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读博,会脱单》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 ?  《别读博,会脱单》作者:Llosa 文案: 闻笛的博士生活糟糕透顶。 导师使唤,同辈刁难,暗恋隔壁数学系教授,却连句话都没说上。 难得有个清闲周末,邻居在房里拉琴,拉得比杀猪还难听。 闻笛翻身爬起,在微信群里发消息:再拉告你扰民。 邻居:昼间55分贝才算扰民,你找律师前做个音量测试。 邻居:还有,走廊上不能堆放垃圾,而且你还不分类。 闻笛和他理论,结果被人身攻击:哦,你喜欢莎士比亚啊?怪不得说话没有逻辑。 闻笛气疯了。 莎士比亚是文学巨匠,是他的研究对象、精神导师,诋毁莎士比亚的人才是垃圾! 终于,闻笛有个机会与教授熟络。为找话题,还旁听了教授的复几何课 闻笛:看到一个莫比乌斯环的杯子,觉得挺适合你的。 边城:莫比乌斯环是非定向流形,不属于复几何的范围。 闻笛:…… 边城:你最近在研究什么? 闻笛:从儒家文化视角解读《皆大欢喜》。 边城:莎士比亚?他太没逻辑,聊他还不如聊垃圾分类呢。 气死人不偿命的数学教授(攻)X会爆粗口的英文博士(受) 一点搞笑一点学术一点奇奇怪怪的可爱。 排雷: 攻是莎士比亚黑粉(。) 第1章 逆境和厄运自有妙处 闻笛是荷清苑的黑户。 乍一看,荷清苑与北京其他老破小别无二致。电线从墙面漏出来,扎成一捆挂在阳台下。油漆褪了色,看上去灰扑扑的。六层高,没电梯,贴着小广告的单元门已经锈蚀。楼梯高度不一,感应灯不灵敏,冬天回来跺脚也不开,楼道里黑洞洞的。 这座住宅区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T大的教师公寓。 在校教师可以用相当低廉的租金住在这里,购房也有大幅度优惠。其貌不扬的小楼里,住着上百名教授。小区绿化带旁晨练的老人,也许就是开国第一批院士,某个学科的奠基人。 闻笛就住在这个卧虎藏龙的小区里。然而他既不是教授,也不是家属。他今年二十六,是个前途渺茫的文科博士。 上学期,留校任教的师兄收到邀请,去海外做一年访问学者。师兄住在荷清苑2号楼302,朝南,绿化好,远离马路,噪音小,楼层不高不低,既不会招惹蚊虫,也不用爬楼爬的气喘吁吁。这样绝佳的地理位置,他不想退租,于是多付了一年的租金,在出国期间保留着公寓。刚巧闻笛跟舍友起了龃龉,想在外租房却囊中羞涩,两人一拍即合,口头签了个不合规定的转租协议。闻笛每月把租金转给师兄,为期一年。 五道口的房子,门头沟的价格,这便宜上哪找去。 不久后,老同学于静怡来京工作,闻笛拉她当了室友,租金直降到漠河水平。 闻笛喜滋滋地拎着行李箱,搬进新房,希冀小区的学术气息能给他一点灵感。 老天迎头破了一盆凉水:想得美。 入住不到一月,闻笛就收到了《外国文学研究》编辑的二审意见。 外国文学研究是英美文学领域的核心期刊,上半年,闻笛的论文被审稿人打回,同时附上的还有长达四页的修改意见。审稿人惊人地耐心,逐页批驳他的引用和论据,质疑他的论证逻辑,在最后附上沉重一击——论文观点毫无创新性…… 攻击性极大,侮辱性极强。 汉语里难道没有程度副词吗?哪怕说论文观点几乎没有创新性呢? 被从头到脚全盘否定后,闻笛痛定思痛,挑灯夜战,大幅修改,再次投稿,又熬了两个多月,才收到了回信。 他颤抖着点开邮件,小心翼翼地往下拉,然后…… 很遗憾地通知…… 他啪一声把手机按在桌面上,脑袋一下一下磕着桌沿。 说实在的,他的水平一直在普刊和会议论文转悠,投《外国文学研究》有点高攀了。但导师非要他投C刊,一次不成还折腾第二次,眼看小半年过去了,论文还没投出去。 导师名下不缺论文,缺的是C刊论文。不管学生水平如何,都先往C刊轮一圈,反正耗的不是自己的时间,无本万利的买卖。 被拖住的学生可就惨了,万一审稿速度慢,就是白白浪费几个月。闻笛心知肚明自己能力有限,完全没有在学术界扬名立万的意思,只希望导师能饶了他,别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上空耗时间,要是拖到延毕,那他把头磕出血来也没用了。 微信突然开始持续震动。 闻笛掀开屏幕看了眼,又啪一声合上了。 说曹操曹操到,导师来活了。 闻笛的导师名叫刘浩,现年四十五岁,就教授的年纪而言远不算老,但有一身“为老不尊”的毛病,组里人私下都叫“老刘”,闻笛也是这么备注的。 老刘:【资深教授的材料,你整理一下,3号之前发给我。】 资深教授是近年才有的职称。我国的院士制度只面向理工农医,人文社科没有与之相当的学术称号,所以教育部启动了“设立资深教授岗位,给予院士待遇”的计划。在国家号召下,T大终于想起来自己是综合性大学,出台相应政策,促进文科专业发展。 闻笛叹了口气。看来,老刘对自己的期望和对他的期望一样,都是那么不切实际。资深教授名额有限,前两年评上的都是系主任和院长级别,哪里轮得到一个在学术和行政上都不突出的教授。这就和自己投C刊一样,一开始就注定是白费功夫——当然,费的都是自己的功夫。 而且…… 闻笛快把手机捏碎了。平时要改论文的时候,这人像个欠债的远房亲戚,十天半月杳无音讯。等到自个儿申请职称,需要学生干活了,突然变成活人了! 写申请资料是常事,但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他还有一堆文献要看,给他这么赶的DDL,是不让他睡觉吗! 接下来明明是国庆,法定假日,连口气都不让人喘! 他深呼吸几次,压住疯狂输出的欲望,卑微地回复:老师,3号可能有点来不及,5号可以吗? 老刘的回应来得很快:【5号之后我有事,你早点发过来我看看。】 闻笛盯着屏幕瞪了好久,回复了一个“好的”,外加一个OK的手势。 他是一个26岁的亚健康青年,谁说他需要睡眠呢? 逮着导师在线的机会,他又赶紧问:【老师,那篇莎士比亚跨文化改编的论文,要不投投S大学报呢?】 老刘很快回复:【你别天天盯着水刊,一个T大学生一点志气都没有。好好改改,下次试试冲《外国文学评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 闻笛深吸一口气——他这不是自甘堕落,这叫有自知之明!国内英语文学一共才多少C刊,一年才能登上几篇文章啊,他就没听说有哪个师兄师姐成功过! 就让他发论文吧!!! 一口气没吸完,微信又跳出来一条,是人文学院的行政:【同学,文科楼显示屏的宣传片该换了。】 下面紧跟着一条:【奖学金答辩在8号,麻烦尽快组织一下。】 然后又来一条:【保送生面试的材料整理完了吗?】 闻笛摸了摸额头,已经青了,不能再撞了。 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打:【宣传片学生会那边刚拍好,马上就去换。奖学金已拉群,材料正在收集。】 T大博士工作有三类,助管、助研、助教,博士生可以三选一,工资都是一个月2700。助研负责科研助理工作,助教负责习题课和批作业,助管负责……系里教学相关的一切杂务,比如博士生、保送生面试,毕业生信息统计,奖学金答辩,还有……学院宣传,比如教学楼的显示屏。 工作高不高级无所谓,毕竟有点儿工资,闻笛不忿的是,他只拿一个助管的工资,却干了三助的活。 除了教学杂务,他日常还要帮导师写专著、申请SRT和基金、送资料、组织会议、写课件——这是助教的活,但没人愿意当老刘的助教,最后也全落在他头上。前阵子老刘一时兴起,搞起了自媒体,弄出三四个TED演讲群,他还得帮着当管理员。 闻笛叹了口气,在备忘录上把需要处理的事一条条记下来。盯着密密麻麻的日程看了一会儿,他决定今天先去图书馆查资料,改论文,顺便去文科楼,把视频的事解决了。 他收拾书包,骑车冲出小区,往校门疾驰而去。T大翻新了进校机制,在门口设置了一排闸机,学生需要刷校园卡进校。他单腿撑着自行车,刷卡之后进校,一路风驰电掣。路两边,银杏青中带黄,已有坠落的趋势。 他先把自行车停在文科楼门口,进去上传宣传片,走到一楼的时候,刚好碰到出来的行政。 “来了啊。”行政冲他点头。 文科楼用的系统比较老,不能直接网上上传,要现场连接教学楼的电子系统,把视频放进去。闻笛拿出U盘,拖出了学生会新拍的宣传片,替换掉了原来的。 在把原片放进回收站之前,他看着封面缅怀了一下——这还是他大二时系里组织拍摄的,主角是当年公认的金童玉女,如今早就一拍两散、水火不容了。 逝去的青春啊。 收好U盘,他走出文科楼,看到了一旁的三教。 他看了眼时间,五分钟后是第二节课,学生正慌张地从自行车上下来,乌央乌央涌进大楼。人群中有个高大的背影,浅苍灰色西装衬着宽肩窄腰,十分扎眼。他走得比周围慢些,学生从他身旁飞奔而过,灰色背影在人群中分出楚河汉界。 闻笛远远看着,心中泛出酸楚和悸动。 他想起这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图书馆没有位子,他去三教的空教室给导师赶材料。换季容易感冒,闻笛也中了招,带着口罩挡咳嗽,打了两个字就昏昏沉沉,趴桌上睡着了。 心里有事,睡了也是浅眠。意识像逐潮的浪花,晃晃悠悠,时起时落。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地,周围安静下来,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在大部分学科中,人类探索到的充其量是对理想的无限接近,总是随着时间改变。一代人会推翻另一代人的成果,这一代人建立起来的学科大厦,又会被下一代人推倒。只有数学,是每代人在旧的结构上,增加一段新的故事。” 闻笛睁开了眼睛,抬起头。不知不觉,周围已经坐满了学生。他们专注地看向前方。 闻笛把目光转向讲台,看到后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作为教授,他看起来出奇的年轻。鼻梁很高,阳光从侧面打过来,另一边脸大半落在阴影里。下颌线条凌厉,穿着西装也能看出鼓囊囊的胸肌,不像数学家,更像是拳击手。 但他的声音沉稳、顿挫有力,带着文人的儒雅。“希望大家能在这门课上,感受到这种恒定不变的力量。” 闻笛看着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公式。白衬衫挽到胳膊肘,露出上臂坚实的肌肉。手指骨节分明,握紧粉笔时,手背的青筋凸起一道弧线。 他的讲课风格和穿衣风格一样,利落、精炼。闻笛听了一节课天书,竟然不觉得乏味。 听着台上人沉稳的音调,看着台上人深邃的眉眼,闻笛那颗沉寂已久的恋爱脑,死灰复燃了。 自此之后,每次绕道三教,他总会驻足遥望一会儿。如果有空,他就戴上口罩,潜入数学系,悄悄在后排听课。 然而迄今为止,他也就过个眼瘾,连句话都没和人家说上。他的心脏已经狂跳了好几周,教授还没正眼瞧过他呢。 念及此处,闻笛的内心更加乌云密布。 学术没突破,导师催命鬼,成天干杂活,恋爱也遥遥无期。已经博四了,难道他的博士生活就要这么悲苦地结束吗? 学堂路上的乌鸦嘎嘎叫起来,增添了一丝哀怨的气氛。 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闻笛看着不断跳出来的新消息,整了整包——感伤也没用,还是先干活吧。 他在老馆改论文到十点,闭馆之后回家,接着赶资料到凌晨,不知什么时候,倒在桌上睡着了。 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睡眠。 然后,黑暗尽处,一声凄厉的吱呀猛然响起。 闻笛霎时清醒了。 那声音尖锐又渗人,就像有人用指甲划金属。闻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从桌上弹了起来。 还没等他喘口气,吱呀声接二连三扑面而来,一套组合拳,把他打得浑身战栗,头痛欲裂,就像有人用钢丝钻他的脑袋。 闻笛抱着头倒在床上,用最后的神智分辨了一下。这是小提琴,声音很近,应该是隔壁传过来的。 国庆节大早上,谁逼孩子拉小提琴?! 闻笛悲愤交加,拿出手机。他租房的时候,为了及时获取停电停水信息,师兄把他的小号拉进了大楼微信群。他点进群里,找到备注301的头像,加他私聊。 小提琴又残忍地折磨了他五分钟,停了一下。闻笛看了眼手机,对方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闻笛给对方发了一条:【节假日,大家都在休息,您能换个地方练琴吗?】 他觉得自己语气很温柔,颇有先礼后兵的风度。 谁知道对方很快回复:【这是我的私人领域,练不练琴是我的个人自由。】 闻笛皱起眉头,这人什么态度? 他接着输入:【私人领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 也得讲公德心吧?大楼又不是一个人住的,你这么制造噪音,大家会很困扰。】 对方又说:【噪音?你怎么能随便把别人的音乐叫噪音?】 闻笛一个鲤鱼打挺,怒火攻心。这是什么音乐?你有没有耳朵? 还没等他按下回复,群里面301的住户发了一条:【大家有听到三楼的声音吗?】 闻笛瞪着屏幕,想说这人怎么还自掘坟墓,结果二楼四楼的住户纷纷说:【没啊】【什么声音?】 这……闻笛目瞪口呆。难道其他人没有听觉吗? 然后隔壁发来一条私信:【别人都没听见有什么噪音,你应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闻笛火了,怒打:【对,这不是噪音,是扰民!再拉我就报警了!】 有那么一会儿,对面没有反应,锯木头的声音也停了。闻笛松了口气,以为祸患已除。 然后,对面跳出一条信息,是一个淘宝链接。闻笛稀里糊涂地点开,一张音量测试仪的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上面弹出一条:【昼间55分贝才算扰民,报警前记得做个音量测试。】 作者有话说: 十一月三十也是十一月呀! 排雷: 1、受有前男友,真心谈过的那种。前男友是渣男,但出场主要目的是渲染幽默气氛。 2、文理科读博(或者跟着不同的导师读博)可能都有区别,闻笛的遭遇带有艺术创作的成分。 3、本文中,文凭大概五毛一斤。 以及: 章节名全部取自《莎士比亚戏剧集》 “增加一段新的故事”一段来自德国数学家赫尔曼·汉克尔。 第2章 癞蛤蟆,甲虫,蝙蝠 看到回复,闻笛两眼一黑,怒火直冲头顶,险些背过气去。 荷清苑住的不是教授,就是家属,按说住户素质很高,没想到还有这种不讲理的人。 难道跟他一样,也是非法转租的黑户? 闻笛再燃斗志,继续激情输入:【音量不是重点!你这一拉差点没把我送走,我的精神损失费你怎么赔!有没有点公德?】 邻居很快回复:【你有吗?】 闻笛:【?】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他大白天扰民,还说自己不讲公德? 邻居:【(图片)(图片)小区明文规定楼道里不准堆放垃圾。】 闻笛看了眼图片,上面是几个垃圾袋。他和室友这几天忙昏了头,忘了扔,一直堆在门前。幸而是十月初,要是暑热未消的时候,估计已经发霉了。 邻居:【(放大之后的垃圾袋图片)你竟然不分类。】 啊?这是重点吗? 闻笛莫名其妙被对方带跑偏了,开始争论垃圾分类的问题:【我明明厨余和其他垃圾分开放的。】 邻居:【大棒骨很难腐蚀,是其他垃圾,不是厨余。玻璃瓶是可回收物,但镜子是干垃圾。厕纸水溶性很强,是不可回收垃圾。乱七八糟的全堆在一起,你这个人有没有常识?】 闻笛怔住了。这个人……为什么对他的垃圾这么感兴趣?还仔细观察了!还分类了! 闻笛:【没事偷窥人家的垃圾袋,你不会是变态吧?】 邻居:【我跟你讲常识,你说我有精神疾病】 邻居:【你是不是每次吵不过就人身攻击?】 闻笛的胸腔里燃起熊熊怒火。这人就是有精神疾病! 闻笛:【这年头垃圾能分两类的,已经是环保先锋了好吧!你怎么不举着动保牌子去百年老树上待着?】 闻笛:【还有,没音乐细胞少污染无辜路人的耳朵,找根木头锯吧。】 他从小到大,吵架从未输过,结果对面发来了一句话,直接让他破防了。 短短十几个字,就像原子弹呼啸而下,把他的神智炸成了碎片。 邻居:【看你头像,你喜欢莎士比亚啊,怪不得说话这么没有逻辑。】 闻笛的大脑空白一秒,从床上跳起来,大吼了一声“草!!”。 剥夺他的睡眠,诋毁他的为人,质疑他的素质,这些都可以忍受。 但这人胆敢冒犯莎士比亚,罪该万死,不可饶恕! 莎士比亚是他的研究对象、精神导师,是他学术路上的支柱,敢对莎士比亚出言不逊的人,就是他的仇人、死敌,不共戴天! 闻笛:【莎士比亚是人类文学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西方戏剧的灵魂,你算哪根葱,也配诋毁他?】 邻居很久没动静,闻笛想他大概无言以对——谁能否认莎士比亚对人类文明的伟大贡献?然后对面发来了一长段话。 邻居:【莎士比亚的作品年代混乱。《李尔王》的故事设定在公元前8世纪,但剧里到处都是公爵、廷臣、带脸甲的骑士,这都是中世纪才有的人物。现在任何一个三流的网络小说家,在设定时代背景的时候,都不会出现这么荒唐的错误。】 闻笛:【三流?你他妈说谁三流?!】 邻居:【剧情逻辑也一塌糊涂。李尔和几个女儿生活了一辈子,随随便便就听信了大女儿和二女儿的话,不信任最心爱的小女儿。葛罗斯特也是,一个儿子给另一个儿子按上罪名,他没有当面问过自己的儿子,就直接给他定罪。这两个人物的悲剧完全是因为这些不合理的情节发展造成的,没有一个读者能跟这种人物产生共情,情节安排简直愚蠢至极。】 闻笛:【你懂个屁的莎士比亚!夸张和超脱现实的手法就是莎剧的特点,有象征意义,你懂什么叫自然之镜吗?】 邻居:【所以你也承认他年代混乱、情节推动全靠不合理的人物行为逻辑了?】 一股无名之火像火箭一样从喉咙口喷射而出,闻笛义愤填膺,一跃而起,抓着手机在房里激情兜圈。 闻笛:【用21世纪的现实主义挑中世纪戏剧的刺,你是不是没看过名著?自己品味不好别说瞎话。】 他写下了洋洋洒洒的千字小作文,论述莎剧中的人物性格塑造及其象征意义,结果对方死抓逻辑问题不放,针对背景设定,一条条指出人物言论与人物设定之间的矛盾。这逐字逐句批判的劲头,和《外国文学研究》的审稿人如出一辙,一瞬间让闻笛陷入被C刊支配的恐惧。 邻居:【都21世纪了,对权威要有质疑精神。把这种逻辑混乱的东西捧上神坛,还不准别人分析,指出漏洞,这就是文学霸凌。】 闻笛:【??谁霸凌谁?不要血口喷人!】 邻居:【喜欢这种炫耀辞藻、叙述冗长、情节松散、结局草率、平庸乏味的作品,还盲从那群自诩权威的文学评论家,把它吹得天花乱坠,才叫没品味。】 闻笛暴起。这人把他的文学偶像践踏到如此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冲出房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 拿起客厅的一只鸡毛掸子,走到大门前,正要冲出去和隔壁决一死战。握到门把的一刻,又停下来,怒气冲冲地退了两步,用掸子对着大门使劲挥舞。 在客厅里吃早饭的室友于静怡看着他,满脸茫然:“你怎么了,跟个炸毛公鸡似的?” 闻笛用鸡毛掸子指着门,愤慨道:“对面那个混蛋侮辱我的研究对象!” 于静怡一头雾水,闻笛从小提琴开始,简述了一下对方人神共愤的行径。 于静怡听完一脸惊奇:“小提琴?” 闻笛目瞪口呆:“这声音跟钻脑壳似的,怎么可能听不见?” 于静怡放下筷子,仔细听了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把房门打开,好像就能听见了,之前客厅里声音很小。” 闻笛皱起眉,把房门关上,声音果然小了很多。他又去于静怡的房间屏息细听,基本没有声音。 邻居拉琴的声音本来不大,主要是难听。怪不得楼上楼下都说没听到。估计闻笛的卧室和拉琴的房间紧挨着,所以…… “合着就我一个人遭殃?”闻笛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 “你打算怎么办?”于静怡观赏他拿鸡毛掸子的样子,“找他算账?” 闻笛立刻把鸡毛掸子放了下来:“别开玩笑了,我打得过谁?” 再说了,挑衅邻居太惹眼了,他是个黑户,最好不要跟楼里的人有直接接触。 “唉,那就忍忍吧,”于静怡宽慰他,“老刘你都忍了三年多,忍他一时半会儿不是问题。” 闻笛悲愤交加。 他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命犯太岁,生活、感情、学术,三位一体的倒霉。 他憋着一股气回房,临走前转过身,对于静怡说:“以后垃圾袋都买黑色的,浅色袋子一点隐私都没有!” 于静怡摸不着头脑:“淡蓝色袋子不是你选的吗?淘宝上打折,你一口气买了十卷呢,现在一半都没用完。” 闻笛在物尽其用和强迫症邻居之间纠结了一会儿,忍辱负重地放下鸡毛掸子:“算了,用完再说,十块钱也是钱啊。” 于静怡早知道他抠门,一点不意外。她把麦片碗放到水池里洗干净,看着气呼呼的舍友,犹豫了一下,问:“你换校园网密码了吗?” 闻笛从悲愤中暂时回过神,眨眨眼,反应过来:“哦,对,之前系统提醒更新密码来着。我换了之后忘了跟你说了,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于静怡说,“是我蹭你的账号。” T大用雄厚的财力买下了浩如烟海的数据库,在读学生可以凭校园账号免费使用、下载。虽然早已离开学校,于静怡也关注着语言学期刊的动向,闻笛就把自己的账号告诉她了。 “最近语言学有什么有意思的研究吗?”闻笛问。 谈到前专业,刚刚还一脸困倦的于静怡瞬间精神了:“上一期的Linguistics有篇文章挺有意思,讲的是土耳其库斯克依的一种语言,叫口哨语。” 闻笛眨了眨眼:“用口哨交流?” “嗯,那边的牧民口哨穿透力很强,在没有手机的年代,他们能隔着山用口哨交流,传播距离可以达到八公里。” 闻笛一边“哇”,一边拿出手机,打算把新密码发给于静怡。可是按了几次,屏幕都不亮。 “又自动关机了,”闻笛嘟囔着,“你是不是要上班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把它弄开机了发给你。” 于静怡背起包,把钥匙抓在手里,担忧地看了眼闻笛的手机:“我看到它自动关机好几次了,要不去修一修吧,要是在外面坏了怎么办?” “没事,它插上电源就好了,”闻笛说,“修手机多贵啊,这么老的机子,还不如换一个划算呢。” 话是这么说,他也没买新的。博士生一个月有国家发的工资2700,加上做助管,一个月收入5400。学校里吃住便宜,足足够用了。不过他还是想攒点钱,毕竟家里也没底子。 这手机是五年前一个高中同学的,换了新的就把旧的给他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手机今年贵庚,出点故障太正常了。 平常用着挺好的,能不换就不换吧。 于静怡上班去了,闻笛回到房间,把手机插上电,果然就能开机了。他把新密码发过去,看了看备忘录,决定不理隔壁吹毛求疵的恶棍了。他还有堆积如山的杂活要干,导师隔几小时就要催一下进度。 结果他刚在书桌前坐下,隔壁的小提琴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比上次更加魔音入耳,既像锯木头又像钻井盖,同时还有一丝小刀划玻璃的刺啦。 心里酝酿的怒气就像活火山,每一个音符,都是往活火山里扔核弹。 闻笛在电脑前填报申请材料,耳朵里吱呀作响,越写越憋屈,越写越郁闷,闷得呼吸不畅,胸口刺痛。 他决心去图书馆待一天,总不至于到了晚上还拉吧。 等到夜色如墨,他从学校回来,走到门前,果然没听见琴声。 好极了,大不了每天出门呗。 谁能想到,在他进门的时候,隔壁还安安静静,刚一坐下,琴声瞬间响起。 吱呀声像在椅子上安了图钉,闻笛跳了起来。这就是在针对他吧!这绝对是在针对他! 深夜Emo加上体力不支,闻笛的悲愤达到了顶峰。 他啪地把包扔到地上,拿出一沓草稿纸。他非得出了这口气! 闻笛在房里来回踱步,终于想出了他力所能及的最无耻、最肮脏、最恶毒的诅咒。 第二天早上,边城起床时,发现邻居半夜两点给他发了条信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了一张纸,上面手写着三行字,各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愿我那老娘用乌鸦毛从不洁的沼泽上刮下来的毒露全部倒在你身上! 愿西考拉克斯一切的符咒、癞蛤蟆、甲虫、蝙蝠,都咒在你身上! 愿一阵西南的恶风,把你吹得浑身都起水疱!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三行来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本文每周二四六的早上八点更,不出意外的话(意外指审h意外) 第3章 命运是一位捉弄人的诗人 国庆节结束前夕,闻笛完成了导师的申请材料,安排好奖学金答辩事宜,整理好保送生资料,并且修改了论文。 他睡了昏天黑地的一觉,从奈何桥上爬了回来。这魔鬼的国庆折腾掉他半条命。刚在体重秤上称了一下,又轻了三斤。 他从床上滚下来,走到客厅扑通一声跌进沙发,歪着倚在靠枕上,打开手机,没有新信息。可喜可贺。 他想起什么,切进小号,邻居也没有动静。 发出诅咒后,他本以为对门会第一时间激情回骂,没想到假期里安安静静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 。 晚上回来,连要命的小提琴也停住了。 莫不是莎翁在天之灵庇佑,诅咒真的应验了? 不愧是他的灵魂导师。 闻笛越想越觉得那三句话神来之笔,粗俗却不下流,精巧又不失力度。骂起人来气势磅礴,威武有力。 连诅咒都如此有品味,对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懂什么? 闻笛去冰箱里拿了瓶果汁,倒回沙发上,满意地小口嘬着,享受片刻的安宁。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响起脚步声。闻笛看了眼时间,应该是于静怡下班回家了。 她在出国留学机构做雅思一对一,假期跟普通人颠倒,国庆节尤其忙,加上她同时在考公,几乎是昼夜不歇。见到闻笛眯着眼昏昏欲睡,她居然涌现出一股羡慕的情绪,把钥匙放进门口的小碗后,走到客厅,在闻笛对面坐下:“活过来了?” 闻笛点了点头。 “这几天没碰见邻居?” 闻笛又点点头。他胆子小,骂了人不敢当面对线。这几天出门,他都把耳朵贴门上,确认走廊没动静,才小心按下门把。明明是自己的家,出门跟做贼似的,想起来就窝火。 于静怡问:“能稍微歇两天吧?打算干什么?” 闻笛算算日期,坐直身子:“问问高中同学复几何的题目,看这次能不能弄懂一点,下课的时候去提个问题,这样就能搭上话了。” 于静怡看他的眼神像看绝症病人。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你又来了。” 闻笛不满:“我怎么了?” “喜欢上一个人,对方还没什么表示,你就恨不得掏心掏肺,鞠躬尽瘁,”于静怡说,“这恋爱脑的毛病真该改改了。” “这都是高中大学的事,我已经成熟了。”闻笛竖起两根手指立誓。 “你没买《复几何导论》?” “二手书打七折的。” “你没去三教旁听?” “他上两节课,我只听了一节!”闻笛为自己辩护,“另一节代数几何才是他的研究方向,不过我那个同学说代数几何太难了。” “复几何你就听得懂了?” “我高中理科可好了……” 于静怡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喜欢人家,要不直接一点,见到就上去搭话吧。拐这么大弯,猴年马月才能混个脸熟啊。” “我也想啊!”闻笛悲愤不已,“但我又不是数学系的,跟他说什么?万一人家看出来我想搭讪呢?” 教授未必是gay。T大理工直男对同性恋的态度成迷,有些坦然接受,有些漠不关心,有些退避三舍——如果不是因为博士生宿舍的舍友厌恶同性恋,成天对他眼神攻击,阴阳怪气,闻笛也不会搬出来住。宿舍多便宜啊。 万一教授是第三种,他贸然出击,岂不是会被人家的眼神在心上扎几个窟窿。 还是问问题这个借口好,稳妥。 “好吧,”于静怡说,“这回失恋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杀敌八十自损一千啊。” 闻笛露出痛苦的表情:“别咒我。” 于静怡摇头叹息离去,留下闻笛坐在原位,享受片刻的休憩。可惜好景不长,大脑放空没多久,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一看又是老刘:明天讲座的PPT有很多要改的地方,我备注好发你了,明天上午给我。 然后又是一条:有几篇论文要审,我转给你了,下周返给我就行。 闻笛沉寂的火山瞬间喷发,一跃而起,大叫一声“草”! 他还没歇俩小时,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么使的! 闻笛磨了半天牙,才骂骂咧咧地拿出电脑。 癞蛤蟆、甲虫、蝙蝠。 学校每周都有各种学术讲座,邀请校内外教授介绍研究,拓展学生的视野。老刘开了个“莎士比亚与汤显祖时代的演剧环境”,海报在学堂路上挂了三周,报名的人也没多少。 闻笛边叹气边打字,原来只是修改内容,后来看着排版不顺眼,又调了字号,减少了每页的字数,再后来觉得背景不美观,图片清晰度不高,观众看着会难受,又换了模版图源。 一弄又弄到半夜,闻笛抱着对导师的恨意,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闻笛检查了一遍参考文献,给老刘发了过去。本来以为折磨到这就能结束,谁想到讲座将至,老刘突然又发了好几条信息。大致意思是,他堵在路上了,让他去教室一趟,把PPT传上,开头有一段介绍中世纪戏剧的视频,可以先放着,给他争取点时间。 闻笛真想拧掉他的脑袋。T大这两年博士生跳楼、服药事件频发,真不是空穴来风。要不是他家风乐观、抗打耐艹,且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哪能苟活至今。 癞蛤蟆、甲虫、蝙蝠。 看了眼时间,发现讲座快开始了,闻笛一边祝愿导师家里降下天灾,一边一跃而起,抓起书包冲出门,一路狂奔到开讲座的教室,掏出U盘,跟听众们解释了堵车事故,准备上传PPT。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什么。 电脑主机上插着一个U盘,大概是上一个做讲座的教授留下的。 闻笛拔出U盘,看到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数学系 边城。 他愣了愣,喜悦忽然如创世洪水般席卷而来。 这真是天意!他孜孜不倦地研究了这么久搭话的契机,契机这不就来了吗? 他水逆这么久,上天终于有了怜悯之心,决定给他一点补偿了! 闻笛内心转着的“癞蛤蟆,甲虫,蝙蝠”停了下来。 他调出PPT,开始放视频。老刘还算守住了演讲者的底线,紧赶慢赶,在视频放完前进来了。 闻笛拿着战利品功成身退,暂时——暂时!——对导师产生了一丝感激。 回到家之后,他把U盘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喜滋滋地打开电脑,哼着歌打下邮件: 边教授,您好,我是外文系的在读博士。我在三教捡到了一枚U盘,发现是您留下的。我在数学系官网上找到了您的邮箱,发了这封邮件,想把U盘还给您。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 他忐忑不安地点了发送,心情跟第一次往C刊投稿如出一辙。 举着手机,抖着腿,过了半小时,新邮件提示跳了出来。 这么快! 教授的邮箱每天都会收到期刊杂志编辑、学生、院系的各种邮件,这个回复堪称光速。 闻笛站了起来——他太激动了。 点开邮件,里面写着短短几句话,措辞礼貌文雅。 同学你好。感谢联系,U盘里有许多重要文件,丢失之后我很担心,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我明天上午有第四节课,11点半在三教门口碰面,不知道你是否方便。或者,你也可以把方便的时间发过来,我们再约。 闻笛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 头到尾读了三遍,自动代入了教授上课时的声音。 他习惯了老刘自说自话的交流方式,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教授愿意跟学生商量,震惊之余,内心生发出深深的羡慕——读边城的博士也太幸运了吧! 高智商、有文化、懂礼貌,世上竟有这样符合自己理想型的男人,恋爱脑一点怎么了! 他立刻回复,同意对方约定的时间地点,在心里激动地咆哮。 自此之后,他就从面目模糊的路人甲,光荣升级为“还U盘的学生”。 他哼着歌,调出老刘给他发来审核的论文。教授们一般都是期刊的审稿人,期刊编辑接到投稿来的论文之后,会进行一轮初审,通过初审的论文会发给审稿人,让他们撰写评审意见,而审稿人一般会直接把这项任务转手给自己的学生。替导师审稿也算日常工作之一,闻笛打开这篇布莱希特的相关研究,开始了令人痛苦的文献审阅。 他一边看一边划线,在心里吐槽这篇论文的方方面面。 研究范围太广了,根本没法进行深入探讨啊。 这逻辑也太跳跃了吧,论点之间的连接呢? 二手资料占比太大,主观性太强,原始文献和历史文件呢? 参考文献太过时了吧,没法反映当前学术界对布莱希特作品的理解和评价啊。 批判完之后,他一边激情撰写评审意见一边想,看别人的论文都是垃圾,自己写的时候才知道,写个垃圾出来多不容易。 打了两行字,闻笛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隐忧在潜意识里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让人提心吊胆。 到底是什么呢? 手指按下回车,就像按下音乐播放键一样,隔壁的小提琴声突然响了起来。 闻笛“草”了一声,举起双手捂住耳朵。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又来了!看来诅咒还不够灵验! 他拿起手机,愤怒输入:【没个完了是不是?星期三大白天拉琴,你没有工作吗?生活里没点有意义的事吗?】 邻居:【星期三大白天待家里,你也挺闲。】 闻笛:【我他妈国庆根本没歇,好不容易喘口气,又被你逼疯了!别用自己在音乐上的无能惩罚别人!】 邻居:【非得是天才,才配玩音乐吗?】 邻居:【学任何东西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哪有一开始拿琴弓就拉得好的。】 闻笛:【你还想让我等你循序渐进?就你这种音乐毒瘤,我神经衰弱了你还在锯木头!我跟你说,才能这种事儿是天生的,没有就趁早放弃,不要害人害己。】 打下这段话时,闻笛感到心里一阵刺痛。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学术上没有才能,导师也这么说,然而选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无奈的同时带着一丝痛悔。 邻居:【你从小到大学习一定很容易吧。】 闻笛:【你在说什么屁话?】 邻居:【自己学历很好就傲的没边,否定别人的努力,这种人我见得多了。T大尤其多。】 闻笛窒息了。这人不但污蔑他,还扫射校友! 他体内的怒气左突右撞,迅速点开右上角,一键拉黑。线上线下他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去死吧! 一脚踹进小黑屋还不解气,闻笛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即将爆发时,一条弹窗让他冷静了下来。 新邮件提示,教授给他回信了:好的,明天见。 这短短五个字,如同烈日下清凉的泉水,洗刷了闻笛心中的烦躁。 他握着手机,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要是世上所有人都这么温文尔雅,该有多好。 第4章 恋爱汩没了人的聪明 带着与偶像面基的激动心情,闻笛扒光了自己的衣柜。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怎么排列组合,那寥寥几件破衣服,也翻不出花来。 他站在镜子前,端详乏善可陈的白衬衫和冲锋衣,用未经艺术熏陶的审美品评了一会儿,摇头叹息:“只能靠脸了。” 他在衣服堆里烦恼许久,听到门页开合的声音,猜想是于静怡回来了。周中的一对一通常是晚课,于静怡有时十点才下班回家。 听到脚步声挪到客厅,闻笛窜了出去,麻利地从冰箱里拿出苹果汁,递给室友:“辛苦了。” 于静怡拧开瓶盖,倒灌一大口,长舒一口气,盯着大晚上头发一丝不苟的舍友:“这个点了,你穿外套干什么?” 闻笛把U盘事件简述了一遍,着重强调自己从陌生人变成路人甲的激动心情,然后扯了扯冲锋衣:“帮我参谋一下。” 于静怡认真看了半晌,点点头:“挺好,挺青春的。” “跟那件浅蓝色套头衫比呢?” 于静怡茫然:“你有浅蓝色的衣服?” 闻笛叹了口气:“你压根没正眼看过我是不是?” 于静怡陷入死寂,正常人谁记得舍友穿搭啊。她看了看自己朴素的运动外套,黑色双肩背包,客观地说:“我也没什么审美,你找个靠谱点的顾问吧。”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夸赞一下老朋友,减轻他的不安,于是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可是我们人文院草啊。” 闻笛丝毫没被安慰到:“这个样本数量太没说服力了,我们人文一共才几个男生?”然后又翻起了旧账,“你现在这么说,当年院里拍宣传片你可没选我。” “那不是因为尤珺跟那个王八蛋谈着吗?人家情侣公费恋爱,你凑什么热闹?” 闻笛想起那支被自己拖进回收站的宣传片,尤珺本人自导自演,男一号又是男朋友,拍的那叫一个青春洋溢,灵动美好。剪成片子之后,院方还把它放到官网和主楼里循环播放。她本人大概也没想到,一年后两人就势同水火,恨不得把一切爱过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 虚拟的爱情比现实长久,五年后,新人换旧人,零零后成了宣传主力军,闻笛才替老同学实现了这个愿望。 他一边追忆往事,一边四下端详自己,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是觉得那件好。” 于静怡看着闻笛从房间一进一出,每次换一身行头,然后问她一遍“和之前比呢?”整个客厅跟古早言情剧里的试衣间似的。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闻笛,觉得他脑袋被隔壁小提琴拉坏了。在第十次重复“差不多,都挺好”之后,她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脑。 闻笛正问她这条裤子是不是显腿短,发现顾问早就心不在焉了,有点气愤:“你干什么呢?” “看看这人是何方神圣,让你焦虑成这样,”于静怡说,虽然闻笛经常唠叨“数学系的教授”,但她一直以来都是被动吃瓜,把这件事当成无疾而终的crush,没想到这俩人居然真有碰面的一天。她该探探这个人的底细,别让老友又一头栽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 坑里。“我打开数学系的官网了,他是哪个……”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闻笛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这是证件照?”于静怡盯着屏幕,“那他真人长什么样子?” “你要跟我一起旁听复几何吗?” 于静怡没理会他,仍然盯着屏幕,一脸不可思议:“T大怎么可能有帅哥?我四年一个都没见过。” 闻笛“啊?”了一声,于静怡又郑重地补了一句:“除了你。” 闻笛眯起眼盯着她,她自顾自继续往下浏览,同时抒发感慨:“小说里上顶尖学府的一个个都是潘安宋玉,我去T大图书馆,还以为会有什么白衬衫帅哥倚窗读书,结果一看,拖鞋老头衫,头发三天没洗,心都凉了,男生基数这么大,怎么能连帅哥的影子都找不到?”她摇了摇头,“看来,是我当年运气不够好,没遇上。” 闻笛坐在她对面的沙发墩上:“他本科不是T大的。” 于静怡往下滑,看到了工作履历:“哦,隔壁的啊。也是,隔壁数学系比我们好多了。” 闻笛刚要“啧”,想起来这是实话,隔壁基础学科确实更强。 “真吓人啊,”于静怡一边滑鼠标一边说,“13岁上大学,20岁博士毕业,26岁副教授,28岁博导,十几年把别人一辈子过完了。” “数学本身容易出年轻教授,”闻笛说,“他博士在普林斯顿,我查了一下,还有比他更年轻的,Charles Fefferman,John Maclean都是24岁不到就当教授了。” “真不是人啊。”于静怡感叹道。 他们周围都是名校生,现阶段,校友在哈佛耶鲁、剑桥牛津读博的不少,但做副教授的绝无仅有。 学霸也是有层级的——聪明人和天才的层级。闻笛也是聪明人,然而来T大之后,就从叱咤风云的省重点学神,变成自嘲“我本垃圾”的学渣,全程只用了一个学期。现在除了被导师嫌弃没天赋,学术成果还被学妹碾压。 一路绿灯的人生是什么感觉,他也很想体验一下。 “对了,”于静怡话锋一转,“你见完他回来跟我说说,我不放心你看男人的眼光。” “什么?”闻笛觉得审美受到了质疑,指着屏幕,难以置信地问,“我挑人的眼光还不够高?” 于静怡关掉骇人的履历网页,语重心长地说:“你总是会喜欢上完美的人,长得帅智商高家世好,样样拔尖,就只有一点不行——是个人渣。” 闻笛本能地想反驳,但回想过去的惨淡经历,这话不无道理。 “这次不会的,”他试图说服自己,“我有预感,这次绝对不一样。” 于静怡看他的眼神像是在说,“聪明人为什么要谈恋爱”,然后拿起电脑,撤回房间:“我竟然把宝贵的复习时间花在跟你聊男人上。” 于静怡,就像生活在经济增速滞缓、就业形势困难下的每个年轻人,希望有个铁饭碗,所以在工作的同时备考外交部。白天没有课时要刷题,晚上下班回来也会看书到深夜。闻笛问了句“要不要吃夜宵”,门里的人没反应,估计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顾问跑了,他只能自行解决穿搭难题。 闻笛环顾四周,一一审视沙发、椅背、门钩上的衣服,最后选了刚开始挑的那件。 次日,闻笛起了个大早,再三确认U盘存活后,提前一刻钟去了三教。 他在门口紧张地踱了一会儿步,铃声响起,学生像潮水一样涌出来。他克制自己迫切的心情,刻意低头,靠在门边,企图装出云淡风轻的态势。 在学生基本清空,心跳快飙到两百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响起:“同学。” 闻笛抬头,脑中萦绕的人映入眼帘。 对方看到他的一刹那,明显愣了愣神——面前的人穿着简单的浅蓝色牛津布衬衫,牛仔裤,脚上蹬着半新不旧的白色运动鞋。淡颜,但淡得极为精致,在清新的颜色衬托下,年轻面庞像晴空下的雪山一样干净。 “您好,教授,”他不自觉地挺直身子,“我是闻笛。” 边城背光,影子沉默地笼罩着他。 闻笛默数了几秒,疑惑起来:莫非自己普通话不好,自报家门,别人没有听懂? 好在边城最终开口,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闻笛。” “笛子的笛,”闻笛说,“对了……”他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U盘递过去。 边城拿了过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个数学公式。 “谢谢。”他说,然后握着U盘,把手插在兜里,样子像是要转身离开。 闻笛心里猛然揪紧。他心心念念才有这么个接触的机会,连三句话都没说上? 下次单独见面,谁知道是猴年马月? “等等。”他突然开口。 边城停下动作,目光转回他身上。 “您之前不是说,这里面有重要文件吗?我送回来了,不感谢一下我吗?” 这句话夹杂着敬语又不尊敬。也许还是边城太年轻了,闻笛总觉得这是在跟同龄人说话,而不是教授。 边城好像不介意:“你有什么提议?” 鼓起勇气,抓住机会,闻笛给自己心理暗示,过了这村没这店了。“请我吃顿饭吧。” 边城的沉默耐人寻味。 闻笛连忙补充:“不用下馆子什么的,食堂就行,清芬三层不是教工专用吗?听说那儿的自助餐挺好的。” 就是这么个物美价廉的地方,老刘也一次都没带他去过,闻笛又在心里踩了导师一脚。 边城没有回应,像是输错了指令卡顿的AI。这人智商超群,说话怎么这么费劲,上课的时候口齿不是很伶俐吗? 闻笛开始额头冒汗:“不方便的话……” “好的。” 闻笛挑起眉。这就答应了?这么爽快? “今天有约了,”边城看了眼手表,“后天中午有空吗?” 闻笛忙不迭点头:“有有有。” 边城颔首说了句“那后天十二点见”,就转身离开了。 真是言简意赅,干净利落。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边城的背影走出好远,闻笛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秋风骤起,哗啦一下拍在他脸上,他才猛地惊醒。迟来的激动在胸膛里掀起惊涛骇浪,浑身血液都欢腾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哼起歌,跳下台阶,往图书馆去。 后天的邀约——虽然是他自己讨来的——就像悬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有了这点盼头,学术打工人的苦逼生活也算有点希望了。 边城走到数学系大楼时,好友的电话刚好打来。边城摇摇头,这人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八卦之心仍未减退,实在恼人。 接通的那一瞬间,对面已经开始连珠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 似的提问:“见到了?怎么样?是同一个人吗?” 边城一边打开办公室门,一边说:“是。” “天哪,”对方叹息,“这是什么缘分啊。” 边城关上门:“不过,他好像不记得我。” “什么?”对面惊诧,“这怎么可能呢?那种事他都能忘?” 边城走到办公桌后的窗户旁,看向不远处的老馆,闻笛正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背着包飞跑进去。 “不知道,”边城说,“但如果是装的,那他演技也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一直被我迫害的闻博士: 1、没有车祸 2、没有从楼梯上摔下来(或者从任何地方摔下来) 3、没有经过重置年(不是) 我是说恋爱。苦恼的呻吟换来了轻蔑;多少次心痛的叹息才换得了羞答答的秋波一盼;片刻的欢娱,是二十个晚上辗转无眠的代价。即使成功了,也许会得不偿失;要是失败了,那就白费一场辛苦。恋爱汩没了人的聪明,使人变为愚蠢。——《维洛那第二绅士》 第5章 悲伤不是单个来临的 在闻笛进校那年,T大有19个食堂。读到博四,变成了23个(包括教工餐厅)。从烤鸭到榴莲酥,从羊肉泡馍到麻辣香锅,足以吃8年不腻。所以出来住了,闻笛也尽量不开火。食堂菜品有70%的国家补贴,比自己买菜划算多了。 实在想享受清静的用餐环境,他就打包带回来吃。有锅有微波炉,冬天也不麻烦。 这一天收获很多。中午,见到了暗恋对象,约好了饭局。傍晚,收到了《外国文学评论》的拒信——拒信不是好事,但既然没有希望,早点被拒早点解脱,回复这么快就算意外之喜了。闻笛和老刘据理力争,终于说服对方放弃C刊转投S大学报。论文发表见到曙光,闻笛心情舒畅,斥30元巨资打包了一份海南鸡饭和烤鸭,又去四楼买了炸鲜奶和南瓜酥。回到小区,他把菜摆了满满一桌,倒了杯果汁,觉得生活美好,未来光明。 厨房里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闻笛夹了一块鸭肉,刚要往嘴里送,余光瞟到窗外…… ……那是什么东西? 他放下筷子,仔细看了看……烟? 刚开始是细细一缕,随即越聚越多,从厨房的窗户飘进来,笼罩住餐桌。 烟里带着浓重的辛辣和焦糊味儿,从鼻子直冲天灵盖,脑细胞一个激灵,集体震颤起来。闻笛咳得天翻地覆,眼里聚起水雾。因为北京空气污染得的慢性咽炎,这下要转急性了。 他跑到窗边,哗啦一下关窗上锁,又把卧室门打开,冲向阳台,大口呼吸。 才吸了一口,鸡皮疙瘩紧急集合——阳台也全是焦糊味儿! 闻笛打了个喷嚏,捏住鼻子,又跑回屋里,来到厨房窗边,开窗把头探出去,愤怒地寻找烟雾来源。 他很快就找到了——浓浓白烟从隔壁的厨房飘出来,顺着风飘到自己这边。烟雾过于密集,窗外的景色都变得朦胧不清。 什么鬼!这人折腾完听觉,折腾嗅觉,不让自己五内俱焚不罢休是不是! 闻笛拿出手机,找到邻居的微信,把对方从小黑屋放出来,把屏幕敲得啪啪响:【你着火了??】 邻居:【?】 闻笛:【你家里哪来那么多烟?】 邻居:【只是做饭出了一点失误。】 闻笛:【一点?】 邻居:【我已经开窗通风了。】 闻笛:【是啊!全通到我这来了!你开窗之前想想风向!】 邻居:【我家是西式厨房,没有油烟机。】 闻笛:【那你他妈就少做有油烟的东西!人菜瘾还大!】 争吵转移了注意力,闻笛不小心深吸了一口气,呛得连连摇头,愤怒不已,又把窗关上:怎么有人厨艺烂到这种程度!这不是烧饭这是烤碳吧! 闻笛:【本来以为你只是音乐上没天赋,想不到是一件事都做不好啊。】 邻居:【你就没烧糊过东西?】 闻笛:【你这个等级不叫烧糊,这是制作生化炸弹!】 邻居:【你夸张的手法跟你的偶像真是如出一辙。】 闻笛:【你要是听觉和嗅觉有一个好的,就知道我有多么现实主义了。】 然后,闻笛又开始疑惑,糊味就算了,怎么能在烧糊的同时还有辛辣和臭味呢?他质问对方:【你烤的什么东西,能难闻成这样?死了三个月的鱼加上朝天椒?】 邻居:【癞蛤蟆、甲虫、蝙蝠。】 闻笛悚然一惊,左右转了转头:这人有读心术吗,怎么知道自己在咒他?随即又火冒三丈——这含讥带讽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讨打:【你不杠人会死吗?】 邻居:【你不是很爱莎士比亚吗?爱人的话怎么能算杠?】 闻笛冷笑了一声,回:【你嘴上说讨厌,结果莎剧台词记得一清二楚,剧情如数家珍,你不是莎士比亚黑粉,是深柜吧?】 邻居:【纸条上的字太丑了,印象深刻而已。】 闻笛瞪着手机屏幕,伸手,右上角,拉黑,关屏。 他理这个神经病干什么! 他忿恨地放下手机,沮丧地看着餐桌。遭受有毒气体攻击,生了一场闷气,最关键的是——吵架竟然又吵输了。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菜,闻笛懊丧地夹了一块鸡肉,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就算关了窗,房子里也是一股奇怪的味道,辛辣刺鼻,让人直犯恶心,没食欲了。 闻笛磨了磨牙,拿起手机,点开微信。他得找人倾诉收到的精神伤害。 通讯录里翻了一圈,他点开了老同学蒋南泽的头像。闻笛和蒋南泽高中同校,但他认识蒋南泽,是前男友何文轩牵的线。蒋南泽跟何文轩是发小,同属富二代圈。闻笛跟何文轩在一起时,在圈里混了几年,认识了不少天之骄子,分手后,站在他这边的就只有蒋南泽一个。虽然这也有蒋南泽本身就是边缘人的原因——其他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但闻笛还是感激的。 “疯子”这个定义,武断且不礼貌,放在蒋南泽身上,却是恰如其分。就在去年,闻笛还听说他跳进了满是伊鲁康吉水母的池子里——那可是世界上最毒的水母,一只的毒液足以杀死十五个人。被蛰后,蒋南泽被送去医院急救,躺在病床上整整抽搐了两天,痛得缩成一团。结果出院第二天,他又徒手抓起一只水母,看着它三米长的触手四处挥舞,某一瞬间轻轻拂过自己唇边。 他的同门拍下这段视频,传到了油管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蒋南泽非但不介意,还把视频链接转给了闻笛。 所有人都说他离经叛道的行为是为了引起父母注意。蒋南泽的父母都是世家浪子,早年吵得惊天动地,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 不容易离婚之后,又像竞赛一样不断结婚离婚,离婚结婚。蒋南泽有一堆同母异父、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每个人能见到爸妈的时间屈指可数,不搞点非常规手段,没法吸引在花丛中飞舞的野蜂浪蝶们。 不过,闻笛对这个说法存疑——至少是部分存疑,因为水母事件过后,他问蒋南泽,为什么不正常一点,把小白鼠肚皮朝上,用胶带固定在工作台上,把毒液注射进去,然后站在旁边看它抽搐到死,来研究毒液的影响。 蒋南泽耸了耸肩,说:“我热爱海洋生物,也热爱陆地生物。” 那语气好像是开玩笑的,又好像不是。反正闻笛弄不懂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做朋友。 高中毕业后,闻笛跟蒋南泽一起考到T大,又做了四年校友。博士时,蒋南泽去了普林斯顿,但他们线上聊得频繁,寒暑假回国也常聚,交情维持得还不错。 前一阵子听复几何课,他烦了蒋南泽很久,问了一堆蒋南泽也答不出来的数学问题,对方倒也耐烦。多年了解让他认定,蒋南泽虽然是个疯子,但还是善解人意的。 闻笛斟酌字句,把邻居的烦人程度夸大百分之五十后,给蒋南泽发了条长信息,末尾加了三个感叹号:【这人是不是神经病!!!】 过了五分钟,蒋南泽回了句:【是。】 闻笛挠了挠头,这年头流行简约风?暗恋对象和朋友怎么都一句话蹦不出三个字? 闻笛继续寻求认同:【他还诋毁莎士比亚,这能忍吗?】 过了一会儿,蒋南泽轻飘飘地回答:【人喜好不同呗。】 草,闻笛忘了,蒋南泽对虚构类作品不感冒。他觉得小说、戏剧的信息密度太低,那些洋洋洒洒千页的巨著里都是废话。 闻笛想了想,输入了一句话:【水母连脑子都没有,研究这种低等生物有个屁用?】 他刚一发出去,对面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闻笛露出微笑,按下接通键。 一瞬间,对面传来暴躁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看吧!”闻笛沉痛地说,“这种攻击别人研究对象的混蛋,是不是恶贯满盈?” 对面顿了顿,阴森森地说:“应该扔进伊鲁卡的池子里。” 闻笛迷茫起来:“伊鲁卡是谁?” “我养的伊鲁康吉水母。” 闻笛没吐槽他给水母起昵称的行为,满意地点点头:“扔进去!” 找到同仇敌忾的战友,闻笛感觉心情好了点,胃里的饥饿感涌了出来。他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腾出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烤鸭,同时问了问老同学的近况。 蒋南泽学术能力极强,大二就开始科研,还在星火计划——T大的校级科研竞赛里拿了冠军,自然不像闻笛,还要为毕业烦恼。他说最近又在哪个海湾发现了箱型水母,它们的活动范围又扩大了。全球污染严重,海洋生物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种群减少的减少,灭绝的灭绝,只有水母益发活跃。 “个人生活呢?”闻笛问。 “跟以前一样呗,”蒋南泽说,“人来人往。” 蒋南泽的情史堪比唐璜,但都是浮萍浪蕊,要说真爱,可能只有水母一个。要是有一天,全球哪个国家通过人外婚姻法,闻笛相信他第一个去和水母领证。 “你怎么上厕所上了这么久?”蒋南泽说。 闻笛糊涂了:“什么?” “不是说你,”蒋南泽说,“我在跟Thomas说话。” 闻笛没有多问。 蒋南泽又唠叨了几句,“别点炸鸡,我不想吃”“往旁边让开点,挡着我看电视了”,应该都是在和Thomas说话。 等蒋南泽和自己这边的男人交流结束,又转过头继续和闻笛聊天,一上来就爆出惊天大瓜。“对了,”蒋南泽说,“前两天我碰见何文轩了。” 之后,对面就陷入了沉默。闻笛明白那沉默的含义——当年分手的惨况,蒋南泽算是第一目击证人。 看来,五年并不足以消磨对一个人的恨意,听到名字的一刹那,闻笛一阵反胃,放下了筷子。琢磨了半天怎么问候前男友,最终只是说了句:“他还活着呢?” 蒋南泽飞速汇报发小近况:“活蹦乱跳,他在硅谷有家叫Fango的人工智能公司,主营无人配送,去年8月纳斯达克上市,现在市值60多亿美元。最近汇率是不是上7了?换成人民币是多少?” “你说那么详细干什么!”闻笛觉得怒火沿着食道直烧上来,把食欲和理智烧得寸草不生,“谁让你讲他的美好生活了?说点他倒霉的事给我听!他就没有遭遇什么飞来横祸吗?!” 蒋南泽“嘶”了一声,掉线了好久。闻笛不知道他是去跟Thomas说话了,还是何文轩倒霉的事太难找。最后,蒋南泽说:“他离婚了。” 闻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暴起。“这算哪门子横祸?”他说,“离婚对这种人来说就是解放!你怎么不把他推进伊鲁康吉水母的池子里?” “人家好歹是我发小,你让我谋财害命?” 闻笛叹息一声,为疯子也有道德底线感到惋惜。 然后蒋南泽又扔了一个重磅炸弹:“哦,对,他马上要回国了。” 这其中的隐含意味不言而喻,闻笛冷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新公司就在中关村,”蒋南泽说,“他还问起你了。” 闻笛翻了个白眼:“他又想怎么样?” “他很惦记你,问我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蒋南泽说,“还说想找你谈谈。” 闻笛坐起身,冷笑一声,伸手把耳机扣紧了一点。 “你转告他,”闻笛说,“哪一天他破产了,就来找我,让我高兴高兴。否则就给我滚远点,越远越好。” “哦,那可能有点迟了,”蒋南泽说,“他已经知道你的地址了。” “什么?”闻笛住在教师公寓并不合规,所以压根没告诉几个人,何文轩怎么会知道! “我上次不是给你寄包裹吗?他来的时候,快递放在门口,他刚好看见了,”蒋南泽说,“就提醒你一下。” 电话随即挂断了,明显是对面心虚,怕闻笛兴师问罪。闻笛对着黑屏目眦欲裂——行吧,五年的冤债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的美好生活就不能持续五分钟以上吗! 作者有话说: 不能 第6章 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 接到前男友回国的消息,闻笛心梗了一晚上。睁开眼睛重建光明后,他决定敞开心胸,放过自己。人不能执着于过去,要向前看。如果过去追上来,就扇他一个耳光,弥补自己当年没出成气的悔恨。 再说了,他还有饭局等着呢。念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 此处,他在安排奖学金答辩事宜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还U盘尚且要开换衣秀,正式午餐就更夸张了。 早上起来,闻笛问于静怡借了某种喷雾固定发型,因为长时间搁置,喷雾已经过期大半年了,但两人都认为凑活能用。闻笛在卫生间里,摆弄了一刻钟的头发。于静怡吃完早饭,晨读结束,还下楼买了卷纸,回来见他还在卫生间,就站在门前敲了敲,对盯着镜子的人说:“别搞了,没用的。” 闻笛对她的态度颇有微词:“我这时候需要的是鼓励。” 于静怡指着窗玻璃:“你听听这声音,外面风这么大,你又骑车,就算用强力胶也是白忙活。” 闻笛拿出手机,点开天气预报,愤愤不平:“专挑今天橙色预警?” 于静怡摇着头走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回到卧室关上门,继续和申论挣扎。 闻笛放下手,左右看了看,给自己心理暗示:北京的风眷顾他,会吹出好发型的。 抱着侥幸心理,他骑车到清芬园门口,走上台阶,顺道看了眼一楼外墙的玻璃,登时气绝。前额的碎发根根直立,头顶乱成一个鸟窝,后脑勺的惨况看不到,想必不容乐观。早上的定型喷雾起到了反作用,这会儿按都按不回去了。闻笛本来想用手补救一下,看了眼时间,快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进食堂。 时值正午,上午第四节已经下课,一楼二楼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端着餐盘找座的学生,三楼教工餐厅却人影稀疏,闻笛一眼就找到了门边的教授。为了掩饰仪容不整的心虚,他打招呼的声音过分爽朗:“中午好啊,教授!” 边城看了眼他像是抽象艺术的脑袋,没对他的发型做出评价,也没回答他的问候,起身走向窗口:“拿菜吧。” 闻笛挑了几个不妨碍吃相的素菜,端庄地拿着餐盘,走到窗边坐下,尽量用仪态弥补发型的缺憾。 正常情况下,他吃饭狼吞虎咽,很不雅观——都是高中养成的恶习,午餐时间太短,又有数学小测,逼得人丢弃用餐礼仪——但今天细嚼慢咽,一根长豆吃了三口。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饭,不撑满两个小时,怎么对得起他数月的悸动。 为了不冷场,在饭局前,他特意给蒋南泽发了份问卷星,问题包括关于普林斯顿的方方面面,从校园趣闻,到名人事迹、学校传统,结尾还加了开放性问题:你认为普林斯顿带给你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蒋南泽大骂了他一顿,还是把问卷填了。 素材充足,万事俱备,他相信这次会面一定能留下好印象。 他回忆着蒋南泽的回答,积极打开话题:“教授在黄金之鹰上做过数学运算吗?” “嗯。” “听说那里还有专门为奥黛丽赫本开的课?” “嗯。” “教授参加过普林斯顿老虎队吗?” “没。” 当另一个谈话对象只说一个字,对话就如同机关枪一样迅速推进。闻笛两分钟问完了所有问题,无计可施了,只能一边和长豆相互折磨,一边绞尽脑汁想话题。 边城看着他,破天荒地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这可是教授第一次主动开金口,闻笛挺直脊背,就像举手被老师点到的课代表。 然后边城问:“你牙疼?” 闻笛把咬了一半的豆子放下,神情尴尬:“没有,我只是习惯多嚼两下。” 边城点点头,喝了口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默。 不行,自己好不容易约的饭,怎么能冷场?闻笛决心以一己之力挽救死气沉沉的饭局:“教授闲下来的时候会做什么?” “听音乐。” “不健身吗?” “攀岩。” “哦……”闻笛头脑里浮现出上臂的肌肉线条,忘记了保持仪态,撑着脸颊,叼着吸管,吸管另一端没对准杯子里的可乐,吸了半天空气。“我以为教授日常都很忙呢。”老刘经常给他甩杂活,但自己也忙的飞起,毕竟文科教授那点工资在北京不够看,靠副业才能安身立命。 “运动的时候大脑会放松,容易有灵感。”边城说。 “那教授也踢足球,打篮球什么的吗?” “不,”边城说,“我喜欢单人运动。” 也是,闻笛想,教授看起来就不愿意团队合作。组队打球,要是也这么爱搭不理的,组员估计都得心律失常。“还有其他爱好吗?” 边城说:“听音乐也适合放空大脑。” “教授喜欢什么音乐?” “古典乐。” 一定非常精通乐理吧,闻笛想,他们这类人搞爱好,就像做学术,刨根究底是习惯。 边城凝神看他,但目光似乎穿过他本人,落在遥远的事物上。“你……”他开口说。 “嗯?”闻笛清醒过来,等着剩下的话。 “你的英文名是什么?”边城说,“你是外文系的学生,应该有英文名。” 这个推断很合理,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学生,首个问题问的是英文名?这也太奇怪了。 “Samuel,”闻笛回答,“同学叫我Sam。” 边城又露出了那种眼神,探究、分解,而且半天没得出结果。问完英文名,他又专心用餐,直到把餐盘放到回收窗口,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闻笛作为外文系常见E人,快被逼疯了。 出餐厅时,边城终于张开了嘴,闻笛等了半天,等来三个字:“吃饱了?” 闻笛:“嗯。” 边城点点头,像是认可自己完成了承诺。闻笛紧蹙眉头,他没有借口进行下一次会面了,看起来,他只能跟暗恋对象缘尽于此。 他在心里翻来倒去寻找,始终没有找到发出下次邀约的理由。他有点丧气,揣着手,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就像被抢了松果的松鼠。 他抬起头时,发现边城在看他,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闻笛还没见过数学教授的笑容,这人上课严肃得像是朝圣,是在迎接数学的智慧之光。吃饭也一板一眼,仿佛纯为满足生理需求,能毁灭任何厨师的自信心。 这个笑容像破开夜幕的晨曦。眼角微微上扬,目光柔和,脸颊两旁晕出括号的笑纹,平常严肃死板的人,笑起来明亮而热烈。 “再见,”他说,“祝你学业顺利。” 这句话让闻笛悸动到晚上。在狂风中凌乱时微笑,上楼梯时微笑,就连拖地的时候,他都对着塑料杆露出幸福的笑容。于静怡刚一下班回家,就被这个笑肌紊乱患者吓了一跳。 “唉,”闻笛对着窗玻璃说,“教授真是个好人。” 于静怡看了眼时间,决心为闺蜜的恋情拨出十五分钟,毕竟之前自己让他汇报,而且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详细说说。” 她还没坐下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 闻笛已经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饭总共没吃几分钟,愣是被他说成了一段荡气回肠的史诗。于静怡听罢,露出为难又怜悯的表情。 “你这个人真极端,”于静怡说,“喜欢的时候,给人家加八百层滤镜,不喜欢了,在你眼里就是个死人。你得学会平衡。” “什么意思?”闻笛的毛刺竖了起来。 “你这饭吃的,我听着都想挖坑钻到地心去,”于静怡说,“就你一个人叽叽喳喳的,人家搭理你了吗?” “他问我的英文名了。” “人家看你可怜,勉为其难找个话题,”于静怡说,“就跟过年的时候长辈问你平常干什么一样。” “他只比我大三岁。” “心理年龄可能不是。” 闻笛瞪了她一眼。 于静怡叹了口气,几个月的暗恋好不容易往前挪了一步,不能打击过猛:“挺好的,单独吃饭,四舍五入就算约会了。” 闻笛还在回想那个笑容:“要是再多说几句话就更好了……” 于静怡起身回房,留他一个人在餐桌旁长吁短叹。地拖干净了,他走到阳台上收衣服。 闻笛和师兄是租户,无权处理阳台,所以没封窗。北京灰尘大,隔两天就要打扫一次。偶尔偷个懒,就会像现在这样,积起薄薄一层灰。 一打开阳台门,闻笛就露出苦笑。今天的风确实强劲,他偷懒没用夹子,好几件衣服都被吹到了地上,又得重洗一遍。他一边捡衣服,一边从牙缝里吸气,现在这个点,洗衣服影响于静怡睡觉,拖到明天,这个衣服上的污渍又让他如鲠在喉。 他翻检手里的衣物,查看受灾情况,突然发现了异常。 有两件好像不是他的衣服。 190的码,指定也不是于静怡的衣服。 他估测了一下风向,忽然脊背一凉。 这不会是从邻居阳台上吹过来的吧? 他起身朝隔壁阳台张望,晾衣架上好像确实空了几个钩子…… 中午积攒起来的好心情忽然化成了泡影。真晦气,闻笛想,大好的日子还要跟这家伙打交道。 他走回房间,拿手机切小号,又把对方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给衣服拍了张照发过去:【是你的吗?风吹到阳台上了。】 隔壁回得倒很快:【是。】 平常讲道理不听,认领失物倒是积极。闻笛刚想发“那我给你扔回阳台上”,对面就来了句“我去拿”。 闻笛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这人要干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铃就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闻笛:为什么教授不多说几句话呢? 作者:多说你就要被他气死了。 第7章 错不算是十分错 清脆铃声响起的一刹那,闻笛差点把手里的衣服丢出去。 他镇定下来,抱着横七竖八的长袖牛仔裤,轻手轻脚溜进客厅,靠着门蹲下了,行迹鬼鬼祟祟,像被临时回家的主人抓包的贼。 这举动毫无意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缩在墙角,门外的人又不会透视。 门铃又响了两下,于静怡打开门探头出来。他们是黑户,除了快递没人上门,这个点,小哥也下班了。 而且看闻笛的样子,不像收货,像躲债。 “什么情况?”于静怡问,“门外面是谁?” 闻笛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冲她招手。于静怡鬼上身了似的,走过来,莫名其妙蹲在旁边。 闻笛把手指放下,竖起手掌放在嘴边,侧头悄悄说:“邻居。” 于静怡茫然了:“邻居你躲什么?” “开玩笑,人家是一米九壮汉,我跟他对骂那么久,他万一是来寻仇的,一拳把我撂倒了咋办?”闻笛压低声音,“再说了,我们是违规租房,要是露馅了呢?你看我们俩哪个像教授?” 于静怡跟朋友同学说话爽快,其实是外文系罕见I人。如非必要,不出门不社交不见生人。黑户本来就心虚,被闻笛警惕的表情一感染,惊慌起来:“他为什么上门?你招惹他了?” “不是我,”闻笛说,“是北京的风。” 门铃响了一会儿,突然转成了敲门。闻笛毫无必要地屏住呼吸,连带于静怡也被传染了,大气不敢出,和他排排坐在门边。 敲了几下门,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细听一会儿,于静怡说:“走了?” 闻笛站起身,一条裤腿从胳膊肘垂下来,于静怡在它落地之前捞了起来,搭在闻笛肩上。闻笛凑到猫眼上看了看,摇了摇头。 “没走?” “啥都看不见,”闻笛说,“门上春联不是没撕吗?猫眼被那个囍字挡住了。”顿了顿,开始甩锅,“上个月不是让你撕了吗?” 于静怡抿了抿嘴:“你该问问学长,春节的东西,跨年了怎么还在。” 话音未落,闻笛感觉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循着声音翻找,把它从一个兜帽里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出一条:【为什么不开门?】 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这人不会就在门外,给他发消息吧? 他想回“不在家”,但他刚刚给对门发过衣服的照片,显然是回来了。 指甲盖点了几下手机,他咬了咬牙,发:【在厕所。】 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这人不会十分钟后再来吧?于是赶紧补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给你放门口。】 邻居:【什么时候?】 问那么清楚干什么?等着逮他吗? 闻笛:【你睡前出门看看。】 邻居:【你放个衬衫要花俩小时?】 闻笛低头看了眼衣服,想了想,随手编了个理由:【我已经把它洗了,得等它洗完。】 邻居:【你为什么要给我洗衣服?】 闻笛:【我的衣服也掉地上了,顺道一起洗呗,反正放洗衣机,多件衣服又不碍事。】 邻居:【你给我拿出来!那件只能手洗,不能机洗。】 得,随口扯个谎都能踩雷。闻笛隔了两秒,回复:【好了好了,拿出来了,放心,还没开始搅呢,我拧干了给你哈,你先回去。】 邻居:【你快点,那件衬衫我明天要穿。】 闻笛看了眼衬衫,北京干燥,一晚上能干个七七八八,再用吹风机烘一会儿,不是不能穿,但有必要这么执着吗。【你明天穿别的不行吗?】 邻居:【那是我周五的衬衫,我必须穿那一件。】 闻笛盯着屏幕,露出老人地铁的表情。他试着想象一个人在柜子里按周一二三四五六七排好衣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呸,强迫症。 闻笛咬了咬牙:【行行行,你先走,一会儿就给你送回去。】 邻居有两分钟没回复,闻笛扭头跟于静怡说:“他应该走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 于静怡长舒一口气,撑着地板站起来,感到大腿一阵酸麻。她用手捶着腿,俯视闻笛,发出疑惑:“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惊慌失措,形迹可疑。 闻笛答:“因为穷。” 说完,他站起来,走进了厨房。洗衣机在水池旁边,他把自己的衣服抽出来,放进去,然后举起了宽大的衬衫。 “你在干什么?”于静怡看着他拿过塑料盆,往里放水。 “一个谎言需要很多个谎言来弥补。”闻笛说。 他做了一晚上家务,从扫地开始,以洗衣服收尾,区别是脸上逐渐消失的笑容。 真晦气,闻笛一边把湿透的衬衫拧干一边想,高兴的时候总碰上这个混蛋。 于静怡狐疑地盯着衬衫,靠在墙边,看闻笛一边甩手上的水一边嘟嘟囔囔。她把手机在指尖上转了转,问:“你周六晚上有空吗?” “这周?”闻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日程,“应该有,怎么了?” “尤珺回来了,说要跟我们吃个饭,”于静怡说,“去吗?” 闻笛停下手里的动作,用胳膊肘蹭了蹭突然发痒的额头:“在哪?” “中关村一家日料店。” 闻笛在脑子里盘算起来,日料价格跨度很大,人均八十到八千都有。如果他的记性没出错,尤珺交的税都比他的工资高。 于静怡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人均一百二,吃得起。” 闻笛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下来,这个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好啊,去见见正经T大毕业生该是什么样的。” 他们都曾经是别人家的孩子,可别人家的孩子也有三六九等。有像尤珺这样在投行叱咤风云的行业精英,也有像他们这样的……后腿。 小时候常听人说“学习改变命运”,闻笛深以为然,坚定不移地悬梁刺股,发愤图强,向光明灿烂的未来迈进。 不过,活到二十六岁,他突然发现,光明灿烂的未来好像夸父追日,永远挂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普通市民依旧是普通市民,天之骄女还是天之骄女。 他把湿漉漉的衬衫叠起来,在屋里翻找一阵,找出网购剩下的包装袋装上。这些袋子他从来不丢,找个大购物袋装起来,每隔三个月,总有一个奇迹般的瞬间,会派上用场。 闻笛溜到门边,侧耳倾听,确认走廊没有动静后,用手缓缓转下门把,闪身出门。 他踮着脚,把衣服放在对面门垫上,转身回家。进门前,他伸手在福字上扣了个小洞,把猫眼露了出来。然后给对门发了条消息,说衣服放门口了。 于静怡再次走进客厅时,看闻笛猫着腰,眯着一只眼,双手扒在门板上,像只挂在门上的壁虎。 她揉了揉眼睛,瞪着闻笛:“你在干什么?” “守株待兔,”闻笛说,“我倒要看看,对面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扒门的姿势有点累,一会儿就肌肉僵硬,眼内干涩。他伸手按按脖子,眨眨眼。 于静怡叹息一声,决定不参与这个掉智商的游戏。 闻笛认为,如果十年寒窗苦读还给他留下了什么,那就是百折不挠的韧性。就算等到海枯石烂,他也得看看对门变态长什么样。 苦苦守候了五分钟后,终于,伴着遥远的吱呀声,门开了。 闻笛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 门半掩半露,一个人影闪出来,侧着身,低着头,只能看到两边的黑发。发质很硬,根根直立。 看起来,既非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叔,也不是头顶稀疏的老学究。身材清瘦,而且…… 这不可能是一米九的男人。 即使有猫眼失真、外加低头的原因,一米九也不会离门框有那么长一段距离。这人还不到一米七。 闻笛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脸。 可惜,那人捡起衣服之后,只一瞬间,门砰地合上,一点正脸都没露。 闻笛盯着紧闭的对门看了半晌,“操”了一声。又白忙活了。 他满腹狐疑回到卧室,琢磨着这件怪事:一米六几的人买一米九的衬衫?现在流行穿大码了?难道挂个一米九衬衫有助于防贼? 听着洗衣机发出的嗡嗡声,看着阳台空荡荡的钩子,他油然而生悔恨之感:早知道对门是这个身板,他就当面对线了,说不准打的赢。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闻笛以为是邻居又对他的拧干方式、包装方式有意见,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奖学金答辩东窗事发了。 麻烦真是一刻不停。 奖学金评审结果出来后,会有三天公示期,有异议可以向答辩委员会秘书提出——秘书一般是助管,也就是闻笛。聪明人往往不安分,时常有人跳出来抗议,今年也不例外。 闻笛扫了眼备注,找他的是个博二学妹,拿了二等奖学金,不服结果,大晚上情绪激动,找闻笛慷慨陈词了一长段:【学长,如果按照旧的规则,纯看科研成果,我的会议、期刊论文的数量,以及学术交流的次数和表现,都比她高。博士生论坛,我获得优秀论文,她就没有。如果按照综合,除了科研之外,其他四个维度我的成果和表现也优于她。文艺之星我们都是候选,最后我评上了;体育方面我有马杯冠军;社工方面,我是辅导员,带出了甲团,全程负责了外文系学生的推研,获评校级优秀学生干部。总的来说,我每个维度都比她强。凭什么她是一等,我是二等?】 闻笛叹了口气,回:【也不是硬指标好,就能赢的。】 学妹发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再次说:【我要求实名公开打分表。】 闻笛牙疼地看着屏幕。今年的奖学金,他知道内幕。拿一等的那个学妹,是赵教授的学生,答辩之前,她导师跟其他评委打过招呼了。本来嘛,大家条件相差不多,答辩就是看面子,评委里有熟人,给分就高。有经验的,比如他,看一眼评委名单,就知道今年是不是陪跑。 评委打分表是匿名的,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是哪个教授给出这个分数。真要实名,这人情送的就一目了然了。 怎么可能公开! 闻笛苦口婆心劝了她半天,说了一堆“打分跟答辩表现有关系”“评委喜好很个人”的场面话,小姑娘就是不服气。闻笛看了眼时间,都快半夜了,自己又困又累,头疼地厉害。他就是个助管,分也不是他打的,为难他干什么! 闻笛给她发了一条:【如果你对老师们给的分数有意见,那就申诉,今年的奖学金是赵教授负责,你直接去找她。】 学妹竟然还答应了。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闻笛赶紧补上一句:【你最终学术报告肯定会碰上赵教授,她还是学位评定委员会主席。】 学妹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 在闻笛意料之中。学生对上教授,战力差距一边倒。就为了几千块的奖学金,怎么可能得罪老师。而且那些教授都身经百战了,连自残跳楼的事件都处理过,还怕一个奖学金闹事的? 他转了转手机,对学妹产生了同情。但愿明年评委组换人之后,能把今年的钱捞回来。 想到钱,他不由得心颤了一阵。 他想起了那被抢走的七百美元。 作者有话说: 莎士比亚废话文学:错不算是十分错,只是完全不对而已。 第8章 人生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 聚餐那天,两个人抱着“旧友重逢,不能寒碜”的理念,整理衣装,早早出门。于静怡还破天荒地化了妆——和闻笛这样无关紧要的人不同,见闺蜜需要隆重一点。 到了日料店,两人先找了个座位坐下。略等一会儿,尤珺就到了。她在门口冲他们招手,闻笛朝她微笑。 进了大学后,闻笛意识到一件事:世界上原来有很多完美的人。 T大聚集着一批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他们有优越的外貌,聪明的头脑,学业成绩优异,社工也做得风生水起。除此之外,他们人际能力极强,性格也无可挑剔。最可怕的是,连体育都好。 尤珺就是其中之一。 “好久不见。”尤珺带着明丽的笑容,一边放包一边打量他们,坐下了就张罗着倒水、点餐,一举一动完全是干练职场人的样子。“静宜你还是这么瘦,好羡慕啊。” “你羡慕我?”于静怡说,“我除了瘦还有其他优点吗?” “我本科买的裤子都穿不上了,”尤珺摆手,“工作之后胖了得有十斤,根本没时间运动。”她又看向闻笛,倒吸一口气,“你看起来怎么更嫩了,之前还像大学生,现在像高中生了。” “你就没怎么变,”闻笛说,“跟以前一样漂亮。” “你看看我的黑眼圈再夸,”尤珺指了指脑袋,“头发都快掉了一半了,也就是烫得好,看不出来。” “工作这么累?” “累倒是其次,关键是糟心,”尤珺把衣领旁的鬈发捋到后边,又把手机面朝上,放在打眼能看到的位置,“IPO刚申报完,待会儿要是有电话打过来,我得马上跑。” 尤珺是典型的规划性人格。她早知道事业的终点在哪里,大一就开始构建人际关系网、实习、考证,一步步升级打怪。大四,她成功跨专业保研到隔壁,同时拿到顶尖投行的offer,所有人都毫不惊讶。在闻笛眼里,她天生就适合身穿Roland Mouret、脚踩Prada的生活,万事顺意,前程似锦。 可是坐下来之后,她话里话外也只有疲惫。 “什么?”尤珺哑然失笑,“Prada?临近申报的时候我连妆都没空化,T恤衫,牛仔裤,一双耐克走天下,你去隔壁计算机系看看,我跟他们赶期末作业的时候一个样。” 大年夜被老板叫去改材料,突然取消的假期和约会,坐飞机也拿着电脑写演示文稿——而且还坐在老板旁边。 “我今天是专门打扮来见你们的。”她郑重地说。 “这么忙吗?”闻笛问。 “去年我爷爷做手术,我还在手术室门外,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改PPT,”尤珺说,“手术灯还亮着,我就跑到厕所里,把电脑放腿上工作。”她叔叔现在还不跟她说话。 闻笛颤抖了一下:“有这么恐怖?” 尤珺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美托洛尔。” 高血压、心脏病常用药。 她又拿出另一个小瓶子:“佐匹克隆。” “这个你大学就开始吃了。”于静怡说。 尤珺是系里的风云人物,左手带甲团,右手打马杯,奔波于各大金融机构实习,还是校微电影社的创始人。她能深夜两点睡觉,早晨六点起来,依然生龙活虎、斗志昂扬。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天生的领袖加工作狂,只有于静怡知道,她从大二就开始焦虑和失眠。 “那是褪黑素,早就不管用了,”尤珺指着小瓶子,“这是正经安眠药,不过不能经常吃。” 抱怨了几句,尤珺像是一切谨遵社交礼仪的人,止住话头,把菜单推给对面的老同学:“算了不说了,来来来吃饭,你们看看想吃什么。” “不是给你接风的吗?”闻笛说,“你点吧。” “你们先点,”尤珺说,“我晚上得少吃,最近减肥呢。唉这狗屁工作,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看向闻笛,“你精神状态真不错,还是学校好,看来我当初应该读博。” 闻笛的眉毛挑到了天上。他精神状态不错?也就是恐高,要不然晾衣服的时候,他就从阳台上跳下去了。“可别羡慕我,你可是我们班唯一能当资本家的人,院里还等着你以后来捐楼呢。” “我算什么资本家,宋岳林才是资本家,”尤珺说,“你们指望他吧。” 这个名字一出,桌对面两个人同步停下了动作。宋岳林是他们本科同学,尤珺前男友。两个人在迎新那天一见钟情,携手去新生舞会,携手拍宣传片,然后在大三那年感情破裂,闹得鸡飞狗跳。 他们还记得这对金童玉女的分手惨况,尤珺在班级群里连骂了几百条,吓得全班人噤若寒蝉,几天没人敢冒头。她还拍出了精神科医生开的诊断证明,扬言要把渣男告上法庭。因为宋家是有头有脸的人,最终不了了之。 本来尤珺精神就极度紧绷,那一场分手差点压垮了她。曾经有天深夜,警察找到宿舍,说她报了警又匆匆离开,把三个舍友吓个半死。于静怡跑了大半个校园,才在荷塘边上找到她。 这个状态,和分手后的闻笛相差无几。 “前段时间我还在一个酒会看见他了,”时过境迁,尤珺显然还没放下仇恨,“听说他已经结婚了,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官二代。当时他站在巧克力喷泉旁边,我差点就把他那个脑袋按进去了。” 这句话说到了闻笛心里,他深有感触地点头。 “我早就说了他配不上你,”于静怡说,“你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看上他。” “年少无知嘛,”尤珺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两个混蛋?” 闻笛在一旁附和:“是啊,况且跟我比,你眼光还不算差呢。” 尤珺忽然坐直了身子。“是吗?”尤珺说,“我们每次吵架,宋岳林就人间蒸发,不回微信不接电话,必须要我跑到他们宿舍楼下面,主动找他和好。” 闻笛放下了手里的水杯:“高中的时候,何文轩打球骨折了。我给他打饭打水,捏腰捶腿。他喜欢吃蟹粉汤包,我每天排队帮他买,冬天怕凉了,放在羽绒服里一路跑回来,胸口都烫红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 。” 于静怡无语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扫动:“你们两个在干嘛?比赛吗?” “我在BCG实习,去上海出了一趟差,回来发现他跟学妹一起吃饭看电影,”尤珺说,“我一说他就恼羞成怒,说我妄想症发作。” “大学的时候,我做了半年家教,攒钱给他买了个手表,”闻笛说,“他当面表现得很感动,背后跟朋友嫌弃我,说那是野鸡牌子,只有没品味的暴发户才戴那种东西。” 于静怡捂住耳朵,两个高材生在这攀比恋爱脑,实在不忍卒听:“你们的胜负欲能放在别的地方吗?这有什么好说的,丢死人了。” 尤珺没理会好友的嫌弃:“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拍合照,也不让我见朋友和父母。说什么家里规矩大,结婚之前不能公开。” 闻笛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表情就像武林高手拿出杀手锏一样,凝重肃穆。“他跟我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跟着他报了T大。结果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他突然跟我说要出国。” “等等,”尤珺皱起眉,“国外申请不是2月份就知道结果了吗?” “对,”闻笛说,“他早就收到申请结果了,一直不告诉我,瞒了我整整半年。” “你就没质问他?他怎么说的?” 闻笛耸了耸肩:“他说那边的计算机专业是全球最好的,他是为了前途着想。还说什么,那边同性婚姻合法,他打拼好了,等我毕业,就把我接过去,我们正式结婚。” 尤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这你也信?他要是真有这个想法,在申请国外学校之前就跟你说了,还等到毕业了再说?他就是怕早说了要吵架,他懒得处理你的情绪,也懒得哄你,所以临走了才说。你要是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他直接溜了,反正直到最后一天你还捧着他,他舒服死了。” 闻笛沉默下来。是这个道理,可惜他恋爱脑的时候,龙王都收不走他脑子里的水。 “然后呢?”尤珺问,“你们分手了?” “没有……” 尤珺翻了个白眼:“这你都不分?你是古早狗血电视剧里面的男二吗?” 闻笛嗫嚅了半天,反击道:“你这么清醒,你怎么不早跟宋岳林分手?” 尤珺的眼神飘忽一阵,岔开话题:“那最后是因为什么分的?” “哦,”闻笛说,“他在国外跟硅谷大佬的女儿订婚了,我到婚礼前才知道。” 尤珺举起双手投降:“你赢了。” 于静怡看上去快把午餐吐出来了:“你们两个真是……聪明人怎么能把恋爱谈成这样啊!” 闻笛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他一定会回到高中军训的那个下午,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恋爱谈得太投入,后果就是,即使分手,余波还会持续下去,触及接下来的人生。 就像他本来想去上海,但何文轩说要去北京,于是他跟着报了T大。他高中是理科生,报T大倒也没毛病。不过那年高考分数线一出,他知道完蛋了。 往年,他即使上不了计算机、自动化这种热门专业,材料化工还是可以的。结果那一年,所有理工专业的分数都一路拔高,最后他被调剂到了英语专业。 世界上有两大惨案,纯文科生学理化,纯理科生转文学。闻笛在十八岁之前,就像课文里说的,“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文学素养堪忧。单词全靠死记硬背,作文全靠标准模版,分数全靠刷题硬拉。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口语一股工地味儿。进了大学之后,他天天早起,在阳台上跟着BBC晨读,泡在图书馆里恶补英文名著,才勉强从倒数爬上来。 爱情,害人不浅的玩意儿。 他把最无忧无虑、勇敢无畏的几年青春赔了进去,收获了一个完全脱轨的人生。 初恋就这样惨烈,爱情这玩意儿,他实在不敢去尝试第二次。 直到一个多月前。 也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是空窗期太久了欲火旺盛,被他打入冷宫的那颗思慕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有当年惨案在前,闻笛反刍一番,觉得吃一堑长一智,不至于再摔一次跟头。保持冷静,保持理智,爱情还是有美好的一面的。 再说了,他五年来就靠着玩具和电影解决问题,真的快疯了。他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的小年轻,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难道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解决一辈子? 他想起握着粉笔的修长手指,衬衫下鼓囊囊的肌肉,忽然攥紧了手里的水杯。 他运气不至于那么差,连续碰到两个人渣吧。 教授看起来痴迷学术,不善言辞,不像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渣男。 然后,像是要打他的脸,于静怡伸手拍了拍他:“那不是那个数学教授吗?” 闻笛一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真是边城。 他和往常上课时一样,西装革履,面色冷淡,而桌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年轻俊朗、宽肩窄腰的男性。两人相谈甚欢,像是很熟的样子。 他回忆跟教授仅有的几次会面,都是灾难级别的沉默。 原来教授跟熟人聊天的状态是这样? 然后,教授对面的男生忽然露出了和健硕身材不符的羞涩笑容,还伸出手,搭在了教授的手上,握紧了。 闻笛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对面不是朋友吗?! 难道教授是同性恋?! 还已经名草有主了?! 心情从天堂到地狱,绕了好几个弯。服务员端着大阪烧过来,木鱼花随着热气飘荡,他的目光仍然凝固在走廊对面的人身上。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教授对面的男生突然扭头朝这边看去,目光直直地钉在闻笛脸上,随即脸色突变,羞涩的表情瞬间阴云密布。紧接着,男生把另一只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砸在桌上。这个场景闻笛在电视剧里看过,如果在影视剧里,下一秒,茶杯里的水就会泼在教授的脸上。 他只是想着玩的,谁知道下一秒,男生真的拿起了杯子。哗啦一声,教授身上瞬间洒满了茶水。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笨拙的伶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麦克白》 第9章 决心不过是记忆的奴隶 在迎接帅哥目光洗礼的时候,闻笛浑身一震,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词——无妄之灾。 自己就像小说中的路人甲,只因从分分合合的主角身旁擦肩而过,就被拉入了争斗旋涡。 他还没脑补完狗血剧情,更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健美的男生噌一声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 流星一般穿过餐桌,走出了大门。 闻笛原地呆滞了三秒,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老同学们:“谁带湿巾了?” 于静怡拿出一个十张小包装的,递过去:“你要干嘛?” “雪中送炭,”闻笛说,“研究课题。” 于静怡狐疑地看着他,思考这两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课题?” 他带着神秘的微笑,站起身,穿过走廊,走到了教授对面。他这么突然走近,教授也没有任何惊讶犹疑的表示,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好巧啊,教授,”闻笛说,“需要湿巾吗?” 他把那一包湿巾递过去,边城接过来,把脸上手上的茶水擦干净。衣服救不了了,只能等着自然风干。湿透的衬衣下面隐约现出肌肉的轮廓,闻笛用余光半遮半掩地看着。 形貌狼狈,边城看上去却并不介怀。他向闻笛道谢——只有一句简单的“谢谢”——交还剩下的湿巾。 闻笛接过来,笑眯眯地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今晚研究不出来,这辈子就睡不着了。介意我坐这吗?” 边城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闻笛顺势坐在了对面。对上视线后,闻笛发现边城也在看他。 边城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闻笛眼睛上——漂亮的杏仁眼,清凌凌的,衬着白净的皮肤,像山茶花上坠着的露水。 在国外待了许多年,满街都是高鼻深目、金发碧眼,兴许是物以稀为贵,花花世界逛了一圈,边城还是觉得东亚骨相最有韵味,温润,淡雅,留白,如同宣纸上晕染的水墨画。 发小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你做人像祖宗,审美也像祖宗。” 想起宋宇驰,边城皱了皱眉。这人说找工作压力大,让自己请吃饭。挑了日料店,聊着聊着,突然发现自己在看对面的闻笛。 “哦!”宋宇驰飞速扭头又扭回来,“这就是五年前那个人是不是?” 边城点点头。 “你怎么不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为什么?”边城说,“他又不记得我了。” 宋宇驰看着他,好像他得了晚期癌症:“你要孤独终老了。”沉默良久,又突然精神一振,带着凌然的正义感,自说自话起来:“算了,我帮你吧。” 边城疑窦顿生:“你要干什么?” 宋宇驰突然羞涩起来,把他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给我停下。” 宋宇驰保持着肉麻的倾慕眼神,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拿开,想脱臼吗?” 宋宇驰突然扭头,然后把茶杯重重一摔。 “你要是敢……” 茶水迎面泼来。 边城抹掉额头上的水,宋宇驰已经逃之夭夭,这家伙胆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大。他刚要起身追杀,就看到闻笛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包湿巾。 他犹豫片刻,坐下了。 闻笛慷慨相助,让他得以拯救仪表,然后就把手臂搭在桌面,身体前倾,满脸好奇地问:“刚才那位先生是谁啊?” “朋友。” “现在朋友流行餐桌牵手了?” “他是戏剧化人格,动不动就戏瘾发作。” “还泼水?” 边城沉默了一瞬,说:“那是私人恩怨。” 这是真的。说什么帮他忙,其实就是借机报复。宋宇驰这家伙想泼他很久了。 闻笛挠了挠前额:“他好像看我了。你们聊到我了吗?” “嗯。”算是吧。 “为什么?”闻笛往前探了探身子,“我和教授不是很熟吧?” 边城看了他一会儿,说:“他也是T大的博士,我说看到了同校的学生,他有点好奇。” “哦……”闻笛得到了答案,却有种惴惴不安的忐忑。原来只是朋友开玩笑而已?也是,现在直男的调笑尺度比真GAY还大。 世界还在正常运行,教授还是性向未知。 闻笛笑了笑,说:“如果不知道内情,刚才那场面,真的很像……”他说到这里顿住了,他和教授毕竟不熟,随便取笑不合适。 边城接了下去:“分手现场?” “啊?嗯……”闻笛说,“我自己胡思乱想的,毕竟是两个男人嘛,这么说好像你是……” “我是同性恋。” 闻笛猛地往后一仰,后背砸在沙发座椅上,双手握着桌子边沿,想在摇摇欲坠的世界中寻找一个支点。“什……”他侧过脸,想听清楚一些,“什么?” 教授是同性恋? 教授是同性恋,还对着他出柜了? 他们才见第三面? 看到他眼神空洞、目光呆滞的神情,边城问:“怎么了?” “嗯……”闻笛思来想去,还是说出了口,“这种隐私,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你对同性恋有意见?” “怎么可能呢,”闻笛摆手,“我自己就是。” 礼尚往来,既然对方都自爆了,闻笛也顺道透个底。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听到泛泛之交的学生对着自己出柜,边城看上去波澜不惊,顺便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我觉得你也是,所以说了。” GAY达这么准? “哦,”闻笛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国内风气变开放了呢。” 边城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他说,“希望你替我保密。” 这种共享秘密的暗示让闻笛喜滋滋的:“T大对教授的性向有歧视?” “有我也不在意,”边城说,“只是我父亲不希望我到处宣扬而已。” 这句话信息量奇大。首先,教授已经对家里出柜。其次,家里持反对态度。最后,教授接受了来自长辈的压迫,对性向秘而不宣。 这多少和闻笛对他的印象有差距。“令尊不接受同性恋?” “不,”边城说,“我是不是同性恋,对他来说不重要。我在外人看来不是同性恋,这件事更重要” 闻笛有点噎得慌:“令尊这么……执着啊。”他谨慎地避开“顽固”“冥古不化”这类词。 不过想想,老一辈思想传统,接受不了同性恋,甚至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疾病,这种情况很普遍。性解放思潮的风也没刮几年,除了小说世界,现实里没多少人能做到尊重他人选择。 人生一帆风顺的数学天才,也有家族秘辛,这多少让教授看起来贴近现实了一些。 “对了,”边城说,“有件事我早就想问。” 闻笛支棱起来:“什么?” “为什么那边一直有人盯着我?” 闻笛转过头,看到两位老同学目光如炬朝这里看,同时交头接耳。闻笛不知道她们编排到哪里了,从表情来看,剧情必定狗血淋头。 边城朝对面瞥了一眼,女生们迅速转回头,若无其事地继续交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 他看着闻笛:“你不回去吗?” 闻笛这才想起来,今天的主题是同学聚会。他恋恋不舍地起身,迎着女士们焦灼的好奇心走去,尤珺尖利的目光快在他脸上烧出洞来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尤珺敬佩地看着他,“几年不见,连教授都被你弄到手了。” 闻笛望向于静怡,对方无辜地耸耸肩:“我只说他是教授,剩下的是她主观臆断。” “什么弄到手,”闻笛夹了块芥末章鱼,“八字没一撇呢。” “八字没一撇,你突然跑到人家对面坐下?” 闻笛一边吃小菜,一边简要叙述事情经过。 于静怡是内敛的性格,表情变化不明显,尤珺脸上精彩纷呈。 “这个教授,”她说,“有点奇怪啊。” 闻笛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哪里怪?” “他说家里不准他到处宣扬,然后对着你出柜,这相互矛盾啊,”尤珺说,“你们又不熟。” 芥末的辣味沿着食道泛上来,闻笛蓦然醒悟。“你们说,”他看着两位女士,“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尤珺秀眉高挑,于静怡满脸问号,意思明确:这自恋狂。 “按照你的推理,结论不就是这个吗?”闻笛被她们的表情打击到了,“他不能随便对人说,但是对我说了,这就表明他希望我知道他是同性恋。如果他对我没意思,干嘛做这种‘扫清障碍’的事儿?” “但他也没要联系方式。”尤珺说。 “但他也没留你。”于静怡说。 “你走了,你们之间的联系不就断了吗?”尤珺说,“对喜欢的人是这种反应?” 说得闻笛犹豫起来。好吧,可能教授只是一时兴起,秘密藏太久了,想找人分享一下…… 管他呢。最大的收获不是知道教授是同性恋吗? 之前只能指望说几句话,混个脸熟。现在他们性向相同,前景就不一样了。 某种渺茫的可能性急剧上升。 闻笛摩拳擦掌,踌躇满志。他好多年没追过人,荒废了技艺,是时候重修一下了。“我觉得有戏,”闻笛说,“至少得试试。” “我支持你,”尤珺看热闹不嫌事大,“来一瓶日本清酒,壮壮胆,喝完了你就去找人家表白。” “可别,”闻笛说,“我有酒精性失忆症。” 尤珺沉默了一会儿,这突然冒出来的陌生术语,让她有种超现实感:“什么?” “就是醉了会忘事,”闻笛说,“一般人喝多了,不是会断片吗?我可能酒精耐受力不强,断片断的特别严重。一瓶酒下去,我今晚表白,明天就忘了。” “不对啊,”尤珺说,“大学那会儿,我们班级聚餐的时候,你还喝啤酒来着。” “那时候没意识到,断了几次片才发现。” “这不是很耽误事吗?”尤珺说,“你得忘了多少东西啊?” “我又不常喝酒,”闻笛说,“而且也就忘记那么半天一天的,喝酒的时候一般都闲,没什么要紧事,忘了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于静怡插话,“你不记得交换那会儿的事了?” 这话好像点中了闻笛的死穴,他双手紧攥,握的杯子咯咯作响。“对!”他咬牙切齿地说,“除了那次。” 尤珺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血海深仇:“那次发生了什么?” 闻笛从磨碎的后槽牙挤出一句:“有个天杀的混蛋抢了我七百美元。” 超现实感又回来了,尤珺半天没消化完这个离奇的消息,只能回复一句:“啊?” “但我不记得是谁,那天晚上喝太多了,”仅仅回忆起来,闻笛就感到心里绞痛,七百美元,那抵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啊,“要是哪天被我逮到,我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说: 酒精性失忆症倒是有,但一般出现在长期酗酒的人身上。这里只是借用一下。 第10章 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为盲目 毕业四年重聚,虽然都经历了一些人生风雨,聊得最多的还是大学往事。食堂小火锅、紫操夜跑、一二九合唱比赛。那段耀眼的青春仿佛一个小型避难所,让他们从现实的疲惫中逃脱出来,得到暂时的休憩。 尤珺拿出合唱比赛的旧照,因为要求统一化妆,男生们被坏心眼的女同学化成了大红唇的蜡笔小新。 闻笛看了一眼,就痛苦地闭上眼:“拿走拿走。” “我还有小学期戏剧表演的视频。”尤珺说。 “发给我发给我。”于静怡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不是已经从云盘里删了吗?你们还藏着私货?”闻笛如临大敌,“要是传出去,我的清誉就全毁了!” “我导演的传世名作,怎么能销毁?”尤珺打开蓝牙,问于静怡的手机名称。闻笛看着悲剧在眼前上演,有种世界毁灭他却无能为力的无助。 “我还帮你把宣传片从文科楼的显示屏上撤了呢,你就这么感谢我?”闻笛痛心地谴责。 尤珺犀利的目光朝他扎过来:“那玩意儿居然放了五年?” “现在没了。” “很好,”尤珺说,“那是我导演生涯的败笔。” “这么一想,你的导演生涯可真够五光十色的,班级舞台剧,院系宣传片,学校公演,”闻笛说,“我还买票看了《马兰花开》呢。” 《马兰花开》是T大的经典剧目,颂扬老一辈科学家实现中国梦的伟大征程,每年都会在音乐厅重映,好比电视台重播《还珠格格》和《武林外传》。剧本虽然不变,演员和导演每年会换一波,尤珺就是他们那一届的导演。 “你当年还说傻话,要放弃保研名额,考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硕士。”于静怡说。 尤珺哈哈大笑:“都说是傻话了,还提它干什么?” “你当导演也会很优秀的。” “只有你这么想啦。” 和尤珺聊天是很轻松的,不用想话题,不会冷场,任何时候都能得到舒服的回应。即使毕业之后路径悬殊,饭也吃得和谐热闹。经历了跟边城吃饭的地狱级尴尬,闻笛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吃饱喝足,两个女生就说难得碰面,来一趟商圈,不逛街未免可惜。闻笛不打扰闺蜜团聚,让她们先走,自己回去写论文。他叫来服务员结账,然后发现尤珺早就把钱付了。 “大家聚餐,你居然偷偷请客,”闻笛说,“不行,要AA。” 尤珺嫌弃他啰嗦:“我一个社会人,怎么能让学生付钱。” “我不是学生,”于静怡拿出手机,“我要付钱。” 闻笛下意识伸手阻拦,尤珺已经伸手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了:“咱们用得着那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 客气吗?不在老同学面前炫富,赚钱还有什么意思?” 闻笛看着女生们的背影消失在中关村的人潮中,叹了口气。尤珺买单是照顾于静怡。毕业之后,但凡同学聚会,大家都想尽办法不让于静怡付钱。她心思细腻,大概也意识到了。只是不知道这种人情是体贴,还是压力。 浪费粮食可耻,女生们走后,闻笛把桌上的小食吃完了,才走出餐厅。他摸了摸肿胀的肚子,拿出手机,想看看未读消息,按了两下侧面的按钮,没反应。 操! 闻笛长按开机键,猛戳屏幕,上下晃动,十八般武艺使全了,还是黑屏。 又自动关机了! 抠门遭报应。于静怡说得对,这破机子早该修了。 他望着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女生们的踪影已经无处可循。 难道他要从中关村走回荷清苑?走几公里也行,但他不认路啊! 他站在日料店门口,像尊挡路的门神。焦头烂额时,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风衣盖住了衬衣的茶渍,好像刚才的戏剧性事件从未发生过。 闻笛猛地一激灵:“教授!” 边城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他。脸皮薄的人,断然干不出向暗恋对象借钱的事,好在这个词与闻笛毫不相干。 “我的手机坏了,坐不了地铁,”闻笛举着漆黑的屏幕,“能不能借我三块钱?” 边城说:“我没有现金。” 闻笛刚想说“那帮我打个车”,边城就问:“你住在哪?” “荷……”在露馅前,闻笛拐了个弯,“荷塘旁边那个宿舍。” “那西门比较近,”边城说,“我捎你一段。” 荷清苑在东北门外,两栋楼之间有三四里路,不过闻笛好歹认识,摸的回去。 边城让他在步行街路口等。闻笛裹紧大衣,在马路牙子上来回兜了几圈,一辆灰色凯迪拉克在他面前停下,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 闻笛裹着衣服弯腰看了看,小跑过来,迅速关门坐好,扣紧安全带。 边城轻轻踩下油门,车子滑入行驶缓慢的车流。舒适的密闭空间,轻微的空调低噪,出风口温暖的气流,让夜晚变得干净、淡雅、温和。 闻笛用余光看身旁的人。路灯在他脸上打下光栅,随着车流浮动跳跃。光影变幻,那张脸却始终沉静,连带车内的一切都宁谧下来。他对待事物的态度就和他热爱的领域一样,恒定不变。 闻笛闭上眼睛,往后靠在座椅上,神智像漂浮在河面的小舟,随着车子轻微的颠簸,晃晃悠悠。 边城伸出手,启动了车载音响,调试了一会儿,低哑深沉的女声流淌出来,闻笛听到一句:You had me at "hello"。 说来惭愧,他身为英文博士,但很少听英文歌,更不会唱,对流行歌曲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没有听过这首歌,但曲调莫名熟悉。 那种难受的既视感出现了。见过,存在,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摸不着。大脑因为这种焦虑而轻微发痒,又没法挠,让人心急如焚。 他盯着音箱:“这首歌……” “听过?” 闻笛脑内翻江倒海,最终一无所获。他摇了摇头:“没印象。” 边城没说什么。车子停在成府路上,女声悠扬婉转,诉尽衷肠。 I want you to love me as if love is invincible. 闻笛看着红灯倒计时一点点下降,心跳也逐渐平静下来。他不适应沉默的双人空间,找话题的本能蠢蠢欲动。扫视了一圈,他决定聊聊车——不涉及隐私,而且和当下的环境联系紧密,好找切入点。 “教授刚换的车?”他对车没什么了解,只觉得它看上去很新。 “有几年了。”边城说。 “坐起来挺舒服的,又宽敞,”闻笛问,“我对车的牌子不太了解,贵吗?” “四十万。” 北京消费水平这么高,豪车满大街跑,四十万不算贵。“为什么选这辆呢?” “政策优惠,”边城说,“有些车型,留学生买可以免税。” 这个理由出乎预料。闻笛挑起眉:“免多少?” “十万。” “多少??” 边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四分之一。” 世上竟有这等好事!闻笛开始盘算,交换生算不算留学生?早知道他大三的时候就买…… 他嗤笑一声。真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他哪有钱买车。“原来教授是重视性价比和优惠条件的人啊。”他说。 边城望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有钱?” “嗯……”闻笛摊了摊手,“感觉不缺钱。” “你觉得T大的教授赚的很多?” “那倒不是,”闻笛说,“教授去年不是拿了未来科学大奖吗?那个奖金有100万美元呢。” “那要五个人分。” “哦……”闻笛说,“拉马努金奖和柯尔代数奖呢?” 边城答非所问:“你上网查我了?” “百科和官网的信息其实很少。” “除了获奖情况还知道别的吗?” “你最新一篇论文的名字是‘Fano簇的K-半稳定退化在S-等价下的唯一性’。”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闻笛摇头:“完全不懂。” 边城又罕见地笑了笑,闻笛问他怎么了。 “真不知道你是记性好还是记性差。”边城说。 闻笛皱了皱眉,刚想追问,边城就把车停下了:“到了。” 闻笛望着白色大理石校门,没有下车。边城开了锁,转头望着他,看样子很奇怪这人赖在这里干什么。 “太谢谢了,”闻笛说,“改天我请教授吃饭吧。” 边城说:“我们见面总是在吃饭。” 闻笛想了想,还真是。“口腹之欲是基本需求嘛,”他说,“下周六怎么样?” 边城的眼神很奇怪,但没有拒绝。 他朝边城伸出手,对方疑惑地看着他。 “吃饭总要找得到人吧,”闻笛微笑,“我的手机坏了。” 边城犹豫了他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手机,指纹解锁交给他。 闻笛输入自己的号码,写了备注,把手机交还给教授。他的手指滑过对方的手掌,车内温暖,那手却是冰凉的。 闻笛下车,裹紧大衣,弯下腰,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搜这个号能找到我的微信,”他笑着说,“记得找我讨债。” 车窗还没关上,闻笛已经转身走进了校门。 作者有话说: 多么懂事的破手机啊 第11章 愿你喉咙里长起个痘疮 难得清闲的周末,闻笛是被电钻吵醒的。 魔鬼的嗡鸣直入脑髓,他哀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 一声,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按着肚子,在床上翻滚起来。也许是太久没吃生的东西,昨天一顿日料,肚子里像是有股疾风四处冲撞,翻身抬手都让人恶心反胃。 而那骤然闯入的电钻,如同疾风裹挟的刀片,在他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拉锯。 闻笛暴怒而起,走上阳台,循着声音望去——果然,在大周末扰民的讨厌鬼,还能是谁呢? 他关上窗户,挖出手机,点进小号,愤怒地质问:【周末施什么工?!】 过了几分钟,对面回:【封阳台。】 闻笛的后槽牙咯吱作响:【周一封不行吗?】 邻居回:【这几天风大,衣服又吹到你那怎么办?】 像是为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电钻又开始轰鸣。 闻笛揪起枕头,包住脑袋,然而棉花只能起到掩耳盗铃的作用。 手机屏亮了,又弹出一条消息:【你拧衬衫的时候,是不是把它当成我了?】 闻笛满脸问号。 邻居:【现在那件衣服左边袖子比右边长了两毫米,根本没法穿。】 闻笛的瞳孔猛然放大。什……两……啊?! 他拧衣服的时候,可能、大概,注入了一点负面情绪,但是两毫米有个屁区别?! 闻笛:【你确定不是你左右胳膊不一样长?】 邻居:【你说话能不能有点逻辑。难道我用胳膊量的?】 闻笛:【癞蛤蟆、甲虫、蝙蝠。】 邻居:【浪费生命背诵这种三流作品,你的人生没什么更有意义的事吗?】 闻笛感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连带着胃里的胀气,在大脑中搅起飓风。他把手机屏幕敲出了机械键盘的架势:【对先人尊重点,自然界的物质是永恒不变的,构成莎士比亚的那些原子,说不定就在你身体里呢。】 邻居:【照这个逻辑,你体内也许有草履虫的原子。】 闻笛“操”了一声,站起身把手机往床上一掼。与此同时,小锤的敲击声在隔壁阳台响起。 他盯着墙壁,杏仁眼被怒火烧红了,仿佛要穿墙而过,把对面人戳成筛子。 愿你喉咙里长起个痘疮来吧,你这大喊大叫、出口伤人、没有心肝的狗东西! 口头诅咒毫无作用。隔壁玻璃框架的碰撞声飘来,仿佛凯旋而归的鼓点。 闻笛扑倒在床,用被子蒙住头,滚了两圈,撞在墙上停下。难以置信,他至今和邻居对战四回,唇枪舌战几百条,居然一次都没赢! 真是他骂战生涯的耻辱! 他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再一次对生活的急转直下感到无奈。昨晚刚发生点好事,转头就碰上这个晦气的家伙。 想到昨晚,闻笛蓦然止住呼吸,拿起手机,查看未读消息。退出,点进去,刷新,退出,点进去,刷新。 没有好友申请,没有未读短信和通话记录。看样子,教授还没打算联系他。 他安慰自己,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教授说不定还没起床。 他暗自希望生活有某种守恒定律,比如,饱受噪音困扰的周末,能换来感情生活的一点幸运。 可惜,他吃完饭洗完碗,修改了一上午论文,手机还是毫无动静。 他安慰自己,教授是个热爱运动的人,说不定出门攀岩去了。人吊在半空中,总不能分神看手机吧。 下午,他一边看文献,一边做组会PPT。焦虑的抓挠感越来越强烈,他必须把手机锁进抽屉,才能止住两秒钟一次的刷新。 阳台的电钻和敲击声结束了,日头西沉,路灯亮起,仍然没有新消息。 他安慰自己,教授们都很忙,谁知道又被哪个课题缠住了呢。 等到窗外积起浓浓的夜色,几缕云簇着月亮升到半空,闻笛终于认清了现实:今天是不会有进展了。 他迫使右手放下手机,瘫在床上,试图入睡。 也许明天,后天……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闻笛一猛子坐起来,举着手机仔细查看,是没有备注的号码。 竟然不是短信、好友申请,是直接联系吗?教授是这种性格? 虽然有些疑惑,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闻笛按下了接通键。 对面静默了两秒,仿佛是惊异他接通了电话。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Sam,好久不见。” 闻笛放下手机,挂断电话,拉黑号码。接着抱紧自己,使劲揉搓,消除刚刚暴起的鸡皮疙瘩。 他要的是桃花,不是埋了五年已经腐烂的枯叶子! 什么守恒定律,都他妈扯淡!生活就是接踵而至的不幸,上帝冷漠无情,尤其对他这种倒霉蛋毫无怜悯之心。 他望着窗外黯淡的上弦月。电话挂断了,却余音袅袅。那声音勾起了八月盛夏的回忆,像是旋涡一样,一瞬间把人丢进过去的时空里。里面是层层叠叠的记忆碎片,尖锐又耀眼。 居然已经过了十年了。 十年之前,八月盛夏,他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再转公交地铁,来到久负盛名的省重点。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知了都被晒得暴躁起来,叫的跟炮仗一样响。 他擦着汗,把行李袋放在木板床上,尼龙布被撑得鼓起来,外面扎了一圈绳子,防止拉链爆开。还没等他解开结,一个颀长的身影从窗外走过。 闻笛抬起头,看到16岁的何文轩。 这一眼,让他心里小小震动了一下。 高个宽肩,清爽的短发,脊背挺得笔直,同样是宽大的格子纹校服,黑色直筒裤,穿在别人身上灰头土脸,这人穿着就显得时髦洋气。 闻笛低头看了眼自己,裤腿灰扑扑的,校服上衣也买大了——母亲说他还会长,干脆买大一号。校服本来尺码就大,他又瘦,穿着空空荡荡的。 省城的学霸就是不一样啊。 军训那两天,炎炎的日头当空炙烤。他刚来这里,水土不服,丢脸地成为了班里第一个中暑的人。 他只记得站着站着军姿,混凝土地面就旋转起来,急速朝他逼近。等他再睁开眼,就是医务室洁白的窗帘了。 空调舒适,床铺洁净,旁边坐着第一天遇到的男生。 “你……”闻笛心里涌起一丝希冀,“你也中暑了?” 男生笑了起来:“我背你过来的,你不会忘了吧?” 闻笛感到窘迫,为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为了别的。 男生手里拿着两瓶水,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流到下巴,又滴到领子上,把其中一瓶递给他:“我叫何文轩。” 他昏昏沉沉地接过来,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当时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恋这回事,但爱情是本能。 他抓着习题册问对方问题,去球场看比赛。在何文轩扭伤脚之后的一个月,他打水、送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 、买点心,甚至连衣服都帮着洗了。在一个秋日的夜晚,何文轩拖着伤愈的腿,和他一起穿过校园。昏黄光照,影影绰绰,令人发沉。走到香樟树的阴影下,闻笛突然停下来,鼓起勇气,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对方愣了一瞬,随即笑着说,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打算说了呢。 闻笛迷迷糊糊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他小心翼翼地问:这算答应了吗? 男生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当然。 何文轩的父亲是企业家,博信光学的总裁。他小学就去海外交换,一口流利的洋腔洋调,开口就是时事新闻,中外名家,周围也都是法官、研究员、工程师的孩子。闻笛跟他的朋友待在一起,总觉得自己像水果摊上一只带泥的芋头。 他对何文轩,喜欢里带了点崇拜。他觉得,像这样家境优渥、见多识广的天之骄子,肯定有自己的规划和打算,每次选择也带着他看不见的权衡。 等他慢慢长大,见到更广阔的天地,更完美的人之后,才蓦然醒悟。 什么权衡,就他妈是自私。 分手五年了,还能若无其事、坦坦荡荡地打电话问好,可见这人一点都没变。 碰上旧日余孽,真晦气。闻笛躺倒,闭眼,默默祈祷,今晚可千万别钻进他梦里。 还没清静五分钟,手机又响起来,另一个号码。 闻笛深吸一口气,幸运值应该攒够了吧,这回要不是正主…… 他接通电话,熟悉的声音传来。“连句话都不跟我说吗?”对面叹了口气,“有点伤心啊。” 闻笛翻了个白眼,这人到底有多少手机号? 大概是察觉到他又要挂断,对面补了一句:“美国买手机卡没有限制。” 这群富家子弟都钱多的烧的。闻笛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快说,我要睡了。” 对面沉默下来,这片刻的时间空白让闻笛火冒三丈。 “我很想你。”最后说了句。 “别恶心人。”闻笛警告道。 “真的,”对面说,“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最幸福,最安稳。每次走过唐人街,看到蒸笼的热气,我都会想起你。还记得我扭伤的时候吗?你帮我带早饭,打开袋子那一瞬间的笑容,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说,”闻笛不耐烦地揉着枕头,“你不是喜欢我,是想要保姆,你那么有钱,一万两万的尽管去雇,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找我干嘛?” 对面流出一丝惊诧:“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啊。” 好家伙,年轻的时候被一根木头绊倒,那木头还把自己当成白月光了,真会往脸上贴金。 闻笛屈起膝盖,把胳膊肘搭在腿上,让自己舒服些,减轻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初恋是什么雪山上的圣莲吗?神坛里的佛像吗?”闻笛说,“它就是本错题集。你天天晃悠,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我之前的错误,真的很烦人。”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很抱歉你不是这样想的。你相信我,我会补偿你的,我会把它变回原来五光十色的样子。” 几年不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巧舌如簧。还说什么“补回来”,明明就是自己毁掉的。 “不用,谢谢,”闻笛说,“别再打过来了,你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隐藏了多少骂人的实力,我劝你别自讨苦吃。” 他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天之骄子肯定愤然立场了,没想到居然没听到挂断的提示音。 不挂算了,他挂。他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刚要点那个红色按钮,对面说话了。 “我当年是骗了你,”对面说,“但你就没有骗我吗?” 下一秒,闻笛按下了挂断键,气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人还有脸揭他的伤疤! 该死的贱狗!下流的、骄横的、喧哗的恶棍!但愿血瘟病瘟死了你,因为你教我说出这种话! 闻笛一腔怒火,无法纾解,瞪着屏幕,隔空怨念那个杳无音信的人。 要不是因为等他的电话,自己也不会遭遇这等无妄之灾。 那聪明英俊的混蛋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封阳台(不是) 骂人的两句仍然来自《暴风雨》 第12章 大人,良心在什么地方呢? 一周过去,组会又至,聪明英俊的混蛋仍然音信全无。微信通讯录、短信、电话安安静静。闻笛只能在毫无慰藉的寂寞生活里,接受导师的折磨。 组会在文科楼会议室,各人简单做个PPT,总结一周的工作进展,汇报看过的论文摘要。然后就是导师例行的批判时间。 大概是资深教授评比落败,老刘在外头受到了刺激,就回来折磨自己的学生,今日攻击性格外强。他从闻笛文献综述时就开始挑刺,先是诟病创新性,然后嫌弃他不会包装观点,接着叹息他没有规划,都博四了,连篇C刊都发不出来。 “不过,”老刘看着他说,“我估计你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读博以来第一千零一次,闻笛想放弃学术生涯。 他以为经过四年淬炼,自己刀枪不入,导师惯常的讥讽他不会在意了,没想到还是压抑地喘不过气。 绝望的窒息感,就像沉在深海里。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回溯美好的记忆,母亲的安慰,好不容易挣扎着透出水面,刚喘了口气,师妹连上了大屏幕,开始汇报。 他瞬间被拽了下去。 师妹研究的是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性别和权力动态,以及女性角色的演变。她最新的论文——“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单身女性:信仰、怀疑与身体探索”——登上了领域里的顶刊,Shakespeare Quarterly。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 老刘难得露出赞赏的目光,闻笛还以为,即使莎翁转世,给自己的作品写论文,都不能让他满意呢。 闻笛用指腹剐蹭着按键,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校园。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做文学研究吧。但博士也上了,年月也熬了,回头太晚了。 开完会,除了为导师贡献顶刊的师妹,所有学生都偃旗息鼓,耳朵耷拉下来,周身缭绕着阴沉的颓丧气息。闻笛跟博二的师弟走下楼梯,照例开始说导师的小话。他们去年为老刘写专著,共同被盘剥了三个多月,自此成为生死之交。师弟是组里干杂活的长工之首,他和闻笛作为难兄难弟,组会后批判导师,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发泄口。 然而今天,兄弟没有和闻笛同仇敌忾,张口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师兄,我要走了。” 闻笛呆住了:“什么?” “我提交了退学申请,”师弟说,“这周是我最后一次组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 “那……你要去哪?” “我联系了苏黎世大学的一个教授,他同意接收我了。” 退学重读是很有勇气的事。一要和导师battle放人,二要联系新导师。同属一个领域,教授们相互认识,找到愿意接收的组也难。况且,换了新导师,可能要从博一重读,之前的时光就全废了。 “我就当打了一年白工。师兄,你也考虑考虑吧,国内找不到新导师,那就出国,”师弟说,“在这儿除了听他说些屁话,什么都学不到啊。他还成天挑我们的毛病,他自己专著的逻辑被编辑挑了多少次?” 闻笛叹了口气:“我没钱出国啊。” 父母确实攒了一些钱,不过那都是他们起早贪黑挣来的,还要赡养老人。他不能给家里增加这种无谓的压力:“而且你这才一年多,我都快四年了,怎么能放弃啊。” 人家本科毕业就出去挣钱,他要读到二十七岁,已经很不像话了,还退学重来? 错了就认栽,错了也得走下去。 他对师弟说“恭喜”,内心其实乌云密布。长工走了,脏活累活总量不变,以后的剥削只会更加严重。然后他想起一周没联系的教授,乌云里打了几道闪电,飞起了雨滴。 生活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学业感情两手抓就不奢望了,连一个能让他松口气的都没有。从他给了号码,已经一周了。这一周,他接了三个推销房产、借贷和补习班的骚扰电话,外加一个打错的,一个诈骗的。 每一个新号码都是破灭的肥皂泡。 闻笛叹了口气,跟师弟道别,望着对方踏上自由远行的风帆,自己留在原地,浑身湿透。 他打小就霉运体质,高考报志愿失利,秋招触礁,选导师踩雷,初恋是人渣,都霉了二十六年,不能放点阳光出来,给他透透气吗? 他揣起手,颓丧地走在树荫下。周六中午,校园里没有平日上学的紧迫,年轻的面庞从图书馆鱼贯而出,在路口分流,前往不同的食堂。 交错的人影中,熟悉的侧脸一闪而过。闻笛站在原地愣了愣,确认自己没看错,踌躇片刻之后,毅然朝那人跑去。 生活已经把人凌辱成这样了,想挖出点幸福感,不还得靠自己争取吗? 周身的低气压带着怨怼,化成热血冲上脑袋,让他莫名气愤起来。他穿过人潮,转了个半圆的弯,在那人面前停下。“教授,”他义正词严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找我讨债?” 边城看到他并不惊诧,但边城身旁的人露出玩味的表情。那人半眯着眼睛打量闻笛,似乎是没见过理直气壮上门的欠债人。 闻笛看那人脸熟,在记忆里挖掘一番,很快想起来,这就是那天朝边城泼水的戏精朋友。 糟糕,起猛了,没注意教授旁边有人。 闻笛窘迫地摸摸鼻子。拦住教授是一回事,有旁观者是另一回事。外文系博士找数学教授,怎么看都不像正常学术交流。 他可没想把跨系追老师的壮举昭告天下。 他正要找个理由开溜,可惜,戏精朋友没给他这个机会。“不介绍一下?”戏精笑眯眯地看着边城。 边城似乎觉得没这个必要,但还是尽到了中间人的义务:“这是闻笛,比你小两届,外文系的博士。” “外文学弟,稀罕物啊,”那人微笑着朝闻笛伸手,不等边城介绍自己,就自报家门,“宋宇驰,热能系四字班的。” 闻笛被动地和他握手,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宋宇驰看着他,语气慈祥,又带着一丝悲悯:“你心脏好吗?” 素未谋面的学长关心自己身体,闻笛感到茫然:“还可以。” “肝和肺呢?火气旺吗?” “有点?” 宋宇驰瞟了眼边城,收回手:“那可就麻烦了。” 闻笛的脑子挤满了问号,可宋宇驰没有在诡异的场面中停留太久。他看了眼表,就朝边城摆手:“下午还有个双选会,我得去准备简历了,回见。” 然后又朝闻笛微笑——神秘、揶揄、意味深长,随即丢下这一连串的谜题,跑了。 闻笛望着他的背影,困惑在心里发酵,把刚才的愤怒和阴郁都挤到了一边。 百爪挠心的感觉太难受,他晃晃脑袋,绕回正题,抬起脸,用眼神质问游离于场面之外的边城。 边城看了他很久,久到他以为记忆出了故障,那天晚上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然后边城拿出手机,把通讯录调出来,翻转屏幕给他看:“你给的是个空号。” “怎么可……”闻笛说到一半,刹住了舌头。 刺眼的阳光下,手机亮度调到最大,明晃晃地昭示他的错误:他把手机号第五和第六位写反了。 双手打字的常见陷阱。 闻笛绝望地闭上眼,想回到那个夜晚,把因为美色晕眩的脑袋按进下水道里。 何其愚蠢的错误,就像他无数次把开区间写成闭区间一样。可以让他从工科调剂到文科,也可以让他失去跟暗恋对象重逢的机会。 杏仁眼心虚地朝远处食堂瞟。看他没反应,边城问:“不是让我讨债吗?不打算还了?” 闻笛深吸一口气,把手机从边城手里抽出来,重新输入号码,检查两遍,递了回去。 边城瞟了眼屏幕,把手机放到耳边。 闻笛手里的iphone震动起来,他慌忙接通电话。 “看来这次没错。”边城说。 闻笛想冲进五百米外出土文物中心的古墓里躺下,永世不再醒来。他窘迫地涨红了脸,还没说什么,边城就把电话挂断了。 闻笛沉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追人的要义就是厚脸皮——不对,是勇敢:“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教授明天有空吗?” 边城答得很快:“有。” “那明天中午12点见?”要得到肯定回答,重要的是不给选择余地。 “好。” 闻笛长吁一口气,转身想要离开。边城叫住他:“在哪见?” 他脚下没停,举起手机,用指头点点屏幕:“微信上告诉你。” 这场校园偶遇转变了他的心情。天气晴好,冷冽的风也不那么尖利了,骑车从凋零的树下荡过去,北京的冬景顺眼了许多。 饭局得来不易,闻笛决定好好挑个地方——环境好、氛围好、距离近,周末好抢位,此外价格还不能高。这么刁钻的需求,是得投入资源调查的。 他一边在脑子里列表,一边在手指上转着钥匙环。走到三楼走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是的,刚刚发生了好事。 按照事物普遍规律,如果发生好事,那接踵而来的必然是…… 他猛地抬头,望向邻居房门上方的角落,白里泛灰的墙面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 多了点什么东西。黑色,小巧,会转,侧面有个持续发亮的红点。 他瞳孔骤缩,立刻转过身,用手挡住脸,然后摸出钥匙,火速开锁——力道过猛,钥匙在锁头上划出几道白痕——扑进房里,砰一声关门。 靠在门上喘了几口气,闻笛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怒火加上恐慌,手指都哆嗦起来,莫名其妙换了好几个输入法,差点就发拼音过去了。 他希望标点能向邻居传达自己的愤怒。 闻笛:【你什么时候在门口装的监控??!】 他苦心孤诣,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才把身份隐藏到今天。这人居然不讲武德,直接使用高科技武器,欺人太甚! 过了一阵子,邻居的回复跳出来,一如既往地闹心:【你管得着吗,在家门口装摄像头又不犯法。】 闻笛:【你侵犯我的隐私!】 邻居:【我调整角度,不拍到你家门口。】 闻笛:【有什么区别?!我每天回来你还是能看到!】 邻居:【你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闻笛的目光仿佛要烧穿屏幕。什么能不能看?就是不想让你看! 他黑户他心虚不行吗? 闻笛:【日常进出家门的情况是个人行踪,你私自摄录,也是侵犯公民隐私权。而且你装摄像头的地方是公用空间,应该经过我同意。我不在门口堆放垃圾,你也不能在墙角装摄像头!】 对方迟迟不回,根据闻笛的了解,应该是在预备反攻。他趁着空挡上网查了查相关纠纷的案例,储备弹药,只待敌军回来一举击溃。 几分钟后,屏幕亮起,闻笛正待激情输出,一看回复,愣了。 邻居:【那就拆了吧。】 闻笛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什么?这就完了?没有开地图炮,没有人身攻击? 预备着大军压境,烽烟四起的,突然鸣金收兵了。闻笛有种一脚踩空的恐慌。 这么容易?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注重公序良俗、邻里和谐了? 第13章 迅疾的闪电,用火焰射瞎他的眼睛 摄像头是边城出门前装的。 免插电,不打孔,只要把磁吸铁片黏到墙上,安上底座,安装就完成了。有人走动时才录像,充一次电能维持半个月左右,从手机APP上可以直接看到录像。 边城测试了一下清晰度,十分满意。 安装完毕,边城就启程赴约。宋宇驰喜欢教工食堂的安静和空座位,时常让他带着自己去蹭饭,每次被边城气到七窍生烟,还死性不改。 边城站在食堂门口五分钟,脑子里一直想着昨晚的论文。宋宇驰的手淹没在午饭大军中,像上世纪火车站举牌子等游子归来的老人,朝他喊了几声,他都没听见。 宋宇驰知道这人的德行,万般无奈地挤过来,拍了拍边城的肩。他发小5.3的视力,但时常对他视而不见。“E神!” 边城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别这么叫我。” 边城英文名Ethan,从他拿了IMO金牌之后,宋宇驰就改口叫“E神”,还把他的照片装进相框,考试前放在桌子边上,给他上香。宋宇驰每次叫外号,边城就有种自己进了小木盒的感觉。 “眼睛长在前面是用来认人的,”宋宇驰埋怨道,“我站这么近你都看不见?” “我脸盲。” “我看你是上了副高,不搭理我们打工人了,”宋宇驰叹了口气,“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他们两家是世交,父辈是大学同学,毕业于T大土木系。宋宇驰只比他小一岁,从小一块长大,一起穿开裆裤,前后脚上幼儿园。可惜,上小学后,宋宇驰一眨眼,边城跳了两级毕业了,又一眨眼,拿金牌保送了。等他踏进附中的大门,边城已经在隔壁大学研究流形了。 等到他博士延毕,因为秋招焦头烂额的时候,人家已经上了副高,开组招生好几年了。 他们俩吃饭,边城还能带他上教工餐厅吃自助,他带着满肚子的气恼与嫉妒,拿了五盘菜。 偏生边城喜欢往他痛处戳:“工作有着落了吗?” 宋宇驰嘴里的京酱肉丝变了味,越嚼越酸:“没有,今年就业难啊。” 大环境真是恶劣:“T大工科博士都要愁,就业形式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主要是研究方向偏啊,”宋宇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我们组现在开发的这个光谱分析技术,比老方法精度高,但成本也大,市场化太困难。老技术的精度已经够用了,人家为什么要把仪器流程全换掉?你知道什么地方才必须用我们的技术吗?” 边城没回应。理工隔行如隔山,同一个专业的研究方向都大相径庭,他猜不中也懒得猜。 “极端环境,”宋宇驰说,“比如深海,月球,火星,这几块市场才多大啊,还得跟其他组抢资源。其实天问一号就用了类似的技术,用光谱分析火星上的物质成分。要是我们能用这个数据就好了,但这个项目被交大抢去了,那边导师的人脉好。” 谈起导师,宋宇驰又一脸幽怨。遇到糟心老板是大概率事件,他跟百分之九十的博士生一样,对掌握生杀大权的导师充满怨愤。 “你们导师没有公司?”边城问,“他没给你们什么就业机会?” “可别说了,他那个公司,搞了五年了,项目时有时无的,谁知道哪天会倒闭,”宋宇驰说,“还给工作呢,他不拖后腿我就谢天谢地了。之前好不容易拿到一个省级实验室的offer,那边的负责人跟他有利益冲突,他话里话外就不想让我去。” “事业单位呢?”边城问,“伯父不是想让你进航天一院吗?” 航天一院是研究运载火箭技术的单位,影响着载人航天未来的发展,也是热能系最好的就业单位之一。 “加班出差太多了,”宋宇驰撇了撇嘴,“之前一个师兄去了,一年200天在飞机上,压根没有个人生活,工资也不算高。他警告我了,没有情怀就别去。你看我是那种胸怀天下的人吗?” 边城看了他一眼,说:“是人家不要你吧?” 宋宇驰噎住了,半天才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心痛地说:“上来就问我,怎么连个国奖都没有,太打击人了。” “明智,”边城说,“招你过去,也不知道是给国家的航天事业做贡献,还是拖后腿。” 宋宇驰手里的易拉罐莫名其妙瘪了,发出清脆的响声。每次跟边城说话都是考验人性,他凭借惊人的耐心,才勉强抑制住暴力冲动。 “其他所呢?”边城没注意他爆出青筋的手,“之前你不是提了什么706吗?” 706专攻战斗机研发,是歼二十的诞生地,对宋宇驰这样的热血青年来说,就是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 ,酷,酷毙了。 宋宇驰的怒火被丧气填满,苦笑了一下:“那边的HR不要太牛,之前双选会,就他们那排一长队。好不容易到我了,HR看了一眼简历,就嫌弃我方向不对口。哎呀,说实话,我们专业就业,能有几个找到方向对口的?他们也太刁钻了。” 边城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秋招,但也知道情况:“毕竟没有单位愿意从零培养,招博士也是希望进来就能用。” “我也投过工物院,他们那边就挑明了,说想要钱班的……”顿了顿,宋宇驰解释说,“钱班是钱学森力学班,都是物理竞赛进来的。” “我知道。” 宋宇驰仰天长叹:“真是不给我们这种冷门小组的博士活路,隔壁新能源那个大组,offer就跟白拿的一样……” “我的方向才叫冷门,”边城说,“国内研究代数几何纯理论的很少,跟微分几何比势单力薄。” 妈的,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宋宇驰气愤地说:“你跟我一样吗?你是海外优青,再过几年说不定就长江了……” 要想在理工的学术领域出头,靠的就是头顶的帽子。帽子分几个层级,首先是小四青:青拔、优青、青年长江、海外优青;再往上是长江、杰青;最后是终极殿堂——两院院士。 青椒们一般从小四青拼起,一层层往上升,跟升级打怪的模式差不多。 有了长江的帽子,全国高校畅通无阻,哪怕立刻躺平,今后的人生也风雨无阻,吃喝不愁。 “我要是有你做导师就好了,”宋宇驰向往地说,“那我肯定往死了舔你,巴结你。” 升级也靠带,比如宋宇驰的隔壁组,大老板争气,评了长江,转年小老板就上优青了。去年一个院士去世,大老板补缺成了院士,小老板就评上长江了。他们组的学生就不愁就业,有一个师兄成果平平,就因为大老板力保,进了211,让宋宇驰艳羡不已。 “要不我转去数学系吧,”宋宇驰满眼期待地看着边城,“等着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别来,”边城说,“你的数学水平连保送的那些高中生都比不过。” 宋宇驰手里的易拉罐彻底报废了。他就不知道人怎么能无情到如此地步,对延毕的发小毫无怜悯之情。 “你说句话安慰我会死吗?”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边城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忽然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这人什么时候说了就听?冷血动物转性,宋宇驰难以相信。 然后边城开口,话语里满是突然领悟的兴奋:“一般性环面交叉Deligne—Mumford堆栈Y上,无处消失的截面集合与gtc结构兼容的对数结构的同构类集合之间,存在一个规范的双射关系。” 宋宇驰呆滞一瞬,差点跳了起来:“草!你他妈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就提供了一个新方法,来处理Deligne-Mumford堆栈的对数结构,”边城语气激动,“这样简化了对数结构的构建过程,研究相关的奇点问题也有新工具了。” 宋宇驰的牙快磨碎了。“我不应该泼水的,”他说,“我该把热油倒在你脑壳里。你个没教养的混蛋!” 边城沉浸在思路捋顺的舒畅中,根本不搭理他。宋宇驰按住太阳穴:“我是自虐狂吗?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支持你做演员的人。”边城说。 这人总是冷不丁地脱离对话,又冷不丁地回来。宋宇驰用死鱼眼漠然地注视着他。对,所有人都想让他做学术,只有这个人愿意倾听自己不着调的梦想,虽然你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 “你为什么支持我啊,”宋宇驰说,“我都二十八了,这个年纪还没出道,在演员届相当于半截入土了吧。” “你不适合学术,做了也搞不出什么名堂,还不如靠脸。” 那股泼热油的冲动又回来了。“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宋宇驰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想让对方反思自己,然后边城说:“我要那么多朋友干什么?” 啊??!宋宇驰想,那我走??! “我要带学生,申项目,写论文,还要干一堆不知道为什么存在的行政破事,”边城说,“时间翻一倍都不够用,还要交朋友?朋友要交流,要维护,时不时还要出去吃饭,增强联系,太浪费精力了。” “你做个植物好了,”宋宇驰说,“连饭都不用吃,只要光合作用就行了。” 边城完全没觉得这是讽刺。“如果人人都变成植物,这个社会就清静多了。” “草,”宋宇驰说,“你对学生不是挺好的吗?之前你招的那个博后评助理研究员,你还四处去求人情,你居然会求人,我想都不敢想!” “那不叫求,”边城说,“那叫利益交换。” “你拿什么换的?论文挂名?”宋宇驰说,“我不是学生吗?你怎么就不能一视同仁呢?” “这能一样吗?”边城说,“他们是数学的未来,伟大领域里破土而出的新芽。” “那我呢?我算什么?” 边城看了他一眼:“秋天梧桐树上慢慢风干的蝉蜕吧。” “你会一个人死掉的,”宋宇驰说,“你死了十天之后,邻居闻到你腐烂的味道,报警,等警察破门而入,才发现你被猫啃掉一半的尸体。” 边城想了想:“真是理想的死亡方式。” 宋宇驰深吸一口气,四处搜寻攻击性武器,想把对方砍个狗血淋头。每次跟这人聊完天,心肝肚肺肾没有一个完好存活。到底谁会跟这种人在一起啊! 他突然想到了五年前的某个倒霉蛋,冷笑了一声,问:“你跟那个故人有进展了吗?” 边城夹菜的手停住了,宋宇驰很满意他心肌梗塞的神情。 “为什么?”宋宇驰问,“我泼完水,他没反应?” “他给了我手机号。” “这不是大进展吗?”宋宇驰挑起眉毛,“然后呢?” “没有然后。” “没有……”宋宇驰头痛起来,“为什么?” “那个号码是错的。” “他之前不是给你发过邮件吗?你把邮箱找出来联系他,让他把对的告诉你,不就行了。” 边城沉默良久,“哦”了一声。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我的妈呀,”宋宇驰翻了个白眼,“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到,你智商真有180吗?” 边城没有理会他,站起身,端着餐盘,走到放餐口,把剩菜倒掉,小心地把纸巾袋扔到不可回收垃圾里。 天哪,宋宇驰跟在他身后,一边处理厨余垃圾,一边摇头。 这人脑子里根本没有“主动联系”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 个概念。 空占了一个聪明脑袋,白读了那么多书,人际交往能力就只有“三年不说话,一说气三年”。 将来是哪个倒霉蛋,摊上这种感情弱智啊。 宋宇驰摇头叹息,双手揣兜,跟着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混蛋走入校园,然后眼前突然闯进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 他站在他们面前,理直气壮、耿耿于怀地问:“教授,你为什么不找我讨债?” 作者有话说: 在秋天梧桐树上慢慢风干的闻笛:你不会骂,还得我来。 第14章 火关得越紧,烧起来越猛烈 秋日午后,经历了偶遇故人的小插曲,边城的心情忽然变得奇妙起来。 他走进办公室,把钥匙放在桌上专门放杂物的小木盒里,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就跳出了一条信息。 他拿起来看了眼,又是那毫无环保意识的邻居。 从入住开始,他就对素未谋面的邻居心生反感。这人在楼道里堆放垃圾,导致居住环境的卫生状况一落千丈——他最讨厌视野里出现杂物。 现在,对方还拿公共空间当武器,让他拆掉精心挑选的摄像头,然后发了一堆毫无攻击力的感叹号,斥责他侵犯隐私。 边城面无表情地回复:【你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他对邻居的出门情况、日常生活毫无兴趣,安摄像头只是习惯使然。在美国的时候,街区治安状况不好,装摄像头可以增加安全感。而且,国内很多房子配备对讲系统,可以看到来人的脸,和这个摄像头功能差不多。 有必要这么激动? 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边城突然对这个讨厌的对门产生了好奇。他点开摄像头连接的APP,上面显示十五分钟前有活动迹象。他打开那段录像,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然后,一个熟悉的脸庞骤然入镜。 画面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唇紧咬,下颌因此露出可爱的小凹陷。 惊恐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秒,那人就用手遮住脸,逃命一样进了门。 边城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打开APP的录像,画面定格在那张震惊的脸上。 超清画质、纤毫毕露,绝无认错的可能性。 他用手扶住额头,深吸一口气。 怎么可能!?这人不是博士生吗?为什么会住在他对门??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闻笛给他的号码,搜索微信。 跳出来一个陌生号。 不是和自己对骂的账号。 但人确实是同一个。 边城回想闻笛面对摄像头仓皇而逃的诡异反应,看起来像是心虚。 博士住在教师公寓,小心谨慎、拒不露脸——违规转租? 他低头看和自己掐了一个月的账号。 黑户的小号? 如果这个账号也是闻笛的,那…… 边城往上滑动,“没逻辑”“没品味”“字太丑”“草履虫”…… 他合上手机,往后仰靠在人体工学椅上,陷入解离状态。 他和宋宇驰说的是真心话,他不需要社交生活,和人交谈让他感到疲惫。哪怕他说话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全无情绪内耗,人际关系仍然让他头痛。 现在,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十分正确。如果不是他非要和邻居掰扯,也不会惹出这种大麻烦。 大麻烦! 历史污点! 然后边城想起一件事,这个念头像呼啸的警钟,把他漂浮的神智打回了体内。 刚才为了验证号码正确,他打了闻笛的电话。那闻笛知道他的手机号。 如果闻笛用这个手机号搜微信的话…… 他点进微信,解绑了手机号,关联上自己的另一个号码,紧接着用原来的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小号。 动作十分及时,因为两分钟后,他就在新号上收到了好友申请。 他点了通过,果然,是另一个莎士比亚头像。 Sam不吃辣:【我是闻笛![兔子招手.jpg]】 ?:【你好】 Sam不吃辣:【我来还债了!教授平常喜欢吃什么?[仓鼠干饭.jpg]】 ?:【重庆火锅。】 Sam不吃辣:【……】 Sam不吃辣:【OK![萌兔抱爱心.jpg]】 边城盯着密密麻麻的表情包看了很久,开始怀疑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转回大号,重温之前和邻居的聊天记录。 “愿我那老娘用乌鸦毛从不洁的沼泽上刮下来的毒露……” 他沉默片刻,又切回小号,眼前出现一堆眼睛冒星星的兔子。 原来这人在生活里是这种人设? 他摇摇头,然后因为来回切号的麻烦皱起眉:他们两个人开了四个号,聊出两种画风,不是神经病就是吃饱了撑的。 不吃辣的Sam随即发来几个餐馆链接,都在学校附近。边城大略浏览了一下,选了个九宫格火锅。 重庆九宫格,一个圆锅,酣煮烫三种吃法,区别只是麻辣和魔鬼辣。 屏幕对面,闻笛看着红油油的餐馆招牌,嗓子眼已经烧起来了。他在北京历练八年,麻辣香锅还是吃酱香的。 不过,主要目的是追人,又不是干饭。一口不吃也没关系,隔着雾气看帅哥,他也能饱。五道口的火锅不便宜,少吃点肉还省钱呢。 然后闻笛想起了一件事。上次在车上聊天,他约教授在周六——也就是今天——吃饭,对方的眼神有点奇怪。他惦记这件事挺久的,既然要到联系方式,不妨问一问。 闻笛:【本来约了今天的,错过了,好在马上能补上,哈哈哈。】 闻笛:【不过,今天吃饭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闻笛:【哦,当时我说完之后,你好久不说话。】 ?:【今天是我生日。】 闻笛本来歪倒在床上,立刻挺直了身子。 什么?!他盲选就选中了这么重要的日子? 结果还错过了?这么大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 话说回来,这种特殊的日子,不应该和家人朋友一起过吗?教授竟然答应和他吃饭? 闻笛感到受宠若惊。 闻笛:【天哪!!生日快乐!![蛋糕][蛋糕][焰火]】 闻笛:【怎么不早告诉我!太可惜了!】 ?:【我不怎么过生日。】 闻笛:【不行!明天要补上!】 ?:【不用。】 闻笛:【要的!!一年一次的节日怎么能随便过去!】 ?:【我不喜欢热闹。】 闻笛:【我一个人能热闹到哪去?放心吧。】 闻笛:【不过还有个问题。】 ?:【什么?】 闻笛:【你为什么用I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 P做头像?】 ?:【IP?】 ?:【这是射影空间。】 闻笛:【……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论文要写,再见!】 他应该先去图片搜索一下的! 聊天告一段落,闻笛琢磨着,这生日该怎么补呢?他跟教授不算熟,过得太隆重,一来没预算,二来太夸张。 要不就送个小礼物好了,好歹是暗恋对象。 送礼难度很高。如果不合心意,送的人失望而归,收的人平添累赘,就是双输。闻笛可不想送那种对方不喜欢、又碍于情面只得留下的鸡肋,最好能有趣、新鲜,又不贵重,不会给对方增添负担。 闻笛决定请教外援。在朋友圈里默数一轮,还是得找蒋南泽那个情场老手。 闻笛算了算时差,现在是西五区凌晨两点。 太好了,肯定醒着。 他戳了戳水母头像,问:【你睡了没?】 对面很快回复:【没。】 闻笛:【伊鲁卡睡了没?】 蒋南泽:【没。】 闻笛:【Thomas睡了没?】 蒋南泽:【你到底想问什么?】 闻笛:【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教授吗?我要送人家生日礼物,你觉得送点什么合适?】 蒋南泽:【什么要求?】 闻笛:【有品位,上档次,别出心裁,让人看一眼就刻骨铭心,最重要的是便宜。】 对面沉默良久,回了句:【追人别那么抠门。】 闻笛:【我不是抠,我只是穷。】 蒋南泽:【这两个在统计学上显著相关。】 闻笛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蒋南泽:【你整点特别的玩意儿吧。】 闻笛:【说清楚点。】 蒋南泽:【他喜欢什么?】 闻笛:【数学?】 蒋南泽:【上网看看,有没有那种印着数学符号的杯子盘子啥的。】 不愧是空窗期为零的学霸,创意杯子、餐具这种东西,价格不高,使用频繁,最适合留下印象,睹物思人。闻笛发了个“谢谢大佬”的表情,打开淘宝。 网上果然人才辈出,心形数学公式、复数、几何,主打一个不明觉厉。闻笛扫了眼,最中意的还是一个白色陶瓷杯,杯子外围雕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简约,美观,大气。 店家说可以刻字,闻笛思虑良久,挑了个句子:Good morning, Complex Geometer!(早安,复几何学家!) 每天早晨打个招呼吧。 付款,下单,闻笛满意地倒在床上。天气晴好,阳光明媚,邻居沉默,生活欣欣向荣。 这个周末一定很美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个周末一定很闹心。 第15章 你的话,能把聋子都治好呢 在闻笛想象中,天才数学家们适配的背景,除了写满公式的黑板、堆着草稿的工作台,就是运行算式的超级计算机。 现在,边城穿着菱格暗纹的灰色西装,坐在浮满辣椒油的锅底旁,面前排开一溜酱料,脸庞在蒸汽中若隐若现。 闻笛盯着眼前的画面,总觉得两个图层不兼容。 火锅店是聚餐的经典场所,周围都是欢乐的喧闹声,只有他们这桌安静得诡异。边城专心用餐,闻笛看着红油满脸为难。等服务员加了一次清汤,边城终于意识到不和谐的地方。 他看着专攻红糖糍粑和小油条的闻笛:“你不吃辣?” 闻笛一时不知道他是有视力问题还是太迟钝:“是啊?” 边城放下了筷子:“那选这里不太合适。” “你是寿星,你喜欢就行,”闻笛说,“味道怎么样?” “一般,”边城说,“汤底太咸,香料不均衡,羊肉不新鲜,蘸料跟肉的味道也不搭配。” 闻笛:“……好吧,下次不来了。” 请客吃饭,结果不合口味,跟送错礼物一样尴尬。 不过,正常情况下,在别人付钱的饭局上,怎么着也会说两句好话,找些值得夸赞的地方表扬一下吧。 他脑海中响起震耳欲聋的警铃:不对劲,快跑。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尤其是不好的那种。可惜,恋爱脑上头的时候,人是不清醒的。他摇了摇头,把警铃掐灭了。 他把礼物推过去,希望能活跃一下气氛。“网上偶尔看到的,”——浏览两个小时看到的——“觉得挺有意思,就买了。生日快乐!虽然迟了一天。” 边城简洁地道了声谢,打开包装,看着杯子,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仿佛眼前的事物不该存活于世:“为什么要写这行字?” “啊?”闻笛觉得不应该怀疑教授的理解能力,但还是指着英文说,“你不是教复几何吗?这个杯子又是几何形状的……” “复几何研究的是复曲面和复流形,莫比乌斯环是非定向流形,属于拓补学的范畴,”边城把杯子放回盒子里,“应该写Good Morning, Topologist。” 图文矛盾归矛盾,好歹也是人家精挑细选的礼物。被他一纠错,闻笛有点窘迫:“是吗……” “厂家一点常识都没有,”边城说,“这些概念,网上搜一下就能找到。” 闻笛摸了摸鼻子:“这是我写的。” 边城沉默了半晌,说:“这样啊。” 加上昨天的射影空间,这已经是闻笛第二次翻车了。他送了数学家一个有数学错误的杯子,对方每天早起看到,都能想起他是个没有搜索习惯的人。 闻笛越来越尴尬。 一般人收到礼物,不喜欢归不喜欢,最多也就谢一句,还没见过挑逻辑错误的。这样显得他故作高深,班门弄斧。 这顿饭他付了钱,没吃饱,寿星嫌弃味道,礼物还闹心。 第一次约会怎么过得如此难受? 闻笛用带了八十层滤镜的脑袋想想,决定把错归咎于火锅。它汤底太咸,羊肉又不新鲜,破坏了约会的氛围。换个环境,说不定胸闷能减轻一些。 “教授接下来有空吗?”他问,“我们看个电影怎么样?” 约会流程一条龙,饭都吃了,电影也看了得了。电影院气氛好,应该不会出现郁闷的对话吧。 应该吧。 “看什么?”边城问。 这就答应了?闻笛如废墟般破败的内心活过来一点,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最近没什么好片,不过附近有个家庭影院,可以点播。新片没意思,看老片也不错,质量有保障。 他打开店家的影片推荐,浏览一番,国内外经典电影都有。“教授喜欢悬疑片吗?”他问,“看‘利刃出鞘’怎么样?” “我看过。”边城说。 “是吗?”闻笛精神抖擞起来,终于找到共同话题了,“我喜欢这部片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 教授觉得怎么样?” “不好。” 警铃又自行响起,他无论如何都按不灭了。“为什么?”闻笛说,“挺精彩的啊,情节又紧凑?” “侦探片主角不能撒谎,这个设定太省事太取巧,”边城说,“凶手和作案过程毫无新意就算了,人物行为完全不合常理。” 闻笛突然有种既视感,喜欢的事物被人诋毁的既视感,这段对话怎么如此熟悉?他一边回忆一边问:“哪不合常理了?” “侦探第一眼就看到了血,也知道女主说谎会吐,居然不问清楚这血是怎么来的,让嫌疑人说了模棱两可的答案混过去了。如果他仔细盘查,加上血检报告的矛盾,立刻就能知道真相。他非要故弄玄虚,第二个受害人死掉,百分之八十是他的错,”边城说,“明明有人告诉他,晚上听到狗叫,他早该知道兰森回来过,结果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破案。这电影能演两个小时,完全就依靠他的愚蠢。” “非得揪着小漏洞不放吗?”闻笛感觉脑子有火窜上来了,“悬疑片不放点烟雾弹,那还怎么拍?要较真,哪本书没漏洞?从整体来看,节奏、演技、社会隐喻……” “影射人性、讽刺现实,”边城说,“通常是推理能力不足的遮羞布。” 闻笛手里的筷子发出吱呀声:“你对所有好片都不满意,是不是?” “只是一部分基础逻辑有漏洞的,”边城说,“比如流浪地球。” “流浪地球又怎么了!” “地球不是绝对刚体,流浪地球不可能实现,”边城说,“发动机的数据也是错的,那点动力根本推动不了地球,一开始就应该选数字生命计划,我不知道电影在争论什么。” 闻笛快把筷子掰断了,这是人吗?就是个杠精!“这是宏大浪漫叙事的必要牺牲啊!你肯定也看不了星际迷航吧。” “说到星际迷航……” “行了行了,”闻笛抬手打断,不能让杠精摧毁他对电影的热爱,“不看推理科幻了,看爱情片好了。还是说‘乱世佳人’这样的你也不喜欢?” “电影我没意见,”边城说,“我对原著的意见很大。” “原著又怎么了!?” “它的历史错误和偏向性太严重了,”边城说,“在这本书里,南方种植园就像是个天堂,奴隶们辛苦工作一天后,还能唱歌笑着回家。主人翁家族是慈父,北方士兵不但卑鄙而且贪污腐败。米切尔还把3K党写成了慈善组织和马术社团,完全忽略了它在重建时期对非裔的恐吓和暴力行径。” “要追究经典作品的政治倾向,文学得变成不毛之地了!”闻笛说,“你顶着名著的名字,怎么这么不待见名著!” “有很多作家都能做到逻辑连贯,有思辨力,同时又写出新意。” 闻笛瞪着他:“比如哪个?你说给我听听。”不就是杠吗?不就是挑刺吗?谁不会挑!以这种方式挑刺,他就不信有哪个作家活着从他手下走出去。 “罗伯特·福沃德。” ……没听说过。 怨气没有发泄口,闻笛越想越憋屈,忍不住看向手中的水杯。怪不得宋宇驰要泼水,这人能从哪个饭局干爽地离开? 他把水杯拿得离自己远了点。 “你谈过恋爱吗?”闻笛问。 “没有。” “我想也是,”闻笛说,“有害他人健康。” 似乎是看出他脸色不善,边城叹了口气。“你们问我对于电影的看法,”他的语气满含费解,“我说了,你们又生气。” 闻笛恼怒地看着他:“我说了我喜欢这部电影,你嘴下留情点不行吗?” “如果你是想找共鸣,那就不要问我喜不喜欢,直接让我附和就行了。” 闻笛搓揉太阳穴:“这不是社交礼仪吗?就像过年亲戚领了小孩过来,就算长得再不好看,你当着人家的面,也得说可爱。” “为什么?” 奇迹。闻笛想,这人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行吧,”他慢慢深呼吸,“长得帅,又聪明,从小肯定被人捧着,说什么大家都能忍。” “你误会了,”边城说,“他们忍我,跟那些没关系,主要是因为我家里的背景。” 闻笛盯着手里的筷子。这要是西餐厅,手里拿的是刀叉,现在已经戳进对方的喉咙了。 “教授,”闻笛说,“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闻笛把羊肉卷推给他:“别说话了。” “我们不是在讨论看电影的事吗?” “不想看了!” 作者有话说: 闻笛:没在一起的第一天,想分手。 年末加更气人的一章(不是) 新年快乐! 第16章 在恋爱中的人们,不会一无表示 在机构上完课,于静怡背着包坐公交回小区。包还是上大学那一年父亲买的,结实耐用的书包。平常给学生上课,她还和高中时候一样,扎马尾,戴眼镜,背书包,往人堆里一站,看起来也像高中生。 她走进家门,打眼一看,椅子上长了个人。 闻笛紧靠椅背,曲起腿,脚跟踩在椅子边沿,整个人折了三折。他一只胳膊抱着膝盖,另一只举着手机,滑动着屏幕,表情如临大敌,好像对面不是电子设备,是有血海深仇的死敌。桌上放着一个朴实无华的记事本,上面零零星星写了几行字。 听到响声,椅子上的人扭过脸:“你回来了。” 于静怡点点头,觑着他凝重的表情:“看什么呢?” “《龙蛋》,”闻笛把目光转回屏幕,眼神满含仇恨,“罗伯特·福沃德的中篇小说。” “这个作家是谁?”于静怡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它了?” 闻笛咂咂嘴,脑中闪过火锅店的回忆。他脸上交错浮现憧憬、尴尬、遗憾,最终定格在愤恨:“为了给杠精一点颜色看看。” “谁?”于静怡顿了顿,想起他的约会在今天,“教授?” “他跟对门那根棒槌有的一拼。” “他怎么了?” “他就是专挑豆瓣前二百写差评的那种人,”闻笛武断地下了定论,“针尖那么小的地方都要挑逻辑错误,一点也不会看人脸色。” “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天才有点怪癖很正常,”于静怡放下包,坐在他对面,“没准人家只是追求严谨。” “我不管,”闻笛说,“我要以牙还牙,我要让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一部作品经得起挑刺。” 于静怡看了眼本子,原来这是在做读书笔记?“现在有什么成果没有?” 闻笛磨了磨牙,握着手机的胳膊愤怒地颤抖起来:“没有。” “怎么可能?”于静怡说,“哪有小说的逻辑十全十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 “这是小说?”闻笛呐喊,“就是中子星科普!” 于静怡“哦”了一声,胳膊搁在台面上,没有继续搭话。水杯就在手边,上了两小时课,她却没有去厨房倒水的意思。虽然平日也安静,但今天安静过了头,静得有些沉郁。 闻笛歪着头,看了室友一会儿,突然把腿从椅子上放下来,坐直身子:“你怎么了?” 于静怡微微一惊,抬眼看着他:“什么?没怎么。” “不太对劲,”闻笛往前探了探身子,观察她的脸色,“往常回来,你也就叫声累,歇会儿就刷题去了。今天是又累又丧。” “上班不就是这样,”于静怡说,“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觉得工作没意思,人生没意思,活着也没意思。” 这是打工人的常态,但于静怡不一样。她是陷进淤泥里也会继续往前走的人,哪怕每走一步都会坠得更深。 闻笛想了想,问:“学生惹你生气了?” 培训机构的花头很多,一对一也分三六九等,于静怡靠学历挂了个“金牌老师”的名,手底下的学生都是富家子弟,刚踏进青春期的学生,折腾起来能把人气死。 “就是小事,”于静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意。” “在意了就不是小事,”闻笛说,“跟我聊聊嘛。” 于静怡犹豫了一会儿,也许是倾诉的欲望占了上风,开口了:“今天是他第一次上课,也不知道负责营销的老师跟他说了什么,他见到我之后很嫌弃。” 闻笛皱起眉:“嫌弃什么?” 于静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他说,报课的时候不是说老师是名校美女吗,怎么你长成这样啊。” 闻笛怔了一下,拍案而起:“这他妈哪来的不长眼的兔崽子?他自己长成什么鬼样,有脸评论别人?” “这节课也没怎么听,”于静怡把手在桌面摊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完他就退课了。” 闻笛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要是那死小孩不在他眼前,让他扇上几个耳光,他就要炸了。“你别听他狗叫,”闻笛言之凿凿,“你皮肤白,又苗条,哪里不好看了?他瞎了眼不懂欣赏。” “没事,”于静怡说,“我都是工作的人了,小孩子说几句话,不至于放在心上。” “什么小孩子,都学英语了,连句人话都不会讲?”闻笛说,“他算哪根葱啊,对着老师的长相指指点点?” 于静怡回想了一下:“他爸是华信的董事吧,反正特别有钱。”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挣的,”闻笛说,“靠他自己,能申上剑桥吗?什么玩意儿,敢对着剑桥博士挑挑拣拣的。” 于静怡纠正他:“博士辍学。” “辍学了也是剑桥的。” 于静怡又笑了笑,拿起杯子,到厨房倒水。闻笛扭头看着她一杯下肚,拎着书包回到自己卧室,关上了门。外交部的笔试日期将近,大概是又回去刷题了。 闻笛想不通命运怎么老喜欢逮着一个人揉搓,那股气在胸口左突右撞,急待发泄。 然后,门铃响了。 闻笛看着门口,烦躁感愈发强烈。 不会又是那个鬼邻居吧。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眯眼往猫眼里一瞧,冷笑了一声,揣着兜回房了。 是个没必要开门的人。 如果是五年前,他会猛冲出去,揪住门外的人,控诉自己被践踏的青春。五年过去,所有的记忆、怨恨,就像衰老的恒星,朝着一个点塌陷,收缩,最后变成一个虚无的黑洞。 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它的存在本身。 门铃继续响着,于静怡似乎被打扰了,探出头询问情况:“谁来了?” “旧日冤孽。”闻笛说。 于静怡迟疑片刻,迅速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将室友骂了五年的前男友观察完毕后,她转头问:“你不开门?我看他打算等在外面。”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开始抽烟了。” 闻笛骂了句脏话,火速开门。 何文轩和他想象中一样,金丝眼镜黑西装,头发往后梳,华尔街和硅谷精英的混合体。少年气早就耗没了,只剩下成功人士的从容。 他妈的,闻笛想,这个人专挑他穿旧睡衣的日子来,用自己精致到头发丝的装束衬托他的落魄和不修边幅,一点礼貌都没有。 “好久不见,”看到门里的人,何文轩说,“我回国了。” 闻笛面无表情地把他手里的烟抽出来,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谁允许你在别人门前抽烟的?”他指着金丝眼镜说,“你自己找死无所谓,为什么要我吸二手烟陪你死?” 何文轩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欢迎方式挺特别的。” “谁欢迎你了?”闻笛开始考虑搬家的问题,“有事就说,没事滚蛋。” 何文轩尽量忽略他话里话外的攻击性:“最近有空吗?我们在北京的高中同学打算聚一聚,人你认识,都是我们的朋友。” “你的朋友,”闻笛纠正他,“我可不觉得背后嘲笑我的算朋友。” “你也知道,那个年纪很容易犯蠢,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何文轩说,“我在松鹤楼约了位置,我记得你喜欢吃松鼠鳜鱼。” 闻笛深吸一口气,尽量拖长时间吐出来:“我不喜欢,是你喜欢。你没发现我从来不吃甜的荤菜吗?” 对面的人沉默一瞬,说:“你经常选苏杭餐馆,我还以为……” “算了,”闻笛摆手表示不愿深谈,“说这些也没意义。” 何文轩深深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没有原谅我。” 闻笛挠了挠头,大晚上站在门口,还是北京的冬天,实在磨人,可他不想让这人进门。“我凭什么要原谅你啊?”闻笛说,“你就接受我恨你的事实不好吗?” “挺好的,”何文轩说,“你恨我,至少我在你心里还有一席之地。” 妈的,闻笛想,真自恋。他早该知道,这种自我中心主义,会把所有感情都归因于自己,全世界都是绕着自己转的。 闻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先在这等一会儿。” 何文轩因为这句话愣住了。闻笛转身进门,走进客厅,拿出一个圆筒状的喷雾,然后回到门边,抬手,启动。 红棕色颗粒在空中飞舞,掀起呛人的雾气,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西装、眼镜、发胶精心修饰的脑袋,全被刺鼻的粉末盖住了。 何文轩被刺激得涕泗横流,一边咳嗽一边抖落衣服,狼狈不堪。 “我舍友有时候晚回来,所以买了几瓶防狼喷雾,”闻笛放下瓶子,拍了拍手,“我五年前就想干的,可惜你没给我机会。” 拖着鼻涕真情告白的丢人行径,但凡有自尊心的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 都干不出来,更何况天之骄子。何文轩拼命抑制咳嗽的冲动,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你应该开车来的吧,”闻笛说,“你现在不适合坐公共交通。” 何文轩嘴角抽搐两下,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转身下楼。 闻笛看着他的背影,闷气像雨后乌云,一扫而空。 他关上门,走进卧室,倒在床上,感觉这倒霉的一天终于舒缓了点儿。 然后手机震了震,闻笛拿起来一看,翻了个白眼。又是隔壁那讨厌鬼。这家伙才安静没多久,怎么又跳出来烦人? 邻居:【楼道里怎么有股怪味?胡椒?辣椒?还有烟?】 狗鼻子吗,这么灵? 闻笛:【调料不小心撒了。】 邻居:【厨房调料能撒到门口?】 闹了一天,闻笛脑子嗡嗡响,懒得吵架,没搭理那人。谁想到,他放下手机去了趟厕所,回来一瞧,消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 邻居:【刚刚是不是来人了?】 邻居:【你是不是把调料撒人身上了?】 邻居:【现在冬天,楼道不开窗,这味道什么时候才能散掉?】 闻笛盘腿坐在床上,浏览着消息,挑了挑眉毛。他不作声,人还自己聊起来了,在这唱独角戏呢。 闻笛:【你又不睡楼道,明天早上不就没味儿了。】 邻居:【这关乎我的生活质量,我很在意公共空间的卫生情况。不会那个人来一次,你撒一次吧?】 闻笛:【关,你,屁,事。】 邻居:【那人是谁?仇家?】 闻笛:【你想象力真丰富。】 邻居:【老情人?】 闻笛:【睡你的觉去。】 邻居:【你不开门不就好了。我上次来你没开门,老情人来倒是愿意开,你开门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闻笛露出老人地铁的表情,这都哪跟哪。 闻笛:【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见面的好。】 邻居:【为什么?】 闻笛摇摇头,心说你不到一米七的身板,胆子还挺大,随便就能跟死对头线下面基:【我们这么多陈年积怨,见了掐起来,多不好看。】 邻居:【你跟老情人掐起来就好看了?】 这人脑筋栓何文轩身上了?还打了个死结? 闻笛:【我前男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啊,管这管那的。一天到晚挑别人逻辑,你看看你自己的话有逻辑吗?】 闻笛:【还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摄像头不是已经拆了吗?你不会扒着猫眼看吧!窥探别人家的隐私,你还说你不是变态!】 邻居:【你选择楼道这种公共空间吵架,就是默认不算隐私,旁人可以观看。】 闻笛:【所以你确实扒着猫眼看了?】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对面再也没有回复。闻笛瞪着手机,过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刚刚,是不是,跟邻居吵架,赢了? 他赢了?! 第一次! 第17章 嘴里喃喃唱情歌,就像知更雀似的 这一天真闹腾。先被教授挑刺挑上了火,再被瞎眼的兔崽子气吐了血,转头又遇到自恋前男友。好在完成了五年前的夙愿,又成功吵赢了一架,画上了圆满句号。 闻笛满意地闭上眼睛,决定健康作息,早早熄灯睡觉。可惜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在梦里一脚踏空后,他冒着冷汗惊醒,一看手机,两点。 今晚的北京格外安静。夜色黑压压地积在窗户上,只能听到细微的窸窣声。闻笛想起来,天气预报好像说有雪。 他跳下床,凑近窗户仔细瞧,外面果然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北京干燥,连雪都只是细碎的一点,落到路上就不见了。 闻笛隐约看到次卧的灯亮着——于静怡还在挑灯夜战。他走去敲门,冲里面喊:“下雪了,要来阳台看看吗?” 于静怡是南方人,雪的诱惑盖过备考压力,很快从房间里钻出来。 两人穿上羽绒服,打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白雾从嘴里钻出来,融掉了空中的几粒雪。 闻笛扭头看了看旁边,讨厌鬼家的灯也亮着。看来,不知为何,隔壁也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封闭的阳台,钢化玻璃密不透风。闻笛朝隔壁撇了撇嘴,对于静怡说:“你看,一点情调都没有,就为了防点风沙,失去了赏雪的机会。” 于静怡没提醒他,阳台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闻笛边哈气边暖手,显然不在意脚下方寸之地的污垢。 雪永无止境地下落,穿过屋顶、树梢,平等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于静怡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空中:“qanik。” 闻笛抱着胳膊,脖子缩在毛领里,哆哆嗦嗦地问:“什么意思?” “这是因纽特人的语言,”于静怡说,“他们生活在冰天雪地里,有丰富的词汇来形容雪。不同质地、形状、大小和用途的雪,都有不同的名字。” 闻笛看着飘扬的雪花。 “aput是路面的积雪。”于静怡说,“pukak是融化后再结冰的雪,Mangokpok是当行走时感觉到松软的雪地,Kaniktshaq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雪。” “qanik,”她又望向天空,“正在飘落的雪。” 闻笛抬起头,看着空中的雪花。“真浪漫,”他问,“没有伤感的词来形容雪吗?” “Matsaaruti,”于静怡说,“被新鲜雪层掩埋的旧日积雪。” 闻笛模模糊糊地模仿单词读音,于静怡纠正了两遍。 “你是怎么记住的,”闻笛感叹,“这么拗口。” “上个月在Language in Society上看到的,觉得有趣,就多念了几遍。” 闻笛啧啧赞叹:“大三那会儿,可没觉得语言学这么有意思。” 于静怡很受冒犯:“语言学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 雪在窗户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透着熠熠的灯光,祥和、纯净。在静谧的天地间,刚才发生的冲突仿佛另一个世界一样遥远。 “总算见到你传说中的前男友了,”于静怡说,“经常听你提起,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闻笛掸了掸阳台栏杆上的灰,靠在上面:“是啊,毕竟他没来看过我。” 他们大三分手,之前的两年异地,除了何文轩暑假回家,会跟他见上几面,其他时候全靠视频电话。闻笛大三时,拿到交换名额,终于有机会飞过去见他,之后觉得相见不如怀念。 于静怡微微摇头。她四年大学专心学习,感情生活平淡如水,倒是看了几出好戏。她感觉自己像是误入狗血片场的路人,一个又一个痴男怨女上台,嚎哭、撕扯、大喜大悲,只有她在冷眼旁观,百思不得其解:“你,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 有尤珺,都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怎么谈起恋爱跟个傻子一样。” “你等等,”闻笛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返回卧室,翻找一阵,拿出一个信封。简洁的绿色厚卡纸,搭扣处印着凸起的玫瑰花纹。他从里面抽出信纸,递给于静怡。 “这是什么?”于静怡借着卧室灯光观赏,上面用漂亮的行书写着几行字。 “何文轩给我写的情书,”闻笛弹了弹信纸,“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信。” 于静怡辨认着字迹,前后读了三遍,大为震惊:“这是渣男能写出来的东西?这都能做求婚誓词了!” “看起来像个好人吧。”闻笛说。 “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于静怡说,“骗人真是需要功力,我连渣男都做不了。” “刚才他一开口,就让我想起了当年,”闻笛说,“嘴上说着灵魂伴侣,心里盘算着联姻、拿绿卡、平步青云。” 于静怡又开始摇头。她对闺蜜们捡回来的男人,一向嗤之以鼻。 看了会儿翻飞的雪,两个人觉得冷了,回客厅热了杯牛奶,准备喝完睡觉。 摄入着蛋白质,于静怡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还留着这封信?你该不会……” “说什么呢!我都往他眼睛里喷辣椒水了!”闻笛惊恐地说,“我跟他分手的时候在国外交换,没法处理这些放在宿舍的东西。等我交换完回去,已经半年过去了,我就把这事儿忘了。前一阵子搬家的时候才找出来。” “那你当时怎么不扔?” “我决定留着它,告诫自己,男人的花言巧语不能信。”闻笛郑重地说。 然后他陷入了沉默,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命题。过了一会儿,他带着领悟的语气开口:“这么一想,其实教授的性格挺好的。” 于静怡停止摇头的动作,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刚刚还说人家是棒槌,要记笔记怼死他。” “他说话是难听了点,至少实诚,有什么说什么,而且都是当场直说,”闻笛戳了戳信纸,“比说一套做一套,当面奉承背后嘲笑好多了。” 怎么还比起烂来了?于静怡脑壳痛:“把滤镜关小一点!” “你知道青春期之后喜欢上一个人,是多小的概率吧?”闻笛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万一太实诚了,把你气死了怎么办?”于静怡提醒他。 “那就找个不说话的地方,”闻笛猛一拍手,“对啊,不说话就好了。” “去哪约会不说话??” “音乐会。” 闻笛拿出手机,点开学校音乐厅的公众号。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音乐家和乐团来校演出,在校生可以白菜价买票进场,算是学校的福利之一。最近音乐厅正在开一个“邂逅浪漫”系列,有众多古典音乐家的曲目。 “小提琴独奏,”闻笛满意地说,“舒曼、勃拉姆斯、施特劳斯,完美。” 音乐会不用交谈,气氛浪漫,而且就算教授再吹毛求疵,也不可能从古典乐里挑出逻辑错误。 “人家要是不喜欢听音乐会呢?”于静怡指出。 “他说过喜欢,”闻笛说,“音乐触发灵感,说不定我还能为数学的发展做出贡献。” “你的脑干被弓形虫占领了吗?” 似乎觉得听音乐会还不够浪漫,闻笛叹息了一声:“要是有机会听他演奏就好了,保不齐他很擅长小提琴呢。” “为什么?” “天才不都这样吗?”闻笛言之凿凿,“爱因斯坦、福尔摩斯都会拉小提琴。” “你举的例子都不在一个次元里。” 闻笛充耳不闻,打开微信,上大号发消息。他脑中已经浮现出教授演奏小提琴的场景了,骨骼感极强的手指按着丝弦,随乐声轻轻颤动。 一定很美妙。 作者有话说: 一定很闹心。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第18章 片刻欢娱,是二十晚无眠的代价 闻笛算盘打得精,约会也确实进展顺利。进入音乐厅后,演奏者一鞠躬,边城再没说过话,在悠扬的乐声中默然安坐。 氤氲的暖意,浪漫的曲调,静谧的氛围。闻笛找回了教室里最初的悸动,心脏随着琴手的一扬一落震颤不已。 计划只有一个疏漏,一个——闻笛毫无音乐素养,他连流行歌曲都甚少涉猎,更别说古典乐。那些浪漫主义大家,他只听过名字,真到现场,他连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声音都分不清。 两个小时古典乐,就是两个小时催眠曲。 雪上加霜的是,他连日赶论文看文献,睡眠不足,熬夜严重,而音乐厅的椅子又软又服帖,舒服至极。 闻笛强撑着眼皮,打起精神接受熏陶,结果《德累斯顿之春》才响了三分钟,他就睡着了。 开始是往侧面歪,因为找不到着力点,一顿一顿,最后啪一下,倒在了身旁人的肩上。 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肌肉,正适合当枕头。 酣甜一梦,直到演奏结束,全场掌声雷动,他才猛然惊醒。 乍一睁眼,视野模糊。他眨了眨,眼前映入熟悉的鼻梁和下颌。 教授的坐姿很端正,丝毫没有被肩上多余的重量干扰。保持这种姿势两个小时,换成自己,胳膊早就废了。 他惭愧无比——邀约是自己提的,票是自己买的,结果既没尊重约会对象,也没尊重古典乐。 闻笛撩开眼皮小心观察,眼前人有没有生气的迹象。 乍一看没有。不过做不得准,教授的表情已经融入了公式,稳定精确,永恒不变。 然后,他看到了教授手里拿着的东西。白色纸巾,已经揉成了一团。 听个浪漫主义古典乐,不至于哭吧? 难道教授表里不一,是个伤春悲秋的感性人? 边上适时传来一句:“你流口水了。” 闻笛猛地一激灵,把头掰直,脖颈顿时又酸又麻。他按住脖子嗷嗷叫起来。 旖旎幻梦瞬间变成了社死现场,好丢人! 他脑子里飞速转着逃跑路线,旁边的人抬起手,朝他伸过来。 闻笛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就落在他后颈,突然按在某一处。 酥麻感从颈部延伸来开,酸痛忽然减轻了不少。 “风池穴。”身旁的人说, 那只手没有停下,继续揉按了三分钟。教授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按在手掌突出的一块地方。 “后溪穴。” 闻笛一眼不眨地看着他,颈部的肌肉放松下来,只剩下轻微的酸胀感。 疼痛消解,两只手就从他身上挪开了。闻笛下意识摸了摸颈后,穴位上还残留着揉按的触感。 “如果落枕,或者太过劳累,按摩三到五分钟,很有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 边城说,“你看起来最近睡得不好。” “好的。”闻笛说。暖气已经把他的脸熏红了。 边城站起身,开始活动肩膀。罪魁祸首看着这个动作,心里很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我平常睡姿挺规范的。” 边城回头望了他一眼。 “从来都不口呼吸。”闻笛起誓。 边城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向空荡荡的过道,然后停住,等闻笛跟上自己的步调。闻笛走在他旁边,不住地盯着他的肩膀。教授今天穿着及膝的深色大衣,里面是西装外套、灰蓝色羊绒衫。这样高级的面料,谁能想到充当了免费枕头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围巾拿出来。寒风凌冽,他缩进羽绒服的领口都哆嗦,看到寒风中教授毫无遮蔽的脖子,就问:“不冷吗?” “出门忘了带围巾。” 闻笛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绒毛在眼前随风飘舞。他拿着围巾,绕到边城面前,套在对方脖子上,毫无美感地绕了两圈。 边城看着他体贴的动作,突然开口说:“你其实不喜欢古典乐吧。” 闻笛愣了愣,想起自己酣然入梦的样子,只得承认:“不喜欢。” “那为什么请我听音乐会?”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你不是喜欢古典乐吗?”闻笛心里突然打起了鼓,“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边城说,“我喜欢,音乐是感性的数学。” “音乐跟数学有关系吗?” “如果琴弦的震动段和整根弦的长度是三比二,就能得到完美的纯五度,四比三,就能得到纯四度。”边城说,“动人的曲调往往是符合数学规律的。” “舒曼的曲子里也有公式吗?” “最遵循数学规律其实是巴赫的曲子,具有高度结构性。有些人认为,最可能被外星人识别的就是巴赫,所以旅行者探测器上有3首巴赫。” “那你很喜欢巴赫了?” “不喜欢。” “为什么?” “他的曲子太难了。” 闻笛忍俊不禁。天才也会有畏难情绪吗?“教授经常拉小提琴吗?” “算是吧。” 看吧!闻笛隔空对于静怡发出胜利的拷问,他的推断果然没错:“拉的好吗?”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评价因人而异。”顿了顿,又说,“有人觉得像在锯木头,有人觉得好听。” “那你自己评价呢?” “相当业余。” 闻笛认为这是天才的谦逊之词,他的业余跟普通人的业余不在同一水平线。“有人欣赏就说明拉得好啊!”闻笛满含暗示,“要是有机会听就好了。” 边城完全没接茬,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机会最好不要有。” 别人可以听,他不能听吗?闻笛沮丧下来,问:“那你觉得今天的演奏者水平怎么样?我看网上说很有名。” 他以为边城会对演奏者的技术大放厥词,已经做好了准备,结果边城来了一句:“很好。” 闻笛油然而生一股安利成功的喜悦。看来他之前对教授的评价太过片面,他们还是能愉快地交流的。 然后边城说:“就是肩膀太酸了,影响我欣赏音乐。” 闻笛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帅哥果然还是安安静静的最讨喜。 红色的音乐厅在身后逐渐远去,北京的寒风钻进衣服的各处缝隙,耳朵泛起麻木的刺痛。他们走在凋零的银杏树下,乌鸦也瑟缩着,发不出声音来。走到文图楼下,边城走进一层的咖啡厅,点了两杯热饮。他们坐在落地窗旁,一寸之遥就是猎猎北风,身子浸润在暖气中,有种对冬天报仇得逞的快意。 闻笛小口喝着咖啡,边城看着他,突然问:“你经常这样吗?” 闻笛还记挂着他嫌自己脑袋沉,气鼓鼓地回了一句:“什么?” “请别人去自己不喜欢的地方,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闻笛气死沉沉地看着他,猛喝了两口棕色液体。谁没事给自己找罪受?那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吗! “不要因为觉得我感兴趣,就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边城说,“想到另一个人在强忍睡意,成全我的快乐,我会很愧疚——” “啊?”闻笛震惊,“你还会愧疚呢?” “——那一个个音符就好像砸在我的良心上——” “听个舒曼还让你的良心千疮百孔了?” “——抒情曲只有我一个人欣赏,再浪漫听起来也有些凄凉——” “最凄凉的不是我吗?”闻笛揉搓着手里的热源大叫,“我付了钱,没得到快乐,还拷问了你的良心!” “所以说……” “你想怎么样?!” “你喜欢什么?” 闻笛一捏咖啡杯,盖子歪了歪,差点脱落:“什么?” “我们下次去做你喜欢的事。”边城说。 闻笛把杯子放下,稳住心神。悲伤和快乐来得太过突然,他有些措手不及。 “告诉我吧,”边城说,“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刚刚心里的暖流是感动吗?他居然在教授的约会中获得了感动? “等等,”闻笛觉得新事实的冲击太严重,“我脑子有点乱。” “你可以先从最喜欢的事说起。” 闻笛思忖半晌,踌躇着开口:“那可能不太适合两个人做。” “先说。” “泡澡。” 边城明显怔住了,握着纸杯的手半天没动弹。然后,像是需要倒带一样,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泡澡,”闻笛说,“小时候在老家,我、爸妈、叔叔一家、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晚上要排着队洗澡,没有泡澡的时间。长大了就住校了,没有泡澡的设施。” 现在租的教师公寓是老破小,浴室都是一个马桶一个喷头,也没机会泡澡。 “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泡澡的镜头吗?周围都是泡沫、蜡烛,看起来特别舒服,”闻笛说,“我交换的时候泡过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好怀念。” 他概述了爱好的前因后果,边城仍旧一动不动。 “不适合两个人做吧?”他说。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想象这个场景。闻笛脑子里刚浮现出一个浴池,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两个大男人去洗浴中心约会?要是恋爱有猎奇板块,这都能上头条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奇怪?”闻笛问,“你看起来很震惊。” “没有,”边城说,“我只是以为你会说莎士比亚舞台剧。” 闻笛精神抖擞:“在你眼里,我品味这么高雅?” “你不是喜欢莎士比亚吗?” “这倒没错,”闻笛说,“不过我对舞台剧有阴影。” “阴影?” “小学期的事,说来话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 ”闻笛摆摆手,支支吾吾的,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急迫地想转移话题,此时念头一动,忽然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莎士比亚?” 边城沉默了两秒,说:“你的头像。” “哦。”眉头松开了。他确实爱拿卡通莎翁当头像。 “接着说,”边城提醒他,“还喜欢什么?” 闻笛开始说起自己吃饭的口味,闲时的消遣。诉说喜好总是愉快的,遑论是喜欢的人想听。嘴里咖啡的苦涩消散了,耳边响起了德累斯顿之春。也许在睡眠里,音乐悄悄钻进了他的脑子。 做完个人爱好调查问卷,二人在图书馆台阶下告别,闻笛骑车去荷清苑,一路上回想接受艺术熏陶的一天。 还有教授带着围巾的背影。 总的来说,这一天还是完美收尾了。偶有尴尬,大部分时间和谐温馨,还留下了下次见面的借口。 回到房间,他躺到床上,拿出手机,思忖了一会儿措辞,给边城发了条消息。 闻笛:【教授,我刚刚想起来,我的围巾还在你那呢。】 边城好一会儿没回复,闻笛开始担忧,要是对方直接给他转钱怎么办——教授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好在回复姗姗来迟地跳出来:【约个时间,我把它还给你。】 闻笛露出胜利的微笑:【好啊,什么时候?在哪?】 对面回:【还没想好,确定下来了,我在微信上告诉你。】 闻笛收回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只还围巾,不需要费心思找地点,这肯定是个约会。 手机又嗡了一声,闻笛龇着牙拿出来,笑容瞬间消失了。 边城:【你这围巾多久没洗了?】 闻笛心情复杂。是,他买回来就没洗过,但谁洗围巾? 对面又闪出一条:【你不介意我把它洗掉吧,我实在看不下去。】 洗洗洗!随便洗!把细菌、霉菌、灰尘,连同刚刚冒出头的一点点感动全洗了! 闻笛放下手机,长叹一口气。如果说上次约会是蹦极,这次就是过山车,也不知道是进步还是退步。 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打了个激灵,往上翻历史记录。 这人说约会地点要考虑一下。一个没谈过恋爱、毫无人际关系常识的人,能约在哪里? 不会真去泡澡吧! 作者有话说: 作者又不小心手滑点了直接更新() 第19章 我诊断你的痛处,却找到自己的伤 接下来几周,也许因为公事繁忙,教授一直没有联系他。导师的压迫和论文压力让他无暇顾及悬而未决的约会,又回到了苦闷的科研民工生活。 学校最新的图书馆是文图,桌子大,空间足,装潢和采光也舒服,十点前位置就会全部抢完。闻笛找到东翼三楼里面的一个座位,打开电脑,点进期刊数据库,浏览Shakespeare Quarterly的最新一刊。网站上,最新的研究成果,和引用最多的文章,全是关于race studies的。 他的研究方向是中英戏剧文化比较研究,已经偏离近几年的热门了。 本着观摩学术大佬的拳拳求知之心,闻笛点进一篇《摩尔人:奥赛罗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种族重塑》,大致浏览一遍,释然了。 就算他蹭热门,也写不出这么精妙的文章。 他退出Shakespeare Quarterly的网站,开始看Asian Theatre Journal上的几篇参考文献。最近他正在构思一篇莎士比亚和汤显祖戏剧跨文化改编的对比研究,中午吃完饭,坐在硬板凳上敏思苦想,敲敲打打,一下午写了不到五百个字。吃晚饭的时候,脑子里转着新写的部分,怎么想怎么觉得逻辑不通,晚上又把那五百字全删了。 回想这几天,不算注释,平均每天也就写一千字,还被反复修稿修掉了一小半。因为进展迟缓陷入消极状态,因为消极状态进展更迟缓,再加上导师放养,自己孤立无援,闻笛悲从中来,想起了前几天跳楼的化学系博士。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操场上跑两圈,看看运动能不能给死亡的脑细胞带来新生。 走出老馆大门,他打了个激灵,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慢慢跑向东北门旁边的操场。 也许是T大苛刻的体测要求,操场上夜跑的学生很多,带着耳机、三三两两呼着白气。操场中间的草坪上是浓情蜜意的情侣,大冷的天,假草都坠着冰碴,竟然也坐得下去。 闻笛看着刚迈进成年世界的年轻面庞,颇为艳羡。本科虽然谈着恋爱,一直异地,没机会坐在操场上看星星。现在虽然有心仪的对象,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把包存在操场角落的储物柜里,沿着里圈慢跑。他不常运动,偶尔跑一次,微微出汗,有种打通筋脉的舒畅感。 冷气加上血液激荡,某个瞬间,脑中闪过一道火花,就像突然拨出了乱麻的线头,思绪剥丝抽茧般解开。他正欣喜地理清线索,蓦然在操场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还是那副醒目装束——长发披肩,随机染成彩虹中的一个颜色,即使在夜色中也令人目眩。零下不穿羽绒服,大衣长靴,手上带着银光闪闪的戒指。 闻笛每次看到他,都怀疑他想变成发光的水母。 “蒋南泽!”身子骨活络了,叫喊声都格外嘹亮,“你怎么会在这儿?” 借着路灯隐约的光,闻笛看见被叫到的老同学身子一僵。 看这反应,必有隐情。 “你回国了?”闻笛走上前问,“什么时候回的?” “就最近。”蒋南泽把手插在兜里。随时体面似乎是富家子弟的操守,零下也要咬牙死扛,拒绝秋裤,闻笛替他们哆嗦。 “现在不是国外的假期吧,”闻笛说,“离圣诞还有很久呢。” 蒋南泽眯了眯眼:“我跟导师请假了。” “就算回国,你来北京干什么?”闻笛说,“你不该回老家吗?” “来北京玩玩,顺带见见同学呗。”蒋南泽说,“就你一个是T大的学生吗?” 运动过后脑子转的飞快:“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来了?前两天我们才聊过。” 蒋南泽还在斟酌怎么搪塞过去,闻笛已经拿出手机,翻开了微博。蒋南泽开了个不温不火的微博号,时常发些科普、博士日常,闻笛没事会刷刷。 “你现在定位还在美国,”闻笛把屏幕转过来,罪证昭昭,“你是打穿地心瞬移过来的?” 要让定位显示在国外,必须一直开着梯子。这就是有意误导了。 谎言被戳穿,蒋南泽面露尴尬之色,但很快收住了,淡淡地看着远处的宿舍楼。 “出什么事了?”闻笛觑着他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 脸色,蓦然心慌起来。 蒋南泽简单地说:“我退学了。” 这话像平地一声炸雷,把闻笛震懵了。“什么?” 蒋南泽仰望没有几颗星子的天空,这幅思想者的样子跟他毫不相配。“没想法,没成果,转了课题也还是一无所获,”蒋南泽说,“刚读博那会儿,意气风发,活蹦乱跳,被困难砸中了,马上就能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可现在……”他笑了一下,“当初我还以为,只要努力,只要有韧性,怎么都能做出成果来。可现在想想,你对着石头乱砸,就算砸一万年,难道能砸出好看的雕塑来吗?” 闻笛忽然觉得胸口剧痛。深埋心底的伤口突然裂开,多年隐秘的恐惧就这样大白天下。 “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蒋南泽说,“想回到四年前,去找和老板套磁的自己,告诉他,别来这里。但已经晚了,太晚了。23到26岁,最黄金的四年,完全用错了地方,使错了劲。” 闻笛看着他,两颊因为寒冷而麻木。“谁不是这样呢?”闻笛叹了口气,“但你都博四了……” 沉没成本已经高昂到无法放弃。 “找个好发文章的方向,水篇论文毕业吧。”闻笛说。 蒋南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暂时不想回实验室了,”他说,“我需要一段时间静一静,想想做研究是不是我想要的。” 闻笛看了他半晌,挤出一句:“那可是普林斯顿啊……” 多少人前赴后继、卷生卷死、拼尽三代之力都想进去的地方,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 蒋南泽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闻笛想了想,不劝了。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在博四休学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闻笛问,“我还以为你过得很好。” 之前聊天,蒋南泽没有任何反常之处,照样插科打诨。闻笛也提到了他的研究课题,他看起来还像四年前一样热情。 “那时候我已经缓过来了,”蒋南泽说,“回国之前,状态很不好,但从实验室逃出来之后,清清静静养了一个月,好点了。” 冬日里久站,脚都冻麻了。他们说着说着,默契地在操场上往前走。闻笛觉得千头万绪压在胸口,半天才感慨了一句:“我以为你肯定没事。” 即使是T大,能去普林斯顿的,也是寥寥无几的尖子生。蒋南泽是第二名毕业,有热情、有想法、有脑子,而且目标明确,大一就奔着科研去,是闻笛最羡慕的那类人。 他以为他肯定没事。 “你高看我了。”蒋南泽说。 平常自视甚高的人忽然谦逊起来,闻笛只觉得感伤。 “你家里知道吗?”闻笛问,“他们理解你吗?” 闻笛自认为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即便如此,如果他说要退学,父母也不会轻易接受。那可是T大啊,可是普林斯顿啊。 学业触礁、前途渺茫,人生陷入谷底,精神也濒临崩溃,父母苦苦相逼可能会让人走上绝路,闻笛听说太多这样的恐怖故事了。 “没有。”蒋南泽说。 “真的吗?” “他们没有扇我一巴掌,说我自毁前程,说我让他们失望了,”蒋南泽说,“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到。” 闻笛沉默下来。 “我从实验楼出来,拿着退学申请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退学,然后我妈说她又要结婚了,接下来会搬去加拿大生活。我爸说最近生意不景气,大环境很艰难。” 对于蒋南泽本人,他们只字未提。 原来如此,闻笛想。 怪不得,怪不得Thomas又出现了。 闻笛突然很想抱抱他:“你现在住在哪?” “我在学校旁边的小区里租了个一居室,”蒋南泽说,“你不用担心经济问题,我的生活费还剩很多。” 生活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心理。即使蒋南泽声称缓过来了,但那个跳楼的化学博士,前一天看起来也好好的。 “你要是想找人聊聊,随时叫我,”闻笛说,“我是学生,时间比较灵活。” 蒋南泽看了他一会儿,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把手收回来,放进口袋里:“我真没事,别这么紧张。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不是还在追人吗?” “情人哪有朋友重要。”闻笛说。 “这话说的中听,”蒋南泽说,“行了,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待着挺好的。你真担心我生活不能自理,周末就去我那看看,正好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没头没尾的送什么礼啊?” 蒋南泽拍了拍他的肩:“保密。” 说完,老同学戴上耳机,在寒风中继续夜跑。闻笛看着他的背影,踌躇不定。 不过,他毕竟是局外人,不好估量这件事的实际影响。思虑再三,他决定周末先去老同学家看看情况。 他身边最前途无量的科研人都落败了,给他一种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恐慌。他在回家路上理了理刚刚想通的逻辑,确定思路没有问题,如释重负地呼出雾气。 他在路口停下,拢了拢羽绒服。学校跟小区门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可他回回都能碰上红灯。他觉得冥冥之中有哪位神祇对他心怀不满。寒风呼啸,拉链拉到了顶,冷气还是直往脖子里钻。帽子戴在头上,耳朵略微暖和一些,脸还是冻得发疼——他抗寒能力太差了,双手揣兜里还不断哆嗦。 偏偏手机铃声还在这时候响了。 闻笛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掏出手机,接通。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 “晚上好。”前男友的声音。 闻笛翻了个白眼。果然是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打电话都不知道挑有室内暖气的时候打。 “想不到我会打电话来?” “没空,”闻笛扶了扶书包背带,“挂了。” “上次我被你弄成那样都打来了,”何文轩说,“总得给我个机会聊聊吧。” 绿灯亮了,闻笛走向小区。荷清苑虽然老旧,绿化却不错。中央的小公园里鹅卵石铺路,常青树在冬天也郁郁葱葱,易于遮盖人影。他抱着胳膊走到小路上,背上的电脑和书沉甸甸的,四肢又发凉,他希望这场对话能尽快结束。 闻笛尽量不让颤抖影响语气的郑重:“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兴趣复合,你是哪句话没听懂?我记得你语文挺好的啊。” 何文轩叹了口气,他擅长用愧疚的表情和语气激起同情心,闻笛刹那间想起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果然,何文轩的话委顿又痛惜。“之前都是我不好,”他说,“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吧,我一定……” “没必要,”闻笛说,“人生又不是球场比分,你上半场做了件坏事,下半场做了件好事,就可以扯平,我从不信补偿这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 事。” 良久,何文轩惋惜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闻笛想起了堪称狗血文的往事,抖了抖。这人怎么还没从太子爷的幻梦里走出来? “以前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包容我……” “那些跟你没关系,”闻笛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你。现在那些喜欢都耗完了,拜托你别再提了。” “我不信,”何文轩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说耗完就耗完?” 这人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又说自己有错,又觉得感情磨灭不掉,反省都反省得毫无诚意。“不是我说,”闻笛叹了口气,“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别一副深情不许的样子。” 何文轩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一直都爱你,只是我之前没有意识到。我疯了一样找你的手机号,千里迢迢地回国来看你,站在冷风口等你,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闻笛沉默地看着他,残叶从他脚边刮过,积在陈年的井盖上漱漱发抖。 闻笛再开口时,带着出离的愤怒。 “现在连幼儿园小孩都知道自己喜欢谁,你一个成家立业的男人,跟我玩‘爱而不自知’这套?”闻笛火冒三丈,“你以前侮辱我的人格,现在还侮辱我的智商!” 这人就是仗着自己在电话线那头,人身安全有保障,在这大放厥词! 何文轩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只是说:“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我喜欢的东西。” 闻笛揪了把头发,火气在喉咙口上蹿下跳,用一句话结束了交谈:“神经病。” 他挂断电话,手哆嗦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不知道这家伙今年犯了什么邪,短信电话来个不停。再这么下去,自己得上警察局告骚扰了。 被电话一分神,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对面,这么大冷的天,还得折返回来,他又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 走到楼下,他感到脖子透心凉。摸了摸冰凉的后颈,就像一滴水落入记忆之海,他终于想起了断联许久的教授。 他点进微信兴师问罪:【教授,北京马上快零下十度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围巾还给我?】 对面回复很快:【我近两周在内华达。】 果然是海外交流去了。闻笛刚想回复“那就晚点再说”,对面发来一个淘宝链接,打开一看,是条一模一样的围巾。 边城:【我重买一条。】 天哪,谁要的是围巾!他再穷也不至于连二十块都掏不出来! 闻笛:【别了,那边昼夜温差大,你自己留着保护脖子吧。】 然后边城发来了两张图片。 教授还会发图?闻笛点开来看,是风景照,看视角像直升机俯拍。照片上的红色峡谷横贯大地,两侧的岩石有地壳演变的痕迹。蓝天、黄土、公路、峭壁,美国西部风情扑面而来。 闻笛捧场地发了一句:【好漂亮啊。】 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久,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差点急死冷风里的博士。 闻笛快走到荷清苑大门了,对面才憋出来一句:【只是漂亮?没有其他想法?】 夸漂亮还不够?风景照的彩虹屁要求这么高? 闻笛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发过去一句:【要是有一天能去那里看看就好了。】 然后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等进了家门,蹦出来一条消息,闻笛一看,差点把手机摔了。 边城:【你是不是出过车祸?】 怎么一言不合还咒人呢?闻笛:【我虽然穷,也没有惨到这个地步。】 边城:【你是双重人格?每一个人格只能保留自己的记忆?】 闻笛的面容越发扭曲:【你要改行写小说?】 过了一会儿,对面说:【抱歉,不用理我。会议马上开始了,回见。】 之后界面就停留在了这里。 太惊悚了,闻笛想,今天的世界出了什么bug?怎么一个个都像是被人夺舍了? 第20章 一切事情都不能一直良好(倒V) 闻笛拎着膨化食品,走进蒋南泽租住的小区。这里处处让他想起荷清苑——无人打理的老旧绿化带、灰扑扑的社区幼儿园、堆满锅碗瓢盆的阳台和飘窗,横跨各个年代的防盗门。 他按下门铃,面前出现头发由蓝转金的蒋南泽,以及室内令人窒息的杂物堆。 得亏颜值撑得住,头发抗造,换一般人,脸色准被衬得像蜡油,头顶早就寸草不生了。 “你要的垃圾食品。”闻笛把塑料袋递过去。 老同学接过来,道了声谢:“进来坐。” “坐哪儿?” 屋里到处是纸箱,从标签上看,除了泡面,就是火腿肠、肉干、水果罐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世界末日来了,这里是人类最后的堡垒。沙发上横七竖八都是脏衣服,人只能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闻笛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隔壁讨厌鬼要是看到,立刻就窒息而死了吧。 他举起手机拍了张照。 沙发对面是一台硕大的显示屏,几乎占了半个墙面。蒋南泽靠着沙发,一边嚼薯片,一边看巨型屏幕上播放的“海底总动员”。 闻笛把几个垫子捡起来,在蒋南泽斜对面的地毯上坐下:“你对动画片的爱一点也没变。” “你知道吗?”蒋南泽答非所问,“小丑鱼是雌雄同体的。” 好吧,闻笛想,又开始了。 “雌鱼孕育整个鱼群,并且占主导地位。如果这个雌鱼领袖不在了,最大的雄性就能实现社会等级的跃升,自发转变性别。”蒋南泽继续说,“几天内,他的雄性器官会萎缩,然后长出卵巢,变成雌性,成为新的首领。” 闻笛有点懵:“什么东西?” 蒋南泽指着屏幕,画面上,尼莫正跟父亲马林发生争执:“所以,海底总动员的正确情节应该是,尼莫的母亲死去后,尼莫的父亲会变成女性,然后和儿子发生关系,孕育鱼群的后代……” “够了!”闻笛忍无可忍地夺过他手里的薯片,“你们这群科普恶棍离电影艺术远一点!” 从闻笛认识蒋南泽开始,这人就孜孜不倦地研究动物之间的性行为,并因此走上了生物学道路。据他本人说,他的兴趣来源于绝望。父母不合,常年同床异梦,他试图在自然界寻找忠贞的依据,却发现即使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类,也普遍存在出轨和私生子的情况。 连自然都不站在爱情这边,真令人心碎。 水母这种美丽的生物则不同,它可以无性繁殖。水母的一种形态——多养体——会通过分裂产生新的水母。这些新个体初时与母体相连,随后脱落形成独立的水母。 没有期待,没有背叛。多么先进的物种。 影片里,石斑鱼成群游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 ,蒋南泽又开口说:“你知道吗……” “先别玷污我的童年回忆了,”闻笛说,“礼物呢?” 蒋南泽看了他一眼,暂停动画片,从茶几的杂物堆里翻出一个册子,丢给闻笛。 册子印刷精致。正面是“兴城中学”四个花体字,翻开是教学楼、人工湖、社团相册和上课实拍。最后一页是铿锵有力的结语:“静待您的加入!” “生日快乐。”蒋南泽说。 “我的生日还有一周多。” “你这种恋爱脑,生日不应该跟暧昧对象一块儿过吗?” “行吧,”闻笛说,“就算你说的有理,这又是什么东西?” “宣传册,”蒋南泽说,“兴城是这儿最好的私立中学,老师待遇很好,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等会儿,”闻笛说,“你的生日礼物就是招聘会上一沓一沓发的册子?” “是就业机会,”蒋南泽说,“你都博四了,不该考虑找工作的事了吗?下学期你别当助管了,去这个学校实习吧,他们实习工资比助管高多了。” “我没打算当高中老师。”闻笛把册子还给他。 “你可别觉得博士去高中屈才,”蒋南泽说,“附中、深中的高中部早就招博士了,而且学术圈卷成这样,你扪心自问,你那点成果,没有海外经历,能留在好一点的高校吗?” “不能。” “那不就得了,”蒋南泽说,“不如考虑顶尖中学,待遇好,还受领导重视。” “我去高校肯定不是看中那点工资啊,”闻笛说,“是社会地位。” “社会地位重要,钱就不重要吗?你就当留一条后路嘛,”蒋南泽把宣传册塞进他怀里,“你下学期去实习,拿个offer,也不影响你明年秋招。” “行吧。”闻笛勉强收了下来,就当去赚点外快好了。他看着手里的册子,突然好奇起来:“你怎么开始关注北京的私立中学了?打算找个工作?” “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蒋南泽指了指册子上的学校照片,“这个是我对比下来最好的,给的多,包户口。” “你也要去?”有朋友共事,吸引力比刚才高了点。 “不,”蒋南泽说,“我落选了。” 闻笛过于震惊,手里一用力,报废了一包膨化食品:“怎么可能?你这么高的学历,人家能不要?” “我是本科学历,”蒋南泽提醒他。 “你没有博转硕吗?” “我是直博中途退学。” “那也不科学啊,”闻笛说,“你好歹有三年海外经历……” “他们想要博士来充面子,宣传起来好看,”蒋南泽说,“对那些达官贵人家长也有个交代。” 闻笛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不好露出同情的表情,只得转移话题。他环顾房间,四周像是刚被强盗入侵,又像是经历了地震。“Thomas呢?他刚刚怎么一直没说话。” “他不在。” 这是个好兆头,Thomas消失了,说明蒋南泽的心态有好转。 但随即对方就说了句:“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闻笛叹了口气,回想他和蒋南泽之前的通话,追溯这一次Thomas出现的时间点——国庆节之前。 持续时间已经远远超出过去的记录了,闻笛想,他声称没事,心里还是像过去一样渴望陪伴。父母指望不上,自己又是唯一一个知道退学内情的朋友,闻笛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我搬过来陪你住怎么样?” 蒋南泽盯着他,目光流露出令人刺痛的嫌弃:“这里是我的圣域,不要破坏我完美的居住环境。” “我家蟑螂的居住条件都比这好,”闻笛说,“你能找到空调遥控器吗?” 蒋南泽把手伸到沙发下面,扒拉半天,摸出来一个布满灰尘的恶心物体。 闻笛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把桌上的包装袋一股脑塞到空纸箱里:“我帮你收拾收拾。” “不要,”蒋南泽说,“我特意弄乱的,你整理好了,我找不到。” 闻笛把心里的责任感摁灭了,他无法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生存。可让这人一直独居,他有点惴惴不安。“实在不行,”闻笛说,“你再找个男人吧,回国之后,没遇到什么新悸动,新恋情?” 蒋南泽说:“我决定放弃这个恶性循环了。” “外面还是有好男人的,”闻笛鼓励他,“而且只要你愿意追,肯定能追到。” “追到了,留不住,没什么意义。” “那不是你把人家踹了吗?” 蒋南泽挑起眉毛,戏谑地看着他:“我从来没踹过人。” “青天白日的,摸着良心说话,”闻笛说,“我亲眼见的都不止一次了。” “不是,”蒋南泽说,“我分手,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想分手。我先说出来,只是为了保住面子。” 闻笛屡次欲言又止。最近世界观遭受冲击的次数太多,他有种超现实感。他认识的那些完美无缺、才华横溢、人生圆满的天之骄子都怎么了? “大概是我缺爱缺的太窒息,最后总是把人逼得想走不敢走,”蒋南泽说,“每次我说分手,他们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一直盼望着有一个人能挽留一下,可是没有,他们都是转身就走了。” 闻笛注视着他,内心的责任感膨胀到无法安坐的程度。他小心地放下手里的袋子,张开双臂:“我抱你一下吧。” “别过来。” 闻笛挪动两步,双手绕过老同学的肩膀。蒋南泽犹豫了一下,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一直以为你是蓝孔雀,”闻笛说,“没想到是海扁虫,还是战败的那个。” 蒋南泽十分讶异:“我还以为你从来不听我的科普呢。” 闻笛松开他,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拿出手机晃了晃:“我是你的粉丝。” 蒋南泽的微博上汇集着全世界最奇特的生物知识和照片,虽然画风诡异,但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是真心热爱着自己的研究对象的。 “虽然喜欢,虽然有趣,”蒋南泽说,“但我还是决定放弃了。” “努力可能会辜负你,但放弃不会。” “我爱你。” “谢谢,生日礼物送免费册子的朋友。” “凭良心说,我当年还是救你于水火之中的,”蒋南泽说,“你记不记得,大三,你刚丢了七百美元,在酒店套房里嚎啕大哭……” “别造谣,我只是崩溃、想死,哪有大哭。” “……我借了你生活费,还给了你手机,”蒋南泽说到一半打住,看着闻笛手里的机子,“这不就是五年前那个?你怎么还没换?” “这不是用的挺好吗?” “它都能上小学了。” 闻笛试图向他证明,这机子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 自己保养的很好。结果按了按开屏键,屏幕毫无反应,嘲讽地倒映着他的脸:“……借我充个电。” 蒋南泽从沙发缝里拉出了充电线,把插座上密密麻麻的插头拔掉一只。闻笛连上手机,心想怪不得刚才一直没动静,原来又自动关机了。 屏幕亮起,几条未读消息跳出来。蒋南泽看着他手忙脚乱地解锁开机,就知道是暧昧对象发来的。 闻笛点进微信,?头像边上果然有个红点:【下周末晚上有空吗?】 终于回国了?要在他冻死之前还围巾了? 闻笛坐直身子:【有啊。太巧了,下下周一正好是我生日。】 他们真是心有灵犀,盲选都能选中对方的生日。 边城:【我知道。】 闻笛:【?】 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这人平常聊天的时候,口条时好时坏,线上也这样? 边城:【你去年发过朋友圈。】 好吧,合理。 闻笛:【去哪?】 下一秒,对方发来一个定位,闻笛一看,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一家酒店。 作者有话说: 蓝孔雀:会在求偶期展开艳丽夺目的尾屏,不断抖动。这种状态十分显眼,很容易吸引天敌的注意力,可谓是用生命在追求爱情。 海扁虫:雌雄同体的物种,两只相遇时,会用身下的东西“击剑”比拼,落败的一方变成“纳入者”,胜利的一方变成“进入者”,可谓是击剑分攻受的现实案例。 第21章 世界这个全是傻瓜的广大舞台 闻笛站在酒店门口,仰望着玻璃幕墙映照的灰色天空,情感和理智在脑中混战。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实在让人想入非非。 情感上,约在宾馆是明显的暗示,说不定一会儿,那条围巾就会绑住他的手腕,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腰,汗珠从胸肌上滚落,滴在他的锁骨上——那人平时穿得太严实,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想象空间,不过衬衣鼓囊囊的,摸起来感觉一定很好…… 然后理智拉出了他们的聊天记录,瞬间,旖旎的梦裂成碎片。 闻笛翻了个白眼。 按照教授的性格,约炮的概率为零,共同探讨建筑美学里的数学公式还更靠谱一些——不,美学公式算好结果,如果是他推测的那种可能性…… 他合起手掌,默默向漫天神佛乞求。 千万、千万、别被他猜对了…… 傍晚的余晖逐渐褪去,夜幕下,灯火渐次亮起。门廊前,豪华轿车缓缓驶入,身着制服的礼宾人员鞠躬开门,接过钥匙,交给门童,车辆又缓缓离开。流程精准优雅,闻笛都能想象,这里的餐厅侍者倒酒时,一定会用白色丝帕贴着瓶口下方。 为了美观,他今天没穿羽绒服。大衣不抗风,从手到脚钻心凉,脖子还没有遮挡物。边城再不来,他就变成门口一尊冰雕了。 等闻笛的四肢几乎麻木时,边城从那辆打了七折的凯迪拉克里出现了。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朝闻笛走来。袋子不透明,但从形状能窥见一二。一个袋子里面装的像是纺织品,一个不透明,侧面顶出方格的棱角。 他害怕的那种可能性的概率急剧上升,封建迷信果然不好使。 癞蛤蟆,甲虫,蝙蝠。 “怎么不进去等?”边城打量他。 千万别问他为什么穿大衣,千万别问他为什么穿大衣…… 然后边城说:“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闻笛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咬了咬牙:“我抗冻。” 边城没再追问,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他,说:“戴上吧。” 果然是围巾。闻笛把逾期未还的便宜纺织品拿出来围上,注意到颜色鲜亮了许多,就连穗子尾部的小黑球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洗了两遍。”边城说。 闻笛道谢的语气比大理石门柱还要生硬。然后他把目光落在另一个袋子上。 边城从善如流地递给他:“只有这个味道了。” 闻笛接过来,低头看着里面,像卡壳一样静止一会儿,伸手拿出一个盒子。 “STENDERS,”闻笛念的声音像是不认识上面的字,“蔓越莓泡泡浴球。” “把它放到水龙头下面,水压会打出泡沫来。” 闻笛松开手,泡泡浴球的盒子落回袋子里:“我知道,使用说明上写着呢。” “我订的是套房,进卧室往里走,就能看到浴室,”边城在虚幻的三维地图里导航,“这里的浴缸很宽,据说带有按摩功能,非常舒服,还是黑色花岗岩的。” 我看你的脑子像花岗岩。 上天真是一点都不眷顾他饥渴已久,连生日都不给机会。 “所以,”闻笛说,“你今天是专门来请我泡澡的?” 没选那种下饺子的洗浴中心,挑了这么环境优美、私密性强的酒店,他是不是还得感谢人家。 边城看了他一会儿,把装着浴球的袋子拿了回来。“不是。” 闻笛愣住了。 夜幕降临,路灯渐次亮起,给轮廓分明的侧脸缀上一条金线。 “那是为……” “进去吧。”边城说。 自动门应声而开。 大厅灯火辉煌,空气中流动着柔和的古典乐。衣冠楚楚的客人或行或坐,偶有克制的谈话声。这场景端正瑰丽,闻笛却莫名觉得有种情色意味。 边城没有去前台登记,走过大厅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递给闻笛:“2602。” 闻笛死盯着他,手紧紧捏着房卡,上面凸刻的金色数字触感清晰,脑袋像用盖子闷紧的沸腾水壶,发出压抑的尖啸。 这他妈就是开房!这个人知不知道这叫开房! 边城摁下电梯键,数字逐渐上升到26,叮的一声,让人心里一震。 走廊上铺着地毯,走起来寂静无声。打开房门,插上卡,柔和的壁灯投射出暖光。 闻笛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处的落地窗,楼宇间的灯光是城市的星空,夜色里流淌着车辆的洪流。他把手按在冰凉的玻璃上,指腹周围凝结了一圈白雾。 脑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声色犬马的片段,高楼、夜景、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着人影,窗外冬日的寒气,室内逐渐攀升的暖意…… 顶灯忽然亮了,万家灯火被房间的倒影遮蔽。闻笛转过身,看到门口的高大人影…… 还有屋内的房间布局。 一瞬间,他有穿过落地窗,扑向脚下80米水泥路面的冲动。 “这个套房,”闻笛一字一顿地说,“有两个卧室。” 边城望着他,好像不知道他为什么强调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到底是为什么,”闻笛用问道的语气说,“在生日,订酒店套房,里面会有两个卧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 保护隐私?平均分配? 这是什么金刚钻脑袋能想出的主意? 边城注视他的目光莫名深沉,探寻中带着隐秘的期待。“你看看这个房间,”他说,“有什么想法?” 白走这么多路了,他应该在大理石门柱上撞死的。 见他没有回答,边城继续说:“这是全球连锁酒店。” 怎么?还要宣传一下酒店的品牌和规格?闻笛眉头紧锁,脑中闪过一万种自尽和谋杀的方法,忽然亮起一片记忆火花:“这跟我在美国住的那间有点像。” “你什么时候去的美国?” “大三,”闻笛说着在客厅里绕了一圈,仔细琢磨了一番陈设,又去两个卧室转了转,“没错,差不多。” 虽然过去五年了,但鉴于他极少住高级酒店,更别说还发生了人神共愤的案情,对房间布局印象深刻。 “当时我住这儿,”闻笛指了指右手边的卧室,“蒋南泽——哦,我高中同学,他付的钱——住另一间。” 边城站在原地,但眼神一直跟着他。等他视察完回来,开口问:“然后?” 闻笛投来询问的眼神。 “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肯定发生了点什么吧?” 闻笛心中一紧。 被人骗财骗色还下药的事,这个阶段还是别提了吧,又不是什么光辉历史。 “没发生什么,我就住过一次套房,当然记得了。”闻笛说。 边城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流露出一种……放弃?类似于放弃的消沉。闻笛琢磨着这挫败感从何而来,对方打开客厅的柜子,拿出酒杯,问:“要喝点酒吗?” 神智瞬间被拉了回来。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难得过一次生日,不喝酒吗?” 气氛忽然又旖旎起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开房还能开出六道轮回的效果? 可惜。“我不喝酒,”闻笛说,“我有酒精性失忆症。” 要是今晚真能发生点什么,可绝对不能消失在酒精里。 边城听他详细解释了一番病理、症状,脸色忽然变了,由消沉变为释然。难得见到教授脸上有这么多情绪,闻笛很是稀奇。 教授把菜单放回去,问:“那些忘掉的记忆,之后就想不起来了吗?” “不知道,”闻笛说,“不过我没想起来,可能是因为没发生什么。我们经常忘掉日常的事嘛。” “如果不日常,就可能想起来了?” 闻笛咬着下唇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案例,不好说。可能需要一个触发点吧?” “触发点?”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写吗?需要一个刺激性的记忆,以点带面,比如过马路差点被车子撞……”闻笛说着说着,一脸编不下去的表情,“我开玩笑的。” 这样不科学的推测,边城竟然还陷入了沉思。 “我们别聊以前的事了,”闻笛抱着最后一点乐观精神,企图挽救春宵一夜,“你不是请我来……” 酒柜前的人忽然上前两步,双手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常年掉线、偶尔超神的教授:你可能不信,我只是想做个实验而已。 第22章 我能看见的时候,也会失足颠仆 温热呼吸打在脸颊上的一刹那,闻笛脑中的震颤不亚于超新星爆炸。 边城的手和嘴唇一样带着凉意,压在泛起红潮的皮肤上,很舒服。这个吻轻柔、沉稳,带着探索性,仿佛要研究他的口腔肌理。舌尖在唇瓣上一点点试探、触碰、深入。 他闭上眼睛,感受另一个人的热度。心脏在胸膛里跳得猛烈,好像皮肤和骨骼都融化了一样,赤裸裸的。 他的手指攀上紧实的小臂,光滑的织物在掌心皱起。呼吸渐渐加快,和心跳震颤缠绕,仿佛夜空中交融的火焰。 然后,微凉的触感突然消失了。 他睁开眼,略微抬头,面前的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怎么了?” 边城抬起手,宽阔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他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原处。过了几秒,那只手又离开了。 眼前忽明忽暗,热气攀上脸颊,脑中仿佛又沸腾起来。 边城观察着他的脸色,开口说:“你好像发烧了。” 一瞬间,沸水骤将至冰点,因为突然凝结发出断裂声。 “我没有。”闻笛坚定地说。 “你额头很烫。” “我体温本来就比正常人高。”闻笛一口咬死,“这就是我健康的温度。” “你要是一直这个温度,脑细胞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闻笛又改口:“这是暂时性的升温,出点汗就好了,做点能出汗的运动。” “量一下体温吧,”边城打开手机,“我看附近有没有药店,点个外卖送过来。” 闻笛全身的细胞发出哀鸣。他们两个成年人刚刚在宾馆接吻了!这个碳化硅生物居然主动吻他!这种比黑洞碰撞还难得的小概率事件,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还能功亏一篑?! “没人接单,”边城完全没注意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收起手机,“我去买吧,顺便带点药回来。” 还真可以,还真有人运球到门口,临门一脚收住,转身就走的。 边走还边说:“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 闻笛问:“那你过来吗?” 对方露出的表情好像他抽了风:“躺着去。” 闻笛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门口的人。 边城折返回来,伸出手,攥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卧室推。 他反握住边城的手腕,僵在原地不动弹:“真的,这个套房一晚上至少五六千吧,不好好利用,那就赔了我两个月的工资……” 边城嫌他啰嗦,上臂轻微一转,从他手里滑出来,同时微微俯身,抄起他的膝盖,把人抱起来。 话音未落,突然遇袭,闻笛有点懵。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人仰面摔在床上。他想撑着坐起来,眼前刺啦一下黑了,又倒回去。 头确实很晕,胃里也烧得难受。好吧,真发烧了。 “我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回来。”边城说。 闻笛把头埋进鹅绒枕头里,深深叹了口气。微凉的手把他翻过来,将被子覆在他身上。 他真要回去算算卦。学业触礁,导师变态,感情生活一片荒芜,连找男神睡个觉都一波三折,唯物主义战士马上就转投易经了。 肾上腺素下落,体温攀升的症状后知后觉地浮出水面。他昏昏沉沉地抱住枕头,意识翻滚着,朦朦胧胧的。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里有熟悉的人影走过来,接着,额温枪在他脑袋上滴了一下。 他瞬间清醒了。 “三十八度,”一个声音说,“还好,不算高烧。” 闻笛侧过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 眼神诧异中带着愤恨。 边城坐在床沿上,拽了拽他的胳膊:“起来吃药。” 床上的人看了他半晌,抬起手,边城把杯子递过去,对方握住,咽下药片咕嘟咕嘟干完,还给他。 退烧药效力很强,不过半小时,闻笛全身发汗,热度消退,后背微凉,松快了许多。 额温枪又滴了一下,暂时降到正常温度了。 闻笛思考一番是否要继续肢体接触,但身体忽冷忽热,像浮在水面上的羽毛,估计支撑不了剧烈运动。 狗屁抵抗力,连亚热带地区的北风都抗不过。 他内心万分悔恨,旁边的人还火上浇油:“你穿这么少,不着凉才怪。” 闻笛的眼神利刃般扫过,可惜毫无伤害力,对面甚至没注意到他的不满情绪。 “都是你,”闻笛说,“你克扣了我的围巾,把我的颈动脉放在高压环境下,让我的免疫系统遭受了迫害。” 边城莫名其妙被锅砸中,倒也没有说闻笛这个亚健康人种不可理喻。他看着床上的人,问:“不晕了?清醒了?” 清醒地能倒背《暴风雨》咒骂老天爷、自己不争气的体质,以及面前的榆木脑袋。 然后边城问:“刚才觉得怎么样?” 闻笛因为他跳跃的思维茫然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在说那个吻。 还要调查吻技满意度? 他思考了一会儿,撑着坐起来,凑近床边的人:“有点忘了,要不再来一次?” 边城盯着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这有什么好失望的,他又没给差评。 闻笛刚想补充夸赞动作的温柔细腻,边城就后撤了一些:“算了。” 这拒绝的凉意比亚热带的北风还要刺骨。闻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下床,走进客厅,把装着浴球的袋子拿了进来。 “你要干什么?”边城问。 “泡澡。” 看护人站了起来:“别开玩笑,你刚退烧。” “别开玩笑,那可是带按摩功能的黑色花岗岩浴缸。”良辰美景,不能跟暗恋对象打炮已经够惨了,连打泡沫都不行?他一辈子能享受几次高级按摩浴缸? 来都来了,钱都花了,浴球也买了。不泡一趟简直暴殄天物。 边城一脸不赞成的表情。 “这不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闻笛说,“真心享受别人的礼物,是我们家的家训。” “你在浴缸里晕倒了怎么办?” 闻笛眯起眼睛,注视着边城,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你不跟我一起泡?”睡是有点困难,好歹扒掉那身西装,给他一点视觉安慰吧。 “我喜欢淋浴。” “不行啊,”闻笛说,“一想到只有我独自享受这份快乐,每一滴水声都砸在我的良心上……” 边城没接茬:“你实在想泡就泡吧。不用拉我下水。” 闻笛盯着手里的塑料袋。泡泡浴球看起来是实心的,砸人会很痛吧。 看他一直瞧着浴球,边城又问了句:“要我帮你放水吗?” 幸好他拿的不是铅球。 闻笛目光灼灼,企图用视线灼烧没心没肺、不解风情的约会对象。 对方毫不在意地转身,走进浴室。妈的,这人还真要去给他放水。 闻笛拎着袋子,郁愤难当,指甲在手掌印出几个月牙。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扔,解开大衣,放到衣帽架上,走进右手边的门。步入式衣帽间里挂着浴衣,他把毛衣裤子脱下来,把浴衣披在身上。 浴室里响着潺潺水声,墙上白色的罗马洞石亮得让人晕眩。闻笛估算着面积,想富人可真是吃饱了撑的,厕所修这么大干什么?难道上厕所的时候可以顺便散步锻炼? 浴室中间,黑色浴缸冒着白雾,笼住旁边的人。室内温暖,边城身上只穿着衬衫西裤,仍然正式得格格不入。衣服袖口卷到胳膊肘,水蒸气的触须蜿蜒盘旋,勾住麦色的小臂。 闻笛的脑袋又响起轻微的嗡鸣,类似发热的晕眩。 然后对面的人问:“你怎么没把浴球拿进来?” 把人推进浴缸里不犯法吧? 接着,边城转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隔了两秒,盒装物体远远地扔过来,他下意识接住。 浴球。 他磨了一会儿牙,刺啦一声撕开包装,抓起浴球,可怜的小东西差点在他手下碎成粉末。 他眼睛瞪着房间对面的人,把浴球一个个掷向水龙头,准头前所未有地好。 水流冲刷着浴球,泡沫很快溢出来,欢腾地挤满浴缸,随着水面上下浮动。白雾裹挟着蔓越莓的甜香,令人心情舒畅。 闻笛怅惘地看着冒起又消散的泡沫,坐在浴缸边缘,半条腿浸在水下。 水有些烫,皮肤感到轻微的刺痛。他解开浴袍,哗一声跃入浴缸。热水四面八方涌来,揉搓着一天的疲惫和紧张。暖意渗入皮肤,紧绷的神经和肌肉舒缓下来。 浴缸旁有一排按键,闻笛趴在花岗石边沿,挨个试了一遍。伴着低沉的嗡嗡声,水流从腰后的喷头涌出,轻轻按摩着背部和肩膀。闻笛发出满足的叹息,往后靠在浴枕上。 泡沫、香氛、水流、静谧,完全是他想象中的场景。 给他机会,他可以泡上二十年。 这一切本来是完美的,完美,就是外面那个人,那个家伙就是完美里横插的一根棒槌,堵的人心慌。 热气熏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得有点难受了。抬手摸了摸额头,因为水温高,没摸出什么名堂。 算了,他还是不要考验自己的身体。 随着水流的激荡声,他站起来。血液轰鸣着涌入大脑,神智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眩晕感像呼啸的巨锤一样撞过来…… 他脚下一滑,身子一歪,跌进了浴缸里。 虽然眼疾手快地用手撑了一下,膝盖还是磕到了边沿,还没反应过来,痛感就沿着半月板一路烧上来。他抱着膝盖倒抽冷气。痛呼出声。 什么鬼牌子!这么滑! “你没事吧?”房门外的人问。 脚步逼近。闻笛抬头望去,在这个高度,他只能看到边城的皮带。金属扣倒映着黄色暖光,枪色的鹰型LOGO闪了闪,又没入雾气中。然后一块浴巾落了下来,披在他肩上。 “容易着凉。”语气带着类似医生的客观。 手臂搂住他的腰,把他扶起来。他埋在厚实的胸膛里,湿漉漉的头发压在衬衫上,沾湿了大片。 膝盖的痛感逐渐消退,大脑的轰鸣声却依旧嘹亮,可能是他潜意识觉得尴尬,强逼着自己不要清醒,清醒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边城把一旁的睡袍递给他,暂时松开手。他机械地接过来,套在浴巾外面,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印着水渍的衬衫在他面前晃着,衣料沾了水,变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 半透明,胸肌的线条若隐若现。 “磕到哪了?”胸膛跟着声音隐隐震动。 “我没事,”闻笛说,“衣服都湿了,你不换一件吗?” 印象中,教授来时没有带行李。衣柜里也许还有多余的睡袍,没有就更好了。 边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卧室。闻笛查看了一下膝盖,没破没划伤,大不了明天青一块,能让帅哥破除衣服的封禁,这一跤摔得不冤。 然后,人影去而复返,没见换衣服,只听到额温枪又滴了一声。 三十九度。 作者有话说: 闻笛:发两次烧可以,白花两千块钱不行。 第23章 “一切事情都不能保持良好”是倒V!看过的话不要买重了~ 第24章 爱神是孩子,因而常会弄错选择 病情来势汹汹,闻笛这回不用物理压制,乖乖走到床边躺下了。高温带来的乏力和晕眩,让他一沾枕头就陷了进去。 边城带着被水浸湿的衣服走来,警示性地钉了他一眼,拿杯子、倒水、抠药片,又一个轮回。 他把药拿给病人,对方伸出手,他把杯子塞过去,那只手却绕过杯子,抱住了他的腰。 “好舒服。”闻笛满足地喃喃自语,打了个哈欠,头往一旁歪,显然又要睡着了。 边城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手握住肩膀,不由分说把人拎起来。闻笛骤然惊醒,眼睛眨得像闪屏,恍惚地说:“这年头,怎么谁都不让人好好睡觉!” 边城盯着他:“什么?” 闻笛没答话,嘴里念念叨叨。边城仔细听了一会儿,大概是:偷窥别人垃圾的偏执狂、拉琴跟锯木头一样的音乐白痴、十级听障、十万级手残、苍蝇都不愿意在他身上下卵的狗东西。 边城:“……赶紧吃药!” 闻笛把药片放在嘴里,忽然呆滞地盯着杯子,边城把杯子往他嘴边推,慢慢抬起来,手动把水灌下去。 闻笛宕机了一会儿,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茫然地回忆了一会儿,忽然左顾右盼,手在被褥里摸索起来:“手机呢?” 边城把床头柜的手机拿给他。 闻笛一把抓过来,点开微信,边城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闻笛点进小号,把在蒋南泽家拍的照片找出来,发了过去,还配字:敬请观赏寒舍。 “哈!”闻笛露出满足的狞笑,“一墙之隔就是个杂物堆,我看他晚上还睡不睡得着!” 边城不好当场掏出手机看,余光侵犯了一下别人的隐私,差点窒息:“这是你住的地方?” 他现在就想拿三个垃圾桶翻阳台过去,把地板上养蟑螂的饮料瓶分个类。 闻笛保持邪恶的笑容往旁边瞥了眼,发现暧昧对象也在,神智忽然回笼了一秒,急忙解释:“这是我同学的家!” 边城身上的鸡皮疙瘩消了一半,严肃地指着照片说:“芒果吃完了,果核最好清洗一下,它含糖量太高,很容易长虫。” 有那么几秒,闻笛陷入了卡顿,等他重新活动的时候,已经开始发汗了——一半是因为药,一半是因为对方恐怖的生活习惯。 “人家最近陷入了人生危机,邋遢点也情有可原嘛。”闻笛说。 边城盯着照片,仿佛那是他的人生危机。 “你知道托马斯小火车吗?”闻笛问。 边城的注意力暂时被问题转移,很好,他马上要因为一张图片出现过敏症状了:“英国的动画片?” “对。”闻笛切换微信号,已经过了午夜,是他正式的生日了,手机上不断跳出“生日快乐”,他一个个点进去回复。“我那个同学很喜欢看动画片,尤其喜欢‘托马斯和他的朋友们’。” 边城没有看动漫的爱好,不过他知道托马斯小火车有火爆的周边。 “他家庭比较特殊,爸妈从来不管他,经常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闻笛说,“可能是觉得他奇怪,同学也不怎么待见他。所以,他想象出了一个叫Thomas的朋友。无论他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怎么发火、生气,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这个人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蒋南泽刚好发了生贺,闻笛一边回复,一边说:“小的时候,大家都会给布娃娃啊,玩具啊起名字,把他们当成朋友,跟他们说话,所以这还挺正常的。可是长大之后,他还会跟Thomas说话,好像这个人真实存在一样,哪怕有别人在旁边。所以大家基本都觉得他疯了。” “为什么?”边城问,“直接打造符合社交需求的对象,这不是挺高效的。” 闻笛挑起眉毛,然后笑了笑:“特别的人会互相理解,真好。” 手机又跳出一条短信,发信人未知,不过一看这长篇小作文的架势,就知道是谁了。 闻笛直接点击删除。自从被他扫射辣椒水,何文轩倒是明智地不出现在他面前了,只是隔三岔五发条信息、打个电话膈应人。据蒋南泽说,这人还时不时在朋友圈里发歌,什么“爱人错过”“披星戴月地想你”“唯一”,闻笛让蒋南泽回他一首“说散就散”,蒋南泽说“你自己发去”。 闻笛盯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愿戈壁的沙蝎和蝮蛇用毒液涂抹你身下的每一寸皮肤,让你每一步都带着炼狱的痛苦和绝望。愿海洋深处的怨灵纠缠你,用他们冰冷的指甲刺穿你的胸膛,把你的心脏撕成碎片……”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问:“前男友?”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边城还要追问,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低头看,闻笛倒在他肩上,呼吸沉重,又昏睡过去。 柔软的黑发垂落下来,盖住额头,露出洁白的鼻尖。边城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让怀里的人躺下,盖上了被子。 闻笛站在广袤的红岩峡谷上方。 举目四望,杳无人迹,只有耳边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他记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可身旁空空如也。 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又去了哪里? 他焦急地想着,失重感突然山呼海啸般涌过来,他瞬间向峡谷坠落。 闻笛猛地惊醒了。 额头汗涔涔的,背上也觉得黏腻,他摸了把脸,倒是不热了,看来烧退下去了。 发了汗,身上松散下来,理智回笼,昨晚的回忆涌上心头。闻笛慢慢爬起来,伸出手,捂住心口。 要死了!他要死了! 自己是什么欲求不满还死缠烂打的烦人精,关键是最后还没睡到!没睡到! 他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努力找回积极的情绪。乐观一点看,昨晚也有光明的一面嘛。 泡了那么舒服的一场澡,睡了那么舒服的床铺,帅哥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虽然没睡到有点可惜,但自己大出洋相之后,人家也没走,还留下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 做看护,真是个好人。 想到这里,闻笛环顾四周。看护呢? 旁边的床铺有凹陷痕迹,像是睡过人的,闻笛松了口气,幸而自己没拖累别人一晚上,好歹让人睡了一觉。 那人现在去了哪? 闻笛裹着睡袍下床,隐约听到浴室有水声。他推开微掩的浴室门,看到边城站在镜前打领带。 衬衫还是昨天那件,大概已经熨烫完毕,挺括如新,酒店的服务真是及时。西服像是这人的本体,闻笛就没见过他不穿衬衫领带的样子。 闻笛的目光在边城身上流连一会儿,飘向了洗手台。边城打完领带,转头看了看他,拿起台子上的手表。“还头晕吗?” 闻笛摇摇头,靠在门边,没有移开视线。 边城说:“我待会儿约了学生,马上就要走。” 闻笛点点头:“我今天要去一个中学面试。” 边城看着他,沉默片刻,问:“你在想什么?” “想做一件事,”闻笛说,“又觉得不太合适。” 边城盯着他,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开口说:“想做就做吧。” 闻笛挑了挑眉:“真的?” “当然。” 然后闻笛就朝他走过来。睡了一夜,头发有些凌乱。热度褪去,脸上显出大病初愈的苍白。他站在他身前,手朝他伸过来…… 然后从他身旁掠过。 边城僵住了,看着那只手伸到洗手台上—— ——抓起了酒店提供的牙刷牙膏套盒。 “你不介意我拿走这个吧?”闻笛把盒子往怀里塞,顺手把水龙头旁边的肥皂也带走了,“房钱是你付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我的牙膏用完了,网上新买的还没到,物流太慢了……”闻笛停住手,抬头看他,“你要吗?” “不用。” “好的。” 闻笛抱着盒子,正在思考怎么带出去,边城就从他身边走出了浴室。过了一会儿,边城拿了昨天装浴球的袋子进来,递给他,“还有一次性浴帽和梳子,你要吗?” 闻笛茫然地点头。边城拉开抽屉,把装着浴帽和梳子的小盒子拿了出来,塞进塑料袋里。 闻笛盯着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让他觉得感激。他拎着袋子,走出卧室。他的羊毛衫和大衣还在客厅。 边城留在卧室,等他换完了衣服出来,盯着沙发上的睡袍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把它拿起来,拎到浴室,和用过的浴巾放在一起。 闻笛的脸又开始发烫,可能是病情死灰复燃了。 “你去学校吗?”边城问,“顺路的话,我载你过去。” “好啊,”闻笛说,然后赶紧补充一句,“谢谢。” 边城点了点头,拿起房卡准备出门。 闻笛跟上去:“真的谢谢。” “说一次就行了。” “要感谢的不止一件嘛,”闻笛在他身后出门,房门滴一声落锁,“谢谢你请我……呃……泡澡。”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有点怪,“谢谢你昨晚照顾我,”拎起袋子,“谢谢你让我拿走这个。” “这有什么好谢的?”他们沿着走廊往电梯走。 “有人觉得拿走酒店的一次性用品很……”闻笛站在电梯门前想了想,“没素质?” “谁这么觉得?”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一个带着眼镜的青年出现在眼前。 闻笛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会这么巧吧!他是犯了什么罄竹难书、十恶不赦的大罪,能在生日当天看到前男友? 何文轩显然也没想到在这能看到他。灼人的目光透过镜片射向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转向他旁边的人。 闻笛很熟悉这个眼神,愤恨、愠怒、不甘——这人有什么好生气的?自己开房管他什么事? 边城看了看两人:“不进去吗?” 闻笛顿了顿,忽然伸出手,挽住了边城的胳膊。 边城疑惑地转头,他抬起脸,凑近边城耳边,装作亲吻似的低语:“帮我个忙。” 边城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抽手。闻笛拉着他走进电梯,没去看何文轩的脸色,反正家世和教养也会让这人竭力维持淡然的表情,但他看到拎着公文包的手攥紧了。 电梯间里的一分钟绵延无尽,闻笛的心悬在嗓子眼,生怕边城突然问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好在没出岔子,电梯就停了,何文轩大步走出去。 闻笛盯着他的背影,希望内心的诅咒能隔空降临。胳膊被人推了推,闻笛才拔出眼神,意识到自己还紧紧勾着边城。 “我去退房。”边城说。 闻笛遗憾地松开手,然后想着怎么解释刚才那场戏。他跟教授相识不久,漫漫征途才开了个头,不是提起前男友的好时机。 退了房,门童把车开来,边城叫住胡思乱想的闻笛,让他上车。闻笛抱着塑料袋,跨进副驾驶座,车内大吉岭茶的淡淡香气并没有缓解焦虑。 车子启动,他正低头思索,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前男友?” 闻笛眨着眼,迟疑地偷瞄边城的表情,还是毫无波澜。“这么容易能看出来?”?? 看过你站在门口跟他吵架——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就当是观察能力很强好了。边城问:“你还这么在意他?” 闻笛摸不着头脑:“这跟在不在意有什么关系?” “你刚才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边城说,“你很恨他吗?” “当然了,”闻笛说,“我又不是菩萨。” 边城看着前方的车流,若有所思。 手机震动了一下,闻笛瞥了眼屏幕,翻了个白眼。 一个未知号码发了条信息:【刚才那个人是谁?】 闻笛没搭理,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没想到啊,你现在也学会一夜情了。】 神经病!他跟谁睡关他屁事。 闻笛磨了磨牙,回复:【谁他妈一夜情,这是我男朋友,你以后少来烦我。】 对面沉默下来。闻笛感到胜利的快意。谁说见到前男友要冷静自持,才算真正放下?就是要赢,幼稚的快乐也是快乐。 然后他猛然醒悟:早这样不就行了? 他早说自己有男朋友,让何文轩滚远点,何至于被短信骚扰这么久? 作者有话说: 本周加更~从周四开始,四五六七会日更~ 第25章 失去的不一定再拥有 数学系大楼呈L形,红砖白顶,楼前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两边竖起藩篱,高度刚好遮住大楼一层。 边城的办公室在东翼四楼。教学楼历史悠久,又只有四层,没安电梯,年轻教授都安排在高楼层。 约见的学生已经等在门口,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戳戳画画,听见脚步声,收起手机,点了点头:“老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 学生叫沈流川,是这届边城最欣赏的学生。 边城打开办公室,让他进去。办公室最里面是一张浅棕色书桌,左面墙上竖着一块硕大的白板,右面是堆满书和草稿的橱柜。沈流川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我看了你提交的大纲,”边城问,“你想用Berkovich非古典分析方法去证明Frobenius结构猜想的变体。为什么不用Kontsevich-Soibelman算法?” “K-S算法很难从几何意义上理解,”沈流川说,“从几何角度描述Frobenius结构和镜像代数能给出更直观的构造,同时也避免了构造散射图需要复杂计算的问题。” 边城看着桌上打印下来的毕业论文选题纸稿,若有所思。 “教授觉得这个思路不好?” 边城沉吟片刻,露出微笑。“不是,”他放下纸稿,“我很少看到本科生敢选这么复杂的课题。” 沈流川松了口气,也笑了笑:“之前组会听师兄讲仿射对数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 “我很期待,”边城说,“如果结果够好,说不定能在Journal of Algebraic Geometry发表。” “这我可没敢想,”沈流川说,“可惜没早点写出来,不然申请的时候还可以多一篇一作。” 边城想起来,昨天沈流川联系他,就是因为推荐信的事。“现在申了哪几个学校?” “藤校基本都投了,”沈流川说,“英国德国也投了几所,广撒网。” “Kollar是我在普林斯顿的导师,研究方向也跟你很合,”边城说,“如果你有意向,我可以联系他。” 沈流川的表情有些尴尬,这不太寻常。Kollar是代数几何领域的世界级大师,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为所动就算了,怎么还面露难色呢。 “我申请的是CS。”沈流川说。 边城沉默片刻,说:“这样。” “我辅修的计算机。” T大数学系辅修计算机和金融的,没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 “之前申上的师兄说,那边很看重数学,您的推荐信很加分,”沈流川说,“所以想麻烦您。” 中国教授的推荐信,九点九成是学生自己写,但边城不吃这一套。他保留着普林斯顿时期的习惯,推荐信必须亲笔。不过他写推荐信十分认真,言之有物,细节详实,真诚可信,并且极度个性化。只要是申请人身上存在的优点,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写出来。他在国际上声誉很高,如果学生对硬实力足够自信,胆子够大——又是风险性爱好者——就会找他写推荐信。 “你在数学上非常有天分,”边城说,“真的不考虑继续深造了吗?你想去哪个组,我都会尽力帮你。” 沈流川挠了挠头:“我还是想转码,纯数学这块儿,在国内也没什么前途……”他顿了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边城说,“到时候推荐信发过来了,你提醒我一声。” “好的,”沈流川踌躇了一会儿,又说,“我还是很喜欢数学的。” “我知道。”边城说。 这几年他看好的苗子,无一例外跳去了经管、计算机,或者交叉学科的组。当年一同在IMO国家队的少年,现在还从事纯数学研究的,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沈流川谢过他,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老师。” “怎么了?” “那个杯子,”他指了指桌上的瓷杯,“应该是Topologist吧。” 边城把杯子转了半圈,让带字的一面朝着自己:“我知道。” 沈流川再道了一次别,走到门口,正好遇上隔壁教群论的汪副教授。他打了声招呼,汪教授似乎还记得这个学生,攀谈了几句。 学生走后,汪教授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他和边城是同一批海外人才引进招进来的,关系比较熟。整个数学系里,他是唯一一个愿意来边城办公室串门的人。 边城从电脑上方望去。 “又跑了一个?”汪教授问。 边城点头。 “我们系是什么中转站吗?专门给其他专业输送人才?”汪教授感叹,“谁给这群孩子灌输的想法,学数学好转专业,结果一窝蜂涌过来,再一窝蜂涌出去。” “大环境太差,这倒也不能怪他们。” 汪教授摇了摇头:“你对你的学生,可比对系主任和气多了。” 那是当然。纯数学研究不受系里重视,能留下来的人才,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当稀世珍宝供着。 “上次副高答辩,陈院长都打好招呼了,结果你非得投反对票,卡人家门生,面子上多不好看。” “另一个助理研究员水平更好,”边城说,“他那个方向好水论文而已。” “上次刘教授申请自然科学基金,系里搞预答辩,你说人家步骤又臭又长、论证毫无美感、逻辑链乱的像拓扑缠结。” “他写的东西本来就又臭又长。” “我好期待你正高答辩的时候,”光是脑子里想象这个大场面,汪教授已经搓起了手,“我看你怎么被他们三堂会审。” 学校有教研序列和教学序列,副研究员、副教授属于副高级,研究员、正教授属于正高级。每个职位晋升,都要由数学系全体教职员投票决定。要想上位,必须全体通过——全体。 边城说:“一群几年没成果、吸学生血涨影响因子、连黎曼洛赫定理都忘得差不多的秋天蝉蜕,还好意思审我?” 汪教授咋舌:“好得很,答辩的时候你就这么说。” 边城忽视他看热闹的兴奋劲,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教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的老教授们离退休还远,就算退了,这儿是论资排辈的,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景象估计还有好多年才会出现。 汪教授记起刚刚走出边城办公室、给自己打招呼的学生,忽然想起一件事:“刚刚那个学生叫沈流川,是不是?” “是,”边城说,“去年我们系的特奖。” “一看就是个难搞的学生,他群论课经常问我一些刁钻的问题,”汪教授说,“你知不知道,去年教学评估,就是他给你打的一分。” 边城的手顿住了。 每学期末,学生都会给所上课程打分评论。最高七分,最低一分。如果课程得分过低,教务处会通报批评,并找老师约谈。边城给分严格按照学校规定,A等级百分之十,不算严苛也不算手软。教学是培养未来数学人才的重要环节,他一直很重视,课件、题目、参考资料都精心准备。 学生虽然喜欢水课,但老师用不用心,认不认真,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因为难度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 ,报他课的人不多,可从来没人给他打过一分。 看来,他的得意门生并不欣赏他的教学方式。 “教学评估不是匿名的吗?”边城问。 汪教授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只要找对人,总能知道的。” 边城对这种行为不置可否。如果不匿名,教学评估本身形同虚设。 “他还让你给他写推荐信?”汪教授感叹,“真有胆量啊。” 边城沉吟一会儿,耸了耸肩:“他有数学天赋是事实。” 汪教授叹息着走了。 边城处理完邮件,又调出来几天前学生写的有关高秩不变子变体的文章,改到一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边城瞟了一眼,熟悉的号码。 他叹了口气,其长度是过去几年答辩的总和。指尖在桌面上点了几下,还是接了电话:“爸。” 对面顿了一会儿,问:“忙吗?” “还行,”边城说,“有事吗?” “周六爸有个大学同学聚会,离T大不远。今年正好三十五周年,也算是个整数,很多老同学都带孩子过来了,小宋估计也会来。你有空吗?要是没事,就过来一趟吧。” “我看看,”边城调出备忘录,“这周末有点忙。” “行,你看着办,”对面说,“实在抽不出时间,就算了。” 话说得很恳切,让人无法拒绝。近几年,他们的父子关系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谢谢你;对不起;没关系。 “我尽量来。” 对面沉寂下来。这几秒钟的空白无限延长,放大了风声和心跳。“好,”对面说,然后沉默了一阵,又问,“那孩子还跟你住在一起?” “当然。” “要是……” “放心,”边城说,“我不会把他带到聚会去的。” 第26章 世界这样一个宽广的牢笼 T大土木系的三十五周年聚会,最后定在了渔人码头。 渔人码头是开在景区湖心岛的餐厅,提供各国产地空运的海鲜料理。环境优美,价格高昂,食客从包厢的落地窗往外看,就是湖光山色。 光阴荏苒,同一所校园的莘莘学子如今相隔千里,在不同的国家落地生根,好不容易凑出相聚的时间,所以聚会办的十分盛大。前后持续整整三天,除了把酒言欢,重返母校,北京也要深度游一游。边城和宋宇驰的父亲作为留守北京的校友代表,担起东道主的责任,为远道而来的同学安排了三天行程,白天游完皇家园林,晚上就在景区餐厅设宴。 宋宇驰和边城到达酒店门口时,湖心岛已是夜色昏沉。雪亮的灯照着橡木招牌,服务员面带微笑替他们开门。 宋宇驰一边松围巾,一边低声对边城说:“我倒霉催的又跟你一起来这种场合,你赔我精神损失费。” 从小到大,边城已经收到无数次类似的威胁,脑子自动过滤为背景音。 宋宇驰也不想来,可惜父亲耳提面命喝令他去。他不太懂父亲的心理,一个延毕的儿子,拉到同学聚会上,也长不了什么脸面啊。他脑子里细数此次赴宴的风险。“里面坐着三十个叔叔伯伯,”宋宇驰想起来就一哆嗦,“我一进去,一听我博六,肯定马上问我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工作找的怎么样了,为什么博六……” “对了,”边城问,“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宋宇驰看了他一眼,若是意念可以发力,这一眼足以了结他的性命。 “怎么了?”边城察觉到事有蹊跷,“上次你不是说已经拿到国望的offer了?” 宋宇驰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说:“那个啊,不重要了,反正我明年毕不了业。” 边城看着他:“你又延毕了?” 宋宇驰不满他把“又”字发的这么清晰。“唉,天有不测风云啊。” 边城默然:“你预答辩不是过了吗?” 预答辩意味着导师同意毕业,拿到博士学位千难万阻,但导师是最重要的一关。按说之后只要好好写论文,毕业胜利在望。 “被盲审的老师狙了?” 论文完成后,会送到小同行——也就是相关专业方向的教授那里审核。审核分为明审和盲审,明审的教授很多是导师的熟人,能放过就放过,但盲审出于匿名的原因,充满变数。一旦审核打出C等级,必定要延毕。 毕业论文是重大事项,教授们评分还是慎之又慎的。但也有例外——出于私人恩怨卡人。之前就有优秀的学生盲审拿C,就论文质量而言,不可能是这个分数。大家猜测许久,最后得出结论——多半对面是这个学生导师的对头。 边城猜测他盲审被狙,其实挺心善的,把他延毕的原因全部归咎于他人。 “那倒不是,”宋宇驰击碎了发小难得的善意,“我根本就没有送审……” “预答辩到送审有好几个月,你不改论文,干嘛去了?” “我……”宋宇驰说,“我不是忙着找工作吗……” 现在好了,工作找了也没用了。 这人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大学时,宋宇驰的父亲本来安排他出国读博,结果他忙着搞什么校园舞台剧,拖到大四也没考出dream school要求的语言成绩,于是转而留校。读博时,为了积累海外经历,多数都会出国交换一两年,别人都是博三博四交换,他非要博五交换,结果毕业论文题都没开,直接延毕。 现在又来这一出。 看来宋宇驰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他不会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 边城想提前表示哀悼,结果转头看到宋宇驰眉飞色舞,一脸春光:“太好了,又可以混一年。” 精神状态如此健康,边城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哀叹。 “你今天多吃点,”边城说,“可能没有下一顿了。” “你盼着我点好行吗?” “现在可没有人来救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宋宇驰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前几次能死里逃生,多亏边城的外公救他于水火之中。老人家在学术界德高望重,后辈多少要给点面子,执行家法时下手轻了一些。无奈几月前老人家过世了,如今再没有人插手他的家庭教育了。何其悲剧。 “你可别说漏了,”宋宇驰威胁性地指着边城,“我想逍遥一阵子再死。” “放心,我在你手里的把柄可比延毕大多了。” 宋宇驰仔细思量一番,欣然点头赞同。他们走到包厢,服务员替他们开门,里面四桌人齐齐朝门口望过来。宋宇驰深吸一口气,带着舞台剧的微笑,走了进去。边城大致扫了一圈,有一桌还空着小半圈,三个座位。 边怀远从主桌那边过来,搭着边城的肩,示意空位:“你们年轻人坐那。” 边怀远指着桌上的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 ,一一给两个后辈介绍。边城在父母的对话中时常听到这些名字,今天才和人脸联系起来。 这些年,想来边怀远时常和老同学聊起儿子,一桌人都兴味盎然地看着边城。 “回国之后,研究的还是代数几何方向?”一个头发斑白的叔叔问。 “是。”边城说。 桌上另一个中年人笑着跟老同学打趣:“咱们这一届,还是老边的基因遗传得最好。我那儿子,要不是靠我输血送到国外去,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白头发叔叔“哎”了一声:“那是老边的基因吗?那是孟洁的基因。” 中年人笑了起来,对边城说:“你妈当年可是风云人物啊。” “咱们班第一个优秀工程设计金奖。” “去参加北京市大学生运动会,一直说紧张紧张,然后标枪投出来一个新记录。” 当年班上女生少,他们对边城讲述他母亲的光辉事迹,话语间透露出惋惜。边城的母亲是那一届唯一的女生,如果不是遭遇横祸,英年早逝,现在肯定是工程领域的耀眼明星。 同窗重逢,对当年班上这对金童玉女的感情,也颇多感叹。 “孟洁出事那会儿,老边给我打电话,这么大块头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这不是,已经十几年了,都没找其他人。” 边城听着上一辈的讲述,想起他最后一次看到母亲。放学后,父亲带他去医院,入目即是大片大片刺眼的白色,空气中充盈着消毒水的气味。阴冷的封闭空间,白布蒙着脸,床头的牌子上写着“孟洁,女,34岁”。 父亲那时确实很悲痛,但和自己的悲痛不一样。自己的痛是永夜的黑洞,吞没了一切光和热,父亲的痛是春日的冻土,包着嫩绿胚芽,等日子渐暖,冰雪消融,就可以破土而出,长出另一个老婆,另一个儿子,另一种生活。 当然了,面前的外人们是不知道的。在他们眼里,边怀远一直是难得的痴情种。同窗的爱情可悲可叹,可歌可泣,是当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关注点集中在边城身上,宋宇驰闷头干饭,庆幸自己无人在意。 然而好景不长,没吃两口,宋宇驰的父亲就朝他使眼色,催他起来敬酒。宋宇驰长叹一口气,拿起酒杯,起身时朝边城投去悲壮的一瞥,然后迅速转换成喜笑颜开的表情:“各位叔叔伯伯,欢迎大家回到北京,一路上辛苦了。” 叔叔伯伯们很给面子地站起来,每人喝了一大口。宋宇驰刚想坐下,结束今日的社交份额,随即有人开口,戳破了他的妄想。“宇驰是吧?最近是上学还是工作?我记得你读博了?” “对,”暖气开的太足,宋宇驰头上开始冒汗,“今年毕业。” 他含糊其词,希望长辈们不要追究细节,于是话题顺滑地切换到下一个雷点。“那在找工作了吧!打算去企业还是留高校?” “现在留高校太难……”宋宇驰瞥了眼边城,迅速将话题中心转移回老朋友身上,“也就边城这样,是海归博士,又有帽子的,才能留在好学校。” 席间有个带黑框眼镜的男人,毕业之后留校,现在是T大土木系教授:“是,我们那会儿,研究生毕业,学校都求着我们留下来,没人愿意。现在T大本科直博的学生,去211都难。” 中年人们感慨万千,纷纷对现在的高校就业形势给出高见。宋宇驰抹了把汗,迅速坐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的年轻人卷啊,”土木系教授说,“我的学生一个一个都说找不到好工作。” “我们当年可容易多了,”另一个中年人感叹,“你看老方,人家去美国打拼几年,现在家里连游泳池都有了。” 桌对面的人笑起来:“美国挖个游泳池不贵啊,那边地价便宜。你在深圳那么多套房子,你才是财主。” “什么财主,我就是土改委一高级打工人,”中年人指着另一桌的主座,“老边可是一校之长,桃李满天下,学生都是人脉,这叫隐形资产,这才值钱呢。” 他们一毕业就碰上了基建的高峰期,在黄金二十年里,成功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和阶级跃迁。坐在这件包厢里,畅谈着的过去,就像是经济高速发展期的缩影。 边城听着上一辈土木老哥的凡尔赛,专心让自己游离于话题圈之外,他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让他耿耿于怀。 边怀远走到这桌,问他们还要不要加瓶茅台。众人推辞后,他搭着一个老同学的椅子,问:“惜晨什么时候过来?” “她刚刚给我发消息,说堵在路上了,”那人说,“可能还得一刻钟。” “那等她来了再加点菜。” 果然。边城放下了筷子。这是场变相相亲。 他就知道,父亲这么执着于让自己参加同学聚会,怀柔政策低声下气,不仅仅是想炫耀儿子。 “别想多了,人家只是来吃顿饭,”边怀远笑着对边城说,“她是学物理的,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话说的巧妙,实际内核还是没变。 边城看向宋宇驰,对方猛烈摇头。“我物理基础很差的,”宋宇驰大声说,“我大物才考了C。” “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边怀远拍拍边城的肩。边城抬起头,桌对面,父亲的老同学,惜晨的父亲,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还是场带家长的相亲。 一刻钟。秒针缓缓划过。滴答声如同炸弹的倒计时。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边城拿起来,看到闻笛发了条消息:【有空吗?想跟你聊聊,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边城顿了顿,回复:【打电话过来。】 闻笛:【事情有点麻烦……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聊?】 边城:【不管什么事,现在打电话,我马上就答应。】 对面犹豫了一会儿,正当边城想发消息催促时,铃声响了起来。边城说了声“抱歉,接个电话”,拿起了手机:“什么事?” 闻笛的声音传过来:“下周我有个同学聚会,我前男友也在。” 边城的脸色严峻起来:“怎么会这样?抢救过来了吗?”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边城说,“通知家长了吗?” “装作我的男朋友?” “好的,”边城说,“我马上就过来,现在在哪?” “东北门外面的咖啡店?” “知道了,半小时之后到。”边城挂断电话,站起身,对周围一脸好奇的长辈们说,“学校那边出事了,我得赶回去看看。” 第27章 思虑太多,就会失去做人的乐趣 闻笛皱着眉头,看着电脑上闪烁的光标。已经十分钟了,页面上仍然只有一行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 仁爱是莎士比亚喜剧《皆大欢喜》的主题之一。 他啃咬着指甲,费劲地在这句话后面打了几十个字:孟子曾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奥兰多在危急时刻践行仁爱……想了想,又改成:《皆大欢喜》中的仁爱之心是人物自发产生……然后又删掉,换成:在基督教中,“仁爱”可以视为无条件的自发之爱…… 他长叹一口气,抱住头。再改下去,他快不认识“仁爱”这几个字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家里的环境过于舒服,总让人时不时神思游离。 手机铃声在此时极具诱惑力地响了起来。闻笛眯起眼睛,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抓了过来。 屏幕上是个北京的未知号码,闻笛琢磨着,是不是何文轩又换了新号。然后讪然一笑。怎么可能呢,上次他都演过那么一出了,人家好歹也是公子哥,身边不缺人追,难道还能为爱做三吗? 他接起电话,对面的背景音挺嘈杂,音乐鼓点伴着玻璃碰撞声,听起来像是酒吧。 然后何文轩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肯定在骗我。” 闻笛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然后伸出手,在自己的脑袋上弹了一下。 “喂?”桌上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在听吗?” 闻笛百思不得其解地拿起手机:“现在是公元20XX年吧?我们在北京,个税起征点是五千?” “你在说什么?” “每次跟你说话,”闻笛说,“我都觉得我穿书了。” 还穿的是一本狗血文。在这本书里,他从一个事事碰壁的倒霉博士,变成站在火葬场外头的那个白月光。要不然上回他说到那个地步了,怎么还有后续呢? 如果非要二选一,他宁愿当个倒霉博士。 对面顿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跟蒋南泽在一起待久了,脑回路都变奇怪了。” 闻笛懒得跟他掰扯“奇怪”的定义,把话题绕回去:“什么骗你,我怎么骗你了?” “你不可能有男朋友。” 他看不起谁呢?“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要是有,早就告诉我了,”何文轩说,“我之前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发了那么多短信,你怎么不说男朋友?” 妈的,闻笛想,差点忘了,当初看上他,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聪明。“就是最近才开始的。” “从我上一次发消息,到我们在酒店里碰到,中间才隔了一个晚上。” “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闻笛说,“我们感情好得很,我恨不得天天黏在他身上。” “让我见见他吧。” 闻笛心梗了:“什么?” “我想跟他聊聊,”何文轩说,话里话外语气轻佻,显然不相信闻笛的说辞,“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迷恋。” 闻笛的嘴角抽搐起来:“我脑子抽风了?带现男友去见前男友?” “我们不是有同学聚会吗?带他一起来吧,其他有伴的都带家属来了。”何文轩说。 闻笛用舌头舔着牙尖,脑子飞速运转。这人已经见过边城,临时拉别人冒充是不可能了。他和教授的关系有熟到这个地步吗?他对教授提出冒充男友的要求,对方会是什么表情? 再说了,边城这种说话不拐弯的人,能做好假冒工作吗?三句话就得露馅吧。 虽然带现男友暴击前男友是个既俗且爽的场面,但风险性太高。他是个理财只买结构性存款的稳健投资人。 不妥,不妥。 他许久没搭话,何文轩轻笑了一声:“怎么?带不过来吗?” 闻笛决定转移核心矛盾:“谁说的?我单纯不想去你们那个破聚会。”一群富家子弟聚在一起,中间夹着他一个普通百姓,让他想起上学做的化学实验,不相溶的两种介质倒在一个试管里,马上就会分层。无论怎么晃动,最后都会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害怕丢脸吗?”何文轩说,“南泽都敢来,你居然不敢?” 蒋南泽会出现这件事让闻笛吃了一惊。他退学回国不是没告诉任何人吗?怎么被邀请参加聚会?“你知道他在北京?” “虽然他闭门不出,微博还一直开着假定位,”何文轩说,“但大家早知道他回国了。” “大家”这个词让闻笛皱起眉。“你们都知道?”闻笛问,“怎么知道的?” “我们两家有生意上的联系,他父亲跟我们家吃饭的时候聊到了。” “他爸有时间跟你吃饭,没时间安慰儿子?” “他爸又不止一个儿子。” 闻笛一直很费解,他们眼中的“朋友”是什么?至少在他的认知里,朋友不会把对方的痛苦一笔带过。而且既然何文轩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最后会演变成“大家都知道”? “你之前说聚会没朋友,现在朋友不是来了吗?”何文轩说,“你不喜欢其他人,和他聊不就行了,我记得你们关系挺好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追求一个答案而已,”何文轩顿了顿,“这么心虚?” 闻笛一咬牙:“谁说的,去就去。” 似乎是惊异于他答应得爽快,何文轩顿了两秒,随后说:“好,地方不变,到时候见。” 闻笛听着挂断提示音,放下手机,转向屏幕。光标还在闪烁,他另起一段,一个键一个键慢慢敲下: 《皆大欢喜》的情节有可能来自托马斯·洛奇创作的《罗萨琳》…… 什么啊!他一推桌子,电脑椅滑出半米,原地转起来。闻笛仰望着旋转的天花板,伸手抱住脑袋。 他怎么就答应了!脑子进水了? 教授是那种跑来装男朋友的人吗?上次在酒店闹了一晚上,人家本来就觉得自己奇怪了,还搞出这种二十年前电视剧的烂俗桥段! 就算教授答应了,也不能带去见前男友啊!谁知道何文轩会说什么有的没的,自己早年干的傻逼事可多了。 这种激将法,老把戏,他居然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什么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人就不应该赌气,赌会让人倾家荡产。 但是。但是。 闻笛的犬齿在嘴唇上咬下一道印子。 这家伙笃定地说“不可能有男朋友”,语气实在让人不爽,好像离开他就会孤独终老一样。看来自己当年追求得太热烈,让他产生了“非我不可”的幻觉。 不把这种错觉锤个稀烂,他誓不为人。 闻笛盘腿坐在椅子上,咬咬牙,点进那个?头像,问对方有没有时间,自己有事要聊。 回复得很快:【现在打过来,我什么都答应。】 闻笛的眉毛扬到了天上。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边城说半小时到,他走到咖啡馆,没过多久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 ,高个男人就推门进来,风尘仆仆地在他对面坐下。他把点好的咖啡推过去,又问有没有吃饭。如果让人家饿着肚子听要求,未免太过分了。 “不用,我刚从饭局过来。”边城说。 “相亲饭局?”闻笛问。 边城看了他一眼,拿起咖啡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反应跟网上那些支招的帖子,查重率百分之九十九。” 运气实在太好了,要不是碰上边城逃跑的当口,事情哪能进展的这么顺利。 边城放下杯子,看着他:“所以,你需要一个虚假的男朋友?” 闻笛忐忑起来,虽然边城在电话里答应得爽快,但那只是逃离相亲的权宜之计,不算数。 边城看起来倒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闻笛把前因后果叙述一遍,边城想了想,总结:“要我去撑场子?” 这么理解也对。也许潜意识里还是有虚荣心在作祟,闻笛想告诉对方,自己被踹之后过得很好,找的对象甚至更好。 “我知道这种要求很奇怪,”闻笛说,“之后……” “好。” 闻笛深吸一口气。这么容易? “你前男友听起来不正常,”边城说,“就当是去见识一下人类多样性。” 闻笛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状态。” 边城皱起眉:“什么?” “把你平生能想到最气人、最刻薄的话都说出来,”闻笛说,“他要是拿酒泼你,我会挡在你前面的。” 边城对这个要求不置可否:“听起来只要实话实说就行了。” 唉,有时候直爽人说话,还挺令人身心舒畅。 “也不能全部实话实说,”闻笛说,“到时候他肯定会问些有的没的,比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边城喝了口咖啡,看着他。 “就说U盘那件事吧,”闻笛想了想,“你丢了,我捡到,这部分不用大改,只要说我们见面之后一见钟情就行了。” 边城在“一见钟情”这个词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很俗气。 这就受不了了?还没到真俗的地方呢。“他们要是问你喜欢我哪里呢?” 边城没反应。闻笛想,毕竟是自己提的要求,是不是得自己准备答案。 但是自卖自夸也太尴尬了。 然后边城开口问:“那他们要是问你,你怎么回答?” “啊?这还用想?”闻笛很轻松地举了范例,“你个子高,身材好,智商高,工作也体面。” “这样吗?” “是啊,这种问题其实很好回答,说说看到这个人最先想起来什么就行。” 边城想了想,说:“那有很多。” 这完全超乎闻笛的预料,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对面的人。 “冬天骑完自行车,这边会翘起来一绺,”边城指了指头顶右边,“零下的时候,鼻尖会有点红;每次看到我的时候,会笑着跟我说‘早上好’;吃饭的时候,腮帮子会鼓起来动来动去;想要什么东西,会睁大眼睛盯着看。这样的场景太多,很难选。” 咖啡厅的音乐戛然而止,闻笛胸口一震,感觉血液在大脑中轰鸣。 短暂的停顿之后,下一首曲调悠扬地响起。 “你干什么?”闻笛说,“幸运值要攒着用啊。” 边城用沉默表示疑问。 “好运气是有限的,所以考试之前才要攒人品,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闻笛说,“我现在幸福得要死掉了,明天吃饭不就出事了吗!” 饭局确实出事了,虽然不是他预料的方式。 第28章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何文轩发来的定位是北二环的一家餐厅。这里是各大省市驻京办的所在地,“福建大厦”“广西大厦”“山东大厦”,每栋楼里都有本地特色餐馆,方便思念家乡味道的官员们品尝。正不正宗有待商榷,价位比外面贵出一截。 有个同学的父母这两年调任驻京办,他做东,订下了大厦餐厅的包厢。 闻笛出发前就暗暗抱怨:北二环离T大多远,做个戏还得费时费力。 幸亏教授有车。 念及此处,他不安地瞥了眼开车的边城,心里犯起了嘀咕。词对过了,教授的记忆力完美无缺,毋庸置疑,但他总觉得忐忑。 问题会出在哪呢? 车子驶进停车场,他跟边城一起上楼,电梯里屡次欲言又止,想提醒什么,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不信任战友。内心拉扯之间,包厢就到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幸而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蒋南泽。 “你来了。”蒋南泽示意身旁的空位,闻笛松了口气,带着边城坐过去。 刚沾到椅子,蒋南泽就惦记着自己的礼物有没有落实:“哎,那个兴城中学的面试,你过了没有?” “过了,我觉得他们都没听我试讲,看了简历就定下了。” “这就是在应试教育里胜利的好处嘛,回头他们把应聘人员学历一贴,多唬人,多有面子。什么时候上岗?” “年后。”闻笛轻飘飘地说,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场外——何文轩还没来。 蒋南泽余光瞥到边城,探出头毫不掩饰地打量他,伸出手:“久仰大名。” 两人隔着闻笛握手,闻笛这才意识到还有第二个定时炸弹——他暗恋边城的那段时间,天天骚扰蒋南泽,试图弄懂扎里斯基拓扑的概念去搭话。要是蒋南泽把他犯花痴的严重程度和盘托出,让边城知道自己觊觎已久——虽然是事实——那也太社死了。 好在老朋友的情商是顶级的,握完手之后,蒋南泽一言未发,只是意味深长地冲他挑了挑眉毛。 闻笛刚松了口气,何文轩和他人模狗样的金丝眼镜就出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闻笛,精准地直线走过来:“好久不见。” 酒店电梯里不是才见过。闻笛敷衍地点了点头,把手搭在边城肩上:“这是我男朋友。” “你好,”何文轩朝他伸出手,“我是闻笛的高中同学。” 边城看了他一会儿,转头问闻笛:“不是前男友吗?” “……是。”闻笛说。 何文轩毫无尴尬之色,闻笛羡慕他高超的表情控制能力。他们握手时,何文轩的打量很委婉,但闻笛知道他肯定算出了边城全身上下所有行头的价格。 “菜我点好了,人来齐了就上。”做东的同学说。 落座开席之后,二代们的第一件事是吹牛逼,自己在家里的公司担任什么职位,最近又做了几笔大生意。第二件事是聊理财。自己知道哪家公司的内幕消息,最近买了什么原始股。 边城的目光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浮起来,闻笛知道他大概在思考论文的哪个章节。 挥斥方遒间,有人说了一句:“科学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4 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我们这儿还有两个博士呢。” 然后聚光灯啪地打在了闻笛和蒋南泽身上。 来了,闻笛想,不知道后果是烟花还是核爆。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波炮火开向了蒋南泽。 “我们普林斯顿的高材生最近在研究什么?”对面的一个同学问。 这群人在搞什么。闻笛想,他们不是早知道蒋南泽退学了吗? “我退学了。”蒋南泽简单地说。 “为什么?”同学紧接着追问,“你之前不是发了什么文章吗,是不是伯父的原因?我听说你们家生意不太景气。” “别夸张,”何文轩说,“前一阵子他弟弟还去英国留学了。” “哪个弟弟?” “住在御府天城那个。” “啊……”同学的语气有些茫然,“是小学在校门口拉横幅那个女人的孩子?” “是初一在我们班门口吵架那个女人的孩子。” “哦,我有点记不清了。” 蒋南泽打断他们对家谱的讨论:“跟家里没关系,我能力不够而已。” 本以为这个话题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了,结果一个人问话完毕,另一个人又开始了:“那你现在是硕士?” 蒋南泽放下了筷子,这顿饭是没法吃了:“本科。” “博转硕很容易啊,你是不是没跟导师处好关系?”那人想了想,“也难怪,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他旁边的同学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去年你跳进池子里,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蒋南泽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去趟厕所。” 他站起来,把长发撇到身后,绕过闻笛,往包厢外面走。闻笛脑子里冒出两个选择,一是用机关枪扫射对面所有人,二是看看蒋南泽的情况。他思虑再三,还是跟上老同学,临走前拍了拍边城的肩,说自己去洗个手。 他把边城留给一群不怀好意的陌生人,边城倒不介意——或者说根本没听见,因为闻笛说完他毫无反应,大概是论文思路还没捋顺。 走进洗手间,门上插销都是绿的,隔间似乎没有人。闻笛推开左边一个,看到蒋南泽背靠瓷砖,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可能是在跟Thomas对话。 闻笛交抱双臂看着他:“你要是把对自己的攻击力转移一半到别人身上,那群人早消停了。” 蒋南泽停止嘴部的运动,目光转向他:“我也想掀桌子。” “为什么不掀?” “我那事业触礁的爹还在跟他们做生意,得罪人干什么呢?”蒋南泽耸了耸肩,“再说了,我将来也可能会求他们帮忙。” 闻笛胸口泛起酸涩感。蒋南泽也是富二代,不过父母隐形、兄弟姐妹一堆的二代,和独生子女的二代,意义是不一样的:“你今天何必要来呢?你也知道那群人喜欢看笑话。” “为了面子,”蒋南泽直起身,“我要装作我压根不在乎退学这件事,这不是我的痛处,没法用来攻击我。” 这个想法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闻笛自己还带着假男友来了呢。他用悲伤又同仇敌忾的眼神看着老同学,张开双臂:“我抱抱你吧。” 蒋南泽没有回应他的热情,平静地看着他,像是陷入了沉思。良久,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跟你做朋友吗?” 闻笛挺直身子:“天哪,你终于要说了?” “我们是这个圈子里的流浪汉。” 闻笛低头看了眼装束。他今天特意挑了最贵的衣服,一路顶着寒风过来的。 “不是这个意思,”蒋南泽说,“你知道流苏鹬(yu)吗?” “我知道蓝田玉。” “流苏鹬是一种特殊的水禽,”蒋南泽忽略他的认知错误,“雄性分为三种,黑色的是地主阶级,白色的是流浪汉,其余的是‘伪装者’。他们等级森严,雌性和资源永远属于地主阶级,流浪汉只能跟在地主后面捡剩下的。” “那伪装者呢?” “他们会假装自己是雌性,混到地主的后宫里,趁其他‘姐妹’不防备的时候,迅速出击,留下后代。” 闻笛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他可不想当一只鸟,而且三个阶级听起来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蒋南泽和他们的父辈有交集,不像自己那么容易脱离。他有点佩服对方:“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能忍住不犯罪的?” 蒋南泽指了指金色的脑袋:“我在这儿把他们推进水母的池子了。” 两人洗完手回去,包厢门是虚掩的,闻笛耳朵尖,推门前听到一句井井有条的分析:“其实很容易理解,精神不稳定的人,在科研这种高压环境底下,迟早会出问题。” 池子里掉进人的水声。 闻笛很想对他们的言论和外表,以及欠打的姿态发表意见。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他的诉求,归座之后,话题中心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同学问他:“Sam将来打算进高校?” “是。”闻笛决定惜字如金,不跟这群人白费口舌。 “高校可不好混呐,”一个同学说,“前一阵子我刚看到中科协的调查报告,近两年又在降薪了。” “真可怜,”另一个同学说,“海淀的房价可不是小数目。” “不是有优惠购房政策吗?” “现在哪像十几年前啊,T大的购房指标都不够用了,更别说其他高校了,”同学问闻笛,“你打算好怎么办了吗?” 闻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确实没打算。他不知道哪个高校愿意接收他,如果去了房价高企的地方,那就是一辈子住宿舍的命。哪像他们,一只脚刚踏进职场,学区房已经买好了。 来个同学聚会,比吃十顿年夜饭还难受。 然后何文轩开口了,不知幸还是不幸,重心终于转移到了边城身上:“不介绍一下家属吗?” 闻笛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对,重头戏还没到呢。 “这是边城,”闻笛说,“他是……” “酒店前台。”边城说。 闻笛的手僵在半空,眼珠子差点脱离眼眶控制。蒋南泽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全落在隔壁同学的盘子里。 整个包厢都安静了。 如果目光有实质,闻笛能感觉到,落在他跟蒋南泽身上的分量瞬间消失,然后往旁边转了一个小角度,啪一声,悉数落在边城身上。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何文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什么酒店待遇这么好,员工买得起阿玛尼?” “这是租的,”边城说,“今天也算是个大场面,想穿正式一点。” 目光的质量马上要形成黑洞吞没光线了。闻笛脑子里转着飘动的几何符号。这人不是喜欢打直球吗,怎么谎话张口就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5 演员临时撕台本不告诉制片人,戏还怎么往下演! “哦,”何文轩说,“我还以为是边先生家境优渥。” “还可以吧,”边城说,“我父亲修家电,我母亲做保洁。” 何文轩笑了笑:“这么巧,一家都是酒店服务产业链上的。” 闻笛脑子里的符号越转越快,最后卷起风暴,把神智撕得粉碎。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对面的同学们此时才纷纷回过神来,相互致以默契的一瞥。“啊……”其中一个说,“怪不得我们刚才说话的时候,你一脸茫然的表情。” 边城确实困惑不解,因为他真的没在听:“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金融债券……”他摆了摆手,没往下深谈,似乎是顾念对面的理解能力,“可惜了,懂行的话,十几年工资一下子就能赚回来。” 何文轩一直看着闻笛,话到此处,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几年不见,Sam的眼光变了很多啊。” 这话像是点燃了隐性的引线。边城把目光转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何文轩一脸无辜:“我说了什么吗?” “你的话没问题,你的语气有问题,”边城说,“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我的父母有意见?” “你这个人好奇怪……” “你觉得内部消息比修空调高级?修好一台空调,好歹能提高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边城说,“你们不就是在扰乱金融秩序吗?” 对面一片人的脸色比赛似的降温:“你说什么?” “你有拖过地、洗过马桶吗?” 旁边的蒋南泽听到“马桶”两个字,把伸向甜点的手缩了回来。 “你觉得干净的马桶是凭空变出来的吗?”边城说,“这么看不起清洁工的工作,我建议以后别上厕所了。” 一位同学摇头,似乎觉得这人不能沟通了,看着何文轩说:“真没想到,今天来趟聚会,还能看到这种人。” “北京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边城没理会他,“我每天能见到百八十个,省部级官员都有,还没见过你们这么能装的。” 同学火冒三丈,看向蒙圈的闻笛:“你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闻笛脑袋里的嗡鸣静止了,在梳理完边城的新人设之后,他迅速统一战线,露出了微笑:“不好意思,他这人比较直,看到什么说什么,别放在心上。” 席面上的气氛堪比南极坚冰,彻底回不了暖了,边城还泰然自若地继续夹菜,丝毫没考虑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掀桌子。虽然怼人爽快,但十五打一可不占优势。闻笛觉得有必要先让双方冷静一下,站起来中断了战局:“我去趟厕所。” 到了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周围的景物终于摆脱了蒙板,清晰起来。闻笛靠在盥洗台前,思考事情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闻笛抬头,看到了面色不虞的前男友。“我好不容易组的饭局,你男朋友是来砸场子的?”何文轩交抱双臂看着他,“他学历不高就算了,怎么连做人都不会?” 闻笛冷笑一声:“这是饭局?这是围剿吧。而且你有什么资格指点别人,他比你像人多了。” “没想到你的品味降级这么严重。”何文轩说,“让我输的很费解啊。” “把自己看得太高是一种病,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能好点,没想到是不治之症啊,”闻笛戏谑地瞧着他,“再说了,谈恋爱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家世、工作干嘛?关键得人品好啊。” 何文轩的表情像是嫌弃又像是痛惜。他皱着眉头,盯着闻笛的脑袋,好像自从离开自己,那里就陷入了认知障碍。 闻笛连气都生不起来了,他们谈话根本是鸡同鸭讲。在何文轩的世界观里,社会地位上赢了对方,那就是赢了。什么人品好,都是硬件比不过之后的强颜欢笑。这种毫不动摇的自恋,已经不是性格缺陷,是行为艺术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搬出边城的真实身份来堵嘴,何文轩突然来了一句:“不过,幸好你没有变成那种人。” 闻笛警惕地看着他,提防又出现新的攻击形式:“什么人?” “自己没什么本事,只会拼命显摆对象有多厉害的人,”何文轩说,“这个世界上,我最不理解的就是这种人了。你的眼光虽然变差了,但我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闻笛静默片刻,“啧”了一声:“你难得说句有道理的话,让人更生气了。” 何文轩皱起眉,似乎是觉得他不可理喻:“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激动,不会是受那家伙影响吧?” 这对话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不管他说什么,何文轩都绕着一个点打转——他没有选人的眼光,离开了优秀的自己,让他产生了消极的变化。 “不过也真是奇怪,”何文轩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基本不住酒店吧。” 闻笛卡壳了。他没准备“酒店前台”这个设定的初遇。 何文轩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国外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闻笛绕过何文轩,看到边城朝这边走了过来——可能是疑惑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过来看看有没有出事,也可能是再不跑,就会被十几个富二代当场肢解。 听到边城的回答,闻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说这人不善于扯谎吧,他不是穷人设定吗?怎么还境外游了? “是穷游,”边城往回找补,还找补得像模像样,“我在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那天晚上我碰到他,他把身上的七百美元全给了我,然后我们一起走到荒野,在世界尽头看了日出。” 这初遇说的跟拍电影一样,何文轩的表情明显不信。边城把目光转向闻笛,似乎是在寻求应和。 闻笛没有反应。刚刚的话在他脑内炸开,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混沌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挣脱枷锁,接连不断浮上意识之海,搅起旋涡。 他像是被重锤迎面击中,茫然四顾,手足无措。 那个事实把他吓傻了。 他猛地上前,揪住边城的衣领:“原来那个人是你??!” 边城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握住闻笛的手,震惊混杂着挫败:“你现在想起来了?” “我们结婚了??!”闻笛难以置信地质问。 “触发点是七百美元??!”边城难以置信地质问。 第29章 大学回忆篇(一) 闻笛背着十五斤重的双肩包,推着两个26寸行李箱,目光在屏幕和街道上不断转换。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异国。手机流量、地图、交通系统、打车软件都要重新摸索。15小时的长途飞行,再加上从机场到这儿的漫漫长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6 ,让他双脚酸痛,身心俱疲,就连手里水杯的重量都好像翻了一倍。他内心期盼运气好一点,早点找到何文轩的住处,能坐下来喘口气。 终于,面前出现了一栋五层的红砖建筑,门廊上的标牌和地址里一致。闻笛收起手机,心情雀跃起来。天已经黑了,这一片又是郊区,再晚一点,路就更难找了。 他一趟一个,把两个箱子提上台阶,走进门廊,出了一身汗。进了房子,发现居然没有电梯,只能再跑两趟,把箱子拎到三楼,又出了一身汗。走到305的房门前时,他就像是没撑伞从暴雨里跑出来一样。他擦了擦额头,把汗湿的头发拨开,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和袖口,想把自己稍微收拾得不那么狼狈,但鉴于一天的奔波,收效甚微。 他抬手敲了敲门,心里有些忐忑。明天是何文轩的生日,他不请自来地送惊喜,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了,长时间的远距离恋爱会带走所有激情,慢慢地,两天一次的电话会变成一周,再变成一月,每天的早安晚安会逐渐消失,只剩重要节日的问候。 所以申请交换时,闻笛选了波士顿的学校。 两年异国恋之后,终于迎来了暂时的重聚。 闻笛盯着花体字的金属门牌,心跳的更快了些。 他等了一会儿,门后迟迟没有动静。是出去买东西了吗? 闻笛又敲了敲门,如果还是没有人开,他就先坐在箱子上歇一会儿。 过了几秒,门后好像有脚步声。闻笛脑中的困倦消散了,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门打开,一个陌生的女孩出现,金发碧眼,打着三角形状的耳环,声音性感慵懒。她看着闻笛,露出好奇又茫然的神色:“什么事?” 闻笛愣住了。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确认自己没找错。 房间里传来一句“谁啊”,随即女孩身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走过来,随意又熟练地把手在搭上她肩膀上。 然后,他看到了门外的人,全身动作僵硬地停下来,一脸难以置信。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门外的闻笛。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在暴风雨的海上航行,海浪上下摇晃,把他抛得高高的,然后黑暗从下方袭来。 短暂的沉默后,何文轩转身对女孩说:“这是我高中同学。” 闻笛看着自己的恋人。 他感到恐惧。他就要落下去了,他会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 他伸手撑住门框,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寻找一个支点。 “家里有点乱,”何文轩对他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聊。” “让人家进来坐一会儿嘛,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呢,”女孩打量着闻笛,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Sally Belloc,他的未婚妻。” 他停住了呼吸。 坠落就这么开始了。黑暗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那些美丽的、绚烂的青春回忆轰然坠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摔成碎片,一地狼藉。 “未婚妻?”闻笛的声音有些空旷,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女孩看了看何文轩,又看向闻笛:“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呢。” “婚礼”这个单词唤起了某个回忆。三年前,何文轩出国时说过:这里同性婚姻合法,等他拿到绿卡之后,他们就结婚。 这里同性婚姻合法,他还是不会选择跟自己结婚。 其实从来无关世俗、无关伦理、无关法律。 女孩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闻笛握了她的手:“你好,我是闻笛。”他看了眼何文轩,“我是他的男朋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想潇洒地一走了之,绝不回头。可惜那两个累赘的行李箱还躺在走廊里,他不得不停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搬下台阶。它们比来时更加沉重,走下门廊的一刻,无尽的疲惫忽然击中了他。再也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了。 他把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夜色渐浓,天上没有月亮,街灯昏暗的黄色拢住他。 他早就该知道的。爱搭不理的回信,询问近况时的不耐烦,永远忙碌、无暇见面的暑假。甚至在更早之前,在朋友聚会上,在约会里,还有大学的那场知情不报…… 他们的关系像抻到极限的皮筋,脆弱得只剩细细一线,只有他还在死死拽住,想留下最后一点希望。 甚至直到刚才,他还很可笑地幻想那个人会追上来。当然没有。 终于,闻声断裂。 这人甚至没想过,在这个点,在这片郊区,他拎着四十公斤的行李,晚上住在哪里。 风一吹,被汗浸湿的衣服散发出凉意。 晚上住在哪里? 闻笛绝望地发现,尽管他全身心都想瘫倒在地,再也不起来,但他仍然要睡觉,仍然要吃饭,仍然要活下去。现在已经很晚了,之后再找住处只会更难。他把自己拔起来,继续推着箱子往前走。脚底像是在铁砂纸上剐蹭,肩膀也被书包坠得酸痛无比。他在地图上搜了搜,最近的旅馆还有两英里。 他盯着光标看了很久,心里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能有英雄降临,把他送到那里。可惜没有。他只能拖着箱子,慢慢地往前走。夜间小路,他一个人,行李又多,这一片治安也不知道好不好,但他心里千头万绪,实在没有精力害怕。 电话在这时响起来,让他心里一震。 屏幕上是熟悉的号码。他犹豫半晌,还是接了起来。这人也许有车。两英里加四十公斤,尊严此时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想象中的奇迹依然没有出现,对面第一句话怒气冲冲,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是说一个星期之后才来吗?怎么也不跟我打招呼?” 闻笛倚在箱子上,几乎站不稳,积压的怒火喷发出来:“这是我的错?我应该照顾你的面子,离你和你的老婆远远的?” “要是你告诉我,就不会出这种事。” “什么事?”寂静的夜里,话筒的声音都很刺耳,“我把你当男朋友,你把我当小三?” 何文轩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理亏,再开口时,语气收敛了一些:“你回来,我们谈谈。” “谈?”闻笛难以置信,“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何文轩似乎很惊讶,“你不会是要跟我分手吧?” 闻笛要窒息了。在这个人眼里,世界是绕着他转的,他的一切都应该被尊重、被原谅。 而多年来一直遵循他的法则,让他始终自以为正确,闻笛想,这也是我的错。 “你爽快点,以后别联系我,也别来找我,之后半年,我们要是碰到了,就当不认识。”说到这里,疲惫再一次涌了上来。自己还特地选了波士顿的大学交换,这一年他们还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7 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他远赴重洋来到这里,命运怎么能给他开这种玩笑? “不会碰到的,”何文轩说,“我马上就要去德国了。” “什……”闻笛没想到现在还能有新的地雷炸开,“德国?” “我下学期要去德国交换,是我们领域最好的一个组。” “你……”闻笛脑子嗡嗡的。他拼尽全力抢到这个交换名额,到了这里,原来全是白费功夫?这人马上就会跨越另一个大洋,去另一个国家? 大学申请就没告诉他,这种事还能有第二次? 就算没有结婚这档事,这他妈也够离谱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他妈在想什么?” “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学英语的,还能去德国交换吗?” “这根本不是重点!”闻笛大吼,“你两年前就干过一次!你的前途重要,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吗?我没有计划、没有理想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 “你怎么还在纠结那件事?”何文轩有些不耐烦,“我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就你们家开早点摊的那点钱,难道能供得起你出国?” 闻笛握着手机,感觉身体里的血刺啦刺啦地结成了冰碴,剐着血管和皮肤。“好啊,我谢谢你滚去德国,”闻笛说,“你这个蠢货、懦夫、无赖、癞蛤蟆一样的下贱小人,我祝你的那根东西长满螨虫,被一千只蚂蟥咬住,像腐烂的奶酪一样流脓发臭!” 他挂断电话,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把行李箱碰倒。他转去地图看了一眼,然后关机,把手机放进包里,沿着小路一直走下去。 这大概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两英里。在永无止境的路上,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绝对、绝对、再也不会,在感情中,成为弱者。 走到旅馆,已经夜里一点了。他选了最便宜的房间,交了房钱,没有洗漱,进门直接倒在了床上。 愤怒、疲惫、悔恨、厌弃你追我赶地涌上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伤心,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把枕头晕湿了,冰凉一片。他没有动弹,就枕着这片湿漉漉的地方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觉得头痛欲裂。窗外阳光很好,只是房间位置不好,照不进来,只能从绿叶上反射的炫目光斑窥见一二。他洗了个澡,坐在房间里,打开手机,上面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他看着通话记录抽了抽嘴角,打开交换群,浏览里面的租房信息。宾馆不是长久之计,他得快点找到合适的地方。交换虽然有奖学金,但也就将将够用,要省着花。 碰巧,有两个来波士顿的学生嫌房租涨得太快,想再找一个租客。虽然过去了只能住在客厅里,没有私密空间,也不隔音,但闻笛看了眼房子的平面图,客厅面积不小,采光也很好。他当即联系了那两个人,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搬家的忙乱让痛苦变得麻木,只是五年时光太长,回忆时不时因为各种契机翻涌出来——一个钥匙串、一部电影、一首歌。每到此时,他需要暂时停下,让心脏的抽痛缓和下来。 在正式上课前两天,蒋南泽忽然联系他,邀请他去拉斯维加斯玩。 “没钱,没心情。”闻笛说。 “哪个是主要原因?”蒋南泽说,“要是前一个,我请你,要是后一个,正好过来疯一趟,转换一下心情。” “你为什么请我?” “我听说订婚的事了,”蒋南泽说,“这口气你咽的下去?” “咽不下去能怎样?难道我也找个人结婚?” 蒋南泽嫌弃他孺子不可教:“你去酒吧找个帅哥,把合照发给他当结婚礼物!让他看看,分手了老子过得好着呢。机票我都帮你买好了,赶紧过来!” “不去,”闻笛说,“我只想待在屋子里静静死掉。” 蒋南泽“啧”了一声,说:“人家热热闹闹办婚礼,你在家里发霉?要不要我告诉你何文轩最近怎么样?” “不要。” “据Aron那小子说,他在单身汉派对上醉的不成样子,边喝边说想你,还拿着手机给你打电话,打了一夜也打不通,”蒋南泽说,“他们都在劝他,说为了一个土不拉几的乡下人不值得。” 就像恒星在毁灭性的坍塌之后忽然爆炸一样,闻笛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向后倒在地上:“故作矫情的狗东西,在一起的时候脏心烂肺的,分手了在这深情给谁看呢!” “酒吧找好了,你来不来?” “来!”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每周更新是跟着榜单走的啦~如果没有在作话里跟大家说加更,那就还是二四六更…… 我也想日更,但没有那么多存稿orz 写完这章突然想起来,读英语专业的朋友大三确实是去德国交换的,虽然不知道她在那边上了什么课。 第30章 大学回忆篇(二) 傍晚,纳索大厅沐浴在余晖中,墙壁上的常青藤泛着金色。树荫下,学生三三两两穿行,偶有几个坐在草坪上翻阅书籍,或是轻声交谈。夕阳层层晕染的天幕下,矗立着普林斯顿大学教堂的哥特式塔尖,为宁静的校园增添了一丝庄严。 边城从Fine Hall的大门走出来,融进来往的人群中。有几个认识他的数学系学生跟他打招呼,他过了几秒才点头回应。 父亲的颤声怒吼还停留在耳中。 向家里出柜前,他预想过父亲的反应,震惊、悲伤、拒绝接受现实,都属平常,但父亲情绪崩溃,并且勒令他相亲结婚,这大大超乎预料。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原生家庭令人艳羡。父母饱读诗书,才华出众,婚姻美满,在教育上也开放、宽松,一向支持他的选择。即便上一代浸润在“同性恋不正常”的氛围里,对儿子出柜也该比同龄人更包容才对。 但结果却是,一向和蔼、慈祥的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像封建时期的宗族长老一样,顽固守旧,不知变通。 边城再三强调,性向是青春期前就固定、不可更改的,结果只加快了父亲安排相亲的速度。好像多让他和女性见面交流,就可以“把他拉回正道上来”。 上周,因为女方如约赴会,他也只得到场,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结果隔天,父亲又发了一个女孩的照片。 女孩明眸浅笑,他却头疼得厉害。 橙色的云霞逐渐黯淡下来,校园里亮起了灯。边城走过街角,手机震动起来。他在红绿灯前站定,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看格式是中国地区的。他的亲友不多,平常都是微信联系,谁会给他打越洋电话? 边城接起来:“哪位?” 对面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江云若。” 边城对记忆力颇有自信,这个名字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8 从未听过:“你应该是打错了。” 对面沉默了一瞬,语气也变得犹疑不定:“你不是边城吗?边怀远的儿子?” 事情有些奇怪了。“对。你认识我父亲?” “你不知道我是谁?”对面的声音充满惊诧,“我是边怀远的第二任老婆,哦,现在是前妻了。” 信号灯变绿了,周围的人流开始走动,只有边城矗立在原地。 老婆?第二任? “你在开玩笑吧,”边城说,“我父亲只结过一次婚。” 对面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他,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自己主动找他交谈的,现在反倒支吾起来了。 “真没想到,”江云若最后说,“边怀远一直说你恨我,不想见我,不让我进你们家的门……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边城定下神来,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太有冲击力,他的大脑条件反射地自卫,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你说你是我父亲的法定伴侣,有什么证据?” “等会儿。”对面响起了抽屉开合的声音,随后江云若说,“我短信发了张照片给你。” 边城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点开新消息,一张结婚证的高清照映入眼帘,是他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证据确凿,无可撼动。 再往下看,结婚日期就在母亲死后一年。 一年。 边城想起葬礼上父亲痛哭的场景,一个八尺男儿抱着棺椁泣不成声。哀痛之深,甚至超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外公。致悼词的时候,他向所有宾客叙述了他们从大学走到婚姻的点点滴滴,情真意切,把在场的教授们都感动哭了。火化后,他抱着骨灰盒,跟边城和德高望重的岳父说,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妻子。 一年。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边城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遥远,“真是……没想到……” 对面比他还要崩溃。“那我这么多年恨的是谁?”和结婚证上青春活泼的样子不同,对面的声音显得很沧桑。“我到底……天哪……” 对面变成真空一样的沉默,让边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这个凭空冒出的后妈让他本能地产生敌意:“你跟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对面的声音沉闷又飘忽,明显也陷入了茫然状态:“我在工大旁边的京味斋做服务员。” 边城无意去比较什么,但这和他母亲完全是两种类型。 他又点开了结婚照,放大,看上面写着的身份证号。江云若结婚的时候才20岁。 很久之后,突然地,江云若笑了一声:“原来他捂着我,跟儿子和岳父都没关系,纯粹是觉得我丢脸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都不会跟我结婚吧。” 今天的惊喜可真是太多了。 父亲不但结过第二次婚,还有第二个孩子? “你们还有孩子?” “也是,你都不知道有我,更别说阿羽了,”江云若说,“他嫌我丢脸,也嫌我儿子丢脸,他跟我离婚,都没争抚养权,倒贴给我钱,生怕我把儿子留给他。” 边城觉得脑中刺痛:“什么?” 他印象中的父亲会陪着他搭乐高、玩数独,攀岩、踢球,是个无可指摘的好爸爸。遗弃孩子?这完全和他的记忆对不上号。 一切都乱了,过往的世界天翻地覆。 “这不可能。”他言之凿凿,但语气带着一丝犹疑。 “你要看我们的离婚协议吗?”江云若的声音微弱却残忍,“上面写得可清楚了,不让我们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能告诉别人他有这个儿子,否则抚养费就减半。” 消息提示应声响起,是一张文件的照片。边城只草草浏览一遍就关掉了。他不能再接受更多冲击了。 “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一声,我们离婚了,你以后不用提防我了,”江云若说,“现在……算了,再见。” 电话挂断了,边城看着手机屏幕,车流在眼前穿梭来去。 红灯再次转绿,他恍惚地走过人行道,回到公寓,寂静的夜色降落在窗台。他坐到沙发上,拨通父亲的电话。响了几声,对面接起来。 “你怎么老不回我消息?”边怀远说,“那姑娘是科技部梁组长的女儿,你说话客气点……” “你结婚了?” 对面的话音戛然而止。跟着是长时间的死寂——也可能是短短数秒,只是在感官上漫长而已。 在这段时间里,父亲在想什么呢?措辞?借口? 然后对面说:“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是追责。 边城没有回答,这件事的知情人就那么多,谁告诉的都不用猜。他直击重点:“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我怕你介意,才没有告诉你,”边怀远说,“毕竟当年……” 原来他还记得当年发过誓,边城还以为那就是随口一说呢。 “你一直在国外,过年也不回来,我想,也没必要让你知道……”边怀远叹了口气,“唉,我也是怕你多心。” 边城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是怕我多心,还是怕外公多心?” 父亲能当上工业大学工学院的院长,外公的作用举足轻重。唯一的女儿死了,女婿又是那么孝顺体贴,把资源放在他身上是顺理成章的事。 隐瞒再婚,隐瞒第二个儿子的存在,真的只是怕多心那么简单吗? 甚至……甚至再进一步…… 如果亡妻死后一年就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子,那父母真的如印象里一样伉俪情深吗?如果从一开始…… 他不能再往下想了,再往下是深渊。他啪一声合上潘多拉的魔盒。 “你……”边怀远明显察觉到了他的怀疑,勃然变色,“你把你爸当成什么人了?” “我不知道,”边城说,“毕竟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 “别说傻话,那个女人的孩子能跟你比吗?” “为什么?”边城问,“因为他没有一个当院士的外公?” 是这样吗?因为他有做教授的母亲,所以父亲会陪他搭乐高,玩数独。那个孩子没有,所以只有被逐出家门的命运? 这个推测太阴暗,边怀远都被他惊到了:“你胡说什么?是不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你别听她挑拨离间!” “你当年瞒着我结婚,是因为要评院长,”边城说,“你现在逼着我结婚,是因为要竞选校长吗?” 边怀远怒气冲天:“少胡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我是你爸,我得考虑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不用你操心,”边城说,“你自己结婚结的这么自由,凭什么管我?就算我跟一个男人结婚了,也跟你没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边怀远的声音紧绷起来,“我都离婚了,这事儿都过去了。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9 女人,你要跟你爸翻脸?” 边城顿了顿,说:“反正你也不止我一个儿子。” 在父亲怒吼之前,他挂断电话,靠在沙发上,仰头闭眼。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那个发烧时握着自己的手、在观众席上为自己鼓掌的父亲去了哪里? 他觉得头痛欲裂,手机震了两声,估计是父亲又发来消息,他实在无心看。 然而震动持续不断,紧接着又响起铃声,丝毫没有放弃的趋势。他烦躁地抓起来,看到是自己硕果仅存的好友。 “我来美国了!”宋宇驰在电话里大叫,“快出来浪!” “没空。” “你们不是还没开学呢吗?两天你都抽不出来?”宋宇驰说,“你活得太闷了,迟早闷出病来。快点!拉斯维加斯!酒吧!赌场!” “宋叔知道吗?” “你少泼人凉水,”宋宇驰说,“读博读的我快疯了,好不容易才偷摸跑出来两天,不得庆祝庆祝?我找到一个超赞的gay吧,快过来陪我逛逛,酒店我都给你订好了!” 憋久了的好学生真可怕,一放纵就从实验室浪到酒吧。 边城挂断电话,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公寓是空进空出原则,家具只有必备的几个。白板挂在客厅中央,上面孤零零地写着一行公式。往常他喜欢这种宁静、空旷,可现在,这种空隙让他脑内的念头不断滋长,濒临崩溃。 他必须用其他事物填满这个空隙。他抓起钱包,买下最近一班飞往拉斯维加斯的机票,直接去了机场。 和宋宇驰会合时,已经将近午夜。他刚在旅馆放下包,就立刻被拉进了一辆出租车。宋宇驰跟司机说了个酒吧名字,一路上兴奋地拍着车前座。 到了地方,眼看着门口灯红酒绿,一列长龙。两人破费了点小费挤进去,踏过门槛,迎面看到宝石色调的天鹅绒卡座,墙上挂着的现代艺术画作。天花板上垂着雪花形状的水晶吊饰,空气中飘荡着悠扬的抒情歌,和外面的喧闹是两种景象。 在吧台前坐下,宋宇驰拍着边城的肩,信誓旦旦地说:“我都打听好了,你不是喜欢东方韵味的那款嘛,这里亚裔多,你肯定能找到……”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指:“你看那边,十点钟方向那个,多小白花……哎哎哎,人家在朝你走过来呢。” 边城抬眼,看到一个男生拨开人潮,往这边走来。脸长得白净,短袖和牛仔裤都是浅蓝色,看起来很清爽,就是衣服洗的次数太多,有点发白。 宋宇驰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边城看着男生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像是搭讪的生手。等了一会儿,对方才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瞳仁有点浅浅的灰色,”男生说,“真是HEAC2和OCA2的美丽变异。” 边城看了他一会儿,说:“是HERC2。” 男生像是上课被喊起来抽背课文的学生,一打断,想不起下文了,直愣愣地看着他。 “HERC2,”边城说,“Human EpiRegulin Containing Protein 2。” 男生的脸色由白转红,当然也可能是舞池灯光的作用。他愤愤地朝某个方向骂了一句:“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就说文科生不应该用生物学搭讪!” 作者有话说: 是的,莎士比亚章节名不够用了() 第31章 大学回忆篇(三) 鸡尾酒酸酸甜甜,容易入口。蒋南泽去和卡座的某个北欧男人聊了几句,闻笛面前已经放了三个空杯。 “你悠着点,”蒋南泽把他手里的杯子抽出来,“这酒度数很高,别见了帅哥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我清醒得很,我还能倒背十四行诗给你听。”闻笛声音洪亮,语句连贯,和打飘的腿脚形成鲜明对比。 “你最好是,我马上要走了,你倒在地上也没人捞你。”蒋南泽朝卡座那边飞了个眼风,视线尽头的男人回了声口哨。 闻笛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到糜烂的花花世界去。 “不行,”蒋南泽说,“我得给你钓个男人再走。你眼珠子别老黏在酒杯上,往人身上看。” 闻笛把酒杯抢回来,豪迈地一饮而尽,咳嗽了半晌,憋出一句:“不看,世界上的男人都丑陋,恶心,粗鄙,下流。” “那个也是吗?”蒋南泽朝门口一指。 像是他的动作应和着某种暗号,酒吧的曲子切进下一首。闻笛恍惚中听见低沉的男性嗓音唱:You had me at hello。 门口的男人踏着转音走进来,在吧台旁坐下。闻笛的视线跟着他走,像是被某根看不见的线牵动着。 It was a twist of fate. “这你都没反应?”蒋南泽说,“我天,你要出家?” 闻笛瞪着死鱼眼不动弹,蒋南泽就把手机拿出来,翻出何文轩朋友圈的订婚照片,怼到闻笛眼前。 他立刻撑着吧台站起来:“谁说我不去?”酒精在脑子里嗡嗡响,晃晃悠悠迈了一步,忽然又停住了。 “我去那说什么?”闻笛太阳穴突突的疼,“我男朋友要结婚了所以拜托你脱光衣服抱着我拍张照?”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教你一招,”蒋南泽伸手把闻笛掰正,看着他的眼睛,勾出一个暧昧的微笑,“你的眼睛真是HERC2和OCA2创造的奇迹。” 闻笛低吟一声,抱住脑袋。他第一次见到蒋南泽,对方在教室里抱着一本闲书看。看到闻笛,他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刺舌蝇平均交配时长有77分钟。”五年了,勾搭的套路虽然没有脱离生物学领域,好歹不像性骚扰了。 “这能管用?”闻笛怀疑地说。 “百试百灵,”蒋南泽说,“你以为我二十个男朋友是白谈吗?” “你谈了二十个男朋友,现在还跟Thomas在一起。” “废话真多,快去,”蒋南泽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记得把领口扯低一点。” 闻笛踉跄了一下,感觉酒精有回流的趋势,转头对蒋南泽怒目而视,发现人已经消失了。他又望了眼吧台的男人,硬着头皮拨开来点酒的人群,迎着对方的目光走去。 空气中飘荡着低沉的男声。 I know you've been hurt before But I can reassure you now 走近看,男人的眼睛在灯光下颜色很浅,近乎于灰色。闻笛蓦然觉得蒋南泽的话不无道理,毕竟面前的眼睛确实是美丽的变异。 闻笛开口。然后……完全搞砸了。 他抱头忏悔,仿佛刚刚犯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0 了不可饶恕的罪孽。男人还嫌场面不够尴尬,追问:“你从哪学的知识点?营销号?” 闻笛深吸一口气。他这么窘迫,对方要是识趣一点,就应该转移话题才对。“我朋友学生物,”闻笛说,“你也是?” “我研究数学,”男人说,“前几天偶然看到一篇讲瞳色基因的科普,所以有点印象。” “我怀疑他在害我,”闻笛说,“有谁听到HEAC2……” “HERC2。” “……有谁听到HERC2会开心?不会把搭讪的人当成疯子吗?” “会好奇吧,”男人说,“如果追问下去,就能展开深入交流。我们现在不就在聊吗?” 闻笛想了想,承认:“好吧,有点道理。” “再说生物学挺有意思的。” “嗯……”闻笛做了个让步,“比数学强,数学无聊到没法用来搭讪。” 男人的神情忽然严峻起来,像是受到了冒犯。他放下了酒杯,目光在酒吧四处飘荡,最后落在了天花板上:“看那里。” 闻笛抬头,看到空中悬挂的水晶吊饰。 “科赫雪花。”男人说,“一条线段三等分,以中间部分为底,向外画一个等边三角形,然后在三角形和下面的每条边上重复这个步骤,迭代几次,就会得到科赫曲线,三条科赫曲线拼合起来,就是雪花的形状。” 闻笛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懂了:“中学数学里是不是见过?” “科赫雪花的维数是1.26。”男人说。 又不懂了。 “维数有一个计算公式,”男人说,“正方形的维数是2,正方体是3,但科赫雪花是1.26,它对于一维来说太详细,二维来说太简单,雪是我们在三维世界看到的1.26维图形。” 闻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然后看男人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闻笛在这目光中沐浴了半首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寻求认同。他惊恐地问:“你刚刚不会是在跟我搭讪吧?” 男人很坦然:“是啊。” 闻笛皱起眉。很难评。 这个人,这个搭讪技巧,都很难评。 似乎是察觉到他欣赏不来,男人问:“你学什么专业?” “英美文学。” 男人的目光从“不识货”变成了“恨铁不成钢”。“你学文学的,搭讪还请教学生物的朋友?” 这什么意思,他给同行们丢脸了?“可是……”闻笛指出,“开口就说情诗,太咯噔了吧?” 对方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的距离很近,婉转的音乐,迷离的灯光,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可闻笛等了好久,也没等来暧昧的下一步。然后他忽然醒悟,对方是在期待他礼尚往来,发挥专业特长。毕竟人家都用数学来跟他搭讪了。 闻笛想了想,露出尴尬的表情,仿佛即将出口的话会让他掘地三尺活埋自己。“好吧,”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注入情绪,“我怎可把你和夏天相比拟……” 才说了半句,就被男人打断了。“莎士比亚?”男人一脸嫌弃,“你用他的诗来搭讪?” 这个没礼貌还没品味的家伙!闻笛感到酒精嗡一声冲上了脑袋:“你居然瞧不起莎士比亚的情诗?” “他写的也叫爱情?”男人说,“罗密欧前一天晚上还对罗瑟琳爱的要死要活,说什么‘烛照万物的太阳,自有天地以来也不曾看见过一个可以和她媲美的人’,结果第二天见了朱丽叶一眼,马上移情别恋,还贬低自己之前的恋人,说‘我以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天才遇到绝世佳人’。这个世界是疯了,才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叫悲剧。这种变心比子弹出膛还快的爱情居然也能被当做千古绝唱,这才是悲剧。” 闻笛的脸被酒精和怒火烧得通红,恨不得当场慷慨陈词三万字教他做人。嘴刚张开,电话铃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是熟悉的号码,怒气立刻从面前的男人转移到以前的男人身上。他厌烦地骂了句“傻逼”。 他刚要按掉,转头看到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手指顿了顿。 他来酒吧的目的不就是气前男友吗?现在合作对象就在旁边,还等什么? 虽然合作对象也把他气个够呛,好歹脸和身材过得去。他滑开接通的图标。 似乎是没料到他接起了电话,对面沉默了一瞬。在这短短的空白中,何文轩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你在酒吧?” “是啊,”闻笛说,“有事吗?我还有艳遇等着我呢。” “你……”何文轩叹了口气,“你别跟我闹了,好不好?我们谈一谈……” 闻笛险些怒极而笑:“我自己找乐子,怎么就变成跟你闹了?我跟你有关系吗?” 大概是察觉到闻笛是认真要分手,何文轩的语气急迫起来:“酒吧里很乱的,什么人都有,你别被人骗了……” 这人听不到自己的话吗?感受不到里面的讽刺吗?“骗我最久的就是你,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女人,”闻笛说,“如果不是我提前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等到火化那天再告诉我?” 何文轩说:“我和她结婚,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了啊。” 闻笛屏住了呼吸:“你说什么?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跟她结婚只是为了利益,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啊……” 闻笛难以置信:“你说这话你老婆知道吗?” “我会和她沟通的,”何文轩说,“我们谈谈吧,肯定能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案。” 这……什么玩意儿?!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玩法吗?!“别再给我打电话了。”闻笛说,“我听到你的声音都觉得恶心。” 胸膛里好像有岩浆沸腾起来,闻笛直接把手机关机。酒精的果香,混杂着香氛的气味,忽然令人作呕。闻笛捂住嘴,拨开人群,艰难地从酒吧里挤了出去。 走过街头,找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他撑着墙,捂着肚子呕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胃酸倒流的灼烧感还沉甸甸地积在胸口,他靠在墙上,喘着气,等它自己平静下来。 后面隐约传来脚步声,闻笛低着头,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慢慢出现在巷口——男人追出来了。 “你没事吧?” 闻笛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巷子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朝声音来处望去,眼睛蓦然睁大。 一把手枪正对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You had me at hello.原来出自电影《甜心先生》。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说了很多表白的话,女主打断她说You had me at hello,意思是:不用说这么多,在你说hello的那一刻,我就沦陷了。 后来这一句成了很多歌的歌词。 第32章 大学回忆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1 (四) 闻笛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像意识脱离了身体,飘扬而上,在半空中俯瞰着这个荒诞的场景——夜幕低垂,霓虹灯的光辉在远处街头跳动,昏暗的小巷中,墙壁上涂鸦斑驳,偶尔传来赌场的模糊音乐声和机器的响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两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阴影里,一个手中拿着弹簧刀,另一个拿着枪,都闪烁着不详的银色光泽。持枪劫匪正用带口音的英文喝令他交出身上的钱。 闻笛的背上起了一层虚汗。他在电影里、新闻里、口口相传的奇闻轶事里听过这个场景,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大意了,没打听附近街区的治安情况,大晚上就随便跑到小巷里——这又不是国内! 劫匪又挥了挥枪口,头快速朝两边转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快点!” 闻笛哆嗦着掏出钱夹,里面有一些硬币和纸钞,那人命令他把钱夹丢过来,他照做了。 “你!”劫匪又把枪口转向男人,“你也扔过来!” 闻笛忐忑地瞟了眼男人,怕他做出什么危险举动,连累自己客死他乡。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也掏出钱夹,扔了过去。闻笛松了口气。 劫匪一边维持枪口对准的姿势,一边让同伙把钱夹捡起来。同伙把钞票从里面抽出来点了点,用闻笛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持枪劫匪忽然勃然大怒:“就这么点钱?” 闻笛感到太阳穴嗡了一声,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他的外套有个隐藏的内口袋,出门时他留了个心眼,钱夹里放了小额钞票,大额的钱放在了内袋里——他爸妈当年防小偷的常用方法。保命是要紧,但奖学金也要紧,他还指着那些钱付房租呢。 不过,劫匪的不满似乎不是对着闻笛,而是他身旁的男人:“你穿得这么好,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钱?” 男人一身衬衫西裤质感极佳,确实不像便宜货。 劫匪又说了些模糊不清的话,大概意思是他们知道中国游客喜欢带现金,出来玩身上肯定带了不少钞票。不把钱全交出来,小心身上开个窟窿。 男人解释他们不是游客,劫匪不信。 闻笛看了眼男人,盼望他能交钱——自己看上去穷酸得很,劫匪也不会抱多大期望的。 结果男人斩钉截铁地说:“我出来得急,没带钱。我一般都刷信用卡。” 信用卡有什么用?刷卡不就是等着警察来抓吗? 劫匪恼怒起来,骂了一连串闻笛听不懂的脏话。他们在巷子里守了一晚上,顶着风险,好不容易逮到个大鱼,却没有多少收获,持刀的同伙很不爽,刀刃危险地顶在男人肚子上。 “等等,”闻笛突然说,“我有钱。” 劫匪望向他。闻笛颤抖着把手伸进外套,掏出叠起的钞票,华盛顿的头像在昏黄的灯光下忽隐忽现。 同伙一把抢过钞票,点了点,神情松动了些。持枪的劫匪看着同伙把钞票塞进兜里,又命令闻笛和男人:“手机。” 闻笛咬了咬嘴唇,把手机放到地上,滑到劫匪那边。男人也照做了。 两个劫匪使了个眼色,突然弯腰捡起手机,随即转身,朝巷子里快速跑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闻笛一下子蹲在地上,用手撑着斑驳的墙面,大声喘气。 男人垂眸,看到瘦削的肩膀颤动着。月光洒在领口露出的一截后颈上,苍白的皮肤隐隐显出血管,脆弱又可怜。 他伸出手,迟疑地放在闻笛肩上:“别怕,他们走了,没事了。” 指尖和衣料触碰的一刹那,闻笛忽然像过了电一样站起来,甩开男人的手,对他怒目而视:“谁怕了,我在心疼我的钱!” 男人僵住了。 闻笛望着他的目光快要烧起来:“你知道我刚才拿了多少钱吗!” 男人回忆了一下:“七百美元?” “七百!”闻笛觉得泪水快要倾闸而出了,“我这个月就指着它活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怀疑地问:“你住哪?” “波士顿。” “波士顿这点钱怎么可能撑到月底?” 生活太绝望了。他睡在客厅沙发上,从来不外食,只从Target这样的大型超市买打折生鲜,还要被人质疑生活费造假。 男人的问题还一个接一个:“你为什么带这么多现金?” “我住客厅,又没有门!不带在身上,万一我走的时候丢了钱,不就说不清楚了吗!” “带在身上也很危险啊。” “你有没有良心!”闻笛指着他,“我为了你掏的钱,你还站在这说风凉话!那是我剩下的所有奖学金了,这个月怎么过啊……”说着闻笛又感到一阵眩晕,七张纸钞浮现在眼前,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男人沉默片刻,说:“我还你。” 闻笛皱眉看着他。 “既然你是因为我掏的钱,我还给你就是了。”男人说。 闻笛眨眨眼,忽然扑上来,抓住了男人的肩膀,眼睛比酒吧门口的霓虹灯还亮:“你认真的?” 男人没预料到他这么激动,过了一会儿才保证:“当然。” 男人这么爽快,闻笛倒有点不好意思。“我破财也是因为那两个混蛋,”他说,“问你要钱有点……对你来说也是无妄之灾嘛……” “钱你到底要不要?” “要!” 男人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从身上拿开,说:“走吧。” 令男人奇怪的是,闻笛久久没动弹。刚才听到钱,眼睛都放出激光来了,现在怎么不积极了? 然后他看到闻笛蹲下来,仔细地从巷子的一个砖缝里,抠出了一个五十美分的硬币。 “我刚刚看到有什么东西反光,”他颇有成就感地说,“真是钱啊。” 男人无语地看着他。五十美分能干嘛,买包口香糖? “你住得近吗?”男人问他,“能回去吗?” 闻笛茫然地摇摇头,他是被蒋南泽塞进计程车的,不知道酒店离这里有多远。而且没有手机,他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呢?”闻笛问,“你住得近吗?” “不近,不过我来的时候查过路线,大概记得怎么走,”男人说,“你先去我那吧。” “查过路线就记得?”闻笛怀疑地看着他,“你是有什么过目不忘的超能力吗?” “准确来说叫图像记忆力,”男人说,“跟我来吗?” 闻笛犹豫了一瞬,把破破烂烂的钱包塞进兜里,走到男人身边:“当然。我又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不跟着你,我上哪要钱去?” 男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他们把我的卡拿走了,不过回旅馆之后,我可以先问朋友借一些钱给你。等拿到钱了,你再想办法回去。” 闻笛点点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2 。 男人走了两步,转身看到闻笛还站在原处,问他怎么了。 闻笛心绪复杂。一刻钟前,原计划就是跟着男人回酒店。短短十五分钟,生活天翻地覆,大悲大喜,他仍然跟着男人回酒店,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你叫什么?”闻笛问。他们都经历过生死风波了,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Ethan。” “碟中谍那个Ethan?” 男人没有回答,看着他,用目光询问。 “Samuel,”闻笛说,“叫我Sam就行。那个酒店有多远啊?” “六英里左右吧。” “六英里?!” 男人淡漠地看着他:“还走吗?” 闻笛想了想七百美元,咬了咬牙:“走。” 然后闻笛踏上了人生最曲折离奇的十二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这开头已经够曲折离奇的了 第33章 大学回忆篇(五) 一路上,这个自称Ethan的男人沉默寡言,只在走到路口的时候,告诉他往哪里拐弯。他们经过一栋栋装潢华丽的赌场、酒店、strip club,还有风格独特的小教堂。走了快两个小时,绚丽的霓虹灯逐渐隐去,街灯昏暗,路两旁冒出大片的灰砖式厂房,混凝土仓库,窗户漆黑一片,和主街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工业区。 闻笛腿有些酸,在路边找了个消防栓坐着。他左右张望,路灯坏了两盏,看不清厂房的铭牌,唯一能肯定的是周围没有酒店。他怀疑地看着男人:“你确定走对了?” 男人的沉默让他恐慌。 “什么?!难道你不认路?!”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出来,他来之不易的那么一点点希望就这么破灭了,果然这个世界对他有意见,“那你还号称什么图像记忆力!” “我可能看错了某个街道的数字,”男人最后承认,“然后早拐了一个路口。” 闻笛眼前走马灯式地闪过悲惨回忆:他刚刚被谈了五年的初恋发配成小三,全副身家洗劫一空,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愿意补偿他,居然迷路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男人。他怎么就酒精上头,信了一个陌生人呢?他连这人的真名都不知道! 看着荒无人烟的四周,闻笛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戒备地看着男人:“你不会是骗我来这里杀人抛尸吧?我告诉你,我可没钱了啊!我所有的身家都用来救你了!做人要有点底线!” 男人懒得自证清白。他思索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让闻笛绝望的话:“这儿晚上很荒凉,不知道会不会碰上刚才的情况。我们还是原路返回拉斯维加斯大道。那里是市中心,治安好,至少能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原。路。返。回。 闻笛想就地刨个坑,长眠于此。 “走吧。”男人说。 闻笛悲愤交加,如果不是为了保存体力,他恨不得把男人碾成饲料。 “等会儿,”他慢慢站起来,“让我发泄一下,否则我就想死了。” 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闻笛慢慢走到一个厂房门口,白色外墙在月光下显得惨淡,里面一片死寂。他把两只手放在嘴旁边,深吸一口气,朝里面大喊:“何文轩,你个无赖、恶棍、吃剩饭的臭虫、下贱、骄傲、浅薄、没有胆量、靠着势力压人的奴才;顾影自怜、奴颜婢膝的、涂脂抹粉的混帐东西、下流胚子;叫花子,懦夫,王八,良心还不如耳屎多的狗东西,看你一眼都会让我的眼里流出血脓,啐你都怕玷污了我的唾沫!” 美妙的词语像瀑布的水珠一样,飞流直下,滔滔不绝。 男人眉头紧锁,沉静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波澜,好像闻笛刚刚把呕吐物糊到了他脸上。 闻笛继续骂了三分钟,从前男友骂到劫匪,从前男友的祖宗骂到老天爷,嗓子都喊哑了,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男人真心发出疑问:“你一个学文学的,骂人怎么这么恶毒?” 他瞪了男人一眼:“文学难道不是为了增加骂人的词汇量吗?” 男人没去管这欺师灭祖的发言,叹了口气:“好吧,骂完了吗?” “差不多了,”闻笛说,“你要不要来两句?” 男人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是个疯子:“干什么?” “你就没什么烦恼吗?我们可是刚被抢了啊!喊一下试试,喊出来会爽快点,”闻笛拽着他的胳膊,“正好这儿没什么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吧来吧。” 男人摇了摇头。走了两个小时路,这人怎么还神志不清?酒精代谢这么慢? “一看你平时就闷着自己,”闻笛猛拍了他一下,“喊出来吧!就算真有人听到了,这儿谁认识你啊。” 男人抽出了胳膊,踌躇片刻,把手放到嘴边。闻笛点点头:“就是这样。” 然后对方用英文喊道:“不好意思,要是有谁听到刚才的话,不要在意。那个家伙刚刚被男人甩了,脑子不正常!” 闻笛迅速捂住了对方的嘴,火冒三丈:“你他妈乱说什么!” 男人垂眸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平常的音量,闷在闻笛的手里,模糊不清:“我总结的不对吗?” 闻笛意识到他和何文轩的对话全被别人听去了,恼羞成怒:“谁被甩了?我甩的他好不好!” 男人毫无反应,闻笛的牙都快咬碎了。如果不是那七百美元——以及他不认路,以及男人体格健硕,一看就打不过——他肯定跟男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什么眼光,从酒吧乌央乌央的gay里挑出一个最气人的! 男人握住闻笛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来:“可以走了吗?” 闻笛仍然瞪着他,似乎是气到极点,把喉咙都堵住了。他就拽着闻笛的手,转身往主街的方向走。闻笛气糊涂了,居然没反抗。 走了三个街区,闻笛才愤懑地说出声:“你这个人,是不是这辈子没遇到过什么挫折?” 男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回答。 “一看就是,”闻笛说,“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我只是不觉得喊出来能有什么帮助。”是懒得回答。 “拉倒吧,就是没有,”闻笛说,“就算有,能有我这么丢人吗?” 过了一会儿,男人才说:“不就是男朋友要结婚吗?” “我靠,”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更强了,闻笛捂住胸口,“你知道我过去五年是怎么对他的吗?” 回程的路太漫长,足够他从军训送水说起,一路讲到生日惊喜。闻笛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掏心掏肺了五年,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当情人有余,当配偶不足的实用保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男人没有打断他,直到主街的霓虹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3 再次映入眼帘,闻笛结束了五年血泪史,才开口说:“我挺羡慕你前男友的。” “草,”闻笛说,“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 当然,男人怎么可能听他的。“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这是多稀有的概率,”男人继续说,“他竟然这么随随便便扔掉了,丢人的是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笛哑然。他原本预备着男人冷嘲热讽,没想到对方突然来这么一出。也许是之前男人的表现拉低了期望值,两相对比,他居然非常感动:“没想到你也会说两句人话。” 男人尖锐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闻笛说,“这不是我觉得丢人的地方。” 男人哑然。从刚才开始,这人的诅咒滔滔不绝,把前男友喷成猪狗不如的畜生,难道不是因为结婚吗?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闻笛问。 这问题莫名其妙,男人还是回答了:“都是大学教授。” 闻笛点点头,感叹:“真好,别人问起父母的职业,你肯定回答得很爽快吧。” 男人觉得这话奇怪:“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开早点摊的。” “你不是也很爽快吗?父母的职业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闻笛说,“21岁的我觉得没关系,但16岁的我觉得有天大的关系。” 他顿了顿,大概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嘴角耷拉下来:“我跟何……我前男友刚在一起的时候,他跟朋友出去玩,我也去了。他周围都是什么公司高管、老板、总工的儿子。吃饭的时候,他们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他咬了咬口腔内壁,“我说我爸妈都是医生。” 男人没有对此发表意见,重新做回沉默的听众。 “之后,为了圆这个谎,我查了很多医生的资料,我爸妈上的哪个大学,主攻什么科,擅长什么手术,周几排班,遇到过什么麻烦的病人,我都编好了,比写小说还详细,”闻笛说,“挺讽刺的,上高中之前,我还以为我是全天下最爱父母的孩子。” 之后的话有些难以启齿,闻笛用手搓了几次衣角,才接着说下去。 “我自以为我编的故事天衣无缝,结果我撞破前男友结婚之后,他谈到了申请国外大学的事,”说着说着,闻笛双手抱住脑袋,“他早就知道了!高中的时候就知道!这么多年,他就看着我表演一个医生的孩子,背地里不知道和朋友们怎么笑话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男人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摇了摇头。 “一切都毁了,”闻笛说,“连最后那么一点值得留下的记忆,都没有了。” 比如有一年他生日,何文轩请他去高档餐厅吃饭。他们坐在大厦顶层的落地窗旁,满城灯火就在脚下,灯光音乐都美的让人迷醉。只是从落座开始,一切就格格不入。 闻笛坐下去的时候,自己用手把椅子拉了回来。何文轩在对面提醒他不用动,他才注意到后面的侍者。侍者倒酒的时候,他本能地把酒杯举起来,让杯口凑近酒瓶。侍者来收盘子,他把自己的空盘子递过去,放在托盘上。 何文轩一直在看着他,他问怎么了,对方笑着说:“觉得你很可爱。” 当时觉得满是初恋的甜蜜,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目光可能不是欣赏,是觉得丢脸。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闻笛问,“你突然发现一个人和你想象中不一样,然后你想起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发现它们全被推翻了。” 男人突如其来地开口了:“我知道。” 闻笛不了解这个人的过去,但对方说这句话的语气、神态,没来由地让他觉得,这个人真的明白。 “我居然为了这种人,放弃做我爸妈的孩子,”闻笛说,“结婚、交换、大学申请,这些都可恶,都变态,但这是他选的。只有这件事,是我的错。每次见到他,就会提醒我曾经是一个嫌弃父母的骗子。我那么恶毒地骂他,也许是对自己感到失望。” 时值黎明,本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但主街依然灯火通明,没倒好时差的游客们在赌场狂欢着。这本该是抛弃一切烦恼的不夜城,身旁人却在忏悔。 然后男人说:“这个想法也太没必要了。” 闻笛难得听他发表自己的意见,一个激灵,通宵积攒的困倦都飞走了。 “你不说父母的职业,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创造出让你开口的氛围吗?”男人说,“他们给了你某种压力,让你觉得不能说实话。这都是他们的错,你揽到自己身上干什么。” 不知为何,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话,闻笛忽然觉得心里的阴霾散开了。他觉得轻松,又为这轻松感到惶恐。 这样摆脱愧疚是不是太容易了?他是不是一直在寻找一个甩掉过去的借口? “没事别老忏悔,”男人说,“多在其他人身上找找原因。” 这句话把闻笛逗笑了。感激之余,他心生敬佩:“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想说什么说什么,把情绪丢给别人,生活该有多轻松啊。” 男人点点头,表示自己赞同这种态度,并且身体力行地实践着,然后又说:“但这样会很孤独。” “是吗?” “当然了,这就是不遵循社交礼仪的后果,”男人说,“其他人会觉得你奇怪。” 闻笛把手揣进口袋,歪着脑袋想了想,蹙起眉说:“但奇不奇怪这件事,不是流动的吗?” “流动?” “奇怪、疯狂、平凡,这些又不是数学公式,不会恒定不变的,”闻笛说,“觉得异类很正常的人会出现,觉得疯子有魅力的人会出现,觉得凡人不平凡的人会出现……”他顿了顿,指了指男人和自己,“觉得谎言有苦衷的人会出现,这不就是人与人相遇最美好的地方吗?” 男人看着他问:“所以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闻笛想了想,说:“特别的人。” “比奇怪顺耳多了。” 闻笛露出对遣词造句能力的自豪,然后宽慰对方:“不管怎么样,父母肯定不会觉得你奇怪的。有家人支持就不会太孤独。” “那可不一定。” 闻笛看着他灯光掩映下的侧脸:“你遇到什么事了?” 男人没有回答他,在路口踌躇一会儿,拐了个弯,走进拉斯维加斯大道。 “告诉我吧,”闻笛说,“我都把压箱底的秘密告诉你了,跟我说说又怎么了?” 大道两边林立着巍峨的建筑,街心有个小公园。看到长椅的那一刻,闻笛如蒙大赦,也没管上面的灰尘,赶紧坐下。他看着男人站在他面前,眼神沉沉地压在他身上,瞳孔里的光明暗不定,似乎是估量着风险。就在闻笛以为木头人游戏要永远持续下去时,男人开口了。 “你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4 家里出柜了吗?”男人问。 闻笛“哦”了一声:“原来是这回事。你爸妈反应很大?” “是我父亲。” “老一辈的人思想有局限性,接受不了新事物很正常,”闻笛说,“我爸妈都是好父母,我也没敢跟他们出柜。你爸妈怎么了?冲你发火,还是哭着求你结婚?” “这两者的结合,”男人说,“我必须和他看中的对象结婚,过去一个月简直是相亲流水席。” 闻笛露出同情的眼神:“确实难办。” “然后……”男人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他简要叙述了跟继母的对话,沙漠的炎炎气流中,闻笛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亲人的背叛和男友不一样,东亚的根源让家人太难割席了。 男人没有希冀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只是接下去说:“我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他没法跟我的性向和解,我没法跟他结婚的事和解……” 闻笛看着他,突然说:“要不你找个男人结婚好了。” 对面怔住了。 这个想法是怎么跳出来的? “这儿男性是能合法结婚的啊,”闻笛说,“你都已婚了,你爸难道还能安排你相亲?你就明白告诉他,你的性向改不了,他想操控你的婚姻是不可能的。再说了,他先斩后奏地结了一次婚,那你也来一次。” 这话说得结婚像是在菜市场买葱一样。 “我就为了报复他结婚?”男人说,“这不是太幼稚了吗?” “幼稚一点怎么了?你一看就没干过幼稚的事。”把胡话说得振振有词是闻笛的特殊能力,“没脱轨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这话太荒唐了,但过去一晚上荒唐的事太多,以至于荒唐已经具有了合理性。男人还真的顺着闻笛的思路想了下去:“就算你说得有道理,我去哪找结婚对象?难道拉斯维加斯满大街都是想结婚的同性恋?” 要是清醒的时候,闻笛决不会说出这种话。但这天晚上,从酒吧开始,他就处于神智昏沉的状态,何文轩的电话又在脑子里徘徊:“我啊。” 男人和刚认识一晚上的同胞面面相觑。 “你想跟你爸开战,我想给前男友一点颜色看看,不是正好吗?而且你往那儿看,”闻笛指着花园旁边的一栋灰色砖石大楼,“Marriage License Bureau,我们刚好走到登记的地方,这不是天意吗?” 突然,天边绽出一缕晨曦。霓虹灯的色彩黯淡下来,街灯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了,仿佛在为日光让路。草坪在晨光中慢慢苏醒,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这座喧闹繁忙的城市,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宁静。 日出了,指针拨转到新的一天。 望着淡金色的天际线,男人突然开口。“好啊,”他说,“我们结婚。” 拉斯维加斯的婚姻登记机构从早上八点营业到午夜,只要提交证件,当天就可以拿到结婚执照。 之后,找到一位见证人,举行婚礼,让见证人在执照上签字,然后把执照送回机构进行注册,就正式成为合法的伴侣了。 婚礼和见证人很好解决。这个城市几乎所有酒店都提供多样化婚礼一条龙服务。有酒店内的豪华婚宴,有教堂里的简单仪式,甚至有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私奔体验——直升机带着新人飞越拉斯维加斯大道,掠过胡佛大坝,穿越大峡谷,在怪石嶙峋的半空,新人们开香槟庆祝胜利。 结婚方便快捷,所以这里的闪婚率高举全美榜首。 只有一个问题。 “我们没钱。”男人说。 第34章 大学回忆篇(六) 两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陷入了僵局。拿结婚执照需要支付申请费,两个人的全副身家加起来,只有闻笛从砖缝抠出来的那五十美分。 闻笛不知道费用具体是多少,应该不贵,但肯定不是五十美分。 什么叫一块钱难倒英雄汉,他终于明白了。 他们静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远处城中心的广告牌。巨型屏幕上闪烁着动态图案,创造出一种超现实的视觉盛宴。广告牌四周赌场林立,每座建筑的设计都别出心裁——古埃及的金字塔、纽约市的天际线,威尼斯的运河和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全世界的奇观汇聚于此。 赌场。 不知哪里传来滚轴转动的当啷声,闻笛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他把那枚可怜的五十美分掏出来:“要不要赌一把?” 男人显然明白他的意思了。赌城自有它以小博大的方法。 建议是闻笛提的,但他随即自我怀疑起来:“五十美分能赌什么?” “找找看吧,”男人朝街边张望,“说不定最低档的老虎机可以。” 他们走进其中一家赌场,在一楼靠门口的边缘位置,还真找到了这种机子,外形是老式水果机,滚轴上是樱桃、柠檬和“BAR”符号,五十美分就可以玩一次。那些不想在赌博上花费太多,只想体验一下赌场氛围的游客,往往就在这些机子上小试一把。 闻笛抬头看了眼支付表,上面显示着不同符号组合的奖金。这些廉价机器当然没有大奖,奖金也就是几美分到几美元不等。 “就算转到三个相同的,赔率也就一比四十,”闻笛扭头看着男人,“二十美元。” “执照的申请费应该够了。” 闻笛蹙起眉看着老虎机,几度想投币又收手,男人为他犹犹豫豫的态度感到疑惑:“投啊,这不是你提议的吗?” 闻笛从牙缝里倒抽一口凉气:“你不知道,我是倒霉体质。” “这是你新造的词?” “真的,”闻笛说,“我从小到大一直运气很差,中考发挥失常,高考志愿没报好,初恋挑了个渣男。只要是我买的理财产品,无论之前走势多好,我一买入肯定狂跌。商场抽奖,我连泡泡糖都没中过,就我这运势,能抽中这1%的概率?”他盯着手里磨损的硬币:“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啊。” 苍蝇腿也是肉,五十美分也是钱,最后的希望在他手里破灭了怎么办? 他转过身:“要不你……” 男人伸出手,捏住他的手指,强行带着他把硬币塞进去,拉动手柄。 闻笛吃了一惊:“你干什么?”男人指了指机子,他又专注地回头等待结果。 三个转轮以不同的速率转动起来,机子的鼓点音乐也砰一下变响了,“滴滴嘟嘟”配合着心跳。 第一个轮子停了下来,樱桃。 第二个轮子停了下来,樱桃。 心脏的跳动频率超出了科学范畴。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他要时来运转了? 闻笛屏住呼吸,忽然拽住了男人的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5 膊。男人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覆上他的,两人紧贴在一起。 第三个轮子停了下来……柠檬。 闻笛叹了口气,老天爷果然还是不眷顾自己。他放下抓着男人的手:“差一点点啊。” 男人直起身,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概率。但不知为什么,他微微有些沮丧。 全副身家血本无归,两人刚要走,机子突然迸发出欢快的铃声。樱桃柠檬的牌子晃了晃,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金属槽里。 闻笛睁大了眼睛。 就像一滴水珠落下后,紧跟着暴风雨一样,硬币哗啦哗啦落下来,密密麻麻的金属碰撞着,疯狂地让人头皮发麻。 赌场的其他游客纷纷转头,盯着闻笛身前的机器,发出羡慕的赞叹声。 闻笛缓缓抬起头,机器人一样目中无神。“这是什么情况?” “累积奖金,”男人指着机子侧面的一行说明,“可以获得之前游客投进去的所有硬币,累积奖金的图案是随机的,任何组合都可能拿到。” 累积奖金。 比三连图案还低的概率。 “不是你说的吗?”男人看着他,“这是天意。” 闻笛盯着哗哗作响的机器,因为震惊带来的冲击陷入了茫然。 他一直觉得,自己要获得某样东西,就需要比常人更努力地争取,因为运气不站在他这边。学习是这样,恋爱也是这样。赢大奖?这种概率低到尘埃里的幸运,可能需要全宇宙的帮助才能实现。 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呢? 而就在刚才,全宇宙意外地、短暂地、也许是一次性地,站在了他这边。 奇迹发生了。 发现周围人还在持续盯着放出大奖的老虎机,闻笛深吸一口气,马上蹲下来,把金属槽里的硬币往外捞:“这里面有多少钱?”硬币面值不一,数量庞大,要分类数清还是个大工程。 男人蹲在他身边,瞟了一眼:“你想自己数,还是让别人帮你数?” 闻笛眨眨眼:“谁帮我?” 男人指向后面的一个台子,上面的木牌写着英文的“出纳台”——赌场兑换筹码的地方。 他们抱着硬币去出纳台,工作人员娴熟地接过来,放到一个小秤上,立刻说出了金额——看着像笔巨款,其实也就四十美元出头。 闻笛刚要喜滋滋地拿钱,身旁的男人说了句:“帮我兑换成两美元一个的筹码。” 闻笛惊诧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工作人员飞速换好筹码,放在一个塑料小碟里递给男人。闻笛伸手去夺,可惜男人个高臂长,抢先他一步。 “本金是我的,赢的钱不应该归我吗?”闻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还没结婚,这人就要谋取他的财产了! 可恶的男人不为所动,只是说:“钱不够。” 信他个鬼!他们长途跋涉时,路过了很多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小教堂,门口有牌子表明了婚礼价格,最白菜的婚礼只需要15美元。 “都这时候了,难道还办什么豪华婚礼吗?能省点就省点吧!” 男人还是没还钱:“你想走着回去?” 闻笛满脑子只有筹码上的数字,根本没听男人说了什么。 “领完执照,办完婚礼,剩下的钱不够打车,”男人说,“既然有本金,好歹赚够打车的钱吧。” “你想怎么办?” 男人说:“再赌一次。” “什么?”闻笛瞪着他,“我跟你说,刚才那都是运气!这玩意儿可不是时时都能有的,你清醒一点!” 还没结婚,丈夫就抢他的钱出去赌,这是什么辛酸血泪! “不是运气,是概率,”男人说,“赌博是概率。” 闻笛怨念深重地说:“所以呢?” “概率是数学游戏,”男人转头问工作人员,“德州扑克的牌桌在哪里?” 工作人员说了层数和位置,男人拿着筹码往电梯走。闻笛避开游客,嘴唇紧抿,忐忑不安。鉴于在武力上胜算不大,他只能用询问安抚内心的惶恐。 “你是会玩牌的吧?”他问男人。 男人点头。 闻笛“哦”了一声,还是觉得焦虑:“但是,那些德扑冠军不也一晚上输几百万吗……” 他想起了母亲讲过的诸多可怕的赌鬼故事——这人可别没钱赔,把他给抵押出去了。 “这是用你的钱赌的,我要是赢了,你被抢的手机,我也赔给你。”男人说。 闻笛在心里掂量了利弊,最终决定慷慨地给出本金。毕竟母亲也说过,婚姻的基石是信任。 到了三楼,两人很快找到人群掩映中的小额牌桌。桌上的筹码大多是一两美元面额的,不过堆叠起来,一个人的赌注也有三四十美元。牌桌的玩家各式各样:穿着华丽的老太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奇装异服的嬉皮客。高级玩家不上小额牌桌,这些人看上去都是即兴来一把的游客。 男人挑了其中一张桌子坐下,发牌员宣布满员,开始发牌。 拿到两张底牌后,男人略微掀起一角看了看,下了不多不少的盲注。闻笛用余光瞟到他手中是7和9,胸膛里翻腾起来。拜前男友所赐,他大致了解德扑的规则,这并不算好牌。 荷官翻开了三张公共牌的第一张,是8,男人扫了一眼对方的筹码堆,计算过双方的筹码价值、底池和赔率,从桌前的筹码中丢了一叠出去。 紧张、外加一夜的奔波,闻笛口干舌燥,感觉嗓子快烧起来了。正巧赌场侍者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装满酒的高脚杯。他问价格,侍者说这是为正在赌博的游客提供的免费酒水。他立刻拿起一杯一饮而尽,刚刚代谢完的酒精迅速得到补充,在血液里跳动起来。 到河牌前,其他四位玩家都已经弃牌,桌上只留了男人和大盲位玩家。 男人犹豫了一瞬,推出了所有筹码。闻笛按在他肩上的手,差点就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对方也all-in了。 牌桌周围弥漫着奇异的紧张气氛,仿佛空气中四散着红色激光,动一动就会粉身碎骨。淡淡的烟草味和酒精味钻进闻笛鼻腔里,他的大脑好像漂浮在半空中,恍恍惚惚,落不到实处。 男人亮出了手中的牌。桌对面的人同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底牌,骂了句脏话,扔了出去。 是AA。 “我草,”闻笛看了看牌,又看了看男人,感觉脑中一阵眩晕,“这你居然赢了?” 人不可貌相,男人看起来斯文正经,不会背地里是个赌神吧? 荷官把他的筹码扫过来,男人伸出手,慢慢拢到自己身前,打破了闻笛的幻想。 “只是逐渐提升的概率加上一点心理学,”男人转头看着闻笛,“更重要的是,决定结婚之后,幸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6 女神好像一直站在我们这边。” 闻笛险些激动地跳了起来。赌场带来的兴奋、刺激,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心跳如鼓。他欢呼一声,用手捧住男人的脸,低下头,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第35章 大学回忆篇(七) 他的唇覆上来时,男人只是略微惊讶了一瞬,随即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男人的口腔温热,湿润。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仅仅是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闻笛就感到一阵电流沿着脊背传下去,从头到脚都酥酥麻麻的。 老太太们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拿到超强底牌还输掉的中年人骂骂咧咧。 闻笛在他嘴里尝到了自己刚喝的鸡尾酒的味道,脑袋也像灌了双倍的酒精一样,晕晕乎乎的。最终分开时,他还有些神志不清,模模糊糊地问男人:“接下来怎么办?” 男人扫了眼翻倍的筹码:“愿意再陪我赌一把吗?” 他唇齿间还留着男人的气息,思维停转了,不知不觉就点了头。 从答应结婚开始,生活已经一个急转弯,朝迷雾重重的未来疾驰而去,日常早就脱轨了,这点风险算什么? 男人笑了笑,对荷官说:“发牌。” 就像海上气旋一样,闻笛被裹进了呼啸动荡的牌局中。他看着牌一张张发出去,一张张翻开。赔率起起伏伏,底池盈满而亏。到最后,男人面前的筹码几乎堆成了小山。 牌桌周围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游客。最后一次清空底池,看客们发出艳羡的赞叹声,男人站起来,闻笛扑进他怀里,两人紧紧相拥之后再吻了一次。 “五十美分!”闻笛气喘吁吁地看着男人,“我还以为这是小说呢!” 他们已经赢回了劫匪抢走的钱。短短一个晚上,人生竟然这样峰回路转。 闻笛把手放在男人的腰上,这动作太过自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抱着对方。 “婚姻执照局已经开门了,”他说,“我们去结婚!” 流程很简单,填表,交钱,核对证件。鉴于来之前知道要去酒吧,闻笛随身带着护照,男人也带着美国的驾驶证。拿出证件时,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都要结婚了,是不是该知道对方的真名?”闻笛问。 男人把驾驶证递给他,他交出护照,各自欣赏了一下对方的证件照。 闻笛念上面的英文字母,问:“哪个CHENG?” “城市的城,”男人问,“你的英文名为什么不叫Wendy……” “签字!” 走出执照局时,拉斯维加斯已经彻底苏醒。街上是熙熙攘攘的游客、街头艺人,各种Cosplay,人体雕塑,魔术表演层出不穷,光猫王就看到了三个。 彻夜未眠,长途跋涉,按理说闻笛此时应该已经累趴下了,但也许是因为结婚,因为奇迹,他仍然亢奋不已。 他们来到执照局旁边的酒店,找到婚礼服务区,工作人员微笑着上前,向他们介绍婚礼套餐。 男人浏览着琳琅满目的package,忽然对闻笛说:“我有个想法,但你会强烈反对。” “说说看,”闻笛说,“我现在脑子不清醒,说不定就答应了。” “钱能等到明天再还吗?”男人指着单子上的一栏,“今天是个奇迹,就让它一直奇迹下去吧。” “你想做什么?” “私奔。” 闻笛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 “我们不是在私奔吗?”男人说。 要放在一天之前,一个晚上之前,甚至两小时之前,如果有人让闻笛放弃唾手可得的现金,办一场华而不实的婚礼,他肯定一耳光把对方扇到地心。但现在他说:“好啊。” 他可能是疯了。不过鉴于全宇宙都陷入了异常,疯他一个不算什么。 男人毫不犹豫地拿出赢来的钱,买了elopement package。 闻笛竟然没有心痛。 酒店顶楼,直升机呼啸而起。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晨风带来的气压紧紧压着衣料,紧张、兴奋、惊叹,让每次呼吸都带着震颤。窗外,拉斯维加斯的霓虹灯海犹如白日星空,汇成壮阔的城市图景。 直升机内部布置得温馨而精致,白色的花朵和绿叶装饰着机舱,企图在狭小的空间内渲染轻松浪漫的氛围。座位被安排成面对面的两排,新人坐在一侧,证婚人坐在另一侧。闻笛看到他身旁放着一本精美的册子,大概是仪式所需的证婚词。册子上放着一朵纸玫瑰。 闻笛侧过身子俯瞰窗外。直升机在交错的城市道路上扶摇而过,把最后几座房屋甩在后方,然后视野陡然开阔起来。下方,胡佛大坝湍急的水流卷着白色水沫,沿着科罗拉多河咆哮而下。远处,大峡谷纵横沟壑,如同横亘在大地上的裂缝。峭壁层层叠叠,勾勒出数十万年的地质痕迹,湍急的河流在峡谷中回响。 前排飞行员的声音传进舱内:“我们到了。” 直升机悬停在大坝上方,证婚人朝他们微笑着,拿起册子,开始了仪式。闻笛的脑子还在嗡嗡响,证婚人说着“爱的力量”“彼此的陪伴”“寻找生命的意义”,每个词都懂,但完全没有理解其中意义。 然后证婚人问他们结婚誓词。 闻笛看着男人。 “七百美元我一定会还给你。”男人说。 “还有手机。”闻笛纠正。 他们说的中文,所以证婚人仍然保持笑容,让他们交换戒指。 男人看着闻笛。 “这个可以给我们吗?”闻笛指着纸玫瑰问。 证婚人点头。闻笛把玫瑰花瓣拆下来,叠成纸条,弯成了圈,递给男人。戴戒指的时候,闻笛发现男人的手也很好看。 “I now pronounce you husband and husband。”证婚人说。 闻笛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侧过身子,吻住了他。不是奔涌激流那样的吻,是潺潺小溪那样的吻,可他还是在微微颤抖,大概是直升机的作用。 男人微微退后一些,阳光从后面的窗户投射进来,在男人身后散发着炫目的光晕,显得格外耀眼。他看着闻笛,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新婚快乐。” 闻笛看着他,胸膛轰鸣着,甚至盖过了飞机引擎和峡谷风声的呼啸。异国、酒吧、抢劫、赌场、结婚,今天发生了这么多意外,这么多疯狂,但都比不上这一刻。这一个微笑。 肾上腺素和荷尔蒙快把他淹没了,神智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肆意奔逃,他急切需要什么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太兴奋了,甚至有种跳进峡谷万丈深渊的冲动。也许极度的快乐也带着坠落的失重感。 证婚人拿出座椅下面准备好的香槟和杯子,递给他们。闻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7 一把接过来,直接喝到见底。 对,这就是他需要的,酒精。 男人本想和他干杯,拿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闻笛发现后,又倒了一杯,凑过去,杯沿倾斜着轻轻一碰。清脆的咣啷声淹没在峡谷的风声里。 “喝慢点,”男人说,“要是在直升机上吐了……” 在最后一个字出口前,闻笛再度一饮而尽。男人想把香槟拿过来,闻笛耍赖似的抱在怀里:“别管我。” 男人犹豫了片刻,收回了手。 直升机开始折返,把科罗拉多河的水流抛至后方。男人看着他说:“不吼两句吗?” 闻笛挑起眉。 “这么适合大喊大叫的地方,”男人指着下方的峡谷,“不再骂几句?” 闻笛低头,波光粼粼的水面蜿蜒而去。“不了,”他放弃酒杯,对着瓶子灌了一大口,“我现在很快乐。” 酒精没有带来预想中的麻痹作用,只是让脱轨的神智换了一种疯狂——奔腾的血液逐渐平息,心跳也慢慢恢复,但这短暂的安宁就像暴风雨前夕的海面,深处暗流涌动,时机一到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直升机回到了酒店楼顶,闻笛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男人,那股风暴蛰伏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男人深深地看着他,开口问:“consummate our marriage?” 男人手里夹着两张钞票,刚刚够打车的费用。闻笛把钞票从他手中抽出来:“当然。” 他们在主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报了酒店的名字。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不多不少的空隙。闻笛的手放在大腿旁,小拇指刚好贴在对方的手背上。这一点触碰像是电极片,让那一小块皮肤不断地战栗着。他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他没有回头看男人的表情,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车子转过某个街道,他忽然抓住男人的手。 “停下。”他对司机说。 原来他住的地方在去往男人酒店的途中。近这么多,幸好,再多等一会儿,他就要喘不过气了。 男人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打开车门,跟着他下车,一路上紧紧攥着他的手。 电梯慢的吓人,好像要用一万年才能到达五楼,闻笛差点以为自己要在等待途中死去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门。他插上房卡,转身搂住男人,对方顺势上前两步,把他按在墙上,开始吻他。他把手伸进男人的衬衣下摆,往上卷起来,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衣服推到肩膀时,他们短暂地分开一瞬,男人的气息打在他前额:“喝了这么多,还硬的起来吗?” 他的手指停在男人的胸肌上,大概是体脂率很低,肌肉摸上去紧实又有弹性。伴随着呼吸,肌肉缓慢地收缩,起伏。贴在上面,能感受到后面蕴藏的力量。 手指掠过胸肌,抱住男人的腰:“看着这些,我随时都能硬。” 虽然是正午,落地窗的帘子紧紧合着,房间还是昏暗一片,只能看到家具隐隐的轮廓。“去床上。” 闻笛甩掉上衣,拽着男人,倒退着走进左边的房间:“这是我同学订的套房,有两个卧室。” 男人朝另一间房望去,很快被他用手掰了回来,嘴唇凑上去。“没人,估计还在跟北欧男人床上交流呢。” 男人低下头吻他,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之后的记忆混沌中夹杂着疯狂,依稀只记得撕开的锡纸包,钝痛,猛烈的撞击,还有无数个吻。酒精,性,快30小时不眠不休的奔波,结束后没有多久,闻笛就昏昏睡去。 黑暗的沉眠中,意识在脑海中沉浮。窗外的月光洒落进来,床头灯的影子歪斜、缩短,又伸长。 突然,有谁使劲地摇晃着他,把睡意摇得七零八落。意识像浮标一样,按下去又浮上来,终于到了他不得不清醒的地步。 闻笛一甩胳膊,恼怒地闭眼大吼:“别吵我!” “你还跟我发火!”熟悉的不着调的声音,“昨天跟谁浪去了,连电话都不接?我到处找你,都快急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去报警了!” “什……”闻笛翻了个身,腰部以下突然一阵酸痛,“今天几号?” 蒋南泽看了眼手机:“7号啊?” 闻笛猛地睁大眼睛:“7号?不是6号?” “你说什么胡话呢?”蒋南泽拍了拍他,“快起来,我们还要去赶飞机呢!你不上学了?” 闻笛用手揉了揉脸,皱起眉,依旧处于震惊后的茫然中。他完全清晰的记忆停在乘飞机来拉斯维加斯这里,之后就像线团一样纠缠不清。好像进了什么酒吧?好像遇到了什么人? “对了,你前天晚上勾搭的帅哥呢?技术怎么样?干得猛不猛?” 闻笛木然地看着他:“帅哥?什么帅哥?” “我们在酒吧遇见那个,”蒋南泽瞟到床头柜上的锡纸袋,眉毛挑起老高,“我去,你们不会在床上干了一天一夜吧?现在他那,后在我这?真会玩。” 闻笛爬了起来,后脑勺像被人打了闷棍似的钝痛,连带着浑身上下的筋骨一起发出尖啸。他看到蒋南泽交抱双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往下一看,“嘶”了一声,立刻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顿了顿,又自己掀开观察了一会儿,蹙起眉毛:“我的衣服在哪?” 蒋南泽砸着嘴摇头,走到客厅,把地上的衣服扔了过来。闻笛萎靡地用手拎起来,摸了摸,忽然呼吸一窒。 他飞速套上沾着酒味的衣服,不顾浑身的酸痛,赤着脚飞奔到客厅,在沙发垫下翻找。然后又掀开地毯,拿起台灯,在地板上四处搜寻。 蒋南泽一头雾水地靠在门边:“又怎么了?” 闻笛慢慢停止动作,站直身子,一脸难以置信:“钱……” “什么?” “我的钱不见了!”闻笛说,“肯定是那个酒吧的男人,我被抢了!” 第36章 大学回忆篇(八) 边城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暗格花纹,一瞬间恍惚起来。 过去的一天起起伏伏,峰回路转。他的逻辑被过高的感官刺激撞掉了线,直到刚刚才重启。 他把手放在额头上,试图理清思路,忽然发现无名指上还有红色印记,是机舱里临时做的戒指留下的。大概是纸质不好,掉色了。他看着手上的红印,一瞬间有种走入平行世界的感觉。 他竟然和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结了婚。 结婚,至少在东亚地区,不是个人行为,是社会行为,有极强的辐射范围。闻笛提到过自己的父母,且很明显在意父母的看法,那他打算怎么对家里人交代?一直瞒着? 再说自己,就算不考虑父亲的心情,还有外公这个长辈。此外,父亲对于这件事的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8 应也是未知数,万一干扰到闻笛的生活,就是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而且……边城转头看着熟睡的年轻人。他们对彼此完全不了解。对方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婚后的住所怎么安排? 更别说结婚这个行为带来的种种法律后果:财产分割、抚养义务、税收申报,他一样都没考虑,就结婚了? 理智回笼,他蓦然意识到这件事的荒诞。 边城烦乱地用手抓了把头发。他怎么会干出这种毫无道理的事? 然后一条白皙的胳膊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他低头,看到一张年轻的脸贴在他身上,清秀的面庞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发梢扫在纤长的睫毛上,看得他替对方发痒,忍不住伸手,帮对方把头发捋到额角。 睫毛颤动几下,手臂软绵绵地垂下来,显然是又陷入了沉眠。 边城忽然觉得无比惋惜。 如果他们能永远活在奇迹的一天就好了。拉斯维加斯就像一个幻梦,梦境的持续时间终究是短暂的。 边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实问题,觉得困难会导致争吵,争吵会导致感情破裂,破裂的终点可能就是离婚。于是他决定先回去找宋宇驰拿钱,把七百美元和手机拿过来,还给对方,这样讨论婚姻归宿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减少争吵的可能性。 边城把身边人的手臂拿下来,翻身下床,穿上衣服。 骤然失去了热源,被子里的人抱怨一声,嘟哝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翻身卷走了被子。 边城扣着扣子,看着熟睡中的脸,犹豫了一会儿,俯身在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他走到酒店一楼,问前台知不知道自己住的酒店在哪里,对方掏出手机替他搜索了一下。这时边城才意识到,昨天晚上,他们有很多种方法解决迷路的问题。可以找还在开门的商家询问,可以去警察局,但他最后偏偏选了长途跋涉。 是大脑因为酒精宕机了吗?还是他潜意识里想继续走下去? 他带着疑惑回到自己的酒店,先敲了宋宇驰的房门。门一开,宋宇驰就迎面冲上来,举着手机,抓住了他的领子,神情慌乱,和往常判若两人。 “你去哪了?”宋宇驰质问,“我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 “手机丢了,这事说来话长,”边城问,“怎么了?” “伯父出事了!”宋宇驰说,“你赶紧回去吧!” 边城的心跳一瞬间停了。宋宇驰帮他订了最近的一张机票,他立刻拎着包出门。去机场的路上,宋宇驰替他补全了空白的二十四小时。 昨天夜里,边怀远突然因为主动脉夹层倒在了客厅的地板上。幸而抢救及时,没有引发严重的并发症。 紧急手术过后,虽然撕裂的主动脉内膜已经修复,但边怀远仍然没有恢复意识,目前仍在重症监护室进行观察。 昨天夜里……昨天夜里…… 边城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是自己跟父亲打完电话之后吗?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如果……假设……真的是被自己说的话刺激到了…… 不敢想的事太多。 边城赶到时,正好碰上允许探视的时间。护士打开ICU的房门,示意他进去。 边怀远身上盖着干净的医用被单,床两侧是心电图监视器、血压计和脉搏血氧仪,心率在屏幕上划出弧线。病房的一角设有呼吸机,管道连到病患的鼻子上,节奏型的气流声和监护仪上的滴答声混合在一起,在静谧的空间里动人心魄。 边城站在床边,这一瞬间像是永恒。 这个人,他的生父,他母亲的丈夫,两个家庭的构建者、背叛者,曾经陪他徒手攀上500米悬崖的人,原来是这么脆弱。 他走出病房后,去见了父亲的主治医生。医生告知他,昏迷不醒有多种可能,脑部氧气供应不足,代谢或电解质失衡,手术后药物的副作用。他们会继续进行CT或MRI扫描,心脏功能评估,以及血液化验,确定昏迷的原因。 边城点头。 医生继续说术后的注意事项。感染控制,疼痛管理,药物管理,营养和饮食,定期的医疗随访。更重要的是,保持患者的心理健康,避免过大的情绪起伏,包括生气、焦虑或过度激动。这些情绪状态可能对心脏造成额外的压力,影响恢复进程。 边城说:“好的。” “这是后续治疗的方案,”医生拿出一份文件,“需要患者家属签字。江女士说自己已经和边先生离婚……” “明白,”边城说,“给我吧。” 他接过同意书,在上面签字,谢过医生,走出诊室。 ICU病房外是空荡荡的走廊,两边病房门都关着,白天也阴惨惨的。地板洁净光滑,上面反射着天花板灯管的白色光晕。走廊尽头有一排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男孩。男孩身旁放着一个双肩书包,头低得很深,膝盖上垫着本子,手里拿着笔,正吃力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边城走过拐角,男孩抬起头,看到他,突然放下笔,叫了声:“哥哥。” 边城被这称呼惊到了,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男孩。 男孩一脸兴奋,把笔夹在本子中间,小心地放在书包旁边,然后跳起来,跑到他跟前:“哥哥。” 边城意识到,这个突然跑出来认亲的小孩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但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对他而言,这孩子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你认识我?”他问。 男孩很激动地跑到书包前面,翻找一阵,拿出了一张照片,是边城的本科毕业照。上面的边城还未脱青春期的稚气,穿着紫色的学士服,一脸严肃,反倒是身旁的边怀远笑得开心。 “爸爸放在书桌上的,”男孩说,“让我向你学习。” 边城皱起眉。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天天拿前妻的儿子鞭策现任的儿子——哦,也不是现任了。 作业本平摊在椅子上,边城拿起来,读着封面姓名栏里的字:“江羽。” 男孩立刻应了一声。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江”字明显是后面加上的,下面有隐隐的“边”字痕迹,只是被擦掉了。 本子上被擦掉的痕迹不止这一处,正面,反面,都有凹陷下去的字印,如果对着灯光仔细看,能看清写的是同一个词——白痴。 边城犹豫了片刻,翻开本子,田字格上歪歪扭扭爬满了字,但只有一个:羽。 男孩注意到边城的目光,自豪地说:“其他同学都要写好难的字,老师说,我只要写自己的名字。”顿了一会儿,又有点为难,“要是名字好写一点就好了。” 他告诉边城,像“一”“土”“人”之类的,他就写的很好,而且不会写了就忘。 霎那间,边城明白了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9 切——“他嫌我丢脸,也嫌我儿子丢脸”。 “今天不是周三吗?”边城问,“你怎么不去上课?” “妈妈说,我不用去了,”男孩顿了顿,有些沮丧,“以后都不用去了。” “你退学了?” 男孩点头。离开学校之前,妈妈带他去见老师,老师好像很高兴。班长说,这是因为他一直拖全班同学的后腿。这话他不太明白,他哪能拖得动全班人? 想起这件事,男孩的嘴角向下撇了撇:“我想上学。” 边城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年纪的孩子渴望上学:“为什么?” 男孩点头:“不上学,我只能在家里看电视,好无聊。” “不出去玩?” “爸爸不让,我出去了,爸爸会生气。” “为什么?” “他会吼我,”男孩回忆了一下,复述道,“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个白痴儿子吗?”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一直这么跟你说话?” 男孩向边城解释,在很久之前,爸爸还挺温柔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上学了,爸爸的态度就变了。几次考试之后,爸爸拉他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陌生的叔叔,问了他好多问题,还给他打了分。他不知道这个分数意味着什么,反正爸爸说不好。 逐渐地,周围的同学不搭理他了,叫他也不说名字,说白痴。妈妈说,别人叫他白痴,他应该生气。可是,爸爸叫他白痴的次数最多,他总不能一直跟爸爸生气。 边城本来打算走的,他不喜欢寒暄,尤其是对不熟悉的亲人。但他最终还是转身走到长椅旁边坐下。男孩高兴地坐到他旁边——终于有人和他说话了。 “上学很有意思吗?”边城问。 男孩猛点头:“上学了,我可以擦黑板,倒垃圾,拖地。大家都很好,看到我来了,就把扫把、黑板擦让给我。” 边城屡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问:“上课的时候听得懂吗?” 男孩摇摇头,然后立即说:“老师说了,听不懂,就要多听,学不会,就要多练。” 他掏出一沓作业本,边城看了一眼,那些本子里有数学,有语文,还有思想品德,打开来看,里面都是东倒西歪的字。仔细看,其实就是把题干抄了一遍。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说,不会做,抄题目,也能拿分。”不过,他认真实行了,也没有挽救他的成绩。他又补充,“我美术学得好。” 美术课的老师不会打叉。不管他画了什么,老师都会印一朵小红花。不像其他科目,他拼命地往上写,把卷子写的满满的,发下来也全是叉。 边城把本子合上,再给他装回包里,问:“你接下来怎么办?还去上学吗?” “妈妈说,要回老家,去另一个小学。”说着说着,他有点沮丧,“那我就见不到朋友了……” “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他们不是你的朋友。”有个女声从走廊后面传来。 边城转身,看到一个女人朝他们走来。长长的黑发在脑后简单一扎,面庞很俏丽,只是眉眼间有掩盖不住的疲惫,在眼角压出了细纹。 女人走到男孩身旁,伸手保护性地揽住他,好像全世界都会伤害她的孩子。“你就是边城?”她警惕性地扫了边城两眼。 “是。” “我是江云若。”她说着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发票,那些纸片都按照大小分门别类,叠得很整齐。“这是之前的开销,”江云若把发票递给边城,“手术,ICU,各种检查,钱是我垫着的……” “好的,”边城接过来,“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江云若点点头,撕下男孩的一张作业纸,写了一行数字给边城。她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拉起男孩的手,把双肩包背到自己身上,转身离开。 在她临走前,边城开口说了一句:“谢谢你把他送到医院。” 江云若淡淡地点点头:“以后的事都交给你了。” 母子俩一高一矮的身影渐行渐远。医院走廊里,咳嗽、低吟、辗转反侧的声音此起彼伏,手术室推车在其间穿梭。男孩时不时地回头,看长椅边那个高大的身影。 “怎么了?”江云若问,“你喜欢哥哥吗?” 男孩点头。 “为什么?” 男孩想了想,说:“他叫我江羽。” 作者有话说: 过年啦,所以周四开始的一周日更~ 第37章 大学回忆篇(九) 或许是感应到了儿子的归来,边城回国当天晚上,边怀远恢复了意识。 眼皮沉重如铅,几度开合,终于,意识在模糊的视线中缓缓浮上海面。病房光线昏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滞感。耳边回荡着医疗仪器稳定的滴答声,那是他与世界的维系,规律的声音告诉他,他还活着。 术后的疼痛像深埋海底的暗流,他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现在,镇定剂的温暖波浪把它掩盖住了。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检查生命体征,确认心率和血压的稳定、四肢活动能力。 意识进一步清晰,边怀远试图动一动手指,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医生询问他是否明白现在的情况,四肢是否有麻木或刺痛感。 边怀远摇摇头,把目光投向医生身后——边城在那里。 医生记下他的回应,转身告诉边城:“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继续观察12个小时。” 边城点头致谢,走到床边,挪了一张椅子坐下,问父亲想不想喝水。 边怀远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他:“我梦到了好久以前的事。” 他的手停在水杯上方。 “你还记得你十一岁的时候吗?”边怀远说,“IMO决赛,你在南京集训,当时你只有这么点大。”他的肌肉还处于麻痹状态,没办法做手势,只能用表情来展现往事的追忆。 边城当然记得,他对所有事都记得很清楚。 “前两年国家代表队都拿了金牌,教练要保住三连冠,你压力太大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边怀远说,“我每次去看你,你都板着脸,一点笑容都看不见。我当时想,你那么喜欢数学,怎么能让热爱的事情变得这么痛苦,就用车把你偷渡回来了。” “结果教练打电话来一顿痛骂,我又回去了。” “是啊,”边怀远说,“但好歹在玄武湖玩了一天。” 要说美好的回忆,那还是留下了很多的。 “之后我就不干这种事了,”边怀远说,“想找别的办法让你开心点,我们家没什么幽默的基因,我只能在网上找各种笑话,去看你的时候讲给你听。可惜你这个孩子太难哄,一次都没笑过。” “那些笑话真的很无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0 ” 边怀远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然后我就醒了,感觉这个梦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边城默默把手收回来,放在病床边沿,距离父亲插着软管的手只有一寸之遥。 边怀远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头发和枕头摩擦出窸窣声:“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话题是达摩斯之剑,掉落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床上的病人主动割断了绳索。 “我是在你妈妈去世之后,才遇到她的,”边怀远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那么想我。我跟你妈妈一起上的大学,二十多年的情分,你觉得都是假的?” 边城望向床边的心电图监测器,绿色弧线缓慢地划着:“我那时候在气头上,说话不过脑子,爸别放在心上。” “我对你妈妈不好吗?对你外公不好吗?”边怀远呼吸急促,手指弯曲着颤抖起来,“一个人演戏能演二十几年?你怎么想的?” 边城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无论如何,这是自己的父亲。虽然中间有断裂的十年,有谎言,有怀疑和芥蒂,但小时候一起拼乐高的手,床边朗读的声音,草坪上滚动的足球,那些都是真的。 对自己而言,绝大多数时间,他确实是一位好父亲。 “爸,别激动,你才刚缓过来,医生说要静养,”边城放缓语速,语气带着一点安抚,“我说了,那都是气话。” “爸只是个普通男人,”边怀远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凑上来,难免会动心……我也不奢求你理解,但是……你不能……就这么……把我当成个罪人,不能不认我……”他缓了一会儿,“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就像心里被捅了一刀,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我倒在地上的时候就想,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原谅我。” 边城垂在身旁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他望着刚从死神那里回来的父亲,突然意识到,他结婚这件事,大概永远都无法说出口了。 “谈不上原不原谅,”他说,“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我让你相亲,也是希望你幸福,”边怀远说,“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临死前,要是能看到你结婚生子……”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边城打断他,“医生说了,手术很成功,只要好好歇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边怀远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又不会逼着你跟谁结婚,你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行吗?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你一个都看不上?” 边城决定不再争论性向的问题了。 “爸,”边城说,“我们做个君子协定吧。” 边怀远看着他:“什么协定?” “我不公开我的性向,保证圈子里没人知道你的儿子是同性恋,”边城说,“你也不要试图让我结婚。” 边怀远看着自己的儿子,对方迎着他的目光,毫不动摇。 他往下望去,当初可以一掌包住的手,如今轻松地握着他。 “好吧,”他说,“好吧。” 暂时休战。 边怀远扭头,看到病床旁边的水杯。边城拿过来,把吸管递到他嘴边。水流缓慢地沿着管子传送过去,边怀远想抬手握住水杯,手抬到半空又颓然落下。这一瞬间,床上的人忽然苍老了许多,这种脆弱感让边城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身体虚弱,聊了一会儿之后,边怀远又沉沉睡去。边城走出病房,坐在弟弟之前坐过的长椅上,想起了自己的新婚丈夫。 他就这么不告而别,远赴大洋彼岸,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等那个人在旅馆醒来,发现身旁空空如也,丈夫人间蒸发,会是什么心情? 边城烦乱地抓了把头发,把脸埋在手里。他得找到这个人,可除了对方叫闻笛,还有个烂大街的英文名,他一无所知。 他想起那个年轻人稚气未脱的脸庞,熟睡中散乱的头发,空巷中高声的叫骂,赌场里温热的吻。这些回忆太过鲜活,就好像死寂荒原里一闪而过的焰火。 对于那个人来说,这些回忆是什么?大概是从天而降的一场厄运吧。 某种程度来说,这个理解没错。闻笛醒来后,确实哀嚎了整整二十分钟。 “他劫色就劫色,劫财干什么?”闻笛抱着衣服痛哭失声。“我的房租,我的伙食费……” 冷眼旁观的蒋南泽腿站酸了,伸手把他提起来,拎出宾馆,丢进出租车:“行了行了,人家虽然骗财骗色,好歹把你的内脏全须全尾地留下来了。” 闻笛凄楚地望着他,丝毫没有得到安慰:“他还拿走了我的手机!那种破烂机子有什么好拿的?那里面还有我好多话费呢……” 蒋南泽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我的给你,你先用着。” 闻笛盯着手机,蠢蠢欲动,出于礼貌又有些踌躇:“真送我?” “反正我想换部新的,扔掉也可惜。”蒋南泽把手机丢到他怀里,“那男人是我让你去撩的,这事有我一半责任,就当我补偿你的损失。” 闻笛吸了吸鼻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揣了起来。他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个。 “生活费要是不够的话,我借你一点。”蒋南泽又说。 闻笛想了想,不客气了:“我尽快还给你。” 一夜春宵是暂时的,痛苦的绵延无尽的。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找了份在线家教的兼职,用疯狂上课充实自己的留学生活。出游计划也全部取消,伙食费也一减再减。 他一边计算被机构克扣之后的课时费,一边在心底疯狂诅咒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他算是看明白了,男人就他妈都不是好东西,从今天开始,他要是再看上哪个男人,就让迅疾的闪电射瞎他的眼睛——他这不知悔改、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终终终于……回到现在了 第38章 现在您被迷住了,完全变了一个人 如果在电视剧里,主人公恢复记忆后,应该一头冲出大门,跌进漫天大雨里,一边奔跑一边嚎啕大哭,直到另一个主人公追上来,在后面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再转过身来,两人深情拥抱。头发都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即使大雨倾盆,发型也带着精心修饰过的美感。 然而北京二环外万里无云,皎月当空,闻笛也情绪稳定,毫无发疯迹象。 他松开了边城的衣领,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是去拿钱了吗?” “是。” “之后你回来了吗?” “我父亲急病住院,所以从酒店直接去了机场。” “伯父身体还好吗?” “恢复得不错。” 闻笛点点头,说:“幸好没有让你等。” 他的余光捕捉到何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1 轩,对方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窥见了惊天大瓜,比当事人还震惊,神思涣散,像是游离于场面之外。 这提醒了闻笛,他还在同学聚会呢。 “我有事先走了,”闻笛对前男友说,“你替我跟蒋南泽说一声。”然后他转向边城。“你,先别跟我说话,等我静下来理一理。” “我送你回去吧。”边城说。 “不用,我坐地铁回去,”闻笛看他有跟上来的意思,做出阻止的手势,“离我远点。” 手机争气地正常运行着,给他提供了一条两转的路线。地铁进出站的轰鸣声,乘客的嘈杂,马路上的车笛阵阵,听起来像荧幕上的背景音,与他无关。陈旧的水泥楼梯,门上破洞的福字,像是遥远的、另一个人的生活。他打开门,觉得自己不小心闯入了陌生的地方,茫然四顾。 他用手摸索着,找到椅子坐下,脑子就像古早的轧布机,吱吱呀呀地,一点一点往外吐出封存的记忆。庞大的信息量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抱住脑袋,慢慢把久远的碎片拼在一起,试图从中摸索出连贯的前因后果。 他这么一个人呆坐了好久,腰背酸痛也浑然不觉,直到10点,门外响起钥匙碰撞的叮铃声,于静怡回家了。 她走进门,看到闻笛神色凝重地盯着桌面,心里一惊:“出什么事了?” 闻笛抬起头,机械性地回答她的问题——他正需要理清思路,向另一个人叙述经过似乎是个好方法。他从酒吧初遇开始,说到抢劫、老虎机、德州扑克、直升飞机。于静怡的表情也跟着从意外,到震惊、疑惑、紧张、最后变成了呆滞,情绪走马灯似的在脸上滑过。 “所以说……”于静怡总结,“那个骗财骗色的恶棍就是边教授?” 这一声像是把迷失在过往的人唤醒了。闻笛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于静怡一个激灵:“怎么了?” “神经病!”闻笛用手指着空气,大叫,“我们都是神经病!” 妈呀,于静怡下意识想找捆大蒜挂他脖子上,这不会是中邪了吧? 但闻笛面色红润,眼神澄澈,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他庄严地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座位,让于静怡坐下。 于静怡惶恐地坐下了。 “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闻笛问。语气不像征求意见,像下了定论寻求附和。 “啊……”于静怡还因为离谱的故事发展而晕眩,“这是因为……?” “他早就知道我们结婚了,”闻笛又拍了一下桌子,“三个月!我们认识快三个月,见了那么多次面,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一直不告诉我!” “哦,”于静怡恍然大悟,点点头,“确实。” “天哪,”闻笛捂着脸,觉得头痛欲裂,“我居然在追自己结婚五年的老公,世界上哪有这种事?” “这个……”于静怡拧眉苦思,最终也只得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还有我,”闻笛怒气冲冲地说,“我疯了吗?” “对自己下嘴轻点儿……” “我居然跟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结婚!我恋爱脑到脑残的地步了吗?” 于静怡几度欲言又止,用噎住的声音安慰他:“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他要是个跨州通缉的罪犯怎么办?他要是把我卖到缅甸去搞传销怎么办?他要是骗婚的,想给我上人身保险,再谋财害命怎么办?”闻笛捂着心脏,好像自己已经在平行世界死于非命了,“我从小认真接受普法教育,努力提高防范意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人太有自我批判精神,于静怡觉得应该把这段拍下来,交给教育频道做宣传。 “他还不喜欢莎士比亚!”闻笛大叫,“他当着我的面贬低莎士比亚,我居然还跟他私奔!” “这四个是能并列的吗?” “就算他是好人,我也不能直接结婚啊!”闻笛机械地用手指梳理发丛,“还有财产分割、抚养义务、税收申报……” “好了好了,”于静怡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闻笛茫然地看着她,明显还没从记忆里挣脱出来。 “美国领证在国内有效吗?我搜搜看……”于静怡点开手机浏览器,滑动了一会儿,“哦,你得向大使馆报备,不过我国不承认同性婚姻,报备也没用,所以在国内你还是单身的。” “法律上是这样,但是……” 于静怡把手机放到桌上:“你找他聊聊吧,你不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吗?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闻笛思考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通电话,过了三秒,突然又暴起:“正在通话中?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和别人打电话?!” 这锅边城背的冤枉。闻笛离开饭局后,他满脑子想的也只有五年前那场闪婚。何文轩让他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他习惯性给了没有教养的回答:“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开车回到荷清苑,在302门前站了半晌,几度想抬手敲门,最后还是退了两步,走进自己家门。 次卧传来隐约的卡通片的快乐曲调,江羽大概在看电视。边城坐在客厅,理了一会儿思绪,决定找不靠谱的发小商量一下。 宋宇驰到的很快,一进门就四处张望,问他法定配偶去哪了。 “还在对门。”边城说。 宋宇驰看他像在看疯子:“人家都想起来了,这会儿你们不是大打出手,就是抱着大哭,怎么就这么回家了?” “我有点乱。” “这可难得了,”宋宇驰坐下说,“哪里乱?”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语带怨愤地说:“他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啊……”宋宇驰摸不着头脑,“这是因为……?” “我用了那么多方法,”边城说,“我放了我们初遇的曲子,他没想起来;给他发红岩峡谷的照片,他没想起来;去我们住过的套房,他没想起来,结果说到七百美元,他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积怨,“这段婚姻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七百块钱!他是为了七百跟我结婚的吗?” “谁说的,”宋宇驰反驳道,“人家明明是为了气前男友。” 边城沉默了下来。宋宇驰难得在他脸上看到心痛的表情,拍照留念的冲动很强烈。 过了很久,边城终于开口。“是,”他说,“是为了前男友。”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不知为什么,宋宇驰总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电话提示音的滴声像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过了几秒,边城又把手机放下,眉头紧皱:“他竟然还在和别人打电话?” “哦,”宋宇驰幸灾乐祸,“可能是前男友呢。” 边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2 看了他一眼,宋宇驰从未见他这么阴冷的表情,刚想站起来逃跑,边城的手机就响了。 边城的注意力迅速集中到手机上,宋宇驰瞟了一眼屏幕显示,又坐下了。 趁着边城接电话,他偷偷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亲爱的,我觉得他们俩要出大事。】 对面很快回复:【又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祝新的一年工作学习顺利! 第39章 他不说话,表明他的爱情是有限的 两人在不解与怒气达到顶峰时,通上了电话。事实证明这不是个好主意,波峰和波峰相遇会形成海啸。 滴声刚结束,两边就同时开口。说的太急,声音都叠在一起了,完全听不清对面的话。隔了两秒,又同时吼了一句:“你说什么?” 边城深呼吸一口气:“你先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闻笛气冲冲地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情绪激动时,过去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翻涌上来,闻笛看着过往的一幕幕,忽然抓住了一条清晰的线索,“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拿了U盘转身就走!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打算瞒着我!” “你看起来不记得我了,”边城说,“我摸不清状况,不知道你是因为我没有回去找你生气了,不想提之前的事,还是真忘了,没想好怎么办。” “那接下来呢?你知道我酒精性失忆了,为什么不说?” “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吗?我突然跟你说我们结婚了,这种离谱的事,你能信吗?” 闻笛叹了口气,缓缓坐下,空着的手撑着额头:“一般人可能不会信,但我喜欢你啊!如果知道喜欢的人和自己有这么美好的回忆,会很高兴的。” 对面沉默了一瞬,忽然用惊讶的语气说:“你喜欢我?” 闻笛忽然感觉全身血液沸腾起来,恨不得像那张有名动图里的土拨鼠一样,对着田野大吼——“啊???!” 什么??!他都像松鸡似的,连续跳求偶之舞跳了仨月了,恨不得把“花痴”写在脸上,对面居然不知道??! “我不喜欢你,我吃饱了撑的追了你三个月??!”闻笛大叫。 对面这次沉默得更久了,再开口时,语气比之前更加震惊:“你在追我?” 闻笛望向天花板,在他的想象里,他已经往脖子里套上了绳索,挂在灯柱下面晃来晃去了。 “我不在追你,为什么请你吃饭,请你听音乐会,还跟你去酒店开房??!”闻笛吼道,“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我又要写论文,又要干杂活,还有一堆助管的破事,我不喜欢你,我一天到晚上赶着给你发微信,跟你聊天,约你出来?!” “这样啊,”边城听起来有些激动,“我知道了。” “你现在知道了??!”闻笛想掐住他的脖子把脑仁晃出来,看看里面除了数学符号还有什么鬼东西,“那你觉得我前三个月在干什么??!” “哦,”边城说,“我以为你又想找我气你的前男友。” 瞬间,电话两端都安静了。301的客厅里,边城对面的宋宇驰睁大了眼睛,手机都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家伙在干什么??! 两秒之后,闻笛的脑子嗡一声炸开,怒火像喷涌而出的岩浆,烧得他浑身发烫:“你说什么?!” 这时候,稍微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都会闭口不言,结果边城竟然还继续说:“你不是很恨他吗?我以为你想找一个人来报复他,然后就找上了我。” 闻笛愣了愣,气血直往脑袋上冲,太阳穴的筋突突跳动:“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宇驰在对面拼命给边城打暂停手势,都没有阻止他自掘坟墓:“你看,差不多在他回国的同一时间,你开始频繁地找我吃饭,在酒店碰到他,你故意让他误会我们在一起。你还让我假装男朋友去同学聚会。” “我……”闻笛气得舌头都伸不直了,“我吃饱了撑的,就为了气前男友,费那么大劲接近你??!” 边城提醒他:“五年前,为了气前男友,你还跟我结婚了呢。” 宋宇驰开始琢磨,是不是得把老朋友打晕,才能挽救这段婚姻——他是很乐意出手的。 对面的闻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整个人像一颗熊熊燃烧的主序星。 “你这人有什么毛病?”闻笛朝音箱咆哮,“我从开学就看上你了!我买了复几何的教材,偷偷跑去三教听你上课,还骚扰我朋友给我讲拓补,就为了找你搭话!我逼自己听数学天书的时候,何文轩还不知道在哪个国家逍遥呢,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意识到,不用外人泄密,他刚刚把自己的痴汉行为全抖搂出来了,瞬间有进入冬眠永不苏醒的欲望。 边城大概也被他的花痴历史惊到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好,我明白了。” 这句平淡无奇的回复又把闻笛点着了。“好你个头!”闻笛大吼,“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为了给自己长点面子,拉无辜的人下水?你不仅怀疑我对你的感情,还怀疑我的人品!” 这时候是个人就知道反驳说没有,结果边城来了句:“抱歉。” 宋宇驰把头一下一下磕在桌面上。没救了,这人没救了。 闻笛一边深呼吸一边揉胸口——他的心脏已经被气到心律不齐了。“我费尽心思追你,你他妈是有多眼瞎看不出来?我这么掏心掏肺,就为了把你拉去那煞笔跟前溜一圈?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为他费这么大功夫?” 边城不太适应密集的脏话,但这段听着莫名舒心。“抱歉。”他说。 “你就会说这一句吗?”闻笛磨着牙,“没有别的话要说?” “……真的很抱歉。” 这人是复读机吗?!“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平常不是很会说吗?现在就认识这一个词了?” 然后,边城确实换了句话说——闻笛最讨厌的一句——“你冷静一点,我们要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 宋宇驰开始浏览通讯录,他觉得是时候找个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了。 “谁要理智!”闻笛大叫,“我在跟你吵架,吵架就是情绪发泄!” “你看,从我这个角度,确实容易误会,”边城说,“你跟我结婚就是因为他……” 宋宇驰觉得民事案件可能要上升到刑事案件了。 闻笛难以置信:“你觉得这是我的错?!” “你还留着他写给你的情书……” “那是因为……”说到一半,闻笛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留着情书?” 场面又陷入了死寂。 “你给我说清楚!”闻笛越来越惊恐,“情书的事你是怎么知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3 的?” 边城顿了顿,说:“阳台。” “什么……” “那天晚上我也在阳台。” “哪天……” “qanik。”边城说。 闻笛沉默了一瞬,猛地扭头看着窗户,外面是黑漆漆的夜空,隔着玻璃,偶尔看到一点灰色的颗粒飘落下来。 天空中飘落的雪。 闻笛蹙起眉,随即睁大了眼睛。过往几个月的点滴穿成一条线。太明显了,明显到让他痛恨自己的愚蠢。他从一直安静看戏的于静怡身旁冲过去,对方惊讶地问“怎么了”,他没有回答,打开了面前的大门。 边城拿着手机站在他面前,背后,301的房门开着,宋宇驰交抱双臂,靠在门框上。 闻笛的脑中闪过无数手机上的消息,对骂、噪音、白烟、摄像头……过去几个月差点把自己折磨到神经衰弱的,就是这个人! 他放下手机,挂断电话:“那个微信号是你的小号?” “是。” “你家里还有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男生?” “我弟弟。”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住在对门的?” 边城沉默了一瞬,回答:“一个月之前。” 又来了!跟结婚那件事一样!闻笛快崩溃了,他怎么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要算的账还很多呢。 “你!”闻笛指着他说,“大白天拉小提琴,还说我没公德心的是不是你?”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把厨房烧了,往我这放毒,还说我字丑的也是你?” “……是。” “说莎士比亚是三流作家,我喜欢他就是没品味,”闻笛一条条细数,“我自命不凡,看不上人家的努力,我说话没逻辑,还没常识,脑子像草履虫……” 边城张开嘴,宋宇驰以为他会滑跪道歉,结果他来了句:“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你……” 宋宇驰心如死灰。救不回来了,埋了吧。 闻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这些都是事实了?!” “知道对面是你之后。”边城说,“我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些话了。” 闻笛瞪着他,指着他的手颤抖了半天,后退两步,凶猛的关门声伴随着一句: 滚!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依旧是气人的教授! 第40章 越是到处宣扬爱情的,越靠不住 这一架吵的惊天动地、气势磅礴,当事人外加观众,窄小的走廊凑成了戏台子。宋宇驰脸皮厚,揣着手站前排,于静怡腼腆点儿,在客厅里竖着耳朵听。到最后一声门响,连沉迷动画片的江羽都跑了出来,一脸惶恐加茫然。 于静怡眼看着闻笛十级怒火出去,亿万级怒火回来,那眼神,简直要把客厅一干老家具轰成亚原子。于静怡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劝解之法,只能在原地悼念好友的婚姻。她对边城不甚了解,也知道天才可能有点孤僻,有点没情商,有点不会说话…… 但这也太极端了!简直就是块木头!化石!她一个母胎solo上去都比他强! 闻笛还在客厅来回踱步,愤怒中带着绝望。真是岂有此理!这人隐瞒真相,对自己进行了长达数月的语言和精神攻击,还是个感情残障!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发射求偶信号了,结果对面连个标点都没接收到! 他看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于静怡想起冰箱还放着一包闻笛爱喝的生巧牛乳,终于找到了打破困境的出口。她把牛乳拿出来,放在桌上,往闻笛那推了推:“消消气,大晚上的,太激动了待会儿睡不着。” 闻笛一把抓过包装盒,边拆吸管边说:“隔壁住着那个讨厌鬼,我晚上还能睡着?” 这眼神于静怡很熟——看死人的眼神。前两天这人还情深不悔呢,眨眼间,对门就变成死人了?进度这么快?“有这么讨厌他吗?” “烦死了!”闻笛狠狠地说,“他讨厌,他的衬衫讨厌,雪讨厌,语言学也讨厌!” “关语言学什么事!” 闻笛豪情满怀地喝完牛奶,捏扁包装盒,扔到垃圾桶里。不知为何,耳边莫名响起了边城的声音:牛奶盒是可回收垃圾,但是不能直接扔进可回收垃圾桶,需要进行清洗。 啊!有完没完! 闻笛捂住耳朵,冲进卧室,关上门,倒在床上,闭紧眼睛,企图把隔壁的人,外加各种尴尬回忆,都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没用。 闻笛滚了半圈,拉过被子盖住头,静止了。不管了,睡觉。 睡不着。 于静怡说得对,情绪不利于睡眠。直到脊背酸痛、手臂麻木,闻笛还是清醒无比。他爬起来,打开手机,已经快一点了。 屏幕上好几条未读信息,全是何文轩的。第一条是:【你说结婚是什么意思?】第二条是:【又把我拉黑了?】第三条是:【我需要一个解释。你不回我就去你家找你。】 闻笛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本来不想理会,但他们共享一个高中同学圈,万一这人出去乱说怎么办?他叹了一口气,飞速输入:【五年前我在美国跟这个人结婚了,但我喝断片忘了,刚才想起来了。所以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丈夫。】 前因后果一气呵成,五十个字说尽曲折离奇的往事,闻笛很满意,又额外加了一句:【我现在是已婚人士,你少来打扰我的婚姻生活。】 哎,今天这场风波也不是没好处,至少解决了前男友。自己都结婚了,就算在世界上一大半国家不合法,好歹是美丽国盖章认证的。他何少爷已经拿了绿卡,总不能连国家法律都不认吧? 这还不知难而退,闻笛就只能找根柱子撞死了。 不知是睡了,还是信息量爆炸,对面沉默了很久,正当闻笛打算继续倒头睡觉时,手机上跳出一句:【你认真的?】 确实,听起来像假话。闻笛一瞬间觉得边城的论点有些道理,又立刻驱逐了这个念头。 讨厌鬼。 闻笛回:【当然是认真的,拉斯维加斯市政府还有我们的档案呢,不信你去美国查。】 唉,要是没丢手机,留下点什么证据,比如结婚照之类的,就好了。不过要是真有那玩意儿,估计边城一上来就给自己看了,也不至于纠结到现在。 对面许久没反应,大概是信了。闻笛松了口气,刚要往后躺,看到对面来了句:【你们具体什么时候结婚的?】 怎么还要刨根问底啊。闻笛模糊地说了句:【大三开学前吧。】 过了会儿,手机突然闪出一条信息:【那时候我们不是刚分手吗?才几天你就跑去和别人结婚?你们是不是之前就搞在一起了?】 闻笛难以置信地瞪着屏幕。 紧接着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4 来一条:【你自己早劈腿了,还好意思骂我?】 然后又是一条:【亏我还觉得对不起你,原来是我想多了。】 闻笛深吸一口气。我草!这人渣还自己给自己洗白了?!这人要是转头在同学圈里乱传是自己出轨,那还了得! 闻笛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对面刚接起来,他就大吼:“你他妈说什么屁话,我什么时候劈腿了?我跟他认识的时候,我们早分手了!” 何文轩冷笑了一声,似乎是不信:“你跟一个认识没两天的男人结婚?” “那关你什么事?!”闻笛怒气冲冲,“人家长得帅,看对眼了,没听过闪婚?” “我们分手之后,你知道我伤心了多久吗?”何文轩说,“我喝到酒精中毒,结果你跑出去跟别人结婚?” 闻笛真是佩服死他了。“你个瞒着男朋友订婚的人渣,还好意思说我?!” “你真的在乎吗?” “什么?” “你之前对我又打又骂,好像被我伤的很深一样,回头就跟别人结婚,那你也没多爱我啊,”何文轩说,“我订不订婚,你真的在意吗?你就等着这个借口,好正大光明跟我分手吧?” 闻笛气极反笑。他忽然对刚才的对话产生了悔恨。他不该搭理这个人,也不该试图纠正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对,”他说,“我其实不爱你。”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雪粒擦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闻笛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隔着玻璃,仰头看漫天雪花飘落。 他突然觉得人生很疲惫,很无聊。他曾经付出过真心的感情,不但结束得像一场笑话,结束之后,还在持续干扰他的生活,甚至影响了他的下一段恋情。 他那五年到底在做什么?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闻笛懒得搭理,它震了一会儿,自动挂断。隔了两秒,又震起来。闻笛蹲下来,坐在地板上,靠着阳台门,远远望着对面墙上的霉斑,试图进入放空状态。 可惜手机不给他这个机会,还在持续震动。闻笛不胜其烦地爬起来,看了一眼未接来电,都是对门打来的。 五次不接之后,对面发来一条消息:【在吗?】 不在,睡了。闻笛在心里说。 然后对面又发来一条:【你房间的灯亮着。】 闻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邻居就是这点麻烦。 他没动静,对面就自顾自地聊起来:【我有话想跟你说,能打个电话吗?】 闻笛拿起手机回复:【不能,睡觉去。】 对面回:【睡不着。】 闻笛翻了个白眼,失眠关他什么事!【那就干点别的,你晚上睡不着一般干什么?】 【拉小提琴。】 空气进入凝结状态。 所有沉郁、解离、虚幻的感受分崩离析,闻笛迅速起身,拨通电话:“你给我住手!” 对面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是的,”闻笛说,“挂了。” “等会儿!”教授难得用快语速说话,好像要在一秒钟讲完整个演讲似的,“首先,我向你表达诚挚的歉意,我在感情上很迟钝……” “你知道啊?” “……没能体会你的感受……” 闻笛没有打断,也没有出声附和,他倒要看看这人还有什么话说。 “其次,你怪罪我没早点告诉你结婚的事,”大概是意识到他没有挂断的意思,对面的语调逐渐平缓下来,“其实我是有努力帮你恢复记忆的,听歌也好,酒店也好,大峡谷的影像也好。我没有说,除了可信度之外,也是因为那段记忆很完美,太完美了,我希望你能自己找回来,而不是听我贫瘠的语言和描述。造成了你的误会,是我考虑不周。” 闻笛太久没说话,边城论述完第二点,犹豫着问了句:“你在听吗?” “嗯,”闻笛说,“你的语言还贫瘠,太谦虚了。” “最后,”边城说,“我怀疑你接近我动机不纯,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我在此……” “边教授,”闻笛说,“你是不是在读稿子?” 对面一下子死一般寂静,过了一会儿,才冒出回答的声音:“有这么明显吗?” “稿子写的不错,”闻笛问,“谁写的?” “宋宇驰,”边城说,“但提纲是我列的。” 闻笛绝望地翻了个白眼。 这就跟平常吵架一样,吵的时候想不出话来,等夜深人静了,想出绝妙好辞了,拍着大腿后悔莫及,过来找补了。 还拿着稿子!还找人代写! “行了,我都说过了,不用道那么多次歉,我感受到你诚挚的歉意了。”闻笛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再见。” “等等,”边城说,“所以你还生气吗?” 闻笛反问:“你知道拉斯维加斯的记忆为什么完美吗?” 边城静默无声,显然不知道。 “因为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十二个小时。” “准确地说,现在我们还是已婚,所以是五年零四个月……” “就是这样!”闻笛说,“我们只能维持十二个小时的和平,所以那一夜才完美。我们不是交流太少,是太多了。” “那……”边城说,“我们之后怎么办?我应该跟你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琢磨,”闻笛刚要挂电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上回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也有想问我的事吗?是什么?” 当时边城让他先说,结果一说就进入了子弹纷飞的战场,最后就把这茬给忘了。 “没事,那个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边城说。 闻笛有点糊涂:“什么答案?” “我当时就是想问你,我是不是你用来气前男友的工具……” 话音未落,闻笛已经挂断了电话,背景音还有宋宇驰的一声大吼“你又提它干什么?!”。 他总结的多么精准,他们就是交流太多了。 倒在床上,闻笛发觉自己确实不知道现在怎么跟边城交往。好在年关将至,他马上就要启程回家了。远离事发地之后,他有大把的时间好好思考,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闻笛再度闭上眼睛,决定把烦恼交给寒假。 启程回家前,闻笛叩响了隔壁的门。边城打开,一脸惊奇,仿佛看到债主上门拜年:“你消气了?” “不,”闻笛摸了摸鼻子,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我只是来送新年礼物的。” 边城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是一副对联。 “我们吵架之前买的,我想放着也浪费,还是给你好了,”闻笛说,“贴我门上不合适。” 春联有什么特殊性,非得贴在哪个门上? 边城两手捏着对联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5 上端,红纸像流水出渠一样舒展开。 左边是上联:天道几何,万品流形先自守; 右边是下联:变分无限,孤心测度有同伦。 这是P大现代数学研究所的对联,边城求学时很喜欢。他刚想道谢,就见闻笛从怀里掏出一张稍短的红纸,从自己身边走过,把红纸放在301的门上:“我给你补一个横批。” 边城看着他掏出记号笔,垫着门板写完,然后把红纸啪一声贴在了边城的额头上。 纸上潇洒地写了四个大字: 人类奇点。 作者有话说: 对联出自北大现代数学研究所,横批出自闻笛。 几何、流形、自守、变分、同伦等都是数学概念。 奇点在不同数学领域有不同意思。 解析函数:在该点或该点的邻域内无法定义。 微分方程:在该点性质发生根本改变。 拓扑学:不规则点。 尽管"奇点"在数学的不同分支中有着不同的具体含义,但它们都表达了一个共同的概念:在这个点,对象的行为非常不符合常规。 第41章 闪光的,并不都是金子 闻笛出身松台县,从地理上看,松台东临江浙沪,西倚九华山,和国内最富庶的经济带只有一江之隔,却在五年前才摘掉贫困县的帽子。 每年回家,闻笛要先从北京坐动车到省城,然后转地铁去客运站,再坐大巴到松台县城,之后从县城转两路公交到村口,最后拖着行李箱步行到家。 虽然路途遥远,每次走到掉色的红棕色大门口,听到爷爷奶奶惊喜的呼声,疲惫就一扫而空。 “哎呦!”缀着满头银发的老人迎出来,“阿宝回来了!” 闻笛龇牙咧嘴了一阵。都二十六了,奶奶还是改不掉小时候的称呼。只有自己人在家还好,每次有客人来,对着他一个成年男性大叫“宝宝”,不免尴尬。 他提着行李箱,还没进门,奶奶上来就是一个熊抱,把他的头发揉的七零八落。 “啊呀,怎么又瘦了,”奶奶左看右看,“是不是学习太辛苦了。” “不辛苦,”闻笛抗议,“我明明胖了,你们每次都给我减三斤。” “是不是北京的东西贵,舍不得吃?”奶奶完全无视他的否认,“钱要舍得花哦,别老想着给家里寄钱……” “食堂二十块吃的饱饱的,我真没瘦!” 站在门口絮叨了一会儿,奶奶就把他拉进门。老家的房子是长条形平房,两排,每排用木板隔出了三个房间。前面左边的房间叔叔一家住,右边他们家住,中间是吃饭的地方。后面左边是浴室,中间是厨房,右边是爷爷奶奶的卧室。 他把行李箱拖到自家房间。十平米的地方,挤了两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橱,行李箱只能踢到床底下。 他还没把书包拉链拉开,奶奶就端了一碗鸡汤走进来,鸡大腿的骨头直挺挺地杵着,下面是两个水泡蛋。闻笛脑子开始冒汗,他对过年的鸡汤过敏。 “你爷爷早上新宰的,”奶奶把碗放在桌子上,“吃菜帮子长的,跟城里的鸡味道不一样。” 闻笛抱着碗,抓着腿啃土鸡。奶奶就坐在床边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今年菜卖的怎么样啊?”闻笛问。 “也不知怎搞的,便宜的不得了!”奶奶拍着大腿说,“我和你爷爷拉了一车去县上,才卖了三十块钱!北京的菜可贵啊?” 节假日不去学校的时候,闻笛偶尔也去附近的生鲜市场买菜。他回忆了一下,说:“冬天青菜五块多一斤吧。” 奶奶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还得了!”然后开始絮絮叨叨,“棚子里的辣椒都卖不出去,菜场里不知烂掉多少。我做了两坛子辣椒酱,你走的时候带点……” 闻笛一面撕鸡腿肉,一面点头。他和爷爷奶奶能聊的话题不多,每次回来,除了菜价,就是一日三餐。 感叹了一会儿大城市的奢侈,奶奶去饭厅望了眼钟表,嘟囔着闻笛的父母怎么还不回来,说了今天早点收摊的。 闻笛的父母早年拉着流动车,在县城里卖早点。攒了十几年钱,终于在闻笛上高中的时候,盘下了县里的一间商品房,二十几平的铺面,用隔板隔出两层,下面卖早点,上面当卧室。除了逢年过节,他们一般都睡店里。 “最近生意好吗?”闻笛问。 奶奶摇头摆手:“不行啊,打的烧饼卖不完……” 然后她又开始絮叨,说闻笛姨婆家拆迁了,拿到好几套房子,还补贴了十几万呢!可他们村迟迟没动静,左邻右舍为了多加拆迁面积,把院子全盖满了,也没听见消息。 闻笛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村子地段太差了,根本没有拆迁的价值。 家长里短唠叨着,大门忽然被人拍的砰砰响。打开一看,是隔壁张阿婆,拎了一篮子土鸡蛋,上面盖了一层洋萝卜,说是地里刚挖的。奶奶抱出来两小桶辣椒酱——桶是徐福记的家庭装糖果捅——递过去。阿婆一眼溜到闻笛身上,“哎呦”一声,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是你家大孙子吧,考到北京那个?” 奶奶的腰挺直了,瞬间比平常高出好几公分:“是啊!都读博士了!” “了不起啊,”阿婆说,“以后赚大钱的。你可真有福气!” 奶奶笑开了花。 “我们家那个成绩不好,等他回来了,让他过来取取经,”阿婆感叹道,“你家风水好啊,村里哪听说有人考上这种好大学啊,以后当大官了,要请我们吃酒,沾沾福气……” 闻笛听了心里一颤一颤的。什么赚大钱、当大官,他一个月5400,将来进了高校也是工资低、压力大。阿婆,这福气可要不得啊! 张阿婆用赞叹的眼神扫射完,走了,李大娘又来了。李大娘家里挖了个鱼塘,带着一篓子鲫鱼过来了。 辣椒酱又少掉两桶。 “哎呀,T大的高材生啊,”李大娘上过两年学,词汇也更丰富,“以后都是行业精英,年薪百万的!” 大冬天的,闻笛开始擦汗了。 张家长李家短的聊完,夸完,闻笛身上已经插满了高材生、大款的标签。在五道口,一个石头扔出去,能砸死三个TOP2的学生。但松台还没有迎来学历降级的北风,老一辈的人还拿他当个宝贝。 闻笛深深悔恨起来。早知道,他考上T大的时候,就不让家里在村口放鞭炮了。现在他走到哪里,都不想说自己是T大的,生怕引来任何夸奖、期待、预设——预设最可怕了。 晚饭荤素都有了,奶奶去厨房里,在灶上烧好火,把鱼煎得喷香。闻笛蹲在院里,给竹栏里的鸡撒菜叶子。看着它们脖子一伸一伸,耀武扬威地踱步。 手机在裤兜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6 震着,闻笛拿出来,看到顶上的新消息提醒,纠结了一阵,还是点开了。 边城给他发了一张照片,点开来看,是那副春联。 死鬼邻居:【贴上了。】 闻笛蹲了半天,突然觉得腿麻。站起来踢腾了两下,在鸡栏旁边陪公鸡遛了会儿弯,才高冷地回复了一个:【哦。】 “对面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即使看不到真人,闻笛也能想象边城纠结的样子。过了几秒,死鬼邻居缓缓打出几个字:【我也给你买了新年礼物。】 闻笛继续高冷:【哦。】 死鬼邻居:【你给我个地址,我寄过去。】 感情在这儿等着呢:【等我过年回去再给好了。】 死鬼邻居:【那就不叫新年礼物了。】 搁这儿纠结什么定义呢,强迫症! 死鬼邻居:【你肯定会喜欢的。】 闻笛咬着指甲,这情商为零的人,能知道他喜欢什么?【是什么?】 死鬼邻居:【你看到就知道了,把地址给我吧。】 好奇心是天性,是本能。闻笛挣扎了一会儿,把父母的店铺地址发了过去。村里没有快递点,但父母早点摊对面有一个,闻笛平常寄东西都是寄到那里。 发完地址,闻笛又倒过去欣赏春联照片,心想这人还真敢贴。仔细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发现,横批有点奇怪。 闻笛带着疑问发过去一条:【横批上怎么有那么多花花草草的?】 死鬼邻居:【哦,江羽觉得字太难看,就描了个花边。】 闻笛沉默片刻,退出微信,痛悔自己问出了刚才的问题。他不应该主动搭话,连地址都不该给!这家伙能送出什么好东西?不把他气死就不错了。 他在母鸡的咯咯声里盯着手机,咬牙切齿,忽然看到QQ群久违地弹出新消息。是初中的班级群。 【大家春节都回来没?毕业十周年啊!不聚聚?】 【聚聚聚,能来的嗷一声。】 群里响起了一片“嗷”。闻笛初中在县一中读书,一中是当地最好的中学,但升学率重本率都很低。毕业后,同学大多数都留在本地,聚起来很方便。 大概是发现他在线,初中比较熟的哥们艾特他了:【闻神来不来?】 闻笛对着古早名号苦笑:【来来来。】 群里立刻响起一片: 【哎呦,大佬来了,各位都让让。】 【给大佬开门。】 【给大佬擦地。】 【给大佬点烟。】 闻笛惭愧地忽略大佬称呼:【去哪儿聚?】 有人提议:【人民路有家新开的火锅店,就在大润发隔壁,我尝过,还不错。】 众人纷纷赞同,于是地点就这么定下来,时间上纠缠得久了点,最后定在大年二十九晚上。 高中之后,闻笛就和松台脱节了,只有过年才回来。从小一起打闹的朋友,也多年没见了。 十年了,当年的同伴都过成什么样,他也很好奇。好奇中还带着一丝隐忧——要是都比他过得好怎么办?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高,之前他看过朋友圈,一个二本毕业的同学,学电子信息的,现在在省城做工程师,年薪近三十万,怎么看都比自己前途光明。 他忽然又后悔了,自己应该装作没看到群消息,或者随便找个借口不去的。 可是都答应下来了。 如果他们发现,当年众星捧月、寄予厚望的所谓学神,如今混的也不过如此,会有什么感想? 如果粉饰一下读博的生活,会不会让自己感觉更好些? 他一边纠结临阵脱逃和编造假话哪个更容易,一边为自己残存的虚荣心感到惭愧。 在朋友中,于静怡大概最能懂他现在的心情——T大毕业,顶着语言学天才的光环申上剑桥,中途休学之后再也没回去,在留学机构教一群天天挑剔老师外貌的学生。闻笛知道她也在老家过年,点进微信,说了句:【我年纪越大,心理越阴暗了。】 对面很快回:【怎么说?】 闻笛:【之前看小说,我都站在主人公这边的。你看,他们跟我们一样,家里不富裕,但特别努力,成绩特别好,考上了好大学——哎,基本还都是T大——然后要么做高管,要么创业,走上人生巅峰。我当年可喜欢这种逆袭、莫欺少年穷的剧情了,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我希望他们失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回:【我懂。】 闻笛笑了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不幸,老家还有很多人相信这是真的,觉得上了好大学就前途光明,觉得我在大城市过得很好。】 过了几秒,界面上跳出来一句:【大城市本来就不是实现梦想的地方。】 【大城市,是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没有实现梦想的地方。】 第42章 自从离开了你,我的骨髓都浸酥了 伴着鸡汤和红烧鲫鱼的鲜香,门口响起电动三轮的马达声,闻笛的父母回来了。 闻笛从院子走进饭堂,看到父亲左手拎着一扇排骨,右手提着一根羊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母亲正从三轮上卸货,塑料袋里包着麻花、油果子、芝麻脆片。原来是置办年货去了。 闻笛的父亲是个内敛的中年男人,见到儿子回来了,也只是朝他点点头,停住脚问了句:“什么时候到的?行李重不重?” “不重。” 母亲就不同了,余光瞥到闻笛,马上把麻花往桌子上一搁,双手张开,在儿子全身上下一顿猛拍。然后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大声埋怨道:“瘦了瘦了。” 闻笛不得不从食堂物价开始,重新辩解一番。其间父亲把年货都安置在厨房后头的小储物间里,又把饭菜端上来。鲫鱼烧得黑乎乎的,一看就放了过量老抽,他直皱眉头:“都跟你奶奶说了,等我回来烧。” 闻笛的父亲上完九年制义务教育,就去了厨师学校,拿了个二级厨师证。原先在县城的一家酒店后厨做工,后来生意不景气,酒店倒闭,他就下岗了。家里没有开饭店的本钱,盘算来盘算去,只够买个流动车,做点小生意,于是就开起了早点摊。做了十几年油条烧饼,当年学的厨艺无处施展,只有过年还能露两手。 菜上桌,饭盛好,叔叔一家也回来了。叔叔婶婶都去南京打工,孩子也带去在当地上学,是村里常见的家庭组合。堂弟正上高三,一见到闻笛,叔叔立马将自家儿子拎出来,耳提面命,让他向哥哥学习。 “小笛啊,你好好跟他讲讲学习技巧。这家伙数学不灵,作文也差得要死,期末考年级一百多名,”叔叔说着呵斥自家儿子,“一放假就抱着手机打游戏,哪有快高考的样子!” 闻笛的婶婶立马护起儿子来:“好好过个年,骂孩子干什么。他们学习也辛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7 的。” “现在不苦,将来下车间、打烧饼才苦呢!”闻笛的叔叔指着儿子说,“一天到晚想着赚大钱,连个大学都考不上,做什么白日梦!” 高考生苦着脸,不忿地说:“哥哥考了T大,现在也没赚什么钱啊。” 闻笛平白无故遭受暴击,十分冤枉。 闻笛的叔叔不满儿子开教育的倒车:“现在穷不等于将来穷,好大学起点就不一样,你的人脉啊,眼界啊,都比人家高。别老想着什么游戏主播,那东西没有长远发展,听到没有!” 闻笛挠了挠脑袋。这套说辞,从中学起,他听过无数遍了。他也想过,去T大见见世面,抱个大佬的大腿。可几年下来,大腿没抱到,自信心塌得像战后废墟。 大佬确实有,可人家为什么要提携你啊。大佬也是跟大佬混在一起,你就是个普通同学而已。 再说了,难道尤珺在金融圈混得好,他就能搭上顺风车,成为投行精英吗?他首先要有这方面的实习经验和能力吧,他跟投行八竿子打不着,攀高枝也攀不上啊。 叔叔还在疾言厉色,喝令儿子向闻笛虚心求教,还提起闻笛当年熬夜学习的劲头。闻笛只希望他们能赶紧换个话题,别再缠着自己学生时代的破事不放了。 然后婶婶来了句:“小笛有女朋友了没有?” 此话一出,爷爷奶奶,父母叔婶,六双眼睛探照灯一般射来。闻笛握筷子的手颤抖起来——快把话题转回去! “都26了,也该谈一个了,”婶婶说,“隔壁世友都当爸爸了,小女娃长得白白胖胖的。” 闻笛的饭吞了一半,噎在喉咙口下不去:“没找到合适的。” 这敷衍的理由显然没有说服奶奶:“老大不小了,眼光不要放的太高。” “我们现在结婚都晚,”闻笛暗示,“还有不结婚的呢。” 奶奶一拍大腿:“那怎么行啊!都不生还了得!” 爷爷本来闷头吃饭,看到孙子面色讪讪的,以为是有什么难处,特意安慰他:“咱家条件不好,女孩子看不上是不是?没事儿,你要是有中意的,你爸把店铺卖了,爷爷把老底掏出来,怎么着也给你凑出彩礼钱。” 闻笛“呜呜嗯嗯”支吾一阵,用学业搪塞过去:“现在都没毕业呢,工作没着落,结什么婚啊。” “先谈着也行,”婶婶说,“你小表哥不就是高中定的亲,房子也是家里给盖的,毕业的时候孩子都有啦。” 闻笛在脑子里搜索着,想是哪家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太多了,走出去之后断了联系,记忆逐渐模糊,每次过年,他都得重新认一遍脸。 大概是看出儿子为难,闻笛的母亲开口说:“现在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孩子自己有打算,我们就不操心了。” 爷爷颇不赞同:“世道再怎么变,生儿育女不还是一样的?” 松台和北京是两个世界,闻笛挠了挠头,决定保持沉默。 吃了顿郁闷的晚饭,奶奶去厨房洗碗,爷爷去屋外的池塘里挑水——因为不舍得水费,洗碗洗菜一向都是挑水回来,只有自家喝的开水才用自来水烧。叔叔婶婶监督自家儿子写作业,父亲在饭厅里揉面,明天烙饼用。 闻笛坐在院子里,借着厨房门口的灯泡,跟母亲一起摘空心菜。母亲看了一圈,各人都忙着,就低声对儿子说:“你爷爷奶奶也就每年唠叨这么几天,你别放在心上,不想谈对象就不谈,缘分这种东西求不来的。” 闻笛眨了眨眼,“嗯”了声,心里像是有熨斗熨过,把饭桌上的不适熨平了。 母亲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惊讶。他上高中时,在家做题,母亲给他送水果,偶尔会凑个热闹,问问那条辅助线是什么意思。闻笛一解释她就明白了,反应速度并不亚于省重点的学生。只不过,她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在只需要计算油条烧饼总价的店铺里,这种聪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近几年流行的讨论,小镇做题家、整顿职场,她也关注,悄悄在评论区看人家讨论。“老人嘛,这辈子没出过县城,也不知道时代变了,跟不上你们的想法,你听听就得了。” “不就唠叨两句嘛,没事儿,”闻笛说,“你们不逼着我出去相亲,我就谢天谢地了。” 母亲把手上的一把空心菜扔进篮子里,笑了:“我帮你注册过相亲网站呢。” 闻笛心里一凉。夸早了,他对形式估计过于乐观,难道家里唯一的支持者也要倒戈了吗? “挺新的网站,”母亲收起笑容,“你往里面填信息的时候,它会看个人条件,给你分级,级数越高,你能约到的对象就越好。” “好残酷,”闻笛说,“那我是几级?” “五级。” “最高几级?” “十级。” 闻笛放下手里的菜叶,捂住胸口。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遭遇的第几次暴击了,他这辈子还没有拿过不及格的分数:“我有那么差劲吗?” “那个级数是流动的,”母亲说,“我填个人信息的时候,你还是八级来着。” “那为什么……” “等填完家庭背景,就变成五级了。” 闻笛哽住了。 “所以啊,你的生活,我就不瞎掺和了,”她把手放在儿子胳膊上,“你比我们见得多,走得远,看问题也比我们看得深。” “那得分情况,”闻笛说,“你们更有生活经验嘛。” “活得久不一定更有经验,”母亲说,“有时候只是肝上脂肪更多,血压更高而已。” 闻笛低着头笑,把叶子和菜茎分离开,过了一会儿,忽然说:“妈,你在网上有没有看到过,有时候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在一起?” “看到过啊,”母亲很自然地说,“我还关注了好几个这样的主播呢。” “你觉得他们奇怪吗?” “不奇怪啊,都是搭伙过日子,有什么奇怪的。” “你对同性恋没意见?” “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我觉得都行。”母亲说,想了想,又补充,“只要不是自家孩子,我都没意见。” 闻笛笑了笑,站起身,拿来笤帚,把地上的菜叶扫起来:“明天还开店吗?” “开到九点,”母亲说,“然后就关了,一直歇到初六。” “我去给你们帮忙吧。”闻笛说。 “好容易回来一次,帮什么忙,”母亲说,“放假了多睡会儿。” “以前又不是没帮过,”闻笛说,“管管账,数数钱,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 母亲点点头:“那行吧,明天我们出门叫你。” 闻笛答应着,倒头就睡。第二天,外面还黑压压的,母亲就把他推醒了。闻笛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坐上三轮。土路颠簸,没过一会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8 他就清醒了。 闻笛小学时常在摊子上帮忙。他长得好,嘴甜,站在那兜售葱油饼,很能激起大娘大婶的怜爱之心。上初中之后,突然觉得当街叫卖不雅观,父母叫他也不去了。 时隔多年,早点摊变成了小小的店面。没有座位,只能外带。店门口一张大铁桌,上面摆着蒸笼、铁盘,盘子里是做好的烧饼和韭菜盒子。店里面是油锅、案板、电烤箱、打蛋器。 闻笛带着一脸微笑,站在铁桌后面,招呼每个驻足的客人。 “什么?咱们家油不隔夜的,都是新鲜大豆油!” “这个啊,这是红糖麻花,用的玉米面,特别劲道。” “甜豆腐脑咸豆腐脑都好吃,要不要香菜?” “不要,多加点葱,少放香油。” “好嘞!”闻笛转身朝里面报单子,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猛地回过头,瞪着站在店门口的边城。对方正望着墙上的红色纸板菜单,认真研究每一个单价。“你怎么在这儿!” 第43章 最幸福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 长江以南、气温零下的冬天,所有人都是羽绒服、围巾、棉裤,一年到头西装的教授也一样。 不过,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质衣物,边城依然和县城的其他人泾渭分明。闻笛姑且承认,世上有种东西叫气质。 只要这人不说话。 “豆腐脑和油条。”闻笛把塑料袋递过去。 边城接过来,问:“你们开到几点?之后来找我吧。” 闻笛扭头瞟了眼后厨忙活的父母,怒目圆睁地看着边城:“你疯了吗?” 一想到他正跟法定丈夫在老家商业街上面对面,闻笛就汗流浃背。 “我住在旁边的依林宾馆,”边城说,“房间号是306。” 这话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闻笛浑身一激灵:“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了吗,”边城说,“我要给你新年礼物。” 这家伙要干嘛?! 特殊客人的滞留时间太长,闻笛的母亲从蒸笼旁边探出头来。 闻笛哆嗦起来,挥手赶人挥出了残影:“快快快,我爸妈一会儿就出来了。” “你过不过来?” “来来来,”闻笛歪着身子望向边城后面,大声问,“大姐要点什么?” 边城拎着塑料袋走了,闻笛一面装麻团,一面心里打鼓。县城太小了,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闹得众人皆知,这家伙情商又缺根弦,要是搞出什么桃色新闻,那他就别活了。 临近年关,生意不错,九点不到,包子烙饼都卖完了。闻笛看着父亲把桌子拖进店里,关上店门,说:“我去街上逛逛,跟同学约好了中午吃饭。” “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母亲问,“好几里地呢,我们这儿可没共享单车。” “我走回去,消消食,”闻笛推着她往三轮旁边走,“都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担心我找不到家?” 看着三轮消失在远处,闻笛把手抄在羽绒服兜里,往宾馆走。一路左顾右盼,看有没有熟人。 他悄摸摸走到306门口,抬手敲门,边城的脸很快从门后露出来。大概是一时没了暖气不习惯,空调开得很热。闻笛受到温暖的诱惑,立刻进来了。 垃圾桶旁边放着三个袋子,里面分别是吃完的塑料碗、纸巾、矿泉水瓶。在宾馆还要进行垃圾分类,闻笛倒吸一口凉气。 他交叉双臂,站在门口看着边城:“真没想到,你还能干出这么肉麻的事。” 这家伙说的礼物居然是自己,这种浪漫桥段能在边教授身上出现,他怀疑世界要毁灭了。说着,他上下扫了眼教授的新装扮:“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绑个蝴蝶结呢?” 边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刚刚说的话匪夷所思,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他:“我去快递点,那边说马上停运了,送不过来,我只能自己带来了。” 闻笛看着面前的盒子,连这盒子都没扎上蝴蝶结。 他无语凝噎。可恶,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怎么会冒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拆开看看。”边城看他久久不动弹,又把盒子往前推了推。 闻笛叹了口气,鉴于第一个预想落了空,他觉得边城也不会送出什么…… 盒子里面是一部手机。 新手机。 闻笛看了看光洁的屏幕,又看了看边城。 “重头戏在下面。”边城说。 闻笛大概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他拿起手机,抠出下面的塑料垫…… 盒子底部整整齐齐放了七张纸钞,上面的华盛顿头像正侧着脸微笑。 闻笛看了看钞票,又看了看边城。 边城看上去对这个礼物颇为自得。“我复盘了一下,”他献宝一样地指着盒子,“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闻笛拿着手机跟盒子,手臂在半空中凝固住了。他语气平板:“你觉得我是想要钱。” “外加手机,”边城说,“我之前答应过你的。” 闻笛磨了磨后槽牙——他应该把期待值放得再低一点的。就这个人类正态分布置信区间外的脑袋,能想出什么有效结论。他把盖子合上,还给边城:“又不是你抢的,不用赔。” 边城没有接:“我都写在结婚誓词里了,怎么能反悔呢?收下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感情这人觉得他是在客气呢! 闻笛对教授的脑回路十分绝望,但他知道北京到这里有多麻烦,人都来了,好歹要进到一点地主之谊。既然边城不肯接,他就把盒子放在桌上:“中午请你吃个饭吧。” “不用,”边城说,“我一会儿就回去,家里还有未成年,丢下他出来这么久已经很不负责了。” 闻笛真是无话可说:“你过来一趟,就只为了送这七百美元?” “怎么能说‘就’,”边城说,“它对你多重要啊,赌场忘了,婚礼忘了,就它还记着。” 边城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里话外透着不忿。闻笛眯起眼睛:“看来你对我有很多意见啊。” “没有很多,”边城说,“就这一个。” 闻笛瞪着他看了半天,这家伙是来求和还是来吵架的?“你还有意见,你……”他说到一半,摇了摇头,“算了,我一个五级的人,怎么配指导十级大佬呢。” “什么五级十级?” “我妈注册的一个相亲网站,你要是上去,估计是十级吧,”闻笛砸着嘴摇头,“要我说,结婚不能只看硬性条件,加上性格,你少说得倒扣二十级。” “相亲网站,”边城警惕地看着他,“你要相亲?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 “谁说要相亲,我妈就是注册着玩玩的,”闻笛忽然意识到自己辩解得太急切,“哎,我相亲凭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9 么跟你汇报?” 边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我法定伴侣。” “诶诶诶,”闻笛竖起一根手指,这家伙不是很讲究事实逻辑吗,在这扯什么法律呢,“在我国可不是。” 边城长久地盯着他,盯得他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心虚的事。 “做人不能双标,”闻笛质问道,“我可不记得你相亲有跟我报备过,难道你过去五年一次都没相过亲?” “当然没有,”边城严肃地说,“那不是婚内出轨吗?” “婚内出……婚……什么?”闻笛脑子一团乱麻,还没来得及想出反驳的话,边城就拿起房间里的钥匙,拔掉房卡,大步离开了。 走过闻笛身边,他俯身在对方唇珠上吻了一下:“新年快乐。” 闻笛因为突然的亲吻混沌了几秒,等反应过来。房间里只剩下整齐的床铺,分好类的垃圾,和桌上的手机盒。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走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了——亲了就跑??还跑这么快?? 这人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离开,只留下了手机和七百美元。闻笛只能把礼物收起来,在脑子里琢磨这个新年插曲,琢磨了一会儿,他明白了:这人走这么急,就是怕他不收钱。智商一百八的脑袋,想了这么久,结论就是他喜欢钱,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收,所以就跟过年了大娘大婶送红包一样,放桌上就跑。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手机上随即跳出一条:【别忘了拿钱。】 这家伙还觉得自己干得漂亮! 闻笛盯着屏幕,回想自己和人类奇点的种种过往,对这段婚姻的未来感到绝望。 更绝望的是,紧接着还有同学聚会。 县城不大,找到大润发之后,闻笛很快发现了旁边的火锅店。同学订了一间大包厢,两张大圆桌,每桌能坐十四个人,每人面前一个小火锅,肉菜都摆在圆桌中心,十分与时俱进。 闻笛一进门,就从重重缭绕的白雾间,认出了许多熟悉的脸。高个的是当年的体委,翻墙一把好手,曾经带头逃学去网吧。圆脸的是城东熟食店老板的儿子,现在瘦了许多。女生们添了几分成熟风韵,打扮得新潮,比之前漂亮了。 店里还有个小女孩,吮着棒棒糖,在席间跑来跑去,大概是服务员的孩子。 “这不是闻笛吗!”闻笛当年的死党蹭一下站起来,“我们T大学神来了,大家快让让。” 其他人也纷纷投来目光,看的闻笛脸上泛红。初中他确实是风云人物,霸榜年级第一,甩第二名好几十分,全校都知道有这么个天才。上了高中之后,闻笛才意识到,原来是他们学的太简单了。 “来来来,坐我这儿!”死党指着旁边一个空位。 闻笛在目光的洗礼下,小步溜到空位上坐下。小女孩见到新来的好看哥哥,拿着棒棒糖颠颠地跑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闻笛不自在地笑笑,然后体委隔着两个席面朝这儿吼:“苗儿,别乱跑,小心火锅汤溅着了!” 闻笛震惊地看着小女孩:“这是他女儿?”这年纪都快上小学了! 死党挑起眉毛:“你不知道?人家先上车后领证,当年还是大新闻呢。” 闻笛算了算,那年自己大三,在国外交换,不怎么看群,过年也没回来,错过了八卦的最佳时机。 “舟哥欢哥,都结婚了,”死党掰着手指,看了眼对面的女生,“那一桌也都结了,晓艺孩子刚出生,芳芳家的今年已经上幼儿园了。” 闻笛眨了眨眼,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老家已经更新换代,他连学生阶段都没走完。 “都升级了啊。”闻笛说。 “害,留这儿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死党把桌上的羊肉端过来一盘,用筷子扒拉半盘,倒进红汤里,“哪像你啊,高材生,大城市,多自在啊。” 闻笛决定顺着别人的想象走,给童年的自己留点面子:“还行吧。” “诶,你是不是读博了来着?”死党一边涮羊肉一边说,“之后打算干什么啊?大学老师?诶,你们副业收入是不是特别高啊。网上那些很火的UP,不都是名校教授吗?我看赚得可多了。” 那是幸存者偏差,闻笛想,一年到头吃死工资,职称升不上去,甚至在“非升即走”的关口被校方开除的多不胜数。不过他保持着神秘的沉默,在老同学面前,他还想保留一丝当初的荣耀。 “你呢?”闻笛问,“最近在哪发财?” “就跟着我爸搞几个小工程,”死党叹了口气,“天天陪领导喝酒,端茶送水,给人当狗,混混日子。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挣个二十来万。” 闻笛差点脱口而出“比我强多了”,想了想,没吭声。 “舟哥在省城做工程师,”死党小声说,“听说挣得挺多。” “嗯。”这个闻笛知道。 “欢哥去县委了。” “都混的挺好啊。” “你说什么呢?你肯定能赚大钱,”死党拿起啤酒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拍着闻笛的肩说,“那会儿大家都翘课,打架,上网吧,逮着美女照片看一宿。就只有你,没日没夜地学习,周围吵成一锅粥了,眼睛都不抬一下。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是吗?”闻笛苦笑,“那借你吉言了。” “等你出人头地了,要把你们家房子翻成别墅,可得找我啊,”死党说,“兄弟给打八折。” 闻笛说:“一定一定。” 赚大钱,盖别墅,能有这一天吗? 饭席上聊的热火朝天,闻笛却吃的索然无味。他听着当年的同学谈家长里短,说工作辛酸,油然而生一种羡慕感。是,留在家乡,娶妻生子,和父辈、祖辈以及无数先人那样,日复一日,庸碌终生,一眼就能望到终点,不美好也不诗意。 但他在大城市勤奋学习到而立之年,所得也只有骇人的学历,微薄的薪资。和他们相比,只是多折腾了几年而已。 这顿饭吃完,闻笛的心情甚至比年夜饭还要低落。 他回到家,坐上属于自己的小床,看着母亲在对面织围巾。竹针上下翻飞,有节奏地发出哒哒声。围巾一点点变长,夜色一点点浓郁。 母亲看儿子小半个钟头不动窝,放下围巾,用竹针挠了挠后脑勺:“怎么了?跟同学吃饭还吃郁闷了?” 闻笛看着昏黄地灯光,缓缓地眨眼,问:“妈,我要是一直没出息怎么办?如果同学全都比我混得好怎么办?穷一辈子怎么办?” 母亲诧异地看着他,默然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多吃两碗饭。” 闻笛一脸痛苦:“什么?” “多吃饭,多运动,保持身体健康,”母亲说,“二三十岁的时候,你还能聊事业,聊对象。等你到了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0 五十岁,就只能聊关节炎,三高,心脏病了。能炫耀自己工作好、赚得多的日子没几年,不用那么在意。” 闻笛心里稍稍宽慰了些:“是吗?” “再说了,我们家可不是普通的穷。”母亲说,“我们家是五代单传的穷。” “咱能换个东西祖传吗!” 母亲坐了过来,搂住儿子:“仔细想想,有钱人的生活能好到哪去?澳洲龙虾跟普通龙虾的味道差不了多少,豪华跑车堵在高速上,不也跟破三轮一样。” 闻笛惋惜地说:“可是我没吃过澳洲龙虾,就是想吃,就是好奇。” “你听没听懂妈的意思?” “我懂我懂,”闻笛痛心地说,“可惜我像我爸,不然肯定天天都开心。” 母亲推开他,站起身来,转身出门:“怎么说话呢?你爸听说你二十七回来,腊八就开始卤牛肉了。” 闻笛在背后问:“去我爸那告状?” “让你爸开市了去水产市场看看,”母亲说,“给你买澳洲龙虾。” 第44章 过度的善反而会摧毁它本身 博士的寒暑假跟大学生不同,主要看导师吩咐。法定假期一过,闻笛就接到了老板传召——国际莎士比亚论坛即将召开,麻溜地滚回来干活。 闻笛收拾行李启程赴京。不知为何,每次过年回去,行李总会比回来时多出一倍。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芝麻糖、桂圆干、龙须酥,即使闻笛强调多次“现在网上也能买到”,仍然一股脑的塞进了箱子里。这就算了,奶奶居然拿出了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小青菜和荠菜。 闻笛大惊失色:“我是回校,不是去菜市场。” “拿着,都是刚从大棚里摘的,”奶奶说,“北京的菜多贵啊!五块多一斤,那还了得!” “我平常在食堂吃饭!” “食堂青菜不好吃!”奶奶严肃地说,“家里的菜甜!你现在出去住了,晚上拿出来炒炒,放点盐就行了!” “这么多得吃到什么时候啊!菜要烂掉的!” “你多炒一点,青菜看起来多,一炒就没了!” 闻笛苦恼地看着袋子,叹了口气,让老人开心比较重要,他定定神,接过袋子:“那我多吃点。” “胖点好!你们年轻人天天要瘦,瘦了不好看。” 于是闻笛拖着蛇皮袋,先坐巴士,后坐地铁火车,把千里之外的蔬菜背回荷清苑。于静怡赶着上工挣钱,比他回来的还早,看到蛇皮袋大吃一惊:“你要改行?” 闻笛把冰箱腾空,将菜整齐地摞进去,转身对室友下达指令:“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吃饭了,全素宴。” 于静怡沉默良久,说:“真健康。” 可惜,全素宴虽然健康,但饱腹感不强。一盘青菜下去,两小时后,又饥肠辘辘。他们像过冬的松鼠一样出来觅食,找到的仍然只有青菜。 三天后,两人濒临崩溃的边缘,而且菜叶水分流失,口感明显没有之前清脆,眼见要坏了。 千里迢迢背来的心意,不舍得扔掉。闻笛用研究文献的劲头钻研了两天,想出了绝妙的主意:包饺子。 味道鲜美,锁住水分,冷冻保存,延长保质期。 于是两人卷起袖子,买皮剁馅,一口气消灭完所有蔬菜。他们在家常干活,包出来外形还算美观,煮了也没露馅。 闻笛满意地吃了两顿清汤水饺,两顿麻酱水饺,两顿芝麻锅贴,两顿煎蛋抱饺,崩溃了。 “我现在看你都像个饺子。”于静怡说。 在因为饺子崩溃的第三天,中小学开学了。 闻笛整理好证件、证书和材料,去兴城中学报道。学校管饭,面试时他去食堂溜过一圈,菜品精美,还是自助餐。想起食堂泛着香味的牛排,他几欲落泪。 贵族学校财大气粗,在寸土寸金的首都也建起广袤的校园。一进校门是雕塑、喷泉和红砖点缀的图书馆,再往前是一片人工湖。几对鸳鸯拍打着翅膀,从湖心桥下悠然游过。 学校包含初中部和高中部,课程参照国外,政史地生、文学经济都是英文授课。这里的学生都是瞄着出国去的,语文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偶尔也有归国华侨的子女想融入当地环境,所以专门开设了小班课,像教外语一样教中文。相比于师生关系,这里学生和老师更像顾客和服务业人员,课程和班级可以参照金主们的需求设置。 闻笛要去高中部行政楼报道,他放大地图,左右滑动,还是没找到行政楼的位置。时值第一节课,穿着英伦风校服的学生们都在教室,他想找个学生问路也找不到。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办公室找老师,一个学生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是个瘦削的男孩,中等个头,长相很清秀。他正推着两个叠起来的箱子往前走,气喘吁吁,看样子很吃力。天气寒冷,嘴里冒出一阵阵白雾。 “同学?”闻笛叫住他,“同学?” 男孩直起身,看着闻笛,满脸茫然。 “你知道高中部行政楼在哪吗?”闻笛问。 “高中,”男孩重复着,“高中。”想了想,他说,“我是初二的。” “哦,”闻笛有点失望,“你不认识?” “高中在那边。”男孩指了指闻笛身后,“那一排。” 好吧,总算有个范围了。闻笛转身继续搜寻目的地,但心里总感觉压着点什么。他望着男孩,对方继续往前推箱子。箱子上写着一个挺贵的矿泉水牌子,闻笛在综合商场里见过,一瓶好几十块。箱子上写着24瓶装,这么两箱,得有四十斤吧。 闻笛问:“现在不是在上课吗?你怎么在外面?” 大概是有人教过男孩,别人问你问题,要认真回答。他停止了推箱子的动作,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回答:“老师说,我可以不上课。” 老师还允许学生上课自由活动?贵族学校风气就是自由。 然后男孩接着说:“老师说,你别待在教室打扰我。” 感情是开小差被赶出来了。不过,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老师也能随便赶人出来吗?这得是多捣蛋的学生?“你干了什么啊?” 男孩想了想,说:“我举手了。” 闻笛糊涂起来了:“举手?” “老师说,上课要积极举手,直接站起来也行,”男孩叹了口气,“我每次都举了,老师不叫我。我站起来了,老师说我捣乱,让我出去。” 闻笛糊涂起来了,难道还有不喜欢学生举手的老师?“那你就出来买矿泉水了?”初二的男生,力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这孩子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搬几十斤的箱子太勉强了。“你买那么多水干什么?” “同学要喝的,每人两瓶。” 闻笛记得校门口有个学生超市,这水大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1 是从那里买了,一路运过来的。“他们要喝,自己去超市买不就好了?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全搬回来?” 男孩看起来十分自豪:“我是生活委员。” 生活委员是干这个的?闻笛上学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你们生活委员还管什么?” “可多了,”男孩掰着手指,“拖地、擦窗户、倒垃圾……” 男孩越说越骄傲,腰板挺得笔直,好像自己的行为印证了那句话:力量越大,责任越大。 闻笛叹了口气。贵族学校的校园霸凌也没什么新意,逮着班里最弱小、最没权势的人欺负。这孩子脑袋还不怎么灵光,被人欺负了还觉得自己是为集体做贡献,在这傻乐呢。 闻笛看了眼手机,报道的时间马上快过了。自己的钱途要紧,他没再管男孩,转身朝高中部跑去。 行政楼最后找到了,人力带他去见高中部教英国文学的外教。闻笛主要的任务就是帮他备课、批作业,指导学生写essay,跟助教的活差不多。同时,闻笛需要大范围听课,熟悉这里的教学模式,等哪天外教慷慨批准——这种机会都是求来的——让他上一节课。积累经验之后,再考虑正式授课。 跟他在组里的状况差不多,这活儿他熟悉。 第一天上班很顺利,外教说话比老刘顺耳许多,对闻笛的教案大加赞赏,让他久违地找到了自信。高中部下午三点半放学,余下的时间,学生们各自参加社团活动。闻笛回校之后,还可以继续去图书馆写论文。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论文写得也顺利。 久违的完美一天,闻笛快乐之余,突然对指路的男孩产生了愧疚。这傻孩子过得怎么样?水搬回去了吗?大冬天的出汗了会不会着凉? 惦记着消除家里的饺子,他没吃晚饭,等闭馆回去煎一煎,直接当夜宵吃。今天加了番茄,做成茄汁味的,虽然努力翻新,但内核不变,闻笛强忍才没有吐出来。 好像嫌他不够难受,他刚刚平复下胃里的不适,熟悉的焦糊味儿就顺着窗户缝飘进来。 好比热油入水,春节期间平息的怒气瞬间炸开。他拿出手机,终于——终于——上大号质问隔壁:【谁让你烧饭的?】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复:【饿了不能吃饭?】 在边城本意里,这回复委屈巴巴的,但闻笛脑子里一读,语气就变成了挑衅。 闻笛:【你每次下厨,祸害的都是我。】 边城:【你也没吃过我做的饭啊?】 是没吃过,闻过就五内俱焚了,吃了还不当场去世?闻笛又想起边城的弟弟,虽然只在猫眼里看见过一回,但闻笛记得他挺瘦弱的,估计是边城厨艺的受害者。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居然每天给他吃这种东西,遭天谴啊。 闻笛打开冷冻室的门,抓起剩下的番茄,铛铛铛去皮切块,熬出汁水,又做了一锅饺子。他找出柜子里最大的汤碗,把饺子倒进去,走到隔壁,咚咚咚敲门。 边城很快打开。“冷静点,”他说,“你买的春联,别给敲坏了。” 闻笛瞟了眼红色辐条上的字,天道几何,天道怎么没把这人收回去。 “拿着。”他把碗塞给边城,动作粗暴。对方烫的一哆嗦,还是稳住了,紧紧抱着汤碗。 “你包的?”边城看着他。 “你可别误会,”闻笛说,“我们家饺子过剩了。而且这也不是给你的,你天天烧这种东西给孩子吃,人家能活到成年吗?”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以后我们能去你那蹭饭吗?” “凭什么?” “你不是不让我做饭吗?” 天哪!这人好生不要脸! “不能。”闻笛冷漠地拉住把手,关上门。 第45章 命运有意向叛徒卖弄风情 实习的第一个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外教某天把教案材料交给闻笛,让他试着上上课。 闻笛大学做过家教,不过一对一跟大班课很不同。学生多了几十个,要留心的地方就翻了几十倍。知识点的节奏、台下的反应、提问的技巧、给学生的反馈和评价,需要调度所有感官,无时无刻精神紧崩,才能保证一节课的完成度。 不过,最难的是纪律问题。富家子弟有三好学生,也有纨绔,这些人除了讲笑话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心不在焉,玩手机、睡觉,甚至公然聊天。闻笛不敢管,也管不了。他一介平民,惹这些未来的达官贵人干什么? 实习间隙,闻笛开始思考,他读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高校老师的社会地位。如果最后过的是这样低声下气的生活,违背了他的初衷。 但有钱,显性收入和隐性收入都高。钱和初衷之间,闻笛需要挣扎一会儿,于是暂时做了下去。不就是伺候人吗?就当教室里坐着二十几个老刘呗。 说到老刘,他没把实习的事告诉对方。他导师从不为学生有光明的前途而高兴,听到他们工作日实习,只会因为自己的廉价劳动力翘班而大怒。之前有师姐去外企实习,不知怎么被老刘听到了,组会的时候成了枪靶子,被挑刺挑得当场哭出来。 老刘下的结论是:把时间都花在杂事上,不但学术能力下降了,心理承受能力也下降了。 前车之鉴,闻笛决定严防死守,做好保密工作。好在文科生不用实验室打卡,平常都是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只要老刘不突然传召,按时出席组会就不会露馅。 日子就这么流过,冬去春来,窗外的树枝抽了新芽,鸟鸣婉转,推开窗,春风拂过脸颊,让人心神荡漾。 闻笛深吸了一口大地苏醒的气息,雀跃地走进厨房,起锅开火。今天是于静怡复试的日子,早餐要改换口味。 他把水煮沸,放鸡蛋进去,关火,然后下楼买油条。等于静怡走进厨房,早餐已经热腾腾地摆好了。 “快吃快吃,”闻笛说,“一根油条,两个鸡蛋。” 于静怡笑着拿过鸡蛋,在桌沿上磕破:“笔试的时候就吃,面试还来一次?” “你笔试不是拿了第一吗?”闻笛说,“再吃一顿,面试说不定满分呢。” “面试上八十都算高分了,哪有满分的。” 闻笛充耳不闻:“有耐克鞋吗?” 于静怡摇了摇头。 闻笛叹了口气,随即振作精神:“没事,没有对钩加持,你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你也太小看外国语的口译硕士了。” “我对上他们当然没胜算了,”闻笛说,“你不一样啊。当年演讲比赛,他们就是你的手下败将,更别说现在……” 于静怡把鸡蛋囫囵吞下,抬手止住他的彩虹屁:“好好好,借你吉言。”她无奈又感激地看了闻笛一眼:“你把我捧得太高了,整的我像什么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2 世奇才一样。” “你本来就是,”闻笛坐在她对面,开始吃早饭,“你不知道你对我的人生有多大影响。” “你又在夸张了。” “真的,”闻笛边剥鸡蛋边追忆往事,语气很是感慨,“大一,你第一次拿希望杯冠军的时候,评委都问你,是不是从小跟着外教上课啊,是不是有出国经历啊。你在台上淡定地说,爸妈都是电子厂的工人,没出过国,也没请过外教。小时候妈妈从厂里带回来一台收音机,跟着那个练的。” 于静怡茫然了一会儿:“有这回事吗?” “嗯,”闻笛把鸡蛋壳收集到一个碗里,“从那开始,我就释然了。” “什么?” 闻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说:“面试顺利。” “等我上岸了,请你吃大餐,”她三两口吃完油条,背上露着线头的包,起身出门,“文化节玩得开心。” 闻笛拿起另一根油条啃起来:“加油!” 今天是兴城中学的国际文化节。 兴城有着纷繁复杂的课外活动,闻笛第一次看到社团宣传小册子,差点挑花了眼。除了各种学习俱乐部和兴趣小组,还有音乐会、戏剧舞蹈表演、户外探险、模拟联合国、游园会和帆船攀岩等体育竞赛。 他回想自己的高中生涯,似乎只有学习、考试、课外辅导班。 国际文化节是学校的传统之一,每个班会挑选世界各地的民族文化进行展示,旨在拓宽视野,培养文化敏感性。 文化节下午不上课,闻笛本来可以早些回校。但他对这群富家子弟的创造力感到好奇,想留下来逛逛,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 他走到操场,人工草坪上早就竖起一圈帐篷,喧闹声不绝于耳。每个帐篷前有身着民族特色服装的年轻学生,帐篷里有手工艺品,各种文化活动。闻笛晃了一圈,得出结论:跟大学的百团大战差不多。 他逛到角落,看到了一块牌子:中国传统文化。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这个班的选题也太宽泛了。 闻笛走过去看了看,帐篷搭成的摊子前有张木桌,上面摆了围棋和笔墨纸砚,可供参观者们体验。帐篷中央有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旁边有几只削钝的木箭。 闻笛对古代文化知之甚少,但语文历史课都认真听讲。这应该是投壶。 摊子游客稀少,只有一个男孩在捡地上的箭。闻笛站在摊子前面探了探,忽然惊呼:“是你啊。” 男孩直起身,眨了眨眼,露出灿烂的笑容,显然也认出他来了。看到他盯着竹筒,就走过来,把木箭都递给他:“要玩吗?” 闻笛摆了摆手:“我不是学生。” 男孩把木箭塞进他手里,摇了摇头:“没有其他人。” 闻笛拿着箭,望着空荡荡的摊子:“你们班其他人呢?” “他们有事,”男孩说,“让我待在这里。” 看样子是自己玩去了。 闻笛看着手里的箭,既然是男孩好意给的,却之不恭。他眯起眼睛,拿出一根,瞄准竹筒,投了过去。 没想到,距离看着不远,精度却很难掌握。木箭擦过竹筒,掉在后面。 “没关系,”男孩在旁边鼓励他,好像怕他因为一次失败就失去自信,“再来。” 闻笛不在乎能不能投中,男孩这么加油,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他打起精神寻找规律,准头终于变好了点。不幸的是,因为竹筒放在人工草坪上,地基不稳,每次投中或者擦过边缘,竹筒就倒下了。木箭还没投完,男孩就跑过去扶了好几趟。 “谢谢谢谢,”闻笛用完木箭,朝男孩挥手,“我玩得很开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朝他微笑,嘴角两旁露出小酒窝:“我叫江羽。” 看着男孩开心的笑容,闻笛忽然有些不忍。 结合之前推木箱的场景,他可以断定,江羽经受着某种程度的校园霸凌。 但他犹豫不决了几秒,还是走了。他只是个实习老师,连正式授课的权利都没有,没什么资格管教学生。何况他分属高中部,干嘛越俎代庖,跑来管初中部的事。 闻笛前脚刚走,班里的一群男生就回来了。为首的是个高个子,跟江羽一样十三四岁年纪。他走到木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其他人也都找地方坐下了,只有江羽站在一旁。 不多一会儿,有几个学生走过来,看到投壶,感觉很新奇。江羽也把木箭递给他们,几个人排着队,尝试投壶。 竹筒还是不稳,一投就倒。 高个子皱着眉,觉得很麻烦,指着江羽说:“你有没有眼力见,还不过去扶着?” “可是我还要捡这个。”江羽抱着木箭说。 “你不能两个都干啊?”高个子火气上来了,“脑子连个弯都转不过来。” 于是江羽走过去蹲下,双手扶住竹筒。这回稳了,怎么投都不倒了,但准头不好的学生,经常把木箭投到他身上。虽然箭头是钝的,被扔到还是有点痛。有一只箭差点射中了他的眼睛,他抬起手挡了一下,竹筒又倒了。 高个子烦躁地站起身,走过来,扇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是让你扶着吗?” “痛。”江羽指着被砸中的地方说。 “真是服了你了,又不是真的箭,能痛到哪去?”高个子说,“你就不能有点用处?”他指着周围一圈人,“你是能策划活动,还是能写文书、租场地?大家都有自己的任务,就你一个人吃白饭,让你干点事,你还唧唧歪歪的?” 江羽一脸茫然,刚才那些话他一大半没听懂。 “白痴,”高个子又扇了他一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为集体做贡献?” 江羽点头:“我知道。” “你是不是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江羽摇头。 “那你就给我好好扶着,不准动,听到没有?” 江羽于是不动了,乖乖地用双手稳着竹筒。木箭砸到他的胳膊上、肩膀上、腿上,他都没躲开。 高个子看了会儿,忽然朝旁边的同学说:“你觉得这是不是比投壶有意思?” 对方饶有兴致地观看半晌,点头:“是哦。” 高个子勾起嘴角,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木箭,班里的其他同学默契地笑了笑,在他后面排成了一排。 “计分吧,”一个人出主意,“打中腿两分,胳膊三分,肩膀四分,头五分。” “行,”高个子摩拳擦掌,“我先来。” 江羽看着他们聚拢到木桌前面,投来疑惑的眼神。高个子拿着木箭,笑着对他说:“我们觉得这个文化活动要优化一下。你待在那儿,让我们测试测试新规则,这也是为集体做贡献,听到没?” 江羽没听懂,不过看所有人都盯着他,等他回答,于是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3 像所有他拿不准反应的时候一样——点了点头。 帐篷口的社员们哄笑起来。江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木箭就像雨点一样朝他砸过来,他想抬手捂住脑袋,又记起来不能动,只能尽量低下头,不让木箭射到脸上。 他不喊不叫也不躲,高个子玩了一会儿,觉得有点腻了,拍拍手,悻悻地说:“算了,没什么意思。”又问:“谁赢了?” 班里的一个男生举起手:“我五十八分。” 众人都鼓起掌来。声音传到帐篷里,江羽抬起头,看到大家都在鼓掌。班里发奖杯的时候,运动会的时候,都是一起鼓的,于是也跟着鼓起掌来。 门口的笑声更响了。 班里的其他同学三三两两地回来了,有的默默站在旁边,有的干脆走开了。偶尔有人小心地说“别玩了吧”,被高个子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嘴。也有老师经过,但都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出声制止。 隔壁班的主题是太平洋岛民文化,一个身着萨摩亚传统服饰的女生看不过去,说了句:“你们别太过分了。” “什么?”高个子挑起眉毛,“我们怎么了?大家就是闹着玩,他不是挺开心的吗?你看,还笑着呢。” 女生看向江羽。他走过去把别人丢的木箭捡了起来,脸上和平常一样,笑意盈盈的,好像真的不难过。女生觉得自己插这么一脚多管闲事,转身走了。 高个子旁边的同学拍了拍他:“你看那个,真大。” 男生们笑而不语,显然是都注意到了。太平洋岛屿位于热带,传统服饰也比较清凉。女生们穿着类似于抹胸的紧身上衣和草裙,谁发育得比较好,一目了然。 高个子忽然有了个主意。他走到江羽旁边,拍了拍他的肩,问:“你知道什么叫义气吗?” 江羽缓缓地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就是兄弟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你帮兄弟做到了,”高个子竖了个大拇指,“这就叫义气。男人都佩服有义气的人,你想不想大家都佩服你?” 江羽眼里放出光芒,点点头。 高个子揽住他的肩,指着隔壁的女生:“你看到她背上的那个带子了没有?” 抹胸后面确实有系带,江羽说:“看到了。” “你去把那个带子扯下来,”高个子拍了拍他的肩,“你就是有义气的真男人。” 周围的男生们发出窃窃的笑声,目光都集中在隔壁的女生身上。这个傻子听风就是雨,好哄好骗,还逆来顺受。这回有好戏看了。 江羽看了看同学,又看了看女生,站在原地没有动。 高个子推了他一把:“等什么呢?” 江羽问:“她知不知道?” “什么?”高个子皱起眉,“谁?” “妈妈说,碰女生之前,要先问她同不同意,”江羽问,“她同意了吗?” 高个子不耐烦了,他没想到看个露点还要这么多步骤。 “你妈妈说的那是普通男的,”高个子说,“你不一样,你是白痴,你杀人都没事。” 江羽坚定地摇摇头:“这种事情不对。” 不管高个子怎么说,他都一根筋地重复“这样做不好”,高个子气得踹了他一脚:“你一个白痴,还教育起我来了?” 江羽摔倒在地上,木箭撒了一地。他把箭收好,又自己爬起来了。 “桦哥,我们走吧,”旁边的同学看了眼表,“雅思课马上开始了。” 确实,望向四周,大部分班级开始收摊,文化节结束了。收摊后,帐篷由校工拆除,其他东西都是同学自己带来的,也自己带回去。棋盘竹筒,单拆开来不重,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也挺累人的。高个子指着江羽说:“我们急着上课,你搬到教室去。” 其他同学纷纷附和,有说要去陪爸妈打高尔夫的,有说去上马术课的,一哄而散,把身后杂七杂八的传统文化用品都丢给江羽。 江羽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并不急着走,有两个骑行社的还从社团活动室拿了新买的山地车出来,向其他人介绍这是哪个新款,不像很急的样子。 拆帐篷的校工走过来,问能不能收摊。江羽就把桌上的东西放到纸箱里,抱起来走了。从操场到初二教学楼要绕过半个校园,他走到教学楼旁边的林荫道,胳膊有点酸了。他想放下箱子歇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车铃声,转过头,发现高个子骑着山地车,正朝他撞过来。 “喂!”对方大叫,“小心啊!” 嘴上这么说,车子却一点也没转向。江羽赶紧往旁边躲,结果车子立马也跟上来,眼看车轮就要撵上他了。 “这刹车怎么不灵呢?”高个子疑惑地说, 江羽抱紧箱子,开始跑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车子猛冲过来,车把直直地撞在他背上,让他往前一扑,倒在地上。 箱子翻了,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山地车终于停了下来。 “你搞什么!”高个子跨在车上,拧眉喝骂,“这些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江羽手上擦破了一大块,血珠从肉里往外渗。他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狼藉,然后一双手出现在视野里,把他拉了起来。他眨眨眼,看到之前玩投壶的年轻男人。 “撞了人还大呼小叫,一个小屁孩张狂什么呢?”年轻人瞪着高个子,“你是哪个班的?跟我去教务处,把家长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休息一天~之后至少一周五更,如果哪天不更会在作话请假~ 第46章 还是像这样为世人所不容的好 国际文化节办的很繁华,闻笛在塔帕、阿罗哈衫中间兜了一圈,充分体验别人家丰富多彩的青春。 就是太投入,走得晚,结果遇上了事故现场。 山地车撞上的那一刻,闻笛的震惊多于愤怒。他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校园大道上,竟然有人敢公然撞人。 如此坦然、如此冷漠、如此理所应当。 他是个普通人,不想惹麻烦。 但这件事突破了他的道德底线。在老刘手底下受苦受难的时候,他发过誓,自己成为导师之后,一定不会成为这种视学生如工具的混蛋。 如果他就这么走过去,一名未来的老师对学生冷漠到如此地步,那他连他的导师都不如。 他把江羽从地上拉起来,让对面的高个子男生叫家长来。 高个子男生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一样:“你是谁啊?不是校委会的吧?校委会的我都认识。” “我是高中部的实习老师。”闻笛说。 “实习?”高个子挑起眉毛,“你是不想干了吧?” 看这姿态,还以为他才是校委会的。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4 ”闻笛说,“实习老师也是老师,给我尊师重教一点,你爸妈呢?让他们来学校一趟。” 高个子坐在车上没有动弹:“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闻笛冷漠地问:“哦,是谁?” “华信的董事,”高个子说,“你后面的图书馆就是我们家捐的。” 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闻笛的表情冷了下来:“你是不是上过优学的雅思课?” 高个子皱起眉:“是啊,我见过你吗?” 闻笛冷笑一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破小孩死定了。 他上下扫了对方两眼,用英语说:“你个脑容量还不如耳屎多的狗东西,我扇你一耳光,都怕把你这丑脸打得好看了。” 对方听得云里雾里:“你说什么?” “你娘老子出钱让你上雅思课,就给我好好学英语。长得跟倭瓜一样,还敢挑人家女老师的长相,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 “草,顶着个老师的名头,还真把自己当玩意儿了?”高个子的脸涨紫了,“我打个电话,马上能让你走人!” 闻笛一把攥住高个子的胳膊:“好得很,既然你有空打电话,那就把家长给我叫过来!”他转头问江羽,“你们班主任在哪?” 江羽懵懵的,没理解现在的情况,但还是把闻笛领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还没下班,正对着电脑写课件,看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领着两个学生走进来,面露疑色,看清学生的脸之后,立刻了然地叹了口气。 闻笛悄悄问江羽:“你们老师姓什么?” “张。” “张老师,”闻笛松开高个子的手,严肃地对班主任说,“我刚刚在路上看见,这个学生骑车撞人,你看。”他把江羽的袖子挽起来,“都擦出血了。” 班主任看了眼江羽的胳膊,咳了两声,像是嗓子不舒服,然后转向高个子男生,语气温和地问:“杨天骅,出什么事了?” “谁撞他了!”杨天骅指着江羽说,“我好好地骑着车,他走在我前面,我叫他让开,他不让,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笛难以置信:“你胡扯什么?” “你说,”他又盯着江羽问,“我是不是叫你躲开了?” 江羽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闻笛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羽:这孩子怎么还背刺他呢! “看吧!真是倒大霉!”杨天骅愤愤地说,“白痴听不懂人话,反应又慢,明明是他的错,结果这人突然跑出来,冲我一通乱叫。” 闻笛看着江羽愣神的表情,忽然明白了。这孩子智力可能真有问题,而发现这一点的所有人一直靠着它脱罪。这种恶心的利用让他怒气冲冲:“你叫谁白痴?长这么大没人教过你礼貌吗?” “我说的是事实,”杨天骅说,“他智商七十,那不就是白痴。” 大庭广众之下,闻笛不好意思骂脏话,而且他好歹算半个老师,不能做出暴力行为。双重枷锁之下,跟这个姓杨的学生根本说不通。“监控呢?”他问,“把初一教学楼旁边的监控调出来,是不是故意撞的一眼就知道了。兴城不是宣传监控全覆盖吗?” 班主任看了他一眼,缓慢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闻笛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调监控不应该去教务室或者门卫那吗? 说了几声“好的”,班主任就挂断了,对闻笛说:“我跟后勤处通过电话了,他们说教学楼旁边的监控坏了。” 闻笛彻底失语了。连查证都这么敷衍? “那就叫家长过来。”闻笛对班主任说。 班主任嘶了一声,问:“有这个必要吗?” “孩子都受伤了,还不叫家长?”闻笛震惊了,“江羽的父母能同意吗?” “他没爸妈。”杨天骅在一旁懒懒地说。 闻笛狠狠钉了他一眼:“那其他亲人呢?” “哥哥很忙。”江羽说。 “我爸才忙呢,”杨天骅皱着眉头看闻笛,觉得他很不识相,“就为了这点小事叫他过来,你知道他们一个小时值多少钱吗?耽误了你赔得起?” 班主任和两名学生都看着闻笛,让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好像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正常的人。 不行,那个姓杨的学生似乎不想叫家长来,说明他对父母知道这件事还是有抵触的。既然他排斥,那就一定要做。 “都忙那就报警,”他拿出手机,开始打110,“这不是故意伤害罪吗?今天学校要是不处理,我一定闹到警察局去,我就不信还没地方说理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为难地打开家校联系簿,开始打电话。闻笛看着江羽,对方绞着手,似乎有点紧张。闻笛猜想他不想让家里的人知道这件事,说明以前发生过很多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等待似乎永无止境。闻笛的腿都酸了,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闻笛瞪大眼睛。 “你是他哥哥?”闻笛问边城。 “他跟他妈妈姓。”边城简单说了一句。 闻笛没有问下去。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种气管即将疏通的预感。他指着江羽的胳膊说:“你看,被那个学生撞的,还有些青青紫紫的小伤,估计也跟他有关系。” 边城走上前,拿起江羽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阵,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江羽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又有一位穿着华贵的女士走进了办公室,闻笛看这居高临下的气场,立刻意识到这是杨天骅的母亲。 “怎么回事?”女士问,“不是早放学了吗?辅导班的老师跟我说他没来,原来在这里。你们干嘛扣着孩子不放?” “你儿子骑车撞了我弟弟。”边城说。 “都说了不是我撞的!”杨天骅不耐烦地说,“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白痴。我好好地骑着车,叫他让开,他听不懂,现在还倒打一耙,我真是服了,仗着自己是弱智,什么事都往别人身上推!” 女士转向班主任。“张老师,这是什么情况?”她说,“我早跟学校反映过了,招学生的时候,要统一标准,不能什么人都要。一个班上,有一个拖后腿的学生,很影响学习环境和教学质量的。” “就是,”杨天骅说,“我们班进度就是被他这个白痴拖慢的。” “拉倒吧,”闻笛想起报道那天,“你们都不让他在教室里听课,自己蠢还赖到别人身上,脑子里装黄色废料装太满,缺氧了吧?” 杨天骅冷笑了一声:“你个实习的嚣张什么?我爸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全家信不信?” 听到杨天骅提起家人,闻笛一时有点心虚,还在踌躇要不要反击的时候,边城放开江羽的手,走了过来,挡在他前面:“你怎么跟他说话呢?” 女士瞪着他:“你想干什么?你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5 要打人?” “我不打人,”边城说,“我只打没教养、嘴贱、娇生惯养、智商只有胎教水平的畜生。” “你说什么?”女士难以置信,“一个大男人有脸骂孩子?” “我说的不是他,”边城说,“是你,还有你丈夫,还有你们家其他人。养出这种儿子,全家都是一种货色。” 闻笛可以看清女士已经气得发抖了,手上的钻戒闪着细碎的银光。看着她想冲上来撕咬的愤怒表情,闻笛感到心里舒畅了点,忽然看边城顺眼了。 “你们这一家什么人啊?”女士深深吸气,“小孩是弱智,家长还出口成脏!” 边城转身问闻笛:“他们是在哪撞上的?” “操场和初一教学楼中间那条道。”闻笛回答。 “那条道少说有6米宽,两辆车都能过,”边城说,“连弯都不会转,非得撞人,我看你儿子才是弱智。” 闻笛仿佛听见了某根弦断裂的声音,下一秒,那位女士就抬起手冲过来,要不是班主任拦着,她差点用无名指的金刚石切断边城的气管。 “边先生,”班主任恼怒地说,“你也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随便骂人呢?” 边城转向老师,语气严肃起来:“这是很严重的校园霸凌,我希望校方能严肃处理。” “什么霸凌?”女士走上前瞪着他,“小孩子闹矛盾,怎么就扯到霸凌了?而且根本不是我儿子的问题!” 边城没理会她:“起侮辱性绰号,中伤、讥讽、贬抑评论也是霸凌。你儿子刚刚叫了多少次白痴,你耳朵有问题听不到?” 女士的教养濒临崩溃,脏话差点脱口而出:“你他妈……” “你儿子年纪小,没法负责,那就应该由监护人承担责任,”边城说,“直到校方给出满意的处理,我是不会罢休的。今天太晚了,我要带孩子回去看伤。女士,我希望明天你能和你丈夫一起过来,给我一个答复。” 班主任刚想说点什么,边城就揽着弟弟的肩膀往外走了。出门前,他回头对闻笛说:“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 闻笛环顾战后现场,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待下去,跟了上去。 两个大人夹着孩子,三条影子沿着林荫道缓缓前行。江羽左边瞅瞅,右边瞅瞅,看大人们一脸严肃,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大人们又因为他吵架了。 他爱的人永远会因为他吵架。 边城先开到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医生帮江羽消了毒,处理好伤口。等候间隙,边城向闻笛郑重道谢。 闻笛摸了摸鼻子。他见义勇为的时候一腔热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现在冷静下来了,突然有点怂。不过,在孩子面前,他还是挺直了腰板:“不是什么大事。”过了一会儿,又说,“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人说话也有可取之处。” 边城惊讶地看着他,为突然的认可受宠若惊。踌躇了一会儿,他问:“一起吃晚饭吗?” 闻笛努了努嘴:“江羽不是受伤了吗?” “回我们家吃?”边城试探着问。 闻笛立刻戒备起来,“不会是你做吧?” “点外卖。” “那行。” 他们沉默地开回家,期间江羽安静地在后座看风景。闻笛暗暗观察他,发现在撞车事件之后,他很快又高兴了起来,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好像在学校里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江羽,”闻笛问,“你在学校受欺负,怎么不跟哥哥说?” 江羽睁着漂亮的眼睛,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谁受欺负?” 闻笛震惊了:“那你手上的伤哪来的?” 江羽看了看涂着红药水的手,说:“后面有车,我没来得及躲呀。” 闻笛张了张嘴,看了眼边城。对方摇了摇头,他沉默下来,坐了回去。 一进门,江羽就飞速到液晶电视前坐下,等着边城给他打开屏幕,调出动漫。画面里,火车“呜呜”地冒出蒸汽,画面外,江羽也举着拳头,跟着发出引擎的启动声。 边城关上卧室门,打开外卖软件,递给闻笛。闻笛一边浏览一边问:“他……”闻笛不知道哪个词合适,“智力发育是不是比较迟缓?” “应该说已经停滞了。”边城在餐桌前坐下,接过闻笛点完的手机,替自己和弟弟选了菜,下单。 “你们的父亲……” “他不喜欢江羽。”边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他母亲呢?” “过世了。” “哦……”闻笛觉得自己踏入了危险领域,悄悄地偏移了话题,“那你就决定抚养他?这不符合我对你的印象。” “我吃人?” “不是,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 “是很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养他?”闻笛问,“而且他不应该去特殊学校吗?怎么会去兴城那种富家子弟扎堆的地方?” 边城放下了手机,外卖还有四十分钟送到,他们还有时间回答这些问题。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先更新(亲情篇),是收养之前的情节补全,观看顺序是先看亲情篇然后接着看正文 不涉及感情线,所以不收费,如果提示收费了大家不要买,说明我没有操作成功,需要继续研究 会尽快把亲情篇更完回到正文主线(老读者可能知道我经常在感情线发展过程中拐去写些有的没的,嗯我是个很任性的作者) 第47章 亲情篇(一) 边城对着地图找了好久,才找到短信上的住址。 那一行字像是接头暗号似的:宝源路23号临河布帘后灰铁门。 他站在一个违建的棚屋前,反复核对。确实是临河,但这河窄小,也就是条扩建的水沟。河水是青绿色,这么可疑的颜色,居然还有人在边上洗衣服。河边确实有个盖着布帘的门洞,掀开来,后面有未涂漆的朴素铁门。 边城看着挂了几条口子的破布,觉得它存在的意义是路标。 没看到门铃,他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很快响起了清脆的一声:“来了!” 门哗啦一下打开,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墨黑的眼珠很漂亮,就是大而无神。“哥哥。” 边城没有礼尚往来地兄弟相称:“你妈妈呢?” “妈妈在做饭!”江羽把拖鞋拉出来,“快进来!” 边城闻到青椒和肉片的香味,这种家常菜的味道总能勾起人的回忆。边城穿上拖鞋,走进门。房间是水泥地,其实没必要换鞋,但家具整洁、地面清爽,说明房子的主人很爱干净。屋子虽小,主人也精心打理了。 “来了吗?”厨房里传来声音,“菜马上就好了,坐桌子旁边等一会儿吧。” “不用了,”边城提高音量,“我聊完就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6 ” “大老远跑来,怎么能连顿饭都不吃?”江云若把盘子端了出来,香气化为有形的白雾盘绕而上。她嘴唇上抹着唇膏,这一点红是脸上唯一的血色。 江羽早就跑到边城旁边,把椅子拉开,端端正正地坐下了。他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边城,边城犹豫了一会儿,坐在他旁边,但没有动筷子。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江云若把饭盛上桌,边城面前的那碗盖了老高,像个冰淇淋球,“很早就起了吧,现在肯定饿了。” 边城确实饿,但吃人嘴短,江云若请他过来,估计是有事相求,他不接受怀柔政策。 “还好,”他说,“你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谈,我才来的。先把事情谈完吧。” 江云若把汤勺放在碗边,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对江羽说:“妈妈和哥哥要说悄悄话,你去房间,边看动画片边吃吧。” 江羽什么都没问,听话地拿了个盘子,每样拨了一点,快乐地跑去里面的房间。江云若走到客厅的一个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推给边城。边城抽出文件,A4纸上方写着“监护权委托协议”。 边城看着醒目的黑字,难得震惊了:“这是什么意思?” 江云若看了一眼卧室的门,确认关好了,又把文件袋下面的一张纸抽出来——诊断证明。即使是毫无医学基础的人,看着病名,也知道是不治之症。 他想到了病房里的外公,几年前ICU里的父亲。不知不觉,他已经到了迎接死亡的年纪。虽然这个女人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在这张冷冰冰的诊断证明面前,他依旧因为生命的残酷而惊心。 “还有多久?”边城问。 “大概三个月吧,”江云若微弱地笑了笑,“走之前,我得替他找到新家。” “为什么是我?” “说实话,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江云若说,“你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态度,我绝对不会把孩子交给他……我也没有其他亲人,要是送到福利院,他这性子,肯定受欺负……”她停下来,长久地、恳切地,注视着边城,“我和你没怎么相处过,但那天在医院,你们聊得挺开心的,他很喜欢你,我想……你大概也没有那么排斥他,如果你能……” “抱歉,”边城把协议放了回去,“我不同意。” 他拒绝得如此干脆,没有因为简陋的房屋、残酷的绝症犹豫一秒。 江云若拿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我已经打算好了,”她快速地说,“这些年攒的钱,边怀远给的抚养费,加起来也有好几十万,都存在卡里……”她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推给边城,但对方没有动弹。 “不是钱的问题,”边城说,“我不喜欢小孩,也不适合做家长。我工作忙,回家少,不会跟人沟通,而且不希望别人打扰我的生活。” “他不挑食的,也不吵人,很懂事,”江云若说,“只要你跟他说别打扰你,他就不会……” “抱歉,”边城重复道,“我不能答应。” 江云若的眼神里一瞬间出现了绝望。边城有些害怕,怕她突然做出一些让人为难的举动。不是因为这样他就会答应,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他只是担心对方豁出了尊严却一无所获。 但江云若什么都没有做。在眼神黯然下来后,她垂下头,长出一口气,然后说:“那就算了,吃饭吧,快凉了。” 边城说:“不用了,我还得赶回医院。”拒绝了如此重要的请求,他觉得没资格在这里吃饭。 “吃一点吧,饿着肚子容易晕车,”江云若说,“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也吃不掉。”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边城拿起筷子,夹了点青菜。不知是不是刚从地里摘的,非常清甜。 “多吃点肉,”江云若夹了几片青椒炒肉到他碗里,“这算是我的拿手菜,你尝尝。” 边城盯着米饭上的青椒和肉,半晌才拿起筷子,夹起来吃了。 “好吃吗?”江云若问,“我听你爸爸说,你可喜欢吃这个了,所以多炒了点。” “我最讨厌青椒,”边城说,“我觉得有股很怪的苦味。” 江云若夹菜的手僵了一瞬,缩回来。“果然。”她说。 “什么果然?” “刚刚有一瞬间,我想道德绑架你,让你答应的,”江云若说,“跪在地上,拉着你的手,撕心裂肺地痛哭,说他是你的弟弟,脑子又不灵光,除了你,他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要是不答应,我死也闭不上眼睛……” “那为什么没有说?” 她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没动的饭。“一个绝症病人给你做的饭,你都说难吃,这些话估计也没用,”她说,“再说了,我不希望你是被逼无奈才养他。我那么宝贝的孩子,为什么要送到不情不愿的人手里?” 边城顿了一会儿,说:“谢谢。” “你吃别的吧。”江云若说。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期间文件夹静静地躺在旁边,存放着这个家庭悬而未决的命运。收拾好碗筷,江云若把它放回抽屉,锁好。卡着这个点,江羽从卧室里出来,手里的碗和盘子都空了。 他把餐具放到水槽里,又噔噔噔跑回房间,拿着一个硬壳的大本子出来了。 “又要去河边?”江云若问。 江羽点点头。 “小心点,别靠得太近了。” 江羽又点点头,跑出了门外。 边城站起身,向主人辞行,对她准备午餐表示感谢。 “辛苦你跑这一趟,”江云若说,“你本来可以让我电话上谈的。” “你说的这么郑重,好像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感觉有必要来,”边城顿了顿,说,“确实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有一点私心,如果你看到他……”她的眼神扫过房门,“也许会喜欢他。”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走了,”边城站起身,“保重身体。” 江云若点点头:“路上小心。” 边城走出铁门,沿着河边寻找来时的路。走到栽着两棵泡桐树的路口,他看到蹲在草丛里的江羽。男孩仔细在地上翻找,硬壳本摊开,放在了旁边,上面贴着很多叶子,看来是标本收集册。 江羽意识到他的目光,抬起头,语气有些失落:“你要走了?” “嗯,”边城问,“你在找什么?” “四叶草。” 边城本来想说“照顾好你妈妈”,但这个要求对男孩来说太过苛刻。 然后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绝症患者,另一个是有智力发育障碍的孩子,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 他蹲下来,问男孩:“你会打电话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7 男孩看着手机,点了点头:“会。” “打给我看看。” 男孩手上带着一个儿童手表。他点开屏幕,长按1,手表就开始自动拨号:120。 在接通之前,边城把手机收了回来。江云若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并且教会了他如何打急救电话。 边城握住他的手,长按2,不出意料,拨通的号码是“妈妈”。边城点开设置,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一直按着3,就可以跟我说话,”他说,“如果有什么急事,你就打我的电话,能听明白吗?” 男孩想了好久,点了点头。 边城站起来,往街道那边走去。 他还要回医院,看望另一个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人。 第48章 亲情篇(二) 孟昌业曾有过漫长的辉煌人生。他是院士,能源领域的泰斗,国内火电系统的奠基人。学生遍布全国高校,省部级官员见了他也谦恭有礼。然而这些都没能阻止独女的早逝,和病痛的侵袭。 边城走进病房时,孟昌业正拄着助步器,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根宝塔山。 边城走过去,直接把烟抽出来掐灭:“病房不准吸烟,高素质人才,注意点影响。” “唉,”孟昌业心痛地说,“我求了老程好久,他才偷摸给我的。” 边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大概是孟昌业新认识的病友。 顿了顿,孟昌业又叹了口气,淡淡烟雾从嘴里飘出来:“他今天上午走的,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底下抽烟呢。” 边城把烟蒂扔到垃圾桶里,看到旁边的地板上,床头柜上、衣橱里,到处都是花束、水果篮和滋补品,每个上面都写着送礼人的名字,还有“祝早日康复”,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把水果篮整理了一下,在某个橙子下面发现了一串钥匙。他看着觉得眼熟:“爸来过?” “嗯,”孟昌业看了眼钥匙,“冰箱里那果盘就是他削的。” 边城把父亲再婚的事和盘托出后,孟昌业就对女婿冷了脸。然而边怀远热情不减,还是三天两头往病房跑。 “他连钥匙都没拿,怎么走的?” “谁知道,”孟昌业说,“反正他有司机。” 边城把孟昌业扶到床边,摇起床铺,托着他的背,让他慢慢靠在床板上。孟昌业嘴里嘟哝着“躺的要发霉了”,但还是听话地没有动。 “昨天,我让小刘推着我去医院对面那条街,”孟昌业说,“还能走的时候,我不是一直喜欢吃那家的鸡汤面吗?” “你又偷跑出去?”边城皱起眉,“想吃点外卖不就行了?” “送来都坨了!”孟昌业不满地说,然后叹了口气,“结果到门口一看,店已经倒闭了,门上贴着一个红条子,写着:本店营业至今日。” 边城在床边坐下。 “最近我还经常梦到你妈妈,”孟昌业接着说,“她老埋怨见不到我,就像小时候一样。” “别乱说。” “这么多兆头,”孟昌业看着他,“我不死都觉得不礼貌了。” “少讲这些不吉利的话。” “你跟院士讲什么封建迷信呢?”孟昌业看着他的脸色,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忽然笑起来,“你怎么比我还死气沉沉的?” 也许是最近听到了太多死亡。边城想。 “别拉着脸,”孟昌业说,“人到这个岁数,有些遗憾也只有死亡能弥补了。” 边城为这句话感到惊奇:“你还有什么遗憾?” 孟昌业笑了笑,说:“当然是你妈妈了。” 边城追溯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母亲谈论的童年:“她一直说你对她很好。” “是啊,”孟昌业说,“在全国各地的火电站奔波,面都见不了几次,好不容易有时间在一起,当然往死里宠了。她想要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把全世界拿去补偿她,除了时间和陪伴。” 沉默了一会儿,孟昌业又说:“没想到,同样的事,在下一代又发生了一次。” 边城说:“妈确实很惯着我。” “她比我愧疚,所以惯得比我还厉害,”孟昌业说,“把你惯成这种没教养的兔崽子。” “谁说的,我的性格差成这样是因为你,”边城说,“小时候你一直带着我,就因为你在旁边,企业家也好,达官贵人也好,对我都客客气气的。我受到了超出我能力的礼遇,所以就飘了。” “哦,”孟昌业说,“原来是我的错。” “当然了。” 孟昌业笑骂着“没良心”,又伸手够床边的水杯。边城比他动作快,瞬间就拿来给他了。 外祖父缓慢小心地喝水,就像笨拙的婴儿。边城看着他,说:“所以外公对我愧疚吗?” “你这小子说话越来越没谱了。” “如果愧疚的话就补偿我吧,”边城说,“用时间和陪伴。” 孟昌业看着他,笑容逐渐黯淡下去。“这个要求太难了,”他说,“比重建热力涡轮机系统还难。” “是吗?” “是啊,”孟昌业说,“不过我会尽力的。今天晚上见到你妈妈,我跟她道歉,说我晚一点再去陪她。” 边城替他盖上被子,把水杯拿到桌板上。“那顺便也帮我告诉她,”边城说,“我很想她。” 孟昌业长久地注视着自己的外孙,点了点头。 看护小刘回来,边城问了问近况,也许是带老人家偷跑出去,小刘的语气有些心虚。 将外公交给耳根子软的看护,边城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洗漱完毕,打开电脑。一天没看,邮箱又多了几页未读邮件。 他看到教务处发的通知,下学期又要课程改革,他又要重写课程大纲,烦闷的情绪汩汩流出。 然后手机响了。边城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 他接通电话,过了好一阵子,对面才传出声音:“哥哥?” 是江羽。边城一瞬间紧张起来:“你妈妈出了什么事吗?” “妈妈?”一阵一阵的沉默让人心焦,“她今天很好。” 很好给他打什么电话! “她起床了,烧饭了,还浇花了。”江羽的声音很欢快。 “我很忙,”边城说,“没事就挂了吧。” “等等!” 边城叹了口气:“你到底为什么打过来?” “哦……”江羽说,“没声音……” “什么?”边城看了眼手机,显示通话正常。 “妈妈总睡着,大家也不理我,”江羽说,“好安静,太安静了。” “我有工作,没时间跟你说话。” “不用说话,”江羽似乎察觉到他又要挂电话,马上补充,“放着就行。” 边城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你让我开着通话?我工作也没声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8 “没关系,”江羽说,“我知道有人在那里。” 边城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挂断,把手机放在桌上。时间一点点流过,打印机吞吐着文件,智能语音响起,键盘敲动,他逐渐忘了还有另一个人共享着这个房间的声音。 处理完行政上的杂事,他把跟学生合著的论文调出来,但迟迟没有灵感。 脑中千头万绪,他习惯性地站起身,走到柜门旁,拿出琴盒里的小提琴。在思路阻塞的时候,音乐总有奇效。 他握住琴弓,脑中回放孟德尔松的回旋曲,开始弹奏。 脑中的字符随着琴弦的震颤而跳动,像沙尘暴一样席卷而来。 等他睁开眼睛,分针又走过了半圈。 缪斯之神还是没有眷顾他。他把小提琴放回琴盒,坐回桌前,余光瞟到手机弹出的电量警告,才想起对面还有一个人。 他拿起手机:“还在吗?” 对面马上回答:“晚上好!” “你怎么还不上床?” “马上,”对面马上回应,“我在听音乐。” “什么音乐?”边城回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我的小提琴?” “嗯,”江羽说,“好听。”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的听力没有问题?” “啊?”江羽像是没懂他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好听。” “你不会是那种孩子吧?”边城说,“只要是妈妈做的菜都好吃,只要是哥哥弹的琴都好听。” “妈妈的菜本来就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边城忽然笑了笑。“睡吧。”他说。 “嗯,”江羽很有活力地说,“哥哥晚安!” 边城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明天请假,停更一天 好消息:下次番外就更完了 第49章 亲情篇(三) 接到病危通知的一刻,边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离别前有漫长的病痛作铺垫,此刻既有重锤下落的震颤,也有悬而未决之事尘埃落定的释然。 护士推开病房,就像拉起最后舞台的帘幕 他和父亲走到床前,干瘦的老人在被褥下几乎隐形,覆盖着老年斑的手上,生命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抽离。 病房里响起轻微的抽泣声,边城转头一看,边怀远已经落泪了。 就像妻子当年的临终一刻。 “哭什么?”床上的老人还从容些,“我都奔九十的人了,可以去死了。” “爸别这么说。”边怀远插话,“您看倪院士,九十多了,还全国上下跑项目,您挺过这一阵,还能办百岁宴呢。” 孟昌业没理会他空洞的安慰。他的生命油尽灯枯,他自己早就知道。 “我要去见小洁和她妈妈了,我把她们抛下太久了,”老人用最后一点力气,转头看着女婿,“以后好好过吧。” 岳父难得说了句祝福,边怀远感到惊诧。 孟昌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向边城:“让我们爷孙俩单独聊聊吧。” 边怀远拍了拍边城的肩,走出病房。边城把椅子拉近了些,坐在床边。 孟昌业的面庞已经瘦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也许是回光返照,声音比之前清晰了许多:“我是快死的人了,你有什么秘密,都可以告诉我。” 边城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你脑子很聪明,但一点也藏不住事,”孟昌业看着他,“说吧,都到这时候了,外公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他确实有秘密。掩埋了多年,已经腐烂的秘密。 “妈妈不太下厨房。”边城说。 这句话答非所问,不过孟昌业还是顺着点点头:“是,她不喜欢做饭。” “小时候,有次出差回来,她要带我下馆子,我说想吃家里的饭,她就试着做了做,”边城说,“查菜谱,折腾厨房,最后炒了一个青椒肉片。” “很容易上手的菜啊。” “嗯,”边城说,“太难吃了,难吃到我以后很多年都讨厌青椒的味道,觉得又涩又苦。” 孟昌业听着女儿的陈年往事,即使是糗事也开心:“然后呢?” “她问我怎么样,我说很好吃。” “你也有说人话的时候?” 边城笑了笑:“结果,之后很多年,她每次给我做饭,都会做青椒炒肉。” 孟昌业也笑了。 “有些话,如果第一次不说,以后就说不出口了,”边城回忆道,“她以为我喜欢她做的菜,直到她出事,我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孟昌业沉默许久,微微颔首:“是吗?” “外公觉得我应该告诉她吗?”边城问,“把秘密说出来,她会更幸福吗?” 孟昌业想了想,说:“你妈妈是科研人员,我也是。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更想知道事实真相。” 边城望着濒死的亲人,心率检测仪发出规律的滴声。 “我是同性恋。”边城说。 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微弱的呼吸声无限放大,到了让人耳内轰鸣的地步。 “这样啊。”孟昌业说。 “外公不惊讶吗?” “我震惊的不得了,”孟昌业说,“只是我做不出那么大反应了。” “所以,”边城问,“说出来更好吗?” 孟昌业咋舌:“我真是给自己挖坑往下跳。” 他握住了孙子的手。 “我希望你不是同性恋,我真的希望,”孟昌业说,“但事实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 “如果外公活下来,会支持我吗?” “当然会。” “真的?”边城很讶异,“你刚刚还说……” “没办法,”孟昌业叹了口气,“除了我,还有能支持你的人吗?你人缘差的连个朋友都没有。” 边城反驳:“宋宇驰是我朋友。” “过不了多久他也得被你气跑了,”孟昌业瞪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天天管他们家闲事,从他爸妈棍子底下把他救出来,就是想让他对你好点。” “……这样吗?” “做异类太苦了,要受人指责,要做别人的谈资,我希望你活得更轻松一点,”孟昌业说,“你已经有太多地方跟别人不一样了,何苦再添一条。” “异类也没什么,”边城说,“我不怕孤独。” “你觉得孤独没什么,是因为你不是真的一个人。”孟昌业说。 说罢,他忧愁地看着边城,摇了摇头,银发和枕套摩擦出轻微的窸窣声:“以后可怎么办呢?” 孟昌业咳了两声,对话戛然而止。空气中仿佛有实质性的东西压迫着神经,让人逐渐喘不过气来。 就到这里了。孟昌业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虚浮的白雾中恍惚是彼岸世界。 就到这里了。 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9 城猛地抓紧他的手:“外公。” 痰从气管里涌上来,在喉咙口咔咔作响,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唉……”他说,“外公……还是做不到……” 边城看着死神的阴影从额头逐渐下落,带走了眼中明亮的色彩。 “见到妈妈,”边城说,“替我带一句,我过得很好。” 孟昌业露出隐约的笑意,边城想,他大概是看到了相见的人。 边城起身按铃,门外的护士应声打开,医生和边怀远匆匆走进来。老人的手逐渐脱力,心率曲线逐渐放缓,最终落成一条直线。 “7月18日17时35分,确认死亡。” 葬礼办的盛大。门生、官员、企业高管,花圈摆满了灵堂内外,几大官方媒体都发了讣告,悼念老一辈科学家的离去。 不知为何,虽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边城却总觉得自己身处荒野之中,耳内充盈着呼啸而去的风声。 大概是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目送骨灰落土后,边怀远跟一众院长、校长接洽,他则自己开车回到了住所。 日光隐去,月色入帘,他坐在空荡荡的桌旁,望着墙上的照片逐渐褪色。适应了黑暗之后,能看到窗外隐约的灯火。静谧的呼吸声里,屋内的陈设浮现出淡淡的轮廓。 铃声在此时刺耳地响了起来。 边城大概知道是谁。他拿出手机,果然。 江羽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给他打电话。有时他说两句,有时只是开着工作。这孩子也许真是寂寞得发疯了吧。 边城接起了电话。 “哥哥,”江羽说,“晚上好。” “嗯。” “今天,”江羽说,“不工作了?” “嗯。” “我在河边找到了好多四叶草。”江羽说。 “嗯。” “今天下雨了,看到了很漂亮的彩虹。”江羽说。 “嗯。” “嘴里长了泡,煎蛋盐还放多了。”江羽说。 “嗯。” “哥哥最近没什么精神呢。”江羽说。 边城看了眼照片,夜色渐浓,人像已经模糊不清。“是吧。”他说。 “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伤心、难过、痛苦……表示负面情绪的词那么多,但好像没有一个能准确形容他的心情。“大概吧。” 江羽想了想,说:“妈妈说,伤心也好,失落也好,听到一句话总能好起来。” “什么?” “我在这里。” 边城沉默许久,说:“是吗?” “嗯,”江羽说,“我在这里。” 第50章 亲情篇(四) 逝去的人留下了一块空白,世界就在缺口的周围继续转动。 边城每天照常上课、推演、写论文。晚上和江羽通话、交谈,或者只通话、不交谈。他已经习惯了说晚安。 一个月后,边城在白天接到了电话。这一次,是出自他给江羽号码的最初用意。 江云若病危了。 不过,边城赶到医院时,并没有见到想象中声嘶力竭的悲痛场面。江云若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失去血色的脸望着身旁的儿子。江羽捧着收集册,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四叶草上。 这是边城今年第二次迎接死亡了。只是这一回,病房里没有花束和果篮,也没有亲人团聚的独立空间,除了江家母子,旁边还有五名同病相怜的患者。 看到边城进来,江羽就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他。边城摇摇头,他也摇摇头,坐到床沿上。 江云若看到他并不意外,儿子每晚打电话的事,她多少知道一点。 她照常问边城:“吃饭了没有?” 边城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她想了想,说:“医院也没什么好吃的。”然后从床边摸出一张纸钞,递给江羽:“去买两个苹果回来吧,知道怎么买吗?” 江羽点点头,跳下床,很快走出了门。 边城看着其他病床旁边的慰问品:“带水果来的应该是我。” “买来也是浪费,”江云若说,“我现在吃不下了。” 江云若比他大不了多少,面庞还残存着青春的痕迹,只是被病痛啃噬得所剩无几了。 边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病人:“我重新起草了一份,找律师咨询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江云若从夹子里拿出文件看了看,是抚养权转让协议。上面很详细地写明了转让抚养权期间监护人的权利和责任,包括每月预计的生活费、教育费、医疗费用,孩子的居住安排、教育计划和医疗保健。她的手捏着纸张的一角,悬在空中,许久没有动弹。边城没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什么,他不精于此。长时间的翻阅之后,江云若放下文件,问他:“有笔吗?” 边城从包里拿出笔递给她,她把纸小心地摊平,在文件末尾工工整整签下了名字。 把协议交给边城时,她说了一句:“谢谢。” 边城说:“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江云若看着他,他又说:“最近,如果每天听不到有人跟我说晚上好,心里总觉得有空缺。” 年轻的女人就这样跟他聊起了死亡:“听阿羽说,你外公过世了。” “是。” “节哀顺变。” “他走之前,一直说‘不死就不礼貌了’,”边城说,“身边的人拼命挽留,自己满不在乎。” “这是好话啊,”江云若说,“觉得现在去死也没关系,就是这辈子过得很值得。” “是吗?” “是啊。” 边城想了想,问:“那你呢?” “我吗……”江云若说,“我当然不这么觉得了,我的愿望基本都没有实现过。” “什么愿望?” “很多很多,”江云若说,“爱我的父母,美满的家庭,漂亮的房子,喜欢的工作,想要的东西一次两次没有得到,就不会再敢奢求什么了。” 最后,她连生命都无法奢求了。 病房里温馨和谐,好像大家都在平静地迎接死亡。但平静之下其实压抑着不满、愤懑,她想声嘶力竭地质问谁,痛斥谁。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江云若说,“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活得好好的人,我偏偏就要去死呢?” 她望着窗外的树、天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明天,后天,它们还会一直存在,只有我消失了,太不公平了。” 她把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惊动了和儿女聊家常的病友。到头来,她也没有大声质问谁。 江羽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两个苹果。他把剩下的钱给江云若,江云若放在手里数了数,摇摇头,小声说这里的店员不地道。 江羽没听到母亲的叹息。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0 把苹果洗干净,坐在床边削皮,削得很慢很认真。把苹果削得满目疮痍之后,他骄傲地递给边城,两个人分着把苹果吃完了。 晚上,边城带他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面馆,点完单,边城拿出手机想要付款,江羽连忙摆手,妈妈说过,不能让客人付钱。 边城想了想,没拦着他。看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放在桌上,盯着看了好久,先是拿出一张二十块,然后又拿出一张五块,犹豫着要放上去,想了想,又收了回来,再拿出一张二十块。 “够了,小朋友。”店员说。 江羽看起来像是在发愣,店员就把两张二十块抽走,找了钱,放到他面前。 他又一点一点把钱装回去,整个过程慢得让人发疯。 他们面对面在桌子旁坐下,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香油散发出诱人的气味,金灿灿的鸡蛋旁边放了量很足的榨菜。 边城慢慢拨着面,看江羽鼓起腮帮子吹气,想快点吃到肉排。这时候问问题很煞风景,不过边城从来不考虑时机和气氛:“你平常上数学课吗?” 江羽点点头。 “做题吗?” 江羽点点头:“老师说,数学很重要,要好好学。” 边城问:“学过乘法吗?” 江羽开始发呆。边城想他大概是学过,又忘了。 边城把炒花生拿出来,放在旁边一个小碗里:“乘法就是把相同的数加起来,乘以多少,就是多少个数相加。” 他挑出四个:“比如说,这是四。” 江羽点点头。 “如果是二乘四,就是两个四加起来,”他又放了两个,“现在是多少?” 江羽一个一个数:“八。” “对,”边城又放了四个,“如果是三乘四,就是三个四加起来。现在是多少?” 江羽从头又数了一遍:“十二。” “那如果是八乘四呢?” 江羽盯着盘子看了好久,然后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往里夹了一个,然后看了眼边城。边城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于是他又往里放了一个,再看了他一眼。边城没说什么,他又继续往里放,然后愣住了——花生没有了。 边城叹了口气,花生倒回去。江羽盯着面碗看,因为没回答出哥哥的问题感到沮丧。然后边城意识到自己成了那种最讨厌的、在吃饭时候谈学习的家长。 “以后不说数学了。”他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对别人做出这种保证。 他意识到,自己对抚养江羽的严峻性还没有足够认知,这条路会比他想象得更漫长,更艰难。 吃完这顿郁闷的晚饭,他们走回医院。回到病房,江云若的脸色看起来比白天更差了。白炽灯一照,阴惨惨的,像是包着薄薄皮肉的白骨。不过看到江羽,她还是露出了微笑:“晚饭吃的什么?” “面,”江羽的声音又恢复了欢快,还强调,“我付钱了。” “真棒。” 江羽露出灿烂的微笑,在病魔笼罩的白光中,这种微笑像太阳一样耀眼,很难把它和苦难联系在一起。 他走过去,把剩下的零钱交给母亲,拎起水壶摇了摇,里面还有水,不过距离上次倒水有大半天了,可能凉了。他说“我去打水”,就带着水壶走了。 江云若看着他离开,脸上的笑意减退,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未来的监护人:“这回钱付对了吗?” 边城摇摇头,然后说:“我很佩服你。” 江云若勉强笑了笑,转向窗外:“要不是没办法,谁会把他交给别人?” 边城个子太高,一直站在病床边,有点显眼。他在椅子上坐下,突兀地来了一句:“小行星2009JF1的运行轨道和地球很近。” 江云若的笑容变成茫然。 “Betelgeuse,也就是参宿四,是一颗红超巨星,未来会爆发成超新星,发出的强烈辐射能让整个太阳系寸草不生,”边城说,“V616 Monocerotis是距离地球最近的黑洞,大概3000光年,虽然目前距离我们很远,但黑洞也是会运动的,有可能会吞没地球。而且,未来也许会发生全面核战争。” 江云若说:“你可千万别跟江羽说这些深奥的东西。” “所以,”边城说,“可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消失。窗外的树、这片天空、高楼大厦,可能都会随你而去。说不定,在你走之后,全人类,全世界,可能都会毁灭。” 江云若诧异地望着他,然后猛烈咳嗽起来,好像刚刚的话呛到了气管一样。好不容易舒缓下来,她看着边城说:“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帮我牵着他的手,”江云若说,“你能做到的,我相信。” 边城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点头答应了。非常郑重地。 第51章 亲情篇(五)(完) 边城参加了江云若的葬礼。准确地说,他是葬礼上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的唯一一个人。 江云若提前安排好了身后事,医疗费已经缴清,死亡证明开出来之后,殡仪馆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过来,注销户口、接遗体、火化,一条龙服务。即使边城没有过来,殡葬事宜也会井井有条地进行。 “不要让阿羽过来送我。”江云若嘱咐他。 于是,在那个阴沉沉的下午,江羽独自一人在家,整理他的标本簿。而边城看着遗体火化、装入骨灰盒,送进一个便宜的陵园寄存。 葬礼结束后,他带着江羽回到北京,住进他之前租住的公寓里。 听闻他骤然升级,成为监护人,宋宇驰按捺不住好奇心,赶来看热闹。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摊着至少二十所学校的宣传册。宋宇驰的眼睛瞪成两倍大,用口型问:孩子呢? “在卧室看动画片。”边城说。 于是他走过来坐下,扒拉桌上的宣传册,看着看着皱起眉:“我以为你计划好了,要让他去特殊学校。” “我在斟酌,”边城把宣传册放回原位,“这些我排好次序了,你别乱动。”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宋宇驰说,“他不是……”觉得说出来不好听,他用手指了指脑袋。 边城翻着册子:“我去了几个特殊学校,都是把所有孩子集中在一起上课,没什么体系。如果真想开发他的智力,最好的办法是请私教,但他喜欢和同龄的孩子玩,一直闷在家也不好,所以我在想其他选择。” “这也是选择之一?”宋宇驰把兴城中学的册子拿出来,“这不是官宦子弟扎堆的地方吗?那些孩子疯起来没人敢管,我觉得不合适。” “但我带江羽去很多学校看了,他最喜欢这所。” “为什么?”宋宇驰翻来覆去地看,“这所学校有什么好的?” “也许是社团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1 边城说,“我带他去社团活动室转了一圈,他可能觉得射箭、绘画、陶艺什么的有意思。” “哎呦,你还要培养个艺术家出来?” 边城摇了摇头:“从他的音乐品味来看,不太行。” 虽然边城平日糟心,对孩子也敬而远之,但宋宇驰相信他的责任心。既然决定接下监护人的担子,他会尽其所能——就是不知道这人的情商和沟通能力够不够用。宋宇驰再看了眼学校的册子,拿手机出来搜了搜,问:“你不打算搬家?” “为什么?”这个公寓是他精心挑选的,房子新、设备好、环境优美,周围设施也便利。 “这儿离学校太远了吧,”宋宇驰指了指册子上的地址,“你每天来回接送多麻烦。” 边城皱起眉。居住环境很重要,他宁愿跑远,也不想将就。 “你不能住教师公寓吗?”宋宇驰说,“离江羽上学的地方近,离T大更近,走几步就是食堂,吃饭也方便。” 边城的目光很是嫌弃,他不喜欢老破小。屋子排线有问题,动不动就断电,楼道灰扑扑的,空间还小得可怜,连个干湿分离的厕所都弄不出来。 “你现在是家长了,”宋宇驰强调,“你不能光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得从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 “说的好像你养过孩子一样。” 宋宇驰往后一靠:“你搬家的时候,我来帮你的忙。” 两天后,边城搬进了荷清苑301。 每次搬家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战斗。边城不能容忍视野里出现歪斜的家具、堆叠的箱子,当天必须把所有物品归置妥当。江羽倒是试图帮忙,可他不知道边城的使用习惯,白板和显示屏放的位置都不对,边城就让他自己回房去待着。 好不容易收拾到能看的程度,已经过了午夜,地板、玻璃和台面还没有达到边城的清洁标准,不过第二天要上课,又有好几个会议,只能暂时放一放。边城心绪烦乱地躺下,洗手槽上的灰仿佛千钧重担压在他身上。 早上起来,他去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带回来,放到保温盒里,让江羽起来之后吃掉。幸而是夏天,不会太快凉掉,否则他还要担心江羽会不会用他新买的智能微波炉。中午他从学校带饭回家,从门缝送到孩子手里之后,就回去继续跟系主任吵架。 开完会,赢得了系主任的两个瞪视,他匆匆赶回家,准备大扫除。清洁工具都是齐全的,房子虽然小,藏污纳垢的地方还不少,是个大工程。经历搬家和学术辩论,边城感觉身心俱疲。 然后他打开门,呆在了门口。 屋里光洁如新。地板像打了蜡一样反光,厨房台面闪闪发亮,玻璃透明得像是融进了背景里。打开卫生间,马桶陶瓷和刚出厂时一样白净,盥洗池能照出人影,垃圾袋也全换过了。 这不是普通的干净,这是边城标准的干净。 然后江羽的脸从卧室里探出来,大声说:“晚上好!” 边城环顾一周,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你做的?” 江羽点点头,自豪地说:“我特别会打扫!我们班的地,桌子,窗户,都是我打扫的!” 边城回想他去江云若家里的那天,突然明白了。江云若病重,没有体力让房子这么干净,一定有另外的人在打扫。 边城说“这样啊”,然后把带回来的饭菜装到盘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他顺便教江羽那些按键都是做什么的,结果异常艰难。江羽适合“放进去,只按一次”的简易微波炉。最后,他只能调整设置,把时间和功率设定在适合最多情况的数值上,把流程简化到按“开始”键就可以。 江羽说他会了。 边城和他吃了沉默的一餐,因为他不说话,而江羽找不到什么话说。边城想江云若大概不会这样。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作为监护人必须要解释的事。 妈妈去了哪里。 江云若突然从生活中消失了,江羽反应迟钝,一两天可能还没什么,时间久了必然会问。而他必须给出合理的回答。 很明显,他不能直接说“妈妈死了”,事实在这里是不顶用的,需要更加委婉、情感化的表达。 这是他的死穴。 边城到网上查了很多案例,方法琳琅满目。比如“妈妈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那里特别好”“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一直眨着眼睛看你”“妈妈到很远的国家旅游了,她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解释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爱你的人会抛下你,去另一个很远的地方? 边城摇摆不定,反复思索,仍然没能得出满意的答案。这个课题似乎比解决Tate猜想还要难。 不过,几天过去了,几周过去了,江羽依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边城列出的诸多备案完全派不上用场。 直到秋日的一天,两个人坐在桌边,品尝附近新开的墨西哥美食,边城被心里的疑惑压倒,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不好奇妈妈去了哪里吗?” 江羽一边小心不让塔可的辣椒粒撒出来,一边说:“去了死亡啊。” 他自己把那个词说出来了,边城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边城问:“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吗?” 江羽想了很久,说:“是一个很大、很黑的地方。” 还挺接近死亡的真实意向。 “原来妈妈已经跟你说过了。” “嗯,”江羽说,“我们约好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从小就很怕黑,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未知的怪物,随时会扑上来把他吞没。 有一天晚上,街区停电,夜里起来,他想上厕所,但走廊里黑黢黢的,他不敢去。妈妈对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去看看。” 妈妈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之后对他说:“没什么的,一点也不可怕。” 于是他就放心去了。 搬家之后,他和妈妈住到河边的小房子里,不远处有个树林,灌木长得很密,站在外面,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想进去看看,又有点害怕。 妈妈也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等她进去又出来,告诉他,里面一点也不可怕,他就不怕了。 在医院里,他问妈妈,为什么最近这么没有精神,为什么一直躺在床上。妈妈说,她马上要去一个叫死亡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可怕吗?” “嗯,很大,很黑,一眼望不到头,”妈妈说,“而且,那个地方是每个人都要去的,阿羽将来也要去。” 他有点害怕。 “所以,”妈妈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妈妈先帮你去看看。” 他“哦”了一声,稍稍放松了些。 “不过,那个地方太大了,要转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2 一圈,可能要很长很长时间,”妈妈说,“你不要急,耐心等妈妈回来,好吗?” 他点点头。 “妈妈跟哥哥说好了,在这段时间里,你就牵着哥哥的手,在这里等我,好吗?” “我会好好等的。”江羽说。 他会好好等的。 他会牵着哥哥的手,走过剩下的漫长人生。 等到多年以后,妈妈会回来,从哥哥手中接过他,他会沮丧她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会好奇,死亡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然后妈妈会回答:“没什么的,一点都不可怕。” 第52章 以不义开始的事,必须用罪恶巩固 回忆追溯完的一刻,门铃响了。 边城起身把晚饭拿进来,闻笛坐在桌边,内心翻滚着的不知是诧异还是惊叹。 他试着想象边城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对母亲的厨艺报以赞美和笑容。他想象得很艰难。 原来教授也有这样的一面。 边城拿着外卖袋回来,看饭桌前的人一直盯着他,问怎么了。 闻笛摇摇头:“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 边城叫看动漫的人出来吃饭,江羽虽然看得入迷,听到名字立刻就出来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边城把他的那份递过去,他掰开筷子,认真地吃起来。闻笛看着他一板一眼、令人毫无食欲的动作,从中窥见了某种家族相似性。 边城呼应着这个想法,在对面像镜像一样开始了进食。吃完后,三个人收拾了饭盒,江羽就从客厅的书柜里拿出一个收集册,迫不及待地举起来:“哥哥你看!” 闻笛好奇地伸长脖子,江羽就把册子给他看,上面贴了很多四叶草。 边城向闻笛解释:“他喜欢收集这种东西。” 江羽乐呵呵地一页页地翻过去,叶子贴得很整齐:“终于贴满啦!” 闻笛还以为边城会夸赞一下,至少点点头什么的,结果他直接严肃地对弟弟说:“把本子合上,我们得谈一谈。” 江羽难得见到哥哥这种表情,把册子合了起来,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们要换个学校上学。”边城说。 闻笛露出赞同的表情。不管之前是因为培养兴趣也好,江羽对社团活动的向往也好,这学校不能待。 江羽的反应大大超出两人的预料。平常这孩子逆来顺受,受了委屈都高高兴兴的,此时却强烈反对:“不行。” “那个学校不适合你,”边城说,“我们去更好的地方上学。” 江羽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固执地重复:“不行。” 这孩子一向很听话,边城也觉得费解:“为什么?” “有朋友在那里。” 边城叹了口气,这是个循环。江羽就像一个人型磁铁,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把最恶劣的那些人吸引过来。他们把江羽耍的团团转,而受害者一无所知,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头疼起来,烦恼怎么给这个阳光小傻瓜解释人间险恶。然后江羽离开餐桌,跑向卧室。 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片。他把这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向两位大人展示:“朋友送给我的。” 闻笛凑过来看了看,是个金属书签。“他为什么送你这个?”闻笛问。 江羽想了想,说:“不知道,他不让我跟他说话。” 边城感觉头痛加剧了。这听起来不像礼物,像讽刺。送礼的场景可能是这样:某位同学在看书,江羽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这个人轻蔑一笑,说“白痴也想看书啊”,然后把书签丢过去,接着和周围的人笑成一团。 “你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边城说,“他叫什么名字?” “瞿睿衡。”江羽想在桌上写名字,结果写了个偏旁就停了下来,挠着脑袋想剩下的笔画,沮丧地发现又忘了。这人为什么不能起个简单的名字呢。 边城只得到了一个发音,但不妨碍他把这个人也计入被告名单。 闻笛沉默地旁观了一阵,望着边城说:“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带上我吧。” 边城有些惊讶:“你去做什么?” “辞职,”闻笛说,“把学校大金主得罪了,我还待的下去吗?在开除我之前,我得先辞职,这样就是我看不上他们,不是他们排挤我。这叫精神胜利法。” “抱歉,”边城说,“你是因为我弟弟才遇到这种事,给你添麻烦了。” “对不起。”江羽赶紧低下头。他知道“添麻烦”的意思。 “我正因为做英雄自豪呢,你们别破坏气氛,”闻笛摆了摆手,“没事,我都习惯了,反正我倒霉体质,也不差这一次。” “倒霉体质?”江羽咀嚼着这四个字。 “就是运气不好。”闻笛说着再次悲哀起来,他的霉运已经从学术延伸到了求职,希望秋招的时候能好一些。 饭吃完了,闻笛还有杂活要干,起身告辞。虽然间隔不过十来步,边城还是送他到了门口。 边城看了眼门上的对联,说:“我们好久没有这么和平地交流过了。” “那不是因为孩子在旁边吗?” “是,”边城说,“谢谢你帮他,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闻笛觉得这是应该的,就答应下来,然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去你们家吃饭,他怎么也不奇怪?他知道我是谁吗?” “不,他只是喜欢你而已,”边城试图让他安心,“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知道是哥夫帮的他。” “哥夫是什么东西!” “brother-in-law?” 闻笛捂住脑袋,什么跟什么啊!“再见!” 他刚想关门,门里突然钻出一个脑袋。闻笛低下头,看到江羽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要跟哥哥说再见吗?”边城问江羽。 江羽摇摇头,把收集册拿出来,递给闻笛。 闻笛看着册子,一时有些无措。“给我的?”他犹豫着接过来,“为什么?” “幸运草,”江羽说,“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笛低下头,看到纸张里透出的绿色。四叶草被小心地收集、晾干,用硬纸板压平,整整齐齐地夹在书页里。 “谢谢。”闻笛说。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第二天早上,刚洗漱完,边城就来敲他的房门。有车接送上下班还是舒服。 到了学校,他先去高中学部递辞呈,拿剩下的实习工资,边城则走向行政楼的校长室。 校长室很宽敞,进门先是一个会客厅,里面有两张面对面的沙发,中间的玻璃茶几上摆着烟灰缸和茶杯。昨天边城接到管学生事务的方副校长的电话,说今天在这里谈。 不过,等他走到里面,才发现只有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3 己一个人。 秘书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给他倒了杯茶。 边城问:“杨天骅的家长呢?” “杨先生和夫人今天有一个重要的酒会,没时间来,”秘书说,“他们的律师会跟您谈。”他看了眼表,“可能路上堵了,您先等会儿吧。” 边城皱起眉。对方的态度比他想的还要轻慢。 不久之后,门口出现了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大腹便便,一个西装革履。秘书指着胖的那位,介绍说这是方副校长,另一位自然是杨家的律师了。 看着副校长笑容可掬的样子,边城觉得今天必定是白来一趟。 果然,边城一开口提昨天的事,方副校长的笑容就消失了,眉头紧锁。“校园霸凌?我们学校绝对不存在这种现象。”他表情严峻地说。 边城把手机转过来,上面是几张胳膊和腿部淤青的照片。 方副校长拿过来看了眼,摇摇头,把手机推了回去:“江羽家长,我们实事求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课间追逐打闹,上体育课,都可能擦伤碰伤。我们学校有那么丰富的社团活动,学击剑、马术、曲棍球的孩子,身上的淤青比这多多了。” “他不会击剑、马术、曲棍球。” “你怎么知道呢?家长有时候是不了解孩子的。” 边城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也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跟他相处的时间不多,”副校长说,“孩子有时候会夸张事实,我们作为家长要仔细分辨。” 一旁的律师也开口了:“边先生,法律讲究证据。如果是物理暴力,就要有验伤报告,如果是精神暴力,就要有诊断证明。不能什么都没有,上来就扣校园霸凌的帽子,那不是冤枉人吗?” “如果他不断几条肋骨,留几道伤疤,就是没事?”边城冷冷地看着他,“只要他不疯,不抑郁,就是没事?” “江羽家长,你冷静点,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副校长说,“你又不在现场。” “我在。”门口有个声音说。 站在沙发旁对峙的两人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闻笛。 副校长钉了秘书一眼,似乎是埋怨他拦不住人:“这位也是江羽的家长?” “我是目击证人,”闻笛说,“我亲眼看到那位姓杨的同学骑车撞人了。” 律师和副校长对视了一眼。“您确定是撞人?我的当事人说,只是反应慢没躲开而已,”律师问,“还是说您有录像?” “看到自行车撞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去扶,哪有功夫录像?” 律师笑了笑:“那……” “但之后的事,我都录下来了。”闻笛拿出手机,简短地放了两句。 【你个实习的嚣张什么?我爸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全家信不信?】 【顶着个老师的名头,还真把自己当玩意儿了?我打个电话,马上能让你走人!】 在场的其他两人脸色沉了下来。闻笛关掉手机,感叹道:“要是放到网上,效果肯定爆炸。巧得很,我有个朋友就是做自媒体的。” 他给边城递了个眼色——虽然他们这边也说了不少,但可以适当剪辑嘛。 “他妈妈的话也很精彩,”闻笛又补充,“可以说是卧龙凤雏。” 律师盯着他,似乎是在估量处理舆论的麻烦。过了一会儿,律师转过来问边城:“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退学,把曾经对同学施加暴力记入学籍档案,”边城说,“很合理的要求吧。” 律师皱着眉,似乎完全不同意“合理”这个措辞。他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吧,虽然我当事人不是故意的,但毕竟让江羽同学受伤了,我们可以在经济上赔偿你们的损失。” “不需要,”边城说,“我的要求已经说过了,我希望明天下午五点前给我答复。还有,让杨天骅的父母亲自来和我沟通,否则我就直接上传录像。” 他站起身,从桌上放凉的茶杯前绕过,走到闻笛身前。闻笛自然地跟在他身旁出了门,走向停车场。 一路上,生机勃勃的学生们打闹着,欢笑声溢满校园。他们青春年少,前程似景,好像生命里不会发生任何悲伤的事。 走过教学楼的转角,闻笛说:“如果是我,我就直接退学了事了。不会声张,不会闹事,也不会想着讨回公道。” 这个事前保留证据、预料到协商不会顺利、赶过来救场的人,说自己会直接投降。边城感到惊讶。 “虽然我喜欢正义必胜那一套,生活里很难实现啊,”闻笛说,“升斗小民嘛,反抗权贵,带来的麻烦远远比好处大,第一反应就是算了。” “那为什么……” “因为你在,”闻笛转过头,冲他轻松地笑了笑,“我相信你会负责麻烦的部分。”说完,他又带着点忐忑问,“你会吧?” 边城很快保证:“当然。” 闻笛点点头,仿佛不需要多余的证明,然后问:“那你为什么不怕麻烦?” “学校不是社会,”边城说,“至少不能在义务教育的阶段,就用这种事让学生知道,只要你有权有势,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没有后果。如果学校最后教给学生的是这种观念,那社会就没救了。” 他有这种想法,闻笛并不惊讶。这个人在教学上,学术上,都理想主义得可怕。 谈到学校,边城又想起闻笛刚刚辞职,再说了一遍:“连累你丢了工作,很抱歉。” 闻笛叹了口气:“我最近听你道歉听烦了。都说没事了,这种破学校也没什么好待的,而且我一直都打算进高校。” 结婚五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聊起将来的打算。边城好奇伴侣的人生规划:“为什么想做大学老师呢?” “也不算想吧,”闻笛说,“就是自然而然地……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自然而然”在边城这里不算充分的理由,学术既苦且累,酬劳又低,唯一的好处就是研究自由。如果不是真心热爱,走这条路也太亏了:“不想做学术,为什么读博?” “很多人都不是想做学术才读博的啊,”闻笛说,“比如我吧,大学专业是调剂的,不擅长,前几年光顾着读书,没什么职业规划,到大三结束了也没实习,对行业啊,职场啊,完全没概念。暑假里投了几个岗位,群面全程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别人抢发言。面试官问我有什么符合岗位的经历,我除了学习啥也说不出来。被拒了几次,我突然觉得,我最大的优势就是学习,最适合的地方就是学校,那干脆一辈子待在学校里吧。所以就读了博士。” 回头想想,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本来就不擅长文学研究,导师又抽中了下下签,博士锻炼最多的就是杂活能力。 “当然了,还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4 社会地位,”闻笛补充,“跟亲戚朋友聊起来,问我在哪工作,我说是大学教授,谈话就会在双方都满意的氛围里结束了。” “就为了过年在谈话的时候不尴尬,就做学术吗?” 闻笛皱起眉头看着他:“这是很充分的理由了!你没在熟人社会待过,又不考虑别人感受,当然不在意了。” 边城没有反驳,只是问他,既然话里话外暗示自己不适合学文,为什么不换一个专业。 “转专业哪有那么容易,”闻笛说,“大一大二的时候学分绩不高,转不了。后来成绩上来了,又晚了。再说我转到哪里去?文科就业都差不多,没必要转。文转理可太难了。” 所以,就像“自然而然”做了学术一样,他也是“自然而然”留在了外文系。 边城看上去若有所思,不知为何,闻笛从他的沉默里听出了惋惜。 “怎么了?”闻笛问。 “你聪明,学习能力强,也能吃苦,”边城说,“如果一开始就走上合适的路,应该能做得很好。” 闻笛倒没有惊异于“你这种天才会觉得我聪明”。他望着抽条的柳树,过了一会儿,说:“你记得于静怡吗?我的室友。” 边城点头。在跟闻笛吵架时,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她是我们那届的第一名,”闻笛说,“教授们公认的外文系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她的毕业论文在一场很重要的语言学会议上拿了奖,有个剑桥的教授很欣赏她,想收她做学生。” “那不是很好吗?” “是啊,而且她喜欢语言学,”闻笛想了想,改口说,“不能用‘喜欢’,应该是‘狂热’。不过,她虽然不算贫困户,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并没有多少钱。” 这种故事边城听到过,数学系因为经济条件转专业的学生不少。 “她本来没打算去的,她爸妈知道之后,把她叫过去训了一顿,说哪有不让女儿上剑桥的父母,然后把房子卖了,让她去英国读博。”闻笛顿了顿,接着说,“读了一年多,博二的时候,她爸爸查出了肺癌。” “她休学回来照顾,治了一年,钱花完了,人还是走了,”闻笛说,“家里只有她妈妈一个人,快退休了,连房子都没有。她本来想在老家找个工作,陪着妈妈过完一辈子算了,她妈妈劝她出来,说她留在那里是埋没她的才华,然后她就到北京来了。现在她一边在雅思机构教书,一边考外交部。大学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当公务员。你看,即使一开始就走上合适的路,最后也可能会脱轨。” 于静怡过去三年的人生如此痛苦,可浓缩成故事,一会儿就讲完了。闻笛看着校园里那些稚嫩的面庞。在他们眼里,人生还有无数可能,明天还充满希望。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所有人都配错了角色,”闻笛说,“该研究语言学的在教雅思,该当导演的在投行,原来的理科生在研究文学。” “一个两个错位还情有可原,怎么所有人都错了呢?”他叹了口气,望着边城,“所以我羡慕你啊,只有你一个人拿到了正确的台本,从始至终。” 天赋,勤奋和运气,再加上父辈的光环,直到今天也能保持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真好啊,理想主义。 他感叹着绕过人工湖,往初中部走去,边城疑惑地叫住他:“停车场在另一边。” “我知道,”他说,“我要去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停更一天~ 第53章 尽管贫穷却感到满足的人是富有的 昨天大闹办公室的场景记忆犹新,闻笛很快找到了初二教室。此时正值大课间,学生们或是三三两两地靠着课桌闲聊,或是在走廊上穿行。他走到江羽的班级门口,往里张望,没看到杨天骅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叫住一个男生:“同学,能帮我喊一下瞿睿衡吗?” 男生扫了他两眼,懒懒地冲教室里喊了一声:“小瞿子,有人找!” 这时闻笛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男生。他坐在教室垃圾桶旁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偶尔有人走过,往垃圾桶里扔瓶子或是纸团,东西落不到该去的地方,男生也不介意,等那人走了,把垃圾捡起来扔好,继续读书。 听到自己的名字,男生抬起头,往门口望去。闻笛对上他的眼睛时吃了一惊,这无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少年,五官标致的不像真人。 男生站起来朝门外走。他个子挺高,嘴唇很薄,眼窝很深,但有种阴沉沉的气氛,好像全世界阳光明媚,只有他周围在下雨。闻笛张嘴想说话,男孩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往楼道那边走。他们一直走到拐角的心理咨询室门口,周围没人了,男生才停下脚步:“找我什么事?” “我是江羽的哥哥,”闻笛说,“听他说,你是他的朋友。” 男生的眼神扫过闻笛的脸,不知为何,这孩子让他感觉脊骨凉飕飕的。“他看谁都像朋友。”男生最后说。 闻笛耸了耸肩:“我倒是觉得,谁是他的朋友,他心里很清楚。” “是吗?” “他也许听不懂骂他的话,夸他的话,但他知道谁对他坏,谁对他好,”闻笛说,“他不说自己受欺负,是因为他知道说了之后,我们肯定会让他退学。这种事之前发生过一次了。” 男生沉默地望着咨询室漆黑的玻璃。 闻笛看着他,说:“他来这所学校是因为你吧。在爸妈离婚之前,他在北京上过一段时间小学,你们那时候认识吗?” 男生张口时,却答非所问。“他不该来的,”顿了顿,又说,“他是个傻子。” “确实是。” 许久之后,男生把目光转向闻笛:“他还好吗?” “挺好的。” “他不会来上学了吧?” “不会了。” 男生微微扯出一个笑容,然后问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你把车停在哪了?东边的停车场?” 闻笛疑惑了片刻,点点头。 “我待会儿去那找你。” 说完,男生就要转身离去,闻笛的目光落到他的后颈上,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你脖子上的疤……” 男生短暂地停住脚,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别人打的,”他说,“是我打人留下的。” 之后他再也没说一句话。经过走廊的时候,刚刚那个叫他的男孩和其他几个同学靠在阳台护栏上,出声叫住他。 “刚刚那人是谁啊?你妈傍上的新姘头?” “这回要改姓什么?” “省点事吧,过两天被人踹了还得再改回来。” 男生一言不发,默默地绕过他们,走进教室,看起来不像是会动手打人的样子。 闻笛走下楼梯,看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5 在花坛边等着他的边城。对方用眼神向他发问,明显是好奇他去做了什么。他简单阐述了和男生的会面,直到停车场,边城都没再说过话。 “很多孩子受到了欺负不说,有怕给父母添麻烦的,有说了之后情况更糟的,”闻笛想到了名字很难写的那个男生,“我以为江羽也是这种情况,想找那个男生收集证据的,但看到他的时候,突然明白了。” 那天江羽看到的不是社团活动,而是社团活动中的故友。 边城沉默片刻,说:“我确实不适合做家长。” “别泄气啊,哪有一上来就做得好的,”闻笛安慰他,“再说了,孩子有小秘密很正常。” 对话在瞿睿衡走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原本站在停车场的一角,看到他们就快步上前,也不自我介绍,也不说明来意,上来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闻笛,然后话也不说,绕过两人就走。闻笛叫他,他也不回应。 跟某位仁兄一样不礼貌。 闻笛得不到当事人的理睬,只得拿着信封坐上车。信封里的内容很多,回小区的路上,闻笛在副驾驶座浏览了一遍,大为震撼:“他从哪弄来的这些照片?” 边城在等红灯时草草看了几张,表面不露声色,内心也诧异不已。 “而且他又不知道我今天要来,说明这些东西他一直带着,”闻笛回想那个男生阴沉的气质,“他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的小孩都很早熟。”边城最后下了个评语。 停好车,两人走到三楼,他把手搭在门把上,犹豫片刻,问闻笛:“照片怎么办,去我这商量一下?” 这是个很蹩脚的挽留理由,但闻笛还是停下了脚步。 “顺便一起吃个午饭?” “又点外卖?”闻笛说,“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你也不考虑营养均衡。” “……点正经馆子,”边城指了指北边的方向,“小区北面那家餐厅。” 闻笛考虑了一会儿,转身跟着他走进屋。 江羽没在房间里看电视,趴在餐桌上,拿着笔写作业,学习态度催人泪下。他面前摊着各个学科的卷子,闻笛经过时瞟了一眼,英语的选择题全写了C。 江羽抬起头,看到有客人进来,响亮地打了招呼:“中午好!” “是不是待在家里无聊了?”边城把钥匙放进置物盒里问。 江羽点了点头,笔从手里歪下来,颓唐地说:“我想上学。” “我在找新学校了,过两天就可以上学了,”边城把作业纸收起来,“这些卷子不用做。” 江羽看着辛勤的劳动成果,担忧地说:“可是,老师说,一天不学,自己知道,两天不学……”后面的他忘了,反正是要努力的意思。 边城把数学卷子抽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方程题,下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数字,明显是把题目里出现的数抄了一遍,想叹气但是忍住了。 “这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边城说,“我以后找简单一点的题目给你做。” 江羽“哦”了一声,慢慢地把笔放下,有点沮丧:“我学不会。” 闻笛这时候已经滑进了江羽旁边的椅子,拿着水果盘里的散装饼干吃起来。听到江羽的话,转头说:“学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羽眨了眨眼:“老师说,学习不好,长大就没出息。” “学习好和有出息是两码事,”闻笛说,“你看我就知道了。” “可是,老师说,学好知识在平常也很有用,”江羽说,“我不会算术,算不清楚钱。” “用计算器不就行了。” “英语单词也记不住。” “我们是中国人,说英语干什么?” “历史也不会做。” “过去的事没必要记那么清楚。” “政治也听不懂。” “政治这玩意儿,政治家自己都搞不明白。” 江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 “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闻笛指了指边城,“你看你哥,连个老婆都找不到。” 江羽看了眼边城,用仰慕的语气说:“可是哥哥是天才。” “学习好就叫天才吗?”闻笛想了想,说,“我觉得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幸福的人才是天才。” 他拉踩了一顿兄弟俩,转头看见边城正看着他,嘴角露出微笑——真是令人不解,自己刚才不是在骂他吗? “干什么?”闻笛语气很冲地问。 边城说:“要是我们没结婚,我刚刚就跟你求婚了。” 闻笛嗤笑了一声:“好像你跟我求过似的,你个戒指都要我临时折的家伙。” 好吧,边城想,伴侣的不满又增加了一条。 第54章 慈悲不是出于勉强 大人们决定增强吃饭的仪式感,把外卖盒里的菜倒进盘子,摆到桌上,装成像模像样的四菜一汤。正经餐厅的外卖味道不错,一时间只能听到闷头吃饭的声音。 小小的餐厅里其乐融融,直到边城的电话铃响起。 他接起电话,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皱了皱眉,放下筷子,对另两张茫然的脸说:“你们先吃。” 他走到阳台,话筒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兴城的校长给我打电话了,你找他举报什么校园霸凌?” 边城收养江羽时,对外解释是远方亲戚的孩子。校长找到边怀远,大概是知道边城的出身。 边城说:“没什么。” “是不是那个孩子的事?”边怀远问,“他受伤了吗?严重吗?” 听到父亲询问伤势,边城心里略微放松了些,到底还是亲生儿子,有点情分的:“身体上的伤没多严重。” “那不就得了!你连验伤报告都开不出来,闹什么?” 心脏又跌落下来。果然啊。“你既然不养他,就别干涉他的事。” “你都要捅到媒体那了,能不管吗?”父亲的语调绷紧了,“家里有个白痴,你觉得很光荣,还要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 “这是重点吗?”边城的火气上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让他上学,他能上出什么名堂?”边怀远说,“你收养他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给他租个房子,请个保姆,别让他出去。你不听,非要去什么私立中学,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他不想闷在家里,他想和同龄的孩子交流,”边城说,“我错了,并不证明你是对的。” “这学校不行,你给他退学就好了,闹什么?”边怀远用警告的语气说,“别想着找记者找媒体,要是真有消息爆出来,我第一个把它压下去。” 边城没期待父亲会站在他这边,但也没想到父亲会站在学校那边。 “挂了吧,”边城说,“您还有卸任的事要管呢,别在我们身上分神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6 “什么卸……” 在对面发出疑问前,边城放下手机,走回客厅,脚步比去时沉重了许多。江羽差不多吃完饭了,此刻正在一个一个把碗里的米粒拨到嘴里。 这段谈话闻笛听了一耳朵,看着边城阴沉的表情,说:“我给你提供一句话,很适合这个时候用。” “什么?” 闻笛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我不敢冒渎我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 这句话如此精妙,闻笛说完了自己都啧啧赞叹。想到边城这家伙不懂得欣赏莎士比亚,又怨愤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你父亲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边城说,“他还有其他大事要管,没心思理会我们。” 闻笛回忆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卸任?” “嗯,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你怎么提前知道了?”闻笛问,“跟你有关系?” “跟外公有关系,”边城说,“他是个把报复留到最后的人。” 边城大概说了一些工大派系斗争的事,闻笛模模糊糊地听懂了。老院士享受完女婿的孝顺之后,让自己的门生把他拽了下来。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是个坏心眼的老爷子。 然后边城想起一件事。他从信封里拿出一个吊坠,递给江羽:“这是那个名字难写的同学给你的。” 吊坠很小巧,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下面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盒,打开盒盖的搭扣,里面却空无一物。 闻笛伸着脖子观察,想起了看过的电视剧:“哦,这是那个什么……相框吊坠。”他指了指金属盒,“里面可以放照片。” 话音未落,江羽已经跑去了卧室。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张一寸照回来,然后对着吊坠犯难,似乎在思考下一个步骤。 边城接过照片,用剪刀小心地把边角去掉,打开盒盖,把照片嵌进吊坠。 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年轻女人,闻笛猜想是江羽的母亲。 “他为什么送你这个?”边城问。 江羽想了想,说:“我记性不好。” 大人们有些困惑。 “妈妈会来接我,但可能还要等好久,”江羽把吊坠挂在脖子上,“我记性不好,单词会忘,算式会忘,要是时间久了,妈妈的样子也忘了,那怎么办?” 闻笛看着他试着开合吊坠,确认自己能看到照片之后,小心地把吊坠放到衣服下面。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去谢谢他吗?我明天要去学校,可以带着你一起去。” 出乎意料的是,江羽摇了摇头:“他说了,在学校里别跟他搭话。” 闻笛不知道怎么评价整件事,屡次欲言又止。 边城问闻笛:“你明天去吗?” “当然了,”闻笛说,“这么热闹的事,我怎么能错过。但现在有了照片,那些录音还用得上吗?曝光到网上虽然影响范围广,但受害者和施害者受到的关注是一样的。让江羽卷进网上的骂战,我觉得不大好。” 边城看着他:“你想怎么办?” 闻笛想了想,露出微笑:“我有个plan B。” 双方会谈最后选在了行政楼的会议室。 杨天骅的父亲跟闻笛想象中的财团大佬差不多。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虽然精心剪裁的衣服遮不住岁月引发的躯体膨胀,但上位者睥睨众生的气质会把注意力从身材转移开。 从露面开始,大佬就隐隐散发着烦躁。他在边城对面坐下,对负责调解的副校长说了句:“尽快吧,我马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边城刚要开口,对方就打断了他,明显是要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事情我听说了,开个价吧。” 上次边城已经表态,不接受金钱收买,所以对面的夫妇外加律师严阵以待,打算听他据理力争,再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然后闻笛说:“好的。” 上来就缴械,连副校长都愣住了。 “你们愿意和解?”对面律师难以置信地确认。 “是的,”闻笛说,“只要给的够多。” “边先生昨天说……” “那是他的意见,”闻笛说,“录音在我手里,我说服他了。” 杨天骅的父亲看了一眼身旁的律师,对方疑惑地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支票,推给对面。 闻笛看了一眼,眉毛挑的老高。他跟边城对视了一眼,然后把支票收了起来,然后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你们比我想的明事理,”杨天骅的父亲看了一眼妻子,“看来是我太太夸张了。” 闻笛觉得,在对方眼里,他们大概跟闹事起义的员工差不多,自己让步就是给了天大的脸面,要是还拒绝,那叫得寸进尺。 “既然问题解决了,那我们就告辞。”边城站起身,然后像想起什么一样,拿出一个信封,“对了,这是我送给两位的和解礼物。” 他把信封滑到对面,杨天骅的母亲疑惑地把它倒过来,照片喷涌而出。她低头看了一眼,勃然变色。 画面上是杨天骅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他们在一个商场里,女人一手提着奢侈品袋子,一手牵着一个男孩。 另一张是新的女人,新的孩子。 “杨太太,你最好去查一下杨先生的遗嘱,”闻笛说,“你儿子出了事,他连学校都懒得来,陪情人的儿子过生日倒是很积极呢。” 对面的两位极力控制肢体动作,保住上流社会的脸面,只有脸颊的颤抖能透露内心汹涌的情绪。 “你给我好好处理掉,”杨天骅的母亲说,“要是这几个野种敢来分家产……” “你有脸管我?”杨天骅的父亲拿起另一张照片,上面是妻子跟年轻男人在健身房拥抱的场景,“花钱倒贴别的男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脸皱成什么样了?” “怎么,你要离婚啊?”杨天骅的母亲冷笑一声,“好啊,分我一半股份,我就走人。” 闻笛满足地看着豪门狗血炸开,像宣告完真相的侦探一样离开了犯罪现场。 今天和昨天一样是怡人的晴天,但阳光好像更明媚了似的。行政楼门口的迎春花开得炫目,要肆意燃烧北京转瞬即逝的春天。 两人走到台阶上。花坛旁边,闻笛撞到了拿着手机、急匆匆上楼的杨天骅。他看到两位大人熟悉的面孔,停了下来,青春到残忍的脸上满是愤怒。 “是你们干的吧?”他手里的照片已经捏到变形了,“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一大早,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在讲台上发现了这些照片,短短一个课间,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初二。他不知道有多少同学手机里存了这些东西,每经过一个教室,都有无数双眼睛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无数人轻声低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7 。 仅仅半个上午,他就觉得自己要炸了。 闻笛靠在花坛旁边,看着濒临崩溃的男生。“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说,“整天嘴里说着什么,我爸爸是谁,我妈妈是谁,我家里有多少钱,你知道每次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在想什么吗?” 杨天骅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我在想,原来你们也知道啊,”闻笛说,“知道自己的能力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出身,所以只能把家境挂在嘴上。不过,鉴于你爸爸的孩子人山人海的,”闻笛扫了他一眼,“就你这智商,我觉得继承人还轮不到你,说不定哪天就被弟弟妹妹扫地出门了。” 杨天骅没有父母那么好的自制力,握紧拳头冲上来,边城很轻易地拦住了他。 闻笛往上指了指:“你爸妈在三楼会议室,我觉得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家庭问题比较好。再没有人劝一下,他们真离婚了。” 杨天骅在单挑两位大人和挽救家庭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转身跑上楼梯。 穷寇莫追。会心一击之后,闻笛朝身旁的战友伸出手。边城以为他想牵自己,结果那只手只是跟他击了个掌。 既然全校都知道家里的丑闻了,杨天骅应该也会退学。即使方式不同,最后还是到达了同一个终点。 他们往停车场走去,决定今后再也不踏入这所学校一步。 从霸凌事件爆发开始,一直到刚才,闻笛一直有一个问题。看到凯迪拉克的车身时,他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想让他们道歉呢?” 对着律师和杨家父母,边城提过很多要求,其中有他自己的,也有和闻笛商量后决定的,但他从来没要求过道歉。 “我也不想劝我父亲去做江羽的好爸爸。”边城说。 闻笛看着他:“所以原因是什么?” 边城沉默了很久,正当闻笛以为他又要让这个理由成为永远的哑谜时,他开口了:“慈悲不是出于勉强。” 闻笛愣了片刻,忽然地,他好像听到第一缕春风拂过湖面时冰层的碎裂。很快,这裂缝会绵延到四面八方,最后整个冰层轰然塌陷。 “是啊,”他说,“慈悲不是出于勉强。” 作者有话说: 我不敢冒渎我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暴风雨》 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是像甘露一样从天上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施与的人。——《威尼斯商人》 第55章 转身拥抱,并不代表软弱 边城把车停在昨天的原位上,所以在同一个地方看到同一个阴沉的孩子,两人都不觉得意外。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江羽,听到脚步声,眼珠迅速朝那边扫了一下,看是两个大人,又垂下来。 “你不会一直等在这儿吧?”闻笛问。 男生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傻:“我看到杨天骅拿着照片跑出去,估计你们谈得差不多了,才出来的。” “照片是你放到教学楼的吧?”闻笛问。他和边城一来学校就去了会议室,根本没有时间放照片。而且两个陌生大人一早上在初中教室里乱晃,很显眼。他大概猜到了嫌疑人,但出于保护证人的考虑没有说出来。 看这传播速度,男生大概不止在一个教室里放了照片。 对闻笛的怀疑,男生只是耸了耸肩。 “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哪搞来的这些照片?”闻笛又问。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是好看的笑容,但不知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有点耐心就行了。”他说。 很明显,这些照片不会是一天之内收集的。在文化节之前,甚至在上学期之前,调查工作就开始了。 那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收集完毕的呢?总不至于是昨天吧。 闻笛抱起手,做出戒备的姿态:“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把照片放出来?” “我在等你们。”男生说。 闻笛懂他的意思了。这孩子不想让人知道照片是自己放的,他要找几个大人当白手套,替罪羊,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 “你把人家的丑闻群发,还赖到我们头上。”闻笛不忿地说。 “我看到杨天骅的爸爸来了,”男生说,“能让他亲自过来,你们要么有把柄,要么有背景,总比我一个孩子能扛事儿吧。” “你真是孩子吗?”闻笛衷心发问。 男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帮我转告江羽,我要走了。” “走?” 男生简单地说:“家里出了点事,得去很远的地方。” 这种隐晦的话一般背后都有密辛,闻笛没有追问。从结果来看,男生走了,离开这个借用权势倾轧的地方,也是件好事。 男生等在车旁边,似乎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又像上次一样,毫无礼貌地转身就走。 闻笛看着他的背影,对边城说:“你家弟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担心这孩子受欺负,他不害人就不错了。” 边城用沉默表示赞同。 驶出校门,北四环的车流缓缓移动,两人回到荷清苑,走到三楼过道,钥匙都插进了锁孔里,边城忽然回头问:“能帮我一个忙吗?” 闻笛觉得边城最近成长了很多,之前都要自己这边主动见面,现在终于学会用各种借口挽留了,虽然有拿青少年当挡箭牌的嫌疑。“什么事?” “我要告诉他这个男生转学的事,”边城说,“虽然知道之后,江羽应该不会反对退学了,但他们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不确定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觉得你挺会安慰人的,至少比我强,”边城说,“之前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趁这个机会一起吃吧。” 闻笛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来,嘟嘟囔囔地跟着他进去了。 两个大人带着江羽去了五道口新开的一家铁板烧店。起锅开火,肉滋滋作响,边城就暗示闻笛开启话题。闻笛凭借多年的人类交流经验,想出了一个保持气氛融洽的好办法——在抛出坏消息之前,用好消息做个铺垫。于是他拿出杨家的支票,哗啦一声在江羽面前展开。 “这是你们班那个姓杨的同学赔给你的,”闻笛弹了弹支票边沿,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五十万!” 要是他上初中的时候,有人给他一笔五十万的巨款零花钱,他能乐的从村东头跳到村西头。但江羽愣愣地盯着支票,毫无反应。 闻笛想,他可能对五十万没什么概念。 “有了这笔钱,想要的东西都可以买到,”闻笛说,“玩具、游戏机,各种各样的零食……” 江羽终于从晃神中清醒过来,眼神恢复了焦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8 ,应该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把支票拿过来,脸上照常带着傻傻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开心,但闻笛觉得他内心并不激动。大概他平常不玩玩具,不打游戏吧。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钱有多重要了,”闻笛叹息着,“房租,交通,日用品,花钱的地方很多。给房东打完工,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江羽歪着脑袋想了想,把支票递给他:“送给你。” 闻笛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种意外,都没有这一次震惊。居然有人没有任何预兆地、眼睛也不眨地、轻描淡写地,把他八年的工资送给他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会花钱,”江羽说,“你需要钱。送给你。” 闻笛带着如遭雷劈的表情转向边城:“你弟弟要送我五十万,你也不管管?” 边城翻着菜单,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给他了就是他的钱,他想给谁就给谁。” 闻笛还没遇到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定下神来,他觉得还是没有传达出五十万的厉害。 “你喜欢吃什么?”他问江羽。 江羽欢快地回答:“煎饼加肠。” 闻笛举起支票:“这些钱够买十万个煎饼,十万个!堆起来能……”他往窗外看了看,指着远处一座摩天大楼,“能像那栋楼那么高!” 江羽看了看楼,又看了看支票,“哦”了一声。 闻笛很欣慰,看来自己有搞教育的潜质。 然后江羽说:“可是,就算有一栋楼的煎饼,我一顿也只能吃得下两个呀。” 闻笛思虑良久,对着边城说:“我感觉突然悟了。” 边城从菜单上望过来:“悟了什么?” “就是悟了。” 闻笛想起来,自己的母亲说过,最满足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最幸福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江羽从不需要拯救。 支票还是不能收,五十万也太心惊肉跳了。 “你让哥哥帮你存起来,留着以后用吧,”闻笛感叹,“天哪,幸亏是我,这要是别人还了得?你以后在外面可千万别送人钱。” “我不会随便送给别人钱,”江羽说,“因为是你,我才送的。” 闻笛因为这句话露出了同样傻气的笑容,成为某个人特殊的存在,无论何时都是幸福的。“想谢谢我的话,”闻笛说,“给我买个好点的降噪耳机吧,补偿你哥这半年对我的折磨。” 江羽摇摇头,仍然举着支票。闻笛望向边城,边城把支票拿了过来,算是替弟弟答应了。 好消息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闻笛只能抱歉地祭出坏消息。出乎意料的是,江羽在一瞬间的失落之后,点了点头,吃了两块肉,又迅速恢复了往常的快乐。 闻笛跟边城面面相觑。就这样? 虽然江羽有强大的精神自愈能力,但他既然为了这个男生两度拒绝转学,他们的感情应该很深才对。 “你要是难过,就跟哥哥说。”闻笛怕江羽又藏着小秘密。 “挺好的,”江羽说,“去了另一个学校,他会更有精神吧,他在这里不开心。” “我以为你想跟他在一起。”闻笛说。 “是,”江羽说,想了想,又说:“但我们总会分开的。” “为什么?” 江羽用一种很超脱的语气说:“我永远不会写他的名字。” 闻笛感觉自己又悟到了什么。 菜还剩了不少,闻笛问店员要了打包盒,打算带回去吃。边城比他吃得慢一些,他就先把塑料盒放在旁边,拿出手机回复信息。 最先跳出来的是老刘,问他开题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闻笛一边擦汗一边说在写了。即使将近博五,历尽千帆,导师的传召还是让他心惊肉跳。 这消息击沉了今天的好心情。闻笛本来以为这就是低谷了,然后滑到下面,瞬间,从谷底跌到地心。 久未联系的师兄——闻笛就是从他手里租的房子——发来问候,说自己的母亲最近查出了什么病,要上京治疗,所以他要提前回国陪护。 北京的宾馆那么贵,他总不会放着教师公寓不住,花大价钱出去租房吧。 所以他向闻笛道歉,说可能要提前把房子要回来。 当初租房的时候,也是约好租到他回国。闻笛回复了一个“OK”,脑仁就痛起来。 便宜房子没有了,他现在的选择有两个:一是继续跟恐同的室友住在一起,享受他对自己厌恶和提防的眼神;二是和某些囊中羞涩的同仁们一样,租在通州甚至更远的地方。 通州,来回地铁得仨小时吧。 他先向于静怡汇报了这一噩耗,室友很平静,至少在电子屏幕上很平静。 闻笛想了想,也是,没必要激动:【你进了外交部,应该就有宿舍住了?只需要考虑入职之前怎么办。】 对面显然很害怕半场开香槟:【面试结果还没出呢,谁知道能不能进。】 闻笛紧张起来:【发挥的不好?】 对面回了个:【还不错。】 闻笛长吁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他了解于静怡,她属于在出分之前拼命叫“没考好没考好”,最后断层第一的学神。倒不是故意误导别人,只是这种人习惯预先降低自己和他人的期望值。演讲比赛的时候,问于静怡发挥怎么样,也是一句“还凑合”,然后拿了冠军。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评价,是比事实低两级的,这回说“还不错”,那是相当好了。 闻笛内心有了谱,不说外交部的事了,只问:【那之后你住哪?】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去尤珺那蹭几天房吧。】 闻笛差点忘了,他们在北京还有个出人头地的同学。自从上回日料店聚餐后,尤珺似乎事务繁忙,再也没有线下聚过。说到老同学,闻笛就顺嘴问了问情况:【她最近怎么样?】 【忙得很,每天只有闭眼的时间在家里。】 闻笛深深为现代卷王的身体感到担忧:【这么拼命?】 于静怡回:【她说四十岁之前要疯狂赚钱,财富自由。这样等四十岁之后,她就能又当投资人又当导演,天天拍自己想拍的片子了。】 闻笛笑了笑,看来老同学正试图战胜命运,修改自己拿错的剧本。 然后于静怡又问:【你之后怎么办?】 闻笛详细地告知她各项选择的利弊,结果对面发来了六个点。 闻笛:【?】 于静怡:【你跟你老公住不就好了?就在对门,行李都不用怎么搬。】 闻笛难以置信地瞪着屏幕。他跟边城做邻居都能吵的天翻地覆,还同居?过几天就会出命案吧! 他看了眼边城,又看了眼手机,猛摇头。 “怎么了?”边城问。 “没事,”闻笛问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9 羽,“吃完了吗?” 边城把打包盒一个一个装在塑料袋里,跟弟弟、巨款和分居的伴侣回到荷清苑。闻笛站在302门口,对着上一年的春联长吁短叹。这么物美价廉的房子,虽然住了不到一年,他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他久久地站在门前,然后发现边城也久久地看着他。 “怎么了?”闻笛感伤地问。 “没什么,”边城说,“只是感觉事情终于结束了。” “那不是挺好的?” “挺好的,”边城说,“就是之后就没有借口天天见到你了。” 闻笛看着他,脸上带着难以定义的表情。面前的家伙真是难以预测,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说出某句话,让你欣喜若狂,或者火冒三丈。 “我有点不适应了,”闻笛说,“怎么突然想见我?” “最近一直很想你,”边城说,“你回家的时候,送了饺子就摔门的时候,微信上不跟我吵架的时候。” 闻笛觉得世界可能真的要毁灭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复杂,不见的时候要想借口约你,见了之后要担心你记恨吵架的事,”边城带着研究的语气说,“让你消气,好像比解决千禧年问题还要难。” 闻笛看他的眼神确实比千禧年问题还难解。 “我消气了。”闻笛说。 边城惊诧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刚才。” 他们吵架以来,边城送过美元、手机,说过一万句对不起、抱歉和谢谢。 但都没有说中正确答案。 “我喜欢你,”闻笛说,“我只是想听这句话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停更一天~ 第56章 要一个骄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脸 收到房子的噩耗之后,闻笛在艰难的选择里打了几天转,忽然灵光一闪:不是还有老同学在北京吗? 据他不到两公里的蒋南泽打了个喷嚏。 在校园霸凌事件里,闻笛自称“有自媒体的朋友”,倒不是随口一说。 回国后,也许是找工作受挫,想转换心情,蒋南泽在各大媒体开设了账号,勤奋更新科普视频和段子,还经常直播。因为话题有趣,人好看,又是两国顶尖学府的高材生,粉丝数量增长惊人,迅速成为了科普区新秀。不管他是否有志于此,能认真做视频,意味着他已经从情绪低谷爬了起来,闻笛对此很是欣慰。 欣慰的同时,他认为,既然老朋友忙事业了,家里需要有个人改善居住环境,自己吃苦耐劳,正是室友兼后勤的不二人选。 然而蒋南泽一开门,闻笛听到了泡沫破碎的声音。 杂乱的衣物、颓废的主人,一箱箱垃圾食品都不见了。地板光洁,家具整齐,角落里还摆放着喂食器和猫窝…… 猫窝? 一只暹罗从卧室踱步出来,伸了个懒腰。蒋南泽一把捞起来,挠了挠下巴:“我们家挖煤工来了。” 闻笛张着嘴巴愣了半天,最后只能伸出手,摸了摸猫。 春寒料峭,暖气已停,蒋南泽却穿着一件露肩的马甲,两条胳膊光溜溜地露在外面,闻笛不知道这是什么新潮搭配,好在人撑住了。 蒋南泽坐在沙发跟前的地毯上,瘫软下来。猫从他怀里跳出来,竖起尾巴,高傲地走了。 闻笛警惕地走过来,坐在侧面,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最近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 “你房间能住人了,这不正常。” “好伤心啊,我们家有新成员了,收拾一下不行吗?”蒋南泽拿起一包薯片丢给他,“倒是你,我还没问你新婚生活怎么样呢。” 过年他们线上聊天,闻笛顺带给他讲了拉斯维加斯的闪婚,蒋南泽发了十几个震惊的表情包,让闻笛感到意外。他已经给前男友透底了,按说高中同学圈应该传的满城风雨了才对。结果蒋南泽说压根没人知道,还嘲笑他幼稚:“本来是他甩的你,这消息一爆,像是你给他带的绿帽子,他才不会干这种丢面子的事。” 当时闻笛觉得,老朋友应该有瓜共享,现在突然有点后悔告诉他了,否则也不必接受七姑八姨形式的婚后感采访。 闻笛盘起腿,敷衍地说:“还行,还行。”然后决定把话题拐到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不说这个了,我要找你商量一件正经事。” 他阐述了住宿问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老朋友,就像看着身披圣光的救世主。 然后蒋南泽残忍地、冷漠地,一口回绝:“不行。” “我可以帮你照顾猫,”闻笛说,“我还可以帮你剪视频。” 蒋南泽挑起眉:“你会剪视频?” “之前老刘开了个自媒体账号,我剪辑、后期、粉丝群管理都搞过。”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蒋南泽居然对他的多才多艺不为所动。“你跟你老公住不就好了?”他说,“就在对门,行李都不用怎么搬。” 闻笛隐隐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他一边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薯片,一边在脑中探索别扭的来源。是因为于静怡说过吗? 忽的,他灵光一闪,突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目光直直地射向蒋南泽。 “怎么了?”蒋南泽不自在地挪动身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邻居?” 蒋南泽沉默了两秒,疑惑地问:“你没有告诉我吗?” “我没有,”闻笛把薯片放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我从来没说他住在对门。” 蒋南泽目光飘开,望向灯罩里虫子的尸体。闻笛看着他装傻充愣的表情,突然想起了某些事。 准确地说,是某些巧合。 边城和自己在中关村的同一家日料店偶遇。 边城和自己在酒店里和前男友偶遇。 自己在实习的学校和边城弟弟偶遇——这地方就是蒋南泽介绍的。 现在想想,上半年的偶遇确实太多了点。 闻笛又记起了一件事。蒋南泽在五年前见过边城,但同学聚会那天,他一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闻笛站了起来,走到蒋南泽面前,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我邻居的?”他质问道。 蒋南泽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比你早一点吧。” “早多少?” “半年多?” “那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闻笛抓住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闻笛上学期一边跟他骂邻居,一边对教授犯花痴,感情他知道这俩人是同一个? “等会儿,”闻笛觉得事情可能更严重一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结婚的?” “嗯……”蒋南泽的目光躲躲闪闪,“比知道是邻居再早一点。” 闻笛窒息了。所以蒋南泽早就知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0 全部真相。那站在他的角度,这几个月自己是在干什么?失忆症患者一边痛骂一边倒追结婚五年的老公? 什么社会性死亡!给他一根铁锹,他现在就能挖到美国去。 “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开始想说来着,谁知道你们做邻居做成了仇人,这就不太好开口了,”蒋南泽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然后事情就越来越有意思了,直接戳破多可惜啊。” 好家伙,这人一边保媒拉纤,一边嗑瓜子看起热闹来了! 闻笛随即意识到不对劲。蒋南泽怎么会知道江羽的学校在哪里?很多巧合,不掌握边城那一方的情报是做不到的。 “你,”闻笛用手固定住他的脸,眯起眼睛盯着他,“还有同伙吧?是谁?” 蒋南泽毫无做犯人的自觉,认罪态度极其敷衍:“你猜不到吗?” 也是,闻笛想,边城不就宋宇驰一个朋友吗? “你认识宋宇驰?”闻笛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蒋南泽说,“他博五去美国交换,我们碰巧遇到了。” 那时间比闻笛搬进教师公寓还要早。 蒋南泽拍了下手:“我们花了快俩月才搞明白,我在拉斯维加斯被抢的朋友,就是他发小的闪婚对象。刚好我知道你要住进荷清苑,他知道边教授领养了弟弟,可能要搬家。他说可以让你们住的近一点,这样你们自己就能见面、相处,磨合出感情来。谁知道非但没见到,还结仇了。我看你们磨磨蹭蹭没进展,你还老想不起来当年的事,寻思着可能得加点外部刺激,所以就把何文轩约到了你生日去的那个酒店……” “那日料店呢?”闻笛对他社交圈之广感到惊奇,“日料店是尤珺选的,你还认识她?” “宋宇驰认识,”蒋南泽说,“她是微电影社的社长,宋宇驰是她手底下的演员。你要是看过《马兰花开》的话……” 闻笛死去的回忆忽然苏醒了。对,这人是那年演邓稼先的人。 他交叉双臂叹了口气。这俩人放着捷径不走,非得发动各自所有的人脉,见缝插针让他跟边城见面,实在是乐子人界的楷模。 蒋南泽还在愉快回味自己的红娘事迹:“你跟你老公天天网上对骂,线下追人。我这十年都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哈哈哈哈哈……” 他靠着沙发笑得前仰后合,闻笛眼神冰冷,半晌问:“你五十米成绩多少?” “十秒三?” “你死定了。” 他揪住蒋南泽的领子,对方发觉他是动真格的,急忙挣脱,把椅子放倒当路障,朝门口逃窜。闻笛在后紧追不舍,在楼道里将其擒获。 “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闻笛扭住蒋南泽的胳膊,“还幸灾乐祸!” 他正要施以正义的制裁,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把他的胳膊撇开,随即将蒋南泽往后一拉,分开了两人。 “学弟,”宋宇驰笑着挡在蒋南泽前面,“有话好好说嘛。” 蒋南泽还穿着那件扎眼的马甲,宋宇驰把风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裹住了两条光溜溜的胳膊。 闻笛看着这恶心的一幕,心里的愤怒值达到顶峰:好哇,还二打一,不讲武德! “你!”闻笛指着他,“你怎么能出卖朋友的情报!” “咱们辩证地看待一下这个问题,”宋宇驰说,“我们只是安排你们见过几次面,剩下的事完全是你们自己搞出来的。” “你们直接跟我说明白不就行了!” “唉,你们实在是太有意思……”宋宇驰看闻笛瞪着他,转换口气说,“我们给你们道歉。” “对不起。”蒋南泽把头从宋宇驰身后探出来说。 闻笛冷哼一声,把手揣进兜里,用谴责的目光轮流扫视两个人,重点钉死宋宇驰,因为这人看起来是主谋。 “大冷天的,别站在外面了,进去说吧,”宋宇驰说,“我给你赔罪。” 闻笛抿紧嘴,试图高冷,但心里对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一起很好奇,最终被蒋南泽连哄带劝推进了门。 “坐,”宋宇驰比蒋南泽更像主人,“要喝什么饮料?” 闻笛摇摇头,拒绝敌人的招待,昂首挺胸,从这对狼狈为奸的情侣身旁走过,坐在沙发上离他们最远的地方:“不用了。” 他看着另两个人在桌子旁边挨挨蹭蹭地坐下,磨起了牙。“你打算怎么跟你老朋友交代?”闻笛看着宋宇驰,“你就不怕他跟你决裂?” “那倒不会,”宋宇驰说,“他脾气可好了。” 闻笛跟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你说的是T大那个边城?” “是啊,”宋宇驰说,“虽然他说话气人,但他很少被别人惹生气。” “难道不是因为那些人全都被他气死了吗?” 宋宇驰笑了起来:“真的,给他的课打1分,他照样写推荐信。他上学期一直以为你拿他气前男友,也没记仇啊。” 闻笛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清奇的角度。他回溯了一下吵架过往:“那他最后怎么又忍不住了?” “他就是有点伤心,”宋宇驰说,“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超常发挥,搞了个连他都觉得浪漫的婚礼,结果你全忘了。” 闻笛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双手抱住膝盖。暹罗竖着黑耳朵跑出来,在他裤腿上蹭了蹭,对平心静气有奇效,闻笛的怒火不知不觉中熄灭了大半。 他看着对面的小情侣,意识到房间的整洁来自于何处了:“你们住在一起?” 宋宇驰骄傲地点头:“最近刚搬来,我死皮赖脸求了好久,他才答应的。” “好吧,”闻笛说,“看来房子我得另想办法了。” “什么房子?” 闻笛告诉他师兄回国的事,宋宇驰的眉毛抬到花栗鼠的高度。 “你跟你老公住不就好了?”他说,“就在对门,行李都不用怎么搬。” “你们是NPC吗!” 对面两个人动作一致地看着他,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闻笛无语地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更像NPC,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觉得我们不适合长时间待在一起,”闻笛向他们解释,“容易吵架。” 宋宇驰亲历了那场争吵,赞同地点头。“不过,”他说,“最后肯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 “他是个感情残障,”宋宇驰抨击起发小毫不留情,“但他很喜欢你,有时候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是吗?”闻笛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心里隐隐升起期待,“哪看出来的?” 宋宇驰挠了挠耳朵,叹了口气:“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在父亲病情平稳后,边城回到了美国。出乎宋宇驰意料的是,他买的是去拉斯维加斯的机票。 “你不会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1 想回去找他吧?”宋宇驰说,“这都多少天了,他肯定走了!” “我知道。”边城说。 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个人还在那里,无论多么渺茫,他总要试一试。 即使已经走了,也许那个人会给前台留下讯息,也许能在酒店打听到线索。 令人失望的是,那个人没有写字条,没有留电话。而酒店则表示不能透露客人的讯息,即使边城付了高额的“小费”。 他又去了他们初遇的酒吧,预订婚礼的酒店,仍然一无所获。 他仔细回想之前的每一句对话,试图从中挖出一些关于身份的信息,最终所获甚微。他只记得护照上的出生日期、签发省份。 不过,签发地在北京,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常住北京。即使是,北京有数千万居民,一点六万平方公里,这对寻人来说大海捞针。 “算了算了,”宋宇驰说,“希望渺茫。” 边城点点头,好像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接下来,灵异事件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 第一次,两人去三里屯吃饭。菜上到一半,边城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怎么了?”宋宇驰一头雾水。 “我好像看到他了。”边城指着店前的长队。 但那个人不在。 第二次,宋宇驰请他去T大新建的溜冰场滑冰。鞋穿到一半,边城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又怎么了?”宋宇驰感到疲惫。 “我好像看到他了。”边城指着储物柜前的学生。 但那个人不在。 第三次,宋宇驰拎着保健品去探望边城的外公。门开了一半,边城忽然…… “好吧,”宋宇驰说,“这回又在哪?” 边城指着两公里外某座摩天大楼的办公室。 “你不要太过分!”宋宇驰怒而大吼,“那玻璃幕墙都反光!你能看见谁!” “真的挺像的。”边城说。 宋宇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我是老天爷,一定会安排你们再见。” 可惜,不但在辽阔的首都寻人是大海捞针,连T大这个几万人的校园里,他们还经过了无数次擦肩才相遇。 说完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这对情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感叹。闻笛向他们告辞,沉思着走出楼道,望着首都的天空。 难得的清澈蓝天,白云一缕一缕飘着,有种超脱时光轮转的悠然。 他拿出手机,拨号。 边城很快接通了电话。 “我们见一面吧,”闻笛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对面立刻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闻笛说了小区的名字。等他踱到马路边,熟悉的凯迪拉克已经到了。 他看着从驾驶座上下来的边城:“这么快?” “巧得很,我正好在找你。”边城说。 边城请他上副驾驶座,他拉开车门,看到座椅上放着一个文件夹。正常情况下,他会认为这是边城的资料,但文件夹上面贴着便签,写着他的名字。 他拿起来,还挺沉:“这是什么?” “想给你的资料,”边城说,“刚刚才整理好。” 闻笛满脸问号。他跟边城需要什么纸质资料沟通吗? “这不会是婚后财产协议吧?”他戏谑地问。 边城惊诧地看着他,他不得不解释这是玩笑,然后好奇地抽出文件:“那还能是……” 他停住了。 资料最上方写着:莎士比亚量化分析方向一览,下面是分类目录,从作者身份和文本归属,作品风格和语言特征,到情感主题、人物网络、历史和文化背景,每个方向都列出了代表性论文索引,参考文献将近16页,完全可以写出一篇博士论文。 闻笛看着文件,一动不动,好像谁突然给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边城一直等着他发表意见,许久没等到,就把文件夹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U盘:“这是电子版。” 闻笛盯着那个小金属块,好像需要花很大功夫去理解这是什么。 “前一阵子跟计算机系的教授聊天,16年的时候,AI生成的小说通过了星新一赏的初选,他很感兴趣,也在用大数据分析文学作品。量化文本分析上好的期刊好像还挺容易,出论文的速度也很快。我觉得是个好方向,所以收集了一下文献。当然,只是一个建议。” 闻笛吞咽了几下,终于找回声音:“你为什么要帮我找文献?” “你不是想去高校吗?”边城说,“既然决定要去了,那当然是高一点的平台更好。再说了,这是文理交叉方向,宾大就把计算语言学放在计算机系,也算是某种形式的换专业了吧。” 闻笛接过U盘,把它和其他资料一起收好,放在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我其实很奇怪,”边城问,“你有理科背景,做文学研究,不应该早就想到量化分析吗?” “我导师不是这个方向的,他不懂,”闻笛说,“我也不懂,我上了大学就再也没碰过数学。” 边城想了想,说:“你学习能力那么强,肯定没问题的。如果有困难,我可以教你。” 闻笛露出微笑。他还是非常喜欢上课的边教授的。 手里的文件夹并不沉重,但闻笛知道它的分量。一个极度讨厌莎士比亚的人,居然费尽心思去钻研莎士比亚的研究,翻阅了上百篇文献,给他做出这份综述。 他又道了一次谢:“辛苦了。” “没事,我看论文速度比较快,”边城想起他打电话的初衷,“对了,你刚刚说有事要商量?” 哦,对,被文献一打断,差点忘了正事。闻笛坐直身子。 “租给我房子的学长马上就回来了,”他说,“我跟博士生宿舍的室友有矛盾,但是北京的房租好贵啊。” 他在心里默数。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然后边城开口了:“你缺多少钱?”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吧,经过这么多次试炼,他明白跟边城交流的诀窍了。不要绕弯子,0.5度都不能绕。 他叹了口气,说:“不是想要钱。” 边城沉默一阵,用试探的语气问:“你想搬过来住吗?” 闻笛感到欣慰。之前这人花了三个月才蒙对正确答案,这次只用了半分钟。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我刚刚就想问的,”边城解释说,“但我怕你生气。” “为什么?”闻笛不解,“你给我房子住,我还生气?” “你不是说了吗,每次待在一起超过十二小时,我就会说错话,然后你会生气,”边城说,“如果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又把你气跑了。” 闻笛露出无奈的微笑:“有两句话,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2 “什么?” “我很想你,”闻笛说,“我喜欢你。” 边城看着他。 “放心吧,”闻笛说,“就算你把我气跑了,我也不会走远的。” 他握住边城的手。 “我会在那里等你追上来,”他说,“到时候,你只要说这两句话给我听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副cp专场(就是那个烧锅炉的和捉水母的),没有主角的感情线,大家不想看的话不要买错了。 同居在下下章。 第57章 你在我身边,黑夜也变成了清晨 宋宇驰走出WHOI的大楼,海风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这座美国北部最富盛名的深海研究所既是学术圣地,也有海滨风景。 他穿过松树林,踏上通往海滩的小径,绿色植被逐渐变成了沙丘。风中传来海鸥的叫声,沙草的窸窣声和大海的涛声,转过一座赭色的岩石,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船只随着海面起起伏伏,云层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天阴沉沉的,海是灰色,海风也是灰色,呼啸着逐浪而来,像是暴雨的前兆。就在这不详的天气里,宋宇驰看到了沙滩上的那个人。 是个年轻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侧脸很美,在海滩上十分显眼,因为头发是蓝色的。在这灰暗的一天,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残存着海的颜色。 年轻人蹲在沙滩上,脚边是一个浅坑,坑旁边有一个小沙丘。他小心翼翼地把一样东西放进坑里,然后珍重地捧起沙子,覆在上面。 “你在埋什么?”宋宇驰问。 年轻人像是全身心投入在手上的事里,没有注意到他靠近,闻言猛然一惊,推倒了身旁的沙丘。 “你是所里的博士吗?”宋宇驰又问,“你是哪个项目的?” “水母。”年轻人说。 宋宇驰等着下文,按理说研究项目会更具体一点吧。 “我在埋水母。”年轻人指着沙滩说。 宋宇驰低头,看到年轻人背后有几只水母,脚下也有透明的触手从沙子里探出来。沙滩上经常有搁浅然后晒死的水母,但埋水母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年轻人只说了这一句,就继续手头的事业。宋宇驰看着他仔细地挖出浅坑,堆出一个个没有墓碑、随时会被海浪碾平的小坟。他全神贯注地做这份徒劳的工作,让宋宇驰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他埋葬的不是水母,而是他自己。 “你是海洋生物学家?”宋宇驰问。 “以后不是了。”年轻人说。 “为什么?” “不适合。” “研究遇到困难了?”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三年了,所有努力都失败了,成果还跟刚读博的时候一样,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能坚持努力三年,”宋宇驰说,“这已经很厉害了。” 年轻人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微笑。“我太高看自己了,”他又低下头,“本科的时候,学校的竞赛拿了个奖,就以为自己是科研天才。现在想想,只不过是当时导师给了一个好方向,又走了狗屎运,实验一点坎都没遇到。等真的干这行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宋宇驰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共鸣太强,反而会陷入失语状态。 年轻人倒了几句苦水,又接着埋葬水母。他的长发在海风里飞扬,耳朵被风磨久了,微微有些泛红,像是冻着了。 “你可以侧过来一会儿。”宋宇驰说。 年轻人迷茫地抬起头。 “假设人是一个均匀的圆柱体,风从正面吹来,”宋宇驰用手比划,“从流体力学的角度,风速会在圆柱体的中轴线上变为0,在圆柱体的两边达到最大。所以冬天耳朵会比鼻子更容易冻伤。” 年轻人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用这个动作配合着思考。“那如果我侧过来,疼的不就是鼻子和后脑勺了吗?” “可以正侧交替。” 年轻人露出一个微笑。他本来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埋葬水母,告别过去,然后在暴风雨前夕跳进海里。这样差的天气,谁都不会到海边来,谁都不会阻止他。 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海上航行里,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消失,反正他的父母不会。 然而在他自杀之前,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海滩上,讲起了流体力学。 “你是工程师吗?”他问。 “专业是能源动力,研究方向是光谱分析,Laser-Induced Breakdown Spectroscopy,简称LIBS。”宋宇驰的声音带着“看我示范怎么介绍研究课题”的一本正经,随后又突然压低嗓门,神神叨叨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为什么要告诉他秘密? “我其实,”宋宇驰小声说,“并不想做演员。” 这话莫名其妙,听得年轻人皱起眉。 “我今年博五,本来应该在论文答辩,找工作,结果我却跑到了这里,”宋宇驰说,“肯定要延毕了。” 年轻人“哦”了一声,仍然不知道他说这些干什么。 “他们都觉得我延毕是因为不务正业,脑子里净想着演戏,”宋宇驰说,“大三的时候,我就因为戏剧社排练,耽误了申请,没有出成国。” 年轻人困惑起来了:“你刚刚说你不想做演员。” “嗯,”宋宇驰说,“它只是我的一个借口。”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延毕,是因为我写不出像样的毕业论文,写的太烂了,就连我都知道靠它绝对毕不了业。大三的时候也是,我每天都在背单词、做题,但就是考不到那个分数。我四处宣扬我喜欢演戏,只是想安慰我自己,安慰我父母,不是我做不到,是我没尽力而已。” 父母从小就认为他“有天赋”“很聪明”,墙上的奖状,柜子里奥数的奖杯似乎都能证明这一点。 周围人说他是神童,每次见他都要夸赞一番。父母把手搭在他肩上,露出骄傲的笑容。 他们都说这孩子一定前途远大。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更高的平台上,那点童年的小聪明早就不够用了。他最终只是一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方仲永,过去那些称赞和惊叹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父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来证明那个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谎言——“他一直很聪明,只是不够努力而已”。 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知道自己也暗暗希望这是真的。 泛着泡沫的海水爬到他们脚下,磨平了他们来时的脚印。 然后宋宇驰说:“你怎么不劝我?” “劝你什么?” “劝我跟爸妈好好谈谈,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年轻人摇了摇头,把手放得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3 低,让海水带走上面的砂砾:“我知道世界上有些父母很难交流的,即使你尽力了,他们可能也不信,觉得你还是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偷懒了。”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比我好一点,至少你父母还对你有要求。” 海浪越涨越高,已经盖住了他们的小腿。一瞬间,年轻人有点恍惚。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想把他拉出去,还是想和他一起走进大海。 然后宋宇驰说:“那我们做个约定吧。” 年轻人露出迷茫的表情。 “你做那个对我完全没有要求的人,”宋宇驰说,“我做那个一直关注你的人。”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他,对方的眼神诚恳而热切,似乎是认真的:“你要怎么关注我?” 宋宇驰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今天心情怎么样。”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年轻人,让对方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那我呢?”年轻人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从这些表情包里挑出一个回我,”宋宇驰把手机递给他,“看。” 是一套很可爱的暹罗猫表情包,每一只带着不同的情绪——困倦、惊恐、忧郁、狂喜…… 这是个很简单的请求,但对于一个打算去死的年轻人来说,有点为时过晚了。 “我们可以先试两天,”宋宇驰说,“暴风雨要来了,接下来几天很难出门,反正闷在家里,试试怎么样?” 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架不住宋宇驰的目光,拿出手机,给宋宇驰扫了码。 看他能坚持多久,年轻人想。 “走吧,”宋宇驰朝他伸出手,“风越来越大了,小心感冒。” 宋宇驰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有人看着,今天的死亡计划很难实现了。他拉住对方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 他们一同沿着海岸小径走回去,他低头看着手机,发现好友请求已经发了过来,他备注的时候问:“你叫什么?” 宋宇驰告诉他,并且补充道:“叫我的英文名也行。” “英文名?” “嗯,”宋宇驰说,“我叫Thomas。” 作者有话说: 生命是美丽的巧合呀 明天请假,没有更新~ 第58章 追求时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浓烈 搬家,即使是只隔着走廊的搬家,也耗费精力,令人痛苦,所以闻笛决定徐徐图之。人先住过去,衣物和日用品慢慢搬运。 “师兄还有两周才回来,你现在就把房子让给我?”于静怡为突如其来的个人空间感到幸福万分,然后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咖啡机,向他献上诚挚的祝福,“同居快乐。” 闻笛对礼物表示感谢,对祝福感到疑虑。同居的未来真有那么美好吗? 边城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 “要是出现婚姻危机了怎么办?”他问。 闻笛想了想,说:“我们启动一个预警机制。” 他从于静怡那里薅来一个黑色橡皮筋,套到边城手腕上:“如果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我生气了,我就弹你一下。” 边城认为是个好主意,错误能得到负面反馈,大脑就可以建立数据库,进行分析,减少重复犯错的可能性。 于是,本着对爱情的信任,闻笛在一个黄道吉日搬到对门。既然房子是边城的,他觉得入乡随俗,最好对齐所有人的生活习惯。他把包放在椅子上,说:“讲讲你这儿有什么规矩,肯定有一堆。” “不是很多。” 闻笛看着门口的三个大垃圾桶,表示怀疑。 边城顺着他的目光走过去,指着上面的标签说:“垃圾分类,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刻骨铭心。” “我在每个垃圾桶上都贴了图片,”边城指着说,“照着图片扔就行。” 闻笛弯下腰细看,“可回收”上面贴了图书、纸盒、衣服之类的图片,“不可回收”上面贴了药品、颜料等等。大概是为了方便江羽理解。 虽然刚搬进来,还没生产任何垃圾,他已经开始累了。 “食物不能带出餐厅区域。”边城又说。 “零食也不行?”闻笛头痛了,“哪有人在餐桌旁边吃零食的?” 如果不能盘腿坐在电脑椅里,边吃薯片边看剧,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然后边城指着浴室旁边立着的拖把:“最重要的是,每个人洗完澡,要立刻把浴室拖干净。头发、水渍,都不能留。” 闻笛深吸一口气。厕所这种麻烦又恶心的地方,他和于静怡都选择忍无可忍再打扫。一周一次已经是极限了,一天一次?还是三个人每人一次? 浴室瓷砖的摩擦力都拖没了吧! 闻笛已经有了逃回对门的冲动,这不是个好开头,他认为需要调整心态,于是把话题从生活习惯转到正事上:“我在哪工作?” “我在卧室里有书桌,你可以在那办公。” “那你呢?” “我有一块活动桌板,放在餐桌上,调整高度,应该挺好用的。”边城说着把桌板搬出来,面积还不小,放一个显示屏,一盏台灯,外加一个笔记本电脑正好。桌板侧面有个按钮,按下去桌面会自动升高。 “卧室不是还有你演算的白板吗?搬来搬去挺麻烦的,我用桌板吧,”闻笛说,然后只剩下最后一个重磅议题,“我睡哪?” 边城惊讶地看着他:“当然是跟我睡啊。” “哦,”闻笛戏谑地看着他,“你终于能猜准了。” “沙发就是个懒人椅,你睡不下,”他指着餐桌旁边的一个黄布沙发说,“显然也不可能跟江羽睡,我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 闻笛伸出手,扯着橡皮筋,弹了一下。 边城对突然的惩罚感到茫然:“我干什么了?” “废话太多,”闻笛摆了摆手,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要没有别的事,你先忙你的吧。” 拿到那份量化分析的报告之后,他用极限速度浏览了其中几个方向,在10年Shakespeare Quarterly的一篇对莎剧口语词汇的应用研究中找到了灵感。他颤抖着写了论文构思,向老刘汇报,期望这次导师能做个人,毕竟导师不同意,他就无法换方向。 过了两个小时,老刘回复:【快四年了,你终于肯动动脑子了。】 这人有种神奇的能力,哪怕是夸赞也能激怒别人。 然后就是惯常的训导:【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能我让你研究什么你就研究什么,没有点创新能力你在学术界混不下去的……】 系里有一位声名远扬的师兄,在拿到毕业证之后,跑到文南楼,把老刘办公室的门板拆下来了。闻笛很理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4 他。 但在脱离苦海之前,他决定忽略任何负面评价,只看结果:这人同意了。 突入另一个领域是很艰难的,闻笛戴上耳机,打开电脑,一边看先行研究,一边啃计量的教程。他正费力地记笔记、捋逻辑,把键盘敲得哗啦响,卧室里突然传出了熟悉的……刺耳的……要命的……音乐…… 噪音! 闻笛一推桌子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推开卧室门,拿着琴弓的边城好像被抓包的贼。他拽过边城的手腕,拉起橡皮筋又狠狠弹了一下。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边城手中血红的凶器,“为什么要阻止我工作?” “我以为你带了降噪耳机就听不到了。” “听得到!”闻笛头痛欲裂,“这个琴你非拉不可吗?” “我在想一个算式,”边城犹豫着说,“拉小提琴的时候容易有灵感。” “这是什么破理论?” “真的,”边城说,“音乐是和缪斯女神交流的方式。” “还交流呢,”闻笛说,“缪斯女神早被你拉聋了!” 边城把琴弓放了下来:“有那么夸张吗?” “商战都不用毒鲤鱼浇发财树,只要你站在公司门口拉琴;三体人都不用派出水滴,只要让智子在地球上循环播放你的琴声,”闻笛真心发问,“你听不到你自己在拉什么鬼吗?” “我在想算式。” “那江羽呢?”闻笛转过头,看到江羽从隔壁跑了出来,站在门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你听不到你哥哥拉琴?” 江羽说:“好听。” 闻笛仰天翻了个白眼。好家伙,满门音痴,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我不拉了,”边城把提琴箱合上,“你工作吧。” 闻笛回到餐厅,坐下。在怒火中勉强啃了一节计量课后,他合上电脑,拿出包里的一瓶果汁,一口干完。 他刚要把瓶子扔进垃圾桶,忽然看到门口还摆了个纸盒,里面装满了瓶盖。纸盒上贴了个说明:制造瓶盖的塑料和制造瓶身的塑料不是同一种类型,混在一起会降低回收效率。 他看着说明,眉头紧锁,内心涌出一股破坏的冲动。深呼吸几次,他最终还是把瓶盖拧下来,和瓶子分开扔了。做完环保先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亟需一个恢复爱意的理由。他走到主卧,看到边城还对着白板冥思苦想,显然还没找到思路。 看到闻笛,他从密密麻麻的公式旁转过身:“怎么了?” “我刚刚有个地方没看懂,你来给我讲讲。” 边城很快走了过来。 还是讲课好,讲课能最大程度凸显伴侣的智力优势,就连要命的沟通能力,在讲课的时候也神奇地提升到正常水平。闻笛翻涌的情绪像退潮的海浪一样逐渐平息。 弄懂知识点后,他伸了个懒腰,看着电脑上的笔记,开始了时移世易的感叹。 “唉,现在脑子不如以前了,学数学好慢啊,蒋南泽当初花了好几天给我解释扎里斯基拓扑,我都没明白,”闻笛说,“岁月不饶人啊,我高考数学还考了一百四十多呢。” “这跟岁月没关系,”边城说,“中学数学只是数学里非常非常小的一个角落,和现在研究的数学问题是两回事。如果没学微积分的话,你学的就是一千年以前的数学,学了微积分,那算是沾了一点三百年以前的数学。拓补是一百年前的数学……” “我懂了,”闻笛说,“你是说我的数学还是唐朝人的水平,看不懂民国数学这么先进的东西。” “一千年前是宋朝。” 闻笛深吸一口气,感觉刚刚升起的爱意也像退潮的海浪一样缩了回去。 他盯着橡皮筋看,边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拉开橡皮筋,自觉地弹了自己一下。 “我累了,我们睡吧。”闻笛说, 睡觉好,不说不动,能摸能抱,把帅哥去其槽粕取其精华,一定能点亮他们的婚姻前路。 他带着对救命稻草的憧憬,走到床边,缓缓躺下。片刻后,顶灯熄灭,卧室陷入黑暗。一阵脚步声过后,身边的床铺陷下去,温暖的气息沿着被褥传过来。 闻笛侧过身,面对着身旁的人,然后发现边城也望着他。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中交汇,淡淡的月色里只剩下了呼吸声。 边城微微抬起手,轻触他的脸庞,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几乎是不自觉地,向那温暖的手掌靠拢。在被单下,身体的距离无声地缩减,直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 然后,边城忽然坐了起来。 骤然失去肌肤相贴的暖意,闻笛吓了一跳:“怎么了?” 边城抬手开灯,闻笛被光刺激得眯起眼睛。 “这个标签应该对着床脚的。”边城捏着被褥的一角说。 闻笛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边城已经把被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被子腾空而起,掀起的风吹散了热气,然后被子又重新落下。 “刚才那个角度,原来盖脚的地方就盖到头了。”边城解释道。 闻笛的嘴张开又合上,最后只吐出一句冷冷的命令:“睡觉。” 灯熄灭,人躺下,闻笛已经失去了肢体交流的欲望,边城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直接打了回去。 睡吧,闻笛闭上了眼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心跳逐渐放缓,意识也慢慢松弛下来,正当他离入睡还差临门一脚时,旁边的人忽然又坐了起来。 闻笛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怒火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天灵盖喷发出来:“你又干什么?!” “这个被芯没整好,”边城摸索着调整被套,让它和被芯对齐,“这边都卷起来了,很难受。” 闻笛的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边城的手腕,把橡皮筋拉到极限,然后松手,响起了嘹亮的“啪”的一声。 “最让人难受的就是你!”闻笛说,“我求你了,睡觉吧!” “这样我睡不着。”边城揉着疼痛的手腕说。 闻笛深深吸气,提醒自己是成年人,要管理好个人情绪和暴力冲动。 被子的窸窣声持续了好久,每一秒都在增加命案发生的概率。 终于,被套变得完美平整,边城满意地躺了下来。身边的闻笛用手捂着脸,死气沉沉地问:“你打呼吗?” “除非太累,一般不打。” “很好,”闻笛把手放下来,“我睡眠浅,一有动静就醒,你要是再打呼,我们就得离婚了。” 边城惊恐地看着闻笛,对方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睡了。 屋内又沉寂下来。 十分钟,二十分钟…… 半夜,鼾声如雷。 边城睁开眼,久久地看着天花板。 谁问谁?! 身边的人看起来文文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5 弱的,打起呼来怎么跟交响乐似的! 一会儿像风箱,一会儿像口哨,一会儿像沸腾的火锅。时高时低,时停时续,每一次呼噜声卡顿、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雷鸣般的下一波攻势就会骤然响起,简直就是精神酷刑! 几度辗转反侧之后,他起身看了眼表,快到一点了。他叹了口气,小心地走出卧室,轻轻和上门,然后去储藏间里拿了床被子,别扭地把自己塞进沙发,在难得的清净里昏昏睡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59章 我们的意志是园圃里的园丁 第二天早上,闻笛神清气爽地醒来,伸了个懒腰。睡眠洗去了烦躁和怒气,昨晚的不快已经消弭,生活又变得欣欣向荣,一片美好。 起床时,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他走出卧室,看到边城顶着黑眼圈坐在餐桌前,喝着于静怡送的咖啡机生产的提神饮料。桌子左边摆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和豆浆,右边是一袋土司和牛奶,可谓中西结合。 “你早起去买的?”闻笛问。 边城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吃饭,手势蔫蔫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 闻笛滑进椅子里,醒来就有现成早餐的感觉真好。 不一会儿,江羽推门出来,响亮地说了一声:“早上好!” “早上好!”闻笛说。 “早上好……”边城说。 江羽坐在闻笛旁边,抓起一个肉包咬了一口。闻笛喝了半盒牛奶,才注意到对面的人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 “昨晚没睡好?”闻笛问。 边城缓慢地抬起头,这个动作跟疯狂动物城里的水獭如出一辙:“你知道自己打呼吗?” 闻笛回忆了一下:“听舍友说过。很响吗?” “就像喉咙里扛了个迫击炮。” 闻笛咽了口牛奶:“有这么夸张吗?” 边城用沉默表示肯定。 闻笛窘迫地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事,”边城问,“你吃包子还是吐司?” “吐司,”他拿起一片,“有果酱什么的吗?” “有草莓酱。”边城起身打开柜子,拿了一瓶未开封的果酱递给闻笛。 闻笛接过来拧了拧,没拧开,又用衣服包着拧,还是纹丝不动。他走到厨房,戴上洗碗用的橡胶手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还是没成功。这也太诡异了,一般最后一步肯定能拧开。 “好像卡住了。”闻笛说。 “给我。”边城说。 闻笛把果酱递给他,他接过来,先是随意地拧了拧,发现轻敌了,然后开始用力拧,仍然没效果。闻笛看到他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果酱仍然不给面子。 “没事,”闻笛说,“我吃吐司就行。” 边城点了点头,把手放到了餐桌下面,问:“今天去图书馆吗?” “对,”闻笛问,“你去学校吗?” “嗯,打听了一下,新街口那边有所启智学校还不错,今天让江羽上一天课体验一下,我开完会之后去接他,”边城说,“晚上一起吃饭?我找到一家不错的馆子。” “好啊。” 闻笛吃完早饭,把桌上的食物残渣收拾干净,看到边城面前的早餐还是原样放着。“你不吃早饭?” “等会儿再吃。” 闻笛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不会还在开那个瓶子吧?” 边城没有回答,闻笛突然弯下腰,朝餐桌下面望去。果然,对面两只手还紧紧拧着果酱瓶子。 空气安静了几秒,边城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转对方向。” “嗯嗯。”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我知道,是瓶子设计的不好。”闻笛安慰他。 这个理由显然没有说服边城,但他暂时放下了瓶子。 “赶紧带江羽去学校。”闻笛说。 图书馆的一天一如往常,看文献,干杂活,替导师写专著。除了中途去一趟校门外的琴行跟荷清苑,其余时间,闻笛都在奋力补充新领域的知识。 等到窗外日光隐没,晚风微醺,周围的学生纷纷起身吃晚饭,他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顺便看了眼手机。边城发了信息,说带着江羽开车回来。闻笛让他们在校门口等,坐进车之后满脸期待地问:“去哪?” 边城开了一会儿,把车驶进一家顺德菜馆。三人找了靠里的卡座坐下,闻笛扫码,点开菜单,喜滋滋地往下滑:“一看就是我喜欢吃的。” 边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了,你告诉过我的。” 闻笛在点餐间隙发出疑问声。 “我们去听音乐会,你睡着那次,”边城提醒他,“我们讨论过各自的喜好。” 闻笛听到“睡着”,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这人永远也不懂得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总是给出多余的信息。 效果挺好,那次约会印象深刻,他立马想起了种种细节。 “现在吃饭按我的喜好来了?”闻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我一个人吃得开心,你吃不喜欢的菜,岂不是每一口都在痛击我的良心……” “不会的。” “你这是自相矛盾。”闻笛指出。 “不喜欢花,如果喜欢的人送给我,收到也会高兴;不喜欢吃的菜,跟喜欢的人一起吃,味道也很好,”边城说,“不喜欢《乱世佳人》,但如果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那也很浪漫。” 闻笛看着他,过了很久之后,发出困扰已久的疑问:“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边城紧急看了眼手上的橡皮筋:“我怎么了?” “恋爱水平忽高忽低,两极分化,语言艺术真是给你整明白了。” 边城在脑内翻译了一会儿,认定这是对自己昨天表现的批评,对刚才的表扬。他想起昨天疯狂被弹的惨痛经历,仅仅依靠负面反馈,没有具体的解释,没法做出改进。他决定开一个复盘会议:“对了,我还没问你,昨天到底为什么生气?” 闻笛一边下单一边问:“你具体指哪次?” “介绍住宿安排和睡觉那两次我搞明白了,”边城说,“讲课的时候为什么弹我?” 闻笛向他投以深沉的目光,然后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我感觉你藐视在我的数学水平。”闻笛说。 边城震惊地看着他:“我有吗?” “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阐述拓补学难懂的原因,”边城说,“文科生学不会很正常。” 这话听起来又不对劲了。闻笛怀疑地问:“你不会是那种人吧,觉得学文科不需要多高的智商,理科好才是真聪明。” 边城的表情好像刚有人在法庭上指证他犯了死罪:“怎么可能?这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领域,需要的能力是不一样的。你让我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6 感情充沛的文章,我也写不出来。再说了,从实用的角度,数学也不比文学强。” “是吗?” “虽然有些数学理论在其他领域找到了应用,施瓦兹不等式就证明了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但我研究的问题很偏、很冷门,并不一定有实用价值,我研究它只是因为有趣,谈不上推动科技发展,更谈不上为人类做贡献,”边城说,“而且,纯数学研究也不怎么受重视。你可以查查两院有多少院士是做纯数学的,自然基金委每年给这些项目批多少钱。地位和经费是挂钩的,宋宇驰导师去年的大科学计划一期经费就3000万,在教职工大会上代表发言,我一辈子申请的经费加起来也达不到这个量级。从任何角度,我都没资格藐视文学院的同事。” 闻笛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哦。” “可能我的表述有问题,”边城说,“但这不是我的本意。” “好的。”闻笛说。 “如果以后……” “没关系,”闻笛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不管你表述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再误会了。” 边城看着他,他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紧紧地握了握。 “汽锅鸡来了,”他说,“快吃快吃。” 因为招牌菜看上去一个赛一个诱人,不小心就点多了。店家给米饭也实在,闻笛从小接受教育不能浪费粮食,吃了大半碗也吃不下了。粒粒皆辛苦,但还是肠胃健康更重要。 江羽还在细嚼慢咽,他就看了一会儿手机。 于静怡给他发了消息,说外交部的面试结果出来了,她上岸了。闻笛发了多个感叹号,想着多年的水逆迎来曙光,他们得小小地庆祝一下。他问尤珺什么时候有空,因为是给于静怡开欢送会,大忙人倒是说随时都有空。 他们选了一会儿餐馆,江羽也吃完了,边城挥手叫来服务员结账。闻笛低头看餐桌,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看了看自己的餐具,又看了看边城的,脸上交替出现了震惊、无措和惶恐。 “你……”他盯着空饭碗,“你把我的剩饭吃掉了?” 边城正拿着手机付款,闻言回头:“怎么了?你没吃饱?” “不是……”闻笛说,“你,竟然把我的剩饭吃掉了?” 对方越来越困惑:“要不我给你再点一碗?” 闻笛盯着他,想弹橡皮筋和想亲吻的冲动同样强烈,但因为孩子在旁边,最后一个都没实施。 想起自己中午回荷清苑时放在客厅角落的东西,闻笛露出了微笑:“我们回家吧。” 走进家门,江羽照常回卧室看动画片。闻笛本来要取放在客厅的物品,突然被门口多出来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这是什么?”他指着垃圾桶大家族的新成员问。 “你扔垃圾的地方。”边城说。 闻笛歪着头观察这个新垃圾桶。家里扔东西的地方够多了,还给他新开辟了一个? “你以后不用分类,直接扔这儿就可以。”边城说。 闻笛好像听到了小行星撞击地球的声音。垃圾,竟然,不用,分类? “你放着让我分就行,”边城说,然后指向浴室,“洗完澡也不用拖地了,叫我过来。你想在卧室吃零食也行,只要……” “吃完了叫你过来打扫?” 边城点点头。闻笛感觉自己像个有随身侍从的奴隶主:“这也太麻烦了……” “这些规定是我们的生活习惯,不是你的,”边城说,“我和江羽对清洁的要求比一般人高,所以做起来不觉得麻烦,但你不一样。既然是我定的标准,那就应该我来打扫。” 闻笛看了他一会儿,笑了。 “怎么了?” “垃圾分类是有点烦,”闻笛说,“不过习惯了也还好,就当为环保做贡献了。” 边城的目光热切而长久地停在他脸上。一瞬间,他以为对方要吻上来,但边城的余光扫到了客厅角落的一样东西,突然停止了动作:“那是什么?” 闻笛一个激灵,真是荷尔蒙误事,他险些忘了自己放在那的礼物。他望着边城,一脸严肃地说:“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边城脸上忽然露出惊恐——惊恐?——的表情。闻笛有些纳闷,不过还是先走到墙角,拿出靠在墙边的一个黑色琴箱。他把琴箱打开,取出里面的物品,双手托着递给边城:“送你的。” 边城低头望去,是一把黑色的小提琴。 “静音小提琴。”闻笛补充,然后指着小提琴尾部的一个接口,“这里插上耳机,就可以听到自己的演奏。如果想外放,可以接上音箱。”他想了想,说,“还是别了。” 边城拿着小提琴,抚过枫木的琴颈。当他再转向闻笛时,目光中蕴含的感动好像闻笛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用那么夸张,”闻笛说,“就是个小礼物而已。” “谢谢,”边城说,“你这么爱财如命的人……” “不用谢。”闻笛打断他。 边城珍重地把小提琴拿回卧室,和原来的老伙计并排放着。 闻笛交抱双臂靠着墙,看他放置礼物的手和恢复正常的表情,突然问:“你刚刚为什么一副要吓死的样子?” 边城直起身,走到他面前:“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离婚。” 闻笛吓了一跳:“为什么?” 边城抬起手腕,橡皮筋下面有隐隐的红痕。 闻笛抱住他的手腕,把橡皮筋拿下来,用手指按摩着弹到的地方。“你想什么呢,”闻笛说,“就算我们有不合适的地方,也不至于离婚啊。住在一起本来就需要磨合,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但是,有些地方我可能改不了,”边城说,“在我意识不到的时候,我还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嗯……”闻笛仔细想了想,耸耸肩,“改不了也没关系。” “你不觉得这是缺点吗?” “缺点也不一定要改啊,”闻笛望着他微笑,“有的时候,如果把缺憾补上了,原来完美的地方也会变得不那么完美。” 对方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然后边城说:“我爱你。” 闻笛着看他,什么都没有说,在心里默数。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边城感觉心跳都快停了。 “我也爱你。”闻笛说。 边城看着他嘴角隐约的笑意,忽然灵光一现,情商久违地达到了最高点——这家伙在报复以前他对恋爱反应迟钝的事:“你是故意等那么久的吧。” 闻笛大笑起来,然后边城把橡皮筋戴到他手上,弹了一下。 他止住笑声,但嘴角仍然勾着。然后他抬起胳膊,搂住对方的肩膀:“打呼的事,我去医院看看能不能解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7 ” 边城伸出手,搂住他的腰,感觉胸膛有什么东西膨胀到了极点:“我累了就不容易被吵醒。” 闻笛抬头看着对方,刚想说什么,身前的人就把嘴压下来。健壮的胳膊紧紧箍住他,他觉得全身都被什么强有力的东西包围着。四肢像着火一样,相贴的地方热得发烫。接吻间隙,那只手移到其他地方,于是火焰迅速烧遍了全身。 天还未转暖,但窄小的房间里,空气仍然充满着身体的燥热。墙壁很薄,所以脱衣服也万分小心。不想出声,所以身上的人捂住了他的嘴。虽然能呼吸,速度却无法追上氧气的过量消耗。最后的一刻,他抬手掰开嘴唇上的手指,在束缚解除的瞬间大口吸气。 月光下的室内仍然安静,除了喘息声。 许久之后,闻笛开口:“我们需要给小羽买个降噪耳机。” 第60章 黑夜怎样悠长,白昼终会到来 运动果然有奇效,两人都倒头睡到了天亮。闻笛哼着歌起来,对江羽说了带感叹号的早上好,坐到餐桌旁,拿起吐司。 “不蘸果酱吗?”边城问。 “不用了。” “蘸一下吧。” 闻笛看了眼手里的面包,再看了眼边城:“就这么吃也挺好的。” 边城从柜子里拿出昨天的草莓酱。 闻笛难以理解他的执着:“行吧,那就抹一点。” 边城仿佛在等一个暗号似的,用力一拧,瓶盖脱落下来。 闻笛盯着瓶子看了半天,夸赞了一句“厉害”,然后用勺子把果酱抹到吐司上。 边城看着啃面包的伴侣,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昨天,他先用毛巾、纸巾、手套增加摩擦力,无果;再用吹风机吹、浇热水,想通过热胀冷缩打开瓶盖,仍然无果;再用勺子和刀背敲瓶盖的边缘,企图让内部的气压和外部平衡,依旧无果;在用了三种物理原理、外加打了两个厂商投诉电话之后,他把开罐器、钳子和小刀插入瓶盖下方。 终于!把盖子!撬开了! 他盯着果酱瓶,有种一雪前耻的快感。 对此一无所知的闻笛则只顾着吃早饭。 同居生活在短暂的脱轨后迎来漫长的平稳期,闻笛也开始慢慢把衣物和日用品搬过来。 一周后的下午四点,他写完论文,活动了一下筋骨,决定回去搬最后的几本书,然后彻底告别302的生活。 他踏入熟悉的客厅,看到于静怡一反常态地没上班、没看书,而是坐在桌前发愣。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眼神虚浮地落在纸上。闻笛坐在她旁边,目光瞟到纸上的三个字——体检单。 他忽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于静怡像是刚从沉眠中惊醒的人,反应还带着一丝迟滞。过了一会儿,她把单子慢慢放下,说:“我可能进不了外交部了。” “为什么?” “体检过不了,肝功能异常,谷丙转氨酶偏高,”于静怡说,“初查没有过,复查也没有。” 闻笛看着室友,她最近脸色有点偏黄,但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去找专科医生看了吗?”闻笛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害怕吓到还未清醒的人,“医生怎么说?” “肝炎,熬夜太多了,作息饮食不规律,再加上病毒感染,”于静怡说,“医生让我好好休息。” 闻笛知道,她近两年拼命攒钱,想买回父母为她卖掉的房子。疯了一样上雅思课,又要复习备考,时不时还用闻笛的账号翻看语言学文献。她一直紧绷着一根弦,想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精力。他应该早点提醒她的,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吃不消。 但他没想到,这次崩溃来得这么致命。 看着她的表情,闻笛有种睡梦中一脚踏空的感觉,喉咙口像是被堵住了,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医生说不严重,我吃一段时间药就好了。”于静怡指着另一个椅子上的塑料袋,闻笛看到里面装着很多药盒。 “那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吧,”闻笛说,“晚饭想吃什么?要不我帮你煮点粥?” “别担心,我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于静怡拿起手机,“我先跟尤珺说一声,本来今天约了她见面的。” “你先把身体养好吧,雅思课是不是也先停两天?” 于静怡“嗯”了一声,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慢慢往房间走。走到一半,恍然想起没有拿药,又返过来拎起塑料袋。闻笛看着她的背影,心脏痉挛一样抽痛起来。 看着卧室门关上了,闻笛走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跟尤珺聊了聊,看看最近能不能抽出两天,陪于静怡去哪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散散心,休养休养。 他们列了几个方案,闻笛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饭点。他走进客厅,问于静怡想吃什么,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门,门里没动静。他轻轻打开门,看到床铺整整齐齐,没有睡过人的痕迹。窗户开着,窗帘伴着夜风飘舞,时不时拂过床脚。书桌上放着熟悉的医院塑料袋,在风里簌簌作响。 没人。 他又看了看黑黢黢的客厅,不安之感油然而生。他拿出手机给于静怡发了条微信,说自己打算去日昌吃饭,要不要给她带点纸包鸡翅回来,很久都没有回复。他问尤珺,于静怡是不是去了她那,尤珺说不是。他又给于静怡打了电话,手机关机了。 胃里被一团又冷又硬的东西堵住了,闻笛放下手机,坐在客厅里,思考于静怡会去哪里。 来京之后,她一直是机构和家两点一线,很少去其他地方。在北京的同学虽然有几个,但除了尤珺,跟于静怡不算太熟,按她的性格,不会随便上门叨扰。 麻烦了,北京这么大,要找一个人简直大海捞针。 闻笛冒出一身冷汗,想了想,发消息给尤珺,问她知不知道于静怡会去哪里。 尤珺说她马上过来一起找。 闻笛拿钥匙下楼,在小区门口原地踱了半个小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尤珺开门下车,朝他跑过来。 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先去学校。学校离得最近,对于静怡来说也最熟悉。 “这样吧,”尤珺说,“你去学堂路西边,我去东边,找到了发条消息。” 闻笛点头同意,尤珺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用校友卡刷进学校。 西侧风景最好。二校门、大礼堂、草坪、荷塘,都是游客的打卡胜地,常年人满为患,不过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只有稀疏的几个学生。 尤珺走过水木清华的匾额,看到假山旁那个消瘦的人影,长舒了一口气。 她给闻笛发了个微信报平安,走到于静怡旁边,坐在另一块假山石上。 “我想过你会不会在这里,”尤珺说,“还记得吗?大三的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8 候,你也是在这找到我的。” 那一年,尤珺在学业和社工的双重压迫下,作息崩坏,常年失眠,褪黑素因为经常服用,已经完全失效。实习上司是个绣花枕头,只能利用打压实习生的方式获取成就感,对着她的报告百般挑剔,阴阳怪气。就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她发现男朋友劈腿了大一的学妹。他们三个在同一专业,消息瞬间传遍了外文系。 那天晚上,她突然失联后,于静怡也是在这里找到了她。 于静怡看着满塘的荷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跟你一样,”尤珺说,“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觉得老天爷不长眼睛,想到一觉醒来又要看到那个上司,想到全系都知道我被绿了,我就好累,好害怕,好不想看到明天。” 但她没有跳下去。她们在荷塘边上坐了一夜,一起看到了明天的日出。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晚春的夜风吹来,荷塘里暗影浮动,尤珺裹紧身上的外套,“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到死之前,是没法下定论的。如果你跳下去了,那你的人生就框死在不幸里了。” 于静怡盯着池塘,陷入了沉思。尤珺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月亮一点一点沉下去,沉到树梢上。 很久之后,于静怡开口问:“我这么不幸,是不是因为我经常去追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尤珺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坠落下去:“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非要去剑桥读书,非要去外交部,”于静怡说,“我不该奢求的。” 尤珺看了她半晌,暌违五年,对所谓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怨恨。“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居然让你这样的人产生这种想法,”她说,“你什么都值得,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平台,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于静怡没说话。资源应该是按照能力分配的,可事实上,她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她想起了过年时闻笛说的话:小说里的主人公,我希望他们都失败。 这很正常,因为他们终究不是主人公,没有主人公的气运。她这样的人要成功,本来就需要一路顺遂。高考发挥要正常,选专业要选对,找工作要顺利,选的行业要处于上升期,上司要慧眼识才,身体要健康……家里人要平平安安。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一切就完了。 她错了两个。 尤珺看着她,脑中长久悬着的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握住于静怡的手:“回去读博吧。” 月色沉寂下来。 很久之后,于静怡开口说:“你在开玩笑吧。” “不,”尤珺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学术,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做学术的人,你有能力,有天赋,认真踏实肯钻研,又那么喜欢语言学,为什么不回去读博?” “我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不能再捡起来吗?”尤珺说,“你的导师那么欣赏你,她也觉得你退学很可惜,你去找她谈一谈,说不定今年剑桥会给你奖学金。即使剑桥不给,你还可以申请其他有funding的项目。为什么不试一试?” “这……”于静怡说,“不行啊,我读的是语言学,不是CS,就算我读出头了,我去剑桥当了教授,能赚多少钱?它值得我再赔上几年吗?” “你在做你喜欢的事,你实现你的梦想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静怡笑了笑:“要是我有钱,这么想还可以,普通人追求什么梦想啊。” “谁说的,”尤珺说,“梦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来就是普通人追求的。有钱人才不会追求梦想,对于他们来说,那叫实现目标。” 于静怡看着她。 “去吧,”尤珺说,“我们两个里面,至少得有一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静怡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万一我今年申不到奖学金怎么办?”她说,“我攒了一点钱,但那是给我妈买房子用的。” “我借给你。” 于静怡彻彻底底地呆住了。尤珺的表情很严肃,就像IPO前的汇报会议。她是认真的。 “那你呢?”于静怡问,“你不是要攒钱,等到四十岁之后拍电影吗?” 尤珺笑了起来。“我在拍电影啊,”她说,“我在等一个贫困县的女孩成为剑桥教授。” 于静怡看着她,突然有种抱着她嚎啕大哭的冲动。虽然周围的夜色还是漫无边际,但她觉得身体是温暖的,这温暖撕破了黑暗,在夜里燃起一束光。 这时,一个人影顺着荷塘边的石板路走过来。女孩们抬头,看到拿着手机的闻笛。 他把手机递给于静怡:“伯母给你打的电话。” 于静怡接过手机,犹豫着放在耳边:“妈。” 对面沉默了一瞬,只说了一句:“你去吧。” 于静怡顿了顿,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像冲破堤坝的洪流一样肆意流淌。 “我知道你在攒钱,想把房子买回来。真是的,那房子本来就是给你读书用的,你老想着它干什么?自己的身体不要了?”对面说,“妈这两年在姥姥家不也过得挺好吗?你不给我买房,我就只能住在大街上了?” “可是……” “那套房子,你买不买回来,我一辈子都只能住在这个县城里,”她说,“你要去更远的地方。” 于静怡一边叫着妈妈一边落泪。也许这个词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仅仅是它的声音,就能治愈一切伤痛。 闻笛看着伏在朋友肩头痛哭的室友,突然有一种预感。 也许,这一次,奖学金是会出现的。 也许,剧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修正力,那些错乱的人和事,经过时间的沉淀,经过无数弯路,终究会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第61章 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 庆祝会推迟了几个月。 那时,闻笛已经完成了开题报告,而于静怡正在苦恼如何选择。她联系了剑桥的导师,如果办理重新入学的手续,她可以试着申请国内留学基金委的奖学金,加上助教的工资,应该足够生活所需。但她同时找到了瑞士的一个项目,有funding,每月的工资更高一些。那边的导师很乐意接收她,鉴于她在剑桥修完了一部分课程,可以免掉一些学分要求,不用从头读起。 脱离了考公准备和疯狂上课,于静怡的脸色比往常亮了许多。 闻笛思来想去,决定把庆祝会和乔迁宴放在一块办,不去餐馆,就在公寓里弄个便餐,纪念这段黑户岁月的终结。 聚餐地点在301,参加人员除了3楼住户,就只有尤珺、宋宇驰和他的水母对象。闻笛看着这个阵容,总觉得是补办小型婚宴。 宋宇驰一进门就四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9 晒猫,指着照片上的黑脸暹罗说:“长得像我吧。”仿佛这是他和对象的爱情结晶。 边城不接受物种隔离的相似度:“哪里看出来的?” 宋宇驰指着猫猫说:“你看这小黑脸,像不像挖煤工?” 能源动力专业常被戏称为“烧锅炉的”。宋宇驰看着猫一脸宠溺:“她是挖煤的,我是烧煤的,这不就是天生的一家人。” 闻笛看着照片十分嫉妒。他也想养猫,但以边城的洁癖程度,无法接受家里猫毛四散。 蒋南泽一进门就听到了江羽房间里动画片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叫了声“托马斯小火车!”,就跑过去盘腿坐下,跟江羽一起跟着汽笛举起手,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喜欢托马斯。”江羽说。 “好眼光,”蒋南泽夸赞道,“我也喜欢。” “都别聊了,”闻笛用锅铲敲了敲煤气灶,“过来盛饭。” 电饭锅上冒着滚滚白烟,边城拿着饭勺打开锅盖,听到宋宇驰在旁边赞叹:“好美的流体啊。” 他举着手机走过来,打开手电筒照着白烟,冲蒋南泽说:“你看你看。” “这锅是我八十买的。”闻笛说。 宋宇驰继续赞叹:“好美的流体啊。” 端饭上桌,七个人坐下,举杯庆祝两位结婚近六年的伴侣新婚快乐,以及于静怡重回象牙塔。江羽跟着他们举杯子,喝饮料,端着碗一边认真吃饭,一边竖耳朵听他们聊自己不懂的事情。 “真好啊,”尤珺放下杯子,对着闻笛感叹道,“上次看到你这么容光焕发,还是小学期的时候。” “小学期”三个字像一声惊雷,瞬间击中了闻笛。他飞速思考着如何不留痕迹地略过这个历史污点,可惜晚了,另外两位老同学已经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眼里冒出令闻笛胆寒的光芒。 “边教授,”尤珺慢慢拿出手机,“你看过我们小学期的视频吗?” “没有。”边城说。 闻笛提起尤珺的其他事迹,企图转移话题:“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干大事的料,你一天只睡五个小时,除了小学期还去……” “那个不重要,”尤珺摆了摆手,继续向边城普及背景,“我们大一小学期是莎士比亚戏剧排演,全班演了个《仲夏夜之梦》的舞台剧,那时候的视频我还留着……” 闻笛伸手抢夺尤珺的手机:“没什么好看的……” “你这叫欲盖弥彰。”于静怡提醒他。 闻笛转过头,绝望地看到边城盯着尤珺的手机,一脸期待,还问他:“你演什么角色?” “你不是讨厌莎士比亚吗?” “你演的话我就喜欢。你是哪个角色?” 为了看他的黑历史,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我才不想让你边看边吐槽《仲夏夜之梦》的逻辑。” “不会的。你是哪个角色?” 于静怡替闻笛回答:“他演泰坦妮亚。” 边城把目光转回闻笛身上,闻笛惊恐地发现这目光跟两位老同学一样兴致勃勃:“泰坦妮亚是仙女。” “她是一个非常深刻的角色,象征着自然、力量和神秘。” “她是仙女。” “她的故事线展现了莎士比亚对人性、爱情和幻想的深刻洞察。” “她是仙女。” “别提这两个字了!” 尤珺已经按下了播放键,随着优雅舒缓的背景音,闻笛穿着亮白色纱裙入场了。餐桌旁没看过视频的几个人发出惊叹,伸长脖子欣赏他富有光泽的假发,蒋南泽甚至举起了手机录屏。 视频中的闻笛穿着一条轻盈的淡蓝色长裙,上面绣着藤蔓。长长的假发编织成辫子盘在头上,搭着用雏菊和叶片编成的花冠。大概是脸上扑了粉底,皮肤莹莹生辉,配上花冠和裙子,显得既温柔又优雅。 “这是你们导演组的恶趣味吗?”蒋南泽一边录屏一边问,“我好像有点理解。” 尤珺摇了摇头:“往下看,我选角可是很专业的。” 场景转到下一幕,泰坦妮亚被滴了具有魔力的药水,注定会爱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然后,尼克·波顿入场了,他的头被人施法变成了驴头。 穿着长裙的闻笛睁开眼,看到眼前长得像驴子的男人,忽然双手抚胸,大声表白:“我的耳朵沉醉在你的歌声里,我的眼睛为你的相貌迷惑,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美貌已使我不仅说出而且矢誓着我爱你了!” 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看看,”尤珺点评,“这是本色出演才能达到的效果,Sam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体验派演员。” “不愧是他。”蒋南泽点评道。 “灵魂演技。”宋宇驰点评道。 “你真漂亮。”边城点评道。 闻笛愤怒地啪一声按倒手机屏幕,狠狠地瞪了一眼边城:“这是为了集体牺牲小我。” “你真漂亮。” “你真变态。” 除了闻笛,众人都入迷地看着,桌旁洋溢着欢乐的气息。视频终了,英语专业2班全体演员手牵着手出来,向台下的教授们鞠躬谢幕。 虽然演员说台词磕磕绊绊,错漏百出,虽然服化道简陋,但青春洋溢的蓬勃生气,还是令现在的几人感动。 “那时候好阳光,”于静怡说,“好有活力。” 大家同时叹了口气。大学也有学业压力、学分要求,但跟工作之后的生计压力比,大学还是人生中最五光十色、自由自在的时光。 他们开始回忆大学生活。尤珺跟宋宇驰谈起舞台剧排练,于静怡谈起斗山的枫叶,闻笛谈起东北门的小火锅,蒋南泽谈起水母蜇刺。 然后边城谈起国际学术会议。 饭桌上的众人把目光投向他。 “你的大学没有什么美好的事吗?”闻笛心如死灰地问,“跟朋友出去旅游?聚会?喝酒?” “我那时候才十三四岁,不能喝酒。” 宋宇驰贴近蒋南泽,悄悄说:“我们把这人踢出去吧,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闻笛被这话惊醒,恍然大悟,加入了迫害教授的队伍:“你是我们这唯一一个顺利毕业的博士。” 桌对面的三位纷纷点头。 宋宇驰向后靠着,胳膊搭在椅背上,叹息着畅想:“要是能回到本科的时候就好了,再来一次,就算爸妈打死我,我也不读博。” 蒋南泽拨着碗里的虾:“我要是大学开始认真搞自媒体,现在已经是百大了。” 然后他转向闻笛:“你肯定想回到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你会去其他学校,选个电子信息之类的专业。” “不。”闻笛说。 边城微微有些惊诧。在他的认知里,专业是闻笛一生的遗憾。 闻笛托着下巴,眼神像是在畅想:“我想回到小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0 ” “想念童年了?”宋宇驰打趣。 闻笛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还相信自己是主人公。”他笑着说。 那个时候,他还相信自己是所有人和事的中心,相信世界就是为了自己诞生的。 他会想象自己被媒体记者采访,想象自己在会议室里挥斥方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失去了成为主角的自信,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而那些繁花锦簇、众星捧月的场景,终究属于其他人。 聚会结束,边城把盘子运送到厨房,水流从堆叠的汤碗边沿落下,形成一道喷泉。 江羽正用抹布擦着桌子,闻笛竖起案板,擦洗刀具。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在厨房忙活的间隙,边城突然问。 “啊……”闻笛仓促间想了想,“草原?我一直想去内蒙古,总是没机会去。” “那我们去吧。”边城说。 闻笛转过身,握着的菜刀上还沾着番茄的尸体:“什么?” “还记得拉斯维加斯吗?”边城说,“有时候,脱离现实才能实现一些事。” 闻笛有些云里雾里:“比如?” “假装自己是世界的主人公。”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就完!结!了! 估计大家都猜到下一章要写什么了hhh 第62章 命运之书里,我们同在一行字之间 数学是一门需要缜密分析的学科。刻板印象中,数学家的旅行应该是周密的、有规划的,经过多方比对的,就像边城那辆打了七折的凯迪拉克。 然而,经过拉斯维加斯一行,闻笛知道他也有另外一面——心血来潮的、无法预测的。 就像他们乘动车来到额尔古纳,入住酒店,闻笛震惊地发现卧室里挂着水晶吊灯,浴室躺着熟悉的大理石浴缸,客厅看起来能同时招待12个宾客,书房外还有一个360度的全景露台,可以俯瞰城市的壮观景色。 “你订这么大的房间干什么?”闻笛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看着夜幕里寂静的根河,一边舒适地眯起眼睛,一边心疼逝去的婚后共同财产。 “我总结了一下小说主人公的特征,”边城说,“他们每天睡在一千平米的卧室里,在三百米长的大床上醒来。酒店没有这么大的房间,但是我们可以在三米长的大床上醒来。” 闻笛觉得他可能分析错了小说类别。不过没关系,按照任何小说的设定,他现在都该是高管或者创业公司CEO了,当然要住总统套房。 “我们吃什么?”他问。 “鹅肝、鱼子酱、白松露。” “我们是在草原上。” “全羊宴、手把肉、红柳大串。” “跟我想象的一样。”闻笛评价道。 边城带他去了一家声名在外的餐厅,位于额尔古纳湿地景区附近,餐厅内有自造草原景观,食客可以坐在蒙古包里品尝全羊宴。虽然食材单一,但闻笛对这次旅行感到很满意。 而且,总统套房虽然浪费金钱,但提供了多元化的做爱选择。客厅、餐厅、厨房、书房,每种都能符合不同的小说情景,更别提里面竟然还有个按摩室。 他们创造性地运用了精油、热石和牵引床,导致本该在草原上驰骋的第二天直接从中午开始,而且骑马是肯定不行了。 “我们可以开车逛逛。”边城说。 他们是坐火车来的,闻笛本来以为边城报了什么旅行团,但他从一千平米(想象中)的卧室里醒来,走到酒店门口时,发现租来的SUV里只有边城一个人。 “我是你的私人司机。”边城说。 主人公怎么能跟团呢? 车顺着草原中的小路前行。草绿得鲜亮,偶尔点缀着野花,像是抛过光的油画。白云与地平线交织在一起,悠悠地浮着。偶尔,成群的牛羊穿梭于草丛中,抬头望向行驶的SUV,发出好奇的叫声。 车速并不慢,但眼前的景色太辽阔,有种停滞不动的错觉。草原是一片无垠的旷野,冻住了空间和时间。 “草原的落日肯定很美,”闻笛把头探出SUV的车顶,带着微微草香的夏风迎面拂来,他深深吸气,望着远处的天际线,“草原的雷雨也肯定很美。” “不过,”他又说,“这两个好像不能同时出现。” “那也未必。”边城说。 闻笛把头缩回车内,疑惑地看着边城。边城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还有两个小时。” 闻笛问什么两个小时,边城让他留心风景。 过了一会儿,天边的云越积越多,光线逐渐暗下来。边城把车停在路边,车轮一半没在草从中,打开双闪。 “要下雨了吗?”闻笛观察着远处的乌云。 “你听。”边城说。 草原逐渐被一种压抑的静谧所笼罩,天空变得灰暗而深沉。 突然,天际线上闪过一道亮光。雷声先是远远地滚动,然后逐渐增强,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紧接着,闪电接二连三划破天际,在厚重的云屏上勾勒出耀眼的光芒。每次闪动时,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花短暂地亮起一瞬,随即又陷入灰暗。 风变得越来越强劲。草丛在风中摇曳,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雨水欢呼。紧接着,雨倾盆而下,如同瀑布一般,像是要填补天与地之间的每一丝空隙。牛羊已经被主人赶了回去,只剩下车里的他们,像暴雨中的一叶孤舟。 草原上的雷雨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美。 然后边城拿出了手机,点开一个股票软件,递给闻笛。 闻笛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理财。” 边城指了指页面上方的公司名称,闻笛仔细一看,“啊”了一声。 是前男友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公司。 闻笛紧闭着眼睛推开:“你给我看它干什么?” “许个愿吧,”边城说,“然后等我发出信号,你就睁开眼。” “啊?” 闻笛满腹疑惑地听着连绵雨声,在心里隔空下了诅咒。然后边城说:“睁眼。” 闻笛睁开眼睛,公司股价的曲线图映入眼帘。绿色线条抖动着,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他一把抢过手机,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 “不是说了吗?”边城说,“你是世界的主人公,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实现。” 闻笛看着股价从开市的120,跌到100,眼看直逼80,突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他当然知道世界上没有奇迹。天气预报会说今天有短暂的雷雨,而何文轩的公司恐怕发了什么通告,宣布最新产品发现严重缺陷,需要全球召回。自己的丈夫不是神明,只是善于搜集信息而已。 但是,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内心祈愿的实现。在他们两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1 第二次的现实逃亡中,他是主人公,是所有人和事的中心。 暴雨转为连绵细雨。 “我小时候很喜欢下雨,”闻笛说,“晚上听着雨声睡觉,感觉很惬意。” “那就睡吧。”边城说着拧开了车载音响。 柔软的抒情歌伴着雨声流淌出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绿草、野花。苍茫而广阔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永不停歇的雨滴。 闻笛闭上眼睛,赶论文的疲惫涌上心头,睡意蔓延开来。他在雨声中睡着了,就像漂浮在海上。 不知过了多久,舒缓的滴答声渐渐止息,有人轻柔地推他的肩:“雨停了。” 他迷迷糊糊地撩开眼皮,然后猛地睁大。 太阳垂在地平线上,一小半隐没在起伏的山丘中。积雨云已经消散,天边只剩被夕阳点燃的光晕。在余晖的映照下,草原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光晕。草尖和花瓣上闪烁着晶莹的水珠,散发出点点光芒。 闻笛情不自禁地打开车门,踏上了雨后的公路。 边城跟在他身边,指着不远处一个隆起的小丘:“我们去那里。” 世界的主人公就这样被带到了坡顶,然后边城指着天边说:“你看。” 一道彩虹悄然升起,弯弯地横在天空一角,它的颜色如此纯净透亮,好像一触即碎。 闻笛仰望着这道天空的奇迹,心中涌现出一种感动和敬畏。 “再看那边。”边城的手指从彩虹偏移了一些。 闻笛发出惊讶的赞叹声。还有第二道彩虹。它比第一道暗很多,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闻笛一边欣赏一边问:“你怎么一眼就找到了?” “彩虹的位置是折射和反射的几何关系确定的,”边城说。“主彩虹通常跟观察者、太阳形成大概42度的圆心角,次彩虹形成51度的圆心角。因为是光线在水滴内部经过两次反射后形成的,次彩虹的颜色顺序与主彩虹相反,而且亮度比较低。” 闻笛咂摸了两下,觉得理所当然。谁说不能在辽阔的草原、浪漫的夕阳底下算折射角度呢? “要是我们以后去看极光,看星星,看花,你是不是也要谈一谈数学?”他问。 “很多花的排列方式都遵循斐波那契数列,”边城说,“比如向日葵的花序。” 闻笛看着他,点点头:“好吧,什么都跟数学有关系,爱情是不是也有个公式?” 边城说:“这有点极端了。” “哦。” “不过,”边城又说,“硬要把爱情比作数学公式的话,它是满足压缩映射条件的一元五次方程。” 那个人刚刚认为自己知道什么叫极端。闻笛想。 他揣起手:“你知道这句话我有三分之二没听懂吧?” 他本意没让边城解释,但对方还是开口了。 “你学过一元二次方程吧,”边城说,“在这种方程里,存在一个求根公式,只要你知道方程的系数,带进求根公式,就能算出方程的解。” “嗯,”闻笛说,“这个我知道。” “一次方程,二次方程,三次方程,四次方程,都是有求根公式的,”边城说,“五次以上就没有了。满足压缩映射条件的一元五次方程当然也没有。” 闻笛一头雾水:“哦。” “但是,”边城说,“它存在唯一解。” 你不知道这个解在哪里,即使你知道所有系数,也没法用任何固定的公式求出它。但是,你知道它是存在的,它是唯一的,它是茫茫数域里独属于这条孤独曲线的交点。 “幸运的是,”边城说,“我找到它了。” 闻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等等,”闻笛说,“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不,”边城说,“我是在跟你求婚。” 然后,就在这片雨后的草原上,在逐渐隐没的夕阳里,在一个明亮、一个稍暗的彩虹下,面前的人单膝跪了下来。 他手里拿着一枚简单的戒指,铂金、银色,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刻着科赫雪花的图案。 “你愿意嫁给我吗?” 闻笛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也许世界还是美丽的,即使是极品音痴、感情残障、人类奇点、垃圾分类狂热爱好者、三维世界里的一点二六维生物,也可以找到那个唯一解。 生活在两个国度的人会来到一个小小的酒吧,在第一句歌词响起时相遇。 “You had me at hello。”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我知道甜甜的日常和恋爱还不够多,大家还想看什么番外可以点呀~ (弟弟的番外我肯定会写!因为已经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