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哥的美人道侣HE了》 章节目录 第1章 第 1 章 仙历4705年。大晴。 冬日的晨光笼罩檐角,徒为在屋里翻了个身,侍女在门外喊:“大小姐,别睡了,起床走走。” 她懒洋洋的:“走什么走,要是修为不小心提升了怎么办?” 侍女犹豫:“这倒也是……但夫人……” “你就跟爹娘说,我最近才学会在梦中放慢修炼速度,要是出门瞎蹦跶,这些努力都白搭。” “……”侍女:“那好吧。” 侍女退去,徒为再次安然入梦。 如果非要比喻,她上辈子是个霉精转世,从小到大命途多舛,诸多经历不再赘述,从结果来看,现在运气守恒——投胎到了修真界的仙门世族段家。 有个从大宗门退休的牛逼亲爹,和曾经是亲爹师尊的牛逼亲妈,还有个就读于顶级宗门的天才亲哥。 上辈子只配在垃圾堆里出生的人,这辈子竟然含了个金汤勺睁眼。 不过满月时,某占星大能曾替她卜过一卦,声称她命数走势错综复杂,虽然修炼效率高,但比常人更易引来天雷。 “成则一举登天,败则灰飞烟灭”,就是这么回事。 她爹娘吓傻,直问:“何解?” 大能答:“摆烂当混子。” 段家二老对迟来的女儿宠爱有加,有此一遭,对她的要求可以说是没有要求。——保守治疗。 修仙修到上层的那一拨,成天都在担心天雷。徒为又是这样的命数,极有可能一升上去就被劈成人灰。 算了,还是废物点吧。段家养得起。 在父母刻意的纵容下,徒为十岁之前都在摆烂。 同龄人修炼的时候,她在睡大觉。 同龄人玩耍的时候,她还在睡大觉。 正好上辈子没怎么安安稳稳睡过觉,现在可以补回来。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徒为十岁的生辰礼那天。 那天,段府宴请了各路修士大能,徒为在外修习的亲哥也回来了。 但不是孤身回来的。 徒为记得自己那天因为晚上的雷鸣声没怎么睡好,坐在热闹的酒席中央犯困时,看见她亲哥领着一个人走进花厅。 那人窄袖白衣,腰间携剑,上前冲她爹娘行了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剑柄在这时不慎擦过她端着茶盅的手背。 冰冷,煞气如锋。 她清醒过来,抬头去看。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 或许是一路匆匆赶来,眼尾眉梢还卷着风雪的凛冽,唇形很薄,给人的感觉冷漠不近人情,但五官极美,露在发丝外头的一截耳廓上镶嵌着一枚银环,像冬日绽开在枝头的一朵花,矜贵、孤高,让人不敢靠近。 她和爹娘正说什么,大概是些客套话,徒为没入耳,格外没礼貌地盯着人看。 好在孩童总是可以轻易被原谅。 那人没恼,余光往这边一瞥,徒为看见她掩在睫毛下的浅棕色瞳孔,冷冷淡淡,好像冰窟里不会融化的寒冰。 “……” 长得好看是好看,但好像也很凶。 徒为刚想别开脑袋,女子却忽然低头冲她挑出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并不是多么明显的弧度,只是唇际往上一提,但徒为却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扑通蹦了两下。 高岭之花没有拒人于千里的冷峻,反倒如同春日拂面的微风。一缕一缕地吹进体内,搞得她骨头缝都莫名有点痒。 “爹、娘。”她亲哥正结巴地介绍:“这是千藤。” “千藤?”她爹娘俱是一愣,诧异道:“难不成……是那个凤家的千藤?” “对。她是,我的,那个……你们懂的吧?” 少年人脸色薄,半天吐不出下一个字,但旁人又不傻——谁会闲的没事把年轻姑娘往家里带? 夫妻俩一改疑容,喜笑颜开。 “懂了懂了,那我们就懂了!” 场面顿时一派和谐,只有徒为呆坐原地。 什么? 你们懂了什么? 我怎么不懂? 十岁的徒为,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经历了人生史上最快的“恋上”和“失恋”。 散席后,她娘合不拢嘴,逗她:“那是你嫂嫂呀,你刚才怎么不叫一声?哦,不对,是未来嫂嫂,哈哈哈哈……” 徒为:…… 她不知道是活了这么多年才惊觉自己竟是女同这件事比较惨,还是光速失恋这件事比较惨。 反正自那以后,徒为更摆了。 亲哥段修远和凤千藤因为还在宗门修习,只在段家停留三日。 在这期间,段修远没事就来串门,他一个人来徒为肯定懒得理,但偏偏要带着凤千藤一起来。 这下,徒为是想给他一拳了。 “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钓鱼?” “不……” 话没完,站在段修远身后那人忽然冲她晃了晃手里的鱼竿。 那只手腕被后头的天光照着,苍白笔直,骨节分明,像某种名贵的瓷器。 于是那个“去”字在嘴里一打转,成了:“行。” 徒为对钓鱼一窍不通且没兴趣,坐在溪边看她哥一杆一杆往上拉,一会儿笑一会儿恼,不像传闻的“段家天才”,像脑子不好使。 她瞥了眼凤千藤。 她和自己隔着一段距离席地跪坐,气质沉敛,背脊挺直,是一个礼仪周正的姿势。 看看她,再看看对着钓竿无能狂怒的亲哥。 徒为只能想,凤家的家风的确比她家严谨不少。 “无聊?” 尾音微微上扬的嗓音,凤千藤斜过眼尾,对她说了二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特别,本以为是温柔挂,但其实略微沙哑,有些低,但绝不难听,是让人舒服的沙沙的感觉,似乎有羽毛在她胸口轻轻撩过。 徒为道:“不会。我哥这么有意思,怎么会无聊。” 听出她话中的调侃之意,凤千藤压低眼睫,好像在笑。 她连笑起来都很特别,偏向桃花眼的眼型,瞳仁被眼睑遮了一小半,给人的感觉冷淡,但唇角一翘,整个人温和清净得如同八月绵绵的雨帘。 徒为说不上来,反正有点喜欢。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段修远盯着水面头也不回。 凤千藤道:“和你妹妹聊聊天都不行?” “我没说不行啊……但她对我这个亲哥都冷淡得很,你还是别去触她霉头的好。” 这说得好像徒为脾气吊差一样,但她心理年龄不是真的十岁,而段修远早早就去宗门上学,兄妹俩真正相处的时日短,这个距离感也很正常。 “不会。”徒为道:“我对我哥是这样,但,对嫂嫂不会。” 她吐出那两个字着实费了一些时间。 段修远不知是气愤这差别对待还是害羞,手一抖险些把鱼竿丢水里:“你叫得挺熟练啊!” 有了第一遍,第二遍就更熟练。 徒为又叫了声:“嫂嫂。” 凤千藤没什么反应,平静的眸子打量她一会,忽问:“你叫什么?” 徒为乖乖答:“徒为。嫂嫂,我叫段徒为。” “好。”她点头:“记住了。” 段修远在一旁看得不爽至极,心说小妹怎的就没对自己这么乖过? “哎,你过来帮我弄下鱼钩。” 凤千藤起身:“鱼钩都弄不好?” “不小心挂水底了而已!” 盯着二人肩并肩好似十分亲近的背影,短短十几秒的功夫,徒为蓦地想开了。 嫂嫂…… 嫂嫂就嫂嫂吧。 人家是异性恋,对象还是自己亲哥。无论年龄还是辈分,她和凤千藤都不大可能。 要是敢把NTR付诸行动,亲爹亲娘不弄死她,段修远也该弄死她了。 她听过不少修真界的道侣818。 什么被挖墙脚,黑化后修为大涨,直接一剑杀了狗男女,最后证道成功。 段修远又是出了名的天才少年,只要他出手,铁定能让她死得很透。 所以,与其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如干脆躺平享受嫂嫂和小姑子的关系。 不错。 想清楚后,徒为又摆了。 三日很快过去,到了段修远和凤千藤该走的时候。 清晨,段家人都来送行,段家二老有点惊愕徒为这个懒蛋也能起得这么早。 这三天里,徒为一改整天睡大觉的习惯,早起晚睡,每天都三个人一起钓鱼、烤鱼、堆雪人,或是玩些别的什么,也算和凤千藤熟络了一些(自认为)。 所以送些礼物践行也很正常吧,大概。 她摸出自己昨天捣鼓了很久的礼物塞进凤千藤手里:“嫂嫂,送你。” 那是个用灵丝编织而成的“娃娃”。 叫娃娃不太恰当,因为这并不是娃娃。但徒为水平有限,只能做出这种啥也不像的丑东西。 她原本想做一只灵鸟。 那是修真界的一种异兽,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叫声悦耳,羽毛纤长,所经之处会下起细雪,是代表冬至到来的祥瑞之物。 不过印象图只是印象,跟实物有差距也很正常。 “你觉得这是什么?” 凤千藤摸着下巴想了想:“你?” “我?” 这回答徒为倒没想到。“娃娃”的确在她的一通操作下阴差阳错有了点人形,但好像跟她也没什么联系。 “这娃娃不是垂着脑袋不太精神?像徒为你。”淡淡的口吻听不出是调侃还是陈述事实。 “那是因为我没把鸟脖子捏好。” 徒为当然不会这么讲:“对。以后我不能陪嫂嫂玩了,嫂嫂就把它当成是我,时刻带在身边吧。” 她垂着脑袋没好意思看她。 头顶传来一声压低的笑,她听见凤千藤缓缓应了声好。 段修远问:“我的呢?” “什么?” “饯别礼啊。” 徒为把自己喜欢吃的糖塞给他:“拿着。” 段修远:? “就这?” “就这。” “你……” “好了,修远,差不多该走了,不然误了时辰。”段家二老催促。 段修远不情不愿把糖往嘴里一丢,鼓起腮帮子:“走吧。” 凤千藤嗯了声,与段家众人行了个端正的礼,告辞转身。 “嫂嫂。”徒为在后头喊道。 凤千藤偏过脑袋,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在远处的茫茫雪景中好像一颗剔透的冰石,反射着雪冕的阳光,把徒为有点不舍的神情也倒映其中。 “你什么时候再来和我玩?”她接着问。 凤千藤没有回答,客套疏离地遥遥冲她低了下头,那抹白衣胜雪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门关后。 段家家主安慰道:“等你阿兄突破了宗门最终试炼,自然会回来长住。” “那得多久?” “快则三年,慢则五年吧。” 五年? 五年怕是他俩孩子都有了。 徒为问:“爹之前不是说嫂嫂很厉害?比我哥还厉害?” 她爹道:“这可没法说,省得人家说咱们自吹自擂。” 段家和凤千藤所在的凤家都是赫赫有名的仙门,这两家的孩子,各大宗门争着抢着收。 而近年最出众的新晋修士也是这两家的子孙。 段修远和凤千藤。 同样优越的天资,同样牛逼的灵根,甚至连修为境界都在同步上升。 可天才的名号只有一个。 凤家派说凤千藤是天才,段家派又是另一种说法。 所以说,修了仙,人也不能免俗,还是喜欢为了个没什么用的东西争得面红耳赤。 不过争归争,凤千藤要是能当儿媳妇,段家没人会不答应。 只可惜修真界众人都还兴致勃勃等着这二人一决胜负,结果却一转攻势,人家眼看就要结为道侣——家长都见了! 除了段家,所有人都叹气:失望,太失望了。 徒为也听得咂舌。 什么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这么一比,自己果真像那种不知天高地厚暗恋女主角的一般通过村人C。 得了。 NTR绝无可能,开摆。 仙历4708年。阴。 冬去春来,再春去冬来。如此反复,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三年。 虽然时不时还能从侍女嘴里听到她哥在宗门的种种传闻,但徒为依旧该干嘛干嘛。 她的命并不适合修炼,不用像同龄人那样去宗门学习。小小年纪就活得像个啃老族,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 因为段家的强大基因,她天资极佳,修炼速度比常人快了十倍,平时就连走路喝水都会自动增长修为。 所以她自创了个睡觉冥想法,在睡梦中控制自己的修炼速度,以达到反向增长的目的。 就这样啥也没干,三年里有大半时间在睡觉,效果还不错,直到现在,同龄人要么练气要么筑基,就她还没引气入体。亲爹亲娘乐坏,直呼我女肯定可以活过99。 凤千藤这个人物已经逐渐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 徒为没觉得不好。挺好。活得快乐的秘诀就是不要去觊觎能力范围外的事物。更别说自己充其量只是“见色起意”。 正在她以为自己早将这人抛之脑后的翌日,侍女传来她爹娘的话:“喜报!少爷这些年日锻月炼,终于在宗门考核上突破试炼,再过几日就会学成归来。” 徒为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啪地一下睁开。 “那,我嫂嫂呢?” “千藤姑娘是何等人物,自然也顺利突破了,还要和少爷一起回来。届时家主和夫人摆宴庆贺,大小姐又不能睡懒觉咯。” 徒为:…… 忘。忘个屁。 她那颗想NTR的贼心这不又开始蹦跶了。 章节目录 第2章 第 2 章 徒为那边正为自己的牛头人之心烦躁,紫霄宗内,她的天才亲哥也准备启程返家。 但在这之前,出了点小意外。 “——凤千藤!” 静谧的竹林内,段修远正疾步穿行其中,分明已经用上几成灵力,仍是被前头那人甩出一大截,只能臭着脸喊:“等等啊!” 好在这回那人总算停下脚步,他捏着书信追上前去。 “我是没第一时间跟你报告,但又不是要私藏。” 书信封口处已经被他私自拆开看过,看字还像是女子的笔迹。凤千藤瞥了眼就笑:“你觉得这是私藏的问题?” 青年停了脚步,懒散地、警告地冲他眯起眼睛,明明是一副昳丽无双的面容,字里行间却尽是冷然。 “段修远,你很想让我们的计划因为你毁于一旦?” “不想干就趁早滚。” “你……我就是一时没忍住了?”段修远忿然道:“再说了,信使是信得过的人,不可能暴露,不知道你一天疑神疑鬼……哎哟!” 凤千藤失去耐心,下手自然也没留情,他左脸立刻显出一个结结实实的红印。 段修远愣了下反应过来。 这厮居然直接给了他一拳! “凤千藤,你他娘有病吧!我这张帅脸你也敢打!” “帅脸?我倒只看见一张肿脸?” “你——” 段修远气极,信也不给他看了,干脆冷笑着讽刺他。 “看来千藤‘大小姐’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女人,还是那个凤家的千金了。对人这么拳打脚踢的,到底是谁想破坏计划?” 凤千藤挑眉,抬手就想给他第二拳,从竹林外忽然追进来一帮弟子。都是平日和二人关系熟络的同届弟子,听说他们今天要走,特意来道别。 “以后再要和师兄师姐见面,可能就是在你们的婚宴上啦。” 被打趣着这么说,段修远也不敢再和凤千藤争执。 “你们好好修炼,别想有的没的。我们已经和掌门告了别,下午就走。” “怎么这么快?” “我三年没见过小妹,她说不定正翘首以盼地等我,我当然得快点。” 段修远看向凤千藤。 “你难道就不想见见徒为?” 他心说那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我为什么要想,撇开视线懒得理。 …… “翘首以盼”的徒为此时此刻正呼呼大睡。 以往她能从白天睡到第二天下午,但今天却在半夜就忽然醒了。 要说原因,当然是因为“嫂嫂”。 ……怎么偏偏在她要忘不忘的时候回来? 徒为睡意全无,下床披上衣服。 窗外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鬼使神差的,她拿了挂在武器架上的剑推门出屋。 这柄剑是段家出品,品质极佳。 虽然放了十多年落了许多灰,但抽出来一看,锋利如旧。 可惜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使用它的机会。 她抱剑坐在屋前发呆,直到宁叹雨来找她。 “徒为,你怎么拿着剑?你想修炼了?”女孩凑过来又惊又喜地问。 “不想。” “那你抱着剑作甚?” “我也不知道。” 宁叹雨遗憾:“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改主意了呢。” 面前这位上面穿红下面穿蓝的独特品味的人是段家炼器师的女儿。 徒为初见她时,她也这么一副穿着,很像喜欢的游戏里的一种生物,多边兽2。自那以后,徒为一直在心里喊人家多边兽2。 多边兽2不知道什么原因,对她的摆烂生活颇有微词,名言是:“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徒为掐指一算,十四岁,差不多就是人类的中二病时期。 她逐渐理解一切。 “你不去帮你爹的忙,来我这干嘛?” 宁叹雨:“这不是你哥和你嫂嫂要回来了嘛,家主叫我爹炼两把上好的法器给他们当贺礼。” 徒为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嫂嫂?” “对啊,凤家的大小姐,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俩,结为道侣了?” 宁叹雨茫然:“我怎么知道。” “……那你刚乱叫什么?” “大人们都这么叫的啊,说千藤姑娘是段家未来的女主人。” 宁叹雨是个社交疯牛症,知道的消息比她多。 要问第一仙门世族,段凤两家至今还未争出高下,但凤家不说话,段家肯定不敢自称第一——凤家可比段家历史悠久。 而凤千藤就是凤家这百年来最出挑的子孙。 据说她出生时其实并不被看好。 大能说她灵根虽全,但五根尽废,占星谷也预言她身体羸弱,周岁时必遭大劫,而且会死相凄惨。 当时修真界众人都嘲笑堂堂凤家,养出了个没用的“病公主”。 然而,现实是—— 凤千藤的确在一岁时大病一场,但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她的人生开始剧变——三岁时引气入体,五岁削掉一只大妖的脑袋,十岁步入结丹,十六结成金丹,把族中表哥表姐摁在地上碾压。 再也没人敢喊她“病公主”,甚至集体表演起仰卧起坐。 她的男性追求者多如繁星,在一部分女修群体里也颇有人气。凤家仙童每天都能替他家小姐收一堆情书。 一些是男修送来的——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 一些很怪,问她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 可惜凤千藤本人只醉心修炼,对这些书信漠然置之。 据说曾经有个不怕死的修士跟踪她外出历练,趁她落单,想对她动手动脚,被一剑削掉了左耳。 凤千藤当时提着染血的剑,慢条斯理步到那人脸边,看他满脸畏惧惊恐,嘴角一扯,漂亮的脸上荡漾出懒懒的淡笑。 “——不是想碰我么?嗯?” 自那以后,无人敢再妄图接近她。 而她和段家大少爷有一腿的消息也随即传来,修士们不免齐齐破防。 ——情书的数量反而变多了。 段修远同为天才,人生事迹却不及凤千藤这般具有戏剧性。 比武力值不知道,但比粉丝,比人气,他连人家脚后跟都摸不着。 “这种传说人物居然被咱们这个傻……我是说,被大少爷拿下了。你说神不神奇?我以后还随时能在段家见到她……这感觉真是……” 宁叹雨抖抖脑袋,把话题扯回来:“我是想问你,要不要趁机让我爹也给你炼一把趁手的法器?我听说,修士都要御器而飞。你哥嫂都有,就你没有,岂不是很掉份儿?” “不用。” “为啥?” “用不上。” “你怎么用不上,你明明那么有天资。你就是不想用!” 徒为不甚在意:“我哪有天资,又没引气入体,灵力都用不了。” 宁叹雨想说这都是借口,你要想引气入体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说不定比少爷还要强,可看着徒为犹如死尸般的颓废表情,莫名就来气。 “哼!胆小鬼!以后你求我我也不帮你炼。” 她抛下这话就跑,徒为心说要炼器也是你爹,你不就是个跑腿的。 不过聊了一会,她的紧张有所缓解。 她一边不想见凤千藤,一边又有点想见凤千藤,尤其是听多边兽2唠了这么多。 但见了能怎样,人家小两口甜甜蜜蜜,她NT个哪门子的R?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问题是这蛋上真就一丝儿缝也无。 夜里入睡前,侍女提来热水洗脸,又跟她唠:“明天就能见到大少爷了。少爷三年前是十八,那现在就……二十有一。肯定更加英俊帅气了。” 徒为一顿,从帕子里抬头:“明天?” “对啊,明天,婢子之前不就告诉过您?” “……” 她脑子里全是凤千藤,哪还记得日期。 也太快了点。 “大小姐,怎么了?你脸色突然好难看……” “太高兴了。” “是吗?少爷要是知道大小姐这么想他,肯定乐死。” “……” 托这话唠侍女的福,徒为当晚眼睛就没闭上过。 总觉得要是睡过去,马上就会见到凤千藤,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你问什么心理准备? ……她也不知道,反正不是赴死NTR的心理准备。 可惜时间总会流逝。 第二天,徒为耷拉着眼皮,坐在客来客往的花厅里严陈以待。 这次来的人比三年前还多。毕竟万众瞩目的两位天才仅靠十几年时间就突破了紫霄宗的最终试炼,是个值得纪念的壮举。 “哦……那不就是……” “对,是她。” 但在主角登场之前,她这个直系家属不免要承受一些指指点点。 有些大能在远处看见她便摇头,有些大能过来捞起她的手腕摸她的脉络,然后发出同样的叹息:“可惜了”。 徒为在心里翻白眼。 “——少爷,少爷回来了!” 不知哪个仆从先喊了一句,花厅内骤静。 徒为跟着她爹娘出屋,头顶传来风被割裂的呼啸,有人笑着喊了句“小妹!”,段修远从天而降,一把抱起徒为。 “阿兄想死你了!怎么长这么高了。” 段修远也长高不少,当初的少年人显出了成熟的轮廓,身形强壮,剑眉星目,怪不得能成为女修们的梦中道侣No.2。 徒为被转得头晕:“放我下来。” 段修远:“你叫一声好阿兄我考虑考虑。” “…阿兄。” 段修远不太满意,但还是将徒为放下去。 她本来就没休息好,脚刚沾地就觉眼前发花,踉跄着往后倒时,一只温凉的手掌住她的后背。 徒为抬头,不知是天光太亮还是那张记忆中的脸太过久违,眼睛被恍得眨了眨。 “当心。”伴随着轻轻的声音,凤千藤的影子落下来笼罩住她,那双澄澈的眸中映出自己有些呆住的脸:“好久不见。徒为。” 徒为:“好久不见……嫂嫂。” 凤千藤这回穿的不是三年前那身白衣,应是宗门的修袍,浅浅的蓝配上银灰的暗纹,衬得她眉目端致,犹如山上的雾凇般凛冽透明。 如果要说段修远是健壮,那凤千藤就是清丽纤瘦,腿长腰细,很赏心悦目。 “我就说小妹这三年肯定窜得很高。”段修远比了比几乎到自己胸口的徒为。 这多半要归功于段家的强大基因。徒为虽不在意自己的身高,但也不想日后长成亲哥这样的彪形壮汉。 不过,嫂嫂要是喜欢,也不是不行。恰好段修远在这时问:“千藤,你看徒为是不是长高了一截?” 凤千藤的目光看过来,她下意识绷直了背脊,然而没得到任何反馈——她嫂嫂竟然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段修远在旁边厌烦地咂了下舌。 徒为:“……” 什么情况? “算了,咱们也进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小心别冻着。” 段修远冲她伸手,可就算重活一世徒为也不习惯和人亲近(也许凤千藤除外),摇头道:“不用。” 身后传来她哥不爽的声音“徒为怎么连手都不给我牵”,她权当没听见。 洗尘宴加庆功宴无非就是那一套挖墙脚社交说辞,大能们先拍拍马屁,然后诚邀二人下次来自家宗门修习。 这好事属实轮不到徒为,她坐在人群外,想着刚才的古怪。 那两人是恰好心情不好吗? 这疑问很快得到了回答。 大能们的游说一波接一波,好像没有尽头,凤千藤找了借口要走,段修远也早就没了耐心,抓住凤千藤的衣袖想让他也带上自己。 然后徒为就听见啪地一声响,她哥的手被打开,凤千藤微挑的眼尾斜睨向他,表情冷冷,听不清在说什么。 段修远扭头朝自己这边走来。 一张脸沉着,夺过桌上茶壶:“真他娘有病。我都说了不是故意隐瞒……” 他这时才发现徒为在旁边,那双眼睛盯着自己,不知为何,亮得吓人。 “小妹……怎么了?” “你和嫂嫂吵架了?” 段修远不答,看也看得出脸色愠怒。“没吵架,”偏偏还扯起嘴角冲她笑,“我和你嫂嫂关系亲密得很。” “……” 可凤千藤立在另一边的花厅角落,侧脸轮廓冷淡,根本没往这边看。 哪里关系亲密了? “小妹?”段修远把热茶递给她:“怎么了?” 徒为凝视着杯中飘浮的茶梗,忽道: “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一直都想错了,蛋上其实是有缝的。” “啊?”段修远:“什么意思?” 徒为不答,总不能说我喜欢你的小女友还打算趁虚而入横刀夺爱。 不过……甜甜蜜蜜的两个人,吵架了。 那这不就是一个送到面前的绝妙机会? 章节目录 第3章 第 3 章 吵架的类别有很多,有床头吵架床尾和,也有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 徒为暂时没看出这二人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种,都已经无所谓了。 宴席趋近尾声时,一帮侍女托着银盘掀帘而入。 徒为她爹段展起身道:“此乃上品法器,赠与我儿和千藤姑娘,以表庆贺。” 侍女上前,将银盘呈到二人面前。 两个法器分别装在两个匣子里,半个巴掌大小。 越是体积小的法器,品阶越不可能低。 同样的灵力,储备到大法器中轻而易举,换成是小法器,就需要一些独到的技巧。 一般客人配不上段家如此招待,众人心知肚明,这是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竟然是真的。凤家的公主真被那愣头青给拱了!”有修士在旁边愤愤嘀咕。 多边兽2好像没说错。 她嫂嫂真是修真界的梦中情人排名No.1。 两个匣子里头装的法器都一样,是五阶灵材碎星石炼成的指环。价值昂贵。 徒为听她娘念叨过不止一次绝不能错失凤家的血脉如何如何,反正一向拿鼻孔看人的她娘对这门婚事极其重视。 可当侍女打开第二个匣子,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却不是指环。 一块石头。 棱角不均,布满灰尘,路边随处可见的垃圾。 第一个指环在刚才就被段修远拿走,那第二个不就该是给凤千藤的吗? ……石头? 花厅内热闹的气氛微微沉寂,段展问:“怎么回事?” 侍女慌道:“婢子不知,炼器师给婢子的分明就是这两个匣子……” 与凤家的婚契,段家看得比谁都重,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准备这些。要是因此被以为他们在给凤家下马威,那……这婚契还成不成了? 场面多少有些微妙,好在她娘反应够快,一敲桌子吩咐她哥:“把东西给千藤姑娘戴上。” 段修远正摆弄手里的指环,下意识回:“啊?为什么?” 问完就被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下他知道估计是下头哪个环节出了乌龙。 自己亲哥不是那种不看场合的人,虽然有点遗憾,但这闹剧大概率要到这儿收场了。 然而,出乎徒为意料。 “——凭什么?” 她哥竟冷着脸,夹枪带棒地抬高声音:“这是我爹娘给我的。” “修远!” 她娘双目圆瞪,她哥仍一动不动。 刚才仅仅只是有些微妙的空气彻底降至冰点。 她在心里笑了声。 看来,这似乎不仅仅是一场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吵架。 事发突然,补救的措施有限。 她爹只能冲凤千藤赔礼,好在她挺给面子没说什么。 “修远估计是觉得我们拿了块石头戏弄他,牛脾气发了。” 言外之意,这是他的个人行为。 可笑段修远本想让凤千藤难堪,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到底年少轻狂,吼了句“什么叫我牛脾气?你也不问问他先干什么了!”搡开一旁的侍女夺门而去。 徒为赶紧跳下椅子追赶,没想到亲哥脚程忒快,前一秒还看见,下一秒就没影了。 这就是没有修为的坏处。 最终没套到任何情报,无功而返时,客人尽散,虽然段家后来解释是侍女拿错了东西,但搞成这般局面,别人要怎么想,那就不是段家可以做主的了。 她娘似乎气得在狂锤墙壁,整个花厅地基都摇摇欲坠。 婚契成不成属实与徒为无关,但仔细想想,被未婚夫当众刁难,大概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嫂嫂不会躲起来在哪里偷偷掉眼泪吧? 徒为顺着长廊找了一会,总算找到凤千藤。 她立在凉亭内,衣袂飘飘,背影单薄。徒为靠近小声唤了句嫂嫂。 她回头道:“你阿兄可没来这边。” 徒为观察着她的脸色。 ……没有眼泪。 “嫂嫂在难过吗?”她问:“我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难堪。” 凤千藤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和我哥不是两情相悦,还打算结为道侣吗?” 她倒希望凤千藤否认。 “的确。是我不该惹他生气。”但她只将视线撇开,看不清眼中情绪。 “……吵架?”徒为问。 “可以这么说吧。” 这肯定的回答让她胸口躁动一下子被放大。 她当然不会刻意说亲哥坏话,但也绝不会替他求情,更别说说一些撮合二人和好的话。 “我哥也许不在乎,但,我不想看嫂嫂难过……别伤心了。” “你?”凤千藤眯眼望向这边:“为什么?” 的确,她们又不熟,徒为没理由胳膊肘往外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时隔三年再见面的小姑子和嫂嫂除了生疏就是拘谨,根本无话可聊,但她就是不想走:“嫂嫂这次打算在我家住多久?” “怎么?徒为不欢迎我?” “欢迎。”她立刻道:“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她的目光抬起来看她,尝试着绷紧身躯,知道这样就可以让凤千藤明白此话不假。 凤千藤果然沉默半秒,想了想,自己之前那态度也算是对这孩子的迁怒,招招手,待她上前便慢慢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 “刚才忘记说了,徒为。” “你长高了。” …… 从凉亭出来,徒为直奔炼器房。 宁叹雨还在琢磨手里的东西,猝不及防被摁倒在地:“你干嘛!” 徒为看见她手里攥着亮晶晶的指环。 果然。 “为什么偷东西?” 宁叹雨:“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借——哎呀!好吧好吧,我是偷了!” 徒为放开她。 “说吧,干嘛偷东西?” 她抱着手臂扁嘴:“因为我爹说这指环的灵力亲和度很高,什么修士都能轻易掌控……” “所以你觉得自己也可以?” “我是五灵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辈子也就止步练气,连掌控法器的资格都没有。”宁叹雨道:“我不甘心嘛,就想试一试,试完了就还回去,没想偷。” 徒为叹气。 “那你给你爹惹麻烦了。” 她把刚才宴席上的事说了一遍。 宁叹雨吓傻:“那怎么办?我以为没那么快……” “你跟你爹老实交代,然后给我爹娘认错,这指环我帮你还。”徒为看小姑娘吓得手都在抖,添了一句:“放心,顶多被我娘狂骂几句,要是被打,我替你求情。” 宁叹雨委顿在地上没答话,徒为拿了指环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她沙哑的喃喃声:“徒为,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你有这么好的天资,却还任由它荒废蹉跎。” “……” 徒为走了。 从外院回到内院时,天色渐暗。 凤千藤还是住的三年前的那座院子。她看见院里点着灯,脚还没跨进去,里头传来声音: “……失败,那都是因为你蠢。” “我蠢?凤千藤,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先主动跟我——” 声音忽然停了,徒为知道自己的存在被感知,索性迈步进去。 院子里,段修远和凤千藤面对面而立,她哥举着拳头,一张脸满带戾气,像只刺猬。 气氛好像不太对。 徒为:“哥……” 段修远扭头,快得像阵风,径自与她擦肩而过离去了。 好像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徒为,怎么了?”凤千藤面不改色,浅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染着一层清静的光泽,也不知怎么让她哥气成了那样。 “这个。”徒为把手摊开在她面前。 “……这是?” “我猜到是谁搞的鬼,去帮嫂嫂把指环讨要了回来。”徒为没说是谁:“嫂嫂没有生我家的气吧。” 她特意不说“我哥”,只说“我家”。 凤千藤一顿,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这眼神既不火热,也不冰冷,意味不明。徒为面不改色。 “嫂嫂……” “徒为喜欢我吗?”凤千藤忽然开口。 她的心脏因为这话顿了顿,脸上一丝也没显出来。 点了点头。 反正这个喜欢跟她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嫂嫂要是被气走,不就没人和我玩了吗。”她故意说。 大概这回答太稚气,凤千藤眯起眼轻轻发笑。 深色的唇微翘,鼻梁挺立,昳丽但不阴柔,冬日冰霜似乎都在此刻融化在她眼中。 徒为盯着人看。 掌中的指环被她拿走,细长冷白的手指随意把玩:“我不会走。” “你阿兄也不会让我走。” 徒为:“这是什么……” “就是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意思。”她淡淡添上一句。 “……” 徒为没答话。 她斜过眼尾看她:“你想说看不出来?” “嗯。”她道:“你们不是在吵架?” “吵架而已,你爹娘也会吵架。” 虽然是这样。 徒为知道不该再接这话了,转而道:“反正,偷指环的人不是真的想使坏,要是明天见了她……希望嫂嫂别太怪责她。” 明明有一堆想问的问题,她却不问。 跟她那个做事不动脑的兄长倒是不像。 凤千藤盯着指环思索,余光瞥见女孩颊边鬓发被风吹得微乱,笔直白皙的手凑上去,慢慢帮她理顺,徒为听见她声音在头顶散漫又悦耳地响。 “好啊,我听徒为的。” 章节目录 第4章 第 4 章 翌日。徒为被叩门声吵醒,敞开门,她哥顶着一张毫无英俊可言的肿脸冲她招手。 “哟,小妹。” 徒为:“…………” 段家下人都知道,段家名义上做主的人是段展,实则说一不二的是夫人吕闻优。 当年段展和吕闻优搞的是师徒恋,所以就算如今做了家主,在昔日师尊面前也很难支棱起来。 大家基本不怕段展,但都怕吕闻优这个狂暴女战士。 段修远和徒为也一样。 “所以娘今早把你揍了一顿?” 段修远一米九八的身高,低头才能进屋,摸摸又红又肿的脸:“我知道她会收拾我,没想到下手这么狠,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亲儿子看啊?” “该。” “什么叫该?我还不能有脾气是吧?” “不能。”徒为道:“咱们和凤家的关系现在好不容易好点,你来这一出,娘不打你打谁。” “……我有时候觉得,小妹你不像十三岁。” “可能我比你聪明吧。” 段修远撇着嘴不答。 他昨天走得太快,徒为没套出话。眼下正好,状似不经意地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和嫂嫂吵架?” “谁吵架了,我们好得很。” 看出来了,他不打算透露口风。 可惜如果能知道原因,她对接下来的局面能更有把控些。 “只要不是大事,你作为一个男人,可以先去服个软。”徒为想起昨天凤千藤的表情。虽然平静,但被那样对待,大概是伤心的。 段修远冷笑,心说那厮不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带把男人,他怎么不来给我服软。 “我不。” “……” 徒为和这个兄长接触不多,但大致了解他的性格。 如果不是严重的事,大抵气不成这样。 “嫂嫂给你戴绿帽了?”她自然地冒出一个结论。 段修远:? “你你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我这么帅……” “大小姐。”侍女在这时叩门而入,说吕闻优有事正找她过去,顺便嘲笑了一番段修远的肿脸。 “你修为到哪个境界了?”临走前,徒为想起一事,回头问他。 她极少主动提及修炼,段修远怕她自卑也鲜少说这些。 愣了一下答:“金丹一重。怎么了?” 徒为点头不言,转身走了。 到主屋时,正好撞见宁叹雨和她爹从里出来。 “大小姐。”宁炼器师冲她一揖:“我听说大小姐这次特意帮雨儿求了情。多谢大小姐,为了个调皮丫头大费周章……” “不妨事。”徒为问宁叹雨:“我娘最后罚你了吗?” 多边兽2两眼含泪,看来是被骂了,所幸没缺胳膊少腿。 “…本来要罚我的,还好千藤姑娘在旁边帮我说了句话,不然你以后就要来采石场看我了呜呜。” 徒为想起昨晚,凤千藤伸手理她的鬓发,她嗅见她身上有幽静清冽的味道,脑袋都有点迷糊。 “好啊,我听徒为的。” 原来那话是真的。 “下次长点记性就行。”徒为摸出帕子,站近了帮宁叹雨擦眼泪。她一愣,红着眼圈低头:“徒为……昨天我说的那些话……” “我没放在心上。”徒为收回帕子:“而且你说得没错。我有万人艳羡的天资,就这样放任它荒废也许有点浪费。” 没等宁叹雨惊讶,她已朝二人略一低头,走进主屋。 凤千藤不在,屋里只有她娘一个人。 “娘,你叫我?” 吕闻优在修真界素有恶名,但长得却是一副人畜无害傻白甜模样——要是没见过她徒手把她爹揍飞出去三米的话。 “小宝,快来,坐。” 吕闻优招呼她到对面椅子上,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问:“你哥是不是去你那儿诉苦了?” 还不是你把人打得太惨。 徒为古井无波的:“是。” “他具体说了什么?” “反正没说为什么和嫂嫂吵架。” “啧。”吕闻优往后一靠,大马金刀地臭了脸:“平时跟个傻子一样,怎么偏偏这时候就机灵了?” 她道:“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分别问过他俩,结果一个二个都跟我打太极。” 徒为接了侍女的茶:“也许有什么隐情。娘关心这个干嘛?” “我当然要关心。”她扬起眉梢:“他俩要是因为这个掰了怎么办?” ……掰了最好,她半夜能笑醒。 徒为道:“娘就这么想要这个儿媳?” “废话。”看她不以为然,吕闻优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磕:“娘告诉你,凤家的先祖血脉可不是吹的。那些凡人修仙的胡扯话本子你平时看看就得了。现在这个世道,血脉才是这个!” 她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但如果真是性子不合呢?娘总不能强扭这瓜。” 她娘情绪不明地笑了声:“小宝又知他们不合了?” 徒为知道自己说多了:“我是说假如。” “那娘不就是为了没有这个假如才把你叫来的吗。”吕闻优凑过来贴着她:“小宝,帮娘一个忙吧。” 徒为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 “我和你爹跟晚辈到底有隔阂,思来想去,只有你最适合。趁着他们在家中久住,平日多和他们走动走动,反正不管干嘛,撮合他们早日重归于好,成不成?” 徒为猜到会是这样。 她娘把这桩婚事看得比谁都重。当初婚契都没交换,她已经告知段府上下所有人,甚至其他大能:凤家的那位公主现在是她儿子的女人! 倒也不是为了保卫段修远的爱情,是为了凤家的血脉。段家不仅想要分一杯羹,还要宣示主权。 换言之,吕闻优大概不会容忍她的那点心思。 “说来,昨天的宴席上,有个尊者说我这个年纪还整日赖在家里,很奇怪。”她放下茶盅,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落:“他说,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上学了……” 话未说完,她娘的脸色已经露骨地沉下来。 “哪个尊者?” “…我不记得了。” 她仍旧搂着徒为,但身周氛围骤变,压迫着她臂膀的力道不容拒绝。 “小宝,阿娘也和你说过,我们只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弱者在这里注定被蚕食,所以你的同龄人才会拼命往上爬。可你不用,你有段家,谁敢欺负你?” 徒为没答话,她想问:那如果我做了些离经叛道的事呢?娘、爹,还有哥,都会笑着宽容我吗? 那倒不一定吧。 徒为不知亲情为何物,也许是后盾,但从以往的教训来看,任何事物在利益面前都不是多么坚不可摧的东西。 知道了吕闻优的态度,又闲聊一阵,将茶喝完,徒为起身告辞。 “那小宝就是答应娘的请求咯?娘届时可要检查你的成果。” 她点头:“我有一计。” “什么?” “嫂嫂之前只来我们家住了三日,对附近多半不熟。我一会儿找个借口约她和我哥下山去玩。有相处空间了,肯定也能和好。” 昨天,徒为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她想了很多,想到垃圾堆的臭味,想到为了一块面包拼命的日子,想到没有顶棚的暴雨天,想到被人踩踏时指骨碎裂的声音,想到……自己死的那天。 但下一秒,种种画面却被别的东西取代。 是三年前凤千藤和她告别时回眸看来的眼神,再次见面时冲自己展露的温柔微笑,昨晚在她身上嗅到的淡淡香味。 徒为发现,那颗随着凤千藤归来而愈发躁动的心没有平息的趋势,只迸发出了更深的欲望。 尤其是亲眼目睹她哥那副好似厌恶的态度。 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机会以后。 什么都不曾拥有过的徒为很想要拥有,很想。 但,金丹一重…… 自己眼下连引气入体都未曾领悟,差的不是一截半截——是二十一年。 就算天资好,走路喝水都会涨经验,想要一口气追上这二十一年,谈何容易。 段展和吕闻优不用说,稍微听见她跟修炼扯上关系就会色变,多半不会教她。 那,还有谁? 正午日头很大,徒为漫步在石板小道,刚走出绿荫便见远处有一人影。 “徒为,这么巧。”凤千藤收剑入鞘,汗水微微染湿了眼睫,回头逆着光线冲她看来的浅色瞳仁太过漂亮,恍到她的眼睛。 她慢慢上前,在她身前站定。 风把身后的树林吹得沙沙作响,头顶阳光绚烂,四肢被烘得火热。她不禁闭了闭眼,眼皮内侧是一片深如泥沼的黑暗。 黑暗中,她拽住凤千藤的手腕,不顾人诧异抵抗将其压倒在地,俯身去蹭那半开的衣襟时,感受着那人身体微微颤抖,除了锁骨和冷白细腻的皮肉的触感,好像终于抓住了阳光的温暖。 她甚至听见自己在说:“……嫂嫂,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 可睁开眼,她与凤千藤相隔遥遥两米而立,看似伸手就能触及,实则再上前一步都不会被允许。 这就是现在,她和凤千藤的距离。 但这个距离也只是现在而已。 “嫂嫂怎么在这?” 她抬手冲她端正地行了一礼说好巧。 凤千藤看在眼里,心道段修远这妹妹倒是比他懂礼貌不少。 他不怎么喜欢小孩,但像这种乖巧的似乎还行,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也好了点:“闲着无聊,出来晒晒太阳练练剑。你呢?” “我刚从阿娘那里回来。”徒为一顿,道:“听说,嫂嫂今早帮炼器师的女儿求了情。” “毕竟昨晚答应了你,大人总得说话算话。” ……我才不是小孩子。 她将这话咽回去。 “那嫂嫂接下来有空吗?我爹常说让客人无聊是主人的失职,我可以带你下山逛逛。”好似没有一点私心地说:“叫上我哥一起。” 章节目录 第5章 第 5 章 山下是段家负责管辖的一座城镇。 这是共生契约。凡人负责供奉仙家,仙家负责保护凡人免受妖兽侵袭。 但徒为这十三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说熟也不怎么熟。但没事,她哥熟。 “……” 此时此刻,段修远大步流星走在她右边,一张臭脸拉得老长,看着怪吓人。 从出门到进城,这人一直这么个状态。 徒为瞥向自己的左边。 同样的默不作声,或者因为凤千藤那张脸好看得不行,瞧上去就比段修远温柔很多。 但还是气氛险恶。 “你们饿吗?”她只好跟个和事佬一样问:“要不吃点东西?” 段修远:“我早就辟谷,不吃。” “那买点什么?” “没这心情。” “去茶楼听听书?” “和这人一起?绝不。” “……” 街上行人路过时纷纷躲避。 连徒为也受不了这低气压。 已经不像逛街,像地头蛇出来收保护费。 “哥……”她跟段修远讲:“你也不用在大街上就给嫂嫂甩脸色。” 段修远嗤声:“我看他本人挺乐意啊?” 凤千藤垂着眉梢,乍一看是一副平静温顺的姿态。 他又不爽:“你装哪门子无辜?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眼看她哥怒气值节节攀高,仿佛要当街动手,徒为拽住他的衣角:“哥,你看那是什么?” 这是小妹头一次来镇上,段修远不想破坏她的体验,收起拳头:“哦,那是卖首饰的。”他道:“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好阿兄,一会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你有钱?” “宗门都倒贴我灵石,我会没钱?说吧,你最想要什么。” 徒为道:“我以前最想的是吃饱饭。” 他愣住:“爹娘亏待你的吃食了?” “那倒没有。” 这是上辈子最想的事。 现在,生活很好,暂时想不出特别想要的东西。 总不能在这里说我想要你的小女友。 那自己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最后徒为拉着二人走进街边的一家冰点铺。 店内人声嘈杂。段修远和凤千藤都没要吃的,大概修了仙就会丧失一些原始欲望。 可徒为喜欢吃东西。她喜欢饱腹感。 指着菜谱点了两碗冰汤圆三碗糯米糕,段修远在旁边怂恿她还可以再多吃点。 “以后说不准生得比我还高还壮呢。” “那倒不必。” 徒为没记错的话,凤千藤和她哥同岁,明明是女子却只比她亲哥矮了一个头。 她在同龄人里挺高,但和凤千藤一比,只到她肩下一点。 嫂嫂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徒为不想长高吗?”凤千藤捏着茶盅随口问。 徒为立刻道:“我想生得和嫂嫂一样高。” 段修远:“没志气的东西。咱们要长就长得比他高,让他只能抬头看你,懂不?” “……” 好幼稚的胜负欲。 冰点在这时被端上来,旁边几桌人的声音也飘过来。 段家管辖下的城镇不仅繁华,人民安逸指数也高。这人一安逸起来就容易闲得慌,具体体现在喜欢凑热闹和聊八卦。 在徒为看来,这些人显然就是。 “——真假的?段家和凤家缔结婚契了?” “千真万确。我听神清宫的人讲的。” “这两家不是死对头吗,这都什么事儿啊。” “怪不得段家正事不干,天天派人来镇上收这收那,不会咱们上供的东西最后都流进凤家的口袋了吧?” “还真有可能。凤家毕竟是上古先祖的后裔,段家算个啥,这回抱上了金大腿,不赶紧巴结巴结,凤家那位‘公主’一个不高兴就把段家少爷踹了他们上哪儿哭去?” “哈哈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那一桌人边笑边喝,话题很快变到别处。 徒为:“……” 面前的桌子陡然一震,是段修远站了起来。 凤千藤头也不抬:“这些凡人可不是你家养的修士。你去闹,是理亏。” 段修远一把将她手边的茶壶掀翻在地,滚烫的茶水瞬间溅湿凤千藤半侧身体,他冷笑道:“是,你当然无所谓了,又没骂你还捧你呢。被叫公主公主的你不觉得恶心还挺受用。” 凤千藤:“……” 他觉得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烦躁,踹了脚凳子扭头离去。 徒为起身来到凤千藤身旁:“嫂嫂,那壶茶还很烫……” “无妨。” 的确是滚烫的水,换成凡人估计得脱一层皮。 凤千藤又不是凡人。 但徒为不由分说,蹲下身强行抓过她的手腕将衣袖撩开。 冷白的皮肤上赫然留有一片红印,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渐渐消失。 凤千藤轻轻挣了下没挣开也就随她看了:“我说了,没事的。” 徒为道:“但我哥有点过分。” 她眉梢紧皱,像要把他的手臂盯出一个洞来。 凤千藤顿了顿,倒没想到这个基本没见过几面的孩子会这么关心自己:“他在气头上,也在所难免。” “……” 哪在所难免了? “你就那么喜欢我哥?”她冷着脸放下她的袖子,自袖中忽然掉出一个物什。 那是一只蚕丝编织成的娃娃。是徒为三年前给她的饯别礼。 她一愣:“嫂嫂一直把它带着吗?” 凤千藤倒不是特意随身携带的。 这玩意半个巴掌大小,不占地方,再说,把人家送的东西丢了也不大好。 仅此而已。 要不是这次回来,他都要忘记段修远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了。 想起她刚才担心自己的样子,凤千藤到嘴边的话停住,改口道:“这毕竟是徒为亲手做的。” 店小二很快赶来将地上收拾干净,又给二人端了壶新的清茶。估计认出他们的身份,反过来给二人赔礼。 凤千藤叫住他付了两倍的钱:“赔你们的茶壶。” 被将来的道侣这般对待,她却好像习以为常。 徒为心里很不舒服:“嫂嫂。” “徒为今年几岁了?”凤千藤转回来问她。 她不明所以:“十三。” “你不太像十三岁的孩子。” “经常被这么说。”她捏着勺子的手一停,抬眼问:“嫂嫂觉得我是小孩子?” 凤千藤好笑地眯起浅眸反问:“你不是?” “我不小了。”她严肃道:“嫂嫂也就比我……”掰了掰手指:“大了八岁而已。” 她想说在修真界相差一两百岁结为道侣的都有。凤千藤和自己这点岁数差距,实属算不了什么。 “是。” 可她根本不作反驳,只是平淡地、如同纵容孩子一样地附和了她的争辩。 徒为:“……” 吃完冰点,二人起身准备去找段修远。 真雷镇地广人多,徒为也没真的想找她哥,慢悠悠逛着逛着就来到中央的神清宫。 这是段家在真雷镇的寺庙。 台阶往上,有一座段家祖先的小石像。凡人烧香供奉所凝结而成的信仰会被这尊石像转化为天地灵气,供段家修士修炼。 她爹说过此物价值不菲。 凤千藤在那台阶下驻足看了一会,忽然开口让她在这等等。 徒为摇头:“嫂嫂要去上香?我跟你一起。” 可凤千藤显然不是来上香的。二人迈上石阶,从宫内迎出来一少年修士,凤千藤没头没尾问出一句:“谁弄的?” 这修士是段家派遣驻扎在镇上的,平时负责管理各类事务。 “千藤姑娘……!您这话是何意?”他笑得很勉强。 凤千藤伸手一叩,透明屏障粉碎,原本完好无损的石像竟从中间断裂,段家祖先的脑袋无情落地。 徒为:“……” 少年修士:“啊啊啊啊啊!!” 他手忙脚乱捏诀造出结界隔绝外界。 凤千藤嗤笑:“凡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来个修士,你的伪装术不就暴露了?”看了眼脚边的石像:“是你弄坏的?” 修士青着脸怯怯道:“不是,这是事出有因……您听我解释……” 据这修士所说,他名叫宋衍,是新上任的。 凤家和段家明争暗斗多年,一朝结亲,为表亲近,一年前互相派了自家修士前往对方的寺庙。 照宋衍的说法,凤家的修士刚来时还和他相处融洽,但没过多久就偷懒耍滑,诸事不做,自己替他擦了不止一次屁股。 最后忍无可忍大吵一架,凤家修士指着他鼻子嘲笑:“你们少爷不就是贪图我家大小姐的上古血脉吗?本事没多少,还想吃天鹅肉。小心我回去告你一状,到时候婚契作废,你看段家那两个老的怎么收拾你。” 宋衍怒极,当场和他扭打在一起,法术仙诀乱轰一通,打到后来两个人都动弹不得才算完。 “结果……我第二天照例打扫的时候,就……” “就发现石像坏了?” 宋衍点头:“我们打起来的时候分明离得不近……不知怎么就……” 可除了不小心,也没有别的解释。 修士不会干这事。 城外有护城结界,妖兽进不来。 而魔神早在二十年前便陷入沉眠,魔修也元气大伤。直至今日都不曾见他们再现身。 更别说这座城镇就在段家山脚下,魔修要来也绝不可能到这里来。 眼下,偷摸给石像施法伪装的事暴露,少年人畏畏缩缩低头。 “求千藤姑娘不要告诉少爷,不要告诉家主和夫人。” 这弄坏的不仅是象征,还有储存在其中的信仰。 宋衍犯的错,足够被投入焚烧炉——自己变成灵气来赔罪。 凤千藤没理会他的求饶:“凤家修士呢?叫他出来,就说我来了。” 那修士据说事发后一直卧床不起,病得要死不活,现在被宋衍带出来倒是手脚利索了,一见她就跪地哭喊:“大小姐!大小姐您总算来了,段家的把我欺负得好惨啊。” 宋衍气急:“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不是你自己打坏了石像硬要栽赃给我?大小姐,我冤枉啊。” 砰砰砰。 这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凤千藤冷笑:“谁负责神清宫,谁就得担责。求饶能躲得掉?” 凤家修士心中诧异,他级别低,从未跟凤家这位大小姐说过话,只听说她性情温柔,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可是,如果大小姐亲自去跟段家解释——唔!!” 徒为基本没看清他是怎么飞出去的。 只知道凤千藤抬起修长冷白的手指,那修士就如同渺小的蚂蚁遭遇狂风席卷。 神清宫的石壁内霎时嵌入一条人形轮廓。 ——血溅当场。 宋衍目瞪口呆,膝盖一软伏低在地,抖得像个筛子。 凤千藤踱步到他跟前:“放心,他没死。” 她的声音明明平缓温和,却让宋衍战栗不已。 “千藤姑娘饶命,千藤姑娘……” “向我求饶,不如想想怎么把石像修好。” 宋衍泣道:“不行的。不是段家血脉的灵力,没法和石像共鸣……修不好的。” 若要修好,只能让段家人知晓此事。 那他必死无疑。 徒为适时开口:“不用让我爹娘知道,我哥不也能修好吗。” 凤千藤挑起优美的眉毛,却是问:“徒为要放过他吗?” 她道:“我不觉得这是他的过错。” 如果宋衍没说谎,这事何至于拿命来抵。 命是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要浪费在这里。 凤千藤道:“可你阿兄不会这么想。” 大概如此。 段修远对人好也只是对自己的家人好。大道无情,修士向来没多少怜悯之心。尤其是仙门。 这种做错了事的,没有资格活下来。 “你也想让我饶你一命吗?”凤千藤冲凤家修士道。 他的肋骨全碎了,瘫在地上像团面糊,只能挤出含糊的单音。 大概是想的意思吧。 “那此事,只有今天在这里的四个人知道。”她道:“如果我发现这件事传回了凤家……” 修士猛地发出呜呜哭声。 她笑道:“好,我暂且信你还没蠢到那地步。” 徒为不解:“嫂嫂不想让凤家知道这事吗?” “准确的说,是凤家和段家都没必要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她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两家也许会生出嫌隙,到时候和你阿兄的婚契取消可就不好了。” 徒为:“……” “我哥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是要喜欢他?” 某种冲动把这些字眼推到唇舌间,咀嚼几秒,理智让她咽了下去。 “不过怎么办呢。”凤千藤摸着下巴看地上的石像:“修不好的话,用我的仙诀暂时……” “嫂嫂。” 徒为抓住她的衣角:“我可以试试。” “你?”凤千藤挑眉:“你的确是段家血脉,可我听说……” “对,我没有灵力。”她抬头,是一个乖巧的姿态:“但我很想修炼,也想帮上嫂嫂的忙。” “……你可以教教我吗?” 章节目录 第6章 第 6 章 凤千藤没有立刻回答。徒为执着地盯着人看。 片刻,她道:“我听你阿兄说过,你是天煞命格。” 徒为当然知道,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把目标定得很高。常人的渡劫天雷一般在元婴大圆满后,就算自己是容易招来天雷的命格,只是金丹的话,大概还不至于。 她把这想法说了,接着道:“爹娘还有我哥,怕我没命所以不教我。我知道那是为了我好,但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她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徒为顺势撇开视线。 “这是秘密。” “反正,我不想连累旁人。所以才想找一个即便我之后因修炼而死,也不会多么伤心难过的厉害修士做师父。”她道:“那不就只有嫂嫂了吗。” “……” “你觉得呢?” 她的口吻并非怪责或是揶揄,仿佛只是坦然地在陈述事实。 凤千藤难得陷入沉默,半晌,不知想了些什么,道:“师父就不必了,我还不够格。只能教你些皮毛。” 徒为故作诧异:“那嫂嫂就是愿意教我了?” “左右石像一事,也只有这个解决办法。” 这看似是温柔地答应,其实不过变相承认,对他而言,徒为的确是一个死了也无关痛痒的存在。 凤千藤顶多会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可惜了这么个难得顺眼的孩子。 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什么人捉住,下一秒,女孩泛着黑亮光泽的眼睛蓦地撞入视野之中。 那是一双侵略感极强的瞳孔,其中藏了欣喜、又像藏了期待,如同一颗锐利的狼齿在闪闪发亮。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嫂嫂。” 凤千藤顿了下,没能做出反应,手很快被松开。 “抱歉,条件反射就……” “没事。”他瞥了眼自己被抓过的手:“差不多该走了。” “嗯。” 给石像暂且覆上障眼法仙诀,二人准备接着寻找段修远。 徒为落在后面,把金疮药扔给还趴在地上的宋衍:“脑袋,涂涂吧。” 少年受宠若惊:“谢、谢谢你……你是凤家的人吗?” 徒为冷冷淡淡地没答话:“那边那个还有一口气的,用这药也管用。给不给他用就看你自己了。” 说罢转身离开。 石阶很长,凤千藤不见踪影,她不由加快脚步,走到最底下时,发现她还立在那里。 “你好了?那走吧。” 徒为:“……” “嫂嫂是在等我吗?” “那不然呢?”她如寒雪的眸子微弯:“有我在还让你走丢,你阿兄不得气死?” “……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她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从神清宫出去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商街,仍旧没看见段修远的人影。 “找不到你阿兄,我们一会在城门口等等他吧。”凤千藤叹气。 她狠狠点头,只希望她哥能来得慢一点。 “我可以问嫂嫂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她装作问得随意,凤千藤答得却是真的随意:“同为紫霄宗弟子,我算是他的师妹。” “……那,嫂嫂怎么就和我哥在一起了?” “嗯?你长大了就懂了。” 这敷衍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徒为满意:“我不小了,这些情情爱爱,我都懂。” 凤千藤闻言,斜着眉眼看过来,徒为面无表情,一本正经,但似乎还是没被当回事,对方好笑了声:“自然而然,情投意合。再者,整个宗门只有你阿兄能与我打个平手。” 徒为:“所以嫂嫂只是喜欢我哥的强?” “怎么会,当然还喜欢他的人了。” 徒为:“……”早知道不问了。 二人顺着商街无言逛了一阵,商品很多,从小玩意到低阶法器,应有尽有。但她现在属实没心情看。 路中央有胆大的商贩在招揽顾客,一见凤千藤,如同看见洪水猛兽,猛地往后一退:“这不是公……咳咳,千藤尊者吗!” ……好生硬的改口。 “你这卖的什么?”凤千藤问。 修真界少有人不认识凤家这位“公主”的,商摊不仅认识,还知道凤家富得流油,殷切道:“法器。虽说都是些低阶的,但也有好货,您瞧这个。” 他掌中托着一枚打磨完好、漂亮精致的圆形玉石。浅绿色的,怪好看。 “这是我最近从地下商人那搞到的,据说往里注入灵力就会涌出疗愈之雾。是个稀罕玩意儿。”他道:“我算您三千灵石吧!” “三千?”凤千藤把玩着。 商贩一颤:“那两千五?” “……” “呃……千藤尊者实在喜欢的话,两千?” “八百。” “八、八百?”商贩道:“这有点……” “算了。” 她放下法器要走,商摊赶紧道:“行行,八百就八百吧!” 离开商街后,徒为想着刚才那商贩临走时跑得格外的快:“看来还能再压压价的。” “徒为还懂这些?”凤千藤促狭道:“罢了吧,这毕竟是段家的地头,我可不想又被人叫‘公主’。” 二人在一处池塘边停下,她将买来的玉石递给徒为:“说了要教你,那就教些基础的。” 她道:“引气入体的第一步是运气丹田。要学会掌控自己的‘气’。” 徒为看着玉石:“但用法器不是需要灵力?” “徒为真以为这是法器?” “……不是吗?” 话落,她的手忽然凤千藤盖住,拇指压着拇指,摁了一下玉石中央的机关。 吧唧。 徒为还在因为她主动摸自己有点愣,一股刺鼻气体唰地从里喷出,猝不及防被她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 眼泪立马出来了。 这是哪门子的治愈之雾? 好在凤千藤立刻掐诀将其驱散,弯腰凑过来拿帕子擦她眼泪时,语气也有点意外:“抱歉,徒为。我没想到那商贩往里头装了这种东西……” 徒为摇头,只在意在她面前掉眼泪怪丢脸这件事。 因为离得近,凤千藤身上淡淡的清冽香味清晰可闻,她眯着眼,看见她冷白的耳尖和那枚银色的耳环,那只擦她眼泪的手显出薄薄一层雪白皮肤下的青色脉络。 她再往自己这边凑近一点,就是一个展臂就能拥个满怀的距离。 “所以这根本不是法器?”徒为压下心头的躁动问。 “玉的确是灵玉,沾染了仙气,对修炼有益。不过机关是人造的。” “难怪那奸商脚底抹油似的……嫂嫂不就等于被他坑了?” “八百灵石而已,”她见徒为并无大碍,往后退开,“我还在想送你这种东西会不会太寒碜了。” “怎么会。”徒为似乎很认真地说:“嫂嫂送的,都好。” “……”她道:“其实用石头代替也行,但你是女孩子,到时候割伤了手,你阿兄不知道又要冲我摔几个茶壶了。” 她拾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在手里随意抛了抛:“控制‘气’,首先从四肢的力量开始。不能用蛮力,要用巧劲。” 碎石轻轻扔出去,完全无视重力地在水面上划出二十来个水漂,没溅起一丝水花,稳稳落在了对岸。 “这是一种练习方法。你若能掌控到这个程度就算过关。” 徒为点点头,有样学样,但玉石只蹦跶了两下便沉入水底。 凤千藤道:“比我想得要好些。” 玉石脱水而出,飞回她手中。 徒为道:“对不起,是我太笨了,做得不好。” 凤千藤瞥了眼她因为失落微微耷拉的肩膀,那模样莫名有些可怜:“你知道你阿兄当初练了多久吗?” “多久?” “整整两天。” 徒为有些意外:“这么久?” “这还是修真界的天才。”她把玉石还给她:“当时两人一组,互相监督,他扔了四十来次才漂起来一次吧。我帮他数着的,只多不少。” “所以徒为已经很厉害了。” 虽然刚才的失落全是演技,但被这么夸,她呼吸不由加重:“那嫂嫂呢?” “我?”她若有若无地挑起嘴角,那声音很淡:“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 之后二人总算和段修远汇合。 他显然还没消气,拉过徒为的手,对凤千藤视而不见:“时间还早呢,哥带你去商街逛逛吧。你不知道,那儿做得可火爆了。” 徒为当然不会说我刚才已经和你的小女友逛过了:“那就去看看吧。” 段修远这才心情渐好,牵着她一路介绍这介绍那。凤千藤一声不吭。 徒为中途回头看了一眼,她便竖起一根白净的食指抵住双唇,意思是让她保密。 段修远如果知道她俩根本没用心找他,反而背着他逛遍了商街,恐怕又得发好大一通脾气。 徒为点头,莫名有种在跟人偷情的感觉。 逛到一处书馆前,她停下脚步。 其实刚才就想进去看看,但嫂嫂才送了她东西,她不好再让人家花钱。 “怎么?你想买书?”段修远问。 徒为摸了摸怀里:“我只有三十个灵石,够吗?” “害,说什么呢,阿兄给你买。走!”段修远推着她往里走。 他从以前就讨厌念书,在宗门修习时那些理论知识古籍都一目十行,压根儿不过脑。他师尊恨铁不成钢,直训他这样永远别想超越凤千藤。 他当时心想:就算不读书,自己也能轻轻松松把凤千藤摁在地上摩擦。 结果他考试成绩却没一次赢过这人。 看到书馆这些法术书,他不免又想起曾经的不好回忆。 “小妹想买什么?”他把手摁在那些法术书上:“这些就不用看了吧,你又用不上。” “哥不想让我修炼吗?” “废话,我可不想你小小年纪就被劈死。不准看!” 他生怕她起一点不该有的兴趣,拽着她到卖话本子的书柜。 “这些你倒可以看看。” 徒为上辈子没有学习的机会,自然也没看过书。 话本子…… 她的确有些兴趣。 书皮上的设计许多都很有意思,她看了很久,挑了一本。 段修远:“就这?多拿点呗。” 徒为:“我不一定喜欢,拿多了浪费。” 付了钱,回到段家,吕闻优和段展正守在山门关前。他们回来得晚了点,这个面目粗犷但沉默温和的男人却劈头盖脸就叱责段修远。 “带着你小妹还敢晚归,出事了怎么办?” 段修远怕他娘,可不怕这个爹:“有我们两个跟着,小妹能有什么事?” “你说什么?” “好啦好啦。”吕闻优在旁边顺丈夫的毛,抬头时笑容立刻消失。 段修远马上焉儿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我本以为送你去宗门修习能让你长进。现在看来不仅没长进,还退化了?” “……” “你一个人就算了,让千藤姑娘也陪你晚上在外面晃,你觉得妥当吗?” “……” “还有徒为。”吕闻优看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徒为的情况,该睡的时候不让她睡,修为又涨了怎么办?” 她面色含笑,但威压逼人。 段修远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伯母。”凤千藤道:“我也有错。” 吕闻优瞬时变脸:“怎么会是千藤姑娘的错呢。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罚他了。” 一拍段修远的肩膀,徒为明显感觉她哥痛得抖了两抖。 “看到没,人家对你多好,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 段修远心里白眼大翻,嘴上当然只有一个回答:“娘教训得是……” 吕闻优总算满意,冲丈夫挤眉弄眼。 “看到没,我绝妙的撮合计划!”——大概是这个意思。 徒为:…… 敢情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之后众人各自回屋,徒为被吕闻优留下来问话:“怎么回事,他俩那是和好了?” “没有。”她忽悠:“我还什么都没看出来。” “啧,真麻烦。”她道:“小宝,你可答应了娘的,一定得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吵架。” 徒为点头:“娘放心,我之后再套套话。” 临走前,她遥遥望了眼凤千藤离去的方向,可惜隔得太远,只能看见一抹已经远去的浅蓝身影。 回屋后她才有空看买来的话本子。 书皮上映的标题叫:《~千百回逃亡~我的公主与落梅~》 她买的时候只看了书名没看内容,心说土到极致就是潮。 但内容却完全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主角叫落梅,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另一个主角是她侍奉的公主。 这是两个人在宫廷内的日常起居记。 开头挺正常,有趣又不失真。 直到徒为看到侍女犯错,要被皇帝砍脑袋,公主赶去求情,甚至以死相逼的剧情。 “她是我一生所爱,父王您不能这样对她!” 但残暴的帝王不为所动,下令明日就除以侍女死刑。 公主决心趁夜带侍女逃离王宫。 临走前,二人在昏暗的小屋里拥抱,公主哑声问:“倘若我不是公主,你也愿意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 侍女道:“我愿意。” 说罢她反手抓住公主的手腕,倾身上前—— 啪。 徒为合上了书。 “……” “大小姐,我打了热水,要不要沐浴呀?”话唠侍女在这时提桶而入。 徒为道:“你出去。” 侍女:? “……算了,搁着吧。” 侍女不明所以:“怎么?大小姐失恋啦?” 她是张口就来,谁知一剑戳心。 “你是不是最近没活干?” “婢子错了……” 沐浴时,徒为靠着木桶,脑中又浮现出那本下克上的百合话本子。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想对凤千藤做那个侍女做的事。 也不知道那个强大骄傲,总是游刃有余的人被摁在地上肆意吻遍全身上下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别急。”她盯着头顶的灯自言自语:“慢慢来。” …… 入夜,侍女奉吕闻优的命提来一篮子灵气晶石。 凤千藤正练完剑沐了浴,乌发没怎么擦,透着水气垂在肩头。侍女见了都不由惊艳到呆愣。 “就我有?”他接了篮子懒懒地问。 侍女道:“少爷和小姐也有……夫人说最近天越来越冷,草木皆枯,天地灵气比往常稀薄,送来这些助千藤尊者修炼。” 他哦了声:“徒为也有?” “小姐虽然没灵力,但夫人宠得紧嘛,可不愿意让小姐觉得自己受了轻视。往常那些晶石小姐都暗搓搓拿来裹在雪球里头砸人,少爷打雪仗没一次赢过她的。” 侍女说到这里就笑。 “尊者有时间也可以去挑战挑战。小姐那么喜欢和您玩,说不准会给您放放水。” “……” 这么说来,那孩子是不止一次说过要和他玩。 前几天也是。 “嫂嫂要是被气走,不就没人陪我玩了吗。” 好像还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他自认自己可不是什么温柔和蔼的人。很多大能见了他都要怵,更别说小姑娘。 凤千藤微微眯眼,问:“我很好玩吗?” 侍女:? “您是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7章 第 7 章 夜里,徒为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一夜窜到两米五,他哥都得抬眼看她。 她把凤千藤堵进墙角,伸手摩挲她耳廓镶嵌的银环:“跟我私奔。我哥对你不好,绝非良人。” 凤千藤耳尖滚烫,一双浅眸脆弱挣扎。 “就算私奔,也会被他逮住。” “不会的,我保护你。” “保护?”她冷笑:“拿什么保护?你连灵力都没有的身板?” 徒为一惊,回头发现段修远立在自己身后,下一秒,迎面而来的剑气将她削成两段。 段修远冷冷俯视她:“你竟敢觊觎自己的嫂嫂。徒为,我对你很失望。” 徒为虽然早就料到自己的下场,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想靠短短几个月就追上这二十一年果然是不可能的吗? 她认命闭眼,再一睁眼,醒了。 “……” 窗外泄进来丝丝天光,她躺在床上想着这是什么触感鲜明的预言梦。 身体似乎还残留着被劈成两半的痛感,丹田内也异样的古怪,坐起来一看,脖子下边枕着那本下克上的百合本。 难怪会突然做这种梦。 侍女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徒为心不在焉地想: 引气入体后是筑基,筑基完才是结丹金丹,总的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她哥这段时间没怎么修炼,自己努努力……并不是没有机会。 她不会放弃。 但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是有点太紧了。 惦记着这事,徒为早早来到凤千藤的院子。 清晨下了点小雨,地还是湿的。 凤千藤懒洋洋地推开门扉,徒为站在院门口端正地冲她抱拳。 “嫂嫂。” 凤千藤:? 她请徒为进来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刚才一路走来,丹田内越来越烫,她忍着那点不寻常的痛,举起玉石:“我想再让嫂嫂看着我试试。” 正好院子里就有一处池塘。徒为没想着一下子就成功,这玩意总得多练。 ——如果她扔出去的玉石没有以迅雷掩耳之势荡到对岸的话。 徒为:“……” 凤千藤:“……” “徒为……” 和昨天那笨拙的“气”截然不同,玉石像是一夜之间生出灵智,水面上那绵密的涟漪并非作假。 徒为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化这么大,扭头想问,丹田内的暖流忽然猛地冲向她的四肢,她痛得眼前一黑要倒,下一秒,落入一个温凉的怀抱。 鼻间有淡淡的风雪的味道,她半边脸靠在凤千藤胸口,听见头顶传来她淡然自若的声音:“还痛吗?” “还……有点……” “那就再这样缓缓。” “……”徒为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痛还是别的。 主要是太近了,近到能听清凤千藤均匀的心跳声。透过不厚的衣服,能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体温。 她静静把手往后一环,佯装很痛地搂住眼前人的一截窄腰,抓紧衣服,已经相当于把人拥进了怀里。 凤千藤毫无察觉:“现在呢?” “现在……好点了……” 她道:“这是引气入体的标志。” 徒为抬眼:“真的?” 凤千藤点头:“你比我想得还要有资质,也许……”顿了下:“也许比段修远强上不少。” 可那又如何。她哥还能往上走,自己的安全线也就到金丹。 凤千藤看她好像不怎么高兴:“徒为不想赢过你阿兄吗?” 徒为摇头,趁机收拢手臂把人的腰抱得更紧了点:“我修炼只是为了必要时有还手之力而已。” 凤千藤沉默,平静的眸子若有所思。 她后知后觉自己再抱就不合适了,不太舍得地往后一退松开她。 脸上好似还残留着……柔软…… 那能叫柔软吗? 徒为不知怎么形容,就觉得不像是肉的触感。 她只当凤千藤在衣服里穿了护甲,没忘记装乖抱拳:“多谢嫂嫂。没有嫂嫂,我肯定连练气的门槛都摸不到。” 凤千藤倒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被她行此大礼,只觉好笑。 哥哥明明是那样,妹妹为什么却是这样的好孩子? 既然步入练气,可以使用灵力,事不宜迟,凤千藤自然要去神清宫修那尊石像。 徒为不想让她娘有一点起疑,打算把段修远也一起叫上。 理由当然是她昨天没玩够。 但他今天不知犯了什么病,敲门不理,进去才发现在床上窝成一团,看见凤千藤就吼:“滚!要去你自己去!” 凤千藤动都没动:“你又怎么了?” “我又怎么?你好意思问——”他听侍女说徒为今早天不亮就去了凤千藤的院子,不爽至极:“你才来几天?凭什么小妹这么喜欢你,这不公平!” “谁说徒为喜欢我了?”凤千藤撇她一眼:“徒为只喜欢阿兄对吧?” 这大概是在顺段修远的毛。 她哥果然也从被子里透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徒为只能点头:“对。” 段修远一个激动,推开被子抱住她哭哭:“我就知道小妹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勒死了。 虽然还是没有好脸色,但他暂且消气,答应一起去镇上。 更衣的间隙,二人在门外等。 “嫂嫂。”徒为想起刚才的事,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凤千藤似乎有些意外:“那徒为难道是喜欢我不成?” “不可以吗?” “可以啊,我也挺喜欢徒为的。”凤千藤望着远方:“不过等你再大些,见的人多了,你就会发现我这号人物其实算不上什么。” 徒为想张嘴反驳,但没见过什么世面、身边就那么几个人的小孩子说的话,大概没什么说服力。 “嫂嫂不会懂的。”她只不满地拧着个眉说。 凤千藤果然一笑付之。 段修远很快收拾齐整,三人跟吕闻优打了声招呼便下山来到真雷镇。 不过去神清宫之前,先得把她哥支开,徒为暂时没想出什么好理由。 “……帮帮忙吧。” “去去去,不付钱我怎么帮你?” 一家木匠铺前,老妇人和少女正跟木匠争执。二人旁边堆了小山一般高的木条。 老妇人道:“我事先又不知你不帮忙搬东西,现在狮子大开口要两百灵石,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那你就把东西搁着呗,我又不在乎。” 少女道:“祖母,我们去请些苦工……” 木匠:“我看谁敢擅自动我的东西?小心我去段家修士那儿告你们一状。” 少女涨红脸:“这些东西是我们买了的,你怎么不讲道理!” 徒为看向凤千藤,还没说话,旁边段修远已经一步冲上前去。 哦,差点忘了,她哥是热血笨蛋,根本不需要放饵就自己上钩的那种。 “什么段家修士?你们找我?” 之后的剧情就像三流打脸话本子,木匠痛哭悔过,老妇人连声道谢,段修远还打算帮人帮到底,把这些木头一并给她们搬回去。 “是院子里的栅栏全坏了,不然也不会订这么多。” 徒为听着他们说话,余光瞥见那少女落在最后,不知为何,脸仍旧涨红,时不时就抬头鬼鬼祟祟盯着凤千藤看。 徒为:……? 到了老夫人家中,栅栏果然坏得离谱,也有点古怪,凤千藤端详道:“是家中进贼了?” 老夫人道:“我最初也这么想,可一样东西也没丢。” 段修远没好气呛了句:“别显摆你的聪明才智了行不行,就是年久失修而已。” 她不再说话。 既然东西都已经搬到这了,他又又又决定好人做到底,把栅栏也一并帮人装上。 徒为道:“看不出你这么热心肠。” 段修远神秘兮兮的:“你看见那阿婆的孙女没?” “怎么?” “她刚才一直红着脸看我,估计很崇拜我!我当然得露一手了。” “……” 有没有可能,人家不是在看你。 不过正好,这样就能把她哥支开。 二人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跨出门槛前,后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尊者。” 凤千藤回头,少女眼神闪躲,绞着腰间丝绦小声道:“我没认错的话……您是千藤尊者,对吧?” 她颔首。 “我、我叫曼曼……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一直都、都……不不,还是算了,打扰您了!” 少女没头没尾抛下这话,鞠了个躬转身跑了。 凤千藤:? 徒为要没记错,多边兽2之前说过她嫂嫂在一部分女性群体里有着近乎诡异的高人气,看来不假。 ……而自己和这些人多半还是同类。 抵达神清宫时,宋衍颤颤抖抖出来迎接了她们。那盒金疮药效果不错,他额头的伤好了。不过那个凤家修士就没那么好运。 “……手骨裂得彻底,可能这辈子都拿不了剑了。昨晚还哭了一整宿……” “现在倒知道怕了。”凤千藤轻轻笑了,那笑容很冷。跟平时的模样相差甚远。 “那千藤姑娘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接好他的骨头。他日后若这副样子回凤家,难免被人问起。” 而且下场多半只有死。 徒为听吕闻优说过不止一次:仙门不养废人。 许多段家养的修士受伤没法痊愈,基本都被驱逐出了门。 可没有力量的人,怎么可能在偌大的修真界活下去? 凤千藤道:“所以他运气不错。” “走吧。带路,先把他的骨头接上。” 待二人走进神清宫,徒为来到石像旁。 因为刚步入练气,她还不知道怎么使用灵力,一把手搁上去,丹田的气就自己越聚越多。 伪装术被破,石像七零八落地散开,一接触灵力又飞快聚拢。 段家祖先那张严肃凶狠的脸渐渐被补齐。 待她掌中光芒消失,那里便呈现出一尊完好无损的石像。 一道声音忽然自徒为耳边响起: “……徒为……段徒为……” 沙哑苍老,如同枯木。 几近透明的淡色人形缓缓在她面前现身。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细看,脸竟然跟段家祖先如出一辙。 看见徒为微愣的神情,他摸着胡子笑。 “没想到你终究还是选了这边。果然,这就是必然的命运……” “但你要记住,你不能止步于此。段家要靠你,不,以后的修真界,或许都得靠你。” “徒为,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话落,老者的魂魄重新融入石像,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徒为:“……” 白日撞鬼了。 宋衍从前就听说凤千藤是如何的天才牛逼,但听和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好、好厉害……” 凤家修士几乎报废的手骨在她的仙诀中轻易就恢复如初。 凤家修士跪在地上大哭悔过,凤千藤看他如同看一只蝼蚁,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宋衍跟在她身后。 他本想问问凤千藤准备怎么处理石像,一抬头就被眼前景象震惊,瞪大眼睛叫道:“千,千藤姑娘,你快看石像!” 石像之前完好无损是因为凤千藤的仙诀。可这个不是,眼前这尊,是真的重新被修好了。 可刚才还不是这样的啊……? “看来成功了。” 凤千藤是一副了然的态度。 徒为跑到二人身边。 “刚才那东西突然自己动起来,吓我一跳。” 宋衍满脸懵逼:“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也许是段家祖先显灵了?”凤千藤笑道:“反正结果总是好的,至于过程,你很在意?” 微微上扬的尾音,听在耳里只让人毛骨悚然,他连忙摇头:“当然不在意了!千藤姑娘放心,此事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就算说了,也不见得有人会信。 她低下头,冲徒为无声做口型:“徒为好厉害。” 徒为一顿,瞥开视线乖乖答:“是嫂嫂教得好。” 旁边便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待二人离开,宋衍方才一拍脑门想起来:“忘了问问那小姑娘是凤家的谁了。我还想回礼谢谢她呢。” “罢了,等改天见到的时候再问吧。” 回到曼曼家门前,段修远已经修缮完毕,搞得一身灰扑扑的很不爽:“你们跑哪儿去了。” “逛得久了点,忘记来接你了。”徒为道。 段修远对自家小妹基本没有脾气:“呸呸,是阿兄错了,小妹怎么会有错。” 说着,三人准备离开。 才刚一转身,后头传来焦急的声音:“千藤尊者。” 回头,是曼曼从屋里追了出来。一张小脸通红,眼睛怯怯追着凤千藤道。 “……我、我可以单独跟您说句话吗?” 她看向二人。 “那我们去前面等嫂嫂。”徒为一把拽住总算反应过来什么的亲哥。 段修远正张大嘴指着自己,脑子因为冲击停止思考。 “等等……她干嘛叫凤千藤?不应该叫我吗?”栅栏是我修的啊?! 她也莫名生出一种头顶发绿的危机感。虽然自己跟凤千藤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会做梦谁都了不起。 二人在巷道尽头等了一会,焦躁地数到第56下时,凤千藤去而复返。 “她跟嫂嫂说什么了?”她立马问。 “给了我这个。”她纤长冷白的手指夹着一封信慢慢晃了晃。 ……情、情书。 段修远咬牙切齿:“凭什么?凭什么老是你?在宗门的时候你还没收够这玩意儿吗?!” 凤千藤懒得理他胡言乱语,收信入怀:“走了。” 徒为只能点头。 尽管她很在意信的内容,非常在意。 三人往家里走,路边商贩正陆陆续续收摊,她忽地想起吕闻优交代的事。 虽然自己就没打算撮合两人和好,但也确实有些在意他们吵架的理由。 “嫂嫂。”周围太吵,她往凤千藤身边靠近一些。 “什么?” “你和我哥到底为什么吵架?” 这话问得唐突,凤千藤不甚在意地答:“徒为觉得是为什么?” 她道:“多半是我哥先惹了什么事。” “你就不觉得是我做了什么?” 她很双标:“我不觉得嫂嫂会犯什么错误。” 凤千藤扯起嘴角,自言自语:“我若事事都能做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嫂嫂?” “没什么,走吧。” 有了昨天的教训,趁着天色尚早,三人回到段家。好在吕闻优今天没来逮他们,段修远暗暗松了口气。 分开时,徒为还是没忍住开口叫住凤千藤。 “嫂嫂……那封信,你一会儿会看吗?” “嗯?”她道:“我打算看看。” “……” 徒为眼底一冷,想说什么,嘴张开又闭上。 凤千藤:“?” “怎么?” “没什么。” 说完招呼也没打,扭头就跑了。 凤千藤在后头挑眉不解:“你小妹妹突然怎么了?” 段修远:“当然是觉得你男女通吃很恶心不想跟你说话了呗!看到小妹刚才那表情没,你八成已经被她讨厌了吧哈哈活该!” 凤千藤:…… 章节目录 第8章 第 8 章 翌日。 当凤千藤懒洋洋地苏醒时,天已经蒙蒙亮。 合上衣服推门,院前空无一人,昨天这个时候徒为倒是已经站在那里冲他行礼了。 “你八成已经被她讨厌了吧哈哈活该!” “……” 昨天段修远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他眼底一暗,关门走出院子。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云压在屋顶上,只刮风却不下雨。 徒为起来时看了眼天,趁着还早,饭也没吃就准备出门去找宁叹雨。 她一直惦记着她之前跟自己说的:修士都有自己的法器,你没有,岂不是很掉份? 掉不掉份不知道,但肯定比较容易丢命。既然已经决定修炼,那武器法器,一个都不能少。 熔炉房那边是炼器师的住所,一般有宁叹雨他爹守着,但只有早上这一会他要去跟吕闻优打卡,人不在,所以她赶时间,让侍女给她留个饭就紧赶慢赶地出门了。 撞上凤千藤是意料之外。 “嫂嫂?” 她今天腰上没挂剑,雪白的袍衫柔软宽松,衬得她整个人也懒懒散散的,不像是要出门。反倒像是特意在这里等她。 徒为问:“怎么了?” 凤千藤面无表情。 浅色的眼睛垂下来静静打量她几息,问:“徒为昨天是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徒为就想起昨天的事,心底那点烦躁就又起来了。 当然不可能不在意信的内容。但她一个小姑子立场的人能说什么? “我很在意情敌都写了什么所以让我也看看那封信”? 她傻吗。 “没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撇下这话,也不等人回应就逃一样地快步离开了。 凤千藤:“……” 宁家从几百年前起就是段家的专用炼器师。虽然血脉不适合修炼,好在炼器天赋异禀。 宁叹雨如今就跟在他爹身边当学徒,将来多半也是一名牛逼轰轰的炼器师。 ……如果她有在努力的话。 “徒为!” 抵达熔炉房时,小姑娘笑容灿烂地蹦出来迎接了她。 小孩子就是单纯。就算之前生出龃龉,第二天也就忘了。 “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玩?” “的确是来找你的,但不是为了玩。”徒为道:“你以前不是说我最好有把法器吗?” 宁叹雨双眼发亮:“你真的打算开始修——唔唔唔!” “小点声。”徒为捂住她的嘴:“我爹娘,我哥,还有你爹,还有别的大人,他们都不准我修炼。你知道的。” 宁叹雨点点头。 “所以我想要法器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只有咱俩知道。” 宁叹雨:“唔唔!唔唔唔?!” 徒为松手,她语气激动地压低声音:“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让我帮你炼化法器?”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别的途径。 虽然多边兽2乍一看不大靠谱,但前面也说了,她的血脉里有天赋加成。 “不用多厉害,我只要个一阶……” “包在我身上!我肯定给你炼化出绝世神兵!” “……”那倒不用。 徒为临走前又叮嘱她此事你知我知,末了道:“等之后有时间,你来找我,我教你修炼。” 宁叹雨一愣。 徒为道:“我别的不行,引气入体可以教你些诀窍。虽然也是从别人那学……呃,你别哭啊……” 小姑娘吭哧吭哧地抹着眼泪:“呜呜呜我这是喜极而泣。” “那就这么说好了。”她最后帮她擦了眼泪才转身离开。 午后,阴云总算放晴。 简单解决了午饭,徒为便来找凤千藤。 她琢磨了一上午,整理好心情,也想好了办法。 想着一会儿怎么跟人装乖道歉,怎么顺理成章看看那封信,实在不行,硬挤两滴眼泪出来……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她休息的样子。 凤千藤歪在躺椅上。 侧脸埋在乌发中,鸦羽般的黑睫在眼下投下细碎的影子,被头顶的天光照着,整个人似乎染上了一层清疏朦胧的氛围。 徒为本该叫醒她,可没有。她聚气于足底,没发出一点声响来到她身前。 凤千藤修为高深,也许早就被她吵醒。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主动打破现在的情形。 徒为随着欲望慢慢伸手,手指尖蜻蜓点水一样触碰了下她又长又密的睫毛。 凤千藤没醒。 她又曲起指关节,蹭了蹭她的脸颊。 柔软,冰凉,像上等的羊脂白玉。 她在心里恶劣地想要再掐一下试试有多软,试试能留多红的印子,但最后到底理智占了上风。 收回手,她扭头去到桌前,将茶饼投入早已沸腾的水中,方才回来叫醒凤千藤:“嫂嫂。” 凤千藤拧着眉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浅色的眸子还泛着慵懒的雾气,因为被吵醒,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声音也比平时低沉。 “徒为?” 徒为点头,淡定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抱歉,因为再不起来水就要烧干了……我帮嫂嫂把茶饼也一并放下去了。” 她转身走向石桌,没看见凤千藤在后面眯着眼抚了抚自己的脸。 ……她刚才摸他干嘛? 喝茶的时候,徒为罕见的话少,凤千藤或许因为刚睡醒,也没怎么说话。 沉默的一杯茶结束,她总算开口:“你想修炼对吧?” 徒为点头。 “瞒着段家所有人?” 徒为接着点头。 “找得到可以偷偷修炼的地方吗?” 徒为摇头。 凤千藤道:“那以后来我的院子吧。” 她下意识要点头,反应过来愣住,抬头看她。 “……可以吗?” “我们不都是女子。有何不可?” 这跟性别好像没关系。 “那……谢谢嫂嫂。” 她沉默地接着抿了口茶,感觉到凤千藤的视线轻飘飘扫过自己的脸,最后在胸前一停。 她顺势低头,捏起被细绳串好的玉石:“这是嫂嫂送的。就算用不上了,我也不想丢。” 所以从宁叹雨那里回来后,在吃午饭的间隙往上头打了个孔,打算以后一直这么挂脖子上。 凤千藤情绪不明地嗤了声:“一块廉价软玉而已。” 徒为:“是吗?但对我来说并不廉价。” 这话落地,对面不知为何陷入沉默,徒为不解抬眼,看见凤千藤唇角忽然扯出了苦笑的弧度:“我还以为徒为再也不打算跟我说话了呢。” 她嘴里那口茶就在这瞬间差点没咽得下去。 “为什么?” 她没明白。 “徒为昨天不是没跟我说话就走了吗?今早也是。” 那个…… 那个只是因为她很烦躁,怕再待久一会,自己就会控制不住说些不得了的话。 她没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要是真把那些真心话说出口,大概才是真的没了机会。 “我没有不想和你说话。”她解释。 凤千藤:“那今早为什么要躲我?”顿了下道:“徒为,讨厌我了?” 她不禁停住。 没想过会被这么问。更没想到会从凤千藤嘴里问出来。 刚才才喝过茶的喉咙又变得干涩,张了张嘴,有很多话卡在那里,最后只被她挤出一句格外沉闷的:“那如果我说想看那封信,嫂嫂难道就会给我看吗?” 她以为自己口吻平常,其实还是带出了情绪。 凤千藤想起这两天这孩子对这封信莫名的执着,以及不愿和自己解释的冷硬态度,没有问为什么,只将信静静推到她面前。 徒为一看,有点惊讶。 封口处完完整整,根本就没拆开过。 “不是想看吗?”凤千藤单手撑着下巴,哄小孩子似地对她轻说:“看吧。” 情书的确是情书。 大意是很憧憬凤千藤的强大,可惜没有灵根的凡人,注定不能迈入仙途与她并肩作战。 然后就是挑段修远的刺,说她哥一无是处,只配给凤千藤提鞋。 最后来了句:“千藤大人一定可以成为修真界第一个得道成仙的人!” 果然是狂热粉。好狂热。 “……这信,还是不要让我哥看见比较好。” “的确。不然不知道又要冲我摔几个茶壶了。” 徒为看着她微弯的昳丽眉眼,想着真是不可思议。 明明自己刚才还心绪烦躁,现在却比任何时候都宁静平和。 “我还以为徒为再也不打算跟我说话了呢。” 她不免大着胆子想,凤千藤今早来找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想着想着,腹腔便涌上来某种冲动,这冲动驱使她开口:“嫂嫂,你喜欢我吗?” 无谋且十分突然的问话。 可回答比她想象中来得要快,也理所当然。 “徒为这么乖,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在神清宫里对旁人那样冷酷无情的人,此时冲她展露的淡笑却如同春日阳光,懒洋洋的,带着点温暖的味道。 她果然很想要占有。 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的徒为,这辈子终于有了可以去得到什么的力量。她迫切的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 但,现在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所以她点头,乖巧地答:“我也喜欢嫂嫂。” 目前这个阶段,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 自那以后,她每天都会去凤千藤的院子报道。凤千藤教她术法、剑法甚至一些御器之道。都很难,但胜在徒为努力,基本除了睡觉吃饭都在修炼。 就这样瞒着段家所有人。 最开始她还说自己没有趁手的剑,谁想凤千藤直接将自己平日携在腰间的那把借给了她。 “‘青霜’。它的名字。” 那剑身泛着蓝白的剔透光辉,如同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坚固、锋利、寒芒逼人。 不用看也知道是把绝世神兵。 “真的可以吗?”她问。 凤千藤当时正喝茶,微挑的眼尾将她一瞥:“不行。” “……” “但如果是徒为的话,可以吧。” 知道这只是出于对乖小孩的爱惜之情,所以徒为只能努力压下眼底涌起的情绪。 她一直以为,这段平淡无奇的日常会就此持续下去。 起码在她再稍微长大一点之前,都不会迎来任何改变。 但日常总是不遂人意,在你毫无察觉之间就已然生出裂纹,然后顷刻间失衡崩坏。 那件事的起因是什么来着? 对。 起因是,某一天,她正在吕闻优的屋里和她闲聊,一个修士忽然火急火燎冲进来禀报: 宋衍失踪,凤家的修士死了。 章节目录 第9章 第 9 章 宋衍失踪,凤家的修士死了。 徒为乍一听这话,有点没反应过来。 毕竟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实在太脱离日常,有些不切实际。 “徒为。”吕闻优道:“你先回去。” “……” 她想说话,但不知说什么。 问这事是真是假吗?可谁会拿这种事说笑。 “天也不早了,回去睡觉吧。”吕闻优伸手摸她的脑袋,语气仍旧温柔:“娘现在有正事要忙。你不是最不喜欢听修真界这些严肃无趣的话吗?” 徒为看了眼底下那修士焦躁的神色,沉默地起身。 披上大氅出来时,正好撞见段修远和凤千藤二人匆匆而来。 “徒为?娘在里边吗?”他估摸还没听到什么风声,懒洋洋的模样:“出什么事了,大晚上的把我叫出来。” 凤千藤看她脸色有异,猜到多半不是好事,上前叩响房门。“进来吧。”吕闻优在里头道。 “走。” “哎你拽我干嘛,放开!” 二人进屋,门很快关上。 这一晚,外头格外吵闹,似乎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主屋那边灯都没熄过。 话唠侍女也罕见的不话唠了,望着窗外小声嘀咕:“出什么事了来这么多修士。平时都是不准他们进本宅的啊。” 徒为躺在床上:“好像是死人了。” “死人?哪天不死人呀。以前和魔修连干三天三夜的时候都没见夫人这么大张旗鼓过。” 她睁开一只眼:“你知道以前的事?” 侍女莫名其妙:“当然了。” 这么说来,这个侍女是打从自己生下来以后就一直跟在身边的。徒为看她长相清秀,在心里擅自把人家当成了稍微年长一些的姐姐。 可她要没记错,上一次的仙魔之战,好像是在二十来年前。 “……” 果然,在修真界,不能靠外表辨别一个人的年龄。 “那你能跟我讲讲吗?” “讲什么?”侍女道:“当时因为苦战,人手不足,婢子这种废物都被夫人拉上前线啦,还好后来我趁机跑了。” “……跑了?” “呃,不是。”她咳嗽两声:“反正那一战后,魔修元气大伤,咱们这边也不好过,虽说没分出个结果,但好歹重伤魔神,让他们滚回了老巢。如今的太平日子就是那一战的成果。”恍然大悟:“难怪小姐不知道呢,你根本就没见过魔修吧?生得可吓人……” 侍女开始滔滔不绝,徒为翻了个身,手在枕头下一摸。 嗯? 没有? 她坐起来一看,果然,那本下克上的话本子不见了。 可她还没看完。 睡觉时踢地上去了? 徒为左右看了两圈都没见着,侍女在旁边,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找。没办法,只能等明天天亮再说。 而且,她也得去问问吕闻优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以停了。”徒为缩进被中。 侍女:“但婢子正讲到精彩的时候,只见说时迟那时快,婢子急中生智……” “……” “小姐?” “……” 侍女:……这秒睡能力才是一种特异天赋吧? 天不亮时,徒为被鸟雀声吵醒,外面竟然下起大雪,门前的地面厚厚积起一层。 她问侍女昨晚怎么样了,侍女很没危机感地答:“主屋的灯到半夜时就熄了,约莫不是大事。再说,魔修都二十多年不见踪影,不可能胆大包天突然在段家脚底下杀人。小姐放宽心。” “……” 你最好是。 自从步入练气,徒为就变得不太怕冷了,但为了不让她爹娘看出端倪,出门前到底披上大氅,然后才直奔主屋。 屋里一派清净,要不是知道昨天有很多修士造访,简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娘。” 徒为走进去,吕闻优正在和段展喝茶。 “小宝怎么来啦?”她笑吟吟的一点不见慌张:“这么早,早饭吃了吗?” 徒为点头,开门见山道:“昨晚那事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宋衍不是失踪了吗。还有凤家的修士死了。” “是啊,”吕闻优放下杯子,“你说要是死的人是宋衍该多好。” “…什么意思?” “凤家的人在咱们这死了,我不得耗人耗力找原因,给人家一个交代吗?一个搞不好,这婚契就黄了。”她道:“不过好在,千藤姑娘倒没有怀疑我们。” 性命在吕闻优口中一向如此,像一根草芥,谁死谁活,无关紧要。 徒为理解这就是修真界的惯例思维。 她不打算置喙,但也不代表内心赞同。 但自己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这和她娘辩论也无济于事。 “那娘查到原因了吗?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阴谋?”她娘笑道:“就算有阴谋,又和小宝有何干系?放心吧,这事娘会办好。你不用操这心,乖乖玩你的去。” 徒为把目光挪向段展。 他爹点头,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去吧。” 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干涉的意思。 徒为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以前的她对修真界的事不闻不问,因为觉得和自己无关,觉得自己可以一直置身事外,可现在既然要改变,那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她又去了段修远和凤千藤的院子,但都没找到他们的人,一问侍女才知道,两个人正好和她错过,往山门关那边去了。 等她疾步赶到,还好,二人还没走。 “徒为?”她哥腰间携剑,身上也穿的法器修袍,诧异看她:“你怎么来了?” “你们要去哪儿?” 她问道,又看向凤千藤。 她的穿着打扮也大差不差,青霜剑在腰间杀气腾腾的泛寒光。如果不是觉得会遇到什么敌人,干嘛这样全副武装? “下山去玩。”凤千藤淡淡。 “嫂嫂骗谁呢,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徒为肃着个脸:“我也要去。” “不行。”段修远想也没想就道:“现在城里可能有危险,要是……哎哟你打我干嘛!” 凤千藤收回手,眯眼啧了声,只觉旁边这人真比他妹蠢笨好几个度。 “啊?我说漏嘴了?我……” 现在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看你妹妹这表情,糊弄小孩那一套肯定不管用了,索性道:“不是大事,只是去找人。” 段修远道:“毕竟魔神还睡着,他的小弟不可能明目张胆混到城里来,段家可就在旁边呢。”安慰徒为:“我们只是下山打听情报。小妹就在家里乖乖等着,好不好?” “不好。” “呃……那,那……” 眼看段修远这个宇宙妹控忍不住就要松口,凤千藤问:“你为什么想去?” “事关自己家的事,需要理由吗。”徒为望向她:“而且,我和宋衍也不算陌生人。还有一个理由……” “嗯?” “我迟早要变得和你们一样的。” 就算现在只是练气,但总会筑基、结丹……她不可能永远像个孩子,赖在家里撒娇啃老,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像她哥和嫂嫂这样独当一面的修士。 到那时,她才可以…… “嫂嫂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吗?”徒为故意闷声问。 段修远还在懵逼:“什么迟早像我们一样?什么意思?” “……”凤千藤看她这样子,竟有点像只被抛下的小狗,但眼神又倔得可以,不禁好笑:“我为什么要不让你来?想来就跟来吧。” “凤千藤!” “我来保护你妹妹。”她懒懒一瞥段修远:“这样行了吧?” 段修远反应了一下,猛地跳起来:“我妹妹用得着你来保护?!滚!我来!” 下山的途中,徒为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可惜凤千藤不会被轻易套话。 倒是听她说起刚才在吕闻优屋里的事,道:“我不想和你阿兄解除婚契,所以答应了你阿娘,暂时没把消息传回凤家。但这事迟早暴露,时间紧迫也是真的。” 徒为倒希望她传回去。 “……嫂嫂就这么想做我嫂嫂?” “不好吗?这样徒为就能日日都在家里见到我了。” “……”哪里好了。一点不好。 这边不仅没套到话还让自己心情值骤减,好在她哥是个大嘴巴子,随随便便就把事情始末交代给她了。 昨天傍晚时分,凤家修士被发现死在神清宫的台阶上,宋衍则人间蒸发。 修士们趁夜搜寻了城内,除了百姓的家里没进去外,其他地方都翻过,没发现人。 现在她娘断定是宋衍杀了人畏罪潜逃了。 难怪刚才会气得直说宁愿死的人是他。毕竟无论此事真假,都很难找出一个妥当的理由去跟凤家交代。 到时候别亲家成了仇家。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宋衍逮出来亲自问他,”段修远道,“凤家如果看见宋衍的内丹,大概也会消气。昨天就是太晚没法找人问,所以现在才下山。顺便去看看神清宫里头怎么样了。” 徒为若有所思点头,没吭声。 下山的这段路很长,道上积雪又厚,她走起来费力,没过多久就没功夫说话了。 段修远在一旁默默盯着她,心绪已经不在找人这件事上。 他怀里正揣着某个物什,硬邦邦的咯得慌,可思来想去,内心煎熬良久,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问徒为。灵机一动,拽住凤千藤把他扯到边上:“嗳,我跟你商量件事。” “?” “就是……那个……” 他吞吞吐吐,凤千藤没什么耐心:“口吃?” “你他娘才口吃,小爷跟你说正事!”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把将话本子摸出来,为了不让徒为察觉,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书皮上映着两个女子紧紧相拥的画面,配上一个极致暧昧的书名:《~千百回逃亡~我的公主与落梅~》 凤千藤:…… “你要现在在这聊这个?” 章节目录 第10章 第 10 章 “什么叫‘你要现在在这讲这个’?”段修远很不爽他冷淡的态度:“这是事关我小妹的大事,不比找那什么宋衍来得重要?” “小妹?” 此事说来话长。 前几天,段修远刚吃过午饭,徒为的侍女忽然匆忙跑来告诉自己,她在大小姐的床上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当时心想能有多不得了,翻开书页就看见“侍女将公主摁倒在地,用力厮磨她的唇……” 疯狂而黏着的文字平铺了整整二十来页,可谓不堪入目。 他脸都红透,呆呆问侍女:“这是你在徒为床上找到的?” 侍女似乎觉得这事关自己的身体安全,大力点头:“千真万确。我前两天就发现大小姐在看这话本子,还对我遮遮掩掩。你说……你说她该不会是……”觊觎我的身体吧?! “等等,等等。”段修远扶着额头还没完全消化得过来,徒为她、她才十三岁而已啊?怎么可以看这种污秽之物…… 再看这侍女兴奋难耐的神情,实在分不清她到底是害怕被觊觎还是不怕。 “我之前在书馆就应该检查一下……不对,她既然买了还没吱声,那就说明她应该知道里头是什么吧?那岂不是,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兴趣?” 段修远觉得自己这猜测八九不离十,登时一阵心慌,倘若徒为是个心智健全的大人也罢了,主要她才十三岁啊!? “听着,这件事,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爹娘知道!”他严肃地咬字:“你明白的吧?” 侍女忙不迭地点头。 “徒为以后有什么动向,一一给我汇报。对了,她如今在哪儿呢?” 侍女想起小姐今早饭也没吃就急忙出了门:“大小姐说要去找宁姑娘玩,应该在熔炉房那边。” “好。我去问问她。” 段修远御剑而飞,十几息就抵达。 好巧不巧,撞见宁叹雨在哭,而他那个平时对人向来冷淡(不知为何对凤千藤那厮却格外热情)的妹妹正在帮人擦拭眼泪。 天、天上要下红雨了! 尽管他很想否认心中猜想,但这不管怎么看都有鬼。 如今徒为就在面前,证据确凿,他本可以上前质问,可琢磨半天,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怎么问?他能怎么问?万一搞错了岂不是更不好? 小妹也不像是会老实回答的那种人。 没办法,他找上了凤千藤。原本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想冲这人寻求帮助的。 “所以,你觉得徒为喜欢女人?”凤千藤听完来龙去脉,捏着手册噗嗤一笑。 段修远一个刚硬壮汉,此刻却羞耻得满脸通红:“这是她自己买的,不仅买了还看了,看了还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凤千藤翻开话本子,一目十行,期间,段修远在旁边已然陷入深深的挣扎,就差扯一朵花来,一边“她喜欢”,一边“她不喜欢”了。 “看完了没?你觉得怎么样?” 凤千藤合上书册:“什么怎么样?” “徒为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喜欢女人啊!” “她喜欢男人女人,似乎和你关系不大吧。” 搞了半天,这人根本就没明白他的意思。跟他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呢?段修远忍住不发火:“她才十三岁!你觉得这正常?” 凤千藤这下不讲话了。 他夹枪带棒:“不是你妹妹你不着急。” “的确,我只有一个弟弟。” “谁跟你说这个了!” “我知道。”凤千藤漫不经心的:“你不就是怕她心智不成熟被带歪吗。”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她会不会喜欢那个炼器师的女儿。” “何出此言?” “我看见徒为给那小姑娘擦眼泪了。”段修远警惕地一瞥不远处,好在小妹没往这边看,郑重其事道:“你何时见徒为对谁那么温柔友善过?” 他心想:徒为对我就挺温柔友善的。 如果那不是他的错觉的话。 “也许只是对你不温柔不友善呢?” “放屁!徒为最喜欢我了。”他非常自信:“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凤千藤没吭声。 “那,嫂嫂怎么就和我哥在一起了?” “我不小了,这些情情爱爱,我都懂。” 他想起徒为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段修远的推论也不算绝无可能吧。 “你想要我怎么帮?” “看看徒为有没有那个自觉……还有,找机会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喜欢宁小姑娘。”他道:“你现在是女人,应该比较好跟她说话。” 凤千藤轻笑:“你想穿女装的话我倒不介意?” “呸,那种漂亮而无用的衣服也就和‘公主’你比较相配。”他反唇相讥,凤千藤充耳不闻,将那话本子塞还给他便往前走去。 段修远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忿忿跟了上去。 真雷镇的清晨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故改变太多。凡人们照常出摊的出摊、干活的干活,街上人流攒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如侍女所说,凡人对仙家抱有绝对的信赖感,相信他们会摆平一切。毕竟修真界太平了这么久,人们早就习惯了怠惰且安逸地活着。 仅仅死个人,的确不值得躁动。 “徒为,冷不冷?”段修远问她。 徒为摇头:“先从哪儿查起?” “先去神清宫看看吧。” 这也是段修远二十一年来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说实话没什么头绪。 凤家修士的尸体已经被段家的修士弄走调查,除了台阶上的一滩血迹,什么都没剩下。不过因为今早的大雪,那点血迹也早被覆盖。 段修远嘀咕:“说来也奇怪,他死的时候头朝下,面朝西,像是给谁磕头跪拜似的。宋衍那小子我见过一次,跟个兔子一样战战兢兢的,没想到能干出这种事……人不可貌相。” 徒为问:“会不会是妖兽所为?” “不可能,有咱们的护城结界在,一只蚊子妖都不可能飞得进来。” 她进到宫内看了一圈,果然没发现古怪。难怪修士们只查了一晚就撤了。 “那娘为什么笃定宋衍没死?”她问:“兴许只是尸体被藏在哪儿了?” 段修远道:“咱们家每个修士的内丹都被窥天镜照过,宋衍的还在。但怪就怪在,照不出他内丹的方位。只知道就在这一大块地方,具体看不清。” “还能有这种事?” “要没这种怪事,娘怎么会是那副态度。” 段修远左看右看,左摸右摸的时候,徒为眼尖瞥见凤千藤在台阶下朝这边勾了勾手。 她走下去,一个热腾腾的东西被从下塞过来。 头顶的声音开玩笑似地轻说:“谢谢我?” 居然是个肉包子。 徒为一愣:“嫂嫂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看你这样子就猜你顾不上吃。” “嫂嫂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铁骨铮铮段徒为,一边不满,一边拨开油纸咬了口包子。 “那不好吗?” “可我一点也不了解嫂嫂。”她认真地说:“这不公平。” 凤千藤问: “你想了解我的什么?” “这个。”她伸手过去,从袖中抓住她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发现她的手还挺大的。 “嫂嫂的体温,还有,触感。” 可能是天太冷了,脑子被冻得没怎么转,但四肢像是自己生出欲望,寻求温暖一样擅自先动了。 二人挨得很近,徒为的手也抓得很紧,便感觉凤千藤随意回握了她一下:“这样?” 徒为:“……” 这态度不用想,俨然只拿她当个孩子。 她有点生气,撒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凤千藤在后面挑起一边细眉:“……果然是小孩子。” 神清宫没查出个所以然,非要说奇怪,也就凤家修士跪着死去这一点很怪。但到底有何深意也不清楚。 “走吧,去看凡人们怎么说。” 真雷镇挺大一个地方,要挨家挨户问,分头行动比较快,三人准备分两路一左一右。 “小妹。”段修远过来捞住徒为的肩膀:“要不……” “我和嫂嫂一起。” “为什么啊?!” 临走前,段修远一边挥手嘀咕“这姓凤的哪儿好了”,一边冲凤千藤挤眉弄眼。 意思是:别忘了帮我试探徒为。 他兴趣不大地懒懒点头,这才将这个呱噪的傻大个送走。 下了一早上的雪也停了。 凤千藤用仙诀拂去自己和徒为身上落的,道:“还饿吗?” 这么说来,刚才就吃了一个包子,按自己平时的饭量,这就跟没吃一样。 确实很饿。 “但不是要找人吗?” 凤千藤道:“那也不能空着肚子找。要是一会儿半路饿晕过去,你阿兄不又得发一通脾气?” 徒为皱眉:“我不是小孩子,没那么柔弱。” “是。”根本没听她讲话。 街边的一家粥铺开着,隔着老远都闻到一股热腾腾的香味,凤千藤不由分说抬脚进去,她只好跟上。 本来只打算随便吃点就干正事,结果架不住老板娘的招待,徒为挺不擅长应对这种有点过分热情的人。她上辈子就没和这样的打过交道,最后愣是被哄着点了一串热菜小菜和粥。 看她脸色不安,凤千藤道:“没事,点吧,我请客。” “……嫂嫂也很有钱吗?” “也?” “我哥之前说,他富得流油。” 凤千藤不置可否:“他之前给你买书花了多少?” “二十灵石。” “那你看这菜谱里最低价多少?” “……两百。” “那你说谁更有钱?”她撑着下颌,眯着眼好笑:“放心,凭一个徒为还吃不垮我。” 徒为这才乖乖嗯了声。 过奈何桥时没喝孟婆汤的后果——这辈子是来给上辈子还债的。 饿死鬼重生,大抵就是这么回事。 “嫂嫂之前给我的那本剑谱,我已经练到第三十八套了。”她想起一件事。 那是开始去凤千藤的院子修炼时,她给她的。 “所谓筑基,重要的反而不是气,是‘体’。你就当做是淬炼躯体的一环。” 凤千藤将那本剑谱推到她面前时这么说: “只需要将这四十八套剑招练到滚瓜烂熟。” “以你的资质,筑基足够了。” 徒为不知道的是,那本剑谱其实是凤千藤入门时练的,算是凤家的独门剑诀。 有些人将这些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但很遗憾,凤千藤不是这样的人。 她边斟茶边听徒为接着说:“因为宋衍的事……练剑或许会耽搁几天。但我每天都在温习,也会认真学。不会让嫂嫂觉得白教了我的。” 她似乎是怕她以为自己在偷懒,抿着唇,目光不安地望着这边,凤千藤只觉啼笑皆非,段修远就算了,唯独徒为这孩子不可能偷懒耍滑吧,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刚才点的菜和粥在这时上桌,徒为瞬间便被吸引走了注意。 价格那么高也不是没道理。肉粥的味道浓郁,咸淡适中。她略微可惜嫂嫂已经辟谷,尝不到这么美味的东西。 “说来,徒为在段家有什么朋友吗?”正吃着,对面忽然传来凤千藤平静的声音。 她喝着粥:“有吧。” 她不知道什么算朋友。 昨天还因为寒冷互相依偎,今天就为了一块面包踩着她指骨而过的,能算是朋友吗?如果不算,那徒为上辈子就没有朋友。 现在的话…… “嫂嫂知道段家的炼器师吗?”她握着筷子:“他有一个女儿,之前偷了碎星指环。嫂嫂见过她的。” “那是徒为的朋友?” “算是吧。” “那徒为有喜欢的人吗?” 徒为动作一滞,筷子险些落地。 抬头,凤千藤双手抱臂,神色自然地凝视她。 章节目录 第11章 第 11 章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徒为问。 “你们这个年纪,差不多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她倒不觉得,起码多边兽2就完全没开。 “我的确有喜欢的人。”反正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筷子:“虽然是见色起意,但也还是很喜欢。” 凤千藤不免想起刚才那本禁忌香艳的话本子。 没想到小小年纪就已经会用见色起意这种词了。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挑眉。 这口吻不用想,是彻底把她当成了十三岁的小孩。 “当然。”她加重语气。 凤千藤莞尔:“那说来听听?” 徒为望着她:“想吻她,想触碰她,想把她占为己有,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她,只有我能。这算不算喜欢?” 饶是凤千藤,也不禁被这番过于直白露骨的话搞得愣了愣。 偏偏徒为在这时手肘一撑桌子倾身往前凑近,明明只是个孩子,气势却不占下风。 她声调缓慢地问: “嫂嫂,你说,我这是喜欢吗?” “……” 凤千藤沉默一秒,撇开视线:“你觉得是,那也许就是吧。” 解决了早饭,吃饱喝足,付钱时那老板娘才认出凤千藤来,差点跪下直呼不敢收尊者的钱,最后是凤千藤不由分说硬塞给她她才惶恐接下的。 徒为在旁边看着:“这些人都不一定认识我哥,但为什么全认识嫂嫂?” 答案不言而喻,因为凤千藤这个人——实在太有名。 谁都喜欢看逆境扭转的剧本,而凤千藤的人生就是剧本本身。 再加上她身后的顶级仙家后台,想不人尽皆知才难。 “可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吧?”凤千藤漫不经心,随口一答。 谁知徒为一本正经回了句:“嫂嫂的确人美心善。” “……” 小小年纪,从哪儿学的这种逗人开心的话术? 从商街出来往右拐便是住宅区,这片地方没有喧闹的感觉,只有宁静。各家各户都关着门,巷道中零零散散几个凡人走动。 但凡人到底只是凡人,感知能力都属下位,问了几家几人,都称昨晚没听见什么古怪的动静。 事实上也是。凤家修士死在台阶上,第一个发现他的是日常巡逻的段家修士。 可杀一个活人,还是修士,总会有些动静。有动静就一定会有发现的人。 “会不会其实有凡人听见了响动,但不敢声张?” 凤千藤若有所思的:“先多问问吧。” 接下来这家是药行,里头只有个老先生看铺子,估计以为她们是来抓药的,头还没完全转过来就不耐烦地说:“方子拿来。” “可惜了,我们不是客人。”凤千藤道:“想问你点事。” “事?什么……尊、尊者?”老先生咽了口唾沫,态度一下子端正了:“您问什么事?我可尽职尽责,什么也没干。” “昨晚酉时,你可曾听见外头有什么动静?” “酉时?”他想了想:“不曾,我那时正在铺子里给人抓药。” 看来这边也一样,凡人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从昨日酉时到铺子打烊,有几个人来抓过药?” “嫂嫂?”徒为不解,凤千藤垂眸示意她别说话。 “几个?” “这……似乎就一个。” “抓的什么药?” “伤药。治跌伤损伤的。这么说来,量还不小哩。” 凤千藤浅眸一眯,正要开口,铺子门前挂的布帘子从外被掀开,有人道:“掌柜,我来还昨天赊的账……” 后面的话没完,少女便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徒为一直不怎么擅长记别人的脸,比如说她现在就已经忘记刚才粥铺的老板娘长什么模样。但,情敌的脸,那就另当别论了。 “千……千藤尊者?” 曼曼估计也没料到会在这遇上自己递情书的对象,手里的钱袋险些落地,一张脸眼见着越涨越红,退后几步道:“您怎么会在这儿?对、对不起,是我冒犯,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进来,您是来抓药的吧?您先请,我……” “不,已经结束了。”凤千藤口吻淡淡,示意她进来:“徒为,我们走。” “…嗯。” 擦肩而过时,徒为不免盯着人家看了两秒,看见她嘴唇轻咬,眼神怯怯,不禁心想人不可貌相。 毕竟这可是在信里写下了:“段修远那种半吊子血脉的半吊子修为的傻子少爷只配给高洁高贵的您提鞋”这种厥词的人。 站在药铺门前等待的间隙,徒为问:“嫂嫂刚才为什么要问那些?” “哦,你说抓药的人?”凤千藤道:“我只是在想,既然窥天镜照出宋衍的内丹就在这片地头,那他说不准会藏在凡人家里中。毕竟其他地方不已经被修士们翻遍了?” “……嗯。” “宋衍不过筑基上下,那凤家修士我倒是知道,已然结丹。宋衍如果杀了人,不太可能毫发无损。”她抱臂低头冲她笑:“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药铺内传来曼曼道谢的声音,布帘子掀开,她红着脸冲这边猛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撒腿便跑走了。 凤千藤又进到店内:“所以昨天来抓药的就是刚才那个姑娘?” 老先生道:“对啊,尊者怎么知道。我记得她家里就她和她祖母相依为命,昨天也不知怎么,她祖母突然就病倒了,那姑娘又抓药又煎药的,也不容易。我就让她今儿再来给钱。” “她祖母受了外伤?” “那我就不知道了。既然抓的是外伤药,那想必就是吧。” 从铺子出来,徒为心领神会:“嫂嫂打算去看看?” “左右也没别的线索,去问问吧。” 二人来到曼曼家门前,里头已经隐隐飘出点中药的苦味,凤千藤叩响门扉,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急忙来开门。 “谁啊?” 曼曼的脸探出来,一见来人是她们又猛地退回去,好在没因为惊吓过度把门给关上。 “尊者?”她结巴道:“怎、怎、怎么了吗?您怎么来了?” 说实话,她们这样上门确实很唐突且可疑。要是曼曼真的在家里藏了宋衍,会不会是一种打草惊蛇? 不过也不排除她也许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出了事,仙家让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人受波及。我刚听药铺的说,你祖母受了伤?” 她嫂嫂跟她哥很不一样,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语气虽然温和,却让人本能地不敢不作答。 “的确是病倒了。”曼曼小声点头:“劳烦仙家担忧……不过我祖母的病跟昨晚的事无关,大抵是年纪大了。” “是什么病?” “是年轻时留下的顽疾,吃几服药就好了。” 听着倒不像皮外伤。 凤千藤估计也这么想,眉眼一弯,天生的那点冷淡氛围转瞬便消融在这笑中:“你若不介意,要不我替你祖母瞧瞧?” 曼曼惊慌:“这怎么能麻烦您!” 徒为道:“这是段家吩咐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麻烦。” 她好像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见她面相稚气,似乎比自己还小上一些,那颗惶恐紧张的心才稍稍放缓,点头:“那、那便麻烦两位尊者了。” 进得家中,曼曼手忙脚乱地请她们在屋里坐下,想起正好烧了水,又去倒了两杯清水,刚放下就颤抖:“不对,尊者是不是早就辟谷?水……” “没事。”徒为道:“嫂嫂不喝,我喝。” 她把“嫂嫂”那两个字咬得很重。 凤千藤不明所以地瞥她,徒为默不作声,抱着杯子灌了一大口。 “那尊者先稍等,我去瞧瞧祖母醒没醒。”她说完便走进里屋。 凤千藤往椅背上一靠,偏头看着她笑:“徒为这么渴?刚才在粥铺不是喝了茶?” 你不会懂的。 徒为心里这么想,乖乖点头:“跑了几步又渴了。说起来,嫂嫂不直接质问她是怕打草惊蛇?” “……”她不答,显然有所想法,起身道:“趁她没回来,去院子里看看。” “看什么?” “栅栏。” 这边,曼曼进到里屋,冲床上唤道:“祖母。” 老妇人翻过身,声音沙哑:“曼曼回来了?” “嗯。”曼曼坐到她身边:“祖母,外头有两个尊者来了。你记得吗?上次帮咱们修了栅栏的……” “是、是段家的那个少爷?” “少爷没来,是另外两个。”她道:“你看,那天不是还有两个人吗?有一个是凤家的大小姐,我跟祖母说过的。” “哦……哦……”老妇人虚弱地吐气:“我记得,现在谁不知道凤家和段家缔结了婚契……她们怎么来了?” 曼曼将事情原委三言两语说了,语气有些欣喜。 “我从前听说修士不会干涉凡人,但这次是仙家那边出了事,也许他们觉得理亏打算补偿咱们?反正,祖母的顽疾也许有救了。我这就去请尊者进来看看。” 她起身要走,忽然一把被老妇人抓住。 明明病得不轻却格外有力。曼曼有点错愕:“祖母?” “你先过来……坐下,听我跟你说。” “曼曼,你听好,这或许是个机会。”待她坐下,老妇人睁开浑浊沧桑的眼睛:“祖母这病……就算治好也活不了几年了……但,你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从前就很想步入仙途?” “但我不是五岁时就去测过?段家的测灵仪说我没有灵根……” “所以这才是个机会。”老夫人的手蓦然抓紧:“你知道的,仙家把血脉看得比什么都重,我们这种凡人一辈子也别想迈入仙途。” “可你不是说过你一直很憧憬凤家那个大小姐?她不是有修真界人人渴求的血脉?如今正好,你可以借祖母的病,好好央求她一番,她说不定一时心软就愿意收留你,若是能收你为徒,那是最好的。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缘。” 她说着咳嗽起来,曼曼连忙倒水扶着她坐起来喝下,老妇人深深呼吸,垂着头道:“其实,上回段家那少爷过来时我就在想……但,段凤两家结有婚契,人家怎么也不可能瞧得上你一个没有血脉没有灵根的……也可惜了凤家那小姐怎么就是个女子……” 曼曼万万没想到她祖母竟然在琢磨这种事,脸又红又热:“当然不可能了!再说……”她也不喜欢男人。还是那种空有天赋没有努力的傻子男人。 “但谁知道她们今天又来了呢?”老妇人道:“这必定是上天看咱们可怜,给咱们的机缘。” “可祖母的病……” “吃几服药就好了,不一直都是这样么?”老夫人肃着脸,语气强硬:“祖母的岁数到了,已经是半个死人。我死了,你爹娘不管你,你以后该如何是好?你要是听话,就该好好为自己的将来筹谋筹谋。” 她松开曼曼的手,指向门口。 “在那里的不是你最向往的尊者吗?曼曼,你想就这样放弃这个机会?” 章节目录 第12章 第 12 章 曼曼家的院子不大,许多地方因为久久未经修缮,看起来有些破败,由于在镇子最外围,栅栏背后就是冰冰冷冷的城墙。 徒为起初还不知道凤千藤为什么要特意来看栅栏。 这些围了院子一圈的木条,大概是这屋子里最新的东西。 她单膝跪下凝视了两秒,又跨过栅栏去看背后的城墙。 徒为的修为低,感知能力不足,能做的也只有乖乖跟在人身后。 半晌,她听见凤千藤轻轻吐了口气:“果然……” “嫂嫂看出什么了?” “护城结界有损。”她口吻并不惊讶,像是早就料到,回首冲她一笑:“这可是个大发现。” 回到屋内,凤千藤似乎一点不着急,坐下后和徒为又等了一会,直到曼曼从内室出来。 她进去时分明满脸藏不住的欣喜,这会儿却有些古怪。像是忐忑,像是不安,扫一眼凤千藤又立刻低下头,声音比刚才还小:“尊者,我祖母不知道怎么,一直都没醒……您,您要进去瞧瞧吗?” “算了吧。”凤千藤道:“如果不知道她哪里不舒坦,哪怕是我的仙诀,也无济于事。” “那——”曼曼声音一晃,下意识揪住腰间丝绦,手指尖攥得发红,一直到院子门口,她的下一个字也没吐得出来。 徒为不知她想说什么,只看出她脸色越来越差,身体开始小幅度地发抖,那与害怕不同,又不像紧张。 “等明日你祖母醒了,我再来。”凤千藤忽然道。 这话落地,曼曼腾一下抬起脑袋。 她的眼圈发红,脸也红,似乎不可思议,咽了口唾沫,声调却听不出多少欣喜。 “好……我等着您……” 离开曼曼家后,徒为果然还是没明白。 “嫂嫂。” “嗯?”凤千藤懒洋洋地应声。 “她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是呀。” “为什么?” “徒为觉得为什么?” 她皱眉:“我不知道。” 明明刚才在药铺里撞见,甚至给她们倒茶时,身上那股子窃喜都张扬得让她有点不爽。 她又不想说曼曼看见你就跟看见什么蛋糕一样,铁暗恋你,只好装傻: “她难道不想让你治好自己的祖母吗?” 谁知凤千藤回答:“我说的是‘帮忙瞧瞧’,没说会替她治病。” 徒为一顿。 凤千藤看着她的神情,眉目微弯:“徒为觉得我做了件残忍的事吗?” 修士是超脱于世间常理的存在,他们保护凡人不受妖兽与魔修侵袭,但不会干涉正常轮回的生老病死。 这就是修真界的规矩。 “……不。”她回答。 不过,给人希望最后又告诉她都是假的,也许有那么一点残忍。 徒为明白这种感觉,所以难免恻隐。 可凤千藤也只是做了在修真界看来,无比正确的选择罢了。 而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两件事的自己,并无资格置喙。 走出住宅街,回到刚才与段修远分开的地方,她哥已经等在那里,满脸不耐烦:“好慢!” 凤千藤:“一来就抱怨的人肯定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吧?” 他噎住:“你难道找到什么了?” “你我都疏忽了。” “什么意思?” “记不记得你去修了栅栏的那家人户?我之前就说过,她家栅栏坏得古怪。今天去看,果然,是后面的护阵结界有损。” 那的确是凤千藤一时大意没能察觉。 城墙的石材蕴藏灵力,坚不可摧,就算护城法阵被从外破坏,冲击力也不会伤及城墙,可栅栏就没能幸免。 难怪会坏成那副模样。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破坏了法阵溜了进来?”段修远错愕:“那宋衍呢?这事和宋衍有什么关联?” “那就不知道了。” 他不由咂舌。没想到事情开始变得这么复杂。 如果护城法阵完好,凤家修士这事顶多是可以解决的内部矛盾,可现在…… “有可能是魔修或者妖兽所为?” 面对徒为这话,段修远也没法再说绝无可能。 凤千藤看了眼天色:“不早了,总之先回吧。把这事告诉你爹娘,让他们派人来修法阵。” 抬脚要走,身后传来段修远的声音:“凤千藤。”他皱着眉:“栅栏那件事,当初是我疏忽了,明明你都……” “当然是你疏忽。”凤千藤打断:“一会儿回去汇报,你全责。” 段修远:??? “凭什么我全责,我呸!你没看出来少说也有一半责任!” 回到段家,二人将结界破损的事报了上去。段展立刻派人前去修复。 她娘气得把桌子踹翻:“狗娘养的龟孙,把主意打到你奶奶我段家头上来了!” 段展在一边顺毛:“死了个人罢了,还不算大事。” “那什么算大事?等魔修打上门才算大事?!” “好好……你别激动,费嗓子。” 吕闻优接过他手中茶盅,只觉一口气闷在胸腔不上不下:“那帮魔头是生怕段凤两家拧成一根绳,千方百计要阻挠这场婚事。” “阻挠也没用。” “对!阻挠也没屁用。凤家的先祖血脉,势必是我们段家的!” 她一口将茶饮尽,方才消了气。 “兄妹俩呢?” “少爷说下午要再去结界附近搜查,小姐似乎跟着千藤姑娘走了。”不大的空间里,一名修士凭空出现冲她禀报。 吕闻优疑惑:“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没见小宝和哪个生人这么亲近过。” “不是你让她和人多走动的?”段展道。 “……那倒也是。”她不再想,又招来几个修士:“你们跟着修远一起去,管他是魔修还是妖兽,务必找到他们的痕迹。” “是。” 自从得知法阵损坏,段家上下一下子变得肃杀戒备。吕闻优派了比之前数量多上两三倍的修士前往城中,是一副必要将魔修揪出来弄死的架势。 宋衍的行踪,倒是谁也不在意了。 毕竟找他是为了给凤家一个交代,倘若此事有魔修掺和在其中,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婚契说不准还黄不了。 凤千藤没有跟段修远一起下山,徒为问她接下来打算如何,她只说既然你爹娘要查法阵,那我们就接着找宋衍。 “那明天要去曼曼家里?” “嗯。不过在那之前……”瞥她一眼:“咱们先去后山练剑吧。你的剑谱不是还没练完?” “可以是可以,但嫂嫂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我可没有不着急。”她道:“但当夜派了那么多人手,最后也没翻出个一二三。就算魔修真的进了城,只凭现在这样,多半也找不到。” “那我哥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随他去,有些人总得买点教训才会学聪明。” 徒为脚步一停:“嫂嫂这意思,好像在说我哥脑子不好。” “是不太好。” “那嫂嫂究竟看上了我哥的什么?” “徒为呢?”凤千藤驻足,轻描淡写将话茬抛回给她:“上回在粥铺没说完,你喜欢的那个……” “徒为!” 话没完,宁叹雨忽然气喘吁吁奔来:“累死了,等等我呀。” “你怎么来了?”徒为和凤千藤正要去后山,这山坡又陡又高,亏她一个凡人之躯能追得上来。 “当然是因为法器的事了,我想问你……啊!”她啪地捂住嘴。 “没事,嫂嫂知道。” “是吗?”她松了口气:“我把材料都偷偷收集好了,我爹一点也没发现。就是法器的胚子……你想要什么?” 她给她比划了一下。 “越小的法器越难炼化,我只会炼化大的……” “都行。”徒为比起外观更注重实用性。 “行,那我回去了!”她抬脚要跑又被叫住:“你过两天抽空过来和我一起修炼吧。之前答应了你的。” 她看向凤千藤:“可以吗嫂嫂?” 宁叹雨一愣,一惊,也望向她。 凤千藤问:“你想修炼?” 她气质凛然,天神一样不可接近,可偏偏低头与人对视时,眼睛如泡在秋水中般温和。 宁叹雨愣了好一会才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嫂嫂,可以吗?” 徒为:“叫错了。” “啊,呸呸!呃……姐姐?” 凤千藤只觉好笑,颔首。 宁叹雨很激动,没想到凤家大小姐会是这样温柔的美人姐姐。 “那我下次要来跟你们说一声!” 她来的时候飞快,走的时候也很迅速,没几息就看不见背影。 凤千藤道:“我倒没想到徒为的朋友是这么热闹的小姑娘。” 事实上,多边兽2这样算收敛了,平时比这还闹腾。 她刚想说,旁边凤千藤接着吐出一句:“我还想过徒为喜欢的人会不会是她。” 她要这时在喝水估计得吐出来。 “……为什么?” “直觉。不过见过她之后不这么想了。” “这又是为什么?” “她不太像徒为会喜欢的类型。” 那不是当然的吗。 但她不知道凤千藤为何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好像忘记了她和宁叹雨都是同性这个问题。 “我喜欢比自己大的。”她一本正经道。 凤千藤有些意外。 “是吗?” “但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那个人恰好比我年长罢了。” 这下旁边没了声音。她说不出是希望她发现还是不要发现,眼底有暗流缓缓涌动。 “嫂嫂……” “是谁?” 凤千藤声音显得利落平静。 徒为:“我不能说。” 她说不能说估计就是真的不会透露。 凤千藤忽然觉得麻烦,好看的眉梢也颦起。 “那个人,她知道吗?” “应当不知道。我没说过。” “那倒还好……”她眯眼低下视线看她:“但徒为,你如今还小,所以才看谁都是年长者。” 徒为不否认的确如此。 “所以呢?” “但你要知道,比你年长的人不一定就多么了不得。”凤千藤脸上忽然没了表情,语调也冷下来:“等你长大,那些你曾经憧憬的人也许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嫂嫂的意思是?” “……”凤千藤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重,徒为再早熟,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不喜欢说教,就是让你想清楚再行动的意思。” 徒为这下明白她大抵是误会了什么,抿唇,压下眼中的情绪。 “嫂嫂是在担心我吗?” 凤千藤掀掀眼皮:“算是吧。” “那你可以放心。”她说:“我喜欢的人,是真正的崖岸卓绝之人。” 翌日。日头正好。 徒为早早起床,又和凤千藤下山去到城里。 昨天因为练剑太猛,她手臂还酸痛着,但经过这段时间努力,也只剩下一套剑招还未攻克。 嫂嫂说她只要将这本剑谱学会就能轻易筑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城里到处都是段家修士,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目前还一无所获。 曼曼家中照常飘出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没等徒为叩门,门扉一下从里打开。 “哇?!” 曼曼惊道:“千……千藤尊者?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凤千藤点头打招呼:“你祖母如何了?” “昨晚折腾了一夜没睡着,刚刚才睡下。要不……要不尊者们先进来坐坐?”她神色急迫,似乎赶着出门:“但你们可能得等等我,我早上要去给人帮忙,午后才能回来。迟到了会被骂的……” 说着敞开门扉请她们进去,自己疾步要走,凤千藤道:“等等。”看一眼徒为:“你要不介意,我让她给你搭把手。” “哎?!这怎么好……” 徒为不解凤千藤的用意,但还是点头:“无所谓,多一份力,你不就能早点回来?” 曼曼犹豫半晌:“那便麻烦……尊者了。” 她总觉得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妹妹为“尊者”怪怪的。 估计是真赶时间,别的话也顾不上再说,徒为跟在她身后,回首望了眼凤千藤。 她倚在门边冲这边挥手。 嫂嫂是想让她问出些什么来吗? 可自己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更别说,她还没忘记这人给自己的人写的那封狂热情书。 奔跑的间隙,曼曼喘起气,却见旁边这个小姑娘四平八稳的。 她不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徒为。” 好、好冷淡。 她又问:“你好像第一次来时就跟在千藤尊者身边吧,你是她的侍女吗?” “……” 徒为在凤千藤面前竭尽全力装乖,但没精力对其他人也这样。更别说情敌。 “和你有什么关系?” 曼曼:好……好冷淡而且好吓人…… 徒为:但嫂嫂是不是要我和她打好关系来着? 章节目录 第13章 第 13 章 二人一路僵持无话地赶到曼曼打工的古董店。大概是来晚了,劈头盖脸就被掌柜的训斥:“今儿还有好多货要送!” “抱歉掌柜,我……” “行了,少说废话,把这些都给王家的夫人送去。”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八九个箱子,堆了足足一个人多高,曼曼光是抱起一个就手臂颤抖。 掌柜抱怨:“要不是看你和你祖母可怜,我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女娃娃来干这个。” “我搬得动,不会磕着碰着的。” “想你也不敢。这东西摔一个,你这辈子也还不起。” 曼曼表情一暗,搬着箱子要走。 徒为问:“我搬哪个?” 曼曼:“不,你还是……” 掌柜:“你是哪个?” 徒为的人比他身前那柜子高不了多少,抱臂仰头看他,态度挺大:“我是被派来帮她的。这些东西今天上午都要送完?” “你?”掌柜看笑:“小孩儿就乖乖回去喝奶,你可搬不……喂!” 徒为已经一肩扛起一个,晃都不带晃一下:“走。” 曼曼看得呆呆点头。 掌柜也在后面惊掉了下巴。 那箱子可是一个大人搬着都费劲的。 开玩笑的吧?这小女娃吃啥长大的? 离开古董店,曼曼不由问:“你好厉害啊,果然因为你也是修士?”舒了口气:“一会儿回去,我得好好谢谢千藤尊者才行。” 徒为听她半句不离凤千藤的:“你不该先感谢我?” “啊对对,也要谢谢你!” 曼曼面对凤千藤时紧张,对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妹妹就放松下来,自顾自地解释:“我祖母不是病了吗,抓药要钱,可我一时凑不出那么多来。那个掌柜和我祖母有些交情,借了我好些灵石。” “所以你才去他店里帮忙?” “嗯……但我这样,也不知多久才能还完钱。”她声音低落:“倘若我也能步入仙途,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徒为道:“段家每五年有一次测灵根大会。你可以去试试。” “我当然已经去过啦。”她苦笑。 看来这人并没有灵根。 “那也没办法。人各有命,走好自己的路吧。” 这安慰的话没让曼曼心里舒坦多少,反而更加酸涩。毕竟这不就注定了自己与凤千藤只是两条平行线? “你既然一直跟在千藤尊者身边,那有听过她的故事吗?”她问。 “五根皆废,周岁时必会死相凄惨的那个?” 她点头:“那时,所有人都嘲笑她,说凤家血脉到此便要绝迹,也许连凤家自己都不抱希望。但结果……” 结果,凤千藤不仅没死,还从废灵根中浴火重生,颠覆所有人的轻蔑,铸造了如今的天才奇迹。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都很憧憬她。她是我的目标。我越是仰望就越发觉得,我果然很喜……”她耳朵微红:“不。我说这些,你应该也听不懂吧。” “我懂啊。”徒为停下脚步:“你喜欢她,对吧。” 大概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曼曼一愣,脸色爆红。 “我,不是,我是……!” “但你喜欢也没用。”徒为淡淡打断:“她是我的。” 没等曼曼从诧异中回神,她已经一步往前走去。 送货的地方不远,二人把箱子交给守门的人,又调头回古董店,将剩下的几个也一并搬出来。徒为觉得绰绰有余,这回直接往上一垒,抗了四个。 曼曼虽然一路上没再开口,但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黏在她身上。 说实话,刚才那句算是一时没忍住才脱口而出的,现在气氛有点尴尬。但凤千藤让自己来,大概是想从曼曼这里套出些什么,所以她主动开口:“怎么?” 本以为这人要么害怕要么生气,但没有,竟然挨过来与她碰着肩膀,徒为嗅见她身上有一股药味,还听见她笑:“那个……你误会啦。” 徒为:? “你是觉得我会抢走你在千藤尊者身边的位置吗?不会的,我只是很憧憬她,别的我现在不敢想……小妹妹你依旧是她的侍女啊。” 徒为不爽:“我不是侍女,也不是小妹妹。” 曼曼:“是吗?那你是……” “跟我们走一趟。” “都说了,我只是恰好云游在此,我啥也不知道。” 前方路旁,几个段家修士正将一个男子团团包围,徒为听见他们在争执。 “城门从前天起就关了,你是怎么进的城?哪个宗门的?” “我是哪个宗门的与你们何干……” 男子蓄着两撇胡子,穿一身破烂修袍,看着就可疑,眼尖朝这边一瞥,伸手道:“哎哎,那边的姑娘!帮帮我!你们这的修士怎么听不懂人话啊。” 段家的人也发现徒为:“这不是大……” “你们继续。” 徒为点了下头躲开人群就走,男子的呼救就这么无情被她抛之脑后。 曼曼感叹:“最近城里真是不太平……” 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后,二人将最后的一批货送完。已是午后申时。结果忙了一通,除了帮忙做了苦力,什么都没问出来。 怎么办。 直接问她认不认识宋衍?那也太明显了点。 日头开始西下,和掌柜打了招呼,二人一同踏上归路。还没想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曼曼在一条巷口前停住:“对了,我想起还有件事没做。徒为,你先自己回去吧。” 徒为道:“我在这等你。” “但是……” “没事。” 见其坚持,她只好妥协:“那好,你稍微等等我。” 说完扭头走向巷子深处,这一带以前有人住,但现在基本荒废,十分寂静,曼曼躲进阴影里,回头见徒为没往这边看,方才打开一扇破旧的木门挤进去。 无人的小院杂草丛生,曼曼轻车熟路走进一间小屋,发霉和潮湿的空气迎面袭来。 屋内没有点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蜷缩在角落。 “你没事吧?”她上前蹲下身:“那帮修士还在找你,还好我提前一天把你藏到了这。你等等,我今天也带了药。” 那人颤颤巍巍抬头,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竟然就是宋衍本人。 可他面色青紫,身体衰弱,浑身透出一股不详气息,像正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蚕食。 曼曼一个凡人,自然毫无察觉,将外伤药敷在他溃烂的伤处,磕磕巴巴地问:“你之前说,只要我帮你,你就能点醒我的灵根……是真的吗?” “不…不,快……啊!” 他忽然抓住自己的脖子大叫,曼曼赶紧上去搀扶,等他脱力一般垂下脑袋,从他嘴里吐出的声音却变得异常流畅浑厚。 “……当然了。” “我乃魔神。只要臣服于我,就算是你这等没有血脉也无灵根的劣等凡人,我也能给予你力量。” “真的?” 曼曼惊喜万分。 “那……那到了那时,我是不是就能待在凤千藤身边了?” 那个如同高岭之花一般,温柔强大的人。 她仰望她,憧憬了她将近二十年,从未生出过一分胆敢接近的欲念。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妄自菲薄呢? 其实她是可以去得到的呢? 就像……那个叫徒为的女孩一样。如果自己有灵根,说不准今日站在千藤尊者身边的就会是自己。 而不是她。 曼曼痴痴地想,没注意那股邪恶的瘴气悄然从宋衍体内脱出,缓缓笼罩了自己。 一刻钟后,身后传来脚步声,徒为回头,曼曼自阴影中现身:“抱歉,让你久等了。” “是有点久。你去干嘛了?” “……其实,我刚才在里头发现了一个人。”她似乎有点害怕:“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倒在那里。” 徒为皱眉:“长什么样?” “身上穿着黑白修袍。也许是段家的修士?” 那说不定就是宋衍。 “他在哪儿?” “就在前头一点。”曼曼道:“我给你带路吧,你跟我来。” 她转身背向徒为,露出一个渗人的笑。 …… 老妇人的情况,凤千藤进去只看了一眼就了然了。 的确是旧疾复发,但更严重的是身体已成空壳。有什么东西蚕食了她的生气。 看来混进城里的这个玩意儿不简单。 门外有嘈杂的人声,他出去就听见段家修士在说:“老实点。现在是特殊时期,管你是什么目的,我们都得带你去见家主。” “你们段家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们有证据吗!” 凤千藤轻轻踹了脚门扉,惹得众人看来。 “千、千藤姑娘……” “您怎么在这?” “这人,我认识。”他懒洋洋倚在门边:“放了他吧,我保证此事与他无关。” 那男人一下甩开段家修士的束缚:“行了行了,告诉你们。我曾经是凤家修士,这是我家大小姐,我才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你?这……”修士们面面相觑,到底因为凤千藤的威严和信服力摆在那里,只说会把这事汇报给家主夫人,一行人这才散去。 男子松了口气:“还好有大小姐在……段家这帮子人还真像吕闻优,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你早就脱离凤家,也别叫什么大小姐。”凤千藤面无表情:“所以你怎么在这?” 男子脸色微凝,时隔多年再见,这重逢的场景全然没有感动,全是意外。但他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有一句。 “大小姐,好久不见。”他抬手朝她一礼:“当年之事,是全凤家亏欠了你。无影我代表不了旁人,也只能代表自己向你谢罪。” 凤千藤倒没想到他旧事重提,哂道:“我不想在这说这个。” “也是……是我没看场合。”他道:“不过我路过此地当真是偶然,没想到城里出了这种事。” 凤千藤不太想和他多说,但关于最近这事,的确有话想问:“你如果真的觉得亏欠我,那就付我点安慰费吧。” “…大小姐想要什么?” “你老实说,这事,凤家在背后用了几分推力?” 无影尊者一愣,摇头:“绝无可能啊大小姐!” “哦?” “反正……我不认为此事是凤家所为。” 他肃着脸。 “当年,夫人以一己之身抵御魔神,不幸陨落。修真界有一句古话:‘凤家危则仙门危’。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恢复实力,就算与段家不对付,又为何要在这个关头把精力耗在内斗上?我虽已脱离凤家多年,但也不觉得家主会如此行事……” 凤千藤沉默。 “知道了。” “不过此事必然与魔神势力脱不了干系,大小姐还是谨慎行事的好,最好别牵扯……” “你就算云游天下,也不会不知道两家缔结婚契的事吧。”他道:“所以这事,我还真得管。” 凤千藤做下的决定不容任何人更改,无影尊者知道自己劝不住她。看她抬头望了眼天,问:“怎么了吗?” “傍晚了,应该也快回来了……”凤千藤自言自语:“你刚在街上有没有见过两个姑娘?有一个小点,大概这么高。”他比了比:“一看就是乖孩子的那种。” 两个姑娘。 无影尊者相当有头绪,自己向她们求助还被见死不救了。 但……乖孩子? 另一个他没印象,但那个小点的明明一脸冷酷无情还对他视而不见。哪里乖了? 他道:“如果是我见过的那两个的话……我好像听她们说送完这批货就完了。这儿离得也不远,应该早就回来了啊?” 凤千藤一顿,脸色蓦地冷下来。 “你最后一次见她们是在哪儿?” 章节目录 第14章 第 14 章 徒为跟着曼曼走进破败小屋,宋衍果然浑身是伤倒在里头。不过还有鼻息,没死。 他似乎也看见徒为,张了张嘴声音太小,俯下身,总算听清他在说:“快……快逃……” 身后在这时传来曼曼的声音:“说起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侧眸,“你回去把凤……” 下一个字没说完是因为曼曼的脸忽然挡住了视野,她不知何时逼近,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刚才说,你不是千藤尊者的侍女。那你为什么可以待在她身边?” 她这问话十分不看场合,徒为皱眉。 “我算是她半个徒弟。” “徒弟……”曼曼道:“难怪啊。这就是你可以待在她身边的原因。” “你到底想说什么?”徒为没空跟她聊:“要是不想回去叫人,我去。” 她说着要起身,曼曼却忽然整个人冲这边扑来,好在徒为反应够快,抓住她的双手,人还是不可避免被压在身下。 她有些诧异。 这根本不是凡人该有的力量。 “我看不出你有多厉害。”曼曼说:“你这样的都能得到她的教导。我为什么不能呢?” 她变脸一样的,上一秒还痴痴呆呆,下一秒却忽然满脸悲伤,歇斯底里地颤声说。 “求求你……求求你了!” “你消失了,我就能待在她的身边……我明明比你更想待在她身边,更应该待在她身边,我好不容易才……!” 手中力气变大,一股不明的瘴气顺势缠上徒为的脉络,她手臂颤抖,痛得拧起眉梢,可抬起来定定望着人的眼睛却自始至终狼一样黝黑发亮。 “是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她笑道:“凤千藤是我的。” “不!!” 曼曼被这话刺激,猛地扑下来发出狂叫。 “不行!死!给我死——呃啊!!” ——风动。 然后是剑光。 徒为只觉眼前闪过雪一样的白光,压制她的力气顷刻间消失殆尽。她有所感应般抬头,雪白的绸缎却先一步落下来盖住双眼,鼻间嗅到了熟悉的清冽气息。 “徒为。” 那声音此时此刻对她而言犹如天神一般,连摘下挡住视线的袖角这个动作,她都做得有些迟缓。 微微冰凉的手摁住她的下颌,她不动声色,任由凤千藤看。 她浅眸微眯,眸中还有未消散的寒意,确认她似乎无碍后,那点危险的杀意才散去。 她慢吞吞开口:“嫂嫂……” “站得起来吗?” 她点头,撑着地面踉跄了下,直起身。 这时才注意到,曼曼受了那一招剑气,已经倒在地上。凤千藤从身边过,被她一把揪住衣角。 “尊者……求求你……求求你收我为徒。” 凤千藤俯视她的目光很平静。 既无轻蔑,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甚至仍旧是温和的。 她问:“你想修炼吗?” 曼曼抖着身子摇头。 “我……我是想和您在一起……” 凤千藤苦笑:“你知道九重天吗?” 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唯有飞升成仙者能去到的空间。无人不憧憬,无人不向往,亦无人抵达。 “如果你的执念只是这样,那你永远没法和我在一起。”她在曼曼身前单膝跪下,凝视着她淡淡地说:“因为我要到那上面去。” 离开破败小屋,凤千藤摸出传讯玉简将情况简单传达上去。徒为身体各处还痛,不想被她看出来,干脆靠在门边。 “嫂嫂,她……” “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识海,欲望发狂后的结果。不过好在生气没被蚕食太多。”凤千藤收回玉简:“一会儿你爹娘就会派人来,这两个人都会没事的。” “那霸占她身体的东西呢?” “跑了。”她道:“但我的剑气还残留在它身上,它逃不掉的。倒是你……”顿了下,声音压低:“还疼吗?给我看看。” 徒为总觉得这是一种担心,心脏微跳,把手背到身后:“我,没事……”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飞来一道人影,徒为都没看清来者何人就被那人一把抱住。 “——小妹!” 段修远像是刚接到消息就急忙赶来了,衣服和头发被风刮得一塌糊涂,检查她浑身上下没伤着才长长舒气,声音听起来像可怜巴巴地要哭了。 “你吓死我了!” “哥……” “凤千藤!你说保护我妹妹,结果就他娘的这么保护的?小妹要出了事,你看我揍不揍你!” “揍?你打得过我?” “你——” 眼看两个人要吵,徒为拍掌喊停:“不是要去追那个魔修?” “哦对对对!我现在没空和你吵。你已经锁住它的足迹了?” 凤千藤点头:“趁剑气消失前,把人逮住吧。” 事态有了进展,刻不容缓,三人立刻回了趟段家,吕闻优已经知道事情经过,只靠一缕分身就能操控人的,不可能是虾兵蟹将。 她虽然很想派修士一起前去歼灭魔修,但…… “就在刚才,紫霄宗宗主发来传讯,一大队魔修从魔域攻来,已经到了他们阵前。” 这是无人料到的事态。虽然规模不大,但仙门无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紫霄宗被攻破,下一个就是后方的段家。 吕闻优必须派人去支援。 “那个逃走的就交给你们了。”吕闻优是一副轻松且势在必得的口吻:“将他活着抓回来。我倒要问问,魔神还未苏醒的如今,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挑衅咱们。” 毕竟凤千藤的感知显示,魔修离开真雷镇后一路逃进了段家后山。 该说它胆子大还是蠢? 段修远道:“娘放心,这是我们的地盘,它死定了。” 二人转身就走,徒为想了想,对吕闻优说:“娘,可以耽搁你一会儿吗?” 她想问的问题有很多,毕竟这些事来得突然又像是早有预谋。真的能轻松解决吗?她心底略有不安。 “娘之前说,凤家有上古先祖的血脉。那到底是什么?厉害到能够对抗魔神?” 吕闻优奇道:“小宝怎么关心起这些了?对你嫂嫂这么感兴趣?” 徒为面不改色:“是有点兴趣。所以到底是?” “嗯……这事说来话长。” “你应该多少听说过,凤家乃是上古先祖九天玄阳元女的后裔。一族唯女子是玄阳体质,可以继承玄女先祖的纯净力量。要不是有这依仗,现在的修真界,段家才是第一仙门。” 她口吻有点不忿。 “当年魔神势焰熏天,世间生灵涂炭。凤家家主凤捣仪以一己之身抵抗魔神,可惜在最后关头中了圈套,不幸陨落。而魔神,只被削去了五六成力量,这些年都窝在老巢养伤。” “世人皆道:连玄女先祖的子孙都不能赢过魔神,修真界还有谁能?” 她忽然伸手抚了抚徒为的鬓发,那眼睛里闪烁着的并非悲痛惋惜,是更加深重的、膨大的……什么东西。 让她不禁想起曾经翻找垃圾堆时撞见的狼群,好像就是这样饥肠辘辘的眼神。 “所以娘之前才嘱咐你,务必让你哥嫂和好。你以为娘是一时兴起多管闲事?不,凤千藤是凤捣仪唯一的女儿,整个凤家只有她拥有玄女血脉。” “于私,我们段家在修真界要想更进一步,你阿兄与凤千藤的结合必不可少。于公,段凤两家联手,定能讨伐魔神,还世间一个清净。” “娘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毕竟魔神已经沉睡了太久……哎,瞧我,和你说这些作甚?就算日后要和魔修干架也和你没关系。” 吕闻优重新带上笑容:“你哥嫂去逮人了,你就在家里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徒为当然不可能乖乖干等,等出了门,扭头就追上凤千藤二人。 她哥当然极力反对,可惜被凤千藤轻飘飘激将几句就立刻上套:“这是我家我会怕一个魔修?小妹,你好好看着我怎么弄死他!” 凤千藤好笑,垂眸对她轻声说。 “不过你这回真得跟紧我。” 徒为乖乖点头。 后山又高又陡,凡是生活在真雷镇的凡人都被警告过入夜后不能入山,否则下场只有迷失在山里等死。 修士可以御器而飞,但由于带了一个徒为,二人只能放慢速度,段修远望着漫天的星星说:“不知道魔修想干什么,不会真要攻到咱们家来吧。” 凤千藤似乎想到什么,调侃道:“攻到家里来不好吗,你不就有机会和她见面了?不用偷偷摸摸再收什么信。” 此话一落,徒为抬头就见她哥脸色愠怒:“提她干什么?” 凤千藤一笑,不说话了。 徒为问:“他?” 段修远耳根可疑地红:“没、没什么。” “告诉我。” “你小孩子家家不懂这些。” 他凶巴巴地和徒为对视,妄图震慑她,然而片刻就败下阵来。 “等逮到魔修回去了,阿兄再……再找机会告诉你。” 现在也确实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好吧。” 说着,三人接近山顶,凤千藤的青霜剑震得厉害。一阵风墙忽然卷起挡住三人的退路。 一道瘴气凝结而成的箭矢下一秒便从黑暗中向三人射来,段修远立刻提剑抵挡,箭矢与剑刃摩擦迸出滋滋火花,灵力竟然没法伤其一分一毫,他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 好在手腕一转,这才将箭矢打落在地。 他脸色肃然:“你到底是谁?出来!” “我当然可以现身。”那声音在黑暗中幽深冰冷地响:“可是,你敢看我吗?” “哈。”段修远嗤笑:“小小魔修,知道小爷我是谁吗?今天就让你瞧瞧到底是谁不敢看谁。” 那声音也毫不恼怒地笑了笑。 “无人敢目睹我的真身。连凤捣仪都不敢,你却觉得自己可以吗?” “凤捣仪”这名字一出,徒为感觉凤千藤似乎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空无一物的空间里,“那个东西”便这样突然现了身。 半透明的身影所以辨别不出是人是兽,只知道庞大得难以置信,几乎要将夜空掩埋。可那并不是真身,只是一缕分身而已。仅仅如此就已镇压得四周鸟雀寂静,无风无声。 一股强大可怖、无人可敌的力量直压众人面门! 谁也没料到这个情况。 徒为甚至一瞬间手脚没法动弹,连抬头看清这人面貌都做不到。 “……凤千藤,不对劲。”段修远的声音比刚才低沉:“这东西,恐怕……” 恐怕不是区区魔修这么简单。 他想让徒为后退,如果真要打起来,这周围估计都会被夷为平地。也许还不止。 可率先往后退了一步的不是徒为。 “哐当” 青霜剑毫无征兆地落地。 侧头一看,是凤千藤突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上。 “凤千藤?!” “嫂嫂。” 徒为伸过去的手被低吼了句“别碰我”,凤千藤弓着脊背,脸色煞白,胸口在剧烈起伏,从她攥紧的拳头中不难看出她正承受着某种痛苦。 为什么? 因为……眼前这个“东西”? “嫂嫂……” 她再次尝试抓她的手,这次没被拒绝,可她的体温冰冷刺骨,身体也正小幅度地颤抖着。 “他怎么了?!”段修远不敢从分身上移开视线。 “我不知道。”徒为道:“她好像……听不见我说话。” 要是一打二,说不定还有胜算,但如果凤千藤没法战斗…… 段修远当机立断,吼道:“带上他快走。” “但——” “我还能撑一会,你先走,赶紧去叫爹娘来帮忙。快!” 徒为咬唇,搀起凤千藤的胳膊把人背起来。 她的身体冷得吓人,要不是口中还剧烈地喘气,简直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饶是徒为也猜到,“那东西”很不寻常。是让这两个人都足以变了脸色的存在。 他们以为对方只是小打小闹,殊不知早就落入圈套。 她娘这回也许真的轻敌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还要漫长一万倍,冷风在耳边呼啸,刺得她眼眶生疼,心脏狂跳。 但不能停。 “徒……徒为……” 细碎的声音夹杂在重重的喘息中,险些被风掩盖,凤千藤垂着脑袋摇头:“不行,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走得动吗?”徒为眉梢紧皱:“你刚才连剑都提不动。” 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在凤千藤微微一僵的身躯下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身后山顶的响动越来越大,多半是她哥和那东西打起来了,徒为一个小小炼气期的修士,也就体能刚刚被锻炼起来,但背着个人一路狂奔回段家也多少到了极限。 她几乎是在看见吕闻优的下一秒就膝盖一软扑倒在地,整个人脸先着地破了一大块皮,手还是下意识护住了背上已经失去意识的人。 她在最后,感觉到吕闻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那样沉着而可靠。 “小宝,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阿娘吧。” 徒为莫名心安,慢慢盖下沉重的眼皮。 她这一觉大概睡了一整夜,梦中全是刚才那可怖的巨大妖怪在追杀她。 醒来时,脸上身上的伤已经没了,唯独四肢酸痛得厉害。 侍女心疼不已地说小姐受苦了,她这才回神,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我哥呢?嫂嫂呢?” “小姐放心,他们都没事。” “我娘呢?” “夫人自然也没事。” 那,妖怪是已经被解决了? 她刚自顾自地安心了没一秒,侍女又说:“不过也不知道夫人在想什么……短短一日,魔修已倾巢出动,少爷和千藤尊者受的伤也都痊愈,夫人不急着让他们前去应敌,竟然……” “竟然?” 徒为很快就明白侍女话中的含糊是什么意思。 今日天气正好,很不像才刚经历一场骚乱的翌日。宁叹雨抱着偷摸炼化的法器来找她,脸色很微妙地说了句很不喜庆的“恭喜”。 她不明所以:“什么恭喜?” “你还不知道吗。”宁叹雨犹豫道:“那天回来,少爷和千藤姐姐就被夫人派人锁起来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夫人说,要在二人远征降魔之前,让、让他们立刻成婚。” 章节目录 第15章 第 15 章 徒为一路冲进屋的时候,吕闻优和段展正和一帮修士开会,氛围很紧张。她听见其中一个修士在说:“……魔修大军规模不小,他们胆敢如此行事,魔神极有可能已经苏醒。必须立刻应击。” 吕闻优看着自己的指甲:“我不已经派人支援紫霄宗了?” “夫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少爷和千藤尊者也该……” “砰” 她一拍桌子,四下静声。 “我说我要让他们在家里多留两日,你们谁有意见?” 修真界众人都知道,段家这位夫人曾是极中门的最高长老,性子温柔只是表现,就像棉花里塞了刀子,你敢上手忤逆必然被划一掌的血。 她不顾已然冲向修真界大阵的魔修,也要在这个关头让自己儿子和凤千藤成婚礼成。 “可是夫人,咱们就算没意见,凤家那边又该如何?” “魔修突袭分了两路,一西一东。东边有紫霄宗,西边就是凤家。他们现在可无暇顾及咱们。更别说两地相隔千里之距,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他们能怎么样?”吕闻优笑得轻松,也不容置喙:“下去吧,做好自己该做的。不出意外,这一仗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屋中众人退散,徒为在门口还没想好说辞,吕闻优先道:“小宝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 徒为干脆进去:“是声音自己漏出来了。” 她娘咯咯轻笑,倒也没怪她:“过来坐吧。小宝有什么事?” 徒为本来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用想也知道。 魔门派遣了十万大军进攻仙门,出乎意料。这一仗要是打起来,多半不是短短几年就能结束的事。就像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一样。 而她哥和嫂嫂作为数一数二仙门的子孙,自然要上战场。 到时候几十年几百年一晃过去,变数也多。她娘对凤家的血脉执念颇深,自然要在生出变故前就让二人结合,将这件事坐实。 据说那天吕闻优赶到后山,大妖怪的分身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段修远浑身是伤倒在地上。她对自己儿子也够狠心,先把人锁进房间布下阵法,然后才叫人给他治的伤。 凤千藤估计也是同样的待遇。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一早,婚宴礼成,结为道侣。 “哥和嫂嫂被娘关在哪儿?”徒为难过地垂下眉梢:“都是因为我昨天私自跟去,才害他们受了伤……我想去看看。” 虽然自己这演技有一半是真情实感,但吕闻优没说话,她心中难免打鼓。 好一会,她娘竟然展臂将她搂到怀里,笑眼弯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我们小宝怎么这么乖呀。很担心你阿兄吗?” 徒为点点头。 “好吧,阿娘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陪我和你爹喝完这杯茶。” 她抬头,她爹沉默地在对面冲她笑了笑。 “……好。” 这茶一喝就是一上午,告别恋恋不舍的吕闻优,徒为直奔她哥所在的地方。 为了不让任何人打扰,这处院子在段家本宅的偏僻之处,凤千藤似乎被锁在另一头。 天锁法器加持下的禁锢咒坚固无比,除非修为远超于施法者,否则无法打破。 徒为得了她娘的许可,倒是轻轻松松就进去了。 她哥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伤彻底好全,就是上半身啥也没穿躺床上那样子有点没紧张感。 看见她的时候很激动,把她抱怀里念叨了好几句“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云云的话。 比起当事人,徒为的脸色反倒更凝重一些。 “我听说,明天就是你和嫂嫂结为道侣的婚宴?” 段修远心里只想去拯救宗门于水火,如今被关在这儿只能干叹气:“没办法,这是娘的决定。不这么做,她不会让我走。” “那不也挺好的,哥为什么不乐意?你不喜欢嫂嫂吗?” “……”这话成功让他面色复杂地陷入沉默,拍拍她的脑袋,声音沉闷却似乎藏着某种坚决:“我答应了凤千藤,我不能说。但总有一天,阿兄会把真相告诉你的。” 从段修远的院子出来,徒为来到关凤千藤的地方。这似乎是段家之前就准备好的婚房,宽敞明亮,要是挂上些红灯,大概会很喜庆。 她没急着进去,在院门口站了一会才像重获勇气。 靴子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地响,这声响让椅子上的凤千藤抬头,正好与她视线相撞。 没有想象中的狼狈,昨天那副痛苦虚弱的模样也荡然无存,她坐在那里像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慵懒地喝起了茶。 “……” 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没有紧张感? “来了招呼都不打?”凤千藤道。 徒为这才从嘴里憋出一个“嫂嫂”,走过去又只是站着。沉郁的表情被凤千藤尽收眼底,面上不显,示意她坐。 二人一时无话。 重新煮茶泡茶的间隙,徒为又打量了几眼这座装潢奢侈的屋子,果然还是忍不住问:“嫂嫂明早要在这里和她哥成婚吗?” 凤千藤口吻很无所谓:“大概是吧。” 徒为不说话。 “怎么?” “嫂嫂就不觉得,我娘的做法有点专横?” “是有点。但我猜到多半会这样。” 没人会做捞不到好处的事。凤家在这场婚契中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他一直在想,魔修突然进攻,一来就直接深入段家的地盘,有没有可能其中藏有推手? 无影早就脱离凤家,他的话,凤千藤可不会蠢到尽信。 “不过具体的我也只是猜测。你只要知道你娘这么做,并不是突然变卦。只是双方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的。”她替徒为斟茶,声音平缓。 好像一点也不怪吕闻优,甚至把凤家放到了对立面。 但徒为心里不认同吕闻优的做法。 虽然认不认同都没用。没有足够力量的自己,只能在这里和凤千藤喝几杯茶,被安慰几句,然后任由事态发展。 …那和上辈子的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 一杯茶饮尽,外头有点冷下来,凤千藤看徒为直吐白气,要开口赶客,却听她忽然道:“嫂嫂,那本剑谱我还有最后一套没有练完。你可以看着我练吗?” 凤千藤这下懂了,原来她特意跑来不是因为关心自己,只是为了修炼。也难怪,这孩子比她哥都要努力。 “行啊。” 青霜剑昨天虽然掉在地上,但被徒为眼疾手快也一起带了回来。据凤千藤说其中宿有剑灵,但自己修为太低,感应不到。 “等你境界至结丹时,大概就能看见他。他说他挺喜欢你的。” “……”不必,我只喜欢剑的主人。 最后这一套剑招,徒为练了好几天,一直没能学会,有一个地方很难,老犯错。她之前就想让凤千藤教教自己,但最近突发事故太多,自然也没了那个空。 又错了一次后,剑险些落地,她扭头望着人,那模样莫名可怜:“嫂嫂……” 倘若放在从前,凤千藤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耗费宝贵的时间来教一个孩子修炼。 毕竟他不喜欢小孩,也没兴趣做节外生枝的事。 “这儿不对。”他起身绕到身后托住她的手臂,一只手伸到旁边拍她的腰侧:“发力时,要往右边转。不然没法做出下一个动……” 声音一顿,他抽回手。 徒为不解侧眸:“然后呢?” 凤千藤抿唇:“要领就是这样,你自己试试吧。” “好。” 凤千藤后退,掐着自己的指尖心想,虽然对方只是个孩子,但自己是个男人,刚才不该…… 到底装了太久的女人,连这点分寸感竟都迷失了。 “嫂嫂!”他正想着,徒为忽然抬高声音转过来:“是这样吗?” 她流畅地转动手臂,这一次,青霜剑朝前打出一道漂亮凛然的剑气。 他倒有些意外她领悟得这么快:“嗯,不错。” 徒为被她夸得难得激动,于是本来就想做的事没了任何犹豫,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我做得这么好,嫂嫂可以给我一个奖励吗?” 凤千藤挑眉:“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喝酒。” “?” 为了证明她没听错,徒为指着屋内又说了一次:“我要没猜错,这里本来就放得有酒。” 修真界结为道侣的仪式一切从简,唯一留着的传统可能也就是喝交杯酒。 所以徒为还真没猜错,屋里确实放得有一壶清酒。 “嫂嫂喝不了酒吗?” “……那倒没有。”相反,凤千藤酒量挺好。 “那我去拿来。” 徒为不由分说进屋将酒拿出来搁在桌上:“嫂嫂陪我一起喝一杯吧。” 她神情坦然,目光明亮,好像真的就只是练剑练兴奋了想和她一起小酌一杯。 凤千藤心底那点疑惑刚刚升起便消散。小孩子对什么都是新奇的。 “行吧。” 已经过了午后,外头越来越冷,徒为的四肢却很热,只有她知道自己这个行为的意义。虽然有点占便宜的意思。 把酒推到凤千藤面前,她问:“嫂嫂有和我哥喝过酒吗?” 凤千藤捏着杯子端详:“没有。” “但明日的婚宴,你们不是会在这里喝交杯酒吗?”徒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可惜嫂嫂在这里的第一杯酒已经被我先抢走了。” 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这不是交杯酒。 她仰头将酒饮尽,火辣辣也仿佛没有知觉。 入夜回来后,徒为早早上床躺下,丹田内发烫发热,这是即将突破的征兆。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的事。 她不想看见凤千藤和她哥喝酒,不想他们结为道侣,不想她彻底变成属于别人的人。 但就算筑了基,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 她的意识朦胧,渐渐坠入黑暗,身下床榻像柔软的浪潮将她包裹,但很快又开始不安地翻涌。 那摇摇欲坠的祥和日常终于被彻底推倒了。 “大小姐。”半夜被响动惊醒,侍女冲她道:“不得了了,少爷和千藤尊者破坏法阵逃出来了!” 此时夜已深,段家里外却灯火通明,徒为赶到时看见数十个修士围在段家山门关前。她娘在,她爹也在,连宁炼器师也来了。 他们对面,隔着一段距离站着段修远和凤千藤。气氛剑拔弩张,显然不容任何人再靠近一步。 吕闻优在笑:“你们到底是怎么逃出我的禁锢阵的?嗯?修远?” 她哥从前最怕这个娘,此刻却毫无畏惧的模样:“凤千藤猜到你会动手,所以我们也留了一手。抱歉,娘,你就让我去吧。” “我从没说过不让你去。” “紫霄宗宗主对我有恩!再晚一步也许就来不及了。”他急道:“娘从前教我,降妖除魔才是正道,魔修不绝,仙门将永无宁日。那现在又为何不让我去?” “伯母。”凤千藤手中剑光闪烁:“上古先祖的力量,你应该听过。你想在这和我们打个两败俱伤?” 这正是段家修士明明全聚在这里却没人动手的原因。 他们一帮人加上一个吕闻优和段展,肯定不至于对付不了二人。就算再天才,也还未羽翼丰满罢了。可一旦打起来,这边的损伤也将是巨大的。 如今都抽不出人手去应击魔修,他们却要在这里内斗吗? 不管吕闻优怎么决定,他们都是不想的。 见她不说话,凤千藤又添上一句:“伯母,如果我答应你呢?无论这场仗要持续多久,我都不会和段修远解除婚契。不管凤家作何决定。” 这话落地,周遭寂静,吕闻优审视似的目光就像冬日彻骨的西北风吹过来,让人不禁心中生畏。 也不知这样过去多久,她终于咧嘴笑道。 “你们执意要走,甚至要冲我拔剑相向!我还能怎么拦?难道要让自己的兵打自己的将不成?”她笑完脸色便沉下来:“千藤姑娘,别忘了你今天在这里给我的承诺。” “自然。”凤千藤道。 这就算过了他娘这一关了,段修远顿时长舒口气,一背的冷汗将衣服打湿。 “那爹,娘,我们走了。此去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但没事,儿子肯定将魔修大军打个落花……” “等等!”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哥!” 那个影子跌跌撞撞,一路撞开周围的修士,几步冲到他们眼前。 “小宝?” 徒为喘着气,外袍都没怎么穿好,吕闻优惊讶:“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她没理会,望向前方两道身影:“别走,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段修远一愣,以为她在说笑:“小妹说什么呢,阿兄知道你怕寂寞,但我们是要去揍敌人的。” “我也可以。我不怕。”她道:“带我一起去。” “小妹,你……” 徒为知道他不信,干脆聚气于掌中,她好像看到凤千藤在轻轻冲自己拧眉,那目光很冷带着警告,她当然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施展灵力的结果是什么。 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 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然后也许大几十年甚至一百年都不会再见吗? 那她努力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这和上辈子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她已经将那本剑谱彻底融会贯通,筑基也不过眨眨眼睛那么简单。 她抽出宁叹雨昨天拿来的那把法器,运出罡风与西北风相撞,周围被卷起一阵强劲的余波。灵力四散。 众人见状,无不呆愣失语。 毕竟,谁都知道段家的大小姐没有修为,是个天煞命格的废物。可她怎么,怎么会…… “怎么回事?”吕闻优是最快回过神的。 徒为一辈子也没见他娘摆出过这么可怕的表情,神色深沉,好像能压得她喉咙发不出声音。 “小宝,我在问你,怎么回事?” 徒为不闪不躲:“就是娘看见的这样。” “谁教你的?你从哪学会来的?” “…这我不能说。”她看向段修远:“但我不是没有力量的,哥也看到了吧。我要和你一起去。” “徒为……”他皱眉哑然:“你知不知道天煞命格……” “我当然知道。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她严肃地说,在吕闻优听来却似乎是一句格外滑稽且天真的话。 “你不是小孩子?”她道:“徒为,大人做事都讲后果,只有小孩才不会。你哪里不是小孩子?”冷道:“拦住大小姐。” 旁边段家修士应声捏诀,徒为只觉手脚突然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捆住无法动弹。 吕闻优道:“走啊,徒为。你今日如果能从这山门关往外迈出一步,我就让你跟他们去。怎么样?” 这对一个刚刚筑基的修士而言,无疑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就算她尝试着用尽浑身力气,耗尽丹田灵力,牙齿咬破口腔,也没能破坏那股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禁锢咒,更别说往前走了。 徒为抬头看向远处二人。 段修远有些不忍,撇开头去不看她。 凤千藤倒是面如止水,虽然还是温柔,但那眼神好像也在说她做了个愚蠢的决定。 “哥、嫂嫂。”她不禁叫了一声。 段修远背过身。 凤千藤淡淡苦笑:“徒为,你知道的,你不能跟来。” 尽管她用力得手腕被禁锢咒勒出了深深的印子,脚下泥土都被踩得凹陷,可无用功就是无用功。横在她眼前的鸿沟不可跨越。 吕闻优想伸手阻止被她拒绝似地避开视线,她也不恼:“你觉得娘是个恶人是吗?” “……” “那娘今日就偏偏要做这个恶人了。” 她笑:“从前你只是凡人之躯,娘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可如今你既然迈入仙途,那就要明白这就是仙门的做法。” “你以为自己升上筑基,很了不得是吗?不过一个筑基修士,多得是人抬抬手指就能将你碾碎。在修真界是这样,在魔修面前,更是这样。” “你今日连家中随便一个修士的禁锢咒都无法打破,却还要跟我谈你能上战场杀敌吗?可笑不可笑呢?” 吕闻优慢慢踱到身前,居高临下地与徒为抬起来的目光对视。那双眼睛倔强,凛冽,但又实在很稚气。 她不禁抬手抚摸她的眼皮睫毛,说的话却十分残忍。 “我不知道你偷偷修炼了多久,但段家血脉如此优越,你却只达到区区筑基。娘不如就告诉你吧,只凭如今的这点微薄执念和努力,你什么都做不到。跟着他们去了,也不过拖人后腿,死得窝囊。” 这话就有些太过了,徒为一颤,嘴唇咬破了皮才没让眼眶发红。 段展拉住吕闻优不让她再说。 “徒为,听话。跟你阿兄和嫂嫂道别吧。” 山门关外,段修远大概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头也不回说了句:“阿兄白天跟你约好了的,等我回来。” 她又看向凤千藤。 她一身白衣立在远处的茫茫雪景中,就像三年前的那天一样。 自己只能站在身后问她你什么时候再来,永远不被允许主动踏出一步。 到头来,仍旧没有任何改变,什么都没能拥有。 她眼底起雾又模糊,嗓子堵塞得怎么也说不出话,只能看见她低头再抬头,冲自己无言张嘴做了个口型。 那意思是:“徒为,再见。” 章节目录 第16章 第 16 章 四年后。真雷镇。 早春时节下了场雨,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春风和泥土的味道,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 神清宫的后院种满香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独自盘腿坐于其中。 她背脊弯着,动作娴熟地擦拭一把寒光闪闪的细剑。就算修袍被细雨淋湿也毫不在意,已然长开的沉敛眉眼没了孩子时的稚气,带着点成熟又懒洋洋的味道。 “徒为——别擦了,先把早饭吃了吧。” 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蹲在她旁边叼着半个包子,身上同样穿着段家的黑白修袍。看来四年不仅可以磨去一个人的幼稚,也可以磨平宁叹雨让人咂舌的穿衣审美。 想到这,徒为总算瞥她一眼:“法器呢?” “喏。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起了个大早过来,还不赶紧谢谢我。” 宁叹雨将白布裹着的法器亮出来,是柄玄武战斧。 她现在一边跟着徒为修炼,一边跟着她爹修习。两头不误但修为没长进多少,炼器等级倒是节节攀高,已经厉害到可以替徒为强化法器了。 “不过你有时间也休息休息。最近镇上来了那么多流民,你又要工作又要修炼的,我都替你累。”宁叹雨大大叹气。 自那日的巨变后,一晃过去四年。如今的修真界早已没了曾经的宁静祥和。世道大乱。 他们东边还好,凤家所在的西边却是战火弥漫、打得不可开交。 那里的凡人没了仙家守卫,夹在中间只能等死,所以不少人奔着段家逃到了真雷镇,企图在这里得到一些庇护。 可人越多就越是鱼龙混杂,镇上治安日渐恶化。哪里还有从前的繁华。 什么都是一团乱。 无力改变现实的人,只能在乱中求生。 以前的宁叹雨还会问她爹啥时候才是个头,现在长大了她终于不问了。因为恐怕连吕闻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了,我今早下山时看见有人急急忙忙来家里送信。”宁叹雨嚼着包子:“你说会不会是关于千藤姐姐的消息?” 徒为手里动作一停,语气很冷淡:“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不是和千藤姐姐最要好了吗?” 要好那也是曾经罢了。人是会变的。 她起身收剑,把已经半凉的包子叼进嘴里。 “还有什么事?我很忙。” 徒为两年前接手了宋衍的活,驻扎在神清宫管辖各类事务,最近镇上又是这个状况,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宁叹雨不满她事不关己的态度:“那万一那封信是千藤姐姐和你阿兄打算凯旋的通知呢?你也不想知道?” “怎么可能。” 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聊来聊去徒为就是不接任何有关凤千藤的话茬,宁叹雨只能撅着个嘴很不高兴地走了。 徒为两三口吃完包子,重新坐回石像边。 刚才她其实并不只是在擦剑,如果宁叹雨还在这,大概会很震惊眼前的石像竟然开始口吐人言: “其实我也这么想。你未免也太薄情,四年里没问过一句你哥嫂的近况。” 徒为嗤道:“问了有什么用?” “那倒也是。你不能去西边,吕闻优愿意松口让你来神清宫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吧哈哈哈哈。” 老者的半透明人影在哈哈大笑,那张脸和石像雕刻的人如出一辙,是段家祖先的脸。 徒为四年前第一次见他就被说了些神神叨叨的话。再一次与他对话则是在一年前,她正式步入金丹期的那天。 石像老头自称段家祖先,说她身上的段家血脉醇厚,说她将来潜能无限,说她必定驰骋修真界…… 徒为不怎么信,但如今整个段家,不反对她修炼的也的确只有他和宁叹雨。以前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凤千藤。 想到这,她眼中流露出冷漠,一瞬间浮现在脑中的身影很快便被她无情地抛入黑暗。 ……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罢了。 她从后院进屋,神清宫的修士便围上来汇报镇上的近况,这些修士都是这几年吕闻优新派来的,一二个年纪比徒为大上不少,字里行间却满是恭敬。 毕竟只靠短短四年就从筑基升至金丹的,这修真界能有几个? 曾经那两个天才都没能做到。 倘若现在不是这种时期,他们家大小姐的名声大概能传得更广,曾经那些看不起她的大能估计得惊掉下巴。实在是时运不济。 一直这样忙到了晚上,巡逻告一段落,徒为才有空喘口气。 她已经连续一年住在神清宫内没回段家,所以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有一半是为了躲吕闻优,有一半也算是逃避。她不想再听到西边传来的消息。 关于那个人的任何消息。 也就偶尔听听宁叹雨说她哥在那边如何英勇地降魔如何百战百胜这些事迹。但太久没见面,在她听来也只觉得像是陌生人的事。 兜里的传讯玉简忽然响了,她以为又是宁叹雨来缠着自己聊天,打开却只看见一行极其简洁的字:“速归。” 她不会这么讲话,除非,真的出了什么必须要她回去的事。 徒为抱着淡淡的不信感,动脚踩上了法器。 飞至山门关时,她看见好多修士围在那里,气氛焦灼紧张,很不对劲,落地就被宁叹雨扯到一边,她声音抖得不像话:“徒为,你冷静点听我说……” “什么?” “你阿兄……还有千藤姐……”后面的话被她生生哽咽了一下没说完。 徒为却已经本能地猜到了什么。 “……他们,怎么了?” 今早,西边的修士传来消息,凤千藤身负重伤,段修远不幸陨落。 她哥的尸体没找得回来,回来的只有她嫂嫂。 现在人在屋里接受丹修的治疗,但最好的结果就是保住一条命,至于别的,无力回天。 “不幸陨落,是什么意思?无力回天,是什么意思?” 她面无表情,宁叹雨眼眶却愈发涨红,紧抓住她的手,好一会才说:“听他们说……千藤姐姐伤得很重,灵府被人强行劈开,经脉也被挑断,大概……大概……” “大概以后就是个废人了。”旁边一个修士道:“可也比死了强。凤千藤运气属实不错,如果死的不是少爷,是她该多好。你说是不是?” “你瞎说什么——” 宁叹雨张嘴要跟他争辩,徒为却忽然低头将二人一搡,转身大步离去。 “徒为!” 战场上的情况具体的不清楚,传信来的修士也说得含含糊糊,只知道凤千藤和段修远带人追击一大队魔修入了沼泽,三天三夜后,他们惊觉不对去找,只找到还没完全被沼泽吞噬的凤千藤。 问她其他人的下落,她只说:“都死了。段修远也死了。”然后便昏迷过去。 吕闻优自然勃然大怒,看那样子,如果不是凤千藤伤得太重,大概会直接把剑逼着人脖子质问她怎么回事。 段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一个子嗣,一个将来可期的天才修士,一个战力,这无疑是重大的打击。 徒为一直冲到无人的树林里才停下来,有雨砸在鼻子上,她嗅到了冰冷潮湿的味道,宁叹雨从后面追上来:“徒为……”说了这一句就不知道怎么说了,说什么都感觉很无力又单薄,最后只绞出一句:“丹修出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千藤姐姐?” 她没回答。 “徒为……” 宁叹雨靠近,这时才发现她的手落在身侧,攥得关节发白,浑身直抖,那双沉静的眉眼倒是没翻起一丝波澜。 “我哥死了,是吗?”她声音很轻。 宁叹雨点头:“他们说被沼泽吞噬的人不可能再挣脱,不可能活着,所以……” 后面的实在说不下去。 她很惊讶也很难过,但比起徒为,自己这点难过肯定什么也算不上。 “丹修说千藤姐姐不会死,但身体必须静养……虽然从此往后不能再修炼,有点遗憾。” 遗憾这个词用得着实太轻太没重量,谁都知道不能修炼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意味着什么。但这就是宁叹雨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安慰之词。 徒为缓缓侧眸,看了眼她忐忑的表情,刚才突然涌起的膨大情绪好像终于消退了些许,张嘴,声音还很沉:“……那我就去看看她吧。” 凤千藤的房门前甚至没有修士看守,丹修散去后,只显得寂寥败落。 徒为推门进去,透过屋内昏暗的光线,看见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榻,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雪白的衣袍早就被血染湿,血干透后发红发黑,手臂上是血,脸上也是血,光是露在衣服外面的就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凌虐狰狞,与她毫不相配。 徒为上前,撑住床榻弯腰看她,浓浓血腥味刺激着鼻腔,让她不禁皱眉。 凤千藤偏着脑袋双目紧闭,昳丽精致的面容只剩下苍白和病弱,如果不是胸口正微微起伏,她或许会觉得她其实已经死了。 “……嫂嫂。” 时隔四年,她第一次叫了这个称呼。床上的人身形削瘦单薄,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自己却已经长高长大,没人会再叫她小孩子,也早已没了从前稚气的影子。 宁叹雨说凤千藤的灵府被人劈开,经脉寸断,徒为试着唤出自己的神识探查,果然,凤千藤的灵府内空空荡荡。简直就和凡人无异。 废人。 曾经天神一样的人,教她护她的人,现在却成了个废人,躺在她身下,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将她碾碎一样。 这样割裂而不真实的感觉让徒为眼中冰冷更甚。 门前没人把守,代表她娘对凤千藤毫不上心,丹修也可能敷衍了事,没好好把她的伤治好。她手中捏出治愈诀,从人肩膀一直往下滑到腰侧,时不时揉一揉,观察凤千藤的表情。 “嫂嫂,疼吗?” “……” 大概是恢复了一些模糊稀薄的意识,细长的眉微微拧着,徒为为了听清她说话往下伏低上身,便听她嗓音低沉微弱:“好冷……” 冷吗? 徒为摁着人腰的手没松开,聚气于掌中,暖气便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扩散至凤千藤身周。 但这样可能还是不够,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抓住徒为的手,然后攀上她的手臂,那力道太过脆弱,软绵绵的毫无存在感。她没挣开,近距离看着人的脸,听见凤千藤在自己颊边被热气烘得发出低低嗯声,尾音轻颤。 往日那样强大凛然的人此时此刻像被人撕扯了个七零八落,没了刺人的荆棘,没了自保的力量,只为了汲取那么一点温暖就含糊地叫着往人怀里钻。 徒为抿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手臂穿过背脊把人捞进怀里。凤千藤顺势往上搂住她的脖子,为了不完全压下去,她一只手撑在人身侧,这个姿势有点难受,但徒为完全不想放开。 凤千藤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正抱着谁。 她眼底忽然浮现出复杂的笑。 “为什么每次我挽留你的时候你都走得那么坚决,一旦我想放弃,你又回来了呢?” 凤千藤当然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只哑着声音跟她说好冷。无意识地跟人撒娇似的。没了真气护体的修士,似乎连像凡人那样调节温度都做不到。如同某种玻璃制品,热了要碎冷了也要碎,只能轻柔珍贵地保存。 徒为忽然想,要不再试一次吧。 这四年里她其实已经半放弃了,但可以的话,她果然很想要眼前这个人只属于自己。 曾经的自己没有力量,这就是败因。 那现在呢? 徒为听着身下的人若有若无的气音,垂首,抵在凤千藤耳边问:“你不想让我放开的话,那就再主动抱我一次,怎么样?” 她想如果凤千藤反而放手了,那自己就放弃吧。 “…嗯。” 可耳边的声音马上给予了回应,清冽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味洒在她脸侧,颈后的手臂被微微注入了力量,即便那力气轻得几乎不存在,但已经不会再妨碍徒为心中的决意尘埃落定。 章节目录 第17章 第 17 章 从凤千藤屋里出来,雨已经停了。霞光拨开云层洒下天光,好像一切都如雨后初霁。徒为只觉得滑稽。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好。 修士们眼下都聚在主屋那边,不知道吕闻优和段展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徒为没兴趣去听,一时也提不起劲回神清宫。 倒是方才给凤千藤看伤的丹修找到她。 “为了保住她的命,我炼了两颗九转回魂丹给她服下。活是活了,但躯体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药性,多半会有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极度羸弱,大概会连凡人都不如。而且是一辈子都这样了。”丹修说得轻描淡写,神色却无比凝重:“千藤姑娘那样骄傲坚韧的人,醒来后得知这个事实,大概会比死了还难受吧。” 想象到凤千藤醒来后会作何反应,徒为不由沉默。 丹修笑了笑缓解气氛:“对了,我是来把这个给大小姐的。” 他伸出手,掌中摊着一枚黑色碎星指环。 “刚才在千藤姑娘身边找到的。有两个,这个稍大些,大概是少爷的吧。夫人没要,我也不好随便处理。” 指环已经被擦拭干净,但从凤千藤的伤来看,不难想象曾经应该被血染得斑驳。丹修说这是段修远唯一留下的东西。毕竟他死了,连个尸体、连一点念想都没留给他的家人。 “娘为什么没要?”徒为问。 丹修道:“不相信少爷死了吧,毕竟是夫人的骨肉。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场婚契已经……” 已经彻底被搅乱得不成样子。一个死,一个重伤成了废人。当初这象征二人订婚的指环再被搬到台面上,只会觉得可笑又可惜,还不如当做没有过。 “那我就收着了。” 那指环被她握入掌中,滚烫得险些将她灼伤。 西边与魔修开战的地方被人们称作边界地,如今边界地折损了两名大将,仙门必须立刻派人补上空缺。否则魔修大军的攻势浪潮般不绝,很快就会把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宁叹雨问徒为:“你说,如果咱俩去报名,你娘会不会让我们去?” 徒为想也没想:“不会。” “……那倒也是。”她还沉浸在悲伤里:“我怎么也不相信少爷真的死了。你也不相信吧?他才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死的人。” 练剑的手顿了一瞬,徒为古井无波的:“战场上可不讲这些。” 宁叹雨扁嘴,往后躺倒在练功房的地板上唉声叹气。 有人走进来:“怎么了,大白天就这么愁眉苦脸的。” 宁叹雨没好气道:“你倒是没事人似的。” 宋衍无故被她火气烧到,问:“大小姐,她怎么了?” “想上战场想找死。” “徒为!” “我说错了?”徒为剑刃一甩,结束这套剑招,汗水滴下来被她撇开:“你一个筑基一重的,上去能干嘛?” 宁叹雨张嘴要反驳,被宋衍摁住,他和事老似地笑呵呵的:“好了好了,我知道少爷陨落,你们都难过得很。但吵架也没用不是吗。” 当初那个打坏了石像只会战战兢兢求饶的少年修士也长大不少,他当初被疑似魔修的分神占据识海,不仅打破石像还杀了凤家的修士,照理来说必死无疑。 但因着赶上魔修大军来袭,吕闻优无暇顾及这边,段家也急需战力,他就这么好运爆棚地捡了一条命。现在跟着段家修士每日修炼,一来二去倒是和徒为二人混得挺熟。 他见她虽然面上不显但也跟个炮仗似的,起身拔剑。 “大小姐要不跟我比一场?” “和你?” 宋衍点头:“我现在也长进不少,不一定会输给大小姐。” 段家谁都知道他们大小姐短短四年就从筑基升至金丹一重,是远超段修远的绝世奇才。可没人知道她的师父是谁。毕竟吕闻优和段展从未教导过她,徒为能长成这样简直是不解之谜。 而对宋衍而说,大小姐曾经有恩于他,是他心中暗暗崇拜的人。 要是能替她分担些忧愁,那也算值了。 “请吧。” 宋衍摆出架势,徒为也弯腰握住剑柄。 唰! 转瞬之间徒为已经到了他跟前,她看见他眼中有错愕一闪而过,运气为刀,一掌将他挥退出好几米开外倒在地上,刚才拔剑的招式是个假动作。 宋衍痛得猛咳,不敢相信仅仅一掌真气就让他五脏六腑都在颤。 好、好强的压迫感…… 而徒为显然还手下留了情,将剑一收,拉他起来。 “吓、吓死我了……” 宁叹雨在旁边哈哈大笑:“就你还敢跟徒为打呢?”已经忘记刚才是谁在和徒为吵架了。 不过出了身汗,徒为心情也好了点。 “谢谢了。” 宋衍白生生的脸一红,嘀咕道:“大小姐开心……我就开心了。” 三人在练功房闲聊一阵,直到吕闻优派来的修士来找宋衍,他说他这次被夫人选中,明天就要跟着队伍前往边界地,让他提前收拾东西。 这也是迟早的事,宋衍点点头应下了。 “我娘没说什么吗?”徒为忽然问。 修士收回准备离去的脚:“大小姐是指?” “我哥的事。” “夫人自然悲痛万分,可咱们如今哪有功夫伤心?一旦边界地被攻陷,西边就真完了。况且,将魔修杀尽,也算是为少爷报仇了。大小姐也体谅体谅家主和夫人吧。” 段修远和凤千藤遇害遇得蹊跷,是谁杀了她哥根本无从得知。找不到具体的人,听不到她哥陨落的来龙去脉,算什么复仇? “那我嫂嫂呢?”徒为问:“等她伤好,我娘打算怎么办?” 如今段修远已死,凤千藤的存在就显得尴尬。她没了修为,也没法以成为战力的理由留在段家。 送她回凤家……徒为又不想。 “大小姐原来还不知道啊?”修士却不知为何是一副惊讶的口吻:“凤千藤并非凤家血脉,当然是要立刻处置了她。” 徒为冷道:“……什么意思?” 就在一刻钟前,凤家那边也收到了这次的战况汇报。凤千藤身上毕竟流着上古先祖的血脉力量,她成了个废人,凤家的损失其实比段家大。 原以为凤家送来的信无非就是告知他们解除婚契,谁知上面写着: 凤千藤不是凤捣仪的亲生女儿。是冒牌货。当年有奸细作梗才让这样一个血脉平平的人冒充了凤家的女儿。 谁知这次的战事却让凤家因祸得福,他们找到了真的。凤捣仪的女儿。 所以凤千藤这个假的已经没用了。这等险些让凤家血脉不保、让他们蒙羞的奸诈狡猾之徒,必须以死谢罪。 “凤家说不介意我们代劳,只要事后将凤千藤已经破裂的内丹交还给他们就行。” 修士说完,没等到徒为回话,自顾自地又添了一句:“本来我以为凤千藤力量尽失,凤家血脉彻底绝迹,凤家终于要跌落神坛了呢,真是可惜。” 宁叹雨在旁边看见徒为侧脸紧绷,不安地喊她:“徒……徒为……” “那我娘的打算呢?”她没理,平静地问。 修士道:“夫人现在哪有空管她呀,只说等明天一早就找人把她从城里丢出去。外头又是妖兽又是魔修的,她不可能活下去。就是回收内丹的时候要跑一趟。可惜了咱们那两颗九转回魂……哎哟!” 徒为一脚过去将他踢翻,修士痛得大叫:“大、大小姐你什么意思!” 她已经头也没回地走了。 凤家传来的信不出半刻钟便段家上下人尽皆知,估计很快全修真界都要知道了。 知道他们那样称赞崇拜的,靠努力扭转了命运的天才根本就不存在。血脉是假的,占星谷的预言跟她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从头到脚就是个血脉里只有谎言的假货。 “还好和凤家的婚契没成,否则这不是咱们家吃亏吗?” “这么一想,死的如果是她该多好。没有先祖血脉的凡人,修炼个金丹也就到头了,可我们少爷还能往上走啊。” 越靠近吕闻优的主屋,路上的修士就越多,这些讥诮愤怒轻蔑的话传进徒为耳朵里,好像在她心头也重重刮了几刀。 应该是散会了,屋里没几个人,徒为要抬手叩门,里头传来她娘的声音:“进来吧。” 她垂着眼皮,慢慢走进去。 吕闻优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美丽从容,笑颜无害,对她也像四年前一样亲昵,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宝怎么还在呢?以前回来待不到半天就要走的。”等她坐下,她坐过来搂住她:“想阿娘和你爹了?” 徒为问:“你要杀嫂嫂?” 吕闻优叹气:“一开口就是这个?小宝比起我这个阿娘,更喜欢凤千藤?娘可真伤心。”一边说伤心一边拿不容拒绝的目光看她:“别叫她嫂嫂,徒为,她没有凤家的血脉,怎么配当你哥的道侣?” 徒为抬头看她。 那双眼睛黑漆漆的闪着锋利的亮光。 “现在战事紧张,凤家自顾不暇,根本管不到咱们这边。”她问:“娘就不能不杀她吗?” 这大概是徒为这四年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类似祈求的话。 明明从那天开始她就再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碰面了也避着她的视线,最后连家都不回躲到了神清宫里。 吕闻优笃定她不出多久就会主动放弃。 修炼不是易事,没有引路人的修炼更是如此。 徒为有天煞命格,就算天赋超乎常人。没有她提供环境,她也必定只有庸碌无能这一个结果。 吕闻优一直在等,等徒为哭着回来跟她说自己错了,说她果然还是要放弃修炼。 可等了四年,最后她等来了这样一个眼神,这样一句请求。 “……徒为觉得,娘会答应吗?就为了一个废人?”她道。 徒为没说话,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被她说几句就红眼睛的孩子。 “徒为。” 徒为挣开她的手站起来,吕闻优叫住她:“如果你愿意自废修为,从此往后都乖乖待在家里,娘就答应你的请求,怎么样?” “我会让凤千藤活着,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徒为可以在家里和她一直在一起。” 这条件也是一种不坏的选择。 从前的徒为也许会认真烦恼一番,现在的她却不会再动容。 “徒为!” 踏出房门前,吕闻优从椅子上猛地起身。 “娘是为了你好。你以为天煞命格的命运是那么轻易就能反抗的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嫂嫂,我们,段家!什么都没有了!你看看你阿兄!” 徒为回头望向她,忽然想起吕闻优才刚刚经历了丧子,她眼中哪还有刚才的笑意,只剩复杂又浓烈的情绪在不住摇摆。这似乎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看见她娘这副模样。 “对不起,娘。”她道。 “如果我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大概就会成为你期望中的那种孩子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又说了一遍,转身离去。 入夜。 宁叹雨因为担心来看了她一次,见她身上没缺胳膊少腿才算松口气,她以为徒为肯定会被吕闻优揍。 “那你今晚就住家里了?以后也一直在家里就好了。” “那神清宫的事谁来管?” “那倒也是……算啦,明天我早点来,咱们一起出门吧。” 宁叹雨说完挥挥手,身后徒为忽然喊了她一句。 “…谢谢你,这四年来帮了我不少。” 她一愣,笑道:“干嘛突然这么肉麻!你不也教我修炼了吗,咱们是双赢。行了,再不回去我爹又要吵了,我走了。” 待人走后,徒为又躺了一会方才翻身下床。 她傍晚从吕闻优那里回来后下山去了趟神清宫,石像老爷子听了她脑中那个大胆的计划,乐得直拍手,说一定要帮她。 “虽然你一半是无师自通,但也有一半是我的功劳,我也算你半个师父。徒弟有求,我怎么能不帮忙呢?” 徒为:“你明明就是觉得好玩吧?” “呸,瞎说!你把手伸过来。” 徒为照做,石像老爷子的残影便在她手中化作一尊小型香炉:“很好,就这样把我带回去。吕闻优和段展我来搞定。” 徒为问:“你不是必须依附于石像吗?” “以前是。但这四年来吸收了一些你的灵力,我恢复了百分之一……哦不,万分之一的力量。反正就是可以动了。嗨呀,小宝,段家只有你是特别的。” “别叫我小宝,好恶心。”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徒为掀开窗,将香炉法器放在窗前,自香炉中便飘出一股白色的烟,顺着主屋而去。 谁也没有察觉她走出房门来到了凤千藤的破败小院。 那人仍静静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病态,没有好转,也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徒为抱他的时候捏住他软和的手,那低得吓人的体温让她眉头皱了皱。 “嫂嫂,我带你走,我们去外面找更厉害的丹修治好你,好不好?”她蹲下身搀扶着人坐起来,让他上身倒在自己怀里,拍拍单薄削痩的脊背。 没有回答。似乎是想汲取她的体温,动作缓慢地,本能一样地将脸往她颈窝里凑了凑,手指也揪住她的衣角。 像是弱小无力又畏惧寒冷的动物。 有点痒。 徒为一用力,将人抱起来。 轻得异常,根本不像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这就是那个丹修所说的副作用。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凤千藤这个人已经再也和强大二字挂不上钩,可能都不需要吕闻优特意扔到野外,只是放在这里,不出几天她就会自己静悄悄地死去吧。 “但我不会让你死的。” 徒为低头亲了亲怀中人温凉干涩的唇,小狗舔舐一样从姣好的唇际一直舔到下巴尖,听凤千藤被吻得不禁从喉咙里漏出含糊的嗯声。 应该是能感觉到什么,眉梢拧了拧,但却没有力气伸手推开自己,虚弱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徒为想笑,又有点心疼,所以不管对方的拒绝,掐住他的下颌,又用力在人的唇上吻了一次,本想用牙齿咬出属于自己的痕迹,但忍住了。她很快松开。 段家通往真雷镇的路只有一条,就是那条她永远只能在身后仰望凤千藤的山路,冬日已去春日到来,厚雪早已消融,也就只有那巍峨的山门关巨石还有点从前的影子。 犹记得四年前,吕闻优在这里对刚刚筑基的她说“只要你能踏出山门关一步,我就让你去”。现在她不仅能踏出去,还让所有人毫无察觉。也不知道她娘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早就不一样了。 “徒为!”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头,竟是宁叹雨站在长夜中,显然早就在门口等她。否则那尊香炉应该将她迷倒了。 “你要去哪儿?”她巴巴望着这边,声音有点抖。 徒为道:“你猜猜。” “你还有空给我说笑。我不想猜。”宁叹雨扁着嘴:“你就不能不走吗?以后段家谁和我玩。” “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如果徒为能不走,我宁愿当个小孩!” 她抽了口气,要哭似的:“但,你还是要走……是吧?” 徒为没说话,沉默代表她的回答。 宁叹雨道:“外面和家里不一样的,出了真雷镇,到处都有魔修……” “我知道。”徒为说:“你白天不是说想去边界地找我哥吗?你去不了,我替你去吧。把杀了我哥的人找出来,替他们两个报仇。” 宁叹雨表情一苦,眼圈红了:“你真的想好了?只为了一个凤千藤,哪怕从此往后都不能回段家了,你也不后悔?” 她颔首,好像没有丝毫犹豫。 “她已经是我的了。我不能让她死。” “所以宁叹雨,我走了,你多保重。” 章节目录 第18章 第 18 章 要从东边去西边的边界地,必须途经一片凶险的雾林。那雾林从以前起就不属于任何仙门的管辖地,林中多有妖兽和危险的灵植,凡人跑商都会绕路避开。 徒为是不介意绕远路,但现在除了这片雾林,左右两边都有可能遇上成群结队的暴动流民或者魔修,带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凤千藤,她也不能保证不会出意外。 与其这样,还不如赌一把从雾林直线出发。 徒为运气不错,刚出真雷镇就遇上一队在路边修整的车队。 上前一问才知,这群人也准备穿过雾林去边界地。他们中有商贩,有几个小门小派出身的修士,都是搭伙一起上路的。毕竟要进雾林,单枪匹马不是个好选择。 徒为问:“能不能捎上我?” “你?” 中年男人上下将她打量两眼。 “你一个年轻姑娘,去边界地作甚?” 他估计是这群人里掌控话语权的,一出声怀疑,其他人脸上也带上戒备。 徒为道:“我师兄在边界地,我要去支援他。” “支援?那你是修士咯?”男人似乎不怎么信。 徒为只能将凤千藤暂时放下来,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抽出腰间长剑。 唰的一声,剑气割裂了空气,醇厚的灵力席卷四周。 人群不由倒吸了口气。徒为抬头:“这样呢?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没人会拒绝一个即成战力,更别说看起来好像还挺厉害。 男人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所以说到底是商人呢,脸皮不厚干不了这行。 他直说自己看走了眼希望她别怪责,热情地自我介绍。 他叫王平,原本只在东边做生意,四年前那场变故后,生意萧条,日子不好过,他觉得西边在打仗,物资紧缺,修士又都不差钱,很有商机,所以带了一队同伙和满当当的物资,准备去边界地发财。 徒为好笑:“你就不怕钱没赚到,反倒丢命?” 王平道:“大部分人都这么想,所以他们才永远都是穷人。” 她不置可否,重新将凤千藤抱起来。 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要跟着他们去危险的边界地。怎么看都是件怪事。王平难免被吸引了注意,但也没问,转身招呼众人赶紧生火扎营过夜。 有徒为这个新加入的,大伙都不敢开腔,好奇的目光在她和她怀里的人身上来回扫。 好在徒为只找了个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坐下就不说话了,很没存在感。 车队的人便渐渐放开,不一会儿周围就热闹起来。 “新来的,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旁边一个穿修袍的年轻姑娘走过来招呼她,手里端着碗汤。 金丹修士一般都辟谷了,徒为摇头。 她却很自来熟地坐下:“我姓白,白莞。你呢?” 徒为瞥她,没懂这人搭话的意图。上辈子流浪荒野永远在和人争斗猜疑的戒备本能好像又回到她身上,她没说话。 白莞又道:“我刚才看你出剑的招式,你应该很厉害吧?你是哪个宗门的?” “你呢?”徒为把话茬抛还给她。“我?我的师门早在好几年前就被魔修屠完了。”她笑笑,回头给她指了指:“那两个是我的师兄,我们几个那天正好外出,捡回了条命,但也没了去处。” “所以想着去边界地,或许还能帮上点忙。要是立了功,说不准有望加入那些大宗门。” 散修在修真界就像过街老鼠,正经修士对他们厌恶,而他们没有宗门庇护,谁都能来踩一脚。 “反正接下来就请多指教啦。有你在,我们肯定能畅通无阻。” 徒为点了点头,无话可聊,白莞只好回到她师兄在的地方。 “她那是什么态度?莞莞还不够礼貌?”刚才的对话都被他们听去,大师兄忿然道。 “看我们是散修,瞧不起我们吧。” “真是。我这火腾一下就起来了。” 白莞安抚他们:“可能是我哪里冒犯了她吧……你们可别去找茬,之后的雾林要是遇上麻烦,这一车队都得依仗她呢。” 她两个师兄不满地一哼,没再说话。 这一夜很快过去,天刚蒙蒙亮,车队便收拾上路。 徒为跟白莞一个马车,另外一帮男人挤一个马车,其他车都装着货。 王平早上还来跟她打了招呼,说不出意外天后就会抵达雾林。 “雾林前会有一个很大的郡县,不少修士都聚在那边。”他看向徒为抱着的人:“你带着的这个人,应该也能找到丹修给看看。届时我让人在郡县里停靠一会吧。” 徒为倒没想到这商人这么敏锐:“那就麻烦你了。” “哎哟尊者说啥呢,是我们要麻烦你!”说完就笑着走了。 车队开始行进,窗外的风景匀速往后倒退,她独自占了马车一个角落,低头看怀里的凤千藤。 昨晚被她亲的时候明明有点模糊的意识,现在却一动不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果然,不太对劲。 可惜徒为不是丹修,就算用神识探查她的灵府和脉络也看不出什么。 “那个,你昨晚睡得还好吗?”白莞在另一边偷偷看了她很久才开口。 徒为点头。 “那……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想了想,只是名字的话倒也无所谓。 “徒为。” 白莞受宠若惊,觉得跟她拉近了距离,大着胆子攀谈:“我看你是从真雷镇那边过来的,你莫非是段家养的修士?” 反正都被看到,否定会更奇怪,徒为索性点头承认。 “难怪你那么厉害呢。”她道:“这个世道,连段家那种大仙门都没法保全自身……我们这样的,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她应该是在说段修远陨落的事,徒为表情微沉。白莞没发现这点异样,很快又被她怀里的人吸引了视线。 其实从昨天开始就有点在意。 那人看不出男女,从脸到腰都被一枚毯子裹着,被抱起来走时,只能隐隐窥见那人从袍子下露出来的一截苍白细瘦的足踝,一晃一晃的,让她有点在意。 “王叔刚才说,徒为跟着我们上路,是为了去大郡县给他治病?他是徒为的什么人呀?”她以为得知徒为的名字,和她关系变好,可以问些私人的问题。 谁知徒为立刻冷下目光,像只被人抢食的兽。 “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莞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摇头。 “抱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到了中午,车队停下来简单吃饭。有了修士,不愁没有火源,往锅里一放水和菜加点调料,很快就是一锅不赖的大锅炖。 众人围在旁边吃饭,白莞捧着碗看起来心不在焉,她师兄问:“怎么?那个女修欺负你了?” “没有,都是一起的人家欺负我干嘛。”白莞有点失落:“不过我好像被她讨厌了。” “嘁,她看不起我们,我们还不想搭理她呢。师妹,你要不过来和我们一个马车吧,让她一个人坐一辆。” “那倒不用,我就是想和她搞好关系嘛。她……她好像是段家的修士。” “段家?”她的大师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那个段家?” 白莞点头:“她不是还带着一个人吗?我只是问了问那个人是谁,她脸色就变得好可怕。” 这倒是有点奇怪。 两个师兄不由对视一眼:“段家的人都想遮遮掩掩的东西……难不成,是什么宝贝?”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相安无事。除了王平和白莞,徒为基本没和车队其他人有交流,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就在车上。晚上睡觉,她才会出去透透风,但也会带着凤千藤一起。 她这几天都是这样,昏迷全然没有意识,有时候呼吸浅一点,她都会以为她死了。 这种越来越衰落,越来越接近枯萎凋零的感觉让徒为很不安,只能收拢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低头从人眼睛一路亲到唇际,小声哄道:“嫂嫂,张嘴。” 可惜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唇舌也温凉得异常,她顿觉无趣,将人的衣襟扯开一些,露出一截精致雪白的锁骨,然后用牙齿忿忿咬了一口,留下显眼的牙印。 也不知凤千藤醒了看见会作何反应。 大概会很生气吧? 她很温柔,但骨子里依然疏离冷淡,似乎不容任何人的侵犯。 也不奇怪,生来就是上位者的人就是这样。 可现在到底是谁占据上位,只怕还说不准。徒为倒不怕她发现,只希望她快点醒来。 在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东边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座郡县。穿过这座郡县就是葬送了无数可怜亡魂的雾林。 众人都有点疲惫,王平按照承诺,在郡县里卸货休憩一天,顺便做做买卖。如他所说,郡县里的凡人没多少,修士倒是很多。 “以前住在这的凡人都逃难去了段家。现在这里说是城,不如说是修士的据点吧。”王平乐呵呵的:“希望这帮修士大人身上还有钱。” 他有他的事要做,徒为也有自己的,打了声招呼,抱着凤千藤就走了。 城内的氛围和真雷镇很不一样,约莫都是被宗门派来御敌的,俨然像座要塞,好在魔修大多集中在西边,东边有这帮修士把守,勉强能撑住不被突破。 徒为问了好几个人,这些修士修为不低,看她一眼就知道不是可以敷衍的对象,很快就有人带她去见这里最厉害的丹修。 似乎是药王宗的出身,态度挺大,听她说自己是外头来的,张嘴就问她能给得起什么。 徒为摸了摸兜里,出门前她带了所有灵石,但也不多,只有五百。还有石像老爷子变的香炉,这个不能给。除此之外,也只有那把法器。 “五百灵石够吗?” “五百灵石?”丹修夸张地笑了声:“我可是药王宗的人,可不是那种血脉平平的路边丹修。你拿不出钱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那加上这个呢?” 虽然对不起宁叹雨,但也没法,摸出玄武战斧将它变成正常大小搁到桌上。 这把战斧是四年前宁叹雨给她炼的,后来每年强化一次,就算底子不好,也硬是靠时间堆成了把不错的法器。 徒为心里是有点舍不得的。 丹修端详片刻道:“扔进熔炉,应该也能分解出不少好东西……行吧,要不是我们急需物资,这点东西可不值得我出手。” 徒为把凤千藤放到房间一端的床榻上,只说她身受重伤此前吃了两颗九转回魂丹,一直昏迷不醒,让他想想办法。 丹修点头,过去撩开挡住凤千藤上身的毯子,却在目光触及她的脸时浑身一怔。徒为知道他估计是认出了凤千藤。毕竟她实在很有名。 但就算知道她并非凤家的血脉又如何,又不影响他医治。她可是给了钱的。 “……灵府,经脉。的确的确,伤她的人下手可真够狠的。遇上仇人了?”好在丹修也没有别的反应,自言自语放出神识在她身上又探查几次:“一直不醒是那两颗回魂丹的药性损害了她的识海,封住了她的神智。我得炼个灵丹清除这些药性。” 徒为见他没在意为什么本该在段家的凤千藤会出现在这里,倒也松了口气。 “要多久?” “灵丹你以为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炼好的?怎么说也给我半天……哦不,一天时间吧。”丹修慌慌张张的,摆摆手赶她走:“我炼丹治病时最不喜有人杵在旁边,你明日再来吧。” 徒为看他一眼,又看了眼榻上的凤千藤,转身走向门口。 推开门,出去,合上门,门缝即将彻底关闭的瞬间,一道寒冰剑光突然破开房门直冲向丹修。 丹修一时不防,被直接命中右手,极寒的冰刺入脉络,瞬间封印了他行动。 他惨叫,从右手里掉出一把锋利的袖珍匕首。 徒为上去就在他脸上补了一脚,目光狠厉,毫不留情,他立刻嗷嗷痛叫。 “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尊者手下留情!” 徒为没理他,泄愤似地在他腹部又踹了一脚,虽说没用灵力,但用了七八成力气,直把丹修痛得两眼一黑,险些昏死,再没力气叫唤了才停。 “给你十秒钟解释。” “我……我……唔!!” “九、八……” “我说,我说!” 丹修脸颊高肿,满口是血,期期艾艾地掉眼泪:“这、这是凤家发布的悬赏令!凤千藤被什么人从段家带走了,凤家放出十万灵石的高价和各类高阶灵材做报酬,只要她的内丹。”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东边本就物资匮乏,要是魔修再来突袭一波,就……就顶不住了。”徒为倒没想到凤家动作这么快,这才四天,凤千藤就好像已经从人人追崇的天才修士沦落为了随时会被觊觎性命的逃犯。 她娘在其中大概也是推手。虽说这次的婚契作废,但凤家的血脉还在,虽然不知吕闻优有什么办法,但她显然不想放弃,站在凤家那边也是个意料之中的局面。 “我把知道的都说了,这儿的据点不能没我这个丹修,你不能……” “你能治好她吗?让她醒过来。” “能,当然能了!” 徒为把云靴从他胸口挪开:“那就留你一条命。” 不出一个时辰,炼丹炉的火熄灭,丹修连滚带爬把那颗热腾腾的白色丹药呈给她。 “就这一颗就行了?”徒为问。 “可以,绝对可以。我可是药王宗的弟子,你放一百个心。” 她转身蹲下,轻轻掐住凤千藤的脸,让她张嘴,把灵丹喂给她。 丹修在一边忐忑地说明:“但多久能奏效全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她要是不想醒来的话,就……”被徒为瞥了眼,改口道:“但只要她想醒过来,肯定近期就能奏效。” 喂完了药,徒为准备离开,丹修自认倒霉,把灵石和那边战斧都推还给她,徒为却只收了战斧:“不是物资匮乏吗,灵石拿着吧。” 不理会丹修的惊讶,她带着人很快离去。 这一来一去一折腾,已经到了半夜更。车队在修士们提供的客栈里吃饱喝足,商量着快点起程,正好天亮就能进雾林。 王平直说要等徒为回来,有人不满。 “大伙都急着有事,她倒好意思拖累咱们的时间。” “没办法,一会儿进了雾林还要靠她保护呢。” 正说着,徒为就回来了。 王平说:“这儿的修士穷得叮当响,一针一线都要讲价,忒没意思,咱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徒为颔首说好,环顾一圈没看见那几个散修的身影。 王平道:“他们说要去跟那些修士打招呼,应该也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白莞带着她两个师兄匆匆赶到。 “抱歉,我们来晚了。” 白莞脸色带笑挺正常,两个男修士眉宇间却俱是愠怒,看来是在那些修士那里吃了憋屈。 “哼,都这个时期了,他们居然还仗着什么血脉什么宗门的看不起咱们。” “等着瞧吧,等我们去西边加入凤家,他们还敢不拿正眼看我们?” 大师兄想起刚才自己说可以留下来帮忙,那些修士轻蔑的眼神。不过就是修为高了一点宗门厉害了一点,有什么可神气的? 不过他们这一趟也不算完全没收获。 “师兄……你说咱俩刚才听到的那个传闻,到底,是、是真的吗?”二师兄狐疑地问他。 那是有关凤家的那位“公主”,凤千藤的惊天传闻。 他现在都很震惊。 凤家……凤千藤…… 这两个名字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那可是位于修真界顶点的存在。 可如今竟然爆出凤千藤不是凤家的血脉,凤家还发了击杀她的悬赏令…… 有这种事?“段家……凤千藤……”二师兄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他:“师兄,那个新来的!她不就是从段家来的吗?还神神秘秘带了一个人……” 该不会就是……? 大师兄接收到他的意思,往徒为的方向瞥了眼,见她正好抱着人跨上马车。那人的背影削痩单薄,露在袍子下的靴子华贵奢侈,看起来身份不低,又是一副身受重伤无法动弹的废人模样。 他眼中忽而荡起惊涛骇浪般的狂喜。 “……机会。” 二师兄疑惑:“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个机会!” 车队收拾完毕,很快启程。 白莞坐在一边,脸上没了笑,看起来沉闷。 徒为心情不错,就等着凤千藤醒来,于是连带着看其他人也顺眼不少:“怎么了?” 白莞问:“血脉和出身真就那么重要吗?” 徒为联想到她刚才似乎吃了瘪:“我不觉得。” “是吗?”她惊讶。 “不过也只是我而已。” “……那倒也是。”白莞笑了笑:“不过你是段家的修士,肯定没尝过因为弱小而无能为力的那种滋味吧。” 徒为没答话。 车内一时安静,直到天大亮,车队抵达雾林前方。 王平挨个过来给众人打气:“白天时妖兽精力差,咱们尽量动静小点。到时候有什么异样,还望尊者们告知。” 徒为应声,抬头嘱咐了他几句,所以也没注意到在这间隙,凤千藤躺在她怀里,眼睫轻轻动了动。 一进雾林,周遭的空气仿佛冻结,明明是春日却阴冷得让人打摆子。雾气一会儿就出来了,弥漫在众人眼前,马走起路来犹犹豫豫,要人在后头抽它才肯动,行进速度慢下来。 这里的人都是第一次进雾林。徒为也只知道东边有这么个地方,不知道到底可怕在哪里。 她提起戒备心放出神识感应危险,但周围杂乱的灵气蕴在那雾中,扰乱了她的判断。 听见车前有人大叫时已经晚了,她拔剑跳车而出,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陌生之地。回头,哪里还有马车,哪里还有人,只剩她一个孤零零站在云雾中。 “怎么回事!” 王平喊叫,前边的人急忙回答:“是妖兽咬了咱们的马,有人摔下来了。” “妖兽?!多大?” “野狗妖,就一只,不大,咱们人多,把火把点起来,这还有两个修士呢。” 众人一片慌乱,好在行商之人多少都有对付妖兽的经验,很快就冷静下来配合着将野狗妖吓退。 “王叔!”负责守卫最尾端的白莞在这时匆匆奔来:“怎么办!段家的那个修士不见了,我一眨眼的功夫就……!” “你说什么?” 有人道:“别管她了,她修为高深,咱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白莞:“可是……” “师妹。”她两个师兄走过来:“你刚说什么?段家的不见了?那她带着的那个人呢?” “啊?还在车里呢。对了,我得去把他带来,队尾可能不安全——” 她转身要走,被二人一把拉住。“别别别,知道不安全你还去。你就在这守着吧,我俩去就行了。” “是吗?那、那好吧……” 按住了白莞,两个人立刻到了队尾,掀开帘子一看,果然,那个女修士不见踪影,只剩被毯子裹着的人躺在那里。 “这……这人就是凤千藤?真的?” 二师兄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他听说凤家这个大小姐修为高深,性子温柔,长得更是昳丽精致,就算从没见过面,他那颗少男心也抱着点隐隐的憧憬和爱慕。 眼下,高岭之花跌落神坛,只能可怜地任他们宰割。 这种反差感让他莫名兴奋,咽了口唾沫,上前掀开毯子便被露出的那张脸惊艳得心脏狂跳。 “师兄……”他突然觉得可惜:“我们,我们真要杀她?” “不杀她还能怎样?”大师兄打开他想摸人家脸的手:“那可是十万灵石和数不清的高阶灵材。再厉害的修士也难求的宝贝!有了这些,咱们的修为不就能突飞猛进?你不想拜入凤家?不想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修士好看?” “可、可是……”这么美的人,就这么杀了多可惜啊…… 大师兄有时候真烦透自己师弟这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的性子。 “趁段家的没回来,咱们先把人弄出雾林外。别的之后再说。” “那莞莞怎么办?” “她跟着那群凡人能怎样,必要时自己不会逃吗。我们弄完了再回头找她。” “那,行吧。” 二人说干就干,把凤千藤往背上一背,趁着雾气还不至于遮挡前路,火速原路返回。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雾林已经找到了想吞噬的倒霉蛋,二人顺利脱出。 正好街边有座荒废的驿站小屋,他们踹门进去,将凤千藤放到地上,动作可谓粗鲁。 “师兄……” 二师兄蹲下身观察她,见她乌发散乱,凌乱又无比美丽,渴望地舔了舔嘴唇。 “她曾经也算修为高深,不都说和修为高深者双修,自己也能得到提升吗?这不也是大好的机会?” 大师兄瞥他一眼只觉厌烦,挥挥手道:“行吧,给你半刻钟够不够?弄完了就杀她取内丹。” “好说好说!谢谢师兄。” 大师兄不想看,贴心地出去关了门。脑子里只想着到了边界地找上凤家要怎么多分一些报酬。 白莞又没出力,给她一点打发就得了。至于这个师弟,他让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料他也不好意思再跟自己抢。 屋内。 二师兄摩拳擦掌,鼓起勇气扣住人的腰把她搀扶起来靠在墙上。 嗯……果然是常年修炼的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纤细,摸起来只觉腰间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要是这位凤家大小姐还是从前那样,大概抬抬手指就能灭了自己吧。 实在可惜。 他垂涎的目光从她脸上一直流连到腰,再到胸口。 手指颤了又颤,大着胆子将外袍的衣料扯开。 先入眼的是细瘦的锁骨,上面嵌着一个浅浅的咬痕。他马上联想到那个段家的女修,可她不也是女的吗?凤千藤不也是女的?而且还和段家的少爷有婚契来着。这…… 他皱眉,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仙门秘事,手一边接着往下拉。 本以为会看见让自己血脉偾张的事物,毕竟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就挺有料的。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那样雪白的肉,是两团……树胶质感的什么东西。 他不知怎么形容,只听过树胶用来炼化法器,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形状和用途。 懵逼地上手碰了碰,完全没有温度,死物一样,虽然也软,但根本不是肉,更不是人身上的任何部位。 什么意思?怎么会?什么东西? 他彻底愣住,大脑仿佛死机,眼前的美人却在这时颤了颤睫毛,缓慢地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浅棕色的的眼睛,慵懒又高不可攀,是绝对上位者的气息。 他一时发不出声音。 而凤千藤好不容易苏醒,意识还是一片混沌的状态,只感觉浑身上下都痛,嘴也有点痛,喉咙干涩如被针刺,胸口凉飕飕的。 面前的还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这不是边界地吗?”他喃喃:“段修远呢?死了?” 男人像个只会张嘴瞪眼珠子的蛙,毫无反应。 凤千藤这时才生出了点违和感,往下一瞥,看见自己胸口的衣服被扒了一小片,反应半秒,意识从混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了然地翘起嘴角冲他笑。 “我是个男人,你很遗憾?” 他一双美人眸散漫冷淡,在屋内昏暗的烛光中美得惊心动魄。 二师兄一时激动想要张嘴说长得这么好看男人我也可以,但也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畏惧,身体只能本能地发出不成调子的声音。 凤千藤大概明白了眼下的状况,看来自己受伤昏过去后被这修士“捡漏”了。难怪梦里总感觉有人一直在亲他…… 被男人亲属实不是件愉快的事,让人想吐。 凤千藤没了耐心,抬手汇聚灵力,二师兄知道要完赶紧闭上双眼,可想象中的痛楚没有到来。他颤颤巍巍睁开眼,发现凤千藤正看着自己的手,表情呆愣。 对了。 传闻是真的。 凤千藤现在是个废人啊! 他好像终于找回了游刃有余,舔着牙齿笑:“凤家的‘公主’,你是不是还觉得血脉醇厚的自己抬抬手指就能灭了我这种蝼蚁?” 面前这人求助无门的样子只让他更兴奋。 “哈哈,你还不知道吗?全修真界可都知道了。你是个冒牌货,你根本不是什么玄女先祖的后裔。你就是个无用的废人!” 凤千藤从怔愣中回神,冷下表情,声音虽然平静但轻易就能捕捉到其中掩藏的动摇。 “……什么意思?废人?我?” “你要不是个废人,怎么会用不了灵力呢?”二师兄试着运转灵力,手指扼住他的下巴尖,凤千藤厌恶地拧起眉梢,却没法挣脱开一分一毫。 扬起的拳头打过来,二师兄挨了一下,脸往旁一侧。但也仅此而已。 凤千藤滞住,大概还是难以置信吧。 也是。 前一秒还受万人追捧,下一秒就已经连地痞流氓都能轻易将他摁在身下。谁会愿意相信呢。 似乎从他错愕的表情里得到了快感,二师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钳制在头顶,满带欲望地笑:“你刚才不是问我遗不遗憾吗?” “那我可以告诉‘公主’您,只要能蹂.躏上位者,我可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更别说,您生得这么美,反而是我赚到了。” 他另一只手往下想要更进一步,门外忽然传来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不解地回头,门扉就在那一瞬间哗地被人踹开! 火焰如一条巨蛇,足以将人皮肉烧烂般地直袭他的面门。二师兄甚至没看清眼前的景象,眼睛就废了,鼻子也没了,惨叫只能堵在喉咙里,因为嘴已经被真火焊住。 凤千藤一顿,抬头就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站在那里,黑眸冰冷满带戾气,让人看了就不禁心生畏惧。 很眼熟,但又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孩子没法完全重合。 二师兄倒在地上,已经烧焦,毫无人形,门外那个人也浑身是血。 凤千藤还在异常冷静地观察,下一秒,他突然被人拥入怀中。少女变得稍长一些的头发撩过他的鼻尖,弄得他有点痒。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身体很痛,被她用力一抱更痛。依旧没法很好地把这个人和那个孩子的影子重合。 “放开。”他声音沙哑,温和但带着拒绝。对方没动,也没吭声,凤千藤有点恼,推她的肩膀,没用,她力气大得根本不容人反抗。 凤千藤一瞬间在心里诧异地冷笑,自己居然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吗……? 废人? “你……”他只能放弃抵抗,轻叹了口气:“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章节目录 第19章 第 19 章 你是谁。 徒为一顿,黑漆漆的眼睛唰地沉下来,搂住人的力道收紧。 “……你不认识我了吗?嫂嫂。” 后面那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怀里的凤千藤微微一滞。 他实在病弱,大概是哪里还痛,被她抱紧一下就止不住小幅度颤抖,缓慢吸了口气,不确定般地问:“……徒为?” “嗯。” 她立刻回答,还是没放开他。因为过了变声期,声色和从前不一样,变得成熟,俨然像个大人了。 这感觉很奇怪,凤千藤沉默良久才像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人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的事实:“…放开。” 徒为不太想,但再抱下去就会超出“久别重逢所以一时激动”的范畴,只能往后一退。 有风灌进来,凤千藤的衣袍先前被人扯了一半,现在上身就凉飕飕的,他低头捂住胸口状似窘迫地说:“你能先出去吗?” 徒为一愣,似乎这才发现她衣冠不整,余怒未退,脸不知为何先爆红一片。 “对不起。” 说完转身出去啪地还带上了门。 凤千藤静静吐了口气。 老带着这两团累赘的东西怪麻烦,但也没法。难道事到如今要告诉徒为她憧憬的嫂嫂其实是个男人吗? 那也着实滑稽了点。 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片刻后,凤千藤收拾齐整,徒为重新进来,眉头拧着,面色不虞。他坐在地上要仰头才能彻底看清她,发现她竟生得和自己都差不多高了。 说起来也是,一来二去也四年了。 “他……们,”徒为在后面添了一个字,“没有伤到嫂嫂哪儿吧?我来晚了。该让他们跟你好好谢罪再去死的。” 她轻描淡写,字里行间却尽是狠厉。杀人在修真界再正常不过,凤千藤十几岁时就能眼都不眨斩落好几个修士的头颅。 但,这话从那个乖巧的徒为嘴里吐出来,不免让他有几分违和感。 “没事。”他道:“这是哪儿?边界地?” 徒为摇头。 “东边。” 她没多说,凤千藤一听就明白了状况。大概是段家的修士发现他把他从边界地弄了回来。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他问:“这不是段家吧?” 她嫂嫂一如既往的敏锐,并且冷静。 明明才刚刚苏醒,记忆应该还很混乱,现在却已然恢复了常态。 “这里的确不是。”她顿了下,含糊其辞:“总之先从这里出去吧,等安顿下来,我再告诉嫂嫂。” 也是,在这个放了两具尸体的房间里,也不是能好好说明情况的场合。 凤千藤四肢都痛,像有锉刀在骨头上割一样,晃了晃身体,尝试着撑住地面起身,两次都失败了,有一次差点摔倒在地。徒为有点心疼,靠近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我背你吧?” 凤千藤眯了眯眼睛笑问:“你?” 这口吻让她有种又被看低,又当成了孩子的感觉。 “嫂嫂是觉得现在的我,背不动你?” 她面无表情,口吻刚硬。 “上来。” “但……” 手臂不受控制颤抖,痛得他皱眉失去声音,刚才挥拳打人算是用尽全力,结果那人脸上印子都没留下。看来短时间内,自己的身体就这样了。 倒是眼前这个人,曾经也就到他胸口那么高,现在却要背他,他有点不适应,但也没别的办法。 “麻烦你了。” “嫂嫂不用对我这么客套。” 凤千藤不置可否,就算被这么说,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合适的距离。 地上的毯子施个除尘诀又焕然一新,徒为盖在凤千藤头上。既然凤家发了悬赏令,那所有人都可能是她们的敌人。脸必须藏好。 凤千藤大概也从那男人口中听说了什么,默默拉下毯子,没问。 还是很轻,这是徒为背上她的第一个感觉。其实刚才就很想说我都抱了你好几天了事到如今你害羞什么,但想想忍住了。 时隔四年再见,物是人非,就算曾经关系要好,如今也只剩下淡淡的生疏。毕竟她们说到底只是嫂嫂和小姑子。 不过,凤千藤的状况在醒来后有所好转,体温摸着起码像个正常活人,这倒是件好事。 “你认识路吗?我们要去哪儿?”凤千藤在背上问她。 那声音几乎贴着徒为的耳边过,沙沙的,带着热气和幽静清冽的味道,她微微耳根发烫,人没醒时她可以肆意地亲,现在人醒了又是一种不同的体验,不过烫归烫,她嘴里照旧骗人:“回我的同伴那里。那儿可以休息,也可以生火,没那么冷。” 如果那帮人在雾林里还没死的话。 之前她被雾林吞噬,迷境错综复杂,搞不懂解法,直接拔剑暴力破开,谁知眨眼就被传送到了雾林之外。 要不是这样,她可能都赶不上把凤千藤从那两个人手里救下来。 眼下满打满算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只有白莞一个修士护着,王平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们的马车徒为是想要的。 去看看吧,要是人还活着就救。死了,那些遗留物就只能由她接收了。 凤千藤的身体状况是这样,必须得有个遮风挡雨的代步工具。 凤千藤听了她的安排,只用鼻音嗯了声,她往旁一瞥,见他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手掌。想象到他现在可能报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嘴张开几下又闭上,安慰的话语怎样都很苍白,她转回头去。 雾林的雾气消散了一半,估计是徒为那暴力解法的原因,整座林子都有点奄奄一息的,她走了几步就看见倒在路中央的马车,车队的人大部分都在这,看样子只是昏过去了。 又四处找了找,王平倒霉,正被一只妖兽追赶,徒为两手搂着凤千藤的腿不方便操作,干脆吹了口真气过去,那熊妖当即吓得嗷嗷逃离。 凤千藤眸中有讶然一闪而过。 “老天爷!我以为我要死了。”王平整条手臂都是血,她要再来晚一点,估计真得死了。 “谢天谢地,还好尊者你来了!白莞尊者刚才引走了另一只,在那边,烦请尊者也去瞧瞧,我怕她出事……” 徒为点头,给他指了马车的方向让他自己先回去。 凤千藤道:“徒为,你……”“什么?” “我还以为你娘那之后不会再准你修炼。” “她的确不允许。但嫂嫂已经领我入了门,之后不需要别人再教我,我照样能达到这个境界。” 凤千藤想起四年前,她被禁锢咒捆着执拗地朝自己看过来,眼睛没红但要哭似的,他早料到会这样,心中并不如何触动,只是漠然地觉得对这孩子做了件残忍的事。 但也算为了她好。 天煞命格本就不适合再往上修炼。 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就没放弃过。 “徒为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修炼?”他问。 她只意味深长地笑答:“不久的将来你会知道的。” 凤千藤:“……” 白莞这边的状况倒是比王平好,菜归菜,好歹是个修士,和一只小型熊妖缠斗好一会,也就受了点皮外伤。 徒为同样吹了口气将熊妖吓退。 “没事吧?” 白莞愣住,惊喜道:“徒为,原来你没事!那就好。”一顿,看向她背上的人:“这位是……?” 同样的毯子,看不清脸,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窥见那人一小截削痩冷白的下巴尖。 果然是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人。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先回去再说吧。” 她回过神点头:“那快走吧。也不知道师兄和王叔他们怎么样了。” 回到车队,倒地的商人都纷纷苏醒,正围在王平周围给他治伤,叫苦连天的。 “……还是快点走吧,这林子不妙啊。” “有那四个修士还搞成这样,亏我们还让他们白吃白喝!” 徒为故意一脚踢在地上弄出声响,人声瞬间停了,商人们有点尴尬,她倒面色如常。 “现在什么情况?” “啊,是……除了王叔,大伙都只受了轻伤。就是马死了两匹,只怕必须卸点货了。” 王平都要痛晕过去还在喊:“不行!这四车货一件都不能丢,都是值钱的宝贝!” “但也没办法啊叔……”有人幽怨地看向白莞:“段家的就算了,这三个散修可一直跟着咱们,结果刚开始就不见了俩。要不是他们不靠谱,我们也不至于又丢一匹马。” 白莞生气:“师兄们定是前去探路才没回来,又不是逃跑。” “那结果不还是没保护好咱们吗?” “你……”被几个凡人如此迁怒,她显然不堪其辱:“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把师兄找回来,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如你们所说逃跑了!” 她转身要走,徒为开口:“不用找了,你两个师兄都死了。” “…你说什么?”她错愕回首:“怎么死的?是妖兽干的?” “我杀的。他们想动我的人,所以我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就这样。” 背上的凤千藤一顿,她当没感觉到,平静的目光与白莞对视。 “徒为,你是在开玩笑吗?”她勉强撑起了个笑容:“我师兄……” “你不信可以去驿站看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们要卸货或者不卸货都请便,但麻烦在天黑前启程,不然这回才是真的不妙。”说完徒为转身走向队尾马车,一脚跨上去将凤千藤放下。 周遭一片寂静,大概还没完全消化掉她的话里的信息量。徒为毫不在意,进到车内,环住他的背脊,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穿过他的膝窝,几乎将人打横抱起来。 凤千藤伸了只手推她的肩膀,可惜就这点微弱力气,根本没法阻止徒为。她跪行着往里挪了挪,想让他靠在软枕上。 “徒为……”他声音轻轻的,狭窄的空间内,被她抱着动作间,嘴唇几次上下险些擦着她的脸过,被小自己八岁的孩子这样对待,哪怕是永远都游刃有余的凤千藤也有点不自在:“…我自己能动。” 徒为没理,等让他坐下才松手:“没力气容易磕着碰着。” 凤千藤:“……” 说谢谢太生疏,让她一直抱着更不合适,就算自己受着伤,这距离感也不对,往外头一瞥,看见凡人们正小声议论。 “你刚才那说法只会遭人记恨。” 她倒没想到他开口就是习惯性作为上位者的口吻。想笑又忍住了。 “我没说谎骗她,也把原因告诉她了。哪里不对了?”她道:“我娘常说,大人要为自己做下的事负责。我是个大人了,就算她要因此记恨我,我也不会委屈。他们又不是嫂嫂。” 不擅交际这一点倒是在这瞬间和他记忆中的徒为短暂地重合。 他抱臂往后一靠,不知含着什么情绪。 “是。徒为现在有能力自保,是不需要我再来教你。” 听出这语气有异,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两手伸过去包住他的手。 “对不起,那我一会儿就去跟她好好说。” 凤千藤脑袋往旁一撇,将手抽回来不看她。 徒为也知道他忽然生气不全是因为这个,可安慰多半没用,不管怎么说,修为尽失这件事都已成定局。 “就算嫂嫂没法再用灵力也没事,”她语中藏了微不可察的杀意,“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 其实更想说的是,我哥死了,接下来我会代替他。 但凤千藤伤还没好,她暂时不想在人面前提伤心事。至于诸多疑惑,也都打算往后搁置。反正都要去边界地。 王平在这时找来,可能是剧痛后恢复了理智,缠着绷带跟她说已经把不那么贵重的商品丢掉,他们准备出发。 “白莞尊者要和我们挤一辆马车,一会儿就不过来这边了。咱们启程后只要……” 他本想说只要穿过雾林再走一段路,很快就会到东西交界点,但不知为何被徒为斜过来的眼风一扫。 商人别的不行,察言观色可会,立马住了嘴。 他也发现车内的凤千藤,这人进雾林时还昏着,怎么突然醒了? 其他几个商人过来和王平汇报,也都瞧见他。 众人之前就很在意这个人,如今脸上藏不住好奇,王平觉得和徒为也算混熟不少,顺势就问了。 “这位……姑娘?”有毯子遮着,看不出男女,但单看那截白生生的手脖子,应该是个姑娘没错:“是尊者的朋友吗?” 徒为想起她刚才不搭理自己的拒绝态度,心里蓦地窜上了点幼稚的火气,这火气让她直接开口: “是我的人。” 又蹦出一句:“你可以当做是未婚妻之类的。” 章节目录 第20章 第 20 章 徒为说完就去看凤千藤,果然看见他嘴唇微张,是一副诧异的神色。 几个商人倒是马上反应过来抱拳说原来如此恭喜恭喜,绝口不提她们两个女人怎么成婚这件事。 刚才还微妙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不少。 待商人们散去,凤千藤似乎觉得好笑,懒洋洋说了句:“说是姊妹不就行了。” 看来这人根本没多想,只觉得这是她为了伪装身份吐露的托词。 徒为不爽:“我跟嫂嫂哪里像姊妹了?” 哪里不像了? 他暗暗挑眉:“那为什么是未婚妻?” 这还真不是一时冲动想出来的。 她抚摸着兜里那枚指环问:“那枚碎星指环,还在嫂嫂身上吗?” 凤千藤不明所以:“在是在。” “你有戴起来吗?” 那倒没有。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戴这种定情一样的东西。 他否定后,面前的徒为不知为何脸色反而好了点。 “趁着还没出发,我去找一趟那个姓白的修士。”说完跳下马车走了。 凤千藤:…… 所以为什么是未婚妻? 商人的马车在最前面,大家都在清点货品准备上路,白莞一个人蹲在路边,直愣愣望着远处的树林,旁边有人走过来,她以为是王平来喊自己回去,抬头就看见徒为。 她站起来,戒备地望向她。 “那个。”谁知她目光在自己脸上一晃又瞥到一边去,脸色沉闷地说:“对不起。” 后面那三个字被风声一盖,白莞险些没能听见。 “你……你说什么?” “我跟你道歉不是因为杀了你师兄,这事我不后悔也没觉得对不起你。你要恨我就恨好了。”她道:“但刚才我态度不好,所以……对不起。” 白莞一整个震惊,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在,跟我道歉吗?” “我不都说了吗?听不出来?” “但是……” 这可是高高在上的段家修士啊……这样的人会特意跟她这种散修道歉? 白莞觉得匪夷所思:“你不是讨厌我吗?” 这回轮到徒为不解。 “你讨厌你干嘛?” “因为……”说起这事她就有点委屈:“我之前问了句那个人是谁,你脸色就变得好可怕。”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徒为道:“因为那是我很重要的人。” “是这样吗……?”她问:“那你其实不讨厌我?” “完全不?” 白莞如释重负,心里竟然有些雀跃,重新蹲下身,揪着胸前的衣襟小声说:“那两个师兄……其实,我一直都有点怕他们。” “是吗?” “嗯……在师门时只是点头之交,外出做任务也是碰巧一起,回来后大家都死了,我只能和他们两个一起找出路。我一个人的话,更加什么都干不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白莞茫然摇头:“总之先出雾林吧,我还没想好……” 徒为随意点点头,没打算干涉,要走时白莞忽然又叫住她。 “我感觉,你和那些瞧不起我们散修的修士不太一样。”她站起来,耳尖微微发红。 “……” 有吗? “那就谢谢你的夸奖了。” 说完话,徒为回到马车里。 凤千藤大概是累了,正歪在软枕上,也不知睡没睡着。她静静挪到他面前,正襟危坐的,眼睛却盯着人露在外头的那截手腕看。 “回来了?”他偏头,声线带着慵懒。 “嗯。我已经去道完歉了。”她说:“嫂嫂能不生我气了吗。” 一副做错了事想得他原谅的样子,但眉头还执拗地皱着。凤千藤低道:“小孩子。” 明明只是他单方面在迁怒而已。 “你不如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他撩开毯子露出眼睛看她。 这队商队行进速度很快,再过几天就会到东西交界线,到那时,再怎么瞒也迟早会被凤千藤看出来,索性道:“嫂嫂知道凤家的悬赏令吧。他们说……你不是凤家的血脉。” 凤千藤脸色平常。 “然后呢?” “我娘想杀你,我求了她,她没答应。我没办法。” 后面的展开,看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便不言而喻。 凤千藤一愣,腾地抬起头看她:“所以你就这么带着我出来了?” 徒为点头。 “我打算去边界地,我要给我哥还有你报仇。” “回去。” 他却立刻说,毫不领情,语气冰冷,明明浑身乏力,咬字却很用力。 “你马上给我回去。” 可徒为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只能在他面前装乖听话的孩子了。 “我要是说不呢?” “段徒为!”凤千藤皱眉,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你知道现在的边界地有多危险吗?你还忤逆你娘偷跑出来?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不想让你死。有什么错吗?” “……”凤千藤盯着她,浅棕色的眸子复杂又含着探究。大概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之前昏迷的时候徒为抱着人亲来亲去时顺畅得很,之后人醒了,她难免不习惯,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但也只是刚开始的那一小会儿是这样而已。 “我不会回去。”说完伸手,自然地抓住凤千藤撑在软枕上的手,很冰,软和,骨节分明,手掌覆着薄薄的剑茧,她拿指腹轻轻摩挲,凤千藤觉得痒,又没力气甩开,咬唇:“说话就说话。我手又没受伤。” “你不赶我走,我就放开。” “你……” 凤千藤直觉这样不对,手却进一步被她抓过去拿在手里把玩,他扯起嘴角笑:“你还是小孩子吗?你以为只凭自己能在边界地做得了什么?” 徒为不以为意:“做不做得了,去了才知道。” 他恼了,要不是眼前这听不懂人话的人是徒为,他早把她踹下马车,用点粗鲁的手段又要赶她回去。 “那你知道杀了段修远的是谁?” “你这么说,所以我哥真的死了?”她问,那模样莫名有点孤零零的。凤千藤一顿,很干脆:“死了。” “那我更要去给他报仇了。”她道:“伤了你们的人是谁?” 他哂道:“你回段家,我就告诉你。” “……” 车内一时僵持寂静,只有马车穿行时从帘子外灌进来的风声。 徒为不松口,但手上的力气松了点,凤千藤抽回自己的手,背过身一躺再也不看她了。 一个时辰后,车队顺利出了雾林驶上官道,天也快黑了,王平招呼众人做饭扎营。 白莞照常往柴堆里施展火球术,问他:“明天就能离开东边了吧?” 王平点头:“进了西边还要再行一段路才能到边界地,到时候估计会比现在危险。大伙都给我提起精神来!”往后吼了一句,商人们精神满满地应声。 徒为这才知道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帮人是真不怕死的。 她抱臂靠在马车边上,白莞端了碗木耳汤过来招呼她:“徒为,很好喝,你要不尝尝看。” 她照常一口回绝,白莞却好像不怕她冷淡的态度了,缠着她:“来嘛,我和那帮商人聊不来,你陪陪我。” 徒为不知还要怎么拒绝,人已经被她拉走。 热闹的人声不一会儿便从马车外传来,凤千藤本来就睡得浅,被吵醒,往外一瞥,正好看见徒为和那个散修站在一起。她背对这边看不清表情,但那个女修耳根红红,看人时眉眼都是笑。 “……” 这么说来,徒为是喜欢女人来着? 他眯着眼若有所思,只觉身体疲倦得要命,很快又没什么精神地躺了回去。 吃完晚饭,众人围着火堆闲聊,入夜了便扎营睡觉。 徒为这才被白莞放回来。 由于下午时和凤千藤吵了一架,她进了马车也没吭声,看了眼窝在毯子里的人,脸色变得不好看。 谁也没搭理谁。 找了个角落坐下自顾自闭目养神,意识渐渐飘忽到天外时,她忽然听见了点动静,眼睛睁开,疑惑地扯过盖在凤千藤身上的毯子:“嫂嫂?” 从薄毯里捞出来的人正轻轻喘着气,面色潮红,双眸无神,她上手一摸,果然,烫得吓人。 如果还是以前的金丹修士,不会这样轻易生病。 “你等等,我去找王平。”她顾不得生气,转身就要下车,衣角被凤千藤倏地揪住,他埋在被子里好像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狼狈无力的样子:“别走。” 徒为以为他是生了病怕寂寞,谁知对方下一句话是:“你去前面,把马车调头,回段家。” 徒为没想到他还在想这事,骤然冒出了火气:“我说了,我不会回去。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你这副样子能去哪儿?再沦落到被几个散修欺辱?” 凤千藤手指尖一滞,没吭声。 她知道自己这话过了,但这就是她心中所想,她既然离开段家,就不会在没拿出任何成果之前回去。 “嫂嫂,你现在已经管不了我了。” 凤千藤意识模糊,浑身上下都烫,哑着嗓音勉强出声:“那你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呢?” 徒为一顿:“什么?” “你和我在这里,那她怎么办?你就这么不管她了?” 她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凤千藤在说什么,一反应过来就气笑了。 “那嫂嫂觉得我喜欢的人是谁?” 这句话的质问感很强,凤千藤皱眉心说关我什么事,他只是想让徒为回去,别嫌命长的来趟这趟浑水。 “你但凡做事前多考虑一下,也不至于……唔!” 徒为见他事到如今仍旧毫无察觉,又是一副上位者姿态,完全没把自己当个大人看,一时愠怒,冲动之下掐着人的下颌便亲下去。 因为发烧而发热的唇干涩柔软,比她之前偷摸亲的时候还要软,甚至在她伸舌头舔舐的时候轻轻颤抖。 她垂着眼睛看身下的人,看见凤千藤睁大眼睛,浅色的眸子里满是错愕。 但凡换个正常人都干不出在心上人发烧的时候强吻这档子事,但年轻气盛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八岁的徒为可管不了这个。 她不仅要亲,还要直接上手。正好刚从外头吹冷风回来,手掌冰得很,半强硬地掐着凤千藤的身躯就伸进去摸他的腰。 他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又痒又酸,滚烫的体温却没法只靠这点凉意得到满足。 他推了徒为一把,用尽全力,二人紧贴的唇齿松开,他顾不得去擦唇上的湿润就冷着脸骂:“你疯了?” 徒为手还在人的腰上没松开:“我没疯。”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我嫂嫂。” “那你还——” “我哥已经死了,你们又没成婚,有什么关系吗?”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凤千藤本就难受,现在被她搞出这一通,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只知道不对,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放手。”他道:“毯子给你,你自己给我出去。” 他的衣袍因为刚才的拉扯微微凌乱,就算嘴里说的话带着冷漠的拒绝,昳丽的脸却染着红,耳尖也红,衬得镶嵌在上边的那枚银色耳扣出挑得勾人。 徒为想也不想:“我不。” 她把从小到大一直想做的事做了,眼下登时一点不害臊也不拘谨了。 “除非你放弃让我回家的念头,否则我就一直亲你。” “你想得……唔……!” 凤千藤没说完,又被徒为摁在车上狠狠地亲。身下的毯子早就弄得又皱又乱,蹭动间好像染上他越来越烫的体温。年轻人的精力用不完似的,不满足于只吻吻唇瓣,掐着他的脸要他吐舌头出来,他忍不住扬起眉梢就想让她滚又立刻被堵住。 夜晚万籁俱静,车队其他人都已经进入梦乡,只有队尾最后那辆马车还时不时从里头传来闷闷的人声。 章节目录 第21章 第 21 章 金丹修士身强体健,耐寒耐热,发烧是不可能的。但看凤千藤如今的状态,恐怕只保留了不用进食这一个点。毕竟他的内丹还在,可以靠吸食天地灵气为生。其他功能则统统报废。 非要比如,有点像徒为曾经拾荒时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机械体。零件损坏,电线短路,缺胳膊少腿的被人丢弃不顾。 她没法修好,所以当没看见。 现在却不能。 王平被她吵起来,一脸懵逼地去包里翻出一颗退热丹药给她。所以说,跟着商人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徒为表示自己没钱,要把战斧抵押给他,等有钱了再来赎。 王平哪儿敢收她的钱,他恨不得赶紧卖点人情给这位段家修士,以后到了边界地遇上麻烦,还能有个人求助。 “尊者尽管拿去吧,也就不到百来灵石的东西。您以后只要记得我王某就行。”他笑眯眯的。 徒为懂了:“有需要来找我。” 说完她穿过灌木,很快回到马车里。 凤千藤正斜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却泛着病态的微红,徒为进来时被他恹恹瞥了眼,明明是有些不悦的目光,被泛红的眼尾勾勒着,冷中带出一股媚,毫无威慑力。 “嫂嫂,把这个吃了。”她伸手过去,凤千藤没接,心里似乎还没能接受刚才被她这个小孩摁着亲了不知多少遍的事实。 “出去。”他拧着眉。 “我要是说不呢?” “段徒为!”凤千藤没什么力气地加重字音,微微喘息着盯着她:“刚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把药放下自己出去。爱去哪儿睡去哪儿睡。”说完把一边的毯子丢到她膝盖上。 徒为一动不动的。 他冷笑道:“行,那我出去。” 可惜本来就站不起来的身体再加上发热,刚往车帘那儿挪了一步就摔倒。徒为在后面看着他微微起伏的单薄肩背,越看越想起那台报废的机械体。 她后来倒是有尝试把它拖去修理厂,老板却摇头直说:“修不好。它已经彻底坏了。” 所以不禁伸手,想从后面把他抱起来,不想让他像是坏掉一样躺在那里,却被低吼了句:“别碰我。” 可惜横冲直撞的小年轻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别说眼前这个是她觊觎了七年的人,刚才那一会她根本就没亲够。 把他搀起来,环着他的后腰再次让凤千藤倚靠在软枕上。他垂着脑袋,只恨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在她手里像个娃娃似的任人摆布。 徒为再次将丹药伸过来:“你不吃,我就用嘴喂你吃。” 凤千藤愣了一下抬头,她的表情坦然从容,是认真的。要是再拒绝,多半会直接压上来将自己的预告付诸行动。 “段徒为……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他不知该说什么,扯扯嘴角。 她道:“嫂嫂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是。是我看错你了。” “现在再重新看一遍也不迟。” 凤千藤拿过那粒丹药,眼底忽然冒出曾经还在段家时的那段时光,那个乖巧听话让他也难得喜爱的身影,一点一点出现了裂纹。 短短四年,就能让那孩子变成眼前这样的?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徒为莫名就能感觉这人在心里编排自己。 “嫂嫂。” 凤千藤不答,咽下丹药,躺下身背对她:“不想看见你。出去。” “我……” “你不出去我出去。” 这样就和刚才成死循环了,徒为道:“好吧。” 趁凤千藤因为她答应而松懈的一瞬间,俯下身将人掰过来在他下巴尖上狠咬了一口,在他睁大眼睛伸手推她之前掀帘溜下了车。 “好好休息,嫂嫂。” 凤千藤疼得微微眯眼,想想以前的自己竟然会觉得这人比段修远礼貌省事,怎么想的。 印子很深,一摸就知道差那么一点就要破皮,明天消不下去,不是能见人的状态。 他脑子昏昏沉沉,甚至没有余裕去细思刚才的糟心事,六岁入门筑基后就再也没尝过的病痛滋味时隔二十年再次回到他躯体内,更加清晰地传达着自己成了个废人这个事实。 他翻身回去蜷缩起来,手指露在衣袍,一根一根攥得很紧。 漆黑的长夜很快便被昼日驱散。 徒为裹着沾满她嫂嫂味道的毯子,在外头无所事事站到了天亮。这对金丹修士而言不痛不痒,连锻炼都称不上。 白莞是醒得最早的,一出棚子,清晨微光洒在绿意中,一道剑光忽然在眼前极快地闪过,身前一排树的枝叶齐齐被斩断。这明显还是收了力的。 徒为收剑入鞘,白莞在旁边诧异鼓掌,心里又感叹又羡慕。要是自己也能有好一点的血脉的话…… “这么早。”徒为跟她打招呼。 白莞受宠若惊:“早,我也是想来晨练……你、你这么早就开始了?” “差不多结束了。”徒为心情不错,邀请她:“既然如此,要不我比一场?” 比试的结果无疑是白莞的大败。她能感觉到徒为只用了两三成的力量,可自己竟然连半刻钟都没撑到。 商人们在这时都陆陆续续起来,聚在一起准备吃个早饭上路,看见白莞垂头丧气,问:“怎么了这是?” 她摇摇头,拿了个饼坐在一边,徒为想着凤千藤差不多该醒了准备去看看,刚要走就听见她轻叹:“我这样的……就算再修炼个几百年都难成气候吧。我灵根不好,也没什么上好的血脉。” “金丹应该可以。”她也不懂,反正吕闻优说过凡人的极限是金丹。 “金丹?!哈哈,那才是不可能的。”白莞笑了笑,看着膝盖上搁着的饼:“我也不是一定要境界出众,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修炼了二十来年,一只妖兽都对付不了。已经算是失败了。 徒为没说话。 她如梦初醒:“抱歉,我跟徒为发牢骚也没用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来着?你去吧。” “我有个朋友。”她却忽然开口:“修炼了四年,卡在筑基一重上不去。但炼器的手段不错,当不了修士,将来多半是个不错的炼器师。” “所以……”顿了顿,想不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反正又不是只有一条路。” 白莞还没反应,徒为已经大步离去。 “……” 等等。 她那难不成是在安慰自己?! 靠近马车,掀开帘子,车内一片安静,凤千藤还没醒。徒为靠近摸了摸他的脸,还是很烫,难怪她进来时他毫无反应,估计神智还不清醒。 王平那丹药真能有用吗? 徒为叫了他几声把人掰过来,看见自己昨天的“成果”还留在他下巴上,像某种烙印。 她心情很好,就听身下传来凤千藤沙哑的声音:“没人教你咬了人要道歉?” 徒为掐着他的下颌摩挲,敷衍道:“嗯,对不起。” “……” 凤千藤觉得还不如不醒。一睁眼就看见这崽子属实不是愉快的事。他想把脸撇开,徒为手在他下巴上,没让他动,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嫂嫂记得以前吗?” 凤千藤哂道:“你还好意思提以前?” “怎么不能提。”徒为道:“嫂嫂以前对我那么温柔。” “那是……”那是因为,那时的徒为是个好孩子,不像你现在这样。凤千藤神色复杂,没答话。 徒为自顾自地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有一天去你的院子找你修炼。你那时在躺椅上睡着了。” 凤千藤哪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在段家那段回忆于他而言不过无关紧要的插曲。 “你想说什么?” “我其实趁你睡着偷偷摸过你的脸。跟现在摸起来的触感一样。” 她这么一说,凤千藤一挑眉,渐渐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那时只以为是小孩子玩心作祟,毕竟自己长得还行,穿女装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徒为那时心里想的却尽是些不太上流的事。 “徒为……”他把脸转回来,浅色的眸子望着她,语气变得平静温和,是一副和小孩子讲道理的口吻:“你就答应我,乖乖回段家去好不好?我是为了你着想。边界地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谁知徒为低头就顺势舔了舔他的唇。 “绝不。少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跟我讲话。” “……!” 凤千藤耳根因为恼怒微微泛红,要不是没力气,估计已经坐起来赏她一拳。 “出去。” “我不。” “昨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 “但我已经决定以后每天都要亲你了。”徒为道:“亲到你觉得这件事没什么不对为止。” “可这事就是不对!我们不能——” “是吗?我倒不觉得。”她接过凤千藤随手扔过来的软枕,这一下估计用尽力气,他手腕颤抖,凝视她的眸子明明很冷冽,却又漂亮得不行。 “还是怎么,嫂嫂还喜欢我哥吗?”徒为问。 他一顿,没答话。 她便凑过去,压着他细瘦的手腕,无视人满脸不情愿又带着警告的神色,在他唇上亲了亲,换来人呼吸微微一滞。 “可你喜欢也没用。” “你——” 他彻底恼了,一把甩开她的手:“滚出去。” 徒为看他脸色苍白,坐都有点坐不稳,人生病的时候容易情绪激动,太激动病情会恶化,所以决定见好就收了。“你下巴的印子还没消,好好休息。估计今天下午就会到西边了。” 说完就出了马车。 “白那个什么,我来跟你们挤一辆马车。” “徒为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吗?!” 跟商人们同乘一辆后,徒为就变得安静下来,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可马车的帘子透风又透声的,刚才那些动静都被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尤其是那句咬牙切齿的“滚出去”。 ……看来她是被人赶过来的。 王平一直想和徒为套近乎,抓住了个话茬就问:“尊者,你的……呃,未婚妻子还好吗?” 徒为不喜欢别人提及凤千藤的事,面色不虞想说关你什么事,关字才出口,想起之前凤千藤跟她说的那些话,慢慢改口:“你那丹药真的有用?” “当然有用。尊者要不再拿一粒去?” 这话茬就这么被绕过去了。 午时,简单停靠让马儿喝水的间隙,徒为拿了丹药又去找凤千藤。这回倒没再像昨晚那么抗拒,估计是很不舒服,额角都是汗,冷漠着眉眼看都不看她,服下丹药就躺回去,意思是赶客。 可徒为想摸摸他烧退了多少。 “嫂嫂……” “别碰我。”声音含着拒绝,正好王平在远处喊她出发,徒为只好放下车帘回头。 车队一路畅通无阻,在日落前抵达了东西交界点。没有城镇,只有一处很小的驿站,现在照理来说已经荒废,但里边竟然有人。 两三个穿修袍的修士,看见他们也吓了一跳。可能是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好好的东边不待要去西边。 王平下来和他们攀谈几句得知,魔修声势浩大,不止边界地,西边已经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这队多是凡人的车队,去了估计没到边界地就九死一生。 王平心说在东边也是慢性死亡,那不还如去西边闯一趟。 “敢问几位尊者又为何在此?” “我们是被派来检查周围的法阵的。还有……看看有没有伤患需要治疗。”其中一个给众人指了指:“我们有两个丹修。” “药王宗的?”徒为在后面忽然插嘴。 两个丹修很了不起地点头。看来这二人和之前被她揍了一顿的丹修是同门所出。 她想起迟迟没有退烧的凤千藤。看刚才那样子,何止退烧,简直像恶化了。 可有凤家悬赏令的眼下,他又不能暴露在人眼前。 怎么办? 考虑的间隙,王平已经和修士们打成一片。 修士们见劝不动这队不要命的商人,提议他们可以休息一阵,等天刚亮的时候再去西边,那个时候魔修精力最委顿。 王平自然答应下来。 正好他们提前备了很多对付魔修的法器,趁着今夜都一应装备上。 驿站很小,也没有别的房间,众人在中间点了灯煮饭的煮饭,安置法器的安置法器。几个修士估计不想和散修为伍,离白莞远远的,自然而然靠到了徒为身边。 “你们知不知道会致人持续发热的是什么病?”徒为冷不丁冒出一句,吓他们一跳。 丹修道:“不给我看看我哪儿知道。”问题是还真就不能给他看。 徒为想不到好办法,懒得再回话,修士们也觉得她性情古怪,自讨没趣,很快散开。 屋内的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火光打在她脸上,呈现出一种仿佛置身黑暗的凝重色彩,简单来说就是不怎么高兴。 白莞见了靠过来关心她。 “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你?”徒为审视似地将她从头打量到尾,似乎在品鉴她值不值得信任。 毕竟凤家给的报酬是所有修士都渴求的东西。这人对修炼那么执着,很难保证不会背叛自己。 “我、我的意思不是要刨根问底……”白莞赶紧摆手:“就是,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的话,我可以帮你。不用……解释原因。” 徒为不解她这股好意从何而来,她却只红着耳尖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是朋友? “我刚才用神识探查过那两个丹修,其中一个身上带了丹方册。” 白莞一愣:“你要偷……” “这是借。”徒为义正言辞把宁叹雨那套歪理搬过来:“只是看看,不算偷。” “……” 凭徒为的境界,动用术法悄然顺走结丹修士怀里的东西不难,只要有白莞帮她吸引注意。 她显然有点怕那几个瞧不起人的修士,徒为跟她说你想反悔就趁现在,她摇摇头一鼓作气冲上去差点撞着人家。 “……”倒也不用这么急。 过程很顺利,那丹修眼睛长脑袋上,跟她说话时口沫直飞很不得了,徒为从旁边轻飘飘一过就顺走了他的丹方册。 到底是药王宗的出身,丹方足有百来页,看得人眼花缭乱,徒为对这些一窍不通,就算写了功效也不大明白。 正好白莞姗姗而来,听她说了几句凤千藤的症状,凑近道:“会不会是这个?” 她翻了几页指了指。那丹药叫顺气丹,可以调节体内紊乱的药性以达到气体平衡。 徒为问:“你还懂这些?” 她道:“我其实对炼丹什么的有点兴趣,不过也没好好学过……” 这丹药的方子不难,驿站周围种的就有,二人看着丹方一起去采了些来扔进门口的炼丹炉。 白莞说自己只是有点兴趣实属是谦虚了,看她捣鼓来捣鼓去,火候药引似乎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你要不去当丹修得了。”徒为端详着冒出一句。 她一愣,抬头看她:“你觉得我可以吗?” “你不试试我怎么知道。” 她噗地笑了声:“徒为真是一点场面话都不会说呢。” “……” 二人在这边等炼丹炉的丹药炼成,另一边的马车里,凤千藤动动眼睫,恍惚睡醒,揉揉脑袋意识才渐渐清明了些,但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身体各处都痛。 下巴也痛。 他想起自己又被亲又无辜被咬了口就隐隐冒出火气。 马车似乎停了,不知道是到了哪里,不过从车帘的缝隙透进了点言笑晏晏的人声。 他懒倦地伸手,拨开车帘歪头往外一瞥,正好瞥见徒为和白莞站在一起。 旁边那个就差没把清秀的小脸笑成朵花,徒为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神色是无疑是缓和的。 ……怪不得不喜欢以前那个了呢。 他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低嗤:“果然是小孩子。” “是个漂亮女人就喜欢。” 章节目录 第22章 第 22 章 炼丹没想象中那么顺利,白莞试了好多种火候才总算炼出一颗完好的顺气丹。她估计也没想到能成功,整张脸红彤彤的兴奋极了。 徒为又跟着她把附近的渣滓善后,将丹方册不动声色“还”给那个丹修,这才起身往凤千藤的那里去。 没想到人醒着,望着马车的天花板,她进去的时候没得到一个眼神。 估计是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各类出格行为气得够呛。 “嫂……” “你又想干什么?” 他没什么精神地偏过头,摆明了一副不大想看见她的表情。 细想想,从前的凤千藤对她向来都是温柔的,就像上位者对下位永远抱着纵容的游刃有余之心那样。因为你知道下位者绝不可能动摇自己。 毕竟他是金丹修士,彼时血脉高贵,出身仙门,实力强劲,谁会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三岁小妹妹认真计较? 现在凤千藤没了那副温和的模样,反而冷脸冷语的像在对一个敌人。 一想到背后的原因,徒为就忍不住有点高兴。估计脸上也透出了点,搞得凤千藤更不明所以地皱眉。 她自顾自地摸人家细长的眉毛:“嫂嫂,我只是个小孩子,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他不说话,看表情,总觉得像在心里给她轻轻翻了个白眼。她要凑过去时,又立刻伸手抵住她的肩膀:“好……我对你温柔行了吧,离我远点。” 徒为这才不动了,将手里的丹药递给他。 “?” “之前那个好像没什么用。你不单纯只是受了风寒。这是我和姓白的修士一起炼的顺气丹。” “你刚才在外面就是在和她炼丹?” “嫂嫂看见了?”徒为问。 凤千藤懒洋洋点头,勉强坐起身从她掌中拿了丹药随意塞进嘴里:“不过热退了也没用。我灵府破碎,经脉寸断,以后大概都是这样了。” 说得轻描淡写,但估计也只是装出来的。 徒为道:“段家丹修的水平,听听就得了。大能如今都聚在边界地,我去让他们给嫂嫂瞧。” 凤千藤好笑:“有这功夫白费精力,你不如趁早滚回家。” 徒为很不满他这自暴自弃的说法:“我都没放弃,嫂嫂自己倒是要先放弃了?” 他一顿,没吭声。 “反正,我不会回去。我有自己想做的事。谁也不能阻止我,嫂嫂你也不行。”她肃着脸吐出一句。 说到这地步,凤千藤是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了。要是他修为还在,倒是能用强硬的手段直接把她弄晕了送回去。 ……十七岁应该早就过叛逆期了,为什么成了这样? 他不免又眯着眸子品鉴似地瞥了徒为一眼。 她没看见,心里想着进了边界地的事,抛下句让他好好休息就下车离去了。 到了晚间,王平等人已经将法器安置在马车上。这些商人脑子挺会,先买来储灵袋将法器用灵力激活,再镶嵌到马车各个部位。那法器是某种反弹结界,因为价格低廉是一次性的,但足够让他们死里逃生一回了。 徒为替他们检查了下没什么问题,打了声招呼便回到凤千藤在的马车。 顺气丹估计是起作用了,滚烫的热退下去些许,徒为坐在他旁边问他感觉怎么样,他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就敷衍般地嗯了声。 徒为看着看着就低下头亲了亲他。 这回把凤千藤亲醒了。伸过来要推她的手被她抓住,他意识朦胧地后知后觉,这不是在做梦。自己和徒为真的…… “我不都说了会对你温柔吗。”他挑眉:“大人可都是说话算数的。” 徒为点头,上身却俯下去吻他的额角和眉梢,再往下一路亲到嘴唇。 精神好了点也就没那么冷,柔软温热的触感,被她掌着脸颊亲了又亲,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就算推她的手臂找回了点力气也没法阻止。 她这才有空说了句:“那我就是卑鄙的大人。” “你这……”大概是想骂点什么,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立马被含着嘴唇模糊了声音。大概是睡在毯子里睡久了,温度很高,体温暖洋洋的很舒服,徒为亲完就埋在他脖颈里闷道:“今晚不想过去和他们挤一辆马车。” “……” “商人都是些男人。我怕。” 你怕?你会怕才有鬼了。 “那个姓白的修士不是姑娘?” “她在外头扎营睡,那儿太小了,挤不下两个人。” 凤千藤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果然,徒为抬眼望着他,语气是礼貌的询问,好像忘了之前是谁在他发热的时候一顿趁人之危。 “嫂嫂,我能在这里睡觉吗?” “……”他撇着嘴:“修士不用睡觉。” “那也不能让我在外面站一晚上吧。” 凤千藤不知该说什么,这个距离感已经太超过了,抬手挡住眼睛,声音低下去一些:“徒为,你知道我们这样不合适。” 徒为不懂:“我们都是女子,睡一辆马车有什么不合适?” “……”那只是表面上是这样。 这时已经彻底入夜,外头的商人、驿站的丹修都已经安静,徒为见他没答应也没拒绝,那就当是答应了。大胆往那儿一靠一坐,就在他边上,手伸过来抓住他的手。凤千藤被冰得一颤,不想给她什么反应,翻过身闭上眼睛。 一夜无事的过去。 第一天趁着晨光蒙蒙亮,车队离开驿站直向西边地域。 也就刚穿过东西交界点,徒为就在车里皱起眉梢,毕竟周围的瘴气太过浓烈,混杂着血腥味,处处是不平稳的气息。 她问凤千藤:“嫂嫂,你能感觉到吗?” 他闭着眼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忘了?” 她自觉说错话,闭上嘴,转而安慰似地摸摸他的脑袋,凤千藤在心里轻啧了声。 小孩子。 众人运气不错,走了几里路都没遇上丹修所说的魔修小队,王平正在前头高兴欢呼,底下轮子就碰地传来好大一声响动。 下车查看,居然是踩中了陷阱法器。徒为被慌慌张张叫出去,那法器闪个不停一看就像要炸。 徒为听宁叹雨说过,这类法器要感知到瘴气才会反应,现在只是被剧烈冲撞,还没来得及爆炸。她使出灵力中断了法器的发动,后面商人们才齐齐松口气。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激烈打斗的响动。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绕道还绕不开。 商人们畏畏缩缩魂都吓没了,徒为是真不知道这种胆量怎么敢往边界地跑。 “你们在这等等,我去看看。” 刚要走,车帘内传来凤千藤叫她的声音,尽管那音量轻得好像不存在,仍旧被她精确捕捉到。 她靠近就听见他在里头说:“要是遇上魔修就跑,别以为自己境界高点就能逞什么英雄。丢了命,你什么都不是。” 徒为问:“嫂嫂这是在担心我?” 对面这回没声了。 不过凤千藤确实料事如神,徒为驾驭着法器飞到林中,果然看见一队魔修,各个都长得不似人,要么脸上四双眼睛,要么皮肤黑紫,显然已经被魔气侵蚀已久。 和他们厮杀的还有一队修士打扮的人。各个遍体鳞伤,行动迟缓,已经在攻击中开始节节败退。 看这样子,再过不了一会就会被团灭。 徒为拔剑唰地冲下去偷袭了一个魔修,直接从头劈到胸口,将其内丹粉碎。 她突然登场,周遭众人都吓了一跳。修士里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反应最快,立马就喊:“趁现在!” 魔修们措手不及,徒为执剑又斩一人,那血喷出来,她久违地从里边嗅到了不详之气。曾经在段家的后山,面对那个不知名分身时,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就是这股味道。 而且更加浓烈可怖。 她虽然没真的和魔修打过,但好在以前在段家时没少求着那帮修士陪自己练剑。想着刚才凤千藤那句看似冷冷淡淡的话,耳根涨红,手里的剑不知从哪儿就生出了巨大的力量。 战斗结束几乎在一瞬之间,那队修士茫然且呆愣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人轻松将几个魔修斩杀,人都走到面前了,才想起来慌忙抱拳作揖。 “多、多谢这位道友。敢问是哪个宗门派遣来的?” 徒为没答话:“你们是边界地来的?” 方才出声的高大女人似乎是这队伍的队长,浑身是血,冒着冷汗点头:“但我们其实是打算前往无疆沼泽……” “沈队长,你少说两句吧,快让我们看看伤!” 沈队长一把将他们搡开:“师兄和师姐莫名在沼泽受 了敌袭,现在在沼泽前竟然还有魔修把守,你们觉得这是巧合吗?!绝对有古怪!趁他们还没派人来,我们必须马上进沼泽探究竟!” “可是,可是我们不能再往前了啊!” 沈队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受伤太重,一个踉跄就跪倒在地,跟随她的几个修士赶紧上前搀扶,没忘记回头给徒为道谢。 “你们这样,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边界地了吧。”徒为问。 “啊?对……只能等大家的伤都好些再出发了。” “但附近不安全吧。”她指了指远处马车的方向:“要不来我们这边?我们有马车。” 商人们原本觉得徒为这一去不死即伤,都开始准备给她收尸了,谁知道她去而复返不过片刻,不仅没缺胳膊少腿还带了一队看起来就很恐怖的人! 商人腿都要吓软了指着她身后:“这帮浑身是血的怪物是……是什么?!” 徒为懒得理他,跟王平说了情况。好在他那里应有尽有,很快就翻出应急的金疮药给他们治疗。他脸就差没笑成朵花,心道当初让段家修士入伍果然没错,自己这不就已经和修士们有交情了吗? 沈队长被扶到一边治伤,徒为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大致情况。 他们是从边界地来的,原本边界地有一队最主要的核心战力,其中都是紫霄宗的弟子。凤千藤和段修远曾经就在边界地负责管理这个修士军队。 受伤倒在那边的沈心泉算是临时队长,这次特意带了一小队人跑出来想去沼泽一探究竟,结果就倒霉催的遇上了魔修。 “沈队长在宗门时和师兄师姐关系最要好,恐怕不能相信他们就这么被魔修打倒了吧……” 其他几个弟子唉声叹气,眉眼间都是沮丧低落。 毕竟他们莽撞跑出来的结果是这样。 沈心泉在这时恢复了点意识,张口就骂:“你们这帮缩头乌龟,当初凤师姐在队里多么照顾你们,你、还有你,不还被师姐救过一命吗,你们都忘了?!” “可是这样的状态,再进沼泽也是必死无疑……” “我不怕死,我这条命都是师姐给我的!” 同队的修士眼看就要内讧,王平夹在中间被四面八风的唾沫星子喷,抬头看看徒为,她面无表情很淡定,完全没打算劝架。 他只好自己当这个和事佬:“几位尊者冷静,冷静,伤口会裂开的……” 这边动静太响,徒为回到马车边上,一撩开车帘,果然看见凤千藤双手抱臂倚在门口。 “嫂嫂认识这帮修士?”她问。 “何止认识。”他表情深沉,似乎若有所思。徒为道:“那要过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吗?” 凤千藤觉得这话可笑,弯了弯眉眼:“用我这副废人的身体?” “……” “我没法再做什么,打了招呼也没用。你别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 “但,”徒为张张嘴,闷声道,“那好吧。” 最后争吵没争吵出个结果,少数服从多数,沈心泉还是被其他几个修士搬上了马车。其他人都因为他们身上那股杀伐之气害怕,王平却笑得温柔似水:“正好,我们也要去边界地,劳烦尊者们给我们指个路。” 之后的一路异常顺利,众人在日落前抵达了边界地。 边界地原本只是一片荒原,后来魔修入侵到这里,修士们四年抵御间渐渐在这片土地上搭起了要塞城池。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一座如同小型城镇一样的地方。 徒为坐在马车边上入城时有些意外,毕竟这里比她想象中有人味儿很多。 没有满地尸体,没有惨叫和厮杀,倒是很像真雷镇,有各种各样的人混杂在街上,看起来繁华热闹。 要说哪里不同,也就只有城墙高得离谱这一点不太一样。 “茶馆。”望着外头的凤千藤冒出一个词。 马车行进终点确实是一处茶馆。 “为什么是茶馆?” “说是茶馆但也是据点。紫霄宗的都在里边备战而已。”他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怀念,那一抹苦涩也没能逃过徒为的眼睛。 她倾身过去,按住他的手亲他,凤千藤压根儿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突然来这一下,没能躲开,只能被她抵在窗边上承受。 她想伸舌头过来立刻被他咬了一下,有点疼,徒为不高兴地松开:“嫂嫂干什么?” “这话不该我问你?”他咬着唇,似乎难以置信,一双美人眼瞪着她,拿手背使劲擦湿漉漉的唇:“段徒为,我告诉你,你敢再伸……” 徒为坦然:“可我都说每天都要亲你了。” “我没答应,也没准你伸舌头!” 你不答应也没用。 凤千藤的唇形很好看,唇珠也很好看,光是看就知道亲起来很柔软。 她往后一坐,把压住他的手撤回来:“嫂嫂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那我就不说。” 被曾经憧憬仰望自己的师妹师弟看见现在这具连行走都尚且困难的身躯,徒为虽然不算情感丰富的那一类,但也不难想象凤千藤此刻的心情。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酒馆门前,里头人声沸腾挺热闹,好几个修士迎出来七脚八手把沈心泉抬进去,沈心泉还在一个劲吼自己要去沼泽,可惜没人搭理她。 “她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嫂嫂。”徒为道。 凤千藤淡淡的:“她是个好孩子。” “……”很突然的,她心里那点幼稚的火气就上来了。 虽然自己不喜欢被凤千藤叫好孩子,但听他管别人叫孩子那也不行。 跳下马车,把落在旁边的毯子有点粗鲁地扔到凤千藤脑袋上又过来给他盖好。 “反正要进去跟修士们了解近况,你跟我一起。” “我就在马车……” “不行,王平一会儿肯定要卸货的,你在这里不方便也不安全。” 凤千藤沉默一秒,点头。 徒为展开手臂:“我抱你。” “……”他立马冷了脸色咬字:“背。” “不。” “你……” “绝不。” 看凤千藤面色不虞也不管,伸手过去强行穿过他削痩的背脊绕过他的膝窝,沉着眼睛说的话却满带一股孩子气: “我说要抱就要抱,你有本事大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反抗试试。” 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 23 章 抱着人进茶馆的时候,沈心泉的伤势已经被治愈诀恢复了个七七八八。终于也冷静下来,就是一张脸拉得老长。 徒为没靠近,在茶馆门边把凤千藤放下来。 她刚才威胁他要抱着他在一群人眼前晃纯属一时冲动,细想想,这么多人面前,还是让他低调点好。 凤千藤倒没料到这人抱一抱就放手了,松了口气心想这崽子叛逆归叛逆,做事还不算没分寸。徒为哪知道他在心里腹诽自己,把毯子给他拉下来一点道:“嫂嫂,你不告诉我你们进沼泽之后遇到了什么事,那我就自己去问。我总会知道的。” 凤千藤神色淡淡,闭嘴不谈。 她转身朝修士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紫霄宗的这帮修士已经在刚才从沈心泉嘴里听说了前因后果,此时徒为走来,纷纷起身冲她作揖:“多谢道友救了沈队长一命。” “没事。作为报酬,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点有关凤千藤的事?” 她开门见山,谁知除了沈心泉外的修士齐齐一滞。诡异的沉默中,有一修士慢吞吞开口:“凤千藤……不都不是凤家的血脉了吗?她都被盖章是个冒牌货了。你打听她干什么?” “你瞎说什么!”沈心泉本来就不爽,立马站起来:“师姐不可能没有凤家血脉,一定是凤家搞错了。” “悬赏令都正儿八经下来了。除了沈队长你还念旧情,现在整个边界地的修士,哪个不想着要拿凤千藤的内丹?这还能搞错?你知不知道凤家都已经派了好多修士——” 徒为打断:“就算她不是凤家血脉,也不妨碍我打听吧。而且她不是你们的师姐吗?” 似乎这话好笑,那几个修士对视一眼道:“我们和凤千藤也没那么要好,憧憬她当然是因为她的血脉。她没了血脉以后……不就和我们一样是个平庸之人吗?” 字里行间透出来的轻视让徒为表情微沉,没等她说话,沈心泉已经站起来一拳揍在那修士面门上。四周的弟子纷纷来阻拦她,她气得要命直呼凤千藤不可能是平庸之人。 “你们这样也配为修仙论道之人吗!” 端详着她那愤然不像作假的神色,徒为走过去扯住她的衣袖:“你,单独跟我来一下。” “啊?我还没揍——” 没说完,人已经被拉走。剩下的弟子面面相觑,只觉莫名其妙。 “沈队长也是,擅自离开边界地,咱们还没说她呢。要是魔修这时候打进来怎么办?” “她已经被凤千藤和段师兄的事冲昏了头脑了。这样的……真能当队长吗。” 白莞帮王平卸完货,走进茶馆就听见这样几句话,侧眸一看,凤千藤就坐在她旁边,因为在角落里,灯光照不到,阴影在她身前打下一片浓稠的昏暗。 “你……” 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个看不见脸的人此时此刻看起来有些……不知怎么形容,询问的话便不知不觉脱口而出:“那个,你还好吗?” 那人的脑袋往这边偏了偏,似乎是从阴影中扫了她一眼。 白莞说完其实就后悔了。 毕竟她听王平说这人好像是徒为的未婚妻子,徒为也把人护得很紧,自己之前只是问了一句她就那副护食表情。 “你是指什么?” 比她想象中要沙哑一些的声音,雌雄莫辨的,但很好听。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她找不到准确的形容。 眼前那帮修士欢声笑语的,她坐在这个昏暗的角落听他们说话,有点一匹离群的狼。 “没事。”那人却道,语调带上温和的笑意:“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我?”白莞讶然,点点头:“是,您要问什么?” 她都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年纪多大,却自然而然带上了您这种尊称。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人身上透露着一股从容的上位者气息。 “你喜欢徒为吗?” “??!” 白莞被这完全没料到的问话惊得脸颊涨红,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喜欢!但,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您别误会。我没有要……”插足你们感情的意思啊……! 但这样说会不会更奇怪? 她住嘴了。 那人却像已经明白什么似的点头,白莞几乎落荒而逃。 凤千藤从毯子里拿漂亮又狭长的眼尾瞥着人离去的背影,啧啧两声自言自语:“可怜孩子,这不是又失恋了吗。” …… 徒为把沈心泉拽到闹腾酒馆的另一边,这边无人,没人听得见她们说话,甚至因为有炉火遮挡,从外看不见她们的动作。 沈心泉很茫然地问:“道友,你到底要说什么?不是要问凤师姐的事吗?” 徒为道:“对。就是那个凤师姐。其实我知道她在哪儿。” “什么?”她腾地睁大眼睛:“真的?在哪儿?” “告诉你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徒为拍了拍腰间的剑:“我刚才看你身手不凡,应该是个厉害修士。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联手?我们一起杀了她,凤家悬赏的报酬你我对半分。” 沈心泉一愣,徒为目光锁在人脸上看她的反应,谁知这人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竟然一步就向自己冲过来。擦着风的拳头从她鼻尖过,是沈心泉在怒喝:“你敢动师姐试试!?你怎能如此卑鄙!”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想要那些上品灵材吗?” “那点东西能比得上情谊吗?师姐对我有恩,我绝不会背叛她,而且还要先干掉你这贪心之辈!” 她身上的武器在刚才就被弟子们取下来,如今赤手空拳就敢和她打,徒为一抬手腕制住她:“行,别打了。你合格了。” 沈心泉:?? 她懵逼着被徒为轻易拨开,就听她说出一句比刚才更一鸣惊人的话。 “骗你的。我是段修远的亲妹妹,只是来找寻他陨落的真相的。” 沈心泉:“……” 她愣了又愣才理解了这跨度过大的信息量。 “你、你的意思是,你不是要杀凤师姐,你是段师兄的……” “亲妹妹。”徒为看她这么惊讶,有点意外吕闻优居然没把自己偷跑出家的事传出来:“刚才只是试探你。凤千藤算是我嫂……你也不用躲那么远吧?” 沈心泉高大的身躯在三米外微妙的抖动:“这么说来,的确……你、你的眉眼有点像段师兄!天、天啊,我都对师兄的妹妹做了什么……我刚才竟然打了师兄的妹妹?!师兄……我……” 徒为:“我可以继续了吗?” 沈心泉抹着因为太过惊讶冒出来的眼泪点头,之前只是觉得有点像,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像,那脸的轮廓和眉宇都透着股锋利的感觉,很像她段师兄。可她听说段家的幺女是个天煞命格,天生不适合修炼……那刚才那恐怖的力量是什么? 她没说话,徒为则慢慢把自己的诉求说了。 初来乍到边界地,修士们都是人精,非亲非故的不可能任她打听,徒为必须要快速找到一个突破口。这沈心泉就很合适。修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或者在她之下,又没有被悬赏令诱惑,担任队长知道的也多。 她只说刚才那话是试探,自己不知道凤千藤在哪儿,来到这里只是想替亲哥报仇。 沈心泉不疑有他,差点为这感天动地的兄妹情谊落泪。 “呜呜……我时常听段师兄说起你,果然,师兄的妹妹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擦着鼻涕眼泪哼哼唧唧:“但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详细。实在抱歉。妹妹。”yushuGU.СoM 徒为:……你喊谁妹妹? “当初他们进沼泽时,你没有跟去?” “我有别的任务在身,很遗憾。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就是违背命令我当初也该跟去。”她语气消沉,话音又一转:“不过……当初跟着他们去的小队里,有一个人是活着回来了的。但他有点……” “无妨,你直接说是谁?” 从沈心泉那里得知了这个人的信息和所在地,徒为立刻准备去找。 茶馆里已经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大家都懒懒散散热热闹闹的,仔细一看,拿在手里的不是茶,完全是酒。 沈心泉跟在后面说:“前一阵子才和魔修发生过冲突,最近魔修应该不会再来。紧张的战况持续了四年,大家也没法静心修炼,只能喝点酒消愁解忧,唉,越来越像浮躁的凡人了。” 旁边正好就有个给修士倒酒的人冲过来撞在徒为身上,沈心泉呵斥他:“干什么的?” 那青年低着头看不清脸:“抱歉抱歉,我是来给尊者们送酒的,这就走。”说完一溜烟跑了。 “吓到了你吧妹妹,这儿说是边界地,结果这种闻着钱味儿来的凡人也不少。” 的确,跟她想象中很不一样。 把人送到门口沈心泉就回去了,徒为往凤千藤那边靠了靠。他看她这样子就猜到没问出什么来,明知故问地笑:“有收获了?” “没。”徒为闷道:“但有线索。” “什……” 话没说完,被她俯下身抱起来,身体腾空让凤千藤不禁失声。自己一个男人被个小孩抱来抱去的,说出去都丢人,但身体力量没恢复,现在也只能撇着嘴,线条分明的小臂懒洋洋搭在人肩头:“明天就不用抱我了。” “为什么?” “再休息一晚,走路应该不成问题。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那徒为多少有点遗憾,她嫂嫂的身体虽然瘦但该有肌肉的地方都有,抱起来其实手感还挺好的,太遗憾了,只好把脸靠过去小狗似地蹭他:“可我想一直抱着嫂嫂。” 年轻人的话语不像大人那样拐弯抹角还暗藏深意,永远直白大胆且热情。她如果还要继续刚才的“不,绝不”调调,凤千藤可能眼都不眨就要张嘴骂人还要让她放自己下来,但被这么一说,难得安静。 好半晌才哼道:“这样只会更引人注目。知道点分寸,小孩子。” 意气用事确实是小孩子才干的事,但徒为气不过又被他这么说,本来只打算蹭蹭的脸凑过去在凤千藤颊边雪白的软肉上咬了一口,下口挺狠还痛,他咂舌扬起眉梢就推她:“你又干什么?”γuShugu.cOm “就咬咬,又没亲。嫂嫂是大人,不至于跟我计较。” “……” 他眯眼想说你是什么动物不上嘴就不舒服是吗,徒为在这时却发现胸口有某种违和感,但抱着凤千藤不方便,道:“嫂嫂,你摸下我胸口。” 凤千藤:? “不。” 想都没想就拒绝。 “为什么?” “……我不喜欢摸别人。” “那喜欢别人摸你?” “你——” 凤千藤不知是这几日来第几次审视面前这崽子,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缓缓出现裂纹。 徒为却没在意,她问出这么一句主要是想起很多年前听宁叹雨说凤千藤平日用能收到很多情书。问的最多的是:“您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 她挺希望他喜欢在下面的。 找了个有凳子的地方,徒为把人放下去,在衣襟里一掏,神色微变。本该有的东西不见了。 那块软玉。 当初凤千藤教她入门时花了八百灵石给她买的。 徒为那之后一直挂在脖子上,昨晚似乎都还在的。 她神色突然变得很凝重,凤千藤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我……”她顿了下,露出了那种小孩子做错事一样的表情没看他。这时候倒又是很像以前了。他叹气,放低声音温和地问:“到底怎么了?” “是刚才那个撞我的。”徒为沉声喃喃,重新蹲下身将他削瘦的身躯打横抱起来,这回不再多嘴,转身走向街道。 找一个人,还是一个曾经嗅到过气息的人,于金丹修士而言不是件难事。 陌生的要塞除了中间开阔些,其他地方都是些不知通往何处的法阵隧道,排布错综复杂。徒为凭着神识感知力在完全陌生的要塞里左拐右拐,不到半刻钟就找到了人。 那青年恐怕不是普通的凡人,不仅能从她这里顺走东西,还一早就发现她在追自己,脚程极快地在法阵中四处逃窜,可惜最后还是被徒为堵进了死角。 “等等,尊者,您听我解释呀。”他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人模人样,笑眼弯弯试图跟她套近乎:“咱们是和平人,有话好好……” “还给我。” “您说什么?” 徒为陡然加重语调:“把那块玉,还给我。” 凤千藤一顿,掀起眼皮静静打量近在咫尺的徒为。 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表情。就好像被人偷走的不是他送的那块廉价软玉,是她珍重得不能再珍重的宝物。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第 24 章 青年估计也没想到一块不值钱的软玉能让她发这么大火,麻溜把玉掏出来:“好好,给你,我还你就是了!” 此处是法阵隧道的深处,周围都是墙,离下一个传送法阵还远得很,他看这年轻姑娘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气息就知道自己多半活不过跑到法阵去,干脆举手投降。 徒为蹲下身把凤千藤放下去,一把夺过那枚玉。 青年:“既然玉都还你了,那我是不是可以……” 徒为:“偷了人的东西就想跑?” 禁锢咒立刻将青年挥舞的手臂反剪到身后,他痛得嗷嗷直叫,这下知道面前这人真是惹不起的。 “尊者,冷静,冷静呀!杀凡人可是会影响道行的,您也不想……” “你又不是凡人。”徒为早看出来了。 “?您可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不是凡……” 这青年满嘴跑马油嘴滑舌得很,徒为一个字也不信,拿禁锢咒又堵了他叭叭个不停的嘴,抱起凤千藤就往回走。束缚青年的天锁另一端在她那里,他只能被拖着跟上她。 凤千藤从徒为肩头慢悠悠看着后面,青年死到临头还不怕,冲他笑眯眯地露出虎牙。单这么看,的确像个普通凡人。 他便也懒散地回了一笑,哪怕对方多半看不见。 “嫂嫂,他好像不是凡人,但我探查不出是什么。”徒为在旁边低道。 凤千藤道:“反正不是仙门的修士。说不准是魔修。” “真的?” “我没了修为,也只是猜测。你既然要把他拖回沈心泉那儿,那就之后好好检查一下吧。”γuShugu.cOm 徒为点头,如果真是魔修,那倒可以打听出很多。比如她哥的事。 那块软玉抢回来后一直被她抓在手里,她道:“我手不方便,能不能帮我戴?” 这问话的对象当然只可能是凤千藤。 想起她刚才那副怒火冲天的模样,想都不想就要拒绝的话便卡在了他唇齿间。他伸手,从她摊开的掌中拿走软玉,不经意似地问:“徒为干嘛要一直戴着它?以你如今的修为,它对你的修炼已经没有帮助。” “这和修为有什么关系。”徒为皱眉望着前方,像个执拗的孩子:“它是你送我的第一个东西。” 旁人看来也许只是小孩子玩坏了的一个破烂布娃娃,但重要的从来不是价值,是寄宿在其中的人的感情。 “……”凤千藤抿唇,伸手绕过她的脖颈,将绳子系好后重新挂在她脖子上,徒为想说声谢谢,他却已经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离开法阵隧道时出了点意外。这些隧道都是要塞里的修士们合伙布下的,如果魔修攻入城中,修士们可以利用这星罗棋布的地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徒为显然不属于城中任何一支队伍,刚走出隧道就被人拦住。 男人眉宇间带着股倨傲,修袍也是上品灵丝,看就知道身份不得了:“没见过你啊,你是哪个队的?” 徒为淡定得很:“我是紫霄宗派来的。” “真的?”男人目光怀疑,毕竟她身上穿的不是紫霄宗的修袍。 身后的青年开始唔唔唔叫个不停,给她做了个“放心交给我”的神色,堵住他嘴的天锁松开,青年开口就道:“这不是凤家的尊者吗?我还去给您那边送过酒的,您忘记我了?” 凤家? 徒为没说话,那凤家修士显然认得他,居高临下道:“哦是你啊,杜异。你怎么被她绑起来了?你认识她?她谁啊?” 如果青年在这时趁机倒打一耙,她倒好,凤千藤很可能会暴露。 就不该轻信他。 她正想拿天锁重新把他嘴堵上,谁知那叫杜异的青年张口就来:“这位姑娘的确是紫霄宗新来的。至于我们这样……其实,她是我的心上人,我们就是喜欢这种玩法,您别在意。” 徒为:? 凤千藤:…… 凤家修士一瞬间脸色很微妙,看看徒为,又看看被她拖在身后五花大绑的小白脸,沉默两三秒,终于理解了。 这、这青天化日之下,竟然能堂而皇之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你们……!”他重重咳嗽两声:“她才来你难道就和她好上了?” “哎哟一见钟情有什么稀罕的。这都仙历4712年了,早就不是只有男人强势的世道了,咱们这种没那么强的就安心躺平吧,当软饭小白脸的妙处多多!” “放肆!”凤家修士怒道:“别拿我等与你这种凡人相提并论!” “是是是,是我冒犯了。” 结果除了被气一通,凤家修士什么威风都没逞到,这通火气又撒回给徒为。 “既然是紫霄宗的,那就让你们那儿的沈心泉过来跟我汇报一声。真以为这里是边界地就能让你们随心所欲?想想谁才是西边的主人。” 那自然不言而喻,只有凤家。 徒为想起之前在茶馆,那些修士似乎说过凤家派了很多人在追杀凤千藤。这帮人或许就是。 她点头:“抱歉,是我疏忽了。” 凤家修士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刚迈出脚步,又叫住她:“等等,你抱着的那个是谁?也是紫霄宗的?脸露出来给我看看。” 说着他已经来到身前,伸手就要去摘盖在凤千藤身上的毯子。 就在徒为考虑要不要干脆出手之际,凤千藤忽然侧过身,双臂勾上她的脖子,整个人贴上来紧抱住她。 她一愣,凤家修士也被搞得一愣,杜异立刻在旁边解释:“实不相瞒……我们其实喜欢,三个人一起来着。你真想看?” 凤家修士:…… “滚!!” 这实在只能用闹剧来形容。 徒为看着凤家修士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还要面对杜异得意洋洋的笑:“怎么样老板,我帮你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吧?你可以放了我吗?我很忙的。” 徒为:“不能。” “过分诶!” 不过刚才凤千藤忽然主动抱上来确实搞得她有点懵。 再看旁边抱完就立刻松手的人,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现,这就让耳根发烫的徒为有点像个傻子。 她道:“嫂嫂抱我干嘛?” 他漫不经心的:“不知不觉。” “哪有不知不觉就抱人的?” 凤千藤漂亮的眸子一眯,没答话。 说是为了藏住脸的下意识反应,那也有点不对。要是刚才旁边的人不是徒为,他肯定不会这么干。 就这么瞥着远方若有所思半晌,总算得出了个结果,不禁苦笑。 看来自己现在是真的很没安全感,竟然下意识会想去跟一个孩子求助。 这多半都要怪徒为刚才为了个廉价破玉那么生气着急,就好像…… “……” 凤千藤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莫名有点心烦意乱,索性不再去想。 回到茶馆,跟沈心泉说明了事情始末,杜异无情被关进地下牢房,过会儿就会有人审他。 “魔修被魔神的瘴气侵蚀,身体与我们不同,一定会在哪里发生异化。有些人长角长尾,更甚者长眼睛长蘑菇。他把自己的气息伪装得再好,我不信扒光了还能看不出来。” 沈心泉说完,又说回凤家修士的问题。 “那帮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抵御魔修。满脑子都是那个悬赏令呢。就我说,凤师姐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就算有人把她从段家掳走,那也只会在东边。” “也许吧。”徒为没搭腔,沈心泉以为她不想聊这个话题,转而道:“你们那的商人说愿意给我们紫霄宗优惠价格,所以我把他们安置在要塞的屋子里暂住。你也可以住那儿。虽说不是来御敌的,但你是师兄的妹妹,我可以开个方便之门。” 那名义上,她现在就是紫霄宗的一员了。徒为点头道了声谢。 进来时凤千藤没跟她一起,她怕不安全便急着要回去,身后的沈心泉忽然道:“妹妹!我知道你是来给师兄报仇的。那……你嫂嫂呢?你一点都不在意吗?她被人从段家掳走,你知道些什么吗?” 徒为回头,看见她眼中隐隐堆满了急迫和悲伤。 “我只知道,她还活着。”她不禁道。 “是吗……”她低下头:“活着就好。我还记得七年前,他们二人突破了最终试炼要归家,我去道别时还说笑日后若要再见只能是在他们二人的婚宴上。” 结果谁知,再见时不是婚宴,是在战场上。现在那对神仙眷侣也阴阳两隔。 徒为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人她也不会,一时冲动之下吐出一句:“我哥是个好兄长,但未必是个好道侣。” 就算凤千藤还喜欢着已逝的爱人,她也不在意。她会比她哥更爱她。 走出茶馆,凤千藤正靠在马车边上休息,慢悠悠抬眼看过来,就算被毯子遮了大半张脸,昳丽慵懒的眉眼被阳光一晃,依旧美得能让人不禁驻足。 “这么快?” 徒为没答话,过来就抓起他的手放在眼前端详。 他挑眉,不知道这人又怎么了。 凤千藤的手很漂亮,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而且白,几个剑茧还挺锦上添花,毕竟摸起来就不止是软,还有一种沙沙的摩擦感。但就算如此,男人的手和女人比起来到底要大一些。他怕被看出端倪,要从她掌中抽回来。 谁知徒为冷不丁凑上去吻了他的手掌心。 温热柔软的触感,还痒。 凤千藤挥掌就要扇开她,徒为的力气却大得出奇,他动都动不了,那股痒意顺着掌心直攀上手臂,搞得他指尖不听使唤地轻颤,之前那股心烦意乱更甚了。 好不容易松开时,徒为抬头就看见她嫂嫂极其不愉快地皱着眉,看样子就要骂人但却没说话。 手掌抬起来一看,好家伙,雪白的手掌心中央,俨然是一个红红的印子。 吻痕。 像看不见他的表情,徒为还敢出声问:“我技术还行吧?” “行……”他扯扯嘴角:“段徒为,你可真行。从哪儿学的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我以前看别人这么做过。” “不是自己亲自尝试过?” “你是第一个。” 徒为说这话时胸口鼓动微微加快,谁知这话在凤千藤听来只有一个意思:哦,她还没对这个姓白的小姑娘做过。但恐怕不是没做过,是人家不给她机会吧? “行吧。”他很大度地甩甩手:“第一次就成功了。下一次再做应该也轻而易举。” 徒为愣了下:“我可以再做第二次吗?” “?那当然得人家同意了。”凤千藤挑眉:“你以为人人都是我,脾气好还对你这么宽容?换个人来,你以为你小命还在?” 徒为:…… 对话多少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旁边有人在这时叫她:“徒为。” 凤千藤朝后一看,心说正主这不来了吗:“白小姑娘叫你呢。” 徒为哦了声,让他等等,朝白莞走去。 “什么事?” “是王叔叫我跟你道谢,他好像卖了不少东西出去。”她摸摸鼻子:“我打算去找沈队长,拜托她让我和紫霄宗的各位一起御敌。” “你不是打算去凤家?” “我当然去问了,但……凤家的人说我这种血脉不配和他们一起。”她说着说着脸上带上怒意:“既然如此,那我就加入紫霄宗,他们不就是血脉好了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徒为觉得挺好:“然后呢?” “哦,还有一件事……我不打算做剑修了,徒为说我有炼丹天赋,那我就想试试走炼丹之道。”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徒为觉得看走了眼的。” 说完话,回到马车边上,凤千藤笑道:“你们感情不是挺好的吗?” 徒为道:“没我和嫂嫂好。嫂嫂都被我亲了不知多少遍了。” “……” 那还不是你这崽子非要亲?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徒为接着道:“但刚才抱我是嫂嫂主动的。” 充分展现了什么叫顺杆爬。 凤千藤啧了声,只想着白莞能不能赶紧回心转意,这样自己和徒为这段不对也不合适的奇怪关系就能结束了。 中间虽然经历了这样那样的波折,但总算是处理好。 徒为准备出发去找沈心泉所说的那个人。 当初和她哥嫂一起去了无疆沼泽却无伤而返的人。 地址是在要塞最南边的偏僻区域,用传送法阵可以直达,那里多是木匠铁匠炼器师一类的混杂在一起,一进南区就能嗅到空气中火熏和铁锈的味道,伴随着“叮、叮、叮”,铁锤敲击的声音,徒为一瞬间想起了段家和宁叹雨。 旁边凤千藤忽然咳嗽几声,她问他没事吧,他摇摇头沙哑地说这里空气不好。 要是以前的他,哪会因为这个就受影响。 徒为有点心疼,跟他说:“我问完话马上就走。” 他似笑非笑的:“倒也不用这么赶,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心中五味杂陈,很不喜欢他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 沈心泉给她的地址是南区的某个铁匠铺,据说这人并不是炼器师,只是个普通剑修。 徒为进门时见他背对门口坐在阴影里,身材壮硕,像一堵墙,但头却压得很低,整张脸埋在杂乱的头发里,颓然消沉,在昏暗中显得很小。 她开门见山说了自己是沈心泉介绍来的,要跟他打听段修远的事。 他没看她:“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这是沈队长的命令。”徒为道。 “命令?呵。你怎么不问问她我为什么不在茶馆,而是在这无人光顾的一角铁匠铺里?” 徒为没说话,也没动。 壮硕的男人亦不搭理她,也没回头。 也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她道:“那起码告诉我你的名字。说了我就走。” 男人道:“……他们都叫我山喜。” “好。”徒为道:“但我明天还会来。” “不用,别来。我不欢迎你。” 她置若罔闻,转身离开。 刚出铁匠铺,旁边有个炼器师打扮的人招呼她:“小姑娘,走错了,你要炼器来找我啊。可别和山喜扯上关系。” 徒为问:“他怎么了?” “他?噢哟,你是刚被派来的吗?山喜可是出了名的叛徒啊。”那人道:“要不是他当初帮魔修打开了我们的结界,这场仙魔之争怎么会持续整整四年还没个头呢?” “他?”徒为有点意外,毕竟看起来不像是奸诈之徒:“那凤家还留他活着?” “是段家那少爷替他求了情,这才保住了条命。不过现在也只能窝在铁匠铺里打他的破铁了哈哈。” 和那人道别,从南边的区域出来,徒为若有所思的,总觉得这些事越来越看不明朗。 “嫂嫂认识山喜吗?我哥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认识是认识。”凤千藤道:“但段修远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 “那他到底为什么跟你们去了沼泽又回来了?我哥……” “我说了,我不会告诉你。你哥虽然死了,但多半和我一个想法。” 徒为见他怎么也不愿开口,神色变得严肃:“我也说了我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凤千藤淡淡:“那你就试试吧,虽然多半只是徒劳。” “……” 徒为突然很想把怀里这个不听话的人丢下去,但丢下去心疼的反而是自己,她忍住了,换了个方式,手臂忽然往中间使力收紧,这个姿势会让凤千藤的身躯不自觉微微往下陷,他果然伸手过来揪住她背后的衣服,声音带着警告:“段徒为!” “嫂嫂不是说是徒劳吗?” “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他眯眼:“有本事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那徒为也有点不愿意,更别说他现在多半站起来都困难,也不想想刚才生闷气的是谁,换了副坦然的面孔说:“算了,我原谅嫂嫂了。” 他不禁气笑:“我现在才觉得,你果真是段修远的妹妹。” 徒为一顿,眼睛暗下来:“那嫂嫂更喜欢谁?” “段修远。”他故意道。 “……” 旁边没了声音,一看,徒为整张脸都暗下来,走着路一声不吭的,像只落寞的大狗似的。这样反而让人什么都骂不出来了。 他心里又生出那抹莫名的心烦,想了又想,手伸到她背后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 “……你那么看重我送的那块玉,倒是让我挺没想到。我不讨厌你。” 徒为想听的不是“不讨厌”,而是别的。但眼下,她心底那股愠怒又确实散了个干净。 自己可真是很好哄。 她把脸低下去埋在他雪白细瘦的颈项间,闷道:“因为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不止是‘看重’那么简单。你到底懂我的意思了没?” 重要…… 确实。看之前那反应就知道。 凤千藤侧颈一片都承受着她温热的吐息,有点别扭也不怎么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伸手推开她,大概是乖小孩确实挺可怜的。 “……嗯。”最终,他只不置可否地,用鼻子含糊冒出一个音调。 章节目录 第25章 第 25 章 沈心泉给他们的宅邸虽然位置偏但足够大,王平这人真挺会做事,把最大的那个院子留给了徒为。因为这里有两间房,一左一右还挨着。 到底是比凡人还要羸弱的身躯,不管凤千藤想不想,一沾床那股疲惫感就顺着骨髓攀上来,只觉哪里都痛。他吐了口气斜斜靠在软枕上,在徒为离开之前道:“给我弄桶热水来吧。” 徒为颔首,看见他面色微白,语气却不透出来,心道果然很像易碎的玻璃制品。 “嫂嫂要沐浴吗?” 凤千藤道:“毕竟我现在不是修士了呀。”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你等等。” 房间里就放了木桶,落了灰尘,她施了个除尘诀,又抬手召水,火焰从指尖喷出,瞬间将那一团飘浮的水煮沸,丢进桶里就成了差不多的温度。 她凝视着水面上的倒影,和四年前稚嫩的脸不一样,她自己日日看倒不觉得,于凤千藤而言,也许是挺陌生的。 将桶挪到房间内,他人已经闭上了眼,懒懒散散半靠在床上。徒为叫了一声他没理,又上前在床边叫了声,还是没理。 盯着面前这张秾丽精致的脸,幼稚地心想那就别怪她了。 低头,慢慢捏住他削痩的下巴尖,徒为就这么不看场合也不看时机地就去细细亲人家。因为没有意识,他被吻得模模糊糊嗯了两声,眼睫本能地一颤,意识回笼。 迷蒙的眸子睁开,一点一点变得清亮,映出她近在咫尺的脸,然后—— 腾地一下,他抬手推她。 徒为本来就没使劲,自然往后退,然而慌忙间,凤千藤的掌心摁在了她胸口。他本想骂人,手上残留的触感让这句“段徒为”失去声音。一顿,眯眼看着自己的手,本来气氛就微妙,徒为在旁边不怕事似的补上一句:“摸呗,没事,我又不是没摸过嫂嫂的。” 他只觉匪夷所思:“你什么时候摸过我的了?” 徒为道:“四年前,你还在段家的时候。不过那也不算摸,只是靠了下。” 那是第一次引气入体,她被过量的真气冲击,眼看要倒,结果倒进了凤千藤怀里。 她那时着实脸红(其实没红)心跳了一番。 凤千藤也隐隐想起来了,但那个和这个能一样?自己是个穿女装的男人,徒为虽然只是个小孩,但也不妥。 他估计睡了一会恢复了力气,懒得理她,下床勉强站起来,俯身到桶边鞠了一捧水,洗手。 徒为:…… 也不用这么不愿意吧? “你能自己洗吗?”她把这话在心里用了蛮大的胆量说出来,尽管听起来非常流氓:“要不我帮你?” 他果然回头看她,哂道:“不用。” “但我怕我走了,嫂嫂会掉桶里淹死。” “不用。” “我们都是女子,没什么好害臊的。” 凤千藤嫌烦了:“你真把我当废物?” 徒为闭嘴了。 他甩甩手里的水,以为她听得懂自己赶客的意思,但身后的人没有要走的迹象,只好又回头: “你还要……唔!” 徒为突然凑过来堵住他的嘴。这次的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很用力,凤千藤本来就站不稳,往后一倒栽向水桶,好在徒为在他背后一捞,凤千藤勉强停在了水面,但冲击力依旧让水溅起来染湿了他勾人的眉眼。 “……你又怎么了?”他拧眉,没太惊讶,多少有点习惯了。 徒为整个人罩在他上边,是一种奇特的姿势,但表情却很认真。 “我没有拿你当废物。” “……” “从来没有,你一直都是我最憧憬的人。” 凤千藤不懂自己一句话哪值得她这么大张旗鼓地说,下意识偏过脸避开她的视线:“知道了。这种话我听得多了。” “那我就是这帮人里最憧憬嫂嫂的。”她莫名开始跟空气攀比。 凤千藤啼笑皆非,湿着的拇指伸上来摸摸她的脸:“知道了。乖孩子。” 虽然叫着孩子,但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声音很温柔,比四年前还要温柔。徒为意外的没有感到生气,竟然很突然地开始鼻子发酸。 没有人知道段徒为这四年里用了多少努力和决心才修炼成了这样。毕竟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她修炼。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现在凤千藤这么说,就好像有什么人认可了她这四年不是白费功夫,不是无用的。 她没有做错。她真的可以拥有。和上辈子不一样。 当上面这人眼睛开始慢慢发红掉眼泪的时候,凤千藤显然有些意外,她却快速起身,背过身拿衣袖擦了擦眼睛,默不作声的。但不大的空间里,那抽鼻子的声音想不让人听见实在是很难。 “怎么,不喜欢我对你温柔点?”凤千藤抱臂站在后面问。 徒为摇头。 “没事。” 嗓子哑成这样还没事。他挑了挑眉,手在怀里一摸:“转过来。” “不要。很丢人。” “我让你转过来。” 这次的声音就不怎么温柔了还带着点不耐烦,徒为没法,慢吞吞转过了身。 质感柔软的帕子摁在了眼角,是凤千藤凑过来在慢慢帮她擦眼泪,徒为有点诧异,红着眼圈没吭声。 他道:“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徒为反驳:“我不是因为你很温柔才哭的先说好。” “是是。” 就这间隙,她盯着人在灯光下显出琥珀色的眼睛,被吸引得有点出神,忽然问:“我可以亲你吗?” 凤千藤:“少没大没小的。” “……” 但刚才都亲了两次了。 擦完眼泪,凤千藤把帕子收回去,很无情地摆摆手赶她走。徒为虽然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才哭的脑子没转过来,只记得“凤千藤摸我的脸了”“凤千藤帮我擦眼泪了”,走的时候也在想这两件事。 门一关,里头传来水声,她摸摸脸终于回神,自言自语:“还好修士不用洗脸。” …… 徒为回到另一间屋子。 这么多天了,因为路途人多加上凤千藤的事,她一时没顾得上,现在才有空问候一下石像老爷子。 摸出香炉用灵力召唤他的意识,面前便显出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 据说他这个状态是因为灵力缺失,只有吸收了自己的灵力才能现身。 那到底算是死了还是活了? 她问过这个问题,老爷子说:“没有躯体,当然就是死了啊哈哈,除非你给我夺舍一件过来?” 徒为可不想干这种会损失道行的缺德事。 “感觉睡了好长一觉啊。现在什么情况?”他打着哈欠问。 徒为简单道:“到边界地了。我想找个厉害丹修给凤千藤看病,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察觉不出她面目的办法?”YushuGu.СOm 本以为这人自称段家祖先,应该有点见解。 可他摸着下巴深思熟虑片刻,冒出一个阴招:“修真界有个法器,叫伪装之镜。吞噬一个活人的魂魄,就可以短暂地变成这人的样貌。这比咒诀管用。毕竟稍微厉害点的丹修轻易就能堪破伪装诀,用法器则很难。你试试?” 徒为:“可我不想为此杀无辜之人。” 石像老爷子哈哈笑道:“也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修真界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少之又少,丫头,你果然是稀有种啊。” “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结果没想出个好办法,徒为只能让他回去,坐上法座接着修炼。 她七年前就学会了在梦中掌控自己的修炼速度,所以平日几乎不需要额外修炼,只要在梦中就能赶超别人的十天。 以往的梦都很无关紧要,今晚的却有点不同。 她梦到了段修远。 是还在段家的时候,凤千藤坐在炉火边上,她哥就站在一边。离得远听不清,走近了才听清他们在争执。 “……试探出什么了没?男的女的?是不是宁家那个姑娘?” 段修远问个不停,凤千藤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直接问性别你是生怕她听不出来?” “那怎么办。她跟你说是谁了吗?” “没。问了八成也不会说。” 可这对段修远而言似乎远远不够。 “既然她不说,那我们就自己排查目标吧!”他道:“你明天再详细问问。” “……”凤千藤没说话。 “干嘛?你不乐意?这都是你之前给了我一拳的偿还!” 凤千藤转过脑袋,盯着他那张忧心忡忡、写满“老妈子”三个大字的脸,叹口气。 “行吧。”“什么?” “我就再勉为其难替你试探一次,但结果如何,与我无关。” “好!”段修远一激动,大力一拍他的肩膀:“你有时候也蛮讲理的嘛。” “……” 对象要不是徒为,我才懒得做这麻烦事。 她在梦的最后听见他轻轻说了句,而她哥笑容灿烂。 徒为梦醒时,擦了下眼睛,竟然有湿意。 吸了口气,从微微升起的黎明中站起身来。 …… 来找凤千藤时,他人已经醒了,气色比昨天好上一些。徒为看见他就不免想起昨晚自己掉眼泪的事,说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愣是没出声。 “徒为,这么早。”凤千藤打了声招呼。 徒为只好道:“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梦见我哥,还有你。你在梦里说:‘要不是为了徒为我才不会做这种麻烦事’。” 凤千藤眉一挑,不置可否地笑:“你倒把我想得是个大好人。” “嫂嫂本来就人美心善。” “……” 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徒为心里那点羞耻感慢慢散了个干净。今天她准备再去山喜那里一趟,那个男人和沈心泉不一样,肯定知道点什么。 虽然让凤千藤待在这座宅子里也行,但徒为不大放心,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他说自己累得很,不想走。 “我可以抱你。” “你嫌抱着一个人在外面晃不够显眼?要去自己去。” 没法,徒为只好不情不愿地妥协。 山喜今日依旧在铁匠铺的角落里坐着,熔炉里的火烧个噼里啪啦,打铁桌却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门前亦无人光顾。 徒为进去就自顾自地坐下。 “……又是你。”山喜从杂乱的头发中往这边看:“我说过,不要再来。” 徒为道:“我都听他们说了。” “你在三年前帮魔修打开了护城结界,让仙门大败。所以被修士们驱赶到了这里,不让你再露面,也不让你再上战场。你是剑修,但不是铁匠,不会打铁,只能窝在这里苟且偷生。” “闭嘴!”似乎戳中要害,寡言的男人第一次抬高声音:“你又知道我的什么?他们不止是驱赶我,是蔑视我,疏远我,恨不得把我的内丹拿去喂狗一般的羞辱了我!” “可那又怎样呢?”徒为显得平淡:“你先做了叛徒,那应该明白自己的下场。” “我——” 虽然看不分明,可山喜似乎在昏暗的火光中咬紧了牙关,分明想要反驳什么却又强行抑制自己,面部因此呈现出扭曲痛苦的神态。 徒为站起身,踱到他身前,一点也不畏惧男人凸显出的力量:“因为我哥吩咐了你什么,对吧?” 山喜瞳仁微缩:“你、你说什么……?哥……?” 他颤颤巍巍地,第一次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姑娘,从她的眉眼到脸部轮廓,细细地看,某种疑惑和猜测在心中止不住地诞生。 可是…… 可是怎么可能呢? “你……” “就是你想的那样。”徒为打断他:“我想要知道我哥到底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 这一次,山喜没有拒绝,而是慌张地垂下脑袋,好像还没能完全消化眼前的状况。 “可以告诉我吗?”徒为又一次道:“拜托了。” “……” 沉默也不知过去多久,久得熔炉的火都熄灭了些,山喜才好像回了神。他把脸迈入两手之中,深深地呼吸,所以声音也显得格外沉闷:“白天,人多。在这里用咒诀只会被怀疑。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今夜子时,来找我。” 徒为一顿:“谢谢。” 待人走后,山喜慢慢吞吞放下手臂,只想着这样就好了,这样应该就是对的,如果是师兄的妹妹的话……她有权知道这些事,哪怕这些事或许…… “段师兄……”他喃喃:“我这样做就是对的吧?” 日头落下,渐渐到了傍晚。南区的炼器师们都收摊准备去茶馆里喝一杯。这里不像曾经的修真界,充斥了混沌魔气和灵气,每个人都被混乱与欲望渐渐侵蚀,看不到头的仙魔之争,每天得过且过。 只有山喜的铺子还亮着灯,点着烧不尽的熔炉真火。 轻巧的脚步声,并不隐蔽,不像是修士的步伐。山喜回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 脸被一张薄毯裹着,只能看见大片的阴影,他却不由自主起身:“你是……” “好久不见。山喜。”凤千藤摘下毯子,那张脸入眼的瞬间,山喜几乎目瞪口呆、不能动弹。 “凤……” “你不用说话,也不用问任何问题。”凤千藤淡淡一笑:“还是怎么?你也想拿凤家的悬赏令?” 山喜猛地摇头,因为惊愕手臂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铁锤。 凤千藤道:“段修远的妹妹上午来找过你了吧。” 他点点头。 “那好,我不知道你答应了她什么,但什么都别告诉她。”他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她是师兄的……” “正因为是,所以才不能让她掺和进来。你以为凤家劳力伤财地搞出悬赏令,真的只是为了杀我一个没有血脉的冒牌货吗?你以为……凤家在这场战役中为什么一点也不见慌张之色?” 山喜只能怔怔听着。 凤千藤却没打算和他多解释:“照我说的做,山喜。如果你还拿我和段修远当师姐师兄的话。” 回到宅邸中时,徒为正好从里头快步出来,一见到他,愣了下凶巴巴地冲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了?” “老躺着也不舒服,出去散了散步。” 徒为:“那也和我说一声,万一……” “好好,下次会的。到底谁才是大人?” 她估计赶时间,没多和他辩驳,转身走了。 凤千藤看着人的背影,似乎觉得麻烦:“真倔。” 赶到南区,离子时还有半个多时辰,不过周围铺子都关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徒为走进铁匠铺,却见山喜缩在角落里,壮硕的躯体写满犹豫仿徨,喊了几声没反应,走近了他却突然从臂弯里抬头,踌躇,又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下定决心似的。 “师姐她……她不让我跟你说,可是,可是这样下去,师兄也许真的没救了……师兄是为了我们,我不能……” “什么意思?”徒为直觉不对,揪住他的衣服:“说清楚!” 他在心里跟凤千藤说了声对不起,慢吞吞道:“师兄……你阿兄……没死。起码,无疆沼泽,并非他的葬身之处。” 她腾地一顿。 徒为一路冲回宅邸,啪地推开门,凤千藤好整以暇地坐在屋中喝茶,抬头就见她一副可怕的神色,心下了然又无奈,看来山喜没有听自己的话。 “…怎么回事?”她靠近他,是一副质问的口吻。 他问:“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傻。”她道:“你说我哥死了,但我哥并没有死,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我?” “我说了,我不想让你趟这浑水。” “可我也说了,你管不了我了!” 徒为大概是第一次对凤千藤发这么大的火。 面色冰冷,语气更冷,也就那双眼睛里的愠怒之意滚烫得好像要冒出来烧到他。 “……”凤千藤莫名有点心烦,要是从前,徒为对他采取怎样的态度都不会让他如何动容:“那你想怎样?你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无论是段修远还是我,还是你娘,我们都不想让你掺和这事。” “那只是你们的想法!”徒为呛回去,咄咄逼人似的:“你们说我不行,可又没有试过,谁能知道我到底行不行?少妄自给我下结论。我只是想为我哥报仇,想为你,我喜欢的人报仇,有什么错?” 凤千藤嗤笑:“喜欢……这话还是别随便说的好。你不过和我相处了一年不到的……” “和时间有关系吗?”徒为打断,火气更大了:“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 她的脸色在光线不明朗的屋内显得又倔强又认真,凤千藤那到了嘴边的说笑话一时没能说得出来,大概是面前这人的态度不容置喙。 “徒为……” “你不相信对吧?”她道:“我知道你只拿我当小孩子看,一直都是。可我从来没拿你当嫂嫂看过,不管是现在,还是四年前。” 这段话的冲击远大过之前她说的那些话,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凤千藤都不禁停住端茶盅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明明从来都是从容冷静的,现在却面无表情,漂亮的眸子抬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定格在她脸上,抿了抿唇问:“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她毫不吝啬地说了第二遍:“是情爱的那种喜欢。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 凤千藤皱着眉愣住,好像连睫毛都忘了眨。 而徒为把一直闷在心里的话大说特说了一遍,此刻只觉心情舒畅,火气也小了点。 “凤千藤。”她叫他的名字,与他对视:“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他不确定似地张了张嘴:“那,白小姑娘呢?” “什么?”徒为没懂白莞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之前跟我说,你不喜欢四年前的那个了。我看见你跟白小姑娘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所以……”说到这里停住,自己也觉得这么说似乎有点解释不通。 徒为倒没想到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四年前跟嫂嫂说过,我有个喜欢的人,你还记得吗?” “嗯。”凤千藤只能缓慢应声。 “那人是女人,比我大,我跟你讲过吧。” “嗯……”他记得。 “那你以为段家还有谁符合这条件?总不可能是我的侍女。” 凤千藤这回没答话。 大概一瞬间想起了从前。想起自己抱着无所谓的心态随口问徒为有没有喜欢的人,想起徒为说自己喜欢年长者,想起自己还为这事板着脸说教了她一顿。 徒为那时回答了什么来着,她说:“我喜欢的人是真正的崖岸卓绝之人。” 这些曾经根本没在意过的问题,现在却全部变成了答案唐突冲击向他。 面前响起清脆的声响,竟是凤千藤手里的茶盅不慎没拿稳滚落到了地上。他突然站起来转身背对这边,苍白细瘦的手抓住椅背,徒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微沉,带着点不自然的腔调。 “你……你先出去。” “我不。”都说到这地步了,轻易就被他赶走那算什么事:“嫂嫂听见我刚才的话了吗?” “听见了。”他声音有些低。 “那你听懂了吗?” “……” “嫂嫂。”不理她,她又换了个叫法:“凤千藤。” “听懂了!”他咬唇,语气不明但有点凶:“我听懂了,你喜欢我,行了吧?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他削痩的脊背紧绷,徒为瞥了眼他的手,露在衣袍外,一根一根攥得很紧。 “好吧。” 身后响起脚步声,门扉一开一合,人干脆利落地走了,屋内恢复寂静。 凤千藤这才松手,用力过猛的身躯反上来一股疼痛感,他仿若不察,静静垂着眼皮,眸中闪烁的微光晦涩又复杂。 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 26 章 翌日,徒为起了个大早。因为有昨晚那一出,她基本没怎么修炼,入定时都在想自己和凤千藤的事。 早晨推开房门,隔壁的门也正好打开。 她和凤千藤好巧不巧地四目相视。 看着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单薄的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也就在看见她时唇际一顿。 “嫂……” 后面的话没完,他扭头就走。 徒为:? “嫂嫂,等等。”她拔腿跟上去,凤千藤如今是体力差身体也差,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徒为这种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她追在他身侧问:“嫂嫂连早上好都不跟我说吗?” 凤千藤目视前方没理她。 徒为拖长声音:“早、上、好——” “你烦不烦?”他眯起双眼总算回了她一句:“无聊就去挖泥巴,别跟我说话。” 徒为不解他为什么一夜之间态度又剧变,明明昨天还那么温柔给她擦眼泪的。 “那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徒为道:“要不要真的当我的未婚妻?” 凤千藤腾地脚步一顿,昨晚那些回忆又不合时宜在脑子里冒出来,想也没想:“不可能。” “我是认真的。”徒为以为他还把自己当小孩子,脸拉下来:“我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凤千藤手脖子忽然被一把抓住,力气不小,他不得不侧身和徒为对视。不知道这崽子四年里吃什么长大的,当初在真雷镇开玩笑说要长得跟他一样高,居然还成了真,尽管凤千藤大她八岁,眼下也只能平视着看她。 “你就这么喜欢我哥?”她咄咄地问:“喜欢到没成婚也要给他守寡?你那么年轻,至于吗?” 凤千藤冷笑:“我就是要给他守寡你能怎么样?” 抓住他手腕的力气滞了一下,他趁机抽回手转身就走。这次,徒为没有再追上来。 这座宅邸不小,商人们和白莞白天都不在,凤千藤没遮脸,显然只打算在院子里转转。徒为便也不再管他,出了宅邸就直奔茶馆。 王平生意挺顺利的,紫霄宗的弟子已经完全和他打成一片,就是白莞这个散修的身份尴尬,没多少人愿意搭理她,好在如今只要是个战力沈心泉就想拉入伙,对她也多有照顾。 徒为一进茶馆,白莞就发现她脸色不好,放下丹药书担心地问:“徒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心泉也发现了:“这还没和魔修打起来呢你就受伤了。” “没受伤。”徒为走过去,想起刚才凤千藤的态度就来气:“我就是觉得……” “觉得?” “女人真难懂。” 沈心泉:…… “你不就是女人?” “那就是成熟女人很难懂。” 她不明所以,和白莞对视一眼。毕竟在场三个人的年纪平均也就一十前半,确实和成熟挨不到边。 沈心泉不知道徒为的私事,白莞却是知道的。少有什么事能让波澜不惊的徒为变成这样,难不成……她和自己的未婚妻子吵架了? “吵架解决不了问题的……”她想起之前只说过几句话的那个人,凭直觉,是个很温柔的人,自顾自就觉得吵架多半是徒为先挑起的:“跟她动手就更不行了!你要冷静一点。” 徒为:? 我在你心里到底脾气有多差? 不过就这么干想也是烦躁。她虽然跟凤千藤说过喜欢她哥也没用,但对方要是一直这样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也有点让人火大。 现在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对凤千藤干的很多事估计比她哥还出格,但徒为果然想要她的真心。 不止是身体。 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烦,甚至觉得吃这醋的自己像个傻X。凤千藤估计都不知道她在吃醋。 周围的修士太热闹,本来就心情不爽还吵得她耳根子疼,她觉得转换一下心情,站起来:“那个人呢?” 沈心泉:“什么?” “之前我抓到的那个,叫什么杜的。你查出他是魔修还是什么了?” 说到这个沈心泉又愁眉苦脸:“那小子跟个泥鳅一样滑手,别说异化,身上干净得连根毛都没有。” 徒为:“…不用告诉我这种细节。” “那我帮你去看看吧。”她道:“他被关哪儿了?地下?” 茶馆地下一层就是牢房,潮湿昏暗,顺着石阶走下去能听见隐隐的水声和耗子在草堆中窜动的声音。 据沈心泉说抓到的魔修都会被关在这里受他们拷问,不过一旦离开魔神的魔气,魔修就会陡然发癫发狂,活不了几天就爆体而亡,他们至今为止没问出过什么有用的。 解开牢房前的封印法阵,她抬脚踏进去。 几天不见,杜异倒是精神抖擞,也就头发乱了点身上脏了点,见了她竟然还露出小虎牙笑,毫无被修士们折磨过的样子。 “这不是老板吗?你来救我出去了?”他盘腿坐在湿润的草堆里:“我都跟他们说了我不是魔修了,竟然没一个人相信我。” 徒为倒不觉得自己能做什么,沈心泉是老手,都尚且逼问不出什么,自己亲自来也无济于事。如果是会因为痛苦就招供的话,这人早就招了。 早知道不下来了,地牢里的空气吸一吸,脑子更烦了,除了凤千藤想不起别的事。 她一言不发,刚来就抬脚又要走,杜异赶紧抓住铁栏杆挽留她:“我真的不是嘛,老板别不信,你去跟沈队长求求情放我出来呗。” “想都别想。” “干嘛?脸色跟吃了炮仗一样的,老板难不成是情场失意了?” 他张口就来,谁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徒为就不解,自己没提半个字,这帮人怎么就猜得这么准。 “哟,我说中了?”杜异看她脸色就笑:“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什么,但本人对男欢女爱这方面的事还算了解,要是有需要,可以给老板出谋划策。” 了解也没用,凤千藤又不是男的。 徒为抱臂思考一会,心想就这么回去估计也是和她嫂嫂那张冷脸面对面,反正杜异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跟他这个自称情场高手聊聊也行。 她打定主意,把脚转回来,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一个问题。” “嗯嗯。”“原本喜欢男人的,有可能之后喜欢女人吗?” 杜异愣住,眨巴眨巴一双狗狗眼,毫不犹豫:“不可能呢。” 徒为显然不满意这回答。 “你又知道不可能了?” “老板生气了?可这就是事实嘛。你这么问就说明你喜欢的人是姑娘咯?那难道你以后会喜欢男人吗?” 徒为不知道。她接触过的男人属实不多,她哥和宋衍……绝无可能。 但要说对凤千藤以外的女人感兴趣……好像也不是。 她摸着下巴思索:“我不知道。” 毕竟上辈子死的时候才十一三岁,别说情窦初开,活着都成问题。 “所以咯,这就是大人的默认规则。不知道就是不喜欢。不答应就是拒绝。明确拒绝那就是绝无可能。”杜异说得头头是道。 而正正好,今早凤千藤好像就刚跟她说过一句“不可能”。 徒为:“……” 从地牢出来的时候,茶馆里的人少了一半,估计到了修士们例行外出巡查的时间。 她进去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谁知出来以后更差。 白莞问她怎么了,她也只会沉沉念叨一句:“是,是我的错。” 怪她不是个男人。 凤千藤说不准就是喜欢她哥那样一米九八的壮汉。 她虽然继承了家族基因生得挺高,该有的肌肉也都有,但果然和她哥那样的比不了。 杜异那之后还高谈阔论了一番女人一般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如何如何,虽然感觉只是他的偏见,但也成功让徒为脸色越来越黑。 毕竟别的可以改,性别怎么改? 她什么招呼都没打就走了,白莞在后面有点担忧。 这担忧一直持续到晚上,她鼓起勇气想跟徒为再拉近一些距离,所以来了她的院子找她,结果发现她屋里没人。她还没回来。 情急之下去问了王平,商人们也说白天在茶馆看见徒为就是最后一次。 要塞的晚上基本没几个人,她一个人会去哪儿? 这边闹腾腾的在慌张,徒为隔壁的房间被推开,众人回首,这才想起,对了,徒为的未婚妻子应该知道她的下落。 商人们对这位遮着脸很神秘的姑娘莫名有种畏惧感,也就白莞敢大着胆子上前道:“那个……您有看见过徒为吗?” 凤千藤今天在屋里躺了一天,是被他们吵醒的,现在都没怎么清醒:“早上看见过一次。怎么?” 白莞的表情变得忧心忡忡:“是吗……果然……” 凤千藤挑眉:“她怎么了?” 她摇头:“以徒为的实力,就算离开要塞去了外面,我也觉得不用担心。但她今天在茶馆里的样子有点奇怪……怎么说呢,就感觉眼神就死了,还说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生下来……’” 这番话属实是狠狠被她脑补一番以后添油加醋的产物。 “您……您有什么头绪吗?徒为会去哪儿?会不会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凤千藤随便想想都有一堆头绪倒是真的。 不就说了句不可能么,至于这么沮丧? 他想了想道:“你们回去休息吧,她估计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白莞显然不能被说服,但人家未婚妻都这么说了,外人的自己还能怎么插嘴。众人只好纷纷散去。 凤千藤看了眼时刻,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小孩子闹别扭搞夜不归宿也差不多就这水平了,他关上房门往茶壶里倒水决定等她一壶茶的时间。 可一壶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外头渐渐只剩虫鸣风声,越来越寂静。要是隔壁有人回来,起码会有开门声。 凤千藤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慢慢敲击着,一点一点变快。 边界地晚上没什么可去的地方,连熔炉房都是关着的,她不回来能去哪儿? “以徒为的实力,就算离开要塞去了外面……” “我也说了,我要给我哥报仇。” 单枪匹马去外面?不要命了? 就因为他说了那句不可能? 但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凤千藤从没把徒为当成那种对象看过。就算喜欢她,也只是作为大人看小孩的眼光。 毕竟她懂礼又乖巧,谁不喜欢呢。 就是不知道短短四年怎么就长成了现在这样,无礼、狂妄、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想到这,凤千藤咂舌骂了句“傻子”,站起身匆匆推门而去。 边界地的夜晚比东边冷得多,风一吹过来连骨髓里都是刺人的,凤千藤没了金丹护体,比以往还要畏寒,走到要塞城门属实花了他一些时间。 因为有护城法阵,看守的修士在哨站入定打坐,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下边站了个人在冲自己说话。 “你是哪儿的?出去要给凤家汇报。” 凤千藤摇头问他:“今天有紫霄宗的修士出去过吗?” “紫霄宗?没有吧,法阵放人出去会有灵力波动的,我没感觉到。” 那难道没出去? 他心里姑且松了口气,道了声谢折返回去,眉宇间却越来越显出凝重。 想想原因,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那只有可能是早上那一出了吧。 “还是叛逆期的孩子吗你。”也不知道这低声的自言自语在骂谁。 夜晚的时间过得很快,残月高挂,时刻一晃,已到了深夜子时三刻。 徒为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挥剑一甩,剑气将修炼场的巨大铁柱破坏成了粉末,很快又被灵力自动修复好。 她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久,回过神时手酸腿酸,掌心都被剑柄磨脱了层皮,一看窗外,居然都天黑了。 再摸摸自己的肚子,当然没有像她哥那样看一眼就让人咂舌的肌肉。 这东西是看体质的吧? 那自己岂不是永远没可能变成那样了? 那凤千藤…… 砰的一声,手抖了抖,长剑砸落在地。 不要钱一样挥霍灵力的后果,身体后知后觉丧失力气,练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她扶着一旁的柱子坐倒在地,大豆大豆的汗水顺着额角滴下来,眼前有点发花。 上一次这么拼命,似乎还是四年前快要突破结丹大圆满的时候。 虽然那个时候已经基本放弃,但内心的某处其实还是想着要是能升至金丹境,自己也许就能离开段家去边界地找凤千藤。 “段徒为!” 熟悉的声音自门口蓦地传来,那急促的语气像错觉一样擦过她耳畔。 她心中诧异,下意识抬头去看,身体却如灌了铅一样,稍微挣扎就从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人几步到她身前蹲下,宽松的衣袍染着冰冷的风的味道扑向她鼻间。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来?”他的声音不太平稳:“你还是小孩子吗?” 徒为心说我为什么一来就要被你这么说,面无表情没开口。 “徒为。” 她不说话,凤千藤只好又叫了声,不知是不是错觉,话中还藏着点未散的慌张。 “是因为,我早上那样跟你说话?” 徒为:“我……” 有一半是,但也有一半是因为恨自己能力不足。 可如果这样说,那不就更显得很逊,更显得不如她哥了吗。她莫名不想告诉凤千藤这些。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讨厌那些因为血脉或是天赋就自暴自弃的平庸之人。”他却忽然一字一句道:“自暴自弃只是他们给自己找的借口。我现在也这么认为。” “你当初求我教你修炼,哪怕下场是被天煞命格吞噬也不在乎。我看出你执念颇深,所以才点了头。那现在,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放弃变强的决心了?” 徒为强撑着力气微微抬起双眼,入眼是他被风刮得微微凌乱的乌发和衣襟,显然,他是一点一点找过来的,多半在外面待了很久。难怪呼吸很乱。 所以哪怕这些话带着隐隐的恼意,她却觉得比早上那句“不可能”来得顺耳许多。 “那你能把那句不可能收回去吗?” 凤千藤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她最在意的却是这个,难得迟滞了下低声解释:“我那么说,不是想让你……” “我没有放弃,也没有自暴自弃。”她打断道:“只是,有点伤心,所以才在这里……” 他微微一愣,目光在她身边的剑和一片狼藉的修炼场逡巡一圈。的确,她没有脑子一热就赌气冲去外面,这比起自暴自弃,更像是在发泄什么。 没等他彻底回过味来,徒为伸手在人后腰一揽把他拉过去手脚并用地圈在怀里,凤千藤本来一路找过来就累,不设防愣是被这人得逞,声音也卡在喉咙里。 徒为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哪儿来的力气,把人箍得紧紧的不让他逃脱,凑在他脸边闷声说:“既然这么担心我,那你就答应我呗,我会比我哥对你更好的。我很会疼人的。” 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 27 章 “既然这么担心我,那你就答应我呗,我会比我哥对你更好的。我很会疼人的。” 声音又闷又低,狼崽子一样抱着自己的食物不愿撒手,吐息全洒在凤千藤耳廓,是让人不太自在的侵略感。 他推了推她的肩膀,可惜手臂软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不知是因为在外面待了太久,还是因为被人在脸边说话。 “你……你先放开我。”他只能轻声道。 “不要。不想。”徒为哪会那么轻易就放弃这个机会,环着他窄腰的手用力,把他拥得更紧了些,热乎乎地哄道:“嫂嫂……张嘴。”说着脸就凑上来。 凤千藤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本该搡开的,可或许是因为身躯僵硬,或许是因为别的,他没有动,凝视着徒为的脸越来越近,微微往下压着的眼底闪烁起雾蒙蒙的暗光,等她彻底亲上来,唇舌相抵时,手指尖不禁抓紧了她肩膀的衣料。 徒为尝到了一点冰冷的寒风的味道,捏着凤千藤的下巴,在他唇齿间慢慢地舔舐,就如同情人厮磨般地一个劲渴求。 她感觉怀里的人微微颤了颤,抵住她肩膀的手渐渐丧失推拒的力道。 尽管这不是迎合,但似乎是某种默许,默许了一直只被他叫孩子的人用这种最以下犯上最深入的方式吻他。 徒为整个人脑子都是飘的,就觉得凤千藤舌头好软,稍微被伸舌头亲一亲就止不住颤抖的样子好可爱。 手不由自主伸到他腰侧,这修袍的设计是可以从侧面被解开一部分的,徒为之前就试过,大半的扣子解开,她摸进去掐他的腰,大概是痒,凤千藤从喉咙里漏出几道嗯声,可惜统统模糊在唇舌间,只听得见气音越来越重。 徒为的意识在这几声里已经不是飘,是直接冲到天外,脑子里像动物本能似的堆满两个字:占有。 “……” 可唇舌却在这时忽然分开,凤千藤本来被亲得浑身发烫又喘不过气,突然停下,难免愣了下,然后就看见徒为整个人往前倒,埋进他怀里,细听,有匀称的呼吸声传来。 耗尽灵力的后果,修士的身躯会本能地采取恢复措施。 可不会管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和心上人黏黏糊糊干正事。 凤千藤看一眼就懂了,倒是觉得好笑。 雪白修长的手停顿,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已经夜深,门外一片漆黑,他凝视着外头,脑子渐渐冷静下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推开她。 …… 徒为做了个相当不错的梦。 梦到她把凤千藤抱着亲,压在地上亲,甚至强迫人坐自己怀里被亲,正在兴头上,脑子一撞床沿,醒了。 窗子都是颠倒的,从外头漏进来刺眼的光。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觉是自己差点滚下了床。 门扉在这时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看见她就侃了句:“你还是小孩子?睡觉都睡不安稳。” 她脑袋被人一扶,重新躺上床,徒为略微迷茫地看着凤千藤去把窗帘彻底掀开,屋内大亮,他转过身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我溶了灵丹粉末进去,喝了这个赶紧好起来。” 徒为这时终于发现违和感了。自己的手跟报废一样酸痛,抬都抬不起来。 这就是昨晚过度修炼的后果。 对。 昨晚。 她目光倏地看向凤千藤,他倒是面色如常,因为唇色深,难以看出昨晚有没有被她一通又舔又啃的弄得更红。 “看什么?”他道:“把水喝了。” “我手抬不起来。”她说的是事实:“嫂嫂可以喂我喝吗?我不介意用嘴。” 凤千藤波澜不惊的脸色缓缓显出裂纹。 “自己喝。” “可我坐都坐不起来。” “……”他警告似地冷脸看她,她毫无畏惧地回视,半晌,他放下茶盅在床边坐下,俯身过来要扶她坐起来,距离变得很近,近到徒为以前就心心念念的那枚银色耳扣就在眼前,所以她肆无忌惮亲了一口。 “段徒为!”他被激得呼吸一滞,徒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只手圈住他的腰身,贴过去道:“让我再亲一亲,我就自己喝药。” “你想得美。” “那就不喝了,嫂嫂就让我死了吧。” 别的不说,这崽子脾气倔得像牛这点凤千藤比谁都清楚,说不喝估计就真不会喝。 沉默片刻,他只好撇嘴,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一样:“…就一下。”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站起身,徒为把人拽回来,手往前一撑便吻了他。 她觉得凤千藤大概是挺敏感的类型,随便被亲一亲身体就发烫,气息也凌乱得一塌糊涂,想来推她的手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所以搞得本来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的徒为越来越胆大包天。 她一只手伸到一边,用覆着剑茧的指腹摩挲他微微发红的耳尖,这人真的这也怕痒那也怕痒,揪住她的衣袍的手又小幅度发颤,急促的喘息都闷在喉咙里。 单纯这样看,哪里有半点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亲到最后,是凤千藤受不了推她,徒为才松开。他唇色被亲得泛红,斜长的眼尾也是红的,微垂着看人时勾出一股说不出的媚。 她不由自主伸手擦他唇珠上的水色,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攀比之心:“我哥也这样亲过你吗?” 凤千藤本来还有点没回过神,被这么一问,本能地扯起嘴角:“他?” 这个“他”字含着一股轻视感。 “难道没有吗?” 凤千藤:“没有。” 徒为有些诧异,双眉往上一挑。 看着这人摆明了很高兴的表情,他心下失笑,那笑容带着点复杂的意味。 要是她知道自己不仅不算是她的“嫂嫂”,还是个男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高兴得起来。不过,多半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之后徒为喝了药,在床上休憩一阵,灵力便恢复了七七八八。她跑去跟凤千藤讲,他没说什么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着毫不关心,但要是真的不关心,昨晚会为了找她找遍大半个要塞吗。 只要想到这点,徒为就心情很好。 “山喜说,我哥没死。那天他会从沼泽回来也是我哥的吩咐。‘要是我们三天之内没有回来,就派人来沼泽找我们’。”徒为跟他说:“所以我哥是有什么计划的。” 凤千藤坐在屋内没答话。 “嫂嫂,你知道我哥之后去哪儿了吗?”她又问。 他道:“不知道。” 倒也不再说“不会告诉你”,也不再劝她放弃了。 徒为道:“你昨晚在修炼场说,我的决心应该不止如此。那是不是说明,你同意我留在边界地了?” 凤千藤答得干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既然能为自己的事承担责任,我没什么好再说的。” “我当然能。”徒为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门边,下一句已经在他旁边了:“我对你的喜欢也能负起责任。” 年轻人好像是这世上最莽撞的生物,不知道什么叫铺垫什么叫氛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凤千藤被她搞得一滞,手里的茶盅差点没拿稳。 “嫂嫂……” “知道,你已经说过了。” “你真的知道了?” 他有些局促地点头。 徒为这才满意。出了门,回想着刚才凤千藤摆明不是厌烦也非拒绝的表情,很快就慢悠悠到了茶馆附近。 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周围闹腾腾的。 白莞先一步看见她,慌张地跑来:“徒为,你怎么才来。” “怎么了?” “沈队长刚才跟凤家的人打起来了!” 经过倒是简单。凤家的人虽然在要塞里,但一门心思都想着要找出凤千藤的行踪,今天更是在沈心泉面前大放厥词,说等他们逮到凤千藤,可以大发慈悲让她见自己敬爱的师姐最后一面。 沈心泉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当场和为首的凤家修士打起来。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被抬回去时还在嚷嚷着迟早要弄死柳江河。 柳江河就是凤家修士阵营的老大,平日负责管理要塞各类事务。上次拦住徒为去路的也是他。 “我心里就感觉很不妙。”到茶馆时,沈心泉已经被治愈诀治好了外伤,惨白着脸色跟徒为说:“姓柳的今日敢公然找茬,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语气。难道说他已经知道师姐的所在了吗?” 白莞安慰她:“说不准是正因为没找到所以才把脾气发泄给咱们呢。” “如果真是这样当然最好……”沈心泉攥紧拳头,看着茶馆里一旁无所事事的弟子,一锤桌子发怒:“刚才为什么不过来跟我一起收 拾柳江河?你们是紫霄宗的弟子,还怕区区凤家?!” 修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嘀咕:“我们干嘛要为了个凤千藤得罪他们。” “沈队长才是拎不清局势吧。魔修尚未解决,现在内斗有何益处?” 她吼了两声“都他娘的是借口”,可惜没人再搭理她。 徒为之前就觉得了,紫霄宗的这帮修士,毫无士气,犹如一盘散沙。是因为失去了段修远,还是因为得知凤千藤并非凤家血脉?也许两种都有吧。 沈心泉不是无能的人,但在前头那两个人的光芒下,难以服众。 “抱歉,妹妹,让你见笑了。”沈心泉耷拉着肩膀:“以前……师兄师姐还在的时候,真的不是这样的……” 徒为表示理解:“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她苦笑:“只要能等到师姐回来再继续领导我们,这点苦算什么。” 这个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沈心泉自己也许都不抱期待。 夜晚,徒为回到宅邸。 叩了叩门,里边传来一声进,她抬脚进去,凤千藤看着书册问:“回来了?” 她点头,脚步没动,好像不只是为了过来报告一声。 他从书上挪开视线看她,徒为这才慢吞吞道:“我今天跟沈心泉说了会儿话。” “她似乎一直都很想见你。紫霄宗的那帮修士散漫得很,她估计是觉得只有你回去了,大伙才能振作。” 凤千藤几乎没有犹豫:“回去也没用。” “为什么?” “你忘了?我已经不是凤家的人了。沈心泉如果真想找人回去,也该去请现在在凤家的那位真正的大小姐。” 虽说是这样。 徒为此前在段家只听吕闻优说过几句血脉如何如何重要,其实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出来以后,实际看到的情况远超她的想象。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血脉。”她道。 凤千藤淡淡笑了笑:“那你在乎什么?我这张脸?” 徒为一顿,愣是没能第一时间否认,毕竟她最开始确实是见色起意。动机比较肤浅。 “也……不全是。”她只能找补。 凤千藤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挪到书册上。徒为凑过去看了几眼,本以为是打发时间的话本子,结果全是她看不太懂的战况报告。不是那种官方文书,更像什么人随手记的。 “你从哪儿弄来的?” “王平从别的商人那儿买的。” 他也不和她多解释其中波折,细细从头看到尾页,眼神有些严肃。 徒为问:“和魔修的战况不顺利吗?” “近来的确胜少败多。凤家不上心,紫霄宗又是那样,别的修士只怕很难有什么作为。要是再这样下去……要不到几年,仙门就会败北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如果真的败了,到时候魔气席卷整个修真界,他们仙门修士没了赖以生存的灵气,只会化作连魔修都不算的可怖行尸走肉。 徒为很不爽:“现在明明不是搞什么悬赏令的时候。” “所以你说修士和凡人的界限在哪儿呢?真正飞上九重天之前,都不过是被贪欲支配而已。”凤千藤将书放下,抽了个杯子给她倒茶:“徒为想去九重天吗?” 这问题,徒为其实没想过。太遥远了点。 “去了九重天就会成仙是吧?我听我娘说过。如今的修真界还无人达到那境界。”徒为道:“我不想,如果去了,不就不能和嫂嫂在一起了吗。” 尽管她是认真地在说,凤千藤却只被逗笑。 “等你以后见多了世面,多半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徒为想反驳,茶盅已经被他不由分说推到她面前,她只好住嘴,眉目间仍旧不服气的样子。 寂静的空间里,一时只剩茶水沸腾的声音。却在这时,徒为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丝不寻常的响动。尽管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不存在,她立刻摸上剑柄。 自己留个心眼果然是对的。 她头也不回跟凤千藤说:“有可能是凤家的人找来了。我白天听他们说话就觉得不对劲。” 怪不得这小孩今天一回来就往自己这里跑,待了半天也不走。 “柳江河还是老样子。”凤千藤不怎么诧异,反倒是一副了然的态度。 徒为皱眉:“嫂嫂知道他们会来吗?” 他道:“我一直没告诉你,凤家的窥天镜曾经照过我的内丹,多亏之后损坏了个七七八八,他们才没能马上追过来。不过,今天就来,倒是比我想得要快很多。” 窥天镜只照家养修士的内丹,毕竟仙门养他们,他们得为仙门干活。 可凤千藤为什么也会是这个待遇? 徒为看他往前走去,步调不徐不疾的,不知为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抓住他的手脖子:“嫂嫂,他们在外面,你跟着我,我一会儿冲出去……” “冲出去?然后呢?”凤千藤回头瞥着她笑问:“徒为可以一个打他们十几个同是金丹的修士吗?” 徒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她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透出了点平淡的癫狂,不禁抓紧他的手:“你不会是想要出去任他们抓吧?” 凤千藤没答话,手腕一抬,一把甩开她的手,力气大得出奇,毫不留情。 “如果我说是呢?”他没看她,口吻冰冷。 这模样和之前跟她说话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并非恼怒也不是别的,只让人心生恐惧。 徒为愣住。 似乎自从那天醒来以后,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都平静得过分。 不管是得知自己修为尽废,还是目睹紫霄宗的弟子落井下石的态度,他都是从容的,好像身心强大得这些变化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 可徒为知道不是。 藏在那之后的,分明是凤千藤安静的自暴自弃。 这个世道,失去了修为的修士能干什么?失去了血脉的凤家子嗣又能干什么? 被曾经的师妹师弟唾弃,被曾经的家族追杀,凤千藤整个人又还剩下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徒为恍惚地想起曾经,段家的丹修苦笑着跟她说:“千藤姑娘那样坚韧骄傲的人,醒来以后得知自己修为尽失,大概会比让她死了还难受吧。” 他好像没有表现得多么难受过,起码,没让她察觉到过。 那他现在想都没想就准备出去自投罗网,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吗?所以才从来没提起过自己之后的打算,得过且过似地任她把自己 带来边界地。 只是想想一直以来的每天,他是报着怎样的心情从床上醒来的,哪怕是徒为也感觉胸腔沉闷,所以更用力地往回拉他:“不准去!你不会以为你去了死了,我就会乖乖放弃回段家吧?你做梦!” 她的力气到底占了上风,强行从后把人固定在怀里,声音凶得不行。 “你忘了你昨晚跟我说的吗?你不是讨厌自暴自弃的人吗?” 凤千藤面无表情:“我跟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别人觉得你是废人,我不觉得!你觉得我不可能打得过他们,那我今天也让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徒为的剑被她唰地抽出攥在手里:“如果我打赢了,你就不准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我来让你活下去,所以,你不要再喜欢我哥,喜欢我。” 章节目录 第28章 第 28 章 放出神识探查后,院子周遭果真埋伏了数十个修士。凤千藤预料得倒很准。 徒为见他没答话,就当他是答应了,强行把人抱起来。 神识操控着剑浮现在头顶,那长剑荡漾成数十把复杂残影组成一个巨大的剑阵,就算她两只手不方便也可以抵御一时的攻势。 “抓紧了嫂嫂。”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凤千藤冷着声音警告她:“我说了……” “听懂了听懂了。” 趁着那帮凤家修士还在院外伺机,徒为冲破房门御器飞上了天空。 到底有金丹的境界,凤家修士们一惊,立刻回了神,数不清的攻击纷纷追在后头冲她袭来。 可是没用,都被法器自带的真气屏障化解。 徒为已经转眼间飞到了数百米之外。 宁叹雨给她炼的这把战斧法器速度不算最快,防御系数却很牢靠,她自称速度比不上血厚,耐打才是真谛。 每次强化法器时都用的某种坚固矿石。徒为常常不以为然,没想到眼下却实打实给她一个先发制人的机会。 她回头操控剑阵,数十把巨剑冲远处的凤家修士飞去,就算打不中也没事,扰乱他们足够了。 这边响起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要塞中的其他修士。 不少人出来查看,然后便看见这摆明了动真格的混乱一幕。 “怎么回事?那是……凤家的?他们在追谁?” “喂,谁和凤家那帮人打起来了诶!” “这是不是不太妙啊?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吧。” 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修士们不会轻易插手,徒为也没指望他们。 只要凤千藤的身份不暴露,自己还可以只是一挑十二,可如果暴露,那大概就得同整个边界地的修士为敌。 “所以修士和凡人的界限在哪儿呢?真正飞上九重天之前,都不过是被贪欲支配而已。” “那也是凤家和这帮人自己的错。”她自言自语:“你又没有做错,凭什么要死。” 真气屏障阻挡了一切术法,威力不小的剑阵也让几个凤家修士受了伤,好在边界地内有结界,这才没让建筑群受损,但各处也是尘土飞扬,声响轰鸣。 “江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凤家修士本以为今夜的奇袭不用费吹灰之力。毕竟从段家把凤千藤带走的那姑娘看不出多厉害,似乎就是一普通修士。 他们人多势众,定能将她拿下。说不准还能活捉了送还给段家,让吕闻优那疯女人欠他们一个人情。 谁能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难缠! “我们把这事闹大了传回本家是无所谓,但这么多修士看着,外头还有魔修,要是知道我们先自己内斗起来,会不会……” “闭嘴!”柳江河盯着远处不断闪躲他们术法的人影:“凤千藤现在就在眼前,你要让我放弃?我离突破金丹大圆满就差一步之遥,悬赏令的报酬必须拿到手!” 徒为倒没想到引了这么多人围观,凤家修士仍没有收手的意思。 战斧的真气屏障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她不能再在上边当个活靶子,就算对面折损几个人,只要有两个以上的还能战斗,那她就不占优势。 “去茶馆。”怀里沉默的人忽然出声,凤千藤抓住她的衣服轻轻叹气:“别人我不知道,沈心泉那孩子会帮你的。” “可要是被问起原因,那你不就……” “没事。”他道:“听我的。” 徒为一怔,心中泛起不可解的波澜。她知道这情绪的源头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凤千藤也清楚,所以让她去找人帮忙。 她又不是小孩子,倒也不会因为不甘心看不清局势。 所以将他抱得更紧,勒得凤千藤微微皱眉也不放手:“现在没办法只能这样,但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不解其意。 原本紫霄宗的弟子只是在看戏,上头各类光污染一样的术法让他们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是何方神圣能被十二个凤家修士针对还毫发无损的。 甫一见上空那道光影忽然神速般冲这边撞来,慌忙之下赶紧闪躲,背后的茶馆大门却不幸被撞了个稀巴烂。结界都抵挡不住这股力量。 “徒、徒为?!”沈心泉看清那人是她,惊愕地站起来:“怎么是你?你怎么和凤家的干起来了?”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她道:“但我需要你帮我。” “帮你?可是……”她的视线一晃,被徒为怀里的那个人吸引了注意,脸被施了隐匿诀,她修为不如徒为,模模糊糊看不分明,胸口却莫名一跳。 是谁? 这个人……是谁? 来不及等她说话,徒为又道:“不用你干嘛,帮我干扰下他们就行。” 说完她一步冲进里头,走向地下地牢。 杜异还关在里头,人都要睡着了,就听着脚步声直直冲自己而来,牢门被剑气破坏打开,他吓了一跳坐起来,竟是徒为俯视着他道:“你不是想出来吗,那就帮我个忙。” 杜异一愣,忙不迭地点头:“什么忙什么忙?在下乐意效劳。” 能成战力的人实在有限,有两个也够了,徒为简单嘱咐完,头顶传来石块被爆破飞溅的声音,看来那个叫柳江河的是铁了心今晚要抓住凤千藤。 离开地牢,茶馆内已经满是灵力燃烧殆尽后的焦味,这地方被破坏了个七七八八。沈心泉和几个凤家修士缠斗在一起。 “沈队长,劝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凤家的私事。”柳江河一剑将她击退几米。 他的实力在这要塞里都属前排,沈心泉勉强招架住已是极限。 她道:“我呸,边界地是我们一起搭建出来的地方,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凤家的地盘了?” “沈队长不听劝告,那就别怪我了。” 他扬起剑要给她最后一击,徒为在这时破门而出,柳江河反应极快,下一秒那金黄的雷电剑气转了个弯就直逼向这样。 好在头顶有屋顶帮她遮挡,徒为回身闪开,反手操控剑阵劈向他,趁他往后退,立刻御器飞出茶馆。 沈心泉见状,施展咒诀拦住余下十多个凤家修士:“打砸了我们紫霄宗的据点还想跑是吧!” 有人骂:“沈心泉,你敢得罪凤家……!” 他们似乎笃定只凭柳江河一人也能对付徒为,转身与她对峙,七个打一个,难道还能输不成? “哦对了,你若觉得多打少不公平,可以让你的师弟师妹们帮帮你。”他转头看向周遭,紫霄宗的弟弟脸色愠怒,却没一个敢上前:“不过他们也挺可怜,有你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师姐。” 沈心泉却笑:“我记得你,你和柳江河一直在边界地。当初师姐还在时,你见了她点头哈腰的像条狗,师姐也从未为难过你。现在仅仅是一个悬赏令,你就嘴脸大变,连狗都不如。” “你说什么?” “怎么,恼羞成怒了?” 凤家修士咬牙,手中化出寒冰刃刺向沈心泉,却在这时,一道极快的人影横在二人之间。 嚓的一声! 寒冰刃如同碎屑一般支离破碎,杜异抓着匕首冲他笑眼弯弯:“如果不是老板的要求,我其实不想和你打的。” “你……你不是酒楼那个?” “哎呀,尊者您还记得我。不过我现在不送酒了,是临时打手。” “我管你是什么,滚!” 他道:“那可不行。” “毕竟,我还挺喜欢被人命令的。” “兴奋起来了。” …… 要塞不大,不适合四处逃窜,但出去更是下下策。 徒为直奔之前误入过一次的传送法阵隧道。 这里出口多,内部地形复杂,她和柳江河的修为有差距,靠这个来周旋,并非没有胜算。 “看来凤家其他人都被拖住了。”她的神识也的确只感应到后面还有一个穷追不舍的。 “徒为,先说好,你不能杀他。”凤千藤道。 “为什么?” “柳江河在凤家不是无名小卒,他内丹一旦停止活动,凤家就会有所察觉。到时候被派的可能就不是区区金丹修士了。”他道:“如果一会儿有危险,我会跟他走。” 她没想到他还在说这事,脸色沉下来:“不行。” 凤千藤也许就是料到了今天这一次奇袭不会是最后一次。毕竟柳江河这种修士,比他更厉害的,凤家数不胜数。可不是徒为打退一次就能解决的问题。 于凤家而言,你可以杀无数次,但他们只需赢一次。 可徒为还是执拗地说不。 凤千藤有些无奈,心想这可由不得你。 柳江河对这些隧道比徒为熟悉,尽管她已经拉开距离,还是好几次都被剑气擦到,反倒是她的反击统统被避开。 渐渐的,徒为的衣袍被划破,身上的伤一道添一道,血溢出来,体力被消耗。 可她仍旧没停下来,她在想一个办法,一个能绝地反击的办法。 “千藤大小姐,差不多够了吧?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身后传来柳江河的声音,那喊着大小姐却带足了轻蔑意味的话让徒为皱眉:“你明明知道,家主不可能容你活着。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徒为在不知不觉中被逼进死胡同,转身,柳江河已经挡住了唯一的出路。 显然,徒为施加在凤千藤脸上的隐匿诀对他不管用。 “我不知道凤千藤承诺了你什么让你这么为她卖命?”这句是对徒为说:“是她的血脉吗?可她的确没有半点玄女先祖的血脉。还是丰厚的报酬?相信我,她可以给你的,凤家可以给更多。” “少他娘拿这些东西和她比。”徒为冷道:“你这种垃圾连提她的名字都不配。” 柳江河愉悦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破功,被个黄毛丫头这么漫骂显然让他自尊受辱:“是吗。我本来是打算折磨折磨你让你知难而退的,你既然要这么说,那我就改主意了。” 他摊开手,掌心上显出一面小巧的圆镜。 凤千藤认出那是窥天镜的一部分:“老头子居然把这个都给你了。” “大小姐是家主一手带大的,那更应该清楚家主是怎样的人。你不死,凤家的玄女后裔之名难以站稳脚步,更会永远蒙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是个冒牌货?” 窥天镜碎片中亮起一粒光点,那便是凤千藤的内丹。已经四分五裂,脆弱得似乎再用一用力就会消失殆尽。 徒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见凤千藤在她耳边道:“你看我说过了,这由不得你。” ——下一秒,柳江河五指攥紧,将那枚金丹狠狠捏入掌中。 徒为想要阻止已经晚了,怀里的凤千藤突然浑身一抖,她就这么亲眼看着他口中吐出一口血。 接着是眼睛、耳朵、鼻子,就像是内部有什么防御机制彻底坏掉了一样,血管皮肤都成了摆设,鲜红的数不清的血从他身体各处涌出。 让凤千藤想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用力咳嗽。 “嫂嫂……” 徒为没料到这状况,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红,炫目得刺眼,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总觉得一动,凤千藤好像就会彻底死去。 “你没事……吧?我……” 她话都说不完整,他却微微侧眸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尽管那笑容因为极度的痛苦显得有些扭曲而割裂。 徒为没有被安慰到,只觉得心头被一柄大锤狠狠砸过,砸碎了她的胸腔和肋骨,痛得失去知觉。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变得不一样,会有办法处理这些事的。 但好像又没有。 像是四年前的那天,被天锁束缚,无能为力的那天。 “柳江河……住手。”她慢慢道。 “你搞清楚状况了吗?现在该你求我吧?不求我,她就要死了。” 柳江河没有立刻捏碎那枚金丹,可以的话,他们是想要回收的。毕竟金丹是绝佳的修炼灵材,为了个徒为白白浪费,他可不想。 “这样吧,你把凤千藤乖乖交给我,我保证回去会替她求情,让家主和新的大小姐酌情留她一命。你不想让她死在这儿吧?”他似乎很痛心:“我也不想啊。” “……闭嘴。” “死到临头态度还这么大。你以为你救得了她吗?” “闭嘴!”她嘶声吼道,可在强者面前,这不过是蚊虻过耳,更显滑稽而已。 “徒为……你、冷静,听我说……”凤千藤的脸色大概是惨白的,在她手里越来越没有重量,轻得像一张纸,分不清那血到底有没有流干,他硬是把痛苦的声音咽回去,抓住她的肩膀。 “你阿兄……应该还活着。不出意外,在魔修手里。你要去找……那就去,别再管我了。我死了,凤家不会找你麻烦……我也算履行了,和段修远的约定……” 她不松口,一个劲摇头。 “拜、拜托你……”他每挤出一个字,胸腔就震一下:“唯独凤家这件事……你不能被搅进来……” 后面的话大抵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血溅在她衣服上,他的瞳孔一点点被剥夺亮光,唯独那只抓住她衣服的手用力得直颤抖。 徒为没有答话。 愤怒屈辱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膨大感情席卷脑中,拉扯又互相伤害。她说不要,不想让他死,心底有一股力量说:好,我回应你的要求。有什么东西突然吞噬了她。 徒为的脖子被抽离力气,脸埋进碎发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凤千藤,你有时候真的很自以为是。”她说。 那语气不像是徒为会吐露出来的,他不解地想抬眼看她,可已经被她放下地。 血水在地上淌开,远远看上去狰狞又病态。当初被众人称赞憧憬的人,失去力量后也不过如此,没人保护,便沦为了谁都能欺凌的存在。 徒为晃晃悠悠的,抬手捏住了剑,柳江河没想到她竟还打算反抗:“看来你也不怎么在乎她嘛,我再用点力,她可就死了。” “行啊,你可以的话大可试试。” 徒为的声音突然变了调,阴沉、冰冷,很不像是她,柳江河敏锐地感到眼前这人变了个模样,总觉得……总觉得不太对。 她身上什么时候冒出的这股凶悍灵力? 明明刚才还没有。 “你别过来。”他警惕地皱眉:“我真的会杀了她!” 徒为已经到了他眼前。 柳江河修炼到这境界,少有什么人能让他手脚发僵,可面对这小姑娘散发出的力量,竟一时让他不能动弹。 他瞪大双眼想立刻掐碎那枚金丹,噗的一声,旁边传来什么声音,像是刀刃割破血肉响起的,很诡异的音调。 他看见了什么红色的东西掠过眼前,红得不可思议,滚烫的血。 愣愣偏头,看见一只手掉在了地上,像蜕皮的蜥蜴一样动了动。 他用了两三秒的时间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手。窥天镜也砸落在地。 他这时终于看清徒为从黑暗中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早已失去理智,失去了清明,只剩杀意的猩红的眼睛。 “你……你难不成是——”后面的话静静地、干脆利索地消弭了,因为徒为的剑阵捅了过来,从上、从下、从四面八方,将他捅成了马蜂窝,生命之火几乎是瞬间泯灭。 死寂的街巷,彻底恢复了死寂。那枚还未完全破碎的金丹回到了镜中。 凤千藤不知发生什么,只听那道脚步声慢慢回到自己身前,挣扎着抬头,下一秒,有人掐住他的脖颈猛地吻了他。 口中被迫地承受浓重的腥甜味,分不清那是他的,还是徒为的。这是几乎没有任何温柔和爱惜可言的力道,只是横冲直撞的,凭借本能地占有。 “唔——嗯!” 他连动动手指都困难,更别说推开她。渐渐的,窒息感笼罩下来,那只掐他的手却没有放松。她深吻了好几次,换着不同的角度,咬他啃他,这种给予痛感的方式,显然跟亲吻是全然不同的东西。“徒、徒为……徒为……不要……”唇齿松开了一瞬间,他抖着嗓子喘息地喊她,想让她停下来。 可换来的是衣袍被扯开,被撕裂。她此时此刻像某种兽类,只被本能支配,手掌顺着他的窄腰摸上去,冰冷的体温激得凤千藤颤抖。他用奄奄一息的声音跟她说不要。 可是没有用。 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那层面料要被扯下来,他藏了二十六年的秘密要彻底暴露。 凤千藤猛地在唇舌间咬了她一口,用最后的力气搡开她,可徒为仅仅只是停顿了几息,吐出舌头,嘴里全是血。 “为什么不能?”她问:“你答应了我的。” “我不想跟轻易就失去了理智的人说话。” 他眯起眼睛勉强挤出声音,也不知是不是话中的冷漠刺激了她,徒为再次压上来咬他,毫无章法又无比粗暴,和之前温柔的舔舐截然不同。 凤千藤现在是没法反抗的,就算金丹没被毁,可也被磨去了大半的生命力,迎着寒风,逐渐被褪去衣袍的躯体冷得直抖。可心中的那点骄傲和自尊还不准他去祈求。 徒为的手胡乱地抚摸揉捏,每碰一下就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压抑着声音像在骂人,直到她摸到了什么,不是肉的东西。 她停下来,看着掌中,树胶制的圆形死物,又抬头被她扒得差不多了的,凤千藤雪白削痩的躯体。胸口那一块覆着薄薄的肌肉,无疑是平坦的。 彻底丧失神智的脑子在这时从混沌中抓住了一丝清醒,无神的双眼恢复亮光。 “…………”意识彻底明朗时,徒为愣住了。 不太记得至今为止发生了什么,望着面前一片狼藉,以及这个显然只可能是男人的人,尝试理解状况,可惜张张嘴,没能挤出一点声音。 凤千藤眼尾被熏得发红,垂着细碎的泪,脖子和胸口,腰、腿根,全是一片凌虐的红痕,都是徒为刚才掐出来的。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哭,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啪嚓地响了一下,知道自己大概做了什么绝不能做的错事。 “嫂嫂,我……” “看见这样的东西,你还要叫嫂嫂吗?”凤千藤低着眼睫没看她,脸上既无愤怒,也非冷酷,平静得异常,徒为不知作何反应,就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下意识松开手往后一退。 这反应似乎已经给了凤千藤答案,明明早在意料之中,他却唐突地扯起嘴角想笑,胸口不知为何泛起一股酸涩的痛楚,一定是伤的原因。 仰头,挡住眼睛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细碎,微不可察地好像在抖:“衣服,还给我。” 章节目录 第29章 第 29 章 徒为最后是把衣袍一股脑塞进凤千藤怀里的,如果不是顾及着他受了伤,早就拔腿落荒而逃了。 她背过身去,脸色爆红,脖子也红,脑子像被人揍了一拳,嗡嗡嗡的,空空一片。 冷月辉光下,面前漆黑的墙上映出了她身后的人,将他的身形拉得斜长,越看越觉得是个男人的影子,徒为触电一样看一眼就飞快挪开视线。 直到身后的衣料摩擦声渐渐停止,凤千藤扶着墙壁站起来:“好了。” 她下意识回头,伸手扶他,伸到一半腾地收回去,又觉得这反应不对,再次想伸过去,他淡道:“我自己能走。” “哦,哦……”徒为把手背回身后。 回去的这段路异常安静,异常漫长。 她机械地挪动步伐,目光动都不动,就盯着前方那一点,而凤千藤落后半步慢慢走在边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 死寂。 广场上已经没剩几个修士,凤家的那帮人估计被沈心泉和杜异收拾干净,没看见人影。 正好现在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她和凤千藤回到院中,在推开房门进去前,没过脑子地本能开口:“嫂……你好好休息。” 他点头,没看她,房门关了。 徒为站了几秒,也慢吞吞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夜无梦,连修炼都修不进去。常人都说修仙要心无旁骛,但她眼下起码装了八百个杂念在心里。最后不知道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天都还没亮。 疲惫感。 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身上。 徒为坐起来放空了十几秒,又躺回去睡觉。 这次看见了奇怪的梦境。乌发雪肤的美人姐姐在床边冲她勾手,她扑上去掀开她的红盖头发现底下是个络腮胡大哥。 腾地一声,徒为从床上弹射起来,惊出了一额门的冷汗。 “……还好,是梦。”她擦了擦汗,后知后觉再睡下去不妙,不知道还会梦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正好天已经大亮,待在屋里也定不下心,徒为使了个净身诀,携上剑出门。 路过凤千藤房门前时停了停,里头没有任何的动静,很快离去。 昨晚没发现,白天来看,广场倒没有留下一处灵力碰撞的痕迹,茶馆也已经被修复得完好无缺。 徒为到的时候,沈心泉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伤痕累累的,见了她,瘸着一条腿大步蹦过来。 “妹妹,你居然还活着!” 徒为看她身上各处都是被灵力所伤,治愈诀生效得慢,倒没什么重创:“我走之后,那几个凤家的呢?” “受了重伤,我想把他们赶回去来着。”沈心泉脸色僵硬了一瞬:“结果杜异那臭小子,把人全杀了。他知不知道把凤家的弄死了我们会有麻烦啊?” “怎么就怪我了?”杜异正在远处和几个修士喝酒,听见这边提到自己的名字,端着酒盏过来搭住她的肩膀:“明明是沈队长上了头,把一个人脑瓜子折了。死一个和死两个没区别,况且老板没说不准我杀人呀。”他看向徒为:“是吧老板?” 徒为没搭腔:“那那些人的尸体呢?”“内丹我们剥出来了,尸体则扔到了要塞外。”沈心泉在怀里一摸,摸出十一颗颜色光泽各异的内丹。 整整十一个人,数量不少,竟然被他们两个反杀。 沈心泉尚且受了伤,杜异却似乎毫发无损。她不免盯着这不简单的青年打量几眼。 看着年纪比她大,眉目俊逸,举手投足带着股市井气息,扔到凡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凡人”。 她目光停顿太久,杜异不满:“老板干嘛用看珍稀动物的眼神看我?不都已经把你的交代的事完成得妥妥当当了嘛。你不会要反悔把我丢回地牢吧?” 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徒为道:“这不是我说了算。” 沈心泉道:“我是觉得,你证明不了自己不是魔修,那我只能把你丢出要塞。你觉得这比地牢里好吗?” “当然不好了!”杜异抗议,往后看,见无人注意这边,这才道:“魔修的身体某处必然会出现异化,我没有,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也许你藏在哪儿了,这很难说。” 他抱臂撇着嘴,沈心泉也不松口,半晌,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投降。但你们能保证不和别人说吗?” “看情况。” “那……老板!你手给我下。”徒为不明所以,忽然被他抓过了手腕,没给她一点反应时间,他把她的手往自己屁股上一放。 隔着几层面料,她摸到了一条质感毛茸茸的粗长物体,杜异还在说“你懂了吧我……”已经啪一下被她挣脱扇开。 “好痛!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徒为脸很臭:“我为什么非得摸一个男人的屁股不可。” “不是屁股,是尾巴!” “都一样。” 这下事情明朗了,杜异是妖兽化形。不过似乎不是普通的妖兽,他说自己是妖与魔的后裔,虽然不是魔修,但混杂着一半的血脉。 “妖兽群不接纳我,我又不想像魔修那样多长几个眼睛耳朵,所以从小就一人四处闯荡,哪里有钱赚就去哪里。”他说:“这里就很好,起码没人会朝我扔臭鸡蛋要我的命。” 这种特殊的血脉,在修真界并不多见。毕竟两种血脉混杂的后果,多半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残次缺陷。杜异的暂时看不出来,非要说就是他那条尾巴是永远收不回去了。 徒为还在嫌弃摸了男人的屁股,没听沈心泉说了什么,大概是答应不把他丢出去之类的。 “老板也不用这么露骨的讨厌吧。”杜异走过来想搭她的肩膀被躲开,一拍巴掌笑道:“你该不会……恐男吧?” “……”徒为一瞬间想到了昨晚,想到那件现在脑子里都没理清楚的事。 凤千藤,她嫂嫂,是男人。 男人。 她很想当作是梦,但的确不是。 她冷着脸不答话,杜异好像兴致更高:“没事,我也不喜欢男人。” “你跟我能一样?”徒为想起这事又开始烦。 她从十岁起就喜欢凤千藤,还惊觉了一番自己竟是女同——七年后,现实告诉她,哪来的女同,你喜欢的女人纯纯就是个男的。 那她其实不是女同,是异性恋?还是她就是女同,现在已经失恋了? 哪边?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昨天似乎是在战斗中忽然失去理智,不仅把人家嘴里咬得全是血还扯了衣服上手摸了,这事是不是,已经有点不可挽回了? 她想想自己要是被同样粗鲁地对待——大概会让那人拿命来偿还。 凤千藤虽然事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其实已经彻底讨厌她了吧?他就是那种即便厌恶一个人也不会表现出来的人。对她这个曾经的“小妹妹”,更会如此。 ……好像一切都搞砸了。 而且,男人的话,自己是不是就没法在上面了?也不,目前这个阶段还涉及不到这个问题。 之后沈心泉又问了她昨晚的事,听见徒为说把柳江河杀了,错愕道:“完了完了,凤家大部队全灭,凤家肯定会派人来查怎么回事,我们完了。” “既来之则安之。总不可能杀了他们几个人就对咱们大打出手吧,现在可是这种时期。”杜异很没紧张感地一口将酒饮尽,那边几个修士喊他过去,便挥挥手走了。 等他一走,二人无话可聊,沈心泉沉默一阵忽道:“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她这开场白听着就不正常,徒为收回要走的脚:“什么?” “昨晚你在茶馆里抱着的那个人……是谁?” 顶着她小心翼翼又含着点希翼的目光,徒为道:“我……”的未婚妻子,这五个字不知为何吐不出来,愣是憋出一句:“我朋友。来的时候受了伤,我目前在照顾他。” “只是朋友?” “嗯。” “是吗……”她叹了口气,笑笑:“也是,怎么可能呢。凤师姐不可能在这里的对吧?” “……” 今天没什么事,徒为却不想回宅邸。 刚才和人说话被转移了注意力还好,一旦独处,她脑子里只有昨晚凤千藤雪白的身躯,穿上衣服看不出来,但脱了看,那显然是只属于男性的身体。 腰窄胸平,屁股也……屁股倒是没看到。 想到刚才被迫摸了杜异的,虽然是隔着衣服,但她不舒服,掌心在衣服上狂擦,心想自己果然不喜欢男人吧。也不知道如果摸了凤千藤的会不会是一个想法。 “大小姐?”旁边有人和她擦肩而过,停住叫她,声音含着惊喜。徒为回头一看也是一愣,竟然是宋衍。 穿着段家修袍,腰间佩剑,白生生的脸上都是笑,冲过来道:“果然是大小姐!你真的来边界地了。” 这么说来,她在段家时就听说他迟早要被派来边界地,没想到来得还挺快。 遇到老熟人,本应叙旧一番,徒为现在却没这个心情,简单问候几句,视线就停在他脸上。 宋衍还在说:“大小姐走的那天,夫人气坏了。我差点以为夫人会把段府直接挪为平地。” “然后呢?” “夫人说大小姐迟早会后悔的,倒没派人来逮你,所以大小姐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徒为没答话,宋衍这才发现她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要把他脸看出个洞一样:“怎么了?” 她不答,伸出一只手:“抓住。” 这要求过分唐突,宋衍愣住,小心伸出两手握住她,能感觉到徒为指腹掌心都是剑茧,难免心酸,他们大小姐短短四年,手上的风霜就已经比他还多了。 “没吃饭?再抓紧一点。” “好,好!”他加重力道,咽了口唾沫,徒为却仿若不察,品鉴什么似地在他的手和他的脸之间来回切换,看得他耳尖都泛起红。 “大……大小姐……我还要抓多久呀?” 徒为似乎也觉得这方法有问题,找熟人有什么用,要找也得找不熟的,收回手道:“算了,没什么,你不行。” 宋衍:?? 他之后问她要不要去段家的据点跟修士们打个招呼,徒为拒绝了,自从来了边界地,她就一直避免和段家的人接触。要是自己的消息传到吕闻优耳里,她一改想法要把她逮回去,徒为还没什么办法。 告别宋衍之后,她在街上又无所事事逛了一阵,思绪乱如麻,一会儿想着如果真要得到答案,那只能找不熟的男人尝试一下,那自然的,也得用辩证的态度找不熟的女人也尝试一下,回过神时面前是一排丹药房,竟然不知不觉逛到了丹修们活动的地方。 昨晚凤千藤的内丹险些被捏碎,一路回来时没怎么注意,但他似乎走路都有些艰难,今早也没听见他屋里有什么动静,真的还好吗? 想着想着,一只脚就跨了进去。 白莞自从决定改行做丹修,就跟着紫霄宗的丹修修习,看到徒为时还有点意外,她没说什么,摸出兜里的十二颗内丹:“能统统帮我炼化成灵丹吗?” 内丹根据品阶高低,炼化出的灵丹也不一样,但无疑都是好东西。有的会开拓识海,有的加快修炼速度,有的延长寿命,还有的甚至堪比九转回魂丹。 她一下子摸出十二个,一点都不心疼。 白莞问:“你受伤了吗?” 徒为摇头:“除了这个,还要再托你一件事。” 白莞确实没想到被拜托的事,是来给徒为的未婚妻子送药。她问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徒为皱着个眉没答话,但看脸色就知道出事了。 这两个人又吵架了吗? 似乎比上一次严重得多…… 她站在凤千藤房门前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这才轻轻叩响房门。 里头没声响,她又敲了好几遍,这才听见一句“进来”。 她进去就低下头,不敢乱看:“我是来给您送药的。” 凤千藤撇她一眼便挪开视线,多少料到不可能是徒为,她不是这种会客气地敲好几次门的人。要是那崽子,早就不管搭不搭理都推门进来了。 他倚在床上,昨晚回来勉强撑着力气沐了浴,衣服被血染得太彻底,现在还在水里泡着,身上就随意披了件不能称之为衣服的毯子,白莞要是此时抬头,估计就能看见冲击的事实。 ——毕竟他从细瘦的脖颈到胸膛,全都是裸露的,就算有锦被遮掩也挡不住雪白的皮肉上浮现出的处处红痕,像被什么人狠狠掐过吻过,被不客气地对待后残留的“罪证”。 “你来给我送什么药?”凤千藤问。 白莞一五一十说了,她当然是希望美人姐姐能快点和徒为和好的:“……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所以让我代她来送。这是第一颗,其他的还没炼好。您千万注意身体。” “让你代她送……”凤千藤自言自语,温声道:“放在那边吧,谢谢。” 她紧张摇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会不会冒犯:“徒为一直都很关心您,今天是我真是对不起,明天她应该就会自己来……” “我知道。”他情绪不明地打断,有一种不容她再说下去的氛围。 直到退出屋子,白莞也没想出下一句劝和的话。 就这样到了深夜时分,没有任何人回来的迹象,唯有虫鸣吵得人心烦。 那颗装着灵丹的匣子还被摆在门口,凤千藤从睡梦中恍惚醒来,四肢找回了些力气。下床,光着修长白皙的腿拾起匣子,唯一能遮盖取暖的毯子飘落在地,冻得人刺骨,他毫无知觉,寂静的屋内只响起他平静的声音。 “倒不如直接跟我说你幻灭了呢。” 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 30 章 “嫂嫂,你之前收了那姑娘的信,那你会给她答复吗?”冬日难得放晴,满地雪景里,女孩子坐在石凳上捧着茶盅抬头看他,问话里透着小心谨慎。 凤千藤摇了头,她肃着的眉眼一下子缓和,追问:“那如果是我写的呢?” “徒为想写什么?”他笑道:“这种信可不能随便给别人。” “嫂嫂不是别人。是我重要的人。”她订正。 那模样一板一眼的,在一个十三岁小姑娘脸上浮现出来却不会让人厌烦,只觉得有趣。 “嗯。”他不禁温声道:“谢谢你,徒为。” 画面忽而一转。战火咆哮,生出羽翼的魔修黑压压霸占了一片天,像蚊蝇飞蛾,砍不尽烧不完,脚下受阻,是不断吞噬二人的魔气沼泽。 “凤千藤,不行!这样下去我们要一起死!”段修远咬牙斩断一只魔修的手脚,黑色的血飞溅在脸上,他往后和凤千藤肩背相抵:“你先撤回去,我死不了。” “你在跟我说笑?”凤千藤冷道:“来不及了段修远。” “来得及,我可以争取时间!”他转身拽住他:“我要单独去跟她谈。” “你觉得你去了还能活着回来?” “也许能活,也许会死,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能跟我冒险,我们要是一起死了,紫霄宗的大家怎么办?段家怎么办?你想想。”他身上到处是伤,几乎淤血,喘着粗气试图说服他。 凤千藤没理:“旁人的死活,你以为我会在意?” “是,旁人你不在意!那徒为呢?!” 他一顿,寒着脸没搭腔。 段修远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二人勉强从沼泽中脱身一步,可仍旧改变不了下陷的命运,他瞥见远处有一块可以承载一人的巨石:“我娘是个野心远大于母爱的女人,我爹则对我娘唯命是从,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么说有点那什么,但他们也并非就是不好的父母。” “我常年不在家,和徒为接触不多。所以她才逐渐成了那种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性子。你别看她还小,懂得可不比大人少。” “虽然我很火大,但不得不承认,你到段家以后,她有点变了。我从没见她那样亲近过一个人。”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凤千藤不解他突然开始提家常话的用意。 “我想说,如果我之后还是出意外死了,我能不能把徒为托付给你?” “……”他一顿,扭头看他,脸色更差:“你疯了是吧?我可不是她‘嫂嫂’!” “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凤千藤!我只能把这事拜托给你!”段修远也陡然抬高声音:“我不喜欢你的做事风格,但你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家伙,是你的话,我不担心。起码在徒为长大成人,在找到一个可以护她周全的道侣之前,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保护她?如果你对徒为有那么一点感情的话!” 沼泽已经在说话间淹没至二人腰间,魔修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几乎将四周包围成一张黑压压的大网。 他们是来带段修远走的,能从这里离开的,要么一个,要么谁也别活。 凤千藤额角的青筋凸显出来,沉着脸瞪视他,段修远张嘴,几乎是祈求:“你就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那样对她,好不好?这份恩情,便是我欠你的,欠你一辈子的。不管以后你要找道侣还是要成家都不影响,徒为很懂事,不会妨碍你。” 他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凤千藤右手拿着剑,用左手揍的他。 狠狠的力道,几乎将他整个人打得往左歪去。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兴趣成家!”凤千藤冷笑:“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凤、凤千藤……” 段修远勉强站起来望着他,他则慢条斯理甩了甩手腕:“但好吧。” “只到她自己成家的那一刻,我可没多余的精力帮你带孩子。” 见他答应,段修远一惊,高肿的脸立刻绽出灿烂的笑,仿佛忘了如今身处绝境、是万念俱灰的关头。 “也是,我都忘了。你是要登上九重天的人。” 凤千藤睁开眼,耳边好像还有未散的久违的声音。不见底的泥沼,刺耳的拍翅声,血的味道都近在咫尺。 外头的天刚蒙蒙亮,算一算,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那颗灵丹被他随手扔在桌上没动,已经有点失去光泽。 屋里摆着一面不大的梳妆镜,凤千藤颓然地撑起身体,一偏头,自然而然看见镜中自己的上半身。 他什么都没穿。苍白而略显病态的肌肤上仍残留着几个红印,连腰侧都有,是吻痕。看起来像欲情所致。 哪里有半点当初人人敬仰的模样。 “……‘像对妹妹一样对她’。”他嘲弄道:“段修远,你要是没死,看见现在这状况,多半会很后悔那天把你妹妹托付给了我吧。” 可惜无人回应他的话。 …… 徒为基本一夜没睡,倒是喝了几杯酒,现在醒来,脑子昏昏沉沉的,估计也不是酒精的原因,只是还在想自己一夜之间痛失女同身份的事。 结果从昨晚起,她就根本没回去。 离开丹炉房,四处逛了逛,又回到了茶馆。 打从第一天来,徒为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氛围,紫霄宗的修士对她好奇又害怕,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在她身周围了一圈问这问那,沈心泉也不帮她,最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杜异喝了个烂醉如泥,软绵绵歪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袍子下面的尾巴在一甩一甩的,好在没人看见。 她只觉心情更差。 白莞倒是来找过她一次,说已经把灵丹送去给凤千藤,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大意是劝和,可这根本不是和好吵架那种级别的东西。 徒为听说凤千藤没事心下松了口气,至于别的都敷衍过去,让白莞每天炼好了丹药跑一趟,不用告诉自己。 最后她离去时那个失望的眼神,让徒为有种自己好像才是罪大恶极之人的感觉。 但这是她的错? 这不是—— ……凤千藤多半有什么难言之隐。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他既然是男人,那就更不可能是凤家的后裔。自然,只有女子才能继承的玄女血脉也…… 凤家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凤千藤从没跟她提起过。包括他为什么会被说是冒牌货,凤家为什么要耗费心思追杀他,他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好像从来只把她当成孩子,毕竟大人不会把正事告诉孩子。就是这种感觉。 倘若自己不去问,大概永远得不到答案,但问了他也不一定就会回答。更重要的是,她还没理清自己的内心,去了也一个屁都放不出来。毕竟她已经开始有所迷茫,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凤千藤。 是女人的时候很喜欢,那是男人的时候呢? 有点难以想象。 接了弟子递过来的醒酒丹,徒为草草咽下,神智清醒,心绪仍旧混乱,更别说宿醉让她有点晕乎乎的。 倒是杜异,足足喝了能淹死几头牛的酒水,也仅仅只是醉倒,现在还已经醒了。 “老板,你还在呀。”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从椅子上蹦下来,除了脸红了点,其他倒没异常:“奇了怪了,你的那位男情人呢?你一晚上不回去,他不会生气吧?” 徒为一愣,抬头,杜异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迎着她的视线眨眨狗狗眼,下一秒,她抬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其摁倒在地。 “哇——” 杜异后脑勺先着地,痛得尾巴直颤:“老板,你干什……” 剑刃唰地一声横在他眼前,他举起双手投降。 徒为冷道:“谁告诉你的?” “什么?” “他是男人这事。你那天根本没看见他的脸吧?” 杜异恍然大悟:“那个?看背影不就知道了?我看人很准的。” 他妖兽原身也不知是什么,眼睛好使得很。既然被看出来那就没办法,徒为警告他:“这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你不想变成烤串吧?”剑从鼻尖往下移了几寸,近得要刮去他脸上薄薄一层的透明绒毛。 杜异道:“好啊。” 然后很突然的,抬起脑袋在她锋利的刀刃上亲了一下,在徒为满脸黑线的目光中,眉眼弯弯冲她道:“忘记告诉你了老板。” “我其实是那种越被命令越会兴奋的类型呢。” 徒为:…… 变态吧你? 杜异到底在市井混了这么多年,还算识趣,从地上起来后不再提性别这事,倒是颇有兴趣地问起她昨晚为什么没回去。 “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 “我没钱。” “我不赚你的钱,你都是我的老板了。只要命令我,我言听计从。” 这么想想,上次在地牢里也找这人进行了一番无用的情感商谈,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凤千藤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哥那样的肌肉壮汉。 这次的情况和上次类似,只是搞不清取向的人成了自己。 “我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徒为把这话在喉咙转了两圈才吐出来。 杜异愣住,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奇妙,她伸手拔剑。 “好,好,别一不高兴就喊打喊杀的!”他往后退开嘟囔道:“这简单呀,我知道一个保准能测出来的办法。人的身体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什么意思?” “没成仙之前,众生都被原始欲望驱使。凡人有三欲,而修士摆脱了食欲和睡眠欲,却还留下了最后一欲。你懂吧?” 徒为没懂。“边界地看着不大,实则藏龙卧虎。有一帮叫合欢宗的修士就将此欲发挥到了极致。” “我可以带老板你去体验体验。” 合欢宗的据点藏得隐蔽,徒为跟着杜异穿过了数道法阵隧道,来到一处阁楼前。 这恐怕是要塞里最像修真界的地方。因为还是白天,有仙气飘飘的云雾霞光在脚底弥漫,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杜异说这是助长合欢宗修士修炼的灵香。徒为也嗅了嗅,没感觉有什么特别。 他似乎之前经常来这边送酒,轻车熟路得像回自己家。和坐在门边擦拭法器的一个女修打了声招呼就往前走去。 徒为路过,余光正好和她相撞,分明不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貌,却透出一股慵懒勾人的氛围:“小妹妹,你是哪个宗来的?” 徒为不喜欢别人管自己叫妹妹,但对这位非常有年长者气息的女修却莫名生不起气,老实道:“紫霄宗。” “哦……那不是凤千藤以前在的地方吗。” “你和他认识?” “哈哈,何止是认识。”她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冲她眨眨睫毛:“我还邀请过她和我一起双修,但被好冷淡地拒绝了。这可是姐姐头一回求爱失败。” 徒为:…… 合欢宗的修士和寻常修士没什么不同,表面上看着是这样。 阁楼里的人要么正入定打坐要不在闲聊,说实话,比紫霄宗的那帮人还要正经一点。她和杜异甫一走进去便沐浴数道警惕的视线。 好在杜异这人社交能力拉满,和谁都是老熟人,三言两语就和修士们寒暄起来,只说自己今天不是来送酒的,指了指身后的徒为:“你们觉得这姑娘如何?” 徒为还没被这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围观过,有种被带进狼窝的感觉。 “你们……” “好”字没说完,一个修士忽然道:“好,不错!我中意了!” “等等,她是我先看上的,先来后到懂不懂?” “看着修为就高,当然只配强者的我拥有!师妹你们就往后稍稍吧。” “……” 狼窝的比喻有误,这更像早起赶集抢菜。 修士们忽然就一股脑围上来把徒为扯到长椅子坐下,接着一左一右便凑上来。他们有男有女各个都长得不错,好像不贴着人脸边喘气边说话就会被判死刑一样,徒为很不自在。 看向杜异,杜异在不远处挥手,那意思好像是“兴奋了吗?” 徒为:“……” 要萎了倒是真的。 她表现得兴致不高,可越是不为所动,修士们就越是爱不释手。好像被激起了什么特殊癖好。 左边的美女姐姐问:“小妹妹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喜欢的脸我都有哦”,右边的俊秀哥哥不甘示弱:“我X大活好,工作效率极高!” 这帮人,尤其是修为不低的都是人精,徒为一进门他们就看出这姑娘修为高多半还毫无经验,不凭借双修就能到这境界的人,要么血脉优越要么灵根优越,总之两个里总会占一个。 是双修界的天菜。 眼看旁边紧贴着的两个引不起徒为的丝毫兴趣,立马有别的修士挤过来换位。 阁楼里一派欢声无限好,会让人产生自己是尊贵帝王的绝佳错觉。 但徒为知道她其实才是那个被狩猎的香馍馍。 杜异本来都准备好等他老板看上哪一个好哥哥好姐姐,他就出去随便玩玩等晚上再来接她,结果小半个时辰过去,修士们都累了,她仍不动如山。 “等一下,等一下,诸位。”他过去把徒为拉到旁边咬耳朵:“怎么了老板,不喜欢?就算双修你也没损失,放心大胆及时行乐啊。” 徒为肃着神色:“我知道。” “那……” “但我不喜欢。” 杜异纳闷了:“具体不喜欢什么?” “都不喜欢。” 刚才那么久了,徒为强迫自己沉下气,硬生生让他们贴来贴去,贴了小半个时辰。年长点的也有,年下也有。有个修士以为她不满意还在中途表演了个换脸大法,就差没变性了。 但徒为还是无动于衷,就好像身体的兴奋开关出了bug,报废坏死。 明明之前凤千藤只要朝她笑一笑,她站在两米开外都会胸口猛撞。 “也许是老板比较怕生?”杜异琢磨着:“反正夜晚还长,咱们在这儿多待待再回去吧。” 毕竟回去了也无事可做,想想要和凤千藤面对面,她就不想回去。 徒为点头:“行吧。” 这一待就待到了半夜三更。 修士们起初还只是使劲浑身解数地在孔雀开屏,后来见徒为显然一副不喜欢却逼迫自己忍耐的样子,倒是真心实意觉得这后辈可爱又好笑,几个女修抱着她直呼:“太可爱了真想把你拴在身边做我的灵兽。” 这和原本的目的渐渐背道而驰。 杜异叹着气和别人碰杯:“我不是带老板你来开发第三欲的吗,为什么最后又成了喝酒?” 徒为不解:“所以那个第三欲到底是什么?” 他双手并用比了个动作,她一愣,这下懂了。 “但我不知道怎么做。” “我就猜到你肯定不知道。” 旁边修士听见二人对话,犹如内行见外行,两眼放光,立马挤到徒为身边:“那你想具体了解一下吗?姐姐什么都可以教你嗷。” “……”她不知一瞬间想象了什么,耳尖微红,好在被头发盖着没人看见:“不必。”“别这么说嘛,这是你迟早会用到的知识诶!” 这场不明所以的酒席结束时,修士们心满意足,徒为和杜异这才得以脱身。 方才那个坐在门边擦拭法器的女修还在,见她出来,一身酒气,衣服却不怎么乱,笑道:“没被我的师妹师弟吓到吧?” “还好。” 自从知道这人以前爱慕过凤千藤,她莫名有种本能的警惕。 女修道:“我叫辛夷,你呢?” “……徒为。” “徒为呀,好,我记住了。以后常来玩。”她挥手作别,徒为心里想着凤千藤的事,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你刚才说你以前认识凤千藤。你和他很熟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熟。”辛夷红唇一翘,更显得一张脸光彩照人:“她当年可是大名人。轻易就扭转了天道命运,又有玄女血脉,合欢宗上下无人不想和她修炼。当时还有一些传闻说,和凤千藤双修,能让练气一夜升至金丹呢。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但他不是都拒绝了吗?”徒为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臭。 “是拒绝了,所以这些人都不够聪明。我早就看出凤千藤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所以绝口不提修炼,只说欣赏她的实力,想和她交朋友。她果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然后呢?” 听着徒为慢慢沉下来的口吻,辛夷暧昧不清地一笑,抓过她的手,突然在她手背上一吻,徒为反应极快打开她往后一退,戒备得跟防敌人一样。 她道:“要是想知道,明天也过来陪我聊天吧。姐姐心情好了,可以接着给你讲。” 徒为不说话,扭头离去。 今夜毫无收获,说是测试,结果只测出来她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这叫什么,无性恋? 回到茶馆,一坐下,体内莫名发热,多半是刚才在合欢宗的据点吸多了特制的灵香。 那香可以促进宗内修士修炼,但对于没有修习合欢宗心法的却不知会怎样。 她喝了口清水,冷冷脑子,茶馆的门忽然碰一下被人推开。 “徒为……你们看见徒为了没有?徒、徒为!” 白莞冲过来一把拽住她,语气仓皇,脸色也不好看,徒为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见她说:“不好了徒为,我刚才去给她送灵丹……然后就看见她……” 宅邸的房门是大敞开的,估计是白莞冲进去再冲出来时太慌张所以忘了关上。 地上桌上随意放着几个匣子,里头是凤家修士的内丹所炼制而成的各类灵丹,都已经失去光泽,被放下后就没被人动过。 六颗。 凤千藤一颗也没吃。 “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所以才推门进去,然后就看见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伤得好重,那样子只可能是内丹出了问题才会这样,要是我发现得再晚一点,可能已经死了……” 寂静的屋内连灯都没点,黑得只有从门外照进来的一缕月光可以依仗。白莞委顿地说着,绞紧的手指足以说明情况比她说的还要严重。 徒为走到床榻边,看见凤千藤好像死了一样静静躺在那里。 单薄的里衣挡不住日渐削痩的躯体。乌发如瀑般散开,衬得莹白的皮肤犹如透明,好像一捏就会破碎。他身上的生命力气息薄弱,而且正在一点一点流逝,现在还没死,大概是靠那颗还未完全破碎的内丹苦苦支撑。 但凡服下那几颗灵丹,他不会衰弱到这种地步。 白莞道:“我劝过她记得吃药,她没应我,还问了声你在哪里,我说你很忙,她什么都没说……” 她分不清那时凤千藤平淡的表情算是怎样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让她这个外人光是看着都有些胸口发闷。 “那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吗?”徒为注视着他,自言自语,白莞不知如何回答。 最后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下她和凤千藤两个人。 徒为一动不动的,在这一刻想了很多。 她想起以前还在段家的时候和凤千藤相处的时日。 想起因为他收了那封情书就孩童一样闹别扭的自己。想起他为了哄她把情书推到她面前让她看。 “我还以为徒为再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呢。” “徒为讨厌我了?” 结果她却在战斗中失去理智,粗鲁地伤害了他,无情地撕开了他的秘密,最后又自顾自地开始逃避,明知道他受了伤。 连一个道歉、一句解释都没对他说过。当然,也没有给凤千藤任何说明的机会。 这段关系明明是被她先挑起搅乱的,真的对他不公平到了极点。 “嫂嫂。我果然,从头到尾,都还是个小孩子。”徒为垂着眼皮说,床上的人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调侃她:“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他无声无息的,似乎打算不和任何人告别。 徒为不要,她不准。 什么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在此刻这些破事好像都和她没有了关系,她只清楚一件事,她不想让他死。不想。 朦胧的意识中,凤千藤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用力地抱紧,好像在对待一件珍惜不已的宝物,但还是紧得他浑身都痛,骨头好像要散架。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阻止他醒来,他挣扎着一次、两次才得以缓缓睁开眼,视野漆黑,唯独耳边那人不均匀的呼吸声很清晰。 “……徒为?”他看不清,本能地用气音叫了一声,搂住他的手臂微微一颤,然后更用力地将他拥紧。 “对不起,嫂嫂。对不起……”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听在耳边却像在哭一样,似乎还是四年前那个孩童:“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不管你是女人,还是男人,我好像都没办法让自己不喜欢你。” 凤千藤一顿,眸光晦涩,没答话。 她抽了下鼻子,脸埋在他脖颈边,像只不愿离开族群独自生活的小兽,只能靠嘶吼和叫唤表达自己的无助:“不要死,嫂嫂……求你了……” 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人的感情一旦被辜负,或许就会彻底变质,就算装作看不见那条裂缝,但无法修好的东西就是无法修好。 从爱到恨,也不过一瞬间、一个契机。 她以为再也不可能修好了。 “…嗯。” 可是凤千藤却抬起手臂,在她背后慢慢拍了拍。 一如既往,就像四年前那样安慰了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被改变,就好像她之前犯的错误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徒为哽咽,咬紧牙,却还是有眼泪砸落下来。 “嫂嫂,对不起……” “嗯。我也对不起。”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徒为不满地说,发现自己的眼泪把他雪白的里衣弄湿了。她擦了擦,怎么也擦不掉,凤千藤好笑道:“那罚你一会儿把衣服给我洗了。”她一声不吭,扑下去捏着他的下颌吻他,凤千藤呼吸一滞,剩下的声音全都模糊在了唇齿间。 本以为已经彻底摔坏的东西,好像还远远没到不可挽回的境地。她可以把它修好的。 章节目录 第31章 第 31 章 之后,徒为把眼泪擦干净,情绪稳定了,拾起地上的几个灵丹匣子坐到凤千藤旁边。 她其实没想着哭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收住,现在返上来的感情只有微妙的不好意思。在心上人面前流眼泪也太逊了。 “你为什么不吃药?”为了遮掩这点不好意思,她摸摸鼻子肃着脸说:“我特地让白莞炼的。” 凤千藤没答话。 可惜徒为不是杜异那种识趣的人,想知道的一定要刨根问底:“为什么?你不都答应我了,只要我打赢凤家修士,你就要活下去。嫂嫂明明是大人却出尔反尔?” “行了……别问了。”他不想说原因,自己后知后觉时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不想被这崽子看出来。 “那行,你不说我就亲你。” “你——咳咳!”他掩嘴拧眉咳嗽,徒为想起他身体还没好,立马不闹别扭了,把丹药递到他面前:“你不想说,那就把这些吃了。” 凤千藤看她一眼,没再拒绝,接过六颗灵丹就着水全吞了。徒为闷声道:“嫂嫂才像小孩子,吃个药都要人哄。” 他眉梢一跳:“小孩子才哭鼻子。” 她道:“我迟早也会让你哭的。” 这话让人想笑,他饶有兴趣地问: “你要怎么让我哭?” 谁知徒为道:“在床上让你哭。” 凤千藤一愣,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徒为倾身压倒在软枕和她之间门。 她黑漆漆的眼睛垂下来注视他,低声道:“凤千藤,我知道你对我也许还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但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他攥住手指尖,面不改色地问:“什么机会?” “今天在茶馆,杜异问我你是不是我的男情人。”她道:“虽然不是,但我很想你是。一点点就好,你能不能给我这种机会?”说完,脑袋也垂下来抵在他肩膀上:“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 凤千藤这人,你跟他硬着说话他也越硬,基本不可能松口,可徒为此刻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听不懂人话的狂妄模样,语气还莫名有点可怜,这说辞也十分狡猾。明明清楚自己肯定没被凤千藤讨厌。 “段徒为……”他皱眉道:“我之前跟段修远有过一个约定。等你找到能护你周全的道侣之前,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妹妹那样照拂你。” “我不需要这种人,我只喜欢你。” “不,你听我说完。”他闭眼道:“倘若我答应你试试,那就等于违背了和段修远的约定。这种关系,不是对妹妹的关系。他拿自己的性命和下辈子的恩义来求我答应,我不能做这种……”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跟我哥道歉!”徒为道:“他如果不原谅你,觉得你背叛了他,那就让他来恨我好了。这事是我先开的头,也是我先觊觎你的,都是我的错。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想把你抢回去。” 她似乎还觉得凤千藤和段修远之间门真有恋爱感情,他道:“你误会了。我和段修远只是……朋友。” 徒为愣住,这事实的冲击不亚于知道她嫂嫂是男人:“……朋友?” “道侣关系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是计划的一环。”凤千藤淡道:“我想去九重天,段修远想要保住一个人的命。所以我们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徒为不懂为什么这两个目的需要假扮道侣关系。 他道:“这是你阿兄的私事,其实不该从我嘴里讲出来。但,也没办法。他到时候要发火就随便他吧。” “你应该知道,驱使魔修的是幽河地底的主人幽河王,也就是魔神。他有一个女儿。你阿兄曾经因为宗门任务去幽河地底附近退治过魔修,似乎就是在那遇上了魔神的女儿。具体的我不清楚,反正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凤千藤当时和段修远只是普通的师兄妹关系,根本不熟。后来机缘巧合跟他达成合作,知道这事时没少在心里觉得这人蠢。 仙家名门的后裔和魔神后裔,现在的话本子都不会写这种狗血的爱情故事。 “那姑娘不肯听劝告,执意要和你阿兄私奔,偷跑出来的行囊都打包好了。可是魔神何等实力?你娘又难道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真到了那时,你阿兄不一定会死,她倒是必死无疑。仙魔的冲突也将不可避免,也许会再次开战。” “你阿兄只好想了这种损招暂且稳住她。” 说些恩断义绝的话固然也可,但总归让人难以信服。要是能编出一段“修真界唯二的天才两情相悦”这种绝世佳话,她估计才会相信。剧本里还是凤千藤先勾引的人。 唯独对这一点,他颇有微词。 “……我理解了。”徒为道:“那我哥如果没死的话,难道是……” “被他的小情人绑去幽河地底了。”凤千藤口吻轻松,神色却并不乐观:“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魔修天生坏种,我倒只觉得你阿兄天真。” 的确很难以置信。 但只要人活着,目前对徒为来说就足够了。 “那嫂嫂你呢?你答应帮阿兄假扮关系,阿兄又答应了你什么?” 凤千藤一笑:“已经结束了,你用不着在意。” 这口吻就是不想再说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疤和秘密。亲眼目睹他从一届天才跌落为废人的徒为比谁都清楚。 她点头,顿了顿,又一次开口:“那,回到之前的话题,你还没给我回答。” “什么回答?”他装听不懂。 徒为便肃下脸,逼问似地叫他:“凤千藤。” 这语气十分不满又好像很委屈。他拿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子看,此刻却被这个小孩正儿八经叫全名,不禁抿唇:“……你先让开。” “不要。除非你先答应我。我不要你现在立马就喜欢我,就试试。试试也不行?” 试。 大人的世界是经不起试的,做什么之前便考虑好了付出与回报,没人会愿意试错。好像只有空有一腔赤诚之心的年轻人才愿意为了什么去豪赌。 这滚烫的热情与真诚是他没有的东西,袭面而来时,让人觉得不舒服,也让他有点被烫到,飞快撇开视线。 可徒为不准他不看这边,靠得更近,就是要和他对上视线一样地执拗。 “凤千藤。千藤。你小名叫什么?我可以——” “你先闭上嘴。”凤千藤抬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的手背挡在眼前,隔绝了她投射过来的视线,雪白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正微微攥紧成拳,徒为盯着看,良久,听见他在那之后叹了口气,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要听我的。” 徒为反应过来,立马道:“听你的。” “我说不行就不能做。” “好。” “这事也不能告诉别人。” “行。” “如果……”他道:“如果,你之后有了别的意思,尽早告诉我。就算你只是试试,对无辜的他人而言也是不忠。” 徒为花了一秒时间门理解“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无辜的他人”又是指的谁。 “我怎么会有别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在凤千藤心里的形象很失败,抱住他凶巴巴地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感情的重量?” “‘感情的重量’,这种用词就很小孩子。”他在她怀里侃道。 “那你不也答应我这个小孩子了吗。” “我还没答应。” “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徒为往后一退,眼睛灼灼地盯着他,从四年后第一次见面起,好像没见她露出过这种表情。 “暂时先这些吧,等我想好再补。”凤千藤摸着下巴考虑道。 徒为唇际一压,尾巴忍不住要翘上天。做梦都没想过,他答应了,真的答应了。尽管只是试试。但答应了。 抓住手腕想亲他,刚凑上前,被凤千藤的食指抵住嘴唇,他懒懒挑眉:“不是说好要听我的话?” “……嗯。”她道:“那你有什么吩咐?” 这人估计是心情好得不行,嘴也开始贫。 凤千藤指指自己身上穿的里衣:“帮我把衣服洗了。刚才说好的。” 章节目录 第32章 第 32 章 “嗯。”徒为伸手:“我弄脏的,我帮你洗。” 说这话时她还没觉得哪儿不对,等到凤千藤开始慢条斯理解开腰带的时候总算反应过来。 “…你转过去干嘛?” 徒为忽然一个迅速转身背对他,他好笑道:“我是男人。” “和男女又没关系。”和主动脱衣服这个动作有关系。不管凤千藤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徒为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在面前自己褪下衣物,说实话,对从未开荤的小年轻而言刺激还是有些大了。 “你外头的修袍呢?”徒为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里衣。 “木桶里泡着呢。” 她点头,径自走进旁边的耳房,还把门砰的关上了。 木桶里的水基本全红了,那件蓝白相间的修袍飘在水面上,她取出来,把水倒了捏出召水诀换了桶新的。 徒为其实没怎么洗过衣服,上辈子有衣服穿就是万幸,属实没什么换洗的机会。顶多下雨天自己搓一搓。这大概是她平生第一次帮什么人洗衣服。 里衣上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只是拿在手里都仿佛能嗅到上边那股淡淡的清冽香味。她脸色更红,把里衣往架子上一搁,先把那件修袍过了两遍水洗干净,再用咒诀烘干才算完。 “你先套上这个。不然着凉。” 做完便冲到凤千藤床边把修袍提溜给他,低着头,看都不看他。 他道:“好。” 徒为点头又回去关上了门。 里衣上的体温没了,她才算没那么不自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流程,水面上的倒影波光粼粼,她盯着看,还有点没缓过来。 最后拖了一会才从耳房出来,把洗干净烘干的里衣还给他。直到彻底看不见凤千藤那片雪白的锁骨胸膛,才算自在点。 “明天我去找白莞拿剩下的灵丹,你要记得把药吃了。”她一板一眼道:“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还有……” “好。”凤千藤看着她:“知道了。” “……” 想不出别的话,夜也已经深了,徒为不想走但也没办法。他身体还没好。更重要的是,凤千藤没答应她之前,她肆无忌惮得很,现在答应了,她反而开始有那么点……不,是很不自在。 最后匆匆道别,徒为推门离去。 翌日。白莞起了个大早,却有人比她更早,推开门,徒为站在门外打招呼:“早上好。” 她昨晚忧心了一夜没怎么睡着,看她反倒比自己还精神不少,诧异道:“凤……不对,你的未婚妻子还好吗?” “既然发现了就不用特地改口了。”徒为道。 白莞一阵心虚,请她进屋内坐下才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她的脸的……那时情况紧急,我只想着稳住她的命。”徒为嗯了声没说什么,她一顿,再三确认:“所以,她真的是凤千藤?那个凤家的‘公主’?” “是。未婚妻子只是托辞而已。” 白莞不用猜也知道其中缘由。现在修真界谁不知道悬赏令的事呢。她跟徒为保证:“我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的。我也不会想拿悬赏令。希望你相信我。” “你要想拿昨晚就不会跑来叫我。”徒为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昨天说他的内丹出了问题,那有没有办法能修复的?” 内丹影响的是生命之兆。灵府被劈开、经脉被挑断,也只是用不出灵力,但还能活。倘若内丹破碎,那将必死无疑。 之前她想找边界地的大能丹修,碍于悬赏令也没成。白莞虽然算不上大能,但有天赋,问问总不会错。 她面不改色的,好像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白莞忽然想起当初她对自己冷酷的态度,再看现在,不由就生出一种终于凶狠流浪狗信任的感动。 “是。所以修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不过只要服下那些灵丹,再花一些时间让天地灵气滋养内丹,它自己就会痊愈。你不用太担心。” “不过……”她疑惑道:“除非破开皮肉筋骨,否则伤不了修士内丹。她身上并无外伤,内丹怎么会是那副惨状?” 这个徒为倒是有头绪。 她把凤家窥天镜的事三言两语说了。 白莞恍然:“怪不得,那他们就是可以借由法器影响千藤尊者的内丹?” 这无疑十分危险。 凤家现在还没这么做,无非就是贪图凤千藤体内那颗绝世金丹。 可以的话,徒为想把那面窥天镜毁掉。 可惜上次在柳江河手里的也只是残片并非本体,她当枪匹马冲去凤家更是愚昧之举。 最后跟着白莞又去了趟炼丹房,从她手里接过今天的灵丹,这便是第七颗。等把十二颗全吃完,凤千藤的身体应该也会比现在好一些。 “那我就回去了。”徒为抛了抛手里的匣子。 白莞莫名能感觉到她今天心情很好,好得有点不正常的程度,大胆问:“那你和千藤尊者果然是和好了吗?” 徒为的声音已经在遥遥的远方:“那不算吵架。我们关系好得很。” 白莞:“……”那还不算吵架怎样才算吵架? 回到宅邸已经接近午时,徒为砰砰敲门敲个不停,凤千藤懒洋洋地睁开眼,她已经自顾自推门进来,理所当然得仿佛这本来就是她的地盘。 “凤千藤,还不起床,这都几点了。” 他挑眉心说你一天哪儿来那么多精力:“怎么?我不能睡觉?” “能。”徒为倒了杯水,搬了个凳子坐到他床边,整个人有点亢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比起昨天呢?” “稍微好点了。”凤千藤坐起身,她赶紧伸手搀了一把,看他鸦羽般的黑睫慵懒地微垂着,漂亮又勾人,亢奋消了一半,又有点脸热,毕竟现在,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嫂嫂了。 凤千藤接了她的灵丹和水吞了药,扭头就看见狼崽子直直盯着自己看,仿佛他是什么珍稀物种。 “有事就说。” “我想了想,是不是该从称呼开始?”徒为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不想再叫嫂嫂了。” “那就不叫。” “那我该怎么叫?”她问:“你小名是什么?” 就像吕闻优管徒为叫小宝(但她绝不想被凤千藤叫小宝),她有点好奇凤千藤的小名是什么,凤家人以前都是怎么叫他的。 “我没有小名。”他却淡道,把茶盅还给她,挑起狭长的眼尾:“就叫全名不就行了?” 那有点太过生疏。 叫千藤,徒为也有种别扭的感觉。其他能想出来的一系列称呼,譬如最常被人调侃的“公主”之类的,凤千藤肯定不喜欢。 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她坐在榻边看着他懒懒打呵欠,有点不满意:“总觉得,我们这样不像是那么回事。” “?” “我看话本子,定情的男女……”那也许该叫女女,反正都一样,掰了掰手指一本正经:“都会干点像模像样的事。” 凤千藤哦了声:“比如说?” “……七夕放花灯,端午赛龙舟什么的。” “那不都是凡人的节日。” 那倒也是。但徒为就是想和凤千藤干干这种事,虽然可能没什么意义。他们在脸红心跳之前,已经跳过太多步骤了。 “那就算了。”徒为将把玩在手里的茶盅一放,看她似乎打消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凤千藤倒也乐得清静,不然不知道这人能干出什么来。 “药也吃了,行了吧。”他抬手赶客。 “我说算了又不是要走的意思。” 徒为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也撑到床边:“我可以亲你吗?” 她此前都是直接亲不给预告的,现在估计是念着昨晚凤千藤跟她约法三章的事,姑且问了一句,说最后那个“吗”字时,人已经半个上身罩在凤千藤身上。 其实跟直接亲过来也没区别, 他挣了下没能挣开,眯起眼睛:“如果我说不行呢?” “那我就再问一遍。” “……昨晚是谁答应我要听我的了?” “我听了。我这不是提前问你了吗。”她不仅得寸进尺还很理所当然,近看凤千藤的脸,发现他睫毛果真很长,正一颤一颤的,要不是表情冷淡,简直像在紧张一样。 她忍不住拿空着的那只手的指腹轻轻触碰,他有点敏感地往后躲:“徒为……” 这声徒为又轻又带着抖,听得徒为心中一滞,压着他的小臂,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睫。 湿漉漉的唇,依旧不太温柔,但带着试探。不像以前那样大胆。 恐怕是那天晚上的失控让她不由收敛。 “我现在可以亲吗?”亲完又热乎乎地执着地问了一次。 凤千藤只是被亲亲眼睛就忍不住胸口起伏,不知道没了辈分那层束缚,这人一会儿亲着亲着又会干出什么来。 “太快了。”他抿唇:“你不是要按步骤来?” 徒为一顿,想起这话茬好像是自己刚才主动提的。“那刚才的,你答应了?” 他虽然兴趣不大,但勉强点头,挣了下手腕:“这下行了吧?” “嗯。” 上头的人乖乖 应了声,在凤千藤反应过来之前,摸住他的颈侧,出尔反尔,低头吻他。 凤千藤身躯僵住,徒为没理,在唇齿间含着他柔软的舌尖,没一会儿就欺负得人呼吸不畅。他胡乱伸手去抓她的衣服,但拿手指尖揪住就使不出别的力气。 距离昨晚也才过去半天。 他还在异常冷静地思考自己昨晚是不是不该答应,适应力强得飞起的年轻人睡了一觉后完全进入状态,抓住他就摁在床上亲得肆无忌惮。反正身下这个人已经算是自己的了,不是什么哥哥的情人。是属于她的。 只要一想到这点,徒为就亢奋得只想一遍一遍把人亲死。 “徒……徒为……太快了……” 他连在这时说话都带着点上位者不满的意思,徒为佯装听不懂:“嗯,太快了。”模模糊糊道:“再亲完这一次,就按那些步骤来。” 章节目录 第33章 第 33 章 折腾到将近傍晚,徒为离开屋子,穿过传送法阵,再次造访合欢宗的阁楼。 辛夷今天也坐在门前擦拭她的法器,看见徒为也不惊讶:“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昨天说了那么耐人寻味的一番话,还是自己从不知道的凤千藤的过往。徒为把凤千藤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怎么可能不来。 “说吧。”她只想听完了赶紧回去继续跟凤千藤腻歪,找了个位置在她旁边坐下,离得足足有一米之远。 辛夷忍俊不禁:“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快说。” “好,好。”她道:“昨天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说到那些修士太蠢,连怎么接近凤千藤都不知道。我就比较聪明……” 那时,紫霄宗和合欢宗搞了个什么见学交流会,来合欢宗这边修习的正是彼时修真界万众瞩目的凤千藤。 辛夷望着周围诡计多端使了各种办法想要跟人双修却统统落败的同门,心里对他们的愚蠢做法嗤之以鼻。 挑了个恰当的时机,她从阴影里大步走出,打断了男子正上映的深情告白大戏。 “没看见尊者很为难吗?这样也敢说自己是合欢宗弟子?” 她义愤填膺地斥责,望向凤千藤,神色可怜:“尊者,我替他向你赔罪。” 凤千藤那时不过弱冠的年纪,已是一副人人赞叹的美貌,唯独那双看向她的眼睛,疏离淡漠,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无妨。”她声音温柔:“多谢你。” 之后辛夷靠着这一点连契机都算不上的借口,日日往凤千藤那边跑,但什么也不做,只说自己今天修炼不顺利,看见同宗的男人就烦,对自己未来的仙途迷茫找不到方向。 凤千藤那时道:“只要你莫丢弃自己的信念,眼前的阻挠不过浮尘。” 她问:“千藤尊者也有信念吗?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她考虑了下:“我想知道九重天上有什么。” “哇,好棒!尊者可是凤家唯一的玄女血脉,一定可以的。” “那如果不是,便上不去吗?” 那是她第一次被问住,哑口无言,反倒是凤千藤垂眉道歉:“我不是要责难你。抱歉。” 之后她自我感觉和凤千藤关系越来越熟络,已经到了不跟她打招呼就能去她洞府里坐着看她修炼的程度。所以也差不多正是时机了。 她狠下心,将自己打伤,用灵力和剑,这不难,忍忍就好了。只要造成视觉上的冲击。 做完这一切,她奄奄一息倒在凤千藤洞府前,在她发现自己时揪住她的袖角,泪水精准从眼眶滑落。 “我恐怕……时日无多。合欢宗心诀必须与人双修才能治愈体内灵力创伤,我不想因为这个为难您。您把我送去静心房,让我在那儿自生自灭吧。” “你猜凤千藤那时说了什么?”故事戛然而止,辛夷饶有兴趣地卖起关子。 徒为不吃这套,冷冷淡淡:“快说。说完我急着回去。” “好吧好吧。”她道:“我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故意用了这出苦肉计。结果,她果然上钩。我说并不想要贪图她的血脉,她却说她把我朋友看得很重要,最后我半推半就……便如你们所想的那样了。” “你们都是女子。”徒为道。 辛夷好笑:“到了我们这个境界,那玩意儿用幻术就能捏出来。更别说,这里是合欢宗,随便一个柜子里都放了作案工具。” “那你们谁上谁下?” 辛夷理所当然:“她上。” 徒为噗嗤一笑。 大概没见她笑过,也没想到她会笑,辛夷不解:“你笑什么?” 徒为笑了一会就停了,觉得无聊,站起身道:“凤千藤没答应你。” 她一愣,优美的眉毛皱起来:“你不愿相信便罢了,要是没和凤千藤双修,我怎会到如今的境界?” “你怎么到的我不知道。但凤千藤肯定没答应你。”徒为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是一副笃定的口吻:“他不会为别人拉低底线,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凛然。和你这种人双修,只会拉低他的修为水准。” 辛夷被这么说也不恼:“你似乎很了解她呀。” 废话,他是我的。徒为在心里想。 “好吧,就算她当初没答应我,但的确抱着我飞了几百里路去寻丹修。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的计划是正确的吗?” 她面无表情:“所以你以为凤千藤没看出你的用意?” “她当然没看出来!”辛夷道:“要是知道我居心叵测,她还会救我?” “所以我才不喜欢你们这帮修士。”徒为觉得她可笑又可悲,语气沉下来,眼睛压在眼皮底下,带出一股寒意:“仅仅只是个悬赏令就一夜之间全变了嘴脸。他的过去从来没有我,凭什么可以有你们这种人?” 她无视辛夷不服的目光,扭头走了,大概也不会再来。 昨天离开这里时,徒为记得自己还是又酸又醋的心态,想着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参与凤千藤的从前,而自己不行。 今天,她心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才听辛夷说他们的过往,也只觉得心如止水,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凤千藤可是答应跟她交往了。虽然只是试试。这帮人能行? 回到宅邸,他人已经披上外袍出了屋,正坐在外面外面的石阶上,看见徒为眉一挑问她:“怎么快?” 听这语气仿佛不想让她回来一样。 徒为刚才把人亲狠了,他唇色很红,衬得一张昳丽的脸好像更好看了。“我就出去逛了逛。”她是不会跟凤千藤讲实话的,盯着他慢悠悠抱在胸前的手臂看了几秒,很不平衡地问:“你从来没抱过我。” 凤千藤:“?” 他心说这小兔崽子又发什么疯:“什么时候没抱过你了?” “不是那种抱。”徒为给他比划:“就可以把我抱起来的那种。双脚离地的那种。懂吗?” 以现在凤千藤虚弱的状态,让他把自己曾经的青霜剑拿起来可能都够呛,还抱人。 但他却沉默着没答话。 徒为也就十七岁,说是年纪,也正是怀春的年纪。会憧憬那种孔武强大的男子的年纪。 以前的自己倒是抬抬手指就能山崩地裂。 现在。 他不知想到什么,似乎语气如常:“你喜欢那样的?” 徒为点头,那种货色的女修都能,凭什么她没有份。 凤千藤眼睫一低,淡笑说了句“是吗”。此事便再无后话了。 之后,她提议要不出去走走。白莞早上还嘱咐,想要内丹修复得快,不能闷在屋里,最好时常出去吸收天地灵气。 凤千藤随意点点头。 隐匿诀加薄毯遮脸,凤家修士全死了的如今,非常保险,不用怕被堪破。 二人刚到广场,便见茶馆前方的空地上,紫霄宗的修士们支起了一个篝火堆,火堆上架了口大锅。很热闹。 走近了就听见沈心泉在骂人:“杜异!我们这里是要塞!你知不知道要塞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但魔修不是还没来么?就算是修士,也是活物,都要休息的嘛。”杜异蹲在高高的柴堆上捏着酒盏,看来这闹剧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人。 徒为往锅内看了眼,装的全是酒水和便宜丹药,混合在一起,非常黑暗。 “早知这样,还不如别杀凤家的。起码杜异还会收敛点。” “哟,这不是老板吗。你怎么来了?”杜异根本不为所动,看见她,嗖地一跃而下来到面前:“和你的小情人和好了?” 徒为想起和凤千藤越发三章的事,虽然有点憋屈,但自己刚才强硬把人亲了一遍又一遍,这里得妥协。 “我们是朋友。” 杜异哦了声,看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信。 “那要不要坐下来玩玩?闲着也是闲着,最近太无聊啦。”他从旁边端了杯丹药泡过的酒塞到她手里:“你要吗?”这话是问凤千藤的。 见他摇头,遗憾道:“可惜了,老板酒量差,和她喝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也不想喝。” 这边坐下来闲聊,那边修士们也闹腾腾的。这似乎是凤家不在了以后,要塞里第一次这么活力焕发。也许该叫肆无忌惮。 “冷吗?”徒为撑着下巴歪头低声问他,手已经悄摸顺着毯子摸进来抓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凤千藤并没回握,但也任由她牵着。 闹哄哄的篝火,没人发现暗处两人的小动作。 “咦,刚法阵是不是震了下?”嘈杂中,修士忽然停下来看向不远处,另一个人捞过他肩膀说他喝醉了老眼昏花。 下一秒,城墙边的法阵忽然泛起一阵强烈金光,一道漆黑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这边袭来。 “砰——!!” 正面击中大锅和篝火,酒水乱洒、木屑齐飞,火星子如同烟花一样喷发在周遭空气中,所有人被迫停止嬉笑,呆愣望着从纷乱灰尘中现身的人影。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修士。 乌黑的发盘了个揪揪在脑后,黑白的修袍整洁,唇红齿白,黑眸炯炯,站在烟雾里也像能发光一样。 不……不是敌人吗? 看起来好像不是? 但他从哪儿来的? 众修士狐疑地打量,有人大着胆子问:“敢问道友是哪个宗门的?为何现在才通过法阵?” 沈心泉也纳闷,她没听说今天有新的修士要来啊。 “抱歉诸位,我路上耽搁,所以来迟了。”少年虽然一登场就很夸张还砸坏了他们的锅,态度却很礼貌,抱拳作揖道:“我姓孟,名里。孟里,是段家来的修士。” 段家? 哇靠,居然是那个段家! 那肯定很不得了吧。 这修真界的修士都有点那个什么慕强癖,转瞬之间,什么警惕什么不满,全抛之脑后,纷纷凑上前围着他说话。 徒为却在后头心想,自己怎么不知道段家有个叫孟里的修士。虽然不认识全部,但厉害的都听过姓名。 吕闻优会单独派个弱鸡修士过来? 心里这么想,嘴上也问了,问的凤千藤。 可他看着前方,不知为何没有搭理自己。 “凤千藤?怎么……” 没等她说下一个字,利落的脚步声忽然停在二人面前。 抬头,孟里站在那里,目光没看她,在凤千藤身上。 她的手在毯子里被他一把挣开,他起身,孟里打量的视线便从俯视变为仰视。 “……果然。” 他喃喃,竟一个箭步扑上来抱住凤千藤的腰,声音软软地叫:“阿姐,我好想你。” 徒为:“…………” 明明还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这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冲遮了脸的凤千藤喊姐姐,但徒为心底的护食本能却在此刻敏锐地拉响了警报。 她目光冷下来。 章节目录 第34章 第 34 章 “阿姐。”孟里抱着凤千藤叫个不停,周遭修士都很不明所以。 “孟道友,请问这是?” “哦,忘记告诉诸位了。”孟里松开他,转身给众人介绍:“这是我阿姐,我这次来边界地,有一半原因其实是为了来寻她的。”他回头冲凤千藤笑:“对吧,阿姐?” 徒为不知凤千藤从哪多出来个弟弟。这年头流行脸都没看见就碰瓷? 可凤千藤竟然点了下头。 徒为:? 她看向他,一脸“我怎么没听过这事”的表情,对方没理她。 篝火喝酒会被搅黄,修士们也没什么兴致,再说,耽搁人家姐弟重逢的场面属实不太识趣。最后善后的善后,回茶馆的回茶馆,广场的人群散了个干净。沈心泉最后还留下来嘱咐几句孟里记得明早来自己这里登记。 等到彻底没人后,孟里才又开口:“阿姐,我真的只是来看你的。” 这话听着有什么内情,但少年长得讨喜乖巧,神情诚恳,很难让人觉得他在说谎。 凤千藤语气含笑:“是不是都无所谓。” “…可是真的就是嘛。”孟里抿唇,一天的赶路似乎让他疲惫,揉揉眼睛道:“可惜沈队长给我安排的住处不在阿姐那里,好不容易见到你,我还想和你多聊聊的。” “不早了,想说明日再说吧。” “好——” 孟里不情不愿,走前冲凤千藤夸张地摆动手臂告辞,这才不见人影。 礼貌是挺礼貌,乖也是挺乖的。不管谁来看都会对少年心生好感。 可徒为也是早年熟练了装乖卖乖那一套的人,此刻同行冷眼看同行,对这人故作姿态的模样喜欢不起来。 走回宅邸的路上,她瞥一眼凤千藤问:“他谁?” 简单两个字,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那点浓烈的不爽闭着眼都能嗅到。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弟弟。”凤千藤看着前路好笑道。 “但我从没听你提过。”徒为道:“而且那不该也姓凤?” “是姓凤。”他道:“他叫凤里,是凤家人。” 徒为脚下一个踉跄,倏地扭头看他:“真的?” “嗯。” “那他不就是被派来杀你的?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早说,徒为刚才趁着还有杜异这帮手在场,可以直接出手弄死他。 “我不确定他的目的。既然要来,大可光明正大的来。可他既报假名,又借了段家修士的身份。” 凤千藤摸着下巴很没紧张感地还在那儿分析,徒为郁闷他不懂自己的心境。 “我要抱回来。” “?”他挑眉:“什么?” “不管他是从凤家偷跑出来看你的,还是另有目的,我都不管。他刚才抱你了,我要抱回来。” 她往凤千藤面前一站,眼睛沉着,表情也冷,大有他不答应就不放他走的意思。 还没学会怎么跟人好好沟通,就已经学会拦在食物跟前冲人呲牙威胁。幼稚得可以,但除此之外的表达,她还没有学会。 没直接气得甩手走人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成长了。 凤千藤五指垂着,微微弯曲,冲她招了招。 徒为一愣,没动。 他道:“不是要抱吗?” 其实根本没想过他会答应。毕竟之前被她抱一抱亲一亲就气得直骂人,虽然生气的样子也格外漂亮,但主动让她抱是一种破坏力更强的行为。 她一个没忍住,回过神时已经把人狠狠拥进怀里。耳边的声音无奈:“轻点,很痛。” “是你太瘦了。正常人一般不会病弱到这种程度。”都怪凤家,还有把他弄成这样的人。她在心里这么想。 凤千藤闻言却眸子一暗,语气冷淡听不出什么:“我不知道凤里想干什么,反正,你别和他太亲近。” 徒为心说我和他亲近干嘛,我不弄死他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所以他不知道你是男人?” “眼下活着的人里,除了你,多半只有凤家家主知道。” 徒为的点一直很奇怪,比如现在,她莫名就被这一点取悦了。 “哼。” 这才从鼻子里发出了个单音,姑且当她是答应了。 …… 除了凤里的事,徒为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要他不要搞出幺蛾子,她懒得理。 之前摁着凤千藤在床上亲时,他答应了要和她体验凡人的节日,放花灯什么的。 徒为第二天起来就去找王平,他是凡人,这种东西在箱底里翻翻,还真翻出好几个。 “说到七夕,当然少不了这个。”他又摸出好几条长长的纸,看徒为不解,摆出一副很自傲的嘴脸:“尊者别的很行,只有在这一点上,我才是行家……” “少废话。” “好好,您别生气。”他道:“传说只要往上头写上愿望再挂在竹条上,许愿就会实现。现在想想真好,我年轻那会儿……”后面的徒为懒得听,也不是很信。 花灯是纸糊的,再往上染色,有蓝的粉的红的,往里头一点火,在夜晚的底色里倒是一抹绚丽的浓墨重彩。 唯一的缺点,王平这几个花灯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东西,许多地方都脱了色,顶上的动物耳朵也被压弯,得重新拿木条来定型。 “就这破玩意,根本不像。”跟她在话本子里看到的描写大相径庭。 拿回茶馆,徒为试了下用修复诀。这咒诀顶多只能修复短期坏掉的东西,这花灯毫无反应,可见是时代的眼泪产物。 折着木条她观察着花灯内部,倒也不难,聚精会神间门,周遭很快聚了一堆人来围观。 这里的修士基本全是仙家出身,没当过凡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也就杜异懂行,在旁边就给他们当起解说。 很吵。 好不容易换个安静点的地方,这是要塞的其中一间门修炼房,没想到里头早有先客。 “阿姐,怎么样?你觉得我进步了吗?”凤里手中一套剑招结束,满脸是汗地回头问。 凤千藤基本是今早徒为刚走就被他找上的,凤里不提凤家的事,只说要让他看自己这些年的修炼成果。既然如此,他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不提。 “错了好几个地方。”凤千藤倚在门边:“那本剑谱,你到现在还没记住?” “我有在努力记……但是……”凤里道:“但是就是很难。会不会这本剑谱根本就不该我这个阶段学?” 正要说话,看见徒为提溜着几个花灯走进来,也不管她从哪儿来的,抬起手一点:“她倒是练气时就记住了。” “诶?” 凤里丢了剑行到徒为面前,昨晚他只顾着看自己阿姐,眼下第一次拿正眼打量她:“你?练气就记住那本超难剑谱了?真的?你是谁?” 徒为一来看见他就很不爽:“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本来想走,但凤千藤在这,她也不走了,往修炼房门前的石凳一坐,把花灯摆到桌上。 凤里问:“这是什么?” “花灯。” “花灯是什么?” 徒为:“。” 凤家后裔大概头一次被人这么无视,靠近凤千藤揪他的衣角,嘀咕:“阿姐,她是什么人啊?” 徒为手里动作一停,抬头看他。 这儿没人,他脸也就遮了一小半,能看见浅色的眸子淡如止水:“朋友的妹妹。” “……” 凤里哦了声:“我还以为是谁呢。”依旧抓着凤千藤的衣角,笑眼弯弯地看他,根本拿徒为当个空气。 她眼皮一敛。 补花灯的间门隙,凤里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似乎觉得无趣,很快又转身回屋内。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花灯?”凤千藤这才靠近在对面坐下:“看起来不挺旧的么。王平收了你多少钱?” 徒为问:“你怎么擅自跟着他跑?” 抬头,这狼崽子撇着个嘴盯着这边。 “万一他想杀你怎么办?” “那倒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你就当是我的直觉吧。” 徒为不说话了,脸上写满“你不会以为我就会被你敷衍过去吧?”,手里拿咒诀捏木条的力道都大了点,好像那不是木条是凤里的脑袋。 “分我一个,帮你弄。”凤千藤懒得理她这飞来横醋,勾勾手指,徒为乖乖推过来一个猫猫花灯。 “你刚才还说我是朋友的妹妹。”以为她说完了,下一句咄咄的话又接着冒出来。 凤千藤啼笑皆非:“但这不是提前说好的?” 虽然是。 但那个叫凤里的,给她的感觉不舒服。 凤家修士全死了,凤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人就这么巧在这个档口冒出来,怎么可能没问题。 “他修为不过练气一重。”二人安静折着木条固定动物的耳朵,凤千藤看她面色不虞地抬眼看过来,道:“就算我修为尽废,你也能想想办法的吧?” 大概是这话透着无言的信任,以及鼓舞,她面色一热,没能察觉这话里头藏着点淡淡的自嘲意味。 凤里还在里头跟个猪头一样笨拙地耍剑,她站起来,越过横在中间门的石桌,抓住凤千藤的衣襟,把人扯过来亲了一口。 不像之前在床上时那么执着缠绵,蜻蜓点水一样,凤千藤柔软温热的唇很快被她松开。 “我现在心情好了一半了。”她坐回去,拍拍自己修好的花灯:“晚上和我去放花灯,另一半也就好了。” “……你还是小孩子?”凤千藤被她刚才那一下亲愣了,见这人明明心情好得不行还讨价还价,多少有点无语。 凤里出来中场休息时,就见他阿姐已经修好了那顶破烂的花灯,常年拿剑的人的手修长白皙,纤瘦有力,冷白的皮肉下显出淡淡的青色脉络,就算此刻不拿剑,摆弄着那盏花灯的样子,也十分相称好看。 下一秒,他的视线前方,那只手忽然被人抓住。 手指弯曲,捏着凤千藤的手揉搓了几下,动作间门透着说不出的暧昧和占有感。 他抬头就看见那个所谓的“朋友的妹妹”从眼皮下边望着这边,面无表情,眸含寒光。 章节目录 第35章 第 35 章 凤里一笑,大大方方问:“怎么了?” 徒为撇开视线,顺便放开了手:“没什么。” 凤里确实看得出是凤家的人。 七年前,徒为初见凤千藤的那天,她哥蹲在地上吊儿郎当地抱怨钓竿不上鱼,他却跪坐在一旁,脊背挺直,身姿如玉,优雅得徒为忍不住盯着看。 那时她就想,凤家的家风确实比她家严谨。 凤里也给人这种感觉。 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周到懂礼,笑容管理一流,讲话也好听,才来一天就和紫霄宗修士打成一片。沈心泉虽然不喜欢别人日日往他们的据点跑,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差脾气队长也拿这少年没辙。 不难想象,他幼时是个乖小孩。 凤千藤以前日日和这种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徒为不禁想,自己孩童时期的形象好像也有点被比下去的意思。 “老板。”路过茶馆门前,杜异从里溜出来,差点一头撞上走在前面的凤里。 “哦!抱歉抱歉。” 凤里笑说没事。 “怎么了?”徒为问。 “沈队长正发火呢,我出来躲躲。”他指指里头:“好像是要塞更前线的一个小据点?从昨天开始就没按时用玉简联络。她正处理得心烦吧。” 徒为哦了声:“我看你最近天天待在茶馆里。” “当然,老板现在是我的主人,你有吩咐,我随时待命。”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别说这么冷淡的话嘛。你不都命令过我好几次了。”他狗狗眼弯起来。 可惜杜异现在在徒为心里的形象基本和变态挂了等号,笑得再好看也没用。她摆摆手示意他别挡路就要走,凤里赶紧冲人低头告辞。 杜异是妖兽与魔修的混血,只有走在街上人人喊打的待遇,被个身份不简单的修士行此大礼,也愣了下。 “你真是段家的修士?”他吹了个口哨:“真不像那么回事。” 凤里道:“我爹常教我,越是身负强大之力,越要有一颗宽容之心。”问凤千藤:“对吧,阿姐?” 凤千藤:“是。” 他面不改色的,徒为拿余光瞥了眼身旁。凤里口中的爹,不就是凤家家主,现在对凤千藤喊打喊杀的人? “是个屁是。”她忍不住低道。 西边是不缺水源的地形,就算在要塞内也有好几条小型溪流。放花灯有不少选择。 到了晚间,徒为管沈心泉问了一处最偏僻风景最好的地方,拎着两盏花灯就过去了。 除了这花灯旧了点,今天压根不是什么节日外,倒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没好巧不巧,半途杀出个电灯泡的话。 凤里从白天到现在都没打算放开凤千藤的衣角,他们到那儿他跟到那儿。 徒为道:“你一直跟着我们干嘛?” 凤里道:“我好不容易见到阿姐,当然想和阿姐在一起呀。” “不准说在一起这种词。” 到了地方,四周无人,唯独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流在眼前流淌开来,映着天上残月,倒是这紧张边界地为数不多的一点悠然风景。 “我听王平说……”她把从王平那里听到的凡人习俗说了:“来都来了,要做就做全套呗。”把细长纸条和炭笔递给他:“不过据说被人看了就不灵了。” “你还信这个?”凤千藤蹲下身,手肘撑着下巴稀奇地问。 “你不信吗?” “不信。” 猜到了。凤千藤一看就是典型的“比起许愿我要自己去做”类型的人。不过他还是接了纸笔,又笑问:“你打算许什么愿?” 徒为:“告诉你不就不灵了吗。” 她明明看上去不像是会信这些东西的人。毕竟修仙者应该比谁都清楚,许愿不过是凡人的妄想。 两个人在这边写东西,凤里不知何时跑到了对岸去,那里没有灯光照着,黑漆漆一片,忽然就听他惊叫一声,传来扑通的水声。徒为觉得无语,要是这人出了什么事,今天的花灯还放不放了,把自己的笺纸往面前的花灯上一搁,跟凤千藤说“我去看看”,抬脚就走了。 周遭一时寂静,只有两盏花灯在面前亮着。 凤千藤拉下脸上的毯子,低头,他的笺纸上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写。 刚才只是在陪徒为做做样子。她那么想体验这事,他也答应了,要是不写,有点泼她冷水。 但凤千藤不信这些,把目标寄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是件蠢事。那种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捏着的感觉,他此生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五指一抓,笺纸被他无情捏碎成一团,随意塞进花灯里,只等徒为回来。 刚才她写的那张还挂在另一盏花灯顶上,正面朝下盖着的,从凤千藤这个角度,基本只能看见上面写了字。 他其实很少真正在意别人的事。 很少。 只要不妨碍自己,凤千藤大多时候的态度是纵容。所以有人觉得他温柔,其实不过是另一种漠然罢了。 但,此时此刻,有那么点在意。大概是徒为刚才写字的样子太过专注,比她平时练剑时都要上心很多。 手指尖顿了顿,缓慢地一伸,笺纸到了他手里,他垂下眼皮翻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昳丽的唇因为诧异一滞,他眼底情绪不明,自言自语道:“可惜已经不灵了。” 徒为找到对岸的灌木丛,看见凤里趴在溪边无助地望着水面,一动不动跟尊石狮子似的,根本没出事,她不耐烦:“要玩水滚去那边,别打扰我。” 凤千藤人不在这儿,她也不装了。 凤里不答,定定看着小溪。 “听不懂人话?” “不……” “不?” “不见了……”他猛地抬起头,竟然眼眶湿润,有泪花在他水汪汪的眼睛里打转:“我的匕首掉进水里了。” “那你去捡啊。” “我也想,可我不能。”凤里畏畏缩缩的:“我其实……怕水。我小时候掉进池塘差点淹死,从那以后就不行……” 他一个修士,是个怕水的旱鸭子,说出去都丢人,拽住徒为的衣袍:“呜呜,你别告诉别人。这可是我一生的把柄。” 徒为无动于衷要走,被大力扯回去:“你就帮帮我嘛,帮我捡回来!我保证之后马上回去,不打扰你和阿姐。” “行。” 这条溪不深,站进去也就没过膝盖,她挽起袖子捞了会儿,在水底的泥沙中摸到一把金属质感的小巧匕首。 凤里在后边絮絮叨叨:“这是我阿爹送我的生辰礼,唯一一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找到。” “重要你还能弄丢?” “没办法,因为我只能想到把这个丢下去。” 旁边的声音就在此时变了调,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冰冷刺骨,比溪水还要冷一点。 力气很大,徒为一时不能动弹,这绝不是练气一重的修士的力量。 侧眸,凤里眸光闪闪地看她:“你和凤千藤到底是什么关系?” 徒为不怎么惊讶他的豹变:“他是我的。这么说理解了?” “不行。”他压着她的手:“凤千藤是凤家的。” “凤家悬赏令都发了,还算什么凤家人?你脑子不清醒?” “那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触及的!”凤里眼神忽然放出凶光:“现在在凤家的那个比不上凤千藤百分之一,不过又是一个平庸的冒牌货而已。能赢过凤千藤的从来只有我。凤家真正的后裔的,我!” 他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但不妨碍徒为捕捉到这话里的恶意。 她抬起手。 凤里因为自己的钳制被她轻易突破而错愕,脸上就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被打翻进溪中,寒冷的水瞬间充斥口鼻,徒为又把他拽出来,这一拳便不再是出于本能,是蕴着灵力的,直接把他打得痛叫一声,鼻梁断了直冒血。 徒为毫无怜悯,又是一拳要接着下去,对岸忽然传来人声:“徒为,住手。” 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她举起的拳头停滞在半空。抬头,凤千藤静静站在那里,眼前的惨状全都映在他浅色的瞳仁里。 被她打得面目全非的凤里。还有她满带戾气的表情,单方面的欺凌。 “阿……呜呜……阿姐……” 凤里从喉咙里挤出不成调子的哭音,徒为本能地松手,他踉跄着淌过溪水扑到对面岸上,被凤千藤一拽手臂,拖上了岸。 “阿姐……” 抱住人,哭得期期艾艾,脸上全是血,无不彰显方才受到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徒为平时在凤千藤面前话不少,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一个字都冒不出来。只能看着凤里抱着人的腿哭诉,而凤千藤弯腰顺了顺他的背脊。 她之前窝在他脖颈间哭,他也像这样拍过她的背。 所以,凤千藤对弟弟也是这样吗? 还是说,对谁都是这样? 明明应该开口说点什么,她却只能木然站着,在脑子里思考着这些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好一会,凤里的哭声小了,凤千藤抬头,眸子淡淡扫过她:“徒为……” “我不会道歉!你想都别想。”她立马变得像只遇敌的野兽,朝着他也竖起了浑身的毛。 “过来。” “……” 僵着身躯一动不动,凤千藤语气加重,神色也变冷:“我让你过来。” 平时温柔的凤千藤不过是其中一面,这样如同上位者的、好似又变成了她嫂嫂的凤千藤,才是凤千藤。 她最终慢吞吞走了过去,但心中忿然,认定他肯定已经偏心地倒向凤里。 凤千藤道:“这是你搞出来的伤,你自己给他治好。” “凭什么?”她扬起眉梢:“是他先——” “段徒为。” 徒为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凤千藤叫自己的全名了,还是用这种毫不留情的语气。 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好半天才忍住想扭头就走的冲动,不情不愿抬起手对凤里用了治愈诀。他脸上的伤和扭曲的鼻梁渐渐修复完好,但一张脸仍旧被溪水搞得乱七八糟。 凤千藤揭下薄毯擦了他的脸:“吓到你了?” 凤里抽泣着摇头:“是……是我的错。” “那你先回去吧,我来替你教训她。行吗?” 他点点头,转身时斜了徒为一眼。 等人一走,徒为也想走,一点没兴趣留下来听心都偏到天涯海角去了的凤千藤教训自己。 “等等。”她脚步没停,凤千藤在后面喊她:“徒为。” “怎么?不喊我段徒为了?”她转身道。 凤千藤:“你先过来再说。” 徒为站了好一会,勉为其难靠近。就是一张脸还沉着,像极了跟人赌气的孩子,而且打定主意对方低头之前自己绝不会先服软。 “说吧,怎么回事。” 哪知他一开口就质问自己怎么回事。怎么说?她再怎么说,凤千藤也不会信,肯定觉得是她先欺负人。要不然他刚才会是那种冷淡态度? 难怪昨晚要拦着她不让她直接去解决了凤里,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想到在凤千藤心里,自己也不是多么特别的存在,哪怕是“喜欢的乖孩子”这个排名,自己估计也就排个第二,徒为抬手打开凤千藤伸过来的手,那力道不小,他手背上赫然留下一道红印。 “你是男人,多半跟那个什么凤捣仪没有血脉的联系吧。你和凤里也不是亲生的兄弟。”她语中带刺:“如果凤里是女人,他求一求,你是不是也会跟他交往?反正也没看出你有多在乎我。” “……” 对面没有回答,只有晚风刮过带来的沉默。 徒为皱着个眉盯着地面,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不愿意看他。 “…小孩子。” 良久,她竟然听见凤千藤咂了下舌,走到她跟前,声音温和但带着点命令:“脑袋,抬起来。” “我不,我凭什么要——” 话音戛然而止,她不禁瞪圆双眼,是因为凤千藤拽住她肩头的衣料,主动凑了过来。 微微发烫的,柔软的唇。比以往亲的任何时候都要软一些。 他有些不熟练地把自己的舌尖递到她口中,明明比她大了八岁,刚才还是那种口吻,在这种事情上却显得又纯情又不太熟练。 徒为脖子红透,下一秒,反应过来,伸手掌住他的后脑勺,夺过主导权,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唔……嗯……” 徒为衣服因为刚才的水花飞溅湿了一半,贴在凤千藤身上冷得他四肢微微发麻。狼崽子发了疯一样报复似地掠夺,他的那点微弱的主动几乎转瞬就被淹没。 凤千藤微微眯眼,眸中止不住漫上来一股子潮意,徒为在唇齿间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刚才……没有……” 没有什么? 似乎是对于什么的回答,可徒为想再问时他却不愿再说,被亲得险些要窒息才被放过。 亲完徒为不走了,也不赌气了,搂着人把下巴放他肩上,感受着旁边微微急促的呼吸:“所以你到底喜欢我吗?” “嗯……不讨厌。”刚才明明被亲得只会嗯嗯地哼唧,现在一旦缓过来,又是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 徒为追问:“那凤里呢?你也不讨厌他?” “他刚才说什么刺激你了是吧。说了我什么?”他望着夜空,单手有一搭没搭地抓着她后背的衣服,一语说中。 徒为一愣:“你不是……”不是不相信我吗?刚才还向着他。 “我不这么说,怎么稳住他?”他扯起嘴角,眼尾在刚才被亲得红红的,透着点慵懒的意味:“他说什么了,让小宝这么生气?” “别这么叫我。”徒为不高兴,后知后觉自己真的误会了,想起刚才还对着凤千藤说了那种话:“……对不起。”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样。 “知道错了就行。我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脾气。” “嗯。”她说:“你只喜欢我,所以对我脾气好。” 这多少又有点顺杆爬的意思,凤千藤挑眉,心说我可没说到那份上:“你的花灯还在那边,先过去放了再说吧,免得一会儿风给吹沉底了。” 途中,段徒为把凤里说的话复述了遍。她早知道这人对凤千藤没安好心。那口吻听着偏执,可又并不像爱慕那一类的东西。让人不舒服。 凤千藤倒是面色不改,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他也不是凤捣仪的儿子,是分家的孩子。从小养在本家而已。血脉不差,灵根尚可,我从前就疑惑他为何修炼如此举步维艰,现在看来,那是做样子给我看的。” “为了什么?” 凤千藤一笑:“我怎么知道?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他说现在在凤家的那个是冒牌货,又是什么意思?” 花灯好险还没翻,徒为蹲下身把自己的笺纸折起来塞进去。 凤千藤道:“…我不想让你掺和到凤家的事里来。知道得越少越好。”但显然这崽子不可能乖乖听话,平生难得觉得什么东西棘手又麻烦,偏偏没法杀了眼不见为净。 他开始有点摸不透再这样下去,徒为在自己心里会渐渐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反正,凤捣仪真正的女儿,真正的玄女血脉,大概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凤千藤拍了拍衣摆,看着花灯一路顺着溪流往下飘去。 那承载着希望的小船燃着点点星火,倒映在他眼中,没能掀起一丝波澜,什么也没留下。 “走吧。” “嗯。”徒为站起身:“你就不好奇我写了什么愿望?” “不是说了就不灵了?” “那倒也是。”她道:“为了让它绝对能灵验,我就先不告诉你了。” 那张笺纸上没写什么伟大的理想和目标,修炼靠的是人为,徒为有能力做到的事,不用靠这玩意儿。 换句话说,她尝试在做,但仍然有点没底的事,只能靠在笺纸上许愿,也许哪里来的神秘力量就能给她点加成。 “希望凤千藤能变得开心起来。永远开心” 章节目录 第36章 第 36 章 昨晚出了那种事,徒为本以为已经足够被称之为撕破脸皮。凤里也不用再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这次估计就不是被她打断鼻梁这么简单的事。 可翌日,他却照常出现在茶馆,没事人的样子,看见她进来还抱拳鞠躬:“昨晚害你挨了我阿姐的骂,阿姐打你了吗?抱歉,都是我的错。” 他抬头打量徒为。 心里有点惊讶她既没缺胳膊少腿,脸上也没伤,不过也许是治愈诀恢复得快吧。 “他可没打我。”徒为道。 其实更想说,不仅没教训我还主动伸舌头过来讨好我呢,可凤千藤的意思是暂且按兵不动,只好把这话咽回去。 “是吗。”而对方显然觉得她在可怜地挽尊。 今日的紫霄宗众人有些躁动,她刚来不知道出什么事,就听里间传来人摔剑骂人的声音,沈心泉大步冲出来,旁边的修士立马问:“队长,还是没联系上?” “定期联络每天一次,以往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沈心泉肃着脸:“这都两天了!一天我还能当他们是玩忽职守,现在,八成是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 “你蠢啊当然是魔修啊!那可是离幽河地底更近的据点,被魔修突袭不是很正常的事?” “反正,不能等了。那处据点占据高地,是观测魔修动向的关键地,丢了那个地方,我们就相当于失了一只眼睛。” 看见徒为,沈心泉疾步过来:“妹妹,你来得正好。” 负责把守前方据点的是紫霄宗的弟子,他们联络不上,沈心泉必须去处理。那地方与要塞有百里之距,说远倒也不远,但凭他们的修士,也不是一睁眼一闭眼就能到的地方。 茶馆少说要空出来两三天。 如今失了凤千藤和段修远两个人,紫霄宗在边界地内的影响力早就失了大半,保不齐他们走后,别的宗门弟子会不会干什么。要是徒为能在他们离开的期间留守茶馆,出了什么事也就能第一时间给她报告。 “所以我想拜托你……” 徒为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忘了我的目的?既然那边有可能已经被魔修占领,那我更要去。 “这……” 她本能地不想让段师兄的妹妹这样冒险,师兄已经死了,如果他妹妹再出什么事,她得愧疚一辈子。 “你就让老板去呗。”杜异不知从哪窜出来:“我可以派我的几个小弟帮你看茶馆,如今不送酒了,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保证完成任务。” 沈心泉犹豫,知道阻止不了徒为,只能应下。 出发时间急急忙忙地定在了一个时辰后,这帮修士也不知多久没正儿八经远征,法器搁在架子上都落了灰。趁他们忙碌着,徒为回到宅邸找凤千藤报告。 “魔修是不是有可能知道我哥的所在地?” 他问:“你要去找他?他也许已经死了。” “死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搬回来。留给魔修,谁知道他们会干什么。” “那如果没死呢?”凤千藤侃道:“也许正和他的小情人蜜里调油呢。” “你是说那个魔神的女儿?”徒为道:“是她害得你灵府破碎,成了现在这样吗?” 本以为她在问段修远的事,谁知话头一转,重点落到这上面。 凤千藤:“……我不知道。当时状况混乱,基本没看清那人是谁。” “那我就去找魔修问出来。如果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是她下的手,那我就杀了她。” 徒为语气平静,说得毫不犹豫,伸手抓住他的手,力道很紧,这种自然的触碰简直就像是情人之间才有的。事实上,凤千藤也的确在之前答应了人家。 没挣开,只是手指尖微颤,他眼皮一垂,不禁避开她的视线。 对于凤千藤要同行的事,沈心泉竟没说什么。 本以为必然会被叨叨几句“没有战力的人只会拖后腿”。 凤千藤点头算是道谢,她结巴半天才说了个不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明明徒为都说了,凤千藤不会在这里…… “正、正好,孟道友也要来,你们姐弟二人可以在一起。”她没话找话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凤里。 据说是这人执意要跟来,虽然这是紫霄宗的事,但如果能多一个段家的战力,那也不坏。 “阿姐。”凤里凑过来抱住凤千藤的手:“一会儿我会保护你的。” 徒为:“要你保护?” 昨晚见识过他对凤千藤流露出的恶意,那个,多半才是这人的真心,徒为醋归醋,戒备也是真的戒备,揽过他的腰身把人往自己怀里拉近,顺便让凤里滚远点。 凤千藤盯着她看,知道这人不发泄发泄,那股子醋味儿不会消,索性随她去了。 二人的氛围和动作有些说不出的暧昧,可能他们自己估计并没察觉,凤里被赶走,明亮的眼睛望着那边,好像若有所思。 半天时间,众修士抵达了前方据点。 虽然比不上要塞,但此地绝不是什么临时搭建的那种小据点,周围地形易守难攻,又有法阵护城,遥遥望去,一眼能看见远处的幽河地底入口,同样的,也能看见他们的本部要塞。 虽然眼下,这些结界被统统破坏了个干净。但沈心泉出动全体修士也要夺回此地的原因,她是明白了。 踏进去的一瞬间便嗅到了浓浓的,让人不适的魔气。 紫霄宗众人隐匿了身形踪迹,前后分好站队,这才敢进入。城中断壁残垣,地上坑坑洼洼,房屋被破坏得只剩个地基,四处散落着瓦砾碎石,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只剩暴风席卷后留下的死寂。 是尸体和血的味道。 “队长,那边。” 这据点的地形特殊,很适合从地下进攻和防守。往里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处通向地下的隐藏门大敞开着。 里头是各种复杂诡谲的传送法阵,原本通往地下的入口也是有藏匿结界守护的。 如今都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在城中却没看见一具尸体,那…… 随着一步一步深入地下台阶,沈心泉心中的猜想也被坐实。后面的修士看见眼前这一幕,纷纷倒吸凉气。 哪怕早已见惯了边界地的杀戮,习惯了生与死,这满地的修士尸体也让人不禁错愕。 全灭吗? 一个也没活下来? 那魔修呢?“队长……” 这些传送法阵是紫霄宗自己搞出来的,他们深知地下看着是□□,实则错综复杂,堪称是一个大型迷宫幻境。他们就这么冒冒失失冲进去,最后很有可能自己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攻进来的魔修不见踪影的原因也是如此,他们多半被困在这些法阵之后的迷宫内了。 “我们人太多了,抱团会更容易走散。”沈心泉道:“有哪些是比较熟这些传送法阵的?最好五人一组,遇到魔修或是还活着的人,立马报地点玉简联络。魔修能活捉就活捉,活捉不了杀了也行。可别死在那种怪物手里。段师兄和凤师姐已经不在了,眼下我们只能靠自己,都机灵点。” 众修士应声,踏上不同的传送法阵,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沈心泉回头对剩下的五个人说:“我们也走吧。直接去最里边看看。” 徒为问:“最深处有什么?” 她道:“不……我也只是感觉。魔修既然想占据此地,那这些传送法阵对他们来说也是得以武器。制造法阵的法器放在最深处,他们说不定会循着味儿找过去。” 比上头还要宽敞的地下,似乎是修士们真正活动的地方,有许多起居室和修炼房,四处布满传送法阵,踩进去就会被动触发,所以沈心泉才会说人多更容易走散。 “这个房间,好像没什么异常……”沈心泉指尖冒火,来回照亮脚底,谨慎地前进:“杜异,你眼睛比我们好,看看……杜异!” 她愠怒叫道,杜异肩膀一抖,噘着嘴晃了晃手里的一颗上品武器晶石:“这儿的修士不都死完了,与其让这些东西烂在这里,不如给我发挥发挥价值……” “你在要塞里当偷儿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什么场合?!” “是是,我放回去……”他遗憾地擦擦晶石上的灰,把它放回原位,凤里忽然疑惑道:“道友,你脚边那个柜子里似乎也装了什么,一闪一闪的。” 杜异道:“真的?” 弯腰去够那个柜子,他有一半妖兽血脉,夜视能力非同寻常,还真看见缝隙里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这要能拿去卖了,又能捞到不少。 不顾远处沈心泉暴跳如雷的声音,他眯眼伸手摸进柜中,拽出来一条镶嵌着蓝色宝石的法器,这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没等他发表一番感想,那柜子底下忽然又传来一道细微的喀嚓声。 沈心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之前帮忙修建这里的传送法阵时,还和她段师兄说过自己可能都记不住这些法阵通向哪里,她竟然忘了有好几个隐藏机关确实分布在这种很阴人的地方。 来不及错愕,她张口喊: “快——” 后面的字戛然而止,杜异还以为自己耳朵失灵,但很快他就发现周围不知何时竖起了几道漆黑的“墙”。这是传送法阵被触动的表现。 刚才在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人,此刻恐怕都被送到了截然不同的空间里。 譬如徒为,她睁眼再闭眼的功夫,已经莫名其妙地身处一处敞亮的回廊,沈心泉也在她旁边,跳起来就骂:“杜异那个搅屎棍!我就他娘的不该答应把他带来!!” 周遭没有旁人。 “他们人呢?”徒为拽住她问。 “多半跟我们一样,被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面色一沉:“你能感觉到方位吗?去找他们。现在马上!” 环绕身周的“黑墙”消失时,凤千藤听见了沉重的鼻息。 一只巨大的,形如虎妖的妖兽立在那里,几乎挡住了整个房间的屋檐,唾液顺着尖牙往下流,染湿了成色上好的地毯,凤里踩过那片水渍,优雅地转了个身面对他:“阿姐,这下就没有旁人来打搅咱们了。” 他似乎对于现在的状况并不惊讶,那只虎妖也如同能听懂人言般静静伫立在他身后。 凤千藤道:“屠了这据点的,是你?” 大概是他太过冷静了些,凤里觉得无趣。他以为这一通下来,肯定能看见阿姐更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 “我若是到了这个地步还猜不到凤家与魔神联了手,那就该换我来管你叫阿姐了吧。” 凤里神情闪过一瞬间的烦躁,很快又被笑容取代。 “阿姐真是一点也没变……你知道吗?我其实起初是不信的。他们说你在边界地遭袭、身负重伤,成了废人。阿爹还突然说,你根本没有阿娘的先祖血脉,要杀了你以正凤家之名。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那可是凤千藤。 改写命运、扭转预言,注定要成为修真界第一个登上九重天之人的。他的阿姐。 “但你昨晚……连治愈诀都要那个女人替你放,连区区一个传送法阵都能让你这样中招。”他声音缓慢地低下来:“我又不得不开始相信了……你真的成了个废人。” “所以呢?”凤千藤当然不觉得他大费周章把自己拉过来是为了叙旧:“倒也不用这么难以置信吧,毕竟我的确是个废人。” “不行!” 凤里突然大吼:“你是凤家的凤千藤,我的阿姐,你不能是废人!” 几乎是剑出鞘的下一秒,凤千藤的手抬了起来,可再如何警觉,区区一具病弱的躯体,能阻挡得了什么? 刀刃刺穿他的手掌、斩断他的筋骨,在他血肉中摩擦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鲜血大豆大豆滴落在他冷淡的眼角眉梢,上方,是凤里攥着匕首咬牙切齿。 “凭什么?”一旦划破一道口子,情绪就像刹不住车一样往外倾泻:“凭什么你从小到大处处压我一头,夺走了阿爹所有的关注和宠爱,现在却一声不吭就成了废物?” “凭什么?” “我还没有打败你、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赢过你,你就这样成了废物?凭什么!” “你以为你这样我的恨就会消退吗?你以为这样,那些被夺走的东西就会再次回到我手里吗?” “再也不会了!” 他浑身颤抖,狰狞着嘴角猛地抽出匕首。 凤千藤闷哼,剧痛在他这里的表现,仅仅只让他皱了皱眉头。 他真的很能忍,也许该叫自尊太强,再痛、再悲伤、再颓然,性格注定了他只会把这些情绪锁死在心底,旁人绝无法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 所以凤里从小到大就讨厌她。讨厌她到只想杀了她。 总有一天,他要让凤千藤露出败给自己的痛苦神色。 砰的一声。 另一把剑被扔到了他面前。 是入门级别的轻便长剑。无论男女老幼,都能拿得起来、舞得动的那种剑。 凤里平静地让开一步介绍:“阿姐,外面时常会传你的传奇事迹。说你五岁就削掉一只大妖的脑袋。那是真的,毕竟是我亲眼看见的。” “那这孩子,你还记得吗?你杀了它的母亲,它长大后来找你报仇了。就像我一样。” 抬了抬下颌,示意他拿起那把剑。 “阿姐,你不是废人。你一定不是,你只是在装,对不对?” “求你,把剑拿起来。你的手,不是为了被那个女人捏在手里把玩的东西,不是为了去陪她放什么花灯用的东西。她那样只是在作践你、侮辱你,把你当宠物一样对待!” “你可是凤千藤……是那个凤千藤啊!” 他哭道:“阿姐,求你了,把剑……拿起来。” 章节目录 第37章 第 37 章 那柄剑静静摆在凤千藤面前。被他沾染血的手一握,廉价金属质感的剑柄立刻变得污秽不堪。 这把谁都能用的剑都好像在说,你这种废人,不配紧握我。 掌心的痛是连着心腔与四肢的,他面无表情,但五指颤抖,痛得险些要松手,这具身体似乎已经忘记该如何拿剑了。 虎妖缓慢地迈步,一步两步,木质地板嘎吱嘎吱地震动,阴影笼罩,金色的瞳孔从上俯视着他。 彼时,他一剑斩去母虎妖的头颅,它只能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祈求他手下留情。而今,它成长到足够手刃那高不可攀的仙者时,他却已经跌落神坛、在自己身下渺小得好像一只蝼蚁。 站起来。 虎妖粗重地低吼。 血啪嗒啪嗒地从指尖砸落,他晃了晃身躯,好像感觉不到痛,剑尖缓缓直向虎妖。 这个动作,便是敌意,是开战的意思。 虎妖好像又一瞬间门看见当年那个它只能仰望的年幼却高大的人影,白的袍子连一点血都不会沾上,手起刀落,便终结一切。 再眨眼,眼前的人分明比自己渺小,手臂在颤抖,骨节用力到发白才握住了那把剑。 “还等什么,快上啊。” 凤里在身后道。 虎妖应声朝凤千藤扑去,它修为也就结丹,虎皮尚未形成灵力护盾,就算被那把剑刺破皮肉,它也发誓要忍痛咬断眼前这人的脖子。 报着这样的决意,虎妖向剑撞去。 可意料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它听见长剑砸落在地,清脆的响声,在地上打着旋飞到远处,而凤千藤轻易被它压倒在地,那刀刃连它的一根白毛也没能削去。 虎妖有些震惊,低头便看见凤千藤呆呆望着自己染血的手掌,脸色苍白,神情错愕。 他看起来也十分动摇,这是个好机会。 虎妖的巨掌自上拍下去,只要命中,它有自信能将身下人的整张脸粉碎。 “——不!” 凶恶的真气从背后袭击它,虎妖惨叫,脊梁骨在这瞬间门断裂,凤里一脚踹在它身上将它推开。那巨虎如同一团面糊,倒在旁边期期艾艾地叫唤,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凤千藤,站起来!” 可凤里没有理会它,手中捏着未散去的罡风,咬着牙关紧盯着凤千藤:“一只结丹畜生都能将你摁倒在身下?你还是凤千藤吗?” 他想要凤千藤站起来,拿起那把剑,杀了虎妖。这样才是他的阿姐。这样他咬牙忍过的那些岁月才有意义。这样杀他时才会有报复的快感。 剑已经被打飞了老远,他冲回去拾起它,再次扔到凤千藤身边。 “起来!给我起来!” 可地上那人再也没有动弹。他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襟,胡乱地强行要把他扯起来,就算站不起来,也得跪着把剑拿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回应他的,是凤千藤忽然爆发出的笑声。 那声音肆意高扬,笑着,颤抖着,像用最后的力气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东西,在过分宽阔的屋内幽幽回荡着,让凤里不禁怔愣。 “阿、阿姐……”“凤里,你真的以为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他翘着嘴角,平静开口:“凤捣仪唯一的女儿在那场战争中死了。但她本就是要死的命运,也就是死得早和死得晚的区别。我不过是来代替她的棋子。只要魔神和世人不知玄女先祖血脉已绝,凤家就可以稳固如今的地位。” “我不知道凤捣仪为什么选了我来做这个冒牌货。毕竟,我没有优越的灵根、没有醇厚的血脉,甚至……连女人都不是。我只是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凡人。” “那,你憧憬的凤千藤,到底在哪里呢?” 他嘲弄地笑道:“在你梦里吗?” 凤里手掌一颤,匕首哐当砸落在地,也许是这些话里的信息太刺激他的大脑,不住摇头:“不,你瞎说什么?你以为我会信吗?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哈哈哈!凤里,我就是个凡人,被你们这帮人卷进来的凡人。你却还妄想我这种人可以登上九重天吗?” 明明在讥诮地讽刺人,凤千藤的眼眶却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哑,无声的泪水从他眼尾淌下来,在削痩精致的下巴尖一顿,滴下来弄脏了雪白的领子。 那团水渍就很像是他。 融进去了也是异类。装得再像“凤千藤”,也不过狗尾续貂、鱼目混珠。 烂的怎么也变不成好的。 他面无表情垂着泪,看凤里不愿相信现实一样气急败坏地大叫。 “那我的恨呢?我要怎么办?我要杀了谁才可以解气?我才可以扬眉吐气?!” 他深深呼吸,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弯腰一把拾起匕首,揪起凤千藤的衣襟,抬起的手猛刺到一半又停在半空。 他双目死瞪着他,忽然笑道:“阿姐……不,阿兄?既然你都是这样的废物了,那你的那些东西,总算该归我了吧?” “那把青霜剑,无人不嫉妒的头衔……不,这些怎么够?你自小从我这里抢走了那么多东西,也该体验一把被抢夺的滋味。” 他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陡然松开了他的衣襟。 长时间门的失血加上地下魔气浓厚,凤千藤的身躯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懒得去看凤里,痛楚在体内蔓延,他攥紧手指,从胸腔里干涩地哈哈了几声,可惜那听起来比哭还让人难过。 “妹妹,这边!” 沈心泉找到端倪,抬手破开隐藏的房门,徒为第一个冲了进去。 室内死寂,浓烈的血腥味让她面色微沉。几乎没有点灯的屋内,只能依靠门外照射进来的昏暗光线才能看清周遭。 他静静躺在那滩血泊中,身上、脸上、手上全是伤,足以证明她来晚了,来得太晚了。 飞奔过去的时候很快,跪下来想碰他的时候却停住,不知该碰哪里,感觉一碰好像就会破碎,就会消失。 现在的凤千藤,给她这样绝望的感觉。 她施展治愈诀的功夫,沈心泉已经用神识探查了室内,除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虎妖,和掉在地上的一把剑外,没有别的东西。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凤千藤身上的伤多是刃器所致。 伤他的人逃了。 “会是魔修吗?”沈心泉道:“还是……”她一边说一边走近,目光在触及凤千藤毫无保留的面孔时浑身一震。 徒为现在顾不上这些,连开口警告她不要乱说话的余裕都没有。 她总觉得自己再不快点,凤千藤会死。 他的求生欲望突然变得极低、极低,所以她的治愈诀才迟迟不起作用,那伤口合拢的速度慢得好像他本就是一具尸体。 “徒为,这……她……凤……” “这件事之后再说。”徒为道:“先治好他。” 沈心泉从总算从呆愣中回神,赶紧点头:“好,也对。先把凤师姐的伤治好。此地不宜久留,不知哪里还藏着魔修,我们先出去吧。” 背着凤千藤离开的时候,他在途中好像醒了,徒为能听见他的鼻息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她问:“感觉好些了吗?出什么事了?” 可没人回应,不管她再问第二遍第三遍,凤千藤都没有开口。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就觉得背上的人体温很冷很冷。 沈心泉把找魔修的事拜托给了剩下的修士,二人出了地下,在周围找到一间门还没被破坏得太过分的静心房。 静心房内通常有调和天地灵气的法器,适合修士修养伤势。不过现在那东西早就报废,也就一张床还有点用。 她在房屋周围设下简易守门法阵,见凤千藤的手迟迟止不住血,道:“治愈诀没用的话,先应急包扎吧。” 正好沈心泉怀里时常有一些备用的药品,她将药粉倒出来,低声道:“凤师姐,失礼了。” 凤千藤半睁着双眼,眼无焦距,像在看头顶的天空,但也许什么也没有在看。 包扎了手,沈心泉很快接到玉简联络,修士们在地下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嘱咐了徒为一句便匆匆而去。 血腥味没有散,徒为坐在床边,一直皱着个眉头。 往常凤千藤要是见她这样,就算受着伤也会侃一句。可眼下,他连看都没看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问。 没有回答。 “凤千藤。”她加重语气,却不见得有多凶:“我在问你话。” “你不该救我。”良久,他总算吐字,可一开口就是这种让她脸色更难看的用词。 “什么意思?我不该救你?你想死是吗?” “如果我说是呢?” “凤千藤!”她腾一下站起来,有些愠怒地盯着他:“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了?你怎么又反悔?” “那我也很想问你。”他轻道:“你喜欢我的什么?” 她一愣,没能立刻答话。他眼波流转,看着她笑道:“喜欢我这张脸的话,割去放在屋里不是更好?还是说怎么?你喜欢这种养着一个废物的感觉?” 眉眼还染着没擦干净的血,衬得他整个人有一种平静癫狂的美,可骂起自己来却如此毫不留情,徒为在旁边听着,表情比他本人还严肃。 “你不是废物。” “这世上能胜过我的男人很多。”他置若罔闻:“你之前说你想试试被抱得双脚离地,以我如今的这具身体,只怕不可能做到。我终究只是平庸的凡人血脉,而段徒为,你是段家的后裔。你阿娘说得对,我这种废物,只会污染了你的血脉。而且,我还比你大了不少。”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废物!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凤千藤这些话如同一把满带倒刺的刀,插进徒为的心里,将她的血肉搅了个满目疮痍。但她知道,面无表情说着这些的凤千藤,肯定比她还要痛上好几倍。 他明明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明明永远都那么让她憧憬。是她最尊敬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这样? “我说我想被抱,不是因为我想,是因为……”她只是不平衡,所以才说了那种话。她没想过凤千藤会一直记着,记到现在。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道:“一直以来,让你这么伤心难过的事是什么?只要你说,不管是人还是别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她是说真的,不是那种为了安慰他而吐露的托词。那写在笺纸上的字,便是她的心愿。 她早就看出来,凤千藤失去修为后,没有哪一天是真正快乐的。 以前的她无能为力,现在已经不同。 可他却微微眯起眸子,温温柔柔地笑道:“没用的。”然后脑袋一偏,再也不愿看她:“你走吧。” “……” 徒为走出屋子,站了半晌,摸出兜里的香炉,石像老爷子慢慢现身,她道:“把你的力量借我一点吧。” “哦?行啊,你要干什么?” “我要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有必要的话,还要解决一个人。” 她眼中闪烁着幽冷的暗光。 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 38 章 初见时,石像老爷子说过,她身上的段家血脉是特别的。 具体特别在哪,只说:“我曾经的所有能力,你都可以完美继承。但眼下还不行,你的修为不够。” 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短暂地使用这些能力。 把自己的灵力献上一部分给他,以此为媒介,她就可以通过石像本体借助他的力量。 其实徒为基本没怎么用过,主要很多事可以靠自己,这回却不能了。 最后看了眼半掩的门扉,果然还是想不到任何能够填补他心中伤口的词汇,她只能转身离去。 地下之前走过一回,徒为记得路,那间触发了传送法阵的房间黑漆漆的,她伸手去摸柜子,传送法阵被发动,她迫使灵力强行进入,更改了法器的传送地点,等回过神,已经在方才发现凤千藤的宽敞花厅内。 这也是石像老爷子的能力之一,不管法器的主人是谁,都可以短时间内让它受自己操控,不需要缔结灵契。 时间紧迫,她找到屋内那头受伤的白虎妖兽。还没死,就是骨头断了动不了,她看见它眼角有湿润的泪,不免想到凤千藤,他好像在她来之前也因为什么哭过。眼尾都是红的。 “你想让我救你吗?” 虎妖呜咽了几声。 “那我有两个条件。”她道:“一,从此往后不能伤害凤千藤。一,打开你的识海,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第一个条件对一心想为母报仇的虎妖而言有些困难,可它也最清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呜……呜呜……”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如果你将来敢出尔反尔……” 虎妖抬起眼睛,瑟瑟发抖着,好像是求饶和保证。徒为姑且相信它。 她蹲下身,覆上它毛茸茸的脑袋,神识探入它的识海。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在刹那间灌入脑中。 如同走马灯,流水淌过,那么轻巧,却让她嘴角紧绷,发僵发直。 早就该知道的,不管凤千藤怎么说,她当初都该直接一剑杀了凤里。 现实的时间只过了一息,徒为松开手,接好了虎妖的骨头,告诉它可以走了。 石像老爷子发现她一张脸更沉,好奇道:“怎样?得到你想知道的了?” “算是吧。” 但不清楚的事也变多了。凤家和魔神联手……是为了什么?凤千藤之前一个字也没和她提过。 回到地下入口,已是酉时。天际沉着红霞,大片大片压在破败据点头顶,一眼望不到尽头。 沈心泉等人还没从地下出来,四周无人。她试着施展石像老爷子的追踪能力,凤里果真已经不在据点附近。但也没跑远,他竟然回了边界地要塞。 但不用想,他还会回来的。凤千藤在这里,他也还有未完的事,不可能逃走。 这里人少,比起边界地要塞,当然是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更适合她下手。 思考着,她行到门前,停了一停,屋内寂静,离她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凤千藤不知睡没睡着,就算尝试着在门外叫他一声,也没有回应。 背对她的单薄身影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好像离她很远。 哪怕伸手,也仿佛会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好像,真的已经不想活了。 徒为不知要怎么改变他的想法,除了去杀凤里,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 但这样就真的可以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吗?凤千藤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道。 结果最后她也没进去,在屋外的廊下蹲着发了一晚上呆。第一天午时,凤里竟然主动找上了门。 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你叫什么来着,徒为?”他一来就是这样一句,仿佛是再普通不过的熟人寒暄。 徒为的手悄悄掐了咒诀:“对。” 这里是据点中央,不管是凤千藤所在的静心房还是地下入口都距离很远。凤里会死得悄然无息,谁也不会被惊动。 “我发现,凤千藤似乎很喜欢你。”他道:“其实,我还没见他对谁纵容到这种程度过。” “你想说什么?” “不,我只是感慨。毕竟我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整整一十来年,不管我如何装乖,他都从没拿正眼看过我。” 他笑了笑。 “不对。也许只是单纯的对我‘不感兴趣’罢了。” “所以,我很羡慕你。” 原本决定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就用罡风砍断他的脑袋。这一招很快,这么近的距离,不会被躲开。 可徒为却停住。 她还在想昨晚的事。 杀了凤里,就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吗? 也许可行,但终归是小孩子在宣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的话,那就不能算是办法。 要是以前的徒为,恐怕想也不想就已经动手。可现在她却开始考虑,对于凤千藤而言,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想和我聊天,不如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她撤了咒诀,放下手道。 凤里竟然一口答应。并肩而行时,徒为用神识在他身周探了一圈,这人竟然没带武器。 他想干什么? 没有天花板的屋子,幸好有一张桌子,旁边还有落满灰尘的床榻。 “我们说到哪儿了?”凤里坐下,自问自答:“对了,说到我很羡慕你和凤千藤的关系。” 他抬眼看向她。 因为没有血脉的联系,所以和凤千藤的面貌毫无相似之处。眼睛是黑的,不笑时是无害的杏仁眼,笑起来便微微弯曲,像只温顺娴静的小狗。 “你不知道吧?凤千藤从小就有好多好多东西,你要是看了也许都会吓一跳。” “每一年惯例,阿爹都会送他生辰礼,各个都是贵重之物。而我,只有弱冠那年才被赠了把匕首。” “我以为那是阿爹特意差人给我炼的,可后来才知道,那把匕首是商人芥子袋里只值一千灵石的,随处可见的玩意。” “可我还是很珍视它,毕竟,虽然廉价,可也是凤千藤没有的东西,不是吗?” “我长大到现在,时常会想,我受尽了被轻视、被夺走的滋味,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也品味品味其中痛苦?” 他一字一句的,如同在讲一个悠远绵长的故事,只有一双眸子专注地往返在徒为脸上、身上。 “青霜剑吗?可那不是他无可替代的东西。被我抢走,还有第一把、第把,他不会在乎这些。” “那他的名声呢?我来代替他成为凤家后裔,让那些仰望他的视线消失……可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些。” “那到底被夺走什么,他才会变脸,才会愤怒,才会想把剑重新拿起来?”他没有在问问题,因为早已找到答案:“我想了一晚上,总算想到了。” 那是一瞬间的事。 凤里伸手抓住徒为的衣襟把她拽向自己,桌子被剧烈的动作掀翻,可徒为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把抓住凤里头顶的发丝,神识便在此刻破开他的识海强行进入。 浪潮一样的旧时记忆席卷而来—— “阿姐,阿姐。” “阿姐……你理理我。” 望着前方不做停留径自离去的背影,侍女安慰道:“少爷别伤心,大小姐只是……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不是讨厌我吗?”四岁的凤里委屈地问。 “一定不是的。大小姐只是……压力太大了,毕竟她是玄女先祖唯一的后裔呀。” “唯一?”凤里问:“我不也是阿爹的孩子吗?” 侍女一愣,摸摸他的脑袋没有回答。 褪色的记忆里,时光流转飞快。 满地的花瓶碎片,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十一岁的少女……不,是少年,跪坐在其中。他长相昳丽,小小年纪已然显出极致的美貌,以至于雌雄莫辨,只让人神往。 那只雪白细瘦的手中,攥着一块锋利碎片,被他攥得太紧,已经割破了皮肉,淌下鲜血。 他视若无睹,喃喃自语:“为什么非要扮女人?我是男人……男人……” “为什么我刚才杀了那些人?因为不杀,就要暴露了。” “哈哈……哈哈哈……” “明明从来就没有人对我报以期望,为什么我……唔!” 似乎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捂住口鼻摔倒在地,面色惨白几近窒息,那是凤家家主施加在他身上的禁咒。 就像一条被拴起来的狗,想往外扯链子,痛苦的只会是自己。 但他清明的眼中并无绝望,反而燃起隐隐的火光,抚摸着脖颈,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九重天。凤捣仪都无法触及的境界,如果被我一个毫无血脉的凡人抵达,凤家这帮人应该会气得呕血吧?” “那我更要试试了……我要去那里。” “喂……喂!” 神识被突然弹回来,记忆中断,徒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愣着干什么?”和记忆中的孩童不同,成人的凤里正压在她身上。 她这下彻底清醒,此前的迷惘倒是在此刻散了个干净,因为从刚才的那些走马灯中,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办法。 不过眼下,她和凤里倒在榻上,被揪着衣襟,他不知发了什么病,跨坐在她腰上,低头俯视着这边:“你听清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什么?” “我说,我要让凤千藤变得想要再次拿起剑,然后再杀了他。这样,才算解我心头之恨。” 说完抓住徒为,让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腰际慢慢往上滑,衣袍撩开,露出一大片肌肤,被迫按住了少年皮肉下的胸骨。她脸黑了一半。 凤里笑道:“这个办法,当然就是你了。你可以帮我吗?” 章节目录 第39章 第 39 章 凤千藤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没有名字,出身也没有,只知道自己的使命是替凤家遮掩血脉已绝的事实。 十二岁前,他毫无怨言,言听计从。 十三岁时,有几个侍从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几乎没有犹豫,他下手杀了他们。 第一次杀人比想象中简单,也简单得过了头。 让他想吐。 凤家家主表扬他:“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只管下手,无需报告。” 然后一脚踹在他腰上,将他踢倒在地:“废物,再藏不好身份,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凤家必须遵照上一任家主凤捣仪的遗愿,抚养他长大,成为真正的“凤千藤”。 胸垫和其他物什都让正值少年期的凤千藤困扰挣扎,也痛苦过,这种强制性的,与性格不符的、割裂的东西……不对。 但那时的他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好在后来他适应得很快,也做得足够完美。 也许这就是凤捣仪选了自己的原因吧? 他从侍从口中听说了很多有关这位玄女先祖后裔的事迹,尽管没见过面,却似乎比谁都要熟悉。 她很强,是天才。 可死在魔神手里,终究成了个笑话。 凤千藤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是个笑话。 所以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主动杀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许是有能力的。 如果能杀了凤捣仪都杀不了的魔神,登上凤捣仪都无法触及的世界,那自己才算是狠狠打了她、打了凤家人的脸吧? 这也许才是“凤千藤”降临于世的意义。 为此,他什么都可以做,再痛苦、再艰难,用再低劣,再卑贱的手段,都无所谓。唯独一点,他不想死得碌碌无为、成为人人轻视的废物。 长梦将意识带远又猛地扯回来,掌心传来钻心的痛,凤千藤躺在榻上,花了一秒时间反应,是右手掌的伤口在结痂。 好久没看见这种东西出现在身上了。 这就是“废物”的证明。 他从榻上起身,周遭一人也无,眼底一暗,视线却在发现地上那把剑时停住。 银白的剑刃,淡蓝的剑柄,镶嵌着高阶灵气宝石,是修真界举世无双的神剑“青霜”。 自从那天醒来,凤千藤就把它扔在了要塞的房间里不管不顾,为什么会在这……? 他沉默半晌,掀开薄毯下床来到青霜剑面前。 伸手去触碰比想象中要难,靠近一点又僵住,在几寸之距浪费了足足十几息的功夫,苍白的指尖才颤抖地摸到了它。 “——” 是法器启动的声响。 他刚被剑吸引了注意,这时才发现,剑鞘上不知被什么人装上了一个小型成像石。那枚石头亮起来,在他眼前浮现出画面。 画面上有两个。凤里和徒为。 可以说是凌乱的画面,少年衣服褪了一半,两个人在床上。 他基本下一秒就猜到始末,眼底浮现出嘲弄。可惜那笑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青霜剑的剑身被他缓缓攥紧,咯吱咯吱作响,伤口好像又要被撕扯裂开。 直到那画面消失,凤千藤都没有再抬过头。 …… “你再说一遍?” 徒为躺在床上问。 她身上的凤里道:“我说得还不够吗?你修为虽然在我之上,可我有凤家血脉。与我双修,有助你修炼。而我,只要你帮我激得凤千藤再次拿起剑。这就是我给你开的条件。” “你觉得这样能让他愤怒?” “当然。自己的物品被旁人触碰,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他笑道:“怎么样,这事对你而言只有好——唔!” 他脸上突然挨了一拳。 徒为抬手,把他打得脑袋往右偏,摔倒在地上发出好大一阵响声。 耳边嗡嗡耳鸣,眼冒金光,他呆呆愣愣,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抬头,徒为拍拍手上的灰尘站在他面前:“他不是你,不会把人说得好像是个物品。” “你……你敢打我……”他睁大眼睛道。 “其实我是想杀你的。”徒为蹲下身,刹那间,凤里感到自己脖子上横了一把无形的风刃,那风正以急速旋转着,是能绞杀万物的威力,只要徒为往前凑一点,他应该就会当场人头落地。 而凤里,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不可能失败,连把武器都不屑携带。 “你……你敢杀我……”他脸色又青又白:“我是凤家的后裔!你杀我了,你以为我阿爹会放过你吗?” 说完左脸又挨了一拳,他痛叫一声倒地,眼前发黑还冒星子,不敢相信自己被个随处可见的修士打了,而且毫无还手之力,那凶猛神识镇压得他手指都没法动弹。 只能从喉咙里绞出不成调子的威胁声音,可惜在别人听来,外强中干一览无遗。 “你……你要去哪儿!”徒为竟然不管他转身要走,凤里拽住她的衣角,整张脸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偏执,有些扭曲,徒为突然觉得他挺可悲,那眼神更加刺激了凤里的自尊,最后离去时,屋内传来近乎尖叫的大吼。 徒为的目的地很明确。 “砰” 门扉被她从外敞开,屋内昏暗,床上没人。 她有些诧异地和房间中央的凤千藤对上视线。 他浅色的眼睛正蒙着一层浑浊的水雾,眼尾泛着触目惊心的红,也不知这样在床边跪了多久,削痩的身躯好像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 他面前放着一把剑,徒为认出那是青霜剑,曾经凤千藤借给她使用过的神剑。 她沉默着,慢慢走到他身边,同样跪坐下来,问他:“不冷吗?” 他却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徒为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老实道:“我知道你不会老实躺着休息。我要不来,你打算在这里跪多久?” 他神色一滞,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被扯开过的痕迹,张张嘴,垂眸又望向面前的剑。 徒为知道这把剑几乎承载了他大半时间的仙途,是意义重大的东西,而如今,没了修为,自然再也拿不起它。 “……我,看不见了。”他好半天才慢慢地说,声音沙哑得好似被砂纸磨过。 “什么看不见了?” “剑灵。失去修为后,再也看不见了。” 徒为嗯了声,靠近一点,抓住他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他。 凤千藤没有挣开,只是继续说:“我,一直想去九重天。” “嗯。” “但是现在……去不了了。” “嗯。” “我不知道,这样活下去还能做什么。”他音色发颤,眼眶发红:“好像……这些年的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到头来,我什么也没能证明。” “嗯。”徒为默默听着,莫名就理解了,他想要的也许并不是无力的安慰:“我昨天想了很多。”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问我想不想去九重天吗?” “我那时说我不想。” “那如果现在,我跟你说,我想呢?” 她抬眼和凤千藤对视,从未见过从来都游刃有余的“嫂嫂”这么迷惘不知所措的样子,大概谁也不知道他的这样一面,只有自己知道。 “我带你去吧。”她静静地说:“九重天。我带你去。” 凤千藤一愣,手却被她抓得更紧,用力一拉,他被徒为唐突抱入怀里。 那个从前只会跟在身后乖乖叫“嫂嫂”的孩子,现在却长高长大,手抬起来还摸着他的后脑勺,边抚边说:“别哭了,我都要心疼死了。” 在凤里脑中窥见的记忆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没有看得完全,但已经足够明白凤千藤这些年的偏执。 失去修为,和斩断一个剑客的手无异。大概是她无法想象的痛苦。 所以她说:“我……一直都看得见青霜的剑灵。他刚才跟我说,他的主人只有你一个人。哪怕你再也看不见了。” “我也一样。你永远……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和力量、和体格,和所有东西都无关。” “如果当年没有‘凤千藤’,那一定现在也没有‘段徒为’。” “你不是什么笑话。我拿我的命给你保证。”一顿,又试探性地道:“或者拿我下辈子的命?” 怀里的人没有答话。咬着唇,半掩的眸中只剩不明的暗光在激烈地不住摇曳。 屋内静得好像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久得徒为要忍不住再次开口时,轻轻地,她忽然感觉凤千藤的手慢慢揪住了她身后的衣服,耳边传来他低低的、颤抖的笑声:“……真的吗?” “嗯!”她立马严肃道:“说谎我吞一千根针。”说完更用力抱紧他。 他眼圈涨红,流着泪却不由翘起嘴角发笑。分不清到底是要笑还是要哭。 头一埋,把眼泪全擦在徒为的衣服上,吸气声让整个胸腔都慢慢颤动。 “我……做了个梦。梦到以前。” “但我其实也知道,差不多该和从前说再见了。永远被过去囚禁的人,永远没法再往前。” “我不想做这样的人。道理我明明都知道……” “嗯。”徒为点头:“那你想想,你现在有我,不是比以前好得多得多吗。你要向前看。” 这属实有点自吹自擂,不知谦虚两个字怎么写,氛围都被这话搞得一塌糊涂了。凤千藤觉得好笑。 他抬起头,徒为似乎感应到什么一样看过来,还没反应,被他轻轻吻了下唇际。 她罕见地直接愣住,只能看着凤千藤懒洋洋地弯起眼睛,刚才那些痛苦和迷茫好像不翼而飞,游刃有余又回到他脸上,他捏了捏徒为的脸问她:“不是要带我去九重天吗?” “……嗯。”她回过神,脸色发红,这次自己低下头去。 凤千藤舌尖被她含住,他闭着眼,伸手揽上她的脖颈,眼尾还挂着细碎的泪珠,不一会就被亲得只能往后倒在一旁的柜子上。 徒为像是太久没亲,有点收不住的力,不满足于只在舌尖浅尝辄止,掐着他的下颌要他用力张嘴,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摸他的窄腰,可又具体不清楚该摸哪里。 她脑子里只有之前去合欢宗时被迫学习的一点知识,以及刚才摸了把凤里的体验。 嘴里在压着人亲,手上的动作却杂乱无章,哪里都碰碰,又哪里都没摸好。 凤千藤被她这摸法搞得呼吸越来越急,身体越来越软,耳尖染上绯色。 不大的空间内,空气热度攀升,徒为的手却在这时猛地停了一下,唇舌也松开,她摸到了…… 眨眼,凤千藤在身下喘着气,笑容秾丽地勾起嘴角:“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徒为当然,知道。 但也只是作为知识的知道。 她脑子混乱了一秒,当机立断:“怎么弄?” 哪有半点害羞无措,是一副兴致勃勃要帮他解决的意思。 凤千藤却在想另一件事,他问:“你……今年几岁了?” 徒为道:“十七啊怎么了?” “那算了。”谁知得到答案的凤千藤像个上一秒还在说爱下一秒就无情穿衣服走人的渣男,推她:“出去。小孩子。我自己来。” “虽然是十七,”她不服道,“但还有几天就满十八了。” 其实修真界的年龄概念比凡人界模糊许多,但鉴于徒为上辈子生活在十八岁才成年的世界,所以她懂凤千藤在介意什么。 “你……” “我不会,教教我嘛。”她抓住凤千藤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嫂嫂。” 他脸色涨红:“别这么叫我。” 这称呼放在平时,徒为不爱叫也决定再也不叫,但在这种场合,倒可以叫得很顺。 凤千藤长到二十六岁,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教别人怎么弄自己…… 他冷着脸和徒为对视,可惜耳朵太红,一点威慑力也无。 她已经蛮不讲理地上手,把人禁锢在怀里,伸手去褪他的裙子。女装也不是没好处,省了脱裤子的功夫。 凤千藤身后就是柜子,面前就是她,夹在中间,想退也没地方退,而且这个姿势让他脸热,只能抓紧她的肩膀:“门……你关门没有?” “没关,但有人靠近我能感觉到。” 那又什么用…… 他想说话,声音却在徒为伸手一触时哽住。从来没被人碰过大概就是这样,徒为被他反应吓了一跳:“疼?” 怎么可能会疼。 他拧着眉,手掩着嘴前细细地喘,精致的眼尾眉梢染上了更深的红,看上去勾人得不行。 “你先……慢点……别那么用力。” “好,那你要是疼了记得跟我说。”偏偏面前这人对他的这些反应毫无察觉,眼神认真得好像在练习一套很难的剑招。 交错的呼吸声里,徒为的动作渐渐从浅浅一触到握,倒还记得他说要慢,动作真就很慢。 凤千藤仰着头,有点不好意思看她,他还没忘记现在在动作的这人比他小了八岁。 勾人的呼吸在指缝间断断续续,时弱时强。就是有时被用力了弄疼了他要张嘴骂她,轻了又要不满意地垂着眼睛嗯嗯地哼。 可怜徒为就是个从头到尾都白得不能再白的小白,理论知识也就勉强及格那一类。 最后把握不住要领,折磨得凤千藤骨子里发酸发涩,喉结到优美的颈项粉红一片,实在受不了,咂舌推她,可惜力道绵软,倒是徒为心里一急,怕他不满意,手中力气没收住。 又疼又麻的感觉瞬间返上凤千藤大脑,徒为顾不得撒手就搀住他要倒的上身,她听见他在自己颈间低低喃喃:“太,太烂了……” 徒为不解:“什么?” “我说,你活太烂了……” 章节目录 第40章 第 40 章 徒为学剑招时那极高的悟性在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最后凤千藤只能喘着气强行盖住她的手,垂着双满带水雾的眼睛:“你给我……学着点。” 她脸色爆红,只能紧盯着凤千藤的手。 被这么看,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好意思得很,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教这崽子做这事,一边手上动作也没停。 徒为只听见耳边急促地响起凤千藤的闷声,那声音带着颤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感,直把她听得心脏狂跳。等到结束了,人还没回过神来。 凤千藤埋着脑袋歪在她身上,额角蒙着薄汗,看起来没多爽,更多的是疲惫。 在这方面莫名自尊心很强的小年轻见不得他这表情,有点愧疚,更多的是不甘、不服,心情复杂地伸手帮他擦掉眉眼间的细汗,这才发现手上沾了东西,凤千藤眼睫眉梢上都也被沾上,她一愣:“对不……” 他懒懒一笑,忽然抬头在她指尖舔了一下。 殷红的舌尖配上白,美得惊人。徒为彻底呆住。 一把推开,她突然逃一样转身出去还关上了门。 屋内传来凤千藤的笑声,像是在笑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调侃意味很重,但徒为确实就是没有。这种“大人”的场面,对年轻人来说有些太过刺激了。 她捂住口鼻默默靠在墙上,吸一口气再慢慢吐气,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凤千藤……好可爱。 boki了。 最后等了小半个时辰,她估摸着应该收拾好了,方才推门进去。 因为刚才那一套,他受伤的右手又有点裂开的意思,进去就见他已经重新把衣服裙子穿好,正在拆手上的绷带。 “别乱动。我帮你。”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下意识抬头扫他一眼,见人漂亮的眉眼干干净净,不知想到什么又赶紧低头:“我其实,有一个想法。” “什么?” “凤里。”她施展治愈诀,看伤口慢慢愈合:“我刚才跟他说了会儿话,他好像很想和你打一架,还说想亲手杀了你。” “可他之前在地下却没动手。为什么?因为他觉得就这样不公平地赢过你,也证明不了自己比你强。”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说到这里本应该抬头看他,但不知为何想到刚才那一幕就抬不起来,索性道:“你要不要和他打一架?” 凤千藤挑眉:“可我……” “嗯,我知道,所以我想的是,双方都不用真气和灵力,就比剑。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了吧?”伤口彻底愈合,她抓住他的手捏了捏:“不过不急于这一天两天。我只是想,看你把剑重新拿起来。” 他一顿,没说话。徒为也不讲话。 就算没了灵力,成不了修士,他的手也该用来拿剑。 “……你觉得,我可以?” 好半晌,他静静吐出一句不像是他会说的那种话。 曾经再骄傲强大的人,一旦跌落凡尘受尽打击,那颗心似乎也会变得摇摆不定、举步不前。 所以徒为才更清楚,自己该做的就是在此时拉他一把。 “你可以。你不是凤千藤吗?”她道:“你要是做不到,那这世上就没人能做到。”怕他不信,又添了一句:“我要说谎,把我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青霜剑被搁在地上,被她拿起来强行塞进他手里。 “至于凤里那边,我去跟他谈。” 徒为之前一直没杀他也是这个原因。他的偏执如何,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如果能成为凤千藤再次拿起剑的契机…… “我倒觉得,你有时对我评价是不是太高了点。”凤千藤扯起嘴角,一抬眉眼和她对视:“你该不会是恋兄那一类的人吧?” 徒为:…… “怎么可能!”她皱眉。 “但正常人不会喜欢比自己大了这么多的。”更别说,徒为现在看凤千藤明显有八百个小时候的滤镜。 他道:“我要是年下,你可能就没想法了吧?” 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愣是没找出什么反驳之词,黑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青霜剑,道:“我试试吧。凤里如果答应这条件的话。”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如徒为所说,凤里确实不答应也得答应。毕竟她是报着不答应就打他一顿的心态来谈条件的。 凤里白生生的小脸上没了红肿,估计没想到她又会折返回来,轻视地一瞥她道:“你已经失去机会了。拒绝了我一次,我可不会再同意什么双修。是你自己没把握机会。” 说完就被徒为一把拽住衣襟,他皱眉:“干什么?想打架?” “你不是很想让凤千藤再次拿起剑吗。”她道:“可以实现,但有条件。” 本以为这番商量最后要以暴力谈和收场,谁知凤里听完竟然干脆点头:“行。” “行吗?” “嗯。”他优雅地抱起手臂:“就算不能用灵力,我也一定可以胜过他。凤千藤还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我么?” “但他身体还没恢复,少说也要……” “无妨,我可以等。我都等了一十三年了,还介意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吗?” 徒为一顿,抓住端倪:“你一十三岁?” 她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不止一个头的凤里。 似乎从她眼神里读到了惊讶,他犹如被什么侮辱一样咬牙:“干嘛?天生童颜有什么问题吗?” 童颜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身高居然也和十六七岁的孩子一样…… 而且这样一来,这人不就也成年上了? “所以你不是收到凤家的什么指示才来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他道:“不过,等我杀了凤千藤,倒是可以跟你详细聊聊。” 徒为冷道:“他杀你的时候,倒会给你留口气让你说清楚。” 说完话,她扭头离开。 已经是沈心泉等人进入地下的第一天,正午日头正好时,他们总算从里出来。之前据说是在地下发现了什么,看表情,颇有收获。 那是一只体型瘦弱的魔修。 比起同类,她的身体更纤细更弱小,除了屁股上长了一条细长的尾巴外,其他地方都和正常凡人无疑。 沈心泉也说没见过这么弱小的魔修。魔修以武力划分等级,这种杂鱼,可能只是被魔修大军抛弃的弃子。他们辛苦在迷宫法阵里窜了一天,就逮着这么一个约等于没有收获的收获。 “先带回要塞关起来吧。之后再慢慢审。虽然可能啥都问不出来。” 地下已经被他们翻遍,没有别的东西,他们赶时间,沈心泉决定立刻就启程返回。 御器飞行时,徒为明显能感觉到她无数次瞟过来又快速撇开的视线,战战兢兢、慌慌张张,好像一个偷窥狂。连昏昏欲睡的凤千藤都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对不起。是因为我。我之前急着给你治伤,她那时也在……看见你的脸了。” 他哦了声,毫无反应。 见他只字不提要和沈心泉这个师妹相认的事,徒为也不再开口。 回到边界地要塞,众人都去安置那个女魔修,凤千藤也说既然要复建那就得从现在开始练,想跟着他去也被推回来:“你就别来了,不想让你看。” 徒为竟然就这么无事可做地闲下来。 一闲下来,她脑子里只有之前凤千藤红着脸喘气却满是疲惫的神色,以及那句“你活太烂了”。 正好杜异忽然不知从哪蹦出来招呼她。 这人之前在地下搞砸了事,被沈心泉拽去帮忙干活赎罪,现在被解放回来,竟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干了一天活,你好像不知道累。” “我干嘛要累?”杜异凑过来,在嘴边嘘地比了个手势,然后变魔法一样从五指里变出一条蓝宝石项链法器,正是之前他在地下偷的那条。 徒为:“刚才沈心泉不是让你上交给她了?” “是呀是呀,不过我技术好,又偷回来了。” “……” “所以啊,趁着沈队长还没发现,你跟我一起去当铺把这玩意儿当掉吧。” “为什么我要去?” “我看老板你挺缺钱的啊,陪我去,我分你一半。” 徒为想拒绝,虽然自己没钱,但也没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 但脑子里一晃,又又又想到凤千藤说她活很烂。 年轻人的胜负心就跟弹簧一样,你不碰它屁事没有,你敢压一下,它指定蹦得比谁都高。 她输也只是输在知识储备不足,学一学就懂了。 这东西难道能比剑招更难?“行吧。我确实需要用钱。” “哦!那正好,我们这就走吧。” 当铺的老板很爽快,看了法器,直呼这东西最起码是个四阶好货,盘了半天,给了他们整整四千灵石。 杜异当即说要去喝一杯,问徒为要不要一起,她摇头拒绝:“你知不知道要塞里的商人都在哪个区域?” 徒为来边界地以后还没逛过这里的商街。王平的那些库存就足够解决她的一些需要,但饶是徒为,这次也不好意思正大光明管他问。 她略过法器武器等等物什的商摊,最后在一家书铺前停住,这书铺看起来就很不像寻常书铺,室内灯光昏暗幽静,老板也像个幽灵人笑眯眯冲她招手。 她摸摸下巴,觉得自己这回找对了。 夜幕降临时,要塞的修炼场里还亮着灯。徒为来接凤千藤,一走进去就见他已经将剑收起来,脸色微白,擦着汗,一边慢悠悠套上外衫。 “你怎么来了?”他道。 “当然是来接你一起回去。” 她走近,一只手的袖子不知为何拱起了个方方正正的形状。 “你这藏的什么东西?”他斜过眉眼点了点。 徒为将手往后一背:“没什么。走吧。” 凤千藤:? 回去的路上,她有点心不在焉的。 那些不太上流的话本,她下午时在书铺里买了好几本,仔细翻看,越看越觉得不对。 为什么那些女人都是下边那一个? 可徒为想在上面。 尽管凤千藤是男人,但也不妨碍她的这点执着且幼稚的占有欲。 直到把话本子全部看完,她也没得到任何启发,只让心中疑惑更深。 “所以你今天下午干什么去了?”凤千藤走在她身边随口道。 “…没什么。” 显然,这人注意力不在这边,眉头皱得几乎拧成一根绳。 最后在房门前道别时,都没开口再说过一句话。可怜小孩似乎被那句“活烂”打击得够呛。 凤千藤心觉好笑,乐意见得她因为这事烦恼,旺盛的精力被消耗消耗,估计也不会整天缠过来要亲来亲去了。 “明早我要接着去修炼房。”他姑且汇报一句。 徒为点头:“我送你去。” “那倒不用,有事可以自己忙自己的。” 徒为确实也有别的事。那个女魔修,她已经告诉过沈心泉自己要去问话,可能等他们那边安排下来就会去。但也不赶时间。 “没事。你的事比较重要。” 凤千藤抿唇不置可否,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进屋关上房门。 徒为:“……” 果然,很难问出口。 难道要直接问他:“你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 章节目录 第41章 第 41 章 徒为夜里打坐入定修炼,准备天一亮就去隔壁叫凤千藤起床,然后送他去修炼房。 上辈子,她曾经在一家训练所待过一段时间,是那里的老板好心收留她。每每清晨,总能看见一堆小情侣被对方送来上课,等到晚上,另一方又会来等着接人,接着一起回家。 她那时别的没学会,就懂了这就是小情侣该做的事。莫名挺喜欢。 可惜没等她对着凤千藤尝试一下,沈心泉就派了白莞火急火燎来找她去茶馆,说是从那个女魔修口中问出了什么。 徒为很不满,但白莞说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她走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估摸着还早,凤千藤铁定没醒,便没发出响动,静静出了门。 茶馆地牢依旧潮湿阴暗,徒为到的时候,沈心泉面对牢门而站,正在问女魔修:“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我……我不知道,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女魔修跪坐在地上,徒为上前,再一次深觉她身体的瘦弱娇小,毕竟魔修都很大只,她这样的实在有点稀少。 “所以是怎么回事?”她问。 沈心泉道:“她……她刚才说想投靠咱们。”看向徒为:“而且只要我们点头,她就会把她知道的事全交代给我们。” “没错。我叫今歌,在魔修里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把魔修放出来的确危险,但如果能得到什么有用情报,这机会也不能错失……我想问问妹妹你的意见。”沈心泉道。 的确。 放魔修进要塞,跟扔了个定时炸弹进人群差不多。关键你还摸不准她什么时候会炸。 这很有可能就是魔修的诡计。 但如果想要得知段修远的事,目前唯一的线索也只能靠眼前这个魔修。 她考虑一会,道:“干嘛这么快替她答应。现在在求人的是她,跟我们谈条件,未免有点太看不清局势。” 今歌望向这边。 她有一双怯生生的眸子,稚气的脸庞全被泥土弄脏,看上去狼狈又可怜。如果忽略她背后那条长长的尾巴,俨然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凡人小女孩。 “我已经被魔神大人抛弃……为了活下去,我别无他法才会这样跟你们谈条件。你们杀了我难道就能有什么好处吗?” “他为什么抛弃你?” “就像你们看见的这样,我天生比其他魔修底子差,就算靠努力得到魔神大人的青睐,一上战场依旧是个累赘。这次突袭前方据点,我被他们撇下殿后……魔神大人已经抛弃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跪着上前抓住铁栏杆:“求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生得太过楚楚可怜,泫然欲泣时很难让人不动容。 “妹妹……” “现在先不。”徒为道:“快死的人是她,我们急什么。关着。走了。” 沈心泉其实有点被说动了,见她这般态度,没法,只能跟上去。 结守门法阵的弟子见二人这么快出来,招呼道:“队长,怎么说?这女魔修还是我亲自逮住的,帮上忙了吗?” 沈心泉拍拍他的肩膀:“目前还没。反正你先看着点。交给你了小洪。” “好嘞。” 徒为知道沈心泉在急什么,如今和魔修的对局不明朗,要是能有那边的得力情报,肯定能打开困局。 “妹妹,我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她双手合十凑过来小声道:“凤、凤师姐对于这事怎么看,你能去问问她吗?”不等徒为开口又忙道:“我知道师姐估计有什么隐情才会这样,我也有点不敢亲自去见她,拜托你了。这事我会守口如瓶的。” 就算她想见,如今的凤千藤肯定也不会答应就是了。 “行。” 出茶馆时,日头正亮,已经临近午时。徒为来到昨晚的修炼场,还没进门就听见剑刃划破空气的响声。 只是这一下后就停住了。也是,拿不起的剑的身体想要再拿起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想起凤千藤说过不让自己看,只好偷摸站在门边往里瞟,不巧,这一瞟就和他斜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宽松柔软的外袍在练剑时的剧烈动作下变得松松垮垮,往后褪了一半挂在肩头,他额角蒙着汗,微翘的眼尾睨过来时有种说不出的独特氛围,徒为不免又想起之前他在自己手里红着脸嗯嗯地哼。 “不是说了不准来看?”凤千藤哪知道面前这人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甩了甩剑,往后靠在墙上调整呼吸。 “我是有事想问你。”徒为拉出自己义正言辞的理由。 而且,她昨晚才说好了送他去修炼房,今早自己却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虽然凤千藤看起来毫不在意,但她很在意。 “什么事?” “刚才……” 徒为一五一十说了,其实就算沈心泉不提,她也打算来问问凤千藤的意见。 他就是有这种让人觉得靠谱的感觉。 “你觉得该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凤千藤想也不想就答:“地牢有隔绝魔气的法阵,魔修失去魔气很快就会爆体而亡,相当于现在你们还有牵制她的筹码。要是放出来,她没了枷锁,后果如何那可就难以预料了。” “那,我哥的事……” “急什么。”他冷笑:“我跟你说过,魔修天生坏种,这事有鬼。你不如先等两天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休息得差不多,他摆摆手赶她走,要再提起剑,徒为却忽然一步拦在身前。凤千藤:“?” “今早,白莞来叫我说有急事,”她也不看他,低头望着地面,“所以我跟着去了。” 后面的话没说,但凤千藤多聪明的人,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 手伸过去抚抚她的鬓发,他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又不是小孩子。” 这说法就好像徒为是个小孩子,她一顿,脸色立马闷下来。 “我只是觉得没理由就爽约很不好。” “是不好,不过你也解释了,我原谅你了。” 什么原谅,明明根本就没生气。不,不止,是根本就没介意过。 虽说先说话不算话的人是自己,但他要是毫不在意,那她心里也有点说不出的沉闷感觉。 见凤千藤转身就要去干自己的事,她抓住他苍白纤瘦的手腕夺过剑,由着那点火气道:“现在是和我的时间,不准干别的。” 凤千藤眉一挑,不知这人突然又怎么了,然后腰就被她搂住,再想去推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体其实没完全恢复好,练剑本就是强撑着体能在做,这都一上午了,早消耗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被人摸一摸,膝盖忍不住就发软,两个人顺着墙一起往下滑坐到地上,徒为单膝跪在他腿间凑过来就猛亲。 “你,别……” 力道一点不收敛,他喘不上气嘴又被堵住,眯着眼恨不得给这个不看场合的一拳。 “段徒为,你不要觉得我不会生气就……” “谁让你都只顾着练剑,一点都不关注我。”徒为抱住他埋在他肩窝里闷闷地说,也是个十七岁的人了,现在跟把剑吃醋,好像忘了是谁说之前想让他把剑拿起来。 凤千藤难得沉默,也没凶她了,轻轻推她的肩膀:“所以你是想跟我说说话?那行,先从我身上……” “不是说话。”冲动之下,她抬起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宣布:“是想上你。” 凤千藤:“……” 他眨眼:“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一回生二回熟,徒为毫无害臊还正大光明:“所以我现在还真不能从你身上起来。”说完,手就解开带子把他外袍扯掉,顺着上杉摸进去掐着他腰上雪白的皮肉。真是要来真的。 “段徒为,你——”他反应过来,咬着唇:“你今天是在茶馆喝了酒来的?” “我没喝酒。”要说也是被你气到了。 永远热情直白的年轻人第一次谈恋爱,最猛的劲头都用上了,可惜对方是个世面见得颇多的年上,感情发力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她在意的,他好像就一点都不在意。 手顺着腰一直往上摸到胸前,可惜手法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愣头青一样只会乱掐。凤千藤微微喘息,啼笑皆非地抓紧她的衣服:“那你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徒为果然沉默,手也顿住了。 就觉得虽然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但手感柔软。听不得他调侃的语气,指腹重重捏了几下,凤千藤忍不住溢出细碎的闷声。 “等,等等……” 他没办法,不想又变成了上次一样要在这里解决,倾身凑上去主动探出舌尖,徒为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 他的唇色深又很有光泽,唇珠也很好看,亲上去的感觉比她现在摸着的地方还软。 “我不会。”她道:“嫂嫂,教教我嘛。” “别这么叫我。”他含糊地凶了句,可徒为一点从他身上放手的意思也没有,他浑身上下哪儿都软得不行,只能道:“我身上都是汗,很脏。” “我又不在乎。”徒为现在一整个被说什么都绝不松手的态度:“你不教我,我就自己看着来。” 说着手就要来扒他的裙子,但真要让她来真的还得了吗,凤千藤无奈软下腔调:“好,好……” 徒为抬起头。 他接着道:“但要等你满十八岁。” 她脸垮下来。 “不就只有几天?这都忍不了,你是什么动物?” 激将法有用,小年轻立刻不服地还嘴:“不是几天,只剩三天了。”说完把手抽了回来,展示自己相当有理智。 看来是打算放过他了。 凤千藤道:“虽然还不至于到‘我等你长大’的程度……”伸手随意捏捏她的脸:“但我也可以等等你。” 徒为愣住,被他微弯的昳丽眉眼恍了神,脑子里瞬间只有三个字:“好可爱”。 凤千藤只以为终于把这个我行我素听不懂人话的哄好了,瞥眼落在一旁的剑,心想今天是彻底练不成了。 章节目录 第42章 第 42 章 之后的两天,徒为没再去过修炼场。不如说,她连凤千藤的面都没再见上了。 起因是杜异之前当的那条项链法器。 为了拿到更多的灵石,杜异当的死当。那当铺老板转头就把法器卖给了别人。沈心泉发觉项链被杜异偷摸顺走的时候,这一系列操作已经完成。 她勃然大怒,让杜异去把项链赎回来,赎不回来就要把他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要不然我就阉了你这只公猫!” “我才不是猫,我真身比猫大多了。”杜异找来时忿忿跟她抱怨。 徒为属实没想到这事也能扯上自己,但谁让她收了那笔脏钱,现在东窗事发,不得不和杜异一起去把项链要回来。 她有点怀疑这人当初就是为了能拉个垫背的才要和她五五分成的。 “哪有这事,我是真心觉得老板很穷,我想帮帮你呀。” “我可真是谢谢你。” 现在好了,她一大早被叫出来,没法和凤千藤一起去修炼场了。 刚才路过他房门前,推门看了眼,他懒洋洋靠在床上煮他的清晨第一杯茶,看见她时还冲她挥了挥手。有种想冲进去亲他一口让他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荡然无存的冲动,但忍住了。 清晨的要塞冷清得很,修士们这个点不是在自主修炼就是巡逻,大街上只有她和杜异两个人。来边界地之前,徒为本以为这里会更加战事紧张、水深火热,现在看来,有点和平过了头。 毕竟大半个月了,魔修从没正面突袭过。 “结果那两千灵石,你最后拿去买什么书了?”杜异没怎么睡醒地问。 徒为想起这人说过自己对男欢女爱一事很了解,反问:“你的拿去干嘛了?” “我不是说了吗,喝酒呀。” 他看徒为不信,笑道:“莫非老板真相信我之前的那些胡扯了?” “你骗我?” “骗,这个字不对,为了活命也是适当的手段。”他道:“我是这种异类血脉,怎么会有人喜欢我,不杀我我都谢天谢地了。” 懂了,到头来就是个处男呗。 “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他摇头:“他们应该没死,不过多半也是抛弃我了。哦,你问我为什么能肯定?当然是因为他俩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算要常年不回家,也该给自己的孩子留点什么吧,可我这些年连半个灵石都没见着……” 闲聊似地说着说着,他话头一转,又道:“虽然我对男欢女爱其实不怎么了解,但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你想爱别人,还是想被爱’。” 他右眼一眨:“我当然是后者。只要能被命令我就高兴。” 命令算哪门子的爱? 徒为懒得刻意吐槽:“那我是前者。” “真的?那我和老板的匹配性岂不是百分之一百?” “绝无可能。” 不过,仔细想想,按凤千藤的性格,他很有可能也是前者。比起被爱,更想爱别人。 …那她和他的匹配性岂不是非常差? 不。就当杜异刚才放了个屁吧。 当铺老板最后将那条项链卖给了谁,徒为是不知道的,跟着杜异走了一路,抵达合欢宗阁楼前她才停住。 居然是这里。她曾经说过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上次来时属实没什么好回忆,徒为一进去就臭着个脸,可惜合欢宗这帮修士像在锅里煎了几千回的老油条,不仅不怕她还热情地贴上来问她怎么来了,是不是回心转意了。然后她的脸就更冷了。 “我们是来找辛夷的啦。”杜异帮她挡着人:“她人呢?” “辛夷?在楼上入定呢,我去帮你们叫她吧。” 因为徒为来了,修士们顿时放下手里的武器,纷纷跟在她后面挤进了屋,辛夷下楼时,局势已经成了一帮人围着徒为一字排开,要不是顾及她腰上还别了把细剑,估计已经把她生吞了。 “差不多行了。你们再这样,以后人家更不会来了。”辛夷还是那副从容闲散的样子,旁边的修士叫了声师姐,自动给她让座。 在她脸上,看不到上次和徒为不欢而散的痕迹,笑容温暖的好像她俩是什么好姐妹。 徒为心态也早已不同,简单和她打了声招呼。 “那条项链,你开个价。” 杜异一把捞过她的肩膀,天知道不拦着他老板,这个社交废物又会说出些什么:“是这样的尊者,我们……”他三言两语将事情始末说了,末了笑眼弯弯添上一句:“这事是我的错,只要是咱们能做到的,什么条件都行。不知道您能不能给咱们紫霄宗和沈队长一个面子呢?” 他搬出这两个名字,希望辛夷别不识好歹狮子大开口。他可是抱着不仅不能亏最后还要小赚一笔的心态来的。 “原来那是沈队长的东西。”她道:“而且还是紫霄宗……凤千藤尊者曾经在的宗门,的确,我是该给你们一个面子。” “您说得是。” “这样吧,”她看向徒为,“我也不要别的,和我双修一次,那条项链就给你们,如何?” “什么?太狡猾啦师姐!” “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妹妹看看我!我八块腹肌!” 别的修士立马嚷起来。 “哎老板!”杜异拉住腾地站起来想走的徒为,回头冲辛夷道:“尊者要不再想想别的条件吧?你看,我们老板不喜欢搞这些,而且她估计也没什么经验……” 辛夷抬头看徒为,见她满脸不悦眸光也冷,笑了笑道 :“那就算了吧,你们请回吧。” 杜异:“但……” “你们为什么可以这么悠哉?”徒为忽然淡淡开口:“魔修随时可能来袭,紫霄宗那帮人都尚且会每天早上巡视法阵,你们却仿佛置身事外。” 此话唐突得很,屋内一时安静。 辛夷道:“妹妹,你真觉得现在的局面,仙门这边还有胜算?” 徒为不答,她勾起唇角道:“为什么最近这么和平,因为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如今段修远和凤千藤已死,再厉害点的大能都寿限将至,再不然就是为了躲天雷闭关。而凤家看起来就根本没想和魔神干架,要不然会在这个当头发什么悬赏令,又派了这么多修士去追杀凤千藤?” “至于段家……哈,段修远死了,就剩了个据说有天煞命格的小姐,也是个指望不上的废物。吕闻优和段展估计最后会被迫出战吧,但也双拳难敌四手。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段家和凤家联手,也许和凤家是一个态度呢。” “剩下的宗门,就算联合起来也不可能赢过已然苏醒的魔神。更何况现在根本就没拧成一根绳。” “这样的一副烂中之烂的牌,我们干嘛要去掺和?趁机在边界地捞点能捞到的,之后就躲到东海或者更远的地方去吧,魔神总不可能有空追到这种偏僻之地。” 所以合欢宗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和魔修对抗。有这种想法的宗门,恐怕也不仅仅只有他们。 徒为不置可否:“你们要逃就逃,我不会逃。” 辛夷没想到听了自己刚才那番话,她竟然还天真地想和魔修对敌。 “明明有这么好的天资和修为,怎么脑子这么蠢呢。” “随你怎么说。”她这次真的要走,辛夷叫住她:“好吧,你不想双休,那便来同我论道吧。论完了,项链就给你们。” 这也是双方修士提升修为的一种办法。让二者神识交汇接触,进入深层领域,展示彼此修为。没有任何下流的操作。 杜异在旁边眨巴眨巴狗狗眼看她。 “行吧。”徒为又坐回去。 论道时被打断就前功尽弃,一般不许其他人在场。杜异走前给她使了个眼神,大概是有什么情况就知会他,他在门边守着的意思。 徒为点头,和辛夷坐上法座。 “可惜了,你可是凤千藤以后,我第二个这么想得到的人。”辛夷还在絮絮叨叨。 狼崽子听不得别人对自己的人有想法,哪怕只是看中了他的修为也一样:“要论道就赶紧我很忙。” “最近又没魔修,你能有什么急事?” 急着回去接她的小情人不行? 唤出神识,她示意辛夷赶紧,当两股神识交汇时,意识便从现世脱离。 睁开眼,她到达了神识的精神之境。这里时间流逝比现世要快,她要想晚上去接凤千藤,那就得抓紧。 辛夷仍坐在面前,接下来就是双方修士释放神识和灵力交流学习的阶段,但能不能从对方手里领悟一些心诀招式,就全看修士的天赋了。 合欢宗的招式…… 她大概能猜到都是些什么,但具体的,一想就是一团马赛克。 “先由我开始吧。”辛夷的神识是模糊长条的状的淡色光珠,飘飘忽忽缠绕在徒为的神识上:“这是黄赤诀。” 徒为看见了一团模糊的长条状精神体在面前。 “什么东西?” “简而言之……就是让女子可以和女子双修的一种功法。” 徒为对她意味深长的笑容半懂不懂,神识已经自动将那精神体吞噬,体内深处开始微微发烫,其他异样倒是没有:“那该我了,我的……” “不用。”辛夷突然收回神识站起来。任一一个神识消失,论道就算是被打断,可她们所在的精神之境没有消失。 徒为皱眉间,她蹲下身来到她身前:“只是学习怎么够呢,合欢宗心法花样繁多难懂,不如我来亲手教你怎么使用这黄赤诀吧?” 徒为:“你不会是想身体力行地教吧?” “那不然呢。”她道:“你不喜欢姐姐吗?姐姐长得不够美?” 明明只是为了自己的修为,说得倒很深情。想想曾经抱着这种心态接近凤千藤的人估计还不少,徒为就很不爽。 “你现在放我离开,我可以考虑对你温柔点。” 辛夷咯咯轻笑:“这里是我的精神之境,你能对我干什么?” 确实,徒为说完那句话就试了试,什么咒诀都使不出来。在这里,杜异也不可能听见她说话。 辛夷只当她已经是俎上鱼肉:“我看得出来,你似乎和凤千藤有什么交情,还是很深的交情吧?”往前凑近了点:“妹妹的表情太好猜啦,我一提凤千藤你眉头就要皱一皱,想看不出来都难。怎么,你喜欢她?” 徒为冷道:“关你屁事。” “倒还挺凶。但凤千藤如今已成废人,而且还是那么个对谁都不展露真心的性格,你的喜欢只怕要付诸东流了。”她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很了解似的口吻:“不过也无妨,你既然喜欢她,不更应该和我学学这黄赤诀?” 徒为沉默一秒,想到昨天凤千藤被她一通乱捏时笑着问她:“你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吗?” 虽然他肯定没恶意,但那笑容非常调侃,总觉得被狠狠看轻,年轻人的自尊心在短短两天内已经被打击了个够呛。要是平时她肯定一口拒绝,现在…… “你就不能口头讲讲?”她开始跟这个年上感很强的姐姐谈条件。但凡换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她口气都会差上好几倍。 不禁开始怀疑,凤千藤是不是没说错,自己可能真是年上控那一类的群体。 “就妹妹你这样的愣头青,口头讲你能学会?”辛夷道:“而且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可不是真为了给你传授经验的。” 说着就动手来拽她的衣服,手里一边掐了个奇妙的咒诀,下一秒徒为就见半空中凭空出现一个…… 她眨眨眼。 “还看什么呢!我都出来了,抓紧时间。”石像老爷子被她的灵力唤醒,正通过神识在现世和她交谈。 徒为回过神哦了声,辛夷还在拽她的衣服,只觉眼前一闪,一道罡风袭来,那速度太快,她来不及惊讶,风夹杂着火烧过她的脸,差点给她来了个炭烤大毁容。她睁大眼睛:“你怎么——” “我敢放心跟你论道,当然是有后手的。”徒为站起来,手中真火还在灼灼燃烧,往她身 前一蹲,这回局势扭转。 辛夷已经多年没吃过这种憋,甚至曾经在凤千藤那里的那一遭也顶多算是碰壁。她要是在精神之境被人毁去神识,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想干什么?”辛夷咽了口唾沫往后退,神色总算显出一丝龟裂。 徒为却道:“不是说了吗,教教我。” 辛夷:? “你……真的只口头讲讲就行了?你学得会吗?” “当然。哦,但不是和女人,”她道,“是和男人。而且我要在上面的那种。” 辛夷:??? 妹妹你玩得挺花啊! 章节目录 第43章 第 43 章 从精神之境出来后,屋内依旧寂静无人。 徒为睁开眼后难得沉默,脸色很奇妙,辛夷已经从法座上起身:“你真听懂了吗?” “……大概。” 反正从理论上来说懂了。 她一副还没完全消化的表情,她在心里笑了声小年轻:“你去外头等着吧,我去拿项链给你。”转身时不忘补一句:“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哪天被你男人抛弃了,来找姐姐我,我收留你。” 她也不知听没听见,敞开房门出去。 外头的天布满红霞,有三三两两的鸟雀飞过,竟然还只是傍晚。 意思就是才过去大半天?她以为自己和辛夷应该耽搁了好一阵的。 合欢宗正门前有喧闹的人声,徒为过去就听见是合欢宗的修士们在说:“道友原来是段家修士?那肯定修为不凡吧?要不要和我们双修?” “我也要我也要。” “道友看看我,我修为比他高。” 还有杜异的声音:“我都说了,你说的什么徒为不在这……” “她在不在,我要用我的眼睛看了才知道。”另一道声色偏细的少年音道:“走开,别挡道。我对双修没兴趣。” “别这么说嘛道友,你再考虑考虑……” 几个修士近得几乎要扒到凤里的身上,他眼底一冷,抬手将修士挥开,这是用了真格的,几个修士被震飞出好几米之外,有几个直接昏厥。 四周陷入死寂,其他修士收了嬉皮笑脸,摸上武器道:“道友这是作甚?找茬?” 杜异也道:“人家又没真脱你衣服,你这反应也太大……” “闭嘴。我没兴趣和低俗门派还有区区凡人混在一起,我是来找徒为的,不把她叫出来,今天和你们合欢宗玩玩也无妨。” 修士被如此贬低,脸色难看。在他们真打起来之前,徒为上前道:“找我有事?” 凤里变脸一样,上一秒还满是厌恶,下一秒已经是柔软温顺的模样:“我找了你两天了。” “两天?” “你自从进了合欢宗,两天没出来,沈心泉都告诉我了。这个凡人还敢撒谎……”凤里瞥杜异一眼,像在看路边一块石头:“你要再不来,我已经把他杀了。” 按杜异上回杀了凤家修士十一人连根毛都没掉的情况,凤里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她看杜异一眼,他乖乖往后退到她身边。 “所以找我什么事?” “你之前跟我约好的那件事,我想时间也差不多了。” 如果现在其实是第二天的傍晚,那算算也已经过去七八天。七八天对于一个身体极度羸弱的人而言,实在太短。 看出她想说什么,凤里笑道:“我已经让步不用灵力,你们那边也该让步。毕竟我也没那么闲,可以一直等下去。还是怎么?他已经软弱到这种程度了?” “行啊,那就明天。”徒为道。 “好。明天午时,第三修炼场,我等你们。”凤里似乎势在必得,端正地抬手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之后辛夷出来将项链还给二人,修士们纷纷告状说被段家修士欺负,她摇头说那又能怎么办,段家可不是合欢宗能招惹得起的,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徒为很不爽他个凤家人却顶着段家修士的头衔到处惹事。 “项链也拿到了,我们走吧。不过老板你真的耽搁了好久啊,我都回去睡了一觉了。”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在和辛夷学黄赤之道,闭口不答。 那条蓝宝石项链做工很好,在那屋子里放了这么久也没见失去光泽,看得出是上乘货,卖四千灵石是当铺老板赚了。她道:“沈心泉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丢在那屋里。” “不啊,这不是沈队长的东西。”杜异却笑了笑:“其实它是我的。” “?” “对不起老板,刚才又骗你了。我说我爹娘什么都没给我留下,那是假的。这条项链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徒为感觉不到骗人的必要性:“那你还乱丢?还拿去当了?” “我是打算当了之后再去偷回来的呀,谁知道他动作那么快,转头就卖了。” “……” “这东西,其实是我的身份证明。我爹是妖王,这东西是我将来可以继承他位置的信物。”杜异提溜着项链道。 徒为哦了声:“这也是骗人的是吧?” “什么嘛,这都骗不到你。”他衣服下的尾巴好像耸拉下来:“其实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有它在身上一天,我那点妄想就扔不掉。明明我其实就是被父母舍弃了,他们也不会回来。” “所以你才想把它当了?” 他点头:“现在虽然找了回来,但以后我可能还是会把它扔了吧。” 徒为沉默:“你和曾经的我有点像。” 说话间,已经到了紫霄宗阵前,没等杜异再问,她挥挥手和他道别。 夕阳西下的速度总是很快,太阳已经完全落在了山背后。街上的人很少,她直奔那间到现在还亮着灯的修炼房。 门口有看守法阵,是她早前给凤千藤布下的,除了自己和他,无人可以进出这里。 房门微微掩着,没关实,里头光线昏暗,倾泻出一些星子洒在门前台阶上。可平常明明都很敞亮。 她心中一顿,想到自己在合欢宗耽搁了两天,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根本不清楚,猛地推开房门:“凤千藤。” 入眼的先是一把躺在地上的剑,青霜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然后是房内那根巨大的修炼假人,伤痕斑斑,无数深的浅色划痕烙印在上边。可徒为之前来时,假人身上还干净得很。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 她抬脚往里走,雪白的身影就倚靠在最深处的阴影里,沉沉的喘气声似乎要和寂静的空气融为一体。 凤千藤仰着头,喉结颤抖,额角还不停的有汗水滴下来打湿衣裳,徒为看见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指尖发红骨节又发白,骨骼脉络都透出精疲力竭,她不在的期间也不知脱了多少层皮。 还有身上腿上,都有不小心失手被剑割伤的痕迹。 “……” 他的唇张了张,声音太小没听清,走到近处蹲下才听清在说:“不够……” “已经够了。”徒为皱眉:“你不会这两天都在这里练剑吧?” 可他身躯羸弱,要是体力透支倒下,她没在,谁都发现不了。“你别告诉我这两天你都没回去睡觉。逞强可不是大人的作风,要是出了什么事……” “那徒为你怎么不来找我?”凤千藤忽然吐出一句。 徒为一愣。 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被乌发和阴影盖住了,只能看见蒙着层细汗的削痩下颌。 其实说出这话的下一秒凤千藤就后悔了,根本没这么想过,完全是嘴一张,自己跑出来的。这样反而显得他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忘了吧。你既然来了那就差不多结束了,回去了。” 说完撑了下地板要起来,可手臂脱力、颤颤巍巍,尝试了几次竟然都没成功。 这就是不看准身体的限度就超额训练的后果。 他暗暗咂舌,还在想怎么办,身体突然被人展臂抱住,一个不设防,往后就倒在修炼场的墙上,他撞得脊梁骨都痛。不用想,肯定红了。 “段徒为,你又怎么……” “我这两天不在是因为有事。”徒为埋在他颈项间道:“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来看你。” 她张口一句喜欢,倒把凤千藤噎得没了声音,瞥着远处的墙角,拍拍她的后背:“知道了,起来吧。大人可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那刚才生气的人是谁? 徒为没动:“我今天答应凤里了,比试的时间定在明天正午。对不起,擅自帮你决定,但我要是不答应,他肯定还会说更多侮辱你的话,我忍不了。” “无所谓。”凤千藤道:“你今天不答应,明天他也会让你答应,总归拖不了几天。”一顿,音调淡淡:“这么多天,我已经按能想到的最快办法恢复,但估计还差得远呢。说来也可笑,这具废人的身体……” “你可以的。”徒为打断:“明天,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凤里去死。凤千藤才不会输。” 她是真的笃定,不是在安慰他。 世人皆说凤千藤并非凤家血脉,扭转命数的剧本根本就不存在。可他们难道就没想过,凤千藤凭着一具凡人之躯的资质修炼到能与段修远持平甚至在他之上,这本身就是一个扭转命数还要奇迹的奇迹。 凤千藤就是可以做到的。 她毫无怀疑。 徒为在脑子里想着这些,殊不知她那番话听在凤千藤耳里却让他忍不住想笑。 “可不是所有比你年长的人都很厉害的。”他摸摸她的脑袋。 徒为一下子听出他的意思,抬头不服道:“都说了我不是年上都可以。” “是,是。” 根本没在听的。 收拾一番,拾起地上的青霜剑,徒为看了眼外头,已经彻底黑下来,凤千藤边穿外袍边道:“哦,说来子时一过,你是不是就满十八了?” 徒为差点忘了这茬。毕竟两天时间在她这里就像读秒一样地就过去了。 “…嗯。”她不知道凤千藤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沉默地点点头。 他便笑:“那回去沐个浴吧。” 说完不等她回答就往前走,徒为心脏微跳,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慢吞吞追了上去。 谁都没说晚安或是回房的话,她跟在凤千藤后面进了他的房间。他也没像平时那样赶她,丢下一句“没事做就自己喝杯茶,我早上剩得有茶叶”便开门进了浴室。 徒为如今已是金丹三重,隔着一扇门能清晰听到里头传来的水声。她捏着茶粉袋子,根本没有半点喝茶的心思。 辛夷之前在精神之境怎么教她的来着。 首先要…… 她在那儿干坐着琢磨了半天,脑子里一团乱麻,刚记住的知识似乎又要因为紧张忘干净。 半晌过后,原木门扉推开,她嗅到澡豆的清香和水蒸气的味道。凤千藤只穿了里衣,宽松柔软,胸前露了一截雪白的锁骨,头发微湿着半散在肩头,他正拿帕子懒洋洋地擦。 甫一和徒为望过来的视线对上,他还没怎么样,她先红了半片耳根,唯独那双眼睛里泛着属于野兽般的侵略感明亮光泽。 “怎么不喝茶?”他走到她身前。 “不渴。” “那我来泡。”他拿走她手里的茶包,把茶粉倒进水里,期间徒为一直盯着他的脸不放,发现凤千藤一直镶嵌在耳廓上的那枚银色耳扣不见了。 问他,他只道:“平时沐浴睡觉当然要取下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戴那个?”她从以前开始就有点喜欢,像某种奇怪的xp。 “戴着会更有女人的感觉。” 居然只是这样的原因。但她确实有被骗到。 茶煮好了,他分了一杯给她,可徒为现在压根就不是悠哉跟他喝茶的心情,皱着眉头抿一口,好像在喝什么要她命的东西。 凤千藤看在眼里只觉好笑:“这几天你没在,我忘记问你。生辰礼,你想要什么?” 徒为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想要你。” 说完坦然与他对视,好像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凤千藤还想说什么,徒为已经起身,撑着桌面,凑过去想亲他,凤千藤抿唇挡住自己的嘴:“去床上。” 那更好了。 徒为往床边一坐,凤千藤面无表情像在考虑什么,移动速度颇慢,谁知道他一会儿会不会说“还是算了”这种扫兴话。毕竟在他眼里,估计还没完全能把徒为的身份转换过来。 她干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摁在床上吻住,凤千藤伸手推了她几下没推动,只能承受着她黏黏糊糊的亲。 “凤千藤,”亲完了贴在他脸侧,语气霸道得很:“你就让我在上面行不行?” 他一顿,反应了下“上面”的意思,反应过来时微微睁大眼睛,马上又笑出来:“你吗?” 这两个字比说她活烂还要打击人自尊,徒为马上跟个弹簧一样眉梢倒竖:“我学过了。” 凤千藤其实不怎么信,但算了,今天是这崽子的生辰,泼她冷水就有点太可怜了。他轻轻点了下头。 “你答应了?”徒为双眼微亮:“可以吗?” “事到如今你问什么可不可以?”他扯起嘴角,又被小狼崽高兴地亲了亲。 “那你翻个身趴着好不好?” 凤千藤虽然没做过,但很多事门儿清,正常的不正常的都知道一些,闻言也没说什么照她说的做了。 “然后呢?”他挑眉笑问。 “你别说话,我在想。”徒为真的在认真回忆,边回忆边正人君子一样地把人腰带解开,褪了他的里衣。 衣服里就没穿别的了,她视野触及到一片冷白的肌肤时,脸还是有点发热。 从后面看,凤千藤的肩背到腰都漂亮得难以置信,像模特骨架子,毫无瑕疵,摸一摸还能摸到皮肉下的骨珠。再往下一点,又意外的很有肉。 只是她手比刚洗过澡的人冷,一碰就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烫又酸,声音都没刚才那么从容:“你……你别乱摸……” “我不摸还怎么继续。”徒为顶嘴,开始在怀里摩挲什么。 凤千藤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没等他回头,更加冰凉的液体触及皮肤,手指攥紧床褥,他声音微颤:“徒为,别……” “别什么,别停?” “你——” 你就不能先把它捂热? 他想说,但一张嘴就会不受控地漏出闷声,手臂失力,脸埋在枕头里,徒为以为自己做对了,谁知他咬唇道:“你果然活好烂。”回头看她,眼尾泛着潮意,勾人得不行,徒为手停住,他笑道:“你要先慢点,慢慢地加……” 凤千藤这辈子干过最难以启齿的事,大概就是在床上教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孩子干这事。 就算装作无所谓,也遮盖不了耳尖越来越红的事实。 “那这个怎么办?”徒为用神识掐了黄赤诀,凤千藤看到凭空浮现在半空的玩意儿:“不行。” “但是合欢宗的人说……” “反正今天这个不行。而且你说有事结果是去合欢宗了?还待了两天?”他眯着眼睛挑起嘴角笑,好像在说她不务正业,徒为自觉说漏嘴理亏,见好就收:“我只是跟杜异去要他的项链,不是干别的去了。” 她真诚里莫名又带着点心虚,凤千藤知道她的性格,倒也没怀疑,忍不住想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穿在人身下笑的样子非常具有想让人欺负的欲望,徒为当然也不会收敛,手尝试着动了动,他身躯微微一滞。 徒为虽然最开始悟性不高,但实操一下再被他教一教好像就突然会了,无师自通道:“这样?” 对方不答话。 “凤千藤,说话啊。”她故意道。 “说……说什么……你给我收着点……” 他有点诧异这狼崽学得这么快,现在难受的感觉没了,更多的是热。他耳根发红,关节攥得发白,吐字都吐不完整,垂着鸦羽般的眼睫一个劲地嗯声。 可惜两天没睡不停地练剑,身体早已失去力气,很快就有点跪不住,再这样下去,明天的比试怕是不能去了。他断断续续地吐气要让她停。 但狼崽刚尝到了前所未有的体验,身下的人还是她肖想了七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停。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凤千藤半湿的黑发透着水汽铺开在肩膀上,好像衬得雪白的皮肤更白,像某种昂贵的瓷器。虽然此时此刻,他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粉红,腿根打颤,手也颤,没了力气只能顺着她的动作和力道上下动。失态得不像平时的凤千藤。 徒为觉得可爱,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后颈,谁知凤千藤反应更大,压着的声音开始压不住,溢出来的那声带着喘带着颤,他使了浑身的劲,抬手捂住自己的后颈,蒙着水雾的昳丽眸子望着她:“徒为……别亲这里好不好……” 尽管他习惯性带着上位者似的口吻,但此刻的姿态毫无攻击性,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撒娇。 徒为大脑当机了一秒,下一秒,掐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拽,又狠狠吻了一次,几乎是啃咬的。 分开时,那里赫然留下一个红印,像是某种盖章的标记。徒为心情很好:“这个就当作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吧。” “我没答应,你少蹬鼻子上脸……”他视野模糊,软绵绵地道。 “没蹬鼻子上脸。”她手里又动了下:“是在上你。” 这下,骂声没了。凤千藤的嗓音平时是沙沙的放低的,现在估计也只有她知道,原来他轻轻抬高声音时可以这么勾人。 章节目录 第44章 第 44 章 年轻人的精力好像真的用不完。 夜色微深时,凤千藤早就没了刚开始的游刃有余,就算他见识颇多,极少会把情绪带到脸上,遇上这种不会看人脸色胆子比天高的人也只能认栽。声音有些沙哑,徒为却还一个劲俯下身猛亲:“千藤,好可爱。” “你……你别这么叫我……” 他越这么说,她越是高兴。平时只能抬头仰望的人现在红着耳尖被她摁着束手无策,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除了起伏脊背,什么都做不到。 “之前忘记告诉你了。”眼看他突然生生滞了一会要倒下去,徒为抓住人的手臂提起来抱进怀里,像对待什么珍爱的东西,细细舔舐他的颈侧:“七年了,凤千藤,你现在终于是我的了。” “七年?”他意识迷蒙,好一会才听见她在说什么。 “嗯。” 他这下回神,疲惫得要命还抓住她的肩膀往后退开了点:“那你岂不是十岁的时候就……” “嗯。”徒为毫不害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他哑然,眉梢缓缓皱起,泛红的眼尾看起来心情相当复杂。 “我那时还是你嫂嫂。” “嗯,但我哥看起来很不喜欢你,所以我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机会。” 谁知道她小小年纪就已经会琢磨这些了。别说那时没机会,七年后其实也没什么机会。能和凤千藤到这个地步,徒为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但我不是你嫂嫂,也不是女人……” “男人我也喜欢,我不都说过了。” “……”他抿着发红的唇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徒为不以为然道:“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了。” 嘴上很强硬,心里其实没底。凤千藤知道她十岁就开始觊觎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突然幻灭。一会儿直接翻脸不认人下床就走怎么办? 她那点忐忑的心思要多明显有多明显,凤千藤膝盖还疼就要伸手安慰小孩,戏谑地捏捏她的脸道:“等你再长大个十岁再来跟我说这话吧。” 徒为不服地说了什么,他已经累得不行,跪了将近一个时辰,腿都要没知觉,推推她往床上一倒,含着慵懒的味道:“好困。你是不知道现在几时了是吧?” 他抱怨他的,她又不用睡觉。 “你不沐浴?” “嗯……要。” “那我去把水烧热。”到底想起来他明天还要和凤里比试,虽然根本没尽兴但她也得顾及着凤千藤的身体。 用咒诀火速烧了桶热水出来,凤千藤还在不满:“之前的澡白洗了”,一边套上外袍往里走。徒为跟进去被他拦了一回,她说自己怕他体力不支倒在里头,不会干嘛,被小孩看轻不是件愉快事,但凤千藤也清楚自己的状况,随她去了。 泡水里的时候,徒为才发现他两条长腿的膝盖都红了,心疼地伸手帮他揉揉,他眯着眼睛低低地嗯,大概是惬意的意思。 “我有个东西忘在床边的柜子里了,倒数第一格,你去拿来。” 徒为不疑有他,起身出去。 她刚才离开内室的时候不觉得如何,重新进去才发现床上一塌糊涂,一边施展修复诀还原,一边找到了凤千藤说的柜子。 本以为他说的忘了是指衣服或者澡豆一类的东西,翻开却发现只有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 是很精致低奢的材质,雕刻花纹复杂,不像随随便便就能在路边买到的东西,一看就不便宜。 她迟疑了一秒,为了确定是不是凤千藤要的,打开匣子看了眼。 里头不是任何设想过的东西。 是一枚银色的耳扣。 徒为偷摸看过很多次,所以一眼就认出,这跟凤千藤平时戴的那个是同款,不过花纹有微妙的不同。 “凤千藤,你要的是这个?”她推门进去,满脸狐疑地把匣子冲他晃了晃。 他缓缓睁眼,发现这人好像还没懂,侃道:“生辰礼,拿着吧。你以后也是大人了。” 徒为一顿,总算反应过来。 明明他刚才还在问她想要什么。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没来的这两天,抽空去了趟熔炉房。” 是凤千藤自己炼的。这算是他以前的一点聊胜于无的兴趣。除了小玩意首饰,法器灵丹之类的他也会点。 换言之,这耳扣是这世上绝无仅有,只有两个。一个被他摘下来放在了旁边,另一个就是徒为手里的。 她一时无言,沉默地望着那枚耳扣。 凤千藤道:“虽然不是什么上品法器,但品质不错还好看,百年过后都不会蒙尘。当初在宗门好多人想让我帮她们炼我都推了,所以……”所以什么?所以你给我珍惜地收着? 这话未免太那什么了点,他改口道:“所以应该是姑娘喜欢的款,你要觉得还行的话就戴着,不喜欢我也不会再给你补第二个就是了。” “喜欢。”徒为秒答。他点点头没什么所谓,却被突然扒住木桶边,是狼崽子接近过来道:“但我耳朵上没孔怎么办。” “这个不用打孔,扣着就行。” 徒为算盘打得很响,下一句话本来要说“要不你帮我打个孔”,结果愣是被这格外周到的考虑给噎没了。 凤千藤毫无察觉,洗得差不多,该弄干净的都弄干净,这回才是真的要睡觉了。 徒为走前在他脸上不由分说地啄了啄,他躺床上困得眼皮耷拉着没搭理这崽子,就听见她闷道:“明天,你不会被凤里打败的对吧。” 尽量吧。 他在心里漠然想着。 不过徒为肯定听不见了。 翌日清晨。 她起了个大早,精神很好,想让凤千藤多休息会就没去吵他。 紫霄宗的修士都在茶馆里准备去巡逻法阵,见她来了,沈心泉愁眉苦脸跟她说,那个叫今歌的女魔修还是半个字都没说,地下魔气渐渐少了,她随时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她要真死了,我们的情报不就断了?要不还是把她放出来吧?” 徒为想起凤千藤之前说过的话。他说的肯定不会错。既然能忍到现在,那魔修多半没被逼到极限。 她来投靠他们不就是还想活吗。 她让沈心泉稳住,多盯着她点,为了不让她擅自行动还添了一句:“这是你凤师姐的嘱咐。” “真的?”沈心泉果然听进去:“但是……徒为,我其实一直想问,师姐她,真的成废人了吗?真的不是凤家血脉?上次为什么会那副样子……” “这事不该我来说。”她打断。 “也是。对不起,是我考虑欠妥了。我要问也该亲口问师姐才对,她……她是不是不愿意见我们?” 大概是不愿意的。 凤千藤打算重新拾起剑,是他渐渐开始从那绝望中走出来的证据。但也只是一步,而且还很不稳定。大概还没到和曾经的同门坦诚相待的地步。 她不说话,沈心泉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说了几句抱歉就忙自己的去了。 白莞在这时姗姗来迟,徒为来茶馆就是来找她的。 之前那十二颗内丹制成的丹药,靠她每天勤奋去找凤千藤打卡喂药,总算是哄着他吃完了。每到这时候徒为都在想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这个话题先不谈,总之,他体内金丹的情况照理来说应该有所改善。但不放心,所以来找白莞问问。 “如果连着两天练剑还没什么问题的话,内丹应该是无碍了。但……”她道,“但有窥天镜在,谁也不能保证之后没有意外。” 在凤家的那面窥天镜就是现在最威胁凤千藤性命的东西。 徒为跟她道了谢转身回宅邸,凤千藤已经醒了,白的修袍穿戴齐整,背脊挺直,正背对这边跪坐在地上擦拭青霜剑,低垂的眼尾勾出了冷淡与凛然的味道,哪还看得出半点昨晚在床上的失态。 “你这么早就起了?”徒为蹲下来问:“哪里还疼吗?” 他笑道:“想着今天的事怎么可能睡得着?”一顿,面色微沉:“虽然只是猜测,但不出意外,窥天镜现在在凤里手里。” “你这么能肯定?” “不难猜。凤家必然授意他来杀我,但以防万一留了一手,必要时也可以毁了我的内丹。他们多半失去耐心不想再跟我耗了。” “我们还没耐心跟他们耗呢。”徒为站起来:“直接杀了凤里把窥天镜抢过来毁了。这样凤家就不可能再拿你怎样了。” 如果这事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凤千藤将闪着寒芒的剑收入鞘中,淡道:“差不多午时了,走吧。” …… 第三修炼场。 凤里从晨时就等在这里。他手里的玉简传来声响,他打开,一道浑厚的男声在说:“今天就是期限。杀不了凤千藤你就回来,别在边界地丢人现眼。” “我可以的,阿爹。”他忙道:“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会比凤千藤更强。” “是吗,那就把他的金丹摘回来给我看看。” 毫无温情可言,男声无情挂断玉简联络。他吸了口气缓缓抓紧剑柄,几乎要将其捏碎一样。 门扉在这时被推开,他一愣,意识到已经是正午,抬头却看见了自己做梦都想看见的场面。 凤千藤穿着修袍,提着剑,身姿如鹤,逆着光线一步一步走来,抬头看过来时的眼神,就好像他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天才,就好像他还是他憧憬憎恨的“阿姐”。 “阿姐,剑……”他一时失声,晃了晃身体站起来,不知是兴奋还是别的,目光在他脸上分寸不离:“……你把剑拿起来了?” 太好了……他真的重新拾起了剑。 这样,自己就真的得到了能杀死“凤千藤”的机会。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第三修炼场是建在边界地要塞最外围的一个大型修炼场,屋内开了好几个大窗子,四面通风,光线充足,凤里稍一靠近就清晰地看见凤千藤雪白细瘦的颈侧有几个似有似无的红印。 他怔住,直直盯着那地方看。 “喂,我要在场上布下禁灵阵,你往前一步。”徒为跟凤千藤说了几句冲这边道。 他方才回过神:“禁灵阵?你不信任我?” “确实不信任你。” “那我也不信任你。谁知道我不能用灵力后你会不会反手杀了我?”他道:“你也得踩进来。” 徒为其实不愿意。 她相信以凤千藤对剑的把控程度,凤里这种角色没了灵力在他面前根本毫无胜算。但保不齐会有别的意外在中途发生,她总得留一手。 “不愿意?被我说中了?”凤里冷笑抓住剑柄:“原来你真打算趁我没灵力偷袭我?” 她张嘴要辩驳,被凤千藤瞥了眼。“但是……”不情愿地皱着眉,他面不改色,意思就是让她照做。 “……好吧。” 徒为放弃,冲凤里道:“我们一起踩进去。” 禁灵阵的效果只对进入过阵中的修士短暂生效,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天,经常作为陷阱使用。他们比剑招的话,半个时辰足够了。 阵法效果生效,徒为往后退到场边,凤里拔出剑来指向凤千藤:“阿姐,我会让你死得没有痛苦的。” 凤千藤:“就凭你吗?” 这话似乎激怒凤里,执着剑就冲他气势汹汹袭去,似乎打算用这一招就定下胜负。 可哐当一声。 青霜剑挡下他的攻势,没等他反应,下一秒,那剑锋犹如自己有灵魂般从下往上刺向他。这不是蛮力,是巧劲。他下意识驱动灵力往后闪躲,忘了现在的自己相当于是个凡人,刺痛感传来,剑刃没入他的肩头,他立刻抽身往回,但不敢再贸然进攻。 眼底缓缓显出掩不住的诧异和错愕。 ……怎么会? 失去了修为的凤千藤,竟然能伤得了自己? 他看着他,那只手臂笔直,力道很稳,青霜剑悬在半空纹丝不动,甚至冲他笑了笑:“你的剑招还是很不熟练。” “闭嘴!” 不熟练。不熟练。不熟练。 这样的话,凤里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再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凤千藤。他已经在他的阴影下活了二十三年了。 “……所以今天,我要赢过你。” 他再次冲上来被凤千藤提剑挡住,剑刃在摩擦中迸发出滋滋的火花,他手臂颤抖,用尽浑身的力量。 凤千藤虽然不动声色,但手腕也在小幅度轻颤,徒为知道这对他来说负荷还是太重。比力气,很有可能落入下风。决胜的关键在于一招定胜负。凤千藤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不管如何,她不会插手。 这是他必须要走的路。 “凤千藤!” 凤里大声嘶吼,转眼间已与他打了十多个来回。虽然没再被刺伤,但怎么也……怎么也突破不了凤千藤的防守。 他对剑的掌控与熟知程度,出乎他的意料。好像那把剑就是他的脑、他的手,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契合自然,并且对他接下来会从哪边、用怎样的方式袭来都洞悉无遗。 凤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在猫爪子底下挣扎的老鼠。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弹不开凤千藤的剑? “唔!” 往后一退,剑差点脱手而出,他兴奋得咬牙切齿,与凤千藤居高临下的冷冽目光对视。 “怎么?这样就不行了?” “不……不!我要杀了你!” 修炼场中剑光重重闪现,徒为在后面却皱起眉。 为什么,凤千藤不直接给他致命一击? 刚才凤里踉跄间已经露出许多破绽,照理而言他有无数次杀他的机会才对。 已经持续了两刻钟的激烈交锋,凤千藤起初还占尽上风,可一旦时间过去,力道就慢了,很多时候只能做到防守而无法再弹开反击。这大概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力气。徒为看得出来。 “凤千藤,你记得以前吗?我向你讨教剑法,你却说我毫无天资,与其挣扎不如尽早放弃。”他道:“你知道我那时是什么心情吗?天天那么多人捧着你,你肯定不知道当废物是怎样的感觉吧?” “无论怎么努力,你都永远,永远!比不过那些有血脉有灵根的人!”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眼圈发红,额角溢出一层细汗,更用力往前一推将凤千藤的剑压向他:“好不容易,我等到了可以赢过你的时候,你却告诉我,你是我的同类?你根本没有凤家血脉,你就是个平庸的凡人……”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赢过你一次?为什么?是因为你其实比我更努力吗?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脸上扭曲着痛苦愤恨,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出剑的招式几近癫狂,不再是单纯的进攻,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厉。 然后他终于在某个瞬间抓住了凤千藤的破绽,剑尖削去他鬓边的一缕乌发,直击他的颈项。 他成功了! ——可是,下一秒,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凤千藤没有躲开,冷白的皮肤被划破,刺眼的血飞溅出来,凤里还没来得及扬起嘴角,身后的剑竟然调转剑尖,就在那一息都不到的刹那间,刺入他的后颈。他从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惨叫,腾地吐出一口血,腰侧被人一踹,倒在地上,凤千藤任由脖子还淌着血,剑指向他的面门,静静道:“你输了。” “……”他气喘吁吁,大脑空白,好一会才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这难道就是他和凤千藤之间的差距吗? “可是,是我先刺中的你……”他不可置信地喃喃。 “对。被你得手了。”他道:“所以我就收回之前那句话吧,你的剑招不熟练,但比曾经好上太多了。” “你现在说这些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他吼道。 地面渐渐被血染红,他面色青紫,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 “你脖子上那个,不会是被那女人弄的吧?” 凤千藤一顿,没答话。 “哈哈……我就知道……”他笑道:“修真界无人可触及的凤千藤,最终也像这样变成别人的所有物了?你的坚持,你的尊严,都没了是吗?” “来吧,凤千藤,我输了,杀了我。” 他一把攥住剑身。 “但你杀了我这么个废物,也证明不了什么。阿爹不会放过你的。那个我曾经憧憬的凤千藤也已经死了,他不会像你这样,什么都没了还能屈辱地活着!” 他愤恨地喊,哭得却比什么都难看,说完便将他的剑猛地往下一拉。 徒为上前查看时,凤里已经没有鼻息,那柄剑狠狠刺穿他的面部,死相凄惨,血肉模糊。他死到临头都没求饶过一次。让她觉得可恨又可怜的人。 “搜他的身。”凤千藤面无表情:“窥天镜应该在身上。” 说着将剑干脆抽出,血溅了一地,有些溅在脸上,他没擦。徒为摸到窥天镜给他看:“是这个?” “嗯。毁了吧,不过这样一来,凤家的追击只会更猛烈就是了。” “无所谓。”徒为道:“来一个杀一个。” 镜子在她手中粉碎。抬头看见凤千藤苍白的脸上都是血,又看了眼地上死也没能瞑目的凤里:“为什么,你要拖到最后再杀他?” “被你看出来了?”他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以前年轻气盛,确实做了不少过分的事。让他出出气也无妨。” 徒为没说话,也不知道在这个关头问他以前的事,他会不会回答。毕竟她对他过去的唯一了解,都是从凤里脑子里看到的。凤千藤从没和她具体提过。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所有物、尊严坚持什么的,徒为觉得就是在放屁,反正她从来没拿那种亵玩一样的态度看待过他。 “你很在意那个?”他却莞尔,随意甩了甩剑上的血,重新纳入鞘中:“量你也不敢。” 徒为:“……” “是不想。”自尊极强的年轻人纠正他。 凤千藤当没听见,刚才用尽体力,知道现在再走一步都困难,冲旁边的狼崽勾勾手。她秒懂,凑上来把他胳膊往自己肩膀一搭:“还站得住吗?” “勉强吧。” “那先回去。我一会儿再把尸体处理下。” 凤千藤见她对自己轻飘飘就把曾经的弟弟杀了这事什么都没说,眼皮掀起来又垂下去。 “其实,我想问你件事。”徒为看着前方忽然道。 “什么?” “你昨晚说不行,那……我的黄赤诀什么时候才能用?我好不容易才跟合欢宗的人学的。” “……”他一愣,啼笑皆非:“你要现在在这里说这个?” 这语气带着十足十的无语,好像把她当成了个满脑子只有那种事的人,但徒为刚满十八,刚尝到点新奇的体验,尤其看见他重新拿起剑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亢奋。一亢奋的结果就是满脑子黄色废料。 “那我的努力学习也不能白费。”她好像义正言辞:“你给我个日期呗。” 凤千藤能给她才有鬼了。 “那东西那么大……”他低道。 “什么?” “没什么,反正你别想。” 徒为露骨地垮下脸,不情不愿把遮脸的薄毯给他盖住,又拿自己的袖子把血给他擦了。 她这样子有点像被扔在纸箱子里的动物,不过肯定不是狗,是那种更凶恶点的。 他沉默,眼尾往旁一瞥:“…好吧。” 她扭头:“什么?” “我说,我可以考虑考虑。”没等她开心,下一秒就被掐住脸颊使劲捏了捏,他有点笑里藏刀的意思:“不过得等你活没那么烂之后。” 徒为:…… “你昨晚不挺爽的吗?我都进去两……” “闭嘴。” 章节目录 第45章 第 45 章 徒为之后折返回来处理凤里的尸体,兜里的香炉一直震个不停,她用灵力唤出石像老爷子,便听他道:“这下完美了。” “什么完美了?” “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有种变形法器叫伪装之镜?” 想起来了。她以前问过石像老爷子,有没有办法让凤千藤变成别人的模样还不被丹修堪破真身。他那时就说可以用这个法器。 “但代价不是要吞噬一个活人的魂魄?” “对啊。”他指了指地上的凤里:“我吞了他的。在‘公主’刺下去的一瞬间。” 徒为一愣,眉头倏地拧起来:“你怎么能擅自做这种事?” 他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没想到被这女娃娃反过来发怒,很无辜:“怎么了?左右都要死,我这是让他死得更有价值。” 伪装之镜是他众多能力中的其中之一。他还以为这是帮了小女娃的忙。 “你知不知道凤千藤是用怎样的心情杀他的?”徒为冷着脸。 他不以为意:“这么说,你很清楚咯?” “……”她道:“我也只是猜测。” “那不就结了,你觉得他可能想了很多才下的手,说不定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想呢?凤千藤那样的修士,杀过的人只怕比你之前吃过的饭都多,你还操这心?” “你倒一副很懂的口吻。” “我确实比你懂一点吧。”老爷子摸摸胡子笑道:“靠得再近,你也不可能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就是这么回事。” 徒为不再答话。 处理完了凤里的尸体,顺便剥离了他内丹,她从城门法阵往回走,不曾想却遇上被沈心泉派来找自己的紫霄宗修士。 “不好了,那个叫今歌的女魔修不见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之前布下守门法阵的修士惨死在地牢里,身体被魔气贯穿撕裂,不成人形,而牢门被破坏,里头空无一人。 “他娘的,我们中计了。” 沈心泉气得把手边酒盏挥砸在地。 “她就不是来投靠我们的!” “但也许只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逃出去的呢?” 后面有人道。 “被逼得没法不该赶紧招供吗?哪有直接杀人的?” “你们少说两句,不管怎样,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出来!” “对啊,放她在要塞里乱窜,出了事紫霄宗岂不是要担责?” 修士乱作一团,沈心泉吼了声镇定,周围安静下来。 “城门法阵没动静,她肯定还在要塞里。这样,你们五人一组,今天把要塞翻个顶朝天也要把她揪出来!” 众人应了声出门散去,徒为这才上前,沈心泉刚才看着很淡定,等人一走就破功,抓住她的手凑过来:“妹妹,怎么办啊妹妹,我搞砸了?!” “你先冷静点。” “我这能冷静的?要是出事了我就是仙门的千古大罪人!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她脸色白下去:“对了,凤师姐呢?凤师姐怎么说?你快去把这事告诉她,师姐肯定知道怎么办!” 但徒为刚才搀着他回去,他就说好累要睡觉,估计现在还躺着。体力耗尽后,不好好休息,内丹可能又会出问题。最重要的是,徒为不想再事事都依靠凤千藤了。 她十八岁了,如他所说,是个大人了。 遇上点事都要巴巴跑去跟他求助,那她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妹妹?”见她不答话,沈心泉不安道。 “这事我来解决。你把人手借我点就行。” “那当然可以……” 没说完,徒为已经转身出门而去。 要塞里各个势力分布复杂,有些地方不是紫霄宗一句找人就能进去的,想要全搜一遍只靠这帮人属实是天方夜谭。 “先找最容易混进去的区域。”徒为跟紫霄宗的修士说:“不好进去的地方我去找。” 这些修士其实和她没什么交情,主要这人整天冷着个脸不好接近,如今听她用一副命令的口吻,难免怀疑:“你?那些修士可都不好相与,尤其是合欢宗的,你能有什么办法?别搜不到还反倒给沈队长惹祸……” “不会。”她也不解释。 后面有别的修士拉了他一把:“这人修为好像不低……要不听她的吧。” “是啊,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那好吧。”那修士行了一礼:“拜托道友了。” 金丹修士对气息感知敏锐,魔修身上的味道很好辨别,现在还嗅不到,多半是那女魔修逃跑全程都掩藏了气息。 看来她似乎并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越狱杀人跑路的。 一个下午,其他宗门,合欢宗,甚至段家,徒为都跑了一趟。 去造访段家时,宋衍还提议她不用露面,自己代她去问问别的修士,免得暴露身份。徒为拒了。 段家的修士们甫一看见一个人进来,先是警惕地握住武器,看清来人,纷纷错愕道:“大……大小姐?” 一群人顿时围上来。 “大小姐,你竟然真的来边界地了。” “您想什么呢,这很危险的!” “本来少爷就已经陨落,您再走了,夫人会怎么想……” “你们如果想把这事报给我娘就报吧。”徒为却道:“不过就算她派人来抓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 总觉得大小姐,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 “那……那大小姐过来所为何事?” “前几天抓到的魔修从紫霄宗跑了,你们有没有察觉?” 遗憾的是,不仅段家,连合欢宗等等宗门都一致摇头说不知,魔修仿佛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无所获,离开段家时,宋衍还来送她。看她满脸郁闷,笑呵呵地安慰:“魔修单枪匹马进了这里,总会逮到的,时间问题而已啦。” “你就是太没紧张感。” “哪有……以前被千藤姑娘拿剑指着的时候我可紧张得快死了。”他盯着徒为,忽然道:“大小姐,总觉得你变稳重了。” 徒为:? “我本来就很稳重。” “哈哈,也是。你去忙吧,这边如果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和紫霄宗修士汇合时,他们人正在炼器师聚集的街巷,同样没有收获。 已经临近傍晚,他们基本把能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的话,她不得不怀疑另外一个可能性。 “有人说了谎。”凤千藤听完她的来龙去脉,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 徒为坐在屋内盯着他端茶的手:“你果然也这么觉得?”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他睡了一觉,苍白的脸色好了点,刚才听她说女魔修跑了也没多惊讶,她想起他之前说魔修天生坏种,说不定其实他根本就没相信魔修真的会投诚。 “凡人不可能帮她掩盖气息。而这里的修士都是仙门出身,为什么要……” “人总有很多理由,你去设想也没用。”他笑道:“有可能是被蛊惑,有可能是为了别的好处……反正,只要能承担后果,大概也没人会特意怪责。” “后果?” “死。很好理解吧。”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中午石像老爷子的话。 “再如何靠近,也不可能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你又怎么能知道他心中所想?” “哪怕只是受了魔修蛊惑……也得死吗?”她垂下视线问。 凤千藤道:“这就是仙门的规矩。” 七年前,宋衍和凤家修士打坏了神清宫的石像,那时,如果没有她在旁边求的那一嘴情,以及婚契的牵扯,凤千藤也许也已经把那两人杀了。 “……”她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再去找找。” 炼器房区域被修士们搜了一遍,但徒为还没亲自找过。晚上没什么人,各个摊铺都关了门。她吹着冷风释出神识感知。 刚才本想和凤千藤提一下凤里的魂魄被吞噬的事,结果聊着聊着就失去了时机。 她想着,视野前方冒出一点火光,有一间炼器房竟然还开着,她走到门前,屋内壮硕的男人停下敲击的手招呼她:“你是……段师兄的妹妹。” “山喜。”徒为还记得这个人,看见他手底下还没成型的剑胚:“你不是说你不会炼器?” “我最近才开始学的。”他道:“白天,那些炼器师都笑话我,我只有晚上才敢这样出声……” 山喜当初打开了护城结界给了魔修可乘之机,要塞的修士都以为他是叛徒,可没人知道这些都是段修远吩咐的。 山喜连原因都不知道就愿意帮她哥做这种事,起码在徒为这里,他不是叛徒。 “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看她不说话,男人畏畏缩缩地看她,也许是常年被人轻视欺辱,那么大一个体型习惯性地压低,几乎要和背后昏暗的火光融为一体。 徒为盯着他看了一会:“没事。打扰了。” 她走后片刻,山喜放下手中铁锤。 隆起的粗糙皮肤上尽是烫伤的痕迹,还有曾经和魔修厮杀时留下来的剑伤,处理不及时,统统烙印在他身上,可谓触目惊心。 “你也算是为仙门立下功劳的战士,那些人却这么对待你。” 熔炉房内的阴影一角突然响起声音,是女人的声音,空灵轻盈,婉转悦耳,听在耳里却好似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不,他们只是不知道而已。不知道……这事是段师兄的吩咐。”山喜道。 女人一笑,从阴影里走出来到他背后。 白皙纤细的手臂环绕他的脖颈,火光逆着打在她脸上,是一张略显稚气的面容,却根本没了在地牢时那副无辜可怜的神情。 魔修向来比仙门修士更长生,他们只需要魔神的魔气便能维持生命力,代价便是身体上的异化。 魔修身后那条细长的尾巴也伸过来缠绕在山喜手上,暧昧地抚摸他那些凸起的伤疤。 “别、别碰我。”他犹如被什么烫到,甩开她,没什么力气地道:“我已经答应你把你放出要塞外,你要走就快走……趁他们还没发现你,不然你受了伤,被抓到就必死无疑。” “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吗?”今歌问他:“魔神大人会比这些修士对你更好的。当然,我也是。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愿意救你。你在这里,才是真的只会被埋没然后死去。” “……闭嘴。”他闭上眼睛:“你们先把段师兄还回来再说吧。我都知道,段师兄其实在幽河地底对吧?你们的公主把他绑走了。” 今歌仍是温和的语调:“公主的事,我一个小小魔修怎么知道?”又笑:“但你如果愿意和我走,我可以让你见见段修远。” “……真的?”山喜这下回过头,藏在杂乱毛发中的眼睛映出魔修温柔真诚的笑容。 “真的。” …… 半夜时分,徒为被咒诀返回来的响应唤醒,脸色慢慢沉下去。 她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趁山喜不注意时在熔炉房门前布下了报警法阵,只要感应到魔气就会传回来反应。 披上外袍推开门,隔壁房间静悄悄的,她没打扰凤千藤,快步出门。 只是没想到,她一路上还没想好应对的手段,来到熔炉房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紫霄宗的修士,还有好些炼器师。 “山喜,果然是你!出事以后我第一个就觉得你肯定有问题。” “把魔修交出来。” “我们当初让你活着,你不感恩戴德,竟然还敢藏匿魔修?你们疯了吗?” 徒为走过去,另一个弟子见了她跟她汇报:“道友,你来得正好。我们白天就觉得山喜有问题特意留了个心眼,你猜怎么着,一到晚上,他果然露出马脚。” “我们都已经从法器里看到女魔修在你的熔炉房里了!”“叛徒!” 山喜在熔炉房里,被众人逼到了炉火旁,真火飘出来好几次掠过他的皮肤。他身上的武器法器早些日子前就被没收,只有一把炼造锤被攥在手里,但也不过螳臂当车。 徒为看着藏他身后的魔修,往前站了一步,他紧绷的表情看见她后放缓一瞬,很快又再次变得僵硬:“别过来。我不会把今歌交给你们。” 女魔修瘦小的身躯似乎在瑟瑟发抖。 “可她是魔修……” “我知道!”他突然吼道:“可那又怎样?连魔修都会安慰我,连魔修对我……都比你们对我好!” 四周一静,修士们沉默,只用更愤怒轻视的目光看他,就好像在说他果然是个叛徒。 这似乎更刺激了山喜,这个往常沉默寡言、胆小如鼠的男人冲他们胡乱挥舞着锻造锤:“别过来!我……我要去找段师兄,我要跟她走!” “你就没想过她在骗你?”徒为道。 “骗我也无所谓!”他道:“我捡到她,她说我很温柔,说我和所有修士都不一样,说我是特别的,只有她会对我说这种话……而你们,毁了我的武器和法器,把我逼到只能窝在这种地方,说我爹娘没有血脉所以生出了我这种愚笨的人,还要嘲笑辱骂我是个叛徒!” “段师兄和她一样……对我也很温柔,哪怕我平庸无奇,也允许我跟在他身边。” “我已经受够你们了,我要和她一起去幽河地底。今天谁也不能拦我。” 他扔掉锻造锤,一脚踢碎旁边的瓦罐,从里掉出来一柄匕首。 他拾起来就摆出架势,双眼涨红,面目激动,是一副死不屈服的姿态。 身后紫霄宗的修士也纷纷拔剑:“好啊山喜,你说我们夺了你的武器,那你手里那个是什么?还不是背着我们偷摸藏了这种东西?” “就算没有这个女的,你也迟早也会背叛我们——” “唰!”的一声响,是徒为忽然抽剑拦住众人。那剑寒芒锋利,显然不是对着山喜的。 他们愣了一愣道:“道友这是作甚?山喜是叛徒!是他掩藏了魔修的气息。” “我知道。”徒为盯着山喜,一双眼睛被火光照得晦涩,不知在想什么:“但他真的是叛徒吗。” “你说什么?当年我们原本都要大胜了,是山喜他——” “先让我跟他谈谈。”徒为打断,剑尖往后偏了偏。要不是这人似乎深受沈心泉信任,他们才不会管这么多,连她一起收拾了。修士们对视一眼,不情不愿收了剑。 “我们谈谈吧。”徒为也把剑收了:“我也要去找段修远,我们可以一起。但你不能跟那个魔修走。” “你……”山喜深深喘气,眼中透出攻击性:“你有什么保证我放了武器你们不会杀了我?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你去了魔修的地盘,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 “那又如何?反正不管怎样都比继续待在这里强!”他道:“段师兄为什么去了幽河地底,至今还不曾传信回来?他是不是早就看透仙门不可能赢,现在这副无可救药的样子,连段师兄都放弃了!” “你说什么!” “他不会放弃的。”徒为拦住后面的人,平静地说,就好像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段修远似的。 山喜忍不住冷笑:“你以为这样我会相信吗?你们都——” “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一道与这紧张局面十分不配的慵懒声音从旁响起,在清冷的夜中街巷中显得穿透力极强。徒为一怔,回头就看见凤千藤站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徒为问他。 他不答,往这边走来,人群不由自主给他让道,他径自越过她,在山喜面前停下脚步。 虽然遮了脸,但山喜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凤千藤。 颤抖着喊了句极小声的“师姐”,手里的匕首险些要脱手落地。 可凤千藤腰间的青霜剑却在这一刹那间出鞘,凛冽的剑光乍现划破空气,几乎没人反应过来,除了徒为。 哐当!剑刃相撞。 她执着剑拦在山喜身前挡下了他的一击,明明不是多么猛烈的力道,却仍旧让她抿紧唇际,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要杀山喜吗?” 凤千藤面不改色,青霜剑在他手中放着雪亮的光,语气淡淡,还是那句:“这就是仙门的规矩。” “可你明明知道那件事不是他的错!”徒为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也许是山喜被排挤的样子有点像曾经的自己,也许是因为她无聊又可笑的善心,可不管怎样,她就是觉得山喜罪不至死。 “我会跟他好好说的,你不能……” “徒为。”他道:“所以才说你很天真。” “段修远当初让他干这件事时,就已经问过他愿不愿意承担后果。那时山喜是这样回答的:‘我愿意’。这就是大人的世界,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没错,你们都是大人!”徒为咬牙:“可大人就一点恩义也不讲吗?他已经承受了所有人的冷眼了,难道还不够吗?” “如果我说就是不够呢?” “那我宁愿一直当个孩子。” 凤千藤不答话。 漂亮的浅色眸子只是注视她倔强又不愿屈服的模样。 “徒为觉得我很残忍吗?”他忽然笑了笑,似乎在四年前的某一天,他也问过同样的话。 这一次,她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手中掐诀,三人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屋内。 后头的修士如梦初醒,赶紧喊:“徒为背叛我们了,她也是叛徒!快去通知沈队长!” 没有人再管凤千藤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他低头瞥了眼自己握剑的手,手腕在微微颤抖、隐隐作痛,是因为徒为刚才在反击他时用尽了全力。 就像在对一个敌人。 “……小孩子。”他不知含着什么情绪啧了声。 章节目录 第46章 第 46 章 山喜甫一回神已经被传送到郊外树林, 身边今歌唔地叫了声,是徒为用禁锢咒将她手脚捆了。 “你——” 他脸被剑指住,面前的姑娘又冷又凶:“闭嘴别反抗。我都为了你打我小情人了, 你不会还想说什么吧。” 他愣住,看了眼可怜望着这边的今歌,颓然垮下肩膀。 “抱歉……段师兄的妹妹,你其实不用被我连累的。不管去幽河地底会怎样,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你想去也去不了了, 凤千藤要杀你。”她道。 “如果是凤师姐的话……被杀就被杀吧。我已经,不知道怎样才是活着了……” 他那么大一个人此刻却蜷缩成一团, 声音埋在臂弯里哽咽着。 “我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放过今歌?她是第一个对我那么温柔的人。” 徒为面无表情:“我救的是你,不是魔修。你也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吧。” “那又怎样?总比那些侮辱之词好。”他抬头, 盯着徒为看了一阵又放弃似地低头。 “你肯定没有体验过这种滋味吧……你生在段家,想必受尽追捧和宠爱……”一顿, 苦涩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明明这不是妹妹你的错。” “……”徒为沉默:“想想怎么办吧, 估计再过一会儿就有一大群修士要来砍我们了。” 她其实没打算和凤千藤闹到这种地步。可他刚才的眼神也是认真的, 他真的要杀山喜。这也不是她求求情,说几句爱不爱的话就能打动他的情况。凤千藤才不会被这种事情动摇。 那,怎么样才能让山喜活着? 旁边的魔修一直盯着自己, 好像有话要说。 她解了她口中禁锢,今歌不哭反笑:“原来你就是段修远的妹妹呀。你们两个都想见段修远?既然如此,那要不都和我一起去幽河地底吧?” “所以我哥还活着?” “……嗯, 这个我不好说。毕竟我也不是侍奉公主的人,但你阿兄肯定在我们那儿。”她眨眨睫毛,诱惑一样的:“你不是在烦恼怎么抵挡一会儿追过来的修士吗?不如我们合作吧。” “屠了边界地的修士, 我以魔神大人的名义敬你为大功臣迎你去幽河地底。魔神大人会给你无数的荣誉和灵丹妙药。这不比你委委屈屈缩在一个小小边界地来得好?修士们不识货,我可是识货的。” 徒为嗤道:“就凭你这个只能被我绑着的身体?” 她道:“我的身躯比普通魔修羸弱瘦小,那是因为我的用武之地不在体能上罢了。” “那在哪儿?你敢一个人跑来边界地,肯定有什么底牌吧?” “这我就不能说了,你又不是我的帮手。”魔修好像天生就有一股猖狂自信的劲,明明现在是个任人宰割的境地,她却仿佛一切尽在掌控,那条细长的尾巴伸过来想要扒拉徒为的手被她啪地挥开。 “哎哟,你打疼我了。”她表情一点不像疼的样子:“小妹妹可真凶,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联手?你要是有舍不得的人也可以带上,一条命两条命我不在乎。” 她冲她抛了个媚眼。 “我要是答应,反被你拖累怎么办?徒为视若无睹:“那群修士可不是你我一人就能胜过的。” “你只要帮我布个限制他们的法阵,别的交给我就行。” 她也不提自己的杀手锏是什么,徒为看她胸有成竹,不觉得这是装腔作势,稍一考虑,又问:“可以给我荣誉,还能让我见我哥?” “当然。我不是说了吗,我还挺受魔神大人重用的。” “那好。”徒为竟然答应得干脆:“你最好说话算话。” “妹妹!”山喜拦住她:“你不必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你、你是段家人,怎么能和魔修同流合污,还是回去吧……我只要和今歌在一起就行了。” “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她瞥他一眼,又看今歌:“你不会杀他吧?” “我为什么要杀他?”今歌莫名其妙,蹭了蹭,蹭到山喜身边,把脑袋搁到他肩膀上对他笑:“我刚才也说了,你救了我,我也会救你。我和那些修士不同,我懂你内心的痛与恨,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 山喜一愣,慢慢点头,任由今歌的尾巴勾住自己的掌心。 既然要和凤千藤他们打一架,这边就要开始做准备。 此地是距离要塞有三四里路的荒野林间,别的没有,树木灌丛不要钱一样多,很适合以少打多。 徒为解开今歌身上的禁锢咒:“你的专长不是战斗,那起码会干活吧,来帮我用草堆盖住法阵。” 她已经围着入林子的地方布下了一堆御敌法阵,法阵中有雷电滚滚,没有真气护体的人踩进来不死也会重伤。 今歌本来还不相信她这么爽快就投了敌:“真是我低估你了,对曾经的同伴也这么狠?” “不好吗,这不很适合跟你们魔修搭伙?” “也是。”她甜甜笑道:“放心,我一定让这帮修士有来无回。” …… “你说什么?徒为投敌了?” 紫霄宗的人回去,将刚才的事事无巨细汇报给了沈心泉。 她没想到自己忧心忡忡等了一天,没等到魔修被抓的消息,等待了徒为的叛变。 “你确定你没说错?”她瞪着眼睛再三确认:“是徒为?” “千真万确啊队长,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包庇山喜,还带着他和魔修一起跑了!不信你问其他人。” 其他弟子忙不迭地点头。 “他说的是真的队长。我们当初就不该相信她……” “说起来,她到底是谁家的修士?” “对啊,队长也从没说过,怎么能放这么可疑一个人……” “都闭上嘴!” 沈心泉一拍桌子,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她脑子很乱,不知短短一夜究竟出了什么事。 徒为?叛变? 怎么可能! 她想要给段师兄报仇的心,自己比谁都清楚。那眼神绝不是伪装出来的。这里的谁都有可能投靠魔修,唯独徒为不可能。 那到底是为什么? 周遭的修士已经开始嚷嚷要立刻出击讨伐叛徒山喜和徒为,她弄不清楚前因后果,怎么也不想就这么派人出去。 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抓住旁边的人问:“一直和徒为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啊?谁啊?” 对了,徒为把凤师姐藏得很好,这帮人不一定知道。 慌张中惊鸿一瞥,看见杜异慢悠悠从门口进来,脸上带着醉意,似乎昨天喝了不少,茶馆内的紧张氛围都没让他清醒过来。 “你!”沈心泉过去一把揪住他:“跟我来一趟!” 可怜杜异喝了一夜的酒只想回来睡觉,被她抓住衣襟勒得差点窒息,大为不解道:“沈队长要杀人呀,什么啊?” “听着,徒为出事了。”她把他拽到角落,捂住他的嘴让他安分点:“跟她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他眨眼想了想:“哦你说那个人。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好像是要出城?往城门去了……等等,老板出事是出什么事了?” 沈心泉已经丢下他扭头走了。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灰蒙蒙的晨光一点一点破开云雾。街巷还很清冷,似乎谁也没注意到昨晚的异动。 凤千藤管王平借了匹他们拉车的马,翻身而上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师……师姐。” 有人停在十米开外,迟疑又颤抖地叫了一声。 他回头,脸掩在阴影里,只露出了一截下颌。那是沈心泉无比熟悉的轮廓。 “你是要去追徒为吗?” 她鼓起勇气道:“我听他们说,徒为投敌了,是真的吗?但我觉得她不可能会……” 凤千藤没答话,但那平静的视线似乎透过布料落在自己身上。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自己修炼不顺垂头丧气,总会问凤千藤,自己分明有不错的血脉却还这么笨拙,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救了。 他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来笑说: “你如果停在这里,那才是一辈子都没救了。” 所以再苦再难的修炼她都挺过来了,甚至,这四年都挺过来了。但段师兄和她却…… 这样甫一见面,虽然已经是紫霄宗队长,她却仍像曾经一样,还是她的师妹,不知用怎样的态度,要不是因为徒为,也不会敢来见她。 见她久久不答话,心里一顿,不确定地道:“师姐不说话,那意思就是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决定是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凤千藤轻轻点了下头,然后拉起缰绳,马匹飞驰出法阵外,很快就看不见了。 回到紫霄宗,修士们还在吵个不停,她道:“收拾法器,我们现在就去讨伐魔修和山喜。” “魔修和山喜?那徒为呢?” “徒为……”她道:“徒为有人会管她,她不归我们管。” “……”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什么意思?” …… 将林子入口的地方统统布好法阵,徒为喘了口气。山喜在后面还想劝她,被今歌拦住。她笑一笑他就说不出话,默默点头。 “这下就等修士们自投罗网了。”她很自来熟地挽徒为的胳膊:“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修士。那些法阵,没个金丹的修为使不出来的吧。”又道:“你只要来幽河地底,凭你的实力,魔神大人一定会邀请你入住魔殿的。” “我哥也在那儿?” “当然啦,不过还活没活着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咱们公主……”她暧昧地笑了笑:“算了,等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哪那么容易。”徒为道:“幽河地底离这有好几百里的距离,就算打退追兵,我们能不能活着到那都成问题。” “哎哟你真傻,我们会想不到这么简单的问题吗?这附近当然有直接通往幽河地底的传送法阵啦。” “在哪儿?” 今歌挑眉,声音冷下去:“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见徒为不讲话,她又亲亲密密凑过来:“好啦,等修士们都死了我就告诉你。你急什么?” 忙活完这一阵,天色彻底亮了。林间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算了算时间,也该来了。徒为在心里数着数,果然听见前方响起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 某种猜测在她心中油然而生。那马蹄声渐行渐近,随着一声“吁”,停在树林前方。 那人下马,雪白的裙角沾染了不少尘土,一掀薄毯,露出掩藏在下边的脸。蒙着细汗,脸色微白,表情却很冷冽,眼皮一掀就和不远处的徒为四目相视。 “你……”她不禁卡了一下,动动嘴唇声音很闷:“你怎么会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 因为,她之前弹开他的剑,后知后觉那力道不小,大概很痛。跟打了他也没区别。 就算想道歉,现在也不是那场合。 凤千藤往前迈了几步,眼看离雷电法阵越来越近。 “你别过来。”徒为吼道:“紫霄宗的修士呢?我在等他们。” “你现在回来,把山喜和那边的魔修交出来,我会让沈心泉对你从宽处理。”他却道:“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徒为。你要知道,仙门不会容罪人活着。不管是山喜,还是接下来要做错事的你。” 他指的错事就是包庇山喜。 “所以你觉得……我做错了吗?”她问。 如果山喜做错了,那她的曾经又算是什么? 为了活下去,偷、抢,甚至放火,除了杀人什么都做过。 哪怕在被同伴踩着指骨而过,在那一瞬间被车碾过时,她都抓住了她的脚踝让她也狠狠摔在地上。 她不会为自己辩解,可山喜还远远没错到她那种地步。她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就这么死,不应该背着一个“叛徒”的冤名死去。 “对。你做错了。”凤千藤抱着手臂轻描淡写地开口,很果断,一丝犹豫也无。 她唇际紧绷,好像自己的曾经也被他彻底否定了一样。 “那如果……做这事的人不是山喜,是我。凤千藤,你也会像刚才那样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吗?因为我错了?”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他面无表情没答话。 她也不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不一样的回答。 哪怕他在这里说一句“不”,就算只是骗她的,她也愿意跟他低头道歉,好好说话。 “……也是,我现在就已经在做错事了,根本不需要做这种假设特意问你。你可以直接杀了我。” 她倏地抽剑指着他,眼底眸光在冷冷晃动:“要么杀了我,要么让开。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前方在这时传来剧烈的响动,是修士的气息,紫霄宗众人匆匆赶到了。 “师姐!”沈心泉御剑而下,见他毫发无损才放心,抬头就见山坡上站着徒为,还有她身边的今歌和山喜:“徒为……真的是你。你为什么……” 凤千藤抬手拦了她再往前。 徒为道:“劝你们别过来,不想死的话。” 今歌在一旁笑眼弯弯:“对啊对啊,就算我们这边只有三个人,你们也没胜算了。而且……那不是凤千藤吗?我听说你成了废人,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在场修士方才都被眼前一幕吸引了注意,根本没发现前边站着一个凭空多出来的人。 “凤千藤”? 这名字一出,所有人齐齐看向他。 “她、她在说什么?凤千藤?” “这个人?凤师姐?” “但……确实很像。” 今歌倒有些意外修士自己内部都不知道这事,不过罢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现在修真界最万众瞩目的两个天才,一个成了废物一个估计已经半死不活,仙门早就完了。 “喂,那边那个队长,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幽河地底?我看你天资不错,也能成为魔神大人一大战力。”她招呼道,仿佛现在被团团包围的不是自己,是对面。 沈心泉仿佛被侮辱:“我呸!老娘死都不会和你们这种天生坏种同流合污!” 今歌眉心一跳,眼中闪过恼怒,很快又笑道:“好。你们可不要后悔。” 那几乎是一瞬之间的事。 旁边的山喜发出短促地痛呼。是今歌抓住他,将他团进怀里,然后——她的身体忽然开始变大、变大、变得巨大。 修士们愣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目睹那身材瘦小的魔修吸收山喜的灵力后,陡然之间变得比山还高,整个晴空都被掩埋在她肥硕庞大的身躯之下。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形”。是怪物。 像是某种液体般汇聚在一起。 “吞……吞噬魔,是吞噬魔……”沈心泉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冲周遭吼道:“是大魔修!所有人列出阵型,千万不能被她抓到!” 吞噬魔靠吞噬敌人来强大自身力量,这是最突出的一个异化特征,以此为代价,本体就会非常羸弱瘦小。 一十多年前的仙魔之战,魔神仅靠吞噬魔就干掉了仙门千人大将,是他们最忌讳的心头大患。 她之前居然没能发现! “师……师姐……”她不由喊道。 “吞噬魔的弱点在哪里,我以前教过你的吧。”凤千藤望着前方飞上空中的那一点,淡然自若的模样也稍微减缓了沈心泉的慌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一个小点竟然是徒为。 “哐当!” 剑刃被吞噬魔柔软的身躯弹开,她又捏出咒诀袭去:“把人放了。” “放了?哈哈,山喜已经快死了!这可是他自愿跟着我的。”吞噬魔咧着血盆巨口:“所以你们修士就是很好骗,稍微几句甜言蜜语就愿意把信任托付给别人。这样的劣等种,活着才是浪费资源吧?” “闭嘴。”她冷道:“他知道你在说谎,但还是相信了你。” “所以他蠢啊,你倒是比较聪明,还知道演戏给我看。” “他不是蠢。” 只是没有选择。 烈火咒诀附在剑上,这次成功在吞噬魔宛如护盾的表面刺出一道口子,她好像在里边看见了山喜。 放弃一切似地一动不动。但应该还活着。 吞噬魔估计也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轻易破开自己的表皮,无数黏着的液体冲向她,统统被徒为提剑挡下。 她有一刹那的惊讶。 这个修士的力量……好像不对劲……? 徒为也觉得体内忽然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让她有些头晕眼花,但灵力充沛,越来越充沛。 “徒为!”沈心泉飞上来喊道:“吞噬魔的弱点在她体内。” 她立刻明白要做什么,将刚才布下的雷电法阵统统汇聚于剑尖,一剑唰地就剥开吞噬魔的表皮,硬是将奄奄一息的山喜拽了出来。 尽管吞噬魔很快又合上身体,但也晚了。 “你……你竟敢动我的猎物!!” 山喜被她极快地放下地,扭头御器而上便挡下她的一击,可体内的暖流越来越烫,烧上她的脑子,四肢有点不听使唤。 “这……这里是?” 地上的山喜醒了,一眼就看见那可怖的庞然巨物,吓得脸色发青,不知发生什么。 吞噬魔一笑:“刚才还说要跟我走,只要有我就行了,现在变了副模样,你就开始怕了?” 听出她的声音,山喜讶然道:“你是……今歌?不,我刚才只是……” “无所谓!我早就听惯这种话,这才是你们的本性,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修士。说我们魔修满嘴谎言天生坏种?可笑!我看你们才是伪善。” 吞噬魔扬起液态的手臂冲他面门攻去,是要一击毙命的架势。 徒为因为那股暖流眼前模糊,要冲过去挡下那一击也已经来不及了。 山喜抖抖嘴唇,却不做任何挣扎,认命地闭上眼睛,可是,不知从哪忽然掠过来一道风挡在他身前,随响起轻轻的闷哼,死亡的触感没有到来。 他颤颤巍巍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的阴影笼罩在身下。 吞噬魔的利刃穿透了肩膀,他却脊背笔直,一动不动。 山喜一眼就认出了他:“凤……师姐……” “这不是在救你。”他头也没回,轻飘飘攥住那尖锐的利刃,手被血染红:“要是早几年前的我,肯定无所谓你的死法,只要你死了就行。但,你是边界地的修士,为段修远含冤到现在的修士,我想,你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在这种玩意儿手里。仅此而已。” 他一怔,眼圈蓦地红了,声音更哑更低地喊了句:“师姐……” 却在这时,远方的天际乌云中闪过一道光,那缕金色光势不可挡、束从天而降打向徒为将她贯穿。 她目睹刚才凤千藤被刺穿的场面,体内的暖流发了疯一样冲向四肢丹田,剧烈的痛感,仿佛要将她骨头碾碎重组的冲击迫使她惨叫出声。 “徒为?!”离得最近的沈心泉被冲击撞飞,连吞噬魔都呜咽着往后一退。 “她、她那是怎么了?” “等等……那该不会是……突破了?” “没错,肯定没错。升入元婴时会有天道启光降临!这就是突破!” 人群躁动,修士们不约而同停下攻击呆呆注视那道金光。谁也没真正见过金丹修士突破境界的场面。 待巨大金光散去后,只剩徒为宛如被抽离力气一般悬浮在空中,看起来随时会倒,但那柄剑却稳稳飞回她手中。 怎么……回事? 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那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 是她身周那股凶煞的力道吗?是她好像失去理智的神情吗?还是……还是那股让同伴都不禁恐惧战栗的杀意? 那速度似乎要超越光一般,众人只见徒为执剑冲出去,再一眨眼时,吞噬魔的胸口被劈开一个深深的大洞。 血溅当场。魔气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内脏从里喷涌而出。 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捕捉的迅猛。 连吞噬魔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痛苦地嘶吼,可这一次,再怎么攻击都无法再碰到徒为的一角衣袂,只有招招致命的狠厉攻击一秒百下地劈过来,她眸中无神,仿佛一台只为杀戮的机器。 “——!!!” 吞噬魔发出惊天怒吼,抬头鼓起胸口腹部,肥硕的肉与黏液像鼓胀的球一样撑出一个巨型圆弧,里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危险地砰砰作响。 “不好!”沈心泉在书上见过,吼道:“徒为,退回来!她要自爆!” 这一招葬送过无数修士的性命,以一敌百,是魔修的杀手锏。哪怕是现在已经升入元婴的徒为也无法招架,所以沈心泉喊得几乎嘶声。 可徒为早已失去理智,怎么可能听得见旁人的话。 眼看那肚皮越来越鼓,临近爆破,在场所有人都要一起完蛋,山喜忽然撑着地面爬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谁也没料到他会窜出来。 男人大吼着,壮硕的躯体从未如此堂堂正正地伸展过,用真气将徒为挥退,扑上去,抱住吞噬魔,然后直接用灵力引爆了内丹。 “轰——!!!” 震耳欲聋的轰响响彻天地,在吞噬魔自爆之前,这个修士选择了先自爆,与她同归于尽。 在灼热而滚烫得太过刺眼的光幕里,山喜紧紧抓住吞噬魔的皮肉,似乎能从杂乱的毛发下窥见笑容:“你骗了,没关系,那即便是谎言,也是我听过最温暖的话。但,我也必须向师兄师姐谢罪……所以,别怪我。” 今歌的表皮被炸毁,露出她呆滞的神色,大概没料到这样一个胆小如鼠只会逃避的男人会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 竟然敢舍弃自己的生命……和她同归于尽? 这大概是这只吞噬魔此生第一次为什么人的感情感到难以置信,也是最后一次。 下一瞬间,白光将一人吞噬—— 当所有的一切都消弭安静时,修士们恍恍惚惚恢复意识,从地上起身。那里哪有还有什么吞噬魔,只有一大滩代表一切都结束的血迹。 “师姐,师姐!”沈心泉第一次时间奔向凤千藤,他中了一招,要不是身上还在不停淌血,光看他平淡的脸色哪看得出什么异样:“我马上帮你疗伤……” “徒为呢?”他轻咳了声。 “昏过去了,但还好没受重伤……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山喜他……” “这对他自己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凤千藤往后一瞥,不知在想什么。 “……师姐说得是。但最后会变成这样,还是因为我这个队长没当好。”她苦笑着垂下肩膀。 “会慢慢变好的。”他只道。 听出这话的意思,她不禁问:“那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再带领紫霄宗了吗?” 说出这话的下一秒她就噤声,凤千藤漠然的神色已经说明一切。 “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吃力的话,”他道,“可以用徒为。” “徒……徒为吗?”沈心泉一愣,点点头:“有道理。徒为这次也算立下功劳,而且,我觉得她的话,并非不能胜任管理旁人的责任。” “是,该让她学学什么叫三思而后行了。”凤千藤摸着发痛的肩膀淡淡道。 …… 梦中的混沌暗如深渊,一会儿是肥硕可怖的怪物抓住她一口吃掉,一会儿又是凤千藤肩膀被贯穿的景象。 她唰地坐起身,冲击太剧烈,脑袋痛得眼前发花。 缓了好一会才看清自己躺在榻上,房间是熟悉的风景。 回来了……? 不是在和吞噬魔打架? 但其实徒为那之后没什么记忆,最后的印象就是凤千藤去替山喜挡的那一下。 “你不是想让山喜死……?为什么又要这么干?”她愤恨地挤出声音,又因为幅度太大,脑仁疼得不行。 石像老爷子没说错,她不了解凤千藤的内心,根本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上一秒还在说她错了,下一秒自己又去挡了那一下。 ……徒为其实知道的,站在仙门的立场上,他做那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当然是正确的,她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这么认为。 没有能力去改变的自己,哪有资格去指责。 她本以为十八岁就总算是有了能力,所以才想借紫霄宗众人之手灭了今歌,再趁乱放走山喜。 渐渐想起来,最后一幕,是山喜冲过去抱着吞噬魔同归于尽。那多半,是他自己的意愿。 之后徒为又沉默地在床上躺了一会,思绪很乱,想了很多,山喜、今歌、魔修、段修远……最后想到了凤千藤。 她自觉说过了。 尤其是那句“如果做这事的人不是山喜,是我。你也会像刚才那样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吗?” 当时没想这么说的,一冲动就自己冒出来了。 徒为狠狠锤了下自己的额头,力气过大,鼓起一个包,意料之外的痛。好痛。 本以为她这次犯了那么大的事,肯定会被重罚。 徒为出门的时候已经做好觉悟,只要别送她回段家,断胳膊断腿甚至把她打个半残都可以。 但等来的却是沈心泉的一句“从今天起,紫霄宗第一小队交给你来管。” “……我要没记错,不就只有两个小队?” “对啊,所以一半人,我交给你了。” 为什么? 她皱着眉,脑中只有不解。 “你不该罚我吗?” 沈心泉道:“将功补过。而且我知道你答应投敌只是权宜之计,你的罪过顶多只是私自把魔修转移到别的地方而已。而且要是没有你,吞噬魔最后也不会露出那么大的破绽。” 那也不是可以轻轻揭过的事。 徒为沉脸不答,沈心泉拍拍她的肩膀:“好吧,其实还有一个功劳。” “似乎是因为你,那个魔修把他们藏得很隐蔽的传送法阵转移到了那附近,就是……山喜和她同归于尽的地方。我们事后搜了下,你猜怎么着?居然找到了。” 这真的是大功一件!沈心泉高兴得眉飞色舞。 “你知道我们一直以来为了找那东西找了多长时间吗?没有你,肯定不会这么容易。” “那岂不是……” “对,我们可以去幽河地底了!”她道:“段师兄也……”说到一半刹车,想起徒为还带着伤:“这个事不急,等你养好伤再说。左右要去幽河地底是个重中之重的事,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徒为点点头。 茶馆的门在这时被推开,迎面而来一股寒风冰冷刺骨的味道,是凤千藤走了进来。 她看见他,下意识开口:“凤……千藤。” 这声音不大,但也绝对不小。起码凤千藤耳力是不错的。 可他像没听见,从她身边越过,径自上楼而去。眼角余光都没往这边偏一下。 徒为:“……” 沈心泉毫无察觉:“怎么了?哦,师姐的伤的话,已经彻底好了。毕竟你昏过去两三天了都。” 不。 大概不是这个问题。 ……不是。 章节目录 第47章 第 47 章 凤千藤明明绝对听见了。 不理人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他生气了。 “幽河地底的事,我会跟要塞其他宗门制定个大致的计划出来。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 沈心泉道:“还有,紫霄宗的,现在都知道师姐在这里了……抱歉,我没想暴露给其他人的。你放心,虽然有那么一撮把血脉看得太重的家伙,但为了悬赏令杀曾经的师姐的事,他们不会干的。这件事绝对保密。” 她这么保证,想来是有自信,徒为点头:“但如果有万一,哪怕是紫霄宗的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当然了,你不出手,我也会亲自处置。” 说完话,她想了想,上楼来找凤千藤。 茶馆二楼是商讨室和几个静心房,平时没什么人在。她一上来就看见他和另一个弟子在说话。 那弟子徒为有印象,差不多是宗内的二把手,沈心泉平时有什么事都会叫他去干。 看起来以前也和凤千藤交情不浅。 “师姐……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回来……”男人抹着眼泪还在一个劲说。 凤千藤道:“不能算是‘回来’,我没打算管紫霄宗的事。” “但也足够了,只要知道你没事就好了。” “……” 徒为站在楼梯口不知该不该出声,要是往常她肯定一踩地板弄出点动静把不会看空气的电灯泡赶走了。 站了有一会,那弟子絮絮叨叨的竟然还没完,不耐烦,只能静静挪动步子,挪到凤千藤身边。 她是段修远的妹妹这件事似乎已经被紫霄宗的人知道了,不过徒为也无所谓,段家修士那边她都去打过招呼了。 “师兄的妹妹。”那弟子像看不见她的脸色,红着眼眶招呼她:“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师兄的妹妹,也难怪,有那种实力的,不是凤家,也只能是段家的人了。” “……”她点点头,眼睛却一个劲盯着凤千藤。 好在这弟子相当识趣,马上起身道:“你要跟你嫂嫂说话是吗?来吧来吧,坐。我走了。” 谁是嫂嫂。 他才不是我嫂嫂。 凤千藤从刚才开始就一眼都没看过这边,徒为也没坐,一只手抓住他背靠的椅背,弯下腰从前面看他:“凤……” “叫嫂嫂。”凤千藤冷道。 “……”她整张脸垮下去,可能因为凤千藤的态度,也说不出平时那种厚脸皮的话,结果最后就一句话都没说,就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用什么意念沟通法。 在这没事做了,凤千藤起身下楼,徒为在后面想抓他的手,被他露骨地一避,抓了个空。 徒为一怔,目送他披上遮脸的外袍,出门远去。 已经临近傍晚,茶馆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修士,前几天打赢了吞噬魔还发现了通往幽河地底的传送法阵,众人都乐得跟傻子一样,连着两三天都在喝酒庆祝。 杜异虽然啥也没干,但能喝酒就行,也跟着他们一起闹。 这会儿看见徒为从楼上下来,笑眯眯过来招呼她:“老板,干什么丧着了个脸啊?失恋了?” 他每次张口就来都能一剑戳心。 徒为一拳打在他脸上,好险杜异反应够快,力道只擦着他脸过去,他衣服下的尾巴不满地晃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我做什么惹老板生气的事了?” “你没说?” “我说什么了?” 失恋了。 她盯着自己攥紧的拳头,表情很复杂,非要诠释,大概可以称之为“不解”。 “他没用那种态度对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 杜异不明所以:“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 山喜的事,她不觉得凤千藤错了,但也不觉得自己错了。虽然到最后,还是没能救到他。 非要说生气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之前不慎用力过猛打了他的那一下,还有那句“我做错了你也会杀我吗?” 她当时愤怒,所以那话态度很不好,凤千藤会生气也在所难免。 但他发怒的情况真的是少之又少。 这摆明了不寻常的状况让徒为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道歉吗? 但怎么说? “对不起我弹你刀的那一下是气头上了不是故意的,那句话也是莫名其妙自己蹦出来的”? 那也太轻飘飘了,好随便。自己要是凤千藤大概会给说这话的人一拳。 看着她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失落的表情,杜异眉梢一挑,心想我也没见老板你露出过这种表情。 那边有修士在喊他过去喝酒,他一捞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咱们把不开心的忘了过去喝几杯呗。你可是大功臣呀。‘段徒为’。” 这人居然也知道了。 但徒为脑子里全是凤千藤,根本没心情搞什么庆功宴。 “我不去。” “哎?那你要去干嘛?” “出去吹吹风。” “好好,那这样吧。”杜异把她拉回来:“你不就是和你小情人吵架了吗,我去帮你把他拖过来吧。” 没等徒为说话,他人已经窜出门外。 喝酒属实不是徒为的兴趣,随便抿了两口,被修士们团团包围,有的夸她有的跟她道歉,说什么的都有,她漠不关心,直到茶馆的门扉被从外推开。 杜异先探出个头,背过身在和什么人说话:“尊者曾经是紫霄宗的领导者,怎么也该来庆功宴喝几杯吧。” 凤千藤的声音随意:“我前两天没喝?” “那不一样,今天有老板在呀,她躺了两天才刚醒。” 说着徒为的视线就和凤千藤对上,浅色的漂亮眸子,以前总要冲她笑了一笑,现在却往旁一瞥,好像把她当成了个空气。 果然,生气了。 但要说她心里全是愤怒失落,那也有点不同。凤千藤以往从不和她发脾气,因为她只是个孩子,孩子就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她只见过凤千藤对她哥很不客气的样子。现在,这种态度虽然不多,但也落到她身上一部分。 那果然,在凤千藤心里,自己已经不止是单纯的孩子了吧。 想到这里,徒为心情又稍稍好转。 不过要是被凤千藤知道她心中所想,估计会更生气就是了。 趁着他走到桌子末端,徒为穿过人群挤到他身边,强行在桌子底下抓住他的手,纤瘦的,很冰,但又很软和:“我不会喝酒。” 凤千藤哦了声:“你不会喝酒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侧眸看他,他另一只手已经接过修士递来的酒盏,把玩在手里晃了晃。表情看不出什么。 她还捏着他的手不放:“我给你吹吹吧。” “什么?” “……”她道:“我之前在熔炉房弹了你的刀,没收力。是不是很痛?” 凤千藤一顿,没想到她的重点是这个,哂笑一声抽回手:“我不要你给我吹。” “那你要什么?” “我要打回来。”他懒懒挑眉:“怎么样?” 谁知徒为果断点头甚至伸出了手:“来,你打。” “……”他偏回脸,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打了你也不痛不痒,算了。” 之后二人没了交流,准确的说是凤千藤不搭理她,徒为不喜欢喝酒也有点生气地灌了三杯下肚,转眼间就闹到了夜半三更。 周遭修士还没有要歇的意思,尤其杜异,已经站桌子上和众人喝起来。 徒为脑子晕乎乎的,瞥见凤千藤不知什么时候从桌前坐进阴影里,躺椅被他荡得一晃一晃的。 还没想好说什么,酒劲让她先靠过去,狼崽现在半肚子火气半肚子委屈,胆子大得很,撑住扶手就罩在他身上,凤千藤睁开眼,在漆黑中与她醉醺醺但灼灼逼人的目光对视。吐息近在咫尺,一股酒味。 “你再不理我,我就在这亲你了。”她眼睛沉在眼皮底下:“然后再在这上了你。” 章节目录 第48章 第 48 章 凤千藤想起刚才杜异跑来找自己。 “老板伤心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石头了。尊者你赶紧来慰问慰问我们的大功臣吧。” 他说得属实夸张了点。 毕竟眼前,这崽子不仅没见哪里伤心,反倒一副凶神恶煞要咬上来的姿态。 “上我?”他似乎觉得好笑:“段徒为,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谁?” “你嫂嫂。” “……”肉眼可见,徒为一张脸直接臭下去:“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是你……唔…!” 没等凤千藤慢悠悠重复完,掐住他的脖颈就低头吻下去。 二人的重量往后,躺椅也整个往后倒去,这个姿势让徒为的力道更鲜明地压在他唇舌间,牙齿擦过口腔,近乎啃咬的的碰撞,她成功在凤千藤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身后的人群喧闹,灯火亮堂,更衬得这边的阴影漆黑寂静,只有几声低不可闻的含糊嗯声融化在底色中。 凤千藤舌头都要麻了,还被她又咬又吮,好像不知道停。哪有人会在和小情人冷战的时候突然吻过去的,可能也就徒为这种胆大包天的敢了,一只手甚至伸到他腰侧,势必要来个言出必行。 啪地一声。 凤千藤推开她。 徒为身体没动,嘴松开了,看见他鼻挺红唇的脸染着不远处昏黄的暗光,唇珠湿润,全是她的口水,那双眼睛微微眯起注视这边,好像不太高兴。 真的,很少见。他从来没这样发过脾气。起码在自己面前没有。 “你到底为什么不理人?”她问,口吻有些沉闷。 “你觉得呢?”他刚才被亲得狠了,声音微微沙哑,表情却毫无动容。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道。 “因为我打了你,说话太冲了,还有……山喜死了。我最后还是没能救下他……” 这才没说两句,她先消沉下去,也不知道刚才凶巴巴摁着人威胁的气焰去了哪里。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自责才是没必要。就算没这一出,山喜多半还是会被那魔修带走,吞噬魔想要的是养料。”凤千藤道:“而且……” 一顿,忽然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慢慢抵在她胸前往后推,明明不是多么大的力气,他却有种不容反抗的气势。徒为不由自主从椅子上退开,他起身接着道:“你觉得我会幼稚到为这种小事生气?” “那你在为什么生气?” 他不答,看都没看她。 徒为一顿,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忿然:“你不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又不愿意跟我说,那我怎么猜得到?我又不了解你。” 再怎么靠近,也不能了解一个人的内心。 凤千藤总算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径自离开了茶馆。 徒为:“……” 杜异在一边看准了时机靠过来,这人分明喝了不少酒,脸却没红一下:“老板,谈得怎么样了?” “……”徒为淡淡:“回去了。” 说完不理人直接走了,可怜杜异还以为自己帮了大忙,但这个氛围显然不是这么回事,无辜地眨眨眼,百思不得其解。其他人又叫他过去,他只好将这事抛之脑后又享受美好夜晚去了。 徒为本以为自己的猜测肯定没错。但凤千藤却说不是。 那不是因为山喜,不是因为她对他动手和说话冲,那是什么? 她承认自己的确不够了解凤千藤,但正因为如此,才想去了解。谁想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搞什么,这样就是大人了?吵架不好好说话的才是小孩子。 不免在心里忿然地想,气得愣是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起来,她浑身还是痛,石像老爷子说她突破得毫无前兆,身体不适应很正常。 她不像常人那样修为将满时有一堆感应,这就是天煞命格带来的影响。永远摸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破,天雷什么时候会来。 “而且天雷只要一来,会来得比常人渡劫时更猛烈。你如今已是元婴修士,这次就当你是运气好,但下次突破……必然是场大劫。我说你日后能救修真界于水火,是因为我算过,但这都是基于你没被天雷劈死的情况。” 徒为问:“那有什么对策吗?” “寻常修士的话,有。堆药堆法器就行了。但你是天煞命格,这些手段对你而言都没用。天要死你就得死,能不能活,也全看天命。” 徒为早四年前就料到继续修炼迟早会是这样,内心倒不如何慌乱。她当然不打算就这么被劈死,但万一最后逃不过命数,起码也要找到伤了凤千藤和她哥的人,帮他们报仇。所有的一切,等去了幽河地底总会知道。 离开宅邸,徒为来到丹炉房,白莞已经和以前大不同,可以说已经丹修入门,熟练地给她烧制了几颗丹药,嘱咐她这几天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 她却心想我哪有心情好好休息,凤千藤都不理我了。虽然我现在也不太想理他。 “说起来,你前几天被搬回来时吓了我一跳。”趁着她倒了水要吃药,白莞一边收拾丹炉一边闲聊:“还有千藤尊者,她肩上不是中了一击吗,伤得不轻。我想先处理她的伤势,她却硬要我先看看你。” “她是你嫂嫂来着吧?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呢。她那时的表情都有点吓到我了。” 徒为端水的手一顿,要消化的信息量有点多,好半天扭头吐出一句:“你怎么也知道了?” “哈哈,抱歉,其实我隐隐约约有猜到,听了他们说的,我就想:‘果然如此’。能得到天道启光,还能升至元婴的修士,不可能只是家养修士的。” 突破时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自己的身份暴露也是迟早的。 “你刚才说……”顿了下道:“凤千藤让你先治我的伤?” “对啊,其实你身上没什么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倒是吞噬魔的毒素有可能残留在千藤尊者体内,那才是大事不妙。她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你昏过去这两天,也是她每天去给你送的丹……你笑什么?” 徒为站起来,突然心情就好了:“没什么,我没笑。” 白莞:…… 你再说你没笑? “……这就是我的想法。”沈心泉正在茶馆二楼和凤千藤说话,二人面前是一面镜子,镜中有一张与边界地地形截然不同的地图。 她点了点幽河最下游:“最好的结果,传送法阵的位置在最下游河谷,我们可以从这里悄无声息进入魔神的地盘。但如果不是……那可能只能打一架了。” “在魔神的地盘?”凤千藤却笑。 “我知道师姐的意思……但这事越快决定越好,一旦被那边发现法阵位置已经暴露,我们越可能陷入危机,能和他们打一架已经是不坏的结果了。” “不,有更好的办法。”凤千藤摸着下巴淡道,门口在这时传来脚步声,那人就没想掩盖,正大光明得很,他道:“今天先这样,明天再说。” 沈心泉点点头:“那我收拾收拾再走。” 他推门出去,果然撞见靠在门边的徒为。 脸虽然板着,但昨晚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看见他也不解释,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跟我来。” “?” 他挣了下,没挣开,徒为抓得很紧。 下楼开门,被拖到茶馆旁边的一条无人巷道里。 “我不生气了。”一句铺垫也无,她低头拦住他的去路单方面跟他宣布,然后就没了后话。 凤千藤道:“说完了?” “……说完了。” “那我走了。”他转身,被她一把从后抓住手。这力道一开始很重,又马上放轻,徒为耷拉着眼皮皱着眉:“我都不生你的气了,你就不能也不生我的气吗?” 凤千藤漠然看着她小孩子赌气一样的姿态:“你生不生我的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凤千藤!” 她往后拽住他,就是不准他走,总算从阴影里抬起一双眼睛。 那像是不解,像是愤怒,又仿佛是对他的指控,但更像是在笨拙地挽留一个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留下来的人。 反正,这眼神就好像在说是凤千藤做错了什么。所以她委屈,又疑惑,甚至别扭地主动示了一回弱,但他竟然还是不给她任何了解他的机会。 “……” 很唐突的,心底窜出了点火气。凤千藤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任由徒为抓着自己的手,声音冷得好像冬日冰窟。 “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徒为一顿,看着他掩埋在阴影里的侧脸轮廓,没能立刻答话。 他接着道:“你说,你要带我去九重天。” “那你带山喜和那个魔修在我面前逃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如果你和山喜一起死了。如果边界地的修士要定你的罪。如果,魔修就这么把你掳去幽河地底。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要以为死了,就不算是违背承诺。”他的声音沉下去,尽管微不可察,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点压抑不住的情绪:“还是怎么,段徒为,只要是个值得你同情的人,都比我和你的约定来得重要?” 他回头看向她,眸子没了平时的冷静,只有晦涩的冷光在其中来回摇曳。 “那你最开始就不要对我那种话。” 明明他的语气比起自己,已经太过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一些冷淡。但徒为却莫名从其中感觉到了……委屈。 这个词与凤千藤十分不配。 他是大人,从来都是圆滑、宽容、温柔的。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被他原谅。 可她似乎忘了,凤千藤也是人。他不仅只有成熟和温柔,他也会悲伤、会愤怒、会为什么事感到委屈。这与对错无关。 啪。 他挣开她的手扭头要走,徒为从后抱住他,手箍紧他的腰。 “放手。” “我不。” “段徒为!” 她把脸埋在他肩膀里:“对不起。” 凤千藤一滞,没讲话。 她接着道:“有人跟我说,靠得再近,你也没法了解一个人的内心。” “可我又听白莞说,我昏过去的那两天,你受着伤还天天跑来照顾我,生怕我死了。” 其实没说到这份上,但不妨碍徒为往里边加自己的滤镜。 “所以我感觉,我的确又更了解你了一点。虽然这种程度算不上什么……但,起码我现在可以说,就算我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你肯定也不会杀我。如果你真的是个无情的人,也不会帮山喜挡那一刀。” 凤千藤不知在想什么,没吭声。 徒为道:“我没有忘记要带你去九重天的事。” 也不可能忘记。他好不容易开始走出来,她怎么可能又把他推回去。 “山喜,我是打算放他走之后就回来的,不是要……”说到这里停住,大概是觉得自己处理得确实不好,嘀咕道:“但你也有错,你那时都不跟我好好说……” 凤千藤反问:“难道我跟你好好说你就会听我的话?” 那倒确实不会。 她抬头瞥了眼他的表情,可惜这里太暗,他又没回头,只能看见线条姣好的侧脸,手在人腰上往后收了收,她道:“千藤,你看看我嘛。” “…别这么叫我。”他好像很不习惯这个叫法,瞥过来时,微微拧眉表情有点不自在,但没了刚才的冷然。 背过去的身躯一点一点转回来面朝着她,她往前一步,他就不禁往后退一步,目光看着墙角不看她,但又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她觉得好可爱,最终一脚把人抵在墙上退无可退,凑过去就吻住他。 “对不起。”边亲边闷声冒出这三个字,会点的人都会在这时候说说情话,但年仅十八的小年轻显然还没学会这套。 “嗯……” 凤千藤闭着眼,语气总算带上点调侃的笑:“你都说了两遍了。”手指在她下巴上一捏,把猛亲又猛啃的狼崽从自己唇上摘开,他吐了口气:“身体没好完,早点回去睡。” “再亲一下我就去。” 一和好她就原形毕露,把人禁锢在自己和墙中间,意在他不答应就不撒手,凤千藤喊她段徒为都没用。 “……那就一下。”他挑眉。 徒为点点头。 本想主动亲过去,谁知先被扯住衣襟,她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是凤千藤凑过来亲了她,舌尖都探出来给她。 他很少主动,徒为一阵脸热心脏狂跳,伸手掐住他的窄腰想解他的衣带,从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道:“徒为道友!” 她还没动,凤千藤先松开她。 一帮紫霄宗的弟子跑上来:“徒为道友,你在这……咦,师姐也在!” “干嘛?”她被打扰,很不爽。好在这里光线暗,没人看得见凤千藤衣服有些凌乱,再说他整个人此刻抱臂往墙上一靠,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刚才还被人亲得喘不过气直哼哼。 “是这样的,”弟子道,“我们是紫霄宗第一小队的。沈队长不是说我们交给你管了吗,今天来跟你打声招呼。过几天去幽河地底,我们就听道友发号施令了。” “呸呸,你叫什么道友,该叫队长吧?” “对对,段队长。” 这帮人知道她是段家的人后态度倒是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徒为略略扫了眼,也就二十来个人,手一伸:“有名册没?” “有的有的。您看这。”一个弟子递上来,上面有他们的名字、修为、出身……应有尽有。但徒为除了社交,最不擅长的就是记人的脸和名字,姑且收着:“知道了,你们还有什么事?” 她摆明了一副赶客的样子,弟子面面相觑,不由看向身后的凤千藤。 “她伤还没好,你们先照常修炼吧。”他道。 “行!那我们这就走了。师姐、段队长,有事来茶馆,我们都在那儿的。” 等这帮人一散,也没了刚才那股可以继续亲来亲去的氛围。徒为盯着名册显然不解,为什么这活能落到自己头上。 “是我让沈心泉把人交给你管的。” “为什么?”她看向他:“我没干过这种活。我也不会。” 当然知道你不会。 他也不解释原因,走到她身边:“我倒是相信你可以做好。你要拒绝吗?” 说实话,被凤千藤认可,在徒为这里是个很不得了的事情。那可是凤千藤。让她动摇的程度,和上他差不多一个级别。 所以小狼崽都没想过这可能是大人的圈套,立马道:“做就做。” 他点头,随意勾勾手:“那就从明天开始吧,回去了。” 徒为抓过他的手在掌中慢慢摩挲:“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已经不生气了是吧?” 他一顿,没想到她还在想这个,笑道:“我要生气可不会让你亲那么久。” 但徒为刚才根本就没亲够,她也直接这么说了,末了还添上一句:“我昏过去两天,相当于两天没亲你,你回去再给我亲一亲呗。” 凤千藤:…… 当人的嘴是铁做的? 章节目录 第49章 第 49 章 结果回去以后凤千藤也没让她亲。 只说她身体没好,要好好休息,完了就赶客关了门。 她的确自从突破以后体内那股暖流就很躁动不安,就好像有什么能量无处释放,只能困在脉络里横冲直撞。 罕见地连入定都无法消解。 石像老爷子说这是正常现象,要么忍忍要么就找人打一架。 现在这时期,所有人都在准备前往幽河地底的事,她去哪儿找人打一架释放灵力。 结果瞌睡有人递枕头,今早一出门,昨天那一队修士齐齐站在宅邸门口:“段队长,咱们等你好久了!” 徒为:“你们要干嘛?”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等你的指示了。”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徒为都没管理过别人,就算沈心泉突然扔给她二十多个人她也不知道要干嘛。 稍稍思索,道:“那来修炼场吧。” 挑了个稍微大点的,一下子挤进去二十多个人也不会拥挤。 徒为简单暴力地抽出剑,随便指了指其中一个:“不是要去幽河地底?试试你们实战经验。” 话是这么说,其实只是想找人发散一□□内过剩的灵力。 被她指中的是之前在茶馆二楼对着凤千藤哭哭啼啼的那个男修,是他的师弟,看起来交情不错。现在没了那副激动模样,冲她作了一揖:“队长还请手下留情。” “哦!一来就挑了庞师兄。” “庞师兄以前不是经常跟着师兄师姐迎击魔修吗,实战经验甚至不输沈队长的。” “段队长,我们师兄可是很强的!” 修士们坐在一旁围观看戏。 虽说他们之前亲眼目睹过她突破的场面,还知道她是那个狂暴女战士的女儿,但再怎么厉害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要论实战经验,肯定比不过他们这些在边界地待了四年的。除了沈心泉,他们之中就属庞金良最厉害。 徒为问:“你境界如何?” 庞金良挠头道:“队长别听他们乱讲,我不过结丹三重,比您还差得远。” “没事。”她道:“试试才知道。” 二人拔剑摆出架势,庞金良熟练紫霄宗剑招心诀,他一出手便是轻盈迅捷的一道剑气,这是障眼法,看似轻飘飘的毫无威力,实则刮到人,蕴含灵力的剑气就会直接炸开。 他特意挑了不那么重要的部位攻击,要是让队长伤得太重,影响感情倒是无所谓,就怕会影响出发去幽河地底的行程。 可是下一瞬间,一道竖劈过来的罡风将他的剑气斩断,还没来得及反应,徒为已经到了他身前,剑刃擦着他脸边而过,庞金良看着她沉着冷意的眼睛,有错愕在心中一闪而过。 徒为第一天当队长就把所有人叫去修炼场比试的事很快传到沈心泉耳里。 凤千藤正好也在旁边,她笑着哈哈跟他说:“妹妹身体还没好全吧,真的一天也消停不下来。师姐管起她来是不是经常头疼?” 毕竟段修远已经陨落,段凤两家的婚契虽然没明说,他们都觉得早就吹了。凤千藤和徒为也只能算是曾经的嫂嫂和小姑子。 整天管着已逝未婚夫的妹妹,这妹妹还不是个安分的主,换谁都要头疼吧。 “是挺头疼。”他答了一句。 “反正这边的事也告一段落了,要不我们去看看吧?我怕徒为下手太狠,一会儿比试成了单方面暴力可咋办。” 凭她对徒为的了解,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沈心泉颇为担心。 “那就去看看吧。” 到修炼场的时候,里边正好爆出惊呼。庞金良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我输了我输了!” 徒为微微喘气,也有点惊讶他一个结丹修士居然能在自己手里撑过一分钟。 她起初对升入元婴没什么实感,毕竟除了体内躁动,其他方面都和金丹差不太多。 刚才一打起来才知道,原来人的动作可以这么慢,那被众修士称道的紫霄宗迅猛剑诀,在她眼底也犹如云雾缓行,一帧一顿的,全是破绽。 回过神来时,对手倒在地上痛呼,体内的暖流却毫无消散的意思,沸腾激烈得在脉络里急急打转。 然后很突然的,那个“玩意”腾一下从她身侧的半空中冒了出来。 场中的呼声一下子停了。 徒为顺着众人视线往右瞥,一根半透明精神体在极快地律动,坚硬的时候明明很硬,一旦软下来就好像八爪鱼的触手灵活得不行,欢快得好像在庆祝她赢了比试。 “……这、这是何物?” “难道是段队长养的什么灵兽?” 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徒为却清楚得很。 这玩意儿突然冒出来还动个不停的原因,只可能是她情绪和灵力都很躁动的结果,现在她收不住,它自然也被灵力驱使得乱动。 好在长得不丑,半透明带点讨人喜欢的粉蓝色,灯一关还会发夜光,不像死物,更像是活物。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身旁的凤千藤好像微微顿了一下,沈心泉疑惑地看他:“怎么了师姐?” “……”他道:“没事。” 段队长养的小灵兽太稀奇,修士们纷纷上前:“好可爱啊,我能摸一摸吗?” “谁摸我就砍谁的手。”徒为脸很冷。 “……”他们不敢了。 比试结束,不觉得缓解,只觉症状加重,别说释放,这根本就是超级加倍。 倒是修士们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崇拜,跟后来的沈心泉直夸:“段队长太强了,你没看见她刚才那一招……” 徒为跟着出去才发现凤千藤也在门外,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伸手挡住那根精神体,她满脑子想着些有的没的,最后只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他说话倒很自然,还带着笑。 难道没看见她现在收都收不去的黄赤诀? “可以是可以。” 说完就安静了,周围都是人,沈心泉还离得很近,也不好聊别的话题。徒为往他身边站了站:“怎么办。” “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是这玩意儿自从我突破以后,好像,更大了。”她皱眉,好像很犯难:“要紧吗?” 凤千藤:“咒诀不会影响修习者,没什么要不要紧的。” “不是,我是说你……” 后面的话因为被他眼风淡淡瞥了眼,徒为听话闭嘴了。凤千藤又不是小孩子,当然懂她的意思。 “徒为,”沈心泉从旁伸过来一个脑袋插话:“我们已经决定今晚就趁夜进入幽河地底。你身体还没好全,我尽量分你去安全一点的路线吧。” 这个徒为倒无所谓。 “那嫂嫂呢?我想和嫂嫂在一起。”她看向凤千藤。之前吵架时这人还让她叫嫂嫂,现在好像又对这久违的称呼不大适应,薄唇抿唇也不看她。 “可以啊,你修为高深,正好能护师姐周全。再加上这一小队人,足够了。” “行。” 说了会儿话,体内灵力稍稍平息,那玩意好歹被她收了回去。就是现在变成这样,凤千藤肯定更不会愿意了。 而且要是去了幽河地底,发现她哥其实还是死了,那她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没去之前起码还能想着他可能没死,有点念想。 她望着天际,沉沉叹气。 入夜后,紫霄宗众人率先来到传送法阵前。 据沈心泉说,她已经和要塞的各个宗门商量过,以合欢宗为首的宗门决定留在边界地看情况,其他的,也就段家和三三两两的宗门愿意随他们之后进入幽河地底。 反正都是紫霄宗打头阵。 合欢宗不愿意出这个头也算意料之中,辛夷根本就不相信仙门能赢,估计等他们去了幽河地底,发现局势不对就会随时跑路。 “一群只想着自己的,也不想想魔神如果真的攻占修真界,他们最后又能逃到哪儿去,只会更受限于人罢了。” “算了,随他们去吧。”沈心泉招呼他们:“上车吧。” 她专门给凤千藤弄来了一匹灵马拉车。 传闻幽河地底遍布死亡沼泽,淌进去的后果就是被无情吞噬,他们可以御器躲避,凤千藤却不行。 所以用灵马代步,这种灵马不仅能淌过死亡沼泽,岩浆、带毒荆棘,甚至一些不允许进入的秘境都可以来去自如。 “我们掌握不了传送法阵究竟会通往哪里,剩下的就交给命吧。反正已经做足准备了。”沈心泉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徒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但我可以改变传送法阵的目的地。” “?”她惊道:“真的?” “嗯。” “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 石像老爷子之前说她境界不足所以只能献祭一部分灵力使用他的力量,升至元婴后,有些能力自然而然被她继承。 比如,短暂操控别人的法器。 弟子们都有些不信,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只见徒为走到传送法阵前掐了个咒诀:“你们想去哪儿?” “这儿!最好降落在这儿!”沈心泉把地图掏出来给她看。 把这种没去过的地方定为目的地,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行。徒为说了句我试试,潜心凝神释出灵力,众人也都紧张得直咽唾沫。 良久的寂静后,她放下手:“应该行了,就是……” “噗叽”一声打断她的话。 有人喊道:“段队长,你的灵兽又跑出来了!” “……” 她把精神体塞进自己袖子里回了马车。凤千藤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还问她:“怎么样?” “我只能定位一个大致的方位,应该不会出错。”就是又因为使用灵力,黄赤诀收不回去了。 她袖子那点衣料怎么都遮不住,很难不察觉,凤千藤瞥了眼心里觉得好笑。 徒为为了不暴露坐得远远的,待马车发动,周围空气扭曲,窗外光线暗下来,是他们已经进入法阵并在一瞬间内被传送了。 气息明显很不一样。 有血和植被**的味道。 风声也近乎消弭,好像世间万物静止。 沈心泉有说过,他们出发前每人身上都带着藏匿符纸,马车上贴的也有,消声效果极佳,只要她别往外探头,一般不会被察觉。 虽然不能百分百保证就是了。 怀里的玉简至今没有动静,沈心泉没联络,那看来传送法阵送的确把他们到了正确的地点。 “我们是要直接去魔殿吗?”徒为问。 “这么点人去不是送死?”凤千藤给她指了指地图一角,那是与魔殿隔了一条山谷的平地:“这里不出意外,驻扎着一大队魔修。进攻边界地时,他们基本都是从这来的。而我们想要不露声色进入魔殿,可以在这里借他们的东风。” 徒为不解他指的是什么,他只道你到了就懂了。幽河地底大得离谱,就算顺利,他们大概也要两天后才能到。 对话再次中断,她中途好几次尝试着收回黄赤诀,这玩意却纹丝不动。大概是和凤千藤待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潜意识冷静不下来。想着她哥的事,脑子更乱。 凤千藤单手支着一边侧脸,若有所思盯着她低垂的脑袋看了一会。 “徒为。” 浅浅淡淡的嗓音,徒为还没来得及应声,突然被人抓住肩膀跨坐在了身上。 她愣住,抬头就和居高临下俯视这边的凤千藤对视。 他眉眼昳丽,嘴角时刻挂着温和的弧度,是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生出好感的相貌,但唯独垂着眼睛看人时,给人的感觉不好相与,微翘的眼尾染着一点勾人的色彩。 她显然不清楚现在什么状况,但身体和情绪已经给出诚实的反应。 凤千藤瞥了眼她的袖子:“收不回去?” “嗯。”她后知后觉耳根爆红,没想到他发现了:“我出发前找合欢宗的人问过,她说……” 说,让她用一次就好了。谁让她突破后灵力积攒太多,水已经从容器里溢出来了。 但莫名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凤千藤实话实说。再说他也不会答应。 “你想试试吗?”他却忽然道,不知在想什么,声音低得好像要和她的呼吸融为一体。 徒为顿了一下,立马颔首。 她脸红归脸红,可一点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神识操控着精神体从袖子里出来,凤千藤不免看了眼,就这一会的功夫,裙摆已经被狼崽不讲道理地撩起来。他的肤色偏冷白那一挂的,手上虽然有很多剑茧,从足踝到大腿根却毫无瑕疵,在昏暗的马车里白得好像能发光。 她之前其实都没摸过。 另一只手绕到凤千藤后面,他已经从最开始的抓变成随意勾着她的脖颈,唇角翘起来侃道:“这才几天,你已经忘完了?” 忘是不可能忘的。 徒为记忆力好得很,对于他的事更是如此。 她抬头时看见他耳廓上的银环,想起他给自己的那个还被她收在匣子里,有点舍不得戴。张嘴轻轻咬住,他估计注意力全在她手上,没想到会被来这一出,肩膀一滞,声音就有点漏出来。 徒为体内的灵力也热得翻滚,这感觉很奇特,出声提醒他:“外面有人的。” 这马车给他们用了,跟着徒为的那一队修士都御器随行在周遭。凤千藤断断续续道:“不是贴了消音的符纸?” “贴了是贴了,但他们修为不低,听见了怎么办。”徒为故意吓人:“他们要知道自己憧憬的凤师姐在车里……” “闭嘴。”他抬手捂她的嘴,漂亮的眉梢扬起来不知是羞是恼。 也不想想刚才是谁自己主动挨过来的。 徒为怀里的玉简在这时响起,她以为是沈心泉出发时给自己的那个,没想到是另一个。 这是从凤里身上搜来的。 正一个劲地响。 “是凤家的人。”凤千藤声音还抖着,冷静的意识却在瞬间回笼:“别接。” 徒为道:“但,不接会不会更被怀疑?” “你以为他们接了发现声音不对就不会怀疑?” 那倒也是。 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三言两语跟凤千藤说了,用灵力召出石像老爷子,没等他现身就用神识道:“别出来也别睁眼,什么都不许看。用你的那个什么伪装之镜的能力,把凤千藤变成凤里的样子,不,只变声音就行。” 石像老爷子被她堵在香炉里很不解:“你要干什么?” “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好吧好吧。” 这能力对已经知晓使用者本体的人不奏效,所以不管怎么变,在徒为这里凤千藤还是凤千藤的样子。她只听石像老爷子说变好了,冲凤千藤示意了一眼就点开玉简。 “怎么这么久?家主在等你的消息。”玉简里的声音没想象中那么低沉,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凤千藤显然知道这人是谁,指尖一边掐着她的肩膀一边道:“凤千藤的内丹,我拿到了。” “哦?真的?”男人欣喜道:“那颗金丹你拿到了?” “嗯,”他咬着舌尖应了声,看见徒为乖乖坐着一动不动,抬起下颌自己往她手里蹭了下,见她腾地愣住,失笑的气音压抑在喉咙里,声音淡得一点听不出来异样,“但窥天镜……不小心被他们毁了。” “没事没事,金丹拿到就行。你差不多启程来幽河地底吧,家主在魔殿等你来交差。” “好。” 玉简挂断,徒为眉头先皱起来:“凤家人为什么在魔殿?” “很难理解吗?”他受不了了往前靠了一点:“凤家早就和魔神联手了,四年前。我猜得还真没错。” “四年前不就是真雷镇出事的时间?” 他说不出话,垂着眼睫点点头,后面的不用他说,徒为也懂了。凤家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想和段家联手,相反,是想借机毁了段家吗? 她想问,现在也属实不是个谈正事的场合。 而且凤千藤身体脆弱,马车奔走时又颠簸得很,她不敢真的用力。之前稍微力道一重他就拧着眉哼哼唧唧喘着说不行受不了,完全不用力,他又要自己蹭过来。抓住她肩膀那只手线条凸起,淡淡的青色脉络在雪白的皮肤下格外鲜明,要把她衣服揪破一样。 徒为看着上边眸子不断缠绕着水汽又压着声音的人:“那公主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你……”他没来得及凶,后面的话就软下来,本来此前对这个戏谑的称呼漠然以待,被从她嘴里叫出来却让他羞耻得耳根微烫:“你再叫一遍试试?” “你自己要试,要求又那么多,不是公主是什么?修真界那帮人其实没叫错。”狼崽一到这事时就会开始胆大包天口无遮拦。 凤千藤膝盖颤抖,浑身无力,想给她一拳,看着她那张脸又下不去手,小小年纪从哪儿学的?只能埋在她颈间,失神地张着嘴吐着半截殷红的舌头一个劲哈出白烟。汗水把乌黑的额发和睫毛都染得湿漉漉的,好看得恍神。 徒为觉得可爱,亲了亲他的脸,他含含糊糊求饶:“别动,别乱动……徒为……” “我真没动,是马车在动啊。”她保证道。 似乎已经驶入了一片宽阔的地带,有湍急的水流声,还有呼啦啦的风把马车的车帘吹得往里直翻。好在里头光线昏暗,即使从外看也看不见什么,顶多看见一片微微晃动的裙角。 黄赤诀不算完全的死物,是徒为神识的一部分,所以她不看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虽然凤千藤的反应是这样,但这才哪儿到哪儿。 辛夷的这咒诀也太动真格了。:,,. 章节目录 第50章 第 50 章 进幽河地底之前,修士们把修袍换了身不起眼的麻布衣,什么护身甲法器都穿在了最里头。虽然还是和这里的穿搭风格不大一样,但起码不会太显眼。 一路上没人敢说话。 脚下就是死寂但极度危险的死亡沼泽,一眼望去,天然形成的巨石东倒西歪插在黑色沼泽里,周遭一派荒芜,连鸟雀都无,更别说建筑群,恶劣得让人咂舌,实在不觉得这样的环境能住人。 他们已经在河谷间行了有一阵了,让人奇怪的是,竟没碰见一个巡逻的魔修。 要么是魔神自信这场仗自己势在必得连最基本的戒备都懒得做,要么就是其实也抽不出多余的人手。 离地图标示的催日山脚越来越近时,随行在灵马旁的修士忽然道:“你们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庞金良侧耳一凝:“好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有好多。” “还是从下边传来的!会不会是是魔修?那我们再走就要和他们撞上了。” 沈心泉带着另一队从西边绕行前往催日山脚,和他们分了两路,如今有决定权只有徒为。 他赶紧御器退到马车窗边:“师姐、队长,前面有状况,是魔修。” 车帘掀开,徒为支着条手臂探出头:“我感觉到了。二十来个是吧。” “怎么办?还是绕远路避开他们吧。”他们的目的是安全抵达催日山脚,要是和魔修打起来肯定会引人注目,那才是得不偿失。 他心里笃定徒为要是聪明人肯定会避开走,也不听她回应就准备去车头吩咐灵马绕路。 “等等。”她却道:“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他一愣,回头看她:“队长说什么?” “我说,下去看看魔修在干什么。” “不可。”他错愕道:“沈队长没和您说吗?我们此行一定要不暴露踪迹到达催日山脚的魔修营地。如今不知下边的魔修境界高低,贸然靠近被识破匿踪符,一定会打起来,到时候如果惊动……” “我当然知道。下去看看先。” 他见劝不动徒为,探头和里边的凤千藤说话:“师姐你觉得呢?沈队长不在,段队长又执意要去,我们……我们听师姐的吧。” 徒为年纪不大,又刚来紫霄宗没多久,就算实力强劲也不代表有领袖头脑,修士们愿意恭敬对她喊她队长都是因为她的能力和血脉。 真到了做这种关系所有人安危的决策时,大家自然只想听凤千藤的话。 他们也许不信任徒为,但都信任这个师姐。 师姐是个聪明得不能再聪明的人,她不会走错棋子。 车内那股旖旎氤氲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凤千藤正擦着裙摆染上的水渍,闻言抬头一瞥徒为,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计划?” 徒为道:“你刚才说我们去魔修营地是为了借他们的风,但我看沈心泉出发前那表情,这事应该没那么容易,毕竟营地里的魔修可就不是二三十来个的程度了。既然都要赌,干嘛不赌一个风险更小的?” “哦,那你有几成把握?” 她道:“六成吧。你们能听我的话的话,还能再高一成。”后面那句是对外头的修士说的。 庞金良还是一副不赞同的表情:“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什么事能有十成十的把握?”凤千藤哂了声,见那一小团水渍怎么都擦不干净,干脆放开,问她:“你真想清楚了?” 她点点头,被他拿品鉴似的目光凝视了一会。 “好,我就相信你吧。” “师姐!” “听你们队长的。” 那口吻格外冷淡,庞金良不由想起之前自己怎么求她回来她也没答应,心中委屈,不情不愿道:“是。” 既然决定去下方看看,灵马便放缓速度开始下降。修士们都有些不安。 “庞师兄,我们不会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吧……?” “就应该绕道走的呀,师姐为什么还会同意段队长这么干。” “好了别说了,她既然说自己有计划,那我们就相信她吧。”他沉着脸道。 越靠近死亡沼泽,风越大,穿过上方的浓厚雾气,徒为看见东倒西歪的巨石间原来有几个不小的石板平台,足够人落脚。 但也要小心谨慎,倘若不慎踩空,哪怕只是一片衣角,死亡沼泽也能抓住将人狠狠拉下去。 它们吞噬生命时,可不会管你是仙门修士还魔门修士。 “抓住他!” “嘿——还想跑,偷了我们的东西你觉得自己跑得掉?” “行了,赶紧杀了他剥内丹,本来就是我们看守不利,拿了内丹回去将功补过。” 巨石间,二十几个魔修正挥舞着武器将一只黑豹用禁锢诀困入阵中。 阵中有烈火燃烧,已经将黑豹的皮毛烫掉好几处,它正痛苦哀嚎,皮毛下面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遍布可怖的烧伤疤痕。但即便如此,黑豹也没松开嘴里叼着的什么物什。 这帮魔修如此焦急,还大张旗鼓来了这么多人,不用想,那多半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徒为挑了挑眉。 “吐啊,吐出来!” “吐什么吐,弄死他不就结了。” “那你下手轻点啊,别把东西弄坏了!” 这里似乎黑豹栖息的洞窟附近,走近了就发现周遭全是血,躺了一地妖兽。有大有小,被开肠破肚,死相凄惨。 那黑豹的金色瞳孔里流露出愤恨与痛苦。 “我去看看。”她看时机差不多了,将匿踪符往身上一贴。 凤千藤在旁边抱臂嗯了声。 她本来还想从他那里听到些什么“注意安全”、“不要胡来”之类的担心之词的。 这态度虽然平常,但跟刚才抱着她脖子的样子相比,反差太强,简直像一个下了床就穿衣服走人的渣男。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刚才她趁马车颠簸硬是弄出来两回,虽然他表面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或许还没缓过来。 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否定。 ……不,唯独凤千藤这人不可能吧。 她掀帘出去。 魔修正打算用最后一记幽火将眼前这只豹子王烧成美味熟肉,上方忽然传来什么响动,似有一道风极快地俯冲下来,他们还没反应,唰地有剑光一闪,一道剑气卷着狂风直接摧毁幽火法阵,黑豹得以从里被解放。 “什么、什么人?!”魔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摔在地上惊呼,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队旅人打扮的队伍。 不,不对啊,这气息……这剑气…… “仙门的?!” “不可能吧,仙门的怎么会在这儿?他们不都说边界地都要完了?” 他们的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间,黑豹从地上挣扎起身,叼着东西扭头就跑。 魔修想去追,被庞金良拦住去路。既然已经是必要打一架的局势,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不能放一个人活着回去报信。 “我去追那只豹子。”徒为挥剑先斩去一只魔修的手臂,再布下一个结界法阵,这样能一定程度阻挡这边的动静:“剩下的魔修全活捉了,能别杀就别杀。我很快回来。” “什么——” 没等他诧异,她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旁边的紫霄宗修士道:“活捉?!怎么可能!魔修打起架来不要命的!” “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庞金良皱眉:“尽量能活捉就活捉吧,不行的杀了也无所谓。” 魔修听他们在这儿大肆谈论自己的生杀,捧腹大笑,细长的尾巴在身后打转:“就凭你们这点人?我还以为仙门已经认命准备降了呢,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放心,你们这种渣滓,还不用我们特地去知会魔神大人。” “行了,赶紧杀了他们去追妖兽。那个女的等会儿也一起杀了!” 徒为一路追着黑豹越过好几个横在沼泽中的平台,最后在一处山崖下堵住了它。 它伤成这样还能跑这么远属实在她意料之外。 巨大的黑豹死死咬着嘴里的东西躬身冲她威胁地发出低吼,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黑的毛也焦了,血和烧伤疤痕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徒为猜它是已经没力气再跑,站起来都困难。 “把你嘴里那个给我看看。” 这么说,它估计更要和她拼命。 徒为上辈子没养过动物,更别说和动物打交道,应该和对待人也差不太多。 她在直接拔剑威胁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间思索了一秒,选了后者。 反正凤千藤之前是这么教她的。 她蹲下身,把上身压低,冲黑豹伸手:“我是仙门的修士,和魔修不是一伙的。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可以放心,我不是要伤害你。” 黑豹仍瞪着她呲牙。 她道:“你再不治伤会死,死了,可就保不住嘴里那个东西了。” “!!” 它猛地嘶吼一声,毛炸起来,好像更生气了。 徒为:“……” 这玩意儿是能通人言,但真的有人的神智吗。 懂不懂道理? 她皱眉正觉得麻烦要不给它一剑杀了得了,黑豹最后那点苦苦支撑的体力似乎到达了临界点,眼睛还睁着,身体就一晃,啪嗒倒在地上,嘴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块颜色奇特的石头。 徒为拿起石头左右端详,没懂魔修们为什么那么着急,不过既然是从营地里偷出来的,那肯定是个宝贝没错。 再看面前奄奄一息放着不管估计马上就会死的黑豹,她伸手对它捏了治愈诀。 烧伤疤痕渐渐复原,黑亮的毛也长出来。灵力和力量渐渐回到它体内。 待身周渲染起的一层光芒散去,黑豹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倒在那里。 宿配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带着族人在这永无安宁之日的地界活下去。 这是他身为一族之王的使命。 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无论受了多少伤,无论要冒多少次险跨越死亡沼泽,他都不畏不惧。 可是,族人死了。大家都死了。 那死守这块石头又有什么用?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不能让魔神得逞。他总有一天要亲口咬断他的脖子,让他后悔将诅咒将于黑豹一族的事。 可是,他还是倒下了。甚至都没能反抗那个修士,甚至她连剑都没拔出,他就倒下来。 这一次,自己才是真的会死吧。 而且死得这样毫无尊严,窝囊至极。 他想挣扎,有什么温暖的气息在黑暗中包裹过来,那只企图将他拽下冥府的狰狞巨手被那温暖的东西一照,竟嚎叫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嗅到了火焰的味道,还有湿气,甚至有一点香味。 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火光刺得他险些要流出泪水,这里显然不是冥府。还有触感、嗅觉,能听见自己的鼻息。 他恍恍惚惚呆了好几秒,直到身前有人对他说:“醒了?” 是冷淡的,还不怎么温柔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头。 一个携着剑的姑娘站在那里。 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穿着再低调也盖不住身周那股只属于仙门的气质,似乎就是刚才把他逼到山崖边的人。 他看见自己身旁有火堆,总算理解了状况,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声音都透出一股灼烧的焦味:“你……救了我?” “算是吧。” “……为什么?” “可以的话,我不想见死不救,不然不就搞得很像是我杀了你一样吗。” 姑娘年纪不大,态度挺大,根本没有蹲下来和他平视着说话的亲切之心。宿配又起不来,只能盯着她的裙角看。 她道:“你既然醒了那我就走了,我还有事。哦,还得问你,你叼着的那个石头是什么?魔修那么看重,难不成是他们的什么武器秘宝?” “你拿走了?”宿配惊道:“还给……咳咳!” 他的伤还没恢复,只能伏在地上重重咳嗽。 徒为道:“你告诉我,我就还给你。” “你……你好无赖……”但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宿配的性格注定他不可能对这样的人说出什么重话,一双剑眉为难又凝重地皱着:“你先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那我走了。” 徒为转身,他慌忙之下抓住她的衣角又觉得冒犯,很快松开。 回头,化成人形的豹子妖兽抬头望着这边,毛茸茸的耳朵耷拉,金色的眼睛覆着阴霾,没有刚才锋利的敌意,只剩请求。 “我的族人也许还有幸存下来的,你能不能带我回刚才的地方?”不等徒为说话又道:“你带我回去,我就告诉你那石头是什么。” 徒为想了想,趁人之危强抢人家东西这事确实不大道德:“也行,但我可不会陪你走路。你能飞吗?” 要是宿配灵力充沛当然可以,但现在的话…… 他道:“你……你可以背我啊。”:,,. 章节目录 第51章 第 51 章 “你……你可以背我啊。” 徒为:? 她垂下视线打量脚边的男人。 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不少,抬头时,侧脸被旁边火光打出一片阴影,显得硬朗深邃,尤其是那双金眸,化成人形也给人一种非人感。身上什么都没穿,好在头发够长把大腿往上都遮得严严实实,就是因为连续几日的奔波有些毛躁,俯视着看,更像动物毛茸茸的毛发了。 “不行吗?”她不答话,宿配又问了一遍。 倒也不是不行,但她凭什么要往背上背一个裸男? “你重新化成妖兽,我就可以背。” 宿配不解:“为什么?” 因为不想背上碰到某个部位很难理解吗。凤千藤的倒是无所谓。 他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撑着上身坐起来,仿佛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我是男人,没什么不可以被看的。” 所以才说他是妖兽,这点懵懂感就很不像成年男人能拥有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 见她如此坚持,他反倒在心里觉得小姑娘挺奇怪,自己的原形比人形要大得多,按力气和速度考虑,这并不效率。 “…好吧。” 化出兽形。黑豹身长足足两米,趴在徒为背上会有种压了座小山的视角效果,但其实这点重量对于一个元婴修士而言,跟羽毛没区别。 “你不觉得重吗?”宿配诧异。 “不觉得。” 他不由沉默,刚才以为这姑娘顶多筑基结丹出头,现在看来,可能还低估了。说不准……是金丹修士? 也是,方才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幽火都还残留在体内,却被她一个咒诀轻易治好。 那帮魔修追了他天夜,不会是境界浅薄的等闲之辈。 “所以……你说自己是魔修的敌人,那你就是仙门的修士了?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期跑来幽河地底?” 徒为的飞行速度快,风很大,他的声音又沙哑,贴在耳边重复了两边才让她听清。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结果被回了一句极其冷酷的话。 他一想,自己没主动告知就先打听别人是不好,便闭嘴不谈了。 …… “庞师兄,最后一个也捆住了!” 另一边,紫霄宗修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魔修擒住,有几个反抗太激烈被他们杀了。 他们人数不占优,好在徒为一上来就帮忙解决了一个头头,虽然多少受了些伤,但结果超乎他们意料。 本来都以为死定了! 修士们搁旁边傻乐,庞金良气喘吁吁踩过几乎积成小水洼的血地,眼前有点发花。 幽河地底是魔神的地盘,自然魔气充沛,而天地灵气稀少,虽说不至于给身体带来坏处,但比起边界地,他们行动会更受限。 譬如咒诀的释放速度会变慢,平常只用一倍灵力而现在要用两倍,体力消耗也快。 庞金良擒住的魔修最多,自然也出了最多的力,他以为自己还能行,没想到走一步就有点站不住。 “你们就算抓了我们又能怎样?” 他面前捆着刚才最后一个抓住的魔修,明明被徒为砍掉一只手臂,伤口还淌着血,脸上却没有临死的紧张感,一边笑,异化的奇特树根一边从他皮肉里长出来。 这样的已经不能算是人,是彻底的怪物了。 “我们要是没回去,营地的人迟早发现不对。你以为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会是幽河地底的修罗将军‘陆邪心’的对手吗?仙门的,你们已经死了。” “闭嘴。”庞金良被吵得头痛:“我……我相信……” 相信谁? 那个才刚当上队长没几天的段家姑娘吗? 但她可是一来就把烂摊子甩给他们,自己跑掉的人。这样鲁莽的行事,不用猜,她所谓的计划肯定只是一时兴起,也许都没深思熟虑过。 要是凤师姐在,一定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应敌的…… 果然,不是凤师姐的话不行吗? 过度使用灵力让他视野泛白又冒星子,内丹在渴求天地灵气充盈,可吸进来的只有不详的魔气,他觉得自己恐怕要倒,想伸手撑住旁边的石柱。 那是横在沼泽平台边的唯一一根阑干,高度低得可怜,都不能称之为防护。 “‘修士大人’?怎么了?刚才杀我同类时不是这个表情啊?这就不行了?”那树根魔修还在笑。 庞金良出身仙门,也算有优越的庞家血脉,虽然在人前表现谦虚,心中难免有些小清高,不能忍受被低劣邪恶的魔修耻笑。 “我让你闭——” 声音戛然而止。 他睁大眼,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咦……禁锢咒……自己刚才明明用了,还把他手脚都捆好了啊? 可为什么魔修会突然闪现到跟前与他四目相视,一只手两只脚都灵活像没被束缚一样? 他注视着魔修猩红可怖的眼睛,呆滞地在脑中思考,下一瞬,天旋地转—— 先是看见无星的黑夜,浓厚的云雾,然后才是颠倒过去的黑色,黑色沼泽。 能吞噬万物、一旦抓住人就绝不会松口的死亡之地。 他倏地回神,在头先栽进去前,试图撑住自己。 可沼泽又不是地面,柔软得能包容一切,温柔的,象征着死亡的东西轻易攀升上来将他的手腕整个吞入。魔修在后面发出诡异的狞笑。 ……完了。 他知道已经完了。 结束了。 一旦触碰死亡沼泽,谁也不能挣脱。 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当初他不顾父母反对也要随紫霄宗前往边界地,是为了追随师兄师姐,也是为了在边界地证明自己血脉的价值。 九重天的大门只为血脉最优越、境界最高深的人打开。 虽然父母都说不可能,但他相信庞家的血脉还藏有可能性,他不想就此屈服,屈服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劣等于段凤两家,等于承认自己永远不可能飞升成仙。 少年总是不甘心,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是……也到此为止了吗? “——抓住!” 啪的一声。 有人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温热、有力,甚至力气大得有点过头,几乎要把手从他身体里拽断一样。可身下的死亡沼泽没有离远一分一毫。 他诧异抬头的同时,身后传来树根魔修惨叫的声音,一柄剑精准命中他的面部,剑刃燃起火焰,瞬间就烧掉了他浑身的树根。 徒为收回右手,两只手一起抓住他。 是她…… 竟然回来了……? “为什么?”他不禁问道。 “什么为什么?”她皱眉:“别动,越动它越会拽你下去。”冲其他修士道:“来搭把手!” 可死亡沼泽的名声如此响当当,自然不是靠蛮力就能挣脱的。除非砍了庞金良的手,否则没有其他脱身之策。 可……可受伤是小,砍了一个剑修的手,那他以后还怎么办? “队长,快,快,你快决定一下!”修士们慌道。 “还决定什么,命比较重要啊,砍吧!” “但……” “不许砍!”庞金良回过神来吼道,声音有点抖:“别救我了……让我死吧。” 他估计是在场所有人里第一个充分理解了境况的,不是“被沼泽吞噬”,而是“自己不可能逃得掉了”这件事。 “我……我是庞家的修士,以青莲剑诀闻名的剑修血脉的后裔!” “你们要让我失去手臂成为废人后也要苟活下去吗?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他咬牙看向徒为,似乎终于做出决定。 “段师兄的妹妹,放手吧,让他们也放手。” 说话间,沼泽仍在不断吞噬,他的身体不断下沉、再下沉。即便是这么多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无法阻止。 修士们见状,犹豫地慢慢解开将他往回拉的咒诀。唯独徒为的手还是紧抓着的。 “师兄的妹……” “不行。”她却忽然沉声道:“你不能死。” 长剑飞回她身旁,剑刃处烧出一道蜿蜒的火光,那是咒诀里以摧毁力著名的火系法术,足以劈山裂地。 可面对沼泽,没能掀起一丝火花,被无尽的黑色静静吞下。 她又换了雷、冰、水,没用,不管怎样都没用。 沼泽已经淹没到庞金良的肩膀,再迟一迟,连脑袋都会被彻底吞噬。 “算了吧,真的,你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我死了就死了,但不想死后还要给师姐和沈队长添麻烦。” “你给我闭上嘴!” 徒为已经没有办法,刚才就将所有能使的大威力法术都放了一遍,用神识唤出石像老爷子:“你不是还有好几种能力吗?就没有能救他出来的办法?” 与她的焦急相反,他一派悠然:“有是有。但代价有点大。” “什么?” “要献上你八成的灵力,我才可以创造出一道足以隔绝沼泽能量的巨大结界,把他从根本上和沼泽分开,自然就能把人拽出来。” “好。” 徒为竟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反而是他很犹豫:“丫头,你想好,八成灵力,可不是短短几天就能恢复的。为了个非亲非故的修士……” “让你干就干,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吧好吧,你这脾气真是一天比一天暴了。” 现在什么状况,她要像他这么悠闲才是脑子有问题吧? 结界转瞬之间就形成,庞金良只觉身下的抓力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上岸。徒为的力道属实不太温柔,他摔了个眼冒金星,没被沼泽吞噬也差点要去了。 那道结界很快就被沼泽破坏吞了个干净,连石像老爷子的力量在它面前都如此脆弱,足以见得死亡沼泽是何等可怖的东西。 事发突然,周围众人不知发生什么,呆怔一秒,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庞师兄得救了! 跟他们欢喜的神情比起,当事者二人都显得疲惫。 庞金良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徒为却是灵力被剥夺后身体不适应的疲惫。 他躺地上缓了好久,望着徒为微微发白的脸。 “段……队长……” 有些发愣,不解她刚才执意要救他的原因。 连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弟师妹都放开手了,她一个跟他根本没什么交情,顶多在修炼场比试过一次的却是这样。 ……为什么? 像是读懂他茫然目光的意思,徒为直起身擦了把额角的汗:“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对你负责而已。” “负责?” “是我说要下来看的,也是我让你们活捉魔修的。你如果能杀了他肯定也不会变成这样。简而言之,责任在我。你要是因为我死了,我不就得背上你的性命了吗?” 她嗤了声:“那太沉重了,而且我跟你也不熟,我可不愿意。” 庞金良想过一万种可能性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不由呆在原地,但心中却不知为何不会感到不悦,明明是这种口吻。 徒为顿了下又道:“而且山喜……”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树根魔修全身烧焦,几近濒死了。只是死前还在嘲笑他们敢来幽河地底必死无疑。 徒为看着他说了句走着瞧呗,石像老爷子的伪装之镜便利落吞噬了他的魂魄。 剩下的二十来个魔修也如法炮制,很快,伪装之镜内就装满了能容这队修士所有人变形的能量。 虽然出了点波折,但和她的计划也差不太多。 “被吞噬魂魄时不会有痛苦,这帮魔修也不知杀了多少咱们的人,便宜他们了。”石像老爷子道。 徒为道:“他们要知道被我们这样利用应该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我们才赚了。” “哈哈哈,你这想法真够损。” 徒为刚才赶来时把宿配随意丢上岸就去救人了,现在才想起来找他。 黑色的豹子正坐在同族尸体旁,身下还有没完全干透的血泊,徒为靠近,看见那是一只瘦弱的小豹子。 虽然有许多穿刺伤,但死因更像是什么东西从体内爆炸造成的。 毕竟它肚子里连内脏都没了。 “她叫阿塔,刚出生时,我还带她去荒野上看过星星。”宿配变回人形,手指抚过小豹子僵硬冰冷的皮毛:“但还是逃不过豹族的诅咒。她还这么小……” “诅咒是指什么?” “一辈子不能离开幽河地底。只要有魔气存在,我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体而亡。” “这是魔神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诅咒。其他人都因此畏惧、驱赶我们,我们离开原本的领地,流浪到幽河地底这么边缘的地方……没想到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那那个石头呢?” “那是……我族曾经的先祖豹王和魔神达成合作关系时,为表诚心献给魔神的豹族宝物。里头蕴含了豹王的遗留力量,魔修拿它当作聚灵物使用,但对我们而言,可以一定程度抑制诅咒的效果。” 见徒为不说话,瞟她一眼澄清道:“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不是偷,只是去拿回来。”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大家果然都死了……” 那石头在徒为手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的确是个上品的聚灵宝物。但如果不是什么秘密武器,那就不重要了。 她把豹王遗物扔还给他,宿配差点没反应过来,敏捷地接住,不解地看她。 她道:“既然是你们一族这么重要的东西,那就拿着。” “你……”他失声半天才道:“你原来是个好人啊。” 徒为:? 紫霄宗的人把周遭收拾得差不多,还把魔修们的衣服也一并扒了下来,满口跟她保证绝不会被人察觉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行,那就回去吧。别让嫂嫂久等了。”徒为跟他们说,准备走,宿配忽然叫住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徒为。” “徒为……”他念叨一遍似乎记住了,点头道:“徒为,我要没猜错,你们的目的地是魔殿吧?那能不能让我同行?” 他唐突冒出这话,而且定睛一看还没穿衣服,修士们大为震惊,看看徒为又看看宿配,也不知脑补了什么,脸色变得无比奇妙。 徒为没察觉,道:“为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是魔神的敌人,而你似乎也是魔神的敌人。”他伸出一只手臂,肌肉线条矫健流畅,有一种野性的美感,在场所有修士好像都要被比下去:“我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肯定可以成为战力。” 这话说得,修士们都心动了。 “我拒绝。”徒为却道。 什么? 段队长居然拒绝?! 段师兄那颗友善温柔的心,她是一点没继承到啊! “为什么?”宿配肃下脸:“你不相信我?我刚才都把诅咒的事告诉你了。” “是不信任你。就算有共同的敌人,也不代表你凡事都会听我安排,我不想放个不安定因素在队伍里。” 嗯……这也是妥当的考虑吧。 虽然妹妹没继承到她哥哥的友善温柔,但好像把凤师姐这个嫂嫂的聪明敏锐都继承到了! “那好吧。” 徒为以为这人打算放弃了,谁知他忽然变回妖兽形态。 黑豹右眼的金色瞳孔闪出一缕悠悠的灵力,那是妖兽内丹所散发出的力量:“那你就和我缔结灵契吧。我愿意成为你的灵兽。” “灵兽必须百分百服从主人的命令,否则会被灵契反噬。” “这样,够了吗?” 徒为:“……” 众人御器而飞,去找灵马的途中,庞金良慢吞吞来到她身边:“段队长。” 她还在想怎么处理屁股后头跟着飞上来的黑豹。 “什么?” “……刚才,呃……对、对不起!”他蓦地冲她一鞠躬,把旁边几个修士的脑袋也一起摁下来。 徒为觉得莫名其妙:“对不起什么?” “我们之前都怀疑过你只是有勇无谋……所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后半句话别别扭扭地小声说出来的。 “凤师姐那么信任你的原因,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说实话,他前面的道歉和感谢都没有最后那句话来得实在。 徒为心情不错:“那当然了。” 就是不知道凤千藤有几个信任的人,她在里边又算是第几。 听见马车外传来数人御器飞行的声音,凤千藤放在窗棂上慢慢敲击的食指停下来。 “师姐。”庞金良是最先到的,声音藏不住欣喜地把下边出的事汇报了:“如果能变成魔修的模样混入营地,那这事就更简单了。” 他们原本是打算奇袭魔修营地再扮成魔修的模样等待时机,如果能完美变装而不被察觉,那事情会顺利很多很多。 “段队长还把死亡沼泽都一剑劈开了!如果没有她,我早就死了。”他道:“您说,这会不会是……段师兄也在冥冥之中护佑我们?” 凤千藤淡道:“不是徒为救的你?” “也是,最应该感谢的当然是段队长了!” 徒为在这时也追上来,凤千藤漫不经心瞥过她衣角手臂,倒没想到这崽子不仅没受伤还活蹦乱跳得异常。 “嫂嫂,”她语速很快,“有个事跟你商量。” 不等凤千藤问,别的修士嬉笑道:“我们打架的时候段队长不在,结果一回来就背着个野男人,还……”不穿衣服四个字没说完,被徒为冷冷一瞥,闭嘴了。 凤千藤往她身后一望,看见一个陌生男人。 身上披了件旁边修士好心借给他的外袍,但也只能遮个大概,他却没有半点局促,发现他在看自己,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妖兽?”他问。 徒为道:“你怎么一猜就猜到。” 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做得这么僵硬,也只能是妖兽。 “无妨,你觉得可就让他跟来吧。”听徒为说完大概始末,他道。 “真的?可以吗?” “你问我有什么用?现在的队长不是你吗。”他笑了笑:“你只要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徒为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大队人的命现在都在她手里攥着,做什么事之前,必须得想想。 她也不想再有人像山喜那样在面前死去,却什么都做不到。 “好。我和他缔结灵契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信任的隐患。” 至于那个自爆的诅咒,宿配说自己的血脉是王的血脉,比普通族人更有抵抗力,再加上如今有了豹王之石压制,他们不用担心。 “徒为,我刚才已经把人认得差不多了。”宿配的记忆力和眼力超群,指着庞金良和其他修士念出他们的名字,然后把手指向只从车窗里露出半张脸,懒洋洋撑着下颌的凤千藤:“就是,这位是?” 现在有人在旁边,徒为道:“是……我嫂嫂。名字你不用知道。”反正我也不会让你靠他太近。 其他修士也道:“段队长是咱们师姐的小姑子啦,就是道侣的亲妹妹,你个妖兽懂这层关系吗?” 当然懂,但更让宿配不解的是,原来这人是女人。 “……女人?”他皱眉嘟囔,看他几眼,又自顾自地点头。 杜异当初也一眼看出凤千藤是男人,看来他们流着妖兽血脉的眼力都很不得了,不过好在这只豹子比起那个只会喝酒的小偷妖兽少了起码八百个心眼。 徒为并不担心。 之后众人准备启程,宿配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但也不可能让他进马车,最后只能委屈他坐在车头和灵马待在一块。 宿配本人一本正经:“我从前抓到马都是直接吃,还少有和它和平共处的情况。不错,我不介意。” 灵马拖着马车深深打了个寒颤。 “好累。” 徒为回到马车上,刚才在众人面前还能不露出异样,一旦和凤千藤独处就原形毕露,歪在椅子上起不来。 毕竟八成的灵力说没就没。 “进步了。”凤千藤在旁边道。 “少用这种夸小孩子的语气跟我说话。” 她的小孩子检测雷达一如既往很准。他这句话明显就带点调侃。 他好笑:“那你要我怎么说?” 她压过去把他抵在马车墙角里,声音低低的:“你主动亲亲我,就是最大的夸奖了。” 凤千藤:“那可不行。” 顺着他视线看去,宿配正坐在车头,豹子的耳朵被风吹得一抖一抖,都说妖兽听力了得,说不定就能无视消音匿踪诀。 “早知道不带他上路了。”她赌气一样,往后一退又歪回去,可能因为灵力没了,那背影莫名有点孤零零的。 凤千藤静静看了一会。 脑袋突然被随意拍了拍,徒为抬头,他撑着下巴没看她:“进步了,也算长大点了。” 她一愣,脸莫名发烫,眼睛却还直直盯着人看:“我都上了你两回了,有没有长大你不该很清楚吗?” 凤千藤:“……”:,,. 章节目录 第52章 第 52 章 “你从哪儿学的这种话……” 他抽回手,眯起的眼睛好像在打量一个流氓。 以前那么乖巧一个孩子,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的?明明也就四年。他数不清第几次腹诽。 徒为不知道自己憧憬的人正在心里可劲儿编排自己,道:“那也是你的问题。每次看着你,这些话就莫名其妙自己冒出来了。” 其实更想说的是因为你太涩了我控制不住。 毕竟正值青春期的狼崽才刚刚开荤,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凤千藤大抵是不会理解的。 以貌取人不好,但他光看就长了一张X冷淡的脸。 所以徒为才很喜欢看他在床上渐渐失控、渐渐展露出平时绝不会有的那种害羞表情。 不过这话她要是说了,凤千藤大概会生气。 感觉到他的视线淡淡扫过自己的脸,最后在耳朵上诡异地停了几秒,徒为问:“怎么了?” 摸了摸,没脏也没有伤口。 “没事。”凤千藤把脑袋转了回去。 徒为:? 一天后,他们抵达了催日山脚。 这一路畅通无阻,别说巡逻的魔修,就是个活物都很难碰见。 宿配说是因为现在魔修间都在传仙门早已弓折刀尽,很快就要败不旋踵。没人会觉得这个档口,仙门的人还敢跑来幽河地底。 其实也不算说错。 边界地那副样子,要是没发现传送法阵,战败恐怕是迟早的事。 在距离魔修营地二十来里的地方,沈心泉和他们汇合。她就带了七八个人走,本是想分散魔修注意,哪怕有一队能抵达催日山也好。 谁想魔修的戒备松懈到这种程度。 “我们虽然碰见了几个魔修但都躲过去了。还好还好。人要是再多点,那就说不准了。” 杜异似乎很不满沈心泉让他和老板分开,正抱怨自己一路上光顾着赶路就没休息过,扭头就看见站在徒为旁边的豹妖。 之前她已经在玉简里和沈心泉汇报过,对于宿配,只简单介绍了几句。 “好,好,这下我懂了。”杜异盘腿坐在车边歇脚:“老板果然还是在嫌弃我不是纯正妖兽,没法缔结灵契。” 徒为:“宿配很强,是即时战力。” “是是,毕竟我一点都不强嘛。” “……” “所以你也是妖兽吗?”但宿配没从这个青年身上感觉到同类的气息。他连耳朵都没有,看起来就跟个普通凡人无异。 杜异道:“哦,我不算是啦。” “不算是?” “是不是有关系吗。你们两个男的又不能下崽。行了。”沈心泉没耐心听他们交流感情,现在已经到了敌人阵前,接下来可是事关仙门将来的重头戏!她扭头就呵斥修士们赶紧过来集合。 宿配:“……你们的总队长,脾气不太好。” 杜异:“有吗?你习惯了就好了。” “师姐,抱歉我来迟了。徒为也太乱来了,可惜我不在,还好你们没受伤……”沈心泉又掀开车帘和凤千藤讲话。 宿配:“……你们的总队长,唯独对徒为的嫂嫂态度很好。” 杜异:“这儿的人除了你我都是师姐控,习惯就好。” 虽然新加了一个宿配,但伪装之镜的变形人数是足够的。 她让众人脱下麻布衣,穿上刚才从魔修那里扒拉的衣服。 这多半是他们据点的制服,颜色花纹都很统一。就是脏脏破破还沾着血,非常有幽河地底的时尚风格。 石像老爷子说伪装之镜是神级法器,跟她拍板只要被伪装之镜一照,变成那些魔修的模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以分辨。 “……只有我们彼此可以看见对方的真身,但在其他人眼里你们都是魔修。除了言行举止,师兄师妹什么的现在就给我改口。等混入营地,我们以玉简通信,观察状况,不可轻举妄动。” 刚才凤千藤在车里把他和沈心泉决定的计划简单跟她讲了。 除去远征的魔修,魔神所在的魔殿少不了要魔修看守巡逻。殿内多半是一个缺人的状态。 他们现在一心觉得仙门已是囊中之物,近期很有可能会召回一批在外的魔修。 这是他们能不露声色混入魔殿的唯一机会。 所以无非就是一个“等”字诀。 在那之前,不被觉出异样就算胜利。 紫霄宗的修士的特性可能都是自信过剩,闻言抬起胸脯,没喝酒都跟喝了酒一样:“装样子那我们可太在行了。段队长以为我们跟魔修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 不也就四五年吗。 凤千藤在这时换好了衣袍,掀开车帘下来:“还有个保险。” “到时候倘若等不了,我会作为‘凤里’要求魔修派人送我去魔殿。所以这个计划约莫有个八成把握。”看着众人笑了声:“剩下二成,就看你们演得好不好了。” “师姐放心!!保证不会露出纰漏!”修士们高声道。 宿配:“……我好像明白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了。” 杜异:“对吧?” …… 催日山峭壁陡立,曲折险峻,竖在大片漆黑沼泽中稳如泰山,显得压迫感极强,自古便是护卫魔殿的重要据点。 魔修最大的营地与据点就坐落在山脚的空地上。 不过与边界地要塞相比,占地虽大,建筑群却显得野性简陋。残破的旗帜在城门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一个脑袋上长翅膀的魔修蹲在沼泽旁,手里捏着只已死的野鸟。 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他抽出武器起身,发现原来是两日前离开营地的同伴。 “怎么才回来?”他一说话,满口猩红,野鸟细碎的骨头卡在牙齿里:“豹王石呢?你们这么多人去追,不会还能追丢吧?你看将军怎么收拾你们。” “豹王石现在算什么,仗都要打赢了。我们可干了件更能立功的事。”变形成魔修的沈心泉说话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奇妙的居然比魔修还像魔修。 “啊?什么事啊?” “我们碰上了凤家的少爷,他受了点伤,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不然怎么可能追丢区区一只豹妖。这算不算大功一件?” 他往后一看,果然看见凤家的少爷站在后头。 他们这种级别的小卒,别的不清楚,但凤家人正在魔殿接受魔神大人的招待这事还是知道的。 “嘁,我还以为你们去哪儿偷懒了呢。”他大失所望:“去去去,去见将军交差,我接着吃饭了。”说罢重新把地上的野鸟尸体捡起来扯成两半塞进嘴里,血滴在衣服上都毫无察觉。 杜异小小声吐舌头“呕”了下。 营地的戒备比想象中松懈,绕过门前的栅栏,众人竟就这么轻易进入阵中 这里很不像正在使用的建筑,残破的石柱随意横在中央,倒塌的房屋也不少。 魔修三三两两蹲在街头或塔上,明明喧闹又嘈杂,但却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所有事物都好像蒙着一层褪色的底色。 徒为佯装紧急地对一个魔修道:“去通知将军,就说我们带回来了个大人物。” 幽河地底恐怕无人不知修罗将军陆邪心。 追随魔神多年,深受其重视,在上一次仙魔之战中踏过鲜血之路、屠了无数修士头颅,被誉为战无不胜的修罗。 而后被玄女先祖后裔,当时的凤家家主凤捣仪重伤,最近一年才养好伤再次被认命奔赴战场。 如果他早三年醒来,也许仙门都撑不到第四年的时候——仙门不少修士时常这么说。 徒为没见过也没听吕闻优提起,对这个人属实很陌生。 虽然石像老爷子刚才跟她保证除非魔神亲自来,否则绝不会被人堪破真身。 但万一呢? 让其他人都在门外等着,徒为上前叩门。 进屋前,她不由看凤千藤一眼,对方回她一个“这点小事就怕了?”的表情。 也是。 怕也没用了。 这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但如果有万一,我会保护你的。”她闷声说。 凤千藤好笑:“不错。小孩口气挺大。” “……”我不是小孩子。 不过心里那点紧张被这话稍稍缓解了。 室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偌大诡谲的山水画前,一个男人垂首坐在桌前。 他不像魔修,身上没有异化带来的影响,只有那头非人强烈的红发格外鲜明。那不是颜色,更像是浸泡太多鲜血被染成的。 微微抬头时,灯光在他脸下拉出了很重的阴影,那双眼睛浑浊幽暗,让人不敢逼视。 杀戮气息很重。 徒为两辈子里见过的“可怕”的人可太多了,神色如常道:“将军,我们回来了。” “哦。”陆邪心的声音死水一样平静浑厚:“但我听说你们追丢了?” 徒为把原因解释了一遍:“属下是觉得,凤家是魔神大人的客人,应该比豹王石重要一点?将军要觉得不妥,我、我再出去找找那只豹妖?” 他不答,发下的目光似乎扫向凤千藤。 “在下凤里。劳烦将军的手下搭救。”他抱拳行了一礼。 不得不说,凤千藤的演技了得。凤里那装腔作势的优雅贵公子就是这种感觉。虽然礼貌,但根本看不起你。 要不是这人是凤千藤,徒为都本能地想抬手再给他一拳了。 “你怎么会在幽河地底?”陆邪心问:“我听说,你们都在魔殿。” “是。我会离开魔殿是家父的吩咐,有秘密任务在身。”他道:“眼下任务达成,奉命回来交差。结果途中被几只豹妖缠上,说来羞愧,我修为浅薄,实在不是对手。” 陆邪心看这少年身材矮小,确实弱得像只鸡,也不怎么怀疑了。 “豹王石不用去找了。你们救了魔神大人的客人,就当将功补过。” 徒为马上道:“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嗯,我让人给凤家少爷另外安排住处。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明天我有别的事让你们干。” 过于简单地就过了这关,出门后徒为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竟然探不到陆邪心的修为。 他手边就是一把巨剑,要是说错一句,怕不是已经打起来。 “怎么样?”走出一段距离后,沈心泉才敢问。 “应该没被怀疑。”徒为不确定,陆邪心太面无表情了:“不过他说明天有别的任务,没提魔殿要召回魔修的事。” “哪儿那么快。”凤千藤抱臂道:“等着吧。” 后来众人去看了魔修们睡觉的地方,竟然是一连排的那种大通铺,环境可谓无比恶劣,都不能称之为床。 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 哪怕在边界地都吃好睡好的紫霄宗弟子们脸唰地黑了。 魔修果然就不是人,这么脏乱破的地方也睡得下去! “我、我还不去外头的林子里凑合一晚呢。” “天、天啊……” 徒为倒无所谓,再脏乱差也比不过垃圾桶。 凤千藤估计是知道自己不用睡这种地方,往墙上一倚也很事不关己。 “嫂嫂。”她当着人面叫了一声,然后背过人群,凑近他说:“我怕陆邪心还是起了疑,要不今晚我偷摸去你的屋子守着点?” 这属实不是才叫完嫂嫂就能说得出的话。 凤千藤哦了声反问:“担心?” 徒为开口的初衷确实只是担心,被他一说反而显得她像是到了这种关头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的一样。 “真的,你不相信我?”她皱眉:“这房间的环境我倒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用睡觉。” 凤千藤看了眼,确实过于原始,连豹妖这种过惯丛林生活的都微微皱眉。徒为又是姑娘。 “……那等晚一点再溜过来。”他低道。 她没想到凤千藤会答应:“好。” 面不改色的,但眼睛亮得好像能发光。 所以说,这么容易就能满足这点就很小孩子。 之后很快有魔修来带凤千藤去陆邪心给他安排的住处。他跟她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修士们唉声叹气,只能认栽。 沈心泉火大:“我们不是来享乐的,给我注意点。谁敢露出马脚,不用魔修砍你们,我先把你们砍了!” “呜呜沈队长好吓人。” “……” “徒为。”她站在一边,趁着众人在闹,宿配上前招呼道。 “这里正好没人,你要不现在就和我缔结灵契?等晚了,魔修们回来就不方便了。” 差点忘了这茬。 “怎么弄?” “很简单。”他冲她抬起一只手:“把手放在我手上,让灵力互相感应。” 豹妖的掌心遍布伤痕,有深有浅,足以证明他此前经历过多少战斗。 当灵力触碰他的一瞬间,徒为感觉丹田内生出不属于自己的一抹灵力,而她可以操纵它。 放开手,宿配粗糙的掌心上多出一枚金色的夹扣。 “这是你与我缔结灵契的信物。只要你往夹扣内注入灵力,随时随地都可以召唤我。” “这么方便?”她挑眉。 宿配不知为何有些青涩地点头:“这是我的第一次。我也不太懂,族里的老人们都是这么说的。你想要解除灵契,破坏信物即可。” 无视他这妖兽特有的懵懂用词,徒为拿起夹扣端详,这玩意儿太小了,放兜里容易丢,而且现在他们处境危险,以防万一,最好放在随时能摸到的地方。 虽然也可以串在胸口那根细绳上,但那里挂着凤千藤曾经送她的软玉。 意义重大,徒为也不想。 “那要不要干脆夹在头发或者身上?”宿配提议道。 头发就算了,更容易丢。 徒为蓦地想起刚才凤千藤在马车里莫名盯着她耳朵看了一会的事。 “那我夹耳朵上吧。” 说完试了试,因为太小,夹上去也没什么存在感。挺方便。 天色渐暗,宿配看着她在灯光下慢慢动作,不知想到什么,吐出一句:“你果然是个好人。” “?” “缔结灵契后,主仆的灵力交汇,我一定程度上可以感知到你的神识。怎么说呢……你的神识给我的感觉,不是坏人。” 徒为没想到还有这效果:“你应该感知不到别的了吧?” 宿配知道她的意思:“放心,只是神识而已。我没有看到别的任何东西,豹王不会做那种小人之事。” “那就行。” 她自觉和宿配并无任何主仆之情,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等魔神死了,她就会解除灵契,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时间还早,她算了算,起码要等魔修们都安静了再想办法溜去找凤千藤。 进到屋内,修士们一边抱怨一边抖着床褥,被灰尘呛得咳咳个不停。 宿配道:“既然我已经是你的灵兽,那你可以使唤我做一些事。” “比如说?” “帮你铺床。”他指了指庞金良:“就像他们在做的那样。” 徒为拒绝:“我只要你帮忙打架。” “是吗……?”他疑惑地皱眉:“可我听族里的老人说,灵兽理应帮主人做任何事。这是我的责任。要做当然就要做到最好。” “那你过来帮我铺床吧,别缠着老板啦——”杜异在旁边喊。 宿配无视他:“你如果不需要铺床那还有别的事要我帮忙吗?什么都可以。我虽然不懂人的常识,但我可以学。” 徒为(逐渐不耐烦):“……” “有一件事。” “是什么?” “待在这,跟他们一起。在我早上回来之前,别来找我。” 说完徒为就走了。 “缠人的男人会很讨人厌的你不知道吗?”杜异靠过来跟他说话。 宿配不解:“但主人不是给我命令了吗?让我待在这别动。” 杜异摸着下巴看他一会,眨眨眼得出结论:“你该不会是傻子吧?” 宿配:“哈?”:,,. 章节目录 第53章 第 53 章 营地内彻底暗下来,魔修们三三两两蹲在屋檐上休息,那姿态不像人,像是被深夜漆黑侵蚀的乌鸦。 徒为隐去脚步声,循着凤千藤的气息找到营地外围的一处屋子。 说实话,跟边界地的宅邸没得比,但超过大通铺太多。 她本想敲门,转头发现窗子掩着。 果断一撑手,翻窗进去。屋内点了两盏灯,凤千藤坐在案前静静盯着桌面看,明明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你想什么呢?”徒为走过去。 他没抬头:“到魔殿之后的计划。” 徒为想得简单:“找我哥,救他出来,谁阻止我我就杀谁。” 年轻人别的没有,自信心确实比谁都强。 凤千藤笑了声:“现在又笃定你阿兄还活着了?之前不是焉得跟什么似的?” 徒为倒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其实出发来幽河地底的前一天,她心情就不好,在马车上也在想这事。 凤千藤明明看在眼里,却没事人似的。 不…… 好像不是没事人。 狼崽子突然福至心灵:“你在车上主动勾引我就是因为看我很沮丧?” 凤千藤眉心一跳:“你就不能换个词?” 但他没否认。 徒为一时不知说什么,走过去扒在桌沿边蹲下看他。那双眼睛直直的映着火光,太过有温度,看得他很不自在,挑眉道:“干什么?有话就说。” “……我居然完全没发现,还以为你是突然欲求——” “再说就出去。” 徒为咽下这个词:“还以为你是喜欢这种玩法。” 会喜欢才有鬼了。 徒为又道:“所以我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你的用意。” 看她神色复杂地垂头,似乎有点沮丧,开口:“毕竟你还是个小孩。” “我十八了,是大人了。你说的。” “比我小就是小孩子。” 那自己岂不是从此往后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这也太不讲理了。 她垂着脑袋,鬓发撩在耳后,明明灭灭的火光将她左耳上的金色夹扣照得反光,凤千藤看见了,眼睛一眯没吭声。 徒为还在说:“你都把生辰礼给我了,我就是大人了。” “那生辰礼在哪儿呢?” 她摸了摸:“在我兜里放着的。” 他语气平静:“是吗。那你耳朵上那个是什么?” 徒为道:“我不是跟宿配缔结灵契了吗,这是主仆契约的信物。我想着挺重要的,放在能够得着的地方比较好。” “是。”凤千藤笑道:“那这不挺好看的吗?” 徒为觉得还好,她对这种首饰小玩意儿一向兴趣不大,反正怎么都没凤千藤亲自炼的那个耳扣好看,不过便携是真的便携。要是信物是什么大东西,她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由于不知道陆邪心到底看没看出他们的变形伪装,徒为决定今晚在这屋里待久一点看看情况。 只有一张椅子,她总不能坐凤千藤面前的桌上,理所当然就趴倒在床上。 平时在旁人面前要多不近人情有多不近人情,现在一和自己的小情人独处,徒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像那种大孩子。 “我帮你闻过床褥了,挺新的。”徒为抬头跟他报告:“我还可以帮你睡睡看看软不软。” 凤千藤没理她。 “?凤千藤?” “哦。”他似乎回神,昏暗的光打在他削瘦的下颌线上:“你睡吧,我今晚要想点事。” “……”徒为的算盘打空,从床中央滚到床尾看他:“到了魔殿之后的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你想想最近的还行,想得太远也没用。” 他倒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能被个只会强吻耍无赖的莽撞小孩教育。 “你可以想得简单点。” 他口吻宽容,但徒为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被当成了局外人。但下一秒,她的脑袋被拍了拍,他回眸看来的视线带着微不可察的温和意味。 “赶紧去睡。” 徒为其实是软硬不吃的类型,但凤千藤似乎例外,硬的她吃软的更吃,本想争辩的话到嘴边就没了,她往后一靠,想了好半天蹦出一句非常唐突的:“simpleisthebest。” 凤千藤:“?” “简单就是最好的。”她贴心翻译,以前跟教会的修女偷摸学的,文盲连字母都没背全就记住了这一句很喜欢的。 他似乎被逗笑:“是。” 徒为觉得他心情好点了,而且今晚还黏黏糊糊说了好一会话,可谓很满意,往床上一倒真就开始睡觉。 完全没发现自从说完生辰礼的话题后,凤千藤就没怎么和她对视过。 一夜无话。没什么异常。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徒为被叫醒,凤千藤手撑在床边,俯身在撩拨她散在额门的头发:“再不走,你的那只小灵兽要发觉不对了。” 她这下清醒了点,但这么一张喜欢得不能再喜欢的美人脸在面前,抓住手腕就想抬头吻他,被凤千藤往后避开:“你这是在跟我撒娇?” 撒娇这词在徒为的认知里就不是一个成熟大人该做的事,她立马坐起来:“我走了。” “嗯。” 走了两步又回头:“陆邪心说一会儿要给我们发任务,说不定这才是他真正的后手。你早点过来别迟到。” “好。” 走到窗边又又回头:“你不会就没睡吧?我走了以后可以再眯会儿。” 凤千藤莞尔:“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了。”再待一待估计真要把他摁在桌子上亲了,徒为在那之前跳窗走了,就是人走了声音还留在后面:“不是我说,翻窗进出有点像在偷情。” 凤千藤:“……” 回到大通铺,已经有魔修在营地内巡逻操练,他们的练习方法就是互殴互啃,很仙门修士很不一样,生猛疯癫又野蛮。 徒为站旁边看了一会,后面房门就被推开,是宿配。 明明还早,他身上却没有刚睡醒的懒散感觉,站得笔直,眉眼都蕴着一股力量。 “主人,你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找你了。” 她莫名想起刚才凤千藤说“再不走,你的那只小灵兽要发觉不对了”,虽然那话不仅没有酸味还带着点调侃,但不妨碍徒为把这理解为自己喜欢的意思。 反正凤千藤本人又不知道。 “别叫我主人。很怪。”她道:“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但是……”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她这话冷淡,宿配点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你一个小姑娘,被我这么个年长者叫主人,其实也很别扭吧。” 徒为:“……还好。不是年龄的原因。” 这边正说着话,后面房门接着被打开,是紫霄宗的人都醒来了。 杜异打着呵欠眼角还带着点泪水,迷糊走过来:“老板,什么年龄不年龄的?你又在跟别人说你喜欢年上啦?” 什么叫又? “再说一次,我不是是个年上都喜欢。” “是啦是啦,反正和豹妖缔结灵契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比你大很多嘛。我和你差不太多,所以我只是个候补。” 看徒为不爽地握住腰间剑柄,往后一退控诉:“你看,对我这个不怎么年上的就喊打喊杀。” 宿配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听懂了那句“缔结灵契的原因是因为他比你大很多”。 “原来是这样?”他讶然:“你喜欢比自己大的?” 徒为:“……” 她转身走了。 杜异:“完了,老板被我曝光癖好后生气了。” 宿配:“那所以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刻钟后,所有人在营地中央集合等陆邪心到来。 魔修们早被通知今天有特别任务,有任务就意味着可以杀人,可以杀人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大吃特吃。其他人都很兴奋,除了紫霄宗一帮人。 昨天和魔修被迫同睡一个屋,沈心泉和杜异这种胆大的睡挺香,其他人都难以入睡。 这不是睡眠足不足的问题,是精神上的问题! 这种日子居然还要持续好几天……想想就开始绝望。 凤千藤在这时姗姗来迟,徒为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过去。 穿得简单,浅色的里衣紫的袍子,一张脸在寒风中衬得冷白好看,太好看了,所以实在看不出这人那之后到底有没有小憩一会。 凤家的人不适合和他们魔修站一块,他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靠着等陆邪心来。 察觉到徒为的视线也掀起眼皮看她。 她冲他眨眨眼,也不知想说什么,多半是问他那之后有没有睡觉。 可惜身体再亲密,也很难靠眼神传递信息。凤千藤一瞥她掩在发下的耳朵,小小的金色正在发间发亮,很快挪开视线。 杜异在后面跟宿配说:“她这还不是喜欢年上?” 宿配不解:“那不是徒为的嫂嫂吗?” “哦……”杜异一瞬间露出“说起来这人还不知道”的表情,笑道:“对,那是嫂嫂。我是想说,她们关系很好。” 宿配一本正经:“和主人关系好的人就是我的朋友,我今后也要和她打好关系。”:,,. 章节目录 第54章 第 54 章 片刻后,陆邪心来了。 幽河地底没有太阳光照得到。唯一一点昼夜区分也就夜晚比白天深沉漆黑得多。 昨天在屋里,徒为就没怎么看清陆邪心的脸。眼下被天上朦朦胧胧的暗光一照,还是……看不太清。 只有那一头飘逸蓬松的红发格外扎眼。 “都到齐了是吧。” “应该是,没回来的一会直接砍了吧。将军的话都敢不听,留着也没用。” 他不置可否,跟众人说了今天的任务。 “一直盘踞在催日山的那头魔牛,前天夜里完成了突破。既然豹王之石丢了,那就去把它的内丹取来作聚灵物。” 无论是仙门修士还是魔修,修炼都依靠灵力。幽河地底不能像仙门那样把凡人的信仰作为灵阵来源,对可以自然产生灵力的聚灵物依赖性就很高。 毕竟营地不是魔殿,不可能哪里都放着聚灵物。 这么一看,之前那群追着宿配跑的魔修难道会那么慌张。 要是没有“找回了凤里”这么个借口,徒为等人怕不是已经被陆邪心砍死赎罪了。 “但仗不都等于已经打完了吗将军,聚灵物没必要了吧?” 陆邪心道:“说不准,段家那两个老不死的还没上过战场,不能放松警惕。不过……”一顿道:“昨天夜里,魔神大人的使臣传来话,说是要从这里召一批人回去。” 紫霄宗修士俱是一静。 来了。 竟然真的跟凤师姐猜测的一样。 魔修们欢喜道:“真的?什么时候?咱们能回魔殿了?魔神大人……” “肃静。”陆邪心的巨剑往地上一杵:“不是全部。使臣大人说了,只召一半的人回去。其他人继续跟着我把守此地。” 魔修们大失所望:“哪些人能回去啊?” “关于这个,我看你们这四年境界不见涨,攻击**也弱得很,趁此机会,操练操练你们。”他道:“一会儿狩猎魔牛,我要把你们分两队。哪队能带着魔牛内丹回来,我就让哪队跟着使臣回魔殿。” “将军,那魔牛的血肉怎么办?只拿内丹?” “我只要内丹。别的你们想吃可以吃了。” “噢噢噢——!” 看着周围兴奋起来的魔修,徒为属实没觉得这帮怪物哪里攻击**低。 要是他们都算低,那紫霄宗这帮人简直可以叫废柴。 “噢……噢……” 废柴们正学着他们抬手欢呼,但声音勉强,士气有够低。 分两队就意味着要竞争,要竞争不就意味着要和魔修打一架? 真打起来,他们用的仙术仙诀,很难不被看穿。 那怎么办?这可是唯一一次能混入魔殿的机会。 “对、对了……凤师姐,凤师姐肯定有办法!” 众人看向凤千藤,眼神渴望得仿佛他是哪里下凡来的救世主。 然后,他们的凤师姐就指着魔修们道:“能让我凑个热闹吗?” 陆邪心:“可您是魔神大人的客人……” “那你不更应该听我这个客人的话?” 紫霄宗众人:!! 不愧是师姐,好狂! 对着那个修罗一样的陆邪心竟然都能对答如流! “那好吧。”陆邪心道,伸手放出一道圆阵,一深一浅的阵将在场众人一分为二,紫霄宗的人站得近,正好都被分在一起。 “凤公子想加入那一边?您是客人,让您选吧。” 紫霄宗众人:来了,凤师姐肯定是有办法帮我们!! “这边。”凤千藤食指一伸,点了点全是魔修的另外一队。 紫霄宗众人:“……” “??!” “为什——”庞金良情不自禁要喊,被沈心泉一把从后捂住嘴。 陆邪心没在意这边的动静,将圆阵的能量化为某种印文烙在众人手腕上:“这是标记,以防你们敌我不分。我要的不止是魔牛内丹,还要你们证明给我看,这四年来未消退的斗志。魔神大人不需要无用的仆人。明白了?” 这话分明平淡,却有一股杀伐的压迫感,魔修们不寒而栗,纷纷道:“是,将军放心。” 陆邪心交代完任务,隐去身姿离去。 修士们立马就想上去问凤千藤为什么,但统统被沈心泉拉住。众目睽睽,他们又是魔修,全上去和凤家的客人说话,怎么看怎么奇怪。 “师姐也许有什么想法呢,你们冷静……”一点两个字没完,徒为已经一步上前道:“为什么?” 她倒不是质问,只是疑惑。 凤千藤左右都能去魔殿,就不该掺和进来,他如今灵力尽失,很容易受伤,更别说还挑了另外一队全是魔修的。 “你觉得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哪还会问你。” 她盯着他看,他却不和这边对视,瞥了眼她身后满脸错愕震惊的紫霄宗众人,道:“你不知道就算了。”说罢转身走向另一队魔修,竟然连原因都不跟她说。 徒为茫然眨眼,转头跟沈心泉他们说:“可能有什么计划吧,怕你们嘴巴太大不方便说。” 庞金良:“我嘴巴一点也不大啊。” 杜异:“我也是我也是。” 沈心泉:“你还是闭嘴吧。” “师姐会不会是想着我们不方便用仙诀,所以想在敌阵辅助我们?”一个弟子忽然灵光一闪:“咱们不是可以用玉简联系吗?她若能告知我们另一队的行踪,我们就可以避着走……” 是哦。 众人恍然大悟,一切都合理起来,原来是师姐考虑得太周到。 “那我们不能让师姐的努力白费啊!” “有师姐帮助,这内丹就两个字:稳了。” 这帮人还没见到魔牛就已经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自信全是无敌的凤师姐给的。 徒为望了眼转眼就被魔修围在中央的凤千藤。 他现在是魔神的客人,这帮魔修再无组织无纪律应该也不会拿他怎样,更别说以凤千藤的脑子,也不会让这种依靠本能而生的怪物占什么便宜。 “一小队的人呢,过来集合,商量下!”同队的一个魔修在后头喊,徒为收回视线转身走去。 催日山地势条件恶劣,能在上头生存下来的妖兽都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小妖。 宿配曾经也带着族人在上头躲藏过一段时日。 “魔牛是山中霸主,修罗将军说它近日成功突破,那修为怎么也到了金丹的水平了。很危险。”宿配在她身边道:“我们不能单走,得和魔修一起。以多打少,不是没有胜算。” 紫霄宗这帮人修为最高也就结丹三重,而徒为现在又失了八成的灵力,他这提议当然是最妥当的。 “我知道。” 正好同队的魔修也在说要抱团一起走,还说比起到了魔牛跟前再争来争去,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另一队的人全杀了,这样自然没人和他们抢。 “怎么样,我这计划?你们谁赞成谁反对啊?”魔修吐出巨长无比的异化舌头。 少数服从多数。 可惜这队里并非魔修的人占了一半。 没想到反对的人这么多,他气道:“孬种,所以刚才将军才会说我们斗志不足!” “怎么了长脷,还没上山就开始内讧啊?”另一队的魔修笑道。 “滚!” 两队都要走同一条路上山,正好撞在一起,双方谁也不愿往后让步,堵在门口,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宿配是大型妖兽,天生就胆子大得出奇,看见凤千藤在边上,竟然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氛围里迈步上前。 魔修都被他搞蒙了:“干嘛啊你!” “我有事和凤……家的公子说。” “你?”魔修们狐疑对视一眼:“你不会想趁机先杀我们一员吧?” “这是魔神大人的客人,我敢吗?” “无妨,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就来。”凤千藤道。 多亏这一下打岔,那一触即发的氛围散尽,众人嘴里嘀咕着不满,收了武器就走。 徒为有点在意,回头望了眼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算了,等宿配回来问他吧。 周遭无人后,宿配才对凤千藤道:“我听主人说,你是她的嫂嫂。” 他这话有够唐突,而且也不是这场合该讲的。 凤千藤这么多年,和妖兽打过太多交道,知道他们这种远离人世而生的妖兽多少脑子缺根筋,点头:“是。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宿配道:“只是想着,我既然成了主人的灵兽,也该和你打声招呼。你可以放心,起码在魔神殒命前,我都会伴她左右护她周全,这是我的使命。” 凤千藤沉默,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 嗯……然后,宿配没细想,只想着得和徒为的嫂嫂交代一声而已。 他又想起一事:“我也想和你打好关系。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这个很好当然只是指小姑子和嫂嫂的关系很好。 凤千藤道:“当然,在目的一致这件事上,我们本就是同伴。” 宿配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点点头:“是。” 告辞后回到第一小队,徒为问他跟凤千藤说了什么,他回想起刚才凤千藤的话,语气舒缓:“我虽然不知名字,但到底是徒为你的嫂嫂,她看起来是个好人。” 徒为:“……你看谁都是个好人是吧?” 但凤千藤当然是个温柔的好人了。毋庸置疑。 飞上催日山后,好像进入一道无形的墙内,与外头截然不同的凶煞气息压在众人头上,好像有什么生物在警告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 脚下是莽莽密林和荆棘灌木,可惜统统枯黄发黑,早已失去生机。这俨然是一片足以和外头那片沼泽媲美的死亡之地。 “魔牛在山顶的巢穴里,我们往山顶走吧。”他们大张旗鼓地飞,很容易引来其他妖兽的注意,众人落地,宿配提议了一句。 刚才那个长舌头魔修问:“你这么了解?不是没上过催日山吗?” 宿配根本不知道自己变成了哪个魔修的模样,一愣就忘了没回话,还好杜异连忙接上:“我们刚才已经跟将军打听过了。” “哟,那你们还挺会干事。” “那当然了,终于能回到魔神大人脚下,谁想在这破地方待着。仙门明明就是瓮中之鳖,将军就是太多疑了。” 宿配看着杜异三言两语就和魔修打成一片,不禁感叹:“他其实不是妖兽是魔修吧?” 杜异身上确实流着两边的血,不过会这样单纯只是因为这人社交力高得可怕。 徒为:“别管他,走了。” 她刚才看见二小队的魔修从另一边山崖上了山,如果他们也要去山顶,差不多就该在前面的一条山路撞上。 她不想在这个关头和魔修起冲突,在最前面招呼众人加快脚步。 庞金良赶上来道:“队长放心,师姐没传玉简过来,他们应该不在这附近。” 确实很奇怪。 她没感觉到那帮魔修的动静。 “那也快点。”她道:“这附近的大妖……”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杜异惊叫的声音,回头就见一只遁地兽破土而出横在他们之间。 黝黑光亮的盔甲上爬满藻类与灵植,大妖两眼猩红,显然在为被打扰安眠而愤怒。 “遁地兽在土里速度能过飞鸟,跑不掉,杀了吧。”宿配果断道。 “你们没事吧?”沈心泉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徒为暗道了声麻烦,拔出剑道:“你去沈心泉那边和杜异一起。妖兽的招式不会被魔修看出异样,我在这边想办法牵制它。” “好。”宿配知道她修为不低,并不担心:“我们来命中它要害。” 说着一蹦上天飞了过去,拽住杜异:“来帮忙。这是徒为吩咐的。” 杜异就知道会这样,从腰间抽出匕首:“既然是老板的命令那就没办法了。” 遁地兽在大妖里也是实力不凡的那一类,魔修们没空顾及其他,纷纷抽出武器冲上去与它缠斗。 脚下的地都在深深震动,山林好像卷起一阵狂风。 徒为想速战速决,但大威力的法术一用必然被察觉,只能甩剑气专往遁地兽盔甲连接的缝隙里砍。 虽不至于致命,但痛感鲜明,一下接一下地很折磨。 遁地兽似乎被她的干扰激怒,嘶吼着调转头身,竟然直接无视宿配等人冲她扬起尾巴。 巨尾甩着尘土扇下来的速度很快,但还快不过徒为的眼睛。她想运转灵力于剑锋,直接将它的尾巴一分为二。 可那动作做到一半却陡然停住、僵直,有错愕在眼中一闪而过,眼看坚硬的巨尾就要落到面门将她砸个稀巴烂,一只手伸到旁边冲她喊:“抓住!” 她反应过来,翻身攥住宿配的手,一声巨响,刚才站立的地方已被锤出一个大坑洼。 “就是现在!”杜异叫道,匕首闪着灼灼火焰一进一出,遁地兽脸上的铠甲被无情削落,魔修们一哄而上,看来它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没事吧?”宿配皱眉,蹲下身问她。 徒为倒没受伤,就是手里的剑滚落在地,她盯着自己地面还有些没回神地自言自语:“对了,我八成灵力没了,难怪。” “灵力没了?”宿配不知道这事:“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要是知道我就留在你这边了。”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她凶神恶煞得像要吃了他一样,现在却安静跪在地上默默低着头。 徒为其实只是在感应体内恢复了多少灵力,毕竟这关系到一会面对魔牛自己要采取怎样的对策。宿配看着看着,却把这理解为了“落寞、沮丧”。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姑娘的背影敲上去十分单薄无助,不由自主道:“没关系。我是你的灵兽,我会保护你的。” 豹妖第一次与人缔结灵契,不太会做也不会说,族里老人教的那些东西倒是记得格外清楚。 剑落在脚边,伸手替她拿起来,小心翼翼递给她。 这就是族里老人说的要为主人亲力亲为。 徒为看他一眼。 “多谢。” 杜异那边也完事了,魔修们剥了金丹,如饥似渴地分食着遁地兽蕴含魔气的血肉,看得紫霄宗众人疯狂咂舌,简直难以直视。 接下来没再遇到妖兽,众人平安无事抵达山顶。 “真是奇了怪了,二队那帮人呢?”长脷的舌头上还沾着遁地兽的血:“我们耽搁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没追上来?” “那不正好吗,赶紧把魔牛杀了回去交差。” “好像再过不久就是公主的生辰宴了吧?我们这个点回魔殿,正好能凑个热闹。” “……” 离魔牛的巢穴越来越近了,徒为问杜异:“你耳朵不是很好吗,有没有听到凤千藤他们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自己失去了八成灵力才导致感知力下降。 杜异摇头:“他会不会是把那些魔修帮我们拖住了?” “我就说凤师姐会有办法帮我们的。”修士道:“不愧是师姐,轻易就做到了没人能做到的事。” 说着,徒为停下脚步,魔修们也掏出武器。 巨大的巢穴暗处,一头如小山那般高的四角魔牛缓缓从瘴气中现身,有紫色的星云雾气散落身周,华丽凶险,好像就是在等他们到来。 “我知道你们贪得无厌,迟早会来取我内丹。” “我若今日在这里将你们屠杀殆尽,也不知魔神不会也要像对豹族一样对我施以诅咒?” 魔牛的前蹄轻轻往前一踏,地动山摇,徒为等人在它眼里,不过蝼蚁大小。 “可惜,我没有族人。再如何诅咒也没法让高贵的魔牛一族为你们的王卖命。” 魔修听不得旁人侮辱魔神,讥笑道:“一只畜生,还不值当让魔神大人留意罢了!” “你既然没法战斗,那就在后面等等。”宿配冲徒为道:“我把它的内丹给你取来。”说罢也加入魔修的攻势。 金丹期的魔牛实力远比想象中强劲,众人这回可就不像刚才那般顺利。徒为中途几度想拔剑加入,但理智告诉她自己去了有可能会拖后腿。 要是以前,为了逞那一口气,自己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上去了。 这得回头好好告诉凤千藤,让他夸夸自己,用嘴。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笼罩催日山的死亡气息在激烈漫长的战斗中,随着它的主人倒下,渐渐如云雾般被吹散。山脉因剧烈的灵力晃动裂开缝隙,树木灌丛倒在地上,如渣滓般轻易消弭。 回过神时,面前躺着魔牛嘶吼着倒下的身体,周遭光秃秃一片,冷落荒凉。 看来魔牛的灵力维持着催日山上的生态环境,它死了,这座山便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魔修们着实苦战一场,顾不得还受着伤就剥开它的血肉寻找内丹。 宿配也受了点伤,一瘸一拐回来跟她感慨:“还好这帮魔修实战经验很足,不然还真有点棘手。” 结果直至如今,凤千藤那帮人还是没来,她心不在焉说了句辛苦。 他一顿,以为她还在因灵力的事难过,抓住她的胳膊:“失去灵力只是暂时的,你真的很强,我……” 话没完,前头的魔修群忽然传来嗷嗷嗷一阵痛叫。 紫霄宗的人基本都躲在后排,杜异也在她旁边,魔修那边没人在。 抬头就发现他们似乎在一瞬之间被什么击中倒了一地。 凤千藤站在那里,抛着手中还沾着血的金丹,而另外一队魔修在后面嬉笑道:“多谢你们杀了魔牛,金丹我们就收走了。” 长脷猝不及防被偷袭,吐着血怒骂:“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们一直在旁边等着啊,懂不懂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还是凤家的公子聪明。” “你、你、你,气死我了!回去来打一架!” 事发突然,没人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紫霄宗弟子更是统统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 凤师姐不是帮他们监视魔修去了吗? 不是拦住他们了吗? 为什么……现在反而像是要从他们手里抢走金丹一样? “凤……”这里人太多,他们又不敢公然地喊师姐,只能呆瓜一样直愣愣看着他。 倒是徒为搡开沈心泉一步上前先开口:“你干什么?”声音很大,带着质问。凤千藤看她:“拿金丹啊,还能干什么?” “……” 他口吻自然,甚至有点冷意,她看不懂他的意图,但理解了这肯定不是在帮忙。 虽然他的确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帮他们,但只有拿到金丹的魔修才有资格被召回魔殿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徒为皱着眉,脸色越来越沉,好像在等他解释。 但凤千藤什么都没说,余光扫过宿配那只还抓着徒为的手,转身走了。任剩下的人怎么叫都没回头。 这次屠魔牛夺金丹的任务,徒为一队可谓大获全败。 那个状况他们又不可能出手,更别说是对尊敬的师姐出手。 回来的时候每个人垂头丧气,庞金良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师姐……我以为师姐肯定会想办法帮我们,为什么……” 沈心泉很乐观:“师姐虽然没跟我们说,肯定自有想法。” 但,这不是唯一一个能去魔殿的机会吗? 凤千藤这样一搞,他们就失去机会了。 跟众人灰败的表情比起来,魔修们各个暴跳如雷,直呼回去要和他们厮杀一场。 宿配不禁道:“他们那样是太卑鄙了。” 魔修哈哈大笑:“卑鄙?你这家伙还是个魔修吗,怎么像仙门那帮伪君子一样。” 他知道说错话,闭嘴,只觉自己先前看错了人,徒为的嫂嫂好像不是啥好人。 这场操练的结果,毫无意外,是凤千藤那一队的胜利。魔修们满意欢喜可以回魔殿,营地的晚上格外闹腾。 徒为看着瘫在屋里怀疑人生又自我安慰的修士,扭头就去找凤千藤。 他已经在屋里坐着,刚听见窗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下一秒一阵风刮到面前,整个人就被摁倒在桌子上。 黑的发如瀑一样散了一桌子,桌上的灯和别的物什全被徒为粗鲁地挥下去。 凤千藤看着上方的人,脸在昏暗中也黑得跟煤炭一样,眼睛里写满了“我不懂”三个执念颇深的大字。 “为什么?”徒为问他:“不是你说这是唯一的机会吗?” 他被揪着衣襟上身躺在桌上,徒为膝盖抵着桌沿,居高临下地看他。看得出来,狼崽多少是有点生气的。 他玩笑一样地道:“你猜猜为什么?” 猜? 她猜得到还用得着来问他? 徒为心里腾地冒出火气,趁他还弯着眼睛在笑,捏着人的下颌就俯下身狠狠亲上去,一只手直接扒了他的腰带伸进衣服里摸。 这下凤千藤笑不出来了,徒为的手还冰得很,就算他反抗地说什么“别、住手”,徒为都当没听见,惩罚似地在他胸前软肉上掐了几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膝窝强迫他抬起来不让他动。 就算没了八成灵力,力气还是大得出奇。反抗都是无用功。 凤千藤就算现在反悔想跟她解释也不行了,徒为堵着人嘴一个劲含着他舌头欺负,这力道太强硬,嘴里又酥又麻,气都不容他喘,终究有点受不了了,手伸过来推她的肩膀,喉结颤抖着唔唔嗯了几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现在想解释?晚了。” “徒、徒为……唔……!” 最后,她把人搞得雪白的脖颈到耳朵一片红才总算消气地松口。 凤千藤胸口起伏细细地喘,眸中盈着一层雾气,中途好几次警告地看她都被直接无视,眼下被摁着腿弯的这个姿势也格外羞耻,他抿唇推她的手臂:“放开。” 徒为问:“那你要跟我好好解释了?” “好。”他无奈道:“我跟你解释,行吗?” 狼崽这才不情不愿放手,等他放松了警惕坐起身,又把人抱起来压在床上。这床实属不能算是柔软,他背脊摔得生疼,这下彻底恼了。 徒为一看他眉梢皱起来的弧度就知道自己力道大了,赶紧把手伸到他和床之间帮他摸摸,但依旧板着脸没吭声。 不知道她是要生气还是要心疼。 “这都是你的错,是你先不跟我解释的。” 她低着脑袋动作,鬓发在颊边一摇一晃,那枚耳扣也若隐若现。 凤千藤撇开视线叹气:“是为了掉包。” “掉包?” “你忘了?我跟凤家的人说过拿到了凤千藤的金丹。如果交差时交不出来,不就露馅了?” 这么说起来确实,徒为差点忘了这茬。 “那只魔牛体内的也是金丹……” “对。陆邪心这种只会杀戮的刽子手,总比凤家那成精的老头子好骗些,我早前就备好了假金丹,回来的路上已经掉完包了。” 凤千藤漫不经心道:“还有一点。我觉得紫霄宗那帮人差不多也该从我这‘毕业’了。” “什么意思?” “‘打算依赖我到什么时候?’的意思。”他挑眉:“懂吗?” 这口吻显得冷淡又不讲情面,徒为却道:“我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好,谁让凤千藤是个温柔的人。” 凤千藤却下意识冷笑:“我可配不上这个词。” 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草草说了几句就打住了。 “至于召回魔殿的人选,名义上是你们救了我,我想带上你们一起去是顺理成章。总归魔神的客人这身份尊贵得很,陆邪心不会不答应。” 所以他是早就把什么事都想好了的。 “你要早跟我说,我又不是不会帮你。”徒为道。 知道原因以后,她心里那点宛如被背叛被不信任的怒火也散了个干净,就是有点不满他不跟自己讲这些。 明明昨天还在同一个屋里,完全有时机跟自己说。 “难道我就这么靠不住?”她不满的情绪显在脸上。 凤千藤罕见地没开口安慰她,面无表情凝视她一会,又移开视线盯着天花板,好半晌,不知在想什么,淡道:“我想着,我的事,对你而言好像不是很重要,所以才没说。” 徒为一愣,没懂他这话的意思。 地上的灯火从忽闪忽闪的,昏暗的火光不时打在凤千藤脸上,那神情平静得出奇,就好像刚才说那话的人不是他。 “什么叫不重要?”徒为回过神,很莫名其妙:“你的事是最……” “耳扣。” 她道:“什么?” “你之前说,‘小灵兽的信物很重要所以放在能够得到的地方最好’,所以你把它戴着了。”凤千藤的脸忽然往旁一偏埋进黑暗里不看她,只听见传来的声音有点低又有点闷:“那意思就是我送你的东西不重要是吗。” 这是徒为数不清第几次愣住。 她久久没回话,凤千藤压着眼皮盯着有些褪色的墙角看,只觉这样已经有点分不清谁才是孩子了。 压在胸腔的一口气吐出来,他转回头道:“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 后来的话堵住,是因为徒为突然俯下身拥住了他。 两只手紧紧环在背脊下,她埋在他颈项间一动不动。 温热的体温和交错的呼吸在过分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连她的心跳声也好像近在咫尺似。跳得很快,越来越快。 “……不是。” 与之相反,声音却很缓慢。 凤千藤眸光微颤:“…什么不是?” “不是,不重要。”徒为的声音在耳侧响:“是太重要了,我不想弄丢,所以才一直宝贵地收着。”顿了顿,很郑重地来了一句:“我要把它当成传家宝的。” “……”他一时语塞,她如同安抚小孩子一样地顺顺他细瘦的背脊,眼尾偷摸抬起来瞥他一眼:“你不相信吗?是真的。” 他没答话,她又道:“我说这个耳扣很重要的意思不是那个重要。反正……你那么聪明你懂我的意思吧?” 解释到一半开始急了于是干脆就不解释了,取而代之的是把他抱得更紧,一只手揽着腰一只手抱着背,好像他要回答不懂就不放手。 可能也就徒为干得出这事。 又在脑子里想了想,还有什么能一口气全说了的。 “你不跟我说一声就擅自行动的事,我不怪你,也不生气了。”手又轻轻上下摸了摸,酝酿出一句:“你从小到大那么纵容我,我现在长大了,也该换我来宠你了吧。所以,我不生气。” 她是理所当然的口吻,还有想在心上人面前装腔作势的嫌疑。怀里的凤千藤沉默片刻,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他经常笑,但还少有笑成这样的时候,深色的唇色翘起了个弧度,在光线里红得晃眼。 徒为眉头皱起来:“干嘛?” 她在认真讲话,哪有人在别人说正事的时候笑的? “没事。”笑完了,凤千藤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微微眯起的眼睛蕴着勾人的光:“那你要怎么宠我?” 这倒是把徒为问住了。 吕闻优就不说了,以前天天抱她亲她,她想吃什么就让人给她做什么。 段修远差不多,给她买这买那,见面也是要抱来抱去。 凤千藤也会听她的各种要求。 这么一想,她还真是个被宠大的孩子。 但这些,她很多已经对凤千藤做过了。至于吃东西,凤千藤早就辟谷。买东西,她没钱。 听他的各种要求? 凤千藤好像从没跟她提过什么要求,最多的就是让她“住手”。那徒为是不可能听的。 她思绪走入迷路。 “……你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事吗?”徒为问。 凤千藤想也不想:“没有吧。” “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那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他还是那句没有。 事到如今,她才发觉这人是一个多么没有物欲甚至连那什么欲都很淡薄的人。在马车上那次也是为了安慰她。 其他时候都是她半强迫来的。 徒为想着想着就焉了,说是要宠他,结果他浑身上下零死角,就算修为尽失也根本不给这个机会,嘴上不服输道:“我回头再想想。” 凤千藤在心里好笑,小孩子别的不行,唯独口气挺大的,没当回事,温和敷衍道:“好。” 已经很晚了,徒为跑出来时没跟沈心泉他们任何人说,差不多该走了,从凤千藤身上起来时道:“你送我的耳扣,你想要我戴的话我就戴着,反正还有另一只耳朵。” 凤千藤懒洋洋地回:“不用,你想收着就收着吧。大人才不会在意这种形式上的小事。” 那刚才是谁口吻寂寞地问她是不是觉得耳扣不重要? 徒为道:“不,我要戴,戴另一边。但你如果很不想我戴的话,我就不戴。” “……”这问法很狡猾,他翻过身低声道:“随你。” 不拒绝就是想。 徒为弯腰把他掰过来亲了一口,成功看见凤千藤耳尖微微染上绯色才满意。 “那我走了。真走了。” “去吧。再多留一会,你的小灵兽不就又要着急了?” 徒为不解他在这个关头提宿配干什么,挥挥手翻窗而去。 屋内彻底静下来,又恢复了些冷清。 凤千藤翻身下床去关窗户,看见窗框上被徒为踩出来的鞋印,啧了声,心道这样竟然真有点像偷情。 还是跟一个小了自己八岁的。:,,. 章节目录 第55章 第 55 章 徒为第二天就把凤千藤送她的耳扣戴上了。 不仅要戴,还把另一边拿鬓发挡了,唯独这边的鬓发撩到耳后,让那颗银色显得很晃眼。 凤千藤清晨一来,徒为就凑到他面前:“怎么样,好看不?” 他挑眉道:“我做的耳扣当然好看。” 分明昨晚还跟小孩子一样不高兴想要她戴这个,今天一醒来就变脸了。果然大人都是感情骗子。 庞金良心细,更别说是个“凤师姐重度厨”,一眼就发现她耳朵上这个跟凤千藤的是同款,靠过来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徒为颇有点炫耀的意思:“我嫂嫂送我的生辰礼。” 他看了眼她,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凤千藤,诧异嘀咕:“你和师姐的感情也太好了吧?” 明明作为中间那个“媒介”的段修远都没了,还能亲近成这样的小姑子和嫂嫂实属不多见。 起初他还觉得凤师姐倒霉,未婚夫死了,婚契被迫取消,却得管着这个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未婚夫的妹妹。 这换谁来谁都膈应,也就是他们师姐人美心善。 “嫂嫂和我关系当然好得很。”徒为往旁一步,从衣袖下抓住凤千藤的手,反正他们在人前都是女人还是这么个关系,牵牵手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是吧,嫂嫂?”还要问凤千藤。 他显然对这样的称呼,对这样在人前的动作很不自在,尤其徒为的话仿佛别有意味,挣了下没挣开她的手,索性撇开视线不理她。 今天依旧有陆邪心吩咐的操练任务。 据说魔神的使臣已经从魔殿出发,不日就要到达营地。在这之前,陆邪心不想让使臣看见魔修们懒散松懈的模样,称要加强他们的训练。 还是跟昨天一样的分队,就是这次抢夺的东西从妖兽金丹变成了催日山上一处秘境里的宝藏。 这是陆邪心提前设下的,秘境内多有凶悍妖兽和要人命的机关,掉以轻心死了也概不负责。 因着昨天凤千藤的事,紫霄宗众人士气低下,今天集合时每个人看他的眼神疑惑又伤心,但又没人敢上前问个明白,宛如被始乱终弃。 徒为已经听他说过原因,眼下倒很平静,虽然她并不想和凤千藤竞争。 “老板,你们这么早?”杜异和宿配在这时姗姗来迟,宿配两步并一步到她身前:“徒为,你的灵力怎么样了,恢复了几成了?” 徒为道:“三四成吧,探个秘境绰绰有余。” 可她昨天那副无力单薄的模样不知为何总烙印在他眼底,怕她是在逞强,沉声道:“我今天不会像昨天那样离开你的身边了。我会保护你到底的。” 徒为心说谁要你保护,但一论起来,这死脑筋豹妖估计又要扯一大堆所谓“做灵兽的基础守则”,点点头敷衍他,正想和身旁的凤千藤说话,他挣开她的手扭头就走。 她喊他一声,凤千藤懒洋洋的头也没回:“你要真的长大了,那就试试从我手里把秘境的宝藏抢走。” 徒为:? “呜哇,师姐居然动真格地想和我们抢!” “为什么为什么,师姐不该帮我们的吗?” “关于师姐作为同伴很强,作为敌人就非常恐怖这件事……” 徒为对所谓的秘境宝藏没兴趣,但凤千藤要是这么说,狼崽子那颗无用但不服输的倔脾气一下子就被精准戳中了。 “吵什么。师姐不帮你们,不还有沈队长和我吗。”徒为抱臂看向众人:“今天的秘宝,我们势在必得。” 沈心泉:?我看你刚才还没什么兴趣的? 陆邪心一声令下后,众人循着昨天的旧路再次上山。 有徒为在,紫霄宗众人勉强找回了些斗志,心里一个劲安慰自己凤千藤此举肯定有苦衷和原因。 说不定一会儿找着秘宝,师姐会故意让给他们呢? 抱着这样希望薄弱的妄想,修士们分散开来寻找秘境入口。 期间,宿配真的履行他的此前的承诺。她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形影不离,身距不超过十厘米。 徒为道:“你去那边,分散找比较快。” 他眨眼:“可我要是走开,徒为遇到危险怎么办?” “遇到危险我也能解决。” “以前当然能,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他道:“族里的老人常说,让主人受伤,是灵兽的失职。我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到最好。” 这就是豹王的矜持。 最后他还颇有大道理似地颔首加了一句。 徒为三天之内听了太多遍这话,耳朵都要起茧子,皱眉任由他去了。 小境界一向是修士们仙途中最常历经的试炼,找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并不难。倒是魔修缺乏这种训练不说,异化的结果,感知力方面远不如仙门修士。 很快,沈心泉那边发现了端倪,将他们叫过去。 “是这个。”她指着面前一粒可疑的光点:“我用灵力催动试试,你们靠近点,免得被传送时有人被落下。” 光点一接触灵力便被触发,众人周遭空间扭曲,回神时已经置身于一处地下墓穴一样的场所。 幽暗的灯火、斑斑驳驳的石墙、冰冷无机质晃动的各类机关悬在头顶。 看来这无疑就是陆邪心设好的秘境。 “这也太小儿科了。”庞金良笑了声:“看来修罗将军不知道咱们宗门以前那变态到扼腕的秘境长什么样。” 确实。沈心泉点头:“这样看来应该会很简单。我们加紧时间推进吧,赶在……赶在凤师姐之前找到秘宝,说不定还能拉回一点陆邪心对我们的评价。” 之后的一路过关斩将,除了机关还遇到好几个妖兽,有些甚至懂人言,楚楚可怜歪在地上说自己被陆邪心强行掳过来关在这里,与其杀了她,不如救她出去一起干掉陆邪心这个魔鬼。 “我一定好好报答各位尊者。” 宿配离得最近,长相美艳的女人趴着揪住他的衣角,然后被旁边的沈心泉无情拔剑干掉。 “这是魅妖,专用这种把戏蛊惑人心。每年被她吞下肚的修士没有五十也有二十。” 宿配愣了愣,点头:“我当然知道。” 但也只是知道,豹族和这种幻影一样的妖兽没怎么打过交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真东西。 纯情豹妖哪儿见过这种刺激场面,脖子可疑地红起来。 旁边的徒为瞟过来一眼,他以为她是觉得自己竟然天真地上套,开口解释:“那种把戏,还不至于让堂堂豹王动摇。我这是……太热了。” “哦。”徒为毫无关心。 他又道:“而且那种妖兽据说会幻化成人心中最渴求的女子姿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 “所以,我刚才那反应是人之常情。”他一指旁边的杜异:“他这种眉头都没动一下的才不正常。之前沈心泉还发火说要阉了他,说不定他其实早就不是男人了。” 杜异:“?” 越解释越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么多,大抵是不想让人看轻了豹族吧。尽管他的族人已经全死了,宿配心底身为一族之王的骄傲却仍在。 “我知道。”徒为看着前面的路:“漂亮的东西谁都喜欢,不然也不会有那种妖兽了。” 他一顿,慢吞吞哦了声,刚才还有些急躁的心绪不知为何因为这话变得舒缓。 果然……徒为是个好人。 他又一次想道。 半个时辰后,众人到达秘境最深处,总算看见装有秘宝的匣子从幻境中显现。淡淡的光芒牵引着每个人的视线。 庞金良上前想要触碰,下一秒,对面的石墙忽然化作空气消失,有人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抢走秘宝,顺便还踢了庞金良一脚。 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抬头就见被魔修们簇拥在中间的凤千藤。 秘宝被魔修交到他手里,他看也不看地掂了掂,盯着众人道:“秘境最常见的就是隐藏传送法阵,看来你们全忘完了。” “师……凤公子!”沈心泉在讶然间咬着舌头改口。 他们当然知道秘境都会有一条比主路更快抵达深处的法阵,但陆邪心是低劣的魔修,想也不会有这样的知识。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相信着凤千藤到了最后一定会帮他们。 毕竟师姐根本没有理由倒向魔修!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怔住了,这次和上次还不一样,这次的的确确是他们晚了一步。 他们都忘了魔修那边有一个比他们都更加精通秘境的人。 “就你们这帮无头苍蝇一样的,拿这秘宝岂不是对它的亵渎?我拿走了。”凤千藤淡淡说完,目光扫向徒为和站在她身旁的宿配,看见她明知真相却仍不服输的眼神,道:“看来你离大人还差得远。” 这次的归途,气氛比昨天还要沉郁低迷。没人说话,连一向乐观的沈心泉都愁眉苦脸闭了嘴。 唯独宿配蕴着怒意冷脸:“早知刚才还不如在那里和他们打一架。” 徒为这个嫂嫂,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打也打不过呀。你觉得这帮师姐控能对他出手的?”杜异道。 徒为走在最前面,脚步很快。她知道凤千藤这么做的原因,所以更没法对众人说什么。 但不妨碍狼崽子被刚才那句“你离大人还差得远”气到了。 不是生气,是不服气。 她昨晚已经说好了不生气,但不代表她不会觉得不服。 所以一到晚上,紫霄宗众人还蒙在被子里委屈地哭,她就又翻窗闯进凤千藤的屋子算账,把人强行摁在床上亲。 “你说谁不是大人?嫂嫂有和小孩子做这种事的癖好?” 凤千藤被吻得喘息,但就是不松口,徒为身上那点不满的情绪很重,亲他亲得越狠,他越是觉得好笑,主动勾住她的脖子,却被伸手进衣服里摸得浑身酸麻。 白天在众人面前姿态那么高,晚上却只会在她身下雾着眼睛嗯嗯地轻哼,那层上位者的皮毛仿佛一下子褪了干净。 徒为不得不承认这相当有征服欲,心情被取悦了,连带着那点不服气也没了。 “我不生气。”她道:“你当然也可以任性几次的。” 凤千藤倒没想到她昨天说的“换我来宠你”那话是认真的,哼笑道:“我这可不是任性。跟某个小孩子莽撞起来就分不清局势的脑子可不一样。” “你再说。我不都道过歉了。” “多说说,以免你之后又……” 剩下的话都被狼崽子堵在嘴里,她吻得很用力,毫无留情,就差咬他了,可见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 手在凤千藤腰侧和腿根来回地慢慢揉捏,他四肢都忍不住发软发烫。之前还说她不会,现在徒为渐渐有点摸到门路开始熟能生巧,最后搞得凤千藤只会颤着喉音说不要了,全然没了刚才那股游刃有余的姿态,徒为才总算满意,亲亲他的脸颊。 “公主,好可爱。” “你……你再叫一次……试试……” 占有似的亲吻一遍又一遍的压在他身上,不容反抗。 到了最后,体内灵力翻涌,奇妙的感觉在神识里回荡,黄赤诀久违地从她身旁噗叽一声冒出来。 徒为见状,眨眨眼,再低头看他时眼神就变了,凤千藤立刻清醒过来,扬起昳丽的眉梢:“你敢。” “但它自己……” “收回去。” 这房间可没有贴消音的匿踪符,非常不隔音,亲亲吻吻时的呜咽声还行,别的就估计不太挡得住了。魔修的耳朵都灵得很。 “那公主压着点声音不就好了吗。你不是很会?”徒为说。 恼得凤千藤眯起眼,眼神又锋利几分。 他算过,魔神的使臣后天才到,明天陆邪心多半会照常操练。 本来体力不支的身体,因为最近练剑倒恢复了些力气,但也经不起她这么来。在马车上也就算了,那姿势的原因,反正只能算浅尝辄止。 现在这小兔崽子没了沮丧,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想把白天的份在他身上报复回来的气势。 “你想都别想。”他笑着又说了一遍。:,,. 章节目录 第56章 第 56 章 他不愿意,徒为只好把黄赤诀收回去,掐着人的下巴尖又狠狠亲了两口才算泄愤。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去魔殿就可以了?” 凤千藤懒洋洋的:“你听话,我考虑考虑。” “我这还不够听话啊?” 也不知叛逆小孩从哪来的脸皮。 他忽然举起手腕到她眼前,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那只手臂笔直细瘦,在昏暗的光线里也莹白得好似透明,像某种昂贵的瓷器。 “亲这里。”凤千藤压低的嗓音好像蕴含着某种魔力:“用力。” 徒为一时连为什么都忘了问,被他勾着就一口咬上去。 没用力所以不至于破皮,她好像听见凤千藤在轻轻地笑。 大人不愧是狡猾的大人,好像已经彻底知道了要怎么给狼崽子甜头让她见好就收的办法。 徒为一边亲一边想,总有一天让你哭出来。 第二天的操练和之前大差不差,紫霄宗众人抑郁了一个晚上,理所当然没什么战斗**,这一次就不是被抢先一步这么势均力敌的情况。 凤千藤那一队夺得秘宝时,他们甚至连秘境的门都没进得去。 徒为早上来时就跟众人说,不要再想凤千藤的事,他不帮忙,我们照样可以赢得秘宝。 可惜这话不足以让修士们恢复斗志。 “师姐就算再有原因,也不该在这个关头破坏计划吧。” “难道我们被师姐当作弃子了?去魔殿的事,不需要我们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师姐在想什么……” 他们行进速度慢,早被同队的魔修抛弃,一帮人站在秘境门口也没有往里探索的**。 徒为有点火大:“没有师姐你们就走不动路?那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这四年本来就没有哪一天是好过的!”谁知第一个反驳她的竟然是沈心泉。 她从昨晚到今早都没吭声,甫一开口,徒为才发现她眉间沉郁,眼中带怒,像平时的她,但又很不像。 “我知道凤师姐为什么这么做……肯定是我们这一路的表现让她失望了。她已经不想再和紫霄宗有任何牵扯,也觉得就靠这点人,不可能探到魔神的所在之处。” “那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她咬牙道:“一帮废物,不如滚回边界地算了!” 这还是沈心泉这人第一次说这么丧气的话。低垂着脑袋,撑着膝盖佝偻着背,活像株被人踩了一脚就再撑不起身子的植物。 周遭修士皆是一顿,没人出声。 徒为道:“凤千藤说的又不算,我们能不能。靠的是我们自己……” “师姐什么时候犯过错?她觉得不行,那就肯定不行啊。” 沈心泉说完,秘境深处传来脚步声,是凤千藤和一队魔修从里走出,手里的淡色光芒有些刺眼,那无疑是这个秘境的秘宝。 所有人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等走到面前了,凤千藤也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的意思,甚至眼神都没给过来。 眼看要擦身而过,庞金良不甘心地在后面追问:“您肯定是有什么计划的对吧?” 这话多少有些不分场合,凤千藤没回头,冷笑了下:“什么计划?” “……” 他们怔怔看着他如玉的身姿远去。 回去以后,徒为就找上凤千藤,他刚从陆邪心的屋里出来,估计是去交差。 “进魔殿之前让他们变成那种要死不活的状态真的好吗?”她问。 他道:“总比我不在以后再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好。这么多人,必然会被分开,凤家所在的主殿,哪怕是魔修也进不去。” 徒为一想,是这个道理。 凤千藤刻意不管,沈心泉又是那样,现在能做点什么的人,好像只剩下自己。 可还是那句话,徒为既没当过领导者也没管过人,要她热血沸腾去跟紫霄宗的人演讲一番让他们重燃斗志,属实不可能。 而且一般魔修进不去凤家在的地方,那自己岂不是也要和凤千藤分开? 此时倒也不难理解紫霄宗众人的心情。 大概是凤千藤身上自带一股让人莫名安心的安全感,有他在,似乎所有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她不了解魔殿也不了解凤家,更不清楚凤千藤的过去,要是和他分开,到时候该干什么,下一步该怎么做,也难免有点想不明白。 这大概可以归结于不安。 自己可能也在无意之间狠狠依赖着凤千藤也说不定。 而他看起来不喜欢被人这样,徒为那句“那我可以不和你分开吗”的话到了嘴边,愣是被她咽下去。 魔神的使臣在又一天的清晨抵达了营地关卡前。 暗无天日的幽河地底,今天的风格外的大。魔修举着火把,把使臣请下车。 这魔修长相狰狞,四只眼睛分别长在脸颊两侧,宛如有神智般一眨一眨的,看得紫霄宗众人暗暗皱眉。 陆邪心和他问候了几句,使臣态度颇大,似乎根本不把所谓战神的“修罗将军”放在眼里,听他说“只准备派二三十来个魔修回去”时,四目一瞪道:“也不知将军在惧怕什么?凤捣仪的血脉早已不在人世,凤千藤也死了。区区仙门,不过瓮中之鳖!” “不过……可惜也是真的可惜。”他道:“凤千藤是凡人之身,却能修炼到那个地步,其中必有隐情。难怪凤家家主执意想要她的内丹。” “照我说,该将她活捉回来用作炉鼎采阴补阳,这不比一个金丹更划算?”恶劣地笑道:“她的天赋与脸蛋不仅修真界觊觎,就是魔修也喜欢啊。可惜凤家那老东西不听我劝。” 徒为在旁边听着,藏在阴影里的脸色寒了几分。倒是凤千藤本人没什么反应,看这二人聊个没完,适时开口:“时辰不早了,那就走吧?” 陆邪心点头。身后的灵马马车翩然敞开门扉。 “这几个人。”他指了指要跟着使臣回去的人选:“再加上那边的。” “当初他们救了凤家公子一命,我看着,可以带回去让魔神大人亲自嘉奖。” 紫霄宗众人原本心灰意冷,以为要被永远留在这魔修营地,突然被他选中,呆头鹅一样愣在原地。 使臣道:“行,坐上马车。魔殿附近禁止传送,我们越山飞过去。” “沈队长……”庞金良不可思议道。 沈心泉看了眼凤千藤,但他们师姐根本没往这边看,心里那点希翼好像又落空:“可能是陆邪心突然决定的事吧……” 出发前,陆邪心和众人道别,凤千藤点头算是和他行礼,抬头时他的人却已经到了身前抓住他的手腕。 无声无息,速度极快。 凤千藤面不改色:“将军这是作甚?” 陆邪心从红发下抬起眼睛,徒为在后面,第一次看清他的面貌。 比想象中端正许多的五官,比起怪物,更像一个正常人。刀削一样锐利的眼睛与凤千藤对视,很快放开手道:“冒犯了,凤家公子。” 凤千藤道:“是挺冒犯。” 他默不作声弯腰赔罪行礼,往后退到几米开外,直到灵车飞上半空都没直起上身。 “被怀疑了?”徒为在旁边低声问。 意料之中。 凤千藤道:“凤里毕竟是个有修为的凤家后裔。他刚才探我的脉络,一只手都握刀子上了。” 要是眼前这人脉络内并无灵力波动,陆邪心肯定早就下手。 “那你是怎……”话没完就悟了,是昨晚的那个。 她就说凤千藤举动很怪,为什么突然要让她亲手腕,为什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勾引她为之的气息。 “……” 狼崽忽然露骨地挪走两步,靠到墙角不理他。 凤千藤啼笑皆非:“又怎么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工具一样,你根本不是真的想让我亲,就是想利用我。”X冷淡。她最后在心里咬牙补了一句。 毕竟仔细一想,除去十八岁生辰和马车上那次,她也亲了他很多次,哪一次他都脸红耳朵也红喘气的样子可爱得不行,可真的有生理反应的情况,只有第一次。 她跟他说,要带他去九重天的那次。 她瞥了眼凤千藤,他已经抱臂往马车边一歪,是一副慢悠悠的慵懒模样,也没想来安慰她几句。 他喜欢的该不会不是自己,是九重天吧? 为了九重天才会有反应? 是这意思? “看我干什么?”她盯着这边的眼神幽暗,凤千藤道:“我不跟你说一声就借了点你的灵力,你不高兴?” 小兔崽子还挺小气。 “不行?” “那要不给你点奖励?” “……什么奖励?”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这里的魔修进不去主殿吗。”他看着她:“正好你变形的是个女魔修,我试试把你作为侍女带进去。” 徒为一愣,没想到他还考虑了这些。 “为什么?你不想和我分开?” 这思维有够小孩子,他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说完就感觉面前的狼崽耳朵立起来,尾巴也支棱起来了,偏偏面上不显,冷哼了声道:“那还差不多。” 有点可爱。 凤千藤摸着下颌在心里默默地想。 深夜时分,众人抵达了魔殿。 此处大概是幽河地底唯一像样子的地方。漆黑沼泽中央的大陆上,拔地倚天一座宏伟大殿群,站在近处看,压迫感极强,一股凶煞强劲的魔气好似袭面扑来。 有暗淡的云雾缭绕在殿顶周遭,整个景色都覆着一层让人不快的灰暗底色。 他们走的不是正门,是魔殿另一座偏殿的小侧门。 灵马从天飞降落地,徒为看见有一个人等在侧门旁。 待众人下车,那人一眼看见凤千藤,疾步而来:“怎么这么迟?听说你半途被豹族的妖兽缠住了?” 这声音是之前凤里玉简里边的人,在马车上和凤千藤说过话的。 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修袍,眼睛细长有股凶相,说话更是毫不留情:“真是丢凤家的脸。金丹你没弄丢吧?” 凤千藤颔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锦囊。 男人一把夺过来看了眼,是金丹无误,明明嘴角带笑,神色却很复杂:“凤千藤啊凤千藤,你当初如果不执意和段修远缔结婚契,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我都那样跟你求过……” 他好像真的在和金丹对话,失神了一小段时间才抬头:“行了,金丹我拿去交差。明天一早,你过来家主这边一趟。” 凤千藤叫住他:“这个魔修救了我,我让她在身边当侍女,行吗?” “随便你,让她别惹事。” 凤家的人都同意了,使臣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紫霄宗其他人,只能在主殿外围干点巡逻的杂事,如果明天魔神大人想要嘉奖他们,倒是可以进入主殿领赏。 沈心泉见凤千藤只带了徒为一个人,脸色愈暗,没吱声。 只有宿配不赞同这安排:“我也要一起去。” 徒为给他递眼神让他闭嘴。他却想,徒为的嫂嫂这几天举止都向着魔修,看起来有什么阴谋,不像个好人,徒为单独和她一起,也许不安全。 他跟使臣说:“我也救了凤家的公子,不能让我也进主殿吗?” 他是豹族之王,再怎么伪装,那点高傲的口吻也情不自禁带出来。 使臣面色不虞,眉头慢慢拧起来,凤千藤道:“我倒无所谓,使臣大人觉得呢?” 这里要给凤家人一个面子,他从鼻子里哼了声:“既然公子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你们现在是魔神大人的贵客。” 凤千藤:“还不谢谢使臣?” 他一愣,极其不端正地行礼:“谢谢。” 倒是实诚得很。 使臣走后,各自有魔修来带众人去该去的地方。 一路上,凤千藤不说话,有宿配在,徒为也不知说什么,一时陷入微妙的安静。 穿过拱门和石桥,在甬道上左拐右拐,走了好一段路,侍女将他们领到凤里之前在主殿里的住处。 这可比段家的客房还要宽敞奢华得多。 宿配的职务是负责殿外的看守,使臣走前给他烙了身份印,进殿会被无形的结界弹回来。 他叫住徒为,也不管凤千藤还在后面就说:“别忘了那个信物,有什么事召唤我。这个肉绵绵的封印,挡不住我们的灵契。” 我会第一时间去保护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 因为凤里离开得有一段时间,回来得又突然,殿内的侍奉的人还没上岗,偌大的院内此时只剩下徒为和凤千藤两个人。 “所以刚才那个人是谁?凤家的?”她跟在他身后穿过精心照料过的花圃,进到寝殿中。 凤千藤没吭声。 “凤千藤?” “哦。”他应了声,回头看她:“那人叫班一鸣,是凤家的家养修士,不过地位不一样,很受家主重视。” 那他刚才的口气为什么感觉过去和你很有渊源? 徒为没把这话说出口。 灯一点亮,过分奢丽的寝殿总算透出点温暖的人味。应该是有咒诀在每天清扫,很多家具还崭新崭新的没落灰。 但处处都是陌生的味道。 徒为现在才有一种已经到了敌人阵中的实感。这一下便是不能退,只能近,要么生,要么死。 凤千藤道:“明天起早,先去见家主。之后的看情况。” 徒为问:“我哥也在这座主殿里,是吧?” 他警告地瞥她:“稳住,可别逮一个人就问你哥在哪儿,嫌死的不够快?” 徒为挑眉:“我还没蠢到那地步。这话你该跟那只豹妖说。” 凤千藤没搭腔。 久不住人的殿内冷得很,又没有取暖的发热石,他才站了一会脸色就有点微白,徒为走过去一摸手,果然冷得很。她两只手裹着给他取暖,凤千藤揶揄道:“不是不喜欢被当成工具?” “这是我自愿的,不算。” “那只豹妖在外面过夜估计更冷。” “那是他自己的事,怕冷就不该跟来。” 她这么回答,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凤千藤抿唇,任由她抓着了。 徒为接着道:“其实他在殿外待着更好,反正我随时能召他过来。你刚才松口是为了什么?怕我灵力没恢复真的遇上什么事的时候没人能求助?” 这是她非常自顾自的一种解释,也不管凤千藤怎么说:“我懂的,你是为了我。” 凤千藤侃道:“在小宝心里我原来是这么个温柔形象?” “不行吗?” 倒也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是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徒为往自己手上哈欠取暖,凤千藤心中生出很多种预想结果,所以冷静得异常。 他倒一直都很清楚,越接近凤家,她越有可能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但也好。 她童年时对自己有太多美好的幻想,而这些幻想总有一天要被打破。到时候要看的,就是她会对此作何反应了。 “怎么了?”徒为看他。 他摇头:“困了,你不累?睡觉。” “那我和你一起呗。” “不如去看看你的小灵兽,冻坏了怎么办?” 他流浪了那么久能冻坏才有鬼了。 但她也确实有点事要和宿配交代,看凤千藤已经走进内室,想着屋里就一张床,一会儿回来他还不是得被迫和自己睡,便转身出去。:,,. 章节目录 第57章 第 57 章 宿配身上有身份印,照理而言可以自由进出主殿。现在沈心泉和杜异他们驻扎在主殿外围,有什么事的话,宿配是一个传话的人选。 这里毕竟是魔神的地盘,不止玉简,还有各类仙术咒诀,保险起见,能少用就少用。 她把这事跟宿配说了,让他别冲动行事。 等他们先把魔殿的情况摸透了,再说要向魔神复仇的事也不迟。 “那当然了。”他抬起下颌:“徒为觉得我是那种不考虑后果就行动的人?兹事体大,还有凤家站在魔神那一头,只凭我的力量没法打败他们。” 豹妖脑子虽然缺根筋,关键时刻还算靠谱。 徒为这时才发现主殿的甬道各角都插着一根粗长的石柱,在夜里反射着一点诡谲的光,抬头往上看,柱子顶端竟然绑着人的尸体。骨骼异化,面部扭曲,像节肢动物蜷缩成一团,早就没了人样。 宿配顺着她目光看去:“在魔修营地时,他们不是提起过魔殿有许多聚灵物吗?这些就是。” “他们抓到仙门修士后,会把他们连血肉带内丹活生生地一起炼成聚灵物,供魔殿的大人们修炼。” 这些柱子搁几米就有一根,每个修士的表情都十分狰狞,虽然已经死了,但好像又可以听见漫漫长夜中有他们的嘶吼。如果细心找一找,说不准还能找到徒为眼熟的段家修士。 她表情愈冷,宿配明白她的心情,道:“所以我们更该小心谨慎。倘若被发现真身,恐怕下场也是变成这些聚灵物的其中之一。” 他注视着面前的徒为。 那双眼睛冷冽深沉,明明年纪不大,却时常会露出超出这个年龄段的表情。虽然不知她此前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足以让一个小姑娘快速成长的事故。 宿配自顾自脑补了很多,盯着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那只之前失去灵力、不慎将剑摔落在地的手。 明明坚韧强大,却又好像十分脆弱。 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而现在能保护的她,只有缔结了灵契的自己。 鬼使神差的,他生出一种冲动,伸手想要去把她的手抓住,在那之前,旁边灌木丛忽然传来声响。 徒为握住剑柄:“谁?” 疾步行到灌木丛前,一个人影从里钻出来。 “别、别动手,我不是坏人!” 少女不知打哪儿来的,抱着脑袋,满头缎发因为嵌着枝叶而乱糟糟的,一抬头,一双漂亮至极的剪水秋眸可怜巴巴地显出来,衬得她更加我见犹怜,让人杀心尽散。 很不像是会在魔殿出现的人物。 徒为依旧掌着剑柄:“你是谁?这是凤家客人的寝殿。”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在追我的宠物……”她两手捧起一只挣扎个不停的小鼠给她看:“它叫诺诺。我一路追着它过来的,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寝殿。对不起呀,我不是坏人,别动手……” 少女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太多,无辜纯粹的神色不像作假。徒为也不可能来魔神地盘第一天就砍人,放开手道:“所以你是谁?” “我?我只是个侍女而已……你呢?” “我也是侍女。” “是吗?可我之前没见过你。”少女见她不打算动手,起身拍了拍裙摆的尘土:“不过我听说凤家的公子回来了,难道你是跟着他一起的?” 徒为点头,少女一笑,竟然扑过来抓起她的双手,杏眼弯弯:“太好了,你看起来也不像坏人。那以后就请你多指教啦。” 结果到最后,少女也没说自己的名字。来时突然,走时也急急忙忙,只说自己还要回去照顾人,捧着她的宠物便小兔子一样窜走了。 宿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徒为:“你喜欢那种类型?” “怎么可能!”他脸色涨红,总不能说自己其实不擅长和女子打交道:“我是,我是看她不像魔修,有点奇怪……” 确实不像。 她只当这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和宿配打了声招呼回到殿内。 翌日。 天色还早就醒了。 徒为和凤千藤要去见过凤家家主。 他拉开衣柜随意挑了两套还崭新的衣袍,把一件扔给徒为:“换上。” 这是徒为第一次见传闻中的凤家家主,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表情还很凝重。 凤千藤道:“你只要在后面站着别吭声就行了。” “那万一他识破变形咒诀突然打过来怎么办?” 石像老爷子不满抗议:“你这是质疑我段家无敌血脉的力量吗?区区凤临天,绝不可能堪破我的变形术!” 凤千藤已经换了身宽松柔软的袍衫,雪白的料子绣着淡金色的暗纹,本来就是天人之姿,眼下更衬得神仙一样好看,让徒为想起在雪原上绽放的花。 “怕什么?他要是真的发现,先杀的人也是我。你可以趁机跑路。” 她道:“谁会跑路?别开这种玩笑。” 凤千藤哂道:“是,差点忘了,你胆子大得很。” 这语气调侃,好像是在骂她昨晚硬挤上床还把熟睡中的他锁骨啃了两个印子出来的事,凤千藤今天挑衣服都只能选那种能遮严实的,狼崽毫无愧疚:“那当然。” 寝殿距离凤临天在的地方不远,二人一出门就有侍女等他们,一路被领着,抵达了一座森严大殿前。 门口设下法阵,徒为过法阵时还提了口气,安然跨过去后石像老爷子得意洋洋地说:“看吧?我没骗你。” 接着是一条极暗的通路,走到尽头时,巨大的门扉缓缓敞开,古老沉重地发出吱呀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映出前方御座上的人影,徒为停下脚步,听见凤千藤行礼时衣料摩擦的轻轻响动。 上首的男人道:“凤千藤的金丹,昨天一鸣拿来给我看过了。你倒还算有些用处。” 候在一旁的班一鸣行了一礼。 “是。”凤千藤轻声细语的:“阿爹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先在魔殿好好歇着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凤临天态度冷淡,不像对儿子的口吻:“有了这颗金丹,我总算能知道凤捣仪当初为什么要选他一个凡人来做这个冒牌货……” 凤千藤道:“但我还有一事。” “什么?你又搞砸什么事了?” 他不答,微翘的眼尾往后瞥了徒为一眼。她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自己听的? 她皱眉,行了个礼转身退出大殿。 等门扉再次合拢,凤千藤才道:“我是想问,关于段家,阿爹你有什么打算?” 凤临天冷笑:“哦,你说吕闻优?那样贪得无厌的疯女人,好好利用一番再捏死也不迟。我现在有了魔神的力量,杀她不过杀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看,段家血脉再怎么延续,不也终究比不过我们凤家?她那个女儿更是个废物。” “等着吧,好戏这才开始。” …… 徒为被赶出来,站在殿外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凤千藤出来。 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想让自己听见的事。 “再过几日就是公主的生辰了吧……魔神大人打算幽禁公主到什么时候?” “差不多也该放出来了吧?那事又不是公主的错。” “就是呀,分明是那个仙门的男人蛊惑了公主!” 旁边的侍女在闲聊,她们以为隔得老远,实则全都传进徒为耳朵里。 她还在想怎么旁敲侧击问一问,一道毛茸茸的白色影子从余光内一闪而过,她抬头就发现是一只小鼠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 是昨晚那个少女在追赶的宠物。 侍女们吓了一跳,叫道:“诺诺怎么又跑出来了!” “你、你你快去抓它!” “不行啊我怕老鼠呜呜呜……” “你、那边的你!”侍女指着徒为道:“快去把那妖兽逮住!不然有你好看的。” 小鼠好像能听懂她们的话,扭头就跑。 徒为道:“一会儿凤公子出来,跟他说一声我马上回来。”便追着小鼠而去。 这白毛耗子格外灵活,飞檐走壁还能在水上漂,徒为不用灵力要抓住它竟然还有点困难。 中途她就开始不看路只盯着耗子看,一个跨步逮住它时,已经置身于完全陌生的风景中。 ……这是哪儿? 回头一看,来时的路也十分陌生。 小鼠在她手里挣扎个不停,竟然滑如泥鳅,挣脱她掉下地,顺着石阶逃进面前的殿中。 徒为跟着它走进去。 这是一座过分奢华宽阔的大殿,比刚才凤家家主在的大殿还要豪华个好几倍。越往里走,越是亮堂,墙上的法灯染着灼灼火焰,将这里照得灯火通明,虚幻又不真实,就像不属于幽河地底的一部分。 小鼠飞奔进室内,扑进少女怀里,叽叽喳喳的像在控诉自己被一个两脚巨人一路追赶好不凄惨。少女笑声如银铃,回首望向在门口停下脚步的徒为。 那是明月一样澄澈的眸子,没了昨晚的无辜与可怜,充满了锐利的攻击性。 满头乌发簪着珠翠与宝石,华贵的裙裳在雪白的石砖地上铺出一个浪花似的弧度。 这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侍女。 徒为倒也不觉意外,毕竟从昨晚开始她就觉得这人古怪。 那些侍女身上处处都是异化留下的狰狞痕迹,唯独这个少女身上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好像和魔神的魔气完美契合一般。 “谢谢你,诺诺。你做得很好。”少女摸摸小鼠的头,起身走向这边。 她的气息并不友善,起码昨晚装成那样,在徒为心里就已经是个不怀好意的可疑人物。 她在要不要拔剑之间门思索,少女已经来到她身前。 不算刺鼻的幽香萦绕在她身周,那双猫一样的眼眸微微抬起来看她。徒为生得很高,她不得不仰视,这样一个角度,气势却不落下风,仿佛要凌驾于她之上一样。 “你可算来了,一路上辛苦了。” 刚才进来时,她早就看见门口设有结界,自己却畅通无阻,只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少女刻意请她进来的。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她冷道。 少女问:“你觉得我是谁呢?” 和她的淡定相比,徒为呲牙咧嘴满脸凶相,看似平静的气氛一触即发,因为体内的生存本能在叫嚣今天不拔剑不可能从少女这里全身而退,手往腰间门伸去的下一秒—— “米安,你怎么又把衣服乱扔啊?” 男人的声音响彻在室内。 很耳熟。 耳熟得不能再耳熟。是徒为听了将近十三年的声音。 她的手忘了去握剑柄,整个人怔在原地,少女回头道:“我打算一会儿去收的。” 男人不满:“你每次都这么说,这都第几次了,我天天给你收,你当我是你的男仆?” 他一只手提溜着少女华贵的衣裙,一只手扒拉在门边,从另一个房间门探出半个上身冲这边喊。抬头时,徒为和他黑色的眼睛四目相视,彻底看清他的脸。 那张脸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剑眉锋利,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看似在生气,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宽容,以至于和从前太过相似,没有任何变化,让徒为有种强烈的时间门错落感。 张了张嘴唇,发不出声音。大概是因为那么想找到的人,此刻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眼前,让她有些不知作何反应,心理准备更是完全没有。 甚至在想:怎么可能? 反倒他睁大眼睛,指着她就喊:“小妹!” 一阵风快速地从门边旋到她面前,徒为被抱了个满怀,段修远搂着她语气亢奋,不可思议道:“真假的?真的是小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一边去捏她的手,一边捏她的胳膊,手忙脚乱,好像在确认她是不是个活人。 少女在旁边拍掌笑道:“果然!她就是你常跟我说的那个妹妹吧?” “米安!你怎么把她找来的?不对啊,徒为不是在段家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凤家公子从仙门那边办完事回来,就想去看看,谁知就看见了她。毕竟她和修远你长得很像。旁人可能瞧不出来,我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道:“还不谢谢我让你们兄妹重逢?” “谢是可以谢,但也不是你可以随地乱丢衣服的借口。”段修远和她拌嘴,口吻相当亲近。 但他手上力气太大,抱得属实有点太紧,徒为喘不过气,一推从他怀里退开,缺氧的感觉让脑子清醒,总算从突如其来的事态里回神:“不对,我身上明明有变形咒诀……” “那咒诀对我可不管用。”少女道:“没人可以在魔神的血脉面前伪装。” 她这么一说,徒为心里的猜想也算落了地。果然,这人不是普通的魔修。 段修远道:“忘记给小妹介绍了。她叫尤米安,呃……是魔神的女儿。” 米安嗤了声:“魔神的女儿就算了吧,她肯定早就猜到。比起这种身份,你就没有别的要介绍的?” 她哥一愣,和她对视。 肉眼可见一张脸微红,越来越红,直直红到耳朵根。 “介绍……是介绍什么?” “你说呢?”米安不容拒绝地反问。 他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声音磕磕绊绊,小得跟蚊子叫一样:“小妹,她是……那个,你的嫂嫂……姑且算是。” “什么叫姑且?” 徒为没吭声,米安转回头冲她行了个礼,没了刚才的攻击性,笑容在满殿的灯火中显得灿烂明艳:“你叫徒为对吧?我经常听你阿兄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你了。欢迎你来到魔殿。”:,,. 章节目录 第58章 第 58 章 “凤里,等等。” 见过凤临天出来,走上石桥时忽然被人叫住。 凤千藤回首,班一鸣正紧赶慢赶从后追上来:“我有事问你。走那么快作甚?” 他是侍奉凤家多年的修士,深受凤临天重视,所以地位比一般修士高。 反倒凤里这种实力不行,血脉不够醇厚,又是从分家接回来养在膝下的,在他心里就不算是个正经少爷。自然谈不上尊敬。 眼下直呼名讳也不怕凤里发怒。 他敢发怒,家主肯定第一个斥责他。 “去前面说。”眼下也不做个请的手势,自顾自向前,行到一定距离后才停下。 “什么事?”凤千藤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罕见的脸色微妙,吞吞吐吐道:“就是,你杀凤千藤取内丹时,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是指什么?” “就是……她有向你提起过后悔的事吗?” 后悔? 凤千藤道:“不曾。” “那,凤家的事呢?从前的事呢?她……她就没有提起过我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这人已不是支支吾吾的神色,尾音抬起,脸部肌肉紧绷,好像要将对方的脸盯出一个洞般追问道:“她有没有说过……后悔当初拒绝我的事?” 凤千藤花了一秒在脑中回想,总算翻找出一片几乎快被遗忘的记忆。 说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男人的目光锁在自己脸上,不想放过任何端倪似的,他心中冷笑,面如止水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怎、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与我无关,这是事实。”他道:“倘若不信,不妨自己去翻翻凤千藤的内丹?” 刚才在殿内,凤临天就将那颗从魔牛体内剥下来的金丹交给班一鸣,嘱咐他回头去一趟魔殿的大熔炉房,看看凤千藤的金丹到底能分解出什么绝世灵材。 如果他区区凡人,天资真的优越到连凤捣仪都非他不可,那分解出的灵材自然会是修真界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实验。 “不行。那怎么行?”班一鸣立刻道:“这颗金丹,家主自有安排。我怎么可能擅自动它?” 难道拿金丹去给法器吞噬,就为了一窥凤千藤死时的记忆? 别开玩笑! 他还没有……还没有执着到这种地步也想知道她死前在想什么。 “是吗,那随你吧。” 男人咬牙切齿仿佛在忍耐什么,凤千藤一掀眼皮淡道:“反正这是凤千藤唯一,也是最后一个留在这世间的东西了。” 这话仿佛刺中班一鸣的要害,直到凤千藤背影远去,他还青着张脸杵在原地。 殿外候着之前领路的几个侍女,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没看见人,他问:“我那个侍女呢?” “哦,她啊。”侍女道:“似乎是等得无聊,起了玩心,不知追着什么东西跑远了。公子不如先回吧,她说了一会儿自己会回来。” 魔修天生坏种,这话凤千藤就当听个响,会信的才是傻子。 地上和空气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许真有什么事,她也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会拿捏分寸,不然不如趁早离开幽河地底,没多问,道:“带路。” …… 徒为想起之前在殿外,那帮侍女闲聊时有提起公主被魔神幽禁的事。 她属实没看出来这哪里是幽禁。 米安一改之前的态度,友善地欢迎她,请她进内室坐下,还使唤段修远去泡了杯幽河地底的特制花茶。 徒为头一次知道她哥原来会干杂事,就是这茶颜色黑了吧唧的,喝了感觉会中毒。 亮堂的室内被温暖的火光包围,屋内各角都搁着发热石,坐下后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 “怎么样小妹?我这茶泡得好吧。你不得夸夸阿兄我。”她哥拉开椅子坐下来。 徒为抿了口,确实没有怪味,但茶粉颗粒感很重,反正没有凤千藤泡的好喝。 她本想说我还有事不能久留,但看着眼前久别重逢、满脸期待的亲哥,这话便咽下去了。 “好喝。” “你看,我就说我进步了!”他扭头就跟米安炫耀。 “你妹妹那是不忍心泼你冷水呀,这都听不出来?” “那你说我哪里泡得不好?要不是你之前说想喝,我根本不会学这东西。”他扬着眉头抬起手,每根手指上都附着几个一点烫伤的红印。 她哥除了在剑诀上颇得要领,其他时候确实都笨手笨脚。 曾经吕闻优教他炼丹、炼器,甚至一些占星八卦术,他没一样有耐心干下去。 侍女们觉得好玩叫他拿针线来补衣服,那时段修远年纪不大,真被她们哄得动起手,结果就是十分钟给自己手上戳了好几个血洞。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宁叹雨开始喊他傻子少爷。 所以这杯茶,他大概是真的尽力了。 二人还在为茶泡得好不好喝的事争执,米安撑着桌子起身,慢条斯理撩起袖子:“好吧,你过来,我教你什么叫真正的茶。” 段修远:“来就来。” 见面没两刻钟,二人已经彻底忘记徒为这个客人的存在,转身就朝灶房走去,气氛相当激烈。 她只能跟进去。 米安似乎有养花的兴趣,灶房的窗边爬满了从外延伸进来的青藤,藤上花朵绽放,但大多颜色灰暗,显得死气沉沉。 她随手摘了几朵,将水烧沸:“看着点。” “我看着呢。” 半刻钟后,黑乎乎的花茶泡好了,米安分了两杯,先递给徒为再给段修远,她味道也没尝就颇有自信:“如何,好喝吗?” 徒为点头。 段修远道:“……好喝。” “比你的好喝吗?” 他受不了她永远都要高自己一头的态度,闷道:“夸我一句都不行。” 之后喝完茶,二人又带徒为去逛大殿后的花苑。 这巨大的花苑丝毫不逊色于宏伟的大殿,幽河地底的植物耐寒,这个天气,整座院子花团锦簇,看得出它们的主人把它们照料得很好。 “今天给你泡的茶用的是这种。它花期长,还会随培育之人的神识心境产生颜色变化,是我和我爹都最喜欢的。泡出来的茶先苦后甘,苦味淡而回甘足。”米安把她带到一座花坛前介绍:“你要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 要是寻常人,狼崽的防御本能肯定让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但段修远说,这是嫂嫂。 “那谢谢了。”她道。 “不过我们之前一起种的时候,这花不是红的吗?”段修远摸着下巴不解:“怎么变黑了?” 米安:“你记错了吧?” “怎么可能……我记忆还没退化到这种程度啊。” 他在后面嘀咕,米安已经拿来剪子要给徒为摘花,动作一停,道:“难得和你妹妹重逢,不如让她今晚住下来吧?” “哦!可以啊。”段修远一笑,捞过徒为的肩膀:“小妹,我们这儿好吃好喝的,还有米安泡的茶,明早再走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她还没跟凤千藤交代过这事:“我得先跟……”她停住,不知该不该在这里把凤千藤的名字说出来。 米安是魔修。 她那天晚上只看见自己和宿配,应该不知道凤家公子的长相。 “你难不成想说凤千藤?”段修远却毫不避讳,诧异道:“他跟你一起来幽河地底了?”点头道:“也是,那家伙,打断了他骨头都要撑死爬起来的人,不可能不来。” 看了眼旁边的尤米安,面不改色的。 她哥的态度又是这样。 那,米安是可以信任的吗? “派人去跟凤千藤说一声吧。”段修远道:“你是我妹妹又不是他妹妹,你在这儿睡一晚他能说什么?” 米安起身:“那我让诺诺去送信吧。” “殿里没有侍女?” 她神秘一笑:“有旁人在,有些事不是不方便做吗?” 徒为反应了一秒,反应过来时米安的人已经不在面前。 “……” 道理是没错,但怎么说……人不可貌相。 屋内就剩下兄妹二人,米安暂时不在倒让徒为更容易说话。 久别重逢的膨大情绪经过整整一个下午,已经趋于冷静,她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哥,你身上现在还受着伤吗?” “伤?什么意思?” “现在仙门都传你已经死了,娘也这么以为。凤……”她不知为何在亲哥面前叫不出凤千藤的全名:“嫂嫂,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起你们当初在一起,他不记得了,你也许知道是谁下的手?” 段修远沉默地摇头。 “…你是不记得了?” “嗯,但你可以放宽心,我肯定没受伤。我好得很。”他道。 那会是谁干的? 凤千藤受伤被救回来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没有私人恩怨,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徒为看着段修远身上的华服,那并非段家或者紫霄宗的修袍,是和米安的穿着风格相仿的长袍。 衣料繁复,一层叠一层,连袖角都绣着精致的花纹,要是穿成这样拿剑去战斗,在击中敌人之前应该会把自己的袖子先削去一半。 徒为从没见她哥穿得这么像个贵公子。 明明凤千藤曾经那身已经相当轻便的女装都被他讽刺:“漂亮而无用”。 “那哥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段修远肯定已经知道凤家和魔神联手,他们现在的敌人不仅多,而且都很强。 唯一的安慰,她哥没受伤,是一个即时战力。 “计划?”段修远:“什……”后面的话没完,米安先回来了,徒为打断他:“我想再喝一杯。” “真的?你喜欢?那等等我去给你倒。”米安笑着冲段修远一抬下巴,走进灶房。 他靠着椅子咂舌:“真是比我娘还不服输。” 这个距离不算远,再说可能被听见,徒为想起凤千藤跟她说过要谨言慎行,她哥对不对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错。 “说起来,凤千藤那家伙,我不在的期间,他有好好对你吧?” 这话有够唐突,要不是清楚段修远不知道她和凤千藤的关系,她差点要理解成别的意思。 “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他道:“当初那家伙答应了我,要像对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对你。他要是没履行承诺,我现在就能冲出去杀了他。” “……” 他没像对亲生妹妹,倒是直接和你妹妹搞到一起了怎么算? 徒为不可能这么说,更不知道如果说了,她哥会是怎么个反应。 明明之前在边界地时,她还毅然决然跟凤千藤保证,会去和段修远坦白。真到了这个时候,一堆话却堵在嗓子眼里就是找不到开口的方向。 “对了。徒为你今晚要不和我一起睡吧?”米安在这时端了新的花茶出来,张口邀请道。 段修远愣住:“那我呢?” “怎么,你还会怕寂寞呀?” “谁怕了,我才不怕!你们要睡就睡。” 徒为:“我好像没答应。” …… 入夜,宿配结束魔修的巡逻工作,回来却发现殿内没有徒为的气息。 她还没回来? 身躯因为限制闯不进去寝殿大门,又不能张嘴喊,堂堂豹妖王只能站门口一个劲学狼叫。 大概是被他吵烦了,凤千藤从屋里现身,懒洋洋往门框上一靠:“怎么?” 这个女人生得非常貌美,身材高挑,气质温润,乍一看是个宛如天神下凡的人。 宿配起初是这么认为。 但经过几天,这形象俨然在他心里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变,对凤千藤的好感度基本为负了。 此时说话的态度就很僵硬:“徒为呢?为什么没回来?很晚了已经,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他一连问了很多问题,凤千藤只挑了一个回答:“她今晚在别的地方过夜,明早会回来。” “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那就不是你一只小灵兽该知道的事了。” 他这语气没有敌意,散漫随意,在宿配听来却带着股淡淡的上位者口吻,也许这是与生俱来的,但不妨碍他神色越硬:“我是她的灵兽,我必须保护她。” “是吗?” 女子笑着回了两个字就进屋了,看似礼貌实则敷衍,好像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亏紫霄宗修士还说她懂礼温柔,如何如何的好。 果然都是假象。 这样的人怎么让他信服? 他沉着脸站了一会,扭头奔出大殿。 另一边,凤千藤回到屋里,小鼠送来的信还躺在桌上,拿起来一看,上面只写了简单几行字。 徒为找到了段修远,她在他那里。 段修远,没死。 最底下还用一行口吻轻松愉快的文字邀请他明早亲自来接徒为回去,正好他和段修远还可以不被外人打扰的叙叙旧。:,,. 章节目录 第59章 第 59 章 入夜,米安拉着徒为要一起睡。她说自己只要个法座入定就行,都被人轻描淡写推了。 反正,她对和人同睡一张床也没那么抗拒,点头。 床榻宽敞,两个人躺着中间还有好大的空隙,所以说是魔神的女儿,住的地方比她见过的都要高级。 没什么可聊的,徒为戒备心强又是个社交废物,米安不说话她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寂静漆黑的空间里,一时只有呼吸声,直到米安忽然道:“徒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的嫂嫂……我不是说我,是之前那一个,她是什么样的人?” 徒为一顿,反应过来。 段修远和凤千藤的那段道侣佳话修真界无人不知,米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模棱两可地答,说的倒是真心话。 米安笑道:“比你阿兄还要好吗?” 她哥当然也好,但终究性质不同,而且也不是只属于她的。 凤千藤就是最好的,她现在可以确信地跟人说。 “是吗……你们难怪是兄妹。” 米安最后自言自语吐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没了后续。 一夜很快过去,当幽河地底的天际渐渐渲染出淡淡暗光时,凤千藤就来了。 他来得很早,而且很突然,身上沾着点清晨的露水气息,以至于徒为嘴里那口茶还没咽得下去就差点吐出来。 有昨晚米安那句话,她后知后觉这不就是前任先任相见修罗场。虽然在场三个人肯定都不这么觉得。 “凤千藤!”段修远指着他直接叫出来:“你怎么来了?” 米安道:“是我叫来的。”笑容优雅地晃了晃手里的茶粉,全然没有情敌相见的氛围:“坐吧,我给你们沏杯茶。” 凤千藤点头,落座在徒为对面。 她对这种场合迟钝,实在看不出有没有火药味,也罢,反正米安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质问段修远:“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这边,徒为还在脑补大戏,那边,段修远已经和凤千藤聊起来。 所谓久别重逢,关系没那么好的人也能生出奇怪的亲近感,此刻他就是这种感觉:“你这家伙果然命够硬,这都没死。” 凤千藤:“还好吧,彼此彼此。” “不过你不该把徒为也带来。”他皱眉:“外头那些魔修一个比一个凶猛,她怎么敌得过?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亲近感生效时间好像只有第一句。 看他脸色严肃,凤千藤反倒眯眼笑:“我要不把她带在身边,怎么履行我跟你的约定?” 这约定是什么约定不言而喻。 “没想到你还记得……”段修远脸色好转。 倒是徒为反应很大,腾一下抬头望向他,可惜凤千藤没给这边眼神。 之后米安端了花茶过来,二人没再继续这个话茬,和气地闲聊几句,凤千藤站起来说差不多该告辞了,徒为脑补的修罗场根本没有上演。 段修远和米安跟着起身送客,中途他靠过来跟凤千藤咬耳朵:“你这人还挺仗义嘛。” 他在说那个约定的事。 “你就不怕我在说谎?” “怎么可能。看徒为我就知道,那丫头可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一个自己根本不信赖的人。”他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了凤千藤。你当初跟我说你没兴趣给人带孩子,既然我没死还活蹦乱跳,这事就已经够了。所谓有功就有赏,一会儿我给你介绍几个我在魔殿认识的漂亮女魔修怎么样?她们人都很好,你这种类型她们肯定更喜欢得不得了。” “用不着,没兴趣。”他想也不想就回绝。 “真不用?你不会是不行……”说到一半被凤千藤寒着目光瞪了眼,他闭嘴了。 “那好吧。不过小妹的事我也有在考虑,她天煞命格的命运,终究不适合修炼,得找个可以庇护她一辈子的可靠男人当道侣。你有什么有力的人选吗?” “……” “凤千藤?” 他道:“没有,她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就走了,段修远在后头腹诽我当然会看着办,这人怎么比以前还要臭脾气不近人情。 送到殿门口,米安将晒干的花瓣包递给徒为,让二人之后有空常来玩。 凤千藤似有所想,道:“我这次带了修真界的茶粉,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喝?要不跟我们过去拿点。”这话是对段修远说的。 他摇头:“不了吧,我喝花茶也挺好。你们去吧。” 他点头,这次是真的走了,徒为赶紧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二人还在殿门口目送他们。她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怎么也止不住,一直忍到回去以后才开口:“我哥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段家和魔神的事?连我娘怎么样了都没问过一句。尤米安是不是有问题?” 凤千藤正脱了外头的大氅挂在一边,闻言道:“小宝越来越聪明了。” 徒为:“别这么叫我。” 但他这么回答就说明,他也觉得尤米安有古怪。 “不要打草惊蛇,弄清楚她想干什么再说不迟。我听侍女说魔神幽禁了她,但后天就是生辰礼,她如果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眼前,会有什么动作也说不准。”他道:“哦,刚才不是还邀请你常去坐坐?你有空就去吧。” 他口吻毫无波澜,公事公办似地在讲话。徒为不免想起刚才他和亲哥那段闲聊,走过去从后抱住他,把下巴搁他肩膀上:“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跟我哥说?” 凤千藤不及防被她搂着不让动,明知故问:“什么为什么?” “履行约定的事。”她皱眉:“明明就没有。” 声音又低又闷,仿佛被人始乱终弃。 凤千藤的手被顺势抓了过去,他也没挣,道:“我们的事,先别告诉你阿兄。”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当初亲口答应了那个约定现在却成了这样,因为凤千藤心里到底有些奇怪的羞耻心,更别说他还莫名其妙成了下面那一个。 “反正,先别说。”他侧眸,用漂亮的眸子看她:“能做到吗?” 这语气习惯性带着点年长者的口吻。 徒为昨天还在纠结怎么跟段修远坦白,甚至心生退意,但只是因为没想好怎么说,不是不说。现在被凤千藤这么一命令,那颗逆反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为什么不能说?因为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她?还是因为他就是想和自己玩玩?欺骗小年轻感情? “不让我说?那我偏要说,说完我还要去跟沈心泉他们说。”凤千藤也不知道这人是哪根弦突然被拨到了,撒开手竟然真就要走,一把抓住她道:“回来。” “绝不。” 她回头,他静静和她对视,透过那双黑漆漆的锐利眼睛,其实很轻易就能看穿她的想法。段徒为从不掩盖自己的情绪,所以更让凤千藤说不出那些无情冷酷的词汇。 抓住她的手缓慢转变方向,凤千藤圆润的指尖轻轻在她掌心勾了勾,徒为整条手臂立马僵住。 他笑道:“会说,我去跟他说,但不是现在,行吗?” 徒为滞住良久,道:“……不用,本来就是我开始的,要说也是我说。” 她猛地凑过去抱住他,让人搞不清楚是谁前一秒还在闹别扭:“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之前就觉得,你是不是不会对我起反应。” 凤千藤:“……” “?” “你否认也没用,我已经观察出来了。”她说起这事就有点火大,这不就很像自己单方面欲求不满吗?这显然不公平。 汇聚灵力,操控着黄赤诀从旁边窜出来,徒为道:“所以我想做个实验。” 凤千藤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现在还是白天,你……” “那我去给沈心泉他们说。” 她作势要走又被抓回来,他细长的眉微拧,看着是很想给她一拳的表情,但耳朵可疑地发红,声音轻而迟疑:“那……你想怎么弄?” 徒为给出的答案是把他压倒在床上,俯下身就去亲,亲到人呼吸不畅、意识模糊,但仅仅这样当然还不够。女装在这种时候就很方便,掰着他的腿不让他动,黄赤诀慢慢地蹭。没有温度的精神体每一次擦过都沾染上身下人渐渐炙热的体温。 这体验相当不好。比听人说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还要难受。 “你说的试试,就是这种事?”凤千藤刚才被她亲得手脚失力,只能张着嘴承受。此前从未和人有这样的经验,这种……已经算是有些出格,超越羞耻心和常识的范畴了。 他咬唇喊停,徒为不会停。 “都说了,这是实验。等你什么时候有反应,我就什么时候停。” 这人还较上真了。凤千藤压根儿不知道这崽子从哪儿得出的那套结论,嘴刚张开就被唇舌堵住,她咬着他的舌尖动作,凤千藤冷白细瘦的手指不禁微微蜷缩,被她抓住举过头顶十指相扣。 霸道得一如既往。 但不难猜出那点孩子气的心思。 年轻人永远直白热情,在床下是这样,在床上更是,和遇事总会先想着往后一步的大人截然相反。她说会跟段修远坦白,根本不是因为局势或者任何利弊,只是因为喜欢,想让他是自己的。 不仅仅是作为秘密,还想让它露出水面,让所有人都知道。 凤千藤向来谨慎,做事前要先想十几个可能的结果,倘若好结果占比不多,他会考虑不做。段修远这件事就是如此。 可挡不住身上人那股热烈又坦诚的感情,没有任何侧目和委婉,是直截了当,毫无保留地倾注,有时也会冲得凤千藤这种人都短暂的失神。 他十指相扣的手幅度极其微小地回握,殷红的舌尖慢慢伸出去被她舔舐,双眼渐渐蒙上一层氤氲的水雾,心里倒是在想,要是以前的自己,肯定料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明明他对情爱毫无兴趣,甚至漠然地觉得那些男女看上去愚蠢。 “徒为……徒为……” 凤千藤声音开始有些变调,含含糊糊着尾音叫她,手指抓得她很紧,好像在微微颤抖。她就压在他身上,很近,所以轻易就感觉到身下人的变化。 她先愣了一下,旋即眸色就带上笑。 “我还以为公主真是那方面淡薄,这不是可以的吗。” 狼崽边大放厥词,边把手从裙子下边伸进去掐他的腰际,那上面并不柔软,覆着层薄薄的肌肉,手感很好。 “我……我一直都可以……好吧?”他眯起眼,被她一掐腰就又痒又麻,差点咬到舌头。 “真的吗,那你再教教我呗。” 平日里他说话没少揶揄她,有时候还有点凶,小兔崽子好像要把这些都在此刻欺负回来,腰上的手肆无忌惮往下移,感觉到凤千藤的身躯腾地一滞才满意地说:“不过我已经学会了,不用你教了。这样?” 刚才那样,现在又这样。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半个时辰。偏偏又没到动真格的地步。 凤千藤额角都是汗,抬起的优美脖颈露出喉结,喉结在缓缓颤动,忍得难受,出不来更难受,他知道徒为就是故意的。 这样有点过了…… 真的太超过了…… “你……你试也试了,已经够了吧?”他抬起手挡住眼睛,大概是向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人求助这事还是让他心生抗拒:“快……快点……” 后面那两个字跟蚊子叫一样小声,小得徒为差点没听见。 她道:“什么?要我停下来?”哦了声道:“也是,现在大白天的,多不好。” 说着解除黄赤诀,手也要松开,却立马被人抓住,抬头,凤千藤眼尾泛红地望着这边,那是和平时游刃有余的神色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表情。 明明害羞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冷静的姿态。就是衣服领口凌乱颈侧都是吻痕,被她搞得乱七八糟,没有丝毫从容姿态,反而生出一股勾人的媚。 他道:“你再这样……我以后不答应了。” 谁想他没有说那些讨好或是邀请的直白话语,反而是这样一句。并非上位者姿态,更像猫咪路过身边时拿尾巴绕你的腿。 徒为本想故意欺负人来着,终究被心上人这一套连环攻击直接击沉,自制力都是放屁,俯下身就狠狠亲他,体内灵力翻涌,滚烫得吓人,前所未有的征服感充斥大脑。凤千藤被迫张着嘴,津液顺着唇角流个不停,唯一能做的只有伸手揽住人的脖子。 外面天还微微亮着,但已经没人在意。 中途狼崽不知说了多少句喜欢,说喜欢他的脸、喜欢他拿剑时的手、喜欢他耳朵上的耳扣,说他全身都是涩点,又变着花一样叫他,什么公主嫂嫂千藤,口无遮拦,哪一样都让凤千藤不自在。 “你喜欢的好像只有身体?”他问。 徒为立马道:“性格也喜欢。明明很凶但其实很温柔,而且只对我温柔。” “你又知道我只对你温柔了。” “我就知道。” 她神识推动着黄赤诀,凤千藤浑身一抖,从喉咙里漏出好几句嗯声就说不出话了。 “不是吗?”她追问。 “是……是……”失神好一会才终于找回声音,沙哑道:“别……徒为……” “嗯。今天就这样吧,我原谅你了。”小年轻在床下都听他的,在床上就要把场子找回来,说话姿态颇高,但奇怪的并不惹人厌烦。 凤千藤不禁弯起眼睛,还有点有气无力的:“但我要是根本就不温柔,跟你幻想的完全不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那也无所谓,性别我都无所谓了。”徒为满不在乎,凤千藤淡淡的没吭声,她又道:“不信你就等着瞧。” 说完又低头,精力好像真用不完,他有点怕了,抓她的肩膀,没用,后面又开始软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不要这太过了,也没用。徒为当听不见,有空问这些有的没的不就说明脑子里还有容量想除了她以外的事吗。 不准。:,,. 章节目录 第60章 第 60 章 幽河地底下起了雨,冷风卷着雨丝从窗缝里吹进来,刺得人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 徒为本来还在床上玩凤千藤的头发,怕他冷,起来把窗子用力关上。 黄赤诀刚才发力太猛,她也不想,但灵力翻涌后没控制得住的结果就是这样。 中途还分了下神问凤千藤疼不疼,他当然咬着舌尖含含糊糊喊疼,但表情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再被诡计多端的大人的谎话骗到才有鬼。 沐浴的时候,总算灵力平息,意志清明,探了个头进去自告奋勇要为刚才的种种出格行为“赎罪”帮他清洗,被凤千藤皱眉骂出来。 现在他人窝在锦被里睡过去,累得动都不带动一下的,从旁看,那张脸被昏黄的灯光斜斜照着,是美而苍白的,给人的感觉无比脆弱。 徒为看着看着,后知后觉是有点过了。在马车上时,那还算是循序渐进的一环,突然之间跨度变大到这次,凤千藤本就羸弱,果不其然被弄到失神昏迷过去半刻钟才恢复神智。 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起不来了。 狼崽难得感到一丝丝内疚,把殿内的柜子全部扒拉开,里头剩了好些发热石,她一个一个注入灵力,在凤千藤床边直直铺了个乾坤八卦阵出来,不怕他热死就怕他冷死。 那些发热石块头大又会发光,在昏暗的屋子里格外耀眼,遥遥看去好像一堆宝藏,宝藏山上睡了个大美人。 徒为很满意自己的创作成果,就是凤千藤醒来看见这仗势估计得无语很久。 搞定了室温,她蹲到床边扯开他的被子往里瞥了眼,里衣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就是衣襟那一片露出的锁骨胸膛全是被她吮吸出来的红痕,腿和腰也有好几处是青的。 私心不想用治愈诀恢复如初,这是凤千藤只属于自己的,证据。 将锦被盖回去捂严实,徒为转身往外走。 幽河地底照理来说很少有雨,估计是地上下了场大暴雨,雨水顺着地势飘了下来。徒为元婴的修为早就不畏寒了,站在雨里透了口气,反倒头脑清晰、通体舒畅,总觉得比之前还要有力量。 这估计跟黄赤诀有关。 辛夷说过修炼此咒诀后跟人双修会使修为增长,凤家会那么执着于凤千藤金丹的理由她今天算是知道了。 但这玩意儿的作用应该是相互的。她会有这种感觉,凤千藤也应该可以。 所以不免还在心里抱有稀薄的希望:他能不能靠这种方式修复经脉和破碎的灵府?毕竟石像老爷子说她血脉了得,听起来很不一般。 但也只是想想,难道真要为了这种不知道答案的办法把人摁在床上不分白天黑夜搞个几百次,然后还美其名曰:“我是为了你好”。哪儿来的人渣大色狼? 穿过精心照料的花圃绿植长廊,离开寝殿,徒为想着凤千藤来这里后身体虽然没有变差,但似乎也没了好转的迹象,大概是魔气太浓的原因。 便跟路过的侍女问了路,好在她说主殿里有一处规模不小的熔炉房。炼器炼丹都在那边。多是凤家的修士和一些被雇佣的魔修在用。 随处可见的便宜丹药改善不了凤千藤过分羸弱的体质,要找丹修们买灵丹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 她还在那编理由,谁想今天的炼丹房居然集体休假,只有一个人在里头。 温度极高的室内,那人站在烧得噼里啪啦的大熔炉前一动不动,手里捧着一枚金光灿灿的金丹。熔炉的盖子是打开的,看起来还打开来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却迟迟不把手里的金丹往里丢。 徒为故意在门边弄出点动静,男人受惊回头,竟然是见过的面孔。 叫什么来着……只记得凤千藤说他姓班,是凤家的家养修士,第一天还在殿门口接过他们的。 “你个魔修,进门前不知道敲门不成?”他道。 徒为行礼道歉:“我以为这里头没人呢。” “真是,我都说了今天炼丹房不许来人。”他知道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懒得多嘴,和怪物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侮辱,收了金丹就要走。 徒为问:“尊者走了?不是要分解那颗金丹吗?” “与你何干,滚一边去。” 他脸色难看,护着那颗金丹好似十分宝贝,说完就匆匆离去。 那颗金丹是魔牛的,要是被凤家人分解,肯定立刻露馅。徒为起初还担心了一秒这个问题,后来忘了就抛之脑后了,现在看来,凤千藤好像是算到了这一步的。不然他不会这么胆肥的交个假的上去。 那姓班的一看就和他有什么渊源,他不分解,打算拿“凤千藤”的金丹做什么? 问凤千藤,多半不会告诉她曾经的事。 不说就不说,她可以慢慢问这个姓班的。等到班一鸣的身影远去,徒为走出炼丹房。 雨越下越大,结果出来一趟也没什么收获,丹修都没上班,原路返回时,徒为看见前头有什么人,脚步一停。 男人独自站在殿门前。 衣服早被雨淋湿透,顺着干练的衣角直往下滴水,却好像无暇顾及,高大的身躯在蒙蒙雨幕中徘徊,听见脚步声扭头看来时,整张脸都挂满雨水,唯独那双金色的瞳孔放着敏锐的光。 “你不知道躲雨的?”徒为走过去,虽然他没法进入大殿,但旁边的小偏殿和花苑凉亭,都是挪几步就能到的距离,她想说你别没见到魔神,先自己淋雨淋出问题,豹妖突然飞快上前掌住她的双肩。 “你、你没事?”他鼻息粗重,气喘吁吁,所以声音也很干涩急促。 徒为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事?” “……是吗,那就好……”他深深吐了口气,紧绷的肌肉彻底松懈,然后在徒为说下一句话之前,展臂抱住了她。 这行为突如其来且毫无征兆,豹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冰冷雨水的味道已经混杂着过高的体温裹上去。 “我怕她在骗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去城外找了沈心泉他们,还在殿内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灵契又没有反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越说声音越急,抱得也越紧。 明明他和徒为算不上有多厚的情谊,也许是因为族人全灭,他不想再看身边人死去,也许是因为灵契护主的本能操控着他的情感和大脑,让他回过神时已经做出这种行为。 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无所谓,他知道自己确实有点害怕。 “知道了。先放手,还是你要我动手?”徒为道。 那声音太冷,也太平静,多少唤醒了一些豹妖被雨水和体温冲昏的头脑,他眨眨沾满雨水的睫毛,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色登时一片红,腾地往后退开好几十步。 反观徒为,镇定得好像被抱的不是她,但也没露出什么厌烦的情绪,宿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 “没事,你找了我很久没找到以为我出事了对吧,可以理解。”徒为现在的脾气相比以前可以说宽容得很:“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 他哑住,因为他找她根本不是因为要紧事,只是一想到她也许会再像之前一样受到伤害就心中焦躁不安,他之前保护族人,而现在想保护她。 这是因为灵兽的本能吗?还是他自己的意愿? 宿配暂时搞不清楚这些问题,沉默地低头。 徒为不知道在这人心里自己已经是一个“需要保护的柔弱小姑娘”形象,只把他的无言解读为了默认:“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我赶时间要回去。” 他看眼她身后的寝殿,殿内还亮着蒙蒙的灯光。 “你跟你嫂嫂,关系还是这么好。” “那当然。” 但她看起来根本不是个好人。 宿配没讲话,徒为最讨厌别人欲言又止,耐心耗尽,转身要走又被一把抓住,回头,豹妖耳朵毛湿漉漉地耷拉着,眸色却十分认真地盯着这边:“作为灵兽,也是作为同伴,我只可能站在你这边,今后也会一直保护你。” “可有些人,没有灵契约束,就并非如此,更别说毫无力量根本保护不了你,成不了战力反而可能成为累赘、成为绊脚石。你还是不要太轻信的好。” 徒为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有所指,哦了声撇开他的手:“知道,放宽心。” 逛了一圈回来,已经是下午时分,一迈进门槛就看见凤千藤躺在床上已经醒了,正抬着一条笔直修长的手臂在看,徒为靠过去:“你看什么呢?” “你说呢?” 他刚才叫得太久,声音彻底哑了,现在都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手腕正中央,那片冷白肌肤上印着一个相当显眼的吻痕,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交错着看上去一股子欲情味。 “把你堆的石头山收起来,还有这个,弄掉。”他把手腕伸到她面前:“我明天怎么见人?” “你就说被蚊子咬了呗。” 他嗤笑:“我说我被狗啃了。” “行。”徒为满不在乎:“你以为我还是十七岁的小孩,激将法有用?” 这崽子。 凤千藤撇嘴,把手臂放下去,身体各处还痛,腿痛腰痛,更痛的地方也有,虽然醒了但不是一个可以下床的状态。 他点点桌上的茶盅,徒为一步跨过去给他倒茶:“哦对了,早上米安给我的花包,你要喝吗?” “也行。” 花茶除了颜色诡异了点,味道还不错。 她看凤千藤没再提要把吻痕清理掉的事,伺候人起来都很乐意,主动伸手臂让他抓着坐起身,又把茶盅递到他面前:“要不我喂你喝?” “我是没力气又不是半瘫。” 徒为随便他侃,在床上时占尽便宜,下了床就非常乖巧听话。看得凤千藤不由又想起几个时辰前的事,都不知道自己哪根脑筋抽了才忍耐着让她那么玩。 端茶盅的手终究无力,有点拿不稳抖了下,徒为接过来:“脸色这么差,你还是躺着吧。白莞这回跟丹修一起留在边界地了,我看能不能忽悠凤家的丹修炼点养身护体的丹药。”顿了顿,把黄赤诀和双修的事也给他讲了。 “你还没放弃这事呢。”他放手,懒散往软枕上一靠。 “不可能也可以试试。你都把剑重新捡起来了,就不想再把修为也拿回来吗?” 凤千藤不答,盯着前方的挂画静了好一会,道:“我想。”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言地说,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室内,那双浅眸里思绪纷扰,映着火光,明明灭灭,好似有一把利刃自眼底深处闪着冷光缓缓浮现。 也许不够温柔,但足够凤千藤。 在边界地时那副自暴自弃、完全回避她的模样倒像只是个幻觉。 徒为感觉在此时,自己似乎又了解了他的内心一点。石像老爷子说的那些果真都是屁话。 “对了,”她转身把杯子放回去道,“你没跟宿配说我昨晚有事吗?他好像莫名其妙找了我大半天,刚才在门口看见我跟看见死人还魂一样。” “我说了。就是小灵兽好像不怎么信我。” “为什么?” “嗯,为什么呢?” 明明就知道还问我,我怎么知道。 徒为有真气护罩护体,原本不会被雨水打湿衣服,但刚才被宿配抱了下,现在衣袍上全是水,她捏了个烘干诀:“说起来,他不知道犯什么病,在门口时突然冲过来抱了我一把。” 凤千藤:? “还抓了我的手。”回头看他,补了一句:“还说从此往后要一直保护我。”从此往后是她添油加醋的。 他眯起眼,没吭声。 徒为又道:“我现在身上都是他的味道了。” 凤千藤:“……” 没反应,他不露声色的水平一直可以的,完全看不出情绪,冷冷淡淡,高高挂起,无动于衷。转生去赌场做赌王绝对是把好手。 要让“成熟靠谱大人”因为这点事吃醋果然不大可能,徒为放弃一时兴起的玩心,去把陶釜底下的真火灭了,就听身后的凤千藤道:“过来。” 她不解,走过去:“怎么?哪儿还疼吗?” 他冲她勾勾食指:“弯腰。” “?” 狼崽显然困惑,但依言照做,一只手撑在枕边俯下身贴近了看他,想看看他哪里不舒服,谁知却被凤千藤揽住了脖子,他倾身上来凑在耳侧,那嗓音低低的含着笑:“现在不就是我的味道了?” 徒为(呆滞、脸色爆红):“………………” boki。:,,. 章节目录 第61章 第 61 章 第二天清早,徒为又出门去找米安和段修远。 离开时还跟宿配打了声招呼,以免这人又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她。 就是不知他又怎么,往常说话都坦然地看人眼睛,今天却低着脑袋扭扭捏捏不和她对视,徒为没在意。 米安和她哥都在殿里,她说那包花茶很好喝想管她再要点,米安高兴得笑颜如花,让她等等便起身去了灶房。 “小妹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这个。”段修远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把她招到面前,将手里的卷轴给她看。 那卷轴是某种法器,上面用淡色光芒勾勒着一个男子的身影。魔修,五官凑合但脸上长着各类菌子,凑近了看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画面。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段修远道:“这魔修是魔殿里不小的官,修为也不低,还被陆邪心赞过几句身手了得,肯定能护你周全。小妹你要不考虑考虑?” 他像在推销什么商品似的,徒为反应了两秒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立马冷了:“这是魔修,你想什么呢?”而且她也不需要什么护她周全的人。 “是是,我知道,肯定是凤千藤那厮天天跟你讲什么‘魔修天生坏种’吧?”段修远道:“他说得或许没错,但不是所有魔修都是那样。” “比如说?” “比如米安啊。”指了指灶房的方向:“她又给你包花又给你沏茶的,你觉得她跟那些魔修是一样的吗?” 徒为没答话,但看表情就知道她考都没考虑过。 段修远也不是非要急于这一时,小妹还小,说不准压根不懂情情爱爱,这顶多是他的一些未雨绸缪,甩甩卷轴道:“行,你不高兴,那阿兄就不说你的事了。说说凤千藤的。” 那卷轴上的人影一换,这次变成了一个女魔修。 异化程度没刚才那个魔修严重,起码脸上看不出什么,明眸皓齿,樱桃小嘴,是秀美那一款的。 “如何?我让米安给我参考了一下。别看凤千藤整天冷着张脸脾气差得要死,说不准就吃这种类型!” 吃个屁。 到了这个节骨眼,徒为是知道她哥闲得够无聊了,没事开始当媒婆可不是无聊透顶?要不是答应了凤千藤暂且保密,她现在就很想直接张嘴说他是我的。 “怎么了?徒为不喜欢这个吗?”米安重新包好了花,从室内走出来:“这姑娘是我昔日好友,是修罗将军陆邪心的妹妹,不管论家世还是论性格,都无可挑剔。放心,我会让她保密。她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这口吻宛如早就知道凤千藤是男人。不用想,只有可能是段修远告诉她的。 “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接收到徒为的无言信号,他回了个“米安不是外人吧?”的茫然眼神。 “这事其实是我主动提议的。”米安拉开椅子坐下:“我就直说了吧,现在的仙魔之战,仙门一盘散沙,早就没有胜算了。就算你们潜入进魔殿,也只是垂死挣扎。” 她这两天根本没提过一句有关战局的事,徒为就当她是被幽禁太久不问世事,眼下毫无预兆甫一开口,她一下子戒备地寒了眸光,倒是米安微微笑着:“别紧张,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所以我才提议,仙门和魔修可以就此缔结婚契,让这场争斗有一个和平的结局。” “现在这局面不可能和平了。”徒为冷笑:“如果缔结婚契有用,你会被魔神幽禁在这儿?” 对面先窗纸捅破她也不装了。 米安脸色一顿:“我不是被幽禁,是在给我爹一个考虑的时间。” “他忌惮的无非就是两大仙门后裔的力量,倘若这两个人都能和我们缔结婚契,愿意主动接受幽河地底的一半血脉,那我爹应该也会考虑给仙门留一条活路。” “徒为,这不是我们在求你们,仙门已经和败了无异。我为修远,为你考虑,所以才有了这个提议。” “明日就是我的生辰,到那时我可以堂堂正正走出幽禁之地,再跟我爹谈一次。只要凤千藤答应,那这事就一定不是奢望。” 她站起身,将花包递给她,目光坚定,口吻温柔如春风拂面。 “你认真考虑考虑。” “为了仙门,为了所有人。” “傻子才会答应。”回到寝殿,说完始末,凤千藤撑着下巴毫不留情吐出一句。 徒为:“……” “小宝不会被说动了吧?”他问。 “怎么可能。”她道:“我只是在想,我哥在旁边也听到了,但一点反应也没有。” “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蠢男人罢了。你要先做好他不会帮咱们的心理准备。” 不帮倒无所谓,怕的就是会反过来刀剑相向。 据说以前的凤千藤和她哥比试九十九次,能赢个七十来次,是让人咋舌的强者。 现在……她瞥了眼腰间的剑,不知道真的打起来,她又能赢她哥几次。 “刚才,米安问我,我表面上答应了。照你昨天说的那样。”徒为道。 昨天,凤千藤说他怀疑段修远身上有什么古怪,但那两人整天窝在殿里不出门也不是个办法。更别说尤米安好像看得很紧。 徒为今天过去是想试探出一个机会。 要是她哥其实是被施了什么奇怪的咒法才成了这样,那就可以避免冲突。 “挺好,可以利用利用。”凤千藤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 “你有什么计划吗?” “算是吧。”他道:“她说的那个姑娘什么时候来?” “……申时。” “那还有两个时辰。” 凤千藤走过去拉开衣柜,里头只放着几件凤里以前穿的袍衫,小了一号,穿凤千藤身上不怎么合身,而且那些都是男装。 徒为本来还在心里暗暗为凤千藤要和人“相亲”大醋特醋,就算那只是计划的一环也有够让她不爽很久。 现在才反应过来,米安说会想办法让那姑娘也可以堪破变形咒诀,既然如此,凤千藤就不是凤里了,身上那件女装也会被看见。 “……你要换男装?”徒为问。 “好歹是以缔结婚契为前提的。” 说完,后面静了几秒,突然从旁飞来一股力气将他面前的衣柜砰的关上,狼崽背抵住柜门,表情像生吃了几个人一样凶恶肃然。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凤千藤的思维跟她的思维恐怕有极大差别,他觉得这是计划,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毕竟米安那边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徒为就觉得:凤千藤恐怕生涯第一次穿男装,没便宜自己,便宜给个外人,这已经不是吃吃醋就能算了的事,这是倾家荡产的血亏。 “反正不行。”她撇着个嘴:“多亏我哥是个大嘴巴,她们都知道你男扮女装,那你穿女装去不也合情合理。” 凤千藤眯眼盯着她,也不知想到什么,翘起嘴角笑道:“好吧。” 狼崽莫名就被顺了毛,心情才算好了那么一点点。 之后她出去吩咐宿配,让他出城去找沈心泉,没把始末说得很明白,只跟他讲了要干什么,宿配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点了头。 接着便到了午后申时。 魔修平均寿命比仙门修士长,但会因为异化承受剧痛,很多魔修都活不过十岁就要嗝屁,所以他们虽然活下来就能活很久,但在数量上并没和仙门拉开太大的距离。 陆邪心这个妹妹据说幼时就差点一命呜呼,是他在魔神跟前长跪不止地恳求,魔神才特例救了他妹妹一命。 有此前因,陆邪心对这个妹妹极度宠爱,几乎有求必应。 按米安的话说,如果她执意要和仙门之人缔结婚契,陆邪心不得不斟酌一番。 幽河地底两个掌权的人都被牵制,这事就并非不可能。 她口吻颇有自信。 “也许你对魔修抱有偏见,但希望你相信我。我和阿香都是真心想要让幽河地底和仙门和平共处的。谁也不想再看身边人因为战争死去,你也是,对吧?” 徒为那时的确没能反驳她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没有争端,她哥、凤千藤,还有山喜,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凤千藤对此没说什么:“你如果有那么一点动摇,信信她也无妨。但只能信一半,另一半,时间会告诉你答案。时刻保持一半的怀疑,恐怕是在这世道不丢失自我也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这是凤千藤第一次跟她说这样的话,徒为想起之前山喜那件事,她一直以为他肯定认为她错了。 “你不觉得我很天真吗?”她问:“山喜那件事也是。” “这世道有太多比人命更重的东西,真要算下来,倒没什么人会选人命,我或许也不能。”凤千藤弯弯眉眼:“那这样就叫不天真吗?” 他不再说,说教属实不是他爱干的事,抬头想看看墙上的时刻,被扑过来的狼崽抱进怀里。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颈窝深处,她箍着他的脊背低声念叨:“要命……我好像更喜欢你了。喜欢得要死。” “?” 刚才那话哪里有让人春心澎湃的要素? “不过该骂的时候我还是会骂你就是了。”他懒洋洋挑眉。 “……” 之后传闻中的陆石香总算来了。 和卷轴上的模样一样,是会让人不禁想感叹“这哪儿是魔修啊?”的秀丽面貌,行礼作揖时的动作柔顺轻盈,跟她那个满身血腥气的哥哥大相径庭。 她也够胆大,身边一个侍女帮手也没带,说这是自己的诚意。 “……我都听米安跟我说过了。” 她抬头望向眼前惊为天人、从来只在各类了不起的传闻里听过的人,粉嫩的唇微抿带出局促。 “幽河地底和修真界都无人不知的天才,风家的‘公主’,竟然是男人。其实我现在都不怎么相信……” 忙道:“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和米安早就想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斗。所以……怎么说,其实,您会答应我真的很受宠若惊……” 她有一边眼睛的瞳色闪着淡淡的红,上面是米安用自己的魔神血脉缔结的一道法印,可以让她由此媒介,短暂地堪破变形咒诀。 她指着眼睛似乎想说这事,又因为紧张怎么也没说出口,只有一张小脸红霞渐生,站立难安。 这一幕全被徒为站在暗处尽收眼底,足尖有一搭没一搭踢着旁边的墙柱,想起刚才凤千藤跟她说:“你最好别跟来,要跟来也别被发觉。出了城直接去找沈心泉他们汇合。” 徒为脸色更臭,凤千藤这人确实出厂自带魅魔buff一样的,长得好性格更好,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但这感觉就跟私人物品被人随意触碰,虽然他不是物品就是了,心里默念两遍“虽然他在礼貌温和地跟相亲对象说话但衣服下面全是我的吻痕”,方才收住火气。:,,. 章节目录 第62章 第 62 章 魔殿占据幽河地底中心的大一片区域,除却主殿偏殿等等宏伟建筑群,下面就是搭建在死亡沼泽上的城下区。 死亡沼泽可以吞噬万物,这些力量微薄的石块全靠魔神赋予力量才能像这样屹立不倒。要是魔神死了,幽河地底将会彻底化为沼泽之地。 如今还是下午,城下区热闹非凡,战事不如以往那么激烈,许多魔修都被放了回来,包括沈心泉等人假扮的魔修也是,不用像在兵营时一样操练,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等待段队长从城里传来指令。 宿配穿过城门和重重长桥,进入城下区找到紫霄宗众人时,他们正围在铁匠铺里帮忙打铁,有几个做累了在旁边偷闲,俨然融入这古怪的异界。 “有任务。都过来听我说。” “任务?真假的?”修士们兴奋跃起:“终于来了。早就不想打这劳什子铁了。恶心死。” 他们在打的是宿配在魔殿里见过的铁柱,上部有特别的设计,用来挂修士尸体聚灵的。 “沈队长呢?”宿配环视一圈:“还有杜异也没看见。” 庞金良满脸碳灰,边擦边道:“沈队长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本来就心情不好,这里又到处都是魔修,她闲着更难受,当然是出去打探情报了。至于杜异……” “喝酒去了吧?” “嗯,肯定喝酒去了。” “算了,少他们两个也没差。”宿配就没指望杜异,天生就是个自由人,除了徒为应该没人使唤得动他,有时间找不如赶紧执行任务。 “我们的目标是一个魔修,修罗将军的妹妹。你们师姐一会儿会带着她从魔殿来城下区,我们趁她不备将她擒住。” 这任务乍一听好像不难,但,修罗将军这名号出来,众人纷纷想起之前在营地里遭受的非人待遇。 “真假的?陆邪心的妹妹?!” “陆邪心恐怖成那个样,他妹妹起码也有一半恐怖吧!” “要不还是等沈队长和杜异回来?就凭我们……” “问题不大。”另一道声音外头传来,众人回头,激动起身:“段队长!” 徒为的身份印其实不能离开主殿,好在尤米安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给她多加了一道可以出城的法印。 弄不清她的真心,所以他们才更需要主动出击。 “陆石香幼时因为异化差点死过,陆邪心从没让她上过战场,就算有能力也打不过咱们。还是说你们在边界地四年的经验加一起比不过一只魔修?” 凤千藤时常对她用的激将法很管用,修士们立马燃起怒火:“绝不可能,看我们直接给她斩于马下!” “是抓。” 众人打了一天铁身上都灰扑扑的,擦衣服的擦衣服,抄家伙的抄家伙,像被关了一年终于能被放出来跑跑马儿。虽然他们都比她年长,但此刻又像一帮孩童。 “不过,凤师姐原来并没有倒向魔修啊……” “我就说了不可能!你们还在那哭,还盘算着要对师姐下手!” “呸呸,什么下手,我们说的是要把师姐绑回仙门看看她是不是被魔修蛊惑了好吧!” “反正师姐果然不可能背叛咱们,都怪你们昨天东一嘴西一嘴的瞎猜,把沈队长都气走了。” “但不对啊,既然如此,师姐在魔修营地时为什么要那样对咱们?” “是因为觉得你们也该独立行走了。”徒为在旁边冷不丁插话。 众人愣在原地,很茫然。 什么叫……‘独立行走’?他们一直都身强体壮没缺胳膊少腿,很独立行走啊! “意思就是你们很烦不想再给你们喂饭了。” 众人:???! “我们才没……” “唰” 徒为的剑从鞘中拔出一截,雪亮的剑光让众人哑住,她接着道:“凤千藤不可能管你们一辈子,跟他有没有修为无关。你们不成长,那就永远不是独当一面的修士。” “…………” 这句话,的确是正论。 但谁也没想到会从那个徒为嘴里说出来。那个,徒为。 刚来边界地里冷着个脸写满“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上前搭话最常被回的一句是“关你什么事?”,和师姐兵刃相向,一意孤行带走山喜和吞噬魔,的徒为。 而且她还是段师兄的妹妹,年纪再翻个两倍估计都没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大。 这样一说,倒更像她是大人,而他们成了小孩。 好、好感动! “呜呜,师兄你看到了吗,你妹妹长大了!” 徒为:“……”好烦。 “但段队长说得没错,我们在边界地时没有师姐师兄也走到如今的这步,难道只是因为师姐回来了,我们反而又退步回去了吗?师姐看到我们这样,当然会是那个态度了。” 庞金良道。 “所以为了不让师姐失望,为了给仙门最后的生机,今天这个任务,我们一定要好好干。就像在边界地时一样!” 他一番话搞得死气沉沉的修士瞬间热血沸腾,徒为和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他道:“上次在沼泽地,真的谢谢你,段队长。” “哦。”徒为不知作何反应:“没事。” 宿配:“所以你们还要演讲多久?没时间了。” 庞金良:“你真的很不会读空气诶。” 话分两头。 沈心泉从魔修群集的一座饭楼出来,依旧一无所获。 这些底层魔修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大半人连魔神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他们说有资格谒见魔神的只有修罗将军那个等级的魔修。 忧心忡忡想着公事,另一件事也在脑中阴魂不散。 凤师姐…… 师姐真的倒戈了吗?她就这么没用,这么让师姐失望? 紫霄宗弟子昨天还说如果实在没办法,任务失败,起码要把凤千藤强行带回仙门。但那也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 她算是在紫霄宗内和凤千藤关系最好的弟子,为此还在心里暗暗窃喜,师姐那么厉害的人唯独对她多有照顾,说明什么? 说明师姐更信赖她,说明她很强。 强者才能入强者的眼。 这就是修士的存在价值。 沈心泉一直以此为自信,才敢在师兄师姐出事后自告奋勇来当这个队长。 可现在她的信心来源正在摇摇欲坠,不,是已经全面崩塌。 想着事,不知不觉行到城中河湖畔边,这里人烟稀少,又栽了大片大片的暗色灵植,被风一吹就荡起暗灰的涟漪,倒很适合她伤春感秋。 “……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仙门原来和幽河地底差这么多。” 桥上有少女的声音,银铃一样飘过来让人有些在意,沈心泉抬头,正好看见她转过去面对那人笑,而那个人,要是她眼睛没出问题,分明是凤千藤。 “我从小就很少离开魔殿,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片城下区……至于仙门,都是听我阿兄跟我讲的。他说那里很美,有阳光、有山川,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妖兽。我说我很想看一看,他却说,等魔神大人占领仙门,就可以带我去看。” “可……可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少女柳叶眉微拧,伤心得好似要落泪:“我不想有人受伤害。倘若魔神大人真的攻占修真界,那些阳光山川肯定也会毁坏。那样再怎么看都没有意义了……” 抬头看向他道:“尊者会觉得我这样很不像是个魔修吗?” 魔修。 沈心泉捕捉到这个词。 那少女果然是魔修。 可师姐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还告诉她有关仙门的事? 为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就听凤千藤隔着半条湖畔传来的声音温润带笑:“怎么会?哪里都有坏人和良善之人。” 陆石香眸光闪闪,双颊更红:“那……您觉得我配得上和您缔结婚契吗?您愿意吗?” 凤千藤收回望向湖面的视线斜过眉眼看她,好似是某种打量,她紧张得握拳于胸口:“我知道您在修真界是很了不起的人,还有米安的那位未婚夫也是。可惜魔神大人没有第二个女儿,只能便宜了我这种人。但这绝不是我们要轻视您……您……” 就是现在。 徒为在远处恨恨踹了脚树干给藏在四下各处的众修士们打手势。他们跟踪了小半个时辰,早就一路分散开来藏在了四面八方。现在的陆石香无异是大网中的一条鱼。 根本无处可逃。 庞金良离得最近,他修习的迅捷剑法,轻身心诀,进展顺利,都不需要第二个出手他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魔修擒住。 “——凤师姐!” 可他出手的前一刹那,沈心泉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握着剑,手还抖,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凤千藤。 事发突然,陆石香愣住,他也有点没想到,但稍一看沈心泉的表情,就知道她恐怕对这计划不知情。 “她是,魔修?”沈心泉剑尖直直指向陆石香,陆石香恐惧地往后退,凤千藤稍稍往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这举动让她脸色唰地紧绷,说不出那是愤怒还是悲伤,复杂重重。 “师姐……你当真和魔修为伍?就因为我……让你失望了?” 凤千藤面不改色,没答话。但对她而言跟默认无异。 “……”她难以置信,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艰难出声:“我知道,是我从小愚笨,明明有那么好的血脉,却只能在宗内混个中等弟子。我垂头丧气,师姐却说我并非天资欠缺,是时候未到。” “你知道这话给了我多大的鼓舞吗?如果那时你没有对我说那话,我或许已经自暴自弃,变成个比现在还要废物的修士了。” “结果到头来,师姐说的话只是恭维的托词?” “根本不是时候未到,是我果然愚笨不堪……” “师姐对我失望了……我知道,我这样的人终究一生碌碌无为。师姐之前让徒为来替我分担队长之职,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分担,是想让徒为来当这个总队长吧?” “等她彻底成长、能胜任这个责任后,我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毕竟我看得出来,师姐对徒为跟对我们,完全不同。就像你当初在宗门时对我也很不同一样!” 她几乎是嘶吼,没想哭但眼泪莫名淌下来,不等凤千藤回话就一收剑扭头奔跑离去。 徒为回过神:“愣着干什么,上!” 修士们如梦初醒,飞身而出将陆石香堵在桥上,徒为本以为她会反抗,但提剑上去只被她踉踉跄跄避开几步就轻易擒住了人。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她能堪破变形咒诀,所以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魔修,被绑了手脚还在惊慌失措地小幅度挣扎。 徒为冷道:“不想受伤就老实点。”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错愕地去看凤千藤,以为他会救自己。 “要委屈小魔修你在城下区呆一晚了。”可对方连看都没看她,淡淡的声音,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温柔。 “徒为。” “什么?” “你看着这魔修点,我去找沈心泉。” 说完他就走了,徒为听了刚才的话,知道自己去了可能会让局面更糟,难得做了回成熟大人目送他。 后面的修士将陆石香扛起来,准备把她放到藏匿地点。 她一个魔修连几根绳子都挣脱不开,不再挣扎,安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徒为道:“我跟尤米安讲过会晚点回去。她还忙着明天生辰礼呢,不会察觉到你出事了的。” “不,我不是在想米安会不会来救我。”陆石香的声音平稳:“我只是在想,你们要怎样才会信任我。” “信任你?一个魔修?”庞金良笑了声。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因为我是魔修。魔修天生坏种,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不会委屈,毕竟我的同族的确做了过分的事……” 她道:“可是,并不是所有魔修都是这样。真的有魔修是想要让两界和平的。我和米安,都是。”又苦笑:“所以我不会反抗,你们想怎么样都行,只要能相信我。” “……”修士道:“怎么办,她好像挺真诚的?” “闭嘴,没见过女人是吧!” “才不是,我就一说嘛……” 说是藏匿地点,其实也只是修士们在城下区的临时据点,平时就他们住,不会有外人来。把人甩进去,庞金良拍拍手里的灰尘:“段队长,现在怎么办?” “把人看好了,等明天。”反正有宿配在这里守着,妖兽感官灵敏,她不可能逃得掉。 石像老爷子好像睡醒,用神识跟她说:“你们这样不麻烦吗,直接吞噬了这魔修的魂魄,你不就可以变成她去跟尤米安套话?” 这也是一种办法,而且更简单快捷也说不准。 但凤千藤说她可以信一半疑一半。 疑的部分,她已经像这样把人抓住关了起来。 那相信的部分,起码就是暂时不取她性命。 “等有确信的证据我当然会下手,少来指挥我。” 石像老爷子:“好好好,小宝叛逆期了,不听祖宗的,只听嫂嫂的话了呗。” “闭嘴。” 紫霄宗众人都挺担心沈心泉,但凤千藤既然跟去应该不要紧,反正只是个误会。 徒为却不觉得是单纯的误会,看那说法,自己这队长的头衔是凤千藤的意思,而沈心泉从那时起就内心有点想法了,今天的事是导火索。 循着气息,徒为最后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二人。 好像聊了有一会了,沈心泉眼圈涨红,声音顺着风飘到耳畔,已经是趋于平稳的语调:“……所以师姐看着徒为,就感觉像是看见了当初的我一样吗?” “嗯。”凤千藤站在她面前:“所以我之前让你把二小队给徒为。” “……”她哽咽了下:“那现在在师姐心里,我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修士了吗?我没有让你……失望?” “当然。你很厉害,沈心泉。” 凤千藤在她脑袋上拍了拍,那只手白皙笔直,骨节分明,却不知为何有点刺到徒为的眼睛,她本想来喊二人回去,却没开口,静静往后一退,走了。 这条道堆满落叶,远离城下区中央,没什么人显得冷清,走了几步也只有几个魔修站在路边讲话,其中一道声音有些耳熟:“咦,这不是老板吗?” 她抬眼望去,原来是杜异正和几个魔修有说有笑的,看见她就走过来。 “怎么了?又失恋……哎哟!” 徒为收回拳头:“你在旷工?” “什么旷工,我这是在打听情报。” “骗鬼吧。” 她无视他往前走,杜异跟上来,一边回头跟魔修们挥手一边道:“老板怎么突然来了?你们那边有进展了?” “不仅有进展,而且已经结束了。某个人挺悠闲的。” “不要这么说嘛,我是真的在打听情报呀。”青年的尾巴在袍子下面晃了晃:“我好像找到我爹娘的线索了。” 徒为脚步一停:“怎么说?” “我不是跟老板你说过我是被抛弃的嘛,连他们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从袖子里摸出那条蓝宝石项链:“只有这一个线索。魔修们说,他们曾经在幽河地底见过有人戴这条项链。” 如果是这么个缘由,徒为倒也可以原谅他不干正事。 “那你要去找吗?” “嗯,打算再问清楚一点。” 杜异此时没了往日笑眯眯的不正经表情,垂着脸,眉眼间呈现出一种很暗、很深邃的阴影:“我之前跟你说我打算扔了它,但结果还是没忍住拿了回来。” “可能正因为我是低劣的、杂种的血脉,所以才更想要知道自己的本源在哪里。” “所以,我要谢谢老板你。” “?”徒为不解:“谢我干嘛?” “没有你,我不会有机会来幽河地底,也不会想要把这条项链找回来。”他道:“是老板给了我一次机会。” 她着实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难为你能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我明明一直这么坦诚,坦诚是我的优点。”他尾巴不满地在地上一甩一甩弹起尘土。 徒为懒得理:“你要找自己的身世就快去找,我走了。” 杜异抱怨她好凶,临走前忽然从远方回头,徒为还以为他还要干嘛,结果这人快速眨了下右眼,手指在唇上一贴一抬,冲她抛了个飞吻。 “…………” 看来这人越被凶越兴奋,果然变态。 逛了一会遇到个杜异,徒为心里那点沉郁的心情倒是稍有缓解,调头回到庞金良他们那里,凤千藤和沈心泉已经回来了。 她眼睛已经完全不红了,站在凤千藤旁边正跟地上的陆石香说话。 徒为迈进去看见二人的背影,又想把腿收回去,可惜这点动静逃不过凤千藤的耳朵,回首看她:“怎么才来,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 我倒想问你去哪儿了干什么了。 她冷着脸没吭声,沈心泉也看过来:“妹妹,听说刚才是你抓住的魔修?立大功了。”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笑,这高兴估计也不止是因为抓住魔修。 估计也没发现自己在桥上吼的那些话其实都被她听见。 徒为点头,她又道:“计划我都听师姐说了。一会儿我派几个人去城关处守着,就算不顺利,被尤米安发现不对找来,我们也能立刻反应。” “嗯,”她道,“应该不会,她说了生辰礼要谒见魔神,没空管我们这边。”又想起一事,道:“杜异他最近也没空来。” “杜异?我就没在他身上抱有期望,他爱来不来。” “他肯定又去喝酒了吧哈哈哈。” “说不准还能从魔修身上顺点好货呢。” 众人聊起来,徒为感觉到凤千藤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却没看他,沉默往后一退,直接出去。 凤千藤:“……” 沈心泉等人还在审讯陆石香,她看起来怯生生的但很胆大,只说自己愿意以死证明诚心。 但他们要的又不是她死。 沈心泉于心不忍:“师姐,你说她会不会是真想求和,只是被尤米安利用了?” 他盯着门口:“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看着她。” 徒为并没乱走,就在屋子背面站着,这里一片黄土,连地砖都没有,她拿鞋尖百无聊赖地踢着土里冒出的新芽,脸色很冷。 有脚步声,不徐不疾的,在身后停住。 她知道是谁也故意不抬头,僵持了小一会,那人淡淡苦笑:“小宝又怎么了?” “别叫我小宝。” 凤千藤步到她身前,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正在踢的绿芽,她也还是不看他,脑子里只有他刚才摸人家脑袋的画面,还掺杂着一些杜异刚才说的“坦诚是我的优点”。 比起像个孩子一样赌气,坦诚当然是最好的。 但理智上知道,感情上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沉着眉梢,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凤千藤问她怎么了也不答话,在他伸手过来想碰她的时候,脑子里一根弦腾地就断了,一把打开他的手,也不管什么赌气什么坦诚,冲动之下吼道:“我不喜欢你那样摸别人!” 说完立刻背过身不看他,打他那一下倒是收着力的,所以应该不痛,一边想着这事一边又气得咬后牙槽。 身后静了几秒,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道:“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比较好吗?”她道:“也是,你有那么多师弟师妹,又有那么多信赖的人,肯定也不止摸我一个人的脑袋。” 她其实不喜欢被凤千藤摸头,但想想那并不是只有自己才有的待遇,还是会郁结烦闷。 那点愤怒基本毫无遮掩,闭着眼睛都好像能烫到别人。 凤千藤在她身后沉默,随后传来的声音很轻:“那我以后不摸了。” 徒为一怔,接着听他说: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狼崽一时没想到他会说这话,腾地回头:“不摸什么?不摸别人?” 他颔首。 “……可以吗?”她讶然。 “为什么不可以?”他挑起嘴角:“我们都是这种关系了,你可以提要求,我会听的。” 这也许是凤千藤第一次亲口承认他们的关系。 徒为心中那膨大的火焰一下子被浇灭不少,还是没说话,凤千藤往前,慢慢抓住她的手:“我是第一次和别人有这样的……关系,所以不是很明白。你不高兴的话,我就不做了。” “那你能再也不和他们说话吗?” “那不行。” “……” 徒为撇着个嘴,但明显心情好起来,回握过去,把人冰冷柔软的手抓在手里捏捏:“其实我最生气的不是因为你摸了别人的头。” 而是刚才那一幕,师姐师妹明显有某种羁绊的那一幕,让她觉得,凤千藤果然不是只属于自己的。 他是紫霄宗的师姐,修真界的天才,那这归属头衔得轮多久,才能轮到自己? 这话说出去也只是一种很小孩子气的占有欲。蛮不讲理还傲慢。 但她还是没忍住说了,用一种很忿然的口吻。 末了添上一句:“算了,当我没说。你怎么可能只属于我,你身边还有那么多憧憬你的人。” 她如果依旧如同小孩子一样原地踏步,等着凤千藤来牵自己,再深的感情,大概也终有失去耐心的一天。 她放开他的手,劝说自己成熟靠谱的大人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打算往回走时,衣角突然从后被凤千藤拽住。 她怕回头就会被他看出浑身的戾气:“干什么?” 他没答话,用力扯了一下,徒为不得不回身和他面对面,往后一退又贴近墙壁。 凤千藤堵在她身前,眸光平静,一只手撑住墙,一只手放到自己衣襟领口处,将它往旁拉开。 冷白的肌肤一接触冰冷的空气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精致的锁骨引诱着徒为的眼睛。他仿若不察,弯起昳丽眉眼冲她道:“那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吧?” “……”徒为僵住,脸色突然变红:“那你的意思是……” “嗯。”他凑近,眼睫毛在这个角度下显得又长又密,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在轻轻翳动,低道:“你不想吗?” 徒为不想干这么小孩子的事。 但只有凤千藤。 只有凤千藤。她想了八年,想彻底占有,想让他只属于自己。 他也许可以摸许多人的脑袋,但只会让她对他做这种事。只有她可以对他做这种事。 房屋背后寂静冷清,透过半掩的窗子,屋内传来紫霄宗弟子喧闹的说笑声,她把凤千藤压在窗边,一口咬在他锁骨上,听见他细细地吸气,一只手掌住她的后脑:“……用力。” 那声音又低又哑,带着蛊惑人一般的魔力,她猛地加重力道,听见他有些吃痛的闷闷喉音,舌头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 那印记就这样烙印在他的身体上。 头顶凤千藤轻轻发笑。 “段徒为,如果你之后知道我的过去又变脸的话,我可能会杀了你也说不定。” 她忘记回话,吮吸着那处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掐着他的腰,在屋内一阵阵的人声中,堵住他的唇舌用力吻他,凤千藤双眼蒙着雾气,缓缓抓紧她背部的衣料。:,,. 章节目录 第63章 第 63 章 亲完了给人舔舔,徒为像狗皮膏药,只想贴在凤千藤身上,没忘记问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你刚才还说,看见我就像看见了过去的沈心泉。” “是啊。”凤千藤居然还肯定了。 她不服气,被他推开,一边理着自己散乱的衣襟一边道:“怎么?有异议?” “……”很有。 但也知道,凤千藤就是这样的人,否则自己当初也不可能找到借口靠近他。 他说过去的沈心泉和自己像,那就像吧,反正现在能在他身上留下那种印记的只有自己。 就像高贵优雅的猫,看似脾气好实则拒人千里之外,任何人都别想摸到他,只有她被允许随意玩弄他的尾巴尖。 “真想把你关进只有我的地方,不让你见任何人。” 他哦了声:“年纪不大,口气挺大。” “……” 回到屋里,天色已暗,陆石香还维持着被绑的姿势蹲坐在角落里。 那身影单薄无助,像在强装镇定。毕竟是没有战斗能力的魔修,被一帮敌人掳住还能这样,不是真的诚心诚意,就是演技太好。 “师姐、妹妹,你们回来了。”沈心泉从她身前站起来:“我刚才审过她。她跟我说了很多缘由,看起来……不像说谎。” “我说的都是真的。”陆石香忙道:“你们应该听说过,修罗将军身受重伤昏迷多年,最近才醒来的事。传闻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只有我知道阿兄是死里逃生。” “前些日子他跟我说,仙门还有几个大能未曾出战,他必须死守营地防备。可他的伤都还没好……” “我只有阿兄一个亲人,幽河地底怎么样都好,我不想失去他,答应米安的提议也只是因为这个……我不是你们的敌人,真的。” 她知道这里掌握话语权的人是凤千藤,往前一挪,不慎摔倒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求求你……相信我。” 那双眸盛满泪水,沈心泉看在眼里,见凤千藤没动,蹲下身搀住她的胳膊:“你先起来吧,地上冷。”又回头望向他:“师姐,要不把禁锢给她解了?如果她真是为了帮我们,别没成同伴反倒结仇。” “徒为觉得呢?” 徒为没想到这话茬被抛给自己,低头就和陆石香的目光对上。她诚恳,又因为害怕这局面而显得有些瑟缩,怎么看,都和外头那些魔修不一样。 她不想让兄长受伤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先绑着吧。” “妹妹!” “我信你,但没完全相信。”她对陆石香说:“反正又没杀你,你要真是诚心,被我们捆捆又能怎么样?” 陆石香一愣,慢慢坐起身:“我知道了。你能信我,我就……”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是因为徒为忽然掐住她的脖子。 她往前靠得离她很近,黑漆漆的眼里藏着微不可察的寒光:“但我讨厌撒谎的人,尤其是拿担心兄长这种理由当借口的。如果我之后发现你在扯谎,我肯定亲手杀了你。” “……妹妹。”沈心泉被这魄力吓住,凤千藤眼底有讶然一闪而过。 之后把陆石香留给紫霄宗众人看着,趁着夜色,二人准备回魔殿。 “怎么样?”徒为走在他身边问。 “什么怎么样?” “我刚才那么做,是对的吧?”要是以前她可能想也不想就把陆石香解放了,在场所有人,恐怕只有徒为最了解失去兄长是什么感觉。这样的人会想要让战局平息再正常不过。 但她又想相信凤千藤。 “说起来我刚才是不是很酷?好像把沈心泉吓住了。”她又随口一说,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狂妄。 往常凤千藤必然会揶揄她几句,此刻却静了静,道:“是有点。” 她以为自己听错,想再看他时,他已经往前走去。 子时就是幽河地底的公主,尤米安的生辰。魔修们必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就是不知道这人几岁,不过肯定比她大。 殿内已经被侍从们好好装饰点缀一番,黑夜中红澄澄的灵灯在闪闪发光,侍女们端着各类食材涌进花厅,场面热闹非凡,要是没有那冷冰冰的聚灵铁柱杵在周遭,大概能更让人身心愉快些。 徒为逮住一个侍女问尤米安人在哪,她说公主已经去谒见魔神大人,稍后才会回来。 好。那现在她的大殿那边没人。 …… 尤米安站在巨大的水晶镜前。 她穿着魔殿规格最高的华服,自打幽禁令以来,这是时隔多日第一次穿上这样隆重的裙裳。 为了去谒见狠心将自己幽禁的父亲。 那面水晶镜后面就是通往魔神所在殿堂的通路。 往常她来到这里,很快就会被召请去另一边。 可是这回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微微颦眉,水晶镜表面却在这时荡起一圈弧形涟漪,凤家家主和他的小弟一前一后从里出来。 班一鸣怔住,就算很快恢复镇定,尤米安也没放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公主。”凤临天冲她点头行礼,态度很高,也很傲慢。 尤米安眯起眼笑:“你们找我爹有什么事?” “无事,是魔神大人传我们例行问话罢了。”凤临天道:“今日是公主的生辰?恭贺公主。” 班一鸣也忙鞠躬:“恭贺公主。” 假惺惺的,不如不说。 她当没听见,正好镜面的大门还没完全合拢,不理他们,径自走进去。 班一鸣松了口气:“家主,她不会发现吧……” “发现又能怎样?又不是你我做的。”凤临天也是不解的神色,摸摸下巴:“罢了。凤千藤的金丹,我上回让你拿去分解,你分解得如何了?” 班一鸣道:“这个,那金丹恐怕真藏有极强的力量,我特意用最大的熔炉和最强的真火炼制了四五天,竟然还没有溶解的迹象。” 凤临天冷笑:“这就是凤捣仪选他的原因……” “家主,夫人当初就不曾说过什么吗?”他道:“小姐……”他现在叫的小姐,是凤家真正的玄女血脉继承人,那个满月之时就已经死了的女孩:“小姐不是被夫人预言必死无疑吗?那对于凤千藤,夫人就不曾说过什么?毕竟他在十五岁时做了那种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凤捣仪没说过任何话。 只命令他,一定要把凤千藤作为凤家的后裔抚养长大,无论他以后做了什么,都绝不能伤害他。 由于凤家唯女子可继承玄女血脉,所以自古就阴盛阳衰,和凤家后裔结为道侣的,统统得改姓。理论上而言,能和凤家血脉结合,是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 所以即便有这么个条件,想挤进凤家的修士也数不胜数。 凤临天就是那个从中胜出的。 他知道凤捣仪根本不爱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工具,他是凡人出身,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优越血脉,但他跟其他修士比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他没有家族,没有势力牵扯,想捏死十分容易。 凤捣仪多半是看中了这一点,但好在他也只是贪图她的血脉。 凤捣仪与魔神厮杀三天三夜,回来时带着凤千藤,已经伤痕累累,很快就陨落了。她死后,自己才有资格当上这个家主,也听从她的命令,将这凡人之子养大到现在。 如今的凤临天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李临天,已然修炼到大多数修士都达不到的境界。 谁还敢轻蔑他是凡人之躯? 思及此,他对同为凡人之躯却比自己天赋异禀的的凤千藤厌恶更深:“我倒要看看凤千藤犯下那般罪行,芯子到底是个什么恶神之种。你继续溶解,有了进展来汇报给我。” “是。” 落后凤临天一步,班一鸣攥紧袖中金丹,眉宇间的阴鸷渐渐加深。 进入水晶镜,来到谒见魔神的长廊尽头,尤米安在死寂的无机质的光洁地砖上跪下唤了声“爹”。 上方,高高悬空的御座上垂下了一角黑色的袍子,背对着她,没有应声。 幽禁她时,他的话就很少,现在直接不回应她,尤米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皱眉道。 “爹,你要幽禁我,还是如何都请便,但不能收回我身上的魔神血脉,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修远夺走。你当初答应了我的。” 话音一停,一阵剧痛突然袭向她的神识,尤米安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留在大殿的咒诀被什么人打破了。 怎么可能。 …… 徒为和凤千藤避开人群,来到尤米安的大殿。 果然没人,连侍女都没有,只有段修远一个人坐在桌边很悠闲,看见他们突然造访还有点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 “先跟我走。”徒为二话不说上前抓他,段修远莫名其妙,一动不动:“去哪儿啊?米安还没回来,我得等她回来。倒是你……” 看向她身边:“凤千藤,你不是跟陆石香在一块儿吗?她人呢。”上前,胳膊搭他肩膀上,嚯了声:“我知道了,是你又不喜欢吧?在宗门时收了那么多情书,哪个都没入你法眼,说真的,你眼光高也差不多得了。” “手拿开。”凤千藤不耐。 “拿开就拿开。”他放下手臂:“但和魔修缔结婚契的事,你真可以考虑考虑。陆石香虽然战力不行,但血脉摆在那里,你稳赚不亏。而且她阿兄还很了不得。你反正又没喜欢的,为了仙门,为了和平,小小牺牲牺牲一下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长得还那么好看,说起来还是你得了便……哎哟!” 徒为在旁边听都听不下去,冷着脸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不解:“小妹你干嘛?我——” “闭嘴。”她打断:“你要说的就是这种无聊的废话?” “我哪儿无聊了……”他一脸懵。 她道:“不无聊?那你来幽河地底这么久,没死没缺胳膊少腿,为什么不给我们传信?和你的尤米安活得倒安逸,那娘呢?边界地的那帮人呢?山喜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们都在等你的消息?” 火气的确是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毫无紧张感的态度,那仿佛已经是魔修的同伴的口吻。 拽起他的衣襟,骨骼凸起,青筋直冒,哪怕身高不占优也直直逼视向他。 段修远无辜眨眼,看不见一丝对曾经同伴的念想。 明明山喜为了他,做到了那种程度,到死时恐怕都还想着自己的师兄。这个人却不问世事地自愿被魔修关在这里。 “……你不是问凤千藤为什么不接受陆石香吗?你不是说他没喜欢的人吗?”徒为忽然道。 “那我告诉你,他喜欢我,所以他不可能答应这个提议,你也不用费心给我找什么能保护我一辈子的人。我不需要。” 这话好像终于唤醒段修远的意识,他缓缓瞪大双眼,好一会才消化了她的话:“你?和凤千藤?你在说什么啊小妹……他不是你‘嫂嫂’……” “对。”也不管凤千藤事后会怎么说自己,干脆道:“嫂嫂是我的。哥,你记得八年前,我们常常一起上街玩耍,你经常抱怨我对他,比对你还要亲近。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因为我从八年前开始就想把他从你身边抢走了。” “而我现在成功了。” “不……”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中,段修远往后一退,脸上被招出错愕的色彩:“不,怎么可能……” 这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事,觊觎自己的嫂嫂,听起来就很荒唐可耻,但即便如此她也要直接告诉他。 “哥,跟我走,缔结婚契不是个好办法。你也该明白如果尤米安真想阻止这场争斗,她就不可能会把你困在这种地方什么都不告诉你。” “不、不……” “哥,你听我说。” “不不不……不不!” “……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面前的段修远突然变得古怪,眼球发直,脸色煞白,嘴唇机械地张合,一个劲吐出诡异的单音。 徒为皱眉想抓他的手,被他腾一下打开,抱住脑袋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几乎是刹那间的事,伴随着僵化的嘶吼,有什么东西在面前砰地爆开,灯火通明的室内瞬间被漆黑席卷,凶煞的气劲生生刮着人脸过去,凤千藤鬓角一缕黑发被吹得往后翻飞,拔剑道:“小心。” 徒为:“但我哥……” “那恐怕不是你阿兄。” “…什么意思?” 的确,面前的人声、呼吸声,存活时生物会发出的那种声响消弭了,什么也不剩,仿佛从一开始那里就没有别人。 徒为使出星光诀,微弱的淡蓝光芒微弱地照亮周围的黑暗,段修远……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半碎的石头。 安静地躺在地上,碎屑落了一地,是某种灵石,灰色与棕色交错的花纹里,镶嵌着一粒几乎微不可见的金色粒子,那枚粒子显得有些耀眼,蕴含着熟悉的灵力,吸引了她的视线。 “徒为,看前边。”凤千藤从容平淡的声音打断她的恍神,抬头,前方黑暗中竟然缓缓显出一片亮着淡淡光芒的地方,从上而下的光束聚焦似地打在那两个人身上。 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干练的黑白修袍,那袍子已然不成样子,被刀子划破,皮肤上血迹斑斑,刀口又深又凌虐,血从袍子底下渗出来,痛得男人微微皱眉,跨坐在他身上的少女捏着刀。 “现在你该答应我了吧?留下来,永远不要回去。你来找我,不就是这个意思?” “哈……米安,你真天真。” 段修远的脸上全是血,不得不闭上一只眼睛,任由血从额头往下淌过。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抛弃家人和同伴的人吗?” “为什么不能是?”尤米安的刀锋闪闪,杏眼里藏着优雅的笑:“段修远,我可以为你抛弃一切呀。我的家人、身份,甚至这具身体,任何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抛弃一切?” 段修远攥住她刀尖的手有些脱力,扯起嘴角就讽刺:“因为你不爱你的家人,想抛弃当然简单得很。可我的家人不一样。” “闭嘴。”她挑眉:“少找这些借口了段修远……我知道,你不就是还喜欢凤家那位公主吗?她被我伤成那样,你很心疼是吧?特地跑来跟我求情,就为了她?”咯咯笑道:“也是,跟她比起来,你们神仙眷侣,我又算什么?不过是你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不是这样。” “不是?”她将刀子往下送了几分:“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说啊?” “因为我有责任,有使命!”在她叫道这些都是借口之前,他又咬牙:“凤千藤是男人,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哈哈。”尤米安扬起美丽的唇角,并无欢喜,也无诧异:“他是男人……那又怎样?我还是恨。恨他从我这里夺走你,染指我的所有物的人,无论男人女人,我都绝不放过。” 她已然不是能听得进任何话的状态,这近八年的嫉妒、恨意已然蚕食了她的魂魄、她的骨髓,现在才来告诉她,抢走她的男人、和她的男人缔结了婚契的女人其实是个男人,又有什么用? 这样就能让她这些年的痛与恨消散吗?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她突然甩开刀子,扼住段修远的喉咙,动作粗暴、力道大得好像要将他直接掐死,落下去的吻却无比轻柔,仿佛在疼爱一个十分宝贵的东西。 哪怕这个东西刚才才被她撕裂得遍布伤痕、鲜血淋淋,几乎奄奄一息。 “段修远,你以为跑来跟我谈就有用吗?哈哈哈哈,我八年前不会听你的,现在也一样。我要用我自己的办法,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包括你。”说完分开唇舌,甩了一个重重的巴掌在他脸上。 尊重? 没有尊重。 共情? 魔修不会因旁人的痛苦而痛苦。他们不是那种善解人意的软弱物种。 爱? 魔修才不会懂爱。 只有掠夺、占有,毁掉也不会让给别人。 段修远自然愤怒得涨红脸还在企图跟她说什么,米安已经不想再听,拿咒诀束了他的四肢,不允许他离开这个房间,不,这张床一步。 她撩起裙子踩上去,暂时替他治愈了关键部位的伤口,这样就不会死了。 其他小伤口还在淌血,她踹了一脚,雪白的袜子染上他的血,他痛得喘息,裸露在外的结实胸肌都在轻轻战栗,报复的快感和喜悦在心中升起:“我这八年有多恨,你现在尝到的不过是千分之一罢了。” “米安……收手吧……把外面那些魔修撤回来,你以为……幽河地底会是我们的对手吗……” “没了你和凤千藤,边界地必然大乱。怎么不是呢?”她道。 “哦,你好像还不知道吧修远。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凤家早在十年前就和我爹联手了。和你结亲,不过是想趁机毁了段家的血脉。毕竟玄女血脉已经不在了嘛,没了可以依仗的血脉,你们就是直接威胁凤临天地位的头号人选。” “凤千藤明明应该察觉到了这事,却什么都没和你说吗?真可怜啊段修远,从头到尾都在被利用被背叛。” 她嘲笑他的愚蠢和自信,看他微微一愣,嘴唇颤抖,好像终于想象到那个画面、意识到她不是在说笑,真可怜,但也真让她愉悦。 她俯下身,不顾他挣扎,怜悯疼惜地吻他眼皮上的伤痕,那是她刚才划出来的。 “没关系亲爱的。从此往后,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章节目录 第64章 第 64 章 虚幻宛如走马灯的空间在这个吻中定格,然后唰地分崩离析。 无数的光屑碎片大雪纷飞似地洒下来,毁坏这个幻境,落了满地,床上的两道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急急拾起地上那块石头抱进怀里。 “修远……修远……!” 那是尤米安。 神色慌张,姿态狼狈。 身上还穿着特意为了今日准备的华服,缎带丝绦已经散了一地,她毫不在意,紧抓那块石头,可唯一一粒金灿灿的粒子已经黯然失色,是生命力殆尽的征兆。 “不要,不要。修远!” 她掐了咒诀试图再次注入灵力,可石头毫无反应,宛如死物。 “是他自己的意识打破了你的枷锁,没用了。”凤千藤道。 “闭嘴!” 可事实就如他所说,段修远自己破坏了自己——那道她好不容易用咒诀和他内丹碎片重塑出来的幻影。 室内重新亮起昏暗的灯火,房间大床空荡荡的,仿佛从一开始那里就没有人存在过。 她在那张床上和他度过了许多个时日。 她把他绑起来,限制他的自由,让他永远成了自己的笼中鸟。 恐怕没人知道吧,修真界的天之骄子被她抚摸脸颊时会露出痛苦又厌恶的表情,咬紧牙关,明明可以低下头一口咬断她的骨指,却没有那么做。 扯开他的衣服就会浑身战栗,涨红着脸默默闭上眼睛。 她拿不入流的话激他,他也只会近乎哀求地喊她:“米安……” 尤米安从没见段修远展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九年前,在幽河地底的边境,白与黑的交界点,她第一次见到他。 彼时,少年人意气风发,几剑将几只作乱妖兽打趴在地,看见她从灌木丛后走出来,微微一讶,旋即挑眉问:“你谁啊?怎么在这儿?” 那是不属于幽河地底的朝气,和她接触的所有魔修都不同。 非常……非常的耀眼。 非常的,想要得到。 她骗了他,说自己是自幽河地底的浅沼中生长而出的灵植,修炼到了化形的境界,化成精怪,第一眼就见到他。 她说他很有亲切感,像是家人,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少年估计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可我得走了,我是来附近帮村子的人除妖的。”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她小声道:“我在幽河地底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少女自然生得一副让人看了就我见犹怜的样貌,下垂眼、柳叶眉,楚楚可怜。段修远犹豫片刻,道:“我今天要先回村报告,明天午时应该还会来。” “好。”尤米安道:“我等你。” 他回到村里,还在想自己刚才会不会太冷酷了点,虽然是精怪,但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姑娘,一个人在恐怖的幽河地底,确实不大安全。 晚上他跟一起来的凤千藤说:“师妹,你说我要是救了只精怪回宗门,师尊会允许吗?” 凤千藤本来正懒洋洋地打呵欠,准备回屋睡觉,一听回头温柔地笑:“师兄是不是忘了师尊最讨厌妖啊精怪的了?你不想被罚,还是省了吧。” 说完就关上门。 段修远不禁腹诽这师妹还是这么不近人情,也不知道他哪儿惹她讨厌了。 尤米安翌日又从魔殿溜出来见段修远,本来都做好被爽约的准备,谁知他不仅来了,还扔过来一个布囊。里边是几颗丹药。 “我和师妹是出来做任务的,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些你拿去,精怪化形后最是脆弱,强身健体才能活下去。” “你是在担心我吗?”她有些惊讶。 “那不然呢?你只要别作恶,我也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你。” 担心。 尤米安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但不妨碍她露出动容的神色:“……谢谢你,你人真好。” “别你啊你的了,我叫段修远,你呢?” “阿米。你叫我阿米就好了。” 段修远和凤千藤接到的是个长期任务,会在附近的村落久待,白天他负责西边,凤千藤则负责东边,这还是当初抓阄决定的。 西边靠近幽河地底,有可能遇上魔修,他们两个结丹期的修士在一块还好,分开就不一定打得过了。 段修远默默祈祷半天,最后还是中奖。 “可恶!” 凤千藤晃晃纸条:“好好干活,师兄。” “你没出老千吧?” “自己运气差就不要给别人泼脏水。” 啧。 真不讨人喜欢。 之后的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尤米安雷打不动会去和段修远见面。 也不干什么,他除妖时她就站在一边看,他休息时就和他闲聊。 从他嘴里得知,他有个相当优秀的师妹,是第一仙门凤家的后裔,他在宗门处处被拿去和她比较,他不服气又打不过,少年人在持续不断的高压下难免泄气:“我难道真不如凤千藤?” “没有那样的事。”尤米安凑近坐到他身边,眼睛认真地看他:“在我心里,修远就是最厉害的人。” 一字一句,温声细语,好像耳鬓厮磨。 段修远一张脸唰地通红,仿佛遇到洪水猛兽般往后退开数米,结巴道:“你、你、你、你突然干什么啊!” “我怎么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精怪,是女孩子,不要、不要和……只有和喜欢的人才能靠这么近!”他语言混乱、口齿不清,手脚并用地比划。 “我有个妹妹,她比你也小不了太多,天天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应该学习一下我们人是怎么相处的。不然……”他严肃道:“不然你会吃大亏。” “吃什么大亏?” “就是、我也不懂,反正姑娘得离男人远点!男的都不是好东西,我娘说的。我娘说的肯定没错!” “是因为男人会对我做这样的事吗?” 她走过去压倒段修远,手撑在他胸膛俯视他,便见身下人脸红得要滴血一样,整个人震惊得双目圆瞪一张嘴大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难得觉得有趣,咯咯笑起来,从他身上起身。 “我开玩笑的,你干嘛慌成这样?” ……玩、玩笑。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吐了口气忿忿起身,惊魂未定的:“讲真的,你个精怪,想在幽河地底活下去,还是别再做这种事。看见魔修就跑快点。” “我只对你做,所以没关系。” “……哈?” “我喜欢你。”尤米安又道。 “………………”段修远呆滞,一瞬间想了很多,从“喜欢是什么意思”,到“喜欢两个字怎么写来着”,到“喜欢是啥”,好半天吐出一句:“我好像听错……” “我说,我喜欢你。”她道:“你想再被我压一次?” “不用了谢谢我听清了。” 这恐怕是少年人此生第一次被人表白,非常突然,而且对方都不是同族。 说不出欣喜还是害羞,心情复杂,正当尤米安以为他要么一口拒绝要么落荒而逃时,他却突然朝这边深深了个鞠躬。 “对不起。” 尤米安:“……?” 他从额发下抬起英朗的眉眼,语气有些忐忑:“抱歉,我眼下忙于修炼(并思考如何打败凤千藤),暂时没精力想这些事。谢谢你喜欢我,但是……” 但是,我要拒绝你的好意? 这都是借口罢了。 尤米安笑道:“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段修远被她跨度过大的问话搞得愣了下,见她神色如常冲自己笑,耳尖有点红:“……应该,会吧。” “那我等你。” 夜里回到村落,他问凤千藤:“师妹,你有喜欢的人吗?” “?”凤千藤刚沐了浴,穿好衣服被他叫出来时头发还湿着:“不是要汇报今天的降妖成果?”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 “怎么会?你不是收了好多弟子的情书?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有我也没兴趣。”凤千藤笑道:“我和师兄你不一样,我要去九重天上边。” ……怎么感觉她在骂我? “九重天,”他道,“传说连魔神、连你娘都没能打开通往九重天的天阶,想去哪那么容易。” “他们不能,我就不能吗?” 听出她语气有异,段修远抬头,她已经回屋。 “喂!任务报告呢!” 之后他又每天去老地方扫除妖兽,顺便见见那只精怪。 自打那天她那唐突的告白后,段修远就有点不知怎么跟她讲话,反倒是她没事人似的一如既往,仿佛忘了自己之前的羞耻发言。 只有他这处男还在在意个不停,想来想去。 感觉立场反过来了啊? “怎么了?”尤米安摘了朵花回头就见他呆呆的。 段修远一看见她发间的花就像被烫了一样挪开视线:“没事。” 怎么搞的。 告白的明明是她,拒绝了人家的也是自己。 他现在又在这儿纠结个什么劲啊? “对了,从明天起我可能就不来了。”尤米安道。 他问:“为什么?你要去哪儿?” “你也说了我是精怪,不可能与修士为伍。幽河地底才是我的归处。所以我也不能再跟着你,要自己踏上旅行才行啊。”她掸了掸裙摆站起来:“所以今天就得跟你说再见了,谢谢你这些天陪着我。” 说罢冲他微微点头,离去时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留恋。 段修远:“……” “也好。起码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他撇着嘴道。 来了也有一阵子,扫平妖兽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明天二人就要返回紫霄宗。 凤千藤夜里回来清点清单,回首就见段修远蹲在树干阴影里,叼着根草好像闷闷不乐。 “怎么了师兄?”他礼貌性地问。 “没事。” 看起来不是没事的样子。 不过不愿说就算了,左右已经象征性关心过了。 “师妹。” 踏脚要走,又被他叫住:“明天……什么时候走?” “卯时。我一刻钟前才跟你说过。” “能不能晚点?午时再走。” “师兄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 “算……是吧。我可能还有只妖兽漏掉了,再去清查一遍。” 凤千藤似乎并不怀疑他这说法,点头。 翌日,段修远在老时间来到了老地方。往草地上一坐,盯着远处的黑白交界点便不动了。 有风吹来,刮过人的脸,钻进衣袍缝隙里,冰冷刺骨,有点冷。明明之前都很暖和。 他呼了口气,眼底沉沉,可风没有看他被冻得微微发抖就收敛,越刮越大,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让四肢都渐渐麻木,他咂舌嘟囔道:“想告个别也不行吗……” 没有办法,站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风声带着一道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来到他身后,心里想着不可能,回头时却忍不住绷紧神色。 可没等他看清任何人影,熟悉的幽香先一步攀上鼻腔,几乎是侵略似的。 有人勾住他的脖子抱住了他,段修远背脊一僵。 “和我回幽河地底吧。我喜欢你。”尤米安轻轻道。 “幽、幽河地底?但我是修士……”事发突然,他下意识先张嘴回答,想去推她又停住,整个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滞在原地。 “怎么也不可以和我回去吗?” “不……不行。” “那你不拒绝我喜欢你的事吗?” “这……” 热气蒸上他的面庞,这回却怎么也没说出那个拒绝。 尤米安知道自己快要成功了。 “没关系,现在不回答我也没关系。” “我会等你的。” “一直。” 一直,直到十年后的今天,直到她把他囚禁,直到听他悲恸又厌恶地叫她的名字,直到……他扑上来保护她,粉身碎骨,内丹在温度极高的黑色炎火下瞬间被燃烧殆尽。 躯体、衣服、内丹,什么都没剩下。 只有一粒碎屑在她发直发愣的目光中,无声无息,飘落在地,轻如鸿毛。 “爹……” 高大威猛的人静静站在她身前,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忘了。他永远这样犹如鬼魅,藏一个仙门修士在屋里,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但这实在太突然了。 她跪在地上,甚至没法抬头看他,脑子也没能完全理解状况。 “为什么……” 魔神没有回答,刚才对准尤米安的杀意已然不复存在,就像彻底失去兴趣,一道禁锢诀封锁了大殿门扉,他转身离去。 只剩一粒光屑,一股烧焦的味道还回荡在空荡荡的殿中。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不是在问魔神,问她的阿爹为什么刚才想杀她。 是在问,段修远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下。 她曾经骗他,只要解开边界地的护城结界,她就可以以仙门主动求和的理由劝说她爹放弃战争,他上当了,还巴巴地跑到无疆沼泽来见她。 明明那么厌恶她、被她折磨得直掉眼泪,可为什么最后又要拿命保护她? 为什么……? 这个命题,对于魔修而言,注定不可解。 没有爱的生物,不可能看见爱。 她疑惑地皱眉,本能地抓起那粒内丹碎片。还没有被夺走,还没有失去,还可以挽救。 有内丹碎片的话,就还可以让他再次活过来。 尤米安关在屋里,不分昼夜地用灵力尝试,尝试了百次、千次、上万次,最后真的重塑出来了,一个全新的段修远。 不会反抗她、不会说着让她收兵,更不会再满口“凤千藤”“妹妹”。 一个听话的、理想的段修远。 “可是为什么……?”她颤抖道:“为什么你们要杀了他?” 那块作为幻影基石的媒介石头毁了,内丹碎片失去生命力,他不见了。 “为什么!” “他早就死了。你创造出来的东西只是自欺欺人。” “闭嘴!” 她瞪向凤千藤,这个她不知恨了不知多少年的人。 魔修不懂爱,但仇恨之情比谁都要偏执激昂,她立刻笑起来:“变成废物的感觉如何?我特意吩咐他们下手要轻,绝不能杀了你,要让你活着。” “一届天才如今成了废物,九重天的大门永远不会为废物打开,你只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哈哈哈哈——噗!!” 徒为一拳揍在了她脸上,尤米安被打得脸往右偏,耳边嗡嗡直响。 摔倒在地,后脑巨痛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左脸已经高高红肿,痛楚鲜明:“你……” “把我哥还给我!” 徒为吼道。 她错愕看向她,她揪住她的衣襟,双眼涨红,眼里漫着无尽怒火,声音轻颤:“我哥……做错了什么?” 凤千藤又做错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段修远明明是被你们杀的……”她不解,而且段修远明明已经死而复生:“你们要是没闯进我的大殿,他才不会死,是你们把他……” “你不会以为那种傀儡是我哥吧?!”徒为手中力道加重,冷笑道:“那只是一个傀儡,是你的潜意识里造出来的假货。那才不是我哥,别侮辱段修远了!” 吼完,吸了口气,一把甩开她,这个残酷又天真的魔修吃痛了下,可似乎仍然茫然她的言辞。 “我哥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你害的。” “才不会呢……”尤米安好像不能理解,勉强扯起嘴角:“段修远刚才还在这里……还恭贺了我的生辰呢……” “那他人呢?” 那个人影,现在当然无影无踪。 镶嵌在石头里的内丹碎屑黯然,无机质的死物般被她攥在手里。 冰冷刺骨。 没有任何温度。像尸体硬化僵化后的感觉。 是啊。 段修远呢? 他刚才……还在这里啊?他那么听她的话,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 他还帮她挡下了那道致命一击…… 火。势不可挡的火。凶煞的火。 死。 ……他死了吗? 明明这样的事实不可能存在,可她竟然有点无法说服自己否认这一点。 那团炎火在那时,将他烧尽,什么也没剩下。 魔修不可能感到悲伤,眼泪却不知为何擅自从眼尾坠下来,她张着嘴,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童,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吧?修远……” 魔修也不会有爱,可为什么尤米安的心脏却在此时突然生生作痛呢? 那痛楚几近窒息,让她手脚不能动弹。 急促的喘气从骨髓、血肉中,像被砂石磨砺过一般透出来,十分的痛,好像皮开肉绽,身体被劈成两半。 她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分身被人切断一样剧痛,难以忍受的痛,抓紧胸前的衣料挣扎也是徒劳。 “好痛……好痛啊……” “修远……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徒为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一定要把这个血淋淋的事实彻底摊开在魔修面前,似乎才能击碎她所有的幻想与天真。 她与她四目相视,呆呆的,好像终于从她冷冷的目光读懂了这并非谎言。 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 这个世间的哪里,都不会再有他的身影。 不……不。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要得到他,不是想要他死啊! “不!不要死……修远!修远……!”她哽咽起来,断断续续地哭,几近哀嚎,指尖将华服撕碎揪破,用力得指骨断裂渗出鲜血。 可徒为内心泛不起一丝同情。 她哥和凤千藤经历的一定比这还要痛,痛上百倍。 她本想拔剑杀了她,这样才是复仇。 “但只是死去,也太便宜你了吧?”她笑了下,步伐微晃地站起来,想起凤千藤曾经流过的眼泪,体内灵力就滚烫地翻涌,视野发花。 而尤米安蜷缩在地,痛苦地哭喊段修远的名字,以为会有人像从前那样回应她。 “但这样才不够……这样怎么够?”她手中捏出咒诀。 “我不要你死了。我要你一生只能被囚在他死去的这个地方,懂了爱之后依旧活着,然后永永远远为我哥的死痛苦。” “这不才是你刚才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章节目录 第65章 第 65 章 徒为的咒诀带着凶煞的灵力,生出一股可怖的力量。 尤米安倘若奋力反击,说不定还有希望。可如今她早就丧失斗志和战力,身体被无情拽起,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她困住。 那是高级禁锢诀。 她脚下是一方被徒为划出的狭窄四角天地,一旦被困,无论怎么敲打,永远不能从里挣脱。 她只能在段修远死去的这个地方,孤独一人,看他一辈子。 到死都只能如此。 “把修远的内丹……还给我……” 尤米安似乎并不理解自己的状况,或者说,她不在乎,只想去拿掉落在地的石头,那枚镶嵌着段修远的内丹碎片的石头。 可指尖刚触碰结界就被电流痛击,徒为上前,拿起那块石头,她喊道:“还给我!” “还给你?”徒为冷道:“这是我哥的。”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们来幽河地底不就是想知道魔修的情报吗?”她道:“我都告诉你……所以,把它给我。” 徒为没吭声,只觉得她可恨,同时又可怜。如果要残酷,还不如残酷一辈子。 “魔神……这十几年前开始就变得衰弱。”尤米安自顾自地开始说:“我是他女儿,最清楚他的变化。凤捣仪还活着时,他不是这样,自从那女人殒命,他就陷入沉睡,苏醒至今也很少走出魔宫的大门。我想……他肯定还没恢复实力。” “所以才浑身戾气、对人戒备。不禁幽禁我,还把追随他多年的老臣囚禁在了魔宫不知哪个角落。因为他怕死。” “你们不就是想取我爹性命吗?这样足够了吗?”她望着徒为:“把修远的内丹,还给我。” 没人会听她说话,徒为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尤米安嘶声裂肺的吼声,阵中结界仿佛都要被她撞碎。那哭声或许是魔修懂得爱后发自内心、货真价实的,谁知道呢。 “徒为。” 离开大殿,本应立刻回城下区,尤米安是这样,陆石香基本不可能是个好的。宿配他们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徒为迈出殿门往前一步就再也走不动了,双脚像灌了铅。 凤千藤追上她,她面无表情没回头。 平日分明有什么心思都会立刻显出来,唯独这时候倔强得不行。 他默然不语,她站多久,也在旁边站了多久。 直到徒为将手里的内丹碎片攥得几乎发抖,说话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为什么?” 她上辈子不懂什么叫亲情,这辈子也不太懂,只知道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死了。 到头来,无论是山喜,还是段修远,她都没能救到。 本以为来了幽河地底,就能见到他,能把他带回去。 眼泪好像在一瞬间要溢出来,被她袖角狠狠一擦,又堵了回去。 “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逼自己冷静:“得去找宿配他们,杜异不在,他们那帮人缺根筋,说不定会被陆石香算计。” 抬脚要走,凤千藤却没动。 “凤千藤?走了。” “走?”他道:“回去被人看见你刚哭过鼻子?” 徒为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然后发现被骗了,根本没有眼泪。 “你……” “坐坐吧。” 凤千藤招手,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就向一旁的树林走去,徒为只好慢吞吞跟上去。 她自以为把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来。 “我已经没事了。本来,就不是情感丰富的那一类……”坐到凤千藤旁边时还在找补。 “真的?” “……真的。” 她低头:“但你要安慰安慰我,也行。” 这无非是另一种逞强的方式,不想在他面前哭,又有点忍不住。 “好啊。”他没有拆穿,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那借你躺躺吧。” 徒为也没拒绝,侧身就倒下去,背对着他,因为再不这样,眼泪就要忍不住,说话时的鼻音很浓。 “明明,你应该比我更难受。” “这都过去多久了。”他垂下眼睑,摸摸她的脑袋:“虽然仙门不兴这一套,但等一切结束,回去给你阿兄立个碑吧。” “……会结束吗?” “当然。”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徒为转回头,搂住他的窄腰。 凤千藤慢慢帮她擦了眼泪,口吻平静,却好像含着某种笃定:“因为徒为可以去更高,更高的地方。” “不止我,你也要和我一起去。”她皱起眉。 他不置可否,看向天际:“其实,有一种可能。” “…什么?” “无人登上过九重天。但有许多前人传闻,那是极乐之境,能使人脱离病痛,无苦无灾,甚至死而复生,也未尝不可。” 徒为一愣,腾地坐起来:“真的?” 凤千藤道:“也只是听说。毕竟世间本就有魂魄脱离躯体后也能存活的先例。但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连凤捣仪都没能谒见天阶。” “她不能去,又不代表我不能去。我要去九重天。”她眼底深处突然闪烁起光:“不试试怎么知道?” 前一秒还世界完蛋,被稍微安慰几句就从他腿上直接蹦起来。 凤千藤手指收拢,眯起眼失笑。 看她对着天际吸气又吐气,那背影倔强、坚定,又似乎多了一份从容,他这才忽然发觉,原来从前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得这么高,变得这么可靠。 再也不会跟在屁股后面巴巴地叫嫂嫂,也不会非要缠着他学剑诀,学不会就沮丧无助。 已经是个大人了。 经历了这一遭,将来会有更多可能,更多的朋友。 仿佛渐渐的,就会去到很远的地方,他去不了的那种地方。 “凤千藤?再不走我要走了。” 他回了神,站起来:“来了。” …… 城下区的状况不出所料。 似乎是他们走了有一阵后,陆石香突然暴变,沈心泉不及防还受了伤,好在最后宿配把人制服。那个时间点似乎正好就是他们闯进尤米安的大殿,段修远自己毁去了自己的幻影的时候。 看来魔修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 没杀尤米安说不定是个正确的选择。 现在,陆石香落网,被禁锢诀捆了个密不透风,修士们轮流审问了她几个时辰,她永远只哈哈吐着舌头说一句话:“我当然是为了米安!她讨厌的人就是我讨厌的人,我本想趁机杀了凤千藤的,可惜啊实在可惜。” “你说和平?停战?哈!我才不在乎那些哩。再说了,我阿兄很强,仙门再有几个大能都没用。你们只能死得干干净净。” “劝你们赶紧放了米安,否则魔神大人不会放过你们。” 沈心泉之前被她那精湛的演技骗住,眼下知道真相,差点没气得吐血。被自己的愚蠢气吐血。 徒为和凤千藤见到一瘸一拐的她时,已经从宿配嘴里听说了来龙去脉。除她之外,还有好多个弟子受了伤,好在都不严重。 “妹妹!” 治愈诀不能立刻扫除魔修的魔气,残留在脉络里的更是麻烦,沈心泉一时半会儿只能像螃蟹一样走路。 “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还把尤米安困住了。” “是吗……那这计划成功了。”她呼了口气,盯着她看。 徒为:? “对不起!!”然后突然的,鞠躬给她行了个大礼,就差没以头抢地、三跪九叩。 “对不起妹妹,真的对不起!我那个时候脑子不清醒,心跟他娘的猪油糊了一样,不知道怎么就说出那种话了……你别生气。” 她忐忑抬起头看她。 如果不是后来闲聊,宿配那不谨慎的豹妖说漏嘴,她又怎么会知道原来自己冲动行事时旁边其实有一堆人在听。 她一想到徒为把自己那番胡话都听见了,心就跟在油锅上煎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我那天怎么了……我有病!你要实在生气,我、我让你打一拳吧!” 她闭眼把脸凑过来,诚恳领罚。 徒为这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 “不,必须用,你不打,我都自己想抽自己。” “真不用。” “用!必须——哎哟!” 徒为收回手:“啰不啰嗦,说正事。” 凤千藤:…… 结果还是打了啊。 尤米安和陆石香都被擒住的眼下,情况于他们而言是有利的。虽然陆石香宁死不从,但尤米安却说了很多重要的情报。 “魔神……衰落?真假的?” “那个状态的尤米安,我不觉得还会扯谎。” “不,这事还是谨慎点吧。”庞金良道:“我们想办法探探虚实?探探口风?” “比如说?” “凤家的人啊。”他灵光一闪:“我们第一日来魔殿,不就有个看起来很好搞定的凤家人迎接了我们吗?” 哦,徒为记得,那个叫什么班一鸣的,和凤千藤的过去颇有渊源。她本来就打算找机会会会他的。 窥了眼身旁,他倒神色如常,对这个人名没什么反应。 “那就从他身上入手吧,”徒为道,“趁魔神还没反应过来他女儿已经被我们抓了。” 段修远的那粒内丹碎片事后被她拿了个小玻璃瓶子珍重地装了起来,和凤千藤送她的软玉一起挂在了脖子上。 紫霄宗弟子和宿配都得留下来看守陆石香,徒为也说不用他护送,准备和凤千藤回魔殿。 白天躺在人膝盖上偷摸掉了几滴眼泪,徒为奇怪的耻点,越想越觉不好意思。 明明之前还宣言自己是个大人了要宠凤千藤,现在这样,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失望她果然还是靠不住吧? “说起来,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她摸着耳朵上的耳扣问道。 “怎么?突然提这个。” 说礼尚往来,不太对,这叫想扳回面子:“你送了我生辰礼,我也想送点东西给你。” “越来越不像孩子了。”他目视前方,眼底藏着不明的思绪。 “干嘛,我本来就不是,不像小孩了成长了你不该高兴吗,我更能对你好了。” “是。是该高兴。” “所以你想要什么?” 徒为思考,现在是特殊时期太昂贵的买不了,她又不会炼器更不会炼丹,总不能摘路边的花花草草给他,补了一句:“等一切完事了,你想要什么生辰礼,我都可以努力想想办法。” 凤千藤停下脚步,笑了笑,靠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温柔:“不用。” “真不要啊?”她箍紧他的腰。 “嗯。”他收回手:“我想要的,小宝大概也买不起。” 徒为:? 瞧不起穷人?:,,. 章节目录 第66章 第 66 章 深冬的幽河地底不会下雪,只有刺骨的西北风呼啦啦的吹。 铁柱上悬挂的尸体残骸时不时迎风摇晃,从下经过的人司空见惯,这诡异可怖的风景线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日常的一环。 昨天是尤米安的生辰宴,魔殿的侍女为此忙活半日,最后主角却不见踪影。下来后侍女们都传,公主肯定又顶撞魔神,这禁足只怕是解不了了。 只有班一鸣知道不可能。 那天他和家主在尤米安之前就去谒见过魔神,原本是想向他汇报段家的动向的。 可那算是汇报吗? 无论他们这边说什么,那男人都没有反应。静静的仿佛死了一样。 班一鸣忍不住抬头看见他的袍角微微晃动,吓得赶紧又低头。直到离开魔宫才长舒一口气。 “魔神他……难道又陷入沉睡了?” “不太像是。”凤临天皱眉,“倒是魔宫内以往的瘴气比平时要衰减不少。” “是他的实力还未恢复完全?”班一鸣喜道:“倘若真是这样,我们……” “为时尚早。先把段家收拾了再说。魔神要死了,你觉得陆邪心还会听我们差遣?不要在这个关头增加敌人。” “家主说得是。毕竟我们这儿就一个凤里,靠他肯定靠不住。” 不过如果真是他们猜测的那样……不止修真界,幽河地底岂不是也是他们凤家的囊中之物? “凤千藤,”班一鸣走上甬道,摸着袖中内丹,“你其实可以不死的。是你不识好歹……” 他犹犹豫豫不知几天,内心煎熬。 一边是家主的命令,一边是自己的私欲。 凤千藤死时一定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答应他的请求,沦落到这般田地。 可只是预想还不够,他想要看,亲眼看到凤千藤痛苦后悔的模样。 只有这样,班一鸣那颗因她受尽屈辱的心似乎才能畅快淋漓一些。 如今,魔神势力和仙门拼了个两败俱伤,魔神本人意料之外的呈现出衰弱之态,凤家只要把握机会,未尝不可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凤千藤,这时候再知道她是怎样的存在又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 这枚金丹,有没有都不重要了。 班一鸣昨夜辗转反侧,终于下定决心。 凤临天现在肯定满脑子都是如何操盘将幽河地底和段家一并吞了,无瑕顾及这边。 要做,只有现在。 魔殿的东侧,与熔炉房呈对角线的一座偏殿专门用来放置各类法器,是第二宝物库。 其中一个屋里单独放着**器。 “拾忆万象龙墫” 只要让它吞噬凤千藤的内丹,他就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 “班道友。” 风越刮越大,空无一人的寂寥甬道上,班一鸣微讶地停下脚步:“凤里?” 前面的人,不是凤里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儿? 宝物库附近鲜少有人来,他戒备地看他。 “你有何事?” 徒为杵在凤千藤身后,垂着脑袋俨然是个没存在感的侍女,听他跟班一鸣说:“我有事找你,听别的侍女说你往这边来了。”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被发现了。松了口气,他道:“什么事?我忙着呢。” “我正在找阿爹,但他好像没在殿里。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凤临天虽然表面上说为时尚早,但以班一鸣对这个侍奉了多年的家主的了解,他肯定已经开始暗中动作。 “这事说来复杂。”他瞥了眼徒为。 “你先走。”凤千藤道。 徒为大喇喇行了个礼离去。 待她彻底不见人影,班一鸣才放心:“你不在的期间,我和家主去了趟魔神的宫殿,你猜怎么着?” 他将魔神衰弱的推测告诉他,还说凤临天打算先除段家再杀魔神。 不说魔殿的珍奇异宝、灵丹妙药多如繁星,就说魔神的那颗至高内丹,已经足够让成败上万的修士争个都破血流。 九重天的大门等于触手可及。 “你也来帮忙,我届时还能在家主那替你美言几句,你分到点好处,破烂一样的修为不就有救了?” 凤千藤笑道:“我是凤家的一份子,你们要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凤里这小子从来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态度,修为浅,态度傲,要不是凤千藤成了废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也不见得就能帮上家主什么忙。 还不如…… 一个想法忽然浮现,他笑道:“那你先来帮我个忙吧。” 趁班一鸣被绊住,徒为溜进了第二宝物库。 这地方这么大,居然没上锁也没被封印保护,石像老爷子瞅了眼就道:“你昨天跟我说时我还不信,魔神的力量已经微弱到连这种地方都守不住了。” 宝物库里有很重的灰尘味,透过不大的窗户,微亮的光中隐隐可见灰尘飘散在空气中,徒为右手边就是一个高大的乌木陈列柜,除它之外,房间四角也放着好几个,上边是数不清的法器:刀、枪、剑、镜……大到和陈列柜一样高的武器小到缝衣针,稀奇古怪,应有尽有。 “那什么龙的,不是很高级的法器吗?应该不在这些里头吧?” “是‘拾忆万象龙墫’。肯定不在这里头,那玩意儿大得很。去单独的小房间里找找。” 说实话,这堆满法器和各类武器的空间于没见过啥世面的徒为而言,诱惑力很大。 时间紧迫,她沉下眉梢忍住想到处摸摸看看的冲动,眼观鼻鼻观心,推门走进小房间,连找了三处,总算让她找到。 房间中央,一尊二人高的巨大龙形雕像伫立在那里,无论是龙鳞还是体态都栩栩如生,好似看见真正的龙。 那龙嘴朝下冲着,似乎要放什么进它嘴里。 “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她问。 石像老爷子叹道:“好家伙,原来被魔神摆在这儿了。他又不用,这灰尘都积了指甲盖那么厚了,暴殄天物啊。” “行了,少说废话,接下来怎么办?” 凤千藤昨天回魔殿的路上,把自己给班一鸣设的套说了。 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使的坏,拿捏人的功夫是炉火纯青。 现在班一鸣魔怔了一样,只想把金丹拿来喂给龙看凤千藤死时的记忆。 “你别看他那样,修为也有金丹一重,毕竟一百来岁了。要和他硬来,必然行不通。” “那就趁他松懈的时候给他来一套。”徒为道:“我有办法,交给我吧。” 她确实有办法。 “不过这玩意不是神级法器吗,我真能操控得动?不会被反噬吧?” 她把手搭在龙头上,对石像老爷子拍胸脯的保证仍旧存疑。 “你是有多不信任我?我说你行你就行。你的段家血脉是特别的。” 他此前也这么说过这样的话,徒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且,凤千藤昨天还说“魂魄离体后依旧能存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现在想想,老爷子不就是这一类吗? 他说他是段家祖先,那起码也是几千年的老妖怪,凭什么可以脱离轮回生死的常理,跟个幽灵一样活着? “喂!我听见脚步声了,快点。” 徒为回神,汇聚灵力于掌中,几乎是顷刻间,她感觉到自巨龙法器内弹回来的阻力,拼命想要阻挡她这个入侵者。到底是神级法器,明明她之前操控传送法阵时非常轻而易举。 两股灵力相撞,宝物库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石像老爷子在催促:“快点啊!搞快搞快!” “别吵吵,我知道。” 她咬牙,滚烫的丹田好像冒起一串火焰,全身灵力奋力一击,巨龙不敌,发出痛嚎,力气被冲散了个干净,完全被侵入者掌控。 凤千藤跟在班一鸣身后进入房间时,屋内安静,只有一尊巨大的石雕龙耸立于此。空气中还荡漾着一点烧焦灵力的味道,他一瞥班一鸣,这人正紧张地搓着手对此毫无察觉。 “……懂了吧?我是替家主检查你,看凤千藤到底是借了旁人的手,还是真是你杀的。” 凤千藤皱眉:“可我爹不是想要分解凤千藤的内丹?你擅自这么做……” “闭嘴。”班一鸣道,“你可别忘了,在家主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你只能指望我帮你说几句话。” 他看凤里盯着自己看了会,识趣地点头,这才笑道:“你知道最好。她毕竟你阿姐,你俩怎么说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来年,这是你能见她的最后一面,我是好心才让你也在旁边一起看。” 他摸出怀里的金丹,放入龙嘴前,不禁攥了攥,好像在回忆那金丹上的温度。 可这玩意早就脱离血肉,怎么可能还残存着宿主的体温?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干脆放开了手。 龙嘴动了,将金丹一口吞下。 趁法器在动作,他又侧头,状似闲聊地对凤千藤说:“你可以先想想。等家主收拾了段家和魔神,有什么想要的奖赏。我可以替你争去争取。” “真的?” “当然,我骗你作甚?” 凤千藤摸着下巴沉默。 趁他思索的间隙,班一鸣握住腰间小剑,慢慢行到他跟前。 “想好了吗?” 凤千藤抬眼:“嗯,我……” ——刀光一闪。 班一鸣的出招又狠又快,直奔着咽喉,打算无声无息,一击毙命。其实是想让凤里说几句遗言的,不过算了,谁让他倒霉,在这么个无人的地方撞上自己呢? 他原本正愁金丹没了,之后怎么和凤临天圆谎。 现在不就送上门来了? “凤里对自己阿姐执念颇大,实在想看看凤千藤临死前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也没办法,只能对他痛下杀手。可惜还是没能救到金丹。求家主宽恕。” 如何? 合情合理吧? 他唇角绽出冷笑。 可下一秒,他的动作一停,背脊僵住,小剑啪地落地。 一个人站在他身后,五指扼住他的后颈,以一股几乎将他捏碎的力道。一股细小却强大的灵力瞬间趁他不备,从皮肉窜入经脉,是高阶禁锢诀,班一鸣只觉四肢一麻,不能动弹。 “你也太料事如神了……”徒为从他身后看向凤千藤。 “毕竟我很了解你啊。”凤千藤冲班一鸣弯起眼睛:“是吧,班一鸣?” 不…… 不对…… 哪里不对。 凤里不可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怪异。 非常怪异。 他沉浸在被人偷袭的震惊中,睁大眼睛:“你……” 龙墫在这时放着微弱光芒,是金丹彻底溶解,被法器提取了其中记忆。 凭空出现的巨大光幕中,没有班一鸣想象中的凤千藤死前的景象。 是一群魔修,一只魔牛。 他看着血从魔牛体内迸发而出,听见魔牛诸多心声,错愕得好像看见什么奇异光景,甚至一瞬间疑惑是法器出现了故障。 可是,怎么可能呢? “你……你骗我……”他吼道:“这根本不是凤千藤的内丹!” “现在才发现,有点晚了吧。” 他不仅不慌,反倒从容。 班一鸣不可置信:“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凤里,连家主都敢骗?!你信不信我——” “没机会了。”徒为将他的嘴也堵上,狠踹了脚他的后背,班一鸣直接脸着地摔断鼻梁,唔唔唔地痛呼不已。 他在魔殿安逸日子过惯了,修士最基本的警惕心都好像退化不见。 只能说活该。 “那接下来怎么办?杀了他?”徒为拍拍手上的灰。 她们有伪装之镜这么方便的东西,说实话,要接近凤临天很简单。 但问题是魔神。毕竟这玩意儿对魔神血脉不起作用。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凤千藤颔首,语气微沉:“魔神衰弱是真的。似乎连行动、说话都做不到了。” 这么严重? 严重得跟假的一样。 “那……” “——唰!” 二人说话时,没有注意旁边的班一鸣,元婴修士的高级禁锢咒不可能被区区金丹打破,所以徒为很放心。 班一鸣莫名其妙破开禁锢咒时冲她袭过来时,她这才想起,刚才那龙墫法器拼死抵抗时,也往她脉络里侵入了一些灵力。 那灵力现在竟然反过来帮助了班一鸣。 杀意腾腾,凤家修士的致命一击绝不是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可徒为的速度也极快。 这个距离,操控神识拔剑也来不及了,她喊了一声石像老爷子,抬手先挡下他迅猛的罡风,接着一掌拍向他的面门。 可接下来,诡异的事发生了。 她置身的宝物库光洁的地板、灰尘弥漫的空气、乌木表皮的墙面、坠着微弱光芒的吊顶灯在一瞬间消弭殆尽,她眼前犹如被糊上一层重重的迷雾,模糊到险些以为自己昏厥过去。 时光在这一刹那流逝得很慢,极慢。 连一切的声音都归于死一样的静。她耳里没有任何响动,仿佛连自己的时间、生命都静止不动。 “……” 也不知过去多久,好像是永远一般的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息。 徒为脚下传来实地的触感,不再是刚才那样腾空的无重力感。 视野渐渐清明,时间重新开始快速地流逝。 她怔了怔,睁开眼。 没有巨大的龙墫法器,甚至,这里都不是宝物库的内部。 青草绿叶伴随着盎然春意,在精致宽敞的庭院中交相辉映。灿灿的艳阳撒着光粒倾斜在她头顶,伸手一抓,好像都能将光束的温暖握于掌中。 往旁一看,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反射着七彩的光,水下有两三尾锦鲤慢悠悠地游动。是绝不属于幽河地底的绮丽景色。 所以……什么情况? 这是哪儿? 她,在哪儿? 发生了什么? 班一鸣呢? 凤千藤呢? 徒为一脸懵地杵在原地沉思,身后一条石板小径上忽然遥遥传来脚步声。 她躲进旁边建筑的阴影里,剑还在身上。但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不想和人交手惹出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如银铃般的几道女声在说话,等一行人从小径走出来到徒为的视野范围内时,她发现那是一群侍女打扮的人。 对。 是人。不是处处异化的魔修。 而在侍女簇拥的中央,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白的袍子,乌黑的发,被一根浅蓝的精致发带绑着,从鬓发下露出了冷白削痩的下巴尖,那侧脸弧线给人的感觉十分冷淡,徒为莫名从中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但对方背对着她,实在看不清脸。 她眯着眼睛想再往前一步,那少女忽然回首向这边看来,徒为反应够快,立刻往阴影里躲,好在人家没注意她,只是在看她头顶的树枝,那树上停了几只叽叽喳喳的灵鸟。大白天的也格外的吵。 “大小姐,那些鸟怎么了?” “……”少女摇头:“走吧,父亲不是找我有事?” “哦对啊,那得快点。” 她转身和侍女们离去,徒为却在阴影里愣住。 修士都眼力极佳,这么近的距离,更不可能认错人。 刚才那少女……不,该说是少年。不管怎么看都是凤千藤。 脸部的棱角还没完全张开,个子也没有现在那么高,但说话时的口吻一样,独一无二的气质也很像,刚才转过来时那一眼,便已经足够雌雄莫辨,是如同风雪般凛冽的美貌。 那绝对是凤千藤。 ……有两个凤千藤?:,,. 章节目录 第67章 第 67 章 “晕死了晕死了。” 石像老爷子在这时悠悠转醒,刚才突如其来的空间门变化似乎让他短暂地失去意识。 “这是不是又是你的能力搞的鬼?”徒为收回视线,语气很臭:“所以这是哪儿?” “什么我的能力,是丫头你自己弄的好吧!” 石像老爷子脑袋还疼呢:“你刚才难不成是无意识间门探了班一鸣的识海?你不知道?这里是他过去的记忆啊。” 过去的记忆? “但我之前看过凤里的。在记忆里,我根本没有实体。” 这次却很不一样。她能触碰到花草植物,也能看见自己水面的倒影,不出意外,也能被记忆中的人所感知。 “这能力本就不止是可以观测记忆。凤里修为不高,所以没法具象化地形成幻境供你出入,但班一鸣却不一样。” “所以,与其说这是记忆,不如说是过去。他的记忆中只存在他的视角和他所知的一切,但你来到这里,就可以勘测到他认知之外的事物。” 这才是我们段家能力的完整版。他最后添了句,结束讲解。 徒为大致理解了。 所以并不是有两个凤千藤。 这里是过去。刚才那个少年是过去的凤千藤。 “那我们的意识在这里,外面的身体呢?”徒为问:“你不知道离开的办法?” 石像老爷子道:“跟上次一样,观测人脑内时,我们的时间门流逝与外界不同,是放慢的。再说不还有凤千藤在吗,你死不了。至于离开的办法……”干巴巴笑了两声:“没办法。” 徒为黑脸:“什么叫没办法?” “你上次怎么从凤里的记忆出去的,这次自然也只能靠同样的法子。暴力破除就别想了。” 也就是说,等记忆自然结束,她才能被放出去。要是一直不结束,那就只能被关一辈子。 “……”徒为想给他一拳头,道:“好吧。也算歪打正着,我本来就有点在意。” 过去的凤千藤。 在她的认知里,对这个人的了解是从他十八岁那年跟她哥一起来到段家以后开始的,对于过去,她仅仅只知道一些他执念于九重天的理由。 其他都是空白。 而且仔细一想,现在的凤千藤也就十五岁或者十六岁。 那他在自己跟前还能摆什么大人的谱? 走进肃然沉寂的堂屋,侍女们退避,少年身姿如冷月一般,垂首敛眉,冲上首的人行礼淡淡唤了声父亲。 “怎么现在才来。”凤临天坐在雕花凳上,擦拭着手中宝剑,声色没什么感情。 “刚在练剑,没听见侍女在门外唤我,路上又看见几只鸟雀,耽搁了一会。” “你倒是专注得很,竟然比凤里那废物都强点。” 像听不见他话中轻蔑,凤千藤一动不动。 “噗”的一声,什么东西被凤临天扔到面前,血沫溅在昂贵的虎皮地毯上,那是一只被开肠破肚的松鼠灵兽。 体型颇大、修为也不浅。 犹记得它活着时,眼睛水灵,两边颊囊时常塞满食物,憨态可掬,捧在手里勉强抱得住的大小,深受凤家侍女们喜爱。 “一鸣的灵兽昨夜被发现死在花苑里,像被人用剑所伤。你晚上不是常常路过花苑回屋?没看见什么?” 松鼠是班一鸣的爱宠,他又是凤临天重视的修士,凤临天自然要过问几句。 “我练完剑径自就回去了,什么也没看见。” “是吗。”似乎也没觉得会是凤千藤所为,他嘱咐他几句要发现什么记得来报给自己,抬抬手赶客。 凤家的修炼房离主屋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家养修士基本都在那边,他就为了这一件小事特地把凤千藤叫回来又什么都不说就立刻撵人走,呼来唤去,随便得像在对待一个玩意儿。 凤千藤又行一礼,退出屋去。 侍女们都散了,她们本就是受吩咐来带他见凤临天的。 眼下长廊无人,凤千藤也没兴趣待在本宅,准备调头回修炼房时,从前方的墙柱后面忽然走出一人。 是个女人。 生得高挑,腰间门携了把剑,一看就不是侍女。 “你谁?”他问,出声就很冷淡。 徒为一顿,动作还挺标准地行礼:“大小姐,我叫徒为。” “没见过你。” “我这种低阶修士,大小姐记不住也正常。” 凤家这种大仙门,家养修士多如繁星,凤千藤又多数时间门在宗门里不回来,不认识也很正常。 他没打算多聊,抬脚就走。 要在这里放跑他,徒为下一次想在偌大的凤家豪宅里找到人就不知得什么时候,往前追了两步:“大小姐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 “我可以护送你出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无聊就去练剑,献殷勤我也没好处给你。” “……” 看着眼前这个还没完全拔高,比自己都矮了那么点,态度却大得多的少年期凤千藤,徒为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毕竟平时他没少拿上位者视线看自己,而自己作为“小孩”,当然处处听话。在床上把人弄疼了都要赶紧停下来哄的程度。 但现在,自己不才是年长的那一方? 所谓年纪壮人胆,这里还只是幻境,徒为可没什么怵的,不仅没停,追得还跟紧了:“大小姐说岔了,我又不稀罕好处。”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少年似乎厌烦,撇过狭长微翘的昳丽眼尾看她:“欠打?” 徒为点点头:“不过你多半打不过我。” “……” 只能说凤千藤到底是凤千藤,就算少长了十一年岁月,心智也稳得出奇,对于她的激将法,勾起唇角露出个相当冷的笑意,理都不带理一下的。 “所以你要去哪儿?”她只好锲而不舍地问。 “修炼房。” “那正好,我送你一起去。” “……” 凤家的人都知道,家养修士阶层严格,阶级间门有明确的上下关系,凤家内部更是如此。 连班一鸣那种顶层的修士见了凤千藤也得恭恭敬敬行礼问好。 敢像她这样行事的人,从来没有过。 凤千藤停下脚步,徒为也跟着停下。见他不动,张嘴道:“你……” 唰地一声,雪亮的剑光几乎是在刹那间门出鞘。 徒为面对凤千藤时总有点松懈,但好歹是元婴修士,反应速度非寻常修士可比拟,但凤千藤的剑气以极快的速度迎面劈来时,竟然差点没能避开。 身后是水池,被生生凿出一道极深的凹陷,水花如同水墙一样飞溅而起,站得最近的徒为没能幸免,被淋了个后背全湿。 内心有些惊讶。 凤千藤现在的境界应该也就结丹而已……怎么这么牛的? 小年轻在这边为还没长大的自家“公主”全盛期的实力诧异,另一边的凤千藤眼中也有些讶然,然后迅速便化为寒意。 电光在剑刃上缭绕,这次便不是随手驱赶跟屁虫,而是真正的凛冽凶猛的一击攻势。 徒为现在湿了衣服,被电到还得了,发动轻身心诀往后一退闪开。 虽然有灵力护体,但凤千藤那怪物一样的实力显然不能用常规去考虑。 一时的玩心也收起来,可不想被小了自己三岁的凤千藤给打趴下,那女人的尊严往哪搁? 抽剑挡下他刺来的第三击,肆意张扬的闪电在两柄剑交锋处滋啦滋啦地响,实力强劲,震得人手心生疼,徒为不由肃了脸,但丝毫没有被压迫退让的趋势。 “你到底是谁?有这种实力还只是低阶修士?”凤千藤握剑拧眉,漂亮的浅色眸子里浮现出怀疑。 徒为趁机抬脚在他脚踝上一踢。 凤千藤再聪明再冷静,到底实战经验没那么丰富,不知道这世间门有人为了赢可以非常阴险狡诈,一个没站稳,剑就开始偏,灵力也散了,在那纤瘦的身躯倒下去之前,徒为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背脊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搂。 两人一起跌坐到地上。凤千藤的脸撞进她怀里。 趁他没反应过来,徒为坐起来就低头在人额发上占便宜地亲了下,吧唧一声,故意亲出了点动静,生怕他听不见一样,还隐隐嗅到他发间门澡豆的清香。 “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跟着你?” “因为我喜欢你。是来保护你的。” 毫无铺垫,前后因果关系成迷。说话跟喝醉了发酒疯一样。 凤千藤身体原本微微僵住,反应一秒这话的意思,神色露骨地冷下来,夹杂着厌恶。 ……原来像班一鸣那样的还有一个。 这还是个磨镜。 “哦不对,应该是喜欢长大以后的你。”徒为完全不知自己被当成变态,望着头顶补充道:“毕竟我是年上控。” 凤千藤:……:,,. 章节目录 第68章 第 68 章 “有病就去找丹修。”他赏了徒为一拳站起来。 她揉揉发痛的肩膀,长大以后的凤千藤从没这么打过自己。全新的体验。 有了刚才那三四个回合的交手,其实已经足够探一个修士的底。 凤千藤收了剑,手掌还隐隐发麻,看徒为一眼道:“你的境界,待在凤家是屈才了。想让我替你引荐几句?” “才不是。”徒为起身:“我不都说了吗。喜欢你才跟着你的。” “……” 他转身就走。 徒为继续跟着,这次没再被驱赶——凤千藤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的他打不过她。 冷脸相对没用,动用武力也没用,人嘴上还恭恭敬敬叫着大小姐。 这样的人你能拿她怎样? 就当看不见。 到了修炼房,这里聚集了许多家养修士,三月的艳阳春日,绿茵遍野,两个修士正在空地上比试剑法。 其中一个不敌,长剑率先被挑飞,人群欢呼,输的那个唉声叹气,下来后一旁围观的班一鸣训斥几句拿剑不稳、运气紊乱。 “你年年考核只能拿丙等,以后……大小姐。”看见凤千藤走来,一人连忙行礼,班一鸣道:“家主方才叫您过去是为了什么?” “灵兽的事。”凤千藤淡道:“你还没查出是何人所为?” “是。我已经问过所有修士,那会儿夜半三更的……大家都在睡觉。” 班一鸣是凤家修士之首,人人都知他从小就与那只松鼠灵兽形影不离,感情深厚。爱宠一夜惨死,就算是见惯风浪的修士,想必内心也十分悲恸。 “节哀。” “不,已经没事了。”他笑了笑,抬眼望向凤千藤:“大小姐能像这样关心我……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这话说到后面,语速放慢、尾音下坠,形成了只有一人才能听清的暧昧氛围。那目光更是一动不动黏在凤千藤脸上,露骨得让徒为皱眉。 “你哪只耳朵听出他在关心你了?” 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挡在凤千藤面前,语气还很不客气,班一鸣道:“你,你是何人?” “凤家的修士。我级别低,你不知道我也正常。” 班一鸣都没印象的修士,恐怕就是最底层的那一拨了。那她还敢对自己出言不逊。 “没人教过你礼数不成?”他心生不悦。 “我学的礼数反正不是一个劲盯着大小姐看。” 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把“大小姐”抱怀里还强行亲了一下的。 “你——不错,你胆够大。”班一鸣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狂的人,愣了下不怒反笑:“既然如此,要不过来和我比试一番?来都来了。” “哦!班队长要亲自下场了吗。” “快来,班队长要和人比试!” “咦,不过我好像没见过那个修士,她谁啊?” 四周闹起来,班一鸣存着教训不听话的下属的心思,更多的是想在凤千藤面前表现,就算这女人现在反悔道歉也不会放她走。 谁想徒为比他更牛,直接拔剑:“来。” 嚯。 班一鸣心中气笑,不知好歹的东西。他问了凤千藤,对方漠不关心:“随你们。” 看来也不是大小姐多么看重的修士。 不然怎么会明知她接下来会被自己收拾,还放任不管。 这下班一鸣不用顾忌,走到场中。徒为也在对面站住。 双方持剑摆出架势,下一秒——他举剑冲向她。 这是凤家的九转剑法,意在多而复杂让人招架不住,班一鸣自信满满只靠这一招就能把这女人打趴下。 九把残影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徒为面门,场中弟子纷纷喝彩,这是班一鸣最拿手的一招。在凤家至今无人能敌。 然而,残影剑汇聚于一把巨剑就要劈头盖脸砸下去的刹那,炎火如火蛇一般从下冲上来,那火焰势头极猛,仿佛能吞噬万物,班一鸣的九转剑那般神勇无双,却轻易被燃烧殆尽。 ——烧得渣都不剩。 他因突发事故愣住,火蛇不停歇,直接烧上他的面门! 众人目瞪口呆,只听班一鸣爆出惨叫,火焰不依不饶缠上他的头颅,真火滚烫的温度搁得老远好像都能烧到他们。 扑通! 有重物结结实实落地的声音。 众人颤巍巍望去,那里倒着的人不是女修,是……是他们崇拜的班队长…… 脸部被烧焦,浑身是血,狼狈得不像是刚才还在放狠话的人。 班、班一鸣……居然输了? 他居然输给了一个低阶修士? 怎么会! 四周鸦雀无声,一时无人能接受这样的场面。 徒为已经收剑入鞘,去关怀一下对手的心情也无,两步并一步来到凤千藤跟前:“怎么样,帮你收拾他了。估计得毁一阵子的容,不会在你面前晃了。” 她的真火诀不是随便的治愈诀就能立刻消除的,得恢复好几天。 “我没要求你这么做。”凤千藤倒不惊讶她会赢,班一鸣那点实力,在她面前确实不够看。 “我就是单方面看他不爽不行?” “……” 几个修士七脚八手把班一鸣搀扶起来治疗,他似乎还沉浸在败北的情绪里不敢相信,一把推开周遭的人,扑到一人面前吼道:“你耍阴的!这不公平!再来!”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徒为那一招根本是正面硬碰硬,他没碰过而已。 班一鸣满脸是血,眉毛都被烧掉,发红的皮肤看起来颇为狰狞。 身旁的凤千藤僵了一下,她侧眸看去,发现他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但语气如常:“胜负已分,班一鸣。这次看来是你技不如人了。” 冷淡的口吻,只是陈述事实。听在班一鸣耳里却是对他莫大的侮辱和打击,一张脸唰地又青又紫,跟个打霜茄子似的。 徒为拿看手下败犬的眼神挑衅地看他,一边问凤千藤:“大小姐接下来要去修炼房?那我也……” “我不喜有人打扰。别跟来。” “……” 有够冷酷。 还不如被长大后的你叫小宝呢。 她只好回了句好。 “看吧,我说过了,你杀不了幻境内的人。”石像老爷子道:“幻境是过去记忆的呈现,你就算身在其中也无法改变结局走势。” 徒为试过了,是真的。 那记真火诀用了全力,照理可以将班一鸣烧得连骨灰都留不下来。但结果是,他只受了轻伤。 既然无法改变结局,那这记忆是想让她看些什么? 日头渐渐落下,夜幕降临。 徒为在修炼房外头等了很久,修士们陆陆续续结束一天修炼返回,却迟迟没看见凤千藤的人影。 跑到人修炼的内室一看,灯居然早就灭了。 她调头就回凤家本宅,途径之前第一次醒来时的池塘边,意外嗅见空气中有血腥味。 找了两圈,最后在一棵大树下发现端倪。 十几只鸟雀,体格都不小,统统被人开肠破肚,血肉和内脏洒了一地,一摸,柔软温热,没死多久。 “啧啧,什么情况,有妖兽闯进凤家了?还是魔修?”毕竟就这俩种族喜欢吃人血肉,非常野蛮血腥。 徒为:“不关我事,找凤千藤去。”把扒开的草丛重新盖回去。 到了天亮,之前老在树上吵吵的鸟叫声齐齐没了,毕竟死完了,徒为也总算在凤千藤的房间门外头等到他起床。 “……怎么又是你?”漂亮的少年敞开门,眉梢一拧,露骨的嫌恶。 徒为正坐院子里喝茶,是刚才侍女见她在外头站了很久,赶紧把她请进来泡了茶:“我昨天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听起来还是凤千藤的错了。他道:“所以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说你态度能不能好点。” “?” “算算账。我十八,你十五,我比你大。对于年长者,你应该表示出应有的敬意。” 她拿那种自上而下的目光看他。 “比如,叫我姐姐。” 凤千藤冷道:“就你?” “……” 该说到底是同一个人,这摆明了看轻的口吻,和十一年后的凤千藤如出一辙。 她根本没法摆谱。 今天凤千藤照常要去修炼房,谁能知道外界传的凤家“公主”的生活,竟然这么两点一线,枯燥单一,除了汗水啥也没有。 徒为跟在后头盯着少年笔直挺拔的背脊,中途有几个侍女匆匆而过,看方向,多半是惨死在院子里的十几只大鸟被发现。 她闲聊一样把这事跟凤千藤说了:“该让修士们加重戒备,班一鸣的灵兽不也死了?这年头妖兽这么猖狂。” “这是家主的事。轮不到你我操心。” “……” 长大后的凤千藤还从没对她这么说话过。徒为略有不爽,从袖子里抓住他的手。 寒冷刺骨,覆着剑茧和细小的伤痕。估计昨天修炼得太晚,今天他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你真睡够了吗?别一会儿倒了。” 凤千藤一愣,没想到这人胆这么肥。 “这是怎么了?”她又道。 本想占占他便宜就当泄愤了,结果低头却发现他指尖上沾染着已经干掉的黑红色血迹。 凤千藤反手啪地打了她一下。没收力,毫不留情。 “我不是磨镜。你再摸我一下试试。” 徒为:“……” 好痛。 今天的修炼场也很热闹,不过没看见班一鸣,他毁容成那样,估计这会儿正缩在屋里。 徒为一来就感到修士们投来的视线,有忌惮有畏惧还有嫉妒。 “果然……她今天也跟着大小姐来了。” “她把队长打成那样,就算是比试也太过分了些。大小姐这样赏识她,也不怕队长心寒?” 谁不知道班一鸣对凤千藤忠心耿耿,比对家主都要热络。 “……阿姐。” 人群里有人小声唤道,徒为一瞅,一个圆脸胖嘟嘟的小少年怯生生被修士们挤在一旁,居然是小号的凤里。 凤千藤停了脚步。凤里见状,拿着剑挤上前:“阿姐,我今天又记住一些剑诀,侍女都夸我厉害……” “所以呢?” “我……我只是想变得和阿姐一样厉害,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和阿姐……” 徒为眼尖看见凤千藤唇际一僵:“废物再如何努力也没用,不如趁早放弃。” “……” 凤里可怜巴巴地眼圈通红,他视而不见,径自离去。 今天徒为学聪明了,打算就在修炼房门口守着,尽管旁边的修士很吵,但总比又跟丢了人强。 “你刚为什么对凤里那个态度?”她在凤千藤进去前问道。 “说他是废物那个?”他道:“我说错了?” “不自知又妄想更高之处的人,下场大多不得善终。” 这话是在骂人,却不知为何含着隐隐的烦躁焦急。 徒为看见他背脊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很紧,紧到指关节发白。 “你没事吧凤千藤。”她上前:“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要是不舒服就回去躺着。” “不劳你操心。” 手又被打开,他扶住门框,步伐有些微晃地走进修炼房。 “……” 徒为没法,只能蹲下来从门缝往里看,果然状态不对。 剑是飘的,灵力紊乱,自己还仿佛没察觉到,只见那挥剑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杂乱无章的剑诀,粗暴随意,不像修炼,仿佛是为了驱赶什么东西。 ……这人怎么回事? 他这样,什么时候倒下都不奇怪,徒为准备推门进去让他停下,身后这时有人道:“让开。” 是凤家的修士。 “我们有事要和大小姐谈。” “干嘛?”徒为:“想找大小姐麻烦先打过我。” “我们找大小姐麻烦作甚?”那修士气道:“我们是为了班队长,你别以为自己得了大小姐赏识就……” “进来。”屋内传来凤千藤的声音。 “听见没?大小姐让我们进去!还不赶紧让路。” 徒为咂舌,不情不愿让道。 “你别在门口。”凤千藤又道:“去看看班一鸣。家主给了他许多任务,休息一天足够了。” 意思就是要支她走呗。 也行。他声音听着好像又恢复正常。 左右待在这儿没事做。凤千藤估计要和他们说一会话。 徒为往本宅走。 班一鸣不出她所料,抱头在被子里低嚎,治愈诀只能缓慢治疗烧伤,皮肤重新长出来时会同时经历痛和痒,很折磨人。 凤千藤是来让她把人治好的,她踩上床沿揪住班一鸣的头发提起来。 痛上加痛,他叫道:“你干什么!” “别动。” 高阶治愈诀也只是加快治疗速度,该痒的还得痒,班一鸣痛得大叫,挣开她,发现脸上的异样感忽然没了,一摸,脸皮重新长了出来。 “你……” “别误会,是凤千藤让我来的。” “是吗,是、是大小姐……?”他摸着重获新生的脸低喃:“那大小姐果然还是对我……哎哟喂!” 徒为冷道:“梦话就在梦里说。” 他笑道:“你又懂我和大小姐的什么?” 这说法颇暧昧,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 “你……你不过一时得了青睐,少得意忘形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而我,我知道大小姐的一切。包括她瞒着所有人的秘密……” “秘密?” 班一鸣还在自言自语:“只有我才能接受大小姐的一切。你?你不能……” “问你话呢,什么秘密?”徒为揪住人衣襟。 班一鸣尝试挣脱,发现只是徒劳,索性放松力气,嘲弄道:“你真以为,我的爱宠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我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我会不让人彻查宅邸?” “…什么意思?” 他刚要开口,突然像是感知到什么,猛地挣开她,扭头不要命一样破门冲出去。 “喂!” 徒为跟上。 出了屋,这下,她也嗅到了,那是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班一鸣刚才那番话在她心中不安地荡起涟漪。 回想起今早凤千藤那并不显眼,甚至没能引起她注意的异样…… 徒为眉梢越皱越深。 “碰!” 修炼房的门扉被啪地撞开,浓郁的血腥味便在这瞬间门鲜明地刺进人的鼻腔。 事发突然,毫无预兆。 不……应该是有预兆的,只是她没有注意。 徒为站在班一鸣身后,看见了一片红,几乎黏上视网膜一般的血红。 一个时辰前,分明还干干净净,而眼下,修炼房的地板上淌满鲜血,几乎汇聚成一条赤色的小河。 扭曲、凌乱的尸体错综诡谲地躺在地上,失去焦距的瞳孔望着天花板,死前的震惊与错愕还未完全从他眼中散去。 嘎吱嘎吱。 噗叽噗叽。 数十人的血肉被捣开、被挤压、被攥紧、被啃食的声音,异常又安静地回荡在死寂的黄昏之下。 凤千藤就那样跪在尸体旁,听见风动,慢慢朝这边看来。 那是一张被鲜血彻底染红的昳丽而残酷的容颜,红与白触目惊心交织在他脸上、手上,那双眼睛反射着不属于人的死气沉沉的色彩,就像一个怪物,吃着同族血肉的怪物。 “哈……哈哈……”班一鸣没忍住发笑,意外,又好像不怎么意外:“大小姐,吃吃松鼠和鸟,杀一两个人也就算了……这么多人的话,会被家主发现的啊……” 这是什么? 徒为想。 这是,凤千藤吗? “大小姐,你之前偷偷杀的人,我都帮你隐瞒了……可这次不能了……家主一定会知道,会重罚你的。” 班一鸣看着一屋子无一幸免的修士,并不畏惧也无错愕,反而从笑容中绽放出狂喜,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蹲在他面前:“但是没关系,我,我这次也可以帮你……”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那张脸被邪性与鲜血染湿,呈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美。 是无数次让他在夜里辗转反侧、魂牵梦萦的脸。 “……只有我可以帮你,大小姐。” “……”凤千藤漠然看着他,好一会,竟然也勾起一个笑:“你要怎么帮我?” 他唇角还有血,语气却好像不是杀了一屋子人还吃了他们的血肉,是在谈论今日的早餐。 “我可以和你作证,说这些人是被妖兽所杀!”班一鸣目光发直,流露出**:“只要,只要你愿意委身于我……!这些尸体,我都帮你处理。谁也不会发现是你干的坏事。怎么样?” 他实在忍不住,手往下攀,扯开自己的腰带,也不管脱没脱干净,对着自己梦寐以求数年的脸就开始重重喘气。那模样犹如一只被本能**驱使的野兽。 凤千藤站起来,一脚踹在班一鸣心窝,嗤道:“就凭你一个修士?” 那力道大得出奇,班一鸣猝不及防飞撞在墙上,整个屋子都抖了抖。 凤千藤拾起剑,慢条斯理向他走来。那显然是明确的、恶劣的、尖锐无比的杀意。 “等等,你,你不能。”他吐出血,痛得脸白,从没想过凤千藤敢拒绝。 她这数年来不知暗地里杀了多少侍女和修士,今天更是犯下滔天大罪,他发现时也错愕震惊于她这犹如魔修一般的邪恶行径。 可很快班一鸣就想到,这是一个机会,唯一一个能让凤千藤属于自己的机会。 他暗暗帮了她那么多,以为到最后可以打感情牌,再不济也可以威逼,可她此刻却是这般旁若无人的态度。 他慌了,裤子没穿就往门口退:“大小姐,你想清楚,只有我能帮你瞒过家主!你做出这种事,正道仙门已经容不下你,你以为家主会放过你吗?啊?不能!你必死无疑!只有我能接受你!” “瞒?”少年却笑:“不需要瞒。你,凤临天,还有仙门,迟早都要被屠尽。” “大小姐!!” 极度的惊恐下,班一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撒腿就跑,跳下石阶时险些摔断鼻梁。 他死里逃生,立刻去找凤临天报告,凤临天也错愕:“凤捣仪,你到底……” 凤千藤最后被赶来的凤临天和班一鸣强行禁锢,为了叫他安分,凤临天用尽全力,天锁几乎将他手脚绞断。 凤千藤痛得嘶声,那声音分明熟悉,却又好像很陌生。 浑身上下都是血,别人的血。短短一个下午,他屠杀凤家百人修士,将他们开肠破肚,罪孽深重。 倘若不是顾及凤捣仪临终前的命令,凤临天一定在此地就将他扼死! 最后,凤千藤被转移到一处无人的院子,特意用来封印他的地方。 之前那屠了凤家修士的残酷模样像个幻觉,少年又变得温和平静。 凤临天陆陆续续去看过他几次,凤千藤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就说自己错了,不知当时为什么就动了手。 这个状况很不寻常,可凤捣仪施下的命令不可反抗,起码如今的凤临天还没有反抗的本事。 他再三确认凤千藤与平时无异后,又将他放了出来。 “……倘若再有下一次,这牢笼就是你永久的归宿。” “是,父亲。儿再也不敢了。” 徒为站在阴影里,看着凤千藤抬眸,眼底有残忍阴险的笑意一闪而过。 ……说实话,很陌生。 无比陌生。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凤千藤吗? 徒为在此时,忽然想起他之前种种暗示性的话语:“你如果知道我的过去”、“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温柔好人”…… 不可解的问题让大脑发痛又发胀,脚下的地面震动,四面的风景迅速褪色,过去的记忆竟然在此时要戛然而止。 可记忆还什么都没告诉她,什么疑惑都没解开,只让心中疑点变得更多。 在幻境崩塌的前一秒,凤千藤的嘴唇轻颤了颤,可那声音太过微弱,犹如空气中的一粒尘埃。 “……” 她极力想去抓住,还是没能听清,啪的一声,四周一黑,幻境结束了。:,,. 章节目录 第69章 第 69 章 滴答,滴答。 有缓慢的水流。 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徒为的意识猛然推向外界,强迫她睁开双眼。 刺眼的光打在眼球上,痛得险些流出眼泪。 水滴声还在不徐不疾地响。 慢慢的,感官又恢复了一些,竟然率先就嗅到了血腥味。 怎么会。 又不是还在记忆里。 当视野终于焦距在眼前那一滩红上时,徒为一瞬间以为,自己并没离开幻境。 “徒为,醒了?” 可她听见凤千藤的声音。 他站在龙墫旁,脚边…倒着凤临天的尸体,旁边还有个已经咽气的班一鸣。 二人的血在殿中地板上凝成一片,顺着有段差的台阶滚落下去。都是被一剑刺穿胸腔、震碎内丹,毙命。 凤千藤手里的青霜剑上还染着血,血光中闪着寒芒,其上蕴着冷冽刚硬的灵力。杀死面前两个修士的,无疑是这股灵力。 没想象到过的事态,她消化了一秒道:“你,灵力……” “嗯。”凤千藤侧眸看她,微翘的眼尾掠过一道血痕,下颌上也有,但都不是他的:“你发愣的时候,凤临天来了,我索性就一起杀了。” 所以才成了这样? 但他要没动手,估计死的就是自己。毕竟班一鸣刚才是冲着杀她来的。 可他的灵力怎么回事…… “……”徒为盯着地上二人,那是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瞬杀的死状。凤临天瞪大的眼中似乎还残存着错愕。 头有点痛。 在幻境里待得太久了。 “那你看见了吗?”她忍不住问。 因为最后凤千藤说那几个字时,的确是看着她说的,那表情也和她所熟知的凤千藤很相似。 所以不禁问了,算是一点侥幸心——如果过去的那个凤千藤是他,那自己就没什么好困惑的了。 “什么看见了?”凤千藤挑眉,收剑入鞘:“行了,别站着了,该走了。” “走?”她问:“去哪儿?” “睡迷糊了不成?我们不是来试探魔神衰弱传闻是否属实的吗?”他道:“班一鸣先前已经作证,我也取回了灵力。” “那你还等什么?” 当然是要去杀魔神了。 魔神殒命,仙魔之战就彻底结束了。这不就是他们的目的? “……哦。”她意识模糊,点头:“那,走吧。” 去往魔宫的路上没遇见任何人。 巨大的水晶镜与魔宫的无尽长廊相连,只有被允许者和被召见者能够抵达幽河地底主人的神域。 徒为尝试触碰,就算力量衰弱,灵镜似乎依旧在运作和守护魔宫。 “这怎么打开?”她道:“而且我们不先通知沈心泉他们一声吗?”意识没那么愣了,她开始觉得这是否有点鲁莽。 就他们两个单枪匹马什么都没准备就要去杀魔神?也太快了点。 凤千藤的指尖触碰镜面泛起一层涟漪,灵力与水晶镜的灵力共鸣,一道大门缓缓从镜中敞开。 徒为想说什么,他已经不由分说抬脚进去。 无尽的长廊悬在漆黑无星的长夜中,脚下是万丈深渊,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只通向一个地方,也只有一个终点。 ——眼前那座缭绕着点点幽火的肃穆殿堂。 徒为不知不觉还是跟着进来了,走在凤千藤身后,看他步履平稳,从容不迫,脑子却还因为刚才的幻境,一头雾水一团乱。 “你为什么能打开那扇镜子?你以前来过这里?”她勉强挤出疑惑。 “没有。” “……凤临天刚才又为什么在宝物库里?” “不是说过了?他早就看出班一鸣动向有异,追过来正好撞见我们。” “那,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徒为揉着还痛的脑袋:“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他求饶时倒是说了要把幽河地底分我一半,还有很多别的……我拒绝了。” 从徒为这个角度,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她不禁咬牙抚额:“凤千藤,你有没有发现你说了很多但其实还什么都没跟我解释?而且你急什么?沈心泉他们也是战力……” 凤千藤道:“徒为。你之前说你一定要去九重天,那你知道谒见天梯的办法吗?” 现在突然提这个干嘛? 她摇头。 “但凤捣仪知道。魔神也知道。”他道:“可他们都失败了。现在这一切,包括我,都是失败的结果。这是我刚才忽然记起的事。” “……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她的话,二人穿过了空中长廊,魔宫大门已经近在咫尺了。 巨大的天花板配上昏暗灯火的吊顶灯,那火光一闪一闪,仿佛暗喻着殿堂主人垂危的生命之火。 大殿尽头安静坐着一个人。 背对这边,御座的靠背将他完全遮挡,只能看见从极黑的阴影里漏出的一截衣角。 徒为握住剑柄,跟在凤千藤身后向他走去。 一步一步。 她很警惕,他却缓慢,不像来见一个敌人。 靴子踩在光洁的玻璃地面上,冷意能从足底传到四肢,声音在开阔的空间中却显得微不可闻。 徒为站定,彻底看清被阴影包裹碾压的男人的身姿。 他撑着脸庞,低垂头颅,一动不动,犹如冰冷的石像,犹如深冬前枯萎的绿植,犹如……死物。 但,没死,还有微弱的鼻息。 魔神。 这就是外界所说的混沌与邪恶的王? 杀了她哥,搅乱仙门,与修士们厮杀不知多少年的罪魁祸首? 就是这个东西? 凤千藤拔剑,徒为戒备拉满,拦他:“这会不会有诈?” “尤米安说过,他已经衰弱了一段时日,陆一鸣也亲眼所见。你觉得有什么诈?” 徒为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就是感觉不对。强烈的违和感在脑子里乱撞。 “放开。” 她抓着他不放。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灵力到底是怎么恢复的?” 他笑道:“不是说了吗,不知不觉就取回来了。小宝这么问,是不相信我吗?” 他的口吻平静,一如既往。就是凤千藤本人。毋庸置疑。 那她在过去的记忆里看见的那个癫狂的、邪恶的、吃着血肉的,是谁?如果那个才是真的凤千藤,那现在这个又是谁? 他为什么能解开水晶镜的阻拦?为什么急着要来杀魔神?不,与其说是杀,不如说更像是…… 没有任何根据和推论,只是本能,依靠本能不是一个成熟修士该有的表现可是—— “你先,不要碰他。”她手掌力道加大:“凤千藤,你从刚才开始就很怪……呃!” 凶猛的灵力直接冲向她的脉络,徒为不设防,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整条手臂包括骨骼连接处都被震得麻痹失去知觉。 勉强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手指颤抖,她不可思议抬头看他,他却没事人似的,勾起嘴角,那笑容有些苦涩,好像她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 “看见我的过去,到底还是幻灭了?” 徒为一愣,反应过来。 他竟然知道了。 可他为什么会知道? 而且,没有。她没有幻灭。 只是觉得他很奇怪,贸然行动也绝不是个好的选择。 张了张嘴,不属于自己的灵力竟在脉络中完全封印了她的行动。 只能看着凤千藤的剑尖指向魔神的胸腔,那是装有内丹的位置。 “——!!” 巨大的响动。 在殿中炸开的刹那间,灯火熄灭,有法器发动的声音,可徒为的动作被凤千藤的灵力禁锢,什么都看不清。只听一道细小却极快的风冲她而来,抓住她的胳膊:“老板,先撤退。” 这声音。 “你怎么——” “这些之后再说,总之跟我走!” …… 十个时辰前。 翻过包围魔殿的最后一堵重重高墙,青年姿态矫健,足尖点地,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溜了进来。 他并非魁梧的身形,显得清瘦,但此时此刻,却显得非常有力量。 蓝宝石项链在他手中摇曳,随着风发出叮铃的碰撞声。杜异想起在街上打听时,那个将死老魔修的话。 “……我见过,对,我见过。这是魔神大人曾经赏赐给他的唯一近臣……芜师大人的东西。” 魔神…… “不会吧?我爹是这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虽然那项链看光泽品质就知道不可能出自平庸人之手。 但也不用了不起到直接成了魔神近臣吧。 魔殿背靠催日山,脚下就是死亡沼泽,但凡不是杜异都不可能溜得进来。他一边感叹自己没白修炼,一边沉下眸子吐了口气。 魔神早在苏醒之时就将一众臣下囚禁,当时好像动静不小,所以关人的地点也不是个秘密。 关芜师的高塔设有封印,杜异在外头左转转右转转也没找到破解的办法,尝试性拿蓝宝石往上一放,灵力相撞,封印居然直接被破坏。 魔神的力量这么弱的? 但如果是陷阱……是陷阱就当他倒霉。 杜异这辈子没幸运过几次,这次倒难得走运。塔上没有陷阱,有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法阵。 法阵中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佝偻着的干枯人形。要不是杜异一动他就唰地抬头看来,简直就像具已经被放置千年的干尸。 这人真是我爹? 不怪混血的妖魔这么想,毕竟这个男人早就没有人样。 皱巴巴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干瘪,形容枯槁,眼球下陷,有一只眼睛是空的,往里看不到血肉,只有无尽的漆黑。杜异甚至不能分辨他是不是在看着这边。 “你就是芜师?”他道:“魔神的近臣?” 男人机械地张嘴,发出类似锯木头一样的刺耳声音,滋、滋、滋、滋、滋…… 好半晌,终于从木屑里挖出了声带:“凤……凤捣仪……” “凤什么?” “凤捣仪!” 不知是不是他爹的疯癫男人突然尖锐地吼道,尽管那声音还是难听得要命:“他们失败了!我早就说了,说了不可逆天而行,不可亵渎天道。魔神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居然还答应了那女人……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他一会儿吼,一会儿又哭,可惜早就干透坏死的眼球里怎么会有泪水。 他把椅子撞开倒在地上打滚,杜异不能突破法阵,也怕这人会攻击自己,干脆站外面问:“什么意思?天阶?” “蠢货!”男人一下子直起身:“你连天阶都不知道?九重天!无数人渴望的极乐之境!” “所以魔神和那个凤什么的……想去九重天但是失败了?为什么?” “因为……”他一哽:“因为他们触犯了禁忌……” “什么禁忌?” “你怎么这么蠢啥都要问!仙术上不是载了吗?‘活祭醇厚之血,方可谒见天阶’!” “明明我都告诉大人,那种歪门邪道的书不可信……为什么您还是要答应那女人联手?为什么?呜呜呜……”他匍匐在地又开始哭。 杜异蹲下来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问:“我理解了,但,魔神不还活得好好的?倒是那个凤捣仪已经死了……” “错!大错特错!那女人遭了天道反噬,是罪有应得。她还背弃交易,算计大人,盗走了他的半边至心内丹!大人现在活着,也和死了没区别……都是凤捣仪那个贼人害的……” “但半块内丹有什么用,能卖几个钱?”他不以为意。 要不是隔着一道结界,男人都要冲上来打他:“蠢货!你以为至心内丹和寻常内丹一样?那半块内丹被那女人拿走,必然会用来给魔神大人带来灭顶之灾。倘若我没受困,一定——” 他忽然停下来,直直盯着杜异。 杜异现在完全没有与亲生父亲久别重逢的感动,不解眨眼:“?” 时间回到现在。 徒为不想走,就算甩开杜异,手脚依旧不听使唤。 她还不至于相信什么修为突然之间就恢复了的假话。凤千藤也还什么都没跟她解释,为什么他可以看到她所看见的。 “幻灭了?” 不。没有。 现在的你是你,过去的你也…… 可是,真的是吗? 就连现在这个凤千藤,到底是不是凤千藤,徒为都开始怀疑,开始不确信,自然也没法将违心话的话说出口。 有人说,不是出自真心的话就能说得十分好听。这一条好像并不是适用于她。 她在漆黑中看见凤千藤一剑下去刺穿魔神的胸腔,鲜血飞溅在他脸上,衬得那侧脸轮廓冷酷,决绝。 “——凤千藤,你想要夺回力量吗?” 漆黑中,那声音一直在他心中说着。 “你被迫失去的、你本应拥有的、你必须掌控的力量。” “不是依靠旁人,不是委曲求全,不是只能在背后注视别人。你努力了,也尝试过了,可果然,你的尊严不能容许。” “……抓住我吧。再一次。这无上的魔神之力该由你来支配。” 青年的手毫无犹豫地往前一伸,夺过那半粒光晕。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选。”他注视着黑暗轻说:“不过也许要让那孩子伤心了。” 噗叽噗叽,凤千藤从血肉中倏地抽回修长漂亮的手指,尚且留有余温的半颗内丹在血色与冷白色中幽幽绽放出奇异的流光。:,,. 章节目录 第70章 第 70 章 “杜异!” 徒为就这么一路被拖回塔里,这只混血妖魔才肯放手。 “老板醒醒吧,那家伙都不是凤千藤了。” 她本来怒气冲冲想给他一拳的,皱眉:“我跟你说过他是凤千藤了?” 杜异吐吐舌头:“我都听说了。” “对对,我都跟他说了。但我不是让你去保护魔神大人吗?你怎么就回来了?”芜师还被困在法阵里,他旁边有一个传送法器,杜异就是通过这个东西自由来去魔宫的。不然刚才那状况,他简直觉得凤千藤会直接杀了他俩。 “魔神死了。我没赶上。”而且多半也打不过,那男人身上的气息跟自己可不是一个量级。 “你说什么?”芜师错愕,很快又委顿在地:“还是……还是没赶上吗……” 徒为没懂:“什么意思?不是凤千藤又是什么意思?” 杜异看她脸色很臭,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解释了一遍,最后道:“这干尸是魔神的近臣,他说的错不了。凤家那位‘公主’体内一直有魔神的一半至心内丹,恐怕是凤捣仪干的。内丹不可分离,分离后必会为了寻求另一半找到对方。所以现在,凤千藤得到了另一半——魔神的全部力量。” “魔神也死了,他相当于就是新的魔神。那还能是原来的凤千藤吗?” 凤捣仪当初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面对尚有余力的魔神,她做下的最后的反抗就是盗走他的半颗内丹。 那内丹中会诞生新的神魂,神魂必会重新回来取回自己的分身。 魔神会被自己杀死。 对那傲视天地的男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近乎凌迟似的屈辱。 “现在的凤千藤,内心早已被那神魂支配了吧。你再待在那里跟他说什么也没用,他只会杀了你。”杜异找了个可以坐的窗边靠着。 “……”徒为道:“他那样子不像失去理智的感觉。” “那只能说明还没完全被侵蚀呗。像是杀戮或是啃食血肉,这种事是本能的渴望,反抗不了的。他离变成一只怪物,只是时间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 幻境里凤千藤啃食血肉那一幕,或许是受了魔神内丹的影响。但那之后,起码在徒为认识他到现在,都没再从他身上感觉到过类似的氛围。 持续不断被侵蚀的人怎么会是这种表现。 “万一凤捣仪失算,凤千藤其实在成长岁月中找到办法反抗至心内丹了呢?” “那就说明刚才那些事是他在清醒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咯?那不是更糟糕吗?他可是自己想得到魔神之力的诶。” 不惜沾染邪性的力量,也要夺回失去的修为,是吗? “……” 她唤出石像老爷子。 “我们之前看见的那个幻境,说不定不是我无意间发动了能力。” 他很懵:“什么意思?不是你那是谁?” “不,我的意思是,能力是我发动的,但也许是凤千藤刻意引导的。”她道:“你记不记得,他之前在宝物库外,单独和班一鸣说了会话,为了让我溜进去做手脚。” “那个时候,他很有可能在他身上动了点手脚。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么说来……”石像老爷子思索道:“的确,我本来也疑惑你那时又并非情绪失控,怎么会无意识间使用了能力。” “那?” “嗯,可能是凤千藤跟班一鸣说了很多引起他过往回忆和执念的话。触碰你的瞬间,你就算没有主动发动能力,也会被他那股意念主动吸引,然后进入他的识海,制造了那个幻境……也说不准。” 那这都是凤千藤刻意想让她看的吗? “段徒为,如果你之后知道我的过去又变脸的话,我可能会杀了你也说不定。” 那刚才干嘛不直接杀她?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徒为抱臂吐出一句。 “复杂什么?” “我一边觉得他不喜欢我,一边又觉得他其实好喜欢我。” 石像老爷子:你要不看看你在说什么? “但凤千藤为什么会知道我可以使用这种力量?” “拜托,段家的先祖我可是很有名的,他稍微查一查古籍就能知道。不过其实段展还有段修远都没继承到我的力量就是了。” “那你能维持魂魄状态活着也是血脉的功劳?” “当然。世人都说凤家玄女如何如何厉害,殊不知我段家才是……” 石像老爷子开始滔滔不绝夸耀自己,徒为在回话中也恢复了些冷静,摁开耳朵上的灵兽信物,将这里的情况简单告诉宿配。 “魔神死了,魔修们估计有所察觉正一团乱,你们看能不能趁机混进来。” 两刻钟后,沈心泉等人到了。 狭窄的塔顶一口气挤进来一十来个人还有点拥挤,她没说太详细,也不怪沈心泉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妹妹!怎么回事,魔神怎么就死了?我们错过了什么?” “而且我们刚才进城,城墙上的魔修们都要死不活的样子。根本没人拦我们,护城结界也没了!” “说来话长。”徒为也没完全消化,要她跟人说明是不太能了,看杜异一眼,他耸耸肩开始自行担任讲解工作。 于仙门修士而言,凤捣仪这个名字跟国民偶像没区别。她是玄女血脉唯一的后裔,在仙魔之战中重伤魔神不幸陨落,处处充斥着悲剧色彩的绝世大能。 所以听到她和魔神联手,没几个人会相信。 更别说,凤千藤现在继承了魔神之力? “等等,等等……我脑子好乱……” “什么意思?凤师姐继承了魔神之力,所以篡位成了新魔神?” “那不是好事?师姐是我们这边的,仙魔之战不用打了啊。” “你什么理解能力!师姐是被吞噬了,现在的师姐不是师姐,是魔神!” “那……”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不知该慌还是该喜。这或许都取决于凤千藤下一步的行动。 起码,从刚才在魔宫里的状况看,徒为心态并不乐观。 杜异还在跟修士们说明情况,她一瞥自己腰间的剑,往后一退准备溜。 “徒为。” 宿配一脚拦在面前,她咂舌:“让开。” “我不能。”他道:“你嫂嫂杀了魔神,取代了他的力量,我这个理解没错吧。既然如此,你更不能去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杀你。” “他不会。” “证据呢?” “这还需要证据?”徒为扯起嘴角,也不知哪里来的确信:“凤千藤不会杀我。你要和我赌吗?” “但她还是选择了力量,选择了自己,不是吗。这和背叛有什么区别?”宿配道:“除非,她愿意自己再毁去内丹,彻底让魔神之力和幽河地底消失。” “你觉得你嫂嫂会这么做吗?” “……”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徒为沉默,但没往后退一步,只觉得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也没必要。 那一动不动的身影落在宿配眼里,莫名让他胸腔涌出一股酸涩的冲动。 “徒为……你别忘了。我是为了向魔神复仇才来到这里的。” 她倏地抬眼。他并不畏惧,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你下不了手,那就由我去杀她。” “你敢。” 这话说完,她的眼神立刻变了,锋利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剑架在他脖子上:“这是我和凤千藤之间的问题。要解决,也是我来。” “可她已经被侵蚀,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他是。” “证据呢?” 再说下去也是废话的循环,徒为额角青筋暴起,挥开宿配的手转身就走。 他却不依不饶追出来,拦一次,被她打开,没用,接着上前拦她,豹妖的身体早就养好,力量不容小觑,徒为不动真格今天别想从他这里离开。 “宿配,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是吗?”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灵兽该做的事。我该听你的,可我做不到。所以你要拔剑也罢,我不还手。但唯独蠢事,不要去做。” “你觉得,这是蠢事?” “不是吗?她对你从来就不好,如果是我,我不会到了这个关头还想着为她考虑。” 对她,从来就不好……? 那这身修为,那套剑诀,是谁教她的? 是谁修为尽失奄奄一息,不顾自己的处境一张口就是让她回段家,怎么也不愿意她淌边界地的浑水的? 她那么任性,那么莽撞,算起来,做了不少伤他心的事,他从来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脊,没说过一句怪责的话。 那这次,凤千藤就算做错了,又怎样? 就像她犯的错误在他那里算不了什么一样,他犯的错误,在她这里也照样什么都算不上! 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凭什么有资格一口咬定。 “让开,我最后再说一遍。” “你说多少遍我都不会让路的。” 徒为唰地拔剑,剑气直劈宿配的面门,他竟然真的不躲不闪,一道血痕瞬间烙印在脸上,从眉峰到嘴角深深的一长条,血立刻就溢出来。 然后连武器都不拿,扑上来,将摆出架势徒为一把抱住。 豹妖的体格很大,抱紧人时有股不容分说的力道,感觉到徒为一怔,贴在她脸侧道:“……可我也只是很想保护你。” 从一开始,她在洞窟里救了他,还答应让他一起上路,宿配就觉得,这个姑娘身上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着,到后来,看见她露出种种不同的一面,他心中就不知不觉生出一股冲动。 想保护她不受伤害。 任何困扰她的事物都想要替她铲除。 凤千藤无疑算是一个。 “你对你嫂嫂到底有什么不舍的……?如果是因为对她的依赖,那,她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我还可以更好地保护——” 他被猛地推开。 衣襟又被抓住,往前一扯,宿配在拉扯中不及防,低头就和徒为对视。 她脸上并没有他想象的那种无助和悲伤。 “保护我?”反而冷着目光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保护了?我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我,凭你这点修为,需要保护的人是你才对吧。少在这里自说自话了。” 说完一把搡开他。 宿配身形微晃,往后退了几步愣在原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的反应也在意料之外,终于从自己的情绪里清醒了一些:“可我……” 就在这时,一人面前传来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头而降激起一片尘土。 塔上的众人也惊到,纷纷探出头来:“什么?什么动静?” “等等,那……那人不是……!” 尘土散去,一头鲜明的红发慢慢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他拖着巨剑,浑身透出一股杀伐之意,就算时隔多日不见,紫霄宗弟子也下意识开始腿软。 “陆陆陆邪心——!” “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魔神死了啊!他当然会有感觉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果然,你们不是魔修,我当时就应该有所察觉。” “你们的伪装术很完美。” 陆邪心慢慢从凌乱的发下抬起眼睛,不是在至暗的环境下,终于让人看清他的眼睛。与他的头发一样,竟然也是可怖的血红。 这个男人从头至尾都已经被杀戮与鲜血染湿透彻,走一步,方圆十里的魔修都得瑟瑟发抖。 如此强大的气场下,徒为面无表情举起剑:“现在你再发现也晚了,魔神死了。”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赶回来。”男人声音低抑沉重,听不出一丝丧主的悲伤:“不如把变形术解开,让我看看是哪里来的修士这么有能耐。” 徒为也不墨迹,反正再伪装身形也没用。 变形术解除,陆邪心目光在她脸上品鉴似地打量:“瞒过了我的,竟然是这么个年轻姑娘。魔神大人也是你杀的?” “那不是。”徒为道:“还有什么要问?说完了就让开。” 陆邪心摇头,握住巨剑剑柄:“抱歉了,主人虽死,我也得尽到最后的职责。” 那是极快的速度。 最后一个字落地,周遭风动,徒为眉梢一皱,哐当!两把刃器碰撞在一起,她勉强接下陆邪心的一击,手腕被震得生生作痛。 可她几乎没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再看,他已经又退回五米开外。 “不错,我很惊讶。以你的年纪,竟然能接下我这一击。” “……”但徒为知道,只是一击就已经足够试探对方的深浅,要和陆邪心打,不抱着你死我活的决心,只怕很难赢下。 “徒为,我来帮你。”宿配道。 “我没兴趣和畜生过招。” 陆邪心抬手,无形的结界转眼将他困住,无论怎么用力竟然都无法打破。 魔神死亡的现在,他一个魔修居然还能有这种实力。 “毕竟魔神大人死了,魔神之力还没有。”像是看穿他内心所想,陆邪心并不吝啬自己的解释,一剑砍向徒为,被她接下,立刻收剑,再次劈头盖脸砸下去。徒为脚下的地面都被震得往下凹陷。 没有可以还手的空隙。 他的攻势可以被挡下无数次,而她只能失误一次。 “低阶一些的魔修现在是很衰弱没错,但等他们适应新的魔气,你们便出不了这座城了。” “仙魔之战,赢的还是我们。” 巨剑抬起来,包裹着漆黑虚空的力量,这一击躲不了,时间上来不及,只能硬抗,徒为往手臂中注入灵力,石像老爷子喊道:“不行徒为,你手不想要了?!” “那能怎么办!” 陆邪心是强大的敌人,非常强。 倘若在这里被击败,还谈什么登上九重天? “哐!!” 兵刃相撞,剑与剑擦出一连串的火花,凶猛的灵力余波扩散在空气中,塔顶上紫霄宗众人衣角都被吹得翻飞,沈心泉整个上身探出去吼:“徒为——!” 她瞪着眼,心都提到嗓子眼,心说完了,便见那团烟雾慢慢散去,露出徒为颤抖不已的手臂,和稳稳接住陆邪心巨剑的灵力护罩。 居、居然挡下来了? “妈呀吓死我了……” “段队长没事吧?!我还以为她要死了!” “徒为……” 陆邪心眼中也有藏不住的讶然,看着她抖动不止还在往上顶他的力量,惊讶到笑起来,手中却继续用灵力压制,要将她彻底碾碎在地上似的。 “你是谁家的后裔?有这等力量的……我猜猜,总不能是凤家吧?” “她是段家的女儿。” 一道洋洋盈耳的女声传来,在徒为反应之前,一束血红的灵力光束从头顶嗖地射来,陆邪心收剑往后闪躲。 抵抗的力量一旦没了,徒为就站不住,手臂痛得好似要断裂,膝盖一抖跪倒在地,所以抬眼时只能看见那人无声落地挡在她面前,裙角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是她眼熟的花纹。 “一大把年纪也不知羞,当着这么多人面欺负一个小姑娘,这就是魔修将军的做派?”那女人笑着对陆邪心说。 而陆邪心看清她的脸,声音一下子变得严肃:“是你……吕闻优。” 徒为心跳一颤,想着不可能,抬头,却正好和吕闻优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眼神。就好像还在家里。 是她娘。 真的是…… “小宝,有一阵子没见了。”她语气柔和:“阿娘好惊讶啊。小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不起了?” “……”发不出声音,剧痛让她身体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不过这也不是你欺负我家闺女的原因。”她赤手空拳,却从容不迫,回头对陆邪心勾勾手:“小孩吃了败仗帮她找回场子的,才叫父母。你说是不是?” “哦,差点忘了。魔修是畜生,没有这种高级情感的。”:,,. 章节目录 第71章 第 71 章 底下的动静和刚才比截然不同,冲上天的灵力波动和震得耳膜声痛的声响让紫霄宗众人几乎动都不敢动。 完全……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 那两个人。 不,不如说是徒为她娘。 凭空从地上穿刺而出的树根、岩浆、闪电、风、雪……没有任何停歇,好像发动这些招式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这里是魔殿?旁边也许就有魔修?这些跟吕闻优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好像看不见周遭,疯癫、不要命似的夸张灵力直冲陆邪心胸腔,每一击都能直接置他于死地。 “我……我现在好像知道修真界那帮人为什么老说吕闻优是疯子了……” 众人瑟瑟发抖,刚才还觉得对上陆邪心的徒为要完蛋,现在开始觉得陆邪心才是那个倒霉蛋。 “这就是徒为她娘?我以前只是听说,也太恐怖了吧……” “那我们还要下去帮忙吗?” 本来众人什么家伙都抄起来准备去帮徒为来着,沈心泉望着底下道:“不……好像已经结束了。” “哎?!” 众人凝神一晃,两道巨大的灵力冲击在烟雾中碰撞在一起,激烈僵持足足十几息,最终,右边那一方竟然率先落了下风,一旦无法抵抗,立刻便被压制。 灵力直接贯穿胸腔,血肉被灼烧得滋滋作响。这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不是……吧?” “什么是不是的,夫人就是这么厉害。”少女在旁边自豪道。 庞金良惊得不轻:“我也只是常常听我爹娘说起,说让我遇到段家那个夫人绕道走,没想到……等等你谁啊?” 他看着突然出现在旁边的陌生少女。 “我?”少女肩上扛着小铁锤,挺胸抬头:“我是徒为在这世上最好最好的朋友。” 众人:“……所以是谁?” 塔底下,冲击波散去,空气里还久久回荡着爆炸声,陆邪心与吕闻优相距十米而立,她收回手,衣角有些凌乱,而陆邪心——嘴里哗地吐出一口血,胸骨被烧出一个大洞,扑通,仰倒在地。 “吕……吕……” 吕闻优上前,居高临下看着手下败将的魔修,不愧是修罗将军,内丹直接被烧穿了居然还有一口气。 “很惊讶是吧陆邪心。你沉睡了二十来年,以为醒来以后还能和我打成平手吗?”她道:“我可不是二十年了还在原地踏步的那种人。倒是你,比起之前交手的那一次,你的身手明显退步了啊。” “……”他嘴角淌血,有错愕,很快又消失,在她要离去时抓住她的裙角:“一、一个……请求。” “妹妹……我的妹妹……我可以死,但不要,杀她……” “那就不是我该跟你保证的事了。” “石香!石香没有杀过修士,她是无辜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吕闻优转回脑袋看他:“陆邪心,我可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善人。我要的是段家在修真界的地位,实力。什么好人坏人,我一点也不在乎。倘若你能给我帮助,就算你是魔修我也会救,可惜你没什么用。” “……”他颤抖了下,似乎也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和他交手了数不清几次的女人不是那种会为他的求情动容的人。 她那颗癫狂、追名逐利的狠心,也许只有在自己的儿女面前,才会变得稍微柔软罢了。 徒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视野彻底迎来一片漆黑之前,她感觉到自己倒进了吕闻优的怀里。 那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让她有点想起在段家的日子:“小宝辛苦了,之后的一切都交给阿娘吧。” ………… 从记事起开始,凤千藤就知道自己心里住着一个恶魔。 每到午夜,恶魔就会苏醒,在他耳边细细说话:“你现在努力修炼的样子真的很蠢,凡人之躯能做什么,终有极限。只要把身体交给我,我可以给你能在一息之内碾碎整个凤家的力量。” “闭嘴。”凤千藤翻过身闭上眼。 凡人之躯能做什么? 他时常也会想。 修真界从未有过凡人逆天改命的传说。那都是骗人的话本子。所有人都这么说。 九重天的天阶不会为你打开的。恶魔也这么说。 但对凤千藤而言都不过蚊虻过耳,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不小心被恶魔得手了。 结果就是,死了一屋子凤家修士,大概有四五十个。 回过神时,满嘴的血腥味让他捂住嘴干呕不止,恶魔便笑:“怎么样?我的力量。你想要得到了吗?” “闭嘴。” 凤千藤擦去唇角唾液,意识到,不想个办法彻底堵上恶魔的嘴,之后这种事还会发生。 所以到了夜晚,他开始会回复恶魔的话。 “你附在我身体的哪里?识海?” “干嘛?” “想着把你挖出来是不是就能让你闭嘴。” “哈哈,挖我?你不敢的,我死了你也会死,毕竟我就在你内丹的旁边。” “哦。” 第二天,凤千藤找了把割肉十分灵巧锋利的小刀,恶魔敢告诉他当然是笃定他不敢,厉声道:“你也会死的,你敢?” “放心吧,我了解我的身体,要是受点伤就能把你挖出来,也算值了。” “你疯了是吧?” “疯子是你。与其成为你这样的,只是割割自己的血肉怎么能算疯?” 说完凤千藤刺下去,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内丹具体的方位,刀锋在肚子里,在胸腔,一寸一寸地割、刺,很痛,但修士不像凡人那么脆弱。 雪白的皮肉瞬间绽放出瑰丽猩红的的花,恶魔在气急败坏地大叫。凤千藤面无表情,就算很痛也不想示弱,仅仅只是皱紧了眉梢。 血已经多到快看不清身体原本的样子了。恶魔藏得很好,他的刀尖碰到了自己的内丹,但还没找到他。 不过也快了。 “我错了……我错了。”恶魔受不了了:“你不就是想让我闭嘴吧,我闭嘴还不行吗?” “晚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照他的说法,敢伤害别人的人很多,胆敢伤害自己的人却寥寥无几。 凤千藤觉得很蠢,那不就是窝囊废吗。 越来越不想借助他的力量了。 最后刀尖终于碰到了一个与内丹触感不同的玩意,他知道就是这里。猛地划下去,听见细微的碰撞声,也许碎了,但太深了,挖不出来。 身体已经到极限,再这样下去会死。 恶魔的声音也消失了。 凤千藤最后在剧痛又朦胧的意识中对自己用了治愈诀,昏迷过去天夜。 途中醒过来一次,穿上衣服,处理了伤口,很快又失去意识。 不知多少天后醒来,凤里正小心翼翼守在塌边,似乎是他发现他浑身是血倒在屋里,赶紧叫了丹修过来。 “阿姐放心……我没有把这事告诉阿爹。” “……”凤千藤望着天花板:“凤里,你相信凡人之躯能登上九重天吗?” 男孩这时还听不懂他话中的情绪,迷茫地眨眼笑道:“怎么可能。凡人那种低劣的血脉,要是比阿娘都想登上了九重天,岂不是笑话?” “……是吗。”他也笑了笑,然后翻过身道:“出去。” 凤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好像从来就没被阿姐待见过,要哭似地站了会,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小声关门出去。 手抓住被褥,凤千藤抓得很紧,紧得骨指发白,微微颤抖。眼泪差那么一点就要溢出来,被他逼了回去。 那时他就发誓,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达成目的。 恶魔从那天开始就消失了。 他不知道没有完全除去它,会不会给将来留下隐患,但那样的剧痛,凤千藤不想再经历一次。 疯子也有怕痛的时候。 毕竟到底是个软弱的凡人。 至此的日子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凤千藤跟随段修远去了段家。虽说婚契是幌子,但该少的礼仪不能少。 他帮段修远骗人,段修远要替他隐瞒男儿之身的事,还有传授他段家的独有心诀。 也是没办法,是他不够小心被这人撞见换衣服时的场面,否则凤千藤不会选这么个撒谎都要脸红的队友。 不过段修远的妹妹跟他不一样。 是个沉稳乖巧的孩子。而且,心思很重。 凤千藤第一眼看徒为时就想,这个孩子,有点特别。听说她是天煞命格,从小不被容许修炼,又觉得和自己有些相似。 他想修炼而没有足够优秀的血脉支撑。 她有优秀的血脉却只能任它荒废。 所以她求到面前时,向来不想管他人之事的凤千藤犹豫了,答应了。 他说,你只要能承受后果。 她说,我早就想好后果,我需要的是一个就算我因修炼而死也不会伤心的人做师父。 那个人就是你。 凤千藤有些讶然,下一瞬便想笑。 这个孩子果然很特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质。 所以并不讨厌她,反而有些喜欢。 这倒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某个人抱有这种好意的感情。 “嫂嫂。” “嫂嫂……” “凤千藤!” 凤千藤睁开眼,昏暗的灯火打在他半边脸上,眼前空无一人。魔神的躯体失去了魔神之力,早已消失,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人是他。 ……幻听。 眼前的桌案上摊着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几页书册,是放在魔神怀里的,他刚才已经看过了。 “……凤千藤,用于活祭,失败。” “天阶没有出现。我们失败了。” 凤千藤,说来,这本来也是那个女孩的名字,不是他的。 “你醒了?”恶魔幽幽地说:“感谢你的帮助,凤千藤。现在我终于和我的分身在一起了。想想当初你没杀我,现在是不是很庆幸?不然你要做一辈子的废人了。” “嗯。”也终于知道,凤捣仪当初会选他,不,那不是选了他,只是选了他来成为这颗内丹的容器。她成功了,也算是失败了。 “现在魔神之力得到了,魔宫也是你的了。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先把仙门的人灭了吧,他们好像在你的地盘上蹦得很欢啊。” “嗯。也可。” “那我们赶紧……” “没人教你做事要谨慎?”凤千藤伸手,白皙的指尖上冒出些微的灵力,他似乎从里边看见什么,自言自语:“既然幻灭了就别这么沮丧啊。” …… 徒为从混沌的意识中醒来,盯着天花板静了很久才觉浑身都痛,起都起不来。 旁边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徒为,你醒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拿余光瞥着少女走到自己跟前,先低下头左看右看,发现她没有哪里不正常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一来你就在和陆邪心对打,居然还没落下风,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皱眉:“多边兽2?” 宁叹雨:“……?” “不对说错了。”她没想到她也跟着吕闻优来了:“我娘呢?她去哪儿了?” “你第一句就是这个?不关心关心我?” “快说。” “夫人正在外头和大家商谈对策呢。这里是塔内,还是我紧急搭了张床你才有地方睡。哦还有,陆邪心已经被你娘收拾了,放宽心。” “他们在商量什么?” “好像是说要攻去魔宫?”宁叹雨叹气:“我怎么也没想到,千藤姐姐居然会背叛仙门……徒为你没被她怎么样吧?” “……” “徒为?” 她回过神,闭上眼:“我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进攻?” “好像是打算等你好点了再说,起码今天不会。这座塔被夫人施了护阵结界,很安全的。” “好,我知道了。” 体谅徒为还要修养,宁叹雨忍住话茬,反正大概的事她也从紫霄宗众人嘴里听说了:“你的剑,我帮你重新强化了下,搁在门边了。那我先出去了。” 关门声响起,徒为一动没动。 宿配就不说了,她觉得他属实管不到自己头上,跟他讲理他也不会理解,刚才才敢直接用武力让他滚开。 现在她娘来了,这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灵力使用过度的身体到底疲惫,思绪没法很好的运转,眼皮也沉,不知不觉她又睡了过去。 一片漆黑,外界的所有声音都彻底消弭。 有一人站在她身前,是突然出现的,她以为是宁叹雨回来了,可她不会不讲话。 她嗅到了熟悉的,淡淡的风雪的味道。 那人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这边。 说话啊。 她想。 我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不说话? 他站了好一会,好像看够了,转身要走,徒为费力挣脱枷锁,微弱地从嗓子里绞出声音:“……不杀我吗?” “……”那人停住,没答话。 “你不是说,我要是变脸,就要杀我?”她继续说:“看了这么久了,下手啊。” 那声音果然蕴着火烧一样的怒意,就算在梦里也十分鲜明。 “……”他道:“不了。” “为什么?你舍不得我?” “你当做是吧。”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徒为却沉着声音:“我一直都知道。你也不是那种可以眼都不眨就杀掉一屋子无辜之人的怪物。” “……” “你不是笃定我幻灭了吗?”她动动手臂,试图找回一点力气:“但我怎么不知道我幻灭了?谁告诉你的?我说了吗?我说过吗?” “少擅自替我做主。” 凤千藤没讲话。这是梦,这个人也不是真的凤千藤,自己当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吐出口气。 “虽然……晚了点,但我得出了结论,过去的那个,果然不是你。”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声音因为没力气有些抖。 “但那又怎样?就算是你,又怎么样呢?你以为我会有所谓吗?你当我是什么?我喜欢了你八年!八年对我来说很长,很长!” “我上辈子也就活了十二年……” 眼眶忽然一热,咬紧牙关,声音开始哽住。 “别人不能接受你犯的错误。我可以。你的错误在我这里连他娘的一个屁都不是!”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为什么!” 她这样子比起对他怒骂、怒斥,更像是受了委屈在发泄怒火。因为这是梦,所以无所谓,没人听得见,也没人会说她又像个小孩子很不成熟。 但在梦里看见凤千藤对她也不是多么好的体验,他又不会回应她,回应了也是假的。 “……”对面的人静了许久,许久。那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得似乎出神,更让她不悦,良久,他的声音传来:“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她有点诧异梦里的人居然回话了:“‘为什么不相信我?’” “上一句。” “……‘你的错误在我这里连个屁都不是’?” 他沉默片刻,居然朝她抬脚走了过来。但徒为的四肢实在太沉,连抬头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感觉假的凤千藤在她身前蹲下来。 她冷道:“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不相信我的人说话。” 他苦笑:“果然生气了?” “我生气有错?!”面对真的,徒为可能还不至于说话这么难听,但反正这是个假的:“从我梦里消失,滚!我现在看都不想看见你。” 他伸到一半的手滞了滞,在碰到她之前一缩,站起来,慢慢走出几步,又停住,回头看她。 “你不挽留我吗?” “……”她不讲话。 “我真的走了?” “快滚。我要醒了,我还有正事要做。” “……”凤千藤断开了与梦境的连接。 魔宫太过宽敞,所以醒来时看见这光景,会有种恍惚的冷清孤寂感。 恶魔问:“你说要先按兵不动探查仙门那边,探查得怎么样了?” “嗯。”他盯着自己的手,因为没有碰到所以也没有任何余温:“他们那边情况并不乐观,可以不急。” “真的?”恶魔放心道:“也行,反正现在我的力量已然是全盛期,他们来几个都不怕。凤千藤,你比原本的魔神还要优秀,真让我惊讶。” “那就谢谢你的夸奖了。”他淡道。:,,. 章节目录 第72章 第 72 章 “……所以尊者攻入幽河地底只是碰巧?”沈心泉讶然:“那时机可太好了。” 不然他们可能都已经交代在陆邪心那了。 “是呀。一来就听说魔神死了,我还心想你们原来有这么大的能耐。”吕闻优被众人围着,笑吟吟道:“而且,凤千藤竟然背叛了啊……” “这肯定有什么隐情!”庞金良道,沈心泉想拉他也来不及,就见这不怕死的后辈往前一步,口吻刚硬地对大前辈说:“师姐不可能背叛仙门。” 吕闻优没吭声。 沈心泉也道:“尊者……其实我也这么认为。我们与师姐朝夕相处多年,深知师姐的为人和品德,她不会做这种事。您……能再考虑考虑吗?” 这里的人,除开那两个带尾巴的,多半也都是这个意思。 塔内静悄悄的,吕闻优倚靠在墙边,听完沉默两秒,笑道:“你们这般口吻,想必是有能说服凤千藤的自信了?” “……” 众人哑然,当然谁也没法保证。 他们连师姐这么干的原因都不知道。 “如果你们有,我倒不介意作壁上观,还省得见血。反正去了,死的又不是我。” 这话分明带着笑意,沈心泉却手脚僵硬冒出冷汗。 倘若他们答应,单枪匹马去找凤千藤谈话,没能谈拢,那吕闻优会不会索性连他们也一起收拾了? 有了二心的修士,留在仙门是个隐患。 他们现在还没把想法付诸行动,所以这个女人才不动手而已。 见众人没回话,吕闻优直起身:“干什么?一个二个这么如临大敌的。我们现在不是队友吗?” 现在是。 等他们再为敌人的“凤千藤”说一句话,可能就不是了。 室外僵持凝重的氛围被开门声拯救,一旁置身事外专心打磨武器的宁叹雨率先抬头:“徒为!你怎么就起来了。”跑到她身边:“怎么样?哪儿还疼吗?” 她明显还没好全,皱着眉揉着太阳穴,吕闻优抬起她下巴细看:“脉络倒是没受损,再休息会儿也无妨。” “娘在跟他们说什么?”徒为问。 “在说怎么处置陆邪心的妹妹。”她道:“你们之前不是把她逮住了吗,好像是在城外是吧?” “啊,对……”沈心泉回神:“还绑着呢。不过她修为太低,成不了咱们的威胁。” “先别管陆石香了。”徒为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 “小宝。”吕闻优在她脸颊软肉上摸了摸:“我特意把宁家的姑娘带来,人家还帮你强化了武器,你们不是玩得最好了吗?这样对人家不管不顾的,也不怕寒了朋友的心。” 宁叹雨倒无所谓,她早就习惯和徒为这样相处,被吕闻优扫了眼,吓得立刻搀住徒为往屋里走:“就是就是,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你是不是没看我替你强化的剑,快来看看——” 徒为强行被拖走,门关上了。 刚才还缓和了点的氛围顿时又恢复原样,吕闻优回头:“随便去个人把陆邪心的妹妹处理了。” “啊?”沈心泉道:“但她……” “谁能保证之后她不会为了兄长做出些什么事?要杀一个人,就得把藕断丝连的都杀了。不要留下隐患。” “……行。”她只好吩咐一个弟子回城下区。 但对于凤千藤的事,紫霄宗众人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在绝对的威压和力量跟前,所有人都只能服从。更别说面前这位,似乎并无什么同胞概念。 庞金良攥紧拳头,被她摁住。 “明日一早,进攻魔宫。这五年的仙魔之争便可以结束了。”吕闻优道:“诸位有什么异议吗?” 当然,没有人会有异议。 除了一个不怕死的——“我有。”杜异在阴影里挥手。 他之前都一声不吭的,差点让众人忘了还有这么个人。那个魔神近臣也还被关在塔顶。 吕闻优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物似乎没多大兴趣。 你疯了吧,想死吗? 沈心泉很想冲过去让他闭嘴,吕闻优没理他,但不代表他可以浪,这可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可怖传闻人物,想杀他不是动动手指一样简单。 “我叫杜异,”青年已经开始自我介绍起来,“老板……就是您的女儿,是我的大恩人。我只听她的。所以明儿你们要去魔宫,我就没法跟去了。”眨眨狗狗眼把话茬抛给一旁的宿配:“是吧?我们两个都是。” 豹妖唐突被扯起来,茫然抬眼,反应了好一会才点头。 沈心泉狠狠捏了把汗。 “我家小宝的?”好在吕闻优没发怒:“无妨。也不差你们两个。沈家的,你过来。” “啊,是。” 那边商谈起来,宿配压低声音靠近杜异:“你干嘛?” “什么干嘛?” “把我扯进来干嘛,你不跟去又想干什么。” 杜异哦了声:“我就是觉得,我是来给老板干活的,又不是给她娘,要是跟着他们去了还受了伤,岂不是很亏?” 宿配:“……” 他不能理解他的思维,但也没反驳。 “倒是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个劲发愣。失恋了?” 他这台词从边界地说到幽河地底,居然每一句都能弹无虚发。 宿配脸色一黑,扭头就走。 杜异:? 宁叹雨把徒为拖进屋,让她在床上坐好,去把长剑取来给她看:“我给你加了个百分百灵力护罩。万一你身上那个被打破了,还有剑可以防一手。” “嗯,谢谢。” “……”她垂下眉毛,坐到旁边:“你不相信千藤姐姐会背叛咱们吗?” “不是不相信,是他肯定不会。”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就是不知道原因。”徒为说到这里,面露愠色,要是凤千藤现在在跟前,比起劝说,更想给他一拳:“但我知道他怎么想的,无非就是以为我幻灭了,所以干脆就把这计划实行了也不想告诉我了。他才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宁叹雨道:“……但夫人不会听的。” 知道。所以刚才面对吕闻优时才什么都没说。 “反正,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你说千藤姐姐不会背叛,那我相信你。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吧。”她道。 能有什么办法? 徒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破局。紫霄宗的人也指望不上,她娘来了,他们都只会听她的。 门扉在这时被叩了叩。 “娘?” 推开,进来的却是宿配。 他沉默地进屋,看宁叹雨一眼,她愣了愣,恍然大悟,识趣地赶紧撤退。 豹妖脸上被她剑气刮出来的那一道伤痕已经没了,站在那里也不讲话。徒为以为他还要来拦自己,抱着手臂也不吭声。 “……对不起。”半晌,他竟慢吞吞吐出三个字:“我……不该自以为是说什么要保护你的话。也不该……无视你的意愿拦你。我只是真的担心你,所以才……反正,之前是我糊涂了。” 徒为倒没想到他会主动低头,脸也板不下去:“知道就行。但我不是觉得你自以为是,只是要保护的话,也是我保护你。” 宿配一愣,做梦都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抬头却见她表情平常,口吻自然得很,心脏仍在狂跳,差那么一点就要会错意……不是,是已经有点会错意了。 “强者应该保护弱者。而我比你强。就这样。”徒为接着道。 “……” 原,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那,我们就算是和好了吧。”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娘明天就要……” “我知道。”徒为道:“让我再想想。” 她显然还在烦恼,目光有些迷茫,宿配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是你的灵兽。你最后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开门离去前,身后传来她的声音:“谢谢。魔神之力,束缚你们一族的诅咒,我会想办法的。” 他诧异,一滞,忍住了想回头的冲动,快步关门离去。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太长,所有人都在收拾武器恢复体力为明早做准备。徒为躺床上听着门外霹雳乓当的声响,越焦躁精神上越疲惫,意识渐渐朦胧,等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时,周遭一片漆黑。 四肢有种迟钝不听使唤的感觉,立马反应过来,这又是梦。又在梦里。 明天的事要怎么办都没想清楚,怎么又睡过去了? 猪吗? 烦躁,想醒过来,忽然就感觉面前有人。 ……什么时候来的? 抬不了头,但那股冷月一样的气息非常熟悉,目光从上自下注视着这边,一如既往的平静,又似乎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只觉越发恼怒。 “你到底想怎么样?”索性直接发泄道:“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仙门。但我又不知道原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那我能怎么办?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怕你忘了就再跟你说一遍凤千藤,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你送我的生辰礼,你自己亲口说的,我是个大人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因为生气呗,我知道,你就是喜欢我又怕我会不喜欢你,然后发现我好像真的幻灭了,所以伤心了赌气了。凤千藤,这又不是八年前,我还能猜不到你的那点心思吗?” “你才是小孩子得可以。” 她忿然吐字,一字一句的,要不是不能动就要起来揪他的衣襟直接劈头盖脸骂他。 不过也没意义。 跟梦里的人说再多,真的凤千藤也听不见。 “行了,滚出我的梦,我可没空接着睡觉。” “……”那人没吭声,等她说完好一会才道:“那难道我告诉你怎么做,你就会义无反顾地做吗?” “那不然呢。这还用问?” 她明明生气却又答得毫不犹豫。 凤千藤眼底一暗,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那声音更低了些:“那……来魔宫找我。” 徒为一顿,恹恹皱眉:“我还想呢,但来不了了,我娘……” “来找我,我就告诉你原因。”他重复道,那并不是以往命令一样的口吻:“来找我,徒为。” 那叫她名字的语气就好像是凤千藤本人站在面前一样。徒为来不及回答,眼前唰地充斥刺眼白光,她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 不,那是梦吗? 额角有汗,重重喘气,凤千藤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 “来找我,徒为。” 本来……不用他说,她也打算去。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白了就是,她比从前更谨慎,却变得更胆小了。 和吕闻优讲理行不通,她比谁都了解这个母亲。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可她变得胆小,所以才一直不敢。 需要的是,有人告诉她,他在等她,他要她来。有人能在背后推她一把,给她这种确信。 当这个人是凤千藤的时候,那阻碍根本就不算是阻碍。 去魔宫。 然后把他骂一顿。 不仅要骂还要嘲讽他是个小孩子,比自己还幼稚还胆小。看他要发怒又被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话,徒为才会觉得稍稍解气。 幽河地底的天灰蒙蒙的微微亮起,门扉被从里推开。紫霄宗众人正携着剑挎着法器,吕闻优在他们中央闭目入定。 听见声响睁开眼,徒为执着剑走到她面前。 “小宝怎么了?”她笑道:“离出发还有一个时辰呢,可以再休息一会的。” “不。”她道:“我要一个人去见凤千藤,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吕闻优收敛笑意:“你觉得娘会答应吗?”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魔神的至心内丹和凤千藤的金丹,都是无价的珍宝,你想要。而摆平魔神,结束仙魔之争,段家会在这个名誉中取代凤家成为第一仙门。这就是你事到如今才姗姗来迟收拾残局的原因。你的目的,我都清楚。” “那小宝还说什么?” “我不说,我说服不了你。”徒为举起剑指着她鼻尖与她相视:“所以就照修士之间的规矩,和我比一场。你输了,就听我的,让我一个人进去。”:,,. 章节目录 第73章 第 73 章 一旁的紫霄宗众人闻言,愣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徒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是要和吕闻优打吗? “我以为五年过去,小宝多少成长了些呢。” 吕闻优起身,不退反进,鼻尖擦着徒为的剑尖过,声音悠然从容。 “怎么到现在还是这样呢?”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徒为也像这样不管不顾反抗了她,结果就是被天锁禁锢,最后连山门关的台阶都没能迈得出去。 那时的吕闻优对她说,依你这样不自量力的修为,跟着段修远去了也是托人后腿、死得窝囊。 幼小的徒为被说红了眼眶,那么叛逆、倔强、冲动,也无比弱小。 现在,拿剑指着自己的小孩长高不少,眉眼轮廓都有了大人的模样,但在吕闻优眼里,和那时没有区别。 “一句话。要不要和我比。”徒为面无表情:“我赢了就听我的。” “好啊。”大概是笃定她毫无胜算吧,吕闻优答应得很干脆:“但阿娘可不会因为你是我闺女就手下留情。” 那倒正合她意。 在场众人见识过刚才陆邪心被一击瞬杀的场面,对吕闻优的境界有了充分的认知。那绝不是跟他们同一次元的实力。 没人觉得徒为能赢。 不可能。 就算徒为很强,也不可能。 “妹妹,要不算了吧。”沈心泉急着走近,也顾不得管吕闻优就在边上:“你如果有什么话,我们一起进了魔宫也可以对凤师姐说。” “别天真了沈心泉。”徒为道:“我娘要杀凤千藤。你难道听不出来?” 而且这也不是杀不杀这么简单的问题。 一旦真的动起手,凤千藤就是彻底站在了与仙门对立的位置上。就算没死,就算赢了她娘,仙门也永远不可能再接受凤千藤这么个人。 “妹妹……”沈心泉当然知道她话中那些设想极有可能变成现实,可,可她怎么可能打得过吕闻优? 就算把在这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赢。 “沈家的,退到一边去。”吕闻优看着徒为:“这里地方太小,去外头吧。” 封印塔附近在徒为昏迷期间,紫霄宗众人已经清扫和布下了结界法阵,弱小的魔修无法靠近。 换言之,她们的比试不会被打扰。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因素发生。 若是能抓住些意外机会耍些花招也罢了,堂堂正正的正面较量,徒为凭什么赢? 场地从塔内转移到了塔外,这边的骚动早就引起所有人注意。 杜异从塔上望着底下面对而立的二人:“老板可真不怕死……连我都对那姓吕的夫人有点怵。” 芜师乐道:“什么情况?仙门内讧?打起来打起来。反正我主人已经殒命,谁也别想捞着好。还有你也是,我明明能从你身上嗅到魔的气息,为啥你要帮仙门?魔神大人脚下怎么养出你这种白眼狼!” “我可不是长在魔神脚下的。我是个孤儿。”青年一笑,指指底下:“抛开仙门不谈,你觉得谁会赢?” “自然是姓吕的了。她可是我们那时候的奇才,别说修真界,你去问问哪个魔修不知道吕闻优?”他立起一根手指:“我跟你赌一百灵石。” 这赌法颇为赖皮,谁都知道要赌吕闻优。就是不知他被关在这儿这么久,拿了钱又能干嘛。 “那我赌一万灵石。”杜异望着底下握剑摆出架势的徒为,那背脊笔直,毫无怯懦,轻道:“就赌那个姑娘肯定不会输。” “夫人……”宁叹雨立在不远处,还想着要劝吕闻优,明明是母女时隔多日久别重逢的再会,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一定要刀剑相向。 “好了小雨。”吕闻优抓着剑:“你求我带你出来,跟我约好的什么?” 凡事都要听夫人的话。 她又看徒为,见她同样握着剑没吭声,知道此事再无扭转的余地,往后一退:“……三、二……” 一。 最后一个数落地的瞬间,徒为脊背一绷抬起剑,可吕闻优的招雷术更快。 轰——!! 众人被震耳欲聋的雷鸣震得耳膜生痛,视网膜只余一片刺目白光,明明搁了老远一段距离,那雷电的威力也波及到这边,庞金良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额角顿时全是冷汗。 “这……这也太不手下留情了吧……” 吕闻优对自己的女儿居然也这么狠。 “怎么样,小宝?” 黄金一样炫目但又如同□□一样迅捷猛烈的雷电直劈徒为头顶,她在那一瞬间是不可能闪开的。 黑烟消散。 慢慢露出徒为的身影。 她毫发无损,但手臂颤抖,那柄长剑上的灵力护罩已被这一击粉碎得毫无残骸。 倘若没有宁叹雨帮她强化了那一下,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徒为自己了也说不定。 “还要来吗?”吕闻优问她。 “……废话。”徒为很快调整姿势,剑刃化作一条火蛇,抬步冲向吕闻优。 她的剑法大多修习自凤家剑诀。凤家的剑招讲究一个贴身作战,靠得越近,剑诀越花样多变,威力更高。一招剑气天网便可禁锢对手身形。 可吕闻优怎么会让她如愿。 一下、两下,火焰在空气中蹦着火星子炸着灵力波,都没碰到吕闻优的衣角一下。 空挥。空挥。空挥。 一旦出招慢了一瞬,立刻被抓住破绽,灵力光束打在徒为上臂,痛得长剑险些脱手而出。她往后退出好几米,晃了下步伐,脸色发白。 吕闻优根本没用力。 刚才那一下如果更狠一点,是可以直接将徒为手臂卸掉的。 “疼吗小宝?”她问。 徒为控制着剧痛不止的骨骼,拼了命往指关节注入力量,才勉强再次抓紧剑柄。 “这有什么。”她吸气道:“这还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五年前被困在山门关内的那个晚上。 深感自己的无力的那一刻,才是最痛的。 现在自己还能和吕闻优,和那个曾经在她看来犹如不可攀登的高峰的母亲过上好几招,已经出乎她意料。怎么能算是痛?她应该笑才对。 “……”吕闻优一转手腕,剑刃在昏暗夜色中寒光刺目:“小宝似乎从没学过段家剑诀吧?你现在用的,都是凤千藤教你的剑法。那娘今天便教教你,段家剑诀是什么样的吧。” 唰。 风动与空气被切断的声音迎头一击,徒为根本没看清任何剑光轨迹,吕闻优的剑就好像在这过程中消去身形,与环境融为一体,到眼前时才显现,她错愕,知道来不及,还是迅速提剑去挡—— 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徒为赢不了。 口号再好听,想法再坚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过一盘散沙。一旦被打趴下就什么都不会剩下。 “沈队长……”庞金良目睹那无形无影的灵力剑刃刺穿徒为肩背,在她血肉中又爆开,不忍再看:“让吕尊者住手吧……这根本,根本不是比试!” 单方面的碾压怎么能算是比试。 吕闻优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徒为赢不了自己。 “徒为!” 旁边的宁叹雨忽然惊叫出声。 众人抬头,只见场地中央,身上已经挨了数刀的徒为膝盖一弯,剑尖插在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段家的无影剑法伴随着灵力炸裂波,不止是割裂血肉那么浅薄的疼痛,一旦被刺中,不属于自己的灵力会在体内渐渐占据游走,不少修士都曾死于这个剑诀下,而且死得极为凄惨。 宁叹雨怕吕闻优真的生气起来会杀了徒为,冲上去喊道:“夫人,已经够了吧!徒为已经……已经输了……” 吕闻优甩掉剑上血沫,抬起左手。 “夫人!!” 千年冰花在她掌中绽开,化为一条巨龙,无情击向徒为。 最后一击,必要将她打得手不能拿剑,膝盖再不能苦苦支撑,再不能翻身反抗。一口血被胸腔挤压着噗地喷洒在地面,剧痛几乎让她魂魄离体,意识与躯体断联,伴随着远处众人慌乱大叫的声音,徒为犹如断线风筝,往后仰倒。 “——徒为!!” 很冷。 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弭。 很痛。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的。 眼皮也很沉,连呼吸都趋近于无力。 吕闻优没有要杀她,但比杀了她还要无情。不过是在告诉她,现在的她,和五年前也没什么不同。 小孩子任性狂妄,不看场合,不自量力。 ……是吗? 黑夜降临在沉重的眼睑上,她再也无法动弹。 “丫头,丫头。” 漆黑中,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你就要这么放弃了?” “因为,我输了,没办法。”她用微弱的神识回答。 是输得彻底。 明明比试前大放厥词,却连像样的抵抗都没能做到。 “那你真的不去魔宫了?” “……” 徒为,来找我。 她咬牙:“我想又有什么用?我根本……” “你可以的。”石像老爷子道:“你不妨先睁开眼睛。” 睁眼?她连呼吸都困难,还睁眼…… 眼皮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她皱眉抬头,在漆黑中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盘腿坐在半空。身形还是半透明的。 说起来,好久没见到石像老爷子的真身了。 “这是你的识海,我现在在识海里和你交流。”他摸着胡子道:“时机成熟。差不多该把真相跟你讲了。” “什么真相?” “你先告诉我,你想赢过吕闻优吗?你想去魔宫吗?你……真的想要去到世间最高峰吗?” 最高峰,九重天。 “你这语气,好像你知道怎么去一样。” “我确实知道,你也不想想我怎么死的。”他不欲与她多说,也没那时间:“谒见天梯需要代价。醇厚之血。凤捣仪当年拿她亲生女儿献祭,失败。我拿自己献祭,照样失败。可见我们的血还不够。” “你的意思是……” “对,丫头。你的血,或许可以。”他看着她道:“古籍里写的活祭,其实就是接受天雷考验洗礼。你若能在天道的使者手里活下来,通往九重天的天阶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徒为觉得哪里不对,皱眉:“但我的天煞命格不是也会被雷劈?” “对。这就是我要说的。段家无数后人,也不是没出过佼佼者,但出生就自带天煞命格的……说实话,只有你一个。” 他道。 “所以我从第一次见你时就在想,天道会不会就是选中了你,所以才降下这种命格在你身上。” “但,这虽是天道的授意,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能谒见天阶。” “随着你境界越来越高,命格定好的命数便离你越来越近。可我怎么也不觉得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初,石像老爷子只想着这女娃娃也许可以替自己完成夙愿,所以才一直跟着她,想亲眼看看她何时会迎来天雷考验。 至于最后徒为的死活,他其实并不在意。 “但现在你要是没做好准备就死了,我这人心也是肉长的,多可惜啊。”他点点徒为的眉心:“所以这些年我趁你没注意,在你脉络里施加了枷锁,禁锢了一部分你的灵力循环。想着也许可以慢放你的境界突破,阻止天道感应到你。” “现在看来成功了。不然早在山喜那事时,你就已经被劈死了。” 段家血脉与心诀起源的这位老祖先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点被眼前这姑娘的努力与汗水打动。 明知前方是崖壁还敢往下跳的人,不多。 她就算不够英明,但那股勇气已经足够撼动他的内心。 而现在,阻碍出现了。 一往无前的大道为她分出了两条路。 一条通往魔宫与生死未知,一条通往仙门与宁静祥和。 “我是在让你选。” “以我的实力,我只要魂魄不散,便可以一直这样阻挡你进一步的境界提升。换言之,天雷不会来,你也不会死。” “但你如果执意要选生死未知的那条路,那我便在此刻解开你脉络里的灵力限制,让你继承我真正的一部分力量。但天雷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降临,也许是一个时辰后,也许是两个时辰后,生死都由不得你。” “段徒为,你要怎么选?” 石像老爷子对她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 拒绝,她就会这样陷入沉睡,然后她娘就会替她解决一切吧。 握上去,便再无回头路,死了,谁也无法保证还会有来世。 徒为上辈子在废弃工厂的垃圾堆里出生,无父无母,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家人”、“朋友”的存在。 所有笑着说要做她的母亲父亲,朋友的人,最后都舍弃了她。 她的价值毕竟比不过他们手里那袋金币。 她被卖到过很多地方。 地下赌场、拳击场、甚至当过军方的少年兵,不过她年纪小,生得又实在太瘦,大人们最后连一个面包都懒得打发给她,徒为第二天醒来,又被卖到新的地方。 这就是她短短十二年的无意义人生。 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意识,活着没什么贡献,死了也没人会记起。 也就只有教会的修女愿意收留她教她认字,不过第二天那个修女就被闯进来的强盗杀了。 这辈子的生活,是上辈子的徒为求都求不来的。 有食物,有温暖的被窝,有像修女一样的家人,还有很多朋友。 死掉也太亏了。 谁会选择生死未卜的道路? 只要放弃一个人,就能继续拥有从未有过的那些事物。 只要,放弃一个人。 “丫头,想好了吗?”石像老爷子问道。 徒为沉默,慢慢点头。 “那么,你的回答是?”:,,. 章节目录 第74章 第 74 章 冰花与烟雾随风散去后,封印塔外,一片狼藉,众人死寂。 谁都知道徒为会输,可谁也没想到她会输得这么轻易,这么干脆。连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血在她身下淌开,宁叹雨疾步扑到她身边哭道:“徒为,徒为你醒醒!” “快,”沈心泉回过神,“快去给徒为治伤!” 众人一齐扑上去,手忙脚乱施展治愈诀,场面混乱。 “哈哈,我赢了!”塔顶,芜师抚掌大笑,催促杜异:“快快,你的一万灵石呢,赶紧拿来吧。” 杜异叹气,正要伸手去掏钱袋,忽然一顿,扭头看向塔下。 “喂,钱呢,你不是想赖账吧?” “别吵。”杜异道:“……我好像,还没输。” “哎?” 芜师撞上封印法阵伸长脖子往下看,便见紫霄宗众人发出一片惊呼,而在他们之中,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 徒为浑身浴血,四肢僵硬得好像骨骼连接处都松散,众人却情不自禁往后退开。 剑被她缓缓举起来,再一次指向吕闻优。 “我……还没输。” 明明光吸气都牵动着胸腔肋骨摩擦,砂纸一样沙哑。 吕闻优一顿,笑道:“好,我就再陪小宝玩玩吧。” “夫人!” “徒为。徒为要不算了吧,你真伤得很重啊!” “别过来。”徒为沉沉凝视吕闻优:“谁敢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庞金良还想说什么,宿配拦住众人:“等等,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突然蕴上了无穷的力量?还是那挺直的脊背有一股虽然微弱却鲜明的灵力? 但只是这样的一点改变,又怎么能赢过吕闻优…… “——!” 众人还在思索,徒为被冻得无法动弹的手臂就突然染上三昧真火,破除冰花诀,剑刃乃至剑柄都沐浴鲜红火焰,直击向吕闻优。 这一击很快,极快。 可她刚才还几乎濒死,怎么可能有这种速度? 吕闻优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稳稳挡下她的一击,可徒为的动作是连贯的,火焰剑诀被挡,立刻化作闪电剑,这就是凤家的元素剑诀,熟练快速地切换间总能突破对方防守。 电光顺着剑与剑立刻攀岩上吕闻优的手臂,她臂膀动作随之一顿,尽管那麻痹的间隙很短,可解除了灵力限制的徒为没有放过。 左手握拳带着灵力波,一拳打在吕闻优下腹。 这一拳几乎蕴藏了所有力量,哗啦一下击碎她的灵力屏障,直击躯体弱点。 吕闻优抽剑极速往后避开,似乎毫发无损,但脸上笑吟吟的表情没了。 “真的假的?”沈心泉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徒为刚才……刚才那一拳是打到了吧?” “达到了打到了!”修士狂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不是有胜算了?” “没那么简单。” 宿配看着吕闻优重新抬起剑,那一拳虽然打中,但只要吕闻优还能攻击,徒为就随时处于一击就倒的状态。 她受的伤太重了。 “小宝可真让我惊讶。”吕闻优道:“这是什么力量?你刚原来还藏了一手?” “我接受了天煞命格的命数。”徒为道:“所以天雷肯定会降临,娘,你拦我也没用了。” 她眼色一冷:“徒为……你到最后,也不愿意听娘的话?” 我是个坏小孩。 徒为说。 解除的那一部分强大灵力汇聚在她剑上,这就是她的全部,也是最后的搏命一击。 吕闻优明明有很多办法阻止她,但她没有,提剑上来与她碰撞,场中卷起一阵剧烈的狂风,将围观众人吹得往后退开数米才能站得住。 轰——!! 灵力波在两把剑之间炸开,震撼着天,动摇着地,不可遏止。封印塔都好像在颤颤巍巍中要倒塌。 有谁喉咙一抖,吐出一口血。 吕闻优的剑插进徒为的右胸腔,狠狠将她贯穿,而她的剑只堪堪命中她的上臂骨骼。 她浑身颤抖,脸上、衣服上,全是红的,是血,眼前也猩红一片到无法看清。可她还站着,坚持站着,一动不动,倔强地不愿倒下。 没有倒下,就还没有输。 吕闻优眼中错愕更甚。 “……娘。”气音从徒为沙哑的喉咙里冒出来,微弱,但无比坚定:“我,还没有输。我伤到你了。是你失算了。” 她看着她,衣服上是方才徒为吐出的血,她没有吭声。 “……”场外众人无一不错愕地注视这一幕,庞金良几乎失去声音。沈心泉却忽而一顿,然后拔腿冲上前,事发突然,他拉她都来不及。 “吕尊者。”她在二人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住,冲吕闻优道:“求您,让徒为去吧。凤师姐……不,徒为很努力,她来边界地,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辱没段家的事。真的……” 吕闻优不答,看都没看她。 她加重字音:“您或许……或许是还不能认可她的实力和选择,但我比谁都认可她!所以,我,我替她求您了。” “我也求你。”宿配道:“她不是有勇无谋。我是她的灵兽,神识相连,所以我很清楚。” “我也。”庞金良慢吞吞上前一步:“如果没有段队长,我在死亡沼泽时就已经死了。那个什么,希望您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 一个人说话,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吕闻优抬眼,紫霄宗众人已经纷纷上前,在她身周不远的地方围了一圈,给她行礼的,声嘶力竭的,没说两句就吓得红着眼睛一个劲赔礼点头的。 但无一例外,都在说,徒为不是一时冲动,他们相信徒为,相信她可以比她更好的解决这件事。 “你们……”徒为似乎惊讶,眨眼,再次看向她。 那双眼睛就像五年前一样,还是那么凛然,也很倔强。 可被她刺穿胸腔也没有后退,没有倒下,反而选择了进攻,理智而冷静的进攻。 吕闻优望着女儿被血染湿的黑眸,第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看错了她的,其实是自己吗? 还以为她和从前那个小孩一样,不顾结果,不看前程,没有她的娘亲看着,最后只会因自己的幼稚而死。所以她必须管着她,替她看着前面才行。 “……”吕闻优不说话,徒为攥紧手,以为到此为止,自己搏命都没法改变她的想法。 可吕闻优却在这时忽然笑起来,那只手伸过来,替她慢慢擦去因为惊讶而抬起的眼睫上的血珠:“我现在才发觉,原来离不开小宝的,一直是阿娘我啊。” “小宝明明早就是个大人了。” 徒为一愣,磕绊道:“那,你的意思是……” “嗯。”她的灵力剑幻化为无形,从她胸腔离开,一股暖流转而覆盖上她的伤口,剑伤在快速愈合:“去吧。魔宫。” “你答应了?”徒为还有点不敢相信。 她点头:“但阿娘只给你一次机会。倘若日落前,魔神之力还未消失,我会带人进去解决掉凤千藤。” “好。” 徒为立刻点头。 幽河地底的天际泛起微弱的暗光,是地上天亮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走前,扭头想跟紫霄宗众人说什么,嘴唇张了一下又不知怎么说。沈心泉还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冲她笑道:“快去吧妹妹,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再说。” 宿配和庞金良点头。 宁叹雨的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 “……嗯。” 徒为转身快步走了。 石像老爷子小声道:“明明能不能活着回来根本不清楚。” 但徒为已经选了,他也解除了她的灵力限制。 如今该前往的只有一个地方。 魔宫。 那个人在的地方。 “看来还是我赢了。”塔上,杜异回头冲芜师道。:,,. 章节目录 第75章 第 75 章 魔宫的无尽长廊悬在深渊之上,大块碎石欲坠未坠地飘浮空中,这里是魔神之力始源的神域,是支撑幽河地底不被死亡沼泽淹没的核心。 与修士灵力相冲的魔力压在徒为头顶,她一步一步走向伫立前方的魔宫。 幽暗的灯火随着她走近齐齐亮起,巨大的石门敞开,好像在欢迎客人的到来。 “丫头,你伤还没好,悠着点,别和魔神之力硬抗。” “我知道。” 徒为上一次来时,这座魔宫还冷冷清清,呈现出死气沉沉的衰败感。而如今至心内丹完整,一股杀伐凶恶的魔气便笼罩魔宫上下。 倘若不是受邀而来,那些魔气已经冲过来将她绞杀了也说不准。 站在层层台阶下,她停住脚步,御座上,凤千藤手一撑,慢慢站起了身。 殿内很暗,他垂下黑睫注视徒为,幽冷的光线打在他鼻挺唇红、昳丽精致的脸上,晕染出一种神秘莫测的色彩。 “哦?仙门怎么就来了一个人?”恶魔奇道:“难道有诈?” “凤千藤。” 徒为身上还有伤,走起路时步伐有些摇晃,迎着凤千藤的目光,她举起拳头道:“我是来收拾你的。” “……这人疯疯癫癫说什么?”恶魔没把她当回事:“凤千藤,赶紧杀了吧。我们的目标是外头的吕闻优,可没工夫和一个小姑娘在这儿耗。” “不用你说。”他冷淡地答,在徒为的注视下,拔剑,青霜剑便如一柱凛冽光束,散发着逼人寒气指向她。 虽然石像老爷子让她不要和魔神之力硬碰硬,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容不得她耍别的花招。更别说她还在气头上。 徒为一个躬身,顺着台阶快步冲上去,速度极快,长剑顷刻间门出鞘与凤千藤的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的声响。 果然,很强。 不止是灵力,凤千藤的基本功和经验是实打实的。她解除了灵力限制,他竟然也能稳稳接下她的剑。 徒为这一身剑诀,从头到尾,都是凤千藤教的,她会怎么攻过来,他几乎了如指掌。 “只有这点力量吗徒为?”他笑道:“这样怎么去九重天?” “凤千藤!” 她咬牙,用力压过去,近距离与他四目相视。 “你就说之前随便入我梦的是不是你?” 明明之前给了她一下把她从魔宫打了出来,后面却又要钻进她梦里趁她不太清醒盯着她看。 在意,但不说。 伤心了,也不说。 还问她:“你不挽留我吗?” 真的是,很狡猾的大人。徒为恨不得打到他服软为止。 “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又生怕我会不喜欢你,那就好好哄我啊。”徒为道:“这样我不就只会喜欢你了?” “……” 他面不改色,甩剑将她击退。 “胡言乱语什么。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了?” 徒为的目的明确。毁灭魔神之力的本源,至心内丹。 而那颗内丹现在因为凤千藤接受了它的力量,正是鼎盛之时。他说不定比吕闻优还要强。 “是。我是来摧毁魔神之力的。” 凤千藤道:“那你还等什么?” 他的剑招与吕闻优不同,流畅而优雅,不徐不疾。徒为本来做好有可能输给他的心理准备,但不知为何,凤千藤这几轮的出招都没有攻击性。 她出招,他便拆招,沉着、冷静,不给她窥见任何破绽的机会。 十多个回合下来,徒为气喘吁吁,体力被消耗得差不多,可竟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 为什么,他不还手? 哪怕凤千藤真狠心打伤她,她都不至于这么不舒坦。 “你怎么放水?这修士还带着伤,能是你的对手?”恶魔不满催促。 他不予理会,只是迎着徒为怀疑的目光冲她淡淡一笑。 接着,青霜剑唰地化作一柄巨大的寒冰大剑,劈头盖脸冲她砸下去。 这一击用了全力,可徒为却可以躲开,躲得很轻易。 她直逼到凤千藤身前,踹在他腰间门,一个用力就将人摁倒在身下。 剑唰地刺入他颊边。 她浑身上下带着股愤怒的戾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倒是反抗啊!” 什么都不做,根本不伤她,她这通怒火怎么发泄? 这简直就像,又是她单方面在小孩子任性一样。 “你要杀我吗?”凤千藤却道:“这是毁去魔神之力的唯一办法。” 恶魔急了:“凤千藤,是你主动接受了我的力量!你不会以为再把我挖出来就有用吧?我与分身合为一体,除非你也一起陪葬,否则绝无可能!” 凤千藤当然知道。可惜也只有蠢笨的神魂以为用力量就掌控了他的弱点,以为这样就可以驱使他。 他翘起嘴角再次问:“徒为,要杀了我吗?” 她的剑锋离他脸颊也就分毫之距,她很生气,气得要杀了他一样,他感觉得到。所以凤千藤抓住她的手,趁她没反应,猛地将剑刺入自己胸膛。 鲜血飞溅出来,徒为就算及时收力也来不及。 “凤千藤。” 她僵住,诧异,现在拔剑也只会让血流得更多:“……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要毁去魔神之力吗?” “那我也不打算杀你!” 她似乎是说真的,那目光夹杂着愤怒和不理解,像只迷茫的小狼,从小只会对人呲牙咧嘴露出爪牙,如今却连爪子该不该往回收都已经搞不清楚了。 他看着这样的她,眼底晦涩,收了玩笑的心思,那点小小的试探似乎也已经不攻自破,此时此刻,仍旧生生作痛的胸腔分不清是因为血肉被割破而痛,还是因为别的。 “……九重天需要献祭醇厚之血,不是修为境界高深者才能开启那么简单的事。倘若失败,那人会被天罚劈得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凤千藤就是这么死的。她才刚刚满月。” 他道。 “而至心内丹,是四千年前,天道赐予幽河地底主人的神物,几番辗转,现在才成了魔神的所有物。所以我在想,至心内丹或许可以取代醇厚之血,抵挡天雷也说不准。” 他讲得很慢很轻,一字一句,每一次吐字都会痛得牵动伤口颤动,可他只定定看着她。 徒为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图,眼神变得严肃:“但至心内丹现在在你身上,你——” “而且,我总觉得……徒为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变得越来越可靠,越来越了不起,然后,肯定就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又弯起眼睛笑,那笑容自嘲又苦涩,比哭还难看:“我这种废人,没法跟去的那种地方……” 这话好像一把刃器,捅进徒为的胸腔,狠狠地搅动。 她愣住:“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从来都不知道,凤千藤会有这种想法。 毕竟他是大人,是她一直仰望憧憬的人,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 他应该充满自信,应该神勇无双,就算失去修为,也能立刻振作起来,找到另一条活下去的道路。 毕竟,他可是凤千藤啊? 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他是完美的。 一直在追逐他的人,明明是自己。 “所以,你才主动接受了魔神的力量吗?”她问。 他道:“我经脉寸断,灵府破碎,永永远远,只能是个废物。” “没有……能和你一起去的力量。” 所以他想要力量。而重新获得力量,只有这个办法。 “你不是废物!” 徒为却执拗地纠正这个称呼。 握住剑的手颤抖,那剑尖没入他的血肉,离那颗至心内丹很近,只差一寸之距。 凤千藤掌住她的手背,他的手很大,冰冷刺骨:“但我输了,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徒为。” “你要毁掉至心内丹,让魔神之力消失。还是让我活着,试试打开九重天的大门?” “哪一样我都不想选!”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赢她。 如果选后者,他抵抗不住天雷,会死。 而选前者,能活。 可活下来,然后让他再一次,变成废人吗? 徒为攥紧刀柄,费力抵抗他往下压的力道。 “怎么了?”凤千藤躺在她身下问道:“舍不得吗?” “……明明你不也舍不得杀我吗。” 她哑着声音,眼眶渐渐红了。 破局的办法,徒为是知道的。世事往往没有两全,而如今她还算幸运,竟然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 从石像老爷子那里继承来的,新的力量。 “……徒为?” 凤千藤望着她突然之间门变得沉寂变得冷静的表情,仿佛有什么决意落地。直觉的本能在说不对,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抓住她:“你想干什么?” 她不答,反而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就像他以往做的那样,帮他擦去颊边鲜血:“我和你约好的九重天,我没有把握一定能让它开启。但,我不会让你变成废人。” “徒为!”他唰地皱眉,表情冷了:“不行,你不能——” 徒为在天雷降下的前一秒,将他推了出去。 霹雳震天的激雷摧毁魔宫的天花板,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声,砸在徒为身上。 ——天雷轰顶。 魔宫摇摇欲坠,沉寂千年的死亡沼泽都危险地开始翻涌不止。 等在魔宫外的紫霄宗众人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道从天上而降的雷电,如同火龙,威力可怖,势不可挡,这世间门不可能有人可以挡下那样的天雷。 “怎……怎么回事?” “是魔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那是天雷。”吕闻优抬头道:“是徒为……” “徒为?” “是徒为出事了?” 宿配第一个坐不住:“我要去魔宫。” “但我们不是答应了徒为……” “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她说不定出事了。”他扭头就走,明明,知道如果真被天雷劈中,恐怕便是九死一生。 众人冲进魔宫,殿内一片狼藉。 殿顶已被天雷冲破,瓦砾碎石四散在周遭。 台阶上,亮得过分刺眼的光束沐浴在徒为身上。那像是一座牢笼,一座结界,将她困在其中,来自天界的雷电持续不断,如同酷刑一样劈向她。 “徒为!”众人惊叫,冲上去,可徒为犹如死去的一根树干,一动不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吕闻优扬起剑气劈过去也被轻易反弹回来。 “……天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徒为?”庞金良脑子一团浆糊:“这……这到底什么情况?” 沈心泉道:“我想起来了……段家的小女儿,从出生起就被算出天煞命格……” 他们在边界地待得太久,而徒为也从未提起过这事,表现得就很寻常修士一样,所以他们竟然都忽视了这件事。 对啊……天煞命格。徒为是天煞命格。 为什么她从没跟他们提起过? 众人又慌乱地四下看,发现原本笼罩魔宫的那庞大魔力竟然像在被天雷吸收一样,统统卷入其中,轻易就被摧毁。 魔神之力正一点一点在被天雷净化,在被徒为净化消去。 这看似是好事,可,她还能这样撑多久? 就算魔神之力被毁去,她的生命又能再抵挡天雷多久? “……”凤千藤注视那结界里,几乎被淹没得看不清身形的人,冲进来的人群将他挤到一旁,他置若罔闻,神色呆滞。 “我不会让你变成废人。” “徒、为……?” 他唇瓣动了动,几乎是气音,不可置信似的,遇到什么事都那般冷静从容的人,此刻眼底却满是迷茫和错愕。 宁叹雨哭着想触碰结界,被吕闻优拦下,这个平日被修真界痛骂的疯子的女人,脸色只有凝重。 “这是徒为自己选的,也是她必须要经历的。” “可是徒为她——” “好了好了,诸位,听我说几句。” 一道与场面十分不符的明快声音响起,滚落在地上的香炉动了动,从里竟飘出一道人影魂魄,吕闻优认出他:“你是……” “我现在是谁不重要。”石像老爷子摸摸胡子望着众人:“听我说,天雷通常会持续一天一夜。但徒为的天雷是她的命格所致——也是天道的考验,况且现在魔神之力正被她净化。我猜的话……如果能撑过天夜,应该就能活下来。” “天?!” 沈心泉差点没跳起来:“你是没看见那道雷吗?魔宫的结界一下都没撑住!” “那能怎么办嘛,撑不住就死咯。” “你!” “有什么办法?”一直没说话的凤千藤忽然出声,众人这才发现他,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走到石像老爷子身前,声音低沉,面无表情:“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活下来?” 他摇头:“就算我是段家的祖先,也没法干涉天道啊。唉,这孩子也是,其实只要毁去至心内丹就行了,干嘛非要保留内丹净化魔气呢?我让她继承这能力时可不是想让她这么乱来的,这负荷也太重了。她想什么呢?” “……” 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有凤千藤自己知道。 恶魔的声音已经听不见。被推出来的瞬间门,徒为率先吸收了它。 可灵力现在依旧在自己体内翻涌。 他背脊一颤,沾染着血的手露在宽大的袖子外,五指收拢,一根一根,攥得极紧。:,,. 章节目录 第76章 第 76 章 整座魔宫和魔殿,乃至幽河地底的魔气都在被天雷汲取,魔神的魔气减少,脚下的地面便摇摇欲坠,魔殿这块大陆被死亡沼泽吞噬也是时间门问题。 外头不用想,乱作一团。 两千年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没人知道失去魔气后,魔修、妖兽和以及幽河地底会变成什么样。 是全灭吗?还是崩塌?还是恢复成上古的原始模样? 无论如何,这将是一场巨变。 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门让紫霄宗众人沉浸在仓皇和悲伤里,明明吕闻优这个做母亲的肯定比他们更痛。 她什么都没说,冷静地开始吩咐众人去探查魔殿和魔宫。 至于那块不断砸下天雷的地界,只能暂且用聚灵阵围起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虽然微不足道,但只能祈祷聚灵阵汇聚的灵力能够支撑其中的徒为渡过考验。 一旦她能活下来,不论九重天,就说境界修为,都将无人能敌。这是她自己选的,也是一条必经的变得更强的路。 天雷的势头越来越猛了,众人无法靠近,只能站十米开外的地方。可那巨量的灵力波动依旧震动得人心惶惶。 “杜异,放开我!”宿配不愿意走,执意要留下来陪徒为,没想到这人看着瘦唧唧的力气却奇大,他只能冲凤千藤吼:“是你!是你对徒为做了什么对不对?!” 凤千藤远离人群,站得离天雷结界最近,头也没回。 他更怒:“徒为自从那天从魔宫回来,就因为你整日闷闷不乐。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她之后也不会和吕闻优打,更不会受那么重的——” “好啦好啦。” 杜异见他说得要没完了,拖着他径自离开魔宫。 宿配道:“你干嘛不让我接着说?徒为都要死了!” “那怎么办,待在那儿也没用。而且我不觉得老板会死。” “哈?为什么?你有什么确信?” “没有确信,只是……”杜异道:“只是她要是死了,我打赌的钱不就要输出去了?” 宿配没想到这人到了这关头还是这副德行,给他一拳被轻盈避开。 “干嘛呀,野蛮人。你也不问问我赌了多少?” “多少?” “十万。”杜异眨眨狗狗眼:“我赌十万,老板一定不会死。” 众人走后,魔宫内只剩下凤千藤和宁叹雨。 她修为低,跟着去了也没用,被吕闻优留下来,一旦有情况就汇报给她。 刚才也哭得差不多了,如今正搓着鼻涕望着凤千藤。 他从最开始问了石像老爷子那句话后便没再开口,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天雷结界。那下边就是被电光掩埋的徒为。 千藤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唯独记得,徒为从小对谁都不亲近,只对千藤姐姐很好,也很粘她。 千藤姐姐对徒为也很好…… 那豹妖刚才说,千藤姐姐对徒为做了什么,才让徒为成了这样,是真的吗……?不是因为天煞命格吗? 她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他。 这时才看清,原来凤千藤垂在身侧的手在抖,指关节被他攥得生生发白,明明脸色那么平静,平静得近乎异常。 电光反射在他苍白的脸上,徒添了几分孤独与冷寂。 宁叹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见那双浅眸深处有暗光明明灭灭。“千藤姐姐,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她问。 他没答话。 她自顾自隔了一段距离坐下。 “徒为第一次得知她阿兄死讯时的表情,就和姐姐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像。”她道。 “是吗。”凤千藤声音淡淡的。 “我那时以为她会消沉很久才能振作起来,但你猜怎么着?”她故意露出开朗的表情,但没成功:“她……跟我说,要带你离开段家。不,她没有说,但她肯定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了。” “因为那时,凤家的悬赏令到了,夫人打算杀你。你修为全废,自然只能任他们宰割。” “徒为……她不想走的。我其实偷偷看见了,她那天去了夫人屋里,和她谈了什么。大概是求夫人放过你。她如果一心只想离开段家,肯定不会去求夫人。徒为很讨厌求人的。” “最后,在段家和千藤姐姐你之间门,她选了你。” “我问她,就为了一个凤千藤,从此往后都不能回段家,你也愿意吗。她那时一点犹豫都没有,说,她不能让你死。” “我觉得……徒为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如果是我,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同时……我也很羡慕你,千藤姐姐。”宁叹雨忽然扭过头,眼中带泪:“可你明明那么厉害,是凤家的公主,是修真界的天才……那为什么,还是让徒为成了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保护好徒为?” “徒为,真的为你做了很多很多……” 她知道自己的埋怨也许只是迁怒,可怎么也忍不住不说。 徒为是自己决定修炼的,天煞命格的命数从一开始就被定好了。 她如果想要变得更强,这一关必须挺过去。 可是……可是她才刚和徒为团聚没多久,就因为凤千藤的缘由,和她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之后又是和吕闻优比试,又是受了重伤,气都没喘一口就跑来见她。 最后,你却让她成了这样。 “我和徒为虽然没有血脉的联系,可也是她的家人。”宁叹雨沉些脸,慢慢抹了一把眼泪:“如果徒为死了……千藤姐姐,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说罢她快步离去。 殿内很快又只剩下雷鸣和凤千藤轻得几乎不存在的鼻息。 胸口的剑伤没有治愈,也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故意没用治愈诀,衣襟散乱,白的袍子胸前一片红。 “你也休息一下吧……你不是也受伤了?”石像老爷子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忍住从香炉里钻出来。 他低道:“是我的错。” “哎?” 凤千藤望着结界中的天雷,那眸光很暗,暗得几乎快要听不清他的声音:“是我,要她带我去九重天的。是我的话,一直在逼她。” “……” 但你并不是有意的吧?虽然结果还是成了这样。石像老爷子想说。 凤千藤身周有股生人勿近的氛围。 他肯定是不想听到任何安慰之词吧。 在徒为还是这样的状态下。 “那你的伤……” “无妨。”凤千藤垂眸看向胸膛,淡淡笑了笑,他想起刚才听宿配说,徒为为了见他,被吕闻优打得几乎濒死,濒死了,也爬起来,为了来魔宫见他。 她刚才一个字都没向他提过。 想起她运剑时略微摇晃的步伐,凤千藤在心里诧异自嘲,自己竟然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漏看了。明明,他自以为自己比谁都要了解那孩子,了解徒为的。 明明徒为从来都那么笔直地看着他。 ……到底在干什么。凤千藤。 手心已经在无意识间门抓破了,他感受着胸口愈来愈重的痛感,不禁抓住胸前衣襟,鲜血便又在衣袍上染了一层。 “但你现在,肯定比我要痛多了吧……?” 像是在问,可惜没有人会再回答他的话。 “凤千藤……” “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语气冷淡,石像老爷子叹气点点头,缩回了香炉中。 之后,过去了多久?似乎是一整个白天过去了。 紫霄宗的人轮流回来过一次,沈心泉、庞金良还有杜异。 宿配说自己不想看见凤千藤,干脆没露过脸。 三人都出言安慰了他,殊不知越说,不过是越在凤千藤心间门重重划上几刀。他们说了徒为这几天经历的事,说了她这样做是自己的意愿。 可凤千藤知道,一切的开端,是从他答应了教徒为修炼那一刻开始的。 “我想要找一个即便我死了也不会伤心难过的人做师父。” 他唇际紧抿,眸光被压下来的眼睫挤在瞳孔中,几乎快要碾碎。 凤千藤想要力量。 什么都不是、甚至没有姓名的他,唯一能不被掩埋在这世间门的办法,只有获得力量。 只有强大到足以凌驾于所有人后,他低劣的血脉、卑微的身份,才不会有人再出言讥讽。 这是一场复仇。 为了向把他牵扯进这无聊争端的凤捣仪复仇。 她牺牲了亲生女儿都去不了的九重天,他这样的人如果都能去,不才算是羞辱一样的复仇吗? 这就是支撑凤千藤前半生的,唯一的信念。 直到修为尽失,这场复仇才被彻底宣判失败。 后来,一个新的想法在心中渐渐萌芽。 那就是徒为。 从来只拿她当小孩子,只会追在自己身后叫嫂嫂的孩子。他漠然地觉得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某一个时刻,发现她变得和以前不同。不会再事事都来问他,不会再满心满眼地只有他。她身边多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她被簇拥在中间门,似乎只有偶尔才会向这边投来目光。 以后。等她再长大一些,长到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她身边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各个都是优秀的修士,有着优越的血脉。 和自己截然不同。 到了那时,什么都不是的他,被徒为说一句:“对不起,我觉得我喜欢你只是因为童年美好的幻想。” 凤千藤没有任何自信听了这话还能笑着回应她。 他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这种地步。 所以凤千藤才选了两个方案。 获得力量,哪怕是魔神之力。 就算死在徒为面前,也比之后再让她失望让她幻灭,让她觉得“凤千藤这人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啊,我以前怎么会喜欢这种人?”来得好。 好多了。 他望向前方的天雷结界,那个他以为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如今却代替他被困在那里。 她推他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 ……为什么? 这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被凤千藤咽了下去。 “徒为,”他声音微微地颤道,“你不要为了我这种人死。” 凤千藤什么都能做到。 这是她说的。 而只是等在这里,沉浸在悲伤和无助里,不是凤千藤的性格。 他抖着指尖,吸了口气。 又是一夜过去。 第一天了。天雷还在持续,石像老爷子睡了一觉,钻出香炉一看,凤千藤像是没睡,跪坐在聚灵阵中,位置都没挪过一下。 这天寒地冻的,他不冷吗…… “你坐着等也没办法,休息休息吧。别那丫头活下来,你又给冻死了。” 他以为凤千藤依旧会失魂落魄,惨兮兮的样子不搭理自己,谁知他突然站起了身。 大概是跪得太久腿麻了,险些摔倒,好在手在旁边撑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这边,那眼神已然没了第一日那么呆滞无措,是凛冽的,深沉的。 “……你想干什么?”石像老爷子问。 “我想到一个办法。”他声音沙哑。 “什么办法?” “古籍有过记载,体内有足够的灵力就可对抗天雷。” “是这样,所以呢?徒为体内的灵力够不够我可不知道,毕竟来前就已经消耗了不少。”这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你要帮我,救她。”凤千藤晃了一下,到他跟前,抓住香炉本体握在掌中,他身体弱,体力差,一天一夜没睡,那手指用力得紧绷颤抖,好像是最后一点力气。 石像老爷子和香炉共感,还挺痛:“好好,我尽量吧。你想要怎样?” “我……”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小苑里,徒为正在喝茶。 前面的方桌上摆了各类茶具,身穿白衣的天界使者正给她斟满茶:“怎么样,这茶?” “还行。”徒为已经喝了两杯,惊艳的味道在第一杯时就消散了:“所以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儿?” “你忘了?”使者是个老者,哈哈笑起来时胡子在抖:“你正在开启九重天的大门。喏你看,那是天阶。” 徒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穿过层层霞光,破开云雾,一道一道空中台阶正在向下蜿蜒。 “等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完全显现,而你的灵力还未耗尽,那就算是成功了。你就可以去九重天了。” 徒为似懂非懂:“九重天上有什么?” “有很多,你在底下从未见过的。所谓极乐之境,当然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夙愿都可以实现。而你的修为也将突破顶层,成为修真界最强的存在。” “哦,这么好的地方啊。”她不怎么关心地点点头:“变强是可以,可我也没什么想实现的愿望。” “不急嘛,反正你是第一个。我给你时间门再想想。”使者指了指她胸口:“你挂在脖子下头的是什么?” 徒为低头,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小瓶子和一块圆形软玉。 瓶子里有一粒金色的石头。 她摇头:“不知道。这俩玩意儿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的?” “你问我我问谁……也罢,反正趁这段时间门,你可以在我这里多想想。等天阶显现,我就带你去九重天。” 她哦了声,又喝了口茶,天阶使者已经不见踪影。他应该是有事,过不了多久又会回来吧。 不过讲真的,这里也挺好,要光有光,要水有水,已经比曾经徒为待过的垃圾桶什么的强多了。 九重天会比这里还要漂亮? 将最后一杯茶饮尽,面前的空间门在这时忽然扭曲,她只觉神识一痛,轻微的脚步声凭空响起。 抬头,一个她不认识的青年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 看起来岁数比她大些,乌发散乱,衣服上全是血,看向她时,那张雪白姣好的脸唰地紧绷僵住。 徒为以为又是哪个天界使者,走过去冲他晃晃杯子:“过来喝杯……茶……” 她皱眉盯着漂亮青年微红的眼眶忽然浮现出的细碎眼泪,那泪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颌,落入他血红的衣襟。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望着她,眼泪一个劲滚落。 徒为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77章 第 77 章 “你怎么了?” 天界使者照理来说不会死,也不会受伤。他这样子有点古怪。 “哪儿受伤了?”她又问。 青年摇头:“徒为,你先听我说。你的灵力不够,现在必须……” “徒为?”徒为诧异挑眉:“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没和刚才那个老头说过啊。” “……”凤千藤一顿,看着她,张了张唇:“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和刚才那个老头说过我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 面前的青年忽然陷入异样的沉默,徒为看他又不像受伤的样子,那衣服上的血都干了。 “你到底怎么了?” 他顿了很久才缓缓摇头,唇际一翘,昳丽的眉眼竟弯出淡淡的弧度,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尽管那笑容有些牵强。 “没事。” “哦,那把茶拿着吧,就当请你的。” 徒为重新走回茶桌边,他也慢慢抬脚过去坐下。 “说来你叫什么名字?” “凤千藤。” “没听过。” 他眼睫一垂,口吻很淡:“是吗。” 徒为不免盯着看,觉得他虽然在笑,但就像在哭一样。 是个怪人。 脸上的那两道泪痕还没擦,她捏着茶盅喝茶,觉得有些刺眼,手一撑,凑过去拇指帮他擦掉眼泪。 谁知这个动作惹得他一滞,呆愣地望着她。徒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起来是有点冒犯,刚要收手,更多的眼泪忽然涌现在青年眼眶中。 一滴一滴,不要钱一样往下砸落。 偏偏他又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圈很红,长长的眼睫都被泪水染湿,似乎有无数的难言情绪藏在眼底,说不清道不明。 “你……你还记得咒诀的使用方法吗?”徒为正不知作何反应,他忽然哑声问她。 “你说剑诀?”剑就在她腰上携着,她握了握道:“记是记得。但那老头说我正接受天雷考验,灵力可能随时会失常暴走,让我别随便使用任何咒诀。” “不是剑诀。”凤千藤道。 “不是剑诀?” 他不知为何顿了一下,又顿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后面的话像是忍住巨大的羞耻心硬说出来的:“黄,赤诀……” “黄赤诀,你还记得怎么用吗?” “记是记得。”徒为不解:“但用它干嘛?” 青年起身。 步履有点晃,身形单薄透出一股脆弱的感觉,来到她身前,垂头看着她道:“用它上我。” “…………” 徒为:?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匪夷所思上下打量他一遍。确实,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很好看,眉眼精致,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美貌。 “但我跟你认识吗?” 他笑道:“你是不认识我,但我生得很好,你上上也不会吃亏。”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想都很不正常。 徒为往后退,神色严肃:“你不是天界的使者吧?你是谁?” 哪有天界的使者开口就让她用黄赤诀上他的? “我说了,我叫凤千藤。” “我不是在问你的名字。”徒为皱眉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生出一股火气:“莫名其妙。我不要,没兴趣。” 茶也不喝了,站起来就走。 天界使者的花苑很大,处处都栽满各类灵植和花圃,小桥溪水反射着天际辉光,灿烂绚丽,云蒸霞蔚,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她穿过长廊想找个别的地方喝茶,那青年却一直跟着她。 也不靠近,也不追,一直落后十几步的距离。 徒为回头让他走开,他也不答话,只拿那双漂亮的眸子望着她,明明平静,可又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似的,徒为一噎,懒得理他。 她抓了把鱼饲料蹲在池塘边喂鱼,他也在她旁边蹲下。 红的白的黑的锦鲤争相探出水面啄食,旁边伸过来一只冷白细瘦的手,凤千藤对她道:“能分我一些吗?” 她觉得他笑得真勉强真难看,粗鲁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半。 他低头拣起鱼饲料洒向池塘中。 一时无话。徒为也不看他。 好一会,他道:“小宝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会忘了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是生气了。”他垂眸看着鱼:“你以前都会让我别这样叫你的。” “……” 什么以前,什么忘了? 他在说什么? 徒为对这不清不楚的口吻烦躁,神识绷在脑子里隐隐作痛,数个走马灯闪过眼前,可惜都没能被她捕捉到。 “我不认识你。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只能说我压根儿没见过你好吧。” 又洒了把鱼饲料下去,手忽然被人抓住。 凤千藤的手指冰凉柔软,握住她,鱼饲料便从指缝漏下去,他置若罔闻,转了下手腕,指尖慢慢在她掌心里勾了几下。 这动作并不熟练,反而有些笨拙,一看就从没做过,却还要强迫自己做出来勾引人。 “所以你不敢吗?上我。”他道。 徒为心里那反骨一样的弹簧腾一下就被摁到了。 她想说你说谁不敢?扭头却看见凤千藤眯着眼睛还在笑,明明就很不自然,装什么从容不迫呢? 明明,就比她还要像个小孩子。 “好啊。”徒为撇嘴,反手虎口钳住他的下颌凑近他:“这么想让我上你,那我就上呗。” 在天界使者的花苑里,实属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屋子里洋溢着温暖阳光的味道,有鸟雀就在窗边枝头叽叽喳喳地叫。这可以说是神圣虔诚的,通往天阶上方的等候点,此刻却充斥着隐隐的喘息。 徒为不认识凤千藤,见都没过这个人,但却意外的不排斥抚摸他的身体。 他很瘦,也很脆弱,刚才还拉着她的手大放厥词,如今被她脱去衣服掐一下就浑身颤抖。 那并不是害怕,明明在被粗鲁对待,徒为看着他温柔包容的眼神,毫无怨言似的温驯,心中愈发不解。 这股不解和未消散的忿然交织在一起,她摁着凤千藤的手腕举过头顶,膝盖卡进他两腿之间,几乎把人无法反抗地抵在床上、墙上。狠狠地,用力地。 天界使者说了,她在这期间最好不要使用任何咒诀,否则会有暴走的风险。 这并不会对她身体有害,体现在黄赤诀上,就是凶猛滚烫的力道。 不用想,肯定很痛。 她听见他开始在耳边忍不住轻轻吸气,耳尖通红,敏感得一碰就抖,到了最后,咬着唇渐渐带上哭腔,身下没有支撑点,徒为灵力暴走,根本没工夫考虑要抱着他点这件事,他只能搂着她的脖子,一个劲往她身上凑,这样才能不滑下去。 “徒……徒为……”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抖着声音求饶:“不要,慢点……慢点……” “不要?那我停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 他又抿唇摇头,收拢手臂埋在她颈项间不说话,明明呼吸又乱又颤,被搞得乱七八糟,也没像以前那样骂过人。 背脊在墙上蹭了很久,没有衣物当缓冲,估计早就红了一片。 但徒为没有温柔放过他的意思。 主要主观上确实收不住力,天界使者不会唬人,她也警告过他的。 凤千藤受不了,又痛又麻,也许是因为徒为不会像从前那样在床上顾虑他,心脏的位置好像更泛起一丝痛楚。 呜呜咽咽地喘气,只会一个劲委屈地掉眼泪,偶尔夹杂着几句软软无力地不要、不要了,都被她当成耳边风了。 逃也逃不了,背后是墙,面前就是徒为,身体还悬空着。 只能承受。 而对徒为而言,这是掌控,彻彻底底的占有和掌控。 尽管她都不知道他是谁,但心底涌出来的这股满足感不会骗人。 凤千藤优美雪白的颈项突然在这时往后仰,浑身僵住,指尖攥着她的衣服战栗发抖,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了,徒为没等他缓过来便再次掐住人的腰。 灵力。 灵力本来是越来越少的,毕竟天界使者说了,天雷会吸收她的灵力。 但此时此刻,灵力突然不减反增。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灵力顺着黄赤诀一股脑涌向丹田脉络,激得大脑渐渐沸腾,又收不住力。 对凤千藤来说,这就是个恶循环。 他疼得脸色惨白,眉眼都是冷汗,咬着自己的手背,抓住她的衣服,胸腔抖得只能挤出断断续续的气音:“继续……继续,徒为。” 继续什么继续。 你不怕死是吧? 但他都无所谓,自己在意个什么,徒为恹恹咬牙,干脆照他说的做。 从墙上又一路到了床上,她罩在他身上,动作很不客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她的怒火。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那点情绪一旦漏出来一点,轻易就被身下人捕捉。 他勾着她的脖子,在一次又一次摇晃颤抖中,压着眼中酸涩的暗光:“对不起,徒为。对不起……” 她一顿,表情沉下来。 那声音像是想要努力带上点温和自然的笑意,但好几次都没成功,细碎的尾音含着一点沙哑的哭腔:“我听他们说,你为了我,解开了灵力限制,否则天雷不会在这时选中你。” “对不起……到最后,我却做了这么不像个大人的事。明明答应了段修远,要好好对你,保护你的。” 没等她说话,他掰过她的脸亲了她。因为没有多少力气,这个吻显得很浅很轻。舌尖探出来抵住她的,有什么东西被利落送了过来。 徒为几乎都没反应,那东西转瞬就被她体内叫嚣的灵力吞噬。 一股膨大的暖流随之席卷全身。 那是至心内丹。 凤千藤把他的灵力全部给了她。 梦境般的世界在这瞬间被乌压压的黑云覆盖,她听见天雷在头顶轰轰作响,仿佛要立刻将她活活劈死,可是在刹那间,突然停了。 抬头去看,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阶从天际往下,缓缓出现在眼前。:,,. 章节目录 第78章 第 78 章 神识在天雷消失的瞬间门断开连接,凤千藤醒来,捂住嘴扑倒在地猛地咳嗽。 失去至心内丹,灵力尽失,身体一时无法承受负荷。 虽然那只是神识间门的交流,但他身体反应是真的,衣服下面的身体如今一片狼藉,很难受。 石像老爷子看他脸色惨白咳嗽不止,知道是成功了。 远处的天雷停止,紫霄宗众人刚好回来,看见天雷底下昏迷过去的徒为,一阵难以置信的欢呼惊叫。宁叹雨哭得格外大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他没有去看人群,而是看着背脊仍不断起伏颤抖的凤千藤:“你这样做,就再没机会重拾力量了。” “我知道。”他笑了笑,眼尾还残留着欲情所致的红:“大人要为自己的任性负责。而且,也差不多该从那点无聊的自卑里出来了吧。” 石像老爷子不置可否,望着远处开始把徒为搬起来的人群:“那丫头醒来以后也不知道会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还罕见地有些害怕。望着自己的手心,自言自语:“只能希望,她还没有彻底讨厌我吧。” “……你别太自责了。”石像老爷子道:“凤捣仪把你牵扯进来,你也身不由己。别做傻事。你既然主动放弃了修为和九重天,那就起码活得快乐点,这样才算是对她的反抗。” “嗯。”他道:“我知道。” …… 十天后。 “你确定要这样?这就是你的三个愿望?” 云雾缭绕的天界,一位身长三米、仙气飘飘的老者挤眉弄眼盯着被递过来的笺纸。 上面写着歪七扭八,字迹脏乱的三句话。 徒为不耐烦:“不都说了随便实现我三个愿望吗?天道还不算话?” “好啊你这丫头!你可是这两千年来头一个敢对我指手画脚的!” “不过也罢,”天道沉吟,“你也是第一个打开九重天大门的人。我就对你特别优待一下吧。” “实现了就赶紧放我回去。” 自从天阶浮现在她眼前,她便想起一切,然后被带来了九重天。 天道是个身长三米的巨人,外加一堆仙人仆从给她垂首叩拜。天道直说自己好无聊,把她强行留在了九重天整整十天和祂喝茶打牌下棋,还让她可以好好想想。 三个愿望要许什么。 这是天道给这个年纪轻轻就一举成为修真界第一人的姑娘的嘉奖。 “你确定?真想好了?不再想想?” “确定。你好啰嗦。” 徒为历劫天雷,境界已到飞升期,可以说,除了天道,她就是这天底下最强的存在。石像老爷子的段家血脉能力统统被她继承。九重天都任她来去自如了。要为自己许的愿望,确实没有。 所以这三个愿望都是为别人许的。 一、要段修远起死回生。 二、要幽河地底的生灵全都可以有完整的、作为“人”的来世。 三…… 天道看到第三条,嘴角抽抽:“这我可没法操控,你当我是啥啊?” “那就算了。我就是写给你看看。” “……” “好了,差不多放我回去了吧。十天没醒,我同伴要担心了。” 天道点头,让仙仆送她走:“有空记得再上来玩,这一天天的我可无聊了小宝。” “别叫我小宝。” 徒为自从通过天雷考验,就一直昏迷不醒。 就算石像老爷子安慰众人她的神识现在肯定在九重天之上也没用,那万一她一直不醒呢?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魔神之力自那以后就消失,魔殿乃至魔宫统统塌陷,魔修们基本全死了,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魔气,修真界没有他们的去处,结局便是被死亡沼泽吞噬。 紫霄宗众人暂且转移阵地回了边界地。 听闻魔神殒命,原本已经准备离开边界地苟命的其他宗门又纷纷倒回来。 要塞里一时热闹如过节。 “放宽心吧,老板肯定会没事的。”杜异叼着酒壶和合欢宗众人喝酒,宿配被他强行拉过来,心情正不好:“现在所有人,就你最悠哉。” “那你说,我之前跟你讲老板肯定能挺过天雷。她是不是挺过来了?” “虽然是……” “那我现在说,她肯定会没事,她是不是就肯定没事?” “那……倒也是。” 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豹妖就这么轻易被他忽悠了过去。 这几天大家都很忙。紫霄宗众人忙着汇报这些天他们在幽河地底的经历,而吕闻优,徒为通过天雷考验,谒见了天阶,段家可以说是彻底在修真界站稳地位,第一仙门非段家莫属。 那凤家残党,以及凤家留下的雄厚资产和各类独门心诀,她都得握在手里。 合欢宗的掌门为了此事特地来了趟边界地,那女人似乎和吕闻优是旧识,见面就恭喜她:“这下你多年的抱负也算成了。虽然是靠了你女儿。” “少他娘的在这儿阴阳怪气。”吕闻优笑骂一句,给她一拳被躲开,她冷道:“我家小宝还没醒呢,要恭喜我还太早了。” “我以为吕姐姐早就有这种觉悟了?毕竟你不是早就决定不择手段了吗,为了自己的私欲。” 吕闻优似乎习惯了这个幼时师妹的带刺口吻,没好气道:“以前或许是吧。” “……”合欢宗掌门看着她好一会,扑过来抱她:“喝酒去吧。” “自己去,我要去看我家小宝。” 吕闻优这段时间门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才有空回来看一眼徒为。还是没醒。 白莞守在床榻边,见她来了起身慌慌张张行礼:“吕吕吕吕尊者!” 这么多天了她还没习惯。修士生涯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大能。 而且还是徒为的娘亲! “怎么样了?” “是。她身体状况都好,反倒有点好过头了……我只能给她服一些通气静心的丹药,看能不能让她早日苏醒。” 徒为起初还挺虚弱,后来越来越好,白莞一摸她脉络,被那股汹涌充沛的灵力吓住。从没见过这么深厚的灵力。 现在还没醒,的确可能是天道还没把她放回来。 “夫人,徒为怎么样了?”宁叹雨从后跟进来,歪了个脑袋看见屋内的白莞,表情一下子就拉下去:“怎么是你。” 白莞道:“我是丹修,当然要在这儿了。” “丹修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器修呢,徒为的所有武器都是我给她打的。我从小和她在一起,我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白莞:“……” 她突然就明白宁家这个炼器师为何对自己莫名有敌意。 “好了叹雨,别在这儿吵。走了。” “夫人呜呜,我一定是徒为最好的朋友对吧?!” 吕闻优在这十天里去了趟凤家,和凤千藤一起。 凤家宅邸极大,周遭有数百秘境和藏宝洞,里头想必有不少灵丹妙药和神兵神器。可不解开门口的封印咒,哪怕是吕闻优也无法破解。 她起初以为凤千藤不会愿意。 毕竟凤家后裔死完了,只剩下她一个。她可以坐享其成,坐拥凤家两千年来积攒下来的庞大仙资。就算如今已是个废人,以凤千藤的头脑和手段,不成问题。 可她听她说完,点头,跟着过来,干脆利落解开凤家秘境的封印咒。 饶是吕闻优也疑惑:“你就把这些拱手让给我了?不想复兴凤家?” “‘复兴凤家’?”他淡淡重复,抬手一指遥远凤家山巅的寺庙:“那里葬着凤捣仪内丹的遗灰。如果可以,我只会选择将这里夷为平地。” “你却问我,想不想复兴凤家吗?” “……”那眼神与被仇恨淹没又不太一样,是锐利,也是理智的。 她道:“也罢,是我想岔了。不过你之后打算做什么?”玩笑似地说:“修远也死了,你和凤家再怎么算计,如今也做不了段家的儿媳了。” 凤千藤:“是啊。” 他没有多言,看表情似乎若有所思。 吕闻优想起徒为对她从小的亲近和执着,到底没再说讽刺人的话。 回到边界地,凤千藤便和她告别,至今都不知道人在哪儿在干什么。 天色很快渐暗。 徒为踏下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阶,被使者送回了修真界。睁开眼的第一秒就觉得热,好像容器装不下过多的水,纷纷往外溢个不停,这些溢出来的水成了某种冲动。让人很想现在出去跑个几百来圈发散发散。 噗叽一声。 黄赤诀不负期待,应声钻出来。 仔细看,它好像变得比原来还大了,也不知是突破境界后才成了这样,还是在被天雷劈的时候就是这样。 某些不太上流的记忆缓缓回笼。 说起来……凤千藤那个时候哭得好可怜,可是又好漂亮,眼泪把眼睫染得湿漉漉的,亲一亲都要抖。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那么做。 这么想着,房间门的门扉被人从外推开。 估计没想到她醒了,他抬头就和她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僵直。 沉默。 死寂。 她僵住是因为正想着一些黄色废料,结果本尊就出现了。凤千藤则完全是因为别的。 “凤……” 第一个字刚蹦出去,他突然扭头就要走,徒为喊他:“等等,你跑什么。” 他停住,抓着门框,背对她:“我想着,你会不会不想看见我。” “?”她不解:“为什么?” 怕他要跑,她赶紧翻身下床,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活力焕发、活蹦乱跳,宛如重获新生。 抓住他的手腕,他触电似地挣了下,没挣开,就任由她抓着,但还是不看这边。 “凤千藤,你到底怎么了?”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他问。 她道:“生气啊,但已经气过了。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和好了。 “你不都主动献身还勾引……”嘴被一把捂住,他拧眉扭过了头。那目光并非不悦,也不是羞恼,浅棕色的眸子在灯火下闪着不安晦涩的光,嘴唇动了动,说出口的话却是一句有些沙哑的: “对不起……徒为。” 她不由沉默。 凤千藤这人有时候别扭,但在这种事上又过分成熟。所以徒为又很敬佩他,起码她还没法做到完全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过错和缺点。 “我都说了我不生气了。”她闷声撇嘴,伸手揽住他的后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抱,头埋在他颈侧:“你给我抱抱,我们就和好吧。” 凤千藤来前其实设想过很多种被她厌恶的情况,唯独没想到她会说这话,唇际抿紧,犹豫了几息,抬手揪住她后背的衣服。 屋内一时寂静,灯光在灯罩里静静地跳动。二人相拥重叠的影子打在墙上。 凤千藤在她怀里道:“我……从没和人有过这种关系,不知道怎样才能算做得好。如果你如今心意不变,今后也想和我继续这样的话……”难得磕绊了下道:“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说。” 头脑聪明冷静的大人,仙诀剑术都样样精通,唯独没和人谈过感情。更别说,这人还是小了自己八岁的姑娘。 凤千藤心里可能会想很多,但徒为只觉得他上次笨拙地拿指尖勾自己掌心的样子好纯情好可爱。明明有时候会故意在床上捉弄她,还调侃她没见过世面,但真到了那时候又脸红耳根红迷蒙着眼睛只会哼哼唧唧。 “没事。男女之情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所以我们半斤八两。”她抱着他道。 但看某人在床上那突飞猛进的技术,实在很难让人觉得是第一次。 凤千藤腹诽着,轻轻嗯了声。 “等等,”徒为突然松开他直起身,“我十天没下过床也没用过净身诀,不会臭了吧?”抬起手腕嗅了嗅袖子,难得的感动氛围算是没了,凤千藤好笑,凑在她颊边故意说:“我又不会介意小宝的这个。” “再叫我小宝就脱你衣服。” “……” 施了个净身诀,没感觉哪里有变化,但起码心理上舒坦了点。回头一看,她的黄赤诀还支棱在旁边没动过。 这玩意儿大概……不彻底挥发挥发灵力就收不回去。如今天色漆黑,离早晨还有两个时辰。 她看向凤千藤。 他正摆弄着角落的茶具,头也不回:“现在可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他垂眼盯着茶盅,“因为……上次被你弄得很疼。” 那姿势实在很出格,就算凤千藤装了二十六年的女人,也从没被人那样抱起来弄过。 对他而言是这辈子都不想记起的回忆,但对徒为来说只有美妙。 还想再来一次。在记忆清醒的情况下。 “真不行?” “不行。” 行吧。现在也不是干这事的时候。她随意往床边一坐,看他给自己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手指修长白皙。 还好。 虽然经历了很多,但凤千藤,还有其他人都还在这里。 她把自己在天界遇到的事说了,说到那三个愿望时,顿了下:“抱歉。要是早知道你失去至心内丹就是失去了修为,我就把第三个愿望换成让你恢复修为了。” “无妨。”他口吻比她轻松:“你会因为我没有修为就抛弃我吗?” 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凤千藤从没说过这种话。她一愣,有点心疼,又该死的有点被取悦到。 “修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她道:“凤千藤,你没有修为照样很厉害。” 徒为有相当的自信说自己就是凤千藤控怎么了。而且绝对比外头那样师姐控牛多了。 “但最厉害的还是已经谒见天道的段徒为大人。”凤千藤侃了句,将茶盅递到她眼前。这一句“段徒为大人”成功把小年轻搞得很不自在:“不准这么叫我。” “好。” “但在床上可以哭着叫叫试试。” “……”:,,. 章节目录 第79章 第 79 章 天亮以后,众人知道徒为醒了,一个二个全挤进屋里来见她,跟开什么粉丝见面会一样。 “妹妹——”沈心泉冲过来抱住大力拍她后背:“这段时间可把我内疚死了。我还想着你要真死了,当初还不如让你被吕尊者打个半残来得好。还好还好,还好你活了!” 庞金良点头:“今天必须喝几杯庆祝一下。” “对对对,喝他娘的!” 紫霄宗众人说着就散去,搬桌子搬椅子到茶馆门口摆酒宴,吕闻优这几天闲了,对他们的胡闹也睁一眼闭一只眼。 宿配和杜异是第二批闻讯而来的,豹妖看样子被灌了不少,看着她只会眨眼睛发愣。 杜异道:“我就知道老板肯定没事。” “你又知道了?” “对呀。我比谁都认真注视着老板,当然知道啦。” “好恶心。” “恶心?”他凑过来笑眼弯弯:“多说点,越骂我我只会越兴——” 宿配回过神给他了一拳,砸在杜异脑袋上成功让他打住话头。 “徒为,你没事就好。”他含含糊糊吐字:“豹王的诅咒,也谢谢你。我无以回报,只能……继续做你的灵兽。”抬起野兽般的眼睛小心翼翼看她:“行吗?” 找不到特别需要拒绝的理由。 “你愿意的话也行。” 豹妖毛茸茸的耳朵立刻竖起来,虽然面色不改,但喜悦的心情已经暴露了个七七八八。 杜异叹道:“真好,我也想做老板的狗。” “再说一遍,我是豹子,不是狗。” 这边热热闹闹搞酒宴,合欢宗和段家的许多修士也来凑热闹。 徒为和辛夷还有别的修士打了招呼,看见吕闻优靠在一边,走过去:“娘。” “小宝醒啦。”她把徒为揽进怀里:“你见到天道了?” 她颔首。 “那天道有没有说过我们段家什么?” “那倒没有。” “也好,没消息总比坏消息强。” 临走前,徒为将那个瓶子里的内丹碎片给了天道,说是为了让她哥重塑肉身,这是必要的东西。 她把这事跟吕闻优说了:“虽然不知道要多久,这全看天道的心情。祂是个玩心很大的仙。今天答应了帮我,也许一时兴起又会拖到很久之后。” “还有……我让所有魔修都转世投胎成人了。包括,尤米安。我也拜托天道找她转世后的下落。” “我打算等我哥回来以后,问问他的意愿,他如果想见尤米安,我就让他见。” 吕闻优什么都没说,在她略微忐忑的眼神中笑吟吟道:“小宝决定这事就好。你不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吗?” 她一愣,瞳孔深处有微光闪烁,点头。 谈话间,杜异已经招呼人搬来了好多上乘灵酒,这是边界地的传统,毕竟这地界就没有不会喝酒的修士。 商人们也来了不少,都是来给徒为,修真界如今的最强修士献礼的,王平还跟人吹牛:“想想我当初那眼光真是雪亮雪亮的,我一眼就认出这姑娘日后有成仙的潜质!” 白莞叹气拿过他的酒盏:“这才二两酒就醉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浪,徒为如今阅历增长、修为增长,性格也比从前沉稳,唯一没变的是,她还是不会喝酒。 但她是这酒宴的主角,不喝说不过去。 宁叹雨这人别看和徒为年纪差不多,酒量天生比她大。自己傻乐呵地一个劲喝就算了,还要灌她一起喝。 徒为想起天亮前,凤千藤说今天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这才强撑着精神没被灌倒。 但也着实有点扛不住。 她从人群中央开溜,找到凤千藤,挤到他身边,小狗一样歪在人肩膀上:“不行了……” 他正端着酒盏和沈心泉说话,闻言一笑:“怎么?醉了?” “我不能喝醉?”她道:“是,我就是不会喝酒,怎么了?!” 沈心泉:“看来醉得彻底,都发酒疯了。” “徒为——人呢?”远处宁叹雨还在恶鬼索命一样找她。 徒为也不管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抱住凤千藤的腰:“好想吐。” 凤千藤:“……” 他放下酒盏,冲沈心泉和其他几个弟子道:“我带她去边上喝点水。” “行,师姐快去吧。” “再不去徒为都要趴下了。” 他转身掌住她的胳膊,温声道:“还能走吗?” 她胡乱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凤千藤便弯腰让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站不稳我只能背你回屋了?” “不要。我能自己走。” 要是知道她才喝了两杯就倒,杜异绝对能笑半个时辰。 照顾着狼崽的那点自尊,他到底没再说什么,撑着她慢慢走出人群。 这十天,凤千藤身体渐渐养好,从一开始下都下不了床到现在还能掺着徒为走几步。虽然依旧被白莞叮嘱一定不能这样那样,否则就怎么怎么样。不过失去了至心内丹,也没办法。 来到没人的地方,总算不那么吵吵闹闹,让她坐椅子上,倒了杯清水递过去:“不会喝酒下次他们再灌你就别接。” “为什么你就这么能喝?”她不满道。 “因为我比你多长了八年吧?” 接过杯子,往嘴里灌了几口冷水,往后仰倒在靠背上,意识总算清醒了些。 “其实也不急这一天,实在难受就回去躺躺。”凤千藤撩着她的额发,垂眸观察她的脸色。 徒为摇头,奇怪的自尊心作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弱,酒都喝不了的大人也太逊了。 抓过他软和的手捏了捏,强行用灵力驱散四肢的怠惰感,站起来:“我好得很。你要带我去哪儿?走吧。趁宁叹雨还没找来。” 她昏过去的这十天,凤千藤中途只来看过她一次。 本来听说时还有点生气,但他如今又倒水又这么温柔关心她,狼崽成功被哄好了。 ……而且,他刚醒来那会,身体状况似乎很糟糕。听白莞说,连着发了四五天热,风吹一吹都能倒的程度。 她没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怎么熬过去的。到现在也没跟自己提过一句。 大概不想在她这个小了八岁的人面前示弱。 “不是这里。”他不知徒为心中所想,正在说:“是在段家。” “段家?” “我和你娘之前回过段家一趟。” 徒为如今继承了石像老爷子的全部能力,还有天道传授给她的神行术。 此咒诀可以任意穿梭修真界各处,一秒钟都用不到,很便利的交通方式。 她带着凤千藤回到段家宅邸的山脚下。 正值春日,山花烂漫、草长莺飞,处处都是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景象。 不远处就是真雷镇,已经隐隐可以听见镇上小贩的叫卖声。是熟悉的光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她跟在凤千藤身后入了城,城中人声鼎沸,比想象中还要繁华。 左拐右拐,最后二人在一间宽敞亮堂的练功房前停下。 里头传来木剑划破空气的声音,还有整齐划一的“哈!”声,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孩童在练习挥剑。 往上一看,练功房的牌匾上写着“千斩堂”。 “这是?” 凤千藤道:“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没了修为,我能做什么。” “然后,你娘跟我说,说我是个奇迹,没有优越的血脉,也能修炼到那个地步。还好我折了,不然仙门那些老东西得多恨我。” 他笑了下:“你娘说的话不好听,但也不算说错。而且也足以证明,凡人修炼的话本子其实并非天方夜谭。” “我会是那个奇迹,是因为恰好被卷进来。而寻常的凡人,他们没有机缘修习,也不被仙门接纳,所以才成了这样。但其实,奇迹本就不该只我一个。后世该有更多。” 徒为一顿,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这几天都在搞这个修炼堂……” “算是吧。”凤千藤道:“虽然还没彻底开张就是了。我刚跟这里的师傅交代好,他年岁已高又无子孙,本就打算把这儿卖了。有我接手他也高兴。” “……”徒为不讲话了。 “怎么?” “那这样,我不就不是你唯一教过的弟子了?”沉着脸好一会吐出一句。 “?” 凤千藤的脑子不管怎么动,也永远无法理解这狼崽的清奇脑回路。 “就因为这个?” “什么叫就因为这个?这很重要,对我来说。” 她肩膀耷拉下去,口吻忿忿,觉得不平衡到了极点似的。 凤千藤静静看着,到她身边,低下头轻道:“你不是我唯一教过的,但是我教过里,唯一上过我的。” 徒为要是在喝水,这会儿能直接一口喷出来。涨红着脸诧异抬头,凤千藤冲她淡淡翘起唇角。“这样想,平衡点了?” “……” 何止平衡,黄赤诀都要有反应了。 她趁他转身时从后搂上人的腰,不悦闷道:“但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弟子。” “是。” “你不能因为忙着教小孩就忽略我。” “尽量吧。” 浅浅不爽。 但凤千藤的意图她都明白。他就是这样的人,正因为是这样,所以她才更喜欢。 “凤……” “啊,外面有两个姐姐在搂搂抱抱耶!” 学堂内,孩童们正结束修习,稀奇地指着这边道。 说来,这群人就是凤千藤以后要教的弟子…… “徒为…你先放开。”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哪怕是凤千藤也不自在。 但年轻气盛,醋坛子还莫名被打翻的年轻人可不会听话,侧过头故意在他脸上啄了下。 “哇哇哇,她们亲亲了!” “段徒为。” 他警告地叫她,但听就知道不是真的生气,所以她充耳不闻,把他掰过来又亲了亲鼻尖:“别管他们。我之前跟你说我向天道许了三个愿望,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 “这些回去再说,别在这些孩子面前…嗯……” 捏住他的下巴尖吻他,轻轻咬他的舌尖,凤千藤发不出声音,过了会儿她松开:“我这叫提前宣示主权。” “你……”他好笑地勾起唇角,耳根微微泛红:“你也不看看人家才几岁?” “大的都十一二岁了,我不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对你起心思的吗。” 她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完全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己是什么样,看别人也什么样。 看来这人酒还没醒。 “……罢了,回去了。大人不跟一个醉鬼计较。” 什么叫醉鬼。她明明清醒得很。 不过算了,反正目的达到,亲也亲够了。 迎着橙黄的夕阳,她几步追上前,拉住凤千藤衣袖下的手,和他一起慢悠悠踏上归程。 徒为向天道许了三个愿望。 一、要段修远死而复生。 二、要幽河地底的生灵作为“人”投胎转世。 三、要和凤千藤永远在一起。 (全文完) 2023/1/25:,,. 章节目录 第80章 日常番外(一) 正值春日。和煦微风拂过段家宅邸外种的一片桃林,袅袅晨雾在阳光下徐徐攀升。树下,男人一剑破开静谧空气,可惜剑尖偏斜,粉色花瓣安然落地。 “啪啪啪” 小女孩在一旁为男人鼓掌。 “哥哥,好厉害。” “厉害吗?但没击中啊。”段修远收剑入鞘,小女孩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可惜脑袋只勉强到人腰际,说得倒很自信:“米安以后也能成为大哥哥这么厉害的修士。” “……”段修远默然,低下头,戴着黑色眼罩的右眼从发间漏出来:“放心,你肯定可以的。” 桃林外在这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徒为,怪我怪我,你别生气。” 徒为一身干练修袍,把着剑柄气势汹汹冲进来,径自到他身前问:“凤千藤呢?” 宋衍追在后面,冲这边双手合十地道歉。 段修远:“……” 这一天天的,又出什么事了? “凤千藤的话,今早天没亮就下山去镇上了吧。”他拍拍米安的肩膀示意她松开。 徒为瞥一眼听话向宋衍跑去的米安,脸色稍有缓和:“要不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都要怀疑她其实有记忆。这么黏你。” “干嘛?小妹吃醋了?” “绝不会。” ……倒也不用否认得这么快吧。 “都怪那些大能,来了这么多,这些天我连凤千藤的面都没见上。他们昨晚好不容易走了,我让宋衍要是今早看见凤千藤下山就来叫我,结果他还把这事耽搁了。” 距离徒为登上九重天,获得天道赐福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多月。 他们处理好边界地和幽河地底的事宜便回了段家。 那天回来时,天道显灵,段修远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屋子的床上。徒为以为天道不会这么快帮自己的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连她娘都难以维持镇定,僵直了脸色。 在一众目光下,段修远缓缓睁开双眼,这才发现,他右眼漆黑空洞,里边竟然什么也没有。 天道说,他的那粒内丹碎片失去生命活力,就算重塑肉身也要耗费他巨大的功力。且,段修远的身体部分必然会出现某种损坏。 现在看来,这代价就是右眼。 这似乎还是段修远自己选的。 一个剑修,不能缺胳膊少腿。只是右眼视力缺失,起码可以靠后天的锻炼恢复如常。 至于尤米安。 本以为她会转世投胎,但天道说她不愿意且执念极深,强行扭转说不定会害她魂飞魄散。最终,尤米安被消除一切,重生为了空白。 记忆、能力、缺失的情感。一切都没了。 四五岁的稚童就是白纸,什么也不懂,但可以靠环境和人,让她学会什么是爱。——这是天道的原话。 段修远第一次见到小小的尤米安时,愣了愣,徒为辨别不出他呆滞的神色是在思考什么,久久沉默中,小女孩先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衣服,满脸纯粹地喊:“大哥哥。” “我,叫段修远。”他好不容易出声,顿了下:“……算了,叫我大哥哥也行。”问身后的吕闻优:“娘,我想让她留在段家,行吗?” 吕闻优道:“既然天道都说已经消除了她的一切,那她便不是魔修,也不是‘尤米安’。无妨。” 要是平日的吕闻优,必然不会点头。这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吧。 他蹲下身抓住米安的手,打起精神笑得爽朗:“以后你就是段家的人了。” “真的?”米安眨眼不解:“米安,有家了?” “嗯。”他指指自己:“我是你阿兄。”又指徒为:“这是你阿姐。” 米安冲徒为叫了声阿姐,她面无表情撇开视线没吭声。 “她性格就这样,不是坏人。你以后和她关系好起来就好了。” 自那以后,米安便住进段家,成了段展和吕闻优名义上的养女。 不过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忙,吕闻优更不是个母爱泛滥的人。米安基本都是段修远在照顾。 徒为不能理解:“哥,米安长大后你打算怎么办?你不是——” “她已经不是‘尤米安’了,小妹。”段修远却道:“所以她长大以后,可以想干嘛就干嘛。而我只是她的阿兄。” “……” “不过,她上辈子对凤千藤也做了不好的事。我收留她,还没问过他的意见。他要是生气,我就让他打吧,打到他消气为止。” 凤千藤才不会干这种事。 段修远本人不觉得有什么,徒为也没资格再说,到底默许了这件事。 之后便是闻讯前来贺礼的修士狂潮。 听说段家那位天煞命格的小女儿一举登天,瞻仰的、给自己宗门招生的、打探虚实的,一波接一波地来访。吕闻优来者不拒——这正是稳固段家地位的时机。 托这些人的福,徒为白天都被人群围着转。 她到了这个境界,逃不过这些必要的人情往来。要想成为独当一面的修士,要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更是如此。 所以尽管很累也没躲,那么讨厌社交一个人如今也会平静礼貌地跟陌生人交流。 坏处就是——她已经快七八天没见过凤千藤的人了。 昨天深夜,送走最后一批修士,徒为抓住宋衍就问:“凤千藤呢?” 他如今升格为段家的高阶修士,负责宅邸结界的巡视。 “千藤尊者吗?好似从山下回来后就睡了吧。” 她想也是。 凤千藤这些天基本日日往镇上的修炼堂跑,日出而出,日落而归,雷打不动, 段家鱼目混杂,耳目也多,她和凤千藤的关系至今还是个秘密,不好见面,也不好多说。 “明天他要是醒了,你记得来叫我。” “?哦,行。” 结果宋衍翌日来叫她,被正好起来晨练的宿配撞见,宿配看着徒为这些天很辛苦,凶巴巴让他别来打扰她入定休憩。 结果就是徒为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往山下去,没在修炼堂找到人,又冲回来找段修远打听,他自然也一问三不知。 就俩字,火大。 “大致的事情我知道了,但豹妖不也是体谅你吗,他对你多好,你就别凶他了。” 她倒想凶,问题是宿配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反正我要找凤千藤。” 她已经跟段修远摊牌自己知道凤千藤的性别,也知道他和他的关系。所以不用再装模作样叫嫂嫂,一口一个凤千藤叫得顺畅。 “那你去镇上的武器铺找找?他不在修炼堂,也只可能在那儿。” “行。” 说完徒为就走了。 “大小姐还是那么黏千藤尊者。”宋衍牵着米安上前来。 “确实,我都嫉妒得想死,到底谁是她亲哥啊。”段修远暗暗不爽,心说要不是知道徒为喜欢女人,他都要怀疑她暗恋凤千藤了。 不过不可能吧,不说凤千藤看起来就是个对女人男人都没兴趣的性冷淡,就说徒为,他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怎么可能起心思。徒为那时才多大啊。 “我看小妹这是还没断掉雏鸟情结。”他摸着下巴担心起来:“得找个机会和凤千藤谈谈。” 话分两头。 三月春天的街道繁花盛开、落英缤纷,人流热热闹闹地在道中窜动,处处都洋溢着朝气蓬勃的气息。只有见识过那场大战的残酷光景,才会知道如今是怎样的和平安宁。 武器铺前,掌柜的摸出一把又一把的木剑殷切介绍:“尊者,这是原木,这是百年灵木,这是精怪木,哪一把都是好剑啊,您看看哪把合适?” 他正说话的青年眉眼低垂,安静端详片刻,点了点其中一把,笑道:“既然叫我一声尊者,还和我玩这种把戏?” 这掌柜的是当初从别城逃难来的东边,不知道眼前这生得漂亮无比、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曾经是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 “尊者这话何意?这真是百年灵木啊。”他赔笑继续忽悠。 “是吗。”凤千藤慢悠悠拔出匕首,刀尖悬在号称灵木的木剑上,还没刺下去,掌柜就喊:“别!这还要卖钱的!” “灵木刀枪不入,掌柜的怕什么?” “行……行,我服了,这不是灵木,行了吧。”他没想到自己开张第一天碰到个识货的硬茬,把三把木剑都一齐包给他:“千万别告诉段家的修士,算我求你的。” 没等他讲话,远处一道踏踏踏的脚步声急速冲向这边。 “凤千藤。” 徒为跟阵风一样,摆着张臭脸唐突出现,刚想说我找你半天,发现气氛不对,看眼满头冒汗的掌柜:“你们在干嘛?” “我我……” “他卖了把粗制滥造的剑给我,我正想帮你们段家维护下市集治安呢。”凤千藤道。 徒为看向掌柜的,他摆摆手狡辩无能,很快被姗姗赶来的段家修士带去训话。 “还真是,只有这把原木的像是真的。”徒为凑过来看他手里的木剑。 他颔首:“再差也是剑,不算亏。” 徒为:“……” 他看她,发现狼崽一张脸拉得老长。 “怎么了?” “昨晚那帮大能都走了,你之后怎么不来找我。” “找你作甚?”他面不改色,迈步往前走。 徒为跟在后面,理直气壮:“我们不都好几天没见了,你难道不想我?” “小孩子才整天黏在一起。” “……” 徒为闭嘴,唯独那道不服的视线还落在他背上。 狡猾的大人把这种话术运用得炉火纯青,让人连反驳都不知从何说起。 这三把木剑不用想,肯定是给修炼堂的备用。 “倒是你,这几天见了这么多人,有没有——” 凤千藤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是因为徒为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旁边的小巷。 整个人被碰地抵在墙上,抬眼就和黑漆漆的眼睛平视。 巷道里光线昏暗,徒为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低道:“你都不说想我。我这几天可想你了。” “……”凤千藤笑道:“是想我,还是想上我?” “!”她腾地抬头,脸色微红,凶道:“当然是想跟你说话了。凤千藤,你别一天脑子里把我想成那种下流人士好吧。” ……不下流,也不见得有多上流。 他道:“那这几天不许和我做,能答应我吗?答应我,我和你待多久都行。” “为什么?这几天你有事?” “算是吧。” 自打那天,徒为这黄赤诀的功能变得更多,已经不是软硬大小的问题,连形状温度都能自如变化,甚至还是夜光的。她神识与黄赤诀相连,所以它所感知的她也能有所感知。而且这个程度越来越清晰。 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在中途说了句:“好热好软。” 凤千藤颤抖,扭头眯着眼就骂她让她出去。徒为在床下很乖,在床上完全另一个极端,当然不会听。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日的修炼堂,凤千藤没法去了。 他现在突然这么说,徒为只能想到他是在修炼堂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 “能答应吗?不能出了这个巷子就别跟着我。” 说着推了她一下,徒为抱紧人嗤道:“行啊,我是大人。大人都得管住自己的那什么,我也可以。” “你真行?” “废话,不就几天吗,别小瞧我。” 她说得坚决,好像下定决心。凤千藤反而觉得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好笑,扯过她的衣襟,主动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际,咬字道:“这么乖,那给你奖励。” 徒为愣住,趁她反应过来之前凤千藤已经松开转身。 “等——你去哪儿。”她还没亲回来。 “修炼堂。” “干什么你刚才,就亲一下哪儿够,我要亲回来。” “现在在街上。” 徒为不满,又因为他主动亲自己心情不错,跟在他身后来到修炼堂,进门就听见整齐划一的挥剑声。 不愧是凤千藤每天都往这边跑,如今已经搞得像模像样。 前院的杂草被除了个干干净净,被填满砂石地面,做成了比试场的模样。虽然小,但五脏俱全。假人木桩……段家的规格什么样,这里就什么样。 “休息一刻钟。”凤千藤走到门边道了句,里头的弟子纷纷应了声“师父回来了!”便放下木剑。累的直接瘫倒在地,一些跑去喝水,有一个邀功似地跑到凤千藤面前问:“师父,我刚才那剑招做得好吗?” 男孩看上去十一二岁,抓着剑气喘吁吁,得了凤千藤一句“不差”,双眼唰地闪闪放光。 “真的?” 徒为还是头一次作为旁观者看他教导人,见他口吻淡淡,根本不温柔反而挺严厉,一下子就平衡了。 起码凤千藤教她的时候,相当温柔。比这温柔多了。 她斜靠在一旁精神胜利,就听那男孩下一句语出惊人:“那我以后是不是就有资格娶师父了?” 徒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