” “那是一种从海里诞生出来的明润洁白的东西,海是天倒过来的样子,里面蕴含着腾格尔的力量。如果借助它,就能借用腾格尔的力量,没有鬼物可以在腾格尔的力量下坚持。”墨率双手搭肩,身形还有些不稳,脸色仍是苍白,额头仍有冷汗,神情却虔诚又肃穆,“找到后,努答再来找我便是。若没有珍珠,这样强大的鬼物,我祛除他的速度恐怕还没有它长大的速度快,没有人能够有办法。” “珍珠、珍珠……”努答喃喃道:“明天、明天我就派人去找!” 哈古拉满脸惊喜,“努答,我这里有珍珠,我这里有珍珠!” “什么?你怎么会有珍珠?”阿扎忽诧异。 哈古拉遂叙述了他当初在金津山脚下如何偷听,又如何抢夺阿木休等人的事情,并拿出一颗明润洁白的东西。 谢涵一直在观察墨率,这时发现对方身形有一刹那的僵硬。 此时院子内已经从愁云惨淡快速切换回春暖花开,努答捧着一颗珍珠不停地感谢着腾格尔,随后献给墨率。 墨率也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今日我损耗过大,无法再凝聚神力,须三日后才能再次施法。”他身形是那样轻飘,脸色是那样苍白,神情是那样隐忍,手按着腹部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到了极致。 已经等了这么久,又怎么会等不了三日呢,哈根达斯点头道:“那三日后就辛苦墨率师了。” “还要三天,岂不是要错过集会?”哈古拉可惜不已,忽然想到什么 ,“彩虹神使有没有什么办法?”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向谢涵汇聚而来。 谢涵脸上是淡然又悲悯的表情,双手搭肩,“愿意为大子一试。” 阿扎忽却道:“三天后反正有最好的解决办法,现在何必要个中原羊动手,谁知道会不会使大子更难受。” 原本意动的哈根达斯和努答顿时有些犹豫,虽然利胡去年才被中原人大败,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对中原人根深蒂固的印象,若不是中原人多,他们早就是他们的盘中羊了。 谁知,墨率却道:“彩虹神使让我感到很亲切,我能感受到神使身上纯粹的神力,神使定然能力不俗,努答该让彩虹神使试一试。” 阿扎忽脸色微微变,“他一个中原人怎么可能有腾格尔的神力?” 墨率神色静谧,“天空之下,皆是腾格尔的领地,中原难道没有天空吗?有天空就会诞生神使为腾格尔效力。” “普天之下莫非神土,率土之滨莫非神民。”谢涵对墨率微微颔首,“天神无所不在——” 墨率:“腾格尔无所不能——” 两人双手搭肩,神情是一样的虔诚与圣洁,阳光打在两人脸上,犹如光晕镀着脸庞。 有墨率这个久负盛名的阿萨师鼎力支撑,哈根达斯和努答都愿意一试,只有阿扎忽不高兴,坐在一边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对墨率道:“你也忒好心,干嘛给中原羊说话?” “我与他都是神使,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不替他说话替谁说话?”墨率悲悯道:“而且能早日解除大子的病痛,不好吗?” 霍无恤和谢涵昨日早就商议过如何治疗,但当亲眼见谢涵操作时,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赞叹”。 只见谢涵一手持猪皮囊,一手举着个铃铛,开始跳动起来,铃铛声伴随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他从不知道他身体这样柔韧,这么想着的霍无恤忽觉鼻子一热,好险定神。 便见对方手势一换,将猪皮囊捏出三角形状来,霎时彩虹显现。 除了哈古拉意外,所有人都震惊了。 哈根达斯摸着肚子上迎着的彩虹,眼睛大睁,谢涵对霍无恤道:“去跟随天神的指引。” “是。”霍无恤趋步过去,蹲在大子隆起的肚子边,学着谢涵虔诚又庄重的表情,说着羞耻的话,“请跟随天神的指引——”然后解开哈根达斯的腰带,撩开衣服,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开始检查。 哈根达斯还恍然如梦,根本没反应回来阻止,当然,就算反应回来,恐怕也不会阻止。 只见那肚皮成古铜色,腹大胀满,绷急如鼓,脉络还不十分明显,霍无恤轻轻扣了扣,发出击鼓声响。 哈格达斯脸上露出难受之色,轻哼一声,这一声轻哼仿佛把所有人的魂都招了回来。 于是名场面再现,所有人都对着哈根达斯肚子上的彩虹跪了下来,不停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唯有墨绿面上满是惊疑不定。 谢涵淡漠的声音响起,阻止了他们,“肃静,不要打扰天神的指引。” 周围立马消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电脑坏了,来迟了来迟了。 章节目录 第339章 第339章 霍无恤检查完肚子, 对谢涵施个眼神。 谢涵会意,晃动彩虹,又落在哈根达斯手腕, 声音悠长, 如亘古的呼唤,“跟随天神的指引—— ” 霍无恤将哈根达斯衣服摆好,给人切脉, 接着又与谢涵配合着看了舌象、眼睛、双腿, 全程静悄悄的, 没人敢说话, 气氛犹如祭祀般肃穆庄严,只有霍无恤不时问着哈根达斯一些症状,哈格达斯一一认真回答。 所有都检查完, 霍无恤停了手,恭敬来到谢涵身边, 做了个手势。 “无所不能的天神啊——”谢涵闭上眼睛, 仰头道:“我已按照您的指引寻找到邪物, 请允许我将彩虹神力转化为牛毛那样细密的神针, 让我赐下武器给我的神仆,驱逐邪物。” 他手一晃,七色彩虹霎时消失, 但没有人会认为刚刚那样盛大灿烂的画面会是错觉,手中的猪皮囊转换为一个羊皮包,谢涵将羊皮包递给霍无恤, “去罢——我最忠诚的神仆, 天神最虔诚的子民,用彩虹的神力驱逐邪祟。” 当羊皮包递出去的刹那, 谢涵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脸色和唇色瞬间苍白起来,踉跄半步,沉稳的气息变得微弱,哈古拉连忙扶住他,“神使——” 谢涵冲他摆摆手,“无妨,我只是抽了太多神力。”他就着哈古拉的手坐到一边,瞧着一边墨率嘴角的血迹,心想自己还是要精益求精。 霍无恤强忍羞耻,捧着针包,再次来到哈根达斯身边,“请允许我为大子施针驱邪。” 大阔预连连点头,“请——请——” 霍无恤撩开哈格达斯的衣服,寻找穴位,不停询问哈根达斯的感觉,专心施针。随着他每落下一针,坐在不远处的谢涵脸色就苍白一分,墨率担忧地看着他,“彩虹神使,您还好吗,我感觉到您周身神力在不停减弱。” 谢涵摇了摇头,轻声道:“每一针都在消耗我的神力。”又来而有往,瞧着人斗篷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它很邪恶,也很活跃,墨率师神力受损,能克制住吗?” 墨率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掩唇强忍不适道:“有彩虹神使的珍珠,三天我就能借助腾格尔的力量压制它。” 谢涵点头,“那就好。”忍了忍,没忍住,“不知这珍珠的神力要如何使用?说来惭愧,我只会运用彩虹神力。” 墨率眼皮一跳,一阵天花乱坠的拜神感应发热之说后,又问谢涵如何转换彩虹神力。 谢涵逻辑清晰、感情充沛、语言生动地讲述了运用彩虹神力的方法,先将周身神力沉滞于丹田,哦——什么是丹田,就是你不停吸气吸气吸气感受到的气流汇聚处,那也是神力汇聚处,意守丹田、恬淡虚无、精神内视,用精神力梳理抽拨彩虹神力…… 头一次听如此博大精深的神力探讨,周围人等不明觉厉。 ——不愧是最强大的阿萨师墨率师。 ——不愧是能掌管彩虹的彩虹神使。 只有霍无恤觉得自己很辛苦,真的不能给他一个安(正)静(常)的治疗环境吗? 所幸谢涵、墨率交流一番后,仿佛都有所得,再一次向伟大的腾格尔/天神致敬后,就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霍无恤收针,迎着急急询问的大阔预等人道:“大子可能很快会打许多嗝,并且有尿意,邪物之轻清部分会化作邪气从大子嘴中吐出,邪物之重浊部分会化作秽物从二阴而出,请大子做好准备。” 他话音未落,哈根达斯“呕”地一声打出一声嗝,满是臭浊之气,紧接着肚子咕噜噜一阵,“啊——”他按着肚子,腹中翻滚般疼痛。 霍无恤一本正经道:“邪物要出来了,请大子先去如厕。” 谢涵瞧着他笃定又平静的样子,心道:无恤这两日没少对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尤其被他训练着讲那些话时还一副他“逼良为娼”的样子,结果自己装起来还不是一套一套的。 男人——呵。 然后他就受不了了,因为胡人根本没有专门的茅房,而是找块草地就如厕,粪便还能直接当化肥。 谢涵:……! 霍无恤已经先一步反应回来,拿出一块熏过香的帕子,仿佛给他擦汗的样子遮上他口鼻,小声问,“神使还好吗?” 听着一边“噗噗”的声音,谢涵这回真的虚弱了,“浑身不舒服。” 霍无恤心疼,为转移对方注意力,开始询问人今晚想吃什么,“吃了两天素了,今天可以吃些肉,喜欢羊肉还是牛肉?” 谢涵:“……”服了,他一把推开人。对努答和大阔预道:“大子腹部的隆起会瘪到微微凸起,胀痛不适能缓解十天半月,只是以后恐怕还会反复。” “怎会如此?”大阔预一脸天塌地陷。 墨率这时叹一口气,“这鬼物比我们想得还要强大的多,刚刚在彩虹神使驱逐时,我深切地感受到它的庞大与深度,之前我看到的不过是它露出沙漠表面的一点枝叶罢了,看不到的却像布满大沙漠的根系。” 谢涵紧接着道:“不错,我现在只是斩断了它一部分根系,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必须一次斩尽才能清除,可惜我神力有限。” “那、那珍珠……”哈古拉道。 墨率摇头,“我之前判断错误,只看到了地上枝叶,底下根茎太庞大,珍珠的神力恐怕也不能够借助。” “别这样说。”谢涵双手搭肩,“如果没有墨率师斩除它的枝叶,我又哪里能看到根系?” 墨率忧心忡忡,“最怕的是,这样大的鬼物,还会去沾染其他人。” 努答面色微微变,“还会沾染其他人?” 谢涵跟的极快,“努答可曾见过凤仙花,成熟后舒展花瓣爆裂种子,四散草原。” 凤仙花的种子四散开来,自然鲜艳而值得人期待。 可若换做鬼物,那就使人太害怕了。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努答下意识离远了哈根达斯。 哈古拉想道:“神使和墨率师说你们神力不足,不知可否请来其他阿萨师,就像刚刚墨率师斩断枝叶,彩虹神使斩断一部分根茎一样,互相配合。” 墨率为难地摇头,“我尚且如此,其他阿萨师恐怕才一动手就被鬼物反噬了。” 是啊——墨率是最伟大最强大的阿萨师,刚刚也被反噬了。 哈古拉不禁将希冀的目光放在谢涵身上,如果鬼物真像凤仙花一样会爆裂开,那必将是草原的灭顶之灾,“神使说您的同伴都和您力量相当。” 努答眼睛一亮。 然而,谢涵也很为难,“话虽如此,可我们纷纷离开泰山,我进入大沙漠,一时也联系不上来。” 这时,哈根达斯虚脱般在大阔预的搀扶下出来,他肚子果然瘪下去许多,如果之前是七八个月胎儿大小的话,现在就只有三四个月了,微微鼓起,仿佛只是发胖,“感谢彩虹神使,已经几乎不难受了。” 如此神异的效果,众人再不怀疑谢涵的话,可……努答痛心地对哈根达斯说起刚刚谢涵与墨率的话。 不只十天半个月后肚子还会继续胀痛鼓起,还会祸及整个部落? 哈根达斯微微后退,接着对努答跪了下来,咬牙道:“那就请父亲打死我罢。” “不可。”谢涵摇头道:“没了你给它提供精气,鬼物必然立刻逃离入他人身体,这不仅不能遏制它,还会加速它。” 哈古拉道:“彩虹神使有没有办法联系上您的其他同伴。” 谢涵微微皱眉,“可我的同伴们都要调查天神的神谕。” “天神神谕?”众人惊疑。 哈古拉口才不错,飞快向努答等全须全尾地讲述了写谢涵全族从看到神谕到下山的事。紧接着说,“这里是北方,还很可能有蔓延整个草原的病痛,难道这不就是天神说的‘北方有疾’吗?” 谢涵仍有些为难,却点头道:“哈古拉大人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先找几个同伴,留一部分继续调查神谕,这就要麻烦各位带我的一部分神仆出沙漠寻找我的其余同伴了。他们只是普通人,第一次来沙漠,很容易迷路。” 努答松一口气,哪有不应的,“这没问题。” 谢涵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还有一个……”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阿扎忽瞧哈根达斯之前的样子,也十分害怕。 谢涵道:“我们的神力消耗了,要再生,是有些麻烦的。” “要怎么再生?” “我们的根在泰山,要将祭品运往泰山,在泰山顶上祭祀天神,才能获得神力。”谢涵叹气,“本来一年两次的祭祀,足够我们神力的维持,可这鬼物太强大,就刚刚,几乎抽光了我八分神力,即便我的同伴来了,也需要源源不断的补充。” “是要祭品?”努答有些警惕。 谢涵点头,“每一分神力要牛马各一只,十分就是二十只,十个人就要两百只,大子身上的邪物,估计至少要五个人发功十次,也就是一千只牛马支撑才够,我们在泰山上养着牛马两百只,那也要再运去八百只……而且路途遥远,难得很……”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章节目录 第340章 第340章 一千只牛马, 嘶—— 努答倒吸一口凉气。 “请努答和大阔预、大子、两位首领再考虑考虑罢。毕竟代价实在太大了。”谢涵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还会在这里再待半个月,然后去看看天鹰族贤者的病症。” 努答等心情沉重, 亦步亦趋地送着谢涵等出门, “我们会好好考虑的,也请彩虹神使好好休息。”他不怀疑谢涵的神术与能力,原本对祭品保留怀疑, 毕竟神使也可以贪婪, 他不是没见过贪婪的阿萨师和玉液圣女 , 还为此与玉液族结了仇怨, 可见对方似乎也不想进一步治疗的样子,又打消了怀疑。 等人离开后,阿扎忽忽然道:“我看彩虹神使并不想继续治疗的样子, 是不是因此才狮子大开口说一千只牛羊?” 哈古拉摇头道:“不太可能,他以前就和我说过他们的神力需要用牛羊向腾格尔祈求, 数量都是对的上的。而且……一路行来, 看得出这个中原神使性情单纯、妇人之仁。” 哈根达斯脸上的肌肉绷起, “父亲, 若鬼物出来,祸及的是整个草原,这是各个部落的大事, 不应该由我们战狼族一族完成。利胡去年抢掠中原死了不少人,不就多出很多马吗?” 阿扎忽哈哈笑道 :“不错,去年荒年死了这么多人, 今年很多新出生的小马也没人养了。” 这一边, 他们商讨着抢劫大计。 另一头,谢涵拎着努答府上送给的牛羊腿和新鲜瓜果、腌菜, 发现墨率就行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禁回头,“墨率师?” “彩虹神使。”墨率笑道。 谢涵:“墨率师也要出狼城?” “彩虹神使去哪,墨率就去哪。”墨率双手搭肩,“在彩虹神使身上,我感受到了腾格尔的召唤,我体内奔腾不息的血脉啊,是如此眷恋而痴迷着您。” 霍无恤:“……!”他把对方的神棍语翻译一下,就是:他想跟着谢涵,并且痴迷谢涵。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目露不善道:“墨率师不是要养半年的伤吗?” “彩虹神使神力纯粹,在神使身边,神使周身溢出的气息就荡漾着神力,使我浑身舒适,伤势好的都快很多。”墨率脸上是虔诚又庄重的表情。 霍无恤大马金刀上前几步 ,来到墨率对面,出手如闪电,按在他微微鼓起的腹部,是棉花与布头的触感,与哈根达斯的可绝不相同,他轻声道:“墨率师不会是想要我现在就把‘鬼物’拿出来给大家伙瞧瞧罢?” “嗯——”墨率脸色一白,嘴角鲜血又了溢出来,脸上表情变得有些痛苦,捂着腹部道:“彩虹神使刚刚说的果然不错,它很邪恶,也很活跃,请您不要再刺激这个鬼物,我有些受不住了。” 霍无恤面色微微变,剜他一眼。 狼城内来来往往的胡人瞧着彩虹神使和一个面上绘彩的邪胡,仿佛是在对峙,莫非是斗法? 看来是邪胡输了啊。 人群中有认出墨率的人来,“天啊——那是墨率师——” 一个普通邪胡和墨率师代表的含义可绝不一样,众胡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看到了传说中的人,也有之前蒙墨率“拯救”过的胡人不忿,“神使要对墨率师做什么?” 谢涵慢悠悠踱步过来,声音不徐不缓,注入了一点内劲,“无恤——这里不是帮墨率师疗伤的好地方,我也知道你心急,但刚刚为大子治疗引起的反噬岂是一时半会能解除的?”他眉眼清浅,看向墨率,“墨率师若信得过我们,不如去我们的帐篷内疗伤。” 墨率擦了擦嘴角鲜血,双手搭肩,诚心真意道:“墨率信不过所有人,也不会信不过腾格尔的彩虹神使。如果在努答府上不是彩虹神使耗费神力,又怎么能使大子病症缓解。” 谢涵:“如果不是墨率师身先士卒,先斩除鬼物枝叶,甚至为此遭受反噬,又哪里能有后续的治疗呢?” 原来只是疗伤啊。 之前几个出言不逊的胡人有些害臊。 原来是给大子治病啊,大子的病可是看了好多玉液圣女和阿萨师都没见效果的,果然是彩虹神使和墨率师。 几个走过路过的胡人这样想着。 谢涵和墨率二人在长街上互相解(吹)释(嘘)了一番,收获赞叹崇敬眼神数百枚后,各自满意,款款起步,胡人们遥遥相送,直到快出狼城时,二人连连挥手,才堪堪止住他们的脚步。 然后帘子一掀,谢涵就变了脸,“墨率师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墨率还是那庄严肃穆的表情,庄严肃穆地抽出肚子上的小圆包,立刻又是之前收场的样子了,“大子的病症我真的是没办法,有珍珠也没办法……” 霍无恤不禁问他,“我一直好奇,为何你用你的‘神草’能缓解大子的胀痛,是那神草的气味可以治疗疾病吗?可否予我看看?” 墨率取出神草递过去,认真道:“本来五分疼痛,遭到击打化作七分,击打停止,回到五分,自然会感觉好转。” 研究着不知名干草的霍无恤:“……”他干巴巴“哦”了一声,扯了一根下来,其余都递了回去。 墨率眼皮一跳,有些心疼,到底没说什么,而是对谢涵道:“彩虹神使神力充沛,能治愈大子的病症,只是您想要大量牛马,故要扩大病情,才能得到。而我,无法治愈大子的病症,如果能阻止病情蔓延,也算功德一件。我与神使目的相同,又在腾格尔的指引下于今日会面,真是天赐良缘,不如合作?”他脸上又是那种虔诚的表情。 谢涵问道:“如何合作,墨率师又能做什么呢?” “战狼族,我估计目前有马一万匹,有牛羊合计五千只左右,要为哈根达斯拿出一千只牛马来是很困难的,努答甚至会为此失去首领位置,只有美化哈根达斯的病症,再令所有人感受到威胁才可以。”墨率道:“我在战狼族有很多朋友,我想他们愿意为草原的健康与和平做出贡献。” 霍无恤抱着胳膊,“我可以令越来越多的人染上‘大腹病’,只需要一点点水,不知道这个墨率师可不可以帮助我们?” 墨率一惊,心里有些敬畏,又有些不忍,“让他人都染上大子的病症?” “只是看起来像罢了。”霍无恤道:“我们治好,绰绰有余。” 墨率松了口气,“可以。” 霍无恤:“现在就让人感染上,未免太打我们的脸,十天后再说。” 墨率:“好。” 霍无恤:“所以现在——你可以滚了。” 墨率:“……”他双手搭肩,“多谢彩虹神使替墨率疗伤。” 等帐篷里重新只剩二人时,谢涵笑着支额,“怎么你很讨厌墨率师吗?” 不该讨厌吗? 彩虹神使去哪,墨率就去哪…… 我体内奔腾不息的血脉啊,是如此眷恋而痴迷着您…… 在神使身边……使我浑身舒适…… 霍无恤没好气看他一眼,“你别什么人都勾搭,这神棍一看就心眼多,保不齐就出卖咱们。” “我与他,如今互有把柄,暂时谁也出卖不了谁。以后世易时移……谁还在这儿不成?”谢涵笑得随意,“而且有这塞外第一阿萨师替咱们背书,可是事半功倍。”他拍了拍人肩膀,“无恤,今天的温留语录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什么时候又有温留语录了。 霍无恤瓮声瓮气道:“我还以为今天的温留语录是‘请跟随天神的指引’呢。” 谢涵脸上露出了圣洁的微笑,霍无恤屁股一烧,立刻跳了起来,掀开帘子,转身挥手道:“我去做晚饭,想吃什么?” 夕阳西下,光晕打在少年脑上,在轮廓一圈散着光边,鲜活又灿烂。谢涵忽然道:“絮儿秀色可餐,不若自洗盘中?” 霍无恤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你说什么?” “萝卜炖牛腩,菜心鸟蛋,肉末四季豆,酸爽白菜。”谢涵张嘴点起菜来。 霍无恤:“……你说什么?”他放下帘子,背着手迈步进来,“我都听见了。” 谢涵奇怪看他一眼,“既然听见,何故再问?” 霍无恤在人对面坐了下来,慢悠悠道:“我就喜欢听,有些人要是不说,就只能吃白煮四季豆。”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无恤似乎忘了,我还有一百五十个卫士。” 霍无恤更加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君侯也似乎忘了,您的卫士做起饭菜来都是什么味道。为减负,炊员已经随王洋回去了。” 谢涵忽有所想,“墨率说他的厨艺与神力是一样的水平,我倒有些好奇了。” “他的神力也值得你好奇。”霍无恤眉眼讥诮。 “好奇是人的本能。”谢涵双手搭肩站起来,几步就踱到了帘子边。 “你——”霍无恤气恼,在他背后咬牙切齿,“你还真要过去?你敢过去,我——”,他“我 ”了好一会儿,最后道:“你敢过去,我就天天晚上找你抵足而眠。”说完,竟不知是期待人过去还是不期待了。 谢涵扭回头,眉眼含笑,“我出去是想陪无恤一起做饭,总是要你一个人出去,我内心既感动又歉疚。说来自无恤上次教我做长寿面已经过了一年半,真有些怀念。” 本来想着两人一道,心情阴转晴的霍无恤 :“……” 听了后半句话,想起上次惨不忍睹的经历,他顿觉疲乏,“君侯等下帮我舀水罢。”见人目露不悦,忙道:“舀水可是门大学问,上善若水,仁者乐水……” 等肩并肩和人走在路上时,瞧着天边好像鸡蛋黄一样的夕阳时,霍无恤才想:他刚刚似乎生气来着? 而谢涵则一边安抚着再次忧心忡忡的系统,真诚而笃定道:“这都是男人之间的友谊。”一边在心里暗道:男□□人,使我嘴贱,这样不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副本来着,总是被剧情绊住了脚步:) 章节目录 第341章 第341章 谢涵以之后缓解大子病症, 还需要一些神药为由,拜托哈古拉带两个当胡人领着他的几个“神仆”出去寻找神药,哈古拉和哈根达斯关系颇佳, 又与谢涵熟识, 自然无有不允的。 又过了一日,狼城的秋天集会开始了。 无数当胡人半夜就起来,如朝圣一般带着孩子和祭品, 从帐篷中出来, 人人双手搭肩, 念念有词, 一路穿行在丰茂水草中,于晨光微曦中进入狼城。 长街上,众人摩肩接踵, 互相笑着问好,行至一个空旷类似中原校场的地方, 所有人自发围成圈, 里三层外三层的, 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石台, 石台上蹲着个石头狼形状,石狼脑袋仰着,注视着无穷无尽的天空, 两个前爪人性化地搭肩。 努答和哈根达斯以及当胡其余九大首领出来主持祭祀,这时谢涵才知道原来哈古拉也是当胡十大首领之一。十一个人分开维持秩序,让一个个当胡人上前, 将今年丰收的一些谷物泼上祭台, 然后下去换一个上来。 瞧着哈古拉,众胡人不免窃窃私语, “大子竟然好了,墨率师和彩虹神使果然比其他神使都厉害。” 谢涵与墨率入乡随俗,也带了些谷物泼狼台,然后便听到这些小小的私话渐渐变了味道,从一开始的赞叹哈根达斯洪福齐天与彩虹神使、墨率师的神力强大,到后面出了其它声音: “没有治好,墨率师和彩虹神使说只是缓解。” “那个鬼物太强大了,所以之前其他神使才一点办法也没有……” “即便是墨率师和彩虹神使也是耗干神力才能压制十天半个月……我那天在努答门外亲耳听到的……” 人群中谢涵和墨率果然面色苍白、一脸虚弱的样子。 “什么——那可怎么办……” “大子不会没得救罢……” “现在最怕的不是大子了,而是、而是——” “墨率师说这个鬼物很可能生出子孙后代进入别人体内……” 秋日集会,几乎所有当胡人都会前来,人一多话就传得快,瞧着一丝恐慌送入人群,谢涵歪头看墨率,“墨率师的手笔?” 墨率双手搭肩,“是腾格尔希望他的子民早日发现威胁。” 无论如何,秋天集会还要继续。 用丰收的谷物泼狼台后,当胡人在努答和大子、首领们的带领下,前往狼山。 金津山和玉液山是塞外的圣山,狼山则是当胡的圣山。每年的五月祭天都是在狼山上完成的,据说那里是天神俯瞰战狼族的地方,那里也是战狼族的发祥地。 虽然名字狂野,狼山上却是风景秀丽,泉水叮咚,努答和各个首领用圣草沾着狼泉水,当胡人自发排队,一个个搭着双肩迎接圣水的洗礼。 原本因为哈根达斯病症所产生的慌乱,也在这一刻得到安抚,那是从心而生的安宁。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因为后面十几天里,陆续不少人开始腹部发胀发痛。这下之前被努答等压下去的“流言”又起来了,他们一个个不是找努答等首领询问,就是请求墨率和谢涵的解答。 谢涵神力还没得到恢复,只能给他们一点“神药”,“配合墨率师的祷祝,能压制鬼物,可惜只有两三天。” 其实这种程度的发胀发痛对吃惯苦的当胡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一想到哈根达斯严重时候的惨状,以及这是鬼物引起的,就不一样了,人人胆战心惊。 所幸“神药”和墨率师的“祷祝”效果极好,微微鼓起的肚子当晚打了几个嗝蹲了一会儿坑后就消了下去……只是却只有两三天的效果。 难道就没有彻底解除鬼物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谢涵很为难,“可是代价太大了。” 将当日的说辞搬出来后,当胡人们一时愁云惨淡,一千只牛马……那还是之前,现在鬼物蔓延,恐怕要不止了,那还是让他们去死罢,把牛马留给孩子们。 可鬼物还在逐渐蔓延,连孩子身上也有了。 墨率和他暗中的人手一边及时安抚疏导情绪,避免产生对他们无能为力的仇恨;一边用霍无恤给他的药继续制造“大腹病”。 这时,努答将众胡人痛苦的情绪引导到掠夺上。 是啊——一千只牛马甚至更多,他们可以不拿自己的,用别人的啊。 不愧是首领。 腾格尔在上,您无能的子民不配活下去,不如把机会让给更强大的子民,以发扬光大您的血脉。 于是痛苦有了发泄的口子。 哈古拉对谢涵也算有些“了解”了,知道他有奇怪的同情心,让努答等先瞒着对方战争的事,再和其商讨治疗。 谢涵闻言,十分吃惊,“努答真要用千只牛马祭祀?这太、太耗费了。” “可不能让鬼物再蔓延下去了。”努答也不想啊,可是连他最近也觉得腹部不时胀痛,他也偷偷找过其他阿萨师,果然和当初面对哈根达斯的病症一样,毫无对策。 谢涵点头,他还是虚弱的——当初治疗哈根达斯后,神力根本没有恢复,“那我现在派人出去联系我的伙伴,还请努答让几个人带领我的仆侍走出大沙漠。” 努答又说,“一千只牛马我们现在一时还拿不出来,先送出八十匹马二十只牛,让彩虹神使先恢复一下罢。”马除非老去,否则是不会用来吃的,每一个男丁一般会配两匹马,现在拿出新出生的小马驹也不算太困难,反而牛羊作为食物,拿出来更困难。 谢涵点头,又说,“寻找我的伙伴,以及他们进草原都还需要一些时间,这个时间我想先四处走走。”他眉眼倦怠,“神药快要用完了,我必须要开始制作,要在天神的指引下寻找原材料。” 一听神药快用完了,努答大惊失色,这可是他们目前压制鬼物的唯一手段啊,连忙道:“我派几个人跟随神使寻找。” 谢涵点头。 于是又是一场手持猪皮囊的大型现场。 ——彩虹所到之处,就是神草所长之处。 谢涵则维持神力耗干的人设,马已经骑不动了,躲在帐篷里,裹在毛毯里,脸越来越苍白。给他们带路的几个胡人看得心惊胆战,内心祈求第一批运出去的牛马快点送到那中原的什么泰山,让神使恢复神力。 已是初冬,这个时节,在扶突自是凉意渐生,在温留约莫开始小雪,在塞外则是北风呼啸,像裹着沙子和坚冰撞到脸上、身上一样,不到塞外,真是不会知道天下竟有这样的风,如刀似剑,竟似写实,不像比喻。 霍无恤担忧地看着谢涵——之前是装虚弱,现在是真的受寒了,他当初就该死命拦着对方的,塞外的气候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 所幸这胡人的帐篷有些意思,底下带着轮子,可以由马匹拉着,据说是为了随时逃命用的,一有抢掠,也不用叠帐篷,拖起来就走。 霍无恤:“……”他在想,这个以后打仗,用来运粮草是不是更好? 谢涵裹在被子里在羊皮上画地图,将白天踩过的点一一画下来,脸色不似前几日苍白,反而蒸着红晕。霍无恤拎着食盒进来,一瞧见,心里道一声糟,抽出他手上墨笔,将一边暖烘烘的手炉递进去,探一下他额头,越加烫了,不由生气,“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许费心力,更不许吹风。”这地图画的,哪能没撩开帐篷看过外面? 谢涵抱着手炉,吐出的气都是热的,偏偏还觉得冷,“我不画,岂不是白从狼城出来了。” “明天就说神草收拾齐了,我们回去。”霍无恤打开食盒,先拿出来的却是一碗药,这得亏谢涵入塞前就想好要走这路子,当时大肆采购了各种药物。 见人还拿眼睛瞧着地图,霍无恤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将人脑袋摆正,“不许看了,你是想弄死自己吗?”说完发现讳字,连连“呸”了三声。 谢涵笑了起来,“不还有霍神医吗?” 霍无恤白他一眼,见人目光信赖,又哪里还生的起气来,好声哄道:“别看了成不,等下这地图我来画,我一直在外面,不比你看得清楚吗?” 谢涵摇头,“你太忙了,又要找神草,又要平衡胡人和卫士,偶尔给他们治治病,”垂眸看一眼,“还要熬药做饭。” 霍无恤想了想,点头道:“我确实又忙又累,要是有些人能亲我一口,那想必疲劳就会全飞光了。” 系统:【……】这回它听出来了,凭它新生系统贫瘠的词库也分析出来了——男主在调戏他的宿主。 怎么回事? 谢涵幽怨看他一眼,心道:还说让他别太累,又给他找麻烦,要他费脑子和系统解释。 结果没想到,对方觉悟高的很,点着眼角凑过来,“来罢——给我来个朋友之间真诚的祝福,吾友。” 系统想了想。 如果宿主喜欢男主,他不奇怪,情不自禁嘛,剧情的不可抗力。 可男主喜欢宿主? 不存在的。 这又不是炮灰女配逆袭文。 更何况,宿主都被他从一开始就变成男的了。 这么想着,结合谢涵虽然胡说八道却看似逻辑满分的解释,系统松了口气。 就是—— 没想到《江山妩媚美人谋》一本言情经典,竟然这么橘里橘气。 年轻的新生代系统,不识人间险恶,撇了撇不存在的嘴。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章节目录 第342章 第342章 最后, 霍无恤当然也没讨得想要的。 瞧着靠近的脑门,谢涵低头一看,光亮得很, 然后给了个爆栗。 霍无恤睁大眼睛, 捂着额头后挪两步,表情委屈。 这时,帘外传来响动 , “神使, 大人?”是那几个给他们带路的当胡人, 霍无恤对谢涵道:“你喝药, 我先出去瞧瞧。” 不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表情微妙, 谢涵瞧着他……手里的地瓜?“这——” “他们说发现了雪莲果,献给您 , 希望可以恢复你的神力。”霍无恤在人对面坐下道。 谢涵好奇地瞧着 , 拿出当初桑朵拉和他们分别时给的圣果, 两下瞧瞧, “这一样吗?” 霍无恤拧眉,“要不打开看看?” “对了,之前桑朵拉和阿木休不是说雪莲果能保持尸身不腐, 食物不败吗?”谢涵瞧着货物无恤手中的“地瓜”,“要不先问问当胡人怎么保持。” “我刚刚问过了。”霍无恤道:“说是要刚挖出来的时候,打开它的瓤将其涂抹在盛放食物的容器上, 能延长食物的新鲜时间, 如果涂抹在食物外面,食物就不会腐烂。”他边说, 边将雪莲果放在个陶盆里打开。 这下谢涵承认这不是地瓜了,因为起一打开就流出透明的粘稠液体,霍无恤早有准备似的,掏出把小刷子来,随手拿起颗煮鸡蛋来,剥了壳,在外裹上一层雪莲果液体 ,“过几天切开瞧瞧有没有坏就知道了。” 等谢涵吃完,霍无恤收拾了陶盆与木箸后,就摊开对方之前画的羊皮地图来,又拿出块木板,“我在木板上先画画,你看对不对,对我就绘上羊皮。” 这个好,这几日头晕眼花的,谢涵也怕自己烧的迷糊,记错了 ,两人讨论恰能规避谬误。 这一商讨就直商讨到入夜,霍无恤自然不能令谢涵个病人熬夜,立刻收了羊皮,铺开被褥,自己先滚了进去,琢磨着这塞外天寒地冻的,被褥竟也似冰渣,要能弄到些羊毛铺着才好。 ——现在他先给这被褥烘烘热。 边烘边瞧着烛火下的人,竟支着额头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头,思及刚刚后面段时间几乎没听到人回话,该不是那时就睡着了罢,他好笑:还说要连夜画好地图,还说自己精神好得很。 等被褥烘热了,他翻开被子,忖着人如今熟睡,犹豫少顷,将人大横抱起,心中诡异地升起一阵满足感来,具体大概是:被某人打横抱过数次,挣扎而失败后,终于“报复”回来的爽感罢。 然后在爽感里,没及时察觉到一阵破空风声 ,最后被一拳打中鼻梁。 霍无恤:“……” 他低头瞪人,人也瞪他,还翻滚着要跳下来,“你是何人,竟敢未经孤同意,擅自入内。” 霍无恤“哈”了一声,没能第一时间相信自己耳朵,“你说什么?” 谢涵挣扎失败,还被人塞进简陋的被窝,怒掀被子,发现极冷,旋即立刻裹紧,像个蚕蛹似得“坐”起来,左右环顾,确定不是自己寝殿,心中有一丝不安,瞧着面前大个子。 面前大个子也瞧着他。 四目相对,谢涵决定先声夺人,用矜贵缓慢丝滑的嗓音道:“你是何人?你又知道我是何人吗?” 霍无恤喉头一滚,神情艰涩,伸手探对面仿佛一本正经的人额头。 一本正经个屁,怎么就、那么一下子、就在他眼皮底下烧傻了不成? 谢涵觉得哪里不对:第一,对面疑似绑匪者一副天塌了的样子;第二 ,他的嗓音好像不对啊。他看人一眼,习惯性支使,“有镜子吗?” 也不是很热啊。 分明喝了药退了不少了。 不然他哪敢让人画地图啊,霍无恤恍恍惚惚从矮几下抽出大圆镜来,别问他为什么出门在外还带面大圆镜,问就是堂堂温留君其实是个臭屁精。 不,不是臭屁,他生的这样好看,谁都想多看几眼的,本人又不是圣人,当然也不能免俗啊。 谢涵瞧一眼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成年男子脸庞。断案了,他摸着额头戏精一连,“啊——我头好晕啊。” 霍无恤立刻收了镜子,“疼不疼?” “啊——我好热、我好热啊。” 霍无恤瞧人拉开被子,立刻盖回去,哄道:“应该是发汗了,刚刚药效要出来了,发完汗就不热了,你且忍忍,千万别再着凉。” 谢涵眼珠一转,心中初步判断是友非敌,然后进一步验证,躁动甩着被子,“这药效力太大了,我受不住了,不行不行——” 霍无恤哪能让他这么着啊。 两方遂在床上展开拉锯战。 最后以霍无恤隔着被子把人抱紧了为终结。 终结后,霍无恤一边喘着气,一边脑子渐渐回笼,惊疑不定看床上人,“谢涵?” 哦——看来他没在任何一个伪装身份下。谢涵矜持又端方地点了下头,“怎么了?” 霍无恤凝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涵也凝着他,“你说呢?” 霍无恤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这是傻还是没傻啊,他摸着人汗津津的脑门,确实是发汗了,眼神灵动,小动作还是老样子,没傻……罢,“你刚刚耍我呢?” 谢涵垂眸,“药太苦了。”所以我要耍你,逻辑满分。 霍无恤出帐篷让人烧些热水过来,想给人擦拭擦拭身体,一回头就见人裹着被子在帘边探头探脑的,那是一种警惕又好奇的表情。 霍无恤心里“咯噔——”一下,将人扯回来,忍了忍,终是问道:“谢涵,你说,我是谁?” 谢涵脸上顿作莫测高深,“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这是世上最难的问题,却也是最本质的问题,‘我是谁’,恐怕要我垂垂老矣、回顾一生才能回答你。” 霍无恤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十二分的可爱,这样的“装功”,实在不像傻了,若说孤魂野鬼附身,哪个人还能这样无论何时不忘“装”的,最后语出惊人,“我曾听老头说过‘失忆之症’,你莫不是烧掉了一段记忆。”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心想不愧是若干年后的自己,物以类聚,手下/朋友还蛮聪明的,然后问,“如果你认为我失忆了,那你现在要做什么呢?” 霍无恤想了想,“安慰你?” 谢涵哼了一声,“你看我需要安慰的样子吗?” 霍无恤迟疑道:“安慰我自己?” 谢涵:“……”他恶声恶气道:“那你真是好棒棒哦。” 霍无恤本该心情沉重的,不知为何此时却是好笑,“你忘了我,难道我不该伤心吗?” 谢涵睨他一眼,瞧人无微不至行为,满是关切的眼神,最终开金口道:“笨啊你,你应该快点把自己姓是名谁快点报上来。特别说清楚你是孤的谁。” 霍无恤听党阙说失忆之症,表现各不相同,有些会忘记一段时间记忆,有些会忘记所有记忆,比如当初的姬倾城,有些会忘记一刹那记忆。听人称谓,记忆应该停留在三至十五岁之间。 正忖着,冷不丁听到一个大问题。 ——你是孤的谁? 霍无恤耳尖一红,忽然轻声道:“你男人?” 谢涵两只眼睛瞪圆了,“你再说一遍。” 霍无恤正欲改口,忽见对方“咦”道:“谁在说话,谁在那里,出来!” 霍无恤吓了一跳,“有人?”立刻检查,却见人呻/吟一声,抱着脑袋,连连回来,“怎么了,头又疼了?” 谢涵神情怔怔的,“霍无恤、男主呃——” 霍无恤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终于记起来呢,就见人痛苦地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道不好,赶忙将人放平 ,摸出药瓶,“你别动,放松,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来——吃药。” 可吃药哪能缓解呢,那是系统被谢涵的一句【男主】三魂吓去七魄,释放的阻止程序。它不敢再对现在明显不正常的宿主说什么了,给宿主下了禁言后,跑出去询问其他统#我的宿主失忆了该怎么办#急在线求# 年轻系统表示从没见过这种骚操作,一排666。 只见过宿主穿越伪装失忆的,没见过宿主亲身上场表演失忆的。 某身经百书的高年资系统不屑一顾,随手打字:把程序存储的过往放给他看一遍。 是哦,绑定宿主后,程序就会开始记录周围一切呢。 这边系统得到答案后,心急火燎跑回去,那边谢涵已经被禁言得眼泪汪汪了,抱着小木板写字给霍无恤看:孤好像哑了。 霍无恤从不知道一个发热可以有这么多并发症,几乎要疯了,可瞧人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哪里敢疯呢,甚至一句重话也不敢说,顺着人长发往下抚摸,“没事的,你要相信我的医术啊,来,我现在就给你看看,你张嘴给我看看。” 谢涵张了张,没张开嘴。 呜呜——他难过地在木板上写道:孤两片嘴巴好像被缝住了一样。 霍无恤掏出他手腕,“没事的,望闻问切么,我先看看你脉象,可能是发热使你肌肉已是痉挛了。”又全身检查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检查出来,他心中不安到了极点,可见床上一贯稳得住的人此时强忍害怕的模样,便放柔了声音道:“没事的,我给你揉揉也许就好了,你先睡一会儿,明天可能就好了。”接着便在对方、两个腮帮子还有唇瓣上轻轻揉了起来,企图放松肌肉。 半路跑回来的系统立刻在谢涵脑内播放3D电影。 渐渐意识归来的谢涵:“……好了你不用放了。” 察觉到熟悉而可交流的宿主,系统谢天谢地,遥遥给那位资深系统一个好评,然后立刻给自家宿主解开禁言。 于是原本紧紧闭着长在一起的双唇,在突然分开的情况下,那根在上面轻柔揉动的手指就掉了进来。 霍无恤:! 谢涵:…… 四目相对,谢涵缓缓地吮吸了一下那指尖。 霍无恤针扎一样蓦地松手,谢涵似笑非笑,“我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集美问哈根达斯的病,来解释一下: 一开始是想写臌胀,大概是现代的腹水,最常见原因差不多是肝硬化门静脉高压之类的,我这里呢,本来想写血吸虫导致的腹水,看到说中国两千多年前就有这个,常见那些放牧区,牲畜粪便污染水源比较高发,挺合适的,但我琢磨着能立竿见影缓解吗(由于谢涵要打名头,效果最好立竿见影),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腹水可以这样立竿见影,然后之前臌胀的病已久弄出去了,好叭:)我自己编个寄生虫可以了叭,几千年来这个寄生虫灭绝了。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至于其它人的“大腹病”,就是单纯的胀气消化不良加便秘。 章节目录 第343章 第343章 “无恤早就下定决心追随君侯, 又为君侯所救,且身为男子,是属于您的男人。”霍无恤正色。 谢涵长长“哦——”了一声。 霍无恤心如擂鼓, 额头冒汗。 系统恍然, 长松一口气。 谢涵翻身坐起,支额道:“无恤没什么要问的么?” “您愿意说?”霍无恤觑着他面色,果然是一种淡然下掩着纠结。 谢涵当然纠结了, 只是考虑他这不是只发一次, 以后也总要有人替他掩护的, 现在寿春又不在, “我自幼有这毛病,发热得高了,十次里面有个五六次会乱说话, 五六次里两三次,会烧的迷糊, 记忆停留在过去某一个年龄。” 还有这种事?果然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霍无恤小心翼翼, “那方才君侯是停留在?” 谢涵吹灭烛火, 夜色里幽幽道:“絮儿确定要知道吗?” 霍无恤纵然心中百抓挠心,也是“闻絮变色”,“哈——哈哈——天色不早了, 当睡当睡。” 谢涵虽有那般毛病,但也不是没好处,一般那般后第二天就是生龙活虎了, 于是次日清晨起来装病画图。因当胡打算去洗劫利胡, 利胡在西,他们就往北往东走。 又过了约莫十日, 霍无恤找出那颗裹了雪莲果汁液的鸡蛋,切开尝了尝,除了冷了点几乎没有变味,那刷着汁液的瓦罐里装的炖肉也明显变味得慢。 谢涵放下戳蛋的箸,“咱们找些雪莲果的种子和秧苗。” 霍无恤连连点头,“我早就收集了些,只橘生淮南枳生淮北,玉液山上的雪莲果到了山下就从保持尸身不腐到只能保存食物,不知到了温留又会如何。” “到时带两个会种植雪莲果的彩虹神使信徒一道。”谢涵双手搭肩,神情圣洁。 “神使、神使——”外面传来一阵呼唤,鉴于谢涵还是神力耗尽的虚弱人设,霍无恤很快出去询问,过了一会儿,回来道:“说昨晚月亮有三寸宽的白环,今晨满天一色阴云,怕是不两天就要下大雪了,想去最近的一个草场避避。” “倒是精通看天色。”谢涵赞了一口,霍无恤欣然点头,“他们看天气甚是厉害,我也跟着学了不少。” 于是当天就转换路线往最近的草原跑,当然是当胡的草原,立刻受到当地当胡人的热烈欢迎,载歌载舞地欢呼庆祝,听闻彩虹神使神力不济,还献上许多牛羊肉,谢涵分了些“圣水”下去,他们就雀跃得不行。 瞧着外面的篝火晚会,谢涵叹一口气,“我以往一直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瞧着竟也有些可爱。” 霍无恤不以为然,“如果你不是彩虹神使,早被他们抢得裤衩都不剩了。” 谢涵却道:“可谁叫我偏偏是彩虹神使呢。” 霍无恤古怪看他一眼,提醒道:“君侯可还记得您亲手挑起他们的战争?” 现在西边那头当胡和利胡正在开展呢。 “正因为他们可爱,所以让他们内斗,方能少来与中原开战。”对此,谢涵很有理由。 霍无恤给听笑了,让人拿出地图来,两人又研究描补一会儿,当胡内至少一半的地界是地图完善了,谢涵指着道:“届时咱们往这头走,一路回去,正好补全当胡领地地图。” “这里……”霍无恤皱眉,“这里正挨着利胡,怕是在打斗,太危险了。” “当胡比利胡强,现在又全心护着我,应当无事,就算真的运道不好——”谢涵笑道:“听说利胡比当胡更崇拜腾格尔。” 霍无恤一听,就知道对方又想冒险了,不禁捏着眉心,谢涵道:“随缘便是,地图还没完善呢。” 最后,霍无恤只好道:“无论如何,神仆总该跟着神使。” 晚上分明还在青草地里篝火歌舞、热热闹闹的,第二天起来就是阴天沉沉、雪花纷飞,霍无恤出去瞧了瞧,就一晚上,雪就积到了小腿高。这样的天气,大家自然都蜗居在自己的帐篷里,吃着存粮,偶尔有什么大事,才小心出去临近的帐篷。 下雪前一晚,霍无恤以谢涵身体不好雪天怕有意外为由留了下来,这一留就留了三天。三天里,二人又看几遍地图后,接着测算着后续可能。等正事讨论完了,大雪还没有一丝一毫要停歇的迹象,朔雪连天,北风呼号,二人便在帐篷里看书下棋聊天喝茶起来。 “我与君侯相识也有快五年了,好像从没有这样清闲又轻松的时刻。”霍无恤给谢涵倒了杯红枣姜茶,红枣滋阴补血安神,生姜驱寒温阳暖胃。 谢涵“哈”了一声,落下最后一子,“你又输了,别以为这么说可以不认罚。” 霍无恤“愿下服输”,“您说,这回是要问什么。” 二人从投壶玩到射靶,赌书玩到下棋,哪个输了就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各有胜负,总的来说还是谢涵技高一筹 ,这回又是谢涵赢了。 这几天问的,可是从对方尿过几次床一路到小时候肚兜什么颜色都知道了,谢涵一时竟不晓得该问什么了,支着下颌,“唔”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接着轻描淡写道:“无恤自认小时候最糗的是什么事?” 霍无恤沉思片刻,“那还在雍宫里,难得有人和我顽,比赛跑道,从那棵树跑到另一棵树,看谁跑的最快。中间有个沙丘,所有人都绕开了,只有我冲上去,然后啪嗒掉了进去、”他顿了一下,缓缓道:“里面全是屎。” 谢涵琴棋书画皆通,一向拥有着极强的画面感和想象力,顿时咳了起来,差点吐出嘴里的红枣茶,再看里面圆圆的枣子,便觉哪里都不对 ,放下杯子,瞪他一眼,“你还能更恶心一点吗?” 话一出口,忽反应回来,那哪是正儿八经比赛,是那些公室子弟耍人呢,顿觉歉疚,拉着人手拍了拍,“咱们有空也来赛跑一次 ,到时候我弄个沙丘,无恤喜欢什么,都装进去。” 霍无恤眼里含着细碎的笑,“谢姝姐姐的珠花、玲珑佩、罗裙绢鞋……” 谢涵:“……” 直过了三天,大雪才停了下来,呜呜嚎叫的风也止了怒吼,密布的阴云散开,露出蔚蓝的天空 ,有熟悉天气的老人说,“明天准是个大晴天”。 孩子们、姑娘们、少男们都欢呼着出来,打雪仗、堆雪人、挖雪洞捉迷藏,一片白茫茫顿时色彩斑斓、欢声笑语。 霍无恤瞧着热闹,想呼谢涵出来玩,早知对方在小小帐篷里蹲了许久,窗子都没得开,早受不住了,一阵寒风卷过,又忖着老人说的“下雪不冷化学冷”,便犹豫了,这一犹豫,后面一阵破空风声,他矮身避过,拔剑出鞘,眼角余光瞥见个雪块砸碎在地,回头身后站着个裹着狐裘的美郎君,不是谢涵还能是哪个? 偷袭被捉住,谢涵半点不心虚,背着手溜溜达达过来,“无恤你这警惕心不行,慢了半息呢。” 哪慢了?霍无恤正要开口,迎面一块大雪就糊脸上了,原来谢涵之前背在身后的手里,正捏着块雪团呢。 他固是怕冷的,但这个草场的当胡人献上了他们的传家宝给彩虹神使——一套羊皮手桶,手塞进去后捏雪虽是不灵敏了些,却是不怕冷的。 “哈哈哈——”瞧着人眼角眉梢都挂着细碎的白,谢涵弯腰笑了起来,“我说的没错罢,你警惕心不行。” 霍无恤突然好想也捡起一团雪兜头砸过去 ,奈何怕后面数日都要陷入照顾对方的苦难中,只得忍下,抹了抹脸,见人乐的开怀,又不忍阻其玩雪,眼角一瞥,拉着人道:“堆雪人么?” 谢涵不乐意,男孩子么,自然是打雪仗更得心意的,“怎么,絮儿妹妹英姿飒爽,还喜欢这小姑娘的干活?” 霍无恤:“……”深知对方尿性,他指着这片雪地道:“咱们各堆一个 ,比比谁的好看。” “那你可比不上我。”有了比赛,意趣便不同了,谢涵撸袖蹲下,过了一会儿,咳了一声,“这雪它散开了。” 霍无恤也咳了一声,“这雪它倒了……” 二人对视一眼,目中升起熊熊的挑战欲,那是男人的尊严之战。然后撒丫子到几个堆雪人的小姑娘旁边观察,获得小姑娘们欢呼“彩虹神使来了”,谢涵笑得温雅,“哪个小姑娘堆的最好,奖励一瓶圣水。” “哇——”小姑娘们干劲十足,谢涵趁机问询。 哦——原来揉雪球前还要有底座啊。 啊——只要揉小小一个就好,然后滚大是罢。 咦——粘合部还要再填充呀。 好一会儿,给小姑娘们分出胜负后,接近晚饭了,谢涵、霍无恤二人也不说比赛了,齐心协力好险在天色转暗前堆出个玉雪可爱的小人来。用来做胳膊的树枝,霍无恤削得光洁滑溜 ,眼睛谢涵挑了两颗祖母绿的宝石,鼻子用了把轻薄的匕首,嘴巴用更细的小树枝填塞。 本来谢涵还想弄个冠过来的,霍无恤连连阻止,撕了袖子做头巾,衣服的话也是霍无恤的外衫——若是谢涵的,那怕是看不出雪人穿了衣裳的。 大功告成,二人一击掌,眼里都是笑意。 忽然,谢涵面色一顿。 【叮,女主初见男三楚太子】 【叮,重要剧情启动中】 谢涵微微皱眉,“倒是比原着提早了些时日。” 许是那时他们插手的缘故罢,又许是躲在草垛和峭壁的区别? 系统提醒道:【宿主,明年楚太子就要继位了,您可以不去,但是男主必须过去和女主重逢】 接着又道:【宿主,明年也该是男主受封太子的时间点。您之前说为了避免男女主悲剧,带男主过来,要让男主学做仁人之君,教他仁德,避免□□,现在男主已经非常好了,宿主应该尽快投放男主回国。】 谢涵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霍无恤见他毫无预兆地变了心情,心中奇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涵摇了摇头 ,瞧着那雪人,笑了一下,“无恤,你说我们费尽心机、辛辛苦苦还多方打探地堆这雪人,有什么意义呢?明天清晨,太阳一出来,它就会化作泡沫,融化成水,不留痕迹。” 他分明在笑,霍无恤却感觉到其人已是不高兴到了极点。 还想再问,便见人不欲多言地摇了摇头,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去了,之后吃饭、看书、睡觉都是神色淡淡。 霍无恤心中怪异,躺下后想着堆雪人的前后 ,哪里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至于说见雪悲情,谢涵怎么看也不是这样多情善感的男人。 好一会儿,他起身,察觉到身侧呼吸有一瞬变化,他小声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出去一会儿,可能有些久。” 谢涵“嗯”了一声 ,瞧着人出去的背影,感觉便像回到多年前在会阳的那个夜晚,如此无力,难以抗争。 他舅舅快病逝了。 谢涵不知是不是因为早有所知,这一刻系统的通知竟令他不觉如何悲伤,又或者—— 他五指搭着另一手手腕,里面的血是冷的呢? 霍无恤该回雍国了。 剧情节点出现的是雍太子,就必须是雍太子么? 这回,他又要再用什么理由阻止? 霍无恤出去后,一路疾行,来到白日堆的雪人旁,摘了宝石匕首衣裳 ,又来到当地人们说的埋着雪莲果的地方,挖开积雪,挖开泥土,果见几个形似地瓜的乌灰块簇着结在一起。他匆匆埋回土——雪莲果只在刚摘下来的时候,里面的粘液才有效果。 他在雪莲果旁,回忆着白天雪人的样子,堆了个等样缩小版,还好他当时阻止了谢涵的挥霍,只拿了两颗小小的绿宝石,此时嵌进去也是刚刚好的。 约莫半个小臂高,小小的,比之白日,还要可爱许多。霍无恤这才松开土,露出雪莲果,切开它,透明粘稠的汁液立刻流了出来,用刷子蘸着汁液刷在小雪人身上。 这只是他一个猜想,也不知有效果否。等汁液凝固后,他将小雪人塞进怀里,顿时一股冰寒,可好一会儿,再取出来,也没有融化。 成了,霍无恤咧嘴笑了起来,好心情地回去。 谢涵心烦意乱,此时并没有睡着,已经感觉到霍无恤去得太久了 ,但系统没报警,甚至【男主愉悦度】还有些上升,便也不担心 ,只心中甚觉怪异。 故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并没有睁开眼睛询问 ,反而调整呼吸,闭目假寐。 霍无恤蹑手蹑脚进来,想着此时身上凉得很 ,又在一边坐了会儿,搓手暖和了些,才脱去衣裳,小心翼翼钻进被子,将小雪人放在对方枕边。 这样,就不会在太阳出来后变成泡沫了,你是不是能开心一点? 他瞧着人睡梦中也蹙着的眉,伸手轻轻抚平。 ——不化的枕上雪,我不变的爱。 -------------------- 作者有话要说: 咳,难为情,三次元有点事,请了好几天假 ,后面更新就正常了,么么哒,只是可能么得双更了。 章节目录 第344章 第344章 谢涵原是假寐,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翻身坐起, 有什么咕噜噜从枕头上滚了下来。 扭头看去,只见是个和昨日一般无二的雪人,他伸手拿起, 小雪人像包了层透明的鸡蛋壳, 一戳——硬硬的。 霍无恤自是在他坐起后就醒了, 捡起狐裘给人披上, “裹了雪莲果汁液,这就不会化了。”说完,又觑着人茫然面色, 小声道:“方法总比困难多,你这么聪明, 不要放弃。如果实在无法解决, 也可以讲给我听, 你瞧, 我主意也很多的。” 谢涵定定看他有顷,偏了偏头,无起无伏地“哦”了一声, “你昨天晚上出去就是去做这个,你欺骗我?” 霍无恤一卡,硬着头皮道:“这雪莲果汁液, 只说保鲜, 没说保冷,我怕不成, 岂不是害你空欢喜一场?而且、而且如果知道是去做这个,你会拦着我的罢。” 谢涵:“你知道我会拦着你,还要去做?” 霍无恤简直要窒息了,“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想要你开心。” 谢涵眼珠转了转,“你再说一遍。” “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想要你开心唔……”霍无恤双眼蓦地瞪大,原本的窒息在这一刻加重,脑子里顿时一片飞花,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昏倒了。 谢涵跪在床上,一手按着他后腰,另一手扣着他后脑勺。 双唇相触的一刻,系统炸裂,疯狂警报。 只是这更加刺激了谢涵,他撬开那菲薄的唇。霍无恤呼吸急促,本能地伸手搂上对面的人,紧紧的,不可分割的。 谢涵听到【男主愉悦度】像出了问题一样,一个劲上飘,在冲天的心悸中,他笑了一下,得意又愉悦。 含糊的笑意响在耳边,像一阵惊雷,霍无恤不满地轻咬着他舌尖,同样含糊道:“你不专心。” 好一会儿,谢涵撑不住胸口那种心悸刺痛,趴在对方肩头,细细喘着气。 霍无恤如梦初醒,抱着对方,也许过了一刹那,又也许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反应回来耳畔呼吸声的不自然,似乎伴着轻轻的吸气,急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谢涵正在和系统交涉,此时话头到他的无赖之语,“是啊是啊,剧情的不可抗力,恶毒女配爱上男主,有什么不对吗?要不你换个宿主罢。” 系统:【……】 谢涵蹭了蹭霍无恤肩头,“我觉得有些冷。” “哦哦——”霍无恤连忙给人裹紧了,一起躺倒进被子里,又皱眉道:“可我觉得你不像冷,像疼。” 谢涵:“冷得疼了。” “……”霍无恤“哦”了一声,等人呼吸渐渐平复,忽然道:“你刚刚……” “我舌头也冷。”谢涵淡然道:“所以来掠取热量。” 霍无恤:“……”他侧过身,皱着眉,“你再说一遍。” 谢涵仰面看帐篷顶,“明年兰雅要出孝了,我该大婚了。”忽然腰上一紧,唇角一痛。 霍无恤翻身压倒在他身上,叼起他嘴角狠狠咬了一口。 谢涵吃痛,嘴角一松,对方就长驱直入,恶狠狠的,带着报复性的。 谢涵摸在他后脑勺,五指插进发丝,一下下往下梳理着,来到脊背,安抚地顺着,却带起对方一阵战栗,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 ,屈膝一顶,把人掀翻下来,按着嘴没好气道:“你属狗的吗?” 霍无恤看着他,不说话。 琥珀色的眸子在幽暗的帐篷里色调偏暗。 口腔里满是腥甜气,谢涵摸着还在流血的嘴,瞪了人一会儿,重新坐下来,“说罢,怎么想的。” 霍无恤忽然笑了一下,“我怎么想的,对你来说重要吗?” “不重要。”谢涵声音偏冷,“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步调。”他伸手,顶起对方下颌,“你不是说不在乎我三妻四妾,什么都不在乎,可以做我的一个男宠么?” 霍无恤垂眸,“我好像没有我认为的大度。” 谢涵指出错误,“‘大度’这个词是用在正室身上的。” 霍无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谢涵,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伤心,不会难过?” “只要是人,就会伤心,就会难过。”谢涵撇开对方炽热又受伤的目光,淡淡道:“我们越界了。” 霍无恤点了点头,“是,我们越界了。你说得对,我们做好友是最好。”可是怎么忍心怎么舍得?他刚刚分明感受到那素来淡然温雅面具下炽热又不顾一切的灵魂 。 他也是喜欢我——他从未如此真切又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瞧着人冷淡的面色,又是那种把万般情绪都掩藏在平淡中的面色 ,让人看不分明。霍无恤忽然想,他是不是现在也如我一样难过。 只是我无牵无挂,而他有太多责任与负担。 就像当初我不得不得娶璨星公主一样。 ——他也许比我更伤心。 谢涵已经和系统进入白热化的讨价还价,系统简直被宿主的无赖操作惊呆了。 什么“你换个宿主罢”,“剧情的不可抗力我也没办法”,“我就是想禁锢着他在我身边”,“送他去雍国你做梦”,“你还是换个宿主在我被你抹杀后努力掰正剧情罢”,“客死他乡没什么殉葬品倒是个问题”,“不过雍始皇一个倒也胜过千金百玉了”…… 系统:【……】卧槽。 霍无恤收拾好情绪,替谢涵系紧了裘衣,眉眼又是明亮软的笑,仿佛刚刚的激情与对峙都不存在,“谢好友,你可不要着凉,再给我看谢三岁了。” 谢涵瞥他一眼,“霍好友,我们既为好友,不如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霍无恤:“……”他把狐裘系得紧紧的,谢涵险些窒息,松着系带,奈何手笨好一会儿松不开来。 见人憋得脸都红了,霍无恤这才上手给人松开,咬牙道:“君侯可以不要这么多戏么?” 谢涵吸了下鼻子,可怜巴巴道:“我只是觉得若可以和无恤‘死同椁’倒也不错,无恤不愿意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不要啊——】系统疯狂呐喊。 霍无恤想说不要说讳字,不知为何,却是倏忽笑了,“最好不要,要死就叫我死在君侯前头。” 谢涵:“若我先死呢?” 霍无恤深深凝视着他,“那卑将一定不会让君侯寂寞太久。” 谢涵心满意足笑了起来,和系统的这场交锋,他已注定立于不败之地。 【宿主你不要冲动。】系统瑟瑟发抖。 谢涵仿佛很善良地对系统道:“放心罢,生命如此可贵,我虽然因为剧情的不可抗力情不自禁地爱上男主,到底不想立刻死了。我一向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征服欲,你让我先和他好一会儿过过瘾,再对他始乱终弃,送他去见女主,不依然可以叫他被他的光救赎吗?” 他循循然善诱统,最后系统丧权辱统,给出最后的底线,【男主可以延迟回雍国,但必须是雍皇,这是主线,也必须和女主走相应剧情,和女主打出He是最重要任务。否则我将向主脑提出申请,再派一个系统过来,那时男主会知道宿主做的一切事情,一切救助下的别有用心,不会再爱宿主】好像怕力度不够,它最后又重重“哼”了一声。 是的,没错。 系统坚信,男主对宿主的爱源于各种救命之恩,否则不能解释现在不合理的状况。 他弱弱地企盼女主在后续剧情能继续不可救药地吸引男主,这世上分明有着白月光最后还移情女主的男n还少了吗? 男主也一定可以。 谢涵“哦”了一声,瞧着【男主】走出帐篷,又盯着那帘子看了一会儿,抱起小雪人,亲了一口他的祖母绿眼睛。 之后谢涵和霍无恤的相处并没有太多改变,又是交心信任的一对好友了呢。 云开雪霁后,一行人继续上路,路上靠彩虹寻找“神药原材料”若干,像之前计划的那般,回去走了靠近利胡的路,可惜的是,始终没利胡人上前抓人。 当胡可没利胡的九月祭祀,正是分散在各个草原的时间,当胡呼啸而来,逐个击破,哈根达斯果如传闻中那样勇猛,利胡们还没从去年被召国大败中恢复过来,不堪抵挡,往北遁走。 当胡们抢了两千多头牛马,除开交给彩虹神使的,还有结余,心满意足,家家张灯结彩庆祝。 兀而和瞧着明显战后的草原,雄鹰低飞,捉起一只兔子,忽有感慨,“狼要吃羊,鹰要吃兔,这就是草原的天性。” 这时,走过来一个大孩子,神情苦闷,闻言冷笑一声,“怎么,你觉得打败飞蛇族抢些牛马就很了不起吗?” 那大孩子长得颇有些中原人的俊秀,衣饰华贵。 兀而和正有逸兴呢,冷不丁被莫名其妙嘲讽,他虽然从小被欺负,却没养成忍气吞声的脾气,反而是个刺头儿,上手就打,“你是什么人,难道是手下败将飞蛇族?我们了不起不了不起我不知道,你这样就一定是个孬种。” 兀而和跟着谢涵队伍学了不少武艺,更兼本人天赋高又好勇斗狠,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想对方技高一筹,不一会儿就剪着他双手负到身后,打了几拳泄愤后笑道:“我跟你个小屁孩置什么气。”便松开手,“滚罢——” 兀而和鼻青脸肿,恭恭敬敬道:“谢谢,谢谢英雄。” “我可不是英雄,就是群没脑子的莽夫罢了。”那大孩子背着手看山水,声音很是忧郁。 兀而和在他身后,引着他说话,“怎么说?” -------------------- 作者有话要说: 醉了,我表妹一直在我旁边背书 ,写的断断续续,我明天应该会再改改。 章节目录 第345章 第345章 那大孩子不知怎么想的, 竟也说了,“人人都为这次打败飞蛇族欢呼雀跃,我却觉得这胜利没意思的很。第一, 飞蛇族早就被中原人打的元气大伤;第二, 我们战狼族刚好聚集,飞蛇族却是分散,每场战斗几乎都是十倍人数攻打。难得因为彩虹神使的话, 还上下一心, 却个个胸无大志, 抢了两千头牛马就沾沾自喜回来, 这分明是打服他们,让飞蛇族臣服的最好机会。” 又骂骂咧咧数落了十大首领一通,什么“阿扎忽有勇无谋 ”, “哈根达斯只知掠夺”,“哈古拉畏首畏尾”, “啊——” 当然, 最后没能数落下去, 兀而和趁他义愤填膺, 在人身后结了绳索,猛地把人扑倒吊住,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说的这么厉害,还不是被我吊了起来。” 那大孩子疯狂挣扎起来,好一会儿挣扎不过, 安静下来, 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竟然能绑住我, 倒也有些本事。” 什么人啊。输了还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兀而和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手下败将,还是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罢。” “安木犀,阿扎忽之子。”大孩子平静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原来是神童安木犀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兀而和哼哼着,到底对对方的话感兴趣,“你刚刚说什么打服飞蛇族?” 安木犀淡淡一笑,“战狼飞蛇是草原上最大的两支部落,总人数占整个草原一半有余,如果能一统,完全可以横扫整片沙漠了,还怕没东西抢掠吗,哪只这两千牛马。分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偏偏没一个脑子灵清的。” 兀而和有些佩服他的嘴巴,更佩服他的想法,“哇”了一声,“如果战狼族和飞蛇族能拧成一股绳,横扫塞外,哪里只两族,七族都能统一了?” 安木犀容光焕发地笑了起来,“不愧是能绑了我的人,聪明。七族化而为一,到时候中原人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了,那些珍珠衣服就都是我们的了。两千牛马算什么?” 四处都是水草,广袤无垠,人影和帐篷都在远处,安木犀和兀而和已经从两看相厌迅速升级为惺惺相惜,兀而和给安木犀松了绑,告诉了对方他的名字,安木犀则送了他一把匕首,告诉他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他。 两个大小孩子在这里跪下来对腾格尔起誓结为兄弟,哪里会想到在拐角处会有两个大人偷听他们讲话呢? 这也就使两个人都没反应回来,就被捂上口鼻,一头按进水流里。 “唔唔唔——”两个孩子拼命踢打,安木犀更挣脱了伸手往后抓挠,霍无恤轻“嘶”了一声,加大力度。 头上的手就像有千钧重一样,最后四只脚的力气越来越微弱,在草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后,就没了声息。 霍无恤检查了一下,确定是死了无疑,与谢涵对视一眼,二人将两个孩子的尸体一起推进水流里,做出落水溺死的假象。 “我现在收回之前的话,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谢涵原是漫步,冷不丁听到兀而和和安木犀越发惺惺相惜的言辞,偏头对霍无恤做了“杀”的手势。 那霍无恤是谁啊,必须是谢涵杀人他能埋尸的。立刻接过了力气较大的安木犀。况且,同谢涵一样,他有预感,此二子今日不除,有朝一日长成,或为心腹大患 。 “兀而和倒不打紧,只安木犀是阿扎忽十分喜爱的一个儿子。”谢涵拍了拍手和人回来,慢悠悠道:“等下我就问问李剑兀而和近来如何,好让他们去寻找兀而和。” “十一个儿子,就算喜爱,也不过是十一分之一。”霍无恤倒很无所谓,“不必担心。” 谢涵侧头瞥他一眼,摊手道:“伸出来。” 霍无恤不明所以,“什么?” “刚刚安木犀抓伤你了罢。”谢涵本只是想给对方伤口上个药,却见人面色一变,连连摇头,“不必不必,小伤而已。” 有古怪。其实安木犀能抓伤霍无恤就让他觉得有古怪了。谢涵眼睛一眯,“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霍无恤不得已伸出一个拳头来,谢涵心中奇怪,掰开人五指,无名指上被抓破了些皮,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五根手指根根肿胀,像五根小萝卜,上面几个红斑。轻轻按按,还能感觉到皮肤紧绷。这绝对不是对方原本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 霍无恤看足尖,“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涵瞟他一眼,认真道:“好丑。” 霍无恤气苦,“都说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只是冻疮而已。” “冻疮?”谢涵摸摸耳朵,他是知道冻疮的,因为冬日里总有些宫婢因为得了冻疮有碍观瞻被调离他的宫殿,只是——“你一火炉 ,我都没得冻疮,你竟得了?”他福临心至,“你那晚徒手挖雪莲果了是不是?”那晚雪积得有小腿高。 “呸呸呸。”霍无恤伸出萝卜手捂他嘴,“‘冻疮’这东西是不经念的。”要是谁来句从来没得过那一年准要得。 谢涵伸舌舔了一下唇外掌心。 霍无恤眼睛一下子睁圆了,然后继续紧紧捂着对方嘴巴,好一会儿,问,“不再来一下吗?” 谢涵拿下人手,又看了对方另外五指,果然也是只小萝卜手,他将对方两手交叠,包进自己掌心里,“听说冻疮不能受寒,我替你裹着。” 你的手什么冷热,心里没点数么? 霍无恤暗暗嘀咕一句,心满意足塞进对方冰手里“暖着”。 直到回到帐篷处,两人才松开手,谢涵招呼李剑说今日有空要考校兀而和一番。 李剑李青自然应下,哪知营地里遍寻兀而和不到,出去到处寻找,惊动了当地百姓和刚刚攻打完利胡的当胡人,那必须是帮彩虹神使一起寻找啊。 最后竟然在一东一西找到两个小小的尸体,有人眼尖认出安木犀,找来阿扎忽,阿扎忽痛苦大嚎,李青李剑照顾教导兀而和许久,也有些感情,两边人马都在悲伤。忽有人问道:“怎么一天之内会有两个孩子溺水,是不是惹了什么邪祟?” 顿时有人惊慌,拿目光瞧谢涵,谢涵悲天悯人貌,“这塞外邪祟我却是不懂的,不如请几个阿萨师过来?” 第二日,就有金津阿萨师过来,他们果然没让谢涵失望,一阵神神叨叨后,将其定性为利胡死去的残魂不甘心,拿两个小孩子作祟 ,遂极尽逼真地施法跳大神,获得牛羊若干,心满意足地走了,阿扎忽后面果然也没如何,甚至不愿意出两只牛羊让安木犀在地下安眠。 这两日,谢涵吃的都是卫士们做的乏味又油腻的烤肉,霍无恤要做,他不同意,然后过了两天,就面有菜色,最后捧着一盆菜回来,“咳”了一声,“无恤,我让他们都洗好了,你来做好不好?” 天地良心,是对方严词拒绝他做菜好不好。霍无恤好笑接过那盆菜,“好啊,刚好可以烤烤火。” 谢涵笑弯了眼睛。等霍无恤拎着食盒进来,就见人从身后摸出一团毛茸茸来,捏在手里晃着道:“羊皮手桶,新做的,送你了。” 霍无恤一愣,谢涵已趁着他放下食盒,空出一双手来的时候,将两个白乎乎软绵绵暖烘烘的手桶套在他手上,在手腕部拉线系紧了,密不透风的。 他眨了眨眼睛,“我看你前两天在剪羊毛。” 谢涵得意地挑起眉梢,“我厉害罢。” “那缝制……” 谢涵横他一眼,“非礼勿问。”好一会儿,哼哼道:“为彩虹神使做事,是很多塞外女子的荣幸。” 好罢,他真是想的太美了。 不过现在已经足够美了。 霍无恤抱着羊皮手桶坐下来抚摸着道:“这羊毛长短适中,既保暖又不过分冗余影响人活动,可见剪的精准,羊毛顺滑光溜,可见剪羊毛者眼光独到挑选的好羊……” 谢涵被这一通“涵吹”之语吹上了天。晚上临睡前还抓着人手道:“来来来,生姜水洗手搓手,睡觉时手就不会痒了。” 霍无恤一头心里暖洋洋的,一头奇道:“你竟知道这种事?” 谢涵摸摸耳朵,“我小时候耳尖长过一次冻疮,晚上睡觉时可痒了,表哥问了太医后拿生姜给我搓的,每天搓完睡觉就不痒了。” 霍无恤“哦”了一声。他没问是哪个表哥。他知道,在对方口中,姬元是梁哀王,姬高是梁王,其他沾亲带故的表哥更不放在眼里,只有楚太子,也只能是楚太子。 晚上躺上床,确实没有前几天那样千蜘万蚁爬着的难受了,他摸了下手指,黑暗中,忽问,“你睡了吗?” “明知故问。”谢涵道:“怎么了?” “我觉得特别开心。”暗夜总能催生别样的情绪,霍无恤轻声道:“我总是会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梁国驿使馆被教导的时候,他会想;在雪崩之后雪洞之中,他会想;在雍国被困雍宫的时候,他会想;在路上对方毫不犹豫拿出《阴阳兵符》塞他手里的时候,他会想;在温留这人就这样把两万兵全交托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会想。 这已经不是一个主公对谋臣的礼遇,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信任。 “这还用想吗?”谢涵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好友啊。” “……”霍无恤如奔腾野马般的思绪就像被拉断的风筝一样跌落下来,有顷,佩服道:“好友二字,真是绝妙。” 谢涵也这么认为,“不错。” 系统:【……】 又过了十余日,谢涵等重新来到狼城,墨率庄严肃穆地出来,忧心忡忡道:“彩虹神使,圣药不够了。” 谢涵摆手,“无碍,我一路上取了许多材料,这就制作。” 在众人眼巴巴翘首以盼中,伪谢涵真霍无恤配置了不少药出来,继续缓解了众人的伪鬼物真腹胀病。 然而,派出去找谢涵“同伴”的人还没有回来——那是,对方只派了十余个胡人,哪知道出去有他们百来人接应着呢,估摸着不是被绑就是被杀了。谢涵和墨率再次联手镇压哈根达斯的鬼物后,估计是他们还在寻找,向努答请求再派出人手寻找他的“同伴”。 牛马都抢过来了,怎么能缺了施法的人?努答自然应允,一连派了三波,又送出去三百只牛马,至于剩下来的五百,他警惕地扣着没给。 终于在隆冬里的一个大晴天,来了两个谢涵精挑细选过能言善辩的接应卫士——嗯,在人到来之前,谢涵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个高瘦的“神使”缓缓抬起头来,清俊雅逸、风度翩翩,“彩虹,好久不见,这么有趣的事,竟然没有一开始叫我。” 谢涵:“……”你怎么来了? 霍无恤:“……”怎么哪都有你? 碍于有人在场,二人没直话,眼里明晃晃都是这个意思。沈澜之笑吟吟的,“彩虹你放心,泰山那里我都看顾好了,还叫来小怜看着,马儿们天神很喜欢。”接着对努答等人搭肩致意,“伟大而无所不能的天神啊,您的使者璨星已经跟随您的指引来到北地,执行您的神谕。”又对努答等致意道:“在下璨星。”五指一晃,地上映出一片群星。 虽有彩虹在前,再见群星仍然震惊,努答和众当胡人跪拜星辰,再之后的“明月神使”明显就没有兰大人的心理素质,腼腆地“做法”,腼腆地接受众人跪拜。 墨率和他们讨论了根治当胡鬼物的事,谢涵若有似无地观察着所谓神器,霍无恤深觉沈澜之要做什么“璨星神使”是意有所指,对之释放眼刀若干。 这厢罢了,约了做法时间,沈澜之随谢涵等进帐篷,派人在外把守,立刻开口,扔下惊天巨雷,“梁王薨了。”缓了缓,又道:“朝阳夫人一道去了。”他眉眼露出一种似喜似讽又似怅然之色,“同武后一样,葬身火场。”姬高祭天自封为王,追封梁武公为梁武王,谢蔷便是武王后了。 当初二人合谋,一场大火要了谢蔷的命,如今时隔三年,兜兜转转,二人又葬身火场,许是天网恢恢、因果轮回。 谢涵有些吃惊又有些理所当然,《江山妩媚美人谋》中,这时姬倾城还在楚国,是过了许久才知道姬高驾崩的事的,故而他也不知确切时间,只算着约莫他回温留的时候,不想比想象中还早些。 “姑母死于大火,还可以说是当初卫将军带兵封锁之故。梁王与朝阳夫人又是怎么回事?”谢涵早就觉得奇怪了,今天终于可以问出口,“诸氏族也没这么大能耐罢。”他那几次在会阳瞧着,虽然暗流汹涌,却不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姬高更不至于完全大权旁落到被人活活烧死的地步。 “首先是梁王称王,这点君侯想必是知道。”在谢涵点头后,沈澜之续道:“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没有人和,列国均不服气,联合着准备替天子行道,梁王也算反应快,从雍国下手,大兵派出去后,国内心腹就去了大半。后来——”沈澜之面露古怪之色,“都说是梁王强要朝阳夫人侍寝,朝阳夫人受辱后,捂死了对方,在寝殿放火自焚。这我却是不信的。” 这也就是《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解释了,谢涵更不信,姬高对姬朝阳可是避若蛇蝎,姬朝阳更不是这种贞洁烈女好么。他轻踹沈澜之一脚,“我要听深层消息。” “我也不在会阳啊。”沈澜之苦笑,“我倒怀疑梁王是找到了什么门路想从朝阳夫人手里窃取她的势力,而朝阳夫人、朝阳夫人自那日梁武王出殡后就不正常了。”他指指脑子,“虽然后面看起来与之前无二,但我觉得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癫狂,我对这种看起来正常实际上疯癫的人看得特别准,不会错的。” 谢涵、霍无恤二人都露出若有所指的表情,最后谢涵道:“惺惺相惜么,本君清楚,接着说你的猜测罢。” 沈澜之却一摊手,“这癫狂的人,想法都很难猜测,或许就是突然不想活了,拉人陪葬罢。”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些修改,对兀而和。 再次提醒,涵妹是辣手,且三观与我们并不一致,后面会越来越心狠手辣,不适者速速逃生。 沈澜之:我对蛇精病有心灵感应。 涵妹/絮儿:理解理解。 朝阳之死,后面会详细解释的,会有个小姐姐来找涵妹,道出事情原委,是熟人哦,大家猜猜。 章节目录 第346章 第346章 “还有一件事——”沈澜之拧了拧眉, “明年君侯该加冠了,扶突那边来信请君侯及时过去。” 谢涵应了一声,又问起温留近况。沈澜之眯起眼睛笑, “温留什么都好。分明七/八年的工程, 却因为墨家、水经派等弟子屡有新奇想法,而大大提速,现已完成近三分之一了, 就去年一年收成, 就比往年都高, 自给自足之余, 由于还有五城的沟渠没有修筑到,我便做主将多余粮食分到另五城徭役家中。” “竟这般奇效?”谢涵眼睛一亮,没竣工就这么好?沈澜之笑着道:“天府之国, 指日可待。”又道:“苏老板打造的晴雪坊、花灯节、剑阁、百花酒坊等带动了温留一大批作坊、酒楼等,吸引了不少士子剑客慕名前来。温留府的收入以后君侯可不必担忧了。马匹配种也下去了, 出门前, 已经有三十几匹母马怀孕了。蔺缺继承无恤的方案, 每月一次比斗, 众兵们挖渠之余也没落下武艺和配合训练……” 听到这样欣欣向荣的温留,谢涵发觉自己已经不想在塞外多待了,原定的鲜胡计划就此作罢也罢, 左右不过一二十匹胡马,“过三天给他们祛除鬼物后,我们就出发回齐。”又道:“梁国这样动乱, 这几天你想想能不能给咱们制造点便宜出来。最好能试试这训练的两万兵,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到底与模拟战场是不同的。 还有, 温留现在有这么多学者大家,趁着郑演、期思雩等大师还没回去,我打算兴建一个学宫,请诸位大师每月传道授业解惑一次,以免大师们埋头工程,忘了学术传承。想必大师们不会拒绝,修建的话,先一个雏形就好,等日后长河治水竣工,再扩建不迟,你拟个章程出来先。” 沈澜之:“……”他幽怨看谢涵一眼,“我是来塞外做璨星神使的,不是来听彩虹你下达一系列命令的。” 然而,谢涵的决定可绝不会以某“神使”的幽怨为转移。 三日后,众人来到狼城,明月、璨星、彩虹神使,还有墨率师四人齐聚,在狼台前给众人施法祛除鬼物。 霎时神草飞舞,圆月映地、群星灿烂、彩虹缤纷,光芒所到之处,每个当胡人都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溢出来的安宁与快乐。 这就是腾格尔的力量。 这是腾格尔的怀抱。 漫长达近半个时辰的施法后,才使每个人都被光芒笼罩过,被墨率的神草带来的微风拂过。 终于,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里 ,谢涵微笑宣布,“鬼物已经祛除了,用这圣药养一养被鬼物损耗的阳气,三天后,大家就会痊愈——” 顿时一片欢天喜地,众当胡人解了腰带、水囊往上抛,一个个跳着舞唱着歌,“腾格尔万岁 ,彩虹神使万岁——” “神使万岁,墨率师万岁——” 过了这么久,哈根达斯腹部又鼓起了,甚至比之前谢涵初见时还要大一点,此时撑着肚子一脸期待,“那神使,我是不是也可以——” 谢涵瞧着哈根达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忧虑之色,微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与同伴以及墨率师需要几日恢复神力。” 费力解除这么多人身上的鬼物分支,四人都是强弩之末,自然疲惫虚弱,努答有些责怪哈根达斯的性急,“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哈根达斯也连连点头。 过了三日,众当胡人基本痊愈了,完全证明了谢涵等人的神力强大,所言不虚,墨率对谢涵双手搭肩道:“敬爱的彩虹神使,听闻祛除大子身上鬼物后,您与您的同伴就要准备启程回泰山?” 谢涵欣然点头,“正是。” 墨率道:“彩虹神使神力强大,同您一道,墨率也是头一次驱逐影响整个部落的鬼物,由衷感到喜悦和不舍。听闻努答也十分不舍神使,想要神使留下,想必这也是一万五千天鹰族人的心愿……” 谢涵脸上露出虔诚的笑容,“天神所到之处,衍生神使,代替天神行走人间,草原有金津玉液族,中原有泰山神使一族,各司其职,偶尔互相帮助,如果离开自己的领地太久,失去灵力滋养就会枯萎,墨率师可会帮助我?” 墨率悲天悯人道:“不错,我与彩虹神使相交一场,岂能坐视您逐渐虚弱、丧失生机?”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这恐怕会得罪努答,我一人倒无所谓,就怕连累我的族人们,如果可以,我想为他们带一些牛马粮食,在努答迁怒的时候,有足够的准备逃离。” 谢涵露出笑容来,“那为墨率师和您族人的安全着想,我就不回去了罢。” 墨率卡了一下。 谢涵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祛除鬼物,是我的心愿,哪怕为此虚弱而死,我也心甘情愿,墨率师不必为我的安危影响自己。” 墨率:“……”他回握过去,“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有什么好办法,能瞒天过海,让努答派人送神使出草原,让努答不迁怒我与族人。” 谢涵摇头,“哪有这么好的办法,算了,墨率,我们认识一场,我不想连累你……”他低头,美人垂眸。 最终墨率好说歹说 ,才劝服谢涵,与之敲定计划。等出门后,心里大骂一毛不拔、老奸巨猾,还好努答还有些酬劳送过来。 当天,就传出彩虹神使和另外两位神使由于太久没回泰山,接受上面沾着天神神力的圣水洗礼,又耗费庞大神力拯救众人,已经虚弱不堪了。 但他们还是要坚持着治愈哈根达斯。 这是何等令人钦佩的坚持与虔诚。 对于生病和装病这种事情,谢涵都轻车熟路,更何况还有霍无恤在旁替他伪装,因此再见哈根达斯的时候,三人都是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 墨率:“……”他摸了摸脸,又舔了舔嘴里血袋,心想他可以。 努答有些奇怪 ,“之前那些牛马不够神使神力恢复吗?” 霍无恤摇头道:“牛马恢复神力,但泰山上的圣水才是神使们的根本。一个是毛,一个是皮。” 谢涵按着额头,气若游丝道:“是我托大了,以为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一万多个人还是太吃力了。这就开始罢,努答,趁着我们现在还有些力气。” 沈澜之双手搭着肩,“不错,只要立刻回泰山,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努答欲言又止,大阔预早就等不及了,哈根达斯对四人一礼,“多谢神使、墨率师。” 四人经过上次狼台前一次施法后,早已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日光下各显神通,哈根达斯仿佛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舒适了。 随后四人齐看霍无恤,“请遵从天神/腾格尔的旨意。” 无论提前演练几次,都很尴尬。霍无恤抹一把脸,认命地给哈根达斯点穴,之后配药,一连七天的调理及更换药物。 七日后,哈根达斯痊愈——当然,这种病症在霍无恤看来是无解,如今只不过勉强用药物压制,过几个月必然反弹——然而 ,数个月后,他们早在温留了,管他呢。 考虑到墨率还要在塞外持续不断地继续腾格尔的意志,以及墨率对他们算得上帮助良多,谢涵好心(并没有)地在之前提醒哈根达斯和大阔预:鬼物和大子结合日久,现在虽然祛除,大子元气却是大损,需要好好静养,尤其不可劳累不可剧烈运动,否则容易被其它鬼物缠上,尤其同一种鬼物。 至于哈根达斯能做到不劳累不剧烈运动吗,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啊。 七日里,卫士、沈澜之、谢涵先后因为神力耗尽陷入昏迷,在最后一日,谢涵更是喷出一口血、仰面倒下。 “神使!”努答等大惊失色,霍无恤心急火燎地抱上人,对其道:“必须尽快送神使们回泰山,还请努答派人指路。” 墨率瞧着那艳红的鲜血,静默片刻,跟着道:“不错,我已感受到三位神使身上神力有逸散的迹象,必须要快。” 努答还能说什么,自然立刻点了十几人护送,献上那剩下的五百牛马。 为营造紧急氛围,一行人收拾好后,当日傍晚就立刻出发。 外围愁云惨淡里,谢涵、沈澜之好模好样地在胡人特色帐篷里商讨事情。曾经的“明月神使”给两位大人倒着茶,神仆霍无恤在外带领人马,时不时进来观望一下。 等霍无恤第九次进来时,沈澜之含笑道:“无恤莫不是担心我吃了君侯?” 霍无恤冷淡道:“我怕你突然发疯。怎么,近日不用讲话给姚师傅听?” 沈澜之笑眯眯的,“梁王薨,新王即位,年方三岁,还不是梁武王的子孙,这样好的故事我都与姚师傅说过一遍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后续的,我还得等等有好故事出现再讲。” 忽然,帐篷猛地一晃。霍无恤不及回嘴,瞪他一眼,还没掀帘出去,有人急急吼道:“敌袭敌袭——” 谢涵、沈澜之等都吃了一惊,正要掀开窗格一角瞧瞧,短兵相接的声音里,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快语如珠,特别有穿透性,“都别打都别打——大管事、霍管事——是我啊——阿木休啊——我们来救你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得节奏如何?一方面事挺多断断续续地写写不好,另一方面再次详细写如何治疗哈根达斯我觉得好像也没意思,就开倍速了。你们看如何,会看起来很奇怪吗,如果奇怪,我明天再改改? 章节目录 第347章 第347章 霍无恤粗粗一瞧, “他们来了近五百人,个个骁勇,我们不是对手。”玩味道:“咱们死了十几个人, 刚好是那些当胡人。”他对谢涵、沈澜之点了下头, “我出去瞧瞧。” 阿木休情真意切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传进来,“霍管事,你们没事罢, 我们已经杀了那十几个当胡人了, 你们安全了。” 霍无恤似笑非笑看那五百个举着尖刀的鲜胡人, “你是带人来救我们的?” 阿木休大喇喇点头, “当然啊——我们当初说好的.现在这些强盗都被我们除尽了,你们安全了。” “第一,他们是给我们出大草原带路的;第二, 就算他们安全,我们有一百多人也不惧;第三, 既然来接我们怎么还不收起刀;第四, 你们可过了三个多月才来。”霍无恤骑着高头大马, 抱着胳膊, 居高临下,气势惊人,阿木休本来是理直气壮的, 这下难得有些赧然。 但他的赧然的表现和其他人不同,反而越加大声道:“是啊是啊——我们现在是想请你们来救我母亲,这十几个战狼族的人都死了, 可没人给努答报信, 你们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谢涵捏了下眉心, 对沈澜之道:“神使之名传遍大漠,我以为没人会对我们不客气,却忘了最开始时遇到阿木休他们时还是一队普通商人,他对我们可没敬畏之心。” 又道:“这群人寡廉鲜耻,说不得还要抢走我们的牛马,我与他们交涉一番,到时澜之你先带一百二十人及五百牛马离开。” 沈澜之好笑,“这怎么可能?还是我留下,君侯你们先走才是。” 谢涵摇头,“他们要的是我和无恤。”其实主要是霍无恤,只是霍无恤若有危险,他也难以避免,不若和对方一道,“况且无恤已知鲜胡贤者得的是虫疾,如果只为治病,倒也不怕,就怕治好后像努答一样要留我们下来。所以还是澜之你先走,到时候联系召侯,一月后没出来就准备营救我们出来。” 他按了下额头,“最好不要,否则他趁机狮子大开口要回颔厌可就麻烦了。” 话既已到了这份上,外面还有五百胡人虎视眈眈,沈澜之只好听命。谢涵掀帘出去,对阿木休道:“要我们治疗贤者的疾病也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放我们的一百二十个武士回去。否则,咱们在这里决战也可以,大不了我们全灭,你们死一半,贤者无药可救。” 阿木休鼓了鼓腮帮子,“大管事,我们怎么说也认识这么久了,哎哎哎——” 他话还没完,谢涵已经抽出剑,他出手很快,日光下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就抵在旁边围着的一个鲜胡人上。 鲜胡人个个色变,原本的平静对峙顿时再做剑拔弩张,阿木休头疼 ,“别动手别动手,好好好——大管事,我们放人回去放人放人。” 谢涵:“还要十个人来指路。” 这也是人质了。 沈澜之带队,对谢涵点了下头,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漠。 为牵牛马出去,谢涵这边如今只留了二十个卫士,阿木休虽然可惜那些牛马,也松了口气,他可是知道这些中原武士功夫一点都不比他们差的。 “哎——你们也别怪我,我是真的怕你们有危险,可是咱们对战狼族,就是、就是那什么卵什么石,只好等你们出来再看你们了。我母亲病情越来越重了,桑朵拉圣女也没有办法,只能请求你们的中原医术,你放心,我母亲只要病症一好,我就立刻送你们出来,还会付二十匹马的酬劳。”阿木休来到谢涵身边,一个劲喋喋不休,然而这些话,谢涵知道听过就好。 霍无恤对谢涵表示不赞同,“我去治疗贤者就是,你不必来。” “无碍。”谢涵道:“咱们看情况,若贤者当真如此地位尊崇,就治疗一半留一半,届时就说有些药不够,请贤者到中原,这不就好了。” 霍无恤无奈,只好点头。过了十余日,众人终于穿过茫茫戈壁,来到一片大草原,那草原极大,一望无垠,水流蜿蜒盘绕,经过郑演等大师的连番轰炸,谢涵瞧得出个中差异,奇道:“这水流竟是经过引流改道的,所以能最大程度地灌溉。” 阿木休脑袋一翘,“要不我阿妈怎么能成为贤者,这都是她的功劳,还有这儿、这儿……这些都是阿妈教我们去边境买来的种子种的,可好吃了。” 一到大草原,阿木休就像回到巢的鸟儿一样,欢呼着跑起来,这时一顶白色大帐篷里钻出来一个身姿窈窕的妇人,招手道:“阿木休——” “那就是我阿妈了,是不是很漂亮,你们忍心我这么漂亮的母亲受病痛折磨吗?”这几天,阿木休嘴巴不停歇,倒也和谢涵、霍无恤缓解了些关系,仿佛回到了还在边境互市时一般。 阿木休的母亲点了下他的额头,对谢涵二人一福身,“妾身失礼,强请二位,不求宽宥,只是请二位放心,必会付出足够的酬劳,教二位不虚此行。” 谢涵瞧着她,四十出头的年纪,因为塞外风沙,皮肤有些粗糙腠理偏疏松,五官却是极秀美的,肤色苍白,两颧偏红,长发结成两根大/麻花在脑后盘绕成弧形,较之中原华丽繁复的打扮,别有一番异域风情。他笑着道:“哪里的话,凡人治病,必当无欲无求,不得问其贫贱富贵、长幼妍媸、怨善亲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 他盗用了一番党阙的话,果见那妇人露出动容之色,掀帘道:“二位果然是医者仁心,请——” 帐篷里的布置也别具匠心,矮柜和靠窗处都放了花朵,弓箭等武器统一在墙上挂好,周围修饰以干花,妇人坐下来,赶阿木休道:“你阿爸快回来了,快去准备热水给他洗洗。” 阿木休对妇人听话的很,“哦”了一声就跑了出去,等出去后,又掀开帘子扒着帐篷边对谢涵二人道:“外面有好多人,你们可别想挟持我母亲什么的。”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妇人无奈,“这孩子被妾身宠坏了,妾身代他向二位赔个不是。”她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给人倒茶水,“君自南地来,应知故乡事,妾身一别故土二十年,敢问召国可好?” “夫人是召人?”谢涵问完,待对方点头后,瞧着其行云流水的优雅动作,无不透露着良好教养,心中忖度着对方身份,嘴上道:“召国很好,欣欣向荣,三年前新君继位,是原召二公子臧,励精图治,去年不就却胡人二百里外么?” 那妇人却一怔,“太夫人去了?”好一会儿,她喃喃道:“是了是了,我都这样年纪了,太夫人也是知天命之年了。”她秀目中突兀地滚下两颗泪珠,掉落手中水杯,才反应回来,轻拭眼角,淡笑道:“失礼了。” 谢涵想了想,透露道:“太夫人并非因为老去而辞世,而是因弑君之罪,被捉拿后送进召平侯陵寝,生殉平侯。” “太夫人杀了君上?”妇人一愣,“怎会如此?” 谢涵喝一口妇人倒的茶水,是炒焦的大麦味,慢悠悠放下杯子,才问道:“不知夫人?” 那妇人早就急切,闻言便道:“这么多年过去,说也无妨。妾身召人糜氏文翾,离召多年,心中很是思念。” 谢涵、霍无恤二人对视一眼,怪道之前听哈古拉说时觉得“文宣”耳熟,原来不是“文宣”而是“文翾”。召国女相糜文翾,召太夫人所有诏令的起草者。 若她是男子,这么个过去二十多年的“糜大人”倒也不至于如雷贯耳,可她偏偏是个女子,便令人映像深刻了。 算算时日,糜氏二十年前支持召侯鞒夺权,被召太夫人阖族撸了,糜文翾因为日夜伴在召太夫人身侧,隐有所觉,故而先一步逃离了。妇人又一副精通水利的模样,说是召太夫人当初的内相便说的过去了。 “原来是糜大人,失敬。”谢涵震惊过后,便娓娓道来两年前冬日的那场政变,当然他是以一个走南闯北、听了无数传言的商人口吻叙述,重点强调了之前召国隐藏的积怨,以及召二公子当时的作为,绝口不提那日召平侯书房外惊心动魄的一天,反而夹杂多个版本,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等糜文翾怔怔听完后,谢涵刚想试探对方为何如此轻而易举地吐露身份,忽见对方神色痛苦,接着“啊——”地叫了起来,从榻上滚落,抱着腹部,面色霎时惨白,哀嚎不已。 接触虽短,却知其人庄重持礼,叫她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狼狈形容,可见痛苦,谢涵反应回来怕是那“虫疾”发了,旋即下座按着人,避免其翻滚中伤到自己,令霍无恤诊查。 “翾翾?翾翾——”里面响动传了出去,立刻引来一个虎背熊腰的雄壮大汉,急急进来抱起糜文翾,阿木休在旁边急的眼睛都红了,“母亲又痛了,怎么样,你们看出什么了吗,快给母亲治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快的,明天就离开鲜胡了,嘻嘻,但是我觉得涵妹最近都太顺了,我要给她搞点事,放心,有惊无险哦 —— 章节目录 第348章 第348章 霍无恤给糜文翾稍事诊查, 右肋弓下触及大片条索状之物,钻动如活物,立刻更加确定之前的诊断, 拔针扎之。 那大汉面色一变, 伸手阻止,阿木休连连道:“阿爸阿爸,这就是我说的那个金针, 超级厉害的。”糜文翾知晓针灸之术, 绞痛中也拉了拉丈夫的衣袖。 那大汉这才松开手, 对霍无恤说了声“对不起”。腹痛来得急, 糜文翾面色已有青白之状,霍无恤运指如飞,不一会儿扎好针, 道:“来些醋。” “醋?”阿木休“啊”了一下,“醋是什么?” 霍无恤改口, “有什么酸的东西么?” “有有有——雪里的酸枝梅刚摘的, 特别酸。”阿木休一溜烟跑走, 不一会儿捧着两手酸枝梅进来。此时, 糜文翾的疼痛已经初步稳定,至少脸色只是发白。 霍无恤让大汉给糜文翾喂了些酸枝梅,又过一会儿, 收针。糜文翾腹痛已完全缓解,只剩乏力了,那大汉连连对霍无恤施礼, 语无伦次地说着感谢的话, 阿木休高兴的不得了,“阿妈阿妈你好啦, 太好了。” 霍无恤摇头道:“不,只是暂时压制,不是根治。夫人是肚子里有虫子,虫子一活动就会痛,我刚刚只是抑制了这些虫子的活动。” 大汉“啊”了一声,阿木休也露出失望无比的神色,又打起精神,“那也很好了,以前阿妈都要疼上半天的,今天一下就好。而且霍管事你一定有办法治疗的对不对?” “先试试罢,我也不敢保证,毕竟夫人病症已久。”霍无恤神色淡淡。 糜文翾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温柔道:“尽人事,听天命便好。” “翾翾!”大汉急道:“一定会好的,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让你好的。” 糜文翾脸上露出幸福的光,只是很快变作忧愁,“前两个月不是被战狼族抢走百头牛马么,你听我说,咱们得想个办法,不然明年又是要饿肚子的一年了。” 谢涵见他们要商讨部落之计,立刻起身告辞,糜文翾让阿木休送人出去好好招待。 谢涵是有那么一些尴尬的,因为他知道那被抢去的一百头牛马,最开始是送给彩虹神使的“神力祭品”。所幸——之前他向周围鲜胡人打探过,知其因躲避当胡而远走东部,消息闭塞落后,并不知当胡抢牛马是为了他们,不然怕是要被仇恨的目光射穿。作为人数最少的一支塞外部落,躲和逃一直是鲜胡人的拿手好戏。 他向霍无恤询问道:“糜夫人的虫疾,能治好吗?” 霍无恤点了下头,“得分三个疗程,第一扶正,不然后面她怕是坚持不下来;第二杀虫,再用吐泻之法将虫子导出来;第三,再将她体内幼卵杀一遍,之后补益正气。” 谢涵道:“那我们先将三个疗程和糜夫人讲述一遍,告知其杀幼卵的药物不够,还须出去采买。糜夫人应该会派人去边境互市采买,你挑些不常见难以买到的药物告知。随后按部就班将前二法治疗下去,到时候她必然对你的医术深信不疑,却没有第三疗程的药物。杀虫不绝卵,春风吹又生,而她的身体状况恐怕不能坚持再来一次,这时我们向那大汉提出来,带糜夫人去边境,我们亲自寻药。” 霍无恤咧嘴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又皱眉,“可我觉得这糜夫人有些古怪。” “虽然世易时移,可看这里对中原消息闭塞的状态,糜夫人不该这么快相信我们的说辞,甚至到直接托出自己身份的地步。万一召太夫人还活着,我们又是召臣,她可就完了。”谢涵道:“这样轻信的人,可做不成召太夫人身边的红人。可惜现在所知太少,我们让李剑李青向周围打探打探对方来塞外的情况 ,静观其变罢。” 霍无恤点头,第二日挑了个大汉、糜文翾、阿木休都在的时候,向他们详细讲述了对方的“虫疾”,及他的后续治疗方法。大汉果然立刻要派人去买药,霍无恤非常善良地要了几张珍贵的羊皮,在上面画出那几种药物,还有药物名字,阿木休自告奋勇带人去边境互市,“阿妈你等我,一个月后我们就回来。” 糜文翾失笑,拿帕子擦了擦儿子脑门上因为高兴渗出的汗水,“别那么急,阿妈已经忍了一年多,不在乎再多几个月,你们一路小心才是重要。” 阿木休嘴上连连应是,可看其表情分明不是这么想。 谢涵道:“一、二两个疗程进行下来也要一两个月,不若现在开始,届时药物到了刚好第三个疗程,以免夫人还要多受数月之苦。” 大汉与糜文翾自是欣然同意。 第二日,谢涵、霍无恤二人遇到个熟悉的客人,桑朵拉穿着鹅黄色的袄子,裹着白色的羊毛斗篷,见到二人,双手合十,“太好啦,你们没事。”又道:“听说你们能治疗贤者的腹痛?” 谢涵点了下头,见其一人,奇道:“桑米拉小姐呢?”两姐妹不是形影不离的么。 桑朵拉嘻嘻笑了起来,“桑米拉怀孕了,我刚送她回玉液山回来。一路上我听了好多传闻,有彩虹神使的,还有战狼族大子的大腹病被治好的。”她盈盈的杏仁眼在两人身上瞟一圈,捂着嘴咯咯笑,“不过你们放心哦,我可没说那是中原的医术,不是神术。” “桑朵拉小姐真是聪明伶俐,心地善良。” “夸我没用。”桑朵拉翘了翘脑袋,“我可是有条件的。哎——你们别变脸啊,不是什么难事了,我只是想跟着你们,瞧瞧你们给贤者治病的方法。我还会给你们报酬,我看到你们的人在挖雪莲果了,我可以给你们玉液山上雪莲果的种子,那可比草原上的好多了。” 要是霍无恤二人真是医者,那学人看家本领可没那么容易,奈何这对二人而言实在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兼职”,最多——对霍无恤而言,那是及时解除谢涵病痛的一项本领。 佯装不愿,在桑朵拉再三割肉,帮他们打探糜文翾二十年来情况,以及鲜胡人最近有无特殊之处,必要时帮他们通知当胡人他们在此地等等后,霍无恤开始带着桑朵拉给糜文翾治病。 一开始桑朵拉还有些不高兴两人的狮子大开口,可霍无恤讲的很细致,扎针时给她讲解穴位的位置、疗效,扎针的手法、深浅,用药时给她讲每味四气五味归经疗效禁忌配伍;闲暇时,谢涵会教她人体所有经络穴位,瞬间将零零散散的东西串成了一条线,至于药物等,谢涵虽不知,倒也会扔本《神农本草经》给她,在知其不识中原字后,还会教她认字。 越接触,桑朵拉就对两人越服气;而霍无恤、谢涵二人呢,越教导越发现桑朵拉聪慧异常,完全是被玉液山的奇怪规矩给耽搁了。 这边两厢得宜,那边谢涵也没忘记出门和这些鲜胡人打关系。他的武士们过了这么长时间,大部分只停留在能与胡人们磕磕巴巴交流的阶段,李青、李剑虽然擅长胡语,却委实不是做情报工作的人。他发现,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和桑朵拉来。 于是,二十天过去,第一疗程结束,霍无恤惊奇地发现一大波鲜胡人都围着谢涵团团转了。 有些佩服他勇武,有些崇拜他和“贤者”一样博学,孩子们更愿意围着他请教射箭骑马等问题。 其受欢迎程度,直观体现在在鲜胡这样饱受抢掠的贫瘠之地,还能坐拥大浴桶,鲜胡人别具匠心地在他浴桶下安装了四个轮子,还能折叠成小桶,方便携带,可驼可滚。谢涵开始想把做浴桶的那几个鲜胡人带回去了,这手艺不比齐宫匠作坊差了。 在谢涵赞美手艺时,糜文翾笑着道:“因为啊,咱们天鹰族的人要在草原上生存,第一要擅长逃跑,所有东西都是方便携带或者能让马匹飞快拖着走的。”她话未竟,秀眉一蹙,“作为人数最少的一支部落,又没有金津族那样不可侵犯,只能逼着自己凶狠逼着自己到处跑,却还是人数越来越少,产地越来越少……” 霍无恤则抱着胳膊挑眉,“您真是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周围有活人,就能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这就是谢涵的天赋了,只要有活人的地方,只要那些活人不是他的仇敌,他就能活的很好;当然,要是周围没人,野外求生技能零点的温留君就要凉了。 谢涵不理他的打趣,“我发现这些鲜胡人虽然和往常一样放牧,却似乎准备撤离这片草原。不知是换草场的时候到了,还是别的什么。” 桑朵拉已和他们非常熟识了,此时摇头道:“不,可没到换草场的时间。天鹰族总共才六个草场,轻易不会换的,一般一季换一次,最少也要草原上看不到成片的草地才会换,这片草原很大,至少能再吃三个月不用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姐这几天断奶,就把外甥交给我和妈妈啦,但妈妈出院不久,所以主力军还是我和姐夫了,新手上路,倍感艰难,不好意思,昨天就请假啦。 欠大家一章,最晚周二还上。 章节目录 第349章 第349章 其余, 谢涵还打探了糜文翾二十年前来时的光景,确实是中原人,来的那方向也指向召国, 还有对方后面拿出来去边境互市的首饰, 好不容易在一个老人家里看到,雕刻是召国贵族惯用的纹饰。 桑朵拉也帮着打探,有着玉液圣女的身份在, 她又聪明漂亮, 在鲜胡人中的受欢迎程度并不比谢涵低, 轻而易举地套出糜文翾二十年来做的事, 引流灌溉甚至扩大了草原,这一点桑朵拉可真是想也不敢想,原来贤者这么有本事。 二十年前, 对方来了塞外,在一个草原被现在的鲜胡首领安塞乌救了, 之后二人互生情愫、结为夫妻, 共同为鲜胡人的生存和生活努力。 二十年来, 没有出过塞外, 和中原应当不存在联系。 在第一个疗程结束,第二个疗程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安塞乌亲眼见糜文翾嘴里吐出一根根长条状钻动的长虫, 对霍无恤如今空前信任和佩服。阿木休一行回来,就如霍无恤画下图样时预计的那样,一行人空手而归、垂头丧气, “没有, 没看到……我只买到其中一种药。” 糜文翾哪舍得见孝顺的儿子这副模样,立刻拉着他道:“没事的, 可能这次刚好没有,下次互市的时间再去好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霍无恤道:“这几种药本来就稀少,否则我药库里怎会没有呢?我在国内采买尚且如此,何况边境?”他看着糜文翾道:“夫人,我有个建议,你可以拒绝也可以接受。我建议您随我们一道出塞外,路上一边治疗一边寻药。打虫是伤身体的,最好一次性打完再杀卵,否则再等一段时间,恐怕之前打完的虫又重新长好了。恕霍某直言,您的身体并不算好,能不能撑得过再次打虫很难说,所以我建议一次完成。” 糜文翾还未说话,安塞乌已经立刻道:“翾翾,我陪你走,我们走罢,就几个月的时间,你不是也说很想再看看中原的风景吗?”他是眼睁睁看着糜文翾在第一个疗程脸上养出的红润在第二个疗程中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身体也越加乏力,打虫真的伤身体,他不敢也不愿让糜文翾再来一次。 糜文翾瞧着他急切到面红耳赤的样子,笑了,“好啊,这次你要跟我回去看看我的家。” 至此,谢涵、霍无恤二人松一口气。 然后,等安塞乌和阿木休出去后,糜文翾就对二人道:“两位费心救治妾身之病,对妾身有大恩,妾身原不该暗中观察二位,只是妾身心中有一些猜测,固难免关注了。妾身发现,二位一直在调查妾身身份和二十年来过往。” 谢涵登时心下一沉,笑着道:“夫人女中豪杰,我心中敬佩,难免关注。” 糜文翾却自顾自道:“因为妾身暴露身份得太快太直接了,所以引起二位的怀疑,这样的嗅觉,既不像商人也不像医者。还有二位的随从,妾身还有些二十年前的记忆,那样的身手、礼仪与令行禁止,说是商队护卫,叫妾身看来却像——宫廷卫士。” 咚——就像一记闷棍敲在谢涵心头。可他想不出对方在病愈之前撕破脸皮的理由。 “大管事一定在想妾身为何在病愈前对您说这些。”糜文翾对谢涵微微一笑,“因为妾身从不打算与大管事撕破脸皮,而是想投奔大管事。” “投奔我?”谢涵愕然。 “塞外其实并不好,风很冷雪很大,天气变化无常。周围还有强盗般的邻居,每年不止要祈祷自家收成好,还要祈祷别家,不然天鹰族就是第一个被抢夺的对象。”糜文翾的脸上露出悲伤之色,“就在去年战狼族的抢夺中,阿木休最好的朋友就死在战狼族的尖刀下。我总在担心,哪一天,我的阿木休是不是也会这样?” “天鹰族过得很苦,可他们勤劳勇敢,还有着拼劲狠劲,个个武力都不差,放在中原,绝对是被抢着要的武士,可在这里却吃不饱穿不暖。”糜文翾凝着谢涵,“我看大管事并未对异族人有明显的鄙夷厌恶之情,不知可愿要天鹰族阖族的效忠?可愿给天鹰族大口肉大碗饭大件衣?他们会是最勇猛的武士,最骁勇的骑兵。” 谢涵内心大受震动,霍无恤亦不遑多让。 但恕他们直言,这群鲜胡人着实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之心,逃得比兔子快,根本不能期待他们英勇无畏,但这样勇猛的一千人 ,用处绝对是有的。 谢涵盯着糜文翾苍白真诚的脸,“所以夫人一开始泄露身份就是为了试探我们?” 糜文翾点头,“我早就听阿木休说过两位在边境和入草原的一切了。那时我便觉得奇怪,与其说是被阿木休拐骗来的,倒不如说是二位利用阿木休入草原。”她抿唇一笑,“让我猜猜,大管事、霍管事是梁地高官罢,这次是为了进胡马来的,是也不是?” 谢涵长叹一声,“夫人一人,便胜却千人部落。” “倒也不是我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而是进胡马这事,原就是太夫人曾经的计划。”糜文翾语带怀念,“我又哪有这样的高瞻远瞩,如今不过是受其启发,才联想到,否则想不出两位这样人才千里出塞,所为何事?”她又一笑,“刚好,咱们部落的男儿,个个擅长养马。大人定然不亏的。” 至此,谢涵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大笑道:“夫人此言,我自是求之不得。只夫人都不关心我的身份吗?” “您有权,您有钱,您不是召人。这便够了。”糜文翾道:“妾身要的只是给族人一个容身之所,没有掠夺与抢劫,为这个容身之所,我们也会贡献自己的武力和智慧。” 谢涵点头,“我为夫人折服,但毕竟初来乍到,我承诺,若夫人与您的族人在边塞时,仍不改初心,我必当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 “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天鹰族并不只妾身一人。”糜文翾赞同道。 糜文翾大抵早与安塞乌和许多小首领商量好,故第二天就对全族宣布要迁移入中原的话,她描绘了一个没有抢夺,只有堂堂正正的战斗,只要努力和卖命就能大口吃肉的美好地方。短暂的犹豫和少部分人的抵抗,在几位首领的镇压下,很快消散。 大部分人都开始期待起美好来,毕竟贤者已经带给他们很多美好了。 阿木休很震惊,重新开始围着谢涵、霍无恤打转,“天啊,以后我就要跟你们混了,你们那里那么大吗,能塞下咱们一千多人。” 温留城再塞个一千多人有什么难的?谢涵已经打定主意,先让人去修筑长河,在这过程里接受周围人的熏陶,懂一点廉耻后,再让霍无恤来训练,一定可以使一支王牌军队的。他笑着道:“放心罢,少不了你一块站脚的地。” 大概也知道自己之前狠狠得罪了谢涵两次,阿木休转转眼珠,这几天都跟着人周围拍马屁、说好听话,在发现桑朵拉跟着谢涵学习认字看书时,也加入这队伍。 谢涵欣赏糜文翾,自然不会再记恨对方唯一的儿子,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桑朵拉惊奇道:“你也会认字?”胡人是没有文字的。 阿木休脑袋一翘,“我阿妈可是贤者。”又对谢涵道:“你教的真不错,可真厉害,就比我阿妈差一点点了。”他比出个小拇指。 谢涵失笑。 五日后,糜文翾、安塞乌同整个千人部落一同往南出发。冬日里四处游荡的人并不多,遇到了也便称他们是要换个草场放牧。由于鲜胡人数少,一般阖族在一个草场转悠,又阖族迁移,旁人也不怀疑。 霍无恤依旧在给糜文翾进行第二疗程的治疗。 一个月后,谢涵和糜文翾出现了一点分歧,糜文翾不愿入召国,想从燕国走;谢涵不愿走燕国,想从召国走。 谢涵道:“世易时移,夫人早就不是那个被太夫人通缉的糜大人了。”又道:“夫人不是说要请安塞乌大人看看你的家乡么?” 糜文翾一顿,深深看谢涵一眼,随着第二疗程下去,她终日上吐下泻,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如今眼窝凹陷,便显得眼睛有些锐利,“那请问您又是为什么不愿意走燕国要往召国呢?” “我与燕国某高官有些私人恩怨,如今正是隐姓埋名的时节,若被他瞧见了,他杀了我都是白杀,不用背任何责任,必将肆无忌惮。”谢涵道。 “还有一点,大人应当是与召国交好的罢。”糜文翾道。 “不错。”谢涵点头,“所以走召国,我可以想办法给天鹰族人做些乔装,否则这么多胡人入内,夫人以为不会有人出来阻止么?” “也罢——”糜文翾一叹,“我终是要回这片土地看看。” 糜文翾这便是同意了,遂往西南方向召国走。 又过了一日,这一日傍晚时分,谢涵又在教桑朵拉识字,阿木休急急忙忙跑过来。桑朵拉笑道:“今天你可是迟到啦,太阳都要下山,马上要吃晚饭了。” 阿木休不看她,连喘了两口气,一个箭步冲到谢涵面前,抓着他的手,“你、你快走。” “什么?”谢涵还没反应回来,霍无恤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他刚刚想我要了些引人昏睡的药物,特地强调要对人无害。我觉得奇怪,跟着才发现,他给贤者和安塞乌下/药了。” 谢涵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发生什么了?” 霍无恤抱臂看阿木休,“得问他。” 阿木休跺了跺脚,“火烧眉毛了,还问这么多,我、我、我阿妈、”他有些难堪,“我偷听到我阿妈讲话,她根本不是要跟你去梁国,是要送你去燕国,要把你送给你的仇人。你快趁着家家户户都在做饭,跟我走罢,遇到人就说是我缠着你们教我出去认药,快——” --------------------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燕国行,嘻嘻。 期不期待燕太子的出场? 章节目录 第350章 第350章 阿木休在谢涵这里实在没有多少信用可言。 可其神情动作十足的难堪、羞赧、犹豫、挣扎, 又实在不像表演,谢涵道:“证据?” “我、我……我哪有什么证据啊。”阿木休捧着脑袋,晃了晃, “你们不愿意相信就算了, 反正我话也说了,也不欠你们什么了。”说完,他就掀帘要跑。 谢涵与霍无恤对视一眼, 桑朵拉伸出胳膊拉住他, “啊呀, 你别急呀。” 玉液圣女对阿木休这土生土长的胡人而言到底有些不同, 他气冲冲的脚步顿了一下,谢涵道:“你担负着巨大的愧疚和压力给糜夫人和安塞乌首领用药,难道想白做功夫吗?” 阿木休眼睛一红, 是啊,他可是承受这么多压力才把亲爱的阿爸阿妈迷晕过去的, 结果人还不领情。他可不觉得是自己之前劣迹斑斑的缘故, 哼道:“没事, 我等会儿就陪在他们身边, 等他们醒了,就说他们喝多了,反正他们刚刚在喝马奶酒暖身子。” 霍无恤盯着他, “你说我们的仇人,那你有没有听到那仇人是谁?” 阿木休一见霍无恤凶起来的样子,就怂, “好像叫什么‘香香’‘燕燕’的……” 谢涵目色一变, “是不是宁襄、燕襄?” “哦哦哦——”阿木休一拍手,“对, 就是燕什么襄啊——” 他话未竟,谢涵捏着他手腕一拉一拽,将人拖到身前,箍住,点了哑穴,锁着咽喉,对桑朵拉道:“我有大/麻烦了,桑朵拉小姐曾应下替我们给努答报信,恐怕要提前兑现了,请桑朵拉小姐告诉努答:天鹰族要扣下彩虹神使为他们一族效力,未免给人发现,正往东南方向遁走。” 便拉着阿木休,不顾其眼睛瞪得恶狠狠的,仿佛好友般,拉人一路跑,霍无恤紧随其后。至一开阔地带,谢涵拿出地图,对霍无恤小声道:“你先去卫士处,让他们在五里外的牛头凹中等我们,我去一趟糜夫人处,去去就来。”他做了个手势,霍无恤心领神会,知其是要去杀人。 那药物顶多一个时辰效果,等糜文翾醒来,要追上他们三十个人生地不熟者可容易得很。 霍无恤点头道:“一刻钟后,你不来,我就让他们先走,我来寻你。” 谢涵点了点头,总要做二手准备,至少有万一,可以放人出去报信。 按理说,糜文翾二十年来避居塞外,不知世事,绝对不该知道宁襄。可阿木休嘴里却能说出这名字来——无论是不是要送他去见宁襄,对方绝对有欺骗他们的地方。 他又拉起阿木休,继续疾行至糜文翾帐篷处,掀帘进去,不想里面没有想象中晕倒的糜文翾和安塞乌,反而是桑朵拉被五花大绑、捂着口鼻,后方十余个精壮鲜胡首领,糜文翾笑意盈盈的,“温留君可是回来杀妾身和夫君的?” 谢涵心下一沉,笑道:“怎会?霍管事没分清药物,拿错了,刚刚不是迷/药,是泻药,我是想来救夫人与安塞乌首领。不过现在看来,夫人并没有喝。那我便放心了。”他话这样说,掐着阿木休的手却越发紧了。 “原来如此。”糜文翾恍然,“是这样吗 ,阿木休?” 阿木休“呜呜啊”说不出话来,其余人等都是惊讶,谢涵叹气道:“阿木休刚刚磕到脑袋,不会说话了。” 糜文翾沉下脸,“点穴之术,妾身还不至于没见过,怎么,温留君心虚了?”又对后方周边十余个首领道:“诸位看见了,阿木休好心去报信救他们,反被其所囚,这样的人,恩将仇报,我们敢效忠吗?又哪里配我们放他一马?诸位不必犹豫、不必内疚。” 谢涵明白了,这是糜文翾想送他去燕国,其余鲜胡首领动了恻隐之心,对方就来这一招。他给这颠倒黑白之语给气笑了,“说起恩将仇报,难道不是夫人一边蒙我们救治,一边要杀我们吗?” 糜文翾不欲多言,只问,“霍管事呢?” 谢涵扣紧了阿木休咽喉,“阿木休命在旦夕,夫人还有心情关心霍管事?” 糜文翾面色微微一变,她什么都料到,独独没料到阿木休会听到他们的谈话,然后给他们下/药救人 ,可惜她发现的太迟了,顺水推舟之时心中满是忧虑,现在最担忧的事发生了,“你是逃不出去的,放了阿木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谢涵又用了一分力,阿木休开始翻白眼了,“虎毒尚且不食子,糜夫人连亲生儿子的命都不顾惜,诸位首领真的敢和这样恩将仇报、冷血无情的女人共事吗?” “放屁!”安塞乌喝道:“翾翾为了我们天鹰族牺牲了太多,你怎么会懂。” 糜文翾瞧着阿木休发白的脸,心痛如绞,可她知道这个时候一旦软弱,才是真的要了阿木休的命,“我爱阿木休,但更爱天鹰族,更爱我的族人,阿木休已经长大了,是天鹰族的勇士,能为天鹰族奉献一切了。是不是?阿木休——像你最好的兄弟额吉一样,我们天鹰族不认输,不怕死。”她说着眼里便流出两行清泪,那些之前还对谢涵有些不好意思的首领已然转换面色,虎视眈眈要冲上来抢人的架势。 谢涵再加一分力,阿木休的脚已经在地上蹭起来,生死只在一瞬间,糜文翾牢牢拉着安塞乌,却只是掩面哭。 谢涵叹一口气,松开手,“糜夫人,你赢了,不愧是召太夫人的内相。”一样的六亲不认,“放了阿木休,糜夫人能答应我一个什么要求呢?” “妾身能告诉温留君事情始末。”糜文翾擦着眼泪道。 谢涵挑了下嘴角,“这本君猜得到。燕太子怕是一早就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来了塞外,派人请糜夫人捉拿我,好处是不只不攻打鲜胡,还让你们并入燕国军队罢?我一废太子,焉敢与权倾朝野的燕太子比肩?” “温留君妄自菲薄了。”糜文翾道:“只是燕国就在我天鹰族三大草场之南,妾身不敢得罪。温留一城,五百兵足矣,妾身带着一千族人过去,那是害了温留君。” 谢涵看了黄色袄子噙着泪的桑朵拉一眼,“夫人放了桑朵拉小姐,我放了阿木休。” “然后让桑朵拉给努答报信追上来吗?”糜文翾摇了摇头,“这个要求,恕我得在温留君到达边境后再执行。” “首领真愿意这样得罪玉液圣女吗?伟大的腾格尔无处不在,你们心中不会不安吗?” “腾格尔有知,一定由衷为他的子民能足食足衣感到喜悦。” 谢涵东拉西扯,糜文翾只当他还想继续挑拨,心中嗤笑,见招拆招。而谢涵只祈祷那些卫士能走的快些,又后悔令霍无恤一刻钟后回来找他的事。 只能企盼对方机灵些,然而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嗯……其实他一点也不奇怪。 霍无恤掀开帘子,糜文翾正要抚掌,面色一变,“其他人呢啊——”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一进来,甩了甩手,就抛出个东西,回过神来,才知那竟是个套马绳,糜文翾就这么在重重保护下,被套了过来。 安塞乌登时脸色就变了,“翾翾?” 糜文翾反应回来,拔簪自尽,“安塞乌,是男人,就带着天鹰族走出大漠,不要接受任何威胁。” 安塞乌目眦欲裂,霍无恤握住糜文翾捏簪的手,扔了其手中簪子,淡淡道:“霍某还未说过要拿夫人的命威胁。”只道:“我家君侯锦衣玉食多年,吃不惯粗肉,喝不惯腥奶,睡不惯糙被,霍某绑了夫人只是想请安塞乌首领给君侯最好的照顾,这不难罢。” 安塞乌连连答应,糜文翾却皱着眉,“阁下的卫士们,跑了?” 霍无恤道:“承蒙糜夫人大意,只派了五十人过来,自是跑了。此事,我不说,您不说,燕太子又怎会知道呢?糜夫人莫非又要为那三十人宁可自尽,也要继续派人捉拿,浪费时间不说,只糜夫人您去了,可曾想过天鹰族人大部分连中原话都不会说,何况那些勾心斗角?没个人统领照应,去了燕国,只能是做炮灰的命,夫人怎能忍心?” 糜文翾可以舍弃儿子,可以舍弃自己,却放不下天鹰族,静默片刻,点了点头,对安塞乌道:“先把我们四个关在一个帐篷里罢。” 过了一日夜,确定那三十卫士不会被追上后,霍无恤才放了糜文翾,至于阿木休,还被他们抓着——以免都放了,糜文翾要对他们报复甚或派人折辱。 至于为何不是放阿木休,显然糜文翾难以掌控多了,一个时辰能有十个脱困方案,陪她玩简直劳心劳力。谢涵也想过策反糜文翾,没错,燕襄什么都比他好,但有一点是对方比不上的——对方命短,所有太医、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五,业已二十有四了。其余燕国公子,大多不如何,糜夫人何必投奔这么一个没前途的国家。 可糜文翾不这么想。她还是老派的诸国并立思想,短暂的弱势在她眼中不会伤及泱泱大国根本,离开中原太久,她没了对局势的把控度。 在谢涵直言以后战争必将升级,兼并战会越来越多后,只当其为脱困的危言耸听。 如此,再绑着此人,也没多少用处,不如放了。反而谢涵能和霍无恤商讨,他也不怪对方不率先离开,“当初燕军夜袭温留城,燕襄派聂惊风抓了我,给出的诏令是‘杀无赦,不要听温留君说一个字’,这次却只是为了绑了我,你猜是为什么?” 霍无恤瞅他。 谢涵知道对方有在他身边就不喜欢动脑子的毛病,他笑了一下。 他很喜欢这毛病,他需要的是一个百战之将霍将军,不是一个文韬武略皆上乘的雍王无恤,“这次与上次的不同,只在于今日有无恤陪在我身边。” “我?”霍无恤歪了歪脑袋,“他想要收服我,那他真是想太多了。” “他可以拿我的性命威胁你。”谢涵道:“然后让你去攻打齐国边境。” 霍无恤不寒而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前面补了一个情节(1600字),做了小雪人后,絮儿长冻疮,涵妹嘲笑后,给他拿生姜搓手,亲自剪羊毛让人做了羊毛手桶(古老版手套),嗯,这是我本来的设定,只可惜写那几张时在带外甥,三千字都是分十几次写的,就写忘了。具体就是这样,大家可看(指路345章)可不看。 第二,我回来上学上班了,恢复之前的一周六更 (不过我最近比较忙,可能再少一点) 第三,啊——断更第一天,我老师突然发了很多文献给我,说晚上要讨论,于是我疯狂看做笔记,第二天惊闻噩耗,老板不顾学校私自回校处分的法令征召我们回来,我们据理力争无效后和他们抱头痛哭吐槽一日,心情抑郁没法码字。断更第三天包袱款款回来。断更第四天发现还有个周末,决定最后狂欢。断更第六天,和小伙伴说根本不想码字,七年之痒了,提不起劲,然后开始讨论情节,终于激起一丢兴趣,于是上学(上班)的第一天,我回来了。 感谢你们还在,久等了。 章节目录 第351章 第351章 过了十余日, 一行人抵达燕国边境,早有燕军过来交接。 糜文翾这时放了桑朵拉,“圣女, 你可以回草原了。在中原, 对你这样漂亮的独身女子十分不友好,趁着还在边境,快回去罢。”她对这样鲜活聪明的姑娘其实没有什么敌意, 只是立场不同。 桑朵拉勾了下脑袋, 对谢涵、霍无恤两人拜了一下, “谢谢, 我先走了。以后再来草原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瞧着女孩如云雀一般进入茫茫沙漠,又过了一日, 谢涵放了阿木休。终于脱困的阿木休可是气坏了鼻子,他难得有一分愧疚之心、动一分恻隐之心, 竟然差点害死阿爸阿妈——他哪里想得到他要带人走, 人竟然要宰他爸妈, 还好他阿妈一如既往的聪明。 然而, 他一时又无法面对他阿妈——阿妈说的都对,可在脖子被掐住,胸腔里气体越来越少的情况下被放弃, 知道这不怨阿妈,他阿妈不是一般的母亲,却难免心里有个疙瘩。 精力过剩下, 他就决定找谢涵这个始作俑者的麻烦。哪知对方已经脱离他们天鹰族队伍, 被燕军严密看管了。 谢涵和霍无恤被分开进两个大圆筒里独自看押,想必是宁襄怕二人在一起商讨什么计划罢。 燕国东西向较南北方向长, 从边境至灵道城约九百里路。胡人一向马脚快,这一支燕军也是疾行军,花了半个月就赶到了灵道。 在将近一个月的看押后,谢涵在重重包围下被送上了一辆马车,驶入燕宫,来到一侧偏殿,有宫婢服侍他沐浴更衣,吃食净手,衣裳是他习惯的白底绣金曲裾,竟还十分合身,谢涵面色古怪。 以致后来发现配饰的玉珏雕着兰花,吃食都是齐地口味后,也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能感叹燕襄对他还真周到。 只可惜周围宫婢只是服侍,服侍自然是尽心的,甚至能包了侍寝的工作,其余却一问三不知,神情真真是茫然,唯一知道的只有:“殿下稍后就到,劳客人等待。” 另一宫婢小碎步搬了张精美的古琴进来,“客人若无聊,可奏乐,也可看我们姐妹跳舞。” 谢涵勾弦校了下琴音,便开始抚琴。 这群宫婢不简单,大抵是乐府出身的,很快随着琴音翩翩起舞,身姿袅娜。 “啪啪啪——”清脆掌声响起,宫婢们打眼一看,立刻跪了下来,“殿下金安。” 谢涵不喜欢等人,因此他也要叫别人等等,是故半点不为所动地继续奏乐,直到一曲终了,才抬头看去,门一直大开,珠帘外,一道青衣人影瞧不真切。 “温留君奏《采莲曲》,可是想念扶突的莲花池了?”来人声气略显中气不足,音色却是极好的,如明月高悬,皎洁的光芒倾泻而下,明亮又干净。 珠帘晃动,玉石相击的声响里,一道青影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两人都在打量对方,又都有片刻怔忪,那怔忪大抵是——啊,原来每天在给我搞事的燕太子/温留君长这样,不像啊。 谢涵想象中的燕襄身体孱弱、架空君父、精于算计、心狠手辣,应该有一张病弱苍白却阴鹜的面容,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眉眼,眼角眉梢全是阴谋诡计。 但此刻他眼底的身影,唯有苍白病弱的面容还对的上,他脸很白、唇色也很白,眉形很娟秀,双眼偏圆,是标准的杏眼,眼角眉梢都是一股干净出尘的气韵,眉心一点朱砂蕴着一抹鲜艳,如三月桃花灼灼。像极了当初谢涵在梁宫桃树下初见姬皓月时的画面,不染尘俗的画卷中偏洇着艳彩。 “有子若青莲,不染世俗尘。谢某的《采莲曲》为燕太子而奏。”谢涵道,继而古怪看一眼对方身下的轮椅,那和他与谢沁为应小怜所做的一般无二,只听说燕太子孱弱,没听过不良于行啊。 宁襄身后还有两个人,不是寻常的宫廷卫士服,做工还要更精致些,其中一个是老相识,琼鼻樱唇、男生女相偏身形魁梧,朝他瞥来的一眼似包含万般情绪的,不是聂慎是哪个?至于另一个相貌颇为英俊的,正给宁襄推着轮椅过来。 “温留君可是在看这个?”宁襄挥退宫婢,转瞬室内只剩四人,低头瞧一眼轮椅,笑着道:“温留出品,绝对精品。孤关心温留君,也便关心温留的桩桩件件,一听有这样的妙物,就买了些看看,旋即发现用着相当省力舒服,比撵省人力多了。” 此时,英俊男人已推着宁襄来到谢涵对面,宁襄翻身与他对立跪坐,似有嫌弃之意,“坐久了这轮椅,便觉得咱们的垫子,有些硌脚踝了。若是能化‘动’的轮椅为‘静’,再加高矮几,想必不错。” 谢沁是万万想不到,第一个想推行桌椅的竟是隔壁仇家。 谢涵眉心一动,他毕竟参与了“轮椅”的最初制造,比宁襄要懂不少,张口按对方设想改良。宁襄细细听着,不时加点自己的意见,还让聂慎拿笔记下来 两个你来我往多年、恩怨情仇已经一箩筐写不尽的人就这么围着一张轮椅说了半天,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一击掌,外面有人奉来茶水,是冬梨茶。 谢涵又看宁襄一眼。 他不喜欢花茶、麦茶、药茶等,独爱果茶。 人常说,最了解你的未必是你的亲人,却一定是你的敌人。谢涵这回是真切感受到了——难怪他能发现我去了塞外,还把我抓出来,“燕殿下可真是了解谢某啊。” 宁襄笑道:“神交已久。” 谢涵点头,“缘悭一面。” “所以孤今日请温留君来灵道一晤。” “只是一晤?”谢涵瞧他,宁襄摇了摇头 ,“所有人一直都说孤活不过二十五,可自商节杖一事后,折损寿元,这回据说是活不过二十四了。” 谢涵一点也没有身为当事人的愧疚,反而笑道:“谢某还以为殿下要说‘所有人都说您活不过二十五,可您偏不’呢。” 宁襄看他一眼,“孤来到这世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认命。”复而笑道:“然后在认命的基础上,尽量争取更多。” 他笑吟吟凝着谢涵,眉间那点朱砂痣也随着他的的笑生动起来,光华流转,“瞧,这不就把温留君争取过来了。有温留君伴孤长眠,孤便心安了。” 谢涵顿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您打算放我继续活一年?”他点了点额头,“以什么身份呢?这么长久,早晚能从燕宫泄露出去。” “温留君像孤想的一样,有一双弯弯的眼睛。”宁襄道:“从今以后,便叫弯弯罢,是他人从齐地进献上来的美人,住在孤之东宫后苑。” 谢涵:“……”哪怕深陷燕宫,嘴角一直没有消失的笑意,终于逐渐僵硬。 从此以后,燕宫东宫多了一位弯弯侍君,深受太子宠爱,却体弱多病,不能见外客,阁楼外由太子甲士亲自把守。 后苑的姬妾们一个个咬碎银牙,过了三日就有那脑子不聪明被当木仓使的出头鸟跑过来,“哟——侍君好大的威风,都是自家姐妹咳——”她改口道:“自家姐弟,弟弟身子不好,我特意带了药过来,都不请姐姐进去坐坐么?” 聂慎一板一眼,“太子有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那姬妾好一通说,聂慎面不改色,说话一个字都不带变的,最后只好跺了跺脚跑回来,气呼呼和早就候在她殿内的云鬓香粉们道:“贱人!殿下竟然这么护着她。竟然把北宫令拨给她做护院,聂慎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一个黄衫女子歪在榻上,“我派人打听了,是齐国小地罪臣,逃亡到边塞,被殿下的人找到带回来的。” 一个穿桃红色袄子的女子看着红艳艳的指甲,“殿下怎会认识齐人?” “聂姐姐忘了,几年前随聂卫将军一道去过齐国一趟,约莫是那时候认识的罢。”水蓝色罗裙的姑娘掩唇笑了起来,“聂卫将军就这么去了,聂姐姐不愿回忆也是正常。不过,这聂慎怎么说也是聂家子弟,咱们不行,难道不能对聂姐姐通融通融?” 另一头,阁楼之上,谢涵靠着窗格,瞧着燕襄姬妾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已经被宁襄撂在这里三天了,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饭菜茶水一应由卫士们送进来,可周围人就不和他说一句话,与世隔绝。 若是能引来燕襄姬妾,那自是极好的。 现在是因为这里守卫森严,才让人看重。可只要宁襄长时间不来,那些姬妾们就会对他渐渐丧失兴趣的。 谢涵对着镜子,解开头发。不需要多少修饰,只需要把眉梢压平,眼波放柔。 ——这里矮柜内可没有他大箱子里的珠钗罗裙,当然他也不想没事变装。 然后在第二天宁襄朝议的时间里,他嘤嘤跑了出来,立刻有卫士拔刀阻拦。 然而刀还在远处呢,披头散发的人就自己跌倒了。 卫士:“……” 聂慎下意识上前一步,又后退半步。 谢涵仰脸,哭得梨花带雨,似乎忍受着什么痛苦,又焦急难耐。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卫士们眼睁睁看着人捂着肚子爬过来,洁白的衣服后晕开一点点血迹,“我是个卑贱的人,不配伺候殿下,可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求你们——啊——好痛啊——” “太医——太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涵:想不到我是来宫斗的:)别人不知道我其实是女人,慎儿你还不知道吗? 宁襄:孤的一世清名:) 章节目录 第352章 第352章 宁襄身体不好, 大婚七年,至今无一子息。 他甚少踏足后苑,后苑却有一圈莺莺燕燕, 除了正夫人梁二公主外, 其余或是诸臣塞进来的氏族贵女,妄想能拥有一个自家血脉的太孙;或是燕侯赐下,希望给短命的儿子留点香火, 然而至今, 整个后苑也没传出半点声息。 谢涵这一手, 好比一个轰天巨雷炸下。 即便恪守太子令的卫士们也慌了, 他们承担不起,“这是殿下至今唯一的子嗣,大人——” 话还未竟, 便见他们的大人已经快步弯腰,打横抱起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人, 急匆匆往太医署方向奔去。 其动作快如闪电, 等其余卫士反应过来, 聂惊风已走出老远, 忙不迭跟上,有一人嘀咕,“殿下不是说是侍君么, 怎么会怀孕。” “对哦——” “这你们就不懂了,这是殿下的良苦用心啊。”一个家宅不宁,在嫡母手中好险长成的氏族子弟心有戚戚道:“后苑如战场, 这是殿下唯一的子嗣, 哪个夫人能容忍?殿下正是为了保护小殿下才特意将姑娘伪装成侍君。” “原来如此——” “着啊,否则一个区区侍君, 哪要我们看守?” 这些聂惊风都是顾不得的,感觉到血腥味一点点蔓延,他五指微微发颤,“别怕,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谢涵有些牙疼,牙疼地往内伏了伏,贴着对方胸膛,小声道:“这是我胳膊上的血,裹在布包里漏出来的。” 聂惊风脚步一顿,低头看去。 谢涵脸色苍白,“我想和你说话,只能出此下策。”继而露出信任又得意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下我不管的。” 聂惊风脸色有些微发沉,却听人道:“聂惊风,我想和你说,千万不要救我。当初在温留你绑了我却功败垂成,明千径又疯了,无论如何粉饰,燕太子也会对你起疑心的。这次让你看押我,定是为了试探你。只要挨过这一次,你就能得到他的信任,凭你能力必将平步青云。” 聂惊风喉头滚动一下,话到嘴边却又滚了下去。 说什么呢? 说“原来你不是骗我来救你”? 说“其实我并没有打算救你”? 此时不是当初,如今他既然受了殿下的知遇之恩,就不能恩将仇报。 他抿了下唇,“哪只胳膊,我替你包扎一下。” 谢涵举起一只左臂晃了晃,“早包好了呢。快回去罢,我可没孩子给太医看,你别让我出糗。” 聂惊风停下脚步,这停顿功夫,后方卫士就赶了上来,“大人,怎么了?” “弯弯侍君是个男人,我们被骗了。”聂惊风道。 一半卫士恍然大悟继而懊恼,另一半显然听了某艰难庶子的万字脑补,顿时七嘴八舌。 聂惊风:“……” “不敢冒犯侍君验明正身。”聂惊风低头问谢涵,“请侍君如实以告,现在如何?” 谢涵扑通从聂惊风怀里跳了下来,身形矫健,摸了摸肚子,舔脸笑,“好像只是想拉肚子,沃头在哪?” 众卫士:“……” “小产风波”看似消弭于无形,可谢涵一没肯定自己是男儿身,二没否认自己怀孕。这似是而非、捕风捉影之语最易流传,半天过去,就像一阵春雨般,润物细无声,落进有心人的心田。 宁襄后苑那几位贵女正时刻关注着自家殿下的“新宠”呢,哪能不知道? 一个侍君,只能让她们生嫉妒。 可一个怀着太子骨血的女人,却能让她们疯狂。 她们都是身负家族任务进来的——诞下太孙。 在这太子掌控朝政的燕国,在太子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太孙和未来国君又有什么区别呢?各家族挑选的姑娘,故意往身体好,或母亲、祖母、外祖母好生养,甚至舞刀弄枪的女儿家中选。 对此,谢涵只托腮在阁楼窗边,扮演着柔弱美人,静静等待东宫美人们即将到来的找茬,说不定还有堕胎药呢,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时局动荡,宁襄日理万机,甫一下朝,并没有立刻发现东宫异常。直到晚上,太子夫人姬红霞过来,给宁襄喂完药后,她伏在他膝头,轻声道:“殿下,女儿家心思纤细,铁桶般的保护虽好,却会使敏感之心受伤,孕妇尤其多思易惊。” 宁襄插/在姬红霞青丝中抚摸的手一顿。 后苑莺莺燕燕多是利益所需,他一直认为和自己相知相许的是妻子红霞,可现在他竟然有些听不懂妻子的话了,“你说什么?” 姬红霞抬起头来,温柔笑道:“殿下,知道的是您在保护弯弯姑娘和孩子,不知道还以为您是在看管犯人呢,至少您也该多去看看她啊。” 宁襄:“弯弯姑娘?” 宁襄:“孩子?” 他立刻去书房召人过来问话,身后姬红霞还道:“殿下,要温柔些。带些珠宝绫罗去,再带些下人过去,怎么能一直没人服侍姑娘呢?” 听了一遭今晨东宫阁楼事发,宁襄沉默了一下,幽幽道:“看来孤确实该去看看弯弯了。” 燕太子是个不喜欢向人解释的人,这很正常,身居高位者大多如此。 于是,无数后苑姬妾们始终不知内情,只听到太子去探望那“贱人”的消息,不知绞碎多少张帕子。 月华如水,倾泻进窗台,宁襄来到阁楼下,抬头只见有人静坐,长发披散而下,端是雌雄莫辩的丽色,倒也不能太怪罪守卫卫士的眼瞎。 进了阁楼,他弃开轮椅,拾级而上,推开门扉,窗边的人倚栏回看,腻腻道:“宁郎——” 他坐在窗边,声音一下子从窗格落下,窗下卫士眼观鼻鼻观心,心道果然。 宁襄脚步一顿,跟着进来保护他的聂惊风和另一英俊卫士也脚步一顿。 “孤过往一直自诩了解弯弯,如今看来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宁襄在谢涵对面坐下,又颇有感慨道:“弯弯确实姝色无双。” 谢涵抿唇笑了起来,“讨厌——” 啊啊啊,他们都听到了。 宫廷卫士们如是想到,都怪他们武功太好,耳聪目明。 宁襄:“……”他捏了下眉心,“弯弯今天是想趁机去太医署逃出去?”他不肯承认自己的生平对手是个有那样怪/癖的人。 谢涵确实没有那样怪/癖,琢磨着已经坐实二人“关系”,下一步,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留下堂堂太子,使东宫女子之心越发嫉妒。 “燕太子觉得有可能吗?”谢涵失笑,收起那刻意的哀愁婉转,眉眼一下子潇洒生动起来,宁襄吁出一口气。 “我不过是想寻个办法请太子过来罢了。” “寻孤?” 谢涵点头,“整整三天,我没和一个人说过一句话,送饭菜进来的卫士,拎衣服出去的宫人,统统不发一言。燕太子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么?”他叹一口气,“能逼疯人。” 宁襄皱眉,目视四周,“孤给弯弯备了琴、箫、竽、瑟、埙、琵琶、编钟,弓箭、长剑、木仓、戟、棍,还有各种书籍,弯弯不该无聊。” “燕太子试过三天不发一言吗?”谢涵反问,思及对方的体弱多病,又加了一句,“清醒的情况下。” 宁襄细思一番,最终哑然。 谢涵道:“未曾尝试之事,便不该随意下结论。” 宁襄点头,“甚是。不曾躬行,不予置评。” “所以,能陪我聊几句吗?”谢涵笑问。 宁襄囚禁了谢涵,却也一直礼遇着谢涵,现在人已在此,自不会拒绝,点头道:“想聊什么?” “我入塞前,听闻梁君祭天,自封为王,追封梁武公为梁武王,武谢夫人为武王后?” 闻其谈政事,宁襄眉梢一挑,“弯弯确定要聊这个?”国势变幻莫测,却只能被囚一隅,什么都做不了,那可是十分煎熬的。 谢涵察其神色,便知其未竟之意,“我可不觉得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以后也什么都做不了。” 宁襄笑了一下,他对自己的布置有信心。也便说起梁国近来事况,便如沈澜之说的那样,姬高称王不久,惹了众怒,派军出去打仗时,在国内和姬朝阳一道葬身火场,刘戟扶持三岁的梁武王兄长的孙子继位。 而今天的大朝议之所以旷日持久,是因为现任梁王在一月前发了高热,最终一命呜呼。叶氏、薛氏以此攻讦刘戟,雪上加霜的是,刘戟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便如同宁襄了解谢涵一样,谢涵也深知如何引起宁襄的兴趣。不时指点江山,引得宁襄谈兴渐浓,“不错,孤本以为刘家能一家独大,哪能想到,天如此不佑刘相。” “乱臣贼子,苍天不佑,理固宜然。”谢涵淡淡道。 宁襄却一哂,“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谢涵看他一眼,想起宁氏是篡位起家的,哼笑一声,“那愿燕太子对燕国日后乱臣也能如此宽容。” 宁襄道:“败就是贼,宽容是不会给贼人的,至于成,那不存在。” 如斯自信,谢涵忍不住刺道:“不知近来可有他国探子入燕寻商节杖的?” 宁襄眉目沉下,嘴角却勾起,“不知弯弯可想好如何出灵道了?” 谢涵话锋一转,“你说刘相病重,可还能理事?” 宁襄摇头,“一直昏迷着,太医去了十几个,据说就是这几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53章 第353章 宁襄仿佛不胜担忧刘氏的样子, 谢涵却笑道:“刘氏不会垮的,刘央是个人才,只不过之前都被刘相的万丈光芒给遮掩住了。” 宁襄点头, “非嫡非长, 能被刘相立为继承人,定然不俗。” 谢涵立刻把沈澜之当初告诉他的刘相择继承人的考核过程讲与他听,他是个好口才, 讲得抑扬顿挫、跌宕起伏, 宁襄听得津津有味, 末了发表感慨, “刘央果然不同凡响。心气高胃口大还脸皮厚,叶少主、薛少主都不是其对手。” 谢涵去会阳的次数不少了,又捡了些和刘央的几次会面说来。宁襄时刻都在分析梁国动向, 这种第一手资料自然听得入神,不一会儿月上中天, 贴身内侍担忧他身体提醒后, 才恍然离开。 然后第二天又来了, 他这一来, 还送来个大消息,“滕君薨了。” 谢涵一愣,继而点头, “滕君年事已高。” 宁襄摇头,语气唏嘘,“一场春雷, 劈折了滕君爱梅, 滕君目睹爱梅惨死,立时晕了过去, 夜里发起高热,哀恸之下,第二日便去了。” 谢涵:“……” 滕君爱他的梅花,便如宋侯爱他的紫金赤兔一般。据说那株梅花是先滕夫人死后转世而生。 想起那个仁爱的主君,谢涵也只能叹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然后疯狂思考起滕国地理位置,有何优势,下一代等等。 宁襄也是一样的人,两个这就就此讨论了起来,最终一致认为滕太子能继续支撑下滕国。 然后过了三日,他干巴巴道:“滕太子继位三日,得急病去了。” 谢涵顿了一下,“滕太子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又道:“确定是真得急病?” “且看看罢。”宁襄摇头,“还在搜集具体情况,估摸着大抵是了。” “滕太子没问题,滕太孙却是个不着调的。” 就好像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要在这几日发生一般,宁襄按着额头进来,“梁齐出兵滕国。” 谢涵悚然一惊。 ——我父王一不该随后称王,二不该两年之内灭滕拔邹取宋,致使虚耗太大根基不稳引人忌惮,最最不该趁乱强攻郑国。 “她”言犹在耳,他恍然想起是这个时间点了。过不了多久就是燕国趁众怒,聚五国之兵奇攻齐国,一灭齐。 宁襄也察觉自己说漏嘴了,他这几日习惯了和谢涵商讨政事,竟把齐国的消息也带出来了。虽然不认为对方能插翅逃出生天,但谨慎为宜,他是一直避开齐国任何消息的。 谢涵已一叠声询问:齐国出了多少兵,谁为主将,怎么会和梁国联合,谁游说的。 宁襄笑着岔开话头,“弯弯这几日如此尽心为孤分析政事,当真是无聊了?” 谢涵知其不会再透露,也咽下问话,笑吟吟道:“当然是希望殿下能像对无恤一样认可我,继而不忍心杀我,说服我做臣子,好叫我捡回一条命。” 宁襄似笑非笑,“然后好叫弯弯抓住机会逃出去?梁武王都做不到的事,襄怎敢比肩?” “不试试怎么知道?”谢涵挑眉,“燕殿下已确认不能压/倒我的意志?” 这次话毕,宁襄歇了两天,没来阁楼。 诚然,谢涵是赤/裸裸的阳谋——来啊,看你能不能收服我? 而他也确实有些惜其才了,和对方信手河山的畅快远超与朝中任何一个臣子,也许只有对手才能达到这样的合拍。 若真能使对方效忠,他也不必太过担忧身后事,然而——这就如将毒蛇放在棉衣里取暖,一着不慎便会被反噬。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掌,苍白又嶙峋,泛着不详的淡青色,低喃道:“若孤还有五年寿命,何妨一试?”可惜天不假年——所以,“谢涵啊谢涵,你必须死。” 他暂时歇下了日日去阁楼的习惯,这却让那些东宫姬妾们以为“弯弯”失宠了,惹恼太子殿下了。 贵女们还是各有思量,最终推出当初那个去阁楼挑衅的莽女,给人做了个局,再刺激几句,对方就像个炮仗似的点燃了,换了送去阁楼的食物。 ——也没有毒,不过是些壮/阳活血之物罢了。 其余贵女们还替她扫清了些痕迹,用自己的人手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谢涵吃完汽锅鸡后,抹了一下鼻血,忖着是天干,还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燕侯发现自己的补肾壮/阳鸡成了蘑菇炖小鸡,皱了皱眉,“膳房最近是怎么回事?” 立刻有内侍带去君主的怒火,那大厨一惊,连道:“不敢忤逆君上旨意,小人确实做的是汽锅鸡,旁人、旁人都可以作证。” 宁襄是个劳碌命,燕侯却是空闲的,左右无事,便派人审问起来,这一审原来是拿错了,汽锅鸡进了东宫一侍妾的嘴。既然是怀着他孙子,那也是大功一件,燕侯大方地决定不讨要回来了,就是女人吃补肾壮/阳鸡,他嘀咕一声,“浪费啊。” 正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一听却不得了,“君上,这补肾壮阳的汽锅鸡,用的有一半行气活血之药,对您是催血气,对孕妇却是下胎的!” 燕侯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什么?完了完了,寡人的小孙孙。” “太子还不得扒了寡人的皮,一定会扔一个月、不、一年的政务给寡人的。” “不,这一定不是巧合。” “还愣着干什么?随寡人一道去东宫,还有你——立刻去找妇科圣手,保胎的那种过来。” 谢涵不知东宫美人们已经联合起来“害”过他一次了,还在等着她们的手段,不想先等到的却是个从未想到的人——燕侯。 啊——燕宫还有燕侯啊。 卫士们能拦燕宫中的任何人,却拦不了燕侯。见其心急火燎的,更不敢拦了。顾不得瓜田李下,燕侯带着太医急匆匆往阁楼上跑,见到人还全须全尾的,大松一口气,“如何?可有何不适嗯——?” 谢涵才不管对方在交信会盟见过他,盈盈下拜,语音婉转,“民女弯弯拜见君上。” 燕侯盯着谢涵,有些不敢认,“你叫弯弯?” 谢涵眉梢轻蹙,“殿下说,从此以后,我便叫弯弯。” “那你原本姓是名谁?”燕侯仍盯着他,这一刻连什么汽锅鸡都忘了。像,太像了,他儿子该不是拐了个齐国公主回来罢。 这怎么回答?谢涵沉默不语,两行清泪滑下。 燕侯顿时头大如斗,他来看儿子姬妾,把儿子姬妾整哭了,这像话吗?“你、你哭什么?你莫哭啊,哭伤身体,对孩子也不好。”对对对,这女人是什么身份和他无关,他是来看孙子的,“你身体可好,汽锅鸡吃了没?可有腹痛,可有哪处不适?快来叫太医看看——” 嗯? 谢涵眼珠一转,眉头微微拧起,按上腹部,“确、确实有些不适,可是、可是这汽锅鸡哪里不对?”她小碎步上前,“劳烦太医了。”他话音方落,来到燕侯左手边太医处,不慎脚踝一扭,身体就要前倾倒去。 她前方一个太医、左边一个卫士登时三魂吓去七魄,连燕侯等伸出贵手来欲要搀扶。 谢涵接过燕侯手掌,一拉一拽,就像当初抓了阿木休一样,把个堂堂燕国国君给锁到身前,掐住咽喉了。 燕侯:! 太医:!! 卫士们:!!! “救驾——” 燕侯话才到一半,就觉脖上越紧,登时尖叫都消音了,换上小心翼翼的语气,“女侠,你要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没问题,就算要那逆子,寡人也把他绑过来和你日日欢好。” 谢涵:“……” 他抬头看一下天色,已近正午,时间不多,不知宁襄什么时候会下朝,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失。 挑眉看一眼一圈冲进来的宫廷卫士,他微微一笑,“我要出宫,否则就杀了你们君上。” 燕侯连连道:“出出出——” 聂惊风看一眼他,终究没有说出其真实身份。 说来也奇怪,不知怎的,谢涵最近竟接连靠劫持人质过日子了,前有阿木休,后有燕侯,再之前还有杞公。他琢磨以后还是得加强武艺锻炼。 就这么一圈人围着两个人,从东宫阁楼跑到东宫宫门。 宫门近在眼前之时,宁襄带人来了,他仍坐着那轮椅,由一个英俊卫士推来,身后跟着大队人马。 燕侯顿时如找到了主心骨,忽道:“太子——救寡人。” “君父稍安勿躁。”宁襄看谢涵,“弯弯看,这是何人?” 和谢涵劫持燕侯一模一样的姿势,一个宫廷卫士锁着霍无恤咽喉出来,不一样的是,其四周还有四个卫士持着长木仓,只要对方一有反抗,木仓立刻能洞穿其身体。 谢涵不敢威胁燕侯派人去找霍无恤,就是怕对方拿其威胁他,然而现在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了,宁襄出手太快了。 不不—— 这是宁襄的险恶用心。 他分明是想要霍无恤这个人才的,为此甚至可以暂时留他性命,现在这么做,就是要离间他们。 谢涵定住心神,“一个小小卫官,竟能换燕侯大命。”谢涵对霍无恤笑道:“人固有一死,絮儿这一死,重有千钧矣。” 果不其然,宁襄道:“卫官为弯弯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弯弯竟也忍心?” “自是不忍,可要么我死,要么他死,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涵盯着霍无恤。“絮儿,你说是吗?” 霍无恤在两方对峙间这么久,一直没有看他,现在终于目光转向他。 谢涵似是手酸,拔出腰间匕首抵在燕侯脖侧,换下锁喉的手。那匕首上有一颗绿宝石,动作间,宝石划过他唇畔,他仍盯着对方,“絮儿,我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你可以把这条命还给我了。” 一直小幅度波动的【男主愉悦度】突然陡然而下,谢涵心中一凉,却不敢在宁襄面前给对方多余暗示。 “蒙您多次救命之恩,吾死而无恨,只盼您在我死后安然脱困。”霍无恤木笑了一下,“今生恩情,业已偿还,如有来世,你我不相见。” 言讫,他闭眼。 宁襄立刻道:“阻止他!掰开他的嘴!” 那一直锁着霍无恤咽喉的卫士立刻松手,掰开对方下颌,用力之大,竟把其下颌骨直接拉脱臼,果见里面一团猩红,血流汩汩。 咬舌自尽。 -------------------- 作者有话要说: 1.好像节奏太快了;2.叭能让美人没毫无用武之地;3.怎么说也是襄儿死前最后也是唯一一次两人会晤,还是多见几面叭。 综上所述,我又加了一章内容,抱歉还是让你们看到咬舌自尽,今日还有一更。 章节目录 第354章 第354章 霍无恤已经被卫士们送去太医署了, 对峙却还在继续。 宁襄目视燕侯,说了三句话。 “君父,您已经三年没上过大小朝会, 未曾做出一个决议了。” “君父, 您可知在您身后者谁,弯弯姑娘只是儿臣放出来的掩人耳目消息,您见过他的。燕南四城之失, 明千径之伤, 商节杖之事故, 阳白君之死。纵虎归山, 后患无穷。天不假年,儿臣不才,自认一年后我燕国无人可挟制其臂膀。” “君父, 草民有视死如归之勇,君父贵极人君, 岂能不如?” 谢涵一时都听呆了, 他再想不到宁襄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竟然能当着众人之面, 劝主君生父去死。他难道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燕侯虽不理事,也不是傻的,顿时知道自己被儿子放弃了, 还劝他自杀,他胸口起伏,“逆子、逆子——”骂骂咧咧一顿后, 见群臣与卫士都一副唯对方马首是瞻的样子, 不禁落下一把辛酸泪。 末了叹一口气,“寡人殿内的瓷器、乐器都埋进陵墓, 再做个千人兵俑去底下保护寡人,这世道真是太危险了。小红小绿小紫伺候的寡人很尽心,改日就放她们出宫给一副嫁妆找个好人家……” 咬舌实在太痛了,话说完,燕侯尝试了一下,怕得紧,于是偏头让脖子从匕首锋芒间划去。 谢涵本是一万个看不上燕侯的,此时有些感慨,但感慨并不减弱他的速度,飞快送匕还鞘,又换了手锁咽喉。 这下除了咬舌好像没有其它自尽方法了,燕侯顿住。 “宁襄,你与我打个赌罢。”谢涵道:“只要出了灵道城门,我就放了燕侯。” 这话就像一抹光,瞬间照亮燕侯脸庞。 “莫非我还在燕国境内,燕太子都没有信心再抓我第二次么?” 宁襄凝着他,“君子一诺,生死无悔。” 谢涵笑道:“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多留燕侯又有何益?” 日影偏斜,已是午后。 宁襄令人打开宫门,放谢涵出去,亲自带着人马在其身后缀着。 千人包围追击,谢涵倒也心大,还向酒楼买了些吃食,单手吃饭。当然,一个馒头对半掰,先送半个进燕侯嘴里,牛肉也是你一块我一块,末了燕侯评价道:“这馒头发的不够,又硬又柴,味同嚼蜡,牛肉最好用点醋,现在这个太韧了,不好咬,寡人许久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饭菜了。” 谢涵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燕侯片刻。 宁襄按了按额头。 其余大臣卫士们目瞪口呆——原来君上是如此从容自若、临危不惧的性格。 谢涵行进得并不快,还七拐八扭的,仿佛试图将卫士们甩下,可这是他们燕国的城,燕国的街,再聪明绝顶,他也不可能有燕人熟悉。 人有三急,就是宁襄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不离开半步,谢涵通过这几日知道对方有一劳累就拉肚子还会拉到虚脱的毛病。现在忙了一日,还跟着谢涵遛了这么久弯,疲惫以极,一下子就受不住了,终需离开一会儿。 就是这个时间,看着虎视眈眈却没有宁襄的众人,谢涵侧头一瞧,刚好是一间歌舞坊,“啊呀,我乏了,要歇息片刻,你们不许进来。哎——别说为什么不许,你们趁我小憩不备抢人怎么办?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也不要你们离开多远,一千个人围座小坊还不简单?” 一千人中,有五百为首者是聂惊风,他静默片刻,在谢涵勒紧燕侯,燕侯连连道“进去进去寡人也要休息”后,点了下头,“我们先布置好,您再入内。” 另五百人的卫官见有人做出选择,乐得不用担下责任,“那就依聂大人所言。”遂兵分两路在歌舞坊前后门围堵。 纸醉金迷中,里面的客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涵带着燕侯入内,自燕侯发冠上取出颗明珠扔过去,要了间包厢,说无事不得打扰后,一进去就把燕侯五花大绑在床上,嘴里塞了截枕头。 随即溜出去,在一拨舞女登台表演后,钻进她们的准备室,取了罗裙绢花换上,再用眉笔口脂白/粉做着修饰。而这时坊内老板也终于被前后门的兵卒惊动,出门交涉中,不少客人发现,未免惹事上身、纷纷出门。 歌舞坊的女客人虽不多,却也不少,躲在这群女子中,又专门挑了不是聂惊风的那一口走,谢涵几乎没经搜查,很快出了来,过了两条街,照着刚刚七拐八扭记得的一家马行,买了匹快马,发了狠拼命往南城门赶。 总算在申时三刻前抵达,太阳还没落山,出城是不必出示路引的,谢涵扶了下头上绢花,正要下马牵着马辔出去。 有官兵敲着铜锣,呼喊声由远至近传来,“太子有令,封城——” “太子有令,封城——” 谢涵脸色一变,怎么会这么快? 原来宁襄一开始离开时并不怎么担心,因为谢涵说的是出城后放燕侯,今日的遛弯也只当其是在想办法,然而心中多少还有些不安,派人前去告知,对方一有异动,立刻回禀。 就听到人疲惫,刚好一侧有歌舞坊,入内歇息的消息。 他们还保证在歌舞坊前后门守着,每个出来的人都是细细看过的。这在卫士们看来,已经是过于细致了,因为他们可不相信对方会放弃君上这护身符独自逃离。 宁襄立时觉得不对,让人去呼喊燕侯,却没听到半分回音,终于忍不住冲入那包厢,只见燕侯被牢牢绑在床上动弹不得、有口难开。 “城门放人”根本就只是个放松人警惕的幌子。 宁襄撑着身体匆匆回来,一方面立刻排查坊内,另一方面封锁城门,再派一支队伍往城内两个马坊询问今天独身购买马匹者,对比今日出坊的人,看看有无打扮一样者。 谢涵也正瞧着自己的马匹,想了想,上山将马绑在树上,让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本想顺势在山上躲藏几日。 掏出之前的馒头往嘴里塞了几口,脑海中却划过那张受伤又强作淡然的脸庞,还有那满口的鲜血。 【男主愉悦度】只短暂地下跌,很快又飞升回去,所以之听懂他的意思的罢。 谢涵戳了下馒头,“只是叫你装个样子,有必要这么认真地咬舌么?” 想着想着,他起身,“宁襄一定会封城许久的。我若不找个法子跟着哪个达官贵人出城,就得躲藏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山上绝非长久之计。” “没记错的话,这两日燕乐府是要招一批新人的……” 这么想着,他撕碎了些衣衫,弄乱些头发,下山行走间整个人怯怯的样子,走进灵道城最大的人牙子处,“夫君本是来都城寻功名的,哪想路上就遇了马贼,夫君为保护妾身去了,妾身无论如何不能叫夫君弃尸荒野。妾身没什么本事,唯有两分姿色可用。妾身知道婆婆这样身份的人 ,定然门路广,只要能替妾身寻回夫君尸骨,妾身不用银钱,甘愿卖身。” 那婆子瞧着她姿色十分眼馋,心道这可不是什么两分,嘴上道:“这两日城中有事封城,婆子我再有本事,也要过几天才能替你出去寻人。”见其面色一变,安抚道:“你别急,婆子这里不行,去找谁都是一样不行的。你夫君长相如何,当日穿着什么,哪里遇的马贼,细细说来,城门一开,婆子就替你去寻。” 谢涵自然一早编好一套说辞,边说边哭,之后被婆子留下细心照顾起来,琢磨着这样女子,卖去歌舞坊可是大价钱。之后谢涵不经意说漏嘴自己的路引还在城外遇到马贼的地方,和夫君一道,那婆子一听,眼中精光一闪,态度立时就变了。 “路引没有,身份证明没有,婆子现在摁着你手指就能立下卖身契,去官府都没用!”一切优待顿时全无,那婆子见他有逃跑之意,指了两个壮汉管理,若有不服管教,动辄打骂。 谢涵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终于有一日趁着守备松懈 (并不是),偷了强摁下的卖身契,蹑手蹑脚逃出来。 正是乐府招人之际。 坐在城南招人处的是一个琴师和一个黄衣姑娘。 四目相对。 黄衣姑娘:?! 谢涵:…… 谢涵眨了眨眼,桑朵拉小跑过来,“姐姐——”她眼泪刷的掉了下来,跑过来与人抱头痛哭,在其背上写字道:“老师?” 谢涵在杀桑朵拉灭口和借桑朵拉入乐府两者间犹豫片刻,旋即在其背上回道:“是我?我要进乐府躲藏数日。”随后两人分开,他用胡语大致说了要桑朵拉做些什么。 待两人说完话,桑朵拉抹着眼泪,那琴师奇道:“这位小姐是你姐姐,怎么看起来像个全然中原人。” 谢涵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满脸茫然,用胡语询问桑朵拉,桑朵拉心内好笑,面上气愤道:“不许调侃我姐姐。”接着眼圈一红,“我姐姐不像我会说中原话,来中原找我没两天,就被一处人牙子哄骗来,还签了卖身契,还好、还好今天趁人不备偷出了卖身契……”她捏着那卖身契点火烧了个干净,半点没让琴师看到,烧完又抓紧谢涵的手开始讲胡语,似乎是解释这卖身契的意思。 谢涵也回一顿胡语,那琴师顿时大感头痛,“你要是想带你姐姐进乐府,得先教会她中原话。” 桑朵拉哼了一声,“我姐姐是草原最聪明的明珠,中原话难不倒我姐姐的。”说着,指使那琴师,“快点快点,我姐姐桑格拉,胡笳使得可好了,快给个名额和铭牌。” 琴师瞧谢涵容貌身段与嗓音,又兼桑朵拉的缘故,也愿意给其一个乐府名额,点头道:“两个月后如果还不能正常交流,那我还是要将你姐姐退出去的。” 桑朵拉接过铭牌,挥手道:“下面的人,你继续挑罢,我姐姐受苦了,我要带姐姐回去一趟。” -------------------- 作者有话要说: 老生常谈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重点是去太医署看絮儿! 章节目录 第355章 第355章 桑朵拉当初被糜文翾放走后, 一方面担心谢涵和霍无恤,一方面又着实对中原大地好奇得紧,仗着一身马术, 坠在鲜胡队伍后。可惜还是很快被马背上长大的鲜胡人们发现。 这时, 桑朵拉在鲜胡中的好人缘就体现出来了,尤其是年轻男子们之间。当然,她被谢涵教导多时的痕迹也同时体现出来了。 她这样捏着一个握着尖刀的鲜胡男儿的衣袖, 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 “嘘——不要说出去嘛。我们玉液族的规矩你知道的, 下山要找有缘人诞下神使的。”她脸一红, “贤者不喜欢我,你不要说出去。” 她生的好看,不愧草原鲜花之名, 又一副千娇百媚的样子,几个刀头舔热血的男人能受得住?于是就这么包庇着她进了队伍, 还给她送吃送喝的。 桑朵拉托着腮, “他其实对我很好, 很照顾我。可是他不是我的有缘人。”她咬了下唇, “进中原关隘不久后,他就屡次暗示要结合,我几次推脱后, 竟然要用强,我实在怕了,劝住他那次后, 第二天就偷偷跑出队伍。” 所幸, 入了中原后,人烟渐密, 不像大草原上那样坠在队伍后面就目标巨大。她一直跟着鲜胡队伍,“贤者说的话太对了,中原对我们这样、”她看了谢涵姣好的面庞一眼,干巴巴改口,“对我这样独身又漂亮的女孩太不友好了。”她嘴一瘪,讲了两次受骗经历。一次是人牙子要卖她进那种地方,还有一次是个年轻的富家少爷。 她有那样远大的目标,结果没被燕军和鲜胡队伍抓住,“反而被两个瘪三捉住羞辱,真是岂有此理?” 谢涵笑了一下,发现这段时间对方中原话精进迅速,“但凭借我们桑朵拉小姐的聪慧和武艺,还是成功逃脱了对么?” “还是老师了解我。”桑朵拉小骄傲地点了下头,还兴冲冲道:“和那个刘少爷对峙的时候,我之前怎么也没练出来的气劲忽然就通了,我点了他的穴位,就像这样子。”她伸手比划,嘿嘿笑了起来,“然后我就挟持他逃了出来。” 逃出来时,她顺手牵羊带出刘少爷几块碎金子,虽然已经初步学会戴斗笠买把剑保护自己了,可她不知中原行情,不会省吃俭用,不一会儿就花光了金子。 一个包子难倒小美人的时候,乐府歌喉部部主在外,听她声音,十分欣赏,上前打听,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后,就把桑朵拉收进了乐府。 原来最近排歌曲,之前的主唱得了风寒,急需人顶上,可曾经沧海难为水,换谁歌喉部部主都觉得那声音里缺点什么,直到听到桑朵拉的声音。 那是一种不知世事的天真里带一点磁性与狂野的美。 说来也是恰逢其时,那首歌正是歌颂草原风情的。 乐府乃贱籍,入内不需多么清白的身世,祖上犯过罪也无妨,只要确定无害就好——就怕国宴歌舞时冒出个刺客来,那可就完蛋了。 桑朵拉是塞外人,思及近来太子引进一千塞外强兵,部主寻人去那群胡人聚居处,按桑朵拉说的寻了两个认识的人证明无误后,桑朵拉就正式开始在乐府练歌的生活了。 “其实很舒服的。”桑朵拉吃一个果子,“因为我是主唱,又得部主喜欢,还配了个丫鬟给我。”乖乖,她做圣女的时候都没有丫鬟呢,“就是唱歌是我高兴了唱,每天唱几十遍,真是烦人。这里又不比在人牙子和刘少爷那儿一样,逃也逃不出去。” 听了一遍桑朵拉的经历,谢涵也只能说聪慧加运气了,“所幸一路有惊无险。倘有万一,就是一辈子痛苦了。”闻其字里行间有对他们的担心,更兼入中原一大原因是为了他们,谢涵到底有些感动,“我在乐府过度几日,准备逃出去,届时你和我一起走罢。”又道:“乐府是贱籍,以后不要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人走了。” 桑朵拉哪知道做个身份证明还分三六九等的,睁大眼睛连忙询问,等听完后,气呼呼道:“还说让我享大福,原来是骗我做奴婢,指不定背后笑我傻呢。”又托着脸,“可我那时也没办法,饿也要饿死了。部主到底给了我一口吃的。” “可别怪别人。”谢涵哈哈笑道:“对你那时而言,入乐府已是极好的选择了。” 此方言毕,桑朵拉小心翼翼询问,“老师,霍管事呢?” 谢涵顿了一下,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在外面,或许在太医署。” 桑朵拉见其心情低落,也不敢再问对方一路情况,被那样抓了,能有什么好事不成?反而是谢涵粗粗讲了些他和燕太子有仇怨的事,现在也是在躲避燕太子追捕才做女装打扮。虽说还不能完全信任对方,至少也得让对方心中有个底,免得出差错。 桑朵拉点头,“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师要在燕宫里躲藏几日,最好能顺便带上霍管事,找机会一起逃出去。” 无知者无畏,听其用讲今天天气真好的口气说事儿。谢涵不由有些好笑,也有一分轻松,“好了,先拿个胡笳给我试试,你夸下海口,我却是不识得这样乐器的。” 胡笳似笛有三孔,吹奏时,管身竖置,双手持管,两手食指、中指分别按放三个音孔,上端管口贴近下唇,吹气发音,发音柔和、浑厚,音色圆润、深沉。 谢涵头一次吹胡笳,可乐理是一通百通的,要说精研还达不到,可基本吹奏,不一会儿就掌握了,叫桑朵拉叹为观止,末了道:“不愧是老师您。” 两天后,乐府新一批人已经招收完备。忙碌的训练也紧锣密鼓地展开。 真是不知全貌不该置评啊,以前看宴会上那些歌舞,他还以为挺轻松,原来私下里是如此“台上一瞬息,台下十年功”。 谢涵的胡笳一直吹得马马虎虎,开玩笑,吹得好是要上台奏乐么,他还嫌宁襄找不到自己么? 就在昨天,桑朵拉帮他打听到,对方已经开始从女人里找人了。 大抵“弯弯姑娘”、“孩子”这样毫无底线的事情,让宁襄想起,提供了新思路。 所幸灵道城内没找到,现在是往灵道城外走了。 但谢涵相信,用不了多久宁襄就会往宫中想的,燕宫是灵道城内唯一未排查的地方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又病了,据说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多,暂时应该做不了那么多思考。对此,谢涵一点也不奇怪,他遛对方那么久本来就有想进一步拖垮对方身体的目的。 都说燕太子活不过二十五,可事实却是“所有人都以为孤要死,孤偏不死”,《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对方一直拖到二十七岁,拖到燕国灭齐,终于含笑九泉。 谢涵心思电转,胸中有万千沟壑,然而一边的乐府部主眼皮一拉,“桑格拉,气劲太大了,知道你肺气多,不用这么拼命吹。” 谢涵:“……” 他露出一种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茫然表情,用着磕磕巴巴的蹩脚中原话,小心翼翼又讨好问,“补、补竹?” 部主噎了一口气,心想叫桑朵拉过来翻译 ,奈何桑朵拉正唱得浑然忘我。 幸好,谢涵收回心思,后面吹得越来越好,那部主偏青的脸色也渐渐回了正常色调。 一天疲劳后,腮帮子痛,哪成想还没结束,打饭时,三个歌喉部下歌姬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桑朵拉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过是因为姐姐生病替补进来的货色,还敢动手招人?” “招人也就算了,偏偏招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我们堂堂乐府,可是凭实力说话的。走后门进来,过几天也要被送出去的——” 谢涵:“……” 你们真是好棒棒啊。 他茫然脸。 桑朵拉打了汤回来,听到话末尾,顿时气呼呼一顿怼,末了拉着谢涵回房,边吃边叽叽咕咕,最后不好意思道:“都是之前那个主唱,本来就是她自己生病,弄得好像我欠了她什么似得。连累你了,老师——” 见人一直不说话,她顿时心里一紧,在谢涵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里,她什么都不怕——好罢,其实她什么都怕,最怕老师不发一言,因为那通常意味着对方在憋大招。 “老、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谢涵抬手按了按侧颊,“我咬到舌头了。” 桑朵拉松一口气,“第一次练习就是这样子,嘴上肉都不像自己的一样,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咬到舌头。” 见人还是不说话,小心问,“特别痛吗?咬得很重吗?”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咬到舌头这么痛。”谢涵怔然一瞬,“桑朵拉,乐府有什么要去太医署的活,你就接下来,我想去一趟太医署。” “这个啊,太医只有府主才配请,学徒也要部主才能请,但是如果只是去太医署讨点药的话。”桑朵拉眯眼一笑,“现在就可以啊,我去向部主讨块牌子。” 她得歌喉部部主喜爱,说喉咙痛,很快就拿了牌子,拉着谢涵一道出去。出乐府,谢涵还是有些怕的,随手捡起块面纱盖上。 一路上,一开始他是急切地想见霍无恤的,那种急切突兀而强烈,然而,等行近太医署小门时,他却犹疑了。 他真的相信我吗? 他会不会在那天【男主愉悦度】下降时,就怨恨上我了? 他会不会已经投向宁襄了? 或许我一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会抓了我做投名状? 谢涵走在太医署小道上的脚步犹豫不决,或许他该偷偷观察对方一番? 天不从人愿。 小道一侧门扉打开,有道人影从内出来。 桑朵拉捂着嘴巴,嘴里溢出零星几个字,“霍、霍管事?” 犹豫、怀疑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奇迹得退了下去。 因为谢涵在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那样的欣喜与激动,他听到【男主愉悦度】一个劲飙升。 -------------------- 作者有话要说: 为烈士与逝者默哀。 望生者顺遂安康。 章节目录 第356章 第356章 桑朵拉定了定神, 上前道:“您是这里的太医吗?我和姐姐是乐府的,想去药阁领些药,可这里太大了, 迷路了, 能拜托您领我们前去吗?” 小道上人不多,却也有几个人正在收拿出来晒的药,霍无恤往后看了一眼, 招了招手, 旁边就小跑过来个药童样的人, 他对药童比划了一下, 那药童犹豫片刻,走过来道:“霍大人不是这里的太医,我带姑娘去罢。”又对谢涵道:“两位是一道的罢, 我带那位姑娘去取药,劳烦这位姑娘替我照顾霍大人。” 桑朵拉:“……”她看着已经飞快阖上的房门, 心里哼哼两声, 跟着药童朝前走去。 霍无恤拉着谢涵入内, 脸上表情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了, 狠狠抱了他一下才松开。谢涵却不像他那样喜悦,“无恤、你……不能说话了吗?”他用胡语问道。 霍无恤顿了一下,白他一眼, 捉起他一只手掌,写道:过个把月就好了。 谢涵心头大石落地,捶了一下他肩头, “我只是叫你装个样子, 你有必要这么用力么?快——张嘴给我看看。” 霍无恤摇了下头,在他手掌继续写道:燕太子又不是傻子。 如果不是伤口够惨烈鲜血够刺目, 如果没有那么视死如归的决绝,宁襄大抵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相信。谢涵虽知如此,到底有些难受,又推了把人,“你张嘴给我瞧瞧。” 霍无恤又捉起他手掌,脸上带着笑:君侯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这是第二次转开话头了,谢涵心有些下沉,瞧着对方带笑的脸,终是配合问道:“对啊,你是怎么知道我意思的?我看你一开始还不肯看我呢,后面我说完话后还那么不开心。我以为你不相信我,要怨恨上我了。” 霍无恤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君侯怎么知道我不开心?接着点点头:是了,您每次都能知道我开不开心的。继而挑起个坏坏的笑:君侯这么细致观察我么? 谢涵好险要暴露,哼笑一声,“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意思的呢?” 霍无恤点点他眼角,眯眼笑,这回干脆在他脸上写字了:雪人的眼睛,我认得。 ——那时候可没必要换匕首。 谢涵那时候挟持着燕侯,换锁喉为匕刺,匕首柄上是一颗绿宝石,和当初在塞外堆的雪人眼睛一模一样。他那时实在没法子了,不知道要怎么和霍无恤说,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不想你竟真能听懂?” 谢涵心头一种如获至宝的欣喜,嘴上却道:“那万一我就是累了,想换个动作呢?” 霍无恤奇怪看他一眼。 谢涵感受到对方的指尖这样落在他面颊上:您是不是想听我说甜言蜜语? 谢涵:“……”他拉下对方的手指,“痒死了,你别乱动。” 霍无恤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趴过来,贴着他耳畔吹了口气。 见那瓷白的耳廓颤了颤,他心里涌上一股满足,用指尖在耳背写道:一开始不看您,是怕干扰到您做选择;如果您只是累了换个动作,如果您真想要我的命,那还了这次我还欠您四次救命之恩,当然要快点咬舌自尽,才能早点投胎下辈子找您偿还;后面伤心是为了骗过燕太子。 最后,他顿了顿,手指在耳周绕了一圈,又写道:其实很明显啊,君侯那天明明左脸是“相信我,别怕”,右脸“不要死,无恤”,君侯表演如此拙劣,我只好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弥补,要骗过别人当然得先骗过自己。 谢涵:“……”他推开人,“你脸皮太厚了,霍无恤。” 霍无恤听他声线:您在喘息么,君侯? 他写了一长串字,也就在对方肌肤上划行许久,然后当着对方的面嘬了一下自己指尖。 “……”谢涵捏着他下巴,有些手软,咬了咬舌尖,趁着对方也心猿意马的时候,使力掰开其双唇。 霍无恤猝不及防被打开口腔,就露出里面皮肉倒卷、一片猩红的舌头,谢涵一愣,接着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因为对方一直不肯给他看伤口,他其实做好了更坏的打算。 如今伤口血/腥狰狞,也是意料之中,他本不该怔愣,那他在怔愣什么? 霍无恤见他一手握拳顶了下心口方向,神情一变,立刻从怀里掏出药丸,递到他嘴边,谢涵回神,推了一下,摇头笑道:“我没有发心疾。” 霍无恤仍瞅着他,谢涵原本别扭的心理忽然就松开了,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好多年没体会过心疼的感觉,有些奇怪。”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为你雍无恤心疼,我难以置信。 ——不,不是雍无恤了。 你是我的霍无恤。 我谢涵的。 这下霍无恤也愣了一下,随后脸就红了起来。谢涵前所未有地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偏头看一眼铺开的药剂,“是要涂药膏么,我帮你。” 霍无恤摇了摇头:先吃饭再涂。 吃饭?谢涵发现了舌头受伤后的另一大问题,“你要怎么吃,吃什么,会痛吗?” 等我一下。 霍无恤写道,往后头走去,不一会儿拎着两个食盒过来,第一个打开就是一碗肉糜白粥,第二个打开却是一层一层的糕点、肉干、腌菜、蜜饯,他将第二个食盒推过去,问道:您还吃得惯这里的菜色吗?您现在在乐府,伙食如何? 谢涵垂眸看一眼食盒里的东西,全是他爱吃的,他奇道:“你这几天做的?” 霍无恤捉着他手写道:我很想念您,没事干,一天做一种。 谢涵喉头滑动一下,有那么一瞬,想脱口而出“我不娶兰雅了,无恤,我不娶她了好不好”,然而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他恢复平静,端起那碗粥,“我喂你。”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长痛不如短痛,一口一口吃肯定更痛。” 霍无恤肯定地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粥碗,才刚开始喝,额头就渗出薄汗。谢涵看着他光洁额头上的汗水,起身在上面落下一吻,又一点点从额头转移到眉心到耳廓脖侧。 霍无恤:! 咕咚咕咚一碗粥就见底了,他甚至再也没感觉到疼痛,全副注意力,一个在头上,一个在小腹。 然而他还想细细砸吧一下,对方就停了下来,倒了杯开水,温的,“漱漱口?” 霍无恤:我应该再吃一会儿的。 他接过水杯,幽怨看他一眼:漱完口可以再要一个亲亲吗?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好友之间的那种。 谢涵闷笑一声,“好。好兄弟,一辈子。” 霍无恤漱口那叫一个豪气干云,得了一口小啄后,张开嘴心满意足等着好(心)兄(上)弟(人)上药。 凑近看,越发觉得伤痕可怖,谢涵小心翼翼上着药,轻声问了句废话,“疼吗?” 霍无恤:您吹吹,就不疼了。 然后谢涵就真的吹了,边上边吹。 凉丝丝、甜滋滋。 霍无恤体会了一下那微风,心里评价道:他是甜的。 等药也上完了,用猪膀胱封好舌上药膏,太阳也要落山了。谢屈指敲了敲脑门,暗道自己真是色令智昏,所幸桑朵拉和那药童还没回来,他飞快询问,“宁襄对你现在是什么章程,有人监视你吗?” 冷不丁进入这样严肃话题,霍无恤一时没回神,过了一会儿反应回来,唾弃自己:你可真是色令智昏。连忙回道:没有,只是不能出宫,其余基本不限制我行动,你知道的,他要笼络我,就不会做出太惹人生厌的事来。 接着飞快把这段时间二人在燕军到来后被分隔两地的情况叙述一遍。果然如谢涵当时猜的那样,宁襄要收拢霍无恤,礼遇的同时,用谢涵的性命威胁对方出兵齐国边境。 到时候,齐国可不会理解他的苦衷,只当他是叛臣,甚至谢涵的死也可能被归咎他身上。 温留君对雍长公子的恩情,天下皆知。 霍无恤要是背叛了谢涵,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在没显现出非凡才能的时候,可没人会收容。而当初与燕南四城的决战,齐国不欲让外人占太多声名、兼不信对方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能力,故那些功勋全压下去了。 所以知道对方才能的除了温留,就是燕国,最多加一个被霍无恤护送过的赵臧。 届时霍无恤四处碰壁,不被理解,被怨恨、欺辱,燕国再施以援手,即便是始作俑者,又有谁能抵抗最后一个收容地呢? 虽然谢涵能猜到宁襄会怎么做,甚至换位一下自己也会这样做,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这时候的怒火,咬牙道:“看我不再气掉他一年寿命。” 霍无恤眼里闪过笑意,继续道:您逃出燕宫后,他又来见过我一次,宽慰我不少,我就继续装着心灰意冷的样子。 谢涵点头,“你若立刻对我愤恨不已,反而会叫他怀疑,心灰意冷刚好。” 霍无恤却写道:我装不出对你愤恨的样子,心灰意冷已经是极限了。他写到最后一个笔画时,还用指尖勾了一下人手心。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接着道:“我已经想好怎么逃出去了,既然他没派人盯着你,你和我一起走。”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喜欢误会,喜欢无论如何绝不误会:) 如果你也不喜欢误会,就留个评论叭,寂寞如雪:) 章节目录 第357章 第357章 听谢涵飞快说完一遍逃亡路线后, 霍无恤却摇了摇头,捡起一块桂花糕递他嘴边。 谢涵手上接过,嘴里急道:“我这法子, 虽说要再次受制于人, 却是比在灵道城内安全太多,我猜宁襄要不了多久就会察觉到燕宫这个盲点,再次排查的。出灵道后, 一个刘决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不必担心。” 霍无恤见他焦躁的模样, 弯了弯眼睛, 手上却写道:燕太子既然想叫我帮他打仗,我何不做内应呢?您不是一直担心燕国对我国用兵吗? 谢涵不曾说过,但霍无恤看得出来对方对燕国兵力动向有种远超对任何一个国家的关注与敏感, 敏感到近乎过敏。 谢涵一顿,有一刹那几乎要被这个诱人的想法打败了, 如果、如果宁襄还要伐齐, 如果令伐齐大将军从聂慎变为霍无恤, 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然而很快, 他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况且, 宁襄若是打算过个三年五载用兵,你便要在灵道城过三年五载么?”过上三年五载,他又怎能保证对方对他的忠诚。 三年前, 这人可还一颗红心向雍国。 不是的。燕太子已经在秘密调兵了。 霍无恤急忙写道。 谢涵讶然, “怎么如此着急?”他反应回来,“是齐国出什么事了吗?” 齐国和梁国一起出兵滕国, 带走了三万精锐。 霍无恤缓缓看了谢涵一眼,继续写道:齐国趁楚王病危,偷袭了楚国,拿下了中府要塞。 所以短期内无大事,楚国都不会支援齐国。谢涵张了张嘴,“怎会如此?”中府是要塞不错,可他君父绝不是如此有雄心壮志的人,“是狐源,是狐源是不是?” 霍无恤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见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好继续道:第三,北境在挖沟渠修长河,征兵肯定来不及。 第四,趁您没回去,后方空虚。 第五。霍无恤扯开个笑,唯这算是个好消息:第五,燕太子时日无多,不想含恨而逝,定要在死前拿回燕南四城。 他拉了拉谢涵手腕:神门山南被我们占着,神门山北却是燕国的,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一直想找机会把山北之城也弄过来,这下是瞌睡来枕头了,你可别阻止我。 谢涵这时还能拒绝霍无恤吗? 他已经不想拒绝了,凝了对面人少顷,“好,你务必小心。” 对嘛——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可不能像个短视妇人一样老想阻止我的远大志向。 “……”谢涵甩开人手,白人一眼。 霍无恤又捉他,掰了桂花糕塞人嘴里:甜么? “一般般罢。” 霍无恤摸摸他头上绢花:我下次给姝姑娘做支兰花玉钗。 谢涵轻踢了他一脚,“我下次给絮儿打枚金簪。” 二人又把后续面对宁襄合适的反应,还有战场上有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怎么传递消息给过了一遍,之后又腻歪一会儿。 当然,全程都是用胡语交谈的,即便隐晦传出去只言片语,也没人识得。 桑朵拉和小药童终于姗姗来迟,霍无恤不舍起身,嘱咐谢涵道:再想我也别再来了,虽然无人监视,燕太子到底还是会关注我动向的,尤其在找不到你的情况下。 没错,是这样不错。 但谢涵还是哼笑一声,“多虑了,谁会想你不成?”话一出口,他便后悔地想缩舌头。 果不其然,霍无恤瞅着他,仿佛发现冬雷夏雪一样新奇:您在撒娇么? “霍大人,我们回来了。”门外药童已经恭敬唤道,桑朵拉也像云雀一样用胡语欢快道:“姐姐,我拿好药回来了。” 霍无恤推开门,二人已一副不太相识、略有尴尬的样子,谢涵和桑朵拉回去关上门后,桑朵拉才插着腰哼笑道:“老师,你可得感谢我,我可是扯着那药童东拐八绕,一会儿丢手镯一会儿掉耳环,差点把太医署绕了一圈才回来的。” “那真是多谢聪明美丽的桑朵拉小姐了,你真是机智敏捷有急才。”谢涵一本正经,等人出去后,他又捏出一个桂花糕——嗯,霍无恤临走前将糕点肉干挑挑拣拣打包塞他身上,如果不是怕引人发觉,就要全压上来了。 现在他尝一口,桂花香、蜜糖甜。 谢涵心里评价道:挺甜。 第二日,谢涵将出逃计划提上日程,找来桑朵拉商量,一开始桑朵拉是拒绝的,“那个刘少爷,不行不行,我耍了他,又点了他穴位,扒了他衣服,拿了他金子,叫他再看见我,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就是要不放过你啊。”谢涵拍拍她手背,意味深长道:“桑朵拉,我虽然没见过刘决,但听你讲你二人的一番相识相骗,以我男人的眼光看来,刘五少现在对你的感觉一定是:女人,很好,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的。 刘决。 一开始在桑朵拉说刘少爷的时候,谢涵并不觉着什么,刘姓不罕见,这世上姓刘的百百千。排行第五也没什么要紧的。 但等到他为出逃暗中观察燕宫,发现现在排舞是为了梁国使节访燕所表演,尤其那使节氏刘名决,那就不一样了。 他耳提面命让桑朵拉把她和刘少爷那一番过往仔仔细细、一字不落讲出来,又画下刘氏族徽问她有没有在马车上见过,得到肯定点头后,谢涵认为:机会来了。 刘戟病重,刘决现在一定急着走。 之所以还没走,无外乎宁襄病得不轻,事情没办好,他一时走不得。 但最多也就等那么几天,想必宁襄一直不好,他也是要急吼吼跑路的。还有比这更完美的顺风车么? 难的,不过是如何在宁襄眼皮子底下和刘决搭上线。当然,最好是不要叫对方知道他们身份,否则要挟他做什么也麻烦。 “桑朵拉,你放心,我想,刘五少一定会想像猫戏老鼠一样好好辱弄你一番,绝不会急着要你命,你不必担心。” 桑朵拉:“……老师,您这算安慰么?” 谢涵使出利诱一刀:“等我出燕回国后,就送你这么一串珍珠,还有一盒首饰,漂亮衣服,胭脂青黛,再专门派人教你医术好不好?” 桑朵拉“宁死不屈”的表情渐渐动摇,“还要镶珍珠的绢鞋,还有那些诸子百家的书籍。” “好。” 桑朵拉立刻捧起谢涵的手,抿唇轻笑,“老师教过我一句中原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桑朵拉为了老师当然能做任何事啊。” 谢涵笑摸她发上簪的鲜花。 下一步,就是如何出现在刘决眼前了。 谢涵本意想好好研究一番刘决出行路线,来一出“缘分天注定”,奈何乐府下流小姬的身份实在大大限制了他,以致过了两天,宁襄稍微能起身,刘决连连上申议事请求,宴会之上,第三个节目,一曲《吹牛羊》惊艳众人。 当天,谢涵就没等回来桑朵拉。 谢涵:…… 他心中略有不安,所幸之前就演习过这种情况的应急方案,桑朵拉应该能把他捞出去。 答案是肯定的,当晚,他也在一众乐府女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被一条被子裹上了小轿。 一条被子…… 烛光幽暗,青年一身中衣坐在床沿,捉起他下巴,嗓音低哑,“桑格拉?” 谢涵眼中迅速涌起两片水雾,用蹩脚的中原话结结巴巴道:“你、你是、是谁?” 腻味。 青年甩开他下巴,踢了一脚,“多话。” 谢涵捂着被踢的肩膀瑟瑟发抖。 “砰——”一声重响,接着是哗哗水流,然后是蹬蹬小跑。 循声看去,桑朵拉长发绕成一根大/麻花盘在头上,胳膊衣袖卷起,身后是打翻的水盆,她一溜小跑过来,把谢涵挡在身后,“你要对我姐姐做什么?” “本少的洗脸水呢?”刘决眼睛一眯,“桑朵拉,你现在是本少的奴婢,对主人大呼小叫,是以下犯上罪。” “对主人大呼小叫当然不对,可对衣冠禽兽大呼小叫,却是人人有责。”桑朵拉义正词严。 “衣冠禽兽?”刘决哼笑一声,“一个怯懦,一个粗鲁,你们两姐妹送给我我都不要,还禽兽,你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最好是这样。”桑朵拉哼了一声,拉起谢涵,转身就想走。 “慢着——”刘决在二人身后慢悠悠道。 “干什么?”桑朵拉没好气。 “你的洗脸水还没打好,还有,你把本少的地弄脏了,拖——” 桑朵拉呼了两句胡语,刘决眯眼,“你在骂我?” “不敢不敢。”桑朵拉变脸如翻书,“婢子说的是这就来。” 等拉着谢涵出去后,才哭丧着一张脸,胡语如珠,“烧水、扫地、擦窗、洗衣服……我从来没干过这么多活,还不如在乐府唱歌呢。” 谢涵虚假安慰,“辛苦你了。”心里却想:原来刘决好这口。 桑朵拉:“所以老师会帮我拖地烧水么?” 谢涵:“……” 桑朵拉不想去看刘决那张臭脸,推着谢涵去拖地,自个儿跑后院重新烧洗脸水。 谢涵跪着膝盖,弯着腰,拿着抹布,低眉顺眼擦地,然后引发灾难。 刘决等洗脸水的过程中踱步路过,滑倒,好险旋身稳住,扭着腰了。 谢涵:“……” 刘决低头看比刚刚还湿的地:“……”又看仿佛很认真擦地的人儿。 谢涵娇娇怯怯,满眼无辜。 桑朵拉重新端着热腾腾的水进来,就见刘决扶着腰,属于医者的灵光乍现,“腰为肾之府,少爷你肾不好吗?” 刘决脸一黑。 桑朵拉若有所思,“五色之中,黑主水,从肾。” -------------------- 作者有话要说: 刘决vs桑朵拉 霸道少爷俏丫鬟 明天不出意外回温留了。 章节目录 第358章 第358章 刘决把两姐妹赶了出来。 谢涵欲言又止, 瞧着姑娘一脸不解的样子,最终提醒道:“桑朵拉,以后没事就不要问候男子的肾脏。” “我知道, 说男人肾不好, 在中原是骂人的话。”桑朵拉眉飞色舞,“可我是胡女,我才不晓得。” 谢涵笑了一下, “桑朵拉小姐如此聪慧, 我就不担心了。” 桑朵拉立刻苦了脸, “那担心还是要的。老师你看我, 就半天,手就糙了这么多,我可是玉液圣女, 从没干过这么多活。”接着又道:“而且老师你什么都不会,做什么坏什么, 刚好整整那个刘少爷。” 谢涵:“……” 吾与汝无话可说。 第二天, 就如同谢涵预期的那样, 刘央马不停蹄、天方大亮就出城去了, 然后自虐般把两姐妹拎到马车内,美其名曰“服侍”他。 “桑朵拉,倒水——这么烫, 你是想烫死本少爷么?” “水这么凉,你居心何在?” “摆棋,是让你摆棋盘, 你把棋子都摆满了, 还下什么?” “嗯哼,一个人也是无聊, 你来和对对棋,不会?本少大发慈悲教教你个胡女下棋罢。” “呵——给脸不要脸,叫你过来下你就过来下。” 桑朵拉指了指太阳穴,一脸“他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看谢涵,谢涵可低眉顺眼了,认真拨弄着小香炉,仿佛那是他的全世界,咳……这是刘决发现对方唯一不会搞砸的活计。 拖地把人滑到。 擦车壁满天飞灰呛死人。 整理书卷能把暗格全弄乱。 刘决一开始以为这是女人想吸引他的目光,呵——哗众取宠的小把戏,后来发现,有人就是这么笨手笨脚:) 对此,桑朵拉振振有词,“我们可是草原上的圣女,从来都是别人伺候我们,少爷说过一句中原话叫做‘知足常乐’。” 最终,刘决发现了谢涵在燃香上的天赋,让人跪在一边弄香炉了。谢涵就开始扮演着最佳壁花的角色,任凭某刘少爷和某侍婢一个时辰三小吵一大吵。 ——他不得不怀疑,这位刘五少有和沈澜之一样的臭毛病。 不过,对方虽有小毛病,大节上还是没问题的,还记得刘戟病重,一直都是起早贪黑急速前行。不几天,就甩开灵道城三个城池,谢涵一点点放心,也一点点摸透刘决性格,准备探听探听对方来燕所为何事。 当然,突然开口,不符合他一朵壁花的性格。他对桑朵拉道:“你明日再与他争吵时,就说自己‘没他那么空闲到处游玩’之语,看看他来灵道城做什么?” “我没有与他争吵。我是站在天道公理的一方指责他的无礼行径。腾格尔在上——” 谢涵:“……那你明天就这么指责他。” 桑朵拉凝神看谢涵一会儿,小声道:“老师,我还从来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走商管事不会与一国太子结仇罢,也不需要知道使节目的罢。” 在中原多日,又接受刘决的各种唾骂式教育,她早已非“吴下阿朵”。 谢涵深深看她一眼,“你确定要知道?” 属于草原动物的灵敏觉醒,桑朵拉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无论老师是谁,永远是我的老师。” 谢涵笑了一下,“怎么这样不禁吓?说也无妨,我是齐国公子。齐国与燕国乃敌国。” 桑朵拉恍然,但并没有大悟,齐国对她来说实在是个比较陌生的词汇。 第二日依言去向刘决套话,刘决哼笑一声,“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以为本少千里迢迢是游山玩水不成?” “难道不是?”桑朵拉落下一颗黑子,“除了游山玩水,少爷不还听歌赏舞么?” 刘决气笑了,“本少奉王命出使来燕。” “出使?王命?”桑朵拉眨了眨眼睛,长长“哦——”了一声,“就像我们的胡人首领之间也有往来这样么?” “差不多罢。” “我们胡人首领都是为了商讨部落大事往来的,你也是来干大事的么?”桑朵拉眼底闪现出一种光彩,又好奇又钦佩的样子,这可从来没在她看刘决时出现过,刘决难免心中得意,“那是当然。就像你们两个部落在冬天缺衣少食的时候,联合起来强夺另一个部落的牛马一样,你说是不是大事?” “另一个部落?”桑朵拉笑得天真无邪,“哦——我知道了,是你的那什么梁国要和燕国攻打第三个国家是不是,哪个倒霉蛋呀?不会像草原上一样被抢了后就没吃没喝的了罢。” 刘决看她一眼,落下一颗白子,“你可以把这些黑子收回去了。” 桑朵拉浑不在意对方没回答她,懊恼地咬了下唇,“你故意说话引开我注意力,卑鄙。”她一把抹乱盘上棋子。 “就你那水平,我还用得着引开你注意力么?”刘决瞧着乱成一团的棋盘瞠目,“你个臭棋篓子!”他翻手打落棋盘,黑白两子顿时散落各处,慢悠悠道:“罚你今天把这棋子找出来全放好,一颗也不能少。” 桑朵拉:“……” 第二日,桑朵拉问谢涵“还要再问么?”谢涵摇头“我大概猜到是哪个国家了,不必再问,免得惹他怀疑。” 和梁燕都接壤,又令燕襄迫切想对付的,除了齐国,便是和他屡次联手的召国。 谢涵忖度要即时通知赵臧一声,若能使得雍国襄助,问题就不大。 同时,越发接近燕国边境,他要准备离去才是。 趁着一次入城采买补给前,谢涵让桑朵拉第二日和刘决下棋,看他指示,赢了后提出要去城内逛逛的要求。 桑朵拉静默片刻,“老师早就能帮我赢,却每天看我输到现在?” 谢涵打个哈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师得先搜集刘少爷的棋路啊。” 桑朵拉瞄他一眼,“听说齐国有授课的学宫,我要去。” “成——”谢涵大手一挥。 第二日,他帮桑朵拉赢的时候,赢得并不明显,特意按照桑朵拉习惯来,就像桑朵拉偶然踩中狗屎运一样,刘决虽愕然,倒也不怀疑什么,懒洋洋道:“愚者千失,必有一得。说罢,你想要什么?” 桑朵拉欢呼地像只云雀,“我要骑马,我要出去玩,我要逛中原的集市,每天待在四四方方的马车里,闷死我了。” 她手舞足蹈的,露出两段雪嫩的胳膊,刘决眼神一闪,斥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桑朵拉拉拉衣袖,委屈道:“又没有别人。” 刘决嘴角一翘,又拉下,板着脸道:“出去就有别人了,去换身严实的,就出去。” “哦——好!”桑朵拉欢呼一声,拉着谢涵掀帘下车,“我们马上回来,少爷你等我们啊——” 有一半人入城补给,另一半就在城外树荫下停驻,此时,这另一半又分了十余人入城游玩。 桑朵拉换了身明黄色的衣裳,暮春时节,她比阳光明媚。 谢涵身为姐姐,却在妹妹的光芒万丈下黯然失色,最后只能拉拉妹妹衣袖,想去一家发饰店铺,妹妹却皱眉,“这家看起来店面好小哦,姐姐我们去那家罢——” 姐姐蹙着眉,不说话。 桑朵拉犹犹豫豫,刘决开口,“让两个人陪着你姐姐去那家就是。”他一向不喜欢谢涵的矫情样。 谢涵勾了一下头,痴痴看刘决,刘决已带着桑朵拉去斜对面店铺了。 晚上回来时,桑朵拉满载而归,从漂亮衣服到漂亮首饰,还有胭脂水粉,她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第二日迫不及待尝试,刘决眉头一皱,“做什么扮猴子屁股。” 桑朵拉:“……” 过了三日,入夜时分,两侧都是山林,一行人马在中间峡谷搭起帐篷,正熟睡间,忽闻一阵嘈杂声,掀帘看去,只见飞箭如蝗。 晚上谢涵和桑朵拉都是和下人们窝在一个帐篷里的,此时大家伙儿乱成一团,或急忙窜出来找卫士,或抱头缩在一起,谢涵拉着桑朵拉趁方乱之际,假作惊慌乱跑钻了出来。 然而才走两步,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刘决拎着把环首大刀,急呼道:“桑朵拉——桑朵拉——” 武士们举着火把簇拥着他过来,火把一下子就把两人映照到了。 谢涵:“……” 刘决大步流星过来,把桑朵拉拎到身后,皱眉道:“别到处瞎跑,跟在我们后面,前面有块躲箭沟。” 原来歇息时,早有人勘测过地形,断然不会让大队人马陷入易被两侧袭击的境地。当然,接应谢涵的人也不是来结仇的,只是想制造混乱让二人逃出来,故放过一波箭后,就全然隐匿了声息。 刘决等人警惕等待至天明,仍没等到下一波攻击,一时都有些懵。 正因为不明所以,刘决越发防备,还让桑朵拉晚上宿在他帐篷里守夜,买一赠一,作为桑朵拉影子的桑格拉自然也在列。 谢涵瞧桑朵拉一眼:要不我先走,改日派人来梁国接你? 桑朵拉连连摇头,眼睛一瞪:老师怎可过河拆桥? 凭良心讲,刘决除了喜欢奴役她之外,对她不错,可着实喜怒无常叫人摸不清脾气,她还是比较喜欢跟着谢涵,而且跟着谢涵能学到的东西比较多。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我做梦多了好多评论,早上六点挣扎着打开手机,并没有比睡下时多一条,绝望中又睡了一个回笼觉QAQ ps:我这算不算写了副cp?放心罢,主要是为了出逃,后面不会着什么笔墨的,而且他们大概率不会在一起。 章节目录 第359章 第359章 过了两日, 在大队人马整顿做饭的时节,又来过一批马贼,马贼猖狂, 看上了桑朵拉和谢涵的美貌, 扬言只要交出二人,就不攻击。 对此,刘决嗤之以鼻:“马贼的话也能信么?” “这是在羞辱我们么?” 随即浴血奋战。 看得出来这批“马贼”应当是被雇佣的, 掳不到人反短兵相接有了伤亡后, 立刻转身奔命, 瞧这逃命技术, 不像马贼倒像些地下组织。 刘决皱眉,派了几个擅长隐蔽和追踪的武士跟上,可惜不一会儿就失败归来, “这伙人定是专精逃命的。” 钻进树林里,就跟片树叶一样, 一会儿不见了。 对此, 桑朵拉有话要说, “少爷, 您不是把不准他们是何方神圣,又究竟要怎么对付您么?中原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承蒙少爷照顾, 既然这次他们点名要我们,下次倘若还有这种情况,就让我们两姐妹过去查探试试?” 闻言, 刘决的从属官都是意动, 刘决却不屑看她和谢涵两眼,“就凭你们?” “还没传出什么话来就先死于非命了罢。” 桑朵拉告诉自己“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才道:“我可以每隔一段路,让树枝刮下块布料,借此让武士大哥们找着路。”她吐出一口气,仰脸笑道:“然后少爷就可以脚踏祥云救我于水火了。” 刘决呵呵一笑,“少看些志怪乱书。”就抱臂回了自己马车。 桑朵拉:“……”她对谢涵摇了摇头。 ——她真是太难了。 夜里,谢涵趁着刘决熟睡,假作起夜,拉着桑朵拉轻轻敲击了从属官们帐篷外的铁环。 几人起身,目光警醒,没有一点惺忪,瞧见二人,略微讶异,桑朵拉对他们福了福身,“几位大人夜安。” “时间紧凑,桑朵拉就有话直说了。少爷虽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却是待我好的,不想我涉险,可人心相同,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少爷面临危险呢?尤其是未知的危险,最是可怕。” 是啊,正是因为完全摸不到敌人的势力、身份、目的,他们这几个或身经百战或政场老油子,才会如此焦虑。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们早就想说服五少来着,不想这丫头还挺识大体,那五少到时候也不能怪罪他们了。 其中一白面微须的,摸了把唇上短须,“桑多拉的意思是?” 桑朵拉自然把白天的话再说了一遍,谢涵在她身后瑟瑟发抖,良好地扮演了一个被勇敢妹妹生拉硬拽过来的懦弱姐姐形象。 几人做出动容的样子,改口道:“桑朵拉姑娘如此深明大义,等过了此节,五少知道你的功劳和奉献,定会升你为妾。” 桑朵拉害羞地低下头,嘴上笑眯眯,心里骂唧唧。 于是,两方在刘决眼皮子底下达成一致。他们的手段可比桑朵拉嘴上的破布高超多了,猪皮裹着细沙,两人一人一包绑在小腿,等被掳走的混乱之际,假作挣扎,扎破猪皮。 一切在第二波山贼到来之际迅速实施。 “桑朵拉——”暴怒的呼喊响在山谷。 桑朵拉一阵心悸,解下腿上沙包随手一扔,拍拍胸,“我可再不能见这刘少爷了,再叫他瞧见我,肯定要扒了我的皮。” 终于摆脱壁花的日子,谢涵爽朗一笑,“好了,快跟上罢。” “嗯嗯——来了。” 尔后姗姗来迟的跟踪武士们带着他们的少爷,循着黄沙没半刻钟,就见四个四散的沙包。 一直老神在在的从属官们张口结舌,“被、被他们发现了?” 不应该啊,这沙子又细又黄,落地无声无色,赶路间就更不会被发觉了。 刘决咬牙:“追——” 然而,本就因为大意与争端慢了一步,追的又是那些最擅长躲避逃离之人,又哪里还能找到半个人影? 在燕齐边境上,谢涵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伙计”贪狼,贪狼狠狠上下检查人一遍,才松一口气,“快快,您这边请,王洋就在这里接应您。” 又过了十余日,终于见到熟悉的景色,已是初夏,万山翠染、蓊蓊郁郁,山脚河岸田野无数劳动人民挥汗如雨,挖沟渠垒石块。 桑朵拉睁大眼睛,“他们在干什么呢?” “在改流长河,灌溉良田。”谢涵大致解释了一下,桑朵拉仍不甚明了,却又觉得仿佛很厉害的样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就像天鹰族贤者那样吗?” 她瞧见又几个发髻高挽的女子,拿着木板、秤砣在一边走来走去,一会儿伸入水中一会儿又拿出来,“她们也在修河么?那我也可以么?” 谢涵见她满眼好奇与好学,笑道:“这得要先学习。不过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你且想想,对哪个最感兴趣,我才好派人教你。” “老师不教我么?” “这个我可教不了你。”谢涵笑道:“我也不会,不过这些都是我找来的人,如果你真有天资,他们也会给我这个薄面教导你的。” 桑朵拉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医术、骗术、治理、种植,竟然还有修河,到底先学哪个好呢? 谢涵对外是声称在女娲庙内静养还愿的,原本预计半年,哪成想去了一年。中途沈澜之还出去了一趟,应小怜只好对外声称“温留君仍未痊愈还要再待一段时间,兰大人外出再次寻找神医党阙了”,当然,这次是以没找着失望而归的。 过了个把月,竟收到谢涵被鲜胡人捉到燕国去的消息了。 这可真是吓去温留众臣半条命,几人厉兵秣马的厉兵秣马,求援召国的求援召国,买杀手截人的买杀手截人,什么办法都想了一遍,好不容易说服赵臧,正磨刀霍霍的时候,谢涵的消息姗姗而来。 对此,沈澜之只想说:君侯知道兰某都答应了召侯多少条件了么? 随即看到其另附的一个消息:刘决访燕,燕梁恐对召国用兵,可联雍。 他摸了摸下巴,知道怎么拿回吐出去的东西了。 是故,这一刻他并不在温留城内。 迎接谢涵的是笑眯眯的应小怜,应小怜坐着和宁襄的同款轮椅,手里拎着块石板,其气一咏三叹,“君侯还知道回来啊——” 谢涵瞄着那块棱角分明的石板,“此物是?”原谅前齐太子现温留君一生高贵,不识民间阿物。 应小怜拍拍石板,幽幽道:“此物名曰‘搓衣板’,相传远古,轩辕黄帝多次涉险,又久不归家,每每回来必一身脏污,元妃嫘祖难以清洗衣上污垢,遂发明此物,将此物碰触黄帝双膝。君侯看此处突起,碰触时互相摩擦,而终于将污垢祛除。此板对嫘祖娘娘传世的蚕丝衣料最是有用。”他看一眼谢涵身上的薄丝外罩,意有所指。 谢涵莫名其妙:小怜究竟在乱说些什么?嫘祖娘娘还发明过什么“搓衣板”?他怎么不知道? 却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没把心中话语说出口,他嘿然笑,执起对方手腕,“久不见小怜,好生想念。对了,我把小怜的珍珠都卖出去了,小怜果然有大才,哪怕你的东西一时被命运不公对待,也不过是明珠蒙尘,终有一日还是会大放异彩的。说起来,一年过去,晴雪坊如何,酒坊如何,剑阁如何,花灯节如何?” 提起这些工程,应小怜脸上的得意实在是压不住了,哼了一声,将石板往谢涵手里一塞,推了推阿劳,“走罢君侯——现在女娲娘娘面前参拜的人可多了。” 触手冰凉,便如谢涵一时下沉的心。 分花拂柳,女娲像四周已多了几张小木案,当先一张,豫侠正与任屏笙赌书泼茶,板着脸已然湿身勾勒出一身好身材的男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对谢涵点了点头,“君侯日安。” “日安啊——小侠。”谢涵笑眯眯走过,擦身而过之际,豫侠冷不丁道:“不知这世上会否又多一个姓氏不详单名‘涵’字的人呢?” 他说的是人,意思很明显了,会不会再多一个“楚涵”? 任屏笙细眉一蹙,“豫大哥,你在说什么?” 谢涵脚底抹油,又许诺韩斯一只烤乳猪,哄了温亭“再也不会”,拍着陈璀的肩膀好一通“我心甚慰”、“小璀没让我失望”,对苏韫白询问了一番苏盛黑老板近况,成功令其忘记自己站在这里的初衷。 方钦化竟还带着管彤在一边扑蝶,此时两人齐齐过来感谢他当初的成人之美,“我夫妻二人在娘娘像前发下愿望,愿君侯岁岁无忧、年年平安”。 还有蔺缺、栾殊、穣非、翦雎——据说他们是粗人几个,读的书不多,只隐约听说似乎有句话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谢涵:…… 他难道不是秘密出行么? 你们都坐在这里度假,让他很相信外面城池的工作维系啊,但他什么都不敢说。 花木尾端,树桩上端坐个年轻的女郎,她臂弯里抱一盆花,雪色的瓷器上开着艳红如朝阳的花朵,热烈又灿烂,叫人眼前一亮。 然而不及那女郎回眸一笑。 她倏忽转回头来,脸似桃心,眉眼弯弯,黑白分明的眼睛笑成两颗胖月牙,美得清甜怡人,“温留君。” 二八年华岁的妙龄少女,雪肤乌发,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这样的美人,见过一次,便当不会忘记才是。 谢涵却只觉面前女子有些眼熟,竟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 少女嘴角一弯,从袖中取出一片小玉璜来,“温留君一城之主,总不会要对我个小小女子反悔罢?”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美人如蛇蝎,前方高能预警,下一章《蛇蝎美人》,赏析经典案例,揭秘朝阳夫人之死。 涵妹:正宫在外,本君先安抚十个妃妾:) 章节目录 第360章 第360章 ——“阮小姐……什么阮小姐?我是朝阳夫人府的侍婢, 叫小蛮。” ——“我没哭。我为什么要哭呢?我已经很幸运了,被嫂子买下来……好多姐姐,有的得了那种病, 席子一卷就扔去山上, 有得被送进军营……”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月亮还是一样的圆, 一样的亮, 所以我也要一样地笑, 一样地过……” ——“你好像大哥啊, 我可不可以靠靠你?” ——“如果以后嫂子不要我了,我可不可以来找你?”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答应我, 如果以后我无处可去,你收留我好不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骗人就是小狗。” 谢涵瞧着面前清甜美丽的女子, 眉眼间依稀熟悉, 终于与记忆中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对上了号, 五年过去,小丫头已经完全张开了,他恍然道:“你是小蛮?”顿了顿, 想起梁武王临终前对阮氏的赦免,改口道:“阮小姐。” 阮明兰抱着花盆起身,嘻嘻笑, “温留君总算想起我来了, 您可叫我好等啊。” 应小怜推着轮椅过来,比起谢涵和她的二面之缘, 二人在同一座府邸生活了五年,才是真真熟悉,他点头道:“阮小姐年前到的温留。” 算时间,也就是姬朝阳死后立刻过来了。 “嫂子不在了。”阮明兰脸上露出哀伤与自怜之色,“又涉及弑君,整座府邸都被抄了,我逃的早,没处可去,还好身上一直带着这个,只好来投奔您了。” 谢涵捡起她雪白掌心里的小玉璜,那个他因“一个秘密”而留给对方的信物,他也确实答应过对方“若无处可去,就来寻他”,只是—— “朝阳夫人与梁幽王一同葬身火场,兹事体大。”谢涵略有为难,“若是被人知道我留下夫人府上女子,怕是会引得多人窥视,恐怕要阮小姐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了。” 阮明兰眸光清亮,“还以为您要拒绝我了呢,您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眼睛一弯,“那我真是不好意思再欺骗您了,有好多人在寻我,恐怕要给您带来麻烦了。” 应小怜眉眼淡淡,“我们已经打发了三波查探的人。” 谢涵讶然,上下打量阮明兰一眼,即便对方是朝阳夫人府的人,又是阮氏遗孤,又不至于如此引动他人罢,他想到一种可能,也只有这种可能会让沈澜之和应小怜放着这么一个隐患继续待在温留城,“朝阳夫人的势力被你继承了不成?” 应小怜:“阮小姐说,具体情况只能说与君侯听。” 阮明兰抱着花盆,人面鲜花相映红,指了指应小怜,“应哥哥骗了嫂子这么多年,最后还成功逃脱;沈大人更是无利不早起,嘴上笑眯眯心里藏千刀。他们的话,我哪里敢相信?等我真的说出来,您又不在。”她怯生生看谢涵,“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这个无辜可怜的弱女子呢?” 应小怜一脸冷淡,谢涵维护自己人道:“智慧与信义并不冲突,阮小姐不能因为小怜和澜之机敏通变,就认为其两面三刀。”说完,他抬步,伸了伸下颌,“进去说?” 三人一道进了女娲像边一座小楼,原是谢涵住宿之地,一年不来,也时常有人打扫,纤尘不染,连茶水都是恰到好处,寿春笑呵呵跑出来,给三人提壶倒水。 比起朝阳夫人那远在梁国的势力,谢涵更好奇的是,“朝阳夫人缘何会与梁幽王葬身火场?” 阮明兰小心地将花盆放在腿边,闻言,皱了皱鼻子,有顷,仿佛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温留君可曾听过‘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能没听过么,还险些见过。谢涵“嗯”了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夫人想将一身血肉还与梁武王才自尽的罢。” “不愧是温留君。”阮明兰神色幽幽,“这是梁国的禁术,基本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若能在祭坛上集九个子女的鲜血与生命,汇聚在一起,就能复活他们的生身之人。” 外面阳光正好,室内却仿佛忽然暗了下来,有一阵阴风飘过,应小怜皱眉,“滑天下之大稽。” “是啊——如此滑稽的事,嫂子竟然信了。”阮明兰忽然悲切又愤恨,“她竟然信了。”又是一笑,“人啊——实在太过渴望之下,无论多么怪诞的事,都会被当做救命稻草。都说朝阳夫人对阮少主情深似海,现在瞧瞧,是对谁情深似海哩?” “够了。”应小怜打断道:“便如你所说,朝阳夫人听信巫术,想用性命令梁武王死而复生,和梁幽王一道也才两人,更遑论二人死在梁宫,莫说什么祭坛了。” 谢涵却觉得不对,他心中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阮明兰已掰着手指头算了,“第一个死的是梁平王,然后是谋反的三公子,当然总不可能控制得这么好,后头四公子、五公子没死对走位,所幸还有后头那么多公子公主,那场大火之前,嫂子提着剑亲自杀了璨星公主,最后是她和梁幽王。只是三位公主无足轻重,你们不曾重视罢了。” “至于祭坛,整个会阳城就是祭坛,嫂子亲自改会阳山川的树木与建筑,将整座城池打造成阵地,以梁武王陵墓为阵眼,每位公主、公子死的地方,都在关键走位上,死的时辰也是特定的阴日阴时。”阮明兰又抱起那盆花,摸了摸它灿烂耀眼的花瓣。 谢涵悚然一惊,不知该不该相信如此荒诞的话,侧头看应小怜,却见对方低着头,脸色很是不好,不由覆上对方手背,触手冰凉,“小怜?” 应小怜抬头,嗓音干涩,“我从来都知道,夫人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只要想起来就会令她痛苦与绝望的人;我也知道,那个人,不是阮少主。”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以我对夫人的了解,她既然要做下这种事,就不会把势力给任何人继承。” 阮明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一眼,接着那双眼睛一弯,笑道:“我有说自己继承了嫂子的势力了么,这都是你们的猜测哦。” 应小怜一愣,仔细想了想,对方确实任凭他和沈澜之猜测,从未正面承认过,眉心微微蹙起。 谢涵睇着她,“那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人穷追不舍?又究竟招惹了什么人?明兰,我要庇护你,总得知道事情始末,才好应对。” 阮明兰偏了偏头,抿了下唇,最终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们的,可我怕你们赶我走。”她眼角微红。 谢涵终于回忆起当初被这个嬉笑怒骂又说哭就哭的丫头耍的时候了,他按了按额角,“说罢——你人在温留这么久了,我再赶你也没人相信了。” 阮明兰转悲为喜,破涕为笑,继而娓娓道:“主要是刘氏。至于原因,自是我晓得了他们的秘密。” 她叹一口气,“嫂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疯癫的?话得说到四年前,梁武王薨逝之时,消息早已传回会阳,那时嫂子却感染了时疾,病情反反复复不好,消息传来时,一直卧病在床,我怕她知晓后病情加重,就劝着大蛮姐姐将消息先行隐瞒了下来。” “后来、后来,扶灵归来下葬之时,终是被嫂子知晓了,那么赤/裸裸、血淋淋,没有一点缓冲、一点遮掩,又有病魔缠身,一下子刺激太大,那时候嫂子精神就不正常了。” “刘氏一开始也没想通过嫂子做下弥天大案。而是我闲来无事翻书时,看到这禁术,又凑巧被嫂子瞧见,于是有了梁平王之死。后来——”她垂眸,“刘氏就像闻到了腥气的猫,找上了我,而嫂子想凭一人之力对诸公子公主赶尽杀绝也是艰难。我想帮嫂子,只能听他们的话。嫂子去后,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梁武王嫡系血脉全灭,这时候他们就要杀我灭口了。” 她抱着花盆,从花盆底下掏出一张张竹片,“这是证据。” 谢涵接过,粗粗一翻,刘氏之心,可见一斑;然而少女的狠毒,也可见一斑。 她还是这样貌美娇俏,螓首低眉,却叫人寒从脚起。 应小怜扶着轮椅的手背青筋毕露,“你恨她?” “我怎么会恨嫂子呢?”阮明兰连连摇头,“如果没有嫂子,我或许早就死了,或者被千人骑万人尝。我只是——”她缓缓弯起眼睛,“我只是觉得,梁武王一生弹压氏族却为氏族窃国,他英雄盖世却断子绝孙,他励精图治却江山崩塌,很有意思不是吗?”她闭上一只眼,俏皮地眨了眨。 谢涵瞧着她,“你该庆幸,澜之不在这里。”始作俑者,原来在此。 “往事不可追,惜取眼前人。沈大人最是知道这个道理的。”阮明兰对沈澜之倒不怎么担心,“倒是卫大人。”她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你们可别让他知道。” 谢涵不置可否,瞧一眼那艳红热烈的花朵,“除了密函,这里还藏着什么罢?”对这花,对方可是相当宝贝了。 阮明兰抱紧了花盆,眯眼笑,点了下头,“我把嫂子的心脏挖出来放里面了,有一天它忽然发了芽,你瞧,这花是不是从没见过,我给它取名‘朝阳花’。” --------------------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爱变态。 啊啊啊,写小蛮的第一天我就想好了戏码,过了三百四十几章了,我终于写到这里了。 章节目录 第361章 第361章 应小怜脸色一变, “你把夫人的尸骨……” “和大哥合葬了。”阮明兰笑道:“嫂子既生是阮少夫人,死自然是阮氏的鬼,该享我阮家香火。大哥这么爱嫂子, 生不能同衾, 死当然要同椁。只是——” “我永远记得十一年前那一天,阴云密布,下着滂沱大雨, 十一姐被客人玩/死送了出去, 馆里来了个喜欢玩弄小女孩的将官, 妈妈亲自给我梳了可爱的包包头送我出去。然后——” 十一年前, 对方才六岁。饶是应小怜面上也露出不忍之色,“禽兽。”谢涵皱眉,“明兰你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阮明兰幽幽地笑, “我当时多勇敢你们知道么,他却以为我是个软骨头, 然后我一口咬上他的脏东西, 可是好大好硬啊, 他反应回来打我, 那一巴掌让我觉得自己都要听不见了,可我就是不松口,最后血水、液体混着我三颗乳牙连着他的脏东西一起掉下来了。” 谢涵忽觉腿间一凉一痛, 喉头滚动一下,一时竟不敢打扰陷入回忆的女子。 “他提着剑追杀我,我在院子里翻滚。污泥、血水裹着大雨, 然后嫂子就那样出现了, 一鞭子把那将官抽进泥坑里,我隔着污浊的泥雨看她, 高傲又冷漠,好美啊——”阮明兰拿侧脸摩挲了一下‘朝阳花’的花瓣,痴痴地笑,“所以我把嫂子的身体给大哥,心留给我。” 她笑容一如方才花木扶疏间,清甜美丽,谢涵却想:这世上疯了的又岂止是一个朝阳夫人呢? “温留君听了这么多后,还愿意收留我么?”阮明兰侧颊贴着花瓣,斜着仰脸问道。 谢涵吁出一口气,“莫说‘君子一诺,生死无悔’。便只沈澜之、卫将军、韩斯,这么多本该死了的人出现在此,我又怎么敢赶阮小姐呢?”要是传出去,他这温留得被人掀翻了。 阮明兰眨巴眨巴眼睛,“温留君还可以杀了我这蛇蝎毒女。” “阮小姐心思如此缜密,城府深不可测,精神坚韧过人,报仇之心,十二年不晚。若不能一击击杀,便是后患无穷。”谢涵苦笑,“比起立下阮小姐这样一个大敌,我倒宁可多打发几个刘氏的探子。阮小姐今日对我说这些,目的不正在此么?且——” 他幽幽一叹,“阮氏与朝阳夫人、梁君的恩恩怨怨,剪不清理还乱,阮小姐的所作所为,谁又能指责呢,何必自称蛇蝎?” “温留君在同情我么?”阮明兰抬起头来,深深看他一眼,阴冷道:“若温留君是我,可会这么做?” “我永远不会是阮明兰,这世上只有一个阮明兰,独一无二 。” 阮明兰倏的一笑,灿然道:“温留君,我喜欢你,第一眼瞧见你,我就知道我喜欢你。”她轻柔地抚摸着花瓣,“我决定了,我要留在温留。” 谢涵看一眼那鲜艳欲滴的“朝阳花”,深觉这美人喜欢,他消受不起。面上点头道:“阮小姐近日可在温留逛过了,喜欢哪一处?我即刻命人前去建造屋舍,只是近来为修长河,城中繁忙,人手不足,恐怕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了。” “温留君的谋士门客武将都住在温留府,难道我不该在温留府 ,还是——”阮明兰微微蹙眉,“温留君认为小女子不能胜任您的谋士一职。” 谢涵“哈”了一声,上下打量少女片刻,“我以为阮小姐不想与各方势力有牵连。” “生命已经开始,我当然要那种精彩。”阮明兰甜甜的笑,“而且,没有价值的人,是生活不好的,我喜欢华服美食,喜欢仆婢成群。” 这下,谢涵当重新考量阮明兰这个人了,“为什么是我,是温留呢?”凭对方做出的这些事,除了极少数的正人君子,想必大多都会接纳这么一个以小博大、谋划人心的高手,这可是一手主导了中原霸主、泱泱梁国动乱的女人。 谢蔷一生尊贵,姬高机关算尽,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只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侍婢手中的棋子罢。 阮明兰嗔他一眼,“都说了,人家喜欢温留君啊。”她撅了撅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都会给他划船的么?那天人家手好酸啊——” 想到那日在朝阳夫人府的初见,谢涵无语,“分明有吊桥,是你要耍我。” “我喜欢你才耍你哩。”阮明兰眉飞色舞,“旁的什么阿猫阿狗,我才懒得耍弄。”她凝眉想了想,“我伴嫂子多年,最擅长窃取情报,你最大敌手是燕太子,我去灵道城替你窃取燕国情报如何,倘我得手重要消息,你就——” 她顿了顿,嘴角一勾,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就和我好。” 谢涵道:“我今年便要娶欧小姐了。” 阮明兰古怪看他一眼,“欧家主新丧,欧小姐又要守孝三年,温留君不知道么?” 谢涵、谢涵侧头看应小怜一眼,应小怜点点头,“也就是年前的事,欧家已经来文书说明了,君侯节哀顺变。”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对方十有八、九一点也不哀。 谢涵确实不哀,甚至、甚至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突兀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含笑又俊挺的脸,他不合时宜地想着:他应该会开心一点罢。 阮明兰接着道:“就算你要娶妻,又有什么关系,我才不要做你的夫人哩,做情人才刺激。” 谢涵心情不错,好笑道:“那要不要我给你置办一座府邸,好让你养一窝情人。” 阮明兰眯眼笑,“无功不受禄,还是等我干出一番功勋来,你再奖赏我好了。”她抱着花盆像只蝴蝶一样轻快飞到门边 ,“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等——”谢涵想起在燕宫时,他曾一刹那闪过从宁襄那儿偷对方与狐源密信的想法。 狐源小心谨慎,半点痕迹不露,玖少游被搜查出来后,也没牵连到他半分,但他相信宁襄那里却不会销毁一切证据,他总是要给这个劳苦功高的间谍老臣留些来日正名的东西的。 可惜,他彼时尴尬,也曾想拜托霍无恤试试,又怕对方遇险,若阮明兰真执意要去灵道,“燕国在我国必有许多间谍,你若真想去灵道城,便帮我关注关注这个。” “唔。” 阮明兰点了下头,随即手一伸,大开门,脸一偏,泫然欲泣,“谢涵你出尔反尔,也罢——此处不留我,我去寻二公主,嫂子早将我托付给红霞夫人,说你不可信,只我不信邪,偏要来看看,你竟,竟——竟之前都是虚情假意不成?我恨你——呜呜呜——”她捂着脸跑开。 谢涵:“……” 他摊着脸看应小怜一眼,“你说她为什么找我?” 应小怜:“君侯魅力巨大,天然吸引他人投奔。” 谢涵推他一把,“正经些。” 应小怜叹一口气,“小蛮对阮少主有很深刻的感情,大抵是因为您的相貌气质罢。” “阮小姐对她嫂子也有很深刻的感情啊。”谢涵幽幽道。 应小怜:“……” 谢涵挥开阿劳,推着他在后院僻静处转了转,好一会儿问,“好点了吗?” 应小怜突兀一笑,“我是从来分不清自己是爱她还是恨她的。她把我从应家带走,间接从继母手中救了我一命,我只当她是我的工具人,可后来她支起我下颌轻轻吐息说:她知道我是故意出现在她面前,故意勾引她,故意利用她的,但她乐意。 她就像一朵带毒的花,那样美丽又那样致命。我被蛊惑了,我像她所有的裙下之臣那样,疯狂地迷恋她,渴望她的临幸,嫉妒她对别人的宠爱,然后她觉得我没意思了,失去了吸引她的特质。呵呵——” 他唇间溢出讽刺的笑,“她把我扔在角落,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有阿劳在,我早被南风苑里的其他郎君弄死了。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清醒了,她既觉我无趣,我请她放我离开,她又对我重新燃起兴趣。” “后来我才明白,她喜欢做猎人,她喜欢征服,我若死心塌地,她便索然无味,我若想要逃离,她便步步紧逼。等我明白后,就假□□慕,使她弃我,可她却始终牢牢禁锢着我。我一开始不明白,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知道我在演戏,她也就一直看猴戏,反而是我又落入她的温柔陷阱,我明白时便是再次心房失守之时,她又弃了我。” “从那时起,我恨她。我要报复她,我以为她深爱阮少主,我总是用这个挑动她的意志,后来发现,她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君侯知道她一开始为何雇金箭宓蝉刺杀你么,因为你知道了这个隐秘。”应小怜看一眼谢涵脸色,“其实君侯不知道是么?” 谢涵木然道:“她那晚神志不清,怕是以为自己胡言乱语了。”他太冤了。 应小怜一哂,“她就是这样,只要关于那个人的,哪怕丁点儿小事,也不允许一点差错。我那时不知道他身份,现在才知道她是怕消息传出去,令他光辉一生染上污点。” “又过了三年,我倦了,我真的倦了,爱恨都被消磨,我终于想通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女人虚耗青春。然后,君侯你出现了。我家做的布匹生意,我一看你身上衣料,便知非富即贵。我想凭借你的力量逃离,便来试探一番,然后——”他一顿,眉梢吊起,“你竟然切了我一根食指!” 谢涵摸摸鼻子,“那是她自做主张,我原是想要你性命的。” 应小怜:“……”他冷冷道:“您是刻意来逗我笑么?” -------------------- 作者有话要说: “ 生命已经打开,我要那种精彩。”——容祖儿《挥着翅膀的女孩》 梁武王真是把脑子全生在女儿身上了,哈哈哈 今天拔牙QAQ,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怕麻药过后疼 ,让我南票给开了一盒止痛药,结果他智障,给我开中枢抑制的镇痛药,我:。。。。。我脑子昏昏沉沉,来迟了,不好意思。 章节目录 第362章 第362章 好一会儿, 应小怜扭头,对谢涵笑了笑,“多谢。”时至今日, 他无爱亦无恨, 只是对方死了,依然会有些怅惘。 谢涵嘿嘿笑,“那小怜打算怎么谢我?”心里却想着, 大抵在原着世界中, 对方是死在年前朝阳夫人府的劫难下, 才会无名无姓。 除了阮明兰, 朝阳夫人府中人全部死了。而在原着世界里,苏韫白和陈璀不会出现在朝阳夫人府和对方搭上线,他更用不着借助对方逃离会阳。那他就始终被困在那座靡丽带毒的府邸。 应小怜瞟他一眼, 收回目光,淡淡道:“告诉君侯一个好消息罢。” “宋太子期玩弄厌胜之术, 被废圈禁, 宋侯改立国夫人妤之子, 两岁的九公子斯为太子。” 谢涵一愣, 旋即笑道:“我就知道,阿姊若是下定决心要干什么,没有干不成的, 之前都是被宋期那个废物迷了眼睛。” 接着应小怜又对谢涵汇报了下对方离开这一年来的国内外近况。 温留城中一切都欣欣向荣,修筑长河引流灌溉的工程进度快的不可思议,每每到艰难瓶颈期, 就会有或神迹或新工具出现, 所有人的热情空前高涨,连郑演都觉得谢涵是天命所归。 谢涵摸了摸鼻子, 觉得十有八、九又是沁儿的杰作,看来他得好好奖励对方一番。 霍无恤不在,练兵的事一直由蔺缺在负责,这应小怜和谢涵一样是两眼一抓瞎,只沈澜之说不错,那应当是不错了。 经济之事,在苏盛黑一番鬼斧神工下,如今温留富庶纵不敢比之大都城,至少不堕了边境交汇地带的地理优势,应小怜极其自豪地给谢涵看了一眼单单他们融资的店面账簿。 谢涵:本君终于可以停止自掏腰包倒贴的日子了。 谢涵:本君要继续和苏老板保持友好关系。 谢涵微微笑,“小怜真是点石成金手,得小怜,吾无财患也。” 应小怜绷着笑意摆手,“小怜有百种想法,奈何君侯总出幺蛾子,抽不出时间,还是苏老板配合地好。” 谢涵:……行罢 。 另外,便是马场修建之事了。得亏谢涵舍得花钱,又有之前的仁善之举,还有现在修河时的屡降奇迹在,否则就他这又要修河,又要练兵,现在还要修马场的事儿,一准被说“暴/政”。 谢涵想了想,还真是这样,讪讪笑,“是我不知予民休息了。” “还与民争粮。君侯可知,养一匹马要的土地粮食,可以养活二十五个人。” “得亏现在沟渠已经修了一半,否则您送来的这近千匹马,只有饿死的份。” 谢涵默默无言。 应小怜数落一通后,在沈澜之看宝藏一样的眼里,也知这胡马的珍贵与重要性,哼了一声。 接着是齐国之内,太子已经大婚,须四小姐入主东宫,须氏水涨船高。但论其心腹,还是虞氏。玖氏之前因玖少游一事元气大伤,但玖玺桓不愧为这一辈的玖氏龙头人物,很快令玖氏渐渐恢复过来,这一次更拿到攻打滕国的主将一职。 不出意外,定是攻打成功。 开疆拓土,想必很快玖氏就能重归巅峰。 在这之前,便是齐国偷袭楚国的事了,楚太子监国,亲自撕毁当日盟约,楚楚夫人幽闭宫门,不问世事。 另外,齐国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太子谢泾推行变法。 谢涵蓦地一惊,“你说什么?” 应小怜用一种看“祸水”的目光瞟了谢涵一眼,缓缓重复道:“太子泾在国内推行变法。前车之鉴,鲁姬夫人被气病了,但太子执意如此,也获得了君上和狐相的支持。奇怪的是……”他蹙了蹙眉,“虞氏竟然也支持,并帮太子游说他族。” 想起狐源对他两面三刀的欺骗,虞旬父不惜自折一腿也要拉他下马的决心,谢涵面露古怪,“可有新法文书?” “有的。”应小怜道:“就放在竹楼一侧。咱们先把事都说完,再看不迟。国内拢共就这些事了。如今已是暮春初夏,都内已来函两次请君侯回都加冠,还有两个月就是君侯寿辰,现在的确应该出发,星夜兼程回去还赶得上。” “不——”谢涵摇了下头,附身在应小怜耳边耳语片刻,应小怜一呆,继而理解,“这怕是燕太子的肉中钉眼中刺了,若不解决,便要伴他长眠,自成执念,也怪不得他要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那照如此,要即刻通知北境。” 谢涵点头,“我已与游弋喾、徐芬说过了。这就去告知小侠和温亭一趟。沿途也封锁了我归来的消息,不要让旁人知道。别的倒不惧,只怕燕军会大举压境,而我国内发兵会受人阻挠。”这“人”自指狐源。 继而又忧愁,“都中延迟也不是一次两次,我又怕无恤心急,露了马脚,陷自己于险境。” 应小怜定定瞧他一会儿,若有所思道:“这一年来,君侯与无恤感情很好。” 谢涵顿了一下,应小怜已换了话头,“其实都中,君侯大可联系太子。太子为储君,本就可调动部分兵力,且他眼光魄力都有,想必会明白这一战对我国的重要性。” 谢涵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极是,我竟忽略了他。” 他正出去欲交代豫侠、温亭,却发现女娲像前一阵兵荒马乱,只见豫侠古板的脸竟然露出极其生动的惊慌,他怀里是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任屏笙 。 所幸谢涵原本就是在此地“养病”,自然有随行医工,很快温拾许被拎了上来,他一查一按一切,脸上露出喜气的笑容,对豫侠拱手道:“恭喜豫守将,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如今不过是动了些胎气,小人开几幅药调理调理便好。” 豫侠一愣,继而露出傻笑。陈璀笑眯眯,“太好了——这可是双喜临门,温大哥才请豫大哥去喝喜酒,屏笙姐姐就被诊出了身孕,一准是个福星。” 谢涵一边令人送任屏笙入室上床歇息,一边笑看温亭,“温亭要成亲?” 青年脸一红,眼睛亮晶晶的,勾着头道:“母亲做的主,通里城内一个乡绅家的小姐,很是温柔娴淑。君侯到时候一定要来喝一杯。” 谢涵瞧他样子,便知其也是喜欢的。 这下一个准新郎,一个准父亲,谢涵觉得开口都变得为难了,但这生活还是要继续,所以口是一定要开的。 豫侠听完,点点头,只道:“屏笙现在身体不宜长途跋涉,就先让她在温留养养身体。” 谢涵自无不可,温亭也很有身为守将的自觉,想当初豫大哥的亲事可是被一拖三拖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点头道:“我同杨小姐说一声,晚几个月便是。” 旋即商讨了一番阵地与防守,谢涵又开始想霍无恤了。 ——如果对方在这里,就一定不会让内容变得如此抽象而乏味。 本就是来游玩兼指责一下谢涵的“不负责任”,这下有大事,女娲庙前的“莺莺燕燕”很快四散,各回各城,只剩谢涵留在女娲庙,继续扮演温留城中人“养病”的形象,与燕太子眼中“失踪”的形象。 桑朵拉在温留城里转了一圈回来,拉着谢涵胳膊,“老师,我决定了,我要先学认字和基本文理,再学医术,最后是水利。” 谢涵看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给人打包去温留府中的小书堂。 三双豆丁眼和一双大杏仁眼。 大眼瞪小眼。 谢沁眨眨眼:妹子颜正盘顺,还他么一股异域风情,我可以 。 “哇哦——”青牙一击掌,“小姐姐好漂亮啊。” 两人都是十岁的年纪,然开口压根比不上才六岁的谢珩,谢珩很快让人整理出一张书案,“姐姐可以把东西先放这儿,书的话,我闲来抄了几份,现在派人去取送你一份,希望姐姐不要嫌弃我字丑。” 谢沁:……小珩竟然是这种心机狗。 青牙摇头晃脑,“小珩又开始装逼了。” “装逼?”桑朵拉歪了歪头。 青牙立刻把谢沁之前说的“典故”巴拉巴拉说一遍,逗得桑朵拉捂嘴咯咯直笑。 三人行注入了新生力量,桑朵拉虽虚长了许多岁数,意外地和三个豆丁相处融洽,还因为掏鸟蛋手艺绝佳,从一开始的“小姐姐”到后面被称作“大姐”。留下谢珩抬头望天,给三人望风,深觉寂寞如雪。 他还是比较喜欢和太傅、不,是兰先生、韩先生、魏师傅、温留君他们说话。 “小珩,快接着——”青牙在树上,扯着嗓门喊道。 谢珩:“哦哦,来了来了,青牙哥哥——” 阮明兰也在温留城里转了一圈,临走前,依着谢涵的门,“温留君当真如此无情?” 赶走又三波刘氏人马 ,并听对方全方位的一个人演出他谢涵“玩弄少女心”、“利用少女搭上朝阳夫人”、“然后翻脸无情”的戏码。 明明是她一个人的戏,却非要带上他姓名。 谢涵在温留的良好风评终于染上了一丝污点,只等谢涵解除“隐藏”后扩大受众范围了。 他看一眼少女怀里始终被精心呵护的花朵,不敢乱说话,笑着道:“今天又是什么风把明兰吹来了?” 阮明兰钻进院门,在山花烂漫中转了个圈,好像穿花蝴蝶,“我美吗?” “姝色无双,清甜怡人。”谢涵由衷肯定道。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阮明兰站定,对谢涵笑道:“我今天要出发去灵道了,你这么有眼光,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涵温柔笑,“什么秘密?” “之前说的时候说漏了,现在我想起来了,当初刘氏算计嫂子,铲除梁武王子孙——刘氏背后有昊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张:) 有三件事有必要和大家say一下 第一,参加了“科技兴国”比赛,我就想尽量增加一点曝光,入围什么的,我自有逼数,不敢肖想,大家就不必破费投雷,么啾。 第二,之前有仙女说想看本文地图,还有@神淮@解筱玖两位可爱画的人设图,非常感谢,也想让大家康康,还有@神淮的婴儿车,一直说着要撸围脖上来给大家看,拖延症今天终于搞定了,围脖:晋江百漱流央 Ps:地图我本想用电脑画,实在太难了,原谅我手画的,且这手它不怎么样,但应该能看清楚叭,实在不行,你们告诉我,我再搞搞。那是全文伊始,顿国都还没被瑶美人打掉的时候的地图。情节有些遗忘了,要是发现哪个情节和地图对不上,都是我的错,告诉我,我去改。 第三,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久前编编大人告诉我:按我这篇文的收益能上的推荐位都上了一遍,有的还为我争取了两次,但以后估计很难有推荐位了。 意思就是,除了咱们,也不会有什么新的人看到这本文了。讲真,真的很想有好多好多人看看这本文,做梦还有两次做到有好多评论呢。然而:)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在此感谢编编对我的栽培,奈何我实在是扶不起,拉低了晋江水准,难为情。其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人虽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天使。最后,就是我有个骚想法:) 我对基友哭唧唧:我以后不会有推荐位了QAQ 基友:没事儿,谁还没个扑街的时候,砍大纲十天内完结就可以了。 我:不行,这样我会有心魔的,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 基友 :矫情,还有一个骚操作要不要听? 我:缩缩看。 基友:找一个阶段点完结,然后写第二部,刺不刺激,惊不惊喜? 我:大佬牛逼。 我被这个想法勾引了,它就像一个魔音,在脑海中无限循环,挥之不去,咳咳,当然我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啊。除了希望能有推荐位让新朋友看到外,还有其它理由啊: 1.我想让大家选择一下,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如果断的话,我会断在涵妹继位齐君的时候。诚如我之前说的那样,这是最美好的一个副本,后面、后面还用说吗?统一路上,什么最多,盒饭最多啊。赵二哥到表哥,从慎儿到叶离…… 这是对外,对内(剧透一点点),涵妹搞到氏族,同时也杀了玖少卿和玖三思,谢娴苦苦哀求未果最终抑郁而终,涵妹搞楚国,于是和楚楚夫人决裂【你我母子,不到黄泉,永不相见】,涵妹还赐死絮儿【虽然没死成】。有一年,涵妹自己也叹息:寡人四岁被立为太子,二十三岁继位为君,半生称孤道寡,到如今终于是个孤家寡人。 那时候,陪在他身边听他讲话的是哑了的寿春。 ——梁武王临终前说过:孤家寡人。我当然不是随便写写啦:) 我内心就是想从一个温雅公子写到一代莫测帝王的,到后期会有点像汉武帝晚年,多疑冷漠铁血癫狂。连小怜都说:君上君威日盛。不敢和当年一样指手画脚。 嗯,这是第三副本的主旋律,当然后面涵妹千帆过尽,人格又重新升华。 总而言之,看它罢,心里会有那么一点难受,虽然我自觉有幽默天赋,但情节如此,如之奈何? 最美好的永远是周五,而不是周日不是么? 我强调过很多遍涵妹是个渣渣,但我还是怕你们受不了以后的涵妹(人是会被环境改变的,我始终相信),与其以后被骂、以后你们难过,我还是希望受不了的天使们就停在“何枝依”结局,这个结局真的很美好哦,继位前涵妹还和絮儿去南疆成亲了,为了絮儿回来后和欧小姐退婚,谋臣猛将都在,前途一片坦荡,看不到以后的黑暗,我认为真的很美好。 2、其实我想修文了,嘻嘻,要是完结了,修文就没太大压力。也希望在修文中找到不足,下一本改进一点点,然后进步一点点。 3、那就是基友和我说了那个诱人想法后,我脑内无限循环新文案,有些无法自拔: 齐太子谢涵眼睛一闭一睁,来到了七年后。 从面临废太子之危四面楚歌隐忍蛰伏的储君, 成了万人之上逆袭成功独揽大权的君王。 谢涵:不愧是我。 系统:…… 系统:这里有本虐恋情深文,麻烦您先看看。 哦——原来大将军和敌国公主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 嚯——原来他对敌国公主强取豪夺,造成两人一生悲剧。 哈——大将军和他反目成仇,为此叛逃去,东山再起,最后灭齐。 系统:七年后的您知道结局后,一个是痛彻心扉的爱,一个是励精图治的国,两难之下,选择了自我消散,唤来了七年前还没遇到女主的您。 谢涵支着下颌想:它在说谎。 嗯,统儿眼睁睁看着宿主和男主成亲,眼前一黑,为了男女主He任务完,憋了个大招。 刺不刺激,惊不惊喜? 嘻嘻嘻。 为感谢大家,到时候还有八万免费章,多美妙啊。 当然,这是我的初设想,如果大家很抵触,我也不会一意孤行的。 在这里,问个大家意见,我会连续挂三天,如果不反对,我就开新文文案了。 章节目录 第363章 第363章 谢泾推行的“新法”以申厘为主导。 ——嗯, 不用怀疑,就是给雍王无恤变法的左相申厘。 “时移而治不易者乱。” “人生而有好恶,故民可治也。夫人情好爵禄而恶刑罚, 人君设二者以御民之志, 而立所欲焉。” “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人之本性也!” 原着世界谓当世两位变法大家,雍左相申厘严刑峻法、不容情面, 楚令尹韩斯刚柔并济、成效次之。 但比起白衣卿相的申厘来, 谢涵却更喜欢世家子弟出身的韩斯。 申厘的激进锐意, 只有国情相对简单的雍国、强势霸道如雍无恤这样的君王才能支撑得起。 齐国因灿然悠久历史与鼎盛文化积淀而享誉, 也受困于其七百年的历史与文化,它同任何一个古老国家一样,难以推陈出新, 长久固步自封。便盖世英雄如梁武王,也因任用曾吴颐而遭暗杀, 后用二十年弹压氏族, 润物细无声, 温水煮氏族, 才有今日霸业。 现在——谢涵把竹楼的《新法》往前一摊,“太激进急躁了,你确定太子现在还安然无恙?你确定扶突近来无异动?你说虞旬父在帮太子劝导氏族, 我真不是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应小怜点头,“太子安然无疑,扶突尚稳不错, 至于其中暗流, 你恐怕还得等等兰兄回来。” 谢涵不信邪,没道理, 比他当初还要动氏族命根子……当然这一点也不奇怪,申厘是个激进的,谢泾是个偏激的,这两人一遇到,可不就天雷勾地火了?可—— “难道我看着比较好欺负不成?”他不信邪,叫来韩斯,韩斯早看过《新法》了,脚一翘,手一抱,摇头晃脑道:“理想蓝田,理想蓝田,君侯什么时候能有这种魄力啊?” 谢涵慢悠悠道:“近来我对猪肉过敏,想要迁温留猪去外城养。” 韩斯鲤鱼打挺、正襟危坐,“此法虽好,然斯以为,须得在氏族式微之时才可推行。我不认为氏族们服软了,他们一定在憋什么大招。若是我,前面才有这么一次变法雏形被打落尘埃,现在才过几年又卷土重来一个新法?可真是母猪不发威,你当我是崽猪!他们一定在想一个能让公室吓破胆再也不敢提变法的法子。” 什么能让公室吓破胆呢?谢涵掠向窗外,西头是梁国方向,“像刘相那样么?” “我可没这么说。”韩斯立刻捂上嘴,“这话说不得说不得。” 谢涵回神,失笑一下,“韩斯竟还有怕祸从口出的时候?”怼人王也会怂么? 也罢——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节,备战燕国才是最紧要的。 过了几日,沈澜之风尘仆仆回来。他一坐下,猛灌了一口大水,尘满面、胡满嘴,瘦削得厉害,谢涵讶异,“召侯克扣你吃你喝了么?” 沈澜之有气无力摆摆手,“我还星夜兼程去了一趟雍国。”又猛灌一口水,随即眼睛亮晶晶,“雍君已经意动,恐怕已经在偷袭梁国的路上了。新君薨逝,继位人选,三家争吵不休,刘相命悬一线,几场内战虚损实力,这可是雍国夺回河西的最佳时机。” 谢涵轻“咳”了一声,他是不是没有提醒对方姚师傅今天来说给三丁换木剑为真剑的事,他是不是没说婢子不慎泼了姚师傅袖子茶水,对方在屏风后换衣服? ——澜之你这样说话,本君虽然很欣慰,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坚守河西三年的卫将军的感受。 卫将军白衣胜雪,右手拎一把三尺青锋,从屏风后绕出来,脸比寒冰更冷。 沈澜之卡了一下,忽转过身,背对二人。 谢涵:? 卫瑶眉头微蹙。 沈澜之背对着人,开始喋喋不休了,从梁武王嫡系死绝说到三岁的梁少王得风寒而死,据线报,是叶必果不满刘相选的新王人选,令守夜侍婢特意打开窗门。 现在三家争执,过了两个月,新君都没定下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偷偷告诉你啊,原本三家封邑各家不过四五城,后韩、沈、卫三家先后被兼并,三家扩张到均十城地盘,随后趁动乱疯狂吞并小家族,姬高死后,更有恃无恐,现在三家每家至少有三十城了,刘家最多,四十又一城。 梁国共百五十城,姚师傅说,现在是姬姓梁国,还是三姓梁国呢? 卫瑶冷着脸走了。 沈澜之这才转回身来,谢涵盯他看一会儿,若有所思,“是不想让姚师傅看到风度翩翩的兰兄,蓬头垢面的样子么?” “咳咳咳——”沈澜之差点被口茶呛死,擦了擦嘴角,幽怨看谢涵一眼,意有所指道:“君侯不愧是和无恤朝夕相处了一年,现在都会想这些了。” “所以兰兄承认对姚师傅别有心思了?” 沈澜之玩味一笑,“远山冰雪,高山花朵,难道不想看看攀下这枝花、凿破这坚冰后的场景么?” 难道不是消融冰雪、护养鲜花? 为何要凿破坚冰、攀折花枝? 变态的心思你不要猜。 谢涵深以为然,改口询问他这一趟出去的具体,中途应小怜也闻讯过来。 原来沈澜之正心痛于为救陷于燕国的谢涵而许诺召侯的既得利益,冷不丁被谢涵传回的讯息惊喜了一脸,快马加鞭跑到召侯面前,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后,召侯没有不同意的。 只是沈澜之打眼一瞧对方准备派出去出使的使臣,深觉召国自一番血洗及召太夫人仙逝后人才凋零,主动献爱心,跑到大陵。 所谓最熟悉你的总归是你的敌人,作为梁武王的腹心之臣,他对雍君和诸氏族不可谓不了解。 谢涵听到一半,又让人把陈璀叫回来,语重心长道:“辩论虽有趣味,然你兰大哥教的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 陈璀茫然脸,听着听着,掏出小竹板记笔记,最后竖起一个大拇指。 沈澜之笑而不语,谢涵说起了宁襄欲对齐国动兵与国内太子变法之事。 前者在他的来信中就说过,只是沈澜之考虑了一下,出召前没有声张,现在的话,“雍君已经去信楚国了,梁国自顾不暇。燕太子想两边通吃,不如我们送他一个西南包围。” “至于太子变法,兰某以为,君侯不必阻止。” 谢涵皱眉,“非常时期,国中动乱,害如猛虎。”他永远忘不了,明年、明年就是原着中燕国灭齐的时间。怪道狐源不阻止谢泾,因为他知道这会给齐国带来动乱,这会给燕国带来巨大的可趁之机。 “君侯。”沈澜之呷一口茶水,“恕我直言。即便占领北境八城,您的势力,比之君上太子何如,比之四大氏族何如,比之八万棘门精锐何如,比之随时可召起的二十万民兵何如?” “我们一头稳扎稳打,一头不正是在等待一个可趁之机么?这难道不是一个可趁之机么?” 谢涵静默一会儿,笑道:“澜之,最可怕的不是此时此刻我惊异于你这想法,而是我在你来之前,就有过这个想法。回过神来,我不寒而栗。 损耗国力,令己上位,这我又与阳溪君之流何异? 当初平燕之战,阳溪君用砂米废铁换粮草武器,我恨之如狂,我恨他为一己之私罔顾将士性命,我恨他为难填欲壑置江山社稷如儿戏。 难道我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一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自己变成曾经厌恶不屑的人么? 倘有万一,百年之后,我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历代先君,我有何面目见将万里江山托付于我的君祖父?” 沈澜之瞧着掌中杯盏沉吟不语。 应小怜抿了下唇,“其实这有太多不决定性,纵坐拥江山,可江山破败又有什么意思……” “君侯知道梁武王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沈澜之打断应小怜。 谢涵睁着眼看他。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已经没什么人知道这段过往。公子彖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他走在路上,要是有蚂蚁爬过,都会避开。伪善么?作秀么?他曾对我和阿瑶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有灵,若非生存必要,枉造杀孽,罪该万死。 连楚王都笑他以后是要飞升成仙的,原和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 后来梁国混乱,君上在沙滩上写写画画,他算了一本帐,是混乱的梁国每年制造的杀业,和稳定梁国需要的杀戮。随后便像众人所知一样,梁悯公逝世,公子彖步入会阳。天纵奇才,不到三年,他就彻底稳定了朝纲。 随后他又算了列国兼并制造的杀业,与遏制列国的所需要的鲜血。”沈澜之娓娓道来,末了评析时政,“氏族各自为政,让他们坐大,今日的梁国就是明日的齐国;太子智慧果敢,你我却知,其性情极其不稳定,犹如火山,一旦喷发,便是灭顶之灾。君侯若犹豫,不妨拿出账本来算一算。” 他运笔如飞,显然对齐国朝政了然于胸,并分正反两种可能,假如太子战胜氏族,假如氏族战胜太子,后者可能性明显大于前者,但不管怎么算都是血流成河。 应小怜蠕动了下唇角,又缓缓咽了下去,终于改口道:“君侯,不破不立。” 谢涵也随着那带血的数字,神情从恍惚到坚定,良久,喟然一叹,“既然称量的是社稷,便不该有个人感情么?” 沈澜之这才松一口气,等二人出去后。 谢涵提壶倒水,热气氤氲,模糊了他面庞,乳白色的雾气中,他悠悠道:“梁武王若当真想要以杀止杀,为何临终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王图霸业?” 沈澜之为心中伟业可以毫无底线,小怜、豫侠、韩斯却是有原则的。没想到对方这样好口才,竟省却他为齐人心的许多功夫。 谢涵轻戳了一下小雪人的绿宝石眼睛,心中有种明悟:也许有一天,他会面目全非。 可那又如何呢? 他要齐国江山永固、历数无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婊贝们,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的第二部是指《神剧岂可修2》,写第三、第四个副本的内容。 本文可以认为是《神剧岂可修1》,写第一、二副本的内容,不坑不断。 第二副本还有10-20w字。原本打算修文五周,存稿三周,等第二副本打完后,花个两个月再开新,但大家好像很怕断,那这样,我就稍微修一下bug,其它精修以后再说,如无意外,第二副本打完后,我花个一个月左右时间来写第三、第四副本可好? 是不是我新文案误导了你们?那个就是系统无计可施,封印了涵妹七年记忆,又花最后些能量点请其它大神统写了新剧本(大将军和敌国公主的虐恋情深),准备忽悠谢涵让霍无恤和姬倾城在一起,然并卵。统儿心里苦,统儿开场第一局就是地狱难度宿主。 ps:大家不用砸雷不用砸雷,本文姑且是没救了,别破费了,岁月静好,阿弥陀佛。 三、四副本再约哦,眨眼。 章节目录 第364章 第364章 扶突又来了一封信催谢涵回都。 应小怜察觉到不正常, “君侯加冠,对朝廷而言不是那么大的事罢。” 沈澜之若有所思,“是有人希望君侯快点回去?亦或是希望大家快点知道君侯‘失踪’了。” 谢涵支着额, “是宁襄想要试探我有没有回温留罢。如果有, 就调离北境,如果没有,就放纵流言使北境动乱。”他晃了晃头, “刚好, 小怜你就回信, 说我病体初愈, 不能长途跋涉,奏请延期一年。” 应小怜皱眉,加冠延期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心想阻止,却见对方忽猛地站起来。 【叮, 男主愉悦度-10】 【叮, 男主愉悦度-20】 【叮, 男主愉悦度-30】 谢涵心头一紧, 双手下意识握拳。 应小怜吓了一跳,“君侯?” 谢涵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错眼看沈澜之,“最近灵道城有什么消息么?” 沈澜之记性好,把近来奏报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燕侯被救回去后, 生了一顿闷气,开始好好建造陵墓, 少数几个有异心的朝臣来找燕侯,想遏制燕太子,被燕侯喷了一通回去。表面上没看到明显兵力调动。燕太子日日传太医,倒也一直撑着一口气……”他瞧着谢涵样子,又道:“并没有关于无恤的消息,想来还被燕太子秘密押在一处。君侯刚刚是想到什么了么?” 霍无恤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起伏的,尤其在他明确要求对方尽量不要“不开心”,“不开心也要让自己快点开心起来”后。 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忘忧山遇虎是这样,雪崩那天也是这样。 他怎么就让对方孤身一人陷在燕国了呢? 谢涵神情怔忪,系统已经一个劲催他去【营救男主】了。他苦笑一声,他如何能去灵道,那不是救对方,而是加重对方的负担,成为对方的软肋。 他缓缓坐下来对,对应小怜和沈澜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无恤一人在灵道……既然已经想了法子,倒也不必无恤里应外合,派些人去接应他罢。无恤一个人的价值便不逊两城。” 那有没有人里应外合还是差很多的。 但看谢涵脸色不好看,兼对霍无恤能力的看好,沈澜之点头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对了,君侯,向你要两个人。” 谢涵抬眉看他。 沈澜之摸了下下巴,“最近事情越来越多,兰某年纪也越来越大,自觉精力不能齐事,想要两个机灵人帮忙掌管暗桩,以及联络消息。” 他专门提出来,想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谢涵支了支下颌,“你要谁?” “方钦化和穣非,方钦化擅长抽丝剥茧,又颇有些铁面无私,穣非圆滑机灵,最是细心不苟。” 这评价中肯,谢涵点头,“我去问问他们可愿意。”答案自然是愿意的,方钦化只要能赚银子养管彤,干什么都好。穣非反而真有些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是这下要和好兄弟翦雎分开了,他拍着对方大头,“别太想我,也别太自卑,等你做了将军,咱们还是好朋友。” 翦雎拍开他的手,拿出一枚金印,“我已经升衔了。” 穣非立刻握紧他双手,“好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翦雎:“……” 当然,在这之前,是系统开始叨哔【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否则将开启惩罚】 【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否则将开启惩罚】 谢涵本就后悔于当日留下霍无恤,现在越加心烦意乱,没好气道:“我已经派人去灵道城了,还要怎么样,亲自过去么,我那不是救他,是害他。” 系统闭了下嘴,随后委屈巴巴道:【这些我知道,可程序只能检测到宿主本身的行为】 “天凉了,代码该重编了。” 【那我要先格式化QAQ】还有,“现在是中夏,离天凉还有好一会儿。” 谢涵哼笑,“如此程序,你还有理了?” 系统不敢哔哔,继续播放设置好的电子音,谢涵不胜其烦,忽然,【男主愉悦度】开始回暖了,一连串来了五个【+10】,虽然还没回到跌落之前的水准,【但总愉悦度下跌没有超过30,太好了,宿主,你不用接受惩罚了】 之后霍无恤情绪稳定,只有一二波动,与寻常无异,想来是安然无恙了,谢涵松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一等燕国发兵,二等他人营救霍无恤回来。 然而,他两个都没等来,最终等来的是燕太子在大朝议上高调晋封雍长公子霍无恤为少冲君、左军校尉,并由他这姐夫做主,为逃亡入燕的梁五公主姬璨星与少冲君这对未婚夫妻举办订婚之礼。 ——当初师无我来会阳带走霍无恤,梁幽王姬高给出了娶璨星公主的要求,对方也应下了。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砰——”彼时谢涵正和应小怜商议事情,穣非就急冲冲跑进来“大事不好了”,然后便见自家君侯捏碎了手里的白瓷杯。 他盯着那四分五裂的被子,咽一口口水。 还是应小怜反应快,立刻摊开谢涵掌心,所幸只有几道沁着血珠的刮痕,没有碎瓷片扎进去。 他令侍婢去取布条药膏,谢涵已经收手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宁襄,宁襄,好,好,好你个宁襄。”他边说边点头,一脚踢翻一侧矮柜香炉。 穣非这才明白过来,沈大人刚刚拍着他肩膀意味深长的表情,以及那句“辛苦了”的内涵,还有同僚方钦化不动声色地推拒。 他太难了。 走了一圈,谢涵重新坐下来,适逢侍婢取来东西,应小怜一边给他按压止血,他一边问穣非,“璨星公主不是给朝阳夫人杀了么?什么时候到了灵道?告诉沈澜之,他这些明线暗线效率太低下了。”又道:“具体什么情况你先说说。霍无恤对燕国无尺寸之功,骤然受封为君,岂能服众?” 穣非小心翼翼道:“据燕太子所说,是早就到了燕国,只是遭逢大变,心绪不定,近来才好了许多,能出现在人前,具体、具体不知,只说是来投奔红霞夫人的。至于霍卫官、”他偷眼瞟一眼上首人,见其没有对这称呼皱眉或露出不悦之色,继续道:“至于霍卫官,燕太子说,霍卫官生擒温留君,故受封少冲。” 接管了情报工作,对各种内情已经明了的穣非道:“只要君侯站出来证明自己安然无恙,燕太子的阴谋就不攻自破了。” 应小怜看他一眼,“只要君侯站出来,就证明无恤和君侯关系依旧,无恤就危险了。”他又叹一口气,“可君侯不站出来,燕太子一定会大肆张扬君侯失踪之事,现在温留人这么多,人心不稳,何其可怕。” 谢涵忽道:“我其实该回去加冠了。我匆匆回来,急急去加冠。秘密出行,过了黄河再声张,便当我是从梁国回来的,宁襄应该已经排查到我借了刘决的顺风。” 他若有所思,“会不会因此,他恐刘氏两面三刀,所以按兵不动?” 那刘五少可真是太冤了。穣非心里嘀咕一句。他还不知道谢涵女扮男装靠桑朵拉窝在刘氏车队,又带走桑朵拉碎了对方一地少男心呢。 沈澜之估算着时间,这个时候施施然进来,闻言点了下头,“君侯这个时候去趟扶突也好,不就近观察一下如火如荼的《新法》,无法为后续做打算。兰某替君侯坐镇后方,君侯不必担心。” 讲真,谢涵在与不在,主要是对人心的影响。实际上,真打起仗来……观之北境拿下燕南四城时,他还在会阳迷惑姬高,可见一斑。 谢涵接收到了沈澜之的未竟之意:“……” 本君不欲与汝多言。 沈澜之又道:“小怜和君侯一道回去罢,这样虞五少也会跟上,或可借机刺探虞家主心意。” 应小怜:“……” 当初,应小怜说要去一趟温留,结果一去不回头,虞纯赶过去找人,应小怜因为不想暴露谢涵不在温留的事,就把对方赶出城去。 虞纯就在城外搭了个帐篷,成了座“望怜石”,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终于把人盼出!来!了! “小怜,你终于感受到我、”瞥到应小怜身后人影,他一顿,干巴巴、凉飕飕道:“温留君也在啊。” 温留君展现出对虞五少从未有过的春风化雨,“小怜说夏日潋滟晴方好,想要与虞五少出去游山玩水一段时间,以弥补这些时日对您的不敬。” “没有不敬没有不敬,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为小怜做任何事,我都甘之如饴。” 应小怜不愧是被姬朝阳伤透一颗少男心的男儿,在这样烈日融金的炽热感情下,也神色淡淡。反而是谢涵兴冲冲,“那还等什么,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走罢。” 应小怜早在回温留之前,就把偏历城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也留下人手,能保证城池按计划运转,是故虞纯才能安安心心带着家仆武士做“望夫石”,现在要拍拍屁股走人,也没什么问题。他已经交代好几个副官了,小问题自己解决,大问题找温留城兰大人。 只是…… 上了贼车后,虞纯才在终于见到心上人的巨大喜悦中清醒回来。 为什么温留君也要和我们一道呢? 游山玩水为什么要像送八百里加急信件一样狂奔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涵:我可以有未婚妻,但无恤不可以。 本君,就是这样一个双标狗。 章节目录 第365章 第365章 等过了黄河, 路过归来城,温留君回扶突加冠的消息不胫而走。 虞纯也终于后知后觉,“咱们要去扶突?” 应小怜道:“我要陪君侯回扶突, 五少随意便好, 不必太顾及我们。” 虞纯马上改口,“扶突、扶突好呀,我知道哪家的茶馆故事最好听, 哪座舞坊的歌舞最好看, 哪道河边的风景最美妙。小怜, 咱们要在扶突待多久, 我来盘算盘算游玩日常。” 应小怜神色淡淡,“半个月到一个月罢,但我没那么多时间顽。” 虞纯一点儿也没被后半句话打击倒, 一个人叽叽呱呱吹着扶突的风景和娱乐。谢涵瞧一眼二人相处模式,不得不为虞五少掬一把辛酸泪, 又想着:如此看来, 本君对无恤真是太好了。 末了又想:近来对方情绪好的很稳的很, 怎么, 是姬璨星很合心意么? 就在这样的快马加鞭中,一行人在五月底,谢涵生辰的前三天, 抵达了扶突,“儿臣过去一年身体不佳,险些误了时间, 多亏君父派人传旨, 叩谢君父。” 齐公看着阶梯下意气风发、气韵翩翩的青年,一时有些恍惚, 俄而叹道:“你也长这么大了啊。” 不只齐公感慨,适逢大朝会,满殿文武百官,老相识们都相当感慨,虞旬父眯着眼睛笑道:“可见温留这水土养人。” 这就睁着眼说瞎话了,但大家也不反驳,却听一侧一道低哑的声音,“温留水土养人,三哥就不会连年生病了。君父,教儿臣看来,还是留三哥在扶突的好,温留让三哥派人打理就是。” 声音的主人睁着一双秀丽的杏眼,自谢涵入殿后,就一直盯着人看,直要把人烧出一个窟窿来,不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太子谢泾是哪个? 据说是对方的心腹,却被对方反口一怼的虞旬父扯了扯嘴角:就算过去三年,他也不应该对这位殿下遇到温留君时的反应抱有期望。 其余朝臣不乏对虞旬父抱以嗤笑的:瞧瞧瞧瞧,堂堂虞氏家主上赶着给别人做条狗,别人也就真把你当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了。拾夏不阴不阳道:“温留君当初在扶突,不也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在温留病了一年有什么奇怪的,反而这精气神比三年前好了许多。虞家主又没说错,太子何必这么不给虞家主面子?” “就是论事,何来面子之说?”拾夏看似说的是谢泾,一双眼睛却始终嘲讽看虞旬父,虞旬父岂会容忍,但他还是笑得一团和气的,仿佛乐呵呵道:“拾家主就总是在议朝廷大事的时候说些旁的,顾虑忒多。” 拾夏呵了一声。 殿内的主角一下子从谢涵成了各族家主了呢。 谢涵不以为意,暗暗观察殿内众人反应,拾夏还在和虞旬父呛声,拾夏喜爱自降身份开口是一直以来如此的,虞旬父没叫个族人出来开口,反而亲自下阵却是少见,看来是积怨颇深啊。须氏却没有帮着他们的老盟友,须家主须弥老神在在。 最后还是狐源轻咳一声,接着仿佛闲话家常般询问了谢涵有关当初被玖少游绑了,北境占燕南四城,迁四城百姓互换,以及后来治理长河、修筑沟渠等。谢涵自然略过一些不那么适合宣之于口的细节,其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迁城、治河,齐公便有些不悦了,“温留君这是第几次先斩后奏呢?” 谢涵无奈,“彼时迁民,是因为燕民暴/乱,治理沟渠是大师郑演、期思雩、爰稼穑适逢在温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儿臣怎敢如此,又怎么能不听听君父的教导呢?每每想到少听了君父两次教诲,儿臣夜不能寐,午夜梦回,亦是泪沾枕巾。儿臣也曾向上苍祈求,愿用十年寿命换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儿臣便可早做防范、提早时间告知君父,请求君父的同意了。” 齐公:“……” 文武百官:“……” “噗嗤。”还是一声轻笑打破突如其来的尴尬,定睛看去,不正是对温留君态度诡异莫测的太子殿下么。怎么,刚刚维护,现在要撕破脸皮了,便见人脸色一正,肃容对齐公揖道:“君父容禀,确实如此,旧年儿臣前去探望三哥,正好看到三哥对女娲娘娘祷祝,渴望聆听君父的教诲。” 贵极人君,齐公一生所听彩虹之屁不知凡几,但这还是有些过度了,他斯文俊秀的脸红了一丝丝,对谢涵斥道:“休要油嘴滑舌。” 狐源又开口询问,“温留治水,如火如荼,听闻才过年余,几城的仓库已经满了?” 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谢涵哪能说是啊,笑道:“狐相这是听了一半的话,是温留作为沟渠第一站,满了仓库,可惜各城劳动力都在温留,儿臣又岂能让其余城池的妇孺饿死?只好将城中的粮食全分了出去将将使八城百姓果腹罢了。” 在众人脸色不好时,他又开一张空头当票,“不过这是因为沟渠才修好了温留一处,待七年,哦不,郑演大师说民众积极性高,修建速度奇快——”接着,他又讲故事一般,把“天降神雷”的奇事添油加醋、跌宕起伏叙述一番,直令殿内各位大臣都听得全神贯注、兴致盎然,末了总结道:“故郑演大师预计再过四五年即可竣工,届时就真可为朝廷添万粟米了。” 这话大家满意,四五年也不是等不得,他们并非如此短视之人。不少家主抚着胡须 ,都一改当初对谢涵避之不及的态度,笑呵呵的,还有开口向齐君奏禀自己封地内水患泛滥之事,想要谢涵帮忙去看的。 对此,谢涵只是笑,“我哪里懂得什么治水,不过是召开大会,将懂行的人找过来罢了。” 此间,便算告一段落。谢涵下朝去见楚楚,谢泾陪他过去,又是一年不见,他一个劲盯着人看 ,谢涵不由好笑,“殿下,您再这样看下去,我怕脸上要烧着了。” 谢泾这才收回目光,贴着人肩膀,小声道:“婧儿好想三哥啊。”又纠正,“是婧儿,三哥当唤我婧儿。” 谢涵不知对方为何对这称呼如此执着,但过往经历告诉他顺着对方就好了,于是从善如流,“婧儿可别再这样盯着三哥看了,不然三哥还以为是自己何时辜负了哪位小娘子。” 谢泾幽怨看他一眼,谢涵改口揶揄 ,“新婚燕尔,婧儿不早些去陪陪夫人。” 谢泾脸一白,好一会儿,问,“婧儿成亲了,三哥会不会嫌婧儿不干净了?” 谢涵记得对方男扮女装做公主时,想法不是这么奇怪而难以理解的,按了按额头,“听闻须四小姐不爱须眉男儿,可有给你气受?” “凭她?”谢泾不屑,“要不是须氏还有些用处,婧儿才懒得理她,现在我与她一个前殿一个后苑 ,井水不犯河水。婧儿处理婧儿的公务,她宠幸她的姬妾。” 谢涵:“……”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一会儿,二人已行至楚楚的定坤殿,谢泾离三步远时,终是止步,楚楚不喜欢他,他、他不怕楚楚,却怕谢涵不高兴,只得道:“三哥、我、我……”他“我”了一会儿,也说不出口“我先走了”,于是满含期待道:“我等你出来。” 谢涵:“……” 谢涵一踏入殿,婢子脸色一喜,继而一叠声呼唤,一个接一个引着谢涵入内,室内,楚楚云髻高挽,一如三年前拜别时的样子,谢深、谢浅倒是都长大了,翩翩少年郎,要不是双生之子的模样,谢涵一时还没认出来。 谢涵才跪下,两兄弟已经一起给人架起来了,谢深道:“哎哟喂三哥,你也得等小弟我避开些再跪啊可吓死我了夭寿啦——”谢浅还是那样干脆利落,“地上凉。” 楚楚凝着谢涵,谢涵拍拍兄弟二人,也注视着他的母亲,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在这场母子两阔别已久的重逢里,谢涵喉头一滚,哽咽道:“母亲……” 楚楚像被惊醒了一场梦,“涵儿,好儿子,你这三年是不是没怎么长高?” 谢涵:“……”便纵有千言万语 ,更与何人说? 他脸色一下子臭了起来,“母亲就想跟儿子说这个,您怎么不说儿子瘦了黑了?” 楚楚看一眼他的白皮脸,颇为自得道:“只要流着我楚王室的血,就是晒不黑的。瘦——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啊,不是说生了一年的病么,比我想象中的瘦骨嶙峋好多了。” 您和别人家的母亲都不一样。谢涵板着脸,“哦”了一声,“儿子本来还给母亲带了一些北境特产,还有我们那儿的花灯。现在仿佛想不起来放在哪儿了。” 楚楚原是下意识目光还向门外张望,刚出口“你弟弟多高……”话没说完,登时把脸笑成了朵花,几步下来,先按着儿子的脑袋埋了一下胸,等谢涵整个人晕乎乎时,她才松开,手一伸,谢深递上一块帕子,她拿帕子按眼角,嘤嘤道:“涵儿,母亲好想你啊,你看看母亲,想你都想瘦了,还有还有,母亲这根白头发,呜呜呜——” --------------------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我开新文文案了。 ps:我之前怕大家对涵妹想的太好,所以“恐吓”了大家一发,但我发现你们又把涵妹想太坏了,涵妹不会鸟尽弓藏不会鸟尽弓藏,涵妹是明君明君!之前的“剧透”只是某个过程量。 好了不害怕我这之前“预告的”,快来收藏新文叭【可爱威胁 《寡人修剧中》 齐太子谢涵眼睛一闭一睁,来到了七年后。 从面临废太子之危四面楚歌隐忍蛰伏的储君, 成了万人之上逆袭成功独揽大权的君王。 谢涵:不愧是我。 谢涵:那么现在,我该做的是── 远交近攻,夷灭敌国,肃清寰宇,开万世太平。 系统:…… 系统:这里有本虐恋情深文,麻烦您先看看。 哦——原来大将军和敌国公主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 嚯——原来他对敌国公主强取豪夺,造成两人一生悲剧。 哈——大将军和他反目成仇,叛逃离去,最后灭齐。 系统:七年后的您知道既定结局后,一个是痛彻心扉的爱,一个是励精图治的国,两难之下,选择了自我消散,唤来了七年前还没遇到女主的您。 系统:现在,我们的任务是修正剧情,令男女主的旷世虐恋He收场,让您避免亡国。 谢涵支着下颌想:它在说谎。 谢涵慢条斯理问了【男主】大将军一道送命题:什么情况下,霍卿会背叛寡人? 大将军单膝跪下: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谢涵:……霍卿言重了。 大将军凝视他:长命无绝衰。 谢涵:…… 寡人还是尽快修剧,让男女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罢。 —————— 再次强调,不是割裂开的,就是本文第三、四副本,只是系统遮蔽了涵妹的七年记忆,然后欺骗了他。 哪里觉得不好,拜托大家提意见哦,希望能给第三、四副本一个好的开始。 咪咪啾,本章留言发红包。 章节目录 第366章 第366章 好好哄了一番楚楚, 又将大箱礼物搬上来,楚楚看了一会儿,眯眼笑着让谢深谢浅先挑些, 谢涵笑着道:“哪会落了六弟七弟。” 谢深最是灵光, 谢浅也不是不识人眼色之辈,抱着箱子道一声“多谢三哥”,便直言要下去仔细瞅瞅了。 楚楚也挥开殿内宫婢, 脸上这才露出愁容, “这次回来, 你替我去一趟楚国罢。王兄、”她顿了顿, 终是道:“恐怕就是这段时日的事了。”她忽然捂了脸,“你替我去送王兄一程。” 谢涵早有所料,这一刻听着还是难受, “怎会如此,舅舅一向身子硬朗。” “我是今年才知道的。说是四年前一场风寒开始的, 反反复复, 终于拖垮了身体, 缠绵病榻已久……” “母亲——”谢涵上次看对方红眼睛还是五年前废太子时, 他拿帕子替人轻拭眼角,“你莫难受,先想想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舅舅没?” 楚楚瞧着案脚的彩凤浮雕, 怔怔然好一会儿,道:“你就替我说:玉儿的王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英雄会失败, 会死亡, 但永远不会被打倒。”楚楚闺名楚惜玉。 谢涵陪了楚楚许久,他没有劝慰对方不要哭泣, 也没有刻意逗对方开心,这种悲伤或许只有等他舅舅去了,去后多年,才能开怀罢。只捡了当初在楚国为质那几年的事讲与对方听,尽量将云门的风土人情,楚宫的雍容明丽,楚王的严肃霸道一一还原。 说到后面,连谢涵也有一丝怔忡,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些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 楚楚听得仔细,直到入夜,宫门都快落锁了,她才挥手道:“快些走罢,不然就是淫/乱后宫了。” “……”谢涵横她一眼,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匆匆一礼,“儿子明日再过来。” 楚楚挥了挥手,“明日,我与你讲些宫内外的事。” 等谢涵出去,天边已烧红了云彩,瑰丽绮艳的红霞下,俏生生立着个青年。用“俏生生”这个词形容男子本是不妥,可此时此刻却仿佛无比妥帖 ,只见男子缓带轻衫,依在枇杷树下,姿容明丽,面有薄汗,掩不住那满脸的期待、忐忑,时不时往门内张望一下,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两只手像要绞成麻花。 谢涵忽想起,过去每一年,他从外地回来,对方都是一身明黄色的罗裙,这样候他在树下,任飞花落叶满肩。 “三哥——”谢泾一瞧见他,眼睛“蹭”的就亮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出来。 一错眼,人就到了眼前,谢涵清空脑内场景,暗道自己莫不是老了,今日怎么总想些过往时刻,他瞧人一脑门的汗,颇为歉疚,“我竟忘了遣人让婧儿先回去。”他待了一下午,瞧这模样,对方也是等了一下午。 谢泾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好派遣的,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他拉起谢涵的手,“三哥今晚和婧儿去东宫罢。”他忽然一顿,想到那原是对方住所,小心翼翼拿眼瞧人。 故地重游,他的东宫卫士奴婢们却有一半死在四年前那场阴谋,而这阴谋的始作俑者还在自己身边。谢涵原本陷入回忆而柔软下来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但他脸上还是笑着的,摇头道:“三哥属官还在等我呢。” 谢泾眼珠子转了转,“三哥明天不来看楚楚夫人了么,今夜宿在宫内便宜许多呢。”又说,“还有,三哥要不要看看《新法》,推行新法的申厘也在东宫。” 谢涵心中一动,“申厘不是官拜中卿了么,怎么还宿在东宫?”这可是结党营私了。 谢泾哪能说是知道谢涵要来,也知道自己留不住谢涵 ,特意把对方感兴趣的法家学者给弄进来吸引人的。他装模作样叹一口气,“新法推行艰难,怕是又有什么难处要找我商量了。” 谢涵回扶突一大目的就是为了就近观察新法,这下再没有不答应的,反而颇为不赞同道:“那你更不应该等我,及早回去才是。” 谢泾这下义正词严了,“三哥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出比婧儿还好的法子,婧儿这叫礼贤下士,请三哥从旁指导。” 谢涵派人去他宫外府邸告知应小怜一声,心道虞纯不知道得多感谢自己,一头与人一起漫步回东宫。 果然流光最易把人抛,这宫里的一草一木 ,与他当年在时已大不相同了,待至灯火通明的东宫前,瞧着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布局,与殿外不熟悉的人,谢涵一阵恍惚。 谢泾拉着他走近,才发现里面的布局陈设,甚至花木草丛,都与他在时一般无二,好像流转的光阴、四时的轮序,在这里都停止了一般,有婢子躬身上前送上披风,这习惯竟也与他在时一模一样。 谢涵侧头看一眼明丽的青年,青年好想说“有三哥在的东宫才是他的家”,话到嘴边,最终滚落下去,由他来说这种话,岂非是对对方莫大的嘲讽?他拉着人手,“快进去罢,申卿怕是要等不及了。” 申厘确实等不及,他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太子却把他叫来白蹲一晚上,要不是对方势大,要不是对方一力支持他,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结果对方还开口问,“申卿这回遇到什么麻烦了,不妨直说,正好温留君在,孤与温留君一道替你参谋参谋。” 申厘:“……”他最大的麻烦,就是有你这么一个主上。 申厘在《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几乎没有戏份,原因很简单:【他四十上下,长得极为丑陋,瞎了一只左眼,一条长疤从额头贯至颧骨,宛如地下爬出来的恶鬼】,显然,这不符合一本玛丽苏文对男配的定义。书中对申厘只一笔带过,不曾陈其来历、生平。 但在原着世界“她”的身上,谢涵是见过对方的,那时对方野心勃勃却也内敛低调,如今果然是明显年轻许多,三十出头的年纪,那样的锋芒毕露。 对着谢泾明晃晃显露出不高兴,可惜被谢泾阴测测看一眼,最后只得没好气道:“‘废井田,开阡陌’这是朝议上通过了的,大家都说好,结果我出去转了一圈,出了扶突,就没人当回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寡人修剧中》求收藏—— 话说以前几十上百张不见无恤也没怎么,现在十章不见无恤,就寂寞如雪:) 章节目录 第367章 第367章 申厘一开始是懒得理会谢泾, 可这一开口,就止不住苦水了,“我以为大家都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没想到事实是说话跟放屁一样, 要么说过就算做过了,好个氏族权贵,这种丑恶嘴脸, 真是比路边叫花子还不如……” 谢涵有些好笑听着对方一言不合大开嘴炮, 谢泾本是习惯对方粗鄙言辞, 可现下心尖尖的人在这里, 那人又皎若云间月,便觉得匹夫狗嘴了,皱眉道:“说事就说事, 作甚如泼妇骂街。” 申厘噎了一口,旋即不阴不阳道:“怎么, 太子殿下第一天认识申某么, 还是替您舅家亲家打抱不平了。事实就是这样, 还不能让人说了?” 好哇, 竟敢在他三哥面前给他没脸。谢泾冷笑一声,“申卿力主新法,不如说说以下犯上罪怎么治?” 申厘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啪啪开始脱裤子。 谢涵:……? 谢泾:! 他忙捂谢涵眼睛,怒道:“你做什么?” “以上犯上,退裳鞭刑。”申厘从腰上扒出一根鞭子来。 谢泾这下骑虎难下, 谢涵好笑掰开人手, “申中卿是么 ,太子与你顽笑罢了, 不必当真。” 申厘仍举鞭跪着,“某些人说话像放屁,我却是和他不一样的,大丈夫顶天立地,说一是一,绝不更改。何况,律法是能用来顽笑的么?温留君与太子尚且如此认为,难怪大家都没人遵守了。” “某些人”给他说的脸青青白白,作势就有接过鞭子,冷笑道:“好,你是个硬骨头,我就让你称心如意。” “慢——”谢涵接过谢泾手中鞭子,“太子一力支持申中卿推行新法,结果却令申中卿好好的来,带一身鞭伤回去,所有人都会以为你们不合的,原本推行法度就艰难,这下更要雪上加霜了。倒是我,与申卿非亲非故,扶突百官也与我无碍,不怕的。便叫我替殿下执法罢。” 申厘抬头,这才正眼瞧这位新归的温留君 ,便听温留君身边据说一力支持他的人皱眉道:“三哥,他身上脏又皮糙肉厚,莫污了你的手,累了你的臂。” 申厘:“……”怪道有这么多人知法犯法,老子还想以下犯上。 谢涵推开一脸忧愁,仿佛怕自家玉像被什么污泥弄脏了的泾某人,抬手挥鞭。 一鞭、两鞭、三鞭…… 四鞭、五鞭、六鞭…… 申厘汗如雨下,凄惨大叫,室外仆婢都能听到他的哀嚎,“温留君、温留君、轻一点、轻点……”咱们不是意思到了就好么? 十鞭过后,谢涵才收手,地上的人已经两眼翻白,背上血肉模糊一片了。谢涵微微一笑:抽人鞭子,对方会呼痛躲避,而不是兴奋高呼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谢泾忙呼侍婢入内,拿了水盆道:“三哥,先净手罢。” 谢涵:“……”他瞧一眼瘫倒在地、满背鲜血的申某人,“快送申中卿上床歇息,再唤太医过来罢。” 谢泾一边给他擦着手,一边勾头“嗯嗯”。等申厘下去后,谢涵捏了下眉心,对方这样,他很担心变法还没开始第一步,内部已经分崩离析了,“婧儿,你平常都是如此对申中卿的么?” “大晚上的,三哥作甚要谈这么扫兴的人?” 谢涵:“……”难道不是你说来看看变法的申卿么?他固执地继续自己的话题,甚至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鞭刑是申中卿要求,也是明文规定,那没有办法,但你在一边应该悲痛,事后应该立刻带对方去看医工,等下你最好去看望一下,表现悔恨。”虽然,申厘大概率也不会信就是了。“即便无须对方感恩戴德,也不要让人心生怨怼才好。” 谢泾托腮笑嘻嘻看他,“没事的,他没权没势,全靠着我呢,翻不起大浪来。” 谢涵不赞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更何况他推行新法,得罪的人多,以后巴结的人也会多。” “那等以后他势大,又确定对我不忠时,杀了他就好了。” 谢涵:“……你平常都这样对下属么?”三哥很好奇你走在路上竟然没有被套麻袋。 谢泾仍专注瞧着他,摇摇头,“当然不呀,我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谢涵:是么? 谢泾眯眼笑,“只是今天三哥来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既然三哥已经进了他的东宫,申厘就该功成身退,如此没眼色,怪得了谁? “无关紧要?”谢涵瞟他一眼,“婧儿是不是忘了叫三哥来,是为了给申卿出谋划策。” 啊呀呀,真的忘了呢,都怪三哥长得太好看了,哪哪都戳他,一时看忘了。谢泾心里一紧,神色一肃,又叹一口气,“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申卿身子不便,就只有我们两个能想想了。” 他将申厘的新法娓娓道来,主要有三: 废井田,开阡陌——即将原本属于国君、家主的土地,分给家家户户的农民,不再只是给他们口饭吃,而是可以多劳多得,上缴一部分税收即可; 明赏罚,奖军耕——奖励耕战,包括奖励耕织和奖励军功,贵族凡是没有立军功的就没有爵位,不能享受特权,平民者可以通过军功大小授予不同的爵位和田宅,凡是努力耕织生产粮食布帛多的,免去其本身的徭役; 建府县,废封邑——这一点是最致命的。国家国家,昊天子分封国,国君分封家,如今齐国境内有超过一半的土地是氏族封邑,现在要废封邑,还不得让他们疯了。 最后一点,至今没有提出来。提出来的主要是第一和第二点,而第二点还没经朝议拟定,只有第一点正式放行下去。 这放行,也是在氏族封邑基础上的。就比如温留城是谢涵封地,新法推行前,整座温留城产出的粮食都是他的,而他要拿出两部分来,一部分保证农民果腹,另一部分上缴朝廷,上缴朝廷的是有定额的,下放农民的,就全看谢涵心情和良心了; 而在新法后,整座温留城的粮食不再归属于他,而是属于家家户户,家家户户则上缴一部分粮食给他,他又在这部分粮食中取出定额给朝廷。 ——当然,以上都是虚言,温留因为水患和治水,现在还在朝廷免税名单里躺着呢,嘻嘻。 但对其他氏族的冲击可见一般了。虽说还可以征税,但粮食的所有权一下子从氏族、城主成了平民百姓。 至于“开阡陌”,原本在早个一两百年前,齐景公成第一位中原霸主前,就任用名相,将边边角角的土地都捞出来种植了,大大提高了产作。如今重点是粮食归属权变更,促进农民积极种地。 氏族们嘴上笑着说好,实际上真正通行此法的只有归属于朝廷的土地,在氏族们的地盘上,他们依然是土地的主人,依然给农民划分田地后,告诉他们:这些土地租给你,你可以种地,但每年要给我租金,租金就是你种的粮食除了自己吃的所有,别耍滑头,我会派人看管的。 他们偷换概念,把“税收”变成“除了果腹的所有”,试问又与之前有何不同呢? 无怪乎申厘齿冷。 对于这个,谢涵更好奇的是,“这法令是怎么通过的?既然不愿,”说句实话,“各位家主联合,是有能力阻止的。” 谢泾瞧他一眼,“三哥一定没种过地。” 谢涵:确实不曾。“莫非婧儿种过?” “三哥没做过的事,婧儿怎么可能做过呢?”谢泾眨眨眼,“但我知道,小时候三哥教我写字,和太傅教我写字,同样的时间,婧儿能学会的字是不一样多的。人在干自己喜欢的事,和为完成任务而做,同样时间里的完成量绝不相同。申卿告诉我:奋力干和勉强干的农民,同样的土地,一年能种出来的粮食甚至可以差一半。” “他把这话说给各家主听,各家主固然有嗤之以鼻的,但也有认真调查的,发现所言不虚后,就有一大半愿意推行此法了。赞成的呢——只要提高税收,多出来的粮食还是他们的。不赞成的呢——一则是怕以后不方便辖制城内百姓,另一方面担心推行了第一条政令后,以后面对第二条政令就不方便激烈反对。 当然,这些赞成的呢,大多不好意思开口,或心内摇摇摆摆,这就是虞家主晓以大义,说服几大氏族,终于换来不久前的法令通行。”谢泾通达得很,“其实申卿夸大了。现在还敷衍不愿的,估计一半不到了罢。” 谢涵境内的温留,一直是众志成城种粮食的——反正怎么种也不够吃,税收朝廷都是免得。故而,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数据,点点头,“倘若当真,是我我也会推行新令。” 如此看来,第一条倒是最简单的,第一条某种程度上扩大了他们的利益,如何不愿意;可第二条却是伤害利益;遑论第三条将把第一条所有的利益收归国有。“可后面,大家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虞家主也未必会相帮。” “三哥来的路上,我们就在争论第二条,哪家都有理有据的。”谢泾不知从哪摸出来把团扇,笑嘻嘻给谢涵扇风,“三哥道今日为何拾家主对虞家主如此满是火气,为何满朝文武都没个帮虞家主呛声的,甚至没有虞家子弟站出来?因为虞家主率先同意第二条政令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显然这是从商鞅变法那里百度顺来的呀。 我不懂变法啊,你们随便看看就好:)如果真的有很大谬误,非常误人子弟那种,你们再告诉我罢,我去改改。 等涵妹加冠后,我们放絮儿,一起去楚国旅游。 章节目录 第368章 第368章 谢涵现在是当真不太理解虞旬父的想法了, “他怎么会同意?”第二条,说白了,就是谢涵当年的想法。有功必赏, 有过必罚, 废世卿世禄,给有才之士让道。 谢泾摸着下巴,“虞家主一心为国?” 谢涵:“……” “和三哥开玩笑呢。”谢泾嘻嘻一笑, “虞家主说, 世易时移, 过去大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当然是希望守好自己的土地财产,泽被后人。 但是梁武王薨逝前的所作所为给了他当头棒喝,如果梁武王没有死在半道, 回来后必会用重兵,甚至威胁到齐国, 我觉得他言过其实了, 楚王不也是王么, 也没做什么。但他愿意这么担惊受怕, 我也不阻拦。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天有一个梁武王,以后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王呢?齐国若有万一, 没有国哪来的家?以及若真有一国要称雄于世,为什么不可以是齐国呢? 眼见着梁国要分崩离析,与其死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还不如趁机去分一杯羹扩大地盘。只是攻城略地的前提是要国富民强, 趁着梁国还没彻底乱起来,先变法强国。” 谢泾摊摊手, “我原本不知道他这样杞人忧天,又有这样野心,还是后来在他支持变法,甚至帮我修改许多方案,推行好多法令时,我再三怀疑,他才说出来的。” 杞人忧天么?谢涵低低一笑,“原来如此。”他既心中震动,过往在扶突尔虞我诈的经历,又叫他不能立刻相信。 是虞旬父如此敏锐,还是……谢涵询问系统,“你确定这个世界上没有其它系统,没有其它人知道原书内容?” 【当然。请宿主不要质疑系统的专业素养。】系统十分认真道。 谢涵“嗯”了一声,心里却不置可否,沁儿就明晃晃摆在那里呢。在知道对方大概率是穿越者后,再观其言行,谢涵肯定对方看过《江山妩媚美人谋》,再三询问系统关于穿越者的详细释义与分类,他有理由相信这是个“胎穿穿书者”。 那么虞旬父呢?会不会是那种继承对方记忆的半道“魂穿穿书者”? 唉——增长了奇怪的知识后,谢涵发现要考虑分辨的事情比之前又增加了。遇到迷惑行为,不只要分辨真伪,试探有无阴谋,还要考虑穿越可能。 他一头琢磨着怎么去试探虞旬父,一头又问了些关于变法的事儿,谢泾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拉着人一道去寝殿,“这后面还有许多争论没有和三哥讲呢,只是夜已深,三哥不若与婧儿抵足而眠,秉烛夜话?” 抵足而眠? 在霍无恤三年如一日的反复申请请求中,这个词在谢涵脑中已不复其原本的纯洁含义。况且,他瞥谢泾一眼,有时候他分不清对方究竟拿自己当女人还是男人,若是当男儿,兄弟之间也倒还罢了,若是女子,算了算了。 他再三推拒,谢泾几乎要泪盈于睫,可这哀婉凄切之色却越加加重了谢涵的回绝之意——五弟果然还会不自觉把自己当女孩子。 然后他把脸一放,眉一撇,嘴一耷,谢泾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小心翼翼送他进房。第二日,起了一大早,拿过宫婢的净面水,给谢涵端进去。 谢涵:“……”他颇为不自在地在对方的虎视眈眈下穿衣、漱口、净面,“些许小事,交给婢子们便是,哪劳得殿下大驾。” 谢泾秀气的眉一蹙,“是婧儿。”又笑着道:“我喜欢,人生难得开心,三哥就莫要阻我了。” 不谈正事的时候。太子总是让他难以招架。谢涵默默在对方炽热的目光下吃完早餐,在其邀请一道去看望申厘时,摆了摆手,“我昨日便与母亲约了,先去一步。” 谢泾亦步亦趋送他进定坤殿,楚楚瞧起来与昨日初见一般无二的颜色,雍容明丽,不见人后的半分怅然悲切,与他主要说了近来宫闱内外、扶突内外的事。 她虽然闭了殿门,后宫大权还是在手上的,据说鲁姬身子是越发不好了,郑姜居然说服了谢涓娶妻正在物色人选,如今这是扶突贵女们间顶重要的事,原来的南宫门令犯了事,新顶替上来的是个狐源推荐的一个平民武士,十二道城门的城门令也有三个换了的,三思极受玖玺琏喜欢,为此谢娴与玖氏关系也缓和不少,当然,楚楚怀疑这有玖玺桓精心算计的成分在——玖氏地位一落千丈,和公室保持良好关系,百利无一害,这不,就和谢宾一道去打滕国了么,还有啊,那个谢漪,自从谢泾当太子以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也不跋扈张扬了,反而很有些礼贤下士、广交天下好友的意思,如今门客竟有五百…… 零零总总的事儿,不一而足,有些谢涵知道,有些却是不清楚的,末了楚楚道:“浅儿、深儿两个,有些小心思,心性却都是好的,知恩图报,也没什么坏心,就是以前苦日子过久了喜欢富贵权势。深儿喜欢武艺,浅儿会玩弄人心,我瞧着等过两年他们到十五岁的时候,给他们筹谋个相应的职位,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喜欢武艺,做军官不是最好?谢宾叔叔也干不了十几年了,公室这一军该找接班人了。母亲不若等伐滕回来,给叔叔送些礼物,再请叔公从中游说,看能不能收下七弟。” “至于六弟……”谢涵想了想,说句实话,沈澜之向他要掌管情报的人,给了方钦化和穣非,但昨日一见谢深,他不知怎么的,觉得对方才该是那个最适合的,“若是可以,我倒想带六弟去温留。”然后他一击掌,“是呀,若想要军功,去北境也是极好的,他们两兄弟一块过来……” 楚楚瞪他一眼,“一块温留,怎么,要住上四个齐公子么?你那君父拢共就八个儿子,大风刮下面温留牌匾,就要压死他一半儿子了。” “……”谢涵顿时讪讪,嗔怪一眼对方说话如此不忌讳,倒不敢说出口,回过头来一想,当然是知道带不走两兄弟的。只道:“我再给母亲掌掌眼,若六弟信得过,母亲不妨将以后内外联络的事儿一步步交给他。否则您在宫中也不方便。” 楚楚点点头,交代完这一节,又开始愁起天下母亲的心事来,“欧家怎么这样多事,刚死了主母,又去了家主。”说完,觉得这话忒也刻薄,“呸”了一声,拿帕子抹眼角,“可怜见的。” 谢涵安慰他,“儿子还年轻,成亲之事还不急于一时。” “年轻?”楚楚撇撇嘴,“你君父生谢浇的时候,也就十六。在加冠的时候,你都快出生了。” 谢涵:“……”身中数箭,胡乱嗯嗯啊啊一阵,在楚楚终于不耐烦后,他才回到自己府邸,屁股刚坐热,和应小怜没说几句话,就有人来禀报“二公子来了”。 谢涓像一阵风一样飘进来,脸上满是一个文艺青年应有的怅然与叹息,“三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怎么昨日朝议上没见着二哥?” 谢涓摇了摇头,看天,“冷冷淡淡凄凄惨惨戚戚——” 谢涵:“……”他也看了一下天,五月底的阳光正好,甚至有些毒辣,他迟疑地对仗道:“热热烈烈欢欢喜喜焕焕?” 谢涓叹一口气,“三弟见天边阳光明媚,我见阳光却多惨淡。” 谢涵配合地问道:“为何?”想起楚楚的话,又道:“听说二哥已经准备成亲了,满扶突的贵女都在为齐二公子的夫人之位争斗,瞧,这多有面子啊——” 谢涓忽然“嘤”了一声,埋头在谢涵膝间,“三弟,我不干净了。” 谢涵:“……”他用面部表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心里甚至有些羡慕原梁国公子间们的争权夺势,不像他的兄弟们,都难懂得很。 在谢涵的再三安抚和再三询问后,齐二公子终于抽抽搭搭说出了那一段辛秘,概括起来,就是——他被强了。 谢涵:“……”他“哈”了一声,再上下打量谢涓虽然没什么肌肉至少也是八尺高的身材,“那位小姐带了很多家仆?还是那个女侠身手十分矫健?” 谢涓“呜呜”摇头,在眼角差点要沁出一颗泪珠儿的时候,终于道:“她、她仿佛手法、技术、十分娴熟。”说完这句话,青年的白皮脸,像要滴出血来一样。 哦——谢涵拍拍他肩膀,“食色,性也。二哥大好男儿、血气方刚,自然经不起撩拨。”又奇道:“只是咱们扶突什么时候出了个朝阳夫人第二?” “是官妓馆的……”谢涓小声道。 谢涵了然,“所以呢?” “所以什么?”谢涓茫然道。 “所以二哥被一个官妓馆的妓子服侍的很好,有什么必要告诉小弟呢?”谢涵虚心请教。 谢涓脸儿“腾”地一红,“休要如此下流!” 谢涵:……干都干了,还不让人家说。“是小弟的错,那么二哥现在究竟过来找小弟做什么呢?” “我不配喜欢姝儿了。”谢涓掩面。 谢涵违心道:“她已经有聂惊风了。” “呜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这天,谢涓在谢涵膝头哭了一下午,从日当正到日影斜。 谢涵表情逐渐从宽慰到麻木到狰狞,最后把自家二哥拎起来,叫进婢子来给二人换洗一番。 ——这一日,终是埋葬了他齐二所有的青春年华与少年情思。 谢涓悠悠叹一口气,不禁幻想多年以后自己蓦然回首今日时的场景,几乎泪潸然而涕下,又觉得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又也许——绛姝姑娘本来就是他年少时一场可望不可即的梦罢。 然后对谢涵怅然若失道:“三弟可否帮为兄一个忙?” 谢涵瞟一眼二人换下的湿漉漉衣裳,“难道小弟还不够帮二哥的忙么?” 谢涓老脸一红,“当初采珠的欠款一笔勾销。” 谢涵顿时绽开个亲切又好看的笑,“二哥有什么是小弟帮得上忙的,但说无妨。” 唉——二十年兄弟情,终究抵不过财帛动人心。 谢涓撇开头,不看亲弟弟利欲熏心的嘴脸 ,“那三弟帮为兄将官妓馆那女子赎身出来罢。” 章节目录 第369章 第369章 对谢涓的要求, 谢涵问了一个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想到的问题,“二哥若喜欢那妓子,何不亲自赎身, 懒得的话, 派个下人便是。”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某年某月某一天,齐二公子碎了一地少男心,从温留晴雪坊回来, 终日长吁短叹, 甚或以泪洗面。狐朋狗友们一见, 大为叹息, 又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三番四次请他齐二公子出门玩乐,神女无心,但襄王依然想为她守身如玉, 狐朋狗友们不信邪,越挫越勇, 使计将齐二骗了出来。 可怜的雏儿一进官妓馆, 顿时惊呆了脸, 四周都是云鬓香巾的姑娘, 齐二公子差点同手同脚走不出道。而这官妓馆里的熏香茶水或多或少有些催情成分,本来只是血气躁动,但齐二似乎特别敏感, 当然不排除狐朋狗友们想逼齐二就范多添料的可能。 总而言之,就是他很快抵不住生命最原始的渴望,但他脑海中始终有那么一道紫衣倩影, 或远或近, 捉摸不到,却始终在那。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谢涵:“……” 齐二跑出了包厢,看到一条院落点缀的小溪,想跳进去冷静一番,然后那么好巧不巧碰到一个姑娘,据说他嘴里“姝姝姝”地叫唤,又那么巧,那姑娘名字里也有个“姝”字,姑娘身后的引导妈妈就把姑娘往他怀里一推。 这就像万火燎原中突然出现一阵清雨,那样滋润清凉,甚至带点甘甜的滋味。 再之后就是不足为谢涵道的事儿了,省略过程,总而言之,齐二公子餍足醒来,立刻丢下姑娘落荒而逃。 情动缠绵间,那姑娘几次问他可不可以为她赎身。男人么,那个时候,谁还会保持理智说话,出来后,齐二就陷入了无边痛苦中,把承诺扔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谢涓今天过来,主要也不是说这个事儿的 ,本意只是倾诉他齐二的痛苦——谢涵作为他情倾天下恋爱史的树洞,在谢涓眼里,就是一本写满他甜蜜苦涩/爱恋的日记本,爱恋有新的绝望产生,怎么能不写在日记本上呢? 谢涵:“……”谢谢兄长了。 然后这么一说,谢涓就想起什么事儿了,姑娘虽破坏了他对姝儿纯洁执着的爱,然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挠挠脸,“我忘了这么久,现在过去实在尴尬,而且我也并非真心喜欢他,未免她对英俊潇洒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还是不要再见好了。” 谢涵有理由怀疑对方就是毁约时久,尴尬了。 “听她意思是想要个公子来赎长面子,这就不想到三弟你了么。”谢涓诚恳地抓着谢涵手腕,睁着他真诚无比的眼睛,“等赎出来后,给她些银子,让她自去某个营生就好。” 谢涵呢? 谢涵只在乎那被小怜的珍珠血亏出去的欠债,欣然点头,前往官妓馆。 那里都是带罪之女,有家人犯罪交不起赎金被抵进来的女孩儿,也有阖家获罪的大家小姐,便如当初阮氏灭族,所有阮氏女都被充入会阳官妓馆一样。 天下虽有已故的召国平姜夫人这样惊才绝艳的女人,然而绝大多数终究是命如浮萍,从来身不由己,死生都拴在父兄身上。现在谢涵面前就站着这么一个。 谢涓叫不出那姑娘名字,谢涵向他问了日期,来官妓馆询问那一晚服侍过人的姑娘,然后得到了一大堆名单,实在筛选不过来,谢涵沉吟片刻,终是问道:“有无服侍过二公子,那日同虞昭师等一道来的。二哥最近忙,唤我来看看。” 谢涓是生脸,虞昭师自命“扶突第一风流”,却是个中常客,尤其那天带着一大帮人来呢,管事一拍脑门想了起来 ,继而露出惊喜之色,“二公子当真幸了那女人,还以为是那女人在做梦乱说呢?”又小心翼翼道:“二公子是要给那女人赎身?”虽然脑内一堆兄弟阋墙的戏码,但温留君说是二公子叫他来看的,那就是二公子叫他来看的。 谢涵微微皱眉,他并不想带走个麻烦,若是个惹是生非的女人……他问道:“那女人怎么说?”见管事眼珠滴溜溜地转,喝道:“据实说,别乱报,本君有一百种方法从别的渠道听到真话,也有一千种方法让你说假话后后悔。” “哪能啊,小人脑子笨记性不好,刚在回忆呢。”见谢涵面露不耐烦之色,管事连忙倒豆子说了起来,那姑娘据说是从他国送进来的罪臣之女,生的是真的花容月貌,性子也冷漠高傲,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这馆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小姐了,一年要玩/死几十个呢。 实在是看这姑娘长得好,馆里一个妈妈亲自软硬兼施,一个娇小姐么,一下子就被收服了。结果卖的时候,又张嘴说自己已经服侍过人了,还说是个公子,那公子答应了为她赎身。那妈妈倒知道对方服侍过一个,她以为是个非富即贵的,没想到连一个铜板也没留下,自然不理会。 小姐却说那是齐二公子那日有事走得急,他一定会来的,又不停地和妈妈说如果她进了二公子府会有多少多少好处等等等等,大家也就任她等几天。可左等右等不来,显见的是她不想卖又扯谎了,前两天拉着她出去待客时又翻出这个理由,当所有人是傻子么,终于她的引导妈妈忍无可忍,让人打了她打了一顿,扔进柴房。 谢涵觉得自家二哥造孽不轻,让人带他去柴房。 木质门扉打开,蜷缩在柴薪边的白衣女孩抬头看来。 四目相对,都是一怔。 “救救我——”女孩身上看不到什么伤口,却仿佛正承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据说这种地方打姑娘都是不留痕迹却痛入骨髓的。 女孩朝谢涵爬来,伸出苍白痉挛的手指勾着谢涵衣摆,仰脸满是希冀的光彩与恐惧的苍白,“温留君,就当看在五哥在天之灵的份上,救救我——求你——”她一边说话一边张着嘴,就像一条游鱼被搁在浅滩。 谢涵徒叹一口气,俯身打横抱起人,“卫十三小姐。” 姑娘像终于听到什么无比心安的话,蜷在谢涵怀里,攥着他衣襟,泪流满面。 章节目录 第370章 第370章 卫灵书前十七年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出生于梁国六大氏族之一的卫家嫡支,又是现任卫氏家主关系最亲近的堂妹,生的更是玉颜绮貌, 自小追求者众, 及笄后一家女百家求。只是她从来目下无尘,对所有都不假辞色,哪怕这样, 也没阻得住一众狂蜂浪蝶。最终, 兄长为她择了欧家山庄的少家主欧行峰, 欧家堂堂天下武库, 政治地位举足轻重,财富更是珍珠如土。 叫所有会阳贵女羡慕的出身、才貌与夫家,卫灵书却并不放在心上, 又或者说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她从不珍惜。 她自顾自地读书画画, 养鱼赏花。 不喜欢赴贵女们的宴会, 便从不去;不爱欧行峰邀她游玩, 就敷衍拒绝。 她以为这种日子会永远继续, 便像明天永远会到来一样。 清晨的露珠在花瓣上娇艳欲滴,太阳出来时,更照得它晶莹无瑕, 它那时不知道自己离毁灭已经这样近。 欧家忽然悔婚,她有些气恼,但仍不放在心上。 接踵而来的是三家的合围, 父母的尸体, 堂兄的死讯,那时, 她终于慌了。命运的巨爪伸向她,在抬头时,已经是一身麻布跪在官妓馆听馆主的训话。 然后是紧锣密鼓的培训,一个妓子,除了脸蛋漂亮身段诱人,活也要好——那种观摩,那种手把手只差最后一步的教导。稍有差池,便是打骂。 有时候,卫灵书会想,她早该死的,在卫氏族灭的时候,她就应该自尽以全节义的,可她想活,她如此强烈地想活,她十七年来从没有过这样渴望的念头,一瞬间就在心底扎根疯长。 有一次,在官妓馆,她看到曾经追在她屁股后头的男人们,她烟视媚行,上前献艺,自甘为妾,然而一阵狎昵之后,他们只道:“卫十三小姐没有了以前的高傲冷漠,真是索然无味。” 赏玩之后,几块打赏,满堂大笑。 她攥着金子退了下去。 馆主发现了卫灵书的好用——卫家灵书的名声极盛,把她放出来,看客络绎不绝 ,那些曾经被她不假辞色的男人们,通过这种方式终于挽回了当时丢失的颜面。 “还以为真是九天神女呢,到头来还不是这么个骚货。” “下贱的东西,现在不摆着张臭脸了?” “要不是因为卫瑶,谁耐烦对你这张死人脸说好听话?” “除了脸好看点,胸前没圆,屁股没肉,还一点情趣都不懂!” …… 甚至几个贵女们还央着哥哥带她来看这场笑话。 卫灵书想离开会阳,发疯了地想,终于梁国邀请齐国出兵,送了一批官妓过去,她知道这些都是用来给如狼似虎的士兵用的,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后来,或许她实在貌美,不舍得让她去喂五大三粗的士兵,又被送到了扶突的官妓馆。 在这里,终于没有人知道,她叫卫灵书,她只是梁女书。 她曾这样厌弃这个名字,而今,又终于因为这个名字而得救。 耳边一声叹息:“卫十三小姐——” 卫灵书闭上了眼睛,却仍止不住有什么争先恐后从眼缝冒出,浸湿衣襟。 卫灵书的赎金很贵,谢涵却并不在乎——一切有谢涓负责。他带着卫灵书回府邸,没人知道这个妓子曾经的身份,不过为温留君添件风流韵事罢了,甚至没有谢涵在东宫鞭打申厘这件事来的引动人心。 可没人会相信是申厘顶撞了谢泾,自己掏出鞭子上赶着求人打的话,虽然这是事实来着,然而所有人都认为——欲盖弥彰。 ——温留君和申中卿结怨。 ——温留君和太子不和? ——温留君不喜新法? ——又或者前后对比,温留君终是意难平?心生嫉妒? 应小怜一边和谢涵下棋,一边笑道:“君侯这法子好,否则那些人想起前情,说不得要将新法迁怒到您头上。” 谢涵摩挲白子,笑了一下,“说不得还会有人来找咱们结盟呢。” “结盟我倒不知道,只是虞五少倒是问过我你是否不喜新法的话。” 谢涵瞥他一眼,虞纯会对应小怜问这样直白的话?“他是不是还说,如果不方便透露,就不用回答。” 应小怜点了下头,“就是叫我别骗他。” 谢涵哼笑一声,“你就告诉他,我确实不喜新法,步子迈得太大,也不怕扯碎衣裳。”说完,忽闻一阵【男主愉悦度】上升的提示音,谢涵微微皱眉,怎么,和姬璨星成婚了不成? 忽然,他猛地站了起来,几要吓应小怜一跳,“怎么了?” 谢涵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宁襄恐怕要对北境动手了。” 应小怜虽不知对方如何从新法得出这一结论的,但见其神色郑重,亦思考起来,旋即也是心下发沉,“燕太子势必会拿无恤的身份大做文章,届时消息传回来,恐怕君侯会遭受责难甚至危险。且增援一事是必要的,狐相说不得会迷惑君上阻拦。”继而一喜,“这段时日,关注狐相府,许能截获狐相与燕国勾结的证据。”旋即又皱眉,“只是狐相小心谨慎,我们也没什么能靠近他的人。”要是消息就通过成衣店一件衣服送进来,要他们如何截获? “咱们不行,这里可有地头蛇。”谢涵会心一笑,“大将军还在棘门营,备酒,我去拜见拜见。当初我出发前去温留时,大哥可送空了家当给我,之前说的备礼可备齐全了?还有姐姐姐夫,以前玖家不欢迎我,我也不想给姐姐惹麻烦,如今不知可欢迎了否?” 须氏、拾氏、玖氏,很明显都对新法的第二步深恶痛绝。 谢涵先去见了谢浇,三年不见,谢浇已经为人父了,三年里得了个大胖小子和大丫头,谢涵备礼自然也没忘了两个小主人。大夫人拾颐是拾夏的女儿,难得温温柔柔的,招待好茶水,“夫君最近都被爹带着在军营里操练,本来今天休沐,三弟是细心人,偏爹又有事将夫君急叫去了,我已遣人去唤,只一来一往还要些时间。”她微微笑,“三弟若觉得无趣,不如院子里逛逛。” 谢涵自然连道无妨,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仆婢成群,也难免瓜田李下,拾颐遂叫奶娘抱小姐少爷出来。男的已经两岁会走路了,走的还很稳,谢涵送他礼物时,还揪着谢涵佩剑眼巴巴瞅谢涵。 谢涵一乐,“大侄子可真是好眼光,这是欧家冶子锻造的呢。” 拾颐早已斥道:“谢茂,不得无礼。” 谢茂扁扁嘴,委屈巴巴缩回手,站定立正,谢涵笑着道:“这个茂儿拿不动,赶明儿叔叔拿个你半人高的剑给你好不好?” 小孩儿并不确切地知道谢涵在说什么,只知道对方还会给自己,就兴奋地拍手手起来。 章节目录 第371章 第371章 约莫过了几盏茶的功夫, 谢浇就回来了,只人还没走进门,嘴巴上已经不耐烦道:“三弟可真会挑日子, 专门指着我跟岳父学门道的时候过来。” 以前谢涵也不耐烦谢浇那能和所有人结仇的言行, 如今竟觉得对方这嫌猫憎狗的样子有些亲切,起身笑道:“那还真是小弟耽误了兄长的大业,在此向大哥陪个不是。” 拾颐一头给谢浇解开披风, 一头对谢涵道:“三弟别把你大哥这不饶人的嘴当真, 不然准像我前个儿一样每日气自己一回。”又推了谢浇一把, “夫君可是没理了, 三弟专门挑着夫君休沐时间过来的。” “看情况只看一半,更糟糕。”谢浇斜眼一瞥谢涵,捞起吐泡泡的女儿抱着, 又问了儿子几个看似启蒙学业实则乱七八糟的问题,才将女儿塞回奶娘怀来, 让拾颐带着儿女下去。 拾颐却有些迟疑, 按理说谢浇回来, 她是该下去了, 但对丈夫得罪人的天赋本领早已心知肚明,难得有个还能上门的亲戚,她不禁担忧会没有下次, 遂笑道:“夫君可是得同我好好劝劝三弟,自家兄弟,上趟门, 哪要送这么重的礼。”说着将礼单往谢浇手里一塞, “夫君瞧瞧,三弟这是要搬空自己家了。” 但谢浇最不耐烦看一堆字, 虚瞟一眼就把礼单塞回拾颐手里,“他爱送就送,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拾颐嘴角温柔的笑略略僵硬,“三弟大方客气,咱们可不能不知礼数……” “好了——”谢浇打断道:“女人家懂什么,赶紧下去。” 这过程里,谢涵本该开口劝慰大嫂收下礼品,再“小小薄礼,不能抵大哥当日雪中送炭之万一”云云,然而每次拾颐话音一落,谢浇就立马下一句了,让人不得不佩服这“夫妻默契”。 最终拾颐含恨离去,谢浇看向谢涵,嫌弃道:“女人就是这样,屁事贼多。”又拍了下谢涵肩膀,“我没说错罢。大哥当年送了你这么多好东西,你不想还就算了,你要是想还我干嘛拦着?” 谢涵含笑点头,“当然。” 谢浇点点头,坐下来,倒了杯茶,“你回来那天我不在,听说你治水收成好得很?”抿一口,立刻皱眉,“大热天喝什么滚烫的茶,女人把爷当娘们了。” 谢涵已经伸出去准备倒茶的手在半道拐了个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等谢浇灌了一大碗凉茶后,二人才真正交谈起来。 谢涵先就对方当初的慷慨解囊表示了感谢,又说了些治水之事,见人不一会儿就面露不耐,很快略过,最后把焦点引向新法。谢浇果然气愤不悦,“这齐国是咱们的齐国,我们脚下站的每一块土地都姓谢,让那些贱民耕种已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福气了,现在还要把田地分给他们?他们也配?” 这某种程度上也是新法第一条分明有利却仍屡遭阻力的缘故了。有相当一部分老派势力宁可放弃一些利益,也不愿田地易姓,更不屑易为些升斗小民。 谢涵作为温留小君,自然也是不喜欢这条剥夺他部分权利的法令的,只是,“太子说这能提高粮食亩产,也不知是真是假。” “提高亩产的方法还不多吗?规定个数量,每年检查,没种出那个量,就不许他们种地。”他撇了一下眉,“岳父说要恩威并施,惩罚有了,还要奖励,要是谁种的超过那个数,就免徭役,再把多出来的那部分给他一分。” 拾夏也不喜这条政令? 看来局势并不像谢泾想的那样好,谢涵端起茶水,刚要抿一口,鼻子里已经嗅到一股寒凉之意,又将杯子放下,“拾家主好巧妙的心思,不愧一军统帅。”又问,“拾家主这么说,是打算这么做做看吗?” 谢浇“啊”了一声,“什么怎么做?” 谢涵眉一挑,“拾家主既然有这想法,何不如找块城邑试验,与太子的分田与民比试,看看一年内谁家种的粮食多,要是拾家主的城邑多,或者二者一样,又何必推行新法?” 谢浇眼睛一亮,“着啊——”他猛一拍大腿,“还是你小子狡猾多端。” 谢涵:“……”他就当夸奖了罢。 等把这一想法透露后,谢涵就岔开话题,又和人聊几句,还被留了饭,日暮时分才回去。第二天,他则去了玖府,不同于谢浇府上,去玖府他提早了两日便递了拜帖。 迎着谢涵的是玖少卿,他还是一袭青衫,书生文气,爽朗疏阔的样子,“一别四载,您已经比姐夫都高上不少了。”逆着光看迎面走来的高挑青年,玖少卿一时唏嘘,当初偶尔还要对着他耍小脾气小心机的少年,如今脸上已经是无懈可击的笑,“姐夫可是心生嫉妒了?” “哪敢。”玖少卿洒然一笑,仿佛意有所指,“您生来便是高人一等的。” 两人身后跟着成群仆从 ,看似并肩而立,实则始终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脸上笑吟吟,嘴上说着抚今追昔的话,仿佛又是亲密无间的太子与伴读、姐夫与小舅子的关系 。 玖玺桓率军出征,不在玖家;玖玺琏是不想看到谢涵的,然而这个玖府似乎已经不是他能拿主意的了——玖玺桓接任家主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改,大权在握、威信无双,他中意玖少卿、扶持玖少卿,在对方离开后,玖府自然而然是玖少卿的一言堂了。玖少卿要接待谢涵,玖玺琏便无法阻止,如此只能称病不见。 玖少卿也确实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即便当初在东宫被算计,在扶山之上决裂,谢涵也始终认为对方是不聪明的,固执又憨憨,而如今对方便如一块玉石经过打磨,圆滑得看不到一丝棱角,更任谁也把握不住,他感叹谢涵笑容如面具的时候,不知是否知道自己脸上是一模一样的神情,“温留治水如火如荼,可惜我身在扶突,一时离不开,否则定要一观胜景。” 待路过一处院落时,他脸上露出悲伤愤恨之色,“二弟、不、是聂慎,我以为所有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他从小在玖府长大,父亲母亲、尤其是母亲,是怎么对他的?结果他竟然说反叛就反叛。”他对谢涵长揖道:“虽然他不是我玖氏子弟,但当初您被聂慎掳劫,仍是我玖家一时不查,差点酿成大错,所幸您鸿福齐天,玖家欠你一回。” 所有人的心是不是肉长的,谢涵不知道;但聂惊风的心,绝对是肉长的,他肯定。都说玖夫人玖大人偏爱玖二少爷,如今他却是怀疑的。 虚扶一把玖少卿,谢涵冷不丁道:“或许玖二少正是为玖夫人报仇,才挟持本君的呢。” 玖少卿身体一僵。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值班,不更,周日见。 章节目录 第372章 第372章 如愿看到对方僵硬的表情后, 谢涵这才慢悠悠道:“本君和姐夫开玩笑呢,姐夫不会当真了罢。” 玖少卿顿了一下,深深看他一眼, 随后哈哈笑两声, 将人引入谢娴的院落,谢娴已经牵着个小娃娃站在垂拱门树荫下,方见到人影, 便遥遥挥起了帕子, 谢涵和玖少卿同时加快脚步。 “人又不会丢了, 大热天的, 何必出来迎这大毒的日头,岂不是叫三弟心疼?”玖少卿掏出汗巾欲替谢娴拭汗,谢娴偏头一躲, 抿唇一笑,又一指玖少卿额上, “夫君脑门上豆大的汗呢, 快先给自己擦擦。” 玖少游闻言笑了起来, 矮身问谢娴牵着的小娃娃, “父亲看不见,三思瞧瞧,父亲头上可是有你母亲说的那样夸张。” 小娃娃锦衣玉带, 四头身,隔代传,长相竟颇似楚楚, 谢涵一瞧, 便有种血脉相连的亲切感。他瞧一眼玖少卿,拿了对方手里的帕子, 轻快道:“母亲没有夸张,父亲头上就是好大好多汗。”边说,边给人擦了汗,尔后工工整整对谢涵行了个礼,“三思见过舅舅。”礼仪一丝不错,单膝跪下,抬手平眉。 谢涵哪能让这么稚嫩的孩子真跪在这被骄阳烤的火辣辣的地上,“三思莫要如此多礼。” “君子当知礼。”玖三思奶声奶气道。 分明年纪小小,非要故作老成,谢涵好笑,从怀中取出块玉佩,上面串着浑圆的珍珠,“如玉君子,如珠温润,愿三思君子雅正。” 那玉佩是谢涵精挑细选过的,看着清透,触之冬暖夏凉,玖三思一接过,手里凉津津的,一下子睁大眼睛,又侧头看谢娴一眼,在谢娴点头后,接过,落落大方拜谢。 玖少卿笑着道:“作甚在这门口堵着,莫不成我玖家只剩这扇门了?” 一行人这才相携入内,进去后,谢涵又问了玖三思可曾开蒙了 ,读些什么书,是在宫里还是府里请老师,玖三思一一回答,过程里总拿乌溜溜的眼睛,自以为很隐蔽实则根本没有避过在座几人耳目地偷看谢涵。 得知对方学习进度,谢涵又问了些学业问题,若谢沁在此,大约会想和大外甥抱头痛哭一场,不过—— 恐怕要让他失望的是,玖三思灵慧聪颖,答得极好,谢涵见猎心喜,又抛了几个问题,最后甚至还给人讲起了温留的治水大会,重点说了当初郑演提出的两个方案,一个仅能防泛滥但要花的人力少,另一个以后说不定能衍生出个天府之国然而前期要大量投入,“三思刚刚说‘齐民当足食’,那若是三思,会选法一还是法二呢。” 快三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谢涵本人选的是法二,玖少卿自是希望玖三思越得谢涵心意越好,不禁作势要暗示,可惜玖三思早被谢涵极具画面感的语言带走了,整个丁如痴如醉,最后感叹道:“三思见闻浅陋,无法想象个中情况的万一,只是觉得如若可以,必排除万难使仓库满盈,再无借粮忧患。”说完,脸一红,怕谢涵选的是法一,他方才之语就得罪人了,“三思不懂治水挖渠人力,想当然之语,怕是过于天真,舅舅见笑了。” 谢涵瞧着他眼底的忐忑 ,那种小心翼翼带点讨好的忐忑,大家族的嫡长子,哪个会露出这种神情来,他眉梢一皱,玖三思立刻注意到了,咬了下唇。谢涵见状,转而一笑,“先不说治水,三思刚刚作甚偷看舅舅?” 玖三思顿时脸色爆红,头上两个小包包都要炸开了,“哪、哪有?” “你有。”谢娴笑着竖起五根纤长白皙的手指,“五次。” “母亲——”玖三思这才终于露出点五岁孩子的样子,猛看脚尖,只露出红的要滴血的耳朵,玖少卿莞尔道:“三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不是觉得舅舅生的太好,忍不住想看一眼再看一眼?你随父亲,当年父亲在齐宫里第一次见你舅舅的时候,也是惊得看了半天,结果啊——”他笑指谢涵,“被你舅舅当了半年脑子有问题的傻子。” “三思才没有。”玖三思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谢涵,“三思只是在想,以后三思长大后也会像是舅舅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么?”说着嘴一瘪,“堂兄们都说三思长得像小姑娘。” 谢涵觉得玖三思长得像楚楚,其实玖三思五官更像他,五分齐人的秀雅,五分楚人的明艳,外甥肖舅,大抵如是。玖三思冷不丁瞧见谢涵,只觉得自己长大以后也就长这样了,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样子,反而很有气概,哪舍得不多看几眼? 而一直被“男生女相”四个字缠身的谢涵,一听这话,还是童言童语满是真诚的,简直就像丑女遇到个真心夸赞她貌美的人,一事无成的落拓子遇到个相信他必成大器的人一般,通体舒泰,以至于听玖三思要学引弓射箭时,抛下谢娴和玖少卿两个,牵着豆丁出去给人拉弓。 见人看到小马驹时眼里的光彩,谢涵还带人在马上驰骋了一圈,末了甥舅二人俨然好的不得了,回来时只见玖三思骑在谢涵肩膀上拍胖手,谢娴一见,旋即斥道:“三思,快下来。” 玖三思吓了一跳,立刻抱着谢涵脖子往下爬,谢涵慢悠悠将人放下来 ,对谢娴道:“姐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瞧街上好多大人都这么带小孩的,三思却从来没坐过人肩膀。” “大家子弟,原不该这样骄奢淫逸,不知长幼尊卑。” 玖三思连忙跪了下来,对谢娴请罪道:“是三思逾越。” 小小一个,诚惶诚恐。谢涵皱眉,“姐姐——” 谢娴见谢涵面露不赞同,牵起玖三思,让婢子过来带他下去洗漱,叹道:“我又何尝不想他快快乐乐,可这在高墙采院内,岂可行差踏错一步?” 谢涵也叹一口气,“姐姐,你看三思,他才五岁,我考校他问题,他思考答案之余竟还会想说的话会不会惹我不快。如此多思,如此敏感,该是多难的环境才造就了他的早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娘养的。谢涵终是没把这句伤人之语说出来。他的姐姐从来温柔似水,如今这样的严厉冷硬,是这玖府太难捱了么? 谢娴苦笑一声,“他辗转在公公、叔父、我、玖少卿手中长大,人各一面,除我以外,玖少卿或许对他还有三分真心,叔父只拿他当个有潜力的继承人,公公更是对他爱恨交织,他不学的聪明些,他不学会讨好人,怎么活?” 她看向窗外阳光,些许刺眼,“所幸这两年,因玖少游一事,玖氏龟缩,为和公室保持良好关系,才终于给我这二公主几分薄面,我才能护得住他些了。可他这性子也养成了,也好、也好……”她看向谢涵,“你可知,叔父为何属意玖少卿为继承人,因为叔父真正爱重的是三思。”她幽幽笑了,“弟弟,你瞧,三思像谁?” “玖少卿可比君父薄情又有野心得多,三思若不能在叔父老去前独当一面,有些事,便是前车之鉴,我岂敢放任他无忧无虑地成长?” 谢涵当初一跤摔得多惨烈啊,谢娴不想看到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更不想这种事发生在她儿子身上,她宁可将儿子放在悬崖边,逼他去飞,也不要他在以后毫无防备地坠落。 谢涵哑然,他不知其内还有如此辛秘,好一会儿,终是道:“玖少主呢,怎不见他了?” “你不在,他和我原也没有什么话好说。”谢娴淡淡道:“现在你回来了,想必他很快就会过来的。对了,他是想要联合你抵制新法的,你可知?” “我知。”谢涵点头,“我原也是为抵制新法过来的,方才借大哥游说了拾家主。” 谢娴一愣,尔后惊疑不定,“你莫非真如传言那般,嫉妒太子能推行你不能推行的法度?”她不认为自己的弟弟是这样的人,可只要是人,就都会变,“还是做了温留君,你的想法也已经变了?” 连谢娴都怀疑,想来已经有许多人深信不疑了,谢涵颇为满意,只对谢娴道:“姐姐别管这个,你只要相信我,不会对齐国不利就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来迟了来迟了。 章节目录 第373章 第373章 玖少卿确如谢娴所说, 很快过来了,还带盆兰花,“三弟品品, 姐夫之前在市集看到的这株兰, 花了十金,不知值不值?” 但见那兰花叶斜而深绿、坚硬如铁,花葶直立, 梗绿出架, 花白无驳, 十分芳香, 谢涵点了下头,“好一株铁骨素。”又摇头,“铁骨素不算稀有, 按市价十金是不值。” 玖少卿颇为沮丧,“三弟觉得不值?”谢娴摇着团扇笑道:“花动人便是值得, 稀有不稀有, 与我何有哉?人手一株也罢, 只我得一株也罢, 这花又何曾改变了?” “不错。”谢涵和声道:“按市价是不值,可花的价值原该从心出发,姐夫若喜爱, 便是值得。” 玖少卿转悲为喜,朗然一笑,“说的好。” 三人又对这铁骨素鉴赏一番, 不一会儿谢娴便称乏了要下去小憩, 她走后,玖少卿问道:“三弟瞧三思如何?” “聪明机敏, 小心翼翼。”谢涵中肯道。 “他确实过分小心了。”玖少游苦笑一声,“可如今的家主是叔父,叔父有子十一,光嫡子就有二堂哥、七堂弟、十三堂弟,堂弟之下又有那么多侄子。叔父偏爱三思,他们自然不忿。明枪暗箭,叔父会护着三思性命,其他就不会多做什么了,这也是叔父对三思的考验,可叔父把三思当下一代培养,我却只得三思一个儿子,不想看他这样辛苦,甚至一个玩伴都没有。” 谢涵凝着他,“姐夫究竟想说什么?” 玖少卿深吸一口气,“这次过后,不知三弟可否带三思去温留,听说那里被三弟打理得文风鼎盛,学者如云,教养一个三思不成问题。” 谢涵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玖少卿一会儿,玩味一笑,“姐夫觉得玖家主会同意么?” “叔父可以听从太子的‘废井田、开阡陌’,却不能容忍他的‘明赏罚,奖军耕’。三弟今非昔比,先后挫败燕太子、举办治水大会,如今雄踞北境,若三弟联合反对太子,叔父自然愿意卖你一个面子。” 谢涵看他,“姐夫凭什么以为我会反对太子?” 玖少卿顿了一下,继而笑道:“三弟,你虽偶有骄纵促狭,却在大方向上绝不会有一丝疏漏,你若支持,无论申中卿犯了什么过错,你都绝不会公然鞭打他,遑论申中卿是个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人。” “研习法律的,大多锱铢必较。”谢涵负着手,“人在不同的位置,就会想不同的事情。如今我坐拥温留,隐约明白了些诸位家主当初同心协力拉我下马的心思。那是一种鱼死网破的决心。新法推行以后会如何我不知道,可推行之时,估量诸君势力,必是君臣相斗、玉石俱焚,届时渔人得利,所以我不赞同太子的新法。” “想富国强兵,原本就有很多方法,又何必拘泥于废世卿世禄呢?” 原是在商量玖三思的归宿,谢涵一下子把话头拉到了国家方针政策,玖少卿哪里还想得起其它,只问道:“很多方法是指?” “齐景公当时说藏富于民。”谢涵摸了下下巴,“我便想‘藏臣于家’,姐夫,莫怪我说句实话,大家族里的尸位素餐的废物真的不少,平头百姓里的人才也有不少,朝廷是看不过来的,何不定期令各家物色推举些人物上来? 他们在氏族的扶持下平步青云,氏族又在他们的加入中壮大自身,朝廷则定期对他们举行考核,作为审核氏族实力的一种方式,也是授予官职的一种方式。朝廷要人才,氏族要势力,人才要前程,岂不皆大欢喜?” 玖少卿深思片刻,拱手道:“定会将温留君的话转告叔父。” “梁武王逝后,时局动荡,为齐国稳定,我会与诸位家主一道劝阻太子。玖家主定会卖我个面子。可——”谢涵淡淡道:“我不认为带三思去温留是个好方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三思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可让他远离硝烟,他日回来,日子只会不好过一百倍。” 玖少卿呐呐,终是叹一口气,“这我何尝不知,只是、三弟,唉——等你做了父母便知道了。” 谢涵:“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 “况且我已有一事要拜托玖家主相帮了。” “愿闻其详。”玖少卿道:“行军在外,叔父不好联系,我倒还有些路径。”玖少卿虽失望于谢涵的拒绝,也打叠起精神来。 “若做的好了,说不得不是玖家主卖我个面子,是我卖玖家主一场功勋,玖家或可凭此重拾往日荣光。”谢涵口吻里带了点蛊惑的意味,“姐夫可知,我为何如此晚回温留,盖因接到线报,燕太子准备攻齐。” 玖少卿一惊,“听闻燕太子病重,性命垂危,莫不是幌子?” “怕是真的。”谢涵摇头,“我在召国识得个胡女,来中原人生地不熟,却长得漂亮有一副好歌喉,被骗去燕乐府,后来稀里糊涂地又被访燕的刘五少看上,要了出来,在燕国边境时遭了马贼,马贼又刚好被北境扫荡军斩杀,那胡女便被当做战利品献给了我。我与她一场相识,要放她自由,她便对我说起了在燕宫和刘五少身边的许多见闻。她不识中原更不识人心,说的懵懵懂懂,我却是明白了,燕太子性命垂危,故定要在临死前拿回丢失的南四城。” “梁国邀我国攻滕,一方面是他们自己想扩张,另一方面是和燕国达成交易,要带走我国精锐。” 玖少卿倒吸一口凉气,“此话当真?” “虽是我之推测,却是十有七八。”谢涵冷下眉眼,“不久前,燕太子派人掳走了霍无恤,我知道朝廷不信,但霍无恤确实是不世出的将才,之前燕南四城的攻破,他的功劳最大。本来的七八分,也就成九分了。” “玖家主带兵在外,战事业已接近尾声,我希望玖家主能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支援北境。” 玖少卿脸色微变,“私自动兵,情同谋反。” “所以,我回来了,哪怕偷虎符也好,罪责由我来担。届时玖家主看符行事,分所应当,何罪之有?”谢涵往前迈出几步,“我对玖家主的请求,只有一个,回程途中,隐蔽行踪,不要回都,在燕军出击后,及时支援北境,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我不多说,相信玖家主比我懂。” 玖少卿若有所思,道:“三弟不若先向君上谏言。” “姐夫还不明白么?”谢涵苦笑,“朝廷有亲燕者,真把话拿出来说,燕太子就知道咱们打的什么主意了?” “各国细作不断,但小朝议都是高官政要,三弟不必担忧。” “我说的,就是高官政要。”谢涵垂眸,“姐夫莫非忘了,五年前,各位家主调我离开扶突,就是燕太子攻齐的时候。” 每次玖少卿觉得和谢涵已经相谈甚欢、重回少年时,对方就会给他一个回忆“杀”,提醒着他那场二人关系破裂的大变,他脸皮一紧,停顿片刻,反应回来,“你说的是阳溪君?阳溪君昔日作为,叔父和各位家主都看在眼里,吃里扒外,联合敌国,他早已被我们送回封邑,闭门思过,翻不出浪花了。” 谢涵凝他一会儿,“姐夫和诸位家主当初是如何知道我意图变法的?” 玖少卿顿了一下,“是良家主、良家主喝醉了酒,与个小妾嬉戏,最后从小妾嘴里传到我们耳中,调查后追寻出来的。” 谢涵“哦”了一声,“原来是巧合,看来是我怀疑错了。” “三弟怀疑……” 谢涵状若无意道:“当初知道一切的只有狐相和叔公,叔公我是信任的,故我怀疑狐相。且我被打落,叔公龟缩,狐相却依然是万人之上的狐相。另前后分析狐相所言所行,似乎次次在我国和燕国动兵时,都是劝休养生息的。不过狐相本来就不热衷战事,喜爱富民。” “不热衷战事、根叶深固……”言者无意,玖少卿却记得梁国来使攻滕时,对方的支持。若燕军未动倒罢了,若燕军真行动了,难道又是巧合? 谢涵扔下一个疑问漩涡后,拍拍屁股,背着谢娴带着玖三思出去买糖葫芦、做糖画。 这孩子也喜欢吃甜。像我。 谢涵笑嘻嘻搓着人肉嘟嘟的脸,玖三思话都说不清楚,“皱皱,别动,失日。” 最后一站,是须贾,谢涵一贯是不去见须家主的,一则他和须贾比较熟悉,须贾为人正直,不似须家主老奸巨猾;二则在须家的地位,须贾并不比须家主低,甚至因为是须家主的叔父,辈分高一级,更德高望重。 老样子,小酒配大碗,几口酒上头,须家砸吧一下,就开始叨哔了,“你说你们齐太子都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喜欢搞事情,安安静静万人之上不好么?” “现在好了,小四一嫁过去,太子就搞这事,所有人都以为咱们须家和他联合好了。说了还没人信。” “冤啊——须弥那个龟孙子竟然开始琢磨让小四病逝——女人——难啊——” 啰啰嗦嗦一堆后,谢涵把他对谢浇和玖少卿的话,都拿出来说了一遍,须贾的酒一下子就醒了,皱着眉瞪谢涵 ,“你说真的?不像你小子——怎么,真的嫉妒太子不成?” “嫉妒?”谢涵轻抿一口酒,“我只是觉得——”他瞧着远处一个奔跑中摔倒的兵卒,说了一句脏话,“步子迈这么大容易扯到蛋儿。” 须贾:“……”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件事 我预计还有二十万字左右完结,完结后打算修文,预计砍三十万字(我太啰嗦了系列),V章字数只能多不能少,所以之后我打算将更新放在作话。等修文后放出来填补砍掉的字数(如果还不够,那就番外凑)。以上连挂三章,三章后也就是第375以后,往回数,376章更新放在375,377章更新放在374,给大家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2020.5.4留 章节目录 第374章 第374章 须贾砸吧下嘴, “你这不像嫉妒,像妒火中烧,妒不可遏了。” 谢涵:“……”他转换话头, “虞家主究竟怎么回事?莫非这五年过去就大公无私了不成?”末了讽刺笑笑。 须贾摇摇头, “他说今时往日不相同,守着一亩三分地不能够了,梁国疯狂扩张, 我们不抬脚说不得会被梁国鲸吞。我们说他想太多, 他竟然说‘夏虫不可语冰’, 还说我们与其一个劲内斗不如开疆拓土扩大地盘。”他露出嫌弃之色, “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好像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样子。看着就惹人烦。” “梁国分明就不稳了。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扩张又是这么好扩张的么, 不怕惹众怒?” 谢涵知道在须贾这儿是得不到什么答案了,该透露的也透露了出去, 便不再多逗留。 很快, 便到了加冠之礼。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与五年前他的成童之礼那日一样, 天蓝如洗, 阳光明媚,齐公授冠,狐源做司礼, 谢艮唱祝词。谢浇谢涓等诸位兄弟四方而坐,文武百官同观礼,楚楚在太庙西门外等待谢涵出来拜见。 一授缁布冠, 以示正式参政之权——“令月吉日, 始加元服,弃尔幼字, 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二授皮弁,以示正式行军之权——“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授爵弁,以示正式祭祀之权——“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带爵弁而出西门,拜见楚楚后,再与诸位兄弟姊姑互相见礼,接着接受文武百官的恭贺,就是在这个时候,有鸿翎信使传加急军报而来—— “报——燕军南下!” 谢涵罢,一直等着这个消息,以至于这个消息来时,既不震惊也不手足无措,反而生出一种宁襄莫不是凑好时间转程来给他找不痛快的想法来。上次是他成童之礼,这次是加冠之礼,下次是不是新婚之礼了? 齐公眉头微皱,粗看军报后,立刻传于狐源,狐源又传于各位家主,再到下面的百官,后面的冠礼祝福自然是没得了,众人急匆匆往议事堂走。须贾身为大将军,率先出声,“燕国倾十万军,我国须得立刻支援,这个数量,直捣都城都是够的。” 狐源却是奇道:“是否情报有误?燕太子怎会突然大动兵戈?” “人都快死了,这世上不是有‘抵死反扑’这个词么?”北境守将游弋喾是拾氏家臣,拾夏可不喜欢听到这种质疑,立刻开口维护。 这时没有一个玖玺桓提醒他镇守北境是哪家职责的事儿,虞旬父很快将矛头指向他,“拾家镇守北境,使北境顷刻丢失四城,不知道有什么话说。” “那本来就是燕国的城池,改造也没这么彻底迅速的,燕人肯定还清楚城墙的防守点与薄弱点。被很快打下来有什么稀奇的?再说——”拾夏斜眼看谢涵,“温留君把城内劳力都征走修河,将官就是想征兵抗燕也没办法,一万多的军队,去抗衡十万军,这有可能吗?” “一方防守一方攻击,即便敌我相差悬殊,好像也不该这么快丢盔弃甲。难道三年城池都是白修的?”虞旬父此时不再笑眯眯,反而咄咄逼人,“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本将真的对拾家的作战能力很担忧。” 这话忒难听,拾夏怒不可遏,“老匹夫就是运气好,碰到管理北境的时候,屁事没遇到,让你们苟苟且且地过了,以为就有资格指手画脚了?”又侧头虎瞪谢涵一眼,“第一站丢的极泉城,可是温留君府出去的先生兰深所管理的,温留君就没什么想说的?” 反正千错万错,是别人的错,他包括他的部下,一点错处也没有。 没了玖玺桓提醒,拾夏一开口就猛得罪人,镇守北境时没遇上战事的除了虞家,须家、玖家也同样。素来是拾氏盟友的玖氏,玖少卿有些尴尬,而不知如何开口。 谢涵就很烦这种遇到事,不想着解决方案,先互相攻讦一番的样子,这都什么事儿,怪道沈澜之总说等齐国朝廷的援军是场持久战。他心情也不好,一切比他预计得快太多太多,使他之前的联合请兵等等动作都派不上用场。也不耐烦理会拾夏,他只问须贾,“大将军认为,该带多少兵马,要否请正在路上的玖家主和叔父直接去北境?” 拾夏气个仰倒,狐源摇头道:“疲兵必败,还是带一直休养在扶突的棘门军为宜。” 这一点,须贾也赞同,大抵人都觉得自己带军才最有把握,“臣请战,先带五万军出城,后续请君上征兵跟进。” “三万已出滕国,再带走五万军,国内空虚,将军还是先带走三万军,等玖家主回程后,再跟进二万军,或许可同后来征召的民兵一道。”狐源道。 玖少卿若有所思看狐源一眼。但他说的有理有据,都城空虚,实在不妥,须贾犹豫有顷,出于对自己的自信,点了下头。 然而,还在点兵,过了两日,西边来了告急:梁国邀请齐国攻滕,攻下来分好城池,玖玺桓和谢宾带兵拔营的时候,梁军转手来了个背刺,二人率军且战且退,被围困在一个滕齐边境的山谷。 众人静默片刻,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梁国的背信弃义,骂咧一阵后,自是讨论先支援北境还是先支援伐滕军的问题。 答案基本是一边倒的,梁国近来疯狂扩张,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而燕国,终究是几战几败的手下败将;且齐国东西径短而南北径长,梁军要是有心做什么,明显更加危急;陷在滕国的棘门军是各家精英子弟,北境的守军却多是民兵和不受器重的子弟够成的,孰轻孰重。 只有谢涵持反对意见,“梁国虽疯狂扩张,却并不是盲目扩张,他们只针对绞滕等小国,何故忽对我国用兵?凡事总有目的,本君记得,不久前梁国刘氏才访燕,令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做了什么交易,是否正是想利用我们这种心思牵制北境援军?” “这是温留君的猜测。”须贾沉声道:“先抵挡梁国,再后续征兵往北境,我们来得及;先出兵北境,再征兵前往滕国,恐怕来不及。” “这是我的猜测不错。大将军不想听猜测的话,我还有另外的话讲。”谢涵道:“梁君未立,三家军心不齐,各有矛盾,我想比起派出援军,或许挑拨离间,才是最快的救援之法。一个使臣快马加鞭,总比一群军队哪怕疾行军来的快。这是其一,其二,燕国周边,唯有召国可以牵制,梁国周边却包围着雍楚,召国弱小,雍楚强大,我们完全可以请雍楚制约梁国。” 狐源沉吟片刻,“温留君所言甚是,只是雍国地远,楚国又刚与我国有些嫌隙。” 这就有些尴尬了,抢地一时爽,其后火葬场。 “有些嫌隙怎么了?谁还与谁没些嫌隙了?”谢泾喜欢光芒万丈的谢涵,可不喜欢对方被呛声,“左不过多舍些东西出去罢了。” “不怕舍东西。就怕楚国会拖着,一边拿了东西,一边慢悠悠行军,等他们到了,梁军与我军许会两败俱伤,他们尽可渔人得利。”谢艮叹一口气,“我国与梁国都挨着楚国,这才是对楚国最有利的不是么?” 狐源道:“臣还是赞成先救伐滕军。” 玖家势力泰半都跟着玖玺桓出去了,玖少卿自然不能放着不管,也就顾不得和谢涵刚刚修的“旧好”了,“臣复议。” 拾夏纠结于北境的自己势力,与滕国的盟友玖氏、好友玖玺桓,一时犹豫不决。 须贾从轻重缓急看,“臣复议。” “扑通——”谢涵跪了下来,“儿臣一直有一事未禀明,原是想给君父做五十大寿的贺礼,现在却不得不说了。儿臣今年回扶突之前,去长河边巡视过一次,郑演大师曾向儿臣保证,八城沟渠建成后,可养活五百万人。山延水长,儿臣不怕燕军长驱直入,却怕燕军占领八城后,难再夺回来。” 一直安静仿佛壁花的须家主须弥猛地开口了,“此话当真?” 五百万人,就是四分之一的齐国,八城的城池能养活三十座城池的人,这样丰茂的土地,除了邹国中心地带,再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这八城的意义一下子就不同起来,原本一面倒的情况也开始左右摇摆了。几人犹犹豫豫问谢涵:“温留君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大师口语,要我现在如何证明?”谢涵伏首,“只是若五年后,八城没有这种收成,但叫我项上人头请罪。” 他说的太果决,太掷地有声,殿内众人互相眉目示意,只有谢泾跳出来说,“收成这事,从来说不好,许今年有了明年无,又看天气雨水,三哥不要把话说太满,还是过上十年八年看平均收成不迟。” “……” 就在这朝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又有信件送进来,本不是什么大事,却偏偏因为当事人的身份,而一下子敏感起来,“燕军左将军乃雍长公子无恤?”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75章 第375章 所有人拿眼睛看谢涵, 这可真不是时候,谢涵、谢涵只好露出一副愤恨不已的样子,“去年与雍公子一时有些口角, 他便骤然不知所踪, 我派人巡查许久,年后就突然传出来他受燕太子赏识的事来,儿臣、儿臣识人不清——” 霍无恤是大国嫡长公子, 他忠心于一个他国君侯并在其手下兢兢业业干事才比较奇怪, 忘恩负义是忘恩负义, 要说多奇怪, 各位高官们还是比较奇怪于,“雍公子不过弱冠之龄,又自小为梁武王圈押, 当真有那么本事?”按理说,不是该不学无术么? 谢涵唉声叹气道:“儿臣之所以如此急请诸位前往北境, 也是因为知道他确有其才。当初下南四城, 说都是他一人功劳或许言过其实, 但有百五十之功绝对不夸张。其他民兵、普通将领, 在儿臣看来,远非他对手,唯有大将军、诸位将军才能将他制服。” 这话说的让人舒心, 又闻他道:“不,不是制服。雍公子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 必成心腹大患, 请诸位将军务必将他斩杀。” “反而玖家主与叔父那儿,二位皆是老将, 经验十足,只要兵力充足,便不成问题,诸位将军过去,锦上添花罢了。” 谢泾皱了下眉,他对那位雍公子只有两面之缘,但对方那讨人厌的模样可谓深深印刻在他心底,但对方虽讨人厌,他却有一种直觉,那人不会背叛谢涵。可—— 那又怎样呢? 三哥要杀了他,真是再好不过了。讨人厌的臭黄蜂终于要离开高山上的雪莲花,他管那黄蜂是因为什么。人只要一死,无论什么误会也无法解释了。谢泾眉头一松,出列道:“儿臣当初有幸去过北境一趟,可以作证,那雍公子真是天赋神授,还极得军心,燕国无名将,我们断不可送他一个名将。” 又说,“反而梁国,刘氏子访燕,有目共睹,刘氏封邑靠近燕国,最有可能与燕国合作。为新梁君的选择角逐,梁国三家已势同水火,偏偏刘相在这时去了,儿臣认为,在这时想要拨乱梁国三家,并不难。” 他话说的多好啊,可是,“太子认为,何人可以前去滕国?” 这个时候过去,极有可能是去陪葬的。 这个时候过去,谁能保证一定能挑拨三家呢? 谢泾一时语塞,目光在满朝文武间逡巡。 然而提出这个问题,本质上就是一种在思考这做法的态度了,谢涵不能让这机会错失,立刻道:“儿臣多次前赴梁国,与诸位家主少主都有些了解,还与不少三家子弟有些交情,敢情前往滕国。” 谢泾一惊,他提出建议,可不是为了让谢涵去涉险的,“不行!”见众人惊看他,他急急道:“三哥身体不佳,长提跋涉,若是病倒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不若让儿臣去罢。” 唰唰唰——无数目光聚焦到谢泾身上,谢涵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包含着的深意与恶意,须弥甚至抚着须道:“太子一国储君,确实该见见锋芒。” 拾夏摸把络腮胡,“哈哈哈——太子愿意去看看,那是最好了。” 谢漪也开口了,一副佩服的样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太子不愧是太子,如此胆魄,真叫我羞煞。” 申厘不赞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看温留君去就很好。” 申中卿果然和温留君交恶,众人心头又过了一遍这想法。虞旬父也出言道:“太子运筹帷幄,温留君能言善辩,还是温留君更适合前去分化游说;太子不过去过一次会阳,温留君当初深受梁武王与梁幽王爱重,与梁国各家相交颇深,还是温留君更了解其内情形,可随机应变。” 谢涵害怕谢泾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连忙道:“虞家主说的不错。太子有心是好,可若不能解救玖将军和叔父,那也是百搭。” “不若温留君和太子一道去?”须弥乐呵呵道:“太子身份贵重,温留君熟识三家,正好。” 谢泾反应回来,头一撇,“儿臣突然想起来,征兵一事,正在儿臣辖下,儿臣似乎没空去。” 众人给他噎了一口,拾夏道:“大公子、二公子、四公子都可以承担征兵工作。” “那大哥、二哥、四哥也都可以和三哥一起去滕国。”谢泾略略抬起下巴,“咱们齐公子去了一半,莫非还不贵重?” “……” 狐源这时出声道:“太子出行,若落入敌手,我国脸面何在?温留君身份已是恰到好处。” 齐公看狐源一眼,问谢涵,“老三,你可有信心?寡人是要将我国三万精锐交到你手上了。” “儿臣与三万军同在。”谢涵低头道。 这一□□议可真累心,出去后,谢泾来到谢涵身侧,小声道:“三哥,他们都想弄死婧儿。” 谢涵看他一眼,心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谢泾接着道:“所以婧儿万万不能和三哥一道出去,以免三哥你被误伤。”可他又实在不放心谢涵一个人去做那种危险事,“三哥,不如咱们跑了罢,天高任鸟飞,你不必去滕国,我不必被他们时刻算计着。” “……”谢涵“咳”了一声,“婧儿,你可能没搞清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是自己想去滕国,没人逼我。” 谢泾忽灿然一笑,“婧儿知道呢,婧儿就和三哥开个玩笑。”转而第二日,把自己的亲卫给了一半谢涵,谢涵推拒再三,终是接下。等人转身后,谢泾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申卿,你说孤要多久,才能让这些苍蝇再碍不到我。” “我原只是为了讨三哥欢心,现在看来,这变法还真是要做。”他忽又甜甜一笑,“三哥可真聪明,这么早就想到要铲除他们了。”偏头瞟申厘一眼,“可惜你运气不好,没碰上三哥做太子的时候。反而遇到了孤。” 申厘:“……”他也深以为然。 应小怜就搞不懂了,“为什么只是一次朝议,君侯就能给自己加这么多戏?” 谢涵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道:“我还是怕出什么意外,再去几家一趟。”他一一向各位家主寒暄打关系,又掏出姬高当初给他的几条暗线,保证道:“明人不说暗话,诸位均知梁武王当初有笼络我之意,这都是他当初对我恩威并施时留下的,可惜他去得太匆忙,没有及时销毁。这些我一直没动过,这次倒是要派上用场了。我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有确切手段可以获悉三家内部。” “所以,请各位家主放手去北境罢。毕竟八城之中,各位家主可都是占了地的。”那些粮食收过来,大家都是有份的,谢涵言有尽而意无穷。 毕竟是联手铲除过的人,对曾经的敌人,总是有些迷一般的他信的,各位家主权衡过后,最终道:“温留君使我等无后顾之忧,我等也必令温留君无后顾之忧。” 等谢涵带着人出扶突时,拾夏瞧着那明显的太子卫队,奇道:“所以太子和温留君到底是交好还是交恶?” 太子五年前在废太子案中曾经拼死救过温留君,但却也是废太子案的始作俑者; 每次温留君一有恙,太子立刻就跳出来,甚至连自己的大婚都不管,可他自己却摇身一变占了对方曾经的身份; 分明自己现在也不安全,还分出一半的卫队给人,朝堂上却又处处拆人台的样子。 虞旬父和拾夏不对付,此时却颇心有戚戚,幽幽道:“什么交好交恶,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罢了。” 想了想,又改口道:“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又道:“还是‘襄王有梦,神男无心’。” 拾夏:“……” 谢涵原不想带应小怜,应小怜却不放心谢涵那有时候挡不住的冒险劲,“君侯不必顾惜小怜身体,若君侯有万一,小怜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谢涵长叹一口气,握着应小怜的手,“小怜啊——你——唉,有君如此,夫复何求?” 为应小怜保驾护航护花来的虞纯:“……” 他看着两个一脸正直的男人,心中万马奔腾。 去滕国,事急,需要快马加鞭,六月日头还毒,一行人却都是骑马的,应小怜被虞纯好好地裹着白巾,护在身下,用身体支撑起一片阴影凉地。 照夜白冬暖夏凉,谢涵伏在照夜白上,也勉强不会中暑。 队伍里两个最可能随时倒下的人都有了解决方案,马队急匆匆赶路。 过了十余日,终是来到了滕国边境。 一路上,谢涵都在思考:刘决访燕,最有可能就是暗算齐国的事儿,可现在刘相倒下,他们哪有空闲折腾这么多呢?而薛家、叶家又为什么要帮助刘家呢? 谢涵绕进齐西最后一座城池,乔装改扮一番,再出来,就是一队商队了,小心翼翼迈步进滕国,滕国边境早已城池破败,无人看守,只有堆积的尸骨,形色槁木的城民推着木板运着尸体,妇女已经很少能看到了,只有老人和孩童在啜泣。 谢涵让人去询问梁齐的兵马所在,那些人立刻警惕痛恨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从东边来,你们是齐人?” 不料这一问就捅了马蜂窝,遭了全村民众的追打,一行人飞快打马逃出去,仍是折损了几个好手,背后是乌泱泱的大喊: “梁齐无道!” “梁齐无道——” “杀了齐国狗贼——”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76章 第376章 谢涵觉得穿齐服在滕国一带行走, 颇为不友好,遂改换了楚服,在靠近下一座城池的时候, 那里便有了驻扎的军队, 是梁军。 他并不靠近,假作商队在外绕了一会儿,一连几座城, 都是梁军, 有意思的是, 这些梁军泾渭分明、旗帜各异, 原本的梁旗是红底黑边,黑字高挂,如今还是“梁”的黑字, 旗底面颜色却不同了,分土黄和青绿二色。 谢涵挑了挑眉, 偏头问李青, “你说我作为一个商人, 什么情况下会冒着危险来这刚经历过战争的地界?” “自然是有利可图。”李青便是谢涵当初扮作走商行走胡地前, 向苏盛黑要的人,据说很是擅长砍价与牟利,此时他两眼一眯, “死者为大,战后做棺木生意是最好。” 谢涵:“……” 应小怜探出头来,“不错, 咱们还应当备上上中下三种木材, 以及最次的草席,军官家中总有余钱, 买个上好楠木棺不成问题,其次是小富之家的杨木松木,随后普通农家士兵的杉木,要是真穷的叮当响那种,我们就给牺牲的士兵送一张草席。国破家亡,这种时候送给无名烈士一卷容身之处,必激起滕国遗民好感,即便他家竞争下相信也会选择我们的木材。” 谢涵:“……”他上下打量应小怜有顷,虞纯已经只会说“小怜你真是太聪慧了”,“商界鬼才”,“为温留君打理城池实在是割鸡用牛刀”,“我欲融资和小怜一道打造一个苏老板那样的商业帝国……” 谢涵:“……” 应小怜但笑不语,但之后半日对对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从冷淡如水到春风化雨,并且带着队伍四处采购木材了。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采购木材,首先要有载货的车。 ——已经入滕境,这个时候的木材已经偏贵了。 总而言之,等车队像模像样装了两辆车采购来的木材,又滥竽充数随便山坳坳里伐了些木掺着杂草装满三辆车,整整五辆,也是像个小商队了后,谢涵目测又有一笔钱离开了自己的腰包。 但这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营救三万军,而不是赚银子。只有应小怜有些郁卒,谢涵已经准备递交文书请进城了。 进城前,他先让人带着点碎银子问了守门人关于土黄旗和叶绿旗的区别。可惜,守门人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就知道自家是土黄旗,是薛将军帐下的。 薛? 谢涵、应小怜对视一眼,又问了一会儿,方才知道还有正统梁国红底旗的存在,不过红旗军都在南面,据说。再问可知道红底旗、绿底旗的主帅,可知道还有没有其它军队,便是一问三不知了,并且恼羞成怒不耐烦道:“你们到底进不进城?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青这时连忙舔笑脸,“这不咱们走南闯北的,最要了解周围么,习惯了,给军爷添麻烦了,该打。”他自甩了一个脸瓜子,又塞了点银子进对方手里,那守门士兵果然不再说什么。 谢涵离开这座城门 ,改换了个绿底旗飘扬的城头,如法炮制,得知了领军是叶将军,那么一直未见的、据说在南边的红底旗军显而易见便是刘氏。 他直觉的关键会在刘家上,只一连疾行了七日,都不曾见到红底旗,便知不能无头苍蝇乱找,相关的询问守门人也都不清楚。 “到底都是些守城士兵罢了,恐怕得入城接触些高级将官才能知道。”应小怜蹙着眉道:“只是面对那些高级将官,可就不好利诱不好套话了。” “去薛家领地碰碰运气罢。”一连几日一筹莫展,谢涵也有些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叶军中叶必果油滑,薛军中薛崤却不在,只有志大才疏的薛雪,即便有什么也容易控制。” 一行商队进了一座插着黄底旗的城,入城前,谢涵对虞纯说,“我怕遇见熟人 ,要劳烦五少假作商队主事人了。” 虞纯狐疑,“为什么是我?” 应小怜淡淡道:“虞少颇有领袖气质。” 此言一出,虞纯立马点断头表示同意,然后就听到一次私下里应小怜对谢涵说,“这批木材眼见着亏损,明眼人都会瞧出不对劲。都怪我啊——” 谢涵笑道:“无妨,咱们不是请虞少做当家了么,骄纵纨绔做亏本生意,一旁管事李青无可奈何徒叹息的戏码,不也合情合理?” 虞纯:“……!” 这个纨绔他不当了!正要冲过去理论,便见谢涵推着应小怜走出纳凉的拐角。二人见到他,都是一愣,随后应小怜抿唇一笑,“被虞少发现了么?也好——”他叹一口气,“虞少骄纵却不跋扈,纨绔却不无能,本也不能演绎出那种专做亏本生意败家子的精髓 。”遂看向谢涵,“君侯,不若咱们换一人选罢。” 然后谢涵便眼睁睁看着——那怒得目色发红的青年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目光渐渐坚定,“小怜——再给我一天——我必不叫你失望。” 第二天,骂骂咧咧、猫憎狗嫌败家子少当家正式上线。 李青像个真正的管事一样,建议道:“要想做好生意,上头要有人,就算没有靠山,至少不要得罪人,咱们最好先向这里的军官送些礼。” 虞纯大手一挥,“挑——给我好好地挑——不许给本少丢脸!” 于是当地守将第二日收到了上好的布匹金器,但—— 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李青琢磨着难道是礼物太轻?还是没挑到对方心坎上。于是使人打听收官身份性情。 一切合情合理。 而谢涵和应小怜作为商队有些文化的两员,负责挑礼物,稍稍一逛,他们便觉出不对来。 谢涵自始至终没点亮作战天赋,但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应小怜以前没接触过军事,但经历过夺取南四城之战,更遇上沈澜之和霍无恤这种半路跑路的不靠谱同僚,赶鸭子上架接手了战后城池防驻问题,也算有经验,又兼观察入木三分。 很快两人便发现了问题。 “看似交接的巡逻士兵一批又一批,四方都有不少人的样子,竟都是障眼法,城内居然只有三百多个守城士兵?”应小怜卷着发梢,“我莫不是看错了?” “没错。”谢涵推着应小怜回来,神情凝重,“战后城池,一般根据兵力与城池大小,驻扎军队最起码在一千以上。”当初南四城,他们就是每城配了两千齐军的。“是这城特殊,还是薛氏的主力军在其它地方?” “也可能是薛叶的主力军都在其它地方。”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应小怜接口道:“是否在围困齐军处?” 然而转了一圈,既没得到齐军的消息,也没得到红底旗军队的确切方位。两人心底的不安感一点点加重。 就是在这时候,谢涵收到了三个消息。 沈澜之打造的情报网不能说尽善尽美 ,到底也算遍布各大重点城池,并且具有极好的流动性。滕国小国,又遭遇战争,零星小点都被冲走了,但谢涵放心不下北境战况,离开扶突前,特意使两支线沿滕国走,队伍中就带着十个接头情报的人员。 他们带回来三个消息: 第一,滕国的信息很难打探,似乎有人在刻意阻断消息流通。往南更是不许出不许进甚至不许靠近城外通道。恕他们打探不出什么来。 第二,燕左将军霍无恤熟悉北境与其内城池地形,又一连下了三城,连温留也进了燕国口袋了。 第三,叶氏和薛氏军队隐蔽行军,在一月前对刘氏封地动手了,刘氏军马却泰半在滕国。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涵豁然开朗,“是刘氏在和齐军僵持,薛氏和叶氏做出还在这里的假象,实际上早就跑到梁中部去端刘氏老巢了。” “说不得刘氏和齐军僵持也是薛叶的阴谋。”应小怜道:“刘氏领军刘说将军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易激惹,人情世故更差劲,极易被挑拨。” “现在只要让刘将军知道叶薛在攻打刘氏封地,不管是假阴谋还是真矛盾,他都一定会立刻熄战,跑回去支援刘氏大本营。”虞纯说完,皱了皱眉,“可怎么找到刘氏呢?” 李青打听了大半天,也没能知道这里守军将领的身份,更遑论其性情爱好了,“奇哉怪也,难不成是怕被滕国遗民刺杀?” “也不是没可能啊。”虞纯摊下手,“总共士兵才几百个,肯定组不出他的卫队来,没人保护,想隐藏起来不是很正常。” “但只有找到他,才有可能知道刘氏军和齐军的所在。”谢涵转了下案上杯盏,抬头问道:“这段时间让你们无偿帮助城内百姓收殓亲属尸体,送棺木草席,帮忙小祭入土,做的怎么样了?” 对于这个,谢涵给出的理由是:若欲得之,必先舍之。想要打开市场,和本土棺木铺子竞争,总要付出点什么获得百姓的爱戴与口碑。 实际上,是他到达一地,习惯性想要收拢民心。 而战后千疮百孔的民心,也确实在感恩与互帮互助中,获得一部分凝聚。这由李剑负责,他点头道:“咱们现在和乡里乡亲关系可好了 ,走出去到处是招呼我们的大大爷大婶,不出门也有大哥大姐送蔬菜稻米过来。还有不少人自发想要集资给咱们当家的造铸长生碑呢。”他话是对谢涵说的 ,说完立刻反应回来现在明面当家是谁,扭头看虞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虞纯:“……”难道他堂堂虞五少,还不配一块长生碑。 谢涵不管这么多,把握了下现在人心程度,点头开始分派任务,“守城将官不想出现,咱们逼他出现就是。” 谢涵一行有百人,其中五十都是双拳能敌四手的武士,找三百军的麻烦,有些冒险,倒也不至于毫无胜算。 等每个人都领了任务出去后,应小怜瞧着谢涵,“君侯心绪不宁?” 谢涵一愣,继而摸了下脸,“很明显么?” “并无。”应小怜摇了下头,幽幽道:“只是君侯知道,小怜身无长物,不会带兵不会经商,也就点察言观色的小技还值得称道了。” “……”谢涵捏了下眉心,“我不该白送出小怜悉心挑选的木材的,只是非常时刻,情非得已。” 应小怜哼了一声,“君侯可是因北境之城一一失守而忧心?” “若非无恤攻下温留,我也担忧;但既是无恤攻下,他必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相信他与沈兄一定取得了联系,至少也会保护好温留。”应小怜眉一展,“咱们既远在滕国,什么也做不了,还是将战争之事交给他们懂行的人,先干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事罢。” 谢涵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把人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脸问“作甚”后,忽问道:“小怜竟如此信任无恤?或许燕太子太过礼贤下士,终是折服于人;或许璨星公主温柔似水,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或许少冲君名位动人心,或许攻城略地太过爽快。” 应小怜也盯着谢涵看了一会儿 ,倏忽一笑,“君侯,您说这种话,真令人心寒,幸好此地只有你我,没有无恤。” “又或许,他知道了当初在大陵,雍君取心头肉治病时,我们的推波助澜。”谢涵望着窗外群星,今夜似乎过于灿烂了,“宁襄很了解我,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什么。” 应小怜一愣。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霍无恤便是这样的性情。”谢涵起身,踱了几步,“当初玖少卿发现了我谋害玖夫人、意图变法后,反手一刀;如今,霍无恤又为什么不可以?” 应小怜哑然,静坐良久,方道:“我没有理由与证据,只是觉得,霍卫官与玖大夫并不同。” 谢涵“哦”了一声,忽然一笑,“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但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亦输不起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却是不知从哪里透出一股寥落来,应小怜原只是听取信息地听了当初齐国废太子谋逆案的经过,值到今日 ,方才知晓:那位玖少主反手一刀,斩断地是对方对他人最基本的信任能力。 无论如何,都会假设“如果被背叛”的可能,都会思考 “如果被背叛”的打算。他忽然有些想问,那在君侯眼中,什么情况下小怜会背叛君侯,而君侯又会怎么对小怜呢? 夜渐深,微风渐起,应小怜发热的头脑一惊,滚到喉边的话语立时掉落肚子里。 有些话问出来,未免太残忍。 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如斯消磨。 他手心冰凉,两手一左一右捂着谢涵脑门,“降温了没,可别再胡思乱想了。就算当初的事真被无恤知道了,他那样性子,肯定立马千里奔袭找你对峙了,哪耐烦给燕太子打仗。”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377章 第377章 一开始只是薛姓梁军需要纾解,掠了城内几个民女。 此事令被抢掠者痛恨,却是这个时代战后城池随处可见的现象。失败者没有尊严,遑论保护妻女;贱民能伺候他们,便该感恩戴德。 原本是忍气吞声的,好巧不巧被谢涵商队中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到,那年轻武士正与其中一个姑娘玩得好,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和那批过来掳人的梁军打了起来。 年轻武士也是好人缘,周围几个队里的兄弟都围过来帮忙,可惜十几个人对五十人小队还是吃力。周围父老想帮忙又不敢帮忙,那几个女人的家人倒是被激起血性冲了进去。 不比训练有素的武士,刀头舔血的士兵——于是,一个滕地百姓死了,两个滕地百姓死了…… 五十个梁军心惊于武士们的好身手,也头一次碰到这样类似暴/动的情形,怕被问责,挥着武器恐吓道:“看到了,这就是你们不服从的下场,都给我滚开,不然就要你们脖子上的人头。” 有几个被激怒,大部分却是看着邻里的尸首屈服于其淫威,好心地劝武士们停下,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武士们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高喝一声:“不用大家出手,麻烦帮我们去老街府邸把咱们的伙伴叫过来。” 之前愤慨的几人赶忙去叫人,李剑混在他们中高喊:“我来带路。”一路跑回去,一路散布“梁军杀人啦”的消息。 支援的武士们自然早在府邸里等着。 一路上的百姓,有因为害怕关紧门户却竖起耳朵听的;也有因为愤怒冲出来和武士们一道的。 先是支援的武士到了,后是支援的梁军,还不时有几个怒气上头、好勇斗狠的百姓抄着农具加入。 群架的规模迅速扩大,李剑在旁边煽风点火。 有死了梁军的,有死了百姓的,有死了武士的,鲜血刺激得人头脑发昏。 这小小的巷尾早已满足不了激战,战地向郊外转移,一步、两步、三步…… 李剑喊道:“可恶——不许再过去了!那是烈士们的埋骨地!” 是梁军们要过去吗,是武士们步步紧逼,可第一个踩过去的终究是梁军人马,这笔账注定记在他们头上了。 死者为大,那是活人的信仰与支柱。 这一带不少人家的祖坟就在这个地方。 “妈个犊子!跟他们拼了!——敢动老子家的坟,以后下地不得给爹爷打死?”不知道谁第一个喊出这句话,或是围观或是躲在一边的百姓们终于加入这场战斗,成为“暴/乱”的主角。 等几乎杀光这一片梁军的时候,有人慌了,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谢涵在人群中喊道:“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反正杀一个是死,杀了两个也是死!” “与其等着他们来逮捕,还不如趁着他们反应回来,把他们杀光,说不定有机会逃出去。” “等逃出城,谁能再抓到我们呢?” “对——对——” “杀光这些作威作福的,咱们就逃出去!咱们一道,换个地方住!” “没人会知道!” “给兄弟们报仇。” 一切势如破竹,毕竟梁军实际上却比看上去少的太多,等城守反应回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反而被抓住的一个梁军供了出来,对方竟然一直住在城墙防御的堡垒里,那反而是距离城内暴/动最远的地方,难怪迟迟未曾出现。 他是被人押出来的,原本差点被一锄头砸死,好险谢涵这边武士反应快,“慢着,先问问他周边情况,咱们好找路逃出去。” 那城守瞧他们一眼,他四十余岁的样子,头发散乱,形容狼狈,神色却镇定自若,“打开城门出去就是,劝你们往北走。” “为什么往北,北面是不是有埋伏,你匡我们!”李剑演的煞有介事。 城守冷笑一声 ,“言尽于此,爱信不信。”便闭上眼睛,“要杀就剐,废话少说。” 李剑左右看看,群情涌动,沉吟片刻,道:“这些为官做宰的,嘴里没有半句真话。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咱们不如押着他,让他和咱们一起出去,遇到梁军可以当人质,没遇上也可以指路。” “今天已经晚了,咱们休整一天,明天一大早城门集合,准时出发出城,大家伙看怎么样?” 此时此刻,却有人犹豫了,“既然梁国走狗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走呢 ?” “是啊——咱们祖祖辈辈住这里,祖宗坟地也在这里 ,不能没人守啊——” “出去后,没田没地,又能干什么呢?饿死自己吗?” 有人反驳道:“可要是不出去,总会被人发现的,到时候新的梁军过来,要怎么说?也总会被欺压的!” 一圈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禁都把目光放在李剑身上。 李剑挠挠头,这问题超纲了,下意识把头往回看,见谢涵颔首,他道:“这我不太懂,我问问咱们少爷和当家的,之前我也是一直听他们吩咐的。” 虞纯和谢涵从人群中走出来,两旁赫赫气概的武士立刻恭敬行礼,尽管二人年轻,这家世也瞬间令茫然困惑中的人信服了一半。只见那被押着的城守霎时瞪大眼睛盯着谢涵,可惜他身上被五花大绑,嘴上被堵着布条,不能动弹不能说话。 “各位——”谢涵环首拱了一下手,“我们是生意人,原本该和气生财,只是梁军猖狂若此,实在看不过眼。只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回我们也死了不少弟兄,缺了人手,出去之后,我们还要继续走商,如果能忍得了严寒酷暑、走南闯北的,不如加入我们弟兄。 至于不愿离开的,这里傍着高山,咱们出去后,就称遇到了马贼便是,城里梁军都是和马贼战斗时死的。咱们众口一词,想来梁军也没法追究。 既不想和咱们一道,又不想留下的,就一起出城,来日再见。” 他提出三个方案,众人都陷入犹豫,谢涵笑着道:“今天已经晚了,出城太危险,大家也累了,先好好睡他一晚。仔细想想明天城门口是同行还是告别。明天再会。” “对了,每家派一个人,咱们把梁军和将官的宝贝家底一起搬出来分分罢。” 众人再料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连连点头。 谢涵事了拂衣去,虞纯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写的工具人。 等到了他们的府邸,一半的武士由李青带着去分东西了,还有一半押着那城守,美其名曰看管。 谢涵这才拔掉那城守嘴中的布条,“没想到这座城池竟是曾大哥在看管。” 原来这是当初谢涵被聂惊风所掳,搭上欧行煜马车,替欧行煜铲除涂管事时,那座攒竹城的城守。当时两人还因为互相缅怀梁武公而惺惺相惜来着。 现在一个堂上坐,一个阶下囚。 “聂涵。”曾大人盯着他,“你已经投靠他人了?” 所幸之前谢涵已经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应小怜,此时便毫无后顾之忧道:“是曾大人为了薛氏背弃了大梁。” 原本死生不惧的人脸一白,“我、我何曾背弃大梁?” “曾大人当真不知南面在发生什么?同室操戈,只是给他国看笑话罢了。”谢涵一嗤,“枉我当初以为曾大哥是铁骨铮铮、心怀大国的汉子,到头来不过为了家族利益争权夺利,武王在世,定悔叫曾大人守要塞攒竹。” 曾大人胸膛剧烈起伏,嘴上仍道:“刘氏猖獗,国之蛀虫,不诛不行。” “刘氏猖獗,难道薛家、叶家就是什么好货?”谢涵起身,踏步下来,居高临下逼视曾大人,“南面有多少梁军,曾大人不知道吗?平白消耗,国力必损,这是给他国可趁之机。等刘氏没了,薛、叶会奉王室么,他们只会取而代之,一旦二者角逐出个胜负来,从此以后梁国就再也不姓姬了。 姓曾的,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自欺欺人? 如今时刻,只有国内保留的家族越多,才能互相制衡,给王室一口喘息的机会。” 曾大人脸色随着谢涵话语灰白败,终是徒劳一叹,“我受薛家提拔,怎么能忘恩负义 ?我深受王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山败落,情何以堪?” 谢涵仍盯着他,“救刘氏。” 曾大人扯了扯嘴角,“原来聂大人是刘家的人。” “我如果是刘氏的人,还在这里和你废话么?”谢涵冷冷道:“三足鼎立,才是王室崛起之路。你忠心薛家,难道要看薛家窃国,看武王陵墓再没有香火供奉吗?” 梁武王的直系子孙虽然都死了,但只要梁室子弟继位,就是他的嗣子嗣孙,都要为这位生前雄才大略的君王扫陵执香。 “曾大人的忠心,就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得到安慰吗?” 曾大人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是一派坚定,“可聂大人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刘家的人呢?” “这天下只有证明自己是谁的,从来没有证明自己不是谁的。”谢涵冷淡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即便我是刘家的人,难道就能改变,三足鼎立是目前梁国唯一的出路了吗?” 曾大人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呸了一口,“竖子无赖。” 到底,第二天他还是带着谢涵往南去刘齐交战地了。 章节目录 第378章 第378章 第二日清晨, 众人在城门口相聚。 谢涵又补充了一点——“有件事要和大家说清楚。这个城守说南边不安全,我不知道可不可信,但我弟弟在南边, 再危险我也是要过去把他带出来的。你们要走的, 再仔细想想,要不要和我一道。如果和我一道了 ,就要做好时刻面临危机的准备, 我要先去南边。” 原本就只有几十人要跟谢涵出去的, 听此, 面面相觑后, 又有不少人往后退了一步,便剩下十个。 十个刚好,太多了, 谢涵不敢带,却又偏偏要带几个本地人认认路。 于是, 十个年轻人想跟随谢涵商队出去 , 十五个人结伴打算自己出去谋出路, 大部分都是来送行的。 重土难迁, 谢涵对这数字一点都不失望,拱手道:“我们一定会把在这里遇到马贼的事情宣扬出去的,为安全计, 诸位务必对好话,不要露出马脚。” 这是要命的大事,他们自然连连点头, 送上些瓜果, 一边挥手,一边呼着谢涵等人, 如果哪次走商路过了,千万要进来歇一歇。 “还有小虎,你一定要回来啊——不然我下去后没法和叔交代。” “阿斌,你也是——外面要是不如意了,就回来——屋子咱们帮你一起扫着,田地一起锄着。” 出去后,谢涵带武士们换上了在城内搜出来的梁军军服,又举起薛氏黄底旗,“从今天起,咱们就是遇到马贼,逃出来的薛家梁军。” 曾大人:“……” 十个滕国年轻人:“……?” 谢涵对一脸不愿的曾某人道:“南面如此严密,不做伪装,怕不是一过去就要被守卫者抓起来?便宜行事,劳烦曾大人了。” 又对滕国兄弟们说:“一方面我要去找弟弟,听说那里只能容梁军行走,我不得已出此下策;另一方面,这样说遇到马贼更有说服力,能给城内乡亲们的安全更添一层保障。” 十个滕人想了想,点头道:“都听当家的。” 虞纯死鱼眼:本少就知道本少不过是个摆设。 他扭头去找应小怜唉声叹气 ,“小怜啊——” 如此,曾大人知道所在城池与大方向,滕人熟识周边地理,在两方结合的带路下,一点点往南逼近,周围来往兵卒越来越严密。 残兵败家竖着飘扬的薛氏土黄旗,来到曾大人所说的战场外围最后一圈城地,往后据说就是刘齐的平原战场了。 这里驻守的也是薛叶核心人物,领命封锁消息,让刘齐兵马互相消耗的。见到一波残兵,首先是怀疑,等看到曾大人后,才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曾敏鹤,让你去攻打刘家,你说同室操戈,让你守个外城,你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你还真是老了啊。” 曾敏鹤也是冷笑,“薛安大人不也一样,风声鹤唳,看到自家兵马都害怕。” “刚刚遇到一批乔装成叶家兵马的刘家人,差点让他们钻进去通风报信。”薛安揉了揉眉心,“容不得我不打起精神来。”末了讽刺笑笑,“可不是谁都有曾大人这样好的运气,现在就能养老了。结果养老还出了差错。说罢——怎么回事,马贼?我半个字都不信,别告诉我你曾敏鹤刀已经钝成这样了。再不济,向周边求援都来不及?” 曾敏鹤脸微微一僵,谢涵道一声要糟,压着帽檐上前,沙哑着声音道:“薛大人容禀,那批马贼不知为何训练有素,还趁我们新占城池在城内放了许多内应,故对城池十分熟悉,里应外合才使我等险些全军覆没。而且他们似乎不为抢掠,只为占地,实在可疑,我等故特来禀报。” 薛安目光在谢涵身上上下扫视,“抬起头来。” 谢涵抬头,年轻的脸上是竭力压抑的紧张与强作镇定。面容早已修饰过眉形和肤色,又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熟悉的人认不出来。 薛安冷嗤一声,“上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曾敏鹤不悦道:“我的下属,也没有薛安大人教训的份。” 薛安鼻腔里发出一声嘲弄:“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话是这么说的,他还是把人安顿了下来,又另派了一股兵马出去调查滕城马贼的事。 反而是谢涵回去后,问曾敏鹤,“我打听到,那批乔装成叶军的刘家子弟刚昨日被抓,有没有办法救出他们?” 曾敏鹤立刻看他,“你果然是刘家的人。” 谢涵摊了下手,“我不是刘家的人,你又是薛家的人,咱们说话 ,刘说将军哪里会信,当然是有刘家人在场好。” 曾敏鹤想了想,“我去问问谢安。” “诶诶?”谢涵连忙拉他,“曾大人要怎么问薛安大人?问能不能放了他们吗?” 曾敏鹤斜他一眼,“本将看起来像如此愚蠢的人吗?” 挺像的。谢涵笑道:“曾大哥这是哪里的话,不过是好奇罢了。” “聂弟真是有事曾大哥,无事姓曾的啊。” 谢涵舔脸笑。曾敏鹤哼了一声,“聂弟知道,齐军是怎么和刘家反目的吗? 说好了一起攻打滕国,结果齐军因为一些小事和刘家起了口角,一怒之下杀了那两个子弟。刘说将军性情暴躁,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就开始了小范围的打斗,千不该万不该,刘说将军最喜欢的小儿子死了。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当然里面有叶薛的手笔。 但刘齐要打,和叶薛是无关的。刘说强要叶薛一道,他们拒绝再三后,应下给一部分人马掠阵 ,于是有了现在这场景。刘说也至今没发现叶薛主力军已经撤退了,留下的只是空壳子。” “我和刘说有过几面之缘,他虽然急躁,也不是笨蛋。你看这两军摆出来的阵势——已经是想休战的模样了。”他遥遥指着远方战场道。 谢涵凝神望去—— 恕他看不出来。 曾敏鹤已道:“所以现在再送几个刘家子弟的命去激化矛盾才是最好的。” 谢涵:“……”你不觉得这套路过于老旧了吗?可一可二不可三啊。 果不其然,第二日,薛安就劈头盖脸骂道:“曾敏鹤,我看你脑子里都是屎,刘说是傻子吗,一次两次三次都不会怀疑的?再不济,你也不想想,这打来打去的,死了多少刘家子弟,还会再在乎几个吗?” 末了见曾敏鹤脸与猪肝一色,拍了下他肩膀 ,“曾敏鹤,你是将才,心眼这种东西,天生就少了几个,不必介怀。” 曾敏鹤:“……” 薛安摸了摸下巴,“你真觉得两方是想要收兵的架势?”曾敏鹤瞥他一眼,来到了望塔 ,指着远方战事,一通洋洋洒洒局势分析,成功让薛安圈圈眼,这才抖了抖衣袖,“我说是就是。” 薛安琢磨着是玖玺桓察觉出不对,派人和刘说交涉了。 在他思考进一步分化的时候,谢涵已经跟着曾敏鹤去见被关押的刘氏子弟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四目相对,囚牢里的青年先是面无表情,尔后皱眉,缓缓问道:“阁下是否有两个妹妹?” “我有两个姐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谢涵语气莫测道。 “姐姐?”刘决瞄谢涵一眼,喃喃道:“不像啊——你是胡人?” 谢涵一脸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样子,皱眉不耐道:“我自然是中原人。好了,刘五少,与其在意我是什么人,不妨说说如今刘地战事怎么样了?” 曾敏鹤刚刚一脸莫名,总算现在进入正题,严肃起表情,闻言惊道:“他是刘五少?” 母族势力最强,最受刘戟喜欢,除了刘央外,最有可能继承刘家的那个? 刘决盯着谢涵,“你是什么人,我没见过你。” 谢涵又道:“别管我是谁,先管管你一个通风报信的人现在被关在一隅,怎么办才好,要不然等你再看到太阳的时候,刘家估计已经覆没了。” “放肆。”刘决斥完,看着他,“你说这个,莫非是想帮我?”他脑子一转,“你是齐人?” 要不怎么有的人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之一 ,有的人还在被时时冷嘲热讽呢,谢涵给了一脸震惊的曾敏鹤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道:“不错,所以我们现在最好是合作 。” 刘决那莫名欠揍的表情终于收敛了些,“怎么合作?阁下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取得薛军信任的?” “我们伪装成了其他城池的薛军。”谢涵掐头去尾,进行了一番润色后,把目前大致形式说了一下,“虽有歇战之意,总的来说,二军还在焦灼,我军要支援北境 ,阁下要支援刘地,咱们是一样的心思,时间就是性命。薛安将军察觉到二军歇战之意,恐怕很快会有动作。届时,我找个与五少身形相仿的人来替换您,您就立刻跟我们走,去说服刘说将军。” 刘决现在已经没有其它办法 ,只能点头,“好。大致期限?” “两三日之内。”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379章 第379章 出了囚牢回到房内,曾敏鹤审视着谢涵,“阁下是齐人?” 谢涵无奈一笑 ,“不过取信刘五少的鬼话罢了,难道要说我是不忍心刘氏覆灭,为了大梁的未来,苦心孤诣救人么?”见曾敏鹤没有放松戒备,叹道:“即便曾大人不相信我的为人,难道不相信武王的眼光么,他怎么会把大量明线暗线交到我一齐人手上呢。” 曾敏鹤不愧梁武王的狂热崇拜者,立刻信服,只警告道:“聂弟鬼话连篇,为兄不得不防。” 两三日的时间,足够薛安凑出个法子来了:燕太子以三城为礼,要我们拖住齐军,再分一部分人手一起围攻齐国。 既然刘大人已经困住齐军了,我们也不抢你的果实。原本三个城池是刘、叶、薛一家一个,现在他们就把另外两个城池换成刘家控制的地段,相当于刘家得三个城池。另外,他们会抽部分人手帮助,其余主力与燕国一起进攻梁国。 叶必果、薛崤亲笔书信,将辖区内靠近刘家的一富饶之城划给刘家,下有签名、印信。至于刘家的信物,那是现成的,从刘决身上搜出来的。 薛安吹了吹那枚刘戟曾经贴身佩戴的玉佩,笑着道:“怎么样,曾敏鹤,前几天去找那什么刘五少,想到好办法了没?” 曾敏鹤瞪他一眼,“死人的东西贴那么近,也不怕鬼敲门。” 薛安面色一僵,复而哼笑一声,“刘相死了才好办。可惜刘说将军一直在这战地内,还不知道他敬重的兄长仙逝的消息。”他装模作样长叹一声,仿佛那不是他下命令封锁消息的一样,“刘将军侵略性强,恐怕不乐意到手的三城,要一起去对付齐军。好叫他知道刘相病逝,如今刘家纷乱,经不起大动作,他才会选择更保守的三城。” 三城保守,无论围攻齐国结果如何,都是他们兜里的;围攻齐国,胜则大赚,败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刘说本是热爱进攻的人,逼他围困齐军,可能会怀疑,也可能会闹开;但面对刘戟的死讯,他就会考虑到家族内的更迭与矛盾,从而选择可能收益更小但更稳妥的法子。 谢涵抬头,借着帽檐遮挡,看了薛安一眼。这位薛大人除了嘴巴臭一点,心计比薛崤、薛雪都强。 这谎也扯得非常与时俱进、贴合实际了。 谢涵看曾敏鹤一眼,曾敏鹤立时哼了一声,“什么狗屁倒灶的法子,要是刘说偏不要三城,就要去齐国怎的?我看这法子,不怎么样。” 薛安“哦”了一声,“那曾大人有何高见?”他嘲讽地勾起嘴角,回到原话题,“不妨说说看。” 曾敏鹤顿了一下,硬着脖子道:“已经有头绪了,马上就好。” 薛安不屑道:“我可没那么多功夫等曾大人的‘马上’。” 于是这头他派人入战地送信,另一头曾敏鹤假作气不过又去了一趟囚牢。 去的多了,一开始薛安还会立刻派人检查,如今也由得他了。 出来后 ,谢涵问曾敏鹤,“曾大人看,有什么法子,能叫我等混进送信的队伍么?” 曾敏鹤沉吟片刻,“按理说这种面见刘说的事,最好派个有身份的人,薛安本人是要镇守后方的,我去很合适。可惜……” “可惜曾大人曾明确表示过对叶薛攻刘的不赞同。”谢涵接口道。 曾敏鹤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谢涵露出一种“很明显啊”、“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的表情,曾敏鹤不堪受辱,甩袖而去。 回去后,谢涵同应小怜商量。救出刘决不难,难的是救出刘决后立刻出城,在被发现前进入战场。要是能搭上那队伍的顺风车就再好不过了。 应小怜蹙眉,“曾大人性情倔强,若说因城池失守,要将功折罪,恐怕不能取信于薛安将军。” “可以不是曾大人要将功折罪,是薛安将军希望曾大人将功折罪。”一旁端详应小怜的虞纯忽然道。 谢涵目光一闪,“虞少的意思是……” “薛安将军对曾大人非常纵容。”虞纯笃定道:“他一定不希望曾大人受罚。要是在战场上,大概是会想办法送对方几个功勋的那种人。” 这谢涵也感受的到,薛安对曾敏鹤除了嘴巴毒,无一点不好。他豁然开朗,“我不就山,山就我。” 第二日,在薛安点人马进战地的时候,通传求见。 薛安见是他,颇有些奇怪,“你来做什么?” 谢涵有些紧张的样子,咽了口口水,两手握拳,咬牙道:“我家大人性子直爽,言行无忌,德行与能力却是出众的,有恩必报。小人斗胆,求将军在他日班师后,替我家大人美言几句,请君上、不、大王、不是、是家主,请家主不要责罚大人。” 薛安眉头一皱,“曾敏鹤让你来找我的?” 谢涵摇了摇头,“大人性情刚直,不屑如此。” 薛安嗤笑一声,“想也不是,你倒会越俎代庖。” 谢涵脸色一白,单膝跪下,“只要、只要将军能替我家大人美言几句,小人愿为将军当牛做马。” 薛安冷笑一声,“就你?我看你不是想叫我给你家大人美言几句。”他在“你家”上加了重音,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是看你家大人犯了罪,想换个枝头罢。” 谢涵露出羞愤之色,竖起三指,赌咒道:“但有此心,叫我人神共戮。” 薛安这才正眼看他,忽然道:“你只是想让我替曾敏鹤美言?” 谢涵静默少息,眼见薛安不耐后,道:“将军既要派人出城送信,事成乃是灭刘的一大功臣,不知将军可有送信人选?” “原来你是打这主意。”薛安一愣,继而抚掌,发出不知是好笑还是嘲笑的声音,“这你不该问我,该去问曾敏鹤。” 谢涵心下一定,脸上露出苦笑,“大人若是会愿意做这种事,何苦守那一座城池,早就去刘家攻城略地了。” 薛安讥诮道:“他是忠心为国的人,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我听闻邻国有一对好友,名唤‘善良’与‘聪慧’,善良平时乐善好施,救了很多人。聪慧说升米恩斗米仇,让他不要这么大方,善良却说他不需要别人的感谢,也不怕别人的仇恨,只要问心无愧。后来,闹了饥荒,善良家里也没有余粮了,只够自己吃,之前被接济的人没了粮食,开始愤怒,联合起来要抢夺善良的粮食。这个时候聪慧站出来,在他们行动前先用语言击分化他们,再一一对付,于是他们抢不成善良的粮食了。第二年,好收成,善良又开始接济那些穷人,对之前的丑恶一无所知。 人生在世,总有些他人看起来不能理解的追求与信仰,也总有和他人一样的生存需求。聪慧身为好友,保留了善良的追求,要帮助他保护了生活需求。 小人看得出来,薛安将军视我家大人为挚友?何必非要打破他的追求?为何不能保留他的追求,保障他的生活?”最后,谢涵露出一种圣父感化世人的纯洁笑容。 薛安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叫我骗他去战地将功折罪?” 谢涵柔声道:“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也就无所谓谎言了。善良到死都是幸福安宁,不见丑恶的。” 薛安又沉默片刻,忽然咆哮,“你他娘的是叫我帮忙还是叫我做冤大头?挚你娘友,老子和他势不两立,你眼瞎?!” 谢涵:“……”他想阻止对方的粗口,和对他亲人的问候,最后思及人设,强忍下去,做出一副恐惧不已的样子,等人发泄完一通,小心翼翼道:“将军,您的意思是?” 薛安没想到这人胆小如鼠的模样,竟然还挺坚韧,然后怒吼道:“你给本将滚——” 谢涵就依言滚了,回去后对应小怜道:“成了。” 曾敏鹤不太相信,“隔老远都能听到他骂娘,我差点要去救你了,这还能成?” 谢涵瞟他一眼,道:“这就是我心怀社稷、步步行动,曾大哥却连一座城池都失守的原因。” 曾敏鹤:“……”他想撸袖子,别拦着他。 第二日,让他“失望”的是,薛安居然真的听了谢涵的鬼话,来派他入城了。当然,他想给曾敏鹤一份功绩,却也不想任务失败,且他也不是那样说的 。 “怎么样,想出来了没?我看你是想不出来了。要是明天还想不出个好法子来,愿赌服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曾敏鹤立即警惕,“什么事?” 薛安阴阴笑了两声,“等明天再说!” “明天我就完善好法子了。” 明天的曾敏鹤当然依然是没法子,于是薛安罚他给自己的副将的副将做下手,入城送信,用来“羞辱”对方。 那副将的副将身份低微,却是能言善辩又机敏,曾敏鹤瞎话说不了两句,却是身份贵重,两厢得宜。 曾敏鹤不知谢涵究竟怎么和薛安说的,只觉得其被谢涵忽悠瘸了,怜悯地看了一眼对方,提出要求,“我要带上那五十人马。” 毕竟是刘齐交战,避免刀剑无眼,也为计划的万无一失,薛安配了五百人的兵力,加上五十,不算什么。他大喇喇点头,提醒又嘲笑道:“你可要完全听我那副将的副将的话,休要拿身份压人。” “知道了,啰嗦。” 曾敏鹤言出必行,薛安倒也不过多担心。 章节目录 第380章 第380章 第二日, 时间很紧张,卯正就要点兵出发。 寅时三刻,曾敏鹤不服气, 想到自己要被薛安副将的副将指使, 心里就堵得慌,睡不着,起身带着几个亲卫又来囚牢找刘决。 狱卒见怪不怪, 就是困得紧, 又不敢对将军贵客无礼, 客客气气打开牢房, 瞧牢房里的犯人也一副困顿茫然的样子,心里得到一丝诡异的平衡,恭敬后退, 去一边打盹了。 谢涵连忙让一个和刘决身形相像的死士和刘决换了衣服,又掏出许多棉花, 填充进换上薛军服的刘决衣裳内, 使其身形魁梧少许, 不熟悉的人绝不会想到对方身份。只是…… 刘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如今还是酷暑。” 谢涵:“性命要紧,任务要紧,刘军要紧。” 刘决闭嘴了。 过了一刻钟, 曾敏鹤冷着脸间或叹一口气又或骂嚷一句,从囚室里出来,狱卒惊醒, 打着哈欠前去锁门, 囚室里的人侧躺着,似乎已经陷入沉睡。狱卒羡慕看其一眼, 很快回到自己的地方睡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曾敏鹤叫齐五十人,一同向城门口赶去。 也是这一刻钟,薛安刚到城门口,清点人马,不见曾敏鹤,脸登时沉了下来,“老匹夫莫非临阵反悔?”派人前去曾敏鹤住处叫人。 曾敏鹤急匆匆来,薛安人马快速走,两方正好隔着条道一来一回,将将错过。 一刻钟余,曾敏鹤率人到了城门口,只见薛安臭着张脸,“曾大人可算来了,太阳晒屁股,某些人该不会要耍赖皮了罢。” “青天白日做什么瞎梦,太阳才跳出来一角,怎么,撅屁股给瞧瞧,是怎么晒着你腚儿了。”曾敏鹤不客气地冒出一串脏话。 薛安给听得眼冒金星。 曾敏鹤立刻打马前去,“好了,卯正了,不和你浪费时间了。”便纵马出城去了。 城门大开,一瞬间就没了人影,反而留了一地灰呛了薛安一大口,他连呸三声,见不到人影,只好对自己道“不与小人计较”,催促自己这边的人,“还不快速速追上去,你才是这次出城送信、游说刘说的主力,莫叫那姓曾的骑到头上去。” 那人两边都不敢得罪,连连应诺,出去后对曾敏鹤依然恭恭敬敬,曾敏鹤要求极速进发,他忖着事不宜迟,不疑有他,令全军快马加鞭。 五百五十余人的队伍一路向战地出去,绕过一片窄窄的山地后,就出现一片广袤的平原,刘、齐二军分南北对峙,各占一城,此时正是歇战时节。 正值晚间,过去约莫还要小半日马程,众人不敢安营扎寨,唯恐为齐军发现剿灭,只停留半个时辰就餐歇息。就是这半个时辰,五十个人分三批,有的说去打几个野味,有的说去如厕,钻进后方山林,悄无声息绕道北面。 曾敏鹤是被谢涵叫去说有事商讨,然后在密林里被偷袭绑走的。 也正是这个时节,狱卒送饭时发现人不对,诚惶诚恐,赶忙报告上峰,事情正被薛安发现,只是等他过去,囚室里已经只剩一个自尽的青年了,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但只要排查近期接触过刘决的人 ,答案便不难发现。 “曾、敏、鹤!”薛安既不解又茫然更愤怒,拔剑砍断囚室围栏,巨响声中,脑子忽的一阵清明,继而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快、快让人把宁安追回来!把曾敏鹤追回来!” 宁安就是这次前去给刘说送信的主力,半个时辰过去他要点人出发时,忽的发现少了几十个,这几十人中还有曾大人。一开始他惊惧疑虑,猛兽出没?齐军埋伏? 后来清点,发现少的这几十人全是曾大人手下兵马,一个都不错不漏,毫无疑问,是曾大人在秘密谋划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离开。 宁安不能确切地知道对方在谋划什么,唯恐影响任务,算算时间,估摸着曾大人已经率人离开小半个时辰了,追是来不及的,尤其四下都不是安全的环境,他当机立断:加速往刘地驻军去。 至于被怀疑有反心的曾敏鹤呢,自是被谢涵捆成一团放在马上。一行人在茫茫夜色中绕过密林,往北齐军驻地而去。 这一行人全是谢涵的武士,自是对方什么命令他们就怎么做。只有刘决提出异议,“往齐军去,只会拖延时间,我们应该抢在宁安他们之前见到叔父。一旦叔父被说动,两军开始交战,混乱中很难见到叔父,也枉耗兵力。” 谢涵瞥他一眼,“刘说将军若是挟持我与我军谈判,要求退兵的同时割利该如何是好?” 刘决一顿,继而脸色变差,“那阁下要是挟持我威胁叔父割利呢?” 谢涵理所当然道:“我救了你性命,为报救命之恩,挟持你要求刘将军割利不是应该的吗?” 刘决:“……” 过了一会儿,曾敏鹤醒了过来,迅速挣扎,“你要去哪?不是去见刘说劝他退兵?” 刘决怜悯地看他一眼,正要一开尊口解释,便听“啊——”的一声,对方已被其身后卫士一手刀劈晕。 刘悦:“……”他缩了一下脖子,保持住仪态,继而三缄其口。 这时的薛安坐镇大帐,面色阴沉地听着来回禀报的人说话,怒得扔下手中竹简,“所以说,你们既没有看见曾敏鹤,也没有追上宁安,更没有进入营地就回来了是吗?” “将军容禀,我们只是分了一半回来向您报告情况,好让您早作打算,还有一半在继续加急追赶。” 薛安却没睬他,只见扔下来的竹简中飘出一块天青色碎布,那布头熟悉,是昨日才见过的曾敏鹤衣袖料子,上面大大一个“走”字,笔迹也很熟悉。 他盯着那个大字有顷,发出一阵大笑,笑毕走下来捡起那块碎布,由衷赞叹道:“真是忠心为国的曾大人啊。” 他侧头问副将,“刘军有多少人?” 副将不明所以,低头道:“四万。” 薛安:“齐军有多少人?” 副将答:“三万。” 薛安又问:“我军有多少人?” 副将答:“五千。” “啪——”的一声,薛安一把将那夹着布头的竹简扔他头上,咆哮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立刻通知周边城池撤退?还不快立刻点兵回国?还不立刻传消息回去刘军要回援了?” 他们一愣,继而惊恐地瞪大眼睛。 七万对五千—— 灭顶之灾啊。 天边方显鱼肚白的时候,谢涵一行风尘仆仆赶到了齐营外,早有放哨士兵报告,一行齐军队伍风声鹤唳,个个手持武器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为首者骑在高头大马上,“梁军?” 谢涵等虽早已拿下梁薛的土黄军旗,身上兵服还是梁军的,由不得他们不作此问。 谢涵扯下头上帽子,一把扔地上,从袖中抽出一根金箭高高举起,“君上法旨,玖将军何在?” 那为首者一愣,面上惊疑不定。 “叫玖将军来罢,他认得本君,不会有差。” 为首者拱了拱手,“阁下少待。” 不一会儿玖玺桓一身戎装,带着一行队伍出来了,他面色比之前沧桑萎顿不少,看来这段时间前有“玖少游之变”、后有“刘军围困,他过的的确辛苦。 算起来,二人自谢涵交信会盟 、上明一行后回扶突复命,已有三、四年不见了。中年人的三四岁不见得会有多大改变,少年人却正是长身体的时节,与印象中的人已很有些不同了,玖玺桓一时没敢认,盯着人没开口。 还是谢涵先笑了起来,“玖将军日理万机、战事繁忙,想必是累得狠了。” 他这一笑,清雅温和,玖玺桓终于缓慢而迟疑道:“温留君?” 谢涵重新举了下金箭,“本君奉君命而来,千辛万苦才进了营地,玖将军不邀我等进去说话么?”他边说边扯扯身上梁军军服,以表明自己一路的不太平。 玖玺桓反应回来,立刻带人安顿,邀人入帐,“朝廷终于是接到本将的传讯了。”他长松一口气。 谢涵皱眉 ,“终于?玖将军递过很多次消息了?” “五次。”玖玺桓捏着眉心,“要不是因为递消息困难,本将还不知道外面古怪。”说着奇道:“叶薛究竟是什么意思?” “借刀杀人。”谢涵道:“叶薛主力早已回国,清剿刘家。” “哈哈哈——”玖玺桓笑了起来,“刘说老匹夫终于是遭报应了。”他指指头部,“这世上脑子不好使的人难免要面对这种家破人亡的悲剧。和他说了几次古怪都不信。” “……”刘决“咳”了几声,以显示存在感。 玖玺桓看他一眼,问谢涵道:“这莫不是刘家的人,温留君欲要带他像刘说陈明事实?” 不愧是玖氏一直以来的真正领头人,宝刀未老,谢涵点头道:“不错,此乃刘家五少刘决,之前要通知刘说将军,被外面把守封锁消息的薛安捉住关进地牢,本君好不容易瞒天过海将他偷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381章 第381章 有问题玖玺桓不知道吗? 去和刘说谈判玖玺桓不知道吗? 问题是刘说是那么好说服的人么? 两军互相本来就没有信任可言。 敌对状况下,刘说怎么知道玖玺桓说的是真是假,那些古怪是不是对方设下的阴谋诡计? 现在刘决来了,这可是个刘说绝对会信任的人。可算所有问题迎刃而解,玖玺桓长吁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原本本将今日就是第三次邀刘将军一晤,这回带上刘五少,想必今晚就可以整装回国了。” 刘决露出“你想的太美了”的欠揍表情,“一直听说玖将军智谋过人,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来解救你的是与你关系一直不佳的温留君?” 他比谢涵还晚几天出发,自然知晓北境那儿的事。既然两边都是有急事要处理,那可不兴互相讨价还价、割利让利的。他对谢涵挑了挑眉,显然还记得对方要拿救了他的一命去找叔父要利的事。 玖玺桓在看到谢涵的时候就犹疑过,尽管心中仍七上八下,也做出八风不动的样子来,对谢涵抱拳谢道:“温留君机敏过人,由你过来营救,本将很是放心、信服。想必君上和朝廷都做此想。且温留君一向深明大义,既为家国计,个人恩怨自然不值一提。”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刘决说的。 刘决扯了扯嘴角。 谢涵坦诚道:“刘五少要说的,无非是燕军南下的消息。”他对玖玺桓叹一口气,“燕太子派兵南下,未免国中空虚,大将军只率三万军北上,这怕是不够的。请玖将军出滕后即刻追赶大将军部队。” 玖玺桓听完,捏了捏眉心,又放下来,“温留君解围之恩,本将无以为报,定当即刻支援北境。” “本君前来营救是君命,玖将军北上支援是君命,何来报答之说?”谢涵笑如春风。 刘决朝天翻个白眼,“时间紧迫,薛安那边还在派人游说叔父,我们最好赶在他们前面,你们不要话说两句,就开始勾心斗角浪费时间好不好?” 玖玺桓和谢涵完美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尴尬,瞥刘决一眼——堂堂世家子弟,说话真是不讲究。 玖玺桓:难怪刘说那厮傻到半天看不出阴谋,险些叫家族覆灭,看来是祖传的憨傻。 谢涵:难怪被他和桑朵拉硬生生耍了一通,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刘五少没有。 玖玺桓要求刘决现写一份手书,派人送往刘说处,邀请提前一晤,并在手书中点出薛氏要来新一轮诈骗的事。 于是,不久后的刘说左手侄子的信物,右手侄子的笔记,旋即陷入了沉思。 宁安不愧是薛安看好的说客,考虑到曾敏鹤一行的突然离开,虽然不确切地知道,但以防万一,他面见曾敏鹤时是这样说的:有那么一群人潜伏在他们之中,窃取了他们的机密,昨天逃离队伍,极有可能是齐军的细作,或许会来蒙蔽将军您。 刘说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 这道选择题无疑是艰难的。究竟是齐军得知了二家阴谋,前来阻止;还是薛氏前来送信,被齐军窃取了机密,反将一军? 他做了一件非常刘说,但令宁安始料未及,玖玺桓也相当无语的事——应齐军之邀,率大军在后,带上宁安一行与齐军在两军交战地对峙。 当宁安和谢涵互相瞥到对方时,场面一度陷入尴尬,还是刘决放声高呼打破凝滞,“叔父——” 刘说虎躯一震,“决儿!” 宁安脸色陡然变白,脑海中两个大字步步放大:完了。 原本两方隔了几十丈的距离,此时刘说深吸一口气,对玖玺桓道:“进一步说话。” 宁安还想抢救一下,“刘将军,小心有诈,隔这么远,许是和刘少爷面貌声音相近者,又许是刘少爷被齐军挟持了来暗算你。” 刘说瞪他一眼,“本将连自己的侄子都认不出来了么?本将的侄子被劫持后绝不会苟且偷生!倒是你——”他眯起眼睛,侧头亲卫道:“看押起来。” 宁安心知大势已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方军马靠近,而自己被刘军包围。 “叔父,父亲去了——” “叔父,叶薛包围我等,我出来前,咱么已经失了三分之一的地了。” “二哥派我出来找您回去——” 人多口杂,刘决没敢说太多,却也足够刘决明明白白知道这一切都是薛叶的阴谋了。这么被耍弄,还有家族现在的危急,刘说怒发冲冠,吼道:“薛氏狗贼在哪?老子要拿他们祭旗!” 他话音方落,前方一支冷箭朝穿云逐月而来,正中刘决左肩。 刘决“啊——”的一声惨叫,捂了肩头,箭镞插入肩头不深,却见汩汩黑血冒出。 刘说登时色变。 玖玺桓、谢涵等也是色变。这个方向,是他们的齐军。 玖玺桓好不容易要脱困,哪容有失,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那个鬼祟敢混入我军?” 后方一个中年人拎着大弓走出来,“是我。” 这个人,在场的几乎都不陌生。 “曾敏鹤?”刘说咬牙启齿。 “曾大人?”谢涵微微皱眉。 “温留君真是骗的曾某好苦啊。”曾敏鹤盯了谢涵几息,扭头对刘说道:“这五百薛军不成气候,刘将军大可夺了他们马匹、武器。只要刘大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曾某就保刘五少一命。” 刘说本是心性急躁之人,这简直要他打落牙齿活血吞,然而心爱的侄儿脸色惨白、肩流黑血,让他不得不妥协。 他牙齿咬的格格作响,瞧着曾敏鹤的目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最终还是道:“好,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本将定将你碎尸万段,剁了喂狗。” 曾敏鹤气定神闲,“绝无虚言。” 刘说一头放人,一头向玖玺桓要下对方,玖玺桓看谢涵,毕竟是对方带来的人,谢涵瞅曾敏鹤一会儿,对刘说道:“本君之所以能及时进来,并救出刘五少,说来全仰仗曾大人。” “墙头之草,易姓家奴罢了。”刘说冷嗤一声。 谢涵不置可否,只把一路行来曾敏鹤的帮助说了一遍,最终道:“我之所以能说服曾大人助我,是因为曾大人不想王室败落,国家分崩。” 刘说绷着脸,让人看出不情绪,“所以温留君是不愿放人咯?” “曾大人是梁人,与本君只是合作关系,何来收放之说。”谢涵淡淡道,“刘将军问曾大人本人便是。” 他言尽于此,玖玺桓起身道:“刘将军还有事情要处置,本将先行一步了。”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块战场多待下去了。 刘说颔首,等人转身后,紧紧绷着的嘴角对着其背影憋出句话来,“本将欠玖将军一个人情。”又看谢涵,“欠温留君一个人情。” 他偏听偏信易激惹,白困了齐军这么久,最后还要劳齐军救侄子传消息,实在没脸的很。 谢涵自认为他配收下这个人情,点了点头,侧头看曾敏鹤。曾敏鹤如要救那五百薛军,自己就得留下,等救了刘决后,必死无疑。 他不舍得这个人情,却也不希望这个耿直坦率的将领就这么死了。 曾敏鹤察觉到他的目光,撇了撇嘴,“怎么,温留君还留在这儿,是还想再骗老夫什么吗?” 谢涵收回目光,对刘说道:“本君能及时进入战地,通知我军,使我军支援北境,曾大人功不可没,我欠曾大人一个人情。”说完,转身离开。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刘决情况未卜。如果刘决活,那刘说想必愿意放曾敏鹤一条生路拿回人情;倘刘决死,刘说定是要杀曾敏鹤的 ,谢涵也不会用人情要挟刘说非要对方放曾敏鹤一命。 哪知刘说还没说什么,曾敏鹤已道:“大可不必,我做我想做的,温留君也做自己该做的,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刘决捂着肩膀,一边军医诊治不出其中何毒、冷汗连连。 曾敏鹤问刘说,“将军考虑得如何?毒/药不等人。” 刘说面色阴鹜已极,终是对亲卫道:“拿了他们的马匹,抢了他们的武器,放他们走——” 曾敏鹤遂出手缓解刘决病情,直过了半日,确定宁安等已彻底逃出去后,刘说不客气道:“现在曾大人可以救我侄儿了罢?”他把“曾大人”三字拉得老长,充满讽刺意味。 虽是刘决中毒,刘说也是大军进发,半日过去,和玖玺桓前后脚到了战地的关隘口,也就是之前薛安驻扎地。 曾敏鹤遥遥瞧着那座城池,道:“行路匆忙,哪弄得到什么毒/药,我就是兑了些墨水。也怪刘五少太娇气,一点破皮也无法忍受。” 刘说静默片刻,立刻着军医去看诊,听到这番说辞,军医豁然开朗——难怪怎么都找不到是中了什么毒。 刘说怒不可遏,“曾敏鹤你耍我?——你死定了!” 曾敏鹤却说,“无中生有,是我从温留君身上学到的。” 刘说冷笑连连,“搬出温留君也没用!老夫要你今晚死,谁也不能留你到明日。温留君可是个妙人,半句都没说要把人情移给你。” “是么?”曾敏鹤瞧着越来越近、近在咫尺的城门口,忽然笑了,“刘将军你看,没人了。” 刘说一愣,赶忙扒过去,死死盯着城池,城门、哨塔、箭楼……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散落的旌旗。 他心知肚明,这只有一种可能,薛安先一步获悉,带人逃了。不可能是宁安他们,他特意驱赶他们往其它方向逃跑。他侧头看曾敏鹤,“是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第382章 第379章 话说当日谢涵为齐军追杀, 逃入瘴林沼泽,九死一生,终于逃出生天, 来到南疆 。 南疆以瘴林与中原诸国相隔断, 数百年不相往来。谢涵所知的南疆也不过是闻人昧云游见闻,据说南疆女多男少,故而男子珍贵。 那时的他, 绝想不到这个“珍贵”二字的含义。 他与霍无恤二人路过瘴林, 来到海滩, 一路往西走, 至有人烟处,便有人不加掩饰的打量,觊觎、垂涎, 随之而来的是绑架、掠夺。 摆脱三批贼子,险些被卖进某种风月场所后, 二人终于逃出来, 逐渐明白了一件事。 男子珍贵, 故而看到年轻男子, 南疆的女人们便会想占有。 在南疆,一般七八个女人共享一个男子。 咦,为什么要说七八个女人共享一个男子, 而不是一个男子尽享用七八个女人呢? 谢涵曾路过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七个女人,一个男人, 十个小孩, 女人和女孩劳作养家,男人和男孩待在家中, 因为一旦出去很容易便被其他人捉了去,尤其男孩,养大后大多能卖个好价钱,当然这户人家养着男孩也是这种心思。男人呢,收拾家里加补觉休息,晚上平均一晚陪两个女人。以防男人补觉的时候管不住男孩,令其偷跑出去玩,男孩通常是被绑起来。 谢涵:“……”他想了想,便开始置办罗裙珠钗了。 霍无恤:“……”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一包袱裙子钗环,又想想这个地方的可怕,咬牙道:“有劳君侯的。” 但这不是有劳不有劳的事儿,而是霍某人越长越大、越长越大,业已加冠,身形魁梧高大,脸庞棱角分明,化妆这玩意儿又不是大变活人,非要指着霍某人说这是女人,也没人信呐。 最后,谢涵叹一口气,拿来一根锁链,手环扣上对方手腕,锁链攥进手里,“絮儿,女装与你无缘,你还是做本君的男人罢。” 这锁链一扣上,就代表这是个有主的男人了。 可一个女人想占有一个男人,那女人非非富即贵,或艺高人大胆不可,因此来找谢涵决斗的女人络绎不绝 ,全都大败而归,谢涵就这么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壮士。 谢涵:“……” 以至于后来有人竟请他刺杀南王。 谢涵:“……” 过程不必赘述,总之涵某人换了个天地,换了个性别 ,依旧如鱼得水,很快游走在南王、疆王之间,两王为拉拢他,赐下美男无数。 谢涵怕来几个美男蛇,毕竟这里没他的卫士,防不过来,一一婉拒,理由是现成的:“吾已有爱夫絮儿,情之所钟,没有他人的容身之处了。”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于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一步——两王赐婚。 照理,赐婚便赐婚,反正演戏尔。 谢涵是这么想的。 然后就被絮某人拉到个山坳坳,他以为有什么大事,对方倏忽说要去如厕,一会儿人就闪没了影。 谢涵:“……” 四周忽然开始飘桃花瓣,他抬头,不知何时起的风,有些怕下雨,正要低声唤人。身后忽的带起风声来,以为敌袭,谢涵下意识便要出手,便闻到一阵熟悉的草药香,收手的这一瞬间,身后人已经拥了过来,不知放了个什么在他头顶,环着他腰说:“是我。” “我自然知道是你。不然会让你扑?”谢涵没好气,要去拿头上不知什么东西。 霍无恤连忙伸手拦他,“别——”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面铜镜,双手环着人肩头,放人眼前。 只见镜中人黛眉星眸,宜喜宜嗔,头上一个精致的花环,全是星星花 ,“君侯在我心里,就像天上的星星。” 南疆的习俗,男子出嫁前,要亲手给女人编花环带上。 谢涵瞧着镜中的花环,沉吟片刻,“絮儿,你确定没有虫子,和其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这是什么气氛破坏王者? 霍无恤低头,咬了下身前人耳尖,这一咬,那恼意就散了,他忽然一笑,拿下巴轻蹭了人肩头,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蛊惑与勾/引,“妻主打算什么时候娶絮儿?” 嘶—— 像有一阵电流划过,谢涵突然觉得四肢发软、口干舌燥,于是要去取花环的手不动了,要走开对方臂弯的腿也不迈了。 最后,他把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七,宜嫁娶。 这南疆婚俗也是有意思,乘一叶扁舟,在风平浪静的静流水深处,芦苇丛林里…… 实乃月下结同心的好地方,奈何妻主一脸禁欲,和衣而卧,甚至还在思考如何南疆借力,如何走出瘴林,如何杀回扶突。 小夫郎只好不守夫道,做那起子下贱魅惑的事,伸手去勾妻主的腰带。 黑夜里,忽然一只手覆上了小夫郎那只不规矩的大手,“絮儿?” 妻主声音清冷。 “妻主——”小夫郎怯怯道。 嘶—— 谢涵头一个后仰,忽然加重了声音,咬牙道:“霍无恤!” 嗖嗖嗖的衣料摩擦声,黑暗中有人爬起身,“君侯不寂寞吗?” 温热干燥的手掌从衣襟探入,很热。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谢涵声音很淡。 “我知道。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霍无恤的声音沾满情/欲,又带了点梦幻般的色彩,“我们成亲了。” “假的。”谢涵诚实陈述。 “无碍。”霍无已经欺身半趴在谢涵身上,黑夜里,琥珀色的眸子像在发光,“君侯只说,可不可以,今夜?” 谢涵偏过头,淡淡道:“一晌贪欢,有什么意思?” 霍无恤握着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对我来说,开心一刻也是地久天长。” “开心一刻?地久天长?”谢涵轻嗤一声,“自欺欺人。” “君侯别管这些,只管今夜。今夜愿不愿意?今夜过后,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么多年走过来,霍无恤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逼问对方“明明你也喜欢的不是吗”的少年了。 很多时候,喜欢——连个屁都不算。 屁放出来,还有响声。 喜欢这东西,在对方心里,水花都不会溅一朵。 黑夜里,谁都没有点灯,这样就谁都不用看到对方的脸庞。 他不用看他的深情。 他不用看他的漠然。 至少霍无恤是这么想的,忽然就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后脑勺一重,是一只手扣上他的脑袋,突兀的,他被压低,随后是一片柔软的唇。 反应回来,他立刻加深这个吻。 和君侯相处第一秘诀——占便宜要尽快,逾时不候。 好一会儿,两人竟都觉胸中憋闷,头晕眼花,这才反应回来,好半晌没呼吸,分开双唇 ,一个趴另一个身上,一起喘着粗气。 才喘两口 ,霍无恤砸吧下嘴,眼睛亮晶晶的,“君侯同意了?” “同意什么?”谢涵睨他一眼,尽管黑夜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一双带光的眼睛。 “君侯不同意——”霍无恤捂着嘴,“那您就是非礼我。” “咚——”谢涵扣紧了对方的腰,将人一把拉下爱,倒在自己身上,“谁要开心一刻 ?要就要地久天长 ——” 霍无恤摔得有些懵,“什、什么?” 谢涵:“逾时不候。” 霍无恤顿时猴急,抓紧对方的手,“您说要和我地久天长。” “你可真会修改润色。”谢涵哼笑一声,亲了下对方眼角,又喟然一叹,“我真爱极了你这双眼睛。” 霍无恤静默了一下,忽然问,“我和君侯第一见面在哪?” “会阳忘忧山。” “君侯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烦人。” “君侯和我放过几次风筝?” “四次。” 霍无恤又静默了一下,换谢涵笑道:“怎么,确定我不是假扮的了?” 霍无恤瞅他一眼,看不清表情,老老实实交代,“既然不是假扮。君侯每次这么直抒胸臆的时候,大多是别人要倒霉了。” 谢涵:“……”他气笑了,“气死我,絮儿可就要守寡了。” 霍无恤连忙捂他嘴巴,“莫说讳字,莫说讳字。”说完,小心翼翼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呵——”谢涵冷哼了一声,“我也不明白。说好的假戏,我为什么要把它做真?明明干干净净的主臣之义,我为什么要把它变得那么不可控又复杂?明明本来唾手可得的欧家,我为什么要费尽脑子去想怎样不和他结仇?” 霍无恤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扑了上来,“我、我是在做梦吗?” 谢涵摸了下他脑袋,微笑道:“是啊,梦里什么都有。” 霍无恤如踩云端,犹自沉浸,“有你这句话,我就是现在死了也值得,呸,谁要死,我要地久天长,我要和君侯地久天长,君侯——君侯——我好欢喜——”他低头,细细密密地吻着,那样喜悦,那样激动,竟也感染了谢涵,以致色令智昏,等反应回来时,已经沉沦了。 “君侯,呼——是什么时候嗯——想好的?” “你管着么唔——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想知道啊——絮儿想知道,妻主——” “好了好了嗯——怕了你了——呼——上次放风筝的时候呃——我就想…就想好后悔、好后悔——” “这么早?”霍无恤反应回来,支起身子,皱着眉头道:“那您一直没和我说过?” “欧小姐的事情还没解决。” 霍无恤一听,立刻低头,“春宵一刻,君侯做什么提不相干的人。” “要点脸罢霍无恤——”谢涵没好气推开人大头。 霍无恤嘿嘿一笑,“君侯一直这样顾虑周全、谋定后动、统揽全局、从无疏漏……”一番熟练的马屁后,是月光下摇曳的影子,和左右摆动的船只。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忽有所感 ,写了下来,既然写了,给大家康康。 灵感来源:开心一刻也是地久天长。——出自歌曲《好春光》 这只小船治好了我的七年之痒,明后天应该会来更新了 。谢谢大家。 章节目录 第383章 第382章 曾敏鹤死了。 死在了薛军驻扎的城门前。 死因是自杀。 他既不想要谢涵的人情, 也愧对薛安,更愧对梁武王——他怕再活几年,看到梁国的末日。 彼时听到这个消息, 谢涵怔然一瞬, 对应小怜道:“果然不出小怜所料。”接着肯定道:“那支箭也果然无毒。” “当初绞侯刺杀梁武王,尚且未曾在袖箭上抹毒,曾大人比绞侯更……”死者为大, 应小怜想了想道:“更磊落, 更坦诚。” 谢涵叹一口气, “也罢——” 反而是虞纯有些难过, “这位曾大人可以说是志士仁人了,也是可敬可佩。” 不管他们如何唏嘘,大军是一刻不停地进发。 途径薛安之前把控的城池时, 刘说咬牙切齿,可恨被薛贼先逃了。玖玺桓也有几分憋闷, 毕竟被薛叶当工具人狠狠利用了一把, 兼被围困的日子可不好过。但他还要北上边境, 倒也庆幸节约了部分对付薛安的时间。 至于滕国城池管理问题, 玖玺桓原想卖谢涵一个人情,留下五千军请对方接管部分城池,哪成想, 才出滕境,立刻有齐国官员过来交接了。 玖玺桓有些尴尬,谢涵倒是尔尔, 这地方离温留远, 即便给他接管了,他也没空两地跑, 且扶突那些人对他的戒心哪里会有那么好消除?只道:“玖将军不必多虑,只管往北境走,本君是乏了,要回扶突歇歇。” 玖玺桓松一口气,就怕对方要随他一道去北境。带兵最计较旁边一个指手画脚的,最怕那指手画脚的人心系其中几个城池,这极易导致整场战机的错失。但他刚受人恩惠,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 谢涵知道对方担忧什么,无意给人添堵,且比起去前线,他认为自己更有必要地是回扶突,及时配合,使前线无后顾之忧。 理论上是这样的,可玖玺桓前脚走,谢涵后脚回扶突,就接到消息:燕军步步紧逼,左将军霍无恤对北境城防了如指掌,齐军兵败如山倒,北境大片失守,温留沦陷。 消息是太子谢泾带来的。 一如既往,才一进扶突城门,谢泾就过来接人了,也不光接,絮絮叨叨的,讲的全是谢涵目前最在意的。 北境的,温留的,齐军的,霍无恤的。 ——谢涵终究在赶路难免获悉不及时,他的情报也终究难和一国之力相提并论。 “大将军的兵马疾行,一个多月就开到了。可惜北境那万军竟似废物,青灵、极泉、少海、通里,北据神门山之险,内里全是骁勇的边境齐民,这样也早早就丢了——” “不提这个,后面在大将军兵马来之前,还抽调了周边城池支援,也没用,一个半月里,温留、大迎、偏历、肘髎、巨髎一一被攻占。” 谢泾与拾夏有宿怨,自然将北境守军骂个狗血淋头,然话到后半截,又小心翼翼看谢涵。他去过一趟温留,当然看得出对方在这座城池上花的心血。而蔓延的战火,注定这心血是白费了。 果不其然,一侧的人立时色变,“太子说什么?北四城也都被燕军占了?温留没了?” 谢涵见过当初战后的温留,焦土、断壁、残垣,毁坏的农田,倒塌的建筑,还有失调的男女比例。他几乎不敢想下去,脑子却控制不住——酒坊、铺子、剑阁、学府,是盛世的烟花,战乱下破碎是必然,他不抱幻想,可是——“那北方的水利工程呢?” 谢泾立刻道:“燕太子也垂涎这项工程,铁令不得破坏。更命少冲君监督明敏。”少冲君指的是燕国新贵霍无恤,明敏则是这次的伐齐主将。一提到霍无恤,想起那张讨厌的脸,他便忍不住进“谗言”,“一开始燕太子请少冲君共同攻打北境,少冲君说他永远不会对旧主用兵,很是赚了一波有情有义的名声。 燕太子惜其才,退而求其次,认为他久待温留,必定十分清楚水利,兼明敏性情急躁,遂命少冲君为左将军监督明敏,不要破坏水利。少冲君认为这是三哥你的心血,不希望你苦心白费,应允了。”真是笑掉人大牙,不希望苦心白费,结果要三哥为他人做嫁衣? ——为了不显得抨击过于明显,谢泾咽下这句主观评论,继续陈述事实,“少冲君真正入营后,一开始确实什么都没做,十几天后却渐渐出谋划策。或许是军中没有尺寸之功实在太难挨了。”忍了忍,谢泾还是没忍住状似替对方“开脱”道。 “后来明敏久攻不下少海城的时候,少冲君设计活捉了守将温亭……” “等大将军率军赶到的时候,燕军已经横渡黄河,来到归来城了。目前战事正在归来焦灼……” “征兵又送了五万过去……” 谢泾边说,边小心翼翼觑着谢涵面色,却见对方脸上无喜无悲 ,让人参不透。这时,业已到了宫门口,他换上些许喜色,“三哥,虽然有少冲君的事情,但这次你成功营救玖将军和三万齐军,定可抹消少冲君带来的影响。” 谢涵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二人一前一后解剑进了大殿,果如谢泾所言。齐公并无因霍无恤迁怒惩罚,反而有些同情他遭了白眼狼,只道:“下次收拢人把眼睛擦亮些,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拖进门。” 随后又是褒奖了一番他在滕国的作为,“便和你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一功一过,互相抵消了罢。” 虞旬父忽道:“此言,君上还是等北境战事有了论断再说罢。否则错失九城,错失黄河天险,错失神门山险,与三万军孰轻孰重,可就很难说了。如何功过相抵?” “战事未平,虞家主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且——”玖少卿道:“天下至贵,莫乎人命——只要人还在,哪有攻不下来的城?倘若无人,即便得了城池又由谁来守?虞家主说这种话,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么?” 虞旬父:“玖大夫还年轻,恐怕不知这北四城、黄河险一共经历过多少场仗,又死过多少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谢泾道:“何况,南四城本就是三哥打下的,北四城也是五年前三哥率军夺回来的。虞家主稳坐都城,不知以什么立场来追问?且战场是万军的战场,怎么,一个未及冠的小儿就有这么大影响力?莫非我六军将士都是吃白饭的?” 虞旬父不再发话,对谢泾拱手道:“殿下高见,是臣着相了。” 谢泾皱了皱眉。 下朝后,谢泾立时粘着谢涵,“三哥朝上怎么都不说话的?” “说什么?”谢涵笑了笑,“不都被婧儿说完了。” “婧儿说的是实话。”谢泾眼睛直勾勾瞧着谢涵,两月不见,甚是想念,恨不得把眼珠子黏上去,直到对方进了定坤殿,才停下脚步,“婧儿等三哥出来——” 拜见楚楚后,谢涵出来,果见谢泾仍在,与人一道去了谢涵宫外府邸,这一去,就瞧见了一个美人儿,给谢涵解披风、褪鞋履,螓首低眉,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 谢泾捂嘴笑了起来,“不是婧儿错觉,三哥这儿的宫婢果真是比婧儿的那些要乖巧柔顺又水灵,瞧瞧这勤快劲儿,三哥可是怎么调/教的 ?” 谢涵这才低头,一瞧,发现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婢女,而是早被他忘之脑后的卫灵书。 察觉到目光,卫灵书抬头,跪在他脚边,眼底满是低到尘埃里的爱慕,声音柔顺如水,“恭迎君侯归来。” “啧啧啧——”卫灵书话音方落,已被谢泾捻起下巴,“好个标志的可人儿,三哥,这婢子我瞧着甚是喜欢,不知可否割爱?” 卫灵书面露惶惑,谢涵对她挥了挥手,“下去罢。” 谢泾瞧着她背影眯了眯眼,“三哥不舍得?” “这是二哥幸过的,只他一时无法背弃对绛姝的感情,才把人放我这儿。” “二哥临幸过?现在来勾/引三哥?”谢泾拔高声音,“她也配?丑八怪——荡/妇——” “……”谢涵拉着人走,“好了——快进来喝杯水罢,我喉咙痒。” “哦哦——这就来。”谢泾瞧着身前人拉着他的手,顿时管不了什么婢女了,琢磨着今夜该怎么留下来“抵足而眠”。 可惜他话才开了一个头,就被东宫来人唤走了——申厘急事求见。 谢泾原是脸一拉,眉一耷,嘴一撇,“孤是他想见就见的么?让他滚回府,明日再议。”可惜,最终被谢涵“好言相劝”走了。 等他走了,应小怜才过来,“君侯有心事?” 谢涵踱步至床边,举头望明月,“小怜你看,这扶突的月亮和归来的月亮是同一个,你说这里的人心和归来的人心又是同一样吗?” 谢泾讲了一路,应小怜不可能听不见,“君侯怕了?” “怕?”谢涵淡淡道:“北境之军,名为一万,实则三万,即便不敢用燕人为军,那也有两万。三年厉兵秣马,即便比不上精锐之师,也非临时征兵的乌合之众可比。燕军号称十万军,里面有多少常规军,又有多少征兵?守城之战,一月余就被全线攻破。你信么?别人不知兰兄、姚师傅的本事,小怜也不知么?” “行军打仗,小怜不懂。但兰兄、姚师傅,小怜了解。姚师傅重义重情,君侯对他有恩,他虽说过不会再投他主,为他人效力,但温留兵临城下时,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兰兄确非忠贞不二的性子,但也不是两面三刀的人。” “我也知道。”谢涵手撑窗栏,“兰兄看似毫无底线,实则有自己的原则;魏师傅的为人更不用说。可——” 他回首道:“我欲往前线。”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384章 第393章 “不妥。”应小怜满口否决。 谢涵抬眉,“兰兄、魏师傅、霍无恤,天下最顶尖的几个战将汇聚在一起,绝不会如此一败涂地。事出反常必有因,我不知这个因,如何解决?或许他们正需要我呢?” 应小怜一愣,却道:“君侯对无恤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谢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我若向君父进言去前线,必遭满座朝臣层层剖析,恨不得将我前去的因果利弊细细分析一遍,或生出许多波折,浪费时间又不可预测结果,我欲秘密出行。你就说,我舟车劳顿,病了。” 真是千穿万穿,装病不穿。 应小怜无语一瞬,见谢涵意决,也便不再阻拦,只道:“君侯多带些人。” 第二日天蒙蒙亮,谢涵乔装从后门出府,不想正有线人过来,递来一枚竹签,签上只两个字:信我。 字迹熟悉,口吻熟悉。 应小怜在院中静坐冥想,见着谢涵,怪道:“君侯怎么回来了?” 谢涵将竹签递给他,缓缓道:“两种可能,第一种,不是‘他’写的,第二种,别人伪造‘他’的笔迹写的。如果是有人伪造,两种可能,第一种,此人洞悉一切,故意阻我,不可能,‘他’不会泄露;第二种,此人不知虚实,特来试探,可他怎么知道我要去北境?” “若是‘他’写的,那么一,‘他’与兰兄另有谋划,二‘他’叛了我。‘他’绝不会叛了我还来与我虚与委蛇,所以肯定是‘他’与兰兄的谋划,‘他’怕我见温留失守而担忧。” 应小怜眼睁睁瞧着谢涵边说边渐渐变了脸色,一点点从隐秘的焦躁到逐渐松气,就像天边一只手缓缓拨开云翳,露出清朗的光来。 他笑着转着手中竹签,“这两字可真是及时雨,一场威力巨大的及时雨。”话未竟,手里一空,谢涵已抽回那枚竹签,放在掌中把玩,“可你说,他们究竟是有什么谋划呢?” 应小怜拧了拧眉,迟疑道:“瓮中捉鳖?” 他说的将信将疑,谢涵却豁然开朗,“不错——燕军横渡黄河,是占了我国的天险,同时却也是给他们自己的供给、支援带来‘天险’。不比神门山,燕军驻守多年尚且熟悉,黄河两岸可不是他们短时间能摸清的。如果派两支军在后路包抄,顿时便可使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谢涵抚掌而笑,一扫昨日的失魂落魄,忽觉一侧传来一道幽怨的目光。 谢涵回神,摸了把脸,问应小怜,“怎么了?” “君侯不是说不通军机么?”应小怜幽幽道。 说好了一起做军盲,有人却偷偷打通任督二脉? 谢涵大手一挥,“纸上谈兵的水平,本君一直是不差的。” 应小怜:“……” 历史总是惊人得相似。 五年前,燕军止步归来,谢涵带兵援救游弋喾,从归来一路收复失地。 五年后的今天,燕军一样止步归来。 在玖玺桓带兵抵达归来后,燕军的援军也在路上。可是——他们都没有机会过来了。 霍无恤留下接应援军,却在燕军渡河后,与温亭一道迎来暗中过来的齐军,杀了一同等待援军的小猫两三只后,设下埋伏,围歼所谓的援军。把控燕国船只,按兵不动,一把火烧了河北附近所有木材,令零散逃散的援军无法报信。 等燕军断绝粮草,人困马乏,多次前来催粮后,才乘着燕军船只渡河,带着齐军,假作援军,与河南的齐军前后夹击。 十万燕军在攻青灵四城时耗了近八千,在攻温留四城时耗了五千,在归来血战耗了一万,断粮逃散不知凡几,最后被围歼了四万,残兵慌忙要渡河远遁,竟无船只,作鸟兽状四散,被抓回来数千,皆尽斩杀。 捷报来时,和上一次被燕军气吞万里如虎侵占八城夺取黄河的军报,不过隔了小半个月。 竟然就在这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反败为胜,还是这样势惊天下的完胜。 莫说齐公,所有朝臣都始料未及,指着那风尘仆仆的八百里加急信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细细道来!” 那八百里加急信使一路跑死五匹马才赶到这儿,归来面君,急急举着军报把话说了一遍,才松懈下心神,哪知竟还要他原原本本把战况道来。 他虽经历了整场大战,可现在哪有这精力,又哪有这口舌功夫,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下一刻竟晕了过去。 召来医工,方知是累晕了。 怀陀下阶,捡起军报呈上,齐公一目十行,渐渐瞪大眼睛,边传阅群臣,边看向谢涵,“老三你可知……” 谢涵虽未见军报,但只听信使漏出那一个“霍”字,便能猜出齐公如今瞠目的原因,立刻行礼,替霍无恤正名,“君父容禀,霍无恤并非两面三刀之徒,更非墙头草。实不相瞒,年初儿臣与霍卫官不慎为燕贼所掳,燕太子爱惜霍卫官之才,以儿臣性命要挟,霍卫官投鼠忌器,才假作投敌,实则暗中相助儿臣出逃。 儿臣这才能活着见到君父您。 燕太子知霍卫官对齐国忠心耿耿,必难轻易动摇其决心,心生歹毒计策,要霍卫官讨伐齐国。从这里,霍卫官察觉到了燕太子有攻齐之打算,遂拒绝同儿臣一道出逃。要为齐国做内应。并且——” 他抬头环顾群臣,“霍卫官在齐时,知悉我国朝堂之上有燕国内应,可惜始终打探不出是谁,故儿臣归都后,不敢直言,哪怕霍卫官为千夫所指,亦不敢多加辩护,唯恐暴露他假意投诚之事,害其性命。” 他掀袍跪下,“请君父治儿臣欺君之罪。” 好话歹话都让对方说完了,这还怎么治罪? 谢艮年迈,颤巍巍出列道:“君上,温留君为大局计,实属无奈。若非温留君捂紧嘴巴,倘若那时泄露了霍卫官的心思,哪有今日的大胜?照臣看来,温留君不只无罪,还有大功。” “不错。”谢泾阴测测看完战报,战报上是浓墨重彩的霍某人功绩,但一见谢涵跪下,立时就摒开了那旁的心思,专心替谢涵吹屁。 齐公此时也是君心大悦,笑道:“寡人何曾说过要治罪了,你们猴急什么?” 闻言,申厘立刻跳出来道:“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却不能一概而论,模糊概念。温留君与霍卫官配合,扭转战局,是事实,当赏。可温留君欺君罔上也是事实,当罚。”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温留君与申中卿果然不对盘。 申厘言之凿凿,齐公无法,念在谢涵情有可原,令其闭门思过。 “欺君乃死罪?什么叫情有可原,每个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细细追去,大多情有可原,那还设置律法做什么?” “申中卿——”扶突令安幼寻沉着眉,“君上和太子殿下命你修订律法,却没叫你拿着鸡毛当令——” “申中卿所言甚是。”谢涵出言打断安幼寻,“律是铁律,只问结果,原不该为任何人情而更改。否则便失了意义。”他对齐公伏首道:“儿臣有罪。” 谢泾剜申厘一眼,心生一计,“君父于我们,是君亦是父,原与旁人不同,三哥说是欺君,可实际上不过是和自个儿爹爹玩个哑谜罢了。若非要论罪,也不该与旁人一样,我等以君为父,不若让三哥以发代头,削发论罪。” 齐公早被烦的不行,几乎要谎称谢涵早就偷偷和他说过霍无恤的事儿了。有谢泾这话,立刻顺坡下驴,“好,便依太子所言。” 罚已罚,接下来便是赏,谢涵道:“儿臣没什么需要的,只是可怜温留恐怕再次人丁凋零、百废待兴,恳请君父拨徭役修渠治水,免赋税三年。” “准。” 出去后,玖少游先一步跟上谢涵,问道:“三弟,太子与申中卿可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另一头,谢泾没跟上谢涵,因为他先把申厘拖到了一边,面色阴鹜,“你下次再敢如此,孤废了你的新法。” 申厘对谢泾的莫测癫狂显然已有了一定的抗性,只道:“太子殿下下次再因温留君误了正事,臣下次还敢这么做。太子殿下敢废新法,臣死也会拖着温留君下地狱。” 谢泾退后半步,上下打量申厘有顷,倏忽一笑,笑得阴凉渗人,“你胆子挺大。” 谢涵还未回玖少卿,周围已经围上来不少人,纷纷恭喜,一派溢美之词,之前也是这些人在大殿上和申厘据理力争保他的。 谢涵言笑晏晏,一一表示感谢,互相约了喝茶吃酒赏月吟诗的时间,才四散归家。 等人都散开了,他收敛笑容。 谢艮想细细问他燕国内应的事的,之前人多口杂,现如今过来道:“涵儿。” “叔公?”谢涵一愣,转头,又淡淡道:“原来是叔公。” 谢艮察觉到对方的冷淡,苦笑一声,“你我终究是生分了。” 谢涵别开话头,“多年不见,难免生疏。” 谢艮一顿,道:“怎么如此喜怒形于色?” 谢涵定定瞧着他,倏忽道:“刚刚几乎整个朝堂都在为我求情。我突然想到,倘若阿姊是这时候从宋国回来,我是不是就可以留下她?” “是。”谢艮肯定道:“没几个人会在你救出玖家主,你的卫官扭转战局,你正油烹火烈的时候,因为一个小小宋国来和你唱反调。”顿了顿又道:“申厘是特例,哗众取宠。” “果真如此。”谢涵喃喃。谢艮见其模样,知今日不是相询的好时间,嘱他一路小心便与其分道扬镳了 。 西风渐起,谢涵背着手往回走。 回到府邸,侍婢前来替他解下披风,躬身引他,他挥了挥手,“本君独自走走。”府里是有个大花园的,他四年未归,楚楚却派人时常打理,如今荣曜秋菊、金钱落日,却难解低回怅惘。他背着手踱了几步,忽鼻尖微动。 “桂花?”谢涵迟疑,桂花味浓甜腻,他爱淡雅清新,原是不爱桂花的,因此记得很清楚,这园子里未尝栽种过桂花树。 他细细嗅去,想循着味道找那不应该存在的桂花,身后忽有细微的摩擦声。 谢涵心中一凛,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倏忽知道桂花香的来源了,惊诧、怀疑如潮水般涌上来。 瞬间席卷全心。 动作便慢了一拍。 这一慢,就叫身后人得逞了。 眼前一黑,是温暖干燥的触感。 身后人的声音低沉又缓慢,“猜——猜——我——是——谁?” 不是错觉。 纵然满心疑惑,谢涵无论何时也是不愿被对方占了上风的,尽管这上风只是被晃神捂上了双眼罢了。他清了清嗓音,娓娓道:“没什么好猜,皮肤如此粗糙似铺满沙子的木板,声音如此低哑好似公鸭被掐断了脖子,气味像老街的大妈用了十几年前的胭脂腻的要死,本君认识的人中有且只有一个——” “——霍絮儿!”谢涵猛地转身,面前果是那张过于英俊的脸。 霍絮儿又是什么猎奇的名称? 霍无恤才心内活动了一句,眼前的后脑勺突然就变成了正脸,那眉那眼,便像传世的水墨画一般在他面前转瞬氤氲开。 朝思暮想的光影,在这一刻明晰。 他喉头一动。 谢涵先他一步开口,“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刚打完仗吗?你什么时候从归来跑过来的?” 他一叠声地问,霍无恤眼底露出了点笑意,缓缓道:“君侯一连三问,却叫我先回答哪个是好?”他兀自点了点头,“先后有序,便先回答第一个——因为卑将正好接了这次的八百里加急信使的任务啊。” 谢涵一愣。 霍无恤又摊了摊手,“可惜没能和兄弟一道觐见君上复命。先一步累趴下了。只好来君侯这儿歇息歇息。怕是凑不上大传捷报、君心大悦的好时节了。”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君——侯,无——恤——好——惨——啊——” “你这捷报中的主角还羡慕起传捷报的小兵来了?”谢涵失笑,点着对面人鼻尖,评价道:“装模作样。无赖。” 霍无恤伸手抓住那根食指,贴在脸上,喟叹道:“君侯——我——好——想——你——” 谢涵最怕对方打直球地开始抒情,打断道:“你这几月学了唱戏?”又建议:“能别这么拖长音说话么,听着累。” 他原是找个话头岔开对方,忽然发觉对方不是刚刚抒情时开始拖长音,是从今日见面以来都用极缓的语速在说话,倏忽脸色一变,猛地扑过来按着对方肩膀,“你、你、你是不是不能好好说话了?你张开嘴我看看,你快张嘴我看看。” 章节目录 第385章 第384章 霍无恤摸了摸鼻子, 仍操着那令急性子要抓耳挠腮的慢腔调道:“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谢涵皱眉盯着他。 霍无恤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裹来,一打开, 桂香四溢, “桂花糕,刚做的,君侯要不要尝尝?” 谢涵瞧一眼那乳白色的糕点, 几朵桂花点缀, 如上好羊脂玉上的金穗子, 一瞧便叫人食指大动。可他仍只盯着霍无恤, “张嘴,我看看。” 霍无恤叹了口气,“不好看, 丑。” 谢涵接过对方手中的桂花糕,还热乎, 塞进嘴里, 软糯清甜, 吃完笑了笑, “今天早朝信使刚到,你也差不多罢。不是说歇息歇息,还做糕点?怎么, 还担心自己不在,我会饿着自个儿不成?” “君侯身边仆婢成群,扶突之内馆楼林立, 自是不会。可只要我一日不见到君侯, 就一日牵肠挂肚,不能放心。”霍无恤认真道, 结合他手里热乎香甜的桂花糕,非常有说服力。 “无恤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担心无恤呢?”谢涵牵过对方没拿糕点的另一只手,“比之我逃出灵道、远在都城,在燕都、在宁襄眼皮子底下、在战火第一线的无恤,难道不更叫我牵肠挂肚、日夜担忧?就这样无恤都不肯叫我瞧一瞧,解一解担忧之情么?” 嘶—— 霍无恤深吸一口气,捂了下眼睛,从指缝里看谢涵,“我从了从了,求君侯别在这样对我说话,我受不住,要被你的温柔水浪溺死了。” 谢涵:“……”什么毛病? 身侧人轻轻张开嘴巴,谢涵正低头看去,那嘴巴忽又阖上,嘴巴主人看谢涵一眼,“君侯可不可以不要看?” “……无恤说呢?”谢涵凉凉道。 “那君侯可不可以不要嫌我丑?”霍无恤耷拉着脑袋。 谢涵瞧他那样,差点想道“罢了”,又忖:不可,大隐瞒都是从小隐瞒开始的,我既须他完全坦诚,便要防微杜渐,不论是何理由。 他抱臂道:“我从未觉得你美过。” 霍无恤抬头“幽怨”看他一眼,“以前在交信,君侯就夸过卑将‘美如英’。” 谢涵目视他,在这逼人的目光下,霍无恤终于是张开了嘴巴,“啊——” 只见其内鲜红,舌体胖大,略有肿胀,横亘中央的是一条狰狞的伤疤,像爬着一条四仰八叉的蜈蚣,但终究是愈合了的。 谢涵松一口气,替他阖上嘴巴,“挺可爱的。” 霍无恤却又叹一口气,“听说所有的‘可爱’都是对不够美好的搪塞之词。” 谢涵:“听谁说的?” “八公子。” 谢涵点点头,“沁儿素来想法奇特古怪。”冷不丁问道:“那无恤觉得我可爱吗?” 世上竟有如此送命之题? 霍无恤一阵窒息,想回到十息前捂上自己的嘴巴。 他讪讪笑,举起手中糕点,讨好地问,“君侯还吃么?” 谢涵闲闲笑,取一块糕点,却是掰开对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一半塞进对方嘴里。 那塞过来的哪是半块糕点啊?那是什么品种的琼浆玉液、仙园蟠桃都比不了的仙药,霍无恤头一次觉得自己厨艺这般好,吃一口便好似嘴里灌了蜜一样,一路甜到心底。 谢涵拍拍手,掸走面粉碎屑,“看来吃食是无碍的,就是讲话慢一点。” 霍无恤道:“那是舌头久不讲话还没适应,兼有疤痕不够灵活,多说几个月就好了。” 他声音低又缓,带着奇妙的韵律,听着竟也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动听引人,谢涵点头,携人往园内石凳木桩走去,相对而坐,“好了,说说我走以后的事罢。” 话说当初谢涵借刘决马车逃出生天,宁襄第一时间怀疑,派人盯紧霍无恤。霍无恤深居简出,始终没有和任何可疑之人有交流,宁襄以为谢涵抛弃之,多次温言劝慰。 霍无恤皆不假辞色,所幸借着咬舌哑了,不必说话。 而宁襄也渐渐从灵道城一路排查出去,遍寻不到人,终于把目光放到宫里来,等查到乐府时,谢涵已经插翅逃开了刘决马车。 宁襄不惮以最大的谨慎对待谢涵,既然谢涵与刘决同行了一路,他有理由怀疑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甚至已经和刘决达成了什么统一也未可知。因此他反手与薛叶定下了假滕灭刘之策。 说来,薛叶势力均小于刘家,能对刘家下定决心铲除,多亏了宁襄一臂之力,也便少不了谢涵的因素。 可怜刘决尚且不知当时上了他马车的是什么样的人,又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 同时,宁襄自是查到了有乐府歌女来过太医署,见过霍某人的事。 是两人如斯默契、暗中拟定计划? 还是谢涵因之前的冷漠自私话语,特来挽回心腹卫官的心? 宁襄不知。 恰逢梁五公主姬云流辗转流亡入燕,投奔二姐红霞夫人。 妙。 默契也好,挽回也罢。 只要是人心,便禁不起三人成虎。 他以姐夫名义,给二人订了婚,择期完婚。 “云流是夫人的爱妹,无恤若想抱得美人归,可要拿出点功业来。近来有一战事,无恤定能一展所长,凭此建立身之功,可堪迎娶吾妹。” 霍无恤知道戏肉来了,保持住没兴趣的冷淡表情。 宁襄心中又打消了一分对方卧薪尝胆的可能。如果在他对面的是谢涵,他只会越加警惕。可惜,他以为武将总多憨直。更不必说对方在温留的情报里,表现的略有幼稚。 只能说,他早早在谢涵、霍无恤从胡地被押回来的路上,就将其二人隔开,以防二人商量对策——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一直没见过二人相处模式,他不知道——有些人的幼稚,是只给一个人看的。 伐齐,霍无恤自然万万不答应。 宁襄好说歹说,实际上内心自然也不愿对方参与,他也怕临阵倒戈的危险啊。只做足了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样子。 霍无恤渐渐软化,但仍是不松口。 这时宁襄抛出温留水利,“这是温留君的心血,何尝不是霍卫官的心血呢?听闻组织治水大会,霍卫官就忙前忙后,从治安到场地布置。其后征八城徭役,也是亲自动手。霍卫官忍心么?” 霍无恤果然意动。 宁襄立刻封了对方为左将军。暗中却嘱咐明敏:万万不可让对方染指一分一毫的军权。 “孤只要他参与伐齐大战的名头而已。” 即便如此,宁襄还派了多人监督对方。从照顾起居的小兵,到令姬云流假作情深,偷跑随战,粘上对方。 “真是假作?”谢涵慢悠悠问。 霍无恤瞧着他,摊手,“梁国那些公主,君侯还不知道么?都是无心之人。”想了想,喟叹道:“红霞夫人除外,他对燕太子,是爱到刻骨,奉若神明。” 谢涵好笑,“那无恤是如何摆脱重重监视的。” “忠心的人,无法动摇;当然是与无心的人交易了。”霍无恤露出讪讪的表情,“如今姬云流也在府中。”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什么交易呢?” “也不算交易。”霍无恤挠了下脸,“我告诉她,我要是死了,她就失去利用价值了。她长得又没有姬朝阳、姬倾城那么好看,想当交际花也没她的份。没利用价值的梁国公主,能有什么好下场。策反监督者么 ,你知道的,我有经验。” “是是。”谢涵失笑,小时候就能从梁武王的质子府里跑出来。 霍无恤继续道:“我又告诉她,我是断袖,对女人不感兴趣。我就算不死,她被燕太子留着笼络我,也笼络不动,同样失去利用价值。” “最后,我给她指明一条活路:卫将军没死。你知道的,卫将军在梁国,追捧信任者众。”说着他拍拍胸,“好险,那疯女人差点要和我鱼死网破。” 他小心翼翼看谢涵,“可没君侯指令,我岂敢带她去见姚师傅?她就说要亲自得到你的同意,这就过来了。” “所以说她也是八百里加急信使之一了?”谢涵赞许,“意志惊人。” 霍无恤沉吟片刻,“是兰兄带她上来的。兰兄才是体力感人的那个。” “兰兄?”谢涵面露不虞,“你们都不用留几个整顿兵马,恢复城池民生?”把城交给你们守,他真的很不放心。 说谁谁,谁谁到。 “啊呀呀——君侯回来了?”清朗的声线从一侧花木扶疏、光影交错间传来,谢涵侧头看去,绛紫色袍服的颀长男子晃着羽扇漫步过来,大半年不见,还蓄起了短须,见谢涵瞄他胡须,走过来,眨眨眼,摸着唇上小胡须问,“兰某马上便是而立之年,该蓄须了,先修剪几个挑一挑,看看哪个形状走势适合某,君侯看这个可好?” 骚还是你骚。 谢涵淡定点头,“甚好。”又问,“兰兄怎么也来了?” “这个‘也’字用的精妙。”沈澜之扇了扇风,“君侯确定刚刚这么问过无恤么?” “问过。” “哦——”沈澜之拖长了音,“无恤肯定回:他是八百里加急信使。然后君侯就不再问他怎么不守着兵马城池了是么?” 谢涵睨他一眼,“他来是他思念我,我不必问。兰兄呢,怎么,也甚是思念本君?”他似笑非笑,沈澜之却已感受到一侧飞来的小刀子,他看一眼盯着他的霍无恤,好像只要他点头对方立刻能拔剑的样子,哀叹一声,“君侯,你好偏心啊。” ——复整了整神色,拱手道:“听闻君侯要前往楚国,特来与君侯同行。” 谢涵点头,“舅舅病危,楚国如今局势复杂。”又看对方,“怎么,你觉得这次楚国会出什么大动荡?” “不——”沈澜之神色一荡,“久不见楚太子,君侯岂好一人独饱眼福?” 谢涵:“……”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386章 第385章 燕都,灵道城。 燕宫,水榭书房。 墙上一面燕国江山舆图,囊括燕地八十一城三十二县,包括今晨交割入齐的燕南四城、神门山天险和山北二城一县。 早在三年前,因明千径的失误,燕南四城就被齐国占领了,可燕国从未递交过割让文书。今日,为了换回被俘虏的三万燕军,终于不得不拱手山河,送出神门山这道险要关隘,甚至山北三座军事重镇。 “殿下,保重身体,只要有您在的一天,我们就没有输,我们就有雪耻的可能。”上大夫颜雅回掀袍跪下,望着身前人初秋也裘衣加身却还显单薄的背影,泪沾衣襟,“殿下不要再看了,养好身体我们还有机会拿回神门山。” “没可能了。”身前传来的声音像渺远的琴音,飘忽又断续,“孤有生之年,都没可能拿回神门山了。” “殿下——” 宁襄抬了抬手,苍白细弱,脉管鼓起,泛着不详的青色,“十年之内,我国都不可能恢复了。” “殿下,尽管我国失了六万五千军,齐国也没好到哪去,青灵四城一万守城军殁了五千,归来一役更是去了三万军。”颜雅回道:“不过惨胜罢了。” “报——”这时,有信使入内求见,“启禀殿下,明将军没死,明将军带着三百亲卫马上要到边境了。” “他还有脸回来?”宁襄豁然转身,四顾书房,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掷于地,发出“咚——”一声钝响,,像敲击在人心上,“赐伐齐右将军明敏七星宝剑。” 颜雅回心头一跳,“殿下——?” “为将者,当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就让他在神门山永远陪伴孤的六万将士罢。” “殿下,明将军是明家主胞弟,戎马半生,威望极高。” “戎马半生?威望极高?”宁襄眉眼像罩着一层寒霜,“这把七星剑跟了孤十五年,也不算辱没了他明大将军。颜雅回,你去罢,带一千铁甲去,若敢反抗,就地格杀。传旨过去,让聂慎将剩下的士兵都带回国。” 由他来动手?明家的仇恨……颜雅回不敢想下去,可在太子殿下逼人的目光下,只能哆嗦捡起地上长剑,“臣——领命。” 一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外过道上,宁襄才收回目光,“既明,你说明敏该不该杀?” 之前宁襄关押谢涵时,身边永远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卫士,一个是随明敏伐齐的聂慎,另一个便是明氏弟子明既明。 良久沉默,他终是低头,“行军前,殿下千叮万嘱叔父不可令少冲君掌一兵一卒,叔父竟将接应援军如此大事交予对方,致使我军惨遭围歼,死有余辜。” “那你说,归来之役的惨败,谁的责任最大?”宁襄又问。 明既明将头埋得更低,“明将军身为三军主将,责无旁贷。” “不。”宁襄摇了摇头,“最大的责任不在他。” “那是——?” “在孤。 是孤求胜心切,没有仔细盯着薛叶部署,致使温留君带出玖玺桓和三万支援齐军; 是孤自负天资,将一个不稳定因素放在如此重要的大战中,沾沾自喜以为可以一石二鸟; 是孤小觑天下英雄,从没有真正仔细观察这位霍卫官,他的心眼分明可以溜明敏跑十圈,孤竟将他放在明敏身侧——” “今日灵道城要挂多少白帆,要挖几多的坟地——此皆孤一人之过也。” 明既明闻其声音平淡如水,却知字字泣血,一阵秋风从窗口钻入,带来丝丝凉意,他低声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纵观古今,没有人能面面俱到。起风了,殿下炕边坐,莫要过度沉湎于悲伤,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来者犹可追?”宁襄吐出一口气,像吐出了他的生命力,怔怔看地图,看那一片高耸的山脉,“神门山啊……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失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① “殿下——”明既明跪了下来,“殿下鸿福齐天。” 这时,门外又传来响动,明既明怒喝,“何事喧哗?” “禀殿下,宫外、宫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可有令箭信物?”见下方人摇头,明既明呵斥道:“现在什么人都能拜见殿下了么?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空闲?” “是个异常貌美的姑娘,自称阮氏明兰,来投奔夫人。” “阮氏明兰、阮氏……”明既明疑惑喃喃,宁襄已开口道:“那就送她去夫人那儿。” “可、可她还说,知道离间温留君和少冲君的方法。” 这一头,阮小姐的到来似乎为灵道的愁云惨淡带来一丝生机。 另一头,谢涵拒绝了沈澜之的同行,忽笑得莫测,“孤带澜之见一人。” 沈澜之挑了挑眉,谢涵已令人将卫灵书带了上来。卫灵书一袭绿裙、袅袅娜娜,“婢子拜见温留君。” 声音婉转清魅,步姿婀娜生莲。霍无恤立时低头,盯着跪倒在地、温顺如兔的女子,美则美矣,分明清雅模样,却无处不透出一股刻意魅惑。他自小混迹三教九流,一眼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会调/教出来的模样。 所以—— 谢涵是买了一个妓/子? 然后便见对方温言伸手,扶起跪地的女子,“灵书,本君没把你当府中奴婢,你不必如此。” 卫灵书就着他的手站起,秋风里绿裙摇曳,恰似玉树临风,“能伺候君侯是灵书天大的福——”她话未竟,猛地止住,不敢置信、如临大敌,忽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为块石块绊倒,跌入草地污泥。 巨大的恐惧攫取了心脏,她顾不得狼狈,忙翻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手过眉,谦卑到地底,“沈大哥。” “一别三载,灵书妹子见到我,怎么这么害怕?”沈澜之咧了咧嘴。 如果之前还抱有幻想只是人有相似,现在便是掐灭最后一丝侥幸,她突然想:难道温留君救我,只是为了给沈家主泄愤。 不怪她这么认为,世人皆知,沈韩两氏的灭亡,是卫瑶突然倒戈的缘故。 嗒—— 嗒—— 嗒—— 随着沈澜之一步步走近,她搜肠刮肚,最后抱着对方的踝,“沈大哥,五哥是有苦衷的,他一直视你为挚友。 以前、以前武王陛下刚刚任命您为大夫时,沈氏弟子多有不服,都被五哥教训过一顿; 后来,您继任家主,更是有人买凶暗杀,那个时候您不是还奇怪五哥为何突然同您形影不离么; 还有、还有,君上命您整顿军营,您一次性得罪了多少人啊,五哥暗中替你连削带打,仍觉棘手,遂向君上建议将皓月公主下嫁与你……” 卫灵书泪流满面、语无伦次。 “那又如何?”沈澜之捏起一手对方下巴,另一手扼住其纤细的脖颈,凉凉道:“他灭我家族。” “你为庶子,旁支旁系,根本不得人心,他们都想你去死,没有君上和我五哥,你早被掀下沉氏家主之位了,你要为了他们恨五哥吗——”卫灵书尖叫道。 “好妹妹——就算你说的都对,可那也是很久以前了。他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恨他?”沈澜之温柔低语,一点点收紧五指,卫灵书疯狂挣扎,却不能挣开一星半毫,不过是越加浪费了体内清气,双眼渐渐泛白。 终于要死了吗? 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爹—— 娘—— 五哥—— 灵书来了。 可她不服气,她活的好辛苦啊,她那么那么辛苦,最后竟然都白费了,她好恨——拼劲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睛,嘶声道:“沈澜之你为臣不忠,罪有应得!” 沈澜之蓦地松开手。 “咳咳咳——”肺内忽涌进一大股清气,卫灵书茫然倒地,一呼一吸间,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谢涵淡淡瞟某人一眼,“兰兄非要如此么?”边令人送卫灵书去府医处救治。 沈澜之来到对方身侧,“请问君侯是在何处找到的卫小姐?当初我亲眼见薛氏的兵马拿刀冲进去,那为首者垂涎卫家灵书美色已久,欲享用后赠予士兵。我随手挑起她扔到一边,可惜还有要事,不能带她离开。” “不想兰兄以德报怨,竟愿救卫氏族人?”谢涵玩味道。 沈澜之摇了摇头,“卫小姐父亲为救姚师傅而亡,临终前请姚师傅照顾孤儿寡母。因此二人说是堂兄妹,却似亲兄妹。以前我同姚师傅在宫中进学的时候,她时常来探望,送些吃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辱至此。” 谢涵不置可否,点了下头,合盘托出卫灵书从梁国官妓馆一路到扶突官妓馆,包括谢涓临幸的事儿。 听罢,沈澜之语气莫测道:“她素来高傲,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成如此。”即便没看到对方魅惑谢涓的样子,刚刚勾引谢涵的姿态却是一览无遗,以致他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 说完,他笑着朝谢涵拱手,“恭喜君侯喜得一良将。” 谢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疑道:“我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姚师傅的妹妹落入火坑,你竟觉得她一介女子能唤回姚师傅斗志?” “于公子涓,是灵书刻意引诱;于姚师傅,却是有人辱了他妹。可他既非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也非权倾朝野的卫家主,拿什么保护对方?” 沈澜之似感叹又似讥讽,“姚师傅此人,生来责任心滔天。断不能坐视如此。可权势这东西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只能如我一般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殚精竭虑。” 他哀叹一声,“君侯,兰某不能同您前去探望楚殿下了。” 他走以后,霍无恤皱起眉,“君侯确定要去楚国?” “自然。这是母亲想的,也是我想的。”谢涵以为对方不想和他分开,“这回你与我同去。”去见女主倾城,完成剧情点。 霍无恤却没有松开眉,“可如今齐军因燕军去了一大半精锐,正是我们厉兵秣马的好时间,机不可失,再经营两年,君侯即便想剑指扶突,也可为。” 谢涵逐渐拢起眉,“无恤,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温留军一点损失也没有是吗?” 霍无恤点头,“我让蔺缺藏好了兵马。” 谢涵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曾经看温留等城沦陷时的蹊跷,他豁然起身,目光锐利,“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故意藏兵,让燕军轻易得南四城、北四城,让他们长驱直入,让大将军的兵马去对他们的锋芒。” 霍无恤低下头,离开地席,跪了下来,“卑将不愿欺骗君侯:诚然如此。” “你可知,在神门、黄河的险要关隘守城,比在归来这片平坦的平原守城要少死多少人吗?” 这些东西,霍无恤只会比谢涵更熟悉,“神门山易守难攻,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六倍;黄河下游难以躲避,以逸待劳,箭楼射杀,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七倍;归来城军事重镇,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三倍。” “你既知道,你还是选择了用人命来遮掩我们的实力。”谢涵殊无起伏道。 “君侯。”霍无恤抬头,“可是我们的敌人不只燕军。经此一役,五年之内,朝廷都不可能恢复,与其以后我们与朝廷反目,两军对垒,不如现在让燕军替我们杀。反正都是战,不如驱狼搏狗。” “砰——” “铛——” 猛然一声钝响,连着一声脆响。犹有余温的陶瓷杯盏砸到他额角,又跌落在地,裂成碎片,带出水花飞溅,还有微苦的莲子、清甜的桂花、味淡的秫米。 莲子清心火,桂花和苦味,秫米养脾胃,以防莲子苦寒败胃。 霍无恤一瞧谢涵舌尖,一摸他手腕,便知其连日心焦,心火偏旺、夜不能寐。 如今他怔怔瞧着地上亲手泡的花茶,血水混着茶水滴落,手边晕开一片嫣红。头发湿漉、半面鲜血,额角发梢还沾着两朵桂花、三颗秫米,他狼狈又滑稽,半只眼都是一片鲜红。 霍无恤抬头,隔着淋漓的血水,温声轻唤,“君侯?” 若干年后,他仍忘不了对方今时今日的神情,复杂到他无法分辨。 385作话:①灵感来源,10年版新三国,周瑜回望荆州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失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ps:一开始描写了下涵妹表情变化:若干年后,他仍忘不了对方今时今日的神情,复杂到他无法分辨。 惊怒交加,恨极痛极,似哭似笑,悲喜交织。 then:我觉得太外露了,就删掉了,你们看加好还是不加好? 涵妹的一瞬间心情应该是这样的层次感:震惊、惊怒、痛心、窃喜、羞愧、悲哀、忌惮、防备。 章节目录 第387章 第386章 “君侯——!”霍无恤飞快起身, 顾不得眩晕的脑袋,一个箭步冲上去,接着摇摇欲坠的人。 谢涵怔忡间, 忽觉一阵难言的压榨绞痛袭上心头, 他按着心口,眼前阵阵发黑,说不出一句话。 霍无恤立刻掏腰封, 取出两个瓷瓶来, 一个放在对方鼻下, 轻轻扇了扇, 飘出麝香川芎冰片的味道来,又用拇指撬开另一个瓷瓶取出一枚药丸塞进对方嘴里。 见人唇上青紫、额头冷汗略有消退,才稍松一口气, 将人打横抱起,穿过庭院, 来到卧房, 踢开门, 让人平卧。 好一会儿, 谢涵才撑掌坐起来,低声道:“列子写过一则故事,叫《好色赋》, 传闻南地水泽有好色恶妖,名曰宊蚨,高有人身, 形似蝙蝠, 叫声桀桀,好掳美貌女子。南地百姓深恶之, 乡间连组勇士数年,每年数十人,尽死于水泽,百姓惶恐,上报主君。 适逢宊蚨大胆,掳主君爱女。主君编武士二十,共赴水泽。水泽陷阱密布,又有吸血之虫,危亡之际,为十九人安危计,众将一伤者抛入虫群,得以脱险。死者无辜,生者有罪乎? 后陷阱无数,众人一一推出牺牲者,初始自觉羞愧,后来逐渐理所当然。到最后一片沼泽地时,只剩四人了,沼泽只有踏死尸才能过去,为了杀掉恶妖,故事主角偷袭三人,将其抛掷成道,踩着他们的尸体来到恶妖居处。 只剩他一个人了,自知无法对付恶妖,可武士不能退缩,只有战死。他抱着必死的信念,为了心中的信仰,与恶妖搏斗。不想杀人无数、过往不可战胜的恶妖竟然顷刻灰飞烟灭。 在他杀死宊蚨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变化,他的皮肤变得乌黑,覆盖着丑陋的绒毛,它嘴巴开始变大,露出尖利的牙,他的背后长出漆黑的翅膀—— 他成了宊蚨。 被他所救的小姐吓得尖叫。他想带小姐回府,小姐却涕泗横流地逃跑,他绝望又生气,怒极杀了小姐。 ——难怪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勇士杀了宊蚨救小姐们回去。 原来妖也曾是人。① 我一直引以为戒。 可——” 谢涵捂着双眼,“果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霍无恤坐在床沿,拿开床上人的手,他看到他眼中是如此的矛盾,“君侯统揽全局,是我们的主心,当初心不变,方得始终,否则即使成就大业,也是麻木不仁,就像勇士永远救不了小姐,又何以完成今日的梦想。而我——” 他执着对方的手贴着自己干净的一半侧脸,“我是臣下,只管任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倘有一日,成了恶妖,君侯除妖便是。” 勿以恶小而不为,有时候踏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至深渊。 谢涵仰面闭上眼,伸指描摹对方眉眼,低低笑了起来,“霍无恤啊霍无恤,这世上竟有一个你。” 他睁开眼睛,差人拿来药膏和帕子,替人擦拭血水。 擦干净后,露出额角一个交叉两杠,各拇指宽的裂口,创面不深,仅达皮下。他点了点那个“×”形伤口,目光锐利,“可——你是还要做多少先斩后奏、违背我意志的事?” “且你做了,我又岂能不知道?一丘之貉罢了。我还能躲在你后面良善地享受胜利果实吗?我如何服众?” 谢涵打开药罐,抹上那还在渗血的伤口。 霍无恤嗅那药味,表情略有奇特。 “你闻出来了。”谢涵低声问,“是不是?” 霍无恤抿了下唇,“君侯做的,都是对的。” “无恤,你真是长大了,这张脸真是日渐英姿逼人,俊则俊矣,却——”叫我如鲠在喉,谢涵抹完药,将那罐子丢进对方怀里,“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既觉得我做的对,就日日夜夜都涂这腐药,直到伤口烂到肉里。” 霍无恤紧握着药膏罐子,应道:“是。”又问,“那君侯三日后可否启程回温留?” 谢涵摇头,拿绷带缠上对方脑门,打了个蝴蝶结,“你且等着,再过七日,本君就替你弄来北境守将这官职。届时咱们再一道赴楚。” “君侯……” “别说了——朝廷既是五年内无法恢复,我得防着他国趁虚而入。燕国无力,梁国自顾不暇,唯南楚敌友难料,我得去一趟以保证后面的友好。否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直到霍无恤点头去熬药,谢涵才在脑内对系统玩味道:“瞧,你怕什么,男主的性格天注定。他连认字都是我教的,从替他启蒙到教他策论,可我从来没教过他这些。你看他是不是天生玩弄权术的高手?” 系统点头:【剧情的惯性。】 “所以你担心什么,等他见到女主,早晚会爱上的,剧情的惯性。” 【我怕他还是会成为暴/君,剧情的惯性QAQ】刚刚听男主面不改色说弄死本国三万余军的事,它真的有点慌。 谢涵:“……” 第二日,谢涵休养了下身体,准备联合人,向齐君进言,替霍无恤拿下北境守将之职。 这并不难,一则:游弋喾两次大败,再不可能将功折罪继续守着北境了。 二则:齐燕如今都是元气大伤,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有战事,北境只会是消磨青春的寒冷地段,难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真正有权有势的人是不愿意过去的。 三则:经此一役,霍无恤声名鹊起,兼须贾在归来城似对他赏识非常。 应小怜道:“只君侯经营温留,尚且惹人忌惮。经此一役,天下皆知,无恤对君侯忠心耿耿。您在温留,无恤守北境,天高地远,岂不意味着这十一城几乎要落于您手?您的敌手必会阻止。” 谢涵按着额头,“阻我者:狐源、虞旬父、玖玺桓,还有——太子。” “太子心思莫测,瞬息万变,且对无恤饱含敌意。我现在不可提前和他打关系,当在最后时刻,乱他心智,再恳求他,方可以过。” “玖玺桓为人谨慎,最忌欠人人情,且素来忌惮我,想必我救他脱困一事,起初还罢,随着时间推进,必是令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用北境守将换救命、救军之恩,他当是乐意至极。” “狐源是阻定我了,我不可能说服他,只能叫他自顾不暇。”谢涵笑道:“他为外臣,与本国氏族始终有隔阂,掌政已是不易,若想再染指军权,氏族们第一个不会容他。” “只是虞旬父——”谢涵微微皱起眉,“我竟再料不到他的所思所想。我欲令虞纯替我约见他。” 时值盛秋,城南有秋枫岭,如今霜叶红于二月花,正是赏玩的好时节,谢涵邀应小怜、虞纯作陪,设宴于红叶丛中,虞旬父郎笑而来,“如此佳景,倒是让我这文不能写赋赞枫、武不能枫林剑舞的粗糙匹夫糟蹋了。” “上将之剑,攻城略地、手斩虏头,区区枫叶,如何配一睹虞家主英姿。”谢涵起身相迎,“能在虞家主面前一展,已是它们天大的福气了。” “温留君羞煞老夫。”虞旬父笑眯眯坐下,侧头看下手虞纯,“小五在偏历可有向温留君好好学习?” 虞纯恭谨道:“与温留君比邻,纯时有收获,温留君就像一卷看不完的书,常学常新。” 这般肉麻,饶是谢涵也为之起鸡皮疙瘩,果闻对方话锋一转,感叹道:“纯在经营偏历时,向温留君取了很多经,真是平常看书学不到的,只可惜迄今才学了点皮毛,恐怕还得继续在偏历进学些时日。” “温留君的一点皮毛也够你做裘衣了。”虞旬父随意考校了对方几句,虞纯一一作答,都落到实处,非空泛之谈,可见真是花了心思的。虞旬父欣慰地给了个赞许,“不错。”掏出一把瓜子放到人案上,“吃罢。” 虞纯受宠若惊:还好我每天都在观察小怜在干什么。 应小怜眉峰微微蹙起,若有所思:他以为他在架空虞纯,原来对方知道城中的大小动向,扮猪吃老虎? 虞旬父又摸出几把瓜子,给谢涵、应小怜都分了些,“浪费温留君时间了,真是对不住,看到小五这么出息,老夫实在高兴坏了。 ”又看应小怜,“温留君真是在哪都爱带着应先生。” “小怜是我之肱骨,一刻也不能离。”谢涵笑道。 虞旬父点头,“温留君盛情相邀,又对小五倾囊相授,老夫也不藏着掖着了,敢问温留君今天邀老夫是否为霍卫官。听闻您有令霍卫官为北境守将之意?” “虞家主爽快。”谢涵道:“不知家主,可愿行这个方便呢?” 虞旬父沉吟片刻,“恕老夫直言,霍卫官天资绝顶,听闻三年前拿下神门山就立下奇功,只当时我们看他年幼都小觑了,如今才知英雄出少年。 现在,燕国与我国绝不会有战事。宝刀不磨,必会生锈,与其将霍卫官放在苦寒之地醉里挑灯看剑,不如在棘门营时时砥砺,一有征战,立刻能建立功勋。温留君或许信不过老夫,怕咱们不给他出头的机会,总该信得过大将军的为人。” 谢涵目露奇异,“虞家主坦诚若此,涵十分感激,也便坦诚直言了。过往在下与虞家主意见有所分歧,故家主对在下始终有一分防备。何故如今竟改了个模样?霍卫官连燕太子用美人计、赏封邑都策反不了,可见对我忠心,虞家主何故愿意培养我的党羽?” -------------------- 作者有话要说: 1.①cos恶龙、勇士、公主。 2.害,本来想写涵妹已经冷酷无情,后来想了想谋反案中,他宁愿放火自焚,也不想看平燕军和棘门军自相残杀 ,还是决定现在以涵妹的心里矛盾、挣扎为主。你们觉得呢?唉——难怪涵妹短命,费心的事儿太多了。 3.明日更新在此处。 章节目录 第388章 第387章 “老夫若是说,希望齐国国富兵强、盛世长安,不知温留君相信否?”虞旬父苦笑一声,不等谢涵回话,已道:“温留君自是不信的。到了这个地步,老夫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当初温留君意图变法,我们协力阻你,确实是又我们感受到自己利益受到侵犯的缘故。 人被针扎会缩手,被追击会逃跑,被按着打会反抗,这是人的天性。有人削减我们的利益,我们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可是,人之所以为人,是有的时候能克服天性。 我们阻止温留君并不单纯仅仅因为一己私欲。说句军中粗俗的比喻:步子迈太大是会扯到蛋的。温留君变法,目的是富国强兵,可也极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引起国家动荡,‘变’这个字本身就含着内耗。彼时虎梁盘踞、狼燕北卧,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国抓住可趁之机。与其搏险变法,不如稳扎稳打——是故我们阻了你。” “原来虞家主竟是如此顾虑周全、一心为国。”谢涵咏叹调。 虞旬父摇头道:“温留君可以不相信老夫五年前的心意,但老夫现在几乎为千夫所指的作为却是一片丹心的铁证。盖因梁武王骤然薨逝,梁国短短四年,历经五次君权更迭,三次家族大清洗,七次明征暗箭,如今已绝不可能再对我国做什么。又有温留君你拿了神门山天险北拒燕国,因此,现在是变法图强的最佳时机。老夫是故支持太子与申中卿。” 谢涵审视着他,“虞家主可敢发誓?” “温留君不要逼人太甚。”虞纯刚起身,就被虞旬父按了下去,“真心话,有什么怕发誓。只老夫身为虞氏家主、一军统帅,不可能随随便便发誓,若要老夫发毒誓,温留君须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敢问是何请求?”应小怜出声询问。 “在说请求前,老夫想先问温留君一个问题。”虞旬父撸开案上瓜子壳,“温留君之心,是否还同五年前?是否还一如既往地想变法图强?” 谢涵垂眸,“本君远在温留,不日便要离开都城,此事问我,又有何益?” “温留君勿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虞旬父双目炯炯,“只需回答老夫,你是否一如既往?” “本君自是希望我国万世太平。” “那温留君为何不支持太子和申中卿?” “申中卿性情严苛,若小国还好,我国势力盘根纠错。他的变法,如暴水泼烈油,只怕会起大火,本君并不看好。” 虞旬父忽的一笑,“难道不是因为现在温留君不是太子而是小君,而不愿意削减手中权益?难道不是因为有人能施展温留君当初不能施展的抱负,而心生嫉妒?” “哈哈——”应小怜大笑出声,“怪道人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虞家主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虞旬父摇摇头,看二人一眼,单膝跪下、举三指对天发誓,“皇天在上,后土神只。吾东齐虞氏家主旬父在此立誓,必全力支持我国太子泾与中卿申厘的变法强国之策。满天诸神为我见证,有违此誓,人神共戮,家破族毁,断子绝孙。” “伯父!”虞纯几要失声。 谢涵心中震动,连忙下座,“竟是我小人之心了,使虞家主立下如此毒誓,我心何安?唯能用同样的决心相报了。” 他掀袍与虞旬父相对而跪,“浩浩苍天,冥冥地灵,吾齐室第三十六世孙谢涵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倾尽全力富国强兵,必全力支持变法以富国强兵。天地万物为我见证,有违此誓,使我无克遗育、不得善终,死后不入轮回,化作孤魂野鬼、灰飞烟灭。” “君侯——”应小怜起身,满面惊痛,“何至于此?” 谢涵却与虞旬父相视而笑,尽释前嫌,互相扶对方起身。 “可恨蓉公主嫁与吾弟,否则定与温留君结个忘年之交。”虞旬父朗笑道。谢涵摇头失笑,“小侄若与姑母同辈,可实在是太失礼了。”对虞旬父长揖道:“君乃国士,又是涵之长辈,涵自当执晚辈礼。” “好了。再客套太阳都要下山了。”虞旬父拍着谢涵手背,与人相携回案后,叹息道:“国士我是不敢当的。我刚刚也说了,当初是有私心的。可这私心在国家存亡之际,也就不重要了。” 谢涵惊异道:“叔父何出此言?如今中梁自顾不暇,北燕折戟沉沙,南楚仍旧一片愁云惨淡,西雍与我秋毫无犯,叔父何出此言?” “这只是一时的。”虞旬父叹息,“这么多变化,正是寓意着如今天下动荡。前有宝藏传言甚嚣尘上,后有梁武王僭越称尊,梁国三家疯狂厮杀扩张,这是乱世的预兆啊。” “温留君既唤我一声叔父,老夫托大,也便唤温留君一句贤侄。”见谢涵面露茫然,虞旬父轻声道:“贤侄只需算一算,最近五年的战争次数。” 谢涵恍然又诧异,“是过去三十年的次数。” “不错,随着各国兼并,小国只会逐渐不存在,届时我国与他国也没什么不同 ,再不是可以高高在上的五大国之一了。”虞旬父道:“当初我当变法成功是锦上添花,既有危险,不如弃之;如今再看,分明是必由之路,一旦征战升级,他国纷纷强大,我国不强起来,恐怕要挨打了。” 谢涵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请叔父受小侄一拜。叔父如此深明大义,涵愧甚。” 虞旬父连忙扶起谢涵,“什么深明大义?”他笑着摇头 ,指着一侧枫树,“贤侄看,这家与国便如树的主干与枝叶,主干若繁茂,枝叶必零落;枝叶若繁茂,主干必细弱;可——主干不存,枝叶也就不复存在了。我也有私心,自是希望枝叶繁茂;可若主干危矣,也只能断臂求生了。没有主干,枝叶只能变成落叶罢了。如此而已,哪值得钦佩?” “可那么多枝叶,只有虞家主一枝壮士断腕。” 虞旬父道:“须四小姐为太子夫人,我有信心能在两年之内将须氏拉入阵营。唉——”他徒叹一口气,“可惜他们竟都以为我得了失心疯。” “或许只是不愿相信,因为不愿妥协。” “所以,变法阵营更需贤侄助一臂之力。贤侄越加壮大,变法成功的希望就越高。”虞旬父道:“霍卫官如能留在都城,随时同大军出征,晋升就快,手中势力也就越大,贤侄三思。” “叔父说的般般对,只是——”谢涵忽的笑了,三分甜意三分无奈,“我与霍卫官却是万万不能分开的。” “这是为何?”虞旬父百思不得其解。 “叔父推心置腹至此,小侄也怎能再隐瞒呢?只愿小侄说了后,叔父可为小侄暂保守秘密。”谢涵认真道。 见他说的郑重,虞旬父肃然,“自然。” 谢涵回头,伸臂,摊开手掌,轻声唤,“无恤。” 只见他身后卫士缓缓抬起头来,搭上谢涵掌心,回握,抓紧了,“君侯。” “这位便是霍卫官?”虞旬父吃惊,“大军还在八百里外啊。” “八百里,随大军,要半月,我等不及了。七个月二十三天又十二个时辰。”霍无恤怅然道:“自离开雍宫后,我从未离开君侯如此之久。” 虞旬父沉默,目光在两个传闻相交莫逆的主臣好友交握的双手上逡巡。 谢涵露出甜蜜的笑容,嘴上却道:“你这样累坏了身体,以后可得受罪。” “能早一日见君侯,万般都是值得的。” “你看你,绷带都歪了。” “你、你们……”虞旬父认识谢涵多少年,他从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诚如叔父所见。”谢涵替霍无恤重新包扎伤口,“无恤,乃我一生所爱,我绝不可能留他独自赴温留。” “自是不可。”霍无恤微低头,轻抵谢涵肩头,“愿为身上衣,愿为枕间席,愿为足下履,永不两分离。” 虞旬父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既如此——我又哪里能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好一会儿,虞旬父释然,摇头笑,“好,老夫必向君上保举霍卫官为北境守将。” “还有三件事。”谢涵道:“不知叔父可否一并应了小侄?” “你说。” “一则,无恤尚且幼小,万望叔父保密,以防为有心人攻讦为媚上。” 虞旬父点头,“这等事,势力小些的人,总是受非议。” “我无碍的。”霍无恤拉着谢涵的手,“若天下人非议我,岂非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君侯是一对,我开心还来不及。” “嘘。”谢涵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对方唇上,“你纵不怕,我也不忍心,你是想让我听见那些谩骂你的话气死我吗?” “君侯,不要说讳字。”霍无恤连连“呸”道:“我君侯年轻气盛,此言无忌,此言无忌。” 虞旬父:“……”这西风渐起,有些萧瑟了。 “无恤年纪小,叔父可别听他乱说。”谢涵转回头,“二则,我与申厘有些过节,我建议借此隐瞒我对变法的支持。使我为暗中力量,与叔父一明一暗,倘有万一,可做一支奇兵。诸氏族见我如此反对,想必也乐得见我与申中卿鹬蚌相争,他们稳坐钓鱼台,这便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变法的阻力。” “妙计。” “另,小侄说的申中卿急功近利,绝非妄言,请叔父审查之,若可以,劝诫太子和中卿,不妨看看梁国曾吴颐变法与梁武王变法。” 章节目录 第389章 第388章 互相达成一致后, 虞旬父便提出告辞了。谢涵再三挽留,虞旬父忽的一笑,“老婆孩子热炕头, 老夫有些想念拙荆了。”他瞧一眼给谢涵布菜的霍无恤, 目露揶揄。 谢涵难得微红了脸,哈哈笑道:“那就不阻叔父享人间极乐了。” 等虞旬父走后,谢涵才看应小怜、霍无恤, “你们怎么看?” 应小怜观察力敏锐, “他赌咒发誓说全力支持太子和申中卿的变法强国之策, 誓词如此可怖, 小怜认为誓言可信。但也仅限誓词。” 谢涵摸着下巴,“他这么说,或许是单纯地因为恰巧现在是太子变法;亦或许是——他只支持太子变法, 要么他与太子有交易,要么他能从这场变法中牟利。” “现在这个时间段, 确实是我国变法的最佳时机。”霍无恤道:“虞家主的言辞无懈可击, 只能等待后续, 再做考量。” “若虞家主并非真心, 他试探出君侯您还有心变法,会否加害您?”应小怜不无担忧道,四年前的“齐太子谋逆案”毕竟太过耸人听闻。 “我比你了解虞旬父, 无论打仗还是政斗,他都喜欢不疾不徐、从容布局。现在他抓了我的弱点,若有心害我, 绝不会急于一时, 而是在必要时给予雷霆一击。” “您的弱点……”应小怜恍然道:“您是说?” “不错。”谢涵点头,拍着霍无恤肩膀, “我如今的势力与声势,主要来源有二,一则温留水利,二则北境两役。前者在众人眼中已付之一战了,后者泰半是因为我有无恤。 所以我与无恤的关系是重中之重。倘若无恤有异心,我便是鸟失一翼、鼎失一足,只能坠地。主臣之义、朋友之谊、骨肉亲情,世间万般感情中,唯有情爱最是复杂多变,可以因爱生怖,可以因爱生恨,可以色衰爱弛,可以七年之痒,最是不稳定、最是易动摇。虞旬父知道我与无恤是以情爱维系,一旦后续试探中确定了,等同于抓住了我的弱点,必定会心中安定,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 他的手还落在霍无恤的肩头,应小怜见霍无恤微低头,侧脸无甚表情,眼帘微垂,瞧不出什么来,不禁想:君侯这番话究竟是解释给我听,还是刻意说给对方听的呢? 至于后续试探会如何?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霍无恤对谢涵的爱慕。 最后,他只能徒叹一口气,由阿劳推着轮椅送上马车,踏上回府的路。 天色四合,秋风飒飒,谢涵突然想骑马,“我似乎许久不曾奔跑过了。” 卫士牵来马匹,霍无恤接过缰绳,扶谢涵上马,忽然道:“君侯。” “怎么?”谢涵脑袋偏向他,眼神却只落在对方身前的青草地上。 “君侯不能相信我,我也无法说服君侯,不如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 红日西沉,已近黄昏,谢涵终是将目光落在他脸庞。 他看到,他的眼睛与满山红枫交相辉映。 “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谢涵轻甩马鞭,扬长而去。 在玖家、虞家的合力,须贾的首肯,以及谢涵在最后一天和谢泾的畅谈中,霍无恤接北境守将的任命下来了。 彼时谢涵还在谢泾府上,谢泾猛地反应回来,不敢置信,“怪道今日三哥竟与我说这么多话?原来是拖延我收到消息的时机,原来是让我无暇去阻止?三哥 ,你为了那个雍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雍人又如何?他有其才,可堪御北,就足够了。”谢涵淡淡道。 “当真是为御北?”谢泾红着眼睛,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要禁锢,然而下一个消息的到来打破了他癫狂。 霍无恤被封为北境守将的消息是谢泾派人关注,此时来回禀的。 而前后脚到的另一个消息,是谢涵府中家丁急赤白脸跑过来喊出来的,“君侯——君侯——楚王、楚王薨逝了。” 已近傍晚,随着这一声喝,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 谢涵蓦地起身,许是起的急了,一时没站稳,谢泾连忙扶他,“三哥——”瞧着人苍白的脸,他眼里的火光如潮水般退了下来,只剩满目担忧。 封存的记忆如开闸泄洪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齐太子?好啊——玉儿的小儿子都这么大了。” ——“小小年纪,做什么老气横秋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你母亲那样可爱。” ——“哈哈哈,你这十大罪状可不会让寡人害怕,只会让寡人想捏捏你的下巴肉。” ——“寡人让你们两个向大师学艺,你们竟然放火烧大师胡子?” ——“整顿云门风气?要点脸罢,整个云门就属你们最横行霸道。” ——“滚罢臭小子,人都要走了,还要寡人每天派人给你寝殿打扫熏香?马车里好好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 谢涵仰面,看苍茫天色,“下雨了吗?” 谢泾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抹了下对方眼角,“逝者已矣,三哥节哀。” “节哀?”他怎么会不节哀?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啊,谢涵想:我早知道舅父今年是要死的,我早就知道的,我甚至想好了一切后续。 他猛地反应回来,“备马、备马,我要入宫。” 宫门已经落锁,但楚王薨逝的消息不亚于当年梁武王在上明宫饮恨长逝。宫门重开,所有官员都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赶来议事。齐公念楚楚与楚王兄妹情深,特许谢涵在这个时间点还能踏足后宫。 楚楚已经换了白衣白鞋白色绢花,“一眨眼,我已经离开云门二十三个年头了。我那时再料不到,那个时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王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会扒光他的胡子,让他不要这么老气横秋——长得老是要死得快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不会乖乖听话嫁到扶突,至少要闹他个天昏地暗,好让他知道我有多不省心,让他不敢先走留我一个人祸害这世道。” “我如果早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掩面哭泣。 “母亲。”谢涵垂头,“是我去迟了。我定会去送舅舅最后一程的。” 吊唁楚王这个任务,谢涵自是当仁不让。论身份,他当得起;论情谊,他最合适;论智谋,他不逊人。 事不宜迟,第二日清晨,谢涵就在清晨未明的天色里出了扶突南门。 在他刚离开齐国边境,绕过宋国,南望楚地时,聂慎带着三万残兵回到灵道城,与此同时,还带来一封信,“殿下,这是温留君遣人送来,交给殿下的。” “哦?”宁襄正要伸手,明既明连道:“殿下小心,先叫太医看看,以免布帛掺毒。” 好一会儿,这封信件被验明安全,才再次呈了上来,宁襄展开,一目十行,倏忽咳了起来,他越咳越急,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沾红信件。 周围人等都吓一跳,明既明低吼道:“快传太医。” “哈哈哈——”宁襄指着信件上最后一行字大笑了起来,一字一顿,“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宁郎妙计,拱手神门!” 言讫,他双目一闭,垂下了头。 七日后,温留君的锦绣文章已经传遍天下。他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话说:东海有仙山,仙人御长风,一日九万里。偶见天之南,有一村,名曰齐人村,村民勤劳勇敢,可惜村中人仍然一年少一年,因为背靠海,四面皆咸水,邻人多渴死。仙人哀民生,拂袖划长河,从此齐人村有了淡水。 同样的,仙人过了一段时间,又到了海之北,有一村,名曰燕人村,燕人村无猎物,村民多饿死,仙人掷石,落地成山,名曰神门。 仙人帮助了两村,希望他帮助过的两个友好村庄能互帮互助,屈指移村使两村毗邻。 一开始两村互相为敬,友爱热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视邻村孩童如己村孩童,视邻村老人如己村老人。 后有外乡人躲避灾祸,来到燕人村,得善良村民庇护。可他们却不思感恩,反而见村有仙山,动了贪婪之心,合伙夺了燕人村,杀了原村民,占据仙山神门,齐人村见近邻有难,连忙帮助,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欲壑难填,仙物动人心,燕人村又开始肖想仙水长河。 齐人村早有准备,兼欲驱逐外乡人,替近邻讨回神门。 两村开始大战,三败三胜,各有输赢。 故事的重点则是近来燕人村使诡计抓了齐人村村口管大门的老三哥…… 那个使计谋的人叫宁郎,是现在燕人村的少村长。 原是妙计,最后却不仅没得长河,反而失了神门。 是故故事结尾,作者评语道: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 “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可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是当初党阙和姑布卿一同给宁襄下的批语,一同到的还有那句“活不过二十五岁”。 宁襄这一生从来只有天道不公给了他这破败的身体,没有失算、失误与失败。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390章 第389章 辚辚的马车向南驶去, 应小怜一面落子,一面问道:“听说燕太子已经连药都灌不进去了。君侯这回,竟是以言诛人?” “他号称人杰, 智冠天下, 小到与诸公子博弈,大到与梁武王交手,二十余年来未尝有败绩。又体质孱弱、心性骄傲, 在最渴求最有希望的时候, 遭遇大败, 本来就是乍喜乍悲、心力交瘁, 强撑着一口气罢了。”谢涵淡淡道:“我只是抓了一根稻草去压骆驼。” “只为如此?”应小怜却失笑,“难道不是因为无恤前后立场多变,遭人非议, 君侯为他正名?” 为主君咬舌自尽的节气,现在天下谁能诽谤之? “我府中的人, 岂能随意为人非议?”谢涵又落一子, “你输了。” 应小怜顿了一下, 垂下头耷着眼, 好不可怜,“君侯不能让让小怜么?” “你话太多了。” “唉——可惜君侯棋盘上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战场上却同小怜一般两眼一抓瞎。” “……” 半个月来, 宁襄时醒时昏,燕宫内一片愁云惨淡,群臣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哭灵。 五日后, 宁襄幽幽转醒, 众皆以为回光返照,叩问谁堪大任? 姬红霞素来温柔, 此时发了狠地逐出群臣,更令所有宫人不得泄露谢涵的《仙山神水记》,跪在宁襄脚边,轻声问,“殿下,想喝点什么?” 可宁襄是何等样人,但凡一个人的表情露出了蛛丝马迹,就逃不过他的双眼。从他醒来,倒看到十几篇缴上来的文章,只花了三个时辰。 姬红霞心惊胆战,宁襄的表情却自始至终平静恬淡,谨遵医嘱,三日后已能下床,“红霞,给孤再磨一次墨罢,你许久没给孤磨墨了。” “殿下——” “你放心。”宁襄食指按唇,“嘘”了一声,“孤知道,温留君是想气死孤,又怎会让他得逞呢?” 他提笔,落墨成画,一个清雅温文的白衣人跃然纸上。 “这是……”姬红霞没见过谢涵,此时仿佛猜到了什么。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传神的画,只一幅画,她便仿佛认识那位很久了,她看到了那位清淡温和下的勃勃野心。 原来,那位在殿下眼中是这个样子,她也曾听过那位的声名,温文尔雅、如兰似玉。可她竟不料,其心思能歹毒至此。 “孤原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他是齐武公定下的人选,不若趁着杀聂卫一并除去。没想到,今日,他竟成了孤生平大敌。究竟当初是孤看轻了他,还是孤成就了他?” 这个问题,对此时的宁襄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使侍女将画像挂在寝殿墙上,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 他手指插入姬红霞柔顺的长发,轻轻往下抚摸,柔声道:“红霞,你莫怕。瞧——” “孤挂此画于枕边,只要观他一眼,便一日不死。” 在谢涵赶到云门城外的前一天,他也收到了一份文章——《仙山神水记:续》 “闻君有佳作,特来拜读之。阅罢唇齿香,心思两相随。神游山水间,梦中忽所得。仙人抚我顶,踏云览山水。” 然后宁襄开始补充这篇《仙山神水记》的许多内容。首先,燕人村现在确实是外乡人做主,但是那并非因为贪婪,而是当初燕人村村长胡乱管理,破坏仙山神门,险些害得仙人动怒,引来神罚。且因为仙山破坏,村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依仗,差点饿死。 几个村中族老规劝村长,不得效用后,为村庄的未来,找来外乡人——因为这个外乡人睿智善良的名声在外。他们找外乡人一起想办法,拉下村长。外乡人感念三代前村长的恩德,不忍心如此。村长恶行越演越烈,仙人暗中观察村民,见外乡人聪慧沉稳知恩,于是下达仙谕令取而代之。 外乡人为了父老乡亲,迫于无奈,只得身受了。在他的带领下,渐渐恢复当初被村长破坏的仙山,村民重新安居乐业。 至于打击齐人村,并非因为贪婪。而是为了报仇,当初齐人村趁燕人村村长重病,来夺仙山,才是真贪婪,还害死了现任村长的父亲。 现在,少村长抓了谢郎,哦,这里宁襄特意标注守村口的齐家老三哥名谢郎。 前面不过前戏,重点自然是谢郎如何在燕人村村民的重重包围下逃出生天的。 呵——自是有女弯弯。 最后,他赞叹道:“……嫦娥舞月,妺喜裂帛,谢郎绝艳,世无其二。” 写好时,宁襄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此攻之,失之下乘。” 男扮女装什么的,定会遭士子非议,进而损其名声,减少士子的投奔,大善。可论手段,却到底下流了。 他犹豫间,糜文翾来了,见其文而喜其意,“殿下谦谦君子,那温留君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过之有?”她压低声音,“不拿出一个吸引人眼球的点,天下人的目光永远会落在殿下你抓霍无恤威胁温留君一事上,于我国声名大不利。” “做都做了,何惧人言?”话虽如此,宁襄仍让人抄写文章,传颂各地。 他还是怕——怕他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没有时间再给谢涵找麻烦了。若有朝一日,谢涵当真继位,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齐公春秋鼎盛,齐太子如日中天,可这种恐慌没来由的,在心中挥之不去,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演越烈。 也罢,多思无益,“糜夫人,今日召你,是有三事,孤意欲休养生息,颁布三策:休战、围垦、养兵。对召国的计划也都停了罢。” “殿下,我国刚失七城,正该去召国找回补给。”糜文翾急切道:“召国如今,正被雍国劫掠,机不可失。” “可我国也刚被齐国劫掠。”宁襄微掀眼帘,带着些许秋日的凉意,“是夺城机不可失,还是糜夫人报仇机不可失?” 糜文翾连忙跪下,“殿下对妾身阖族恩同再造,为殿下思量,岂敢掺杂半分私心?” “好——”宁襄低咳一声,喑哑道:“夫人过去是召太夫人内相。如今无官无职,只是孤之智囊,实在位不配德。今加封中卿,享阴郄县南二十里地。” 糜文翾一愣,“殿下?” “听闻灵道城内官员百姓对胡民多有排斥,夫人莫要见怪,长期如此想法,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即便孤下令,也只能改了他们的态度,无法改变其想法,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如今夫人做主阴郄县二十里地,尽可迁民过去,你庇之羽翼下。待日后有合适时机,孤会给他们立功的机会的,届时无人可看轻你的族人了。” 糜文翾再想不到除了太夫人还有人愿意授她官职,“妾身一介女流之辈,于国尚无尺寸之功,安敢舔居中卿之位,享二十里富饶之地。” “天下女流之辈千千万,糜文翾却只有一个,岂可同日语之?这世上享官位封邑,两个原因,一有功,二有才。糜夫人才干,岂配不上一个中卿之位。咳咳咳——夫人莫非欺孤无力下榻扶夫人起来?” 糜文翾深深叩首,“殿下恩深露重,谢殿下爱重之恩。” 她拜谢起身接了宁襄令旨印信,宁襄轻笑道:“糜中卿,食我禄担我忧,孤如今要指派你一个任务。” “臣分所应当。” “阮氏女才从温留出来,直奔我国,说知道如何离间温留君和霍将军:温留君与霍将军有结契之好,可以此为切入点。她究竟是假意还是真心,有待商榷。她已在红霞处待了半月余,纯然天真模样,可孤知道一个天真的女孩子是不会从朝阳夫人和刘氏手下逃出来的。红霞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孤要令糜大人代为照顾阮小姐了。” 糜文翾欲言又止。 宁襄察觉,“但说无妨。” “阮小姐心性目的,妾身定当留意。不过,阮小姐那句话却必是真的。妾身在塞外与霍无恤与温留君朝夕相处数月,只能说:不识霍郎之心者,无目也。” “……”宁襄恍惚道:“竟是如此——” 谢涵那儿,伴随着宁襄《仙山神水记:续》一块到的,还有一则奏报。 如果说前者是叫他诧异羞恼的话,后者则是叫他恍惚难言了。 ——雍国趁梁三家内斗,出兵河西,三家顿时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将雍国赶出河西三百里外。 是了,书中这时该是雍公子霍无恤夺取河西,一战成名的时候。 ——有些人,或早或晚,在东在西,迟早有一天,要名满天下。 没了霍无恤的雍国,没能拿回河西;没了雍国的霍无恤,拿下了神门山,依然一战成名,明年燕国再不可能一灭齐。 “无恤呢?”谢涵偏头问,“这两日怎么不见他?” 应小怜长叹一口气,语气莫测道:“伤风卧病,不能随侍君侯。” “伤风卧病?他——?”谢涵几乎不可思议道:“你我都好端端在这儿,他病了?怎不告知我?” 应小怜道:“他说你近来悲忧多思,不想你再担忧劳烦,他马上就会好的。这是他的私事,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如今君侯问了,我可算松一口气了。” 【男主愉悦度】几乎变化不大,兼霍无恤身体素质向来感人,是故谢涵并不太过担忧,直到他来到对方马车。 苹果脸圆圆眼的可爱女子不停用冷水替对方擦拭额头汗水,其人浑身湿透,脸上惨白,双目紧闭,裹着厚厚的被子,仍口中呼冷,伸手一贴皮肤,却是热如炭火。 “拿暖炉炭火来——” “叫温拾许过来——” 下了两道命令后,谢涵才瞥向一边女子,“云流公主。” “国不成国,何来公主?温留君是嫡母内侄,云流厚颜唤您一声表哥,表哥呼我云流就好。” 谢涵颔首,“多亏云流这两日照顾无恤。” 姬云流抿唇一笑,“我欢喜的。” 谢涵淡笑着接过对方手中打湿的帕子,换了霍无恤额头滚烫的帕子下来。 像有感知似的,霍无恤猛地抓住谢涵手掌,咕哝道:“君侯。” 姬云流目露艳羡,“温留君和霍大哥的感情真好。” 手背上是汗津津的灼热手掌,手掌主人轻声唤,谢涵太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了。他喉结上下滑动,最后对姬云流道:“云流虚长无恤半年,大可不必唤他大哥。” 姬云流:“……” 这时温拾许来了,缓冲了她的尴尬。 霍无恤本人就是绝佳的医者,谢涵以为这场伤风是如何的疑难杂症,最后温拾许一扯对方额上绷带,露出额角伤口,业已溃脓,血水和着黄水淋漓,散发着腥臭。 “伤口溃脓,故而高热。需清创口、透脓毒、祛湿热、驱邪毒。”温拾许飞快开完药方,末了摸着下巴,“将军医术在某之上,没理由弄到这个地步,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得到一个榜单,那么在榜单完成前,不再在作话更文了,望周知。 过渡章,下面打楚国副本。 章节目录 第391章 第390章 事实证明, 温拾许的辩证论治无错,第二日,霍无恤就脱离了昏迷。他醒来时, 谢涵正在给他抹额上伤口的药, 这回不再是腐药,而是提脓祛腐、收湿敛创的伤药。 霍无恤高热汗出、浑身乏力,原是口渴得厉害, 颤巍巍想伸手张嘴要水喝。慢一拍反应回来身侧者谁, 他顿时眼也不睁了, 手也不动了, 安详做昏迷状。 【叮,男主愉悦度+5】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 谢涵垂眸, 身下人因为退热,大量汗出、脸部潮红。大抵这脸红唇红的样子, 很有几分可口, 他竟也不觉得如何生气, 反而觉着可爱。 这么多年过去, 还有这些孩子气。谢涵想:他大概从来不知道自己装昏迷的时候,双目虽然紧闭,眼皮却是动来动去的。 他轻笑一声, 在绷带处打一兔结,活像脑门上长了两只兔耳朵,这才满意, “霍将军迟迟不醒, 莫非是怨怼本君?” “怎会。”霍无恤连忙睁开眼,就对上一张带笑的面庞, 一双促狭的眼睛,才反应回来自己中计了,可他不恼,反而愣愣瞧着对方,还伸出手来摸,喃喃道:“我许久没见君侯这样笑过了。” 谢涵叹一口气,握住其伸过来的五指,“我只说令伤口烂到肉里,你却令其感染化脓至高热,这是在怨怼我吗?” 霍无恤露出一种“好难”的神情,“我愚钝。把握不了平衡。” “那为什么刻意瞒着我病情?” 霍无恤目露犹豫。 谢涵:“从实招来。” 霍无恤原是平躺在床,谢涵坐他床沿,现在他侧身往外滚了滚,就抱着被子滚到谢涵手边,小声道:“我听说,卖可怜这种事:自己说是下策,别人说是中策,自己不肯说让别人说是上策。我想既已病了,便卖个可怜,好叫君侯多怜惜怜惜我。” 他仰脸,琥珀色的眼睛像宫里养的那几只勾人的猫,“君侯,你能多怜惜怜惜我吗?” 谢涵原是板着张脸,如今实在撑不住了,“你可真是——”他狠狠戳了下对方侧颊,“你猜。” 霍无恤眨了眨眼睛,“君侯,我口好渴啊。” 谢涵早就备好了温水,拿棉布裹着,等人一醒来就可用。着实是霍某人连个“苏醒”也操作甚多,以致他险些忘了。此时拿出来,水温正宜人。 见他初愈,谢涵也不想拿正事扰他养病,只陪他看了些楚地的风俗逸事,末了漫不经心问,“我听说,云流公主是为姚师傅而来,为何现在还随行出使?” “她说——”霍无恤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些门是不能推开的,一旦推开,就是惘然。她只要知道姚师傅平安无事就好,最好不相见。但她既知姚师傅还在人世,只要她活着一日,我就必须放她在你我眼皮子底下一日。原本正想向君侯征求意见,不想病势汹汹。”他比了个“灭口”的手势,“君侯可要?” 想到对对方满脸柔情蜜意的少女,谢涵露出更加一言难尽的表情瞧着人这手势,最后道:“暂且留着罢,我另有它用。我让小怜教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被应小怜留话的姬云流十分配合,“应先生放心罢,云流还想多活几日呢。”出来后,正遇上从霍无恤马车里出来的谢涵,“温留君留步。” 谢涵诧异,姬云流小碎步上前,小声道:“表哥,霍大、”她顿了顿 ,“霍将军擅长医术,仍伤重至高热,盖因伤在面部,他伤后就从不照镜子,涂药也囫囵一抹,立刻包起来,不敢多看,不愿伤口暴露。因此伤口恶化一直没被发现,霍将军最信重表哥,还望表哥开解之:好男儿,谁还没道疤呢。” 谢涵眯眼看姬云流,“原来如此,还得多谢表妹提醒。对了,表妹和无恤的婚约始于梁幽王对雍国的觊觎,又被燕太子处心积虑地利用,如今都成了一场空。表妹也是自由身了,不必被桎梏,无恤也是这个意思。不知表妹可有意中人,我这个做表哥的勉强也能算娘家人为表妹做主。” 姬云流一愣,缓缓抬头,苹果脸上是甜甜的笑,“小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火烧渡江船只,伏歼两万援军,围困六万精锐,一战而惊天下。” 谢涵一手扶在腰间剑柄,拇指摩挲着柄上花纹,“听闻表妹从朝阳夫人手中死里逃生,当更明白生之可贵、死之可怕。” 姬云流变了脸色,嫌恶道:“温留君果真对无恤抱有不轨之心——啊——” 她顿时一声尖叫,合着鬓角一缕长发飘飘悠悠掉落。谢涵收剑回鞘,“‘无恤’这两个字不是你该叫的。我的剑也不会永远这么温柔。表妹,你好好想想罢,为兄会派人贴身照顾你起居饮食的。” 第二日,谢涵便对霍无恤说起了此事。对此,霍无恤只有一个字,“哈?”他挠挠脸,“君侯,你知道的,我是个断袖,对女人的欢喜不太敏感。”又奇怪道:“所以他说姚师傅什么的是顺着我话头骗取信任,保自己一命?”遂颇有些不爽道:“梁国女人,果真狡诈。” 谢涵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你本质上可能不是一个断袖”的事实,瞥他一眼,道:“我不知道她是真心爱慕你,还是受到了他人指使来试探你我关系,总之做戏做全套。” 随后,他终是对其说了雍国攻梁失败的事。 霍无恤想了想,“这个时候攻梁,其实是上策,可惜他们一没选好地段,二没选好辅助。” 说着,他掏出地图,“他们以南线为主力点,这里,是距离刘叶薛三家征战处最近的地方,是生怕三家支援不及时么? 二则,三家之所以联手,是因为三家封邑皆有涉及河西。然而叶家涉及最多,而刘家涉及最少,若是我,定当先与刘家相约,备厚礼送土地换取支持。这下可好,好不容易内乱的梁国给他威胁得一致对外了。 最次的是,攻梁不成,竟反攻召国?即便事出有因,也恕我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不过是召侯拒婚,竟然就为此返攻丢了一个夹击的盟友。” 说来之前灵道城燕宫内糜文翾就建议宁襄攻召,因为召国刚刚大败于雍手。 理由说来讽刺,那还得追溯道沈澜之代召国出使雍国,促成两国结成盟友的时候。两国也曾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这次,雍国攻梁,遣使往召,想下嫁公主,结两姓之好。 但召侯赵臧已经大婚四年,夫人鲜虞玉儿虽然不是出自大家,与赵臧感情却十分好,雍国要求的是娶其国公主为妻,也就意味着鲜虞玉儿要从正妻成妃妾。 赵臧想也不想就回绝了。适逢雍国大败,因为败势如山倒,速度来的太快,召国都来不及发兵援救,雍国便认为召国是刻意,于是怒而攻召。 对此,霍无恤评价了两个字,“昏聩。”末了拍谢涵小马屁,“不及君侯千分之一的英明神武。” 谢涵听他侃侃而谈,见他神采飞扬,日光下蜜色的面庞好像镀了一层光晕,些许迷人,笑道:“是不及霍将军万分之一的神机妙算。” 霍无恤做深沉状,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不错。” “臭屁。”谢涵笑卷掌中竹简打他,闹累了,歇下喘气,续道:“这次出使楚国的是大良造王免。我估计,王免会使手段笼络你。” 霍无恤一愣,茫然道:“笼络我?” “连燕太子都想笼络你,如今你声势更盛,雍国却大败而归,怎会不想笼络你?他国或许怕你同在燕时一样卧底反叛,可雍国是你的母国,雍人是你的骨肉至亲,你必不会为我叛他们。” 谢涵说这些话时,盯紧了对方面庞、双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细节。 却见对方“哈?”地一笑,“母国?骨肉至亲?我早已和他们恩断义绝了,无论是生恩、养恩都还清了。君侯,你不相信我?” 谢涵仍盯着他,“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易地而处,我亦茫然,自己尚且做不到事,我从不强求他人。” “所以我不是君侯,君侯也不会是我。”霍无恤坦然回视,“君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我心里却永远只想一件事,旁的于我,都是过眼烟云。” “也是——”谢涵淡淡笑了,“你、素来如此。” 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语气变得复杂难测,霍无恤转换表情,邪邪挑眉,“再说,我是他们想笼络就笼络的么?”,他拇指指了指自个儿,“我,温留卫官,领两万军,北境守将,领一万军,总领三万兵马,可是个大人物了。” 大人物和大人物的主君在深秋初冬的时节,终于来到楚都云门。楚地偏南,冬日却并不比东齐中梁暖和,反而寒意中裹挟着一阵阴湿,即便穿着厚厚的裘衣,那股湿冷也无孔不入。 满城缟素,和着朔风小雪,大街之上无人高声喧哗,酒楼舞坊皆已闭门谢客,无不昭示着这座都城正经历着一场悲痛。 然而与当初梁武王宾天不同,许是楚王去了已半月有余,四处都能影影绰绰听到些窃窃私语。士子学者们不敢高谈阔论,只在学宫、书馆处小声交谈,谢涵隐约听到些“帝星”、“现世”等词,微微皱起了眉头。 驿使馆业已到了,只谢涵一出马车,没来得及进去安顿,一辆楚王室敕造马车已停在了门前,“温留君日安,太子殿下已命奴婢在此等候三日有余了。殿下说翠羽殿一直给您留着,请温留君移驾瞧瞧。” 章节目录 第392章 第391章 “温留君来了, 七堂哥。”云氏家宅中,一个云氏子弟抖了下嘴唇轻声道。在他身边的是闭目看书的另一个男子,别问为什么闭目看书, 问就是天人感应苦学大法。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温留君谁,与我何有哉 ?”某七堂哥神色缥缈, 声音悠远, 和着自楚王宾天后半月茹素而暴瘦的身材, 很有副羽化登仙的模样。 堂弟耐不住他那副造作模样, 忽然凑近,贴着对方耳朵,“谢涵回来啦!” 轰——一声惊雷, 七堂哥猛然睁开眼睛,“你说谁来了?” “温留君, 齐前太子, 齐君第三子, 谢姓讳涵, 先王之甥……” “打住打住打住。”七堂哥连忙起身,来回踱步,他头上插着的那根鹤羽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一如他飘扬的内心,“我最近可有强抢民女,可有当街纵马, 可有打猎伤及花花草草, 可有看书乱涂乱画……”他絮絮叨叨、疯狂回想。 还是通知他的堂弟受不住这惊弓之鸟的模样,“今非昔比, 他为齐使,至多在云门待半月,还能像当年一样狗拿耗子?又能拿堂哥如何?且区区数百卫士,先王不在,强龙如何压地头蛇?” “你是不是傻?”七堂哥恨铁不成钢,“先王不在,太子只会更纵着他!”末了反应回来,踹人一脚,“你说谁是耗子,谁是地头蛇?” 云氏是楚国五大家之一,这样的对话还发生在丰氏、夷氏、白氏、花氏等大大小小各家族。 这时的谢涵,刚随马车来到楚王宫,为示敬意,他早早下车,步行至灵堂。 楚王宾天已过半月余,各国使节却还陆陆续续地在路上,死尸等不了这么久,早已下葬,如今留在灵堂的是一副诸侯衣冠,楚子般一身孝衣立在一侧。 “母亲原叫我早日探望舅父,不想滕国一行耽误了月余,我总以为舅父还春秋鼎盛,还是那样笑声琅琅、呼喝如雷。”谢涵闭目跪了下来,潸然泪下,“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月余之延,却是永诀。舅父怎么如此狠心,不多等涵儿几日,以致天人永隔,泱泱长恨——” 楚室子女、文武百官分批哭灵,即便半个多月过去了,堂内依然哭号不绝,许是这氛围太过哀恸,谢涵以为自己早过了悲伤的时候,不想此时几乎不用酝酿,便泪如雨下。 眼帘模糊间看楚王冕服,竟似亲见其人,他忽怔怔伸手,“舅舅?” 楚子般深吸一口气,“千里之遥,半月赶至,齐使有心,先王在天之灵必不怪罪。温留君体弱,切勿哀恸过度,倘伤了身体,我心何安,先王亦会心忧。” 灵堂内一时哭声大作,飒飒秋风做幽幽阴风,穿堂而过,吹得谢涵刚点燃还未插上炉火的香瞬间熄灭。 谢涵一愣,楚子般道:“起风了,来人,灵前挡风。” 谢涵又取一香,却同样刚点燃就熄灭了,楚子般眉头一厉,“香潮了?谁上的香烛,以次充好,不敬先王,其心可诛,拖下去——” “冤枉啊殿下——”话音才出一句便被捂上嘴巴,灵前喧哗,罪加一等。 香烛重新换上,谢涵取香的手却已布满冷汗,他又抽一支,点燃——灭。 身前是密不透风的人墙,手中是刚换上的新香,谢涵几乎喘不上气来,捏着敬香的五指骨节发白,只要这样才能控制住双手不颤抖去换另一支。 手背忽然一热,谢涵目光从香火中回来。 楚子般抽走他手中的香,另取一支,握着他的手,“身体太差,全是虚汗,莫直接碰香杆,免得弄潮了香。” 刺啦——一丝火星。 于是楚子般握着香,谢涵握着楚子般的手,敬香稳稳当当插在了楚王灵前的香炉内。 谢涵心里一个咯噔,楚子般盯着他,目光饱含疑虑,终是道:“什么话都不要说。” 他将谢涵第三支点灭的敬香塞进袖子里,人墙散开,他拍着谢涵肩膀,“刚刚和你说的别忘了,等下去翠羽殿。” 哭号声响,楚子般又人墙中又压低了声音,是故谁也不知谢涵点灭了三支香,只是疑虑耗时为何如此之久,现在也疑虑尽消——原来是还说了旁的话。 翠羽殿原是谢涵在楚为质的时候住的地方,是离东宫最近的一座殿府,当初楚子般亲手挑的,“表妹楚楚动人,孤见犹怜,放在他处,恐遭贼子惦记,还是为兄勉为其难亲自看着好了。” 楚王:“……” 文武百官:“……” 小谢涵冷笑一声,“孤看不妥,楚殿下年纪轻轻,却头眼昏花,孤实在很难信任您的眼光和挑选。” 小子般:? 他缓慢而迟疑道:“表弟?” 这么迟疑是想怎么样?他身上带的配饰穿的衣物都是假的吗?小谢涵额头爆出一根青筋。 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却与以往已大不相同,两人都有默契地略过了灵堂点香一节,谢涵来到翠羽殿前,洒扫宫人躬身迎人,他走了三步,忽又停下,“我瞧他,有些眼熟。” “原就是这里洒扫的。你当初不是说要翠羽殿日日打扫、时时熏香么?” 谢涵不料如此,“舅舅让我在回去的马车上好好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梦里什么都有,现实里也可以什么都有。” 待走近,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涌入来,谢涵心中涌上一阵感动,终是道:“没想到我小时候品味如此庸俗。” 楚子般:“……”他道:“孤让人换一种熏香,你来指,这段时间歇在翠羽罢。” “这怕是不妥。”谢涵道:“我为使节,当同诸使,宿在驿使馆,特立独行,不妥。” “有何不妥?孤说妥,就是妥。” 谢涵无奈,“表哥——” “怎么,表弟有新朋友了,便不喜欢同表哥一起顽了?”楚子般冷冷一笑,回头,“让为兄看看你相交莫逆的雍长公子是什么模样?” 身后是随谢涵的霍无恤、应小怜等,与十余卫士。 霍无恤:“……”他摊开一张脸,在楚子般对面缓缓道:“正是小人,不知楚殿下有何见教?” 楚子般目光落在他脸上,随后目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赞赏,“好。” 便不再言语,带谢涵回忆了翠羽殿的处处房舍、步步景致,最后在进卧房时,将门一关,把随行人等都挡在了外面。 谢涵心头一跳,无他——《女皇后宫》里楚皇贵妃对涵陛下的关门杀实在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肩上一沉,耳边是低微的声音,“陪陪孤。” 谢涵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难道说? 他把心一横,“表哥,我后年便要与兰雅大婚了。” 楚子般:? 他给气笑了,“谢涵啊谢涵,燕太子写篇文章吹了下你的脸,你就找不着北了是罢,铜镜在哪,喏——好好瞧瞧你与为兄的差距,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痴心妄想?” 谢涵:“……那你叫我陪你?”不是,燕襄写那篇文章难道是在吹他的脸吗? 楚子般凤眸横他一眼,板着脸硬邦邦道:“孤有些紧张。” 谢涵目露不解,迎接他的是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哼,“孤有些害怕。” 谢涵:“哈?” “害怕”这个词从你楚某人嘴里蹦出来,才真的让他有点害怕,随后他道:“你怕治理不好这江山社稷?” 楚子般盘腿窝榻上,低头看双手十指,“再过半月,便要临朝称‘寡人’,便要坐在九层高的阶梯上遥遥看群臣,便要带着垂下九串旒珠的平冕。 你说不知道旒珠会不会遮了我的眼睛,充耳会不会堵上我的耳朵? 我不能经常出宫,更不能轻易离开云门。 我也许会被亲近的人蒙蔽,我亲近的人也许会随着权势的改变而变化。 丰夷白云花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会看我年轻欺我,我怕我压不住他们。 时局动荡,我怕错失变强的机会,风起云涌,我怕不能知人善任。 我—— ——我怕辜负先王所托。” 谢涵细细听他数着,等他说完,才浅笑道:“二十余年称孤,现在还怕道寡?独自高坐或许不胜寒,却能看清下面每一个臣子的表情。旒珠遮不住你的视线,只会挡住臣下对君王的察言观色。 从今以后,万金之躯,自然不能轻易离开高墙甲士。但群臣甚众,绝不可能一心,只要不是一心,就不可能一起蒙蔽你,定期召开招贤考核,可防止部分官员为利益抱团。 易为亲近之人蒙蔽,我得说,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你要牢记。 亲近之人自然会因为权势改变而变化,这是人生常态,不必过于感怀,因为你会发现自己也在变,谁也别怨谁不是当年初见。 丰氏、花氏激进,而夷氏、白氏保守,云氏只管当地百族,互相牵制就能压制。” 楚子般抱着胳膊听他说完,斜斜睨他,“我就抱怨几句,你还真就训上我了?” 谢涵看他一眼,“胳膊伸出来。” 楚子般撩了撩袖,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白皙健美的小臂,正要口花花两句,忽“嗷”的一声惨叫。 谢涵猛地握紧他手腕,另一手持一枚金针,在他臂上笔走龙蛇。 楚子般抱着鲜血淋漓的小臂急退,“嘶嘶”吸着气,怒道:“你干什么?” 谢涵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胳膊,“只是破了点皮,别叫的那么夸张。”擦干净血迹后,露出上面鲜红的二字:近、信。 “表哥,这是你最大弱点,千万要记得不要一味偏信偏心亲近之人。” 楚子般没好气,“孤第一个就先防着你。” 谢涵突兀一笑,“最好如此。” 章节目录 第393章 第392章 【吱呀—— 姬倾城扣暗格的手猛地缩回, 滚进长案下,脚步声与谈话声一同响起。 “涵儿,孤有一妙人须叫你瞧瞧。” “哦?在哪?”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原来是——” 姬倾城心头一跳, 好似有一只巨爪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所幸,一声轻笑打破了她的恐惧——“原来是——这副画像画的好啊。不过画中人是在做什么呢?” “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国器?” 姬倾城知道书房中有一副画, 却未曾细看, 所以并不明白二人的交谈, 她也听不进去二人的交谈了。她眼中蓄满泪水, 一开始因为过度紧张而未发现,这一声轻笑让她完全想起来了,是表哥, 谢涵表哥。她嘴里无声地呢喃。 这几年她过得太辛苦了,听到熟悉的声音, 思绪便好似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谢涵最终还是留在了翠羽殿, 也来到了剧情的关键场所——东宫书房。此时, 姬倾城已来到楚国两年有余, 从舞姬做到楚太子的贴身婢女也有一年余了。偶然中,她发现商节杖在楚太子手中,如今正借身份便宜, 要窃商节杖,欲借宝藏中兴梁国。 楚子般在上明城理应见过姬倾城一面,可惜马车阻隔甚远, 她那时又女扮男装, 几年过去相貌也长开许多,原书中是这样写的——楚子般并没有认出姬倾城来。只是见其美色, 遂多次挑逗,又喜其聪慧,留在身边做了婢女。 谢涵不知事实是否的确如此。但现在回想,那段对话未免过于猫腻。进了书房,他率先看四周是否有画像,果见墙上挂着一副帛画,画上女子青衣如荷,手持书卷,满身温雅——南施。 谢涵莞尔,“这幅画表哥还留着?” 楚子般摊摊手,“你最知道了,先生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小肚鸡肠。不画便罢,一旦画了,都是要焚香供起来的,若是毁之弃之,她一准来找孤,嘴上笑吟吟心里藏千刀。”说着恼道:“还不是你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仿其气质,画了日日琢磨,等琢磨好了就拍拍屁股把麻烦仍给孤!” 说罢,他斜飞的凤眸上下扫着对方,“现在你是学到精髓了,没人知道你心里多坏。” “小时候,我总是好奇,为何下先生心狠手黑,还是那么多人争相吹捧,男子视她为神女,女子视她为偶像,千里而来只为一睹她的风采,一旦出行必是掷果盈车。 以前那么多先生,咱们无论告谁的状,舅舅都是信的,到她这儿,我根本没一点加工,更没有诬赖,舅舅却万万不信,诸位大人也一致认为是我们的错。”谢涵说起来既怀念又憋屈,“后来见了这么多女子,我才知道,‘气质’就是这么扯的东西,不闻其言,端看其人,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①” 末了他摇了摇头:“东施效颦罢了,我哪里学得来她的温雅如荷,一见便令人如沐春风,开口更是叫人如痴如醉。” 他们这样说的,书案下的姬倾城也不由好奇起室内的画像来了。她小小抬了下头,“咚”一声撞了下案顶,吓得她心跳骤停。 幸运的是,与此同时,上首人似乎猛地想到什么,忽大喊了一声,“啊——” “对了,我该去拜访先生一趟,险些忘了。” 这一声喝遮掩了姬倾城不大的动静,她长松了一口气。 “拜访先生稍等——”楚子般道,然后——剧情对话来了。 “孤今日要先给你看个妙人。”楚子般收回落在南施画像上的目光,便发觉身侧人瞧他的目光略为诡异,不由摸了下鬓角,“怎么?孤发梳歪了?” 不,他只是钦佩剧情的强大。前面节奏明明全乱了,一朝还能回到一样的台词上来。 谢涵想再次带乱节奏的心蠢蠢欲动,他伸手拿起书案边一把精美的节杖,他是见过召太夫人伪造出来的商节杖的,是故一见便知其几何,只是举之甚轻,“怎么?燕襄还给表哥也弄来把假的商节杖?” “自召侯焚毁那把商节杖后,他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后来各地都出现了相似的东西,只除了齐国,喏——送你一把,你们也就有了。” 谢涵失笑,“看来表哥还有许多把。” 楚子般忽而一笑,“若非这把假商节杖,孤还不知道自己这儿有把真的呢。” 他这话说的一点铺垫也没有,也不是原书中有的台本,谢涵虽知商节杖的确在楚国,这一刻仍心生震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说商节杖啊。”楚子般语气平平道:“瑶罗槌在会阳,如今重兵都在三家封邑,孤已派暗探百名窃取瑶罗槌;海星盘在杞国,根本不堪一击;你拿大吕钟,孤有瑶罗槌,我们再一同找到流央璧,届时可合开宝藏共享之。” “可流央璧早已随州国覆灭不知所踪。” “孤知道它在哪儿——天下四大美人之绛姝大家。” 谢涵:“……那藏宝图呢?” “倾城公主不知所踪,可当初梁武王却是当着梁国旧臣沈澜之的面,将藏宝图交给倾城公主的,沈澜之当时就跟踪倾城公主,亲眼看她将地图藏在何处。后来一夕剧变,他仓惶逃窜,东躲西藏中取出地图,以此为献,来投奔了孤。”楚子般声音压得极低,只容一尺内的人可闻。 谢涵:“……”行罢,你开心就好。 什么? 姬倾城不敢置信地捂紧了嘴巴,沈大哥、沈大哥他居然…… “这一切最要神速,一旦为他国知道我们的想法,必会联合阻止。所以回去后,表弟与孤一明一暗,孤找绛姝,你奇袭杞国,自北境走筑宾,十日足矣,杞国小国,北境精锐足可拿下。三月之内,咱们便同去开宝藏。” 自家表哥演的如此卖力,谢涵也只好听之顺之,“表哥说的天花乱坠,我却连真商节杖还没见过呢。” 哪知楚子般抱起胳膊,“哦”了一声,“因为孤要防着某些人啊。” 谢涵:“……”他忽然凑近,五指挠向对方侧腰。 “哈哈哈——”楚子般一下软了,急急后退,腰间的手却如影随形,险些叫他一脚踹开书案露出下面的人来,好险缩回脚,怒道:“松——哈哈哈——松开——” “那你要防着谁啊?”谢涵缓缓道,语气矜贵,语调丝滑。 这楚子般就宁死不屈了,“某些人——哈——就是某些人咯,表弟莫非哈哈——要对号入座。” 最后还是谢涵见其眼眶发红,几要沁出泪珠,才收回了手。 二人倒腾一番,又是衣冠楚楚地出门,一出去,楚子般就下令严密监视“宫婢小橙子”,但不要被其发现,若她要出宫,暗中助她。 等他施令完,谢涵抱起胳膊,“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谢我?” “你以为孤说的平分宝藏是空话么?”楚子般挑了挑眉,“姝儿妹妹。” 谢涵恼道:“你从哪里听说流央璧在绛姝这儿的?” 楚子般“哦”了一声,“孤诈你一下。”他哼哼起来,“还好意思说孤偏心偏信,你不也没点戒心么。” 谢涵这下冷静下来,“那么我有流央璧、大吕钟,海星盘也要我去取,你只有一把商节杖,还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瑶罗槌,和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的藏宝图,凭什么与我平分宝藏?” 楚子般愕然道:“要点脸罢,涵儿。孤只有一把商节杖不假,你现在也只有一块流央璧啊。大吕钟——你还只是个温留小君,别把国宝说的像囊中之物一样。海星盘八字都没一撇呢。瑶罗槌是不知所踪了,可怎么说孤拿地图比你拿哪个都像那么回事罢。” 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谢涵“哼”了一声,转而问起来,“我入城,所过之处,无不在谈论‘帝星现世’,这是怎么回事?” 他朝王畿的方向支了支下颌,“那位可还好端端地在上明宫呢。” “摘星先生夜观星象,发现王佐之星俱明,有紫气忽明忽暗,断言一月之内,帝星必现,如今已过去半月了。”楚子般道:“摘星先生与姑布先生同为当世两位大师,一精卜算,一精星象,他说帝星将现,没人会当虚言。帝星啊——”连楚子般也叹道:“天下士子都会投奔而去。” “摘星先生已有二十余年不曾出现过了。”谢涵不无怀疑。 “南施先生前段时间病得厉害,是他带党神医过来的。” 谢涵了然,南施师从摘星,而他在书房内的话也不仅仅是为姬倾城打掩护,“我入云门,当去拜见先生。”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带男主去与女主“久别重逢”,免得对方一去上明不复还了。 楚子般监视着姬倾城,谢涵也便了然其踪迹。只是楚子般听闻他要去见对方,颇有些不解,“她已出了楚宫,何必节外生枝?”谢涵叹气,“我与她差点成夫妻,我当初最落魄时在梁国也受她照拂,即便要夺她藏宝图,我总归还是想见见她、帮帮她。” “虚伪。”楚子般嗤了一声,也便随他去了。 随后,霍无恤发现自家君侯又开始要他讲羞耻话了,还要【他的脸像千年寒玉冻就,似乎动一动都会掉冰渣子,他的眼神阴郁冷酷,目光射来有如刀剑割破皮肤一样刺痛。】 霍无恤:“……”他这张脸、这双眼是做错了什么吗? 大可爱就是大可爱,谢涵在他脸上调试许久,也折腾不出那种冷峻以极的神情,他想了想,道:“学学姚师傅 。” 霍无恤眼神微微变,表情也微微变,可卫瑶冷则冷矣,却还是不像雍无恤。 谢涵摇头,“要冷酷,要目光如炬,要冰雪里包裹着噬人的火焰。” 霍无恤:“……” 也罢,谢涵最终带着有些OOC的男主,去见兢兢业业走剧本始终足够“玛丽苏”的女主。系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罢,不是它不作为,是程序只判别剧情节点,男主OOC在漏洞之内,目前是个逃逸的bug。 姬倾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竟然恰好遇到曾经歌舞坊与她身形相似的好姐妹,对方愿意暂代她留在东宫;又恰好遇到出门宣旨的内侍,尾随对方到了宫门口;那宫门卫士竟是她曾有过一饭之恩的落魄人…… 她一路出楚王宫,用包袱里的首饰换了银钱。谢涵现在接了楚子般给他的任务,避免这位“养在深闺不识财帛动人心”的大梁嫡公主被地痞流氓抢劫奸/淫。 姬倾城买了男儿衣裳换上,又带了斗笠,买了一把剑,她知道一把铁剑足矣赶走许多宵小的窥视,却不知自她变卖首饰时已有几个混子跟随,早知是个肩不能提的妞儿,哪里会因为一顶斗笠一把铁剑怕了。 他们尾随其一路,终于等到对方来到荒烟无人处,立刻冲上去围堵,姬倾城立刻拿长剑格挡,却被一把抽开铁剑,掀翻斗笠,露出清丽绝伦的脸蛋儿,顿时一阵吸气声。 “嘿——我说是罢,头儿,这妞儿的脸比她身上的金子还值钱!” “好——好——真是那什么代佳人啊,咱们兄弟快活后就卖妓馆去,保管咱们一年吃喝哈哈哈——” 姬倾城手无寸铁,被团团围住、步步紧逼,耳听四个瘪三的意淫,还有那令人恶心好似疽虫的目光,她一把拔出发间木簪,“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就划花自己的脸,你们也就没法卖银子了。” “小娘皮胆儿还挺肥,敢威胁咱们兄弟?”为首者一眼瞧出姬倾城的色厉内荏,放肆地大笑,“有种你划啊你倒是划啊哈哈哈——” “哪家恶犬乱吠,如此扰人清梦?”姬倾城头顶树上忽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这声音她不久前才听到过,顿时如蒙大赦,猛地抬头,“表哥——” 楚国的初冬,倒不似燕齐那般万物肃杀,不少树木树冠依稀茂密,只见上方茂盛的群叶间忽的跳下来一道身影,人影才落地,足尖一点就飞身而起,一脚踢翻一个准备进攻的混子。 他气力不济,却擅施巧劲,一点发力,又专挑胸肺,两个混子顿时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起不来身。对面不知何时窜出来个黑衣人,手卷麻绳,飞快将二人五花大绑。等他绑好,之前从树上跳下来的男子已行云流水般解决了另两个,动作潇洒、姿态写意。 躲在不远处暗中监视兼帮助“宫婢小橙子”的暗探首领摸了摸下巴:今天的温留君也是美姿容、好风仪。 这俩一个解决人一个绑人的自是来“久别重逢”女主的男主霍无恤和男二谢涵。 即便姬倾城被“英雄救美”过太多次,仍是被谢涵翩然而下、谈笑对敌的模样给迷了眼,好一会儿如梦初醒,小跑过来,“表哥,表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谢涵却瞧着她,久久不语,只是瞧着她,似是怕惊醒一场美梦。 姬倾城等了一会儿,没回音,不禁仰面,猝不及防坠入一双如星也如海的眼眸,如星般灿烂,如海般包容,那双眼睛像包含千言万语,她心跳漏一拍,再次默念这是血亲表哥,再次轻声唤,“表哥?” 谢涵轻晃了下头,似是梦醒,一叠声问,“倾城,你怎么会在这里,都怪我,是不是当初那个地界不够隐秘,这三年你在哪——你过得好不好?” 你过得好不好? 姬倾城原本以为自己够坚强,这一句话却勾起她三年的所有委屈、酸涩与痛苦,她鼻子一酸,泪珠滚落,连忙低头,“我、我很好。表哥你呢?” “与你何干?”霍无恤抱将四人全都五花大绑,抱着剑走过来,冷冷道:“当初叫你等我们,为什么要先逃开?” 谢涵隐晦看他一眼,这台词衔接的好啊。 姬倾城似是这才看到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是无恤?”她怔然道:“你变了好多啊。” 霍无恤念完谢涵交给他的羞耻台词就一言不发,背景得堪比应小怜身后无处不在的阿劳。 但大抵男主对女主永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明谢涵潇洒救人,此时姬倾城眼里却几乎只剩下霍无恤,“你、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怎么不爱笑了?” “你过得不好吗?” 这霍无恤就要为自己解释了,“甚好。” 姬倾城:“别骗我了!” 霍无恤:“……” 还是谢涵出来道:“好了,倾城你也受惊了,一别三年,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罢。” 姬倾城怕城内楚子般通缉,只选郊外,霍无恤自是负责烧火做野味,姬倾城没敢对谢涵说她做了楚太子婢女的事儿,她怕对方知道楚子般通缉的是她而泄露:我虽是他表妹,可楚子般却也是他表哥,我若说了,他那么聪明,一旦猜出来,岂不叫他为难? 便只说自己流落楚国,不慎做了一段时间歌舞姬,现在攒够银子,欲回梁国。 谢涵自然劝阻,“梁国已经不是过去的梁国了,表妹你一出现就会引起三家争夺。” 然而姬倾城态度很坚决,“那是我的国,我的家,我纵是死,也要魂归故里,不做他乡鬼。” 谢涵无可奈何,送了她一副袖箭、一把匕首防身,又叫来候在树林外的十个卫士护送,“你不擅武艺,就别拿长兵,反而给了他人夺取的便利,而要用短器伺机偷袭。” 姬倾城是去拿藏宝图的,自然不能让那么多人跟着,可她也实在怕了,最后点了两个卫士,“表哥,我带两个卫士足矣,你多多保重。” 姬倾城上马——上明宫一行,她最大呃收获就是学会了骑马,马蹄儿迈出几步,她忽又停下,背对谢涵,轻声问,“表哥,三家觊觎我,召侯捕捉我,先兄派人找我,都是为了宝藏,表哥两次救我,就不想知道宝藏的秘密吗?” 背后一声轻笑,“我要的,自会去取,何须逼迫自己在意的人呢?” 是啊——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要,就和楚子般商议攻城略地、明枪暗箭。 他从来没有逼迫过我。 “表哥,珍重。”姬倾城绝尘而去。 霍无恤抬头看天色,“要下雪了。” 谢涵抬头,嗯……虽然两人一起去塞外,听当地老叟讲了些变天的知识,但他委实还没学会看天气。 霍无恤瞧他神色,忽而一笑 ,“察天观色,原是行军中要注意的,君侯不在行也是理固宜然,不必介怀。” 谢涵:“……” “君侯为何总对她格外关注?”霍无恤冷不丁道:“似乎不仅仅因为宝藏流言?君侯似乎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君侯——似乎有许多秘密?” 许多事算来突兀,谢涵本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此时点头道:“本君便是这样谜一般的男子。” 霍无恤:“……”他闷笑一声,又叹息道:“为臣本分,主不言,臣不问,只是君侯,我会担心你。” 谢涵心中一动,忽然道:“霍无恤,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啊?”霍无恤一时摸着不着头脑,“什么赌?” 谢涵凝视着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不可说。” -------------------- 作者有话要说: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①——李白 《清平调 其一》 如此天姿国色,不是群玉山头所见的飘飘仙子,就是瑶台殿前月光照耀下的神女。 emmm我这里既指姿色也指脱俗令人礼拜的气质。 期待见最后一位四美之一的南施小姐姐。 章节目录 第394章 第393章 南施是个寡妇。 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寡妇。 她父母不详, 师从著名星象大师摘星先生,敏而好学,小小年纪便是有名的才女。随师傅云游途中经过楚国云门, 与当地才俊白氏子弟白治光两情相悦, 最后许了终生,获楚王赐婚。 可惜,新婚之夜, 红烛才燃了一寸, 合卺酒方举起, 边城告急, 因楚质子逃离会阳,梁国兴兵问罪,白治光获命为前军将领。 临行前殷殷嘱托, 分别时依依不舍,可那时谁会知道孔最一役, 主帅失误, 全军覆没, 楚国败退三百里, 梁国一跃成为天下霸主。 全军覆没——如此简单的四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没了儿子的父母,没了丈夫的女人, 没了父亲的稚儿。 南施从人人艳羡的白家媳成了个寡妇。 但还是那句话,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寡妇。 一生所爱,天人永隔, 战争是如此的无情, 什么时候这世道能恢复和平,这天下能没有战祸? 她发愤读书, 从一个才女成了一代学者——天下最负盛名的女学士,连子皿、巢芳饶也对她敬佩有加。如果说琴操是郑国贵女的标杆,南施就是天下才女的向往。 楚王为她建玲珑洲,吸引了来自各地的士子学者,登绿洲须先答三题,入内者无不是学识渊博的当代佼佼,这样一群人互相探讨天地之奥秘、宇宙之无穷、世界之浩大、社稷之危急、国家之论治,偶尔一点便是思想的火花碰撞。 梁国的瑶华台、齐国的四白宫、楚国的玲珑洲并称当世三大人才吸纳网。 送别姬倾城后,谢涵便来云门南郊玲珑洲拜访南施。 在他来楚为质的时候,南施已经是有名的学者了,精通《诗》、《书》、《礼》、《易》,谢涵从小自负天资,楚子般向来头翘的比天高,要做二人的老师非大才不可,是故二人联手轰走了楚王找的七个授业老师,最后迎来了南施先生。 南施除了是有名的学者,还是和拂胭、绛姝、宓蝉齐名的四大美人。漂亮姐姐谁不爱,小子般和小谢涵一致决定:女儿家娇贵,那我们就对她好一点罢。 但这不是他们对不对她好的事儿,是她想不想扒他们一层皮的事。 最后:傲娇嘚瑟的小谢涵成了温文尔雅的齐殿下;眼比天高的小子般成了……嗯,大概是眼比山高的楚殿下罢。 如今,谢涵正在玲珑洲前准备接受登洲三问。 玲珑洲乃一河中绿洲,清水如玉带,绿洲如翡翠,清水环绿洲,玉带绕翡翠,在阳光下辚辚生辉。洲前水外,有游廊雨亭,连着竹楼三两座、草庐两三舍,夏坐竹楼乘凉,冬入草庐躲风,春秋游廊观景、雨亭听风。 “南施先生好风雅,好巧思,即便兰音苦等此地三日,也不觉疲乏。”初冬日子,还有人羽扇轻晃,在草庐窗边眺望外道雪景,忽的目光一凝。 一旁两个婢子笑道:“丰少主再说好听话儿,我们也不可能会放水的啦。” 却见那位丰少主羽扇往窗外一指,“那他来了你们也不许放水。” 那两个婢子说是婢子,却做书生打扮,穿士子青衫,长发用木冠束起,垂下两根翠色飘带来,闻言奇怪往窗边探头,两根飘带随之晃动,勾出靓丽的弧度。 “咦,那个走前面的、披白裘衣的人好生眼熟。”其中一个嘴边梨涡的婢子皱起眉头,“可我却不记得了。” “梨倾姑娘过目不忘,你不记得一定不是你的记忆出问题了,而是那个人变了。”还是那“丰少主”若有所指道。 另一个眉心有痣的婢子登时面色一变,继而恍然道:“是温留君。” “哦——原来是温留君。”梨倾点点头,又疑道:“眉嫣,温留君是谁啦?” 还没等她问完,原本端坐室内烤火的众人一个个往窗边凑,其中一个冷笑道:“果然是他。” 继而是一声更冷的讽笑,“妺喜裂帛,嫦娥舞月,谢郎艳绝,世无其二,当然是他。” “啊呀,好了阿决,温留君虽然骗了你,可也救了你,你不要这么生气。”旁边传来一道和稀泥的声音。 也有在谈论谢涵身后那穿黑色大氅的男子的,“墨衣墨发墨剑,那位想必就是最年轻的北境将军霍无恤了。” “狄夷就是狄夷,咱们有千金买骨的,有颁布四海招贤考的,有三请深山名士的,就是没遇到过把自家出息的人才往外推的……” “不不只往外推,听说还剜人心头肉下药,也难怪会对温留君死心塌地了,没有对比就没有感动嘛哈哈哈哈——” “吱呀——”门扉轻声响,风雪裹着寒意窜入,被室内评头论足的二人一前一后进门,在室内的暖炉下,雪白的脸渐渐回温。 原本喧闹的众人在话中主人公入内后,都安静了一瞬。 谢涵打眼看去,好家伙,全是熟人,他目光在诸国使节身上绕了一圈,落在一边两个青衣婢子上,笑道:“小梨小眉,好久不见,我没来晚罢?” 梨倾跺了跺脚,脸蛋儿微红,“你个冤家,还知道回来。” 霍无恤替谢涵解裘衣的手一顿,抬眉看去,只见女子娇俏可人,士子青衫也压不住她的娇憨,过于天真了,是他喜欢的类型。 眉嫣冷淡疏离的眉眼染上一丝暖意,点头道:“不晚,离先生出题,还差一刻钟。” 这可不是简单的一刻钟,在场众人十个里五个和谢涵有梁子,没梁子的比如王免,却觊觎着霍无恤。 “长公子安。”他上前一步对霍无恤颔首道,“已近年关,君上和夫人都很想念公子,不知公子出使后可愿随老夫一道回大陵过个年?”又对谢涵道:“有劳温留君给假了。” 霍无恤脱下谢涵的裘衣边叠边笑道:“君侯,今年我不想包饺子了,听说楚地年关吃的是圆不溜秋包芝麻桂花的东西,叫汤圆,咱们今年也包汤圆你看好不?” 王免位居雍国大良造,也许被冷落过,也许被嘲讽过,更多被攻讦,甚至被辱骂,却还从来没有人视他如无物,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谢涵温声道:“大良造勿怪,无恤……唉——”他叹一口气,语带责怪,“当初贵国师大夫来会阳接无恤,也说是雍君、雍夫人甚是想念无恤,可结果——唉——”他又一叹,多愁善感道:“请大良造不要逼无恤了,更不要用这些词语勾起他的伤心事,他小小年纪遭遇了这么多,一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经不起受伤了,只能封闭内心,避免伤害,可悲可叹。” 王免:“……” 霍无恤:“……”压了下唇角,倒一杯热茶,“君侯,渴吗?” 王免退后一步。 “大人?”旁边副使低声问。 “没用的。”王免摇了摇头,“但凡公子有一点向往雍国,至多拒绝我,绝不会听而不闻。” “温留君说唱俱佳,在下佩服,何不登台表演给吾等一乐?”一道低哑又嘲讽的声音传来,不是滕城有过七日朝夕相处的薛安将军是哪个? 谢涵愣了一下,问,“昔见将军,龙马精神,怎么不过数月,便白了两鬓?” “你害死了曾敏鹤!”薛安怒道。 “这话好没道理。”谢涵怪道:“论表,曾大人死于刘说将军车上;论里,曾大人一不能阻止国内自相残杀,二不能背叛对他有恩的家族,进退两难,死于自刎;与我,何有哉? 薛大人是不敢找刘说将军寻仇,还是不敢怨怪家族?只能欺软怕硬,欺我这病弱之人咳咳咳——” 说上几句,他还真喘咳起来,薛安却已了无再争辩下去的怒与恨,只剩失魂落魄。 “温留君果真巧舌如簧、诡辩奇才。”薛安旁边一宝蓝色袍服的青年冷冷道:“不知怎么当初在本少马车上却像锯了嘴的葫芦?” 刘决多恼火啊,他远道来燕结盟,燕太子面上笑说好,背地里竟然把他转手一卖,又和叶薛合谋,献计利用齐军围困刘军。最后始作俑者竟然是他马车混上来的那个不该上车的人,致使燕太子心中怀疑、临阵倒戈。 合着他就是家族罪人。 结果这厮最后还翩然而来,谈笑间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得了个救刘家于水火的人情? 岂有此理?! 自从燕太子《仙山神水记:续》出来,虽说借仙神仙村名目,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在说什么,宁郎、谢郎者谁,知道的都知道。 自宁襄不只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气死、反而写了个续集出来,谢涵就知道他得承受刘家一部分怒火。 三家纷争止于雍国攻取河西,暂时罢手言和,刘家可是打落牙齿活血吞,乍然得知还有始作俑者,岂能不迁怒? 嘿——还真能不迁怒,刘决身旁一褐衣文士出声道:“五少,温留君对我阖族有大恩,对你更有救命之恩,家主吩咐不许无礼。” “谁还没施过点救命之恩了?”刘决冷笑,“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他就没救命之恩了?” “家主说五少能离开地牢,靠的是温留君;温留君能离开灵道,靠的是自己的智慧。”褐衣男低眉顺眼道,“没有五少的马车,也会有其他人的马车,五少切勿将自己高看。” -------------------- 作者有话要说: 393补了约100字,注意查收。 394章《自罚一杯》 “你——”刘决怒发冲冠,一把推开他,“你是哪家的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你主子那儿摇尾乞怜啊。”他一手指着谢涵,目色发红,“智慧?扮女人的智慧?哈哈哈——你主子喜欢扮女人,你主子亲姐还喜欢被马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褐衣男冷不防被他一推,撞到案角,顿时头破血流,眉嫣上前,福身一礼道:“玲珑洲前,禁械斗;下流之人,禁入洲。请贵客离开。”又对褐衣男一礼,“请贵客及时就诊,洲内府医外出采药,不能看诊,奴婢们不通医理,只能先给贵客草草包扎了。” 梨倾已拿着药膏软布过来,霍无恤上前一步,“我来罢。” 梨倾下意识看谢涵。谢涵颔首,“无恤略通医术。” 那边眉嫣已三请刘决出草庐,刘决哪里能接受这种羞辱,“下流的事已经做了,还不让人说,怎么不叫他出去?”他下颌抬起,指着谢涵。 谢涵缓步上来,容色冷淡,“刘五少可带了剑?” “怎么?”刘决一手扶在剑柄上,“战胜会阳第一剑士的剑圣高足竟要与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比斗?”他倒不傻,听闻温留君剑术斐然,自知避开。 “只想请阁下三尺青锋一看。”谢涵道。 “有何好看?”刘决见其虎视眈眈的样子,越加握紧了剑柄。谢涵忽然拔剑出鞘,刘决不想拔剑,可下意识已经拔剑,反应回来,已是两兵交锋。 草庐内众人四散而开,有人喊道:“二位,室内一案一垫皆是南施先生亲手布置,若要打斗,不如出去?” 亦有喊道:“温留君——玲珑洲禁械斗!不要冲动。”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们哪个眼里不是兴致勃勃的,然而想象中的大战并没有到来,因为一剑谢涵就自上而下劈断刘决手中长剑,伴他鬓角一缕长发飘飘悠悠落在地上断刃上,以及滴答——一滴鲜血。 刘决怔怔看地上断剑,见鲜血滴落,忽觉耳上刺痛,伸手摸去,耳缘破皮。 谢涵竖起自己手中长剑,上面一点鲜血顺着剑脊倒流滴落,“都说铁器脆弱易折,锄地尚且困难,铜器至尊至美至贵,杀伐锋锐。吾剑乃铁剑,阁下乃铜剑,然不管铜剑铁剑,其实能杀人的都是好剑,五少说对吗?” 他缓缓笑,刘决知道他在问什么,只要答了,也便是承认:不管男装女装,成功了就是赢家。 他倒也强硬,忍住被折剑削发的惧意,“温留君之铁剑乃冶子所铸八十八炼钢,岂能与凡铁同日而语。” “本君乔装又岂能与旁人同日而语?”谢涵收剑回鞘。 霍无恤抬眼,他自知对方是极其避讳谈女装的,这下竟然亲口承认,还给其正名,心中想:刘决不该提公主妤的。 刘决无话可说,怒留一句“诡辩!”推门扬长去了,留猛往内灌的冷风飘雪,霍无恤连忙关紧房门,谢涵对室内众人一礼,“打扰诸位了,告辞。”又对眉嫣、梨倾道:“今日不便,改日再会。” 众人连道“不打扰不打扰”,只是可惜好戏结束得太快,只是可惜召使和燕使由于路途遥远还未到,否则想必会更热闹。 只有宋使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借人群挡住自己,抹一把额角冷汗。 正谢涵穿好裘衣要走,一只白鸽扑棱着羽毛飞入窗口,落到梨倾掌心。她取下白鸽脚上细帛,粗粗一看后卷起,笑着在手中晃,对谢涵弯眼笑,“你猜这是什么 ?” “啊呀呀,要放水了吗?”最开始在窗边发现谢涵和霍无恤到来的“丰少主”叹气看梨倾和眉嫣,“玲珑洲规矩,一视同仁啊。” “是兰音兄吗?”谢涵目光掠过人群,落在窗边白衣男子上,只见他白玉镶额,长发半束,垂下两条白色飘带来,俊极雅极,风流至极。 “一别十载,温留君还记得丰某,幸甚至哉。”丰兰音缓步过来。 谢涵道:“兰音兄叫人印象如此深刻,怎能轻易忘却?”他话锋一转,“只是先生的为人,兰音兄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公平、公正、公开,方才何出那言?” “老人爱幺子,师傅喜佳徒,温留君是先生的得意门生,自然与旁人不同。” 这时,一声清咳打断了二人交谈,原来是眉嫣虚咳一声,道:“两位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玲珑洲从来没有一视同仁的规矩,玲珑洲的规矩一直只有‘先生说的算’一个。” 丰兰音停顿一下,微微笑,“原来如此,先生当真是不为凡尘俗世拘束的明心澄澈之人。” 谢涵无缝衔接,“先生乃真逍遥士,我等庸人自扰之。” 梨倾娇蛮瞪了打断她话好久的谢涵、丰兰音二人一眼,打开细帛,道:“先生说,听闻有人洲前械斗,但事出有因,玲珑洲不请好勇斗狠之徒,然同样也不请被辱骂到跟前也没作为的懦弱无能之辈。那么如果械斗者愿意答题,并且答得符合先生心意,便可同其余人一道接受登洲三问。” 众人面面相觑——南施先生不愧是前太子太傅,真爱出题考校,些许年少者不禁想起读书那会儿的功夫,心下戚戚。 这时,一个青衣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眉嫣姑娘,刘决少爷拒绝答题,打马回去了。” 眉嫣颔首,凝眸注视谢涵,“不知温留君是去是留。” 众人也看谢涵,既然候在这儿,那都是想登洲的,既要登洲,便要答登洲三题。玲珑洲每隔三年会将期间登洲三题公布,答得好的策论都被记录下来,编纂成书,人人争相传看。 然看过是长见识了,却对其后题目没什么裨益。过往的题目天马行空,涉猎之广,叫人难以准备,只能惊叹南施的博学多才,若非要说有什么规律,那就是看南施的心情。如今一题未出,恰逢加题,若可借此一窥南施今日的灵感,倒也不错。 谢涵也没让众人失望,拱手道:“请先生出题。” 白鸽在一边吃着谷子,也不怕人,吃的屁股一耸一耸的,眉嫣从它另一足取下一卷细帛,展开道:“猜字谜,婢子问,温留君答,请莫说多余的字眼,共六题,一盏茶的功夫。” 猜字谜?这以前没见过啊。亲近的几人对视一眼。 谢涵颔首,抬手道:“请——” 眉嫣:“题一:乡间采药,找得首乌。” 谢涵须臾便道:“我。” 眉嫣:“题二:其左善射,其右有辞。” 谢涵仍立刻便答:“知。” 眉嫣:“无心之惜,有意留金。” 谢涵思索片刻,继而顿住了,霍无恤看下时间,不由忧虑。丰兰音却是噗嗤一乐,“先生就是先生,这样事也做的这般风雅。” 谢涵微叹一口气,“错。” 众人这时方才恍然,既惊谢涵、丰兰音的才思敏捷,前者甚至在出口前还反应回来犹豫了,这又是何等的谨慎,必是多年习惯致使话到嘴边,先滚三圈再出口;又赞南施的巧妙心思,从刘决、谢涵械斗不过一刻钟,除去信鸽来去的时间,恐怕南施看罢便是落笔成题了。 眉嫣面上染了些许笑意,使其眉心的红痣生动起来,冷淡的眉眼露出三分明媚,“题四:横目看下,言诛刀伐。” 这题倒是一时难住了谢涵,好半晌,眼见着大半时间已过去了,方缓缓道:“罚。”他忽然想起来,眉嫣方才说题时原话是:如果械斗者愿意答题,并且答得符合先生心意,便可同其余人一道接受登洲三问。 ——符合先生心意,而不是答对。 不,应该说答对还不够。 他心里又叹一口气,眉嫣已出了第五题:“题五:春雨绵绵,妻又独宿。” 这题简单,一听答案便是呼之欲出,“一。” 众人既听过先前连在一起的“我知错”,此刻立马冥思苦想“罚一”——罚一什么? 罚一剑?太狠了罢。 罚一饭?令堂堂温留君饿肚子不像是南施谈笑间敌手灰飞烟灭的风格。 他们只是困扰,霍无恤却是真心忧,他不擅长这种文字把戏,现在也想不到南施要罚什么,罚什么都不打紧,左右不成离开就是,就怕谢涵好面子硬着头皮上,又怕谢涵放弃失了颜面。 眉嫣:“题六:怀疑无心,李子无木。” 这题简单至极,连霍无恤都解出来了,谢涵却没立刻回答而是环顾一圈,只见东边窗子一矮几,放着一壶不明液体,霍无恤见他目光,立刻过去,拿起壶倒了一杯出来嗅了嗅,眉眼弯起,“是姜茶。”还热着,姜茶祛寒,雪天出行,他正愁谢涵寒气入体呢。 谢涵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却没立刻饮下,而是思考如何能让南施满意,旋即道:“小梨,给在座诸位都倒一杯罢。” 梨倾瞪他一眼,嘴角却翘起,露出若隐若现的梨涡,“运气好,又被你蒙对了。” 丰兰音捏着姜茶,若有所思,“因为我等坐视械斗,所以也要罚一杯?” “这是其二,其一是室内布置处处妥当,从炉火到矮榻、小几,包括挂蓑衣、裘衣的钩子,每个案上还有点心瓜子、不该缺了冬日祛寒的热茶水,事实上也没缺,然茶水看起来却似没有动过,想必不是诸位忽视了,就是诸位不想喝外面的东西,岂不辜负先生一番好意?”谢涵举杯,一饮而尽,随后立刻咳了起来,无他——南施放姜茶是不是为了祛寒他不知道,但是让他罚一杯是整他却是一定的。他平生除了金银花茶,就最厌姜茶。金银花去风热,姜茶去寒湿,都是他最易得的两种病症,喝多了自然就厌了。 霍无恤连忙给他拍背,谢涵常年不喝姜茶,他也无从得知其挑食,只当这老姜太辣,解下腰间水袋给他,“缓一缓。” _______ 今天搜一盏茶的功夫是多久,然后涨姿势了,分享给大家:对于“一bai盏茶”的时间有四个说法du: 说法一: 一年有十二月,zhi一dao月有五周,一周有六日,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辰(2小时)有四刻,一刻(30分)有三盏茶,一盏茶(10分钟)有两柱香,一柱香(5分钟)有五分,一分(60秒)有六弹指,一弹指(10秒)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钟。 说法二: 一壶酒的时间:一个时辰,两小时。 一餐饭的时间:半个时辰,一小时。 一炷香的时间:两刻钟,三十分钟。 一盏茶的时间:一刻钟,十五分钟。 说法三: 一盏茶可以作为一个形容词,指一碗茶从端上来到茶凉的时间。这个时间并不确定,但大致表示时间不长,短时间内罢了。 说法四: 要计算吃一盏茶,应该从茶泡好端上来开始,慢慢细品,从开始的烫口到最后慢慢变而饮尽,加上中间聊天时间,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这种说关于这四种说法,意见不一,至于采纳哪种说法,就看个人的理解了。——来自百度知道“好好链”。 2.字谜来自百度字谜大全,为符合八字格式,部分略有修改,修改的罚,原谜面:横目看,言似剑。不赏钱,只加鞭。一:春雨绵绵妻独宿。杯:怀疑无心木头人,李子无木儿一个(这是打:杯子)。 以上字谜原出处,由于引来引去,我已分不清源头,各位可自行百度,另:侵删。 章节目录 第395章 第395章 等众皆饮一杯后, 这玲珑洲的登洲三题正式开始。 梨倾来到游廊一侧的竹梯,矮身蹲下,一只绿头乌龟慢吞吞地爬上她的手掌, 只见乌龟背上用朱砂写着六个大字:天上明星几何? 梨倾举起乌龟, 嫣然笑道:“这就是今天的第一题了,天上有几颗星星呢?一炷香的时间哦。” 眉嫣给众人发短简,同时点燃一炷香。 众人面面相觑, 谁还曾数过天上星星了不曾, 现在大白天也不能当场数啊。有几人瞬间已经打算放弃了, 还有的决定乱蒙一把, 也有几个老神在在的。 谢涵便是其中一人,甚至他都没有思考,便立刻落笔交了上去。霍无恤眼睛一亮, 屁股、大腿一齐往谢涵身边挪,眉嫣已出声, “答题须从心, 玲珑洲不欢迎不诚之人。请贵客们不要离开自己的案台。” 霍无恤屁股并大腿一顿, 许多和他一样的人也同时一顿。 谢涵交上短简, 霍无恤眼巴巴看着他。于是谢涵对着他拍了拍胸口,又皱了皱眉,最后抬眼凝视着他, 目露赞许。 霍无恤醍醐灌顶,立刻落笔。 旁观一切,欲图一道作弊的众人:? 仿佛旁观了作弊但却没有任何证据的眉嫣、梨倾:…… 梨倾瞧着两人的短简, 挑眉问, “两位客人,怎么答案一模一样?” 谢涵笑眯眯的, “因为当初是我们两个一起在屋顶上数的啊。” 梨倾无法反驳,不一会儿,一炷香时间到了,仅剩几个绞尽脑汁的人还没交简,还是眉嫣下去一一收上来的。收好后,她轻声开口,“宋大人、项大人、景大人……请随婢子去小楼处歇息会儿罢,那儿有上好的点心,还有善烹茶的艺者,希望贵客们回去路上能有好心情。” 她恭恭敬敬的,又把灰头土脸地答错题离开说的这般好听,很多人也就顺坡下驴,摸着须微笑点头: “玲珑洲的茶香也是一绝啊。” “那真是再不过了。” 但也有人不服气的,“难道不是成千上万颗?” “难道不是无穷无尽?” 眉嫣恭敬道:“先生不在,婢子不敢妄言,贵客们若好奇,不如问问答对的客人们?” 好一招祸水东引,南施不在,找奴婢麻烦有失身份。但对面的人,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还真有。 薛安已经出局,在谢涵开口后,他本也无心登玲珑洲了,此时唯有些迷惑,遂看向和自己同来的一个青年,那青年挠挠头,“薛哥,我小时候数过,每次数都不一样,时而两千九百九十八颗,时而三千零一十颗,时而三千二百十五颗……” 他说了一堆“时而”,搅的人头也晕耳也花了,最后道:“所以我刚刚算了一阵,取了平均数三千一百十一颗。” 他不说则已 ,一张口,在场留下的人中十有八、九之人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这么明显的端倪,王免岂会看不出,“想必并非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三千一百十一颗罢?莫非星无定数?” 这下,留下的人也好奇了,丰兰音率先开口道:“星象学说,星运对人运,天下苍生两千万人,故我写了天上明星两千万颗。” “丰少主好霸气。”又一人道:“我则忖九为极数,繁星满天当为极中之至极,故写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颗。” “摘星先生划分满天星斗为三垣,尝数紫薇垣有星千二十颗,故三倍天星,书三千六百颗。” …… 解开第一题的迷惑定有助于下面二题,此时正该同心合力,揣摩南施出题的意图,故大家都坦言自己的答案,然而这回答可真是百花齐放,谢涵也答道:“我与无恤曾在不久前的夜里数过星星,三千四百八十七颗。” 众人皆看向霍无恤,面露奇诡:所以阁下刚刚是怎么通过对方的一个抚胸皱眉写出这一串数字的? 说了半天,莫衷一是。 等所有人说完后,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后一齐把目光投向梨倾和眉嫣。 眉嫣早在留下的客人开始讨论后,便知事情要失控,飞鸽传书回洲,此时回信已到,她打开道:“各位贵客稍安勿躁,先生说她一生曾数星斗三百次,然而每次数的结果都不一样,有时前几天还看到的星星后几天就没了,故她亦不知天上明星几何,这并非是先生对贵客们的考题,而是她真实的疑问,希望能寻到一人为她传道解惑。 因先生数的星斗至少三千,她料想满天星斗真实数目必在三千之上,故答三千以上者皆效。” 从出题到发出疑问,这话说的好听。那些被请离开的也不说什么了,从一侧游廊跟着眉嫣去了。 天上飞来一只信鸽,梨倾打开,问了第二题,“请问天下连年征战,这动乱的根源是什么?贵客们讲重点即可,时间一刻钟。” 相比天马行空的“天上明星几何”,这道题就中规中矩多了,符合在座诸位的身份和从小接受的教育,紧张的无非是时间太短,大多思忖片刻 ,便落笔成书。霍无恤也不用谢涵帮忙作/弊弊了,他写道:天下纷争,概出四字,私心、无法。私心令攻讦,无法不止战…… 一刻钟后,大家都如期交上短简,不一会儿,又送走几人,之前满舍的权贵们,登时只剩下十人,十人互觑一会儿,一只雪狐跑了进来,爪里捧着张布帛,眉嫣抱起小狐狸打开,“题三:宇宙有限乎?请各位畅所欲言。婢子们会在一旁记下诸位贵客的精彩辩论。” 此时,在场十人中,三个楚国子弟,七个他国子弟,七人中,两个来自齐国,正是谢涵和霍无恤,两个来自梁国,乃与薛安、刘决一道的另一批,想来是叶家之人,还有郑国两人,邹国一人。 丰兰音笑了,看向谢涵,“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如果空间有限,如果我又站在这有限空间的边界,我向外伸手,温留君说我是否伸得出去?” “如果丰少主伸不出手,意味着有东西挡住了丰少主,也就是说边界之外还有容纳那物的空间,绝非边界?若伸得出手,便是还有空间供少主伸手,也非边界。故假设不成立,宇宙无边。”谢涵道:“可本君以为丰少主的假设本身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不足为依据。” “哦?”丰兰音微挑眉梢,思索片刻,道:“愿闻其详。” “丰少主的假设其实有两个条件,一则宇宙有边,一则阁下可在其边。假设不成立,说明其中有一个不成立。丰少主认为宇宙无边不成立,可如果是阁下在其边不成立呢?” 丰兰音哂笑,“既然有边界,就定可在其边?不过抵达的时间长短罢了。如何会不成立?” “这世上有些东西本来有限无边,您永远也达到不了其边界。”谢涵随手捡起案上一颗圆团糕点,“假设其内中空,假设天下空间如其内,又假设丰少主缩小千万倍,在球内面行走,即使丰少主寿与天齐,也不可能走到那所谓的边界去尝试伸手。” 丰兰音一愣,良久不语。 叶氏一人笑道:“可这天下绝非如圆团一般,目之所及,虽有山峦叠障,依然一片坦途,既是方正,必有边沿。” 另一郑人却道:“其实蚂蚁在车轮上爬行时,恐怕也觉得自己脚下是一片坦途罢。” “宇宙之下,人如蝼蚁,灿烂星空,可有定数?”那邹人忽然站起,道:“你我在此空谈,又有何益?便如之前的天上明星数量,唯有数过,方能知晓。你我在此便是空谈百年,赢的那人也未必是对的,只是他逻辑缜密罢了。” 说完,他便推门往外走,梨倾急忙问,“客人去哪儿?” 那人回头道:“即日起,我驾马车往日出方向走,假设宇宙有边,我终有一日会到那边界,届时折返再往日落方向走;假设宇宙如温留君说的那样有限无边,我终有一日会回到玲珑洲;假设宇宙无限无边,我永不会回来。” 霍无恤喊道:“宇宙是否有限,无人知晓;可阁下寿数是否有限,你我皆知。” 那人笑道:“我一人的寿数是有限的,可我有子子孙孙,一路上子孙会代我走下去。”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谢涵忽然道:“倘若有一日阁下后人折返,或是一路向东回到原点,至少让后世知道是你们走了一圈,回来了。” 那人转回身,朝谢涵一礼,“在下邹人向东来。” 他环顾一圈,“今日东来在此与现在的诸位、千年后在此的诸位、万年后在此的诸位做个约定,时光为我见证:往后东来代代后人便以《昊礼》取名,共五千二百七十字,回来的人名字里首字是哪个,在《礼》中是第几个字,便是在下的第几代后人,五千二百七十代后,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如果没有,想来宇宙无限。” 谢涵不知道在他眼里这烧着火炉的草舍是不是刹那间沧海桑田,墙皮如潮水般剥落,光阴流转,他也许想象到了千万年后这玲珑洲的场景? “啪啪啪——”游廊一头传来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曲折的竹道上踏步而来一温雅女子,她穿白色长衫,罩青色纱衣,长发束起,戴乌木莲冠,漫天飞雪在四周舞动,衬得她有种不真实的迷离感,如画中人、诗中仙。 “先生。”梨倾、眉嫣忙起身小步过来,恭敬执弟子礼。 “南施先生。”丰兰音等楚人以及谢涵都是见过对方的,也施了一礼,其余人纷纷反应回来,也客客气气地给这位天下闻名的女学士见礼。 “见过温留君、霍将军、叶大夫、叶车率、丰少主、丰二爷、花五少爷、郑大人、琴大夫以及向大人。”南施朝十人颔首,尔后看向向东来,“南施在此也向诸位做个约定,大地为我见证:即日起便将大人的誓言书写下来,编纂进玲珑洲的出书中,无论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战火纷飞、天崩地裂,永远优先保存这卷书籍,有南施学生在的一日,便会让这约定流传千古。有朝一日,您的后人与我的学生,终会在此共同回答这道题的是与否。”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396章 第396章 向东来走了。 带着所有人的困惑与希冀走了。 南施怅惘道:“日出东方,玲珑洲的东边是侠白城,侠白城往东是尺泽邑……再往东是齐国,再往东须换车为船,出东海,再往东,东海之东会是何方?海外会否有仙山,会否有人迹,海是否有尽头,宇宙会否有穷尽,恐怕终我一生,也找寻不到答案了。” 丰兰音苦笑道:“我等皆是俗人,在这红尘中有太多苦恼与留恋,离不开这块地方去找寻真理,只能枯坐辩论,然而赢了,也不过是如向兄说的那样,胜于言辞之雄辩与思维之缜密。啊——” 他忽一敲手掌,“向兄方才的话给了我一个灵感,一个人的生命是有穷尽的,子子孙孙的生命却是无穷尽的。一人死则继续进入另一人的生命探索,代代延续;空间时间是否也是如此,到了一个极限,进入毁灭,随后又进入新的开始?故而是有限也是无限。” 南施支颐笑看他,“有可能。” 丰兰音却羽扇轻晃,苦恼起来,“如果是这样,向兄永远不会回来了,更无法证明我刚刚猜想的真伪了。” “留待后人罢——”谢涵叹道:“历史会记录我们今日的困扰,世间永远不只一个向东来,总有那么一代人会解决这个问题,咱们现在留句话给后人罢。” “什么话?”之前的郑人疑惑道。 丰兰音笑着回答,“自是家祭无忘告乃翁。” “哈哈哈——”在座众人皆尽笑了,原本的怅然迷惘在这一刻也散了去,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有些牵绊非他们所能放下,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向东来。 “先生都出来了,是否意味着我等都通过了登洲三问?”丰兰音问了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自然。”南施点头。 丰兰音羽扇击掌一笑,“这登洲之问委实艰难,这回可真是沾了向兄的光,可以结束枯等。” “你这皮猴,要等某人一起登洲,很不必拿我做幌子。”南施哼笑一声,遂起身带人登洲。 梨倾笑道:“贵客九人,五位可以划船过,四位可以走桥过。” 以前有这规矩么?众人面面相觑,丰兰音道:“有五位兄台方才题三是没开口过口的。” 反应过来的四人略有羞赧,霍无恤浑然不觉,反而算了一下,小声问谢涵,“不是只有四人没开过口吗?” 谢涵神情莫测瞧他一眼,用更小的声音说,“你刚刚开口说:宇宙是否有限,无人知晓;可阁下寿数是否有限,你我皆知。难道这也算开口答题吗?” “……”霍无恤顿了一下,“那我与君侯岂非要分开走?”他倏然忧愁起来,“雪天风大,您一定要带好帽子,啊呀,我刚刚给您系的裘衣太松了,这伞柄太凉了,您怎么拿得住?”他一头重新系紧裘衣,一头割下自己身上大氅一角对折包裹住伞柄,温声道:“您将手伸进折角里这就不凉了。”又掏身上药丸,“您先吃一颗,若桥上心疾发了,没人给您喂药,就麻烦了,先吃颗开胸气预防。”接着兀自喃喃是否有所疏漏。 不慎站在不远处旁听了一耳朵的某位,“……” 他若有所思,看来雍国想要拿回公子无恤是难于上青天。 谢涵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忽然开口打断黑衣男子的冥思苦想,“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乍然回神的霍无恤:? 他下意识问,“什么赌?” 谢涵抬头看雪景里玲珑洲,恰似白玉掩翡翠,淡淡道:“不可说。” 霍无恤:“……” 两拨人分开登洲,一波随南施走吊桥;一波随眉嫣、梨倾划小舟。 舟上有个不该在的人——是丰兰音方才问可否与一人换登洲方式,南施只道一句“随你”,他便将走吊桥的名额给了一个同行的楚国子弟。 原来那人痴恋南施已久,却三年都没通过登洲三问,这次特意请玲珑洲常客丰兰音辅导,终于过了,还得其让与南施的同行名额,顿时感激不尽,“丰兄大恩,白某没齿难忘。” 丰兰音笑笑,“半月后正有一桩要事须白兄帮助。” “丰兄但说无妨。” “先登洲,再说不迟。” 上小船后,丰兰音也没闲着,而是找到霍无恤,小声攀谈起来,“之前贵国大良造王大人有托我请霍兄回国。” 霍无恤看他一眼,神情冷冽,“第一,我如今已是齐人,入温留户籍;其二,他本人尚且不能,我与阁下非亲非故,我劝你不必枉费力气;其三,在下年方十八,阁下很不必唤我霍兄。” “……”丰兰音笑道:“霍弟在温留君面前面后,可真是两幅面孔。” “我已申明,在下与阁下非亲非故。” 丰兰音从善如流,“霍将军。”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在对方耳畔低语道:“霍将军与温留君如此亲厚,想必知道其盛爱兰花与音律,但你可知这是为何?” 他不会是要告诉我因为他名“兰音”罢? 霍无恤神色奇特,“我劝阁下自恋也要适可而止。” 丰兰音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已经猜到了。” 霍无恤忽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阁下知道我是如何解出题一答案的吗?” 方才谢涵与霍无恤暗通不知什么暗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丰兰音岂会相信两人真一起数过星星,“霍将军确实是温留君的心腹下属,默契十足。”也只是下属罢了。 “君侯先拍自己,他行三,故第一个数字是三;他皱眉,顺着之前思路,我曾听闻其与四弟关系最不佳,故第二个数字是四;最后目露赞许是对我,我最让他赞许的事是三年前拿下燕南四城,君侯曾赞赏:霸气十足,所以最后两个数字是八和七。” 丰兰音:“……” 同船的其余人:“……” 不是,拍自己为什么是行三,不是“吾”同“五”? 他皱眉,就一定是因为齐四公子,五公子占他太子之位,难道不更可恨? 不是,被带进沟里了,为什么皱眉就立刻往兄弟方向跑? 好罢,就算是顺着之前“三”的思路,那赞许怎么就不顺着三了? 阁下最值得赞许的事难道不是今年的归来伏兵一役么?与之前相比,小巫见大巫啊。 好罢,非要说是这场仗就这场仗,可能行想到“霸气”是什么神奇的思路?怎么不说拿燕南四城是“四”啊? 槽多无口。 梨倾忽然扔了桨,“好哇,你果然是在作弊。” 霍无恤:“……”他忽咧嘴一笑,“我和丰少主开个玩笑呢,这么离谱的联想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梨倾姑娘如此聪慧,必不会同旁人一般被我蒙骗。”他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船头青衫女子,认真又带笑。 梨倾脸儿一红,捡起桨哼道:“那是当然。” 小船儿继续飘荡,霍无恤想:君侯的法子还真是好用,难怪他如此喜欢勾五搭六。 丰兰音等这一波过去,才雍容笑道:“霍将军刚说这么多,是想证明什么呢?” “证明我足够了解他。” “只有心虚的人才需要急切地证明。” “不——”霍无恤看前方山水,“我是想告诉丰少主,我足够了解他,知道他喜欢什么,你绝非他的类型,你的挑衅在我看来不堪一击。” “既是不堪一击,霍将军又何必在乎呢?” “因为你的自吹自擂是对他的亵渎,我不允许。” “我自吹自擂什么了?”丰兰音无辜道:“霍将军在说什么?丰某似乎不太明白。” 霍无恤侧头瞧他模样,忖:他似乎并非爱慕君侯,故来向我挑衅,莫非真是替王免来离间我们? 不不不,霍无恤晃了下脑袋:他怎么知道我爱慕君侯?莫非是虞旬父? 他记下这点,不再接对方的各种茬,等下舟后,立刻直奔谢涵 ,小声将这话与对方说分明。 谢涵的反应却让他很意外,他又说:“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那一刻,雪在下,风在飘,他撑着伞,遮着二人,侧头瞧一手距离外的对方眼眸,忽然有种错觉:他希望我知道那个赌约。 可最终,对方还是说了一样的话,“嘘——不可说。” 他还想再问,对方已经笑开,“丰少主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或许他就是闲着无聊,你不必在意。” 谢涵说的太自然,霍无恤也便抛开那一刹那的灵觉,“这是否可以证明虞家主不可信?” 谢涵瞧他一眼,“无恤,你知道当初在忘忧山上,你遇见猛虎,命悬一线,我从天而降时,那一瞬间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吗?” 霍无恤想了想,“不同寻常的镇定,少年人中少见的沉稳,眼中是永远不放弃希望的火焰。” 谢涵:“……”他侧过头,随后五官变形,眼神恐惧、惊喜、渴望,如溺水之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又瞬息变回来,闲闲道:“怎么样,是不是超级镇定、沉稳,眼里是永不放弃的火焰啊?” 霍无恤:“……”他干巴巴道:“君侯好演技。”倏忽反应回来,眼里是惊喜,脸上是坏笑,“君侯,你还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我的样子?” 那可不,刻骨铭心啊。谢涵心里哼了一声,“好了好了,偏题了,你瞧你那眼神是不是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情绪来。” 霍无恤点头。 谢涵道:“所以丰少主能看出什么来并不一定需要虞家主走漏消息。” 霍无恤顿了一下,摸把侧颊,“很明显吗?” 谢涵止了步子,停下。霍无恤也停下,正奇怪。谢涵偏头撞了下他脑袋,不疼,麻麻的。 然后,他听他说:“因为,无恤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 “扑通——” 霍无恤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一下,他好奇怪啊,对方明明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啊,莫名其妙他嘴角就翘了起来,“君侯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会发光。” “哇——”身后忽传来一道惊叹,随后是哼歌声,“两双眼睛,两双眼睛,一双会说话呀,一双会发光,真奇怪,真奇怪——” 丰兰音哼着软调在二人身边走过,风雪吹起他垂在两侧的白色飘带,好巧不巧,如两根手指,正一左一右指着谢涵和霍无恤二人。 霍无恤:“……” 谢涵:“……” ———— 解释一下,下一章无责任番外是这样的:306章有抽奖定制番外,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神淮大仙女抽中了一个名额,她希望的定制是:不想看子般死,可他不得不死,那能不能安排他死后穿越,我应下了。前天突然有灵感,就写了,但是考虑穿越后也没法真的轻松地活(ps:我曾经设想过原着涵姐姐死后穿越的故事,结果涵姐姐愣是不说话不动作呆呆过了好几年,最后这一世的亲人遭遇生命威胁才慢慢恢复过来,动脑子干事。我想子般也差不多罢。)所以瞎□□乱搞了一下,折腾出了历劫的设定,嘻嘻嘻,这样也能和涵妹一笑泯恩仇。 最后,ppps:留个评论呗,不要担心同一张留过就不能留2分评论啦,0分我不介意哒。 无责任番外 “轰隆——” 夏日的第一道惊雷惊醒了多少梦里人。 谢涵坐起, 怔然良久,寿春“啊啊”叫着递过来毛巾,他下意识接过, 忽摸眼角, 竟发现两道泪痕。 他做了个梦。 那年梁武王驱车入上明城,僭越称王。乱哄哄一片里,有人机关算尽生死博弈, 那是昊天子和梁武王;有人尽忠职守不畏强权, 那是相国和绞侯;召太夫人还是列国第一美人, 巧笑间消弭硝烟;邹伯还坐拥天下马场, 虽是小国亦不胆怯。 弹压诸国的梁武王死了,回程的路上他该觉松了一口气的,可他莫名心里梗了一口气, 吐不出咽不下,耳边还出现莫名其妙的声音, 唧唧歪歪的, 搅得人养病也不能清闲: “孤这十七年来, 从来没听过身不由己四个字, 所有的身不由己,都是弱者的借口。” “你不变,我不变。” “谁也不许反悔。” “要像狗一样脱光衣服, 抬起一条腿撒尿。” 什么和什么呀,莫名其妙。 他挥开那不知所谓的话音,继续赶路回扶突。 到城外的刹那, 一声惊雷。 他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亦或是他从梦中醒来了?现实与虚妄,在这一刻交织。 “啊啊——”寿春轻声叫唤, 拿着披风追了出来,谢涵已披了件外袍出门了。 “大王。”沿途的巡逻士兵和守卫宫人毕恭毕敬跪下问安。 来到厨书房,他推开门 ,长案一侧挂着副巨大的人物帛画,那人一身红衣艳艳如火,狭长的凤眼斜飞,花容国色,灼灼其华。 距离齐雍联军伐楚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最后一道捷报是七天前,蔺缺已在云门城三十里外。 谢涵瞧着那副画像,缓缓道:“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滂沱的大雨中,忽由远而近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伴着叫嚷,室内忽的一黑,雨骤风急,吹灭烛火,闪电如银龙般撕裂苍穹,那副帛半明半暗。 “你怎么在这里?”身后的声音语气莫测,又道:“下雨了,齐王是什么样的身体不必寡人提醒。” “有劳雍王挂心。”宫人早已重新点燃烛火,谢涵回身,神情已经平静至极,“是有急报么?” 霍无恤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像欣然得意又像莫名惶恐,“五天前,蔺缺掘水灌云门,守城兵将如鱼蟹。”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在这时突然占上风,他轻声道:“云门破了,楚国亡了。” 谢涵一愣,“这么快?怎么会——”话音戛然而止,他点了点头,“真是太好了。” 霍无恤的声音变得更低了,在这夜里似乎要被风雨吹散打落,“楚王在城破前,杀了所有王室女孩,给了所有男孩武器,让他们去守城,他自己也去了,身中三箭一枪后,在麒麟头放火自焚了,楚国没有一个王嗣宗室留下。” 麒麟头是云门地势最高处,山峰耸起间,纵是大水也淹没不到。 谢涵垂眸,吩咐道:“楚王、并所有楚王室厚葬,立英雄碑纪念楚人守城的决心与不屈的精神。” “是。大王。” 半个月后,两道消息一前一后传入扶突,其一:楚王室还有最后一个遗骨,由楚王内侍监带来,乞雍王怜悯。 “他不请我,反而求你?”谢涵觉得有些可笑,又觉理所当然。 他瞧着那襁褓中的孩子,莫名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反而霍无恤与这孩子极其投缘,孩子看他的第一眼就笑了,咯咯伸手要抓,霍无恤也便给了他一根手指,小孩儿也不怕生,不一会儿就从给手指到要抱抱了。 眼见着霍无恤真的抱起了小孩儿,谢涵神情莫测,“你既喜欢,便好好养着罢。我这表哥,这辈子难得用一回心机。” 这亡国王室,女多充入官妓馆,男多画地圈押。可楚王室只剩最后一个遗骨了,如此惨烈,谁忍心,或者说——谢涵能忍心吗? 他早和霍无恤商议过,如果楚国投降,封楚王为武威公;如果楚国死战不降,楚灭后,封楚王为武威侯。 其实,他知道,这封号多半是用不上的——有些人,一生骄傲。他等来的,总不会是个活人。 霍无恤抱着抱着小孩,冷峻的神情难得缓和,低头逗弄着孩子,闻言忽道:“齐王以为寡人会喜欢什么?” 谢涵微瞧着他,只见其似自嘲道:“齐王看他是否长得像谁?” 他还未答,谢沁风急火燎地跑进门,“哥——不——王兄——”看到个小孩儿,下意识多看一眼,结果一眼万年,他“卧槽”了一声,少怀安慰,“哥,你终于愿意生孩子了,我大侄子叫啥。”嘻嘻嘻,他不用当太弟了。 谢涵终于知道瞧这孩子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他偏头问那内侍监,“这孩子,楚王可有起名字?” 内侍监低眉顺眼的,低头遮住眼里的怨恨,恭敬道:“大王说小殿下叫华容,华容花的华容。” ——楚华容。 谢涵支着额头,“雍王,我母亲在移宫静养,年老寂寞,不知可否将华容交给她抚养?” “给齐太后,是最合适的。”霍无恤将小孩儿放进内侍监怀里。 谢涵这才看谢沁,“已经是成家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急躁?” “哥,我才二十五岁。”谢沁挠脸,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终于支支吾吾道:“王兄,青牙奉命去楚地收敛尸体,厚葬王室,立碑纪念,可——” 他小心翼翼看自家哥哥一眼,好像怕声波打碎什么似的轻声道:“但麒麟头上有三具尸体,据说一个王宫卫士,一个大将军,一个楚王,火太大,烧的面目全非,衣物装饰全毁了,辨认不出半点了。青牙没法分辨,这又怎么入土为安呢?” “面目全非、面目全非——”谢涵喃喃,“寡人去辨认罢。”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时冲动,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去楚国看看,没想到他只是蹲下摸了摸 ,就说道:“他是楚王。” 青牙、谢沁面面相觑,一边觉着牛逼,一边莫名不敢说话,还是霍无恤问了,“齐王怎么知道?” 谢涵轻声道:“小的时候,有一次不慎从树上跌落,是楚王接的寡人,那时他断了胳膊,接起来后中段骨头还是有些凸起。” ——“涵儿,快下来——” ——“哼,你说下来就下来吗?” ——“傻子,这么高,滑下来摔死你。” “啊——”他话音才落,小谢涵还真地滑了一跤,急忙一手抓着根粗壮的枝干,一手捂眼睛,“楚子般——你是属乌鸦的吗?” “啊呀,你要吓死孤么,还不爬下来!”毕竟是个大胖小子,枝干一晃一晃的,大胖小子也在风中晃了起来,小子般瞧得心一颤一颤的。 “你、你以为孤不想下来吗?”恐惧中,小谢涵终于放弃了骄傲,哭唧唧道:“孤下不来了啦。” “老天——那你怎么爬上去的?”小子般刚说完,便闻那枝干嘎吱一声好像断了一半。小谢涵顿时慌里慌张的,“表哥——” “别怕——涵儿别怕——”楚子般心惊胆战,还是挺着拍拍胸脯,“你跳下来,孤接着你。” 随后“哎哟”两声,两人抱做一团滚了半圈,好一会儿止了势头,谢涵扯了头上稻草 ,恼道:“还自夸半天,你根本接不住孤。” “你屁话真多,起开,压死孤了。”身下嘶嘶吸气声,小谢涵觉得不妥,起身只见人脸色惨白,左手捂着右臂,那儿起了不正常的弧度,他顿时回神,“你这是骨折了,快,去找太医。” “找什么太医!”小子般一把拉住他,冷汗直渗,“你现在回去,所有人都知道孤是和你一道骨折的,孤受伤,你好好的,你让别人怎么想,就是父王和母后心里也会有个疙瘩的。” “这是事实,孤何惧人言?你本就是救孤受的伤,舅舅舅母要因此起怒火,也是理固宜然。”小谢涵瞧着人额头冷汗,多着急啊,不知道对方哪来的毅力还能唧唧哇哇。 小子般闭起一只左眼眨了眨,“谁说为救你,孤可是为了自己的燕窝。” 小谢涵一惊,“你怎么知道?”尔后偏了偏头,“少自恋了,孤就是想看看鸟窝里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像那个讨厌鬼说的一样是养颜圣品。才没说要送给你做生辰礼物!” “哦——”小子般撑掌起身,疼得一哆嗦,眼角眉梢还是笑着的,“孤可没说送给孤做生辰礼物的,涵儿你对号入座哦~” “哼——” 谢涵是亲眼看楚王下葬的,棺木内一具焦尸,哪里还看得出当初昊天子金口玉断的“大昊第一美男子”风采? 他将块莹莹透亮的玉璧放入棺中,“你一生爱惜容貌,我就知道你不肯投降更不会苟且偷生。原想着流央璧能保持尸身不腐,让它陪着你,也好叫你容貌不变,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决绝。那这块璧也没什么用了,便当我送你最后一年的生辰礼物了。”他忽轻声道:“宝藏,我不要了,好不好?” 死人不能给生者缅怀太久,终究是要下葬的。 是夜,月隐星明,九颗命星连成一线,如果南施还活着,就会发现天有异象,生魂死门动乱,天门大开。 流央大陆。 人族。 苍荒宗。 日天道君姬明忽觉脊背一寒,颇有些不详的预感,甚至有种天劫降临的错觉,他如坐针毡,出关询问,见宗门一片喜气洋洋,“大师兄回来了?” 如果有大昊卿贵在此见到他的话,定会五雷轰顶,盖因其人面容与太庙里挂着的昊武王画像一般无二,传说中肇创大昊七百年江山的不世王者。 “没,大师兄还在小世界历劫,是妖族的凤王涅槃重生回来了。” “羽王子般回来了?”姬明恍然,“那翼王神淮去小世界了?” 凤凰无双,王不见王。 天地间一只凤凰的诞生,永远伴随着另一凤凰的陨落。然而此世不知为何出现双凤,故而永远一只凤凰涅槃去其它小世界,一只凤凰在妖族镇守。 双凤从未见面,这一点倒是默契十足。 “没有,翼王还在妖界。”那弟子顿了顿,“据说羽王和他约了一日夜,容他离开妖界来趟人族。” 姬明不知为何心里那不详的预感越发真切,修真者的预感,大多是天道给的预警。他心中惶恐,掐算半天,却仍不知,这只能说明给他带来劫难的是强他百倍者。 他不寒而栗 ,急忙去找太上长老。 话说姬明三灵根,资质一般,完全是得了自家同宗老祖苍荒宗太上长老、流央大陆唯一一个散仙大能姬彖的青眼,才得以被大好资源供着。 姬彖洞府中有贵客,远远看着,便是瑞气万千、霞光万丈,一路走来更是百鸟争鸣、白鹤盘旋,姬明忖着,是羽王子般来人族,当是来找老祖了。他一个小小元婴,怎敢在散仙与合体期大能之间的座谈中不自量力插入,只候在门外,连使人通传都不曾。 哪成想,他不敢求见,耳边却传来自家老祖的轻唤,“进来。” 他一愣,随后哒哒哒一阵小跑进来,果见自家老祖对侧坐着个华丽无双的人影,传闻凤凰奇丽,羽王、翼王乃当世两大美男子,果真不欺他。 他拜下道:“老祖,羽王 。” 姬彖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听说你做了个小世界,叫大昊王朝?” 对啊。老祖当年羽化时发现世界登天梯毁损,不能飞升,兵解散仙后,不是就问过他一回了吗?问完不还专程把大师兄弄去小世界历劫,现在还没回来吗? 他就怕大师兄在那小世界有什么不如意的,回来找他麻烦。 讲真,他大师兄谢涵说是仙道第一人,内里芯子跟魔族没什么区别,无法无天,他怕得很呢。老祖说要对方去大昊王朝学学什么是“责任”与“担当”,他表面一副逼良为娼的样子打开小世界,实际上开心地快要跳起来——多希望大师兄从此大仁大爱,肩担宗门——这样就不随意rua弄他这堂堂长老了。 可转眼他就怕了起来,要是大师兄在那小世界真有什么不快活了,回来还能有他好果子吃,可惜老祖意已决。 他又安慰自己,大师兄可是老祖唯一一个弟子,也是得意弟子,老祖、大概、应该、不会让大师兄在小世界过得太艰辛罢。 如今旧问重提,姬明偷瞥上首湛然若神人的羽王一眼,应是问给羽王听的,可他又不是大师兄,哪里能接收到老祖的意思,哪里能知道老祖现在希望他回答什么,犹豫半晌,道:“是的。但一百年前,我的小世界就失控了。自己运转,我无法干涉。” “一百年前,不正是尊驾飞升失败的日子么?”子般闲闲道:“想来是尊驾飞升不成,误入小世界,将仙气带入小世界。这样的小世界又哪里是一个元婴能驾驭的呢?” 咦——原来是这样吗?姬明瞪圆了眼睛,一边又想,羽王真是不客气,随口就是一句“飞升失败”,那不是登天梯毁了吗 ? 姬彖轻笑,“连羽王也能容纳的世界,自不是一个元婴能驾驭的。这小世界如今在本尊手中。” 言下之意,本尊还能驾驭你呢。 正这时,山脚下忽传来一道神念,“九剑侠霍无恤特来拜访苍荒宗太上长老。” 九剑侠。姬明瞳孔微微放大,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天下数得上号的强者都来了。 而且,谁年少还没个仗剑江湖、恣意人生的梦呢,有这个梦就会视九剑侠为偶像。 墨衣墨发墨剑,过分英俊的男子踏步而来,一瞧室内二人,率先笑了,“怎么,明尊还没回来吗?” 姬彖这下笑得就有些得意了,“他比二位都命长。” 霍无恤嘴角一勾,“我刚死,我猜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当初306抽奖,答应了神淮一个楚子般死后穿越修真界的番外。 但我琢磨着 就算穿越后,也是心如死灰,所以搞了个历劫设定,这样更能和涵妹一笑泯恩仇。 @神淮,如果还是喜欢穿越,告诉我,我去重新搞一下。 章节目录 第397章 第397章 玲珑洲内藏书颇丰, 一行九人上洲后,便随南施上藏书阁看起书来,书阁最顶有个阁楼, 烧着炭火, 支着窗户,屋檐拉得长长的,保证雪花不会飘进来, 又不妨碍赏雪观洲, 泡茶温酒看景, 再美不过。 这阁楼才是整座玲珑洲的精髓。 众人或挑了一卷书, 或两手空空上阁楼,但见其内已或横卧或端坐了不少人,那是之前几批来的学者。 玲珑洲登洲三问九日一次, 每次可待足一个月,与不同学者之间讨论后的收获, 才是登洲的真谛。 当然, 他们这一批中大多是他国使臣, 不可能待这么久, 上来主要是增点阅历和谈资罢了。 谢涵抬眼一看,这次阁楼内人有些多,近三十, 不少是名人,还有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巢芳饶和党阙。 巢芳饶两鬓越发白了,脸上的苦相也更加重了, 谢涵猜是绞国最终被灭, 使他大受打击的缘故,巢芳饶也看见他了, 起身打招呼,“温留君。”又问道:“八公子可安好?” “安好 ,长大许多了。只是三年不见钜子,怕是要忘了您了。” 巢芳饶似是想到那精怪的童子,嘴角牵出一抹笑,倒叫满脸皱纹淡了些,“八公子聪慧异常,必不会忘了老朽,就怕到时故意做忘了。” 谢涵哈哈一笑,“那可要看钜子本事了。” 闻言,巢芳饶也笑了起来,“也是许久不见稼穑和思雩了。” 谢涵同他攀谈间,党阙也过来了,他虚虚一瞧谢涵,不甚满意,然后就对霍无恤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当初扒着我问东问西,最后也不过如此。” 霍无恤瞧见党阙,那叫一个亲切啊,立刻拉着他到一边,疯狂给他讲谢涵近来的身体状况,最后党阙还是两个字:静养。 说了不等于没说。“君侯要是能静养,六月也能飘雪。”接着又同对方讲起谢涵在塞外高热后失忆的事儿来。 这病症有趣,闻所未闻,党阙顿时来了兴趣,听完,一溜烟带人去楼下翻医书,“老朽前几天好像翻到过,在一本游记里。” 霍无恤比他翻得更起劲,“哪排?哪行?哪个方向?” 谢涵还在阁楼上,另一头有着新力量的加入,又是一番高谈阔论,有人口若悬河讲着今日的登洲三问,在听到向东来驱车远走时,有人惊异,有人嗤笑,有人羡慕,有人怅惘。而谢涵左顾右盼,最后问巢芳饶,“听闻姑布大师与钜子、神医一道云游,怎不见姑布大师?” 巢芳饶嘴上露出揶揄的笑,“姑布兄刚到云门时,听说齐国使臣是温留君也说怎么没见到你?” “不会。”谢涵想也不想便答,答完就笑了,“钜子诈我。” 巢芳饶半点不心虚,欣然点头,“温留君如此了解姑布兄,看来果真有旧。” “蒙姑布大师搭救过。”谢涵说完,旧问重提,“怎不见姑布大师?” “甫一到云门,姑布兄就被经渠君请走了。”巢芳饶瞧一眼不远处高耸的楼台——摘星楼,“经渠君怕摘星子妄言,故令姑布兄与摘星子两两分开观星,再两相验证。” 谢涵神色转淡,“那为何是使姑布大师入府,而不是请摘星子?莫非欺姑布大师无名?”请入府不就是变相的囚禁么? 巢芳饶声音压得越发低了,“摘星子私放‘帝星’流言,经渠君怀疑其有阴谋,故按兵不动、暗中观察。温留君也不必替姑布兄打抱不平,老朽能在此为你解释至此,都是姑布兄嘱托的,叫你千万不要和经渠君对着干,也别管‘帝星’的事。” 谢涵无起无伏“哦”了一声,也探出头瞧那座高耸的摘星楼,“钜子可曾见过摘星子?” “他日日都在摘星楼上,不曾下来过,大概自己也知道惹了腥。谁都卯着劲儿想见他,提前得到一些‘帝星’的消息,南施最近也是心力交瘁,来玲珑洲的人比往常多出了十倍,她甚至都提高了登洲三问的难度。”巢芳饶叹一口气,“她近来清减不少。” 谢涵则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十余年都不曾听过摘星子的消息了,怎么突然现世?” 这个问题他问过楚子般,楚子般答对方带来党阙给南施看病,他倒要看看一直和党阙一道的巢芳饶又会如何回答。 “南施前阵子得了伤寒,他写了书信满天下地送,送到了党兄手中。”巢芳饶无奈道:“自己就先动身来看他的宝贝徒弟了,看就算了,还温习观星,师徒俩一起观星,就观出问题来了 ,被当时在洲上的其它学者听到,‘帝星’流言就传了出来。” 显然,他也对老友这大喇喇的操作有些无语,“帝星”啊,是能随便说的么,说他没阴谋还是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给。 这时,外道忽传来一阵喝彩,二人止了交谈,侧头看去,原来是南施在雪中舞剑。 雪花如飞絮,红梅开枝头,南施在阁楼外的台上舞单人剑,既不刚猛也不柔美,却十分执拗,数次直指天空,那个换了丰兰音的白氏子弟击缶而歌,“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①” 谢涵好奇过去,微皱眉,“还在下雪,先生病体初愈,怎么还冒雪舞剑。” 梨倾急的都快掉眼泪了,“还不是那个向东来,说走就走,搞得先生这半天都神思不属。” “人生有限,未知无穷,怎么能不哀吾生之须臾呢?②”眉嫣叹息道:“先生唯有借剑寄托情思,排解这亘古的哀愁。” 待南施一舞毕,满堂喝彩,白氏男子立刻撑伞拿斗篷过去接人,轻声唤,“先生 。” 南施脸色苍白 ,唇色乌紫,神色却是等闲,只道:“我是你大堂嫂。” 那人脸色一僵,梨倾和眉嫣已经飞快过去接过他的活,“些许小事,贵客交给婢子们便好。” 赏雪商谈毕,是夜,谢涵等都歇在了玲珑洲的客房,霍无恤和他隔着一床被子,“君侯,冷吗?” 近来客人多,炭火不过,屋里没烧炭火,躺进被子里,就像钻进冰窖,谢涵裹紧被子,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有些。” 旁边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躯体主人坦荡荡道:“君侯,你就把我当床被褥。” 谢涵耳边全是心跳,脑中忽然想到什么,“你手呢,会不会痒?” 耳边的声音迟疑又紧张,“好像有些,不会今年也要长冻疮罢。” “这东西长过一年,就容易长第二年。”谢涵双手包紧对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搓,“听说这样能预防。”搓完又换另一只手搓。 等这你给我暖被窝,我给你搓手手告一段落后,二人并肩躺下,睡意渐浓,半梦半醒里,谢涵忽然猛地坐起,霍无恤瞬间回醒,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涵拧着眉,把白天和巢芳饶的交谈重复了一遍,“……千万不要和经渠君对着干,也别管‘帝星’的事。姑布大师是知道的,经渠君是我小舅,生而丧母,是母亲喜爱这个弟弟,天天带身边,遂得了外祖、舅舅的青眼,故而小舅待我,犹如亲子。 即便我忧心他,上门拜托小舅好生照料便是。何至于‘对着干’?我怎会和小舅对着干?除非小舅要做什么我绝不同意的事。” 霍无恤思索一会儿,“会不会就是钜子这么一说,钜子又不知你与经渠君的亲密关系。” “也许罢。”谢涵复又躺下,“明日我再问问钜子,这是不是姑布大师的原话。” 可这一躺下,脑海里还是翻来覆去的,止不住地想:莫非小舅不单单是要师傅的答案,来验证摘星子,还要对师傅不利?难道小舅想要自己造个属于楚国的帝星来,但凡师傅和摘星子说了旁的,都要他们改口,然后再灭口? 他越想越焦虑,甚至思考起怎么去守卫森严的经渠君府上偷人的事儿来了。 身前环过来一双手臂,一下一下顺着他脊背,轻声道:“别想了,今夜想破天也是瞎想,明天再问问,再不济,明日出洲去经渠君府上瞧瞧。”他心里却叹一口气:有些人,从来不能静养。 第二日,谢涵醒来,洗漱打坐毕,便立时去找巢芳饶了,巢芳饶听完,顽皮道:“别看老朽皱纹能夹死苍蝇,白发能编成白绫,记性可还好着呢,是原话,怎么?” 谢涵心下一沉,嘴上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姑布先生这话忒也小瞧我了,我就算去舅舅府上瞧他,央一句便是,哪就到和舅舅对着干的地步了?” 话是如此,他内里已准备向南施辞行了,不想他人还没过去,南施那边却传出消息来,其伤寒又复发了,未免传病,请各位贵客速速离洲。 这伤寒传病力强,又是要人命的毛病,众人一听,哪个也不敢多待了,只企盼南施吉人自有天相,又暗恼昨日该拦着对方雪中舞剑的,如今为小命计,只得叹息可惜地快快出洲。 唯有那白氏子弟不肯走,“我幼时得过伤寒,痊愈了,如今身强体壮,不怕的。”他不怕,带他来的丰兰音怕啊,对方有个好歹,他也难辞其咎,连哄带骗,连拉带拐地将人哄出去,“党神医在呐,你担心什么 ?” 所有人走了,唯有谢涵磨磨蹭蹭,最后随着党阙过去,霍无恤吓个半死,“君侯有什么事,我去便好。” 谢涵笑道:“放心,我就在门外向先生请安。”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屈原《天问》 ②出自苏轼《赤壁赋》 章节目录 第398章 第398章 “你来请安,我就安不了。”室内传出来的声音略带鼻音。 谢涵一笑,“先生本就安好,何能不安?” “真是瞒不了你。” “先生素来洒脱,在洲外茫然过,岂会再把这种情绪带进来?” “洒脱?”室内的声音仿佛怀念仿佛哂笑,终是道:“登洲的人越来越多,我烦得慌,也控不住这‘帝星现世’的场面,此时不病,更待何时?” “伤寒传人,先生妙计。”若是仅仅风寒,恐怕还要有许多人打着探病的名头留下来呢,“不知‘帝星’之说,是真是假?” “真亦如何,假亦如何?说了又有何益?”室内声音转淡,“无论我说什么,人都只相信自己听到看到推测到的,而非我南施说的。难道我说,温留君就信?” “先生妄自菲薄了。”谢涵陈恳道:“无论先生说什么,都将成为学生进一步分析的依据啊。” “那我说——” 室内的声音陡然高亢: “你快给我滚罢。” 谢涵终是带着霍无恤滚出玲珑洲了,回去的路上,却道:“她在避而不谈。” 霍无恤扬了扬眉。 “她不喜欢说谎,或者说我没见过她亲自开口说谎,她会做出假象引导别人误以为,也会说九分真话隐藏那一点使人思想南辕北辙,却从未亲口说过假话。”谢涵沉了下眉,“或许小舅猜的对,这‘帝星’的流言真的有什么阴谋。” “君侯。”霍无恤提醒道:“你我为齐使,远道而来,这阴谋总归是楚国的阴谋,不必如此费心。” 谢涵一愣,转而道:“你我皆在云门 ,岂能独善其身?” 霍无恤抬头遥看西边雪景,云门城西高东低,王宫筑在最高的麒麟头上。 玲珑洲在城外东郊,二人带着候在洲外的甲士一道往经渠君府上去,还未进城,忽见山间一个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魁梧男子,矗立在山道上。 此时独立雪中,看来诡异,众皆防备,那人忽喊道:“可是温留君与霍将军?” 霍无恤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无名小卒,我家主人却才与温留君与霍将军畅谈过,现在还想与二位再续前缘,就在西边二里处的问梅亭候着,请温留君与霍将军移步。” 谢涵掀开车马帘子,“你家主人又是何人?藏头露尾,岂堪与本君畅谈?” 雪下的越发大了,模糊了那道人影,他躬身上前,“请容小人送信物一件。” 甲士取来,转呈而上,谢涵一见,倒是件熟悉的物什,不正是当初在滕城他从某人身上扒下来送给刘说的信物么? 他神色转凉,“他还敢来见我?前面带路罢。” 问梅问梅,果见厅外一里皆是映雪红梅,美煞人也,刘决在亭中,烧炉热水,谢涵令甲士在三十丈开外候着,同霍无恤入亭中。 刘决亲自洗杯倒水,笑得可亲,“温留君可真是神机妙算,来的正是时候,这梅花茶刚好可品。” “本君平素不爱花茶。”谢涵淡淡道:“刘五少请人,竟不知先了解客人爱好?” “该打。”刘决转手就倒了一壶精心烹制的梅花茶,“我向来粗心大意,敢问温留君爱吃什么茶,这就备上。” 二人一坐一站,谢涵不耐寒暄,睥睨他问,“前倨而后恭,何谓也?” 刘决起身,向谢涵拱手道:“昨日洲外草庐内,决出言不逊,向温留君赔罪。只事出有因,还望温留君能听上一听我的真情实意。” 谢涵闲闲瞧着他,“我人已经在这儿了。” 刘决这下实在有些不耐他的矜骄冷傲,额头跳起一根青筋,被身侧那叫他打破脑袋的褐衣文士拉了下衣角,好险又绷住,温声道:“薛叶二家暂时与我刘氏罢手言和,心里却有千万思量。当初温留君高义解救滕城内被阴谋困住的刘军与齐军,早被二家记恨上了。二家不会对齐国庞然大物做什么,反而送上城池以求熄灭怒火,然而却可以迁怒温留君,尤其薛国封邑就在温留北境之西。 适逢燕太子做文,其险恶心思意在挑拨我家与温留君的关系,我等岂会不知?二哥遂叫我将计就计,做出愤恨不已的样子,我性情骄傲易怒,且在刘氏中颇有威望,由我来对付你,叶薛便会作壁上观,等我们两败俱伤,不会轻易出手。这便可保温留君很长一段时间免于二家针对。” 谢涵玩味道:“难道不是借本君做出你与刘央不和的样子,好叫叶薛静看刘氏夺权,好叫你们趁机休养生息。” 刘决终于不装恭敬了,腰又不弯了,揖也不做了,“互惠互利的事情,温留君就说可还愿意?” 谢涵抱臂瞧着他,不说话。 刘决笑道:“以上是其二,其三:方才辱及妤公主,实乃为取信薛安与叶很绿。虚名而已,二哥叫决带一言与温留君,却是实利。” “你说。” 刘决凑近,小声道:“宋侯命不久矣。” 谢涵一愣,迫近一步,“此言当真?只听说宋侯近来尤爱和紫金赤兔独处,而疏于朝政。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 “宋侯病重,秘而不宣,或有他的思量。我不得而知,但消息却是千真万确的。”刘决道:“族姐为宋侯三侧夫人之一,自幼偏爱药理,一个半月前给宋侯请安时,发现其面色萎黄,手掌、脖侧皆有形似蜘蛛之红痣,皆是肝脾病末期之征象。 族姐有一子,乃宋三公子甚,无论身份文才武功,皆不逊于宋期,盖因令姐,宋期才做了太子,如今宋期不过娶了一国内普通大夫之女,又不被宋侯喜爱,族姐便趁机传讯回族,希望我们帮她做太夫人。” 说着,刘决笑了,“然嫡庶有别,既有国夫人之子——九公子斯,二哥认为这继位人选便没什么好争论的了。” 谢涵神情回暖,“承惠。” 刘决轻声道:“我家封邑临宋,原就如唇齿相依,合该守望相助。” 谢涵颔首,“是极。”宋国对梁国而言是弹丸小国,对刘家而言就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小东西了,能送这么大的势力过来,“多谢刘家主和五少慷慨了。” “温留君真心感谢?”刘决问,“那决想向温留君讨要个小玩意儿。” “五少请说?” “桑朵拉何在?” 谢涵沉吟片刻,“刘家主和五少待本君推心置腹,本君也不顾左右而言他,桑朵拉在塞外、燕宫都屡次助我,我已视她如妹,是不会将她当个礼物的。五少若对她有情,不若走一趟温留。” “谁会对那种番邦女人有情?”刘决扭头“呵”了一声。 回去路上,霍无恤好笑道:“我观那刘五少,张嘴闭嘴二哥长二哥短,要做出和家主不和的样子,也是辛苦。” “还行罢。”谢涵随口道:“我观他在‘口是心非’上的造诣登峰造极,应是不难。” 霍无恤:“噗——” 快马行了半日,终于在傍晚时节到了经渠君府上,府上全是白幡,比起交信会盟那会儿,经渠君也老了不少,“先是太子,然后是南施,怎么,本君在温留君心里就这么排不上号?” “小舅哪儿的话,我若不先见表哥,这一准翻了天;我为什么先见先生,小舅难道不知?”前一句,谢涵还是亲昵,后一句便带着试探。 经渠君瞧着他,摇了摇头,“你长得五分像阿姊,性子却连一分都不像,阿姊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子。” “母亲是女子,合该无忧无虑;我为男子,合该筹谋顾虑。” “和你直说了罢,我探到摘星子十几年不曾现世,是为梁武王秘密办事。”经渠君语带敬佩,敬佩里又有三分恨意,“他临死前布置了多少事,只倾城公主的藏宝图便让我国被他国怀疑提防多年,现在想来,难怪人家是众君之君。这回怕又是他临终前的手笔。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布置,又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誓死效忠的暗中人马。我已派人暗中盯梢玲珑洲,只要摘星子一和他人有接触,立刻便一网打尽。” 谢涵再料不到是梁武王的关系,有顷,疑虑道:“那先生?” “我不知她知是不知,倘她只是被利用,我自不会问罪。” 也只能如此了。谢涵最终还是问道:“听闻小舅请了姑布大师同观星象?” 经渠君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请还不知道,原来闻名天下的剑圣闻人与神算子姑布大师是同一人。” 谢涵讪讪,“高人总有那些奇思妙想。” 经渠君哼了一声,“他既是你师傅,又是太子半师,我焉会无礼?他不想观星象就不观,但却是必须待在我府上,至少给摘星子心理压力。好了,你要去瞧,就去瞧罢,屁股都打旋了,个没良心的东西。” 谢涵连连赔笑,被其带着去见闻人昧,闻人昧在月下弹琴,好不轻松,瞧见他来,只说,“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你不知道这小子么,叫他别干什么,偏要干什么?叫他别来难道不是在暗示他快来拜见你么?”经渠君在他对面大喇喇坐下来,“哟,高山流水?这是专门谈给我这知音听的么?” 谢涵见闻人昧毫发无伤,又神情惬意,更兼与经渠君熟稔模样,总算松一口气,便觉浑身暖洋洋的,连日奔波的疲乏一扫而空,他正要夸夸自家师傅琴音又进步了,忽见身侧人却是嘴角流出一道血丝,他吃了一惊,忧心道:“小舅。” 闻人昧这时才罢手停奏,那令人舒适的琴音也停了下来,经渠君隐忍的神色恢复如常,“呵呵”道:“被我言重你的别扭心思,恼羞成怒了?” 闻人昧淡淡道:“伤口才结痂,就不要说什么多话,以免崩裂。” 谢涵一惊,“小舅你受伤了?”他小舅可是勇冠三军的上将军啊。 经渠君瞧闻人昧一眼,忽黯然低头,“你只顾着你那师傅在我这儿是不是受委屈了,却不知道小舅好心请他来做客反被他刺了一剑。唉——到底是不如了。” 谢涵:“……” 章节目录 第399章 第399章 谢涵只在经渠君府上宿了一宿, 便头大如斗,无他,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原来换做男人——两个就够了: 经渠君:啊呀—— 你来就好了, 带什么礼,做什么这么客气。 闻人大师:给你就收下,作甚女儿姿态。 经渠君:对了, 闻人大师还在这儿呢, 都是自家人, 小舅不妨事的, 还是把这剑献给大师罢。 闻人大师:收下罢,我挑的剑,是战场厮杀之剑, 不适合我,只适合你, 你若不喜, 送给他也一样。 下颌微抬, 点了点霍无恤。 经渠君:原来是剑圣挑的好剑, 霍小将已有宝剑陪伴,本君岂能送上把第三者?霍小将为小甥出生入死,本君另有答谢。不过还得先答谢剑圣教导小甥多年, 来人,抬宝箱上来。 …… 若不是宫门业已落锁,谢涵恨不得连夜启程, 此时只好等到第二天天明, 天才蒙蒙亮,他就早早起身, 乘车告别经渠君府了。 经渠君酸溜溜说着“到底不如了”,送了谢涵半截路 ,等互相分别,人走了三步后,忽道:“涵儿,‘帝星’的事你别管,国内恐怕还有其他家族会涉入,你现在代表的是齐国,千万不能掺合,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就复杂了。” “梁武王的设计,还有其他家族?”谢涵止步,话才出口,又马上闭了嘴,抿了下唇,道:“是我逾越了。” 便如当初谋逆案后楚子般不远千里来扶突救他,他却不能说出变法内情一样,现在经渠君能向他说到这份上,已是看在往日的情分和怕事件进一步复杂化上。 回楚宫的路上,霍无恤先问,“君侯以为经渠君说的,可信吗?” 谢涵抬头看车顶,“我去问表哥,如果他知道‘帝星’与梁武王有关,那么可信;如果他不知道,那恐怕小舅是在骗我。” 霍无恤顿了一下,“楚太子就不会骗你么?” 谢涵一笑,摇了下头,“他会不说,他会干脆和我打一架,他会用百种方法堵我的嘴,他甚至会暂时软禁我,但他不会骗我。” 霍无恤点点头,忽道:“君侯,如果当初雍国是送我到楚国为质,而不是梁国,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谢涵侧头看他,“民间有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怕我过得太幸福,在你旁边,你会心生嫉妒,遂几次三番陷害我,最后都被聪明的我化解,然后你自食恶果,益发恶毒。”他话锋一转,故作悲伤道:“那我就见不到善良可爱的絮儿妹妹了。” 霍无恤:“……”他从惘然回神,眼含笑意,语气十分敬佩道:“君侯果真是居安思危啊。” 两人闲话几句,便到了楚宫,楚子般颇为心焦,“先生雪中舞剑,伤寒复发?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还这样任性。” 上了年纪的人 ?“这句话,表哥可亲自与先生去讲。”谢涵中肯地建议道。 “和她去讲,她还不扒了孤的皮?”楚子般说完,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先生没病?”否则怎会叫他去见一身带病气之人? 谢涵颔首,“她说因为‘帝星’的缘故,登洲人太多,且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称病推了这些人。” 说到“帝星”,楚子般神色微凛,谢涵突兀问道:“小舅说,这是梁武王的阴谋?” 楚子般一怔,没好气道:“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和你说,免得好奇心害死猫,怎么到自己这儿嘴巴就没个把门的了 ?” 见他完全知情。谢涵松一口气,那他便也不过多干涉了,“小舅知道我这人,越是一知半解越要搞清楚究竟。” 随后两日 ,召国使臣与燕国使臣终于从最北之地风尘仆仆赶到。 所有人神情都称得上悲痛,态度也是恭敬—— 所有人都知道梁国是再当不起这天下霸主了,齐国与燕国一役,齐国大胜声名显赫,可真论起实力来,都是大损,雍国又被三家联合干倒一票,唯有楚国,虽说也是动荡,可它的动荡来自君王病重、王权更迭,实力却是无损的。 这天或许真要变了。 不两日,天子使臣也到了。 来人竟是个熟人,宝马轻裘,蓝衣玉带,飞剑眉、柳叶眼,只是原本的一身风流、顾盼多情此时全是肃穆持重。 “随太子——?”人群中,叶很绿惊疑不定。 姬击微笑道:“吾乃天子使臣,大昊中卿。” “随太子失踪五年,原来是一直躲在上明城啊。”薛安出声道。 “国不留存,何来太子?不过我随氏世代为昊臣,真论身份,却是未变的。”姬击收敛了温和,转而对楚臣道:“楚王在位二十有三年,外睦邻邦,内修政治,疏河道、挖矿井、奖蚕桑、重农耕,益民二十万……” 一番溢美之词概括楚王一生不多的功绩后,他语气转悲,“尝闻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然楚王积善成德,功耀古今,”苍天竟不假其年,呜呼——①” 殿内响起呜呜哀泣之声,而昊王室对楚王的加谥也终于到了:文。 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② 盖因大昊创始者谥号为“武”,故“武”字乃极度褒美之谥,古往今来,可没几个人堪以“武”为谥,就近便只有梁武王姬彖。“文”与“武”相对,几为并驾齐驱之词,亦非等闲人君可用。 楚臣们面面相觑,就在不久前,他们议了一个平谥:惠。 楚王在位二十三年,无功而逝,反而早年用人不明,偏信梁公子彖,招致孔最大败,那一年几乎歼了楚国大半有生力量 ,过了这近二十年,楚国才恢复元,难为姬击还能夸出朵花来了。 夸还不算,现在还送上这等高赞的谥号,莫非:昊王室在讨好楚国? 果不其然,肉眼可见的,楚太子子般面色暖和起来,对昊使姬击也客气不少,堪称恭敬地接下诏书,“陛下隆恩,代父愧受。” 回寝殿路上,他捏着诏书,哂笑道:“百官竟然议了一个‘惠’?好些个忠心为主的臣工,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末了慨叹道:“陛下明察秋毫,贤明仁德,可惜了。” 柔质受谏曰惠,爱民好与曰惠,宽裕不苛曰惠。比不上“文”,终究算个上谥,奈何前有郑惠伯丢城失地,几如丧家之犬,再好的字有这么个前者也就差了。从那以后,这个字就用在一些碌碌无为的庸君之上。 谢涵带着对自家舅舅的滤镜,也没法真心认可“文”这个字,但见楚子般这样子,只好顺着道:“舅舅与民休息,在这大争之世,是难得的爱民如子。” 那是楚王想休息么,是他们孔最大败后,打不起了,直到最近几年新丁长出,才算恢复。 楚子般颔首,“不错,可惜这些个臣工们只知攻城略地,岂不知安墙先打桩,没有国力支撑,哪来实力战胜?” 这话倒是对的,谢涵点头道:“不错。” 至此,楚王谥号由国内臣议与天子加谥相叠,史称楚惠文王。 再过三日,便是新楚王的登基大典,按说等观礼迎贺后,便该陆续告辞回国。只“帝星”谣言越发甚嚣尘上,使臣们除了个别胆小怕事或极度谨小慎微的,其余哪个不想留下来打探打探虚实? 在众使琢磨着要用什么理由留下的楚王继位前夕,密使入宫,启禀楚子般道:殿下,帝星现世了。 谢涵唬了一跳,不是还有七八日么? “那是匡外人的,一开始摘星子从来没说过要多久,半月的时间是王叔放出消息安人心的。现在他们还有心思观望,若知今夜现世,想必会使劲浑身解数登玲珑洲。”楚子般起身道:“王叔准备好了么?” “上将军已在玲珑洲外伏兵三千,任凭谁来了,也插翅难飞。”密使道。 楚子般看谢涵一眼,“你要同去么?” “帝星”啊,谁能不好奇? 摘星子是真的计谋,还是确有发现?他多想看看,摘星子嘴里是不是会冒出一个“霍无恤”? ——又或是他“谢涵”呢? 但经渠君言犹在耳,谢涵脚步不动,“容我想想。” 原以为还有七八日光景,哪成想一下子就到了眼前,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服经渠君呢。 瞧他模样,楚子般一把拉了他,大步流星出去,“想看就看,想听就听。” “可小舅——” “嘿——王叔不讲信义,扭头把‘帝星’流言的隐秘告诉了你,孤就不能转个背把你带上玲珑洲?不就是怕他国涉入,越加混乱了么?多大点事?”楚子般让个甲士扒了衣服下来,对谢涵道:“换上,你就是孤的贴身卫士,谁会知道温留君上了玲珑洲,又与齐国何有哉?” 谢涵就喜欢楚子般这个样子,天大的事,到他嘴里就和毛毛雨一样。他会心一笑,换上卫士服,谄媚道:“殿下好计谋。” 异国他乡,又是风雪满天,谢涵只要一刻离了他眼皮底下,霍无恤就忧心,“楚殿下,君侯,卑将可否随行?卑将不敢窥伺‘帝星’,可不上摘星楼。” 楚子般抱起胳膊,“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给谁看,孤的弟弟,自己还照顾不好么?” 谢涵知道对方带他已是逾矩,自不会再做要求,他轻踹对方一脚,带着霍无恤走到一边,“你和小怜即刻出宫,去驿使馆罢,‘帝星’之事,到底有些蹊跷,你们时刻关注玲珑洲,倘有万一,我射火箭为信号,你们在洲外,还可及时接应。” 他这话原是说了安抚霍无恤的,说完却觉得真不错,毕竟“帝星”之说背后到底蕴藏着什么阴谋,现在还没人知道。 霍无恤拉了他,“既然蹊跷,君侯不能不去么?” “不能?” “为何?” 谢涵垂眸,“我忍不住,霍无恤,有些事情困扰我太久了,我想知道命运是不是真的不可更改。太想了。”想的要发狂。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想好了绝不写诏书原文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又坑了自己一把,还是写了部分内容。这么难的事情,当然不是我这古文废写的,来自宋欧阳修《泷冈阡表》: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 ②③是谥号的百度百科来的啦。 老亚子,下章更新在此处。 章节目录 第400章 第400章 “孤倒要看看那梁武王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布置?”楚子般换了便服,出东宫小门,带着一小队卫士,飞马来到玲珑洲外,洲外山道上已藏了三千伏兵,经渠君龙行虎步,“臣已派勇士卧冰凫水过河,臣这边举火把,那边便会放下所有吊桥。臣引兵一千五护卫殿下登洲,副将留兵一千五观望四野,随时接应。” “王叔果然用兵如神。”楚子般赞许道:“那卧冰勇士,赏百金。” 如今时节,说寒却不是最寒,水已结冰,却未全结,反而薄薄一层,亦有零星几处未冻上,于是乎这过河既要爬冰,亦要趟水,其中严寒,可刺骨肉。 夜色渐至,冬凉更甚,借夜色掩映,经渠君带人靠近洲边,边举火示意,待到河畔,吊桥正好放下,“咚——”一声钝响,在寂静的夜里,像敲击在人心上。 洲内很快亮起灯火,经渠君低呼道:“快。” 一千余人分开过桥登洲,不消几息先锋便率先到了洲上,楚子般与谢涵后至,经渠君最后,一声令下,斩断吊桥绳索。 “轰——”一声响,吊桥全部落入冰水,“喀拉喀拉”砸碎薄冰。 谢涵疑惑,在楚子般身后低着头,拉了下对方衣袖,楚子般会意,问经渠君道:“王叔何故毁桥?” “臣方才登洲前还烧了所有小舟。倘有他国使臣闻讯,躲过我伏兵,也是无桥无洲,不能登洲。”经渠君道。 素闻经渠君用兵以谨慎著称,谢涵心道:果真是谨慎至极。 这时间里,洲内的人也踏步出来,她发髻高束,衣袍不乱,青衫莲冠,无半丝睡意,踏雪而来,清雅端丽。 “南施。”/“先生。”经渠君与楚子般异口同声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经渠君问。 “经渠君问这作甚?”南施淡笑抬头,“殿下与君侯此行,不正是为了这天上明星么?那便上摘星阁罢,否则是看不到你们想看的。” 今日难得不下雪,群星璀璨,经渠君亦抬头,“摘星阁高九层,孤楼一座,若是在上设伏,任谁都逃离不及,带的人多楼内也施展不开。” “可非常之物,只能在非常之地观看,摘星楼建造暗合术数,方能称摘星。”南施道:“诸位若是不愿,南施亦不会勉强,那便请走罢。” 经渠君哼笑一声,呼来三将,“分九队,五十人一队,每层楼道都守上五十人,拿下该层所有灯火及可燃物品,收纳在手,并每层各个方向挂上十条攀爬绳索,布置好后,每层出一人,向本君报备。” 摘星楼主要由木材建造,若用火攻,插翅难飞。 南施但笑不语,静看他行事。 不一会儿,九人纷纷出来,禀报完成任务。 经渠君却仍是迟疑,对楚子般道:“殿下不如在外,由臣进去观星?” 楚子般摇了摇头,“不如王叔在外,时刻还能接应孤。” 两人相视一笑,率人踏步入楼了。经过南施时,她忽然眯起眼睛,“温留君?” 短短三个字,便像按了某个机关一般,使整个队伍都暂停了,经渠君猛地扭回头,看亦步亦趋跟在楚子般身后的高瘦卫士,“谢涵?!” 楚子般在宫内说的好听,此时也是讪讪,“王叔,都是自家人,孤和涵儿约定了,若是帝星是旁人,便联手杀之;若是齐楚,便互为盟友。” 经渠君冷笑一声,“这话殿下本人信吗?”他伸出剑,剑刃半出其鞘,指着谢涵,“温留君,离开这里,本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全军皆侧目,同样刀剑半出鞘盯着他。 谢涵头一次看对方露出如此冷厉的神情,没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与惧怕,他不敢想下去,却不得不想下去,掌心已布满汗水,想开口周旋,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 楚子般牵起谢涵的手,不赞同道:“王叔——”他忽的感受到掌心有一根手指在写字。 谢涵恢复常色,后退半步,“是本君仗着和贵太子的情谊逾越了。” “不是本来就说是阴谋么,面对阴谋多找个盟友破局怎么了?”楚子般又把谢涵拉上来,“王叔,涵儿身子不好,冷风里来来去去不容易,再不让他进屋取取暖,你不心疼孤还心疼。” “表哥——”谢涵无奈,对经渠君赔了个礼,“都是小甥惹得祸患,小甥劝劝表哥。”便拉着人往一外假山水畔走去,“表哥,你听我说——” 等走到假山后,谢涵立刻低声道:“跑——” 瞧着二道人影几乎模糊,经渠君神色一凛,“不好——追!” 他才说完,这边人马飞奔而去,便有两支火箭飞来,准头极好,正中摘星楼,楼内登时哀嚎声起,一将官道:“大将军,上面几层兄弟出不来啊,我引人救火。” 经渠君笑了出声,“两个兔崽子,真是鬼机灵。可对两人而言,八百人和一千五百人的追击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完对那将官道:“好——你引两百人救火,水源工具问南施,本将率人追击。” 楚子般、谢涵二人一路跑到水边,谢涵正要跳水,楚子般却道:“等等。” “何事?”谢涵急忙问,都火烧眉毛了,还等什么? “水外也是伏军。”楚子般抬眉看另一头水畔星火,苦笑一声,“原来不是防他国使臣,是来防孤逃出来的。” “你我水性,纵在水内待上一夜也不成问题。况且刚刚两支火箭,无恤会带人过来的。”谢涵心里没底,话语却是笃定。 “你这身体在冰水里待一夜,死定了。”楚子般道:“王叔要杀的只是孤。”否则刚刚就不会逼谢涵离开,以致露了马脚。 追兵脚步声逼近,谢涵一时想不到好办法,若说让对方独自下水,他若被捕,经渠君虽不想杀他,却一定会拿他威胁对方现身,“先水中躲一会儿再说罢!”不等楚子般回答,便以大力拉对方朝水肿去。 楚子般忽觉脚下一空,陡然止步,险些害谢涵跌了一大跟斗,“这里是酒窖!” 他倏忽惊喜道。 二人对视一眼,将玉簪、鞋子、飘带等扔入水中,撸开草皮,滚将进去。 追兵赶至,见到水中漂浮的鞋子,大呼不好,摇旗呐喊向对岸守军示意。 楚子般、谢涵二人滚进酒窖,惊魂未定,才吐一口气,倏忽反应回来,“先生定然也参与了。”楚子般沉声道:“只要他们叫来先生,先生一定会带人下来。”便见谢涵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 谢涵难得挠了下头,“我小时候做了件错事。” “什么?” 谢涵小声道:“小时候捉迷藏你不是总找不到我么,因为我在酒窖打通了一个暗道。” 楚子般:……? 不一会儿,南施与经渠君都到了河畔。 “两岸都没有。”经渠君叹了口气,“快些找罢,否则温留君就要成第一个冻死的君侯了。” 南施笑道:“君侯以为二人在水中?” “难道不是?”经渠君疑目。 “二人游过的水,恐怕比走过的路都多。洲外小河又非湍流,二人在水中,除开严寒,怕如游鱼,岂会齐齐落了鞋冠?”她摇了摇头,“逃得太急,失了心计。” 经渠君恍然,扭头道:“点火把,洲内继续搜!” “不必。我恐怕知道他们在哪儿了?”南施遣人打开地窖入口,一阵酒香扑鼻,拿了火把,还能看到脚印,后面二人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脚印,开始在酒窖里乱踩。然而,酒窖就这么大,实在无用。 “搜查罢。”南施道:“窖顶、柜子、酒缸里都不要放过。” 此时,谢涵、楚子般二人千辛万苦爬过黝黑暗道来到另一地界,楚子般几要醉了,拎起他衣襟,“就玩个捉迷藏,你至于么?” 因那地道是谢涵儿时偷偷派人挖的,给小儿走将将好,成年男子却是逼仄至极,故二人此时都是灰头土脸、满手污泥。 谢涵嫌弃地掸开他的手,云淡风轻道:“我的书籍没有‘输’这个字。”哪怕是捉迷藏。 “你就臭屁罢。”楚子般哼了一声,背靠土墙吐着气,“这地道即便追兵发现了,想要顺着过来也千难万难,就是另一头通不通外面。” 谢涵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僵着脑袋点头,“通的。” 楚子般立刻翻身坐起,“通哪儿?” 谢涵擒着夜明珠,声音变低,幽幽道:“表哥,你看四周像什么地方。” 楚子般环顾,这才发现四周白幔香烛,还有一口棺材、一个牌位,他怪自己的眼力太好,只见牌位上写的是:先夫白治光之灵位。 楚子般:!! 他咽了咽口水,“先生会杀了我们的。” 谢涵提醒道:“她本来就要杀我们。” “本来只有孤,现在你也死定了。” “换好处想,即便有人发现了地道,千辛万苦爬过来,先生推测出方位,也不会容许重兵打扰白大少爷的安息之地的,只会隐瞒,说不定自己一人进来捉我们,咱们可以在此伏击她。” —————— 2020年8月22日00:00:57留 章节目录 第401章 第401章 “南施有一珍藏, 形似黑石,名曰石涅,冷水淋之, 大火点燃, 浓烟滚滚。” 此时南施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指使兵士搬来她深藏的石涅,今日北风, 遂将石涅围在白治光的安灵堂北, 素手一扬, 大火燃起, 果如她所说,白烟条条如蟒,互相交织, 如浓雾裹挟安灵堂。 她又派三百好手团团围在堂外,一旦有人冲出来, 立刻捕获。 “何必这么麻烦, 既然确定地道通向此处, 派人进去抓就是。”经渠君道。 “里面狭窄, 人多进去,施展不开,反而容易被他们逃窜。”南施冷冷道:“地道已被填上, 现在他们要么在里面被烟熏死,要么逃出来被抓。必然万无一失,经渠君不必担忧。” “我不同意。”经渠君按着剑柄道:“烟熏而死, 过于痛苦。” 南施脸还是冷的, 嘴角一勾,“反正都是死, 经渠君是成大事者,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南施,本君不是在与你商量。”经渠君目视着她,“本君是在告诉你,本君不同意这种做法,来人啊 ,熄火灭烟——冲进去。” “谁敢?”南施向前一步,挡在室外,“玲珑洲有三条密道,谁也不知,经渠君若执意如此,南施只能助太子逃出玲珑洲了。南施可以保证,在君侯的士兵抓到太子前,带他遁入地道。” “你——!”经渠君伸两指并伸指着她,身前人张开手臂,眼里的笃定终是让他含怒撤回了兵。 安灵堂对面三十步外是一下方上圆的建筑,上设阁楼,楼上有招魂幡,还有一根烟囱。咳……那不叫烟囱,叫引魂路。 白治光死在孔最战场上,尸骨无存,引他归来,须招魂引魂,方能魂归故里。总而言之,这是南施设立为丈夫招魂的建筑。 既蹲了对方的安魂灵之后,谢涵、楚子般二人又趴在对方的招魂楼阁楼上偷看对面情形,此时咋舌,“孤说的罢,先生一定会有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弄死我们。还在堂内设伏?梦里什么都有,可惜你现在不能睡觉,涵儿。” 谢涵也有些后怕,“我太久没见先生,忘记她越是恼怒越是冷静的性子了。” 还好之前趁着对方关注酒窖,二人偷爬进这招魂楼,可是——“此地附近,西临河道,北仅安灵堂,方圆百步内别无建筑。烟熏致死,绝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最多半个时辰,先生就会灭火熄烟入内,然后会发现我们还在别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这里。” 谢涵小声道:“这里两层楼,除了白幡,一目了然,连遮蔽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必须在一盏茶功夫内离开。不若现在爬下楼,入水躲避一会儿再上来,半个时辰的话,于我还是无碍的。” “别说了,入水再上来,水迹就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楚子般怒气冲冲道:“你下去后,就没打算再上来,是不是?” 谢涵一时呐呐,他自认自家表哥没有这么才思敏捷,哪成想话一出口便被其察觉。忽闻对方低声道:“涵儿,王叔和先生已经背叛孤了,你别离开孤。” 不远处火光冲天,映得身侧人瓷白的面庞带着橘红色的暖意,可这暖意驱不散这一刻其流露出的茫然与惶恐。 生死时刻,谁都专注逃命,没有时间去感慨去深思去悲哀——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经渠君和南施? 经渠君是楚惠文王最倚重的亲弟弟;南施是教导楚子般十年的太子太傅。 他心里一抽,抱紧对方,抚着人脊背,嘴上却道:“你别咒我,不就是病一场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怀里的人呼吸一窒,他以为对方要恢复元气来与他嘴仗了,不想人急忙推了下他,嘴都不利索了,“他、他们过来了。” 谢涵一惊,抬目看去,果见二人在约百余兵的簇拥下,走近招魂楼。 “那百人都是王叔百里挑一的精装卫士,皆能以一当十。”楚子般低声道。 “踏——” “踏——” “踏——” 脚步声逐渐靠近。 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楚子般哆嗦着道:“涵儿,孤有一计。” “什么?” 只见对方瞧着面前的引魂路,“小时候捉迷藏,你不是也找孤不到么?因为孤都是躲进烟囱里的。这引魂路和烟囱也没差罢。” 这回轮到谢涵无言了,烟囱啊,那得多脏多累,玩个捉迷藏至于吗?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抒发嘲笑,对方已经带着人马在上楼了,谢涵掏出一对龙凤匕首,给了对方一把,唯恐发出一点声音,什么话也没敢说,飞快爬到引魂路下钻进去。 别看引魂路长得有多像烟囱,到底是不同的 。 引魂路引魂路,既是给魂走,人自是难以通过的,其内下宽上窄,壁滑难爬,更无借力点。 谢涵趁着那百余人整齐的踏步声,一刃扎进壁上,以此借力往上爬。 楚子般震惊地瞪大眼睛,立刻又样学样。 然而并不允许他们爬多高,对方就上楼了。 二人听到百卫分散在阁楼各个方位把守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道清脆的击掌声,接着是经渠君雄浑低厚的声音,“带上来。” 随之几个零星的脚步声,与重物被丢弃到地上。 “先、先生。”是梨倾和眉嫣的声音,经渠君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南施,灭了烟,否则本君杀了她们两个。” 梨倾和眉嫣并不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洲上火光冲天、满洲兵士,再兼经渠君言语 ,立刻道:“先生,生死有命,我们不惧。” 南施并未言语,仍是经渠君在说话,“你三天前命她们离开玲珑洲去宋国买书,是怕万一谋反失败,她们难逃一劫罢。说是奴婢,这么多年,本君看你是把她们当亲传弟子当女儿在养啊。她们还这样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你舍得么?逝者已矣,你舍得用她们的命替你守一座空空的衣冠冢么?你放心,本君定会下令士兵不破坏堂内一砖一瓦。” 梨倾发现关键字眼,呆呆道:“谋逆?” 南施终于开口了,“弟子?君侯忘了,太子也是南施的学生。”但她手软了吗? “啊——”手起刀落,鲜血喷溅,一声沉闷的钝响。 楚子般、谢涵面露不忍,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区别只在哪一个。 南施低哑如被揉碎了声音很快替他们解答,“梨倾、梨倾——”她抱紧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经渠君在她身边道:“南施,你是认为本君只是说着玩的,还是觉得本君不会这么狠心?” “那君侯也杀了婢子罢。”眉嫣冷淡的声音响起。 “本君剑下原不斩女人,不想你胆识过人,拿本君的剑来——” “够了。”南施道:“熄火灭烟罢,我就站在这里,这是二楼 ,不通地道,更离安灵堂整整隔了三圈的甲士,君侯大可不必担心我救出那二位。”她语转讥诮,“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么,经渠君?” 经渠君收剑回鞘,“太子是本君看着长大的,即便不得不杀,本君也希望他没有痛苦。温留君更不能死。本君以为先生的想法总该与本君一般无二。否则那时何必叫破温留君的身份呢?” “不想经渠君如此大意,令千军出刃逼温留君离开,以致露了马脚:千军竟然只听你经渠君号令,而不听明日楚王半句话。经渠君倘若多长点心,也断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南施心中悲愤,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是啊——”经渠君仿佛听不到讽刺,叹一口气道 :“太子忠义仁爱、有情有义,般般皆好,只一点:偏听偏信,感情用事。可这偏偏是君王大忌,他竟然只带十几个卫士就真跟着我千军出来了?倘若他再带一将,或再带千人,本君便只陪他观星。” “一将无谋,累死三军;一帅无能,挫伤万师;为君无识,可怖百倍 。”南施似是发现对方一瞬的动摇,冷冷开口提醒道:“太子是我教导长大的,心性聪慧,一点就通,却骄傲自负,不懂隐忍,当初梁公子彖惨遭陷害,这种事发生在太子身上,他早就羞愤自尽了,哪会仓惶渡江逃窜,成就未来的赫赫武王; 更任人唯亲,看人时因为交情眼睛就会带上一层美化膜,信任尽予交付。听听他和温留君的协议,倘若当真有‘帝星’,‘帝星’又当真为太子,温留君还能像现在这样陪他逃命么?” “惠文王于南施有恩,议其身前是非,南施有罪,可有些话南施不说,青史黄帛便不会记载吗?孔最一役,时日已久,南施不言;可梁王薨、韩沈亡、卫氏屠、三家乱,我国元气恢复、羽翼丰满,如此天赐良机,惠文王竟然只因他姬彖罪己诏中的一句‘寡人之过’就按兵不动 ?更因为太子带回来的一支短简一病不起,致使国中动乱。少年游?”南施垂眸,“不过年少情谊浓时一起做过的一首诗罢了,谁又当了真?” “太子性情类惠文王:燕齐战事,我国本该前去落井下石,只因齐国送还之前偷袭占领的三城,便言纳地再攻不妥;那是纳地么,那原是我国领地,不过因为这计策是温留君拟定的罢了。”南施长叹一声,“误国啊。” “南施,为人臣者,岂能非议主君?”经渠君冷冷道:“先王和太子如何,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南施低笑一声,她知道对方又狠下心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抽奖番外四十八小时还没结束哦。 ps:下章更新在此处,老样子。 章节目录 第402章 第402章 经渠君令甲士看住南施,自己带兵进入白治光的安灵堂,眉嫣抱着梨倾的尸体,木然道:“先生,这世上本无完人,太子感情用事,经渠君何尝不狠辣无情?主上有失,为人臣者,当提谏言,岂能谋逆? 您既觉太子偏听偏信,那这偏信名单中必有您之名姓,为何不借这份信任提建议呢?” “岂有踩于沙堆之上,告诉人沙堆不稳的道理?”南施摇头,伸手摸她发髻,“我便知道你们是不会赞成我的选择的。” 眉嫣偏开头,“可您依然要这么做。”她抱着梨倾仰面,“您脚下的土地,是惠文王赐下的;您和白将军的婚事,是惠文王赐下的;您满阁的诗书,是太子找来的;您的登洲规矩,是太子维护的。 您凭女子之身,能做上这闻名天下的女学士,能定下玲珑洲这样苛刻的规矩,全赖惠文王的怜惜和太子的爱重。现在您做下这种事,竟不觉得羞愧吗? 您活着,天下人都会谩骂您;您死了,白将军也会耻于与您地下相见。” “他最是忠贞,定会怪我。可——”南施仰头,看苍茫夜色,“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北斗暗淡,群虎食龙,天将大乱,世将大争。太子的缺点在平常年代是等闲,在如今时候是致命,今日继位,他日或为亡国之君。纵观我朝,经渠君方是逐鹿之君。” “奴婢不懂星象之说,但觉先生走火入魔。”眉嫣抱紧了梨倾,撇开头看冰河水流,忽的目光一凝,她左右看看,还是凑近南施,在对方手臂上写道:水里有人。 又加了一句:不是太子,先生不要伤及无辜。 南施顺着她所说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这时,经渠君已经发现了安灵堂内无人,重新来到招魂楼,果如谢涵想的一样,安灵堂一旦无人,这里便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地段,他派人寸寸地地找寻,敲砖击壁,问南施道:“这里可有什么暗道?” 南施起身,“倒是有一个,只是不该被发现才是。”她带人走出招魂楼,来到安灵堂往北十余步处,那儿有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桃树下是一条鹅卵石小道,她走在小道上,吟着口诀,踩了八颗鹅卵石,桃树下打开一个可容四人同下的口子。 她道:“这通向八个出口,请君侯在八个方向均派百人把守。”随后一一道出那八个开口,又道:“地下广阔,可容三百人,请君侯再派三百人下去,其余人等一半君侯带着继续洲上找寻,一半与我一同在这里等候嗯……” 她话未竟,忽皱眉低吟了一声,眉嫣忙扶了她,“先生您怎么了?”见对方手捂腹部,恍然道:“是日子到了?外面天寒地冻,先生进屋躲躲风喝杯热茶罢。” “无碍。”南施摆了摆手,想直起身,却越发不堪支撑,整个人都倒在了眉嫣身上,经渠君奇道:“你这是得了什么病症?还是就医罢。党阙还被押在这府上。” 南施吁着气摇头,“不必神医,我去一边室内坐坐,喝点热茶拿个暖炉便好。” 经渠君起疑道:“不妥罢,你都脸白唇青了,还是叫党神医看看好。” 眉嫣已经扶着南施转身了,此时回头对经渠君施了一礼,目含怨恨,语气冰冷,姿态恭敬,“君侯有礼了,不必劳师动众,女人家每日总有那么几天忌讳受寒,君侯无母无妻乎?” 经渠君脚步一顿,颇有些尴尬。 眉嫣扶着南施折回河边的安灵堂。 此时大半甲士被调到地道各大出口把守,洲上其余地方的搜查人员便稀疏了。谢涵腰酸臂痛险些腿抽筋地和楚子般一道从引魂路内爬出来,企图趁着人少寻找出路,才出引魂路,便见南施和眉嫣靠近过来。 “两个人。”楚子般做了个抓捕的动作,论武力,南施是不能与他们联手抗衡的。 谢涵选择静观其变,“她不会无缘无故回来。” 二人靠着引魂路,预备对方一上楼就躲入观察,现在则靠台观察对方。 进来了,他们神色一凛,准备爬入引魂路内,但闻一楼室内一阵响动,对方裹着件斗篷抱着暖炉走了出来。 谢涵面色古怪:莫非只是冷了? 便见对方并未向经渠君方向过去,而是来到河边,伸出一根麻绳,因她背对二人方向,不知其是否说了什么,只见一个人影从水中爬了出来。 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被丰兰音带上洲、后来死活不愿离开的那个白氏子弟。 谢涵眼睛一亮,他知道:出路来了。 ———————— 不好意思,今日略忙,来迟了,且瘦。 ps:第400章 章节目录 第403章 第403章 “是白炽灯。”谢涵说完, 便见那男子又沉入水中,不一会儿南施起身,不知和底下搜寻的兵卒们说了些什么, 几人都四散离开了。 此时, 白炽灯再次浮出水面,眉嫣拉了他上来,三人一行贴着假山往东去了。 难不成南施还背着经渠君另有自己的算盘? 不—— “梨倾、眉嫣, 南施尚且怕事情败露, 牵连她们, 一早支开二人。白炽灯身后是白氏家族, 南施只有更怕牵连他们的,定然不是她请白炽灯来的,现在也定会想尽办法避开经渠君耳目送他离开。”谢涵低声分析道:“此处的零散几兵都被南施以各种名目支开了, 我们跟上她们罢。” 楚子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谢涵抓了他的手, 发现冷得厉害, 然而此刻却不是说话的时机, 南施与白炽灯三人马上要走没影了, 只得赶忙拉着对方跟上。 只见南施带着白炽灯小心翼翼地行走,最后竟回到了那酒窖,那窖门即将阖上。 谢涵一个纵欲, 自下而上一剑直击,她连忙躲开,门也就没来得及阖上, 谢涵、楚子般二人也趁机跃入窖内。 窖门彻底关上, 眉嫣点亮烛火,室内无人顷刻无地掩藏。瞧见楚子般、谢涵, 她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对二人施了一礼,“殿下,温留君。” 楚子般什么都没说,谢涵冲她颔首。 南施讶然道:“你们跟踪了我一路?不,不可能。”她反应回来,“你们就躲在附近?是招魂楼?”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招魂楼内何处可躲避。 谢涵笑笑道:“先生不必妄测,我自有从天而降的妙计。” 南施瞧着二人,“我现在只要高喊一声,经渠君便会立刻过来,在你们冲过来击杀我之前开口还是不难的。” 谢涵朝着浑身滴答、瑟瑟发抖,一脸懵的白炽灯支了支下颌,“可白家也会彻底被你拖入这谋逆之祸中。我们生,他粉身碎骨;我们死,经渠君也会以此裹挟白氏。” “如此方能助经渠君更快站稳脚跟,方能使举国进一步上下一心。”南施神色等闲。 谢涵笑了,“那先生为何还在此与我们多言?又为何要支开兵卒带白兄下来?” 谢涵以为对方万万是不会喊的,不想其看了他一眼,倏忽张嘴,“太——” 然后才喊了一个音,便被身后人一手刀劈下,是一直站在对方身后的白炽灯。 他顺手将美人揽入怀中,咽着口水看楚子般,“先、先生和经、经渠君要行刺您?” “如你所见。”楚子般看着他道:“这里有密道离开吗?” “有。可直通玉带河外。”白炽灯点头,“先生正是要带我走此道离开。只是——”他抱紧了昏迷的南施,“臣斗胆,恳求殿下赦先生无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楚子般神色冰冷,“囚禁玲珑洲终生。” 这比白炽灯一刹那间想过的所有可能都要好上百倍,他大喜过望,“谢殿下恩典。” 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卷白帛,只见上面画了一副不明所以的画,谢涵顿时看他,“这是离开的方法?” “先生说满洲兵卒,怕有万一,刚刚将地道入口地图塞给了我,可我——”他抿了下唇,“我愚钝。阿嚏——”他打了个喷嚏,浑身抖得越发厉害了。 这一声喷嚏似乎吸引了其他人,上头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白少爷快换身衣裳罢。”一直沉默的眉嫣接过他怀里的南施,同时瞧着那副白帛,道:“先生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眉嫣移开一坛冷冽清香的燕酒,露出下面一盘石棋,在上面运指如飞,将棋局摆出九星一线的局势,随之一旁传来响动,谢涵、楚子般连同换好衣裳的白炽灯连忙跑过去,合力移开一大酒缸,果见下面还有一地道口。 脚步声仿佛马上就要来到地窖口,谢涵、楚子般率先遁了进去,白炽灯要接过眉嫣手里的南施,只见对方摇了摇头,“要有人进来了,此地总该有人转移他们的怀疑。” “殿下、温留君、白少爷不必担心。我只说先生冷得厉害,来找口酒热热身子,却疼厥了过去。”说着,便将南施轻轻放倒地上,去移那酒缸。 谢涵只怕南施醒来会与经渠君直言,不由问白炽灯,“你刚刚敲晕先生,用了几成力道,估摸她多久回醒。” 白炽灯嗔怪道:“温留君,我是第一次劈人。”他是儒雅之士来着,没想到这第一次劈人就给了心中神女,不由叹惋。 谢涵心中紧张,随后又问,“那你可知这地道多长,出口在哪?” “在玉带河外一里的山上。”这个白炽灯知道,说完,他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经渠君当真要谋反 ,会不会搞错了?” 他绝口不提南施也是厉害,谢涵道:“玉带河两岸的人马你都看到了,我与太子的狼狈你也看到了,先生的话你更听到了,还能有假。说来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在河中。” 白炽灯脸儿微红,“先生病了,我更该照顾她、宽慰她;只她是伤寒,要传人,不许我陪她,我只能每夜潜来偷偷看她可还安好。” 谢涵顿了一下,不知以什么语气道:“这谋反计划,从骗出太子,到玲珑洲内外的埋伏,还有摘星楼上的刀斧手,本该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不想竟亡于儿女情长。其主有知,还不得怄死?” 白炽灯颇为羞恼,“能被破坏的计划便不是天衣无缝,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没法被破坏,苍蝇不叮无缝蛋。” “……”谢涵:“好的,苍蝇兄。” 白炽灯瞪他一眼,又吞吞吐吐对楚子般道:“殿、殿下,现、现在先生还、还在洲上,你、您金口玉言,不、不会欺小臣罢?” 楚子般:“不会。” 二人这终于走到了地道尽头,他们先贴着上顶听了片刻,但闻整齐一致的脚步声,谢涵心中一凉,无声道:是经渠君留在洲上的人马? 三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这时正上头传来咕噜咕噜的的声音,白炽灯皱眉:马车? 谢涵:不,经渠君队里没有马车,他更没有必要带马车。 楚子般:这声音的吃重不是马车。 这时,上首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人声:“报——前方洲外河畔被重甲团团包围。” 不是经渠君的人手。谢涵凝神倾听思考。 那轮子的滚动声暂停了下来,随之是应答,“多少人手?” 谢涵眼睛一亮,拉了楚子般,“是无恤。”之前冷不丁听到【男主愉悦度】下降,他就知道对方看到他射出的两根火箭了。但他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便掀开顶格寸许,贴着一只眼睛悄悄看一眼:原来上方的轮子滑动声是应小怜的轮椅,阿劳给他撑着伞,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他不由心中担忧——应小怜的身体比他只差不好,是故之前玲珑洲登洲,因下大雪,他阻了对方前来。 那禀报的人摇头道:“团团围住,不能看清,至少千人以上,身上甲胄,不是普通兵卒。洲上灯火密布,还有兵不计其数,不能看清。” 霍无恤深深吸了一口气,谢涵听到【男主愉悦度】又下降了一截,深觉再不出来,恐怕马上就要去见霍皇后了。对楚子般示了下意,便掀开顶格,“本君在这里。” 那传讯禀报的兵卒身侧冷不丁就掀开块草皮,唬了一跳,差点要喊“鬼啊——”,便被自家长官走路带的风刮倒一边。 “君侯——!”霍无恤一个箭步扑过来,乳燕投林,猛虎扑食。 谢涵接了个满怀,还被其势往后冲退了一步,险些岔了气,“起开。” 霍无恤飞快起开。 就一点都不留恋?谢涵心下不悦。对方却已先他一步开口,“君侯我们快走。” 如今绝不是叙旧和商讨的好时节,一行人匆匆疾行。 这时白炽灯终于不再小心翼翼地紧贴着二人,谢涵握着楚子般的手,“还好吗?” 经渠君和南施谋反,他本该失望伤心,可他知道他不可以,因为有一个人远比他失望伤心。 对方面色冷白,星辉下显得冰凉而没有人气,然后这张没多少人气的脸上嘴角一翘,却是说不出的讥诮自嘲,“我就这么不堪么?” 财势、权利、王位,什么都好,可他们偏偏是因为认定对方做不好君王,才在其继位的前一天行动,他就这么不堪吗? “人总爱为自己的贪婪和野心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谢涵握着他手道:“你如果信了这些鬼话,动摇心神,才是脆弱不堪。” 这时,后方又有人急急上来通报,“君侯,后方有追兵,都是骑兵,我方马匹寥寥无几。”一行人都是在快走。骑兵珍贵,谢涵出使,自然不可能带上五百骑兵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算过了,同一留言者数条评论取最后一条,抽奖中者:卡斯特仙女,请说出你的番外。ps:我这人把握度差,写着写着就偏了,比如390章神淮的番外,故别抱太大希望,有问题烦请谅解。咪啾。 章节目录 第404章 第404章 “人快不过马。最多一刻钟时间,追兵就会冲上来。”霍无恤当机立断,命人牵来仅有的几匹马,“朱雀门距此四十里,疾驰半个时辰可以赶到。君侯,您、楚太子还有小怜兄先走。我来断后腾这半个时辰。” “不必。”楚子般挥开士兵牵来的骏马,“孤是太子,你是公子,你命换孤命,毕生难安。还是孤留下,经渠君不欲交恶齐雍,会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 霍无恤听他说完,却只看谢涵,“君侯决断。” 五百兵留下挡三千军,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如果不留下,被追上还是死。只不过他可以选择放弃楚子般。 这竟似一个活霍无恤还是活楚子般的两难之题。 “你怎么断后?”谢涵看他。 霍无恤抬头,扬起马鞭,“我刚刚观察过地形,过道窄长,纵深二十里,两侧都是连绵的山林,上山的路径我已问过当地几个猎户,有条小道,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爬上去俯瞰山道,山林一侧有块乱石岗,先准备好石块,到时举火把为信号,射飞箭滚乱石。”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不由分说将楚子般往自己马上推,“我派十人,送你先走。替我保护小怜。” 应小怜连忙拒绝,霍无恤也摇头,楚子般更是不可能同意,谢涵却道:“我的好表哥,离你远点,小弟大抵还能活命。经渠君用兵谨慎,焉知城门口不会另有埋伏?” 他一怔,谢涵立刻一拍马屁股,马儿吃痛,抬蹄飞奔,他对那选好的十个卫士道:“还不跟上。”阿劳是个听话的,立刻背起应小怜策马狂奔。 霍无恤双唇抿得紧紧的,几乎要崩成一条线,单膝跪下,“保护君侯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死也荣耀,请君侯立即离开。” 可你死了 ,本君大概要给你陪葬啊,男主。 谢涵一巴掌拍他背上,“安心。咱们去埋伏一阵,不必拼死力,到时候直接投降,表哥不在,经渠君必不杀我。” 霍无恤:“……” 他欢喜起来,语气倒有些莫测,“君侯果然睿智。” 唯余白炽灯傻了眼,“那我呢,温留君不给我配匹马么?” “炽灯兄,咱们也是共患难的情义了,自然是要同生死。”谢涵带人一起跟着霍无恤抄小道上山,“你难道不想看看南施先生现在如何吗?” 后半句果然直中他心意,他吸了口气,一挥衣袖,“温留君想拿我挟制先生,大可直说。” 半个时辰不到,经渠君的兵马路过此道。雪花纷纷扬扬,之前的车轮、马印、足迹早已被新雪覆盖,他们并不知道之前有一队人马来过。只当是在追击三个人。 忽然两侧山野上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经渠君一惊,“有埋伏。” 然而前后都是窄长道,他长剑挥起,“冲——举盾杀出去——” 他话音未落,滚滚石块从两侧落下,砸得道上人仰马翻。待滚下两波石块,外围举盾的兵马都被砸开后,飞箭如蝗而下,鲜血染红了嫣嫣雪地。 “保护大将军——”甲士们向经渠君聚拢,围着他冲出长道。 谢涵令熄灭火把,就地躲藏,白炽灯立刻道:“不冲下去趁胜追击吗?我看他们人马三去其二。” “追什么?这些时间难道还不够表哥他们先一步到城门么?” “那他们会不会上山追杀我们?” “不会,他恐怕会以为我们是黄雀,只会更急着去追太子。” 等人迹远去,谢涵和霍无恤带卫士下山,继续前行。行了一段路,霍无恤忽然道:“君侯,你看到‘帝星’了吗?” 谢涵停顿片刻,“你觉得我看到了吗?” “君侯,我以为:星象传奇,从不会垂怜弱者,只会是强者的光环。”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对方去玲珑洲观星。 谢涵一怔,道:“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你若强大,总有世人为你编出万千气象;你若弱小,什么传说都不过是嘲讽,是催命符。”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一队人疾行至云门东城门朱雀门外。 之前谢涵还感慨经渠君谨慎,如今发现霍无恤更谨慎,一路都在派人前后左后打探,在距前方还有二里的地方,卫士疾奔回来禀报,“君侯,将军,朱雀门外有战火。” “你可知是什么人在交火?” “很混乱,至少有三方人。一方是之前的经渠君人马;一方以楚太子为首,余者不知出处;还有一方是守城人马;守城人与经渠君前后夹击楚太子 。” “我竟还是个乌鸦嘴?”谢涵又问,“各多少人马?” “黑压压一片,数不清也分不清,都有数千。” 那么,他这五百卫士根本不够人塞牙缝的。霍无恤道:“楚国都城有两座大营,最近的距此五十里。骑照夜白来回的话不要一刻钟。” “我无虎符。”谢涵摇头,“且经渠君是三军统帅。这座大营就是他总管。” “离这里最近的是白家和云家。”他侧头看白炽灯,“白家可要护驾之功?” 白炽灯抱拳道:“分所应当。”便拍马先去了。 等他走后,谢涵道:“走,咱们去云家。” “还要去云家?”霍无恤想了想,“氏族家底私兵不过千余,确实该再去找一批人。” “那是雍国。”谢涵好笑,“齐楚氏族养私一万都不算多。只是楚国五大家丰夷白云花,夷白保守求安,未必愿意出头。白炽灯忠贞热血,白家主却是喜欢隔岸观火的。云氏是南地百族族长,自然为百族谋福,经渠君手下正统将士却是一贯和蛮夷百族不和的,故云家主决不愿经渠君主政。” 他边向霍无恤解释,边跨上照夜白,霍无恤要再牵一马,谢涵已拉他上来共乘一骑,他瞪圆了眼睛,“它、它竟肯给我骑了。” 当初,在忘忧山里,照夜白那是多嫌弃霍无恤啊,跑开不肯给骑,还甩人一脸灰。 谢涵朗笑道:“宝马英雄,岂会不愿?” “夜里风凉,我坐君侯背后。”霍无恤跨腿一转,和谢涵换了个个儿,将人整个拢进怀里,扬鞭起行。 他拍马,谢涵指路,一路到了云氏轩昂的府邸外,果见云氏宅邸灯火通明,出来接他的是云七郎,“家主已经知道温留君的意思了,只是私自引兵临城下是重罪,温留君能不能保证我族无罪。” “我是齐人,阁下竟要我来保证你们楚大氏族的安危,不觉羞愧吗?楚太子品性,你还不知吗?竟然问出这种问题来?” 这位便是谢涵初至楚国,开篇那位闻其来而惧其威的云七少,闻言已是脖子一缩,“也是、也是。” 可他好打发,云家主却不好打发,谢涵扔出一块楚子般的令牌,“好了,我是代楚太子前来传旨护驾的,真当我如此越俎代庖干外国国政吗?” 霍无恤瞥一眼那令牌不说话。云七郎已经接过令牌,肃容道:“温留君务必放心。” 云氏出了五千军,可谓下血本,“朱雀门城守军三千,经渠君带军一千 ,太子令北城守城军驰援两千,加上这五千,足矣。南城玄武门为我族子弟把控,我令其开门迎接新君。” 新君?谢涵抬头看天色,果然已是最浓稠的黑,最接近黎明的暗。即将破晓,也即将迎来新楚王的登基。 谢涵和这五千人马一道急往朱雀门,中途问道:“朱雀门是谁在把控?”若是大氏族,那就是一场大清洗了。 云七郎低声道:“丰兰音。” “丰兰音?”谢涵几乎不敢置信,随后反应回来,“是啊,从未听过有经渠君兵马上玲珑洲,原来是通过他传递消息的。” “他早与太子有分歧,没想到最后竟然走上这一条路。”云七郎颇有些唏嘘,丰兰音是他们这一辈最出挑的,貌美如兰,文武兼备,更有“神射手”之美誉,今日怕是要陨落于此了。 谢涵反应快,“现在只是守城军,眼看拿不下,丰氏会不会参与进来?” “啊呀——”云七郎一敲脑袋,几乎想调转回头了,奈何城门战火已在眼前。来了,经渠君就会记恨他们;再走 ,太子也会记恨他们。 前方战事正在焦灼,果如谢涵所料,白氏的人马并没有来,所幸,丰氏也不曾有人来。云氏家兵成了扭转局势的一支天兵,接回几乎卫队死尽的楚子般。 转瞬经渠君成了被前后夹击的,他和南施皆尽被俘,却不见丰兰音;云七郎要攻城,被霍无恤阻了,“不是说去玄武门吗?” “玄武门还要好些路,迟则生变,何况城上已经没多少人了。” “城池坚固,还能坚守,何况这是你们本国都城城门,都不心疼的吗?” 云七郎哑口无言,楚子般一锤定音,“去玄武门。” 云氏果已安排妥当,朝阳跃出山头一角,历经一夜惊心动魄后,楚子般在众人簇拥下进入都城。 这时,忽然一支冷箭掠万千人射来,所有人只来得及喊一句“保护太子”,便见那箭顷刻到眼前。 太快了。 竟不知是什么样的臂力才能射出来这样的一箭。 “君侯!”霍无恤忽然抱紧了谢涵,太快了,他甚至都来不及推开或压低身前的人。 天旋地转,哐当倒地。 谢涵一下震得心肺皆痛,立刻起身扶起仍抱着自己的人,“无恤,无恤——” 因为倒地,原本只进了一半的箭,被地面冲击顶了出来,透胸而过,血一下子就浸湿了两人的衣衫,霍无恤神情痛苦,捏着箭镞。 “别拔、别拔。”谢涵小心护着那支箭,另一手按着他伤口,不知道在对谁说,“没事、没事。” “去最近的医馆,将医工带来;立刻抬木板,送齐使入宫,叫太医候着;党阙在玲珑洲,请他过来。”楚子般立刻将话都吩咐下去,随后看前方,“谁?” 原是躲得隐蔽的人 ,一箭射出后,自然就暴露了位置,很快被抓了扭送过来。 “丰兰音,果然是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一箭天下少有,谢涵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箭上有没有毒?” “我岂会如此下流?”丰兰音还是一身白衣,玉冠白飘带,浊世佳公子,云淡风轻。 “暗箭伤人,难道很上流?”谢涵冷笑。 “为何行刺温留君?难道这枝箭不是该射向孤吗?”楚子般讯问。 “殿下 ,您身边簇拥者那么多,是保护的重中之重,兰音的箭只能多穿透些空气,却不能穿透多少堵肉墙。”丰兰音顽笑道,他还有心情顽笑?“何况木已成舟,即便您身死,也不会是经渠君驾驭我国。”若太子不幸身死,在场的人惶恐经渠君报复,定会立刻杀了已是阶下囚的经渠君,另立新君。 “你一直想攻打齐国,到死还想用温留君的命开二国战端?你罪大恶极。”楚子般冷视着他,“乱臣贼子,拖下去枭首。” “臣确实罪大恶极。只是尝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有一言,恳请殿下怜悯,能够一听。” 楚子般盯着他,丰兰音跪下道:“我国城池百八十座,甲士二十万,地大物博,该王天下。王业当自齐始:齐国背信弃义在先,又正是虚弱之时。尔后趁梁三家越加内乱衰弱之时取之。过程中交好燕、雍、召。” 他抬手平眉,呈上一卷,“此兰音四年来的心血,先王弗许,望殿下取之。” 章节目录 第405章 第405章 “君侯, 你别怕。”霍无恤抓着谢涵的手,怕是肺里伤的严重,不住地咳血, 每咳一下, 箭矢就在胸腔里晃动,带着他痛到痉挛,这样痛苦, 竟也还能抽空说话。 党阙有点佩服:看的病多了, 什么病人都有。 ——党阙终是被找过来了。可怜他因看出南施非伤寒之症, 而一直被囚禁玲珑洲, 被谢涵想到,派人提溜过来。 他多好心态啊,被囚了半天, 没事人一样,马上就上手给霍无恤看病, 嘴上还道:“温留君, 你别担心。纵是出血太多, 别忘了, 你的血和霍将军的血是相融合的,立刻补上就好了。” “闭嘴罢,臭、臭咳咳咳——老头!” 话还是党阙灵, 谢涵冷峻的面色果真肉眼可见得缓和下来,随后想起上一次经历,又是一僵。 话虽如此, 党阙还是给霍无恤先扎了止血的穴位, 化开敛疮生肌的药膏,熬好活血补血的汤药, 这才上手,“按住霍将军。” 这是要拔箭了,谢涵有些紧张,呼了王洋一声,“与我一道。”两人一左一右按牢霍无恤,党阙眼疾手快,“嗖——”地取箭。 “噗嗤——”一声,血花飚溅。 霍无恤既觉痛极,又觉浑身一轻。 谢涵瞧着他痛到变形的五官,连忙抱紧人,“好了、好了、都好了、不疼了、不疼了。”见人没反应,心中一紧,连忙看党阙。 党阙手里还捏着这枝箭矢,“听说霍将军是为温留君挡箭?” 谢涵点头。 “挡的好。”党阙放下箭,拿起药膏,给霍无恤伤口涂抹,“两日内必定醒来,五日后可下地,十日后饮食说话无影响,一月后基本如常,三月后可痊愈。”顿了顿,他又道:“这是霍将军,若是温留君 ,必死无疑。” 谢涵:“……” 党阙 :“霍将军摔落倒地,肋骨断了两根,肺部还有挫伤,易生痰饮,老朽会开好化痰之药,但霍将军本人也要多多咳嗽、行走,避免痰液潴留。劳温留君告知了” : 楚子般原本是想陪谢涵一道等霍无恤诊治的,不提对谢涵的担心,但霍无恤本人,就对他有活命之恩。然而,登基大典迫在眉睫 ,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处理好这次谋逆案,否则必为列国使臣看轻。 囚室栅门打开,楚子般带着心腹卫士踏步进来。三人同时抬眼。南施还是白衣绿纱,满身书卷气,温雅淡然,如江南烟柳,美得沁人心脾。经渠君叼着一根稻草,早不是那赫赫英雄模样,反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楚子般从没见过的样子。那第三人则是陪着南施的眉嫣,楚子般原是要放了她的,只她道:“奴婢照顾了先生一辈子,这个时候岂能离开,请殿下开恩。” 除了眉嫣,南施和经渠君都是重犯,皆青铜大镣加身。 南施似是料到楚子般会来,神色等闲,“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大典了,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丰氏?” “先生不问自己,反问丰氏?果真是忧国忧民。”楚子般嘲弄地低笑一声,问了一句话,“在二位眼中,孤当真如此不堪吗?” “不堪?”南施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一眼似乎看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她回忆了从教授对方第一课开始到现在,整整十五年,摇了摇头,“殿下看似骄纵霸道,实则高蹈于世,心胸品行,圣贤境也。” 她忽而一笑,略带惨然,“殿下预备如何处置南施?” “谋逆重罪,当诛三族。念白炽灯救驾有功,免白氏株连。念玲珑洲多年来为我国引士子无数,囚禁玲珑洲终生。” “殿下果真圣贤境。”南施喃喃,站起身,带起身上的镣铐一阵“鞺鞺鞳鞳”的响,楚子般身后卫士警觉地围了上来,被楚子般挥退,“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丰兰音死罪,他为丰氏少主,那么丰氏便是罪不可赦。可丰氏子弟遍布我朝,根基深厚,现在诛族,政坛动荡——殿下初登基,手中无人可用,不利;若放过,过于优柔,朝野、列国都会以为殿下好欺,殿下登基后的第一箭就脱靶了,也不利。”南施说得很慢,像是在边说边思索: “所以南施建议,先行将丰氏全部收押,丰氏必会喊冤,随后令云氏、白氏调查。调查过程中,云氏、白氏甚至其他两家会想办法替殿下补上空缺,算是给他们的救驾恩赏。其次,殿下要尽量拉长调查时间,观察白云二家,或可拿到二家的一些把柄。最后,拉长的过程中,物色培养心腹,挑几个紧要位置,放上心腹,敲打一下二家。一年,这个时间最好是一年,既缓冲朝中动荡,又用丰氏吸引国内外眼光,您可趁机坐稳王位。” 楚子般脸色阴沉,又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先生素来就是如此矛盾的吗?” 他话音方落,便闻锃一声金鸣,但见南施顶着镣铐的重量,抬手在眉嫣腰带一抽,竟抽出一根薄如蝉翼的软剑来。 “护驾——” 楚子般身后卫士彻底一拥而上,却见对方并没有任何攻击,竟是横剑自刎,她脖子上只有一条浅浅的红痕,血线却飚得极高,像极了玲珑洲内的自然喷泉,泥垒的顶子上一下子绽开了艳红色的花朵,甚至还有几滴血雨掉落了下来。 一滴正落在楚子般睫毛上,离眼睛太近,一滴血便无限放大,在他眼底映出满目的血雾。 他当场就懵了。 还是经渠君先反应过来,猛地扑上去,拿手按紧对方伤口,“弥天大案都是臣一个人做下的,南施有王佐之才,请殿下开恩。” 楚子般抖了下唇,忽然喊道:“太医!叫太医!不——党阙,党阙呢?有没有看好霍将军?” “殿下——”南施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下去,唇色已无半点血色,她吃力地偏了偏头,看着楚子般方向。 楚子般立马就扑了过来,握着她的手,“别演苦肉计了,孤知道你喜欢自由,孤就说囚禁你终生,再偷偷放你出去好不好?” 南施的眼里流露出更浓重的悲伤和一点点愉悦,“殿下从小就能完美地避开南施的正确答案,奇哉。” “君王之道,赏罚二字,罚一定要罚得人怕,谋逆重罪,轻轻放过,下次还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危矣。” “殿下,您是圣贤境,可哪个圣人做得好君、王?” 经渠君紧紧按着南施的伤口,可她刺得太准了,刚好在颈项一侧的搏搏跳动处,那里的血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根本不是靠堵能堵得住的,至多——不过是给她多说一两句话的时间罢了。 楚子般眼睁睁看着她脸色一点点灰败,眼底的光彩一点点黯淡,到最后瞳孔放大,定格在房顶那一朵绽开的血花。 他不知道时间是过去了一瞬间,还是许久许久,只是再回神,便听到有人禀报,“殿下,温留君求见。” 经渠君眉一耷拉,“不见。” 这时,楚子般还握着南施的手,就像握着冰块一样,寒冷从五指一路冷到心里,此时听到“温留君”三个字,只觉得他太想见他了,“——进。” 谢涵再料不到走进来是这么一个场景,他抿了下唇,在南施尸体脚边单膝跪下,替对方阖上圆睁的双目,低声对楚子般道:“军中哗变。” 楚子般猛然抬头,谢涵身后一楚将跪地道:“听闻经渠君被捕,城郊细柳营——反了。” 楚国云门两座大营,一曰细柳,二曰江风,都由经渠君统管,其中江风营多为氏族子弟,而细柳营则大多王室子弟与庶民,故细柳营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经渠君早在南施彻底没气后,就走到了一边,甚至掏出块帕子擦手,此时闻言,扭了扭头。 楚子般的目光冷厉如刀,“王叔当真要同室操戈至此?几千卫士,尚且无伤大雅;细柳营和江风营对决,我国就完了。这就是王叔说的‘为国谋逆’?” “‘为国谋逆’?好词。”经渠君一边擦拭血迹一边赞叹,“我可以令细柳营退兵,可发生这种事,殿下还能心无芥蒂地任用细柳营的人吗?殿下不治血洗细柳营能服众吗?” 楚子般突然明白了,“你想用这种方式,逼孤自己下位?”只要他不召江风营,就打不起来,楚国也就不会内耗衰弱。 他头一次觉得对方这样陌生,在玲珑洲的时候,他竟然真的以为对方是希望楚国强大而逼不得已。 “哈哈哈——”楚子般大笑起来,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王叔,原来我从来没有认清过你。”他仰脸看靠坐土坯上的经渠君,“王叔,你说人心怎么能卑鄙到这种地步?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无方才的憎恶,而是极致的迷惑与茫然,好似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稚儿。 经渠君终于擦干净了手上血迹,摸着胡须淡淡笑了起来,“庄王曾动过改立我为太子的念头,当时我断然拒绝了。因为——没有阿姊,我早就被欺负死了;没有大哥 ,我怎么可能入庄王的眼。”楚庄王是楚惠文王之父,也便是经渠君的父王。 “可后来我时时在想,如果我当时接受了,会不会没有孔最一役;如果我接受了,这两年我国是否已经趁机开疆拓土;如果我接受了,梁武王会不会就不会用一根竹简激死大哥……子般,你说能被一根竹简激死的君王,他配为王吗?子般,你说能因为一个温留君放下攻打齐国的大好时机,你配为王吗?” 谢涵缓缓抬头,原来经渠君也是主战齐国一派的。也是,否则丰兰音岂会臣服? 现代旅游1 事情的起因是, 他哥受不了他的惫懒样子,把他丢给大将军去巡视边防。 这大将军也不是别人,正是原着中千古一帝并千古暴/君的男主, 而现实中莫名其妙成了他哥圈养的列国第一名将、虽然在他眼里是奶狗将军的——霍无恤。 他跟着大将军来到国之西大门, 尺泽和鱼腰山相夹的一条窄道,一侧高山,一侧大水, 水背仍是山, 道窄仅能容二辆马车通过, 称尺鱼之险、尺鱼关。守军在此修建石城, 站在城墙上,仰望俯瞰山川河流,作为一个工科宅, 他终于豁然理解了以前历史书和语文上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什么“易守难攻”等等词汇。 他偏头问原暴/君现奶狗,“如果要攻下尺鱼关, 需要多少兵马。” 霍无恤:“这要看守城将官与守城兵力。” 谢沁眨眨眼, “就现在的兵力和现在的守城将官呢?” “此尺鱼关兵力五千, 至于主将——既然臣巡视到这儿, 若敌袭攻城,守城主将便是臣。那——”霍无恤居高临下、眺望窄道,嘴角一勾, “千军万马,无人可破。” 谢沁:“……”此逼当浮一大白。 霍无恤问,“殿下以为这尺鱼关如何?” 谢沁幽怨看他一眼, 怎么离了他哥, 还要答考题,他干巴巴道:“山河如此险要, 孤看我国西部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然后就听到某位巨巨轻笑一声。 被嘲笑了。谢沁想。 霍无恤两手撑着城墙,“殿下,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这尺鱼关原也不是我国的。” 谢沁:“……”不是,宁一个暴/君和我讲德政?何不上青天? 他才腹诽一句,忽见对方身上白光一闪,人就没了? 谢沁:卧槽! 发生什么了?他慌乱地左顾右盼,没等喊人来,眼前一白。 再睁开—— 嗯? 尺泽呢? 鱼腰山呢? 孤的尺鱼关呢? 四周白花花的墙,地上是黄花花的板,周围几个奇奇怪怪的盒子,奇奇怪怪的板,我去——这不是他的电脑大老婆和手机小老婆吗? 谢沁饿虎扑食捉起桌子上的手机,那手感,丝一般的顺滑,却不轻浮,也不过分沉重,当真纤侬合宜,“呜呜呜——”他发出幸福的悲鸣,甚至忘却了周围的诡异。 今夕何夕,见此良机? “殿下——?”后方传来一道低沉而迟疑的声音。 谢沁猛地反应回来,一回头,“大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也来了? 没错,在谢沁抱机痛苦的时候,他已经反应回来,这不就是他穿越前的小别墅、小手机吗? 什么白花花、黄花花,不就是瓷砖地板吗?什么其奇奇怪怪的盒子、奇奇怪怪的板,桌椅柜子小玩具啊亲。 他穿回来了。 本来他还想感伤怅惘甚至痛哭一下,现在这些杂思都褪去了,整个人吓得想鸡叫,“大、大将军?!!” 他回来就回来了,反正也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太弟,怎么大将军也跟着来了?他哥金口玉言的国之柱石,他哥昭告天下的大齐皇后,就这么被他顺过来了 ?! 难道是穿越的磁场影响? 老天,他罪孽深重,百死难抵啊。 他差点想抱着膝盖蹲下来暴风哭泣,但看自家哥夫一脸警惕掩不住茫然,眉头都皱成川字形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将军,莫慌。” 周围光怪陆离,霍无恤浑身已绷成了一张满弓,闻言还是停下来赞赏地看了一眼谢沁,欣慰道:“殿下说的是。” 谢沁挠挠头,“大将军,这地方孤仿佛来过?” “哦?”霍无恤疑声道:“何时何地?” 谢沁:“梦中、床上。” 霍无恤:“……” “孤没骗你,大将军,这就是孤的家,孤梦中夜夜来此。”说着,谢沁状若试探地打开一个水龙头,惊喜道:“不错,大将军,此物能接水,和孤梦中一模一样。” 接着把家具一一试了一遍,霍无恤的表情从震惊到麻木,末了喃喃道:“出水无河,转页无风,莫非仙境?” 谢沁汗了一下,在他哥的高压教育下,他已经学会了在危急时刻立刻理出一二三来了。 一,不知道他和他哥夫会在现代待多久,首要教会大将军生存方法。 二,适应环境后,好好学习、多多拜佛,或许可以找妈帮忙,研究一下怎么穿回去,他回不回去不要紧,他哥夫一定要回去啊苍天。 “大将军,这与孤梦中一般,此地是与大昊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你须做好心理准备。”谢沁第一天先把所有家具、家用电器教了他哥夫一遍,最后累到瘫倒,时隔多年,哆嗦着手叫了一分外卖,吃得幸福落泪。 现在是七月,等洗澡时,他把自己的断袖大裤衩翻出来给霍无恤,有些纠结,“大将军,此地风俗如此,须入乡随俗,明日孤同你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他以为他哥夫定要指责“衣着暴露、伤风败俗”等,没想到对方适应很快,笑了笑,指了指谢沁身上衣服,谢沁当初魂穿大昊,现在也是魂穿回来的,所以哪怕没换衣服,也是断袖大裤衩,“臣见殿下着装,已做好了要这么穿的心理准备。” 这战国人的心理素质,你不服不行。 没法子,奇葩太多,适应力就出来了。谢沁想:桑朵拉姐姐家那种风俗,南疆那种男人圈养大法,他哥和哥夫还一脸淡定,果然他始终是最弱的那个。 唉—— 又想起他哥了。他哥可怎么办啊,自己就算了,他哥伤心一阵,又是个英明伟大的君王了,可他把大将军兼皇后顺过来是闹哪样啊? 洗完澡,谢沁让霍无恤挑了间喜欢的客房,和人一起铺了床被子,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一低头,猛然看到中央空调按钮。 哎哟喂,傻了傻了,他立刻打开空调,边对自家哥夫解释 :“此物名曰空调,可制冷热……” “大将军先行歇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日再行探索。” 霍无恤点了点头,躺上了床,却是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第二天,谢沁想了想,打开电脑,投影到大屏幕上,给对方看《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视频 。 果不其然,对方吓了一跳,看到人影,手已经按上剑柄,谢沁先掏出匕首(水果刀),对着墙面一阵敲打,墙上人既无实体也无反应。 霍无恤反应回来,“如海市蜃楼一般。” 谢沁点头,“差不多罢。大将军你把这个看完,我给你看《科学发展简史》。我先叫个早点,大将军想吃包子和面条?” “皆可,殿下随意便好。” 一开始是三皇五帝、尧舜禹、夏商周,这和霍无恤所在世界的历史轨迹类似,他接受地很快,看得津津有味。正这时,周遭倏忽白光一闪,耀眼得使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 轮椅、缃衣、灿然生辉的面庞、眼角泪痣蛊惑人心。 霍无恤一愣,接着爽朗得笑了起来,“小怜?” 应小怜露出昨日霍无恤刚来时一样戒备的神色 ,闻言欣喜起来,“殿下、无恤。” 谢沁:0 他就是齐国的罪人!呜呜呜——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我这几晚值了个班,又去看了会儿小说哈——忏悔。《我开动物园的那些年》很好看呢。 前面楚国副本我要修改一下,把之前的脑洞先放一点上来凑数。 现代旅游计划通。 章节目录 第406章 第406章 “砰——”经渠君的身体倒在了血泊里, 眼底的神色定格在惊愕,脸上的表情没来得及跟上眼球变化,还停留在胜券在握的得意洋洋。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谢涵脸上,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又看了经渠君的身体一眼,眼睛微微瞪大,偏头看身侧人。 楚子般直面经渠君, 脸上的鲜血比谢涵只多不少, 他面无表情, 嫣红的点点血迹却为他过分俊美的脸庞染上妖异之色, “先王和孤配不配为王,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配。” 他手里握着长剑,剑尖抵着地面, 鲜血顺着剑脊滑落。他转回身,传令道:“经渠君阖家三百五十六口人, 全部处死。” 群龙无首, 哗变无主, 如何坚持? 随后是第二条传令, “虎符,调江风营,即刻拱卫王宫。” 之前带来哗变消息的将官却忽然跪了下来, “殿下,没有哗变,细柳营还在沉睡中。” 楚子般面色一滞, 几乎瞬移般来到那将官面前, 拎起人衣襟,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 那将官低头,“卑将假传军报,细柳营从未有过哗变。” 楚子般狠狠踢了人一脚,将其踢飞在地,剑指对方,“谁指使你的?啊?说出来,孤给你个好死。” “咳咳咳——”那将官吐出好几口鲜血,重新跪好,却只低着头,楚子般发疯般冲上去又补了几脚,“你说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谁?是谁?” 谢涵拉了他,“何苦呢?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楚子般踹出去的腿一软,跌倒在地,正跪在经渠君尸体边上,他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心脏不会跳动,血液不会奔流,他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 时间好像也冻住了。 “楚子般,站起来。”什么声音,好像天外来音,好遥远啊。 膝头忽然一热,他低头,又是这种红色的液体,他今天看了好几次的液体,从他膝头流了下来,因为他的膝头正被一把银色的剑抵着,他下意识抬头,长剑的主人就那么看着他,声音低哑,“楚子般,你站起来。” 楚子般似哭似笑,“涵儿,我站不起来了。” “你站起来啊——混蛋——”谢涵扔了剑,拼命地去扯对方的衣襟、肩头,终是把人从地上拉起来。那人也顺势抱紧了他,呜咽道:“他们都欺负我。” 有什么低落脖颈,顺着衣领滑进去,滚烫的。谢涵轻抚对方脊背,“因为你傻么,以后不要犯傻就好了。” 这时,眉嫣麻木的声音从囚室一角传来,“刚被关进地牢的时候,先生和君侯就互相打了个赌。先生说殿下会赐他囚禁玲珑洲终生,君侯说殿下会赐流放千里、永不归都、遇赦不赦。他们打赌看谁先令殿下收回成命。” 她低头替南施整理从来一丝不苟的散乱鬓发,麻木的神情好像玲珑洲外的玉带河,风一吹便生动起来,温柔低笑,“经渠君过来捂先生伤口时,心里一定在骂先生狡猾。” 她轻柔放下南施的尸体,跪下道:“先生待奴婢恩重如山,今生不能偿尽,三生方报,罪婢祈求殿下怜悯,将奴婢与梨倾葬在先生两旁。” 她用了南施从她腰间抽出来的软剑,选了一样的口子、一样的剑痕,终了她短暂的花样年华。 楚子般只是看着,没有应允,也没有阻止,在对反死后,提着剑转身从囚室出来,路过火塘,随手将一卷王令扔了进去。 火花轻声炸裂,吐出细细的火舌吞噬着红底黑边、云纹流水的王令,囚禁、玲珑洲、流放、千里……一个个字眼化作灰烬,好像从未存在过。 出了地牢 ,一股冷气肆虐,谢涵吸了口气,拿了把伞,来到人身后,轻声道:“又下雪了。” 楚子般抬了抬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谢涵脚步一顿,擎着青花伞的竹骨柄,看飞雪中的身影越走越远,剑尖在雪地里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又渐渐为积雪覆盖。 天啊——他竟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谢涵仰面看灰蒙的天空,雪不知从何而起,就像他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等看到的时候,雪花已经落到眼前,只能举起伞小心遮蔽,给自己腾方寸躲避之地,却驱不散这刻骨的阴寒。 楚子般来到东宫寝殿,沐浴净水早就准备好了,侍剑宫婢小心地捧过剑擦拭血迹,内侍替他脱下外裳,“殿下,还有半个时辰便是登基大典了。” 他抬眉瞧一眼挂在墙上的君王冕服,和十二旒冕冠,打开了手中一张素绢,那个假传军报的将官趁着他踹踢时,最后塞进他手中一张素绢: 子般吾侄,见信如晤。不必怀疚,我自恃才高,是真心觉得你不如我,想拉你下马、更弦改张,如今不过成王败寇。 细柳营哗变之说,是我最后一计,成了——我逆风翻盘,畅快畅快;败了——也是赢了南施,不错不错。 哈哈哈——吾真乃当世鬼才也。 鬼才如吾,却在自家家门口 ,被个黄口小儿生生拖垮了步伐,这不是我的无能,而是敌方天纵奇才。我是鬼才,不及天才,正常正常。乱世如今,请我王笼络雍公子,如若不然,杀之绝患。 : 昊王忽十六年冬十一月,楚王子般继位,一祭昊天大帝,二祭后土神祇,三祭历代先王,佑我大楚永昌,历数无疆。 恢弘的楚王宫内雅乐翩然,令尹率百官先行拜见新君,各国使臣在殿外等候,比起玲珑洲外的登洲答题,此时才是各国人马都来齐全了。 大家正装冕服、衣冠楚楚,手持旌节。《昊礼》中规定了旌节的样式:长八尺,竹为骨,旄牛缀之。然而天下纷然乱至今,各国国家意识强盛,方方面面都要彰显本国气象,更兼有使臣冒名他国作乱,这旌节也就各国不相同了。 梁国以黄金为贵,雉鸡为图腾,这旌节便以金环镶嵌,鸡翎点缀。在刘决又当仁不让地扛起“制造不和”假象的大旗对谢涵一通冷嘲热讽,心中一阵舒畅后,谢涵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不知三位皆手持梁节,谁为正使,谁为副使?” 薛安、叶很绿、刘决三人脸色一道变了,王免装模作样地道:“某还以为这三根旌节各有不同呢 ?原来还真是一模一样,看岔了看岔了,还是温留君眼明心亮。不知三位贤弟,何时更换旌节啊?” 刘决心中叫苦,瞪谢涵一眼:说好了演戏呢 ,你还真戳肺管子啊。 谢涵老神在在:不逼真,何演戏? 向明月心里苦啊,他好好带着堂弟来涨涨见识,谁知那玲珑洲竟是吃人的妖怪嘴,堂弟一去不回头,留下书信说要去天之涯海之角,现在回家辞行。 本来还想出使后找玲珑洲之主要个说法,哪成想人涉事谋逆进了大牢。向明月心如死灰,已经能想到回家后被老太君捶死的场景了,现在看到带自家堂弟去玲珑洲,把人搞丢了还没事人一样的叶很绿,实在忍不得,仿佛替三家帮腔道:“温留君、大良造强人所难了,梁少王病故已有一年,怎么授正使副使?” 其余使臣皆侧目,他们心下盘算:郑国素是大国之下第一国,莫非是见梁国内乱,不愿再做梁国附庸了? 叶家封地在南,毗邻郑国,此时叶很绿偏头看向明月,只见对方一脸憨直无辜,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他扯了扯嘴角,叹一口气,“武王嫡系不存,旁支难择,我等是人臣,怎么敢僭越挑选国君呢?”他对众使一摊手,“王位高悬,诸君说,如何是好?若有一人能给个万全的法子,叶某愿意舍了性命报答。” 这大家就不好说了,都露出微笑,纷纷劝道:“叶家主、薛家主、刘家主还在呢,总会有办法的,叶兄/叶弟不要这么心急,叶兄果然一心为国云云。” 刘决翻个白眼,薛安沉着脸瞧向明月与邹使,他可不认为向明月是个傻子或是口误,最后对王免道:“马上就要分别了,大良造现在不急着见长公子了?” 王免、谢涵对视一眼,一时间波涛汹涌,又各自移开目光,笑对薛安道:“劳薛将军挂心了。” 燕使颜雅回自忖不是谢涵对手,一早找个安静的角落,默默不语,此时露出微妙的笑意:果然有温留君在的地方,就有修罗场,只要一句话,就能搅浑一湖水。 宋使宋嵩也谢妤之故,也是甚怕谢涵,收好一个小国的本分,不说话。 召使班突挠挠头,君上说让他来参加个会面,长长脑子,还说没关系,无论他说什么,现在都危害不到召国。 国内百官参拜后,是诸国使节拜见,诸位一下子熄了烟火,神情庄重肃穆地来到楚国升朝大殿,持节拜下,“外臣梁使/齐使/雍使/燕使……恭贺楚王登基。” “善。”楚王抬手。列国使节起身入左侧坐席。 楚令尹唱喏道:“请新君宣布政令。” “近来四海战事频繁,我国昨日又遭逢动荡,古贤王汤有网开一面之德,弱水庶民有疏网捕鱼之智,天道贵生,今秉先王遗志:无为而治。” -------------------- 作者有话要说: 405章有大修,望查收 。 章节目录 第407章 第407章 无为而治。 众人对视一眼,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看来这位新楚王当下没有征战四野的想法。 这时,一直缩小存在感的颜雅回提问道:“敢问楚王,明年便是五年一度的会盟,楚王对现下各国间的通行条例有没有什么意见?” 有没有取梁国而代之的打算? 众臣、诸使瞥了颜雅回一眼,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冷不丁就是个一把刀。 楚子般笑意淡淡,“纵侯伯不在,天子镇四方,燕使问这个问题,置陛下于何地?寡人觍为诸侯,岂容你对陛下不敬?”他轻击掌心,殿内卫士立刻上前,“以下犯上,不敬天子,拖下去——斩了。” 颜雅回一瞬间面无人色,众使也是人人自危。 “慢——”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谢涵和姬击对视一眼,谢涵抬手对姬击做了个“请”字。 姬击对楚子般施了一礼,“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今楚王为陛下坏了规矩,小使心中难安,陛下也不希望燕楚坏了友谊。” 楚子般点头,“陛下总是心善。想来燕侯、哦不、燕太子会处理好的,寡人九步越俎代庖了。来人——送燕使回燕国罢。” 颜雅回废了。 不说现在被拖出去送回燕国的丢脸,只今日场面传出去,燕太子能不给个说法?诸使神情复杂地看了新楚王一眼:谁说对方性情豁达不拘小节的?和楚惠文王一样脾气不好啊。 接下来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斟酌话题: 薛安:“近来听闻‘帝星’流言,不知楚王可有听闻?” 楚子般:“无稽之谈。逆贼的话也值得相信?薛使不妨查查摘星子,早就五年前就在薛地病逝了。” 薛安眉头跳了跳,“外臣是梁使。” 楚子般嗤笑一声,“哦。” 薛安:“……” 班突:“燕国将胡人编入军队,楚王有什么看法?” 楚子般意味不明地瞧他一眼,“什么看法?” 谢涵接口道 :“教化异族,本是好事。只是三百年前,许侯与胡人勾结,入侵中原,烧了王都的事,让人每次想起来,都是心惊肉跳。” 班突惊奇地看了谢涵一眼,心里“卧槽”一声,这陷害绝了,他只是好奇问问啊。 刘决立刻呛声道:“温留君这话难道不是该对天子说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胡人窥视中原,寡人无德,也不能袖手旁观。”楚子般道:“胡人忠奸难辨,燕国收胡人入伍的事,寡人会上书天子,建议派人视察一段时间。但愿是真的教化了这番邦野人。” 大型双标现场啊。刘决梗了一口,瞧一眼颜雅回被拖出去后空出来的坐席,默默无语。 大家想的更多——来了,天下霸主最喜欢的手段:有想法,书陛下,把己之政令变成天子诏书——挟天子以令诸侯。 看来新楚王没有战争四野的想法,却对下一任中原霸主势在必得。 大家互相瞄了一眼,端看哪国不服气了。 原本在昨晚,谢涵已经是搬出去到驿使馆下榻的,可因着霍无恤重伤,急送进宫令太医救治,现在不便挪动,于是他依然住在楚王宫,依然是翠羽殿。 倒是楚子般已经从东宫搬到前殿,谢涵追上他,又落后半步,恪守君臣之礼,“燕使得罪过大王?” 楚子般伸了下手,“到寡人身边来。” 四周都是人,谢涵犹豫,楚子般已经拉着他的手一拽,把人带到自己边上,“国内攻齐派有燕人鼓动。” 没有攻齐派,也许就不会有谋逆案?楚子般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但迁怒本是人之常情。 每次听人谈到攻齐,他总会陷入难以言说的尴尬,虽然避免楚国攻齐,本就是他出使到来的一大目的 。 谢涵抿了下唇。沉默里,二人已经进了翠羽殿。若说原本是单纯地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现在楚子般对霍无恤的心情就要复杂得多,但最终,他掏出一方素绢,给了谢涵。 谢涵奇怪,一打开,面色一变。 楚子般端着茶碗,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呷一口,驱散一路的寒意,“这是王叔的遗愿。但霍将军又是寡人的救命恩人。所以,寡人很矛盾。” 谢涵捏起素绢,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如果矛盾,表哥就不会把这信给我看了不是吗?你内心已经做好了选择。” 楚子般又喝一口茶,“只要你答应寡人,不会有他攻打楚国的一天。你能答应吗?” 谢涵一顿。 就是这一点停顿的功夫,楚子般似乎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你在犹豫?” 谢涵轻笑一声,“你不变,我不变。” 楚子般深深注视着他,将茶碗放下,“寡人要你替霍无恤发誓,一生不会攻打楚国。” 谢涵五指猛然攥紧,“你要我发誓?”他忽又笑了笑,“发毒誓吗?” 楚子般偏开头,“什么誓言都可以,胖五十斤、长痘痘也可以。史官入座,提笔。” 一黄衣史官抱着竹简自己找了个座位,握着笔看谢涵,似乎是在等待他的誓言好记录。 “皇天在上,楚地英灵,今我谢涵在此立誓,除非楚国先行攻打我国反击,否则一生不会令霍无恤动兵楚国,有违此誓,生与诸亲断绝,死亦不入轮回,人神共戮,列国共讨之。” “生与诸亲断绝。”楚子般重复了下这句话,挥了挥手,等史官退出去后,闭目叹息,“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每个人都有他的立场与想法,我不敢相信所谓的情分了。” 谢涵倏忽心软了,“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不是也犹豫了?”早不是四年前了,那么多事过去,他好像已经不能一口烂漫地说:你不变,我不变了 。 楚子般忽然睁开眼,几步下来,握着谢涵的手,“涵儿,我替你向齐国施压,我捧你重新做齐太子罢。姑父耳根子软容易被人蛊惑,我们两国关系才会若即若离,若你做齐公我为楚王,边境定然百年无忧,还可携手荡平天下。霍无恤要是真的这么天子卓绝,可以拿我两国帅印。” 他眼睛很亮,又像是昨晚以前的楚子般了。 谢涵白他一眼,“这是这么容易的事吗?太子现在好好的呢。”说完又小声道:“如果以后真的有这种机会,我喊你。” 等对方走后,谢涵来到霍无恤床边。对方仍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我竟然不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打个棍子给颗甜枣。”瞧着对方睡颜,谢涵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一夜没睡,是该累了。他爬上床,撩起对方不久前开始蓄出来的厚刘海,轻吻了下对方那“×”字疤痕,淡粉色的,很可爱。 他缩回头准备在对方身侧睡一会儿,结果缩回头、缩回头、没缩回去,瞧着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大眼睛,忽然有股淡淡的尴尬,“你醒了?”党阙你完了,你再不是对病人预后了如指掌的神医了。 霍无恤直愣愣瞧着他,呆呆道:“被你吻醒了。” 谢涵:……! 霍无恤苍白的脸上露出讶然之色,不禁抬手伸向谢涵脸颊,“君侯,你脸红了?” 谢涵连忙一个后仰,霍无恤一手落空,手臂掉下去,砸在床上,牵扯到伤口,顿时露出痛苦之色,“唔……” 谢涵吓了一跳,扑上去轻按对方胸前伤口。 霍无恤的呆头呆脑终于在这伤口、胸腔剧痛中回神了,瞧谢涵紧张的样子,吸着气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谢涵道:“快别说话了,闭眼歇息罢,睡着就不疼了。” 闻言,霍无恤闭上一只左眼,睁着一只右眼,谢涵惊奇,“你做什么怪。” 霍无恤:“卑将要听君侯的话,所以要闭眼休息;可我实在太想看着君侯了,所以不想闭眼。那就一只眼睛睡觉,一只眼睛看君侯罢。” 谢涵“哦”了一声,躺平,钻进被子里,“好了,现在看不到了。” 霍无恤现在因为伤口,不方便侧身,但他总有他的想法,他小声道:“那君侯可以抱抱我吗?” 谢涵猛地侧头,几要觉得对方被什么附身了。 霍无恤仰着脸看房梁,“小时候我总是企盼雍夫人能抱抱我,她不抱我,我只能伸胳膊抱她;后来有了无极,我一逮到机会就抱他,想着等他长大了,就能给我个兄弟拥抱了;在塞外冰天雪地,我阳气旺,可以抱君侯给君侯取暖。可——每次都是我去抱别人,我也好想有人能抱抱我。” 谢涵挡不牢了,两人原是两条被褥,他拉开自己这床被子的边,手伸进对方被褥,搭在人腰上,然后发现掌下手感极好,腹肌坚韧有弹性又不过分硬邦,不禁伸手摸了摸。 霍无恤嘴角一翘,终于轻声问道:“君侯,你不开心吗?” 谢涵“嗯”了一声,略带情/欲,“没事,已经被你治愈了。” 章节目录 第408章 第408章 参加完楚王的登基大典, 各国使臣陆续回国。临行前,郑使向明月秘密找了一次楚子般,言谈间有明年推举楚国做霸主的意思。 楚子般不置可否, 只问“你们想得到什么?” 向明月叹息道:“梁武王在世时, 我国承蒙惠泽,拓地七百里,今梁国三家逆反之心, 昭然若揭, 只望侯伯能替天行道, 遏制他们篡国的恶行。君上只有这一个意思, 也只希望告慰梁武王在天之灵。” 楚子般轻笑一笑,丝丝嘲讽、丝丝快意,点头道:“乱臣贼子, 人人得而诛之,无须侯伯之位, 寡人亦会禀明陛下。” 向明月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对楚子般拱手道:“果真如此, 郑愿为楚掠阵。” 楚子般摆摆手, “上兵伐谋,且我国经此一遭,也是疲乏, 郑国是梁国老属国了,和三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三家合,可却雍国, 郑大夫该知道怎么做罢。” 当然是离间三家。向明月点头道:“我国与三家姻亲不断, 小臣即刻回去打点一番。” 他一出来,宋使搓着手指问, “怎么样,向大哥,楚王可愿祝你摆脱梁国钳制?” 这大国与附属国的关系,由来微妙。大抵便是大哥罩着小弟,小弟给大哥做打手兼摇旗呐喊,逢年过节记得送点好东西过来。 譬如梁国,有属国郑、邹,郑可钳制楚国,邹为其提供大量战马。可有实力的,谁愿意做小弟呢?郑国夹在梁楚之间,是楚国北上中原的踏板,迫不得已寻求梁国庇护;邹国天下马场动人心,为自保也只能向梁国俯首。 邹国还罢了。郑国一直以来是大国之下第一国,岂能真甘心做马前卒。经向明月试探,这位新楚王暂时没有北上中原的心,那么……他们拜托梁国的机会来了,要是能反咬梁国一块肉,便能晋升大国, 至于宋国? 宋国又是怎么想的呢? 向明月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很早之前,宋国就与梁国关系暧昧了,还是通过他们郑国搭的桥。现在梁国内乱,顾及它们不得,怕齐国追究,又向楚国摇尾乞怜来了。 其实宋国是个很好的地方,西南面有南方第一高山…… 向明月心下千回百转,脸上一本正经,严厉道:“噤声。我是来请楚王裁制刘叶薛三家乱臣,告慰梁武王的。” 宋嵩差点想翻个白眼,面上摸摸额头,“瞧,这天太冷,可把我脑子都冻坏了,竟开始说胡话了。” 他话音方落,忽然翻起白眼来,向明月一惊,“宋兄、宋兄?” 便见对方“嗖——”的一声钻到他身后。 向明月:? 积雪踩在脚下有种奇异的沙沙声,他闻声抬头,见来人擎一把青花伞,身姿高挑优美,容色端丽绝俗,见着他,微微笑了起来,点头致敬。 温留君! 向明月心里一个激灵,心思电转,明面上宋使已经回国了,现在杀这一回马枪,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来找楚王。现在被温留君看到,对方能猜不到宋嵩的意图吗? 猜到后,又会如何想和宋嵩站在一起的他呢? 他将宋嵩搂过来,按在胸口,形容亲密,“这是温留君,松儿快见礼。” 宋嵩心里一惊,以为向明月要卖了他。 便听头顶上的声音说,“见笑了,温留君,家宠胆子小,不懂事,怕贵人。可是来找楚王的?” 谢涵:“确是要向楚王辞行了。” 向明月巴不得现在扭头走,可为不漏破绽,又寒暄道:“霍将军的伤势可好些了?” 谢涵原本早该走了,可霍无恤那样伤势,只能徘徊养伤。过了这么几天,众人也知道了楚国谋逆一案中,谢涵出的力。 谢涵收了伞,“已经醒了,能下地了。” “万幸啊。”向明月由衷欣然,这才裹着宋嵩离开,他回头时,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对方进楚王议事房,根本没有经过通传,是直接推开门进去的。 他突然觉得没来得及将宋嵩领进去见楚王,是好事。 谢涵推开门,楚子般正支着额,瞧着他,道:“你叫寡人千万替你留心宋使动向:他们出了城门就换小车做商人打扮进了郑使馆。” 谢涵猛然回想起向明月搂在怀里的人,恍然一笑,“我有办法了。” 他愁啊,他愁一个光明正大、冠冕堂皇进郑国的理由。现在——瞌睡来枕头了。 楚子般叹一口气,起身,“你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谢涵眼帘微垂,“多谢楚王不纳宋国之德。” “寡人说过,希望和你携手荡平天下。哪有撬搭档墙角的道理?”楚子般走下来,长臂一伸,勾对方肩膀,“我由衷期待那一天。” 谢涵抬头,瞧对方眼睛,黑睛很亮,很有神,很自信——可他总忘不了对方面无表情要他发誓的样子,就像他忘不了原着中齐国一灭时楚国的落井下石。 他听到自己轻声笑,“都说了,到时候喊你,这是密谋,你别总瞎嚷嚷。” “瞎嚷嚷?”楚子般横他一眼,“寡人还有一句要嚷嚷。” 谢涵:?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楚子般议事房内栽着一盆等人高的骨里红梅,他攀下一枝,回头看谢涵,“若霍将军这一次没有救回来,你该多后悔?” 楚国崇火德,五色尚红,他一身落落红衣,折花在手,与过分俊美的面庞交相辉映,当真…… 谢涵脸上有点红,摸了一下鼻子,哀叹一声:这张脸他无论看几遍,都会不留神被惊艳到。 慢一拍才觉出对方说了什么,然后:颇不以为然。 霍无恤救不回来,他还能有命吗? 人死万事空,拿什么后悔? 见他模样,便知其没放在心上。楚子般心道:我这也算对得起霍无恤的救命之恩了。 谢涵出了楚王宫 ,就奔郑使馆去了,他早请楚子般替他查探好,一过去,不等向明月接待,直奔宋嵩的小院,猛地推开门。 宋嵩目瞪口呆。 谢涵一把抱住他,“宋兄。向明月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云门城外将你掳劫回来,囚在这里做禁脔,这是欺宋国小国吗?这是欺我齐国无人吗?” 宋嵩:“温留君,我……” “宋兄不必多言。昨日楚王宫内,本君一眼就认出了兄弟你,可恨向贼一口一个‘宠儿’,宫中人多口杂,我恐宋兄名声受损,隐忍不发……” 迟一步到的向明月:……! 他一口血梗在喉头。 宋嵩连忙解释,“温留君你误会了。” “误会?”谢涵松开宋嵩,疑惑道:“怎么会误会?若非这向贼,你缘何会去而复返?你缘何会出现在楚王宫?缘何和在我面前与他如此亲密状?” 宋嵩哑口无言。 谢涵大手一拉,将人塞到自己身后,对人道:“本君知道了,你莫怕。”回头对向明月道:“郑使,休要威胁宋兄。怎么,难道要说昨日在楚宫内是你们二人情投意合的小情趣?那本君问你,要如何解释宋使去而复返、秘而不闻宿在郑使馆的事?两情相悦,何不光明正大在云门一通逗留缠绵一段时日?” 饶是向明月急智,此时也无话可说。难道说:去而复返、秘而不闻,都是为了防你温留君,防你齐国吗? 谢涵:“无话可说了罢,你卑鄙,你下流!” 宋嵩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内心对向明月十万个抱歉。 向明月阴沉着一张脸,最后蹦出一句话,“吾乃郑都第一美男子,有天上明月之名,自荐枕席者数不胜数。”他瞥一眼宋嵩平平无奇的相貌,畏畏缩缩的神态,意思很明显。 谢涵、谢涵差点笑场:怎么回事?你就在乎这个? 他“哦”了一声,“那郑使为何抓了宋使,又扣了宋使?还有‘九儿’这爱称怎么解释?” 向明月又瞥了一眼宋嵩。 宋嵩觉得自己太难了,“是小使色胆包天,欲上青天揽明月,死皮赖脸蹭住郑使馆,那个‘九儿’是我与明月哥哥打了赌,我赌赢了,求他宠我一日。” 谢涵正气凛然,“不。本君不信。一定是他威胁你的。” 宋嵩急了,“小使说的是真的!” 谢涵:“好。你既然如此爱他。那本君先考你几题。小怜,与我分开提问郑使和宋使。” 问题一:向明月最喜欢什么颜色。 宋嵩:他今天穿了一身蓝衣。那就蓝色罢。 向明月:宋嵩会怎么想呢?我这次在楚国在他面前出现了十五次,其中穿了七次白衣,三次青衣,一次蓝衣,两次黑衣,两次黄衫。他对我一无所知,一定会从衣饰上想,他会写白衣。于是落笔:白色。 问题二 :向明月最喜欢哪国的酒。 宋嵩:这个我知道,他珍藏了两坛召酒,不舍得给我喝,一定是召酒。 向明月:我根本不爱喝酒。这次带了七国酒送人。楚人久居南方,偏爱轻薄清亮,召酒太烈送不出去,余下的就是齐酒和楚酒味道相似,没送出去,我才把齐酒给他喝过,他定会写齐酒。 问题三:向明月最讨厌酸甜苦辣咸那种味道? 宋嵩:正常人都讨厌苦罢。 向明月:我昨日才与他说过爱饮苦茶,苦,排除;相反,就是甜。 谢涵收回两张卷子,一对比,得出结论,“宋兄,你根本不爱向兄。” 向明月:我分明完全照他思路填?怎会有错?立刻看宋嵩卷子,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我二人共处十五日,你竟然只记得我今天穿的衣色?我念你地处南国,怕你承受不住召酒猛烈,你竟然以为我是珍爱私藏?我昨日才说过爱苦茶,你转眼就忘了?” 他目光如炬,宛如在看一个渣男。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一路写到大一统,现在既然分上下部,我掐指一算,原着来不及放完了,那就倒腾机会放原着罢。 章节目录 第409章 第409章 宋嵩被谢涵带回了楚王宫。 顶着向明月阴沉的目光,面对温留君温和的微笑,“宋兄是姐夫堂弟,也就是本君的亲兄弟了,哥哥莫怕,索性无恤伤势也好了,正好本君顺路护送哥哥回国,绝不会叫向贼染指你半分。” 宋嵩心里好苦啊。可又能怎么办,谁叫他三题全错。只能被谢涵强行带回来了他的翠羽殿。 总算摆平了心中大事,谢涵对霍无恤伸出手,“来,咱们散散步。” 肺部挫伤兼断了两根肋骨,党阙一早就说了要多咳嗽多行走少躺将,避免积痰。可这伤后行走咳嗽,每一步、每一咳都在牵扯患处,好似骨折断端在血肉中摆动刮蹭,饶是霍无恤,也是有痰就想咽下,能躺着绝不站着。 谢涵无法,只好每日抽了时间拉他行走,一听他嗓音沉重就逼他咳嗽。 今天也一样,把宋嵩往翠羽殿偏殿一扔,他就来寻霍无恤了。霍无恤懒洋洋躺在榻上,听到响动 ,睁开一只眼睛,见是谢涵,便露出个笑脸,“君侯。” 谢涵没说话,伸出一只手,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 霍无恤眨眨眼,露出个无辜的表情。 谢涵又甩了一下手。 霍无恤叹一口气,缓缓侧坐起来,将手搭上。室内烧着暖炉,谢涵就拉着只着里衣的人绕着屏风、长案来回走。 谢涵私心觉得对方在演戏,什么走两步就开始喘息,绕一张长案就倚着墙抓胸口衣襟,可侧头瞧人满脸苍白、布满冷汗,又觉得是自己严苛。 是了是了。沁儿就总说苛刻。 于是他说,“要是累了 ,就歇会儿。” 霍无恤撑着墙摇摇头,抬头,眼睛里像有细碎的光,“只要是君侯拉着我,走多久都不会累。” 谢涵:“真的吗?” 霍无恤心里一突,迟疑道:“……也许罢。” 谢涵道:“接下来几天,我恐怕不能监督你了,你自己不要再惫懒了。” 霍无恤有些着急,“君侯要先一步回国吗?我无碍的,明日就可上马了。” 谢涵“哦”了一声,“不是。是我接下来可能要生病了。” 霍无恤:……? 他反手抓谢涵手腕摸脉象,那敏捷样实在对不上那张苍白脸,谢涵眯起眼睛。 霍无恤眉头紧一会儿、松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放下,“君侯还是老脉象,气血不足、心脉淤阻,若要大病,还须个引子。” 谢涵又“哦”了一声,“我不管,我就是要生病了。” 霍无恤:……? 这话谢涵还和楚子般说过一遍,还道:“无须太医,只是睡上几天便好,短则一两日 ,长则四五日。” 楚子般抽了下嘴角,“几年不见,你越发矫情了。” 入夜,谢涵陪霍无恤上床,闭上眼睛,对系统道:【好了,我现在有空,快把惩罚过了罢。】 原来当日在玲珑洲上的烟火信号,还是让【男主愉悦度】跌破阈值。可那时情况复杂,谢涵只能委托恢复了一些的系统应用权限,替他拖延惩罚。 现在把宋使关在身边后,他终于可以安心昏迷一段时间了。 霍无恤听着耳边的呼吸声一瞬间变得绵长,不由支起身子瞧谢涵陷入睡眠的脸孔,他突然回忆起对方好几次也是说昏迷就昏迷。 世上当真有这种病症吗? 【惩罚宿主一次亡国体验。】 抽世界前,谢涵心里满天诸神都念了一遍,希望能不抽到《女皇后/宫》,愿望实现了,却不想就来了这么劲爆的篇章。 他微微调息,避免在另一个世界被影响了心智。 是的,被影响了心智。在第一次去原着世界的时候,醒来他就给了霍无恤当胸一剑,其实是极不理智的,甚至后面许久都缓不过来。 所幸一睁眼,并没有什么名场面……反而相当恬淡宁静。 山清水秀,草庐二三,白鹭高飞,如果不是手上沉重的镣铐,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别庄休养。 “公主,钥匙被吴三扔了,打不开、这镣铐再也打不开了……”一个押送士卒满脸惊慌与绝望道,脸还有些熟悉。看服饰,是押送流放犯人的看守官。 无恤说的不错,我果然能将任何人收拢到自己手下,谢涵心里想。 便见那士卒拔剑出鞘,沉痛道:“公主,燕军获悉您流放此地,已经在搜捕您了,您镣铐加身,跑不远又显眼,与其被抓住羞辱,损我国威,甚至要挟朝廷,还是自裁罢。” 谢涵发未束,披散垂腰,两年流放生活,她瘦了,皮肤也没有原来细腻白皙,可明珠蒙尘,依旧是明珠,她仍然是好看,尤其那满身温雅中带上了一股执拗与不屈,更引发男人的征服欲。 那士卒有一瞬间的动摇,转瞬又清明:这样的公主,落在燕军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谢涵微微抬眸,接过那把剑,镣铐很沉重,她费力地弹了下剑身,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穣非。穣穣之穣,非常之非。” 谢涵点了下头,“好名字。” 谢涵里的谢涵:…… 他仔仔细细打量这满脸络腮胡子的士卒:他俊秀灵动的穣非呢? 火烧眉毛了,还管名字好不好,穣非急道:“公主若不忍心下手,那就由卑将来罢。卑将会很快的。” 谢涵翘了下嘴角,“你真有趣。你可知,谋害公室,是诛满门的罪?” “我全家都死光了,就我一个。朝廷要追究罪责也没问题。”穣非急道:“公主这次带兵进来的是燕公子霜,他手下最是如狼似虎,烧杀抢掠 、□□妇女。” 谢涵“嗯”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敌军主将,那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吗?” “三万军,整整三万军!公子霜已经放出话了,您花颜玉貌,专门要拿您劳军。” 谢涵不咸不淡道:“宁霜素来和我有仇。”又问,“那你知道他们距此还有多远吗?” 章节目录 第410章 第410章 死是可怕的, 拖延时间在所难免,穣非陪谢涵说了好一会儿话,忽听到竹罐爆裂声, 他心中一痛, 夺过谢涵手中的箭,绝望悲哀道:“公主,这是翦雎的信号, 燕军要上来了。您下不了手, 便由卑将来罢。” 他提剑刺来, 谢涵后退一步, 终是呼道:“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罢?你还要看戏到几时?” “嗖——”一颗石块飞来,射下穣非手中长剑。他略有迷茫,下意识扭头看去, 只见竹舍后绕出来一个黑衣墨发的男人,气质冷峻, 手里却拿一把不符合他气概的小弹弓。 “雍殿下?”穣非脱口而出。 他奉命押送三公主, 见过对方两次。 第一次, 还是公主没到流放地的时候, 对方带一支强劲卫队过来抢人,他满心警惕,不想公主自个儿就拒绝了对方。后面一次, 到了流放地,公主依然不走 ,反差遣其卫士筑了这竹舍。 是故他与翦雎对公主, 一直打心眼儿里尊敬。这次燕军来袭, 第一反应也是放了公主,他们殿后, 掩护其逃离。不想那第三个押送人员,平时和他们称兄道弟,最后却毁坏钥匙逃了。公主说:他是阳溪君的人。 这样的镣铐,拿来农家村妇的衣服,也不可能把公主打扮成普通村姑。更何况,带着镣铐走不快、跑不远。 现在,这位雍太子第三次来了。 不同于前两次的防备,现在穣非满心欢喜,单膝跪下道:“燕军捉拿公主,意图羞辱,求雍殿下庇护,我国必定重谢。” “什么时候一个押送狱卒,也能替国说重谢了?”霍无恤冷笑一声,穣非满面涨红,他自知不配,更知自己多半活不过今日,说的都是空话。 还是谢涵唤他道:“穣非,你快把翦雎和其他人叫回来。” 穣非疑惑,“我们掩护公主。” 谢涵对着走近的霍无恤张开镣铐,霍无恤从背上解下一个黑布包,抽出其中一把银色长剑,猛地劈下,削金断玉,“锃——”一声响,镣铐应声而断。 “你的剑。”他收剑回鞘,将剑扔进谢涵怀里。 当初他被判重罪、流放千里,所有武器自然被没收,最不舍的就是这臾光,不想竟重新回到自个儿手中,失而复得,谢涵欣喜,“多谢。” 霍无恤:“还你忘忧山救命之恩。” 穣非见状早已跑出去把翦雎叫回来,此时道:“雍殿下,朝阳还有一条路可以下山,殿下和公主快走罢。” “谁要下山?”谢涵笑道。 穣非一愣。 “这座城的守将直至战死也没有逃生,难道我生为公室还要贪生怕死、弃城而逃吗?” 这个时候,穣非才发现自家公主身上除了温雅,还有种逼人的锐气,“可是……我城守军死的死,逃的逃……我们的一百押解员也只剩二十几人了。” 谢涵道:“我向雍殿下借了兵。” 穣非喜出望外,半个时辰后,却发现自己喜得太早了。 爬上山——五百个精兵,个个军容肃肃、武艺超群。 可再是厉害,那也是五百兵;燕军有三万,即便在攻城时消耗许多,那也有两万余。 穣非:! 他满心忧虑地看着自家公主和雍殿下成竹在胸,思考着措辞,翦雎忽然拉住了他,“竹舍里有火油的味道。” 穣非愣了一下,“哈?” 翦雎:“现在正是秋干物燥。” 穣非莫名道:“你的意思是?” 霍无恤抬眉,谢涵立刻打蛇随棍上 ,“雍殿下,这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要还救命之恩,那涵有个小小的要求。” 她遂把翦雎叫了过来,“雍殿下是贵客,翦雎你暂且听他吩咐,调度我们的人手。” 翦雎:? 翦雎:“公主,我们只有……”二十几个残兵啊。 穣非给了他一肘子,舔脸笑,“我等听凭翦大人、雍殿下差遣。” 翦雎:…… 宁霜(单方面)和谢涵势成水火,曾多次受他羞辱,这次途径此地,无论如何也要抓了对方泄心头之恨,竟亲自率人领三千精兵入城搜捕。 谢涵虽说流放,但翦雎、穣非两个头头都敬重她,到了流放地后,反而随心所欲、也算舒适。她说要做个隐士,翦雎满头“?”下依然满足其要求。 她选的好住处,两山之谷、密林之间,山路难走,易进难出。连霍无恤都有些佩服她,也在上一次被她拒绝同他离开后,甩袖道:“你这地方,但凡出了什么事,逃也逃不出来,你好自为之。” 现在,这逃不出来的就成了别人。 翦雎瞧着人马如蚂蚁般爬进这块山谷竹舍,低声问霍无恤:“殿下还不放火么?” “不急。” 下方宁霜率人来到竹舍,看小池边的镣铐,皱眉道:“还是被她逃了,搜山——”这时从竹舍里跑出来一个人,“公子——楼里有密道。” 宁霜用剑挑开虚掩着的花盆,恶劣地挑了挑嘴角,“谢涵——是天要亡你——” “出列五百人,下地道追捕,其中二十人,到底地道外后,即刻过来,禀报详细方位。另五百人,围住这竹舍,一千人原地驻扎待命,还有一千人,满山搜捕。有事爆竹为信号。” 山上,霍无恤问翦雎,“知道这山谷看起来向什么吗?” 翦雎沉吟片刻,穣非脱口而出道:“像燕军的墓地!” 霍无恤:“……”他对翦雎道:“像一张渔网,这是兵家九死地之一,树林茂密,难辨方向。” 翦雎心领神会,过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三分之一的燕军上山了。再过一会儿,恐就要发现我等。” 霍无恤嘴角挑起个冷酷的弧度,“再等一他近一点。” 翦雎这时候还不明白这“近一点”的意味,但是信服于雍太子的战功赫赫,而不再多嘴。 于是等对方再近一点,马上要接近他们时,不远处一方火光密布,响起剧烈的爆竹声。 宁霜抬头一看,“不好。谢涵狡猾,竟然放火。山谷有池,快去救火。”他扭头下去,这是这个时候,霍无恤擎起大弓,满弓而射,“嗖——”的一声,宁霜捂肩倒地,大骇回头看箭矢来的方向,却看到满天的火箭。 与此同时,山谷内也燃起了大火,伴随着爆竹声,可宁霜这边已经援救不得了。 霍无恤对十个士卒施眼色,那十人立刻趁火势乱下去擒拿宁霜,原来对方要的“近一点”是这个意思。翦雎这才恍然。 火光满天,三千将士,摧枯拉朽般折在这张山谷渔网中。 霍无恤生擒宁霜,却不露面,把人交给谢涵。带着翦雎即刻往城外去, 而谢涵则抓着宁霜,逼退城中守军,和城外驻军交涉,要求对方退出长河以北。 此城一不险要,二不富饶,齐军也全没了,再打下来一次也不难,为宁霜,他们撤得毫不迟疑。然而,长河是齐国北方第一一道防线,拿下北境更是浴血奋战,他们如何甘心? 群龙无首,军无主帅,五个偏将,有宁霜心腹 ,有燕太子精挑细选的能人 ,这就开始内讧了。 纷然乱里,他们的两个粮仓,其中一个被烧了。 霍无恤这才带翦雎回来,“两个粮仓,一个在军营里,一个在山上,山上那个选的好地方,进出困难,很难被人偷,然而——”他挑了下嘴角,“可惜把守粮仓的兵马,被调回去驰援了。只剩些残兵。” 他们哪里想得到,谢涵城内有人,城外竟然还能有人? 这时,谢涵又来和五偏将洽谈了,“诸位入我齐境纵深十余城,补给困难,不如退出去,免得弹尽粮绝。” “我知诸位现在恨不得啖我肉、寝我皮,几乎想不管公子霜死活,抓了我泄愤。可诸位想想,燕太子筹备粮草,何其艰难,少了一半的粮草,这个罪责,除了长公子,谁担当得起呢?” “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我放长公子,诸位退出巨骨走廊?” 齐北有二险,一为长河,二为巨骨。长河是水势,巨骨就是山势。巨骨山一分为二,东西二侧,山高路陡,绵延不绝,唯东西二山间有一条宽可容五十人摩肩接踵并排的一条裂缝道路,又称巨骨走廊。 “巨骨虽险,可寨楼已毁。诸位退出去,虎视眈眈一侧,涵完全无法重建寨楼,诸位还在犹豫什么呢?” 谢涵放走宁霜前,派人不小心被其听到一个要命的谈论——“公主,巨骨之外的四城皆是良田,燕军在那里抢粮草补给该怎么办?” “不会罢——”谢涵故作讶然,“战乃雅事,岂能如此卑劣?” “可公主挟持公子霜,难道光明磊落?” “放肆——” 是啊——他如此卑劣挟持本公子,本公子抢庶民粮草又怎么了? 宁霜走后,霍无恤带翦雎回来,只说,“燕军已退,还你雪山救命之恩。” 谢涵心中拧了一下,太快太快,快到她没有注意,淡淡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无碍。” “我流放此地,为收买人心,开始钻研医术,为城中百姓解除病痛,医术还不错。”言下之意:我知道这血腥味的伤,绝非无碍。 “不劳齐公主挂心。” 谢涵却道:“雍殿下不是想恩义两清么?你还欠我会阳城中的两次救命之恩。这算一次。” 她剪开对方半截衣服,只见其肩上半根羽箭,正在冒血,还有其它大大小小已经愈合的伤口,她突然意识到:声名鹊起的雍太子背后的血与汗。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411章 第411章 轻柔的手指落在肩头,和带着清香的药膏一样,微凉,在偏烫的皮肤上好像一汪清泉洒下。 霍无恤面无表情,却微微低头、垂眸。 谢涵很快给人包扎好,忽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雍太子什么时候迎娶太子夫人。” 霍无恤拢上衣服,冷笑一声,“齐公主管的真是无边宽泛。先管管自己什么时候娶欧家小姐罢。” 他语气里满是嘲讽的恶意,谢涵收起一瞬间的怔忡,淡淡道:“天下皆知,婚约成空,雍太子又何必给人伤口上撒盐?” 霍无恤也收拢恶意,起身淡淡道:“是孤的过失。”他走出门边,忽又停下,道:“无须作弊,这第三个救命之恩还你。还欠你两个。” 谢涵拿了第三个救命之恩,请霍无恤帮他练兵。 她让燕军退出险外,目的本就在募兵、练兵。 她流放在此城二年余,帮百姓看病,教些小子识字,派翦雎、穣非除害人猛兽 ,本就很有威望,这次驱赶出燕军更是令附近没了守将的城池投奔拜服。 而宁霜果如他所料,不愿承担宁襄的怒火,在巨骨外四城抢粮,逼得城内百姓逃窜。 谢涵在巨骨内的城池大肆宣扬此事,令人人自危,于是开始大肆募兵。募来三万兵卒全交给霍无恤帮忙训练。 霍无恤一头帮他堵着巨骨入口,一头练兵,一下子过去三个月,曾经的庄稼汉子们已然焕然一新。谢涵准备出击燕军,可瞧着地图,却犯了难,“他们驻军在高山上,坚壁清野、易守难攻,一旦我们动作,他们冲下来,势必难以阻挡。” 霍无恤:“……”他指着那自己有计划将宁霜等驱赶上去的高山,“这是一座孤山。” 谢涵点头,“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声东击西,也没有其他路线可以趁他们不备绕上去,更不能在就近山岭上放火箭。” 霍无恤:“……为什么一定要冲上去呢?这座山上,没有水源,围困尽可。即便他们冲下来,也是我们以逸待劳。” 谢涵心悦诚服,半军出击,半军巨骨走廊待命,围困高山。 半月后,宁霜全军干渴难耐,浑身无力,冲下高山,被齐军大肆绞杀。不想谢涵却下令网开一面,留一个小口子放宁霜等逃跑。 翦雎不解,“为何?” 谢涵道:“他们总归还有一万余的军马,当真视死如归,我们也是损失惨重。反而留下一线生机,他们就会贪生怕死。我敢保证,逃出去的绝对不会超过五千。” 果不出她所料,宁霜带三四千残兵逃出,再不敢窥伺巨骨走廊,连退三城,聚集了那三城的驻军,休养生息。 霍无恤道:“还你会阳第一次救命之恩。还差一次。” 谢涵却道:“雍殿下可以走了。” 霍无恤冷淡地看着她。 谢涵俏皮地闭上一只眼睛,眨了眨,“最后一个我还没想好,先留着。” 霍无恤:“孤可以全部拿下那些残兵败将。” 谢涵睁开双眼,把玩着掌中军印,玩味道:“雍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 “什么?” 谢涵:“养寇自重。” 霍无恤眯眼,“所以你放宁霜一条生路?” “两个原因都有。”谢涵珍爱地摩挲着军印,“我现在没有刺探消息的人手。但我猜,宁襄肯定不会放着聂慎不用,让宁霜来攻齐。我而且说是三万军,却一看就知大多是征召的民兵。这么久了,这里还没过来援军。我有理由相信,聂慎是从其它方向攻打我国罢。” 霍无恤点头,“不错,确实有其它兵马从西面进攻齐国。” “只要宁霜一日不除,朝廷就会一日放任我征兵抵御。一旦宁霜走了,也就是我的问罪之日。”当然,谢涵不会告诉霍无恤,她还要继续扩军。 霍无恤冷淡的眉眼难得露出生动的诧异,“你不打算驰援扶突?” “一个聂慎,一个燕军,须大将军还是能应付的。”谢涵说完,忽然道:“雍太子,你可知,还是太子的齐王面临废太子之危,连生三个嫡女后,对外谎称第三女是嫡子,以此借得楚国的支持。” 霍无恤一愣,他一直以为那是齐夫人的筹谋。 谢涵道:“我母亲那样骄傲的人,岂会撒下这种谎言?”她嘴角挑起个讥诮的弧度,“所以作为回报,我给父王找点麻烦也不过分罢。”我要拿这支军队,在燕齐两败俱伤的时候,趁机而入——也不过分罢。这本就该是他的江山。父王,从你说我是你嫡子的时候就决定了,不是吗? 霍无恤什么都没说,只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那时候的谢涵在多年颓势后意气风发,不知道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只道:我从不悔。 她一边做出继续攻打宁霜的假象,一边继续扩军,又训练人手往扶突刺探情报。 霍无恤又折了回来,一脸便秘。 谢涵诧异,“我说了,第四个恩情,暂时放你那儿。” 霍无恤径直走到她军案前,打开地图,指着道:“你为什么要把一路兵马放到这儿?” “这个地方树林茂密,又是燕军进军必经之路,随时可打伏击,且出入不易,难以被发觉。”谢涵瞧着霍无恤面色,难得有点委屈,她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不是你说,要在这条路上找个隐蔽、不容易被察觉的地方,随时伏击敌人吗?” 霍无恤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没觉得这个地方和你之前‘隐居’的地方有点像吗?” 之前“隐居”的地方……谢涵轻轻“啊”了一声,突然发现这确实是个火攻的好地方,不由脸上发烫,讪笑两声。 霍无恤,“给你一个忠告,时刻带着翦雎,别一个人做决定。” 谢涵吸取教训,后面时刻带着翦雎。翦雎统兵,而穣非管着军务,军势一片昂扬。 可她想时刻带着翦雎,翦雎却不能时刻跟着她啊。这一回,翦雎被调出去和宁霜对峙,谢涵却接到南方有兵马逼近的消息。 她一惊,“南方?”难道须贾败了? 果然,远方是密布的“聂”字大旗,她一瞬间想了很多: 怎么可能?须贾败了?那扶突如何? 不不,先别想这么多。聂慎不是宁霜,宁霜与我,半斤八两;聂慎却是和霍无恤、班突、栾殊齐名的青年一代名将。我该如何在他手下保全自己? 她稳住心神,“让翦雎尽快解决宁霜,即便不能,也千万不要让他们过来,否则我军就是腹背受敌。仔细查探,聂慎手下兵力几何?” 三万,同样是三万。 却与宁霜当初的三万天差地别,这才是真正的精锐。一个月里,谢涵六战六败,在翦雎终于解决了宁霜军回来的时候,谢涵已经只剩下一座城池了,抵着巨骨的那一座 。她站在城墙上,满目焦土,触目惊心,喊杀声震天,燕军攻进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穣非跪求谢涵,“公主,我们还有一百精兵,护送您撤退罢。” “撤退又能去哪?往北么?一路退到燕国么?”谢涵木然道。 “朝廷会发援军的。”哪怕心知不可能,穣非还是这么说,“而且出了巨骨,在燕国境前,我们还有二十城,可以重新募兵,收复河山。” “重新募兵?”谢惨笑道:“五万兵马,只余数百。我有何面目见齐地百姓?”她已经猜到了,扶突一定是破了。这个时候她再次想起霍无恤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好后悔啊,如果当初灭了宁霜,驰援国都…… 可世上没有如果。是她,利欲熏心;是她,罪大恶极。 她还有什么面目见齐人? “公主——!”穣非抓住她横起的剑柄,“国都事态不明,您如果去了,就真的要亡国了!” 亡国? 谢涵突然冷静下来,在穣非的护送下先一步逃离,身后是城池一夕倾塌的声音。燕军追兵不止,她一路逃上山岭,天将明未明的时刻,身边只剩十几个人了,却听到前路一阵马蹄声,远远看去,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跑过来。 瞬间是进退维谷。 若前方是敌,就真的回天乏术了,谢涵暂时躲在草丛中,预估还有半刻钟,燕军会追到;而还有二十个呼吸,对方会到。 就是这二十个呼吸,她们躲藏好,悄悄拉起绊马索。 人越来越近,谢涵呼吸一窒,起身呼道:“三妹——云姬?” 来人为首两个粗布衣裳,做男子打扮,风尘仆仆,不掩姝色。 听到她的声音,二人下马,几乎喜极而泣,“天啊三哥,你没事,还好你没事,谢天谢地——”谢婧紧紧抱着她哭泣。 云姬提醒道:“四公主,燕军的追兵马上要到了。” 谢婧擦擦眼泪,连忙解释道:“三哥,我们远远看到硝烟漫天,这里有一个本地人,知道条小路,于是过来看能不能找到你。现在我们快跟他跑罢。” 有个熟悉地形的本地人是再好不过了,众人连忙飞奔,身后的燕军渐渐被甩开了,他们还来不及惊喜,却发现山脚一圈都是重兵把守。 众人一时无法,云姬建议先行歇息片刻。谢涵见众皆精疲力尽,颔首,一众人在山野中就着河水吃干粮。 章节目录 第412章 第412章 这时, 谢涵终于问出了口,“扶突……” 云姬:“破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在这一刻揭晓,谢涵该做好准备的, 可她却像懵了。她低头抓紧了手里的面饼, 饼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滴答——”一滴泪水溅落,她嚼一口面饼,混着咸涩的味道, 含糊地问, “那父王母后文武百官呢?” 云姬:“死了。” 谢婧瞪她一眼, 转而柔声道:“先王在扶山投缳自尽, 去得很安详,楚楚夫人一直陪着他。大哥是战死的 ,也算终了他马革裹尸的梦想。二哥在摘星楼埋骨, 大抵是去黄泉路找他的绛姝姑娘了。先王临终前给了我们最后一百个卫士,让我们来找公主您, 给您这个。”她摊开手。 谢涵轻轻抬眸, 黄灿灿的虎符。 她又嚼一口面饼, 声音越加含糊, “他怎么会想到、想到……” “三哥,您在巨骨的捷报我们都收到了,可惜无法派兵驰援。” 谢涵:“燕军如此势不可挡吗?” “不止燕军。”云姬道:“是召、刘、叶、薛、楚、燕、宋。” “召刘叶薛楚燕宋?”谢涵猛地抬起头, “楚宋?大姐呢?表哥呢?” “大姐姐约莫是被幽静了。”谢婧默然片刻,道:“楚王,我不知。” 谢涵“哦”了一声, 低头, 继续嚼着饼子,云姬道:“殿下, 联军来势汹汹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还有许多守军没来得及回来回援,虎符可以全权调动。我国百姓四百万,您可以随时振臂一呼,您不知巨骨捷报传来时,我国志士仁人是多么得欢欣鼓舞,只有您还有这个威信建军,请您振作起来。” 谢涵匆匆把这个饼子吃完,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姬对着她跪下来,“那请殿下与我互换衣物?” 谢涵道:“现在燕军还没冲上来,还可以想办法。” “现在燕军还没严密把守好,等他们稍作歇息,制定了更缜密的部署,就来不及了。”云姬道:“我与殿下,身形相仿,脸部轮廓也相似,远看绝对看不出来。我下去引走燕军,请殿下和公主伺机逃离 。” 谢涵沉默片刻,“多谢云姬夫人。” 二人互换了衣物,谢涵还将臾光剑放到了对方腰间,然而,“现在冲出去,聂慎一定会起疑。先派一个人下去,假作叛变,引燕军上来。” 云姬立刻补充道:“殿下和公主先下去,到山脚附近隐蔽,半个时辰后我派人下去,假作叛变,引燕军上来,然后我放火烧山,殿下趁乱逃出去。” “你——”谢涵伸手碰触了下她的脸庞,“何至如此?” “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殿下看不到了,那云儿是烧了还是拿刀划了又有什么所谓呢?”云姬拿侧脸轻轻蹭了蹭她掌心。 ——“大哥哥,你买花吗?” ——“大哥哥,你好暖和啊。” 今天,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大哥哥,真是好运道,不用被卖掉了呢。大哥哥,我叫小二。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我不服,我不甘心……殿下,您?” 我以为长夜不会过去,没想到光明就这样到来,照破我眼底日月河山。大哥哥,你又救了我一次呢。 ——“名字?殿下,我没有名字,我是家里第二女儿,所以叫小二。” ——“殿下,你给我取个名字罢。” 云?像天边浮云一样无忧无虑。真好。 ——“殿下,我救了一个人。他说他是齐君,他要纳我为夫人。” ——“不,我要。殿下 ,四公子、阳溪君能和你分庭抗礼,不就全赖鲁姬宠冠后宫吗?” ——“殿下,您看我美吗?您为什么不看我?云儿的身体不漂亮吗?” 我比鲁姬年轻貌美,我的身体柔软而有弹性,那里的老人说我能让任何一个男人沉溺在我的身体里不能自拔。 我的殿下,青天白云,无瑕污垢,谁也不能把白云拽落青天,就让我来做殿下不愿做的事,我来讨好那个齐君。 只是……好可惜啊,还以为能在这之前,做殿下的女人呢。 大火烧起的时候,云姬拿匕首划花了自己的脸,喊道:“聂慎、燕贼——你想抓我?咱们同归于尽罢——” 追上山的燕军骇然,看着已经自尽在地的女人,顾不得抓回尸首立功,急急忙忙冲下山躲避火势。 倒在血泊里的女人颤抖着手掏出怀里的小暖炉,镂空的图案、兰花的香气,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绚烂的光彩。 ——真、真漂亮啊。 听说人临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东西,会映在瞳孔里,带到下辈子。她耗尽全身气力低下头看那个暖炉,如愿以偿地让眼底的光影定格在这个精巧的暖炉上。 上山的有一千燕军,一半折在山火上,另一半好险逃出来,几个火人满地打滚,聂慎有条不紊地命人提水浇灌。直到所有伤员都被抬下去救治,他才缓缓抬头看山上还在绵延的山火,“你竟如此决绝?” “这是你第二次死在我眼前了。” 可是这一次,恐怕没有反转了。 不像上次的死不见尸,命人扑灭山火后,他找到对方的焦尸,旁边还有臾光剑。他截下自己一缕头发,和对方一起埋葬,立碑道:吾妻齐室谢涵之墓。 他身后小将:…… 虽说敌对,他对齐公主也颇是敬佩,此时抱有人道主义精神道:“将军,您这么做,齐公主若地下有知,必劈断这墓碑。” 聂慎幽幽笑起来:“我期待她来断碑。” 谢涵如云姬所愿,趁乱逃了出来。一路上,她都怔怔的没有说话,等她猎来一只兔子,谢婧架起火堆烤兔子的时候,她忽然问,“三哥,如果有一天,婧儿死了,你会为婧儿掉一滴眼泪吗?” 为了逼真,除了穣非,谢涵的那十几个卫士都死在了火场,翦雎在城破时断后,被活捉了。谢婧带来的人马,都做猎户打扮,暂时没有太大的被发现风险,可她竟可笑地开始嫉妒那个死在火场上的女人。 “住嘴!”谢涵勃然大怒,踢翻火架。 谢婧瞧着满地狼藉,垂眸。 一个下贱的庶民,从以前就可以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三哥。现在更是在对方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永不褪色的一笔。死人,只会在记忆中被美化,活人永远不能战胜 。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身侧人紧紧抱着她,“我不许你这样说。婧儿,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三哥身上披着半截虎皮,贴着身上软软的,她喜欢这种感觉。 唯一的亲人,她更喜欢这种说法。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让三哥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该死。 谢婧伸手回抱谢涵,柔声道:“对不起,三哥,婧儿再也不说了。我们好好的 ,我们要好好的,一起复兴大齐。”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可死人永远不能陪伴活人。 “三哥,婧儿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谢涵深吸一口气,点头,瞧着地上掉落的兔子和散乱的火堆,脸红了一下,“我失态了。” 谢婧舔了一下下唇:三哥脸红的样子可真好看。 因着谢婧一路从扶突过来,谢涵开始询问对方一路的情况。 二人聚在火堆旁,你一言我一语,叙述着未来的计划: 谢涵:“聂慎当真如此迅猛?有他在一日 ,我们恐复国艰难。” 谢婧:“婧儿还有些银子,可去候月阁买杀手。” 谢涵顿了一息,“他在万军中央,暗杀困难。这世上有一个法子,是诛杀大将的利器。” 谢婧:“是什么?” 谢涵:“反间计。他功高如此,他占领的城池几乎和燕国一样大,燕襄能不介意?只要派遣几人,在灵道城内散布谣言,不须你我动手,他的政敌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她忽而一笑,“我和聂慎有些前缘,我能模仿他的笔记。只要一封信,送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给宁霜看到了……” 谢婧眉眼弯弯地瞧着对方,她喜欢三哥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样子。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陪着对方,永远。 没想到却是白日一语成谶,她食言了。 她再料不到,自己带来的人中会有奸/细。当箭矢飞来时,她推开了谢涵,自己却避无可避。但她一开始并没有说,只是和人共骑,拍马逃离。 直到安全了,直到她再也骑不住马了,直到她身体从马上滑下来…… 她没有滑下来,因为她落入一个熟悉又安心的怀抱。 “噗——”谢婧吐出一口血,茫然地伸手摸对方侧脸,那里有一串水珠,她摸了一下,塞进嘴里,品了品,咸的。 她忽然惊慌失措起来,“三哥,你别哭,我好心疼的。” 她得到了想要的,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快乐,她好心疼啊。伤口在心胸,她每说一句话,就吐一口血。谢涵连忙转悲为喜,轻轻笑道:“三哥哪有哭,三哥给你拔箭好不好?没事的,不疼的。” 谢婧点点头,在对方手扶住箭尾时,忽道:“等一下,三哥,你能不能再和我说一句话?” 章节目录 第413章 第413章 谢涵:“什么话?” 谢婧的神色变得悠远,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谢涵一怔, 复而好笑, “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谢婧执拗地看着她。 “好好好。”她柔声道:“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好像冰天雪地里找到一间温暖的木屋, 吃了三天的砂土后寻到一个香甜的地瓜, 谢婧眼中骤然浮现炫目的光彩, 然后……一点点黯淡下去。 谢涵在说完后, 便不再看对方,嚼了几口止血的草药含在嘴里,“嗖——”地拔出箭, 随后低头,将口中的药糊全敷在对方伤口上。 谢婧好想说:这药这么苦, 三哥你不要徒劳了。 她好想说:三哥, 你嘴好软啊, 再多摸我几下罢。 她还好像告诉对方, 她才没有孩子气,是三哥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 四岁那年,她和四哥一起被掳劫, 她又饿又渴,发了高烧,她以为自己快死了, 是三哥你冒着危险来窑洞里来救婧儿的, 你对婧儿说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 三哥带你走。 你忘了—— 她、她还想指责一下对方的健忘,可她一句话都说出来。 她好不甘心啊! 等谢涵终于包扎好对方伤口的时候,抬头,人已经面无颜色、没了声息,她一惊,颤抖着手伸到对方鼻下,才吐出一口气来。 她以为对方很快会醒过来。 她背着对方来到附近的城池,她带着对方募兵,她在对方身旁模仿聂慎笔记写信施反间计,她又在对方身侧大骂宁襄,“竟然和聂慎约温留城相王?自封北燕王,聂慎南燕王?你可真是好胸襟啊宁襄。可敬可恨啊。” 她知道,宁襄有生之年,她都不可能成功施展反间计了。 她不在沉湎募兵,左右很快被聂慎追着打散。她带着谢婧游走列国,帮助、分化、借兵……直到宁襄死了,宁霜继位。 她知道,机会来了,第一时间到雍国,请见雍太子。 后来,她借了兵。 她还约见了聂慎,换上紫色罗裙,备上美酒佳肴,一舞水袖而来,“聂郎——” 她成功让宁霜召回了聂慎。 她重新开始募兵。 直到她彻底驱逐了燕军,都没有等到对方醒过来。 “四公主已经去了,只是她当初求生的意志太强烈,还留着一口气,在这身体里不散罢了。”已经是掌国公主的她,请来党阙,只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她好像也习惯了失望,等党阙走后,轻轻摸着对方脸颊,“婧儿啊婧儿,你可真会给三哥惹麻烦,你要是好好的,三哥才不会保你兄长那个混账。” 这么多年的相伴,她已知道了对方的男儿身份,多有意思啊。她吃吃地笑,“若你不是我弟弟,咱们到刚好可以结个夫妻、瞒天过海。” 这一切,谢涵是不知道的,“亡国惩罚”终止于谢婧之死。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复国的,就像他不知道谢婧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 她在想,四岁那年,不小心听到母亲鲁姬和贴身侍女的谈话: “夫人,三公主毕竟是您的亲骨肉啊。” “我何尝不知,我何尝不痛?可谎言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双生子不详,他们只能是龙凤呈祥。漪儿更像君上,那他只能是公主。蜚短流长,他只能去死。秋屏,我们是鲁国最后的希望了,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那时候的谢婧并不确切地知道母亲和秋屏姨姨在说什么,只敏锐地没有出声,躲在柜子里;只是敏感地觉得很难过,却不敢找一个人说。 直到三哥、四哥和她莫名其妙地“偷跑”出宫玩,又莫名其妙地被陈国余孽掳走。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母亲是要这样杀他。 顺道解决了三哥。 楚楚夫人和母亲都失去了一个孩子,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好累好饿好难受,她快死了,死了也好,这样母亲就不用每次看到她都露出愁容,君父不用看着她就像在看另一个人。 是的,虽然每次都掩盖地很好,面上是那么温柔慈爱,或许天性敏感,她就是能看到鲁姬眼底的阴翳。 而君父,从来不加掩盖。 没人希望她谢婧活着,那死了又有什么所谓。 “婧儿、婧儿?” 朦胧中,听到天边传来声音,是谁在喊?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三哥啊—— 你为何如此健忘? 为何啊? : 谢涵再料不到这一次去惩罚世界会这么久。他醒过来,却仍紧紧闭着双眼,他需要一点时间恢复,他被铺天盖地的悲怆裹挟,他需要一点时间,才不会在睁开眼的时候露出异样,才不会忍不出冲回扶突去见谢泾。 然而,有些人平常体贴入微,此时却丝毫不懂替君侯分忧,惊喜的声音响在耳畔,“君侯,你醒了?” 谢涵拉起被子,盖住脑袋,“没有。” 霍无恤:“……” 谢涵以为这就是他的絮儿最不懂事的时候了,没想到还有更不懂事的。被子被拉了下来,一只手轻轻覆在他额头,又摸了摸他脉象,还掀开他眼皮瞧了瞧,又掰开他嘴巴看舌头。 谢涵:……! 如果这都能忍下去,他就是个死人。 谢涵猛地坐了起来,一把将对方推到,气势汹汹跨坐在其身上,瞪着人,“霍絮儿 ,你今天死定了 。” 底下人一阵龇牙咧嘴,脸色苍白,谢涵记忆回笼,终于想起他“昏迷”前对方的伤势,连忙爬下来,小心翼翼摸着对方胸口,“伤口不会崩裂了罢?疼不疼?” 霍无恤撇开头不看人。 谢涵又绕到对侧,结果对方又往另一侧撇头。 “生气啦?”谢涵轻轻推了对方手臂一下,“你自生你的气,只是身上难受千万别憋着,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 霍无恤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上来,“要我重新包扎也可以,只是君侯回答我一个问题。” 谢涵:“什么问题?” 霍无恤:“君侯因何昏迷?” 谢涵:“我生病了?” 霍无恤:“……”他扭过头,吊起眉梢,“病前君侯就知道自己会生病,会昏迷?而且我观君侯脉象,可绝非昏迷之象。” 谢涵沉吟片刻,“无恤,如果我说,这不能说,你会怪我吗?” 霍无恤眉眼拉下,冷峻的容颜竟显出哀愁之色,“无恤自知无能,不能为君侯分忧。” “咚——”额头一痛,霍无恤捂额吃痛,瞪着眼睛看人。 “做什么怪。”谢涵给人一个爆栗,又伸手给他揉额头上的红印,“不是不信任你,是我一说,嘴巴就像灌了铅张不开。” 霍无恤皱眉,按着胸口缓缓起身,“还有这种事?” 谢涵瞧着他,“你别问了,你再问,我嘴巴又要灌铅了,就像在塞外那次一样。” 冷不丁想到彼时对方双唇紧闭、掰也掰不开,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霍无恤一个激灵,然后发散思维,“这种神异,莫非仙家手段?君侯,你不会真的是彩虹神使罢?” 谢涵:“……” 吾不欲与汝多言。 这么一打岔,谢涵心中那种要溢出来的悲凉好多了,询问了一下,知过了两天,遂向楚子般辞行,令应小怜、虞纯先行回扶突复命,他帮助属国,护送宋使回都。 宋嵩:“……”他摸一把脸,“多谢温留君。”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次出使,谢涵是有副使的,他为正使,虞纯为副使,可惜某些人一心沉溺小怜乡,存在感几近于无,终于在这最后的时刻,可以放一下“齐访楚使节团副使”的光和热。 得知谢涵要和他们分开走,虞纯眉开眼笑,“温留君如此体恤属国,当真仁心无双。” 宋嵩:“……”捧你们两句,还上头? 可他什么都不敢多说,只是小媳妇儿一样进了谢涵准备的一辆马车。 云门此去宋都鱼腰,寻常速度,两月时间。谢涵忧心鱼腰事变,谢妤一时应付不及,快马加鞭,全军提速,也需一月余。他在这个时间,一边捞着宋嵩套话,不想宋嵩虽胆怯,口风倒挺紧,实在问不出来,他也不强求。又开始回忆那次在原着世界接近半年的内容,好好温习,查漏补缺。 尽管全军提速,他们还是走的平坦官道,未免霍无恤伤口崩裂,他又加厚了软垫,将人半揽在怀里解震。此时,他画了地图,询问霍无恤,“无恤,你看这里,如果这儿有两方势力,一方四万 ,一方三万,后面还有……如此这般又什么问题吗?” “咳咳咳——”霍无恤差点给口茶呛死,好险放下杯子,“天啊君侯,这是谁的神仙操作?怎么会想到这样埋伏?这分明是给敌方送脑袋嘛。” 谢涵身中一箭,虚心求问,“怎么说?” “君侯,这里是谷底,想埋伏,反而会被人居高临下。君侯,我没看错,这是齐城罢,是你翻书看到,又前人干这种傻事?” 谢涵身中二箭,笑而不语,又画了一张地图。 “君侯,一旦到这种地方,万万不要逗留,这种像天井一样的地形,乃兵家五死地之一,进来了,一旦被堵就出不去。” “什么,君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里水源下流,又是风口,一旦浓烟下来,士兵立刻烟熏眼红,无法战斗。” “君侯,不要驻兵在环水的洼地,一旦敌军丧心病狂掘河口,就是水淹三军。” 过了一会热,霍无恤渐渐品出点味来了,什么旁人,分明是君侯自己的想法,于是他改换了口径,“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惜有一处美中不足的地方……” “善。然而,敌军若狡猾如狐,还可能发现一个漏洞趁虚而入……” “好战术,若是我恐怕也不能做的更好了。可惜,敌强我弱……” 过了一会儿,谢涵也品出点味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是尴尬。 谢涵:大意了,竟然让他发现了。 霍无恤:大意了,竟然让君侯发现我发现了。 不,他还能再努力挽回一下,霍子兵法有云:虚虚实实,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网审,没法放作话了,就单独发了一章。 章节目录 第414章 第414章 可惜一旦离开战场, 语言上的声东击西、你争我斗,谢涵从来都是不虚的,“霍子兵法”出师未捷便已折戟。 霍无恤也放开了, 君侯想熟悉兵法么, 好事啊。他开始详细地备课,鉴于对方对地形山势的迟钝,他先从地形对兵家的深远影响讲起。 谢涵累了, 真的, 他知道这块地方易守难攻, 他也知道那个地形易攻难守, 可怎么就……了呢? 谢涵自觉去了一趟原着世界,干货满满,除了那过于哀恸的情绪, 其它都好,也不再排斥这些, 呼停了一侧认真备课的某人, “无恤, 还有半个月到鱼腰, 这半个月我想再干点其它事情。” 霍无恤:“比如?” 谢涵:“比如你可以现在心情很不好吗?” 霍无恤:? 谢涵:“我发现你这几年心绪较之前平稳许多,是不是一直在压抑内心?堵不如疏,我很担心你的身心健康。” 霍无恤回忆了一下, “当初在大陵,君侯对我说:没事不要不开心,就算不开心也要尽量让自己开心起来。我便学会了在不开心的时候调节心情了。”除了——君侯你有危险的时候。 那不是他刚从《女皇的后宫》回来么。谢涵讪笑, “无恤, 你现在想想,比如我当初在燕都, 没能逃出来,宁襄也没打算让我给他陪葬,而是一抓到我,立时就杀了我。” 霍无恤面色遽然变,好一会儿,严厉道:“君侯不就是想让我心情不好一下么,何至欲如此咒骂自己。” 说完,他阴沉着脸,抱着胳膊不说话。 然后,谢涵便惊奇地发现【男主愉悦度】向山体截断的瀑布一样飞流直下。 系统:【……】最后,它干巴巴道:【惩罚宿主“被掳体验”一次。】 说完,它迷惑:【宿主,你为什么要自己找惩罚。】 谢涵:“上一次惩罚中,我在原着世界待了半年,学了很多东西,多了很多见闻,还知道了许多未来的细节,那些书中没有提及的细节。我想多了解一点,希望以后为齐国寻找一个好一点的出路,也帮助无恤尽快统一中原,他待我赤诚若此,我唯有这样报答了。” 系统肃然起敬,最后提醒道:【男主一统中原不难,难的是和女主He结局。】所以宿主,你放开那个男主才算正经。 谢涵微微笑,“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越难得到的越珍贵的道理吗?男女主的爱情为何历久弥新,盖因一路坎坷,为何半道而衰,因为女主后来一直在男主后宫,男主就不知道珍惜了。我这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何尝不是为了最终的He努力呢?” 系统愣了一下,翻开一些感情书籍,分析一下,发现——好像、大概、约莫真是如此? 谢涵已经交代好霍无恤“我又要生病了,不必惊慌,有事你做主。”转瞬呼吸绵长。 一直在酝酿痛苦、不快、悲凉的霍无恤:……? 他一时没绷住满脑子的负面情绪,低头摩挲了一下对方脸颊,声音低哑,“您总有这么多秘密,君侯。为什么总要瞒着我呢?是我还不配得到您的信任吗?” 原着里有提到谢涵一次被掳,正是新楚王登基,遭遇谋逆势力,可惜姬倾城的视角里,不知谋逆者谁,否则或可规避。 谢涵怅然一叹,做好了去见经渠君的准备,一睁眼,脊背一痛。 “砰——”是谁带着他撞到硬物上,他抬头:嗯……这是被掳的前奏吗? 面前的人可谓相当熟悉了,他闭眼前才看了对方的脸呢,甚至年纪都不像之前几次一样有时差,而是正正好,十八岁的霍无恤,年轻、英俊,带着点桀骜,还有他那个世界对方身上没有的阴鹜。 “松开。”他听到她的声音这样说。 霍无恤双手墙,将她禁锢在狭窄的墙角,“你要向欧兰雅提亲?你疯了?” 谢涵神色淡淡,“这和雍殿下没什么关系?” 霍无恤自顾自的道:“她嫁给你,然后发现你是个女人,她能忍气吞声?你想满天下都知道齐太子是个没把的?” 谢涵被这污言秽语激得皱了皱眉,“欧小姐不会。” “不会,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当初我发现你是女人的时候,你就要杀我,现在就这样信任她?” “她单纯善良,即便知道了心中恼怒也会隐瞒下来,她这样可爱,我再唔唔——”她话未竟,身前的人已低头,像野兽一样啃噬。 谢涵伸手去推,只觉对方身躯如铜墙铁壁,根本推不开,恼恨地用力咬下,不想对方竟然越加疯狂,双手捧起她脑袋,抵死般地用尽全力,好像明天就是国破家亡,好像明天以后没有明天。 口中满是血腥味,谢涵吃痛,最终无法,伸手插入对方发丝,一下一下往下梳,滑到脊背,又一下一下顺着脊背,掌下紧绷的肌肉终于渐渐松弛下来,她拿回自个儿舌头的主动权,一点点引导着对方亲吻。 好一会儿,才互相分开,皆是气喘吁吁、汗水涟涟。身前人将头轻轻搁在她肩头,声音嘶哑,“不许娶她。” 谢涵还在轻柔地梳理着他的长发,抚摸他的脊背,“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他忽然恶狠狠地拎起对方衣襟。 谢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娶她我娶谁呢?无恤,我已经加冠了。” 霍无恤闭上嘴巴。 谢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人。霍无恤忙拉他衣袖,谢涵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割断衣袖。 掌中骤然一轻,霍无恤看着手中的断袖,怒道:“你一定要这么绝情?” “我绝情?”谢涵蓦然转回身,讽笑道:“这真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有趣的笑话了。”她一字一顿,在前半句咬了重音,“絮儿姑娘,是你先背弃孤的。” “孤不提,你就当失忆了吗?是谁说,等他结束质子,还清生恩,就来扶突永远陪孤?” “是谁和孤打赌,如果孤输了,就宣称有龙阳之癖,和雍长公子结契永好;如果那个人输了,就男扮女装,做民女嫁给齐太子?” “孤当你长大了,不追情情爱爱了。就当孤瞎了眼睛,孤放手,放你高飞。现在阁下竟然一身雍太子冕服,站在这里,指责孤绝情?” “霍无恤,你不压要欺人太甚!” 霍无恤抖了下嘴唇,“如果我只是个民女,齐太子会娶我?” 谢涵:“孤从不食言。” 霍无恤逼近一步,“如果我只是个民女,齐臣会如何看待我,他们会觉得你色令智昏,会认为我魅惑了你,他们会逼我做妾,那些想做太子夫人的贵女、家族会暗杀我。你可以保护我一天、两天,可我就要永远待在囚牢里吗?” “谢涵你扪心自问,你会永远爱我,永不厌倦吗?有一天,你厌了,我如何自处?你甚至不需要挥挥手,就会有人来解决我。” “我没有一丁点权势,生杀予夺都在你。有一天,你有了其他信任的又刚好爱慕你的人,比如欧兰雅之流,你宠爱她,我就要一个人嫉妒得发疯,却还只能被动得接受。” 谢涵冷笑,“说来说去,你不信任我。还拿没发生的事情做理由。” “谢涵,你也是公室出身,信任能当饭吃吗?有永远不变的爱护吗?这世上永远不变的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利,我想和永远你在一起,只有和你站在同样的高度。” “你自去攀登你的权利高峰 ,别把理由套在我身上,令我恶心。”谢涵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和对方多话,就是个大傻特傻的行为,不再犹豫,扭头就走。 身后人却扑了过来用着自己的大力,将她扑再次扑在墙上,其力之大,即便对方双手垫在她脑后,她也一阵头晕目眩。 “恶心?这么多年不见,你对我,就只有这两个字了?不问问我这么多年过得好么,不问问我在大陵怎么样,不问问我、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回国?” 谢涵略略恢复,不像上一次那样还怕伤了对方,趁着对方两手都在她脑后,她猛地伸手掐住对方脖子,“与我何干?从你回雍国那天起,你霍无恤就和我谢涵秋毫无犯。” 见对方目精上翻,竟还不收回箍着她的手。她越加用力,直到其身子软了下来,手也松了开来。她才将他轻轻放到地上,才要走,对方却又拉住她衣摆,哑声道:“你、不许、不许去向、欧家提亲?” “哦?”谢涵玩味道:“区区弱雍,你如何不许?” “你去了,我、就、昭告天下:齐太子、女扮男装。” 谢涵笑了,她低头飞快地亲吻了一下对方唇角。 柔软、馨香,霍无恤还处于缺氧后的乏力难受,下意识地攫取。 谢涵渡进去一口茶水,一口对方带她过来时的茶水,等人渐渐没了动作,在地上昏迷后,她掏出匕首,轻轻拍了怕对方脸颊,怅然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也会永远保护你呢?” “是你用迷药将我迷晕、掳我过来,想来这地方足够隐蔽,一般搜查不到罢?” “无恤,我对你有三次救命之恩,你不能以身相许,就把命还给我罢。”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415章 第415章 说了这么多,对方没有一点动静,谢涵微微松一口气,拔开匕首,猛地下刺。 忽然一只手,身下人伸出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匕首,使她不得寸进,“你是真的要杀我?” 从再次见面后,对方就一直是愤怒的、阴郁的,第一次露出这种脆弱心碎之色 ,只是很快被更强烈的怒火掩盖过去,“你要杀我?” 谢涵拔不出也推不进匕首 ,干脆拧转匕首,让其在对方掌心里转了个圈,噗噗噗——都是深入皮肉、甚至割断手筋的声音。 霍无恤低吟一声,终于松开手,谢涵再次下刺。 霍无恤抬脚一踢她手腕,匕首啷当坠地。但这时间也够谢涵抽剑出鞘了,霍无恤躲避不及,被她刺中肩头,他不躲反迎,用身体整个儿将谢涵撞了出去。 在谢涵被撞得七荤八素,大骂怪力时,对方也抽剑出鞘,他右手受伤,只能用左手剑。 可这也够了。 谢涵与他一交手,方知这是饮过千万人血煞的剑,早已不是她教导对方时的架子,这是杀人的剑法。 她自知不敌,且战且退,里面是个竹楼,她退到窗边一看,外面竟有个溪流。 谢涵趁机纵身一跃,从窗格跳了下去,霍无恤掷剑,长剑从她腋下穿过,牢牢钉在身后树干。 谢涵好不容易割了衣服 ,对方也另提一把剑从竹楼里冲出来了。 二人隔着十步远对峙,谢涵学着对方将长剑掷了出去,紧接着往溪流跑,纵身一跃、一跃,没跃出去。 脚踝被抓住了。 就是这个时候,谢涵一摁袖箭,嗖嗖射出三根小箭。闻声辨位,两支投空,一支有刺穿皮肉的声音,还有一声闷哼。 谢涵心中一喜,在对方手掌借力,旋身一转回来,捏着那支羽箭尾端,将其往对方胸腔又推进一分。 对方脸上露出扭曲的痛苦之色,却不躲反迎,凑近来堵住她口舌,这次他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轻柔、温存,却也笨拙、滞涩。 谢涵猛地拔出那支羽箭。 哗——血花飞溅。 “砰——” 对方终于应声倒地,她扭头便跑。 这次终于没有人再追出来。可她跑了一段路,却最终折了回来:这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雍太子若死在这里,要是查到我,却是不好说。就算不查到,也是给表哥惹麻烦。而他活着,给梁国找麻烦,却是于我国有利的。 我得找个办法,使他不能透露我的身份。 谢涵这么想着,回到了竹楼水畔,她得承认,看到对方面无人色地倒在血泊里,她是心疼的,走过去听到对方轻声呼,“花花……” 她更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动作先一步意识,冲过去捂住对方胸口,飞快包扎好,背着人下山,然而不知对方把他撸到哪儿了,一路道阻且长,眼看就要天黑了,林间也野兽咆哮,她没有办法,又折回竹楼。将人放在床上。 这时床上的人轻声道:“左边柜子,有外敷的伤药,右边是内服的,还有布条。” 谢涵听话地帮他内服外敷,还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手上、肩上、胸口都是伤,饶是她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讪讪。 随后出去,祭出自己的终极杀器:做饭。 等浓烟滚滚飘进楼内房舍时,霍无恤终于也飘到了门边,“你现在是要换法子改熏死我吗?” 谢涵回头,只见对方面色苍白、按着胸口,倚在门边,她拎起烧火棍指着对方,“你发誓 ,终生不会泄露我的秘密。” “呵——”霍无恤闭目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暴躁地抢过人手里的烧火棍,“你睁大眼睛看看饭该怎么做罢?” 然后谢涵有幸见了一次“病西施做饭”的样子,那可真是一步一喘,两步一靠,三步就崩裂伤口,四步蹙眉闭目。 尽管这样,他们最后也喝上了鱼汤,吃上了米饭。 米是霍无恤屯的,鱼是谢涵抓的。 吃饱喝足睡觉。第二天,谢涵就发现对方发起了高热,所幸天已大亮。她背着人出去,终于下山找到医馆,王宫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了, 先退烧再说。 到了夜里,热度便退了下去,霍无恤也醒了过来,他侧头看趴在床边的人,伸手抚摸了一下对方的侧脸。 谢涵就醒了,“你怎么样?” “还可以。” 谢涵点头,“医工说你正气强劲,必是好得快的。记住,这是我对你的第四次救命之恩。” 霍无恤:“……” 他给气笑了。还没等他开口,谢涵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帛晃了晃,理直气壮道:“这是二十座城池的交割书,我用了你的手印和印鉴,只要你泄露我的身份,你就完了。” 霍无恤面色转瞬阴沉下来,“你不相信我?” “霍无恤,你也是公室出身,信任能当饭吃吗?”谢涵冷笑,原话奉还。 霍无恤一按腰腹,弹出一柄软剑,他立时劈下。 谢涵立刻扔出一个东西格挡,那东西瞬间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 谢涵低头看去,呼吸一窒。 霍无恤也低头,昏暗的烛火下,只见地上躺着两个小木偶,那原应该是一整个的,只可惜两只木偶牵着的手被整整齐齐地劈开,好像从未有过关联。 谢涵刚刚掏出这个木偶把玩,是想还给对方的。 那是对方亲手雕的,送给他的十六岁生辰礼,也是……二人情定的信物。 不想对方还有武器,情急之下拿了格挡,而今—— “天意啊——”谢涵不禁道。 霍无恤低着头看那两分的木偶,看不清神色 ,只能听到声音很沉,“谢涵,在你心中什么也比不上齐国江山是不是?” “是。” 霍无恤低低笑了起来,“好。你不要后悔。” 谢涵想说点什么,外面传来呼唤,谢涵探头一看,喜道:“我之前雇人通知了你我二馆的人,现在有人来接我们了。” 霍无恤:“谢涵,断掉的木头,你知道怎么重新粘在一起吗?” 谢涵斩钉截铁道:“永无可能。” 惩罚体验,在来人接到她的一瞬间结束。 谢涵睁开眼,又是那张脸,他颇有些过敏,略略偏开头,却是张口问道:“无恤,断掉的木头,你知道怎么重新粘在一起吗?” 霍无恤思索片刻,道:“可以用融化的铁水浇下一层,迅速将断木挤在一起。不过这样的话,两块端断木都会烫伤损坏。” —————— 不要问我为何今天爆肝。问就是9月29日要考试,另外要准备毕业的一部分东西,要请假一个月左右(十一可能会偷偷回来再爆一次),今天和我心爱的《神剧》抵死缠绵一场,明天啦挂请假条。晚安。 原着十穿1 谢涵曾设想过很多种, 原着世界中“她”与雍无恤最初的相遇,却没想到命运带他来到了会阳城内的忘忧山。 起初是她跟随玖少卿的齐国恭贺梁公四十寿诞使节团,而来到会阳。她自不是来求娶姬倾城的, 但殊途同归——她依然想获得谢蔷的支持, 稳固自己的地位。 适逢春狩,梁地几家氏族一起联合举办了狩猎活动,邀请她参加。在他的世界, 他亦是受过邀请的, 可惜那时他初被“系统”“绑定”, 正自我怀疑、不胜其扰中, 便推拒了。 而在这里,她接受了,不想在追猎一头白鹿的时候, 遭遇惊马,马儿一路狂奔, 最后甩脱了众人。 当然, 她是故意的, 其实马儿并未如此癫狂, 只她察觉到惊马不简单,疑心有人要谋害自己,看谁都可疑, 索性借惊马跑了出来,正当渐行渐远,来到一山清水秀处, 准备以个好姿势逃脱惊马时, 耳边忽一道大喝,“抓住了。” 一阵破空风声, 兜头一个末端拧成圈的麻绳到了眼前,谢涵一愣,未动,胯/下忽一阵颤动,眼前事物摇晃旋转起来。 “咚——”的一声,她随着绊倒的马儿摔倒在地,所幸她及时察觉,背靠地做前滚翻,缓了冲势,饶是如此,也脊背发痛、胸腔震动,“咳咳咳——” 溅起的土灰里,她半跪在地,按着胸口咳嗽,每一声咳都是一阵牵痛,要不是此地还有人,她真是要不顾仪态龇牙咧嘴了。 没错,此地还有个人,正是之前高喊“抓住”的那位,此时他跑了出来,是个很年轻的少年,年轻得甚至有些稚气,一身贫民葛衣,脸蛋儿却是过分的英俊,使他脸上灰扑扑的几个泥印也好似潇洒可爱起来。 可作为受害人的谢涵全然不这么觉得,马儿早已逃走,她瞧着草丛中细细的绊马索,忽然飞剑而出,趁着少年跑过来的时机,先发制人,将长剑架在对方脖颈上,“我看你年纪轻轻,杀了可惜,我也不要你供出幕后人,只要你说出附近还有多少同党,就饶你不死。”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放大,随后一瞪,怒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远远看你的马乱跑,好心想了法子救你,你不相信我不捏我的拉绳就算了,现在还诬陷我害你,有没有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啊。” 听他说完,谢涵心中疑虑,本心上她是相信对方所言的,毕竟山路十八拐,她自己都转晕了,不知来到何方,没理由幕后主使会提前预知到,更遑论——派个十来岁的少年来截杀她了。 随后,谢涵夺了对方手里的麻绳,将其五花大绑起来,绳索一头捏在自己手中。 “老天不长眼啊,好人没好报啊——” “白眼狼,看起来人模狗样,竟然忘恩负义,你娘还不如生块馒头,吃了还能填饱肚子,生你只会害人!” “呸!小爷诅咒你生儿子没□□,生女儿没尿眼——” …… 从谢涵夺过麻绳开始,少年就骂骂咧咧,堂堂齐太子,长到十五岁,何曾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还是如此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你怎么如此鄙陋!” 少年顿了一息,随后哼道:“是啊,你不鄙陋。你恶毒,你忘恩负义!比起某人来,小爷不过是那什么屋见什么屋子 。” “小巫见大巫。”谢涵回头,瞧着少年又要张开的嘴,几乎想堵耳朵,“你再乱吠,我撕了你的衣服,把你整个头裹起来,嘴巴也牢牢的。” 少年张到一半的嘴猛地闭上。 谢涵才得意一息,便闻其惊恐道:“你要撕我衣服?难道你是那种人,看上了我的俊脸?” 谢涵:“……” “是了是了,你们这些公子少爷,整日闲着没事干,就开始瞎琢磨折腾,还男人和男人,亏你们想得出来。” “难怪你要绑着我,唉——老天为什么把我生的这样俊?” 于是骂骂咧咧成了花式自吹以及对谢涵各种淫/秽的抨击。 谢涵突然停了下来。 少年:“怎么,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谢涵:“想不想尿尿?” 尽管少年被绑得严严实实,还是超越极限往后一蹦,慌张道:“浩浩青天,朗朗乾坤,你就要看我的小鸟?” 谢涵深吸一口气,忽然绽开个灿烂的笑容。 少年一愣,倏忽红了脸颊,囔道:“小白脸,笑什么笑!随你笑出朵花儿来,我也只喜欢漂亮妞。” 谢涵嗤笑,“一路没溪水,要是想尿尿,就快点,好叫你照照自己什么样子。” 少年:“……” “你有没有长眼啊?”他不敢置信道:“你不只没心还没眼啊,小爷只凭这张脸,就能让十里八乡的姑娘绕村口一圈。” “你这娘娘腔,难道是嫉妒我?” “哎——女人脸,走这么快干什么?” 然后谢涵就真的停了下来,并且扒了对方的衣服 ,撕成长条将其脑袋整个裹了起来,像个蚕蛹。 少年:“唔、唔唔——” 世界终于清净了。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谢涵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迷路了,一直在原地打转,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得尽快出山。 谁知道是否会有人搜查伏击她呢?且她丢了,外头得乱成一锅粥,姐夫也要担惊受怕。 这么想着,她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少年,“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点头或者摇头,每答一题,我就撕开你脑袋上一根布条。” “第一,你愿不愿意回答问题?” 少年连连点头,谢涵解开他额头上布条,又问,“第二,你是不是这山里人?” 少年摇了摇头。 谢涵解开他嘴上布条,“那你今天来山上做什么?” 少年大抵是怕了她了,乖乖道:“我来山上采药,好去卖钱。” 谢涵摸了摸他全身,少年张嘴半句“啊呀,臭男人你别摸我——”说到一半,猛地想起头上布条,又住了嘴,“你是要摸我身上有没有药材是不是,在我怀里。” 谢涵却仍把其全身摸了一遍,直摸出一把小弹弓,一把木刺,才放了心,改去摸其胸口,果然有一把草药,原谅谢涵认不出这些是何物,但想来总不是杂草。 原本的七分信也成了九分,心道:他约莫真是想救我,那我出去后,给他些银钱,或给他谋个营生,且报答他好了。又想:这臭小子虽然嘴碎得很,人倒机灵,若培养起来为我所用,想必也不差。 心下思虑一番,谢涵面上分毫不动,“你经常来这山上采药?画不画的出这山的地图?” 少年“呃”了一声,“我只知道这山上下的两条路,我可以带你出去。” 谢涵:“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正被人追杀,你刚巧出现,还弄丢了我的马,委实可疑,你说带我,焉知不是带我去贼人老巢?” 少年哑然一瞬,奇道:“这还叫不是不信,怎样才叫?” 谢涵:“……你就注意这个?” “还有一个。”少年嘿嘿笑了起来,“你是缺德事做太多,还是掳掠的男人太多,才被人追杀的?” 谢涵冷然一笑,从腰带上抠出颗珍珠,“你非要说我好男风,我就好一个给你看看。”说着她就去褪对方裤头。 少年一惊,夹紧两腿,“你、你干什么 ?” 谢涵掂了掂手里的珠子,笑道:“你说了半天男人和男人,恐怕还不知道有些玩法罢?比如这颗珠子,你看它也不大罢,可若是塞进……”她拍拍人某些地方,别说手感还挺好,弹性十足,笑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很舒服的。” 少年:“!!” 他“嗷”的一声嚎叫,“少侠,你要问什么,但说无妨,小人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乖。”谢涵拍拍他的侧脸,笑靥如花。 少年很快给她画了山上地图。 要想误导人走一条路容易,要想乱画一张地图,并且不显得突兀,令谢涵看不出疑点,短时间内却不容易。谢涵一瞧,结合来路,恍然知道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她拎着麻/绳,令一头的少年先走开路。 走了一段路,少年越走越慢,谢涵责问他,他苦哈哈道:“大少爷,我又饿又渴。” 谢涵恍然发现自己也有些饿了 ,可她的行囊都在马背上,这时少年说,“大少爷,瞧你会打猎,这里毛兔小鹿多,你打一头下来,我来升火烧了,咱们分工合作可好?” 少年晃了晃手,“你可以把我两只手分开绑,各拎在你手里,留点余地给我活动就好,要是怕我解开逃了,可以把我两条腿捆在一起,这样我也跑不起来,等下赶路时,再恢复原样。” 谢涵想着可行,不一会儿捉来一只兔子和野鸟,少年早已搭好了土灶,此时欢呼着接过猎物拔毛烤了起来,又献宝似的拿哒叶子捧着几颗果子,“这个解渴,少爷你尝尝。” 说着自己拿一颗塞嘴里 ,嘎嘣脆。 阳光下,果子泛着蜜色,香甜香甜的,谢涵不疑有他,拿起一颗,“咦”了一声,“这果子怎么粘手?” “哦哦——这是果子分泌的汁水,可甜了。”少年边说,边捏起颗石头,打开他的小弹弓,“嗖——”的一声,石子就射了出去。 谢涵一愣,少年立刻就地一滚,面朝土地,然后她见到了极其可怖的一幕: 蜂巢随着弹弓石子掉了下来,密密麻麻的蜂铺天盖地朝她飞了过来。 “啊——!”她顾不得少年,夺路而逃,然而蜜蜂只追着她一人。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那些果子的表面根本不是什么汁液,是蜂蜜! 少顷,少年翻起身,解开手脚上麻/绳,还有头上布条,拍拍裤腿站了起来,背着手、哼着歌,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太阳太阳,你为何照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原着十穿2 边唱,边沿路采了些药,一路走了半刻钟 ,才沿着蜜蜂尸体痕迹来到一小溪旁,只见溪边一浑身湿漉漉的人,半截身体还埋在水里,长发完全披散开,死人般趴在地上。 这男人狡诈多端,少年心中有些不放心,掏出木刺,朝男人掷了过去,堪堪擦着其鬓发扎进泥里,地上的人依然殊无反应。 少年松了一口气,把男人从水里扯了出来,翻了个身,只见其满脸、满脖、满手,但凡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红斑。他把沿路的草药掏出来,嚼碎敷在男人红斑处,随后拉起男人外套撕了起来,哼笑道:“也叫你尝尝被人撕衣服的凉飕飕 。” 用布条缠紧草药和对方□□后,他摸了摸男人身上,等摸到胸前,只觉坚硬非常,他“咦”了一声,却很快被几颗珍珠和两块金饼吸引了注意力。 金饼上有刻字,他仔细瞧了瞧觉着不是梁国文字,却也不识得,以免暴露,他将金饼放了回去,捏起珍珠道:“本来看你非富即贵,还想救了你,好叫你给些银钱报答救命之恩,想不到你这小白脸疑心重又忘恩负义。也就小爷心地善良,现在还不计前嫌救你,这几颗破珠子就当你的医药费罢。” 说完,他又在男人身上盖了些杂草,周围做了几个简易捕兽夹,末了拍拍手,“要是这样,你还被野兽叼走吃了,也是你命该绝,上天要收了你这祸害。” 他拿着珍珠,欢快地跑走了。 然后一刻钟后,嗷嗷叫着跑回来,疯狂地摇晃地上谢涵,“壮士——救命啊——” 此时的少年不复刚才轻松样,浑身像在泥里打了几十个滚似的,心急火燎,“醒来——快醒过来——报答我救命之恩的时候来了!”他左右开弓,疯狂甩了人几个巴掌。 谢涵迷迷瞪瞪睁开眼,就见一只吊睛白额虎一个纵跃扑了下来。 谢涵:“!” 甚至没反应回来现在什么情况,生死时刻,她都来不及感受被蜜蜂叮咬后的浑身疼痛与酸胀,发挥出超越极限的水准,撑地一跳跃进一旁溪流。 少年抱着她腰呢,此时也被带进溪流。 但不像谢涵还能一跳避蜜蜂,二跳避猛虎,他是个典型的旱鸭子,一入水,浑身毛都炸开了,扑腾两下,人就直直地往下坠,可就这样,还死死抱着谢涵。 谢涵慢一拍反应回来昏迷前的事,哪管他死活,硬掰人手掌,奈何对方就咬定她不放松,反而带着她沉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托起少年脑袋,低头渡进一口清气,少年外翻的白睛才缩了回去,茫茫然看她。 谢涵掰开腰带一截,那是根装饰的彤管,刚好塞进少年嘴里,露出一端在空中,“鼻子别动,嘴巴咬着呼吸。” 猛虎还在岸边,焦躁地看着二人,谢涵带着少年往下游而去,可惜溪水浅,猛虎竟能看到她行踪,跟着跑去。 谢涵心中一惊,知这绝非长久之计,攀着山壁支撑身体,从背后解下大弓和一支羽箭。 少年霎时知道对方要干什么,连忙对着谢涵一阵比划。 谢涵表面平静地瞧着他,实则一头雾水,料她学富五车,也不会哑语。 少年比划完,就爬出了水面,对着猛虎一阵“略略略——” 谢涵反应回来对方原来是在替她吸引猛虎注意力,连忙上身探出水面,引弓如满月。 “嗖——”地射进猛虎一只左眼,猛虎一声咆哮,山林震动,被激怒的它放弃了少年,朝谢涵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 谢涵稳住心神,就是这个时候,另引一箭直奔猛虎血口而去,透脑而过。 “嗤——”两道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重叠了,一个是飞箭插入虎口,一个是虎爪抓向谢涵肩头。 谢涵脸色一下子白了,可猛虎却像被什么拖住了步伐,没有再前跃一分。 “再捅它!”虎后传来少年声嘶力竭的大喊。 谢涵抽出长剑,对着猛虎喉头一阵捅,“轰——”的一声,猛虎猛然倒塌,带着扎进谢涵肩膀的虎爪,将谢涵压进水中。 “唔——”谢涵痛极,整个手臂痉挛,头一次在水没过头顶时,感到濒死的窒息。 “我不会水,你抓紧了!”头上传来少年嘶哑的呼喊,面前一根熟悉的麻绳。 这回,谢涵没再愣神怀疑,抓了麻绳,一下子被少年拖出水面。 “啊嗯——”谢涵捂着肩头摔倒在地,除开肩头的伤口,小腿也开始抽筋,方才被蜜蜂蜇咬的疼痛无力终于在死亡危机解除后,一齐涌了上来。 “你没事罢。”少年扔了麻绳,扑过来,但见她肩头血流如注,两个猛虎爪甲还嵌在其肉里,“我先替你把爪子□□,可能有些疼。” “腿——我腿!”谢涵呜一声痛苦呻/吟。 少年赶忙去摸人小腿,只觉僵硬非常,如触条索物,他反应回来,连忙脱了谢涵小皮靴,挽高她裤腿,一手替人揉着,一手按了足底、内踝、小腿几个穴位。 等掌下重新恢复柔软,少年将谢涵放平,“你先躺会儿,我给你升火拔虎爪。” 不想等他回来,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昏迷了。 只这次,他再做不到把人丢在荒郊野外,拍拍屁股走人了,赶忙升火,拔出谢涵腰间匕首,给人扩创拔爪,期间谢涵疼得醒了过来,要挣扎,被少年牢牢按住另一个肩头,低吼道:“别动,我在给你拔爪子。” 谢涵茫然,被吼的委委屈屈“哦”了一声。 少年忽觉心里不是滋味,想到不久前还强大无比又阴险狡诈、忘恩负义的男人,心底升起那么一两分歉疚,“唉——你这人,忒脆弱,两个虎爪么,就要死要活要昏迷的。” 他才刚说完,虎爪就被他快准狠拔了出来,随后飙出两道血线,于是谢涵又昏迷了过去。 少年:“……”他痛苦地捂脸“唉”了一声,“我也是精疲力尽好不好?” 他“大”字型瘫倒地上一会儿,见天色渐暗,没法子,认命起身背起谢涵,不背不要紧,一背吓一跳,背上男人浑身发烫,像要烧起来似的。 他“哎哟”一声,连忙快走,在入夜前,将人背进个山洞。 只见那洞内,一侧放着蓑衣,以及两把粗糙的木工、木刺,一些吃食,还有干草、火堆、柴火、锅碗瓢盆,可见是常有人来。 少年把谢涵放在干草上,推出洞口旁的大石块堵住洞门,这才升起火来。 等火燃起,他从一侧摸出一套干燥粗糙的短打,去解谢涵湿漉漉的衣服,自言自语道:“喏,虽然没你料子好,可我也就这些了,将就穿罢。” 他褪下谢涵衣裳,褪下谢涵衣裳,褪下谢涵衣裳…… 少年:“!!” 早前他还奇怪对方胸前硬邦,还羡慕其胸肌如此坚硬,不想解开上衣,露出一件小甲,打开小甲,有什么呼之欲出。 “胸肌这么发达吗?”少年伸手摸了摸,一片柔软,他忽然受惊似得弹到三步开外,抱着短打整个人冒烟,脸上、脖子上都爬起层层叠叠的胭脂色。 还是躺在地上的人因为高热发出不舒服的低吟,才唤回他神游天外的意识。他忽摸摸嘴唇,想到水底下的触感,囔了一声,“难怪有点软有点甜。”脚也有有点白有点嫩。 接着小声道:“我亲了你,摸了你,又看了你,我会负责的。” 随后哒哒哒跑过来,把人身上湿衣服全脱下来,放在一边架子上烤火,擦干人身上,换上他的短打,期间,他看石顶,看洞口,看火架,眼睛一阵乱瞟,就是不看人。 可这不看人更出问题,盲擦盲换一下子就触到了软软的…… 等换完,他整个已经灵魂出窍般,没魂灵般飘飘荡荡给人熬了药、熬了粥,喂药、喂粥,伤口擦血、上药。 等到解开对方头上布条时,原本不觉得,此时忽然一阵心痛难当,“什么小白脸,原来是大美人,唔——我大美人漂漂亮亮的脸蛋儿。” 他坐在地上仔仔细细想那些除蜂毒、去疤痕的药方,不一会儿拿着杵子在陶盆里“咚咚咚”捣药,一边儿不停给高热的人换湿毛巾敷脑袋,忧心忡忡的,“大美人,你这么聪明,可千万别烧傻了。” 发过热的都知道,发热分三期,第一期是身体越来越烫,人却越来越怕冷,随后进入一个平稳期,然后大汗淋漓,身体渐凉,人却怕热。 现在呢,谢涵正进入这第一期,渐渐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少年拿出自己在这里的所有衣服给人盖上,人还一个劲呼冷。 他没得法子,摸摸自己小太阳般的身体,小声道:“我就隔着衣服抱抱你,你醒来可别骂我是淫贼,又把我绑起来。” 到后半夜,谢涵体温终于渐渐平稳。少年真觉精疲力竭,却又不敢深眠,就抱着陶钵,杵一下草药打个盹,再杵一下再打个盹。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马上转醒,只见地上人正费力地支起上半身。 他欢快地扑上去,“你醒啦?” 谢涵捏着身上粗糙的褐色衣物,“这是——” 少年羞羞得低下头,“我会负责的,大美人。” 谢涵感受着浑身的绵软与无力,微微低头,额前碎发落下,遮住眼里的阴鹜和杀意,柔声道:“不必,是我要多谢你的。” 少年瘪了瘪嘴,“是啦是啦,你又好看,人又聪明,武功也好,身上衣服还这么名贵,肯定看不上我这个乡野村夫,你放心,我不会把我看了你身体,帮你换衣服的事情说出去的。 我也不是故意趁人之危,你发烧浑身湿淋淋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小白脸,就给你换衣服了。” 瞧他气鼓鼓的样子,谢涵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你只知道有的男人喜欢男人,却不知有的女人也喜欢女人,所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少年:“!” 他回想着对方被蜜蜂蜇满头之前的花颜玉貌,还有、还有夜里那白皙幼嫩的身体,痛心疾首,仔仔细细盯着人,“你没骗我?” 只见人一脸坦荡荡,“女孩子这么可爱,当然是用来珍爱的,男人么,就是用来使唤的。” 少年“嗷”了一声 ,抱着膝盖蹲在一边,只觉得这一天一夜惊醒动魄、跌宕起伏,他甚至已经幻想到怎么试探对方,对方表现出足够的真诚后,他又要怎么告诉对方他质子的身份,怎么带对方回雍国,然后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再生几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就叫忘忧,纪念他爹他娘在忘忧山的初遇和定情。 现在却…… 少年:噫呜呜噫。 瞧人霜打了茄子一般,谢涵无语,“你如此两次三番暗算我,做什么好像对我情根深种的样子。” 少年抬头,嗔怪看她一眼,“你以为山上随便遇个人我就会救吗?实在是你这眉这眼都长我心坎上了。要不是后面你……” 他气哼哼道:“那么忘恩负义、歹毒心肠,我怎么会为了自由费尽心机呢?唉——算啦算啦,你这种女人就算娶回家,我还要时刻为自己小命担忧,还是不消美人恩了。” 瞧他扯扯衣服又站了起来,低头扒拉火架上的瓦罐,又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谢涵心中有些佩服,“什么东西,还挺香?” “兔肉粥,你发了热,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少年已经舀了一碗给她端了过来,谢涵吃了一口,惊讶道:“很不错啊。” 少年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又立马板起脸,“像我们这样穷苦人家出身的,都有一手好厨艺呢。” 等吃完,少年收拾了一下,语气飘忽问:“你站的起来吗?你这脸最好还是找个正经医工好好看看。”虽然不是自己碗里的了,可这白花花的大美肉要是布满老鼠屎,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也是会痛心的。 一想起脸,谢涵登时心里一急,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费力撑地,不过一会儿又跌坐回去,痛呼一声,“好、好疼——我站不起来——” 少年连忙扶了她,“你别急,这无论蜂毒还是高热都是要使人浑身酸疼无力的。” 说完,他“唉”了一声,“可这下山要半天路程,我顶多背你一刻钟。”这可如何是好?他灵光乍现,“你是个有身份的人罢,肯定有很多下人罢,你给我个信物,我下山给你送出去,让他们来接你。” 谢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是大美人呢?整张脸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却也能叫人心都化了,像一汪清水,又好似满天繁星,那脆弱模样,结合昨天的强横,更叫少年心痒难耐,“那、那、那你说怎么办?” 谢涵忧郁地低下头,“我再歇息一上午,你、你扶我出去。” 她天生有一种贵气,指使人起来也不叫人反感,就像她说的那样,男人就是用来使唤的罢。少年点头,“那好罢,你先养精蓄锐。” 两人并排躺在干草上,谢涵温声道:“瞧你眼下青黑的,快睡会儿罢。” 少年睁大眼睛看石顶,摇头道:“你等下就要出大汗了,我得给你烧热水。” 谢涵心中一动,又压了下来 ,“现在烧了等下又要凉了,你且睡着,等下我发汗了叫你。”说着,她手掌轻轻盖下,遮住他眨巴眨巴的眼睛。 少年就真的睡了,还做起了梦: 他君父终于来接他回国了,说对不起他,想要弥补他,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他吊起眉梢:怕雍公您给不起。 雍公拍拍胸脯:只要我儿提出来,寡人无有不允。 少年一撇头,高贵冷艳,伸手往下一指:我要这万里长河呢? 然后、然后对方就往下一遁,拉开河口,哗啦啦洪水就倾泻而出。 “哇——老不死的,你想淹死我?”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抱着身侧人,他脸一红。 紧接着反应回来,对方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他“啊呀”一声,“你怎么不叫我?”连忙把他所有衣服都兜头给人盖上,“你知道你热,可千万别拿开,不然就要风寒入体了。” 随后,飞快提着木桶出去打水,拿回来烧水,等过了晌午,谢涵发汗方止,他搅着热毛巾过来,递出道:“你还有力气么,擦擦。” 谢涵有气无力地接过,草草点了点头。 少年跑到洞口,背过身去,“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等换好后,谢涵越发无力,只觉着今天是出不了山了,少年心里也开始急了,他不能出来这么久的,快被发现了,可他才这么想着,地上人就抓住他衣袖,“你又要走?” 少年“唉”了一声,“我怕你这脸。” 谢涵:“好男儿志在四方,岂惜一张容颜?” 少年:“……” 谢涵说完,湿漉漉看他。 少年:“……” 他摸着脸坐下来,“算啦算啦,要是你成了猪头麻子脸,实在没人要,我就和你凑合过罢。谁叫你本来好看呢。”算啦算啦,要是真的被发现了,反正他有那人把柄,方法总比困难多嘛,谁叫她这满头包、身上伤,都是他倒腾出来的呢。 谢涵身下干草早已湿了,少年重新铺了一层,凑一起分食着热腾腾的粥。 吃完后,二人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谢涵忽道:“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你是那个药行的药童么?” “我叫什么?”少年眼珠子转了转,“我姓吴,口天吴,名儿两个字,上夫下君。” 谢涵反应多快啊,“哦”了一声,“礼尚往来,你既说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我姓倪,名儿是两叠字‘叶’,树叶的叶。咱们也算生死至交了,你别连名带姓叫我,就唤我名儿罢。” 少年尬笑,“你这名字占人便宜,我还是叫你大美人罢。” 谢涵哼笑一声,“臭小子。” 聊了半天,谢涵发现,自己根本没套出少年半点信息,什么父母双亡,天生地养,山脚破庙里和几个乞丐一起过总是被大乞丐欺负,终日采药为生。 就这比筛子多的心眼儿,还会被欺负 ?谢涵信了才有鬼。古里古怪,她心中杀心更定。 而少年呢,觉着这人美则美矣,却是朵虚假的鲜花,说了半天,啥也不肯告诉他,什么来这儿经商,被对家□□……大美人,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昨天那“总有刁民要害你”的样子。可越这样,他心里越痒痒。 过了一会儿,入了夜,少年忙前忙后又搬石头,又找衣服给她盖。谢涵捏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忽问:“臭小子,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心愿?”那可很多哩,但这些都不好说。少年坏笑着走过来,“大美人,你亲我一下。” 他是为了防止对方再问下去,哪知人就仰起头,薄薄的唇贴了上来。 “轰——”他脑子一下子炸开了。 不像昨日的生死时刻,不像昨日对小白脸的不屑一顾,此时、此时…… 好半会儿分开了,他还双眼迷离。 耳边是什么声音,“如何?” “什么如何?”他迷迷瞪瞪摸着唇,“可以再来一下的。” “噗——”谢涵一声轻笑,“我竟觉得你有些可爱了。” 少年登时回神,他面红耳赤,整个人几欲冒烟。 “哈哈哈——”谢涵捧腹大笑。 少年登时躺了下来,翻身侧躺,抱着衣服背对人,气鼓鼓道:“你做什么,不是说喜欢女孩子吗?” “我说错了。”谢涵趴过来,指尖轻触对方脸颊,“我以前只道我喜欢女孩子的可爱,现在却发现,男孩子也可以这么可爱。” “放荡!”少年拿衣服蒙住脑袋,隔绝对方游鱼般的手指。 原着十穿3 谢涵体质说来奇怪, 说强罢,多病;说弱罢,易好;可谓是病来如山倒 , 病去如泄洪。 第二日醒来, 她除了颜面部、双手还有些蜂毒余痛,几乎可谓痊愈,少年啧啧称奇, 急不可耐道:“那还等什么, 咱们快走罢。” 谢涵看了他一眼, 没有过多的情绪, 却又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少年奇怪,“你昨天问了一遍, 怎么今天还问?”他心中古怪,却闻人道:“哦, 大概是我还想再亲你一下罢。” 少年:! 他微微偏开头, “你一个女孩子, 怎么这样油嘴滑舌。” 谢涵微微一笑 , “快走罢。” 少年果然对山势熟门熟路,一路顺着道带人下山,眼见着快要到山脚了 , 谢涵忽道:“等等。” “怎么了怎么了?有危险?”少年左顾右盼。 谢涵捏着背上包裹说 ,“我若穿着你这身衣服出去,下山后如何说的清楚, 我得先换上自己衣裳。” 少年心中一闷, 点头道:“也是,你女孩子, 穿着其他男人的衣服像什么样。” “男人?”谢涵上下打量少年的小身板一会儿,在对方恼羞成怒的目光里,用手比了比,“嗯嗯”点头,“再长两年,大概就比我高了。” “你懂什么,厚积薄发知不知道,我们纯爷们都是这样的!” “对对。”谢涵笑着点头,打开包裹,“好了好了,你快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少年几乎能想象到对方穿到哪一件了,先是那束胸的小甲——他耳尖红的要滴血,只觉浑身都热,胸口最热。 胸口最热,他倏忽低头,愣愣地看着自胸前透出的剑尖,破天荒发现,原来被剑刺的第一感受,不是疼,而是热,紧接着是一冷,最后是痉挛般的痛感。 谢涵抽回剑,带出一片血花,她抹了下脸,扶着迎面倒下的少年,迎着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抱歉。” 少年紧紧攥着她衣袖,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琥珀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茫然又愤怒,不甘又绝望,“为、为、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谢涵抱着人,任其胸口鲜血汩汩而出,“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她第三次问了这句话。 少年这时终于明白了对方的两次询问,他好傻,竟然在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他想大骂对方虚伪,出口却是,“你、你再、再亲我一、一下。” 谢涵一愣,低头轻轻碰了下对方的唇,满口血腥,不似昨日的清新美好,她温存地摩挲着,直到对方闭上眼睛咽了气,才发觉口中腥甜中还有咸涩。 为什么会有咸涩? 她摸了摸自己侧颊,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落泪了。 她怪道:“我竟在一天一夜之间,对你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了么?还是生离死别?还是愧疚难当?” 五味杂陈令她难以分辨,最终她叹息一声,将人抱到一处树荫下,拿杂草掩盖其身形,这里是山脚,远远已能见人烟,想来不会那么快有猛兽叼食尸体,“是我对你不起。你等我片刻,我派人来取你尸体,日后入我陵寝。” 谢涵很快离开了忘忧山,雇了马车回到齐驿使馆,驿使馆已彻底乱了套,见到她来,玖少卿几乎喜极而泣,“殿下!” 谢涵略过少年发现自己女儿身不提,其余一一还原,最后只道遇到一个杀手,少年替他挡了一剑,杀手则遁走。 玖少卿即刻派人去追寻杀手,并找少年的尸首,并为谢涵延医请药。 谢涵的愧疚,在照到镜子的时候,突然跌了一个度,只见镜中人头肿如猪,满脸红斑,眼睛都被挤地看不见。 她刚刚就顶着这样的脸行!走!了!一!路! 而这减半的愧疚,在听到来人回报没找到少年,只有撒开的染血杂草时,更跌到谷底,“查——给孤查,前日入忘忧山的,十二三岁少年,掘地三尺,也给孤查出来。” “是。” 之后谢涵就开始了养病的深居简出日子,她有伤,更兼如今形容有碍观瞻,并未去所谓的会阳武士行馆弈剑大会,于是那儿也没有第一剑士厌阳天的校场挑衅。 其余那日一道参与狩猎的家族他国子弟一个个过来,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夹杂着恨不得指天发誓撇开谢涵遇险嫌疑的言语。 沈澜之身为接齐招待使也来探望他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谢涵没有奕剑,甚至头带斗笠,但用姬击的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对方依旧对她展现了不同寻常的热情,又暗中透露她这次遇险恐与公子高有关,当然他的透露是极尽撇清关系却不慎反而暴露。 等他走后,玖少卿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公子高竟然如此大胆!” 熟悉的分析,熟悉的一切。 党阙还是来了,只这回是来给她看脸的,到底是神医,不两天谢涵的脸就消了肿,红斑也退下去,只余淡淡的麻子,只有就近观察,才能发现。 谢涵终于解下斗笠,只这期间,少年杳无音讯,好似人间蒸发,山脚居民都说见过这少年,却不知其来历。 紧接着,是沈澜之庆贺她伤势好了泰半,去鸣玉坊一顽,在那里,她正式遇到公子高,又见了姬朝阳,又听了沈澜之的“酒后吐真言”,成了其搭上梁夫人的桥梁。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回去路上路过雍质子府,她没有问那许多话。 这时,梁夫人邀请他与谢浇入宫一叙旧,姬朝阳依旧对她笑得风情万种,时刻挑/逗,最后带他进了抱柱偷听梁夫人和公主倾城的谈话。 谈话略有不同,又是殊途同归。原来厌阳天还是放火自焚了,因为梁君查到公子高针对谢涵,有其鼓动,而背后站着的是召太夫人。 接着是姬倾城欲图嫁与谢涵的话,梁夫人依然不同意,姬倾城依然坚持,谢涵依然想尽办法拒绝,最后主意还是落到了雍公子身上——她在姬朝阳身板,发现梁君有意令姬倾城与霍无恤结合,进而帮助霍无恤成为国君,最后送姬倾城掌控雍朝政,倒戈梁国。 谢涵叩开了质子府的门扉,看到了气质迥异、容貌却熟悉的少年,“逃啊,你再逃啊——” 他肆意嘶哑地笑着,蹲下身,温柔地把红绳在死去的少女身上结了个同心结,低头抚摸其瞪得几乎脱出眼眶的双目,小心翼翼、如势视珍宝。 可这少女分明是他虐/杀。 如此一切——令旁观者寒从脚起,毛骨悚然。 谢涵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一切,她遍寻不到的药童,竟然是雍质子?竟然是传闻中放浪形骸,被酒色掏空身体,被梁国彻底养废,牢牢监视、不能出门的雍质子霍无恤? 怪道她踏破铁鞋无法寻到。 霍无恤这时也看到她了,他瞳孔一缩,野兽般扑了过来,一手扣着她脉门 ,轻薄地吮吸了她面庞一下,一头对姬朝阳笑嘻嘻道:“姐姐哪儿找的天仙似的美人给我?” 姬朝阳气结,谢涵则提出要与对方单独谈一谈。 “说罢,你是什么人 ?”霍无恤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你竟能找到这儿来?公主还是氏族嫡支小姐?” 这里的谢涵因为没有成功灭口,以防被对方发现,并未让她打死一头猛虎的事儿流传开,听闻对方仍不知她名姓,她定了定神,“那阁下呢?采药童子?雍国质子?” “无论阁下为什么要对我灭口,你女儿身的身份恐怕是个大秘密。”霍无恤嘴角挑起个得意的弧度,“而只要我不出质子府,你永不可能再灭我口。” 谢涵点头,“不愧是能骗过我的人,哪是传闻中不学无术的雍质子?”言下之意,她掌握对方资质好还逃出府这两个秘密,对方却只得一个。 霍无恤坐了下来,“你开口并无会阳口音,应该是外国人罢,让我猜猜是哪个国家。”他低头扒拉出一卷竹简,在上面默写了一遍谢涵金饼上的文字,“我回来问了人,原来是齐字。”他把玩掌中珍珠,“齐国渤海之滨,齐人多有用珍珠代替金银交易的,我说的对不对,齐姬?” 谢涵冷视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帮我个忙。”霍无恤依然透露了梁君对他的掌控,希望谢涵教导他文武艺,“咱们都有各自把柄,岂非天然联盟?齐雍一东一西,岂非天然联盟 ?” 谢涵应下了,但仍未透露自己身份,只与人约了每日卯时见面,地点则由霍无恤定,他说:“出了质子府,你要杀我,易如反掌,我得给自己挑选个好地方。” 又过了一日,他笑眯眯过来,“大美人,原来你叫谢涵呀,倒是不负你的风华。” 谢涵面色转瞬阴鹜,霍无恤连退三步,“哎哎,咱们各有各的把柄,我这不是把柄少,才千方百计找姬朝阳套话么,现在咱们平衡了,我是为了咱们联盟的稳定考虑。” 谢涵冷笑一声。 霍无恤又道:“好啦好啦,休要露出这般愧疚之色。我原谅你啦,要我是你,也一定灭口,我不怪你啦。不过我已经留下木匣,写了你的秘密,你要是杀了我,质子府卫官就会打开这个木匣,因为我骗他说里面写了他的把柄,我一死,他一定会立刻去拿这证据。” 谁要你原谅,恶心人。谢涵不屑道:“处处以把柄要挟人,小人行径,难堪大任。” “不管黑马白马,能跑路的就是好马。”霍无恤浑不在意。 而既然对方已完全知悉她身份,更做好后手,她便也不日日跑出来,而是待在驿使馆教人——因党阙还要继续给她看脸,平常日中时分,她都要赶回去一趟,甚是累人。 这一带回去,党阙就发现了霍无恤的不对,“伤在肺腑,震及心脉,必留祸患。” 这话他是对谢涵说的,谢涵想了想,终是请党阙治愈对方。 霍无恤哑然,末了道:“大美人——”又在谢涵噬人的目光中,讪笑道:“齐殿下,我给你讲个事儿。” 他娓娓道来雍国让他偷《欧冶宝录》的事儿,谢涵目瞪口呆又心潮澎湃,三大奇书啊,岂有不动心之理? -------------------- 作者有话要说: 如出一辙的,他让霍无恤伪装成他的卫士,带进了宫中。在这之前,还有姬朝阳在阮明善忌日邀请她过去,可谢涵怕暴露自己身体情况,自是婉拒了,也就没有后来姬朝阳暴露,阮明兰相帮,最后姬朝阳请宓蝉杀她的事儿。 同样,因为改换了地点练武,赵臧也便不曾被二人发现,也没了谢涵发现陈璀这块良材美玉的事。 不变的是,谢涵无论如何都看霍无恤不爽。 于是——#一遇谢郎误终生# 鹊月眉,樱桃唇,小黄鸭花钿,絮儿姑娘——雍质子值得拥有。 谢涵还是那样冠冕堂皇,“驿使馆高官政要络绎不绝,倘有刘氏人和朝阳夫人过来,你就危险了,如此这般,绝无人能想到。” 不同的是,面对个男人男扮女装,和面对个女扮男装的男人男扮女装,心理体验大抵大不相同,所以霍无恤既不羞愤,也不怒骂,反而笑得意有所指,“齐太子如此这般,我这般如此,岂非天生一对?”还在杨明进来后,依偎进人怀里达成埋胸成就,羞羞道:“涵哥哥——” 杨明:! 谢涵:“……” 消息很快被杨明带了(八卦)出去,叶猛少怀安慰,“殿下从来不近女色,这下可好,咱们可以有小殿下侍奉了。” 王洋眉头一皱,觉的事情并不简单。 无论如何,霍无恤顶着谢涵卫士的身份进了梁宫。 有些事,命中注定。 没有弈剑大会,也有其他场合. 会宴上宁霜刁难谢涵,被欧家小姐兰雅路见不平出言相助,随后宁霜攻讦欧兰雅,谢涵自然鼎力回报。 她三言两语化解尴尬,言笑晏晏的模样,就这样映在一个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姑娘心上。 那时的谢涵既未发现,也不在意,并不知道这会是一个和她纠缠一生,甚至为她殉情的女人。只专注地和霍无恤找机会去梁公书房偷盗《欧冶宝录》。 明明没有霍无恤不识梁宫地形的迷路,二人还是来到与梁公书房相反方向的月牙湖——霍无恤要在那里和雍人交接。 谢涵身中的谢涵发现,原来当初对方还是骗!了!他! 什么迷路? 对方那无论什么地形都能迅速分辨的方向感还能在梁宫迷路? 随后有人来到,二人躲避不及,就这样见证了姬皓月被沈澜之的杀死,姬击被嫁祸,最后迫于无奈,一道杀了发现他们的姬倾城。 霍无恤抖了下唇,“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谢涵飞快清理二人痕迹,随后假作尿急迷路,一个劲狂奔,进了梁宫书房,偷听了真正《欧冶宝录》所在。 然后回到宴席,被“死而复生”的姬倾城吓得三魂惊去七魄。 谢涵不禁问道:“当初你在忘忧山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我会点龟息,又趁着你搬弄杂草时吸两口气。”霍无恤说,“索性你那时是要派人给我收尸,要是你体力好点直接背我下山,或者心狠一点要割了我脑袋给我分尸,那我必死无疑。” 还好他最后求对方亲他一下,激起这厮的愧疚怜惜之情,说着他嗔怪看她一眼,腻腻道:“涵哥哥,你好狠的心哦。” 心满意足见谢涵露出嫌恶之色后,他接着道:“而姬倾城,则是被打中后脑勺,不比失血而死有时间延迟 ,该当一瞬而死,必死无疑。” “可她现在活了。”谢涵提醒道。 二人后半个宴席过得胆战心惊、食不知味,最后在姬击事件过去后,铤而走险去试探姬倾城,竟发现其失忆了,心智也退回天真烂漫的女童时光。 分不清对方是装还是真,总而言之此刻其没有加害他们的打算,便暂且放下。 接着雇贪狼,上鹰泉宝潭,解开九宫八卦,见到闻人昧。 这里的谢涵早知霍无恤厨艺不错,在其烤鸡给她吃时,没有犹豫就接过了,可因为宴席上没怎么吃,现在空腹吃油腻的,还是半路闹肚子,喜提“娇花”别号一个。 某人还喜欢精简着说,“花花,这名剑好像挺喜欢你的,难不成是公剑?” 与蹲在谢涵灵魂中旁观一切的谢涵所在世界不同的是,这次片羽剑不只没有追着谢涵杀,反而亲昵地挨着她。 应不肖出来后,赞许地点头,说,“忠孝仁义俱全,是片羽最喜欢的味道。” “命主杀伐,天煞孤星,六亲不认,九族不附。”闻人昧见到霍无恤,比之另一个世界更要不喜,而不知原着剧情的谢涵,却更加维护对方。 闻人昧无可奈何,“你面带桃色,红鸾星动,要遇上一生的桃花劫了,小心一点。” 谢涵一愣,继而洒然一笑,“是缘是劫,端看个人,于他人是劫难,而我,自有能力将一切劫难化解,变为妙不可言的前缘。” 她承认了,她对某个嘴碎的臭小子有了想要收藏的欲/望,有了谁欺负他她就欺负回去的念头。 或许是搏虎时对方的勇敢聪慧让她欣赏,或许是高热时对方的细致体贴让她满意,或许是刺出那一剑时自己的愧疚遗憾让她铭记,或许是质子府内外对方强烈的反差令她忍不住一探究竟,或许是这一路结盟偷盗《欧冶宝录》让她觉得无比刺激,又或许—— 单纯是他的唇有点软有点清新? ——只有天知道。 反正,她打定主意找到机会就主动出击,把这雍质子弄到自己跟前来。 闻人昧 :“你不要后悔。” 谢涵:“只有无能者才会后悔。” 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一切尽在掌中,殊不知命运早已露出了利齿。 那时的谢涵以为,边陲狄国,小小质子,她略施小计,就能得到。 何况那人还总在耳边碎碎念,“花花,你走了不会就忘了我罢?” “我可帮你得了本天下奇书。” “唉——你这人一贯忘恩负义……” —————————— 手动作话:看到仙女说记得原着欧小姐是看涵涵比剑时喜欢上的。不是你记错了,是我记错了,唔——这里改一下,下次修文我一起把前面改了,不好意思,感谢捉虫,咪啾。 好啦——突如其来的原着十穿结束,下面去宋国,看战斗姬阿姊谢妤。 章节目录 第416章 第416章 十一月底, 朔风飘雪,天地同白中,谢涵紧赶慢赶, 终于保(挟)护(持)宋嵩抵达宋都鱼腰。 他想得好, 近年关,宋侯又是他姐夫,宋国至少明面上还向齐国称臣纳贡, 岂能将他此时赶走、路上过年这般无礼? 于是他可顺势留下, 也好关键时刻, 助谢妤一臂之力。 不想还没进鱼腰, 立刻有铁甲卫士冲出城门,将谢涵人马团团围住,为首者客客气气道:“恭迎温留君。” 谢涵瞧着四周甲士, 似笑非笑,“如此恭迎, 本君恐怕承受不起。” “温留君恕罪。”旁边一文士长吁短叹, “是我国害了温留君啊——” 他愧疚难当道:“温留君仁心友爱, 护送我国使节。我国感激涕零, 谁知老天不长眼啊——温留君可还记得我国海泉城,那是从楚国回鱼腰的必经之路,三天前, 传来讯息,海泉城北原村庄全村染了瘟疫,人传人。” 他们是真的路过那儿, 还歇过脚, 取过水。莫说谢涵队内顿时人人自危,谢涵也是一惊, “此言当真?” “岂能有假?”那文士掩面泣道:“十室九空,还有襁褓幼儿,可怜呐——” “君上贵体违和,小臣擅做主张,请温留君城外歇脚,待一月后,若无人发病,定当赔礼道歉。”那文士深揖一礼,“如此不敬,全是小臣一人过错,温留君要怪,一月后就是杀了小臣,小臣也决无怨言。” “好话歹话都叫这位大人说了,本君竟不知该如何回复大人。”谢涵淡淡道:“恐怕也只能夸赞大人高义。大人放心,你为宋侯病情考虑,为鱼腰城内万余百姓考虑,本君岂会怪罪?” 文士引路道:“小臣已为温留君连夜建好行辕,请温留君移步。” 谢涵轻轻挥袖,“也不知这一路会染了多少人,本君现在立刻遣人画下一路前行路线,为国家稳定、百姓性命,请大人即刻派人沿途封锁。” 那文士一顿 ,“呃”了一声。谢涵忽后退一步,“哦不——本君大意了,大人与本君如此贴近讲话,岂能再进都城为姐夫分忧,并这一队壮士,快快随本君一道去行辕罢。” 说着,他伸手就去抓甲士为首者,那人连道:“不——不行!” “怎么不行?”谢涵冷笑,“本君堂堂一城之主,尚且为百姓甘愿自囚,足下又是什么品阶的官职?本君一个外国人,都知道怜惜鱼腰百姓,大人受本国百姓供养,竟还不如本君?” 那将领还要挣扎,却被王洋、霍无恤一左一右抓住双手,他急忙看文士,“魏大人——?” 那魏大人深深看了谢涵一眼,徒叹道:“还是温留君心思缜密,小臣险些铸成大错。” 谢涵微微一笑,“请——” 进了行辕,这队甲士仅百余人,谢涵手下却有五百武士,还不是任其蹂/躏? 只瘟疫一事,人心涣散,霍无恤、王洋立刻召集人马,进行安抚,随后派他们与宋国甲士一道打猎拔草、烧火做饭,询问宋国国中情况。 而谢涵则拉着那位魏大人谈天说地,以免其发现制止。 那魏大人自然对谢涵满心防备、滴水不漏,却不知自己只是个幌子,守着的士兵早把该漏的都漏完了。 ——宋侯病得很重,神医党阙都被请过来了。目前太子期监国。 谢涵问霍无恤,“你说这‘瘟疫’是宋太子的手笔,还是宋侯?” 霍无恤道:“殿下不妨问问宋使。” 谢涵倏忽笑了起来,“无论如何,如此行事,定是鱼腰城内情况危急至极。” 宋嵩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好端端回国,一下子就“被瘟疫”了,说来说去,都是那天在楚王书房外,被温留君看见了。 瘟疫——等下君上会不会为了除掉温留君,连他这个堂弟一块解决了? 他满心忧郁,对月悲饮,谢涵就是这个时候踏月而来,“宋兄何故叹息?” 宋嵩很想拎着对方衣领疯狂摇晃,“因为你!”然而一路被对方支配的恐惧,使他低头看酒,几乎掉落一滴男儿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做什么女儿姿态。”谢涵哼笑一声,“怕被宋侯一并解决,直说就是。贪生怕死,人之本性,谁还会笑话不成?” “温留君你你你——”宋嵩猛地抬头,抖着手指,霍无恤抱着剑,立在谢涵身后,不悦道:“宋使如此指人,可是对我家君侯有什么意见?” 要说宋嵩怕谢涵,那原因很多,一因小国对大国天然的畏惧,二因谢妤怕谢涵迁怒,三因谢涵几可以言诛人,四怕对方天马行空的操作,比如这样那样把他从向明月馆里捞出去美其名曰保护他,五因对方一路以来的试探几乎令他丢盔弃甲…… 那宋嵩怕霍无恤的原因就很简单——小动物的直觉,这是个狠人,他刚不过。 现在,他就怂怂地摇头,飞快收回手指,“岂敢岂敢?” 谢涵在他对面坐下,“宋侯如要杀我,宋兄必死无疑。” 要不要一张嘴就这么劲爆,宋嵩差点给口酒噎死,“咳咳咳”地放下酒,“温留君怎么这么说,是魏大人担心城中百姓。” “真有瘟疫,他还敢过来直接与本君对话,就算他敢,料那将官是没这胆子的。” 宋嵩放下酒杯,“温留君究竟想说什么?” “宋兄千里赴楚、风尘仆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样死了,当真不恨不怨?听说宋使有一对儿女,没了父亲,何其艰难啊?” 宋嵩捏着酒杯,几乎红了眼眶,只牢牢低头不露半分,“温留君不必说这些话,是臣没有完成君上嘱托,还险些令温留君在这个非常时刻入都。”听了魏大人的话,他已知如今境况大有不妥。 “本君与宋兄同行一路,早知宋兄对宋国赤胆忠心,并无意挑拨离间。” 宋嵩相当无语,“那温留君刚刚?” “白说两句废话罢了。”谢涵道:“现在咱们进入主题。” 宋嵩:“……” 谢涵:“听说宋侯快要不行了。” 宋嵩拍案而起,“温留君休要咒骂寡君!” 霍无恤拔剑出鞘,“你待如何?” “不、不、不如何。”宋嵩瞧着几乎一瞬间递到他鼻尖的剑尖,咽了咽口水,“人固有一死。” 谢涵抚掌道:“宋兄是大忠,忠宋国而非宋侯,如此高义,涵佩服。” 宋嵩小眼神看他,怯怯的。讲真,他就怕这样的谢涵,天马行空,你摸不着边际,不知对方要干什么。 谢涵问:“宋兄以为,宋侯可是明君?” “君上在位期间,几乎将我一小国发展为中等国家,乃我国亘古明君。” “不错,宋侯审时度势,几次大战,在几国联军中,出手快准,拓地七百里,又在齐梁中左右逢源,偏偏把握好度,至今没因朝齐暮梁被灭国,天纵奇才。”谢涵不吝赞美。 宋嵩却越加一头雾水,“那温留君的意思是?” “可宋侯是宋侯,不是谁都是宋侯沂,他能把握好度,下一个宋侯能吗?不能的话,他怎么收拾他君父留给他的烂摊子? 梁齐楚会忘记他的三心二意吗,不会! 只要下一个宋侯没有他宋沂审时度势的水准,等梁齐楚腾出手来了,必解决你国。” 宋嵩隐约明白这点,更隐约明白所以君上派他请楚国庇护,现在这份隐隐约约被谢涵撕碎了,鲜血淋漓地摆在台面上,他腿一软,咬牙道:“温留君究竟想说什么?” “天下间竟有你这样愚钝的人物?”谢涵怪道:“本君说到这儿,难道你不是该审视太子和诸公子资质,谁堪比宋侯?” “要知道上一个儿子收拾不好君父留下的烂摊子的国家,就是梁国;你以为宋国会比梁国更经得起消磨吗?” “太子眼光尚可,却优柔寡断;诸公子不肖君上,八公子、九公子尚且年幼……”宋嵩失神喃喃,忽然反应回来自己犯了大忌,忙掩唇住口。 “做什么捂嘴巴?难道以为自己讲的是什么辛秘?”谢涵不屑,“宋期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的优柔寡断谁还不知道吗?其他几个公子连宋期都比不上 ,还能成什么气候?” 宋嵩脸色涨红,却又不敢也没理由反驳谢涵,赌气道:“温留君如此侃侃而谈,何不给嵩只条明路?” “什么都要本君说,宋兄还要项上人头何用?” 宋嵩脖子一凉,虽知不可能,可还是觉得某霍将军的剑随时要收割他脑袋一般,紧张下他绞尽脑汁,好似回到了幼时进学,回答不好,太傅就要打手心的时候。 呜呜。 他飞快地想着诸公子,想着对面的人,想着国中局势,想着梁楚齐,最后猛然一惊,“温留君想扶公子斯继位?” 在谢涵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后,宋嵩连连摇头,“我国继君人选岂能为外国操控?” “不能吗?”谢涵道:“为何不能?” “连君位都不能决定,我国尊严何在?纵我国为贵国属国,也不能将我国脸面这样扔地上踩!”宋嵩胆怯的身形第一次露出无畏的刚毅。 谢涵却大笑出声,“脸面?是我谢涵不给你脸面吗?我就是在给你脸面啊——不然宋国亡也亡了,还有什么脸面,你宋嵩拿什么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我国把嫡公主放你们这儿,就是为了收获一个散养的太夫人吗?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本君把话放在这里,纵梁国不来责问,如若这次不是公子斯继位,我国必不会放过你们,今年我国没有休养生息好,那就明年、后年,一年、两年,你大可看看楚国会不会帮你宋国,看看内乱的梁国会不会理你宋国?” --------------------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魏起 宋嵩失魂落魄地瘫坐下来,表情木然,眼神茫然,最后闭了闭眼,“温留君想做什么,您总不会无缘无故来我这儿说这么多话。” 谢涵恨铁不成钢,“用用你生锈的脑子。” 宋嵩无奈,“本来没问题,可现在我也是途径海泉者,怎么让城守打开城门,放你我进去?” “宋兄以为宋侯会把海泉的事儿嚷嚷得天下皆知吗?且不说这要定了海泉城百姓性命徒损耗你国国力,首当其冲现在你国君权更迭正是动荡之时,他还嫌不够乱要加这么大的事儿吗?”谢涵有些想念陈璀了,这和人说话要掰碎了揉开了讲,委实烦人,嗓子怪疼的。 正这么想着,霍无恤就从温酒的小火炉上夹起一盅茶水,拿毛巾裹了递到谢涵面前,“百合糖梨水,滋阴润喉。” 宋嵩既不想问对方什么时候拿走了他的茶盅,也不想知道对方从哪儿弄来的百合糖梨,问就是霍将军天赋异禀,这一路他已经习惯了,只瞧了一眼,就专心思考谢涵的话。 谢涵接过茶盅,对霍无恤笑了一下,捧起来小口啜着,小声道:“太烫了。” “君侯等等。”霍无恤接过茶盅,立刻矮身撬开一捧积雪,将茶盅放进去。 “你的手。”谢涵低呼一声,连忙拉了他。 霍无恤把双手放到谢涵面前晃了晃,修长好看,眨眼道:“今年不会长冻疮的。” “呸。这东西不禁念。”谢涵抓了对方手放自己膝头捂着。 这时宋嵩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深吸一口气,一脸苦相道:“温留君点人马随宋某来罢。南门城守是我好友,我们可先去询问他城中具体情况。” “善。”谢涵起身,“我早已派人点齐人手了,即刻可走。” 宋嵩愣了一下,“魏大人和许将军呢?” “本君能叫宋使幡然醒悟,自也能令他二位做出抉择。”谢涵理所当然道。 宋嵩既松一口气,嘴角苦笑却也越发重了。 不一会儿,谢涵来到行辕门口,许将军对他笑得一脸谄媚,“温留君,人马我与王卫官都点好了,只待你一声令下。我在城郊还统有一千人马。” “魏大人呢?”谢涵问。 许将军立刻义愤填膺道:“果然不出君侯所料,没想到魏大人看似高风亮节,扭头却准备向城内通风报信,还好我谨记温留君所言,时刻观察。”说完,对身旁小兵使了个眼色,那魏大人就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他怒视许将军,啐道:“卖主求荣的小人。” “我国为大齐属国,朝梁暮楚,才是小人行径,要被他国耻笑。”许将军不屑。 魏大人长叹一声,“殿下——你错信人啊——” 谢涵看他一眼,“拦我在城外是宋期的主意。” 魏大人霎时闭口不言。 谢涵道:“一个君王可以文不成武不就,甚至可以有有悖人伦的癖好,却绝对不能识人不清。” 魏大人一愣。 正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响动,紧接着有小兵跑进来,“妖怪——妖怪有妖怪啊——” 霍无恤把放温了的茶盅塞进谢涵手里,“我出去看看。” 随后外面响起厮杀声,谢涵眯眼看宋嵩和许将军,“二位说会是谁来呢?” 宋嵩和许将军心里都是一突。 随后外面响起霍无恤的大喝,“所有人以行辕旗帜为界向左右行三十布。” “没有妖怪,只是有人心肠歹毒,拿彩布裹牛羊驴头上烧了起来。” 谢涵立刻使人照办,一阵奔腾如江海的声音的袭来,果见浑身火光、奇形怪状、定睛看去还是牛马的东西从中间乱叫着疯狂乱窜,行辕瞬间一片狼藉。牛马往山野深处冲去。 谢涵带人出了行辕,只见霍无恤正与一女子缠斗,那女子一袭红衣,动作迅猛 ,在山野雪地中好似山精妖怪。 谢涵皱眉,他已看出女子力大非常,反而霍无恤在楚国的伤势并未痊愈,有左支右绌之象。 岂有此理? 他从原着世界回来,想试试对方目前武功,都因为其伤势延后了,现在竟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大力怪女来和对方比斗? 他看王洋,“你可知这女子现在刺哪个方向最好?” 王洋一愣,“霍将军腋下。” 谢涵:“那就喊出来。跑远点喊——” 王洋:? 谢涵:“等下一直喊,旁观者清,告诉那妖女哪里是最好的进攻点。” 王洋不明所以,仍领命照办。 不一会儿,场中就听到从暗处传来的声音,“左边,攻霍无恤左边!” “颌下三寸!” “下方,攻下方!踢腿!” “顶他左手——他侧有伤!” “卑鄙!”谢涵怒道:“单打独斗,竟还带帮手旁观指点,我齐国将军岂容尔等宵小如此羞辱!来人——冲——杀了妖女,扬我国威!” 妖女:? 妖女真正的躲在草丛里的帮手:? 六百人大军迎面而来,女子后退一步,怒道:“谁在旁边唧唧歪歪!” 说完,看霍无恤一眼,“原来你还有伤,我还道你这人生的威武,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好,我记住你了,改日再战!” “改日?”谢涵哼笑一声,“来人啊——捉妖女者,百金赏,一等功!” 一言既出,群情踊跃,众武士摩拳擦掌。 “来啊——兄弟们,你们射击封锁妖女退路。” “剑士围困!” “木/仓手两翼包抄!千万别让她逃了!” “拿到金子咱们分啊啊啊啊——” 于是刚放完大话的女子,紧接着遭遇惨无人道的三连群殴,进退不得,最后灰头土脸被押到谢涵面前。 谢涵看霍无恤苍白的面色,听他不稳的呼吸,一瞬间只想把这女人拉出去斩首,缓了缓,才问,“你是何人,所来为何,可有同党?” 旁边宋嵩一声惊呼,“魏小姐?” 谢涵锐利目光陡然射向那魏大人,“令爱?” 魏大人还未答,许将军立刻道:“魏氏兄妹形影不离,魏小姐在这里,魏家小子一定在附近,肯定是刚刚出言干扰的那人。” 王洋:“……” 谢涵大手一挥,“搜——”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一岩石背后,就慢吞吞走出来个白衣缓带的青年,不像他妹妹被打趴了也一脸生龙活虎,这青年貌似蹲了一会儿,已经气力不继,嘴唇被冻得青紫。 那魏大人终是道:“温留君,我这一双儿女,定是看我久不归家,前来查探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小儿先天禀赋不足,多走几步路都要喘,请温留君开恩。” “赐坐,上茶,捧暖炉。”谢涵道。 那白衣男人对谢涵揖了一礼,“草民魏尝,拜见温留君,拜见宋大夫,拜见许将军,见过父亲。” “哎,你小孩子家家来凑什么热闹……”许将军一叹,对谢涵道:“温留君,这魏尝虽有个食古不化的爹,本人却是个好的,而且在鱼腰里很有名气,杀了可惜。” 连这见利忘义的许将军都对魏尝颇多维护,不由得谢涵不好奇,他上身微微前倾,笑问,“刚刚那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逃?或者再躲一会儿?” 魏尝还未答,地上红衣女子已道:“凭他自己,走一百步就是极限,不用你们来杀,他自己就能晕倒。刚刚一路都是我背出来的,没有我,他能去哪?你们搜他,他铁定逃不掉,还不如快点出来还能烤烤火暖一暖。” 谢涵:“……” 魏尝微笑道:“舍妹魏起自幼学武,不懂言辞,温留君恕罪。”又对霍无恤道:“霍将军名震天下,方才又顷刻破了舍妹的火牛冲势,舍妹心中实在敬佩仰慕,才不自量力前来挑战,没料到霍将军带伤之身,惭愧,请霍将军恕罪。” 魏起:“这有什么惭愧的?沙场之中,还能看你有伤就不杀了?我是看他可造之材,杀了以后这天下就真的没人能胜我了,才不忍杀害。” 魏尝保持微笑,点了点脑袋,“神医说舍妹自幼有妄想之症,温留君、霍将军宽恕。” 谢涵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结,只问,“二位是来救你们父亲的?” 魏尝摇头,“上国使臣前来,家父公然圈之城外,实在不妥,温留君绑缚他,也是理所当然。” 魏大人:“……”他皱眉,却不忍心凶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好不容养活的儿子,“起儿,你是不是累了困了?”开始说胡话了? 魏尝温和而包容地看魏大人,“太子使出这种下作法子,传出去都是要被耻笑的,父亲怎么还接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子早说过,太子难为人君。” “大逆不道!”魏大人气得胡子直吹,脱口骂道。 许将军立刻给他嘴里塞个馒头,“老顽固,凶什么!” 魏大人瞧着自家儿子好像被他的气流又喷白了一点的脸,顿时心疼,干脆专心嚼吧嚼吧馒头,让自己说不出话来。 魏尝对谢涵道:“君侯想拥立九公子,不妨听尝啰嗦几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 哈哈哈,涵妹的六大上将收集妥当了:霍某恤,卫某瑶,沈某之,豫某侠,徐某芬,魏某起。 章节目录 第417章 第418章 “哦?”谢涵玩味道:“魏郎与乃父竟不相同?” 魏尝道:“父亲受君上恩德 , 为之殚精竭虑。草民享宋民供养,为之精心谋国。” “君子和而不同。”谢涵点头,“魏郎有什么话, 本君洗耳恭听。” “君上病笃的消息才流传出去五日。尝不知温留君是如何得知而一早过来的。但无论如何, 这个时候过来,温留君除助九公子继位外,想必别无他想了。” 没有对比, 就没有伤害, 谢涵略带鄙薄地看了宋嵩一眼, 对魏尝颔首道:“说下去。” 宋嵩:“……” 魏尝捧着暖炉, 轻轻吐出一口气,又说:“宋遵昊制,立嫡立长, 九公子乃唯一的中宫嫡子,由他继位, 无可厚非。 更有当年君上当年强抢公主妤, 彼时上国北有燕狼横卧, 又兼平燕之战、谋逆案起, 兵力耗损、国中动荡,恰又梁国攻杞,意在海星盘, 上国携大吕钟,自然自危。所以君上给出国夫人的筹码,上国也就捏着鼻子顺水推舟了。国夫人总是意味着太子。这是我国给上国的承诺。 所以, 于情于理 , 九公子继位,都是应该的。令人不安的, 无非是将将三岁,主少国疑。无非是太子无措,临时改立,引起动荡。 一,主少国疑,必由太夫人掌政,那么上国会一如既往地庇护我国;太子继位,上国会对我国出兵,今年无力,那就明年,甚或呼梁楚瓜分。 二,太子无错,可亦无势力,因此临时改立引起的动荡却是有限的,反而是上国的威压带来的动荡将是灭顶之灾。” 魏尝看了宋嵩一眼,“想必温留君便是如此说服宋大夫的罢。” 完全被说透,宋嵩心情复杂,点了点头。 “温留君说的,一个字不错,所以父亲,您还在固执什么?您的气节,您的臣忠?这些比国家兴亡还重要吗?”魏尝扭头问魏大人。 最后一问,重有千钧,几乎诛心。魏大人早已吃完了馒头,此时眼中含泪,“苍天啊——君上费尽千辛万苦、一生筹谋,即将使我国摆脱属国的下等地位,现在一切就要回到原点吗?” 宋侯拖着不废宋期改立宋斯,表面上说是九公子年幼再养大些好,实则是不甘心令齐室再次把持宋国。 可这能怪谁呢?他当初不强要谢妤,岂会有此一劫? 魏尝对谢涵道:“雪天地凉,女儿家娇弱,可否请温留君解开舍妹绑缚?” 谢涵是极其欣赏魏尝的,然而这等睁着眼说出的瞎话还是叫他嘴角一抽,“松绑。” 魏起一起来,就走到魏尝身后,魏尝对她点了点头,魏起扭头给涕泗横流的魏大人一手刀。 于是凄怆痛哭戛然而止,魏大人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以为她要抢人,来不及阻止的众武士:“……?” 魏尝解释道:“父亲已知势不可挡,不会阻拦,只怕会自尽报君上,请温留君怜惜舍妹拳拳孝心。” 谢涵:“……”行罢。“可魏郎说了这么多,似乎并无对本君接下来行动有指导意义的话。” “刚刚是是为了取信温留君。”魏尝道:“现在尝要说的是:一,君上病情起来已有一两年了,反复看不好,最近消息流传出去,是因为呕血黑便、日渐虚弱,不得已请神医党阙,故而传出病情危笃的话来。父亲说过,神医说,最多半年。” 谢涵皱了下眉。半年?他还以为就这几天呢。半年有必要这么风声鹤唳吗? “二,听闻君上病笃,是因为紫金赤兔马的饮水里泡过发霉的豆子坚果,而君上一贯与紫金赤兔同饮。太子舍人袖中被发现飘着霉物的味道,也曾去过几次紫金赤兔草场。” “三,昨日君上押太子入宫,今晨圈禁了国夫人,太子则出宫,缉拿了北城令。北城令是温留君原卫队长杨明。又命家父将温留君拦在城外。” 听到谢妤被囚,谢涵心中一急,又强自按捺下来,眯起眼睛,是他阿姊谋害宋侯,嫁祸宋期吗? 他缓缓道:“看来本君不得不夜闯禁宫了。” “杨城守是父亲缉拿的,尝可以拿父亲手书释放他。” 谢涵:“那还等什么?走!” 六百人由宋嵩领着,叫破城门,以使节归来的身份入城,随后许将军由霍无恤跟着去拿来他那一千军马,魏尝由王洋跟着释放杨明,宫门前五里处的燕子亭集合。 四年不见的老兄弟,王洋、杨明二人抱作一团,抹了抹眼睛,立刻往燕子亭去。杨明远远瞧见谢涵,眼眶一热,跑过来对谢涵拜下道:“属下拜见君侯。” 谢涵温和笑,扶起人,“你已经是宋臣了。”又说,“我很欣慰,你竟然能做得这么好。” 杨明立刻道:“公主很危险,宋侯要杀公主!” 话音刚落,许将军一行人也到了,宋嵩骑马持令箭,魏尝又扶着昏迷的魏大人从马车探出半个身子,模仿其声音,与宋嵩异口同声道:“使节归来,急见君上,违令者,斩!” 守门令一见,立刻放行。 此时,已是黎明初至。 宋期来到谢妤的殿内,甲士护卫着他来到谢妤面前,对方发髻高挽,戴攒凤钗,凤吐垂珠,低落在她眉心,穿百花绣裙,明艳如神仙妃子。她面前蜡烛燃了一夜,下面积了厚厚的烛油。 宋期木着脸说,“君父病重,国夫人岂能穿戴如此鲜艳?” “我想着,病人总爱看些鲜亮事物,便想穿艳丽些,给君上亮亮眼睛。”谢妤瞧着宋期,“太子戴什么来了?给母亲瞧瞧。” “母亲”二字,令宋期眉毛耸动一下,又迅速拉平,他接过身后内侍的托盘,递到谢妤面前:一把匕首,一条白绫,一杯毒酒。 “你要杀我?”谢妤微微睁大眼睛,带着少女的娇憨。 宋期撇开脑袋,“非孤要杀夫人,是夫人自寻死路。” “我做什么了?”谢妤问,“子期?” “你、你——”宋期咬牙,“你可以利用我,可以让我为你做事,你要是想九弟做储君,我还可以让贤,可你为什么要如此歹毒?你怎么会如此歹毒?” “歹毒?歹毒就要死吗?”谢妤恍然,“所以君上该死啊,逼良女做畜牲,这还不够歹毒吗?” 宋期喃喃,“你还是恨……” 谢妤却微微笑,“不过——子期,其实这世上有一种人,比歹毒的人更该死。” 宋期知道对方在拖延时间,可他还是问,“什么人?” “不要脸的无能之人。”谢妤说,“有这么一种人,非嫡非长,靠着未婚妻做了太子,却保护不了新婚妻子,还恬不知耻地对已成中宫的原本的妻子说可以让贤,他配说让这个字吗?吸人血上位现在吐出几滴血来,就当施舍了?枉他自诩忠正仁义,不过是个无能的虚伪之徒罢了。” 宋期后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你、你、你如此看我?我们这样的情分,你如此看我?” 谢妤逼近一步,“这样的情分?觊觎嫡母,别说没有,否则我怎可三番两次借你之手,多亏你我才能给紫金赤兔下药,你连这都发现不了,何等的无能?” “你说什么?”宋期不敢置信。 “还没发现?”谢妤一愣,“怎么,在君上寝宫待了一天,就光说白话了?看来不是自辩成功,又是君上施舍。” “子期,你看你这一生全靠施舍。你说你这样的人,做儿子,害了君父而不知;做丈夫,保护不了妻子;做太子,于国于家无益;谋国,阻碍君上伐随;出征,险些被滕国俘虏……” 宋期连连摇头,又后退一步,“伐随不义,伐随近梁,征滕是薛叶阴谋……” 谢妤又上前一步,“城池拿的比谁都欢,你还有脸说不义,随太子还活着,你有本事还给他啊。近梁?你们不近梁,君父当年岂会妥协。你是对宋国的大政方针全不知晓,还是虚伪至极啊?” 宋期脸色煞白,猛然摇头,堪堪止住脚步。 谢妤却又逼近一步,逼着对方后退一步,“宋期,你扪心自问,你这二十几年都做出些什么来了?抛妻,害母,还做了弑父杀君的刽子手,你什么都护不住,有朝一日当了国君,也只配做亡国之君。 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着,还吃着百姓辛苦劳作奉上的粮食,若我是你,羞也羞死,早就一头撞死在柱上了。” “噗——”宋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仰面倒下。 谢妤抹了抹面上被溅到的血珠,淡淡道:“太子忧心君上病情,悲伤过度,吐血病危。” 宋期身后人冲上来扶起宋期,怒视谢妤,“毒妇!我要杀了你!” “杀我?”谢妤瞥他一眼,“凭你也配担得起杀我的责任吗?我是齐国嫡长公主,是楚惠文王外孙女,是梁武王内侄女,是这宋国的国夫人。” 那人一瞬呐呐,其身后一人抽剑道:“我杀了国夫人自尽谢罪!” -------------------- 作者有话要说: 姐弟见面 哗—— 剑尚未前进,谢妤忽然脱下自己的百花裙,也动手解腰封、衣扣。 那挺剑而来的卫士大吃一惊,“国夫人要做什么?” 谢妤边解衣服边笑,“你知道,等我解完,你们是什么罪名吗?□□后宫,强/暴国夫人。等我死后,你们是不可能把我这繁复厚重的衣服原样穿回去不露痕迹的。你们都得被挫骨扬灰,一生谩骂。 你舍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死吗?其中有你的长官你的兄弟。你舍得死后背负骂名,就算君上网开一面,你的儿子女儿姐妹兄弟不用被株连,也会一辈子受尽他人白眼。” 此时,谢妤已经只剩最后一件亵衣了,那剑士悚然,终于弃剑跑了出去,其他卫士见他走了,都松一口气,背着宋期纷纷跑出去。 然而,他们才出去,迎面便遇上黑压压几千人的队伍,瞬间被绞杀干净。谢涵找到宋期,令人背着踏进里室,谢妤只在亵衣外披一件披风,闲剥灯花,瞧着他,一愣,站起身 ,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在城外吗?” 杨明飞快捡起地上衣服,抱到谢妤跟前,小声道:“公主,您的衣物。君侯是刚刚以使节名义入宫的。” 谢涵气定神闲看昏迷的宋期一眼,“听闻宋太子要逼宫杀弟弑母,请魏大人、宋大夫一道勤王,不知宋侯可还安好?” “你不该来。”谢妤一时竟觉眼睛湿润,微微低头,道:“君上误信太子谗言,将我幽静于此,我两日未见过君上了。若君上有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请温留君即刻派人保护君上,我怕速速跟来。” “分所应当。”谢涵说完,带人马去了宋侯寝宫。谢妤去内室换衣服,立刻由杨明护着跟上谢涵一行。 宋侯寝殿外的卫士持戟把守,“谁敢犯上作乱?” “你们敢软禁宋侯?”谢涵才刚开口,魏起背着魏尝大步上前,魏起来到谢涵身后,轻声道:“不比外面,这些都是各族子弟,不宜厮杀太过,否则国夫人日后的日子不好过。” 天将明未明,谢妤抬头看一眼天色,知道新一天的太阳即将升起,她踏出一步,“宋期谋逆,被魏大人、宋大夫发现后,奇迹攻心,吐血昏迷,我忧心君上安危,务必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卫士们看了昏迷的宋期、魏大人,和宋嵩一眼,将信将疑,恭敬道:“君上有令,半个时辰内,任何人不得打扰,请夫人少待,卑将再行禀报。” 谢妤了然,“君上在给紫金赤兔刷毛罢。” 那卫士颇有些尴尬,低下头去,谢妤说:“其他人殿外等候,我一人进去罢。” “夫人!”卫士们竖起武器,“君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谢妤拔出谢涵腰间的剑,指着他,“天地乾坤,这天属阳,地属阴,我为国母,体同人君,宋国每一寸土地没有我不能踏足的,你们谁敢拦我?” 魏尝道:“君上若是怪罪,我等一力承当。诸位是心里有鬼吗?是要殿前厮杀吗?还是要同室操戈?” 那群卫士渐渐褪去。 谢妤孤身入内,果不出她所料,宋侯正抱着一匹马坐在地毯上,旁边是一个大水桶,他小心翼翼地拿梳子沾粘水,梳理着马儿的火红鬃毛。 当世第一神驹,紫金赤兔马,浑身似火,四蹄如盆,据说可以搏虎杀狼,一蹄踏死一个绝顶剑客的紫金赤兔马,此时温驯地把头搁在宋侯怀里,每次梳子沾上它时,都人性化地闪过一抹嫌弃,却始终没有挣开宋侯瘦弱的臂膀。 是啊,瘦弱——曾经宋侯也是个猿臂蜂腰的健美男子,如今却骨瘦如柴,脖子身上爬着可怖的红斑,腹部鼓大如盆,皮肤松弛,腠理疏松,眼角嘴角都是细纹,两鬓也有了不少白发,身上唯一吸引人只剩下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听到声音,他也没有在意,只是继续专注地给紫金赤兔梳毛,反而最后是紫金赤兔拿脑袋顶了顶他,他才转回头,皮肤蜡黄蜡黄的,“是你啊。太子死了?” “晕过去了。君上派他杀我,实是对我的辱没。” “你们两个,总该有一次了结。可惜是你赢了,明明寡人给了他那么多优势。”宋侯一嗤,“废物。” “谢妤,你什么都好,聪明、果敢、狠毒、工于心计,只一点不好,你是齐公主。”宋侯话说得很慢,“寡人用了二十年,马上就要摆脱属国身份了,从此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那么自由,百姓不需要向另一个国家上贡,男丁们不需要为另一个国家打仗。” “君上,你自负天资,可却忘了小国的生存法门,就是妥协。”谢妤道:“您以为等我国腾出手来,不会收拾你们吗?这次没人可以庇护你国了。” 宋侯怜悯地看她一眼,“这种话,骗骗别人还罢了,公主对你君父息事宁人的喜好还不清楚吗?” “君父确实爱风花雪月,不喜烧杀抢掠,可我国氏族们却不是软蛋。刚好和楚国一起吞并你国,岂不顺势与楚重修旧好,两全其美?” 宋侯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紫金赤兔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情,又拿头拱了拱他。 宋侯笑着揉揉它头上鬃毛,“古来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也没有长盛不衰的国家。寡人管好自己这一生,保证自己这一生方针不变,就对得起自己了。” “你不怕死后亡国?”谢妤不敢置信。 “寡人死后,哪管山崩海啸?” “那紫金赤兔你也不管了吗?”谢妤从袖中掏出一张诏书,“这是改立太子和册立紫金赤兔为护国神兽的诏书,等紫金赤兔百年后,我还会将它与你合葬,你们下辈子还能相见,我也不会入陵墓打扰你们的。” 宋侯不由接过诏书,一字一字瞧了起来,尔后由衷笑道:“谢妤,你比寡人还会想。”比他给紫金赤兔安排的余生还美好。 谢妤盯着宋侯腰间挂的玺印,“所以君上落不落印?如宋期这般讲究人伦的可不会将它与君上合葬。” 宋侯解下腰间玺印,“落。” 谢妤微笑,“多谢君上。对了,宋期欲图逼宫,被魏大人、宋大夫联合温留君一起绞杀了乱军。” 宋侯皱眉,“魏纬?” 谢妤:“他没叛你,他被打晕了。” 宋侯淡淡道:“这也是无能。” 今晨,宋侯难得升殿,昭告天下,太子谋反,改立宋斯为太子,并魏纬、宋嵩护驾有功,擢升官职,再感谢温留君与齐国慷慨襄助。 去捉拿太子的人还没回来,便听到宋期悬梁自尽的消息,其母周夫人闻讯,发疯般找谢妤,“毒妇——毒妇——是你是你害死我儿的!” 谢妤已以下犯上罪将其幽静于冷宫,“周氏,我希望你想清楚,公主玉还没出嫁,我有百种方法,让她求死不能。” 到午后,谢妤才有时间招待谢涵,“你这么做,真是太危险了。” 谢涵笑笑,“我哪知阿姊如此聪慧,自己就能摆平一切。” 谢妤吹了吹茶水上飘着的金黄桂花,“君上让宋期来杀我,就是在考验他,可惜,考验失败。” 谢涵压低声音,“宋侯知道,是阿姊谋害他的?” 谢妤点了下头。 谢涵不可思议,“那即便宋期死了,他也该让其他人杀了阿姊。”这可是弑君啊,是杀身仇人啊。 谢妤道:“君上想法与一般人不同很,他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想害他,只有紫金赤兔不同。我对他下/毒,再正常不过。他不会因此恨我,若是留我有用便不会杀我。倒是害紫金赤兔,会被他扒一层皮。所幸我研究过,这霉物对牛马都无用。只是——” 她越发压低声音,“君上想法瞬息万变,他还有半年寿命,我心中不安。且他等风头过去,定会发作宋嵩、魏纬等人。” 谢涵会意,“我有一计。” 二人才刚说完,一小团子朝扑腾过来,“娘亲娘亲?” 可不就是新鲜出炉的太子斯,奶娘见情形,立刻跪下,“夫人,奴婢不知夫人在此。” “娘亲,这就是舅舅吗?”小团子偷看谢涵一眼,满含期待问谢妤。 “不是在练字么?”谢妤温和面色转瞬淡了下来,盖上茶盖,低头拉开宋斯抓着自己膝头的手,“谁把太子带上来的?带下去——” 奶娘立刻将小团子抱下去,只留小团子不怕生地回头招手,“娘亲舅舅——” 还在拿见面礼的谢涵:…… 他无奈,“阿姊何故如此严厉?” 谢妤又呷了口甜甜的桂花茶,闻言忽然笑了,“你刚刚可看清太子模样了?” 谢涵点头,“容脸亮眼,霎是可爱。” “我是桃心脸,君上是国字脸,你说太子为何是容长脸?”谢妤捂嘴笑,“弟弟你瞧太子的脸像不像马脸呀?” 原着九穿1 “你随孤走罢——” “这里太危险了。想杀你的人太多了。无论是希望梁国混乱加剧的, 还是想转移梁国虎视眈眈视线的,只要你死了,就可以挑起雍梁战争。” “当初梁武公薨逝的时候, 你怕一走了之使雍国失信, 可现在你不走反而遂了他国的心意 。” 适逢梁武公于上明城称尊中道崩殂,谢蔷迅速稳定朝政,不料半年后新君姬元堕马而亡, 旋即谢蔷与太子弼离葬身火场, 沈韩二氏为另外四家扑杀, 会阳城内空前动荡。 早在半年前从上明城回来的时候, 谢涵预料到梁国将有一段时间的混乱,就想要秘密带走霍无恤,可惜当初对方拒绝了他, 少年玩世不恭地笑,好像在与她开玩笑, 只是说出的话, 让谢涵无话可说。 ——“如果你是我, 你会走吗?” 谢涵哑然。 少年扑上来抱紧她, 小声道:“等我哦,等我结束了这做质子的生活,我就来扶突找你, 你这赖皮精到时候可别耍赖。” 没想到那时谢涵放弃了,现实比她的预计还要棘手,姬元、谢蔷、姬弼离就这么死了, 梁国六族自相残杀, 这样的会阳漏洞简直比筛子多,有心人轻轻松松就能对雍质子暗下杀手, 有多少人想看这昔日的中原霸主内忧外患一起来呢? 甚至雍国本身未尝不想趁此机会,攻打梁国,一雪前耻。 可这种假设对对方而言,未免太残忍了些,所以谢涵什么都没说,只是冒险自请来会阳吊唁。 为什么是冒险? 有人想挑起梁雍战争,所以要霍无恤死。 难道就没人想挑起梁齐战争吗? 当初厌阳天何以要刺杀她呢? 她想去质子府找霍无恤,姬朝阳却已谢客不理事了,这时她才知晓原来从来都是对方来找她,她找他竟是无路可投。 最后,料想这种时间,对方只会更加往外跑探听消息,今天不出来,明天、后天难道会不出来?遂留下人在质子府四周暗中把守。 可这儿是会阳,她如此明目张胆地监视质子府,岂会不被梁国权贵知道,为有个借口,她遂在质子府不远处的茶楼喝茶,只道那些卫士是来保护她的。 那为什么刚好在质子府附近喝茶? 茶楼开着就是给人喝的,岂有如此问话? 这一喝就是一整天,直到傍晚红霞如织,忽有人来禀报,质子府对面的长巷抓到个形迹可疑的狼狈少年。 谢涵赶过去的时候,少年满身血迹,王洋还是透过对方浴血的样子认出其就是谢涵要找的雍质子,见其伤势严重不敢挪动,正召来随行医工。 谢涵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扑过去蹲在少年身边,抱着他布满血迹的手,“怎会如此?” 少年黯淡的琥珀色眸子半睁,蠕动了下嘴角,谢涵趴到对方嘴边,其声微欲绝,只喃喃自语,“我、要死了吗?大白天竟然、竟然也看到她了……” 谢涵始知其竟把自己当幻觉当白日梦了,心里又气又甜又担心,恼怒地伸手在对方冒血的伤口上狠狠按了一下。 “嘶——”少年半睁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疼了没?做梦是不会疼的——”谢涵没好气,“好你个臭小子,孤千里迢迢从扶突赶过来找你,结果你把孤当假人?” 霍无恤眼里有了光彩,声音也有了力气,只模样还呆呆的,“你、你再按我一下。” 还在检查伤口的医工:“……”以免患者死于失血,他开口道:“少侠全身上下共计九处伤口,五处剑伤,三处刀伤,一处箭伤,少侠想来经验足,都避开了要害,只是如果再这么失血下去,也是有性命之危的。” 谢涵讪讪收回还真要再按一下的手,“天凉露重,既没有致命伤,是否可以挪动?” 医工应是后,谢涵立刻打横抱起人,将对方裹进她的狐裘中,带进了马车。 马车里火炉烧的正暖和,医工给霍无恤剪开衣服,露出伤口,上了药,包扎止血,出去煎药,寿春则拿来一套干净保暖的棉衣,替人换上。 霍无恤已经神识昏沉,勉力勾着谢涵衣服,“我要回府的。” 谢涵轻轻拥着他,“放心,孤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你看——” 只见跪在谢涵脚边的少年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轮廓硬挺,五官英俊,张嘴说,“雍公子勿扰,小人会回质子府的,只劳烦雍公子给小人讲些注意的事情了。” 霍无恤微微睁大眼睛 ,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那少年无论从身形、面庞、还是声音上,都与他十分相似。他看少年一眼,又看谢涵一眼,又看少年一眼,又看谢涵一眼,扁了扁嘴,“我只是暂时不跟你走,用不着找替/身罢……” 谢涵:“……”她捏了捏眉心,“看在你受伤失血脑子不清醒的份上。”她一手轻按在对方肩头,“好了,说些质子府里的注意事项。” 霍无恤仰脸,眨眨眼睛。 谢涵:“快点——” 霍无恤脸皱了起来,委屈扒拉,“你凶我……” 谢涵:“……”她低头,柔声哄道:“你说了,我就可以让他代替你回质子府。” 霍无恤又眨眨眼。 谢涵:“然后你就可以进暖烘烘的被窝睡觉觉了。” 霍无恤两手抓着身上盖的的狐裘,小声道:“你陪我睡吗?” 谢涵:“……” 躺着的人睁大眼睛看她,眼里像有细碎的光。 谢涵:“好呀。” 霍无恤开心了,他嘴角牵起一个笑,眼见着就要闭眼睡了。 谢涵赶忙轻拍他肩头,“说完质子府的注意事项才可以睡哦。” 霍无恤扁嘴,在谢涵的闻声软语下还是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等他说完,谢涵对跪在一边的少年挥了挥手手,“好了,都听清楚了吗?” 那少年忙不迭应是,赶紧滚蛋,走出马车才舒出一口气,搓了搓手臂,深觉自己太难了。不过想想东宫里精心救治的奶奶,又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奋进一点。 殿下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不只没治罪他偷东西把他当街打死,还给了重病的奶奶最好的治疗,还请先生给他授课,只是要求他学习一个少年的姿势习惯言行,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抱怨这狗粮齁甜吗? 如同那个世界一样,卫瑶怕谢涵有万一,没让谢涵住进驿使馆,而是在卫府里拨了离他最近的一处院落给谢涵。 于是谢涵也就把霍无恤带进了卫府,这人头一天昏昏沉沉,问他话也是单单纯纯的样子,甚是可爱,如不是怕影响休养,谢涵可真想一直逗着他说话。 等人睡下后,她才推门出来,问道:“查过一路都有谁了吗?” “从雍公子过来的方向一路搜查下去,到了山脚一茅舍,舍里横七竖八躺了十个黑衣人。”王洋摇头,“都搜过了,查不出什么来。衣服武器也是随处可买的样式。” 谢涵眉心一动,想到换下霍无恤衣裳时,他紧捏手里的一条黑色缎带,心忖:也许他自己是知道的。 正这么想着,宫里来了人,是姬高要为他接风。 谢涵不乐意见姬高,可如今卫瑶不在,姬高又是这梁国的新主人,他无可奈何,只能过去。 这回姬高找他,到没有像那个世界一样,逼问姬倾城的下落,而是好生安抚怀柔,毕竟谢蔷死了,谢蔷的血脉也去了,梁齐之间少了桥梁,他即将成为梁国新的主宰,至少现在是要维持住梁齐关系的。 只是演技忒也差,险些叫谢涵都配合不下去。最后还是卫瑶冲进来,劈了宴饮的席面,带回谢涵。 路上,他冷不丁道:“听闻齐殿下在雍质子府外逗留了一整日?” 谢涵大喇喇点头,“上明城时,孤与雍质子相交甚欢,这次贵国都城动荡若此 ,孤担心雍质子安危。” 卫瑶冷冷道:“质子府高墙采院、守卫严密,本将以为齐殿下还是多担心自己为好。” 谢涵嫣然笑,“孤这儿不是有卫将军吗?” 几句话间,已到了卫府,卫瑶解下佩剑,“当今世上,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谢涵转了转眼珠,“卫将军的意思是,沈家主不该太过信任你吗?” 卫瑶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容色冷峻已极,好一会儿,冷笑道:“是。” 第二日,霍无恤就生龙活虎地醒了过来,除了不能下地、不能有大动作,其余与常人已无甚不同,这般恢复力,让谢涵不佩服不行。 霍无恤却拥着被子,没好气道:“赖皮精,你昨天说陪我睡觉的。” 谢涵笑道:“你随孤回扶突,孤天天陪你睡。” 霍无恤闭嘴不说话了。 于是谢涵说出了本章开头那三句话,“你现在留在这儿,反而容易导致征战。昨天是你运气好,下次未必还有这样的运气。 这次孤做足了准备,就让修九替你留在质子府,左右没人找你,也就没人会发现你换了个人。” “就是昨天那个?”霍无恤问。 “是。”谢涵点头,“他本就与你容貌相似,孤又使人给他控制了饮食和锻炼 ,使你们身形也相似,再派人调/教言行,教导乔装之道。一般人,决计发现不了你们的差异。” 霍无恤抿了下唇,“我再想想。” “好罢。” 在霍无恤犹豫的空当里,谢涵却是因照夜白的发病遇见个他再想不到的人。 昔日沈氏家主,如今潦倒落魄,跪请他带他出扶突。 谢涵沉吟片刻,不同于他手握原着,知道梁国早晚分崩离析,这里的梁国即便混乱依然傲视群雄,她收下沉澜之若被梁国问责就不妙了,不收沈澜之却是痛心不舍的。 也不同于他那个世界自己远在边陲温留,消息封闭,扶突乃都城,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她在东宫,搜查甚严,旁的不说,他君父必定记恨韩沈“害死”谢蔷,倘被其知晓…… -------------------- 作者有话要说: “齐殿下可是担心沈某不容于齐朝廷,不容于齐君?”沈澜之粗布褴褛、蓬头垢面,神色却是等闲,侃侃道:“难道齐殿下当真相信是沈某谋害太夫人、太子?这对沈某有什么好处?请齐殿下放心,只要沈某面见齐君,定能说服他。” 如此,谢涵便将沈澜之藏进自己马车暗格,昼夜亲自送吃食,嘱咐其万万不可露面。 过了两日,谢涵收到消息,修九死了,死在质子府长巷外: 因谢涵不放心质子府内情况,命修九如霍无恤一般隔两日出来一趟告知情况,不想今日才是他第一趟出来,便死于刺客之手。 霍无恤不寒而栗,牙关紧咬,仍请谢涵带他一道过去查看情况。 质子府外血战,雍质子疑似死于非命,梁人比谢涵更早一步抵达现场,卫瑶面若寒冰。 谢涵的马车刚到,在霍无恤脑袋要钻出去时,谢涵将他摁了回去。 霍无恤抬头,只见对方表情甚是怪异,倏忽飘忽道:“雍质子已经死了,你自由了。” 霍无恤一愣,继而问:“那我又是谁?” 谢涵:“你随孤走,天下没人可以再束缚你。” “无名无姓地跟你走?”霍无恤坚定道:“雍质子还不能死。”便掀开车帘爬了下去,他没有直接来到卫瑶面前,而是在外拐了一大圈,才跌跌撞撞跑过来。 那时谢涵正对着修九的尸体露出沉痛之色,便有士兵小跑到卫瑶面前,神色怪异道:“大将军,雍质子求见。” “雍、质、子?”卫瑶一字一顿,继而冷冷道:“那就请这位雍质子上来罢。” 上来的少年果真与地上尸体身形面庞极其肖似,卫瑶眉梢一挑,“雍质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机,是我等小觑了。” 霍无恤坦然道:“我若没有这样的心机,现在早已死于非命。” “雍质子若安分守己,现在还在府内安安稳稳的。” 霍无恤:“这些话多说何益?卫将军只管以后加紧看管我便是,只在这之前,请卫将军先查清这些刺客才是紧要。” “自然。”卫瑶旁瞥一眼,“即日起盘查质子府,尸位素餐者杀,私放雍质子者杀。雍质子暂且歇在卫某府上罢。” 于是,外出溜了一圈后,霍无恤又回了卫瑶府上,只不再是谢涵的院落,卫瑶在其附近另拨了一处院落,并一批士卒保护,只禁他出府,倒不限制其它。 是故他一安顿后,便来找谢涵了。谢涵面色冷淡,“雍质子有何贵干?” 霍无恤凝视着她姣好雅逸的面庞一会儿,忽然问:“谢涵,你喜欢我什么?” 谢涵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索一番,“或许是你长得符合孤心中幻想,孤小时候便想长你这样一张脸。” 霍无恤:“……”他脸上露出了惊吓,最后庆幸道:“幸亏天不遂你愿。” “否则你就不会爱慕孤是吗?”谢涵冷笑。 “毕竟我喜欢女人……”霍无恤讪讪。 谢涵:“难道你把孤当女人?” 这不是他当不当的事儿。 霍无恤素来知道面前人做男子久了,很有某些方面的认知障碍,可他只要瞧着人那张脸,便下意识道:“难能啊,我的殿下。” 这么一通,他也就找不回刚来时的愤懑悲伤,在人对面坐下来,还倒了杯果茶,砸吧一下道:“你莫生气,我知道你担心我留在这儿危险,可现在这事已经引起了梁国的警惕,那暗中的人只能夹起尾巴了。” 他抬头,“我想要自由,可我不想无名无姓;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我不想失去自我。你明白吗?” 谢涵凝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她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底的坦然与坚定,窗外阳光洒落,映在那浅色的眸子里,她忽然惊奇地发现,冬日的阳光也可以这样耀眼。 她忽而一笑,“这样才是孤认识的霍无恤。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我想这雍质子的日子,我做不了多久了。”霍无恤嘻地一笑,抓起谢涵的手,“等我自由了,我来找你,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什么事?”谢涵故作不知,挑起眉梢。 霍无恤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对木偶来,两个小人手挽着手,一个秀雅动人一个英气勃勃,他装模作样道:“唉——我本想着把这东西留给某人好提醒她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哪知还来不及等我提醒某些人已经忘了,那它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说着,便拿匕首作势要划花木偶。 谢涵“啊”了一声,恍然道:“孤想起来了。” 霍无恤停下手中动作。 谢涵趁势抢走那木偶,偏头对人绽开个笑,“孤要娶个絮儿姑娘。” “喂喂喂——”霍无恤简直要窒息了,“我都愿意担个‘断袖’的污名了,你竟然还要娶‘絮儿’?” “你想做断袖,孤却不想。”谢涵理直气壮,“是你打赌输了,愿赌服输。” “我那是看你在雪洞里都动了轻生的念头才鼓舞你的。”霍无恤按着额头,坚决不想再听絮儿姑娘什么的。 “可我当真了怎么办?”谢涵头一撇,泫然道:“我不依啊——霍郎。” 霍无恤:! 他八辈子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软乎乎的模样,脑子一热,就开始说胡话了,“那、那也不是不行……” “那你只能有我一个大老婆,不能再娶小老婆了……” “你、你再眼红一个我瞧瞧,我还没见过你这样柔弱的样子……” 等他反应回来,人已经拿着木偶翩然远去,徒留他丧权辱国,喃喃道:“难道要我告诉雍君,你一直搞错了,我其实是个没把的,合该是雍公主?” “嘶——”他陡然一阵恶寒。 卫瑶这边动作很快,不两日盘查出刺客所来,结果出人意表,竟是雍国刺客。 他带回消息的那天,霍无恤发现谢涵竟还私藏了沈澜之。 沈澜之是什么样的人,无须赘言——骚且浪,家破族亡后,很是悲愤了两天,又开始固态萌发,对谢涵动手动脚了。 岂有此理? 于是,他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大概可以概括为:“啊呀——夫君,絮儿来见你了,你竟然——嘤——” “夫君你为什么不说我可爱,你说喜欢女儿家可爱的样子,絮儿特意去学的啦。” “夫君,他是什么人啦——吃醋?哦,絮儿不会的,他这样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夫君怎么会多看他一眼?” 沈澜之:比不起。 闪退。 等他退了,霍絮儿手绢一扔,哼哼道:“齐殿下,请你注意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注意影响。” 谢涵笑道:“你担心什么?难道孤还会喜欢他吗?” “哦?”霍无恤挑了挑眉,“那位文韬武略、清俊雅逸,还有什么人能在他之上吗?” “无恤难道觉得自己不如他?” “我是在问齐殿下怎么以为?” “孤以为——”谢涵拖长音,“文章、武功、音律、性情、才情、人情练达、心胸开阔……” 她哗啦啦铺陈了一通,霍无恤竖起耳朵。 谢涵:“你没一样比得上他的。” 霍无恤:…… 他面无表情:“谢涵,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谢涵灿然一笑,“他般般皆好,只一点不好,于是他于我便如浮云。” 霍无恤:“哪一点?” 谢涵:“他不是你。” 霍无恤耳尖一红,心道:比不过比不过,好听话还是她最会说。 啊呀,这个人真的好肉麻。 卫瑶便是在他这晕乎乎似极乐境的时候带来的。 霎时如一只手将他从云端推落,顷刻便是万丈深渊。 原着九穿3 “笑话——卫将军发现杀手从西来, 便当是雍人?这种隐秘的事,岂会丝毫不掩饰?”霍无恤不假辞色。 卫瑶只淡淡道:“不是不做掩饰,只是最后被我国击溃伪像罢了。用楚剑而配齐带, 涉山水而而纡回, 假商人而后行刺,贵国做的掩饰已经够多了。” “看来雍质子好的很,不必再在卫某府上待了, 请移步质子府罢。” “总要留点时间供雍公子收拾打点的。”谢涵温然开口打破凝滞。 卫瑶颔首。等人走后, 霍无恤一直平静的面色如疾风吹过湖面, 转瞬波澜起伏, 他抖了下唇,“你、你说那些是雍人吗?” 大抵是的。梁国不至于连这都会弄错,卫瑶亦没必要行欺诈之事。可谢涵瞧着那眼神 , 只觉像路边被丢弃的大狗,可怜又故作凶恶, 遂道:“雍君不是这样瞻前不顾后的人。雍国更熟知梁国搜查能力。使人乔装暗杀, 当不会这样轻易被认出来。” “你说的对。”霍无恤信服地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他用来反驳卫瑶的话, 谢涵只不过做了个扩句, 竟不知道他在信服些什么 。 第二日,卫瑶送霍无恤回质子府。谢涵犹不放心,分户王洋在质子府外留守。 第三日, 谢蔷下葬。 谢涵瞧着那短短时间便打开两次的陵墓,不知为何,陡觉一阵心悸。好像有什么十分可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 她却什么都不知晓。 命运的凶兽在光阴的一头张开了獠牙, 出于这个时间节点的他们一无所知,只能被历史裹挟着前进。 梁国乱, 而中原乱。 这时候的君侯将相们,不知道这个“乱”字代表的含义,只想看昔日泱泱大国中原霸主出洋相。 天凉雪重,回驿使馆的路上,谢涵却觉得憋闷,掀开车帘想透透风,不想一回去便受了寒病倒了。 等到她略略恢复精气神,已是三日后。 三日后,王洋斟酌许久,终是道:“殿下,雍长公子两日前在府内遇险。” 谢涵盯着他,冷冷道:“现在你才向孤禀报,想来雍质子无恙?” 王洋:“请殿下放心,雍长公子毫发无伤。” 谢涵:“没有下一次。”她瞧着驿使馆内的卫士,忽然皱眉,“孤不是拨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去守卫质子府吗?怎么现在全在这里。” “这正是末将想禀报的。”王洋道:“雍大夫紧急来请,雍长公子两日前回国了。” 谢涵一愣,“所以现在没有雍质子了是吗?” “是。梁国已经递交了文书。” “好、好——”谢涵露出个纯粹的笑来,“他终于得偿所愿 ,他终于自由了。”复而嘟囔一声,“走的忒也急,竟不向孤道个别,好没情义。” 寿春莞尔,“这殿下就错怪雍公子了。雍公子临行前探望您三次,只您能昏睡着,他不愿打扰您,都是在您床头前站了一会儿便走了。第三次离开前拖奴婢告知殿下:他会想办法的,一定不辜负您的厚爱。” 谢涵:“何解?” 寿春摇头,“这奴婢不知。” 谢涵原是不明白,等明白时又过了一日——雍长公子和梁五公主姬云流的婚约已经传遍了会阳大街小巷。 梁人在惋惜云流公主配了个草包色/鬼,他国使臣在思忖姬高此举的用意。 “啪——”谢涵拍案,“他好大的胆子!” “殿下?”王洋侧目,不知自家殿下为何突然发怒 ,还是这样激烈的怒火。 谢涵:“备车,点齐人手。孤要去大陵。追上师无我和霍无恤的马车!” “是。” 可因雍君病笃,师无我和霍无恤本来就是快马加鞭,于是谢涵一行更要快上加快,天寒地冻,她又在病中,还没追上人,自己先再次倒下了。 王洋单人一骑借了谢涵的照夜白,连夜冒雪,追赶雍人队伍 ,终于在一个清晨见到了霍无恤。 霍无恤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雍公子恕罪,敢情雍公子回头,见一见我家殿下。”王洋道:“公子走后两日,殿下苏醒,听闻您骤然离去,快马加鞭赶来,不料加重了病情。属下斗胆猜想,殿下只是想见您一面,故恳请公子往回几步。” “她禀赋柔弱,她自己不知道吗?怎么敢这样乱来?”霍无恤料到了对方会生气 ,可再料不到这人竟不顾病体赶过来,“她、她现在在哪?” “昨夜属下离开前,还在一百里外的南水边。” “南水?我们本来就在赶路,你们还四日 ,就走了我们五日的路——”霍无恤心神骤乱,“我们立刻走。” “公子,君上病笃。”师无我沉着脸,“齐太子什么时候都可以见。” 霍无恤道:“她身体不好,如果还不好好休养,必马上也是病笃了 。” 师无我不由愤怒,“公子竟分不清远近亲疏吗?他齐太子和你非亲非故,君上可是你生身父母。” “什么非亲非故?齐太子于我有屡次救命之恩 ,结果因为我的缘故,使她伤了身体,那我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霍无恤低吼一通,终于恢复冷静,“师大夫,我一来一回,今日日落前必定赶回来。前面没有崇山峻岭,不怕夜间野兽,你们白日养精蓄锐,等我回来后,连夜行路,一样不浪费 。” 等人走了,师无我才反应回来,怒道:“今天是雪天,哪来的太阳?” 奈何人已随王洋走远了。 “咳咳咳——”厚厚的车帘内传来嘶哑的低咳,霍无恤心里一酸,使人通传。 寿春瞧着蹙眉闭目的人,怕惊扰其似得,小声道:“殿下,雍公子请见。” 谢涵豁然睁开眼睛,冷冷道:“见。” 怕寒风灌入,霍无恤只掀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就侧着身进马车,只见美人面有病容,面与唇色俱是苍白,歪坐一边,冷视着他,“你有什么话要说。” 霍无恤朝双手哈了口气,执起谢涵搭在一边的素白手指,包进掌心里搓,温柔笑道:“我就知道,就算毛毯铺的再多,你手也是冷的。” 谢涵任其温暖自己冰凉的双手,“你只是要说这些吗?” 霍无恤抿了下唇,“对不起,我要回雍国,只能娶姬云流。” 他感受到掌心忽然一空,竟觉有些寒冷,或许不是他要替她暖手,他也在借她温暖自己。 只见对面的人淡淡点了点头,“孤起初确实是怒不可遏,恨你言而无信,只是过了这么几日,也渐渐想通了,易地而处,孤亦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霍无恤心中陡然一阵恐慌,他不知道是何缘故。若有精通□□的人在此,想必能告诉他:陷入情爱的男女,一旦能理智地分析问题,大抵离情转薄已经不远了。 他扑过去,拥着人肩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想了一路了,回去我便退婚,如果梁国不允,我就说我不举,不对,我昭告天下,我不爱红颜爱蓝颜,我爱慕齐太子殿下。他梁国但凡要点脸皮,也不会把姬云流嫁给我了。你、你别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谢涵轻声问,“为什么?” 霍无恤小小声道:“我怕。” 谢涵轻声笑,揉了揉他的发顶,“那我等你。” “你等我。”霍无恤点点自己嘴巴,“吻我一下。” 谢涵眨眨眼。 “快点。”霍无恤催促。 谢涵低头落下一吻,蜻蜓点水。霍无恤喜滋滋点着嘴巴说,“你盖了章的,我只能跟你好。” 谢涵恍然,解下储君玺印掂了掂,笑眯眯道:“孤可以在你脸上落下孤的印鉴,如此,再无人可以觊觎孤的珍宝了。” 霍无恤露出“还有这种好办法,失敬失敬”的表情,凑过脸来,“快点快点,左脸一个右脸一个。” 谢涵被反将一军,哼了一声,收起印鉴,“孤还丢不起这个人。” 霍无恤把人按倒躺下,“你快好好休息——相信我啊——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谢涵把玩着印鉴,“如果不来怎么说?” “那就让我一辈子不能再得到你的真心,让你憎恶我、仇恨我,让我一辈子求而不得唔——”唇上落下一根素白的手指,霎是好看。 “好了。”谢涵道:“回去罢。你已经耽搁许久了。” “我□□一会儿 。”霍无恤低头揉着谢涵的太阳穴,瞧着人眼下青黑,“你这几天一定都没睡好。” 一觉无梦。等谢涵再次醒来时,正是对方蹑手蹑脚准备离去的动静闹醒了她。 她没有说话,之掀开眼帘一条缝,见人手已经伸到了车帘,又缩了回来,盯着谢涵看了一会儿,低头似乎想亲一下她的脸庞,又怕将人吵醒,于是在其衣摆落下一吻,做口型道:等我来齐。 等人走后,谢涵才撑坐起来,她支着额,低笑出声,“无恤啊无恤,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姬云流恼怒吗?” “我是终于发现,咱们其实是一样的人。面对抉择时,家国第一。” 而个人感情必是被妥协与牺牲的那个。 可雍质子之所以如此吸引她,未尝不是以为对方无论如何被放弃,无论面上如何嫌弃,心底却永远向着母国。 她心中隐隐明白对方不会来了。雍君如此急召,必是有用得到对方的地方,他能为回国妥协第一次,就能为雍君妥协第二次、第三次。 “可既然你如此信誓旦旦。孤不妨陪你一遭。”谢涵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倘你在雍国成了气候,留你几分愧疚之情总是有用处的。” 章节目录 第418章 第420章 宋国太医院的首席苗方乃是兽医出身。 这似乎耸人听闻, 但细究之,也没什么奇怪的了——紫金赤兔曾精神不济,群医束手无策, 最后是军中牧马兽医替他诊断为饮食积滞, 饿了两天后果然就好了。 宋侯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自称出自医学世家,可惜家道中落, 沦为牧马兽医, 现在只想修习医术, 重振家族绝学。 他原意是想宋侯赐下医书供他学习, 赏赐金银让他心无旁骛地钻研,送一座医馆供他实践所学。 不想宋侯大手一挥,让他进了太医院为医。 紫金赤兔虽然强壮, 总也会有那么几次不适,苗方多次诊治得当, 在这个马比人贵的宫廷, 他水涨船高, 一路升任首席。 可惜这兽医首席, 其余太医表面恭维,内里多有不屑。一开始还会有人愿意教导苗方医术,后来就渐渐没了;苗方一开始也会虚心请教, 后来一则拉不下首席的脸面,二则看到了同僚嘴角的嘲讽——像是在说,就这种水平?首席? 可对方什么也没说, 他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感觉而责罚怒斥对方。 就在这表面风光、私下排斥的矛盾状态下, 苗方渐渐心态失衡:极度自卑自傲,极度想要证明自己。 因此在谢涵问谢妤谁可做“手”的时候, 谢妤立即想到了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谢涵这边一有卫士有何不适,就立刻送去太医院看,还是拿了谢妤名帖请的苗方,苗方起初不屑看些武人,奈何谢妤得罪不起,不想那些武人用药后见效极快,全往他预期的发展,他行医数十载来的医术巅峰莫过如此。 此后,他也不排斥谢涵的那些卫士了。谢涵呢,又带礼来感谢苗方,“本君卫士,要首席大手看诊,真是折煞他们了,奈何我视他们如手足,初到贵宝地,不识哪位医术优劣,故斗胆请家姐邀了首席看诊。不想首席德艺双馨,既不冷待,还药到病除,涵感激不尽。 只我国卫士初到贵宝地,料想有些水土不服,竟一个接一个的病,若再一一劳烦首席涵都脸红。不知首席对都城内医工医馆有何推荐?” 苗方才尝到一点治病救人的快乐,哪愿意放手,连道“无妨”,谢涵又是一波称赞“如此医德,阁下实乃大医。” 两厢得宜后,苗方和谢涵也渐渐熟络了,一段时日后不由问:“实话实说,某看过的病人也不少,可全都没有温留君卫士那样好的效果 ,不知温留君卫士是有何特殊之处吗?” “竟有此事?”谢涵讶然,思索片刻,旋即舒展开眉目,想开口,倏忽顿住,欲言又止。 “温留君想到什么,快快道来。” 谢涵沉吟片刻,“本君也只是一个猜测,做不得准,苗首席便当个顽笑便是。” 他还要铺垫一长串话,苗方已经急不可耐了,才终于等到对方的答案—— 谢涵略有些尴尬,“所谓行医,是个相互的过程,若想有疗效,既要医者医术高明,又要药材精良,还要患者配合。苗首席医术毋庸置疑,太医院的药材总不至于以次充好,只一点——首席乃兽医出身,患者接受治疗时,总有那么一二分存疑,甚或回去后根本不遵医嘱,便就差一分了,而这一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咳咳咳——事实么,当然是患病卫士回去后,霍无恤统一给换了药,并且封口:哪个乱说,情同叛逆。 但苗方不知道哇,只觉豁然开朗——原来并非是他的医术不佳,而是他人不配合,甚至他心中阴暗地想:或许他的那些同僚还会三言两语道出他的出身,再贬低一番他的医术,使患者毫不信任,甚或弃药不用。 也就是这段时间,宋侯等宋期之死带来的风波稍稍平息后,便着手修理魏纬一家,莫说魏纬拦截谢涵不利,单魏尝、魏起当初毅然站在谢涵这边,等宋侯腾出手来,岂有不处理之理? 他给的理由也很简单:宣布瘟疫谣言,扰乱民心,论罪当诛。 “阿姊,宋侯在警告我们。”谢涵挑起嘴角,“即使现在他封了小斯,要折断阿姊你的党羽也易如反掌,要打我谢涵的脸面也是反手之间。”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鱼腰嚣张太过?引君上不满?”谢妤似笑非笑。 “我不嚣张,如何使苗首席为我卫士看病顺理成章?”谢涵笑道。 “君上继位前因不服我国管教,而被君祖父勒令先宋侯废太子放逐山野,幸而得紫金赤兔相救,一人一马在深山老林里度过了三年时光,等到先宋侯病重,他才出来一举拿下君位。从此便视我国为寇仇,表面令宋期与我定下婚约,暗中却向梁楚投诚。” 谢妤一边涂抹着自己艳红的指甲,一边笑道:“现在想来,哪怕没有紫金赤兔 ,或许他也不会让我和宋期完婚。我竟分不清他那时是在利用紫金赤兔,还是真的在满足紫金赤兔。他对我国仇恨如此深,哪怕因为宋期的死,哪怕因为紫金赤兔,他彼时向我妥协,但回个神,也许就会变卦。所以——” 谢妤涂完最后一片指甲,阳光下泛着鲜艳的光泽,她抬头,对谢涵粲然一笑,“时候到了。” 将近年关,谢涵若现在回国,怕是要在路上过年,谢妤以不忍心谢涵“新春时刻冷冷清清无亲人相伴,反而要在冰天雪地里舟车劳顿”为由,使谢涵暂时留在了鱼腰城的驿使馆。而谢涵极尽一个上国公子的跋扈,在鱼腰内颐指气使,又大肆拜访高官政要并厚礼赠之。 宋侯大抵是猜到了谢涵想留下帮助谢妤稳固势力,可那又怎样呢?他可一一剪除势力。首先便拿不日前宋宫之变中谢妤的最大功臣,魏氏一家开刀。 非是氏族大家,寒门学子,因为他的赏识,而成了卿大夫,现在竟然公然与谢妤一党通了首尾。正是拿来威慑的好靶子? 谢涵略有些奇怪,“我观魏尝,细致妥帖,他帮我时,不该料不到这种情况。” “你竟不知?” “我该知道什么?” 谢妤掩唇笑,“你以为魏纬是什么忠贞不二的人吗?你看错他了。耿直不屈的人,君上是最怕最头疼也最不舍得降罪的。可魏纬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虚伪之徒。” “他观宋侯日薄西山,所以想投靠阿姊?”谢涵恍然,“故那时不能得罪我,可碍于君令不能明着帮我,只能派出一对儿女打晕他,好使一切顺理成章,不料宋侯还是降罪。” “可他做的还是有成效的。宋嵩同许多宋卒目睹他在城外的宁死不屈,对君上‘不问青红皂白’的降罪颇多非议。” 而这非议的时间正是谢涵的行动之机。 苗方这回在谢涵的武士中碰到个棘手的病人,卫士身有红斑而频频呕血。 时医家治血症,多以补气为主,所谓“气能摄血”。 苗方一开始也是如此施展,屡试不效,遂翻遍医书,终于又得一法:凉血平血。 火热迫血妄行,出离脉道,乃有出血。 他大喜过望,大开滋阴凉血方剂,不想依然毫无成效。 这时,谢涵带来了一本书,对苗方长吁短叹道:“那卫士曾救过本君的性命,请苗首席一定要救他啊,再这么下去 ,本君怕他呕血而死。”说着将一本书在苗方面前铺开,“此乃齐医孤本,本君翻遍书箧,只找到这么一本医书,希望对那卫士有用。” “只是说来惭愧,本君对医书,实在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谢涵苦笑,“只能劳烦苗首席了。” 苗方到底在太医院熏陶多年 ,一看这医书立刻识得是好货。何况他现在正被血症所苦呢。哪有不感谢谢涵的? 在这本书中,他终于找到一个和谢涵卫士症状完全契合的证型——气滞血瘀,活血化瘀药下之。 药童看他竟然对出血病人行气活血,吓了一跳,“老爷,活血最易出血,孕妇用活血药会下胎,老人用活血药多便血,寻常人用了尚且要担心并发出血,我们怎么能对一个出血病人用呢?” 苗方诡秘一笑,“痴儿,你且看着。” 出乎药童的预料,那卫士不仅没有出血加重、呕血而死,反而真的在渐渐恢复。 他吃惊不已,央着苗方,“老爷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传授我罢。” 苗方抚着颌下三寸须,微微一笑,点了那药童鼻尖一下 ,“脉道如官道,平常咱们自然爱走官道,既可以躲避贼匪,又是坦途大道。可如果有一天,官道被堵住了,那我们还能走官道吗?只能被迫从官道到了山野小道。这就是出血。” 那药童一点就通,“所以这活血化瘀药就是清理官道 。” 苗方老神在在晃着脑袋,“善哉。” “老爷你可真神了。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有奇效。”药童一通马屁把苗方拍上了天,忽然“啊”的大叫一声,甚是刺耳,使沉浸在赞美和喜悦中的苗方皱眉道:“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不是啊老爷,那个、那个——”药童吞吞吐吐,忽然压低声音小声道:“老爷你看这个人和君上的病是不是很像啊?” 章节目录 第419章 第421章 苗方不是痴傻之徒, 早有所觉,可那又如何,“君上的病症自然有天下神医党阙救治,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起来颇有赌气意味, 药童眼珠一转,“老爷,神医是神医, 可不是神仙, 咱们都见过, 神医对君上的方子也不过是寻常补益元气的东西。他是神医所以方子开的格外经典, 都说是补气方的代表作,可说来说去也没能解决君上的问题,归根到底, 肯定是方向不对。” “就算是神医,方向不对, 也得吃挂落。这可不是一般的挂落, 还要连累君上的性命。君上对老爷你多好啊, 说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君上每况愈下,却把自己的好方法藏着掖着呢?您不是童儿我最尊敬的老爷了。” 苗方被他说的脸红脖子粗,捡起装草药的簸箕就朝人砸去, “反了你啊——” 可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君上对他恩重如山。 苗方摩挲着手中的齐医书籍,眼中变幻莫测,“老爷我去请示温留君, 将这本书誊抄一遍送给神医?” 药童“啊”了一声, “天啊老爷,我单知道你医术高明, 原来你还是圣人啊?这么好的机会,您不自己把握,竟然要把天大的功劳拱手送给那神医?我的好老爷,他是神医,不缺这锦上添花的名声,可这名声在你身上却能狠狠打院里那些不服管教的老油条的脸。” 苗方何尝不想用医术狠狠证明自己,叫那些看不起的人刮目相看,可是——他苦笑,“活血化瘀这法子,讲给你听你听得懂,那是你学了八年的医。君上却全然不同医理,又怎么可能听我三言两语,舍弃天下闻名的神医,而选择我的理法方药呢?” “这个——”药童呐呐,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老爷,药物可服着用,嗅着用,洗着用。你不是每三日要给神驹请平安脉么?大可以将活血化瘀药偷偷抹在神驹上,君上总要摸它抱它亲它,不就相当于用药了吗?” “胡言乱语,暗中给君上下/药,是死罪。” “啊呀——老爷——这大冷天的,给神驹涂抹一些活血药,本来就能促进它血脉流通,驱寒除弊,和给君上用药有什么关系?” 苗方略略心动,仍踌躇不定。 那药童却是借给谢涵卫士送药的时间,见了谢涵,“温留君,我都照你教我说的话做了。” 谢涵大方给了他一串珍珠,“才不露白,收牢。” 药童有些不放心,“我这真是在帮老爷罢,可、可——”他抬头,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瞧谢涵,“可温留君为什么不亲自和老爷说?” “当然是帮他。苗首席本来就不该被出身埋没,正需要一鸣惊人奠定地位。而本君——”谢涵摇摇头,“这话如果由本君来说,你看连你尚且会多想,苗首席比你多这么多阅历和想法,哪里会不多思考几分,这一思考,时机就过去了。 本君是真的敬苗首席的医术,所以想推他一把。当然,这也不是白推的,等宋侯渐愈后,你就得向首席和盘托出,我好要他个人情,照拂我阿姊。” 利益、情感都到位,那药童再没有疑虑了,满口道:“温留君你放心罢,你帮了老爷,又给了我这么好的东西,我以后一定会原原本本把您的好告诉老爷的。” 谢涵微微一笑,轻点他鼻尖,“去罢。” 等他走后,霍无恤才出来,“两个卫士在太医院拿药时大肆吹捧苗首席的医术,那么刚刚好就被最心高气傲看不起苗首席的李太医和徐太医面听到。一对病症和苗首席的方子,他们就立刻指出不足,认为苗首席滥用药,卫士们是体质强健不药而愈。那边已经院争论起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人禀报苗首席。” “大善。”谢涵一击掌,“咱们就静等他午后去给紫金赤兔请平安脉罢。” “君侯有烦心事?”等正事告一段落,霍无恤在谢涵面前蹲下,仰头看他,像条护主的大狗。 谢涵支着额,“我观阿姊对小斯颇多排斥,阿姊一生估计只得他一子,母子互仇,怎么是好?”说完忽想起对面人也是母子如仇。 另一个世界的雍王甚至说出“我与他母子义绝,碧落黄泉永不相见”的话来。 用这种问题问他,岂不是为难他?连连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你伤势可如何?” 霍无恤仰脸笑,呲出一口白牙,“好全啦。魏起再来,我可不怕她了。” 说完又道:“阿姊只是排斥小斯,却不苛待,已经够了,还是多多让小斯知道阿姊的委屈,教他渐渐体谅阿姊为好。” “只是排斥? 却不苛待? 已经够了?” 谢涵瞧着人晶亮的眸子,陡觉一阵难言的心酸。 你的愿望如此卑微,竟然没有人可以满足你? 他眨眨眼,伸出手,“今年只得咱们两个包饺子了。” 霍无恤眯眼笑,“只要有君侯在,便能过年了。” 谢涵拉起霍无恤,和人看了会儿书,便去看宋斯了,他叹息道:“这对小斯不公平,可阿姊心如磐石,我也只能从小斯这里入手,但愿他能体谅罢。” 说完,他忽回忆起什么,睁大眼睛,“你怎么也唤‘阿姊’?” 霍无恤开开心心,“阿姊叫我改口的。” 谢涵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咱们情同手足,本君的阿姊自然是你的阿姊。” 霍无恤已经习惯了对方时时刻刻的“唯兄弟论”,点头道:“君侯的脸也就是我的脸,卑将可以摸摸吗?” 谢涵:“允。” : 过了三日,宋侯晨起,忽呕血不止,不一会儿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气若游丝。 宫廷卫士急押党阙入宫。党阙问呕血多少,数之竟有三盆,再查脉象,浮大无根,便知气血亏虚至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侯可是吃坚硬的食物了,可是是脘腹受伤了?” “神医,当务之急,先救君上,再追根溯源。”太医院太医急急道。 “这怎么救?这还怎么救?必是胃肠大脉破口了,还能跑进宋侯肚子里摁牢那口子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赶紧开补气止血的方子,扎止血要穴。 然而,药石罔效。 宋侯大口大口吐着血,伸手、伸手指着门口方向,“备水。”内侍会意,连忙领紫金赤兔进来,这个时辰,合该是给它弄水刷毛的时刻了。 随着紫金赤兔甩着马尾入内,路过党阙一行,党阙目光一凝。太医院太医面面相觑:可是水蛭、三棱、莪术? 党阙伸手一拦,“不许进来,不能让神驹进来!” 宋侯半阖着眸子,声微欲绝,“何解?” “老朽已嘱咐宋侯千万实用流质柔软之饮食,千万不要尝桃仁泡红花,便是因为肝脾病之末期,最怕第一神昏谵语,第二胃脘大出血。紫金赤兔马身带数种破血消症药的味道。” 党阙不喜欢听他国辛秘,更不想发现这宫闱倾轧,这通常代表了麻烦,可他观宋侯对紫金赤兔的眷恋依赖,知道不说清楚,就是让宋侯自寻死路。 “是么?”宋侯淡淡道:“寡人闻不出来。” “马素有异味,宋侯闻不出来其内夹杂的药味是正常,可我等常年和药物为伍,不会闻不出来。相信李太医、徐太医也闻到了。” 李太医、徐太医对视一眼,却道:“神驹素来是苗首席看顾,难道首席发现不了药味吗?” 宋侯却没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暴怒,拿苗方问罪,只问党阙,竭力平稳声息,维持一国之君的尊严,“依神医看,寡人这次可还有救?” 党阙垂眸,“老朽无力。至多一刻钟。” “呵、呵呵——”宋侯笑出声,倏忽对紫金赤兔招了招手,极尽温柔道:“小紫,过来。” “宋侯!”党阙不可思议,“如此便只剩半刻钟了。” 紫金赤兔应声跑过来,把大脑袋塞进宋侯怀里蹭,宋侯拿厚厚的巾子捂住自己的唇,避免鲜血淌到紫金赤兔上,另一手轻抚他的大脑袋,缓缓开口,“史官记下,寡人是自己贪嘴食用了坚果,没嚼碎,磨砺胃部,致使病情加重,与紫金赤兔无关。” “恕臣不敢曲笔真史。” “有个性。可惜就要死了。” “唯惧死后千夫所指。” 宋侯闭上眼,“拖下去——杀。换二史。” 大雪的天,宋侯寝宫里烧的暖烘烘的,徐太医、李太医却不寒而栗,齐齐跪了下来,抖着唇道:“君、君上,既、既然食用了坚果,不、不如多喝些水,使硬物漂浮于胃,避免再次划伤胃部。” 选史官的要求,除去文采出众外,最重要的是事必求真。人言只是一时的,青史却要流传千古。一句话的错谬,历史便失了真。 宋侯一连杀了三个史官后,内侍不忍,再去宣旨时,刻意挑了一个风评极差的史官,他对宋侯应了一句“是”。 此时宋侯已经抖着手在给紫金赤兔梳毛了,他嘴里插了一根铜管,吐出的鲜血都被铜管引到水盆中,宫婢一左一右替他擦着嘴角血迹,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他爱的马最后梳一次毛,一梳齐眉到老。 他恍惚想起第一次见紫金赤兔的时候,那也是个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他从鹰愁水涧上滚下来,饥寒交迫,看到匹神气活现的马,一惊奇荒郊野外有这样的神骏,二可惜这样一匹神骏竟要被他杀了果腹…… 终于,第四位史官记下了他误食坚果的事。 宋侯低着头,“让文武大臣都进来罢。” 候在殿外的嫔妃公子、贵族臣工鱼贯而入,面色莫不哀戚,后妃掩面,群臣落泪。 宋侯令宫婢拿开铜管,边吐血边道:“寡人,继位至今二十余载,逆臣皆灭,励精图治,开疆拓土,群雄不能再藐我宋国,时人再无‘小宋’、‘弱宋’之言。 人人道寡人朝齐、午梁、暮楚,不屑讥讽。寡人说:这是他们没有寡人审时度势、运转自如的本事,嫉妒寡人。邦无定交,本就是有利则合,无利则散。我国当初寻求齐国庇护,因为我国弱小;齐国庇护我国,因为我国地势险要,而齐南无险可守,我国可为齐南门户。多少次楚国威吓齐国,是我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现在我宋国有实力了,可以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了,不是我宋国忘恩负义,是交易双方已经不能等价交换,现在寡人宣布:交易终止。 寡人有妃嫔者众。寡人死后,想走则走,若要再嫁,准其改嫁。寡人有五子,长子宋期优柔寡断,终死于自己的弱点,寡人不能举国相托;次子宋基好勇斗狠,暴躁易怒;三子宋甚文采华章却虚华俗丽,于国无益;四子宋箕年幼木讷;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 “君上!”谢妤忽然打断,膝行上前,奉上一卷,“妾有一奏,唯恐君上忘了,尔后遗恨叹息,恳请君上恕妾搅扰之罪: 昔君上被放逐山野,遇猛兽幸得紫金赤兔相救,君上幸免于难,乃有我宋国二十余年来蒸蒸日上,现君上病危,紫金赤兔日夜相伴,如此忠兽,不亚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妾请奏立紫金赤兔为我国护国神兽。” 宋侯微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谢妤坦然回视,宋侯点头,“善。” 他接过奏请,盖上印章,道:“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年纪太幼,尔等文武百官须尽心辅佐,强我宋国。” “君上?——”百官中有熟悉宋侯的人,很明白地知道对方刚刚的转折绝不是如此。 宋侯微笑,“这世上有很多人诟病寡人爱马甚于爱人。紫金与寡人相识于微末,山野中三载相伴,寡人饥渴,它会拾来瓜果;寡人病了,它会剖来蛇胆;寡人回都遇险,它会带寡人逃命,被射中屁股也不会发狂将寡人甩下马背。 寡人的紫金比那些名士剑客差什么了?寡人不爱紫金,难道爱他们,他们配吗?你们记住,不是紫金拖累了寡人的声名,是寡人拖累紫金失去了山林自由。寡人一生一世都欠了它,尔等既为寡人妃妾臣子,须替寡人偿还业债。今生今世,不得加害紫金赤兔。否则,情同叛国。” 原着结局1 华容怀疑自己不是亡国王子, 而是他们英明神武、横扫列国、一统江山的雍帝陛下的真爱私生子。 这不是异想天开,而是他根据自己八年雍皇宫生活,横向对比诸皇子的苦逼日常, 纵向对比雍帝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对敌方法, 讲逻辑讲因果得出的结论。 现在,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他一溜跑到皇帝陛下的书房, 一个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地方, 这个闲杂人等包括诸位皇子、后宫群妃。 “陛下, 华容公子求见。”门口带剑卫士林立, 守着的大内侍监瞧见他,笑得和蔼可亲,捧过他的小铁剑轻叩门扉。 “进来罢。”华容知道里面的书房很大很大, 陛下肯定又是坐在最靠后的万里江山屏风前,所以从门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渺远。 门扉“吱呀”打开, 阳光洒了进来, 华容仰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一个黑衣人影高坐在阶梯上,十二冕旒晃动轻击,他背着光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与神情。 不过这不是问题, 他哒哒哒跑过去,穿过木砖,跑上阶梯, 来到这帝国主宰的脚边。 楚国是最后一个夷灭的国家, 华容就是在楚国亡国前夕出生的,他今年八岁了, 意味着这年轻的帝国已建成八年了,而这帝国的主人也已年过不惑。 在这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的年代里,雍帝已算高寿,但他半分不显老态,棱角分明的面庞,鬓若裁,眉如剑,鼻似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如刀,过于威严与冷峻,无怪乎诸皇子见到雍帝,就如老鼠见了猫。 但华容浑不受影响,抱着雍帝大腿,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声如做贼般道:“陛下陛下,我给你讲个秘密。” 雍帝睨他一眼,放下掌中文书,往后一靠,“是厨房的大娘和守门的卫士好上了,还是七公主的钗子被五皇子偷了,还是李美人和王少使耐不住寂寞亲嘴了?” “陛下,您也太小瞧我了,这些小秘密已经不会让再我一惊一乍了。”华容小大人似得一叹,“皇宫这种地方啊,埋藏了代多人的爱恨,也就会衍生出辣么多的情仇,没什么湿奇的。” 雍帝闭目仰头,并不吱声。华容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询问,气鼓鼓戳了戳对方大腿,有点硬哦。 雍帝仍未睁眼,淡淡道:“在分享秘密前,朕想你应该先不让嘴巴漏风。朕没兴趣听辣么多湿奇的事。” 华容捂住掉了两颗乳牙的小嘴巴,往后一倒,哇哇道:“丽妃娘娘果然没骗我,我就是你圈养起来的吉祥物,用来显示您和大雍的仁德,缓和各国的矛盾,您根本就不爱我,呜哇——我好可rian啊——” 就算很努力地在矫正字音,意识到自己的“可怜”还是变成了四不像的可rian,他闭上了小嘴巴皮,呜呜地哭泣。 套路中,面前的人该一挪贵臀,弯下腰抱起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说,“你啊——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嗯?”然后在他“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绝不信任下,逼不得已告诉他真正身世。 可是面前的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道:“你明白就好。休要将鼻涕蹭到朕的衣摆上。” 唉,陛下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陛下。 根本没有慈父心肠嘛。 他肯定猜错了呢。 最后,还是华容自己捡起了剧本,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陛下您啊——别人说什么您就认什么?唉——”他给人捏起大腿,揉起太阳穴来。 糟糕的按摩技术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雍帝终于微微皱起眉头。 华容报复成功、心满意足。 唉,他按摩这么差劲,三皇子都说是酷刑了,陛下还愿意让他按,肯定是真爱儿子了叭。 直到他走后,龙椅上的雍帝睁开双眼,轻按额角,有一瞬间的惘然,转瞬清明锐利,传来内侍,吩咐道:“去查丽妃三天内的一言一行。” 第二天,丽妃就因为出言不逊、忤逆悖德进了冷宫。 妙啊——华容小手轻拍,对三皇子说,“放心罢,坏女人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开心吗?” 霍承璧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提醒道:“那是我母亲。” “那你开心吗?”华容实事求是地问。 霍承璧撇了下嘴角,轻声道:“所以不能表现得太开心。” “虚伪。”华容朝天翻个白眼。 霍承璧:“你说母亲去冷宫了,我无人抚养,父皇会将母妃放出来吗?” 华容干脆利落三连击 : “不可能。” “不会。” “你想都别想 。” 丽妃不是霍承璧生母,只是霍承璧生母欧侍嫔前年被打入冷宫,霍承璧年幼,而交给丽妃抚养而已。但丽妃和欧侍嫔不和,以致极尽苛待霍承璧。 霍承璧本是再恭谨不过的性子,知华容受他父皇宠爱,待他一向温和有礼。华容是个鬼机灵,最不耐烦他这种循规蹈矩的性子,一向是和胖乎乎傻得可爱的二皇子,油嘴滑舌横行霸道的五皇子玩得好。 不想先是母亲被打入冷宫,后是丽妃的折磨,致使他温文的性子阴郁了不少,于是他想到了——利用华容。 他刻意把自己弄成华容喜欢的样子,所有人都觉得华容交友天马行空,但在他看来,其实简单,好玩、能一起玩就行了。他学了很多玩乐的法子,理所当然地成了华容的....狗肉朋友。 是的,狗肉朋友。因为小小年纪没法喝酒,只一起吃过狗肉,连酒肉朋友都称不上。更别提真心实意的好朋友——横行霸道、终日傻乐的华容公子真心交朋友,是要对方也真心实意的。 最终还是华容大喇喇问他,“说罢,最近这么费力地讨好我是想干什么?我和霍小五打赌了,你再不露出你卑鄙的真面目,我赌局就要输了,看在你把我逗得很开心的份上,只要你不提太过分的要求,我就答应了。” 华容觉得自己善良又温柔,对方算计他都不生气还宽宏大量要助人为乐呢,好一朵盛世白莲。 霍承璧却觉得他刻薄又可恨,拿他打赌拿他当猴戏看现在还这样羞辱他,不过是个亡国王子,皇宫里最外的一个外人,凭什么敢这样羞辱他?他羞愤欲死却又恨毒了对方。 于是,一个放弃了矜贵,一个抛开了身份,二人大骂三百回合,大打出手,最后华容打输了,被霍承璧按在地上摩擦,还在脸上画了乌龟,逼迫他替他弄走丽妃,否则就把乌龟的事宣扬的满皇宫知道。 这一刻,他想过父皇知道会怎样处罚他,想过他的二哥、五弟会怎样排挤他,可他什么都顾不了了,他要看这恶毒的男孩自食恶果。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就像个笑话,天地苍茫,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咳...若干年后,温文尔雅、端方有礼的霍承璧回忆起这段心路历程,是如何的蛋疼暂且不表。 至少现在,他成功地唬住了我们的华公子。 华容憋憋屈屈同意了这一点,等到真干起来又是欢欢乐乐的,搬到贵妃哎,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而霍承璧自然是一早就有计划的。丽妃不喜欢华容,这很正常,华容在夺走雍帝大部分宠爱的同时,注定了其他皇子公主的黯淡无光,只有几个心大的无所谓,丽妃也是有亲生儿子的,她能喜欢华容吗? 丽妃多次私下唾骂华容,更是称其为雍帝养的宠物,彰显帝国仁德的宠物,掩盖雍帝杀伐太过的宠物。霍承璧的计划,就是让华容来着找他玩的时候,诱导丽妃将这句话说出来,又让华容无意中听到,好去找雍帝哭诉。 现在么,当然是赌咒发誓——“那全是丽妃娘娘嫉妒你,子虚乌有之事,你可千万不要相信。” 华容嗤了一声,一石二鸟之计划顿时涌上心来,而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竟然在这次计划中建立起来莫名其妙的革命友谊。 于是,华容在三连击后,自觉搬回被画乌龟的一局,宽宏大量道:“要不这样罢,你让我在脸上画个老鼠,我就陪你偷偷去趟冷宫看你母妃。” 霍承璧觉得自己看华容不顺眼真不是他的问题,他手又有点痒了。 华容:“这皇宫里的内侍和卫士,没有不给我华小爷面子的,你可想清楚了。” 小人得志,霍承璧啐了一口,憋憋屈屈让人画了老鼠。 没想到对方还扒他衣裳,他瞪目。 华容一兴奋,就控制不住说话的标准度了,“前几天秋狩,陛下猎了头斧,我还想画个小脑斧。” 霍承璧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个话也说不清楚的小傻/逼计较。 华小容和霍小璧就像两个去拯救公主的屠龙勇士,决定勇闯冷宫,过五关斩六将,抵达冷宫,并成功找到霍承璧的母亲欧若兰。 冷宫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很冷很冷,和外面一样都是春天,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欧若兰是欧氏家主欧行煜的女儿,自小养尊处优,进宫后因为欧家的地位,也从没受过半点苛待,在冷宫里也有欧行煜为她打点 ,特意送进来两个伺候她的小宫女,就算这样,她也已形容枯槁,就像过了花季的残花,马上就要凋零。 可她才二十几岁 。 她抓着霍承璧的手,求他一件事,“去冷宫——去冷宫。” 霍承璧瞧着她灰败的面色,喉头一哽,“母亲,这里就是冷宫啊,我们现在去太医院要紧 。” 可欧若兰无论如何不肯看太医,逼霍承璧去冷宫,“这里不是真正的冷宫,十几年前的冷宫叫苍梧殿,那里挂着一副画像,你一定要查清楚画像中人的身份,否则不要来见我。” 霍承璧沮丧又阴郁的出来,华容在门外给他放风,一见面,怪道:“怎么了?心想事成还不开心?” 霍承璧心乱如麻,下意识把刚刚的事和盘托出。 “苍梧殿?”华容夹着下巴肉若有所思,“宫里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欧若兰给了霍承璧一张地图,两人低头一合计,华容宣布启动“解开欧侍嫔心结”计划。 霍承璧:.... “这苍梧殿好生奇怪啊 ,竟然在外面生生砌了一道墙和皇宫隔开,我只当墙外是宫外啦,哪知道还藏了一座宫殿?”华容举着小烛台钻进两人日夜钻出的狗洞,一进去,好像时间哗啦啦走了十几年。 里面的东西极尽陈旧,建筑倾颓,杂草丛生,二人就像探险一样找那所谓的画像。 忽然华容“啊哟喂”一声,霍承璧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粉皮倾坯的墙上挂着副仕女帛画。 华容撸开帛画上的尘埃和蜘蛛网,微微睁大眼睛。 画中女子拈花轻笑,宜喜宜嗔,星眸熠熠,应该是正在看著作画的人,所以现在他们看画像,就像是和画中人对视一眼。 真好看呐。 华容本来应该这样感慨的,可他现在只想说,“她是不是和我长得超级像?” 霍承璧看看华容,又看看画中人,再看看华容,再看看画中人,凑近去看画像落款:昊王忽二十三年春,重游忘忧山,霍无恤作。 显然华容也看到了。 破案了,这一定是他失散多年的娘亲。 “没想到陛下还会画画像?惟妙惟肖,秀啊——一定是真爱了。” “昊王忽二十三年,也就是十八年前。那个时候陛下才二十四岁,哇哦——一定是年轻的还没有长胡子的陛下。” 霍承璧:... 重点是这个吗? 他还待观察,华容已经上前一步把这幅画像收起来了。 霍承璧:? 华容:“你去告诉欧侍嫔罢,画中人的身份就是我娘亲。好了,你这个外男,不准再盯着我娘亲看了。” 霍承璧:... 不得不说,他觉得华容的分析很合理。楚国亡国王子能被他父皇宠成这样? 小孩子的脑容量总是有限,不能很清楚地明白“查清楚身份”的内涵。 二人就这么回去找欧若兰了。 就像华容看画像一样。欧若兰看到华容的一刹那,忽然醍醐灌顶,“你、你...” 华容:“没错。你要找的就是我的母亲。” 欧若兰呼吸急促,“她在哪?” 华容:“她和陛下闹了矛盾,抛弃我们父子俩跑了,陛下为了逼她现身,不对外宣称我的存在。” 欧若兰死死看着他,“她是谁?” 华容:“陛下最爱的女人。” “那我呢?”欧若兰竭力般躺倒在床,形容越发灰败,“她是陛下最爱的女人,那我呢?” 大概是肮脏的臭男人释放欲望、平衡朝堂的妃嫔。 华容看对方了无生趣的样子,再看看对他怒目而视的小伙伴,婉转道:“你是欧家的大小姐,小三的母亲。” 欧若兰低低笑了起来,心碎道:“我当然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无意中抚开画像上的蛛丝,就被他扔到了这里,我算个什么?” 唉,陛下有时候可真不是个东西。 华容不知如何安慰,欧若兰却已经自己振作了起来,“多谢你了,小华容,为了帮我,你都忙了一天了罢,我让人上点东西 ,想吃什么?” 华容心里发毛,嘿嘿笑,“好没到饭点呢?吃点点心罢。珍珠糕好不好?” 欧若兰笑着点头,华容挪着小脚脚准备出去,小宫女忽然关上了门。 没了阳光,堂皇的室内转瞬像是凶兽张开的嘴巴。 霍承璧一愣,“母亲?” 小宫女抱起华容快步跑到欧若兰眼前,欧若兰温柔道:“既然不想吃东西,只能这样了。”她忽的伸手,猛掐华容脖子。 霍承璧吓了一跳,“母亲你疯了?”他反应回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也该找华容的母亲啊。” “母亲,华容要是有万一,父皇一定会降罪的。” 好你个霍小璧,小爷帮了你这么多,现在你老娘要杀我,你还在关心对方被降罪。要不是呼吸困哪,华容简直想破口大骂。 “承璧,母亲就是要陛下降罪,母亲已经一年五个月又十一天没有见过他了,而且我杀了华容,陛下一定会记恨我的,这样他就能永远记住我了啊——” 霍承璧无法理解欧若兰的癫狂,所以他拿起小木枕在对方脖子后一砸,华容趁机咬了小宫女一大口,霍承璧拉起华容疯狂往外跑。 跑到一半,华容倒下来哇哇地吐,霍承璧抱着他,轻拍他脊背,华容靠着他哼哼唧唧,等恢复体力后,倒也没骂人,四下里一看,他们竟然又回了苍梧殿。 “好点了吗 ?”霍承璧轻柔地问他。 华容白他一眼,“死不了。” 霍承璧自知理亏,低声道:“我带了些吃的 ,你饿吗?” 华容警惕,“该不会是从你母亲那里带出来的叭?” 霍承璧无奈,“那我砸晕母亲干什么?” 华容瞟着四周,“又来这里干什么?” 霍承璧黯然低头,“我、我、心里很乱,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被我砸伤,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怕见到父皇会忍不住露出怨恨...只有这里,只有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华容仔细一想,也觉得霍承璧挺倒霉一孩子,连换母妃不算,还遇到这种疯批母亲,一码归一码,冤有头债有主,拍拍对方肩膀,“好啦,没事啦,那你在这里静一静罢。” 霍承璧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我们今晚在这里睡好不好?” 华容愕然,“谁和你我们?” 霍承璧:... 他阴测测道:“你不陪我,我就现在把你绑起来,反正你看起来还手软脚软的。” “哦哟,我好怕怕。”华容不屑道。 然后他就真的被霍承璧绑起来了,天知道他哪里来的麻绳。 华容现在还手软脚软呢,他傻眼了,“你有病罢你。” 霍承璧咽了口口水,“华容,这次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不能让你出现在父皇面前,你是有仇报仇的性子,只要你说了,我母亲就死定了。所以你现在在这里待几天罢,你放心,我会给你送吃的喝的。我现在就找个公室,给你打扫干净,让你睡觉。等我想个万全之策,再放你出来。” “真是有情有义的作案手法。”华容赞叹不已。 霍承璧略微愧疚,搜出华容身上所有的锐物武器,背起华容,果然如他所言,开始给他找安全温暖的窝。 忽然的,二人止住脚步,只见这间房内窗明几净,和周遭不似在同一片天空下,二人正觉诡异,便见室内榻上仰躺着个妙龄女子。 她穿一件黄色衣裳,头上装饰着绿色翎羽,脸色过于苍白,但二人直觉的若是她睁开眼笑起来必是明媚至极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找到工作,但我发现好像就算不写文,也会在看小说 、刷贴吧、吃瓜中浪费时间,还是写文更好些。应该做不到日更的,这段期间我有空写点叭,谢谢。 老样子,通过番外或者原着先找下感觉,下章上正文。 突生感慨:医生这玩意儿,愿意找个小地方混日子去去卫生院找工作还是挺好找的,但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追求,那就是博士遍地走,硕士多如狗。好像不少高三的仙女,选专业要慎重。 章节目录 第420章 第422章 昊王忽十六年隆冬, 宋侯子矜病逝于宋都鱼腰。 宋侯子矜一生褒贬不一,有赞颂其为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的一代明君;有贬斥其为杀人如麻、反复无常的忘典小人,最终是谁都绕不开的话题——其盛爱当世名驹紫金赤兔, 疯狂偏执、毫无原则。 宋国卿大夫与宋侯并没有太多君臣情谊, 这很正常,宋侯喜怒无常、为人偏执,视他人皆工具, 莫说臣子, 儿子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故而他们议宋侯谥号, 没有一点要为其粉饰私德的意思, 大喇喇给了个“剌”。 愎佷遂过曰剌,恶谥也。 宋侯杀兄杀弟以继位,在位期间对内严刑峻法杀人无数, 对外向周边各国使诈欺骗术朝令夕改,于私爱马成痴致昏, 淫/乱后宫。 剌, 与常理违背之人。 这般行径看来, 配个“剌”字绰绰有余。 不想昊天子接到宋侯薨逝讯息后, 送来的谥号竟是“威”。 猛以刚果曰威;强毅执政曰威;赏劝刑怒曰威。 天子曰:“为君者,保家卫国为上,富国安民为上, 人各有爱,不损民利,何损其德?” 更奇怪的是谢妤驳斥群臣, 采纳了“威”这个字, 连两谥相叠都没有。 史称宋威侯。 对此,谢涵松了一口气, 谢妤对宋侯有太多愤懑与怨恨,他真怕对方一意孤行用“剌”,而被他人诟病。 闻言,谢妤轻笑,“在涵儿眼里,阿姊便只有这点胸襟吗?” 谢涵想想备受冷落的宋斯,很想点头,奈何最终在自家阿姊的逼视下打个稽首,“是小弟小觑了阿姊,该罚。” 新年将至,只宋侯新丧,宫中不曾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公子公主们也都一身素衣。谢涵拉着谢妤、宋斯一道包饺子,算是临走前给这对母子最后一次助攻,奈何谢妤淡淡看了宋斯一眼,对谢涵道:“他还要读书,我陪你顽罢。” 宋斯被谢涵抱在怀里 ,小手手刚去摸霍无恤给他捏好的面团,被谢妤一看立刻缩了回来,大气也不敢喘。 谢涵将那面团塞进宋斯手中,道:“阿姊怎么一样?有小孩子才热闹。” 谢妤笑开了,“你这样喜欢,何不自己生一个?” 霍无恤睫毛颤了颤,擀面皮的手倒是一顿不顿的。谢涵下意识要瞧他一眼,头扭到一半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叹道:“那还得再等两年呢,欧小姐还在孝期。” “你这样身份,庶子都是先出生的。”谢妤笑着说,“宋玉转了年就是十七了,和你正相配,阿姊把他送你如何?” 宋玉便是宋期胞妹,宋国的四公主。 谢涵哈哈笑,“这可岔了辈分,阿姊莫不是想占我便宜。” 谢妤说话间,已包好了一个饺子,那形状四不像,丑陋极了,可她偏有一种包出殿堂级顶尖美味饺子的范儿,气定神闲、仪态万方地将它放到案上摊好的蒸笼里。 闻言,嗤笑道:“你管的忒也多。还讲辈分?不乱人伦就该谢天谢地了。”她闲闲撩了一下头发,刚摸到发丝,意识到自己手上沾着粉,偏了偏头,贴身护卫的杨明会意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 谢涵有时候就挺怕谢妤讲话的,“阿姊饶了我罢,我对玉公主全无感情。” 谢妤看闷声不吭包饺子的霍无恤一眼,意味深长道:“那看来你对欧小姐是很有感情咯?” 妙啊—— 谢涵再蠢也知道谢妤是真的在警告他。 正好宋斯吭哧吭哧包好了一个饺子,他连忙夸奖,“小斯真是太棒了。舅舅要奖励你,带你出去抓兔子好不好?” “白兔公主!”宋斯鼓掌,眼睛瞪得溜溜圆,爬下谢涵大腿,把刚刚包的饺子,小心翼翼往谢妤手边送,眼巴巴道:“母亲,献给您。” 谢妤拿手绢接过饺子,点了点头,“出去顽罢。”接着吩咐好乳母和卫士。等人都走后,她淡淡道:“人真是奇怪,很多时候明明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就是不能顺着走,你说是不是,雍公子?” 霍无恤慢悠悠接过谢涵的份儿包了起来,“情感本来就难以控制,无论是爱还是恨。宋太夫人,我是齐国北境的霍将军。” “怎么这样生疏?”谢妤掩唇笑,“前几天不是还叫我阿姊?” “宋太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霍某前两天不懂,难道现在还会这样愚蠢吗?”她故作的亲和只是在试探他罢了。 谢妤直言不讳,“你对他的影响有些大了。我不可以放任。” 霍无恤眼里忽然露出了点笑意,“谢谢太夫人告诉我前半句话。” 谢妤一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们都是人中龙凤,不该被儿女情长左右。” 霍无恤:“太夫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还要求别人?君侯顾忌您的心情带走了宋侯,太夫人就不能放任我们吗?” 谢妤忽然发现谢涵不在的时候,对面的人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她摇了摇头,“第一,我要的只是一点安宁,他要的却太多。第二,恨远比爱持久。” 她淡淡道:“情爱来时,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走时,却能让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势成水火,甚至转化为不能熄灭的恨。霍将军,你但凡是个庸才,我便放任了,可你太耀眼,你们的决裂势必带给他巨大的损失。” 霍无恤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和君侯一定会决裂?为什么非是带来损失,而不是我为他加倍努力?” “不是一定,而是倘若。哪怕这个倘若可能性极低,只要损失够大,就不该让倘若有发生的可能。更何况——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爱情。”谢妤神色淡淡,脸上满是年长者看透俗世的淡漠与厌倦,可她分明才二十五岁。 “平民多是因为孩子、劳作而勉强继续凑合,贵族多是因为利益、面子虚与委蛇,最美好的也是逐渐成为习惯了的亲人。我所见的人里,除了英年早逝和求而不得,没有走到终点的爱情。英年早逝是因为情爱来不及消亡,求而不得则夸大了爱情,便如宋威侯、滕敏子所爱非人永不能得到回应而成就了举世瞩目的爱,可倘若紫金赤兔能回应能口吐人言,心性多疑的宋威侯还会一如既往吗? 而当爱情不再,你们日日相见、如何自处?如何回到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 谢妤凝着似有话说的霍无恤,“霍将军是不是想说你不是任何人,别人做不到不代表你们不行?或许罢——”她闲闲道:“你们或许就是奇迹,可奇迹是什么,是万中无一,为什么要把未来放在这样可能性极低的事上,那是蠢材才做的事。智者控制未来,愚者恳求未来。” “退一万步,你们当真永远相爱。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君臣、夫妻?身份关系确定尊卑伦理,混乱的关系会引发动乱,模糊了界限,让人无所适从。 若你是他的妻,夫妻一体,家臣当像敬他一样敬你。可你又是他们的同僚,你的上官这样尊敬你,对吗?人心复杂,也许你现在与这些同僚相处愉快,可未来总会有利益分歧,这时他们会想涵儿会偏袒你,纵使你证明没有,一次、两次……亲密无间的团队就回不去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等同于你比群臣在涵儿那里多得到一份宠爱,早晚会出矛盾的。这是你们与群臣之间。 而你与他之间,这种过界的关系会养大你的心的。”谢妤看霍无恤一眼,“不是我看轻你,而是人类的本质是贪得无厌,你也是人——霍将军。” 霍无恤唇抿得紧紧的,此时张嘴干涩道:“太夫人未免太过悲观。” “是么?”谢妤不置可否,“敢问霍将军希望吾弟接受你的感情吗?” 霍无恤不知道句话后面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这心底最深的期待,“当然。”他又强调道:“但这只是我的期望,我绝不会违背君侯的意志。” 谢妤笑了一声,“如果他接受了呢?你满足后就无欲无求了吗?”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粉色的唇瓣,“嘘——别急着回答,来跟我做个设想。” “假设他今日遭遇危险,你豁出命去救他,最后你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在弥留之际,我猜他一定会后悔不曾好好珍惜你,他会想:人生苦短,为什么要因为不可预知的未来而伤害当下自己珍视的人呢?” “别怀疑,他很珍视你,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不仅仅因为你的身份和能力。他甚至可能为了挽留你流失的生命力而对你说:坚持下去,只要你挺过来他就接受你的感情。而这时,党阙又来了,恰好救了你一命。于是,你们互诉衷肠、颠鸾倒凤,吹皱一池春水。 “你们出同游,食同案,卧同寝。偶尔你会想练剑,他为你抚琴配乐;偶尔他会送你个亲手做的小礼物讨你开心,或许是你的生肖摆件,或许是你某日不经意流露出来对哪个东西的喜爱,他可能因为雕刻摆件划伤手指,你会为他上药,替他吹开药膏;偶尔你们会想看山上的月亮会不会特别大特别圆,而共约黄昏后看漫天繁星,星空下你们可以说共同的男儿梦,说驰骋疆场的快意,说指点江山的豪情,最后头挨着头、肩靠着肩慢慢睡着,就像一起慢慢变老一样。” 霍无恤舔了下唇,几乎想要为谢妤说的绝世场面而准备□□了。 这时,谢妤话锋一转,“可是好景不长,才过了几个月,涵儿就要娶宋玉了。这是我的要求,他不会拒绝我。” 霍无恤下意识皱眉,“太夫人一定要君侯娶公主玉?”他转瞬清明,祸水东移,“太夫人是想在这风雨飘摇中加强宋国与齐国的联系?公主玉的确是贵国唯一适龄的公主,但君侯却不是唯一适龄的公子。反而您是他胞姐,再亲上加亲,是浪费资源,给太子谢泾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妤盯着他,直盯到对方汗毛微竖,才笑了一下缓缓道:“你——一介下臣,怎么敢为主君做选择做拒绝?事急从权不报的是使臣,霍将军是吗?” 霍无恤抿唇,知自己终是落入对方陷阱,“但卑将说的是实话。君侯确实不是最适合人选。” 谢妤收回目光,幽幽笑道:“好罢——抛开公主玉。那么——欧小姐出孝了,将要风光大嫁而立,你嫉妒吗?” 霍无恤不想承认自己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可这一句话就让他心底嫉妒丛生,就像藤蔓在心脏疯狂扎根、生长,让他胸腔里的心一阵紧缩绞痛,他不想在谢妤面前表现出狼狈,可他终是道:“人之常情,但我不会阻碍君侯的选择。” 谢妤哼笑一声,“现在的你当然只能嫉妒,什么都不能说。可刚刚假设中的你,却可以做很多,你扪心自问,可会阻止欧小姐嫁过来,可会请他不要迎娶欧小姐?” 霍无恤无言。 “这就是人的贪得无厌。”谢妤道:“就像大国吞并小国,就像狼要吃羊,羊要吃草一样,是天性。这样的你,难道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吗?你是不是想说只要你们一直只有彼此,就没有矛盾了?难道你要我的弟弟断子绝孙吗?霍将军,你最可怕的一点是为人偏执,你们若各自娶妻 ,偶尔互相慰藉也便罢了,可你竟然就要一直终生不婚守着他的样子,谁能放心?” “若果吾弟先情到浓时情转薄了呢?你愿意就此离开吗?你不会因爱生恨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尘埃落定,去了心仪的三甲医院,谢谢诸位的等待,比心! 宋玉番外 我叫宋玉, 出生在一个战乱而疯狂的年代——大昊末年,当然后世更喜欢称之为“战国”。 那个时代战火纷飞,两千多个诸侯国在百年间仅存十余, 灭国之危犹如悬在项上的利剑, 王公贵族各个及时行乐,醉生梦死麻痹自我,人人癫狂而放纵, 许多耳熟能详的事放在几百年后是不可想象的怪诞。 那个时代阶级与传统被打碎, 至尊的天子沦为天下的装饰, 大国渴求霸权, 小国谋求生存,列国本能地厮杀扩张。富国强兵成为时代的主旋律,只要能达成君王的目标, 布衣即刻可为卿相,名利富贵吸引着天下士子飞蛾扑火般地追逐, 阴谋诡计无限滋生。 这是最好的时代, 只要有才便能一展所长, 人人有无限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 名利江山驱使所有人面目全非。 幸运的是,我一出便站在了大多数人的顶点——宋国公主。我的君父被后世称颂为中兴家国的一代明君,我的胞兄与齐国公主订有婚约, 背靠大国力压诸公子成为太子,我的母亲母凭子贵成为后宫三夫人之首,总领六宫——我是宋国最尊贵的公主。 不幸的是, 我的母国只是个小国, 我的君父是个疯子。我的君父雄才伟略,在他手上, 宋国从一介小国成为兵车五百乘的中国。但他爱上了一匹马,尽管它被誉为当世第一名驹,尽管它被所有见过的人称赞灵性,但它终究是一头畜牲。 他疯狂爱上了那匹叫紫金赤兔的马,后宫只是他用来讨好那匹马的玩物,血脉至亲比不上那匹马尾巴上的一根鬃毛。我如此地嫉恨那匹马,却在母亲柔弱的泪水与恐惧的呵斥下学会讨好那匹马。 日复一日中,我看起来天真烂漫,内心却早已扭曲,我经受着这样的羞辱,我也以折磨他人为乐。 ——这在宋宫并不鲜见。 我的大哥倒是风光霁月,他当然可以风光霁月。从小他就被母亲保护的很好,后来更因为因为母亲是齐女,齐国先君齐武公临终前亲点他为齐国太子长女的未婚夫,也便是后来的齐国公主。宋国是齐国的属国,大哥水涨船高被立为太子,送到齐国扶突同齐公子一起进学。 而我仍然在这令人作呕的宋宫。为什么呢,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可以逃离,可以笑得那样风清月白呢?为什么都是母亲的孩子,他就可以被母亲保护?为什么都流着齐国的血,他就可以和齐国联姻呢? 但从小的生活已经教会我把阴暗藏在心底,面上我只会甜甜地叫大哥。 那时候我想着只要我把齐国公主抢过来,我就是太子,我就可以离开这藏污纳垢的宋宫。这种想法在脑海一经闪过,便疯狂地扎根生长。 可惜后来我发现只有男女才可联姻。真奇怪,男人都可以和公马在一起,两个公主的联姻又碍着谁了? 后来我明白这是因为我无权无势。 既然男女方可联姻,我便把目光放在齐太子身上。那个时候的我不太明白什么叫资源浪费,也不知道中原还有大国几何。我只是一心地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宋宫。 可我离齐太子这样远,我搜集所有与齐太子相关的信息,只对母亲说为了帮大哥讨好齐国,我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这样一道身影: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翩然雅致,他有着聪慧的头脑,敏捷的身手,俊俏的容貌,幽默的性情,他偏爱音律,他喜开顽笑,他爱逗弄人。 这道身影充斥着我从女童到少女的漫长光阴。 我想他一定喜欢弹的一手好琴,他一定喜欢天真烂漫,他一定喜欢一逗弄就脸红的人,我照着这个样子打磨自己,到后来已经不知道真正的宋玉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还没等我用这副专门讨他喜欢的样子去见他,渐渐长大的我便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宋国已经娶了齐公主,建立了牢不可分的情谊,就不会再浪费一个公主,何况——凭我的身份是不配嫁给他做正妻的,他要娶,便是梁楚的贵女。 可现在存在的宋玉,是专门为了讨好他齐涵存在的宋玉。 我记恨我未来的大嫂谢妤,凭什么她可以嫁给宋太子,凭什么她是这样尊贵的大国公主,凭什么她就占了齐宋联姻的高点,而我却不配。我知道这是迁怒,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还间接给了我宋国公主头一份的优渥生活——但坏女人怨恨一个人是可以没有道理的。 我一边想着破坏大哥和谢妤的婚事,一边又物色他国子弟。我要离开宋国,宋国的天是昏暗的,即便万里无云的晴天也像蒙着一层阴翳,我要去呼吸他国甜美的空气。 我不配做大国太子的正妻,小国太子还是可以的,中国、大国普通公子或是氏族贵子也使得。 我选择着我未来的夫婿,我翻看着他们的文章,我揣摩他们的喜好,我评估着他们的性情——我竟渐渐熟悉着天下大势,这些公子贵子足矣勾勒出这昊末的精彩画卷。 君父说:可惜乃兄不类卿。 我睫毛一颤,想与他说:召国有召太夫人,想必太女也使得。 是啊,如果我做了太女,做了这宋国的主宰,我可以把这令人厌恶的地方打造成我理想中的过度,没有丑恶,没有污秽,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但我知道我的君父看起来再癫狂,骨子里还是夫为妻纲的男人。他提起召太夫人的时候,赞叹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与提防,一个男子对女子手握重权的提防。 召太夫人之所以没把打倒,是因为召国在灭国之危中对掌权者的容忍空前降低,这很正常,就像他们能纵容君父用庄严华美的一切去装点一头畜牲一样。而对外,召太夫人也给出了足够的好处,令他国犯不着为了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夫人消磨自己的兵力,给敌人以可趁之机。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继续挑选夫婿,可却更倾向于那些软弱的公子。 但我总是想起齐涵,毕竟宋玉是为齐涵精心培养而成的,我对他有种本能的依赖与执着。我听说他要去求娶梁国公主,这怎么可以?我这样眷念他——我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他,然后煮了他的血肉,吸了他的骨髓,听说人肉是酸的,我见过他的画像,那样好看,想来与那些贱民的酸肉不同。 可我有什么本事呢? 我既无法摆脱紫金赤兔的梦魇,也无法奔向他。 齐国公主的婚车在我内心的怨毒的中巍巍驶来,暂时落座在齐国驿使馆,大哥央我送些玩意儿给她解闷,巡视驿使馆服侍是否周到。 自然是周到的,太子殿下耳提面命过一天的任务,如何会办的不周到? 我在云霞堆满天边的时候,见到了这位我又慕又恨的未来大嫂,她脸上幸福的红晕比天边的云霞还夺目,和我说话时,也是那种没有阴翳的明朗,还给我包了名贵的齐糖。 糖很甜,一路甜到了我心里。 回来后,刷着紫金赤兔马的马尾,一个绝妙的计划在我内心勾勒。 我代大哥送了她一块玉佩,一块代表着宋公子身份的玉佩,一块跑了一夜紫金赤兔最爱的蜜糖的玉佩,随国蜂巢出产的蜜糖。 嘻嘻—— 她脸上那令人厌恶的幸福神采终于变成仓皇失措,她坚毅明亮的双眼被软弱的泪水浸泡,我天真无邪地笑问母亲:齐国大公主不是我嫂嫂吗,怎么成了谢良人? 我那循规蹈矩的大哥做了这辈子最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儿——带着齐公主私奔了。我静静地注视着一切,我期待有人终于难呢过在深陷泥淖后逃离,我嫉妒有人竟然可以这样逃离。最终,我只是心惊于君父的狠辣。 这对苦命鸳鸯被抓了回来,大哥被囚禁,齐公主的陪嫁全部死于“疫病”。 母亲愤怒又绝望:子期,你要走,你走到天涯海角,是打算再也不见我与你妹妹吗?我老了不妨事,你妹妹还这么小,君上一根手指就能让她生不如死,这些都比不上一个外姓女人吗你的爱情就如此伟大吗? 大哥这辈子也只能勇敢这么一次,他身后是母亲、我和支持他的朝臣,是他东宫三百二十五口人命,是从小奶大他的奶娘,是情同手足的书童,是替他挡过刀剑的武士。 他终于屈服了,却麻木地像个傀儡。 爱憎分明的齐公主却恨极了大哥的无为与懦弱。 两个人的痛苦是我快乐的养料,我像朵花儿一样在其滋养下越加娇艳。但我想不到那位齐公主竟然能逃出宋都,回到扶突。 大哥在帮她,他是宋太子,不会做对宋国不利的事,可他也无法拒绝她幽怨的眼神,最终只是假装被利用。 而我的噩梦就此降临。 那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齐公主华丽转身,成了国后。 她很快生下了君父的嫡子,而大哥五年未娶,她蛊惑大哥为她做事,对我和母亲假意怀柔,还一副愿意帮大哥稳固太子之位的模样,甚至暗示九弟是她和大哥的孩子。 我觉得不对,可母亲早已相信了她,又或者母亲也想要借这大国公主的势,大哥更是见到她便不知手脚如何摆放,无论我如何抓她的破绽,都能被她巧妙避过,到最后反而是我暴露在她面前,失了年幼天真的面具。 以至于,后来大哥死在我眼前时,我竟不觉如何吃惊,只是心头突兀地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难受,有些酸涩,或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后悔与自责。 我想起大哥自幼待我是极好的。每次出去会给我带粽子糖,课业不过关会代我打手心,练武摔倒了从来是垫在我身下,可惜——自我第一次去服侍紫金赤兔,一切都变了。 这样的我岂会还懂后悔与自责。 是了。 ——我大抵是可惜这世上少了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我必定是在难过没了太子的庇护往后会越加艰难的生活。 滚烫的液体沿着脸颊滑入喉中,咸而涩。 我摸摸眼角,有些开心:冬日的风未免太大了些,将我甜美的笑容都吹散了,刚好、刚好这泪水可以掩饰我并不悲伤的内心。 我对齐公主的憎恨越加强烈了。 可我不会像母亲一样像疯狗一样对着她吼叫,那很难看。 我终日除了去冷宫探望母亲,便在思索如何复仇,报复对方使我失去了优渥的生活,这种念头即使是见到了我一直魂牵梦萦的齐涵也无法消除。 可我没想到,君父薨了。我那像深渊一样不可逃避、禁锢我整整十六年人生的君父薨了——原来君父也是会死会灭的。 突兀的自由,突兀的新鲜空气,突兀的碧海蓝天,我内心产生巨大的空白。君父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疯狂地爱上了国后谢妤。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是她。 她推倒了我面前不可逾越的高山。 我忽然觉得曾经的自己像个小丑,可笑,真是可笑。我笑出了声,笑出了泪,这熟悉的咸涩滋味忽然让我明白原来大哥死时我是痛心的。 回头看踏过的路,步步滑稽。 我的过往都是过错,我不知如何矫正。我像重获新生的孩童,学着国后、哦不,是太夫人了,我下意识地学着她一颦一笑、待人接物,我看她看过的书,我总是偷偷看她,我想成为像她这样的人,像她这样能在陷入污泥后爬出来把这泥坑填平的人。 可是发现这一点的她只当我图谋不轨,决意将我远嫁,人选正是她的弟弟,我曾经的梦里人——温留君谢涵。 我想说,我现在爱的是你;我想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想说这次我不害你。但数年的对峙让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我,只当我是又在使诡计。 她是我的嫡母,她是宋国真正的主事者,除了听从,我别无他法,只能请她善待我母亲。 她眯着眼:你若乖巧,我自会让周夫人颐养天年。 乖巧?什么是乖巧? 我低眉顺眼:凭温留君与太夫人的感情,我的笼络似乎多余,不知太夫人希望我怎么做? 我私心里不愿喊她母亲,而她也只当我敌视她。 她说: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抬头看她,她的眼底没有一丝我的影子。她对我早已不屑一顾,我无比怀念她与我互为对手的过往,可又觉得能搞垮君父的她大抵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过。 恍然一个目标在我心底扎根——我要她正视我,我要她眼底映出我的笑容。 我点头称是,在君父去后九个月嫁到了温留——做了温留君的侧夫人。说来可笑,联姻的公主公子不比寻常小姐,可以夺情,据说是为国。 曾经迷恋的男人与我相携手,我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所幸,新婚之夜,他也仿佛心神不宁,对我说了句抱歉便离开留我独守空房。他果然如传闻般盛爱欧家小姐。 之后,连续三天,他同我一道就餐,此后,便再不见踪影。 这终于使我心中有一丝不悦与,继而升起攀比之心,我脱了衣服,□□站在等人高的铜镜前,看着自己年轻美妙的身体,问侍女:我美吗? 除了几个贴身侍女,其余陪嫁都是太夫人安排的,她一心希望我夺得夫君的宠爱,连道:“公主是宋国的美玉,只要您对温留君稍加心意,温留君必会宠爱于公主。” 我笑了:齐国那么多公子,知道为什么我是嫁给温留君吗? 侍女若有所思:太夫人与温留君最亲近熟悉。 我笑靥如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笼络不熟悉的人?而我与太夫人隔着兄长的死仇,她焉能放心我去笼络她最得力的助力? 侍女不料我突然话说的这么开,呐呐不敢言。 我披上外纱,这段时间使我明白: 第一,谢妤绝不是让我来笼络谢涵的。因为我根本不能出自己的院子一步,除开几个侍女外,我的陪嫁全都听命于谢涵。有这种笼络吗? 第二,我对自己的美貌有些信心,虽未必能与前后列国第一美人的召太夫人与倾城公主相媲美,也是绝胜大多凡俗女子,谢涵一碰不碰我,只有两种可能:他根本不喜欢女人,或者他怕对我产生感情。 ——他们想让我死。 我明白了,齐宋有告诉天下他们友好的感情,我便是昭告天下的棋子,但太夫人不放心我,于是给她亲爱的弟弟看管,等时间淡去,好除去我这曾经的仇敌。 她想杀我。 这一认知令我心跳加速,两靥绯红。 但我不能沉浸在这种美好的感情中太久,毕竟我还不想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曾研习谢涵性情多年,自然不是白费。首先,无论刮风下雨,我每日煲汤、缝制贴身的东西,我不能离开院子,却可以叫人代为传送。 ——他看来温柔多情,实则最是薄情淡漠,为人慢热至极,必须一点一点付出自己的温情,才能打动他。 我不能缝制的太好,我是公主,本来就不该擅长这些,并且他多年喜好已足够表明他并不偏爱完美,反而喜爱缺陷,因而他喜欢那些有些傻的人,他喜爱赤子之心。 ——有什么比对个要杀害自己的人真心付出还傻的吗? 我听说治水费钱,献上自己所有的嫁妆;我听说温病缺药,在自己院子的田地种上药材,养的不好,可我已竭尽全力。 三月如一日后,我让自己渐渐病倒,我好想见他一面,可没人愿意为我通传。 此时,正是整个温留、北境风平浪静之时,我知道他正带着弟弟、师弟踏青回来,我病得糊涂了,露出温柔的宋四公主骄纵的一面,我拔剑指着院门卫士:我是命令不了你们,可我毕竟是宋国公主,我杀了你们却是不必偿命的。我要见我的夫君,你们谁敢拦我? 这事儿终于是闹到了他面前。 他来见我时,我身形羸弱似风吹可散,我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这些无一不透露我的重病,可即使如此,我威胁着那些卫士也只是放狠话,跺着脚始终不曾下手,甚至脚下一个不稳,摔个马大哈在他面前。 我再一次见到了他,我名义上的夫君。 他伸手扶在我瘦弱的脊背,轻轻扶起我,我呜呜抱紧他,“夫君——” 他身体一僵,我低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却又在一破皮后慌忙松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你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我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哄我喝药?你都不会买一块糖让我甜一甜...... 我哭得泪眼模糊、神志不清,最后只剩呢喃,他轻声叹,将我打横抱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撸后面的细纲,撸了好几天,想不出来,也想不出来宋玉要怎么勾引涵妹,于是我换个视角。 写番外怪有感悟的,突然撸顺了反派的想法。我琢磨着下次重要人物都要用番外探索一下他们的行为动机和心底世界。 ps:我要隔日更,请诸位监督我,大家太友善了,助长了我的放纵。我目前工作找好,唯余毕业论文和结业考试,两事我会请假,其余请诸位监督我。 【1、隔日更】 【2、有事提前请假,如无天降大事,假期一周内】 【3、卡文写番外不许断更】 【4、做不到123请骂我】 感恩,我真的好想完结,拜托大家了。 章节目录 第421章 第423章 霍无恤低着头, 他的脑子很乱。 是这样吗? 是因为这样君侯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吗? 他想说:只要君侯愿意和我好,我不要任何好处,不拿任何利益, 不会和同僚起矛盾的。 可他想起那本《阴阳兵符》, 他想起手上的北境守将令。 他想说:只要君侯愿意和我好,我不干涉他任何感情,我也不在乎他会不会中途退出。 可事实上他甚至现在就在竭力忍耐去暗杀欧小姐的冲动。 谢妤给了最后一击, “你想承诺什么吗?不要承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五年前你有想过背弃雍国吗?” 霍无恤蓦地抬头, “是他们先背弃我的!” 谢妤莞尔, “他们背弃你你就背弃他们, 我焉知你不会像背弃雍国一样背弃他?作为主君,只要你忠诚,他就不会背弃你, 这点我有信心,可作为爱人,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情。” 手心里的面皮已经被捏的不成样子, 霍无恤头一次这样直面他与谢涵感情之间的重重阻碍, 他喃喃道:“那我不做他的属下, 就做他府中人好了。” 谢妤怜悯地看着他,“可悲。” 霍无恤浑浑噩噩地包完饺子,谢涵也带着宋斯溜完一圈, 获得小外甥爱的抱抱一个,却是不敢再带人到谢妤眼前了,只让奶娘仆婢带走擦汗沐浴。 “舅舅——”宋斯恋恋不舍地勾着他小手指。 谢涵想戳一下他鼓鼓的腮帮子, 但考虑到刚刚奶娘隐晦地暗示戳腮帮子会导致小孩子流口水, 他忍了忍,手掌在半途拐了个道, 摸了摸人头上两个小角,“小斯该去洗澡了,不然得着凉,洗完吃饺子,吃母亲包的饺子。” “母亲包的饺子?”宋斯圆圆的眼睛微微瞪大,反应了一下明白回来,便笑开了,“还有舅舅的。” 送走宋斯后,谢涵自己也回去洗了个澡,不一会儿霍无恤就来喊他与谢妤一道吃饺子。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侧头看人,“怎么心不在焉?” 霍无恤落后他半步,闻言扯开嘴角笑了笑,“哪有?” 谢涵伸手指了指他眼周,“眼角眉梢都有。” 霍无恤抿了一下唇,像下定决心似的,“君侯,您为什么始终不肯、不肯...”他咬了咬牙,正待脱口而出,谢涵察觉到什么,立刻道:“停。” 霍无恤噎了好大一口气,堵得胸肺难受,瞪着眼睛看他,“为什么?难道您能说对我没有一点好感吗?” 谢涵吁出一口气,好似年长者的无可奈何,“无恤,这个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咱们做好友是最好。” “是因为我与你的主臣关系不能模糊,是因为爱情会将我的忠诚推向不可预测的境地?”话已出口,霍无恤便不能接受这样的敷衍,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那我可以不做你的臣,不做你的将,只做你的唔——” 他话没说完,忽地肩上一沉,就被人一拳打翻,整个的翻倒在地,“砰——”的一声渐起一阵土灰。 他捂着疼痛的肩膀,又觉得胸口愈合的箭创也震得剧痛,牵扯着心口酸痛,他又以为这是幻觉,“你打我?” 他不是没见过谢涵动手,可这种斗殴性质的行为却是第一次。 谢涵蹲在他手边,拎起人衣襟,面色发沉,“以前你这么说,我当你年纪小不知事,现在你还这么说,是想羞辱谁?” 霍无恤张了张嘴,对着对方发红的眼角,忽觉喉头涩的厉害,发不出声来。 “霍无恤,你扪心自问,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精力,一个娈童嬖人也配我花这些力气?好——”谢涵似是怒极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气定神闲地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自甘下贱,那本君就给你个机会,今晚洗干净躺我床上,从此再也没有北境守将霍将军。” 说完,他松开手,任由对方失了支撑再次摔倒在地,一个人扬长去了。 谢妤站在门口,摸了摸鬓发,杨明轻声道:“公主,起风了。”她点点头,进了室内,等谢涵来后,道:“与你商量个事。” 谢涵心中无名之火仍难平复,点了点头坐下,狂饮一杯后,皱眉,“怎么是热茶,酒呢?” 谢妤差人上酒,“在生什么气?” 谢涵恼怒,却也不想对谢妤说这些私密事,只道:“一些口角罢了,阿姊想与我商量什么?” 谢妤仿佛信了这敷衍之词,摇头道:“你身子骨弱,莫要这么大火气,酒我也只给你备了三杯,省着些喝。”随后话锋一转,单刀直入,“我要与你商量的是:我欲把宋玉嫁给你做侧夫人。” 谢涵一愣,震惊道:“阿姊白日不是在与我顽笑?” “宋威侯声名煊赫,他病逝,周边国家都对宋国虎视眈眈;前几年齐宋又关系破裂;我自认也没有他老辣的手段;况且一介女流之辈带着稚童临朝必多有人不服。无论是宋国,还是我,都急需一个强有力的盟友,震慑周边国家,震慑朝野对我心存疑虑的人。” 再不会有比齐国更适合谢妤的盟友了。 “现在需要一个‘齐为宋后盾,谢家为谢妤后盾,一如既往不曾改变’的信号,没什么比联姻更迅速了。”谢妤说。 谢涵摁着额头,“太子比我更合适。” “太子确实更合适。可是宋玉不妥。”谢妤幽幽道:“她看起来天真单纯,实则阴郁乖张、心机深沉,她一心认为我害死宋期,软禁她母亲,十分仇视我,放在别人府上,怕时日久了,给我制造祸患。阿弟,我只信任你。” 谢涵不料其中有这样隐情,“我见过玉公主一面,看起来倒是与欧小姐一般天真娇憨。” 谢妤怜悯地看他一眼,“那你看女人的眼光堪忧。我现在竟怀疑欧小姐是不是你说的这样好了。” 谢涵:“......” 他点头道:“好。不过我一个普通公子的侧夫人会不会辱没了宋公主的地位?” “一个普通公子?”谢妤愕然,“你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还是搁我这儿装相?漫说齐国,列国公子中,你的权势都算头一份的,你竟不知?”她掰着手指头算,“三却燕国,好罢,最后一次是你的副官与你无关,但天下人都算了你一份;治水有成;拓地七城;温留君,你是温留君,可谁不知道这北境都在你掌控之下。” 谢涵一心想默默搞事业,不想竟是全透明,不由委屈,“怎么能说北境在我的掌控下?” “八城迁民令,八城民兵修长河,北境不是在你掌控下,你能这样先斩后奏?你以为游弋喾为什么会被换下,因为又打了败仗吗?——因为他身为拾氏家臣,竟然向着你。”谢妤点醒他。 谢涵哑然,最终道:“那怎么能算向着握?游大人一心为国,我晓以大义,说服了他而已。”说完也知自己的话毫无意义,谁管游弋喾为什么向着他,反正结果论便是了。他默默不语半晌,问道:“既如此,为何无人阻止?” “我不知太子为何不出手,四大氏族是不屑北境那块战乱之地,所幸肥了你,好拉你一道与他们抵抗太子的变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涵喟然一叹,又问了谢妤几句,知对方终是不知道他在养私兵,才松了一口气,琢磨着回去和沈澜之等一道商量一下如何再低调的事。 末了,谢妤揶揄道:“就这么应下了,不怕有人吃味?” 谢涵随意道:“我会去信与欧小姐言明苦衷的。” 谢妤觑着他,“那还有一个人呢?” “还有谁?”谢涵不明所以,抬头见对方像探究又像好奇的眼神,反应回来他与霍无恤那点儿破事全被对方看在眼里,想起那人,他心中又升起那不可名状的怒火,只道:“他总该习惯的。” 谢妤本是一万个不赞同二人私情的,此时也不由悠悠一叹,“果然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谢涵嗤了一声,又烦躁起来,末了想着人没吃饺子,仍是带了一盒回去。 当他拎着食盒来到自己卧室前,见其内烛火幽幽,映出窗台一道熟悉的剪影时,那股火倏忽又落了下去,他在门边站立许久,想着白天的狠话,竟有些不敢推开房门。 这几日,因着霍无恤养伤,也为在步步危机的宋国中及时商量。二人都是一道就寝的。 “吱呀——”门从里打开,两人隔着一道门槛对视。 谢涵看他面色苍白,不禁道:“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他迈步进来,阖上门,把寒冷的风雪都关在门外,执起对方的手掌,很凉,他瞧对方穿的少,不禁摸了摸其衣裳,不料那只是薄薄一层绸,一模整个的就滑了下来,露出里面美好的身体。 谢涵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的眼睛肉眼却可见地明亮了起来,渐渐窜起两道小火苗。 这是一具多么好看的身体啊,多一块肉显胖,少一块肉显瘦,有力的骨骼被充满爆发力的修长肌肉覆盖,四肢上是那种薄薄的流畅的肌理,腰腹则更紧实,贴合在外的是蜜色的细腻肌肤。 谢涵呼吸一窒。 霍无恤垂着头看脚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总是有些不适应 。 谢涵也顺着他的目光,对方的脚既不小巧也不玲珑,反而长着厚厚的茧子,但却很白,青色的脉管鼓动,就像谢涵鼓动的胸腔,他鬼使神差地蹲下,伸出右手,斜刺里又忽然伸出一只手—— 是他的另一只手。 左手握住右手,一起捡起那铺散在地的黑袍。 他的手触到丝滑的绸缎,不禁想起刚刚一瞬拉开它的手感,不知道对方肌肤是不是也是这种触感—— 他双肩忽然被拢住,长发披散地脑袋在他肩头轻蹭,“君侯——” 哦——原来对方肌肤的触感与绸缎,没有那么丝滑,要更温润柔韧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人,“无恤,我觉得我们该谈谈。” 霍无恤轻声笑,手指去勾他的玉腰带,“不是说好了今夜谈这个吗?” “我白天说的是气话。”谢涵按住对方搭在他腰上的手。 霍无恤:“君子一言九鼎。”他微微仰头,瞧着对方秀气的耳垂,学着对方曾经对他做的那样轻轻舔舐。 可是对耳垂敏/感的不是谢涵,只是他自己。 瞧着人镇定如初的样子,他嘟囔一声, 这一点还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现的。 另一个世界的雍无恤。 谢涵轻轻推开面前的人,“无恤,有一天,如果我不喜爱你了,甚至不需要我动手,就会有人来解决你。 你没有一丁点权势,生杀予夺都在我,有一天我有了其它更喜爱的人,你只能嫉妒得发疯却要被动得接受。 你也是公室出身,信任能当饭吃吗?有永远不变的爱护吗?这世上永远不变的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 他把雍无恤当初掳走那个谢涵,在云门山野间对峙的话原原本本地送给了面前的人。 “君侯...”霍无恤轻轻按住对方一张一合的唇,“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忍不得了,我忍不得了.....” 他厮磨谢涵的耳鬓,轻声呢喃,“您又要娶宋公主了是不是?是不是?” “您至少让我有个生气嫉妒的立场罢......” 那种恼火又上来了,谢涵伸手抓住对方头发,迫得人仰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什么?” 头皮生疼,霍无恤瞧着对方阴沉如水的面色,坚定道:“君侯,我爱慕您,六年了,给我一点念想罢。何况——”他的手缓缓下移,“您也不是对我毫无感觉不是吗?” 猝不及防被掌控住重要的一部分,谢涵闷哼一声,阴沉的脸上爬上生理性的潮红,于是那张脸也便不再阴沉,好似冰雪染上了胭脂,玉像沾染着情/欲。 谢涵后退一步,长长喘息,他退一步,霍无恤便进一步,最终被站了起来的谢涵一脚踹翻出去。 霍无恤捂着胸口,抬头看他,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受伤之色。 谢涵注意到对方胸口有三道伤疤,一道是当初他在忘忧山刺了对方一剑,一道是在雍宫剜心后被党阙救了下来,一道是年前在云门为了救他被丰兰音的箭矢贯穿了胸膛。这最后一道伤口将将愈合,在他那一脚下血痂有崩裂的痕迹。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与对方同吃同睡才照顾出起色来的伤口,他下意识上前一步蹲在对方手边就想问痛不痛,他看到人额上满是冷汗。 “霍无恤,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该这个样子。”谢涵伸手捂着眼睛,颓然后靠坐在地上,“我心目中的霍无恤应该像太阳一样耀眼,应该像骏马一样驰骋,烈日当空,纵马千里。”他忽的放下手,“我不许你露出这种哀求之色,更不准你因为任何事情委曲求全。” 霍无恤隐忍的神色略为古怪,最终道:“君侯,如果不是你刚刚踢了我一脚,我会觉得你在对我说情话。” 谢涵:“......” 他缓和了一下心情和沸腾的气血,淡淡道:“不是你的错觉。” 霍无恤眼睛睁大,牢牢盯着人面庞,不肯放过其脸上一丝一毫细节,可惜能看到的只有——面无表情。 谢涵瘫着一张好看的脸,“我喜欢欧小姐,因为她好懂,因为她背后有欧家;我喜欢你,因为你是霍无恤。你们一个是我喜欢的模板,一个是我喜欢的人,你何必拿自己和她相提并论,遑论宋公主。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温留,是齐国,是握在手里的兵力,是墙上舆图的疆域。 若说我对欧小姐的喜欢是一分,那对你的就是十分,对权位的就是万分。我不可能为了十分的喜爱而为万分重要的东西埋下祸患的可能。” “霍无恤,我很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很想模糊掉你对我的感情,我也一直是这么处理的,我自以为是地以为一点爱慕可以随着时间消弭,我甚至希望你对我的爱慕可以促进你的忠诚。”谢涵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可我忘了,你终究是霍无恤,总归是有些偏执的。” 他仰头看着房梁,淡漠道:“我实在不喜欢你露出这种轻贱之色,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的意中人是个垃圾,这是对我的羞辱。你走罢,在我身边大概我的美好让你实在无法抵挡,离我远些或许能少些影响。 而我还会娶其他女人,我不可能在拥有其他女人的同时再来找你,我不会这样对待你对我的赤诚之心。无论如何,我永远也不会接受你,在我身边你只会日复一日的煎熬,还要看我娶宋公主、欧小姐。 所以你走罢。我现在就派人给你准备,明天一早就走,后天我可能就会反悔,你最好有多远走多远,不要被我反悔给请回来,你知道的,你根本拒绝不了我的要求。” 这时的谢涵已经站起身,垂眸看还靠在墙角的人,“有什么想带的,一并告诉我,我去给你准备。” -------------------- 作者有话要说: 涵妹对絮儿的良心。 emmm,这张五千,姑且算我的更新叭,前天欠了大家一张,先赊着哈。 唉,这段感情戏怎么也写不好,先这样罢,大家可以提提意见。 弟424章 霍无恤低笑出声, “君侯,我竟分不清——您究竟是在引诱我,还是在拒绝我。” 光“好友”这个词就能让他一颗红心粘着人这么多年, 更何况现在听到了“十分喜欢”、“意中人”这样的字眼呢? 谢涵靠着墙, 眼帘微阖,似乎疲惫,语气却极其认真, “大概都有罢, 我的理智想留下你为我效力, 我的情感想留下你让我日日得见, 我的良知让我希望你能自由翱翔嗯——”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唇上。 霍无恤搂着他的脑袋,好像愤怒至极的恼恨, 好像求而不得的痛苦,好像得偿所愿的痛快, 最后化为一如既往的追逐, 缱绻而赤诚。 好一会儿他松开人, 双手撑墙, 将人禁锢在自己两臂之间的狭窄空隙内,看对方那因为情/潮而略带绯色的眼角,他笑道:“君侯要娶宋公主, 我允了。” 谢涵伸手轻轻摩挲了下唇角,奇异地看近在咫尺的人一眼,“你这次不走, 下次我绝不会这么大方了。” 霍无恤凑近, 和人鼻尖蹭鼻尖,“我喜欢君侯对我吝啬。”说完, 他鼻子狠狠往前顶了一下,激起谢涵一声不适的闷哼,再看人时,已是捂着鼻头,眼含泪光了。 鼻子是人的脆弱敏感部位,被攻击后疼痛还在其次,那酸爽刺激才是要命。 霍无恤喜滋滋地看着人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湿润眼眸:哼,亲嘴还带目光沉静的,这可不行啊。 嘴上他却先声夺人道:“君侯喝酒了,说好这几天身体里有积热不能饮酒的,这是小惩大诫,下次可不敢这样了。” 谢涵先是因为鼻子的刺激险些落下生理性的泪水,好险忍住,缓慢调息,就被人倒打一耙了。他气个仰倒,长臂一伸,勾着人腰一转,就把二人位置一换,他压着光溜溜的人在墙上,“哦?这是小惩大诫?那絮儿这样勾引主君该如何惩戒是好呢?” 霍无恤做思考状,“我撞了君侯鼻子,不如君侯撞我全身?” 谢涵竟无言以对,又有些隐秘的跃跃欲试之想,终是后退半步,哼笑一声,捡起地上黑袍给人罩上。 感受着细腻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霍无恤伸手握住对方替他系带的手,“我刚刚碰到什么东西了,好像是匕首。”他说完,又补充一句,“我再确认一下。” 咻—— 谢涵伸手握住对方迅雷般掠来的五指,气定神闲道:“絮儿不必如此好奇,这种锋利的匕首你也有。” “我知。”霍无恤点头,“可我不知如何驾驭此等利器,君侯可否教我?” “可。”谢涵点头,“随我来。” 霍无恤愣了一下,他诡异地享受和谢涵说这些低俗油滑的话,不想对反会点头,继而狂喜,又不知所措,忐忑不已跟人走到屏风后。 谢涵绕案坐下,拉开一个抽屉,掏出两枚药丸,“清心火固肾精的,以精化气可驾驭万物。”说完,自服了一丸,闭目打坐。 霍无恤:“.....”他看着帕子上的另一枚乌黑丸子,干巴巴道:“君侯果真道家大才。” 谢涵闭目指了一头食盒,“你没吃晚饭,我带了饺子。” 霍无恤却觉得自己已经饱了——真是一颗饱腹的药丸,效果堪比神话故事里的辟谷,呵—— 他坐在人对面托颌看人打坐,瞧着人闭紧的双目,脑海里却全是对方湿润的眼眸,莫名的,他觉得君侯哭起来一定很好看,继而晃了晃脑袋,他做什么要君侯哭,他要君侯开开心心、一生顺遂。可是—— 看看也没什么问题罢,就像顶鼻子一样,哭不一定是悲伤痛苦啊。 他又盯着人眼睛。 被人这样火辣的目光注射着,谢涵几乎想站起来扭头走。 要知道清心火能清不只一些欲/火,还有酒气燥气,现在满身平静的谢涵内心却极不平静,若是谢沁大概会形容为“卧槽至极”。 不就是三杯酒么? 他怎么什么话都乱说? 此时此刻,涵某人陡觉一阵难言的羞燥,唯有打坐,方能解忧。 至于心底有没有些隐秘的欢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谢涵的脸,霍无恤是永远看不腻的。 于是一个打坐一个托腮就这么僵持住了,最后还是谢涵困倦不已,做了个收势,缓缓起身,仿佛神功大成,淡淡看一眼食盒,唤宫婢进来拿去热了热,“一日两餐,不饿也是要吃的,免得积了病。” 宫婢热饺子的速度极快,乳白色的热气氤氲,谢涵陪霍无恤吃完后,和人绕着屏风消食片刻,最后一道上床,一人一条被子,不一会儿进入甜美的梦乡。 睡着前,谢涵还在想:奇怪,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儿么,最后怎么又回归温馨日常? 睡着前,霍无恤也在想:奇怪,不是连着两场大戏么,最后怎么还是这样平静如水? 后面几日,谢涵继续陪谢妤逐步掌控朝政,处理政事这种事,哪怕对方天资聪颖,也挡不住没有经验,总归是谢涵这个当大国太子培养长大的现温留君手熟。 当然他主要从旁指点,兼作为齐国公子震慑属国群臣,很少真正沾手宋国政事,也让一开始担心不已的宋臣松了一口气。 等到谢妤基本步入正轨后,已经是两月过去了,她笑道:“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我瞧,倒是与管理我那一殿的人,颇有些相像,只是人员多些、复杂些。” 谢涵瞧着她明艳的笑容,斟酌道:“阿姊,管理群臣确实与管理宫人类似,不过赏罚二字。可是治理国家不只是管理群臣,军务民生、社稷苍生才是根本,权术只是辅佐。 召太夫人故去多年仍为召人念念不舍,那是因为她三十年修水利丰仓廪,而绝不是因为平息了三场反对她的政/变,也不是因为她从召平侯手里拿到的权利。” 谢妤笑容转淡,“为君者,主要在于知人善任。就像我知道巧月擅长绣工,巧云精通算术,所以我把绣活交给巧月准备,把账目交给巧云打理。 同样,我知道宋敏娴于辞令,魏纬精于治下,所以我令宋□□外交,令魏纬辖群臣。我知魏纬与秦明原不和,为防止魏纬独大,我令秦明原督查百官分权。同样水利、农事、军事,也有擅长他的官员管理。这不够吗?何须事必躬亲?” 谢涵摇头,“非事必躬亲?阿姊,谁也不是三头六臂,那么冗杂的事物能事必躬亲。可若要治国,总该对自己的国家有个大治的了解,才不会被蒙蔽,才会有针对弊政的方针政策。” 谢妤道:“互相牵制就不会有人说谎话。针对弊政,我可以专门设立一个起诉弊政的有司。” “这个法子好。”谢涵点头,“可我还是觉得得深入了解军政民生,否则岂知弊政属实?且凡事有轻重缓急,国家主要力量集中在哪,只能你来决断。若说互相牵制不欺瞒,可谁说两个仇敌不能有共同利益?就像齐国变法可以使玖氏和须氏合力一样。 阿姊说知人善任,可不知国家需要什么样的人,哪知任何人?就像阿姊你若完全不同算术,怎么知道巧云精于此道呢?” “我有令她专门学过的。若有士子来此,看他读些什么书,师从哪家,便可做个大致推断,再以一乡让他试验,足矣。”谢妤伸指一点他,“阿弟,你是人,便有缺陷,全由你来掌控,你怎知你了解的全局不是自己的片面呢?” 谢涵无话可说,默了半晌。 谢妤幽幽一笑,“不如十年为期,看看是你的掌控全局好,还是我的垂拱而治好?” 谢涵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何为标准?” 谢妤:“标准自在你我心。届时,我们互相游览一番温留与宋国?” “好。”谢涵点头,“一言为定。” 谢妤已用她的大法基本掌控朝政,谢涵也便不该滞留了,临行前,来了两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魏尝带着魏起包袱款款,请求随行。 因为魏纬“被昏迷”引着谢涵救了一次谢妤,已被视作谢妤同党,曾被宋威侯狠狠打压,幸得谢妤谢涵三番两次相助,更被牢牢打上谢妤的印记,故这次“一朝君主一朝臣”的更换中,占据了高点。魏尝也用智慧帮助谢妤良多,魏起更在风声鹤唳中领兵保卫宋宫,早不是当初名不见经传的两个普通魏家子了。 故而谢涵偏了偏头,“一门三魏齐心,官场上可是远大于一加一加一的效果。” 谢涵猜测过对方是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无论日后谢妤和他谁垮台,魏家还能继续。 也猜测过魏家就是用维系他们姐弟关系的方法为自己谋求利益,比如谢妤想罢黜魏纬时总该想想她弟弟跟前红人的两个魏家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 魏尝赶走魏起,苍白的面色浮现出一抹羞赧,“尝本意就是想投奔温留君,为太夫人做的一切也只是希望温留君看到我们兄弟的能力。” “兄弟?”谢涵目露怪异。 魏尝面上红晕更浓,“尝出生便体弱,有老道断言是起在母胎汲取了过多的生命力,现在出生后也还在源源不断地吸取我,唯有将起扮作女儿,阴阳不兼容,才能制止。父亲着实病急乱投医,试了一试,不想真有成效,从此起就成了魏小姐。十年后,我身体已被诊断为好好将养死不了,父亲便将事实告知了起,不想起多年红妆,已完全当自己是个女人。” 魏起:父亲凭什么说我是男子?难道只因为身体上的一些不同?难道树叶落光的秃干,你就能否认它是树吗? 这时,魏尝沉稳的眸子流露出一种希冀,“因此起被许多人排斥,但想来温留君豁达,必不至于因此否定起,而贵国、贵国群臣若非议...贵国太子想必也是理解起的。” 谢涵:... 别以为你这样说,本君就不知道你在内涵“弯弯”和“婧儿” 唉—— 宁襄误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了,如果看到奇怪的对话,那只是我为了修改被锁的无奈,望自行逻辑自洽、脑补完全。 章节目录 第422章 第425章 谢涵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点头道:“你们兄弟一个能文、一个善武,可本君文有兰深、小怜,武有无恤、豫侠, 你们能带给本君什么呢?” “温留距鱼腰数千里之遥, 尝只知温留有治水重商贸,使边陲乱城欣欣向荣。只知兰先生善于政务,温留君每次出行, 必将城池托付;只知应先生长于经济, 顷刻间变出酒楼舞坊.....” 谢涵正抿着茶, 听到这话, 差点没呛出来。 下首的人还在继续,“尝只知其表,难探其里。” 谢涵赞同道:“不错, 你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魏尝:“......” 他愣了一下。 他只是谦虚一下啊, 要知道温留除了谢涵和霍无恤, 其他人都是不出名的, 他能知道已经是买了很多手消息总结出来的。所幸他来之前就准备了数套备急方案, 此时道:“但仅观其表,尝亦能推测:从前温留民生凋敝,此刻陡然繁荣, 料想骤然的富贵必使人心不古,其次三教九流汇聚,刀口舔血的杀手, 滑不留手的盗贼....这些都是罪恶的养料。而尝所擅长的正是审讯。” “审讯?”谢涵恍然笑了, “本君在鱼腰待足了三个月,从未见你审讯过。不过——既然你说了, 本君就相信。”能预料他所疏漏的情况,本身以足够让他重视。 但魏尝还觉得不够,“这是尝。而起,豫守将擅长以守代攻,霍将军擅长出其不意以少胜多,起则擅长正面对决。” 谢涵摇了摇头。 魏尝心中无奈,莫不是又有问题,这也是他花了高价钱买的战讯,最后分析所得的。 “无恤不是擅长出其不意以少胜多,而是他做主的那两场战役刚好是敌众我寡,实际上他无有不善。”谢涵说完,觉得不对,转而一笑,“当然,有才者多多益善。” 魏尝:“......” 他突然怀疑有霍将军在前,一个武将在温留君面前是否能有出头之日了。 但此时不是反悔的时机,两人宾主尽欢敲定了同行之策,只魏尝最后给自己留了个余地:今日是我兄弟二人独自过来,还未向家父禀明云云,温留君少待。 一回去,他就拉着魏起商量:温留君甚偏心,你去了恐怕只能做那霍无恤的手下。 魏起身姿高挑健美,面部轮廓深邃,五官浓墨重彩,一身红裙,两手双剑,端是英姿飒爽、美艳动人,谁能想到“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呢? 她,姑且是“她”罢。 她眉梢一挑,“对熟悉的人偏心是人之常情,何况那个霍无恤本也不差,但路遥知马力,不久后他就会被我的风采与能力折服。” 魏尝微微皱眉,察觉出对方对温留不同寻常的期待。可按理说,燕太子那佳作传来后,他和父亲都欣喜想到对方或许终于能被包容时,对方自己可是不屑一顾的,“女儿身怎么了,如果连这点胸襟都没有,怎么配做个雄主,不是雄主,怎么配我魏起效忠? 随便个人为活命扮了次女人,你们就高兴成这样,也太没骨气了。传世的名剑不是谁都能拔出鞘的,我魏起也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一个贪生怕死的小白脸,呵——” 当初谢涵及其使团被困在城外时,可是他好说歹说最后抓住人把柄才把人按头弄出来的,结果这厮还不乐意,憋着一口气去挑衅霍无恤,最后还被人五花大绑了。 “你之前可没这么想去温留...”魏尝语气莫测。 魏起忽而一笑,她多是爽朗大笑,这一笑抿嘴时却娇俏嫣然,好似染血的食人花霎时成了含苞的小玫瑰,“哥,你说温留君好看吗?” “温留君,世之美男子也。”魏尝欣然点头,忽觉不对,“你——” “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好看的男人,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做什么事都不急不缓、从容不迫,笑起来像一阵春风,让人舒舒服服的。” 魏尝酸了,难道他这个兄长就不是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了? 他分明和温留君是一款的君子之风,咋了,就脸比不上,就啥也不是了? “还有,”魏起忽然压低声音,“温留君的腰好细啊,好像能一把握在手里。” 魏起那酸意登时被吓没了。 要是让温留君知道这厮竟敢肖想主君,嘶—— 一定会鲨了他们的。 魏尝义正词严,“我想过了,温留君那儿,人才济济,我们去了难以施展,还是换个地方罢。” 魏起嗤笑,“和群鸡仔斗有什么意思?不是人才济济,怎么显出我们是人才中的人才?” 魏尝等回到家中,顿时“病了”,魏起急的不行,“白天还好好的,怎么这就不行了。” 医工说:“大郎体弱,最怕风,要静养,千万别去寒冷风大的地方。” 突发奇想。 食髓知味, 谢涵如今是有些懂得那些昏君“从此不早朝”的心理了,可他谢涵终究是个贤明而正经的谢涵,于是他一睁眼——宣布今日罢朝。 哦, 别误会, 不是因为他的理智终于被糜烂的欲望腐蚀了,而是一睁眼身旁的人不对劲。没有温柔的微笑,没有明亮的眼眸, 没有一大早就要摸平安脉的习惯, 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眉眼, 绷直的唇线, 锐利的目光,陌生而熟悉。 谢涵猛地坐起,“嘶”了一声。 “慢点。”床上人下意识张嘴, 话一出口发现声音沙哑而缠绵,愣了一下, 抿了下唇, 却瞧见人乱七八糟地解着两人缠在一起的头发, 遂越解越乱, 几不可查地抽了下嘴角,伸过手去,“你省省罢, 一边坐着。” 他自顾说着,没注意身侧人微变的面色。等他三两下解完,就撞入对方探寻的目光中, 皱了皱眉, “怎么?” 年轻的齐帝陛下轻声问:“王上?” 雍王无恤:“何事?” 猜想被验证,谢涵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他一手支着下颌,“您今朝高寿几何?” 雍王无恤伸手就要去探他额头,讥笑道:“你昨夜贪杯,现在终于是烧坏脑子了。” 谢涵偏头避开,使他一手落了空,,也叫他面色瞬间沉下,自个儿视若无睹般,“是在下这张脸过于美好,使雍王只顾着注意在下,而不顾周围环境了吗?” 其实这么说也没为什问题。 昨夜睡下时,雍王无恤恼怒谢涵不听话,导致今晨醒来满心都是对方有没有“又”病了,要是有,好叫对方知道自己何等无理。 而现在自然慢一拍注意到周遭,雅致华丽,低调奢靡,床脚四颗夜明珠含在盘龙嘴中,吐露着淡淡光华。这绝不是崇尚简洁的雍王宫。 谢涵伸手一按,龙口大张。 明亮的珠光瞬间照亮面前人英姿勃发的面庞。这也绝不是那半生坎坷、意兴阑珊的雍王后。 原本朦朦胧胧的光变作大亮,许多痕迹顿时无所遁形。雍王无恤下意识目光移动,顺着对面人敞开的衣襟滑下—— 满园旖旎,一室春/光。 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他冷冽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 “别想了。我一没掳你,二我就是谢涵,三你若不信随我出去走走。好了,衣服穿起来。”谢涵轻击床沿银钟,宫婢鱼贯入内,雍王无恤还想再问,见到这么多闲杂人等,也是先闭了口。 结果谢涵等人甫一拉好衣服,就咔哒给人上了个镣铐,雍王无恤冷笑,“你没掳寡人?” 谢涵瞟他一眼,上手替他扣系带,雍王无恤仍是冷笑,“她不会做这个的,你是谢涵?” 谢涵拍着自己所有物般拍拍对方肩头,“我不掳你,可这肉身是我的,我合该保护起来,你若出去后要逃走,我派人追捕岂不打老鼠伤着玉瓶?诶——你不会还没感觉到这身体不是你的罢?” 自然是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这违和感甚至使他没注意对方说他是老鼠......可他怎么也不会异想天开到这不是他的身体这一点上罢。 谢涵摸了把铜镜放到其眼前,雍王无恤一眼便注意到额角有一个淡淡的伤疤,他脸沉了下来,摩挲着伤口,目光晦涩,良久问,“是谁?” 反应挺大。 想不到雍王也这么喜欢臭美。 谢涵摸了下鼻子,“是我。” 这种伤口,很难是打斗出来的,雍王无恤目光转向他,若有所思,“这是你想象中的世界?还是我在你的梦境里?”倜傥男儿身,依昔雅致齐宫,未曾被战火熏得面目全非,这些无一不是对方心底最企盼的梦。由不得他不这么想。 想到刚刚更衣时二人身上斑驳痕迹,他脸微微一红,心中哼笑道:我竟不知道她心底原来也是想的。 至于对方会想打他,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冷不丁瞥道对方脖侧红痕,他眼神一飘,嘴上冷冷道:“这是你想象中的世界是也不是?你把我拉入这个世界是想做什么?” 谢涵叹为观止,诚恳发问,“你为什么不觉得这是你的梦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雍王无恤有理有据,“寡人焉会梦到你成了男人?只有你自己会这么想。” “所以这便是我的梦?”谢涵喃喃,赞叹不已,“那么恭迎雍王大驾。王上看看我编织的梦境如何?”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雍王无恤本是那么推断的,现在听人这么说,不禁心里泛起嘀咕,沉吟片刻,“你想拖延寡人对齐国动手的时间,所以把寡人拉入这个梦境?” 哦—— 原来是准备对齐国动手的雍王啊。 谢涵拉起镣铐的锁链,以寝殿为圆心,开始为异世的雍王介绍自己的江山。期间两人吃了早餐,逛了长街,途中见到熟人二三。 沈澜之目光如炬,探寻到二人掩盖在广袖下的镣铐,他表情瞬间荡漾起来,啧啧称赞,“好物好物。” 并不是很懂,但对方神态实在太好懂,雍王无恤诡异地感受到一阵难言的羞恼,不禁侧头剜旁边人一眼。 却见对方泰然自若,“我那儿还有一对,三十金,赶明儿给你送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莫名其妙又脑补了一个原着刀口甜的番外,结合三姐跳河结局,竟然陡生:我的天,你们怎么就到如此地步了。——这一想法。 于是决定开个if番外。 周六没更,欠大家一章。 总计欠款两章,三月底前还清。 突发奇想2 雍王无恤:“......”他早该知道对方皮厚无敌匹。 哦, 不,还是有敌手的,沈澜之嗔怪, “您富有四海, 竟还惦记小臣些许家底。” 谢涵淡淡笑,“六十金。” 沈澜之闭口不言,轻摆手, 对雍王无恤挤了挤眼睛, “今日难得, 玩得愉快哦。” 雍王无恤:“......” 冷不丁, 三个打打闹闹的少年郎一头撞了上来,其中一个掀下鬼头面具,做贼心虚的亚子, “哥——哥夫,嘿嘿, 嘿嘿..”他嘿嘿两下, 琢磨着怎么解释应该在军营苦练的自己骤然出现此地的原因, 忽然觉醒, 眼睛亮晶晶的,两手紧握雍王无恤的双手,“哥夫, 生辰快乐!我特意回来给你送生辰礼物。” 话未竟,看到那手腕上的银色镣铐,以及细细的握在另一人一手中的锁链, 顿时露出“诚会玩”的表情。深觉自己必定破坏了某种情/趣, 他闪电般往后腰一掏,掏出一只小脑斧, 精致的小虎笔搁。 谢涵属虎,因此霍无恤偏爱虎形的工艺品。 雍王无恤虽未觉醒这一点,也被憨态可掬的小虎吸引了,这时另外两个少年解下青面獠牙的面具,纷纷送出准备的礼物,“霍大哥生辰快乐!”然后自觉懂事地飞快滚蛋。 在他一意孤行决定大办寿宴前很少收到生辰礼物的雍王无恤,他呆呆捧着三个礼物,好一会儿,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这么热闹,大家都带面具。” “今天是国诞日,也是新五节。” “国诞日?新五节?” 谢涵点头,“数百年纷争,人心思定,十年前的今日——新王朝建立,结束了混战割据的日子。这一日又恰好是五毒尽出之日,正是旧毒去新生至,故而民间又叫新五节。百姓们会用香囊祛除邪祟,带鬼面吓走妖魔。当然了,事实上,大概是用香囊攀比美/色,带鬼面互相斗殴。” 他信手向一畔店家买了两个鬼头面具,一个青面鬼,一个血泪鬼,偏头问人,“喜欢哪个?” 雍王无恤觉得自己大抵被这一连串给整懵了,竟真的挑选起来,最后选了青面鬼。谢涵替他带上,自己也带上。 带上这张面具,似乎整个人都隐藏起来了,就算现在开口,也不是霍无恤在说话了,只是一只青面鬼。 青面鬼轻声问,“今天是五月初五吗?” 血泪鬼点头“嗯”了一声。 青面鬼又问,“这不是你的梦,也不是我的梦?” 血泪鬼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青面鬼想了想问,“那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血泪鬼无奈,“我没想过也没干过,一睁眼,枕边人就换魂了。” 青面鬼不可思议,“那你怎么知道换魂了,我什么都没说?就算说了你也该当我糊涂了才对。” 血泪鬼整理了下措辞,“我们两个世界呢,因为一些细微的变化,而如你所见,走向了两条道路。而这细微的变化呢,一个是我成了男子,还有一个就是机缘巧合我曾经数次到你那个世界窥探你们的数十年经历。因此,我掌握了许多先机。并且,我也很熟悉你,王上。” 最后两个字,起初青面鬼还不觉得,如今听来,方觉其中揶揄。但他更在意的是,“你数次来过?也像我过来这样?”可惜他和谢涵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对方有变化的时候他也不一定在身边。 血泪鬼摇了摇头,“我栖居他的灵魂内,不似你能掌控身体,只是个看客。” “看客?”青面鬼声音转瞬高亢短促,“你都看了些什么 ?” 见状,血泪鬼不禁嗤笑,“你们从头到尾纯洁如斯,我又能看什么?” 青面鬼重重“哼”了一声,摘下面具,“我们往哪儿走?”对方虽仿佛带他闲逛,请他吃了好吃的蛋丝馄饨,赢了两只竹蜻蜓、草蚱蜢送给他,但一路其实是有明确的前进方向的。 血泪鬼也便拿下了面具,淡淡道:“带你们各归各位。” 霍无恤冷笑,“既非阁下带我而来,阁下怎知如何送我离去?” 谢涵沉吟片刻,却是轻吹一口哨音,街道一角驶来一辆马车并十余个卫士,“现进车。” 等进了车,驶出郊外,也从城郊兵营里调出了五百人的队伍,谢涵这才说道:“雍王可知大昊宝藏是何物?” 雍王无恤呼吸一窒,“莫非是来去异界的钥匙?” 谢涵面色古怪一瞬,“倒也没有如此美好。留了一些时空旅行的书籍和装置,但语言晦涩,装置残破,迄今无人参透。” “谁在参悟?”雍王无恤边问边消化着这巨大的消息,给他十双想象的翅膀,他也不会猜到大昊宝藏里究竟有什么,这简直超出想象之极限,可这又确实是不世出的珍宝,只要参透了,就像面前人一样,在异世中观摩,可以掌握许多先机。可—— “这世上只有我们这两界,还是又无数个我们?” “在昊武王留下的书籍里,有无数个我们,也有无数个他们。” “无数个他们?” 谢涵低头,瞧着人求知若渴的眉眼,仿佛回到很多年以前的会阳,那时候给对方教书时也是这般模样,他点头道:“与这里不一样的全新的世界,许许多多全新的世界。当然,这只是书籍所留,谁也不曾验证过。” 虽然在之前系统的言谈里,确实是这样的。 雍王无恤又问了一些当今天下的问题,当听到是对方一统天下时,露出了“寡人就知道你心甚大”的表情,又有些佩服,“你可敢做,你可真会做。” “你可真敢做”这句话,谢涵愧受,“前有梁武王,另一个世界还有雍王您,你们才是我辈楷模,否则我便如浑浑噩噩朝生暮死的蜉蝣。” 雍王无恤脸上露出一种狂热而欣喜之色,“你的意思是我也做到了?” 谢涵诚恳道:“我目睹您滔天威势,才不逊效仿罢了。” 雍王无恤笑了,愉悦而得意,“寡人就知道,寡人并没有错。” 谢涵不去指正什么,也不去说明什么。 他不会觉得那个世界二人有一起走下去的可能,一个要齐国,一个要天下,注定难得双全法。 也不会觉得他和霍无恤在一起了,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就必须如何如何,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求仁得仁。 更不会觉得要拉那个世界的齐国一把,生他养他呃齐国,是这个齐国,而那个齐国自有担负它的人。 雍王无恤倒是看开了,或许是换了一个世界,他比谢涵之前在那个世界见到的远远生动自然,还询问了谢涵一些治国之道。 固然,他们有不可调和的分歧。 雍王无恤以为用奖励去吸引,用惩罚去规范,再用劳作和战争去占满他们的生活,让他们无暇他想才是上道,“百姓不需要开智。给他们吃饱喝足,让他们打仗种地,足矣。教化只会生出变数,人有了思想就会滋生许多小心思。” “不教化,人也会生出许多心思。否则雍王以为第一本教化的书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既然如此,与其让他们自己开智,不如朝廷引导,由我们灌输一套符合本朝体系的思想。”谢涵淡淡道。 雍王无恤低眉思索。 二人一路论政而行,末了雍王无恤终于憋不住问道:“这个世界的霍无恤,是个怎么样的人?” 谢涵笑了,“一个想到了,就想笑的人。” 他笑的些许温柔,是雍王无恤好多年都没有看到过的笑容,他不禁伸手,在对方头一偏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心里却想:她真是好相貌,安在男人身上,竟也这样标志。 不过他到底不是断袖,不至于生出什么想法来,只越发想回去了。 谢涵、谢涵早已留书给沈澜之,自己跨越了一千五百里,来到了移宫,曾经的上明宫付之一炬,后在旧址上修复,便成了移宫。 之前,他早已穿书出去,此时移宫内人员不少。 楚子般一袭红衣落落如火,打量着眼前貌合神离的二人,又站起身,绕着霍无恤走了一圈又一圈,直看得霍无恤不悦道:“楚王有何贵干?” 楚子般这才确定此人果真不是彼人,他幸灾乐祸看谢涵,“我说过,你会遭报应的。” 赵臧点头,“不错。” 反而姬忽是最热心帮助的那一个,“我们先一步回来,果然发现地下的大阵有变动,阵针正指向皇宫方向。” 当初兵临城下,楚子般和谢涵最终约定模拟作战,一战论雌雄,楚子般败北后,将楚国输了出来,他从此歇下君王中人,每日乐此不疲给谢涵找麻烦。 而召国是最后一个被夷灭的国家,赵臧很光棍,主动要求也来一场模拟战争,输了后拍拍屁股仗剑江湖,做他的“厌阳天”。后来两人一拍即合,最后加上放火烧了上明宫的姬忽,一起游历四海。 这样的楚子般和赵臧,谢涵本不奢望他们能帮什么忙,醉翁之意只在姬忽,前昊天子那真是胸襟似海。 谢涵一直认为,当初天下纵横,一时多少豪杰,其中最堪君临天下的,不是偏执铁血的霍无恤,不是占尽先机的他,也不是被无数人扼腕叹息的梁武王,而是这位昊天子陛下。 可惜,时也命也,当初的大昊,独木难撑。 且天子本人有个游侠梦,他自个儿也不觉得可惜。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修改,注意查收。 全是if 你们知道的,理论上这三个,都!是!鬼! 还款一章,欠一章。 章节目录 第423章 第426章 魏起点头, 表示明白,一面派人煎药,一面起身, “大哥, 温留地处北境苦寒之地,这宋国的冬日你都经受不起,温留肯定更不成, 我看你还是别投奔温留君了。” 魏尝内心欣然, 但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缓缓撑起上身, 吐息费力,“这事我还要与父亲商议。” “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你看你脸都煞白的。成了你继续躺着——”魏起把挣扎坐起的人按下去, “我去收拾行李就得了。” 魏尝:嗯? 魏尝:“你...收拾什么行李?” 魏起大喇喇道:“你跟父亲留在这里,我去温留, 跟你们之前想的也差不多。” 这哪里差不多了。 魏尝喉头一哽, “那你就要留下大哥一个人?” 二十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妹妹”, 终究抵不过一个狗男人? 魏起哈哈笑, “大哥作甚这样女儿姿态,反正不是我一个人就是留爹一个人,总有一个要落单的。我一个女儿家倒不妨事, 你们两个都是男人,在一起好照应。” 魏尝无语凝噎,等魏纬一下朝, 就关起门来对着老父亲唉声叹气, “起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魏纬儒雅随和, 听完前因后果也只是摸着山羊胡沉思片刻,最后笑道:“无论身形、相貌、气质、所擅,起儿无一不类那位北境将军雍公子。”除开把自己当女人这一点,魏纬自然不会说这一点,“一个人的喜好总是固定在一个大致范围内的。如果范围内的人是男人,多成莫逆之交;是女人,就是一生所爱。且看温留君对雍公子的优待,可窥探其喜好。” “一个人的喜好是固定的,但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前者在先,后者总是会被忽略。”魏尝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后悔带魏起投奔谢涵。 “可那位雍公子有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魏尝坐起,身子微微前倾。 “雍公子对温留君有不/伦之恋。”魏纬近来可谓谢妤心腹,也是他替谢妤献计联姻齐国,在谢妤把人选放在谢涵身上时,自然会提出疑问。谢妤不会正面回答他,但一二模棱两可的态度,够他揣摩出诸多原因了。 其中便有观察出来的温留君与雍公子之间的猫腻。 魏尝倒吸一口冷气,既震惊又不解,“那是两情相悦还是他一厢情愿?” “不知。”魏纬摇头,却老神在在,“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会朝对起儿有利的一面发展的。” “一厢情愿不消说,发现后,千人千种反应,可总逃不出恼怒、羞愤、愧疚、尴尬这些情绪,下位者有这种情绪只能无可奈何。上位者有这种情绪却可以疏远对方。上位者疏远的直接后果就是权位的流失。” 这魏尝自然明白,“可若是两情相悦呢?是人都喜欢把权利分给自己亲近信任的人手里,而不是一个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魏纬笑得有些慈爱,“尝儿,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听说过杞襄公吗?杞襄公年轻时有个非常喜爱的蓝颜叫卫瑕,二人游玩时,卫瑕渴了,取了地里的瓜解渴,入口清甜无比,他觉得非常好吃,跑过去递给杞襄公,说:君上,小臣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瓜,您快尝尝。杞襄公感慨说:小细节见真情,卫瑕是真心对寡人,即便是吃一个瓜心里也想着寡人。 可当卫瑕不再年轻美貌,当他吃了进贡的香瓜非常好吃,要给杞襄公品尝时,杞襄公却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吃过的东西递过来,你眼里还有对寡人的尊敬吗?” 有人说这个故事讲的是色衰爱弛,杞襄公喜新厌旧。 但魏纬却觉得是卫瑕自己不知分寸僭越了,包容这种事对君王而言只能是他高兴时的垂怜,怎么能把它当永远? 魏尝心领神会,“第一,宠爱不会长久,第二,宠爱可以让一个人丧失分寸,最后,这宠爱会成为霍将军指向自己的利刃。等霍将军下去后,起就会上来了。只要不要让起重蹈霍将军的覆辙。可是——” 最终他一脸便秘地对魏纬说了魏起夸温留君腰细脸好的话。 结果魏纬哈哈大笑,“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嘛——尝儿,你太刻板了。” 魏尝:“......” 有时候他就觉得自家弟弟偏执地认为自己是女人不一定全是环境的原因,父亲的血脉或是首要因素。 最后还是魏纬想起自己作为老父亲的形象,“放心罢,无论那位雍公子和温留君是单箭头还是双箭头,现在的起儿都是插/不/进他们的。起儿又是个没所谓的性格,被拒绝后断然不会一往情深,这根本没什么好担忧的。 而且起儿根本就是见色起意,刚好你我知道了起儿喜欢的类型,下次你去温留就对照着温留君找良家淑女,好了却他终生大事。” 魏尝体弱,不宜房事,早已是个清心寡欲的圣人了。他们老魏家的血脉全要靠魏起,奈何魏起脑子上根本没装那根弦,这也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能造出一个娃娃来的。可问题就在魏起自认是个女子,媒婆找来的那些淑女全都被他轰走了,并且赌气地说:“爹和大哥找这些女人来是想做什么?嫌女儿舞蹈弄棒不够温柔娴淑吗?什么?让我娶这些女人?”魏起不敢置信,“爹——你还是打心眼里认为我是个男人?” 还是魏尝受不了自家弟弟控诉受伤的眼神,弱下声势来,“小妹不想成婚便不成。” 可魏纬心里存着事呢。 他这一听,更打定主意要去温留了,最好找个像温留君的齐公主娶了。唉——尚公主必是要干一番大事业了,他拍拍大儿子肩背,语重心长道:“好好监督起儿。” 魏尝心里还是觉得悬。 但出于对自家父亲的信任,他决定试试,世界那么大,不成的话就当长长世面了。总而言之,监督起儿,对温留君可爱慕,不可用强,可远观,不可亵/玩。呸。 于是,第二天他的病就好了。 魏起憨直却不愚蠢,慢几拍反应回来,幽幽道:“哥是终于和爹商量好,可以去温留了是吗? 谢涵自然不知其中有这么多曲折,走的时候带上魏尝、魏起也只是等闲。倒是霍无恤很高兴,又对着谢涵称赞了一番:“魏起武功确实不错,可惜是个女子。” 谢涵眼神一飘,但他总算有些操守,不会什么话都倒出来,只说:“女子又如何,男子又如何,英雄不问出身,英雄莫问雌雄。” 霍无恤好笑,“女人做不了英雄,做了英雄的就已经不是女人了。” 谢涵不认为自己要站在女人的立场上反驳,可事实上另一个世界那个“谢涵”的挣扎,让他感同身受,叫他此时忍不住道:“做了英雄怎么就不是女人了?” 霍无恤道:“因为她必定已经在用一个男人的标准在要求自己,并且行为上已远超这个标准。” “男人的标准是什么?自强?努力?征服?谁说这是男人的标准?” 霍无恤闭口,沉思有顷,道:“男人种地,女人织布;男人打仗,女人顾家;男人经世治国,女人侯君归来;能为官的是男人,能做后的是女人;能继承宗庙的是男人,能生儿育女的是女人?这些不正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否则什么是男人,什么又是女人?” “能生儿育女的是女人不错,因为男人的肚子根本不会大。可为什么能继承宗庙的必须是男人,如果女人祭祀先祖又会怎么样呢?会天打雷劈吗?会地动灾害吗?会大旱三年吗?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女人的标准是什么?谁规定的,是这天,是这道,还是这宇宙洪荒?” 霍无恤渐渐苦笑起来,“我只道本来就是这样,列国都是男子为官,礼法也只定了嫡长子承宗庙。可这规定是昊礼定的,也便是昊人的规定,不是天,不是神,不是道。如今昊室衰微,早已算不得什么。” 谢涵说:“不错。”说完仰头看车上垂落的玉坠子,喃喃道:“不过我等皆为男子,合该维护男子的尊位。你我想要士人投奔,就不应该强调女子的本来权利。厉害的女子只是极少部分,我们可以称赞他们为英雄,但夸耀时要像你说的那样:是她们超越了女子的身份桎梏。” 霍无恤见他有自相矛盾之意,静静听他说完,好笑道:“怎么这样多感慨,竟像个被压抑桎梏的女子?最后又好险想记起自己身份?” 谢涵摇摇头,不欲多言。 魏尝一路观察着谢涵和霍无恤,最后猜测:或许是两情相悦? 否则没道理他都看出来了,和对方朝夕相处的温留君会看不出来。温留君怎么看也不是什么迟钝人物罢。 可偏偏二人相处起来,又没有那种情人之感,而更似友人。 奇怪。 让他欣慰的是,自家弟弟没有一个劲跑谢涵面前献殷勤,而是每日练武看书,亏他还防着对方去见谢涵呢,不过他自然不会提醒自家弟弟就是了。 最后还是姬云流跑过来见魏起:你喜欢温留君? 当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 清晨时分,魏起正在草地上练剑,双剑如虹,姬云流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见是个苹果脸的可爱姑娘,魏起飞快收手,却还是险些伤着对方,不由板着脸,“你下次不要这么冲过来。” 姬云流圆圆的眼睛涌起雾气,“你是怕伤着我吗?你真好,起姐姐。母亲去后,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魏起:? 魏起见小姑娘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瞬间慌了神,她慌了神的具体表现,通常是大喊一声:“哥——” 姬云流:...... 苍白羸弱的青年裹着厚厚的棉衣缓慢从马车里出来,轻声问,“怎么了?”见着姬云流泪眼朦胧,立刻不好意思道:“是不是起练剑吓着你了。你莫怕。她看起来粗鲁,其实水平尚可,断是不会伤到人的。”他不知姬云流身份,只觉不像婢女,不像姬妾,问人大多一问三不知,问谢涵倒也不至于。此时也拿捏不好说话的语气分寸,尽量客气着来,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弟弟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姬云流笑笑,“我知道的,刚刚我不小心窜出来,起姐姐收剑可快了,哗的一下就像瀑布落下来一样,都没有一点停顿的。还叫我下次小心呢。起姐姐真是太温柔了。” 魏尝立刻目露赞赏,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邀人一同进食早餐。姬云流吃早餐时与人聊着天,她脸嫩,说话天真,讲起一路见闻,妙语连珠,魏起之前练剑被动打断的不悦渐渐消退,最后还再次提醒,“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分别后,魏尝却皱起了眉头,他竟然没能从她嘴里问出一点关于她的情况,只知其叫云儿,这不正常。他问了一番魏起二人相遇的前因后果,最后得出结论,“所以她就是故意撞上你的。”或许本来还想弄点小伤出来。 “原来是这样。”魏起也不问为什么,只问:“那我下次是不是要小心点,她可能会再次讹我。” 魏尝摸着下巴,“或许这是温留君的试探?” 谢涵人在车中坐,锅从天上来。 但这一切他都是不知道的,甚至还回扶突复了趟命,再次拜别楚楚。 楚楚的精神比之前更差了,“所以,我的弟弟要杀我的侄子,被我的侄子反击关押,最后逼我的侄子杀了他自己。” 她笑了,“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谢涵不由担忧,却不知从何安慰,干瘪道:“经渠君也算求仁得仁。” 楚楚“霍”地站起身来,“你说他为什么要和子般争呢?做大将军不好吗?是王兄对他还不够好吗?还是怕子般改朝换元不认人?” “经渠君或许是觉得自己比表哥更能治理好楚国。”谢涵陈述经渠君的心理。 “荒谬!”楚楚恨声道:“背主小人,不忠不义,怎么治理得好国家,是我看错他了。” 谢涵低头,“那母亲便当他是个小人罢。” 楚楚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你说这王位当真如此吸引人吗?叫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死不旋踵?” 谢涵抬头,发现楚楚的目光正审视着他,却坚定地点头道:“是。 纵使踏错一步是万丈深渊,也只是使那王冠的光辉灿烂更加迷人。” “我明白了。”楚楚撇开目光,盯着一旁的玉花瓶,花瓶里是清新淡雅的建兰,“我看太子是真心尊敬我,想着他继位后,你我日子应是好过的,想叫你不如留在扶突,不去温留了......” 谢涵一愣,看着对方依然美丽却不复明亮的容颜,恍惚发现对方眼角细纹多了许多道,以前的她只会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尽管去罢。 她似乎老了。 或许亲人接二连三地离世,中途还有这样令人听之便心力交瘁的曲折,她开始渴望身边有亲人的陪伴。 “母亲,儿子给你梳梳头罢。”谢涵柔声道。 “好。”楚楚轻轻点头。 铜镜里映出张典型的楚国美人脸,细眉,凤眼,红唇,谢涵瞧着掌中的头发,看到几根被塞在发髻里的银丝,不多,却刺目。 他手指轻轻动,编织了高耸的凌云髻,插上白色的珍珠发饰,高贵,却不会过于艳丽,毕竟她刚故去了一位兄长一个弟弟。 漂亮的发髻总是令女人心旷神怡的,楚楚笑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轻点他额头,“真奇怪,你明明从小什么也干不好,却是编的一手好头发。我莫不是给你生错了性别?” “或许罢。”谢涵笑道:“哪里是我编的好,是大美人无论什么发髻都驾驭得好。” 楚楚咯咯笑了起来,“好了。滚罢——再待下去,天都要被你说成黑的了。” 章节目录 第424章 第427章 谢涵还带来了齐宋二国联姻的婚书。 对齐国而言, 和哪位公子联姻都是联,不会有宋臣那些“太夫人和温留君本来就感情好,浪费了”的想法, 只当谢妤肥水不流外人田, 看到水灵灵的宋公主也想着一直疼爱的弟弟。如今她既然是宋太夫人,他们自然不会因这点小事而和对方起嫌隙。 齐公大手一挥,落下玺印, 缔结两国婚盟。 他心情很是不错, 不费一兵一卒, 使逃脱掌控的宋国重新归附, 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宋国有天险,南方第一关从此又在齐国掌控中,不必担心南楚虎视眈眈, 心旷神怡中他笑问谢涵,“这次你立了大功, 想要什么奖赏?” 群臣心里一突。 无他, 曾经的前太子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现在的温留君浅笑依旧, 却是臭不要脸,唯恐他狮子大开口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 所幸,谢涵现在没什么所求, 倒是说了一句颇符合他曾经人设的话,“涵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哪里需要什么奖赏?”说着他笑了起来, “如果非要, 届时儿子与玉公主有了一儿半女,敢情君父赐名。” 齐公听到谢涵不贪功, 很是满意,闻及后半句,脸上更是露出了点笑意,“原是寡人的子孙,合该寡人取名。” 这倒叫诸兄弟中唯一有一双儿女,但名字都是自个儿起的谢浇很有些不满了,哼了一声,“合该君父起名?那是我儿子不是君父的儿子 ,还是茂儿不是君父的孙子?” 齐公笑容一僵,拉下嘴角,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谢涵心中扶额,没想到难得谦逊一次和齐公搞搞温情也搞出问题来了,立刻哈哈笑道:“都不是,是大哥没有小弟这样的厚脸皮张嘴讨要,下次嫂子有喜,大哥得回家抹抹脸,把脸抹厚了。” 谢浇瞟他一眼,撇撇嘴,嫌弃道:“切,谁和你一样。” 短暂的闹剧结束,下朝后,一早上没讲话的谢泾过来,脸色不好,憋了好久憋出一句“婧儿听说宋四公主不甚聪慧,三哥且把她当个玩意儿放着就是,莫要和她生孩子,若是生出蠢物来也是自己烦心。” 谢涵沉吟片刻,道:“婧儿,你若非太子,现在可能已经被我以下犯上打了一顿了。” 谢泾脸上顿现委屈,“三哥去了鱼腰一趟后,就这样喜欢宋四公主了?宋四宋四,谐音送死,寓意多不好,父兄皆亡,想来是极硬的命格,三哥不可与其多接触。” 本次离开后,霍无恤要前去北境交接守将一职,因此朝会也上来聆听齐公的教诲,虽早已做好准备,但听朝上纷纷恭贺之音仍是心中憋闷,更遑论谢涵还说些女儿儿子的话了。此时听谢泾说话,不禁偏了偏头,仔细想了想,道:“确实煞气,君侯不如去太庙卜一卦?” 谢涵:“......” 谢涵淡淡道:“两国联姻,太庙令自然会测算生辰八字,卜算吉凶。” 谢泾“啊呀”一声,“太庙的嘴,朝廷的心,骗人的鬼。朝廷要宋国的好处,再不契合的八字太庙也能吹成天作之合的。” “不错。”霍无恤道:“太庙只管朝廷吉凶,哪在乎君侯一人的命途?” 谢泾破天荒给了霍无恤一个赞赏的眼神,“趁着消息还没传到太庙,三哥快来罢。”说着就急吼吼叫了软轿,拉着人赶往太庙。 谢涵:“......” 他看看霍无恤。 霍无恤一脸忧心忡忡,双手合十,“可千万别是真的相冲啊。” 谢涵看看谢泾。 谢泾皱着眉,“两国联姻势在必行,若是有问题,咱们得及时想个人代替三哥你。” 谢涵“哦”了一声,向守门的小神仆请见了太庙令。太庙令有请后,二人立刻要迈步跟进,谢涵侧头,似笑非笑看二人一眼。 霍无恤迈到一半的脚缩了回来,哈哈笑道:“君侯快去,时候不早了。” 谢泾连连点头,“回去收拾行李怕是来不及了,三哥不若明日不走了罢。” “以往看你们颇有些针锋相对之意,我还有些担忧,现在你们这样心有灵犀,竟似陈年知己,我真是太开心了 。”谢涵悠悠一叹,迈步,关门。 徒留差点蹭一鼻子灰的二人对视一眼,眯起眼睛。 “废物!”谢泾冷笑一声,“孤竟不知天下间还有你这样的蠢货,明明跟着去鱼腰,结果连个人都看不住。” “君侯是我的好友、主上,是我一生的忠诚,而不是我看守的囚徒。”霍无恤淡淡道:“故卑将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呵——”谢泾不屑道:“满脑子的男盗女娼当谁不知道?孤忍了你这只苍蝇终日嗡嗡嗡跟在三哥身后,可苍蝇还知道看护宝物呢,你呢——屁点用都没有。” 霍无恤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确实爱慕君侯,但我更尊重他的选择。” 谢泾顿时暴跳如雷,“爱慕?呸——你竟然说爱慕。你就是三哥脚下的泥土,你护着他一路坦途,孤允了你让三哥踩一辈子,可你竟然敢说爱慕?贱人,你也配?” 霍无恤:“.......” 五公子果然还是当初会阳那个擅长赋比兴的五公子。 “怎么不敢?怎么不配?至少我不会一面对君侯言笑晏晏,一面背地里联合他人捅君侯一刀,还做出一副无辜无比,都是为了君侯好的样子。齐太子殿下,这个称呼,您可还满意?”他故意曲解道:“殿下这次对君侯和宋公主的婚事百般阻挠,不会是看上宋公主了罢?不会是又看上君侯的东西了罢?您就这么喜欢抢君侯东西,这么看不得君侯好吗?” “一派胡言。”谢泾怒不可遏,抽出剑来,“狂徒,纳命来!” 霍无恤吓了一跳,连忙一个后翻躲过对方致命一击,旋身中拔剑在手,定睛看去只见人双目赤红,暗道一声糟糕:我早就知道这人脑子有病,作甚刺激他? 现在好了,打又不敢打,只能上蹿下跳、东躲西藏。 在二人这一追一躲里,嘿——别说,对方这剑路挺熟悉哈。 霍无恤心里不爽:什么嘛,还说剑法只教过他一个,连沁儿也没有,这不还有个婧儿吗? 谢泾更怒,“狗贼——竟敢偷学三哥剑法,我杀了你!” 顿时心头阴转晴,霍无恤明朗一笑,绕着大树兜人溜圈,“太子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哪。我这可是君侯手把手教的,嘻——殿下知道什么叫什么叫手把手吗? 哎呀,就是字面意义啦。 殿下怎么总是这样阴谋论霍某,咦——该不会是因为某些人自己就是偷学的罢?听说常人都喜欢‘以己度人’呢?” “叮——”谢泾气得掷出长剑,被霍无恤拿剑鞘拍了下来,还“啊呀”一声,一手按着树干,露出半个脑袋来,摇头晃脑道:“殿下这剑法和君侯差的有点远呢,掷剑可非剑客所为,有形无神有形无神啊。” 谢泾面色阴沉地捡起踢开脚下长剑,“雍公子,孤和你不一样,三哥重视你,孤就不会真的对你动手。” 霍无恤摸摸树干上被对方划出来的深深剑痕,目露疑惑,但对方好歹恢复表面上的正常,他也不欲刺激对方,转而引开对方注意力,瞧着太庙令紧闭的卜殿说,“殿下说宋公主究竟会不会是君侯的良配呢?” 宋玉究竟会不会是他的良配,谢涵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卦象很迷惑。 ——九五,飞龙在天。 谢涵一开始以为这是给他卜的卦,陡然兴奋 ,又连忙冷静下来,他不是国君,不是太子,卜出这种卦象,没问题也是有问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正想着怎么封太庙的口,太庙令忽然说:“奇怪,奇怪,一介女子,怎会是至尊至贵的紫薇命格?敢问温留君此女子何人?” 谢涵:? 谢涵:...... 太庙令是个老狐狸,谢涵来都来了,自然不会让对方忽悠自己,一说是宋公主,想必对方会很快想通其中关窍,绝不会说出不利联姻的话来。故而他只笑笑说:“女儿家清贵,恕涵不便透露她闺名。大人只说她与在下,配与不配?” 太庙令念念有词,又卜了一卦,面色越加怪异,“温留君似是天生凤命?” 最后,他语气莫测道:“龙凤呈祥,理应天作之合。” 谢涵:“......” 每个卦象单独看就已经很奇怪了,何况是连在一起呢?谢涵头重脚轻地从卜室出来,和谢泾一起趴在栏杆上的霍无恤猛地回头,正午的阳光打在他带笑的脸上,谢涵只觉对方璀璨生辉,使他目眩神迷一阵恍惚。 他——他的意中人,命主杀伐,千古一帝。 她——他的小娇妻,紫薇命格,飞龙在天。 天生凤命的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唉——欧小姐,涵有些想念你了。 这时,霍无恤已经和谢泾进行了一波灵魂交流。 霍无恤:我和殿下不一样,我尊重君侯的所有决定。 谢泾:孤和你不一样,孤不会做任何让三哥不开心的事。 霍无恤:我只希望君侯一声顺遂。 谢泾:惟愿三哥平安喜乐。 霍无恤:我只怕宋公主包藏祸心,因为宋太子之死,会对君侯心怀怨恨。 谢泾:区区小国公主,如何配得上三哥?三哥皎洁如月,高洁如雪,怎能被这种贱婢玷污? 他们建立了短暂的虚假和平,此时齐齐看谢涵,忐忑道:“三哥/君侯,如何?” 谢泾已经想好要怎么放出消息说宋玉嫁给谢涵会影响大齐国运,需要换一个人镇压以联姻云云。 结果谢涵给他说这个—— “太庙令说,天作之合。” 霍无恤不太相信,“君侯你不会骗我罢。” 谢涵横他一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霍无恤:那可太多了。 他识相且识趣地闭嘴。 谢泾却皱眉,“还是来迟一步了,恐怕联姻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谢涵替太庙令解释了一下,“这太庙令确实不知情,他还问我哪啊女子身份。” 谢泾冷笑,“果真是千年的狐狸,真会演戏。” 霍无恤迟疑,“不至于罢。”又说:“不过君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届时莫多接触那宋公主为好。” 谢涵忽然笑了,他笑自己的愚蠢,竟然一本正经地向他们解释,此时淡淡点头“嗯”了一声,“无恤马上要走了,不能与太子日日相见,你们先抓住最后的机会好好聊一聊,本君先行回去整顿。” 过了几日,谢涵终于出发前往温留。去之前,依言带霍无恤见了楚楚。楚楚是个看脸的,一见面就很是喜欢霍无恤,而霍无恤又大献殷勤,陪着她吃饭,好听话不要钱似得往外冒,见其喜酸甜,还献出自己为谢涵开胃做的山楂糕。期间又偶尔显现出一点小拘谨和小紧张,楚楚越看越爱,谢涵顺势提出对方不如收个义子。 霍无恤父母缘分薄,他一直是希望对方能有个长辈的。感情与感情是无法替代的,爱情不能抵扣亲情,长辈的关爱也不是他能给对方的。 哪成想一直笑着的楚楚突然擦了擦嘴巴,看了看谢深谢浅,道:“儿子我已经够多了。” 霍无恤尴尬地笑了笑,“君侯能力卓绝,八公子学习刻苦,六公子、七公子也是允文允武,夫人倒是可以出本养儿子的心得给天下母亲看看。” 楚楚眯了眯眼,把霍无恤叫到跟前,“好孩子,见你第一眼,我便知道我们有缘分,但我确实不能收你为义子。不过若是愿意叫我一声母亲,那我也是极乐意的。我母后是昊室王姬,这是昊室宝库里的玉佩,籽料特殊,色黑如墨,据说能护佑主人逢凶化吉,母后留给了我,我瞧它与你正相配。” 说着她扭头把那块墨玉塞进谢涵手里,“你去打个络子,把墨玉串起来,好给无恤做腰饰,好看着呢。” 打络子? 谢涵就觉得很离谱,他哪里会打络子? 对此,楚楚是这么回答的,等人走后,母子临别话语时,她说:“雍公子能会做糕点,你为什么不能会打络子?” 谢涵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试探道:“母亲以前说这块玉是要给欧小姐的。” 楚楚修剪着盆栽里的枝叶,“都差不多,唔,或许给雍公子更合适也说不定。” 她修着修着,最后把花儿也修没了,毫无尴尬地地放下剪子,“好了,别遮遮掩掩了。英雄美人,左手英雄,右手美人,原无什么不妥,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样子。” 谢涵矢口否认,“儿子从没有想过什么左手英雄,右手美人。” “是么?”楚楚嗤笑,“看不出来。” 要不怎么说是亲娘呢,她永远知道怎样能让你无话可说,最后还说,“喜欢就抓在手里,羞羞怯怯像个娘们儿,你在干什么?你再这样,无恤怎么也叫我一声母亲 ,我要给他相看媳妇了。” “不行。”谢涵脱口而出,顿了一下,又说:“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楚楚:“大丈夫三妻四妾又何妨?” 谢涵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按着桌案,沉声道:“他现在正是上升期,你这样会让他官场、战场上分心的。”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楚楚失声,好一会儿,说:“我听儒家说,一个人连父母都不爱,又谈何爱人,故百善孝为先。我看啊,一个人如果连喜欢的东西都不能牢牢抓住,他一辈子又能抓住什么?好了,我话就说到这里,甭管你要娶欧小姐、宋公主,雍公子这个人为娘奉劝你听从自己的内心。” 章节目录 第425章 第428章 当初谢涵离开温留的时候是五月, 如今回来也恰是五月,夏日炎炎之火已烧灼到这出了名的苦寒之地。 整整一年过去,期间他回扶突举行冠礼, 去了趟滕国解救出被围困的齐军, 后去楚国吊唁楚惠文王,最后借宋嵩赶到宋都鱼腰帮助谢妤夺位、巩固势力。 如今回来,火辣辣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 映着远处的城池光影交错, 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谢涵慨然一叹, “总算是回来了。” 霍无恤也见景生情, 笑道:“可算回巢了。”说完,陡然有一丝低落,北境军的大本营在青灵城, 他去交接游弋喾,就意味着不能再向往常一样待在温留。现在离温留越近, 就意味着分别的时候也越近。 他低头道:“君侯是回温留, 可卑将却只是路过。”后面他是不是也要像豫侠、温亭他们一样, 一年半载才过来聚一聚? 谢涵见他沮丧至极, 鬼使神差道:“豫侠说近来八城山贼、马贼猖獗。若要剿匪,你邀我共商,应是平常。” 霍无恤顿时精神抖擞, 只可惜北境的具体兵防地图只有游弋喾的书房里有,但他有找当地伙计一道画的山川地形图,趴着一一指点, “君侯你看, 八城主要有高山十一座,水泊三处, 原本就是绿林打家劫舍的好据点。只是一则两国交接之处,有士兵驻扎;二则八城黄河水泛、又是苦寒之地,无甚粮财;三则边境之民,大多好勇斗狠,不惧贼子;故而没有什么打家劫舍之徒聚集。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黄河治水大会和苏老板点石成金后,这里士子云集,商贸繁华。其次与北燕一战,边境守军十去其三,至今没有补给上。最后青壮劳力都在修河,留守在家的都是老弱妇孺,完全没有抵抗力。这简直给了恶徒犯罪的土壤。” 这点谢涵固然知道,“郑演大师来信说,劳力们不放心家中,神思不属,治水工程进展已大大减慢。说是马贼山贼,也很可能是周边国家派来捣乱的狂徒。” “管他们是什么人?”霍无恤笑道:“打就是了。” 话音刚落 ,车身猛然一震,马匹发出一声长嘶,马车蓦地停了下来,再前开道的队伍打马过来禀报,“君侯,前方二里处有械斗。” “械斗?”谢涵掀开车帘,山翠树茂,道路蜿蜒,他瞧不着远方情景,隐约能听到些呼和声,“已经在温留城外了,这里械斗是不给我面子吗?前方总共几方势力,多少人?” 他有心教训,又怕对方人多势众——在家门口给折进去着实是给人笑柄。 所幸卫士回禀,“一方十余,一方五十余。” 谢涵这边有五百好手,闻言松一口气,“周边观察,有无埋伏。看看前方两部势力,有无我城中百姓?” 他话音才落,前方又一人跑马过来,“君侯,不好了——原来是琴操姑娘带队出来考察水文,碰到这无影山上的土匪劫道!请君侯下令救琴操姑娘。” 要说琴操——身份高贵,人美心善,知书达理,还懂治水,不辞辛劳考察水文地理,在温留城中可是深受众人爱戴。卫士一见,哪有不心急的。 谢涵也心急。 琴操是郑国贵女,又是郑演的高徒,温留治水的主力之一,还是他二哥的表妹,四舍五入,也是他的妹妹了,除了对方终日在寻找飘絮姑娘外,其它再没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了,立刻点人头道:“王洋,立刻带一百人......” 他话音未落,霍无恤罕见地打断他道:“君侯,魏起武功高强,还懂排兵布阵,让她率人过去罢。王队长还是保护你的安全重要。” 谢涵不疑有他,只当霍无恤忧心他安全,到底王洋保护他时间久,遂依言派魏起过去,霍无恤还再次强调,“魏姑娘一定要救回琴操。” 前方魏起快马加鞭领兵过去,谢涵探得四周未见埋伏后,也带众人跟上。 绕过山重水复,只见前方械斗已接近尾声,可偏偏那山贼贼首掳了琴操挟持,他倒是知道哪个是重点对象,眼见支援队伍越来越大,心一横,“你们全都给老子放下刀剑,不然我杀了这小白脸。” 只见琴操做士子打扮,此时却玉冠歪斜,被贼子裹在马背上挟持在手。她从未这样恼怒过自己不通武艺,轻而易举就被掳走,又怕马贼手上的剑尖偏斜一分,要了她小命。 谢涵心头一紧。 这时魏起开口道:“放下武器是不可能的,我们是想救你手里的人质,但还没想到把这里所有人都搭进去的地步。你换个要求罢。” 那马贼心思电转,抓着琴操的腰将人挡在自己后背,“那我现在转身走,你们不许跟上来。” “好。”魏起眯起眼睛,指着琴操说,“你们现在跑,我数五百下,五百下后我要看到他回来,否则我即刻派人追上。这里有三道岔口,我每道岔口放一百个人追击,你们逃不掉的。” “好!”山贼嘴上应下,心里早已打定主意,绝不放了琴操,否则对方追上来他就死定了。 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山贼把琴操挡在自己背后,卫士们纵是想弯弓搭箭也怕失了准头,伤了琴操。 魏起却不怕。 谢涵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姑娘出奇的自信。 就在马贼转过身的一瞬间,她的箭“嗖——”地射了出去,与此同时她一拍马屁股冲了出去。 她刚刚说的竟全是屁话。 只不过趁山贼转身时露出的破债,瞄准他抓着琴操的手罢了。 “啊——”那箭镞正中山贼手腕,透骨而过,飙出一道血线,射/在琴操脸上。 她此生第一次离这种血腥这样近。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那马贼手上失了力道扔下了她。 她得救了。 她也要从马上摔下去了。 下面草地上还有刚刚打斗后的短剑残兵。 “啊——”她吓得赶忙护住脸,却落入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 “小白脸,别叫啊,吓死我了,你——”魏起捞起琴操时语气还挺不好,在她看来一个男人这么没用真是丢脸,可她手一捞到琴操的腰,语气就变了,“你没事罢?” 琴操不喜欢看那些轶闻故事,什么英雄救美,也只觉得俗不可耐。 她没想到这种俗事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看到女子的侧脸娇艳浓烈,在阳光下耀眼得灼人眼球。她看到女子飘扬的红色衣袂,好像天边最艳彩的云霞。她看到女子手中的双剑,闪着金属光泽令她不自禁闭上双眼。 他腰好像比温留君还细。 魏起因为手上那一把触感,下意识收敛了不耐,将人温柔地放在自己马背上,笑道:“抱牢我,坐稳了。” 前方马贼只剩十余,她将人圈在怀里,弯弓搭箭,三箭齐发,发了三次,顿时七人倒地。随后挥舞着双剑收割人头。 后方卫士见状,连忙加入战斗。 不一会儿剩余的几个山贼也纷纷缴械,谢涵道:“全带回去审问。” 琴操这才从魏起的臂弯里出来,她被魏起保护得很好,厮杀中没有再溅到一丝血迹,只是最开始那一道血痕还是太过显眼,她作了个揖,“原来是温留君远道回来了。恕琴操失礼。” 谢涵自是连道“无妨,你受惊了”云云,略一过问,确定她是出来勘测路段,被正下山的马贼当肥羊后,连忙让人在后面的马车为她梳洗换装。 这里也只有谢涵的衣裳布料华贵可堪配她,可谢涵身量比她高了四寸,穿上着实不妥,便要换上姬云流的衣裙。可她刚捏着裙子,想了想,问送裙子来的姬云流,“不知刚刚那位救了我的姑娘姓氏名谁,是哪里人士?” 姬云流不作妖的时候着实是个可爱甜心的姑娘,笑道:“起姐呀,是宋国大夫魏纬的女儿,和兄长魏尝,一文一武,投奔表哥欲一展所长。”说着,抿嘴笑了起来,“不过我看起姐呀,比起表哥的身份势力,恐怕更看中表哥这个人。” 说着扯了扯琴操袖子,“琴姐,你在温留时间久,可知温留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咱们一道帮帮起姐。” 琴操脸上温柔的表情淡了下来,“魏姑娘喜欢男子?”说完惊觉此言不妥,改口道:“喜欢温留君这样的男子?” 姬云流点头,“温柔,文雅,出口成章,笑如春风,起姐说她从未见见过这般男子。咦,琴姐你不穿吗?” 琴操慢条斯理把姬云流送来的裙子重新叠了起来,“唉”了一声,“到底是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若非我今日做男子打扮,刚刚恐怕早被那几个山贼羞辱了。之前挖沟渠时,也有许多人对我有不服。我想,还是这男子打扮轻巧方便些。”说着,她重新拿起谢涵的衣服,剪去一点拖地的衣摆,“公主也别叫我琴姐了,直接唤我琴操便是。” 姬云流捂嘴笑,“怕不是要叫你琴少?琴郎?咦——琴姐你这姓好占便宜。” 谢涵对魏起刚刚表现甚为满意,叫了人一起来商量剿匪的事。他势必不能让山贼、马贼长期滋扰挑衅,否则这水根本治不下去。 霍无恤说:“北境八城主要有高山十一座,水泊三处,其中三座山颔厌、巨骨、神门,都有重兵把守。但另外八座:无影、桃花、绿水、照经......都是空山,其中无影、桃花、绿水因为水流汇聚,形成天然屏障,更是易守难攻。” 魏起说:“而且即便我们攻下了,却不可能分散许多兵力去占据山头。” “这你们不必关心。”谢涵说:“你们只管说,若要攻打,你们要多少兵马?”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仿佛又写了一个副cp。主要不想有人把目光一直盯在 我絮儿身上。放心,我不会过多描写他们的。 章节目录 第426章 第429章 霍无恤略带怪异地看了谢涵一眼, 随后低头抿了一口水,做沉吟状。 魏起被魏尝耳提面命要三思而后行,为防老哥唠叨, 因此等着霍无恤先说话, 没想到等来的是人给表演气质饮水,最后没忍住,“温留君, 你真的没搞错吗?你只给我们看了地形, 没说多少人, 没给看他们建的箭楼营栅, 敌方人马堡垒不明,这怎么说己方人马?” 谢涵停顿少息,微微一笑, “本君正是想听你们猜测他们有多少人?” 这有什么好猜测的? 派人在山下询问,看马印子, 或者混进去才是, 猜测算什么。 魏起还没说出口, 一直钻研茶杯纹路的霍无恤忽然放下杯子, “这无影山底下是长河旁流汇聚的水泊,想要探查人数实在困难,可能最终只能靠我们的推测, 确实马虎不得,我们得好好琢磨琢磨敌手人数。” 魏起眉梢一挑。 霍无恤继续说:“可惜卑将实在愚钝,推测不出来, 恐怕还是要去底下看看。” “也罢。”谢涵摇头, “也是我求解心切,那你们不妨看看如此地势 , 要几倍于敌方势力呢?” “桃花山是孤山,底下一条小河盘绕成带,看似易守难攻,其实围而困之即可。尤其这小河,说是山贼的天然屏障,也可以说是我们的攻击手段。等到他们被围困到山穷水尽,要逃下来时,必须渡水,这个时候射杀手到擒来。”霍无恤侃侃道:“这种围困,要敌方一半兵力,当可无虞;二倍兵力,必一网打尽。” 魏起不甘示弱,“绿水山山势连绵,峰谷相依,看起来无险可守,但这种山山中道路定然极其复杂。无论追击敌人还是一网打尽都极难,还容易被瓮中捉鳖,最好是诱敌出来。出来后三里处有一长窄道,刚好可以埋伏。两三倍于敌手,肯定万无一失。” 至于这如何诱敌,谢涵撑着下颌,“也不知这几座山的山贼是否彼此有关系,否则先拿了桃花山,再做个计弄出绿水山的人马应当不难。” 三人讨论一番后,拟了些计划,具体到底还是要回城探明相关情况。 不想等到了温留城,城内先给了他两个“惊喜”。 任屏笙是旧年夏日被诊出的两个月身孕,因为当时就在温留,舟车劳顿不便,外加战斗在即,豫侠繁忙,府中又没有那么都婢女,怎么也比不上谢涵从宫里带出来的婢子,就一直在温留养胎,现在孩子已然出生,都四个月大了,是个大胖小子。 豫侠正剿了一批马贼,其中有所发现,立刻来向谢涵禀报,也顺道看看妻儿,一解相思之苦。可叫陈璀说:“豫大哥那张绷着的脸什么时候能换一换表情,元元没被吓哭实在是父子连心了。” “元元,豫元?好名字。”谢涵笑道。 任屏笙拿手逗着孩子,闻言抬头道:“这孩子会挑日子,元宵节生的,应景叫了元元,这是小名,大名妾身想替元元向君侯求个 ,不知元元有没有这个福分?” 任屏笙原本是淡漠清高的性子,如今浑身上下流淌着温柔的气息,凝着孩子的目光明亮温暖,好像那是她的珍宝。作为珍宝,她自然无法忍受他爹取得诸如“豫义”、“豫气”、“豫大”这种名字。 对方还振振有词,“男儿生于世,养正气养义气,乃成大人。” 任屏笙辩驳不过丈夫,但她知道谢涵可以,并且温留君是出了名的文化人,想来定是能取出个卓尔不群、寓意满满的好名字来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她取,唉——她翻遍了书,脑子里却总是冒出那些药材名儿。 如今的谢涵,抱过姬弼离,抱过玖三思,抱过宋斯,早已非吴下阿涵。双手接过任屏笙怀里的团子,只见其长得甚像豫侠,心中好感顿生,逗了下,团子便露出无齿的灿烂笑容,这可是在他爹脸上绝看不到的。谢涵心中得意又亲切,笑道: “荡。 以后向你爹一样,替本君荡平贼寇。” “豫荡。”任屏笙把两个字放在舌上滚了一圈,只觉音韵美、豪气生,再满意不过,正露出笑容来,便听到谢涵后一句话,顿时笑意微敛。 等谢涵走后,豫侠瞧着她,“怎么凝眉?” 任屏笙轻叹一口气,“我倒希望荡儿一生平安喜乐,跟着我学药看病就不错,像你风餐露宿枕戈待旦,多苦啊。” 豫侠笑了。 他极少笑,因此饶是嫁与对方近四年的任屏笙也看得一呆,只觉自家夫君真是俊朗至极。 “人生在世,做自己想做的就够了。”他轻揽妻子入怀,“我有我的理想,你有你的生活,儿子以后也会有他男人的梦想,你我做好他的后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好。” 这一边温馨四溢,另一边就没这么好了,可谓是风霜刀剑。 有人曾说“卫将军极冷,站在他身边,就好像吹着悬崖峭壁边的凛冽寒风一样”,这谢涵当初在会阳已有体会。只是后来对方家族破灭,又经历了一次生死,更兼时常被沈澜之“折磨”,再看时便仿佛被磨平了冰棱,只似是个外冷内柔的寡言男子。 但现在,谢涵仿佛又见到了当初那个极地冰雪般的卫将军。对方面色唇色俱白,容颜冷若冰霜,眉眼锐利如刀,“温留君回来了?” 在他身边的是美貌无双的卫灵书以及...…她怀里的一个孩子。 谢涵似有所感,偏头看沈澜之,对方拱手道:“恭喜君侯多了个大侄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少更了些。 章节目录 第427章 第430章 谢涵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比如——有了儿子, 他二哥这回总能收收心,不这么说一出是一出了罢。 比如——有了孙子,郑姜夫人总不用再日日向他母亲诉苦, 以致他要听母亲大骂绛姝了罢。 不过——卫灵书在官妓馆待了那么许久, 也不知…… 卫瑶是不会骗人的,可受尽苦楚的卫十三小姐早已不是当初那孤高清傲的性子,他看沈澜之一眼, 本意是想人给他打个马虎眼, 哪成想有些人从来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这时却突然脑子不灵光了般,只听他说: “灵书在回来的路上恶心欲呕,叫了随行医工, 发现是害喜,算算日子, 正是遇到二公子的日子。” 这最后一句话略带其它意思, 卫灵书神色不变, 卫瑶却脸色更白, 冷笑道:“什么叫正是遇到二公子的日子?温留君当卫某想攀龙附凤吗?灵书只被他谢二玷污过,若不是灵书体弱,我绝不会让这个奸/生子活下来。”说完又剜了开口的沈澜之一眼。 沈澜笑眯眯的, 像在看对方这无能狂怒的笑话。 硝烟弥漫中,卫灵书忽然“扑通——”一声对着谢涵跪了下来,“贱妾自知风尘女子, 不敢肖想公侯门第, 只想择一方寸小地,耕种织布, 终老余生。只是稚子无辜,妾实在不忍他被‘未婚生子’、‘妓生子’的流言蜚语所困,恳请温留君就当在路上捡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可怜他收在身边罢。妾就当孩子的奶娘好了。” “灵书——”卫瑶伸手拉人,“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里没有人认识你,什么都没发生过。” “五哥——”卫灵书苦笑道:“人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谢涵颇有些头痛地看这一边泪光点点、一边痛心疾首的画面,“哎呀”一声,接过卫灵书怀里的婴儿,只见小儿无忧无虑,不知周围纷扰,也不认生,只对谢涵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吐出一个小泡泡,奶香奶香的。 “多可爱的小宝宝啊,你们怎么忍心一口一个‘奸生子’、‘妓生子’地叫?”谢涵嗔怪看二人一眼,“宝宝没名字的吗?”边伸手虚扶卫灵书,“地上凉,小姐身子弱,可快起来,若是病了,怎么照顾孩子?” 卫灵书闻言站了起来,说起孩子的名字,苍白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神色,“狗剩。宝宝老是生病,老人说贱名好养活,我便请附近乡老给起了名字。” 卫瑶也开口,大抵是后悔刚刚“奸生子”三字,语气略微缓和,“小名狗剩,大名卫淙。” 谢涵:……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一个前会阳才女,一个前卫氏家主,竟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惨烈的小名。最后闭目一瞬,再睁开,忘记“狗剩”二字,问道:“哪个淙?” “流水淙淙,涤荡污垢。” 谢涵抱着婴儿轻轻摇晃,对着婴儿嫩脸笑道:“淙,同琮,礼器也。以后必是个知礼君子。”又对卫瑶说,“只不过淙从水,倒是占了我与二哥便宜,不若取玉字边,谢琮。” 卫瑶冷冷道:“不必,不敢高攀谢姓。” “这是哪家的种,就得随哪家姓,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说什么高攀,莫不是姚师傅想抢孩子,这可忒也无赖。”谢涵抱着宝宝退后两步,“那可不成,我得去信给二哥说道说道。” “谢二公子?”卫瑶嗤笑,“他还要追逐他的绛姝姑娘,哪有空来管这些东西?” 这话说的...谢涵竟无法反驳。因为他也没法肯定自家二哥对这孩子的态度。 ——是会抱着他大哭“我彻底不干净了”。 ——还是会一夜为人父骤然成长? 但这显然不是能对面前盛怒的人说出来的话,谢涵无奈道:“这天下哪有不认儿子的父亲?” 卫瑶瞥谢涵身后的霍无恤一眼,“雍公子难道不是现成的例子吗?” 谢涵真有些烦了对方这不饶人,“嘿”了一声,“姚师傅,本君念你遭逢剧变,又看到亲妹坎坷经历,所以忍你让你,但这不是你变本加厉的理由。十三小姐沦落至,卫淙父不详,这是无恤的过错吗,还是我的过错?都不是,甚至这也不是我二哥的过错,明码标价的钱色交易,谁也不必为后续负责。如果非要说是谁的过错,那便是你自己—— 你刚愎自用,你目下无尘,你固执己见。 你背弃盟友,所以你孤立无援,没人在卫家倒台时伸出援手哪怕救一两个无辜的女子;你不屑与其它氏族同流合污,于是诸氏族联手打压卫氏;你扶持梁幽王又对他毫无尊敬,忘记了他是你的王,所以梁幽王要你死。今日种种,皆是旧日果,如果非要有谁为十三小姐的遭遇负责任的话,你责无旁贷——” “不要说了!”卫灵书忽然大声打断谢涵,只见卫瑶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她痛哭道:“这都是上天的安排,是我的命,谁也不用负责任。五哥,五哥——”她扶着对方臂膀,“您曾给我养尊处优、自由恣意的生活,现在是我偿还的时候了,这本来就是我该受的。” 沈澜之冷眼瞧着卫瑶旧疾复发,额角冷汗滴落,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慢悠悠道:“灵书妹子,你养尊处优是因为你姓卫,你灭族灭门,却是因为你们现任家主的无能。这之间可没什么因果与应该。” 谢涵无言地瞧着人火上浇油,见卫瑶脸上已经泛起病态的潮红,目精也开始外翻了,终是阻止道:“好了——”又传唤医工,转而想到身后就是霍无恤,扭头小声道:“你愿不愿意先看看?” 沈澜之撇嘴,“君侯你放心好了,姚师傅命硬得很,阖族上下都葬送了,他偏能安居一隅,可见命硬了。” 霍无恤上前对扶着卫瑶仓皇失措的卫灵书道:“霍某粗通医术,卫小姐不妨让霍某瞧瞧。” 沈澜之吹了一口哨音,“无恤就是良善。” 卫灵书见卫瑶呼吸急促、双目半阖,已是六神无主,闻言连忙后退半步,涕泣道:“霍将军你一定要救救五哥。” 霍无恤将靠坐的人打横抱起,平卧在地,用了特配的豁痰开窍醒神的小药瓶,放在卫瑶鼻下轻轻晃了晃,又拿出一个猪皮囊,给人嘴里鼓气,做完这些,见人还是神志不清、烦躁不安,瞧着人白腻的舌苔,摸着人滑脉忖:这怕是被气得痰蒙清窍了。 他身上一贯只备谢涵常用的药,而谢涵可不是这么容易动怒的性格,唔——非要动怒,那就是怼人,总不至于把自己气晕过去,遂道:“药房里应该备着白金丸,或苏合香丸,拿一瓶过来。” 说完,环顾一圈,问周围人,“可有臭袜子,或是什么污秽臭物,看看能不能把姚师傅蒙了心窍的痰给导出来。” 因卫瑶身份隐秘,故而谢涵没带随行人入内,如今这里,除开昏迷的卫瑶,只有谢涵、沈澜之、卫灵书和霍无恤。 谢涵、沈澜之不消说,是一等一的精致人;卫灵书一个女孩子,也是爱干净的;霍无恤因为谢涵原因,也日日倒腾自己。是故四人面面相觑,最后卫灵书一个箭步冲到谢涵面前,“敢请温留君抱着狗剩,妾取个东西。”话音刚落,她便扯出卫淙的大裤头。 谢涵:! 霎时间手上一阵黏腻湿润。 霍无恤眼疾手快拔剑出鞘,割下自己衣袍一角,接过卫淙包起对方光溜溜的腚儿,一手递给沈澜之,另一手掏香帕给谢涵细细擦拭十指。 沈澜之:..... 他和光腚儿的狗剩大眼瞪小眼。 谢涵看着自己手上点点嫩黄,睫毛一阵轻颤。 卫灵书拿着沾满污物的大裤头对着卫瑶口鼻,见人毫无反应,不禁看向霍无恤,只见人还在给温留君擦拭手指,顿觉辣目,“霍将军,这污物该怎么用?” “少待。”霍无加快给谢涵擦拭的动作,很快接过卫灵书手中裤头,一手掰开卫瑶紧闭的口鼻,低落些许黄白之物。 “嘶——”沈澜之倒吸一口凉气,决定收回刚刚对对方良善的评价,这一定是在报复卫瑶的口出恶言罢? “咳唔唔——”平卧的卫瑶猛地侧头,稀稀拉拉吐出一堆东西,刚刚的黄白物,浓痰,合着早餐的青菜粥,最后到清水、酸水,好一会儿,才虚弱地睁开眼睛。 “五哥,你醒了?”卫灵书喜极。 这时冷弃否带着苏合香丸姗姗来迟,谢涵连连道:“快带姚师傅下去休息。” 这时的卫瑶也没精力悲痛愤懑了,卫灵书跟着过去照顾。 霍无恤对谢涵笑得眉眼弯弯,“君侯刚刚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吗,我好欢喜。” 谢涵连忙后退三步,“无恤,要不你先去沐浴焚香?” 霍无恤:...... 去你的欢喜。 沈澜之还抱着卫淙,卫淙大概感到屁屁有点冷了,又或许是找不到母亲了,“呜哇——”地哭了起来。 “诶诶诶——”外围忽然传来声音,“谁在哭,哪个在哭?啊呀,你们拦着本公子做什么,莫非里面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哼——是呀,你们再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要叫人了。” 最后,是一道稚嫩却莫名老成的叹息,“两位兄长,如果我没看错的,这是温留君的护卫队。” “阿嚏——”谢沁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啊呀,我好像感冒了,这里风好大啊,我们快走罢,小珩、青牙。”结果他才刚撤退两步,身后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他前头,“哇——好神奇哦,这夕阳竟然把影子拉得这样长,嘻嘻,真有趣,我要和影子赛跑!” 话音刚落,他便开始百米冲刺,冲刺、冲刺—— 他被拎住了后衣襟,扭头——自家哥哥正对他笑得一脸温柔,伸手比了比他脑袋,“一年不见,沁儿都到我肩头了,刚刚你在说什么‘见不得人’?” 谢沁露出久别重逢后的的夸张神色,“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想你想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旋即给了一个男人间的拥抱,“不过看你平安回来就好辣。” 谢涵拍拍对方肩头,只见大豆丁已经长成了小少年,六尺余的身高,抽条的时候,身形偏瘦,穿一件白色衫子,玉带束发,嫩竹似的,只脸上还是那惫懒样子,破坏了少年人的勃勃生机。 谢涵瞧着既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又有“臭小子还是这没骨头样子”的懊恼,遂缓缓开口,音色丝滑,“为兄也甚是想念沁儿,不如沁儿同为兄一道去议事。” “诶?”谢沁后退半步,“哥,我还小呢,还是不来给你添乱了。” 谢涵:“沁儿今年有十二岁了罢。” 青牙精准补充,“十二岁又一个月。” 谢涵又说:“我第一次见到无恤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大年纪,脑子里却已经琢磨着打败梁国的事了。” 来了。 又来了。 怨不得他不喜欢某屎黄,这是他的过错吗? 这全是他哥不时的“对比教育”啊。 谢沁瓮声瓮气道:“哥,不是所有人都是霍卫官。” 一声叹息,谢涵轻拍他脑门,“再过三年,你就该涉足政事了,必是要回扶突的,不可再这样天真烂漫了。”说着,便令谢沁反对无效,强行将人带走,还对青牙、谢珩说,“等青牙、小珩满十二岁后,我也给你们锻炼的机会。” 青牙双手合十,“还有两个月,慢一点再慢一点。” 谢珩说:“青牙哥,我们先去吃饭罢,等沁哥回来,一定会拉我们倒上一个时辰的苦水,这就吃不上了。” 章节目录 第428章 第431章 对于青牙来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于是,我们的谢沁小公子就这么孤零零、苦哈哈地被谢涵捉进了议事堂。 此时, 沈澜之、苏韫白、韩斯、应小怜、栾殊、霍无恤、豫侠、蔺缺已经等着他了。当先是沈澜之汇报了一番他离开一年内的情况, 主要是燕襄带来的战事,所幸他们早有准备,修河的工人和护卫的军队被打散成普通的百姓, 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并且因祸得福, 揪出了不少细作——到底是原燕民迁来的, 不能指望他们所有人的忠诚。 大部分温留百姓都明白这是燕国的侵略, 不会助纣为虐帮助燕军,但也做不到对母国刀兵相向——这也是当初温留如此快沦陷的原因。为此,那些燕民们如今对谢涵很有些愧疚, 他们边境之民,本就擅长帮助守城, 这次却什么也没做...... 应小怜回来的时候, 正逢战后, 百废待兴, 他抓住原燕民的这些心理,在战后带领他们重修城池,还念他们遭遇战事发放补助, 很是收拢了一番民心——两相对比,一个是破坏家园的侵略者旧主,一个是不计前嫌的帮助者新主, 人心渐偏。想必下次燕军再犯, 应是能得到他们的全力守城了。 蔺缺和栾殊则讲述了新军情况,有生力量都得到保存, 已经投入重新修河与训练,一季度一次的演练也如常展开,半旬日后正是时候,邀请谢涵观战。 随后,是近来的山贼、马贼横行问题。 沈澜之道:“这些山贼兴起,约莫就是战后。那时百废待兴,我等操持城池建设,未曾注意,零星听到过往商队被打劫,也腾不出人手。半年后城池民生恢复,这些山贼也已经成了气候——打可以,可就要暴露我们的实力了。”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意味深长。 接着,又道:“我算了算,这些山贼半年来,主要干三件事:第一,打劫商队,苏老板的商队也敢动;第二,破坏修河,譬如这次抓琴操小姐;第三,抓过往百姓上山。 今日我要讲的正是这绿水山上一当家,竟然抓了我们一卫士林武杰的妹妹,胁迫那小妹写信给林武杰,要他明日出城,信里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那小妹聪慧,没有说出林武杰身份,估计骗的那山贼以为是个寻常百姓。林武杰很快禀报蔺缺,我准备让林武杰城外赴约,届时我们在四周埋伏,伺机而动。” 这时,豫侠说:“那些山贼很奇怪。不久前,温亭的少海城遭到滋扰,向我求助,我赶去,明显感觉到那些山贼令行禁止,不像一般落草为寇的莽汉。这世上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才会迈出大小一致的步子,挥出整齐划一、连方向都一样的戈矛。” 作为见识过当初率谷马贼的人,谢涵在来的路上就有过某种猜测,现在无疑是加重这种猜测罢了,只是——“温留若治水有成,齐国仓廪充实,确实对周边国家都是大患。可派些零星山贼来能做些什么?” 他纳闷道:“用山贼骚扰治水,拖慢进度?可只要不是毁灭,总有完工的一天。” 应小怜眼珠一转,“或许朝廷有人被收买,治水迟迟无功后,就会进谗言,关闭治水项目,毕竟如今北境年年有朝廷拨的赈济粮。” “不错。”沈澜之道:“想要真正打击治水,只有三种方式:第一,以战争来破坏;第二,弄走所有治水大师;第三,让朝廷来关闭治水项目。 第一是公然与我国为敌,耗费太大,除了楚国,哪国都腾不出手来;第二,郑演大师有一串护卫队,爰稼穑大师本人就是剑术高手,还有师嘉映还大师门下诸多子弟,这么多人绑架暗杀都难以一网打尽,况且这样把当世两大学派往死里得罪,谁能保证以后国内无水患农患?只有第三,才最具有可操作性。” 谢涵拍板,“若果山贼之意真在长河治水工程,咱们收了这一波还有下一波,无谓消耗我们的人马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他们的意图和来历。过程中派兵马清扫把守几条要道,别让来往商队再被抓了。 兰兄、小怜,林武杰交给你们,好生培训一番,最好能带几个人混入绿水山上。” 这便暂时拟定了对待山贼的方针:暂缓攻打,寻因为主,辅以把守要道的治标之法。 等众人走后,谢涵看谢沁,“有什么收获?” “咕噜噜——”谢沁的肚子发出了尴尬的呻/吟,他迟疑道:“收获了一串可爱的音符?” 谢涵:“......” 他无可奈何捞起人就晚餐。 谢沁纵然万般不爽霍无恤,但在吃饭时还是喜欢的,谁叫人做的一手好菜还会推陈出新呢? 结果饭没吃完,另外两人就给他说这个: 谢涵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入口甜而不腻,酸而不涩,柔嫩多汁,他沉吟片刻,说:“半路接手的军队最难管教,况且你又年轻,这里有兰兄、小怜主持大局绰绰有余,我明日带上些人手与你一同去北境大营。” 霍无恤听出这人是要给自己站台的意思了。他自觉不用,但拒绝对方的同行,那还是他霍无恤吗? 自是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和松了一口气的释然,“那真是太好了,卑将方才忐忑不安,君侯这话可是给我一颗定心丸。” 谢涵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矜持地又夹一块糖醋里脊,鼻腔发出一声淡淡的轻哼,“嗯”。 就又听人说:“不过林小妹和武杰哥都待我甚善,卑将明日还想再看看情况,后日再走不迟。” 岂有此理? 这块糖醋里脊竟是酸的。 做菜调料竟然没有放均匀? 饭吃的好好的,骤然跳出来块倒胃口的肉,谢涵难免心中不悦,遂语气淡淡,“晚一两日自是无妨,不过你要记住自己身份,不可为一二人耽误决断。” 霍无恤连忙道:“我省得,若一二日没有结果,我也不会等下去,让兰兄到时候给我们报个平安就好。”他瞧着对面的人,认真道:“这世上我只会为一个人更改决断。” “咳咳咳——”好大的肉块,谢沁好像被噎住了。 谢涵轻拍他脊背,霍无恤倒来茶水,谢沁咳得眼睛都红了,才缓过味来,将碗里半块糖醋里脊扔到一边:哼,好酸臭的味道。 他偏头觑他号称君子如风的亲哥一眼,“哥,食不言。” 之前看你们分别在即,咱啥也不说了。 咋,现在你们还要一起去北境大营了,还有什么话非要当着他的面说呢? 谢涵露出温柔的笑容,谢沁立刻一个激灵,“哥,这是你以前教育我的,不可如此无礼。”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堵住他的哥哥,但谢涵总有他的理由,“是我以前着相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有崖,用膳时商讨些问题,节约时间,比守礼更有意义。” 不就想唠嗑吗? 大可不必说的如此伟大。 然后谢涵就问他,“对了,沁儿还没说对剿匪有什么看法。” 哈?你之前问我收获,现在半个时辰不到就成了看法? 真是今天加减乘除明天高数代数啊。 在绝对的强权下,谢沁咽下了心中所有苦楚与呐喊,灵机一动,“绿水山靠近北边,可能是燕国。听说燕太子最近施行休养生息政策,但这和搞阴谋一点也不冲突。”说完,未免对方继续问下去,连忙抛出一个转移目标,“对了,哥,之前桑朵拉姐姐在找你。” 说起桑朵拉,谢涵就没法不想到刘决。 谢沁很快吃完,抹抹嘴跑路。谢涵叫来桑朵拉,“原以为回都一两月,不想一去一年。你刚来,我竟抛下你一年之久,实在是对你不住。” 桑朵拉笑了,“我的老师是个大人物,可不是我的奶妈子,要是时时陪着我,那我可就是温留的害虫了。”来了中原这么久,她不仅中原话讲的越发好了,也懂了各国各家的纷争,明白了谢涵的身份与背后含义。 谢涵就喜欢桑朵拉这爽利的样子,“这一年怎么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收获,有什么委屈,可还适应?” 桑朵拉说:“我先跟八公子、青牙、小珩他们学了认字,认完再看霍将军给我的医书就看得懂了。八公子他们也是信任我,府里哪个头疼脑热都给我看,有些治得好,有些治不好,我后来知道那些治不好的都去了医府的冷弃否医工那儿,就跟过去请教。” 说着小自得地笑起来,“冷医工夸我有悟性,把我待在身边那个、那个、”桑朵拉一个好词到嘴边,脑子里知道,嘴巴偏讲不出来,急的险些抓耳挠腮,最后苦兮兮看谢涵,“就像那个囊倒出来给我。” 谢涵:“倾囊相授。” “对对。”桑朵拉喜极,“冷医工对我倾囊相授。”她拉了拉谢涵胳膊,“不过老师,我已经叫了你老师,你们中原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我断不会再认第二个父的。” 谢涵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有这么大的“女儿”。 桑朵拉:“我得了冷医工那么多教导,却连一声老师也不能叫他,老师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他?”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谢涵好笑,“美丽的桑朵拉小姐,说出你的真实目的罢,你是想怎么报答他,要用上我这‘老父亲’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 章节目录 第429章 第432章 桑朵拉才不会为谢涵一两句调侃脸红呢, “老师,冷医工最近都在找一味传说中的药材,叫羚羊角, 据说是来自比雍国还要西的地方。他一个医工当然是弄不到的了。”眼巴巴瞧谢涵, “老师你有办法的罢?” “有这种中药?”谢涵好奇看霍无恤。 霍无恤笑了,学着谢涵那样称呼桑朵拉,“美丽的桑朵拉小姐 , 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羚羊不就是胡羊?还记得咱们初见时你和桑米拉小姐骑着的小羊驼吗, 那就是羚羊幼羊。它们不只生活在比雍国还要西的地方, 还生活在比燕召还要北的地方, 主要是要有草原。” 桑朵拉“啊”了一声,“小羊这么可爱,我居然要砍它的角?” “羚羊角平肝熄风效果奇佳, 对高热惊痫患者是味救命药。” 桑朵拉若有所思,“小羊虽可爱, 但对我来说, 患者更重要。”她“唉”了一声, “我下次回草原看看, 有没有老了或者已经死了的羊的羊角罢。” “等你到草原再回来,冷医工怕是已经拿到羚羊角切片了。” 桑朵拉疑目看霍无恤,“什么意思?附近有羚羊角卖吗?”那没道理冷医工还干看着啊。 霍无恤抱着胳膊, “医家都有收藏珍贵药材的毛病,我在塞外看到,就弄了几根来, 有一根备着给冷兄的, 要不要跟我去拿。” 桑朵拉登时笑了,拉他臂弯, “霍将军,你可真是太好了。” 哪知出去后,人给她说这个:“羚羊角给你,不要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桑朵拉反应回来是自己方才拉谢涵的时候,抱着羚羊角笑,“那我祝霍将军与老师早日登科,百年好合。” 霍无恤脸倏的一红 ,“你中原话还是学的不好,这两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不是这么用的?”桑朵拉笑嘻嘻,“那就是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咳咳咳——”霍无恤差点给口水噎死,白她一眼,“你再不去送,我就拿回来了。” 桑朵拉这才敛了嬉笑,凑近对霍无恤小声道:“霍将军,我今天有个新发现,咱们温留府新来了两个姑娘你是知道的,宋小姐魏起和梁公主姬云流。今天我好像听到梁公主在为宋小姐追求老师出谋划策。” 霍无恤脸上的薄红飞快退却,目中露出一丝恼意与锐意,他赞成魏起同来,可不是为了给那人后殿再添一个女人的。 他欣赏对方武艺,对方竟然肖想君侯? 须臾,他想回自己欣然于对方前来的另一大原因,对桑朵拉说:“你可认识琴操?” 桑朵拉连警惕,“除了青牙几个和冷医工,我和琴操姐姐最熟,但霍将军你要做什么坏事,我是不会害琴操姐姐的。” 女孩子么,玩伴老师有了,总还要找个闺蜜的,琴操温柔耐心,对初至异地的桑朵拉关怀开解,很难不让人对这个知心姐姐心生依赖呢。 霍无恤不知其中内情,但他敢肯定,他在琴操看魏起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熟悉感,看“飘絮”的那种熟悉感。 ——睡最野的女人。 魏起还不够野吗? 于是他说,“无须你干什么坏事,你既与琴操交好 ,才要把这事告诉琴操。姬云流有坏心眼,虽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但总不是好事,偏偏她身份特殊,我们也一时动弹不了她。魏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恐怕应付不了姬云流的阴谋,琴操聪慧绝伦刚刚好。魏起对琴操有救命之恩,你告诉琴操,好让琴操帮助魏起,这不是让她可以轻松偿还救命之恩了吗?” 这倒是...... 桑朵拉想了想,又瞟霍无恤一眼,“你可不骗我?” “你去打听打听 ,哪一句是骗你的了。姬云流有鬼,那是连应兄都知道的。” 说完,霍无恤事了拂衣找谢涵。 不想人已然准备安置,并且没在床上给他备上一套被褥。 他反应回来这已经不是在赶路了,脸上却露出难过的样子,“君侯今夜要与卑将分床而睡?可是卑将做错了什么?” 谢涵刚沐浴完,寿春正在给他擦头发,手中无事,便翻着沈澜之送来的一年来文书,闻言,掀了下眼皮,“不是分床,是你回你的别院,我在我的住处。” 霍无恤噎了一下,走过来自然而然拿走寿春手中的吸水棉布,替谢涵边擦头发边按摩头部穴位,“君侯,咱们一路同行,都是一起睡的,过几日赶路去青灵城,还是要一起,今日分开岂不多此一举、麻烦得很 ?” 寿春见怪不怪,没了吸水棉布搓发,就去一边泡茶点香。 谢涵不一会儿就被按的昏昏欲睡,舒服地想要呻/吟两声,虽然对方的话听起来毫无逻辑可言,还是软趴趴唤人加了一床被褥。 第二日,林武杰前去城外会绿水山的人。霍无恤准备同去,连忙被沈澜之拦了下来,“他们要是山贼倒不妨事,他们要是真是燕军伪装——燕军里见过你‘少冲君’的人还少了吗?” 应小怜讥笑,“无恤是生怕人不知道咱们要派卧底探听消息呢。” 霍无恤自知自己干了件大蠢事,挠挠脸。 林武杰本是既担忧妹妹,又紧张于这次任务,见状也不由缓和了绷紧的脸皮,笑道:“霍将军厚爱,武杰铭记在心。” 因为谢涵要陪伴霍无恤前去青灵城,因此原本预计在半旬日后的演练提前,他今日早早鼓励了一番林武杰,就观战巡视去了。等林武杰走后,霍无恤四下无事,也就很快赶到演练的颔厌邑与温留城之交的地段。 等待傍晚,都是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模拟战争,心中对这支平时修河、闲时训练的军队甚为满意,这下便想到了卫瑶,“其实这士兵能这样令行禁止,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姚师傅。”霍无恤说。 当初卫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沈澜之又心思太多——谢涵既然让他掌了政就不敢让他掌兵,豫侠温亭被分去北境做城守,蔺缺栾殊不够信任,谢涵只能把这支新军托付给原着钦点“天生将才”的霍无恤。 霍无恤自认为自己在梁国会阳做质子的那些年已经琢磨了很多胜负之道,又得了谢涵给他的天下三大奇书之一的《阴阳兵符》,信心满满以为可以胜任,可等到了以后却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赏罚制定了,大家都奔着赏躲着罚去了,各个在训练中使出浑身解数,反而失去了军队的纪律,等到在规整统一时,已经不那么容易了。 还是卫瑶给出了方法:方方面面、桩桩件件都统一起来。起床叠被子要一样的方,行军包袱的结要朝一个方向,走路迈步子要一样的齐。 霍无恤皱眉,“这好像除了麻烦,没有什么其它作用。能帮助取胜吗?” 卫瑶冷冷道:“阁下可以选择试与不试。” 霍无恤最后还是试了,效果是显著的,他说:“其实这些繁琐的事情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它们却将纪律渗透到军队的方方面面,使遵守将令与整齐统一刻进了骨子里。于是打架就成了打仗。” 谢涵觉着有意思,“不错啊,一点点养成的习惯,后面就再也改不掉了。”到底是未及冠就打下顿国的梁国大将军。他偏头一问,“所以你在劝我趁姚师傅心旌动摇收拢他?” 霍无恤点头,“姚师傅值得。” 谢涵转身,靠在观战台的围栏上,看天边落日,“无恤,云可以有很多片,日只有一轮。将可以有很个多,大将军却只能有一位。蔺缺、王洋、栾殊或者以后的魏起都可以来操练新军,但最后这三万人的统帅也只能有一个。” 他语气淡淡,霍无恤却心神巨震,“君侯你——” “你和姚师傅都不是居于人下者,”谢涵收回目光,侧头看身边的人,笑了一下,“所以——有你,没他。” 霍无恤喉头一涩,夕阳的光太烈,几乎亮的他要掉落一滴男儿泪。 偏生始作俑者还拍了拍他肩头,“不必觉得感动,我不是偏心你,而是因为你才是我可以交付信任的,我也相信你日后会取得比姚师傅更高的成就。” 更感动了好吗? 霍无恤伸手握拳捶了谢涵肩头一下,“君侯,你说话这么好听,再多说几句罢。” 谢涵:“......” 他上下打量人一会儿,哼笑道:“天都要黑了,快走罢。” 那厢林武杰已经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有点困,划了点水,明后天来改改, 上章修了一下(搞不懂自己设计的阴谋为什么要第一章 原着十穿。 昊王忽二十六年, 雍国抢夺长河渡口,围城金门。 期间,叶国三次发兵支援金门, 均被雍大将军蔺缺打的落花流水。叶侯离无法, 上求薛国,薛国方被雍国打破了胆,只作壁上观、默不吭声;下求刘国, 刘国不紧不慢, 嘴上说着好却是迟迟不发兵;东求齐国, 齐国将将嫁了长公主谢涵为雍王后, 正是和雍国如胶似漆的时刻。 最后,叶朝廷俨然放弃金门 。 金门城坚守一年,青壮年皆守城而死, 城内皆妇孺,城守不堪压力, 心知金门成为雍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这时间是拿城中百姓的命去堆的。 他静坐良久, 留下一封绝笔书, 拿起佩剑意欲自刎殉城。 待他死后,他的妻儿会拿着他的信笺印信向雍军投降。 正是这时,城内乡老叩开了他的家门。 原来他的妻子因知夫君意图, 心中悲伤,流露出来,被城中人发现, 他们结伴而来, 阻止了金门城城守的打算。 “大人,我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儿子都死在雍军的手里。” “您叫我们举白旗投降可以, 您叫我们向雍军投降万万不能够。” “我等宁可蹈长河而死,不愿为雍国之民。” ...... 乡老们的声泪俱下,金门城守左右为难。 这时城中一游学子弟献计,“金门渡口,有三个方向,一通叶国,二通刘国,三通楚国。叶国弱小,雍国强势。金门在叶国手上,叶国不敢垄断渡口,更不敢顺流攻打刘楚,可在雍国手上就完全不一样了。恐怕现在楚王、刘侯都是没法高枕无忧的。” “只是刘侯贪婪,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得到叶国给的足够好处,是不会出兵的。而楚王年前才和叶侯起了嫌隙,现在拉不下脸面施以援手。” “齐国一度覆灭后,楚国便是天下第一大国,绝不会畏惧雍军,只要给楚王个台阶下,楚国必然率军前来。” 城守苦笑,“先生真是敢说。给楚王一个台阶下?哪里是我一个城守给的起的?” 那学子意味深长道:“城守既然都有给雍国的魄力,为什么不能给楚国呢?” 城守反应回来,遽然色变,“你、你是说金门?” “左右都是拱手城池。可一个是给仇人,一个是给旁人。您大可问问,城中百姓愿意做楚人还是雍人?” 这还需要问吗? “咱们死也不能便宜雍贼?” “哈哈哈,这下气也要给雍人气死 。” 金门城又坚守了一个月,期间城守托那学子前往楚都云门,送去金门城山川城防地图和纳城书。 私情上讲,楚王子般深恨雍王无恤强娶其表妹谢涵;大计上讲,楚国更不能让金门城落入雍人之手。原本朝中就有不少支援叶国的声音,只是楚子般厌弃叶离反复无常,不肯出兵罢了。 现在,出兵的理由来了。 然而原本支持楚国出兵的重臣现在却迟疑了。 栾殊道:“出兵可以,却还是将金门城归还叶国的好,再让叶国给些其他报酬。” 有人呛声,“什么报酬比得上金门城,栾大人莫不是不忍心对你那义弟蔺大将军动手?” 栾殊叹一口气,“本来我们帮助了叶国,令雍国退兵即可,我们只是个第三方,后头有事,雍国也还是盯着叶国 。可我们要是收下金门,等同于让叶国退出这场战事,我国代替叶国与雍国直接对上。雍国花费了一年多的人力物力咬下的肉被我们拿下,这是虎口夺食物啊,雍国必然与我们不死不休。” “我国岂会怕这区区雍国?” 最后,楚子般一锤定音,收下金门城,一则给叶离一个教训,二则到手的肥肉岂能不收,三则他看雍国不爽久矣。 楚军在金门城里应外合接应下,突兀的某一天,雍军突然发现金门城上插满了楚国的旗帜。 楚军对雍军发起了猛烈的反包围战,蔺缺败退,传书回国。 消息传回国内,雍国朝野震惊,霍无恤怒不可遏,“楚国,楚子般,好个楚国,好个楚王子般!” 他派出三支援军,蔺缺却节节败退。 太了解了,楚国军师栾殊对蔺缺太了解了。 全天下都在看雍国的笑话,原本已经向雍国俯首的叶国突然消音了。国内本对这场战争质疑的声音空前浩大,以霍无忌为首的一干保守派本就不同意为一座城池如此大动干戈,耗时一年余,发兵十余万,其中八万精锐,国库粮草都快耗干了,今年偏偏又是个荒年。 “王兄,算了罢。金门城,真的值得吗?”朝堂上,霍无忌言辞恳切。 霍无恤眯眼看他,“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 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但这个决定还需要一个人的配合。 “寡人欲往前线,亲征金门。”关雎宫内,宫婢脱下霍无恤宽大的外袍,他挥挥手,宫人鱼贯退出,他大剌剌地坐下,就那么淡淡然道。 谢涵本在喝着热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霍无恤挪过来少许,拍着她脊背给她顺气。 好一会儿,谢涵平复下来,白霍无恤一眼,“这么重要的事,大王可否不要用‘您今天要准备吃大白菜’的口吻讲出来。” 霍无恤:“少见多怪,一惊一乍。” 谢涵哼笑一声,却说:“我倒好奇,那既游说了金门城守,又游说了楚王的王世奇是何许人也。” “你说,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他国的阴谋,专门让雍国和楚国对上?两虎相斗,大多两败俱伤。” 霍无恤:“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无论如何,他楚子般就是接了这个金门城。” 他忽然盯着谢涵,“无论是寡人,还是雍国,都必须拿下金门。” “因为朝中对您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因为雍国战无不胜的神话不能被打破?那些老世家会趁着你失败对你施压影响变法。雍国的那些盟友会见雍国虚弱转身离开甚至咬你一口?”谢涵笑道:“那您更该知道,没您坐镇朝中,朝中要阻止这场战争的人将会更加肆无忌惮。” “粮草,兵器,征兵,哪一个都要您力挺。” 霍无恤从腰间解下一个墨色金纹的锦囊抛给谢涵。 “什么东西?”入手怪沉的,谢涵打开一看,神色骤变,正襟危坐,“你想做什么?” “古来男主外,女主内。寡人欲外出行军,朝中就拜托王后了。” “男主外,女主内”还能这么用?谢涵将王玺推还给霍无恤,自嘲道:“我连自己出身的母国尚不能把控,何况是这才来一年的雍国?王上太看得起小女子了。” 她一番自怜自怨,霍无恤只有一句话:“寡人先行点兵去了。”便将王玺放在谢涵面前,大步离开了。 谢涵:“......” 三天后,霍无恤带着五千麒麟卫秘密出城前往金门前线了。 他离开的时候,三万雍国精锐将将歃血,五万民兵还没开始征召。 保守派和主战派还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老世家们影射变法,对霍无恤的执政空前质疑——大王军功起家,也许能做个好将军,却未必能做个好君王。 谢涵深吸一口气,用霍无恤的名义在其小议事厅召集了两拨人。 第一拨是其心腹,包括大陵城令苏韫白、中大夫陈璀、大司寇申厘、宫门令厉虎牢等。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王上离开大陵的事情了。战事胶着,王上却三天未召集议事,早已引起议论纷纷,明天就是大朝会,所有人都会知道王上已经不在大陵了。”谢涵坐在万里江山屏风前,把玩着那象征万人之上的雍王玺,对这些她并不熟悉的雍国官员仿佛推心置腹道:“此时此刻,我们当同舟共济,稳住朝局。” 底下重视礼仪的苏韫白连道不敢。 陈璀也说:“朝中那些短视之徒必然会说大王小题大做,不轨之徒更会暗讽大王只知战事,臣必然不让他们歪了风向,绝对叫他们知道大王这选择的正确性。” “言语辞藻永远只能锦上添花,真正能奏效的只有手上实力。”谢涵自己就是个舌灿生花的,或许是深知这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因此并不喜欢这以巧言令色著称的雍国大夫。 -------------------- 作者有话要说: 何况,这几人只是霍无恤的心腹,不是她的,恐怕现在也并不服气她的领导,因此轻轻驳斥了对方的话,以作试探。果见陈璀神色还是恭敬,眼中已露出不满。 苏韫白垂首问,“不知娘娘说的实力是?” 申厘和厉虎牢都不说话。 “兵力。”谢涵直指核心,“厉大人手上不知有宫门卫士几何?朝中有人本来就因为各种利益不愿王上登位的,也有因为变法恨不得王上立刻倒台的。” 话到此处,她微微停顿,果见申厘神色不少变——这厮果然只关心自己的变法,遂心里有了驾驭此人的计较。 “因为金门久攻不下,舆情对王上十分不利。如今第一怕有人趁机篡位。第二怕有人扯战事后腿。 那么第一要做的是把兵力握在手上,保证无人可以改天换日。 第二,征兵、粮草、兵器这些要紧事务都掌握在咱们的手里 ,保证无人能影响王上在前线发挥。 第三——” 她一双妙目转向陈璀,颇具威严的脸上露出个信任又赞叹的笑来,赏个甜枣道:“掌控舆情,保证全国上下一心誓要拿下金门,这是陈大夫擅长的事情。” 王后娘娘不愧是齐国前执政公主,绝非绣花枕头,传言听的再多,也难比如今亲眼见证。陈璀已在刚刚对方话中相信了谢涵的能力,因此这样人的称赞让他尤为得意,点头道:“臣早有一计,只可惜还来不及献给大王。 国人被前梁国欺压多年,几乎打断脊梁,最重尊严气节。只要让他们知道天下人都在嘲笑他们比不过楚国,楚国拿金门就是瞧不起雍国,笃定雍国还不出手。再让他们看到昔日弱小仰雍国鼻息的小国仗着楚国撑腰敢和他们叫板,国人一定暴跳如雷。如此,可上下一心。” 刚开始怎么没说这些啊?谢涵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瞥的在等夸赞的陈璀心虚后,笑道:“想必陈卿已有妙计?” “第一,楚国有商队在我国贸易,让他们做些犯众怒的错事并不难。” “第二,杞国小国,薛国也早对我国俯首,让这两国公然违背我国,必然和一巴掌打在脸上没什么区别。” “善哉。”谢涵这回是由衷地笑了,她觉得这陈璀果真是个人才,“那我便把一切交托给陈卿了。” 第二件事则是征兵、粮草、武器、沿途输送的事儿,有了全国同仇敌忾后,至少不会有人明面上在这些事儿上唱反调,却怕暗中动手脚。 “咱们不要求干这些事的全是咱们的人,但至少应该每个部门有那么几个要紧职位的人是我们的,免得被蒙蔽了都不知道。这就要撤换几个人下来了,最好在刚刚掌控舆情的事件里能除掉几个,王上早在各部门底层都安插了人 ,只是可惜没有机会上去,现在咱们就给他们制造机会。苏都令,你为大陵令,当配合陈卿行事。” 苏韫白还没说话,陈璀已然冷哼一声,“恐怕苏都令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是不愿做暗中害人的事的。” 谢涵眉梢一挑,竟不知这二人关系这样差,但现下可不是避免朝臣联合的时候,而是要戮力同心的时刻,因此问道:“都令可有为难之处?” 苏韫白摇了摇头,“一切以大王为先。” 看来就是为难了。谢涵看向申厘,“大司寇掌邢狱,应能一道处理。” 接着是大陵防守问题。 “守宫卫士共计五千。城门卫士考虑在两万左右,为师家掌控。”厉虎牢道:“王上多次想要收回大陵的兵卫权,可惜这是先王铁令——若无谋逆叛国之罪,师家可掌大陵兵卫权五十载。” 谢涵如今已然知晓霍无恤当初就是被师无我蒙骗回都才被抓起来遭了大罪。即便霍无恤不追究,如今他继位,师家想必惶惶不可终日。 先雍王留下这道诏令,是为了保住他的心腹师家?抑或是为了牵制霍无恤? 谢涵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她来雍国一载未到,且被齐国送出来联姻,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意味,又忖着霍无恤会防她干政,因此对雍国官场丝毫不关心、不了解,如今颇有些抓瞎。 现在了解到的消息,好些还是她当齐国公主的时候知道的,既陈旧又缺乏准确性。 她苦恼地按按额头,大致定完总体方针后,就让几人赶紧的,给她灌输些国内 、城内错综复杂的关系。 等稍有些思绪后,她见了第二波人。 第二波则是如今朝中权贵、氏族大家,入室内见到谢涵,皆或怔愣或皱眉。 但没等她们说话,谢涵先开口了,“王上已前往京门前线,兵贵神速、兵者诡道,避免消息走漏、军情延误,是故秘密前行。诸位皆是我国中流砥柱,明日便是大朝会,为防止王上骤然离去引起朝野不稳,故我特召诸位来商议后续。” 说完,她把手边一块玉玺往前推了推,虎头金身——雍王玺,她起身一拜,“夫妻一体,王上临走前 ,以国相托,可涵初来乍到,唯恐遗漏什么、错判什么,最后辜负王上信任,还请诸位帮我。” 好嘛—— 什么都让她说了。 无论是想皱眉问“尔者何人、胆敢假传王令”的,还是大惊失色呼“大王在哪、竟然离开了”的,又或是叹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王冲动矣——”的,再或是鄙夷“大王糊涂,岂能将社稷交给个女子的”.....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皆起身纷纷避开谢涵的礼,“王后娘娘言重了——” “臣等分内之事。” “我等分所应当。” ...... 不等他们谦让几句完,谢涵便又说话了:“师家主可在?” “臣在。”师无我一身青衫,面貌儒雅,不像个守城将军,倒像个翩翩文士。当然,绝没人会小看这青衫文士。 “王上离都,城守防卫就全交托给师家主了。”谢涵言辞恳切。师无我颇有些诧异,他以为谢涵会敲打他,或是借机分走他兵权,虽然守城将官遍布师家子弟,撤不撤下他都是一样,但也不会上赶着让人找他麻烦,自然恭敬点头,“臣必不负娘娘嘱托。” 谢涵原也不是要通过这一面搞什么动作 ,只是见一面了解一下百官性情与相互关系,并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免得明日一大早生出什么波澜。全是一大堆推心置腹的嘱托,好像她有多么信任这些人,若是年轻个十几岁几十岁他们心中恐怕就满是“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了,可惜现在他们都不是小年轻了。 第二日朝会,阶梯尽头是雍王王座,旁边放着把华贵精美的交椅,谢涵坐其上,受百官朝拜。 因为昨天通过气的原因,没什么人对谢涵的出现表现出异议,纵有那些消息不灵通的,见他们主子或是旁人一脸平常,也熄火下来。 谢涵把霍无恤离开的事儿郑而重之地昭告出来,见几个老臣一副要倚老卖老的样子,赶在他们前面开口,“是非如何,现在谈论毫无用处,些许牢骚废话,老大人们大可回去对自家婆娘说去。 如今朝上要议的是怎么赢了这场金门之战。王上御驾亲征,若这仗我们败了,那雍国的脸就丢尽了,薛叶召之流也会蠢蠢欲动,背后戎狄族更会俟机发难,诸位大人想必比我一个妇道人家更明白这一厉害关系。 王上知道要赢这场仗,不是靠他,而是靠各位戮力同心,因此才能安心离开。那么我现在只有一句话,谁若阻碍此战,情同叛国,谁能助力此战,裂土封侯!” 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巧的是宫门外传来急报——楚国质子因为抢个女人有了口角,激愤之下杀了一个西家嫡支子弟。 西家乃是除师家之外雍国第二大世家,西家家主西勐牡性情刚强傲烈,闻言勃然大怒。可那毕竟是楚国质子,西家子弟打不得杀不得,只能缚了人送上朝来请王上决断。 而现在王上不在,只有位王后。 那楚质子乃楚王子般堂弟,从小一块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可惜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偏还生着一副会得罪人的骄纵性子,楚子般想给他爵位也使不出力。 二年余前他得罪了国内几个巨头,正巧那时楚国和雍国定下了盟约,而那时楚国与雍国关系还算不错,楚子般遂派他来大陵做质子,既能躲过国中报复,三年期满回去也算有功,可以顺理成章给个爵位,好让堂弟一辈子衣食无忧、封妻荫子。 可惜他想的好,却不知随后雍楚关系急转而下。 楚质子既然与楚子般从小一块长大,也便与谢涵有过总角之交。被捆缚上来时,看到谢涵一点也不害怕,犹有醉意,气定神闲,带着楚人特有的骄傲嚣张,“区区一个西游记,竟然上动朝会?诸位大人还真是空闲啊。” 本来还想着大事化了的保守派心里听了都不舒服,更遑论西勐牡本人了,简直怒发冲冠,恨不能冲上来灭了这厮。 谢涵在上首问:“楚质子何故杀我国子民?” 楚猎骄答:“意外尔。” “你胡说!旁观人说你整整打了游记一刻钟!哪有这样的意外!”押人上来的是西游记族兄,地位却不比西游记,唯恐其死了惹祸上身,眼睛红的比死了亲兄弟还难受,瞪着人,目眦欲裂、浑身发抖,膝行向西勐牡,“家主,你可要为游记报仇啊!” 西勐牡握着剑,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楚猎骄,嘴上却斥责那西游记族兄,“娘娘在上,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王免瞥一眼谢涵,见其露出颇为头痛之色,又很快板起脸孔来,她从上首走下来,“意外?”嘴上冷笑一声,手上提着着雍王剑,“那想必我一不小心没拿稳,砸到质子脑袋上,也便是意外了?” 楚猎骄微怔愣,“表姐,那个西游记该死。” “我雍国子民的生死,轮不到阁下决断。” 眼见谢涵冷酷无情,楚猎骄犯犟了,“杀便杀了,诸位还要本公子给他偿命吗?” 分明是因为一个王室子一个世家子身份不同,谢涵却问:“楚质子是欺辱我国不敢对楚人动手吗?” “是又怎么样?马上就是三年之期,待我回国还能替雍国在我王面前美言几句!” 谢涵素来知道楚猎骄激不得,没想到陈璀这么有本事挑了他做筏子,因此步步激他,果令他口不择言。 等他话音落,满朝堂都是怒目之色。说实话,即便是保守派里,雍人也没几个软骨头,都是脾气大的主。 “大可不必!”谢涵重新坐回上首,“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我杀你不是因为楚国趁人之危夺取金门 ,而是要天下人知道无论何国人都休想欺辱了雍人不付出任何代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来人啊——将楚质子拖出去,游街斩首!” 楚猎骄终于色变,“表姐——”却很快被捂了口鼻拉下去。 西游记那族兄对谢涵砰砰砰叩头谢恩,作为都城外大营统领的西勐牡终于站出来支持谢涵,“没人能欺辱了雍人不付出任何代价,想要逃脱除非老夫握不动剑。” 下朝后,谢涵留下陈璀,陈璀自然不会说他还没安排好人,就发现楚质子捅了大娄子,连忙撺掇西家子弟将人送上来,而是小声说道:“臣下安排的楚商队晚些会劫法场救了那楚质子出去。”好不容易看到人遭了报应,却又偏偏被人逃了,这比一开始什么公道都没有更叫人火冒三丈 ,何况——“法场归师家管,西将军必然会对师家主有芥蒂。” 谢涵欣然点头,复又疑问,“那楚质子是自己要杀西游记的?”她印象里的楚猎骄虽然脾气大且无脑,却没有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这就涉及陈璀安排人劫法场的另一目的了,他越加小声说:“楚质子杀西游记,不是因为二人争抢歌女,而是因为西游记说那歌女肖似娘娘你。” 谢涵面色转瞬阴沉,“好。我知道了。” 事情出现过于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主战派激起主和派血性的手段,但是王免观谢涵种种又实在不像。没等到想明白,谢涵召见了他。 她问了他一个问题:“王相三朝元老,过的桥比涵走的路还多。涵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听听王相的心里话。” “老夫年纪大了,耳目昏聩,只怕不能为娘娘分忧,只能说些无谓的话权做安慰。” 谢涵当然不会把这些话当真,“王相说,抢夺金门究竟是对是错。” 王免莞尔,“娘娘白日说的每一句话都这么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免以为娘娘不会有这种疑惑。” “无论心中有怎样的疑惑,王上将一切托付给我,在说出口时,我便是金口玉言,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否则底下人还怎么做事?”谢涵失笑,“不怕王相笑话,我强撑着罢了。” 王免感叹一声,“免第一次见娘娘,还是十几年前梁武王四十大寿的时候。” 他的话勾起谢涵一丝少年情怀,思绪不禁在刹那飞往遥远的天际,那时自然是她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刻。 倒是王免又说了下一句话,“那时梁国独步天下,谁能想到现在天下已无梁人了呢?夺取金门城的好与不好,在免看来其实是相对的。对大国雍国而言,不见得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张牙舞爪必引发覆灭,说句不中听的,便如当初的梁齐一般。 可夺取金门城在遏制刘楚叶上必然是好事,若有做天下霸主的想法,这金门必然是花费任何代价都该拿下的。这世上无论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成王败寇。 对与不对这个问题其实不对,应是值不值得。 王上雄心壮志,对他而言,夺下金门城必然是值得的。可王免已经老了——”他自嘲地摸摸发白的鬓角,“好像早就失了这壮志,只想偏安一隅,因此一直不支持王上夺取金门。但是 ——”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这一切在王上御驾亲征的时候被粉碎了,就像娘娘你白天说的那样,事已至此,纵是败了也没有一隅给人偏安,雍国必须胜利。 免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粮草、武器征兵这些事儿 ,免是做惯的,大部分主和派免也会去游说的。” “一切拜托老丞相了。”谢涵喟然一叹,这世上大多做到丞相这一官职的人,已经不会包藏太多私心,而会将国运当作他最重要的事。 她瞧着人离去的背影,心想那些嫌弃霍无恤是个只知战斗的武夫的人真是天真,难道以为对方只是为了打仗前去的吗,他还是为了逼那些并不坚决的主和派一把。 另外,楚猎骄逃了。 楚商嚣张! 当时楚猎骄杀西游记的事在陈璀的推波助澜下闹得很大 ,几乎都中人尽皆知,现在杀人凶手竟然就这样逍遥法外了,雍人咽不下这口气。联合楚国虎口夺势抢夺他们花了一年多的人力物力打下来的金门城,一时间主战气氛火热。 谢涵则是发书向楚子般讨要个说法,还告知其他几个友邦不许收留楚猎骄,至于结果,则是后话,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在王免和西勐牡的高度配合下,举国人的同仇敌忾下,征兵、武器、粮草有条不紊地送往前线。 谢涵在心里默默念着霍无恤一定要胜,否则她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便毁于一旦了。 所幸这厮无愧于他军/功/起家、战场封□□头,一到前线就扭转了战况。 可惜雍国、楚国都是大国,不是一战能决胜负的,随后是旷日持久的对峙。 一封封奏报如雪花般飞往大陵上空,谢涵心中有了不详的感觉,她以为数月、半年就能解决的金门,似乎进入一场两个当世强国一决雌雄的转折点。 楚国地大物博、底蕴深厚、水土丰茂、仓廪充盈,它拖得起;雍国虽然也不差,可比之天下第一大国还差了些,遑论去年是个荒年。 更糟糕的是,十几个城池遭了蝗灾,莫说补充粮草,甚至还要救济,饿殍遍地。 霍无恤这个时候送书来,要兵要粮。 谢涵瞧着国库余粮,不吃不喝,还够供给前线两年,又或者是供给前线一年加赈灾。她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持续多久,只能下令节衣缩食,在她思考是否赈灾时,一个城池当先起了暴/动。 谢涵不敢再犹豫,先派西勐牡前去镇压那座城池乱民,随后开粮仓接济其它城池百姓。结合征兵的要求,她将这几座城池的青壮年全部编入征兵,送往前线。 至于剩下的老弱妇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稍微给几口吃的,让他们饿不死就是了。 只是这样的征兵质量就参差不齐了,质量不够意志凑,到底是快要饿死的一群人,谢涵拿吃饱喝足在前面引诱,便有了不一样的精神面貌。 至于其它—— “王上啊王上,您常吹自己能点石成金 、聚沙成土,必是能将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土农训成天兵天将的罢。”谢涵诚心祈祷。 西勐牡虽然对这群刀都没提过又面黄肌瘦的兵仔极看不上眼,但在谢涵给他看了国库粮草后就闭上了嘴巴。 可这还不够,谢涵看着粮仓发愁。 可她知道其他什么时候都能向外国借粮,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等同于猛虎受伤将自己的虚弱暴露给森林里环伺的猛兽,绝对会被分而食之。 那就只能向各大世家借了。 这不是个好做的工作。 她先以身作则,第一削减宫中用度,第二拿出她一半的嫁妆来给了苏韫白,“我是齐人,没什么铺子田庄,只有这些身外之物,倘若大举购买,楚国就知道我国无粮,必然会再撑一口气死死拖住的。只好请令兄给个方便、暗中采买。” 苏韫白张了张嘴,可他当初决然离家惹得兄长大怒,怎么也不可能送些粮草过来,只好说:“小臣家中也还有些金银俗物,与娘娘一道。” “韫白——”谢涵感动,末了又找来陈璀,“折算我嫁妆和韫白家底的事,暗中进行,但要让人知道的‘暗中’。” 说实话,这些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雍国臣民是震惊的,都说齐三公主贪权,在这半年间的种种虽让他们佩服王后手腕,却也相信了这传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王后娘娘着实喜欢铲除异己。 可现在他们不禁回想,王后留恋权位,却从不曾假公济私给自己谋福利、肥己身,甚至没有帮扶齐国,而是一心一意稳固朝野,做前线的坚强后盾。 王免当先捐了珍珠金物出来,他不愧三朝元老、狐狸成精,很清楚谢涵目前的想法,比之谢涵的‘暗中’,他则是大张旗鼓,恨不得所有人知道。 霍无忌、西勐牡紧跟其后。 霍无忌:“真是羞愧,王嫂嫁入我国,竟是要您出自己的私库,这在民间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臣弟思来想去,不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凑一凑手,王嫂收回自己的东西罢。” “什么你啊我的,自我嫁来,咱们便是一家人,如何要分的这么清楚。”谢涵笑道:“你们有心为国,难道我便眼睁睁看着,你王兄那小气鬼回来一准骂我。” “他敢?”霍无忌笑了,“王嫂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他若是怨您,我第一个请母后族老骂他!” 接着雍太后也捐献了部分嫁妆,“老妇是不知道那金门城究竟有什么魔力,惹得大王要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但情况已经这样了,老妇也不能袖手旁观。” 紧接着几个氏族也纷纷捐献,或多或少,聚少成多,竟是有往常国库两年的收成,折合起来能打一年的金门,谢涵既高兴又暗忖:这些世家们可还真是家底丰厚,捐出来的总归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岂不是够打好几年金门? 她当然不会去榨干氏族,只是......她轻托下颌,“要是后面还不够,找几个肥羊抄家就好了。” 没等她想几个备选人物,霍无恤又来信了:除栾殊。 谢涵捏着信纸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雍国无论人口粮草都拼不过楚国,优点则是兵勇将猛,最宜速战速决,可那栾殊却坚壁清野、拒不出战,设三条防线、稳扎稳打,一副能当十年缩头乌龟的样子。 楚人傲烈,想来是不愿当缩头乌龟的,都是栾殊强压着的。若是除了栾殊,想必能为打破对峙。 可楚子般甚是信任栾殊,哪是那么容易除的。 谢涵来回踱步,第一思考楚子般的性格弱点,第二想他信任的那些人何人可以利用,第三琢磨目前楚军构成。 偏听偏信重感情,过于骄傲拉不下脸面。偏听偏信则能威逼利诱他爱重的那些人进言,第一是韩斯,第二是豫侠,第三是白炽灯,哦——再加个宠姬兰姬。 骄傲——按她对楚子般的了解,想必也喜欢一战决胜负,而不是遥遥无期的拖延,只是对栾殊的信任暂时占上风。 她唤来陈璀,“我要你派人去云门散布谣言,栾殊曾经输过大王一次,因此面对蔺缺能陈胜追击,面对大王却不敢应战,这是心中畏惧的缘故。” 随后写了封信给豫侠,“多年不见,足下安好?十二年前,齐都扶突......”她曾在阳溪君家仆打杀当初的田部吏豫侠的时候顺手救过对方,又在后面将人带在身边编入队伍,不想派人去一趟云门,一去不回头,彼时她和楚子般感情正好,互相撕了一顿也便罢了。但那了的是她和楚子般之间的事,不是她和豫侠之间的。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叛出之罪,可曾负荆?” “涵现在也无需这些,只有一个要求,听闻楚王有意撤换军师栾殊,万望勿要撤换。” 信送出后,她便闭目沉思,豫侠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吗?耿直如他,宁愿自尽,也不会因私废公。 至于白炽灯,对方好像忘了南施是怎么死的了。归根到底,只是想纠正楚子般的偏听偏信,可对方现在却固执地听信栾殊的一家之言,几乎要拖垮国力。楚国周遭,难道只有雍国吗?北面的刘国也是虎视眈眈,为了和雍国杠把虚弱期暴露给刘国真的好吗?他忘了南施的遗愿了吗? 做完这些,谢涵老神在在。 果不其然,一月后,楚国召回了栾殊。 然而,一语成谶——豫侠将谢涵对他的要求原模原样传给了楚子般,随后在云门家中自尽了,送回一封致歉信。 时间过去好久了,谢涵印象里的豫侠已经很模糊了,是方脸还是长脸?总归不是可爱的圆脸,那一板一眼的性子配上娃娃脸该多可怖啊? 好像被自己的想象中的画面惊笑了,谢涵捏着信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一阵惘然,她将那信纸随手抛进香炉里,一点点燃烧成灰烬,就像记忆里那呆板木讷又大义凛然的影子,随风而散、了无痕迹。 至于对方信里说的,楚子般是因为燕襄欺骗他向齐国施压能逼齐哀王重立她为太子,才会出兵扶突这些话,她就当从来没听过。 一些没意义的话,就算是真相,又有什么所谓? 她现在关心的是对方信里为了赔罪透出的另一个讯息: 她使计希望栾殊长留战场的事被楚朝廷发现,楚朝廷送了她一个回礼——策反雍国西部大后方已经臣服的戎狄部落。 她想了想,传讯下去找一个人。 一个不久前才名动天下的人。 雍国暗探天下闻名,旬月不到,她面前就坐着一个娃娃脸的学生。 “王世奇?”谢涵好奇,她瞧着人可爱的相貌和腰间佩剑,轻笑了一下,才等对方放松片刻,旋即疾言厉色,“去告诉沈澜之,若果不想他们召国挑拨楚雍、引发金门之战的消息传出去,立刻派兵助我镇压戎狄族。否则楚王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他国也会知道北方横卧的不是抵挡胡族的长城,而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恶狼。” 召国一直淡出中原,一心和胡族掐架,几乎让人忘记了它的实力几乎攀升大国,而非之前的一个中等国家。 王世奇想好很多种对策,没成想雍王后不只完全知道他背后的一切,还直截了当说出来,没给他一点辩论的机会。 嘴角僵硬片刻,他只能拱手道:“必将消息转呈寡君与丞相大人。” 王世奇走后,楚猎骄的信息到了,他原本想直接逃回楚国,然而沿途雍兵怎么会算不到他回国的路,一早堵好了,只能绕路。 这一绕,就绕到了薛国。 薛国早就对雍国俯首称臣,按理说应该抓了楚猎骄送到大陵,若实在怕得罪狠了楚国,最不济也该驱逐楚猎骄或者赶他去他国。 然而事实是薛雪不仅收留了楚猎骄,还将其奉为座上宾。 见微知着,谢涵召集群臣商议,“看来列国都对我国这一仗没有信心。” “楚国领土比雍国方圆大了一千里,持久战会先拖垮哪个国家毫无疑问。”王免叹息,他管着兵粮,体会尤为深刻。 “楚国猖狂,策反我国后方戎狄族,我们也该给楚国周边放放火了。”谢涵撑着下颌,“众卿以为哪个国家最合适?” “刘国紧靠楚国,按理说最合适,可它同样也和我国挨着,而且实力不在我国之下,只怕它想做黄雀,金门对它也大有用处。” “齐国、”下首人偷看谢涵一眼,见其殊无异色,接下去说道:“齐国和我国隔着一条带,离金门又远,出兵楚国又近,应是最合适的。” 谢涵点点头,“那雍国能拿出什么说服齐国呢?”见说话人一脸讶然,不禁气笑了,“想空手套白狼?就算我是齐国公主也没那个脸面?哪个嫁出去的雍国公主要雍国白出兵出力,你们能乐意?” 接着,她又晃了晃羽扇,“不过盟友之所以盟友,很多时候也不能太在乎得失。我会去信尽量说服王弟的。” 谢涵拿什么说服谢漪呢,第一摆事实讲道理。 楚国南面是黄江、是百越族,不会对其构成影响,绝不会帮助楚国,东面是瘴林沼泽,西面是巴蜀之地,都不值一提,北面是刘国,东北面是齐国,西北面是雍国,只要刘齐不出手相帮,它就孤立无援。而只要齐国出手,有雍国在牵制楚军主力,齐国只要面对残兵即可 ,届时拿到多少地都算齐国的。 第二则是顺手欺骗一波——刘国已经同意出兵楚国了,到时候他们吞一部分楚国的地,可别怪她没照顾自家人。 第三则给了个诱人的条件,她毕竟在齐国经营多年,即便远嫁,在齐国也有的是人手,足够谢漪焦头烂额,只要齐国出兵,雍国得胜后她就把这些暗桩全交出来。 谢漪果然欣然同意。 原着十穿2 金门之战楚国大将军乃白氏中流砥柱, 是白家主的胞弟白玄鱼,最擅长突击战与正面对决。他性情刚烈,一开始是敬重栾殊的,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与雍国的每日骂战, 再看着日渐减少的粮草写着一封封催粮的信,就渐渐不能忍受了—— 军师谨慎过头了。 两国都是离开故土,深入叶国腹里, 粮草供给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想拖雍国, 也要看他们楚国拖不拖的起。 即便那位雍王是天下闻名的猛将, 也不用如此畏之如虎罢。 楚国不曾和雍国大规模对上过,白玄鱼也从未和霍无恤一决雌雄过。霍无恤让人在楚军散布流言:什么常胜将军,雍王哪有那么厉害?只是对上的刚好是蹩脚的对手。偏偏那雍王为了自己登上王位, 大肆鼓吹自己战绩,早就言过其实了。 在栾殊走后的第十天, 白玄鱼眼见雍国炊烟渐少, 发出半夜急攻的命令。 雍营之前就做好了干粮, 这两天都是熬点稀粥, 配着之前的干粮吃,下令哪一天楚军攻入,哪一天再开灶大吃。 因此, 在楚军半夜奇袭的时候,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干完吃顿好的。 白玄鱼知自己中计了, 但他久经沙场, 很快稳住,镇定自若地指挥兵卒厮杀。奇袭不成, 也是势均力敌地对决,谁又怕谁呢?只不过场地是在对方营里,小心些,拿奴隶先在前头试探陷阱就好了。 霍无恤站在城楼上,见楚军几乎在半刻钟内就恢复秩序,终是感叹一句,“果然不是废物!” 蔺缺小心翼翼问,“大王,是否用第二套计策?” 霍无恤摇摇头,“寡人以为这白玄鱼好大喜功、急躁激进,现在看来也是粗中有细,急中亦稳,佯败恐怕会被他看出来。” “寡人要他癫狂,不能看清。”说完,霍无恤就带着宝剑下城楼。 王旗醒目,麒麟卫一身玄衣,簇拥着为首的人,加入厮杀,霍无恤振臂一呼,“儿郎们,冲啊——拔帅旗,千金赏;斩帅头,万户侯!” 他中气十足,提气一呼,几乎响彻半个战场,白玄鱼在火光中看到那在万人中央的人物,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霍无恤杀人如切菜,极快地突进,雍军在他地带领下受到极大地鼓舞,原本的势均力敌瞬间化为雍强楚弱。 白玄鱼心中既忧且喜,忧的是战场形式顷刻变幻,喜的是这位雍王多年在战场浸泡恐怕这时已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竟似个先锋般挺入他们队伍。即便人性如他们大王,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他暗中吩咐,尽量活捉雍王——只要抓了雍王,这场仗便能不胜而胜;若能俘虏雍王回云门,该是多大的荣耀。 楚军主力宁可左右两翼被射杀,也逮着霍无恤包围,雍国将官忧心如焚,上来援救。霍无恤似乎反应回来这一点,王旗渐渐往后撤退。 楚军急忙加大攻势,奈何麒麟卫着实训练有素、以一挡百,千军万马中也能好好掩护霍无恤撤退。 白玄鱼徒叹息一声,心中疼惜刚刚浪费的兵卒。不想正这时,一支箭矢撕裂苍穹,那王旗倒在军中,眼角余光遥遥撇去,只见那穿黑金披风、带墨玉军盔的人正晃了晃、栽下马去。 他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好事,定睛看去,霍无恤已被他身旁卫士放在自己马上,急遁而去。 天赐良机,失不再来。 他立刻大喝一声,“雍王已死,王旗已倒——” 旁边卫士再□□复,声音传出去老远,雍军闻言,心中散乱,雍国将官更是惊惧,原本的大好形势转瞬溃散。 蔺缺指挥部分人殿后大队人马都掩护着霍无恤遁走。 白玄鱼立刻指挥人马追击,“夺雍王尸体者,记特等功!” ——“披黑金袍者为雍王!” 抱着霍无恤遁逃的卫士霎时扫落其披风,飘落在地的黑金袍转瞬为马蹄碾踏成泥。 ——“戴墨玉盔者为雍王!” 箭矢密集而来,卫士扔了霍无恤头盔才让飞箭没了方向,勉强松一口气。 一追一赶中,天边已渐显鱼肚白,天光渐亮。 白玄鱼看周遭地形,仿佛进了个山谷,周遭密林,树木茂盛,他警惕之心顿起,勒马挥手。 已是春日,一阵东风起,如情人的手指拂过面颊,吹面不寒杨柳风。 白玄鱼却觉一阵寒从脚起,不知缘由的,可危急之时的直觉救过他很多次,他不再犹豫,赶忙撤军。 不远处,霍无恤和蔺缺站在一侧峰顶,霍无恤眉梢一挑,“他倒警醒,提前射火箭罢。” 至于那卫士保护的尸体早被丢弃在地。 四周火箭冲天而下 ,周围山谷易进难出,东风一过,星星火把燎原而起。 惨叫声不绝于耳,烈火焚身,苍翠山谷有如人间炼狱。 这回换楚军掩护白玄鱼,所幸他发现的早,又留了一半人马策应,才不至于全军覆没,可被救出来时他已是狼狈不堪,须发皆被燎了大半,一路逃到金门渡水畔,而原本栾殊设置的防线陷阱,全被捣毁,想渡水回原来的大本营,已是不能。 若在此处扎营,便是直接暴露在雍军眼皮底下。 白玄鱼强忍着烧灼痛和心中惊惧开始思考,四周地形他早已考察过,有两处可以暂做营寨。 一处高山地势高耸,和下方山道可以互成犄角,既不至于因孤峰被断绝粮水,也不至于因山道平坦无险可守,后方还有密林可以躲藏,但刚被火烧大军,他此时也怵这树木茂盛的密林。 另一处在反方向,是十里窄道,其中一里更是窄小仅容两人并肩而过。这道上,任凭千军万马,最终施展出来也就十分之一的人数。可这样地方躲进去,敌方攻进来困难,但他们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尤其若被前后堵住,就困死了。 雍军紧追不舍,白玄鱼心思电转,很快下定决心,往一侧高山而去。他指挥迅速,派三分之一人马上山扎营,留三分之一人马在山道挖沟濠,剩三分之一人马隐匿入山林。 霍无恤纵马赶来时,楚军已只剩三分之一人马在下,而这三分之一人马还随时可以往上爬、往后退。 那么—— 他岂有放着人成气候的道理?立刻率军绞杀,楚军跑的快,一半上山,一半后退,雍军斩首的不多,却将十万楚军分成山上、林中两个部分。 随后他就不再追击,而是留下五万军在此地驻守,不许山上密林相通。 --------------------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上由白玄鱼率领,密林中楚军由其副将花如是带领,早在分开前他就和对方商量好万一被隔断的对策——届时以飞云响箭为进攻号令,以摇旗为撤退号令。雍军留在这里的只有五万,而楚军两相叠加有十万,只有一上一下夹击,必能打的雍军落花流水。 可白玄鱼却没有动,他不信霍无恤猜不到,他已经折损了一半兵马,不敢再赌。 他虽不大举进攻,却不断派游兵小范围骚扰山下五万军,花如是有样学样,折腾得驻守此地的将领不胜烦扰,兵卒不得休息。 终于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玄鱼和花如是取得了一条联络密道。 白玄鱼第一要做的,就是向朝廷请罪并求援军。 雍军有二十万,楚军原也有二十万,这一战就折损了十万,至于雍军,白玄鱼在高地眺望,约莫仅少了万余的样子。 消息先一步传回雍朝廷,自然是群情激越,虽则百姓已是一个个面黄肌瘦,仍觉咬一咬牙勒紧裤腰带,可以再为前线将士送一份粮草。 而谢涵也收到了一条霍无恤的奇怪要求——泄露送粮的粮道给楚军知道。 她眼珠转了转,却想了另一件事,找来王免:“老丞相,我猜现在楚朝廷一定后悔召回栾殊了,咱们得想个法子避免。” “我与栾殊倒还有些交情,此人中正平和,却并非没有傲气,陡然被从战场上召回国都,心中只怕有芥蒂。而楚王性情骄傲,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只要让栾殊拒绝一次楚王的邀请,楚王就绝对拉不下脸面来请第二次。” 王免笑了,“老朽先行让在楚国的探子宣扬:假如不是楚王一意孤行,召回军师,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金门之罪,皆楚王一人之过也。” “现在金门前线的战况不容乐观,就算栾殊想去力挽狂澜,也要提出些要求,这提要求的最好办法就是拿乔拒绝,只要我们加大火候,让对方在这时候拿乔过度,就能激怒楚王了。”谢涵摇着羽扇轻笑,端是运筹帷幄、优雅从容。 王免看看外面春寒料峭,深觉齐人爱附庸风雅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娘娘对楚王甚是了解,臣提供些人手,具体方案还是需要娘娘计议。” “人手?”谢涵摇了摇头,“虚假阴谋还是不要了,栾殊不是蠢材。传我凤令,备厚礼前往楚国赠栾军师,诚聘栾子为我国军师,他楚国让明珠蒙尘,我国却不会。” 光明正大的离间计,就算知道是离间计,几个君王能不在心中起嫌隙?楚子般胸怀不错,那谢涵就再加一个筹码,她在给栾殊的一箱明珠中,放了雍军送粮的路线图。 一个月后,大张旗鼓的雍国使节进入云门城,这个时节的雍国使节,怎不叫楚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粘在他们身上,不想他们不拜楚王,反而将重礼送到栾殊府上。 栾殊当然不会收,反而将人堵在门口。 但那使节打头的却是名声在外的雍大夫陈璀,他只说了几句话,便登堂入室,“娘娘知栾子定然不愿相信我们是诚心请您任我国军师,只是使离间计激怒楚王罢了。所以,娘娘特意准备了礼物作为她的诚意。” 栾殊望着几个大箱子的金银珍珠,不动如山,不料陈璀再出手,就让他遽然色变——那是一张雍国半个月后押运粮草的详细路线图。 “你疯了?”他惊呼,“她疯了?” “娘娘说,栾子值得这张图,如果栾子愿意,就和粮草一起前往前线。如果栾子不愿意,以您的人品,不会收下金银,自然也不会收下这张图。” 栾殊苦笑,“可若日后我王知道了今日我放过这么重要的消息不上报 ,他焉会对我一如既往?” “那栾子要,还是不要?”陈璀问,“栾子收下,交给楚王,我国承诺绝不会更改路线,就当全了您与楚王多年的君臣相得。栾子不收,那实话实说,金门之战楚国必败无疑。齐国已经南下,贵国派的出多少援军?贵国二十万人时不是我国的对手,难道剩下十万还想力挽狂澜?这是贵国最后取胜的方法。” 栾殊定定看着陈璀,“难道贵国愿意放弃这批粮草,愿意让雍王的名声蒙尘?这值得?” “这是我王与王后商量后的决议,战争常有胜负,天险不只它金门一个,然而栾殊却是天上地下独此一家。”陈璀忽而一叹,“倘若栾子能到我国,还能使蔺将军不再郁郁寡欢,实是一举多得,怎么不值得?” 说完,他又后退一步,“当然,栾子若不愿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特意大张旗鼓前来,就是让楚朝廷以为我国是为了离间您与楚王关系而来,栾子只管将我等扫地出门,楚王不会疑你的。” 栾殊张了张嘴,最终道:“抱歉。辜负雍王、雍王后厚爱了。” 他没有收下雍国任何礼品,包括那张路线图,只将人赶出门外,然而他近身护卫却默默记下那张地图,报给了楚王子般。 陈璀走后不久,楚子般就来到栾殊府上。 他年过而立,增长的年纪却越加为他的俊美添加了雍容华贵、权势在握的成熟魅力,便如美酒经过时间的沉淀与酝酿,越发动人。 少年时昊天子的那句夸赞“花容国色、灼灼之华”也好,青年时刘国会盟史官记下的那句“容华摄满园英豪”也好,在此时的楚王子般面前,仍然逊色。 他就那么走进栾殊称病静养的室内,便令一室生了辉;随栾殊走到他的花轩议事,便把春花比到尘埃里。 栾殊轻轻摸了下眼角细纹,“大王好似不会老去,仍是这般龙马精神。” 楚子般瞧着满园春花,“豫侠去的时候,花也开的这般灿烂。” 栾殊心头一跳,嘴上怅然,“豫兄是不爱花花草草的,只是嫂夫人风雅的紧。” “寡人问你一句话,”楚子般摘下腰间佩剑递过去,“寡人命你即刻前往金门前线,助白玄鱼和花如是,你可愿意?” 栾殊脑中闪过陈璀递上来的运粮路线图,又在陈璀说的每一句话上飘过,最终摇了摇头,“臣久病之身,怕是难以赶赴前线。” 楚子般轻笑一声,“是久病之身,难以赶赴前线;还是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连运粮路线图都给你,寡人确实不如。” 这一瞬间,栾殊脑子里想了很多,最终定格在失望,“王上监视我?” “寡人监视你?”楚子般似乎被其眼中声音的失落失望激怒,“好——既然如此,即日起,你闭门静养、不得外出,府中所有护卫全换成寡人卫士。” 等他负气走后,楚子般的内侍终是不忍,小声对栾殊道:“栾大人,不是王上监视你,是你的贴身护卫不想你日后为王上猜忌,主动来报。” 栾殊一惊,突觉不对,可这时他已经“被”闭门静养 ,递消息进宫全都被楚子般打了回来。 白炽灯不禁道:“王上,栾殊并没有不忠于您,只是若将这雍国运粮路线图消息递给您,他就永远欠着雍国;若在此时前往前线,便会下意识利用那路线图作战,胜之不武。他遇到的是两难之题,最终仍然选择了忠于王上。” “两难之题?忠于寡人?”楚子般低笑一声,“他忠的是寡人?他忠的是自己的理想,自己贵重的人品,自己的忠义两全。” 他可以叫他不收下雍国的贿赂;却不可能叫他假意收下雍国的贿赂。 “这是忠于寡人?” “若是豫侠在,定不会和他一般选择!” 提到豫侠,白炽灯便不敢插话了。一年前豫侠递进消息后就在家中自刎,从此便成了大王的床前白月光,不二忠臣。 犹豫有顷,陪楚子般喝了会儿闷酒,白炽灯小心问:“那那张运粮路线图?” “不必管它 。” 白炽灯恍然,“那是假的?” 醉意熏熏间,楚子般露出个清浅的笑来,“她既然承诺‘绝不会更改路线图’,就不会更改。只是就算不更改,她也能有一百种阴谋阳谋等着你去跳。” 他笑着笑着又露出恨色来,“她竟然帮着别人对付我。”她派人来云门两次,就废了他两员大将。 白炽灯深知楚子般对谢涵的不一般,只当其是因为谢涵之故,不愿用那张地图,当即苦口婆心劝解,“王上,即便有陷阱,可这路线图也是可以做文章的,否则我国还要增兵去齐楚边境,金门战事吃紧该怎么好?那雍王果真是不世出的将才,只有断了雍国的粮草,才有取胜的机会。” “寡人、寡人,岂能用雍国收买臣子的地图,那和卖了栾殊有什么区别,天下人都会耻笑寡人!”楚子般说话已然有些大舌头,他肩头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当初收下金门城守送来的纳城图已然叫他后悔,可他、他不能悔——就让他醉这一回。 “我的王,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耻笑不耻笑,若是败了,我国霸主之位当即便会异位。” 白炽灯苦口婆心,楚子般提刀便刺,“宁襄狗贼,我必杀你!” 白炽灯:“......” 燕昭王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他抹一把脸,请来兰姬侍奉楚子般,提脚要走,忽然又大不敬地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这宠冠后宫的兰姬夫人,惊觉其容色端丽绝艳,明艳与秀丽两相结合,那双熠熠生辉的星眸尤其眼熟,与那前齐太子、后来的齐三公主、现在的雍王后,是如此的相似。 他忽觉身上一寒,在兰姬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忙不迭抬脚离开。 楚子般不愿用这张地图,一则深知谢涵为人,二则他的傲骨不允许。 然而朝臣没有他那么多顾虑,随着齐军压境,援军兵力已经抽调不过去了,现在把抓住这个机会,金门之战就真的不可挽回了,官滩什么里子面子。 最终白炽灯悄悄传讯给堂兄白玄鱼。 白玄鱼收到消息时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焦虑终于有了一个释放的口径。 一日日地眺望炊烟、观察灶台,他知道雍国坚持不了多久了,也许不久就能自己退兵,就怕什么时候雍国后方补上粮草。 现在,这补给的粮草要到了。 然而隔了这么久,拖到雍军炊烟一日少似一日,便能说明这粮草来之不易,这次若是出问题,也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他来回踱步,最终下定决心,让花如是率军去抢夺粮草,雍国押粮军只有五千,任凭雍王盖世武功,任凭押粮军小心翼翼,他们派出五万人也是手到擒来。 待占据了这粮草,雍军必然不顾一切、疯狂夺取,他们以逸待劳、做好埋伏...... 白玄鱼吐出一口气,选定了劫粮埋伏的地点。 又是一个月,谢涵却收到了一条来自霍无恤奇怪的传信:莫怕。 他一贯是这样言简意赅的,可这“莫怕”何解? 谢涵蹙了蹙眉。 三天后,金门大捷的消息传过来:白玄鱼劫了粮草,在里面放满火油,欲要让霍无恤也尝尝这漫天炎火的恐惧。却不想对方并不急着拿回粮草,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先把他们留在粮谷外策应的五万军全歼了,拿了他们的粮草,然后用大军围谷,困得他们弹尽粮绝,准备动用劫下来的雍军粮草时,故技重施,用火箭烧了所有粮草。 他竟然烧了这雍国全民节衣缩食运过来的粮草! 白玄鱼目眦欲裂,被保护着突出围谷后,看着逃出来的几千军马,将虎符托付给花如是,横剑自刎了。 历时两年的金门之战,在这一刻画上了永远的休止符。 楚王子般在收到消息的时候,猛地从王座上起身,往前冲了三步,忽地一头栽倒,被眼疾手快的内侍扶住,踉跄着拎起那信使衣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雍军几乎全歼按我军,白将军自裁谢罪。” “几乎全歼?”楚子般满脸祈求、小心翼翼问,“那我军还剩多少人?” ——“三千。” “噗——”楚子般喉中一阵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旋即眼前一黑。 ——完了。 他最后的意识定格在这两个大字上。 信使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和这战报一起到的,还有一个消息,雍王无恤被流矢射中,危在旦夕。 谢涵收到消息时,先是呼吸一窒,随后轻颤着手将那句“莫怕”掏出来,“是这个意思罢。” 祸害遗千年,总不至于这么容易死罢。 她沉下气息,请来王免、西勐牡、陈璀、苏韫白等,“金门大捷,王上却危在旦夕,想必各位卿家都收到消息了。这个时候,恐怕会有野心家借机滋事。” 众人心中皆是一沉,王免终是说:“王上并无子嗣,倘若当真有万一,不知谁可践位?” 谢涵一双妙目如利剑般射向王免,“丞相三朝元老,王上一向敬重,我更可谓推心置腹,老丞相现在说这种话,其心可诛!” 王免苦笑,剖心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王上在时,娘娘可以摄政,王上不在,您如何自处?上位高悬,自然会催生出无数想要捞从龙之功的野心家。外面更有刘国、召国虎视眈眈。只有定下下一任君王人选,才能避免国中多种声音,最小地减少我国内耗。” “臣知一朝君王一朝臣,娘娘是担心准备好继位人选后,王上若是凯旋,怕是要和对方兵戎相见。臣有一策,娘娘可以挑选宗亲抱养为嗣子,即便有万一,无知小儿,舍之即可。” 谢涵缓缓道:“我今日挑选嗣子,恐怕明日说我欲窃国的流言便会甚嚣尘上,这才是内耗最大的。” “挑太弟罢。”西勐牡早在这段时间成为谢涵心腹,与之休戚相关,“便说太弟年幼,王嫂辅政,一年后还政。一年不短,若王上好转,大权仍在娘娘手中,可随时归还;一年也不长,若王上当真.....这一年哪个王子都等得起。” 谢涵深深看她一眼,扬声道:“请无忌弟弟过来。” 霍无忌自然连道:“不可能,王兄洪福齐天。” “只是做个保险,王弟莫要惊慌。”谢涵见他眼中喜忧参半,懒得多应付他,只说:“明日起,我会在王座旁再加一个椅子,你我共商朝政。” 第二日朝会,谢涵真正宣布了金门大捷和霍无恤受伤的事,她说昨夜收到消息、忧思过度,精力不济,所以请霍无忌陪她一起理政。 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时候请人一道理政的内涵,却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 “长幼有序,二王子还站在一侧,三王子如此高坐怕是不妥罢。” 谢涵心知她立霍无忌是最好的,这样雍太后会支持她,而霍无忌其实是诸王子中手中势力、权力最大的,被她设置成了靶子,能最好地耗干那些有异心的朝臣。 霍无忌并不言语,只是拿询问的目光看她,谢涵好整以暇,好似要看看他的本事,是否可堪君王。 察觉到这一点,他淡淡道:“嫡庶有别,先王在时,本君也比二哥先参政。王嫂比先王行事,有何不妥?” 等这一交锋完了,谢涵才开始真正议事,目下三件亟待解决的事。 第一事金门大军即将回来,升迁、抚恤、赏罚得有个章程,申厘将将制定了新的军功奖惩法,谢涵无论如何要一力推行下去。 这法过于“公平”了,论功不论人,同样的功劳,世家子弟和平民能得到的奖励竟然是一样的。自然有一番争吵。谢涵知道霍无恤心意,自然力挺申厘,霍无忌现在和谢涵绑在一根绳子上,也只能跟着给申厘做后盾。 谢涵执政雍国两年,霍无忌被先王做太子培养长大,两人一合作,手中势力支持着申厘推行新的军功将惩法,也催生出无数人暗中的不满,最后或多或少地投靠了二王子、四王子。 第二,霍无恤重伤,谢涵传令寻找神医党阙,争取在大军回来前,能让神医出现在大陵。 第三,国内空虚,君王重伤,恐怕他国会趁虚而入、窥伺雍国,首当其冲就是刘国,尺鱼关外需增派兵马。 谢涵缓缓道:“尺鱼关乃我国东大门,至关重要,如今几位大将都在金门前线,恐怕只能拜托师家主了。” “西将军曾镇守尺鱼关两次,师某如何比得上?”师无我淡笑道:“这城防熟悉就逊西将军许多,怎么敢毛遂自荐?” 一番扯皮后,最终是西勐牡前往尺鱼关镇守,临行前他不胜忧虑,“娘娘,老夫一走,大陵的军务就彻底在师无我那老贼手中了。” 谢涵淡淡呷一口茶,“西将军放心罢,还有厉虎牢呢。” “厉统领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宫门卫士只有五千,城池守卫却有三万。” 谢涵将茶盏放下,笑道:“所以涵要拜托西将军一件事。” “什么事?” “若前线大军提前回来,勿要声张,尽快放行。” 西勐牡一愣,“娘娘你是说......” 谢涵笑着点点头,面上一派笃定,心中却只求自己不要猜错了。 师无我拒绝驻扎尺鱼关,某种程度上已然是一个信号。谢涵和霍无忌将手中能用的人马,包括霍无忌府上护卫、苏韫白府衙的衙役,全都调往宫门附近,时刻拱卫。 四月廿二,已是初夏,夜间却还是凉的,习习晚风间,师无我并二王子带着守城卫士攻打雍王宫。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刻,霍无忌仍是不胜惶恐,他知道,赢了就是王,输了就是死。 他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在战争才持续半个时辰后,在城楼上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那据说重伤的王兄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横扫千军般把围得他们惊慌惊惧的数万兵马全都围截,他那王兄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寡人乃雍王,念尔等皆为逆贼蛊惑,准予将功折罪,杀霍无溟、师无我家兵者可恕无罪!” 火光冲天里,霍无忌愣愣扭头看他身边的人。 谢涵脸上是那样纯然的惊喜和不可思议,霍无忌心知他王兄这是连王后也一起骗了,他心中不满怨愤勉强降至一个可以忍受的点,朝前方拜下,“臣弟恭迎大王回都,大王洪福齐天,雍军所向披靡!” 不能忍受又能怎么样?还能在千军万马前谋反吗? 听到声音,霍无恤抬头,目光恰好和站在城楼上的谢涵对上。 黑夜,火光,她卓然而立,静静凝着他,那一瞬间,霍无恤觉得她的眼里只有他。 突兀的,他甩了身后人,冲上城楼,麒麟卫赶忙跟上护卫。 说来,这还是谢涵第一次看霍无恤穿盔甲披战袍戴武盔,那戎装衬得他手长腿长、肩宽腰细,她一直知道他长得俊,没想到这么俊。 “辛苦你了。”霍无恤随手拉起跪着的霍无忌,继续大步流星,在离谢涵两步远时,他一手抱着头盔,一手往前一勾,整个的将人带进怀里,一种满足感涌上心头,他温柔地用手梳着她的长发,“寡人回来了。” 那臂弯极紧极紧,谢涵轻推片刻不得后,依偎在人怀里向其介绍道:“想必王上,已经知道了,这是霍无溟和师无我,另外还有.....” “军功赏罚一事,臣妾已经全交给申厘了,明日王上询问他便是......” “王相这次其实是两不相帮,他不想看着申厘推进新法,却也不愿谋逆......” 她一丝不苟、事无巨细地向霍无恤讲着政务,在不远处的霍无忌却觉得怪异。 霍无恤一寸寸松开手,最后淡淡道:“王后辛苦了。” 谢涵一福身,“臣妾分所应当,王上在前线风餐露宿,才是真的劳苦。” 霍无恤轻嗤一声,“无需王后挂念。” 随后,就是国内势力地大洗牌。 霍无恤本来就是用重伤不治做幌子钓出这些不服管教的人,自他继位后,师无我一直怕被报复,这次谋反做主力,他毫不意外,倒是霍无溟怕是被师无我怂恿了,还有另外几个王子。 无一例外,全部午后处斩。 师无我一死,他终于可以将大陵城卫收归己有,“先王啊先王,你以为把大陵城卫交给他保管是保护符么,寡人看催命符还差不多?”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接着,他看着谢涵整理好的奏报。 平心而论,谢涵梳理政务的手腕在霍无恤之上。这也不奇怪,霍无恤做了多年的质子,一开始连认字也是谢涵教的,而谢涵是做太子培养长大的,且齐国环境要比雍国复杂的多。因此 ,经过谢涵两年整顿过的朝堂比之他离开时,那用起来是得心应手太多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雍朝廷带有的谢涵的色彩就过浓,更不知道对方究竟渗透了多少势力。 霍无恤带出去的参将皱眉,“王后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征兵、粮草还有其它零零总总,其实都可以按往日条例进行的,哪需要做这么多事。 陈璀连忙道:“我王容禀,非常时刻,往日条例已难遵循,譬如粮草,饥荒、灾年,国库都空了,娘娘只能剑走偏锋。” “你倒替她说话。”霍无恤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陈璀立刻噤声。 谢涵在后宫收到苏韫白拐了三个弯递进来的消息:随军高官,不知娘娘艰苦,恐有不利娘娘之言,待见王上,务必陈情。 还有西勐牡的条子,苏韫白说的委婉,西勐牡就不是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她眉梢一挑,还没等想想哪些高官,立即听到宫人禀报:王上拿了一壶酒,似乎加了料,来关雎宫了。 霍无恤到底离开两年了,谢涵掌控全局的能力又是不一般的强,前朝可能还差些,整个后宫已是她的铁桶江山,什么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因此堂堂雍王暗中行事,反而都在雍王后眼里。 谢涵心中一寒,旋即起身踱步,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表现出知道那壶酒的样子,否则对方恐怕是真的不能容忍了,又或许那壶酒只是个试探? 对,试探。 霍无恤不可能现在来杀她。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杀她,她只是个王后,只要对方想,很快就能抹去她留在前朝的印记,没必要,也忒寒了其它留守官员的心。 此时已是夜华初上,霍无恤乘着晚风而来,他褪去戎装,一身君王冕服,大手一张,谢涵替他褪去外袍、发冠。 沐浴后,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还是谢涵先开的口,她莞尔道:“王上你说,这两年,臣妾做的好不好?” 霍无恤奇异地看了她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尚可。” 谢涵拽他衣袖,“那王上要怎么赏臣妾?”她嗓音里带了些甜腻,仿佛撒娇,“霍郎要怎么赏我?” 霍无恤喉头滑动一下,低头,盯着自己的杯子,好像上面的花纹巧夺天工,良久开口,“你想要什么?” 谢涵眼珠一转,却说:“明天我想要喝酒,王上陪我,不醉不归。” “就这个?”霍无恤莫名其妙,抬头看她,“你可以提其它的。” “其它的什么?”谢涵好笑,“王上看臣妾,缺什么了?” 霍无恤试探道:“孩子?你若有孩子,那时就完全不必扶植霍无忌,现在他恐怕仍心中记恨着你。” 谢涵当然不会说自己已经用上好的演技将霍无忌对她的记恨给祸水东嫁到他身上去了,只是似笑非笑瞧着人,“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霍无恤低头喝一口酒,又给谢涵斟一杯,“随口说说罢了。” 谢涵瞧着那酒,心知这就是加了料的东西,只是不知是什么料,她轻执杯盏,嗅一口,宽袍掩面,将酒水倾洒身后,随后做醉意熏熏状,嘿嘿笑道:“王上你晃什么呀?” 霍无恤盯着她,突如其来的温柔,轻声说:“困了你就睡。” 原来是迷/药。 谢涵应声而倒,一头欲往案上栽去,却落进个宽厚的手掌,避免了“咚——”一声响。 “嘶——”霍无恤双手垫在谢涵额头下,轻吸一口气后,开始唤人,“谢涵、谢涵?” 见人毫无知觉,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倏忽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他将人打横抱起,轻柔放床上,自己也躺好,盖上一张被子,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抚摸着她的面颊,在其眼睛上亲了一口,“谢谢,我的妻。” 随后吹灭烛火,拉起人的手环着他的腰搭在他腹部。 一室幽暗,月光清浅,待身侧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后,谢涵睁开眼睛。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结合早几年对方对她的迷恋,猜测过是要给她下迷/药强了她,独独没想过如今场景。 就——莫名其妙。 以至于,第二天晚上,她灌醉对方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昨晚究竟想干什么?” 霍无恤的酒量是极好的,很少醉,谢涵也是无意中发现对方一旦醉了,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而且第二天起来绝对不记得前一晚的事。 还有比这更好的套话方式吗? 谢涵今天一早就开始准备,给自己灌了一天醒酒汤后,开始陪人喝酒,而且对方酒的度数还她高些。 她舌灿生花,祝词不重样,劝酒的花样更多,折腾到月上中天,终于把人给搞趴下了,遂开始提问。 霍无恤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可爱又可口,可不是白天那冷面的讨厌样子,反而像多年以前的小少年,谢涵没忍住,揪了下他的面颊肉,“快说,昨晚弄晕我想干什么?” “我——”霍无恤盯着她,眼睛湿漉漉的,“想你抱抱我。” “哈?”谢涵反应了一会儿,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对方脑中有大病,“这点小事,你不好给我说吗?你给我下/药就为这个?”她给气笑了,“我说王上,咱能不这么别扭吗?有什么事直说不好吗?” 霍无恤摇头,“不好。” “为什么?” “我说了,你不给我,是因为你不愿意;我不说,你不给我,是因为我没说哇——”霍无恤现在大抵觉得自己极聪明,笑嘻嘻道。 谢涵那怒意和无语却突兀地顿住了,她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对方脸红红摸自己侧脸,“我好俊,是不是?” “噗——”谢涵一乐 ,“对啊,你好俊。” “那你要跟好俊的我困觉吗?”霍无恤羞答答低头。 谢涵面色一沉,霍无恤拽她衣角,睁大眼睛,“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花花。”他在身上摸摸索索摸出一张王令来,献宝似的,“你看——王免老匹夫因为旁观师无我等谋逆,现在主动辞官了。我封你做丞相好不好?” 谢涵看着拿黑底红边的王令,竟果真写着封她为相的昭告。 “咚——”的一声,她心头一跳,又按捺下不合时宜的躁动,试探问,“王上只掌朝政一年,而我却掌两年,王上没什么想法吗?” “想法?”霍无恤恍然,嘿嘿笑道:“花花你好厉害的,比我厉害,以后都我出去打仗,你管家好不好?我们一起横扫天下。”说完,又委屈起来,“可我出去打仗就好久不能见到你了,你还不想我。” 他光委屈还不算,竟然开始得吧得吧掉眼泪,差点把谢涵三魂吓走七魄,“你、你哭什么?” “你一点也不想我。”霍无恤看着她,默默流泪。 “谁说我不想你。”谢涵拿手指抹去他的泪珠,接过那张王令,免得被哭湿了第二天被发现,亲吻他眼角,“我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我的王。” ——我的絮儿。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试探了,打横抱起人,将人放上床,吹灭烛火,吹灭烛火...,她低头看拽住她衣角的人,“怎么了 ?不睡觉?” 霍无恤琥珀色的眸子阴沉沉地盯着她,谢涵心漏一拍——不会这么快就醒酒了罢。 “你为什么不和我睡觉?” 谢涵:“......”她小声哄道:“因为今天我想抱着你睡觉。” 霍无恤顿时眉开眼笑,乖乖躺平,“我已经睡好了,你快来抱我叭。” 谢涵却没动手,她瞧着人那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不知怎得,手就伸向那衣襟、裤头。 “我恨你当初弃我而去——” “我恨你后来算计我来到雍国——” “可你却又给了这么多年来没人给过我的信任和爱护...”谢涵笑了一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 她此生是回不了齐国了,也不想回那地方,齐国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恢复,“你既想做中原霸主,我便帮你,现在让我收些报酬。” 话到此处,她已将人剥得光溜溜得,却目光一凝,落在其腹部,只见那儿陈旧疤痕纵横交错 ,不禁伸手轻抚,“这是怎么回事?”不像刀枪剑戟得伤,也不是战场上得伤才对。 之前谢涵的话太深奥了,霍无恤似懂非懂,此时终于听明白了,顿时气鼓鼓的,“你不记得了?” 他背过身去。 她该记得吗?谢涵号称过目不忘,立时将所有记忆翻了一遍,也没翻出来,只当这人醉酒缘故,摩挲着他的疤痕,“好絮儿,别生气......” 她话才开头,便听一旁传来那细小的呼噜声,像头小猪。 谢涵:“......” 她磨了磨牙,吹灭烛火。 章节目录 第430章 第433章 对于今日埋伏绿水山的山贼一事, 沈澜之表示遗憾,“他们倒是谨慎得很,碰头后一路来到河中小舟, 四处顿时无所遁形, 咱们想要埋伏探查些什么也就成了虚言。” “山贼也有这样智谋。”谢涵轻笑一声,对林武杰支了支下颌,“那你可看到了什么人, 他又对你说了什么?” “是两个带斗笠的紫脸大汉, 名字什么都不曾对属下说起, 只是先给属下看了这个。”林武杰从怀里掏出一枚珍珠耳坠, 面露痛色,“这是舍妹最爱的首饰。”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继续道:“他们以舍妹为威胁, 先问了属下姓名人士,属下按照兰大人教的那样, 说了是带妹妹游学到此的原随国士子。”林家兄妹本是随人。 “他们要我给出证明, 我说得改日拿出路引身份, 现在只能讲几句随话给他们听。听完后, 也不知道他们信了没,开始询问我来温留后的桩桩件件事,所幸兰大人早有准备, 属下只管照本宣科。最后,他们问属下可知温留城有多少人修河,属下不知何意, 便留了个心眼, 说了一半人数,又说并不确定。” “他们就让我回来好生观察, 三日后老地方碰头,告诉他们答案,说完就让我见小妹。但要是说谎,就要当场杀了小妹。”说完,他刚毅的眉眼流露出恳求之色,“君侯,属下可否实话...” 霍无恤瞥他一眼,打断道:“君侯,这山贼不知什么打算,说不得用这第一个问题查探武杰哥的可信度。左右这不是什么秘密,倒不如直言。” “可。”谢涵点头,接着对林武杰笑道:“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本君无论是想要查探真相还是攻击贼子,都无须一个弱女子的牺牲。若是这次能令小妹平安归来,再好不过了。” 林武杰大喜过望下去了。 等他走后,谢涵神情转淡,问沈澜之,“若我没记错,他是随人,因继母苛待,带着妹妹逃到了扶突,入选了卫士,一直和妹妹相依为命,把妹妹看得比什么都重。 既然今天咱们的人没有一个人跟上去,也就没有人听见看见他与山贼的交谈,你有什么办法能分辨他刚刚说的究竟是实话还是假话?他究竟是咱们安插在山贼中的间谍,还是因为妹妹已经被山贼策反的细作?” 沈澜之早知谢涵会有此一问,他当初派人埋伏,说是伺机而动,实则更重要的是监视林武杰,如今监视成空,自然要另作打算,“我有一计。今晨林武杰出门后,我已派人偷出林小妹闺房中的部分东西。 明日咱们就扮作桃花山上的山贼,只说昨天那两人是叛徒,竟然想对七当家的压寨夫人施暴,被赶出去后逃到绿水山上,带着夫人的首饰招摇撞骗,是想骗了林武杰上山给绿水山挟持了来威胁桃花山。而我们呢,就是来接七当家夫人小舅子上山的,免得被绿水山给抓了。” 谢涵:“......” 他咏叹调道:“兰先生不愧是终日要给姚师傅念书写小话本的兰先生,多么瑰丽的想象啊。” “虽然听起来有鸡零狗碎之嫌,但——”沈澜之信誓旦旦,“好用即可。无论今日林武杰有没有叛变,遇到搞不清楚状况的事,就算有也定然会暂歇了和绿水山的合作,转来继续靠着我们营救林小妹。毕竟比起他一头雾水撞上去,怎么也还是我们可靠。” 谢涵:“那我最终无法确定他的忠诚。” 沈澜之笑了一下,“君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忠诚,最终结果是好的就好了。” “好罢。算你有理。”谢涵点了下头,“总之,这事交给你了。” 等沈澜之走后,霍无恤抬头看谢涵,蠕动了下嘴角,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谢涵打开封信,看完夹在指间对他晃了晃,“如何?预备什么时候动身前往北境。游弋喾都派人来催了。”说完笑了一声,“游将军总是这么实诚,连交兵权也着急。” “那就明日罢。”霍无恤道。 谢涵笑道:“怎么,不想眼睁睁看着兰兄骗你的‘武杰哥’?” “虽然我认识的武杰哥对君侯一直推崇备至、赤胆忠心,但——”霍无恤笑了一下,“兰兄说的对,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忠诚。总有什么是比主上重要的,或许是钱财,或许是声名,或许是性命,又或许是亲人。” 他笑了。 谢涵脸上的笑容却收敛起来,随手将信放在案上,“不错。” 霍无恤见他有寂寥落寞之色,恍惚想到多年前初见对方时,对方对他的太子卫队是何等的信任,随便便带人杀上欧家山庄,言之凿凿称倘若被擒,他的人必定毁容自尽,如今却... 凡事都有个重要与最重要之分,人总是能为了最重要舍弃其它重要的。这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君侯就是我的最重要,所以我永远不会背叛君侯。 霍无恤想这样说,不知道能不能使对方略有黯淡的眉眼重新鲜亮起来。 话没说出口,对面人已经转换了一副神色,“有什么要准备的尽快准备罢,咱们明日清晨出发去青灵城。” 第二日如期而至。 天色将明未明中,谢涵带着五百卫士陪霍无恤去了青灵城。两城本就是南北相挨,旬日不到,他们便赶到了北境大营,等见到游弋喾本人,总算知道其为何这么急着呼唤霍无恤过来了。 “两次北境失守,卑将已无颜面对家主,更不想回扶突叫他人看了耻笑家主。”游弋喾一身轻装,手持宝剑,“卑贱已向拾氏、家主交了辞呈。这便到处走走。” 说完,他看谢涵一眼,“温留君不辞辛劳过来,莫非是替霍将军站台?”他失笑道:“温留君是不信任霍小将的本事,还是不信任游某的人品?” “霍小将旧年力转乾坤,军中本就是崇拜强者,霍小将有这样声名,天然受将士追捧,若是军中不服管教,那定是前任将军不甘心唆使的。温留君眼中,游某就是这种人吗?”游弋喾眼尾一翘,戏谑的波光便随那眼角倾泻出来。 这人呐,一旦卸下了重担,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一本正经、沉稳刚毅的游将军都会调侃人了。 谢涵瞧人轻飘飘的包袱一眼,岔开话题,“游将军打算去哪走走。涵所游颇多,说不得可以给游将军做做推荐。将军是想看烟雨笼轻纱,还是孤天连黄沙?” 这时,游弋喾身边的焦大“害”了一声 ,“那就不用了。将军是要去燕国灵道城找军师。” 游弋喾瞥焦大一眼,继而叹一口气,“听说燕国明家功利非常,对有用的子弟是所有资源倾斜,无用的子弟就是一脚踢开。明千径如果一直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副骸骨。到底五年相交,到了我去给他收个尸也是应有之意。请温留君恕罪。” 谢涵沉默片刻,道:“恕罪?恕什么罪?本君与明相,立场不同耳,若是同为齐人,说不得能成好友。他这样人物,本不该被任何人欺辱。游将军去看看也好,免得虎落平阳被犬欺。” 章节目录 第431章 第434章 游弋喾就这样拍拍包袱去燕国找明千径了, 留下焦大向霍无恤汇报北境军防,然后他瞅谢涵一眼,再瞅谢涵一眼, 又瞅谢涵一眼。 谢涵好笑, “何时心直口快的焦都尉也会欲言又止了。” 于是焦大终于直截了当说,“温留君,虽然你救过咱们一次, 霍将军也是你保举的, 但现在涉及军务, 我要请你出去了, 不然我会以为你想偷听军机的。” 谢涵哑然一瞬,随后云淡风轻地站了起来,“初来此地, 本君正好去走走。” 霍无恤连忙唤:“君侯——” 焦大奇怪看他一眼。 他改口道:“温留君稍等。”随后对焦大顽笑说,“本将与温留君多年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一时转换不过来, 你是游将军留给我的人, 可不能将这糗事告诉别人。” 焦大不屑道:“我哪里是这种人, 将军你就放心罢。”说完又嘀咕,“焦不离孟?我才是焦罢。孟?”嘶——他恶寒一下。 霍无恤不管他,对谢涵笑眯眯道:“天都快黑了, 温留君还是先别到处走走了。快看看咱们的歇脚处,要劳烦温留君替我张罗了。” “好——你先忙,我去看看。”谢涵含笑点头, 等出了门来, 神色转淡,心头郁郁:他培养霍无恤的文治武功, 他挖掘霍无恤的军事才能,他一力举荐霍无恤为北境守将,到头来却觉自己似乎失去了对对方的掌控。 他是想染指北境军,这一支离温留最近,离朝廷最远,多为民兵组成的常备军。可事情或许并不能像他预计的一样。 他一开始怕对方被排挤的想法此时此刻更有些可笑。 谢涵最终还是来了北境将军府,呼来仆婢安置二人衣物、被褥、香炉、茶具,以及一系列惯用的物件。等日暮时分,对方乘着晚霞回来时,笑道:“你惯用的东西我都命人摆置好了,瞧瞧怎么样,可还满意。” 院子里一排刀枪剑戟,以及足够大的练武场地。正面是议事用的厅堂,左手边书房,书房靠着卧室,室内当先一扇白兰屏风,淡淡的清香。绕过屏风是洗漱起居之处,陶罐装青盐,彩漆瓷盆里雕绘着的游鱼犹如活物,左手边是沐浴处,紫檀木浴桶能养心安神,再左手边是床榻,一角精致的雕花香炉正升着熟悉的味道..... 这竟与温留府谢涵的别院别无二致,霍无恤四下里一看,一时不知是感叹谢涵准备之充分,还是速度之快捷,最后道:“质子府、山洞、鸣玉坊、酒楼通铺、军营帐篷,我都住过,其实我从来没有什么惯用的东西,那不属于我。” “哦?”谢涵脸上清浅的笑意一顿,又若无其事道:“看来是我还不够了解无恤。” “君侯不需要了解我,只要我了解君侯就够了。”霍无恤收回落在四散陈设的目光,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凝着对面的人,烛光下他的声音微醺,“我从来没有什么惯用的东西,只有一个习惯的人。” “咚——”谢涵心头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心底蔓延,他偏了偏头,“吃过晚饭了吗?” “我想和君侯一起吃饭。”霍无恤这样说。 谢涵摆摆手,“你已非我的从属官,确实不该再唤我君侯了。否则这些北境将官听到了怎么想?” “这里没别人。”霍无恤靠近了,轻声说:“我就私下里唤。”又转而一笑,“君侯晚饭想吃什么?听说青灵城有不少独特的土菜。” 不一会儿二人吃了顿家常小菜。一路舟车劳顿,霍无恤倒不妨事,谢涵已精神不济,未尝看书闲逛,便准备歇息了。 烛火刚被吹灭,万籁陡然俱寂,谢涵昏昏欲睡,霍无恤忽然说:“君侯,明日北境军应该会给我个下马威。” 谢涵瞬间清醒,“何出此言?游弋喾想来是不会给你使绊子的。” “游将军光明磊落,确实不会。可他手下有三个都尉,本来应该三个一同向我汇报事务的,可除了焦大,一个称病,一个说是有紧急军务,都没有来。”霍无恤说。 谢涵和游弋喾也算是多年老邻居了,对他手下人马有些了解,便问:“哪两个都尉?” “孟光亦和马元超。”霍无恤大喇喇把焦大保密的军机都倒了出来。他很清楚,无论是对方还是他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是真的做北境将军,而是替对方巩固势力的,“北境军马原本常备一万。但燕国一役后,只剩三千了。朝廷一直没有调配兵力过来,估计自己也够呛,又听了燕太子颁布的休养生息国策。” “而这一万军里,其他七个都尉贬官的贬官,战死的战死。只剩下焦大、孟光亦和马元超了。” 谢涵一算,“马元超是玖氏家臣,游弋喾是拾氏的人,他走了,按北境惯例,就该轮到玖氏,莫不是...早有想法?至于这孟光亦,是个小氏族出身的,我倒也不甚清楚。” 他又问,“焦大对你说了什么?” 霍无恤无可奈何,“我不知他是在骗我,还是真的一本正经地认为他们两个确实一个病了一个有紧急军务,竟是很认真地替他们向我告假。” 想起焦大那憨愣的样子,谢涵无话可说,摇了摇头,问:“你是新上任的将军,明日按照军中惯例,是要检阅三军的。可曾通知下去?他们怎么回复?” “只说知道了。”霍无恤声音闷闷的,“君侯,我觉得明天一定有事儿等着我,怕是要争夺一番军权,您可一定要给我站住台。” “区区两个都尉,难道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谢涵道:“放手去争,我为你后盾。” 身侧的声音恢复了那矜傲,霍无恤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那张温雅好看的脸重新爬上了飞扬自信的神采,他心满意足道:“君侯,你真好。” 第二日,天蓝如洗,骄阳似火。 谢涵、霍无恤早早来到了阅兵台,不想却面对着稀稀拉拉千余人队伍,领头只有一个焦大,两个小将出列,一个道:“启禀将军,城外山贼肆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马都尉不能眼见百姓受苦,带九百兵出城剿匪去了,临行前让末将留在这里向霍将军请罪,请霍将军责罚。” 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旁另一小将连忙道:“孟都尉怕马都尉人马不足,也陪马都尉剿匪去了,请霍将军责罚。” 谢涵眉梢一挑。 焦大一拍大腿,“啊呀——早上是听说有山贼抢了个村庄,怎么样,伤亡多不多?”说完,看霍无恤,“霍将军,这你可不能怪老马和老孟,是这山贼比燕人还损,专干烧杀抢掠。” 谢涵无语看他一眼,开始怀疑游弋喾就是特意给霍无恤使绊子的了。他坐在高台上,“啪啪啪”鼓起了掌声,“马都尉、孟都尉竟然不惜自己受罚,也要为民请命,即便违反军纪按律当斩,也在所不惜,这种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精神,可敬可佩啊。” “斩首?”下首两个小将遽然色变,“万万不可——” “不错,斩首是万万不可的。即便违反了军纪是军中大忌,可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谢涵偏头看霍无恤,“霍将军,我看二位都尉不只不能按军纪处斩,等他们剿灭贼匪,得胜归来后,还要大大地封赏。” “噢,霍将军——君王有率百官迎接凯旋将士的先例,为示敬意,你不若率全军在这里等候孟都尉和马都尉?” 霍无恤眼里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但仍是摇头,“无论什么原因,无论胜负,违反军纪就是违反军纪,不能因为任何情况饶恕。” 谢涵一听对方话头不对,就一个劲给人打眼色,奈何仿佛媚眼抛给瞎子看,人自顾自从容自若地说完话,果见下方人马哗然,纷纷替马元超和孟光亦求情,言语中多是不忿。 霍无恤听完一阵,神情等闲,“好了——就先等马都尉和孟都尉回来罢。” 六月的天气,一年中日头最高的时候。 炎炎夏日,阳光毒辣,众兵又是厚重的铠甲又是烫手的兵器,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苦不堪言。焦大向霍无恤提意见,“这么站着也不是事儿,将军要等老马和老孟,咱们也到树荫下去啊。” 霍无恤原本是和谢涵一起在荫蔽的高台,这时闻言一步踏出荫蔽,高大的身形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马都尉、孟都尉还有将近两千兵马,长途跋涉,难道不比我们更热更累吗?到树荫下等,怎么好意思?” 他说的正气凛然,倒叫焦大赧然,说不出话了。 霍无恤说完这些 ,又对谢涵道:“温留君是客人,就别和我们一起等了。” 谢涵本是想小惩那些起哄的人,不想现在却见对方额头滚落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高挺的眉骨到两颧再到陡直的下颌,顿觉不爽。 嘴上却轻声道:“你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两人不过是寻个由头出去给你没脸罢了,定不可能剿灭桃花山马贼,回来你惩处就是,刚刚何必起纷争,落人口实。” “落人口实?”霍无恤说,“《兵符》里记载了一则故事,叫做昊宫教战,讲的是:当初昊厉王听了季武子的兵法后,又怕其是夸夸其谈之辈,为了试探其才能。昊厉王请季武子练兵,却给了他两百个宫婢。其百夫长乃两名昊厉王的妃子。 季武子教了三个简单的指令后,开始训练,队伍却一片混乱。他再次教导,仍然如是。重复三次,次次教导问下首宫婢是否听清,均回答是,可结果依然混乱。他对昊厉王说:将令不清,士兵不理解,那是我身为将军的过错;将令清晰,士兵不遵守,那就是她们的过错。于是斩了两个百夫长。 立竿见影的,剩下宫婢一片军机肃然。季武子对昊厉王禀报:请陛下检阅,这支队伍可以战争沙场了。1 君侯,这就是军纪。” “你今日如果因为情有可原放松军纪,明日就会有其他理由请你放松。”谢涵一叹,“所以尽管你知道他们根本不会胜利,一句空言罢了,也决不能说。” 霍无恤:“是。”他伸手替谢涵擦了擦汗,压低声音,“君侯快去吃饭罢,午饭不能陪您了,您想想晚饭就吃什么?” 谢涵下去就餐的时候,还在想:或许这就是他和霍无恤的区别,也是他不能带好兵的缘由。 明知事情不可能发生,他立刻便会漫天乱说,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霍无恤却不管发生不生,只遵从自己的一条铁律。 -------------------- 作者有话要说: 1.孙子吴宫教战。 章节目录 第432章 第435章 谢涵对马元超和孟光亦的忍耐已经到了一个极点。 按霍无恤上午的说法, 他已经盘算好晚饭要让对方炒哪些小菜了,结果等到天边烧红了云霞,这两厮也没有回来, 对方仍带着兵马在校场上等候, 岂有此理? 他原本想捧杀两人,不想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校场上的人已经六个时辰没有喝过水更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瞧人经过一轮/暴晒, 嘴唇干裂, 他不禁道:“想来两位都统爱兵如子, 即使自己在外拼杀, 也是不愿意叫将士们饿着肚子等候的。” 底下士兵早已又累又热又饿,头晕眼花间,听闻此言, 精神一振,哪想上首人满口拒绝。 “不可。”霍无恤站姿笔挺, 满头大汗, 却是正气凛然, “食物自然该给胜利的战士先行挑选, 而不是我们这些在后方安逸的人,难道要让勇士们吃我们剩下的东西吗?” 是这个理。 “但可以另外开炉灶啊——” “我们看到都统是带着伙食出去的。” 底下窃窃私语,霍无恤充耳不闻, 让人不禁埋怨这将军忒也迂腐。 直到太阳落山,才听到马蹄声踏踏,是孟光亦和马元超带兵马回来了。 谢涵立刻精神抖擞, 抢先迎了上去, 笑脸道:“两位都统剿匪回来了?可有伤亡?可有俘虏?这一整天的——必定是捣了桃花山贼窝罢,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马元超是见过谢涵的, 以前他感激对方援救北境,现在他憎恨对方横插一脚——倘若不是玖玺桓欠了对方人情,倘若不是对方强捧这雍公子,现在的北境将军该是他! 可他不敢对对方发火,羞愧道:“贼子狡猾,我等为保护百姓,没能趁胜追击,让他们都逃了。” 闻言,底下士兵顿觉自己一日的暴晒挨饿都喂了狗,又怨都统无能,带着两千人呢,还干不掉几百个山贼;又怨霍无恤迂腐,搞得他们白白受罪。 “桃花山山势复杂,攻打本来就要从长计议,马都统选择不错。”霍无恤一板一眼道:“只是既然只为守卫,不必带出去两千兵马。” 马元超仿佛这才注意到霍无恤,斜眼一瞥,明知故问道:“这位是?” 霍无恤淡淡道:“本将今日接手北境。” “原来是将军来了。”马元超换上笑容,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霍无恤,口中称赞,“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犬子在像将军这么大的时候,还只会走鸡斗狗。” “犬之子,总归还是犬,与虎豹自然不同。”霍无恤话音一落,众皆侧目,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元超反应一瞬才回过味来,紫脸化作黑色,正待发作。 下首的人话锋一转,“都统总算回来了。本将思及都统一心为国、爱民如子、嫉恶如仇、闻鸡出兵,佩服之至,故率将士在此等候胜利之师。 现如今即便没有剿灭贼匪,都统率兵马保护了百姓,也是功劳一件。诸位不必愧疚,更不要在这里等候,有伤的看伤,有亡的记恤,都好的快些用饭。半个时辰后,本将还有将令要宣布,迟到者军法处置。” 他这一下令,马元超这边还不如何,那些等了一整天的将士欢天喜地下去用饭休息了。马元超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解散了队伍,令其休整去了。 三千个士兵,几年下来,大多相熟,大碗吃着饭呢。一个好奇剿匪,一个奇怪新将军,就这么聊上了。 “害——就几十个马贼,主要是孟都统迷路了,才搞了这么久回来。” “胡说!关孟都统什么事,是你们吃起饭打起猎来磨磨蹭蹭,还要看村里的姑娘!” “什么?咱们在这边挨饿受晒地等着你们,你们打猎吃肉还看姑娘?” 这一聊上不得了,三波士兵都不高兴了。 另一头,孟光亦斯文地吃着饭,对马元超说:“你的下马威不成,反而让人将了你一军。” “什么反将一军?难道白等一天,底下个人还敢对我有怨气不成?”马元超满不在乎,还很喜欢刚刚那隆重的场面,“我看他是怕了我了。” 他心腹立刻道:“都统,新来的将军说你私自带兵出营,违反军纪,按律当斩。” “他敢?马元超略加邪气道:“他要是敢,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军中哗/变,到时候他这将军难辞其咎,就等着被撤职罢。” 孟光亦提醒道:“温留君还在。” 马元超也提醒他,“这里不是温留。他温留君也只带了一百个卫士。北境天高朝廷远。” 另一头,谢涵派卫士出去和将士们一同吃饭,听了回禀后,对霍无恤道:“看来这两人很有威望,底下士兵都愿意为他们说话。而你的声望远远不及,是不能现在就将他们处斩的。” 霍无恤只说:“游将军看来对自己手下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他果然是要个像明千径那样的军师的。” 谁说不是呢。 谢涵只觉得昨日的自己天真,竟然信了游弋喾的邪,“你现在如何打算?” “我看这批北境军的军纪,连温留军都比不上。两位都统公然违纪,底下人竟然全不当回事。杀猴儆鸡,我势在必行。”霍无恤说:“只是现在,还要缓一缓。” 谢涵见他心中自有章程,也就不太过干涉。 临行前,应小怜提醒他,“君侯对无恤,总有一种奇怪的保护欲与掌控欲。君侯,一个名将不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一句,霍无恤奇怪,“君侯,你不问问我计划。” 谢涵道:“你有主意就成。” 霍无恤嘟囔,“那君侯也要帮我参谋参谋。”说完 ,就开始描述了,“我虽然想斩了他们两个,但那是他们违反军纪的必然,我本人倒不如何着急。真正着急的是想夺权的他们。他们肯定会先出招打击我的威信,只要先出招,破绽就出来了,就像今天一样。” “现在无战事。他想要打击我的威信,就只有三招:一个勾结山贼,让我剿匪失败;一个等我安插人手,寻找那人过错;一个找我比试,把我击落马下。”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案面,“我一没打算即刻剿匪,二没真想要安插人手,他大概会找人和我比试比试武艺罢。”说着,便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他们都不知道我和君侯学过剑法。” 谢涵莞尔,“他们还不知道你弓马娴熟。毕竟雍公子不学无术的名声还是有些响亮的,即便打了胜仗,也只当你天资聪颖会出主意。” 不一会儿,半个时辰便到了,霍无恤召集三军,一宣布明天检阅三军,二公布今天剿匪无一伤亡,称赞孟光亦和马元超统领有方,三给今天立功的人都升了一级。 权利两个头,一曰赏,二曰罚。 马元超见他大方赏赐,很是收买了一些士兵的人心,遂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卑将今日擅自带兵离开,有罪,听闻将军要处卑贱以斩刑,卑将请就戮。” 他话音方落,底下一堆下级将官纷纷出言:“万万不可——” “都统也是情非得已!” “将军那时还没正式上任,都统要去哪里请命?为了百姓,只能事急从权!” 这还算正常的,其中还夹杂许多阴阳怪气的话: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都统带兵几十年,将军你到时候还要听听都统的经验,可不能动都统啊。” “多大点事儿,要罚我们认了,可将军竟然说要杀人,是怕都统碍着您吗?” ...... 谢涵再料不到这马元超脸皮能厚到这种地步,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出声的人里得至少有一半是对方自己安排的。 可大部分士兵没有这些心机,一边是熟悉多年的都统和纷纷出声的同袍,一边是新来的将军,心里的天平本来就是偏的,他们本能地害怕和愤怒。 霍无恤无奈,伸手扶马元超,“本将初来乍到,只知军纪,不知北境传统,也是麻烦,看来本将还是请游将军回来问问是好。” 游弋喾虽然统御几个将官的水平蹩脚得可以,但却备受士兵爱戴,闻言都连连说:“好啊好啊——” “请游将军回来!” 回去后,孟光亦提醒马元超,“你又被反将了一军。” 马元超哈哈大笑,“他要是真的把游弋喾叫回来了,那只能证明他没有一点统领的能力,谁会服他?而且游弋喾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说完,他还心情颇好地派了几个士兵去一趟将军府,说是送青灵特产——软脚糕。 “这软脚糕啊,上面方方的糖酥,下面两个圆圆的小糯米团子支楞,放着还好,要是给人一戳,准倒,最不禁用了。小孩子特别喜欢玩儿。大人喜欢尝,味道跟软/蛋似的。” 送糕点的士兵嘻嘻哈哈对通传的卫士这样介绍。 谢涵远远就能听到那肆意的声音,引路的卫士没听懂,他还能听不出这嘲讽吗? “君侯——”霍无恤伸手按在他扶剑的手背上,笑道:“您看起来像是要去杀人。” 谢涵瞥他一眼,思及这是对方的主场,手渐渐从剑柄上放下来,哼了一声,“你倒好脾气。” 见他不动怒了,霍无恤说:“君侯,一会儿有人进来,你陪我演一出戏。” 不一会儿,送“软脚糕”的士兵进了来,正碰上谢涵教霍无恤射击。 章节目录 第433章 第436章 奈何霍无恤实在手生, 连连脱靶三箭,还振振有词,“谢大哥, 我是统帅, 统帅要做的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而绝不是杀几个人这点微末小道。”说完瞥一旁两个小兵一眼,“我会带兵打仗就好, 杀人的事自有士兵去做。” 谢涵气个够呛, “我懒得和你说。” 几个士兵听完, 本就对霍无恤不佳的印象跌入谷底, 奉命送上糕点后,回去对马元超添油加醋讲了一番。 第二天,检阅三军。 又是一个艳阳天。 三千余人在校场上列队排开, 军容肃肃。 马元超俨然主人翁般向霍无恤介绍,“将军, 我军共有步兵七百五十人, 车兵一千二百五十人, 伙兵与斥候五百人, 弓箭手三百人,矛盾兵七百人。” 接着颇为骄傲道:“我军的弓箭兵乃是游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比棘门营也不差, 平均射程可有六十丈,三十丈内可透胸而过。” “哦?”霍无恤兴致盎然,“那就弓箭兵先行演练。” 马元超递上弓箭, “请将军射第一箭。”见霍无恤迟疑, 他信誓旦旦道:“以往都是游将军射靶为信号的。” 焦大“咦”了一声,正要出口。 马元超扭头面向三军呼道:“今日弓箭手先行, 将军射箭为大家喝彩,大家以将军羽箭为靶心。” 下方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欢呼,掩埋了焦大的几声疑惑。 霍无恤却迟迟没有接过弓箭,有顷,马元超疑问道:“将军有何犹豫?” 霍无恤“哈”了一声,“人射靶,有什么意思?敌人难道会站着不动让我们射击吗?不如两人过招,看谁躲避成功、看谁射击成功?”他仿佛兴致勃勃要比试。 谢涵阻拦了他,“你为主将,不可以身犯险。不如这样罢——”他随手指了霍无恤身后一个卫士,“你来替将军演练,胜了的话...” 霍无恤接口道:“本将重重有赏。” 马元超一开始还没明白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下反应回来原来说的天花乱坠只为躲避大庭广众之下射箭。 他算盘落空,心中恼怒异常,但又彻底确定这雍公子不善骑射之事,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让对方出糗,嘴上就先答应下来,待思索一番再图谋。 他本能地要找弓箭手中的第一好手,好打击霍无恤选出的人,便派遣了三百弓箭兵中的一个百夫长出来。 待要说出口时,忽然一个绝妙的计划在心中升起,这驱使他伸出的手指一偏,指着那百夫长身侧人的说,“你来演练给将军看。” 他身旁的百夫长微微皱眉,却未说话。 马元超对霍无恤、谢涵笑道:“这是弓箭兵甲正拾元。军中历来能者居之,比试也要配得起的彩头,倘若将军卫士胜了,就让这位壮士代替拾元做甲正罢。” 谢涵愕然,想了想这甲正的姓氏,若有所思。 霍无恤侧目,连道:“军衔都是将士拼死厮杀,一级一级升上来的,轻易取换,太儿戏了。” 马元超死死盯着霍无恤,“将军难道不知有些人的军衔是从天而降的,从来跟厮杀没什么关系。”说完,他话锋一转,正气凛然道:“士兵的荣誉都要用能力来保护,这也是鞭策那些将官努力,不要被现在的地位迷了眼睛,导致懈怠惫懒。这才是阅军的真正目的!” 他话说到这份上,霍无恤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他这边是勉强,另一头的甲正拾元也觉倒霉非常,心中大骂马元超。他虽是拾氏旁支子弟,但怎么着也姓拾,因此一过来就是弓兵甲正,平日游手好闲,也不磨练技艺,哪知今日有此一劫。 两人下去换装备的时候,霍无恤尿急出去了一趟,一直作壁上观的孟光亦轻轻推翻杯中茶水,“啊呀——”一声,“我上好的桂花茶呀。”说着,便出去泡茶了。 霍无恤从沃头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孟光亦抱臂倚着棵大树,“将军,您现在命令您的卫士等会儿输给拾甲正还来得及。” 霍无恤眉梢一挑。 孟光亦淡淡道:“一个卫士赢了可以取代甲正的位置,那么一个都统赢了也可以取代将军的位置。” 霍无恤颇有些奇怪,“本将以为孟都统迫不及待要拥护马都统取代本将。” “旧年战事,我因伤没有上场,不清楚将军的本事。马都统说将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自然不愿让蠹鬼之徒毁了北境军。但现在看来,将军并不是这样。起码——两人互斗比射靶子这方法好多了,马都统一心夺权还没从这方法中回过味来,我却知道这法子的价值。” 霍无恤肃然道:“原来孟都统是一心为北境军啊。” 再回来时,拾元和那卫士已身披甲胄,一人一马分开百余丈骑行。 拾元当先射出一箭,力道不大,准头不足,冲劲不够,卫士拍马一躲便避开了,立刻探出身来,趁着拾元还没收拾势,“嗖——”地射出一箭,正中拾元胸膛,所幸那羽箭是去了矢头的,没刺穿他胸腔,却也叫他胸口发疼,“哇哇”叫唤起来。 周围士兵顿时“嘘”声一片,等马元超宣布让那卫士任拾元的甲正职时竟一片叫好,足可见这氏族公子哥儿平时颇不得人心。 而这也会是对方的写照。 马元超按捺下心中计谋如期展开的喜悦,又请霍无恤这边出了两个卫士,而他也指派了两个没本事的将官,展开了□□长矛、驭车战斗的比试,最后都让霍无恤的卫士赢了。 见三军中渐渐有人不满,他心知火候已到,对霍无恤邀请道:“将军,今天看到这么多好儿郎,卑将心中高兴,突发少年狂兴,也想比划一场,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兴趣?” 霍无恤顿了一下,脸色难看,抬头看看天,“哈”地笑道:“天色还早,都统急什么?还是先继续看看咱们的好儿郎罢。” 孟光亦心中嗤笑一声,笑对方不听他的“好人言”,鼠目寸光,只想着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军营。 马元超心中不屑,倒也并不强横,反而心中升起股猫戏老鼠般的快感来,好笑看着对方极力撇开的样子,点头道:“好,那咱们再看几场。” 霍无恤又派出数个卫士,马元超又点出数个将官,渐渐“草包”也不够用了,他遂暗中派人嘱咐其“必须输”。 好些将官看马元超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毕竟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东西,哪里愿意拱手让人的。都统竟半点不把他们的身家性命放心上。 直到天半已经染上红霞,马元超邀请了霍无恤三次,最后一次,他已经丧失了耐心,强硬地拉霍无恤,“将军,为将者,言出必行是第一要素,你可不能赖了老夫的账啊。” 霍无恤无可奈何起身,一站起来他又换了副神色,肃容对三军伸,“旧年的战争,本将历历在目,今天本将阅军,以为会看到残兵败将,以为会看到行尸走肉,没想到这一年来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懈怠,更没有一个吓破了胆,不愧是国之精锐。” “比试有输赢,但失败的也依然技艺高超。你们用战力向本将证明了你们够格做这北境的守卫者,那么现在换本将和马都统上场,让你们看看我们够不够格统领你们这批精锐之师!” 马元超眉心一跳,忽觉异样。 下方兵马被霍无恤三言两语说的先是回忆了一番去年的残酷,也就想起了对方曾支援北境军的恩德,接着又是受到肯定,缓解了刚刚一连大败的压抑,最后没想到还能看两个顶级长官的比试...... 什么? 长官让他们看看他们嫩有没有统领咱们的能力? 还有这种事? 将士们一个个新奇不已又兴奋不已,连连吹口哨鼓舞马元超和霍无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马元超来不及细想,只道:虚张声势罢了。什么叫比试有输赢,但失败的也依然技艺高超? 他哼笑一声,和霍无恤约了骑射比斗。 不一会儿,两人换好护甲,每人有三箭。 这回由谢涵仲裁,他一声令下,二人骑马背道而驰,马元超先回首,瞄准霍无恤后心便是一记冷箭。 他做都统前,就是弓箭兵的卒长,射无不中。 利器撕裂空气。 霍无恤一向有超出常人的警觉与直觉,他没料到马元超这么快就放箭,动作先一步想法,他猛地趴伏在马背上,箭矢擦着发髻飞出去,直中六十丈外的彩头。 这种力度,虽然没射中,还是得到了士兵们的喝彩。 喝彩声刚响起,第二箭也随之到了。 原来马元超趁着霍无恤趴伏躲箭,第一支箭还没中草垛的时候,就已经抽出第二支箭,直对对方因趴伏而翘起的臀部,瞄准后/庭。 这虽不致命,却影响骑马,失了马的弓箭兵,躲避就不容易了。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箭。 因为人趴着的时候难以控制马的方向躲避,更难以回头观望,而直起身再控制马匹却是晚了。 马元超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但有些人的速度、敏捷与柔韧天生不与凡俗同。 只见霍无恤仿佛脑后生着眼睛般,身体更是利落地像野兽,一手攀着马背,他陡然往下一滑,竟钻到了马腹下。 马元超的第二箭也射了空。 这使成竹在胸的他开始焦躁起来,最后一箭竟对着刚重新坐稳回头看的霍无恤眼睛射来。 谢涵猛地站起。 羽箭虽去了箭头,但眼睛这种薄弱部位,箭身就够穿透了,还会透过颅脑射杀人。 他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连指责对方卑鄙都来不及说出口。 他心惊肉跳,霍无恤却视之等闲,轻松一个下腰就躲过了,而且这一箭看似凶险,实则水准比之上两箭远矣。 他知道,对方的心——乱了。 因此,他在下腰的同时弯弓搭箭。 马元超还没收势呢,哪料到兜头一根羽箭追星逐月而来,他一手持弓一手拉弦,哪有空手去驱马躲避,往后一仰,却也只是令原先射向腹部的箭落在胸口。 他原以为不过是一根没了头的箭,他稳住,再躲开两箭,便是平手。 岂止那根箭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道摧枯拉朽而来。 他从马上落下时,莫名其妙地想:这莫不就是天生神力。 众将士呆呆看着马元超堕马摔得头皮出血,没想到不可一世的长官也有如此狼狈的一面,随即发出一阵轰鸣般的喝彩。 精彩! 实在是太精彩了!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都统果然比我们厉害,将军果然比我们和都统都要厉害。” 逻辑满分。 军中慕强,原本就有许多将士因为去年的事对霍无恤有些好感,只是马元超淫威已久,而这一箭,似乎射碎了对方身上的光环。 马元超胸中剧痛,倒在草地上,迟迟难以翻身 ,霍无恤打马过去伸手扶他。 马元超阴鹜地盯着他,再不维持脸上的假笑,“你们给老子设套。” “都统不读兵法吗?”霍无恤迎着阳光笑道:“此所谓‘能而示之不能’。” “不过有一句话,本将却是没有骗都统的:统帅要做的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而绝不是杀几个人。微末小道罢了,都统不必放在心上。” “噗——”马元超呕出一口血,被进来的心腹接过去搀扶。 霍无恤对喝彩地将士们抬了抬手,“对士兵来说,武艺重要,但打胜仗才是本质;对我一个将军来说,武艺可以好,但带领大家大胜仗才是我的任务。” “明天——咱们再演练一场!本将带大家打胜仗!” 等诸事毕,回了将军府,谢涵看人,“久不见你这么能说会道了。” 霍无恤舔脸笑,“都是君侯教得好。” 这确实,起初霍无恤和谢涵两人虽都是嘴上叭叭之辈,不同的是,霍无恤是市井无赖的油滑,谢涵则是时而晓以大义时而噎死人不偿命。总而言之,是两个调子上的音符。 而今天,他这从到尾的布局与言语,对士兵的收买人心,对马元超的低调嘲讽,竟是一股浓浓的“谢涵腔”。 大抵,有些人你想着念着思着,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模仿他。 谢涵莞尔,“明天打算如温留一般,行对垒之术么?” 没等对方回答,他接着又问,“到底不是磨合过的队伍,只怕明日号令不能如你所愿。不过你今日安插了不少卫士进去,可否将这些卫士所在卒甲,都编进你明日的队伍里——他们定然是唯你马首是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部分修改,注意查收,谢谢。 章节目录 第434章 第437章 霍无恤点头, 掏出将士名册,“君侯你看,这些位置, 我都安插了咱们的卫士进去, 到时候我就领这一仟。” 闻言,谢涵侧目看他,有些佩服, “你那时就想好了?” 对面人好看的眼睛略微睁大, 瞳仁很黑, 定睛瞧着你时显得专注极了, 霍无恤嘴角略略挑起,小得意地说,“我还想好了, 到时斩首马元超和孟光亦后,撤出这群卫士, 将原先被贬斥的将士官复原职, 以此收买人心, 平息两个都统死去带来的冲击。” 瞧着人自信飞扬的神采, 谢涵下意识伸手。 霍无恤愣了一下,下意识将脸凑了过去。 半道上,谢涵反应回来自己在干什么, 手便在半空中打了个拐,准备去拿案上的茶水,却不想对方竟将脸颊递了过来。 两个下意识, 最后是一瞬间的肌肤相亲。 嘶—— 皮肤一下子好烫, 是脸在烫,还是手在烫? 谁都分不清。 一触即分后, 谢涵将手落在茶杯上,轻轻捏了捏。 霍无恤脑海中忽然闪现过许多不曾注意的画面,对方在他面前这样突兀地半路拐手的动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塞外的黄沙里有,楚国的雪地里有,温留新吐的柳枝中有。 他那时是不是也想碰碰他? 突如其来的一点温度使两个侃侃而谈的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谢涵先开口,笑道:“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无恤已经成长成这幅模样了,我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失落好?” “君侯别笑话我了。”霍无恤心中只觉自己计谋环环相扣、了不得了,嘴上却说:“君侯快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问完,又不给人回答的时间,又说:“当然是高兴,为什么要失落?” 有些飘了。 谢涵瞥他一眼,闲闲喝一口清茶,慢悠悠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放上去又撤下来的卫士中会不会有人记恨你? 虽然卫士比士兵高一阶层,但平时他们只是卫队里的普通一员,如今手下却管着数十甚或数百人,那是权利的滋味,从未得到过还不觉得如何,得到了又失去,他们会不会心态失衡? 卫士是保卫我们周遭的,心态失衡后要是受人挑拨行刺我们,可是极其容易得手的。” 霍无恤挑起的眉尾耷拉下来,翘起的嘴角也抿了起来,思索一会儿,说:“我得一早就给他们说好,让他们一开始就不要把这些权利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等他们回来后再颁些战胜将士、完成任务的奖励。对了,还有指出一些将官是被迫输给他们的,他们赢得并不全是那么光彩,也要告诉他们,好让他们知道这本来也不是属于他们的荣耀。” “善哉。”谢涵轻一击掌。 说清具体宜早不宜迟,霍无恤匆匆披上一件披风就乘着夜色来到营地,以“卫士要担任将官之前,他有些告别与鼓励的寄语要说”为由,纠集了白天战胜北境军将士的那一波卫士。 许是刚做上将官,还不适应,听闻到时候还可以回去做卫士,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满口回应明日必定配合霍无恤,令行禁止、说什么做什么。 军营与将军府相距极近,饶是如此,等霍无恤回来时,也已是月上中天,桌边燃着一盏昏黄的灯,床上的人睡颜恬静,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岁月静好的意味来。 第二日,宽阔校场,茵茵草地。 霍无恤站在最前头,把三仟士兵划分开,其中两仟分别由人带领互相战斗,带领者在霍无恤、孟光亦、焦大、马元超中选择,第三仟做后勤保障和监督仲裁工作。 孟光亦当先摇头,“卑将愚钝,听不太懂将军的话,想先看将军操盘一局。” 马元超亦说:“卑将昨日伤情未愈,恐怕不能应和将军。” 不管这新来的将军要做什么,总归是给他自己造势。两人打定主意不接手,就让焦大这傻子和人狗咬狗。最好能让霍无恤把这唯一还向着他的都统给弄出嫌隙来。 霍无恤眉梢一挑,也不推辞,详细介绍了一番对垒之法,听得焦大一愣一愣的,“还有这种办法?可也忒浪费人手和时间。” “以我之法,季月可得效三倍于平常训练。”霍无恤说完,不愿在结果出来前多做解释,“这是将令,焦都统和诸位遵守便是。” 要是他之前这么说,恐怕多数人不服气,但昨日展露了一手,马元超作为手下败将,不方便反驳,其他士兵对他也有了些信赖。 至于孟光亦为什么什么都不说,选择作壁上观——显而易见,这就是根墙头草。先是跟着马元超违纪,又是暗中提醒霍无恤,现在干脆就彻底观望起来了。 霍无恤选了马元超的那一仟人由自己领兵,对战焦大的一仟人,战址选在靠近神门山的一个谷底,两方人马各有半日时间修筑根基、扎稳阵脚。 剩下观望的一仟则在这时候给他们换上去了箭镞的弓箭,包着厚布条的刀剑,最后全都浸满蓼蓝的汁水。 等到午后,两方人马修好工事后,他们就坐在一边高地上看两方战斗,看到有“致命伤”的士兵,及时把人叫下场。 嘿——别说,还有些可乐呢。 像看戏。 焦大是个擅长攻击而不善守城的人。靠着山挖了一条壕沟,装了绊马索,左右看看引不来流水,就不引了。这就吩咐将士歇息,准备以逸待劳。 霍无恤则不然,他先是派出二十人爬上山偷看焦大这边动静,让他们伺机搞破坏。再派五百人分别修筑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是石头木棍累起的屏障; 后方杂草丛生,他便在杂草中藏了几丈宽的绊马索加捕兽夹做第二道屏障; 再后方进入一条三里长的窄道,两侧有高山峭壁,他派了一侧四十个士兵在上方准备滚石和火箭—— 当然这只是军中赛事,因此他们每准备一块滚石,都有仲裁处的一仟士兵用等大包袱替换,包袱里都是衣服,若是谁被包袱砸重便算死亡。 半天很快过去了,两方人马各自派人叫阵。 焦大是个急性子,此时却偏偏沉得住气,但这不是废话么,若是先出去了,一早上的布置不就白费了? 梁超是那一千仲裁兵中的一个,因为眼力好又机灵,当下被派来盯着焦大军,倘若哪个中箭中剑了,立刻拖出战场算“伤亡”。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五十个兄弟,一人盯两什。 上午是扎阵脚的时间,不会有什么伤亡,但瞧人吭哧吭哧挖壕沟也是津津有味,那话怎么说来着,自己的快乐就是建立在他人的劳累上的。 他不知道新来的将军会怎么做,但这里是对方夺地的必经之路,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大人们观看的高地,两边都是动不得的,新来的将军要过来只能走这段路。 焦都统把沟挖的不深,就半个车轮的距离,却特别宽,战车过来,轮子一准陷进去。要是来推车,那就是活靶子,要是不推,只剩步兵冲过去,就是给人送菜的。 对面呢,新将军这里,他也知道,山上绕也好,大路走也好,有三条路线可以走,想做这种壕沟阻挡是没用的,但这三条路最终都汇聚成一条两边山峦的长窄道,可以做埋伏。他想——新将军只要会一点点打仗,肯定会设埋伏的。 就看哪边沉不住气先动手了。 无论谁先动手,谁就要遭殃进埋伏了。 粮草是关键因素,两边都只管三天。 也就是说最多五六天必定是要决一胜负的。 现在就是开午饭的时间了,别看焦都统性子急,这个时候精打细算,只起了一半的灶台,随后令人轮流看守其余人枕戈睡觉。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新将军先打过来了。 可新将军那边,也半点没动静。 两边就是互相派人叫骂,不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是。 梁超都和给他替换盯梢的兄弟轮了两次,此时心里一个劲嘀咕:这也太沉得住气了罢。 焦都统这边他是知道的,一直睡觉、加宽壕沟、吃一半的饭,还能再坚持三天。不知道新将军那里是不是这样。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车轮声。 此时已是第三天、第四天的子正之交。 梁超精神一振,他知道新将军那边之前一定没有省吃俭用,现在没办法了。 但现在是半夜,只要新将军警觉,派人探路,发现壕沟后,立刻铺木板,趁着焦都统大部队还在美梦里,是来得及过来的。 果不其然,下方已经飞快在铺跨过壕沟的木板。霍无恤早已派人关注焦大这边动静,早知哪里有壕沟,更是早早赶制好足够长的木板。之前等待都是为了放松地方警惕,好有时间铺木板。 要过来了。 只要过来了,现在焦都统这儿还在香甜美梦中呢,必是完了。 梁超觉得焦都统实在是太轻敌了,这第三天的晚上分明是个关键时间,竟然不做准备,反而真被前两夜的风平浪静给蒙蔽了。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见黑夜里窜起一串串红光。底下顿时一片哀嚎。 不知哪来的火箭竟射在木板上,马儿登时狂躁,木板霎时成灰,兵车齐齐陷落。 梁超呼吸一窒,没想到转机竟在这个时候。 原来焦都统早准备好火箭,必定是料到这木板铺路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那边焦大只射出两根火箭意思意思,免得真把人射伤了,他这边和兄弟们下去,将所有木板都撤去,所有战车都算作陷落。 这一下去,他就发现不对了,看着好像黑压压一片,真正在木板上的只有三辆兵车,其他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拖车。 有诈。 他迅速反应回来。 可焦大军却反应不回来,只急忙去追做鸟兽状窜逃的“残兵”。 梁超现在只恨不得自己不是守在这个点上的,好去另一边看看新将军是不是真的在诱敌深入。 过一会儿,他就确定了—— 别看卡在这儿的只有三辆兵车,后方一股脑留在这儿人数却不少,步兵们冲过壕沟,和几十个守着的守兵短兵相接,不一会儿占领了这方营地,夺了旗帜,将三辆兵车拉出壕沟,气势汹汹往回赶去。 要被包抄了。 梁超心里一个咯噔。再明白不过,新将军一定是前方设了埋伏,这下要前后夹击。 可惜焦大不知道这些事,只当霍无恤年轻不知节约粮草 ,此时没有办法,只能强攻,这哪有不趁胜追击的,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路过石头垛时费了些功夫,被趁机回头的敌军射杀了好些士兵。让他不禁赞一声:新将军虽然年少气盛,这防线做的还是漂亮的。 不知道前面的巷道会不会还有埋伏? 前方有窄巷道,这是避无可避的,但他一直设计让对方气势汹汹过来,粮草不足、大举进军,大多是不成功便成仁,不会再在回头路上放人手,多是全军出击的。 果不其然,一路平安。 直到走出窄道的这一刻,他终于确定,霍无恤方才攻打,必定是孤注一掷了。 于是他催军加快速度。 谁知,他指令刚下,正是全军最松懈时刻,前方忽然一阵人仰马翻。 这时,原先逃窜的敌军 ,忽然回头,将跌落马下的的骑兵,摔落车的车兵,和被夹住的步兵一一“斩杀”。 原本落荒而逃的队伍,忽然锣鼓喧天。 他霎时明白,这时中埋伏了。 但这时,已经不可再退了,只能硬着头皮攻打。 哪知不一会儿,后方也传来喊杀声—— 焦大对霍无恤,完败。 梁超既觉意料之中,又是目瞪口呆。 意料之中是因为看到陷入壕沟的兵车数量不对,目瞪口呆却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新将军不仅武艺高强,竟然也用兵如神。 “他得先设计一个套子,让焦都统以为他中套了的套子。”梁超喃喃自语,“焦都统月夜射火箭已经让我佩服之极了,没想到这还只是将军套子的一环。” 旁边忽然一声轻笑,“你竟看懂了?” 梁超还愣愣瞧着前方,闻言不悦道:“我只是想不出来,不至于站在一边看也看不懂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套子和套子?” 或许是一边的声音还挺好听,或许是他自己还要回想反思学习一下,梁超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转头一边说,“首先,霍将军假装粮草不足,放弃诱敌,只能急攻,夜中偷袭;其次,焦都统料到霍将军要夜中偷袭,用火箭打乱了霍将军整个队伍温、温温、温留君?” 梁超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看身侧人,忽然连忙跪下,“小人、小人见过温留君。”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写完一起换,估计要1周罢。 章节目录 第435章 第437章 谢涵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军衔?” 梁超挠挠头,“小人没什么军衔, 就是炊员的一个伍长, 叫梁超。” “一个炊员也有这样见识?”谢涵讶然,点头道:“好,梁超, 本君记住了。” 霍无恤得胜归来, 给赢了的这一仟士兵按功劳一一奖赏, 营地之中, 一片欢呼。 旁观的一仟则都在绘声绘色说着刚刚看到的神奇场面。 唯余战败的一仟灰头土脸,焦大更是神情沮丧。 两旁一片恭喜声,孟光亦和马元超终于一扫原来的或作壁上观的淡然, 或居高临下的不屑,对霍无恤低下了头—— 因为换他们, 并不会比焦大做的更好。 马元超无可奈何道:“将军, 老夫今日是服了你。”虽然他还是不爽到手的守将之职被抢, 但技不如人, 总是让人无话可说,被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抢,还在忍耐范围中。 孟光亦最是识时务, 刚刚对方表现出来的不只能战,还有超高的把握人心的水准,这可远高妙于昨日的武斗, 面前的人有这样的素养, 注定能很快执掌北境,他犯不着去和这样的人结仇。 霍无恤淡然接受二人的恭维, 抱着头盔一步步走向谢涵,火光映得他眼睛很亮,“君侯,”他顿了一下,“温留君,我赢了。” 谢涵却一指台下的焦大,“你看他。” 霍无恤只见人低着头,意志消沉的模样,怪道:“他跟着游将军打了那么多次败仗,怎的还没习惯?” 不小心听到的孟光亦:“......” 身中一箭,他淡然微笑,“将军,燕太子号称不世出的人杰,彼时攻来的明相也是燕国之璧,这些人声名在外,手下败将无数,被打败也不至于令人太难以接受。” 言下之意,是霍无恤声名还不够,暗暗刺了对方一下泄愤后,孟光亦又恢复忠心可靠的样子献技道:“将军若不想焦都统太过难受,改日可与卑将再试一次演习,等将军赢了卑将 ,焦都统想必就心理平衡了。” 霍无恤瞧他一眼,却指着马元超说,“还是与马都统试试罢,本来今日原先约的也是马都统。” 马元超:“......”他瞪孟光亦一眼。 人干事?你上赶着要给人做绿叶,他可不想老脸被扒下来踩。这次将军是用他的人马对战焦大赢了,改日再用焦大的人马对战他赢了,那他脸往哪儿搁? 合着跟着他就打败仗? 跟着将军就打胜仗? 他还想找理由拒绝,孟光亦已连连替他打好包票。莫可奈何,最终只能从了。 当然,他心中还觉得自己未必一定会输。 之前轻敌是很大一个原因,他不会像焦大一样轻敌,一定拿出十二万分警惕,这霍将军看来年轻,行为却是老辣得很。 然而,天不从他愿。 第二场,马元超对战霍无恤,被堵在山谷围歼,完败。 第三场,孟光亦对战霍无恤,被围困孤山,完败。 真分析起来有些不地道,但霍无恤确实是踩着三个都统在军中建立起空前威信,甚至比游弋喾更如日中天。 三场模拟战,他不只让将士们看到他的武功、智谋、统领能力,更向三千士兵灌输了一个思想:跟着霍将军,能打胜仗。跟着霍将军,赢了有奖励。 一个军队,信念与奖赏已经有了,最后差军纪和处罚。 霍无恤还是一门心思想杀了孟光亦和马元超。 谢涵无奈道:“他们都对你服软了,你做什么非要和他们过不去?你现在在军中有威信确实,可要是杀了他们两个,底下虽不至于哗变,可到底是会有芥蒂的。” “不是我和他们过不去,君侯——”霍无恤好像比谢涵还无奈,“是他们违反了军纪,如果我不处罚,谁还把军法当回事儿。君侯,你曾一心变法,竟不知法不可变、法出必行?”他在梁国待得久,梁国又是列国中最遵法的国度,他耳濡目染,比推行梁国变法的梁武王更看重“法”。 “法是你驾驭朝野、将士的工具,它是为你带来便利,不是让你束缚自己。”谢涵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若法不可变,岂有‘变法’一词?法是要与当下环境契合的,不要画地为牢,被自己的工具围困。” 霍无恤一下子被说懵了,只觉得对方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对,合着却怎么也不对劲,半夜里,他忽然摇醒谢涵,“君侯,我明白了。 ‘法’是一体两端的,一端是变,世易时移,古今易轨,为契合社会当然要改变; 可‘法’不能随意变,而且一旦定了,更要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稳定性,否则朝令夕改,就没人当回事,‘法’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这个时候就不能因为一些‘小契合’而破坏了‘大约定’。” 谢涵起初睡眼惺忪,只想不顾仪态破口大骂,还没骂出口,就被洋洋洒洒灌了一大盆的理念,揉了揉惺忪睡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霍无恤这才惊觉对方已是眠中,抱歉非常,抬眼看人要致歉,却鬼使神差道:“君侯,你揉眼睛的样子真可爱。” 谢涵给气笑了,“霍无恤,你最好再说出些有意义的话来,否则本君会让你知道扰人美梦的下场。” “美梦?”霍无恤有些心痒,想象不出来对方的美梦会是什么模样,对方也会做美梦吗,美梦里会有他吗?“君侯做的什么美梦?啊呀——” 谢涵两手各拧对方一只耳朵,恨不得将人耳拉成兔耳,“霍无恤!” 末了霍无恤耳朵红红跟着谢涵一个劲讨饶,才捂着耳朵给人重新讲了一遍自己对“法”的理解,接着怪道:“我以为我只想了一息,没想到已是夜中了。”最后对人舔脸笑,“若知君侯已安眠,我断然不会打扰您的。” 谢涵琢磨了一下霍无恤说的话,若有所思,“‘法’的本质是一个规定,目的是维护国家或军队的安全和利益。国家和军队随着环境不同会有变化,所以‘法’需要改变。但环境很长一段时间必然是相对不变的,因此法也不能随意改变,更不能因为一些小利益小安全改变,这会破坏‘法’的威信。就像想要马儿跑得快,就要给马儿吃草。‘法’作为一个工具,我想要它有效力,就要赋予它足够的尊重与威严。” “对。”霍无恤点头,拍马屁道:“君侯,你可解释得太到位了,比起我刚刚的蹩脚话,简直可以出书了。” 谢涵睨他一眼,滤过这无甚内涵的恭维,想了想,说:“可你现在杀孟光亦和马元超,着实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如这样: 你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大改变,且你如今颇有威信,你大可查现今军法,做适当改变,再传令三军,这时谁再违法,就按军纪处置。 至于孟光亦和马元超,就按先前说的,你那时还没检阅三军,没正式走马上任,那是游弋喾的事儿,把他叫回来解决就是。无论游弋喾怎么做,都不影响你的军法。还会给全军树立你恪守规矩的印象,利于军法的推行。” 没想到原本的缓兵之策,此时倒成了真正的治病良方。 霍无恤还是想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但几次三番被谢涵阻止,不禁思考:真是他的过错吗?“我若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问题吗?” 谢涵揉了揉眉心,“第一,我了解到玖玺桓原本属意马元超为北境守将,现在撤他换你,本就对马元超略有歉疚,你杀了马元超,他一定会记恨你的。在我国,被玖家主记恨,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我也巡视过北境军,孟光亦此人在你我看来是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在将士们眼中却是和蔼正直的都统,杀了他,你会被很大一部分将士们怀恨在心。” “怀恨在心又如何?”霍无恤奇怪道:“只要我手中有赏罚,他们渐渐就会被这两个字控制。” 谢涵揉眉心的手一顿,放了下来,定睛看霍无恤,问道:“倘有人杀我,你可会记恨此人,可会因为他手握对你的赏罚而放弃记恨?” “不会,我必杀他。”霍无恤真的很讨厌谢涵说教时拿他自己做比,不禁恼怒道:“请君侯不要在自己身上说讳字。”又说:“君侯的存在是命运对我最大的奖赏,君侯的离开是我无法接受的惩罚,不会有人再手握对我更重的赏罚了。” 谢涵问这句话时,本也不认为对方会做肯定回答,只是想让对方切身明白,“你所能给的赏罚无非名利,可这世上是有超脱名利以外的东西的。霍无恤,你不要迷障了。” 他本意如此,却被对方明亮坚定的眼眸俘获,分明是早已预料到的答案,听起来却意外的让人喜悦。 谢涵忽觉自己无可救药,有什么似乎要挣脱预算,他仰面躺倒,淡淡道:“总之,我说,不准你杀孟光亦和马元超,至少是现在。” 霍无恤心中却觉得,难道将士们对孟光亦、马元超的忠心,能和他对君侯的忠诚相提并论?唉,也难说,保不齐就有什么救命之恩、教导之恩、知遇之恩呢? 虽然心中还是不赞同,但既然对方已经发话,他点头道:“好。” 谢涵打了个哈欠。 霍无恤吹灭烛火,黑暗中,睁着眼睛,忽有所感,问道:“君侯,你说‘法’是正义的吗,是正确的吗?” 谢涵打的哈欠刚到一半,便化作了个笑,“制定来维护利益的规矩,怎么会正义、正确呢?嗯——也不对——”他思考一会儿,说:“国君制定的法,利于国君,对国君而言就是正确正义的,但对贵族而言就未必。贵族制定的法利于贵族,那对贵族而言,就是正确正义的,但对贫民而言就未必。人类制定的法,对人而言正确正义,但对花草树木 、飞禽走兽而言就未必。” 霍无恤没有谢涵那么多情怀,抛开花花草草,异想天开道:“现在的法多有国君贵族共同制定,倘若有一日由贫民定法该当如何?” 谢涵不以为然,“大概是产生新的国君贵族罢。” “若始终由所有人共同制定呢?”霍无恤想,“这个时候,对所有人而言法就是正确正义的罢。” “人各不同,利益相对,怎么可能会有保障所有人利益的‘法’呢?最美好的也只能是保障大多数罢了。”谢涵冷静道:“法自始至终维护的都是利益,如果你觉得维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是正义正确的,那它就是正义正确的。” 哪有什么正义正确呢? 只有利害罢了。 霍无恤喃喃道:“曾闻天灾后民不聊生,最后有百姓铤而走险做出违法乱纪之事,当时的审判官怜他们其情可悯于是无罪释放,可贵族们却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可怜也不是他们触犯律法的理由。” “一人违法时他人的谴责,究竟是在谴责其违法本身,还是在谴责其侵害了他们的利益呢?” 无尽的问题埋藏在夜的深处。 第二日,二人醒来。 霍无恤神采奕奕。 谢涵休息不好,颇有些无精打采,当然他涵某人即便是无精打采,那也是无精打采得一丝不苟,长发顺滑,发髻笔挺,衣裳搭配得当,扣子一丝不错,只是双眼颇有些迷离。 他正襟危坐,在观望台上听了霍无恤好一番对三军的激励,并告知随着大战结束,要对北境军法做适当修改。 以及军衔不可儿戏,撤回之前赢了的卫士的军衔,物归原主。 最后,他下命令,三月之后,再行模拟战争,只不过到时他是仲裁,三个都统彼此竞争。 “军法”这事,普通将士们都缺乏敏感度,归还军衔一事让许多将领们感恩戴德,但最后全被三月后的比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之前赢了的想着可以再赢一次奖励,输了的想着怎么也要搬回一局。 唯有孟光亦等部分人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请问道:“将军想对‘军法’做怎样的修改,如今军法沿袭多年,从无不妥。” 霍无恤瞥他一眼,“军衔是将士们浴血奋战所得,一场比斗就随意可撤,还不叫不妥?那谁还要打仗,大家都来比武罢,谁第一谁做将军,谁第二谁做都统。” 霎时一众将官噤声,孟光亦也不说话,至少他不是军中武艺第二。 霍无恤语气一转,淡淡道:“可见军法尚有不足之处,各位不必心急,届时必邀大家一道商议。” 这算给了一点台阶,众人顺坡下来,只想着到时修“军法”时好好应对,不能让新将军上任的三把火,把他们烧着了。 之后的日子里,霍无恤上午带人重修城池防护,下午令人训练,自己带着卒长以上军衔将官重修军法。 第一条要改的就是,除非战时作战需要,除非违反军法,否则任何时候不得撤销将士军衔;违者降三级。 这一条当时将了众人一军,现在自然立刻被通过。只是不时有人偷瞄马元超,以为新将军是打算对屡次不敬的马都统动手了。 马元超自视甚高,是没想过霍无恤敢动他的,此时却被各种暗示眼神看得烦了,恼怒得都快发作了。 霍无恤却说:“这是新法,公布后生效,之前的一笔勾销,我这里不兴秋后算账。” 马元超气一松,觉胸口憋闷难受,这时他才发现一直老神在在的自己也是有些紧张的,又或者他是不是老了,身体素质跟不上了。 后面几条无甚特别利害关系,鉴于霍无恤强势,众将官们也就点头算给他面子了。 可这一条,却是犯了忌讳了。 废除:平民赏不过队长,校尉以上衔仅可由贵族担任。 齐军兵制,五人为伍长,什人为什长,五十人为卒长,百人为队长,五百人为校尉,千人为都统,五千人为军将。 军功奖励,平民到队长就是顶天了,再往上的权利,必须牢牢掌握在贵族手中,否则平民本来就人数众多,后面可不得反了天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贵族们纷纷出言反对,“将军三思而后行,不要违背祖制。” “将军,平民们有些勇武过人,确实出色,可他们从没读过什么书,可以双拳敌四首,却无法制定甚至理解作战计划。” “让他们来担任更高的军衔 ,甚至指挥作战,这会是一场灾难。被他国知道我军主将、都统若是个平民,定然是会被耻笑的。” 一个个贵族将领们看起来急赤白脸的,但其实这算好的,倘若这句话霍无恤说在棘门营,恐怕早就引起兵/变了。 北境苦寒,因此来这儿的贵族大多是混的差的,而且平民占比要多得多,因此今日前来商议的将官们平民要占一半以上。贵族将领们没敢把话说的太难听。 平民将官们不敢置信,目光灼灼看霍无恤,却碍于上官,不敢说话。 梁超原本是个伍长,还是炊员里的伍长,因为在第一场霍无恤对战焦大中表现出色,虽然只是个口头表现,但还是被谢涵赏识,介绍给了霍无恤,而被霍无恤在后面两场模拟战中提拔,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卒长。 现在的他,就是与会的一员。 他早在之前战役中对霍无恤佩服之至,又被人一路提拔,更是感恩戴德。看贵族将官们一个个被动了命/根子的样子对霍将军甩脸,气不过开口道:“不识字难道就听不懂人话了吗?要是不能理解作战计划,怎么能立功?再说了,除了将军,咱们只要做到听将军的话就好了,要制定什么计划?” 闻言,众贵族哈哈笑出声,笑看霍无恤,“将军,就这样的人,您指望他能做个都统吗?”瞥一眼他军服上的流苏,“做卒长就顶天了。” 梁超不明所以,却明白自己成了个笑话,霍无恤也似乎有些懊恼,“果如众位大人所言,不读书不行。” 梁超心一凉,呐呐道:“咱们士兵的天职不就是服从么?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将军说闯就要闯。” 霍无恤叹息一声,“你也说了,那是士兵。将官的话——作战时,将军倒下,都统顶上;都统倒下,校尉顶上。不可不知作战计划。” “其次,有些需要兵分两路的时候,要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只知服从,不带脑子,如何应对千变万化?”孟光亦不屑道。 众人以为霍无恤知错了、让步了。没想到下一瞬,对方大手一挥,“即日起,卒长以上将官,奖励读书识字的机会,本将每日清晨开课,半年后考试,通过者才能有机会更进一步。” 贵族们:嗯? 霍无恤:“贵族者不通过考试,不能到都统衔。平民者,通过考试,可以破队长衔?” 贵族们:嗯嗯? 他们刚刚真的在给新将军使绊子吗?为什么最后反而是他们自己被下的限制更多了。 但他们刚刚就是攻击的平民不识字没知识,总不能现在改口。半年又能顶什么用呢?他们自小饱读诗书,几十年还敌不过半年?笑话。 且看手下平民将官神采,知道要是反对,必定会使他们离心离德。 出于面子、自信和势力,他们最后都同意了霍无恤的做法,反观平民这边,也甚是高兴。 他们不是高兴自己可以更进一步,就像贵族将领们想的那样,半年读书怎么可能让他们超过贵族从小读书呢? 而是高兴可以读书,读书是贵族的事儿,是费钱的事儿,是这世上最荣耀的事儿,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儿。而且退伍后,会读书就可以教书,会写字可以做账房,都能赚钱。 这消息一经流出,底层士兵们群情激越。只恨不得现在就有战事,好让他们升上卒长,可以读书。 谢涵是担心霍无恤犯犟,非要杀孟光亦和马元超,因此在游弋喾被找回来前,不打算离开。哪成想对方还不消停,给他整这么大幺蛾子。 他瞠目结舌,“你不要命了?” “北境军平民为主,现在我就是他们的天,不会有人明着阻止我,最多暗杀我,这不还有君侯的卫士们,我还要挑选出一支亲卫队来。”霍无恤不以为意,还认真思考起卫队名字来,“麒麟好不好,君侯?”麒麟是王佐之才的意思。 “麒麟卫?”谢涵面色一瞬间古怪,抛开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严肃道:“也许你控制得住北境军,但消息传出去,氏族们不会放过你的。” 见谢涵神情严峻,霍无恤抿了下唇,“不至于罢,北境军中都是些落魄贵族。哪个大人物会为他们出头?” “是。这些贵族是落魄,可你制定出这个制度,就不只是针对他们,而是公然与所有氏族作对。”谢涵以手撑额,“你做事之前难道不知道与我商议吗 ?” 他怕自己干涉北境军内政,落人口舌,因此军法改制一事,都是不管的。只在北境军营里看看沈澜之写来的信,远程控制控制,再翻翻书,哪成想对方会给他玩这么大一出,“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外来公子,没有任何根基。我都曾被人攻击下台,你以为你是什么英雄人物?” 他几乎能想到氏族们的“欲加之罪”,甚至层出不穷的“暗杀”,仰面看高阔的房梁,“不如我现在请撤去你的职务,你去他国避难罢。”说完,想起之前收到沈澜之寄来的信,“听说雍国派出公子无忌想说服你回雍国,你不如跟他走。” 霍无恤意识到了自己的想当然,忽视了背后巨大的利益纠葛,可听到这句话,还是不敢置信,“你要赶我走?” 谢涵收回落在房梁上的目光,垂头看下首的人,目光忽然晦涩,“无恤,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没想到背后的问题吗?”是不是早就想回雍国,却苦于没有理由? 霍无恤没有读懂隐藏在谢涵此时此刻平静下的未竟之意,“一方面,我是真心认可这套军法的,想寻一试验蓝田; 另一方面,我知君侯送我来此意在控制北境军,可只要军中氏族势力为主导,我就无法把他们变成君侯您的军队。 我之前见泾太子与氏族们的斗争如火如荼,想来不会注意我们,因此铤而走险。” 他不禁抓谢涵袖子,露出脆弱之色,“君侯,我错了,您不要赶我走。” 谢涵审视霍无恤片刻,收回目光,“我现在向玖玺和虞旬父桓告知此事,要求撤换你。要是他们同意了,你安全;要是他们不同意,就由我来对付你,诚如你所说,他们现在焦头烂额,乐得我们狗咬狗。” 霍无恤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谢谢君侯。” 可他脸上的笑才刚成形,就听人下一句道:“已示我们如今的矛盾,我们就做出不欢而散的模样,我现在即刻返回温留。切记:不要自己动手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不要对贵族们攻击太猛,真的对贵族平民一视同仁。” 霍无恤垮了脸,却知事不可改,便给谢涵打点起行李,“现在天热,君侯不要贪凉,坏了胃肠。” “桂花酱和酸果酱我做了好多,封在地窖里,君侯可拿了给庖厨们做菜,开开胃。” “一路慢行,别中暑,别染湿气,别瘦了身形......” 谢涵手掌轻覆眉眼,等人絮絮叨叨一阵完才拿开手,淡淡道:“我等你回来开桂花酱和酸果酱。” 霍无恤手一顿,脸上倏忽爬上了个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很开心,“好。” 夜里,霍无恤想着别离近在眼前,心中抑郁。 他下一次见君侯会是什么时候呢。 突然的,他想到对方年底和宋玉的婚事。 难道他和对方的下一次见面,竟是这个时节? 他心中陡然酸涩难当,不禁将脸整个埋进枕头里。 腰上却忽然一沉。 他一惊,什么酸涩难过都飞走了,猛地低头,搭在他腰上的手白皙、修长、好看、有力。 他大舌头,“君、君侯?” 谢涵转了转身子,胸膛就这么隔着被褥贴在对方背后。 霍无恤好像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咚、咚、咚—— 耳边轻声呢喃,“让我抱一会儿。” 呔——何方妖孽,速速现出原型。 天啊——如果君侯真的被妖孽附体了,那就让我再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一会儿,就一会会儿。 谢涵哪里会知道怀中人想法如此生动丰富,他只是、他只是也不想对方离开他的眼皮底子,他只是担心霍无忌的到来,会改变面前人的想法。 现实中,对方曾对雍国一往情深。 原着中,他也带雍国走向繁荣富强。 最终,他张嘴道:“霍无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难道妖怪要用君侯的声音说他也很喜欢我,那我就听一听罢。 霍无恤“嗯”了一下,声音细如蚊呐。 “当初,我曾派人在大陵城散布谣言,说了你在会阳干的许多荒唐事,让雍人对你失望厌烦;也让收买了几个巫祝,让他们务必要劝雍君取你血肉。” 开头几个字,谢涵还声音艰涩,但任凭什么样的龌龊事,一旦开口,后面也就顺畅了,及至他说完时,已是平静至极,至少在音色、音调上。 霍无恤微红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热血陡凉。 他猛地转回来,正正好对上那张好看却淡漠的面庞,他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谢涵摸索着点亮一边烛火,深沉的夜顿时一片光亮。 他凝着对面的人,好像只是简单的疑问,“你都听清了,何必我再说一遍?” 霍无恤眼角发红,跪将起来,拎起他衣襟,“我要你再说一遍啊!” 谢涵任凭他动作,“五年前我曾派人在雍君剜心前推波助澜。” 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却像一下子抽走了霍无恤浑身上下的力道。他原本直立的大腿颓然倒了下来,跪坐在床,紧拎谢涵衣襟的手乍然一松,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下垂,最后撞击在床,发出一声钝响。 他却好像已经不会觉得痛了,呆呆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在这么做后还要救我? 为什么救了我后现在还要告诉我真相? 谢涵不喜欢霍无恤露这个样子,“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好像你那悲惨的遭遇,我才是始作俑者一样。” “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推动,在雍君犹豫时定其心罢了。不把你在梁国的牺牲当回事儿的是雍人,最终要取你血肉的是雍君。” 话已出口,谢涵却又后悔了,他倏忽叹了一口气,缓和清冷的声色解释道:“我起初只觉蹊跷,便跟上来看看,后来接到线报。只是以你对雍国那口是心非的感情,即便我给你看,你也不信。 我就想:即便雍君一次放过你,也会有下一次,你最终会被他一遍遍吸干血。不如让他做绝,让你彻底死心,你们也好一刀两断。从此你天高任鸟飞。只是——” “事实还是超出我的预料,我差点没有救回你。对不起。” “天高任鸟飞?”霍无恤转了转眼珠,“难道温留君没有给我扎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温留君说雍君想吸干我的血,那你何尝不是为了利用我呢?” “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谢涵原本想好的一二三四五六都在这一句“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中刹那燃烧,唯余怒气,“你觉得我和雍君没有区别?” 霍无恤笑了一下,像浅笑,又像讥笑,“我不知道温留君为什么觉得我肯定会带兵打仗,可温留君不就是为了利用我给您打仗吗?您和雍君有什么区别?区别在您向来不信巫医的话,不会相信血肉治病的无稽之谈吗?哈哈——” 他这一笑,就像开了口的大闸,停不下来了,他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笑出了泪花,“哈哈哈——” 盛夏的天里,他浑身都凉透了,心凉血也凉。 他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结冰了,如果人变成冰,是不是就不会有感觉?是不是就不会张嘴说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说话: “温留君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些罢,这么多年你不说,现在才想起来说,是因为公子无忌手上就捏着这些证据罢。” “温留君一直留在这里,不是要等游弋喾,怕我杀了孟光亦和马元超;而是要等霍无忌,怕我听到‘真相’被带走罢。” “可惜,事情来的猝不及防,温留君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临走前对我说这个。” 谢涵的怒意在对方的一字一句中攀到高峰,又奇迹般地冻结住。 他深深地看了对面人一眼,从枕下掏出一把匕首,打开刀鞘,锐利的刀锋闪着森寒的光,“我自问这么做,对你利大于弊。倘你觉得我对你不起,亦或是我害你至此,那我还你。” 他解开系带,衣襟大开,将脱鞘的匕首塞进霍无恤手中,带着人的手抵在自己胸口。 冰凉的剑锋刺破皮肤。 一串血珠涌了出来。 霎时间占满霍无恤眼帘,他眼底突然只剩一片猩红,这时他才惊觉——掌中冰凉,是刀柄;手背微凉,是对方的那总是略带凉意的五指。 “当啷——”他受惊般脱手,那匕首瞬间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他撕下一片衣角去捂面前人的伤口,按了好一会儿,鲜血还是汩汩得出,他手忙脚乱,又是找布条,又是找药膏,好容易止住血,终于怒骂道:“混账!” “噗——”下首传来一道低笑。有什么轻落他眉间,“可算有点鲜活气了。” 随之一只手轻揽他肩背,耳边柔声道:“好了,别生气了。归根结底,我只是那么暗中坑害了你一点点。我的努力连导致最终结果的百分之一都没有呢,你这样怪我,公平吗?” “还有,你当初骗我送你偷《欧冶宝录》时,我说什么了吗?你怎么这样小气?只许霍郎放火,不许谢涵点灯吗?” “再说,那时我们也不够熟悉啊。我哪会知道,那时坑害的人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今生最重要的人之一?回想起来,我心里也难受,你光顾着自己不高兴,怎么不心疼我?” 谢涵边说,边拿侧脸轻蹭对方发顶、脸颊,“你现在这副恨我至极的样子好没道理唔——” 倏忽,肩上一阵锐痛,他动作一顿,闷哼一声。 那张嘴咬他肩头的人越加用了力,直到满口腥咸。 霍无恤摸了下嘴,入目一片鲜红,这样的红让他想到大陵城郊别庄党阙手中那一根细细、染血的铜管。 谢涵忽觉肩头一紧,是对方伸手拢住他肩头。他心中方升得意之情,却觉脖颈一热,有什么灼热的液体低落,自衣领滑入,顺着敞开的衣襟一路下滑,来到身前。 他伸手轻触,在口中尝了一下,咸的。 他那得意之情一滞,变作无措,忽觉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别哭。”他回抱人肩头,“霍无恤,你别哭。” 霍无恤不说话,只是胸膛起伏,肩膀簌簌地发抖。 谢涵捧起他脑袋。 乍然从隐蔽的脖窝暴露在明亮的空气中,霍无恤连忙用手遮住大半张脸,却仍有晶莹的液体自指缝落下。 谢涵终于慌了,“别哭。” 他的游刃有余,他的话术心计,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他亲吻对方的发顶、手指、鼻尖、嘴唇,却只会一遍遍地说,“别哭。霍无恤你别哭。你别哭,霍无恤。” 好一会儿,霍无恤抹抹脸,将手放下来,在亵裤上蹭了蹭,尔后指着谢涵怒骂道:“你狡辩的时候嘴巴叭叭的,现在安慰人就只会说六个字了?” “你这个骗人精,好多歪理。反正你干什么坏事都是有理有据,我就是活该被你骗被你耍啦?” “回想起来难过也赖我?你看你不姓谢,该姓赖。你这个赖皮鬼!” 多稀罕啊。 对面人头发糟乱,满脸泪痕,眼角发红,怒骂的样子像极了街边撒泼的混混,哪里看得出白日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样子? 多稀罕啊。 谢涵几乎都要忘记初见对方时那副油滑市井的样子了,现在见了竟生一股怀念之感,他静静听对方说完,忽然伸手按胸口,露出痛苦之色。 于是那聒噪又可爱的声色戛然而止。 霍无恤翻出针包,飞快用火烤了烤,给谢涵扎了几个止痛止血的穴位,冷酷道:“苦肉计是最下等的计谋。” “因为他受众太小,只对一种人生效。”谢涵眉眼含笑,枕在人腿上,“苦肉计只对在乎施计者的人生效。”说完,他又蹙了蹙眉,“无恤,我肩膀也有点疼。” 霍无恤简直有一柜子的脏话想说,却还是给人包扎好,最后终于平静下来,心平气和道:“君侯,我真的很生气,您不要再对我顾左右而言他了。” 谢涵翻身坐起,感慨了下对方的腿弹性不错是个舒服的枕头后,正色道:“无恤,第一,我承认这个做法是有失道德的,但我本意并非想害你。” “害我对你没好处,您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干害我。”霍无恤显然很了解谢涵,“好了,您别说第二了。我知道第二是你看我有利用价值,想带我走;第三,你也有那么一点真心把我当朋友,想让我走远雍国这个泥潭。” 谢涵做“彩虹神使”圣洁貌,“传闻草原的戈壁上,母鹰为了训练幼鹰飞翔,会将它带到悬崖上推下去,所谓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也是同样的苦心,无恤明白就好。” 霍无恤凝他片刻,歪头道:“涵妈妈?” 谢涵:“......” 他伸手轻抚对方发顶,“乖儿子。” 霍无恤翻个白眼,“我说不过你,不是因为道理在你这里,而是你口才比我好。你说的看起来都对,但你自己知道你对我理亏。你亏欠我,君侯。” 他这样打直球,谢涵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无计可施,终是虚心求教,“那我要如何弥补呢?” 霍无恤忽然笑了,“答应我一件事。” 谢涵道:“你先说。” 霍无恤抱起胳膊,“我还没想好。”接着伸手点着对面人缠着绷带的心口道:“放心,不阻碍君侯你心中的伟业,也不拦着你娶宋公主欧小姐。” 谢涵:“也不会故意害我出糗。” 霍无恤轻笑一声,“好” 他伸手,“击掌为誓。” 二人三击掌后,室内才重归黑暗。 陷入睡眠前,谢涵在想:一夜解决隐患,他果然宝刀未老。 霍无恤在想:霍无忌没少给他找事,这次倒算是好事。 甭管开场的时候,是谁犹犹豫豫最后心一横下定决心开口,也别管是谁晴天霹雳痛苦难忍,现在躺下倒是皆大欢喜。 或许涵某人真就就有霍无恤制服大法。 又或许某某絮永远信赖温留君。 第二日,谢涵自然是带着霍无恤一早给他收拾好的行李回温留去了。 而霍无恤则在青灵城北境大营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雍公子霍无忌是霍无恤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两兄弟却是十五年不见。小的时候,霍无恤对新弟弟满怀期盼;少年时,他对远在千里外的兄弟有口非心是的思念之情;到如今,却是坐在大帐前,如视陌生人,“公子无忌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霍无忌不像一般的雍人,白衣、墨发,缓带轻衫、左箫右剑,环佩叮咚、姿态高雅——他像个齐人,浅笑温文,“来之前,我还怕认不出兄长,没想到兄长的五官轮廓几乎没什么变化。” 霍无恤懒得听人寒暄,“别扯有的没的,就说你来干什么?你有多少温留君或者齐国的坏话要讲给我听,且快说罢。” 霍无忌噎了一噎,四下一看,帐内确定无人,压低声音道:“可是温留君挟恩要求甚多?还是齐国终究排斥我们雍人?兄长怎么急着问我这些?” 他似有感慨叹息一声,“燕国国力大损,大家都推测北境十年内不会有战事。剑不出鞘必损光华,兄长在这里,说是高升,却是冷藏。最怕苦等消磨英雄的意志。” 霍无恤吊起眉梢,疾言厉色,“不必挑拨离间,温留君对我有教导之恩、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我是永远不可能背叛他的。” 可若真是这样笃定,为什么刚刚的平静会在转瞬化为怒火?听说拔高的声音通常是为了遮掩内心的虚弱。 霍无忌会心一笑,“兄长,谁也不能否认温留君在你人生路上的巨大作用,他指引你、他信任你——听说兄长的学时武功全赖温留君倾囊相授;听闻甫一到温留,他就将自己的亲卫、温留城的征兵全交给你不及弱冠的你统领。兄弟父子也不过如此了。” 霍无恤嘴角一挑,“你知道就好。” “可是兄长,你可否为我解惑?温留君为何如此待你?”霍无忌好奇道:“你是他国公子,你们萍水相逢,在回大陵前的相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半年。 他武有王洋、豫侠、温亭、兰深,除了最后一个,哪个跟着他的时间比兄长你短了?哪个不曾随他出生入死?哪个没一场成名战?为什么偏偏是你得此厚爱呢?” “这世上有些人白头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霍无恤表面平淡道:“且温留君认为我有远超于他们的能力。” “是啊,谁能否认温留君善相人呢?”霍无忌对此肯定道:“明珠蒙尘,金藏暗室,只有温留君发现了兄长你这样的宝物,并保护打磨。这种知遇之恩,我原本是极力反对朝野要带兄长回大陵的呼声的。” 霍无恤冷笑一声,“难道不是怕我回来危及你的地位?” “兄长,我爱惜自己的地位,但更爱惜雍国;我向往储君之位,但更向往河西三城。”霍无忌直言不讳,“但我知道无论我们如何希望,我们都伤了兄长的心,这时舔脸上来不过惹你厌烦,惹旁人耻笑罢了。” “因此旧年王大人出使楚国时,我就劝他不必想着接你回来。却被其认为自私自利、心胸狭窄。”霍无忌苦笑一声。 霍无恤终于有了些好奇,“可你现在却来了。” 是被人逼迫不得不来? 还是过来进一步断绝他回去的心? “我现在来了。是因为我认为兄长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霍无忌道从袖中掏出一卷帛文递于霍无恤,“五年前的隆冬,君父病笃,有巫医称亲子之心头肉可做药引。君父犹豫不决,师大人并师侧夫人派大臣行刺兄长。接着事情变换,师大人亲自前来接你前去。 期间巫医多番游说君父,有君父病情拖不得的,有病愈后的安康身体的,有你回来后引起的麻烦的......” “我并不是想为君父粉饰什么,他确实在此事上表现出极端的冷酷,令人心寒。可我想那些巫医、师大人也难辞其咎。”霍无忌笑了一下,“可那些巫医、师大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他轻击掌,帐外扈从拖进来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正是当初雍宫盛行的巫医,还有两个彼时跟随师无我一起来借霍无恤回国的护卫。 “因为背后有人收买他们。” “为什么要收买他们?” “因为可以以救命之恩的超高身份降临在兄长你的人生中。” “因为宝物从此可以被他一人窃据。” “他竟不在乎你当时的痛苦吗?” “或许兄长对温留君而言,从头到尾只是奇货可居罢了。” “听闻珍珠是因蚌中进了异物,因痛苦落泪凝结而成。齐人爱珍珠,谁会在乎它曾多痛苦?” “兄长。我不是想用温留君的虚伪掩盖我们的过错,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希望你能逃开温留君给你带上的枷锁。” 霍无忌起身后退一步,对着霍无恤跪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卷帛文,高举过头顶,“这是册封太子的旨意。殿下想报答温留君有很多办法,不必要替他做牛做马,以后用我国的国力帮助他一下,岂非更好? 人心难测,至亲会杀你,好友会骗你,什么是骨肉亲情,什么是救命之恩,真假虚妄,到头来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利才是真的。报答也好 ,报复也好,兄长你都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霍无恤虽已与谢涵说开,终究心中膈应,重听一次早已厌烦,不想对方最后竟出了个大招,他放下掌中对谢涵收买巫医的证据,转而抓起那卷法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吃惊道:“你们竟也舍得 ?你竟也舍得?” “如果兄长能带我国走出低谷,能助我国一雪前耻,何物不可舍?”霍无忌叹息道:“君父当初如此不舍生命,也是因为仇恨未雪、壮志难酬。我国多是武夫,却少了一个真正懂战术的兵家,被梁国层出不穷的将才押着打了整整三十年。好不容易梁国内乱,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本来,霍无恤是打定主意,财宝就截下做温留军资,消息就传信给谢涵,官职就暂且押下,传信问谢涵要不要虚与委蛇,没想到—— 他眉眼下垂,将这卷册封太子的旨意扔了回去,只说:“或许你们该派人好好了解你们的老对手老邻居,强梁强大的不只是善兵的将军。” “打仗不是强国的道路,只是强国的保障。基建、外交,粮草、武器,朝廷的管理,律法的严明,雍国要走的路还很远,不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谢涵前脚刚到温留,后脚就接到霍无恤的信,信上他讲了一番霍无忌来了后的所言所行,最后对谢涵致歉——自己没有像一开始说好的那样,诈雍国一诈占点便宜再说,而是直接回绝了那册封太子的诏书,未曾说考虑考虑,再来请示他。 谢涵将这封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扔给一边的应小怜,赞叹道:“都说齐人多雅正君子,我看无恤才是个真君子。”说完,他幽幽一叹,语气莫测,“看来霍无忌已经动摇了他对雍国的漠不关心。” “一个月前,就是公子无忌在雍朝廷力排众议,请立无恤为太子的。”沈澜之对霍无忌是欣赏的,“无论是计谋还是真心,放弃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他值得敬佩,也值得警惕。” 沈澜之显然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君侯,此人若能合作,是幸事;若为对手,当先除去。” “他现在应该刚到齐国边境,你派人去一趟,将他请过来,我与他做个交易。”谢涵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因为有一个人现在正在他温留的地界上。 刘家,刘决。 当然,在这之前 ,他得先去进另一个客人——远道而来的齐二公子谢涓。 当初谢涵一封书信,当真是在谢涓纯情的二十三年人生里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失魂落魄、落魄失魂,追梦青年陡为人父。 谢涓心中惶恐,在自己府上几乎要团团转得把自己转死,最后被郑姜拿披风赶了过来。 郑姜已经歇了喝媳妇茶的心,没先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个孙子,差点要给谢涵塑个金身,当神仙供起来。还是楚楚怕折寿,抢先一步阻止了。 谢涓马不停蹄地跑,跑到温留却又怕了,但上天总是此爱开顽笑——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梁女书,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儿子,便来看幼弟习武散心。 最后被宝刀未老的姚师傅打的满地找牙,还是卫灵书跑过来及时阻止的。 于是卫灵书就这么照顾上了满身淤青的谢涓,温柔细致,“没想到来温留竟然找到了失散的哥哥,哥哥怜我,迁怒公子,求公子宽恕哥哥。” “这原和公子没有任何关系,公子因为我遭此劫难,真不知该怎么弥补。” 谢涓跟卫灵书睡了一觉破了彼此的身子,还有了一个儿子,到头来却还只知道对方是扶突官妓馆一个叫“姝”也可能是“书”还可能是“疏”等等等字眼的妓子。 也还是第一次大白天见这位一夜情对象,他惊觉面前女子美貌至极、身段姣好、气质高雅、谈吐不凡,不禁好奇,“你是罪家小姐充入官妓的?你原叫什么?” “我是梁人,这几年梁国获罪的家族没成百也有数十。我只是刚好其中一家罢了,名字更不要再提了,公子便叫我‘姚书’罢。”卫灵书倏忽莞尔一笑,“书籍的书。” 谢涓不禁尴尬,“我对不住你。” “公子不要这样说。”卫灵书温柔地看着谢涓,“那时馆中逼我接客,不是公子也有其他人,能遇到公子这样好的男子,已经是我三生有幸。 公子托温留君给我赎了身,已经足够我感恩了,没想到跟着温留君还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我这这乱世飘絮一般的人生终于找到了归处。” “这都是公子带给我的。” 她这样说,谢涓越加羞愧尴尬,期期艾艾问,“那、那、孩子?” “我阖族获罪,一个人久了,便想有个家人,因此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曾询问公子就私自生了下来。”卫灵书愧疚道:“公子若觉麻烦,便当这孩子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这怎么可以?”谢涓头痛 ,“我、我、我不是觉得麻烦,是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卫灵书不禁噗嗤一笑,“公子先别想这事,书现在有哥哥,温留君也给书找了营生,完全养得起孩子。你现在没做好准备,就随缘,等何时想看看孩子了,再说不迟。” “营生?什么营生?”谢涓哪里愿看这么个欺霜赛雪的美人,还是他孩子娘磨破手指做活计,“我虽然现在没做好准备,养你们两个却是必须的。” “公子想到哪儿去了?”卫灵书笑道:“温留君体恤,让我教小公子几个琴棋书画。” 谢涓挠挠脸,“三弟一向最会来事儿。”说着好奇,“你还会弹琴,对了,你原本是大家小姐 ,自然会弹琴。三弟能让你教授,你肯定谈得再好不过了。” 等谢涵回来时,谢涓已经在卫灵书教琴的时候,顶着淤青脸,优哉游哉吃着瓜子,坐在一边,听人弹琴琴了 ,美其名曰巡视幼弟学习。 见着谢涵,还对人“嘘”了一声,拉人一起听琴,忽然轻声说 ,“三弟,你看她是不是特别像姝儿?” 谢涵:“......” 并不,谢谢。 要说当初谢涓在扶突官妓馆的夜里,能把人错认成绛姝,真是有原因的。绛姝是冷傲美人。卫灵书在会阳是出了名的孤高自傲,虽然渐渐习得了一丝魅惑,但骨子里的孤傲仍会不时冒出来。便如此时沉迷于琴音之时。 谢涓最爱的也是绛姝的那怎么也不给他好颜色的“傲”。 谢涵吃一口对方盘子里的瓜子,“二哥见过小琮了?” 谢涓一僵,摇了摇头,苦兮兮道:“我还是个少年啊。”怎么会有了鹅子? 谢涵“呸”一声吐掉瓜子壳,“那二哥现在是什么个章程?” 谢涓可怜巴巴看他,“就等三弟回来,为为兄指点迷津。” “两个选择:第一,纳了姚书,带了孩子,回扶突;第二,放他们在这儿,我给你养着,偶尔过来看看。但无论如何孩子总要在宗庙里记名。” 谢涓点了点头,最终说,“我问问姚姑娘罢,她怎么想就怎么办。” 谢涵无语。 决定扔下人接见刘决是正经。 没想到回禀说,“刘少爷和桑朵拉小姐比赛骑射去了。” 谢涵:“......” 他进入回温留后第四件要做的事,询问匪贼情况。 “林武杰如实告诉了贼匪修河的人手。不想桃花山的匪贼却没依言给他见林小妹。我让他遇到这种情况,就趁机说实话:告诉他们自己不是游学的士子,是谢涵的卫队。”沈澜之虽能给林武杰伪造身份,架不住没和林小妹串过口供,要是桃花山上林小妹被盘问一番怎么办? 林武杰怒道:“你们再不交出我妹妹,我就告诉君侯,让他们来剿灭你们!” 桃花山上的山贼哪想的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当着林武杰的面就剁了一个民女的手指,阴笑道:“你要是敢说,明天就送你妹妹的手指给你。” 林武杰脸色煞白。 那山贼又说,“你和我们往来已经有些时日了,你现在就是背主的东西,你要是敢说,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出卖温留向咱们泄密,看温留君容不容你?温留君不容你,你又惹怒了咱们,看你妹妹怎么办?” “好了,三天后来告诉我,温留的屯粮、屯兵处,再画温留城的内外城地图出来。” 林武杰脸色煞白回来。沈澜之大方的很,大笔一挥就照着墙上的温留城防图画起来,让他交给山贼。 林武杰悚然一惊,“兰大人,万万不可。” 沈澜之笑了,“我现在给你的,和几天后的难道会是同样的城防吗?就让他们攻打过来罢。” 他将地图折好,让绣娘缝进林武杰披风里,“不过不要直接给出去。你就说偷地图的时候被发现了,现在只能带着手下叛逃,要他们收留你,否则绝不说出地图的下落。” 他拍拍林武杰,“伺机救出小妹。 林武杰眼眶一热,“兰大人——” 应小怜眉梢一挑,开口道:“收下罢,这也是君侯的意思。” 等林武杰走后,沈澜之摸摸鼻子,“我只是习惯性收买人心,小怜可不要告诉君侯我收买他的卫士。”这卫士历来护卫主人安全,被收买可是主家大忌。 应小怜哼笑一声。 沈澜之“啊”了一声,“虞兄又来找你了,刚刚忘记告诉小怜了。” 于是林武杰就带着沈澜之□□过的一波眼线间谍上了桃花山。 林武杰是个武夫,有心回报,奈何没个利眼。 可他带上来的几个人不得了,那都是做眼线间谍培养的,粗粗一扫,就敏锐地察觉这波山贼不寻常,像士兵。 然后再看,好家伙,这不是齐营惯用的暗号吗?莫不是齐国士兵?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无忌就是霍无极,人设有变化,前头的地方修文时改正。 章节目录 第436章 第438章 再然后, 遇到有个郎中上山,听说是给大当家的看病,送来的药方却被大当家偷偷地烧掉了。 奇怪。 他们其中一个立刻跑下去, 传信给沈澜之, 要他截住这郎中。 不截不知道,一截吓一跳。 “狐四?你怎么在这儿?”虞纯那是来陪心尖尖探案的呀,哪想一看就是熟人。 狐源没有儿子, 却有五个义子, 各有所长, 其中狐四就擅长阴谋诡计, 被他们所不喜。 沈澜之一看,立刻说,“原来是虞五少的老相识, 竟也被山贼掳了,实在可恨 , 所幸救了回来, 虞五少带走好好照顾罢。” 虞纯一惊。 心下却是知道对方在卖他人情。 这一看狐四就和桃花山山贼关系密切的。诸氏族中玖氏和虞氏对狐相最不对付, 这是送他们狐源的把柄啊。 也对, 温留君的势力都在北境,想对远在扶突的狐相开刀,只能靠他们。 他立刻附身抱地上被药软了的人, “狐四,我的好友,你受惊了。”抱了一半, 惊觉自己已经是有男神的人了, 不能再和寻常男生拉拉扯扯,遂又将人一扔, 对应小怜难过道:“小怜,我得先回扶突一趟,这段时间不能常伴你左右了。天气马上要转凉了,你记得添衣,记得喝热水,记得、记得不要忘了我。” 应小怜闲闲看他,“快滚。” 今天是虞纯离开的第二天。 谢涵瞥沈澜之一眼,“兰兄现在做主意是越发快了。” 沈澜之笑笑,“君侯,把难题甩给氏族,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法子。” 谢涵哼笑一声,立刻写了一封信寄给谢娴,说是给谢娴,却是让玖少卿递给玖玺桓的,“人证给了虞氏。消息怎么也得再卖一分玖家主,感谢他扶持无恤。” 免得虞氏和狐源暗中和解了。 沈澜之赞叹,“还是君侯思虑周全。” 日暮时分,刘决才与桑朵拉回来,大老远,都能听到二人的争吵声: “贱婢,本少是看你可怜才让着你,你竟然敢把本少的脸踩脚底下。” “混蛋,贱你全家的婢,你再说一遍试试?”桑朵拉俏脸含霜,“我会让你知道我手里的弯刺有多锋利,软脚虾。” “呵——乐府贱籍,难道本少说错了?” “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有种你把这句话对我老师再说一遍。” 刘决短暂的消音了。 谢涵:“......”真是坐着也中木仓。 他含笑问,“怎么回事?不是却玩骑射吗?” 桑朵拉:“有些人输不起。” 刘决:“有些人狼心狗肺。” 刘决、桑朵拉二人重重的哼了一声,头扭到一边去。 跟着他们一起去的青牙小少年一脸便秘,早知道还是不出去玩了,和沁儿、小珩弹琴也比这个好哇。 他耳朵被一路争吵灌耳,此刻还有些刺痛,躲到谢涵身边巴拉巴拉。 大意是:二人比试骑射,眼见刘决快赢了,桑朵拉沮丧,刘决就放水了。桑朵拉赢了后要彩头,拿了刘决冠上的明珠,却扭头送给冷弃否,因为那是冷弃否最近在找的药材。 哦—— 那谢涵倒也能理解刘决现在气炸了肺的样子。 不过他对这些鸡零狗碎的情感问题不感兴趣,想着霍无忌还没来,暂时还不想和刘决交谈,寒暄一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烦恼去了。 不过有些鸡零狗碎的情感问题不是你不想面对就能不面对的,或许不是鸡零狗碎,而是鸡飞狗跳。 在谢涵离开的一个多月里,琴操和魏起出双入对,姬云流想着谢涵不在,也暂时歇了让魏起破坏谢涵霍无恤感情的想法,丝毫不知她以为的两个一见如故的“女子”发酵出了什么感情。 只有魏尝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魏起:“他说话真好听 ,轻轻柔柔的,像春风流水一样。” 魏起:“他手好巧,哥,你看他为我画的眉毛好不好看?” 魏起:“哥,他说喜欢我舞剑的样子,喜欢我练兵的样子,他还会看我练剑一看一整天。他真可爱。” 知道琴操女儿身的魏尝思索再三,决定放任自流。 转变在琴操的生辰,一个醉酒之夜,二人看天上星辉,从屋顶看到床上。 第二日—— “狗贼——我要杀了你!无耻之徒!”琴操取下墙上的剑追杀浑身赤/裸的高挑健美男子。 琴操一个能被山贼在团团保护中掳走的人,那功夫说三脚猫也是恭维了,这把剑也不过是个装饰,想要干魏起,那是下辈子的事。 但魏起虽然心中委屈,却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降维打击对方,于是抱着衣服逃窜。 逃窜的游刃有余,还能穿好衣裙。 琴操越加怒不可遏,“混账,你个淫/贼,你竟然还敢穿红裙?” “你骂我干什么?”魏起被追得心头火起,“我还没说你骗人呢,你怎么说起我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已全部替换,请注意查收。 章节目录 第437章 第439章 魏起、魏尝初来乍到, 还没置办好屋舍,暂时是住在温留府的。 琴操虽然财大气粗买了套院子,却是别有心思, 没两日就说院子漏水要修葺, 搬到了温留府的客房。 好嘛,这就打倒了谢涵眼前。 周围人等见两个平时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好姐妹”竟然剑拔弩张,纷纷劝架, 只有魏尝、谢涓仿佛知道什么。 谢涵眼尖, 立刻把两个人叫到眼前问, “打老鼠怕伤着玉瓶, 拉开琴操小姐容易,但她盛怒又手中有剑,只怕伤了她。魏郎、二哥若是知道什么隐情, 不妨直说。能劝住琴操小姐是最好。” 谢涓苦恼,“表妹最爱这般傲烈女子, 怕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了。” 几乎是同时的, 魏尝心虚道:“舍弟只当自己是女子, 可对琴操小姐而言毕竟还是个男子, 怕是不经意间冒犯了琴操小姐。” 谢涓:“!” 魏尝:“!” 二人对视片刻,只觉胸中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又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涵淡然的表情微微僵住, 接着咏叹调道:“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旁边陈璀也啧啧赞叹,“林子大了, 真是什么鸟儿都有啊。” 这边正被两股消息震慑住, 那边魏起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围观,面子上挂不住, 脸色青青白白,最后拿起个石子弹在琴操手腕上。 腕间一痛,长剑便坠了地,一声脆响似乎唤回她的神智。 她咬牙瞪魏起,美眸中满是怒火,“你竟然敢这样欺骗我!这样耍弄我!” 她还当人憨傻,看不破她的女儿身,还有些沾沾自喜。原来是看破不说破的淫/贼。 “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魏起皱着眉,“你一个女人,装作男人接近我干什么?害得我...”他也瞪琴操一眼,“罢了,我好女不跟你坏女斗。” 琴操气个仰倒:“你、你、你——” 她昨夜醉酒,又是初次,今日疲软,被这么一/顶,竟是气的晕了过去。 “喂,小白脸——”魏起一个箭步接着倒下来的人,使劲摁人人中,最后无助看谢涵、魏尝,茫然道:“她怎么晕了?” 如今院子内人员颇多,谢涵为了维护远房表妹加帐下虎将的颜面,驱赶了人,唤来冷弃否。 这下可好,原本怡然自得看八卦的刘决登时怒目瞪跟着人屁股跑来的桑朵拉。 偏桑朵拉还粘着人一起看病,讨论开药。 他不由冷嘲热讽。 众所周知,门外汉的冷嘲热讽最惹人厌烦。于是不一会儿,桑朵拉和刘决就接力了魏起、琴操的棒,开始“决斗”了。 谢涵:“......” 在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里,霍无忌被“请”到了温留城。 这个时候的谢涵,竟觉得自己是想念这位雍公子的。 直到他看到前后脚到了的另一个人。 一个上两章才分别的人。 黑衣墨发,眉如剑,鬓似裁,高挑挺拔的身形如松似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漾着光。 这个时间太好,以至这一瞬间谢涵想了很多,他盯着人,“你怎么来了?” 霍无恤向来敏感,“君侯不高兴见到卑将?” 谢涵仍盯着人,不放过对方脸部一丝一毫变化,“你是北境守将,擅离职守是死罪,我怎么能高兴?你为何而来,无恤?” “君侯觉得我为何而来?”霍无恤眼里的光渐渐暗下,转而神色淡淡。 “我又不是无恤肚子里的蛔虫,焉会知道无恤心中的想法。” “那若是君侯知道了,可会满足我?你可还欠着我一个要求。” 他当然猜得到对方为何而来。 谢涵突兀地笑了一下,忽然起身送客,背对着人,“你放心罢,我只是要找公子无忌谈一桩生意,不会对他不利的。你犯不着浪费一个要求。” 霍无恤愣了一下,脸色略微涨红,神色间带出些恼意,可惜背对他的人看不见。 谢涵只听到其说,“好,好。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等人走后,谢涵忽然一脚踢翻矮柜,神情阴郁。 系统提醒道:【宿主。剧情是有不可抗力的。这个时间节点的男主,就该是雍太子了。你不要再固执了。】 “随你怎么说。”谢涵收拾了下心情,秘密接见了霍无忌,他曾在原着世界中见过对方,因此对对方别于雍人的形貌气质并不惊讶,倒是惊讶于对方从容自若的态度。 也对,那时的对方谋反失败、将死之人,自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恳求霍无恤原谅他。 “无忌公子坐——”谢涵客气伸手,“劳你星夜兼程过来。” 霍无忌以为谢涵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不想人一团和气。他同样是第一次见这名动天下的温留君,也是“骗走”他大哥的罪魁祸首,原以为会是个满脸算计的贼子,不想竟是个风光霁月的美人,果真有骗人信赖的资本。 “温留君安好。”他一揖入座,单刀直入,“不知温留君唤我过来,有何贵干?”又话头一转,“我似乎看到兄长了。” 谢涵和善笑,“无忌公子若是想念兄长,等会儿见不迟。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和无忌公子商量。” “什么事?” 谢涵竖起一个食指,轻贴唇上,“无忌公子慢慢听,只拜托莫要发出声音。”随后就请霍无忌站在他屏风后的帘子内坐下,接着又请了刘决过来。 他状似无可奈何、忍无可忍,“刘少难道不是来找本君的吗?怎么终日只管桑朵拉?” 对此,刘决略有心虚,但他心虚的表现多是甩锅,高声道:“难道不是温留君日理万机,懒得理我?” “好罢。都是本君的不是。”谢涵好脾气道:“不知刘少不远千里过来,所为何事?若是想向桑朵拉提亲,那我还须问过她双亲。” 刘决面色兀的一红 ,呸道:“一个番邦女子,也配本少前来提亲?是家主有事托我知会温留君。”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家主说,齐北最近匪患颇重,我还不信,现在来了才知道,家长果真料事如神。” 作为央吹,他日常酷爱吹一波刘央,可惜在梁国要装作与刘央不和,此时见着谢涵可算能直抒胸臆了。 “家主暗中调查薛氏时,发现他们派了一部分私卫,假作山贼,盘踞绿水山,眺望温留,恐怕觊觎温留的良田。”薛氏封地在梁北,毗邻温留。 这可真是瞌睡来枕头了,谢涵一下子精神了。 刘决又说:“薛崤家主身体不好,薛氏最近都在薛雪的把控中,薛雪和燕太子交好。借齐军困住刘军的想法,就是燕太子出给薛氏的。”说到后面,他咬牙切齿。 他虽没再说下去,但谢涵已经懂了刘央的明示,这几乎就是在说绿影山的山贼是燕太子搞的鬼了。结合桃花山上的狐四。这北境匪患几乎可以断定是燕太子针对他的计谋。 谢涵遂问,“可有证据?” 刘决立刻递上一份名册,“这绿水山山贼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分别是薛雪妾室文姬的弟弟、和两个卫士。” 谢涵接过名册,只见其内极其详细地说明了山贼哪个头目的假名、真名、身份以及可以指认的人后,对刘央甚是佩服,“刘家主如此助我,上次宋侯病危还没报答,现在又添一桩恩情,真不知道叫我如何感谢?” 刘决咧了下嘴,想云淡风轻、温和有礼,出口却略为硬邦,“我们兄弟敬佩温留君人品,只想和温留君交好。不过这里还有一桩事要告诉温留君。” “何事?” “近来郑国不服管教,雍国蠢蠢欲动,家主思来想去这都是因为梁国王位高悬,诸氏族各自为政的缘故。为了团结全国氏族黔首,家主联合薛家、叶家,预备推举新的梁王,重振大梁。” 谢涵称赞,“刘家主深明大义。” 刘决继续说,“三位家主已经有了共同的人选,是现今血脉最接近梁国嫡支的梁景公重重孙玉枕君。”梁景公是梁武王的祖父,可见梁武王和梁武王堂兄梁悯公的子孙都已经在梁国连年变动中死绝了。 “立嫡立长,理固宜然。”谢涵点头。 “可恨的是楚王竟然公然干涉我国内政,派遣回在楚国为质多年的络却君姬瑙,建议立姬瑙为王。” 这谢涵总是要为自家表哥辩护一二,“归根到底,玉枕君、络却君都离梁国嫡支稍远,真分辨起来还是络却君辈分高一辈,关系也更近一点,且为质有功。楚王的提议,也有道理。守规矩,才不会给旁人可趁之机。” 刘央给刘决的脚本里大概没有谢涵维护楚子般的这一段,刘决登时恢复人设,怒道:“温留君,你用脚趾想想也知道,楚王是为了不给旁人可趁之机吗?他是为了给自己可趁之机。那姬瑙早被教的一心向楚了。温留君,咱们也算相交几场了,你就给我说这个?” 谢涵略有心虚,“不知刘家主有何打算?” “楚王送回络却君后,就派人游说了薛氏,薛雪鼠目寸光,以为封地靠北,离楚国远,只当楚国的阴谋和他们五官,竟然收受了楚国好处,改支持了络却君。竟不知覆巢之下从无完卵的道理。” “僵持不下间,齐国又横插一脚,说络却君不贤,玉枕君又才三岁,建议立精明君姬雕珑。”刘决一旦露出真面目后,也就干脆放弃保持假象,白谢涵一眼,“精明君的母亲和嫡妻可都是齐女。” 谢涵感叹,“我竟不知如今梁国这么热闹。” “温留君休要装蒜,你只是在北境,又不是塞住耳朵蒙上眼睛,连这都不知道了?”刘决再冷睇谢涵一眼。 到底想起来自己干什么来的,他又缓和下语气,“不过下面是最近的线报,想必温留君确实不知。楚王说‘历来只有君择臣,哪来臣择君’,越俎代庖请求昊天子做主择选梁君。” “因为去年动荡,五年一次的诸侯会盟有所延迟。恐怕最近楚国就会有动作,举办诸侯会盟了。”刘央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家主请温留君争取跟随齐君会盟,支持玉枕君。” 谢涵无奈,“我自是跟随君父的旨意走。为人子者,岂能左右君父想法?我一个小小封君,在天子面前又算什么?” “温留君对楚王总是有些影响的。”刘决记得刘央的话:不要去辩驳温留君,他总是有自己的道理,只管说好处,温留君会知道怎么做的。于是他意味深长道:“若是玉枕君为王,十年内朝政当还在刘氏控制中,刘氏承诺为温留君提供十年便利。” 他声音渐渐压低,“承诺为温留君找出燕太子放在齐国的间谍,便如找出绿影山的山贼一样。” 章节目录 第438章 第440章 兹事体大, 谢涵自然是要好好考虑的。 刘决虽然心急,有知道这个时候急不得,只道“请温留君慎重考虑”。 等刘决走后, 谢涵接出屏风后的霍无忌, “无忌公子听到了,梁国要择新主。” 霍无忌凝着谢涵,“温留君究竟想说什么?” “雍国之所以能在之前反咬梁国, 盖因三家不和。一个梁国, 三种声音, 梁国的实力大多折损于内耗。若是挑选了新主出来, 至少这种内耗会从明面上转到暗地里,梁国无疑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好对付。”谢涵道:“不知贵国有什么好打算呢?” 霍无忌却是哂笑,“都说温留君乃雅正君子, 无忌看来却是虚伪君子。前脚才和人推心置腹感谢感激,转头就开始想打压对方破坏对方计划。温留君的寡廉鲜耻、忘恩负义真叫无忌大开眼界。” “哦?”谢涵并不动怒, 只笑着说, “总比有些人用得到时对人百般笼络, 用不到时往死里折磨强。我与刘氏非亲非故, 合于利才交往,如今为了利互相拆台也是正常。明码标价的东西罢了。 倒是有些人分明是骨肉至亲,做出来的事叫敌人都自愧不如。分明一切为了利益, 偏偏要绑上生恩养恩血浓于水的话去绑架对方。吾不齿也。” 霍无忌:“温留君何尝不是对兄长施恩绑架兄长?最可怕的是你还推动着兄长的苦难到来,好让自己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兄长面前。吾不齿也。” 谢涵:“人的感情分两种:第一种是血脉亲情,无须相处, 出生的那一刻就产生了。另一种是朝夕相处所生的默契与友谊。我与无恤本无感情, 即便做个局给他下套,也是正常。何况我可没做局, 只是轻轻划水搅动波澜罢了,不思己过、推卸责任。吾不齿也。” 话到此处,已是半点不投机。 谢涵对霍无忌失望透顶,只觉自己高估对方,白白让人听去刘决的一番话,送客道:“好了。无忌公子有这么多空闲,还是找文士二三清谈去罢。” 霍无忌到底年纪轻,足比谢涵小了四岁。因为霍无恤迟迟不肯回雍国的缘故,又知道一两件隐秘事,自然而然对谢涵厌恶不屑,便没忍住口出恶言。 然而真被对方送客,又按捺下脾气来,闷闷道:“总不好白听温留君一番密谈。不知温留君对梁国择主的事有什么看法。” “梁国择主,势不可挡。我观雍国,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也支持一个梁公子,搅浑水,使梁国疲于内斗;要么支持刘氏,但提出条件:比如拿回河西城池。” 霍无忌的瞳仁忽的一亮,却说:“温留君以为,哪条路更好呢?” “即便再扶持一个公子,观刘氏决心,早晚会有一个了断;还不如趁刘氏急于立主时要些好处。” 霍无忌犹豫不决,“去年就是刘氏团结三家,将我国收复失地的义士赶出河西三城的。” “无忌公子何必如此贪心?河西有三城,刘氏一城,而薛氏二城,薛氏如今摆明了和刘氏对着干,贵国只要薛氏的二城,恐怕刘氏高兴还来不及。等到贵国掌握了二城,再在二城上扎根,假以时日,夺回最后一城不是手到擒来?” 霍无忌被说服了,正色道:“温留君助我,所为何事?” 谢涵笑道:“助你?不,我还没助你?无忌公子不如想想,贵国与梁国不和已久,尤其是刘氏。现在提出要支持刘氏,刘氏是否会相信?刘央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从他这里谈条件是虎口夺食,不如和全权代理的刘五少谈?本君来引荐。” 霍无忌大体来说还是清醒的,“温留君要什么?” “贵国心心念念不外乎河西,想要找寻将才,也不外是拿回那块土地。可叫我来说,会打仗的将军,只是两国较量的最后一环,经济、兵力、粮草、装备、外交,这些都跟上了,才有帅才发挥的余地。”谢涵道:“本君不会说不允尔等再见无恤,但起码贵国得有跟得上的民生兵力,再来肖想将才罢。” 要说霍无忌多想霍无恤回来,那绝对没有,哪个公子不想做储君呢?他只是更想雍国繁荣富强。 他以为雍国输给梁国,是因为雍人不会打仗。不由茫然,“你们都觉得我国差梁国远矣,绝不仅仅一个将才而已?” 谢涵瞥他一眼,开始怀疑雍君培养继承人的能力,“建议无忌公子这趟回去,从梁国过,多看看两边风土人情、江山社稷。” 本来霍无忌就不肯跟他走,连太子之位都不要,霍无忌实在想不出什么能打动对方了,现在谢涵给的机会相当于白给。霍无忌思索不过片刻,就欣然道:“好。拜托温留君了。” 第二日,谢涵怀揣着霍无忌托他带给刘决的礼物,敲开了刘决的客房,笑吟吟道:“幸不辱命。” 刘决瞟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温留君自己推三阻四,找替身的手段倒是一流。”他嘴上淡淡,收起礼物来倒不手软,“霍无忌到底能不能代表雍国啊?” “我一介小小君侯,人微言轻;无忌公子却是雍君爱子;我怎配无忌公子做替身?”谢涵道:“本来我也担忧无忌公子不能代表雍国,现在告诉五少一个秘事,好叫五少放心。五少可知,无忌公子力排众议,建议以储君之位迎回无恤,一个能左右太子之位的人,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当真?”刘决惊诧,“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真有这样的魄力,这样的能力?” 谢涵:“绝无虚言。” 不两日,刘决与霍无忌就谈到一块去了。 别说,斯文睿智公子和霸道总领刘少还挺投缘。 至于刘央请谢涵支持玉枕君,谢涵无意让楚子般为难,更深知君王的人情拿一分就少一分,还是省着点用为好,只道“尽量试试,难以保证”。 在霍无忌和刘决相谈甚欢的日子里,霍无恤拍开了酸果酱和桂花酱,给谢涵做了蜜饯和桂花糕,但他只让应小怜带过去,交了后就骑马回青灵城去了。 沈澜之围着拿盒蜜饯和桂花糕啧啧称奇,“无恤这是闹别扭了?” “无恤竟然会和君侯闹别扭?” 他叹为观止,难以置信,最后一锤定音,“有情况。无恤和君侯之间,一定有情况。” 应小怜斜斜睨他一眼,“兰兄,嗓门小些,刘五少要听见你声音了,你要暴露了。” 谢涵打开盒子,是熟悉的香气,忽然想到临别之夜: ——“桂花酱好酸果酱我做了好多 ,封在地窖里,君侯可拿了给庖厨们做菜,开开胃。” ——“我等你来开桂花酱和酸果酱。” ——“好。” 他拿了一个蜜饯塞嘴里,忽然起身出去,“备马——”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高三的仙女们,考试加油哦! 章节目录 第439章 第440章 霍无恤走的慢, 走走停停,此时刚好在一家驿站喂了马、吃了饭,重新上马不过片刻, 慢悠悠骑得好像在散步。 等听到后方一串马蹄声后, 耳朵动了动,却是立刻加快速度。 直等到后方传来恼怒的呼喊,“霍无恤, 你给我站住!” 他竟拎着缰绳, 再次提速。 可他坐下的马, 放在军营里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放在谢涵的照夜白面前,却不够看,距离终是一点点被拉近。谢涵缰绳一甩, 绕到霍无恤腰身上,一提一拽, 就将人整个的拉到自己马背上, “你跑什么?” 霍无恤虽被缰绳捆着腰横卧在谢涵身前, 姿态略有狼狈, 神情却是淡淡,“见君侯与雍公子相谈甚欢,我便放心了。目的达成, 自该离开?” 谢涵本是恼怒,闻言,却忽的笑了, 低头用唇封住对方一张一合的嘴。 带着卫士保护谢涵, 却被险些甩开,而又终于追上来的王洋:“......” 这是他能看的画面吗? 于是他转身退了三十余丈, 不仅带卫士走远,清出场地,还分散队伍在三边保护,以防有流寇刺客窜出来。 系统又开始响警报了,谢涵只好松开怀里的人,瞧人脸上飘红却偏开头,他问,“桂花糕的味道甜吗?” 霍无恤回头瞥他一眼,“刚刚仓促,没能仔细体悟,我再来分辨一回。”说着就是伸手一勾谢涵脖颈,抬起头贴了上去。 系统:【......】它太难了。 照夜白踢踏了下马蹄,发出轻嗤声。 好一会儿,二人分开,谢涵轻声哄道:“我知道是游弋喾总算被你叫回来了,你好得空来开酸果酱和桂花糕,是我谢涵小人之心度无恤君子之腹。” 霍无恤凝着谢涵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君侯,你真是个疑心鬼。” 谢涵无奈,这人打从初见,就给他冠上诸如“小白脸”、“骗人精”、“赖皮鬼”之称。及至后来从大陵回来,就全是温温柔柔、虔诚恭顺的“君侯”,好嘛。现在那大陵救人的光环褪去 ,又成了“疑心鬼”。 他叹一口气,“无恤是知道的,我没法子,你且让着我些罢。” 霍无恤一哽。 以前谢涵怀疑他的时候,他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于是加倍努力。 现在想通了,这和他无关,对方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他直言不讳,以为能让对方说努力克服,哪想到人叫他多忍忍。 谢涵瞧他脸色,闷闷地笑,“你只说我疑心,怎么不说我不喜欢你太为其他男人着想。” 霍无恤品味着这话中的意思,悚然一惊,最后哼道:“我也没有不喜欢君侯与八公子多亲近啊。” “无恤总是比我大度的,我当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谢涵夸张道,“但你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美好的品格都能学来,否则就没有天才与庸人之分,也没有圣人与凡人之分。” 霍无恤:他想说脏话。 奈何最后也没说成,被人拽着踏秋去了,“虽说游弋喾回来,可现在的守将毕竟是你,我虽想多看看你的笑脸,却不能拉你回温留。我陪你慢慢向前走罢。” 初秋的风,略带凉意。霍无恤瞧着山径上的枫叶,忽然想:等枫叶红了,宋公主是不是也要来了。 谢涵不知他心中郁郁,和他说了些马贼的事儿,也把刘央找他支持玉枕君的事儿说出来,以及他委婉拒绝刘决,拉了霍无忌做替的事。 “这不是替身不替身的事。”霍无恤攀下一枚枫叶,笑道:“这是对他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刘决不知道君侯的想法吗?只是雍国这个体量的大国支持,他觉得也足够了。对雍国,白送的两城,为什么不要呢?” 傍晚时分,二人一道在驿使馆歇下。第二日清晨,终是迎来了分别。霍无恤瞧着谢涵在阳光下的背影,忽然笑了一下。 君侯总说他口是心非,自己难道不是吗? 对方可不必告诉他霍无忌的事。以前这种事,他是不会对他说的,或者说,以前雍国的所有事,他都是减少让他知道的。 他背着手,哼着歌,末了道:“我是下属,总该忍你让你的,君侯。” 这次谢涵回去,林武杰已经和沈澜之里应外合,把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7.1开始新工作,以为会有时间更新,没想到是另一个火坑,实在太忙了,请个假,归期不定。 ——以下为个人吐槽,实在不知道对谁说,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那就写下来吧。 我从来没想过要赚多少钱,也不想在事业上有多大的建树,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吃这种苦。 可一切又是我自讨苦吃。 ——志愿是自己填的。 当初学医,因为高三亲人得了肿瘤,就在高考前瞒着我做的手术,事后得知,真的很震撼,填志愿的时候,所有志愿都填了医学,想着也许我懂医学,就能早点发现呢。 现在却发现,我根本没有时间陪着家里人。 工作也是自己千挑万选,拜托了导师,发功复习准备笔试的。 省会城市,准一线城市,公立三甲医院,事业编制,五险一金配齐。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可太忙了真的太忙了。 四天一个值班,值班包括处理病房,坐急诊,和备班一起搞急诊手术。值班的时候,有手术的话 ,几乎就是通宵了,开完住院单 ,稍微整理一下,睡个半小时,病人核酸结果出来,就得爬起来收病人,开医嘱,写病历,谈话签字。大晚上的手术,手术室护士和麻醉师也不乐意,还要舔脸陪笑。做完出来,天就亮了。 再术后谈话写交班。 或许还能睡一个小时。起来太困了,早饭也不想吃,可也不能下班,主任说不要总是想着下夜班。忙的时候,还会干到晚上十二点。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主任查房还会提问,回答不出来,尴尬,想多看点书,可没有时间看。 以前读研究生规培的时候,觉得很忙,只是因为没法追求诗和远方,现在却是连喘口气都费劲。 很累很困,坐急诊真的会出错。不是说病人什么,我自己也是有问题的,可我的精力真的不足以支撑我注意足够的细节。除了累,还有担惊受怕,怕出错,怕被投诉,怕被打。 6.30结束规培,干到晚上九点,终于把自己所有的事完完整整交给下个月的接班医生,搬东西来到新单位附近的租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睡下是一点,7.1早上报道。因为没到正式上班时间,是主任一直叫我来实在无法拒绝,好可惜规划好的毕业旅行,感觉一口气已经松懈了,肝不动了,可还要硬着头皮干,那时候还有毕业归档、搬寝室的事,总是请假,请假回来又还有一堆的事情。 是个爱睡懒觉星人,可是从7.1开始到现在,从来没睡过一个懒觉,更没有睡过一个午觉,每一天总是会在医院,只有三四天是晚上十一点前离开医院的。常常两点睡,还要接急诊/值班电话,偶尔不睡。 我的备班已经被我干趴下了,发烧,化脓性扁桃体炎,我得替他坐明天的急诊和值班,算起来这段时间是隔天一个班,太累了。 好后悔,好后悔找的这个工作。 说来可笑,当时找工作,想好了,要事业编制,基础待遇好一点,工资不用高,事少一点,瞄准了市级医院,想它在省级医院旁边,没道理病人来看病会抛弃省级医院来市级医院吧。市级医院,名头也不错。感觉再不能更满意。结果——唉。 和妈妈说,妈妈让我忍一下,现在工作不好找。 是呀。 我不可能辞职的。 除了钱,当时我导师帮我出了太多的力,我辞职就是在打他的脸,在害他的名声。我导师对我真的挺好的,我不能这样害他,也会害了我师弟师妹找工作的。 可我实在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像机器人,像行尸走肉,不是生活质量低,是没有生活质量,而且半夜接电话接多了,真的会神经衰弱的。以前读研在11楼值班的时候,半夜打电话给12楼的师弟,想叫他帮忙切石膏,结果发现他接电话时简直胡言乱语,只会嗯嗯啊啊,无奈挂了电话,第二天疯狂嘲笑他。 现在发现自己半夜接电话,也会胡言乱语,“嗯嗯”一通后,闭上了眼睛,又突然睁开眼:咦,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在哪? 好一会儿,反应回来,护士是和我说有骨折病人。 摸摸索索捞白大褂下去。 或许是年纪上来了?又或许这里真的太忙了。感觉晚上精力真的不如以前。 今天早上五点还梦到自己接电话,真的爬起来了,又有些疑惑,翻值班电话记录,最后一通是凌晨两点多,发现是做梦,又躺下去。 这不是累,这是在吸我的精力,感觉被掏空了。 我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更没有时间搞我心爱的小说。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不该读这么多年的书,要是初中结束就去搬砖,我至少晚上九点能下班,倒头就能睡觉,不用担心电话会响,更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皮肤也许会晒的很差,但和整夜熬下来区别也不会很大吧,有的时候早上化了妆,没想到是通宵,带妆一整天,好怕烂脸。 ——哈哈,也许搬砖没我想的这么轻松 ,是我意淫了。 有些治疗项目真的很贵的,有些患者会有意见,可真的没有什么到自己手里的,我只是食物链的底端啊。而出了什么纠纷,医院又是第一时间舍弃医生的。 小孩子桡骨小头半脱位,手法复位一下可能只要几秒钟,我们医院收费是85元,很多时候我不收费,觉得几秒钟就收这一笔,怪不好意思的,哈——也是因为没时间写病历,大概也因为这钱和自己也无关。但同事告诉我不能不收,不提我这几秒钟是父母供我读了多少年书读出来的 ,就单是患者,他要是下次去其他医院,对方医生正规收费,患者会有意见的,我这是在给同行制造麻烦。我想——是啊。 唉——就很一言难尽,处处是麻烦。 或许我根本不适合当个医生。 我错了。 这半个多月,流的眼泪比喝的水还多,堪称以泪洗面,只要一人独处,就会开始哭泣,眼泪掉进饭里,真是咸的啊。 对了,吃饭也不能规律,下午三点吃的午饭,晚上十二点吃的晚饭,都是冷的。 我想,我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好像一个困境,我无路可走。 我现在走了,对得起谁? 科室里的同事就要三天轮一个夜班,我导师也要因为我蒙羞,我师弟妹会因为我更难找工作。 我妈这周三来看我了。可我实在太忙了,害的妈妈大中午在车站外等了我两小时,妈妈是个农村妇女,不会用智能手机,也心疼钱不愿在周围店里买中饭吃,就买了根玉米。当时就好心酸。 我也没时间陪妈妈。周四值班,周五回来吃了个中饭晚饭,周六值班,周日回来吃了中饭睡了午觉,其实还有好多活没干完,要是妈妈不在,就回去加班了。想了想,陪妈妈饭后逛了逛。才发现,妈妈原来想去西湖,可我没时间陪她去。明天又要值班了。妈妈说周二想走了。我知道,妈妈一定很无聊。 我这工作有什么意义呢? 我其实只喜欢写小说看小说。 我其实想一天抽两个小时更新。 我其实想每周能休一天。 我其实想每天十二点前能睡觉。 我其实没想赚多少钱。 我其实也不想在专业上多么多么牛逼。 我不想干了 ,真的不想干了。 又怕后悔,或许去干别的,会更难呢? 我想好了。 我要先干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帮导师写一篇sci,给主任写一篇,然后最好能给主任申请一个课题,申请一个专利,这样全了导师欠主任的人情,当时导师就是吹我科研很厉害,给我吹进来的,也全了导师对我的恩情。 然后我也能拿一些工资,付了房租和违约的钱,找个小地方隐居一会儿,试试看能不能考公务员,或者做医学杂志的编辑,尽量前期仔细考察,工作一定要清!闲! 或者干脆做个自由职业者,写小说,帮别人润色论文,最近迷上了剧本杀,也许可以试试写剧本?这样也算有三个工作,也许能养活自己了吧? 可是,好忙啊,我好像也没时间写课题写文章。而且我有那写sci的水平吗? 最后,好像又进了一个死胡同。 我该怎么办呢? 要是谁能救救我就好了。 谁要是送我两篇文章,我就嫁给他。 哈——哈哈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帮我,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 原着九穿(我回来啦) 谢涵最近颇有些烦恼。 她姑母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 非要她来求娶姬倾城。梁公不是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吗——将聪慧美丽的七公主嫁给雍国废物质子,再以岳丈的名义帮助质子继位,最后窃取雍国政权。 虽然她也在琢磨怎么帮霍无恤脱出这条毒计, 但方法不包括自己顶替上去呀—— 而且, 姬倾城当初表现如幼童 ,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还是现在来找他算账? 不,虽不知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但若是想杀了他报仇, 梁公第一个不同意, 对方若是恢复记忆不应如此愚蠢。 左右琢磨不出什么来, 他君父虽知她绝计娶不了姬倾城,却又万万不忍心拒绝他敬爱的长姐,便将他踢了出来, 要他亲自去向梁夫人解释。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冰天雪地间, 这年约莫得在赶路中过了, 谢涵心中不悦可想而知。 但再是不悦, 她也仍是害怕这天下名都的会阳此时此刻会有陷阱等着她。 因此, 她兵分三路,第一路暗中潜行入会阳打探消息,第二路则是她带着几个亲卫乔装做商旅躲在会阳, 第三路才是齐太子车架与仪仗队。 冬日最旺的是炭火生意,她做碳行少东家打扮,在与雪纷纷间, 第一路先到暗探假做拼桌, 听取了些消息。 ——梁七公主频频出宫。 ——梁七公主救人无数,包括但不限于差点被惊马踩踏的孩子, 被恶霸强抢的少女,为保护女儿惨遭毒打的老丈。 ...... 谢涵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旋即她眉梢一挑,“伍须?” “不错。许多人看到七公主出宫点名要这小子陪着,有心人注意到后打听,那少年却是无影无踪,再没出现过了,惹得七公主差点要悬赏找人。” “如此懂得隐蔽行踪的,还是个小小寒门少年,怕是少见。”刚巧,她认识一个,论起消息搜集,她这批先到的卫队,毕竟是外来客,恐怕尚比不上某个土生土长又会钻营的臭小子。 话不多说,她先是在忘忧山某人的小洞府里留了两人约好的暗号,又在质子府外的茶楼包了间专程等着。 结果好等歹等 ,竟是仍落了空。只不过与驻梁齐使暗中通个气的时间,回来就听报某人出门去了,还甚是懂得跟踪与反跟踪,直叫她百里挑一的好手都跟丢了。 下首卫士惶恐,“属下追查不利,殿、” 谢涵瞟他一眼,他旋即改口,“主人恕罪。” “自去领罚,下不为例。”谢涵挥挥手,左右无事,干脆带着几个人往最后对方没了踪迹的地方去。 起初飘得还是小雪,等走了几步,雪势渐大,及至来到人最后出没的地方,已是飞雪迷人眼、天地一同白。 谢涵原是无事,走到半路冷得手脚俱寒便有些后悔出门,可到了这山脚下,又是一愣,“你说最后见到人的地方是这儿?” 九指山峰谷相接、山重水复,本就是九曲十八弯,实乃打家劫舍的好地界,一般人走进来没个领路的决计出不来。何况现在白茫茫一片,整个儿的银装素裹呢?原本的标记物更是一个也瞧不见了,便纵是认路的好手也是要迷失在这一片白原中的。 谢涵本是恼怒这霍无恤没事找事,现在却化作纯然的担忧了,“这样冷的天,他进山也是没药采没猎物抓的,进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发觉有人跟踪特意进来甩开人罢。若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孤岂非罪魁祸首?” 她心中不安,花重金雇了当地几个老丈带着她的卫士进山找人,自己在山脚下一茅舍里颇有些焦急的等待。 天色渐暗,迟迟见不到人,手中的热茶似乎都变得烫手,谢涵将陶杯一放,耳边忽有破空风声,她回首,只见一游鱼似的少年扑了过来,她两掌夹住人手,没使力往后一推,没好气道:“偷袭孤?”心下却是终于松了口气。 哪知对方更没好气,“你有病啊?我是犯了什么事要你这样逮捕?” 好心当作驴肝肺。谢涵气结,“孤想逮捕就逮捕,还需要你犯什么事?” “懒得和你多说,快让你那群苍蝇滚,别碍手碍脚。” “好哇——你说逮捕,孤这就让人逮捕你。”谢涵这下是真动了怒,命人将其五花大绑起来扔进茅房。 见天色已暗,便歇了下来,买了附近农户猎户的存量,让卫士们好生烧煮,可自家卫士自家知道,手艺着实不咋的,负责饭食的伙夫并没一道来。 谢涵不禁想起某些人的好厨艺。又想估算这人行程,约莫是一整天都没进食,偏又拉不下脸叫人做饭给她吃或是送饭进去给人果腹。 还是霍无恤先请卫士传话给她—— “那位小少爷说有重要事情要和主人您说。” 既是重要事情,谢涵只得纡尊降贵见某人了,“那就带上来罢。” 少年在茅厕里待了大半个时辰,已然臭烘烘,谢涵不禁后退半步,“你——把外衣脱了。” 霍无恤眸中压抑着狼狈和怒意,终是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却忽然抓起衣服超谢涵兜头扔来。 就那味道,哪是衣服啊,就是一坨坨飞屎。 谢涵罕见的目露惊恐,忙不迭躲避,竟是被霍无恤一把抓住了,还被人拿着把匕首抵在腰间。 “快让你那些人都退开!”少年声音冰冷。 谢涵难以置信,“你挟持孤?你竟然挟持孤?” 霍无恤哼笑一声,“你当自己有多了不得吗?” 霍无恤用抵在谢涵腰间的雪亮刀锋逼退了众卫士,他的天生神力也在此露出端倪,竟能拖着个比自己高的狂奔而出。 周围天色幽暗,又是一片飘雪 ,谢涵原本的澎湃怒意,到这时转化成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惶恐,终是忍了怒气,换做委屈,小声啜泣起来。 霍无恤一愣,“你、你在哭?” “孤不哭,难道是在笑吗?” “你、你哭什么,”霍无恤原本阴沉的脸化作无措,“我又没怎么你,反而是你给我找了一天的麻烦,还把我关进茅厕,还饿了我一天。” “霍无恤,你有没有心啊?”谢涵控诉道:“孤找了你一天麻烦?你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叫孤炭火不烤、美酒不饮、歌舞不看,冒着风雪追着你跑?孤是见你进了这地形复杂的九指山,兼天寒地冻,怕你有危险,你就这么看我?” 讲真,其他人捉他,他都能理解,唯独谢涵,分明知道他全部秘密,还有什么捉他的理由?因此听了这话,他不心疑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意思。 饶是心中焦急恼火,也有一股暖流生出,霍无恤一下子软了声音,却拉不下脸,“那你做什么真把我绑起来,说话还这么难听?” “你讲不讲道理,孤担心了你一整天,食不下咽,好不容易见到你全须全尾的,你可知孤当时心中有多高兴,结果你、你.....”谢涵哽咽了一下,“你却是怪孤。” 谢涵声音感情多充沛啊,霍无恤不由觉得自己之前真不是个东西,拿着匕首的手不禁松了些许。 “滴答——”有水渍落在肩头,霍无恤终是慌了神,“你、你真哭了?别哭、别哭——”他轻声道,遂抬头,拿指腹去抹人眼角。 结果哪有泪痕,有的只是对方猛然暴起,夺了他匕首,还一招锁喉,反虏为匪。 谢涵“哈”了一声,“臭小子,算你还有点良心,不然孤现在就把你扔下山喂野狗。” 霍无恤绷着脸,“你又骗我!” 谢涵哼了一声,“骗你又如何?”看四周黑暗,琢磨着赶快回去是安全,又软了软声音,“好了,孤之前是真心担心你,后来呢,是真心生气,现在呢,也是在真心想快点回去烤火。” 想起对方那身体,霍无恤的嘲讽憋在了喉咙,最后瓮声瓮气道:“娇花。”顿了顿,又说,“我有要事,你快回去罢,不过别带上我,不然要是错过了我的事,我可是会记恨你的。” 谢涵没好气,“什么要紧事偏要这种时间做?知不知道危险?” “你忒也胆小。”霍无恤对对方的担忧受用不已,嘴上却不饶人,“像我这般大山的儿子,事从来不怕天黑与风雪的。” “切——”谢涵刚嗤了一声,忽而一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霍无恤满脸震惊,“雪、雪、好大的雪——” 只见惨白月光下,大片风雪宛如风暴般滚滚而下,沿途摧枯拉朽,所过之处,树木连根拔起,巨石翻滚如浪。 脚下的地也突突颤抖耳边由远至进传来一阵轰鸣。 ——雪崩。 逃! 霍无恤率先反应回来,拉着谢涵转身就往一侧跑去,可逃离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风暴滚落的速度。 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挤压而来,谢涵只觉浑身剧痛,五脏六腑都移了个位,便没了知觉。 霍无恤好一点,不知哪来的力气待人往雪震中露出的山洞游去。 入洞的一瞬间,积雪和着山风不断轰炸,紧接着雪流向内涌入,山洞越来越小,直到留下一尺见方的地段,雪崩终于结束了。 霍无恤再也坚持不住,闭目昏死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儿童骨科,过了暑假,孩子们被抓去上课,好像突然能喘口气了,特来更新,不过估计缘更,今晚写了6000,只能保证明天的更新。以及,我实在想不起当初写到哪儿了QAQ写点番外练手罢,谢谢。 原着九穿 不知过了多久, 幽暗中,传来一声呻/吟,霍无恤想按按脑袋, 发觉自己正紧抓着另一只手, 他慢一拍反应回来怎么回事,连忙伸手去探身侧人鼻息。 气息尚平稳,他安下心来, 便左右开工, 将人拍醒。 谢涵晕过去前浑身都痛, 晕过去后又是被人给打醒的, 只觉浑身上下裂谷断筋般难受,不禁“呜”了一声,转而怒道:“放肆!” 霍无恤见人醒来, 连忙扶人起来,“你怎么样, 有没有事?” 谢涵虚弱地靠在人怀里, 记忆也渐渐回笼, 她敲敲脑袋, 掏出怀里的夜明珠照明,“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看到个山洞,游了过来。”霍无恤说。 谢涵沉默片刻, 见此地狭窄非常,小心翼翼问,“这山洞这么小?” 霍无恤也沉默片刻, 终是道:“我没太看清楚 , 但绝不是这么小,我们前方的积雪应该不薄。”他语含期待, “你山脚的那些手下应该会来寻你的罢。” 谢涵瞪他一眼,“只盼他们没在寻孤的路上一道给雪埋了。” 霍无恤不由歉疚,却是不肯说话,拿了匕首,闷头去凿前方积雪。 任谢涵如何巧舌如簧、文才武略 ,现在也只能挖雪自救,遂与人一道去挖积雪。 谢涵体内的谢涵,他没想到这样竟也能殊途同归,但细节总归事有些不同的。 此方世界的谢涵不比他当初,先后经历了谋反案、谢妤被强、谢娴小产、谢婧背叛,最终心灰意冷,这里的她积极求生。 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冷凝。 谢涵事迁怒对方害的她落入如此境地,霍无恤是心中有愧却不愿承认。 幸运的是,如当初一般,在谢涵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霍无恤刚巧挖到了树根,就着人捂着肚子爆红的脸色,他笑出了声,“我的殿下,饿了肚子就会叫,犯不着这么羞惭罢。该不是你那贵族习性还规定了这肚子叫要有特定的音律,你没达到罢?” 谢涵白他一眼,闻着木桶里的清香,问,“这是什么?” “松树根,水嫩多汁,可以果腹。” 谢涵扔了匕首,围着木桶,巴巴地瞧。 霍无恤失笑,捡起她的匕首 ,左右开弓地凿雪。 至此,二人的凝滞终于破冰,水开后,谢涵勺了些给人解渴,霍无恤教着他怎么吃树根。 吃到一半,忽有漏雨,是燃烧引起的化雪,这是好事,可以加速凿雪,偏谢涵身子骨弱,这一淋下去,不久竟发起了高热。 历史总是惊人得相似。 谢涵一开始还能撑着睡一会儿起来陪霍无恤一起挖,不几次,竟再也起不来身。 最后一次,再也叫不醒对方后,霍无恤心中惶恐不已,“谢涵、谢涵、你别睡 、你别睡——” 最终,他木然给人拿雪团搓身子降温,“大美人、花花,我又扒你衣服了,你怎么还不跳起来打我?” “哇——你好软的,果然不是像我这样的纯爷们!”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我是不是要害死你了?”霍无恤这下真心实意地道歉了,“对不起对不起,你起来好不好,我再也不挟持你了。” “你别不说话呀,我也有点怕.....” 松树根早就吃完了,再也找不到能吃的东西了。他摸着人地脉象只觉越来越虚弱,他会些医术,知道高热最是消耗身体,一定是要补充营养的。 若是在外面,凭她这样身份,人参鹿茸一水儿的能往她嘴里送,可现在、现在...... “都是我害的你。”霍无恤轻声道,遂用匕首划开小臂,将鲜血送进些到人嘴里。 许是当真有用,如此三次后,谢涵竟真的醒了过来,“霍、霍——” 霍无恤在一边凿着雪,这方寸之地已被他扩大不少,亏他时刻注意着谢涵这边,才能听到这般微弱声响,连忙跑了过来,纯然惊喜,“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他捧着一小勺水往人嘴里送,尽管已经够小心了,谢涵却还是呛咳出声。他连忙松开手,小心翼翼拍着人脊背。 咳一阵,谢涵瞧着周围空间,虚弱地笑道:“你很棒呀。” “所以我们就快出去了。”霍无恤强调道:“你千万要坚持住。” 谢涵摇了摇头,却是说,“你别喂血了。”她高热昏迷却非全然无知,隐约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却是动弹不得。原本是恼怒对方当真是害死她了,只觉对方万死不能赎罪,可现在心底却泛起了一丝柔情。 霍无恤刚要否认,她却轻声说,“你低头。” 现在谢涵说话,他哪敢不从,连忙低头,旋即琥珀色的眼睛突兀睁大。 谢涵轻磕自己唇角,咬出些血丝来,随着一个吻渡进人嘴里,然后松开,对着呆若木鸡的人说,“呐——锈锈的,味道不好。我呀,就是死,也是非甘泉不饮,非上烹不食。” 霍无恤轻柔将人放平,没有理会人刚刚的话,“你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谢涵忽然一笑,嘴角苦涩,却是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不是答应,不是释然,而是欺骗。霍无恤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他捧起谢涵地脑袋,“每一次,都是你来亲我,这次换我。” 对方嘴唇不复当初的柔软清甜,却是干裂带着血腥气,他却觉得滋味非凡,脸上堆起了红晕,却坚持地盯着对面人半阖地眸子,“谢涵,我好喜欢你啊——出去后,我就来向你提亲好不好?” 谢涵对身份的隐瞒,是刻进骨子里的,闻言下意识睁大眼睛。 霍无恤会心一笑,“你若是坚持不下去,我就告诉所有人,齐太子是个女人,然后娶了你牌位,你若是好好的,我哪斗得过你,只好告诉天下人自个儿是个断袖来缠着你。你且看看,要怎么选?” 究竟怎么选,很多时候由不得个人做选择,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 这里的谢涵顺遂优渥,母亲稳坐中宫,长姐立志侵吞宋国,二姐与姐夫琴瑟和谐,弟弟玉雪可爱。她既没有吞吐天下的野心,也没有必须去报的仇怨,只是尽责地做一个齐太子,只觉得她活一日便要享受一日。 她有抱负,却不执着,她有爱恨,却不浓烈。求生意志远比不上有灭国之危、切骨之恨的另一个谢涵,反而因为身份问题颇有些提心吊胆,到此刻竟有些释然。直到—— ——你若是坚持不下去,我就告诉所有人,齐太子是个女人,然后娶了你牌位。 谢涵:!! 求生欲+1+1+1... 不过求生欲再强,也挡不住她孱弱的身体,最终还是霍无恤放血又割肉地给人保下命来,终于等到了援救。 齐太子仪仗队到,却接不到人,王洋赶紧报告了梁公,终是救出二人来。王洋看到霍无恤悚然一惊,却知其身份特殊,赶忙打马虎眼,给人保下隐秘来。 七天七夜,谢涵才转危为安。 梁夫人本想让姬倾城嫁给谢涵,此时却有些犹豫了,怎么看,这曾满心让她满意的侄子竟似短命鬼,她只是想给骤然幼稚的女儿找个安稳,可不是让女儿去守寡的。 而谢涵,醒来后则开始琢磨如何让姬倾城既不嫁给她,也不嫁给霍无恤。 原本,她对对方只是有些好感,现在——她志在必得。 她闲闲地想:若不是这臭小子,她约莫得死在雪洞里,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没错了。 偶尔,以梁夫人莫名其妙要将姬倾城嫁她为由,谢涵口称要去再探探雍质子,遂请朝阳夫人带她去质子府。 偶尔,二人在忘忧山相聚,骑马、打猎、读书、写字、念诗,怎样都能过一天。 啊——这就是约会罢。 谢涵心想。 她来会阳,本是满心不愿,如今却是乐不思齐了。 有次,她终于问,“你大晚上非要去雪山做什么?” 提起这出,霍无恤到底愧疚,三番两次顾左右而言他被谢涵识破后,终是捏着鼻子承认 :“雍夫人病了,要雪灵芝入药,雪灵芝只得一日盛开,随后枯败,我那晚不采就再采不到了。” 谢涵想起雍国那起子糟心事,原本是当玩笑,如今却觉得心疼,却不好当面说那些话,只道:“那我岂不是害你没采到。” “有什么打不了的,她一个国夫人还能缺我条丧家之犬的雪灵芝?”霍无恤满不在乎,随后笑道:“不过你害了我,得赔我个媳妇儿。” 不两日,谢涵花重金购了雪灵芝,抛给人。 霍无恤眼睛微微睁大,又撇开,“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干嘛给我这个?” 谢涵摆摆手,“不是那个。这是我给贵国下的聘礼。”,说着,还香了人一口。 嗖——霍无恤脸一下子红了,大声道:“什么聘礼 ?胡言乱语,嫁妆快些拿来,好让你霍大爷吃些软饭!” “噗——”谢涵笑出声,点着他眼角眉梢,“你怎么这样可爱。” 谢涵总是笑,可大多是假笑、冷笑,还有皮笑肉不笑,最好的也是礼节性的笑容,这发自内心的笑霍无恤见的少,每次见都能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只见他呆呆摸人弯弯的眉眼,“你怎么这样好看。” 谢涵心想:他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霍无恤心想: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值班,没有更新。 今晚研究一下后续怎么写,啦啦啦。 章节目录 第440章 第440章 温留周边总共盘踞着三大山贼势力。 第一是桃花山, 因为狐四的缘故,且山贼动作不多,谢涵推测是狐缘弄出来监视他的, 根据林武杰带回来的消息, 人马在千余左右,内里治下像是军营,颇有些军纪严明的意思。 第二是绿水山, 已被刘决带过来的消息证明与温留以西的薛氏势力相关, 打家劫舍属它最多, 推测人数应在一两千之间, 组成鱼龙混杂,多是江湖中人,目的不明, 多半是阻碍他治水,又或者是和燕襄有什么关系。 第三是无影山,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其背后势力, 但介于桃花和绿水的情况, 又兼豫侠与无影山山贼交过手认为其纪律很强, 因此很难让人相信它真是一个单纯的贼窝。 目下,桃花山上被捉到的狐四已被虞纯押解回扶突,里面也基本上被林武杰和他带上人的摸清。 谢涵想了想, 提笔给宁襄写了封信,意思很简单,就是问无影山是不是和你有关呀, 咱们是近邻, 你我又是知己,如果缺什么, 和我说就好了,难道我会不给吗,何必派贼前来呢?外加苦口婆心劝对方将人马收回去,因为他已经去信请朝廷支援了,你燕国本来就兵马折损的多,还是省着些用罢。 没道理狐源和薛雪都动手了,致力于给他搞事的宁襄会干坐着,谢涵有理由相信这无影山有宁襄的手笔,因此写封信试探一番,如果不是,那就让对方恶心一下,也不亏不是? 当然,在大概摸清这些势力后,他就请朝廷支援了。 咳......城池常备军五百,他由于特殊情况齐公给他拨了两千卫士,那也只有两千卫士,没道理和这组合起来的数千山贼硬碰硬不是? 另外,他与玖玺桓、虞旬父暗中通了气,让他们族中人请缨前来,看看能不能抓到狐源的把柄。 谢涵这边算盘打的叮当响,没成想消息送出去第二天,三座山的山贼联合着在夜间袭击了温留城。 夜里,他睡得正香,被寿春“啊啊”推醒,王洋和沈澜之同时冲进来。 王洋说:“山贼们在城郭外的小村庄烧杀抢掠!三座山的山贼分别捣着三个河道的转折点,修河的征兵在河边休息,都被残忍地杀害了。君侯,目下已经将一千卫士派出去援救了,可恐怕不够......” “但不能再派了。”沈澜之截口道:“咱们总共两千卫,都派出去,城中就空虚了,若果再有敌袭,城内还有抵挡的兵力,就说明我们有私自藏兵,这是谋逆大罪。” 谢涵警醒,“同我上城楼看看。” 他行走至半路,有人冲过来禀报,“君侯,不好了,郑演大师和琴操小姐出城去山贼的地方了。” 谢涵心脏急剧下沉,他可以不管那些征兵的死活,最多冷血一点,最多拖延修河进度,可他绝不能不管郑演的死活,没有郑演,这河根本修不下去,他怒道:“他们出去做什么?”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将所有卫士都派出去罢。” 沈澜之皱眉,谢涵以手止他,“修河征兵歇在我城中的还有万余,本君命人将这些人都喊起来守城,至于将领,兰先生你去将姚师傅喊起来罢。” “如此乌合之众,也只有他能统领了。”沈澜之静默片刻,点头离去。 王洋将所有人都带出去和城外山贼战斗的时候,才知道事情已经危急到了哪一步,那群山贼竟然丧心病狂地要将河口掘开,石闸打开,如今正是夏日水满的时刻——那便决堤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温留城内所有人顷刻将如鱼虾。 郑演和琴操正是发现温留城内的水流不对,才立刻跑出去的。 他连忙指挥人手守护河道要紧,一边派人回去通知谢涵。 谢涵这边还算轻松,山贼未组织敌袭。 梁武王故去后,卫瑶曾发誓不会为他国效命,毕生守护梁国。然而如今,时移世异,兼事态紧急,又有卫灵书在旁边殷殷劝解,还有沈澜之明嘲暗讽地激将,他最终点头同意,拿出看家本领,给这群土农训话。 这群土农都有一把子力气,且大多为边境之民,有襄助守城的经验,更兼谢涵曾暗暗有过将这些人训练成他手中士兵的想法,曾暗中让霍无恤给他们训练过,因此卫瑶一上手,竟颇觉不错,只要将其从散兵凝成一股军队即可。 “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外面山贼肆虐,他们在捣毁你们的修河,践踏你们三年来的心血,让你们的辛苦全部化为乌有,让你们丰收的粮食变成涛涛的洪水,你们家人的期待要变成泪水,或许还会饿死,这些你们能眼睁睁看着吗? ——如果不能,就随我去把这群豺狼般的山贼给杀光!杀贼有功的,温留君奖励粮食,奖励提前回家!” 谢涵默默看卫瑶发表着振奋士气的战前演讲,侧头问沈澜之:“姚师傅不是远山冰雪吗?”谁家远山冰雪讲这么多话啊? “三军统帅,岂能做哑巴?”沈澜之脸上带着怀念的浅笑,“梁武王在世时,曾给他特训过,为此还专门让我盯着他整整三个月逼他讲话。还没完呢。” “出发前,我有五个号令。你们全都给我记住了,违令者,斩! 第一,你们修河有屯长、里长,现在就是军队里的将官,出去后,命令层层下达,绝对服从上级。 第二,我们武器有限,五人为一组,伍长拿武器杀敌,其余四人替伍长缠住敌人让伍长杀,杀死几个都算整伍的功劳。 第三,听我击鼓行事,击一下是前进,击两下是暂停,三下是撤退。”说着,他让旁边击鼓手演示了一下,“都听明白了吗?” “啊....好像知道了。” “应该知道了,大人。” ...... 卫瑶皱了皱眉,冷着脸放冷气,“听明白或者没明白。谁再说除这两个回答以外的问话,斩!” 谢涵是个温和的主,应小怜生性善良,沈澜之也是刚柔并济,土农们哪遇到过这说错一句话就要杀头的,一下子就噤声了,有个刺头嚷嚷,“喂哪位大人——说错话还要杀头啊,没有这样的事,温留君都没这么凶。” 谢涵心知这是要他力挺卫瑶的时候了,他冷冷盯着那人,让卫士将其叉了上来,堵上嘴巴,亲自操剑,问卫瑶,“将军是否要斩此人?” 卫瑶:“温留君难道没听到我刚刚的话。” 谢涵:“是。是本君多嘴了。”他看着那人,目光悲痛,语调哽咽,“非本君要杀你,是你自己害自己。将军的话言犹在耳,你就犯军纪?你不要喊我君侯,从现在开始到山贼褪去,你就只认将军一人,他说的话就是铁令! 本君不能因你一人之过,导致整个队伍纪律散乱,打不走山贼,三年修河就白费了。念你初犯,无心之失,温留会替你照看家人的,你安心去罢。” 言罢,他横剑一扫,剑是利剑,一颗脑袋整整齐齐的疤滚落下来,血溅的老远,土农们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谢涵又对卫瑶说:“本君方才质疑将军决议,有罪。请将军责罚,将我斩首。” 卫瑶不知谢涵想做什么,盯着他皱眉。 还是沈澜之深知谢涵心,这群土农到底不是军人,没有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觉悟,也没有军令如山的意识,还有一部分燕人,虽然被谢涵渐渐驯服,到底对齐国还欠缺些信任,现在都恐怕吓懵了,等会儿反应回来说不得群情激愤,甚至引发动乱。 谢涵是要用自己安这些老农的心,他连忙冲上前去,“使不得啊君侯——现在外面乱的厉害,您去了,谁主持大局? 温留治水还未竣工,您去了,谁继续大业? 您是何等样尊贵的身份,怎能和匹夫匹妇悄无声息死在这儿? 您忍心看山贼冲入温留捣毁我们的家园,您忍心这三年咱们八城百姓的合力全都白费吗?” 谢涵给沈澜之一个赞赏的眼神,动情道:“无论什么身份,军令面前,一视同仁,便是我,犯了纪律,也要处置。” 沈澜之道:“可您去了,咱们这山贼治水都干不成了。不如以冠代头,属下斩您发冠。” 在场土农大多数确实爱戴谢涵,也有想着温留君去了,新来的不知是什么牛鬼蛇神,还有想着三年辛苦、治水后的大丰收等等的,都纷纷赞同沈澜之以冠代头的想法。 ——但他们不敢说话,因为他们只能说“明白”或者“没明白”两种话,都纷纷拼命点头或是给出殷殷目光,来劝谢涵。 至于刚刚那颗头颅掉下来哪一刹那的惶恐惊惧愤怒,早已烟消云散,唉——也怪哪老三多事,自己害的自己。 那边沈澜之好不容易劝服谢涵以冠代头,卫瑶施施然道:“本将方才只说了士兵们回答我听明白或者没明白。谁再说除这两个回答以外的问话,斩! 没说温留君疑问我是否斩首此人要斩。不必以冠带头,十个军棍即可。” 嘶——谢涵悚然一惊看卫瑶。 沈澜之内心一阵糟糕:无恤回来,未必会动卫瑶,绝不会怪谢涵,最终受苦的肯定是他。 卫瑶一副被你们两个恶心到了的面瘫样。 谢涵咽下一口血出去领军棍。 卫瑶又问了一次,“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声如洪钟,整齐划一。 卫瑶又说,“本将再问一遍,如果有没明白的,举手示意,本将可以让鼓手再演示三遍,确保你们明白后,就要演练了,谁若走错,斩!” 当即,零零星星几百只手举起来。 卫瑶依言让鼓手演练三遍,又问了三次,无人举手后,让鼓手奏一声,众军前行,虽然步子不一样,但队伍是统一的,鼓手奏两声,令行禁止,奏三下,扭头撤退。 这时,谢涵正领完军棍回来,臀部剧痛、生无可恋,面色惨白、浑身冷汗。 倒叫卫瑶吓了一大跳,早听闻温留君体弱,他不会把人打坏了罢....... 不应该啊,行刑的都是谢涵自己的心腹,还有沈澜之这个心腹在旁边看着,他瞥沈澜之一眼:怎么回事? 沈澜之摸了下鼻子:只是做做样子啊,但君侯怕疼的很有什么办法。 卫瑶很快回神,对谢涵道:“君侯,这支军队可以出征了。” “现在还有空的话,我教教他们怎么保持队伍整齐,怎么在厮杀后回归队伍,五人怎么配合搞定一个山贼。” 这时,王洋的消息送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说“甚善”的谢涵将那布帛递给卫瑶,沉声道:“来不及了,山贼猖狂,请将军即刻率军狙击之。”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之前的原着是为了替换上面宋玉出嫁的番外,到时候我会替换上去的,之前只是先放出来给大家瞅瞅,正经还是要放正文的哈。后面正文持续替换原着剧情,替换完,我将将原着剧情替换426-427章,多出来的字数送大家,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章节目录 第441章 第441章 卫瑶带兵出去后不久, 果然有小股山贼来攻城,但温留城中留有一千卫士,还有沈澜之这个前梁国将军指挥, 谢涵亲自坐镇, 很快挡过三波攻击,叫那群山贼死伤大半,灰头土脸地鼠窜而去。 凌晨时刻, 天边方显鱼肚白的时候, 卫瑶率军归来, 全歼贼首! 他抱着银色头盔, 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幸不辱命。歼敌三千零二十,我军死者二百十九,受伤一千五十二。河口未决, 河道完好。” 谢涵屁股生疼,坐不住躺不下, 一直站着, 此时脸色也不好, 但却笑得很开心:“姚师傅果然宝刀未老!” 谢涵沿河在每个要紧关口, 布下五百土农做士兵保卫,此后一番休整与论功行赏。 这次剿灭山贼,一个人很亮眼——魏起带着他那队伍, 五个人杀了五百多个贼,还又救了琴操一番......咳咳,据说他杀的那么凶, 是因为看到琴操被山贼包围了。 这又是一番如何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谢涵暂时无心了解,只是升了魏起的军衔, 如今他可是手下有五百个兵的卒长了。至于和他一个伍的其它四人,也都升到了百夫长。他比其他人位阶高原因是除开他们拉着人让魏起砍外,魏起一个人单枪匹马也杀了不少人。 至于者五百兵是哪来的...... 谢涵终于有了训练私兵又不用藏着掖着的办法了,他笑着对应小怜说: “我昨夜连夜写信给朝廷,说有山贼袭击。” “现在再写一封,告诉他们,贼临城下要掘河堤,修河农民义愤填膺,我组织农民一起出去杀山贼了。” “叫韩斯和魏尝好好拷问抓回来的那几个山贼,尤其是绿水山的,过几天我再写一封,告诉朝廷是梁国眼红我温留水利,特意来搞破坏的。恐有他国效仿,恳请朝廷派兵保护水利。” “如今朝廷大战过后,兵力吃紧,必然不允我,届时我请将土农训练,若有山贼再犯,以土农出击。” “桃花山那边随他去,君父信任狐相,若问出什么来上报,反而于我不利,叫世家们去操心便是。” 应小怜却并不看好:“这俨然算得上征兵了,朝廷未必应允。” 谢涵毛笔款款,“不试试,怎么知道。唔,我得把这次写的严重点,梁国写的可恶点,让他们知道全天下都在眼红我温留水利,再三次请兵力支援,再不行,叫北境守军迁到温留也是好的,随时可以出兵保护。” 应小怜眉梢一挑,“君侯说这么多,该不会就是想把无恤弄回温留罢。” 谢涵却转瞬想起来,“昨晚这么大的事,我得和无恤说一声有惊无险,以免他担心 。” 结果应小怜却见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废话,最后中心思想:他谢涵受伤了。 应小怜正色看谢涵,看了一会儿掩唇笑道:“君侯自青灵城回来一趟,对无恤似乎有些不同了。” 谢涵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最后将信卷好,淡淡瞥应小怜一眼,“小怜如此空闲,不如本君顺便问问虞纯何时回来?” 应小怜回以不屑一顾的嗤笑。 这时,卫瑶来了。 应小怜顿时正襟危坐,谢涵从趴着的榻上爬了下来,牵着人手关怀到:“姚师傅怎么不好好休息?医工说了,你这次深夜劳累吹风,怕引发肺部旧疾,要好好养几天。这次是我劳累你了。” 卫瑶收手摇头,“一直都是温留君给我兄妹二人一块遮风挡雨的地方,我自当偿还,理应如此。”说完,他话锋一转,“现在,我是想向温留君举荐三人。 第一是魏起,她是女子,我本不该举荐她,但既然温留君给了她军衔,想必是认可她的,她像刀像剑,是突击的利刃。 第二是翦雎,他这次战绩并不醒目,但我却注意到了他,因为他带着的四人不是老就是弱,但他却能很好地将每个人扬长避短,有大将风范。 第三是穣非,他很会利用周围一切,总是能利用阴影、黑夜、树木、流水来供给敌人,减少己方损耗,想来他不只擅长打仗,做说客、谋士也不遑多让。” 分析完三人后,卫瑶道:“以后若再有这样的敌袭,温留君让他们带兵也一样。” 谢涵知这是对方在拒绝他叫他以后带兵,心中不悦,但其又将后事安排得这样妥当,他有何话可说,只能叹息苦笑,“姚师傅,你——”他伸手替人拢了拢披风,“起风了,你好好休息,在温留,你只管做你喜欢的就是,这次事发突然,以后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卫瑶动容,又很快敛下眉眼,“没人逼我,也没有任何人能逼我,这次是我自己想保护头上的砖瓦。” 卫瑶走后,应小怜可惜道:“他终究不愿为我等所用。” 谢涵转着笔,“本君也不敢用。” 应小怜侧目看他。 谢涵笑了一下,“你说昨夜的人,换成梁武王,他可还会使出十军棍?本君可算知道为什么当初梁幽王欲杀之而后快了。”他卫瑶终究是梁武王一个人的卫瑶,其余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旁人。他自问肚量不算小,昨夜尚且有羞愤怨怼之心,何况姬高素来心胸狭窄。 “不过,叫穣非、翦雎、魏起没事多去找他讨教讨教却是可以的,总不能叫这一代名将浪费了。” 那边,卫灵书知晓了卫瑶作为后,抱着卫琮劝道:“五哥——你才二十六,你的人生还好长,当真要像个老叟一样沉寂下来吗?” 卫瑶摸摸她发髻,又看了看睡相酣然的卫琮,“钓鱼、看书、授课,像个钓鱼翁、教书先生一样,感谢阳光,感受大地,有何不好?” 卫灵书却说,“阳光使人温暖,钓鱼使人放松,自然没什么不好。可我知道温暖和放松只是五哥你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最爱的是热血、刺激与成功,是烈日当空,是马踏千里,是拔旗登台。” 卫瑶敛下笑容,却说,“灵书,不要再去找他了。” 卫灵书一惊,“谁?” “现在的兰深先生。”卫瑶盯着她,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和我们之间,血海深仇,他不会安好心的。” “血海深仇吗?”卫灵书颇有些啼笑皆非,“五哥,沈大哥为什么费尽心机救你出梁国,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唤醒昏迷的你,为什么想尽办法地让你再次出仕,你们两个好像都不明白。” 这时卫琮突然哭了起来,她轻柔地哄着孩子,对卫瑶说:“五哥,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认为对的事要去做,恕妹妹难以从命。” 很快,她离开二人的院子,来到院外,沈澜之早已久候,“如何?” “沈大哥,想劝五哥出仕,为今之计,只有找出族人如今的惨状,再让我被强权迫害,才能激起他心中的斗志了。”卫灵书抱着孩子,目光沉静。 今日真是多事之日,另一头,琴操替魏起包扎着腹部伤口,心绪起伏道:“你何必冲上来替我挡这支箭?我旁边都是温留君派给我的护卫,会有什么事?” 魏起一身红裙如火,艳丽的面容略有苍白,眼眸仍黑亮有神,随口道:“我怕你受伤,哪管得了这么多?再说你这样弱鸡,擦破点皮都不得了,我就不一样,中一箭还能比你活蹦乱跳。” 世上竟有人能将那么动人的话说的这样难听? 琴操深吸一口气,不停回想当时场景:黑夜、疏星、火光、红裙女子一跃而来,将她从团团包围中拉上马背...... 魏起又说话了,“对了,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得报答我?” 不提这是温留君的命令,琴操好脾气道:“愿闻其详。” 魏起眼睛亮晶晶的,“你别穿裙子了,难看死了,穿长衫罢,或者拿温留君的,他衣服顶好看。” 琴操包扎完,终于没忍住在人伤口上按了按,待人一阵呲牙咧嘴后,她睫毛乱颤,慌慌张张道:“你没事罢,我弄疼你了,抱歉抱歉......” 魏起忙止住“哎哟”,摆了摆手,拉着她说:“我没事,你别慌。” 琴操顺势靠近他怀里,靠近他怀里,靠近他怀里...... 她被魏起推开了。 魏起一脸便秘,“你换身衣裳罢,我不抱女人的。” 琴操终是忍不住了,指着人骂道:“你这须眉浊物,我还未嫌弃你,你竟是嫌起我来了,穿着裙子还真当自己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了,简直臭不可闻,滚——” 说完到底想起对方是个伤患,于是自己圆润地离开了。 谢涵一共给霍无恤、宁襄、朝廷各去了一封信,不消说,最先到的,自然是霍无恤的信。 对方事无巨细地问着他的伤势,又附上两罐自制药膏,然后是好一番叮嘱他休养云云。 谢涵将信细细看了一遍,合上放抽屉里,掏出那药罐,闻之清香,应是掺了兰花的。 第二个到的,竟然是宁襄的信。宁襄只回了他四个字:如你所见。 谢涵笑了笑,这四个字呢,他看来就是宁襄承认无影山的山贼是他布下的,但公之于众呢,却绝对称不上对方承认的证据。 他着实是喜欢宁襄的,他总是能一边和你玩各种阴谋,一边又不藏着掖着,最后给你讲实话还能不留下把柄。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总能那么实诚?”于是谢涵又提笔写了一封信,问了他个问题:你后面还有什么陷阱等着我呀,具体说说呗。 旬月后,宁襄回信来了:你我知己,自是心意相通,何必赘言? 谢涵哼笑一声。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一封霍无恤的信,对方来询问其伤势恢复情况。 些许余痛。 谢涵提笔回复,想了想,又问起其在北境境况。 数日后,霍无恤回信,北境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现在焦大、孟光亦、马元超三个都统很服管教,几个刺头也被他略施小计给弄下去了,他制定的新军法已经开始实行。又附上两罐去了姜味的姜糖,让人泡茶喝:酷暑已过,天气转凉,属下不在身边,君侯亦当爱惜身体。 谢涵禀赋不足,易受寒热之邪侵袭,现在转凉,当用些温中散寒之品。附子肉桂之流,过于辛热效重,以谢涵体质恐怕不能承受,且这些亦非可长时间使用的药品。生姜食补药补一体,又兼效力平和,再是适合不过,可谢涵嘴挑,极厌生姜。 因此,看到这两罐生姜糖的时候,他神情与内心都是拒绝的。可看到那信中殷殷劝解,又详述了其做糖时如何复杂地去除姜味云云,最后还要求他务必回信告知他味道如何,否则就威逼温拾许来给他做针灸 。 谢涵:“......” “真是对本君越发不尊重了。”他皱了皱鼻子,嘟囔一声,最终勉为其难令寿春泡了一盏过来。 旋即,他眼睛微微一亮,不想这姜糖茶果真丝毫不见姜味,无半分辛辣,反而味道清冽甘甜。 他慢条斯理地品完这杯姜茶,对寿春颔首,“每日一杯。” 寿春抿嘴笑笑,他就知道,霍将军总有一千种制服君侯小性的方法。 连饮三天后,谢涵提笔回复霍无恤那姜茶味道:尚可。 想了想,对方既送药膏,又送姜茶,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使绣娘做了护膝护踝:天气转凉,可本君却是不会长冻疮的,无恤还是看好自己。 不几日,霍无恤来信,却是送了一支桃花。 此时已是入秋,正是万物肃杀的使节,满目枯黄中忽地撞入层层叠叠的红,叫人眼前一亮。原来他自塞外回来后,就着手种雪莲果,叫了桑朵拉参谋,最后结了果,拿了桃花试验,现在刚巧给他看看成果。 谢涵捏着那支春日桃花,莫名觉得有些意思,给人回了块铜镜:近日匠作坊制了新鲜的铜镜出来,清晰如水,无恤瞧瞧。 沈澜之像嗅到腥味的野狗,偏头看应小怜,“我没看错罢,君侯确实是送了块铜镜给无恤?” “不然呢,这般形状手感质地,铁饼么?”应小怜横他一眼。他凤眼狭长,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嫌弃瞥人时却妩媚横生,沈澜之顿时“哎哟”一声,只觉人都软了半边,“小怜小怜,你快别用这样可口的眼神看我。” 应小怜:“......” 他让阿劳推开轮椅,眼不见为净,但又实在忍不住心中某种想一吐为快的欲望,终是没有走远,背对人睿智地分析道:“古来铜镜寄相思。” 这句话同样立刻唤回了沈澜之看热闹的心情,他“啧啧”几声,随口吟了几句铜镜上常见的相思铭文: “长相思,毋相忘,千万岁,乐未央。” “日清月明想见君,光天口富庆,长乐未央,常不相忘,以除不羊” “昭明镜,好如月,进朱颜,得所欲,象日月,金为局,心相思,长毋绝。”1 “哎呀呀,真不知道君侯寄给无恤的铜镜里会有什么铭文呢?” 应小怜声音放柔,语带蛊惑,“兰先生真想知道,不如娶匠作坊探查一番,总能找到君侯派人取走过几块铜镜,再一一分析不迟。” 沈澜之可不会做这种叫谢涵恼火的事儿,他笑容可掬,“可那城防再布置正紧张,兰某最近怕是不得空闲,还是小怜过去瞧瞧方便。” ...... 直到这时,朝廷那边的消息终于姗姗来迟。 章节目录 第442章 第442章 谢涵对朝廷那边其实没报多少期待。第一齐国虚弱, 不可能对薛氏动刀兵。第二狐源根深蒂固,这些许山贼估计也不能被世家利用出花来。第三玖玺桓、虞旬父许会帮他,但未必愿意让他掌这么多兵。 是故在听到齐国问责薛氏, 薛雪矢口否认, 又借齐公寿诞赠上金银珠宝甚巨后,此后便不了了之,也没什么失望之情。 而狐四那边, 自是这小子背叛狐源, 暗中滋事了, 与一心为国的狐相有什么干系? 狐相自请不查之罪, 三次辞官求告老,均被齐公驳回,最后一次还是他亲自前往狐源府中给人送官帽挽留的。 狐相自然还是那风清月白的狐相。 对这两件事的不了了之, 谢涵其实喜闻乐见,朝廷越不给他个好交代, 他越能在最后一件事上哭诉。因此在朝廷来旨, 告诉他山贼朝廷已经帮他善好后, 无需再派士兵后。 谢涵这回不写信了, 他叫来陈璀,“本君欲派你同宣旨钦差一同回朝廷。你须帮本君完成两件事中的一件,或是让北境军驻守温留城外, 或是让朝廷同意温留训练修河土农。你敢是不敢?能是不能?” 陈璀如今风华正茂,十七岁的风流少年郎,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刻, 这样的年纪正需一番壮举来点缀, 此时不应,更待何时? 他立刻拜下, “必定不辱使命,不负君侯厚望。” 等谢涵让他起来后,他给人捏着肩膀,“涵大哥,回朝廷前,我需同那钦差同吃同住一段时间,然后还要你给我备两箱金银珍珠带回去,应狐狸那批亏损的珍珠不还积压着吗,刚好给我废物利用。” 陈璀和应小怜的仇怨,是从朝阳夫人府就开始的,现在也一逮着机会,就爱给人上眼药。谢涵自然听听就过,但陈璀第一次担此大任,他到底还有些不放心,“准备怎么做?” “我看那个钦差是个正直的人,我先带他去看死伤的百姓,再看被毁坏的良田,最后看在修的长河。让他也从心里觉得这里要派兵保护。”陈璀侃侃而谈,“这是公事,我再与他食同案夜同寝,凭我讨好人的手段还不将他手到擒来,这是私事。到时候,于公于私,他都会为我们说话。他能被派来做钦差,说明深得君上信任,他的话,君上怎么也会听几分。” “等去了朝廷后,我打算在那待一个月。他薛雪不是说与他们无关吗,我便一点点甩证据打他们的脸。”陈璀忽而“嘿”的一笑,“说漏了,君侯,您快将当初那名册给我,还有其它证据,我知道您当初可没全交上去审查。” “打脸的时候,我再游说各大世家,他们是不愿给君侯你军权,那便不说这个,只说那狐四,狐四来扮山贼,没目的做这种事干什么,好玩么?无论世家和君上达成了什么妥协,我都要掀翻。但君上必然会保狐相,这是第二个打脸。” “这么下来,我再求援军,君上大概就会松口了。” 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谢涵虽然之前没有流露出要委陈璀重任的意思,但陈璀却时时关注着一切风吹草动,故而能口若悬河。谢涵欣慰点头,给了四句话,“善。” “允。” “你想打脸,却需委婉,我君父好颜面,没到那个度,他会同意你一点要求做遮羞布,过度了就会恼羞成怒,反而弄巧成拙 。” “有事可寻我叔公和扶突令,只前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后一个要务必隐秘。” 陈璀会意,这是最后一个和君侯是地下关系的意思,他小声问,“谁知扶突令与君侯的关系?”有时保不得要第三个人介入呢? “母亲和本君,你是第三个。” 谢涵声音淡淡,甚至被陈璀优秀的按摩技术按的有些昏昏欲睡,陈璀脸上却绽开个大大的笑容——这是不是他很得君侯信任的缘故呢? “对了,将我二哥也带回去罢——”忽而想到谢涓,谢涵不免头痛,按了按眉心,“我去劝劝他。” 谢涓听了谢涵来意后,挪着脚,眼睛看脚尖,“我老婆孩子都在这儿,走去哪儿呀?” “老婆孩子?”谢涵蓦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二哥你——” “放下了?” “要娶姚书?” 至于“放下”什么,无需赘言。 谢涓脸上飞快地闪现过一丝挣扎,最终摇了摇头,怅然道:“她对我,是天边的云彩,远山的冰雪,永远的神女,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妻子——却是要过生活的人。” 谢涵大笑道:“二哥,你想通了,放下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兴高采烈地起身,又来回踱步,“只姚书身份太低,做妾室又怕姚师傅不同意。” 但只要能让自家二哥不念着那“绛姝”,他说什么也得把这两人凑成堆,无论是让姚书做妾,或是让郑姜和齐公同意姚书做正妻。 见谢涵这样高兴,谢涓不好意思对挠挠头,“之前是我魔怔了,让你们担心了。”心里也有些感动,没想到三弟不声不响的,却对他这兄长这般关心。 又说:“书儿当然不能做妾,狗剩也不能做个庶子。你放心罢。在君父心里,我只要不找贱籍,怎样都可以。母亲就只要我成婚便无有不妥。” 谢涵顿了一下,一言难尽地把后面种种“助谢涓姚书成眷属大作战计划”噎了还去,还又禁受了“狗剩”这种小名的一次荼毒。 没想到这边畅通无阻 ,反而是卫灵书这里出问题了。 “二公子正妻?”卫灵书连连摇头,“我是个卑贱的人,怎么能做公子您的正妻?即便温留君为我消了贱籍,总有有心人会知道我原本的身份。公子,我不能让您被耻笑。” “我被天下人耻笑得还少了吗?”谢涓笑得没脸没皮,“而且书儿你这么知书达理,是实打实的官家小姐,那个地方不过是你路过的一个弯儿,算得了什么?若是有人耻笑我,那一定是嫉妒我能捡到你这么一个宝贝。” 卫灵书心下一跳,仔仔细细看了谢涓一会儿,看得谢涓都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脸颊,“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卫灵书抽回手,“公子若是当真把我当个宝贝,就答应让我做妾。” “为什么?”谢涓简直不能理解,“你想让狗剩做个庶子吗?你还希望我再娶个女人吗?” 卫灵书微微偏头,泫然道:“那种地方只要去过了就是去过了,永远和良家女子不同。”她捂脸哭泣,“我都不想。可我不配。公子,您不要再逼我了。您若是愿意给我块遮风挡雨的砖瓦,我感激不尽。可您若是让我做正夫人,我怎敢应下?我怎么和各家夫人小姐往来?我怎么主持中馈?谁瞧得起我?” “你别哭,你别哭。”谢涓最怕女子落泪了。 姝儿就从来不哭,他想。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宽慰道 :“大不了,咱们成婚后周游列国 、游山玩水,不和他们相往来。” 卫灵书擦了擦眼泪,眼红红道:“公子,我何德何能啊?君上和夫人也会想念您。” 想到郑姜,谢涓不免就迟疑了。见状,卫灵书又道:“都说贤妻美妾,妻子不能嫉妒还要为公子纳妾,还要管理偌大的府邸,这些书儿怕是做不来。公子就许书儿躲个懒,再不然,公子您不娶妻,书儿这个妾和妻又有什么区别?我有公子的宠爱还不够吗?” 最后,她说:“公子,您若还有疑虑,不如和温留君商量商量。” 哄走谢涓,她便出来找沈澜之,“不妙。二公子居然打算聘我为妻。” 沈澜之笑得玩味,“二公子迷恋琴箫大家绛姝姑娘十年如一日,灵书妹子竟然能令他回心转意。” “也好,不能让你兄长见你被欺凌从死人样变回来,好歹能让你终生有托。”他替卫灵书将被风吹起的鬓发别到耳后,“他是公室子,又无心权势,只要不谋反,必能荣华一生,性情算得上有情有义,也不暴虐,就是有些孩子气,称得上良配了。妹子,别管这些是是非非了,嫁他罢。” 卫灵书抬眸,见人脸上带了几许怜爱,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却摇头道:“我一定要找到办法让五哥振作起来。” “这事还是交给我罢。”沈澜之笑道:“你是小女子,寻你小女子的幸福去罢。” 卫灵书心中一动,“沈大哥,你——还恨五哥吗?” “恨?”沈澜之好笑,“我如今心中只有君侯的伟业,哪有那么多纷杂的心力。” 卫灵书静默一会儿,道:“我已拒绝二公子,并请他与温留君商量,小妹托沈大哥请君侯劝二公子。我意已决,沈大哥不必帮我。” “也罢——”沈澜之可不是烂好人,见人拒绝,岂会再劝?不一会儿,就赶在谢涓到来前找谢涵了。 听明来意后,谢涵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强求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姚师傅既然无心,那我便休。” 沈澜之给人斟一杯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嗅一下 ,挑眉笑道:“无恤制的姜茶?敢问君侯,是因姚师傅那十军棍而心有芥蒂,还是因有了无恤不想再来个大将压制他?” 谢涵瞥他一眼,举杯饮茶,冲淡了被沈澜之强行带起的那十军棍记忆,“都有。” “君侯,若您心中只想保一方安宁,一个将军就够了。可若您想征战四方,却还远远不够。第一,未来绝对避免不了多线作战的可能,两员大将,我还觉不够。第二,人皆有好恶与所善、所不善,战场有平地战、山地战、水战,兵种有车兵、骑兵、步兵、水兵,战法有围城战、守城战、攻城战、突击战、包围战,正面对决、旁敲侧击,便是战神在世,也不会皆为所善。我只怕大将不够,君侯怎么会嫌多呢?” 谢涵将茶杯放下,“说下去。” 沈澜之笑了笑 ,“我知,这世上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满心满眼都是他,主君都希望家臣忠心不二能为他生为他死。 无恤满心满眼都是您,您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我想哪怕您要他立时去死,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所以您素来偏心他,我们也从没有过微词。可君侯,世上之事,不完美居多,世上之人,不纯粹居。那么多人里,也只有一个无恤罢了。 小怜有傲骨,你信他爱他,所以他敬你重你,可你若要他做违背他心意的事,他亦不会妥协。豫侠有原则,你若行不义之事,他必然出走。温亭有万千牵挂,徐芬为大迎城百姓多次驳回君侯你的诏令,穣非翦雎焦不离孟,你若要其中一人死另一人必反叛。而我,君侯若无大志无能力,我必不居你手下。 君侯,你看—— 你容得下这么多人,为什么独独容不下一个姚师傅?” 谢涵轻笑一声,“是本君容不下他么?兰兄,你有两件事说错了。第一,不是我不容他,是他不愿臣我。第二,你们确实不是纯粹之人,但我知,姚师傅是,他心中永远有旧主。” 沈澜之用一种“君侯你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只要能让他为您所用,管他心怎么样?他是个正直的人,您永远不用担心他虚与委蛇假意投诚。” “所以——”谢涵支了支下颌 ,沈澜之会意,又倒了一杯姜茶,谢涵品完,慢悠悠续道:“本君只是指出你的错误,没说不同意你继续劝姚师傅。二哥那边我会摆平的。” 沈澜之:“......”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君侯给无恤送的铜镜上是什么铭文?” “铭文?”谢涵好笑,“只是想给无恤瞧瞧新鲜的东西,倒没仔细瞧过,没注意什么铭文。我让寿春挑的,不如你去问他。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43章 第443章 讲通谢涓, 让其和陈璀跟着宣旨钦差走后,谢涵已经觉出些传书的妙处来,又开始了和霍无恤的通信日。 应小怜着手恢复被山贼捣毁的民生, 沈澜之修筑城防, 韩斯忖度:山贼猖狂,是因为法度不够完善,又去修改温留的法规了。 然而温留法规还不够, 山贼都是在城外的, 所以几城之间也要加强联系, 要有一条能通行在几城之间的官道、山道法则。韩斯略有迟疑。 谢涵挥挥手, “你且去制定完善,届时我邀众人共商便是。” 沈澜之守极泉城,好罢, 他把那儿布置地妥妥当当后就邀苏韫白帮他看着,溜溜达达来温留找谢涵, 并一来不回头, 偶尔才回去看看。 霍无恤驻扎青灵城, 代青灵城守一职, 温亭守通里城,豫侠守少海城,徐芬守大迎城, 谢涵自个儿守着温留城,再加个从召国那儿弄下来的颔厌邑,虞纯守偏历城, 须葭守下廉城, 拾勒志守归来城。 虞纯醉心美人,须葭无心政务, 二城早在沈澜之和应小怜的掌控之中。 满打满算,这原燕南四城、齐北四城,以及沿河的归来城,原召国的颔厌邑,只剩下徐芬的大迎城和拾勒志的归来城并不全在谢涵的掌控之下。但徐芬大方向上还是听从谢涵的,只有少部分保留自己的意见,归来和这八城一邑隔着一段黄河下游呢 ,原本就联系不密切,不算也罢。 外加民心归附,修河令加强了各城的凝聚力。 因此谢涵的指令在这块远离朝廷的北方广袤土地上,那是指哪打哪。 沈澜之笑眯眯道:“小斯还不明白吗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只要不离谱破天,只要能让君侯点头,就能从这里滑溜地颁布到邻边城池下去。” 解决完这些,谢涵一头远程监控陈璀在扶突的动静,算是试验方钦化的情报工作,一头给霍无恤回着信,大意便是:韩斯琢磨对付山贼横行的新法去了,到时候帮忙通行。又讲了近来时间的不少趣事。 温留府内光琴操和魏起就能给他上演无数趣事,外加沈澜之、卫瑶、卫灵书三人间的暗潮,至于温留城中,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端更不少,小的魏尝都定夺了,大的却还要来寻他,故而也给他听饱了一肚子的八卦。 可他温留君岂能是多话之人,因此憋了一箩筐的话,现在全一股脑倒给霍无恤。 写完后,他把玩着对方寄来的香囊,白底金线的,里面放了一把花椒:芳香性烈,醒脾开胃,望君侯能常温暖欢乐。 霍无恤每次都会寄东西过来,时而是蜜饯肉干桂花酱,时而是桃花红豆和花椒,时而是香囊腰带和发簪,什么都有,摸不着边际,久而久之,谢涵心中也生出一股期待之情——不知道对方这次会送什么东西来。 这或许就是赠礼的妙趣,无所知,有所思,于是期待横生,伴随而来的是对赠礼人越发深刻的印象。 每隔两三次,谢涵会回一次礼,大多是匠作坊倒腾出来的新物什。因为有谢沁的不时加盟,匠作坊近来还真是频频有改良的新东西,被应小怜看见,找来苏盛黑倒卖,不一会儿就赚的钵满盆满。 今个儿,正呈上来的是新制的木梳。时人制梳子以铜铁金银为主,贵人用金银,平民用铜铁,都是融化的汁水倒进模具里,谢沁发现后就推行了木梳,木头烧火用的,比铜铁都要便宜好多呢。 应小怜立刻的,就把木头分了三六九等,檀香的,沉香的,桃花木,黄花木,梨花木,哪些做的精巧美观,刻字卖给贵族,哪些能梳就行,卖给贫民。 对了,参与修河的人人能得一把木梳做“福利”,这还是谢沁想出来的,说能增加凝聚力。 呈给谢涵的,自然是打磨的最光滑,雕刻的最精美的,他一眼相中其中一把浅黄木色的,坠着流苏,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儿。 他刚拿起木梳,方钦化正好有事禀报: ——宋四公主出嫁了。 这世上最不讲人伦道理的就是各国公室,欧小姐守着三年又三年的孝期,宋四公主却被夺情、以月代年地守完孝,稍事准备,便就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道路。 谢涵捏着木梳的手一僵,心忽地下沉,盯着方钦化看了一会儿,道:“算算也是时间了。”他忽觉索然无味,将那猫儿木梳往前一放,“竟是我不知礼了,还从未送过公主什么物件,把这包好,待公主过了黄河,你们去迎的时候呈上去。”时下定下婚约的男女流行互赠礼物,传言婚前无礼婚后是不能到白头的。 他这几年送过欧兰雅花灯、兰草、胭脂、珠玉,欧兰雅也回过他匕首、刀剑、腰带、发冠。 但宋玉和他定亲非他所愿,又赶上宋威侯薨逝不适赠礼,外加谢妤只把宋玉当个工具人,这也便耽搁下来了。 到现在才觉仓促。 梳子有齐眉到老、白头偕老之意,是最常送的几件婚前礼之一,没什么特殊心思,但也中规中矩,寿春差人将梳子包好。 “对了。”谢涵正坐,留下方钦化,“小璀那边如何。” “今天刚传来的消息,不过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陈兄弟在朝上对着君上一番哭天抹地,呈上据说是他被掳上山死里逃生找出来的名册。”方钦化眼里露出点笑意来,“是的,陈兄弟这次给自己套了个身份,是个本分良民,被山贼掳上山去,最终靠聪明才智联络上咱们,里应外合探出山贼身份。光这戏码,就听的朝上人一愣一愣的...... 君上爱才,又素来怜悯他人,收下名册,十分礼待小璀。说不得不需要任何外力,他靠自个儿就能攻略得君上同意。” 谢涵撑额笑了起来,“好。”心道:马屁精。他君父就爱人拍马屁,越真诚越好。 方钦化走后,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案上未完得信上,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好一会儿按了按额头,“我真是害人害己。” 他拣起信帛,随手扔进香炉里,换了一张崭新的素绢:宋四公主将至,近来繁忙,恐无暇回信。 霍无恤数着频次,今朝准备着收谢涵的小礼物,一边猜测,一边欣喜,接到包裹,觉入手轻飘,嘟囔一声:难道还要下一次,忒也抠了。 随后打开信笺,脸上表情蓦然凝固。 ——他忘了。 他怎么忘了? 两个月后,双喜临门。 一喜,陈璀带着齐君允许谢涵训练民兵的旨意回来了。但条件是要有个监军。此人必须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一心向着齐君,是个纯臣,且有真材实料,不会被谢涵蒙骗过去。 ——于是,他带着原扶突令现温留水利监安幼寻过来了。 “君侯——”安幼寻望着谢涵面容,又喜又叹,一时恍惚,“您又长高了,却还是没长胖。” 谢涵一把握住他伸来的手,将人一带,拥抱着人道:“幼寻哥,好久不见。” 谢沁私下里分析过,他哥大概是那种极爱养/成的人。出去一趟,总会捡个把个他中意的小孩、少年回来,他旁边的就有青牙、小珩,远点还有陈璀和某屎黄。 这大抵无错,而且还不是谢涵最近开始的,小时候他就爱捡人。 安幼寻本不姓安,而姓鱼,名字也不叫幼寻,而叫叉,鱼叉。是楚国附属南地百族之一鱼族的首领之子,有一次鱼族反叛,被楚国镇压,首领跪地求饶,学着中原人送质子将鱼幼寻送进了云门。 中原人嘲笑楚国是蛮夷,楚国人也嘲笑百族不开化。 别看现在安幼寻峨冠博带、名士风流的样子,想当初他初入云门的时候,身上穿的可是渔网绳子织的衣服,脚上也是草鞋,长发都变成辫子,用鱼骨卡着,怎么不叫云门贵子们取笑。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野蛮人,他们变着法子地捉弄取笑他。 鱼叉刚开始不明白,还以为他们在同他玩,直到有一次被推下水,才知道谁都瞧不起他,没人是真心同他好。 他愤怒过,但他本就是他父亲送过来平息楚王怒火的物件,谁管他愤怒不愤怒呢? 他斗争过,但随之而来的总是越加难堪的奚落。 后来,他努力学习,想研究他究竟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上他。 谢涵和楚子般一贯爱捉弄人,云门贵子全都惨遭了一遍毒手,但他们设宴又没人敢不参加,又怕自己成了那捉弄对象,于是带了鱼叉入场好做替罪羔羊,这么个新鲜蛮夷,想来齐太子和殿下没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鱼叉买了中原的衣服,梳了中原的发髻,但蛮夷就是蛮夷。 大家伙玩起来猜谜语,白家白玄鱼笑嘻嘻的:“我说个成语,大家猜我们场中的一个人,我说:沐猴而冠。” 顿时,所有人指着鱼叉哄堂大笑。 楚子般觉得有趣,以为是白玄鱼专门找的托,叫鱼叉上来,见鱼叉生的眉清目秀,隶属外貌协会的他给了重赏,还问道:“你是哪个园子的戏子?可愿意服侍孤?”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坏心,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能把衣服穿的这么不伦不类,以为这是特意学的忸怩步伐,除了戏子,哪个能装的那么浑然天成啊? 还是谢涵直觉得不对,推了楚子般一般,“说什么鬼话呢?这种话可以乱开顽笑吗?”他拉了鱼叉一把,“呀”了一声,“你手上出血了,可是刚刚受伤了?孤使人带你去包扎罢。” 鱼叉攥的紧紧的拳头缓缓松开,随着寿春下去。 谢涵环顾周围一圈,小眼神把人都看得凉飕飕后,淡淡道:“说罢,他是什么人?” 哼——一个外国人罢了,也敢在他们云门横行? 区区齐国太子,齐国也就给他们楚国当小弟的水平罢了。 竟然这么和他们说话。 心中诸般冷哼,嘴上一个个却跟倒豆子讲相声似的。 “他叫鱼叉。” “是半年前鱼族送上来的破落子。” “拿渔网当衣服。” “浑身腥气......” 楚子般身为一国太子的觉悟上线,“风俗不同,岂能作为攻讦他人的理由?他客居我国,你们不拿出主人翁的礼待,反倒奚落嘲讽与捉弄,倒叫天下人以为这就是我楚国的待客之道?孤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全都回家闭门思过半个月,没有孤的应允,不许出府。” 忐忐忑忑地来,耷头耷脑地回。 等人走后,楚子般击掌道:“涵儿你真厉害,你怎知道那个鱼叉不一般的?” 谢涵睨他一眼,“孤愚蠢的表哥,你眼睛长天上,当然永远学不会察言观色了。”那小子倔强的眼神、隐忍的面庞、坚毅的眉眼,还有攥紧到青筋毕露的双拳,你究竟是怎么视而不见,把人当个优伶戏子之流的啦? “哈——说你胖还喘上了?”楚子般瞧着小人不屑的小脸,伸手把人包包头揉成了鸡窝头。 谢涵:“......放搜,坟蛋!” 等谢涵走后,楚子般小脸沉下来,“砰——”地摔碎手中茶杯,“在云门总共两个质子,一个涵儿 ,一个鱼叉 ,如今他们如此欺凌鱼叉,是不是想借机表明对涵儿的不满,齐国战败了一次,他们就上蹿下跳想干什么了?查——谁先带的好头!”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44章 第444章 楚子般能想到的, 谢涵当然也能想到。他慢悠悠踱步下来看鱼叉:哈——想借鱼叉暗讽孤?想得美。 于是,小小的人儿心中有了个大大的计划。 他要将鱼叉培养成礼乐射御书数全面发展的好孩子。 他又见了鱼叉一眼,对方姿态拘束、神情冷淡, 谢涵看他走路不伦不类, 行礼磕磕绊绊,道:“孤有仪态师傅,从明日起, 和孤一道学习罢。” 鱼叉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好感, 对谢涵勉强好一点点, 但一听这颐指气使的语气就皱起了眉头, 难堪又硬邦邦道:“不用了,我请得起师傅。” 谢涵小时候脾气远没有现在好,霍无恤曾对谢涵亲口说出幻想:要是我不是在梁国当质子而是在楚国, 我们是不是也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唔,无恤的倔强骄傲绝无仅有......谢涵有理由相信, 他们应该早就闹掰了。 譬如当初, 他对鱼叉说:“孤不是在同你商量, 孤是告诫你:你一天不能让孤满意, 就一天不能离开孤这质子府。” “扣下一个你,对孤来说,易如反掌。” “孤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乖乖听孤的话。” 这一年,谢涵九岁,楚子般十一岁, 鱼叉十五岁。 谢涵分派了四个师傅下去, 一个教鱼叉礼仪,一个教文史, 一个教武艺,还有一个接来鱼叉的婢女长随,专门教他们穿搭和待人接物。 鱼叉几次反抗,都被谢涵镇压,见人消极怠工,他忍无可忍,指着对方骂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孤在害你吗?孤在帮你!” 鱼叉:“我从没见过这样强迫的帮助。” 谢涵最后无可奈何,“孤给你讲个故事罢——你姓鱼是罢,那孤给你个水里的故事。 水里呢,有两条鱼,很不幸,他们都被坏人给捞上来了。但坏人不急着吃他们,反而教两条鱼手艺,一条深恨坏人,不愿学习 ,一条呢埋头学习。他们学的都是如何在地上活动自如,最后不学的鱼,被坏人煲了做鱼头汤——” 鱼叉:“......” “愿意学习的那条鱼呢,真的学会在地上活动自如,又一次趁着夜深人静爬到了坏人枕边咬死了坏人,出去后又逛了许多地方,看见了除了水、坏人的木屋外的其它东西,天地间还有蓝天、花朵、鸟儿,鸟儿会唱歌,天比水还蓝,花朵有香气。” “你见过鱼族和云门外的其它世界吗?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大吗?你知道爬到这世上最高的山顶上是什么样的风景吗?你知道骑在马背上风吹过耳边那呼啦啦的快感吗?” 鱼叉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坏人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呢 ?” “谁知道呢?”谢涵拍拍小手,“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许是和人打赌看能不能教会一条水里的鱼在地上生活?又或许是单纯喜欢鱼呢?” 鱼叉抬眸看了他一眼。 谢涵:“其实这不是鱼该关心的事,鱼要做的是无论在什么情形下都抓住机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然后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个时候的鱼叉想,就算有一天他有能力了,也不会去冒险杀坏人的,但是,他要指出:“鱼不会咬人。” 谢涵歪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鱼为什么不会咬人?” 没有办法反驳,但是“我从来没看到过鱼咬人。” 谢涵:“你见得少么。” 鱼叉:“你见得多好多吗?” 谢涵:“那当然!”他吃过好多鱼啦。 谢涵教了鱼叉整整一年,鱼叉不知是受了“鱼头汤”的威胁,还是有了对“水外世界”的向往,学的很努力,从最基本的礼仪姿态,到后面开始认字学武。 谢涵作为谢沁点评的“养成系爱好者”,自然欣喜,看到鱼叉,心里可有成就感了,但他没打算把人扔出去炫技,而是准备一鸣惊人。 一年后,到他该回齐国的时候了,他又把去年宴会的各家小少爷们原模原样地请回来,玩起了击鼓传花,让人作赋比剑,专门挑了白玄鱼和鱼叉比。 看鱼叉将人击败,谢涵还煞有介事地说道:“场中情形,打一成语。” 有人猜到不敢说,有人抓耳挠腮,最后不知哪个跃跃欲试:“落花流水。” “哈哈哈——”谢涵拍手大笑起来。 至此,鱼叉一雪前耻。 至于白玄鱼是怎样的受到打击,回去后钻研武艺,后来成了楚国大将的事暂且不表。 楚子般酸溜溜道:“涵儿,这可算满意了罢,可以把那小子扔出去了罢。”他原看鱼叉眉清目秀,甚是喜欢,可这喜欢在看到可爱的小表弟抛下他整日盯着人后就成了不爽了。 谢涵横他一眼,拉着人来到小院,神秘兮兮道:“孤好像快回国了。” “回去?齐国仗打完了?”楚子般先是替表弟开心,随后皱眉,“那你就是要走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干嘛这副女儿姿态。”谢涵心里也有不舍,拍拍对方胸膛,“走,还剩一个月,陪孤好好逛逛。” 这一个月里,两人各种疯玩,走街串巷,撵猫逗狗,上山入海,去渔家捕鱼,去猎户家打猎,去农家种菜,又把各家少爷们教训了一顿,还平了两场冤假错案。 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分别终究近在眼前。 谢涵不停挥着手,最终跟随齐国马车越来越远,在楚子般的眼里渐渐缩小成一颗黑点。 在快到云门城北城门时,后方卫士骑马上来,“殿下,抓住了个形迹可疑的人,跟了咱们一路。” 谢涵还在离愁中,整个人蔫蔫的,闻言草草点头,“抓住了就审讯下,有结果再来回报孤。” 不一会儿,那人就回来,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殿下,那人是鱼叉少爷。” 谢涵一愣,“带他上来。” 鱼叉在谢涵的齐质子府待了一年,这里的人几乎都识得他,刚抓住的时候没注意,一审问立刻发现,也没敢上刑,即刻禀报了送过来。 谢涵支着下颌,“你怎么来了?”他笑了笑,“单枪匹马,还被当刺客抓了。” 鱼叉看着他,“鱼叉想跟您一起走。” “你是鱼族送来的质子,不能走。”谢涵把笑脸替换了下来,对他摇了摇头。 鱼叉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又说,“那等我不做质子了,相您现在这样自由了,鱼叉可以来找您吗?” “养成系爱好者”听到这种话还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欣然点头,“齐国扶突,孤等你来。” 说完他又打量人片刻,十六岁的少年,如松似竹,生气勃勃,“等你来找孤的时候,就是大人了,可要做出番成绩再来找孤,要再像以前一样没用给人欺负,就别说是孤的人。孤可不喜欢哭鼻子的人。” 鱼叉:哪有哭鼻子? 但在谢涵身边一年,他深知一件事,别去反驳齐殿下,说就是他有理。 二人在北城门逗留片刻,鱼叉是不能离开云门城的,所以也不能送谢涵出城门。 城门口,他问他,“您可以给鱼叉取个中原名字吗?” 谢涵想了想,“平安喜乐,你喜欢哪个字?没有孤的日子里,你在云门城要好好照顾自己,孤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喜乐。” 鱼叉把这四个字想了想,“安。” “安?”谢涵点头,“那就叫安寻。”他笑着对人挥手,“记得来扶突寻孤。” 后来的后来,鱼族彻底被楚国驯服,鱼地成了楚国的一个郡,鱼叉不用做质子了。 鱼叉想去看看鱼族、云门外面的世界。 鱼叉就变成了安寻,背着包袱,一路看风景、吃美食、和名士清谈,和游侠走马—— 他记得那位齐殿下在云门最喜欢和楚殿下一道干这些事,果然很有滋味,这就是“水外面的世界”吗? 最后一站,他来到了扶突,刚好碰上齐国颁布招贤令,他决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再去找那位。 然后他就从一个乡令慢慢做到了扶突郊县令。 当时给他登记的人错记了他的名字,给他记成了安幼寻。 他一边思考着什么叫做干出一番事业,一边想着要把对方取的名字改回去,才好去见人。 结果没等他干完这两件事,堂堂太子殿下,就押着他纵马踩坏良田的四弟过来了。 “听说这事归郊县令管,我家四弟屡屡踩坏良田,郊县令却听之任之不忍抓之,不知叫孤怎么感谢好。” 安幼寻有话要说,“圣人教化,尚且给三次改过机会,下官愿效仿之。何况,良田赔偿,四公子事后都有给出,苦主都愿意原谅,下官岂能揪着不放?一切依理行事,何须太子殿下感谢?” 四目相对,二人盯着对方半晌。 谢漪以为安幼寻早被他母亲贿赂,在替他据理力争,以为谢涵盯着人是恼怒。 这是鱼叉和谢涵在扶突的第一次会面,因为是这样的情形,所以后面即便安幼寻曾经隐晦地帮助过谢涵,也没人把他是对方的人上想。 于是,安幼寻就成了谢涵的一颗暗子。 后来,老扶突令退了下来,谢涵暗中操作,还让谢漪把安幼寻当自己人推,给推上了扶突令。 再后来谋逆案发,齐国废太子,安幼寻成了谢涵的人手中少数没有被清算的,二人越发谨慎。 至于没有再改名字这件事—— 当时谢漪走后,二人在郊县衙后花厅,谢涵皱着眉,一副纠结模样,“幼寻,安幼寻——你怎么知道孤小名的?” 安幼寻:嗯? 安幼寻想了想自己所能遇到的所有人,其中最有可能知道谢涵小名的人,于是斟酌开口,“曾拜访过上廉君。” 幼幼。 谢涵小时候七病八灾的,一副养不活的样子,齐公和楚楚给他取了个下贱的小名。 长大后,谢涵就不许人叫了,好幼稚的名字,臊的慌。 当然了,现在再看,可比狗剩什么的好多了。 因为这个名字,虽然三四年没见,一见面谢涵就把安幼寻当心腹了。虽然臊,但对方一直念着他追着他不是? 误会,总是如此美好。 -------------------- 作者有话要说: 440-443章已替换成正文内容。原本的原着内容移至426-427章(原宋玉出嫁内容),因为下面就要讲宋玉嫁过来的事了。 章节目录 第445章 第445章 早听闻齐公有意派人监督温留水利, 哪成想最后花落安幼寻。 怎么不叫谢涵惊喜? “君侯放心,现任的扶突令是下官一手提拔上去的,依然能时刻传递扶突的大小消息过来, 关键时刻也会听您命令行事。”鱼叉早已不是当初十五岁的少年鱼叉, 现年二十七的安幼寻,看来温润如玉,行事沉稳得体, 待人如沐春风, 说一句齐人模板也不为过, 难怪齐公喜爱他。 “好、好, 好!”谢涵一连三个“好”字,狠狠拍了拍人肩膀才松开拥抱,对陈璀道:“小璀, 本君还以为足够高估你了,没成想最后还是小觑了。” 陈璀脸上得瑟, 嘴上道:“都是安大哥联系的四公子, 才拿下这监工、监军的职位, 我就旁边敲敲边鼓, 都是安大哥的功劳。” “哪里哪里。”安幼寻摇头,“不是陈小郎说动君上同意君侯训练河工,哪需要找监工、监军?不是陈小郎来找下官, 下官哪想得到可以主动请缨?” 二人一通商业胡吹,俱是眉开眼笑。但到底这监军一行除了安幼寻,还有旁的副使、卫士, 有齐君的眼线, 有世家的细作。 安幼寻很快退出去。 第二日,谢涵带着一行人先是去看了温留水利, 随后又看了修河民兵。日前,他特意使民兵们连干三日,都累的两眼无神、手软脚软、眼下青黑,一副颓靡样。 其余细作、眼线见状,再不把这点土农放在眼里。 其中一个世家子弟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待过棘门营的,深知这样的土农,纵是十万人,也会被一万棘门精锐打的落花流水,何惧哉? 随后,谢涵派应小怜观察,又询问了安幼寻,知晓这些人的喜好,便“对症下药”。 那待过军营的连师师乃虞氏家臣,此次副使,爱仗剑行侠,就让王洋带他去平山贼、平不平事,事后谢涵再给奖励,被救了的百姓们感恩戴德送鸡蛋土菜,很快连师师便被吹捧的飘飘然,爱上了这种感觉,甚至把温留百姓放在了心上。 他这算高洁有志气的了。 还有那拾氏出身的副使拾青玄爱好人/妻,在扶突遍地权贵,简直下不去手,这次谢涵让人勾着他见可心的“大姐姐”。 那背着其夫君和如水蜜桃般成熟甜美的少妇偷/情的刺激滋味,哪还能让他想起这回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他不是来个穷乡僻壤找乐子的吗?只要不对温留君的媳妇下手,在这里谁能奈何得了他?话说温留君还没媳妇呢,他怕个球? 再有齐君的眼线是他的一个贴身卫士,那是个忠心的,却也是个武痴,谢涵搜罗了墨家剑法、梁国剑法......就让人忍不住钻研武艺去了。 ...... 应小怜观察入微,让他找人弱点一找一个找,很快这些人就不成气候。 安幼寻还有意关注着这些人动向,时而做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责问他们“究竟记不记得是来干什么的,现在这样玩物丧志可对得起君上?” 连师师觉得他这为百姓谋福远强于做个眼线,安幼寻的格局小了。 拾青玄本就是来享福的,管他呢,嘴上说着好,脑子里却盘算着今晚和少妇的新姿势。 唯有卫士有些愧疚,脱出武学的吸引,和安幼寻一道监视温留,一道监视温留——嘿——就他这单纯样,难道不是安幼寻想让他看到什么就让他看到什么吗? 总而言之,谢涵有条不紊且堂而皇之地训练起这群土农来。 至于训练的总教头,若论谢涵心仪,那必然是霍无恤,可对方还在青灵城镇守北境呢。 其次便是蔺缺,霍无恤走后,便把手中职权全交托给蔺缺了,但训练几千人还可以,数万土农,其还显青涩。 谢涵想着卫瑶的推荐,准备分开五队,一队蔺缺训练,一队栾殊训练,一队翦雎训练,一队穣非训练,一队魏起训练。 五万土农,两万温留征兵,现在也伪装做土农混进修河队伍了。说句大逆不道的,那人数都够干棘门营了,只要训练得好......只要训练的好。 谢涵选择了原先霍无恤遗留的法子,让这五队定期比赛、考核。可是没有一个大将带领,怕五队渐渐各自为政。 他找来沈澜之,“话说你千般布局、万般绸缪,可让姚师傅活回来了没。” 沈澜之自然知道谢涵在烦恼什么,“君侯你着相了,何须他人?您完全可以自己做这总教练,巡视、训练、赏罚的时候出面,其余时间交给魏起蔺缺他们就好了。” 谢涵闻言,一下子拍板定了。 遂不再关心卫瑶的事。 日子一下子走到了秋末初冬,漫山枫叶红遍,层林尽染,像新嫁娘火红的绣裙。 宋四公主的婚车快到温留城外了。 谢涵早派王洋去黄河对岸等候,并送上了之前的猫儿木梳。 宋玉的侍女递出一条金银双线绣的双面腰带,卫士一路快马送到谢涵手上。 “公主有心了。”彼时谢涵正和安幼寻一道观看土农们之间的比试,见了东西,温柔地笑了笑,偏头对婢女文彬说:“好生收起来。” “好——”正这时,场下一顿喝彩,他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劲瘦的少年竟把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甩下台去。 吨位对比过于明显,谢涵吃惊,“莫非这又是个大力士?”忙叫那少年上来看了看,给了他一张四石弓,让人拉,没成想竟然一把拉开。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王二虎。” 谢涵点头,亲手给了赏赐,见是翦雎队里,让人好好训练和提拔,翦雎自然无有不从。 五日后,宋玉已经从温留城外进入了。 宋国的车马辚辚从南方驶来,车轮滚过长长的红色布道。两旁百姓睁大眼睛看热闹,嘴上一叠声说着恭喜的话。 温留府内外摆着三天的流水席,四方宾客络绎不绝。庭院里是谢涵或相熟或身份贵重的客人。 谢涵自认为自己只是娶个小国公主,不想这一两日间一个小小温留一下子就来了数尊大佛。 最重量级的,自然是齐国太子谢泾。他向齐公进言,宋公主为侧夫人,君父不适合出场主婚,但她毕竟是一国公主,不如他坐镇温留主婚。 然后谢涓也就来了,嗨——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他自然是要找千般理由来的。他这回正拿着经他君父盖戳娶正夫人的文书过来找卫灵书。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娶“姚书”做正夫人,妾是不能扶做妻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后悔就晚了。姚书怕应酬,那他可以长待温留啊。这里没人会笑话她,他母亲也放心他同三弟待一块。 另外,谢深、谢浅这对深浅兄弟也来了。 几年过去,他们已长成了十五岁的翩翩少年,替楚楚来看谢涵成婚,好罢——重点是代为勒令谢涵赶快生个孙子给她,鲁姬、郑姜都有了,就她没有孙子。 他们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看什么都新奇,很快找上多年不见的好弟弟谢沁给介绍。 三兄弟当初在楚楚宫里一道生活了不少时间,自认都是看过对方小内裤形状的人儿了,不想几年不见,对方已经长得他们快要认不出的人模鬼样了。 齐楚素出美人,齐公就没有丑儿女。 谢深笑如春风、眼似明星,一副妇女之友(谢沁点评)的鸭子。 谢浅立如松、形似剑,一看就是武林高手,和他哥的小奶狗气质有点像。 这是谢沁看谢深谢浅。 谢深谢浅看谢沁么,则觉得这少年瘦削高挑、面若桃李,和楚楚夫人果然是嫡亲的母子,他们见了就心生亲近,偏生这样容颜在他脸上竟不女气,反而有种落拓不羁的潇洒感。 谢沁和两人稍稍联络了下感情,很快就把自己形影不离的两个小伙伴青牙、谢珩给介绍了过去。 五个少年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周边的,豫侠、任萍笙抱着豫荡过来,任萍笙还叹息道:“可惜了,要是荡儿再大几岁,还能给君侯做滚床童子呢。” 豫侠:“.......” 再大几岁? 他面无表情看着还没满一周岁的儿子。 温亭携着新娶的娇妻,那是当地望族陈家的小姐,生的丰腴貌美,看来端庄持重,说话滴水不漏,刚好给说三句话就脸红的温亭补台。 徐芬瘦了、黑了很多,不复当初明亮桀骜的样子,说了几句喜庆话,便在一边喝酒,喝迷了,就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苏韫白难得回来,逮着陈璀问询,老妈子似的从衣食住行问到读书习字,陈璀满脸不耐烦,却是一一应答了,最后哼了一声,“就知道问问问,怎么不问问我最近干了什么大事没?” 苏韫白“呵呵”笑了起来,“走之前说好了的,等你干好第一件差事,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说罢。” 陈璀转着眼珠想了想,“先留着,你欠我的,别忘了。” 虞纯趁着这个时机赶回来,但他当然不是来喝谢涵喜酒的,“小怜在哪?” “小怜你换红衣服了?真好看?” “什么?小怜你要给温留君挡酒?” “放着我来——” 虽然初冬,这里却是热火朝天,就在这样的热闹中,宋公主来到温留府外。 “恭贺君侯——” “恭贺温留君——” 谢涵一身喜袍,扶着宋公主下马车,入手冰凉而轻颤,他脑海中响起了临行前谢妤对他说的许多话: “你以为她天真可爱,那只是她想给你看到的样子,不要相信女人的面具。” “要不是她一直盯着我,找到证据给宋侯,哪有昨日之祸?” “你知道吗?去年她鼓动大臣在朝上请立小斯为太子,让宋侯疑心我,以为我齐国想再次掌控宋国,将我幽居冷宫半年。你还要同情她吗?” 最终,他叹一口气,握住了那冰凉的手,轻声道:“莫怕。” 宋玉一颤,随后回握着他的手,紧紧的,好像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好一会儿,她说:“君侯在,我不怕。” 谢涵心弦一动。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王洋皱眉,出去一会儿,很快进来,神色莫测,在谢涵耳边道:“君侯,是霍将军带着一千北境军过来了。” 章节目录 第446章 第446章 “君上命我协助温留君剿匪。” “在青灵看到逃窜的匪贼, 带人一路追拿了一天一夜,不想一抬头就到了温留。” “腹中饥渴,便想来温留君这儿讨杯水喝。” “竟然赶上温留君的喜事, 温留君不介意给我们兄弟几个多添副碗筷罢?” 霍无恤带着几个亲卫, 闲庭漫步般走了进来。 他自是闲庭漫步的,这温留府他踏的次数,大概比宋公主从宋国一路过来的步数都多。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 在一对新人身上逡巡片刻, 最后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 谢涵在短暂的怔愣后, 扬眉一笑, “欢迎至极。不过一季不见,无恤怎么说话生疏许多?难道待了四年的地方还要我领你去找座位?” “本来是不需要的,可今日温留君天大的喜事, 遍地贵客,满园结彩, 我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就要温留君带路了。”霍无恤脸上带着恭喜的笑意, 玩笑般道:“怎么?温留君招待得其他人, 招待不得我?”说着可怜兮兮道:“果真是无恤离开了, 君侯都不待见无恤了?” 谢涵无可奈何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拍拍宋玉的手背,将人交到其嬷嬷手上, 过去揽着霍无恤臂膀,“说罢,是要和小怜豫侠他们一道, 还是和你从北境带来的兄弟单独一桌?” 霍无恤将人揽在他肩上的手拿下来, 刚刚和宋玉交叠的那只手,死死攥在掌心里, “客随主便,自然都听温留君的。” 谢涵惊觉对方掌心滚烫,再看人,才发现其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你发热了?” 霍无恤侧头看他,他已经长得和谢涵一般高了,再也不用仰头看人了。 他眼睛亮的惊人,炽热如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说,摇了摇头,回头往宋玉的方向看去,新娘子没了新郎的牵手,纵是仆婢成群,也总是寥落,“走到这儿我自己就认得路了,温留君可以回去陪宋公主了。” 谢涵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灼热非常。他心中升起一股怒意来,最终深吸一口气,叫人找来温拾许,忍了忍,还是警告道:“不许喝酒。” 说完,他还让人撤了对方酒席上所有的饮酒。 “酒席还不给人喝酒的?”霍无恤没好气,倒了一杯水灌下去,发觉是热姜茶,终是绷不住翘了翘嘴角。 “你怎么这样好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夺下他手中杯盏,“没出息。” “是么?某些没人哄的人也知道什么叫好哄难哄?”霍无恤施个巧劲就从对方手里夺回杯盏,见人脸色难看,哈哈大笑起来。 “夺个杯盏有什么了不起的。”谢泾鄙薄,“有本事把你想要的给夺下来。” 霍无恤双手捏着杯盏,认真地看里面清浅的液体,溶溶月色尽在其中,真好看。他晃着杯盏,慢悠悠道:“我可以夺杯盏,因为杯盏无心;我不可以夺我所钟,因为我所钟者心有沟壑。” 迎亲后,宋玉被府中喜娘领去后院。 一众人等上来给谢涵灌酒。 哈——他们平常受谢涵的“欺压”可实在不少了,现在有光明正大的报复机会,岂能不抓住? 不想这时谢涓竟拿出兄长的气魄来,替谢涵挡了一波又一波酒,最后两眼迷离,天上月仿佛水中月,眼前人仿佛心上人。“姝儿?”他轻执谢涵手。 谢涵低头,见人两靥绯红、眼含水光,伸出五指在人面前晃了晃,“二哥,这是几?” 谢涓笑了,“一,我们一生齐眉到老,姝儿 。” 谢涵也笑了,“来人——扶二公子去厢房休息。” 等谢涓下去后,谢涵终是要一个人面对所有了。 谢泾看不下去了,刚要抄起家伙过去,瞥一旁的霍无恤一眼,“你就这么看着?不去帮忙?” 霍无恤一脸无辜:“要是温留君喝醉了今夜睡过去,一夜香甜,不好吗?” “好生肮脏的心思。”说完,谢泾又坐了下来,“不过孤观三哥眼下青黑,甚是疲劳,确实要好好休息。”又挑三拣四道:“这宋四到底身份低了些,排行也不好,相貌刚刚看了也不过尔尔,若是还会使那魅惑下作的招数伤了三哥身子,孤断然饶不了她。若是安分守己,日后给我未来的三嫂端茶送水倒也尚可。” “未来三嫂?”霍无恤:“欧小姐?” “欧兰雅?”谢泾不屑至极,“不过一铁匠之女,又愚蠢之极,岂配得上三哥。想配得上三哥,起码得出生尊贵,不是昊室王姬也要大国嫡公主,性情要温柔贤淑,能体贴三哥解三哥所忧,容貌怎么也得可比仙罢,气质当如空谷幽兰.....不能生的太美,免得招蜂引蝶给三哥惹麻烦,不能太淡漠清幽免得取悦不了三哥.....” “要懂文治武功和三哥有共同话题,关键时刻能给三哥助力...不能太懂政治韬略,免得干政给三哥使绊子......” “要全心全意爱三哥,能为三哥奉献一切...不能心里总想着三哥,只知依附他人的菟丝花,焉配得上三哥?” “要深爱三哥,像有些当家主母,亲自安排他人给夫君侍寝,孤竟不知她爱的是人还是对方权位......当然也不能捻酸吃醋惹三哥烦心...” 霍无恤:“......” 但凡给他一碗麻黄汤,他都不会在这里听太子鬼扯。 坐在一边替谢涵看着霍无恤的温拾许:“......” 他得出结论,太子想让君侯孤独终老。 噫——好歹毒的心肠。 谢涵最终不胜酒力,竟胡乱抓拉谢深、谢浅、谢沁几个给他挡酒,谢深谢浅还好些,谢沁青牙还没十五呢,谢珩才多大呀?这让其他人实在不好意思灌下去,见谢涵走路踉踉跄跄,也便罢手。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接着越下越大,谢涵半醉挥别宾客,被人扶着蹒跚来到新房外。 其他人想跟进去、跟进去—— 王洋派兵把守在宋玉院子门口,“宋国不兴闹洞房,君侯有令,不得唐突公主。” “呵——” 过分。 对此,理应最愤慨的就是当初被听了一溜墙根的豫侠 ,但他天生不是八卦人,觉得还是早点回去抱儿子香,就点了点头走了。 热衷此道的应小怜:“......” 院中,一道美好的身影倒映在窗前,谢涵没有醉,寿春给他打着伞,他看着周围一派喜气洋洋的装饰,又叹一口气。 他大姐防着宋玉,预备榨干对方利用价值后,让其香消玉殒,因此告诫他不要对宋玉动情,也别见她,只当府里多养了一个人。 可她今日嫁给了他,生死荣辱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岂能如此薄情寡义?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宋玉。于是等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变得凌乱,借着浑身酒气推开门扉。 灯影下,宋玉人比花娇,羞红着脸抬头看他。 他眼中却只有床榻,径直过去,往后一趟,呼呼大睡。 室内婢女喜娘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个喜娘笑着上前,“新郎官太高兴,喝醉了,新娘快替新郎宽衣解带,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打好水替谢涵净面,端来醒酒汤喂人,又替二人脱下繁复的喜服,仆婢们鱼贯退出。 宋玉小心翼翼伸手去解谢涵中衣,倏忽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她一惊,抬头看人,“温留君?”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星眸中,她偏下头,声音细弱,“夫君?” 夫君——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重锤敲击在谢涵心上,提醒着他——他理应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禁锢着她,更不是时刻准备令其香消玉殒。 他越发无所适从,遂撑掌站了起来,“本君有些头晕气闷,出去走走。”说着便起身离开,推开门扉,要了披风、雨伞,往屋后花圃绕去。 喜床上,宋玉愣愣看着乍然空荡的新床,脸色煞白,紧紧攥着胸前的长发。 谢涵原本是想走一段,等宋玉睡了再回去,不想才走出院子,便见院外矮坡上矗立着道笔挺的黑色身影。 雨很大,打湿他黑衣墨发,他却只是眺望着院子里的光亮。 想起不久前滚烫的触感,谢涵几步上前,撑伞给人挡雨。 他想骂他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他想责问他为什么要来? 最终,他拿出汗巾替人擦了擦发上雨水,“何苦如此?” 自那伞遮盖头顶他就有所觉,只是怕身后人非心中人,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扭头,“君侯?” 谢涵看他面色苍白,吐息却是不正常的灼热,伸手拭去其面上雨水,“回去罢。”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回去。”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谢涵推开霍无恤的卧室,点上灯,一头传人去召温拾许,一头命人去烧热水给人沐浴,等吩咐完后,倒一杯热姜茶递给人,“先去去寒。” 霍无恤伸手撩谢涵发丝,“君侯,我第一次看你穿红色,真好看。”他凑过去,贴着对方的耳畔,小声咬耳朵,“下次你也可以穿给我看看么?” “现在你不就看了?”谢涵坐的四平八稳,按着人肩膀把人按回座位,将姜茶再次往前推了推,“喝罢。” 霍无恤接过,却又翻开一个杯盏,倒了杯姜茶递过去,“君侯也淋到雨了,我们一起喝。” 这是经霍无恤改良过的姜茶,谢涵并不怵它,伸手接过,正欲饮下,臂弯倏忽一凉,对方捏着茶杯的长臂与他相互交错,淋漓的雨水落到他袖上。 ——合卺酒。 谢涵脑中猛地划过婚房中桌案上摆放整齐的交杯用物。 对面人眉开眼笑将茶杯绕他一圈送到自己嘴边。 谢涵手一松,瓷杯乍破水浆迸。 一声脆响,溅出的姜茶烫了两人衣摆。 霍无恤弯起的眉眼骤然僵滞。 谢涵淡淡然收回手,抹去袖上水渍,“你知道的,我不爱姜茶。” 章节目录 第447章 第447章 这时, 仆婢们恰好倒好热水,谢涵便催促其沐浴更衣。 霍无恤脱了湿透的衣袍来到屏风后,伸腿踏进浴桶, 不胜疲惫地往后靠着, 英俊的脸上爬上几许阴霾。 谢涵隔着屏风坐在外头喝水,等着温拾许前来,可这水声听着听着渐渐让他心烦意乱, 他弃了热水, 唤人拎了凉茶过来, 连饮三杯水后, 才宁静下来。 哗啦—— 又是一阵水声。 他偏头往后一瞧,屏风上映出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到几个月前在宋宫里的那个夜晚,柔软的丝袍, 挺拔的身形,劲瘦的腰肢, 流畅的肌理, 温润的触感.... 这导致霍无恤穿着中衣从屏风后绕出来时, 谢涵脸上微红。 所幸霍无恤头脑昏沉, 眼前迷离,并未察觉。 谢涵拿了件夹棉的外袍递过去,“别着凉了。” 霍无恤捏着外袍, 定定瞧他,这时门外传来响动,是温拾许拎着药箱赶过来了。 谢涵连忙喝止, 拿过那外袍给人披上后, 才让温拾许进来,给他说了基本病情, 便见温拾许对着霍无恤一顿望闻问切,最后下笔如飞开药方。 温拾许可不喜欢给霍无恤看病了。这霍将军师从神医,以往都是他专管着君侯的身体,后来因为常驻北境,不能常伴君侯,就开始抓他和冷弃否的医术。 冷弃否无妨,只是过于中规中矩了,给人调理却是极好的;温拾许却截然相反,水平忽高忽低,擅长用虎狼之药治急症。这谢涵怎么吃得消? 因此霍无恤看温拾许开方子,日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奶奶的,他温某人给人看病的时候,某些人还不学无术着呢。 ——现在要给人开药方,那简直是送把柄给人递过去...... 奈何谢涵两掌眼睛都盯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看,绷着面皮写。 不过这病倒是好看,温拾许甚至不用想,稍微一摸那有点儿弦有点儿浮的脉象,就知道是君侯成婚某人心思郁结带来的,又不爱惜身体使风寒入体,噫——说不得还是苦肉计。 不如他稍稍帮个忙,避免再来给这霍-烦人精-无恤看几次病? 温拾许偷瞄谢涵一——小小风寒罢了,竟然洞房花烛夜赶过来? 那下面的事,想来无妨。 于是他这样说:“风寒入体,头项强痛,喘而无汗,发之即可。只是这半夜发汗,最好有人在旁,待其发汗后给擦汗更衣换被。可霍将军似有不寐之症,若要婢女守夜就不能入睡,只怕......若是汗水粘着,怕是会再次着凉......” 谢涵知道这是当初在梁国质子府,那么多婢女要爬他的床、要害他的命留下的后遗症。 他心下怜惜之情起,对着温拾许摆了摆手,“这无妨,本君来想法子解决,你只管治疗。” 温拾许狂点狗头,开了两帖药,一副解肌透邪马上喝,一副养阴生津汗后喝,又道:注意保暖,换衣擦汗时莫着凉。 谢涵传唤人烧起炭火,又呼来两个婢女在屋外廊下守着,这样霍无恤看不到,他又能随时传唤。随后对王洋说:“回去告诉公主,本君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让她先安置。记住,不许有人对公主不敬。让院子里的人闭好嘴巴,若是给本君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决不轻饶。” 王洋点头应诺,留下守卫的卫士,先回了新房一趟。在他回来前,谢涵已经看人喝完药,拉着人上床,一人一床被褥睡了。 发着热的霍无恤似乎在之前花光了有限的精力和脑子,现在整个人呆呆的,异常乖巧,让他喝就喝,让他睡就睡。 谢涵让对方睡在床铺里头,吹灭烛火,在床铺外头躺下,盯着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他一直知道霍无恤长得俊,可今天似乎格外的不同,病中的苍白,发热的潮红,渐起的虚汗,交织出一个和平常冷峻硬挺截然不同的人来,精致而脆弱,惹人怜惜,也引人蹂/躏。 谢涵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起身,又去喝了两杯凉茶。 可他是什么样人,这冬日喝凉茶,也亏得霍无恤今日头脑昏沉没发现,不然准得发作,可就算躲过霍无恤的“教育”,也躲不过这“娇弱”的身子。 没等霍无恤发汗什么的,谢涵肚子就疼了起来。 他侧躺过来弓着身子忍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身侧相对粗重的呼吸声,抬头见人浑身是汗,撑坐起来用手背一探他额头,热退了。 便唤廊下婢女烧水、煎药、换被子。 霍无恤被一番动作闹醒了,呆呆看了谢涵一会儿,慢慢反应回来发生了什么,他心中升起一阵甜蜜与罪恶感,又慢一拍发觉谢涵脸色苍白,以为是人累着了,连忙道:“君侯,你别听温拾许的,我这么缩在被子里就好了,哪会着凉,再喝几杯水,哪还要喝生津的药。” 谢涵不管他,一通吩咐下去,推着他又进了一次浴桶,洗去身上大汗。 因为被褥都要重新换过,谢涵也披了披风起身坐在一边,又听了人一波水声,只这回他不敢再喝凉茶,小口啜着热水。 但这次洗澡又与前半夜不同。霍无恤如今脑子清明,耳聪目灵,听人连连喝水声后,大喇喇把一边的衣服扔进了浴桶,接着这样说:“啊呀,君侯,我衣服弄湿了,你能帮我再递一份吗?” 谢涵呼吸一窒,想叫婢女来给,又不乐意,最后勉力站起来拿了一套白色中衣绕到屏风边上,伸手进去。 “哗啦——”霍无恤正出浴,伸手接过衣服,约莫是出来的太急,溅出好多的水,他脚下一滑,偏如今发热过后手软脚软,只能“啊——”的一声往后倒去。 谢涵一惊,腕上施力,一拉一拽,将快倒下的人带了过来。 霍无恤发觉谢涵力道有点弱,又自个儿给了一个加速度,最后整个人撞谢涵怀里去,他自觉计算精妙、恰到好处,可架不住谢涵正不舒服着,被这一撞,整个人都卸了力道。 他腿上一软,霍无恤又把全身力量挂他身上,最后没站住,堂堂温留君和北境守将一块儿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哟——” 赶过来的温拾许惊见此画面,连忙退出,第一坏了霍将军的好事,他会死的很惨,第二看了君侯的笑话他会死的更惨。 霍无恤急急忙忙这下不装样了,急急忙忙起来,扶起谢涵,“君侯,你摔到哪儿了?哪儿疼?您怎么喘气啊?” 谢涵没察觉刚刚对方的故意,才没生气,张嘴小声道:“我腹痛。” “腹痛?”没撞倒肚子罢?霍无恤抓起谢涵手腕摸了摸又让人张开嘴瞧了瞧,皱了皱眉,将人打横抱起安置在重新换上细软温暖被褥的床上。 他来到案上看了看,打开两壶水,其中一壶凉茶几乎见底。 霍无恤:“......”破案了。 他很快绕回来,给谢涵推了穴位,又到门边瞟了温拾许一眼,报了一串药名给人,让人去煎药。 温拾许:“......” 他终究又没了用武之地。 此时,谢涵腹痛稍缓,可以忍耐。 霍无恤上床,坐到他腰边上 ,哈了口热气将手搓暖,伸进被子里替他揉腹部,揉了一会儿,见人昏昏欲睡,他低头轻声问,“大冷的天,君侯怎么喝凉茶?” 谢涵转瞬清醒,仿佛没听清,“嗯?” 霍无恤又问,“君侯觉得热?” 谢涵看看床幔,“嗯——这个么——” 霍无恤再问,“是因为宋公主还是——” “——因为我?” 他换了个力道揉,惹得谢涵低吟一声。 霍无恤的头越倾越低,几乎贴着谢涵耳廓,“怎么了,君侯?痛?还是舒服?” “咳咳——”谢涵清咳几声,“尚可,继续罢。” 当年自从大陵回来,霍无恤便开始了事无巨细地照顾谢涵,四年过去,谢涵甚至早就习惯了对方每一次按揉的力度,分别几月,讲真是有些想念的,于是放下矜持专心享受。 他彻底放开突然就坦坦荡荡了,倒叫霍无恤好生无语。 不一会儿,药煎了上来,一碗给霍无恤养阴生津的,一碗给谢涵驱寒止痛的。 二人碗对着碗,忽觉傻气,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干杯!” 说完豪气的话,闭眼皱眉狂灌药,一道放下碗后,二人从盘子里拿了蜜饯,同时递到对方嘴边。 霍无恤那是早就习惯了谢涵的矫情怕苦,谢涵是一早准备好给人用药后吃的。 顿了一下,都就着对方手指叼进蜜饯。 室内重新归于黑暗,二人再次躺下,谢涵疲乏,很快陷入深眠。 霍无恤却开始睡不着了,他侧着身子瞧着人,心里既对宋玉十分抱歉,又有些得意,这得意下作的很,可他忍不住想:就算嫁给了君侯,你宋四公主也算不得什么。 他轻轻伸手撩起谢涵发丝。 第二日,谢涵起了大早——他得早点起来,赶回宋玉的院子,否则就真是把宋玉的脸撕碎了踩脚底下。 虽然昨晚那——也差不多了。 但至少知道的人不多。 他翻身坐起,忽觉头皮一痛,低头看去,只见二人长发纠缠,最后竟纠缠成了结,还连打了三个。 他瞟一眼人安静的睡颜,瞧着那眼皮下咕噜噜转动的痕迹,哼笑一声,却不戳穿,随手拿匕首割下了发结扔进香炉,可惜扔得有点偏,半天只燎了一点结外的发丝。 很快,他就起身出门去,路过香炉时,又伸足一勾一踢,那发结在空中转了个圈,重新落回他手里。 伺候谢涵梳洗的寿春:“......” 谢涵走后,霍无恤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香炉边上看那几乎烧成灰烬的残发抿了抿唇。 章节目录 第448章 第448章 谢涵回到宋玉的院子, 先遇到了一个守在宋玉新房外的嬷嬷。 “奴婢葛叶,见过温留君。”那嬷嬷看来三十出头,朴素自然、秀丽端庄, 给谢涵递上了一个木匣子, “这是公主所有陪嫁人员一百二十七人的奴契,临行前,太夫人命奴婢交给温留君。” 谢涵停顿片刻, 伸手接过, “阿姊可好?”他知, 能被他阿姊委以此任, 必是心腹。 “君上乖巧,群臣慑于我国威势都很驯服,太夫人一切安好。” “我国?”谢涵:“嬷嬷是齐人?” “奴婢是先云夫人的陪嫁, 云夫人是齐姬,云夫人去后, 奴婢就一直管着浣洗工作, 太夫人怜惜, 派奴婢为公主陪嫁, 奴婢得以叶落归根。” 谢涵点了点头,“嬷嬷只要照顾好公主,本君定叫嬷嬷颐养天年。” 葛叶眉心一动, 面露讶然,所幸她一直低眉顺眼,并没被谢涵看到。 让寿春收好奴契后, 谢涵推开房门, 对守夜婢女摇了摇头,轻手轻脚来到床边, 不想宋玉已然醒来,抑或是一夜未眠。 她闻声坐起,柔软的鸳鸯戏水锦被顺着她幼嫩的肩头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肚兜,“夫君回来了?” 谢涵伸手拉上锦被,“小心着凉。”呼左右道:“没看公主已经起身了吗?还不过来伺候。” 仆婢端水拿衣服侍宋玉起身,接着替她梳妆打扮。 谢涵微笑着坐在一边等候。挑选衣服时,宋玉拿一件桃红色的立领长裙和烟紫色的抹胸裙问谢涵,“妾央夫君个事儿。” “桃红色娇俏,烟紫色高贵,都很衬公主。”谢涵不听问题,已然作答。 宋玉却不满意,“那妾非要夫君选一件呢?”她轻拽谢涵衣袖,“妾不是想问哪个好看,是想问夫君喜欢哪一件?” “那就今日桃红色,明日烟紫色。” 宋玉咯咯笑了起来,等到她梳妆时,谢涵来到其身后,拿了眉笔,“昨夜突发事端,委屈公主了,在这儿向公主赔个不是。”他替宋玉缓缓绘着眉形。 室内其它婢女见状,都羞红了脸,个别几个交换了一下眼色。 谢涵纵有千般手残,在女妆方面却是还有些经验的,最后一对弯弯黛眉衬得宋玉青春俏丽。 “我的夫君,掌管着偌大的一个城池,修长河利万民,卫边境却敌手,怎么能像个匹夫一般任我随传随到呢?”宋玉先是笑着摸了摸眉角,随后垮了脸皱起眉。 谢涵以为自己宝刀终老,“丑了歪了?” 宋玉瞅他一眼,幽怨道:“夫君如此擅长此道,不知经过多少女子脸庞?” “噗——”谢涵笑了一下,伸指撑开她皱起的眉眼,“练了讨好母亲的,我的公主,休要吃这干醋。” 宋玉被他弄的脸痒痒,扭扭脖子,“夫君——胭脂白/粉都要被你蹭掉了。” 二人一番玩闹,拉进了些关系,随后一道去用了早餐。齐公楚楚都不在,宋玉无需进茶,谢涵请来谢涓、谢泾等兄弟做了一桌,带着宋玉与众叔伯互相见了礼。 谢涓还好,谢泾自然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被谢涵怼了几句熄音了,谢深谢浅替楚楚带了见面礼,是一只质地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据说是当初的楚王后留给楚楚的嫁妆,谢沁则默默打量着这个原着中不曾出现的新人物。 霍无恤是北境守将,论理,是不能离开青灵城的,之前被他找了剿匪的借口,这第二日却是一定要回去了。 谢涵关心匪贼情况,对宋玉说:“这匪患一日不除干净,水利一日不能安心,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之前逃窜的匪贼的消息,本君必须带人与霍将军一道搜捕。你且自个儿玩几日,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宋玉弯着眼角应是,“要夫君亲手挑选,可不能敷衍妾。” 等人走后,她才露出紧攥的五指,让所有伺候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妪,“奶娘,你说是温留君对欧小姐情根深种不愿二色,还是太夫人不能容我从中作梗?” 宋玉身边所有的人都被谢妤清理了,如今这些陪嫁都是谢妤的心腹葛叶挑选了监视掌控她的,只有奶娘是她苦苦相求以死相逼才留了下来的,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 “我苦命的公主。”奶娘抱着宋玉脑袋,“老奴看姑爷温和可亲,或许、或许是真的有事没法子,您再等等 、再忍忍.....” 宋玉闭了闭眼。 另一头,谢泾乃储君,本不能久留温留,但他打着替齐公巡视温留水利和土农训练的名头,让人难以赶客。谢涵自然不能让他仔细瞧这水利、这土农,但他自有对付谢泾的大法——稍稍流露出点动向,等他出城门和霍无恤汇合的时候,某太子就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 彼时,谢涵带着两百卫士出城。 霍无恤身后是他的北境军,他跨坐马上,套着自己的护腕,闻声也不回头,等到谢涵和他并驾后,才瞥他一眼,“温留君终于哄好您的小娇妻了?” “唉——”谢涵长叹一口气,露出不胜烦扰的表情,“无恤,我实在为难。” “为难什么?”霍无恤哼笑一声,“是怕远在会阳的欧小姐吃醋,还是怕被宋公主吸干了精气。” 谢涵:“.......无恤,你怎么变得如此粗鄙。” “我市井长大,本来粗俗。”霍无恤套好护腕,抖了下缰绳,“自然不及公主温柔解意、知书达理。” 谢涵按下他手腕,“外面风凉,你发热刚退,我给你备了马车。” 霍无恤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又翻滚了一下,便成了:“我却不似你这般娇花,若连我都要坐马车,你哪吃得消长途跋涉地骑行?” 于是谢涵拉拉扯扯、他半推半就,二人一道进了马车,将冷气与寒风都阻隔在外。厚厚的车帘、夹棉的车壁、铺底的绒毯,烧在四角的暖炉,车内温暖如春,让人舒服得想打个哈欠。 寿春给二人上了茶水和糕点,某人开始诉说了他的青年谢涵之烦恼。 大意就是谢妤要齐宋联姻。 谢妤手上只有宋玉能联姻。 谢妤和宋玉仇怨已久,不能放任宋玉逃出她的眼皮底下。 谢妤把宋玉嫁给谢涵,两全其美。 谢妤要榨干宋玉的利用价值。 谢妤要宋玉死。 “阿姊从小待我亲厚......” “为了我又受宋威侯如此大辱......” “只要是她的要求,上刀山下火海,我理应义无反顾......” “我以为我能做到的......” “可当她羞红着脸偷眼看我时,当她细声细气唤我‘夫君’时,我竟实在无法面对她.....”谢涵吐出一口气,“我委实不知如何决断。” 霍无恤抱着胳膊靠坐车壁,冷笑一声,“原来温留君是来对着霍某秀恩爱来了?” “夫君。”他盯着谢涵缓缓张嘴,嗤笑一声,“才两个字就让温留君丢盔弃甲了?” “嘶——”谢涵简直被霍无恤突如其来的那两个字的重复给搞得气血涌动,他低头搓了搓鼻子,喝了杯水,又尝了一块糕点,才说道:“出嫁从夫,她既然嫁给我,我理应对她负责,现在却想着加害她的事,问心有愧。” “有什么好羞愧的,她若不嫁你,死也死了,哪来现在的问题?” 谢涵思绪一偏,总算知道原着中雍王无恤为什么能对后宫佳丽三千全都不假辞色了。 霍无恤见其沉默,摩挲了下剑柄,“你若实在为难,不如就一直让她待在院子里,不许她和外界往来,金尊玉贵养着她,淘些话本玩物给她解闷,让她终老此生。其实,像她这样斗争的失败者,能有这种结局,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谢涵若有所思,正是这时,王洋打马过来,在车窗边道:“君侯,太子来了。” 霍无恤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但这本就是谢涵跟霍无恤出门的缘由之一,自然是将人接进马车,与人谈天说地。 期间,谢泾畅想道:“三哥快些生几个侄子侄女给我,到时候我过继三哥的孩子做嗣子好不好。” 谢涵:“......” 霍无恤一针见血,“不知太子是想过继欧小姐生的孩子,还是宋公主的孩子?” 谢泾脸一下子就垮了,剜霍无恤一眼,喝一口茶,咽下恶气,皮笑肉不笑道:“这就不劳霍将军费心了,听说霍将军昨夜病了?还是郁结于心?” 谢涵为了宋玉颜面封锁了他陪霍无恤的消息,因此谢泾还能气定神闲地嘲讽。 霍无恤想起昨晚,脸色好了一些,眉梢带着春色,见对面人不明所以,颇有些得意,“郁结?偶有郁结,找温留君散散心说说话就好了。倒是太子殿下,您难得来一次,这几年有什么为难的事,温留君足智多谋,快一道吐出来让他帮您想想法子。” “哦哟?”谢泾好笑,“霍将军你是不是记岔了,你是北境守将,哪能轻易离开边关?孤倒是自由身,想来就来。” “我不就山山就我。”霍无恤笑眯眯的,“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您现在就在陪温留君去我青灵城的路上。” 事到如今,谢涵仿佛一个多余的人,“咳——”他清咳一声,见四只眼睛看过来,道:“我去解个手。” “三哥——”谢泾拽着他衣袖,“孤没记错的话,三哥是去剿灭逃窜的匪贼的。北境军这边人多势众、声势浩大,恐怕匪贼不敢撞上来,早早看见就躲开了。不如咱们带着卫队离开,独自清扫?” “太子此言差矣,我这边虽人多,但胜在安全,与我离队,反倒危险,莫不是太子想以己为饵,勾出流匪?太子果真深明大义,快些去罢。”霍无恤抓着谢涵胳膊,“只是温留君体弱,受不得惊吓,请太子怜惜,恕他无法陪您涉险。” 谢涵:“......” 章节目录 第449章 第449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男人则不需要三个,两个就能够让你耳边如有一万只蚊子、一千只公鸭那般吵闹,期间谢涵甚至后悔用这种办法把谢泾钓出来。 就算为了避免其发现他训练土农有异, 也可以他亲自陪太子看星星看月亮啊? 不比现在看他一句“哼”他一声“哈”来的轻松些么? 谢涵低头喝茶, 甚至想喝点凉茶,来个病遁,但霍无恤岂会让他喝凉茶? ——全是姜茶。 甚至现在在和谢泾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 还能分心看他一眼, 移开茶壶, “生姜驱寒暖胃, 喝多了却也会燥热。寿春公公,拿些桂圆枸杞来煮茶。” 无微不至。 谢泾看一眼霍无恤,脑子里忽然想到这四个字。 再看看谢涵不情不愿依然喝上桂圆枸杞茶的样子——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其愿意将人揣在身边一揣四五年, 为什么费尽心机替他求来北境守将的职位,现在又为什么抛下新婚燕尔的妻子和他前往青灵城。 我竟是不如他的。 谢泾突然像被戳了气的球囊, 意兴阑珊地往后一靠, 也倒了杯桂圆枸杞茶, 味道竟然很不错, 他三哥喜甜喜鲜喜嫩。这桂圆枸杞茶刚好鲜甜可口。 霍无恤诧异看他一眼,但他可不会上赶着找人扯皮,有这时间和温留君一起看看书不好么? 谢涵自诩学富五车, 但在行军打仗上却是链子一掉再掉,于是发奋看兵书。 但是罢——上天大抵偶有也是讲究公平的。 让他一双妙笔书画双绝,让他十指琴箫皆奏, 让他过目不忘, 让他剑术卓绝,让他长袖善舞, 让他算计人心,偏偏没有给他理解行军路线、兵不厌诈的天赋。 看兵书只会让他昏昏欲睡。 但霍无恤不同,他能将扁平又抽象的路线图画成立体详实的山道,能将莫名其妙的战术讲的妙趣横生,能正反假设讲“如果”、“则会”反向验证这种战术的有效性。 往常二人在马车里,就是一起看书,霍无恤看百家学说,谢涵看兵书,霍无恤心痒痒想和人多说说话地请教,谢涵好面子纠结一会儿和人“讨论”。 再后来,随着霍无恤学识越发长进,谢涵就很少再挑百家学说给他看了,只搜罗更多的兵书和一些实战记录过来。 霍无恤以为是谢涵硬要啃下兵法这个硬骨头。只有谢涵知道,他不希望霍无恤在治国上了解太多。 总而言之,霍无恤年纪轻轻,或许是天赋使然,或许是为了讨谢涵欢心,他讲兵法确实有两把刷子。 最后,连谢泾都认真听了起来。好一会儿,等吃了晚饭,他对霍无恤说:“孤不后悔举荐你为北境守将了。” “其他人孤不清楚,但至少你比虞家主更识战斗。” 说完,他又板起脸孔,阴阳怪气道:“希望不是纸上谈兵罢。” 霍无恤既然是打着抓流匪的名头出来的,自然有些流匪的踪迹,而谢涵既然是要一道捕流匪,他手里同样也有些流匪的路线,二人合力,狠狠清扫了一番北境八城的城道山野。 霍无恤指着几座山问谢泾,“其实这几处地势险要又隐蔽,即使现在清扫了,后期要是有人偷偷占领也很难被发现,更难攻打。 而这些地方或是地势高耸,可以俯瞰群山,或是山势连绵紧要处,若是派兵驻扎,不只能制匪,也能提高城防保卫,增加北境的稳固。不知卑将可否派兵驻扎,不用很多,一处五百到一千人足矣。 北境军规制是三万,之前虽被燕军打到三千,朝廷陆续已派了一万军过来,加上我征召的,也有两万多,把守这些地方,应是不难。” 谢涵自然希望道路安全的,如今温留商贸繁华,若是匪贼猖獗,很是影响城中经济,因此敲着边鼓让霍无恤细细说来。 于是霍子讲兵法成功让谢泾拍板,“你且先派兵驻扎,孤回去禀报君父,如若不可,你再撤退。” 等谢涵重回温留的时候,已是隆冬,雨雪霏霏,他遂留了谢泾下来等雪停了再回都。 谢涓么,为了看他的大胖儿子,也使尽方法留了下来。 谢深谢浅倒是先走了,留了楚楚的信给他。 谢涵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许宋玉外出,但葛叶是替谢妤看守着宋玉的,只要谢涵没说可以让宋玉出门,她就当不行。 谢涵得知后,没有说什么,只将礼物一水地往宋玉的院子拨去,却说公务繁忙,无暇探望。听闻其憋闷后,还请了歌舞姬入府给她表演。 温留府的人摸不清谢涵这究竟是宠爱宋公主呢,还是冷落宋公主呢?只按本分地敬着这府里目前唯一的女主人,不谄媚讨好,也不冷待得罪。 宋玉听罢歌舞后,送了自己缝制的新鞋给谢涵,与他鸿雁传书:愿为足下履,刀石不足虑。 这鞋纳的,针线一般,谢涵想了想,还是没让藏起来,只不过就在府里穿穿,不出门去。 过了三日,大雪停了,天空放晴,谢泾就要离去了。他是储君,无特殊情形,总不好在外地过年。 离开前,倒来了个稀罕人物,徐芬带了年礼过来,“杨炎德与我有杀父夺母之仇,我与他不共戴天,殿下杀了他就是我的恩人,一直未曾感谢太子殿下。” 杨炎德一直是阳溪君一党的,他能抢夺徐芬的母亲,也是阳溪君出的手。当初杨炎德作为构陷谢涵谋反的一个重要证人,被还是谢婧的谢泾赐死在狱中。 想当年徐芬急躁冒进犯了大错,全是因为贪功想平步青云找杨炎德报仇。 后来他为赎罪留在大迎城守卫百姓,原想缓缓再图谋,或是倒向谢涵求帮助,不想没过多久就传来大仇人的死讯。 他茫然许久,多年仇怨一场空。 但无论如何,他是要来向谢泾致谢的,尽管他也是阳溪君的外甥,但他知道太子与阳溪君不是一个路数的——起先他心有芥蒂过,但随着太子上台,就让阳溪君面壁,且至今没放出来过,他终于是放下成见,来向谢泾拜谢了。 但谢泾压根儿不把这点事情放在眼里,“你要感谢就谢三哥罢。孤当时杀他可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只因他对着三哥乱吠。” 徐芬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谢涵说了一句,“温留君,太子殿下替我诛杀仇敌,对我是泼天的恩情。” “知道了。”谢涵笑了一下,“别听殿下乱说,好生谢谢他,你在大迎也够久了,大迎现在多了很多新出生的男孩,这都是你的功劳,很快人丁就会继续兴旺起来的。你是扶突人,最好是能调职回去。” 徐芬摇了摇头。 谢涵见他背影沉重,叹一口气,“我还记得刚见他的时候,意气风发、倔强执拗,虽有偏执自傲,亦是少年意气,可惜一将冲动,累死三军,他在自责中过了多年,又失去了一开始的目标,如今竟现出老态来了。” 谢泾才不管这么多,“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三哥整日叹这个惜那个的,哪管的过来?”说完,又问,“三哥要不要同婧儿一起回去,国夫人也很想念你。” “我这一大摊子的事儿,哪走的开?” 谢涵笑着摇头送走谢泾。他是这样说的,不想第二年开春 ,扶突这边就来了旨意。 昊天子下诏书,约诸侯会盟于交信城。一则联络各国感情,商讨军国大事。二则梁王位高悬已久,国内众臣纷争不断,楚王恐梁国内乱请天子出面定夺。 齐公令太子监国,命国相狐源、温留君谢涵陪同,使北境守将霍无恤与虞氏家主虞旬父暂代禁卫统领随行保护,令四人交接工作与心腹下属后,于扶突城拜见。 当然,在这之前,还需交待一事——谢涵终于是对宋玉软了心肠。 继其送了鞋袜后,过了几日,她又缝了一件里衣:愿为身上衣,风雪不得侵。 这次针脚比鞋履细密很多,可见进步极大,谢涵有些感慨,让寿春收好有空穿,“和公主讲,本君自有绣娘,公主喜欢玩几针就好,千万别劳了神,伤了眼。” 接着让人在外面坊市买了许多泥人等小玩意回来,连着他库里的一些钗环首饰和锦缎送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告诉宋玉,虽然他不去见她,但也绝不会短了她。 不想宋玉竟又用这锦缎做了一条被褥:愿为枕下席,寒暑不能扰。 谢涵扶了下额头,问周围人,“听说城里新来了个叫‘皮影戏’的玩意儿,去请几个人来让公主解解闷。” 寿春却忽然指着被褥“啊啊”两声,谢涵警醒,眉峰猝然皱起,“有问题?” 他让仆婢检查却未觉异样,还是寿春上前在木板上写了“药味”二字。 ——当初寿春吞碳哑了后,谢涵就派人教其写字,还给他专门削了薄木片带在身上,可以随时掏出炭笔写。 这“药味”害人更是无形,谢涵召来温拾许和冷弃否,两人查看许久,最终木然对着一脸“有人要害本君”的谢涵说道: “合欢、酸枣仁、柴胡、茯苓、白芍......都是解郁安神、疏肝理气之药,且这应该是缝制之人饮用后残留在被褥上的,深浅很不一,总体来说药味都很淡,应该并非特意熏了来做什么的。” 章节目录 第450章 第450章 冷弃否想到院子内女子哀愁的眉眼, 斟酌开口,“其实这药是冷某开的,公主心思郁结、烦闷积胸, 故冷某开了疏肝理气、引人欢心的药物。” “心思郁结、烦闷积胸......”谢涵喃喃, 挥了挥手让人退下,好一会儿按了按额头,低声问:“她是刻意, 还是无意?” 室内只有寿春拨弄着香炉, 没人能回答他。 但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 谢涵仍是时隔三月, 终于踏足了宋玉的小院。 葛叶掌管着宋玉的院子,当先看到谢涵,正要通传, 谢涵伸手制止。 已近年关、雪后初晴,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让人眷恋, 宋玉正穿着月白色的棉服, 在花园一角的阳光下, 对着冬梅绣雪里红梅的屏风。 谢涵驻足在园外的拱门边上, 静静地看了人一会儿,见其面色略白,偶有咳嗽, 不复初见时的娇俏。 “公主,起风了,屋里坐罢。”奶娘拿了披风给她盖上, 劝道:“就算公主想绣屏风给温留君, 绣什么红梅呀,世人都知道温留君喜爱兰花。” “夫君喜爱兰花, 所以他的摆件衣物,兰花饰物多,我若送出,岂不是与旁人同流?”宋玉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姿态娴雅。 奶娘原本是找个理由劝宋玉回房,听到这话,倒好奇起来,“那这梅花又是什么讲究?” “夫君与楚王是出了名的好兄弟,总角之交,当年夫君下狱也是还做楚太子的楚王前来营救,可见传言不虚。 红梅是楚王的信物,我白日见到夫君的剑穗是雪花红梅,想来这红梅在夫君心中也是不一般的花朵。夫君在这齐国边境日久,难免思念亲人,我送红梅屏风,许能令他睹物思人。” 宋玉娓娓道来心思,谢涵缓缓皱眉,谁都喜欢被讨好,可这种精心算计的讨好却又让人不是那么舒服。 更何况谢涵一向喜欢的是天真烂漫的人物。 奶娘见自家公主这样玲珑心思,既高兴又可惜,“可惜三个月了,温留君还是对公主不闻不问,不知道这屏风会不会又白费了公主你这日日夜夜的心思。” “不闻不问?若不是夫君护着,奶娘以为葛叶能让我这样岁月静好地晒着太阳?”宋玉笑了一下,“奶娘以为我能时刻想吃什么都让小厨房奉上来?想要什么都让人出去采买?一点不适就有府医来请平安脉?夫君待我如此周到,我也愿他岁岁无忧。” “我身无长物,嫁妆又何曾是我的嫁妆,那都是太夫人仔细挑选了送来给她亲弟弟办事用的,除了亲手做的东西,还有什么能拿来答谢? 若送吃食,这汤水一出院子怕就是要被葛叶拿猪狗试一回先,我却是不愿我的东西这样被糟蹋的。”此时正绣到花蕊,宋玉收针,换了浅黄和暗黄的两色线。 重新绣上后,她慢悠悠续道:“且这绣活着实磨人性子,太夫人说我心思浮躁,我想她说的总是对的。 讨好、答谢、修心,三全其美,岂会白费?” 谢涵见过许多女人,早已香消玉殒却洞明练达的姬倾城让他防备,风流多情翻脸如翻书的姬朝阳他敬谢不敏,模糊了记忆只依稀有个柔弱印象的姬曼柔他唯有歉疚,十步杀一人谈笑间取人首级的宓蝉他满心戒备,心机深沉阴暗疯狂的阮明兰更让他退避三舍......原以为只有欧兰雅的单纯娇憨才是他钟爱的。 可这一刻,院中少女的恬淡从容竟也叫他油然生出一股怜惜喜爱之情。 没有谁喜欢被算计,可他和宋玉的婚事本来就是一场算计,宋玉能对他有这样一份心已经是难得了。 说着,宋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噗嗤一笑,“如果能出这院子,我真想去见见夫君,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踏我纳的鞋子,穿我缝的衣裳,用我制的被褥。” “都是公主的心意,温留君肯定会用的。”奶娘安慰道。 岂知宋玉笑得越发欢了,“奶娘我悄悄地告诉你,我那鞋子绣岔了几个针脚,鞋底边纹有些歪了,我为了修饰假装绣了朵蘑菇,要是夫君穿出去,被人笑话了准得来找我。” 笑着笑着她眼里流露出一点少女情思,“三个月零三天没见夫君了,就算他来骂我一顿却也是好的。” 奶娘见她神情怅惘,忽然咳嗽起来,一阵急,“公主,该喝药了。”她让奴婢去拿一直热着的药上来。 “喝药?”宋玉瞧着漆黑的药汁,撅了撅嘴,“我听说这世上最常用的解郁药叫逍遥丸,逍遥丸的评语则是‘药逍遥而心不逍遥,终不能使人逍遥’,可见这药食无用。” “哦?玉儿竟也通医理?”谢涵背着手从垂拱门进来,从奶娘手里接过药碗,“不过掉书袋可是不能躲过吃药的哦。” “夫君?”宋玉吃了一惊,旋即略显苍白的面庞在这一刻容光焕发,她瞧一眼谢涵手中的碗,“夫君要喂我喝药吗?” “病了怎么不差人告诉我?”谢涵在她身边坐下,婢女奉上汤勺,他搅拌一下,舀起一勺,轻吹口气,送到宋玉嘴边。 宋玉看看黑漆漆的药汁,再看看谢涵好看的脸,低头咽下一口汤药,一下子就皱起了脸,张嘴吐气。 奶娘拖着一盘蜜饯在谢涵手边,谢涵随手拣起一颗塞进宋玉嘴里。 这汤勺喂药,一口一个蜜饯,宋玉半天才喝完药,小脸都皱成朵花了。 谢涵捏着她鼻子,“瞧瞧,这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婆是哪家的?” “谢家的。”宋玉瞪他一眼,可她眼角沁红,哪有半点威力,只像小猫在向主人撒娇,瞪完后,她大剌剌道:“我都喝完了,夫君要怎么奖赏妾?” 谢涵吃了一惊,“难道不是小人辛苦伺候好了公主,公主要奖赏小人?” 宋玉张口结舌。 谢涵笑道:“新春将至,城中到处在倒卖年货,热闹非凡,美丽善良的公主可否恩赐,陪小人去采买年货?” 若是宋玉方才是吃惊谢涵突如其来的无赖,这回是真真震惊了,她以为谢涵永远不会放她离开这方天地。 直到和谢涵拉着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她还有种不真实感。 这墙外的气息,自由而充满烟火气。 她像个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少女,走街串巷,看什么都新鲜,一开始她轻拽谢涵说想要那个糖人,她以为谢涵会派人买来,不想对方拉着她直接在小贩前面排队,害对她说:“这东西,不排队不知珍贵,不亲眼看着画糖,不知其中趣味。” 好一会儿轮到二人,小贩问二人要什么样式的,宋玉大着胆子指着谢涵说:“要这个样子的。” 谢涵侧目,俄而凑过去小声问,“难道小姐想做个糖人好吃了我?” 宋玉一下子红了俏脸,嗔道:“我是要做个糖人好供起你这祖宗来。” 金灿灿的糖浆铺散开,四周洒满了甜腻的味道,不一会儿宋玉手里就捏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男子了。说时好玩 ,等东西拿到手了,宋玉才觉羞赧到无地自容了。 谢涵好笑,“怎么了这是?又不高兴了?” 宋玉哭丧着脸,“周围是不是都在看我啊?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淫/娃/荡/妇?买个糖人竟然还想着男人......” 谢涵突觉有趣,之前还没发现,可和这一刻的生动相比,他才发觉之前的宋玉脸上总像带了一副面具,他坏笑道:“想自己的男人天经地义,谁敢说什么,我去打烂他的嘴唔——” 话未竟,宋玉将那糖人脑袋塞进谢涵嘴里,谢涵不妨被堵了满口,嚼了下,嘎嘣脆,有点腻。 眼见谢涵把糖人半个身子都吃了,宋玉又猛地抽手,瞧着那半截小人,心疼道:“你怎么连自己都吃,禽兽。” 谢涵:? 不过糖人只剩半截了,只剩一个衣裳下摆和露出来的鞋头,谁也看不出原本模样了,宋玉也不羞恼了,笑嘻嘻瞧着糖人。 此时正值年关,辛苦了一年,正是歇息时节,来往都是置办年货的人,米铺、布坊、零嘴铺、糕点铺、陶瓦店、腌肉店......各家商铺红红火火 ,一派热闹气息,间或夹着耍杂技、卖艺、说书、唱戏的玩意儿。 不过,温留君说来置办年货就是置办年货。 他先买了红绸预备写春联和福字。 宋玉瞧着那卷的那么高的红绸吃惊道:“夫君你要写多少春联,咱们有这么多扇门么?” 谢涵“喔”了一声,“我还要写了寄出去送人、赐下去作奖赏的。” 女孩子对布料天生敏感,宋玉立刻下场替谢涵挑起布匹了,她公主之尊,挑的布料自然也是最华贵的,谢涵自无不可,老板却说这布料过于顺滑,难以写字。 宋玉不信邪,试了试,垂头丧气,谢涵哄她,“咱们每人各司其职,原就有所知所不知,做什么这样苦恼,你看我不知道不也和没事儿人一样。” 宋玉闻言就放开了,对着谢涵笑着道:“是极是极,我却没有夫君这样厚的脸皮,诚弗如也。” 她重新挑了布匹,这回好看也好上色,她旁观有婆娘砍价,学了些好词,一会儿等这布匹付钱时,她也一本正经砍起价来。 那老板节节败退,等宋玉志得意满走了,谢涵带她打了个回马枪,躲在布坊柜子后,却听那伙计手舞足蹈对掌柜说,“咱们给那小姐砍了三分之一的价,还比原来多赚了,掌柜的你可真神了。” 那掌柜的拨弄着算盘,“这种大小姐你掌柜的我看的多了,瞧人在一旁砍价觉得新奇,就想试试,却半点不知行情。唉——我也不想坑人,只这样的大小姐,你不让她砍下价来称心如意,后面麻烦事可多着呢。可真让她砍下价来,咱们就亏了。只能提价,可不是我想坑人呀。” 这不就是坑人吗? 宋玉恼火极了,一想到自己的沾沾自喜只是旁人的下酒料,她又气又羞,好想跳出去吓这厮一跳,好叫人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了,不想谢涵一见她有异动,就揽着人腰风驰电掣般带人撤离。 宋玉好不生气,“夫君为什么不让我拆穿他们?” 谢涵摸了下鼻子,“这是小怜的店面,我也有出股。”当然重点是要给应小怜知道他在他店里闹事,这年就别想安生过了。小怜说不得会和他探讨探讨什么是嫘祖娘娘的搓衣板。 宋玉:“......” “好了,别生气,饿了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此时,暮色四合,天色渐暗,宋玉惊觉附中饥饿,她以为谢涵会带她去上等酒楼,不想竟拖她走近个小小的布篷。 宋玉:“瘸子馄饨?” “这馄饨可是一绝。”谢涵很快让老板上来两碗热热腾腾的馄饨,馄饨皮薄馅鲜,重点是汤里的配料花生米、酸菜丁、虾米干...... 宋玉眼睛一亮,“真的好好吃。” “是罢——无恤也最喜欢这家馄饨。” 宋玉瞧一眼后方鼓鼓囊囊的年货,里面有一堆瓜子坚果,对方刚刚也是这么说“无恤最喜华吃坚果。” 她感慨道:“夫君和霍将军的感情真好。” 谢涵擦了下嘴放下勺子,停顿了一会儿笑道:“听说南面来了群艺人,一到晚上就表演个新奇节目,叫驴皮影子,等会儿要不要看看?” “要。”宋玉笑得像个孩子。 天色越发黑暗,城中渐渐亮起灯火,谢涵早派人去排队了,此时拉着宋玉来到卫士占着的前排座位。 白色幕布上倒映着明亮的火光,跳跃的人影渐渐开始了他们的爱恨情仇。 长发飘飘的美丽姑娘送走了她的情郎:你好狠心,说要离去,却连回来的日期也不肯告诉我,你、你就不怕我将你忘记? 青壮的男子抚摸着她的脸庞:怎么会忘记?你看这满山嫩绿的柳枝,就像你飘扬的长发,这渐渐涨起的春水,就像你莹润的眼眸,这鲜艳多彩的桃花,就像你带笑微红的脸庞,怎么会将你忘记? 女:傻子,我说的是我会将你忘记。你一年不回来,我先忘记你裹头的黑色巾帕。你两年不回来,我就忘记你这长长的眉毛。你三年不回来,我就忘记你这大大的眼睛。你四年不回来,我就忘记你高挺的鼻梁。你五年不回来.....你十年不回来,我就再不记得你这个人了。 男:傻姑娘,温留府都出告示了,看来你还没看。按现在的进度,三年就能修完河,如果再努把力,两年也有可能。但我不许你忘记我的眼睛眉毛,只许你忘记我头巾的颜色。 女:骗子。这河哪有这么几年就修完的,我早就听说了,没有十年八年,休想回来。你想骗我傻傻地等你吗? 男:长头发地姑娘哟——你的消息可比你发丝飞扬的速度慢了太多。你不知道这温留水利是连老天爷也在帮忙的吗?挖不开的山头会有神雷劈开。打不通的道路会遇到炸裂。 等我早早修完了河拿了赏银,回来就买土料,咱们盖个这么大的房子,上面用最好的草料盖起来,冬天暖和夏天凉快。再围个篱笆,咱们养猪养鸡,种菜种花,再生十个孩子,五个男孩儿,五个女孩儿。修好了河,他们再也不会像我们一样吃不饱肚子,房子再也不会被水冲走。我们永远不分开。 女:永远不分开。 宋玉:“.......” 她本是看得入神,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不免黑线,偏头河谢涵咬耳朵,“这台词该不会是夫君写的罢。” 天地良心。谢涵真没厚脸皮到这地步,自导自观的。“大抵是仰慕为夫的艺人编的曲子。” 谢涵刚说完,就看到他的小绿簪捧着盘子出来要赏钱。 谢涵:“......” 他拉起宋玉就要走人,走的太快,以致陈璀还没反应过来就只看到两只身影,他啐道:“好没素质,竟然看霸王戏,诅咒你们走夜路摔个狗啃泥。” 二人一路走出老远,宋玉指着谢涵哈哈大笑起来,“夫君?君侯?温留君?”她粗着嗓子学谢涵说话,“大抵是仰慕为夫的艺人编的曲子。” 换在之前,宋玉绝不会对谢涵做这样无礼的事儿,可这一日下来,她好像都不怕谢涵了。 是的。怕。 谢妤将她交给谢涵,谢涵就掌控了她,生杀予夺,任他施为,她怎么会不怕呢 ? 她只是模仿着搜集来的欧小姐的言行,尽量自然地讨好他。 一开始的糖人,她也只是想试探对方待她究竟何许宽容。 可这一日下来,谢涵都在带她干什么? 陪砍价、听墙角、看霸王戏? 谢涵没好气拽着她回府,途中糖人落下两滴糖水沾了谢涵鞋底,险些叫他摔了一跤。 谢涵:“......”诸事不顺。 她见她还死死捏着那半截糖人,糖人却已经开始化了,“你再不吃,它就没啦。” 宋玉心疼的不行,“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会化?我拿到冰窖里可还行?” 谢涵见她实在喜欢,索性想送她个雪莲果封存糖人,可转念想到那英姿挺拔的人,忖着对方知道他将他种来的雪莲果送人,还是送给宋玉,多半会和他闹脾气,便将话头在舌头上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回去就让你开冰窖,放糖人。” 等到陪人放好糖人,谢涵送宋玉回院子,到门口时,宋玉忽然回头说:“小时候,君父喜怒不定,我们都很害怕,只敢缩在宫里一角,只有哥哥会带我出去玩,后来□□渐繁忙,再后来.....” 她声音在寒风里越飘越散。 谢涵眉眼却沉了下来,他对宋玉或许有怜惜,或许有疼爱,可绝对抵消不了他的宋期的厌恨。 想到这个人,他都觉得可恶,“好了,夜深了,你去休息罢。” 宋玉看了一下谢涵脸色,忽然跳起来紧紧地抱了谢涵一下,“夫君,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一辈子有这样一天,我便足够了。” 谢涵僵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回抱了下人,“你才多大,说什么一辈子,过几年想起来就知道现在这装老气横秋有多幼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 ,涵妹好像比我想的还要再渣一点...... 章节目录 第451章 第451章 谢涵还是不曾碰过宋玉, 有了碰触,许会就有孩子,有了孩子, 就会有了势力, 有了势力,或许就会对谢妤形成威胁。 虽然宋玉瞧起来不像是会报复谢妤的样子,可人心隔肚皮, 阮明兰当初也不像要姬朝阳死的样子。 但每月他都会抽空带人出去玩一会儿, 一天没空, 就半天, 或者就外出看个节目、放个河灯、吃个夜宵..... 因此,二人熟稔不少,渐渐褪去了小心翼翼的疏离试探和刻意逢迎。 宋玉还是喜欢给谢涵绣东西, 香囊、腰带、披风...... ——“我闲来无事,绣绣东西养养心也是好的, 这些东西不给夫君, 夫君却要我送给谁?” 偶尔, 她也会干些其它事情。 听到温留水利缺竹笼子, 她也会停下来,带着婢女们编竹笼;听到修河土农有冻死,她便派人买了棉花制棉衣让谢涵发放下去给土农们御寒。 因此, 虽然宋玉一直蜗居小院,但温留府众人对她的评价却颇高,沈澜之都感叹, “夫人可谓贤德。” 应小怜知道宋玉、谢妤之间的仇怨纠葛, 可惜道:“夫人若是能执掌内院,想必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但无论如何, 谢涵可以让宋玉锦衣玉食,可以陪她解闷游玩,却不会给她触摸权力的机会。 温留水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土农们一般大半时间在修河,小半时间被当作征兵般被训练。 时间不急不缓走到了二月初。 此时距离昊天子召集诸侯会盟的五月只剩三个月了,霍无恤和谢涵约定了这个时节南下前往扶突,随行齐公前往交信城。 霍无恤将军务安排妥帖后,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三日来到温留城,许久不来,温留城又多了许多新鲜物什,什么皮影戏,什么糖画,什么旋转舞...... 他随着人流来到前方,只见是一团杂技人在表演角抵戏,其中一个男子最是神奇,只见他高举火把,用棉帛触火做了个火球,火舌吞吐、火光耀目,最后他竟将火球吞了下去。 “啊——” 围观众人害怕不已,只怕这人嘴烧烂了,却不想过一会儿,他就张开嘴巴嬉皮笑脸,拿着铜盘在众人面前走过,一边要赏钱一边给人看自己的嘴巴,那真是完好无损。 “这是咱们召国角戏的绝技——吞火。” 众人新奇不已,一个个都要那男子张开嘴巴给自己瞧,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嘴巴天生不怕火吗?” “这位美丽的小姐,这是咱们角戏的秘密,传儿不传女,可不能告诉你。” 这种疑问不在少数,而男子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回答了,霍无恤耳聪目明,这种对话已听过好几遍,本来并不在意,可随着那方传来的下一句话,他猝然将头扭了回去。 “傻姑娘,这是秘技,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这么大剌剌地问,可是犯了忌讳的,要不是你一身绫罗绸缎,人家准要啐你。”谢涵见宋玉不开心,不只不安慰,还添油加醋地轻嘲。 这人熟悉起来,才知是这样促狭的性子。 宋玉扭头对他扮个鬼脸。 接下来,还有表演吞剑、履火、寻橦的项目。 霍无恤却已然看不进去。 他眼角余光都一直瞧着另一头的两个人,瞧着他们嬉笑拌嘴,瞧着他们互擦汗水,瞧着他们吃着小零嘴,他喂她一块糖她喂他一盏糕,又瞧着他们相携离去,来到河边放河灯。 夜幕降临,蜿蜒河畔绿柳垂条,飘飘摇摇的花灯有的是莲花形状,有的是兔子形状,有的是灯笼形状,映得盈盈水面色彩斑斓。 谢涵执着笔,见宋玉已经将叶子灯轻轻放进河里了,奇道:“你都不用想的?” 宋玉道:“既然是心愿,自然一直是知道的,有什么好想的?”她见谢涵还未落笔,笑道:“要么是无欲无求,要么是所思太多,才会需要细细思量。愿是许不完的,您不如想想现在这一刻最想做的是什么?或者您在想什么?” “想什么?”谢涵看河中灯盏,一盏盏顺流而下,忽有所感,“还记得上一次放河灯的时候,是温留第一届花灯节,我和无恤当时也是在这条河边,可惜那时没来得及放灯。” ——就被对方叫破了谢姝的身份! “当时想打他一顿来着,不过事多忘记了。”谢涵认真道:“那本君许愿近期能找到个机会打他一顿好了。” 宋玉:“.....” 她一时不知该气恼自己一个小美人陪他放河灯结果这人心里就想着上次和旁人放灯的经历,还是该无语此人堂堂一城之主竟然如此记仇几年前的事情现在还能翻出来写进愿望来寻仇。 而比她更无言的是在不远处的霍无恤:“.......” 谢涵四周自然散着卫士保护,但霍无恤做过谢涵一段时间的卫士,熟知他们的套路,晓得怎么避开他们耳目,他悄悄坠上去,并不确切地知道要干什么,但就自虐般想仔细瞧瞧二人相处,结果就听到这个。 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温留君后面对我做的还不够吗?竟然还想着打我一顿?”飘絮还不够吗?琴操简直吓死他了好吗? 宋玉冷不丁听到个人声,吓了一跳,极目看去,与记忆中成婚时那漫步进来的年轻将军的印象对上了,“霍将军?” 她话音未落,谢涵已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朝霍无恤走去,狠狠和人拥抱了一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怀中乍热,那瞬间被填满的感觉,好像空落落的心突然有所依,又袅袅升起丝丝柔情,霍无恤满心的阴郁烟消云散,轻轻伸手回抱对方,嘴上却还不饶人,“想来松快会儿也要经过温留君的同意吗?” 他还想蹭蹭对方脑袋,余光却又瞥到宋玉略显惊异的目光,遂强行忍住,犹豫间,谢涵已经松开怀抱,拉着他走过去,“这是宋公主,你见过的,不用我多做介绍了罢。” 他怎么能说的如此自然流畅? 霍无恤心中一梗,于是,他对宋玉拱手道:“嫂夫人。” 这下换谢涵梗了一下。 还是宋玉盈盈一拜,见礼道:“霍将军。”二人瞧来融洽,可她偏又觉得有些别扭,旋即抿嘴笑道:“霍将军来的正好,府中所有人吃坚果都快吃的磕牙了,正要将军您来分担。将军可不许推辞,毕竟当初夫君置办年货时,花生、核桃、栗子、枣干......可是一样样亲手挑选说了是将军您爱吃的,还有母亲送来的贡品榛子竟小气的不许我们碰,好似您还像往年一样要在府中过年。” 这话说的当有很大水分。 坚果是个稀罕玩意儿,贵的很,谢涵纵生性奢靡,也不会买到喂饱府中所有人地步。 且他那样性子的人,是做不出这种藏着榛子不肯给旁人的小气事儿来的。 可霍无恤的心情还是突兀得灿烂起来,“公主莫要打趣在下了,君侯用钱时从来没点数,想来是买多了推到我这不在城中的人身上,倒叫我百口莫辩。” 宋玉噗嗤一笑,“霍将军这般严肃人物,说起话来竟也这样促狭,难怪夫君一直念叨着你。” “念叨我?”霍无恤竖起耳朵,“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是不是好话将军自个儿听听。”宋玉粗着嗓子学谢涵说话,“好吃罢,这瘸子馄饨无恤最爱吃......” “驴皮影子倒是个新鲜玩意儿,无恤一定没见过.....” “沁儿和无恤同样都是本君启蒙的,结果天差地别,要不是沁儿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还要以为他是抱来的呢......” “将军你评评理,哪有这样的,某些人说着陪妾出来顽,结果对着妾一顿狂讲旁人的事儿,好似妾是张信笺。”宋玉假做生气。 谢涵好笑,“有这种事儿吗?玉儿你当着本君的面这样造本君的谣,好大的胆子啊。” 宋玉不睬他,只对霍无恤笑,“不过今儿仔细瞧了将军,妾便不恼了。”她绕着霍无恤走了一圈,“这世上竟真有将军这样人物,英雄气概这四个字想必就是为将军所造,若将军是妾的朋友,妾一准时刻念着,何况与将军相互扶持多年的夫君呢?” 虽不知为何,宋玉却敏感地察觉到谢涵、霍无恤二人间定有不和谐的地方。于是她先说谢涵对霍无恤的想念让人感动过,再夸夸对方让人高兴,最后又提醒对方二人过往情谊引人怀念。 霍无恤没有如此敏锐,神情是真的柔和下来。谢涵却不同,他几乎是诧异地看着宋玉,想起谢妤曾对他说的宋玉给她找过的麻烦,这一刻才渐渐有了真实感。 她确实有这资本。 他心思电转,霍无恤已从回忆中抽身,抱着胳膊看谢涵,“霍某已经来了,君侯准备好要打在下一顿了吗?” 谢涵“啊”了一声,“本君终于想起来当初为什么没下手了,原来是对着无恤这张脸,舍不得啊。” “花言巧语。”霍无恤哼了一声。 章节目录 第452章 第452章 霍无恤也凑趣放了个河灯, 随后三人结伴去看了木偶戏,又吃了夜宵瘸子馄饨,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二人一道送了宋玉回小院, 葛叶对二人行礼, 接了宋玉回去,见宋玉神情飞扬——回来的时候一次比一次雀跃,她微微低头, 心中有了决定。 霍无恤见谢涵同他一道出来, 略有诧异, 憋了一会儿没憋住, “君侯怎么不和宋公主一道歇息。” 有些事情其实犯不着对旁人说,谢涵却同样憋了一会儿没憋住,“我与公主尚未圆房。” “砰——”一簇烟花在霍无恤心底炸开, 他轻声问,“那君侯待公主这般是在补偿公主吗?” 谢涵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我问心有愧。” 霍无恤安慰道:“我观公主气色颇佳, 是心情和畅的面色。” 闲话几句, 霍无恤便开始问询,“君上遣君侯你随行会盟,尚能理解, 你有经验么。可让我放下北境去暂代随行卫士统领是什么意思?我一非君上心腹,二无盖世武功,怎么会选了我? 若说不想我掌北境军, 大可直接拿了我的官职, 即便怕人议论,也可以命我暂代后直接越过我选新的代守将, 为什么还让我自己交接军务,任我选新的代守将?” “我派人打听了,恐怕有因为我训练土农的原因,世人皆知你我关系,土农加北境军,不免有人怕我兵锋太盛。另外,你改军法的事儿也早是某些人心中的刺。至于为什么让你自己交接——”谢涵笑了一下,“当然是为了颜面上好看啊。君父爱惜脸面,你无错,就不会给你太难看。你走后,若想换个人,给代收将找点什么差错,本就易如反掌。对了,你最后找了谁?” “按你之前说的,马元超。然后我提拔了梁超顶替他的都统位置。” 谢涵点点头,“马元超有玖家保驾护航,不会被轻易替换,他就必须承你这个情,也就会护住你一手提拔的梁超。” 那梁超便是当初因为品评霍无恤和焦大对战而被谢涵注意到的火头兵,推荐给霍无恤后,受霍无恤赏识,随后带在身边一路提拔。 “君父耳根子软,等见了君父,我先说道几句,看能不能最后放你回去,倘若不行,也不妨事,我本意也只是想叫你练练手。北境军里的上位将领主要为氏族弟子,本来就难为你我所用。”谢涵真正忧虑的是,“只是不知撤了你北境守将的职位后,会派你去哪,十有八/九是扶突城内,那里情况复杂,我离你又远,只怕护不住你。” 霍无恤洒然一笑,“好叫君侯知道,我可是在梁武王眼皮子底下做了十年质子的人,怎么说的我像只单纯无害的绵羊?” 谢涵看他一眼,幽幽一叹,“许是——关心则乱。” 霍无恤心头一跳,眼神四处乱飘了一会儿,才又说,“你今天在外面吃了那么多零食小吃,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别又闹肚子了,我今晚勉为其难陪你睡一会儿罢。” 月色下,他看着对方侧脸,只想着他既不想做北境守将,也不想去扶突,只想在温留......一直在温留。 三日里,谢涵一头带着霍无恤把温留城重新摸了一遍,好些他陪宋玉的时候觉得好玩好看好吃的,当时就记了下来想着有机会带人一道,不想机会来的这么快。 另一头,他也交接着说是温留,其实是北境八城的政务。主要是交托给沈澜之,他取下臾光剑,突然想到这是对方当初从欧家求来送他的见面礼,不觉有趣。 “来来去去,竟又回到兰兄手里。”谢涵将剑递到沈澜之手上,“本君不在的时间里,训练土农为主,修河为辅,无论文臣武将,但有不听兰兄调遣的,可斩之。” 沈澜之是受多了托孤的事,因此拿剑的手很稳,“等君侯归来。”又问,“君侯此去,感觉很不好吗?”何以下达“训练土农为主”的命令,又何以说出“可斩之”的话来。 “保险罢了。”谢涵摇头,“这叫无恤前去的调令,总让我心中有些不安稳。” 他又给豫侠、温亭等等都去了信,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让他们加强联系。 临行前一日,姬云流来找了谢涵。 “扑通。”没有故作甜美可爱,没有亲昵的表哥称呼,她干脆利落地对谢涵跪下,“请温留君带我前往交信。” 谢涵疑惑,“公主——” “我知道,这次交信会盟会选出梁国新王。”姬云流的脊背挺得很直,“我是大梁公主,梁武王第六女,梁哀王、梁平王之妹,我理应在场。” “我知道带我前去,温留君定会有些麻烦,在此,想请温留君听我说几句话。” “第一,我不爱慕卫将军。燕太子拿我当工具人,二姐心中只有她的夫君,我当初那么说只是借此让霍将军放下戒心带我离开燕国。” “第二,我不爱慕霍将军。只是在扶突的几日里,虞家主找了我,要我试探温留君与霍将军的关系,并挑拨离间,他承诺会给我七妹的下落。” “因此,我一有燕太子的一桩秘密可告诉温留君,二可帮助温留君给虞家主传递假消息。” “请温留君带我。” 谢涵打量着底下苹果脸的女孩,见人满脸坚毅,问道:“公主去了 ,又能做什么呢?您只是个公主。”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应当在场。”姬云流笑了一下,“而且虞家主始终没有给我七妹的下落,但我知只要七妹听到消息,也一定会赶过去的。我们姐妹中,属大姐和七妹最有头脑,可大姐偏执放纵,唯有七妹冷静沉稳。只要见到她,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谢涵心中淡淡道,遂伸手扶起姬云流,“想来燕太子的秘密,云流公主并不会现在告诉我。” 姬云流抿嘴一笑,“云流可以先说一半,随齐君出行的名单中,有一个燕国细作。” 谢涵胸腔中心脏剧烈跳动一下,他踏破铁鞋寻不到的揭发狐源的证据,不会在这里罢,“你有证据吗?” “没有。” 谢涵:“......” “但我知道虞家主有。”姬云流道:“虞家主和那细作私下和解了。” 谢涵勃然大怒,“他竟如此吃里爬外!” 等姬云流走后,谢涵往后一靠,让阿劳推出屏风后的应小怜,“小怜看这位梁国公主说的话几分可信?”他素来相信应小怜看人的眼光,也因此能忍耐对方那蹩脚的经商爱好。 “八分罢。”应小怜道:“她可不像满心情爱的人,当初会因为爱慕无恤得罪你,我便觉得奇怪了。” “全力支持太子与中卿的变法强国之策,有违此誓,人神共戮。”应小怜缓缓回忆着虞旬父当初的誓词,“其实当初虞家主只说了支持变法,其它一概未提。或许这变法底下也有什么交易。” “虞家主也非君上亲信,能来守卫君上安全,极有可能是狐相的提议。君上对狐相向来言听计从。” 谢涵点点头,“我偶遇云流表妹,她求我带她回国,我怕路途漫长有所差池,将她带到交信交给梁臣,毫无不妥。” 解决完此事后,霍无恤捧着榛子过来叫他吃晚饭。他霍某人一来,涵某人的三餐自然就有他负责了。 八宝鸡、板栗烧肉、轻水鱼、二月鲜、荷包蛋、桂花糕、牛肉羹,不一会儿,谢涵就吃的积食了,霍无恤好笑,替他揉了会儿肚子,拉人起来散步。 到一半,忽有宋玉院中的婢女过来,说:“公主突然流泪,不知为何,奴婢们不知如何是好。” 谢涵皱了皱眉,第一宋玉不是会干这种邀宠事情的人,第二其院中的婢女也没有那么关心宋玉才对。 但想到这一离去就是数月,沈澜之恐怕也管不了那么宽,因此他还是要做出重视宋玉的样子来,免得被底下人欺了,也便过去了。 一入宋玉院子,葛叶便迎了上来,带着他往一条小径过去,“公主前几日便要了许多白布,今日又买了白烛。” 不远处看到幽暗的火光,葛叶便放低了声音,“君侯且轻些,公主身子不好,莫惊了公主。” 只见宋玉披着白衣,带着白帽,四周摆着白烛,中间一块木牌。 宋期。 宋期—— 宋期! 霍无恤心头一跳,侧头看谢涵面色,果见其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他知其平生两大恨事: 第一,变法功败垂成,使他东宫门下死伤无数。 第二,让宋威侯强娶了谢妤,受紫金赤兔之辱。 “宋玉,你竟在我府上祭奠宋期?”黑暗中,谢涵冷冷开口,“算起来今天是宋太子四百日祭啊。” 宋玉惊了一惊,扭头见谢涵、葛叶,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难怪她偷偷拿白烛白布都这么顺利,原来是有人暗中助她,在等这一刻。 她呐呐道:“夫君......” 谢涵抬脚就要踢灭烛火,宋玉连忙上前护住,肩膀挨了其一脚,所幸谢涵临时收力,才没受重伤。 “不能踢,踢了哥哥就要做孤魂野鬼了。”宋玉捂着肩膀哭道:“太夫人定了哥哥谋逆弑君的罪,无享祭无庙宇。若再踢了这香火,哥哥便魂无所依了。” 霍无恤上前扶起宋玉,趁机在她道:“别说话。”又对谢涵说:“君侯,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这边我来处理罢。” 谢涵盯着宋期的那块排位,“他这种人,罪有应得,我的府上,是不可能让人祭奠他的。” “温留君何必赶尽杀绝?”宋玉咬牙道:“罪有应得?这世上,能指责我兄长的只有曾经的太夫人,而现在,兄长已经用他的命向太夫人赔罪了。您和太夫人也没有资格再指责他了。” 谢涵冷笑一声,“无能护住妻子的男人,竟也情有可原了?” “无能?”宋玉挣开霍无恤,向谢涵一步一步逼近,“易地而处,难道您能比我兄长做的更好吗?倘若是齐君要强娶欧小姐,以楚楚夫人和太夫人、娴公主、八公子相要挟,难道您不会妥协?” “若兄长舍弃我与母亲,与太夫人远走高飞,那他还是人吗?这样的禽兽,太夫人敢嫁吗?” “兄长不明当初局势,以为帮太夫人传出消息给齐国,会为宋国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不能。难道温留君您能吗?江山和女人,社稷和爱情,您也做过太子,怎么选择还需要考虑吗?” 宋玉声泪俱下,“我兄长错就错在,他让自己落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错就错在他没有齐君这样正常的君父,没有楚楚夫人那样地位尊崇的母亲,没有太夫人这样聪慧果决的姐妹。 只有我君父那样荒唐的父亲,只有我母亲那样无依无靠的民女做生母,只有我这样无能拖累他的妹妹。 难道这是他的过错吗?” “这世上,他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太夫人。现在也用生命偿还了。” “若果没有兄长当初对太夫人的一再照拂,太夫人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千里逃回齐国?” “若果没有兄长暗中襄助,太夫人一个外国公主如何能渐渐培植势力?” “兄长欠了太夫人一个太子之尊,已经还给九弟了,还欠太夫人一段情,也已经在这漫长的年月里还尽了。” 此时,宋玉已经走到了谢涵一步远的地方,她仰着头,满脸泪痕,却倔强笃定,“他没有再对不起谁了。温留君你也没有立场再这样高高在上的鄙夷唾弃我兄长。” 章节目录 第453章 第453章 “说完了吗?”谢涵神色尤带冷意, 却没有方才盛怒的可怖了,旁人看不出,霍无恤岂会不知?他长松一口气。 宋玉垂下头, 长发披散, 遮住她脸上神情,“温留君要幽禁我了吗?” 谢涵缓缓坐在一边石凳上,指节轻敲一旁云母石案。 “哒——哒——哒——” 像落在人心上。 霍无恤瞧一眼那石凳, 怕初春的凉意浸透上来, 脱了外袍下来叠了叠, 来到谢涵身边, 拉了拉人,然后给人垫在屁股下。 满心悲凉的宋玉:“......” 她想了想,怕身上白衣白帽不吉利, 擦擦眼泪,取了奶娘的棉服下来铺在石案上, 柔声道:“夫君仔细别敲疼了手。” 谢涵:“......” 他横霍无恤一眼, 他不要面子的吗? 好端端的或兴师问罪或决裂气氛就这么没了。 谢涵无可奈何, 将宋玉拉到自己对面坐下, “不叫我温留君了?” “我辩驳,是以兄长的妹妹的身份,自然呼您温留君。我关心您, 那是以您妻妾的身份,合该唤你夫君。” “那你恨我吗?”谢涵看似已然温和,却又突兀抛出一个送命题。 宋玉:“以前是不恨的。太夫人和兄长的纠葛, 旁人是说不清的, 我们都没有立场去代表他们爱恨。” 谢涵:“那就是现在恨了?” 宋玉:“我以为温留君是明事理的人,没想到也如此自私狭隘, 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您对兄长,太残忍了。您刚刚若踢翻蜡烛,我定恨您。” 谢涵:“那你恨阿姊吗?” “成王败寇,谈什么仇恨。”宋玉道:“想来太夫人也是不恨我的。” “其实死在太夫人手上,对兄长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罢。我敬爱兄长,却知大争之世下,兄长仁慈寡断,不堪人君,更为情所困、为愧所累,日夜煎熬.......” “罢了——”谢涵摆摆手,“你若想祭奠他就祭奠他罢。” “谢谢夫君。”宋玉喜极,转身对谢涵跪下,没让她膝盖落地,谢涵又扶起她,“本君命人开个小间给你供奉宋太子的灵位,你可时常拂拭。这几个月我不在温留,你就好好待在院子里。” 谢涵虽然让宋玉祭奠宋期,可他自己却是不想见对方的,很快和霍无恤离开小院,临走时带走了葛叶,“本君不知阿姊是怎么对你交代的,可你既然是阿姊的人,本君就会信任你,你有话可以直说,本君不喜欢别人对本君耍弄心机。” “疏不间亲——”葛叶苦笑,“很多事情很难直说。难道奴婢要对君侯说公主一直没有忘记太子的仇恨,请君侯不要被蒙蔽了吗?您一定认为奴婢搬弄是非。” 谢涵不许她偷换概念,“你把公主偷买白烛、偷藏白布的事情告诉本君,难道本君会不查?” “君侯已经看到了,公主言语精妙,今夜这样的情形都能转瞬能消弭您的怒火,就算奴婢当时说了,恐怕也能被公主三言两语搪塞。” 谢涵勾了下唇,“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妄自揣测本君的心思。”他起身,指着对方道:“你是阿姊的人,念你对阿姊忠心,本君放你一次,但也只有这一次。记住,你的职责是监视公主,其它的,再有越俎代庖,左不过是本君去信和阿姊解释一番的口舌罢了。” 等葛叶退下后,谢涵脸上才露出些许怅惘之色,问霍无恤:“你说当初我是否当真苛求宋期了?” “我现在还能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我第一次见他时,是梁武王的四十大寿,他很瘦,形销骨立,满脸病容,对着我欲言又止,我却嫌他麻烦,懒得和他多话。现在想来,那时他应该就是想对我说阿姊的事,又不敢。” “当初我还志得意满、大权在握,如果那时我多听他说几句话,满朝廷谁都会卖我几分薄面,一切是不是就有不同结局?” “再见他,就是他来替宋威侯迎亲的时候了。我和二哥打了他一顿,他全都默默受着,自认这是他该受的。” “再后来,就是他死的那一日了。” “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在因为我的无能迁怒他?” “宋玉说的对。扪心自问,难道我是他,我能比他做的更好吗?” 霍无恤岂会让谢涵这般自怨自艾,“君侯,宋太子两难之境、情有可原,可你做为妤公主的亲人怪罪他,也是理固宜然。” 说着他抱着剑幽幽一叹,“君侯,在这世上,有时候无能就是一种原罪。君侯,我相信,如果是你,肯定不会让自己落入宋太子当时的局面。所以这也要他自食恶果。你看那弱小的国家被欺凌,人们只会嘲笑他积贫积弱,我见村里有被狐狸叼走家禽的人家,村民只会说是他们家的篱笆不够高。” 谢涵却说:“难道你觉得这对吗?”月色下,他起身眺望,远方万家灯火,“无能是原罪——这句话当用来勉励自己,而非欺凌他人。就是这天下纷争,让这句话被某些人奉为圭臬。” 霍无恤笑了,他喜欢谢涵这个样子,“那我们就荡尽这弱肉强食的不平事。” 话题自宋期始,却引向另一个更深刻的问题。 弱肉强食,真的对吗? 弱小是罪过吗? 森林中,绵羊白兔是不是就不该存在? 谢涵扭头,也笑了,“我知道了,这是因为无德之人获取了重权的缘故。其实像宋威侯这样的人能揽大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若果有朝一日,让我来分配天下权力,必不让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有机会制造悲剧。” 分配天下权力——那是天子的事。 霍无恤侧目,心下千回百转,却都一一咽下,只说:“我帮你。” 第二日,二人就一道出发前往扶突了。 噢,说二人并不妥。 霍无恤确实是孤身一人来的,但谢涵怎么可能一个人出行呢。不要婢女服侍的么?不要带随行医工的么?不要卫士保护的么? 考虑到是跟随齐公出使,带太多人显得不敬,谢涵仔仔细细挑选了,最后组建了百人小队。 这百人队由王洋率领,另外,谢涵还带了应小怜一道,第一他本就喜欢带着小怜出行,第二总担心虞旬父会出什么幺蛾子,带上应小怜就可以带上虞纯,说不得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呢。 医工则带了温拾许,冷弃否留着在温留了。 最后,就是姬云流了。 自那日坦白后,姬云流就对霍无恤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偶然在山路上扎寨,狭路相逢时,对方还说:“劳烦霍将军让让,您挡着我的道了?” 想起对方彼时甜甜叫他“霍大哥”的模样,霍无恤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谢涵诉苦,“好可怕的女人。” 再想想他在会阳质子府的遭遇的形形色/色婢女,又有姬朝阳、琴操之流,他又发出感慨,“女人好可怕。” 一个半月后,一行人抵达会阳,递上入城文书后,谢涵带人马入城。 一切就像命中注定。 这一日,天蓝如此、碧树云天,谢涵带人入城,久不来扶突,不免生出几分思乡之情,看什么都亲切,遂脱离马车,带着霍无恤、王洋四处逛了起来。 路过长街时,忽见前方人群聚集,他好奇上前,以为是什么新奇节目,等霍无恤和王洋帮他挤开旁边围观众人后,只见是个妙龄少女在被个打手踢打,旁边是个中年妇人摇着团扇说话,“好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逃了,你爹已经把你卖给我们了,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去呢?” 谢涵抬头,见是官妓馆,不知这少女的父亲是犯事了还是欠钱了。 这种戏码,他再熟悉不过了,但看这少女被打的皮开肉绽、着实可怜,便想日行一善买下这女子,不想正遇上那女子仰起头来。 秀丽如兰、干净如云,蓬头垢面不掩姝色。 谢涵拿银子的手一顿,少女躲避打手间好巧不巧滚到他脚下,她伸着染血的手,“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谢涵猛地一个后退,把王洋拉到身前,飞快低声说完一句“救她,安置好,不得暴露本君”,就拉着霍无恤飞也似的逃离现场了。 留下王洋一脸懵的看着底下可怜兮兮的少女。 随后他目光一凝,只见少女挣扎间,身上掉出一个小小的香炉,雕工精美,似曾相识。 等跑远了,谢涵才带霍无恤进了家酒楼,要了间包间,猛地喘了两口气。 霍无恤替他顺着气,莫名其妙道:“这是跑什么?” 谢涵坐了下来,倒了两杯热茶,长吁短叹,“英雄救美,最怕一见钟情,我观那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怕她爱上我。” “噗——”霍无恤觉得自己可真不该接过谢涵递来的茶水,这不,就喷了一桌子,还被人嫌弃,“无恤,你太粗鄙了。” 霍无恤翻个白眼,“是某些人太自恋了。” 说完,又似笑非笑,“怎么?似温留君这般多情风流爱天下,有一天竟也怕被个女子爱上。温留君俊美多金、年少有为、温柔细致,爱上你,不好吗?” 一开始,霍无恤还是说笑的,渐渐的 ,他收拢表情,专注地盯着谢涵的脸庞, 什么多情风流爱天下?谢涵摸了摸鼻子,思绪却一下子飘远了。 ——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温柔的大哥哥,真是好运道,不用被卖掉了呢。大哥哥,我叫小二。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名字?殿下,我没有名字,我是家里第二女儿,所以叫小二。殿下,你给我取个名字罢。 ——云?像天边浮云一样无忧无虑。真好。我以后就叫云儿。 ——殿下,您看云儿美吗?您为什么不看我?云儿的身体不漂亮吗?云儿比鲁姬年轻貌美,云儿能让任何一个男人在我的的身体里不能自拔,您交给云儿罢。 ——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殿下看不到了,那云儿这张脸是烧了还是拿刀划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想到那个在聂慎围山时划破脸扮作她烧山自焚最后让她逃脱燕军的“云姬夫人”,谢涵一叹,“我的心,装了太多东西,没有多余的位置,若是爱上我——” 他轻笑一声,仰面酒入喉,盯着霍无恤,对他摇头道:“会绝望的。” 气氛骤然僵硬,好一会儿,霍无恤笑了,“怎么会绝望?” 他深深地凝着对面人,“温留君竟不知——有些人,只要存在,就是对他人莫大的幸运,又何须他的垂爱?” 正午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他年轻的脸庞,映的他琥珀色的眸子好似烈日熔金般,灼热而耀眼。 谢涵撇开目光,“随你。” 停顿一息,又续道:“随你怎么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结尾这里其实不该这么写的。但这是我一早就设计好的情节,实在手痒,还是放上来了。 本来,涵妹从第1章 但是吧,本文涵妹早就捅破窗户纸了,这段对话就显得emmmmm有点莫名其妙。 完结后,我会修文,前文绝不会让涵妹对絮儿的爱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这样就ok。 本来涵妹对絮儿的喜欢就是克制而隐忍的,是我自己情不自禁啦,哎—— 章节目录 第454章 第454章 谢涵和霍无恤抵达扶突不久后, 齐公就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出行了。 在此之前,谢涵去看了楚楚,楚楚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点, 说话还是之前那样霸道, 指着谢涵哼道:“宋公主怀孕了吗?你有儿子了吗?没有还有脸来见我?郑姜现在每天都来我面前说孙子,你就知道替你哥哥养孩子!” 谢涵无言以对,摸摸鼻子, 拉出霍无恤挡枪。 楚楚对霍无恤就换了副脸色, 笑道:“瞧瞧, 哪家儿郎这样俊俏。又长高了, 是个英俊的小后生了。” 霍无恤脸有些红,他对着楚楚总是局促,“夫人也还是这样光彩照人。” 楚楚哈哈啊笑起来, 拉着人说:“无恤今年就该行冠礼了,可惜你这生日约莫要在路上过了。” 她扭头对谢涵眼睛不是眼睛, “回来后记得好好补给无恤。” 谢涵莫敢不从, 楚楚又对霍无恤和颜悦色道:“再补也不可能是在扶突办, 伯母就把生辰礼提前给你了, 可不许嫌弃。” 说着,她让内侍们捧进来个盒子,打开是一件上好的金丝胸甲, “这是咱们楚国的宝贝,父王给我做的陪嫁 ,我却哪里用得到这样东西。”又指着谢涵说, “这小子怕死得紧, 身边永远环着一圈卫士,沁儿你知道的也不用我说了罢, 小妤和娴儿更用不上。只有你,既喜欢一人行动,又要上战场,穿着它,能避开要害。” 这金丝胸甲是把藤条入水浸泡半月,再晾晒三日,然后油浸一年,混合着金丝编织成的半件甲衣,刀剑难侵,穿戴轻便。 为什么说是半件呢? 所谓金丝易得,藤条难寻。 这藤不是普通的树藤,而是铁桦木的藤。 铁桦木我们都知道,之前讲过了,那得生在极北苦寒之地,且难以成活,更兼要长到足够坚硬可挡刀剑更需百年的年份,又只最上有最外一层树皮可用,几乎算得上是传说中的东西了。当初欧家冶子应不肖踏遍天下,运气好寻到一株铁桦木,立刻被他暗搓搓做成了片羽剑。 要知道,这东西要是被旁人知道,岂容他这样浪费,早就拿来做好几件保命甲衣了。可惜最后还是被闻人昧知晓,强行要了近一半的树皮给谢涵做了件甲衣。 这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宝贝了,若非穿着它,大抵谢涵早死在伪装成美织娘子的宓蝉的第一次刺杀下了。 而楚楚手上这件,则是昊王室的珍藏,是她的母亲昊室王姬做陪嫁带到楚国的,又作为她的陪嫁带到了这里。 咳——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总结一下为什么是半件,因为铁桦木珍贵,便是昊王室也只得这么一点,做了件胸甲,护住心肺要害.......这胸甲叫谢沁来形容大抵便是个女子内衣的样子,因而只算半件甲衣。 还好霍无恤不是谢沁 ,因而在看见胸甲的时候不会产生某种奇怪的联想而害羞羞,但他仍不愿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谢涵却手快的很,还推着对方去试试合不合身。 楚楚:“你不穿,放着也是积灰,不如给你保命。” 谢涵:“长者赐,不敢辞,快去穿上。” 显然母子俩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最后胸甲意外的合身。 霍无恤更衣时,楚楚睨着谢涵,“我就这么点家底,都被你给惦记上了。东西可不是白给的,快些给我去生孙子罢。” 谢涵现在哪有空造人呢,他打感情牌,长吁短叹道:“与狐相、虞家主同行,总叫我心惊肉跳。我只怕遇上什么意外,无恤一贯爱挡在我面前,我怕他有万一,母亲就可怜可怜儿子罢。” 想到听闻中在楚国云门霍无恤替谢涵挡下的那支箭,楚楚也不好说什么,对谢涵哼了一声,“惜取眼前人罢。” 等到离开后,霍无恤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给夫人准备什么礼物。”他摸摸身上的藤甲、又按了按贴身带着的墨玉,“倒收了夫人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给你就收着。”谢涵大剌剌道:“我母亲手上好东西多着的。”见其还是拘谨,想了想,说:“我母亲喜欢胭脂,各色胭脂,还有不同的衣裳、颜料、各种小玩意儿,你可沿途买些,到时候一块送回去。” 再其次,他还去了玖家。 三思已经六岁了,越发幼年老成,大抵已经不记得几年前谢涵带他玩耍的事,对着他规规矩矩、一板一眼行礼,“见过舅舅。” 霍无恤几乎是惊奇地瞧着玖三思,无他,对方实在长得像谢涵。他偷偷看一眼谢涵,对方幼年时也是这样小小一个,可可爱爱吗? 他鼻子有些痒,忍不住揉了揉。 谢涵下颌一抬,指着玖三思腰上挂的玉璧,笑道:“每天挂着我给的东西,怎么还这样生疏。不记得舅舅带你骑过马、背你上过肩?” “这样吗?”虽然长大了,玖三思还是那容易害羞的样子,一下子脸色爆红,让谢涵忍不住带他又出去游玩一圈,当然这回得算上霍无恤,逛街、吃零食、看小戏。 日暮时分,三人才回来,进府门前,玖三思忽然拿着玉璧说:“舅舅,我欺骗了您,这并非我日日带着的,而是父亲今日特意让我带上的,请您宽恕我。” 谢涵仔细摸了把玉璧,不够柔润,确实不是常年带在人身旁的样子,他问:“平常是你母亲收着,还是父亲收着。” “父亲收着。” 谢涵摸着玖三思脑袋上,“这不怪你。”又笑着说,“三思,你太诚实了,你可以不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发现。” 玖三思见谢涵笑了,便也开心笑了起来,“我不想骗舅舅。”说着,他捧起一个竹蚱蜢,那是他自己亲手编的,还被竹刺划伤了好几次手,“舅舅收下三思的礼物,就不许在生气了哦。” 谢涵不给面子,哼了一声,“总共做了六个,就只送舅舅一个?” “还要给母亲 、父亲、祖父、叔祖父的嘛——”玖三思又摸出一个给霍无恤,给了个大大的笑脸,“谢谢霍叔叔陪三思。” 谢涵:“小马屁精。” 不说玖三思的懂事让霍无恤很有好感,就那张“小谢涵”的脸,他还哪有抵抗力,忙不迭接下,拿帕子包好找了个木匣子装起来,还帮着对方说谢涵:“外甥肖舅,君侯难道只许自己八面玲珑?再说,三思一看就是真心的,多孝顺孩子啊。” 三人这么回了玖府,先见到了下朝回来的玖少卿,接过玖三思的蚱蜢,他慈爱地笑了笑 ,随手将蚱蜢放在一边,“怎么样,今天开心吗?” 玖三思目光追随着那歪倒在一边的蚱蜢,想了想,还是重重点头,“开心!” 不一会儿,谢娴也来了,她是来带三思下去的,三思开心地拿出他的竹蚱蜢,谢涵注意到那是对方编织的第一个,或许不是最好看的,但却是最花心思也是在他手上划了最多伤疤的。 谢娴用手帕包着玖三思满是细碎伤痕的手掌,却一把扔了蚱蜢,“我今日放你出去,是要你体察民生,你就这样只顾玩耍、玩物丧志?” 谢涵吓了一跳,拣起那蚱蜢,“姐姐难道是在怪我没有带好三思么?” “是他自己。做手工,原本能磨练心性、拓展见识,你很好。”对着谢涵,谢娴便又是那温柔的谢娴了,“可他却因此弄伤手掌,说明第一他不够专心,第二他过于急躁,否则何以弄伤?” 玖少卿见怪不怪 ,谢涵却极其无语,“三思还这样小,竹条长他拿不过来被划伤很正常,姐姐何苦求全责备?” 谢娴一副“你不必多言、这就是他的问题”的样子,玖三思见谢涵脸色不好还欲再言,连忙说道:“母亲教训的极是,都是三思的过错,做蚱蜢一味追求速度,致使手被划伤,是三思的心不静。” 谢娴脸色好转,点头道:“罚你回去将《道德经》抄一遍。” 等谢娴和玖三思下去后,玖少卿才出来暖场,“娴儿就像这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望子成龙,难免严苛了。” 又对谢涵说起狐四的事情,“狐相果然老谋深算。狐四是因为打了人,和狐相大吵一架离开的扶突,后面不知所踪。那吵架许多人都看见了,明面上委实说不得他是狐相派去的。” “许是本来如此,许是逢场作戏。”谢涵喝一杯茶,淡淡道:“姐夫可知君父为何派遣无恤和虞家主带领卫士、前往交信?” 玖少卿对着霍无恤夸道:“霍将军年少英才,君上自然喜爱。”接着,又压低声音,“温留君应当知道,这次会盟首要任务是选出梁国新君。” “梁国刘、叶、薛三家各有支持者,还四处派使臣游说各国。刘家和雍国支持国内的梁景公重重孙玉枕君,薛家和楚国支持客楚质子络却君,叶家不日派人前来我国替精明君请求支援。” 精明君姬雕珑的母亲和妻子都是齐女,谢涵分不清楚究竟是叶家找的齐国,还是齐国找的叶家,又或是两者一拍即合。总而言之,在玖少卿这个齐臣嘴里,自然是叶家找的齐国,且言辞恳切,历数精明君贤德的几大证据,又抨击了玉枕君骄纵奢靡、络却君无能懦弱,为梁国百姓计,请求齐国高义,支持精明君。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通,最后玖少卿透露:“君上携温留君你前去,是希望你能混淆楚王判断,而请霍将军一道,则是希望雍国能改变立场。” 章节目录 第455章 第455章 这厢讲完正事, 不一会儿玖玺桓也从营里回来了,他堂堂玖氏家主,对谢涵和霍无恤都很客气, 还起身对霍无恤揖了一揖, “元超是我一手提拔的,本将代元超多谢霍将军信任。” 霍无恤回礼,“马都统本来就有威信、有能力, 把北境交给马都统我才能放心。” 谢涵瞧霍无恤有些拘谨, 笑着帮他说道:“玖家主可别——当初也是玖将军信任无恤, 那时我们不曾好生感谢, 现在玖家主如此郑重倒衬得我们当初不知礼数了。” “多年不见,温留君还是老样子。”玖玺桓笑着摆摆手,“那就不说这些虚的了, 霍将军有什么需要用到玖家的,但说无妨。” 然后谢涵就直说了, “不知这次从交信回来后, 无恤是回北境、还是.......” “回不了北境了。”玖玺桓捏着茶杯, 略有深意道:“天下人都知道, 温留君你与霍将军相交莫逆,你与霍将军在北境一文一武,本来就够扎眼了, 现在你竟又要在温留练起征兵来了。” 谢涵早有所料,却一把抓住霍无恤的手,略有急切道;“我可以不练征兵, 让无恤的北境军驻扎在我温留城就好了, 也能驱匪保护水利。” 玖玺桓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盘桓一阵,想到某个传闻, 敛下眉目,“不能了。若是可以,早在你去年提出要求时就答应了。刚刚说了,你和霍将军一文一武在北境,太扎眼了。” 谢涵很快冷静下来,“那是去其它边境,还是留在都城呢?” “这暂且没有定论,要看温留君现在怎么想 ,以及霍将军随行一路上的表现了。”玖玺桓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说辞,“霍将军有什么需要用到玖家的,但说无妨。” “我与无恤先好好想想后续如何处理。”谢涵只说:“在此多谢玖家主了。” 正事讲完后,谢涵还有一事要对玖少卿讲,“姐姐对三思实在太过了,姐夫你说咱们小时候那得比三思淘气多少倍呀。而且这个可是三思仔仔细细扎了一个多时辰的。”他捏着竹蚱蜢替三思心疼,“姐姐怎么能如此糟蹋,姐夫你可要多劝劝姐姐。” 玖少卿苦笑,“娴儿把三思当眼珠子,怎么会不在意心疼。只是太在意了怕三思不学好或移了性情罢了。这点上,我已和娴儿谈过好几次了,实在是拗不过她了。” 谢涵横他一眼,“姐夫不去,我自个儿去,姐夫替我好好招待无恤。” 毕竟临近夜幕,谢娴又是女子,霍无恤自然不便过去,玖少卿便带着他赏花喝茶,他是谢涵伴读,见霍无恤有兴趣,便拣些谢涵儿时趣事与他说。 霍无恤虽深恨玖少卿当初背叛谢涵、以致养成对方如今多疑的性子,那年忘忧山他在会阳见到的齐太子殿下何曾是如今模样?但听着听着也不觉入神。 那厢谢涵来见谢娴,姐弟二人找了处开阔的地方说话,谢涵拿出竹蚱蜢递过去,“姐姐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就算谢娴再对玖三思严苛,也不可能做出在旁人面前教育孩子的事儿来打谢涵脸面。 谢娴接过蚱蜢,爱怜地摸了摸,低声道:“历来玖拾是一派,须虞是一派。几年前因为虞家主公然支持太子变法,虞家逐渐成了独行侠。可近来我却发现,玖家与虞家私交甚密。我隐隐觉得他们在谋划什么,具体却不得而知。首要表现便是叔父对太子变法的强硬抗争到如今的半推半就。” 谢涵精神一凛,“不是因为玖家主幼子犯了事,为了保住爱儿暂时妥协吗?”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可是在前几日,我刚巧见过玖少卿和堂弟密探了许久,具体不清楚,但我知道堂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不会知法犯法冲上去 。”谢娴细细道:“我总觉得事发奇怪。而且再几天夜里,虞家主来过一趟,那是在夜中,若非不想旁人知道,何必深更半夜?” 谢涵点点头,“我省的了。”又问,“姐姐也要小心。不要因为替我查探消息,将自己置于险境。” 在这之后,谢涵还去见了一趟须贾,他已经老了,老的致仕在家,含饴弄孙。 虞氏一力支持变法的好处也在此时体现出来了,须贾退下后现在的齐国大将军就是虞旬父。 虞旬父被抽调随齐公前往交信后,由玖玺桓暂代齐大将军一职。 因玖玺桓可谓诸世家中第一杰出的人物,由他暂代大将军无甚不妥,因此之前谢涵未曾在意,可听了谢娴的话后,却不得不在意了。 谢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去问了谢泾,谢泾看到他,喜不自胜,谢涵直截了当地问,“现在虞氏在朝为官者多少?虞氏封地多少?虞氏掌兵力多少?” 这个问题,除了狐相,想必也只有谢泾能回答了。他呆了一呆,忽然站起来,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虞旬父一力支持变法,首先废井田、开阡陌,他治下佃农积极开荒,使他封地几乎翻倍,还吸引了无数人口前往虞氏领地。其次明赏罚、奖军耕,现在朝廷出考核来找人才,不少家族抵抗,因此虞家大批子弟没有竞争对手,占了许多机要位置。兵力、兵力还是他的一军,只是——” 谢涵:“只是他封地内的人多了,临时能征召的兵马也就多了。” 闻言,谢泾不忧反笑,“他虞家有四城领地,但都建了府县,都有府尹、县令掌农政,府帅、县军掌军务,三哥莫忧,翻不了天。只他虞家在朝中为官者众,孤倒是要好好查。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私心。” 随后,谢泾和他细细讲了“建府县、废封邑”的政策,以虞家为试点,有成效后推往全国,目前虞家在领地只能享受一部分赋税,其余皆由朝廷把控。 闻言,谢涵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虞旬父对变法的支持,大抵是因为趁机在朝中多安插子弟为官、进而挤压其它世家?而且讨好了齐公、太子,顺理成章成了现在的军方第一人。有舍有得。 但他还是不放心,去找了谢宾和谢浇,如今谢浇入了军营,在拾夏扶持下,已经很有了些势力,现在作为谢宾的副将,估摸着等谢宾退下后,将由他接手这一支属于公室的军马。 没想到他们兄弟几个,除开谢泾,竟是莽撞粗糙的谢浇最有出息。 听闻谢涵过来,谢浇搓着还湿漉漉的头发大步流星地出来,没好气道:“总是不能挑个好时间过来,你忒也烦。” 拾颐暗暗翻个白眼,忙遣人迎接了谢涵,“自家兄弟上门,难道还要提前给拜帖?”她横了谢浇一眼,“人家要笑咱们府上规矩大过天了。” 谢涵早已习惯自家大哥这憎猫嫌狗的性子,寒暄几句,等拾颐准备好茶果点心说了几句话离开后,他单刀直入问,“大哥,你相信弟弟吗?” 谢浇冷不丁被谢涵抓住了手握在掌心里,简直了,他头皮发麻,手臂上一阵疙瘩,那鬼见愁的脸都抽了起来,连忙挣脱,结结巴巴道:“干嘛啊——这么、这么肉麻?” 谢涵:“大哥,我要你特殊时刻,能将手中兵力无条件为我所用。” 谢浇瞪大眼睛:“你要干嘛啊你?” 谢涵:“大哥,你觉得我会对齐国不利吗?” 谢浇摇头。 谢涵:“大哥你认为我会谋逆吗?” 谢浇摇头。 谢涵:“大哥你为弟聪明吗?” 谢浇瞪他一眼。 谢涵:“大哥,现在变法,人心动荡,世家不服,君父外出,我唯恐都内有变,所以只是提前要个保险。如果最后用不到,大哥便当我杞人忧天罢。” 谢浇张口结舌,“你是说有世家会谋逆?还是会掌控朝廷?或者不许君父回来?”这一瞬间他展开丰富的联想。 谢涵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回,谢浇狠狠瞪了他一眼。 日子于是走到了三月末。 这一日,天朗气清、晓风和畅,太庙令占卜——宜出行。 齐公带着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前往交信。 这一次,吃了上次在出行兵马上被梁武王阴了一把的亏,齐朝廷上奏天子:近来匪患频频,唯恐出行有闪失,所以恳求多带兵马。 昊天子作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傀儡,而且是一贯识时务的傀儡,自然无有不允。 除开齐国,楚国、雍国、梁国等等,都是数千的兵马,五百、五百哪够呀,一窝山匪可能就有数百人,这乱世——别给人在半路截杀了。 谢涵找准机会,带着霍无恤去求见了齐公,大剌剌要齐公收回成命,他不要征兵、不要监军,只要霍无恤带着北境军驻扎在温留城。 齐公很不高兴,“君无戏言。你当寡人的旨意是匹夫随口的话么?你若不愿意,自己当初做什么提这个征兵的要求。” 谢涵好无辜,“儿臣那时以为君父不会同意征兵,这不合规矩。” 齐公简直想一脚踢过去,“知道不合规矩你还提?” “儿臣提了不是让君父同意,而是希望君父在拒绝后不好意思再回绝儿臣第二个请求,于是无恤便可驻扎我温留城了。” 齐公:“......” 这种心机大可不必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瞪人一眼,“晚了。寡人诏令已发,绝无更改。” 谢涵露出苦兮兮的表情,“君父果真要做那棒打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吗?” 齐公:? 他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茫然表情,“你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456章 第456章 “儿臣是说:儿臣与无恤两情相悦, 求君父慈父心肠不要拆散。” 齐公:!! 陪在齐公身旁云淡风轻的狐相也露出诧异之色。 虽然齐国历史上有很多这样那样混乱关系,但齐公本人却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所以等他反应回来后, 就受不了地指着二人:“你 、你们——” 他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拳, 终于像全天下的父亲一般,固执地认为“有错的肯定不是寡人的儿子”,转而对霍无恤道:“雍公子, 寡人念你对我国有累次功勋, 所以擢你为北境守将, 希望你发挥所长, 不是让你儿女情长的。”不是让你来勾引寡人儿子的。 又对谢涵说:“年轻人爱玩没什么,但你现在已经娶了宋公主,很快欧家小姐也会嫁过来, 也该收收心了。”明明有妻有妾,所以肯定是被勾引了罢。 谢涵却戳破他的乌龟壳, “儿臣娶欧小姐, 是为了救下被梁幽王步步紧逼的欧家, 娶宋公主是为了帮阿姐稳定政局, 皆利益所需尔,只有无恤——是儿臣不掺杂念的真心。请君父成全。” “成全?”自诩文雅的齐公第一次爆了粗鄙之词,“成全个屁!” 他指着霍无恤道:“他是雍公子, 迟早要回雍国的,你死了这条心罢。” 闻言,一直沉默的霍无恤蓦然抬头, “君上?” 谢涵脑海中灵光乍现, “雍国派使节接洽君父了?”他心思电转,“那看来君父是将儿臣的心上人、儿臣的终生幸福卖了个好价钱了?” 齐公自觉无错, 可在谢涵如有实质的目光和仿佛站在制高点的指责下,又觉赧然。 狐源出口道:“雍公子原就是雍人,如今雍君病重,骨肉天性,温留君怎么忍心阻拦?” “什么骨肉亲情?”谢涵只觉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几年前的事情人尽皆知,别是雍君又想取什么药引了。君父您这是在出卖功臣。”他将霍无恤揽进怀里,“反正,此事我绝不同意。” 齐公既被气个够呛,过强的廉耻心又让他觉得羞愧,最后被两个大男人拥抱的画面刺激得辣目不已,以手覆面,“滚滚滚——此事由不得你不同意。” 谢涵拉着霍无恤出来后,喃喃道:“原来如此。这就说通为何要带你出使了。也说通为什么号称你与虞家主共掌卫兵,你却无半点兵权了。之前的种种理由,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差那么一点,现在就对了。” 察觉到掌心的手略带凉意,不是往常小太阳的温度,他偏头看人,只见对方面无表情,虽则他也脑中很乱,不知要如何打消齐公的想法、雍公的攻势,但他还是拍着人手笑道:“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用什么办法呢?”霍无恤自己想了想,摇了摇头,“此问无解。” “那我便先将你寄放在表哥这儿,等风头过去了,再接你回来。”谢涵见不得对方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再不济,咱们一起去投奔表哥呀。我去给表哥做丞相,你去给表哥做将军。” 霍无恤自然知道谢涵一千个一万个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闻言也笑了起来,“那感情好啊。” 然后去交信的一路上,谢涵就开始滋扰齐公,直把齐公搞得脑袋都大了,要不是狐源在旁边盯着,险些就要答应他留下霍无恤了。 最后,咬牙只说了雍国给的筹码:雍国原本是支持刘家挑选的玉枕君姬流光的,但如果齐君能送回雍公子,就答应改支持齐女所生的精明君姬雕珑。 齐公还被烦的应下“你要是能让雍国答应支持精明君而无需送回雍公子,寡人就同意你们二人的事。” “我虽不能让雍君支持了精明君不拿报酬,但我却可以让他违约不支持精明君。我君父素来好面子,到时候肯定不甘愿送你离开。”套出来龙去脉后,谢涵便老神在在了,还好心情地翘着脑袋报了三个菜色给霍无恤,“无恤——晚上我想吃莲叶桂花鸡、荷包鹌鹑蛋、文思豆腐。” 这春末哪里去找莲叶、桂花? 嘿—— 别说,霍无恤的包袱里竟然有雪莲果保存的存货,以致齐公巡视路过时还坐了下来,亲父子也就口味这点上有些相似了。 岂知谢涵一咏三叹道:“是君父啊。”他抹抹不存在的眼泪,“这是无恤给儿臣的送别餐。君父你知道的,无恤不善言辞,点点爱意皆融于这山禽河鲜重。哦——这豆腐好甜,好像甜到了心里,君父您尝尝——还有这鸡,尝一口便觉千般滋味纷至沓来,爱恨嗔痴不外如是。” 天呐。 霍无恤按了按额头,“汤好像糊了额,我去加瓢水。”就逃遁了这大型社死场面。 齐公放下了伸出的箸,干巴巴道:“寡人饱了,你慢慢吃罢。” 等人走了,谢涵哼笑起来,好心情地吹了吹冒热气的豆腐。 就在这样的进程里,三月末,一行人抵达交信。 这座平平无奇的城池因为七百年余前昊武王在此誓师,而成了具有不同寻常意义的会盟之所,在昊王室无法辖制诸侯后,更经过多国抢夺。最后被梁武王兵不血刃地从杞公手上拿了下来。 因为是梁国城池,也因为此次主要目的是推选梁国新君,因此最先到的便是梁国刘、叶、薛三家。 随后是离的近又国小位卑的杞国,还有因为坐拥天下马场而受各国垂涎真心希望罩着他的老大哥梁国能先寿恒昌的邹国。 还有分明离得远、但已以盟主自居而早早过来的楚国。 宋国几乎与齐国先后脚到,谢妤带着宋斯先来拜见了齐君,动情道:“一别五载,君父您又瘦了。” 齐君对谢妤是有几分愧疚的,也有几分自豪,“你现在不该唤寡人君父了,你是宋太夫人了。” “便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我也是您的女儿。”谢妤泪盈于睫,“女儿还记得小时候您扶我射过箭,教我念过诗,抱我上过马,还有那白狐围脖,是君父你亲手猎的给女儿的生辰礼物,还是那么暖和。” “白狐围脖?”齐公的神思一下子飘远了,“二十年了,你还留着。”他让人上座,怜爱地摸了摸对方发上珠钗,“改天寡人再猎一条白狐,免得让人笑话我大齐公主爱用旧物。”又笑看四岁的宋斯,“这是宋侯罢?” “这是您的外孙。”谢妤摸了摸宋斯脑袋,“小斯,叫外公。” 宋斯生的玉雪可爱,瞪圆了眼睛看齐公,闻言,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外公”,齐公哈哈大笑起来,又和谢妤叙了会儿话,谢妤提出想和谢涵说会儿话,齐公便才叫了谢涵过来,自个儿带宋斯出去玩,把时间留给两姐弟。 谢妤看了他一眼,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问,“葛叶说,你对玉儿很满意?” “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谢涵道:“算计她、加害她,我问心有愧,希望姐姐能让她在我府中慢慢变老,我会看牢她的。” “她不错?”谢妤放下茶杯,“那就是我有错了?” “是这无常的命运。”谢涵在她对面坐下,“阿姊,宋威侯、宋期都已经不在这人世了,周夫人已经是你的阶下囚,宋玉我一辈子都不叫她离开我的眼皮底下,我希望你能忘记过去,关爱小斯、爱护民生、享受生活。” “涵儿,你是我亲弟弟,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送到你面前,但唯有宋玉——”谢妤道:“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你不要被她的表象给欺骗了,我不只怕她对我形成威胁,我还担心你会受到伤害。” 受到伤害? 谢涵觉得谢妤简直多虑了,“宋公主和我,曾是敌对势力,就算她算计我,那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岂会受到伤害?” “......”谢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人实在坦荡,收回目光,闲闲喝了口茶,“我听说温留君有最温柔的薄情,果然名不虚传。” 谢涵:“......” 之前不是还担心他对宋玉动心,现在又这样说...... 他摸了摸鼻子,“谁编排我?” 谢妤笑而不语,等她出门时,发现不远处有个黑衣人立在树下,她漫步过去,“霍将军。” “宋太夫人。”霍无恤行了一礼,“在此久候,是有一想法,希望太夫人听听。太夫人怕君侯情不自禁,怕宋公主脱出掌控,何不过几年让宋公主死遁回宋宫,继续在您眼皮底下?” “铲除情敌?”谢妤眉梢一挑。 “您知道的,君侯对男欢女爱向来薄情寡义,但视责任却重逾性命。宋公主唤他一声夫君,他就对公主天然有种保护欲。您让他娶了宋公主又加害宋公主,他不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囚具,真的会很难受。” 谢妤脸上的漫不经心渐渐收敛起来,喃喃道:“原来如此,竟然如此。是了,他从小被君祖父当储君培养,就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包袱......” 那头,谢涵去找了楚子般,他对楚子般总是开门见山、直言不讳的,“君父和雍君做了交易,要送无恤回大陵,我会去斡旋,可但有万一,我只能让无恤投奔你了。”说着,他戏谑起来,“好不好,侯伯大人。” “齐公也......”好歹想起在谢涵面前,楚子般要出口的嘲讽戛然而止,白他一眼,挥挥手,“做什么怪——放心,好歹他也救过寡人一次,寡人定然照顾好他。” 谢涵原本是笑着的,忽然敛了神色,呆呆看着一个曼妙的宫装女子出来,端上两碗羹汤,四目相对,她惊讶地“啊”了一声。 简直像照镜子一样,那宫装女子黛眉星眸,天生一双笑唇,秀丽与明艳完美的结合,活脱脱就是个女版的谢涵,带一块紫色面纱能去迷惑谢涓的那种。 章节目录 第457章 第457章 谢涵可谓目瞪口呆, 楚子般心大的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呆了?” 女子抱着托盘,怯怯道:“王上?” 她一动表情一说话, 也就驱散了和谢涵相貌上的相似, 谢涵回神,挤出个笑容,“莫不是表嫂?” “带王后出来能烦死寡人, 整日里一堆劝谏, 比丞相的奏折还多。”楚王一听楚王后, 连连摆手, 指着宫装女子道:“她叫兰儿,是个渔家姑娘,寡人南巡时看到的, 便收进了宫。” “原来如此。”谢涵微笑点头,等兰儿下去后, 便捏碎了手里的羹盘, 怒不可遏道:“楚子般, 你想羞辱谁?” 楚子般吓了一跳, 扒开他手掌,拿手绢拂开瓷渣,“怎么突然生气, 生气也仔细自己,瓷器锋利万一割伤经脉了怎么办?” 谢涵咬牙,“你把兰儿姑娘弄进宫是怎么回事。你也、你也、”他破罐子破摔道:“你也对着她那张脸下的去手?你是不是我亲表哥?” 天地良心。 楚子般那就是因为亲表哥才将人收进宫的呀, “刚刚兰儿在, 寡人不方便说,那日她是差点被个权贵轻薄时才给寡人遇到的。救下后发现她家贫穷, 父母只想将她卖个好价钱,寡人总不能让她顶着你这样一张脸去嫁给老头变/态罢。” “所以你就自己娶了?”谢涵作为一个并不正直的、并且被楚皇贵妃支配过的男人,觉得简直可怕。 偏偏对面人还沾沾自喜,“她本名不叫兰儿,但寡人想她与你生的相似,便将她改名为你最喜欢的花儿,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不错个鬼? 谢涵按了按额头,最后隐晦地问:“你将兰儿姑娘带在身边,可是十分喜爱?” “当然了。”楚子般笑得致命,“看到她的脸,寡人便觉的欢喜,就像你还时时在寡人身边一样,寡人以前还不知道你的脑袋安在女人身上也能这么标志。” 谢涵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偏偏旁边人还异想天开道:“涵儿,要是你是女人就好了,那你就是嫡公主,必是要联姻的,就可以做寡人的王后,咱们可以一起游玩一起处理政事,就像以前一样多好啊。”忽而想到什么,他又哀叹一声,“而且寡人就不用整天对着王后那张御史的脸了。” 正直发言,最为致命。 谢涵按着额头,幽幽道:“表哥,你知道的,我不只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 楚子般的畅想一顿,继而露出惊恐之色,喝了口羹汤压惊,一咏三叹道:“是了,如寡人这般倾城国色,但凡爱男色的,就不能绕过寡人。涵儿,念在你我二人打小的情谊,寡人准许你心里想想,不治你的罪。” 简直了。 谢涵给气笑了,“我喜欢的是棱角分明的面庞,深刻的眉弓,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嘴唇。剑眉凤眼我没兴趣,楚王多虑了。” 等回齐国行辕后,谢涵越想越不是滋味,夜里还爬起来想。 已知:楚子般只喜欢女人。 已知:楚子般还是很喜欢他这个表弟的。 所以—— 原着里对方该不会真的喜欢“她”罢。 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什么的。 恐怖如斯。 等第二天顶着对熊猫眼后,他才想起昨天有一件正经事被“兰儿”给吓忘了讲——怕虞旬父有什么动作,他想必要时向楚国借点兵来着。 罢—— 改日再谈。 今日无心。 但他不想谈正事,却是有人来找他了。深觉自己还是容易被动摇心旌,于是谢涵钓鱼练养气功夫,正是这个时候,刘央笑着过来,“碧树蓝天,彤日浮云,河边垂钓,温留君好悠闲啊。” 他目光在数竹篓里鱼儿数目的霍无恤身上绕了一圈,“黑衣墨发冠军剑,想必是声名鹊起的霍将军了。” 虽然刘决日常对谢涵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在鼻子的,但刘央对他可一直不错。燕襄拿刘家祭天不是他的本意,但确实是因为他偷乘了刘决马车燕襄才会疑虑刘家来商谈的真心,转而对叶薛卖了刘家,引发刘说和玖玺桓被困在滕国,叶薛围攻刘家的事。 不想刘央毫不记挂在心,一直让刘决对他以礼相待。还告诉他宋威侯病重的消息,和薛家放出山贼偷袭温留水利的事儿。 虽然目的并不一定单纯,但谢涵还是承这个情的。 “今天好和畅的风,竟把刘家主吹来了,让人好生开怀。”谢涵起身,迎了刘央过来,还贴心地给了人一根鱼竿、一把鱼饵,邀请人一起钓鱼。 以为谢涵会抛下休闲活动和他好好谈谈的刘央懵了一下,等谢涵手把手教他并且成功钓上来一条大胖鱼后,他欢喜地击了下掌,才想起此行目的,压低声音道:“听说雍君欲改支持玉枕君,以求霍将军回国。” 从刘决带回来的消息和获得的情报中,他百分之百肯定谢涵不愿意霍无恤回国,因此才能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这话来。 谢涵道:“我有办法让雍君回到之前的立场,但需要刘家主的一点帮助。” 刘央就想听谢涵说这句话,“无论什么帮助,只要刘某能,定当竭尽全力。” “我要刘家在河西的一城。” 刘央面色微变,谢涵却说,“梁国河西三城,皆是从雍国手上抢过来的天险,是雍国的百年耻辱,是历代雍君的心病。现在三城,一城归刘家,二城归薛家,刘家主拿事成后薛家的两城贿赂雍国,雍君摇摆不定很正常。因为他既要赌您会赢,又要赌您赢了后还会信守承诺。这变数太多了。 可只要支持精明君,无论成与不成,承诺都生效,而我君父是出了名的信守承诺。钓在面前却一时半会儿吃不着的香肉和低头就能啃的馒头,会选择馒头也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您把香肉掰下一块让他尝尝,他便会上瘾了,他便舍不得剩下的肉了。 雍弱而梁强,等家主整合梁国后,若实在不舍,找个由头派兵去要回城池,不也易如反掌?算来算去,您也许只要损失一些军饷和士兵的性命。” 刘央终于下定决心,“好。后日雍君便会到了,我便去拜见。” “不。”谢涵道:“此事一定要暗中进行,若我国见你去拜见雍君,难免会想你是不是给出了新的筹码,若他们闻风加大筹码,雍国哄抬要价,最后吃亏的一定是家主你。” 刘央点头,“温留君的意思是?” 谢涵:“家主只管做出和雍君不欢而散的样子,然后让我去会会雍君。雍君要带无恤走,我会去求见雍君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说完,他又问,“刘家主可知其他各国和天子的意向?” “郑国是楚国的马前卒,召国、邹国已被我说服,杞国明哲保身不言不语,宋国自然以齐君的话为意志,燕国意向不明。” 谢涵点头,“只要说动雍、燕、齐、楚三国中的两国,刘家主定能得偿所愿。” 刘央何尝不知,可齐楚各有支持者,岂会被他动摇? 谢涵却说:“刘家主或许可以试试找一个人。”姬云流提醒他了,“还记得倾城公主吗?如此盛事,我猜测表妹会前来,她是我姑母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血脉了,只要她请求,君父或许会改变想法。” “温留君确定七公主会来?”这个名字离开的太久远,刘央却半点没有忘记,想到传说中的藏宝图,他心头一热,“温留君确定七公主会来?” 这谢涵哪能保证呢?“我只是猜测。”他说:“刘家主是知道我带了云流公主前来的,云流公主曾对我说:她是大梁公主,她理应在场。我想既然云流公主会来,倾城公主呢?” ——不久前,他才将姬云流送回梁国这边。 想到上次会盟,姬倾城乔装梁武王卫士的事,刘央立刻准备让人一一排查,他对谢涵一礼,“多谢温留君,雍国这边央尽交予温留君了,刘家欠温留君一个人情。” 谢涵笑了笑,“刘家主要梁王位,我要霍无恤,两相得宜,何来亏欠?论起来,还是刘家主付出一座城池要吃亏呢。” 刘央瞧霍无恤拎着鱼篓远去的背影,“霍将军对温留君再重要,也难及梁王位之于刘家。” 谢涵本来想留刘央和鱼头汤吃烤鱼的,但刘央心里存着事,只笑着道:“流水常在,改日再约。”又说:“温留君等我明日与雍君‘不欢而散’的消息。” 一切本来都是计划的好好的。 但人算岂能如天算? 第二日,雍国一行抵达,雍君抱病前来,刘央携药探望,雍君昏睡,刘央未得见雍君。 ——倘若当真病重若此,怎么可能长途跋涉前来。不过是不想见,以免让齐国误会罢了。 谢涵准备着第二日去拜见雍君,他今天又钓了一天的鱼,偶遇了也来垂钓的络却君,和对湖奏乐的精明君,打了一番太极后,终于能吃上鱼鱼。 今天是红烧、清蒸和桃花酿鱼。 正准备问问霍无恤想不想见雍君、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玉枕君姬流光来湖边漫步了。 很好。 今天“偶遇”的第三个梁王候选人了。 谢涵心知又是个来探消息或请支持的,但考虑到他本意就是要帮助刘央扶持姬流光的,便笑着邀人湖边小酌、吃鱼凑趣。 姬流光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且生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说话未语先笑,动作潇洒不羁,从外貌上讲他是最有竞争力的一个。 然而他有一致命缺点——好色至极。 传闻其有姬妾三百人,一年中每天都在不同的美姬中留宿。这是真是假难以考察,但现在来见谢涵的这种场合下他也左拥右抱着两位云鬓香鬟的美女,想来即便数字虚指,这人也实在是离不得女人。 谢涵本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其中一位蓝色衣服的美姬抬起头来。 姬云流。 谢涵虎躯一震。 这一对视似乎给姬流光某种错觉,他笑得呷昵,“去,把温留君服侍高兴了。” 霍无恤抬头看了姬流光和姬云流一眼,又给谢涵舀了一勺桃花酿。 姬云流攀着谢涵胳膊,贴着他小声道:“表哥,我知道狐相是明家人。我们有话想对表哥说,表哥让人都走远些吧。” 章节目录 第458章 第458章 明家? 明家是和聂家齐名的燕国两大世家, 之前乔装成秦文卿的北境守将明千径就是明家嫡系,其家子弟遍布燕朝廷,素有“宁家燕, 明半朝, 聂半军”的说法。 谢涵遂让附近卫士散开,把守望风。 此时姬流光拥抱着的另一位美姬也侧过身来,“谢涵表哥。” 鹅蛋脸, 新月眉, 剪水秋瞳, 翘鼻樱唇。 系统疯狂警报, 谢涵睁大眼睛,旋即起身、上前一步拉出姬流光臂弯中的女子,上下仔细打量人, 伸手欲轻触对方面庞,又猛地缩回, 仿佛怕惊扰一个美梦, 尽职尽责演绎一个“玛丽苏文男配”久别重逢“女主”时应有的表现, 最后动容道:“表妹。” 相比起来, 那姬云流简直是塑料表妹。 诚然,姬云流只是因为谢蔷是其嫡母才蹭的一句表哥,姬倾城才是他嫡嫡亲的表妹。 姬倾城眼中含泪, 强自稳住情绪,“表哥,好久不见。” 二人执手相望、相望...... 姬流光摇着扇子狂叹气, “我的姑奶奶, 我的温留君,时间紧迫, 刘家主可是会定点派人来查我的,你们有什么话,别藏着掖着,赶紧的呀。” 姬云流也受不了谢涵这莫名的表现,她起身道:“日月为明,狐相与燕太子通信,用的是一枚弯月印鉴,而燕太子手上有一枚圆日印鉴,二者是一枚“明”字印章掰成两半形成的。寄出密函,就敲上印章,收到密函,则只要拿自己手上的印章去对合信上印章,能严丝合缝便必然不错,再巧夺天工的匠人难以模仿。 只要能截获一封从燕太子那儿寄来的密函,拿狐相的弯月印鉴去对,那狐相就无可抵赖。不巧,虞家主手上刚好有那么一封。” 说完,她对谢涵一笑,“这消息是报答温留君送小妹来交信城的。只要温留君答应我们姐妹下面的事,那小妹还可以去虞家主那儿顺一顺信。” 姬倾城大抵是这段时间很是受了一些锻炼,不再伤春悲秋,很快进入角色,“不错。表哥,我们今天来这儿,是想寻求你的帮助的。” 谢涵演完了系统分配的戏份,就替换掉深情脸,晃着折扇笑道:“那想必是件天大的难事。” 姬云流吹捧道:“对旁人来说千难万难,于温留君而言或许只是一点点小麻烦。” 谢涵好笑:“愿闻其详。” 姬云流对姬倾城使了一个眼色,姬倾城挨着谢涵坐下,“拂胭姐姐有一个儿子,今年四岁了,是大哥的孩子” 轰天巨雷,不外如是。 姬倾城大哥是谁啊,不就是梁幽王姬高? 他的儿子,那可是梁氏再正统不过的继承人。 有这么一个孩子在,这梁国择君还霍霍什么? 姬云流:“大哥、二哥、父王的血脉都死了个干净,拂胭小姐不敢暴露侄儿的存在,唯恐侄儿不慎‘病死’,但现在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今日这会盟择君,置我国颜面于何地?我堂堂大梁,竟需要外国来挑选梁王了?三家各怀鬼胎,支持梁王不过是想号令父王旧臣,趁机壮大家族势力罢了。我和七妹身为梁国公主,岂能坐视这等乱臣贼子?我侄儿是幽王之子、平王之侄、武王之孙 ,理应继承王位,强我大梁。” 谢涵心中惊涛骇浪,他手中的扇子都呆了,实在想不到姬高竟还有这么一颗沧海遗珠,“小王子的身份确定无误?” 姬倾城:“拂胭姐姐有大哥的信物,弘儿更与大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姬云流却说:“沧海遗珠,本来就难以证明。但大哥在时,只要他说是那就是。大哥不在时,诸位君上都说是那也就是了。” 对方的来意渐渐浮出水面。 谢涵目光一转,却落在了姬流光身上,他感念刘央的两次帮助,并不想刚应下就反悔,但狐源的把柄更让他心动,或许可有两全其美之策? 他好奇问姬流光,“玉枕君是刘家主属意的候选人,竟无意王位?” 姬流光落在姬倾城身上的目光缠绵而纵容,折扇一张,潇洒风流,“江山美人,我自爱江山更爱美人,公主所愿便是本君所愿。” 一个有三百个姬妾的人说这种话,似乎并不可信。 姬倾城脸蛋儿微红,姬云流却嗤笑道:“刘央喜欢权力,就以为所有人和他一样。玉枕君流连花丛、醉生梦死,可不喜欢看数不完的奏折,开讲不完的会,更不想时刻担心小命。自父王亡故,我国五年七易其主,梁王已是目前列国第一高危身份了。” 被戳破了,姬流光也不脸红,唉声叹气道:“做梁王,想努力就要头悬梁锥刺股,不想努力做傀儡也就罢了,就怕不明不白的死了,最可怕的是想努力或许还死的更快,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死局,本君还有大好日子没享受完呢。” 哈—— 刘央猜不到姬流光的想法,谢涵同样不是很理解啊。 若担心被暗杀,那就组建卫队,若不想做傀儡,那就一点点撬回权力。试都没试,怎么就这样绝望了呢? 在国家分崩离析、权臣当道时临危受命,竟生不出一丝使命感与豪情来吗? 即便当真不幸身死,也总好过一世碌碌无为。 批阅奏折繁忙,临幸女人难道就轻松了? 万人之上的快乐岂是一时的欢愉可以比拟的? 最后,谢涵问:“刘家主知道吗?” 姬流光越加唉声叹气,“我是刘家势力范围内,和梁氏嫡系血脉最接近的,若是拒绝刘家主,他有一千种方法让我就范。” 谢涵还想为他的盟友刘央努力一把,“刘家主得见小王子,必然会捧小王子上位的。” 稚子更好控制。 而且什么络却精明玉枕之流,遇上小王子就都不值一提了好吗,刘央现在根本不用这么殚精竭虑。 姬云流圆圆的苹果脸一皱,断然拒绝,“绝不可以。我梁氏若还想重掌大权,就必须在三家之间不偏不倚、保持超然地位取得平衡,若由其中一家推举,最终必将成为其傀儡。我要刘叶薛各出一个辅政大臣,谁也奈何不了谁,都要拉拢我王。” 谢涵目中异彩连连,再一次仔细看了看这位梁五公主,“公主竟有这样见识。” 姬云流看他一眼,“明人不说暗话。温留君,第一,你是齐君的儿子,一定能说动齐君改变主意。第二,你对楚王影响深远,必然能左右他的想法。第三,你有霍将军在侧,有动摇雍君决断的筹码。今日能替弘儿突围的,交信之中,唯君而已。” 见谢涵有迟疑之色,她又说:“倘若温留君不允,我只能拿虞家主手上的信去换取燕侯的支持了。” “......”谢涵立时换上笑意,心道“刘央啊刘央,不是我谢涵要反水,实是形势所迫如之奈何”,“想来表妹取密函已是胸有成竹了。” 姬云流惊觉自己刚刚语气太过笃定,没好气托出道:“我救过那看守密函盒子的武士一回,他欠我一条命。” 短短一句话,信息里包含了第一她知道东西在哪,第二她控制了看守东西的人。 谢涵欣然点头,开始替这梁国姐妹花谋篇布局,“光我这边去游说其实是不够的。 咱们先搅浑水,让这三位候选人中的两个出现污点,为了不让第三人背后的势力得逞,那两个候选人的支持者都会转而承认小王子。 其次,君父这儿,与其靠我,不如靠表妹你——” 谢涵对姬倾城苦笑道:“君父对姑母感情深厚,一直很惦记你,表妹你对君父的影响力恐怕远在我之上。且齐国支持精明君,只因其妻子、母亲皆是齐人,披着齐人皮是否齐人心还未可知呢,即便一心向齐,他们也代替不了精明君本人的决断。表妹你就不一样了,你自然会与我国守望相助。只要表妹肯随我去见君父,君父定能改变主意。” “雍君这儿,就交给我罢。” “楚王我却是难有立场改变他的想法的。但有一人可代替楚王。” “谁?”姬云流追问。 谢涵伸指往上指了指,姐妹二人不明所以,谢涵笑道:“是天子。” “天子?”姬云流颇有不屑,谢涵摇了摇手,“别看天子权力不大,但他却能给任何一个人名正言顺的名头。且——天子还有一个妙用。” “什么妙用?” “表妹,你颠沛流离多年皆因一张藏宝图,这张藏宝图不能给你带来助力,也无法解决梁国的乱政,何不将这张图献出去,当众献出去,以换取陛下的支持,或许还可以让陛下封两位个护国公主当当。” 姬倾城护藏宝图护了这么久,既十分不舍,又有种身上大山走了的轻松感,这种矛盾使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姬云流知道梁国缺的不是宝藏,并不十分心疼,只是——“献藏宝图予天子,或许只是给天子带来灾祸,天子不一定会高兴。” “至少明面上他要承你们的献宝。”谢涵笑道:“至于内里,咱们的陛下可是位妙人,你们拭目以待罢。” 章节目录 第459章 第459章 待姬倾城、姬云流、姬流光走后, 已是满地星辉,谢涵开始思考怎么用虞旬父手中的信扳倒狐源,以及—— 虞旬父果然有异心, 这次出行又偏偏是狐源主文、虞旬父主武, 必须要想办法分化二人,否则实在危险。 好一会儿,他心中有了计较, 才察觉一旁一直寂静无声, 他偏了偏头, “怎么不说话?” 霍无恤看他一眼, 摇了摇头,“以免打扰你。” “夜深了,回去罢。”谢涵起身, 令卫士前来收拾,与人一路回去, 见人还是没声息, 终于觉得不对, “怎么了?不开心?是因为我白日和刘央的话, 还是夜里和姬云流的话?” 他揽了人肩头,“无恤,你比他们加起来都重要得多, 你不会以为我会为了他们的利益拿你和雍君做交换罢?”他笃定道:“绝对不会。” 霍无恤沉默的眉眼流动起来,笑道:“我知道。我只是在替你为难,没了刘央河西的一城, 你要怎么说服雍君。” “山人自有妙计。”谢涵晃着折扇, 霍无恤凝着他,他顿了一会儿, 笑了起来,“好罢好罢——我还没想好。无恤这沉思的样子,可是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霍无恤想了想,“我可以去瞧瞧雍君的病。雍地流行巫术治病,甚少医术,或许雍君病重只是被巫术耽误了。若是我能治疗,我们就可以拿这个做交易筹码。” 倏忽他哈哈笑起来,“雍君大抵不信医术,届时君侯或可用彩虹神使的身份说服他。” 谢涵:“.......” 他无语地看着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的人。 很快二人回到住处,各自睡去。 可深夜里,谁都没睡着。 霍无恤仰面瞧着房梁,床幔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霾。 ——楚王我却是难有立场改变他的想法的。 ——雍君这儿,就交给我罢。 他摩挲着掌中雕刻的小人,喃喃道:“君侯,你终究不愿意令他为难,所以宁可让我。”他闭眼,缓缓攥紧五指。 谢涵室内的烛火同样亮到很晚,轻声问:“他是在替我想办法,还是——放不下雍君,想替对方治疗?” 当然,没有人可以回答他,寂静的夜里,只有哑了的寿春在替他修剪跳跃的烛火。 第二日,谢涵先去见了刘央,说了一些君子不宜的话,“我君父支持精明君,盖因其母、其妻皆是齐女,且精明君年过四旬,嫡子却年幼,若精明君不幸......我齐女或可借幼子把控朝政,届时我国势力就可渗透。可若精明君不爱幼子呢?若精明君宠爱庶长子呢?” “众所周知,精明君敬重嫡妻......”刘央顿了一下,了然笑道:“恐怕这只是他为求齐国支持的表象,太虚伪了。” 刘央不愧刘氏家主,动作之迅速,很快就有精明君在封地宠妾灭妻的流言在齐地悄然散开。 齐君果然很快收到消息,甭管他自己怎么样,在别人这儿却还是注重礼法的,故而闻言就有些不喜。 但他再想不到,不两日,精明君的妻子在封地被小妾毒杀的消息传了过来——精明君家中奔丧的家仆来了。 齐公:! 谢涵:..... 精明君神思恍惚、悲痛欲绝,几乎无心竞争梁王之位。 谢涵神色莫名去找了刘央,“刘家主在精明君封地有人?” 锅从天上来。 刘央连连摇头,“纵然我想,也没这个速度 ,算算时间,现在传过来的消息,那精明君夫人至少半月前遇害。”他幽幽道:“或许是温留君的嘴开过光罢。” 谢涵:“......” 人后,刘央却对手下人道:“截住精明君派回去的人了吗?” 他要去杀害精明君夫人嫁祸其妾室,自然鞭长莫及,可他要找个人装作精明君府的人来报丧却易如反掌。 至于精明君夫人还活着这种事.......等双方核实发现误会真相大白的时候,梁王已定。 精明君夫人被其妾毒杀的消息传来后,精明君的声望是一落千丈,齐国更是对他充满疑虑,就是这个时节,谢涵偷带了姬倾城来见齐公。 姬倾城的相貌尽取谢蔷和梁武王的优点,熟悉的人依稀能辨认出其肖似谢蔷的眉眼,齐公一见她便几乎含泪。 谢蔷二十余年前的远嫁,一开始是为了巩固当年几欲被废的太子谢皋的势力。 此去一别,便是永诀。 或许大多数人在看到姬倾城后的第一想法会是藏宝图,但齐公不会,听闻姬倾城的苦难和目的后,几乎满口答应,“倾城你放心,你是阿姊唯一的血脉了,寡人一定护你终生,让你称心如意。” 得到齐公的承诺后,谢涵便来寻姬云流了,“目标已达成一半,不知表妹可否给表哥点甜头?” 姬云流很好说话,“什么甜头,表哥但说无妨。” “我要虞家主手中的那封信,不必给我,你自个儿收着。”谢涵笑道:“等到雍君同意支持小王子后,再给我不迟。” 姬云流面露难色,“这恐怕有些为难......” “什么为难?表妹该不会根本没法拿到信,一直在给表哥画大饼罢?” “表哥什么话?”姬云流鼓起苹果脸,瞪他一眼,“好罢好罢.......”话没说完,便见谢涵笑吟吟地取出块破布给她,“托表妹将这个留在取件现场?” “这是什么东西.....”有些眼熟,姬云流搜索了一番记忆,“这是齐公贴身卫士的衣饰?” 谢涵笑得温和,“狐相身边有两个卫士,是君父赐下的,也着卫队装束。” 姬云流恍然大悟,捂嘴笑了起来,“表哥好计谋。”总不至于是齐公的卫士来偷密函罢。 “也不让表妹白白帮助,表哥再给表妹添个助力。”谢涵问道:“表妹说过,狐相只与燕太子通信?” 姬云流点头,“据我所知是这样。” “明日燕侯就到了。明面上雍国支持玉枕君,齐国支持精明君,楚国支持络却君。表妹何不直接去接触燕侯,寻求帮助?但我与燕侯有些恩怨,这个只能表妹你自己去接触了。”谢涵又给姬云流介绍起了燕侯的性格、爱好,甚至和人模拟对话,备了几套方案,最后笑道:“以表妹口才,游说燕侯,想必不在话下。” 回去的路上,霍无恤有些疑虑,“狐相真的只与燕太子联系吗?倘若狐相与燕侯有联系,燕侯就会知道齐国已经改支持小王子了,燕国断然不会做与齐国一样的选择。” “那又如何?”谢涵扇了扇风,“不试试,我怎么知道狐相与燕侯是不是真的没有联系?”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大概修了1000字,注意查收。 章节目录 第460章 第460章 霍无恤一呆, 恍然道:“燕侯不知,云流公主说服燕侯,自然要承你的情;燕侯知晓, 说服失败, 是云流公主自己的情报错误,与你无尤,而你间接掌握了狐相更多的讯息。” “善哉。”谢涵揽着人回去, “无恤很不用在这种事情上费脑子, 还是想想今晚吃什么好。” 霍无恤瞪他一眼, 点点太阳穴, “我若不动动脑子,什么时候被君侯卖掉都不知道。” “卖无恤?卖去哪?”谢涵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开始滔滔不绝, “无恤这样允文允武、身强力壮、相貌英俊、善解人意,能卖的地方也太多了罢。书塾?军营?南风馆.......” 霍无恤:“......”见谢涵越说越不像样, 他秉持武人动手不动口的原则揪人发梢。 谢涵眼疾手快, 伸掌拦下他伸过来的手, 笑眯眯道:“本君想来想去, 无恤并非善解人意,只是善解我意,看来只能卖给我谢涵了。” “君侯以为你这样说, 我就不动手了吗?”霍无恤阴恻恻笑。 谢涵警觉,运功就跑。 霍无恤忙不迭追了上去。 夕阳将二人追逐的背影拉的老长。 在姬云流去试探燕侯的时候,谢涵终于是前往了雍君行馆。 如果只是单单一个齐国温留君, 雍君未必愿意见, 可谢涵身后还有霍无恤,他们雍国的长公子。 出发前, 谢涵见霍无恤忐忑不安,终是道:“我为什么要帮助姬云流说服雍君呢。刘央对我有两次恩惠,我即便不竭尽全力帮助他,也不想背信弃义若此。否则,就是和他彻底断交。以后我又何以取信他人?至于姬云流,她本来就两面三刀,拿封密函就想威胁我?” 他吹了吹短笺上的墨痕,“云流公主似乎不明白,姬流光是刘家的傀儡,他整个都在刘央的监视下,或许一时疏忽,但只要我提醒一下,就会成为刘家笼中的鸟雀,一言一行都被密切监视。这种情况下,只要云流公主拿到密函,我请刘家主将那封密函给我,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霍无恤一愣,“所以你还是要帮刘家主去游说雍君。” “不错。”谢涵缓缓卷起短笺,派侍从送去给刘央,温文尔雅道:“我让刘家主支持小王子,这是替她们巩固势力,云流公主真的以为无兵无人,凭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可以通过一点平衡之道,保住小王子吗?梁国死的少王还少了吗?她们小女儿家天真,我这个嫡亲表哥少不得从旁描补。” 送完信后,他垂眸望着浮金砚台内漆黑的墨汁,问霍无恤,“我欲求见雍君,你要否一道。可想见他?” 霍无恤猛地抬头看他,见人神色平静,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广袖落在两边,仪态端庄。他伸手握住对方藏在袖子里的手,那手紧握成拳,他倏忽笑了一下,“不见。我一个外臣,无事何必去见他国国君?” 谢涵端详着他的神色,见人从容自若,一会儿想他是不是在骗我,一会儿又想他果然是那个说得出“我与她,母子义绝,碧落黄泉,永不相见”的雍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非黑即白。若有朝一日,他们离心离德,他是不是也会这么对他? 般般杂念一闪而过,最终他伸手揉了揉对面人的脑袋,“和我一起去罢,如果治得好,就替雍君治疗罢。” 霍无恤不敢置信,“倘若我真的医治好了雍君,他只会对我越加势在必得。” “让他后悔,后悔自己的有眼无珠,不开心吗?”谢涵起身,哈哈笑道:“你放心去做,我为你后盾。” 于是霍无恤是跟着谢涵一起去了雍国馆的。 通传来时,王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温留君不怕他们就此扣下人?他以为长公子是不想和他们沾上一丁点关系的。 霍无恤确实对雍君有过很多很多怨恨。 在雍国时,他对他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只因为他出生在五月初五,他以为只要他乖巧孝顺,就可以扭转君父对他恶劣的印象,他那么努力地讨好他。 以致于在那寂静无人雍宫窄道里,他就悟出了一个道理:不要说,千万不要说,说了对方不给,那是对方不愿意,不说对方不给,那只是因为他没说,只是他没说而已。 他变得乖张,惹是生非,可并没换来对方地多看一眼,而是送到梁国了做质子。 在质子的日子里,他开始回想,一定是他太不乖了,只要他重新乖乖的,就能回去。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他渐渐长大,渐渐懂事,又明白一个道理——情非得已,义不容辞。 大国压迫,这是他君父的逼不得已,身为公子,这是他公室子弟的义不容辞。 后来,王免带着送他回国的诱惑让他去偷《欧冶宝录》,他怕祸及祖国,准备找个替罪羔羊,他千不该万不该找上了谢涵,又或者说冥冥之中上苍保佑他找到了谢涵。结果到头来,都是一场骗局。 冷静后,他明白,他回国本来就不可能 ,是他贪心不足蛇吞象。 再后来,梁国乱了,他以为他总该回去了。 他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 ,月亮弯了又圆,圆了又弯,等到了来自雍宫的死士。 然后师无我从大陵赶来接他,解释了是国内其他势力不愿他回都所以刺杀他,他恍然大悟,最后却连一个亲人的面都没见到,就等来了一碗迷/药。 曾经的希望与埋怨交织,在那一刻化作滔天的怒火、噬人的怨恨。 但这怨恨只持续了一瞬息,就化作了眷恋和温柔。 那些怨恨,自然也烟消云散。 他霍无恤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点点,有了一个人,就装不下其它的恨与怨。 因此,再见雍君时,他很平静地跟随谢涵行礼,“外臣拜见雍君。” 雍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很瘦,脸也很白,眼睛没有光亮,明明四十不到,却有一股灰败之气。他让人给二人搬来坐席,就在他对面。 他没有理会谢涵,只对霍无恤说:“你不应该自称外臣。” “莫非雍君忘了那五万石粮食?”霍无恤淡笑道:“难道因为已经进了士兵的肚子,雍君眼不见心也忘?” 王免道:“五万石粮食,我国可两倍还于温留君。” “本君看起来像是缺这点银钱的人么?”谢涵笑道:“王相莫说笑了。” 雍君疲倦地抬起眼帘 ,露出一双带着阴翳的眼睛,“师无我去接你前,寡人就让巫祝算过了,取你的肉,不会要你的命,还会为你带来脱胎换骨的变化。” “啪啪啪——”谢涵击掌,赞叹不已,“素闻大雍巫祝铁口神算,果然不假,竟然一早就能算到本君会救走无恤,对他悉心栽培。” 雍君终于把目光落在谢涵身上,“温留君当初在我都内散布谣言的事,寡人还未找温留君要个说法。” 他以为谢涵会羞愧,以为霍无恤会被勾起愤怒,不想谢涵反唇相讥,“堂堂一国之君,连都城舆情都不能掌控,要来问外国人,岂不可笑?” 霍无恤也开口道:“正事要紧。雍君还是不要再说我们之间的恩怨了,您应当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父子之情。” “寡人从未想过要用父子之情劝你回国。寡人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寡人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雍君摇了摇头,“寡人知道你对寡人已经失望了。大你也不想念你的母亲、弟弟吗?你的母亲是一个无辜的女人,你的弟弟愿意为你放弃储君的身份,你不想见见他们吗?” 霍无恤:“不想。”他一边和雍君说着话,一边观察其面色、音色、口气,思忖其病症。 “咳咳咳——”雍君被噎了一口,开始不住咳嗽,好一会儿,道:“你不要感情,难道也不要权力吗?”他摊开擦嘴的帕子,雪白的颜色上点点嫣红,“你看到了,寡人活不了多久了。只要你回国,很快就能是雍君。一个梁王之位,引多方觊觎,这大国君主之位,对你来说,却唾手可得。你今天会被齐君拿来和寡人做交换,全都因为你无权无势。你想像一个牲口一样被买卖吗?” 霍无恤在认真诊断雍君病情之余,也忍不住刺了一句,“您也知道,您在把我当牲口一样买卖。” 这有怒火,就比平静如水好,雍君笑了一下,“寡人只是想让你明白,不站在顶峰,就摆脱不了一生为他人所摆布的命运。你是寡人的儿子,不应该被旁人所掌控。只要你握有绝对的权力,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想方设法弄过来,像寡人现在一样;反之,你无权无势,当对方不要你时,你连想看他一眼都难。” 谢涵:“.....”察觉到雍君的若有所指,他好笑道:“权势取得来人,却取不了心。纵是雍君今日能强行带回无恤,他的心却不在这里。” “要心干什么?”雍君反问谢涵,“温留君身为无恤的好友,是希望他像今日一样被齐君肆意出卖;还是来日主宰自己的命运,不看任何人的脸色?” 章节目录 第461章 第461章 扪心自问, 谢涵会做什么选择,那还用说吗? “我不是无恤,我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加在他的身上, 我只知道, 我尊重他的一切选择,无论他怎么选,我都无条件支持。” 对于雍君的问题, 霍无恤没有过纠结, 这一刻听谢涵的宣言, 他也不觉得感动——君侯又在说假话了。 雍君却深深地看了谢涵一眼, 哼笑道:“温留君也是用这样的花言巧语去蒙骗欧小姐和宋公主的吗?” 霍无恤惊奇地发现雍君灰败的面色这一刻都精神了不少,不禁忖度:正式治疗前,或许可以请君侯“话疗”。 “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雍君您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自然以为我谢涵也是什么样的人。您当初派师无我蒙骗无恤, 便以为我会同您一一般对亲近的人说谎吗?”谢涵晃着折扇。 “温留君难道没有吗?”王免不免发笑。 “这世上岂有一生没说谎话的人。我若是这样耿直的君子, 就活不到现在。但我恪守‘不骗一心向我之人’的原则。当初雍公子不过是和我有过几面之缘的蠢货, 我为何不能骗他一骗?” 霍无恤:“......”他会生气的,真的。 谢涵:“现在么,无恤是我普天之下我最忠实的伙伴。我永不欺瞒。” 雍君目光落在谢涵搭在霍无恤肩背上的手, 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免担忧地抚着雍君脊背,迁怒谢涵,“这里不欢迎温留君, 你请回罢。” 雍君立刻伸手阻拦, 不想谢涵却说:“好,那我们明日再来陪雍君解闷。” 雍君:“......” 他遂垂下了阻拦的手。 等出去后, 谢涵就问霍无恤,“可以医治吗?” 霍无恤刚要辨证论治,谢涵立刻伸手制止,“我脑子很痛,不想听你四诊参合引经据典,你就说,会不会治?” 要出口的话全噎了回去,霍无恤憋死了,白了人一眼,憋出一个“会”字。 谢涵:“要多久?” “十日。” 谢涵一愣,“这么快?” “只是被口气堵住了。巫祝又喜欢用补药,闭门留寇,就越堵越厉害。气吐出来就好了。” 谢涵这下高兴了,“那你去制药,别被发现了,我有办法让雍君喝下去。” 在霍无恤关门熬药的时间里,姬云流拿着从虞旬父那里顺来的密函找谢涵了,她只张开让谢涵远远瞧了瞧,“温留君别过来,不然我就立刻吞了它。” 谢涵好笑,“表妹莫怕,我会信守承诺的。”他粗粗一看,嗯......鉴于燕襄一直防着他,故而他看不出来这是不是燕襄笔记,但字里行间都是交代狐源利用变法激化齐国国内矛盾的,最后落款一个红日印鉴。 他看完,问姬云流,“燕侯如何?” “表哥这样为我出谋划策,若我还是失败了,岂不辜负您厚望?”姬云流得意一笑,很快离去,拿着密函在谢涵地盘里,她总不能放心。回到姬流光处,便将密函妥帖折叠,塞进香囊,藏在肚兜里。 但女儿家,总爱干净,洗澡的时候,她本是将香囊放在视力所及之处的,可婢女为她擦拭时,不慎跌落浴池内,溅起漫天水珠。 她紧捂双眼,又很快反应回来,见香囊还在对面,松了一口气。 至于这香囊内里有无细微打的区别,她一时半会儿也管不过来,怒气冲冲让人将犯错的婢女拖了下去。 在霍无恤熬好药后,谢涵叫来温拾许,让两个医工关起门来探讨雍君的病情。 霍无恤恍然,“君侯你是打算——” “雍地盛行巫术,医术难以传播,我心痛甚。”谢涵握着温拾许的手,“欲令拾许前往雍地,弘扬我中原医术,解君王之疾,救黎民之苦,拾许可愿意?” 好大一顶高帽。 温拾许想了想,跃跃欲试,他不是一个单纯的医工,他是商队武士兼职医工,本来就爱富贵险中求。 可惜没等第二天,谢涵再去见雍君,齐国馆就戒严了。 据说齐君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连温留君都被闭门在自己的院子里。 狐相同虞旬父一道地毯式搜索。 谢涵诧异,“我以为这密函丢了,虞家主会藏着掖着,至少拖延好久才让狐相知道罢。”是虞旬父沉不住气,还是狐源观察入微? 反正信不在他这儿。 谢涵笑着对霍无恤说:“现在的情况一定是虞家主丢了信,找狐相试探,看看这信究竟是被对方弄回去了还是被旁的宵小盗走了,结果试探不成反被狐相发现。结果狐相比他更焦虑。二人一起来搜查密函下落了。” “啊——那现在狐相对虞家主一定是厌烦,对方既威胁他又连封信也看不住;虞家主对狐相一定是防备,不知对方是在做戏表示自己没偷,还是真的没偷,无论如何,他知道狐相细作身份,一定担心狐相想除了他。” “虞家主防备狐相在狐相防备虞家主之上。那我就该让虞家主越加怀疑狐相要灭口。” 谢涵随便拿起一张纸,开始默写阴阳兵符,默写两张后,让绣娘缝进他的被褥里。 “狐相不通兵法,虞家主一代武将,自然能发现这兵符的奥妙,他看到后定然会在事后来询问我这是什么,以及有否全文。我在趁机旁敲侧击发生了什么,我又不知具体什么事,若不慎说了些什么加大二人嫌隙的话,那也是无心之失。” 霍无恤:“......” 他陪人靠在躺椅上,数天上星星,突有感慨,“南施先生的玲珑洲考题还有天上明星几何,如今这明星亘古不变,红颜却已化作枯骨。” 提到南施,谢涵不免怅然,“她太激进了,太激进了,都是白治光的死给她留下了阴影。”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响动,谢涵出门客客气气迎了虞旬父和狐源进来,“不知君父究竟丢了何物,如此重大?” “此乃秘事,恕不便相告。”虞旬父和狐源并排进来,他们既不放心派士兵去找,也不愿意分头行事,只得二人肩并肩像只出奇不和谐的并脚鸭一样搜索,以至效率奇慢。 谢涵都开始昏昏欲睡了,才等到二人发现被褥里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462章 第462章 狐源、虞旬父同时放慢了动作, 装作不经意地放下被褥,以期对方粗心大意没有发现其中异样,又暗自观察对方神情, 试探其有无同他一般察觉。 四目相对—— 二人同时露出一抹不失尴尬的微笑:看来已被这贼匹夫发现了。 事已至此, 一不做,二不休。 二人同时伸手,辣手催被褥, 纷纷扬扬的蚕丝与棉絮散落, 露出里面一张短笺。 ——兵法:一曰度, 二曰量, 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 度生量,量生数, 数生称, 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 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民也, 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1) 狐源愣了愣,旋即露出失落之情。虞旬父一怔, 不禁伸手去接那张兵符。 谢涵听到室内有动刀兵的声音,遂走了进来,见满地狼藉, 不由迟疑, “这?” 狐源目光平静,先发制人, “温留君何故将一张短笺缝制于被褥中。”是不是本来就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故布疑阵? 霍无恤幔一拍进来,“啊”了一声,对着谢涵无奈,“君侯不想我熬夜读书,也不必藏得这么隐蔽罢,怪道我遍寻不到。” 谢涵比他更无奈,“我不把这书分散藏起,你能看个通宵,还要不要身体了?以为自己真是铁打的?你纵不在意自个儿,也在意在意我可好?” 霍无恤:“关您什么事?” 谢涵:“我难道不会心疼?” 霍无恤微微偏开脑袋,“君侯就会说好听话。” 狐源:? 深知二人情况的虞旬父露出牙酸的表情,他都找不到密函了,为什么还要听这些酸话。 最终二人没找到要找的东西,马不停蹄奔向下一个站点,搜索一圈,要找的东西没找到,反而搜出一圈和他国暗通款曲、收受贿赂的赃款。 狐源:....... 作为一代贤相,百忙与焦虑之中,还要抽空处理这些蠹虫。 虞旬父则暗暗来找霍无恤了,“那日在被褥中的似乎是本兵书?” 霍无恤点点头,低头喝茶。 虞旬父:“老夫只看了只言片语,便觉得是本传世的佳作。” 鉴于对方说的不是个问句,霍无恤自认无需回复,继续喝茶。 虞旬父:“如此佳作,不知可有名称?是何人所著。” 茶喝完了,霍无恤重新倒了一杯,摇了摇头。 虞旬父:“......” 武人大多憨直又不善言辞,他特意挑谢涵不在的时候过来,便是不想被谢涵拿捏,可这位雍公子也太不善言辞了罢。 虞旬父“咳”了一声,厚着脸皮直说,“一叶知秋,老夫观那书是本好书,不知霍将军可否借老夫一观?” 霍无恤抬头,虞旬父察觉对方似乎终于把他看在眼里了,不知要否感动一下,便听人说:“这个要问过君侯。” 虞旬父:“......” 好嘛——绕一圈,又回来了。 和谢涵还有什么好谈的? 谢涵先是对他抱怨,“不知道君父听了哪个的谗言,无恤可是为我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怎么能说出卖就出卖,这样以后还会有人才愿意来我国吗?还会有志士仁人敢来吗?” 虞旬父叹气,“君上也是无奈之举,为我齐国之强盛、百姓之福祉,只能背负了外人不理解的唾骂,温留君你是君上的亲子,要多宽慰宽慰君上。” 霍无恤捧着茶看虞旬父,有些吃惊。 怪道时人常言:梁人多奋勇之民,楚人多傲烈士子,齐人多雅正君子。 果然是雅正君子。 谢涵闻言,不无担忧,“君父心中苦楚,我岂不知?也不知君父丢了什么,虞家主可有寻到,若是寻到了,想必能令君父开怀。”说着拍了下脑门,“该死。虞家主搜寻了一天了,想必劳累之极,我竟还这么不懂事强留家主叙话,该打该打,家主怎么不提醒我?” 虞旬父:“......” 他瞧着谢涵的温言暖笑,只道今天先是丢了密函,又是白找一通,最后撞上霍无恤这个铜墙铁壁,竟对着谢涵发泄恼意了。 谢涵是能让他发泄的人么 ?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谢涵道:“若想哄君上高兴。老夫有个法子。今天在温留君被褥中发现的短笺,老夫观其乃不世出的兵书,温留君若献出来,必能使君上开怀,许是能令其回心转意、收回成命。”他朝霍无恤看了一眼,承诺道:“届时,老夫也会出力的。” 谢涵“啊”了一声,立刻跑进里室,留霍无恤和虞旬父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谢涵满身土灰捧着一届拇指大的残笺出来:“虞家主怎不早说,我以为只是本寻常东西,无恤爱反复看,我怕他伤眼,就他看一页我烧一页,就剩这最后一张,他昨夜反复钻研至深夜,我看不行,就藏了起来,今天被二老找出来,怕今夜无恤再和昨日一般,干脆就烧了,哪里想得到.......” 他痛惜不已,“虞家主怎么不早点说?” 虞旬父面容僵滞,不敢置信,可见人痛心疾首,又不似作假。 霍无恤按了按唇角,避免笑场:他怎么不知道就一点功夫,这人还能做这么多事呢? 他强忍笑意已是艰难,不想还被点名,谢涵露出一丝期待,“无恤,你日夜观看,可还记得书中内容?” 霍无恤终于知道谢涵给他安排的剧本了,他迟疑地点点头,“我试试——” 最后写了一张,虞旬父一看与记忆中被褥内流出的短笺分毫不差,大喜过望,苍老的脸上也露出期待之情。 谢涵却开始给霍无恤揉太阳穴了,“累不累,其它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改日再想。你心思郁结,本就身体不好,若累病了......本就是在个山洞里的白骨边找到的,想来是哪个无名英雄的死前所著,恐怕普天之下只得你一人见过,你若累的想不起来了,这本书不就失传了?” 虞旬父:“......” 破案了,十之八、九对方就是故意的。 他遂提议道:“若楚国能支持小王子,雍国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 “雍君毕竟是无恤的生身父亲,总是不会强迫无恤的。”谢涵婉拒道。 “......”虞旬父不知道对方要什么,低声道:“霍将军和温留君但有为难之处,只管找老夫便是。” 谢涵推心置腹,“虞家主,实不相瞒,这次出行前,我右眼跳过不停,出门前乌鸦连天地叫,一路走来看似平和,却总有心惊肉跳感,我——”他压低声音,“我捉拿了狐四,怕狐相对我有想法。” 风儿一吹,烛火在他脸上打下地阴影倏地流动起来,“虞家主说,狐相可会在路上除了我?” 虞旬父心头一跳,失笑道:“温留君何出此言?狐相岂是这种下作小人 ,您也是堂堂温留之主,狐四不过是个叛主之徒罢了。” “真的么?”谢涵喃喃道:“可我总觉得狐四在狱中地畏罪自尽像是杀人灭口。狐相风光霁月,理应不会做这种事。” 杀人灭口。 回去的路上,冷风一吹,虞旬父突觉一阵透心冰凉——他大意了。 他摩挲了下掌中兵符,所幸所有兵卫权皆在他掌中,在刚刚,他先是哭笑不得、后嗔怪谢涵疑神疑鬼,最后仍是答应了谢涵绝对会安全将二人送回温留。 虞旬父走后,霍无恤好笑,“君侯,大概我是记得的,内里我也明了,但若说逐字逐句,只有你默写得出来。” “回去路上再默,急什么?”谢涵颇觉困倦,“睡罢睡罢,爽约一日,也不知雍君是否思念我。” 霍无恤:“......” 第二日,谢涵就去找雍君了,他可没拿出羞羞的七色彩虹,而是照例一顿输出,成功把雍君气的吐血后,霍无恤突然出手了,推了雍君的几个穴,雍君觉得—— 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王免也发觉自家君上面色竟好了一些,诧异道:“公子会治病。” “会一点医术。”霍无恤收回拍着雍君脊背的手 谢涵傲气地抬了抬下颌,“本君请的党阙教授无恤医术。”说着,又瞟雍君一眼,慢悠悠道:“若雍君觉得有效,可向梁国借人,那位可是梁国太医院供奉。” 梁国敢借,那雍君也不敢用啊。 谁知道会不会悄无声息送他上天。 雍君拉着霍无恤的手,“怕寡人出事?”他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妇人之仁。寡人死后,你就是雍君。何必救寡人?你——”他苍白细瘦的五指收紧,声音微有颤抖,“你不恨寡人吗?” 雍君的表演那真是相当的有层次感和深度,甚至很大程度上把握了霍无恤的性格,谢涵几乎叹为观止,这便是大国国军的实力么? 然而霍无恤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诚恳道:“倘若雍君今日出事,我与温留君难免惹一身腥。” 雍君:“......” 他又想咳嗽了,可惜刚刚被霍无恤调整得气血和畅,一点儿也咳不出来。 等人走后,雍君对王免叹息道:“他中了那谢贼的毒/药,是真的对雍君这个位置一点想法也没有。纵是寡人将人绑回雍国,也不能绑上龙椅。”旋即,他脸上焕发了一种神采,“咳寡人若放他待在谢贼身边,他会感激寡人,届时寡人让他为寡人侍疾,想必不成问题。” 一个有着活下去希望地君主,也就不急着找接班人了,甚至可以说是不乐意找接班人的。 王免劝说:“只要长公子能回来,公子既能为我国打仗,也能为君上治疗。” 正这时,下人禀报谢涵又折回来了,他落落大方进来,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雍君这病症,靠巫术已是穷途末路,医术或能柳暗花明。本君随身带着医者一名,医术在无恤之上,雍君若能复议我齐国之声,本君就将这医工送予雍君。” “雍君莫这样看我。我岂会害你,若害了你,我与无恤岂非永远隔着杀父之仇?害了你,你们岂非越发要缠着无恤回国?害了你,对我齐国、对我谢涵能有什么好处?” 王免说了刚刚回雍君一样的话,“只要长公子能回来,公子既能为我国打仗,也能为君上治疗。” 谢涵啼笑皆非,“你们可真是......” 他掰着手指头“你们是真的不了解无恤。第一,无恤性格倔强,他不愿回来,你们硬逼,只会让他越加厌恶,还想他替你们打仗治病?哈哈哈——” 他指着自己道:“你们以为你们是我吗?” 雍君:“......” 王免:“......” 章节目录 第463章 第463章 “第二, 无恤要打仗要看书要习武要学文,纵然天资聪颖,到底比不得专业的医者。 第三——” 他神秘地笑了一下, “再勇猛的统帅, 也无法说出一定能替雍君夺回河西三城的话来。可我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帮助雍君获得的方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刷拉张开, 圈了一座城池过去, “刘家主承诺给雍君一城作为定金, 无论结果如何, 都作数,事成之后,再奉上后面二城。” 雍君的呼吸急促起来, 王免死死盯着那张地图。 谢涵又施施然拿出一张城池交割与承诺书,蛊惑道:“雍君, 只要你签下字, 这城池就是你们雍国的了, 你洗净了这雍国百年的屈辱, 青史会为你做传,下地后历代先君都会以你为荣,回国后百姓会争相追捧......” 什么不需要他的医者, 他可以自己广招天下医者云云,两个人再也说不出口了。 一刻钟后,谢涵脚步轻快地从雍使馆出来。 夜间散步, 刘央又与他在湖边偶遇, 二人钓鱼时广袖相接,二人交换了东西, 密函到了谢涵手上,承诺书到了刘央手上,二人相视而笑,都道:“幸不辱命。” 笑完,二人在黑夜里钓了会儿鱼,那自然是一条也没钓到的。 好一会儿,刘央扔了鱼竿,“我竟是个傻子,乌漆嘛黑的同你钓鱼。” “愿者上钩么。”谢涵晃了晃鱼竿,见刘央要走,道了句多谢。 刘央好笑,“温留君也助我良多。” 谢涵:“不及刘家主给我的帮助。” 刘央眨了眨眼,“刘某相信温留君定能更进一步,愿结个善缘。” 谢涵吃惊,“我还以为是为了给五少讨媳妇。” 刘央哈哈笑道:“我管他这么多,自个儿的媳妇自个儿想。”说完笑笑,“实不相瞒,我最爱看五弟那口是心非、梗着脖子的样子。他这样的人,若是孤独终老,也是理固宜然。” 真是亲哥啊。 “怨不得所有人都认为二位关系不好、兄弟阋墙。”谢涵赞叹。 “温留君的愿者上钩,来了。”刘央笑笑,“我就不煞风景了。” 月影婆娑中,树影里渐渐跳跃出个身姿曼妙的女郎,“难怪刘家来追杀我的人都跑光了,原来温留君已经和刘家主这样好了。” 光影交织中,白衣甜美的少女像皮影戏的小人走到台前,逐渐生动起来,“温留君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我了吗?” “阮小姐怎么来了?不怕燕侯怀疑?”不知道宁襄怎么想的,这次陪燕侯前来的人中,竟然以聂慎和阮明兰为首,聂慎也就算了,阮明兰......是怕燕侯太憨憨,所以让阴险的阮明兰互补么?真的不会被卖了吗? “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怀疑我。因为他们从来没信任过我。” 谢涵:“......”正解。 “还有哦——”阮明兰笑得像只淘气的猫儿,“燕太子派我窃取温留君的消息,我在他眼里,是他放在你这儿的间谍啦。” 难道是像他一样,怕了怕了,随手一抛当间谍,有用最好,无用也行,还是—— 谢涵:“那阮小姐现在是我放在燕太子这儿的卧底呢,还是燕太子派来我这儿的间谍?” “那就要看温留君表现咯。”阮明兰抱着她的朝阳花咯咯地笑,她的笑容越笑越小、越笑越小,最后阴沉着脸,甜美的容颜在这无边夜色中竟显出可怖来,“梁幽王竟然还有个儿子,梁武王的孙子还要做梁王,这怎么可以呢?” 她眉心一蹙,泫然欲泣,“这怎么可以呢?” 还说燕侯不信任? 不信任这种事能让她知道? 谢涵防备之心渐起,嘴上却柔声道:“看来表妹也来找燕侯了,她不久前刚找过君父,精明君实在是扶不起,君父对姑母感情又深,对表妹的请求自然应允,我也没有办法。” 又宽慰道:“阮小姐急什么,现在这梁王哪有做的长的?” 阮明兰温柔地抚摸着朝阳花灿烂的花瓣,嗓音里是无限的哀愁,“看来温留君是帮不了我了?” 谢涵心中一凛,“我有个妙计,不知道阮小姐想不想听?” “什么妙计?” “小王子的生母是拂胭小姐,拂胭小姐与朝阳夫人关系极好,你是夫人的妹妹,她自然愿意庇护你。”谢涵睇着红艳艳的朝阳花,“届时你可入宫和云流公主、倾城公主一道照顾小王子,生杀予夺,都在你了。” “当然,你还可以选择,把我们齐国支持小王子的话传达回去,想必燕侯会改变主意。” 阮明兰转悲为喜,嫣然一笑,“这个好,我与拂胭姐姐的关系也很好哩。” 她闭上一只眼睛,对谢涵眨了眨,“温留君叫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哦,改天拿给你。” 等人走后,谢涵才吐出一口气,摸了摸手臂,对着霍无恤抱怨道:“差点起了我三层鸡皮疙瘩。” 霍无恤不明所以,只道:“她确实变脸如翻书。” 谢涵才想起当初阮明兰来寻他时,这厮还滞留在灵道城,他瞥了对方无知无觉的侧脸一眼,小小声道:“我跟你说啊——那盆花的名字叫朝阳花.......”再科普知识若干。 霍无恤:! 二人边说边回到住处,谢涵拿出密函细细看了一遍,只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狐相的名字称谓,单靠弯月印鉴,若狐相指责嫁祸就糟了。没有万分的证据,疏不间亲。要么阮明兰真的能拿到燕太子那儿的信件,要么设计让君父听到狐相亲口承认。” 疏不间亲? 霍无恤瞧他一眼,不知其以怎样的心理历程说出的这四个字,他替谢涵想了想,“狐相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唉——”谢涵叹息,“罢了,睡罢,明儿找小怜一起聊聊。” 第二日。 召国离得最远,是最后一个到的国家,赵臧兴致好得很,竟然还将夫人鲜虞玉儿带来了,“我夫人武艺不输男儿,这次是寡人的贴身卫士。” 在大家露出“召侯诚会玩”的表情后,刘央邀之相商改立小王子的事情,听到“倾城公主”四字,他露出便秘之色。 召国绑架过姬倾城逼问藏宝图的事,没人声张,但已是二国高层心照不宣的事。 梁国:反正没逼问出来,算了。 召国:算来算去,好像是梁国在暗算我国,通过倾城公主转移这众矢之的的位置。唉——谁怪自己贪心呢?罢了。 但听到“倾城公主”四字,他还是面有菜色,老实讲,那真真是个美人,比他老祖母也就差一点点了,但没法子,宝藏总比美人诱人,因此对方在他眼中就一张地图脸。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起过任何龌龊的心思,只是专注地在找藏宝图。 一开始好言好语,随后用尽刑法,最后放离跟踪,都没找到后,结果他夫人对他说了什么? 鲜虞玉儿:“君上,为今之计,只得使出古往今来第一妙计了。” 赵臧虚心求教:“夫人教我。” 鲜虞玉儿:“美人计。” 赵臧吃惊:“梁公主颜若舜华,竟爱好磨镜?可我宫中绝无容色可配得上她的女子。”他倒是想到了他老祖母,但他对召太夫人已然愧疚加敬重,不会说出“若祖母还在或可诱之”的混账话来。 鲜虞玉儿瞥他一眼:“召宫佳丽三千,不及公主微微一笑,看来君上甚爱公主啊,也好。妾说的美人可不一定指男人。” 然后便是一通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劝说与操作。 谢涵看了都说违和的那种。 别问,问就是《江山妩媚美人谋》第二卷。 在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丈夫立于世,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岂可屈意逢迎,使谄媚之策? 更别提鲜虞玉儿大概对“可我宫中绝无容色可配得上她的女子”这句话很有想法,因此制定出来的计划直男如赵臧执行起来就更困难了。 以致于现在他闻七色变,什么“倾城公主”这样明确的字眼更是听也听不得。 刘央讲了一会儿,见赵臧面无表情、眼角略微抽搐,迟疑道:“召侯可有为难之处?” “并无。”赵臧咬牙挤出两个字,“只寡人有一要求,切莫令寡人与七公主直接接触,最后不相见。” 任谁见了都说这男人因爱生恨。 刘央想起卫瑶死前带回来的话,又想想姬倾城的美貌与智慧,只当其错付了真心又被耍了,便不再多言,转而邀他出门赌马、投壶、散心。 雍君是个谨慎人,他找了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然后让霍无恤给弄成了差不多的病症,同样的药熬一大盆,两人分着喝,等人饮下他才用药。 这样下去五日,渐渐病情便有了起色。 期间刘央又找到机会抹黑了络却君,络却君的黑点不好找,却很好制造,他在楚国为质多年,太懦弱了,一个武士稍微大声一点,他就不敢反驳,恐吓他几句,竟然就吓尿了,那周围可有不少人。 刘央本想试试他胆量,不想直接令他无颜出门,更被梁国群臣鄙视。 他心有戚戚,本来他把精明君的事嫁祸到叶家身上,让叶薛互啄,本想最后一天对薛家出手,不想薛家这一送,顿时令他如众矢之的。 络却君是楚国护着的人,楚子般勃然大怒,让所有暗探、细作搜集其污点,最后发现这人最多就纨绔好色点,真没什么致命性的问题。 但有时这也是致命的。 日子就这么走到了五月初的会盟之日。 章节目录 第464章 第464章 这一日,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风中已经带着一丝燥热,所幸姬忽在曲水边设台, 花木扶疏间水汽清凉了这夏日的灼热。 咱们这位天子大抵很喜欢水, 谢涵记得上次百花宴也在上明宫的湖边。 会盟五年一次,这次的会盟因为中原纷然乱,几大国打仗的打仗、内乱的内乱, 因此推迟了一年。由楚王借着梁王位高悬已久的的由头提了出来。 六年不见, 当初的少年天子已然成长为高大的青年, 但他身上总有股玩世不恭的闲散气, 而缺少了点威仪。 ——望之而不似人君。 这六年对方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件来,一直乖乖待在上明城声色犬马,因此当年听了使节回来奏报结合梁武王骤然薨逝在上明城带来的怀疑也渐渐消散。 无他。 ——这样一个郎君, 会让女子脸红,可不会让雄狮畏惧。 这样的人, 能拿下梁武王? 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早先实在是多虑了。 诸侯对昊天子都没有多少敬重, 不想楚王率先拜下:“臣楚室第二十二世君楚子般拜见天子, 恭请陛下圣安。” 行三跪而九叩大礼。 见天子, 三跪九叩;见国君,一跪三叩;见封君,一跪一叩。 早些年梁武王对昊天子都是一跪一叩的。 他们心下千回百转, 郑伯已经跟着楚王跪下了,高声唱喏,“臣郑室第三十一世君文景澄拜见天子, 恭请陛下圣安。” 说完, 还瞧齐公一眼,“齐国最重礼仪, 齐君怎么见天子不拜?” 他挑的很好,齐公最好面子,听不得这种话,遂跟着拜下。 除暂时无主的梁国,其他最大的两个国家都折腰了,其余诸国国君自然纷纷行上大礼,更遑论跟着的众臣与武士了。 姬忽朗笑着从座上起来,扶起楚子般来,环顾众人道:“日头毒,诸位叔父、伯舅,快快请起。” 商讨梁国择君的事情终于展开。 只听姬忽极富感情地朗诵道:“时光如白驹过隙,梁武王的音容笑貌,予一人还历历在目,结果六年来梁国七易其君,倘若武王地下有知,怕是遗恨无穷.....” 谢涵:“......” 深知一切的谢涵:“......” 这真的不是在嘲笑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王骤然崩逝,梁武王为天下计,与诸位共襄后代天使予一人继承大统,而今先后七位梁王去的仓促,也到了予一人帮助梁武王的时候了。予一人为梁国计,与诸位襄,推举贤能者王之......” 在场的,有刘、叶、薛三家及其党羽,有非世家出身但被梁武王一路提拔的重臣,有楚、齐、燕、雍、召、郑、杞、邹、宋的国君或者国相、掌权人及带来的重臣,或多或少都知道梁国内有玉枕君、络却君、精明君三位候选人。 只是...... 精明君和络却君都爆出了丑闻,很有些影响声誉,让人一时都不好提及了。 率先打破了短暂凝滞的竟然是刘央,“络却君乃梁文公第五世孙,且为质有功,不知诸位看是否当得起我大梁国祚?” 梁国司寇府府主汪扬最看不起拿起子胆小懦弱之人,或许他知道刘央不安好心,但他更不能让这种会吓尿裤子的胆小鬼当上梁王,“有功则赏,但几时我梁国国祚能做赏赐用了?” 薛雪明知事不可为,却仍抱一丝希望,“雍长公子为质有功,雍君到处找法子迎公子回国为储君,怎么到了我国,府主就攀扯出这么多事端来了?” 雍君和王免俱是脸上一拉,王免道:“立嫡立长,本来如此,为质有功,不过是锦上添花,我国长公子与络却君可不是同样情形。反观贵国,玉枕君乃梁景公重重孙,才是尔梁国正统。” 谢涵掀起眼皮,评判着王免这句“立嫡立长”究竟是贼心不死,还是顺势抨击? “君侯,雍君与王相,立场已有分歧。”霍无恤那是谁啊,谢涵就算打个哈欠,他都知道对方究竟是困了还是无聊或者是托辞,现在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人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 谢涵“啧”了一声,“麻烦。”又玩笑道:“想不到王相如此看重无恤?” 他想起来了,在《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王免自始至终都是支持霍无恤的,他坚定地认为对方能带雍国走向强盛,也是他帮霍无恤斗倒霍无忌的,如果不是在和楚国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误以为霍无恤身故,他是不会在那时袖手旁观,也就没有后来的引咎辞职了。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梁景公、梁文公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说这个实在没什么意思了。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心知肚明,离梁室嫡系血脉最近的三位,现在就在席上,分别是玉枕君、络却君、精明君,现在端看谁有能耐承担宗庙社稷了。”楚国席上有人开口道:“不知陛下以为哪位堪当大任?” 姬忽是和稀泥的高手,但这回他没有立刻笑开,而是把目光放在楚子般身上转了一圈。 楚子般不愿意说话,他以为络却君只是胆小,没想到还会尿裤子。 就算勉强算自己人,就算这种人做梁王对他更有好处,他也看不上对方。 更不能忍受对方和他平起平坐,梁国如何说也是他平生大敌,让这种人做他敌手,岂非自辱? 因此,即便他手下臣子开口,他也不愿意帮腔。 姬忽似乎在评估楚子般的意见,又似乎在考虑,最后扶着额头苦恼道:“予一人终年未出上明城这方寸小地,算起来这回还是予一人第一次出远门呢。这样闭目塞听,予一人竟丝毫不了解三位小君性情能力,不知诸位可否给予一人说道说道?” 旋即场上便是此起彼伏的对三位“候选人”的介绍,主要来自刘、叶、薛,可不光光是刘家介绍他们的玉枕君,叶家介绍精明君,薛家介绍络却君。 薛家还会帮忙说出精明君“重规矩守礼法敬重嫡妻,妾室可恨谋害了嫡妻后,精明君终日郁郁寡欢,可见感情深厚”云云。 叶必果在精明君嫡妻死讯传来后不久,就去找过齐国,被谢客后就不抱期望了。 但他不抱期望,另外两个也休想得逞,他指使家臣开口,“有功则赏,络却君为我国为质多年,劳苦功高,必要赏赐,不如就赏些上好的云缎做尿裤罢。” 何其刻薄! 众人朝络却君看去,只见其憋红了脸、瑟瑟发抖,却不回话。 薛雪怒极,“不如给精明君夫人丧葬用罢。” 叶氏一击致命后,就不在抓着络却君了,他抱臂不屑地瞥了薛雪一眼:傻子。他是因为齐国放弃了,实在没有办法,可楚国还没放弃络却君呢。这个时候如果让络却君出来说些什么或许还有机会,对方竟半点没想过调/教对方,真是不知道怎么从薛崤手上夺的权。 现在所有梁臣都失望透顶了——这种人若做国君,只会让梁国受尽屈辱。就算楚国一意孤行也会引起梁臣强烈抗议。 随后,他将枪口调转刘氏。 叶更绿是叶家有名的风流浪子,此时他摇着扇子笑得促狭,“人不风流枉少年,听闻玉枕君夜御七女,府中有姬妾三百,一年日日可不重样,不知是真是假?” “叶大人多此一问。”玉枕君也摇着扇子,比对方更潇洒,“夜御七女,又日日不重样,一年下来怎么也得要佳丽二千一,姬妾三百如何够?叶大人言谈岂非自相矛盾?本君以为谣言当止于智者。” 叶更绿不想其心大若此,但他本来也不是来说这个的,哈哈笑道:“是我说错了,流言误人。正好,我这里还听到一则流言,虽说清者自清,但世上终究愚人更多,未免有碍玉枕君清誉,叶某还是想替玉枕君澄清一下。” 玉枕君老神在在,“不知是何流言?” “这流言实在耸人听闻个。”叶更绿颇有些愤怒,折扇都哗的一下收了回去,严肃道:“那流言竟然说:玉枕君搅乱人伦,不孝不忠,竟然强占姑母、幽禁公主。” 场中一静。 哪个姑母? 哪个公主? 见叶更绿来势汹汹,想来消息可靠,众人都思索开,几位梁少王不用说了,没一个能活到娶妻生子的年岁,梁幽王和梁哀王都没有女儿,且按辈分算是玉枕君姑母的,也该是梁武王的女儿......那只剩红霞公主、云流公主、倾城公主。 红霞公主是燕太子夫人,云流公主刚被温留君送回来,那只能是....... 宝藏女子倾城公主? 有些熟知梁国内复杂王室关系的,在一瞬间完成推算,顿时心头火热。 这一瞬间,什么梁国择君、抢占姑母、幽禁公主都不重要了。 他们幽幽盯着玉枕君。 玉枕君面色一变,忽然哈哈哈大笑三声,“这是哪个编造的鬼话?我姬流光莫不是色中饿鬼?”他潇洒道:“本君虽爱好颜色,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一向喜欢你情我愿。” 他说的一派自然,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可那是带着藏宝图失踪多年的倾城公主。 楚子般作为亲手放姬倾城离开,并派人跟踪对方准备偷藏宝图,结果最后把人在梁国边境跟丢了的冤大头,冷冷道:“哦?那可真是奇怪了?不知叶小郎哪里听到的流言?这里是会盟,不是菜场,叶小郎是把陛下和我们当长舌妇人了么?” 齐公倒是见过姬倾城,但他担心姬倾城安危,怕对方为了躲在玉枕君那儿而委曲求全,对姬流光施压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玉枕君如何自证?” “咳咳咳——”雍君咳了几声,倒是维护玉枕君,“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种事根本没法自证,不知道玉枕君有哪些仇敌,如此阴/毒算计。” 这就提醒众人想起了络却君和精明君爆出的毁灭性丑闻来了。 燕侯看看这,又看看那,想到逆子叫自己少说话,但三大国已然发声,他也必须表个态,而且......他早和姬云流暗通款曲,于是装模作样道:“玉枕君这次也带了不少美姬前来,若是梁国公主,在场这么多梁国几朝元老,必是能认出来的。” 姬忽低头喝了杯酒,那位失踪多年的倾城公主要重新出现了么?他有些好奇和兴奋了。 刘央也很开心,这可是他特意漏给叶家看的消息,只要等到叶更绿指认出来,叶家就会顺理成章地帮姬倾城和姬弘。 不帮姬弘,难道便宜他明面上支持的姬流光?想来薛雪也会权衡利弊支持姬弘的。 姬云流身为大梁公主,在此也有一席,之前一直作壁上观,此时站起身来,将大家的藏在心里的人直接说了出来,“算来算去,只有我的七妹下落不明,等会儿散席,我不妨随玉枕君去赏赏你的歌姬舞姬?” 啊呀,这怎么能让他们私下解决呢? 剩下的人里纷纷把梁国择君的事抛到一边,化身正义大使,“云流公主弱质纤纤、楚楚动人,孤身前去玉枕君那儿恐怕不安全。”这是默认姬流光好色至此的楚子般。 “梁武王与寡人神交已久,只要有一分找到倾城侄女的可能性,寡人也要尝试.....”这是被谢涵“话疗”久了的茶艺大师雍君。 最后姬忽一锤定音,“倾城公主乃梁武王掌上明珠,或许手上有什么武王属意的传位遗诏,还是先找倾城公主要紧。” 梁武王属意的不是早死了的梁平王吗? 天子睁着眼睛说瞎话,诸侯也纷纷默认。 叶更绿功成身退,姬流光神色变换。 谢涵瞧着他那心虚又强自镇定的演绎,哪里看得出是和姬云流、姬倾城一起制定的计划,由衷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众人整装待发,准备转移阵地。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骚动,刘央作为主持会盟的东道之一,皱眉道:“何人喧哗?” “是、是我!五姐——我在这儿——”婉转清脆的女声里有喘息和挣扎,姬云流浑身一震,恍如隔世,“七妹?!” 于是,在场众人都虎躯一震。 他们本来只是抱着宁可错抓不可放过的心态去找人的? 不对,他们还没开始找呢? 人就送上门了? 章节目录 第465章 第465章 亲人近在咫尺, 姬云流情难自已,一个箭步跑了过去,最后在玉枕君的随行武士重找到一个被身旁武士死死拉住、红缨帽已然歪斜的青年。 她取下红缨武帽, 青年如瀑长发散落, 仰面露出一张清理绝伦的容颜。 “七妹——”姬云流潸然泪下,转身抽出身后武士手中长剑,劈向犹拉着姬倾城的武士, “放肆!竟敢亵渎我大梁公主。” 众目睽睽下, 那两个武士不敢反击, 匆忙躲开, 也就放开了控制着的姬倾城的手。 “当啷——”长剑坠地,姬云流狠狠抱紧姬倾城,抚摸这对方的长发, “七妹,你受苦了。” 这边演绎着姐妹情深, 场中大半的人都已经站了起来, 目光死死钉在武士打扮的姬倾城身上。 梁臣不消说, 因姬倾城曾在梁武王四十寿诞上献舞, 又偷偷摸摸跟去诸侯会盟过,不少在场的人都识得其容颜。 是她。 一定是她。 姬倾城失踪了三年。 所有势力都想找她。 又怕成为众矢之的 ,不敢找的太明显。 最后就让这么个重要的人物暗中躲藏了三年。 姬流光脸上也有吃惊, 旋即阴沉下脸来。 叶更绿“啊”了一声,不可置信道:“七公主怎么在玉枕君武士队里,还被抓着?”他喃喃道:“难道不是流言么?” 姬流光剜他一眼, 众人自持身份, 不好意思打断两个小姑娘的抱头痛哭,便对姬流光兴师问罪起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 看看对方有没有色了姑母后,按中拿了藏宝图。 那自然是没有的。 “本君只是见她貌美,情不自禁带在身边。” “.......至今没能得到她的心,为了讨好她,就同意她的请求带她上了会盟,这是我色令智昏,陛下、王上、诸位君上恕罪。” “我岂敢在知道公主身份的情况下对其不敬呢?” 姬流光告罪连连,还打断姬云流和姬倾城的姐妹重逢,对着人一个劲赔罪。 姬倾城抹抹眼泪,对着姬流光一福身,“玉枕君勿怪,我情况特殊,想要入内,只能出此下策了,蒙骗玉枕君乃情非得已。” 说完,她莲步轻移动,来到场中心。 因姬云流那一句“七妹”,场中泰半人都或站或动,姬忽是没动的那一半之一,他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齐公出声关怀,“什么情非得已,倾城,可是有人欺侮你?” 姬倾城摇了摇头,“舅舅莫要担心。”随后盈盈拜下,“只是父王让我交一样东西给陛下,我怕暴露了身份,这东西就保不住了,因此不敢表露,只能借玉枕君来见陛下。” 她没有说是什么东西,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东西。 姬忽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他好端端地看着戏呢,结果盘从天上来,他飞快咽下茶水,清咳一声,笑道:“什么东西?当初予一人与梁武王在上明城一直相谈甚欢,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要给图早不给,从上明城出去绕了四五年回来说有东西要给他,这个盘他不接。 姬倾城并不解释,在场之人也不在乎她的解释,他们只是死死盯着她,像野兽遇到可心的猎物,可惜旁边强敌环伺,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是伸手从衣襟探入,缓缓拉出一件肚兜。 非礼勿视。 她不以为意,向姬云流借了金钗,划碎肚兜表面,露出里面黑底红纹的帛布。 她将帛布高举过头顶。 众人呼吸一窒,都意识到了什么,瞧着那帛布的眼神热烈而隐忍。 场中呈现出诡异的安静。 姬忽目光暗沉地看着姬倾城一步步朝他走来。 底下汪扬和薛雪都呼了一声,“公主!” 可他们没有再说下去,周遭森绿地目光让他们说不下去,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都阻止不了。 “臣女手中是一份大昊藏宝图,由昊武王传下,七百年来险些遗失,父王找到后一直想献给陛下,苦于没有机会......” 苦于没有机会..... 这话听的人几乎想给它配音。 “臣女历经艰辛,今天终于能完成父王遗愿。天下宝藏,当归天子,此乃天命所归。” 随着她单膝跪下,高举藏宝图过头顶,姬忽已然无力回天。 还好他早就明白生活就想一场什么,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只能享受。 他欣然朝近臣使了个眼色。 那近臣也是熟人,姬击下去取过藏宝图呈了上来。 姬忽面带微笑打开,面带微笑浏览,面带微笑递给下首的楚子般。 楚子般心头一跳,不敢置信,“陛下?” “宝藏是天下的,自然是予一人与诸君共享,盼有朝一日予一人与诸君共取宝藏,强我大昊。”姬忽起身,说的掷地有声。 楚子般立刻收起动容的神情,觉得刚刚的感动喂了狗。 他浏览了一会儿藏宝图,也没浏览明白这地方究竟在哪,想记下路线,又苦于没带个记忆力惊人的臣子过来。 姬忽很懂为人分忧,“路线复杂,明日诸位各派出一位画师,将藏宝图复刻回去,以免一图丢失,宝藏永失。” 楚子般立刻停止了为难自己的行为,将藏宝图递给了下首齐公。 于是这牵动人心的藏宝图在诸大势力之间流畅的传递。 众人:..... 虽然很想要。 好像也得到了。 但——说不出的感觉。 很茫然。 姬倾城没想到还有这种解答,几乎目瞪口呆,所幸美人痴呆也是美的,没叫人瞧了笑话去。 姬流光想着谢涵那句“咱们的陛下可是位妙人”若有所思 。 谢涵趁着齐公看图,摸了一下布料,无他,就看看是不是当初梁武王称王时那件冕服。他不是担心姬倾城造假,而是担心刘央,对方能帮他从姬云流手里拿走密函,那也能从姬倾城那儿拿走藏宝图。 然后他一伸手。 系统:【叮——藏宝图已摄取。】 【叮——《江山妩媚美人谋》巨坑已填。】 【叮——期待宿主探寻宝藏。】 看来真的不能再真了。 就——很突然。 谢涵盯着帛布,仔仔细细,纤毫入里,将路线山川拓印进脑海中。 姬忽自觉巨锅已甩,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又恢复了那惬意模样,笑眯眯夸姬倾城,“公主忠肝义胆、深明大义,巾帼不让须眉。”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什么,他极其上道的表示,“公主送了予一人和诸君这么大的礼,不知我等有什么可以回报公主的?” “岂敢?”姬倾城连道“分所应当”,然后又提出,“只是我有一侄,乃大哥遗腹子,尚未记入宗庙族谱,孤苦无依,想请陛下将我侄儿记入族谱。” 郑伯拿在手里的藏宝图都快掉了,“梁幽王的遗腹子?” 章节目录 第466章 第466章 陛下都说了, 藏宝图改天要让大家抄一份回去的。 ——刚刚那那种激动人心便奇异地退了下去。 既然如此,刚刚被宝藏对比地乏善可陈的梁国择君就又重要了起来了。 结果在他们准备回神的时候,竟出现了这种事? 公主, 我们以为你只是不堪重负来上交地图的。 结果还有反转? 姬忽眯起眼, “记入族谱?那是梁王的差事,怎么找予一人?”他“哦”了一声,惊讶地想了起来, “梁王未定?” 姬倾城恳求道:“梁王未定, 陛下是我梁氏大宗, 请陛下为我侄儿添名。” 叶必果意识到这个巨大的机遇, 立刻道:“公主糊涂!幽王之子,岂非太子?当为我梁王不二人选。”他瞧着刘央铁青的脸色,暗笑道:给刘家圈养的姬流光, 当然不如给这什么也不懂的黄口小儿。 齐公紧跟着道:“不错。幽王之子、平王之侄、武王之孙,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他苦笑道:“倾城, 你怎么不早点说, 有毫无疑问的正统继承人, 咱们在这儿商议梁王人选, 本是好心帮忙,如今岂非越俎代庖、干涉梁国内政?” 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直接把这没出现的小王子打成了不二人选 、正统继承人, 要是还有二话,就是要干涉梁国内政。 想一同开口的燕侯和薛雪都煞时顿住了。 姬云流暗恼,早知道应该商议好让燕侯先开口齐公后开口的。 现在好了。 燕侯疑心不说话了, 她之前好一番筹谋岂不是竹篮打水 ? 刘央阴转晴, 含笑道:“这么多年竟没听过幽王有什么遗腹子。不知公主是哪里得到的消息?千万不要被汲汲营营的人给骗了 。” 姬倾城眉头一皱,“家主一心经营, 便以为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吗?须知人间有真情。我侄儿隐姓埋名这么久,只是因为她的母亲不忍心侄儿小小年纪就得了不得了的风寒、一命呜呼。” 她目光犀利、言语直白,就差说前几任梁少王就是死于在座某些人之手了。 这话刘央接不得。 薛雪瞧瞧刘央再瞧瞧叶必果,咬了咬牙,不管这小王子是不是叶必果的棋,就冲能让刘央这么恼火,他也要押,“公主快别说这么多了,快快让臣等拜见王上。” 叶必果瞥他一眼。 很快上来一个粗布荆钗的妇人和一个小男孩。 两人一出来,不少人就拿眼瞅刘央。 这方向一看就是刘氏所在地啊,刘央终于反应回来,不敢置信看玉枕君,“你——” 玉枕君一脸无辜,小心翼翼往姬云流旁边蹭,“救命,你们还是暴露我了。” 姬云流弹弹手指,“玉枕君莫慌,你是王上的大功臣 ,谁能打你的主意。” 薛雪噗嗤一声笑了,太畅快了,他简直想亲自过去嘲笑嘲笑刘央。 不是说泰山崩于其而不改色么? 山还在呢脸怎么就绷不住了? 他再差,也不至于让手底下的支持者反水罢? 你苦心孤诣 、费尽心机,结果玉枕君弃如敝履、避若蛇蝎。 刘二啊刘二,你怎么到了这种田地? 忽然,场内传来一声惊呼,“拂胭小姐?” 那妇人缓缓抬头,这哪里是简陋的麻/衣?分明是清水出芙蓉,“臣妇拜见陛下,拂胭见过王上、君上和诸位大人。”她自个儿拜了一圈的人 ,去只让牵着的男孩拜了姬忽一个人。 男孩身份不言而喻。 打量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三四岁的年纪,怯生生地躲在母亲后面。 很满意,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想要复兴梁室的非世家出身的老臣们。 但这群老臣都是梁武王的忠臣们,梁武王的亲孙儿一出,那就是他们的少主。 只有刘央有些疑问,“兹事体大,不知拂胭老板可有能证明小王子身份的东西。” 拂胭拉出男孩,大方给所有人看,别说,真的竟然还长得很像姬高。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印,底座上雕着一只展翅的凤凰。 “凤印?”人群中,有人吃惊道。 梁国凤印遗失已久,甚至有人猜测,被姬高送给姬朝阳结果给烧成黑块了。 拂胭苦涩道:“我不愿为妾,王上曾说要娶我,只我是个舞女,要做王后很难,王上便将凤印给我了让我安心,等他料理完一切来明媒正娶我,不想一去就是永诀。” 她语气哀哀,姬忽最是不忍美人落泪了,连忙赐座,“夫人勿要自伤,或许冥冥之中有天注定,梁幽王将凤印给了你,就是为了今日给你们正名,这是他的在天之灵还在庇佑你们。” 他一句话,最终给小王子的身份定性了。 凤印一出,再加小王子确实长得像姬高,刘央也无计可施,只得对姬流光冷笑连连。 梁王已定,但其年幼,诸侯也很热心,还帮忙定了三个辅政大臣:刘央 、叶必果 、薛崤。拂胭自然也成了梁太后。 这是意料之中的,然后情理之外的来了: “倾城公主千里护送梁王不易,云流公主长途奔袭念国,梁王年幼,梁太后一人怕是照顾不过来,三位辅政大人时常要分心封地事务,予一人欲封二位公主为梁国镇国公主、护国公主,一同照顾梁王、辅佐梁王,诸位以为如何?”业已近尾声,姬忽忽然神来一笔。 姬云流一喜,她突然懂了谢涵让他们把藏宝图给天子时的笑容了。 众人一愣,想了想,也觉得不错,很显然天子是要还梁公主给出藏宝图的进献,刚好他们也把这个人情还了,反正梁国怎么混乱,都与他们无关。 和世家不一条心的梁臣也很高兴,认为两位公主都是他们可以团结的中兴梁室的力量 。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梁国三家了,但在众人纷纷称赞天子好主意的时候,终是忍住了:不过两个女人罢了。 梁王一定,这次会盟大半的事情就解决了。 接着就是总结一下诸国这六年有什么贡献、又替天行道灭了几个不忠不义的国家,再之后重新商讨了一下各国边界的税率、以及某些大国想在一些小国边界驻兵的事儿。 以前齐国就在宋国南境驻过兵,那是防着楚国,后来被宋威侯顶回去了,现在齐国觉得楚国兵锋极盛,他们还是要再驻一下的。刚好谢妤手中兵力不强,欣然同意。 但明着同意有损国威,怕传回国谢妤被国人诟病,谢涵让谢妤在宴席前惹怒楚子般,好在交谈中让臣子们发现楚国对宋国的不满,为求自保同意驻兵。 但其实现在楚国也正忙,腾不出手来针对宋国,他们想在郑国北境驻兵。郑国活在楚北南梁,可谓水深火热,只要梁楚一开战,它就是必经之路,甚至有两次战场就在郑国。 后来,他们悟了,做了梁国的乖儿子,梁武王也就给了他慈父般的温暖,带着他一起打楚国,有了肉也会给它留点,譬如之前的随国。 于是,郑国渐渐成了大国之下第一国。 但眼看着梁国快不行了,抓住三家内讧时误伤了他们的把柄,郑国立刻反跳楚国。 楚国大度地接收小弟,只有一点,他要驻兵。 梁国三家和非世家老臣们骤然警觉,一致对外,楚子般笑笑,“郑国中小族叛乱频频,我楚国有战南地百族的经验,正好帮一把,也是睦邻。贵国?贵国还是先管好自己好了。再帮一回要是又误伤,景澄都不知道是要感谢还是要埋怨了。” 三天后,会盟正式结束,谢涵再见到拂胭时,对方已是盛装华服,她不复娇俏妩媚,他也不会像当年在鸣玉坊中那样轻佻,而是恭敬道:“梁太后。” “温留君。”拂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遣退宫人,“阮明兰恐怕会对温留君不利,君侯要小心。” 谢涵心思电转,阮明兰要怎么对他不利,以及拂胭又为什么要告诉他,“愿闻其详。”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我与她在一起的年岁远超温留君而洞悉了一点她的险恶用心罢了。”拂胭摇了摇头,“无论明兰要给温留君什么东西,温留君都不要接。不过后面我会带走明兰的,温留君可以放心。” 谢涵投桃报李,“阮小姐对梁王恐怕并无好意。” 拂胭笑了一下,“她不会的。温留君恐怕不知,我只是王上养母,其生母乃是我鸣玉坊的姑娘阮明心。” 谢涵猝不及防吃了一个大瓜。 拂胭对他眨了眨眼,依稀多年前初见时的俏皮,“温留君莫慌,胭儿只说了王上生母不是我,又没说王上生父其实是城南的一个书生。” 谢涵:! 瓜从天降 ,他以大毅力忍住才没后退一步,沉声道:“外臣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 结果拂胭比他脸色变得还快,“卫将军去世前,曾给胭儿留了一些讯息。听说温留君那一年在雪地里捡到过个孩子,叫谢珩?” 谢涵在心里狠狠问候了一通卫瑶,“太后究竟想说什么?” 他刚问,结果端庄华贵的女子就对他跪了下来,“弘儿只是我见他长得像幽王才抱过来的。我要替太子占着这个位置,等太子回来。拂胭感谢温留君救了太子、护着太子,也请温留君替我们教导太子成才、成王。” 章节目录 第467章 第467章 回来的路上, 谢涵心情糟糕至极。 卫瑶竟然把谢珩,哦不,应该是姬弼离, 他竟然把姬弼离的行踪早早透露给了拂胭。 是了, 当初沈澜之能及时去救对方,就是拂胭传出来的消息。 既然拂胭能提前预测姬高要除了卫瑶,还能传出消息来 , 那就能提醒卫瑶本人, 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毅然回都了, 但终究还牵挂着姬弼离, 也许是请拂胭照拂,也许是防着他对姬弼离不利。 但无论如何,多了一个人知道了姬弼离的存在。 ——事已至此。 ——他可以除了鸣玉坊的老板拂胭, 却绝不能冒大不韪对付梁太后。 谢涵只能积极去想怎么借着这层关系谋求好处——对方能将姬弘的假身份告诉他,便是授他以把柄, 可谓诚意满满, 二人也无形中形成联盟。 会盟结束, 各国君主、使臣陆续回程。 在霍无恤和温拾许的齐心协力下, 雍君的病渐渐有了起色,谢涵准备等雍君再好些再启程,便向齐公请求晚一步离开。 狐源笑着道:“我等也不急于一时。” 虞旬父也说:“救雍君一命, 对我国百利而无一害。” 只有齐公板着脸,“雍公子可随行雍君医治。” “君父说什么呢?”谢涵不乐意,“您当初可是答应儿臣了, 只要雍君和咱们支持同一位梁王继承人, 而不强求无恤,就让我们各自安好, 怎可出尔反尔?” 他目光灼灼,言语辛辣,齐公偏头,憋出一句,“知道了,滚罢。”逆子。 于是齐国与雍国的车队都先耽搁了下来。 燕国预计在第二日离开,因此谢涵先后邂逅了燕侯身边的两大使臣。 聂慎望着他,犹豫得好似怕惊醒一场幻梦,最后咬牙道:“温留君可是男子?” 谢涵:...... “何出此言?” 聂慎目光如炬,“听说温留君曾多次与朝阳夫人单独相处,还有过一夜。”说完,只闻耳边一声轻笑,热气喷洒在脸上。 他偏开脑袋。 谢涵伸手抚摸他的侧脸,“聂郎,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女子。” “而且,这真的重要吗?” 他视线下移,落在对方小腹,“我以为在白俞环地道里,聂郎就应该明白,重要的是心中所想,而非一副躯壳。男子女子,不过皮囊而已。” “所以无论你聂慎弯眉樱唇、楚楚动人,我都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聂慎耳垂微红,他还称不上英雄,称不上。 他现在就要做一件不够英雄的事了,“殿下、殿下想在这里解决你。” 谢涵神情一凛,对方口中的殿下,只能是宁襄,“怎么解决?刺客?” 聂慎已后退半步,“温留君在白俞环对聂某有两次救命之恩,之前在灵道城还了温留君一次,这次再还一次,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温留君好自为之。”说完,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他之前一直担心虞旬父会在路上做什么,所以用《阴阳兵符》拖着对方,这段时间,他不时让霍无恤憋出一两页内容给虞旬父,遂和对方进入了友好期。 难道到头来,竟是狐源? 正他凝眉苦思时,阮明兰也来了。 她脸上带笑,很愉悦的那种笑,发自内心,“温留君,我决定了,要陪拂胭姐姐留在会阳。”谢涵心知因为姬弘生母是其族姐阮明心,梁王身上流着阮氏的血,她自然是开心的。 “温留君,你之前说的很对,所以我要送你一件礼物。”阮明兰伸出一根柔嫩的手指,抵在粉色的唇上 ,“嘘”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我们之前约好了,我去灵道城帮你窃取机密。” 谢涵呼吸一窒,刚刚因为聂慎突然爆些会引起他社死的话,因此谢涵驱散了婢女卫士,如今室内室外都是空荡荡的,他立刻问系统,“我周边都有些什么人?齐公是不是在附近?” 【齐公带着随行文臣武将和士兵,1分钟后就能抵达。】 谢涵用0.01秒换算了时间后,立刻打开锦盒,见其内是一方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素绢,他看也不看,就将其扔进火炉里。 阮明兰甜甜的笑一僵,怪异地皱起眉头要去捡那素绢,“温留君,你——” 她还没过去,就狠狠摔进了一个怀里。 扑面而来的男人臭味,令她难以忍受,她开始挣扎起来。 谢涵趁机弄乱二人衣衫、头发,嘴上加重了声音,“阮小姐,请你自重。” 阮明兰:?! “阮小姐,本君说过很多次了,本君不爱红颜,你又何苦呢?” “什么?欧小姐和宋公主,皆是情势所迫。” 在系统通报,齐公和随臣已在门外时,谢涵猛地松开手,将阮明兰推倒在地,一副不堪受辱的样子,“阮小姐,你再动手动脚,本君就要叫人了。” “哐——”的一声,门扉大开。 齐公站在门口,他身后是神色莫名的虞旬父,和僵硬的狐源,再往后是其它文臣武将和一溜士兵 ,霍无恤也在人群中。 他实在不明白,他就是出去给雍君扎个针的时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人群,令谢涵一怔,“君父和诸位大人怎么来了?” 虞旬父因为《阴阳兵符》的事,正和谢涵蜜里调油,提醒道:“有人看到燕使和温留君私下会见 。”接着笑了起来 ,“原来是少女春思啊。” 阮明兰被推得摔了个屁股墩儿,忍着臀部的疼痛站了起来,脸色难看,“温留君不要胡言乱语。” 狐源轻轻动了动鼻子,“什么烧着的味道?”他瞧着那香炉盖还开着,里面是烧成黑团的素绢,“这是——” “不过一些‘红豆南国’的痴语。”谢涵在人群中很快找到霍无恤,几步过去,对人说道:“本君可什么也没做,手都没给人摸一下,你莫要吃醋。” 霍无恤:“.......” 他没有。 齐公:“.......” 因为有人说温留君在前年羁留灵道的时候,已经叛齐投燕了,证据就是现在燕使要给对方留信,所以他带人过来了。 其实,他是一点也不信的,燕太子和他逆子的关系,是个人都知道有多差了,无奈狐源谨慎,倒是进院子后见四周静谧,他开始有些怀疑,然后—— 就撞上来听了这么一通酸话。 逆子! 迎着所有人隐晦的目光,霍无恤轻执谢涵手,“都说女人猛于虎,下次君侯万不要和女子单独相处了,这世上的采花贼不只有男的,也有女的。” “嗯嗯。”谢涵猛点头。 “够了。”阮明兰一瘸一拐走出门边,和谢涵擦身而过 ,“温留君好自为之,明兰不打扰了。” 章节目录 第468章 齐公番外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往日的画面好像雨后天晴的虹光一般在谢皋眼前浮现。 年幼时的无忧无虑,少年时的强说愁词,青年时的诚惶诚恐, 中年后的千钧重担...... 如果人生可以永远停留在年幼时, 该有多好? 又或者,他不是君父的儿子,不是齐国的太子,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该有多好?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懂君父的雄心壮志, 多几个城池少几个城池真的那么重要吗?比结发妻子的性命还重要吗?比一家人快快乐乐还重要吗? 仗是打不完的, 王者前方要翻过的高山也是攀登不尽的。 为什么连晚几年去攻打苟延残喘的鲁国都等不及? 母亲病的好重,君父心里却只有他的王图霸业,不肯停下他的脚步。 他和阿姊一起跪着苦苦哀求, “君父,太医说母亲是心思郁结, 切忌大喜大悲, 如果不能好好将养, 就在这一两年了。” 对方却只是擦拭着他的宝剑, 对印鉴施个眼色,让人扶起他们来,“既然你们母亲身体不好, 你们就该多陪陪她照顾她,而不是来寡人这儿浪费时间。” 他看到阿姊的眼中流露出浓重的绝望,她惨然喃喃, “只是在浪费时间么?” 记忆里的君父永远是威严的。 他当然是威严的, 他是齐国的主人,是齐宫的天, 是他们年幼时不可逾越的高山,他是父,更是君。 他强忍着对上首人与生俱来的尊敬与恐惧,“君父,鲁国早已腐朽,君父这一战早一年晚一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何苦争这朝夕之间?” 然后他看到对方对他露出那种失望又淡漠的神情,他将用剑油擦拭的闪闪发亮的长剑送进剑鞘,淡淡道:“来人啊——太子和公主都累了,送他们下去。” 他还要再说,看着对方的冰凉的眼神,浑身的热血像是被冻住了,呆呆站在那里,直到阿姊拉着他出来,她苦笑道:“傻瓜,你刚刚怎么能这么说?早一年晚一年鲁国确实不会有什么区别,梁楚燕却有可能伺机强大赶超我国,届时我国能在其中分的羹就少了。霸主永远不能落后于人。” 谢皋当然知道,“可晚一年打会否有这种风险是不确定的事,早一年打母亲会受不住却是肯定的事。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国不是霸主,不用让君父出面牵这个头,母亲还能好受些唔.....” 谢蔷紧紧捂着他的嘴巴 ,严厉道:“刚刚在殿里的话,我说得,你却说不得;现在的话,你我都万万说不得。”说完,她抱紧幼弟,抚摸着对方颤抖的脊背,“皋儿,你是太子。” 君父出征后,母亲一日比一日虚弱。 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鲁国国破的消息,却有那跋扈的如姬曼笑着对母亲说出“亡国公主”四个字。 她的母亲在谢皋十二岁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 在她昏迷三天后,嫩柳吐蕊、桃花含苞,她被宫女抬着出门,想要看看御花园里新开地花。 “是我自己从小身体不好,嫁给君上这么多年,都不曾好好管理过宫务,反要君上费心挑选了八大内务大臣和女官替我掌眼。” “这天下的亡国公主这么多,我不是独一个,在这个时候走,恐要带累君上名声。” “我这个做妻子的 ,一不能让娘家帮扶君上,二不能打理后方让君上没有后顾之忧,临了竟然还要连累君上,我心难安。所以蔷儿、皋儿,你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君上。” “蔷儿,你是嫡公主,嫡公主大多是要像母亲一样和亲的,母亲留了书信,给你指了丞相家的大公子,不知道你会不会欢喜。” “皋儿,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母亲请了大儒孟先生,让他来做太傅,你要多听孟先生的话.......” 母亲边僵边阖上眼睛,好像午后困倦,撑不起精神睁不开眼睛。 然后她的人生永远地定格在了三十二岁的年华,她还那么年轻。 就算那个男人回来在母亲的殿门外站了一整晚又怎么样,他的母亲不会活过来,而他第二天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上早朝。 谢蔷无神地望着春日万里无云的天空:阿弟,如果君父不同意,我以后还是要和亲,君父会不会也来打我的丈夫? 谢皋紧紧抓着阿姊微湿的手心:阿姊,皋儿会永远保护你的。 谢蔷笑了一下,瞧着弟弟白白的包子脸,她的弟弟还这么小,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保护好弟弟:好,我等着,阿姊等着皋儿长大保护阿姊。 至于“君父会不会打她丈夫的事”,她那时不到及笄之年,不识情爱滋味,只隐约觉得母亲对君父感情太深,所以才伤的太深,那她以后对丈夫没有情爱就可以了,这样丈夫死后,君父一定会接她回来,日子也还能过。 两姐弟在深宫重互相扶持着。 没了母亲的日子,即便谢皋是太子,也并不好过。 宫务仍由八大内务大臣和女官掌管着,可没了国夫人坐镇,自然会有魑魅魍魉将手伸进来,层出不穷的暗中陷害,各宫娘娘都齐心协力想把他从太子位置上拉下来。 ——不过一个亡国女的儿子罢了。 君父只是冷眼旁观,而他也不愿意向那个害死他母亲地凶手低下头。 在谢蔷哭诉时,只会说:“皋儿是太子。” 太子?太子是什么? 谢皋不愿意向他求救,可在对方真的拒绝伸手时,又无比茫然:太子的父亲就不能为儿子做主了吗? 谢皋十四岁的时候,谢蔷十六岁,她原本要和丞相公子议亲,可因为不放心弟弟,选择继续留在了宫里。 可就像抓着一把沙子,越握紧流失的越多。 她护弟弟护的越紧,齐公就对谢皋越失望。 可如果不护着,她温吞天真的又有些少年意气的弟弟一定会被这吃人的后宫给生吞活剥了的。 在谢蔷十八岁那一年,新继位的梁公姬彖大败齐军,扶助燕国。 谢皋本来就不赞成侵略燕国,那是打着救人的幌子干着强盗的事情。而姬彖打败齐公,就像搬走了他们面前不可逾越的高山,让他发现那个男人并非不可战胜的。 小小的少年对外国的新君赞不绝口,谢蔷一边捂着他嘴巴摇头,一边却对那位梁国新君起了好奇之心。 她恼恨对方战胜了齐国,又赞叹对方战胜了齐国。 而谢皋的无心之语,终于传回了大败归来意兴阑珊的齐公耳中,谈不上勃然大怒,但确实真的定了废太子之心。 谢蔷惊讶而恐惧地发现君父开始带着一个堂弟出入朝堂,不是庶长兄,不是任何一个弟弟,而是堂弟谢宾,和阿弟一样地年纪,却据说已经上过三次战场。 她惶惶不可终日。 在梁国使臣求亲时,她豁然开朗:长公主谢蔷是没有资本让胞弟做稳太子的,梁国夫人却有可能。 于是她悔婚丞相家的公子。 “阿姊别走——” “别哭,阿姊一定会把最好的东西给皋儿护好的。” 往后的日子,回忆起来,谢皋不止一次觉得,如果他阿姊是男子就好了,哪怕让他做公主,让他联姻嫁给梁公。 他没有出色的智谋、过人的胆识、狠绝的心肠,无论哪一方面,他阿姊都比他做的好。 这宫里最后一个真心对他的人都走了,他追着阿姊的马车出去,明知道追不回,却还是一路追出城,然后在雪地里捡回了个邋遢道人。 “你是一个人,孤也是一个人,我们也算同病相怜,孤就救你一救。” 谢皋想,他果然是个普通人。 既没有能识破邋遢道人间谍身份的慧眼,也没有能感化对方令其倒戈的本事。 以至于被骗了整整二十年。 --------------------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把不准齐公的描写。 一开始想写成那种宠妾灭妻文里的渣爹,后来想写还珠里的脑抽龙对十二阿哥那样,后来不知道写成了啥。 于是来捋一捋,我想齐公只是一个平庸的人,没有过人的才智,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美好的品格,在一群天骄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有人性之善,也有人性之恶 ,更有懦弱 、自卑。他最大的悲剧 就是德不配位,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书生,或许就没那么多烦恼。 章节目录 第469章 齐相番外 狐源本来不叫狐源, 而叫明垣。 他是燕国最大的世家明家的嫡支嫡脉,小时候是灵道城里有名的神童,长大后是名满天下的明大才子, 才比甘罗, 学贯百家。 在他过去顺风顺水的二十年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去做见不得人的细作。 但这世上的由盛转衰总是猝不及防。 燕侯为宰相刺杀,诸公子陷入内乱, 公子敏向齐君请求支援, 最终引狼入室, 齐军在燕境烧杀抢掠, 护持着公子敏的明家拼死反击,最终明家子弟十不存一,梁军姗姗来迟, 扶持著庸碌的公子则继位。 他游学在外,惊闻噩耗, 回去后竟见棺材累满宗祠, 灵道的白帛都断了货, 旁支的族叔如丧考妣, 帮忙操持着丧事。 他望着历代先祖的排位,父母兄弟的衣冠冢,下了一个决心。 遂将家主之位交给族叔, “明垣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明垣。” 要想让垮了的燕国能一战齐国报血海深仇,也许终他一生都不可得。 他总结历代霸主的兴衰, 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所有的强大, 都是败给了自己,瓦解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没有人知道明垣游学在外, 也不会有人关心明家少死了一个嫡子。 他在脸上刻了罪人的刺青,嚼着烧熟的炭火烫坏喉咙,先进了燕国宰相的府邸试验,确保没有人能认出他后,使计给自己弄了个被欺压的落魄可卿的身份,假装被所有人排挤出了灵道。 再只身一人进了齐国。 虽是燕人,却不容于燕国,或许知晓不少隐秘,能为齐国撬开梁燕的情谊。 狐源深知齐国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破坏梁燕的“友谊”,他给自己设计好了身份与戏码,就是为了引起齐公的注意。 可他到底忘了 ,以前他游学在外,前后都有无数家仆打点,现在却是真正孑然一身,所有的苦心孤诣都被场初冬的大雪打败。 发着高热的他,还没见到齐公,就倒在了雪地里。 在他愤懑不已,差点要骂贼老天时,被个少年救了。 少年托腮好奇看着他,“你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狐源声音低哑,“罪人的铭记。” 少年并没有惊奇,而是了然地点点头,“孤知道是犯罪后的刺青,孤只是想听听你犯了什么罪。” 狐源心头一跳,“您是......” “我们家殿下自然是大齐储君。”少年没出声,身后就有尖细不屑的嗓音响起,罪人......那是比内侍还下贱的东西。 狐源垂眸,掩下眼底的冷光,开始思考如何让齐太子引荐自己给齐公,“前尘如梦,小人已经不记得了。” 洒脱,而又有故事的样子,最能引人探究。 谢皋:“太医说你高热三天,可能于脑有损,现在你神思清明,只是不记得些许小事,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狐源:“......” 他心思电转:都说齐太子不为齐公所喜,果然事出有因。 谢皋又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狐源见他目光仿若怜爱傻子,终于没再故弄玄虚,强忍不适道:“狐源。” 谢皋点点头,又问了他许多话,他都一一作答。 看出对方是没话找话,引出话题的水平还很蹩脚,狐源想了想又主动说了许多游学的趣事,二人交谈渐入佳境后,狐源轻声道:“殿下有烦心事?” 谢皋一怔,摇了摇头,“孤没有烦心事,孤只是别人的烦心事。” 在谢蔷走后 ,他第一次有了离经叛道的念头。 他没有回宫,而躲在荒郊野外的驿站。 他害怕没有阿姊的齐宫。 他没有学文习武,而找了个下贱的罪臣谈天说地。 他想做一天的普通人,他想这天地万物都能忘了他。 “怎会?”狐源眼神明亮,“至少对罪人而言,殿下是世上最大的赏心乐事。” 这种年纪 ,这种身份,能有什么烦心事呢?左不过一些少年人的无病呻吟罢了。 狐源心中嘲笑,面上却温和恭敬,“殿下不信?那罪人要和殿下打个赌。” 这种天里,城郊总有很多饿死的、冻死的,他让谢皋组织周边地方小官施救,地方小官推脱不断,他使连环计,最终让地方小官联合商铺都开仓赈灾。 最后深藏功与名,看一众百姓对谢皋奉若神明。 这是谢皋十六年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他忽然清晰地认识到他是齐国的太子,他头一次知道他承载着的不只是君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还有万民的期待,他可以被这么多感恩戴德地眼神看着,而不是失望、淡漠、叹息。 狐源哑声道:“殿下看到了,您不是烦心事,至少对他们来说,您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至于在说这句话时,他心里有多怄得慌,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想谢皋杀鸡儆猴,结果对方连连摇头。 他想谢皋撸了那群无良商人,结果对方犹犹豫豫错失良机。 让他不知掉了多少头发去补救,把好端端简单的事情生生弄复杂了两倍——果然是烦心事。 他想:齐太子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有自知之明了。 闯出了些名堂的谢皋被齐公召了回去。 而他也顺势提出打赌胜了的要求,“罪人想跟着殿下,报救命之恩。” 他终于要去见他的大仇人齐公谢原了。 然而在见到大仇人前,他先看到了谢皋的堂兄谢宾。 他震惊地发现,齐公竟然想立侄子做太子,竟然丝毫不在意血脉流传。 他看着年轻而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谢宾,俨然齐公翻版;再看看唯诺而优柔寡断的齐国太子谢皋,和他们现任燕侯半斤八两。 突然悟了上天让他倒在雪地里为谢皋所救的命运:绝不能让谢宾继位,他要力保谢皋。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 同时也歇下了要引起齐公注意的心。 他使出第一计:美男计。 鲁国破灭,谢皋除了太子的名头,什么母族势力也没得依仗,但对方却正是适婚期,可以挑选妻族势力。他让对方去求娶楚国嫡公主,谢皋性格上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架不住长得好看,听说楚王室都爱美人。再联络谢蔷出力。 最终楚国的惜玉公主想着:嫁谁不是嫁啊,至少齐太子长得好看,至于旁的,重要么?反正天下男人都和死狗差不多。 楚王:...... 他原本也是想联姻齐国的,只是不愿意强迫小妹,现在么..... 他可怜兮兮道:在玉儿眼里,寡人也是死狗么? 狐源不管楚家兄妹的闲聊,又使出第二计:离间计。 想要离间谢宾和齐公,那可太容易了。谢宾有自己的亲生父母的,而他还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他自己是品德高尚,他父母却不过尔尔,很容易就能撩拨起来。 齐公不得不停下脚步,慎重考虑,谢宾太容易被他父母掣肘了,倘若要传位给谢宾,那就必须去其父母。可如果这么做,谢宾一定会恨他,届时还会不会容的下他的孩子们就不好说了。 他是君,也是父。 就算不能交下大权,终究还是希望所有的孩子们都能好好的。 于是,废太子之事搁浅,齐公与谢皋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期。 在这期间,谢皋遍寻列国,终于找来神医华师为狐源看病,治疗狐源的“脑疾”。 狐源:“......” 谢皋:“阿狐,你太聪明了,你想要的好像都有办法做成。你是除了母亲和阿姊外,对孤最好的人,孤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只是见你偶尔望向北方的天空会露出寂寥的神情,想来是因为记不起以前的事,你如果记起来就能把认识的人都接过来了,孤养他们。” 狐源不无恶意地想着他要是说出他的家人是谁,对方怕不会跳起来。 瞧着眼前清澈又真诚的目光,他吐出一口恶气 ,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天知道他哪来的什么“脑疾”。 结果他都如此配合了,华师却不买账。 华师是党阙的师傅,党阙是个好脾气的,凡有所求必有所应,华师则不然,他有三不医:王公贵族不医,贩夫走卒不医,请他医治不医。 狐源早就听说过华师的名声,以前听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实在想不出这样的规矩下对方还有什么能医治的病人。 可后来发现谢皋都付出了什么才让对方医治他后,就再不能把这个当个笑话听了。 窗外西风渐紧,他瞧着独眼神医远去的背影,想着......天凉了,让神医华师休息罢。 后面华师是怎么得罪梁公,又怎么被墨家子弟截杀,最后党阙又怎么成了梁国太医院供奉,就不值一提了。 他伸出五指,在谢皋面前晃了晃,被谢皋一把捉住,“阿狐,孤只是一只眼睛看不见,其实一只眼睛和两只眼睛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华师因为独眼而被世人轻贱,能让他破例医治的,除非付出一只眼睛。 狐源头一次有了恨铁不成钢的心,“你是齐太子,你有一千种办法能逼得对方就范的你知不知道,区区一个下九流医工罢了。” 谢皋摇头:“没用的。孤用死亡威胁,他不惧怕,孤用金银利诱,他不在乎。” “是人都有弱点。”狐源起了个头,又懒得说教,陪在齐太子身边的这两年,他已经深知:对方就是个废物。 他只是把党阙弄来,关着门让人给谢皋治眼睛,至少在楚公主嫁过来前得治好,别人不觉,朝夕相处的妻子难道还不会发现吗? 这世上独眼的可以做医工,做将军,做学者,却做不了君上。 党阙果然有两把刷子,谢皋左眼的视力渐渐恢复,他自己却并不觉得多么开心,狐源忽然意识到什么,“殿下无意大位?” 谢皋连忙捂着他嘴巴,惊惶片刻,左顾右盼没看到人后,放下手苦涩地笑了,“孤生来就是要坐那个位置的,不坐就只有死,孤不想死,那又怎么会无意呢?” 那是被迫地有意,真正听从内心想法时,却只有逃避。 狐源有很多计划要借助谢皋实施,追问道:“那么,殿下不爱那个位置?” 章节目录 第470章 君相番外 谢皋呆愣地看着亘古的苍穹, 可惜道:“我琴弹得很好,字也写的好看,画作还能被争相追捧, 如果我不是齐太子, 做人也算成功了罢。” 狐源却说:“如果殿下不是齐太子,不会有琴师画圣教导,如果殿下不是齐太子, 更不会有这么多人吹捧你。” 谢皋垮下脸, 好像生气又好像苦笑, “你的意思是, 孤就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殿下,治国就好像是书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格, 君上要四海臣服,殿下要万民同乐, 就像书法的狂放之美与婉约之美, 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狐源不答反道:“只要坚持下去, 终有成道的一日。” 谢皋一怔, 板着脸:“你怎么知道孤爱万民同乐?阿狐你妄自揣测孤的意思了。” 狐源脸上露出了点清淡的笑,使他乏味寡淡的脸有种水映梨花的清俊,“小臣还记得, 那年大雪,郊外百姓断粮缺衣,殿下执意为民请命, 获万民感恩的时候, 殿下笑得很开心。” 记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能不断美化过往最后扭曲一件事的本来面貌。 谢皋的拥泵者门以及连狐源本人都这么说了, 说得多了以后,好像那就真成了他本来的功勋。 谢皋追忆往昔,想着被人簇拥着感谢的样子,也开始觉得他是喜欢为民请命、万民同乐的。人总是喜欢将美好的词堆砌在自己身上的。 “君上对殿下不满意,只是您不符合他的预期,但您不是他的附属 ,并不需要与他同。”狐源:“说句大不敬的话,齐国赫赫声名,可何尝不是赫赫凶名?君上盖世武功,何尝不是穷兵黩武?君上就一定对吗?” “殿下不可以被旁人的看法打倒,小臣相信殿下一定会成长为一个仁爱之君,泽被苍生。” 谢皋恍恍惚惚地想着两个字:仁弱。 君父总说他仁弱。 仁就一定弱么? “小臣会帮殿下的,小臣永远会陪在殿下身边。” 无怪乎谢皋对狐源的无条件信任、无底线纵容。 齐公对狐源的爱重,始于对方的尽心竭力,陷于对方点亮他的光,忠于对方二十年如一日的扶持。 谢皋弥留之际,恍惚想到多年前狐源对他说的话。 ——也许对方给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好君主,可以不用让任何人失望。 那为什么又要亲手打碎他的梦呢? “只是在这之前,殿下须忍一时意气。” 狐源一点点教着谢皋伪装成齐公喜爱的模样,改掉那些仁慈的天真的爱粉饰太平的习惯。 楚楚在这种时候来到了齐国。 谢皋不喜欢楚楚,那是一个像如姬一样骄纵跋扈的女人,但狐源劝他那是楚国公主。他忍着不喜去应付,熟悉后发现女人骄纵之下也有些可爱。 这时,他的表妹来了。 表妹是个和母亲很像的人,知书达理,只是身体不好,总是很羸弱,也总是很哀愁。让他忍不住想多关心对方,尤其是在表哥这儿了解到他们在鲁国国破后四处流窜的辛苦后。 母亲是不是料到了他族人的这种处境,所以最后的那段时间总是那么忧虑? 最后,他娶了表妹,这样就能给她一个依靠,能替母亲永远照顾表妹和表哥。 楚楚知道后,冷笑几声,总是找表妹的茬。谢皋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那么容不下表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表妹一年都没几天身体好的时候,根本不会和她争什么。果然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国公主。 阿狐第一次对着谢皋大发雷霆,“殿下,你疯了?君上才对你有些改观,你、你......简直自掘坟墓!” “他们是鲁国遗孤,包藏祸心怎么办?” “就算没有,他们见君上,是叫姑父、君父、还是杀父仇人?” “您可怜他们,就送上让他们享用不尽的财报,让他们走的远远的,怎么能自己娶了?” 狐源的话,谢皋还是听的,只是,“除了金银财物,表妹还需要亲人的关心。” 狐源深吸一口气,“夜深了,殿下早些歇息罢,小臣还有些事要处理。” --------------------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目录 第471章 相君番外 两个女人一台戏, 之后谢皋就忙于楚楚、鲁姬的纷争。后来郑姜又嫁了过来,她刚嫁过来时可没有现在的乖顺,只是在生谢涓时被鲁姬暗算, 九死一生, 被楚楚救了后,谢皋不只不责罚鲁姬反而觉得对方是被陷害的。于是,郑姜与谢皋离心, 甘愿捧着楚楚, 楚楚也护着她。 欲成大事者, 岂能为后院所累? 谢皋院子里的一团乱麻, 狐源简直无力回天,直到楚楚的儿子的出生。 其实狐源才是第一个发现谢涵的不凡,并开始积极挖掘的人。一开始是抓周的时候, 这抓周自然是有事先演习的,他就是无意中看到演习, 这才发现小公孙记忆力惊人, 而且很懂大人在说什么。 后来他仔细观察, 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曲线救国。 所有人都以为齐公谢原偶遇玩耍的公孙谢涵, 遂改变了齐国历史。但有谁知道这“偶遇”并非“偶遇”,而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呢? 云从龙,风从虎。 谢原扔了废太子诏书, 把小公孙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临终前写下:寡人去后,谢涵即为太子。 他甚至没有说由谁继承大统, 只说让谢涵做太子。 太子的爹, 自然是国君,谢皋是正统嫡长, 从未被废黜,也合该继承大统。但谢原临终的作为,无异于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令暗地里的流言纷纷,使他继位的理所当然蒙上一层阴翳。 “儿子就这么不堪吗?” “在君父眼里,我就连一个五岁的小孩也比不过?” 谢皋在给谢原祭拜时,内心充满怨怼,怨怼之后,又是茫然,“阿狐,所有人都说寡人的君位是靠涵儿得来的。” 靠我还差不多。 狐源正色道:“那君上以为呢?” “寡人、寡人......”谢皋嘴角苦涩,“其实他们说的没错罢......”他对狐源说了当初没人知道的秘密,“在君父把涵儿带走前的一晚,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废太子诏书,烧了一半的诏书......” “君上,臣说过,书法有狂放婉约之别,但无高低贵贱之分。公子涵得到先君的喜爱,因为先君认为公子涵能继承他的意志;您不能继承君上的意志,并不代表您是错的。先君只是人,不是神,不是天,纵然他是天是神,也无法改变事实的本质。” “君上 ,扪心自问,您真的认为先君对吗?绝情绝义,穷兵黩武,对鲁国背信弃义,对燕国趁虚而入,您也认为不对不是吗?那为什么还要在乎他的想法呢,为什么要用他的想法束缚自己呢?” “您身上流着和先君一样最正统的齐国血脉,您继承君位无需任何人包括先君的评判,现在尽情地按您的想法在齐国的江山上泼墨罢。把您认为原本不对的,都拨乱反正。” 对谢涵,谢皋的感情是复杂的。一开始有慈父心肠,尤其是以为谢原要斩草除根时恨不得以身代。随后是满怀期待,期待他带他逃离齐公谢原无所不在的掌控。渐渐有了些羞愧,他竟把一个成人都觉得窒息的期望放在一个稚齿小儿的身上。羞愧得久了,便渐生芥蒂,起初是不愿面对,久了便成生疏,父子之情渐淡。 尤其: “君父君父,我们为什么要帮梁国打仗啊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这能帮你姑母稳固地位,也能改善我国与梁国的关系,进而修好燕国。” “修好燕国?这怎么可能呢?君父你不要被人骗了。有的人杀了您爹娘孩子,然后给了您点好处,您就能和他们处好关系了吗?” “好了,治国与治家全然不同,你不懂。” 谢皋对着谢涵的童颜稚语,难堪于被一个小儿反驳,却也不忍心苛责儿子,又有对自己的疑虑与茫然,诸般杂念,只能对狐源说出口,“狐卿,你说寡人是不是真的天真了?是不是感情用事了?是不是将对阿姊的感情凌驾于齐国之上了,这是不是公私不分?” 初登大宝的谢皋面对着重重矛盾,狐源为他拨开迷雾: “第一,君上,您是人,首先得做好一个人,才能做好一个君。您若连兄弟姐妹都不爱,如何爱万民;梁夫人对您有扶持之恩,您合该回报,见利忘义的国君,哪个臣子敢效忠,哪个国家敢帮助?您帮梁夫人,于公于私,都是应该。” “第二,一个人的仇恨是难以化解的。但一个国家可以,等这一代燕人都老去、死去,除了史书,谁会记得齐国当年差点灭亡了燕国呢?这是对远的。近的来说,我国当年对燕国用兵,一直被诟病,现在对燕国伸出援手,或许燕国内心不领情,但这个人情他们不情愿也欠下了,他国知道我国的作为,也会闭上嘴巴。” 最后他不忘记给曾经的棋子上一点眼药,“太子言谈,确实类先君,难怪为先君所喜。” 他捧谢涵,可不是为了让谢原称心如意,让齐国有一个更强有力的接班人,只是为了让谢皋上位,现在谢皋已经上位了,那么对方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奈何—— 他瞥陷入思想漩涡的谢皋一眼,谢涵身后有楚王室,身边有玖家、须家、丞相谢艮、宋国太子,更有先齐公的诏书,优柔寡断的国君恐怕难以废黜这样一个太子。 在狐源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谢皋对谢涵的一点儿芥蒂渐渐生根发芽,连带着对先君谢原的不满,也一并承载在这薄弱的父子之情上。 谢涵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也是一个骄傲的孩子,他很快发觉君父对他的疏远,他一次两次地拿热脸贴冷屁股,却不会有第三次。 君既无情我便休。 这句话用在谢涵对谢皋的期待上,竟也意外得合适。 直到—— 当初华师、党阙先后为狐源看诊后,谢皋以为狐源找回了记忆,最后自然是听狐源编了一个身份与故事,故事里他是一个清贫得学生,在燕相家做门客被欺辱冤枉,脸上刻了罪人得刺青,迫不得已来到了齐国。 谢皋在梁国的牵手下,帮助了燕国,他不要任何感谢,只要燕国交出那个燕相,为狐源讨回公道。 这是在打燕国的脸面,纵燕侯早看老丞相不顺眼,也万万不可能将人送出去。 为一人开一战。 这种事情竟然能发生在仁爱弱武的齐公谢皋身上。 最终,燕国的老丞相不愿牵累燕国,出逃灵道,辗转被齐军捕获,被谢皋送到了狐源手上。 狐源神色木然,“究竟您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竟然收手,不在谢涵和谢皋地父子之情上雪上加霜。 宁襄意外地注意到了这位齐大夫狐源,调查时惊觉对方身份有异,找现任明家主询问后,他给狐源送了一份礼物。 一个人。 聂家七郎聂慎。 一个生而天阉,被家族视为耻辱,在母亲死后如履薄冰的小可怜。 而聂慎的生母正是曾经辉煌一时的明家大小姐,狐源的亲姐姐。 狐源知道自己的身份被燕太子怀疑了,这是试探,但聂慎他不得不收,他欲把聂慎收为样子,却阴差阳错令其顶替了乡下养病回来的玖二少爷。 不比他,聂慎对宁襄心怀感激,尽心尽力地帮着宁襄做事,有时他也会帮一把。宁襄很懂分寸,从不要求他做什么,只是偶尔露出只言片语,一些对燕国有利的事,他也会推波助澜。 时光悄悄地过,有时候,他也会疑惑,他究竟是明家二少爷明垣,还是齐国国相狐源。 夜深人静时,他会惊醒,梦到惨死的爹娘兄长,可第二天上朝,谢皋又总是对他一派信任。 他或许是一个很差劲的君主,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对他狐源来说,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或许是命运不允许他左右摇摆,齐太子谢涵找上了他: 狐相,孤欲更弦改张,孤要变法图强。 那年轻而英姿勃发的面庞,那充满野望与决心的双眼——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好。臣会帮助殿下的。 人走以后,他垂头抚摸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太子殿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那就莫要怪老朽了。 君上,您与太子已经相看两厌,您的道德又不允许您对太子下手,继续下去输的一定是您,让阿狐帮您解决罢。 狐源只是一个假名,他今生今世只能是明垣,等他用这一生报完了仇,下辈子再做您的臣子尽忠职守。 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以后会后悔。 只是没想到后悔来的这么快又这么激烈。 ——“君父,儿子想请您看一出好戏。” ——“您知道那是什么人吗?玖家主一定认得,那是以前的玖少游,真名叫聂慎了。” ——“我就说,哪有那么容易混进来的,定然是有人暗中相助。” 他暗算了谢涵很多次,这一次却被对方一掌拍底下去了,对方诱来了聂慎,使他们的交谈堂而皇之的落在了谢皋的耳中。 在这一刻终于到来时,他有一瞬间的惶恐,一刹那的惊惧,最后化为释然。 他累了,他太累了。 章节目录 第472章 第468章 谢涵人在院中坐, 锅从天上来。 要不是聂慎的提醒,他保不得会仔仔细细看那张细绢,保不得里面就有什么要命的藏头诗或陷害语——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等阮明兰一瘸一拐走后, 他环顾一圈, 故作疑虑,“今儿什么日子,诸位怎么都过来了, 还这样大张旗鼓。” 最后, 他将迷茫的小眼神投向齐公。 齐公清咳一声, 狐源缓声道:“接到匿名信, 温留君私会燕使,不想竟是这样曲折。” 虞旬父“害”了一声,指着队伍尾巴一个卫士说, “什么匿名信,就是这小子, 倒是对我国忠心耿耿, 就是蠢了点, 要不是你家主子对美女不感兴趣 , 险些搅合了一桩姻缘。” 谢涵长长“哦——”了一声,恍然道:“君父原来是带人捉奸来了。”他委屈道:“儿子与谁勾结,也不会与燕贼勾结, 燕太子怎么害儿子,怎么扣留无恤的,君父还不知道么?您既不信任儿子的忠孝, 也不信任儿子的脑子。” 齐公一开始有有些尴尬, 渐渐就被气笑了,“有人检举, 寡人查证,无有不妥,你还查不得了?既然事态明朗,误会而已,这卫士你自己领回去罢。” 等人群散了后,谢涵瞧着那个卫士。 “你不用害怕,本君不会拷问你,能随手被丢弃的手下,想来也不会知道什么机密。” “但本君也不能放过你,否则岂不人人都能背叛本君了?” 谢涵让王洋送来卫士名册,闲手打开,“商阳人士,父母俱在,兄妹皆全,还有个新婚妻子。” “你伴本君多年,本君实不忍心对你下手,你的父母兄妹妻子,本君倒没见过,没什么感情,让他们替你服罪罢。” 那原本一脸坚毅的卫士瞬间惊慌,“祸不及家人”的话在嘴边滚来滚去,爬到谢涵脚下被其一脚踢开后哭道:“正是阮小姐来之前的那位聂师帅命我通报君上的。求君侯放过小人家人,小人兄长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小人知道君侯厌恶赌博,不敢求救,聂师帅说过不会让君侯出事,小人才去通报的,求君侯放过小人家人。” 谢涵合上名册,对王洋说:“将他正法,令所有人看到。” 那卫士闻言,对着谢涵连连磕头感激,只是很快被拖了下去。 霍无恤唏嘘,“他其实心不坏,只是有些愚蠢。” “你可怜他?”谢涵睨了他一眼。 霍无恤摇头,“我只是可怜普通人在权力斗争中连猪狗都不如。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种种斗争,或许他到死也只是个不聪明的卫士。” 惊闻原着暴君口吐怜爱,谢涵眉眼怪异,“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脑中对系统道:“我这把男主调/教得不错罢。” 系统自然狂拍宿主马屁,但不忘提醒:【这个节点,男主该做雍太子了】 谢涵摇头,“你不懂。男主如今正在性格塑造期,待其稳定后方可回雍。” 接着对霍无恤说了聂慎古怪的行为,“他和阮明兰打配合 ,收买人手去揭发我,却又在事发前提醒我,为的是什么?” 谢涵不解,霍无恤却很理解,“收买你的卫士是因为上有所命,尽了他对燕太子的忠义,提醒你是因为对你旧情难忘,全了他对你情意。” 最后,他还总结道:“既是燕国的师帅,又是绛姝的聂郎,世间哪得双全法呢?” 谢涵:“......” 被暗讽了一下后,他“唉”一声,去勾霍无恤肩膀,“无恤,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霍无恤:“我没什么东西想要的,却有什么东西不想要。”他扶了一下髻上发簪,“君侯再送我太子/小璀/韫白/豫侠(以下省略温留众)......同款发簪,我保证给君侯一次难忘的‘冬病夏治’。” 谢涵 :“......” 他清咳一声,绕回原话题,“聂慎这么做,既不会令燕太子满意,也不会使我感激,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霍无恤:“君侯素来铁石心肠,自然不能理解旁人内心的挣扎与犹豫。” 谢涵:“......” 他强行继续之前的话题,“从今天狐相的配合看来,这件事他一定是在边上敲了边鼓的。聂慎在齐国十余年,必然与狐相熟悉,我们现在有物证,完全可以拿这个物证去诱聂慎弄出个人证来。可惜没来个玖家人,不然还能指认聂慎玖少游的身份。” 霍无恤盯谢涵片刻,在对方疑惑摸脸中吟道:“君侯果然铁石心肠。”那个聂慎刚刚还救了人。 谢涵:“......” 被四杀后,他往后一靠,眉眼有了不悦之色,“无恤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霍无恤偏了下头,“忽有感慨而已。”说完,他也便一道思考如何利用聂慎让狐源入瓮的事,二人一合谋,还真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有燕太子书信在手,二有聂慎还没有走,三则狐源出门在外必然守卫松懈,想暗中窃听狐源和聂慎的话只要虞旬父配合就可以。 谢涵又叫来了应小怜,三人关上门讨论。 这件事有三个关键,第一让向来谨慎的狐源与聂慎相会密谈;第二让狡猾的虞旬父配合;第三让宠信致昏的齐公亲耳听狐源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于是谢涵给聂慎写了封“感谢信”。 又借虞纯试探了虞旬父对狐源的态度,果不其然是高度戒备,他很快亲自去会了对方: “虞家主可还记得云流公主?”谢涵出卖姬云流毫无压力,“虞家主恐怕不知道,她对你的持刀卫士有过一次救命之恩。” 密信丢失后,持刀卫士立刻自尽,虞旬父立刻明白谢涵在说什么,他眯起眼睛。 谢涵摊开手,“虞家主别这么看着我。您和狐相都亲自来搜过本君歇脚处的,的确一无所获。”他温然笑了起来,“本君护送云流公主从温留到交信,但施恩不望报,本君可不能以这点恩情胁迫公主送礼。” “这点恩情?”虞旬父哼笑一声,“大梁护国公主还不够?好了,明人不说暗话,温留君到底想要什么。” “虞家主爽快。本君愿意出点力求云流公主将东西给我,也愿意将其完整转交家主,只是——”谢涵话锋一转,“家主应该知道,狐相绝非愿意接受威胁之人,更不愿意容忍把柄流落在外,他能忍家主一时,绝不可能忍家主一世。而现在,想必狐相已经在寻思着如何对付你了。” 虞旬父皮笑肉不笑,“这不全拜温留君所赐?” 谢涵不接受污蔑,“自然进程而已,本君只是加快了进程。” “好了。”虞旬父不愿意听谢涵诡辩,“如果单凭只言片语就能给狐相定罪,老夫也不会舍大利而继续与他虚与委蛇。不知温留君有何高见?” “虞家主可曾见过那位玖二少爷?” 话题忽然奔向风马牛不相及,虞旬父皱眉,谢涵很快接上来道:“就是如今站在燕侯身边的师帅大人聂慎。他母亲是曾经的明大小姐,而狐相通信一直用日月印鉴,很难说没有关系。而聂慎自小潜伏在我国,玖家又不是筛子什么忍都能混进来,遑论冒充一个嫡支子弟,必然有位高权重的人襄助。” 虞旬父惊讶过后,明白了谢涵的意思,“温留君有办法让那个聂慎指认狐相?” “那就需要家主的一点帮助了。”谢涵与其私语片刻,又给出一个砝码,“玖少游在玖家这么久,害玖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逃回燕国后,玖家竟真的不再追究了,这可不像玖家。旁人查不出玖少游的真实身份,玖家毕竟与其多年朝夕相处,难道没点蛛丝马迹?我观姐夫的样子,对玖少游倒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虞家主说,会不会玖家与狐相早就暗通款曲?” 虞旬父和狐源合作是为了谋求好处,要是借用狐源搬倒玖家,好处只会多不会少。 他牵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这是叛国啊,老夫岂能容忍?” 谢涵一方势力的计划,有了虞旬父的加入,更加天衣无缝,两人愉快交流后,在燕国临行前一夜,谢涵请来了聂慎: “我不喜欢欠任何人,尤其是你们燕人。” “我知道你与狐相的关系。” “想必你们也知道,燕太子与狐相的一封信流落在外。我可以帮你取回。”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聂慎心中惊涛骇浪,惊恐于狐相身份的泄露,震惊过后,目露复杂,嘴上却还是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对方心思相对单纯,但也不是什么漏嘴怪,谢涵本没指望让其这么简单地说出来,他还安排了足够的前情戏份。 他淡淡道:“那我现在要去取那封信,你要否一道?”又生动起眉眼,嫣然一笑,“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这一路上会不会拓印个几份给周围人瞧瞧。” 这张脸从来宜男宜女,当她要风流潇洒时,即便穿着女装,也能让名门淑女投怀送抱;当他要巧笑倩兮时,即使穿着男装,也像美人儿女扮男装。 只是谢涵矜贵自持、从容淡然,楚涵矫揉造作、变化多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相似点。 这一笑,却将聂慎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身影唤醒,竖在心门前许久的屏障轰然倒塌,他定定瞧着人许久,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有硬生生憋在喉头,再开口时,声音几乎沙哑,“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总是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的。” 章节目录 第473章 第469章 这场利用聂慎钓出狐源的行动, 霍无恤并没有直接参与。 一则,谢涵有意安排霍无恤去做其它事情,因为必要时他还是要借用一下“楚涵”的影响力。 二则, 霍无恤自己也愿意避开, 说不上兔死狐也悲,大抵只是一次又一次,对方行云流水般地用利各种感情, 让他不想再见到这种画面。 在扶突郊外枫林中, 谢涵用沉迷情爱对虞旬父掩盖无一刻不停歇的报复之心;一路行来, 谢涵不断用两情相悦动摇齐公用他换雍国支持的决心;而在刚刚, 对方同样可以飞速用断袖之好打破阮明兰的刻意陷害。 他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且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利用不代表不珍惜, 我喜爱这茶杯天青色的纹理,爱不释手, 不代表我不能用它盛水?”对方看他的眼神无可奈何又有着淡淡的纵容。 他总有一千种言辞让他哑口无语。 霍无恤说不过他, 但就是觉得:每一份真心, 都应该被珍视;每一份好意, 都应该被感谢;每一份感情,都不该被利用。 “或许,我没有错, 君侯也没有错,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这么多对错。”远处骏马长尾轻甩,霍无恤仰躺在草地上, 枕着胳膊看星空, 脑袋里想着君侯大抵已经带那位可怜的聂士帅到刘央的行辕了。 姬云流心思变化多端,谢涵怕徒生变数, 便把那封密信又交还给了刘央,毕竟两人一向配合的不错。 至于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了狐源是燕国细作这个秘密,关他何事? 刘央也极其上道,他圆脸、塌鼻、还有着淡淡的小雀斑,饰演起反派来颇让人牙痒,他夹着那封密信晃了晃,“我将他给燕太子,燕太子能给我一座城池;我将他给齐公,整个齐国都会欠我天大的人情;我将他公诸于世搅风搅雨,甚至能让你们二国内乱。温留君你何德何能,让我将它交给你呢?” 谢涵怀疑对方在暗示他:他将这封信从姬云流受手上套出来给他,对他也是泼天的恩情,完全大于二人交易利益。 他理所当然地平静道:“可刘家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总有你的深意,不是吗?” 刘央慢条斯理,“当初,族姐将宋威侯病危的消息传出来,我将之告诉温留君,使你能及时赶到鱼腰帮助现在的宋太夫人。温留君报我以牵线搭桥,使雍公支持玉枕君,但现在反而功亏一篑。温留君你有什么脸面,让我将它交给你?” 聂慎既惊于刘央和谢涵之间有过这么多瓜葛,又恍惚明白,刘央现在恐怕并不是想要谈条件,而只是单纯地想羞辱谢涵。 可他不能冒头,他带着武士帽,低着头,只能当自己是谢涵的卫士。 “这难道是我的问题吗?”谢涵淡淡道:“刘家主连小王子的存在都不知道,又能责怪谁?本君已经尽到牵线雍国的责任了。就像倘若我能力不济,帮助阿姊失败,那也合该我自食恶果,怨不得家主的消息。” “呵——”刘央眉毛耸动一下,“温留君果然巧舌如簧,可我就是不高兴,不愿意将这封密函交出来,你能奈我何?” 谢涵盯着那封被夹在对方指间的密函,终于软了神色,他也明白刘央的意思了,“那刘家主怎样才能高兴些呢。” “这才对嘛——”刘央朗笑出声,又沉下脸色,“以前卫瑶曾在众人面前让我舔他的鞋尖,我好不容易搬到他,好让他补回来,没想到他竟然尸骨无存给我看。”他凝着谢涵,牵起嘴角,满含恶意,“不知温留君可否帮我舔一舔,让本家主瞧瞧这被舔鞋尖的感觉是不是特别舒服?” 该死。 谢涵脸都绿了,盯着人,希望对方不要这么入戏,他只是拜托人为难自己一下,没让他出这么个难题给他,他以后还要不要脸了。 又或者—— 他心下一跳。 对方知道卫瑶藏身在温留,现在在试探他? 假做挣扎,实际在给人疯狂打眼色,谢涵没等到刘央回心转意,聂慎跪了下来,朝刘央爬过来,粗着嗓音道:“君侯金枝玉叶,做不好这种事的,让小人代劳罢。” “金枝玉叶?我就喜欢看金枝玉叶羞愤的脸色,让你们这些牛马畜牲舔鞋尖,有意思么?”刘央狞笑,踢了已经凑过来的聂慎一脚,转头盯着谢涵,又张开那种大大的笑容,“温留君考虑的怎么样?” 谢涵如坐针毡,有感梁国专出变/态的水土,“刘家主真的要这么做,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有损我们的友谊。” “没有好处?”刘央笑着,“能让我开心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谢涵深吸一口气,起身朝刘央走过去。 一步, 两步。 聂慎按着被踢得生疼的胸口起身,“不必了。”他快步走到谢涵身边,对方已经在刘央面前趴了下去,他疯狂地拽人,“君侯,小人觉得不必了。” 刘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前情越激烈,最后被扒下的脸皮自然越值得回味收藏。 谢涵起身,拉着聂慎飞快后退,正在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打开门将人推出门外,淡淡道:“等着。”就合上门闩,听着门外拍打声,他大声道:“家主不会让外人扰了自己的兴致罢?” 刘央笑眯眯的击了下掌,立刻有七八个武士联手上来,不想聂慎武艺高强,和七八个人对手不落下风,只是一时半会也不能突出重围。 谢涵吁出一口气,在刘央对面坐下,倒了杯热水,“没想到家主有这样‘巧思’。” 刘央笑眯眯的,语出惊人,“听说温留有位姚师傅?” 谢涵像被踩中尾巴的猫,浑身汗毛都快炸开了,“不错,正是小弟的武师傅。” “听说姚师傅很懂兵法,护国公主希望姚师傅能回来帮助他们。”刘央低头喝着茶,“太后却觉得现在并非好时机,制止了公主。” 姬云流知道卫瑶还活着,自然希望对方回来帮他们夺权,至于对方死活,哪在她的眼中。拂胭却怕卫瑶出事,就想等他们有了一定势力,避免卫瑶一来就被害了。且她还要卫瑶照看其真正的主人谢珩呢。 谢涵说道:“恐怕要拂了公主美意,那位师傅为本君聘请,舍弟又十分信服,既来了我温留,怎能再去其它地方?” 刘央:“温留君说话算话?” 谢涵:“不能得到,那便毁掉。” “得君此言,我心亦安。”刘央和谢涵轻轻碰杯。起身抓了几把灰将谢涵衣摆、袖子、衣襟、手掌都弄脏,又取了杯水,“得罪了。”就将谢涵泼得透心凉,还将人头发抓得散乱,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我还没见过温留君这样狼狈的样子。” 谢涵:“......” 他抹了一把脸,咬牙道:“多谢。” “吱呀——”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聂慎立刻停止打斗,扭过头后脸上怒气勃发,像要找人拼命,被谢涵一把抓住,“走!” 刘央倚在门边,笑得嚣张,“温留君有空记得多来坐坐。” 谢涵越发加快脚步,聂慎回握着对方,只觉掌中泥灰,他仿佛看到对方是如何趴在地上,双膝跪着,两手撑着地面。 他脸上凝结出一种刻骨的冷意,“我必杀他。” 等渐渐离开刘氏阵营后,谢涵将那封密函塞进对方手里,眉眼冷淡,“好了,我们以后两不相欠。” 聂慎忽然抓紧他,远处的火把映在他眸中,他瞳仁里有火光轻轻跳跃,另一手抚着他的发丝,温柔而爱怜,他轻声道:“狐相和太子都对我有恩情,我将这密函交回,还了恩情,就离开灵道来找你好不好?” 从小的境遇,让他极恶男风,在知道谢涵是男人后,难以忍受自己曾经满腔的爱意,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有些人无论什么模样,永远如此可爱。 就像对方那天说的:男子女子,皮囊而已。 他爱的,是他独一无二的灵魂。 楚涵的娇气无耻,绛姝的坚韧聪慧,谢涵的淡然冷漠,全都汇聚成面前人眉梢的漠然,眼角的暖意。 谢涵忽然叹一口气,“是雄鹰,就该翱翔;是骏马,便当驰骋。我并不希望你折断翅膀、自此卧槽。” “谁说雄鹰不想停留,骏马不愿休憩?何况我不是雄鹰也不是骏马,我从来没想做出什么大功绩,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想携一人走遍天下,白头到老。”聂慎眼里都是柔情。 “可我不可以。”谢涵挣开他的手,神色又恢复那种冷漠,“这次我把密函交给你是还你的人情。但我不会就让一个细作这样居我国高位。” 聂慎沉默片刻,“那就交给我罢。” “交给你?”谢涵眯起眼睛,满含疑虑。 “其实......”聂慎面露复杂,最后摇头,“他早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早就分不清自己是谁了,我劝过他很多次——放手罢。” 而这次,他必须要劝对方放手了。 他把密函给对方后,对方一定会问从哪儿来的,他没那个能力骗过对方,那对方就会知道谢涵已经知晓他细作的身份。 对方必除谢涵。 他不能恩将仇报。 章节目录 第474章 第470章 “早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早就分不清自己是谁了。”谢涵品出一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又问,“你现在就要去?” 聂慎点头。 谢涵:“我和你一起去罢, 你嘴巴太笨了, 所以劝很多次也没用。” 聂慎无语摇头,“你是什么身份,你过去只会让人戒心百倍。” 谢涵:“那我送你过去, 我教你怎么说。” 他们果然有特殊的联络方式, 在这点上, 聂慎还是背着他弄的, 联系上后,二人约了地点。 谢涵眉梢一动,忽然说, “你去换一件衣服。” 聂慎:? 谢涵:“不要说这密函是我给的,我还想多活两年。”他抱着胳膊声色冷淡, 聂慎忽觉无地自容, “我说不出天衣无缝的谎言, 狐相又心细如尘。” 谢涵瞧着他, “换掉隶属本君的卫士服。 然后告诉他,姬云流恼怒于虞旬父的威胁,偷了密函, 为了交好势大却不恭敬的刘央,遂将密函送了过去,刘央单独联系了你, 要你想办法送我去他那儿, 就把密函给你。” 聂慎把地点定在靠近燕齐两馆之间小湖上,过去正好路过谢涵院子。趁着聂慎到他那儿换衣服的间隙, 谢涵将时间地点传给了虞旬父。 只是......湖心小船,却要如何埋伏窃听? 一人、二人可潜水听得,齐公和群臣却怎能做到?狐源势大又深得齐公的信任,一二人的证词可无法完全打倒他。 不一会儿,应小怜回来,是虞纯传回来的消息,让他拖延聂慎一会儿,“虞家主准勘测过整个交信行辕的地貌,各个场景都有一套窃听方案,这湖心小船他考量过多次,做了一根长铜管,可以从船底连结到岸边传递声音,只一点,现在他要派人铺管,以及——” 他眉心微皱,妩媚的面容露出难解之色,“还需要有人配合,将铜管一头勾到船底。那位聂师帅可不会帮忙,更不会允许我们的人上船。一旦有了多余的人,狐相恐怕也不会轻易开口。” 谢涵沉吟片刻,“我可以派楚涵姑娘过去,她有办法能令聂慎屈服,至于撬开狐相的嘴......人在激动下总会多说些话。” 应小怜:“......”他抬起头,认真不失礼貌地询问,“楚涵姑娘?” 聂慎刚换回自己的一身黑衫与黑斗笠,谢涵就叫住了他,“我还是要和你同去。” 聂慎诧异:“刚刚不是说好了——” 谢涵掀起眼皮瞟他一眼,“你记住了?你一字不落背一遍给我听听看?” 聂慎:“......” 对方刚刚至少喂了一万字给他,难道不是记住核心内容复述出来就够了吗? 谢涵一声轻叹,“不是我不放心你,而是——”他瞧着对方刚夹进腰封里的密函,满脸复杂,“你若不能劝走他,我将这证据交给你,与叛国何异?” 聂慎按了下腰封,可他能将密函还回去吗? 他不能。 “你放心。”谢涵保证道:“我就假做你带进去的人,不会让他发现的。” 他见对方甚少带人的,聂慎还没来得及说,对方就说了句“等我”先走了,等到他开始焦急时,一阵暗香浮动。 云鬓花颜,宛转蛾眉,一对黛眉如远山,一双星眸如春水,美人轻声唤,“聂郎——” 聂慎从来没见过“楚涵”摘下面纱的样子,他目盲的那段时间里最后悔的是没好好看过对方一眼,最想做的是摸摸对方的脸好勾勒出其容颜。 好一会儿,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摘下面纱一定是顶好看的。” 谢涵夹着一副紫罗兰面纱,攀着对方胳膊,娇声道:“聂郎替我带上?” 夏日的衣衫轻薄的很,一点热度便立刻传来过来,聂慎心头一跳,接过面纱替人勾到耳后,又夹在鬓发加固。 因为狐源与他熟悉的缘故,谢涵在眉心还贴了花钿,鬓角滴落垂珠,弱化眉眼,模糊间距,现在带上面纱,眼波流转间娇柔妩媚,与温留君实在相去甚远。 --------------------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快乐,仙女们。 章节目录 第475章 第471章 夏日夜晚, 星光璀璨,聂慎与谢涵泛舟湖上,仿佛一对偷情的男女。 远方树影幢幢, 不一会儿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狐源孤身前来, 见到船上有二人,当先便顿住脚步了。 聂慎拿出一个哨子吹响,像夜枭诡异的鸣叫, 边将小船划到岸边, 停在狐源脚下。 狐源凝着谢涵, “不知燕使深夜请老夫过来是有什么要事要谈?你说前几日温留君和阮小姐之间有隐情, 只能和本相讲,不知是什么隐情?” 他本是见有第二人在场,即兴谨慎。 不想“温留君”三字恰中二人的敏/感点, 谢涵尚稳得住,聂慎下意识看了谢涵一眼, 然后撞入镇定而警告的暗沉之色中。 正狐源觉得不对劲间, 他急中生智, “舅舅, 没有旁人,她不是外人,不用瞒着。” 狐源苦相的脸微微紧缩, 像瘪了的茄子,双眼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谢涵, “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又是谁?” 有如实质的目光剐的谢涵肌肤刺痛,她瑟缩了下, 聂慎下意识将她护到身后,“她是我心里的人,这次任务完成后,我想带她浪迹天涯。您是我最敬重的人,希望能得到您的谅解。” 讲这段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矛盾而挣扎,他羞愧于向他最敬爱的舅父撒谎,他挣扎于不能不偿还谢涵的恩情。 狐源不知,只见从小看到大的侄儿满是犹豫,终于叹一口气,踏上了船,“她就是你找了这么多年的楚姑娘、绛姝姑娘?” 谢涵对狐源福了福身,细声细气道:“舅父。”便接过聂慎手中的桨操舟,推了聂慎一下,自然而然的亲昵,“我来罢,你和舅父好好说会儿话。” 至于让他操舟,会驶向何方,会经过哪些海草,会被什么水中杂物绊住,这就不好说了。 聂慎掏出那封遗失已久的密函,“舅舅,这个你留着。” 狐源瞥一眼,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密函到手的事,因此此刻面色古井无波,“烧了罢。” “不行。”聂慎一直不赞同狐源的习惯,“舅舅,总该留一些证据。太子殿下宽厚仁慈,可殿下还能活多少年?下一个上来的公子若是嫌麻烦要全盘否认你的贡献,谁会知道你为国家做了多少事?” “不需要。”狐源目光落在密函上,却仿佛没有焦距,“我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我做了什么。” “您确实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最好是齐国不知道。”聂慎苦笑,“收手吧,舅舅。人生苦短,为什么要逼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您该颐养天年了。” 船身忽然猛地一晃,像触上暗礁,可这湖里哪来的暗礁。 交谈声乍止,谢涵攀着船沿,往下一抓,“是块铁像。” 聂慎和狐源都趴过去,见湖内沉着一尊黑黝黝的神像,怕是误落水中已久的东西。 狐源淡淡道:“你说的话,连神佛都不能同意。” “神佛管不了那么多,人生一世还是要靠自己。舅舅,你扪心自问,究竟想要什么?”聂慎无奈极了狐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又究竟想做什么?加害齐君?瓦解齐朝廷?削弱齐国?” “这是我们燕廷的心愿,可是你的心愿吗?”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为什么要帮着齐君掌控朝政,为什么要支持齐太子变法强国,为什么要选贤举能,为什么要多次化解齐国危机,为什么要关心城郊的百姓吃得饱不饱,为什么要理会难民有没有果体的衣物?” “您看看您,绮罗珠玉堆出来的贵公子,灵道城内最富盛名的大才子,一笑醉春风,一笔万古情。现在却常年葛衣素袍,刻苦得像个墨者,苍老得仿佛古稀老朽,您在折磨谁?母亲倘若还在世上,只会痛心。” 借着谢涵交给他的话术,此情此景,聂慎不禁吐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劝解,面前的是他最亲的亲人,却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在挣扎中逼迫自己。 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间谍。 谁能在长年累月的异国他乡不思归?谁能忍受默默奉献无人知?谁能接受敌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戴与信重? 湖面荡开波纹,一如狐源心中的涟漪,“谁都不是傻子,只顾私利损害公器,纵然齐君愚蠢,诸氏族也不是吃干饭的,我岂能坐得住齐相的位置?” 谢涵面纱下的唇角一勾,轻轻划动船桨。 “舅舅,如果祖父祖母几位舅舅姨母还在,他们一定像我一样,希望您笑口常开,岁岁无忧。”激烈的情绪渐渐消退,聂慎又恢复那种无力感,他对狐源的选择与坚持总是无能为力。 “你没有见过万家灵堂、满城缟素、尸横遍野,是你的幸运。”狐源笑了,说不出的冰冷讥诮,“幸运的人没有资格劝慰旁人。齐国与我不共戴天。” 他转过身,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你还年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罢。太子殿下那里,我会替你陈情的。” 他将目光落在谢涵身上,原想祝福二人,却忽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带给他一阵心悸,使他出口之语堪称无礼,“姑娘既打算与我外甥白头到老,何不真面目示人?” 聂慎心中一紧。 微风拂动谢涵面纱,狐源只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女子对应这隐隐绰绰的面容。 此时离岸边不过三丈,谢涵扯下珠钗发带面纱与外袍,露出里面月白色轻衫,与一张狐源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悚然一惊。 聂慎心头一跳,“你怎么——” 谢涵将紫色纱裙往湖面一抛,卷起放在二人中间的密函,纵身一跃,足尖在撒开的紫纱上一个借力,就飘到了岸边,朗笑道:“多谢聂郎真情实话。” 岸边茂密的树影的与假山后,走出一个、两个、三个......一群人来,峨冠博带,隐约看去,不少熟人。 狐源陡然明白如今处境,在看到对岸站在最前头的人影时,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面色一瞬间灰败下去。 聂慎慢一拍反应回来,内疚、惊恐、恨意、后悔都来不及,连忙划桨,“舅舅快逃。” “君父,幸不辱命。”谢涵对着齐君一拱手,话是对齐君说的,但齐君已然僵着身子、铁青着一张脸,唯有内侍接过他递上的密函。虞旬父对着谢涵微微点头,表示一切在计划之中。 后方群臣都呆了,那可是狐相啊,竟然是燕国细作。 虞旬父一挥手,就专门有卫士抛起带着钩子的长索钩住不远处的小船,长索尾端分出十余根尾巴,十几个大汗一道用力,不一会儿就小船就近在咫尺。 “跳船罢。”聂慎把狐源推动轻舟远离岸边的另一角。 “不必。”狐源却摇了摇头,推开人,从船上迈步下来,对着齐公从容拜下,“外臣明垣拜见齐君。” 虞旬父和谢涵对视一眼,他们以为对方总该辩解一二。 “外臣?明垣?”齐公脸色惨白,“狐卿在开什么玩笑?” 谢涵的眼中飞快划过一抹惊诧,内心的失望之情油然而起。虞旬父沉着脸,让人把聂慎押解了上来,他仇恨地盯着谢涵,“温留君不是说攀扯贵国国相后,就告诉我姝儿在哪么?” 谢涵并不睬他,只顾盯着齐君,只想听他最后下达的判决,只见他手微微颤抖,目光放空。 狐源徒叹一口气,“君上恩重如山,老朽有负君恩。” 这短短的一句话抽干了他的力气 ,又使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外臣一人可以交代所有罪孽,君上不如放这位燕使回国,免得徒生事端。” “噗——”忽有满目猩红,狐源只见站得笔挺的人轰然倒下,他始有惊惧,“君上——” 齐君喷出一口血后,目精上翻,嘴角歪斜,双手抖个不停。 众人大骇,匆忙将狐源、聂慎捆了,扶齐君回行辕。 齐国行辕灯火通明,太医围了齐公一圈,最终对着谢涵、虞旬父跪下,沉重道:“君上怒火攻心,肝阳暴亢,中风之兆。” 谢涵腿一软,扶着床沿,五指将床幔死死攥住,环视跪在室内的群臣,“交信会盟,人多嘴杂,君父不过中了暑气,谁敢造谣生事,杀无赦。” 他将目光投向虞旬父,虞旬父点头,“即日起,车队戒严,赶路回城,禁见外臣,禁传书信,违令者斩。” 等群臣瑟瑟退去后,虞旬父问谢涵,“所有卫士均在老夫辖下,在扶突老夫还有一半的棘门营精锐,君上现在也在我们身边,明日或可能动弹手指写字,国不可一日无君,温留君可愿承担国祚?” 烛影幽幽,谢涵看不清他面容,“太子在,本君不明白虞家主在说什么?” “名人不说暗话。”虞旬父幽幽道:“你与我都明白,太子是个疯子。他不爱齐国,不爱百姓,不爱天下。纵然天资灵慧,不掩癫狂本性,这比一个平庸的君主更可怕。他疯起来能让整个国家陪葬。 温留君纵然想与霍将军闲云野鹤,也要想想齐国国运、百姓何辜? 您毕竟姓谢。” -------------------- 作者有话要说: 再会。 其实最近忙于辞职的事,说句老气横秋的矫情话,人生苦短,我想去做想做的事,而不是为了一点工资和旁人的满意活着,工作稳定又如何 ,工资尚可又怎样,我不能只是为了维持活着的状态而活着。 想辞职写小说去,我有太多的故事想说,以后就能日更了。 3月份说服了全家,结果4月份触底反弹......又来劝阻我了...... 本来想解决好所有事情一门心思来写小说 ,看来还不行,先更点为敬,我再想想。 章节目录 第476章 第472章 “虞家主与太子殿下一力推行变法, 何出此言?纵然太子偶有错漏,为人臣者,怎能指责抛弃?”谢涵垂眸, “况且, 殿下总是还听我几分劝的,有我在,必不会使殿下疯狂。” 虞旬父知道这是谢涵不放心他, 于是他一一陈明利害, “正是因为在太子麾下已久, 老夫才深知太子性情绝不能带我国在这天下纷争中崛起。如今梁国日薄西山, 楚国走在霸主的路上,正是我国奋起、重现辉煌的好时机。” “太子殿下偏执,偏执在什么地方, 以前老夫不明白,现在还能不知?或许真的会听温留君几分劝。但太子继位之日, 便是温留君你与霍将军劳燕分飞之时, 更是你妻离子散的时刻。说句不好听的, 纵是大公子、二公子继位, 对温留君而言,也好过太子。” “当然,老夫这么劝温留君, 也非全无私心。实话说了罢,老夫当初支持变法,一是为了强国, 二是为了在三家都不同意的情况下抢占先机、借东风谋好处。倘若余公子继位, 见老夫势大,必要拿老夫开刀;太子继位, 说不定会在某个时刻推出老夫做替罪羊;现在老夫帮助温留君,也是希望温留君能保我虞氏为齐国第一大氏族。” 他轻一击掌,齐公的贴身内侍怀陀捧着一卷诏书进来,白底金边绣祥云仙鹤,字迹工整为侍诏令起草,只差齐公朱笔御字。 齐使馆外,万籁俱寂,没有人知道齐国已经在一个时辰内天翻地覆。 草丛中霍无恤忽闻大批队伍前进的声音,恐他国有变端,琢磨蒙骗聂慎去捉狐源的事情该当收场,便想躲开是非。他拍拍屁股起身,正要去牵马,那队伍却径直朝他而来,眯眼看去,为首者很熟悉,“王相?” 王免确认是霍无恤无误后,话不多说,立刻一挥手,退往队伍后,“活捉,注意毫发无伤。” 他带来的至少有百余人,霍无恤双拳难敌四手,怎么也想不通前脚谢涵不是才和雍君商量得好好的,怎么后脚王免又来绑人了? 最后趁乱,他踢了马屁股一脚,用自个儿给马儿做掩护,肩臂负了几道伤后被捉住了。 应小怜一夜未眠,等着尘埃落定谢涵回来,不想先等回来的是王洋牵着一匹白马,“应先生,霍将军失踪了,这是他的坐骑。” 只见宝马白毛染血,应小怜心头一紧,“立刻通知君侯。”知道谢涵在和虞旬父密谈,他请虞纯一起去找谢涵,发觉自己太慢后,只怕霍无恤等不得,遂推着虞纯,“你先过去。”边弃了轮椅,上了阿劳的背,催促阿劳加快速度。 那头,谢涵第一次知道怀陀是虞旬父的人。他冷视着这个在他小的时候无微不至照顾过他,又在君祖父薨逝后扭头抱君父大腿的太监。 对方依旧低眉顺眼。 虞旬父接过诏书,在谢涵面前摊开,只见上书几个“废太子”、“立温留君”等字样,“怀陀公公是老夫的底牌,有怀陀公公配合,必然天衣无缝,温留君总该放心了。” 谢涵面无表情,内心千百样想法来来回回。 王图霸业,转笔之间。 如果这都不动心,他就是圣人。 可一旦应下,却注定会受制于虞家。 不应难道真让谢泾那条疯狗即位? 他怎么也想不到搬倒一个狐源竟能至此,齐公看起来还能再活二三十年的模样,他怎么想得到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 【叮——男主愉悦度-10】 【叮——男主愉悦度-10】 机械的电子音突如其来,谢涵混乱的头脑骤然冷静下来,他站起身,来回踱步,“虞家主,您说的确实让人激动,可兹事体大,君父也不是一定治不好,若果明日君父当真...我们再商议不迟。” 怀陀已出,若不接受,虞旬父为不泄露难保不会灭他的口。 如今兵力几乎全在对方掌控之下。 ——不能拒绝。 虞旬父面露可惜,倒也理解谢涵的谨慎,只是——“恐怕要劳温留君陪我这老匹夫一晚了。”他瞧一眼怀陀,“不是老夫不信任温留君,实在是让人知道了怀陀公公的事,老夫无事也是一身腥啊。” “本君自然理解。”谢涵虚弱脸抚胸,“今夜事多,本君身心俱疲,只想见见无恤,不知家主可否让无恤来陪我说说话?” 虞旬父:“......” 大抵是对谢涵代入了未来国君,他苦口婆心,“温留君,成大事者,怎可如此记挂小情?自古温柔乡,英雄冢。”劝完,到底还是传来卫士,派人去情霍无恤。 谢涵想不通这个时间段里,霍无恤能不高兴些什么? 难道是聂慎被捕,同情心陡发? 这边谢涵一边想着霍无恤,一边和虞旬父虚与委蛇。外头阿劳还背着应小怜往前跑。 突然,被催着先行一步的虞纯折了回来了,他面色很奇怪,应小怜逼问他,“怎么回事,休要骗我!” “伯父、伯父......”他怪异的表情动了起来,最终下定决心,“好像软禁了温留君。” 应小怜一惊,“虞家主想做什么?” “我不知。”虞纯呆呆的,他现在看到的似乎也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想了想,他恢复头脑,“好像是对谁继承大统起了争执。我没多留多问,不然早被伯父抓起来了。” 应小怜心中咯噔一下。 虞家主会帮他们救霍无恤吗? 如今齐国多事之秋,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霍无恤对虞旬父没有任何作用,送给雍国,还能换些好处。 于公于私,虞旬父都不会救霍无恤。 想清楚这点后,应小怜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件救出霍无恤,雍国昨日就西出回国了,现在回来掳人,必定连夜出逃,迟了就追不回来了。 第二是帮谢涵脱困。他可以请谢妤与楚王邀请对方谈话,虞旬父再不愿放人也不得不放。 可是自齐公倒下后已经全队戒严,他们出不去人。应小怜看虞纯,“小怜想请虞五少帮个忙。” 虞纯多想说“包在我身上”,可他不是神,不是仙,挣扎之后只能道:“你说说看?就算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出卖你。” 应小怜目露诧异,没人知道他是在诧异虞纯竟然会拒绝他,还是诧异虞纯敏锐如斯。 “我要出齐辕。带上君侯的卫士,去追霍将军。” 虞纯换算了一下,得出一顿毒打的结果后,去了苦大仇深的表情,欣然同意,还道:“我陪你去。” “我准备准备。”应小怜说完,让王洋去集结人马,匆匆写了两封信,递给点好人头的对方,“一会儿出去后,王队长让两个人慢慢落下队伍,分别把信交给楚王和宋太夫人。” 夜色中,他们才要出发,忽闻一阵喊打喊杀声。 谢涵坐于齐公耳房都能听到,虞旬父眉头一皱,“本将去看看。” 谢涵忙套上鞋履,“本君与将军一道。” 不想虞旬父“碰——”的一声关上大门,根本没给他跟上的时间,谢涵摸着差点要被夹上的鼻子,顿生不详的预感。 他飞快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内复盘,继而悚然一惊,匆匆跑进齐公卧室,只见怀陀正抱着诏令守着齐公,连忙劈手去夺。 怀陀死死抱着诏令不松手,谢涵一开始怕伤了对方,最后也顾不得了,一脚将人踢翻,夺了诏令扔进香炉。 “烧快一点,再烧快一点!”若非锦帛柔韧,谢涵恨不得将其撕个粉碎。 他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朝最差的方向发展,也许虞旬父刚刚只是心情急切,可他早已习惯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上去想。 怀陀倒在一脚,人事不知。 待到火舌吞吐,一卷诏令终化土灰后,门外果然传来响动。 谢涵正打算给自己来一剑假作昏迷,不想蜷在角落的怀陀忽然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卷诏书扔在脚步,再次“晕了”过去。 谢涵瞠目结舌。 大门轰然打开,一个缃衣人像块破布似的被扔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甲胄的虞旬父,和随行前来的文武百官,还有护卫齐公的全军。 “非常时刻,温留君辖下副官竟然集结士兵,是要干什么?”虞旬父沉着脸,他身后一小吏“啊”了一声,“怀陀公公手上拿的是什么?诏书?君上醒了?怀陀公公怎么浑身是伤?” 君上醒了? ——峰回路转,众皆大喜间,小吏拣起诏书,瞪大双眼,“君上要废太子?传位给温留君?” “看来不是君上醒了,是温留君想让我们以为君上醒了,好掩盖间不得人的勾当。”群臣间,有人冷笑。 事态似乎明朗,先派手下控制出使的队伍,再矫诏继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 四周目光逼视,纷纷质问犹如风霜刀剑,谢涵扶起应小怜,哂笑道:“虞将军总喜欢设计这样让人百口莫辩的局吗?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还是这样,好没意思。” 应小怜体弱,一路劳累加焦虑,又被士兵粗暴对待,只觉五脏六腑生疼,可是此刻却都顾不得,他靠着谢涵借力,撑着一口气大声道:“都是我的过错,君侯。霍将军被雍人掳走,虞五少又说你被虞家主软禁,我只能出此下策去救人,都是我笨,入了别人的局还不知道!” 他焦急地把话说完,说的又大声又飞快,终于在虞旬父手下要动手前将话讲完,只觉肺腑剧痛,竟呛出口血来。 可惜虞旬父已经将那卷诏书传于百官查看,还失望道:“老夫以为温留君忧心国家大事留本将商讨,不想竟是为了绊住本将脚步好让你手下趁机兵/变。” “幸亏五少机敏,发现的早。否则文武百官、营中将士险些都死于梦中。”虞旬父身后又有一小吏道:“可不是温留君说几句话就能推脱得过去的。” 险些死于梦中,真是叫人惊出一身冷汗。 百官看谢涵的眼神越发不对。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因,但怎么看还是温留君有问题的可能性更高。若说虞家主去陷害温留君,为的是什么?他还能未卜先知雍君会掳霍将军? 这时,怀陀幽幽转醒,尖叫道:“救驾——救驾——” --------------------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这才是真正的天降嫁祸哦。 章节目录 第477章 第473章 怀陀嗓音尖利, 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谢涵斥道:“闭嘴!” “怎么,温留君还想恐吓怀陀公公, 不让人说出真相?”有人义愤填膺。 “真相?什么真相?”谢涵冷笑一声, “本君矫诏窃国?被怀陀公公阻止,引起斗殴?”他扭头盯着怀陀,“公公可是要说这个?” 要说的话已经被说了, 怀陀僵硬道:“难道事实不就是这样?” “公公说事实就是事实吗?本君还说你被虞家主收买——” “咻——”的一支冷箭射了过来, 直指已经力竭的应小怜, 谢涵早就浑身戒备, 一手挥剑斩段箭矢,另一手将应小怜拉到身后,环视群臣, “怎么?灭口吗?” 虞旬父猝然回头,“谁敢暗箭伤人?” 一个卫士梗着脖子上来, “虞将军, 五少被这瘸子迷惑, 现在还想来救这逆贼, 断不可留。” “所以你就敢对着本君亮出利刃?”谢涵手握长剑,一横一挥,剑锋就从那跪着的卫士脖子上划过。 他脸上还是倔强的表情, 脖子上的血线却已飙到房梁。 一个活生生的人,悄无声息的就倒在血泊里。 众皆骇然,在虞旬父沉声问“温留君何故杀人”后, 他们才找回声音, 顿时如炸开了的锅。 “温留君你当着我们的面就行凶杀人?” “竟然无故斩杀将士?” “杀了他之后是不是还想杀我们?” “君上仁爱,倘如清醒, 断容不得温留君如此悖逆行事。” “如今君上昏迷,请虞家主主持大局.....” 群情激愤,虞旬父叹一口气,“温留君......” 耳闻众人被带着一句一句把话说重,应小怜心急如焚,奈何体力不支,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涵甩了个剑花,在虞旬父发话、场中安静后,才淡淡道:“虞家主容本君插个话。” “无故?什么无故?”他莞尔一笑,“一个小小卫士,在本君面前敢亮出利刃,就是以下犯上的死罪了。” 笑罢,他双目犹如利剑,盯着场中的每一个人,“普天之下,没有奴才能做主子的主,也没有家臣定主君罪责的道理。 我为公子,漫说没有过错,纵然十恶死罪,君父没有旨意,太子没有发话 ,你们谁敢动我? 倘若日后有人替本君平反,诸位阖族恐怕都要为我一人陪葬。”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去,有些人不堪与他对视撇开头去,最后他目视虞旬父,“怎么,家主要代君父——审问本君,还是处理本君?” “岂、敢?”虞旬父一字一顿,憋出两个字。 谢涵将虚弱的应小怜打横抱起,“那本君要带副官出去医治,尔等谁要阻拦?” 这时虞旬父道:“本将虽不能审问温留君,但本将的职责是保卫队伍安全,不管原因如何,温留君辖下卫士暴/乱是事实,为安全计,本将不能让温留君随意走动。职责所在,还请温留君海涵。” 谢涵:“本君的卫士□□,难道不该让本君、虞家主和诸位大人一道审问?” 这时,外面一个小兵跑进来,“将军,诸位大人,暴/徒共计五百余人,其中四百九十二人就地格杀,其余逃走数人尚在清算。” 谢涵抱着应小怜的五指猝然紧握成拳,咬牙道:“就地格杀?就地格杀!”他怒极反笑,“虞家主好霸气,好胆魄啊。” “保卫君上,保全队伍,本将责无旁贷。”虞旬父一板一眼。 他缓缓拔剑出鞘,挡住谢涵去路,“温留君。若您的手下被捉回来,本将定然与您一起审问,好还您一个清白。只是在此之前,还请温留君暂居君上偏间。 君侯金枝玉叶,本将定然派最好的人服侍,应副官本将也会派医工过来的,请您勿忧。” 四目相对,谢涵胸中怒火噬心,面上却要云淡风轻,“那就有劳虞将军了。” “对了,霍将军为人掳走的事,想来将军一心为国,定然不会置之不理。否则,今日掳霍将军,不知明日又会是哪个大人?君父的安全还何以保障?” “自然。”虞旬父点头应诺,“只是君上状况,无法再拖延。明日必须启程,本将会派一小队打探霍将军的下落。” 被士兵看着进了齐公偏间后,谢涵颓丧地抱着应小怜,喃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我都是为了他虞旬父做嫁衣。” 应小怜恢复了些气力,拍拍他脊背,“谁能想到虞家主布了这么大一个局。都怪我——咳咳,轻信他人,这都该怪我.....那么多兄弟......咳咳咳——” 他不敢想象——四百九十二条性命啊,也许有人白天还叫他“应先生”,清晨给他递过书,傍晚给他送过饭,晚霞堆满天空时还帮他推过轮椅。 “小怜,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谢涵深吸一口气,按着脑袋,“无恤是怎么回事?虞纯是怎么骗你的?” 他扶着应小怜靠着椅子,倒了杯热水给他,“缓一缓,你脸色差的厉害。” 应小怜怔怔地看他,吸了下鼻子,断断续续道来霍无恤的白马回来后的事。 “一开始只知道是无恤的马,白毛上全是血......” “后来我在白马肚子下看到:雍、西、百、免——这些字样。” “我猜是雍国派人来抓,王相主使,有百来好手,向西而去.....” ...... 期间太医进来一趟,给人开了药,很快出去。虞旬父谨慎至极,能被虞旬父放进来的太医,谢涵也不会白费力气去笼络,只等人开了药,他便喂应小怜,边喂边想: “我知道——雍君身体好了后就不强求,王免却一直中意无恤,难道虞旬父和他有交易?” “那虞旬父是不可能好好派人救无恤了。” “莫非虞纯一直在欺骗我们,为的就是这一刻?”不可能!虞纯根本不是能装出来低三下四模样的人,“或许,他也被虞家主骗了。” 应小怜蓦然抬头。 “一个最好的间谍,就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是间谍。”谢涵猜测完,就开始顺着想——有没有可能让虞纯帮助他们脱困。 “我们必须在回国前离开队伍。”谢涵压低声音,“君父意识不清,回国后就是太子做主,我和虞旬父都知道他一定会放了我,那就白费今天这一整出大戏了。” “回国前,虞旬父必杀我。” 应小怜瞳孔瞪大,他一直想不明白虞旬父的动机,等说到太子,他忽的串联起所有,“狐相垮台,君上中风,君侯身死,太子发疯,虞氏借变法实力远超三家,虞家主是要把持朝政?” “或许罢。”谢涵不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快逃。等离开交信,没了他国掣肘,队伍中全是虞旬父的党羽将士,更是插翅难逃。” 应小怜道:“今日虽然什么都仓促,但我还是将递信的人送出去了。一个时辰前,楚王和宋太夫人,就应该收到信了。” 说完叹息,“可惜我那时不知道事态这样紧急。” 现在是深夜,外国来访就不是会见,而是打仗了。 “只要过了今晚,明日就会来了。”谢涵先是一喜,随后来回踱步,“不不。虞旬父有一百种理由帮我回绝表哥和阿姊。我要为君父侍疾病;我累倒了;我们要赶快回国;楚国和宋国难道要探我国机密等等......” 但谢涵再如何猜测,也猜不到不等天亮,虞旬父留下空空如也的行辕,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了。 被刀剑包围着上马车的时候,谢涵心如死灰,等瞥到队伍一头的虞纯时,忽然抱紧应小怜,惊慌失措,“小怜小怜,你怎么了?”“ “不是吃了药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你别吓我,不要离开我!” 应小怜:“......” 晚上,饭食送到马车中,二人相对嚼蜡。 忽然外面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应小怜一愣,谢涵连忙掀开车帘,人还没看到,就先对上围在马车外卫士的剑锋。 如果一个卫士失手杀了温留君后自裁,可谁也怪不得虞氏家主头上。 谢涵缩回脑袋。 过了一会儿,门帘外传来一道猫猫声,“小怜、小怜?” 是虞纯。 谢涵立马再掀车帘,果然四周卫士大半不在,在的几个也都倒下了,前方还在爆发激烈的斗争,“怎么回事?” 见谢涵毫无芥蒂,虞纯心下惊奇,嘴上解释道:“天子下诏,有要事交代君上,请君上回交信。家主发现是楚国士兵替天子护着诏书,断定是楚国想要暗害君上。于是爆发争斗。” 说完,他看向缩在马车一角的应小怜,“你嘴又白了。这里的人骗得被我骗走,放的被我放倒。你们快走。” 谢涵盯着他。 刀枪剑戟声阵阵,不断有血腥味传来,虞纯抿着唇,“我知道我这话听起来不可信,可我真的从来没想骗你、没想害你,小怜。我是真的没想到......” “我知道——”应小怜撑着车壁,虚弱一笑 ,“五少昨晚不是还说过,就算帮不了我也不会出卖我。我便知,五少没想过骗我。虞家主也骗了你罢?” “小怜......”虞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喜悦,连带耷拉的眉眼都亮闪闪起来。 谢涵却问,“我不明白,虞家主既然能利用五少,那么也就早知五少心中想法,怎么还可能给五少接近这辆马车的机会。”他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等虞纯真的来了,却不得不怀疑。 应小怜道:“百密总有一疏,何况天子诏书也打乱了虞家主的计划。”他的眼里满含信任。 信任到虞纯忽然苦笑,“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么。” 他忽然泄气,又像卸下包袱,颓然又轻松,“家主不会让温留君活着回国,可若死在车队里,太子殿下必然会针对家主。若是死在楚人手上,仇恨对象也就转嫁。” “可家主、百官个个好好的,独温留君出事,不是摆明了猫腻吗?只能让温留君自己走出保护圈。” “我与手下带着小怜和温留君逃离,随后不知所踪——这是家主给今日事端写的结局。至于结局下的真相——”他的神色渐渐冷酷起来,“家主可以留小怜一命,让我与小怜远走高飞,但温留君你——必须死。” 章节目录 第478章 第474章 虞纯用刀。 他缓缓从背上取下一把漆黑的环首钢刀, “温留君,您对我虽然偶有捉弄,却从来没有害过我。今日走与不走, 都随您。走, 会有伯父安排的杀手一路追杀;不走,再往前出了交信,就插翅难飞了。” “等到最后, 伯父恐怕宁愿得罪太子也要杀了温留君。” 应小怜忽然拉下车帘, “五少容我与君侯商量片刻。” 虞纯:“一盏茶。” 拉下车帘后, 应小怜忽然脱身上的衣服, 并在谢涵手上写道:君侯与小怜身形相仿,我们换了衣服,君侯就趴五少背上。 谢涵盯着他的腿。 应小怜知道谢涵会藏袖箭, 飞快抽出来一支,猛地往小腿扎去:刚刚有乱箭, 就当君侯您被射中了。我就让五少那手下背我, 五少能分得出我们, 杀手却只能靠衣服。 这是必死的结局。 谢涵捏了捏鼻子, 仰头看车顶,“何苦,小怜?你还有壮志未酬。” “一臣不事二主。 何况——君侯陪小怜报复应家, 纵容小怜一再赔钱,还会听小怜说搓衣板的典故......君侯惯坏小怜了,哪里还找得到您这样的主上?” 应小怜低眉浅笑, “还记得在召宫吗?召平侯派士兵围杀, 君侯用脊背替我挡下一刀,那时小怜就认定君侯了。” “好哇, 原来小怜这么难讨好。在这之前的一年竟然都是哄我的。”谢涵低头,下了决断,他撕下袖口,给应小怜的腿包扎了一下。 应小怜下半身没有知觉,自然不会觉得痛,只是失血仍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虚弱道:“本来就是君侯威胁我的,威胁还想人死心塌地么?” 他没力气了,就让谢涵换二人衣物,期间虞纯实在心急,催了几声。偏偏他们等事情都做完,还拖延了一下时间,隔着车帘和虞纯讨价还价,最后讲了谢涵腿上中箭,要人搀扶的事儿。 见虞纯急得都要掀车帘了,应小怜打叠起精神,唤道:“五少,小怜不便行走,阿劳又不在 ,可否请五少到车门。” 虞纯自然不会拒绝,乖乖来到门边,背上一沉,他只觉得身上人似乎比往日略重,但时间不等人,只是转身催促,“温留君还不出来么?” 车内白衣人慢慢爬出来,虞纯安排好的那个手下立时就来扶“谢涵”,见“谢涵”磨叽,为赶速度,他干脆也让手下背起“谢涵”。 遂带着七八个人手一路疾行,往南跑去。 等远离了打斗声,几人即将跑散,虞纯瞬间腰上发力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然后先到的是抵在他腰间的一把匕首,“让那些杀手滚。” 本来他们就没想骗对方太久。其与应小怜朝夕相处,又不是傻子,还能一直认不出来?只要打个对方心急火燎的时间差,让谢涵上了他的背,要想再甩下来就难了。 虞纯急躁不已:“温留君,难道我不想您活吗?我不知道您死后小怜必恨我吗?可这杀手不是我能控制的。” 谢涵的心情沉入谷底,同时又明白,哪怕虞纯指认他是谢涵,也无法令杀手来追杀他。 应小怜已经和他们渐渐分开,现在还隐约能看到点影子。谢涵从虞纯背上跳了下来,“你去保护他。” 虞纯却在这一瞬间,一个转身,一刀往他心窝子扎来。 谢涵始料未及,躲避个一半,被扎中左臂,“你疯了?” 虞纯刀刀凌厉,“我去保护他有什么用?那可是一百个虞家死士。只有拿了温留君你的人头,伯父知道你死了,自然就解令了。” “小怜不会武功,不良于行,怎么可能等到你这一来一回?”谢涵左臂血流如注,心中恼怒,同时也担心应小怜的安危。 虞纯何尝不知,他怎么、怎么偏偏? “啊啊啊——”他一拳砸向树桩,忽然大吼,“温留君在这里,旁边那个是个瘸子,你们都被骗了!” 他连吼三声,竟真被他吼来群人,听到动静,谢涵匆忙爬上茂密树冠,却见为首者高头大马,一身黑衣染血,却是被失踪一整日的霍无恤。 只不知他身后跟的几十个大汉是什么人。 谢涵摘下一枚绿叶,用巧劲往下扔去,正中霍无恤额头,他抬头一看,心中万般惊喜,“君侯!” 谢涵救知道他身后几十人都可信,纵身而下,落到霍无恤马背上,“他们是?” “楚王送了我五十精兵,宋太夫人送了我五十精兵,除去他们的军籍和国籍,给我做手下,好来救君侯。”霍无恤飞快解释,“楚王和太夫人背后站着偌大的国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公然与齐国为敌。” “一路杀过来,折损了十几人。” 边看边掏金疮药和绷带,替谢涵止血包扎。 谢涵闻言,踢了虞纯一脚,“分你一半人,如果救不回小怜,我让你不得好死。” 谢涵话语难听,虞纯只觉天籁,连忙带着一半人去追应小怜了。 霍无恤遂问:“我们往哪去?不能退,退回去的路上,齐人已经将‘天子’派来的人快杀光了,往东去齐国,万一被他们追上也是完蛋,往西有雍国车队。” “南。”南有楚宋,谢涵一锤定音,边逃边问霍无恤情况。 “王免瞒着雍君和虞家主做了交易,虞家主放任他们抓我,既坐实君侯你谋反的证据,又除了君侯你手中的人马,王免则绑了我去雍国。” “得亏是王免私自行动 ,因此只有一小股人马 ,也没打着雍国旗帜,宋太夫人派人追上后直接动手。” “还告诉我楚王派人来救您了,让我赶上来。” 谢涵点头,“虞旬父很快就会知道我没有死的事实,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再派人追上来的。” 他话音刚落,忽有破空风声,漫天火箭如蝗,不一会儿带着森林草地一片火海。 霍无恤一惊,拉着谢涵一个转身将人安置在自己怀中,身体向前倾,包裹着谢涵,用自己的身体竖起一道屏障。 身后精兵忍着火熏箭雨,组成人墙,留出一条逃生通道给他们。 待行出半刻钟,才终于结束了火箭袭击,四五十人的队伍,转瞬就只剩下零散五人。 白衣女郎撑着红绸伞从一侧岩壁翩然而下,“好久不见,温留君。” 谢涵瞳孔一缩,“宓蝉小姐不是说过,涵永远不会再上侯月阁的名单吗?” “是呢。”宓蝉点头,目光落在霍无恤身上,“所以,虞家主这次买的是霍将军的命。” 她柔声道:“温留君即刻可与霍将军分道扬镳。否则刀剑无眼,伤着了你,岂不是让蝉儿言而无信?” 谢涵简直气笑了,他环顾一圈的黑衣劲装杀手,肉眼可见的就有二三十人,还不算上隐在暗处的。 霍无恤蠕动了下嘴唇,“君侯,我......” “闭嘴!”谢涵目光闪烁,“看来今日我是必死无疑了。但死之前,我也想委托宓蝉小姐一桩生意。温留府外三十里处有一棵百年老树,树下埋着五十万两金,是为定金,小姐自取。事成之后,可再找兰深先生拿后面的五十万两金。” 一百万两金。 宓蝉舔了下樱唇,“温留君要杀虞旬父?” “虞家主的命哪值一百万两金。”谢涵微微笑,指了指青天白云,“我要姬忽的性命。” “大逆不道!”宓蝉勃然色变,“竟敢直呼陛下尊讳!” “若没有陛下解围,温留君恐还被困在齐国车队里!” “哦——”谢涵拖长音,“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都杀得得冷血杀手,竟然也有小姐这样的忠义,为个傀儡名不平。” 他轻笑一声,“我死以后,温留府里就会公布天子陛下和宓蝉小姐的关系。宓蝉小姐说 ,天下人会怎么想?各国君主又会怎么想?” 谢涵偏头,看这一圈杀手,闲闲道:“你们都听到了,宓蝉小姐会不会要杀你们灭口?” 宓蝉脸色阴沉,“你如何知道?” 谢涵:“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侯月阁的总部会成谜,怎么也剿灭不了。是哪个国家在说假话?想来想去,只有王畿没有调查过了。” 他当然不会说,刚刚只是觉得宓蝉和天子眉眼有几分相似,诈了一把。 宓蝉怨毒地看了他一眼,“走!” 等人走后,谢涵立刻拍马,“走。” 边问霍无恤,“刚刚没受伤罢?” “没有。”霍无恤贴着他耳朵问,“天子要杀君侯?” “顺便罢。”谢涵想了想,“我死以后,国内太子和虞家主会有争斗,国外齐楚宋的关系会改变。” “那他还帮助解围?” 霍无恤就贴着谢涵,说话时,胸腔震动传到谢涵脊背,口鼻气息铺散在谢涵耳廓,他怕痒地偏了偏头,“应该是表哥请天子帮忙。表哥直接出手,虞家主大可不理会,甚至称楚国有祸心,一个不好就是两国争端。天子就不同,毕竟名正言顺。” 说完,他奇怪,“你受伤了?气息如此不稳。” 霍无恤抿了下唇,“君侯离我太近了。” 谢涵:“......” 章节目录 第479章 第475章 几人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 天光大亮, 霍无恤仔细瞧,觉得不对,“越来越窄, 前路....怎么像是条死胡同?” “君侯, 我们休整一下,让马儿歇歇脚。”他派了仅剩的五个残兵中的两个,“你们去探探路。” 便与人下马, 拿出干粮递给谢涵, 一个人揣着十几个捕兽夹往草丛里零零散散地丢着, 又带人拉扯了几条绊马索, 将些断刀断剑插在草地中。 谢涵见他忙完,正要招呼他吃饭,忽然一阵夜枭般的声音响起, 六人立刻将干粮往怀里一揣上马。 一群短打武士从后方丛林跑了出来,只是一会儿就被捕兽夹与断刀断剑阻挡了势头。 霍无恤见人越来越多, 前方派去探路的人又没传来警报, 当机立断留下另外三人殿后, 和谢涵一道飞奔往前逃命。 可路依然越走越窄, 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连对地形一向迷茫的谢涵都觉出什么,“我们是不是无路可逃了?” 霍无恤将人紧紧拥在身前, “不到最后一刻,君侯不要气馁。” 谢涵询问系统:【前方是什么?左右有可以逃亡的路径么?】 【前方是羊肠小道,最后通往瘴林。】系统也心急, 可这就是一片有来无回的死地, 【四周丛林上都是攀不上的崖壁。】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 前路窄的只容一人一马通过了,霍无恤拐过个折角道:“借君侯衣物一用。” 他飞快拉扯谢涵外袍,攀下一旁枝桠塞进袍中绑在马背上,遂带着谢涵跳马,“君侯,这棵树遮天蔽日,你爬上去,不要下来。” 边一拍马屁股,马儿驮着空空如也的外袍跑走,远远看去就像驮着个大活人一样。 谢涵瞧着窄小的小道,一个人就能堵的住的小道。 他故作疑惑,捏了下鼻子,“什么意思?” 不等人回应,又用手背按了下嘴巴,最后竟开始开始咬手背。 他想说不要。 可他更想活。 霍无恤笑了一下,像瞧出他内心的挣扎,抱了下他肩膀,低缓又温柔,“君侯总说我老气横秋,现在我可以说了——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在忘忧山遇见了君侯。” 说完,他就松开怀抱,弯腰托了谢涵屁股一把,让人借力上树。 做完这些,他拔出剑靠在岩壁,好整以暇地等着后方的追兵上来。 这是一条窄道,只要一个人堵住口子,就没有人可以通过。 只要堵得够久,等人都追马而去,树上的人就可以趁机逃离了。 谢涵数着前仆后继的追兵。 一个、两个、三个...... 十个、十五个、二十个...... 追兵们遥遥看着飞马和马背上远去的人,个个心焦,只想赶快解决面前的拦路虎。 不想对方像是块屹立的臭石头,任凭刀枪剑戟,不转身,不挪动,反而是他们的弟兄一个个倒下。 偏偏路太窄,他们一群人也只能一个个车轮战对方。 尸体渐渐堆在霍无恤面前,场面堪称惨烈,谢涵希冀那些追兵们会退却会恐惧。 可最终等到的只是那不动如山的人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伤痕,就像屹立的高楼墙壁上爬满一道道皲裂,触目惊心。 他眼力很好,还能数着霍无恤身上的伤口,对战头十个都是没有的,然后到第十一个的时候,肩膀上中了一支箭。 之后越来越力不从心,又或许是无力为继。 胸上、腹部、大腿、上臂...... 但他从来没有转过一下身,没有让一个追兵通过。 上一个人倒下,下一个发现他的力竭,开始加大攻势,霍无恤一手嫌碍事地拔出上臂的飞刀,一手挥剑斩落对手飞出刀片的手,在对方剧痛间补上一剑,面前又多了一具尸体。 分明浑身浴血,他却撑着剑笑道:“再来一个!” 后方追兵仍然一个个前仆后继、蹈死无悔,谢涵心中终于没了妄想:这不是普通的武士,必然是虞家的死士,只有死,不会退。 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的思绪好像放空了,只呆呆地数着对方身上伤痕,等数到第十七道伤痕的时候,只见一阵寒光闪过,对方双膝飙出血线。 矗立了整整半个时辰的人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铛——”一声脆响,长剑坠地。 这一刻终于到来,谢涵心头猛地一跳。 难道他真的是铁石心肠的人? 死他一个总好过死他们两个,他如果现在下去,除了苟延残喘几刻钟,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刚刚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谢涵脑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好似被割裂成好几个个体,充斥着矛盾,清明的眼前也渐渐模糊一片。 霍无恤的长剑被踢开了,四周都是红色的,血糊糊一片。 他多想抬头,抬头再看一眼...... 就一眼。 可他不敢抬头。 他对面的死士见到一直挺立的男人终于倒下,死了这么多弟兄的愤恨涌上心来,举起长/枪,“受死罢——” “聒噪。”霍无恤跪着摸索草地,摸出三颗小石子来,然后拿出小弹弓。 一颗,左眼。 一颗,右眼。 一颗,喉咙。 手中犹挺着枪的武士歪着头倒在血泊中。 下一个并不上前,在看出前方男人挪动不了后,弯弓搭箭。 一支,右手,小弹弓掉了下来。 一支,左手,掌中的碎石一散,混着血水翻落在青草地上。 还有一□□名武士从马背箭囊上摸箭。 谢涵忽觉一阵心悸,险些叫他跌落树冠。 【滴——滴——滴——】 【警报——】 【男主生命值微弱,任务即将失败】 谢涵却想到一件事,从始至终,【男主愉悦度】并没有下降过。 “我怎么忘了,你死了,我也要被‘抹杀’。”他心头竟然掠过一阵异样的轻松。 趁着对面武士掏箭的时候,他掷出一把匕首,正中其额头。 那武士晃了晃,就栽下马去。 霍无恤瞳孔一缩,终于抬头。 后方武士无不惊悚,纷纷寻找骤然出现的人,便见茂密树冠中跳下一人,正落到那射箭死士的马背上,纵马向前,捞起地上血肉模糊的人。 霍无恤忽然感到一阵温暖,紧随而来的是怒意与恐惧,“君侯你——” “你敢不敢与我一同去瘴林,听说十死无生。”谢涵身体微微前倾,保护脖子与脑袋,至于后背,反正他穿了铁桦木的马甲。 不一会儿,前方道路陡然开阔,广袤的树林呈现眼前,只是并非勃勃生机的绿,反而绿的发黑,透着一股阴森,青天白日的阳光也驱不散这股阴邪,好似鬼物大张的血盆之口,连马儿都嘶嘶叫着不肯上前。 后方紧追不舍,谢涵干脆弃了马,抱着人一路往前冲去。 果然,马蹄声与嘶鸣声渐渐远去。 谢涵回头看,却只看到一片黑雾,看不清有没有人追进来。 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野蛮生长,谢涵不知有没有人追进来,只抱着霍无恤小心翼翼向前,忽然一条碗口粗的大蛇从树上吊了下来,谢涵挥剑砍断大蛇。 见旁边有一块岩石,干脆抱着人坐了下来,捏着半截蛇身,轻轻掰开霍无恤的嘴,“喝点蛇血?” 霍无恤眼帘半阖,气息低微,“好。” 谢涵挤着蛇身,喂进去约莫半碗血后,将人扶正,摸出对方怀里的金疮药与绷带。 这实在不是疗伤的好地方,可照这势头下去,对方光流血就能流死。 “你看着点四周有没有危险,我给你上药。”谢涵轻轻揭开霍无恤身上的衣服,有些被伤口和鲜血粘成一片,撕下来又带出一片鲜血。 霍无恤闷哼一声,额头抵着谢涵肩膀,冷汗簌簌而下。 谢涵早知对方身上有深深浅浅的二十一道伤口,虽然业务不熟练,处理起来倒也不慢,只是到最后三枚羽箭时,他抿了下唇,“我轻点,你不许叫。” 霍无恤察觉到身前人的紧张,口气嬉笑如常,只是声息低弱,“我才不会叫,君侯也不许大惊小怪。” 谢涵动作干净利落,斩断箭镞,拔除,按压止血,上药,包紧,等处理完两个手掌,转到肩头时,他目光一凝。 他数过,分明二十一道伤口,肩头应该是最后一道了,可此时肩背偏偏还有半支箭,去了箭尾躲在衣物里的半支箭,箭尾周围皮肤发黑,好似烟熏火燎过。 是宓蝉的火箭。 谢涵恼怒地处理完肩头的箭,拿匕首划开肩背的皮肉,去找埋进去的箭尾,“不是说没有受伤么,怎么?装起来显得自己很厉害么?” 他边骂边处理,忽觉不对,立刻加快动作,将人平放怀中,只见对方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双目紧闭,嘴唇因为吃过蛇血而异样鲜红。 “莫不是疼晕过去?”谢涵心中害怕,按了按对方胸口,又探了探其鼻息,确定活着无疑,见四下里都是黑雾与奇怪的树木,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将那两截大蛇拿腰带缠霍无恤身上,又背起人,往前走去。 一路过去,树木好像都长得差不多,奇形怪状,好似鬼爪。 不见天日,谢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分不清走到什么地方,甚至怀疑自己在原地打转。 等到头晕眼花时,他站定下来,深知自己是找不到什么山洞的,只见前方两棵古木相距丈余,极其粗壮,恐怕要十余个大汉合抱。 他以两木为基,又砍了几棵瘦些的大树,开始削木片。 可怜吹毛断发、削金断玉的臾光剑终成谢樵夫的烂斧头。 等到霍无恤醒的时候,发现谢涵在两根古木间钉木板,他自然是没有钉子的,就在木板和古木间各扎个洞,用小木条穿起来,最后有了一面歪歪斜斜的木墙。 霍无恤笑了一下,却觉牵动嘴角也痛,紧随而来的是全身针扎般的刺痛,他低头察脉,脸色瞬间灰暗下去,急着唤道:“君侯!” 谢涵正做手工做的心力交瘁,听到霍无恤的声音,只觉天籁,跑过去喜笑颜开,“你醒了?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他擦了擦手,从怀里拿出两个野果。 霍无恤伸出一只手,这个姿势谢涵很熟悉,是要察脉,他遂把野果放对方怀里,伸出手来 ,这才发现手掌满是水泡和木刺。 他自己也一愣,立刻抱怨,“沈澜之鸟人也,还说什么无坚不摧,砍个树就差点崩了。这些树更是古怪,怎么也劈不顺,果然是瘴林里怪木。” 霍无恤先替他诊了脉,晦暗的脸色转明朗。 继而拿出银针来,小心翼翼替谢涵挑了木刺、戳了水泡、挤了黄水,包扎好后,笑道:“君侯怪天怪地,怎么不怪自己砍树劈柴也不会?” 谢涵:“......” 他横人一眼,幽幽道:“无恤,累了可以休息下,没人非要你说话。有些人再说下去,我就不管了。” 霍无恤可怜巴巴,“有些人都中毒了,君侯也不管么?” 谢涵一惊,“刀剑有毒,还是箭上?我没看到你流出的血颜色有异。” “是进入瘴林后。”霍无恤脸上混杂着庆幸与迷惑,“应该是瘴毒,可君侯身上没有。” 谢涵一脚踢开旁边蛇尸,内疚充斥心头,“是蛇毒?” “不。”霍无恤摇头,“我看过,那条蛇无毒。” “那是蛇毒混着瘴气才会发作?还是你身上有伤口才被瘴气侵袭了?不,我手上也要伤.....”谢涵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追问人,“那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满含期盼地问,“这瘴毒你能解的罢?”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瘴毒应该在瘴林里就有解药,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有思绪。在找到解药前,需封住周身大穴保护肺腑。”霍无恤从身上掏出针包,“只是我乏力,使不出寸劲,要麻烦君侯替我银针截穴。” 谢涵接过针包,“你说,我做,多深多浅说清楚。” “大椎一寸......膻中五分.....百会.....”霍无恤说,谢涵照做,等封完后,他更没力气了,心肺更像堵着一口气,一下没撑住,从靠着的树干上滑了下来。 谢涵连忙扶住他,小心翼翼避开银针,轻声问,“好点了吗?” 霍无恤闻声看去,只见对方眼中是浅浅的亮光,浅的好像波涛汹涌中的一叶轻舟,一个不慎就会沉入海底,他笑道:“当然。君侯这手取穴功夫,想来以后可以自己顽‘冬病夏治’。” 那眼中的光终于明亮一点,谢涵点头,“我刚刚找果子的时候,看到一块大岩石,我去推过来,方才你睡着,不敢走远,现在我去推过来,刚好和古木、木板凑成个屋。” 说完,又实在不好意思,“屋顶就以后再说罢,左右现在没雨。” “若有事,你就大喊,我立刻回来。” “好。”霍无恤乖巧点头。 好一会儿,地上有震动声传来,谢涵推着一块比他人还高的巨石过来,走两步,就要歇一下。 霍无恤忽觉一阵心酸,面上笑道:“君侯,你这速度,比上廉君河里的龟都慢了。” 谢涵:“......” 他继续龟速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才将岩石推了过来,和“木板墙”相对,组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屋”,立刻瘫倒下来,喘着气规划道:“以后我们每天晚上睡这儿,白天去找解药。” 霍无恤眼中露出哀伤,欢喜道:“以后我们每天晚上睡这儿,白天去找解药。” 瘴林里的白天黑夜,分为黑的能隐约见人的薄雾,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沉。 很快,是浓墨重彩的黑夜,谢涵替霍无恤取了身上的留针,将白日失血过多的人拥进怀里,“冷不冷?” 霍无恤吃力地将有些大只的自己塞进谢涵单薄的怀里,大/鸟依人道:“君侯,明天我们往南走,往北是退回去,按虞家主的谨慎,他一定会在瘴林入口安排人手堵着,几十天恐怕都不会散。” “我们得找另一条出路。我看水流往南走,水质清澈说明是活水,我们顺着水流找找看?”他怕在这里待久了,谢涵也会染上瘴毒。他迄今也没明白自己中/毒而对方完好的原因。 谢涵:“......” 他先有疑惑,“南、北?” 继而看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搭出来的小屋心痛难当,最后建议,“我知你忧,不如我们先找解药,等找到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大可多等会儿再原路返回。” 霍无恤摇头,“边找边走。”又道:“君侯,以你习性,在这没人差使的地方能待多久。” 说完又向他科普森林里南北辨别方法。 身中数箭,谢涵闭目睡觉,养精蓄锐。 不想夜里,怀中滚烫,竟是霍无恤发起了高热。 可谢涵会什么呀,他不会施针,不会采药,甚至不会辨证论治。急死了也只会撕下袖子去河里打湿,给人湿敷脑袋,紧紧抱着人避免着凉。 怀里的人发出细碎的呜咽,谢涵侧耳倾听,只有破碎的几个字,“疼......” 谢涵很难形容现在感觉,只是抬头仰面,深吸一口气,一下下抚着对方脊背哄道:“一会儿就不疼了。” “很快的。”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霍无恤这一烧就烧了两天三夜,每一次躺下,谢涵都担心身侧的活人会在他睡梦中变凉变硬。 他也在这几天渐渐学会了用枯木树枝生火,用匕首掏树桩掏出来一个木桶,学会了烤鸟、烧水、炖汤...... 一口鱼汤进嘴,他差点当场噎死,突然想到《女皇的后/宫》世界里霍皇后不停地提醒他去喝鱼汤,难道对方不是关心他,而是想让他明白自己做的是什么致命鱼汤? 一声闷笑响在无人的原林,谢涵回忆霍无恤对他曾经发动的“会心一击”,学着去鳞、去胆、去脏腑。 去鳞没问题,但胆是哪里了? 最终,谢涵带着果子汤喂给昏迷的人,惶惶的内心有片刻的安定,“给你接生我都会,总不至于制不了你一个伤后高热罢。” 或许是上天有感这悚人发言,第二日,霍无恤热度渐退,人也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谢涵正将其外袍洗了晾树干上。 有一分退热,就有一分出汗。霍无恤整日都湿漉漉的,谢涵每天不知要给他擦几遍身子,总不能一直穿着脏衣服罢? 他就想出了个法子,把对方的外袍和内衫轮流给人穿,换下的那件晾起来风干,要用时再用点内力烘热。 因此,霍无恤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缃色衣衫的人正拧着块大黑布,然后挂到树干上去。 那黑布眼熟,他迟钝的思维转了几转,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意识到什么,紧接着不可思议,“君侯?” 谢涵转回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只能零星漏下几许,正好打在他肩头,他穿一件缃色衣衫,那是应小怜的衣裳,不是他惯常清冷矜贵的白底金线纱衣,也卸了他往常的雍容庄严,衬得他鲜活自然。 暖色的衣衫,暖色的阳光,令霍无恤的心也暖了起来,明知故问,“君侯,你在干什么?” 谢涵虽然每天给自己打一支鸡血,相信对方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醒过来,到底心底是没底的。现在岂能不惊喜? 他惊喜极了,喜形于色地跑过来,一掀袍跪在对方膝边,一边探人额头,边一叠声地问,“你怎么样?” “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 “不渴。不饿。冷。”霍无恤弯着眼睛笑,“要是有人能抱我一下给挡挡寒气就好了。” “罢了。”谢涵勉为其难地张开手臂,轻拥着人,“你是医者,现在怎么样你自己最知道,快说说。” 在对方解释无大碍,只需要吃喝点东西恢复体力后就能赶路了,这之后谢涵便不经意的泄露自己在对方昏迷期间掌握的技能,包括但不限于:“那你想吃什么?烤鱼?蛇羹?果子汤?我先烧点热水你先缓缓。” 霍无恤察觉出对方低调的炫耀欲,大肆吹捧道:“君侯,难道我昏睡了一百年,你怎么可能会做菜了?还是这荒郊野外,不,荒郊野外都算不上,这里可是瘴林啊。” “天呐——这木桶也太好用了。您怎么想到挖这个提水的?真是有巧思,最难的是挖得这样大小适中。” 谢涵内心膨胀,给人捯饬了一份丰盛的晚餐,庆祝对方醒来:烤鱼 ,蛇羹,果子汤。 咳。 显然他只会做这三样东西。 又一日,霍无恤体力基本恢复,二人忍痛离开小屋,谢涵扶着霍无恤,顺着水流,边走边听对方指挥采集治疗瘴毒的草药。 入夜了,就找棵足够大的树冠上去睡,这瘴林里到处是外面看不见的高耸粗壮树木,霍无恤配了驱虫包,解救了险些被蛇虫鼠蚁咬了个遍的谢涵。 不过他到底身上还带着瘴毒,动不了武,打猎摘果子觅食什么的,还是靠谢涵。 在等谢涵的时候,便用叶子和树皮做了两条小被子,免得对方睡觉着凉。 还指导对方采能去腥味、提味、无毒的叶子根茎来,最后做菜么,恐怕还是要他出手。 时隔多日,谢涵终于再次吃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几乎热泪盈眶。 人的欲/望,有时候就是这么庸俗而浅薄。 章节目录 第480章 第476章 等到入夜的时候, 霍无恤向谢涵借来夜明珠,拿着枯叶、红棒开始写字,哦——这枯叶、红棒自然也是他指导谢涵采集的。 谢涵奇怪:“怎么不睡觉?” 霍无恤:“我一向睡得少, 况且前几日连睡三天, 现在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难受,便想写些日记。”说完自己又道:“君侯体弱, 精神力不济, 自然需要比我多些睡眠时间补充精力, 快睡罢。” 采集这采集那一整天的谢涵:?? 他哼笑一声,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就翻个身睡过去了。 上天垂怜,这几天都没有下雨,才可以让他们幕天席地地过。 过了几日, 谢涵发现霍无恤仍然在持续不断的写日记,疑惑下, 专门挑了一天不睡, 发现对方竟然写到近五更天, 在他快起身前躺下。 第二日晚上, 他装作起夜,偷偷摸摸蹭过去,对方精力或许是真的差, 竟发现不了他的靠近和偷看,只见人在枯叶上奋笔疾书,全是一些兵法心得体会, 深入浅出、引经据典, 一点儿也不像普通兵书上的枯燥抽象,就像...... 就像对方平常给他讲兵法时一样的口气。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他躲在对方背后默默看了许久, 看着对方瑟瑟发抖,像冷又像疼,是白日里没有的样子,又默默挪回树脚下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一遍遍地想对方写兵书的原因。 又不敢去求证。 最后,仍是问系统:“男主生命值现在还好吗?” 【没有濒死。】系统答道。 它是修文系统,任务度量是【男主愉悦度】,至于【男主生命值】只是作为一个保证任务能进展的指标,不跌破底线就可以。 谢涵“哦”了一声,第二天,若无其事地与人一起赶路,只是越加细心地关注对方。 对方总是嬉皮笑脸,喜欢怼他,这在以前是不会有的。 抛开哪些怼人的话语,对方其实很虚弱,气息也不稳,手背上青筋鼓动,好像一直在忍耐着什么。 终于有一次,谢涵掏出他缩进袖子里的手掌,手掌紧握成拳,掌心满是指甲的掐痕。 霍无恤一闪而逝的慌乱,“君侯?” “伤口疼么?”谢涵轻柔为他上药,又自行否定了,“以前也没见你受伤这么疼,而且一日日过去,伤口应该越来越好,而非日日加剧。”他抬头,盯着他,“是瘴毒?” 什么都让对方说了,霍无恤只好点头,“是瘴毒。我封了穴位,使经脉淤阻,瘴毒只好在里面横冲直撞。” 谢涵上完药包扎好后,又拿出对方另一只手,“我给你绑个绷带,下次忍痛的时候,就不会伤着自己了。对了,你已经让我采了十日的药了,还不够解瘴毒么?” “还差两味药。”霍无恤详细地和他讲了最后两味药的形貌,笑道:“还要君侯多辛苦了。” “两味药、两味药.....”谢涵喃喃,在对方叹息“也不知道找不找的到”后,连忙道:“一定可以。” 事与愿违,后面一连几日,谢涵一味药都没看到。 而这瘴林也像是无边无际,谢涵算过,二人脚程一天约莫六十里,十三天了,也就有近八百里,可竟还没走出去。 二人蓬头垢面,下巴上开始有胡茬,浑身散发着酸腐味,脚上更是长满水泡。 无穷无尽的森绿与古木让人发疯,谢涵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出瘴林,“会不会世界的尽头就是瘴林。盘古开天辟地后,污浊之气下沉为地,最污浊的也许就是最外围的瘴林,走着走着就是天地的尽头,没有前路?” 霍无恤嗓音嘶哑,仍是赞叹不已,“君侯不愧是彩虹神使,此时此刻,还能编纂神话故事。” 谢涵:“......” 他想起那一叶一叶的红字,问道:“你日记写的如何?是‘霍侠客瘴林游记’么。赶路乏味,不如借吾一观?” 霍无恤连连摇头,羞答答道:“日记写的都是秘密。” 谢涵:“......” 他心直直地往下沉,路上闲聊中装作不经意地问,“无恤,你一向有什么心愿吗?” 若是原着世界的雍王在这儿,作为多次经历对方“心愿杀”的人,恐怕能捕捉到异常,可惜此间的霍无恤不识得对方心思:“我唯愿君侯一生顺遂、福寿安康。” “那么久以后的事,说这些干什么?” 霍无恤无语凝他。 不是某人让他说心愿的么? “好罢好罢。”谢涵放缓赶路的脚步,“你最近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么?” 他一定是在激励我坚持下去。 霍无恤认真想了想,思绪忽然一下子飘得好远,“我还想和君侯再放一次风筝。” 之后几日,两人开始了白日赶路,晚上赶工。 霍无恤写他的“日记”;谢涵做的他的风筝。 他在白天觅食采药的途中,砍了竹片,拿里衣做筝面。 霍无恤精力差,顾着写字就顾不到周遭,谢涵以为对方不会发现,不想人有定时瞥一眼他这边情况的习惯,毕竟荒郊野外、野兽蛇虫都有。 自然在第一晚就发现对方的小动作,他想阻止对方熬夜,又觉得总算不是什么簪子,他独一份的,只送他一个人的,不如...... 于是就放任了。只在稍晚一点的时候,收笔回来睡觉。 谢涵听到动静,连忙将风筝藏进树叶制成的被子里。 二人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五日,忽然有一天,系统在谢涵脑海里大喊大叫【宿主冲呀,我能检测到了,还差十公里。】 系统能查探周围,但范围有限,仅限方圆十公里,但也很够了,就是凭借这个,谢涵才能带霍无恤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林里躲开猛兽,找到食物。 现在,又给他带来巨大的惊喜。 这回他连饭也顾不得吃,只管撑着霍无恤往前拼命,在傍晚时分,远远看到一片明朗的空间。 碧树蓝天,桃花缤纷,再往前是大片黄沙,蔚蓝的水面倒映着璀璨的晚霞。 二人终于逃出瘴林,再也撑不住,劫后余生地瘫软在地。 头上不再遮天蔽日、没有黑雾,他们看到了阳光,感受到了微风,带来海边腥咸的滋味。 “无恤,我们出来了,无恤!”谢涵紧紧抱着霍无恤,几乎喜极而泣。 霍无恤的精气神却好像一下子散尽了,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含笑点头。 谢涵心中陡然涌上一阵恐慌,他扒拉树叶被子,找到风筝,笑着捧到对方眼前,“无恤你看,我做好了,关雎鸟的形状,好不好看?” 他满含希冀地看着人,“你先在树下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吃的,吃完睡一觉,咱们放风筝去采药,瘴林里找不到的药材外面也许能找到。” “你看这里,桃树、梨树、李树,那么多树,比不见天日的瘴林好多了,肯定能找到治你的药。” 霍无恤低头,瞧着那风筝,忽然觉得好不甘心。 会阳城郊外,是他不会放风筝。 交信城中,是对方掰断了丝线。 这一次,只差一点点。 他好不甘心。 尤其对方还说,“这里有桃林,这一次我保证让它飞过桃花树。” ——不甘心。 “真好看。”霍无恤轻柔地抚摸着关雎鸟的羽翼,“君侯,帮我按一下百会穴上的留针好么,我想现在就玩一回。” “不好。”谢涵一把收回风筝,“你累了,休息休息,明日再说。” 天边红日下沉,晚霞如痴如醉,霍无恤抬眼看那亘古的日,朝升暮落,永不停歇。 明日的太阳啊,他真的还能看到么...... “君侯,我只有这一个心愿,您满足我罢。”霍无恤垂眸看那些大包小包的药材,“您都已经知道了。” 谢涵悚然一惊,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霍无恤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他,满含眷恋。 谢涵单手捂着脸,另一手颤巍巍地伸出来,按向对方颠顶的银针。 百会能强行提升人的精气,当初在留针截断瘴毒时,霍无恤就请谢涵扎过他的百会穴,之后一直没有拔出,每当力气不继时,就按针深入点寸。 可人的精气就像一根蜡烛一样是有限的,烧的旺了,只会更快烧没。 头顶一疼,霍无恤一个激灵,又觉得身上聚起了些气力,他拉过那几个包袱放在膝上,清点着其内草药。 “这几样能收敛止血,用于外伤;这两种能驱虫。”他边翻边给谢涵细细讲着,“这些可以当火折子用.,这几个可以清热解暑....”说着,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虽未至夏,君侯娇花品性,可别中暑了。” 又从怀里掏出一叠的叶片,“我学艺不精,本不该写这些,怎奈君侯偏偏只听得下我讲的兵法,只得厚颜写下这些了,君侯可不要给别人瞧去,让旁人笑话我。” 谢涵接过那用叶子写下的兵书,早就瞟过,现在翻阅,更知对方用心,图文并茂,深入浅出、旁征博引。 可是有什么用呢? 系统一头雾水:【宿主,你和男主在打什么哑谜啊?】 是啊,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许是他误会了,他小心翼翼问,“真的没办法么?” 霍无恤此时已是坦然,“君侯,我医术不精,不会解瘴毒,怎么办呢?” 谢涵见他云淡风轻,恨的不行。 怎么办?你竟然轻飘飘地说怎么办? 你不止自己要死,还要害死我。 他想痛快地打碎对方的平静,想告诉对方不用给他准备什么草药、兵书,左右他也不会比对方多活一刻钟。 他分不清这一刻他是怕对方会死,还是更怕自己被牵连至死。 爱憎恶恨。 他低头在对方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霍无恤自中瘴毒后,便是浑身刺痛,在截穴后,这种疼痛更与日俱增,到后面好似踩在尖刀上、置身荆棘中,因此谢涵这一口于他此时反而不痛不痒。 但他还是一惊,连忙挣扎,不敌谢涵后,低吼道:“君侯,我血中恐有瘴毒。” 谢涵不睬他,咬满意了,才松开,擦了下嘴,“这一路,你该知道,我是瘴毒不侵的。” 霍无恤伸手查他脉象,又翻他舌头,确定没问题后,才松了口气。 谢涵瞧着他紧张的模样,那些想脱口而出的诛心之语便堵在了喉咙里,抹掉唇角血丝,笑道:“我这是做个标记,下辈子我凭此印来找你,找到后定要好好治你这次欺我骗我之罪。” 霍无恤见他不再有悲戚哀求之色,心下稍安,“好,任君处置。” 趁着霍无恤还有点力气,谢涵拎起了风筝,把线团塞进对方手里,那都是他拿树枝搓的的线条,“我来跑,你放线。” 可这树枝搓的的线又沉又粗,谢涵跑半天,也没让风筝飘起来,他从一开始的淡定到后面臭着张脸地拣起掉地的风筝,最后决定,不借风力,他自己用巧劲将风筝送上桃树好了。 霍无恤看着不远处跑来跑去又拣来拣去的人,实在好笑,又不敢笑出声,他摸摸手里粗壮的线团,神情温柔。 渐渐的,强行凝聚出来的精气又散了。 谢涵这一回学乖了,等风筝飘起来后,一直伸掌打风,用劲气托着风筝,等风筝跃过大片的桃树时,他笑着回头。 脑海中系统突如其来的警报:【男主生命值低下,任务即将失败,请宿主立即采取措施。】 原来线团早就掉落地上,不远处的人撑着树干摇摇欲坠,正这时,喷出一口血来,扶着桃树跪了下去。 “霍无恤!”谢涵再管不得什么风筝,任它零落,跑回去接住人,只见临近的树干上,碧血染桃花。 怎么办? 原来刚刚都是自欺欺人。 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好害怕。 夕阳的余晖渐渐落下,夜披着它轻薄的黑衫款款而来。 谢涵死死地抱着人,“霍无恤,再陪陪我好不好? 走出瘴林不够,这里我走不出去的,你再陪陪我。 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我也会怕的。” 霍无恤已经有一会儿没有动静了,此时艰难地抬了抬手,摸着谢涵粗糙的长发,“别、怕。”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只剩气音了,还微微发颤。 谢涵心中一疼,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挽救【男主】生命的【心悸惩罚】,还是因为其它。 胸腔中是濒死的压榨与剧痛,谢涵喘着气,抬头看天,看云,看晚霞,把什么都看了一遍,才恢复声音,蹭着对方脑袋柔声问,“瘴毒是不是很难受?很难受你就睡,不用陪我了。” “疼。”霍无恤抵着谢涵肩头,轻轻蹭了蹭,意识模糊地呢喃。 “哪里疼?”谢涵一下一下摸着人干枯的长发、湿冷的脊背,“哪里疼,我替你揉揉。” 直到那发抖的身躯平静下来,耳边铺撒的热气也全冷了下来。 谢涵心中一空,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簌簌地往里灌。 他早该习惯了系统的【心悸惩罚】,怎么会这么疼。 是了是了,他救不回【男主】,肯定是最重的惩罚,自然是疼痛加倍的。 他喘息着将脑袋埋对方脖颈,“霍无恤,我好疼啊,你害死我了。” 钝刀子割肉,总是特别难耐,他想叫系统别折磨他了,干脆点给个死罢,又想总不好让两人失身抛在这旷野,任日晒雨淋,还有野兽会来叼走。 他将人轻轻放在那株桃花树下,又从身上摸出块玉璧放人胸口。 流央璧,能保尸身不腐。 虽然就一会儿理应不会腐烂,可谢涵就是怕一回头对方身上就有尸斑、淤青。 随后,他到另一头,拿臾光剑挖土坑,从黑夜挖到白天。 清晨的朝阳升起时,他才如梦初醒,丈量了下,约莫能塞进两个人,便绕过树去抱人。 他心中疼痛至极,好像被一只手捏着要挤爆似的,实在受不住了,边抱人放进土坑里,边对系统道:“等我躺进去,把旁边的土推下来盖上后,看在多年相伴上,你就送我速死罢。” 系统:【嗯?】 谢涵把霍无恤安置好后,便将部分泥土推下,随后自己躺进来,伸出手扒拉另一侧的土,“我自幼不耐疼,与其心悸痛死,还是你给我个痛快罢?” 系统:【宿主,你在说什么?】 等将泥土差不多推入后,谢涵伸手去够身侧人的五指,与人十指相扣,虚弱地喘着气,“如果你的惩罚只有心悸而死,那我干脆自裁罢,太难受了。” 系统:【......】 系统:【宿主,本统并没有开启过惩罚。】 谢涵一愣,按着胸口的手缓缓移到上半张脸,盖着眼睛闷闷地笑,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系统看不懂这操作:【宿主你笑什么?】 “我笑我真是个傻子。” 对此,系统深以为然:【对啊,宿主,你为什么要把你和男主都埋土里,是怕夜里野兽袭击?】 谢涵无心与他科普他们这个时代对“入土为安”的执着,侧过身来,弓着身子从土缝里瞧身侧人的五官。 他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对方的脸了? 深刻的眉弓,墨黑的剑眉,眉尾粗而重,显得冷峻却可靠。 高挺的鼻梁,笔尖略向下勾,有些阴鹜,但只要对方一睁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弯起来就是明亮又温柔的。 那些阴鹜统统远去,只属于雍王无恤,而不是谢涵身边的霍无恤。 鼻尖下人中分明,微微起伏。 微微起伏—— 谢涵一愣,伸手去触对方鼻孔,随后蓦然坐起,推开两人身上土堆,惊觉对方乌紫的嘴唇已然淡粉中稍欠血色,胸廓自然起伏,四肢温暖,然后一直我在手掌中的五指突然抽弹了一下。 谢涵满头问号,但不妨碍他失而复得的惊喜,他一遍遍地摸着对方温热的身体,呼唤着对方的名字,“霍无恤,霍无恤,霍无恤......” 霍无恤是在一阵叫魂声中醒来的,感受到身上的抚摸,一边疲乏,一边又有些冲动,这使他出口的声音嘶哑如便秘,“君侯。” 章节目录 第481章 第481章 晕死前的记忆慢一拍回笼, 霍无恤心痛地伸手抚摸谢涵面庞,“君侯,你是被毒蛇咬了?被猛兽袭击?生火被烧死了?做菜中/毒死了?” 谢涵脸上的喜悦逐渐消退, 将对方贴在他脸颊的五指一根根掰下来, “无恤倒也不必关心这些,还是看看你周围罢。” 霍无恤视察环境,正是他的“死地”, 而自己躺在桃树下的大坑里, 他后知后觉, “我没死?”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脉, 随后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碰——”的一声,放在他胸前的流央璧掉了下来。 他疑目看去,“这是?” 谢涵轻轻掸开玉璧上的泥土, 若有所思,“这是流央璧。”想起流央璧在白俞环密林中的作用, “能保持尸身不腐, 现在看来似乎还能解毒。”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和霍无恤一起逃到人人谈之色变的瘴林, 只有对方中毒的原因。 而等到他把流央璧给对方后, 过了一夜,其人就苏醒过来。 “君侯不是说流央璧被原小圆带着逃到梁国就失踪了,恐早被梁国回收起来了么?”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语气莫辨。 “这是大昊宝藏密钥。”谢涵睁理所当然,“谁拿到会说在自己手上?” 霍无恤噎住。 “秘密一旦经第二个活人的耳,就不是秘密了。”谢涵终于说出地宫下的真实剧情, 最后总结, “所以我抢了流央璧,杀了原小圆。” “无恤现在自然是一心向我的, 可五年后,十年后,五十年后呢?”谢涵拿流央璧顶着对方心口,“我是为咱们好,这样也免得日后你我相疑。” 系统有时候真觉得【男主】被它宿主下降头了,比如现在,对方竟然问,“那现在我知道了怎么办?” “那是以前。”谢涵将玉璧放在面前,透过玉璧中央的孔看人,“现在我自然是相信无恤的。” 他现在深刻想明白一些事情,因此在说这以前张口就来的话上,竟觉一丝羞耻,霍无恤不疑有他,只好奇盯着流央璧,心痒难耐,“我从未见过放在体外就能解内毒的东西,君侯可否借我一观?” 于是两人爬出土坑,休整一番,在桃树边上砍树搭了个木屋。 霍无恤毒素初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还没好全,砍树摘果子打野味这种事就交给谢涵了,他则一边研究着流央璧,一边在在木材齐全后,开始搭木屋、做饭。 霍无恤出品,自然不会像当初在瘴林里谢涵用木板、岩石累的“木屋”那样简陋。 不两天,一个像模像样的海边小筑就建成了,他还用竹子和树叶做了张床,泥土和石头累了灶头,锅碗瓢盆也用大竹节或者大木桩掏空心做了出来。 最后还不无感慨,“可惜夏日,若有春蚕,织得丝绸,还可以给君侯换衣服,做被子。” 原本瞧着海边小筑油然而生自豪的谢涵:“......” “无恤不会还会做斜织机罢?” “嗯呐。”霍无恤得吧点头,浣洗藤丝,这是他准备做被子的材料,“君侯知道的,我小时候什么都干过,木坊里清木材毛刺的工作都是给我们这种小孩的。” 过了旬日,霍无恤基本就好全了,让人不得感慨“好体质”、“先天壮”。 小筑内宛然一新,完全能支应基本生活,他一边做手工,一边对流央璧也颇有研究成果,最后异想天开,“君侯,我能否将这玉璧削下一角,磨粉入药,或能做能解百毒的解毒丹。” “......”谢涵“呵呵”两声,抢过流央璧,“这是钥匙,无恤。”哪家钥匙不是形状相对的? 奢望落空,霍无恤也不恼,“嘿嘿”笑两声,开始接过谢涵每日外出砍树打猎的活。 他既然恢复了,就不会再让谢涵做这种事。 不止如此,这十几日早已发现对方胃口欠佳的他,还去开发新食材。 齐人口味淡,喜鲜甜。吃几天的烤肉野味,谢涵就有些倦怠了,且肉吃得多,不好克化,遂一日吃的比一日少。 他琢磨着靠海吃海,想打些鱼来。 然后跑到海边 ,面对一望无际的汪洋和潮涨潮退的浪头,陡觉人身之于自然的渺小,默默缩回了想下海的脚。 他颇有些沮丧地自沙滩走回去,还以为可以给君侯伙食迭代呢。 走着走着,发现金黄的沙面上几个小洞,拳头大的“十脚大虫”从洞里钻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个假,8.2后见。 章节目录 第482章 第482章 一刻钟后。 “君侯君侯——”霍无恤拎着木桶回来, 眉开眼笑,“我发现了一种新吃食,虽貌寝陋, 味道却十分鲜甜, 你一定喜欢。” 谢涵正在晾衣服,就见人一阵冲到自己面前,定睛一看: ——一桶螃蟹。 对面人还在惊奇, “君侯你看, 它有十个脚哎, 而且煮之前是青黑色的, 煮之后就是娇红色的了,瘴林外竟然产这种东西,莫不是被瘴气熏的.......” 谢涵沉吟片刻, “这叫螃蟹,水中产物, 本来如此。” 霍无恤挠头尴尬。 谢涵遂安慰, “汝旱鸭也, 自然不识。” 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的旱-霍无恤-鸭:“......” 他委屈巴巴拿出手指, 一道深深的皮肤裂伤,还冒着血珠,“刚开始不知螃蟹的攻击手段, 被钳了一下。” 谢涵立刻松开衣服,捧起对方手,拿帕子擦干净, 打开藤柜, 取出一包对方磨的三七粉,小心洒上去。 最后两人围着木桶吃螃蟹, 在谢涵感慨要点醋和姜汁时,霍无恤掏出酸果和紫苏叶调了汁,味道十分不错。 霍无恤遂爱上了开发海中美食,他发现不管弄来的十脚大虫,还是扁扁银鱼,或者白色贝壳,谢涵都能叫出那个名字,然后指点他怎么做好吃。 霍无恤:...... 有些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老饕成这样。 不不,齐渤海之滨,这些也许就是海边常见的吃食,只是他这种内陆旱鸭不知道罢了。 终于有一日,他找回来的东西谢涵不识得了 。 一种长长的贝壳,亮口缘与腹缘平行,腹缘中部稍向内凹,两壳合抱呈竹筒状,壳质薄脆。壳表光滑,被黄褐色壳皮。 谢涵绕着一桶贝壳转圈,最后摇头:“吾不识也。” 霍无恤打来一只狐狸,给狐喂了一口贝壳肉。观察一会儿见狐狸没事,开始煮贝壳,待剥开吃后,一口甜软鲜香的味道挑逗着舌尖,水嫩滑溜,口感极佳,味道极佳。 “好。”谢涵击掌,再看这长相一般的贝壳,眼神宛如在看绝世美人。 霍无恤发誓对方看姬倾城、宋公主的眼神都没这么专注清亮。 兴之所至,对方还打算给这从未见过的贝壳命名,二人商讨一会儿,在谢涵嫌弃 “仙贝”不够自然,“水甲”太过寡淡,“海泥虫”太难听后,霍无恤灵光乍现,“既然这是君侯发现的,不如就以君侯的名字命名。” 谢涵:? 涵虫?谢贝? 他露出耳不忍闻的神情。 霍无恤笑着戳竹筒里吃剩的贝壳,温柔道:“温温之虫......温温之虫好不好听?” 谢涵笑道:“好。” 在谢涵把温温之虫写进他的游记不久后,霍无恤的伤好彻底了,二人也探了探前路,往西北是瘴林,往东是大海,只有西南。 不知走过多少星月,二人终于看到房屋人烟。 所幸不像一开始的被追杀,也不似后来的霍无恤濒死,尽管现在走的路比在瘴林里的还多,二人有说有笑,兼之霍无恤乃野外生存小能手,一路过来,宛如游山玩水。 霍无恤觉得这样的日子他能再过一年。 谢涵白天赶(游)路(玩),晚上写游记,唯一的烦恼是——他想换衣服。 因此,在看到山腰有人家后,二人就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妙龄少女穿着粗布短打,长发编成辫子盘着,精神干净,手里拎着镰刀,见到陌生人也不惊慌,然后叽里咕噜一顿说话。 二人眼露茫然,听不懂。 所幸谢涵表达能力了得,若是谢沁在此当赞叹自家哥哥手语十级。 少女好似是懂了,将二人迎了进来,室内还有两个豆丁,给客人倒水喝。 谢涵看看少女,再看看豆丁,心知自己还是换不了衣物,不由消沉。 霍无恤倒是对有片遮头的茅草与木板满足了。 幕天席地、横卧树冠起初有些意趣,时间久了到底思念房屋,大抵人对房子的喜爱早被刻进了骨子里。 少女做了吃食进来,是没剥开的稻米碾碎,白色的米粒混着黄色的外壳,一起蒸熟了泡水喝。 谢涵舀了一勺进嘴,忽然呛咳出声,少女心疼的看着对方浪费了的米糊,谢涵目露歉意,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摆了摆手,“我不饿。” 少女点点头,两个豆丁立刻捧起谢涵木碗里还剩下的米糊狼吞虎咽。 二人午间吃过,不过半日还不甚饿,霍无恤见状,也把米糊推了过去。 谢涵比划了个大太阳,表明他们在太阳还在的时候吃过,少女也不担心了,赶紧让两个弟弟吃。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霍无恤和谢涵准备打地铺,少女大惊,坚决不肯,非让二人和她弟弟睡,自个儿去门口躺着,一有危险就能警醒。 霍无恤、谢涵哪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儿,连连将少女推上床,双手接触时,少女不禁红了脸庞,谢涵连忙告罪,再三请少女上床后,见二人着实不愿,她才勾勾脑袋上床。 ——虽然这床不过是泥垒的,加几片木板茅草。 第二日,少女起了个大早砍柴,见霍无恤、谢涵要跟着去,再次震惊摇头,最后拗不过,只嘶声表示山林里很危险,直到见谢涵背着她十日才能砍下来的柴火,霍无恤拖着一头满脸血的虎回来,不由恍恍惚惚。 即日起,木屋米糊餐饮就此迭代。 霍无恤带着少女煮汤烤肉烧水,谢涵则和两个小豆丁比手画脚地聊天。 十天后,面黄肌瘦的少女和豆丁脸色都红润了,谢涵则开始能口语交流了,知道少女叫后,两个豆丁分别叫泥和虫。 能磕磕绊绊说话的第一天,“姑娘,附近可有市集?” 后呆了一下,听谢涵解释完市集的意思后,点头道:“朝日出的方向走十天,就能到市集,一个月会有一次换东西的时候,我都是半年去一次的,拿柴、腌肉换点米、布。” 住在山野,后也是会打猎的,只不过不敢和谢涵霍无恤那样去打虎,捉点山鸡、兔子还凑合,买了盐巴把肉腌起来,等到时候可以换更多的盐和一点米。 这次谢涵他们打了虎,又陆续有鹿、熊,后盐都不够腌了,眉开眼笑,“本来要再冷一些我才会出去,这样我还有些皮毛可以拿出去换,不过现在我要早点出去了,不然肉都要坏掉了。涵大哥有东西要换的话,我明天就去。” “我们和你一起去。”一方面,谢涵觉得后拖不动这么多肉,另一方面,他自知自己秉性,后买来的衣服或许会让他继续憋着穿旧衣。 后连连摇头,两个小豆丁扒着谢涵说“危险,不行,危险......” 霍无恤还是不会说这里的换,但谢涵教了他不少,勉强可以听一些,不由道:“什么危险,既然这么危险,我们更不能让姑娘一个弱女子下山。” 谢涵也是此意,连忙翻译。 后顿了一下,摇头笑道:“外面在打仗,看到两位公子这样精神的人,恐怕会被捉去。”她爱怜地摸着弟弟的脑袋,“我家本不住在这儿,搬到这儿,只因阿爹和大兄都打仗死了,两个弟弟年幼要顶家中的壮丁。” “他们才这么小,上去就是送死。”后热泪滚滚而落,“我骗人说弟弟外出掉下山崖没了,才搬到这儿躲着旁人。” “两位大哥,你们这样,一出去,恐怕就被官兵捉了去。” “岂有此理。”谢涵瞧两个豆丁不过七/八岁年纪,“简直荒谬,征兵连个上下年限都没有,孩子都上战场了,十年后还哪有壮丁?竭泽而渔!” 骂完,谢涵见后不是一直生活在山野什么都不知道,遂向她打听。 原来此地有两个国家和一座大城,两个国家分别是南国和疆国,连年打仗,还有一座大城叫宝岩城,听说那里和平没有战争,“要不是离宝岩城太远,路上可能人就没了,阿爹阿娘早就带我们逃到宝岩城了。” 再问下去,后也就不知道了,只知这儿是南国,最近的城镇叫木刺镇,她原是木刺镇人,外面的地方就再不能知道了。宝岩城还是走南闯北的商队说起的。 谢涵点头,有心报答,“我与弟弟不可能永远待在这儿,不如送姑娘和两位小弟去宝岩城,免得你们离群索居。”他们也外出走走 ,打探消息。 后一愣,继而明亮地笑了起来,“好呀好呀,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收拾了一天,霍无恤做了木车,可以把东西放进去拖着走,于是又花了一天。 第三日,五人围着吃了顿好的,泥和虫开心的不得了,他们还记得在镇上的快乐日子,不喜欢一直待在山里。 等一觉睡醒后...... 一觉睡醒后—— 谢涵从未睡过这么熟,睡醒却头晕脑胀,周围漆黑一片,他伸手方知自己被困在个麻袋里。 他满脸问号,侧耳倾听一下,旁边还有浅浅的呼吸,听频率应当是霍无恤,如此方心安。 外面车轮滚滚,一路有些颠簸,他们当是在马车里。 所幸到头来衣服还没换,他的衣物一向内秀,从内面抽出一根绣日月山河的银丝来。 划开麻袋出来后,另一头霍无恤也将将硬扯开麻袋。 二人四目相对,舒出一口气,在幽暗中挨着坐下。 霍无恤:虞旬父追来了? 谢涵趴下,悄悄吹一口气,吹动罩着的黑布,方看清此地,是个像囚车一样的东西,外面有人驾马拖着这“囚”车前行。 不一会儿,外面停了下来,二人连忙钻进麻袋里,只见又有两个麻袋被扔了进来,里面看形状都是人。 如此三次,车里有七袋被迷晕的人后,二人满心诡异:他们这是遇上人贩子了? 章节目录 第483章 第483章 谢涵想过很多, 比如勒索,比如培养杀手,甚至修长城 , 再想不到这一车九个精壮男人是被送去妓馆。 原话是这样的: 当谢涵梳理记忆开始怀疑后姐弟时,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后的声音:“你们可要说话算话,这两个男人给你们后, 我们家的欠债就一笔勾销, 不许再打我两个弟弟的主意。” “好妹妹, 带着两个拖油瓶你不嫌麻烦呀, 一口吃的非得分成两口,还不如卖了攒下来好买个男人用用。”另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女人笑呵呵引诱。 后的声音隐忍怒意:“那两个男人正当壮年,又那么好看, 多的是女人愿意花钱来睡,说不定还有达官贵人愿意拿大价钱娶回家去, 你们还不满足?再贪心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们车里有两个没有身契的无主男人, 看有多少人会来偷会来抢, 看官府收不收这两个男人。” 黑暗中, 谢涵、霍无恤对视一眼,只觉两个女人话中的信息量惊人。 好了,他们知道自己是被后卖了抵他们家的债, 免去她两个弟弟的卖身之危。 但花钱来睡、娶回家去、无主男人是什么虎狼之词? 本来想将计就计、顺便多获得一点有效信息的霍无恤浑身一个激灵,向谢涵表示了他要走、立刻、马上的心愿。 谢涵倒是从记忆中扒拉出一些南疆的记忆,南疆原本是大昊的属国, 以女子为尊, 几百年前的地动之后被瘴林隔绝,他师傅曾云游路过, 小时候还拿这里的女尊男卑恐吓过他。 ——“小裙子也是保命利器,不然去了那南疆涵儿可是会被吃的骨头也不剩的。” 该死,他那时候怎么没问问对方怎么进出的南疆。 大抵知道自己来了什么样一个地方,谢涵眼神示意霍无恤稍安勿躁。 过了三日,就到了人烟密集处,像是个城镇,一车的男人被拉了出来,有的惊慌失措大喊大叫,有的早有所料心如死灰。 室内走出来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对着一众挑挑拣拣,待看到谢涵、霍无恤后,眼睛一亮,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又是赞叹又是贪婪,“蓬头垢面不掩国色天香啊。” 谢涵面露羞愤,脸上还起了两朵红晕。 女人眼睛更亮,“我见犹怜。” 霍无恤:....... 最后女人留下谢涵、霍无恤和一个如松似竹的青衣男子,“这三个跟我走,其他的每个镇上留一个,剩下两个送城里。” 于是三人换了辆车,不像之前的囚车,而是正儿八经的马车,里面还垫了绒毯,虽然依旧颠簸,但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临走前,后来找了一次谢涵和霍无恤,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又塞了他们一袋铜钱,语无伦次道:“泥和虫太小了,肯定会死的,会死的。我阿妈我阿妈欠了太多钱,把泥和虫都抵出去了。马上要到最后期限了,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她哭着跪下来,“你们身手那么好,身体也长开了,年纪刚刚好,一晚上七八次肯定也吃得消的......” 霍无恤:...... 道歉就道歉,何故陡开车? 谢涵对此没有多余想法,“后,你是一个恶人,不要祈求原谅。” 后的哀哭一愣,又将包袱里所有的吃食、还有今天换的盐巴都往二人怀里塞去,便落荒而逃了。 霍无恤心里不是滋味,“她小小年纪要养两个弟弟,还要背着债务,也是不容易。” “多情善感什么。”谢涵轻嗤,“本来想报答她的,现在该报复她,既如此,一笔勾销罢了。” 说完,他就拎着包袱溜溜达达找那做主的女人,“姐姐,给——” 女人不明所以。 谢涵娇柔低头,“我现在吃的喝的都是姐姐供应,没什么能报答姐姐的。” “报答?”女人不禁笑了起来,笑得眼尾纹都出来了,“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你此行又要去何处,就报答我?” 谢涵在她对面乖巧坐下,“那姐姐是什么人,我此行又要去何处?” “我是个妓馆老板,你是我准备捧的头牌。” “咳咳咳。”被谢涵强行拉来的霍无恤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谢涵一边给人顺气,一边疑惑:“头牌?” 章节目录 第484章 第484章 女人听他讲话都撸不直舌头, 只当其山沟沟出来,不知其意,见人如此懵懂, 好心道:“想赚金子吗?很多很多金子。” 谢涵勾勾脑袋, “姐姐是要带我赚很多很多金子吗?” “你可以叫我花姐姐。”花姐姐指着赶车的马妇道:“你看她,用力气赚钱,只能赚铜钱。”又指着带来的算账姑娘, “用脑子赚钱, 就能赚银子。” “而姐姐。”花姐姐团扇一转, 指着自己, “姐姐要带你的是用欲/望赚钱,就能赚金子。” 谢涵:“欲/望?” “这世上的欲/望分很多种,贪欲造就赌坊, 肉/欲造就妓馆。”花姐姐循循善诱,“你要做的就是用□□激发别人的欲望, 然后让她心甘情愿地掏钱出来。” 谢涵一呆, “用肉/体?” “你瞧不起用肉/体?”花姐姐以为谢涵不愿意, 似笑非笑, “力气能换钱,脑子能换钱,怎么偏偏身体不能换钱了?不过是些付不起钱的臭女人, 和丑陋的小男人恶意诽谤而已。” 谢涵从善如流,“花姐姐说得对。” 花姐姐不知信了没,轻柔地摸着他脊背、骨盆, 满意点头, “颜正盘顺。 等到了都城,姐姐会给你最好的展示机会, 你就抓住机会从那些傻乎乎的女人手里掏出金子来。” 她摸着摸着忽的用力一拧,谢涵吃痛,“嘶”了一声,捂着腰瞪大眼睛,“花姐姐?” “好有韧性的肉。”花姐姐惬意地眯起眼睛,拍了拍谢涵侧脸,“眼睛真亮,像清晨的朝露,姐姐今天给你取个花名——梦露。” “梦露要乖乖的,姐姐把最好的都给梦露,要是不乖,就要吃点苦头了。” 谢涵像只小兔子一样红着眼睛点头,出来后,霍无恤笑得东倒西歪,接受到一侧的死亡凝视后,捏着嗓子撒娇道:“梦露哥哥。” 谢涵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第二日,花姐姐就给霍无恤和那个青衣男子也赐了名,霍无恤叫墨玉,青衣男子叫青竹。 墨玉弟弟:“......” 一路上,花姐姐安排了人教导三人才艺和技艺,谢涵也趁机学口语,并进一步打探南疆的消息。 这来自都城的商人比后知道的可多太多了,尤其花姐姐带来的管事爱姑娘特别喜欢和谢涵说话。 南国有城三十八,疆国有城三十九,势均力敌,你想占我点便宜,我想蹭点好处,难免摩擦。二十年前,疆国国主死在了南国的战场上,此后疆国心怀怨恨、连年打仗。 宝岩城并不只是一座城,是指宝岩城及周边受其庇护和控制的十座小城,那儿产盐矿和铜矿,武器靠它,吃喝靠它,因此富得流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照道理,这么个富裕的地方,早该被瓜分。可谁叫宝岩城城主才智过人,不偏不倚在南疆二国之间,二国唯恐攻打对方后反叫投入敌国怀抱。 因此,宝岩虽小,却有超然地位。 附带八卦少许: 什么南国国主的七个夫郎天权君最得宠,偏偏玉衡君家势力大。什么玉衡君的女儿南镜公主和大巫之子子时公子早有婚约,却迟迟不成亲,听说是子时公子另有爱慕对象...... 别看宝岩城现在多稳,听说宝岩城主昏庸的很,都是她的孪生弟弟在暗中操持政务,待宝岩城公子一嫁出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疆国别提了,现在的疆国国主是杀了侄女篡位的,她们南国怎么能不替天行道呢? 青竹过来,见谢涵和爱姑娘又凑在一起说小话,淡淡道:“梦露,该回去练琴了。” 花姐姐在考察了三人后,拍板了每个人要学习的才艺,“梦露弹琴,墨玉舞剑,青竹吹箫。” 琴箫还有合奏的曲目,二人先单独练习,青竹不紧不慢地练习,谢涵外出找人聊天,因此到要合奏练习的时候,他不得不出来找人。 等到练习完特长后,还有半日的琴棋书画歌舞诗酒茶与鉴赏课。 花姐姐,“这些不是特长,可以不必钻研,但至少要懂一点,不能在贵人说的时候接不上话,更不能被人嘲笑了还不知道。” 谢涵对此接受尚可,霍无恤终日痛苦面具,天知道他话还没完全会说,现在就要唱了。 至于青竹,干什么都是漠然的,在谢涵问起时,淡淡道:“你们愿意以色侍人,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 谢涵、谢涵哪能容忍他这么说,立刻痛斥其思想错误,告知其职业无贵贱,卖力气、卖脑力、卖身体,凭什么有高下之分? 青竹一呆。 如此过了快一个多月,一行人终于来到南国都城聚泉。 路上,谢涵发现一件惊奇的事:“大夏天的,这群人是在收稻谷?” 不上课时,三人是坐一辆马车的,青竹出口道:“夏日炎炎,汗滴禾下,才有了我们的盘中餐。梦露公子莫要看不起这些老农。” 谢涵自然不是看不起农民,而是——“何时播的种,怎么夏日就能收了?” 青竹诧异,继而皱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稻三月而熟,春日多雨之时就可播种。” 谢涵一愣,“稻三月而熟?”再看外面的田地稻穗,顿觉神魂颠倒,夜里对霍无恤说:“这是什么稻呀?我齐粮一年一熟,梁雍邹杞乃至王畿亦然,燕地有时一年还熟不了,故燕地积弱,楚稻可两年三熟,故楚天府之国。” “这三月而熟,岂非一年可三熟四熟?”谢涵心中“蹭”的窜起火苗,做头牌没什么意思,不如去种田,“咱们这几日就离开这儿,去研究研究这南稻。” 霍无恤举双手双脚赞成,他原以为做“飘絮姑娘”已经是强人所难,现在才知道和“墨玉公子”比,那根本不算什么。 他觉得现在连琴操都不能让他惧怕了。 以前那是谢涵想蹭顺风车,外加打听消息,现在到了都城,又有了更重要的事,那脱离大部队得赶紧的。 到了南都妓馆里的第一天,子时,月上中天。 霍无恤轻松放倒看守的两个粗使汉子,和谢涵偷偷摸摸出来,四门都有看守的人不错,但爬假山翻墙根本难不倒二人,巡逻的女人看到二人身影,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掐住脖子。 大抵这儿根本没想到柔弱的男子会有这种勇气和手脚,以至于二人离开这座妓馆总共只花了一刻钟。 这一刻钟里,谢涵还扒了巡逻女人的罗裙珠钗,顺了钱袋。 到了街上,二人猫进小巷,谢涵飞快换上罗裙珠钗。 接着掏出小手铐,铐住霍无恤,链子捏自己手里,这里有主的男人上街都是被这么拷着的,“无恤先委屈下,手头上没脂粉给你修饰。” 毕竟霍无恤的脸可不像谢涵这样可男可女,要扮女人少不得点费些功夫。 “等过几日,我凑齐东西,就让你光明正大行走在外。” 霍无恤沉默。 他对扮女人真的没这么高的接受度,可在这儿做男人也委实可怕——所有人都会用很露骨的眼神看你,要是没女人陪着上街,随时有可能被强取豪夺。 最后,他拽着谢涵袖子,“妻主。” 在挑附近哪户人家去借宿的谢涵手指一顿,转回头来,盯着霍无恤。 “妻主会保护絮儿吗?”霍无恤眨眼。 谢涵徐徐吐出一口气,捏了捏霍无恤耳朵,“好絮儿,走,姐姐先带你去睡觉。” 最后,他哪儿也没借宿,到了家客栈要了间房,用巡逻女人的碎银子付了钱。 第二日就离开,换了一套光鲜亮丽的衣裳首饰,将巡逻女人的东西烧光,钱也花完了。 霍无恤谋生手段千千万,“我们不如给人看病赚钱?” 谢涵:“絮儿,你得先知道一件事。” “什么?” “咱们是黑户。”干正经事,都得有身份证明。 霍无恤开始沉吟,谢涵已找了家酒楼大手大脚点菜。 看着满桌宴席,精致程度不比谢某人在扶突的生活质量差,霍无恤心里格外没底,最后出于对涵某人的信任——开吃。 吃完后,谢涵开始指点江山,这也不好那也不满,但凡她不是一身非富即贵的气度 ,小二能将抹布甩她脸上。 奈何她容光照人,还能专享一个夫郎,天然颐指气使的态度,让小二不敢造次,找来掌柜,谢涵又是另一副面孔,她叹口气,“说来说去,其实也不是菜的问题。” 掌柜阅人无数,自觉还是有些看人的本领的,眼前的女人——得罪不起。 因此哪怕心里大骂,面上还是陪笑,“敢问姑娘,那是什么问题呢?” “家中吃饭,必有歌舞,可在这儿,尽是嘈杂噪音,那再好的菜,也没滋味了。” 掌柜只当其纨绔,“姑娘想看歌舞,当去歌舞坊,这儿不是靡靡之地。” “靡靡?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懂!雅乐能使人心情和畅,多吃几个菜不在话下。” “其他酒楼都做菜,想要一枝独秀,不得费点心思?” “你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就赌今天我在这儿奏上几曲,明天你这里客人会不会变多。” 掌柜不知怎么的,就晕乎乎地答应了打赌。 酒楼三层,在二楼中间架起几道屏风,屏风后传来悠扬的音乐,仿佛阳春三月,与知己二三,把臂同游,自由而快乐,放松而惬意。 莫说明日,路上不少才女聚会,正在挑地方,脚步一拐就踏了进来,两首曲子过后,客人立马就开始增多。 九首以后,谢涵罢手。 外围客人皆询问。 掌柜已悟商机,琢磨着要去请个琴师,只这几日...... 他为难看谢涵,“姑娘一看就是爱好音律之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不多弹几首。” 谢涵焚香洗手,淡淡道:“九为极数,不可再奏。” 掌柜扼腕,说了内心想法,“姑娘说的对极了,这音乐配酒菜,好极了。我这边立刻派人去请琴师。 可也没这么快的,等到人请过来,其他酒楼也都有样学样学会了,那我酒楼就毫无优势。就是要趁这几天,把名气打出去。 姑娘既然给我指点了迷津,干脆好事做到底,坐镇我酒楼几天,就几天,等到琴师来了就好。报酬都好说。” “我像缺你几个臭银子么?”谢涵淡漠。 章节目录 第485章 第485章 掌柜把心一横, “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我老楼能做到的都行,只要姑娘再管我这酒楼七天的琴。” 谢涵瞥她一眼, 幽幽叹一口气, “我在找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在哪,甚至不知道他本来叫什么名字,我已经找了他一年了, 每到一城, 我就会找个中心繁华处奏乐一段时间, 如果他听到了, 一定会来找我。” 掌柜沉吟,小二满眼八卦,已然明白这是一个“她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故事 , 不禁看一边的霍无恤,只觉其绿云罩顶。 “所以, 掌柜的这家酒楼, 可是南都最繁华的街上最醒目的地方?” 谢涵询问。 “姑娘说笑。”掌柜哈哈大笑, 朝远处一指, “南都最醒目的地方当然是王宫,但王宫不可能让姑娘奏乐寻人,除王宫外, 我敢说我这酒楼是南都最繁华的街上最醒目的几个地方之一,还有一座销金窟,一栋南妓馆, 那两个地方嘈杂, 音乐奏不响的。” 谢涵沉思片刻,“也罢。那就请掌柜给我二人安排间房, 我会奏足七天乐,劳烦掌柜帮我注意酒楼内及附近有无听到音乐而有异常的人。” 成功留下人,掌柜喜形于色,“包在我身上。” 至于包吃包住什么的,听起来这姑娘是云游寻人的,必然居无定所,这点小事她自然要做好,还留下小二,“跟着姑娘伺候。” 小二难免惊喜,她好奇极了这奏乐寻人的事,一边殷勤服侍,一边忍不住打听,“姑娘要寻人,可不知名字怎么是好,那人可有何特点?怎么就分开找不到了呢?” 谢涵放下筷子,看她一眼,把她看的心里一凉,才叹息道:“我不愿再提此事。” 这必然是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事,小二不敢再问谢涵,但内里仍然抓心挠肝。 谢涵奏乐,霍无恤百无聊赖,干脆在他旁边整理起那堆枯树叶——谢涵写的“南疆游记”,和他自个儿写的兵法心得。 小二看不懂中原的文字,只尽职尽责地端茶递水,送饭送菜,上点心,送衣服。 一来二去,颇有些熟识了,终于问出口,“不知道楚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脾性怎么样,楚姑娘对那人这样上心,找回来万一恃宠而骄怎么办?” 霍无恤放下笔。 小二再接再厉,“霍公子你脾气这样好,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呜呜呜......” 霍无恤叹出谢涵同款叹息,“我惟愿涵姐姐得偿所愿,别无所求。” 是了是了,谢涵对“妻主”一词不堪重负,决定和霍无恤结成异姓兄妹。 小二郁卒。 霍无恤表示爱莫能助,难道要告诉对方自家君侯只是来骗吃骗住,顺便躲过妓馆的搜捕么? 是的,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第三天的午后,在谢涵弹奏某一首曲子后,忽地传来悠悠扬扬的箫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掌柜的深受谢涵所托,自觉其为“听到音乐而有异常的人”,立刻派人出去,派人出去...... 八个精壮女人护卫,四个清秀小斯簇拥,一座飘着白纱的软轿,上面还刻着大巫府的人身蛇尾图腾。 风拂起白纱,好似吹开迷雾,拨云见月,露出其内月韵霞举的男子。 她默默退下,默默叹息:楚涵姑娘,不是老妇不帮你,要怪就怪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那可是大巫之子,长公主的未婚夫,他们南都的第一美人,子时公子。 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心里却打着鼓,果然傍晚歇息时,谢涵问:“我今日隐约听到有箫声与我相和。” 掌柜呵呵笑,“我派人去看了,是隔壁院的小姐听了两天,试着学学。” 谢涵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琴声响起的一刻,箫声就响起了。 掌柜的腿软—— 哎哟喂,我的好公子,你可是有妇之夫啊,昨天能说偶然,今天巴巴地等着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再贪图银钱,想要赶谢涵走了。 却不想今日客人呈现出一个爆发式地增长。 “你听说了吗?” “你也听说了?” “对啊!子时公子出门了!” “还吹箫,可好听了。” “在哪呀?” ——“明月楼!” 明月楼掌柜飘浮的脚步渐渐镇定,慌乱的申请逐渐淡漠——不就是一点小小的桃色风波么,她不怕。 如此一连五日。 谢涵谢绝掌柜,掌柜哀声挽留,最后强硬,“姑娘怕是囊中羞涩罢,请姑娘在此奏乐,我出这个数!” 谢涵在这里连住七日,她早就看清了,这人或许出身不错,但现在也是真的落魄,吃的喝的都用明月楼的,没蹦出一个子儿过。 琴师易请,子时公子却不是谁都吸引得来的。 谢涵垂眸,淡淡道:“不出三日,长公主恐怕就会闻讯过来了,掌柜的确定?” 掌柜悚然一惊。 长公主嚣张跋扈,她这小小明月楼可经不起对方一点迁怒。 “你早就知道?” 谢涵露出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掌柜的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对方的某些阴谋中。 谢涵又说,“我只想找回人,不欲害人。有个主意帮掌柜的避险。” 掌柜的纳头道:“你说。” 谢涵:“给我些金银,当作演奏费,你我只是短暂的雇佣关系。纵有什么,也是我阴险骗你。” 掌柜的:“......” 她眯起眼睛看谢涵,最后拿出木片写了契约,只当花钱消灾。 谢涵早就看好了房子,收下后带着霍无恤美滋滋地买了一套两进的院子,又开始写曲谱。 她早听爱姑娘说过,子时是个音痴,因为一本古籍上的半阙曲子《渔舟》缺了一半,广邀天下人补下阙,以至于南都乐人人人会奏《渔舟》。 那她每天奏一遍《渔舟》下阙,不信对方不上钩。 不过她以为对方该来和她结识一番,不想竟一直在外面和她和乐,也是稀奇。 对方不愧音痴,与她竟是配合如此默契,倒叫她怀念起没与谢艮起嫌隙的时候来。 第二日,明月楼外,白纱软轿款款而来,结果从日出等到日落,琴音虽有,却非彼时人。 当大巫府侍卫凛然而来时,掌柜的有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战战兢兢上前。 软轿内传出来的男声优雅动听,“琴师呢?” “在楼上呢,小人这就去叫。”掌柜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轿内人嗤了一声,“呕哑嘲哳难为听。”又说,“我问的是前几日的琴师,不是今天弹琴的人。” 掌柜的恍然大悟,“楚姑娘云游路过,奏了七日凑够盘缠,继续周游去了。” “楚姑娘。”轿内一声低语,又问,“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知。”掌柜的心里苦,她被谢涵摆了几道后,心里七上八下的,于是派人跟着了,不想两人滑不溜手,让她的人跟了半天就找不见人影了。 轿内传来无限怅然的一叹,复道:“她用的琴,我买下了。” 看来是两情相悦,琴瑟和谐,无奈身份差距,一个被迫离开,一个寻寻觅觅。 掌柜的暗叹一声,奉上琴来。 “拿过来。” 掌柜的趋步走进。 子时趁机细细询问了“楚姑娘”的情况。 紫衣、珠钗、玉镯,带面纱,清雅脱俗,姝色无双,带着一个黑衣的.....义弟。 说到这里时,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上首的人,只见白衣公子端坐,轩眉星眸,秀鼻粉唇,面莹如玉,乌发半束,莲花冠庄重自持。 她看的一呆,只觉子时公子不愧都城第一美男子,什么是美若天仙,不外如是了。 她见过长公主,嚣张骄纵,俊则俊矣,若论合适,还是楚姑娘这样的清艳温雅才是璧人一对。 打住打住。 她压下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 半个时辰后,大巫府上。 “去问都尹,把今日城门守卫的四城士兵,各大客栈的迎人,房屋转卖的有司人员,都请过来。” 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躲藏算不得什么。 第二天,谢涵新屋的木门就被叩开了。 霍无恤打开门时,险些吓了一跳,无他,人太多了。 八个护卫,四个小斯,中间簇拥着个白衣公子哥儿,除了那公子哥儿 ,所有人都板着张脸,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堵着门,好像寻仇。 他皱眉,“诸位有何贵干?” “退下。”那白衣公子呵斥,其余人见是个男人,也放下戒心后退,白衣公子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楚琴师可在?我在明月楼听了琴师五天的琴音,只觉天籁,想请琴师一晤。” 霍无恤点点头,瞥了一眼外面马车的印记,心中了然,扭头喊道:“涵姐姐,有人找。” 除了白衣公子,其余人皆皱眉:大呼小叫,如此粗鄙。 谢涵来的很快,见到人,温婉一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子时早听那掌柜的说过——紫衣、珠钗、玉镯,带面纱,清雅脱俗,姝色无双。 可直到这一刻,才对这一句话有了具象化的认识,今夕何夕? 谢涵说着便迎人进来,等到落座,子时三魂七魄才算归位,羞于自己的失态,当即命人捧上琴来,“这是琴师用过七日的琴。曾经沧海难为水,我想它不会愿意再被他人弹奏。” 拎着水壶和杯子过来的霍无恤脚步一顿。 大巫府掌农事与医事,他早就知道谢涵要钓鱼,只是没想到被这么钓上来了。 凭他丰富的经验,今日一见,动动脚趾,他就知道这位子时公子是什么情况。 这种情况的人里,有坦率执拗的欧小姐,有莫名搞笑的谢二公子,有愣头青的聂师帅,有博爱蓝颜的前沈氏家主,有病态的齐太子,有聪慧沉稳的宋公主。 但他没见过这么矫情的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无恤:情敌 ,算什么? 章节目录 第486章 第486章 一连三日, 谢涵与子时琴箫和谐,谈天说地。 子时喜欢外面广袤的天地,谢涵给他讲各处见闻;子时喜欢自由惬意曲子, 谢涵和他互相研究;子时做了田园新曲, 谢涵与他反复推敲。 有时,子时会问,“你不问我叫什么?” 谢涵会答:“名字只是代号, 重要的是眼前的人。” 子时目中异彩连连, 最后抿唇笑道:“即便只是代号, 我也要你记住——我叫子时。” “——楚涵, 我叫子时。” 最后一句话,他念的缓慢、温柔、缱绻,眼里像盛着星子。 谢涵忽觉不对, 她偏头,假装惊讶, “子时公子, 大巫府的子时公子?” 子时顽笑, “什么大巫府, 也就是代号前的一点点缀。”。 谢涵眯眼笑,“南都第一美人地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子时顿时面上羞红, 又头一次为这种虚名起了虚荣心,左右四处乱看。 只见院中虽无碧波湖面,也无名贵花草, 然藤椅错落, 花木扶疏,彩石小径, 一派轻松惬意的意趣。 看着看着他宁静下来,羡慕道 :“阿楚真是兰心蕙质,布置的这院落好生雅致轻松。” 谢涵轻笑,瞥一眼不远处守卫着的人,“公子莫要取笑,你家中院落不知要比区区在下这小院雅致多少倍。” “不过是个牢笼罢了,怎么比得上阿楚这里的一派生机与自然。”子时话出口,连忙低头,“我失礼了。” “莫低头。”谢涵急道,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子时诧异抬头,只见对面女子言笑宴宴指着她手边杯盏,“这是舍弟新制的清明茶,里面放了决明子、桑葚、枸杞,既滋阴降火,又酸甜可口,总共才够泡那么两壶,一般客人我可不上。公子这一低头险些将碎发泡了茶水,我心疼的紧。” 子时一顿,见对面女子星眸湛然,有安抚包容之色,心中涌上一阵暖意,掩唇笑道:“阿楚好抠门,你我二人坐而论乐这么久,还不算知音?俞伯牙能为钟子期摔琴,怎么到了阿楚这里,连杯茶水都抠搜?” “知音?”谢涵玩味一笑,“我自然是公子的知音。”她一连翻开四个竹雕杯子,倒满清明茶,“那这些都赠与知音人了。” 子时说时不觉得,可等对方嘴里吐出“知音”二字,脸上忽然一热,心里又涌上丝甜意,啐道:“我哪喝的下这么多。” 等回到家中,他拿毛巾擦拭着绯红的面颊,反复回味今日,才忽觉不对。 ——我自然是公子的知音...... 反过来就是:公子未必是我的知音。 子时心中一堵,像塞满了云絮,缠绵而杂乱。 第二日,他如期来找谢涵,却说:“阿楚,这次我们不要奏前人的曲谱,只随性而奏。” 谢涵淡笑:“好。” 旋即曲风煞时一变,同样奏清晨,子时奏出了向往,昨日谢涵还奏的是悠然,今日就变成了蓬勃向上。同样是鸟鸣,子时奏的是燕子,谢涵奏的是鹰隼。同样是山林,子时的是清新,谢涵奏的是危机。等到傍晚,子时是日落而息,谢涵是天地浩大。 曲毕,子时满心复杂,凝着谢涵,“我果然不是阿楚的知音。” “阿楚的心好大。”子时幽幽一叹,已然明白对方怕是刻意接近,怅惘的面色渐渐冷淡,“我曾说过谁能补全《渔舟》下阙,我就满足她一个请求。楚姑娘何所求,直说就是。” 谢涵起身,负手望着朝阳,“我寒窗苦读十数载,不是为了独身逍遥,而是为了兼济天下。如今学成下山,当有所为。” 阳光为她的背影铎了一层金边,子时心旌动荡,但他所追寻的始终是那自由的一方净土,思即面前人的汲汲营营,讥笑道:“我在牢笼中出不去,楚姑娘却想尽办法要进来。” 他心中像有一团无名火,却不知对谁发,只取出一枚手令,“我一介男流之辈,无官无权,只能借着大巫府的名头给找些小吏工作,楚姑娘喜欢医职还是农职?” 谢涵思考有顷,道:“民以食为天,农职。”说完,还将《渔舟》地下半阙曲谱送了上来。 子时捏着曲谱的指尖泛白,终于问,“楚姑娘是不是早知道我是谁?早等着这一刻?” 说完不等人回答,就负气走了。 人走后 ,霍无恤幸灾乐祸,“今天太阳从东边出来了?君侯钓鱼还让鱼跑了?” 谢涵把玩着那枚黑檀木做的手令,“东西到手就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她当然有办法与子时再相见欢一点,再隐蔽地提出意图,让对方帮了他还感谢他。 但她只是想研究南稻为何三月而熟,顺便想办法避开瘴林离开南疆,没想卷入“少年子时公子之烦恼”。随着子时瞧她的目光越来越专注,她只要不想真的被南国长公主和大巫针对,就要马上抽身了,还得给对方一个难看的回忆。 见人还在嘲笑,谢涵拿手令抵着他下颌,笑嘻嘻道:“怎么 ,还是絮儿弟弟这么快想要个姐夫了?” “那又何妨?”霍无恤耸肩,“反正已经有了个嫂夫人,何妨再多一个姐夫?” 谢涵这才意识到对方是真的不高兴了。 若是以前,她只会笑吟吟岔开话题——她的事情,轮不到他有情绪。 可现在—— 我想哄他。 ——谢涵心想。 她收起手令,绕着对方转圈:怎么哄呢? 她明明哄过对方那么多次,从小霍无恤开始,一路到现在高大挺拔的青年,她怎么突然不知道怎么哄了? “你该不会因为我笑了你两下,就想用转晕我的办法报复我罢。”霍无恤一副服了的无语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叠手札,“喏——你的游记,我整理誊抄好了。” 谢涵还没想好话术,对方已经另起话头,她下意识接过,翻开看了看,对方的字是她教的,因此笔迹也和她一模一样,让她看着就舒服。 可是,她该怎么哄呢? 一直到入夜,到第二天早上,谢涵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拿着手令去大巫府报道,出门前,她还问霍无恤,“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妆造妆造?咱们可以一起出去,你一个人待着不闷么?” 霍无恤在整理兵法,闻言抬头,笑道:“不闷。我等你回来,等你吃饭。” 谢涵诡异地升起股金屋藏娇的感觉来,“絮儿果然宜室宜家。” : 子时品德高尚,显然没有那种被耍了就要暗地里使绊子找场子的不良品行,因此,谢涵一应报道都很顺利,身份是深山隐士的学生,证明已经做好,路子也是偶然遇见大巫,被赏识。 官职也不真是个粗使小吏。 大巫府下有司农道,道主是最大的官儿,下面有六个辅佐的馆主,每个馆主又有四个侍官,而谢涵就是掌播种馆主手下的侍官。 现在又不是播种时节,只需要登记播种情况,各田各亩如何即可,这种文书活,谢涵手到擒来,还帮老同僚整理,整理完后拎了些零食四处溜达,很快和司农道下六个馆的侍官都熟悉了。 熟悉到能一起去逛妓馆的程度。 谢涵:...... 一连三次的拒绝后,谢涵不好再推脱,只把眼睛一闭,“我已有一未婚夫,诸位吃的小零嘴可都是他做的,怎么好挖他墙角?” 众皆愕然,“原来是家有娇夫,可以啊老楚——” 还有隐隐晦晦问:“一个人?” 来南疆这么久,谢涵已然明白,此地女尊男卑,并非女人力气大,也不是女人更聪明,而是男人数量太少了,少成了珍惜物种,多的是七八女共夫的。 因此,国家的主要劳力就是女人了,无怪乎女尊男卑。 男人权威盛时,三妻四妾,那是他的雄风 ;男人无权威时,七女共夫,那男人就成了禁/脔。 ——终日夜里应付如狼似虎的女人,白日补身子。 南国制度:贫民,七女一夫;小吏,三女一夫 ;官员,一女一夫;王族,一女三夫;国主,一女七夫。 至于奴隶想要传宗接代,只能讨了恩赏,去官妓馆找最底层的男奴借种生女。 贫民中多的是一家堂表姐妹,一起看中一男子聘回来组成家的,有钱人家的多是亲姐妹共夫,也有手帕交约好陪伴一生一起挑一个男人的。 问话的姑娘与谢涵熟识,甚是喜欢谢涵的美貌才情与学识,便萌生了与其共夫的想法。 因此,她一问“一个人”,谢涵立刻明白其在说什么,脸色沉下,却不习惯对女子发火,只淡淡道 :“我等身份,自可一女一夫。” 姑娘咬下唇,“卑不能越尊,尊可怜下,若我们愿意共夫,官府高兴能省下一个男人还来不及呢?” “不需要。”谢涵脚步不停,回了家,好不恼火。霍无恤看她面色不好,端了饭菜上来,关心道:“怎么了?不是已经搞清楚南地为何稻三月而熟了。” 原来谢涵辗转司农道六馆,已经明白:南地谷物熟得快,不是种子不同,也不是土壤不同,而是一年四季都比中原炎热。 听到问话,谢涵福临心至,忽然明白该怎么哄对方,她握着人手在掌中把玩,一副苦恼的样子,“他们三番五次邀请我去妓馆,天知道我根本不喜欢男人。” 霍无恤:“......” 他抽回手、抽回手—— 没抽出来。 谢涵把人手紧紧攥住,继续说:“我无可奈何,只得说自己有未婚夫了。”她仰脸看霍无恤,小心翼翼的,“絮儿不介意的——罢?” 霍无恤“哦——”了一声,“义弟上位?” 谢涵纠正:“是青梅竹马、互约白头的剧本。” 霍无恤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没有预期的效果,谢涵郁闷。 结果第二天让她更郁闷的来了,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笑语阑珊,门外高头骏马、甲士威武、彩旗飘扬——公主仪仗威风凛凛。 守着的护卫都是王宫禁军,谢涵身为主人回来,竟还被阻拦。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不更,莫等。 章节目录 第487章 第487章 武士披坚执锐, 刀剑在阳光下泛着森寒的光,出口的话冰冷而威严,“公主鸾驾, 闲杂人等退散。” 若是一般人瞧这模样, 恐怕早已诚惶诚恐,谢涵朗声道:“纵然是天家公主,管天管地, 也不管不着主人回自己家中罢?” 这么一副大阵仗, 早有路人驻足围观, 闻言不禁窃窃私语。 谢涵容色淡淡, “不知是哪位公主好管小人这点事?” ——“是二公主,听说二公主最喜欢四角风铃,你看那马车上的风铃。” 没让路人议论太久, 一个年长的女官出来,“何事喧哗?”一见谢涵, 淡笑起来, “原来是楚姑娘回来了。”她瞥一眼四周武士, “还不退下?” 接着迎谢涵进来, “今日楚大人下职的怎么这样早,险些让我等失了礼数。”说完,又歉意一笑, “忘了介绍,我乃二公主府内少事女婠,今日二公主听闻楚大人有绕梁之音, 特来拜访。” 少事, 算的上公主府上的家宰了。 她语气歉然,整个人的姿态却透着一股高高在上。 “原不是这个时间点下职的, 但有人通知我有陌生女人到访,我家中只有絮儿一个未婚夫,怎么敢留他独自会客?”谢涵憨然笑道:“没想到是二公主,那断不是那种毛手毛脚的失礼女人,不会吓到絮儿,早知如此,我就不告假了。” 女婠一噎,如此讽刺的话,对方偏偏说的无比真诚,好像真的对二公主放心,让她分不清其是傻还是傻。 如果故意嘲讽,一个小小侍官敢嘲讽公主,那也太自不量力了,是傻; 如果真心实意,那也太不懂事不会说话了,还是傻。 此时二人已走近。 只见霍无恤、二公主正围着竹桌对坐,正是当初子时、谢涵常坐的位置。 二公主自然也听到了谢涵的话,闻言脸色一瞬难看,很快恢复如常,只有正对着她的霍无恤注意到了。 很快二公主转过脸来,笑着对谢涵打招呼,“楚姑娘来了,快坐快坐——” 她这时才瞧清眼前人,话未竟,一愣,不禁感叹,“姑娘当真光彩照人、玉树临风,难怪——” “拜见二公主。”谢涵对她从容行礼,还没拜下,已被拉起,二公主温和道:“无碍,如今不在朝堂与宫中,我只想与楚姑娘交个朋友,姑娘叫我南音就好。” 谢涵连道不可,在对方再三表示“平常相交即可”后,才改口“南姑娘”。 南音笑道:“子时哥哥说,楚姑娘一曲可绕梁三日余韵犹存,今日南音特意来访,还请姑娘奏一曲。” 谢涵叹一口气,“南姑娘心诚,我本不该辞,奈何今日不赶巧。” 南音还是笑着的,眼里透出不悦,“楚姑娘不方便?” “琴音至纯至洁,而我这双手——”谢涵长长叹一口气,“尚未连洗三日,焚香祛味,甚至今日还用其解手,恐怕玷污琴音,那就罪该万死了。” 南音:“......” 她干巴巴道:“那便改日罢。” 说完,指着茶水点心转移话题,“霍公子好俊的手艺,楚姑娘真是有福气。” 谢涵却皱眉 ,“叫他莫做伤手,他偏不听,只因我胃口不好。”接着,抓起霍无恤的手,斥道:“你看你 ,笨手笨脚的,又划了道口子,上药了么?” 南音只见对方手指上头发丝儿那么细的伤口,再过半天就看不出痕迹的那种,“......” 后面和谢涵没营养的对话中,充斥着这样奇怪的味道,她胃中顿有种饱胀感,这使她提出辞行。 临了,她回眸,宛然一笑,“明日再来拜访,届时楚姑娘可别再让南音空耳而归。” 等她走了,霍无恤瞅着谢涵,“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谢涵抱臂哼笑,“你倒很高兴?我不在,笑得那么大声?” 霍无恤道:“她幽默风趣,又去过很多地方,说起见闻来,甚是有趣。” “南疆总共才多大地方?”谢涵淡然不屑,“南国、疆国、宝岩城加起来堪堪齐国三分之一的领土。她能去过多少地方?坐井观天罢了。” 霍无恤好笑,“我又不听她讲大道理,只听她讲些故事。你来时,她刚说到宝岩城下有一座城奇怪得很,居然会举办比赛,看谁放的屁臭。” 谢涵嫌弃,“小国村妇,也就能讲讲这些哗众取宠。” 霍无恤长长“哦——”了一声,忽然指着她哈哈大笑,最后轻声问,“你不高兴我对她笑?” 谢涵瞥一旁竹雕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淡淡道:“对。她目的不明,绝非善类,你莫被他骗了。” 霍无恤睁大眼睛,指着自己鼻子,“你当我怎么在会阳过的十二年?难道我脸上写着单纯好骗?” 面前一张大脸,谢涵忍不住夹住对方一片面颊肉,“那倒没有,写的分明是另外四个字。” 霍无恤:“什么?” 谢涵岔开话头,“好了,说说她今天都和你说了什么?” “勾引我。”霍无恤诚恳给出总结,谢涵目光锐利,他又补充道:“还有,念叨子时公子最近茶不思饭不想,都病倒了。” 他挑起眉梢,“似乎想请你去看望子时公子。” 谢涵哈哈一笑:“说这些闲杂人等做什么,良辰美景 ,正宜赏月就餐。” 第二日,南音果然又来了。 还是她煊煊赫赫的公主仪仗,排开就像一条长龙停在谢涵门口。 谢涵可不是琴师,没义务给什么人都弹琴。因此再对方再次开口邀琴前,先问:“公主是从子时公子这儿知道的小人?” 南音眼睛一亮,“有一天子时哥哥很高兴地说遇到了能补出《渔舟》下阙的人,我从未见他那么高兴过,自从......” 她长长叹息,等了半天,谢涵只做洗耳恭听状,顿了顿,自己补上,“自从三年前,子时哥哥就很少笑了。” 终于,谢涵问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南音再次叹息,“只是和姐姐定了亲。”她忽然按住嘴,“不是子时哥哥不喜欢姐姐,只是子时哥哥更爱怡然自得的生活,不愿意被束缚。” 接着仿佛岔开话题,匆忙道:“好不容易难得高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子时哥哥竟然病倒了,怕是暑气逼人。” 她好声好气道:“我与子时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在我心里和亲哥哥无异,见他病弱,心里实在难过,因此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楚姑娘明日随我去大巫府上,给子时哥哥奏上一曲,兴许他高兴了病就好了。” 知音有难,谢涵如何能推拒,自然很快和人敲定了明日的时间。 等南音走后,谢涵和霍无恤说:“恐怕我今夜要去求见传闻中嚣张跋扈的长公主了。” 霍无恤皱眉,“府外必定有南音留下的人监视,我去瞧瞧。”术业有专攻,他做过几年卫士,也被王洋带过一段时间,很懂追踪与盯梢,让谢涵带他出去买桂花糕,买完回来后,就把外面盯梢人的位置给画了出来。 最后,抖抖鸡皮疙瘩,“还是没法习惯,一出门,路上女人眼睛简直要粘上来。” 谢涵多温雅于外的一个人啊,生生要冷下一张脸,拔剑挽剑花来震慑旁人,才能稳当回来,此时见人恶心的样子,好声道:“行了。南□□身在外的男人,走在路上都可能被抢走,至少人家只是看看。” 看看也不行。 安慰完霍无恤,谢涵自个儿又气闷了一会儿,又问人,“真的不用给你装饰装饰?” 霍无恤瞪大眼睛,“你和那么多人说过未婚夫,连南国公主都来坐过,要怎么把我弄消失,变出一个‘姐妹’来?” 谢涵顿时无语,只得快去快回,先寻到长公主府上,求见的话是:南音公主找了她两次,她心中不解,遂求见其亲姐询问。 怎么说也在南国官场晃荡了旬日,谢涵俨然摸清楚现在南国的政治构造。 国主之下,三大势力:大巫府,将军府,丞相府。 大巫府掌农业、医技与祭祀;将军府掌一半兵权与军事;丞相府掌吏政与民生;国主有直属一半的兵权与监察官员,皆为王族女掌控。 南国国主身体每况愈下,太女却未立,国主所出有三位公主和两位公子。 公子暂且不提,三位公主分别是将军府独子玉衡君所出的长公主南镜,丞相之子天璇君所出的二公主南音,以及男奴上位的天权君所出的四公主南箫。 天知道她们是怎么区别生父的。 南国国主偏爱天璇君,爱屋及乌,爱重南音公主;但将军府势大,又与大巫府结盟,且南镜为长,论势力与尊贵,都该是南镜公主为太女。 因此,就这么僵持这儿了。 动动脚趾头就知道南音对南镜不安好心了,还好端端带女人去给南镜的未婚夫探病..... 谢涵无意涉足这南国的夺嫡风波,但也休想有人来算计她。 长公主府的小吏很快迎了她进去,来到一处喧闹的庭院,其内灯火通明,花样美男在庭中款款起舞,水池边,紫裙女子正坐在岩石边洗脚。 她小腿乃至双足皆是莹莹玉白,在夜光下好似生辉,裙角挽在膝头,堆堆叠叠的紫,宛如迤逦的花海。 听到禀报声,女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艳光四射的面容。 让谢涵想到一种花名:魏紫。 然后她看到魏紫美人张扬艳丽的眉眼眯起,带出几分戾气,“你来之前没打听过?上一个和本公主穿一样颜色衣裳的人现在坟头的草有多高了?” 章节目录 第488章 第488章 谢涵:“......” 她看看南镜身上艳色逼人的紫, 再瞧瞧自己身上轻纱浅薄的紫,疑惑道:“牡丹姹紫与丁香雪青,怎会是同一种颜色?小女子身上的墙角野花怎敢与公主身上的花中王者相比?” “花中王者?”南镜笑得花枝乱颤, “说的好, 好,好——”她一连三个好字,忽然沉下脸, 阴鹜道:“你竟反驳本公主?” 谢涵:“......” 她脱下身上的紫色轻纱, 露出里面乳白色的内搭衣裙, 躬身道:“日月清辉在前, 米粒之光不敢放华,恳请公主恕小女子驾前宽衣之罪。” 她速度之快,令南镜瞠目结舌, 反应回来后,她冷哼一声, 玉白的足在池水中划了一下, 懒洋洋道:“那米粒上来替本公主擦脚。” 这时, 有一年长女官过来, 皱眉道:“公主,她是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又如何?”南镜掩唇打了个哈欠,“本公主倦了, 要擦脚就寝。快点,米粒——” 谢涵见那女官服侍与这两日见过的女婠一般,料想是南镜府上的少事, 忙道:“能替公主擦脚是小女子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接着躬身上前, “只是小女子未曾料到今日有这般荣幸,不曾日夜练习擦脚功夫, 只怕今日手下没个轻重......” 她言语之肉麻,连女官一下子都被镇住了,没再阻拦。 南镜顿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金毛狗道:“你是大巫府的官员?怎么和阿金没什么区别?” 谢涵已经拿起绢布裹住南镜的脚轻轻擦拭。 ——轻轻擦拭 南镜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抑,边笑边踢谢涵,不想对方竟死死箍住她的小腿,最后她憋出一句,“哈哈哈——松手——哈哈哈——” “松手——贱人——哈哈哈——” 谢涵忙道:“小女子手艺不精,但一片诚心,恳求公主不要拒绝小人。” 南镜:“哈哈哈——来人啊——哈哈——” “拖下去——哈哈哈——把他——” 一旁的女官、小吏察觉异常,正要上前,谢涵便松了力道,南镜连滚带爬离开谢涵,最后撑着块岩石指着谢涵骂道:“狗东西!” 谢涵迅速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南镜身侧,柔弱道:“公主记错了,小女子是米粒,不是狗东西 ,小女子又没有又滚又爬。” ——又没有又滚又爬。 小吏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有人敢嘲讽公主? 平时极尽恭谨柔顺,尚且会被找茬怒骂,这人竟敢如此? 南镜勃然色变,如果说之前只是惯常的阴沉天气,现在则是恐怖的狂风暴雨,她一字一顿,“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叫什么有何要紧。”谢涵低眉顺眼,“要紧的是公主如今在草地上翻行片刻,已是难受至极,若是明日有人设局公主,要让公主在朝堂上滚打,公主如何自处?”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南镜伸手掐住谢涵脖子,“今日本殿就要你死。” 谢涵挣扎起来,一手抓住南镜的胳膊,南镜竟觉五指无法再发寸力。 面前人却一副力竭窒息马上要晕倒的样子。 女官连忙上前,“公主——” “这人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禀报,公主莫要任性。” “遑论无故斩杀朝廷命官,国主定会降罪。” 南镜:“......” 谢涵脖子一歪,竟是晕了过去。 女官惊呼一声,再顾不得尊卑,“来人啊——” 南镜突然觉得好累,甚至没力气生气,贴着谢涵磨牙,“你适可而止。” 谢涵大难不死,如梦初醒,猛地咳嗽几声,按着脖子惊慌失措看南镜,忍不住瑟缩地往后退。 南镜:“......” 梳洗更衣毕,南镜坐上首,女官居一侧,谢涵居另一侧。 在女官虎视眈眈地目光,南镜无可奈何翻着拜帖,咬牙切齿把“楚涵”两个字狠狠记住,“楚涵,你所为何来?有何疑问?” “下面要说的话,请公主恕在下不知者无罪。”谢涵先起身告罪。 南镜皮笑肉不笑,“你说说看。” 谢涵轻咬下唇,“公主不恕罪,涵不敢说。” 南镜:“那就永远别——” 女官:“公主——” 南镜咬牙,“好啊,你开罪本公主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 于是谢涵娓娓道来她迫于生计,在明月楼奏乐,又吸引过来一个白衣公子的事,以及后面琴箫相伴多日,二人平常相交,不论身份,未通姓名,直到——那公子说自己叫子时。 话到此处,南镜面色漆黑,那女官脸色也不好。 子时此举,放在中原,那就是欧兰雅每天找艳阳天练剑还互相引为知己,宋玉开始拿鞭子揍沈澜之还让对方跪在她脚边求爱抚。 不想,后面的话更叫二人震怒。 谢涵知晓子时身份,立刻想法子断了二人联系,不想前几日南音公主找过来说其病倒了,想要请她登门看望。 “二公主明日便要带小女子去大巫府探望子时公子了。”谢涵垂眸,“小女子惶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南音早已气的一佛升天,“好个子时,想女人都给他想病了,哈——” 那女官本来生气,但哪能让南镜什么话都说出口,连忙安抚,“谁都知道子时公子生性单纯,盛爱音乐,恐怕只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她再看谢涵,便没有那么和善了,深知子时对南镜的重要性。如果子时当真对谁生了情意,那人就不能留。 谢涵假装没看到女官想杀人的眼神,继续柔弱,“我原想假装受伤或病倒,这样就不用和二公主一道去大巫府了。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思来想去,只好请公主带我去大巫府了。” “我?”南镜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带你去见子时?我有病?” 女官却问,“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谢涵:“我思来想去,二公主若当真为了子时公子好,就不该带我去大巫府,纵然我二人什么都没有,以音会友,清清白白,但世人多肮脏。去了这一趟只怕世人也要诸多揣测。” 多肮脏的世人女官:“......” 谢涵继续喋喋不休,像是被害妄想症,“既然如此,二公主为什么不悄悄过来,届时带我暗中前往大巫府?要这么大张旗鼓?我想,二公主恐怕不是真的为了子时公子。” “或许一进去,公主就会借故指使开旁人,在室内点上迷/情香,接着二公主带人破门而入......” “也许,公主会邀请我二人泛舟散心,然后船身一晃,使我二人落入水中,等被救上来时,已经发丝交缠......” “或许,二公主还会特意引来公主您,见此情形,您定会大闹大巫府.....”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那女官面色僵硬,沉吟片刻,“倘若如此,大将军的一片苦心就都白费了。” 南镜则煞气逼人,“南音阴险小人,我定不会使她得逞。” 等谢涵走后,女官对南镜道:“那楚涵很有几分本事,能洞悉二公主的阴谋,又知道来寻公主化解。现在因为二公主倒逼,已经算是我们一方的人了,还请公主摈弃前嫌笼络她。” 南镜露出吃了屎的表情,厌恶又厌倦,却面对着殷殷关切的女官说不出滚开的话,最后瓮声瓮气,“知道了,菡卿姑姑。” 第二日,南音刚到谢涵府上没多久,外面就响起铜鼓开道的声音,不一会儿,护卫进来禀报,“公主,长公主过来了。” 南音茫然。 八大侍卫开道,手中长剑出鞘,寒光森森,南镜手持金丝软鞭,气势汹汹地踏步进来,“听说这里住了一位琴艺大家,把子时、南音都迷倒了?” 谢涵:? 昨天商量的脚本好像不是这样的罢? “啪——”南镜的长鞭将青草地打的土灰飞溅。 南音皱眉,迎了上去,“姐姐怎么来了?”瞧着泥地上印出的深深鞭痕,回头对谢涵无奈道:“我姐姐喜欢玩鞭子,不会伤人的,楚姑娘莫怕。” “谁说不会伤人?”南镜长鞭一甩,就裹住谢涵,将人囫囵拉到面前来。 霍无恤瞳孔一缩,“君——”他磕巴一下,冲上前去,“涵姐姐!” 南音皱眉想着莫不是消息终于传到南镜耳朵里,早不传晚不传,怎么偏偏是今天? “你就是楚涵?”南镜抬起谢涵下巴,鞭子仍紧紧裹在其身上,细细端详片刻,啧啧道:“花颜月貌,我见汝亦怜,何况子时?” 谢涵:“......” 霍无恤:“......” 南音:“......” --------------------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章节目录 第489章 第489章 听所:如果一汪池水中, 只有雌鱼,没有雄鱼,渐渐一部分雌鱼就会变为雄鱼。 现在的南疆就仿若这样的水池, 纵然不到男性绝迹的地步, 那也是十人一男,那个男人没有事业,没有自我, 很多时候就只能起到借种的作用, 比起人, 更像一个工具。 ——因此很多时候, 他们无法满足一个女人的感情需求。 故而,南疆两个女子互相爱慕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些女子大多最后约定一起娶一个男人回来。 王室可以一女三夫, 但如果本人心甘情愿,与其他女子共夫也不是没有的事。 几十年前就有位公主在有未婚夫的情况下看上个贵女, 但又舍不得和未婚夫的青梅竹马情意。 ——堂堂南国公主, 当然两个都要, 最后强迫贵女和她一起娶了驸马。 所以现在南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花颜月貌, 我见汝亦怜,何况子时? 南音与女婠对视一眼,悚然一惊, 所以南镜也两个都要吗,那她们的安排岂不是毫无用处? 谢涵干巴巴道:“公主谬赞,殿下才是国色天香冠群芳。不知公主可否放开小女子?” 南镜松开鞭子, 绕着谢涵走了一圈, “子时病了,本殿要去探病, 听说你弹琴好听,就和本殿一道去罢,兴许他听到好听的琴心情好了病也好的快。” 谢涵看南音一眼,笑道:“我与二公主正要去探望子时公子,真是赶巧了。” 南镜瞥南音一眼,“二妹也要去见子时?怎么不叫本殿一起?” 妹妹去看准姐夫,怎么都不好听。 南音颇有些尴尬,暗恼谢涵话多,咳嗽两声,“听闻大姐近来心情不爽,责罚了好多宫人,不敢劳烦大姐。” “本殿看自己的娇夫,算哪门子劳烦?”南镜呵了一声,“一起走罢。” 等上了马车,发现多了一个人,南镜和霍无恤大眼瞪小眼,“你是何人?” “启禀公主,絮儿是小女子的未婚夫,今日这么大阵仗,独留他一人在家,我怕他心中害怕;我去探望其他男人,也怕他心中吃味。”谢涵握着霍无恤,“请公主容许絮儿和我们一道。” 说着,情意绵绵地看了霍无恤一眼。 霍无恤:“......” 他回以绵绵情意的一眼。 南镜吃惊,“你有未婚夫?” 有未婚夫的情况下还能钓到清高的子时,她面色越加阴沉,“楚涵,你好的很啊。” 南音暗道“果然如此”,她竟然真的两个都要。 不过看那楚涵样子,倒是很喜欢她的爱夫絮儿。 她眸色一转,计上心来,不如让南镜为了楚涵把絮儿一起娶了,如此可以占用南镜三夫之一的名额,令其少一个与大家族联姻的位置。 霍无恤背上一寒,只觉周围有脏东西,做羞涩状挨着谢涵。 四人各怀鬼胎来到大巫府。 子时拖着病体在富丽的会客厅招待了几人,厅内装饰着龟甲与兽骨,上面刻有神秘的文字。 子姓,甲骨,莫不是昊氏初定后就失踪的殷商后裔? 南镜见子时面色与唇色皆是苍白,心下怜惜,“既然病得这样,何必费力招待,派人说一声就是。” “公主大驾,岂敢不敬。”子时完全不见谢涵面前的柔顺,一板一眼道。 “哈——为了本殿?”南镜娇艳的脸蛋满是阴翳,“恐怕是为了某些人罢。” 谢涵把目光从那些龟甲上拉回来,就见子时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不是,看她干什么? 真的不是刻意在南镜面前陷害她吗? 子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浊者见浊,公主要怎么认为,子时无法置喙。” “啪——”南镜一鞭子抽在地上,指着他阴沉道:“你再说一遍?” 子时不自主颤抖了一下,怒道:“公主刚刚应该听清了,何必要子时复述。” 南音飞快盘算,看样子南镜还是更爱子时,不像是愿意和楚涵共享的样子。她一下子四平八稳起来,“大姐,你别吓唬子时哥哥,他现在身子骨弱。” 又对子时笑道:“子时哥哥,如今外面暑气渐消,清凉渐生,不如外头晒晒太阳,看看山水。” 既然有人转移话题,子时自然顺坡下去,“二公主真说的子时想透透气。” 南镜见子时身子摇摇欲坠 ,也有些后悔刚刚甩鞭子,便同意了。 去游湖前,仆婢们去准备小船、划船婢子、船上吃食,以及以防万一的网兜和隐在四周随时准备打捞人和跳水救人的粗使男人。 子时路过楚涵,“楚姑娘来做什么?” 谢涵摊手,“两位公主在前,由得我么?” 子时一哽,“你就......”没有一点点担心我? 羞耻心使他说不出后半句话,只冷哼一声离去,背影僵直。 大巫府内就有湖泊假山,荷花已谢,浮萍飘零,子时陡生无线怅惘,“不知何时雨打风吹去。” 游湖,这在谢涵的阴谋举例中。 南镜牢牢护着子时,听这酸不拉几的话,没好气道:“你把自己养壮一点,自然不用怕什么风吹雨打。” 谢涵则护着霍无恤,这倒不是演戏,对方实在是个再旱不过的鸭,瞟见一旁水流就头晕目眩。 子时见状,心中吃味,却也提出:“霍兄可是恐水?是我招待不周,索性离岸不远,我们快回去罢。” 还没到准备好的地方,但也顾不得许多了,下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南音突然一阵咳嗽。 来了来了。 南镜心中一凛。 谢涵培训过,可能作为动手信号的:咳嗽,摔杯子,突然提高的语气..... 她陡然抓紧子时,子时吃痛,以为她要使坏,用力推她,怒道:“你做什么?” 这时,小船猛地一晃,似乎被底下水草缠住,南音做不稳状向谢涵撞去。 “扑通——”一声水响。 谢涵四平八稳,一手揽着霍无恤,一手扶着她:“公主没事罢?” 南音尴尬。 就听一头子时惊呼:“公主——南镜!” 南音:好么,她想推的两个人都没下去,反而是南镜下去了。 子时扒着船沿伸手,“快抓住我——” 南音不好什么都不做,“来人啊——” 谢涵配合:“公主落水了!” 过了一会儿,水里的人扑腾减弱,谢涵这才觉得不对,南音半点没达成目的,此时心中忽然升起一个阴暗的念头,看着子时喃喃“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是啊,南镜要是死在大巫府,死在子时的一推下,纵然她在场,也不会有什么大责任的。 她立刻脱去繁复的外套,“姐姐,我来救你。” 不一会儿 ,就听到两个人大喊“救命啊”,南音还偶尔冒头呼吸,南镜连头都不冒了。 疯子。 谢涵暗骂一声,把霍无恤和子时凑做堆,“护好他。”便一头扎进湖里。 南镜死了,南音这个纵使失败但勇于救姐的二公主不会有什么事,他们其他在船上的人却死定了。 不一会儿,谢涵一手一人拖上岸。 虽然南音有划水还加力下坠嫌疑,但对上谢涵的体力,终究被强拉硬拽上来。 南镜面色惨白,浑身湿透,昏迷不醒。 此时,子时等已经到岸,他顾不得病体,扑过去哭道:“公主,你不要有事——” 南音也边咳水,边扒着南镜,“姐姐,你快醒过来啊——” 一个晃着脑袋,一个按着口鼻,偏偏二人身份尊贵,一旁时刻准备营救的人不敢多嘴。 谢涵:“.....” 他忍无可忍上去,“让让。”遂拉开二人,双手交叠,按在南镜腹部,有规律地连按数下后,南镜猛地吐出一口水。 霍无恤连忙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南镜鼻下,令人轻嗅几口后,又给人在几大穴位扎了针。 二人一套配合完美的组合拳,南镜彻底清醒,大巫府内自然不缺医工,很快被送下去继续救治。 谢涵换了一身衣服后,也被请去验了平安脉。 他想了想,临行前拉上南音找了子时一次。 南音大为可惜南镜没死,见状,阴谋之心死灰复燃,不想对方左手她右手其未婚夫,让她半点走不开通知南镜过来捉奸。 谢涵温柔笑,“我与子时公子也算朋友了,我近期将与絮儿完婚,届时还望公子赏脸。” 子时霍地站起身,本就苍白的脸色煞时惨白,“你说什么?他不是你义弟么?” “我总把他当弟弟,猛然一天他被其他女人求娶,我才看清自己心意。”谢涵柔情蜜意地看了霍无恤一眼 ,规劝子时道:“朋友一场,望公子惜取眼前人。” 出去一趟,谢涵自觉妥了。 子时清高,被他如此拒绝,断然不会再纠缠。 南音的所有阴谋也就无法实施。 还顺手收获南镜的救命之恩,想必对方不会再因为子时和他当初的一点不敬找他麻烦。 他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下面就是考虑怎么辞去官职,然后找回中原的办法了。 然后第二天,熟悉的铜鼓开道声,熟悉的宝马香车,熟悉的八大护卫。 比起之前的飞扬跋扈,南镜的脸色因为略有苍白而显得娇弱,这时才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只是一开口,就又是那霸道的长公主殿下,“不用去大巫府上职了,本殿已将你调任到将军府上,现在跟我去见外祖母。” --------------------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明天不更。 章节目录 第490章 第490章 谢涵一头雾水:“调职?令外祖母?” 南镜的姑母, 不就是他父亲的母亲,南国退休的老将军,现任大将军贺兰的母亲? 南镜要做的事, 无论是好是歹, 由不得旁人不同意,甚至由不得旁人犹豫问询。 谢涵还没问出几句来,就已经被拖上对方的马车了, 对方还抱臂看她, 苍白的脸阴云压城, “怎么?你不愿意?非要扒着大巫府?” 谢涵知道这是怕她还觊觎子时, 洒然一笑,“公主多虑了,我下山, 本来也是为了精进学问,为官只是一种手段。如今试过为官, 发现自己的不足, 现在正想去游学。” 南镜雨转阴, “既然做过文官, 现在开始做武将,多看看自己有哪里不足。” 谢涵:“......” 谢涵清了清嗓子,“学而不思则罔, 思而不学则殆。既然发现不足,正要停下学习,而非不停前进。” 南镜阴转暴雨, 拎起谢涵衣襟, 将人拉到车边,脸抵着车壁, 掀开帘子。 帘外,护卫骑马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黄毛狗。 南镜贴着谢涵耳边阴森森道:“本殿不喜欢忤逆的人,再敢反驳,就把你剁碎了去喂狗。反正你是个游学闲人,不是朝廷命官。” 谢涵气笑了。 有些人真的是欠教训。 她微晃身,来到人身后,一手捂住南镜的嘴巴,一手将人双臂钳住拧到身后,最后整个的把人顶到角落。 南镜一惊,疯狂挣扎。 帘外人疑问,“公主?” 谢涵发出痛苦而惶恐变形的声音,“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小女子再也不敢了,呜呜——再也不敢了。” 帘外人打马退开,不去触南镜眉头。 “你看,脾气差有时候是要命的。”这次换谢涵贴着南镜耳畔,“我现在就是杀了你,马车下车前也没人知道。” “这里离将军府,还有半个时辰的车程。” “杀了你后,我就跌跌撞撞摔出马车,跪在一边不停地磕头,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触怒了你被扔出来。” “没人敢这个时候和你搭话。” “我就趁机逃走,躲进深山老林,谁找得到我呢?” 南镜随着对方极具画面感的声音想象了一下,越加疯狂挣扎,谢涵越加凄惨出声,“公主大人,小人错了,求求你.....” “至于要怎么杀你,让我想想——” 谢涵眼睛一亮,“啊,有了。” 她从南镜发髻里咬出一枚钗子,抵在对方喉头,好像下一秒就要洞穿其咽喉。 冰凉锋利的钗子抵在咽喉部,南镜心都凉了。 她十七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她既后悔今天怎么偏偏戴了金钗,没带木步摇,没带玉钗,又后悔自己瞎了眼没早看出楚涵竟然是个歹人,以至于与人共乘,最后落到如此地步。 金钗越抵越近,最后刺穿皮肤,死亡将近,南镜悲愤至极,用尽全力咬了谢涵捂着她嘴巴的手掌一口。 谢涵痛哼了一声,手却纹丝不动,金钗甚至更送进了一分。 南镜绝望地闭上眼睛。 突然,脖子上的金钗掉了。 南镜恍然如梦。 耳边一声轻叹,“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了呢?” 谢涵用指腹一点点擦干她的泪水,这时南镜才发现自己哭了,连忙捂着脸躲开。 接着她发现歹人已经松手,正是狂喜 ,立刻要惊叫,一根食指贴在她唇上。 这只是一根普通的手指,若说有什么特别,无非骨相神秀格外好看。 可偏偏那手指的主人刚刚差点置她于死地,使她不敢开口。 “嘘!”谢涵说话小声,神情却恐怖,“你要喊人进来抓我吗?你知道,她们没有我快的。” 南镜一僵,如坐针毡。 接着那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她却觉得毒蛇在脸上爬,还在她头上吐信子,“乖,别说话。”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南镜既不想低头又不想死,憋了一会儿问:“你是南音的人?” “我发现公主真的很笨。”耳边轻笑。 她怎么笨了? 南镜还没想明白,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想喊叫,却又被捂住了嘴巴。 恍惚间,她看到对方将她的金钗擦了擦放在一边。 她擦了什么? 哦——是她的血迹。 那金钗在她背上狠狠划了一道。 谢涵说:“我说,别说话。” 南镜咬紧下唇,伸出手指,却发现自己在颤抖,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她用左手抓住右手,止住疼痛,维持住作为公主的体面,右手食指往前沾了点水,在车壁上写字,“因为我说要拿你喂狗?” 谢涵看面色苍白又倔强的姑娘一眼,笑道:“公主也没有很笨。” 南镜眼珠转了转,继续写道:对不起。 谢涵垂眸,“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既这样威胁了公主,公主出去后必定欲置我于死地,所以下车前我必杀公主。” 南镜连连写道:我不杀你。 谢涵柔弱:“我不信你。” 南镜要疯了,虽然她确实想要对方死一百次,可现在要怎么让对方相信她不会杀她? 谢涵循循善诱,“公主可以现在告诉我一个秘密,如果你杀我,我立刻将秘密泄露出去。” 南镜握拳,有顷,写出一句:我其实最怕狗,养狗只是为了不让人知道这个弱点。 谢涵淡笑摇头,无声表达“不够”的意思。 南镜咬牙:我讨厌死南音了,太女和子时本来就该是我的,她算什么东西。 谢涵一呆:“路人皆知的东西也算秘密?” 南镜又说了许多,一个都得不到同意,眼见将军府越来越近,对方的杀意有如实质,她快疯了,最终颤抖着写下一句:父亲宠爱舞女清姬。 谢涵顿时目光炯炯。 平民中,一个男人应付七个女人吃不消;王室中,一个男人应付七分之一个妻主也吃不饱啊。 谢涵温柔笑:“公主可以说话了。涵恐怕要就此别过。” “在此,我有两句忠告当作今天的赔礼。第一,公主喜怒无常,暴躁莽撞,难堪大任,你为嫡长,不知道是谁将公主培养成这副样子的。” “第二,将军府掌兵权,本来就盛极,又与大巫府联姻,恐怕油烹火烈。” 外面马儿一声长嘶,马车渐渐停驻,将军府到了。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南镜早就打杀了,可谢涵给她造成的恐惧太大,令她不敢反驳,甚至顺着去思考。 小时候,母亲总是说南国所有东西,合该是她的,合该—— 外面一阵乒乓杂乱声,南镜被打断思路,迈出一步,瞧谢涵一眼,见人没阻止,下车道:“怎么回事——”她念的最后一个字上扬变调,带着无端的惊惧。 谢涵跟着下马车,只见恢弘的将军府外挂起了白帆,有官兵来来往往。 南镜怒而上前,正要一鞭子甩出去,忽然想起谢涵的话,转而盯着一个官兵问,“你们是谁的部下,竟敢闯将军府?” 那人不识南镜,根本不理会。 南镜终于忍不住要抽鞭子,被谢涵抓住手,她朝一边支了下颌,“主事人在那。” 不远处,一身书卷气的女子怡然而立,见人看过来,踱步而来,礼节一丝不苟,声音却漫不经心,“见过长公主。” “太仆大人。”南镜颔首,“姑母在外征战,大人就欺将军府无人吗?” 太仆大人,那就是丞相的幼女。 谢涵见人淡然笑意,便知道将军府不好了,又见白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太仆讶然,“长公主还不知道?”她恍然,“也是,这几日,听闻子时公子病了,想来长公主也分身乏术。” 她叹息道:“是贺兰将军,哦不——”她改口,“是罪人贺兰通敌叛国,被副将军纪嫣大人发现后叛逃——难怪之前几次我国对战疆国总是败北。” “如今,我军大获全胜归来,副将军纪嫣大人带着证据回来,确凿无误。国主只是想派人问问老将军,我南国有什么对不住她们贺家的,没想到老将军烈性,竟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唉——国主宅心仁厚,纵是诛九族的罪,也是想对老将军开恩,没想到......” “放你娘的狗屁!”南镜目眦欲裂,冲上去就给了太仆一拳,她是小霸王脾气也是小霸王的身手,只是在谢涵眼前不够看,揍个年长女人不在话下。 谢涵极端后悔刚刚没有早一步走,现在只能拎着南镜下来,还帮忙赔不是,“太仆大人恕罪,我家公主惊闻噩耗,被痰火迷了清窍,还请太仆不要计较。” “不计较,我怎么会计较的。”太仆有风度地掸了掸身上飞灰,“可怜见的孩子,一下子没了姑母、外祖母,贺兰造孽呀。” 南镜挣开谢涵,发疯似的冲进公主府。 谢涵扭头要走,腿上忽然一重,是菡卿,她抱着她的裙摆跪了下来,“楚大人,求您和我一起进去找公主。”她刚刚看到对方竟然能劝住盛怒的南镜。 谢涵沉默片刻,就听到里面传来痛苦的尖叫。 最后,她还是和菡卿一起进去。 将军府内一片动乱,来往的士兵抄家抢掠,女人被抓走,男人被围在一起瑟缩着,充斥着一种大厦将倾的灰败与混乱。 却又比当初沈氏、卫氏覆灭时要温和太多,甚至他当初东宫被清洗时都要比这血腥得多。因此,谢涵只是很淡漠地看着。 “本殿乃长公主,你们谁敢过来,一个都不许动。”南镜抓着一个衣饰华贵的少女保护在身后,“天大的事情,本殿顶着,你们滚。” 士兵们左右为难,有人请来太仆,她进来对上满脸恨意和狠意的南镜,也只能长叹一口气,“罢了,你们先退下,待我去启禀国主。” 谢涵看她一眼,想提醒南镜,又觉得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听。 等太仆带着士兵退去后,将军府内原本的委顿混乱演变成哭天抢地。 谢涵正要离开,听到菡卿问一个一身戎装的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将军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她是被人陷害的,大将军只是听到了南施公主的消息。公主你一定要替大将军洗刷冤屈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南施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南施。 章节目录 第491章 第491章 南施公主? 谢涵默默缩回脚步。 只听南镜茫然, “姨母不是失踪了二十几年了吗?” 那小将苦笑,“长公主是知道的,大将军从小是南施公主的伴读, 对她感情深厚。在南施公主失踪的一年内, 踏遍南疆搜寻她的踪迹。最后一无所获。一年后,虽然回了将军府,但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公主的下落。可恨疆人, 不知从哪儿知道这件事, 故意放出南施公主的假消息, 引诱大将军过去, 害大将军中了埋伏......” “那你快和我一起回宫找母王说清楚!”南镜拉起人就要走,“将军府没有背叛疆国,姑姑是被人陷害的。” 菡卿蠕动了下嘴唇。 谢涵终是无奈, 退回来问,“公主有想过疆人是怎么知道大将军还没放弃找南施公主的吗?” “纵然中了埋伏, 可这和通敌叛国有什么关系?” “姑姑没有通敌叛国!”南镜高声打断。 谢涵凝着她, “这是重点吗?” 南镜烦躁地踢翻一个桌子, 又盯着那个小将, “你再说清楚一点!” 南施是外出游学时候失踪的,南国倾举国之力都没调查出她失踪的时间和地点,只知道最后出现在疆国边陲, 由此也生出两国边境的几次小规模战斗。 这次作战地点就在那座小城不远处。 贺兰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那儿附近地下黑市,高价在卖一顶莲花发冠, 据说和南施常带的那一顶十分相像, 那是贺兰亲手刻的送给南施十三岁的生辰礼,她想亲自过去验证。 因此, 在修筑防护城墙的时候带着护卫暗中离开了,却再也没有回来。 不久后,疆军攻来,众将等着贺兰发号施令,这时才发现其失踪,群龙无首之际,几位副将军开始夺权,互相爆黑料中,竟找出贺兰通敌的信物和信件。 士气一再低落,南军节节败退。 这时几个副将不敢再内斗,一直顾全大局、没有与人争斗的纪嫣被推举暂代大将军一职,力挽狂澜,带领南军胜利。 南镜急问,“那信件呢?” “自然早到国主那儿了。”谢涵已回到南镜身边,“贺兰是大将军,不可能因为几封信件和一个信物就被定罪,老夫人更不该就这么自尽。” 那小将只呆呆摇头,她当然不知道论罪的审议。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公主你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谢涵看向南镜,“贺兰将军去世,南疆开战,南军回归,这一桩桩天大的事情,公主怎么会一件事都不知道?” 南镜呐呐,“我...我不爱管这些......不——”她反应回来,她再不爱管这些政事,但只要坐在她的位置上总会有只言片语钻进她脑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茫然问谢涵。 谢涵:“偌大的南国,谁有这样只手遮天的本事?” “丞相府!”南镜怒不可遏,“我就知道是她们陷害!”她松开那小将,改去拉谢涵,“这么大的问题,你随我去和母王禀报,她一定会重查此案的。” 谢涵淡笑一下,“公主,您真的很笨。” “什么意思?”南镜没有生气,她现在没有精力生谢涵的气,暴躁又恐惧,“你什么意思?” “丞相府再大的本事,不可能瞒得住同样体量的大巫府,你可以去问问子时的姐姐,她知道这件事吗?” 南镜吞咽了下口水,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极大的惊惧,却不知从何而来。 她抓着手,直着眼,“我现在去大巫府。”抖了下唇看谢涵,“陪我去大巫府,本殿允你一个要求。” 留下菡卿安顿将军府后,她匆匆出发,结果马车还没驶到大巫府,就被宫里来人拦截,“公主,玉衡君请您即刻进宫。” 国主有七位夫君,以北斗七星命名,其中玉衡最亮而被认为最尊。玉衡君在中原便是王后的意思。 南镜是玉衡君的独女,因此身份最为贵重。 虽是独女,父女二人关系却如水火,只有这种要紧关头,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玉衡君生的是明艳张扬的相貌,南镜富丽堂皇的美貌有五分随了他。其懒洋洋靠坐在榻上,便是一副人间富贵花的画卷,他瞥了谢涵一眼,支着额漫不经心道:“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带进来。” “都什么时候了,父君还说这种话。”南镜是怕玉衡君得知消息担心,不想其还悠哉游哉,当即炸了,“我还要去大巫府查明真相,父君无事就别打扰我。” “去大巫府查明真相,什么真相?”玉衡君的懒洋洋散去几分。 南镜飞快把谢涵的揣测说了一遍,玉衡君半眯的眼眸瞬间清明锐利,“谁教你的?”指着谢涵,“是她?” 南镜点头,玉衡君笑了,“阁下心中早就洞悉一切,何必还要我这不成器的女儿车马劳顿地去探索。” 谢涵:“不验证,怎么确保无误? 不慢一点,公主如何接受?” “什么验证?什么接受?”南镜急忙询问。 玉衡君不答反道:“从今以后,好好收收你的脾气,不许再飞扬跋扈、惹是生非;也不用整天藏着掖着什么的样子,我会赐死清姬;断了和子时的联系,我会请国主下旨令你们各自婚配;也不要去针对丞相府,他们得意不了多久;好好读书习武,别惹天权君和南箫,如果有战事,就主动请缨,我将军府的人没那么快死绝,收拢那些势力。” 南镜急着去大巫府,不想玉衡君竟开始絮叨,几次想打断,都被谢涵抓着手用眼神制止。 玉衡君笑了一下,“好了,我说完了,去做你要做的事罢。” 南镜忙不迭站起来,谢涵却说,“说了这么多,玉衡君嘴都干了,公主倒一杯水给玉衡君润润喉罢。” 南镜莫名其妙,“你有病?父君有那么多侍从,哪用得着......” 谢涵打断,“公主刚欠小女子一个请求。” 南镜闭了嘴,斟了一杯茶推到玉衡君面前,见人双唇丰润艳红,嘟囔:“嘴巴哪里干了。” 玉衡君捧着茶,睨她一眼,“快滚罢。” 却指着谢涵,“你留一下。” 南镜不耐烦,“她要陪我去大巫府。” 玉衡君:“我殿中男官陪你。” 这一打岔,又见了玉衡君一面,南镜心中的惊惧恐慌淡去不少,心中安定,也不介意是玉衡君派的男官,只是...... 那她是不是白给了谢涵一个请求,还提前付了? 一路上,她心中懊悔,又想着刚刚父君和楚涵打的是什么哑谜。 宫中。 玉衡君用茶盖小心撇去水上浮沫,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起来,却没说话。 过了不一会儿,有人进来,跪在他脚边,“楚涵,女,年二十,照山人,为隐士弟子,师傅亡故后,与义弟结伴下山......” 谢涵神色淡淡地听着人背诵他编织出来来的生平,等人讲完后,也只是把目光投向捧着茶的玉衡君。 “你很聪明,心性也很好,连南镜都能驯服,真好奇是哪位大师能教出阁下这样出色的弟子,可惜——我没时间知道了。” 玉衡君艳丽的眉眼终于染上一丝阴霾,这个时候他才看起来像是一个一夕之间家族覆灭的男人,“现在:我要委托你两件事。第一,教导南镜学识武功,为她出谋划策;第二——” 他拿出一个木匣子,里面一枚简单的珠钗,他将珠钗插到谢涵发间,“等南镜能独当一面后,把这个给她,里面有将军府残部和暗卫的名单。” 谢涵笑了,“这两件事听起来又麻烦又危险,小女子只想带着爱夫周游天下。” “你这样聪明的人,能听我讲完,就是有所求。”玉衡君笑看她,“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要名,我可以拜你为太傅,刚好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教导南镜;要利,我将军府累世积蓄,绝对超出你的想象;要就算要男人,哪种模样性情,只要你说.....”他想了想,“就算是子时,我也可以为你设计娶来。” 谢涵盯着他,“我想知道南疆之外,更广阔的天地。” 玉衡君一愣,“南疆之外,女子的生活可没有这么自在。” 谢涵:“朝闻道,夕可死也。”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国主才知道。”玉衡君低头,一手握拳,“男人的力量天生比女人强,南疆因为男人稀少,所以才是女子军,古书记载,外界可不是这样。 只要一和外界相通,在男子为主的军队冲击下,只会摧枯拉朽地败退。 而且南疆外面男人不再卑微,知道有出路,南疆本来就稀少的男人只会出逃。 不论是从内还是由外,南疆都很快会崩溃。 南疆几位国主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谁知道通往外界的道路,都必须死。”玉衡君挑眉,“你确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所以,确定有这样的地方,国主也确实知道?”谢涵问。 “你知道上次我听人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时候吗?”玉衡君眉眼间带起怀念,“二十年前,上一辈的长公主南施。她也和你说了一样的话:朝闻道,夕可死也。” “后来,她是找到了出口,还是被先主杀了,我也不知道......” 谢涵追问,“玉衡君和南施公主很熟悉?” “将军府势大,我是注定要做玉衡君的,当时南施是嫡长公主,又年少英才、贤名远播,是板上钉钉的太女。”玉衡君眉眼讥诮,“如今的国主当初不过是在她光芒下黯然失色的沙砾土石罢了。” 章节目录 第492章 第492章 得不到出去的路, 谢涵退而求其次,“玉衡君自身难保,要如何助我为太傅?” 玉衡君笑了, 从大拇指上褪下一枚白玉扳指, 拧开上面镶嵌的绿宝石,取出一条薄如蝉翼的细绢,“若说将军府没有残部, 国主也不会相信, 我把名单分成几份, 其中一份在临走前交给国主, 讨要什么赏赐都不过分。” 几份? 所以她手中的也不是剩下的全部。 玉衡君在警告她。 谢涵赞赏不已,提出疑问,“国主城府深沉, 玉衡君狡兔三窟,不知道怎么将长公主教的这样单纯可爱。” 这个问题, 玉衡君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谢涵回府后, 就对霍无恤说了今日南国的暴风飓变。 和谢涵一样, 霍无恤只关心出去的事儿, “南施公主与玲珑洲的南施学士是名字相似,还是?” “应是同一个人。”谢涵道:“中原不是没有女侠,没有才女, 甚至女将,可我就是觉得,老师与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不同。现在想来, 那是被当作一国继承人培养的积淀与气度。” “除了名字相同, 还有旁人描述的性格才学,以及其失踪的时间都吻合的上。”谢涵想起临走时看到被玉衡君赐死的清姬, “玉衡君的爱姬和老师七分形似 ,三分神似。” 霍无恤顿时心里一串人名:南施,白治光,白炽灯,玉衡君,南国国主,清姬。 ——很混乱的样子。 谢涵不知他心中所想,盘算怎么找出口,“玉衡君的意思,是出口有,但恐怕只有两位国主知道,最多加一个宝岩城城主。” “要么,我助南镜为太女,等她继位后,从她口中套出口。” 霍无恤一呆,“那得到猴年马月?” 别出去的时候,谢泾连太子都立好了。 谢涵:“要么我从现在的南国国主身上下手,或者去宝岩城、疆国?” 霍无恤捏了捏眉心,“......听起来帮助南镜继位已经是最靠得住的想法了。” “走一步看一步。”谢涵打定主意,“先做个太傅,且去打探一下南国国主的性情喜好。” 果不其然,第二日,宫中就传来了玉衡君的死讯。 将军府罪不容恕,玉衡君无颜苟活于世,自缢于殿内,国主哀痛罢朝。 一时间,长公主府宛如疫地,诸人避散。 将军府内的女人,十二岁以上的全部处死,十二岁以下的流放修城,男人没入妓馆夜夜接客,长公主南镜跪求国主重查此案。 都城内风声鹤唳,歌舞坊门庭冷落,酒楼满座虚席,街上行人三三两两采买着必需品,不敢高声说话。 三天内,南镜日日跪在朝会的宣德殿前,水米不进,没有换来国主的回心转意,只是晕了过去。 国主使人将南镜抬回公主府,紧接着又封了一位小吏楚涵为太傅,令其入公主府教导南镜。 众臣皆惊异,“国主是彻底放弃长公主了?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去教导公主?” “可放弃公主,为何还要特意派个人去教导?” “听说是玉衡君留书请求?”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玉衡君是想将公主彻底养废免得碍了别人的眼好活下来。”说话的人偷偷瞥了丞相府一眼。 无论旁人怎么猜测,谢涵接到旨意后,先去了长公主府。 这时的她,刚刚被医官诊治过,在菡卿的服侍下进了点汤水,神色苍白,满头虚汗,嘴唇干裂,见到谢涵,呆呆问,“父君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给了我好处,让我教导你。”谢涵从侍女手中接过粥汤,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伸出去,“再喝一点。” 南镜没有喝,仰头看她,“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我要是知道,我一定轻声细语地向他请安,我一定好好和他吃一顿饭,明天就是他的千秋节了,我还没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呜啊啊——” 谢涵将碗勺重新放入侍女捧着的托盘上,抚摸着她的长发,“哭罢——”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或许是玉衡君的临终托付让南镜安心,她抱着谢涵的腰痛哭嘶叫起来,“为什么我什么都没给他做过,甚至一辈子只给他倒过一次水,还是你叫我给他倒的.......” 谢涵忽然小臂一痛,只见南镜狠狠咬了她一口,嘴里满是鲜血,眼里全是凶光,恶狠狠地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谢涵也不去处理伤口,半蹲下来,与人双眼齐平。 南镜看着她眼里的包容与温柔,听着她说,“玉衡君不想告诉你,我如何越俎代庖?” “孝之一字,首当顺耳,你顺从了他最后的想法,远比一顿饭、一个礼物更重要。” 她感受到脸庞上一阵融融暖意,满脸的泪水甚至鼻涕都被轻柔拭去,对方的声音好像充满魔力,“如果实在觉得对不起,就振作起来,实现你父君的心愿,为将军府保存血脉,为他们报仇。” 南镜眼神一厉,仿佛眼中簇起暗色的两朵小火苗。 谢涵重新给她喂吃的,她麻木地一口一口咽下去。 她跪了三天三夜,体力实在很差,晕过去醒来后又立刻和谢涵闹了一通,现在精神更差,很快半梦半醒起来。 到后半夜竟发起烧来,医官一个两个地开药,人却越来越烫,谢涵一头让人禀告国主长公主病重请求太医,一头差人去请霍无恤。 谁知道请来的太医里会掺杂哪些势力的人。 霍无恤来时,南镜正在呓语,呜咽着喊着父君,一手紧紧抓着谢涵,好像那是她溺水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谢涵一见霍无恤,连忙甩开南镜的手,不想对方抓得极紧,一受外力,反而像蚌壳一样越加用力,给谢涵肢体远端都抓得充血了。 “别动了。”霍无恤将脉枕垫在南镜腕下,“让病人安静些才能看得准。” 这几天来,菡卿对谢涵很是信服,兼之玉衡君临终托付,因此,谢涵让她去请霍无恤,她立刻去请,且半分不犹豫地让人给南镜看病,闻言,立刻道:“是啊,看病都是要病人保持安静的。有劳楚太傅辛苦些了。” 谢涵挤出一个微笑,“善。” “湿热侵袭,加郁结于心,合而化火,当清热利湿,滋阴润燥,平肝降火。”等霍无恤开了方子,菡卿拿出去派人煎药后,他才似笑非笑看谢涵,“欧小姐,宋公主,现在还有位南国长公主,莫非君侯去一个国家,就喜欢收集个贵女?” “一派胡言。”谢涵拒不接受这种莫须有的污蔑“本君去召国、雍国、楚国就什么也没带回来啊。” “哦——”霍无恤在谢涵对面坐了下来,给南镜腋下扎了一针,南镜有力的臂膀一下子软了下来,他将人五指一根根掰开,把谢涵发红的手解救出来,放在自己掌间,一点点收紧,轻声说:“君侯一出去就是一天一夜,我很担心。” 谢涵疑惑,“我派来通传的人你没见到。” 霍无恤:“没有看到君侯本人,旁人说的,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骗我。” 谢涵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太医也来了,药方经过霍无恤查验,他对谢涵摇了摇头。 谢涵便知道,这人有问题,送走太医后,就让菡卿将药方压箱底藏起来。 第二日,南镜醒了过来,菡卿吊着的心终于落回肚皮,彻底信任谢涵和霍无恤。 南镜醒来后,情绪平静很多,谢涵问她,“既然已经去过大巫府,就该知道国主不会再查此案的,怎么还傻傻地跪请?” 南镜淡淡地看着床角,“我想,国主并不想我知道。” 谢涵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此,公主可教也。” “公主这一步走的很好,除了继续藏拙,也给国主后面重查此案递了台阶。” “重查?” 谢涵问南镜,“过一段时间后,国主就会重查此案的。养病期间,公主的作业就是,想明白为什么。想不明白,就去搜集将军府和丞相府的势力。” 第二日,就是朝会,如今他官拜太傅,职位只在大巫、丞相、大将军之下。 在举行朝会前一天,他入宫叩谢了国主,他本该在接旨当天就来谢恩,只是,“公主病重,小臣不敢擅离,国主恕罪。” 国主是南施的妹妹,看起来却比南施还大些,容貌普通,气质温和,对谢涵笑道:“太傅请起,你替寡人这个做母亲的照顾孩子,寡人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她平易近人得让谢涵都怀疑自己的推测,但想想玉衡君这个枕边人的话,又对国主警惕起来,“国主日理万机,又不是匹夫匹妇,如何能亲自照料孩子,这才是有损国威。” 国主笑笑,问起谢涵师承家乡,谢涵自然是一通早就背过无数次的说辞。 她却忽然问,“怎么太傅入都城,守城处却从未查到过入城的登记。太傅和义弟的身份证明既然是子时这孩子帮着做的,之前又是怎么进的都城?” 谢涵立刻跪下请罪,原来是一开始下山不知事,也没银钱,想来都城见识见识,没想到连马都买不起,走路过来,得要一年。无奈之下,竟做了偷鸡摸狗的事,偷藏人家运货的车上,与牛马挤着入城的。 “现在想来 ,着实羞愧。” 国主笑出声,“原来如此,寡人合该重赏此车,为寡人得太傅。” 谢涵应对:“小臣现在想起,也想感谢,可叹当初着里忙慌没记住人,又是普通运牛马的贩车没有标识,人海茫茫,再也寻不见那商人报恩了。” 章节目录 第493章 第493章 南镜养病期间, 子时上门探望,“我从来没有要取消婚约的意思。” 南镜嗤笑,“从来没有?我看你每天都有。现在将军府倒台, 再没人强迫你, 你自由了,不用假惺惺的。” “你莫要任性。”子时垂眸,“至少大巫府可以庇护你。只要你点头, 我就去求母亲。” “谁要庇护?”南镜拣起枕头就往子时脸上扔, “就算将军府没了, 我也还是南国长公主, 你一个臣下之子,安敢说庇护?” 谢涵给子时使眼色都快使抽筋了也没制止人说话,没奈何亲自拉人躲开, 送人出去,“公主素来骄傲, 公子纵然真想保护公主, 也不要说出来。” 子时还想说些什么, 里头南镜已经在喊太傅了, 就让菡卿送人走,进去后只见南镜吊着眉梢,“怎么, 就一个软枕,砸不坏他倾国倾城的脸,太傅这就心疼了?” 谢涵:“......” 他平静问南镜, “公主为何拒绝子时公子的好意?说实话。” 南镜从狂躁安静下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若孤身一人尚可活, 若有了大巫府的势力。丞相府为了南音,不会放过我的。” “善。”谢涵欣慰,在她床边打开书卷,“国家大事,其实总共就农与兵两件。” 南镜疑惑,“书上不是说,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祭祀的事,大巫府会管的,只要不出差错即可。”谢涵道:“兵则是国家死生根本,农则是民生基石。” “这就是丞相府的实力弱于大巫府与将军府的原因。” “兵可以衍生出士兵、兵官、兵器、兵法、兵术;农可以衍生出农民、农田、农税、农具、农水、农畜......” 谢涵成为太傅后,可以调阅大量卷宗书籍,一边继续追寻外界出口的踪迹,一边了解更多南疆与南国的政治构架与民生社稷,而现在把所了解的现卖给南镜。 “我国有常备军五万,分别分布在......” “兵器主要靠铜铁矿冶炼,但遗憾的是我国的武器不能完全自给自足,而是有三成靠宝岩城的矿材,这等于被人扼住咽喉,一旦宝岩翻脸,我国实力将大打折扣......” “那怎么办?”南镜遭逢大变后,深刻体会到世事无常,“虽然以前都没有,可谁知道宝岩什么时候会和我国翻脸?” 谢涵凝着她。 南镜知道这是让她仔细想的意思,她掰着手指头,“其一,提升冶炼技巧,用更少的耗材,可这非一日之功,也不是说提升就能提升的;其二,加大开采力度,兴许能找到新矿洞,可这要老天爷赏饭吃;其三......” 她看谢涵一眼,对方静静地回望。 她道:“其实最看得到头的办法,是从宝岩城下抢一座产矿的城池来。” 谢涵点头,“可这样,就会把宝岩推向疆国。” 南镜想了想,“那可以交换,只是......” “用什么交换呢?”谢涵笑道:“这个我也没有头绪,如果有,我该献策给国主了。但这几个点,公主可以放在心上,时时留意。” 谢涵遂过起了晨起上朝,回来教南镜,布置完作业,回家找霍无恤吃晚饭的日子。 谢涵见南镜拼命吸收各种知识,却仍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在街上买了一只海螺回来,“今天有考试,考得好,有奖赏。” 南镜不在乎什么奖赏,只道:“请太傅出题。” 谢涵问,“给你布置的第一个作业,想明白了吗?” 南镜一怔,缓缓道:“国主之下,权力三分:大巫府掌祭祀、农事、医事,将军府掌兵事,丞相府掌官事,互相独立又互相依靠。国主日常要做的就是平衡三府。 然而随着战事增加,将军府一家独大,敢与国主叫板,国主不能容忍。况且——剑锋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全。所以国主要换上自己的心腹纪嫣。” “丞相府没有实体势力,却能督察百官、任命百官,以至于朝堂之上的声音多出自丞相府,甚至渗透大巫府和将军府。这种势力和权柄必须为国主所用,而非下放丞相府。” “啪啪啪——”谢涵手中响起掌声,“公主果然有王者之才,以前是被吃喝玩乐耽误了。” 南镜漠然,可惜她懂得太晚了。 没等她伤春悲秋几息,面前出现一只玉白的海螺,她愣了愣,“这是什么?” 谢涵一本正经,“这是来自大海深处的圣物,名曰海螺,可沟通天之涯海之角。公主有什么话对它说,就能传到想传到的人耳中。” 南镜嗤笑,“假话。” “不信公主试试。”谢涵将海螺怼到南镜嘴边。 南镜冷笑一声,“对面是哪个混蛋?” 谢涵:“......”她将海螺塞在对方耳边。 如叹如诉,像在彼岸的轻声呢喃,被海浪传过来,渐渐失真。南镜冷漠的眼神渐渐软化,抢过海螺,“奇淫巧技。”就将东西塞怀里藏好。 第二日,谢涵听菡卿说,“公主昨夜在被窝里说了一宿胡话。她心里苦,还望太傅多多开导。” 谢涵笑了笑,果然再见到南镜,对方眼皮泛肿,眼眶红红,眉眼却恢复了几分神采,“今日暂歇课,太傅陪镜儿去做一件事。” 注意到对方称谓的改变,谢涵笑意加深,却板着脸,“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公主不可怠慢。” 南镜抿了下唇,“我想去姹紫嫣红,今天是两位表哥出卖的第一天。”将军府的公子们,全被没入妓馆,好点儿的在国主脚下,南镜还能庇护;差点的,送到别镇别城,远离故土;最差的,就是充入军营,给如狼似虎的女兵按摩用。 现在南镜怕是得到消息了,谢涵想劝阻,最终说:“好。” 等到来到目的地,她万般后悔刚刚的满口答应。 ——没人和她说,姹紫嫣红就是当初花姐姐带她和霍无恤来的妓馆啊。 梦露、墨玉的名字还在耳畔回响,谢涵往脸上又加了两块面纱,还从南镜头上顺了一枚垂珠玉钗插鬓上,使垂珠刚好滴落眉心。 南镜瞋目,“太傅?” 谢涵小声,“有熟人。” 南镜心中不悦,“太傅好风流。”又加了句,“也不知道霍公子知不知道?” 二人何等样身份,一入内,就被恭迎上雅座,先是一群妖娆男子的群舞,随后每人身上挂了块牌子,等待被人买走一夜。 ——“今儿个的郎君可都是第一次,不会玷污了各位小姐。不过就算是第一次,我姹紫嫣红出品,各位小姐放心,都是好好教导过的,也不会唐突了各位小姐。” “而且这一批,花姐姐我啊,都处理过,保管不会让各位小姐不小心怀孕。” 是一群只能做不能生的男人,这种男人是专门给贵族官员享用的。 贫民要的是借种,是龙精虎猛的男人。而贵族官员只能有一夫,若不慎怀孕,就把大好前程和联姻用的名额都浪费在这种烟花男子身上了,故而欢好的男人需要特殊处理过而没有生育能力。 是谢涵熟悉的花姐姐,她像推销货物一样推销着各色男人。 等到这一批男人各个被抱走后,下一批男人上场,这回是三三两两一起表演节目,男人的样貌身段更上乘,南镜呼吸一促,“表哥。” 谢涵知道这是将军府的两位公子上场了,不愧是大家公子,一个剑舞,一个吹箫,就引动了四方喝彩。 最后,花姐姐捂嘴笑着上来替两人背书,“这二位公子的身份。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只是一直养在深闺,今儿个终于让大家伙儿见到了庐山真面目——是贺大将军的两个亲侄子。” 底下一阵骚动 ,将军府的公子 ,那可只比国主公子的身份差一筹,现在这样,便如碧霄跌落云端,让人想狠狠践踏。 花姐姐:“这样金贵的人物,寻常时候各位小姐想见一面也难啊,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姐姐我喊价了——” “该死!”南镜怒不可遏,手握成拳,“她该死。” 谢涵唯恐有人哄架,在花姐姐出价后,立刻替南镜摇了铃,还扬声道:“长公主在此,欲庇护两位血脉至亲,愿倾公主府之财,还望诸位小姐行个方便。” 她话都这样说了,众人也不好厚脸皮,更不想和南镜拼财力只为两个风尘男子。 长久寂静无声,花姐姐哀叹一声倒霉,正准备将兄弟花儿送过来,不想冷不丁一道声响,“慢着,我翻一倍。” “丞相府的小小姐。”下面议论纷纷,中心坐着的女子充耳不闻,还彬彬有礼对南镜道:“公主请。” “这是明目张胆挑衅长公主啊。” “不怕长公主一鞭子把她抽下去。” “你懂什么,以前的长公主敢,现在难道还敢?” “谁知道呢?脾气可不是一天两天改的过来的。” 这窃窃私语确实没说错,南镜已经抓着鞭子,脸色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已是忍到边缘时刻要爆发的样子,谢涵立刻踹了她一脚。 南镜怒气一滞,“太傅?” 谢涵扑倒哭了起来,喊道:“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小臣啊。血——血——来人啊,公主吐血了。” 不一会儿,两位“表哥”便被花姐姐打包送了过来,附带一位妓馆医工。 这就尴尬了,南疆擦了擦唇角莫须有的鲜血,将洁白无暇的帕子塞进怀里,气若游丝,“无碍,老毛病了,我这不中用的身子。” 医工:“......” 章节目录 第494章 第494章 两位“表哥”大鸟依人挨着南镜, 殷勤服侍,“公主莫气坏了身子。” “公主怎么病的这样重。” 谢涵深藏功与名,展开刚刚进来送水小厮塞来的布团, 只见上面四个大字:为我赎身。 这字很有风骨, 如松似竹。 问题是,连个落款都没有,谁啊?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等到人上场时, 猜测成真—— 青衣男子边舞边作画, 一片竹林, 意境清幽,不远处一块黑色岩石,上有小花, 露水晶莹。 好了好了,她确定了, 对南镜道:“公主借我些银钱。” 南镜神色莫名, 目光锐利, 在舞台中人与谢涵之间来回, “太傅不是已经有霍公子了?” “青竹是我和无恤的旧相识,曾结伴而行,路上失散。”谢涵好声好气。 两位表哥也纷纷出言, “青竹公子人很好,我们来到这儿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多亏青竹公子多次帮助, 否则不知遭了多少顿毒打。” 最终南镜臭着脸同意。 谢涵摇铃竞价。 大抵是被南镜刚刚的“一口血”吓到了, 谁也担不起“气死公主”的罪名,就算没事也惹一身腥, 青竹也十分顺利地来到雅座。 两位表哥还很高兴,“恭喜青竹兄脱离苦海。” “可惜——”二人感怀身世,“我等是罪人,不能被赎身,公主能庇护我们一夜,后面......” 青竹劝慰:“两位贺兄莫要感怀身世,有公主庇护,谁敢随意动你们?比馆中其它公子已经好太多了。” 不一会儿,夜色将深,南镜让人送两位表哥安寝,谢涵则领着青竹回家。 霍无恤打开门,一脸见鬼,立刻合上。 谢涵:“......”他又敲了敲,木门再次从里向外打开,青竹淡雅一笑,“墨玉兄。” 霍无恤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三人进室内后,青竹率先道:“太傅?”他笑了笑,“不想梦露公子有这样远大的抱负,这样出众的能力。不似小男子,身世浮沉雨打萍.....”说着,便已泪盈余睫。 谢涵沉吟片刻,“或许花姐姐取错了名字,兄台不该叫青竹,而该叫白莲。” 青竹:? 谢涵:“不知兄台是如何认出我的?”她还是那样柔和的神色,婉转的声音,青竹赞叹,“梦露兄演绎的惟妙惟肖,只是再是千变万化,人两眼间的间距是不会变的。” 谢涵恍然,“青竹兄好眼力。”便对霍无恤使个眼色,准备结果了这知道秘密的人。 青竹谦虚,“雕虫小技。”察觉颈后微凉,又道:“其实青竹找楚太傅,除了自救,还想与太傅做一桩生意。” 霍无恤顿下手,谢涵挑眉,“不知身陷姹紫嫣红的青竹公子,有什么能和在下谈的条件呢?” “太傅知道的,我本名不叫青竹。”青竹缓缓道:“其实——我姓月。” “宝岩月氏?”谢涵心中讶然,面上仍是漫不经心,“那又如何?青竹不是罪臣之后,只是从大照山里被拐卖出来的人,能有这样气度和才能,本来就很奇怪。青竹有些隐藏身份才算正常。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想称霸南疆,宝岩月氏和她有什么关系。 见人身上又起杀气,青竹急了,怎么油盐不进?一言不合就要杀他是什么情况? 难道他不是对方向长公主借了天价银钱买回来的了吗? 连问问他是谁都不问。 还有这个墨玉,男人怎么能动不动喊打喊杀? 面前的杯子映出一片剑光,青竹不再藏着掖着,“我乃宝岩城月如初,因为宝岩城政务一直是我在打理,被城老忌惮,在长姐面前进谗言,说是派我出门视察,实则是要杀我夺权。我逃跑后不慎流落大照山,时刻想回去,若太傅能派人送我回去,必不忘太傅恩情。长姐十分疼宠我,届时偏向南国未可知,那太傅就是南国一等一的功臣了。” 霍无恤收剑回鞘,谢涵为他倒上一杯热水,二人相视一笑,一派温情脉脉。 青竹抽了下嘴,甚至怀疑这位楚太傅真的是个女人,当初只是女扮男装——如果他们三个没有在一个池子里洗过澡的话。 等霍无恤接过杯子,谢涵清了清嗓子,“月公子有什么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吗?” 月如初将衣领往下拉,泼了一杯热水下去,一轮红色弯月若隐若现,“宝岩月氏嫡系的印记,太傅该听说过。与我相当年纪的月氏男子只有三个,其中两个已经嫁人。” 谢涵立刻拿起披风给月如初裹上,温柔道:“夜里风凉,月公子莫着凉。” 等月如初去休息后,霍无恤还在喝那杯茶,“听闻宝岩城主昏庸,政务被其嫡弟把持,而宝岩城主乃庶出。” 还长姐十分疼宠? 谢涵笑道:“说不得就是宝岩城主想除去弟弟。” “不过——”霍无恤还是只关心出路,“这月如初看起来颇有心计,倒是比扶南镜上位容易的多。宝岩城主与两位国主平起平坐,如果两位国主知道,宝岩城主应该也会知道。” “但从他嘴里套消息,显然要比南镜困难。”谢涵沉吟。 “登——”霍无恤猛地放下茶杯,冷笑,“所以君侯还是认定南镜公主咯?” 谢涵疑目。 霍无恤伸出两个手掌,幽幽道:“君侯每日要教导公主,太傅的政务可都是霍某处理的。” 谢涵恍然,“那就交给月公子罢,这点政务对他而言,想必不在话下。” 霍无恤:“......”他磨了磨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谢涵凑过去,坏心地贴着人敏感的耳垂,“什么意思?” 夜风中,霍无恤耳朵颤了颤,渐渐发红,咬牙道:“我知道你最喜欢那个样子的。” “什么样子?” “第一是桀骜倔强,第二是娇憨可爱。现在可被君侯遇上两者皆有的人了。”天知道霍无恤无意间看到二人授课场面是如何压下心中恶意的。 他头一次见欧兰雅尚且不明白为什么,便觉得看不顺眼,可对已经嫁给对方的宋玉却从未有过不好的想法。 过了许久他才明白: 不是宋玉会做人,不是宋玉对他客客气气,而是—— ——她宋玉再温婉,再聪慧,再贤良,都不是谢涵的菜。 可这南国长公主......桀骜会让他想驯服,倔强会让他欲攀折,娇憨会让他爱逗弄,可爱又让他生怜惜,如今还陡遭劫难、身世曲折.....简直就是踩着他心意长成的女人,又如此美丽。 “还有第三,第三是别扭无常,第四是固执坚持,第五是赤子之心,第六是明亮的眼睛,第七是墨黑的剑眉,第八是深刻的眉弓,第九是坚毅的面庞,第十是......” 谢涵将霍无恤的脸扳回来,四目相对,“——与我生死与共。”她笑弯了眼,“南镜好像还不够格呢。让我想想,是谁最符合?” 霍无恤看着她浅笑的眉眼,燥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无限怅然,他举起杯子,战略性喝水后起身,“夜深了,安置罢。” 刚要说点什么的谢涵:“......” 至于第二天,第二天当然是把谢涵送上来的政务都转给月如初了,他们府上不养闲人。 好多疑的男人。 月如初知道这是楚涵的试探,都说月公子替长姐处理政务,如果真的是那位传闻中的月公子,必然难不倒他。 他挽袖执笔——自然是难不倒他的。 霍无恤则在庭院里练剑。 月如初累了就会看霍无恤练剑,他起初不爱看男子打打杀杀,觉得太凶性。可看久了心中便生出一股豪情来,谁说男子不能打斗,他能参政,为何对方不能上阵? 他不懂武学,却也能感受到气势磅礴和畅快淋漓,兴之所至,取下长箫相和。 末了心生妄想,“不知我是否也有一天能马踏千里、手提虏头?” 霍无恤摸了下他根骨,脸缩到一起,“下辈子可能有一天可以。” 月如初:“.....” 他拿开人的手,一本正经,“月某手上还有处理不完的事务,不似霍公子这般清闲,先告辞了。” “噗。”霍无恤笑出声。 等到谢涵有一天回来,就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 谢涵:! “哟——瞧瞧,瞧瞧,我看到了什么?”他咏叹调入门,对上两张疑惑的面容,定了定神,扶起月如初,见人萎软无力,温声问:“月公子怎么了?” “一点风寒罢了,太傅不必挂心。”月如初一手轻摆,一手摁着额头,“就是有些晕。” 谢涵:“我这就去派人请医工来。” 霍无恤:“还是我来罢。” 谢涵推开霍无恤的手,“月公子不知,无恤只练了几年医术,除我以外,尚未治过什么人。”又对霍无恤名微笑道:“可不敢托大。” 等医工一通用药开方后,谢涵摸摸鬓角,“无恤很关心月公子身体啊。” 霍无恤幽幽道:“他病了,谁处理政务?” 谢涵顿时心虚。 霍无恤:“况且月公子娴于政事,处理的又快又好。” “好了好了,今日月公子病了,你也莫担心。”谢涵一脚挑起卷奏疏,坐下放到案上来,飞快翻阅。 国主日理万机,很多小事三府处理即可,但涉及三府掰扯的事还需有个不受三府管辖的人仲裁。 这任务就被国主交给谢涵了。 三府有意为难这横空出世的太傅,里面不乏一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小事,霍无恤头疼的厉害。 但谢涵处理起来却很快,如果说霍无恤是青铜,月如初自然是黄金,那谢涵就是王者了。 他三岁搬到齐武公旁边受教,六岁开始批奏章,九岁去了楚国还要帮楚子般处理政务,回来后马不停蹄熟悉齐国政坛,等去了温留后也半点没歇着,直到沈澜之来了才甩出去一半的活。 霍无恤只觉得眼花缭乱,磨墨的速度都赶不上人翻页的手,一阵手指残影表演后,谢涵吹了吹卷面,“妥。” 霍无恤不敢置信,“我从白天干到黑夜的东西,君侯半个多时辰就做完了。” 谢涵翘了翘嘴角,“不足挂齿。” 忽觉身后有些冷,转头,对方苦大仇深,“所以君侯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夜里嗑瓜子逛街吹箫弹琴,就是不处理政务,反而交给我的?” 谢涵面上镇定无比,“自然是为了锻炼无恤。” 第二天,他以公主府上医工医术更精妙为由,将月如初打包带到南镜府上。 霍无恤清楚谢涵最喜欢什么样,谢涵自然也知道对方的审美。 要清雅,要有格调,要聪明坚韧,要有心机有城府,要有理想有信念,要能温柔能冷酷,要能谈天能说地,最好还有点病弱。 月如初这种人,投胎几次都长不成谢涵喜欢的模样,偏偏踩在霍无恤的节奏上了。 章节目录 第495章 第495章 南镜一脸古怪, 但太傅说他们府上医官好就医官好罢。 如是——月如初搬了个地方养病,一边喝药一边处理政务,心里咬牙切齿骂谢涵不是人。 病好后, 谢涵也没让月如初搬回去, 他理由很充足,殷殷关切,“病去如抽丝, 先请十次平安脉, 稳妥后再行。” 月如初面上僵硬。 南镜是个地地道道的南疆女人, 或者说整个长公主府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南疆府邸, 女子为尊为强,男子是珍贵又卑微,弱小而可欺, 无能的只知情爱,只能用来借/种的工具。 霍无恤和谢涵不觉得他们原来的小院现在升级太傅府的府邸有什么好的, 月如初却是感觉深刻——他喜欢那里。 此为其一, 其二则是处理政务之余, 他会盘算宝岩城及其下所有势力, 哪些可以为他所用,哪些必须除去,在南国的长公主府做这些谋划, 他宝岩城月公子心里不安。 因此,忍了忍,他终于忍不住问, “太傅何故对霍兄有如此独占欲?” 他可不是迟钝的人, 自然知道谢涵把他留在长公主府是什么原因。 可他完全不能理解。 谢涵挑眉,“何故?这竟需要原因?若非月公子金贵, 谁与无恤有一寸肌肤相触,我早扒了他那寸皮。” 月如初瞳孔地震。 这怪不得他。 虽偶有战争,大体上南疆呈三足鼎立之势,相对平稳。 不像中原,连年战乱、尔虞我诈、朝生暮死,催生出极端的享乐主义与病态的伦理道德,万物皆可相爱。 在这种平稳的农耕社会,人口增长是国家稳定与发展的基石。但南疆又女多男少,男人为稀缺资源,两个女人互相爱慕不妨事,两个男人却是万万不能有私情的,那是悖逆人伦、搅乱阴阳、大逆不道。 即便是月如初也震惊失声,好一会儿“你你”、“他他”结结巴巴一阵,终于说出句囫囵话,“你们都是男人啊。” 谢涵才没兴趣给月如初灌“爱情不分性别”等鸡汤,“月公子不用管这些,公子只要知道,我不在府邸的时间太长,绝不会令二位孤男寡男单独相处即可。” 月如初在轰天巨雷下冷静了三天,渐渐平静,伴随一些小雀跃。 是了是了,女子可以互相爱慕,男人凭什么就要将感情绑在女人身上呢? #臭女人滚开,哥哥弟弟相亲相爱才是正理# ——月如初当然不会如此极端,只是觉得自己之前狭隘了,又有丝好奇,男子和男子? 他下意识观察起谢涵和霍无恤相处来,然后发现谢涵每日回去都会给霍无恤带点小东西,或许是糕点,或许是衣服,甚至是新的笔墨。 再小的东西 ,霍无恤都会很高兴。 他永远会给对方热着饭菜,无论多晚都会给人留灯,见人疲惫会给人按摩,困乏会给他洗脚。吃的多了呢,会拉人散步消食,不舒服了,会柔声安抚、细细看诊、焦心照顾。 月如初若有所思,男子和男子竟能如此? 等到谢涵一拖再拖,南镜都莫名其妙了,“难道那个青竹很会吃,太傅怕他吃穷了太傅府;还是他很能作,搅得您脑壳疼?” 这段时间的倾囊相授,令南镜很感激谢涵,此时当仁不让,“还是这人哪里不妥,不如镜儿替太傅除去?” 谢涵:“......” 眼见南镜仿佛认定她有什么难言之隐,磨刀霍霍要对付月初如,时隔一月,她终于把月如初领回自己府上。 只是每一次回府,都会用那种悄无声息又细致入微的眼神把月如初和霍无恤仔仔细细看一遍,月如初偏偏敏感得很,每次都能发现。 他无语极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时而弹琴时邀请霍无恤练剑,时而在人吃力看书时教人认字写字,时而缠着人要学射箭骑马。 好罢,没有那么多时而.....以上三件事连着三天被月如初作死做了一遍后,谢涵就让月如初每日和她一起去教导南镜,替他写教案。 南疆小眼神顿时“嗖嗖的”,她心思敏捷:每天放在眼皮子底下,如果不是这人有问题,那就是喜欢了? 可太傅已经有未婚夫了,怎么能? 太傅是万万不会有错的。 于是有一天,她拦截月如初,居高临下,“太傅人品贵重,不是你这种风尘男子可以肖想的,不要再粘着太傅、勾引太傅。” 月如初:“......” 他淡然道:“什么我这种?是和公主的两位表兄这种吗?” 南镜眼神阴鹜,握紧软鞭,月如初连忙娇滴滴喊了一声“楚涵姐姐”,等谢涵过来后,他小跑躲进谢涵背后,“太傅不要误会,公主只是和青竹说要给我见识一下她的鞭法,没有嫌课业多,要打青竹出气的意思。” 谢涵:“......” 南镜:“......” 谢涵清了清嗓子,问南镜“到底怎么回事”,他本意是不想听月如初胡编乱造,南镜却先入为主觉得对方是在质问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太傅不信我,竟相信这个狐狸精!” 之后的十天里,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谢涵烦不胜烦,最后郑重问南镜,“镜儿,我教你这么多,你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人,现在要做什么事吗?一个小小青竹就让你分心至此,你太让我失望了。” 南镜静默片刻,问,“太傅是特意带青竹来考验镜儿的吗?” 谢涵:“......” 南镜笑了一下,“太傅,您还记得自己有未婚夫吗?您这样,如何对得起霍公子?” 谢涵深觉自己风评受害,找来月如初,“说来月公子身也赎了,病也好了,不知还有什么需要楚某为您做的?” 月如初好笑,“太傅莫怪,月某只是想替太傅测试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若我说长公主爱慕太傅,太傅信不信?” --------------------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国庆快乐! 祖国母亲快乐! 章节目录 第496章 第496章 南镜:! 她心急火燎找到谢涵, “太傅太傅,你要和霍公子成亲了?”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僵硬地点了点头。他自诩识人, 不会要输给月如初罢? 南镜抓着谢涵的袖子, 好像很焦急,眼眶都要红了,谢涵浅笑:“怎么了这是, 谁敢欺负我们漂亮可爱的南镜公主?” 南镜缓了缓, 轻声问, “太傅可不可以等一等, 等镜儿禀明母王,镜儿想同太傅一起娶霍公子。” 谢涵收拢笑意,“你说什么?” “镜儿和子时的婚约早已作废, 如今想娶谁就娶谁。镜儿愿意和太傅一起娶霍公子。霍公子的医术还救过我性命,娶他也不算辱没了镜儿。”南镜一副纡尊降贵的口吻, 满心期待对谢涵说, “这样镜儿就可以永远和太傅在一起了。” 谢涵上下仔细打量着南镜, 只有思考与期待, 没有羞涩与忐忑,显然情窍未开。 ——妥。 南疆婚恋观上的骚操作,虽迟但到。 良久未得到同意, 南镜的胸有成竹渐渐化作疑惑,“太傅?” 只要不输,谢涵心中大石落地, 好心情地为南镜分析利弊, “镜儿,你娶无恤, 对你而言,没有一点好处,我本来就会帮你,娶他不会增加你的筹码,反而让你丧失一个三夫名额,你本来可以用这个建立和其他权贵的密切关系。” 南镜朗笑点头,“太傅,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不止要你站在我这边,我还要与你永远在一起。” “镜儿喜欢太傅吗?”谢涵问。 “太傅学识渊博,文武双全,貌美如花,谁会不喜欢呢?何况在镜儿跌落尘土最落魄时,是太傅一直在鼓励与引导我;在镜儿被丞相府和南音那起子小人作践时,是太傅教我怎么回击。还记得一开始面对欺辱我只会无能发怒,是太傅设计教训了她们给我出气。” 初秋太阳暖洋洋的,打在南镜脸上,柔和了她极具压迫感的相貌气质,竟有一丝纯真,“太傅,遇见你,是上天对我所受苦难的恩赐。” “那镜儿喜欢太傅与喜欢菡卿姑姑有何不同么?” “菡卿姑姑从小陪着我,看着我长大,太傅是两个月前才出现的,虽然时间短却让镜儿胜读十年书......”南镜掐着手指陷入为难。 谢涵笑了一声,“所以以后菡卿姑姑要娶人了,镜儿还要再娶一个吗?” 南镜抿唇,“菡卿姑姑会永远在镜儿身边,太傅.....”她定定瞧着谢涵,“太傅你也会永远在镜儿身边吗?” 她没有说出口,她总觉得太傅是会走的,所以下意识用婚姻绑住对方。 “镜儿,没有谁会永远在谁身边。”谢涵一声叹息,“成亲也不会,可以和离,可以逃到其他国家,可以隐姓埋名此生不相见。一个合格的人,是必须要学会一个人过的很好的,你可以使计谋去留下你想留的人,也要有从容接受对方离开的能力。” 南镜双目圆睁。 “镜儿,你对我们是亲情与友情,这与成婚是两回事。”谢涵对南镜当真有一分如师如父之心,“你有三个夫君名额,其中两个去巩固你的势力,还有一个留给你真心喜欢的男人,等你遇见了就知道什么是真心喜欢,和喜欢太傅与菡卿姑姑并不相同。” 南镜陷入沉思。 真心喜欢的男人? 月如初为谢涵和霍无恤的婚事操碎了心,这边用打赌哄着谢涵点下头,那边立刻就花钱请了司媒上门。 还在写兵书心得的霍无恤:? “什么?”君侯向他提亲? 他摸摸自己脑门,不烫呀,又看看天边太阳,是从东方升起来的,然后对司媒一顿盘问,深深为恐怕有刁民要害他和君侯而忧虑。 月如初:“......” 最后在他一番解释下,才终于让霍无恤相信这话是从谢涵嘴里亲口说出来的。 他恍然,“我今晚问问君侯有什么谋划。” 月如初:“......” 南疆水系密布,信奉各种水神、河神、海神,成婚时一拜天地,二拜江河,以船婚为主。 月如初深感无语后,决定去打造花船,他不信船都有了,这婚还能成不了。 等晚上谢涵回来时,先后收到多份账单的定金,作为个讲究人,当然是全部派人送上银钱了。 霍无恤正襟危坐,“君侯可是有什么计划要借助你我成婚时施行?” “莫不是想到出路了?” “月公子如此上心,难道和帮他回宝岩城相关?” 谢涵瞧人一脸严肃,听人提出一二三的可能,“嘣”地弹了下人额头。 霍无恤捂着脑门,睁大眼睛,发丝掀开之际,恰露出那一个“×”字疤痕。 谢涵目光渐渐软化,凑过去戏谑道:“你我未婚夫妻,即将成亲,有何不妥,为何要这么多原因?” 霍无恤眼中蹿起两道小火苗,又渐渐熄了下来,点头道:“也是,一个谎言总要有下个谎言去圆,咱们谎称未婚夫妻一直拖着也不行。” 谢涵盯着他,看到他眼中的炽热惊喜到冷静平淡的全过程,忽觉一阵涩然,心中好像打翻了厨具,五味杂陈纷至沓来。 霍无恤见他忽然揉了下眼睛,又背过身去,疑道:“怎么了君侯,眼睛不舒服么?” “没有。”谢涵笑了笑,“风有些大,眼里进沙子了,好了——” 她平复翻涌的心绪,自然转过身来,朗笑道:“这南疆的男男女女我真是怕了,辛苦絮儿再帮我挡一回了,想必咱们成亲后 ,就没什么麻烦的了。” 说完第二天,她就和月如初一起去盯花船和各种喜具,什么木头打造的了,上面绘制什么花样了,又去仔细学了南疆船婚礼仪。 月如初早知谢涵性格有些龟毛,但不料能吹毛求疵到这种地步,连喜帕上用的红色染料是去年的囤货的都不行。 谢涵:“这么久,用了不会有害身体吗?会不会有怪味?我虽闻不出,但我夫郎属狗的,熏着他如何是好?” 月如初:“......” 他揶揄,“太傅这是要假戏真做?” 谢涵瞟他一眼,“这不是正合月公子的意?” 月如初收起折扇,对他拱了拱手,“趁着为太傅打造花船喜具的外出中,如初已经联系到了在南国的部下,没有惊动任何人,多谢太傅成人之美。” 在月如初费心操持二人婚事中,先迎来的是秋猎。 之前说了,南疆有各种江河崇拜,如今秋猎,非猎虎猎鹰,而是叉鱼捉虾划船赛桨。 南疆偏僻,与中原不相往来几百年,又兼女子主政,劳动力上天然比中原不知落后多少截,因此这里的东西谢涵大半都看不上眼,之前唯有谷物早熟吸引他。 现在,又要加上一个造船技术惊人了。 只见洋洋洒洒上百艘军舰在江上排开,浩浩荡荡,好像铺陈到天边去,威势赫赫。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谢涵不无感慨。 此时众人在国主的龙船宴饮,一番激励之词后,各武将、大臣家的小姐纷纷划船捕鱼去了。 谢涵没有捕鱼的兴趣,在龙船上吃水果,等着各家小姐、武将的战绩,南镜也去了,还问他喜欢吃什么鱼,穿哪种鱼皮。 一向只喜欢鹿皮狐皮貂皮的谢涵敬谢不敏,不过鱼肉可以有。 同样坐着的还有丞相、大巫这些老骨头,在谢涵冒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她们数次为难对方,不想都被一个个挡了回来,此时丞相警惕戒备,大巫倒已经坦然接受她这个同僚,还很是欣赏。 此时寒暄道:“听闻太傅婚期将近,还没恭喜太傅。” 谢涵脸上带起喜意,“斗胆请大巫务必赏脸喝杯喜酒。” 大巫哈哈大笑,“一定。” 丞相扶了扶发上玉钗,“大巫这杯喜酒可是一定要喝的,大巫恐怕不知太傅这桩婚事大巫府也是出了力的。” 大巫脸色转淡,果不其然,丞相将话语攀扯到子时身上,“若非当初子时这孩子对太傅另眼相待,恐怕太傅和她的娇夫还没醒悟,在姐弟互称呢。” 这就是谢涵看不上南疆的缘故,什么蹩脚的唇枪舌战啊。一国丞相说这种话真的不嫌掉价么。 谁能想象狐源一脸八卦地问你某某的爱恨情仇。 上头国主发问,“还有这等事?” 谢涵哈哈笑道:“其实最少不得的是二公主,二公主多次来我府上,次次与无恤相谈甚欢,那时我还奇怪,公主风度卓然,言语幽默,怎么我一见公主和无恤说话,就心里堵的慌,奇哉怪也。” 船上人都笑了起来,国主指着谢涵说,“可见之前是个呆子。” 谢涵羞涩笑,正气氛一片大好间,前方一阵骚动,不一会儿有人横冲直撞过来,“大公主,大公主落水了!” 国主立时站起,满面寒霜,“你说什么?” “大公主和二公主同时插到一头比马还大的鱼,互相争夺间,大公主的船被挤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太草率了。 上章改了一下。 下章,也可能下下章结婚。 章节目录 第497章 第497章 早在大巫府上时, 谢涵就知道南镜水性不怎么样。此时心中几分担忧,随着国主一同到船头观望,却半点南镜的踪迹都没搜寻到, 只看到十余艘打捞的小船与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侍卫。 南音诚惶诚恐地前来请罪, 国主一声怒喝,“不敬长姐的畜牲,跪下!” 南箫自动请缨, “请母王赐儿臣一条小船前去寻找大姐。” “江河茫茫, 你哪找得到。”国主摇头, 南音坚持, 她面色和缓,“罢了,也是你一片拳拳友悌之心。” 玉衡君临终所言再现耳边——不要得罪天权君和三公主南箫。 莫非...... 谢涵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 立刻同样请缨,“国主, 小臣水性尚可, 更得先玉衡君临终所托, 请国主恩准小臣寻找公主。” 国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感谢道:“听闻从前太傅就救过镜儿一次,这次肯定也能带镜儿平安归来。” 又关切叮嘱,“江海监测算晚间风大有波澜, 太傅务必小心。” 谢涵后一步南箫架着小船往前而去。 南疆秋猎,落水就像坠马一样,并不鲜见, 因此龙船出行, 备有许多救生小船,船上可容纳6-7人, 如今谢涵船上两个操舟手,两个救援手,听她统领调度。 船划出去赶上救援大部队,只见各船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南镜,手上动作却是出工不出力,竹竿与捞网在水中一阵乱撒。 虽有猜测,此时谢涵心中仍有一丝怒意,随之而来的是一丝悔意。因是玉衡君临终推荐,国主表面和善,内心却并不如何待见她,若是找到南镜,难保不会连同她一起杀了,甚至不用找到南镜,现在就可趁机让人推她落水假装溺亡。 想到这里,谢涵大喊一声,“前面有公主的发带,快——” 她一阵催促人向前,等渐渐离开大部队后,她摩挲着缠在腰上的软剑,假做心急攀在船沿,两手两脚紧紧吸在船板上。 这时天边飘起细雨,谢涵浑若未觉,大喊道:“公主——公主——镜儿——” 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一只手冷不等地搭了上来,谢涵猛然转身,剑光闪过,船上顷刻就是一具尸体。 “啊啊——” “太傅大人?” 船上顿时骚乱,两个操舟手都呆了停下动作,小船在广袤的江河下如一片树叶般渺小,随浪摇摆。 谢涵低头,只见一个救援手手中正拎着一件蓑衣,原来刚刚她只是准备为她披上蓑衣,却转瞬没了性命,她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脸上满是吃惊,瞳孔已然散大。 说时迟那时快,在谢涵心中经历了杀心——惊诧——了然——后悔与再起杀心后,船上三人仍在慌乱中,唯有其中一个操舟手反应快些转身举起桨防卫。 却被谢涵一剑劈个对穿,刺穿胸膛。 血溅到另外两人身上,她们惊叫起来,然而小船狭小,无处可逃。 谢涵很快又杀了一个,最后一个在极度惊慌中跳进水里,谢涵按动袖箭,瞄准了人射去,很快水中漫开鲜红的血迹。 她这才喘着气坐在船板上钉着的小几边,打开水囊浅浅喝了口,随后上前给三个未瞑目的女子阖上眼睛。 她们中有两个青年,一个中年,其中一个青年女子谢涵记得长得很可爱,因为有些像欧兰雅,她曾与她攀谈过几句。 女子有个心上人叫阿牛,她想和阿牛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再升一级官,她就够资格一个人拥有一个丈夫,到时候再成婚,两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此时她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对尘世的眷恋和疑惑,或许还有对未婚夫的无尽担忧。 确定三人死了无疑,谢涵将人抛尸海中,拣起甲板上那件蓑衣抖了抖,重新披在身上,缓缓带起斗笠,拿起船桨。 或许对方真的只是单纯替她披蓑衣,又或许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动手,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总而言之,孤身悬江海,她没办法时时刻刻都以最完美的戒备姿态对待船上的四人。 ——所以,她们总是要死的。 她四下张望,龙船甚至援救的人手们都已经在身后很远了,前方白茫茫一片水浪,再往前隐约有个小岛。 她遂划船往小岛过去,正低头拿桨,只见尸体们在水中漫开大片血迹,鱼群闻着腥味过来,微弱的呼救声响起。 “救命——来人啊——” 谢涵定睛看去,其中一条人大的白鱼上挂着隐隐绰绰的紫,有长发像海草般散开,一条发带在水中飘荡,尾端挂着的牡丹吊坠不正是南镜的东西。 原来她的腰带挂在了白鱼鳍上,一直在被拖行。 这白鱼想来就是南镜和南音争夺的那条了。 谢涵权衡了下救南镜的利弊,立刻拣起竹竿往水中一戳一挑,竹竿钻进对方衣襟里,随后她整个人抛物线飞行落在了小船上。 南镜浑身湿透,披头散发,好像水鬼一样,一下子身下就晕开大滩水迹。 她如梦初醒,怔怔抬头,几近绝望的心瞬间重新跳动,“太傅?太傅——” 她以为她镇定地喊出这两个字,实则已带了哭腔,随后更是忍不住痛哭起来,“太傅呜——她们——她们都拿竹竿赶我、戳我——” “呜呜——我以为我要死了——” “你怎么才来啊——” 谢涵叹一口气坐下,轻柔抚着对方脊背,“没事了,都没事了......” 她本意是想让对方来划船,不想人哭了一会儿就筋疲力尽地晕了过去。 谢涵无语片刻,认命拣起桨往小岛驶去。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前来到小岛,这岛很小,绕着边界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能漫步一圈,让人十分担心会被浪涛淹没。 所幸到底是江海监选过的秋猎时间,虽有小雨小浪,却没有大波澜,她选定好地方休憩后,连微雨也停了。 谢涵带着南镜靠着棵大树休息,一头生火给自己烤衣服,一头热了下船上带下来的干粮。 至于南镜...... 虽然她只是淋了点小雨,对方才是掉进河里浑身湿透,但这女子身体壮得和霍无恤一样,还是紧着点她自己罢。 南镜醒的时候,只觉浑身难受至极,睁眼透着橘黄色的光看到谢涵,心中一阵安定与柔软,于是肉/体的难受也便可以忍耐。 她会心一笑,“太傅——” 看着烤火,便起身开始脱衣服。 谢涵:! 等到对方脱到里衣时,她连忙转过身去。 南镜叉着腰哈哈大笑,“太傅,你怎么还害羞?”等□□后,她作怪地跑到谢涵身后,“该不会是太傅你的胸没镜儿的大,自惭形秽了罢。”她还伸手摸了下谢涵屁股,吃惊道:“太傅的屁股和镜儿的一样翘哎。” 谢涵:“......” 她掏出一块干饼,闭着眼睛塞进南镜嘴里,堵住对方莫名其妙的自信与攀比。 “呜呜——”南镜捏着干饼嚼了一会儿,嘟囔,“好难吃。”她忽然“嘶——”了一声,一阵夜风起,她抓着干饼往谢涵怀里躲,“好冷啊——太傅快给我挡挡风罢。” 谢涵:“......” 一个不注意,怀里便是温香软玉。 南镜的身体很滑,该有肉的地方丰满松软,该没肉的地方劲瘦平坦,常年习武让她肌理流畅,娇躯中充满爆发力,像一头华丽桀骜的小豹子。 谢涵想推开人,却不能睁眼,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斥道:“起开——” 南镜玩心大起,双手像游鱼一样在谢涵身上摸索,“太傅的后面和镜儿一样翘,镜儿要看看太傅的前面是不是和镜儿的一样软一样大,太傅你比镜儿大这么多岁,会不会松弛下垂了呀,镜儿的可是很挺的哟——哟哟——” 谢涵忍无可忍,也不管会摸到什么,只管将人往外推。 该死。 触手一把松软,她眉头几要皱成川字。 两人挣扎间,瞧瞧南镜摸到了什么,她顿时花容失色,从谢涵身上跳下来,“哟哟”两字到最后完全变调。 谢涵闷哼一声。 南镜抖着唇,“太傅,你怎么有......怎么有......”谢涵转身从竹竿上抽下对方外罩,纱衣轻薄,干的很快,她往后一掷,南镜接过披上,犹犹豫豫,“太、太傅,你、你是......” 然后她就听到她家太傅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从婉转动听,到清朗更动听,却是一把纯纯的男人的声音,“没错,我是男子,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还不快穿上。” 确认过语气,还是熟悉的说教味。 南镜莫名其妙地心头一松,鬼使神差道:“太傅,我会负责的。” 谢涵:“......” 他只问,“穿好了吗?” 南镜点点头,想起对方看不到,支应道:“好了。” 谢涵转过身,回到刚刚的树桩上坐好,“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我的男子身份,镜儿,这对你很不利。” 南镜“哦”了一声,呆呆盯着谢涵看,脑子里把对方的发髻换成束发,珠钗换成玉冠。 怎么这么好看? 比子时还好看。 她捂住口鼻。 谢涵一顿利弊分析后,只见对方心游万仞,憋了一天的火顿时倾泻,“南镜,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者,泰山崩于其前而面不改色。” “你呢,明明知道南音对你不怀好意,和她正面对撞还不做好防护,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明明知道国主对将军府下定决心铲除,你系出将军府又占着嫡长的名头,她对你动手也不算奇怪。她是君是母,你顶不过,躲着避着她不会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重申一遍这句话了。 我涵妹就是个恶贯满盈的人,不要对他的道德有什么期待,不适者速速离去。 涵妹要渐渐释放出心中的恶兽了。 另外:涵妹杀四人灵感来源:曹孟德说“宁教我负天下人”那句名言时候的场景,谢谢。 ps:嘻嘻,子时只是个工具人,这个副本除了要结婚,真正要攻略的是南镜公主。南疆粮食成熟的快,不缺粮,显然以后要被涵妹收归己用。 章节目录 第498章 第498章 听着听着, 南镜眼圈一红,“太傅,母王要杀我。” 谢涵的斥责一顿, 对人招了招手, “过来。” 南镜小跑蹲在谢涵身前,仰头可怜巴巴看着他,像条无家可归的大狗。 谢涵抽出手绢, 替她搓着半干的长发, “不怪国主。你若继位, 必定扶持将军府, 那她的苦心孤诣不都白费了?听到你出事,我见国主也是真的愤怒难过。不是她不爱你这个女儿,只是她有自己的责任。” 谢涵的手很轻柔, 底下却传来冷冷的声音,“我早就知道, 她更爱南国江山。太傅不用替她粉饰, 更不用安慰我。” “镜儿呢?”谢涵轻声问, “比起国主, 镜儿更爱什么呢?” 她更爱什么? 南镜恍恍惚惚中带着一丝恨意,“我更爱万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啊——不用去怨怪你的母王,谁也不是谁的全部。但你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第一个女儿, 对你这一次的痛下杀手,或许已经耗尽了她的狠心。回去后你就对她卖惨哭诉,像对我一样地对她诉委屈, 激起她的怜惜, 顺便求些好处。知道吗?” 等一番教导兼烤火分干粮后,南镜就让谢涵先睡了, “太傅,镜儿刚刚睡了半天,如今已是精神饱满,太傅快休息罢,镜儿来守夜。” 谢涵显然不是在南镜守夜下就能睡着的,因此半眯小憩下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南镜托着下巴专注地盯人,偶尔扫一眼四周环境,指尖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 她一会儿想怎么才能积蓄实力成为国主。 是的,在太傅的教导下,她已经很清楚,不成为国主,不是死路一条,就是谨小慎微一辈子仰人鼻息生活。 所以,她必须要。 一会儿又想等她成为国主了要怎么祭拜她母王好气死,不对,是气活对方。 想要独揽大权,就一定要草菅人命,陷害忠良? 这种大奸大邪之事怎么能出自一位国主之手,如此肮脏的手段又如何治理国家? 想着想着,又想到谢涵身上。 太傅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呢? 话本里都说,是有莫大冤情要诉,必须入朝为官翻案。 又或是想证明男子哪里不如女? 那太傅和霍公子的婚事是假成亲了? 是了是了,太傅这样的青年俊杰,据说许多大人想把儿子嫁过来,这不就穿帮了么,所以和霍公子做一出戏? 南镜想通其中关窍,心中一阵没由来的欢喜。 又开始想太傅做女子已是这样好看,若是男人该是何等模样。她心中一遍一遍描绘着对方的容貌,在脑海中勾勒出个清雅男子的形象。 天边渐显鱼肚白,谢涵醒来,二人又吃了点干饼做早餐后,南镜询问,“太傅,咱们回去吗?” 谢涵摇了摇头,“等秋猎后再回去,江河中太多暗流,还是都城内安全些。” 忽然,他皱了皱眉。 南镜提起心,“怎么了,太傅?”她警惕看四周,“有危险?” 谢涵摁着眉心,“无恤肯定会来找我,他又怕水......” 南镜瞄着谢涵问,“太傅和霍公子是很好的兄弟罢?” 谢涵倏忽笑了下,那笑意太快,也极浅淡,南镜却觉得这是她自认识对方以来最真实的笑容,没等她细想,对方已然踱步起来。她知道,这是对方思考时的习惯,不敢出声打扰。 有顷,谢涵说,“咱们走罢,往河对岸去,绕一圈回都,就说茫茫江河中迷失了方向。” 南镜:? 她只好跟着自家改想法比穿衣服还快的太傅一起划船,不过想了下自家太傅男儿身的情况,她主动请缨,“太傅歇息下,这种粗活镜儿来罢。” 谢涵划桨的手一顿,点头道:“善。” 就开始泡水钓鱼了。 接近岸边,有大片残荷,南镜还捞了荷叶上来,“日中太阳晒,太傅挡挡。” 谢涵一个翻身,又攀了好几张荷叶连着莲藕出来。 最后的结果是,霍无恤什么也不知道,只奇怪对方回来早了好几天,便接过荷叶做了荷叶鸭、酒酿莲藕,最后在吃饭的时候,听谢涵漫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咳咳咳。”霍无恤觉得自己被莲藕呛到了,随后伸出五指,谢涵会意,露出手腕。 “些许寒气。”霍无恤沉吟片刻,改了这两天泡茶的配方,至于南国的权力纷争,和他有什么关系? 今日空闲,不用去教南镜,谢涵围着霍无恤转,惊叹道:“无恤都快给《兵符》做完注解了?” 这《兵符》就是那号称三大奇书之一的《阴阳兵符》,兵圣季武子狱中所作,被姑布卿不知道从哪里找到送给了谢涵。 自把谢涵的枯枝烂叶游记全誊抄好后,霍无恤就开始整理当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而倾尽心血写的那些兵法讲解。 他有的时候真的很不理解,他家君侯明明文武全才、学贯百家,甚至乐律、绘画、星象无一不精,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用多少时间就能学会当地语言,甚至很快让当地人将他奉为座上宾,称一句天纵奇才不为过,他所遇见的人里,或许只有号称全才的沈澜之可以一较高下。 结果,看不懂兵书是什么情况? 等熟识再熟识,听对方状似不经意地问过几个问题后,他终于发现,他家君侯对方向、方位、地势、水火都极其迟钝。 好罢,说直白点,就是堂堂温留君多少有点路痴在身上。 路痴是当不了将军的,打仗讲究因地制宜,哪个陷阱不是地形利导,他家君侯和人玩玩心理战和诱骗术没问题,真刀真枪干起来就会被他对地形的钝感拖累。 因此,他家君侯看不懂兵书,因为兵书说的地形地势,他根本很难在脑海中形成空间想象。但只要好好画一幅图就好了,虽然还是迟钝,但这就能看明白了。 所以当初穷途末路之际,他拿着《兵符》开始画图,希望留下注解给谢涵,好让对方看得懂。 现在没了这强烈的紧迫感,但开了头就想做完,且回味一次又有不同见解,“不愧是三大奇书,不愧是季武子。” 因此谢涵早出晚归的这段时间里,他都在学习,此时笑道:“等全成后,补给君侯做今年的生辰礼。” 二人一路逃亡中度过,谁也没来得及给谁过生辰。 谢涵心中一暖,“倒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莫太劳神,否则岂不是叫我羞愧?” 霍无恤神采奕奕,“我喜欢,又学到了很多新东西。”见谢涵殷殷关切之色,笑道:“放心罢,君侯,送你只是顺便,主要我自己也想写一本注解 ,这样传世的书,怎么能没本注解呢。” 谢涵笑容逐渐消失。 对方半点没注意到,已经埋头书中耕耘。 盯人看了一会儿,见人实在专注,得不到回应后他遂替人磨墨,不小心就被砚台划到了手,他轻吸口气,“嘶——” 为了不想打扰对方,他马上敛声,不想霍无恤还是听到了,立刻停下笔,也没管这是一道马上要愈合的伤口,便去拿药酒,在对方开始替他包扎时,谢涵不屑地瞥了眼那本注解。 在两人做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时候,月如初依然早出晚归地给二人筹备婚事,至于联络上了他多少部下,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镜听从谢涵的话去找国主哭诉,在国主重罚南音后,又让南镜入大巫府司农道下学习政事。 这个谢涵熟练,他给南镜掰扯着司农道的日常事务与人际关系,“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会引起各种动乱,镜儿在司农道要好好学习农事,不是要你会种地,但你要知道整个过程,以及其中可能影响收成的天灾人祸。南疆水多,今日给你出一题,若河水泛滥,淹没三城庄稼,该当如何?” “司农道下的官吏,大部分都是大巫嫡系,但也有几人,或可为你所用,你可以去结交一番。” 时间不紧不慢走到了中秋时节,聚泉城内人人都知道,太傅和她的糟糠之夫婚礼定在了中秋前一天。 说起这位太傅,可以说是个传奇,有人说是从犄角旮瘩里冒出来的寒士,被大巫赏识,推荐给了国主,遂给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长公主做老师。 又有人说是传奇隐士的学生,天下有道,瑞兽降世,贤者出山,是她们南国政治清明,天降大才于南国。 还有人说,这位太傅容貌甚美,玉衡君对她一见钟情,临死都不放心,安排了个官职给她......当然,传这种话的人,都被长公主府给关起来了。 但无论哪个版本,对于太傅的未婚夫,所有男人都是歆羡的。听说无数人给太傅牵过媒,不乏名门公子,更有稀世美男,都被太傅推了,只因他那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未婚夫。 那未婚夫足不出户,传闻土里土气、容貌平庸...... 只有明月楼的老板知道,那是个不输子时公子的美男子,而且比子时更雄壮,一看就耐力更好,时间更长,能做的动作也更多。 说来有缘,当初谢涵在明月楼这儿赚到第一桶金,又勾搭上了子时,现在订酒席,月如初偏偏又找了这明月楼。 他是宝岩城的贵公子,什么都要最好的,这习惯恰合乎谢涵心意,而这明月楼被谢涵一波操作送上了聚泉城第一酒楼的名头,兜兜转转,来给太傅婚礼准备酒席了。 半年不到,当初寄人篱下的姑娘,已经成了当朝太傅,吓得她战战兢兢的长公主殿下还殷勤地替对方招待客人。 明月楼老板又吃惊又感慨,最后借着这么一分前缘包了份厚礼送上,不想对方竟纡尊降贵前来,笑道:“原来是老板,好久不见,这个......” 果然有用。 当初她就看明白这楚姑娘甚是喜爱她的义弟,遂请了都城内最出名的画手,她说人画,画出来这么一副璧人灯,灯面上画的正是面前的人和其待嫁夫君的日常,一幅一幅,转动灯把,二人相携的画面便跳跃窗前。 她细细教着谢涵怎们看,谢涵确实很高兴,面色柔和,“老板有心了。” “楚姑娘和霍公子实在是一对璧人,当初我看着就觉得如果画成一副画,那该有多好看。”明月楼老板笑呵呵,“正好现在献给太傅大人。” 谢涵点头,知道老板是想寻求靠山,好心情道:“我与老板本有前缘,以后老板多来府上坐坐。” 老板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嘞好嘞。”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会觉得涵妹像腹黑攻,絮儿像傻白甜受。 ——江河为证 ,今日谢涵、霍无恤结为夫妻。 章节目录 第499章 第499章 南疆嫁娶, 不兴去两家,而是酒楼吃完席面,所有人一起送新人去花船。 一般花船停留在平静的水流和宽些的溪流又或是优美的湖内。 月如初和谢涵一同选定了城西的月牙湖, 它因形状弯弯而得名, 因为是湖泊,水流平缓,不会影响船上人的“快乐”;又因为一头通向郊外小河, 可顺流而出, 欣赏沿途美景。 那风景大多是优美而寓意美好的。有些是纯天然的, 如妻夫山, 是两座秀丽的山峰,恰好在河两岸,一座宛如发髻高挽的女子侧脸, 一座像头戴玉冠的美人雕像 ,两两相望, 好似深情期许。据说是一对至死不渝地爱人, 生时约定生生世世, 死后化作山峰相守。妻山下有许多圆形的太阳石, 夫山下则有弯弯的月牙石,有各种大小,若新人找到的太阳石和月牙石刚好匹配能合二为一, 则是缘定三生。 有些景致是后期人工改造的,比如大片的情花圃,其中有十二月的花种, 一月水仙凌风霜, 二月杏花春来报,三月桃花红艳艳, 四月杜鹃喜相随,五月牡丹笑盈盈,六月兰花吐芬芳,七月荷花别样红,八月桂花香满船,九月菊花傲秋风,十月芙蓉斗寒霜,十一月山茶初开放,十二月梅花雪里香。在中原,芍药、桃花、红豆代表了爱情,而在南疆,则是这十二月花被文人雅客用来寄情思。 现在吃了饭,来宾们正在送新人去月牙湖的路上。抵达湖边前,可有不少考验,有给新娘子的,也有给新郎君的,这一天,双方亲友、路人都可设置障碍,寓意二人相伴一生中必然会遇到的坎坷,夫妻二人当风雨同舟。 只是论亲人,二人在这南疆举目无亲,只有彼此。 论朋友,霍无恤足不出户,谢涵倒是有几个单方面认为是他好友的“朋友”,但一群大女人为难个男子着实不好意思,也便罢了,还有几个首次见谢涵传说中的娇夫,都惊呆了——可真好看,更没心思为难。 至于路人,谢涵是当朝太傅,官位只在大巫、丞相、将军之下,哪里会有路人敢来为难她的婚事。 最有可能搞事的南镜,只当这是假结婚,半点没心思要做什么,只管替自家太傅招待客人。 最后还是月如初看不下去了,在南疆,去花船路上经历的为难多了,叫新人身心疲惫,可若没经历为难...... ——婚姻哪有没磨难的,那便是如梦似幻、镜花水月,意味着二人婚姻到头来是一场空: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所以也没有磨难。 他做事,历来求全责备,岂容自己操持的婚事出现这般纰漏。僵着脸笑,暗骂谢涵每天对着他就牛气冲天的,结果连找个托都不会,“瞧瞧楚姐姐和霍大哥都急成什么样了,太阳都没下山,咱们这去花船的路都快走完了,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周围宾客顿时起哄,月如初笑道:“小弟有个提议,既可以看楚姐姐和霍大哥的默契,又能磨合二位心意。” 他拍拍手,两个一身红褂子的少女捧上两块绣着吉祥图案的红盖头,“请两位新人带上盖头,下马行走,不许有肢体接触,走完这条长街。” 月如初贯知谢涵有些小肚鸡肠,不敢造次,只用了南国最常用来为难新人的手段,别小瞧了两方盖头,这一盖,第一看不见前路,第二看不见旁人包括身侧的对象,要是撞上了什么,那就尴尬,要是把另一半给甩了,那少不得惹对方不高兴。若想相伴而行,就要小心翼翼瞧着对侧人的脚步,势必被拖慢速度。 在南疆,新人要在月上中天时在岸边拜月拜水成亲。若是迟了,便是误了吉时。 但他知道谢涵、霍无恤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手脚灵敏,不会出现这种窘境。 果然,二人前后脚步,配合得很好。霍无恤始终落后谢涵半步,等走了半炷香时间,谢涵忽然停了下来。 这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长久以来,一直是对方在迎合他、跟着他、顺着他。 他冷不丁停下脚步,霍无恤差点一鼻子撞上来,好险点了下地顿住。 ——不能回头,这条路不能回头,回头就代表了后悔成婚,不是现在后悔,就是寓意以后会后悔。纵然知道如今多半是对方要达成什么目的的戏码,他也绝对不要回头。 “涵姐姐?”人多嘴杂,霍无恤只小声叫了这三字,他不是第一次喊,有时调侃有时演戏,不知为何,如今唤出这三字,他顿觉一阵羞赧。 “你先走。”谢涵说。 霍无恤不疑有他,听从谢涵的命令,大多数时候已经是他的习惯,结果他就发现,对方根本不能跟随他的步调,“......” 他想了想,又把自己调整成对方的步调往前走。 又过了半炷香,长街已至尽头,二人摘下盖头,四目相对,明明才一炷香,竟仿佛许久不见对方。 街头最后一个人是挑着担子的货郎,月如初又说,“妻夫想要长久,需要时时刻刻想着对方,请新人在此为对方挑选礼物,寓意礼轻情重、时刻不忘。”说完,他又一笑,“不许互相看,挑完后说出期许的礼物,若对方送出和自己期许一致,则可收到礼物,若不一致,对方不明爱人心意,当罚。”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我得再好好想想,好好改改,怎么结婚。 嘻嘻,向大家征集考验,和花船途径的风景哦,船上要待7天的,只仙女提的想法不管用不用都发红包哦。 章节目录 第500章 第500章 刚刚二人默契惊人兼手脚灵敏, 蒙着盖头走路也没耽误多少时间,月如初又生一计,以为这挑礼物, 还要挑对方喜欢的礼物, 少不得得费点心思,等把货郎架子上小东西都看完后,当要纠结许久, 可以拖到月上中天。 结果先是霍无恤拿红绸蒙着眼睛, 谢涵只用了一息就挑了一只麒麟头的木簪。 换霍无恤来后更快——一把刻着兰花的木梳。 众人腹诽二人毫不走心, 月如初心情大好地等着送出惩罚大礼包。 最后他笑意一僵, 只见二人送上来的答案居然与对方送出的礼别无二致:这不可能!作弊,他们一定作弊了!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二位新人心意相通......” 这时,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柔和的问询,“二位挑选礼物如此快, 恐怕给自己买东西都没这么迅速, 不知是如何猜到对方心意的?” 是子时。 他一身月白色的锦缎, 无瑕无垢, 众人却想起某一段传闻..... 听说太傅发迹于大巫府。 谢涵爽朗笑,“无恤素来知道我爱送簪子。” 霍无恤答,“涵姐姐喜欢所有兰花配饰。” 此言一出, 场中有二人都是一愣,子时定神一句“原来如此,二位果然心意相通, 子时在此祝二位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话毕喃喃, “我果非知音,相识那么久, 竟不知......” 南镜也觉得自己失职,她还送过太傅花儿呢,却是自己喜欢的牡丹,没想到太傅喜欢兰花,难怪太傅那时没见多高兴——自己真是太不关心太傅了。 犹记得那时,大多牡丹已经凋谢,唯南镜爱牡丹,院子内还开着不少不败的品种,一日谢涵观望这些牡丹,见对方与花儿相映成辉,她便送出一盆花王。 结果对方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十分喜爱牡丹花。” 南镜问:“是太傅的朋友吗?” 谢涵:“或许是罢。” 南镜:“那她在哪儿?” 谢涵:“死了很多年了。” 南镜:“......” 子时的低语很轻,他世家公子,要面子也要矜持,这种话自然不能被旁人听见。但霍无恤耳聪目明,闻言古怪瞥了他一眼,相识那么久? 他素知自家君侯熬的一手好迷魂汤,但明明只连着来拜访了十日,怎么着,被自家君侯迷了心智不止,还模糊了时间,这么想着,他下意识看对方,却见人对四周声响充耳不闻,只是很含笑望着他,温柔而专注。 他总是很温柔的样子 。 可这一刻,他又觉得对方的温柔与之前都不一样,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浸透着某种感情。 霍无恤知道这是错觉,可咚——的一声,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狠狠一跳,一直压制着的某种情绪在骤然挣脱、翻滚。他心中忽地生出一种妄想,他可不可以不陪对方演戏,他可不可以真的和对方成亲? 月如初二连失败,使出第三计,“这第三道障碍,叫夫妻一体。请妻主蒙上眼睛,背着夫郎,靠夫郎指路前行。寓意夫妻间应该休戚与共,患难之间相互扶持。” 他使了点小心机,第一,谢涵体力比霍无恤差,第二......从上面两道题已经能看出,二人的默契是霍无恤顺着谢涵得来的默契,若让谢涵指路霍无恤走那没话说肯定快得很 ,可反过来么...... 确实如他所想,蒙上眼睛往前后,哪怕霍无恤说“直行两百步”、“不用担心,君侯”,谢涵仍走的小心翼翼,哪怕脑海里同时开着系统导航。 霍无恤还不知道对方开着导航呢,只是见那种试探的碎花步,惹来不少人嘲笑,哪怕是善意的嘲笑,他也不乐意。 他把脑袋搭在对方脖窝,“君侯,你上一次背我,还是在瘴林。我没想过你会跳下来救我,那个时候我惶恐害怕,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欢喜。” 谢涵沉默了一下,“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死。”他扪心自问,如果系统没威胁他,他会跳下去救人么? 霍无恤没有察觉他话中的真相,乐道:“如果是宋公主、欧小姐、南镜公主呢?” “生死有命。”谢涵如实道:“倘若可以,我自然会想办法救她们;倘若有所求,我定当尽力救她们。” “郎心似铁。”霍无恤却可耻地生出一种得胜的快乐,“君侯,我会永远向着您护着您,前路无论有什么障碍,我都会替您除去。” 二十步开外,有月如初放置的木板,他掏出一把小弹弓,连续三发,将那木板打碎倒向一侧,“您只管一路向前,去做您想做的事就好。” 粉身碎骨的木板:? 计划再次失败的月如初:...... 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 太、太傅家这娇夫似乎有些彪悍? 谢涵听出对方做了什么,一笑,忽然就加快了脚步。他从来不怀疑,这个人会用生命去捍卫他,只是不习惯交付。 他莫名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幸瞎了看不见了,或是老了看不清了,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他指路,他慢走,冬日的雪地里会留下一串他们的脚印。 月如初费尽心机,也没让二人在太阳落山后到湖边,只好安慰自己:反正两个男人,也没法真成亲,本来就是如梦似幻、镜花水月、空空如也。 南疆成婚有许多地方特色,但在颜色上还是和中原相同,也以红色为吉色。一路风尘仆仆,二人换了吉服上来,夺人眼球的艳色上又用金线绘制了吉祥的云朵花鸟。 霍无恤第一次见谢涵穿这样一身如火红衣,凤钗落下垂珠滴在他眉心,艳丽而高贵。他有时候就很佩服楚楚夫人,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看的人来,男装时潇洒俊美,女装时亦颜如舜华。 谢涵同样第一次看对方换上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噢,或许不是第一次,他的记忆忽然闪现到那一个“原着”世界,她们也成过一次亲,那本应该愤怒屈辱的记忆,他脑子里却全是—— 对方的耳朵很敏/感,咬一下,连眼睛都会变得水润润的。 对方的......唔,第一次好像很快,可能是那个“她”技术比较好罢,那他肯定只会更好呀,他心中有底。 对方特别生涩纯情...... 额头忽然贴了一张大掌,“君侯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湖边风凉?” 这是他多熟悉的一只手啊,给他扎过针,喂他吃过药,教他看兵书,也被他握着写过字,被他抓着打过板子,还被他挥开过无数次。可这一刻,谢涵只觉这手与过往格外不同,肌肤相亲的一瞬间,令他腿都软了些许。 虽然服饰没有那位雍王庄重华丽,但显然是面前人更年轻、更英俊,他这么想着。 霍无恤还没说话,月如初已经斥责,“马上要拜天了,不许轻浮。” 紧接着,司仪唱喏,“一拜上苍——” 二人弯腰拜天,点燃敬香。 “二拜江河——” 二人弯腰拜湖,取水洒入。 “三拜日月——” 接着宾客们纷纷取出小花、手绢、珠宝甚至干粮,掷向二人花船,庆祝礼成,为了等月亮爬上来,月如初中途换了无数托不停地砸鲜花,等那艘花船被鲜花盖满后,月披着轻纱款款而来。 十四的月亮不比十五差多少了,圆圆亮亮,天上月与水中月相映成辉,月如初如释重负,令司仪唱出最后一句,“礼成——江河为证,日月为鉴,新人今日登船为妻夫。” 在宾客的目送下,谢涵拉着霍无恤上船,他知对方怕水,小声道:“抓紧我。” 这花船乃月如初和谢涵一起盯着打造,质量布置没话说,上好的木板,好看的花纹不必说,四间小木屋,两层的,木质扶梯相通,各种床、案、凳、壶、锅、灶都是钉死的,不会因为波澜而乱动。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书房。柜子里有各种好吃的,和二人尺寸的衣服鞋袜,一看便是能度假许久的样子。 “无恤,咱们先划船,离了岸边。”这桨很长,两人坐在中间,桨一左一右伸出去,谢涵握着对方的手,“莫怕,我来教你划船。” 霍无恤是有些怕水,但没有那么怕水,有时候其实是享受对方的爱护,此时上手很快,不一会儿就驶离了岸边,谢涵遂弃了桨,“湖泊水流平缓,让它随波逐流罢,咱们安置。” “君侯要睡楼上还是楼下?”霍无恤问。两间卧房,一上一下,上方视野好,下方平稳些,他不知道谢涵喜欢哪一间。 谢涵正在解各种钗环,闻言动作一顿,又不紧不慢地问,“无恤呢,喜欢哪一间?” 霍无恤没回答,而是问,“君侯是出城有什么事,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准备顺着月牙湖、曲水出去么?” 谢涵解完了所有首饰,开始脱繁复的礼服,霍无恤见他动作不利索,还过去帮他,“君侯,去卧房脱罢,免得着凉了。” 此时,一阵风起,湖面轻晃,船身微动,不剧,谢涵却站不稳扑到霍无恤身上。 乍然被塞满怀,霍无恤呼吸一窒,白日的那种妄想又起来了,他鬼使神差松开去解对方扣子的手,等反应回来后已经紧紧拥着对方。 “霍无恤——”耳边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我...”霍无恤抖着手又去摸索那扣子,划动路上满是美好的触感,耳边的呼吸渐渐加重,他忽然停下,跑到厨房灌了一壶水下去。 谢涵:“......”他边解衣服边往楼上走,“你喝完过来,长夜漫漫,咱们聊聊天。” 他哪有心思聊天啊? 霍无恤心中哀叹,身体很实诚地爬上楼。 谢涵已经换上睡袍,南疆特质,很宽松的一件红袍,像曲裾,但没有扣子,只有腰间一条丝带系着,行走间胸膛、小腿都若隐若现。还扔了一件过来,嗤笑,“不嫌重得慌么?换换。” 霍无恤不疑有他,开始脱衣服穿衣服,就发现对方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脱里衣的手一顿,“君侯?” 谢涵哈哈大笑,“无恤还害羞么,咱们可是一起泡过澡,睡过一张床的男人。” 他想想也是......才怪好吗?以前都是赶紧的,哪有这样一直瞧着他换的,很紧张好不好。 他心里觉得很紧张,手上速度却放慢了,手一点点从腰间划过。 满意地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变得炽热后,他缓缓走过来,跪在斜躺着人的脚边,“君侯?” 谢涵支额瞧他。 霍无恤:“妻主?” 谢涵呼吸一顿。 霍无恤伸手去攀他腰间的系带。 温热发燥的手掌探入,很热,谢涵的声音却很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霍无恤□□,声音因为沾满了情/欲而带了点梦幻的色彩 ,他仰头,睁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好像在发光,“就今晚,就一晚上,明天、明天太阳一升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晌贪欢有什么意思。”谢涵捉住霍无恤的手,对方却笑道:“一晌贪欢?对我来说,开心一刻,也是地久天长。” 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古怪,又开心又难过,又幸福又悲伤,却还给人很乐观还赤诚的感觉。 谢涵忽觉难受,握着对方的手一下子就把人带上床来,“谁要开心一刻,要就要地久天长。” 霍无恤扑到对方身上时还是懵的,一个片柔软的唇便盖了上来。没反应回来前,他便本能地捧着对方脑袋加深这个吻。 好一会儿,二人都觉得胸中憋闷,头晕眼花才分开,一个倒在另一个胸膛,喘了会儿粗气,才开口。 霍无恤揶揄,“有些人说的学富五车,还很早接受某些教导,结果就这?” 谢涵不雅地翻个白眼,“有些人从小被各种勾引,还泡在各大妓馆酒坊打杂,结果就这?” 霍无恤低头,盯着谢涵,“君侯今晚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刚喘气的空当里,他晃过神来了,这一晚上对方摆明了就在引诱他,什么嘛,天地为鉴,他哪需要引诱他? 勾勾手指他就会屁颠屁颠过来了好么,干什么搞得这么复杂?他摸了摸肚子,还害他喝好多凉水,胀胀的。 话到临头,谢涵竟觉一丝羞意,他偏开头,“问这么清楚做什么么?” 霍无恤不依,翻起身盯着人,“君侯你刚刚说了要与我地久天长!” “好了好了。”谢涵看一会儿床幔看一会儿窗外银盘,最后终于看面前人,低声好像忘记了什么而郑重询问,“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 霍无恤执拗地盯着他,因为他的话语,连呼吸都放缓了,谢涵瞧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笑了,坐起来抱着他脖子啃,“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等出了南疆后,我打算去欧家退婚,放玉、放宋公主自由。”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番外地久天长,后期会用其他替换,不好意思,暂时浪费大家点数。 章节目录 第501章 第501章 霍无恤一个大挪移往后, 古怪而警惕地盯着对面人。 谢涵正亲得心猿意马,冷不丁怀里人就跑远了,他心中不悦, 见人神色戒备, 立刻警觉看身后,结果什么也没有,他莫名其妙, “怎么?” 霍无恤盯着他, “君侯,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谢涵:“七年前, 梁国会阳忘忧山。” 霍无恤紧绷的肌肉放松,却仍紧紧盯着他,“君侯最喜欢叫我什么?” 谢涵戏谑, “絮儿,絮儿妹妹。” 霍无恤缓缓吐出一口气, 又问, “君侯第一次教我的运气法门......” “行气, 深则需, 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 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 长则退, 退则天,天其春在上, 地其春在下。顺则生,逆则死。”谢涵倒背如流,“我故意弄错一些顺序,好叫你练久了损伤元气、日渐虚弱。” 霍无恤吐到一半的气一噎,不敢置信,“你不是说是不慎弄错?” 谢涵哈哈大笑,“这种鬼话你都相信?”他指着自己的脸,“怎么?相信我不是其他人假扮的了?” 霍无恤气个半死,扑过来打他,“这么无耻的话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来,除了君侯没有第二个人了。” 二人在床上拆起招来,你来我往三十招后,谢涵竟发现自己渐落下风,顿时做西子捧心状,“哎哟——” 霍无恤以为他心疾发作,这就要下床找衣服拿药,被谢涵伸手拉回来,他这一拉不要紧,定睛一看,对方竟眼眶发红、眼眸水润,他三魂惊去七魄,“霍无恤,你、你......” “无事。”霍无恤偏开头,正要张嘴指责人又装病偏他,不想一个温柔的怀抱拥了过来,对方翩飞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轻柔的吻落在他眼角,充满安抚意味,“怎么了?告诉我——” 霍无恤声音沙哑,“既然不是别人假扮的,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什么话?”谢涵动作一顿,回想自己今天莫非说过很伤人的话。 “你说要去欧家退婚、放宋公主自由?”霍无恤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对面人,琥珀色的眼眸锐利,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谢涵不明所以,“这不好吗?你不欢喜?” “我欢喜?”霍无恤仍是这么盯着他,“难道君侯竟会管我欢不欢喜?” 谢涵一怔。 对方一次次的剖白心迹,在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浮现: ——反正我是不会辜负我的意中人,不会叫喜欢我的人伤心的。谢涵,我与你,永不同。 ——你是不是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所以霍无恤之与谢涵,是与旁人不同的。 ——谢涵,我没有什么要求,只要经常能看到你就可以了。就算你美人环绕,就算你娶妻生子。 ——你明明喜欢的...... ——毫无城府、毫无心机、不谙世事......谢涵,你遇见我,太迟了。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我愿意为君侯做任何事。 ——不化的枕上雪,我不变的爱。 ——温留君竟不知——有些人,只要存在,就是对他人莫大的幸运,又何须他的垂爱? 从少年人的执拗,非要追寻一个答案,到青年的沉稳,把忠诚与信仰都献上。 “管。”谢涵忽觉酸涩,捏了捏鼻梁,盯着人,四目相对,问,“你要不要我管?” 霍无恤顷刻间被击溃,“要!” 他扑过来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脖窝,近乎哽咽,“我、我以为你是铁石心肠,不、不——铁有熔化时,石有滴穿日,而你永无动摇。” 谢涵一边心疼地回抱,一边为自己正名,“我哪有这么无情?” “你的薄情,比无情还可怕。” 谢涵伸出五指与人相扣,十指交缠,低低而缓缓道:“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他掀开对方那摇摇欲坠的红袍,抚摸着那流畅而富有弹性、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身体,上面有大大小小很多疤痕,最醒目的是胸膛的一片狰狞,像盘根交错树根,丑陋而张牙舞爪。 霍无恤伸手遮着胸口,“别看。” 谢涵一手捂着他的眼睛,一手拿开他的手掌,“为什么?很好看。”他低头细细密密地吻了下去。 那里有三道致命伤。 第一道,是七年前,在忘忧山,他刚刚从原着世界的绝望恨意中回来,只想杀了这个人,好保他齐国盛世太平。 第二道,是五年前,在雍都大陵,他想要这个人和雍国一刀两断,推波助澜令其剜心取药引给雍王。 第三道,是两年前,在楚国云门,丰兰音想杀他断齐楚之交,这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了箭,他根本不知道他穿了刀枪不入的铁桦木。 疤痕的触感很奇妙,又麻,又痒,直冲天灵盖,带起一阵战栗,极度的刺激下,霍无恤连脚趾都蜷曲,他寻求本能般地伸手,撕扯开谢涵外袍。 月影飘摇,静水流深。 风起微澜,轻轻拍打花船,船儿猛地一撞,许是碰到了湖里的大鱼。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汗水涟涟,筋疲力尽,本该在美好中陷入沉睡,然而事实是—— 霍无恤痛苦于对象是个重度洁癖,谢涵痛苦于没在船上准备伺候的人手。 结果是,深更半夜,二人还要焚香、烧水、沐浴。 待再次躺在床上时,谢涵只觉得浑身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霍无恤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二人说话声都是一片嘶哑。 身体是如此的疲惫,霍无恤的精神却异常亢奋,盯着案上红烛,瞧着那一滴滴烛泪,“君侯,我现在感觉像做梦一样。” 谢涵现在倒是真想做个梦,于是他轻踹对方一脚,“熄火睡觉。” 霍无恤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从床上跳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两支红烛,接在马上就要燃尽的蜡烛下,眉开眼笑,深深期许,“这是雍国的习俗,大婚之夜的红烛是不能吹灭的,否则不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似曾相识的话语传入耳中,谢涵的瞌睡虫通通跑了出去,他定睛瞧那两支嫁接得老高的红烛,怔怔道:“霍无恤,你信前世因果吗?” “信,怎么不信?”霍无恤一边给人按摩放松,一边若有所思,“我推测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就认识君侯了。”所以初见时一眼万年,就那么喜欢,“恐怕当时还欠了君侯许多钱。”所以哪怕不停地被防备、被欺骗、被利用,也甘之如饴。 “哈哈。”谢涵怔忡一扫而过,欣然点头,“不错不错。”他恢复了些体力,攀过去枕着对方胸膛,“所以絮儿今生需得还债。” 霍无恤:“.....好无耻的话。” 第二日,日上三竿,二人才起来,霍无恤做了点心招呼看书的谢涵出来,一边看湖景,一边吃早点。 待下午十分,二人带着斗笠肩挨着肩划船,一直到这个时候,霍无恤还有种晃晃悠悠的感觉,好像踩着天边的云彩,如梦似幻,问出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为什么?” 谢涵嗅着岸边桂花香,脑子里盘算桂花的几大吃法,“什么为什么?” “君侯不是一向对这情情爱爱弃如敝履?” 谢涵沉默片刻,“是我年少无知。” “噗哈哈哈——”霍无恤大笑出声,前仰后合,谢涵接过他的桨,免得本来划船就不熟练的人一个激动把船都掀翻了。 好一会儿,霍无恤笑毕,接过自己的那支桨,“咳咳”两声战术性咳嗽,偏头问,“不担心以后我有贰心?” 谢涵慢悠悠晃着桨,“不担心。” 霍无恤弯起眼睛,“不担心模糊主臣界限?” 谢涵:“不担心。”他一手划桨,一手伸出揽住对方肩头,“人世无常,总不能担心以后的变故,就畏首畏尾放弃眼前的幸福。说什么王权富贵,如果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能握在手里,王侯将相又有什么意思?” 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霍无恤:“君侯以前怎么不这么说?” 谢涵“噢”了一声,“以前没那么喜欢絮儿啊。” 说来说去,以前是权衡了一下,觉得控制风险更重要,现在是权衡了一下,觉得和他在一起更重要。霍无恤理清逻辑,没生气,大抵因为这很谢涵,反而耳朵有些热,“君侯第一次对我说喜欢。” 谢涵侧头,啄了人翘起的嘴角一下,轻声道:“谢涵喜欢霍无恤。” “嘻——”霍无恤傻乐了一会儿,拿眼睛瞟他,“什么时候?” 谢涵托下颌回忆,“第一次见面时,我只觉得哪来的臭小子,牙尖嘴利,生的就叫人望之生厌。” 霍无恤不敢置信指着自己的脸,“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这张脸你说生的就叫人望之生厌?” “对啊——”谢涵挑眉,“我心想,一个小小药童,长得这样英气十足,叫我颜面何存,这难道不让望之人生厌?” 霍无恤“哈”的一笑,“我早就说,你嫉妒我的俊脸。”他撞人肩头一下,“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你说自己游梦,我看你没有梦中杀人的习惯啊。” 谢涵模棱两可道:“有预言,那个时候我会遇上命定的劫数。那我当然要杀了以绝后患。后来又遇上批命之人,说强行更改必会遭反噬,就不再针对你。” 霍无恤恍然大悟,“但你始终还是防备我。”他想问那个人是不是对方师傅,他一直知道那位剑圣大人不喜欢他,又怕问出来引来隔阂。 就听对方笑吟吟道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这劫数是桃花劫。”他摸着下巴,“说来当初在冶子的鹰潭宝泉旁,师傅说我红鸾星动,我还以为应在欧小姐身上。” 听到“桃花劫”三字,霍无恤心中一阵柔情蜜意,那点芥蒂也就消散了,他不是宝贝岂能让人人喜欢呢。只是—— “欧小姐等了你五年了。”女子花期本来就短,对方守着和谢涵的婚约都等成老姑娘了,倘若不嫁给对方该当如何?何况那位欧小姐一向对身侧人情根深种。 不像宋四公主,怎么样都不会过的差。 谢涵侧头仔细瞧了人一会儿,直瞧得人莫名其妙“我脸上有东西?” 谢涵摇头,“我只是没想到,我的絮儿这样宽容善良。”原着世界里截胡可一点不手软哈,给欧兰雅赐婚的时候更是一顿快刀。 “欧家山庄本来和我就是利益交换。欧小姐不与我说亲,也是要等足六年的。我和欧家换个法子续缘,再为欧小姐觅一佳婿偿还便是。”他淡淡然道。 霍无恤:“可是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谢涵好笑,“她见过我几次?她和我说过几句话?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她凭什么对我一往情深?” 来了来了,对方的薄情寡义,虽迟但到。 霍无恤到底不是圣人,为欧兰雅叹息了下后,就在谢涵的强烈要求下上岸“打桂花”。 时值中秋,两岸金桂飘香,细小的花朵金灿灿的,二人一个拿伞接,一个爬上去摇花枝,等接了满满一伞的花儿后,回去船上做桂花酱,然后当然就是桂花糕了呀。 桂花糕做好后,霍无恤见谢涵往地上铺开一大张画卷,好奇道:“什么画要这样大,一整片月牙湖和曲水?” 谢涵瞥他一眼,“絮儿晚点就知道了。” 然后等晚点的时候,对方竟然拉着他在画卷上做,“我们可以先从这边开始,底下有墨印.....等到明天早上应该刚好是一副山中趣石图,呐——这里,到时候泄在这里,若是纯白,后期可加工成墨叶白兰,若是用力过猛落红,可以画成红梅。” 好可怕的男人。 这难道就是贵族生活的奢靡? 传说中的又雅又欲? 礼乐大国的底蕴乎? 有辱斯文...... 霍无恤跃跃欲试,忐忑又刺激得和人在画卷上过了一夜,第二天二人起的越发晚了,半下午时谢涵才开始给画卷做后期加工,霍无恤怕他累着,给他按摩腰肢,结果对方沾着墨水的笔点着一块岩石言笑宴宴问,“无恤还记得这个是什么吗?” 他问什么可以一本正经地问出这么害羞的话来? 霍无恤一副想不起来不明所以的样子,谢涵笑吟吟的,“那我来帮无恤回忆回忆。” 霍无恤立刻缴械投降,闹了个大红脸,“好了好了,是我的屁/股,那君侯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不要面皮的话出口后,他索性抛开枷锁,指着空中细雨坏笑道:“君侯自己画的,不会想不起来了罢。” --------------------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要再改改,我仔细想想。 章节目录 第502章 第502章 吃饭, 睡觉,干对方。 船儿顺流而出,二人在其内探索人体构成的奥秘与机体柔韧性的极限, 颠鸾倒凤, 不知天地为何物。 直到花船飘到曲水畔著名景观妻夫山,二人才换了衣服,衣冠楚楚下船, 只见两岸山峰连绵, 其中两座相对立的峰头, 果然像一对两两相望的人像。 “缘定三生”的诱惑毕竟是大, 两座山脚下都有不少人在捡石头。 “水浪拍岸,打磨石块,妻山下石块光滑成圆形我能理解, 夫山上却为什么会有月牙形状的石头?”霍无恤摸着下巴学术探究。 于是二人一起上了夫山,没在山脚看到什么石块, 问了路人才知道, 原来夫山的月牙石不在山脚, 而在山中, “夫山上有一种虫藤,冬天随风种在石块上,慢慢吸收养分, 到了春天会裂石化虫,剩下的碎石大多是弯月形状,所以叫月牙石。” 说话的老妇人哈哈笑道:“二位也是听了传说来拼日月石的人罢, 你们这么一起来可不灵, 得分开,男人找月牙石, 女人找太阳石,这样能拼凑在一起才是情由天定,缘定三生。” “天定?”谢涵哂笑,“情由我生,关上天什么事?我先得了月牙石,再去找刚好能合并的太阳石,努力追寻终得善果,不比全靠运气刚好使日月拼在一起不劳而获好得多么?” 见这对新人相携走远,那老妇人晃神了好久,才啐道:“歪理。”测缘分的东西,你说这叫不劳而获? 二人这个做法,想要两块石头拼不在一起也难,只是谢涵嫌这两块石头丑,霍无恤就开始打磨石块,打磨得光滑后,谢涵又在上面作画,刻了两把小剑,一把臾光、一把冠军。 霍无恤珍惜地摸着两块石头,笑眯眯道:“这算定情信物吗?” “定情信物?”谢涵拿出小雪人晃了晃,当初在塞外对方用雪莲果塑封的小雪人,“有些人不是说,这是他不变的爱吗?” 霍无恤俊脸微红,惊喜道:“你还留着。”他接过小雪人仔细地看,突然“啊”了一声,谢涵以为几年没化的雪人要在南疆化了,急问“怎么了?” 就见人将雪人抄进怀里,挑起眉梢,“我定情信物送出去那么久,有些人怎么还不回礼呢?” 谢涵做拧眉苦思状,就在霍无恤见不得他皱眉的样子要改口时,就见人袖子像百宝袋,哗啦一下,又被他掏出一个同心结来,红色的穗子,嵌着珠玉,中间是青丝缠绕的发结,他一愣,“这是......” 谢涵欺身过去,贴着对方耳畔,“有些人,在我新婚之夜,生病勾引我......” 是对方和宋玉成亲的那一晚。 霍无恤曾经幼稚而故意的将两人的长发编成结。 他接过同心结,心里有些甜,继而古怪道:“连这都专门做好,还贴身放着......所以有些人是怎么非要和我称兄道弟做好友的?” 在人语塞后,他故作大度,拍拍人胸口,“辛苦了哈——” 这一拍的位置巧妙,连做这几天后,不仅谢涵好好研究了一番霍无恤的身体,霍无恤也深知对方哪些敏感点,好巧不巧...... 对方眼神瞬间有了变化。 他立刻反应回来自己拍到了哪儿,脸也红了起来,这儿还是妻山......他喉头滑动一下,“一直在船上,也没什么意思.....” 谢涵赞同,“之前我们路过一个丛林。” 霍无恤声音艰涩,“万一被人看见听见?” 谢涵:“我们不出声,谁会听见?若有脚步声,悬崖勒马,或是滚到一边,岂不刺激?” 霍无恤拍板,“善。” 一语成谶: 正在欢愉的巅峰中时,竟有一对男女结伴而来,二人四下里看看,抱着滚进块岩石后,所幸因是野/战,二人只脱了亵裤,外袍都在,才没被石子儿滚成刺猬。 “什么人?”女子一声娇喝,霍无恤伸手抓住树上一只鸟儿扔了出去。 “好漂亮的鸟儿。”男人见之喜爱道。 这一对人,竟都是熟人,三公主南箫和大巫府的子时公子。 南箫见子时喜欢,笑道:“那我便将这只鸟儿送给子时哥哥。”她飞身去抓鸟,马上就要绕到岩石后,二人立刻又滚了一圈,随着南箫抓鸟,二人躲藏来去,最后趁着人一个转身,干脆爬上一棵高大的树上,躲在树冠中。 霍无恤贴在谢涵耳边,耳鬓厮磨,“君侯别动,不然会掉下去的。” 子时奇怪,“风也不大,这树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好一会儿,南箫将浑身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鸟儿送上,子时却只是摸了摸,笑道:“性本爱丘山,何苦囚樊笼,公主放它自由罢。” 南箫追了半天才到手的鸟儿,闻言一点没犹豫地放开,“子时哥哥,你终于又对我笑了。” 子时收敛笑容,“不知公主邀臣男来此究竟有什么要事?这种地方你我少待为好,以免惹来闲言碎语。” “子时哥哥,我是想请你不要被二姐迷惑,她只是贪恋大巫府的权势,若是她,那还不如大姐。” 子时冷下神色,“我竟是这样水性杨花的男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箫着急地快要跺脚,“我只是怕二姐利用你伤害你,你不要和她走得近,她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子时眉目一动,“自身难保?” 南箫定了定神,“当初将军府是被陷害的,就是丞相府,为了斩断大姐的羽翼。母王已经知道了。所以二姐不会有好下场的,子时哥哥,我、我希望你好好的。” 子时一愣,好一会儿,说:“这种大事,公主不该告诉我。” 南箫难过道:“子时哥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九年前,你在冷宫门口,救过一个被关起来的小女孩,你还记不记得?”南箫地嗓音里满含某种深刻的感情,“那是我不小心弄坏了大姐的珍珠项链 ,被她发怒关了起来,谁也不敢救我,我喊了整整两个时辰,天都黑了,我好怕、好怕......” “你拉我出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照亮了我。” “是你?”子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宫女。”话毕,他连忙改口,“夜深天黑,我连这都看错,公主勿怪。” “我本来就不像个公主,在大姐和二姐的光芒下,就是个小宫女罢了。”南箫苦笑,子时劝慰,“公主温婉善良,当是一国公主的风范。” 说完,又看一眼大树,“怎么树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南箫惊醒,“莫不是地动。”连忙带人出山,等送人走了后,才拿手绢慢悠悠擦着手,似笑非笑,“大巫,兔死狐悲,知道了丞相府要倒台的消息后,你会怎么做呢?我拭目以待——” 接着,立刻派人搜索山上有无行踪可疑的人。 谢涵和霍无恤哪里都称不上可疑,只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来这有名的名胜寻找定三生的机缘罢了,就是这神色未免太餍足了些。 下了山,二人评价: “荒郊野外——” “果然刺激。” “君侯,你刚刚动的好厉害——” “不是叫你抱紧我么?” 晚上,二人在船上对月一壶酒,两盘点心,一盘烤肉,一盘花生,霍无恤还在看日月石,异想天开道:“君侯,下辈子你还会记得我么?” 谢涵问他,“你还记得前世爱人吗?” “君侯,你一点都不浪漫。”霍无恤白他一眼。 谢涵轻笑,倾身拨开他额前碎发,露出那一道“×”形疤痕,低吻道:“这是我留下的印记,下辈子,我凭它来找你。” 霍无恤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握着谢涵的手,正要嗷呜一口咬上手腕,谢涵眼疾手快缩回,擦着额上冷汗,“无恤,下辈子还是我来找你好了。” 他眼神明亮而温柔,“这次,是我让你等太久了,下次换我先喜欢你。” 霍无恤觑着他,“可是君侯——我觉得你只是怕疼。” 谢涵含笑看他。 “而且——”霍无恤完全有理由相信,“要是我下辈子又和你是什么敌对身份,你肯定不会来找我了。还是我来找你可靠一点。” “怎么会?”谢涵蹙眉,“我在无恤眼中,就是这种人么?” 霍无恤大剌剌点头,“是啊。” “霍无恤——你死定了!” 二人就下辈子谁先来找谁争论了一晚上,第二天难得早起,看江上日出,绚烂的红燃遍层云,江天一色,山河壮丽。 看完日出后,霍无恤替谢涵梳头,南疆的习俗,婚后第一天,男人要为妻主梳头、穿鞋。 霍无恤每天都做,已经一连做了七天,婚假已至尾声,在他以为二人要准备回程时,谢涵一封书信续假去了。 霍无恤:? 谢涵翘脚坐在躺椅上懒洋洋晒太阳,“史书上不是有很多昏君得了个美人,从此罢朝么,我一介小官,只是请个假,有什么关系?” 霍无恤从善如流,“言之有理。” 二人继续岸边游山玩水,在彻底出了南都后,便将船泊在岸边,买了马车去看周边城池的不同风景。 有秋山枫叶红于二月花,有高峰瀑布落九天,有石如柱山的溶洞奇观,让人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也曾打过山匪,救过卖身葬母的小男孩,路见不平惩治恶霸,还去闹鬼的道观捉过装神弄鬼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霍无恤终于忍不住问,“君侯,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谢涵在弹琴,闻言,收音弹完这一段后,道:“此间乐,不思归。” 霍无恤好笑,上前给人放松手臂,“君侯,连你也会偷懒么?” 谢涵看他,“都是背井离乡,对无恤而言,在齐国和在这里,有分别么?” 霍无恤神色变换,终于正视起来。 他吃惊之余又陡然觉情理之中,为什么对方只是教导南镜,却从来没有插手帮助南镜继位,为什么收留月如初,也不急着送月如初回去夺权,喃喃道:“君侯你......不想回去?” 谢涵垂眸,瞧着琴上弦,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累了。” 他倏忽笑了一下,“这世上没了我,难道就不是日升月落,不是一年四季?太子会继位,也定然会调查我的失踪,虞旬父未必有好结果。君上难道会为了我伤心?母亲还有姐姐、沁儿。温留会有新的人去接手,沈澜之滑不溜手,哪里都能过得好,也一定会带走卫将军的,豫侠尽可守着老婆孩子和偏历城,就是不知道小怜是死是活......” 而你,也被我留在这里,不可能侵吞七国。燕国也被他削的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狐源行迹败露,既不会燕一灭齐,也不会有齐王降雍。 一阵怔忡过后,他对着人展颜一笑,“不好么?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死我活,没有反目成仇,也不会有人再来干扰我们。” “好。当然好。”霍无恤握着他的手低吻,“可是我知道,你会后悔的。” “你不能为了以后的我,而要求现在的我放弃快乐,这对现在的我不公平,难道你更喜欢以后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谢涵泫然。 霍无恤:?! 他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对方的逻辑无懈可击。 一时被绕了进去,冥思苦想,最后抱头痛苦,“温柔乡,英雄冢。难道我这样也算温柔乡?嘶——”他一阵恶寒。 见人看书、弹琴、吹箫、作画,有时还叫他舞剑,根据他的步法作曲,他不禁想:现在这样不好吗? 这样真好。 若能一辈子这样,又有什么遗憾呢。 游山玩水,随君天下游。 有时候,他会背着人拿出一朵花儿掰花瓣,“劝他——随他——劝他——随他——” 无论最终是哪一个答案,他都会重新再掰一朵花。 又过了旬日,他从一开始的快乐,到忐忑,到挣扎,终于在这一天做下决定。 谢涵又在弹琴,霍无恤知道对方是真的喜欢音乐,只是以前很少有时间能奏乐,她做“绛姝”,会不会是因为想找时间可以自由放肆地弹琴吹箫? 他在人弹得物我两忘时,一剑劈断了那把琴,他下船后跑了七家店为他寻来的七弦琴。 谢涵眼睛瞪得溜圆,怔怔的,显然还没反应回来。 霍无恤盯着他,等着人清醒。 一息后,对面人皱眉,“你——” “别弹了,君侯。”霍无恤笑道:“这样的生活,你可以过一年两年,难道能过十年二十年吗?你以后会不会恨我,恨我消磨了你的意志? 你忘了齐武公对你期许了吗?你忘了燕太子还活着吗?你忘了泾太子根本是个疯子吗?你忘了江山如此多娇么?你忘了你要揽天下入怀吗?” 他将剑柄塞进对方弹琴的手中,“你忘了你的责任和梦想了吗?” 章节目录 第503章 第503章 蓝天, 白云,小院,碧树, 石桌, 古琴。 二人四目相对,僵持许久。 好一会儿,谢涵垂眸看那把乌黑色的剑. 冠军、冠军, 那个世界的雍王剑。 霍无恤倾身搂紧他肩头, 一手插/入他发中, 轻柔梳着, 好似在平复着对方绝对不平静的内心,“我会永远陪着君侯的,永远永远......” 直到对方握紧剑柄, 捏着剑回抱他,“南疆太小了, 我要带你游览天下看天地浩大。”他才会心一笑。 晚上, 谢涵调侃, “无恤今天就像敦促游手好闲的丈夫读书的贤妻一样, 乐羊子之妻也不过如此了。” 霍无恤只觉这人心里没点数,“回去前,我还想和君侯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 他带着人来到当地女娲庙,和人一道祭拜后,从后门绕出去, 指着一棵桃树说, “这叫姻缘树,把一对刻了名字的木牌用红绳串起扔上去, 女娲娘娘就会保佑那两个人永不分离。” 他有备而来,这就从兜里掏出两个木牌,盯着谢涵写好名字后,轻松一抛就把这对木牌挂在最高的枝头上,二人这才心满意足回程。 谢涵也终于后知后觉,好罢,不是后知后觉,是终于愿意从犄角旮瘩里找出某位,“系统?” 系统:【宿主谢涵】 谢涵一乐,“怎么现在还加名字了?” 系统一顿,【宿主谢涵有什么需要询问的?】 谢涵探究道:“你没什么要问的,没什么要说的?” 系统不明白,【我有什么要问的?有什么要说的。】 谢涵:“好,你没什么要问的,没什么要说的。” 系统:【......】 系统:【宿主谢涵是不是想和我说你和男主成亲的事?】 “咳咳。”谢涵握拳嘘咳一声,引得霍无恤以为他有话要说,在人摇头后又一叠声问对方是不是着凉了。 边享受对方的关心,谢涵边问系统,“所以?” 【宿主和男主本来就会成亲,只是原本剧情中发生在三年后,现在提前三年,问题也不大。】 谢涵恍然,但觉得怪怪的,忽然系统又问他,【宿主,你开心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只要想到就使他唇角上扬,“当然。” 【宿主,你是不是不会再让男主和女主在一起了?】 谢涵能说会道:“我是恶毒女配,本来就不会让男主和女主在一起,这是我的人设,只是事情的发展从来不因我个人的原因转移,剧情的不可抗力。” 系统:【宿主是不是不打算再放男主回雍国?】 谢涵舌灿生花,“当然是为了避免男主成为暴/君啊,你看他现在多阳光温暖。你也看到了,权倾朝野的雍相王免那么中意男主,等雍君快死了,我将男主放回去,岂不是立刻能继位,还避免了前期磨难,避免男主在磨难下性情大变。” 七年相处,系统不再被谢涵的花言巧语蒙蔽,【宿主应该记得剧情,女配谢涵二十五岁嫁到雍国,七年后投河自尽,卒年三十二岁,宿主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 谢涵一愣,转而笑道:“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只剩十年寿命了,我可不会在十年后投河。”他忽的脸色一变。 她是溺死的吗? 是的。 可是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否则可以一复齐国,为什么不能二复?她只会保存实力东山再起,而不是一死了之。 他记得那个时候她在咳血,没什么力气,胸部撕裂般的疼痛,在钟声响起后,又突兀地聚起了精神。 ——回光返照。 “咚——”一声响,杯子应声而落,霍无恤“嘶——”一声,无语,“君侯不想喝姜茶,也不用倒在我脚上罢。”却见人脸色煞白,立时也变了神色,“怎么了君侯?心痛?”他急忙掏治心疾的药,边问,“还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谢涵闭上一只左眼,对他眨了眨笑右眼,“逗你一下。” 他想起来了。 ——她是病死的。 只是在病的快死的时候,无可奈何悲哀地用死亡的方式去报复。 霍无恤还是不放心地给他把脉。 系统:【宿主,你现在明白了。完成任务后,你有一个愿望可以实现,你可以兑还长命百岁。】 谢涵问霍无恤:“如何,我可能长命百岁?” 霍无恤:“......” 他收回手,“那君侯一要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能多虑多思,不许躲‘冬病夏治’。”想起来,他就颇为气恼,“今年又被你躲过去了。” 谢涵竖起三根手指,“一定配合,无恤好好保养我,让我能和你白头偕老。” 霍无恤忍不住甜蜜地笑起来,“你贯会说好听话”。 系统:【宿主谢涵。剧情被你改了,可命数是没办法更改的。】 谢涵摆事实,“卫将军不是还活着,他早该在被伏击的时候死了的。” 系统:【宿主怎么知道当时是召侯重臣的男八沈澜之没有来救男十卫瑶。】 谢涵“喔”了一声,“那我回中原后,就继续改一个人的命数给你看看。” 系统无可奈何,男主被宿主抓在手心里,逼急了宿主还拿男主威胁过它。 谢涵看似并不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只是开始十分关心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翻医书,还清心寡欲起来,指著书上字说:“不能淫劳过度,一月一次为好。” 霍无恤:? 他想了想,是这个理,于是新婚还没到两个月,二人就开始分房睡,实乃一把辛酸泪。 不久后,二人就到了渡口。 找到花船时,岸边乌泱泱一大片人,为首者紫裙逶迤、艳丽逼人,见到二人,顿时冲了过来,“太傅!” 南镜扑到谢涵怀里,呜咽道:“太傅,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了?我以为南音暗地里害了你,吓死我了!” 她突然退后一步,盯着谢涵好好看了一会,像在确认对方没有缺胳膊少腿,复又抱着人道:“太傅,你没事,你没事......” 被挤开在一边的霍无恤,他抱着胳膊,对谢涵挑了挑眉。 谢涵讪笑一下,自然而然退后一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在人委屈前,又突然扶着额头,“出去时得了风寒,一时回不来,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南镜果然很快被转移注意力,“得了风寒,难怪太傅清减许多,可大好了?镜儿不能侍奉左右,实在该死。早知如此,当时镜儿就该和太傅一起上船 。” 霍无恤:“.......” 他就是个死人是罢。 他握拳“咳”了一声,南镜这才看到他,讶然,“霍公子?”担忧道:“霍公子也感染风寒了吗?” 一艘花船塞不下这么多人,一行人进了南镜的大船回程,速度也快了许多。 一开始谢涵续假,南镜只当她累了,还和菡卿抱怨说“太傅莫不是嫌我蠢钝,不想回来教我?” 等到快一个月时,终于开始慌了,这才有了带人手出来找谢涵的这一幕。 “纪大将军曾是姑姑的部下,她一直不相信姑姑会通敌叛国,所以一直私下调查,终于找到丞相府陷害将军府的证据。”南镜玩味道:“谁不赞纪大将军忠心耿耿、人品贵重呢?” “屹立百年的丞相府轰然倒塌,母王将一部分权柄握在手中,分了三个直属她的官员:司吏、司法、司户,不能传给子孙后代,只能国主封。还有一小部分权力下放给大巫府了。”南镜继续说,“丞相府抵死反扑,纪将军和大巫府的人都遭到行刺,所以镜儿怕极了她们会害太傅你。” 谢涵恍然,“难怪连个催我回都的人都没有,原来都城中早已天翻地覆。” “太傅——”南镜压低声音,“丞相府倒台后,母王多次召见我,向我说错怪姑母了,想重建将军府,我知道,她想要将军府旧部的人手。我不愿给,可现在母王还有耐心,时间一久,我怕——” 谢涵早知道玉衡君不会完全信任他,此时得知南镜手中确有一份名单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你有将军府残部名单的事,不该告诉我?若我告密呢?若我窃取呢?若我利用你呢?” 南镜不以为意,嬉笑如常,“太傅要害镜儿的话,镜儿早就死了很多次了。”她托着脸颊对谢涵笑,“太傅还记得你一人驾着船来河中找我那次吗,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太傅一辈子也不会害我的。” “而且,这么大的事,我不和太傅说,还有谁能教我?” 谢涵摇摇头,拔下发鬓上的珠钗,从钗芯里取出一卷细帛,见南镜不吃惊,他忽然想,对方刚刚说那些,会不会只是在试探他? 一闪而过的想法,他很快抛开去,左右无所谓,“你不要直接和国主对上,她问你那么多次,现在才给,显得你不忠不孝心思太多。”他将一份细帛撕成两半,“一份你留着,一份我去给国主。” “下次国主再问你,就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我去和国主陈明。”见南镜皱眉,他以为人不舍得,“总要给一份国主的,否则她会一直盯着你。” 南镜担忧道:“可是母王会忌惮太傅,以后更会针对太傅。” “所以请公主务必增强实力,以后好护着臣?”谢涵莞尔。 南镜忽然脸一红,只觉得太傅自回来后,与之前有些不同,竟变得、变得这样让人移不开目光又心旌动摇。 章节目录 第504章 第504章 谢涵回去销假, 国主亲自召见了他一回,关心了下他身体后,忽然叹息, “我竟不知林西这婆娘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竟敢通敌陷害贺兰,老夫人更是以死明志,害寡人痛失一臂。” 谢涵义愤填膺, “谁能想到风光霁月、一心为国的两朝元老私底下是这样龌龊的嘴脸。”随即掩面泣道:“可叹贺大将军马革裹尸, 可怜老将军血溅三尺, 可惜玉衡君追随将军府而去。” 国主恍惚, “玉衡君......寡人从没想过害他性命,无论如何,寡人都会保全他的。寡人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 那样张扬明媚,好像永不熄灭的火焰。” “往者不可追, 来者犹可谏。”谢涵调整情绪, “国主保重身体。” 国主消沉道:“寡人现在只想保全将军府的血脉, 以对得起贺兰的忠心耿耿。流放的贺家女都在回来的路上了, 流落馆阁的贺家儿郎也都被放了,只是不知谁能托付、谁能照顾她们......” 谢涵心知这是在试探他和将军府的关系了,立刻道:“臣深受玉衡君举荐之恩, 责无旁贷。” 国主一愣,“太傅你?”她摇头,“太傅新婚燕尔, 怕是不妥......” 谢涵很急切, 立刻跪了下去,“请国主成全。” 国主盯着他, 有一会儿说,“等贺家女回来了,寡人再问问贺家现在的小家主。” 谢涵喜极,“谢国主。” 此去又过了三日,中途国主召见过南镜几次,谢涵让南镜只管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推,果不其然,三日后,国主又召见了谢涵,这一次,就没这么和蔼可亲了。 她沉着眉,像在打量什么,“大公主说玉衡君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太傅?” 谢涵追忆,“玉衡君不愿与公主生离,临终前殷殷嘱托。” “嘱托什么?”国主盯着他,“太傅出自深山隐士门下,怎么甫一出现,就得玉衡君如此信任,他放着将军府那么多人不用,唯独信任太傅?” “这个.......”谢涵低头。 “你本来就是将军府的人。”国主笃定道。 谢涵一惊,猛地抬头,见国主眼中满是了然,苦笑道:“当初将军府风雨飘摇,玉衡君只好让臣隐藏了身份。” 国主眯着眼,“怕是还有很多像太傅这样的人罢。” 谢涵抿唇,国主狠狠拍桌,“怎么,寡人还会害你们吗?寡人只想重建将军府。” 谢涵扑通一声跪下,“恕臣大不敬之罪,敢问:国主是想重建将军府,还是彻底剿灭将军府。” 国主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怖,阴沉得像要滴出墨来,“寡人以为太傅是个聪明人。” 谢涵抬头,不再是之前畏缩的模样,“国主想要将军府残部名单可以,但请恩准小臣两个请求。” 国主的面色缓和下来,“说说看?” “马上就是宝岩城主的寿诞了,臣想代我国前去贺寿。” 风马牛不相及的,国主一愣,“什么?”下一息反应回来,“作何?” “找到南施公主,这是大将军的遗愿。”谢涵坚定道:“听闻南施公主当年名为游学,实则是暗中出使宝岩,最终失踪在宝岩与疆国的交界,臣想去寻找南施公主的踪迹。” “姐姐......”国主一阵喃喃,摇头道:“当年我国倾国之力,贺将军二十年踏遍南疆,都没寻到一片衣角,哪里是你去宝岩就能找到的。” “事在人为。” “罢了,也算你有心。”国主点头,“还有一个是?” “大公主贵为嫡长,总是碍了许多人的眼,丞相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臣留着将军府的残部,不为其他,只是想护大公主安全,现在要献上名单,只求国主保护公主。” 国主沉吟,传令道:“让大公主在守城军中任意挑五百人拱卫公主府。” 自入殿后,谢涵第一次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拜谢道:“国主天恩浩荡。”遂从发上取出珠钗,拿出那卷细帛,国主立刻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谢涵出宫后,就去找南镜,和她讲了今日经过,“如此胁迫国主,国主必然生恨,为师去宝岩避避风头。” 南镜担忧不已,“马上就要入冬了,太傅身体不好,路上生病了可怎么好。”却又说不出保护谢涵的好办法,等听到谢涵说挑选五百守城军时,狠狠愣住。 谢涵传授经验,“挑贫民出生的,这种人容易培养忠心,调查家里,要简单点,才不会被拿捏,挑人回来后第一次见,用刑法震慑她们,随后用赏赐笼络他们。让菡卿登记造册,有嫁娶的,都给赏金和写祝词,有老人病重的,派医工......给完甜头,召集人推心置腹、对天盟誓,诸如但凡有你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们云云。” 南镜一边拿笔记下,一边点头,最后星星眼,“太傅好厉害。” 谢涵摸摸她脑袋,“都城守城军五千,宫中禁卫军两千,这五百个人关键时刻能做很多事。” 南国常备军不过三万,其中一万在都城,一万五千在疆国边上,五千在宝岩边上。五百人,连上将军府残部,计划的好,足够迅速的话,都够逼/宫了。 “还有这一份半的名单,不要直接联络,先试探一次忠诚。” 谢涵零零散散讲了许多许多,至精至细。 南镜听着听着,红了眼眶,“太傅如此为镜儿思虑,镜儿却什么都帮不了太傅。” 谢涵一顿,神色变得耐人寻味,“那镜儿可不可以答应为师一个要求。” “什么?”南镜想到自己可以为对方做点什么,立刻追问。 “还没想好。”谢涵笑道:“等为师想到了,镜儿可不许拒绝。” “什么嘛,太傅逗我。”南镜不满,只当谢涵在安慰他,随后郑重道:“镜儿现在人微言轻,若有朝一日站在高处,一定好好报答太傅。” “只要镜儿不要忘记今天答应太傅的事就好。” “永远不会。” 回府后,谢涵找到月如初,“月公子帮了我和无恤这么大的忙,我不能不思回报,遂向国主讨了恩典,拿了前往宝岩贺城主寿辰的出使任务,刚好护送月公子回城。” 月如初一愣,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太傅可真是场及时雨。只是如初可能还要多带几人,不知太傅.....” “那就让他们伪装成随行医工、庖厨、马奴。” 宝岩城主的寿辰在十一月十一,谢涵筹备了五天,在十月初十的时候出发,这在中原早就飘雪的时节,南疆却还有不少树木常青。 南镜在一片树林中为谢涵践行,“镜儿在聚泉等太傅回来。等太傅回来后,镜儿有一件事要告诉太傅。” 她忽然抿唇一笑,张扬霸道的少女难得有了腼腆娇羞的情态,“太傅曾教过镜儿什么是真心喜欢,和喜欢菡卿姑姑并不相同。镜儿现在好像有了真正喜欢的男人,太傅回来后可以替镜儿问问他,喜不喜欢镜儿么。” 谢涵并不答应,只打趣道:“咱们的长公主也知道羞了?真女人就冲上去问,找旁人代问可不是我认识的长公主殿下。” 等谢涵出使的马车驶出去好久,车轮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人与马都缩小成一个点,转个眼就看不见了,南镜才收回目光。 天地茫茫,草木飘摇。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慌乱,好像对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几乎想夺鞭上马追出去,等上了马,在菡卿疑惑的目光下,才缓缓收紧缰绳,纵马回城,往守城军方向去了。 ——太傅,等你回来后,镜儿一定会有能力保护你,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事。 她再也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无能为力。 出城上路后,谢涵致力于一件事:给月如初洗脑中原的好处。 南国主大权在握,又一副还能再活几十年的样子,扶持南镜道阻且长,想来想去,还是月如初合适。 他能把持宝岩城政务,知道的不一定比宝岩城主少。 最重要的是,南镜是女人,为了自己的权益,到时候未必愿意放他走;月如初就不一样了。 谢涵翻开一卷古籍,感叹道:“传说中原地大物博,无边无际,极北之地现在就已经滴水成冰了,还有塞外戈壁,西部草原,东边大海,江南烟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 月如初也生向往之情,“听说那里人人懂礼仪、戴衣冠,男子不再卑微如蝼蚁,虽然也要伺候七八个甚至更多的女人,但能带兵打仗,能上朝为官。” 着啊。 “伺候?”谢涵面色古怪,“听说那儿不再是男子伺候女子,而是男子三妻四妾,那七八个女子都是伺候男子的,没有半点自主权,只能日日期盼着男子的临幸。” “竟有这等事?”月如初吃惊,“太傅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这我倒记不清了。”谢涵说道:“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同等情况下,男人比女人身体更高更壮,力气更大,还不用因为生孩子耽误时间,单按一个人算,男人本来就拥有比女人更高的劳力价值。据说中原男人和女人一样多,显而易见,当是以男子为主场。” 月如初愣愣的,他从没想过这些事,此时闻言便如人在井底,被人掀开井盖,霎时有什么东西兜头浇了下来。 他不是无知男人,反而深知利害,在心中演算一阵后,点头道:“不错,若中原男人和女人一样多,必然是男子尊位。除非哪一天,体力不再是国家的主要力量,或许才有地位变换的一天。” 霍无恤忽然说一句,“可惜没有生在中原。” 他异想天开道:“妻主,你说我这样,去中原,是不是能当个将军?” 谢涵也生畅想,“自然。无恤的武功,天下女子,无人能及。若你我生在中原,你做大将军我做大丞相,封侯拜相,岂不快哉?”接着还指着月如初笑道:“若在中原,大抵再也无人逼月公子嫁人,即便你风流天下也可,以月公子的才能,定然能一展抱负。” “谁要风流天下。”月如初表面鄙夷又羞耻,内心却激荡,生出阵阵豪情。 -------------------- 作者有话要说: 南镜:镜儿要告诉太傅一件事,镜儿有了真正喜欢的男人了,太傅能帮镜儿问问楚涵喜欢镜儿吗? 谢涵:太傅不认识楚涵。倒是镜儿欠了太傅一个要求,是时候兑现了,镜儿把南国给太傅罢。 章节目录 第505章 第505章 一番顽笑后, 谢涵忽地一叹,“可惜南疆与中原三百年前就不相往来了。三百年前一场地动,南疆通往中原的路就被瘴林阻绝了。所谓的中原, 不过是史书古籍上的只言片语。” 月如初也从一番幻想中回来, 摇了摇头,怅然一叹。 结果后面一连三天,都这么恰好, 谢涵翻看的书上, 每日都会出现一些中原的信息, 每次都让他禁不住和霍无恤讨论幻想, 最后摇头叹惋,“要是在中原,我也不必日日女装示人。” 月如初起初有些兴趣, 后来不胜其烦,“空想无益, 多说何必?” 终有一日, 谢涵指着一本书上说, “咦?无恤你看这里, 有南疆往中原的路。” 书上说道,一个女人贫穷,多年未娶夫, 在山中打猎,不幸迷路,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 就在以为前方无路时, 忽然柳暗花明,外面的天地里男人多的是, 她在那儿睡男人根本不用花钱,还和个朴实清秀的男人成了亲,才知道她来到了中原。 听故事是人类的天性,月如初也竖起耳朵来。 女子和男人一路跌跌撞撞,大男子与大女子主义互相磨合,闹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故事结尾,女子生了一对龙凤胎,她想带孩子回家上族谱,又怕好看的丈夫去了南疆被拐走,就自己带着孩子原路返回,不想等上完族谱、告祭祖宗,想再去中原时,却无论如何找不到路,如果不是怀里的一对龙凤胎,她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梦。 “会不会真的有南疆往中原的其他路。”谢涵喃喃。 “无能女人的一点意/淫,话本故事的东西,你也相信?”月如初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就翻脸不认人,嗤笑道:“就算真的有这种道路,几位国主也会捂得死死的,怎么会让人写成话本故事?” 话毕,月如初忽地一怔。 谢涵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月公子?” 月如初皱了皱眉,“作何?” 谢涵笑不露齿,“我是不是没和月公子说过,这是我新写的话本,给絮儿解闷的。” 月如初:“......” 他盯着谢涵。 “如果,我说如果真有这么一条路可以去中原,月公子可愿前往。”谢涵问。 月如初终于明白对方这一连三天演的戏了。他知道谢涵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一想到某种可能,心脏在胸腔里猛地跳动,“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看看怎样的一种可能,男人可以不再卑微。” 谢涵:“纵然艰难险阻?” 月如初:“纵九死而不悔。” “善。”谢涵心满意足,不枉他对对方寄予厚望。 “那我要做什么配合太傅?”月如初可不觉得对方会因为他包办婚礼的事,就好心要带他去中原,必然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才连着做了三天的局。 “需要月公子去调查通往中原的道路。” 月如初瞳孔地震,“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路?” 就给他连打三天鸡血。 谢涵四平八稳,“这个只有月公子才能想办法调查。我与玉衡君曾有交易,他告诉我通往中原的秘密,我代他教导长公主。他临终前曾告诉我三个消息:第一,我国南施公主出使宝岩城时,就是在去往中原的道路上消失的,不出意外,是到了中原;第二,从南疆去中原的道路,只有两位国主和宝岩城主知道;第三,那个出口应该就在宝岩城附近,约莫在西边。” 这第三点,是谢涵推测的,当初他和霍无恤是一路向东南方向逃,跑进了瘴林来到了南疆,南疆北部是南国,东部是大海,南部是疆国,西部是宝岩城及其下属小城池,除了瘴林外,通往中原的路只可能在西部。 月如初若有所思,“你让我去找长姐套消息?” 谢涵有理有据,“月公子素来得宝岩城主宠爱,撒撒娇或许就有消息了。” 月如初抽了下嘴角,“太傅别告诉月某,你猜不出来宝岩城主对月某欲杀之而后快。”什么十分宠爱,只是那时看谢涵、霍无恤二人一副想杀他灭口的样子,情急之下诌的。现在二人要靠他找出路,自然不必遮遮掩掩。 谢涵想了想,问:“月城主是什么样的人?” “月惊弦是个十分刚愎的人,喜好享受,贪婪无度,好色成性,目光短浅,好及时行乐,不在乎身前生后名。”月如初对宝岩城主月惊弦嗤之以鼻,甚至直呼其名。 “你以她为突破口却是找对了。南国主心机深沉、醉心权术,疆国主中规中矩,稳如磐石。如果说整个南疆只有她们三人知道出口的话,那能撬的出消息的就只有她了。” “目光短浅,好及时行乐,不在乎身前生后名——”谢涵眼前一亮,“所以只要我们给得出她喜欢的东西,就能让她把出口说出口。” “不行。她见利忘义,你只要把东西给她,她立刻能翻脸反口。” 谢涵无语,“一方势力霸主,竟能如此。” 半月余后,在宝岩城主寿诞的七天前,一行人携礼赶到。 城主府彩绣辉煌,墙面上镶金嵌玉,屋顶上有珍珠闪闪发光,让人惊叹宝岩的富贵逼人。 “没想到最终还是让她把城主府重修了。”月如初神色愤愤,“多少采珠人为了她灿烂的屋顶溺死于水、家破人亡。” 谢涵与人关上门讨论,“月城主可是喜欢珠宝金玉?” 月如初:“她喜欢所有亮晶晶的东西。” 谢涵想了想,拿起一只猪皮囊,灌了水,晶莹剔透,捏出三棱的形状,对着阳光。 霍无恤:“......” 月如初不知谢涵在做什么,只见墙角映出一截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灿烂明媚,“这是?” 谢涵放下猪皮囊,“月城主可会喜欢?” 月如初拿过对方随手放在案上的猪皮囊,却没引出一点异象,想了想,又去对着阳光,阳光倒映出一片晶亮的水迹,他吃惊看人。 谢涵谦逊笑:“此乃师门绝技,月公子以为月城主可会喜欢?” “定会爱不释手,誓要得到。” 三日后,南国进献礼物于宝岩城主,礼官受礼登记时,使臣却道:“礼官莫急,这不过是些俗物,我国真正要送的,我还没拿出来。” 南国主因为对国中各大势力几番清剿,正是国中动荡,因此今年送出的寿礼格外厚,只为稳住宝岩城,和她们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堪称珍珠如土金如铁,就这些,还不是真正要送的? 礼官吃惊,“那真正的礼物?” “无价之宝。”谢涵信誓旦旦,“只是这份礼物,必须要当着城主的面打开。” “这个.......”礼官为难,城主此时定然是在看歌舞,“微臣需要禀报国主,南使少待。” 半个时辰后,一阵环佩声响,伴随着一道笑声,“南照阿姊让人送什么稀世珍宝来了?竟还要孤亲自打开?” 室内人顿时个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 不一会儿,珠帘晃动,只见一群女卫男仆簇拥着一个人踏进门来,她这一进来,便令一室生了辉,字面意义上的。 谢涵从未见过这样五彩张扬的打扮,但见那人绾着艳红百两花金髻,一左一右插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和八宝攒珠凤仙簪,项上带着赤金盘龙璎珞圈,身上穿着金色百蝶穿花袄,下配翡翠撒花玉罗裙,腰戴鸾凤和鸣展翅佩,足踏彩绣日月珍珠鞋。 她年约二十六七的样子,正是一个女人最妩媚芬芳的年纪,这样压人的装扮竟也没压下她的风情,不能说极美,只能说很媚,鼻尖一颗小痣传闻是薄情之相,其下一双丰润的红唇未语先笑,“哪来的不知事小郎君,竟来姐姐这儿行骗了。” 她身后人顿时叽叽喳喳起来,“郎君?城主难道是在说他是个男人?” “南国派了个男人过来,莫不是羞辱我宝岩城?” 月惊弦自然上座,好整以暇瞧着谢涵,笑吟吟道:“是啊,南国派了个男人过来,莫不是羞辱我宝岩城?” 谢涵微微一笑,“宝岩是南疆明珠,楚某是南国璧玉,合该璧玉配明珠,两相得宜,有何不妥?” “璧玉璧玉?孤竟不知南国什么时候出了郎君这么一块美玉?”月惊弦翘起红唇。 “外臣亦不解,城主如何知晓外臣身份?” “郎君不知——”月惊弦点着鼻尖小痣,笑得风流暧昧,“这天下男人的味道逃不过姐姐的鼻子,姐姐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男儿香。” 谢涵:“......” “啊呀——敏敏,你是在急什么?”月惊弦身旁一个男人“啊啊”两声,一直盯着谢涵,没想到对方男宠里还有哑巴的,一副清冷矜贵的样子,想来十分得月惊弦喜爱,见他难得急切的模样,月惊弦很快问,“那么,璧玉郎君带了南国什么重礼过来?” 她笑意盎然,“孤日理万机,百忙中抽时间过来一趟,郎君若是不能让孤满意,可是要受罚的。” “罚什么呢?”她笑问左右,顾盼生辉,“就罚郎君进一进孤的拔舌地狱好不好?” “好啊好啊——”周围侍从兴高采烈捧场。 恶毒如斯。 谢涵不慌不忙,先是令门窗四闭,只留了一扇窗,又是清场,最后一阵云里雾里的祷祝仪式,忽然地上一段七彩虹光。 本该在天边景象,此时竟然落在脚下,月惊弦一直以来的曼笑褪去,露出五分茫然、五分震惊,随后全都化作贪婪,“这就是南国要献上的宝物?果真不同凡响,孤喜欢得不知怎么办好。” 章节目录 第506章 第506章 宝岩城臣民都震惊城主今儿转性了。 三天了, 没召美男,未看歌舞,不流连各大青楼楚馆, 反而焚香斋戒, 戒嗔怒,戒□□,戒妄语, 戒饮宴, 戒香华。 原来谢涵当初拿出彩虹神镜——没错, 谢涵就是这么称呼某猪皮囊的, 后面就腆颜称之为神镜了。他拿出神镜献给月惊弦后,月惊弦却不能引出彩虹,谢涵假装想起:“这神镜乃仙人法器, 凡人沾了尘俗,自然不能使用。” 所以有了月惊弦这三天的焚香斋戒。 等她好不容易戒这戒那后, 谢涵又拿出一份文书, 是宝岩和南国贸易税率更改的一些提案, 自然是给足了南国好处——以符合南国送此重宝的心理。 月惊弦似笑非笑, 玉面含威,“莫不是之前的焚香斋戒都是在耍孤?” “怎会?”谢涵义正词严,“此乃南国太庙前升起的一对神镜, 一个被国主留下,一个送于城主,可见是南国历代先主在庇佑南国与宝岩的友谊, 城主不展现诚心, 如何引动宝物的神性?” 月惊弦懒洋洋签了名字,交给侍从盖章, “倘若有意外,孤只好将郎君和这文书一道撕碎。” 谢涵乖乖奉上猪皮囊,又教了月惊弦祷祝仪式、各种魔鬼舞步,最后将捏猪皮囊的技巧浅浅融于这些姿势中。 月惊弦好久没这么累过了,可当窗台映出一截七彩虹光时,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谁知 —— 啪叽。 猪皮囊破了,水溅了月惊弦一脸。 室内众人还处在恭维赞叹“城主实乃天选之人”中,不想就惊见此画面,立刻跪了下来,诚惶诚恐。 月惊弦头一次露出这种茫然神情,谢涵在她回神前冲了过来,捶胸顿足,“这是祖宗仙神的东西,城主就算看不上微臣,就算想耍微臣一道,也不能糟蹋我南国一片心意啊。” “这神镜里的水是先天神水,城主怎么能就这么倒了?” 月惊弦本该动怒,此刻到被谢涵带着走了,急道:“孤并非有意,是这神镜太脆弱。先天神水是什么?可以补充神镜?” 谢涵将信将疑,“城主确实不是故意的?” 月惊弦没好气,“孤的时间莫不是大风刮来的,陪你玩这么些日游戏,还不如去找孤的敏敏。” 谢涵做相信状,却摇头,“可这先天神水难取的很,上古时期尚可,今时今日南疆已然绝迹。” “绝迹?”月惊弦好笑,“孤要的东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踪迹。” “城主不信?”谢涵苦笑,“先天神水为天地人三水合成,天水为上天无根之雨,人水乃世间赤子之泪。” “这有何难?”月惊弦一甩衣袖,“那地水呢?” “就是这地水,已经绝迹了。”谢涵绝望道:“长河乃天下水的源头,地水即为长河源的水。” 长河源在中原,三百年前就和南疆不相往来只存在于古书中的中原。 月惊弦沉吟片刻 ,来回踱步,最后站定皱眉问,“若取得天地人三水,如何制成先天神水?” 谢涵顾左右而言他,被月惊弦一阵盘问后,终于解开长发,拔了珠钗,“小臣大巫府子时,需要小臣一滴滚烫的鲜血,与向上天借力。” “不愧是南国第一美人。”月惊弦啧啧赞叹,“传闻子姓乃最后的人王血脉,果然名不虚传。” 她目光极具侵略性,谢涵不胜压力,偏开头,此后几日,月惊弦开始了收集天地人三水。 先是让钦天监算了雨日,第二天便是,谢涵祷祝后收集雨水于蓝石瓶。又挑选了天真无邪、心性纯澈稚子,见她只笑不哭,便绑了其父母,要当着她的面杀了引她落泪。 谢涵:! 他连忙救下夫妻二人,“神水圣洁,过程中不可造杀孽。”遂娶了辣子、洋葱放在稚子眼下,收取了人水于红石瓶。 谢涵:“天人之水已备,地水却要如何?” 月惊弦:“明日卯时,你且来西城门,自会有人带你去取。” 谢涵回来后,关上门对月如初和霍无恤说了计划,“明天卯时,我将你们打扮成我的仆侍,随我一起走。” 月如初点头,“我已联络我部下,几天后会制造骚乱,令月惊弦无暇抓捕我们。” 正这时,外面传来唱喏,“太傅大人,有人求见——” 霍无恤、月如初二人藏于屏风后,谢涵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瘦削影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包裹在暗色中,门口护卫表情警惕,对方伸手撩开兜帽一角。 只见斗篷下是一张清冷华贵的面容,鼻梁瘦挺,嘴唇淡薄,是月惊弦那日嘴巴里亲昵唤着的“敏敏”。 他对着虚空写下七个字,“温留君,我乃宋敏。” 谢涵一凛,从记忆中扒拉出人,和印象中渐渐对上,遂将人拉进门,“宋兄?” 宋敏抓紧他的手:伯舅舅。 谢涵被这个口型惊得脚下一个踉跄。 宋敏是宋期的堂弟,叫谢妤伯母,现在唤谢涵一声伯舅舅没错,但......对方明明比他还大一岁。而且你宋敏不是傲然清高么,这么扑上来叫舅舅是哪样? 宋敏管不得他在纠结什么,急切地要了丝帛,奋笔疾书:舅舅是不是在找去中原的路,求舅舅带我。 这月惊弦看起来很宠爱“敏敏”,带对方走恐怕会多不少波折。且——“宋兄怎会沦落至此。” 这说起来实乃一把心酸泪,写出来更是闻者伤心,宋敏写下他的血泪史: 原来他与宋威侯有一样的理想,不愿被齐国控制,也与宋期交好。当初宋期死后,宋斯继位,谢妤摄政。他心情愤懑,出门散心,渡河时遭遇行刺,跳河后,抱着浮木飘摇来了岸边,刚和当地的土人熟悉些,吃了一顿饭后就不省人事,醒来就在个囚车一样的地方。 谢涵眼神微妙,这他还蛮熟的哈。 南疆人果然寡廉鲜耻。 囚车上裹了黑布,他们每个人也被遮住眼睛,过了一日一夜 ,再被放出来后,就被灌了哑药,分批卖去各个地方。 他很久以后,才搞明白,这里是南疆,三百年前地动后消失于地图的南疆,如今这里女多男少,男人非常值钱,宝岩城有去中原的路,她们每年会去中原抢男人进来卖,一碗哑药下去,谁也说不出中原两个字来,如果会写字,还会被剁去手。 幸好宋敏从来没表现出自己会写字过,他因为颜色好,被卖到姹紫嫣红,在被□□的时候,恰好被出来尝鲜的月惊弦看到,她极爱这清冷倔强的神情,遂买了回去。 “她们竟敢如此!”谢涵身为中原人,难免愤怒,“弹丸小国,真是向天借了胆子。”不过——“宋兄被蒙了眼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记得?” 章节目录 第507章 第507章 宋敏道:是个有水流的山洞, 山洞十分大,洞的下方并非山石,而是河流。 他看了眼屏风, 写道:月惊弦会放伯舅舅出去取天水, 但不会放出伯舅舅的好友,他们一定会被留下做人质的,我可以拿到城主令和伯舅舅会和, 带伯舅舅的朋友一道出去。 谢涵哈哈笑:“宋兄好耳力。” 宋敏苦笑:眼耳口鼻舌, 人丧志了一个器官, 自然就会加强其它了。 二人击掌为誓, 制定计划。 是夜,月惊弦和她最喜欢的“敏敏”颠鸾倒凤一夜,又遇上她第二喜欢的“清清”生病了, 只好吻了吻“敏敏”好看的眼睛,“乖, 好好睡觉, 不然孤会心疼的。”就披着外袍去找“清清”了。 宋敏揉着腰揣着令牌, 按照谢涵的指示, 找到两个城主府侍卫,别误会,这可不是谢涵天赋技能发动这么快就笼络了两个宝岩人, 也不是南国主那么好心将在宝岩的暗线给了谢涵,而是月如初的两个心腹。 两个侍卫纠集了一小批人马,护送宋敏出城主府。 果不其然, 南国所有其他来人都被月惊弦派人扣留, 这个使馆被重兵把守,宋敏是哑巴说不了话, 是男人说话也无法取信旁人,因此由其中一个侍卫持令牌呼和:“城主有令,带出南太傅两位娇夫入城主府看管。” 不一会儿,就接出霍无恤和月如初。 两个侍卫看到月如初几乎喜极而泣,“公子!” 月如初很快安抚两人,进行下一步—— 霍无恤没想到自己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最终还是绾了发髻、穿了女装,和月如初、宋敏一起混进这队伍中冒充城主府侍卫。 一行人很快来到东城门,此时正是卯时,月惊弦安排的去中原掳掠的人也刚和谢涵接上头,听到后方传来动静,所有人回头,谢涵先发制人,气得发抖,“月城主竟如此不信任我南国,不过去取个水,又是蒙眼,又是恐吓,怎么——现在还要派这么多人,是担心十几个人不能将我碎尸万段?” 两个侍卫尽显主人月惊弦的傲气,睬也不睬谢涵,只对一行人为首者小声道:“蒋大人,南人狡诈,城主唯恐路上还有埋伏,故派我等策应。”说着,还取出城主令。 见来人也是熟脸,蒋大人以为其是月惊弦心腹,笑脸客气,还说:“城主果然思虑周全、算无遗策、高瞻远瞩。” 霍无恤:“......” 谢涵似乎感受到不远处人的无语内心,隔着虚空和十数人对人眨了眨眼:月惊弦就是这种爱好听话的,城主府里的人起码都经过马屁精培训。 霍无恤牵了下嘴角,对人支了支下颌:关键时刻,别分心。 谢涵收回目光,做愤怒状。 一行人就这么顺顺利利出了东城门,一路往郊外去,来到山上,越走月如初心情越古怪。 无他,和谢涵当初为了哄他写的话本故事不要太像。 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就在以为前方无路时,忽然柳暗花明,一条小小的溪流涓涓流淌,流边有樵夫、渔夫、猎户,在蒋大人出示证明后,她们用纤绳拉来船只,令众人上船,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 “这是南人,城主要派他出去取东西,只能他去,只好多派些人看着他。”蒋大人说着哈哈笑起来,“多带点人出去不好吗,到时候可以多掳些中原男人回来卖,分的钱咱们可以多喝几年酒。” 一行人分三批上了船,小溪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慢慢汇聚成河,两岸崇山后,谢涵就被人打晕了,月如初、霍无恤、宋敏只见前方一个巨大的石洞,好像怪兽的血盆大口,一阵呼啸声后,众人驶入洞中。 洞内一片黝黑,深不可测,蒋大人举起火把,只见洞内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笋和石钟,还滴着水,好似怪兽的獠牙。 驶过一段狭窄的甬道后,洞里面变得豁然开朗,壁挂乳石瀑,石笋长又短。 洞中无日月,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点光亮透进来,蒋大人熄灭火把,沉声道 :“到中原了,大家都小心。” 石洞尽头,水已干,众人下船,面前是仅容一人匍匐而过的洞口,蒋大人要拖着谢涵出去,被霍无恤接过,“大人小心弄脏了手。” 等蒋大人出去后,他温柔小心地护着人一点点出石洞,外面天光大亮,蓝天白云,黄土碧树,蒋大人低头正要呼谢涵几巴掌把人拍醒,霍无恤立刻低头唤,“喂——醒醒——南人你醒醒!” 谢涵如梦初醒,按着额头,“你们......我.....” 蒋大人对着月如初那侍卫点头,“这小姑娘倒机灵、会来事儿,不错不错。” 侍卫表情奇怪,只好憨笑。 又行了七日,众人这才下了山,来到山脚下,听着满口宋楚方言,谢涵大概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宋与楚本来就有几座连接的小城。 宋敏更是肉眼可见的欣喜和心酸,此地乡音未改,他却再不能开口说宋语了。 谢涵对月如初示意,一个深夜,在野外扎寨时,月如初的人马在睡梦中就杀光了蒋大人一行。 四人终于换回男装,莫说霍无恤、宋敏,谢涵这回都穿得够呛,他可从来没演过这么久的“绛姝”。 月如初初入中原集市,只见街上全是男子,女人甚少,还多是男人陪着,惊讶又惊喜,惊讶于这奇观,惊喜于男人终于不再卑下。 “这里就是中原吗?自由的中原?” 他有太多赞叹、感叹想和谢涵分享,就见人言谈自若,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买东西、吃饭、借宿。 他身后侍卫个个戒备,被他安抚住后,沉默一天,在个租借的草院子里,他幽幽道:“太傅和霍公子 ,本就是中原人?” “月公子,并非某有意欺瞒,只是这话在南疆即便说了也未必有人信,且太危险了。”谢涵总是理由充足。 遂将自己和霍无恤如何九死一生逃出瘴林说了出来,自然不会说瘴林入口有人等着要截杀他们,“我们有命逃进来,未必还有这样好的运气再走一次瘴林逃出去。我早在中原见过南国那位失踪的南施公主,那时便知宝岩有重返中原的路,自然就打上了这条路的主意。” “倘若月公子想回南疆,我等既知来路,自然可以回去,我一定派人好生护送月公子回宝岩城。但是——”谢涵指着篱笆外的花花世界道:“但我并非诓骗月兄,中原定不会使月公子失望。” 月如初沉默片刻,最终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和那一刻跳动的心,“那我便拭目以待。” 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和霍无恤好好学说中原话。 还没半天,谢涵就拎回来一个书塾老师,“他母亲生病,我出钱请医工,将他买了回来,这可是教孩子认字的,最是适合初学,月公子好生和他学习就是。” 月如初:“......” 是了是了,忘记这厮的小肚鸡肠了。 霍无恤失笑,晚上凑上来道:“君侯,一个月到了。” 谢涵一脸禁欲,“善。” 乡野小破屋隔音差,第二天一早,月如初和众人顶着黑眼圈出门,脸上全是绯红。 此地乃楚国边陲,一月后,众人赶到楚都云门。 在此期间,月如初已经会些简单的交流,看些简单的记载,写些简单的文字了,他会写的第一句话:大丈夫顶天立地,不空生天地间。 “大丈夫顶天立地,不空生天地间。”他喝醉酒,对谢涵又哭又笑,“我喜欢中原话。” 离开的时候,宋敏还是鱼腰城无数春闺梦里人,现在宋敏是个哑巴,还是一个为了活得好一点而奴颜婢骨讨好过女人的禁/脔。 在南疆时不觉得,等出来后,他羞愤难当、近乡情怯,不敢回宋国,无处可去,只能一路跟随谢涵。 见谢涵一直往楚都跑,到了后又开始徘徊,虽他失踪得早,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此时也大概推测对方是要找楚子般,恐怕还是要暗中找,故而迟迟不递交文书,不求觐见。 遂道:温留君可是要寻楚王?若有为难,敏可代为通传。 谢涵撑额笑道:“怎么?出来前叫我伯舅舅,出来后就只剩温留君了?宋郎可真是用过就扔。” “咳咳咳。”霍无恤正做好饭菜端进来,瞥人一眼。 谢涵顿时收起嬉笑和慵懒,眼观鼻鼻观心,对宋敏道:“宋兄放心,本君终日守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看澄湖雪景。夜深了,宋兄请——” 这赶客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宋敏怀揣好意而来,满怀无语出门,只见外面日薄西山,月还没上路,天更半点没黑,可惜他不能说话,否则定要道一句:温留君色令智昏。 “无恤?絮儿?好絮儿?”谢涵绕着人转,“生气了?不会罢,宋敏那可是宋期的堂弟,我厌烦还来不及,对他好脸色只是见他哑了可怜。” 霍无恤板着脸被人绕了三圈后,终于撑不住伸手一拉,将人拽进怀里,“君侯猜,我今天出去打听消息都听到了些什么?” “君侯失踪的消息传过来,楚王罢朝七日。” “随后派使臣责问齐国,若非国内重臣拦着,险些要对方交出虞旬父。” “大半年了,现在还有无数的楚国暗探在找温留君的踪迹。” 谢涵感动不已,“表哥对我实在情深意重。” 霍无恤:“.......” 他咬牙掐了对方腰一把,低头贴着人耳朵问,“君侯是见过兰姬夫人的,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兰姬和你貌相似呢?坊间传闻说,楚王是比着表弟找的宠妃,恨不表弟为表妹。” 谢涵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抱着人脖子啃,“我哪敢说呀,万一无恤喜欢上那兰姬,我都没处哭去。” 霍无恤冷不丁被倒打一耙,斩钉截铁道:“我只喜欢男人。” 谢涵心内鄙夷不已,面上只能叹息,“原谅我由爱故生怖。” 霍无恤翘了下嘴角,“我在君侯心中就这样靠不住?竟不能令君侯放心。” 谢涵按着额头虚弱状,“噢——原谅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霍无恤绷不住笑了,谢涵伸出戳他唇角,“可算笑了。”他抱着人道:“放心罢,表哥和你刚好相反,从小就看不惯那些男风,只喜欢女人。” 第二日,雪后初晴。 兰姬信道,之前出城拜三清,被大雪困在道观里,今日终于启程回宫,澄湖是必经之路。 兰姬的马车经过时,忽然惊马,骚乱中,有人靠近马车,贴着马车的侍女惊慌失措,谢涵驭住惊马,对侍女道:“莫怕,我是你家夫人的孪生哥哥。” 侍女:? 但见对方面容,她顿时对这毫无证据的话信了,挥手止住持刀过来的卫士,车帘轻掀,露出兰姬倾国倾城的容颜,四目相对,简直像照镜子一样。 谢涵先开口,动容道:“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兰姬娇躯一震,抿了好几下唇,终于吐出两个细如蚊呐的字眼,“哥哥。” 章节目录 第508章 第508章 马车内, 两个面容极度相似的的人相对而坐。 一个花颜玉貌、华贵裙裳、金钗步摇,容华动人,既有牡丹的富丽, 也有幽兰的淡雅。很难相信艳丽与秀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统一。 另一个素服棉衣、竹冠束发,浅笑温文, “冒昧了, 兰姬夫人。” 兰姬瞧着他, 眼里有好奇, 也有欣喜,好像不敢确认,小声问:“温留君?” 在人点头后, 长松一口气,左手包右手, 闭眼拜道:“温留君大安。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 三清在上, 弟子必定派人日夜香火供奉。” 谢涵听她言语, 瞧她几乎喜极而泣的模样,“夫人出门,莫不是向三清求我平安?” 兰姬睁眼, 重重点头,美丽的眉眼染上轻愁,“起初我不知为何王上勃然大怒, 宫中风声鹤唳, 人人草木皆兵。直到王上喝醉酒,一遍一遍地对我说:是寡人没有护住你, 涵儿,是表哥没有保护好你。” “后来王上怒气似消,却开始沉郁、罢朝,一连七日宿在我宫里,群臣有人骂我妖姬祸国,有人求我劝诫王上。我知道王上不开心,但只能硬着头皮劝,一次王上说——” ——“兰儿,你说这王权霸道有什么用呢? 寡人失去了待寡人像亲儿子一样的叔父,失去了像母亲一样的老师,现在,连涵儿寡人都护不住。 他明明派人向寡人求救了,寡人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寡人想的是:公然阻拦齐国使团、干扰齐国内政,列国会怎么想,这对楚国的重新崛起会有什么负面效应,所以寡人拒绝了,只是捎了一份书信请天子出面。可明明寡人八岁的时候,就对父王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会护好涵儿的。” 兰姬恍然明白对方一直以来的自责,劝慰道:“王上,您有您的苦衷,先王一定更重视楚国国运不会怪您的,温留君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理解的。” 楚子般豁然转头,兰姬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种可怕的神情,一字一顿道:“他只是在一个角落休养恢复,很快会回来的。” 兰姬惊觉失言,嗫喏道:“王上说的是,温、温留君、温留君吉人天相,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别哭。”一声沉重的叹息,楚子般替她拭去眼角滚落的泪珠,原来刚刚她竟怕到哭泣。 ——“后来王后娘娘亲自来骂了王上一顿,王上终于恢复朝议,却也郁郁寡欢。”兰姬瞧着谢涵,满脸欢喜,拍着小手道:“现在温留君回来了,王上一定会开心起来。” 顶着这样一张脸,谢涵总以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她”一样,七窍玲珑心,九曲回肠腹,不想竟是这样娇憨单纯的小女子,是了,她只是一个渔家女,被楚子般偶然救了,带回了宫。 “多谢兰姬夫人,涵在外几次化险为夷,看来都多亏了夫人的祷祝。” 侍女一开始以为这真是自家夫人的兄长,结果就旁听这样一段曲折,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温留君,那大王宠夫人...... 不敢想不敢想。 但她知道一件事,讨好温留君总是不会错的,此时立刻替自家夫人邀功,“夫人在三清观里抄了百遍《黄庭经》、《玉皇经》、《清静经》,手都磨破皮了。” 过了半日,马车驶入楚王宫,兰姬夫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想要为他向大王讨要一官半职的消息像插着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后宫。 清姬最先找了过来,“后宫之处,妹妹随意带外男进来,恐怕不妥,若是冲撞了我们也就罢了,若是冒犯了王后娘娘可吃不了兜着走。” 过一会儿,又一个烈焰美人过来,“兰姬你的哥哥,是个卖鱼叟罢,在哪儿呀,快叫出来,我现在想吃鲟鱼,问他寻不寻得到,若能寻到本夫人重重有赏。” 还有一个尖酸美人,“这丫鬟年纪大了,我想放她出宫,给她许个好人家,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妹妹说气人不气人,她竟是个傻的。说什么,不用家财万贯,她自己有积蓄,不用家族势力,她自己有我为她做主,只要好看就行。这不,听说兰姬妹妹的哥哥找到了,若令兄像妹妹这样好颜色,那配我这丫鬟刚刚好。” 等一群莺莺燕燕走了,谢涵才从躲着的偏殿出来,见兰姬眼圈微红,侍女在旁边急得跺脚,叹气道:“夫人,你这宫殿,竟像筛子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搞得人尽皆知。” “还有你——怎么不反击呢?”见人眼眶红红好似兔子,谢涵怒其不争,难以忍受这张脸上出现这种受气包似的神情,他让人坐下,把刚刚几个姬妾的话拆开了讲给她听,又一一教人回击,可人还是懵懂,“温留君,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可是她们下次就会用不一样的话说我。” 谢涵扶额,抓抓头发,开始给人分门别类各种挑衅语言,“一,按宫规直接寻找错处,就像清姬那样,这是快准狠的,人家有理,你就只能示弱,现在哭什么,那时候应该哭哭啼啼自己如何思念亲人、如何苦尽甘来,直比的她铁石心肠。 第二种,阴阳怪气、各种贬低,像要吃鱼的那位和要嫁丫鬟的那个就是,这种你要么比对方还要阴阳怪气,如果你说不出这种话来,就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她自己就会雄赳赳地来气呼呼地走了。” 兰姬:“不屑的眼神?” “对,和我学。”谢涵想着两人脸部相似度高,亲自现身教学,微微侧脸,“眼睛往一边瞥,就看自己胳膊的花纹,然后嘴角勾起一点,不能多,再把眼睛瞥回来,在对方身上停留一下,时间不能久,就一刹那,那个感觉就像你看到了脏东西......” 不一会儿,兰姬美眸已经弯成一圈一圈了,谢涵又传授她如何梳理宫人的办法,兰姬打了个哈欠,“王后姐姐会帮我管理的,今天是姐姐不在,才会这样。” 谢涵好像遇到了差生的老师,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夫人终日想着靠其他人,危矣。楚王宠幸你,可终有一日,色衰爱驰,王后现在拉拢你,可等楚王不再宠幸你,你且看她会如何?” “作死啊——”外头忽传来一阵威严的清喝,只见王后鸾驾已到门前,一众婢女簇拥着个仪态万千的女人。 兰姬昏昏欲睡的眼睛一亮,好像乳燕投林,“王后姐姐。” “哪来的嚼舌根的鼠辈,竟然——”楚王后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揽着兰姬,凤眸一扫,不怒自威,忽而一怔,“温、温.....”她神情一凛,抬了抬手,“本宫和妹妹有事商量,都退出去。” 婢女小心翼翼地看了楚王后八个月大的孕肚一眼,见兰姬轻柔扶着王后落座,这才放心出去。 这讲人坏话被人听到,就算是谢涵也会害羞的,讪笑道:“嫂子。”对着人肚子说:“还没恭喜嫂子,不知我的小侄子要什么时候出生?” “恭喜?不敢当。”楚王后白谢涵一眼,“没被你们兄弟俩折腾流产,是我花家祖坟上冒青烟。” 楚王后花氏出生楚国五大世家丰夷白云花的花家,跟谢涵楚子般说不上青梅竹马,好歹也是认识了十几年了,从小看不惯两人横行霸道的样子,为各个被欺负的“弱小”出头。 等嫁给楚子般后,更是逼着楚子般勤勉,叫本性混世魔王的楚子般苦不堪言,以至于对着谢涵说出那句“若你是女人就能做我的王后,我就不用娶花氏了”这种鬼话。 章节目录 第509章 第509章 “啊呀——手怎么这样冷。”楚王后怼了谢涵几句后, 就开始对兰姬嘘寒问暖,“精神头也差,怎么眼眶有些红。”她沉下脸, “那群贱人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兰姬给楚王后倒着茶, “几位姐姐以为温留君是我的兄长,就过来说了几句。姐姐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小殿下。” 楚王后动动手指就知道那群女人会说什么, 也怪她这几日去了温泉别庄养胎, 好罢, 是实在被王上气到了, 眼不见为净。 她开始雷厉风行地处理,把传话地人全揪了出来,一一送去司刑宫。 听着哭喊声连天, 兰姬不忍,“姐姐,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传了几句小话。” “妄议主子, 其罪当诛。”楚王后八风不动, 兰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原也是个庶民,任人宰割, 今日得王上与姐姐青眼,享受人间富贵足矣,不想去做宰割他人的刀斧手。” 难怪兰姬的宫殿会混乱成这样。 大抵是因为脸的缘故, 谢涵对兰姬不过第二次见面, 叫了一声“妹妹”,便真有了几分长兄之心, “夫人跪什么,起来。不指望你成什么大事,可你这样心软,只会害人害己。” “凶什么凶?这么大声是想做什么?”楚王后瞪谢涵一眼,将兰姬扶起,擦拭对方泪珠,柔声道:“你不懂。第一,温留君过来是秘密,你怎么知道传话的人中没有见过他的,万一这传出去就是大事了。第二,你总把自己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可自王上看中你后,早就不一样了......” 见人还是一脸懵懂的神色,她想了想,道:“若是随便一个庶民捧上来的水,我一定验上一天一夜再喝,可若是你捧上的,我立即就饮了。倘若你宫中的人被收买下/毒,小鱼,我就因你而死。” 兰姬一声惊呼,捂着嘴巴发抖,好半晌说,“姐姐,不能说讳字。” 楚王后盯着她,“你可以不重刑罚,但一定要把自己的宫殿管理好。” 这时,有通传声响起,“王上驾临——” 谢涵早就听二女对话感到尴尬,此时如听仙乐耳暂明。楚王后教兰姬的话头一止,露出嫌弃之色,兰姬则雀跃得多,不一会儿 ,由远至近走进来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他一身红狐裘衣,踏着落日的余晖进来,好似霞光万丈,所有语言都不能描绘的光辉灿烂,他一开口,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王后回来了。” 两人这段时间的争吵实在太多了。王后要他勤勉,他罢朝七日;王后要他放任齐国国内斗争,他要助力谢沁;王后要他专心国事,他大海捞针找人。最后,王后险些把儿子气出来,遂出宫静养,眼不见为净。 见着的时候,日日生厌,相看两烦,等人不见了,楚子般渐渐冷静,此时有三分歉疚,两分不自然,“王后身体好些了?” 可这五分的浅绪,在见到室内人时都戛然而止。 只见四周烧着炭火,室内温暖如春,绒毯上一方小几,三人围坐着,此时纷纷抬头。 楚子般呆若木鸡,好一会儿张了张嘴,指着谢涵问,“兰儿,这是你兄长?” 谢涵:“......” 他冲上前去狠狠捶了人肩头一拳,“是了是了,我新认的妹妹,你快叫声哥哥我听听。” 他话没说完,就被楚子般紧紧箍住,“涵儿,涵儿,我、我......” 他“我”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你不会有事的。” 谢涵:“......” 就这? 久别重逢,险些阴阳相隔,结果就这? 他正感动地回抱对方,闻言顿觉索然无味,囔道:“是不是亲表哥了?” “亲的,嫡嫡亲的。”楚子般以为谢涵在质问他当初,手臂收的更紧,“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当时已经这么危急了。” “不不,我该知道的,我该知道的。你在怪我是不是,你该怪我的,你该怪我的。” 谢涵、谢涵感觉还好罢。 应小怜送信出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虞旬父这样丧心病狂,不然他就写封血书送了,不信这样谢妤和楚子般还只是派点人手过来。 “没有没有。”谢涵一下一下顺着对方脊背安慰,“我以为虞旬父只是陷害我一下押送我回都,哪想过他路上就要结果我。” 他好说歹说,才让对方心情平复下来,等平复下来后,那人就完全不是刚刚的人模狗样了,“哈哈哈——涵儿你怎么这样蠢,一样的套路,一次两次地上当。”他翘着脚,指着谢涵鼻子嘲笑,兰姬一口一勺番石榴喂他嘴里,好不惬意。 谢涵:“......” 环顾室内,对方,对方的贤妻,对方的美妾,还有对方未出世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气,好声问,“如今,齐国如何?” 他一路自然打听到一些,但一则乡野传闻、二则距齐路遥,都是些模糊的东西,还有完全相悖的消息,难以了解局势,而楚子般手上自然有第一手的足够准确的讯息。 原来,当初虞旬父回国,带回中风的齐公,和温留君欲窃国的消息,齐国群臣哗然。太子谢泾不管这些,只管温留君在哪,得到的只有对方趁乱逃走的消息。 一月后,齐国找到党阙治疗齐公。 齐公治疗期间,原该太子谢泾监国,不想他最后调查到谢涵被追杀至瘴林最后失踪的消息,彻底崩溃,只在最后将在温留的谢沁接回来,让楚楚夫人带着一起处理国事后,就跑去瘴林找人了。 楚子般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谢涵当初的九死一生,而自责不已。 现在,齐国内,齐公还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地接受治疗,若非太子失踪,恐怕已经没几人会管他了,但恰恰是太子失踪,储君之位高悬,齐公就显得尤为重要,国不可一日无君,所有人都需要他另立太子继位。 论长,该是谢浇,以拾夏为首的拾氏都支持着他。 论贵,当是谢沁,谢沁好呀,身份好,年纪小,看起来听话,更没有谢涵那么多心思,是权臣最喜欢的君上类型,虞旬父就是支持谢沁的。 最后,还有一个谢漪,大抵是当年被亲生母亲放弃,妹妹突然变弟弟上位,种种刺激所致,他这些年韬光养晦,早已不是当年那傻乎乎的模样。这些年里,他娶了玖家的女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须氏,须玖都是支持谢漪的。 谢宾几不相帮,闭门谢客。 看起来似乎是谢漪更有优势,但此时的虞家早不是当年的虞氏。本来虞家就在六军中掌握两军,虞旬父与胞弟虞林父一门两将军,那时两个都是下将还不见得什么。 后来,借着谢泾变法的东风,虞家扶摇直上,侵吞了不少小家族的势力,隐隐有四家领头羊的样子。 在齐公中风回来后不久,须贾也一病不起,老了老了,实在该退了。虞旬父当仁不让成了大将军,在军部大肆培养亲信,俨然能以一敌三和三家相抗衡。若须玖拾一心还罢了,各自为政根本不能对抗虞家。 因此,只要虞旬父支持谢沁,那么现在,齐国就是谢沁主政。 这也是楚子般没有切实针对虞旬父的最大原因。 谢涵摸着下巴,“老奸巨猾。谁能想到他陷害我后转头会去扶持沁儿呢?谁又比沁儿更名正言顺,更适合让他控制呢?” 他拜托楚子般把宫外的霍无恤、月如初、宋敏等接了进来,和他们,主要是和霍无恤商量了一番,月如初了解一番后不无感慨,“我发现男人掌政有一点麻烦,生的继承人比女人生的多太多了。” 第二天,谢涵重新去找楚子般,“我要虞旬父离都,表哥帮我个忙。” 楚子般正在处理政务,见人就笑,吹着奏章上的字,“你说。” 便见人对着他跪了下去,“外臣恳请楚王举重兵佯攻齐国,为期一月,事成之后,齐愿奉楚为霸主,事楚如事君,十年之内,齐宋之盐入楚,降三息利。” 齐享渔盐之利,为天下最富饶的国家,又把另一个靠海的宋国变成自己的属国,从此天下盐利,齐占七分。 剩下三分,七国和王畿共分之。 一分在顿国的咸水湖,遂顿国被梁武王灭,如今梁国用盐堪堪自给自足,偶尔需要齐国盐商;两分在雍楚,雍楚有盐矿,但矿盐比海盐的制取,劳民伤财得多,不如向齐商买了划算,遂矿盐成了战时备用方案—— 毕竟,齐国当年和鲁国打仗,直接断了鲁国供盐,使鲁军萎软无力。 后来列国引以为鉴,梁国开始对顿国虎视眈眈,宋国也在不停地被策反,这才有了宋威侯当年的左右逢源,否则区区小国哪个大国耐烦搭理他? 谢涵此举,十年省下的买盐钱,几乎可以抵得上楚国半年的国库。 楚子般却并不见得多高兴,他笑意转淡,扶起在他阶下跪着的人,“你不信寡人?” 谢涵顺着他手起来,“谢涵可以让楚子般做任何事。温留君不能让楚王牺牲楚国的利益,一个月的粮草军饷是大风刮来的吗?一点伤亡再所难免,不用抚恤金吗?最后楚王不用给楚国群臣百姓一个交代吗?” 他笑着道:“若楚王还是不乐意,以后铜矿入齐也便宜些呗。” 楚国盛产有色金属,铜铁矿多。 楚子般摸着下巴骄傲,“所以你做齐王,咱们就是双赢,寡人本来就该帮你的,到时候咱们一起横扫天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值班不更,这章算明天的。 章节目录 第510章 第510章 在楚子般和谢涵商量好怎么诱虞旬父出齐后, 谢涵就前往宋国了。 由楚入齐,去宋国本也是顺路,当然更重要的是, 他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扶突, 这就要谢妤的帮助。如果是楚使,一定会引起关注和盘查。 半月余后,谢涵跟着楚国送年礼的车马来到宋都鱼腰, 彼时谢妤正下朝, 听闻楚国有样礼物要她亲自打开, 虽然不耐却也不敢得罪大国, 在处理政务的宣殿接待了楚使。 比起半年前交信会盟时,如今的谢妤威严更重,脸上也有一丝郁气, 坐上首不紧不慢地问,“楚使有何重礼?” 楚使低着头, “礼物贵重, 请太夫人清理闲杂人等。” “铛——”一声响, 谢妤不慎打翻案上香炉, 她忽然站了起来,在要冲下来前又稳住身形,挥了挥手, 宫人鱼贯而出,又派心腹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 谢涵这才抬起头来, “阿姊。” 谢妤扑过去“啪——”、“啪——”给了他肩膀两巴掌, 骂道:“你想吓死我?哪个准你失踪了?跑去瘴林是想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谢涵嘴角噙着笑,等她发泄完一通, 才可怜兮兮道:“阿姊,这不怪弟弟,都是虞旬父害我,还派了三波杀手追杀我,我真的差点回不来了,隐姓埋名养了好久的伤。” 谢妤紧接着给他全身摸了一遍,才放下心,又骂道:“谁叫你如此不谨慎,知道他狼子野心,对你不怀好意,还与虎谋皮。” “虞旬父乱臣贼子,趁着君父病重,挟沁儿把持朝政,真当以为他能做第二个刘戟?” 骂完谢涵、虞旬父,她又喷狐源,“燕狗可恨,狐源可恶,我齐国二十年用他信他,没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他竟这样回报我国,恬不知耻、烂肝黑心!” 谢涵发觉自家阿姊脸上的郁气渐渐散去些,不禁感慨骂人实乃古往今来发泄第一大法。 良久,谢涵才对谢妤说明来意,谢妤沉吟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回扶突。” 谢涵一呆,“阿姊?那宋国——” “不过离开月余,难道我对朝堂连这种掌控力都没有吗?”谢妤甩袖坐下,“宋国民间有个专治各种风症的医工,我已将人找来,目下正要送入齐宫以表孝心。谁能拦着女儿对父亲尽孝?届时你为我持刀侍卫便是。” 三日后,她便交接好宋国政务,也算给年幼的宋侯斯一个磨练的机会,她留下魏围与另一个宋公室宗亲辅政,如实在不能定夺,传书与她。 随后,一行人启程,霍无恤同样做了持刀卫,月如初不通武艺,被安插跟着随行医工。临了,归家三日的宋敏也赶了过来,谢妤皱眉,她和这宋期的堂兄并不对付。 宋敏给谢妤呈上了一封信,过家门而不入是为不孝,他只得回了府邸,可面对父母的痛心,亲友的可惜,以及旁人的怜悯,他实在难以忍受,愿跟随太夫人入齐。 谢涵劝说两句后,谢妤无可无不可,“也罢。” 因见了宋敏,谢妤有感,详细问了谢涵在南疆的情况,谢涵自然不会说自己男扮女装了快半年的事,只讲了南疆大体状况,和南疆有与中原的通道,即在宋楚交界带。 “南疆大有可为,他们的稻谷一年三熟,国库仓廪充实,天府之国比楚更甚。”谢涵道:“待我腾出手,便训练一批人手学南疆语言,让他们潜入南疆。” 谢妤大赞,“我会派人乔装守着那出口的。”又说,“这消息不能走漏,否则谁都要去分一杯羹,你管好那群南疆人,我必让宋敏写不出一个南字。” 齐宋都是滨海国土,虽然享渔盐之利,却也有大片盐碱地,不能种田。齐国毕竟幅员辽阔,失了些滨海地带也罢,宋国却没法自行周转,只得向米商买粮食。 民以食为天,这等同于被人扼住了咽喉。 因此,谢妤比谢涵急切重视得多。 又过了两日,等见了谢涵和霍无恤是如何相处的,谢妤不禁问,“你们......” 他们是如何相处的呢? 大概是下雪天,谢涵怕霍无恤再长冻疮,每天让谢妤下令制生姜水拿去给人搓手。 谢妤:“......” 她酸溜溜道:“竟比我个女人还讲究些,涵儿怎么不关心阿姊手冷不冷?” 谢涵:“......” 又大概是霍无恤怕谢涵着凉风寒,每□□着人喝姜茶,盯着人穿棉衣,不许人摇折扇,还有还有,不能多吃不能少吃,饭后要百步走莫懒怠。 谢妤:“......” 她冷飕飕道:“我在这儿,是不是多余了?” 等到距扶突城还有五日距离时,一月期到,谢涵还要谢妤给他单独腾个马车,两人滚床单去。 谢妤:“......” 她瞧着那晃动的马车,喃喃道:“我是着什么魔?为什么要亲自送医工上来。” 本来,她虽然不是恨赞同二人的关系,但见谢涵真心欢喜,也便罢了,直到—— “阿姊,我不想再留着玉儿了。我本也只把她当妹妹看的。再过一段时间,我让她‘病逝’回宋可好?她是个好女孩,阿姊若实在不能放心她,我也可给她改名换姓、收她为义妹看着。” 谢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再留着宋玉?” 谢涵夹着下巴看车顶,耳朵有些红,“左右我有了无恤,此心既定,没必要拖着旁人。” “此心既定?”谢妤一呆,“那欧小姐呢?”全天下都知道欧兰雅定是要嫁给温留君的,“她等了你六年。” “纵没有我,她也是要守孝六年的。”想起那个穿着粉色衣裙,有着一双葡萄眼睛,爱笑爱娇,天真烂漫的姑娘,谢涵到底还有点良心,叹一口气,“是我对她不起。我会为她择一佳婿。” 韫白就很不错。 本来在那个世界二人就是夫妻。 都是梁人。 手握天下粮仓的苏氏米行二少爷,配天下武库的欧家山庄大小姐..... 谢涵越想越般配,谢妤齿冷,“真是薄幸郎,也不问问人家欧小姐愿不愿意让你给她挑丈夫。” 但比起欧小姐的痴心错付,谢妤更在乎的是,“所以你不打算娶妻生子?就守着个男人过一辈子。” “不是个男人。”谢涵纠正,语气温柔,“是霍无恤。” 谢妤指着齐都方向,“你还知道你要去干什么罢,你的、你的基业谁来继承?” “沁儿的孩子,或者大哥二哥五弟六弟。”谢涵摆手,好笑道:“阿姊,八字还没一撇,虞旬父都没出城,我还正值盛年,怎么就要想这种事了。” “你、你们——”谢妤指着谢涵鼻子骂,“你还记得你以前怎么说的?你说一点情爱,不值一提。你说他是你打磨的利剑,只能用来拼搏厮杀,岂能收置观赏?你说情爱只会让这把剑变慢变钝。你说没必要把事情变复杂,否则其它臣下会滋生想法。 ——合着你都是在放屁?” 谢涵讪笑,最后只说,“阿姊,你怎么还说脏话?” 谢妤怒极反笑,“有些人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色令智昏,我只是说些脏话怎么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才不过半年没见,对方就从沉静自持到泥足深陷,“飞蛾扑火,盲目愚蠢,终会自取灭亡。” 谢涵无言,“阿姊不能盼我些好么?” 谢妤:“我可以盼你好,只要你清醒一点。你可以喜欢他甚至占有他,但不能只喜欢他只守着他。君王,是不能有弱点的。” “多少君王浑身上下都是弱点。”谢涵撇嘴,谢妤已经接过话,甚至大逆不道,“所以宋威侯因紫金赤兔而死,君父因狐源中风,便是梁武王,也因举鼎而亡。” “停车——”谢妤叫停车马,冷视谢涵,“你若是心意已决,就不要去扶突了。做谢涵,你和他才能长久;做齐君,不是他死就是你变。” 谢涵站起身,收敛笑容,“阿姊,他不是宋期。”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谢妤恍如隔世,“你竟然为了他,和我提宋期。” 谢涵避开对方目光,“阿姊不能祝福我们吗?” “祝福,你们就能长长久久吗?”谢妤替他打理了下长发,“不会的,傻弟弟。这世上从来没有长长久久的爱人。要么求不得,要么恨别离,才有了人们歌颂的爱。长久下去的,都是习惯,是贵族的利益维系,是平民的相濡以沫,你们身居高位,周围诱惑太多、变数太多,注定不能有这样平静的日子,也就不可能长长久久。”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是谢涵与霍无恤,阿姊没必要拿任何人类比。” 谢妤瞧着他年轻而笃定的面容,那样自信,那样坚定,道:“十年,只要十年后,你们还一如现下,我就祝福你们。” 她忽又释然,“既然你自己想不明白,那就去亲身经历罢。左右你是男人,再大个十几二十年,也还生得出孩子。” 谢涵:“......” --------------------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太晚了,我明天仔细改改谢妤和谢涵的争吵。 章节目录 第511章 第511章 谢涵和谢妤到扶突时, 正是春寒料峭,万物尚未复苏,只有冰雪下的淙淙流水显露着即将到来的生机。 虞旬父陪着谢沁接见了谢妤。 曾经的小豆丁, 已经长成了如竹似玉的少年, 张开后,他的相貌像楚楚的更多一点,有一双继承自楚王室的凤眼, 更浓稠艳丽, 结合被权臣把持的背景, 真真是能让人脑补万字可怜兮兮的文字。 “阿姊你终于来了!”谢沁两眼放光芒, 他从小记事,虽然谢妤出嫁时他才三岁,也很记得到对方, 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送个风医, 那肯定是来救他的呀。 “咳咳咳。”虞旬父在旁咳嗽两声, “公子当呼宋太夫人。” 谢沁突然正经, “宋太夫人远道而来, 送来良医,良苦用心,我不知何以为报。” 谢妤瞥虞旬父一眼, “我是宋太夫人,也是齐国公主,更是沁儿的嫡亲长姐, 沁儿唤我阿姊没错。”她对谢沁比着手笑道:“阿姊走的时候, 沁儿还这么点大,没想到现在都快和阿姊也一样高了, 快是大人。” 谢沁甜笑,“我也还记得阿姊临走的时候,最后给我梳过一次头发。” 谢妤不料谢沁记得这样清楚,连她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的,那天下雨,你跑出去玩,浑身水汽,洗刷后几根毛湿漉漉的......” 谢妤和谢沁的年纪差太多,姐弟俩本是不熟悉的,这一追忆,那血脉亲情便默默流淌,只可惜每温馨多久,就有扰人的来了: “早就听过驿使馆奏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阿姊盼来了——”不远处传来谢漪的带笑的亲切声音,玖少卿陪着人一道过来。 紧接着,拾夏也带着谢浇过来了,“两国邦交,虞家主撇开我等不妥罢。”谢浇是谢妤出生后的第二个孩子,从小笼罩在长姐的威压下,有那么一丝怕谢妤,并不是很想来,可架不住拾夏硬拉。 怎么能不过来? 这个时间点,谢妤亲自过来,能干什么,当然是替谢沁站台了。 七公子已经有虞旬父撑腰,有楚国暗暗助威,再加个宋国,还得了? 一下子会客的殿堂就吵闹起来,谢妤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奉上医工,去探望齐公了。 半年多的卧床,令曾经俊秀风雅的君王骨瘦如柴,他嚼不下东西,只能喝点汤水粥米,怎能不瘦? 吃喝拉撒都在床,所幸宫人殷勤,否则早就臭气熏天,可即便如此,室内也有股淡淡的腐臭,那是躺久了,他的臀部出现压疮。 第一处被发现时,那一批服侍的宫人皆尽被处死,宫人开始每隔半个时辰给人翻身,因此他连睡一个整觉都没有,眼睛越发浑浊。 即便如此,虽杜绝了其它压疮的出现,臀部那一片却越来越大,目前有半个巴掌大,红红的肉外露,周缘是花白的皮,局部有些发黑像脓疮的东西,还有渗出来淅淅沥沥的黄水。 直到党阙来了,配了湿润烧伤膏,创口才有所收敛,此时宫女正在给齐公涂抹药膏,涂着涂着,对方就拉出屎来,宫女连忙小心清理,避免污秽沾染伤口。 等涂完后,怀陀才让群臣、谢妤进入。 饶是有再多怨恨、再多失望,此情此景,谢妤也眼眶湿润,“君父——” 她想起她是齐公的第一个孩子,她刚出生时,齐公还是太子,那时对方比现在的谢涵年纪还小些。 没有废太子之危,也没有那些靠着儿子才没被废的不堪入耳流言。 他会给她扎秋千,也会给她挑小裙子,会给她猎白狐围脖,也会在被她咬了一口后,怕伤了她乳牙而忍痛不抽出手指。 她偏开头,哽咽道:“狐源在哪,尔等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啊啊——”谢妤话音一落,齐公就嘶叫出声,谢妤以为对方恨极,连忙道 :“纵如此也对不起君父您所受痛苦的万一。所以君父,您要快些好起来,才能亲自手刃仇人。” 齐公:“啊啊——” 谢妤承诺:“君父您放心,狐源死后,我一定将他首级呈到你面前。” 齐公皮肤松弛,手背青筋鼓动,:“啊啊——” 谢妤郑重点头。 接着她带来的风医为齐公望闻问切,他大抵真有两把刷子,不一会儿,就和党阙讨论齐公病情起来。 众人瞧那风医的眼光顿时不同,不禁想难道谢妤不是随便找个理由过来,是真心来送医工的? 接着,三位公子一边给齐公侍疾一边勾心斗角,好罢——其实是虞旬父和拾夏,以及姗姗来迟的玖玺桓、须弥四个老对头在呛声,几位储君人选只能摇旗助威。 谢漪帮玖玺桓说两句后,谢浇一向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在鼻子,立刻下场,谢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给齐公喂药药,盘算着等会儿早点回去,看看阿姊这次过来究竟什么打算。 噫——不会像小珩说的那样,真的是来帮他继位的罢。 好苦啊好苦啊,做储君候选人已经好苦了,做储君岂不是苦死?可要是不做,他瞧瞧虞旬父核善的微笑,几位家主和两个便宜哥哥的冷笑,便知不做储君,恐怕明年坟头赛草高了。 不一会儿,谢妤便去拜见楚楚离开前殿了。 定坤宫内,楚楚头上白发越发得多了,眼角也爬起细纹,指着谢妤骂,“你长出息了,晓得来见我了?六年前怎么过宫门而不入?” 可见谢妤骂人是和楚楚一脉相承的,但不久前才言辞辛辣的谢妤此时只好垂着脑袋当鹌鹑,等一阵声歇息,谢涵才抬头柔弱笑,“母亲,儿子回来了。” 楚楚怒骂一怔,疾步趋下,将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接着“啪”的一巴掌甩出去,然后就是比刚刚更大的狂风暴雨。 姐弟二弟都低着头,对视一眼。 谢妤:你上。你嘴巴甜。 谢涵:不行,我这次造的事太大了,直接生死未卜半年。 谢妤斜眼。 谢涵狗头一缩,冲上去抱住楚楚,哭道:“我差点回不来见你了,大美人,我好想你啊,每时每刻每个呼吸都在想你,月亮圆了又弯,弯了又圆,总算再见到你了,呜呜呜——” 谢妤白眼:好肉麻。 谢涵死鱼眼:坐享其成的不许说话。 好一会儿,母子三人才能安静坐下来。 这时谢沁也分秒必争地回来了。 他开门推入。 他退出关门。 他再开门推入。 他冲了过来,抱着谢涵大腿,泪眼汪汪,“哥,亲哥——我就知道你还好好的。” 说好的《重生之涵临天下》又或者是《重生之涵寡人和他的小奶狗》,主角怎么可能半路就死了? “大慈大悲好哥哥,你终于来解救你苦不堪言小迪迪了。” 谢涵:“......” 谢妤额头缓缓一个问号,是她出嫁太早了,怎么不知道小弟是这样的? 楚楚没眼看。 唯有谢涵习惯,此时当仁不让,清了清嗓子,“沁儿,你先说说虞旬父如何对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改了后半段,注意查收,谢谢。 章节目录 第512章 第512章 凭心而论, 虞旬父对谢沁还算不错。 谢沁吃什么喝什么,他专门派精通药理的侍从跟着盯着,免得一朝不慎被害了, 毕竟后宫里虽然楚楚管六分, 鲁姬却也能造三分。 谢沁文武稀疏,他请来大儒出山教导,硬编出锦绣文章, 以显示他虽年幼但未来可期;又请来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盯着他练骑射, 专门带人去军营里立威。 毕竟谢漪文采好, 在士子间有些声誉;谢浇随拾夏扎根大营七年, 去过随国的、梁国的、滕国的战场;谢沁却因为年幼,又一直远在温留,而淡出众人视野, 声名不显。 但谢沁是什么人啊。 可怜他一个技术宅,只想吃饭睡觉搞基建;是研究炸/药没意义, 还是搞陶瓷不赚钱? 以至于最后被虞旬父摇头叹息“不肖乃兄”, “温留君像公子这么大的时候, 已经能独自出使梁国, 面对梁武王不落下风,再过一年,又带兵收复北境失地, 驱逐燕国狗贼。” 谢沁以为虞旬父很喜欢他哥呢,结果他哥给他说这个,“今日我必除虞氏。” 又拿出一卷手书, 放了点他的血......放了点他的血!! 谢沁痛苦捂手腕, 控诉看谢涵,“哥, 你干什么?” 就见他哥沾着他的血奋笔疾书,写给谢妤的:阿姊救我。 紧接着概括了当初齐国的交信之变,从齐公中风,到虞旬父陷害,谢涵被软禁等等,落款也是旧年六月。 他恍然知道当初他哥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大悟他哥现在写这个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哥和他姐就一顿猛如虎的商议,最后他姐收好血书,郑重点头。 谢沁隐约明白了二人要做什么。 但又不确切地明白他哥为什么要放他的血。 谢涵淡瞥他一眼,“以示危急。” 谢沁追问,“那为什么要用我的血?” 谢涵拎着谢沁出门,“用母亲,是为不孝;用阿姊与我的,是你不悌。” 等谢沁回自己的小房子后,他嘟囔道:“不要脸。” 接着嘿嘿笑了起来。 他哥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沁儿,你笑得好奇怪啊。”青牙和谢珩相携而来,多年过去,不止谢沁长成了个美少年,青牙也成了个清秀的......小胖子。别看他一脸婴儿肥憨笑,实际上却是三人的钱袋子。 谢沁没事搞的些“小发明”,有大用的被谢涵收归温留府公有,不得向外展露,并给三人发小钱钱奖励,比如某种猪皮囊:) 没什么大用的奇淫巧计,被青牙找人做了贩卖。比如当初送给霍无恤的生辰礼白瓷龙,远超当世的练瓷工艺,卖给贵族高官装饰,有的是人喜欢。 比起苏盛黑来,谢涵自然更信任青牙,派暗卫帮着他搞买卖,现在已经有些规模,赚来的金子,七成归谢涵,三成归青牙三人,那也已经是比不小的买卖了。 比如楚楚现在用的一套天青色烟雨茶具,就是温留烧出来的,比之成本,十倍暴利,楚楚听谢沁说完后,就拧了他耳朵一天,“赚钱赚到老娘身上了是罢。” 此时,青牙同情地看着小伙伴,他最知道小伙伴有多懒散了,现在宋太夫人来了,肯定会比虞家主更抓紧沁儿,他对谢珩说:“沁儿哭的都像笑得一样了。咱们带他出去玩半天哄哄他罢。” 谢珩:“......” “可我觉得,沁哥就是在笑。” 青牙大惊失色,“那沁儿是受了多大的刺激。”都开始疯了。 他赶忙拍拍小伙伴的肩膀,“沁儿没事的,我和小珩会一直陪你。你冷静一点,楚楚夫人还要你照顾呢。” 谢沁:“......” 他憋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嗯嗯,好的好的。” 青牙不信,非要带谢沁出去散心,路上谢珩落后张罗吃喝的青牙半步,问谢沁,“沁哥有事瞒着我们?” 谢沁:! 他眼角左右虚晃,“唉——没,阿姊来了我又高兴又烦恼,高兴多了个亲人在身边,烦恼怕我不能满足阿姊的期待,以后护不住她在宋国。” 谢珩瞅了他两眼,长长 “哦——”了一声,“是宋太夫人给沁哥出什么主意了罢。机密么,不能说也是应该的。” 谢沁“欸”了一声,心内叹:小珩越长大越不可爱,还脑子转的特别快,一开口,老阴阳人了。“不是我要瞒着你们,是真的大秘密,我又怕隔墙有耳,又怕有人跟踪咱们,还怕青牙藏不住秘密。” 谢珩狐疑,“可沁哥你已经一脸藏不住秘密的样子了。” 谢沁:“.....”他拍拍脸,做僵硬状,“现在呢?” 谢珩就....很难评价。 所幸这时,青牙在九楼探出头来笑着冲他们招手,“快上来啊。” 他还大胆点酒,等三人落座后,开始倒酒,突然忧郁,“以前师兄总不让我们喝,我们还各种撒泼打滚,现在想让师兄管管我们都没机会了。” 谢珩也突然觉得这酒菜没滋味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温留君救了他的命,虽然这可能不是对方的本意,但对方确实一直待他不薄,他总想着努力学习,长大后好报答对方,像太傅一样为人出谋划策。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沁嘴里那口酒,忽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第二日,谢妤邀请了虞旬父,“明人不说暗话,虞家主知道老妇这次是为了什么来的。家主与老妇有一样的目的,老妇这就直说了,家主想扶持沁弟,你的势力还太薄了些。” 虞旬父展露在外的一直是好脾气,此时听到这种话也气笑了,“我虞氏已经是四族之首,不知宋太夫人‘薄’从何来?” “家长想扶持沁弟,另外三家不愿家主一家独大,所以联合起来抵制沁弟;等沁弟没法上位后,他们又不能齐心扶持一人;是故齐国继君人选就这么僵持住了。倘若虞家主能以一敌三,哪会有今日烦恼,所以老妇说,虞氏的势力还太薄了些。” “今日我见四弟马车在拾氏门口停留,还是和谢浇共乘,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也不奇怪,谢浇的心性我知道,他要的是烈日当空、马踏千里、手提虏头,做了君王,可就没有这样的放纵和快活了。” 见虞旬父神色凝重,谢妤再加一剂,“倘若谢浇、谢漪摒弃前嫌、各取所需,他们一起劝服拾家主,虞氏如何保得住沁儿?所以老妇说,虞氏的势力还太薄了些。” 虞旬父盘算少顷,笑问谢妤,“公主方才不是还说明人不说暗话,怎么现在说这么多铺垫的话儿,公主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谢妤手帕一转,按着眼角哭泣,“沁弟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届时沁弟继位,朝政恐怕都落在家主手中,我孤儿寡母却不知能依靠谁?” 虞旬父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只要老夫在一日,便能保公主一日无忧。” “何以为证?”谢妤眼眶微红,缓缓道:“听闻家主喜得一女,爱逾珍宝,将将三岁,与我儿年纪相当。” 虞旬父已经年过半百了,之前最小的孩子都已经快谈婚论嫁了,这个年纪生了个女儿,还玉雪可爱,好似天上的明星,怎么能不叫人捧在手心里。 闻言,他脸色微变。 他儿女众多,可唯独对这个小女儿,不舍远嫁。 谢妤步步紧逼,“以后我母子二人全赖家主扶持,只会供着令爱,家主还不愿意,如何让老妇相信家主?” 最后犹豫两日,盘算一番,年岁相当,国夫人之尊,宋国还要仰仗齐国不敢令女儿受委屈,这样算来宋侯也算良配。 虞旬父终于松口,二人互相算了子女生辰八字。 写了婚书后,二人就成了亲家,人还是那个人,却别说真多了几分熟稔,谢妤亲切笑,“我有一计,可令家主再固势力。” “家主为大将军,本可在军中大肆培植势力,打压三家,只可惜,须贾大将军退下后,尚无一战令大将军布局,以致军中仍是须氏为尊。” 虞旬父目光微变,“太夫人的意思是......” “想要沁儿继位的,列国中,并不只有老妇。”谢妤指了指南方,“母亲做齐太夫人,对哪个国家最有益?当年楚国嫁嫡公主过来,可不是为了让鲁姬之子或某婢生子继位的。” “老妇与楚王素有通信,楚王已答应可以佯攻我国,令家主巩固势力。” 虞旬父满心疑虑,“目下梁国每况愈下,楚国堪称当世第一强国。他助我?若到时候假戏真做,不说老夫恐怕一败涂地,我国也会有巨大损失,届时老夫与公主就是齐国罪人。” “若他想假戏真做,说明楚国本来就想攻打我国,虞将军作为大将军,理应一战。若他确是假戏,虞家主为巩固势力和扶持沁弟,也该一战。”谢妤赞赏道:“家主有这种警惕,哪里还需惧怕楚国的真心假意,兵来将挡便是。不过——” 谢妤话锋一转,“家主恐怕不了解楚王,他是真正一言九鼎的人。” 虞旬父见过楚子般,也对其事迹有些耳闻,兼之谢妤说的在理,如果楚国假戏真做,那是他本来就要攻打齐国,除了战,他们还有其它应对办法么?只要他时刻不放松警惕,就不会落入楚国陷阱。 “兹事体大,太夫人容老夫从长计议。” 回去后,他与虞林父商量半天,在谢漪越发频繁地拜访拾氏后,他拍板决定,由他带兵出征,虞林父坐镇都城,和谢妤防着其它三族偷家。 十日后,楚国出兵的消息传来了。 齐楚边界大多是光整的,唯独一处名叫半边山的地方,像一座山被劈成两半,中间一条名叫蛇头水小河蜿蜒流淌而过,两山脚下都有一座富饶的城镇。 此地,河北是齐,河南是楚。 至于这蛇头河,说不清楚。 偏偏这河还窄得很,来回一趟,不消半个时辰,因此此地齐楚人通婚多。 这不大过年的,嫁到楚镇的齐女回娘家省亲,她喜欢养狗,带着狗出门。狗没拴住,偷吃了隔壁家供奉的猪肉。这隔壁家也不是旁人,正是她娘家二嫂,这二嫂和小姑子从来不对付,此时认定小姑子故意羞辱她,为了脸面,她要宰了齐女爱狗供神。 那齐女是爱狗人士,只觉二嫂小题大做。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最后狗狗被杀了。 朝堂上,众人听到这里时,还不知所谓,嗤笑道:“咱们是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来讲家长里短的。” “大人容禀。”那传令卫士一板一眼道:“原来那狗不是普通的狗,曾救过他们老太爷一命。这狗就是他们家的福星。” 齐女回家后,支支吾吾说出前因后果,老太爷气的胡子发抖,此时刚好传来小孙孙落水的消息,坐实了福星被害的恐怖。一大家子抄着家伙乘船要亲家给个说法。 区区一条狗,如此兴师动众,给谁没脸呀。 齐镇上住的那一家只觉得对方借题发作。 于是两家火拼起来。 紧接着,两个镇也打了起来, 再然后,楚镇上报,那镇长是城主爱妾的哥哥,边境城池本来就有大量兵卒,立刻派兵压阵。 遂齐城上报:楚国攻齐。 并派兵赶赴前线。 谢沁:“......”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装模做样派人调停。 立刻有新消息传来:边境上已经死了百来个楚人,楚王震怒,十万楚军已经在路上了。 原来那齐城看压不过,南境军就在齐城边上,齐城守又是南境将军的表弟,好罢,都是须氏的人,南境将军不像表弟傻乎乎,立刻派人上报,又前去调停,但仍没想到调停着调停着又打了起来。 “楚国欺人太甚!”拾夏第一个忍不了,“老子第一次听到这种战事。他南楚分明蓄意打击,还找个这样蹩脚的理由,就是想趁君上病重 ,偷袭我国。” “如今我国确实不宜与楚国碰上。”玖玺桓建议,“派人调停。”又暗忖,这是不是楚国要施压让谢沁继位的意思。 果然,楚国拒不接受和解。 虞旬父只得点兵出城应战。 临走前,他对谢沁语重心长,“公子已经十四岁了,再转个年,就是大人了。老夫不在时,学习照旧,不可惫懒,更不可无防人之心。” 他本意是想把可爱的小女儿嫁给谢沁,以后好做齐国正夫人,对谢沁是有那么一两分看女婿的心情在的。他的女婿,自然要博闻强识、文武全才、人情练达、聪明绝顶...... 因此,他对谢沁一贯恨铁不成钢,等到女儿板上钉钉要成为宋夫人后,也没改变习惯,要走也没忘记对谢沁的耳提面命。 谢沁面有菜色,又想你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你对我虽然别有用心,又屡次害我主角哥哥,却也救过我两次,“这是我新制的护心镜,家主带上,保平安的。” 虞旬父的唠叨一顿,见那护心镜,很轻巧,带着不重,面积很大,能挡整个胸膛,喟叹道:“这不是公子该做的事,自有匠人会做,公子又自贬身份.....” 谢沁闭眼熊抱虞旬父,狂立Flag,“亲手做的才算用心。希望家主平安回来。” 虞旬父皱眉,想了想,又摇头,“罢了——” 对方喜欢这些无心国事,以后继位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反正让对方顺利继位,有他就行。 在虞旬父出了扶突城三日后,谢妤与楚楚一同召见了三位家主。 首先是玖玺桓,这时谢娴和谢妤一左一右陪着楚楚,楚楚奇怪道:“沁儿是娴儿的胞弟,三思是沁儿的亲外甥,我想不明白,玖家主帮助谢漪来对付沁儿的原因。” 玖玺桓以为楚楚是游说他加入谢沁阵营,暗笑,“夫人与卑将说这些,虞家主可知道?” “当然不知道。”谢妤正色,“我骗虞家主外出,就是为了今天,怎么会让他知道?” 玖玺桓一愣,惊觉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楚楚眯起眼睛,“玖家主不愿站在沁儿身边,就是因为虞家主罢。那我说,我欲铲除虞氏,玖家主可愿与我同盟?” 玖玺桓不敢置信又莫名其妙,“夫人您——” “何出此言?” 楚楚要对付虞氏,那可不是引水去冲龙王庙? 这时谢娴哭着道:“叔父,我们与虞氏不共戴天,叔父不用疑心,你一看便知。” 她拿出一卷书信,正是谢涵写的血书,字字危急,句句如刀,“他虞氏好不要脸,害了涵儿后,恬不知耻地以施恩的姿态扶持沁儿,若非阿姊带来此信,我等险些被他蒙骗。我简直不敢想涵儿当初是如何的孤立无援,叫天不应,才写出这样一封血书来。” 饶是坚强如谢妤也泪潸然,“可恨我宋国弱小,我到底女流之辈,能动的兵力太少。派的一点人马都被虞旬父绞杀,没能救出涵儿。午夜梦回,我都能看到涵儿满身是血地喊‘阿姊救我’,真真令我心如刀绞。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替涵儿报仇。” 楚楚身为母亲,更是掩面哭泣。 玖玺桓原本就有些消息与猜测,现在真的见到这封书信,也算是确定了谢涵确实为虞旬父所害。 一直以来,他们所有人中,虞旬父对谢涵的提防都是最重的。现在在齐公中风后,怕谢涵回来夺权,做出这种事 ,他也不觉得奇怪。 这也就怪不得楚楚三女如此了。 果然是女人,感情用事。 玖玺桓心中这样想,面上不露分毫,安慰三女,“虞家主竟敢如此,可惜温留君一代天骄,夫人与二位公主节哀顺变。” 紧接着做为难状,谢妤又说:“家主难道不想瓜分虞氏更上一层楼,这可比扶持一个谢漪能得的好处更多。” 玖玺桓:“瓜分?” 谢妤按着长暗道:“我以虞氏为筹码,邀请须、拾入局,他们难道不动心?单玖家一家,又如何完全封锁虞林父?” “须四小姐是四公子的弟妹,太子走后,诸公子中,四公子就是和须氏联系最紧密的了。因为鲁姬、阳溪君的势力,既是太子的,也是四公子的。”玖玺桓很快为三女出谋划策,“但他们却忘了,当初四公子才是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人,五公子横空出世,四公子心中难道真的没有迁怒?” “拾夏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大公子无心君位。” 出门前,他还派人清扫他来过的痕迹,避免让虞林父收到消息。 回府后,他问玖少卿,“二公主最近在做什么?” 玖少卿讶然,“娴儿一直在养病,偶尔教三思读书写字......” 玖玺桓笑笑,说了今日的一出,见玖少卿紧张起来,他说道:“刚刚老夫还在想几个女人感情用事。现在想来,她们又是聪明的。虞旬父扶持八公子,届时即便八公子上位,也不过受他挟持。可若是借我三家之力除去虞氏,他就能把控平衡我三家。” 这么想来,她们还真该除去虞旬父。 只有除去虞旬父,才能让他们三家一起站在八公子身后,也只有除去虞旬父,在继位后才能独揽大权。 在说服须家主之前,楚楚与谢妤、谢娴先见的是须贾,“当初涵儿被废,老将军曾经力保涵儿过,一直没有机会感谢老将军。” 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须贾感慨万千,娘娘折煞老臣,此事分所应当,老臣还半途而废,终是羞愧。” “将军已尽力,大势所趋,如之奈何。可是——”楚楚话锋一转,“谢完将军,我还要问问将军,将军还记不记得,当年曾说过,绝对不能让通敌叛国的公子继位。谢漪联合燕贼,以平燕之战调涵儿出都,如此视战争为儿戏,老将军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样地人继位为君?” 须贾不问世事已久,闻言惊诧,了解前因后果后,回去拎着侄子质问。楚楚就是在这个时候邀请须弥过来的,须弥心中没有任何道义,就是贪婪,在她抛出虞氏,和谢漪对谢泾鲁姬的怀恨在心后,他观察有顷,结合伯父爱的教育后,没带犹豫,立刻道:“八公子正宫嫡出,本来就该位正东宫。” 最后一个是拾夏,玖玺桓和拾夏一直关系不差,此时带着谢浇和谢沁一起过来。 谢浇和谢漪是针尖对麦芒,也因此开始夺位之战。实际上,他真的兴趣不大,现在谢沁给他写了保证书,只要他谢沁继位,就一定保证谢浇继承公室的一军。那不比跟着谢漪那两面三刀的死对头香多了? 没错,他哥就是这么教他保证的。 好阴险的男人 以至于现在看兴高采烈的大哥,谢沁有些淡淡的愧疚。 拾夏盘算一下,这样他有一军,女婿有一军,骤然就能临驾诸氏族之首,比帮谢浇夺位划算。 好罢——主要是这人就没放心思在君位上,唯一看起来像要夺位的时候就是和谢漪吵架的时候。 如果女婿不继位,那谢漪肯定不能继位,不然就凭二人恶劣关系,现在应得好好的,他日继位恐怕第一个就要拿女婿和他拾氏开刀。八公子温吞,就很不错。 哪怕是虞旬父在时,三家联合,也不是虞氏一家能抗衡的,何况虞旬父带走了大量虞家嫡系与精锐。 三家联手遮蔽消息,虞林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忙着不让三家在都城铲除虞氏留守的势力。 于是,虞旬父在前线铲除异己,把危险的、必死的、必败的仗给三家的高级将领去做,在他们战死后,又不断提拔自己的心腹到高位。 而三家则在后方忙着为虞旬父凯旋之日设鸿门宴,把宫廷卫与守城卫中的虞派势力一一清扫。 本该忙碌的谢涵坐在房顶喝酒,霍无恤笑着上来,“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谢涵把酒往他怀里一扔,枕着胳膊躺下晒太阳,“什么?” “虞林父将军忧心忡忡找八公子,说三家恐怕有逼宫之心,所以大肆清扫虞家在城守和宫守中的势力。” 谢涵懒洋洋,“然后呢。” “然后宋太夫人献上离间计,挑拨三家,让他们互相攻讦。” “太阳底下无新事。”谢涵嗤笑,“虞林父比虞旬父差远了。” 他让人以谢妤的名义把谢沁叫过来,“这个时候,你去和玖玺桓商量,就说:不能再动虞家的势力了,不然一定会引起虞林父的警觉,大军还都在虞旬父手里,他要是得到消息,拥兵自重,不肯回扶突,就得不偿失了。” “那扶突城内还有这么多虞氏的兵怎么办呢?你想到个好主意,就说知道我在练私兵,你想把这些人都调回来。这个时候,玖玺桓肯定会想起马元超代统领的北境军,他也会调回来。咱们手上就有五万军。”玖玺桓肯定想不到霍无恤还活着,而马元超说到底只是代统领。 “然后你再对虞林父说,三家铲除使虞氏在都城的人手下降,你心中不安,唯恐被杀害,想叫些自己人上来。到时候由虞林父提出来温留军,玖玺桓肯定会顺势点出北境军,再让须与拾假意阻拦......” 谢沁头晕。 谢沁不敢说话。 虞旬父在前线频频大捷,将楚军赶出蛇头河外三十里,踏上了率军的归途。 另一头,沈澜之和马元超也分别带着温留军与北境军南下。 先到的是温留军,一开始以为只有五六百人,算上谢涵当初从齐公这儿坑走的卫士,总共两千五百人,再减去交信一趟被虞旬父杀光的五百人,满打满算,该两千人罢。 结果两万人是什么鬼? 最后一问,还有归来、偏历、下廉的人,整整八城得壮丁,通过修长河屯在了温留。 须弥在想:须葭这个蠢材,自己城内的壮丁都被吸走了还不知道。 虞林父僵硬着脸:好个虞纯,真是被个男人迷了心智。要不是失踪了,他能打断这个逆子的腿。 然后和玖玺桓一道不约而同地想:温留君果然/竟然没有认命,还好死得早,修长河就是个遮掩啊。虞旬父啊虞旬父,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温留军表面上由蔺缺带领,实际上沈澜之扮成他的亲卫掌控全军,甫一进城,先去拜见了谢沁。 他没有那种从一而终的想法,谢涵死了,就一定要跟着谢沁什么的。良禽择木而栖,他要的是与他有同样野心,能共创千秋基业的主君。 在他记忆中,沁公子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打算最后看一眼,并帮对方一次,以全了和谢涵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 然后他就被谢沁带着见了谢妤......使馆里藏着的谢涵。 沈澜之也算修炼多年喜怒不形于色,饶是他此时也呆了,“君侯你、你——” 他扑上来抱着人差点哭泣,“苍天有眼,天恩浩荡——” 他跟着梁武王在最接近理想时,梁武王骤然薨逝;又跟着姬元,在即将和刘氏抗衡时,姬元吧唧死了;再跟着谢涵,看着人画了好大一张饼给他,在他有条不紊稳扎稳打时,对方失踪半年、生死未卜..... 他早知对方凶多吉少,却不肯相信,不愿放弃,坚守至今。 “咳咳。”霍无恤清了清嗓子。 谢涵半推开沈澜之,拍着人肩膀感动道:“一别经年,辛苦兰兄了。” 沈澜之激动之情稍缓,目光在谢涵和霍无恤之间游弋,忽然长长“哦——”了一声,“兰某在温留苦心经营,痴痴等着某谢姓男子回来,结果谢姓男子却在外面风流快活啊。” 谢涵:“......” 他好笑道:“姚师傅可同兰兄一道上来了?” 沈澜之长叹一声,“当初兰某也是臾光为礼,雪山相救,究竟是哪点比不上无恤。” 好不要脸。 如果说霍无恤对谢涵有十分的心意,沈澜之对谢涵最多一分罢。现在认了谢涵为主,再加上五分,不能更多了。 这还有脸比? 谢涵白他一眼,诛心道:“大概是比不上无恤年轻帅气罢。”接着又补刀,“毕竟兰兄虚长本君八岁,比无恤大十岁,都快一轮了。” 沈澜之:“......” 他不过而立之年...... “......”霍无恤指着自己鼻子问谢涵,“我就只比他年轻?” “帅气,重要的是帅气。”谢涵笑眯眯,“呀——谁家年少,足风流。” 霍无恤不满,“我就只比他长得俊?” “其实也没有罢。”谢涵想了想,“兰兄清俊雅致,无恤俊挺英气,也是难分伯仲。兰兄而立之年,儒雅成熟,无恤弱冠之年,朝气蓬勃,各有千秋。” 霍无恤:“......!” “可这些重要吗?”谢涵上前一步,“兰兄如何,与我何有哉,他就算百好千好,于我而言,也总有一点不好。”他凑近对着霍无恤笑,“他不是霍无恤。” 霍无恤绷着的脸不争气地化了开来,就好像这初春新发的柳芽,“你又哄我。” 乍暖还寒,这边春暖花开,沈澜之却觉风霜雨雪,冷冷的什么扑面而来。 ——告辞。 章节目录 第513章 第513章 在温留军到来不久后, 马元超率北境军到扶突,玖玺桓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暗中见过人一次, “都中恐有大变, 元超要保证届时兵马能为我所用。” 可他无论如何低调,马元超乃玖玺桓一手提拔的老将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虞林父忧心忡忡,“公子调回五万地方军, 可其中三万北境军的统领却是玖家人, 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妤在此一直充作谢沁智囊, “北境军乃我齐国边境军, 纵然有个玖家统领,也不会变成玖家亲兵,且那只是个代统领, 只要找到虎符,或令君父下旨擢出新的将军, 问题就迎刃而解。” “宋太夫人说的轻松。”虞林父现在已然后悔帮助谢沁调回温留军的事, 在虞旬父率军出征的空档里, 北境军的实力逼/宫都够了, 他不能怪谢沁,只能怪谢妤,“绝不能放北境军和温留军入城, 让他们在城外驻扎。” “那调回温留军就毫无意义了。”谢妤直言,“因为扶突守城军和宫门军如今都是三家人马,以防三家联合发难, 我们才调回温留军护卫, 放着他们在城外,真有万一那就是鞭长莫及, 和放着他们在温留有什么区别?” “那宋太夫人说怎么办?”虞林父焦躁地踱步,“放温留军进来,玖玺桓势必有话说,只得一同放北境军进来。这一放进来,温留军两万杂兵哪够北境三万正规军杀的。”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换下马元超。”谢妤直问虞林父,“难道虞氏在北境军中真的一个人手都没有吗?”她做了个横刀的姿势。 虞林父目光闪烁。 随后,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下,屯兵在城外的温留军和北境军都顺利进入扶突。 而这些消息,在虞林父送出信后,都被拦截在扶突城内。 什么都送不出去,惹人疑窦。 虞林父的信用的是暗文,三家合力破解,偷得虞家族谱,才把话对上,终于破译虞林父和虞旬父之间的通信。 随后玖玺桓座下一擅长百家字迹的文生模仿虞林父字迹,虞林父原话泰半未改,只是少写了被除去的虞氏弟子名字,没几个,却都是关键位置上的。 在这种情况下,谢涵又让谢妤告诉谢沁,“在拾夏和须弥面前表现出对玖玺桓的依赖和倚重。” 虞林父在扶突早已是两眼抓瞎,三家想让他看到什么,他才能看到什么。在虞氏人手极具缩水后,三家堂而皇之地与谢沁在宣殿议事,“虞大将军距离扶突城只剩七日六夜的路程了。” 谢沁谨遵谢涵命,“玖家主怎么看?” 在玖玺桓不是玖氏家主前,他在四家中已经有智者的名声,经常被人问计,此时谢沁询问,不疑有他,“大军在郊外驻扎,命虞大将军与高级将官和有功者入宫封赏。这些人就是虞氏嫡系和心腹了,一网打尽后,剩下小猫两三只不足为虑,虞氏在扶突的府邸一同抄了,剩下的都城官员全部处死。并即刻派一万军前往虞氏封地斩草除根。” 须弥有话说,“虞旬父谨慎至极,他既然离都,就该猜到我们会对他在扶突的势力下手。现在率军回来,入城前一定会先探查城中底细,不会贸然进来,更不会把所有心腹嫡系带进来。” 谢沁又问玖玺桓,“恐怕玖家主早有对策?” 玖玺桓抚须一笑,“虞二将军。只要虞二将军说安全,虞大将军十分的疑虑就会打消七分。剩下的三分,公子可出城迎接减退一分;虞家主定会派人先入城查探,咱们盯紧了,给他看该看的,再减一分;最后一分,就是把主动权交到虞大将军自己手里。” 谢沁眼睛亮晶晶,“什么叫把主动权交到虞将军自己手里。” 玖玺桓自有妙计,听完后拾夏和须弥都感叹,“玖家主当真攻心鬼才。” 等出宫后,须弥很快去找了拾夏,“如今三万军在玖玺桓手里,拾家主今天也看到了,他心机如此深沉,心性何其狠辣,又得八公子信任若此,兼之本来玖氏实力就高出你我一线,到时候一万军开往虞氏封地,不知你我能得多少?” 拾夏和玖玺桓关系不差,但毕竟涉及家族利益,闻言摸着下巴,“也对。别到时候去了一个虞氏,咱们头上再压一个玖氏。” “五年前,北境军还全在游弋喾的麾下,北境曾在拾氏掌控下整整十年,拾家主莫说在北境已无人手。”须弥眸色深深。 拾夏翻个白眼,“想让我出手动马元超是罢?须家主又能给什么好处?” 须弥不慌不忙,“马元超死后,君上口不能言,谁为继统领,还不是咱们商量了算。虞氏和玖氏不可能支持同一个人。届时我力挺拾家主,岂不是拾家主想让谁上位就让谁上位。” 拾夏眯眼,“你这么好心?什么企图?” “虞旬父死后 ,大将军之位高悬,我可奉家主为大将军。”须弥笑得奸猾,“狐源下狱后,丞相之位无主,届时希望家主助我一臂之力。家主不耐政务,老夫不爱战场,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拾夏笑了起来,“须家主爽快。丞相本来就该在我四氏中选,狐源老贼屁股一坐就这么多年,是该让出位子了。” 须氏一军过去是须贾统领,现在是须贾的孙子,可见须弥不爱武事。 玖玺桓和虞旬父都是文武全才,须弥和拾夏却都偏科得厉害,不想此时偏科反而成为结盟时换取信任的最好筹码。 在虞旬父距离北境还有三夜两日的距离时,马元超死了。 他先是被下了毒/药,随后胸口戳着一把匕首,最后被砍下脑袋。 中间究竟有多少人在动手,简直不可想象。 玖玺桓素来好涵养,此时也勃然大怒,谢漪自认北境军算他的人,和玖玺桓一起彻查此事。 中间过程曲折,牵扯出无数萝卜来,最终证实都是虞、须、拾的人。 玖玺桓怒极,“合着表面连成一线,私底下已经把矛头对向我了?” “蠢材!轻重不分!” “虞旬父还好好的,就开始内斗!” 谢沁和他说过,虞氏会对马元超下手,他已经让马元超警惕,可哪里想到,须拾会在此时给虞林父助力。 玖少卿连忙宽慰,“叔父息怒,为今紧要,是新的北境将军人选。” 骂完一阵,玖玺桓在盛怒中冷静下来,意兴阑珊道:“没了,没可能了,那三个都不会同意的。” 玖少卿拧眉,“不知拾世叔可否支持我等?” 玖玺桓掀起眼皮瞟他一眼,想想这人是三思的父亲,“你还不明白吗?拾夏和须弥一定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们必须要拿出更有诚意的东西。” 他说完,不知怎的,忽然一阵不寒而栗,把近来的一切仔仔细细回忆一遍,喃喃道:“莫非这都是八公子的计谋,以免日后朝政被我们把持。” 北境苦寒,其中四氏子弟本来就不多,之前霍无恤新兵法施行后就弄下去一波人,现在为了找杀马元超的凶手,又死了不少氏族子弟。 第二天,他就去试探谢沁。 谢沁天真无邪,还在为如何逃课能不被谢妤抓住而烦恼。不像扮猪吃老虎。 八公子是什么人,他们早就试探过无数次了,如果十四岁就能在他和虞旬父眼皮底下过一圈,未免太妖孽。 等等,不被宋太夫人抓住?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玖玺桓豁然开朗,“是了是了。”一切的转变,都从谢妤来到扶突后。 “难道长公主想效法的当年的镇国公主?” 齐镇国公主还有个响当当的谥号,齐景君。 ——镇国公主谢因齐出嫁洲国三年,在君父病逝后,回来帮弟弟夺权,夺完后继续辅政。在弟弟死后,辅佐侄子,大侄子死后,辅佐二侄子,二侄子死后辅佐三侄子,三侄子死后,临朝称制。三年后,被昊王室封为齐国国君,再然后挟天子令诸侯,使齐国空前强大,成为第一个中原霸主,至此开启了之后三百年“王者至尊,霸者至强”的乱世。 “派人盯着宋使馆。”玖玺桓下令道:“三天内一定要找人混进去。” 春江水暖鸭先知,使馆外有变化,是对目光最敏感的宋敏先发觉的,谢妤沉眉,“他们开始忌惮我了。” “这里不安全了。”凭她这点人手,在四大氏族前根本不够看,随便一点动作,就能让她馆中人手大换血,无非是之前他们没在乎一个出嫁的公主罢了。 果不其然,是夜,宋使馆走水。 所幸谢涵、霍无恤等早有准备,二人趁乱出逃,一路逃到......谢涓府上。 谢深谢浅是双生子,还是罪臣之女所生,又克母,本来就没可能继承大统。但谢涓母亲郑姜是郑国公主,在整个后宫,身份只在楚楚之下,他自己除了年少时追着绛姝跑这点为人诟病外,并无差错,之前齐君派下的任务也都完成得好好的。 在谢浇、谢漪、谢沁的争夺中,他却从未现身,像个隐形人一样。 谢涵本不想去找他,无奈时间太赶,玖氏下手太快,路上窜逃太久恐被人捕获,此时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哪怕不暴露身份,谢涵进谢涓府邸也是轻而易举,他有一块无论何时,只要是谢涓的产业、私宅,都可随意进入的令牌。 至于怎么来的,咳咳,便是一些失足少年的爱恋史了。 谢涓在府上逗儿子。 他去年一场大病,缠绵病榻许久,卫灵书殷勤照顾,现在才好些,不禁感念,又见到三岁的儿子认真背书,曾经筑摘星楼的逐梦少年,也生出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感来,执着卫灵书的手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卫灵书摇头,“什么辛苦,公子是我和琮儿一生的依靠,我只盼,无论发生什么,公子都莫要再伤身了。” 卫灵书一直看在眼里,谢涓的病就是自己做出来的,去年的某一天里,对方忽然跑出去好几个月不见踪影,再然后就是酗酒、呷妓,没日没夜得不睡觉,随后病重。 “不会了。”谢涓轻声道,仿佛承诺,仿佛怅然,“再也不会了。”他不愿多想多说,就抱起谢琮逗弄,“呀,琮儿在写自己的名字啊。” “琮”这字难写,谢琮小手包着笔都困难,难得竟能把这字写的好看,谢涓吃惊,“琮儿厉害呀,写的这样好了。” “公子别夸他,你有所不知,他只写得好这一个字。”卫灵书无奈,她好歹是昔日梁国有名的才女,结果教儿子写字就遇上难题了,一个个,狗爬似的,“只这个字,是温留君教的,说来当初琮儿的名字都是温留君取的,也是温留君要求放进太庙里的。” 她本想夸谢涵厉害教得好,可一提起人,便再无兴致说其它。 逝者已矣,生者却不能简单忘记。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对方时,是在卫府。那时,她目下无尘,他有意戏弄。 再见,就是齐官妓馆,她卑微进尘埃里,他叹息抱她离开。 之后,她有意勾引,他保持距离。 然后温留府内,他安排她见了五哥,他给她腾住处,他派人照顾她,甚至给她找稳婆。 这些好,或许是因为五哥,又或许因为琮儿身上的血脉,无论如何,对方对她的大恩大德,她都没法忘记,可惜再无报答之日。 通传的下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你说什么?”谢涓猛地站起,不慎打翻茶水,满袖水渍,浑然不觉,“你说有人拿着什么进来了?” 在通传人还没解释完后,卫灵书一阵惊呼,“公子慢些,仔细路!” 谢涓早已像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谢涓府上有个小花园,谁也不让进,卫灵书也没进来过,树叶茂密成冠,洒着荧光粉,拇指大的烛火被包裹在灯罩内,一闪一闪排成串挂在树冠上,好像漫天繁星。 他在自己府上也建了摘星阁,梦里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带想带的人来看,可以陪想陪的人摘下星星来。 结果就听到: “二公子当真有巧思。”霍无恤啧啧赞叹,“真好看。” 大抵是谢涓早就下过令,总而言之,谢涵一出示令牌后,就被引到这里等人。闻言,笑道:“无恤喜欢?改日我问了二哥匠人和方法,咱们也在府上弄一个。” 谢涓:“......” “白人做梦!”谢涓翻个白眼进去,“这是墨家子弟造的,以为随随便便什么匠人就有这种工艺?” “二哥。”谢涵转身过来,谢涓箭步冲上,将人仔细看一眼,一拳捶人肩头,“好小子,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 谢涵却见谢涓清减许多,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二哥怎么都快瘦脱形了?” 谢涓悚然一惊,从怀里掏出小镜子,夜里铜镜欠清晰,模模糊糊映出一张细瘦黑脸,他脸一僵,“呔——何方妖孽,冒充我齐二公子?” 谢涵:“......” 谢涓哭丧着脸,“三弟——本公子的稀世俊美,绝世姿容......” 谢涵扶额,宽慰了人两句,成功让人雨转晴后,又拉人说了些闲话,确定对方无意大位后,放下心来,“二哥可能助我?” 谢涓问,“到时候,三弟封灵书为我正夫人?” 卫灵书沦落风尘,齐公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当儿媳妇,因此至今卫灵书都只是谢涓的一个侍妾。 谢涵无有不应。 等到二人谈妥,下人准备好谢涵与霍无恤住处,即将分别时,谢涵忽然问了句鬼话,“二哥不问我,此令从何而来?”他拿出那块令牌。 霍无恤事后回忆,当初气氛,堪称恐怖,连他回过神来,都呼吸一窒。 但齐二公子毕竟是齐二公子—— 谢涓大惊失色。 谢涓转瞬嘤嘤,“我知道我知道,她从来不要我的任何东西,是她现身晴雪坊那一年让你还给我的罢。” “你怎么不一直藏到地老天荒,非要拿出来给我看!” “我就知道,我的东西,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谢涵笑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牵着孩子的卫灵书,“好二哥,莫想这有的没的了,惜取眼前人罢,嫂子等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啦,争取给被涵妹诈骗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交代。 至于惊风妹妹,给我一个涵妹不杀他的理由:) 章节目录 第514章 第514章 在距虞旬父回城还有一日一夜时, 发生了件大事。 ——对此时的扶突而言,天大的事。 齐公食指能轻微动动了。 谢妤送来的风医与党阙一见如故,一起探讨齐公病情, 碰撞出学术的火花, 穷尽毕生所学,终于今日令齐公的食指能稍稍动动了。 玖玺桓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只要君上下诏, 虞旬父不想入城也不得不入, 否则就是谋逆。” 至于齐公要如何下诏, 自有人拿着诏书放在他手指下, 写一笔画挪动一下,最终完成了一份虽然歪歪扭扭,却在群臣见证下的诏书。 齐公做君主并不成功, 但仍有一批忠君爱国之士,见到齐公惨状痛心疾首, 有的痛骂狐源狼心狗肺, 有的低斥氏族把持朝政。 与此同时, 北境军的继统领在几家僵持下, 最后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当拾夏和须弥合力举荐一人时,虞林父与玖玺桓顿时联手抵抗, 等那人被批的体无完肤不能胜任时,虞林父和玖玺桓又不能意见统一。 遂北境军一裂为四,由四位分统领各带领七千五百军。 虞旬父日暮时分抵达扶突城外, 怀陀宣旨, 谢沁跟着怀陀出去,在虞旬父跪下谢恩后, 谢沁拉着虞旬父进帅帐,“虞家主,他们设下鸿门宴要害、害、害——” 他还没说完,就见一身戎装的人慢条斯理地打开一截小帛布,把三家时如何逼着齐公写下那卷诏书的情况都写了下来。 他结结巴巴一阵,最后张了张嘴,想明白,“怀陀公公——” 虞旬父一目十行,点了点头,“君上既然会写字了,甚好,那本将就让君上写下传位公子的诏书。” 谢沁:“那明日庆功宴?” “公子毋忧。”虞旬父将那绢帛扔进火盆里,“北境军群龙无首,只有将军令才可以完整调动,这将军令,当初的雍公子有一块,君上那儿也有一块。” 他沉声道:“玖须拾可恨,竟威逼君上,使君上受此大辱,百官敢怒不敢言,此等乱臣贼子,老夫必诛之,以肃朝纲。” 谢沁愣愣的,虞旬父低头道:“明日怀陀将东西给我就太显眼了。”他取下一支令箭递给谢沁,“公子拿着这个找怀陀,他自会将将军令给公子,待开宴席后,公子把将军令给老夫即可。” 他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届时老夫令北宫令打开宫门,迎北境军勤王,瓮中捉鳖。” 谢涵记下:北宫令也是虞氏人马。 然后郑重点头后回去,就听玖玺桓朗笑道:“好啊好啊,到时候老夫一定让北宫令为虞家主大开方便之门。” 再然后他跟着谢涓表面上去看侄子,实际上去聆听亲哥教诲,亲哥玩味一笑,“北宫令?我会让他晚几分开宫门的。” 谢沁疑惑:所以北宫令到底是谁的人? 谢涵不理会他的疑问,说道:“从怀陀那里拿到将军令后,立刻烧了。” 想到明天要奔赴这么一场安危难料的宴席,谢涓食不知味,谢沁小心心紧张,谢涓全然被蒙在鼓里,谢浇摩拳擦掌。 第二天一早,谢沁从怀陀那儿拿到将军令不久后,三家家主前后脚到了,彼此看看,知道这块将军令终是落不到自己手里了,只好温馨提醒谢沁,“公子收好,别被有心人夺走了。” “......”谢沁摇头,“我收着,若是被虞家主拿到就糟了。”说完,就将令牌扔进火盆中,三人目光追随那渐化烟灰的令牌,神情平静恬淡,内里心痛不已,倒也没谁去拿。 日出东方,虞旬父率七百五十名高级将官、功臣入宫接受封赏,齐公被扶着坐在龙椅上,靠着靠背瘫坐,怀陀宣旨,金玉如流水,军衔节节升,泼天的赏赐,以庆祝对楚的大胜。 这场胜仗,对齐国有着重大的意义,绝非仅仅帮助虞旬父巩固权势。 权相入狱,齐公中风,诸公子夺嫡,各氏族内斗,多少国家隐在暗处,想趁着这条东方巨龙虚弱时咬上一口,而对战楚国的胜利,顷刻间浇灭他们的野心,掂量掂量自己和楚国的差距后,纷纷偃旗息鼓。 ——谣言! 齐国根本没有那么混乱和孱弱。 不然楚国能输? 虽然没什么伤亡,但那可是楚国,换他们,头都被齐国拧掉了。 是故谢涵才说出“事楚如事君”的承诺,楚子般这么帮他,是拿自己做垫脚石,会降低楚国的威信。 封赏之后,是为庆功宴,已是暮春初夏,齐公.......好罢,是三家设宴于御花园,内里是几十个获赏的上将、四家嫡系人马、齐公、诸位公子、文武百官;外围则是品阶低一层次的官员、功臣。 华贵绒毯上,舞姬翩跹,推杯换盏间,虞旬父几次目示谢沁,但谢沁每每被攀附上来的人围着敬酒,好不容易逃脱出来,终于笑嘻嘻来到虞旬父面前。 “一别数月,公子精进不少,恭喜公子。”虞旬父松一口气,举杯。 “大将军大胜归来,威震列国,恭喜将军。”谢沁举杯。 两厢掩袖子间,虞旬父准备拿令牌,谢沁却没拿稳杯盏,“扑通——”一声脆响,金杯坠落。 虞旬父皱眉,只见谢沁迅速后退,躲在玖玺桓等人身后,与此同时,殿内武士纷纷拔剑刺向那七百五十几个将官。 虞氏子弟早知此时有一硬仗,御前宴饮不能佩剑持刀,但都藏了武器,或在姬妾肚兜里,或在鞋底,或因地制宜举起园内岩石。 御花园内顿时成人间炼狱,人人厮杀,楚楚和鲁姬一左一右搀扶齐公躲进后方安全地带。 鲁姬淡淡道:“姐姐,大势已去,你若求我一句,我便保姐姐后半生无忧。” 楚楚翻个白眼,“这话同样送给你。另外,我姓楚,你姓姬,别攀亲。” 鲁姬抿唇一笑,“姐姐生母乃昊室王姬,我鲁国亦是昊室血脉,我唤姐姐一声表姐并无差错。” “你鲁国?”楚楚不屑。 鲁姬脸上郁愤一闪而过,继而笑了起来,“对,我鲁国——今日过后,我鲁国的血脉将重临王座。”她好像多年大梦终于得偿所愿,忍不住炫耀给全世界,但她不能,只能对着楚楚恨声道:“齐武公灭鲁时,一定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鲁国会以这种方式卷土重来。”她畅快道:“今天只是第一步。” 齐公脸上做不出表情,眼中惊怒一闪而过,楚楚嘲笑,“瞧瞧瞧瞧,咱们的好君上,这就是你宠爱了一辈子的表妹,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爱您至深。” “哎哟——”她摸摸鬓角,“不过想来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君上可是对燕国细作都言听计从、无有不应的,一个心怀故土的鲁国余孽又算得了什么。” 没人能从齐宫歪斜而僵硬的脸上瞧出什么,鲁姬看了齐公一眼,缓声道:“表哥,姑母因鲁灭抑郁而终,你也一定是想芷汀复国以慰姑母在天之灵的,对吗?” 见齐公不言不语,目光呆滞,她叹息一声,“罢了。”转而对楚楚道:“姐姐,想来你是不愿安享晚年了。” 这方二女斗嘴,那方打斗也接近尾声,见己方子弟被杀的七零八落,三家急道“北境军什么时候进来。” 虽然他们三家联合杀虞氏绰绰有余,可到底都是他们的嫡系人马,和虞氏硬拼心疼啊,北境军就不一样了。 话音方落,就有重军前行的踏踏脚步声。 虞旬父看着满地尸体,已经能想象到一会儿的场面,怒极恨极,仰天长呼,“八公子谢沁——” 这声如洪钟,谢沁不争气地哆嗦一下,越加往玖家保护圈里钻。 北境军进入后,三家的统领一致先杀了那虞氏统领,随后一齐冲杀而入,御花园血流成河,多少名贵的花朵碾落成泥,石林假山全被推到在地,湖泊流水泛着不详的猩红。 七百五十高级将官,混在宫廷卫士和北境军中的五百五十二个虞氏死忠,全都惨死在血泊中,其中一个虞旬父的将军卫身中三十二刀、四支羽箭,最后力竭倒在虞旬父脚边,绝望道:“家主——” 谁也不知道他也说什么,因为下一息他已气绝身亡,只是那家族覆灭的凄怆经久不散,飘荡在这园林中的尸山血池中。 挡在身前的卫士一个个死去后,虞林父顷刻间被射成了刺猬,骤然的惊变,令他脸上满是痛苦和不解,“大哥?” 虞旬父单膝跪地,沾满鲜血的手覆上他上半张脸,替这一生信他敬他尊他的弟弟阖上瞪大的双眼。 此时,他已被团团围住,风送来腥甜的人血味。 谢妤登场,在众臣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张开一卷令旨,痛斥道:“虞氏家主狼子野心,与楚国里应外合,在战场上清洗人马,致使我大齐将士无辜惨死,换得你虞氏子弟步步高升。幸而楚王利眼,发现守城大将的不妥,彻查后,告知君父与我等真相,否则我等全被你蒙在鼓中,坐看你虞氏窃国!滔滔罪行,亘古弥天,今日不将你虞氏正法,上对不起我齐国八百年江山社稷,下无法给边境百姓、战死将士一个交代!” 虞旬父武盔掉落,头发散乱,满身血污,闻言哈哈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妤冷笑,“虞家主敢说今日获赏高官,十分之九不是你虞氏子弟?虞家主敢说,没有将必死的任务全交给其他家族子弟?虞家主敢说两国交战,激战三月,楚军几无折损不是家主的功劳?” 虞旬父不看他,而是死死盯着谢沁,刻骨的仇恨,“公子为何叛我虞氏?” 谢沁将谢涵当初那封血书扔了出去,“家主为何杀我兄长?” 谢妤上前一步将谢沁护在身后,“好一个‘叛你虞氏’,我阿弟君父嫡子,谢家嫡系,齐国正统,你一介下臣向天借的脸面敢这么质问他?果然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惜你虞旬父想做第二个刘戟,也不问问满朝文武,诸位卿家,哪个能答应?” 虞旬父并不理会谢妤的讨伐,而是捡起那封血书细细看了起来,他在这种境况下竟也能定下心来阅读和思考。 短暂的惊诧后,他脸上骤然焕发神采,“原来如此原如此——”他环顾玖玺桓、须弥、拾夏这些老对头,忽地爆发出一串畅快的笑,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们以为八公子真有这种心机?你们以为长公主会这么了解我们?哈哈哈哈——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们!” 他忽然前冲,从围着的士兵手中抢过一把长剑,横剑自刎,指着玖玺桓等,双眼圆睁,“我在地下等你们。” 温热的血从飙溅而出,一代枭雄虞旬父饮恨自尽,倒在了血泊中,给他所有的不臣野心和雄心壮志画上了永远的终结号。 煊煊赫赫的齐国众族之首虞氏轰然倒台,其内爆出的丑闻耸人听闻。 楚国边境将军为了捞功绩,齐国虞氏家主为了排除异己,一起策划这场战争,底层士兵最宝贵的性命终不过沦为权势争夺的牺牲品。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 ,一直隐在暗处的我涵妹终于要来正面了。 章节目录 第515章 第515章 ——今日的我, 就是明日的你们! ——我在地下等你们 ! 虞旬父临终前的话像魔咒一样响在当时在场的几位家主和世家子弟耳畔。 三家一面派人去虞氏封地清扫余孽,抢夺城邑,一面又要去城外大营安抚骤然失了七百多位上官的大军, 并提拔与安插自己的人手。 在这百忙中, 还要参详虞旬父死前的诅咒。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拾夏不痛不痒,忙着抢地盘 ,“他死前叨哔几句恶心我们一下怎么了, 你管天管地, 还管人临死前说啥。” “......”须弥哽了一下, 转头对玖玺桓说, “我观当时情景,虞旬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像单纯的恶意诅咒。” 玖玺桓点头, 拿出一卷染红的血帛,是那日谢沁扔给虞旬父的质问, 也是谢涵临死前送给谢妤的求救书, 更是之前谢沁拿来说服他们的证据。 此时他被虞旬父死时的血染红大半, 泛着不详的暗红色, 血污凝成块,许多字看不清了,玖玺桓又拿出一张绢帛, 白底黑字,“之前八公子拿出来后,我使人誊抄过一份留底。” 瞧瞧瞧瞧, 人比人得扔, 瞧瞧人家,须弥恨铁不成钢瞥拾夏一眼, 只可惜玖氏势大,玖玺桓看不出心之所向,否则有随访这么周全的盟友,他也不用事事操心还天天气死。 是的。 气死。 拾夏贪婪又急躁,瞻前不顾后,他是想和对方双赢,不是在人家后头给人擦屁股。 “我参详半日,尚不明白虞旬父从这封血书中发现了什么。”玖玺桓有条不紊,“但有这么几件事是可以肯定的:第一,这血书字迹是温留君的;第二这封信写的是温留君对宋太夫人的求救,夹杂着对虞旬父不臣作为的描述;第三,虞旬父在这封信里发现了自己落败的原因,而且是让他很惊诧的原因。” “落败的原因?”须弥皱眉,玖玺桓解释道:“虞旬父当时先是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原如此。又说:八公子没有这种智谋,宋太夫人没有这么了解我们。最后说:我们会重蹈他的覆辙。” “离间计。”拾夏道:“我看就是离间计,我们和八公子、宋太夫人联手铲除虞氏,他不想让我们好过,故意挑拨离间,好让我们自相残杀。” “不排除这种可能。”玖玺桓对拾夏耐心道:“但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刨除掉他故意离间或恶意诅咒,甚至不惜拿着封血书演一出戏的可能,那虞旬父一定是发现了一个暗中的人,这个人是八公子、宋太夫人阵营的,替他们出谋划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而通过这封信,虞旬父发现了这个人,并且这个人对我们恐怕都不安好心。” 有什么呼之欲出,须弥却总抓不到那一点灵光。 玖玺桓斩钉截铁,“温留君还活着。” “什么?”须弥几乎失声,他对虞旬父诸多忌惮,但对对方手段和心计也始终佩服,“虞旬父还能让温留君逃出生天了?” “所有的推测上,这个最合理。”玖玺桓解释道:“谁最想除去虞旬父?谁能让八公子和宋太夫人一起帮他隐瞒踪迹?谁有这种能除去虞氏的智谋?谁和我们打了多年交道,如此了解我们,以至于布下这么个局?谁能从这封血书上露出蛛丝马迹。” “一定是这封血书哪里不对,露了马脚,被虞旬父发现了。”玖玺桓抓着那封血书,“可惜我们不知当时境况,不得而知。” 拾夏不像虞旬父对谢涵的忌惮这么强烈,但冷不丁被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算计,就像一条毒蛇潜伏在角落不知何时会突然咬上他们一口,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说谢涵还活着,并且设了一个局除去虞氏,通过八公子和宋太夫人摆布我们。” “排除掉虞旬父在演我们。”玖玺桓指节叩着案面,“那就是这个可能了。” “揣测无益。”须弥眯起眼睛,“派人时刻注意宋太夫人和八公子动向,以及排查之前他们去过的地方,一寸寸找,只要有过痕迹,总能找出来。” 三家人手在对战虞氏时损耗不少,现在又派了大量精英前往虞氏领地争夺,如今在扶突远没有之前那样手眼通天,查了两日,没查到谢涵踪迹,反又叫宋敏警觉,在他告知谢妤后,谢妤问谢沁,对方后知后觉,“好像有罢......”梁人商议,近期都不去找谢涵,必要时寻谢涓代话。 与此同时,三家日益焦虑,因为玖玺桓说了一句此时此刻堪称恐怖的话语,“如果温留君还活着,有没有可能那位雍公子、北境将军也还活着。他有君上赐封的名,有将军令的印,还有统领甚至改革北境军的威信。” 八万大军,五万在城外大营,三万在虞氏领地。城内守宫军在那日厮杀后还剩两千,守城军还剩三千,其内已经没有多少三家成分了,还有五万的北境加温留军。 ——细思极恐。 须弥抖了下长须,“如果这个时候温留君对我们动手,我们岂非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而我们现在甚至还没找到他的踪迹。” 拾夏眼眸一利,“找不出来,不如诱出来。” “怎么诱?”须弥吐出一口气,如果能诱,他早就这么做了,“能威胁到温留君的:楚楚夫人,谁动的了?宋太夫人,不止她带的护卫够多,一个不好就涉及两国邦交,我们也师出无名。八公子,怎么动?” “还有一个人。”拾夏道:“关在虞氏地牢里一年了,刚被发现的那个......” 须弥恍然,又皱眉,“一个小小卫士,能让温留君坐不住?” 玖玺桓此时点头,“那都是谢涵真正的心腹,武公仔细筛选过的,家世清白,品行端正,能力出众,忠心耿耿,放在他看重的孙子旁边,从小一起长大,以后好做他左膀右臂的,安危都可以交托。当初谋逆案,那个叶什么,十八般刑罚加身、求死不得也不肯说谢涵一句坏话。听说七年了,谢涵仍然年年会去祭拜对方。” 与此同时,谢涵在谢涓府上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老奴请见温留君。”今天是谢涓的寿辰,怀陀带来齐公的赏赐,之前诸公子生辰每年如此,齐公中风后的一年,他比着去年加厚了一份礼赐下,据说都是经过齐公眨眼同意的。 因此,今日怀陀来谢涓府上,谁也没多想。 多事之秋,君父病重,谢涓不愿也不应该大办寿辰,只关起来门来和娇妻幼子一块儿,怀陀来时,他带着人拜下,不想对方语出惊人。 谢涓眼皮抖了几下,即兴表演,“三弟?三弟没死?三弟回来了?!”他一连几问,惊喜道:“在哪儿啊?公公?我有好多话要和三弟说,你说他在哪儿?” 怀陀八风不动,“老奴请见温留君。” 谢涓继续表演,左右环顾,失笑道:“公公是说三弟在我府上?哈哈哈——不可能,我难道连三弟都认不出来了?他又不是姝儿,能蒙蔽我的双眼。” 怀陀还是说:“老奴请见温留君。” 谢涓皱眉,“公公何出此言,公公知道三弟在哪儿?那带我去找找啊——” 怀陀侧头,谢涓府中家宰弓着身,“公公这边请——” 谢涓:! 他再料不到母亲给他千挑万选的家宰是个细作,谢涵不等怀陀进来,推开门笑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怎么把怀陀公公吹来了?” 怀陀盯着谢涵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辨认,最后点头道:“温留君。” 谢涵一想不到怀陀势力这么大,二摸不清对方此时过来的底细,莫非是虞氏抵死反扑,终于找到他来报仇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愧是虞氏。 就听对方那尖细的嗓音道:“温留君谢涵接旨,旁人退避。” 此时场中只有谢涵、霍无恤、谢涓、谢涓府上家宰、卫灵书、谢琮、怀陀,谢涵转瞬的迷惑后,竟伸手去夺那卷法旨。 怀陀一则始料未及,二则武力不及,眨个眼的功夫就被谢涵夺走了法旨。 一呼一吸间,谢涵瞥到其上字迹,立刻跪了下来,“孙儿大不敬。” 接旨接旨,此时此刻,齐国不应该有任何法旨了,齐公不能书写,但有三家拖帛书写的前车之鉴,也不好说。 谢涵以为最多就是哪个人又让齐公写了封子虚乌有的法旨,再想象力丰富点,那就是齐公早就恢复写字能力却一直保密。他对齐公早就失去敬意,只想看看怀陀究竟卖的什么葫芦,不想抖开绢帛,是熟悉而陌生的字迹。 熟悉因为曾日日夜夜地见。 陌生因为太久不相见。 尘封的记忆开闸泄洪般打开: “涵儿,看到了吗?这是齐国的疆域,历代先君励精图治,无数齐人浴血奋战,我们不可以让它少一点半分。” “涵儿,这就是百姓。百家姓氏,乃有家国,他们是国家的基石,也是我们的责任所在。” “涵儿,不用悲伤,生死有命,人力所不能及。寡人一生享人间富贵,拥锦绣江山,无所憾,唯惧寡人去后,齐国衰落,则死不能瞑目矣。” “涵儿,你回答寡人,齐国八百年的基业,方圆四千三百二十一里的国土,七十二座城池,两千万百姓,寡人能交到你手上吗?” 天下人都知道,齐武公在世时盛爱谢涵,不惜为其改变废太子的决断,又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他在谢涵心中,伟若高山,浩若江海,是天下的霸主,是齐国的雄君,是永远在心中砥砺他的身影。 因此,在看到熟悉的字迹和措辞后,他立刻恭敬拜下,高举法旨过头顶,这时他也发现这卷法旨很老旧了,连帛布上的祥云都褪色了。 怀陀拿过法旨,四扫周围,“旁人退避。” 谢涓、霍无恤都看谢涵,谢涵低声道:“二哥、无恤,待我片刻。” --------------------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目录 第516章 第516章 ——寡人殡天后, 谢涵即为太子。 这是当年齐武公临终前的传位诏书,很有趣是不是,他没有说让谁继位为君, 只是说让谢涵当太子。于是, 自然而然的,太子的父亲成了齐君。 也理所当然的,齐君在位期间, 一直为人诟病, 诸如靠着儿子之类的流言屡禁不止。也无怪乎他逐渐心理失衡。 然后现在怀陀拿出来的这卷诏书说: ——太子加冠后, 继位为君, 太子父为太上君。 谢涵歪了歪头,他不是很懂,或者说不能很理解齐武公的用意。 所以他第一件事是怀疑怀陀的身份、目的, “君祖父殡天前,将法旨交给公公保管?” 怀陀大概明白谢涵根本不会信任他, 又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将军令。除开边境军外, 齐国主力军有六军, 每军一万两千五百人 ,合计七万五千人,别小看这七万五千人, 他们是真正的齐国精锐,接受最严格的训练,配备最精良的武器。远非北境军这些边境军和温留军这种杂牌民兵可比。 这六军中两军直属公室, 另外四军各家领一军。直属公室的两军原本由国君为将军, 但随着国君事务繁忙、日理万机,遂钦点两军将军——齐武公钦点谢宾。 谢宾是谢皋的堂弟, 原本齐武公废太子后属意的接班人。 在现在的齐公继位后,他的身份不可谓不尴尬,因此将自己活成了隐形人,为了自保还上旨说自己管不了两军,最后一番交易后才有了虞家控两军的盛况,也借由氏族庇护保命。 现在怀陀拿出的就是那块属于公室两军的将军令,谢涵一怔,转而想叔父谢宾日日谨小慎微是不是因为手中无印信?君祖父不把印信给出来是不是怕叔父造/反?可惜彼时公室无大将,只得继续委托叔父。 无论如何,怀陀能拿出这个,必然是足够齐武公信任的。 还有另一样东西,四四方方,玉质金边,麒麟头的印信,上书“昊授齐室”——君玺。 谢涵瞳孔一缩,自齐武公病逝后,齐室君玺不知道消失多久了。后来齐公重新刻了一方,可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毕竟那是大昊肇创之初,天子武王陛下所刻。 结合那卷法旨,那块将军令,谢涵嗓音艰涩,好半晌问:“为什么君祖父不一开始就将这些给孙儿?” 如果早有这些东西,他不会小心翼翼变法还被四家发现,他不会走投无路在扶山放火自焚,他不会在温留一丁一马地征兵。为了怕被朝廷发现,他的战马都是亲自从塞外走私进来的。 怀陀低眉顺眼,“因为小殿下现在才算通过君上考验。” 小殿下,以前谢涵跟在齐武公身边时,全由怀陀照顾,他都是这么称呼的:小殿下。 谢涵:“考验?” 怀陀:“君上说,小殿下天资粹美,有把控全局的能力,有排除万难的魄力,有知人善任的眼光,有滴水不漏的筹谋。 只一点,天性单纯,锋芒毕露,感情用事,容易信赖亲人,也就容易被亲近的人欺骗,锋芒毕露则过刚易折。 君上使小殿下为太子,太子父会用事实为温留君上一课的,如果小殿下加冠后还活着,说明小殿下已经成长了。” “天性单纯,感情用事,锋芒毕露,是么?”谢涵浅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天性单纯,天性单纯.......”他喃喃两句,笑问怀陀,“如果我不活着呢?” 怀陀又递给谢涵一卷诏书:谢皋难堪大任,仅可为太子父,不可久居上位。太子去后,谢宾继位。 谢涵垂在身侧的五指骤然握拳,四月的天,他浑身发冷,“所以我谢涵是死是活都与先君毫无干系是么?” 只听其对齐武公称谓,便知其心中怨怼,怀陀对齐武公忠心耿耿,解释道:“君上不是不爱惜小殿下,只是他是一个祖父,更是一个君主。最后几个月,君上自知时日无多,可惜小殿下尚未长成,太子殿下不能令君上满意,谢宾将军被亲生父母拖累,只能出此下策。天不假年,若再给君上十年阳寿,君上一定会看着小殿下长大......” 他的苦口婆心一顿,几息后又说:“君上说,这是他教小殿下的最后一个道理:只要齐国永昌,何物不能弃,何人不可舍?” “小殿下,君上说这句话,做这个决断的时候,同样心痛。君上对您的宠爱,远超任何一位公子公孙,他亲自抱您上过马,教您挽过弓,带您举高上过街,您幼时多病,他亲自为您喂药,守了您一夜后去上朝,斋戒三天向齐国列祖列宗求您平安.....” “是啊,他亲自抱我上过马,教我挽过弓,举我上过街,给我喂过药,替我守过夜.....”谢涵木然,有顷,深深磕头道:“谨遵先君遗命。”他接过法旨、君玺、将军令,和那一卷诏书。 怀陀见谢涵不改称呼,心中着急,就听对方已问道:“公公既为先君暗手,当初何以听命虞氏?” 他定了定神,“君上在世时,便发现虞氏家主和玖氏二爷乃乱世枭雄,野心甚大,难以驾驭,遂设了个局,令老奴投诚虞氏、伺机而动。” “本来小殿下加冠后,老奴便打算将三物奉上,可惜适逢交信会盟,兵马全由虞家主把持,当时若堂而皇之奉上,这些东西必会被虞家主付之一炬。” “老奴本想假做听命虞家主,放松他警惕后,回都为小殿下洗刷冤屈,再出旨为小殿下正名。不想顷刻之间便是风云变幻。” “原来如此。”谢涵淡淡道:“先君既然监视着虞家主,想必也会在当初的玖二爷现在的玖家主身边放人罢。” 怀陀明白谢涵的意思,“玖家主有一信赖谋士,名唤靳攸。”他拿出一块半截的玉璧,“这是联系靳攸的信物。” 谢涵听后,又问他齐公境况,以及前殿他能掌控多少人手。 等怀陀走后,谢涵将传位谢宾的那卷诏书撕碎,一片一片扔进火盆里。 谢涓和霍无恤进来时,就看到谢涵跪坐在火盆边烧东西,炭火映着他脸庞忽明忽暗。 已近夏日,已经无需火盆取暖,这是谢涵自己生的,他生火水平感人,谢涓刚走近,就呛得直咳嗽,眼睛通红问,“三弟,怀陀宣的什么旨?” “没什么。”谢涵淡淡道:“晚点再和二哥说,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谢涓佩服他眼不红嘴不咳,对霍无恤支了支下颌:以他对三弟的了解,一定有问题,你上罢,我先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连谢涓都看的出来,霍无恤只会比他更敏感,他踏步过来,焚烧的东西化作灰灰漂浮上来,有些飘到谢涵脸上,他伸手替人拂去,“君侯不高兴?” 谢涵眼珠动了动,问他,“无恤觉得我天性单纯么?” 霍无恤顿了一下,斟酌道:“我认识君侯太迟了,不知君侯最开始的模样。” 谢涵摸上自己侧脸,怔怔道:“我也不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模样了。”他像哭又像笑,“我也不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模样了。” “怎么了怎么了?”霍无恤跪在他身边,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我虽然没见过,但我能想象的出来,君侯最开始一定是好可爱的,白白嫩嫩的脸,黑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像天上星星一眨一眨亮晶晶。” 他顺着对方的长发,摸到脊背,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动,“无事无事,不管君侯什么样子,我永远最喜欢君侯。” “霍无恤。”谢涵忽然抱紧他,发了狠似的,箍得霍无恤几乎喘不上气。 “在,我在。”霍无恤好像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悲伤,温柔如水,“我永远在。” “不要背弃我。”谢涵低头一口咬在对方肩头,喉头滚动,发出野兽的呜吼。 霍无恤忍痛,郑重道:“若有朝一日,我背弃君侯,使我人神共唔——” 谢涵捧着霍无恤的脑袋吻了上去,他贯来优雅柔和而慢条斯理,以前这种事时都循序渐进、由浅至深、挑动追逐,现在却像猛兽发狂,山洪将泄,腥甜的滋味充斥唇舌,霍无恤甚至觉得对方想将他撕碎。 不一会儿二人就着地上滚做一团,像搏斗又像缠绵。 火盆中的灰灰漂浮到上空,室内的温度还在上升。 等到二人都筋疲力尽、浑身大汗时,霍无恤想了想,评价道:“君侯的身体,还是天性单纯的。” 谢涵睁眼都嫌费力气,闭着眼睛哑着声音说:“抱我。” 霍无恤体力好一点,凑过去一手搂紧对方的腰,将人翻过身来,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着君侯的。” 谢涵:“永远?” 霍无恤:“永远。”他低头拿额头顶着谢涵额头,亲密无间,“君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真的难受就告诉我,我帮你,我永远会帮你。” 什么山盟海誓,对方从来不会问他要任何承诺,他不相信也不需要,如今这一句“永远?”的疑问,足以显示对方内心的脆弱。 谢涵将脸贴着他胸膛,听着那胸腔中永远跳动的声音,沙哑而哽咽道:“难道我不是个人么?难道我只是个工具?我把他当神明,当最敬爱的人,他所有的话我奉若圭臬,我每一次懈怠都觉得对不起他在天之灵,我不敢放松一丝片刻,我日日夜夜为他的期待殚精竭虑,他竟这样对我?他就这样待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 完结后我打算修文,预计让齐武公死在涵妹十五那年,刚从梁国和无恤初遇那段回来后。 这样情节紧凑一点,也算有始有终。 章节目录 第517章 第517章 拾氏在清理虞氏府邸时, 在地牢里见到了一个被关押了一年的犯人。 温留君的侍卫长,扶突城有名的剑手王洋。 虞氏的人都死绝了,没人知道他在地牢里过了一年什么样的日子, 只知道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青丝夹白发, 骨瘦嶙峋,眼窝凹陷,遍体鳞伤, 满身疤痕, 有的溃脓皮肉翻出, 有的流血黄水直渗, 十根手指、十根脚趾没一个上好完整的。 所有人都知道是虞旬父陷害温留君又杀害对方。 那对方的侍卫长为什么会在虞氏地牢呢,拾夏认为:“温留君也算天骄,怎么会轻而易举被人陷害呢, 必然是这厮出卖的,所以所有跟着温留君去交信的卫士都死了, 就他一个人还苟延残喘, 现在这模样, 怕是和虞氏狗咬狗后被虞氏折磨罢。” “这种背主之人, 留着可恨。再过三天就是温留君的祭日,到时候杀了祭奠温留君在天之灵罢。”须弥眯着眼睛,“也算全了老夫和温留君的一场情谊。” 他们“好心”把这个消息告诉谢妤和谢沁, 谢妤闻讯而来,“万万不可。一个月前的虞氏要杀一个人还不简单,怎么会留一个侍卫长这么久折磨, 显然是严刑拷问。” 她蹲下, 见到人惨状,先是惊吓, 而后酸涩,“王队长,你可曾加害我弟?” 王洋早已神志不清,此时陡然眼里露出光芒,声音嘶哑,“太、太夫人,救、救君侯......”他气若游丝,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你们听到了。”谢妤起身道:“显然王队长是替我弟搬救兵不成被虞氏抓回来拷问。” “这小人一面之词,如何能信。宋太夫人怎么突然这么天真?”须弥摇头,“况且就算是这样,没搬出救兵,致使主君惨死,也是他办事不利,合该殉主。” “是啊,都说主辱臣死,现在主死这臣还怎么能留?”拾夏一唱一和,“除非温留君还活着赦免他,不然这小人就必须死,才算全了节义。老夫也算对得起温留君。” 谢妤气得发抖,却莫可奈何;要兵力强行带出王洋,她没有;要口舌巧解王洋之危,她也无法。 三天,还有三天时间。 谢沁说:“我们得想办法和哥说一声。” 谢妤沉着脸,“他们就是故意拿王洋钓涵儿。如今你我周围恐怕遍布暗探,一去见涵儿必然暴露踪迹,找二弟,二弟也会被盯紧。” 谢沁有鬼主意,“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和几个哥哥与文武百官每个人说一句话喝一杯茶,这样他们一个个去查,也能累死他们。” 谢妤:“......” 她仔细打量谢沁少许,“好主意。” 谢涵很快知道了三家的行为,谢涓担忧,“到时候王队长周围一定危机四伏,遍布刺客,三弟若要去,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再去。” 谢涵很高兴,自离开南疆后,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他以为王洋早就死了,彼时再交信,虞氏兵丁报告:暴/徒共计五百余人,其中四百九十二人就地格杀,其余逃走人数尚在清算。 他以为对方早已惨死,因此只拜托楚子般和谢妤替他找应小怜,没想到王洋还活着,“王洋我一定要救,至于危机,他们派出去虞氏封地的人手还没调回来罢,他们想在城守、宫守军中重新安插的人还没补上罢。他们想动北境军还在互相拖后腿罢。” “如果三弟大张旗鼓,恐怕王队长顷刻就会死于非命。”谢涓以为谢涵想调兵直接抢人。 正这时,门外响起通传的声音,宫中来人,还是怀陀,他今日有些急切,“小殿下,老奴 、老奴发现君上写了一张法旨,明日就是大朝会。君上许要宣旨。” 谢涓:“宣旨?” 谢涵:“写了一张法旨?”他奇怪道:“君上恢复了?” “经过神医和风医的精心治疗,目下君上右手已经能慢慢动了,也能含混不清地说话了。法旨君上写了三天才写完,老奴起初只以为君上想玩耍,到今天才发现君上写了完整的一张法旨。” “君上写了什么?” 怀陀摇头,“君上护的紧,不得见。” 谢涵想着如今三家对他的各种搜捕,对霍无恤道:“无恤,你去拿回北境军罢,北境军周围一定有要抓捕你的人,你找谢宾将军带你过去。” 他从怀里掏出怀陀带来的将军令,并一封信递给霍无恤,“告诉叔父,我相信他忠心为国,也相信他堪为我齐国上将。” 又对谢涓说:“二哥随我入宫,若有需要,恐怕要二哥从中联系。” “入宫?”谢涓傻眼。 谢涵点头,“若明日我现身大朝会,二哥可以欣赏欣赏他们的表情。届时我亲口说王洋无罪,要他们把人还给我来。” 很快,谢涵换上小内侍的衣服,跟着谢涓和怀陀躬身低头在入夜前进入齐宫。 阔别一年,一草一木是往常的样式,却又不再是去年的那一枝一叶了。 怀陀对齐公的前殿有绝对的掌控权,在谢涵示意后,他蹲在齐公身旁一阵点头,“是,君上,老奴先让他们出去。” 没有下达任何命令的齐公:? 宫人鱼贯退出,谢涵抬起头来,齐公睁大双眼,发出“啊啊”的声音,谢涵见他实在凄惨,哪有过去半分俊秀的影子,难免心中异样,怒道:“君上怎至于此,这么多宫人都是吃白饭的?” 这个怀陀要为殿内宫人正名,“已经至精至细,只是这疾病历来如此,君上不能咀嚼,灌再多汤药,也只能日渐消瘦。” 谢涵不再追问,只恨声道:“狐源罪不容诛!” 接着问,“法旨在哪。” “君上被下。” 怀陀是奴婢,齐公不给他看的东西,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去强抢,谢涵却上前一步,一把掀开齐公被子,逐寸抚摸,在齐公“啊啊”声中抽出那一卷法旨。 他张开一看,怀陀只见其表现逐渐变换。 “迎寡人之第三子谢涵回国继位——” “新君登基后聘梁倾城公主为正夫人——” “国相狐源无罪释放——” “哈哈哈——”谢涵低笑起来,“君上啊君上,您当真胸襟比海还宽,比天还广,臣刚刚竟然还替您惋惜,替您难过,真是可笑。” 他冷下面色,掀开灯罩,法旨一头被他捏在手中,一头垂下倒入烛焰。 烛火哔啵,一点点吞没那卷法旨,那卷齐公费尽心机,写了三天三夜,一个字就要花半天心血的法旨。 齐公立刻叫了起来,可惜含混不清,可能是在说“不要”、“不好”,也可能在说“喝茶”、“要水”,没人听得清。 谢涵长身玉立,任他叫唤,神色不变,甚至动作都没一丝一毫变化,维持着烧旨的动作,直到火舌将这卷法旨全部吞没,化为灰灰。 齐公转着眼珠子看怀陀,怀陀低眉顺眼、纹丝不动,还开口应和,“是,君上。” “是,老奴遵命。” 他终于知道什么,却又不解极了。 法旨彻底被烧光后,谢涵收回手,替他盖回被子,还细心地掖了掖被角,他从小就很懂看人脸色,纵然此时齐公表达困难,他似乎也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君上不明白是吗?” 他点点头,“君上总是不明白臣的,就像臣也不明白君上为什么有时候可以如此宽容。” “君上,臣要的东西,自己会去取,不用您来给。” “至于表妹,她在梁国做护国公主做的高高兴兴,恐怕也不乐意做什么齐夫人。” “狐源,国贼也——” 齐公又叫唤起来,眼中甚至露出恳求之色,谢涵一顿,怀陀只觉得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冷了下来,他听到对方声音极冷,“您还要包庇他?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这一刻,谢涵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失望,又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盯着对方,忽然一道念头闪过,似乎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怀陀听他喃喃低语,“何物不能弃,何人不可舍?何物不能弃,何人不可舍?” 他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看着齐公的目光好似丛林间的冷血动物,“君上,您何德何能啊?腆居君位这么多年,上不能扬我大齐国威,下无力解百姓困厄,中甚至不能保身长全。堂堂一国之君,将自己弄到这副田地,真是丢尽了我齐国列祖列宗、历代英灵的脸。” 齐公眼神惊怒又恐惧,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死去多年的、对他不屑一顾的先君,“啊啊——” 谢涵瞧着齐公歪斜的嘴角,颤抖的右手,只会兹哇乱叫的嘴,泛着腥臭的身体,缓缓下达了某个判决,“君王死社稷——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死得其所。” 他按住对方不断敲击床沿希冀引来注意的右手,“君上,您被尊为君上这么多年,到了总该为我国做点什么。放心,作为交换,我会保狐源不死的,只要您听我的。” 谢涵说了这么多,齐公似乎只听进去最后一句话,乱叫声骤然安定下来,甚至不自主地想牵一下嘴角,僵硬如面具的却让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谢涵转身对怀陀说,“公公现在让人传旨,就说君上恢复了部分,明日有大事宣布,在太庙前升朝。” 这一句话下去,文武百官人人惊诧。 此时此刻的太庙,实在是太敏/感了。 太庙是什么地方啊,那是新君登基的地方,明天为什么要去太庙升朝? 君上恢复了部分? 他难道是要亲口宣布继君人选? 谢涵让怀陀绑住齐公右手,避免对方再写字或是乱动,对外宣称怕对方弄伤自己。又把谢涓叫到偏殿,“二哥,帮我告诉无恤,带兵守着太庙。 再让蔺缺带一万军,侯在宫门外,护我入太庙。” “对了,让兰深今晚就把王洋救出来。随便什么办法,凭他安排。” 谢涓心中紧张,“明日?” 谢涵微笑,“原来君上法旨上写了令我继位,明天是黄道吉日,我与君父商议后,明天宣布旨意,上告祖宗。只怕三家包藏祸心新捣乱,带兵压阵。” 君父法旨让三弟继位? 谢涓不知谢涵说的是真是假,但他必会让这件事变成真的。 与此同时,收到齐君旨意的三家疯狂复盘所有消息,怀陀自然会让殿内人知道:齐公恢复了右手,写了一卷诏书。还宣了二公子谢涓入宫。 二公子? 不对! 陀公公还亲自送了一个穿内侍服的人到楚楚夫人殿内。 再三盘查,发现怀陀带出来八个内侍,带回去的却是七个内侍,和一个穿着内侍服身份不明的人。 那个消失的内侍还在谢涓府上,他们甚至想偷人,却又因为都中人手不够,不愿轻举妄动。 二公子、二公子,他们一直没有注意这不声不响、终日借酒浇愁的二公子。 章节目录 第518章 第518章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玖玺桓也坐不住了, “拾兄,当初八公子承诺的是他继位才给大公子一军,当初和咱们交易的也是八公子, 人无信不立, 无论如何,咱们也要保八公子,替他除去障碍才是。” 又对须弥说, “这半年来, 难道灰飞烟灭的只有虞氏么?我们的人手也在对战虞氏中急剧缩水。倘若真的是...... 七年了, 七年前咱们是怎么将那位从太子变成温留君的, 是怎么剿灭东宫门人的,是怎么将人打入大牢的。凭他对虞氏的冷厉风行,倘使登基, 难道能让我们继续高枕无忧?” “玖兄不必多言。”须弥眯起眼睛,“你我皆知, 事到如今, 有些人安安分分地做他的边境封君也就罢了, 若想染指扶突, 我们绝不能准许。” 拾夏觉得自己没和谢涵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毕竟当年废太子案虞旬父和须弥出力最多,他只是打了个酱油, 哦,对了,玖家还有个反水的“姐夫”, 但—— 他毕竟想要公室那一军。 玖玺桓再加一句, “现在看来当初根本是温留君教的八公子那么说,什么‘只要他谢沁继位, 就将公室一军给大公子’,根本就是在诈骗,照这势头,哪里有八公子继位的机会。” 拾夏回神,“着啊,根本不是诚心的,瘪犊子骗老夫。” 正这时,有人慌慌张张通传,“家主,十五少失踪了。” “家主,少夫人和小小少爷失踪了。” “家主,不好了——” 三家都有人失踪,有的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弟子,被在妓馆里一个懵棍下去,有的是出去祈福的少妇带着儿子,路上遭了歹人,有的是下学归来的乖乖小少年...... 还留下明目张胆的信条: ——今夜子时,温留军营外,王洋交换。 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 若说之前还是十之八/九的推测,现在则是百分百的肯定,温留君谢涵,一定是他! 他竟这么嚣张! 玖玺桓猛地反应回来,“北境军!霍无恤一定还活着!不然温留君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果然很快,他派人去查后,禀报传来,埋伏在北境军沿途的杀手全被斩杀了,并且北境军东去了。 东? 岂不就是太庙? 温留君想在那儿把他们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对比起来,那几个小子已无足轻重,拾夏道:“不如咱们就拿那王洋威胁温留君,让他今夜必须孤身前来营救。” 玖玺桓帐下一谋士哑然片刻,“那只是个卫士,不是温留君父母老婆孩子,纵然是,温留君也未必会来救。”父母已经老迈,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 “而且温留君现在在深宫,消息都不一定传的进去。” 玖玺桓也被拾夏的异想天开噎住了,却瞥那文士一眼,“靳攸,莫对拾家主无礼。” 靳攸连忙跪下,“小人着急冒犯,请拾家主恕罪。” 拾夏脸上无光,拍着桌子指着人,“什么都不行,那你这小子说说怎么办?” “温留君有五万边境军,我等可放五万棘门营大军入内。”靳攸道:“目下五万棘门营大军中尚以我三家子弟为主要高官上将。就说有人要趁着君上病危篡位,被我们发现,开门勤王。西门令若不应,杀之便是。” 棘门营在扶突西城门外三十里处屯兵。 “但这只能做一个压阵,最好不要真的厮杀起来,否则我三家损耗太大,我齐国也损耗太大。” 靳攸言之有物,须弥追问,“那首选方案呢?” “首选方案——”靳攸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温留君明日从宫中去太庙,必然会有或北境军或温留军的保护。咱们现在第一去拖延这批人,第二在宫门外守着。” “怎么拖延?你想拖延就拖延,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几万边境军。”拾夏承认对方的法子似乎可以解决问题,到底刚被人下了脸,此时还是不善地追问。 “无论是北境军还是温留军,都有数万人马,强拖是拖不住的。但我等可以使骗术。” “骗术?” “都是些边境草民,哪里识得我扶突物宝天华,咱们使人引他们走错路换个宫门守还不容易?如果实在不行——”靳攸叹息,“就只能令棘门军入内,强行激战了。” 他拱手道:“所以当务之急,先将棘门军放入。” “另一头,咱们派人带着那位王队长前去交涉,放人并要求见温留君和谈,放松他们警惕。” 须弥又羡慕地看了玖玺桓一眼,果然什么人养什么样的谋士,自己滴水不漏,帐下谋士也是走一步看三步,各个有备选方案,不像拾夏家的,只会举缸举鼎比力气。 等须弥和拾夏走后,靳攸又对玖玺桓道:“家主,咱们先一步去西城门放棘门军进来,抢占先机,兵分三路,让我玖氏一军带着拖延护卫温留军去太庙的人马,让他两家带军去太庙火拼,如此,可消磨二家实力。以后国中就但凭家主做主了。” 玖玺桓点点头,领棘门军这种事,还是必须他们几个亲自出马,否则恐怕底下不认。 一万温留军已经动身往宫门而来了,他立刻派几十人散在街头去欺骗那温留军将领,对方是个梁人,入齐后一直在温留,从未来过扶突,很简单的,就被他们派出去的人拖住了脚步。 谢涵呢? 谢涵在“前扶突令,后来去温留监军,这次一起调回来,因为监军不利直接降了一级,成了扶突左中令的”安幼寻府上。 安幼寻在替谢涵监视齐宫。 作为曾经的扶突令,且现在的扶突令也由他一手培植,他的目光可以探及除开四氏以外扶突的任何一个角落。 不一会儿,有人禀报阳溪君入宫。 又过一会儿,阳溪君出宫。 没人知道这个时候齐公宣阳溪君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四公子? 管不到了。 若当真四公子继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绝不能是温留君。 人手本来就不够,三家都没有刻意去打探阳溪君。 不过就算去,这位在扶突经营几十年的鲁公子也有的是手段蒙蔽他们一时片刻,现在,他也确实要蒙蔽旁人。 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马车里坐着的是齐公。 原来,彼时齐公宣了阳溪君入内,对着对方写了一个“西”字。 怀陀解释道:“君上略微恢复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狐相。” 西城门下就是司寇府,司寇府内有天牢、地牢、普通囚室。 曾经的丞相后来的国贼狐源,以及曾经的玖二公子后来的燕使聂慎,都被关在天牢里。 阳溪君可以理解,曾经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想质问,他亲眼看着对方对狐源有多爱重,自然也不奇怪对方此时要去见狐源了。 但他不在意这个,而是惊诧,“君上可以写字了?那——”他压低声音,“明日太庙升朝,不知君上——” “这不是阳溪君该关心的事。”怀陀面上低眉顺眼,话语却很生硬。 阳溪君讪笑。 怀陀:“君上见狐相,不想惊动任何人,还要阳溪君安排。” 阳溪君连连点头,“当然当然。”他跟着齐君二十几年,知道对方有些别扭的性子,所以也不奇怪对方是亲自去天牢见,而不是把人宣召入宫。 出门后,他对着怀陀的方向啐了一口,“老阉狗。” 出宫门,有鲁姬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来到路上,他自己也有足够人手,果然没有惊动什么人。 在确定齐公右手真能写字后,他目光垂涎,一路都在问,“君上明日太庙升朝,可是心中有继位人选。” 见对方只是一直写着西字,又确实说不清楚话后,阳溪君颤巍巍拿出一卷帛布,将蘸着墨水的笔放入齐公手中,“臣一定会带君上去见狐相的,只是想请君上帮臣写几个字......” 等逼着齐公写完后,他颤抖着抱着那卷法旨。 不同于鲁姬,不在乎谢漪谢泾哪个继位,他怕极了谢泾,所以一直帮着的都是谢漪,现在......现在终于......苦尽甘来,大梦得圆。 见齐公怒目而视,右手在马车上不知写些什么,阳溪君害怕,怕再有一丝一毫意外,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他伸手在齐公手腕扼了一下。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齐公右腕不正常地垂下,竟被生生卸下腕关节。 他口舌开始流涎,急切的目光因为痛苦变得浑浊。 阳溪君轻声道:“君上就不该去见那燕贼,他不思感恩,反而弄断了君上好不容易养好的右手,他狐源就是想见我国内乱,其心可诛!” 拾氏和须氏还在点人手,玖玺桓已经率人来到西城门下,这西城门令不是任何一方的势力,只忠于朝廷,短暂的交涉后,谈拢无果。 几经波折下,如今的西城门只剩下一千不到的人手,其中几百个氏族子弟,玖玺桓一挥族旗,西城门顷刻陷入内乱,他里应外合,率人撬城门。 这城门防的是外敌,从里打开,比从外推入可简单多了。 这时,一辆马车映入眼帘,有人小声道:“是阳溪君。” 这个时候,阳溪君来做什么? 靳攸道:“杀城门令开城门,终究不光彩,且阳溪君一直得四公子倚重,家主若真要扶持四公子,阳溪君不可留。” 玖玺桓也是这么想的。 他当然不会去扶持谢沁。 只有拾夏这么天真,以为他们杀了谢涵后还可以和谢沁好好相处 。 更何况谢沁背后的楚国太强大了,如何挟君主令群臣? 谢漪就很好,亡国女的孩子,身边就只有阳溪君一个真正用得上的。 他本来还打算等谢漪继位后,再对阳溪君动手,不想现在有机会送上门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改了一下。 望查收。 我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 章节目录 第519章 第519章 “砰——” “砰——” “砰——” 哪里来的这样急切的敲门声? 扶突内除开三家外的每一个贵族、高官, 还有各国使馆的门都被叩开,“大事不好了,有人要私放狐源, 大人一定要阻拦啊!” 齐国贵族高官们神情一凛。 他们本来也没怎么睡着, 宫中突如其来的旨意,明日太庙的大朝会,整个扶突城来来往往的兵马, 哪里都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势力小的紧闭家门, 唯恐被波及。 势力大的各种刺探, 准备到时候往哪边倒。 只有使馆们的各国驻齐使臣不是很有兴趣, 如梁雍使臣:反正齐国再怎么斗,也波及不到他们身上。 楚使倒是配合得很,他早就接到楚王的讯息:无条件配合温留君一切行动。 因此早早和谢涵通上了信, 此时当仁不让,“什么——什么人这么大胆。若非狐源, 齐君怎会缠绵病榻一年, 齐国怎么会内乱至今?谁敢放走这等人?” 嗯...... 既然外国人都这么义愤填膺了, 他们怎么好意思不发作一下?一个个大骂狐源, 因为出来叫人的都是宫中宣旨内侍,众臣以为是齐公紧急传召,等跟着宣旨内侍走到宫门口—— 他们揉揉眼, 再揉揉眼,没错,旁边的那个是怀陀公公, 但怀陀公公前面那个...... 哈哈——早听说君上恢复了不少, 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好,不止能站能说, 还返老还童年轻了不少。 滴亲娘喂—— 这不是早就死了一年的温留君吗? 今天的天是那么黑,风是那么大,所幸冰盘高悬,众人低头一看——有影子。 也有早就听到点零星消息的,此时心思电转:怎么是温留君?他现在想做什么?他知道三家此时的谋划了吗? 还是楚使,惊呼道:“温留君,你、你还活着?皇天保佑啊!你怎么在这里,莫非现在是你召集的我们?” 谢涵深深拜下,“诸位请受我谢涵一拜。” 众人纷纷避退,连道“不敢不敢”、“何须如此”。 “请诸君务必受我一拜。”谢涵弯腰折下,诚恳道:“只因今日有一件天大的难事要请诸君相助。” 不会是让我们去抗衡三家罢? 众人避得更远。 谢涵很快直起身,指着怀陀说,“君父稍有恢复,便秘密离宫,前往司寇府,只为放了狐源。公公心怀大义,将这件事告诉了本君,可本君人微言轻,又能做些什么?恳求诸位相助,狐源——绝不能放。否则他日,谁都敢在我国做细作了,我齐国必定被列国耻笑。求诸位劝劝君父!” 哦哦——这个啊。 不是去打三家啊。 众人顿时心神一松,兼之任何一个齐人都对狐源咬牙切齿,闻言顿时纷纷支援,“温留君哪儿得话,我等为齐臣,分所应当。” “君上仁慈宽厚,我等岂能坐视君上又被狐源那奸诈小人欺骗?” 外加心中疑惑,他们君上得是菩萨再世罢,他们都见过齐公的瘫痪模样,这还能放过对方? ——大昊不解之谜又增加了一个。 事不宜迟。 再不抓紧,狐源恐怕都要出扶突了。 一行人趁着夜色往司寇府而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怎么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 阳溪君怀抱齐君亲笔书信,没来得及再多高兴一会儿,从司寇府出来后,只见漫天飞箭如蝗,他惊慌失措,扬声道:“住手!我乃阳——” 没有了,他什么都没能再说出口。 ——我乃阳溪君,我马车上有君上! 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飞来的箭矢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他怀抱着他梦寐以求的传位诏书倒在了血泊里,于是那卷诏书也全为鲜血所污。 他的马车被射成了刺猬,汩汩的鲜血从车缝流淌而出,伴随着短促的“啊啊”两声叫唤。 没人注意这小小的一辆马车,玖氏与西门守城军正在激战,不远处响起动地的马蹄声。 玖玺桓惊诧回头。 唔——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兵马呢? 这也是跟随谢涵而来的文武百官心声,只见谢涵带着他们走出去没多久,就遇上一串军容肃肃的兵马,放眼望去,长街之内,无穷无尽,草估一下,一两万罢。 分析了一下如今城中兵力构成,他们大胆猜想,难道温留君文谏不成打算要兵谏? ——这......不妥罢。 谢涵解释,“如今城内纷乱,故涵命我温留军护送诸位大人,否则诸位大人若有意外,我齐国朝廷无人矣,涵岂非成了国之罪人!” 甭管心里怎么想 ,众人纷纷言谢,“温留君思虑周全”,“现在都中确实不太平,还要多谢温留君”。 人在千军万马包围中,好听的话自然可以不要钱地输出。 于是谢涵又带着两万温留军、文武百官去西城门了。 在玖玺桓听到动静时,谢涵一行自然也听到了前方交火声,他大惊失色,“现在如何会有人攻城?莫非虞氏余孽?” 这是最合理的猜想,外国的不可能,总不会一点声响也没有从边境直接打到都城罢? 等到车马开进,看清人,哦豁——敢情城内人在向外攻城。 谢涵拔剑,怒不可遏,“玖家主,你在干什么?” 一年多了,玖玺桓再见谢涵,竟觉恍然,他看看谢涵再看看他带着的文武百官,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个陷阱里。 那边谢涵已经提气扬声道:“西门令大人,我来助你!” 便指挥温留军加入战斗。 玖玺桓带了一千人,是的,一千人,加上城门守军中的几百个三家子弟,再是精锐,也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沈澜之一向吹嘘自己“天下第一守城大将”,他指挥人马,游刃有余,还遥遥向城门中人呐喊,教人怎么开小门放他们的人马上来帮助杀了三氏子弟。 战斗是一边倒的胜利,接近尾声时,拾氏和须氏姗姗来迟。 他们很守信,是玖玺桓提早了一个时辰出发,遥遥看到西城门战火时,须弥瞬间洞悉玖玺桓的心思,暗骂对方无良,等走近定睛看清场中全貌后,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回事儿,怎么多出来这么多旁人?他讶然道:“发生何事?怎么打起来了?” 西城门火把通明,绑了玖玺桓后,谢涵、兰深和西门令一起站在城墙上,谢涵高声问,“玖氏攻我扶突西城门,违法乱纪,皆以伏诛,拾家主、须家主现在率人,所谓何来?” “温留君?”须弥张了张嘴,不是在宫里?不是明天一早出发去太庙? 他又看看对方身旁兰深,他认得这人,不是才约好了一起交换人质,还推心置腹了一番,说好了帮他们向温留君美言,明日和谈。 他立刻怒道:“竟有此事?城门护我都城安全,护君上安全,玖氏竟然攻城,莫不是要放外敌进来?” 他这一句“君上”令文武百官在惊/变中如梦初醒,七嘴八舌,“对啊——君上呢?” “我等不是来劝君上的?” 谢涵下城门,带众人去询问司寇府,得到阳溪君没有过来的消息。 期间,须弥跟进,向旁边熟识的重臣问道:“怎么回事?玖氏为什么要攻城?老夫与拾家主收到西门有战斗的消息,还以为有外敌,立即率人前来支援。” 拾夏不善言辞,苟在须弥边上,问出心中所想,“温留君怎么在这里?” 那重臣心中并不相信,朝谢涵方向拱了拱手,“谁知道呢?还好有温留君助西门令守城 ,否则我等梦中城门已破,扶突危矣。” 谢涵则排查阳溪君,排查、排查...... 最后排查到一辆千疮百孔的马车。 众人腿一软。 “君、君父?不,不会的——”谢涵双手颤抖,掀开车帘,顿时瞳孔放大,前排首先看到的群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一个个下饺子似的跪了下去。 谢涵进入逼仄的马车,将齐公的尸体抱了出来,只见其脑门、胸口、腹部、双手、双腿共插/了十七支箭,鲜血还没干透,还在流淌。 他将人放在干净的地上,再也忍不住,跪在对方身侧失声痛哭,“君父——儿子来迟了,都是儿子来迟了——” 哭过一阵,他忽然惊醒,呼喊道:“太医呢?太医呢?神医不是在宫中,来人啊,传神医党阙——”他七手八脚地开始捂齐公身上淌血的洞眼儿,接着怒吼,“人呢?还不来替君上包扎伤口!” 群臣欲言又止,见谢涵面色苍白,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浮木的模样,不忍说出口:君上显然已经去了有一会儿,纵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包扎伤口毫无用处。 须弥和拾夏一起跪在群臣中,对视一眼:怎么回事? 不只是放棘门军进来? 事情大条了。 别吱声。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私攻西门,棘门军进来后,成王败寇,守城军死了白死。 被发现了,没能让棘门军进来,玖氏最多脱一层皮。 可现在是弑君啊—— 他们伏着身子,眼高于顶的两位大家族长,此时把头低进尘埃里,只希望没人注意到他俩。 党阙很快过来,遥遥见西城门处跪了一地的人,心里就是一凉。 走近,见昨日还有起色的病人,转个夜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关键这病人还不是一般人,他也觉得腿软了。 然后就对上谢涵满怀希冀的目光,“神医,快救救我君父!” 这种目光党阙看过太多次了,可生死有命,人力所不能及。 这种事他也做过太多遍了,仔细地查了一遍齐公的眼耳口鼻、脉象、心跳、指温,一刻钟后,他跪了下来,痛声道:“齐君殡天了——” 这像是某一个信号,寂静的城门,破晓的日光,满地的百官,一瞬间哭声大作。 “君上——” “君上!” “君上!!” 昊王忽十九年暮春,齐公谢皋溘然长逝,为玖氏乱军射杀于齐都西城门,到死也没有见到他那信任了半辈子的爱臣,甚至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值班,不更。 今天先更了。 章节目录 第520章 第520章 谢涵低着头, 跪了很久很久,没有出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人悲伤到一种极致的时候是不会哭泣的。 离得近的臣子只见其侧脸冷峻至极, 他隐约记得温留君的面部轮廓是极柔和的,好像秀丽的山川、荡漾的微澜,此时却觉对方是陡峭的险崖, 汹涌的波涛。 他有些害怕, 边痛哭边轻声道:“温留君节哀。”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 解冻了谢涵, 他“啊——”的一声长啸从那几乎染红的马车上拔下一支箭矢,一个“玖”字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好像择人而噬的凶兽,他的声音满含能鸩杀活人的怨毒, “玖氏,虺蜴为心, 豺狼成性, 攻我护都城门, 杀我无辜将士, 挑拨内乱,诛臣弑君,神人之所共嫉, 天地之所不容,当夷三族,永绝于世!①” 他侧头看了沈澜之一眼, 对方立刻领命而去,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替玖氏求情。 玖氏留存在扶突的人确实不多,很快玖家被重兵包围, 男女皆下狱,唯有谢娴被一顶软轿妥善送到宫中。 她惶惶然见楚楚、谢妤,“母亲,阿姊,怎、怎会如此?君父、君父......”她潸然泪下,“还有三思——” 谢妤前几天才给齐公请过安,不想竟是最后一面。 天人永隔,再多的厌憎怨恨,此时也全化作悲痛不舍,“他活着时我恨他送我回宋国,他走了我又恨自己不曾多多体谅他。思来想去,我若不是他的女儿,若不是齐国公主,恐怕如今大字不识,满手粗粝,终日农活,或许还会被乡绅欺压、朝不保夕,甚至被卖到下贱的地方受尽羞辱。” 一夜夫妻百日恩,当初废太子案时,楚楚曾这么求过齐公。 现在这句话同样影响着她。 她并不像谢妤一样悲痛,只是怅然。 她想起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年少时的齐太子谢皋唇红齿白,受命来楚国求婚,好像一只柔弱的兔子,被她捉弄了也只会抖下唇闭眼说“有辱斯文”...... 听到谢妤连绵不绝的悔恨抽泣后,玉搔头轻轻挠了下鬓发,懒洋洋开口,“你是我的女儿,不是齐国公主也会是梁国公主,雍国公主,燕国公主......” 谢妤满腹的悲痛被突如其来打断,正逢谢娴入宫,她从小习惯于照顾保护柔弱温婉的妹妹,转而安慰,“没事的,咱们公室,‘夷三族’刑法都是管不到咱们这儿的,再说,涵儿难道会要了三思的性命?只是——” 她瞧着妹妹神情,“玖少卿恐怕是救不回来了,他可是玖家少主。” 谢娴目光一凝,良久,说:“我与他,早在七年前,就夫妻缘尽、恩断义绝了。只要三思好好的。”说完,她复又悲伤,“怎会如此?才听说君父病情有起色。叔父、”她顿了顿,“玖玺桓怎敢如此?” “还不是狐源狡意媚上,玖玺桓胆大包天。君父恢复了些,没有开仪仗,借阳溪君的马车掩人耳目去司寇府要私放狐源,玖玺桓则想攻破西城门放棘门大军进来害人,两军交战,谁管得了城下一辆小小的马车?”说着,想象那场面,谢妤又止不住难过,“万箭穿心,君父当时该有多痛,多害怕?” 韩斯、蔺缺、栾殊、魏起、魏尝、翦雎、穣非等人,被沈澜之一并从北境带了过来,此时纷纷出力,帮谢涵抓人、探查、审判。 谢涵把须弥、须贾、拾夏、谢宾、谢浇、霍无恤都叫到一块来,他手上有从玖氏、虞氏收回来的两块将军令,和齐武公遗留下来的两块将军令,共计四块。 如今举国哀悼,齐宫遍地缟素,人人进来披麻戴孝,不走进了辨认一下还认不出来。 众人进殿前,彼此对视一眼,确定来者何人后,都是奇怪,不知谢涵为何将他们聚在一起,公室,兄弟,氏族、心腹,还有退下的须贾? 在大朝会旁边的宣殿里,怀陀低眉顺眼,谢涵坐上首,见人进来,赐座后长叹一声,“多事之春。虞氏通敌叛国,罪行滔天,不除不可;玖氏弑君罔上,罪不容诛,岂能不杀? 可虞玖子弟遍布我国,顷刻间我国官场就少了十之一二的文武之臣,如此大的动乱,我齐建国以来,一手可数,每一次都几乎是灭顶之灾。 值此存亡之际,更逢君父殡天,国无主家无长。 周围诸国蠢蠢欲动,玖虞封地恐怕暴/动,棘门军几无将帅,人心不稳,我心忧甚。 思来想去,只能请诸位同舟共济,一同保齐国度过难关。” 须弥擦了擦额头冷汗,拾夏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来算账的。 便见谢涵击了击掌,怀陀奉上一个托盘,里面金灿灿的,虎头金牌——将军令,他们顿时睁大眼睛。 “我小小封君,无甚才能,本不该由我来做这件事,只是君父骤然辞世,太子殿下又不在都中,只好借着先祖父的遗旨僭越一回。否则,我齐国大军如一盘散沙,倘若敌国来袭,倘若玖虞反扑,我等将毫无还手之力,唯任人宰割而已。” 谢涵拿出第一块将军令亲手递给谢浇,那是虞氏的一军,“大哥,这齐室江山,亦是我谢家江山,我们身体里流的是同样的血,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哥一定要与小弟排除万难保我齐国万年。” 谢浇愣了一下,“给我?” 他早听拾夏讲清其中内情,但没像拾夏那样想着干掉对方强扶谢沁得到将军令,在他看来,三弟做国君比谁都合适,只是舍不得也很遗憾,没想到...... 谢涵已对拾夏说,“大哥十年战场积累,我绝对相信大哥有这个能力领我齐国六分之一兵马,可从来没做过的事情第一回做,总要有个领路人,拾家主与大哥既为翁婿,那和父子也不差什么了,涵在这里请家主一定要帮扶我大哥。” 拾夏再料不到在谢涵回来,玖家三族下狱后,这块将军令兜兜转转还能到他手上,绷不住脸裂开嘴,拍着胸说,“温留君放心,老夫一定使尽浑身力气帮扶大公子。” “全赖拾家主了。”谢涵又拿第二块给谢宾,“叔父,你是祖父认定的不二将才,可惜因为过去种种一直无法一展所长,小侄现在还记得十八年前,你骑着高头大马,套着金色武盔,在两旁的欢呼声中入城的场景,掷果盈车,盖世英雄。那时,你也是小侄心目中的大英雄,小侄只愿叔父能重拾信心,重拾荣光。” 谢宾好似被谢涵的话语带回到他那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看着手中那早该到自己手中的将军令,又一直不敢想不敢拿的将军令,几乎泪目,低下头去,“臣必不负温留君所托。” 属于公室的两块将军令,一块谢涵给了谢宾,令一块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给霍无恤,但他却给了须贾。 须弥愕然,叔父已经不能长时间骑马,不能拉动超过一石的弓,甚至走久了膝盖就会痛。 “大将军。”谢涵笑道:“老师,我再唤您一声大将军。” 须贾和谢艮是齐武公给谢涵找的文武师傅,结果在最后双双放弃了他,一个为了家族,一个为了小辈。须贾无颜受这一声“老师”,“温留君折煞老夫。” 谢涵却曲解其意,“大将军做了三十年的大将军,永远都当得起这一句大将军。你乃齐定国柱石也,这种大难当头的时候,只有大将军能凝聚军心,安抚群众。大将军花甲之年,本已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我却将大将军又拖入这黄沙硝烟中,只求大将军最后一次保卫齐国。” 他甚至跪了下来,须贾连忙去拉,须弥忙不迭劝:“叔父,现在棘门军多乱啊,只有您对军中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可以防止外国插入细作,可以拔除玖虞残留势力,可以振奋军心,一同抗敌。”心里却想着如何在军中安插须氏党羽。 须贾终是接过那块将军令,“只要我国平稳下来,老夫定当退下。” 谢涵赞道:“大将军高义。” 最后一块原本属于玖氏的将军令,毫无悬念的,被谢涵递到霍无恤手上,他对别人永远有那么多话说,此时四目相对,凝着对方,却只说了四个字,“永不相疑。” 霍无恤心头一跳,好像蹦到嗓子眼儿,还要蹿出来似的,他听到自己说,“永不相负。” 至此,皆大欢喜,谢宾得偿所愿,不再惶惶不可终日,谢浇终于能一展所长,拾夏满心欢喜,须弥高兴于须家可暂掌两军。 这时,谢宾问,“刚刚温留君所说的,武公的遗旨是什么意思?” 须弥、拾夏等纷纷询问,怀陀奉上那卷泛白的诏书和君玺,众人粗阅后,须弥立刻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温留君本来就是武公指定的储君,明正而言顺,请温留君继位。” 谢涵却说,“太子还下落不明,我岂能如此?不过借这由头暂时安顿我国,免我国危机。” 拾夏“啊呀”一声,“太子殿下是先君定下的太子,温留君是武公定下的太子。子从父,天上地下,先君都是要听武公的。” 谢宾接口,“否则就是不孝。武公在时,其为君,先君为臣,更改武公决议,为不忠。温留君为人子者,怎能置先君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又说,“温留君也说了,目前我国有危机,太子下落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便如龙无首,马无头,车无笼,耳目昏昏,全无方向,怎么避开危机?” 拾夏心里骂了句娘,他起的头,怎么好听话全让对方说了?装了十几年死人,现在知道不装了? 谢涵还在为难,在众人一番劝说下,只道:“即便太子不在,此事也须从长计议,容后再提。我国经此动荡,百官惊惧,人心不齐,明日大朝会,还请诸君与我一同给大家个说法,避免人心惶惶,再议君父谥号,共定后续大计。” 众人连连点头。 ——知道了,这就回去让下头的人草拟《劝温留君登基书》,并让心腹们每人背一段。 谢涵最后留下了须贾和霍无恤,“大将军还记得曾向我要过豫侠吗?可惜他牛心孤拐,我也说不动他,现在让我找着一个不输豫侠的将才了,我将无恤赔给大将军。大将军喝了我的神仙醉,可别忘了昔日答应过我的事,要好好提拔我的人啊。” 他已经把一块将军令给了对方,这还要怎么提拔? 再往上,就只有大将军位了。 须贾悚然一惊。 他只是不屑去做很多事,但从来不愚笨,否则在四族明争暗斗中做不了三十年大将军。他风烛残年,骑不动马拉不开弓,做大将军只是一个象征、一个威慑、一个过渡...... 否则谢浇、须旭风华正茂,谢宾、拾夏春秋鼎盛,他们哪个做大将军能轮得到霍无恤? 至于现在就封霍无恤做大将军? 没人会同意的。 就算力排众议,以如今棘门营的乱状,一个外国人哪怕是神仙也镇不住、梳不清。 他动了几下唇,纵使知道会得罪人也忍不住劝出口,“霍小兄弟是雍公子,是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谢涵哂笑,“本国人就很忠心吗?” “哗——”的一声,他把台上的东西一袖全扫下来,骂道:“虞旬父通敌,玖玺桓弑君,至于须家主和拾家主那个晚上率军来西城门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当夜玖氏的同党,不用本君详说了罢? 这就是咱们土生土长,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老齐人啊——” 他瞧着下首须贾,目光平淡,语气也很平淡,“大将军,为我国稳定,本君也不想赶尽杀绝,这么多玖氏的供词,本君只打算让他们不见天日,希望大将军不要辜负本君一番苦心。” 须贾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须氏动向的,只是不知道那晚对方也参与了,他拣起一份份供词,草草一瞥,一一叠好,苦笑着交给怀陀,“温留君慧眼如炬,您既然相信霍小兄弟,老夫一定倾力相助。” 等须贾走后,霍无恤揉着谢涵太阳穴,“累吗?” 谢涵抓着他的手,“有些人要是亲我一下,可能就不累了。” 霍无恤轻柔点了下他眼角,“兰兄今天向我抱怨君侯偏心:那个晚上兵分三路,一路去太庙迷惑三家,一路去宫门引开部分兵马,一路随你去西门厮杀,君侯把最安全的任务给了我,把最危险的给了他。” 要是沈澜之在这里,谢涵能赏他一对白眼,“一万军,还能和西门守军里应外合,杀一千多个玖氏家兵,还危险到他了?” “但我一直想要的就是保护君侯,而不是被君侯放在保护圈里。”霍无恤轻声道。 “有点自我陶醉哦。”谢涵掰着手指说,“第一,大家都知道我信任你,你带北境军去太庙,才能让三家相信,我第二天要在太庙出现;第二——” 他自暴自弃,“我不懂并兵法也,只知人数碾压,碾压得明明没有一个危险的任务。” 章节目录 第521章 第521章 “臣等死罪, 然天命已至,紫气东来,岂能明知而不言?此臣不忠也。 经年以来, 我齐罹难, 先君病危,奸相入狱,太子失踪, 权臣把持, 多有内斗, 前有虞旬父通敌叛国, 后有玖玺桓攻城毁防。 种种变故,累牍难书,直此之际, 温留君肃清朝纲,褒德赏功, 除叛诛贼, 养民生息。 此天不忍我齐八百年国祚毁于一旦, 降温留君以力挽狂澜, 实乃天命所归。 故臣冒死进言,请温留君践位,救齐于危难, 救黎民于水火。” 第二日升朝,各家谋士不负主君厚望,有的声情并茂, 有的诚挚感言, 有的痛哭流涕。 “天不可无日月,国不可无君主。天无日月, 则万古如长夜,国无君主,则山川犹混沌。请温留君为万民计,继位为君。” “去年种种,皆因先君病情,不能承担宗庙社稷,温留君再犹豫,江山无主,恐我国重蹈昨日覆辙。” “无人带领,我国则为一盘散沙,列强环伺,散沙如何聚众抗衡?今日我国臣民他日或为他国俘虏,温留君也姓谢,也是齐人,如何能狠心眼睁睁看着我等丧权辱国?” 朝堂上群情激昂,纷纷陈词,待众人说完,谢涵长叹一声,“本君知诸位心意,奈何我位卑德薄,不能不度德量力。且太子仍在,我惟盼殿下归来,岂能鸠占鹊巢?” 随后力排众议,开始商讨后续事,包括齐公的发丧。齐公薨逝的消息早已发往昊王室与列国,各国吊唁使臣已在路上。 第二日。 又有人进言:“太子,罹难之际弃我国,何以承担社稷?” 谢涵当即呵斥,“臣议主,妄言至此,拖出去。” 但他按的住一个人,却按不住所有人,众人纷纷痛斥谢泾储君期间种种劣迹,谢泾为人,想想也知道会有多少为他人所诟病的地方,直被翻得底朝天。 最后,有人请来怀陀,“公公伺候武公十年,伺候先君二十年,不知二位先君对我国未来有何打算,先君故去前传令太庙升朝所为何事?” 怀陀手里本来就有一份齐武公的遗诏,不知怎么的又来了份已故齐公的遗诏,一个是“加冠后谢涵即可继位”,一个是“迎寡人之第三子谢涵登基”。 群臣更加来了精神,“武公遗诏,先君遗命,温留君再推辞便是对先人不敬,对父祖不孝。” “君命不受,更为不忠。” 一连七日,谢涵终于推辞不过。 钦天监开始算吉时,司礼府准备登基大典。 期间,齐公的谥号,也被商议好了——怀。 ——平谥,用之闵伤焉,用之无后者焉。 纵览齐公一生,既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绩,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恶行,平庸而普通,却先是被宠臣欺骗半生,后是被下臣射杀于都城,中风一年、瘫痪在床、点滴恢复、万箭穿心。 ——悯伤悯伤,如何不叫人悯伤? 便是普通臣下也觉得,先君这一生太倒霉了些。 玖氏将在齐公出殡前一天正法,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谢娴见玖三思迟迟没有被放出来,终于慌了神,谢妤安抚后,亲自来找谢涵。 值此混乱之际,谢涵政务繁重,不两日就累坏了,霍无恤逼着人躺在软榻上,让人闭眼,坐在旁边念奏章给人听,提朱笔替人批。 进来见到这一幕,她皱了皱眉,谢涵睁开眼,“阿姊怎么来了?” 谢妤见他脸色苍白,难免心疼,“事是做不完的,千万不要累到自己了。” 谢涵笑笑,“我省得了。” 谢妤便知其半点没将她的话放心里去,只她有更重要的事,“怎么还没把三思放出来,娴儿急得口角都冒泡了,又担心打扰你。” 霍无恤心里咯噔一声。 其实就玖三思一人,他们内部就讨论过很多次。 他是赞成放了那孩子的,不止因为那孩子和他相识一场,更因为如果那孩子死去,楚楚夫人、宋太夫人、娴公主,甚至八公子,都会对谢涵有芥蒂,他不愿看到如此。 韩斯却一力反对,“国有国法,岂能因为一个人例外?二公主免责,是因为三族罪祸不及公室,这是为了国家的统治,早就被写在了法典里。玖三思却姓玖不姓谢。如果君侯放了玖三思,怎么和死去的蓉郡主交代?” 谢蓉是虞旬父的妻子,谢皋的堂姐,虞氏灭族后,她被免责,只是丈夫孩子女儿都死了,她一个老婆子活着可笑,活着痛苦,投缳自尽了。 “难道只因为蓉郡主是君侯的表姑,娴公主是君侯的姐姐,亲疏有别?” 沈澜之三缄其口,还劝韩斯,毕竟对方是他举荐给谢涵的,“小斯,这时候别说话。无论是杀是留,君侯都一定会后悔,人后悔的时候不会怪自己只会怪旁人。” 对此,韩斯给他两个白眼,“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至于谢涵,他本心上当然想保住对方,可他又时时刻刻地警醒:玖三思是玖玺桓定下的继承人,他的心一定在玖氏这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因此,对玖三思的处置,一时便搁浅了。 直到今天谢妤过来,谢涵犹豫一瞬,终是道:“姐姐,三思是玖氏的继承人。” 比起楚楚和谢娴,谢妤掌宋国国事,更明白利害关系,只是不曾或者说不愿深想。 此时她平静的面色骤变,那埋在心底的担忧终于翻涌上来,“你、你——”她张了张嘴,“你要杀三思?你疯了?娴儿会受不了的。” “我并不想杀三思。”谢涵撇开目光,“只是我知道,一个世家继承人一直以来受的是什么教育。倘若有朝一日,楚国灭齐,留下母亲与我,母亲不会怎么样,我却会卧薪尝胆,时时刻刻想着复国。” “这怎么能一样?”谢妤连连摇头,“不一样的。三思才多大,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啊。” 韩斯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宋太夫人此言差矣。” 他一收到消息就猜到谢妤要说什么,立刻赶过来,当然这消息是玖家对家给他的,但他不在乎,“玖小少爷吃了这么多年玖家的米,穿了那么多年玖家的衣,怎么能算无辜?怎么能分享了好处而不一起承担罪行?即便无辜,玖家的仆婢不比他更无辜点?律法如此,不是无辜二字可以动摇的。”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谢妤不忍对满脸疲惫、面色苍白的弟弟发火,冲着韩斯怒道:“我道涵儿怎会如此,原来就是有你们这帮酷吏危言耸听。” 韩斯不理她,只对谢涵拱手道:“君侯,这是你第一次用现在的身份判决一桩案件,倘若徇私,国人会怎么看你,天下人会怎么看你,以后你想要再推行任何事,这个污点都会永远拖你后腿。” 谢妤看看一脸坚持的韩斯,再看看始终皱着眉的谢涵,“涵儿,看来今天我是说不动你了,那你自己去和母亲、娴儿解释罢。” 楚楚很快就派人来传谢涵,霍无恤拉着他,“我陪你一起去。” 谢涵笑了一下,“母亲能对我怎么样?”他抱着人,将头埋进对方脖窝里,轻嗅了一下,好像那给了他无尽的勇气,“等我回来。” 定坤殿内,楚楚素服白花,乌黑的发髻里嵌着几缕银丝,眼角有了细纹,鼻唇间法令纹加深,她老了——她也确实老了,再过几天,就是齐太夫人了。 她面色有些冷,“你当真不肯放了三思?” “母亲。”谢涵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再过几天就要行刑了,你说你不知道?”楚楚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姐姐只有三思一个孩子,她之前落水坏了身体,也只能有三思这么一个孩子。她为什么会落水你忘了吗,是玖家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可我要怎么和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管得了他一个八岁稚童?三思活下来会吃他们家的米还是占他们家的弟?他才八岁,碍得了谁?有什么要和天下人交代得?是你自己——”楚楚骂道:“是你自己爱惜名声,怕背上徇私的名头,是你为了权欲,要拿玖氏正典型。” 谢涵起身,肃立一旁,低着头,并不作声。 “涵儿——听母亲一句,放了三思,不然你也不会快乐的。我王兄说过,如果做了王,只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痛苦,那又有什么意义?” “母亲。”谢涵抬头,“做王,不是为了自己快活的。” “我不管。”楚楚指着人道:“你如果还认我这个母亲,明天——就去把三思放了。” 谢涵不做声,母子二人僵峙许久,终于谢涵低头,“明天我去天牢看看。” 他只说去看看,却没有说放人,楚楚把谢娴叫过来,“你弟弟吃软不吃硬,我偏偏却是个硬脾气,你阿姊也差不多,明天涵儿去天牢前,你再求一求他让他心软,咱们把红脸白脸都唱了,一定能救出三思,莫怕。” 霍无恤在门口等了很久,终于远远看到一行人影,他连忙过去,只见对方面色越发的白了,见到他就抓紧他的手。 触手之后,他才发现对方掌中满是冷汗。 他一惊,忙加快步伐扶着人进门,等身后侍从都被关在门外后,身侧人果然站不住歪倒在他身上,他连忙将人抱上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涵紧紧握着他一只手,口唇发暗,“霍无恤,我......胸口...好闷,好难受......” 霍无恤赶紧替他查脉,心知是心疾要发了,他赶忙拿出备着的药丸、药瓶,给人嗅了吃了,再推按了一遍穴位,才让人缓解。 明明已经好久没发作了,心肺病多是对寿数有碍的。 他坐在床沿抚着对方胸口,说笑道:“都说了带我去,楚楚夫人哪次见你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喜欢我这样的,我在保准能让她少骂你几句。” “好不要脸。”谢涵笑了一下,翻身凑近抱着他腰,突发奇想,“霍无恤,你会唱歌吗?” “那可不?”霍无恤吹起了口哨。 吹的还是谢涵在南疆常弹的曲子,就好像光阴流转,回到了那短暂明媚而无忧无虑的时候。 风清月白,小船飘摇,两岸山峰,妻夫山,情花圃,女娲庙前月老树。 章节目录 第522章 第522章 松子饼, 百合酥,糯米糍。 清晨,谢娴带了一盒糕点来看谢涵, “怎么又瘦了些, 脸色也不好,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若是病了什么都是空谈。” 她轻声细语, 谢涵打开食盒, 都是他喜欢吃的, 只有谢娴会关心这种事情。楚楚是个心粗的, 谢妤更不管这些琐事,从小只有谢娴会管着定坤殿内每个人爱吃什么,爱用什么熏香, 喜欢什么样的布料。 生病了,楚楚一边传太医一边嘲笑他不顶用, 谢妤责罚宫人找原因, 只有谢娴会立刻着人备着热水热粥蜜饯。 尽管知道这不会是一盒简简单单的点心, 谢涵还是伸手拿了一盏百合酥, “姐姐一贯知道我爱吃什么。” 谢涵的面色实在称不上好,脸很白,因为脸白显得眼下青黑格外明显, 双唇也黯淡没有血色,谢娴准备了一晚的腹稿忽然不忍心说,静静看人吃完后, 见人随意倒了杯水, 连忙按着人手,“纵是临近夏日, 也要小心,让人重新上壶热水来。” 等谢涵喝完热水缓解了点心的干甜后,已经快到点上朝了,直到他起身,内侍宫婢前来替他打理衣物,快要迈步出去时,谢娴仍然什么也没说。 还是谢涵收回脚步,“姐姐不要和我说点什么呢?” “你——”谢娴捂着口鼻,忽然一阵酸涩,“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三思离开我。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谢涵折返回来,拿帕子替她擦脸上泪花,一声叹息,“姐姐你总是这样心软。我让三思改姓谢,除名玖氏宗祠,从此与玖氏再无瓜葛,可好?” 谢娴眼中泛起光芒,“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谢涵替她扶了扶鬓角白花,“姐姐等我回来罢。” 下朝后,谢涵去了趟天牢,韩斯闻讯强烈要求同行,被谢涵赶走。 韩斯问:“君侯要放了玖三思?” “曾经姐姐在玖家受磋磨,阿姊在宋国手侮辱时,我那时就想,从今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她们,不让她们受一点伤害。难道到头来,伤害她们的竟是我自己吗?韩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韩斯往后退三步,“我理解君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弯腰一揖,“可韩斯要找的明主,却是能摈弃所有情感,一往而无前的人。韩斯理解君侯,韩斯不能苟同君侯。” 一揖过后,他转身而去,囚室昏暗,烛火将他影子拉长,显得他的背影决绝而孤寂。 谢涵知道,只要他放了玖三思,韩斯一定会与他离心离德。 他望着壁上油灯,微弱跳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先去见了玖玺桓,向他要了封逐玖三思出玖家的手书。 短短几天,威名赫赫的玖大将军就苍老了好多,曾经一丝不苟的发冠不知踪影,只有几根茅草插在头上,闻言,他笑了起来,问谢涵:“可以再多逐几个人出去吗?” 对此,谢涵面无表情,“玖家主觉得呢?” 玖玺桓可惜道:“少卿愚蠢,若是当初没有弄坏娴公主的身体,让娴公主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姐姐不是你们玖家的工具。”谢涵面色冰冷。玖玺桓笔走龙蛇,写好逐书,问谢涵,“现在该唤您君上还是温留君?” “先君五月初三出殡,本君六月初一继位。” 玖玺桓点头,他有个疑问,“靳攸可是温留君人?” “不是。”谢涵肯定且笃定道。留玖玺桓冥思苦想:莫非是须弥?总不是拾夏罢? 谢涵很快去接玖三思,都知道他是公主之子,现在齐国掌权人温留君的亲外甥,掌囚吏特意给他安排了干净通透的囚室,还让人挨着玖少卿,免得小孩子害怕。 因此,先看到谢涵的是玖少卿,“殿下——” 这久远到陌生的称谓令谢涵一愣,他在玖少卿囚室门口驻足,眉眼冷淡,“你不要这么称呼本君,当不起。” “学成文武艺,货与君王家。小时候,我被先武公挑选为您的伴读,您从小天资聪颖学贯百家,其他伴读因为公子公孙们的疏漏被打板子时,只有我和您一起喝茶赏花。” 玖少卿轻声道:“那时我就想,所有公子公孙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您半分,我运气真好,可以被选为您的伴读,近水楼台,只要一路跟着您,为您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以后一定能有光明的未来。” “只一点,您的身体不好。为此,我绞尽脑汁,找了各种名医偏方,后来想明白一件事,我再找也比不得宫中太医。遂开始小心注意,便发现您有时有些任性,总嫌弃:头发擦干太慢了,姜茶太辣了,温水太没味道了。” “光盯着您擦头发、喝姜茶、不碰冷水,都是一场场斗智斗勇。” 谢涵低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玖少卿牵起嘴角,“可能只是怀念那没什么忧愁的时光罢。” “那你慢慢怀念罢。” 谢涵令掌囚吏打开玖三思囚室。 玖三思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睁着眼睛看玖少卿和谢涵说话,见到谢涵进来,看看玖少卿,又看看谢涵,“温留君。” 谢涵脚步一顿,他矮身蹲在对方对面,“你该叫我舅舅。” 玖三思实在和谢涵生的很像,八岁的他脸上有婴儿肥,眼睛乌黑乌黑的,他抿了下唇,“可以吗?” “当然。”谢涵点头。 “那三思可以请舅舅答应三思一个要求么?” “什么要求?”谢涵瞥了玖少卿一眼,希望对方没教三思什么非分之想。 “三思想要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玖三思害羞,“三思想再见一次大风筝,再编一次竹蚱蜢,再听一次小曲。” 他从小被谢娴严格要求,被各个堂兄弟当作假想敌,被玖少卿当作筹码,被玖玺桓刻意培养,他不知道什么是玩乐,他不懂,只知道努力去达成所有人的目标。 ——直到谢涵带他出去过一次。 谢涵很奇怪,对方既不惧怕,也不厌恨,只要求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 他疑心有诈,将人带出,让人仔细搜了身后确定无害后,说:“舅舅近来无闲,且先君薨逝,都城之内禁歌舞,没有小曲。” 玖三思脸色转白,马上跪下,“三思大不敬,三思无意亵渎先君,不知舅舅繁忙,舅舅恕罪。” 谢涵对一旁婢女招了招手,婢女递上一个锦囊,打开是一块温柔的玉璧,流苏上垂着洁白的珍珠,是他曾经给玖三思的三岁见面礼,对方入狱后被缴没。 他拉人起来替人带上,“无事,在舅舅面前,不必这样谨小慎微,舅舅以前发过誓,一定会照顾好你母亲和你的。” 玖三思仰头看谢涵,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急报,“君侯,太子回都了。” “太子?”谢涵动作一顿,招婢女为玖三思继续挂玉璧,“泾太子?” 沈澜之等已经火急火燎过来了,“西门令的通报,太子带着一行人入城了。”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是现在,离齐公出殡还有三天,离谢涵继位还有三十天。 扶突城内各国使节都睁大眼睛看着呢。 方钦化对谢涵做了个刀了的动作,“离太子快马到宫门还有一个多时辰。” “不可。太明显了。”沈澜之来回踱步,“就算先君没有下过废太子的旨意,还有武公的遗诏摆在那儿,总归还是君侯更名正言顺些,若是动手,反而显得心虚。” 很快,在大家口口声声中,谢泾入宫了。 当初,谢涵失踪,他直接发疯,用最后的耐心把谢沁接进宫交给虞旬父后,就去了谢涵失踪点,渐渐没了音讯。 有人说他随温留君进了瘴林,有人说他被残存的刺客杀死,总而言之,随着一年的时光过去,没人觉得他还会回来。 可他偏偏回来了。 让谢涵一方高兴的是,他还带回了一个人——缃色的衣衫,瘦弱无骨,不良于行,却妩媚动人。 谢涵直接跑到门口抓着人手,“小怜!” 当初应小怜和他换了衣服去引开虞旬父的杀手,他虽然不断地派人找,可内心深处已经不觉得对方还活着了。 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人,如何不让他欣喜,“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他抱着人狠狠拍了下对方肩头,给应小怜都拍无语了,瓮声瓮气道:“君侯当小怜是无恤吗?”这一巴掌想拍死谁。 “哈哈。”谢涵尬笑两声,挥开谢泾派来给应小怜推轮椅的人,亲自给人推着,“本君这就叫阿劳过来。”他想问问对方如何脱险,到底现在不是好时节,对谢泾说:“恭喜太子殿下平安回来,殿下带回小怜,我感激不尽。” 谢泾看四周雕梁画栋,却是满目霜白,他在路上就知道齐公殡天的消息,此时道:“启程回来的时候,婧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三哥此时恐怕根本不想见到婧儿。” 四周都是人,谢泾从不在乎旁人怎么想怎么看,谢涵却还要注意风评,笑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安全归来,我只有高兴的份。” 谢泾恍然,看着四周人,知道自家三哥恐怕只是在对他说假话,但假话也好,假话也好,“真的吗?”他甜甜一笑,凑近对着谢涵耳边正要低语,却瞥见旁边一个小人儿靠近。 他愕然,“三哥,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原来是玖三思走近,谢涵无语,“是二姐的孩子。” 谢泾恍然,他爱极了这张脸,蹲下笑道:“真是一天一个样,一年不见,三思都这么大了,鬼鬼祟祟过来干什么?”谢泾喜欢玖三思,似乎不需要什么理由,看脸即可。 “没有鬼鬼祟祟。”玖三思对着谢泾一板一眼,然后拿出小锦囊递给谢涵,腼腆道:“玉璧三思好喜欢,三思也要送舅舅一个礼物。” “舅舅等会儿看。”谢涵一欣喜于应小怜的回来,二烦忧于谢泾的出现,对这个锦囊只一笑而过,就转头交给寿春收起来。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忽闻金鸣声响。 谢涵还没登基,但在推辞再三接受两位先君遗诏时,便已经是灵前即位了,他面前,除了持刀侍卫,任何人不得携带锐器,只有谢泾身份敏/感,他佩剑上来,一时无人阻拦。 玖三思抽出谢泾的剑直朝谢涵刺来。 三人离得太近太近,四周卫士根本反应不过来。 甚至谢涵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又或许他反应过来了,却因为什么而产生了一息的犹豫,谢泾已经挡在他面前,被一剑刺穿了心肺。 玖三思只有二人腰眼高,故剑锋从下向上刺出一个大斜口,几乎贯穿谢泾半片胸膛,他一脚将还要靠近的小孩踢了出去。 之前觉得可爱,现在却变得可恨,谁也不能伤害三哥。 其力之大,玖三思直接撞飞到一根柱子上,缠着银龙的抱柱满是血迹,小小的身躯顺着血迹滑了下来。 谢涵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立即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着谢泾,去捂对方胸口的窟窿,“太子,太子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到。” “三哥要叫我婧儿,噗——”谢泾吐出一口血,见谢涵脸上惊慌,因为失血,他眼睛有些花了,分不出这是真是假,就当是真的,他浅笑起来,“三哥,婧儿死后,你会为婧儿掉一滴眼泪吗?你会永远忘不掉婧儿吗?” 太医来的格外的慢。 谢涵瞧着他,缓缓道:“婧儿总是让三哥这么刻骨铭心。” 谢泾安心地笑了起来,抬手轻抚谢涵面庞,“三哥可以对婧儿说一句话吗?” 谢涵:“什么话?” 谢泾的神色变得悠远,“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那个世界的三公主谢涵不明白,但此世回来后的谢涵仔细翻了所有记忆,找到了:四岁那年,谢泾和谢漪被一起掳劫,他带人找到窑洞,把饥寒交迫发着高烧的小妹背出来时,就是这么说的: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当然,他记忆里找不到的真相是:那场掳劫是鲁姬策划的,谎称龙凤胎让她日夜不安,帛哪能包的住火,终于在一次跟随齐公秋巡时,她买通了劫匪:杀了女孩,留下男孩。 谢婧从小敏感,他觉得所有人都对他饱含恶意,在鲁姬和秋屏说那些话时,他正躲在衣柜里,当时他想:就这样死掉好了,反正也没人希望他活着。 等到真的顺了鲁姬的意被抓走时,他才发现死之前好可怕,又黑又累又饿又冷,他们还会打他,他只想快点死掉,结束这种痛苦。但先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捧光。 谢涵搬开洞口的石块爬进来,背起谢泾,从此——一句话,一辈子。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谢涵轻声细语,极尽温柔,就在这种温柔中,谢泾永远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终于姗姗来迟,谢涵大发雷霆,“太医署离这里才几步路,你们是爬过来的吗?本君还敢让你们看病,等死都比等你们快些!” 一个个太医苦不堪言,跪在一起认错,“臣等死罪。” 真是怪不得他们,是传唤的侍官说错了地方,害的他们白绕了一圈,但此时此刻面对盛怒的谢涵,没人敢吱声。 谢涵按着额头,“还不过来替太子治伤。” 几人膝行向前,一摸谢泾脉象,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找垫背,“神医还在扶突,请君侯传唤神医。”随后,施针止血,包扎伤口,灌补气血药物。 最后,还是党阙来当场宣布谢泾和玖三思的死亡。 “齐太子薨了。” “玖小少爷已经气绝身亡。”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鲁姬便投缳自尽了,谢娴更是直接晕死过去。 一下子就要多备两套棺木,所幸给齐公操办多进了许多里料,目下还绰绰有余。 霍无恤跟着须贾在棘门营练兵,听到谢涵遇刺的消息匆匆赶回来,夜已深。他叩开门,“君侯?” 室内很暗,谢涵没有点灯,只有斑驳的月光从窗缝漏了点滴进来。霍无恤以为他已经安置了,却见人盘坐在地上,听到声音抬头,“你来了?” 月光打在他背上,照不亮他脸庞,霍无恤轻声道:“我有些怕黑,点个灯好吗?” 烛火轻启,霍无恤这才看见他身侧放了个锦囊,锦囊上铺着卷短帛,帛布边一只粗糙的竹蚱蜢。 他拿起短帛,见人不阻拦,展开看到: ——舅舅,在您看到这封信时,三思已经不在了。 但三思永远感激你的爱护,三思知道你来放了三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 三思不想你以后后悔,也不想你后悔后对母亲有芥蒂,所以做出了这个选择,舅舅千万不要难过。 三思从来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快乐,所以也不害怕死亡有什么痛苦。 以前三思害怕母亲伤心,害怕父亲不满,害怕叔祖父失望,所以三思不敢死,但现在父亲不会不满,叔祖父也没法失望了,反而三思还会拖累母亲,害了舅舅的大计,既然如此,三思为什么要再活着呢? 三思从小记事,舅舅陪过三思两次,三思都记得。之前装作不记得,只是怕父亲和叔祖父生气。三思知道,自己和舅舅走的太近,家族里不愿看到,这对三思和舅舅都不好。 但三思会永远记得舅舅背三思上过街,带三思放过风筝,教三思做过蚱蜢,抱三思听过小曲。 母亲说这是玩物丧志,原来这就是“玩”,三思喜欢“玩”。 有时候,三思会想如果三思没有过目不忘,没有被叔祖父抱养,是不是也可以像别的小孩一样“玩”。这样,堂叔堂兄们就不会不高兴了。但叔祖父和父亲又会不高兴。三思不想任何人不高兴,怎么办好呢。 现在,三思终于不用再想这个问题了,三思要去“玩”了,舅舅不用伤心,三思只是去找一个历代先贤都不能回复的答案:人的肉/体如果死去,精神将往何处去? 去之前,三思要给舅舅回个礼,只要太子舅舅在,对舅舅声名,无论如何都有瑕疵,三思知道太子舅舅活得很苦闷,三思带太子舅舅一起去“玩”了,舅舅要好好帮三思照顾母亲哦。 霍无恤放下信,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捏起一颗塞进谢涵嘴里,问:“甜么?” 谢涵仰头,笑了笑,“甜。” 他好像枯坐许久,已经放空了自己,这一笑,竟显得天真单纯。 霍无恤不期然想到对方之前的问话,或许对方曾经真的那样单纯而不谙世事过。 他点点头,“那就好。”遂将糖果包进短帛里,谢涵愣愣的,霍无恤解释说:“好苦的信,我放一颗糖进去,让他甜一甜,这样小三思就能玩得高兴一点了。” 他摸着谢涵脑袋,“他太苦了,让他去另一个世界甜一甜罢。” 谢涵睫毛颤动,轻声道:“我还记得他没出生时,我就早早挑好了帽子,是男孩就虎头帽,是女孩就雪狐帽。 我还记得第一次抱他时,他那样小小一个,我只怕将他抱碎。 我还记得第一次给他玉璧时,他才我膝盖高,就一丝不苟,恭恭敬敬。 都说他像我。 ——一点都不像,他替所有人考虑,唯独忘了他自己。 他明明说想要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我为什么没有带他去一次,最后一次。 三思三思,他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小小年纪,思虑太多......”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估计完结了罢,烟】 章节目录 第523章 第523章 五月初一。 玖玺桓自刎于天牢, 留下囚室墙上最后一行字:一失足成千古恨。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剑,谢涵派魏尝彻查司寇府,拔除许多各国细作, 各家暗探, 以示褒奖,擢魏尝司寇府左史。 五月初二,所有玖氏子弟, 被就地处决, 玖氏女全部充入官妓馆。 同样是五月初二, 燕使三请入齐。 齐公是怎么中风的, 天下人心知肚明。 “燕人来吊唁我君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谢涵冷笑,“所有燕人,不得入我齐都。” 除此之外, 他还下达了一个对燕国来说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即日起凡我齐宋盐商, 不准入燕国寸步。” 被拒在扶突门口的燕使大惊失色, 临行前太子殿下要他赎回狐相和聂师帅, 他已经愁白了头发, 没想到现在齐国还要断燕盐。 这都是什么人间惨剧,带着这样的结果回灵道,他还用活吗? 遂收买小儿, 潜入扶突,在各国使馆前唱童谣: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 敢叫不如意, 岁末无闲盐。 他相信,列国中齐国独享渔盐之利早就受人红眼, 现在齐国公然断一国用盐,更会令人忌惮。 对此,楚使八风不动,毕竟细节都商量好了,只等谢涵正式登基,就会和楚国签署十年七分盐的边贸协议,嘻嘻。 梁国倒是不高兴,谢涵只好派出桑朵拉小姐了,谁叫这梁使是刘决呢? 桑朵拉很生气,“你急什么?难道你想害我老师?” “本少害温留君干什么?”话刚出口,刘决就觉得要是可行的话,也不是不行,他看谢涵不顺眼太久了。 “你既然不害我老师,担心盐价干什么?我老师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都怪燕人太过分。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都不共戴天了,难道还要和仇人做生意?这在民间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桑朵拉抱着胳膊气呼呼,“你不是想害我老师,就是想我老师被戳脊梁骨咯?” 刘决细一想,是这么个理。 谁能像燕国这样,做细作做成一个国相,被发现后把国君气中风?还让齐国动乱一年。这搁谁身上不生气? 雍国浅浅分了下心,觉得和自己相关性不大,就继续之前的思考,王免在意的始终如一:有什么办法能让长公子回心转意。 召使班突很高兴,燕人有什么不爽的,他就爽到了。 郑国已经正式成为楚国的马仔,只跟着宗主国走。 至于杞、邹,有他们说话的份吗? 燕使一计不成,疯狂写信,派八百里加急信使回国,告知宁襄现状。 在他写出第一封信后,走在路上忽然被一棍子打晕,装在麻/袋里拖进齐宫,醒来时面前已经是熟悉而可怕的人。 熟悉是因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面之缘也很可怕,毕竟当时对方挟持着他们君上在和太子殿下讨价还价。至于可怕,可怕还需要理由吗? “温、温、温留君?”燕使颜雅回张口结舌,反应回来恭敬道:“外臣拜见温留君。” 谢涵对他笑了笑,轻声问,“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敢叫不如意,岁末无闲盐?” 颜雅回强自镇定,一副不知道谢涵在说什么的样子,昂着头宛如大公鸡,扯开话题,“温留君不是不允我燕人入扶突?” 谢涵拍了拍手,沈澜之带着一溜童子进来。 谢涵让那群童子又念了一遍歌谣,问童子谁教他们,于是又拖进来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个老乞丐,老乞丐又指认了颜雅回的侍从,颜雅回的侍从最后可怜巴巴看自家主子。 “好啊好啊——”谢涵赞叹不已,“传谣言传到扶突来了,当我是死的吗?妄自生谣,诽谤我齐——” 他面色骤变,森寒道:“你有几条命啊燕使?” -------------------- 作者有话要说: 失误了失误了,本来以为今天休息,结果加了一个白天到晚上八点半才回来。今天不能完结了。 明天值班 要后天见了 这章乱糟糟的,有点困,脑子写不清楚,后天来修。 章节目录 第524章 第524章 五月初一。 玖玺桓自刎于天牢, 留下囚室墙上最后一行字:一失足成千古恨。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剑,谢涵派魏尝彻查司寇府,拔除许多各国细作, 各家暗探, 以示褒奖,擢魏尝司寇府左史。 五月初二,所有玖氏子弟, 被就地处决, 玖氏女全部充入官妓馆。 同样是五月初二, 燕使三请入齐。 齐公是怎么中风的, 天下人心知肚明。 “燕人来吊唁我君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谢涵冷笑,“所有燕人,不得入我齐都。” 除此之外, 他还下达了一个对燕国来说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即日起凡我齐宋盐商, 不准入燕国寸步。” 被拒在扶突门口的燕使大惊失色, 临行前太子殿下要他赎回狐相和聂师帅, 他已经愁白了头发, 没想到现在齐国还要断燕盐。 这都是什么人间惨剧,带着这样的结果回灵道,他还用活吗? 遂收买小儿, 潜入扶突,在各国使馆前唱童谣: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 敢叫不如意, 岁末无闲盐。 他相信,列国中齐国独享渔盐之利早就受人红眼, 现在齐国公然断一国用盐,更会令人忌惮。 对此,楚使八风不动,毕竟细节都商量好了,只等谢涵正式登基,就会和楚国签署十年七分盐的边贸协议,嘻嘻。 梁国倒是不高兴,谢涵只好派出桑朵拉小姐了,谁叫这梁使是刘决呢? 桑朵拉很生气,“你急什么?难道你想害我老师?” “本少害温留君干什么?”话刚出口,刘决就觉得要是可行的话,也不是不行,他看谢涵不顺眼太久了。 “你既然不害我老师,担心盐价干什么?我老师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都怪燕人太过分。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都不共戴天了,难道还要和仇人做生意?这在民间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桑朵拉抱着胳膊气呼呼,“你不是想害我老师,就是想我老师被戳脊梁骨咯?” 刘决细一想,是这么个理。 谁能像燕国这样,做细作做成一个国相,被发现后把国君气中风?还让齐国动乱一年。这搁谁身上不生气? 雍国浅浅分了下心,觉得和自己相关性不大,就继续之前的思考,王免在意的始终如一:有什么办法能让长公子回心转意。 召使班突很高兴,燕人有什么不爽的,他就爽到了。 郑国已经正式成为楚国的马仔,只跟着宗主国走。 至于杞、邹,有他们说话的份吗? 燕使一计不成,疯狂写信,派八百里加急信使回国,告知宁襄现状。 在他写出第一封信后,走在路上忽然被一棍子打晕,装在麻/袋里拖进齐宫,醒来时面前已经是熟悉而可怕的人。 熟悉是因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面之缘也很可怕,毕竟当时对方挟持着他们君上在和太子殿下讨价还价。至于可怕,可怕还需要理由吗? “温、温、温留君?”燕使颜雅回张口结舌,反应回来恭敬道:“外臣拜见温留君。” 谢涵对他笑了笑,轻声问,“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敢叫不如意,岁末无闲盐?” 颜雅回强自镇定,一副不知道谢涵在说什么的样子,昂着头宛如大公鸡,扯开话题,“温留君不是不允我燕人入扶突?” 谢涵拍了拍手,沈澜之带着一溜童子进来。 谢涵让那群童子又念了一遍歌谣,问童子谁教他们,于是又拖进来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个老乞丐,老乞丐又指认了颜雅回的侍从,颜雅回的侍从最后可怜巴巴看自家主子。 “好啊好啊——”谢涵赞叹不已,“传谣言传到扶突来了,当我是死的吗?妄自生谣,诽谤我齐——” 他面色骤变,森寒道:“你有几条命啊燕使?” 被指认后的颜雅回从大公鸡变成小鹌鹑,伏跪在地,瑟瑟发抖,“外臣无状,请温留君恕罪。” 谢涵靠坐,敛目,“让宁襄来赎人罢。” 颜雅回:“赎人?” “他不是要救狐源、聂慎?现在再加个你。”谢涵温文道:“听说燕太子准备将青灵旁的少府城割给齐国换狐源、聂慎?少府乃燕国重修的边境要塞,可以挟制青灵,本君岂能夺人所好?倒不如把旁边的少冲割给齐国,本君不止放了你们,还可以和贵国重新商量盐贸之事。” 无耻! 少冲内可是有燕国现存最大的铁矿,是燕国武备基石,也是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颜雅回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谢涵瞧着他,“你做得了主么,把本君的话带给宁襄。要人要盐,就把少冲拿来。本君也不是白要你的,昔日宁襄绑架本君与无恤,更离间我二人,将少冲封给无恤做封邑,现在难道不该物归原主?” 这还不是白要? 颜雅回生气。 颜雅回不敢和谢涵呛声。 颜雅回开始重新写信。 正这时,传来狐源于天牢撞墙自尽的消息。他停下笔,既痛心于卧薪尝胆的国之功臣陨殁,又不合时宜地想这样温留君是不是能降一点条件? 结果等禀报的人到了,对方说的是:自尽未遂,被聂慎救了下来,聂慎求人请医工。 谢涵当然是拨了一批太医过去,“务必救回狐源性命。”他叹息一声,对群臣道:“虽然君父被蒙蔽被欺骗,但放了狐源终究是君父临终遗愿,我为人子,岂能让君父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众臣想着燕国会给的好处,连连点头,“温留君所言极是。” 等人救回来后,谢涵还亲自去天牢看望了这两个燕囚。世间上竟有这种巧合,关押狐源的那间囚室,正是昔日谢涵锒铛入狱的那一间。 谢涵摸着囚室木栅,回想当初谢漪刑讯,谢泾带着狐源来救人。 时移世异,他瞧着囚室内条件艰苦,漏水、老鼠、泥土、二便不分,吃食只有半碗无米之粥,二人都瘦脱了形,泛着骚臭。 他叫来掌囚吏,掌囚吏早就换了一波。 他责问人:“纵然罪行滔天,狐源也曾贵为我国国相,聂慎也是燕国来使,先君与本君都不曾下令折磨,你们竟然私自克扣吃穿?” 那掌囚吏连忙跪下请罪,“下臣、下臣位卑,也想为先君报仇!” “也罢,念在你一片忠心。还不给他们换个住处。” “猫哭耗子,假惺惺。”一直抱着昏迷的狐源的聂慎冷笑一声,“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 等聂慎和狐源重新搬进一间干净的囚室,太医诊治好后,“只是一些皮外伤,狐、”他顿了一下,“狐源只是虚弱加心情激荡晕了过去,补些气血,很快能醒过来。” 谢涵点头,派人去熬药,问聂慎,“狐源缘何自尽?” 聂慎干瘦,蓬头垢面,还老了许多,不见昔日聂郎俊美,他撇开头,不回答。 “不说?”谢涵很知道怎么逼问,“那只好暂停狐源的药了。” 聂慎霍然抬头,盯着谢涵,双眼布满血丝,像要冲上去给人一刀,良久终于开口,“之前一直没人送吃的过来,今天有人过来,舅舅看到他们腰上系了白带,头上裹着白巾,于是知道了齐公薨逝的消息。” 谢涵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连连鼓掌,“我的天啊,竟然让我碰上了这种事情。” 笑罢,他盯着犹不省人事的狐源,“为燕国,他鞠躬尽瘁,为先君,他生死相随。 不负故国不负君,既尽了臣忠,又全了节义。 怎么天下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百年后是不是还要让人传唱生平——他到底是在多两难的局面下对得起任何人的?他到底是多问心无愧?多忠义两全的?” 他想起来,在那个世界,狐源也是在齐国被燕军占领后,跳城殉国的,谁不赞一句忠义? “昔日狐源让本君知道何为求生不能,今日本君以德报怨,还他一个求死不得。” 他冷冷道:“传我旨意:囚室四周不得有任何硬物,墙面地面全用棉布包裹,不得使人撞墙自尽;顶上不准有任何支撑可供自缢;搜身二人,杜绝簪、钗、笄等任何尖锐或能被磨到尖锐的物件;每日一碗软/筋/散,不得使人咬舌自尽。 若是这间囚室少了任何一个人,尔等全部提头来见。” 掌囚吏诚惶诚恐,立刻使人改造囚室。 聂慎古怪地盯着他,声音怪异,“你不杀我们?” 一年前是因为齐公病危,谢泾失踪,燕国三番两次来给好处游说,没人能做主,对二人的处置就这么搁浅了。 现在不一样了。 对方却仍不杀他们。 聂慎不争气地问,“听说你九死一生从虞旬父手上逃回来?” 他看似漫不经心,说完却又一副心虚的样子,加了句,“现在还一副虚弱的样子。真是恶人有恶报。” 谢涵瞧着他,“聂郎是在担心本君?” 聂慎抿了下唇,偏开头。 谢涵好笑:“狐源教你这么说的?” 聂慎诧异。 早有掌囚吏搬来柔软舒适的大椅,谢涵往后一靠,“聂郎啊聂郎,你心底担心我,我相信;你会把担心表现出来,我不信。” 他支着额头问,“你想活?所以这么说欲动摇我?”遂轻笑一声,“狐源教你的时候,恐怕没想到聂郎演技如此拙劣罢。” 聂慎羞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死死盯着人,“我自问从没对不起你,你却次次蓄意欺骗,断我腿,瞎我眼,偷走流央璧,诈我舅舅。我今日死去,必定化为厉鬼,夜夜找你索命,若有来世,必杀你谢涵报仇雪恨!” 谢涵静静听他说完,好像在包容不懂事的孩子,最后点点太阳穴,“聂郎,你活着尚且不能耐我分毫,死后只会更加没用。至于下辈子,你为平民,则终生见我的机会都没有;你为臣工,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为外臣,当今天下君主,谁敢杀我?而且——” “聂郎你是不是忘了,你为细作,废太子案没少出力罢;在温留时,更绑我到梁国。换一个人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你现在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可笑。” 聂慎一呆,他只觉自己真诚以待,对方却各种欺骗。却没想到之前种种,这样一说,他竟恍然觉得谢涵合该这样对他,没什么好怨愤的。 他低头,良久没说话。谢涵问道:“留下狐源,是先君遗愿,我谨尊之。至于聂郎——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罢。”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 谁叫先撩者贱,谁叫他和狐源是细作。 何况某种程度上,说齐君因他们而死也不为过。 好像没有理由。 “我死可以。放了舅舅。”聂慎心如死灰,“刚刚温留君那些作为,就是要留舅舅一命的罢。我再给温留君一个消息,请温留君放我舅舅自由。” “什么消息?” “温留君还记得和你一起来燕的胡人么?他们认出了天下藏宝图的山脉,在塞外。” 塞外? 谢涵坐直身,“难怪。”难怪那边的雍王遍寻不得,“是塞外哪座山?” 聂慎不答,缓缓抬头,攥着拳头,他好像挣扎许久,临死前想问个明白,“楚涵可曾有一星半点喜欢过聂惊风?” “从未。”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谢涵再次追问,“是塞外哪座山?” 聂慎只觉喉中一股腥甜,“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取其辱,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什么到现在还感情用事? 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涵从聂慎嘴巴里撬不出具体来,回去命人将藏宝图换了个花样画给桑朵拉看,桑朵拉奇怪,“这不是玉液山?” 她一边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回家了,一边又觉得谢涵不会无缘无故问她一座山,她警醒,“老师,玉液山怎么了吗?” “桑朵拉,听过天下宝藏的事吗?” 等谢涵说完,桑朵拉已是冷汗涟涟,瘫跪下来,“这消息只要传出去,我玉液族顷刻就会被夷为平地。迁族,我要回去迁族。” 谢涵却说:“倘若没人找到宝藏,或是找到了谎称没有,他们就会想是不是你们拿了宝藏然后逃了。每一个玉液族人都会被追杀。” 在中原这些年,桑朵拉早就知道——中原强盛,远非胡地可敌,如果列国齐心要灭胡,胡人只能引颈就戮。 她像抓救命稻草那般抓住谢涵衣摆,“老师教我。” “我对外宣称喜爱雪莲果,将玉液山纳入我齐楚种植雪莲果的地方。你回去后,就拿着地图找宝藏。我会将齐楚令牌都给你一块。再派人陪你一起去。” 桑朵拉知道这是谢涵并不放心她的缘故,点头道:“桑米拉生了个女孩,要再出来猎艳,我让她来齐国罢。” 谢涵笑道:“桑朵拉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派人照顾桑米拉,并给她配好十个美男。” 桑朵拉笑了起来,“那她定是要乐不思家了。” 五月初三,齐公出殡。 这君王陵寝,都是自登基后就开始造的,但齐公不是穷奢极欲的人,他风雅文艺,将陵寝修得好似山水园林,清新脱俗,若不是长长的送殡队伍,各国使臣的吊唁,群臣的哭灵,还以为一行人是去山水间游览。 讽刺的是,主墓旁还有他为爱臣狐源修建的墓地,可惜,再也用不上了。 昊王室的赠谥也下来了,与齐国群臣商议的不谋而合。 ——怀。 史称齐怀公。 后世关于齐怀公的记载总是寥寥数语,他毕生最大的功绩似乎就是生下了未来的千古一帝。 此时的谢涵,不知后世功过评说,只是看着送葬队伍,一步一步。霍无恤惊讶地发现对方忽然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君侯?” 他听到他轻声说,“他以前总是叫我失望,一次,又一次——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令我失望了。” 齐公入陵后,谢涵的登基大典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了。 但这是司礼府的事儿,谢涵要做的则是让颜雅回一封一封信往回写,又开始部署百官。 玖、虞灭族后空出来的空缺太大了,他一面将从温留带来的所有人安插进去,包括明显不想回国的宋敏和被拐带出来的月如初。 月如初已经很会说中原话,也了解一些中原事,现在他要以男子身当官了,喜不自胜,对谢涵再三感谢,并保证不辱使命。 谢涵好笑,“淡然的月公子也有这样时候,本君既然带月公子离乡背井,就会负责到底。” 他令拾夏为丞相,“这丞相一职,历来我国氏族中选拔,狐源窃居多年,合该物归原主。” 拾夏虽然想当大将军,奈何没那个威望和须贾争,能有个丞相已经很惊喜了。却没注意到须弥晦涩的眼神,或者注意到了,管他呢——到手地肥肉还能放跑了? 拾、须因为玖玺桓势大达成的短暂友谊即将到此为止。 丞相下有司礼府、司寇府、司吏府,司民府,列情局,大作坊,谢涵对拾夏说,“兰先生是本君在温留的肱骨,从治水到平燕,劳苦功高,本君不能不给他找好位置。司吏府府主乃是家主弟,听闻令弟近来发了头风,这都是过劳所致,司礼府清贵,不如平调司礼府府主?” 至于司礼府府主,原玖氏子也,目前司礼府府主之位高悬,左右史合力办了齐怀公的丧仪,及准备谢涵的登基大典。 得了谢浇的一军,得了丞相的位置,拾夏对谢涵无有不应,“也好,他就是个劳碌命,病了也不注意,就该休息休息。” 谢涵升沈澜之为司吏府府主,笑对拾夏道:“到时候兰先生在拾家主手下做事,拾家主可要好好磨练他。” 又将韩斯塞进司寇府和魏尝作伴,一个司法,一个审讯。 还对应小怜说,“小怜,本君暂时不安排你,本君对你另有打算。本君想要设立一个督察百官的系统,不经丞相,直属君主,你去拟个章程上来。” 当然,在这之前,他问了应小怜当初的惊心动魄,以及——虞纯的下落。 原来当初,应小怜替谢涵引开死士后,他们很快大开杀戒,应小怜不会走,爬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山坡,反而叫那群死士好一番找。 最后和虞纯带着的卫士一同赶到,两方爆发激战,虞纯保护应小怜而死于虞家死士手下,临死前将人埋在底下捕兽坑中。 满地尸体里,他爬着找到一户人家收留,直到被谢泾找到。 听之已是艰难至极,遑论亲生经历,谢涵拍着应小怜肩膀宽慰,“给虞纯设灵罢,我应允的。”像这种灭族之人都是没有祭奠,没有灵位的。 应小怜怔怔道:“我对他全无感情,只有利用,我根本不喜欢男人,只觉厌烦,他却护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列情局是齐国的情报机构,谢涵将沈澜之带来的梁国暗桩和其合二为一,让方钦化去做合并的事。 忙忙碌碌中,宁襄来了。 宁襄亲自来了。 谢涵没有再拒绝燕使入齐,那毕竟是宁襄。 在人入城前,他带着刚回来的霍无恤又去了一趟天牢。 是的,刚回来,玖虞封地抵死反扑在意料之中,须贾派霍无恤两次平乱,大胜归来。 随后是玖虞封地的划分,谢涵收归国有要了八分,其余两分拾、须分之,不少,但也不多。毕竟没出力,且二家面对谢涵,还有些心虚及感激,便没吱声。 现在,谢涵带霍无恤去见聂慎,他先问聂慎,“聂郎,相识一场,本君并不想你死。本君问你,可愿归顺我齐?” 聂慎嗤笑,“我生为燕人,死做燕鬼。” 谢涵叹息一声,又说,“听闻你下的一手好棋,不如与无恤约棋,三局两胜为赢,你赢了,我就放了你。” 谢涵对狐源不担心,他知道有生之年,狐源都不可能再为燕国出谋划策了,其对齐怀公毕竟感情深厚、愧疚难当。 但聂慎却不一样。 好一员虎将,谢涵怎能纵虎归山? 但燕国铁矿他又势在必得,宁襄来要人的醉翁之意恐怕也在聂慎。真让他不知如何取舍。 狐源已经醒了,聂慎出囚室前,他全无力气,只对着人做了一个口型:输。 全输。 二人玩的是列国棋,霍无恤执燕国,聂慎执齐国,聂慎对战霍无恤,三局三输。 谢涵并没有杀聂慎,一副苦恼的样子,“聂郎啊聂郎,你真会给本君出难题。” 出去后,他问霍无恤,“他尽力了吗?” 霍无恤觉得,“应该尽力了。” 谢涵作为纸上谈兵的高手,下列国棋也是在行的,“若是故意输的,不应该瞒过你我二人。”他松一口气,“那我就饶他不死,把他还给宁襄罢。” 最后,谢涵杀了靳攸和怀陀。 靳攸早知自己必死无疑,他听从来信怂恿玖玺桓射杀阳溪君,他以为是温留君要铲除对手,做梦也没想到阳溪君马车里会有齐怀公。 一定会被灭口的。 靳攸想了无数个自救的办法,终究不可能。 果然谢涵问他,“有什么心愿未了?” 靳攸已经在无数次推算和模拟中认命,此时神色温柔,“我有个未婚妻芸娘,瘫痪在床,一直受武公派人照料,只恐我去后,照料她的人不精细。”他以为结束在玖氏的卧底生活后,可以迎娶对方,白头偕老,终究是不可能了。 谢涵点头,“本君保她一生顺遂,无忧无虑。” 作为玖玺桓谋士,靳攸的死没有任何人奇怪。 至于怀陀。 罪名也是现成的,虞氏党羽。 当初他听从虞旬父,把将军令给谢沁时,拾夏、须弥都知道。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齐怀公当初为什么去西城门下司寇府。 五月廿七,宁襄的马车抵达扶突城。 他从不参加任何会盟,也不曾到过任何国家,无他,身体太弱,根本受不得舟车劳顿,只是这一次,他要过来看一看。 掀开车帘,车中人皮肤苍白如瓷,荏苒不胜衣,需要被搀扶着才能下车。 谢涵以恭迎一国之君的高规格礼仪接待了他,“燕太子柔弱,有什么话,使人通传即可,何必亲自前来?” “有生之年,总要看看世间壮丽山河,还没多谢温留君给了孤这个机会。”宁襄笑了笑,“恭贺温留君大喜。” 谢涵道:“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宁襄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说?” 谢涵道:“本君若没记错,燕太子长本君三岁,现年二十有六,可传言燕太子活不过二十五。” 宁襄道:“温留君健在,襄怎敢先去?” 史官摸不着头脑。 史官提笔——昊王忽十九年夏,燕太子贺齐君继位,车马而来,齐君首问:卿为何不死?燕太子答曰:君在我在,不敢先死。 寒暄一番后,如果那算寒暄的话,宁襄进入正题,“温留君要少冲?” 谢涵问:“燕太子给不给?” “不给。”宁襄斩钉截铁,“少冲之于我国,便如沿海之于齐国,温留君会不会把沿海城池给我国?狮子大开口,恐怕温留君醉翁之意不在少冲,说罢,温留君真正意图何在?” --------------------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完了,宁襄给自己加戏。 我这章也完结不了了。 下章下章,和宁襄battle完后,涵妹下章一定继位。 章节目录 第525章 第525章 齐国有钱, 齐国有的是钱。 靠卖海盐就能让天下金银尽流于齐。 他们可以高价向梁楚定巨额军需,做最稳固的战车,给士兵们配上最坚硬的战甲, 最锋利的刀剑。 可也只是向他国定做, 若是害怕梁楚在制作时做手脚,最多就是运列国铜铁矿回国加工。 生存根本,扼于他人之手, 岂能高枕无忧? 齐国铜铁矿少的可怜, 做武器只够供给本国军队十之三四, 更遑论农具、日常器皿等等。 天下矿藏, 雍、楚、燕各占三分,天下共分一分。 楚国,齐国动不了, 谢涵也不想去动。 雍国未免也太远了,就算得来, 一路运费都亏出去好多银钱, 莫说道阻且长, 横跨数国, 流匪乱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况且,梁国一直对雍国矿藏虎视眈眈, 抢回来两个矿洞,才有了欧家的大盛,哪里容得齐国觊觎。 算来算去, 只能把主意打到近邻老燕身上了。燕国矿藏也是有余的, 不然就凭他们那冻土,那一年一熟的稻麦, 粮食都不够人吃的,全靠向他国买粮。 谢涵对宁襄倒也干脆,“少冲不行,天容和阴隙选一个罢。旁的不必再说,本君不感兴趣。” 燕国有七大矿场,少冲排第一,天容在三、四之流,阴隙则是新发现的一处,刚派人出去修筑,其内价值未可知。 宁襄知道谢涵意在了,这人就是要矿藏填补齐国短板,“孤若不给,温留君当真要让盐商在燕国绝迹?” “本君从无虚言。”谢涵道。 “温留君初登大宝,行事就如此强硬,纵使与楚王相熟,也很难不令人生芥蒂。”宁襄似乎很为谢涵考虑,“刘叶薛召郑当真不会有什么想法吗?楚王信任温留君,楚国群臣与温留君可不熟悉。” 谢涵笑道:“放心罢,燕殿下。纵使本君绝齐国盐商入燕,但召国、梁国都可以先向我国买了盐,再高价卖入贵国,届时本君与召梁平分利润,他们岂会芥蒂?燕殿下只要算算,究竟是三倍买我齐盐合算,还是将天容阴隙给我国合算?” 只有燕国受伤的世界达成√ 宁襄咳了几声,又说:“齐国一向是楚国买卖铜铁的大客户,骤然失去这笔天价订单,他们当真愿意?温留君收矿城补全短板,楚国食盐还需仰仗齐国,平衡被打破,他们真能容忍?” 谢涵早有准备,“都知道本君能回国,全赖表哥护送,本君能肃清乱臣,也是楚国仗义。此等恩情,不能不报。今年我国与楚国战乱,归根到底是因为蛇头河两岸边界不清,河北曲池不过方圆一百里,本君割与楚国以作报答便是,也免了边境之民的冲突。” 曲池虽小,却是靠海,更有盐场,不多,不过齐国盐场之百一,少了它对齐国来说不痛不痒,对楚国来说却是保证了危急时刻的紧急军需。 宁襄握着案角,“听闻雍相时时刻刻想着迎霍将军回国,纵然霍将军对温留君一片丹心,可这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时间久了,齐臣也会相疑。孤有一计,可令雍人再无惦念。” “不必。”谢涵抬手,“明年春,本君改元后大封六宫,他们自然会知道无恤是他们抢不回去的。” 史书上算,今年是齐怀公十九年,一切遵循旧制,谢涵封也只能封楚楚、郑姜等齐怀公的老婆们,他自己的妻妾如宋玉,按礼制,得等到第二年也就是齐君涵元年,才能分封。 齐国以礼治国,宁襄知道,但谢涵这句话,他就听不明白了。“温留君的意思是?” “燕太子管不着。”谢涵笑眯眯的,“燕太子只要知道,你手中没有任何筹码就是了。” 宁襄又开始咳嗽了,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他脸色白的几乎透明,纯色、指甲都是淡的,似乎这一阵咳嗽已耗尽他全部生命力。 谢涵不胜担忧,“燕殿下竟病的这样重,何必还要亲自前来,左右都是一样的结局。来人啊——传太医。” 宁襄摆了摆手,绢帛擦嘴后,摇了摇头,“老毛病了,温留君不必担心。天容和阴隙,温留君意在何处?” “天容。”谢涵往后伸手,沈澜之递上地图,谢涵打开,指着地图说:“可天容距我国边境还需横穿三座城池,中间贵国要是突然切断运送路线该如何是好?不如燕殿下好人做到底,将那三座城池也一并割给我国罢。” 宁襄真的瞠目了,“你无耻!” 谢涵摇着羽扇,“这三座城池,一无险要关隘,二无重要资源,不过能种几亩庄稼罢了,燕太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宁襄伸出手,“国书拿来,阴隙,别说了。否则孤就是去借去抢去求,也不要齐国半分盐。” 现在的燕国并没完全打开阴隙矿藏的全貌,开矿是要人力物力,死许多人的。既然齐国非要,想来想去,比起已经建好规模的其它矿场,还是阴隙最划算,出发前,宁襄已经派地文师已经去勘测过了,其不可能是大矿。 也有齐臣扼腕于没拿到更大的几个开发好的矿藏,阴隙 ,全靠运气,不知开发后是何模样。 至于谢涵为什么选阴隙,因为他离齐国最近吗? 当然是因为他早知阴隙会是天下第一大矿啊。 如果是天容能弥补齐国两分矿产缺口,少冲能补五分,阴隙就能补七分。 谢涵以为输出一个阴隙来,能将宁襄气得半死,结果对方精神很好,还准备好好参加他的登基大典。 在登基前,谢涵又去探望了一次谢娴,楚楚不敢放她一个人住,在定坤殿腾了住处给她。 她每天都躲在房间里,室内摆满了玖三思的小衣服,笔墨砚,还有他粗糙的竹蚱蜢。 “如果早知道他那么小就会离开我,我不会逼他读书,不会要他练武,练武好苦,好几次我看他站不住都想去扶他了,可我又告诉自己不可以,不可以,他以后一定要成才,否则会被其它堂兄弟生吞活剥的。” 谢娴终日以泪洗面,“我不知道他根本没有以后,若是早知道,我一定陪他放风筝,抓泥巴,掏鸟蛋......” 谢涵去看过她很多次,谢妤、楚楚更是怕她寻短见,终日开导她,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枯萎下去了。 谢涵去看她时,她抱着玖三思的衣服躲在被子里,不点灯,听到门声响,一惊一乍,见到谢涵,又温婉地笑起来,“阿弟。” 谢涵看到文秀守着已经凉了的空碗,“姐姐,你又不喝药。” 谢娴轻声细语,“好苦。” 谢涵拎着一袋糖果蜜饯晃了晃,“有它们就不苦了,或者我和姐姐一人半碗?” 谢娴点了下他鼻子,“你身体又不好,药不能乱喝,我没空管你,你就这样胡来。” 她端起碗喝完药后,对谢涵笑了笑,“阿弟,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聪明,一定能给齐国带来更好的国运,你长命百岁了,齐国才能好,不要把自己累坏了,得不偿失,你看你,眼下都是黑的。” “姐姐。”谢涵抓着谢娴的手,“姐姐,你要多看着我,不要做傻事。” 谢娴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抱起玖三思百日的衣服蹭了蹭,“我怎么会做傻事呢?母亲,阿姊,你,你们都在。我怎么舍得让你们伤心呢?我只是——” 她呼出一口气,好像呼出她全部的生命力,“我只是好累了,怕看不住你了,还好有霍将军,他会看着你的,真好。” 谢涵轻声问,“姐姐会祝福我和无恤吗?” “嗯呢。”谢娴抿唇一笑,“我也会说服阿姊和母亲的,阿弟就做你想喜欢的事罢。” 谢涵再也忍不住,“姐姐——” 他见人抱着玖三思的小衣服,没有丝毫面对玖三思的严格,只有满满的温柔,那些她一直忍着、攒着、压制着的温柔,她本来就是那样温柔的人。 他抱着人肩头,“姐姐,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三思。” “不怪你。”谢娴拍了下他脊背,“不怪你。三思要刺杀你,都是我差点害了你,最后害了四弟。”她喃喃道:“你也别怪三思,你说的对,他毕竟是玖家的继承人。不怪任何人,不怪任何人。” 谢涵从谢娴室内出来后,心情沉重,他问霍无恤,“有什么能令人开心的药吗?” 霍无恤静默,道:“这世上有一种药丸,叫逍/遥丸,然人逍遥心补逍遥,则终不能逍遥。” 谢涵又说,“我去抱个孩子给姐姐,你说她会好一些吗?” 霍无恤道:“谁都不是三思。” 谢涵吐出一口气,说正事,“兵练的怎么样了?” 霍无恤点头,“届时定能展我国威。” “西方各国频频窥伺我齐,先君薨逝,玖虞内乱,都以为这一年后我国将衰落,绝不能让他们看轻我国,否则小国不敬,大国骚扰。”谢涵道:“登基大典后,我就要带列国使臣阅兵,一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霍无恤应诺,“一定。” 时间走到六月初一。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黄道吉日。 这一日是谢涵的生日,也是他继位为齐国国君的日子。 昊王忽十九年夏六月,齐君谢涵继位,一祭昊天大帝,二祭后土神祇,三祭历代先君,佑我齐国万年,历数无疆。 霍无恤看着他拿齐君剑,一步一个阶梯往高台上走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转身过来,白底金边的冕服,左肩日月,右肩星辰,胸前四爪金龙,背后齐国名山,下裳全是用金线绣的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五色缫丝穿着玉珠制成冕冠九旒垂在他面前,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君王,本来就不能让下臣窥见神情。 齐国群臣跪拜,三呼万年。 列国使臣再拜,口呼“恭贺齐国新君,齐国永昌,齐君无疆”。 昊王室使臣执礼,“拜见齐君。” 宗老谢艮唱喏,“请君上宣布新政。” “我齐国先祖,乃大昊开国丞相。上明宫地砖上的刻字:日出东方,大昊永昌。是我先祖命人刻制。我世代齐人一日不敢忘祖训:拱卫大昊,护卫中原。 然今天灾人祸,战乱频频,值此之际,先君骤薨,归于五行,寡人奉先君遗命,入奉宗祧。必遵齐室历代先君教诲,护卫昊室,追随侯伯,共抵外敌,内睦友邦,革故鼎新,强我齐国,护昊室千秋万代,保中原万世太平。” 好深明大义的发言。 可以说很齐君谢涵了。 使臣们逐字分析: ——追随侯伯?那就是要跟着楚国咯? 适逢楚王送来恭贺齐国新君的贺礼:一盆花,一盆很好看的花,瓣大如拳,洁白如雪,红蕊窈窕,鲜艳似火,长叶嫩绿,幽香阵阵。 有曾在昊王忽十三年入过上明宫的使臣想必会觉得很熟悉,这花瓣分明像昊天子赐给彼时还初为温留君的谢涵,而花蕊则像极了天子赐给还是楚太子的楚王。 楚王将兰的洁与梅的傲合栽在一株花上,取名华容,寓意齐楚友谊长存。 觉出其中滋味,列国不敢再打齐国主意。楚王与齐君当真莫逆之交,当世两大强国的联手,谁能抗衡?指望梁雍合作反击吗? ——内睦友邦,友邦又是谁? 谢涵给出答案。 齐国和燕国签署城池交割书,鲜红的印章敲下,文书一式四份,一份送往昊王室,一份送往侯伯楚王室,一份归齐,一份归燕。至此,燕国边陲的山城阴隙及其矿场,尽归于齐。 众国使臣抽了下嘴角。 至于革故鼎新? 那齐国对国内一定是要有大动作了? 无论如何猜测,齐国即将掀开崭新的篇章。 登基大典结束,谢涵邀请众使前往棘门营阅兵,众使以为齐军会人心涣散,不想看到的却是军容肃肃,闪亮的刀锋,整齐的脚步,震天的马蹄声,最精良的战车,最神勇的先锋,百发百中的箭手,令行禁止的纪律。 哨响,两军模拟作战,霍无恤带一队,谢浇带一队,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齐国还是那个齐国,齐军也还是那个齐军。 列国使臣心中本来就被华容憋回去的小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回国后要告诉朝廷:别动,绝不能轻举妄动,想趁着巨龙受伤揩油?别搞得和燕国一样的下场。 解决了各怀鬼胎的众国后,谢涵终于褪去反复的礼服,并且宣召霍无恤、谢浇等入宫褒奖,等旁人走后,他拉着也要一起走的那人衣带,“去哪?” “咳咳。”霍无恤咳了两声,“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些?” 几个人一起来的,结果就他留宿什么的。 “明目张胆又如何?”谢涵把霍无恤拖上床,拍着人脸蛋,“好絮儿,自信一点,高官中哪个不知道你我关系?若真有,那我现在就通知他。月如初可以作证,你我早已成亲。” 霍无恤脸上露出带甜的笑,捉住他乱动的手,“今天开心吗?” 谢涵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良久,说:“不知道。”他捧起人脑袋,亲吻下去,“管它呢?我现在要开心开心了。” 这几个月来,两个人忙的不可开交,聚少离多,难得能有这样一个夜晚。 夏日的风也带着燥热的气息,吹的烛火晃悠,吹的室温渐升,吹的床脚震动,吹得被翻波澜。 在叫过一次水后,谢涵奇思妙想,让人搬进来一个棋盘,一个一块田那么大的棋盘,“今夜换个做法,我执白子,你执黑子,咱们攻城略地。” 霍无恤瞧那棋子全由玉石打造,温润圆溜,脱口而出,“那吃掉的棋子是塞吗?” 谢涵诧异。 他以为他谢涵是个见多识广的谢涵。 无恤则是个小清新的无恤。 结果? 他沉吟片刻,“也不是不可以......” 霍无恤喉头滑动。 月上中天,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后,谢涵抱着霍无恤,肌肤相亲,完全拥有彼此。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谢涵,也没有多少心防,思维混乱又跳跃,什么话都随口说,他摸着对方腹肌,“无恤,你会生孩子吗?” 霍无恤满头问号,玩的太野,他的脑子也是一团浆糊,竟然转过身来,把手放在谢涵小/腹,试探说:“难道不是君上生更合理些吗?” 谢涵嘟囔,“你懂什么。”我还给你接生过。 等到第二天醒来,霍无恤才明白谢涵在担心什么——继承人。 他轻柔摸着对方脸颊,“宋公主一个月前就从温留出发,马上就要到扶突了,欧小姐也等了君上六年,没关系的,只要是君上的孩子,我都会当是自己的。” “霍无恤,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根本不喜欢我,也不信任我。”大清早就被摸醒,谢涵睁眼,很不开心,翻身起来,捏着对方下巴,“你在感动谁?左右我是不高兴的。” “君上,可是你总要给齐国一个太子的。” “我难道是生孩子的工具,我就该给齐国贡献每一滴精血?”谢涵哼声,“难道比起我,你更喜欢齐国?” 霍无恤:? 他多少有些习惯谢涵强行绑架的逻辑了,他拥着人,拿下巴轻蹭对方肩头,“喜欢君上,最喜欢君上,君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永远支持君上一切决断。” 谢涵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拉人躺下,“今日不早朝,我们再......咳...睡一会儿。” 白日宣淫? 霍无恤点头,他支持谢涵一切决断,“好。” 屋外阳光正好,室内春光乍现。 乱世天下,何枝可依?唯君而已。 第二卷《何枝依》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完结了,这一本。 下一本就是涵妹做齐君的故事了。 在这之前,我要先做去三次元一件大事,所以离开一段世家。 其次,再干两件事,第一件,修文。 难以忍受,真的忍不住了,我要修文,前文很多地方,涵妹都要憋住自己对无恤的感情的,都没憋住 ,不行。其次,相信大家看的出来 ,我其实增加了不少背景设定在近几张,我要去完善背景,地图,水文,各国经济文化政治概况。 第二件事,我要边修边写个新文,小短文 ,怡情一下,修文太枯燥了,三十几万字的时候修过一次,差点没把我修弃坑。希望有兴趣的小伙伴在我修文时,能给新章留个言哈,给我点动力。不过看修文很累,没兴趣的话就算啦呀。旧的这版本,若是删减的多,我会放番外补足现在的字数(我之前太啰嗦了,废话太多,三四百张后才好些,回头修文,估计能砍掉几十万字)。 不过小短文不知道写啥,思考里,两个选择,一个是《一本追妻火葬场文》,这个和目下是同一个时代背景, 算系列文,能帮我完善设定,但我发现自己还蛮喜欢朝斗的,写嗨了我怕收不住就不是小短文了。 第二个是修仙,这个我肯定能收住,我几本修仙写到后面都写不下去了,掩面。 追妻火葬场,写的是谢涵先祖谢因齐的故事,前面讲过,起因是看了一本追妻火葬场文,可把我一个女主控气坏了,我要写一本把男主骨灰都扬了的火葬场,所以有了这一本,女主因为看上男主家的矿,把男主灭国了。谢涵出场是二十级的涵妹,经过五百多张深造,成为了六十级的涵妹,我认为他够格做一国之君了,所以让他登基了。不过全文太累,我打算这本女主开场八十级,随时能大杀四方那种,爽自己一下。 第二个么,就是暗黑系,心机攻装小奶狗套路高岭之花大师兄受,大师兄对他掏心掏肺好,为他堕魔,结果小师弟全是心机利用 ,还有白月光,害死大师兄后和白月光在一起,大师兄重生回来,就一早把小师弟绑起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各种折磨,小师弟那只手摸了白月光一下,就把小师弟那只手的皮剥下来:脏。 人设么,原来是受重生成攻的大师兄,性格就有那么几分涵妹罢。 原来是攻重生成受的小师弟,性格有那么几分絮儿罢。 你们说写哪个好呢? 最后,就是一点感慨; 遥想最开始开这本文 ,只是练笔,给《封狼居胥》练笔,效果起到了,觉得自己真的进步了,情节掌控,人物塑造,以及我一开始根本不会搞政斗,那本政斗简直不忍直视,现在浅浅学会了一点点。那本攻受人设我也写不好,于是我直接开投影,其实姬忽,就是我照着我想要的封狼居胥的攻写的,楚子般,就是我照着我想要的封狼居胥的受写的。野心勃勃要造反的藩王世子,和力挽天倾中兴王室但其实只想做游侠的天子。 所以,看得出我对他们两个的偏爱罢? 结果练笔练着练着,我爱上涵妹了:) 涵妹真的上头。 于是我推到重写。 对不起,小璧,萧协,等我让涵妹实现理想后,再来好好继续你们的故事哈。 不要指责涵妹了,在我的设定里,他本来就不是最合适的天子,最合适的是姬忽,可惜时运不齐,涵妹一步步蜕变,已经很棒了。 六年了,涵妹和絮儿,不说像亲人,至少这年头,也算个小学同学罢,真舍不得他们。 对了,喜欢大团圆结局的,止于此罢。 说过很多次了 ,何枝可依是最好的副本,后面没有这么快乐的。第三个副本,就是以涵絮决裂为结局,唉 ,算不上决裂罢,涵妹单方面赐死絮儿,絮儿么,就脖子能伸出来给你砍的么,对吧? 摩多摩多,爱大团圆的止于此罢。 最后: 爱大家,真的很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