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之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 ?  本书名称:天机之合 本书作者:西朝 文案 太史令沈逍,出身尊贵,清冷孤傲,以天下第一五行师的身份,执掌帝京神宫,上勘天机,下断迷案,被世人称为“一语千金”。 万事顺遂的人生里,唯一的不幸,就是年少时被恩师强塞了一门所谓“天定”的姻缘,连一向宠爱外孙的太后也没法推辞。 沈逍一想到那讨人嫌的丫头,和她那些鸡犬升天、趋炎附势的家人,就不觉暗自冷笑。 好在如今他早已出师,手里又握着勘察天机的璇玑玉衡,姻缘是不是“天定”,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沈逍打定主意,撰出谶语,退掉了婚事。 当夜,几位皇族的表兄弟为庆贺他恢复自由,拉着他走马章台,欢歌酒醉。沈逍被吵得厌烦,独自离席,然后在乱糟糟的柳巷里,瞧见了刚被他退了婚的那人。 只见那位平时对着他死缠烂打的前未婚妻,此时正与她相识于微末的穷书生站在客栈残破的风灯下,灯影稀疏,目光缱绻。 女孩眸光流转,笑意嫣然,对书生道:“我悄悄学了好久,终于会用玄天宫里的璇玑玉衡了。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占了道谶语,说这次你一定能考中!到时候,我爹就不会再拒绝咱们的婚事了。” 沈逍默立于巷角阴影之中,寂然良久。 末了,冷冷牵唇。 这天下的谶语准不准,到底,只能他一人说了才算。 =阅读提示= 璇玑玉衡,是古代观测天象的仪器。 双c,HE 内含追妻火葬场,雄竞修罗场 有伏笔,提前看剧透可能会影响阅读体验 容易共情男主的读者,可能会觉得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天之骄子 高岭之花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高岭之花下神坛,为爱疯执 立意:不畏艰难,勇往直前 作品荣誉 商户女宋洛溦出身低寒,少时因缘际会,与执掌帝京神宫的太史令沈逍订下了婚约。对方身份贵重,并不情愿接受这桩婚事,洛溦无心纠缠,决意放手,另寻自己的人生。之后却在一次次的相处中,意识到沈逍其实早已对她情根深种。两人在跌宕起伏的经历中,携手而行,终得圆满。本文感情细腻,有甜有虐,剧情紧凑有趣,人物塑造生动,文笔流畅,将一段成长与救赎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值得推荐。 第1章 初春的清早,天蒙蒙亮。 小厨房里点着灯,少女婀娜的身影,在灶前来回忙碌着。 食材前一晚就备好了,早起又对了一遍方子,捏好米糕,按份量分好,装上馅,再烧水,上锅,蒸至热腾蓬松。 揭了锅盖,热气扑面。润色鲜艳的甜糕,排得齐齐整整。 宋洛溦拎起长箸,夹起一块加了蜜的,吹凉,咬进嘴里。 甜糯糯的,感觉舌头一瞬都要化了! 洛溦抿了下嘴角,执箸将锅里的热糕逐一夹起,放到铺了巴叶的食盒里。 食盒下面的铁槅夹层里,装着保持温度的热碳,透过散发清香的青叶,将软糕煨得热气氤氲。 她收拾好炊具,回到厢房,灭掉了宁神香,待至辰初,方才唤醒婢女,洗漱更衣,提着食盒去了前院。 继母孙氏也早早起了身,候在了前院偏厅。 洛溦上前行礼,“母亲这么早就起来了?” 孙氏最近的烦心事一大堆,一夜没睡好,脸上掩不住的疲色: “你哥哥都两三天没回过家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反正睡不安稳,索性来这里等你,嘱咐两句,也省得若是你哥哥突然回来了,撞见你爹出府,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后娘难当,稍微出点差错就难免被指摘不尽心,继子成天在外胡闹,孙氏委实比丈夫更着急。 偏偏前两日,临川郡主府又传话过来,要召洛溦过去作陪。 孙氏唯恐应对得不够得体,早早就起来候着,顺道再多叮嘱几句。 “你到了郡主面前,说话做事一定谨言慎行,她虽然只是太史令的姨母,但你得把她当未来婆家长辈来侍奉,知道不?” 瞧见了洛溦带来的食盒,又道:“这盒子里装的,就是渡瀛轩的糕点是吧?可仔细拿稳妥了,就算在郡主府没见着太史令,也要请郡主转交,关键要人家知道咱们是用了心的!” “要是长辈们问起我们在越州的老家,人啊事啊的,你就多提你表舅,说已经进了州学,今年就要参加秋闱了!其他那些做买卖的叔伯亲戚,上不得台面的,千万别提。” “还有,若问起你哥哥从官学退学的事,你就……就适当诉诉苦,说你哥原先没有考乡贡的资格,一心想努力学习也没处使劲,所以进了官学才有些吃力,并非是脑子笨、没用功……” 宋家原是越州的药材商户,按大乾律法,子弟是没有考学的资格的。 五年前太后做主,定下了洛溦与太史令沈逍的婚约,宋父才由商籍升作了官籍,领了个六品仓曹司录的官职,举家迁入京城。 从身份低贱的商户、到六品京官,这样的地位飞跃,无异于云泥之别。 孙氏至今都不大习惯这样的转变,唯恐哪里做得不合规矩,引人嘲笑,对洛溦耳提面命,反复絮叨叮咛。 洛溦对这样的嘱咐,也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弯腰系好拎盒用的锦带,扭身抬起头,对孙氏蕴笑道: “我知道了,母亲不用担心。大乾朝每年商税几百万贯,贵人们收税的时候,可也没嫌弃过商户呢。” 此时天光大亮,暖金色的晨曦沿着廊檐洒落,照在少女瓷白/精致的面庞上,映出晶莹剔透的殊色。堪堪十六七岁的年纪,乍看过去是惹人怜爱的纯然清稚,可眉眼间偏又有一抹灵秀夭秾的妩媚,风流蕴藉。 有点像……从前孙氏还是姑娘家时,偷偷读过的那些话本子里的花妖女魅,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精怪的柔媚,一颦一笑间,便叫书里的郎君公子们丢了魂魄。 孙氏看着洛溦,心里暗叹,单凭这副容貌,就算不用攀那么高的亲事,寻个才能出众、门第相当的夫婿,理应不是什么难事。 可偏偏因为一道“天命”,硬是跟圣上的亲外甥绑到了一起。 表面上看,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实际上反而活得辛苦!处处谨言慎行不说,让你干嘛就得干嘛,叫作陪就得立刻去作陪,也甭管女孩子总跟未来婆家人走动、合不合规矩! 六礼没过,不敢催,婚期不定,也不敢问!唯一算是订亲“信物”的懿旨,倒是皇太后娘娘亲笔写的,但也只能在家里供着,不许拿出去跟旁人说。要不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 丈夫实打实地升了京官,临川郡主又隔几个月就召见洛溦一次,孙氏都怀疑,这亲订的就是一桩假亲!全是自家人做梦臆想出来的幻觉! 这时仆役来报,说郡主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孙氏收敛心绪,整束衣饰,携洛溦去了前院侧门。 洛溦知道规矩,从婢女手中取过食盒,独自一人上车。 孙氏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拉住洛溦,压着声,又嘱道: “若见着太史令,想办法问问他,婚期什么时候定。他去年就加冠了,你也十六了,早及笄了。也……也不用问得太直接,就婉转些,暗示他自己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懂不?” 瞧着这丫头整天没心没肺的模样,肯定是啥都不懂!早知道,就不该同意她爹把她一个人留在越州,拖到去年才接进京! 洛溦哂然,暗忖有何不懂,要真把自己懂的东西说出来,指不定把您老人家吓到呢。 嘴上只敷衍道:“家里亲戚催问兄长婚事的时候,母亲不是总推说缘份没到吗?我这桩可是‘天命’,老天都还没急,说明时辰未到,谁急都没用!” 语毕,抿着嘴角,朝孙氏眨了眨眼,拎着食盒逃开了。 孙氏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愁思一团纷杂,也没留意到马车出巷以后,根本没有朝郡主府所在的方向转去。 马车驶出永宁坊,过永乐坊、兴宁坊,渐渐行近龙首渠的南畔。 此处靠近皇寺和玄天宫,常年人潮如鲫,烟火鼎盛,而这几日,则又尤为拥挤。 年初的时候,天现日蚀,继而关中田旱,民生怨道,朝廷的连番赈济亦难安抚。 二月末,太史令沈逍撰出谶语,曰“辰星出于孟,文政有失”,谏今上亲书罪己诏,至祭天坛求雨,则可正四时。 消息一出,朝内外议论轩然,但民心,也总算安稳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帝京长安里便涌进了大批想要一睹神迹的百姓,将皇城西北附近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洛溦撩开车帘,见沿渠排摆着各式算命看卦的摊位,周围聚满了求问姻缘功名的男女,亦有不信这等江湖术士的百姓,拈了香,在渠畔自顾朝对岸玄天宫的方向跪拜。 正如所料,马车并不是去郡主府,而是带自己去玄天宫,去见沈逍。 就跟去年那两次一样。 马车驶过渠桥,过玄天门、司天监,入祀宫。 祀宫靠近龙首渠的那一头,密匝地遍种着翠竹苍梧,将远处香客们的嘈杂彻底阻绝了开来,豁然空旷幽远。 中央方圆百丈之内,草木俱无,只铺着白珉石的地砖,白净剔透,如明月坠落人间,悠然育出当中一座九层高阁,孤绝巍峨。 洛溦在璇玑阁前下了车。 接应的侍者,告诉她太史令尚有公务未完,请她稍等。 洛溦知道这里的规矩甚多,不敢造次,站到阁门附近的廊柱下,拎着食盒,微微靠着柱子而站。 璇玑阁里供放着尧舜时传下的神器玉衡,因而防御部署森严,高阁四下连草木都不栽种,光洁一片,任何人出现在百丈之外,都会立刻暴露无遗。 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休憩的地方。 洛溦靠着廊柱,默默望天,打发着时间。 竹林上方的天际线上,乌云渐涌,似乎有了风雨欲来之势。 自从玄天宫出了谶语,让圣上写下罪己诏,干旱了许久的长安城,就开始起风了。 可见这阁里神器,和那位能读懂神器的人,确实是有些神通的吧? 洛溦望着远处流动的云潮,脑海中,浮现出去年入京时的情形。 那日正逢上元夜,乾阳楼前挤满的人群,就跟这积雨的乌云似的,黑压压的一大片。 马车被挤得没法动。 车外人说,是圣上与皇族亲贵上了乾阳楼,要放天灯,与民同庆。 她等了好久,忽听见人群中爆出欢呼,姑娘们更如着魔了似的,又哭又笑地喊了起来,“快看,是太史令!” “太史令!” 她撩帘探出头去,恰见城楼升起漫天的天灯。 城楼上站着不止一人,但唯独那一人格外耀目,振袂凭风而立,万灯璀映之下,神姿高彻,恍若谪仙降世。 他接过宫人奉上的花灯,递给了身畔的长乐公主…… 风势渐渐大了,压得竹林万顷翠绿簌簌作响。待吹拂至祀宫中央,因为空旷无所遮挡,刮得愈加肆意起来。 洛溦想起食盒里的热糕,伸手摸了摸盒底的铁槅。 碳火像是熄了。 她挪到廊柱后避风的一面,蹲下身,把食盒放到膝上,解开包袱锦布,将盒盖微微揭起一角。 残留的几缕凝白热气,随风散了出来。 等得太久,碳烧尽了,点心也快凉了。 凉了,就不能吃了。 母亲颇费了些工夫,打听到太史令曾遣人去渡瀛轩买过几次玉芙糕,估摸着他喜欢吃,所以前两日郡主府传话来时,便寻思着投其所好,买来送去。不管到时能不能见着太史令,关键要要把诚意和心思做足。 只是母亲不知,那买点心的十两银子,被大哥偷偷拿了去“周转”,结果周转不成,如今人还被关进了西城的牢狱。 洛溦昨日忙了许久,又是钻研方子,又是摘花摘叶子准备食材,一大早起来炮制出几可乱真的热糕,可到底没有渡瀛轩秘制的糯米粉,这下糕点一晾冷,就会又沙又硬,不再好吃了。 她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在侧,伸手取出一块热糕,放进嘴里尝试。 馅心还是温热的。 但也不大好吃了。 至少,对沈逍那样的人而言,大概率是不会觉得好吃的。 洛溦暗觉可惜。 做这些糕点用的鲜花、巴叶,是园子里摘的。茯苓、莲子、芡实、山楂那些能入药的食材,因有门路,也只花了半两多银子。但三种米料碾磨加工,又是半两,糖霜五钱,且蜂蜜是真的贵,一小罐就花了三两…… 算起来,虽然比渡瀛轩的便宜,也还是用了四五两银子,都够家里半月的粮钱了。 正思忖间,祀宫高大的黑檀木门“咯”一声响,从里面打了开来。 洛溦忙盖好盒盖,站起身来。 嘴里的热糕匆忙咽下,噎在心口,差点儿呛出一串咳嗽。 一个广袖宽袍、绾着子午簪的侍从走出门来,行礼道:“太史令有请。” 洛溦系好盒带,跟着侍从进了阁楼。 阁内极其宽阔高旷,灯烛通明,进门的刹那,抬首间,便觉犹如万顷金光遽然放亮。 阁壁高耸数十丈,四面各角雕云纹斗拱二十八处,对应着天宫的二十八星宿,俯瞰朱柱金扉,焕彩盈光,行走其间,宛如夜行苍穹星斗之下。 待转过前厅侧廊,耀目之色却又渐渐幽然淡去,只余天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 自窗牗而入,斑驳落于白珉石地砖之上,明洁静谧。 再往里,似有泉流水声回响。引路的侍从在一处轩室前驻足,躬身道: “姑娘请进吧。” 洛溦谢过侍从,抱着食盒,独自入了轩门。 轩内光线,又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四周陈设布置皆显素淡,屋中又弥散着稀薄缥缈的水雾,显得有些白茫茫的。东面一处,摆放着一架宽大的玉纱屏风。 洛溦记起前次来,沈逍便是在那屏风后等自己,遂朝前两步,试探唤道:“太史令?” 无人应答。 她清了下喉咙,又唤了声:“太……” 斜后方,传来“哧”的一声轻响。 洛溦循声回头,见雾气中骤然一点火光烁现,燃亮起一盏灯烛,将四下晕染出淡淡金色。 昙然金雾之中,伫立着一抹极淡的清润水色,介乎天青月白之间,施施然,如玉山而立。 她认出了人,没来得及唤出口的两个字滞在了喉间,先前着急咽下的热糕噎在胸口,一时气促,也不敢再开口招呼,只定定看向沈逍,暗自调整着呼吸,屏息屏得有些面红耳赤。 暗廊下,沈逍执烛望来,见少女微微睁大着眼,怔愣地盯着自己,面颊浮泛出一层嫣色的红晕。 他蹙了下眉,漠声道:“过来。” 洛溦抱着食盒,走了过去。 手指摁在盒底,触了触,感觉尚且有些余温。 馅心还是热的。 要不要,马上请他吃一个? 毕竟,这次是真的有事想求他。 “这个糕点,刚才宫门的侍卫检查过了,我……” 她将食盒往上捧了捧,试着开口。 对面之人,始终沉默,冷如冰塑。 洛溦能感觉到,他又有些厌烦了。 她心里鼓着的一口气悬了半晌,终究还是泄塌下来,收手将食盒收回: “我……我是觉得每次完事后都特别饿,才带了来,准备到时吃!” 还是算了吧。 点心到底有些凉了,又因为刚才少了一块,豁出了一个缺口,现下一揭盒盖,参差不齐的,又难看,又难吃。 反正不管怎样,他多半也都不会吃自己送来的东西。 所以……还是算了吧。 洛溦临场改口,略觉心虚,小心翼翼地,缓缓抬起眼。 视线沿着面前男子的衣襟,往上,掠过琢玉般的脖颈和下颌,再继续往上,直至撞进了一双寒潭似的墨眸。 沈逍目光静幽幽地在她脸上掠过,却又好似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晃即敛,丝毫漠不关心。 他转过身,淡淡吩咐道: “脱衣服。” 第2章 沈逍撂下吩咐,执灯进了身后的浴室。 洛溦立在原处呼了口气,将食盒放到一旁,走到连接浴室的耳房中,在竹屏后解开了衣带。 因为早就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天气虽冷,她穿的衣物却不多。 解了斗篷,脱下素衫绯裙,便只余亵衣与薄短的衬裙。 她将褪下的衣物折好,放到竹架上,赤着脚,缓缓走进浴室。 先前轩屋里那些稀薄缥缈的水雾,到了这里,变得浓炼乳白起来。 空气里漾着药味,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胸肺如浸润在煮药烧开的蒸汽里。 几丈开外,一点晕黄的烛光,在雾色中弥散着。 洛溦朝着那烛光行去。 朦胧的光影间,沈逍高挺的身形慢慢现出。 他此时也已褪去了衣衫,墨发濡湿,阖着眼,雾色中隐约可见锁骨下紧实的胸膛。 洛溦不敢再往前,驻了足,轻声开口:“太史令?” 沈逍没睁眼,开口示意:“手。” 洛溦听话地抬起手,在水雾中与他双掌相抵,感觉到银管刺进到掌心劳宫穴的一刹,吸了口气,凝神也合上了双眸。 雾气中的药力渗入肌肤,催动着手三阳经的血液疾速流动起来。 她的血,汇入他的穴脉,又从另一只手流转回来。 这便是,她与面前原本遥不可及的男子,所谓的“天命”羁绊。 洛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送来京城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岁多。 残存的模糊记忆里,留着一把白胡子的冥默先生,把她抱进一个装满了药汁的浴桶里,再用小刀割开了她的掌心,叮嘱她,要紧紧握住旁边小哥哥的手,千万别松开。 小哥哥倚着桶壁,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脸色很白,白的就像是雪做出来。 她好奇地盯了他许久,忍不住抬起能动的那只手,伸指在小哥哥脸上触了一下。 “雪”没有化。 一双凝着黑冰的眼睛,却因此睁了开来,透着难以言绘的暗沉和厌恶。 后来,雪人似的小哥哥,变成了俊秀挺拔的少年郎。 或许因为都长大了,冥默先生没再让两个孩子赤身泡在药汁里,而是将药汁炼成了药雾,弥蒸在封闭的浴室之中。 第一次尝试使用药雾时,因为承受不住猛烈的药性,洛溦半途晕了过去,后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不熟悉的厢房里。 屋里没有人,也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她有些害怕,下了榻,摸索着出门,进到连接外厢的隔间里,隐隐听见那边有人说话。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虑: “到底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这毒彻底根除了?哀家就不信,普天之下,除了宋家丫头出生时吃下的那颗血灵丹,就再找不出第二颗了!” 冥默先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 “制丹的血焰天芝千年难得,娘娘和圣上找了这么多年,可曾找到过?这毒虽然难治,但如今易血解毒,亦能慢慢根治,娘娘倒也不必担忧。” 他合起药匣,又道: “只不过,越到后面,每次换血的时间就会越长,届时两个孩子都已成人,依老夫之见,不如早些将他们的婚事订下,也算对那女孩儿有个交代。” 太后愣了一下,显然觉得匪夷所思,冷笑道: “那宋家不过是越州小小商户,岂能攀上哀家的外孙?莫说那丫头只是露了片刻身子,就算真伺候过逍儿,也是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的!大不了多赏些银钱便是,区区商户女,敢向皇室要什么交代?” 冥默先生波澜不惊地“噢”了一声。 “老夫原也这么想过,但这两个孩子的宿缘颇深,前段时间老夫用玉衡查探了一下他俩的宮垣,正印‘岁星行中道,阴阳调合’之像。简而言之,此乃天定的姻缘,若不顺应,恐有性命之忧。” 玉衡是商周时期就传下的神器,据传可勘天机。上古以来以此推断的几桩神谕奇事,皆是神乎其神。 太后沉默下来。 半晌,语气略显紧绷:“先生可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 得真切?不会有错?” 冥默淡笑:“娘娘大可不信。” 冥默身为玄天教首,是彼时唯一能读懂玉衡卦相之人,执掌玄天宫四十年,正仪立度,建极稽运,又预卜旱涝、防患未然,甚得民心。天泰六年,以单字“飓”一语,召奇风而起,助大乾击退漠北劲敌,被百姓誉为“一语退突厥”,自此奉作大圣人。 他的话,就算是太后,也不敢说不信。 “哀家自是不敢质疑先生的神通……” 太后的语气弱了下来。 可这时,旁边的少年郎,却半含讥诮地开了口: “不顺应,便有性命之忧的天定姻缘?” 他亦受药力所累,气息虚弱,口吻却似凝着霜,“师父当知,我宁可一死。” 洛溦站在隔间的绡窗下,不敢靠得太近,也没法看见外厢里诸人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她却能在心里清晰描绘出少年说话时的神情。 冷幽幽的一双墨眸,透着几分凉薄,万仞雪山似的凛冽。 宁可死掉,也不愿娶她呢。 那时十一二岁,还不太懂嫁娶的意义。 后来才明白,因为自己衣衫单薄地与他入过浴室,在世俗的规范里,便已等同失了名节,再嫁不得旁人了…… 洛溦在心中暗叹。 其实吧,就这样隔着浓雾,离着两臂的距离,什么要紧的地方都瞧不见的。 由始至终,他们触碰过的,也只有彼此的手罢了。 碰一下手,算得了什么艳色之事? 想到手,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移到了此刻两人相抵之处。 男子的手,比她的大许多,骨相极好,手指柔韧修长,关节处蕴着力度,掌心干燥而温暖。 右手的食指上,原本还戴着一枚白玉指环的。 上回来玄天宫时,他在屏风后伸指拨调着浑仪模器,食指上细细一圈玉色犹在,抬眼见她到来,便收回了手,曲指压着玉环轻轻一转,将其握入了掌心。 莫约是什么珍视之物,不愿疗伤时被她碰到,提早就摘下了。 又其实,不仅仅只是珍视之物,就连手,也是不情愿被她碰的…… 洛溦下意识的,忍不住撤了点力,试图不让自己的手掌贴他贴得太紧。 可两人的力度原本就男女有别,且对方的手又比她的大,这一撤力,便遽而有些失去平衡。 沈逍在雾气中阖着眼,忽觉得对面女孩的手像是动了一动,细柔的十指朝外偏挪,蓦而交错着,滑进了他的指间。 仿佛……是要与他十指相扣。 他皱起眉,睁开了眼。 洛溦也意识到了不妥,忙抬起眼帘,恰触到了沈逍嫌恶的目光。 她想要开口解释,却忘了雾气中的药力正是最浓重之时,一张口,便吸了好些进去。那药雾专为催动血流而制,顿时令她热气上涌,心跳如鼓,双颊泛起浓郁嫣色。 沈逍受了冒犯似的,厌恶拧眉,阖上了眼。 洛溦提着口气,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腕,试图将手指挪回到原位,勾着他掌缘的小指,使不上力,只能摩挲着朝内蹭了蹭。 指腹那小小的一点儿圆软,凝珠般轻轻地拂过…… 沈逍陡然甩开了手。 连接在两人掌心的银管拔落出来,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滚。” 他冷冷道,转过身,朝燃着烛火的铜枝灯走去。 金雾水色之中,溅落满地殷红。 洛溦的掌心,也浸满了血。 她回过神来,连忙蜷紧手指,快步退出浴室,进到更衣的耳房,迅速拭干皮肤上的药雾,用巾帕将手掌包裹住。 药力的作用退得有点慢,洛溦抬高着手,等了很久,感觉再没有血涌出,方才放低双臂,重新整理一番,换上了来时的衣物。 浴室里的雾气散去了大半。 四下静谧无声。 沈逍应该已经走了。 洛溦取出提前备下的药膏,贴到掌心的伤口处。 伤口其实挺小,但先前的药雾催动手三阳经血流疾驰,被骤然地撤开了银管,委实让她喷溅出不少血,眼下头晕眼花的,视野都有些黑茫茫的。 她找到放在上的食盒,揭开盒盖,取出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 热糕早已凉透,咬上去沙沙硬硬的。 但没关系,里面有蜜糖,能止晕。还有茯苓,茯苓补血,他们宋家从前在越州做药材生意,她又从小被送到冥默的师弟那里养伤,各种药谱都背熟了…… 不多时,先前引路的侍从,匆匆找了过来,催她离去: “太史令让小人送姑娘出宫。” 洛溦前两次来的时候,都是她自己走的。今日竟有人来送,大概自己真的是惹到沈逍了,等不及立刻就让她滚。 她缓了下精气神儿,直起身,收好食盒,对侍从笑了笑,“走吧。” 侍从转过身,在前领路,忍不住暗忖这姑娘有些没心没肺的,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侍从并不知沈逍病况,只知太史令身边向来没有女人,但最近这一年,却接连三次召同一个美貌姑娘入轩室相陪,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想来到底是年轻郎君,血气方刚的,少不得需要人伺候…… 只是今次这姑娘待的时间,还不及往日的一半,且刚刚见太史令脸色泛白,显是心情不虞,估摸着多半是这姑娘做错了事、或者伺候得不好,惹他动了气。 像这种被偷偷送来的女子,出身必然不高,全靠着一副好容貌才入了贵人的眼,被临川郡主选中来服侍太史令。如今得罪了主子,回去少不了要被郡主责罚,以后也未必能有机会再来。 换作旁人早就哭死了,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侍从回首叮嘱道:“齐王殿下和颖川王殿下来了,我带你从后面的回廊出去。你小心莫要弄出动静、惊扰到客人,又再惹太史令不快!” 洛溦听说过齐王,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也是众多皇子中能力最为出众的一位。 最近京里一直在传,说因为来了许多外地流民,滋生出不少趁机做乱的事端,京畿衙门忙着到处抓人,应接不暇,齐王殿下归京,就是打算要接管骁骑营。 洛溦迟疑一瞬,驻足拦在了侍从面前: “那个……你能帮我个忙吗?” 侍从猛不丁被洛溦拦住,诧然抬眼看她,见少女站到了自己近前,雪肤剔透、明眸楚楚,不由得面皮顿时一烫,竟有些不敢再看她。 “什……什么事?” 他想起,太史令吩咐自己来送人时,沉默许久,最后倒是冷着脸说过一句“她若要什么东西,予她便是”。只是自己后来见这姑娘一脸漫不经心,又是啃点心、又是笑意盈盈的,也就全然没觉得她会讨要什么东西,彻底淡忘忽略了。 洛溦神色殷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 : “我听说,太史令喜欢吃渡瀛轩的玉芙糕。原本,今日我做了些相似的带来,想让他尝尝,可临到头了又担心不及渡瀛轩的好吃,没敢拿出来。渡瀛轩的点心太贵,我实在是买不起。听说若是贵人们的府役去买,因是常客,价钱就能便宜一些。所以我想……能不能请你给我出份凭信,就说是买给玄天宫的,让他们算便宜些?” 侍从领悟过来。 原来这姑娘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不在乎,还是一心想要讨好太史令的!毕竟那等尊贵的男子,若能得其垂青些许,一辈子的命数就不同了。 他犹豫了会儿,斟酌劝道: “我不知你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太史令其实并不喜欢吃甜食的。渡瀛轩的玉芙糕是长乐公主喜欢吃的点心,好像有两次太史令让人去买过,也是因为公主来找他,要特意买给公主吃的。” 洛溦道:“公主喜欢吃也行呀,我只是想献个心意,让太史令知道我花了心思,是有诚意的就行!” 侍从突然觉得这姑娘有些傻,又有些可怜。 但大抵人都很难拒绝一个长得好看、又谦恭和气的女孩子,且太史令有过交代,要赏她些东西,他想了想,遂道: “行吧,待会儿我去膳房问问。” 两人穿过一方翠竹幽昙的内庭,踏上璇玑阁后的回廊,忽见对面有一队人快步行来。 当前之人,二十出头,玄甲戎衣,沉着脸,行动间有种常年沙场征战磨砺出的锋利。 稍后的另一名年轻男子,亦是差不多的年纪,流云蓝袍,眼似狐眸,远远望见洛溦,略带惊艳地挑了挑眉梢。 侍从一惊,忙上前见礼:“参见齐王殿下,颖川王殿下。” 他奉命去送洛溦的时候,听说两位殿下刚到,没想到才没多久的工夫,人竟已经出来了。 齐王萧元胤此时的脸色很是难看,像是刚跟人打了一架,手扶着剑柄,不耐地抬了下手指,示意免礼。 他昨日刚从雍州回京,一入城便听说了圣上已经颁下了罪己诏的事,之后再询问细则,更是有些压不住怒意,带着人杀到玄天宫兴师问罪。 谁知刚到宫门便吃了瘪,手下几个战场经验丰富的部属,不敌玄天宫的一个小护卫,被戏弄得人仰马翻,颜面尽失。 进到璇玑阁,又被推脱说什么“太史令在用玉衡演算天机,不知何时出来”,偏那璇玑玉衡还真是个宝贝,没法冲撞,等了半天,再压不住火气,索性拂袖离去。 他是今上宠妃张氏的儿子,性格虽不算跋扈,却颇有几分傲气,想起先前在宫门丢脸的一幕,干脆正门也不走了,带着部属折回,打算改从阁后绕道司天监出去。 刚上回廊,又撞见了玄天宫的侍从,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姑娘。 齐王此时本是一肚子的火,抬眼瞥见宋洛溦的刹那,却不由得思绪一恍空白。 面前的少女,殊色中有种山林隐逸所养出的风流蕴藉,素衣绯裙,静静临风立于廊下,眉眼间一抹灵秀夭秾之意,有种似曾相识的撩人心魄。 第3章 齐王失神了片刻,转念想起今日身边还跟了个绮襦纨绔的堂弟,下意识转身朝身后的颖川王萧佑扫了一眼,果见那厮目不转睛,举扇抵颌,正向侍从开口问道: “那位姑娘是……” 侍从循着萧佑的视线朝宋洛溦望了眼。 “她是……” 侍从顿时头大。 这怎么说?说是临川郡主送来给太史令暖床的? 那肯定不行! 虽说皇族世家子弟,谁人身边没几个佳人美姬作伴,但此处到底是供奉神器的玄天宫,传出去说太史令在这里临幸野女子,绝对不是什么佳话。 侍从搜肠刮肚,一时语塞。 洛溦站在侍从身侧,瞧着他浑身绷紧,忙将手里的食盒捧高了些,上前敛衽行礼: “民女是渡瀛轩派来送点心的,见过两位殿下。” 这侍从显然误会了她与太史令的关系,又怕说出来,堕了自家主人神官的清名。 他这样犹豫的时间越长,越会引人怀疑。 一旦引人起疑,深挖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挖出沈逍的秘密? 那样的秘密,她爹连妻子和儿子都瞒得死死的,唯恐祸从口出。今日若是因为她来了玄天宫而露了破绽,他老人家还不得当场七窍生烟、五内俱焚? 萧佑见女孩盈盈自若,目光扫过她手里捧着的食盒,又落回到她身上,声音拖长地“哦”了声: “原来姑娘是渡瀛轩的。是不是……平康坊的那家?本王上次……” 他还欲再说,却被一旁的齐王打断。 “行了!” 齐王扶着剑柄,朝侍从扬了下头:“你们下去吧。” 侍从忙领着洛溦行礼离开。 齐王转向萧佑,“你荒唐也要有个度!堂堂大乾皇族,对着奴婢求容取媚,也不嫌丢脸!” 萧佑笑得狐狸眼潋滟,压着声:“堂兄刚才不也看得目不转睛?” 齐王冷哼了声。 适才骤然撞见,恍觉眉眼酷似故人,然这少女恭敬温顺,又以商户婢自称,必定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齐王攥了攥剑柄,继续前行。 萧佑跟了过去,走出一段,又突然驻足,举起扇子,“啪”地敲了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哎呀!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事想要跟若存说,要不……我再回去等等他?反正我闲,多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齐王盯了堂弟一眼,暗道有甚要紧事,无非是舍不得刚才那个姑娘,找借口又要去追花逐浪! “我懒得管你!” 他公务繁忙,多的是烦心之事,当下撇了萧佑,领着部属大步离去。 萧佑探着头,目送着堂兄走远,转身沿原路返回,径直回了先前待客的偏厅。 偏厅旁的隔室里有一道暗门,推门而入,石阶盘旋而上,一共七层,通往最高之处的观星殿。 观星殿顾名思义,占据着璇玑阁最开阔的穹顶大厅。阁顶由机关控制开合,晴夜里可观星河。 萧佑气喘吁吁地爬上七楼,见此时厅内燃着灯烛,将四周映得金锃,巨大的铜铸浑仪由漏壶滴水驱动着,由外向内,六合环、三辰环、四游环,绕轴缓缓旋转着。 另一侧,青铜所铸的璇玑玉衡,形似浑仪,外绕无数玉环与象征地体的方框,其间刻满了横竖相间的凹槽,乍一看有些像八卦中的卦爻,实则又并无阴阳之分。 沈逍一袭雾灰色长袍,玉簪绾发,背影颀长地立在玉衡前,逐一取下凹槽中的算筹,扔在一旁的案几上。 萧佑累得不行,扶着墙喘气: “我说沈若存……沈太史……你也不用这么不给齐王面子吧?好歹都是表兄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 …你让扶荧在宫门口把齐王的亲兵揍得鼻青脸肿,那不是比直接打齐王的脸更狠?” 齐王的部属都是沙场上历练过的精锐,适才见主人在玄天宫外被拦下、又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侍卫出言挑衅,不由得护主心切,急忙打马围了过去。 谁知那小侍卫出招又快又狠,一见众人围近,骤然身形疾起,右手飞刀已刺中一人马背,左手则击在另一人的马笼头上,借力而跃,身形侧旋而过的刹那,拔出囊中羽箭刺入了那人肋下,将其拽下马来,倾身而落之际,又抬脚顺势勾住了另一名赶来相救之人的脖子,把他也绞下了马背。 须臾之间,连克三人,且还招招都避开了要害。 这让向来以治军强武为傲的齐王,怎能不窝火暴怒? 萧佑缓过了些气,走到南面茶案前,拎起茶壶斟满一盏,仰头汩汩饮尽,然后捏着茶盏,踱到沈逍近前,伸长脖子看了眼案几上堆放着的星图: “其实这次的事,也不能怪齐王来闹。你出那道谶语,等同是逼圣上认下‘文政有失’的罪名。帝王罪己是什么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朝廷里暗流汹涌,乱得乌七八糟,御史台那帮人也忙不迭地天天上疏,搬出陈年旧事动不动以死相谏!” 沈逍取下玉衡上的最后几枚算筹,神色淡漠: “不是还没死吗?” 他踱至案后坐下,雾灰袍袖轻拂,取笔润墨,在纸卷上写下演算出的星象入宿度,语气神情俱是疏远,犹如隔绝尘世境外。 萧佑抽了下嘴角。 “不管怎样,你没必要跟齐王闹翻脸,他势头正盛,这次回京,还会留下来掌管骁骑营,将来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其实他也没什么恶意,就是觉得你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圣上和太后又都那么宠你,合该在写谶语的时候加几句‘天佑大乾、皇族无罪无咎’之类的吉利话,反正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初圣上为你赐名,特意用了国姓同音的逍字,不就是想让你一直记得自己是萧家人嘛?” 沈逍握着的笔顿了一顿,随即人抬起了头。 萧佑这才发现,沈逍今日脸色像是有些失了血色的苍白,愈发衬得眸色阴霾。萧佑脊背莫名一寒,禁不住坐直身来。 “说完了?” 沈逍收回视线,冷冷道:“说完了就出去。” 萧佑也不知刚才哪句话触到了沈逍的逆鳞,心头发怵,好在他脸皮贼厚,平复下来,又讪笑道: “没完没完,正事还没说呢!上次我求你帮忙断的那桩案子,你不是说要亲自见一眼嫌犯吗?我跟大理寺的约在两日后,你看方便不?” “知道了。” 沈逍应了声,注意力已然移回到纸卷上,搁笔取过算筹,摩挲在指间。半晌,掀起眼帘,看向仍旧坐在原处的萧佑。 萧佑连忙站起身,“哎,好!马上走!” 腿伸直了一半,又曲膝坐了回来,清了下嗓子,“啊对了,我刚才在后廊遇到一个绯裙美人,说她自己是渡瀛轩派来送点心的。可我瞧着那模样气度不像是寻常下人,眉眼望着人时,有种妩媚难言的逸然,连成日只想着打打杀杀的齐王殿下都看呆了眼……” 他凑到沈逍跟前,“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 沈逍与他对视一瞬,“不知。” 萧佑有些失望。 看样子,还真是不知道。 也对,玄天宫里从来不用婢女,也只可能是外面来的人…… “那行,我走了,你慢慢忙!” 萧佑收起扇子,赶在沈逍动怒前,麻溜撤了。 他逃得匆忙,带出了一阵风。 阁顶穹窿的开启处,也有夜风簌簌而入,吹得满案的纸卷星图沙沙作响。 天色昏暗,灯火摇曳。 沈逍伸出手,压住被风卷起的一页星图,忽觉掌心刺痛,抬指翻转,见伤口又浸出血来,一滴暗红抚在星图之上。 西方白虎,参宿之伐。 大凶之兆。 沈逍凝视着那一点蔓染开的血,轻轻触抚过食指上的白玉指环,神色莫测。 过得许久,先前送洛溦出宫的侍从,躬身入内。 “禀太史令,人送走了。” 沈逍慢慢合起星图,半晌,淡声问道:“她说了什么?” 侍从琢磨着主子的语气,觉得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关心那姑娘,忙打起精神,将之前的诸事一一叙述详尽。 “那姑娘还说,想去买渡瀛轩的玉芙糕来献给太史令,又怕买不起,向小人讨了膳房采买的凭信。小人记着太史令之前的吩咐,便给了她一个。” 沈逍伸向算筹的手,在半路微微顿住,俊眉微蹙。 侍从感觉到主子似乎并不高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刚才带洛溦去膳房拿凭信,女孩千恩万谢的模样属实有些可怜,小心翼翼地又道: “小人其实提醒过那位姑娘,说太史令未必喜欢吃渡瀛轩的点心……可她非想要献个心意,求了许久,说想要让太史令知道她对您的诚意和心思……” 对他的心思? 什么心思? 脑海里,浮出女孩晕红的颊,漉漉的眸,定定的凝视。 小指下的掌缘处,一丝麻酥划过,带着雾露中被抚撩过的濡湿记忆,小小的一点圆润,凝珠般的柔软…… 沈逍拧了拧眉,将竹筹撂进算式,冷声吩咐道:“她若送来了,就扔出去。” 洛溦从玄天宫出来,乘马车回到永宁坊,依旧在宋府旁的侧巷下了车,却没进门,站在阶上目送马车出巷行远,抱着食盒走去巷底的槐树下,伸手从食盒铁槅里摸出了一把碳灰。 她拉起斗篷上的兜帽,将碳灰仔细地涂到脸和手上,摸着觉得匀称了,匆匆出了巷口,朝西市的方向行去。 到了西徒坊外时,已近酉时,乌云低压,风愈发的大了,连往日常聚集在此的泼皮混赖们也都散了去。 整个长安,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一共有七八处。 级别高的犯人,通常羁押在刑部或大理寺,级别低者,譬如奴籍或流民,则在长安县或者万年县的县狱。中间者,要么关在京兆府狱,要么就在这东西徒坊。 因为事先找了人,入衙时一路顺利,待进到大牢之内,又沿着石阶下行,最后在甬道口看见两名等候的狱吏,洛溦驻了足,将声音压得低哑,上前见礼道: “二位官爷便是这里的主事人吧?我就是丽娘的朋友,来接那姓蔡的商客,麻烦二位了。” 甬道中的微风,弥散着血腥与刺鼻的油灯火把气息。 两名狱吏见来人是个年轻姑娘,虽然生得黑糙了点,五官轮廓却很秀美,便不由得语气轻佻了几分: “你也是流金楼的姑娘喽?身上没藏什么兵器吧?进咱们这儿,按道理可是得搜身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 洛溦在越州就常去给丽娘姐妹们送药,把她们应付这种情形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我一个弱女子,敢在官爷面前使什么心眼?官爷要搜,我自是乐意配合,只是马车就在外面,不敢久停,以免横生枝节,还给二位惹麻烦。” 她笑得客气,从腰间取下一枚竹牌,递了上前,“这就是之前跟丽娘说过的,玄天宫的采买凭信,我帮忙取了来。那蔡商户确实是帮玄天宫做事的,没敢撒谎欺骗,请两位官爷查验。” 狱吏接过竹牌看了看,见印鉴、制式皆确实不假,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这要是跟玄天宫有点关系,他们还真不敢得罪! “行吧,那跟着来吧!” 两人下了甬道,在前带路,一面又摆出公差架势,教诲道: “以后你也少跟那姓蔡的来往。那小子不是什么正经人,脑子还不好使,招摇撞骗也就算了,居然敢冒充太史令的亲戚!人家太史令是谁?那是圣上的亲外甥、咱大乾朝万民膜拜的神人,岂是他一个帮忙采买的商户能瞎攀扯的?” “所幸他也确实跟玄天宫有点关系,能拿出凭信来,不算全然扯谎。这次就算他夸大其词,挨了几顿鞭子受罚,暂且饶过,下回若再逮到,必当严惩!”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引路走进甬道尽头的一间牢房。 牢房里堆着的稻草上,半躺着一个衣衫发髻凌乱、显然受过不少鞭打的年轻男子。 狱吏开了木门。 洛溦进到牢内,跪到宋昀厚身边,伸手将他扶起。 宋昀厚睁开眼,先是一怔,继而认出人来,“绵绵?你怎么……” 洛溦捂住哥哥的嘴,“嘘”了声。 宋昀厚反应过来,不再吱声。 狱吏在牢门外的案上写了份销案的文书,交给两人,道: “这次肃清滋事流民的案子是大理寺和骁骑营办的,不好糊弄。玄天宫的这个令牌凭信,我们得留下充作证物,不然要是哪天上面查问起来,我们也不好交差。” 宋昀厚听到“玄天宫”三个字,神色一凛,作势想伸手把令牌要回来。 洛溦拽住他,接过文书,“我们明白,有劳二位了。” 兄妹二人从甬道出了牢房,又在外面的衙门口验了放行文书,走出西徒坊。 外面风刮得猛烈,宋昀厚一身憔悴,洛溦也不敢直接领他回家,找了处僻静的包子铺让他稍歇,自己去西市买了成衣袍子和束发巾帻等物,再返回来。 宋昀厚两碗热汤下肚,恢复了几分精神,见妹妹回来,忙问道: “你去玄天宫找太史令帮忙了?他知道我被抓的事了?” 他是宋家长子,五岁那年母亲生洛溦难产去世,父亲又不怎么管孩子,一直拖到八岁时才开始识字,之后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早早就学起了做生意,倒也磨砺出了些商贾的小精明。 原本日子这样过下去,也算合他心意,谁知十七岁那年,父亲突然被升了官籍,一家人搬到了都城长安。 按大乾律法,官籍的子弟只能入仕,不能行商。可宋昀厚一摸书就打瞌睡,哪里是读书的料?在官学熬了两三年,学习实在跟不上,又受同窗鄙视排挤,索性便自己退了学。 回家之后,自是少不了被父亲责骂唠叨,翻来覆去的那几句“我怎么倒霉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我看你这辈子就没什么出息!” 宋昀厚被骂得久了,心里憋气,去年背着父亲,偷偷买了个商户的假身份在外面搞起生意,想要通过暴富挽尊。只可惜京城不是越州,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做生意实属举步维艰。 这一回,他抓住了外地游客进京看求雨的机会,打着玄天宫的名号在兴宁坊开了几家算命的铺位,结果遇到骁骑营清城,直接下了牢狱,狠吃了几顿鞭子。 洛溦在案边坐下,理了理买来的衣物,抬头睨了眼兄长,“噢,你现在害怕让人知道了?在外面行骗的时候,怎不知道怕?” “我怎么行骗了?” 宋昀厚抓了个包子,悻悻地咬了一口:“你去兴宁坊和龙首渠那边问问,哪家算命问卦的不自称跟玄天宫沾亲带故?大家都夸大其词,我若不跟着也那么说,谁还稀罕光顾我的店?” 洛溦道:“人家夸大其词,最多也只敢说受过指点或者在玄天宫当过仆役之类的,偏你胆子大,撒谎撒得过头,一听就破绽百出,难怪抓人就最先抓你!” 宋昀厚瞪了妹妹一眼,欲言又止。 他那其实也不算撒谎。 那道婚约作数的话,自己的的确确不就是太史令的大舅子吗? 宋昀厚放下包子。 “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真去求太史令了?不然刚才怎么能拿出玄天宫的凭信给那两个狱卒?” 洛溦从竹筒里取出筷子,垂着眼,摇了摇头,“那是我找郡主府的仆人要的,说我要买东西用。” 早上送糕点过去的时候,她确实想过求沈逍,可惜吃食没送出手,还把人给得罪了…… 宋昀厚松了口气,沉默了会儿,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和孙氏一样,不知解毒之事,只以为洛溦和沈逍的婚约,是因为冥默先生算出来的“天命”才定下的。 “要我说,你跟太史令这婚约,解除了算了。定这么一个口头婚约,好处啥都没有,做事还得畏首畏尾的。” 明明该是女主人,有事却只能跟仆人求助,这算个什么意思?他宋昀厚本就不信命,而且站在生意人的角度,看什么问题都该是投入和回报成正比,才算有利。 “从前冥默先生在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他老人家驾鹤西行了,太史令一直拖着不过礼、不公开,去年上元节又当着全长安人的面,给那个什么长乐公主送灯,听说按长安这边的习俗,那就是表示想要求娶的意思了!这摆明了不想跟咱家结亲吗?” “所以绵绵你也不用稀罕这桩婚事!” “等哥以后赚了大钱,成了石崇那样的巨富,就把全天下的才俊都网罗到你面前,任你挑选,做我们宋家的上门女婿,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宋昀厚畅想起未来,意气风发,侧目却见妹妹托腮垂目、拎着筷子在案上轻轻划着,似是有些沮丧沉默。 他凑近研究洛溦的神色。 “怎么了?觉得我说得不对?还是因为我说太史令不想结亲,就生气了?” 洛溦掀起眼皮,看了哥哥一眼。 她怎么会生那种气? 她从来就没想过,沈逍会愿意同她结亲。 那人是天上月、岭上花,是仙姿高彻、不可亵渎的大乾神官。 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对他恭敬殷勤,各取所需、和睦相处,就算将来他不再需要她,也不会为难宋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 褫夺她父兄入仕从商的权益。 至于她现在唯一介怀的事…… 洛溦幽幽地盯着宋昀厚,筷尖继续在案面上划算着账目: “你知道我为了救你出来,花了多少钱吗?你偷母亲的那十两,我做糕点投进去的四两半,刚才衣服头巾半两,找丽娘帮忙疏通的十五两,还有她帮我垫的八两……” 加起来都不知道多少了!划出来的纵横筹都乱成一团了! 她气恼地撂了筷子,顺手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哥哥的嘴里: “总之你赶紧还我钱!” 第4章 宋昀厚和洛溦在外收拾干净,回到家中,恰好是晚饭的时间。 孙氏如今升作了官家夫人,却还保持着从前在越州的习惯,凡事亲力亲为,领着仆婢布置餐案菜肴,张罗得井井有条。 洛溦跟着哥哥踏进花厅时,见父亲宋行全坐在主位上,抬眼瞧见儿子进厅,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啪”的一拍桌子: “你还晓得回来!” 宋昀厚忙捅了下洛溦的手肘,示意她把自己编好的说辞搬出来。 “爹爹息怒,是这样的,圣上过几天要去祭天坛求雨,刚好哥哥从前的同窗在负责搭建观礼台的工事,便拉他去帮忙对了下给工匠的工钱开支,吃住都在工部的官署。哥哥不好差遣署衙里的仆役,又陪着跟署里的官员吃了几回酒,一时便忘了给家里报信,今日一完事,就马上回家了。” 宋行全瞧着女儿眉目可爱,火气略消了些,盯向宋昀厚,脸色还是不好看: “哪个同窗?你在官学待了两年就退出来了,还有人能记得你?” 宋昀厚先前对着洛溦,承诺了只要她帮自己圆谎,他回家就一定伏低做小、不再跟父亲起争执。谁知眼下被父亲语带讥诮地质问了一句,心里立即又难受起来,忍不住扬头反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让人记得了?我读书不行,就不能有别的本事吗?” “你能有啥本事?” 宋行全也窜了火,猛地拍了下案面,“就知道跟你老子顶嘴!” 洛溦忙劝道:“爹爹别把手拍痛了。” 宋行全抬起手,朝着儿子虚点了几下,“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难怪说亲的都看不上你!我宋行全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他被女儿劝着,抑了抑情绪,冷着脸又对宋昀厚道: “我给你找了份东仓计史的活儿,明天跟我去见一见人!” 东仓是长安城的官府粮仓之一,东仓计史说白了就是管仓库的,一个月俸禄最多二两银子。 宋昀厚当场炸毛,“我不去!” 宋行全大怒,“不去你还能干啥?书也读不了,这好歹是官差,还委屈你了不成?” 孙氏也上前劝和,“好了大郎,先别跟你爹顶嘴,先坐下吃饭!有事吃完饭再商量。” 宋昀厚一甩袖子,“不吃!”随即大步出了花厅。 宋行全气得吹胡子瞪眼,把桌案拍得咣咣响,“反了!反了!” 当年搬到京城,为了儿子的前程和学业,他颇是拉下脸求了不少人。 京城里的官学分成了好几个档次,最上面的有皇亲国戚的弘崇文馆,再往下是三品大员子孙就读的国子学,从五品以上的太学,和七品以上的四门学。 宋行全的官职是正六品,原本儿子只能去四门学。可做父母的,谁不想为子女搏一搏前程? 宋行全听说太学出来的生徒,科举通过率几乎是十有七八,便到处找门路托关系,最后求到了冥默先生那里,硬是让儿子破格进了太学。 可谁知宋昀厚进去不到三年,竟然自己退学了! 孙氏知道此事是丈夫心中的大怨,也不敢多劝,只吩咐仆人送些饭菜去宋昀厚房中,自己携了洛溦入座吃饭。 宋行全跟儿子吵了架,一晚上脸色都不太好,待吃完了饭,情绪方才稍稍恢复平静。 孙氏领着仆婢收拾完餐具,回了屋,只留下宋行全与洛溦父女二人。 宋行全将注意力转到正事上,问女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与孙氏等人不同,清楚洛溦是去了玄天宫见沈逍。 那换血解毒的过程颇长,前两次马车都是寅时送人回来的,所以今天一到寅初,他就让管家上侧门外等着,却一直没见洛溦回来。 洛溦起身取过煮茶的竹勺,胡诌道:“这几天京城人多,路上耽搁了许久,我嫌路太堵太慢,就让马车停在坊外了。” 还好沈逍把她赶出来,才有时间去西徒坊把哥哥给捞出来,赶在天黑前一起回了家! 洛溦担心父亲追问细节,拿竹勺使劲压了几下釜底的山楂、让果汁快速渗出,然后盛出一盏热饮,殷勤奉至父亲面前:“爹爹快尝尝味道!” 宋家从前做药材生意,颇注重养生,宋行全上了年纪后,习惯餐后饮一盏山楂热饮,助胃健脾。 他接过女儿递来的茶盏,斟酌一瞬,“太史令今日,跟你说过什么?” “没说什么。” 洛溦在心里算了算,今天沈逍对她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个字。 “过来”,“脱衣服”,“手”,“滚”。 比上一次见面,多了一个“滚”。 宋行全皱起眉头,“还是得想办法,早点把你们的婚期定下来。” 自从两年前冥默先生辞世,这桩事就如同搁浅了一般,再无进展。去年太后让他把洛溦召进京来,也是通过临川郡主传的话,只说给太史令解毒,半字不提婚事。 洛溦低头搅着茶汤。 “要不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有些话,她早就想对父亲说了,今日在牢中见到兄长那般境遇,愈发坚定了打算。 “太史令并不情愿结这门亲事。长安城里不都说,他喜欢长乐公主吗?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我虽帮他解毒,但皇室也有恩赏,大不了再多要些银子,以后回越州多置店铺产业……” “胡扯!” 宋行全打断女儿:“回越州?回越州你能当官家小姐吗?你在长安城里见过的新鲜事物,越州有吗?你去年如果顶着商籍进京,一路上能住进有官兵戍卫的驿站吗?” 联想到不争气的儿子,宋行全痛心疾首,“从小我就教导你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有机会往上走,就一定要好好把握,才不枉来世间活了一遭!” 他年轻时听说书先生讲历代名贾传,最喜欢的,就是诸如吕不韦之类白手起家的大商贾故事,觉得人生而在世,与其碌碌无为、甘于平淡地过完一生,不如用尽力气往上爬,见识过顶峰风光,才不算白活! 洛溦道:“人是应该往高处走,可要走,也得选择适合自己的路来走。我们家原就是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 生意的,从前哥哥在越州铺子里干得也得心应手,若一直留在那边经营,说不定如今已经开了好些分铺,到时再在各处置办屋产,按自己的喜好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又何必稀罕能不能住官府的驿站?” “不稀罕?你要先有资格住得上,才能说稀不稀罕!” 宋行全今晚刚被儿子刺激过,最不想听的,就是不思进取的言论。 “咱们宋家祖上本来就是做官的,要不是你太祖爷爷那一辈被牵连流放,咱们原本就该是京官士族!” 所以五年前调任长安,对外就用的是天家大赦的理由,祖上旧罪被免,子孙重获官籍。 宋行全翻出洛溦听过了无数次的家族老黄历,唠叨半天,又转回到正题: “而且你这桩婚事,是冥默先生亲自占出来的‘天命’,不遵循就有性命之忧。就算太史令喜欢那什么公主,还能不要自己的命了不成?再说他祀奉神意,品性贵重,受天下多少百姓膜拜敬仰,绝不是那种违背师命、不对你负责任的人!” 洛溦默然无语。 那人是万民敬仰的神官,无数人膜拜仰望,可隔得那么远,谁又能看见那风清月朗的超尘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冰冷疏离、戾气难测的心? 至于负不负责什么的,且不说他与她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就算是有,以那人的身份地位,不负责你又能奈他若何?从前在越州,士族子弟霸占商户女的事多了去了,也没见谁能讨回公道。 但这样的事,她到底是女孩家,不好意思跟父亲细论。 洛溦垂眸,搅着茶汤,试探问道: “那个所谓的‘天命’,其实是爹爹当初拿解毒当条件,逼着冥默先生瞎说的吧?” 宋行全正举盏饮茶,闻言“吭”地呛了一大口,剧烈咳嗽起来。 洛溦坐去父亲身边,帮他拍背,“爹爹别激动。” 她以前就有过猜测。 今日听哥哥提到他膜拜的石崇,转而想起她爹最欣赏的,是那个搞“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再推敲起来,自己能给沈逍解毒的血,不就也是“奇货”吗? 宋行全止住咳嗽,喘着气。 “冥默先生岂是我能逼迫的人?” 他有些着恼,索性强硬起来:“此事已经有太后懿旨作主,不容你再想东想西!自古儿女婚事都是长辈来定,哪里轮到你一个女孩子家来说算不算!” 口气虽硬,心中却也没有底。 拖了这么久,女儿早就及笄了,太后那边却一直不闻不问,显然就是不想兑现承诺。兴许就是吃定了宋家人微言轻,不敢催促皇室…… 要是冥默先生还在,如今的一切事,都会好办许多! 京城遍地名门望族,自己则是全无根基。最初两年有冥默先生在旁提点,尚能勉强应对,如今夹在世家派系争斗之中,混得愈发艰难,咽下了不少的哑巴亏,平日里只能靠着花钱结交人脉,不至于站错队伍,牵连吃罪。 女儿还想着回越州。 殊不知他在越州攒下的家产,早就折卖了大半,哪里又能回得去呢? 宋行全举盏喝了口杯中热饮,重重放下。 按冥默师弟所言,再有一年,太史令的毒就能全部解完了。 在那之前,洛溦跟太史令的婚约,必须得成! 第5章 两日后,洛溦寻了个买药的藉口,带着婢女出门去了西市。 眼下正逢根茎类的药材上市的时节,她想要买些上好的柴胡和白蔹,寄给远在越州的郗隐先生。 郗隐是冥默的师弟,是名医、也是医痴,当年洛溦吃下的那颗血灵丹,就跟他有些关系。 她幼时上京给沈逍解毒,元气大伤,每次都会留在郗隐身边养个两三年,因此熟悉那人用药的古怪,能投其所好地选一些药材。 宋行全升了官籍,原是不再允许女儿像从前那样随意出门,但考虑到郗隐是冥默的师弟,必要时话语权不容小觑,所以时常还会反过来提醒洛溦不要忘记。 西市乃是长安城中最繁华之处,人声鼎沸,满目缤纷。 到了光德坊西街,马车再难朝前挤进。洛溦吩咐停车,让马夫去坊口的茶摊等候,自己戴上帷帽,与婢女银翘一路穿行西市,先去选了要寄给郗隐的药材,付了订金,又转去了长安有名的风月之地崇化坊,敲开了流金楼后巷的小门,禀明来意。 银翘知道洛溦是来找丽娘,一脸抵触:“姑娘!从前在越州咱家还是商户,卖药给她们算是生意,如今老爷都做官了,怎么还能再跟这些人来往?” 洛溦逗趣她道:“你上回吃人家桃酥饼的时候,怎么没嫌弃?还拿帕子包了七八块回去,夜里躲在被窝里啃得吧唧吧唧的,吓得甘草以为闹耗子,大半夜跑去我屋外哭。” 银翘红了脸,撅嘴跺脚,“姑娘又翻我糗事做什么呀。” 少顷,得了消息的丽娘,迎了出来。 “绵绵来了?事情办得还顺利吧?我专门叮嘱过扈大郎,让他提前给守门的几个兄弟都打了招呼,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这次真谢谢丽娘姐姐了!” 洛溦郑重拜谢。 “哎呀,你跟我客气什么?” 丽娘忙扶住洛溦,“从前在越州,那些大夫嫌我们有脏病,要么不肯应诊,要么坐地起价,亏得你和你哥哥时常从铺子里拿药、写方子给我们,我和我那几个姐妹才能活下来。这些恩情,我丽娘一辈子都记着!” 她与宋昀厚同岁,幼时曾在街巷里一同玩耍,后来家道中落,被卖入越州烟花地,最初几年过得十分艰苦,后来靠着精湛的舞技渐渐有了些名头,前几年又得贵人引荐,被流金楼的老板带到了长安。 洛溦道:“我们家从前做药材生意的,拿药有什么难?不像姐姐这次又是找人帮忙、又是垫银子疏通,还帮我弄到了渡瀛轩的配方谱子。” 这些事听起来不多,可实际上牵扯到的人情世故,可复杂了。 她取出宋昀厚交出来的最后一点“家底”,“这里面有半两碎银,姐姐先收下。剩下的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上。” 丽娘推却不收。 “我不急着用钱,你先留着,让你哥赶紧把外面欠的债还了!我垫的那八两,里面有五两都是从你先前存我这儿的银子里出的。” 洛溦解释道:“先前存在姐姐这儿的那二十两,是我朋友托我在京城找住处的钱,我更得尽快补上。” 她这次瞒着父亲行事,一方面是不想兄长再挨揍、彻底跟父亲决裂,另一方面,亦是因为自己也有不能让家里知道的小秘密。 “托你找住处?” 丽娘好奇起来,“是哪个朋友?” 单独托人找住处的,肯定不会是女子。 “就是……以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 越州的老乡。” 洛溦含糊敷衍带过,将装银子的荷包塞到丽娘手中,调转话题道: “姐姐上次不是说,我以前写的药膳方子,你身边其他姐妹也想要吗?我若给她们写方子,姐姐觉得她们会花钱买吗?” 家里的开支眼瞧着比从前缩紧了,宋昀厚又还在外面欠着债,自己就算不指望赚什么大钱,好歹得先把丽娘这里支出的窟窿补上。 丽娘领悟过来,也乐得帮洛溦赚银子,笑道:“她们肯定巴不得!你要不介意,我现在就带你去问!” 说罢,见洛溦没拒绝,便携了她进了后门。 流金楼在长安城,虽不及隔壁的红玉坊有名,但也不乏贵族名流出入,景致玲珑,一应泉石花木皆非凡物。此时正值午后,但因为近日京城来了不少外地客,主楼的不少雅室内已坐了客,喧哗嬉闹,丝竹乐起。 丽娘不敢让孟浪之徒瞧见洛溦,将她带去了最僻静的西楼顶室。少顷,唤来了几个姐妹,逐一介绍道: “这是玉荷,这是墨柳,这是雪樱……都是咱们流金楼生意最好的几个姑娘!” 又转向姐妹,“你们不是总跟我打听药膳偏方吗?这位宋姑娘,从前在我们越州跟郗隐先生学过医,我的方子就是她开的!郗隐先生你们知道吧?就是冥默先生的师弟!” 众女闻言,肃然起敬。 “冥默先生可是神人啊!那宋姑娘也一定很厉害吧!” “难怪丽娘气色那么好,原来是请了这么厉害的人开方子!” 烟花地的女子作息日夜颠倒,每日还要饮避子汤药,卸了妆,一个个都是脸色惨白的,因此瞧见面色红润的丽娘,俱是羡慕不已。 洛溦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没学过医,只是从小喜欢捣鼓吃食,家里也经营药材买卖,后来在郗隐先生身边养病,待了几年,琢磨出一些药膳偏方。” 郗隐脾气古怪,哪里有耐心教她医术,只是那人嘴馋,吃了许多她做的药膳糕点,随口点评几句,哪种药搭哪种吃食、可治哪种病症,时间久了,洛溦便一点点熟记了。 玉荷性情最活泼,挤到洛溦身旁,“宋姑娘,我瞧着丽娘姐姐吃的煮鸡蛋里面,加的像姜的那种东西,是不是特别好?我也能吃吗?” 丽娘挡住她的话头,“欸!咱们话可得说前头,你们找宋姑娘要方子,可不能白要!不然你们一个个不花钱就变美了,抢我的风头,我可不干!” 玉荷等笑道:“那是自然!我们谢谢姐姐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占便宜!” 说着,纷纷向洛溦询价。 洛溦并不急着要价。 医药生意,重在细水长流,方子有效,有口碑,以后药材才能越卖越好。 她让银翘取来笔墨,逐一询问姑娘们的情况,又挨个儿回答她们的问题—— “那个是川穹,有助祛风止痛,平日煮鸡蛋时加点,可缓解月事不调。一个鸡蛋加一钱的量,先带壳煮,熟了再去壳继续煮一盏茶的时间。” “你这种,可以试试北芪炖鸡汤,补血利湿,能缓解月事时的疼痛。” “喜欢甜味的话……试试牡丹甜糕吧!牡丹花瓣也有调经活血的效果,还能清三焦虚火。” 洛溦将做法一一写下,自己则记下要用的药材,约好隔日送来。 玉荷等都算是流金楼的头牌,手头颇为宽裕,平日饮食又走得是楼里的公帐,吃药膳比吃药合算多了,用量也不多,自是愿意花这个钱。且往日请的那些大夫,大多是些白胡子的老头,一脸正经,对她们这样的女子又多多少少有些鄙夷,因而很多想询问的病症,都不好意思细说。 今日碰见洛溦这么个懂药的姑娘,虽戴着帷帽,但听声音应是同龄之人,玉荷等人便放松大胆起来,拉住她又询问道: “那个……有没有什么药剂,是能涂下面的?不是脏病,就是……做得多了,有些红肿。” 洛溦愣了一下。 旁边丽娘有心制止这种问题,但自己其实也想寻个缓解的方子,遂又忍了回去,也请教道: “之前听老人说过,可以用艾草坐浴,但我试过几次,好像也不怎么管用……” 洛溦总算反应了过来,面颊微烫。 她想了想,建议道:“可以煎些无花果叶子,加水坐浴。” 玉荷等人听她声音平静,并无任何鄙夷的意味,不觉愈加大胆起来,唧唧喳喳地询问起各种妇科病症来。 “那还有什么可有用的吗?” “有能制成膏的方子吗?” “如果是男人……的话,又用什么?” “啊你说的是谁?不会就是昨天那个何七郎吧?” 屋内诸人七嘴八舌,时不时彼此打趣一番,掐笑喧闹,丝毫没有留意到屋外的回廊下,引客的妈妈正带着几位客人朝这边来。 萧佑今日穿得素净,一袭无纹暗蓝圆领袍,腰系白玉绦,大冷的天,手里仍旧拎着把扇子。 旁边的妈妈一边走,一边陪笑介绍道:“咱们流金楼最清静雅致的一处,便是这里。” 她之前见过萧佑一次,不知其身份,却记得他那次是与崔家的几位公子同行,估摸着身份非富即贵,不敢怠慢。 再偷眼觑向这次与萧佑同来的另外三人。 头一位,三十来岁男人,留着胡须,走路姿态有些官场中人的架子。 另一个,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五官生得眉清目秀,神情中却绷着几分桀骜狠意。 而最后那位,雾灰色斗篷,兜帽遮头,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挺拔,云袂轻扬,宛然有种神姿高彻之意。 前面两位,凭着程妈妈在烟花地混了数十年的眼力,好歹能大致辨出性格特征,尽可能投其所好地选人去伺候。 唯独最后那一位,感觉颇有些难捉摸,仿佛跟周围俗世之地有种格格不入的相悖感,就好像完全不该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更别提怎么去伺候了…… 她还欲再多瞄几眼,那个清秀桀骜的少年突然挡了过来,凌厉开口道: “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把你眼睛挖了!” 程妈妈吓得一抖,赶忙将注意力转回到萧佑身上,拉话道: “啊对了,公子许是不知道,最近京城热闹,我们这里客人也多了些,楼里房间不太够用。您要的西楼顶室,如今被隔成了南北两间,不过中间的隔门随时都能撤,随您的喜好!” 说话间,几人已行至北室门前。妈妈推门将客人请入,刚进屋,便听见隔壁南室内传出一阵女子哄笑。 妈妈着急讨好萧佑,转头吩咐婢女:“去看看隔壁什么人,给他们换个屋,莫扰了贵人!” 婢女应了声,正要出去,却被萧佑拦住。 萧佑举扇抵颌,凝神倾听,只听见隔壁一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 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正蕴笑说道—— “其实不是这样的。” 南室里,洛溦思索着答案,“应该,是看肾气吧。” 玉荷等人又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肾气?” “肾气是不是看头发多少,鼻子大小?” “不是都说,男人鼻子越大,那……啥就越厉害嘛?” “我觉得不是!我上次接待的那个客人就不是……” “不是更好!我就巴不得客人早点完事,反正钱都拿了,少做少受累,还不用涂药剂!” “宋姑娘快教教我们,怎么看哪种男人肾气好?” “对,最好是一眼就能瞧到的特征!” 洛溦被姑娘们围追着,抵挡不住,想了想道: “那就看他的手吧。一般手指长且有力的,就会比较强,特别是无名指和小指,越长越好,小指下的横纹粗显的,也表明肾气很足。”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轻灵,赧然中又有一丝莞尔。 传到隔壁屋内,字字清晰,令得四下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或许但凡是男子,听到姑娘家点评这种事,都难免会有点紧绷,下意识地都会垂眸低眼,偷偷瞄一下自个儿的手。 萧佑更是放下扇子,径直将手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一番,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挑眉。 鉴赏完自己的手,又生出比较之心,暗觑向同屋诸人。 逡巡一圈,视线最后停在了沈逍垂在身侧的手上。 真是让人嫉妒啊! 手指修长,骨相蕴力,肤色白皙的几乎与食指上的白玉指环融为了一体。 只不过那只手此刻的姿态,似是有些僵滞,继而在隔壁少女们的哄笑声中,又微微握紧,小指掌缘在暗银纹的氅面上狠狠压过,用力一拭。 像是,要抹去某种令他异常烦恼的印记。 第6章 南室里,玉荷等人交谈接耳,讨论起曾经接待过的客人,叽叽喳喳地笑闹起来: “好像是真的欸!经常来找墨柳的那个张小郎,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手却生得很好,所以……” “所以怎么了?事后要涂药?” “唉呀,你们讨厌啦!” 墨柳跟几个姐妹娇笑着,掐打起来。 丽娘招呼众人安静下来,“好了,正事都说完了,你们谁要跟宋姑娘订药的,就赶紧把帐结了,我还得送她出去!” 姑娘们安静下来,围坐在洛溦身边,逐一跟她确认需要的药材。 这次的药材多且杂,价钱算起来并不容易,洛溦取出一把算筹,在案上纵横排摆开来。 刚起了个头,程妈妈身边的婢女就过来敲门传话:“隔壁来了贵主,你们赶紧换个屋子。” 贵主二字在流金楼,意味着不但有钱、还有身份地位,是决计不敢得罪的那类客人。 丽娘等忙噤了声,起身帮洛溦收拾好算筹等物,换去了走廊东边的一间厢屋。 另一头,婢女回去向程妈妈复命。 程妈妈先前捏了一大把汗,差点儿就想把玉荷几人唤过来打嘴了,却又见萧佑一脸意兴盎然,不但没被冒犯到,反而像是得了什么难得的情趣,扬着嘴角,一副眉眼含春的模样。 程妈妈放下心来,上前陪笑道: “不知公子是否有相熟的姑娘?还是要老婢为您推荐安排?” 萧佑想起正事,“喔,上回见过几个不错的姑娘,可惜那日喝多了,没记住名字。倒是给我介绍姑娘的那个伙计,尚有些印象,三十来岁,左脸上长了个大痦子,把他叫来问问。” “公子说的是钱九?” 程妈妈自是熟悉楼里帮忙拉客的龟公和伙计,“行,我这就找他过来,问问那日都点了谁!” 说罢,便出去唤钱九过来。 萧佑掩了门,转向同行中的那位中年男子: “如何,崔少卿,我这主意比直接带兵上门来得好吧?崇化坊一带鱼龙混杂,那人要是闻风逃匿了,可就不好捉了。” 崔守义便是之前程妈妈觉得颇有官场气度的中年男子,闻言抱拳行礼:“殿下英明。” 崔守义去年刚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就碰上了一桩西市连环杀人案。 西市原就是长安城中人员最杂、纠纷最多的一处,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出一两桩人命案子,而这次这桩连环案的死者俱是怀雍坊一带的风尘女子,没有亲族伸冤施压,所以一开始,衙门处理起来便颇为敷衍,只当作普通的单独命案,录完卷宗,就扔给了京兆府,压在一大堆未完的积案之下。 直到年初关中田旱,长安城涌入不少难民灾民,朝廷开始大范围地整肃京城治安,又加上朝堂上暗流汹涌,各路派系争斗之际,少不了拿民生时事做文章,京兆府尹唯恐上面问责到自己头上,赶忙重新梳理手里的人命案子,发现那死去的六名风尘女子,皆是被勒喉侵犯致死,手段相似且残忍,忙将命案重新定性为连环杀人,扔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着手展开调查,很快找出一个嫌犯,人称赖瘸子,乃是住在西市榆谷巷的一个无业游民,平日靠着在市集上坑蒙拐骗捞些小钱,有了钱就去怀雍坊那边的低等娼寮里胡混,有几次因为钱不够,被娼寮的护院们拖到巷子里痛打,一条腿便是因此而瘸了。 因这次案件中的第一个死者,曾与赖瘸子发生过口角,负责查案的官员推测凶犯因为遭娼寮殴打致残,心生怨恨,又因与死者有过节,遂出于泄愤的心理,虐杀了第一人,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专门针对风尘女子下手。 赖瘸子一开始虽然喊冤,但熬不住刑讯,最后还是认罪画了押。 原本事情至此,也就算圆满解决了。 谁知刑部复核定案的时候,却提出异议,指出第四桩杀人案的现场证据中,凶手曾留下了杀人后翻墙逃匿的痕迹,赖瘸子瘸了一条腿,如何翻得了墙?且去年冬月,怀雍坊有一妓子曾被人以相似手法掳至暗巷,拼命扭打挣扎得以逃脱,据那妓子回忆,行凶者的身材体貌都与赖瘸子完全不符。因此,真凶或许另有其人。 案子打回到大理寺,最头疼的人就是崔守义。 他出身世家,对朝堂上的各路明争暗斗再了解不过。 太后和圣上这对亲母子,政见时常相左,如今太后年岁渐高,背后的外戚势力愈发坐不住了,跟圣上扶持的新党斗得如火如荼。 时任刑部尚书是张贵妃的长兄,属于新党,而大理寺卿则是太后一党的王颛。 所以眼下刑部格外“谨慎”办案,少不了有借题发挥的嫌疑。 这案子若不能赶在上巳节圣上祭天前结案,定会被对方在“刑讯逼供”之外、再参奏“办事不利,视民如草芥,激发民愤”之类云云。这样的罪名一旦扣上,受牵连的范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 可就广了! 眼见离上巳节只有几天时间了,崔守义急得团团转,仓皇间,想起之前万年县的一桩迷案一直破不了,最后是县尹到玄天宫求了一道谶语,方才解了谜团。 一筹莫展之下,他只好求到了跟自己有些交情的颖川王萧佑跟前。 萧佑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果真跑去玄天宫,把案情始末在沈逍面前说了一通,见对方不搭理,又厚着脸皮,把从崔守义那里拿来的卷宗在旁边诵读了一遍。 原以为读完了就会被赶出去,岂料沈逍静静听罢,一面俯首执笔勾勒星图,一面神色疏漠地开口道: “十九日未时怀雍坊的勘察记录,你再读一遍。” “好嘞!” 萧佑又惊又喜,翻着卷宗,找到沈逍说的那一页: “十九日,怀雍坊,未时,啊找到了……大理寺司直韩兴祖重勘冬月二十五日杀人案现场,事发地痕迹已失,毗邻诸商铺俱已重新开业,询问左右街民收集线索,有流金楼伙计提及榆谷巷赖某颇具嫌疑,众街民皆附和赞同,言赖某为人鄙劣,与怀雍坊娼寮素有旧怨……” 读到此处,萧佑疑惑顿住,望向沈逍,“这不就是大理寺发现嫌犯是赖瘸子的经过吗?说了半天,不还是这姓赖的吗?” 檀案后,沈逍笔润朱砂,在星图上印下殷红一点。 “真凶,或许是那流金楼的伙计。” 萧佑举着卷宗反复读了几遍,也没看出半点具备指向性的端倪,末了,伸长脖子研究起案上的星图: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从这张图上算出来的?” 沈逍不置可否,“我需亲自见那人一次,方能确认。” 崔守义得知沈逍愿意帮忙,禁不住有些受宠若惊。 玄天宫掌控着可勘天机的上古玉衡,但敢去请太史令动用天机帮忙破案的,整个大乾朝也没有几人。 之前万年县县尹是因为跟冥默先生有旧交,才求到了沈逍面前。换作自己,哪里敢开这个口? 表面上按官衔,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是响当当的正四品,但那一位,可是太后娘娘当眼珠子养大的亲外孙,一接掌玄天宫,就被圣上加封了从一品的同平章事,位同三省宰执,外加还有个贵为国公的父亲,谁敢开口去差使那样的人?更何况,还是这等涉及了杀人与妓子的腌臜事…… 所以如今再看,以前百姓们喜欢管冥默先生叫“大圣人”,不就是因为圣人有圣心吗?太史令身为是冥默圣人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同样的神仙心肠,平时虽难以接触,但一遇到这种能为百姓谋福除恶的事,就会义不容辞、扶危拯弱! 自己实不该固守陈念,合该早些登门相求的…… 流金楼内,崔守义回溯思忖之际,钱九已被人唤了来。 崔守义抬眼望去,见钱九确如韩兴祖描述的那样,三十来岁,左脸上长了个大痦子。单看外表,就是一个普通中年男子,或许因为职业轻贱,言语行动间自带几分低声下气,看上去颇为老实。 钱九躬身进了屋,朝诸人行礼陪笑道: “小人钱九,不知是哪位贵人要小的推荐姑娘?” 他看向屋内诸人,目光先扫过酒案旁坐着的崔守义和萧佑,见二人一个腰板挺直,一个执扇闲适,再往边看,雕花屏榻前倚站着一个劲装少年,姿态中透着一丝百无聊赖的意味,双手抱胸,垂着头,脚后跟轻轻踢着榻足。 最里面,靠窗的紫玉描金架格旁,是一袭雾灰氅袍的男子背影,与周围诸物皆拉开了些许距离,茕茕立在逆光之中,兀然孤绝。 钱九一时想不起自己以前见过的是哪一位,瞧着萧佑更像这种地方的常客,便将视线又重新转回到酒案这边。 崔守义见钱九望来,清了下喉咙,沉声问道: “你且先说说,今年年初五晚,亥正时分,你身在何处?” 他着急结案,如今嫌疑人已现身,外面又布好了天罗地网,便懒得再浪费时间。 “年初五?” 钱九怔了下,随即陪笑道:“一般过完年,初五时客人就开始多起来了,小人虽记不太清楚具体干了什么,但那时理应是在楼里忙着招呼客人。怎么,贵人是年初五那晚来过的?”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表情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崔守义常年与嫌犯打交道,最怕就是遇上这种定力极好、完全不露破绽的人。 他有些后悔起来,不该那么早就暴露来意。 只是那连环杀人案因为最初处理草率,根本没有存下什么可用的证据,就算现在查出案发时钱九不在流金楼,也没法单凭此事就给他定罪。 原本以为自己突兀一问,对方若是真凶,便多少会在情绪上露出马脚,再由此徐徐攻之,想办法令他自己承认罪行。谁知竟低估了这么个市井小民的定力。 又或者,他真不是凶手? 崔守义下意识地朝沈逍看了一眼。 沈逍依旧逆光而立,微微侧首,吩咐道:“扶荧。” “是。” 靠着榻头的少年应声起身,走到钱九跟前。 “流金楼与怀雍坊虽都在西市,但并不相邻。你特意赶在大理寺查案的那日,跑那么远去怀雍坊举报赖瘸子,就是打算借机栽脏,洗脱自己的嫌疑对吧?” 钱九眼神微烁了下,继续陪笑:“小人就是去凑个热闹,顺便热心提供一下线索……” 扶荧却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从怀里摸出一叠画像,理了理顺序,径直怼到钱九眼前,逐一展开: “这些姑娘,你认识吗?” 第一张,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余秀娘,年二十一。” 第二张,“玉柳儿,年十七。” …… 扶荧逐一念出名字。 崔守义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凶案中的死者。其中几人身故已久,仵作也没绘过像,竟不知何时让太史令收集到了她们的肖像。 画像中的女子,一个个俱是栩栩如生,神情凄婉,仿佛活转了过来一般,静静地注视着钱九。 钱九毫无破绽的神情终于起了些变化,眼神游移,下意识地有些回避,强笑道: “这……这些姑娘,不是咱们流金楼的吧?” 扶荧不予理会,又抽出一张画像,压至钱九眼前,继续说道: “吴杏娘,年十八。那晚被你从身后制住,她奋力挣扎,曾回踢在你私/处,令你像条粪蛆似的满地翻滚求饶。” 钱九眼中闪过愤恨,“我没有……” 随即反应过来,将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分辩道:“小人根本不认识她!” 扶荧盯了他一眼,收起画像,转向沈逍: “太史令,他认了。” 钱九张了张口,蓦然意识到一声“太史令”,神色陡然大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 他跟大乾的所有百姓一样,都知道太史令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 世上唯一能参透玉衡天机的神官,师从当年‘一语退突厥’的冥默大圣人,上能呼风唤雨、通天晓地,下能破解迷案,神乎其神。 像钱九这样的底层人物,更在是茶坊酒肆听过诸多夸大的传言,譬如那些说书先生编纂的话本,将沈逍描述成了下凡历劫的神人,各路版本的传说可谓是天花乱坠! 去年上元夜,钱九也曾去乾阳楼前挤过热闹,瞻观过皇室放灯,依稀记得那惊鸿一瞥的谪仙模样。此刻他神志仓惶,循着扶荧的视线望向窗边,见沈逍亦在这时转过了身来。 眉似远山,目濯寒泽,五官极是精致绝艳,却压不住周身上下孤绝疏离的感觉,犹若山巅之云霭,令人高山仰止,无从靠近。 钱九手脚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软,说话变得结巴起来: “我……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吗?” 沈逍淡漠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物件,目光冰冷没有温度。 “六次案发之时,星宿之像俱异。天鸣东南,主有杀行,昭示凶手长居西市东南。填星守金,表明凶手居所之名含有金字,指向你身处的流金楼。太白入昴,主凶杀,又添一金,亡阳施也。你姓钱行九,钱为金,九为阳,你敢说,不是你吗?” 他一字字缓慢而清晰,恍若洞悉世人的神祗屈就俯瞰,宣诵天启。 钱九的心理防线,彻底坍塌了。 他自幼在最底层摸爬滚打,仰人鼻息,自认伪装情绪的能力远胜常人。 可刚才沈逍让扶荧举到他面前的那些画像,终是让他不敢直视,吴杏娘逃脱时带给他的耻辱记忆、被扶荧刻意夸大了的受害者反击,差一点儿又让他情绪泄露。 如此攻心的手段,一气呵成,一丁点儿喘息的机会都不曾给! 此时此刻,面对着被世人奉作神明的男子,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被绞成了粉末。 钱九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意识到再无可回圜,索性猛地推开屋门,撒腿狂奔而去! ~ 走廊下首的厢屋内,洛溦送走了玉荷等人,按捺住心里的小兴奋,又重新数了遍定金。 她包出一两半碎银,交与丽娘:“这次真谢谢姐姐了!还欠着的那些,等我下次送药过来,一定补上。” 丽娘也没再推辞,收了钱,笑道:“行!玉荷她们在长安的时间长,认识的人多,将来帮你多宣传宣传,生意做起来了,我还愁你不还钱么?” 她看着洛溦长大,真心喜欢她的性格,遇到什么麻烦都能乐观以待,总有无尽的劲头。自己当初要是有这样的果敢,逃出去自力更生,哪怕过得辛苦些,也好过被叔伯卖进青楼,毁了一辈子! 两人和银翘一起,收拾好算筹药单等物,出了厢房。 丽娘和洛溦先出门,刚踏进走廊,便见一名神色惊惶的男子朝这边猛冲而来。 “钱九你……” 丽娘刚张开口,便被那男人撞了个趔趄,猛地砸到栏杆上。 洛溦头上的帷帽,也被带翻滑落,滚至一旁。 钱九失了速度,索性把心一横,伸手钳住身边女子,从袖中亮出一把薄刃,转身大叫道: “你们别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洛溦堪堪回过神,雪腻的脖颈已被钱九的刀刃压抵住,冰冷尖利。 银翘在厢房门口失声惊叫,另一边丽娘又急又怒:“钱九你疯了?快放开绵绵!” 看到了认识的人,钱九稍稍恢复了些神智,双目圆瞪,冲着丽娘大喊道:“你跟他们说,我没杀人!我不认!他们若要逼我,我就杀了她!” 说着,手腕用力,刀刃在洛溦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痕。 洛溦屏住呼吸,抬起眼,瞧见从北室中追出的崔守义和扶荧。 虽不知是什么人,但看上去定是来捉这钱九的。 她忽略掉颈间刺痛,抑住心绪,对钱九道: “你既没杀人,就不要跑,更不要劫持旁人。他们说你杀人,未必有证据,你这么一乱来,岂不反而让人家坐实了你就是恶人?” 钱九愣了一愣,抵在洛溦脖子上的刀刃没再往下压。 可迟疑片刻过来,又忽然崩溃起来: “你不懂!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说话间,沈逍走出了对面的北室,氅衣下水色天青的宽袍大袖,迎风轻扬。 洛溦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那个人,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沈逍的目光越过虚空朝洛溦投来,凉薄而疏离,淡声下令道:“留活口。” “是!” 扶荧应了声,人已飞身掠近。 洛溦大惊,感受到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又压了下来,心头疾驰过无数纷杂的念头,却又好像一个也抓不住。 扶荧逼近的刹那,蓦地抬手掠至腰际,将一柄银色的软剑遽然弹开,在空中挽出电光火石般的朵朵剑花,铺天盖地地笼罩而至。 一片刺目的银光之中,洛溦仿佛窥见了自己命运的最低处。 她其实,应该再劝劝她爹的。 沈逍这样的人,他们委实得罪不起。 等哪天他不再需要她的血解毒了,又忌讳被人知道自己中过毒的秘密,想要捏死她和她的家人,就会像现在一样,如同捏死蚂蚁那般简单! 第7章 剑光闪过的霎那,洛溦只觉原本钳制着自己的蛮力骤然变了方向,推攘着她,歪斜着失去了平衡。 她下意识地闭眼,眼前一团黑,身体朝前飞扑出去。 紧接着,撞上了某个高挺的物体,鼻尖触进一截柔软的布料。 呼吸间,像是有带着水雾记忆的伽南香气…… 她本能地觉得不妙,睁眼抬头,尚有些眩晕的目光撞进沈逍寒潭似的墨眸,愣了愣神,随即一颗心陡然收紧。 好死不死,偏撞上了最不想面对的人! 沈逍垂目看向扑进自己怀中的宋洛溦,见她正抬眸望着自己,目光澄氲中又有惶乱,像是刚从兽口下逃生的一只小鹿。 因为掉落帷帽而扯得有些蓬松的发髻,轻轻蹭过他的下颌,浸出一股少女独有的濡甜。 他身体一滞,伸手覆上洛溦手臂,想要将她拽开,谁知洛溦也在这时站直起身,几乎是同一时间地拉开了距离。 分开得那么快,力量来不及控制,后背甚至都撞到了旁边的壁角上。 沈逍只觉手中一空,一时也辨不清到底是他推开了她,还是她先他一步地逃了开来。 另一头,钱九已被扶荧的软剑挑破了右侧的手脚筋,痛叫着倒地。 混杂在楼下客人中的大理寺暗桩,也冲上了楼来。少顷,守在楼外的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 兵收到消息,一涌而入,将流金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旁边萧佑的注意力,却一直饶有兴味地集聚在洛溦身上,此刻见她靠着壁角站稳,忙殷切地凑了过去。 “刚才听声音就觉得是你,还真猜对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递给她,又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示意道:“擦一下?” 洛溦摸了下脖颈。 先前被钱九割破的伤口虽然不深,却还是出了些血。 她没好接萧佑的帕子,道了声谢,推辞道:“我身上有膏药的。” 说着,伸手往腰间摸去,却发现自己的荷包竟然不见了。 肯定是刚才在混乱中弄掉了! 里面除了算筹,还装着刚才收的定金呢! 洛溦这下啥也顾不得了,从萧佑和沈逍之间钻了出去,低着头,沿着走廊地面,急切地四下搜寻。 此时走廊上已经围满了士兵,到处都是人和脚,荷包的影子都看不见。 崔守义指挥部属将钱九五花大绑、带了下去,转身见洛溦四下探看,将她拦住道:“莫要乱走,免得损坏痕迹!” 他们大理寺办案,可不像京兆府那般敷衍!至少一切涉案的场地,都会有专人描画记录,以便将来作为证据出示。 洛溦抬起头来。 崔守义见她容貌生得极美,颈间伤痕又更添一抹楚楚之意,不觉缓和了几分语气,道: “你刚才应对得不错。寻常女子若被凶犯挟持,再被凶器割伤,早就魂飞魄散地大叫起来。你能从容不迫,言语机智,攻他心理,为施救争取时间,做得很好。” 洛溦听出崔守义应是朝廷官员,客气行礼:“大人谬赞了。” 她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只不过从小到大割刀口割习惯了,被人拉划出一点点血,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特别难受的事。 她惦记着找荷包,“请问大人,这里什么时候能放人通行?” “还早。” 崔守义听她多说了几句话,恍惚觉得声音竟有些像先前在隔壁品评肾气的那名女子,不觉莫名紧张起来,把自己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也不敢再多看她,回头唤来一个部属,吩咐道: “这个姑娘被嫌犯劫持刺伤。你带她回大理寺,录一下证词。” 说完,整束衣冠,前去向太史令和颖川王复命。 洛溦听闻要去大理寺,一下子懵了。 “我只是被凶犯劫持了一下,又没有什么牵连,为什么要去大理寺?” 奉命来带人的,是大理寺的一名武尉,军人作派,语气直接: “大理寺办案向来如此,但凡涉案人员皆要录证词画押。有没有牵连也轮不到你说,问过话才知道,走吧!” 洛溦脚下如同灌铅。 大理寺可不同于普通的刑狱,轻轻松松就让人蒙混过去,进去那里,必是要从户部调来户籍查证,验明身份的。 大乾朝的户籍记录十分精细,上到籍贯家族,下到体貌特征,都能查得明明白白。她这一去,身为宋行全女儿的事实,肯定是瞒不住的。 堂堂六品司录,女儿在青楼里卖药……这话传出去,以她爹的脾性,还不得悲愤自尽? 再抖出她哥欠债的事,她爹自尽前,还得先把她哥给打死…… 武尉催促道:“赶紧走吧!” 走廊尽头,被查案人员隔开的婢女银翘,远远望见洛溦被士兵围绕住,不由得急得大喊了一声: “姑娘!” 洛溦这下走投无路,唯恐银翘一着急,把家底都给报出来了,忙转向武尉: “行,我跟你们走。” 她匆匆跟着武尉和随行护卫,过楼梯口,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扒八三凌七期吾三六朝楼下走去。另一边,丽娘也及时拉住了银翘,没再让她开口。 整座流金楼,已完全被大理寺的人控制住。 正门外的长街之上,京兆府和骁骑营的兵马也被惊动了,闻讯而至,疏散百姓,封锁街口。 武尉吩咐手下,调来一辆油布马车。 竹编的棚架,棚顶单薄摇晃,车身上还印着一个“囚”字。 “我们办案都是骑马。马车的话,就只有这种了。” 洛溦:…… 这时萧佑从楼里跟了出来,见状笑着摇头,“这车可坐不得!” 武尉等人抱拳行礼,“颖川王殿下。” 萧佑抬了抬扇柄,示意等候在外的仆役将自己的马车驶过来。 “本王也要去大理寺。这位姑娘,就由本王带过去吧。” 武尉等人应了声,退至一旁。 洛溦很不适应萧佑的自来熟,可眼下这种境况,好像也容不得她拒绝。 她转身朝流金楼内望了一眼。 萧佑循着洛溦的视线瞥去。 “怎么,不想跟本王走,想等别的人?” 他眼神揣度,笑得饶有兴味:“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马车哦。比如太史令,他就从来不坐马车,你可知道?” 沈逍幼时与一众皇子在宫中开蒙读书,聪颖非常,其中又与小他半岁的萧佑格外投契,直至八岁那年殊月长公主骤然离世,沈逍性情大变,除了鲜少再与伙伴来往之外,也从此再不坐马车出行。 个中缘由,倒也无人说得清楚。 这时,王府的马车驶至。 洛溦没有办法,只能跟萧佑上了车。 车内陈设奢华,披香毯,罗绡枕,焕然侈丽。 萧佑靠着凭几,继续判研地打量洛溦。 “我刚才听见有人叫你绵绵,那是你名字?” 洛溦侧着身,胡乱“嗯”了声。 萧佑道:“这个名字取得好!太史令十五岁的时候,冥默先生为他赐字若存,跟姑娘的名字连起来,刚好是绵绵若存,孕育万物之意*……甚是有缘!” 萧佑吟哦着经文里的四字,拉开扇子,狐狸眼笑得狡黠,问道: “前日在玄天宫,你不是说自己是渡瀛轩的吗?怎么今日又会出现在流金楼?是来送糕点的?” 又突然凑近了些,话锋疾转,“还是说,你跟太史令……之前就认识?” 沈逍一向不近女色,身边连个婢女都不用,就连外界传言纷纷说他心仪的长乐公主,在萧佑这个局内人看来,也只是面上客气,实则冷淡的很! 萧佑放浪形骸,眠花卧柳,对于男女间的微妙处甚是敏锐。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总是存在着肢体距离的偏差。越是关系亲密的两个人,越容易接受彼此肢体上的靠近。而若是不熟悉的人突然靠拢,就算来不及躲开,也会下意识地有些许回避的反应。 可刚才在廊上,这姑娘踉跄跌倒,扑向沈逍,以那人走路都不愿被门框碰到衣角的个性,居然丝毫没避,任由着她撞进了怀里! 萧佑看不透沈逍那张冷脸下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 情绪,却能肯定,他一定与面前这个姑娘很熟! 并且还不是一般的熟。 熟到他的身体,都可以本能地越过他那恼人的性情去做出反应了! 洛溦被萧佑连番追问,还一直往沈逍身上扯,哪里敢回答? 她抬手摸了摸颈部的伤口,突然嘶着气艰难转身,靠到了车厢壁上,气息虚弱: “咳,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失了血,民女现在忽然有点晕,眼前也发黑……” 萧佑到底怜香惜玉,见状也没再逼问,还递了个软垫过来,“那你先靠着休息一下,待会儿到了大理寺,我让医官来给你瞧瞧。” 洛溦道了声谢,背转过身,靠着软垫假寐,心中暗忧道,这颖川王对自己的身份如此感兴趣,一会儿到了大理寺,只怕巴不得把她的户籍查个清清楚楚! 第8章 押送钱九的囚车,早一步抵达大理寺。 负责此案的司正、司直,接到消息后皆匆匆赶来,捧着卷宗等物的衙役,不断进进出出,整个府衙内外,忙成一片。 萧佑与洛溦在前庭下了车,立即有等候在此的署官迎了出来,向萧佑请安并禀奏事宜。 洛溦趁着萧佑被官员们围着寒暄,猫着腰,从后面悄悄退了出去。 谁知武尉与几名护卫也刚下了马,上前拦住洛溦: “姑娘现在就随在下去司正厅吧!录完证词,你就可以走了。” 因为先前颖川王的格外照拂,武尉对洛溦的口气也恭敬了许多。 洛溦扫了眼几个护卫扶在腰间的佩刀,心中百转千回。 胡诌个身份?怕是蒙混不过去。 借用流金楼里姑娘的身份?万一大理寺细查起来,也得露馅,还要牵连别人,也是使不得。 武尉在前带路,穿过正门旁的侧巷,路过松柏庭院时,望见几名官吏引领着沈逍和崔守义踏阶而上,正往后院的方向行去。 原来沈逍与崔守义是骑马而至,比马车先一步回了大理寺,此时正要前去羁押重犯的后院。 洛溦远远瞧见沈逍的背影,脑中思绪缭乱飞驰。 那人一定跟她一样,也不想让宋家扯进什么案子,间接牵连到他身上…… 事到如今,纵使千般不愿,她能试着相求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了。 武尉等人提声催促。 洛溦原地踯躅了片刻,把心一横,快步跑向石阶。 “太史令!” 阶台之上,沈逍停住脚步,徐徐回转过身来。 洛溦仰着头,“民女有事想求太史令。” 沈逍站在阶台之上,居高临下地望向洛溦,冷漠无言。 此时天近日暮,夕光西斜,透过松冠,流金般洒落在少女的面庞上。 她扭头看了眼跟过来的武尉等人,转向沈逍,一咬牙,跪到在地: “民女在流金楼被凶犯劫持,见了血光,又来大理寺这种煞气极重的地方录证词,怕是……怕是要触霉头。民女素闻太史令祀奉神意、慈悲济世、护佑百姓,所以想求太史令赐一下福,消消晦气。” 宋行全调入长安,对外只说是天家大赦、子孙官复原职,太后又知会过仓曹的几个要员,便不曾有人质疑过什么。 可如今大理寺若要查,定会查到她家从前在越州是商户,而不是她爹在外面自诩的读书人家。消息如果传出去,朝廷中难保不会有人开始起疑,揣测宋家背景,最后又牵扯出她和沈逍的事。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洛溦知道,沈逍也一定不想冒这样的险,令他和她的关系公之于众! 高台上的大理寺官员,瞥了眼身边的太史令,见他神色波澜不起,揣测应是不想搭理这姑娘,便狗腿地提声呵斥道: “太史令护佑百姓,行的是达济天下的广善,岂能浪费到你一人一己的琐事之上?”招了下手,“来人,赶紧带她去录证词!” 武尉等人听命,走上前来,态度强硬了几分,伸手拉拽洛溦。 洛溦被蛮力拉起,身形踉跄,脖子上的刀伤又裂开了些,浸出一缕血痕。 高台上,沈逍漠然转身离开。 行至中庭的桂树下,却又缓缓地停住了脚步。 他沉默些许,侧过首,对身畔扶荧轻声吩咐: “先带她过来。” 扶荧应声下阶,示意武尉放人,又朝洛溦抬了下下巴,“你,跟过来!” 洛溦如释重负,跟着扶荧上了台阶,朝着沈逍的背影行礼: “多谢太史令!” 沈逍神色疏漠,看也不看她,朝前行去。 署官们收敛起各自的揣度与神情,快跑两步,上前继续为沈逍引路。 少顷,抵至后院的重犯羁押处。 大牢里光影阴森,气息潮湿,刚走到通往刑讯地牢的石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带着血腥气的腐朽臭味。 沈逍驻足,对崔守义说道:“我有些事想询问嫌犯,你在此稍等。” 崔守义不敢拒绝,躬身道:“是。” 沈逍袍袖轻扬,踏入石门。扶荧跟了进去。 洛溦和余下的官员一起留在外面,识趣地寻了个角落位置,低头研究脚下的青石砖。 官员们稍稍松弛下来,彼此闲聊几句,又向崔守义询问今日破案的过程,听完始末后,皆纷纷叹服: “太史令不愧是执掌玉衡之人,果然洞晓天机!” “还是崔少卿有面子,能请来太史令相助!” “是啊,听说连齐王回京后去玄天宫,都是吃了闭门羹的!” 崔守义捻须自谦,“哪里,哪里,是太史令神仙心肠,遇到这种能为百姓谋福除恶的事,自然乐意施手相助的。” 众人连声称是,不觉又朝洛溦的方向瞥了几眼。 太史令师从冥默圣人,受其教化,难免慈悲。今日应允了这女子所求,也定是出于怜悯世人之心。 只是这女孩生得颇有艳色,传出去说不定会遭小人揣度,堕了太史令的圣名,所以有关此事的马屁,待会儿还是少拍为妙。 洛溦低着头,忽略掉时不时投向自己的各色目光。 官场中人的阿谀寒暄,听上去跟生意人的应酬也差不多。 倒是太史令仅凭星图就推算出了凶手的故事,令人惊叹。想那璇玑玉衡自尧舜时就被奉为神器,代代传下,必是有些神力的。不然为何圣上一下罪己诏,长安城就起风了呢? 所以说…… 她父亲兄长的所思所为、自己去流金楼的原因,沈逍或许早就了如指掌,根本瞒骗不得? 洛溦用鞋尖轻轻拂着石缝里的青苔,一颗心先是忐忑,继而又慢慢沉静了下来。 其实,这样也好。 她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他谈谈解除婚约的事。 从前见面都只为疗毒,衣衫尽除,难免尴尬,药雾一吸,更是连一个字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 吐不出来。 今日在外偶遇,倒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趁着他如今毒还没解完,自己还有用处,这种时候主动提解除婚约,能显得宋家格外知情识趣,将来想要为父兄求些实益,保全住一家大小的立足之地,也能开得了口。 两相欢喜。 刑讯室内,烛光昏暗,血气潮湿。 扶荧走到吊绑在刑架上的钱九面前,伸手掐住他的颌骨,将塞嘴的布团取出,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开。 “郭酒娘,被你杀的第四人,胸口有个蝴蝶胎记。她曾被你囚禁了五日,死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钱九抬了下眼皮。 他手脚筋脉被挑断,失了不少血,一路被拖拽押解到大理寺,知道已是无力回天,眼下见扶荧发问,喉咙里虚弱闷哼: ”不知道。” 扶荧为防钱九咬舌,手指一直掐在他颌骨处,此时微微用力,“你再好好想想!” 钱九吃痛挣扎,嘴却发不出声,惨白着脸吭哧半晌,“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了,你能让我活命?” 扶荧撤了些力,扭头看向沈逍。 沈逍站在刑具架的油灯前,面容逆光,微微垂首,左手指尖触到右手食指上的白玉指环,轻轻抚了抚,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大乾刑律,谋杀五人以上者,处凌迟极刑。看你此刻反应,不像是能受得住痛的人,若能好好回答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钱九这才发现,那如九天之上神祗的太史令,竟也身处在阴暗刑室之中。 他猛然激动起来,试图扭挣出扶荧的钳制: “太史令!太史令既然通天晓地,当知小人杀那些妓子,也是因为心中有怨!小人不是生来就是恶人,要不是受人欺受人辱……” 沈逍打断他,神色幽寒,语气疏漠: “我对将死之人的故事,不感兴趣。” 第9章 洛溦与崔守义等人,在外面等了莫约两盏茶的时间,方才见沈逍走了出来。 崔守义迎了上去,“太史令。” 他虽好奇沈逍问了钱九什么,却也不敢打探,只请示道:“下官即刻就去提审钱九?” “不必了。” 沈逍面色微微泛冷,“钱九已经死了。死前在供词上画了押。” 扶荧上前,将一页纸递给崔守义。 崔守义一脸惊愕,接过纸,“这……” 他来不及去思考钱九为何突然暴毙,想到嫌犯未经提审就死了,虽有画过押的供词,但万一刑部较起劲来,岂不是又要刁难大理寺? 沈逍仿佛看透了崔守义的心思,淡声道:“人是我审的,你报与刑部便是。” 说完,抬步径直离去。 崔守义领悟着沈逍的言外之意,待回过味来,暗自长松了一口气。 朝中太后党和新党再如何相斗,都决计不敢牵连到玄天宫。有了太史令这句话,刑部张尚书自是不敢把案子再打回来了! 一旁的洛溦见沈逍离开,知道自己必须随他一起离开大理寺,才算彻底逃离危难,只得厚着脸皮也跟了过去,亦步亦趋地追在他和扶荧的身后。 沈逍身份贵重,一路而出,戍卫皆后退行礼,自是不敢阻拦盘问。 谁知刚走到松柏庭院,却见尽头处,萧佑跟几名官员谈笑着穿廊而入。 萧佑适才寻不见了洛溦,亲自跑了趟司正厅,一问之下,这才知晓她竟是跟着沈逍去了重犯刑讯室,不觉心中好奇更盛,遂又找了过来,岂知路上却遇到几名闻风前来拜见的官员,知萧佑性情随意好说话,忙不迭地巴结寒暄,又耽误下不少时间。 洛溦远远瞧见萧佑,头皮发紧,追到沈逍身侧,压着声道: “颖川王殿下他……一直追问我的身份,问我是不是早就认识太史令……” 这下要是迎头撞见,又恰逢她跟沈逍在一起,不知道那个花狐狸还会怎么瞎起疑。 沈逍停住脚步,没说话。 此时天色已近全暗,洛溦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沈逍望去。 不知是不是廊下风灯灯火的缘故,他的脸色看上去竟有些异样的苍白。 沈逍偏过头,眉头紧蹙,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微翕合一瞬: “扶荧。” 扶荧甩出两枚铁刺,打灭风灯,令得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沈逍伸出手,扯住洛溦肩头的披帛,猛地用力,带她退进了阶下的侧巷。 洛溦感觉到沈逍的手指绞进自己的披帛,高高地提拎着,显然是竭力不愿触碰到她。 她有些窘迫,挣脱开来,见两人已经退进了一条偏僻无人的阴暗窄巷,挪开一步,低声道: “我自己能走的。” 黑暗中,沈逍却仿佛因为刚才的动作而用尽了力气,蓦地撑靠到石墙上,颓颓如玉山将倾,抑制着逐渐紊乱的呼吸: “那你走吧。” 洛溦觉察到不对,下意识伸出手。 “太史令?” 沈逍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避开了洛溦的手。 扶荧跟了过来,见状忙扶住沈逍,退进了旁边的一间巷室里。 这里是大理寺临时羁押嫌犯的排房,年前坏了门扇,因而暂时弃而不用,夜里也没上灯,四下阴暗。 扶荧将沈逍扶坐到房内的草榻上,从他身上摸出一个药瓶,手忙脚乱地倒出几粒药丸,喂其服下。 洛溦跟进屋内,见状随即反应过来。 沈逍体内的赤灭之毒,可能快要发作了! 洛溦从不到四岁时起,就开始帮沈逍解赤灭毒,却还从未见过这毒发作的情形,只曾听郗隐先生提过症状,中毒者血液灼烧、经脉喷张、丧失神智,其状十分可怖。 好在这种毒的发作,是有先兆和规律的。所以之前她每隔一段时间换血给沈逍,便是将她体内的血焰天芝的药力输入他的体内,提前压制毒发。 只不过前几天的那一次,换血还没完成,她就被沈逍赶出去了…… 所以,是毒性并没有被成功压制住,因此才过了两三天,他就毒发了? 扶荧喂沈逍吃下药丸,却不见情况好转,焦急起来。 出门前鄞医师明明给太史令把过脉,说暂无大碍。定是刚才在刑讯室里听了郭酒娘临死所言之旧事,动了碎心切骨的情绪,才突然发病了! 眼下医师不在身边,人又在大理寺,时间一长,别说疗毒,就连太史令中毒的秘密也遮掩不住了! 扶荧手足无措,扭头看见洛溦。 “你……你怎么还呆在那儿?” 扶荧是极少数了解沈逍身体状况的人,从前在玄天宫兼差当暗卫时,也曾见过洛溦出入,知道她就是太史令的“解药”,此刻束手无策,当即便将希望寄托到了她身上,急道: “还不快过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 洛溦回过神,凑去近前,见沈逍靠着石壁,双目紧闭,身体微颤,已然失去了意识,伸指触了下他的额头,又觉冰冷汗湿。 赤灭毒发虽不会立刻要人性命,但一旦毒发,癫狂失智,定会将大理寺一干人都引过来,那时再要解毒就难了。 而且她敢断定,沈逍大概宁死都不愿被人瞧见他现在的这幅模样! 洛溦思忖一瞬,转头问扶荧: “你身上有干净的匕首吗?” “有!” 扶荧彷徨中看到希望,不及多思,忙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带鞘的短刀,递给洛溦。 洛溦接过刀,“你去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打扰。” 她之前目睹这小护卫出剑挑断钱九手脚筋的一幕,一直对他敬而远之,眼下瞧他惊惶火燎,方才意识到对方其实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遇到生死攸关之事,也会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 扶荧起身朝外走了几步,快要跨出门时,才又反应过来似乎不该把太史令留给一个手持兵器的外人,即便她从小就是他的“解药”,家人性命亦捏在皇室手中…… 他迟疑着驻足,不放心地朝洛溦望了过去。 自幼习武的眼睛,视夜如昼,但见昏暗的暮色中,少女拔出匕首,摸到刀尖最锋利处,毫不犹豫,迅速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划过。 她蜷了蜷手指,瞧着鲜血汩汩流出,转过身,跪坐到了沈逍的身旁,将手腕伸了过去。 扶荧并不知往日解毒细节,乍然见此情形,不由得被少女划腕挤血时那种冷静从容所慑,怔在门口,人一时有些呆住。 洛溦觉察到扶荧的注视,扭头朝他点了下头,又轻轻弯了下嘴角,道: “别担心,我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扶荧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目光,迅速出屋,关上了房门。 夜风漫卷而入,夹杂着囚室里潮湿的空气,吹拂得破旧窗纸簌簌作响。 洛溦跪坐在沈逍身侧,一手撑着他的肩头,微微倾身,另一手将腕间割破之处凑到他唇上,将汩汩流出的鲜血送进他口中。 世上能解赤灭毒的,只有她体内的血焰天芝。 眼下没法换血,只能直接把血喂给他,按照郗隐先生的说法,这样也是能缓解毒发的。 洛溦借着竹窗缝隙透入的微弱夜光,见沈逍的神色渐渐平复下来,暗吁了口气。 去年来长安之前,郗隐跟她说过,她和沈逍都已成人,身形不同于小时候,每次换血的时间会比从前更长,但频率也会更少。 原本赤灭毒的解毒,统共需要十五年,如今只还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就是不知道上次被沈逍打断了疗程,会不会延长了这个疗期? 洛溦摸索到沈逍垂落在侧的手,拽到近前,握紧,时刻关注着脉象的变化。 男子修长的食指上,戴着她曾远远望见过的白玉指环,近处细看,才发现玉环纤细、内壁圆凸,并不像普通的指环,倒像是个挂坠。但若单独做挂坠的话,又似乎太细小单薄了些,依稀恍惚的……好像曾经在哪里也见过相似的饰物,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了。 她将视线,再次投回到沈逍脸上。 世上长得好看的男子,不普遍,却也不罕见。 就比如她老爹刮干净胡子,再年轻个十几岁,也是美男一位。从前郗隐喝多了酒、挤兑她爹,就总骂她爹小白脸,像个小倌兔儿爷。 可大抵再好看的人,都能被挑出些毛病来,线条太分明的,难免显得瘦削锋利,轮廓太柔和的,又会被毒舌的人说成男生女相。 偏沈逍这样的,眉有远山之势,目有静泓之滟,鼻梁精致犹若玉琢,亦英亦润,即便是郗隐先生来了,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洛溦垂了垂眼,收敛思绪,将注意力转回到沈逍的脉象上。 不知为何,原本已经平缓许多的脉搏,竟又开始紊乱起来。 男子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高大的身躯滚烫灼热,触在她腕间的双唇也骤然加了力度,突如其来般的,抬指将她的细腕狠狠攥紧。 洛溦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愈加用力擒住。 沈逍抬起头,唇角染血,眼眸阒幽。 洛溦浑身绷紧,探究着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那双黑眸暗沉的可怕,眼底深处像是燃烧着幽火一般的灼意,盯得她浑身发毛。 “太……太史令?” 她的另一只手,撑扶在他的肩头,身体却因为被他攥住了手腕而前倾靠拢,几乎是倚在了他的胸前。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他身体贲发出来的骇人温度与力度,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野兽,蓄满着雄性独有的遒劲与矫健,与从前淡漠清冷的谪仙模样判若两人! 第10章 这是……毒发了吗? 可看他眼神,又不像失智了啊? 沈逍凝视洛溦半晌,攥在她腕间的手指甫一用力,将女孩拽到窗下、紧贴着墙壁,一手将她的手腕拉高,摁压到窗框上,另一只手捏在她的颈间,试图跟她拉开一臂的距离,视线却始终一瞬不瞬,紧紧逼视着她。 “你……” 他想起她与众妓谈笑的那些虎狼之词,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喉结轻滚,哑声开口质问道:“对我用了流金楼的秽物?” 洛溦被猛地压到墙上,手腕在窗框上磕得一痛,咬唇把痛呼声咽了回去。 她抬起眼,望进沈逍眼中的沉沉阒色,莫名心跳如鼓。 “什么秽物?” 月色透过窗缝而入,洒落在少女仰望的面庞上。 那双自少时起就格外清亮的眸,蕴着略带迷茫的疑惑与不安,又漾着灵秀夭秾的妩媚,如精怪女魅一般,乱人心魄。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总能一下子就望进人的心里。 沈逍猛地闭上双眼。 身体里无法安抚的那团火,集中到了某处,血涌沸滚。 脑海里,浮现出陈旧的影像,交错混乱—— 暗黄的帘,雪白的肤,鲜红的血…… 他遽然直身,一把将洛溦推开,拾起地上的匕首,狠力便朝自己腹下刺去! 洛溦被推了个趔趄,惶乱间刚扭回身抬头,思维还来不及运作,人已下意识地扑了过去,伸手死死抓住刀刃。 “太史令!” 她使出全身力气,握住沈逍手里的匕首,又急又怕又气,“你疯了吗!” 洛溦半压到沈逍身上,指间渐渐浸出了温热滑腻的血,却不敢撤力,伸着小指探寻刀尖的位置。 指下,依稀触到了什么硬物,摩挲着蹭了蹭,觉得又似乎不像是锋刃。 身下的沈逍却如同触电一般,倏地反拧过洛溦的手腕,将她大力拽扯开。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 滚开!” 他低吼道,声音抑着喘息,“否则莫怪我取你性命。” 洛溦被猛地推开,握刀的掌心一阵剧痛,所幸不曾松手,总算是将匕首抢到了自己身边。 她曾在郗隐的药庐见过身下受伤的人。 有个辱了别人妻子而被割掉子孙根的男人,因为郗隐拒绝医治,在药庐外哭喊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咽了气。 适才她不是眼花,明显瞧见沈逍的刀也是刺向那同样的地方…… 自刺自宫,断子绝孙,哪儿有正常人会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他是……毒发失智了吗? 洛溦顾不得许多,将匕首扔到屋角,撑身而起,不容拒绝地将自己手腕朝沈逍唇上压去。 沈逍偏开身,一手钳住洛溦的胳膊,横折压在她胸前,一手支肘而起,翻转身,“砰”的一声将女孩推倒在身下,拉开了距离,抬眼俯视着她,语气森冷,一字一句: “我-让-你-滚。” 洛溦抓匕首时割破的掌心,在沈逍的脸上蹭留下血痕,有几抹勾在了他眼角,宛如夜色中绽放的曼珠沙华,衬得一双冷眸愈加阴霾。 他此刻自恨自厌至极,目光移到自己撑在宋洛溦颈边的手掌上,恍然间掠过念头,或许,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即刻掐断她的脖子,从此一了百了,所有人都安生了! “你以为我当真相信师父胡诌的天命,不敢杀你?他固是圣人,怜悯蝼蚁,但若知你淫邪本性,亦必除之!” 洛溦被遽然压倒在地,后脑钝痛,睁大双眸听眼前男子的字字发沉,漾入耳膜之中,竟让她有些轻飘飘的懵然。 淫邪本性? 他是……在说自己吗? 再想起他先前所问的“流金楼的秽物”,洛溦到底是在郗隐药庐里长大的人,隐约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 刚才沈逍失了意识,他身边那小侍卫慌乱地喂了许多药丸给他。起初,洛溦还以为那是鄞况新配的什么抑毒药,此刻有了疑惑,凑近自己腕间的伤口嗅了嗅,当即辨认出了九芝丹的气味。 “……吃多了九芝丹?” 沈逍自幼换血,每次解毒必然耗损气血,鄞况便为他炼制了愈伤滋补的九芝丹,里面药材用料极其讲究,亦不乏鹿茸那样的阳起之物。 适才他失了意识,而扶荧不通药理,只道是他疗毒后必服的药,想必便慌不择路地连喂了许多。岂知赤灭毒发之际血涌翻腾,再服用这种阳起补剂,自是急冲之下,炽行肾经。 沈逍此时身体压抑得微微颤抖,神智却是清醒的。 他紧攥着洛溦的手腕,微微垂目,见女孩皓腕处曾被他反复舐吮过的伤口,齿痕犹尚可见,却不似掌心渗血,反而像是近乎愈合,衬得嫩肤凝脂剔透。 掌心血流不止,腕伤却愈合极快。 显然,这令伤口愈合的药力,并不源于她自己体内。 他盯着她腕上的齿痕,辨出了自己口中残留的淡淡药味。 原来这药…… 是从他唇齿间渡过去的九芝丹,而并非,是她用了他以为的不堪手段。 沈逍一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未曾料到,今夜在囚室听到的那些旧事,会令他情绪失控如斯,以至于毒性起伏,又陷入如今境况。 他目光移向身下少女,见她一双清眸始终殷恳地望向他。意识到他移来了视线,她连忙翕合着因为失血而渐转苍白的唇瓣,有些难掩的怯惧,但更多的是焦灼担忧,试图将手腕压近他的唇边: “太史令先解毒吧!毒抑则缓冲,你的……你的别的那些问题也就解决了!世上没有什么事值得让你伤害自己,你忍一忍、熬过去,就什么都好了!” 女孩高举着手腕,莹白面庞透着殷恳与担忧,抬起的腕间,暗红的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宛若夜色中一幅瑰丽诡魅的画作。 沈逍闭上眼,摈抑住脑海里再次涌现的斑驳陆离。 别的那些问题…… 真的,也能解决吗? 倘若这世上没有宋洛溦,没有她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忍一忍、熬过去”,那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能少了那无尽的犹豫与纠结,早早地了断一切! 不是吗? 沈逍阖眸良久,半晌,缓缓睁开,视线扫过匕首静躺的屋角,静幽幽停歇一瞬,又慢慢移回到女孩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难懂,隐隐蕴着一丝洛溦无法理解的自嘲与自艾。 她来不及考虑其他,忙又将手腕朝沈逍凑近: “我求求你了,快解毒吧……” 沈逍目光凝濯。 片刻,伸出手,压盖住了女孩那双过份明亮殷切的眼睛。 洛溦吃了一惊,正欲反应,忽又感觉沈逍的另一只手扣入了自己指间,将她渗血的掌心举至嘴边,轻轻舐过,继而移向她的手腕,张开唇,低头用力吮了上去。 他终于,肯配合了? 男子带着濡湿微凉的唇舌,带出夹杂着痛意的颤栗感,令得洛溦一瞬僵滞。 但她始终记得,自己一家大小的命运皆牵系于他身上,只需他肯解毒,安然无恙地活下来,那便是好的! 洛溦放软了身体,由着沈逍扣着手,忽略痛意,予取予求。 时间一点点流逝,失血的肢体,渐渐愈发的冷,思绪也开始变得飘忽发散起来。 这一次,对她来说,属实是亏大了。 从前只是跟沈逍换血,好歹还能回收一些,眼下纯粹是单方面地白白献血,而且最初割开手腕,找不准喂血姿势时,还喷溅浪费了许多。就算刚才得他帮忙解围,欠了再大的人情,也该两清了吧? 还有她原本打算跟他谈的那件事…… 他杀她的心都有,也显然不信冥默先生的姻缘之说,那那件事她提不提,结果都一样。 但,看在她一直任劳任怨为他解毒的份上,解除婚约之后,或许……能帮忙保下她父亲的一官半职,不让她爹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还有这次喷了那么多血,补偿一点药材银子,也不能算她贪心是不是? 玄天宫的医师用药讲究,照他的方子来用灵芝、鹿茸、藏红花的话,至少可以要上百两银子。等拿了钱,她再改用自己的药方,换成当归、红枣什么的,赚个差价,说不定就能在越州的小镇上买处小宅院了。 到时就算她爹闹起来,赶她出门,她还能跟宋昀厚回越州,兄妹俩一起做点小生意,也是能过活的…… 洛溦的脑海里,浮现着各种兄友妹恭,齐力发家致富、攒银子的画面。 可白亮亮的银子,不知怎的,竟一点点变得晦暗模糊起来。 她浑浑噩噩,泛冷的四肢渐渐没了知觉。 努力想撑开的眼皮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沈逍抬起了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 ,一双清冷墨眸,眼神深幽的看不见底。 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意识一暗,倏地瘫软了下去。 第11章 郗隐先生曾对洛溦说过,每次跟沈逍换完血,她的体内便也会残存一些赤灭毒。 所以小时候每次从长安回到越州,她都会被送去郗隐的药庐,吃药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年纪越小的时候,待的日子越久,前前后后加起来,大约有六七年的样子。 郗隐脾气古怪,喝多了酒,就会骂人。 先是骂她爹,然后又骂她,说她蠢,说她模样难看。 洛溦最开始被送去时,还不到四岁,听见郗隐骂她爹,又气又委屈,小脸上挂着两行泪,抽抽噎噎的,再不肯吃药庐里的任何东西,包括郗隐给的药。 熬了不到一天,就昏过去了。 终归人的天性,都是趋利避害。 日子久了,吃的苦头多了,小姑娘的性子也就渐渐被磨得没心没肺、刀枪不入了。 郗隐喝酒发疯,那她就尽量不让他碰酒。 他喜欢她做的饭菜,她就顺理成章地掌管起了药庐里的伙食。 偶尔他又发癫骂人了,她便给他的膳食里下点黄莲巴豆什么的,也就扯平了。 唯一再被他气到的一次,是十二岁那年,郗隐试药时吃错了致幻的毒草,又骂骂咧咧起来,骂着骂着,竟然还哭了起来,指着她说道: “要不是生你的时候难产,阿萝怎么会死?我明明要把那颗血灵丹给她,她却给了你!” “你这个害人精,害死了你亲娘,现在又害你哥!好歹那小子长得像阿萝,不让人讨厌,要不是小时候没了亲娘,没人照顾,你哥读书也不至于落后那么多……现在又因为你,搬去长安……” “那小子长得像阿萝,脑袋却跟宋行全一样的蠢,去了京城,肯定活不了了……” “你就是个讨命鬼!” 洛溦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跑出药庐的,只记得下山的时候,天还是晴的,等她一路跑回到宋家所在的青石镇时,雨已经下了很久很久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跑了四五十里地,一身狼狈,鞋也磨破了。快到家门的时候,又才想起,父亲最怕得罪冥默先生,断不会支持她从郗隐那里逃走,迟早还是会把她送回去的。 她不敢回家,坐去了家附近的石桥下,躲着雨,低头查看鞋上的破洞。 就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飘雨,忽然停歇。 撑着油纸伞的少年,敝旧的衣衫浸着雨痕,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将一双绣着栀子花的布鞋递了过来。 她惊愕抬眼,认出来人。 “辰哥哥……” 卧房床榻的四周,罩着里外三层鲛纱帐帘,帐内熏着馥郁宁神的沉水香。 沈逍低头系好洛溦伤口的绷带,抬起头,拂开身侧垂落的织锦帐,让帘外透入的烛光映得更明亮了些。 榻上女孩依旧双目紧闭,失了血色的面颊莹白透彻,嘴唇动了动,轻轻唤了声什么。 沈逍听得不太真切。 依稀,好像是…… 沈哥哥? 他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进京时,软软的一个小人儿,无知无畏的,总这样追着叫他。 后来长大了,懂了尊卑礼数,倒再没这样叫过了。 沈逍垂下视线,重新握起了女孩的手腕,确认绷带上没有渗血,又将手反转过来,看了眼掌心的伤口。 红痂又有些开裂,想来是伤口太深,即便用了九芝丹,亦恢复得有些缓慢。 从小到大,都蠢的厉害,割开了口子,血汩汩的流,还能扑扇着一双眼睛,跟没事人儿似的,咭咭呱呱说个不停…… 沈逍一手托起洛溦缠着绷带的手腕,一手取过药露,缓缓倒入她的掌心。 昏睡中的女孩像是被药露刺痛,蓦然蜷了手指,握住了他的指尖。 沈逍一滞,松开了洛溦的手腕。 洛溦在梦里握住了绣着栀子花的布鞋,刚入手,就觉骤然一空,心头茫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转醒过来。 金丝帐暖,沉水香郁,哪里是飘风苦雨的石桥之下? 再定睛一看坐在身前的人…… 也不是梦里的那一个。 她懵然片刻,紧接着一个激灵,挣扎着坐了起来。 “太……太史令?” 沈逍收起药瓶,从榻沿上起身,撩帘退到纱帐外,声音是惯有的疏离冷淡: “给你用了鄞况的药,躺着吧。” 洛溦在大理寺晕倒,周围几处街口又都被骁骑营的人封锁,沈逍不想引人注目,最好的选择,便是回了与大理寺同在义宁坊的殊月长公主府。 洛溦隔着鲛纱帐帘,四下张望一番,见一物一致,极尽奢雅,又隐约透着一种熟悉感。 小时候,好像就曾来过这里……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三岁多、不到四岁,记忆十分模糊。后来才从郗隐那里听说,因为那时自己年纪小,换血的过程十分辛苦,前前后后在公主府住了三个多月。 后来再入京时,待的时间稍短些,人也懂事了些,渐渐意识到沈逍讨厌她,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关在屋里,哪里都不敢去。 彼时住的屋子,好像……就是这间吧? 洛溦记得听人说过,殊月长公主过世之后,圣上迟迟不肯撤府,一应形制、仆从宫婢,皆与从前无异,依旧是长公主府的名号,由她的独子沈逍住着。 仆婢虽多,但沈逍解毒疗伤之事一向秘不宣人,平时近身伺候的医师,也只有郗隐的弟子鄞况一人。而鄞况住在玄天宫,夜里宵禁,过来义宁坊并不方便,所以今夜给自己处理解毒伤口之事,只能由沈逍亲力亲为了。 洛溦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绷带,又掀起眼帘,瞥向帐外那道颀长俊逸的身影,见他背对着自己,正伸手取过隔架上的药匣。 隔着三层鲛纱,晕黄的烛色映着那人的举动行止,勾勒出一层近乎虚幻的光影,沉静贵雅,跟毒发时的疯狂模样判若两人。 他的毒症,应该已经抑制住了吧? 总算不枉自己卖力强喂了那许多血…… 洛溦意识渐渐恢复清明,记起昏厥前的种种,怔忪片刻,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 完了! 这一场昏睡下来,耽搁那么久,万一银翘等不及,把她被带去大理寺的事告诉了家里,那就不好办了! 她再顾不得想其他的事,连忙撑身下榻。 谁知脚踩下地,刚踏出一步,腿一软,人就猛地滑坐了回去。 帐帘外,沈逍闻声转身,望向纱帘后扶住榻沿、手足无措的洛溦。 “给你用过鄞况的止痛药。” 他的声音有些冷,“你亦通晓药理,当知可为不可为。” 鄞况是郗隐的弟子,跟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 师父一样,喜欢在外创药里加一点川乌,有止痛的作用,却也同时会令人肢体麻痹,短时间行动不便。 洛溦在郗隐身边长大,想起那怪人的配药习惯。 她扶着榻沿休息了会儿,缓缓起身: “川乌用在外伤药里,剂量不会大,我小心些慢点走动,就不会有事的。” 话说出口,又自觉有些讪讪。 沈逍出言提点,未必是想关心她,或者跟她切磋药理。 他向来冷漠,惜字如金,但凡多说几句,也都是因为难忍对她的厌烦,被逼得急了。 此刻说她“通晓药理”,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洛溦回想起之前在流金楼,萧佑一见到她,就说什么“刚才听声音就知道是你”,且他与沈逍等人,又都是从走廊尽头的北隔室里走出来的。多半,她在南室里卖药、讲解妇科病症的话,都被他们听去了。 难怪之前他身体起了异样,会怀疑是她对他用了什么药剂…… 洛溦愈加不自在起来,盯着脚尖,撩帘往外走。 “太史令的身体要是没大碍了,我还是早点回家吧。再不回家,家里面会担心的。” 鲛纱流光外,沈逍隔着帘影,望向低着头、蹒跚走出的少女,缓缓开口: “我已让扶荧去见过你父亲了。” 洛溦刚掀开最后一道帘子,露出头来,闻言几乎是石化当场。 “什么?” “那……那他都知道了?” 自己偷偷去烟花之地卖药,还被带去了大理寺,再牵扯出她哥欠钱的事,那不是要她爹的老命吗? 鸾鸟铜枝灯侧,沈逍一袭介乎天青月白的宽袖,清润犹如水色,施施玉展,凝视着她。 “知道什么?” “知……” 洛溦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逍缓缓合上手中药匣: “我只说你在我府中,他便不曾细问。” 洛溦微微睁大了眼,继而想起她爹素来的志向,心下逐渐了然。 也对,她爹当然不会细问。 只要是沈逍传话,不管什么理由,她爹自然都是乐见其成,巴不得她一辈子都住在公主府里,哪还管为什么。 指不定,对着那个扶荧小护卫都掩不住殷勤笑意,恨不得直接传话给自己,想办法老死在这里,棺材都一定要埋进沈家祖坟! 洛溦揣测着父亲的心理,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也不知是窘迫多些,还是气恼多些。 “我父亲他……他一向敬重太史令,自是不敢多言。” 她原就怀疑,当初冥默先生的那道姻缘“天命”,是她爹半求半逼来的。昨夜沈逍情绪失控之际,亦曾说过他根本不信他师父“胡诌的天命”,态度显而易见。 如今难得有机会在解毒之外的场合见到沈逍,就该趁早把自己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们……我们宋家虽然祖上做过官,可实际上在越州行商已经好几代了,太史令对我们而言,就是高不可攀的至贵之人,根本不敢妄想能有什么牵连……” 洛溦斟酌着出言,“将来,无论太史令有怎样的打算,想要做出怎样的决定,我们都必定无所不从,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她得让他知道,她和她家人不是上赶子非要攀附这桩婚事。 解除婚约也好,何时解除也好,她都全由他吩咐。 洛溦等了片刻,不见沈逍答话,又信誓旦旦补充道:“我说的都是认真的,十足十的诚心诚意,还望太史令明鉴。” 诚意? 灯烛影绰间,沈逍静幽幽望着洛溦,如往常那般,漠然而淡远。 不知为何,脑海中一闪而过侍从的禀奏—— “她非想要献个心意,求了许久,说想要让太史令知道她对您的诚意和心思……” “……说想去买渡瀛轩的玉芙糕来献给太史令,又怕买不起……” 因为缺钱,用那般不堪的法子去赚银两,也是,为了所谓的“诚意”吗? 沈逍凝视着对面的女孩,见她神色殷切中夹杂几许焦急,像是唯恐他不信她的话,右手微微抬了下,似乎想做个发誓的动作,牵扯得掌心绷带微微压紧。 他移开视线,缓缓道: “你有什么想法,我并不在意。你以后,也不必再多做无用之事。” 洛溦咀嚼着沈逍的话。 一时觉得他好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一时又有些不确定。 她有意再补充两句,却怕惹他不快,且又,实在不好意思看着他的脸说出“你我婚事”这样的字眼…… 好在听他言辞虽冷、语气却比从前和缓了几分,应该……也是满意她刚才的表述吧? 沈逍转身将药匣放回隔架,又踱至紫金石桌案边,从奁盒中取出一物: “崔守义送来给你的。” 洛溦定睛望向被沈逍扔到案上的东西。 那不是…… 她遗失在流金楼的荷包吗? 洛溦来了精神,腿脚都似乎不那么麻了,快步走到案边,打开系带,把里面的算筹倒出来放到一边,开始低头清点里面的银钱。 八钱,十五钱,二十钱…… 沈逍垂目,扫了眼被洛溦排到案上的铜板碎银,又移向荷包旁的算筹,微微定住。 隔了半晌,淡淡开口: “那是你的算筹?” 他三岁学数,四岁运筹,后来跟随师父勘测星位、计算星运,用的最多的工具之一,便是算筹。 算筹作为运算的工具,通常由竹、木等物制作,也有富豪人家使用象牙、玉石者,但一套算筹的材料和制式,一般都是统一的。 而案上的那些算筹,制式细小,筹尖涂成红、蓝、黄的不同颜色,十分古怪。 洛溦刚数完钱,心情正好,见沈逍竟然关注起她的算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把散落的竹筹拢到跟前: “这些……是越州商贾用的算筹,跟正经算学用的不一样,不登大雅之堂的。” 沈逍伸出手,从洛溦身前取过一根算筹,研究片刻: “有何不同?” 洛溦见他并无鄙夷厌恶之意,想到今日反正都把话说开了,他也知道自己私下做买卖,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还不如老实殷切些,以事实证明宋家“无所不从”的态度: “我们商户用不同颜色标记算筹,是为了看帐目更方便。比如……” 单用嘴说,很难说清楚。 她把荷包推到一旁,取过几根算筹,在案面上逐次摆开来。 “比如卖东西的时候,用红色算进帐,二十五钱,然后蓝色的可以算本钱,十一钱,黄色的记其他开销,三钱。算完各个帐目之后,直接对应蓝色和黄色筹策位置,把红色相同位的这几枚算筹去掉,剩下的盈利就一目了然。如果采用普通的运筹方法,就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 分开再算两次减法,比这种慢多了……” 她沉浸在盈利的想象中,不断调整着算筹的纵横,再去掉相抵的数目,手上因为有伤而略显僵直,却依旧努力移动着算筹,不让步骤停歇。 沈逍追随着算筹的变化,视线拂过洛溦艰难挪动的手指,又缓缓地,移到了她的脸上。 明眸放光,唇角轻扬。 仿佛昨夜被他那般误会羞辱,都不曾留下半点委屈的痕迹。 洛溦感应到沈逍的注视,下意识地扬起眼睫。 沈逍却已移开了目光,漠声问道: “那程式呢?当如何解?” “乘式?” 洛溦手中动作停了下来。 沈逍取过几枚算筹,略作沉吟,在案上摆开了三列纵横式。 洛溦定睛观望,见三列数字,算筹颜色交杂,却并非像普通乘式那样,在列之间推算积数,而是往下另起了一行,演算下去。 她的运筹,是小时候学的商算,以最基本的加减乘除为主。眼前这种古怪的移位顺序,实乃生平未见。 莫非,这就是推演玉衡天机的算法? 纵横之间,便是能知天晓命、破解迷案的神机妙术? 洛溦好奇起来,微微睁大了眼,凝神注视着沈逍的一举一动,竭力跟上他的推算过程。 商贾的算筹为了便携,做得很小。 沈逍手指修长白皙,运筹时用指尖轻轻摁拨,犹如在紫金石案面上拨云抚水,不疾不徐。 洛溦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暗暗焦急。 三七进一…… 五纵化横…… 四和六,怎么退去了上一位?既不是加减,也不是乘除,像是从上一列借来的数…… 她身上的川乌药力未退,站久了四肢麻痹,索性曲肘撑到了案上。 窗外月落星沉,湿润的清风自窗棱间拂入,卷起帘缦微微鼓动,在烛影间柔软起伏。 沈逍目光沉凝,落在指间,尝试着通过抵消算筹的方法,来推演历法中最为复杂的程式。 身畔女孩却不知何时已凑到了近前,半俯着身,曲肘支颐,一脸专注。 沈逍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洛溦正跟到关键步骤,见沈逍突然停下,抬眸朝他看了一眼,恰见他挪开视线,神情中透着一丝烦郁。 她小时候听冥默先生说过,阴阳五行师可以通过计算星象的位置变化,来推算和预测世事动向。 想必那样遥不可及的星宿与神力,计算起来,肯定是很辛苦的。 此刻离沈逍近了些,她注意到他脸色又有些泛白。 会不会是,之前在大理寺毒发得那么厉害,尚没完全恢复,一用脑,人就虚弱了? 洛溦警觉起来,直起身,斟酌着问道: “太史令的毒,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吗?要不要……我再割些血给你?” “不必。” 沈逍冷声道,重新拿起算筹。 洛溦仍有些不放心,记起他昨夜毒发癫狂时曾自刺了一刀,虽然被她阻拦、不曾伤到了要害,但肯定还是有伤口的。 她视线从他腰间滑过,迅速朝下扫了几眼。 沈逍拧了眉,手中的算筹在半空微微凝滞,随即重重落下,“啪”的一声击在紫金石案面上。 洛溦惊回过神,忙把注意力转回到运筹上,老老实实,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逍的手,等着他的下一步。 沈逍循了眼洛溦的视线,一时思绪却愈发缭乱。 “……那就看他的手吧。一般手指长且有力的,就会比较强……” 潮湿的浴室里,女孩晕红的颊,漉漉的眸,定定的凝视。小指下的掌缘处,小小的一点圆润,凝珠般的柔软滑过…… 沈逍倏然扔开算筹。 “天亮时,扶荧会送你离开。” 他冷冷撂下话,随即转身离开。 洛溦在案前侧首,目送沈逍的背影,疑惑丛生。 难道真是身体不舒服,却又不愿承认? 她想起昨夜他毒发时的种种,望着屋门方向,默然片刻。 继而心绪稍定,重新趴回到案边,将注意力移回到案上的程式上,回忆着刚才沈逍的步骤,伸指回推起算筹,一步步反向而行,试图弄明白运算的规则。 第12章 天明之际,扶荧奉了命,前来送洛溦回家。 出府的途径提前做了安排,避开闲杂人等。马车驶出义宁坊时,又在路口停驻避让了片刻。 扶荧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瞬,神色不太好看,嘀咕了声:“麻烦。” 跟他同处车厢之中的洛溦问道:“怎么了?” 扶荧放下车帘,“刚才过去的是临川郡主的马车。” 见识过洛溦在大理寺救护沈逍的一幕,扶荧对面前的女孩有了些“自己人”的感觉,话便也多了起来: “一定是郡主又来劝太史令,要他明日陪着圣上去朝元宫参加祈雨仪式。我家太史令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明知道还不停地劝,想着就烦!” 临川郡主,是沈逍母亲殊月长公主的堂妹。 当年王太后还是中宫皇后时,先后诞育了今上和殊月长公主这一双儿女,之后宫中嫔妃便再没有过子嗣。唯一非中宫所生的皇子,也就是颖川王萧佑的父亲、当年的庶出大皇子,亦是太后产子之前,才顺利出生长大的皇嗣。 宫闱之中,流传过王太后当年善妒以及打压嫔妃的传闻,但苦于王家势大,先帝又极其宠爱中宫所出的一双儿女,嫔妃们就算有怨,也不敢真的闹事。 因为宫里的孩子少,王太后唯恐女儿孤单,便将早年失恃的临川郡主带进了宫,养在膝下,陪伴殊月一起长大。 后来殊月长公主离世,太后亲自抚养了沈逍几年,但男孩年纪渐长,不能一直住在宫中,且又拜了冥默为师,时常需要在宫外走动。太后出宫不便,便让养女临川郡主接管了照顾沈逍衣食住行之事。 临川郡主从小在强势的养母身边长大,没什么主见,这几次奉命来劝沈逍,也只敢苦口婆心地打亲情牌,动不动捻帕抹泪的,扶荧在一旁看着就嫌烦。 洛溦也曾见过临川郡主一次,能猜出大概是什么情况。 但这种牵扯到前朝权斗的皇家国事,绝不适合她插嘴评论。 洛溦朝着扶荧安慰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宋家外的侧巷,扶荧先下车确认没被人尾随,再又递了话进去,直到宋昀厚亲自迎出,方才让洛溦下了车。 宋昀厚见到妹妹,总算释然放心下来,拱手谢过扶荧,携了洛溦进门。 “你跑去流金楼做什么?” 他已经从银翘那里听说了始末,又窘迫又自责,压声斥责妹妹道:“我说过了,欠的那些钱自己有办法还!不用你去出头!” 洛溦整理着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 领袖口,确认不会被哥哥瞧见伤口,一面怼他道: “你不肯去管粮仓,被爹禁足在家里,门都出不了,怎么想办法?若不尽快还钱,债主找上门又该怎么办?” 宋昀厚道:“行,行,以后我老实了,管粮仓就管粮仓,总比让你出去冒险的好!” 兄妹二人边说着,边往里走。 洛溦最怕这些事传到父亲跟前,问:“昨晚的事,爹不知道吧?” 宋昀厚支吾支吾了几下,不敢直视妹妹。 “爹怕是……全知道了。” 昨日洛溦带着银翘去流金楼,因为西市人多,家里的马车便被留在了光德坊西街。 车夫原本一直在茶摊等候,到了卯正时分,突然见来了许多京兆府和骁骑营的兵马,疏散百姓,封锁街口。他担忧自家姑娘安危,忙将马车停去僻静处,自己趁乱挤进西市,一路四下张望打探,在崇化坊的街口,远远像是瞧见洛溦站在一处青楼的台阶上,被几名大理寺的官差围着。 车夫来不及细看,便被京兆府的人驱赶出去,惶恐之下,急忙奔回府,禀告了宋行全。 宋行全惊疑交加,一面让人出去打探消息,一面找去了宋昀厚那里。 宋昀厚清楚洛溦能把自己从牢里捞出来,是丽娘帮的忙,而丽娘恰恰就住在崇化坊,甫一合计,便猜出洛溦多半是去了流金楼。 这下牵扯到大理寺,那可是传闻中有进无出的人间地狱,他岂敢拿妹妹的性命开玩笑? 就是要被爹打断腿,也得把自己的推测、以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到了入夜时分,银翘也在丽娘的帮助下逃了回来,回府证实了宋昀厚的推测。 “我本以为,爹知道了这事会先狠揍我一顿,谁知他竟一直没怎么说话,一个人在堂屋里来回踱了半天步,最后让人套车出了府,直到戌末才回来。” “他回来不久,长安就宵禁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打听,那个叫扶荧的护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窜进咱们家来了,说你被太史令接去了长公主府,让咱们不用担心,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洛溦问:“爹现在在哪儿?” “在家。明日上巳,圣上要去朝元宫的祭天坛祈雨,所以京中衙门都提前一天休沐。不过家里一大早就来了客人,好像还是咱爹头顶上的人物,正在书房里喝茶呢!” 兄妹二人说着话,从侧院出了月门,没走多久,远远望见父亲躬身引领着一个中年男子,从书房方向走过来。 除了宋府的管家,周围还跟着几名护卫模样的侍从,和一位衣饰体面的仆妇。 宋昀厚虽有些不着调,但颇懂生意场上人际来往那套,见来人显然是个大人物,忙整肃衣冠,快步上前,向父亲和客人见礼。 洛溦因是女眷,只远远站着敛衽一礼,见那中年男子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宋昀厚,颌首寒暄了几句,便跟着宋行全往前院去了。 宋昀厚等着客人走远,跑回到妹妹身边,表情难掩愕然: “乖乖,你知刚才那人是谁?刑部尚书张竦的胞弟!就是张贵妃的兄弟,齐王的舅父!这样的人物,居然亲自上咱们家?我看后边还跟着尤嬤嬤,就是咱们坊时常给人说媒的那个冰人。难不成……是替太史令下聘礼来了?” 洛溦亦是不解。 下聘什么的,绝无可能。 她都已经跟沈逍把话说清楚了,他也显然对自己毫不在意,眼下就等着他解除婚约了。 只是…… 当朝宠妃的兄弟,亲自跑来宋家,又会是为什么? 少顷,送完客的宋行全,从前院回到书房。 洛溦自知难逃责问,心里七上八下,亦步亦趋跟着进了书房,迟疑着掸了掸裙裾,准备跪地请罪。 她哥宋昀厚却早熬过了最忐忑的时刻,此刻内心填满八卦,上前帮妹妹打听: “爹,那个尤嬤嬤来咱家,该不会是为了什么亲事吧?” 宋行全一脸疲惫,举盏饮了口茶,扫了儿子一眼。 他此时也无力追究昨天的事,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道: “刑部张尚书家的二房嫡女,比你年长三岁,之前嫁给了著作郎李嵩为妻。去年丈夫病重,张家便早一步让两夫妻签了和离书,把姑娘接了回来,现在正在重新说亲。” “啥?丈夫一病就和离?这不是张家明摆着仗势欺人吗?” 宋昀厚忿忿不平,又突然意识到父亲的那句“比你年长三岁”,依稀反应过来: “那……那尤嬤嬤上咱家,跟这事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难不成是要我……” 宋昀厚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宋行全打断儿子: “儿女婚事,父母作主,不需要你的意见!” 他放下茶盏,心中思绪纷杂。 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他实是始料未及。 上次向女儿问过话之后,他就下定了决心,必须要尽快敲定她与沈逍的婚期。 昨夜听说洛溦被带去了大理寺,宋行全心中最后一根稻草压下,索性破釜沉舟、豁出一切,拿着当年太后赐婚的旨帛,求去了自己上司的上司,户部侍郎闻道正的府上。 闻侍郎曾是大理寺卿王颛的门生,而王颛则是太后的堂弟。 宋行全拿着懿旨上门相求,一则是想让闻侍郎没法推脱,帮忙从大理寺把女儿捞出来。二则,也是想通过此举,让太后知晓自己不会对这桩婚事一直守口如瓶,老老实实任由着他们利用洛溦给太史令解完毒,再弃若敝履。 毕竟懿旨上写的清清楚楚,这桩姻缘有冥默先生作保,是天命所定。他就不信,太后不顾及她自己当年的承诺,还能不顾冥默先生的预言! 他宋行全商贾出身,骨子里有着为谋求利益而甘冒风险的胆气,真要闹,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谁知京城朝廷里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深。 今日一早,张竦的胞弟带着冰人上门时,宋行全方才知晓,那闻侍郎表面是王家的门生,实则私底下早就依附了新党!并且赶在昨晚就把太后懿旨的事报去了张竦面前! 张竦如今正与太后王家的旧党斗得乌烟瘴气,得了这种消息,必是要加以利用的。眼下提出把侄女许给宋昀厚,显然是明晃晃地制造牵连。 表面上看着,就像是宋家已经投靠了张氏,从此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彻底翻脸,再难转圜! 宋行全越想越心惊。 原本自己的那些谋算,只想拿到王家内部人物面前博一博,进退权始终都还在太后手中。孰未料,如今却卷入到了朝廷党争,那可是每年都有人因此抄家灭门的血腥杀戮场! 他此刻根本无心责备儿女,只想一个人静静。 “行了!婚事也还没定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 ,你们先下去准备明日祈雨的事吧。” 明日上巳,圣上要亲登祭天坛祈雨,八品以上的京官皆要一同伴驾,女眷也需前往含章台跪拜祈祝。趁这个机会,他也许能想办法见一下太后,把事情解释清楚! 若太后那边实在行不通,真要狠下心投靠张家,也得先见一见张尚书本人,把条件谈妥全。 第13章 翌日清晨,宋行全收拾齐整,领着儿子先行出门。 宋昀厚虽还没去东仓应过卯,但他的计史官职已经入了册,自是要同去,随百官在太极宫外跪迎圣驾。 继母孙氏,则早早起身,带着洛溦上马车前往女眷聚集的含章苑。 孙氏搬到京城五年,还是头一次去这么隆重的场合,免不了紧张惶恐,不但拿出了压箱底的衣服头面,还特意梳了京城流行的高髻。等到了马车上,却又改变了主意,让侍女拆了高髻,撤了几件头饰。 “我想了想,祭天求雨是正经事,还是该朴素些,免得惹贵人们嫌弃!” 孙氏拾掇完自己,又扭头去看靠厢壁而坐的洛溦, 一袭淡绯银丝宝相纹长裙,发间挽着一支水玉栀子花簪,肤色莹白,眉目夭秾,既不显得过分招摇,又赏心悦目。 玉质天成的妙龄少女,怎么装扮都是好看的! 只可惜说是在外面跌了跤,脖子和手上都有伤,早上虽然敷了好几层粉,却不知会不会掉妆。 孙氏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担忧完母女二人衣服头饰的问题,又愁起路堵车慢,唯恐要迟到,时不时让侍女撩起车帘,查看走到哪儿了。 自从玄天宫传出谶语,圣上又下了罪己诏、决定在上巳日祈雨,京城便涌进了大批想要一睹神迹的百姓,将城西北的街巷堵得人潮如织。 今日的行人,更是格外的拥堵。 宋家住在远离皇城的永宁坊,原就比别人走的路上,路上又偏遇到朱雀大街挤满了香客。等到了外皇城,由禁军验明身份,再放行至朝元宫外苑,已是快到辰末时分。 接踵而至的马车皆停在外苑,女眷们逐一下车,随行的婢女马夫没有资格再往前行,牵马去了上林苑的草场。 长安城里七十多个衙门,八品以上的官员至少上千,除去临时不在京中、或年老体弱告病者,少说也有五六百人。 今早卯时天未亮,各处官员和官学的学生,都赶去了太极宫外跪迎,再簇拥圣驾一起行往含章台。女眷们则是辰时直接抵达含章台与朝元宫相接的外苑,由宫人们引领至祭祀处。 此时天光暗淡,积厚的乌云层层压顶,外苑四周的廊檐石栏上点满了琉璃风灯,宛如黄昏,拥衬出正中央的高台祀坛。 大乾朝的祭天坛,与玄天宫的璇玑阁,同为长安城中最高的两处建筑。 与孤绝巍峨的璇玑阁不同,祭天坛修筑在含章台之上,由九层环形的白珉石台、层层拱推而起。石阶形似玦,与周围环廊相接,由上俯瞰而下,犹如白浪落九天、波纹徐漾,以其水势,与不远处玄天宫的璇玑“山仞之势”遥相呼应。 最高处的祀坛,是皇室中人方可登临的禁地,由“玦”口处的一条白玉石道铺攀向上而达。玉道两侧,各阶之上,共设九层的观礼平台。 官员女眷的位置,安排在了中间三层。 洛溦和孙氏来得有些迟,跟着引领的宫人上到第六层露台,见已经聚了不少的女眷,一团团的衣香鬓影,并没有想象中的刻意朴素,孙氏从箱底翻出来的头面衣裙,汇入这满目金缕绣衣之中,显得毫不起眼。 台阶石栏上嵌着金银平脱铜灯盏,烛色流金,映得阶面白珉石砖光可鉴人。石砖地面上摆放着供人跪拜的青莲跪垫,分作三排,鳞次栉比。 宫人对孙氏道:“这层祀台,是六品和七品官员女眷跪拜的地方。巳时初,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会前往上三层观礼,届时诸位夫人便要开始跪拜,再不得起身,亦不得言语。巳时正,圣驾亲临,登祭天坛祈福,届时诸位必须叩首敬拜,不得抬头,直至圣上离去。” 宫人交代完事项,安置好跪垫,便行礼退下。 孙氏环顾四周,见阶台上女眷大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寒暄着,显然都是彼此熟识,有人也曾朝她和洛溦的方向投来几瞥,目光揣度,却都没有上前招呼。 孙氏入京五年,没什么交际的门路,鲜少与人来往,偶尔几次出门,也是因为丈夫同僚所求,去婚宴、法会上充充人数。 此刻到了这种场合,她倍感局促,紧张地四下张望一圈,既希望能看到几张熟面孔,又害怕真遇到什么熟人,不得不要跟人寒暄。 一旁的洛溦,心绪倒是镇定了几分。 从昨天回家到刚才入皇城,她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惴惴感。 不管是张家突然上门议亲,还是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父亲却轻描淡写地就饶过了她跟哥哥,似乎……都透着些说不出的古怪。 如今到了含章台,见处处玉蝉花钿、人影憧憧,自己混杂在几百名低阶官员的眷属当中,犹如隐于沧海中的一粟,没人搭理、也没人注意,反倒让她觉得安心下来。 赶紧拜吧,拜完了就能回家。 她蹲身摸了摸跪垫,觉得还挺软和,起身对孙氏道:“就快巳初了,母亲要不要先在垫子上坐一会儿,休息一下?” 这种伴驾祈祝的仪式,看似的天大的荣光,实则就是来受累的。听说每逢皇权交替之际,朝廷官员们更惨,大行皇帝出殡时要在太极殿外跪一天,新帝登基时再跪两天,还不能用跪垫,相比之下,女眷们已经算是受照顾了。 孙氏在家劳累惯了,倒不介意吃这点儿苦。 “不用,就站着吧。” 她抬手帮洛溦拢紧风帽,“高处风大,你把兜帽戴好了,别吹病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传入一旁几个女眷耳中。 其中一个看上去与洛溦年纪相似的圆脸杏眼少女,扭过头,掩嘴扑哧低笑,向旁边的中年妇人问道: “阿娘,那是什么口音?听着真是好笑!” 妇人似是制止地拍了下杏眼少女的手,语气却是宠溺:“南方越州口音罢了,有什么好笑的?以后有机会让你爹爹带你去瞧瞧,听说那边水景还不错。” “越州啊?” 少女觉得扫兴,“我可不去!听说那边多出商贾舞姬,最是轻贱,我干嘛去那种地方……” 洛溦隔着些距离,将那母女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断断续续。 这时,一位衣饰华贵的女郎自上层的台阶走了下来。 十七八的年纪,身披软貂裘,手捧镂金薰香暖手炉,姿态矜贵,视线在人群中巡逡片刻,落向那杏眼少女,唤了声: “何蕊。” 杏眼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 女转过头,看清来人后,立刻露出了示好的笑容:“妙英姐姐!” 随即撇了母亲,快步走去了台阶处。 妙英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何蕊,“今日风大,玄天宫又传了太史令的话,说午时必有雨。你一会儿把这个手炉放在袖中或裙下,好歹不会受寒。” 何蕊推辞道:“姐姐也冷,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妙英笑了笑,“你不必担心我。我今日跟姑母一起,坐在上一层的皂帐里,吹不到风的。” 皂帐和素帷是皇室宗亲祭祀时享受的特权,虽不敢做得奢侈华丽,却必然温暖宽敞,风雨无惧。 何蕊朝上面望了眼,满心羡慕,不再推辞,道着谢,接过了手炉。 这时,台下的鸣钟声响,昭示即将快到巳时。 “祭祀快开始了,姐姐赶紧回去吧!”何蕊道。 妙英点了点头,又压低了些声,嘱咐道:“你好生照顾自己,等仪式完了,我便带你去见齐王殿下。” 语毕,拢了下软貂裘,转身拾阶返回上层礼台。 何蕊捧着手炉回到母亲身边,双颊微微泛起红晕,在母亲的催促下,撩裙跪上了软垫。 她出了会儿神,忽又想到什么,直起身四下张望一圈,伸手将自己斜后方的一张跪垫给拽了过来。 洛溦陪孙氏在石栏畔站着,听到钟声,便回来准备跪迎,却看见那个杏眼姑娘扭身伸手,把原本安排给孙氏用的跪垫给扯走了。 洛溦走上前,蹲身摁住被何蕊扯到身边的垫子,略压低声: “这跪垫是宫侍安排给我母亲的,姑娘扯它做什么?” 何蕊原本没瞧见垫子周围有人,以为是无主的物件,便随意取了过来,眼下被洛溦当场“捉脏”,忍不住窘恼交加,生出了几分较劲之意。 “我一个垫子不够用,想多加一个垫子,怎么着了?” 何蕊扯住垫子,不肯放手,“这垫子上又没绣名字,你说是你们的,我就得信?” 她之前就留意到这一口南音的丫头,那时对方一直拢着兜帽,看不清容貌,眼下凑到近处,四目相对,才发现是个十足的美人。 一股子狐媚相,难怪是越州那边出来的! 洛溦见何蕊一脸蛮横,不肯讲理,便也不想同她浪费时间,径直转向旁边的何蕊母亲: “这里的女眷都是朝廷官员的家属,若生了龃龉,必会让官场同僚之间难堪,夫人也不想事情闹大对吧?” 何母虽极宠女儿,但也知轻重,闻言规劝何蕊道:“你就莫同她们争抢了。” 何蕊听母亲这般说,愈发委屈赌气起来,抬起下巴瞪向洛溦: “你以为你搬出朝廷官员说事,我就会怕你?我告诉你,我姨夫是正二品的尚书,姑母是正一品的贵妃,我一会儿要去拜见皇室贵人,仪容必须端洁,现下就要征用这个垫子,怎么着了?” 她今日为准备见齐王,特意穿了身缎绣纱裙。 既然玄天宫说过午时必有雨,那待会儿肯定会下雨,地面也肯定会打湿,她只垫一个垫子的话,裙子说不定就会浸湿。那等狼狈模样,如何去见齐王? 第14章 孙氏本就胆小怕事,如今一听何蕊搬出了皇亲国戚,忙拉住洛溦,劝道:“算了,算了,她想要就拿给她,我再另寻一个便是!” 可刚才钟声一过,宫人们早已噤声退去了下三层,阶台上的眷属们也各据其位,恭肃敬跪,静迎着皇族宗室的到来,哪里还能找人去寻别的跪垫? 洛溦知道继母一向谨小慎微、不想得罪人,再转头看向露出得意神色的何蕊,想了想,对何蕊道: “也罢,你要我们让你,便让你好了。只是我母亲年长体弱,你先把这个垫子还给她,我把我那个拿给你。” 说着松手起身,回到自己的跪垫前,蹲身拾起,掸了掸垫面,拿过来递给何蕊。 何蕊撇了撇嘴,“小家子相……” 但因她跟自己母亲的关系不错,倒也能理解旁人的孝顺,哼了声,丢开先前的垫子,扯过洛溦送来的软垫,叠到了自己的膝下。 巳时的钟声起,全场静肃。 洛溦忙扶孙氏跪到垫上,自己则将斗篷裹拢到膝盖处,直接跪到了地上。 孙氏见状不忍,想要把自己的跪垫让给洛溦。 但这时宗亲的礼仗已过石阙,正向含章台上行来,此时若再有任何动作,都会被扣上不敬的罪名。 孙氏只得作罢,跟着周围乌泱泱跪地的女眷一起,万般虔诚地俯身伏地。 钟鼓声渐近,行在最前面的禁卫仪仗,高举着彩带白羽长矟,率先上了礼台,警跸于侧。随后大宗伯着典礼具服、博山远游冠,持龙节登阶,身后具服宗亲十数人,并一品以上皇妃、王妃等后宫女眷,罩伞引护,徐升高台。 少顷,又有数十宫娥匆匆而至,躬身执着风灯、熏香炉,列出一条通道来。 礼官唱喏:“迎公主殿下!” 今上膝下一共有五位皇子,皆为庶出。早逝的中宫王皇后只留下一个女儿,便是这唯一的公主萧长乐,此时身穿一身华丽的宝蓝锦裙,外罩缂丝镂金外帔,华贵不输先前的张贵妃。 公主之后,又有缀点着珠光翠羽的卤簿,簇拥太后銮驾登阶。 周围一片恭敬噤声,就连提着风灯香炉的宫女们,也齐整跪地俯身,待銮驾行过,又起身追随而上。 洛溦拢着斗篷,跟着众女眷不断地俯低、叩首、抬身,觉得自己好似浩瀚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万般辛苦着,亦不过随波逐流。 巳时正,皇帝的御驾也终于到了。 高大宽阔的台阶两侧,璃灯焕彩,流光争辉,将当中通体雪白的白珉石阶映照得尊崇耀目。永徽帝盛装冕服,神态庄重地踏阶而上,紧随在他身后的,是皇三子萧元胤。 永徽帝膝下共有五个皇子。长子生母出身低微,天资亦不聪颖,虽年纪居长,却不受重视,早早就被送去了封地。次子体弱,五子年纪尚幼,剩下的三子、四子,皆为张贵妃所育,备得圣宠。 其中齐王萧元胤又因其军功卓越,被视为最有可能成为大乾储君的人选。 眼下由他紧随永徽帝登阶祭祀,倒也不算出人意料。 但紧随在圣上身后,与齐王并排而行的,还有另一人。 长身玉立,气韵清冷,身上雨过天晴的锦袍,一线一纹都透着温润雅致,但在那人的身上,却无端给人一种孤傲的疏离感。 太史令,沈逍。 与齐王并肩而行,踞左侧之尊位。 观礼台上的朝臣与眷属,俯身抬眼偷瞄,敬畏之心油然。 大乾朝出身尊贵的神官,冥默圣人的亲传弟子,呼风唤雨,洞晓天机,听闻刚刚又助大理寺破了西市大案…… 如此人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 难怪圣上这个当舅舅的宠爱至甚,俨然将宗法规制都不放在眼里了! 御驾缓缓上行,消失在视野以外,戍守在阶侧的禁卫与宫侍也跟了上去。 周围女眷们微微抬起身,压着声悄悄交流几句—— “太史令居然亲自来了?真是难得,听说年末祭天他都没去……” “兴许是因为长乐公主这次也来吧?” “有可能哦,去年上元节太史令就是特意跟公主待在一起的……” 窃窃的私语声,压得极低。 洛溦零散地捕捉到几个字眼,没有再去留意。 台顶的祭天坛前,开始响起了大宗伯朗声宣读祭文的声音。 冗长而沉闷。 洛溦拉了拉风帽,寻了个看似虔诚、实则舒服的跪姿,半蜷着身子,沉默安静地闭目养神。 不知过得多久,意识近乎昏昏欲睡,忽觉得有雨水不断滴落在手背上,激得她幽幽转醒。 含章台上的官员与眷属,一直随圣上与皇室一同跪祈,此时皆高声欢呼惊叹起来—— “果然午时就下雨了!” “天佑大乾!” “圣上贤德彰显!” “太史令晓谕天机!” …… 顺利完成祈雨仪式的永徽帝,在宗亲重臣的簇拥下,缓缓走下祭天坛,朝台下行去。 队伍经过石阶,眷属们连忙噤声伏拜。 跪在阶台前方的何蕊,此时却难受到了极点。 适才她跪伏在软垫上,蓦然觉得鼻腔里生出一股痒意,怎么抑制都抑不住。 之前趁着众人欢呼神迹,她拿袖子压着鼻子,打了两个喷嚏,可喷嚏才刚打完,那股子痒意就又重新升起。 按捺不住的,又想打喷嚏! “啊~啊~啊湫!啊湫!” 华盖下的御驾停了下来。 皇帝身边的内侍官沉了脸,嗓音尖利地上前喝道:“何人在此放肆!” 何蕊吓得魂飞魄散,一口气死死憋在喉间,旁边何母也是头皮发麻,伏在垫上,浑身直颤。 惊扰圣驾,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女儿虽向来以攀上了皇亲自居,但何母清楚,自己妹妹不过就是尚书府的侍妾,真要出了什么事,哪儿能保得住她们? 何蕊鼻腔里的痒意蔓延进了嗓子,屏住的呼吸充斥得肺部欲裂,“咚”的一声,竟昏死在了跪垫上。 何母吓得失声,连忙不迭磕头:“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永徽帝原本心情不错,眼下见闯祸的是个小姑娘,便也懒得追究了,朝内侍官摆了下手,示意让禁卫处理,自己抬步继续往下走去。 这时,跟随在御侧的张贵妃,突然“咦”了一声。 永徽帝驻足,转过身来,“怎么了?” 张贵妃忙请罪道:“妾失仪,请陛下责罚。” 她生得娇美,一副嗓子更是如莺啼婉转。 永徽帝宠溺笑道:“爱妃心善,定是怕朕责罚那两个女眷,是也不是?” 张贵妃抿唇微睇,“是,也不是。” “臣妾,先是怕那两个女眷惹陛下动怒,便多看了她们两眼。谁知……却瞧见了太史令的未婚妻竟与这些低阶女眷跪在一处,心下一讶,这才失态。” 说完,再度蹲身请罪,“还请陛下责罚。” 她的声音语气,依旧是平常一般的柔婉平和,然后话出了口,周围四下却霎时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太史令的未婚妻? 露台之上,洛溦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一片发白,又觉得不可置信的荒谬,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一动也不敢动。 永徽帝却是下意识地转身,抬头朝祭天坛顶的方向看了眼。 太后銮驾的卤簿,正缓缓朝下行来。 永徽帝转回头,望向张贵妃,语气意味深长: “爱妃,可看清楚了?” 张贵妃俯首,“回陛下,冥默先生占卜天意,为太史令和宋家娘子订下婚约后,臣妾曾见过宋姑娘几次,印象深刻,断不会认错。” 永徽帝沉默片刻,伸出手,将张贵妃扶起,眼角细纹中透着一丝似笑非笑。 “适才朕说你心善,你还不认。逍儿婚事自五年前由冥默先生亲卜,虽有太后慈诏过定,但因是天命,便不曾以俗礼昭谕世人。是以礼官不清楚宋氏女身份,委屈了她,倒也不算刻意轻慢。你既心疼晚辈,今后就按规矩照拂,不必避讳。” 张贵妃揣摩圣意,心头大石落地,又再盈盈施礼: “谢陛下宽宏!” 她站起身,随即朝身侧女官施了个眼色。女官躬身颌首,匆匆走下台阶,往跪成一片的女眷中行去。 露台上的众多眷属们,一个个低着头,目光却无不惊愕好奇地紧随着女官的脚步。 这……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 太史令五年前就订亲了? 女方姓宋? 这里谁姓宋? 众人心里千丝万缕,却见女官终于在一人前停下脚步,恭敬行礼: “宋姑娘,陛下宣召。” 洛溦依旧保持着伏身敬跪的姿势,半张脸都裹在兜帽里,心情复杂地瞥了眼面前女官的宫鞋。 她跟周围人一样,心里也翻涌着无数的疑问。 张贵妃见过自己?还印象深刻?一眼就认出了? 开什么玩笑! 太后恨不得把自己的事捂得死死的,何曾会允许她见过宫中的人? 而且隔了这么远,脸也遮了一大半,张贵妃居然还能一眼就认出她? 难怪,张家豪门,竟然突然会想把族中嫡女嫁给宋昀厚…… 难怪昨天父亲那么轻描淡写地就饶过了自己,骂都没骂一句…… “宋姑娘?” 女官催促了声。 洛溦抬起头,兜帽垂落到脑后,缓缓站起身。 周围无数道夹杂惊疑与艳羡的视线,朝她投了过来。 第15章 大部分人,之前都不曾留意到兜帽遮头的洛溦,眼下乍看清其容貌,皆不由得暗叹一声实乃绝色。 只是再如何绝色,也不过是区区六品官的女儿,家门姓氏,亦不像是与京中任何的世家大族有关联。仅凭着冥默先生占卜出的一道天意,就攀附上了九天之上的太史令大人,这不知是祖上积了多少辈子的福气换来的! 洛溦垂首望了眼紧张惶然的孙氏,用目光安抚示意,跟着女官徐步踱出,踏上了白珉石阶。 “宋氏洛溦,叩见陛下。” 她在翠羽流珠的华盖前拜倒,又行一礼,“叩见贵妃娘娘。” 永徽帝抬了下手,“平身吧。” 洛溦起身,眼帘轻垂。 永徽帝见女孩挺懂规矩,目露满意,“不必拘着礼了,抬起头来吧。” 洛溦缓缓抬起眼。 视野所及之处,绣衣流光,罗绮飘香,尽是一派皇家的尊华耀蕴,晃人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 目。 她到底不敢真盯着圣上看,匆匆一掠间,觉得他五官轮廓恍有几分与沈逍相似,所谓外甥肖舅,倒是不假。 永徽帝少年登基,曾一度鼎故革新,到了二十多岁却又散漫下来,权力下放、平衡牵制,好在大乾底子厚,也由得他闲散而治。 一旁张贵妃打量洛溦片刻,侧首对皇帝笑道:“别的不说,模样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天定的姻缘,果不其然就是般配。” 皇帝的左侧,齐王萧元胤也在定定地望着洛溦,眸中神色由讶然转为震惊,又从震惊转为略带失神的恼怒。 他后方的几名华服皇子宗亲之中,颖川王萧佑亦认出了洛溦,大睁着眼,一副“我早就该猜到”的仰天兴叹模样,随即又意识到什么,忙扭头朝身后望去。 身后高台上,太后的銮驾,正由宫人们护拥而下。 细雨微拂的巨大宫伞之下,一对年轻的男女随侍在太后左右,正是沈逍与长乐公主。 此时,早已有宫人将消息递到了太后的面前。 长乐陡然变色,看了眼沈逍,又看了眼祖母,咬了咬唇角,快步朝阶下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 长乐拖着一身华丽的镂金外帔,走到永徽帝身边,恰听到张贵妃那句“般配”的余音,抬眼朝前望去,视线落在了洛溦的脸色,声调有些不稳: “她是什么人?” 长乐与沈逍是姑表兄妹,自幼相熟,年纪渐长、知慕少艾之后,自然而然的,留意起身边的同龄男子,发觉怎么比都是自己表哥最出众,从此一双眼一颗心便再容不得旁人。 去年上元节,沈逍在乾阳楼当着全长安人的面,送给她一盏花灯。按照京城的习俗,那便是表示想要求娶的意思! 长乐彻夜未眠。 事后好几次,想去找沈逍问个明白,但到底女儿家面浅,不好直言,只能婉转试探过几次,最后却都被渡瀛轩的糕点堵了嘴。 中秋之后,太后开始时常召见王家的姑娘,个个都是十五六岁的美貌佳人。长乐留了心眼,派人去祖母寝宫打听,确认不是给哪个皇子选妃,心里便顿时明白过来,索性弃了颜面,哭到祖母面前,道: “皇祖母最是心疼若存哥哥,定是不会逼他娶自己不喜欢的人。全长安都知道……知道他给我送过灯……” 太后的孙辈里只有长乐这么一个女孩,其生母又是太后本家的亲侄女,倒也是真心疼爱,搂着哄了几句,却还是道:“不行,你跟逍儿不合适。” 长乐哭得梨花带雨,“为什么不合适?他明明也喜欢我……” 她知道祖母和父皇政见不合,前朝势力常有争斗,便又道:“只要祖母遂了长乐的愿,长乐以后事事都听祖母的,什么都帮着祖母!哪怕违逆父皇!” 太后却还是无动于衷。 哭闹的时间长了,太后也失了耐心。 “逍儿的婚事,曾由他师父拿玉衡算过,自有他天定的姻缘。你若再闹,就是逆天而为,那祖母也是要罚你的!” 长乐那时,只以为祖母是用借口搪塞自己,若真有什么天定的姻缘,又何必一个个地挑选王家姑娘? 可今日亲睹父皇认下此事,沈逍和太后都没有反驳,又亲眼瞧见了站在面前的宋洛溦,长乐方才相信,原来……竟还真的有这么一桩“天定的姻缘”! 永徽帝见女儿过来,知她定要胡闹,对张贵妃吩咐道: “那宋家孩子淋了不少雨,你心疼晚辈,就先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别病着了。” 张贵妃屈膝领命,让宫人执了伞,自己亲自上前,领了洛溦往台下行去。 永徽帝则安抚了女儿几句,又转过身,迎向太后,含笑殷勤伸手相扶: “母后,小心台阶。” 洛溦跟着张贵妃朝下走了几步,下意识地扭头回望了一眼。 细雨中,太后的脸色发沉,盯了皇帝片刻,由他扶住了自己的胳膊。 另一侧,沈逍眉目疏漠,仿佛是感应到了洛溦的注视,居高临下的,冷冷朝她投来目光。 洛溦心头一紧,慌忙转回了头。 前夜好不容易自证忠心,跟他的关系似有缓和。 如今那人最不愿意提及的“污点”,在这样的场合被当众揭了出来,而自己的父亲,又显然跟这样的揭露脱不了干系。 他们宋家这一回,是彻彻底底地把沈逍得罪死了! 洛溦跟着张贵妃下了含章台,进到环廊外的水阁。 宫人们鱼贯而入,添香、焚炉、设屏,将雨水湿气隔绝在外,只余满室暖意。 张贵妃褪掉披风,倚坐到美人榻上,描金的鸾凤锦裙逶迤铺散,接过侍女递上的姜汤,徐徐饮了一口,命人给洛溦也赐了坐。 她屏退宫人,再度判研地打量面前少女,眼神不再是先前在众人前的娇媚温和,而是添了几分揣度与锐利。 “前夜你父亲有事,辗转求人,最后消息被送到了本宫的兄长跟前。本宫听说了你的事,想着你和太史令的婚约既然已经订下,但皇室和国公府却一直没过礼,对你一个姑娘家来说,实在不公平。本宫这人,最是心软,便想着帮你一帮。” 她兄长张竦得知了消息,次日一早便进宫求见,让她去圣上面前探一探口风,又喜道: “你不是一直在愁太后从王家挑选姑娘、打算许给太史令的事吗?这下可不就正解了你的心头之患?玄天宫谶语被百姓奉为天启,一字一言足以撼动朝局,我们若能跟太史令间接成为姻亲,那必是能狠狠打压王家和旧党的气势!我已派了二弟去宋家提议联姻之事,你这边的动作也要快,要让那宋行全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就别无选择地站到我们这边!” 坐到了张贵妃侧首的洛溦,听她提到“前夜”,想起哥哥说自己被带去大理寺后、父亲曾匆匆出府去找过关系,脑海中关于整件事的始末逐渐串联起来。 为求庇护,父亲透露了自己与沈逍的婚约。这件事,又被进一步地传去了张尚书和张贵妃跟前。 出于某些官场上的原因,自己的婚约对张家而言,有利无弊。因此贵妃果断且不留余地的,在众人面前将她与沈逍的婚事揭露出来,并且通过圣上金口彻底坐实! 如此一来,在明眼人看来,宋家是主动依附了贵妃一族,所以才会借着贵妃来昭告天下,甚至施压向沈逍逼婚。 这样的嫌疑,是怎么也撇不清了! 洛溦沉默一瞬,站起身,朝贵妃郑重行礼: “娘娘仁慈,洛溦感恩不尽。” 事已至此,就算跟张家翻脸,也自证不了清白。 眼下只能好好配合,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贵妃见女孩垂着头,神情恭顺,语气还带着一抹感激之意,像是对眼下的状况颇为满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 想想也是,太史令郎艳绝世,就连万千宠爱集一身的萧长乐都整日为他而痴,这种小地方出身、没见过几个才俊的小姑娘,又怎能不心动?一听说能嫁给太史令,便露窃喜之态,也不管这其中的利害得失,看着是个单纯好拿捏的。 她示意洛溦坐下,啜了口姜汤,缓缓笑道: “太史令仙人之姿,想嫁他的女子不计其数,偏是你命好,得冥默先生用玉衡占卜,定下姻缘。” 顿了顿,“本宫对天命之说,一向好奇的很,你说天下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算到了你身上?就算知道了八字,也得一一去比对人吧?难不成……冥默先生之前一早就认识你?” 宋家无根无基,想要掌控在手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让张贵妃有些不放心的,是她拿此事去圣上面前探口风时,皇帝思忖片刻,慢悠悠说了句:“哦,原来是那个小姑娘……” 显然,太后瞒下婚约,竟是连圣上也不曾告诉。但,圣上虽不知有这么一道天命婚约,却又好像一早就知道了宋洛溦的存在。 张贵妃心中不禁生出几许疑虑。 这桩婚事的背后,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牵连? 洛溦听张贵妃如此发问,明白她爹在外面托关系时,只提及了婚约,却到底没敢把沈逍中毒解毒的事泄露出来。 她家昔日在越州的营生与交际,若贵妃有心要查,终归也是瞒不住的。不如索性全答真话,但又不把话说全,这样,怎么都不会出错。 她答道:“回娘娘,我那时年纪小,也不知道冥默先生是怎么算的。但……冥默先生的师弟是住在我们越州的,我爹因为以前生意的缘故,很早就认识郗隐先生,想来,或许也见过冥默大圣人。” 张贵妃盯着洛溦,在心底琢磨片刻,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么一层裙带关系? 那倒不足为惧。 冥默已死,就算当初是存了什么私心,想往沈逍身边塞自己择定的人,但如今单凭剩下的一个乡野师弟,也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只要宋氏背后没有其他世家大族的牵连,那这棋子用起来,就没什么顾忌了,今后要其生、要其死,也全在自己掌控之中! “本宫看着你就喜欢。” 张贵妃嫣然一笑,抬手示意洛溦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取下了头上的金累丝八宝鸾钗,簪到她发髻间: “以后你好好听话,本宫不会亏待你。今夜朝元殿的宫宴,你也随我同去,多学些皇室的规矩,将来才好在太史令身边伺候。” 第16章 这时,女官在外禀报,说张家姑娘来了。 贵妃的脸色冷了冷,倚回到凭几上,慢声道: “宣她进来吧。” 洛溦举目望去,见门开启处,款款行入一人,竟正是之前跟何蕊说话的那位貂裘少女。 张妙英看到洛溦,亦是微微一愣。 之前她去见何蕊时,洛溦站在侧阶边的石栏畔,虽然戴着兜帽,但淡绯银丝宝相纹的裙裾和水玉栀子花簪都露在外面,下颌侧颜雪肤晶莹,匆匆一瞥之下,倒也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此刻见她坐在贵妃身边,方知原来这便是太史令的未婚妻。 张妙英收敛情绪,上前行礼,“姑母。” 贵妃淡声问道:“刚才惊扰圣驾的那个女眷,是不是你上回带进宫里见过我的那个何姓女子?看着眼熟。” 祭祀之后,妙英没有资格随侍圣驾,只得留到最后才下了含章台,之后又被父亲叫去说了几句话,中途却已有仆婢将期间发生的诸事报到了她跟前,皆是一清二楚。 她迟疑一瞬,不敢撒谎:“回姑母,就是她。” 张贵妃柳眉轻蹙,“本宫早就告诉过你,你是本宫力荐的齐王妃人选,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省得被人揪到错处!那等冒冒失失、上不得台面的人,你少去结交!” 顿了顿,“崔氏还说,今晚夜宴,你打算带女伴一起去朝元殿,不会就是想带那姓何的吧?” 妙英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攥了攥袖口,下意识抬头,飞快朝洛溦瞥了一瞬。 她与何蕊交谈时,洛溦就在旁边,虽然未必听到了她们的聊天内容,但只要此时开口,证实她去找过何蕊,那姑母便一定会对自己彻查到底。 若让姑母知道自己的打算,必是会勃然大怒。 洛溦感觉到妙英的注视,移目与对方的视线交汇一刹。 她迟疑片刻,弯下腰,伸手捏了捏垂落的裙摆,发出一声略带懊恼的叹息:“唉呀。” 张贵妃闻声转过头,“怎么了?” 洛溦忙告罪道:“娘娘恕罪!我裙上浸了雨水,不曾留意,现下恐怕是弄湿了地上毡毯,还望娘娘恕罪!” 贵妃皱了皱眉,暗道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一惊一乍的。 不过她倒也因此想起先前皇帝的交代,将注意力移回到洛溦身上。 贵妃打量了一下洛溦的身形,看上去比自己纤细许多,倒与侄女的颇为相似。 “妙英,你带宋姑娘下去,从你赴宴的衣裙中挑身合适的给她换上。” 贵妃吩咐妙英,又强调叮嘱道:“切勿落了下乘。” 妙英如蒙大赦地应了声,领着洛溦出了水阁。 此时屋外的雨又下大了些,宫娥们放下回廊两企饿裙八吧三凌七其武三六制作上传侧的雨帘,又置放帛屏,将往来的空间遮挡得丝雨不入,宛若晴笼。 洛溦跟着张妙英,进到她歇息的偏阁。 妙英命婢女将自己的妆奁和衣箱送到内室,又令她们退下,自己亲自引洛溦站去镜前,逐一挑选衣饰。 她将一条连珠纹衣展开,凑至洛溦身侧,犹豫了片刻,低声轻轻道: “刚才多谢宋姑娘替我解围。” 妙英身为门阀嫡女,自幼见惯了世家女眷间的明争暗斗,也明白以宋家眼下的处境,自是应该百般讨好姑母。没想到,宋洛溦愿意冒着惹恼姑母的风险,不但瞒下了自己见过何蕊的事,还帮忙解了围。 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洛溦从铜镜中觑了眼张妙英,见她神色略有讪意,显然并不习惯承陌生人的情,道: “我也是替我自己解围,不值得张姑娘言谢。” 妙英疑惑抬目,“替你自己解围?” 洛溦笑了笑,“以后我倚仗贵府的时候怕是会不少,提前跟张姑娘和睦相处,不就等于提前为自己将来的困境解围吗?” 而且,她也实在不愿意让话题一直往何蕊身上扯…… 张妙英怔了怔,忍不住又仔细看了洛溦一眼。 女孩肤色瓷白晶莹,眼眸透亮,神情中有种让人喜欢的纯然洒脱,跟她所熟悉的世家女子感觉很不一样。 难怪刚才父亲召自己去训话时曾说:“那宋氏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 儿出身虽低,但太史令肯在前夜赶在所有人之前,就将这姑娘救出了大理寺,还带回了长公主府,足见对她还是有些偏爱的。” 妙英对洛溦弯起嘴角:“宋姑娘是太史令的未婚妻。太史令的谶语,连圣上都奉若神谕,将来只怕是我指望宋姑娘替我解围才是。” 她家世虽好,烦恼却也不少。 姑母想要她嫁给齐王为妃,但圣上忌讳外戚做大,更属意让虞相的女儿做正妃、她为侧妃。 齐王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将来身边的女人既多、又皆出身豪族,她若不能成为正妃,日子将会何其难捱? 所以,她本打算把何蕊引荐给齐王。想着齐王对贵妃安排的侍妾皆看不入眼,或许是因为常年戍在边塞,会更喜欢何蕊那种泼辣外放的女子。一旦何蕊占了那个侧妃名额,自己又博了齐王好感,将来婚事、封位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没想到,那丫头属实不中用…… 以后,自己若能靠着与洛溦交好、攀上玄天宫的关系,或许,能再找出别的办法也未可知。 两个女孩年龄相仿,讨论着衣裙首饰的话题,慢慢便熟络了起来。 因张贵妃亲手给洛溦簪了金钗,不便摘下,妙英最后便择定了一套略显华贵的绯蓝衣裙,与发饰搭配,又取了披帛腰饰等物,一一点缀。 洛溦对着镜子,默默将一身行头估了个价。 “我穿了这身,张姑娘你怎么办?” “你不必客气。如不介意,今后我们名字相称便好。” 妙英一面低头整理着配饰,一面道:“至于衣物,我有好几套衣饰备用,而且圣上宣口谕要姑母带你更衣,你若不换,就是抗旨,真要追究起来,可是会掉脑袋的。” 洛溦见妙英颇为了解宫廷中事,斟酌问道: “适才贵妃娘娘说要我‘切勿落了下乘’,你可知是要跟谁相比?总不会……是公主吧?” 妙英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她是世家大族为将来入主中宫而培养的女儿,凡事难免权衡利弊,三思而行。但现下既然有意与洛溦交朋友,又感激对方适才解围,倒不介意稍稍透露几句。 “不是公主。公主她……或许会为难你,但圣上好像并不愿她跟太史令结亲,所以她就算闹,也会有圣上压着。” 妙英抬起眼,声音放轻,“是太后打算将王家的女儿指给太史令,才最让我父亲和姑母头疼。” 洛溦思忖问道: “那样的话,你父亲从自己家挑个姑娘,不是更合适吗?” 妙英摇头,“想要嫁给太史令,可不是容易的事。你们有冥默先生作主,自是天作之合,谁都不得不允。就算要送别的姑娘,也得等你成了正妻才有可能的。” 原来如此。 洛溦心道,张家可真是太高看自己了。他们以为,自己跟沈逍婚约的阻力只在太后,殊不知,“天命”是假,她的解药功效也就还只剩一年时间,沈逍又对她厌恶至极,迟早会想办法除了她这个阻碍。 到时候,办不成张家的事,又已把太后得罪了,她爹和宋氏一族的前途,岌岌可危。 妙英见洛溦似有愁色,以为她是在为将来接纳别的女子而忧心,道: “就算有别的女子,也越不过你这个正妻的。以后我姑母若跟你提起这事,你可千万别这样伤心失神的,一定要尽量表露得配合,免得她觉得你不可靠。” 她有心提点洛溦,“姑母她执掌后宫十多年,虽无皇后之名,却也与皇后没有什么差别,想要达成的事,不管用什么方法,总是会达成的。你凡事按照她的心意来做,方不会给自己和家人惹麻烦。” 连自己这个亲侄女一旦行事不合她意,也毫不留情面,更遑论那些非亲非故之人? 昔日被送进齐王府的那些女子,因为入不了齐王的眼,退回到姑母手里,多的是被直接杖杀了的,实是如同草芥一般。 洛溦回过神,向妙英诚心致谢:“我明白,多谢你提点。” 到了黄昏时分,张贵妃派人来传,让二人随她一同乘辇,前去参加朝元殿的夜宴。 朝元正殿是皇室与宗亲入座之处,此时已是金银焕彩,龙涎焚香,琉璃灯影中翩跹着宫娥美人,奉杯执盏,躬身穿行于殿廊之间。 张贵妃执掌后宫诸事,来的比其他人略早。内侍官与礼部侍郎也已候在殿门口,禀奏和请示夜宴的各种安排。 贵妃上了主位旁的侧座,聆听奏报,吩咐宫人引领洛溦和妙英各自去入座。 洛溦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主位的左下首,与尚未到来的沈逍相邻不远。因是年轻未婚女眷,按照规矩,案前又悬了垂纱,遮挡住了面容。 她在帘后坐定,四下打量着入目之处的金奢华贵,青鸾螺钿的漆案,描金掐丝海棠花的托盘,成套的琉璃碟盏……随便选上一件,都能抵普通人家整年的粮钱。 洛溦伸出手,取过装着甜果酪浆的琉璃盏。 偏这时,一名贵妃身边的女官进到帘后,躬身禀道: “娘娘说宋大人也到了偏殿,让宋姑娘过去见他一面,顺便帮着提醒宋大人几句,莫要在旁人面前说错了话。” 她爹来了? 来得正好。 张贵妃这时候安排他们父女相见,多半是想让自己把她的那些拉拢之言转述给父亲,让她爹定下心来,在外人面前做足效忠张氏的模样。 洛溦亦有无数的诘问,等着跟她爹对质。 她放下琉璃盏,站起身,跟着女官出了正殿。 殿外夜色已重,宫灯璀璨,主仆二人从廊桥下了白玉阶,向偏殿行去。 谁知刚转过殿角,忽见一高大身影自殿侧转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女官毫无讶色,朝那人俯身行礼道: “齐王殿下,奴婢把人带来了。” 洛溦又惊又愕,定定看了女官一眼。 待回过神,抑住心绪,敛衽行礼:“民女参见齐王殿下。” 也对,齐王是张贵妃的儿子,自然差得动她身边的女官。 只是这样神神秘秘地找自己来,也不知是为何事? 她有些忐忑,但想到齐王是半个张家人,算起来,如今和自己也是同一“阵营”的,大概……也是想提点告诫她几句,要对张家忠心之类的…… 萧元胤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停留在洛溦的身上。 灯前近看,她的五官容貌,其实还有着小时候天真清稚的轮廓,眉眼间一抹灵秀夭秾,殊色中又有山林隐逸所养出的风流蕴藉。 还真的……是她。 “民女?” 萧元胤负着手,冷笑道:“还真当自己是渡瀛轩卖点心的奴婢了?” 洛溦想起自己曾在玄天宫对齐王谎报身份,心头骤怵。 欺君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 死罪,欺骗位同储君的齐王,大约也得是算是死罪。 她忙拢了拢裙裾,跪地道:“上次臣女骤见两位殿下,一时失措,说错了话,还望殿下恕罪。” 萧元胤见洛溦突然跪了下来,剑眉倏拧,“你起来。” 洛溦斟酌一瞬,从善如流,利索地站起身来。 萧元胤见她起得如此利索,仿佛之前的下跪就是做做样子,忍不住眉心又拧了一下,冷声质问道: “本王问你,今早在含章台,你是不是在何蕊的跪垫里动了手脚?” 第17章 洛溦听齐王提起何蕊,心里不觉咯噔了下,扬目朝他看了眼: “殿下……什么意思?” 夜色灯影中,萧元胤一袭玄色暗金纹锦袍,负着手,腰背笔挺。 “何蕊的跪垫里,有浸水后会致人鼻痒的驼花粉,你难道敢说,你毫不知情?” 他虽是宠妃之子,却自幼厌恶朝廷党争,少时便出走边关。近十年执掌军务、统帅千军的磨砺,令他的敏锐力远胜旁人。 早上在含章台上匆匆一瞥,他便留意到洛溦起身时,膝下是光秃秃的白石地板,而不远处晕倒的何蕊身旁,却叠散着两个垫子。 萧元胤刚接手的骁骑营,负责京城戍卫。何蕊惊扰圣驾之事,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在处理。有什么证词证物,自然是第一时间交到了他手中。 驼花粉原是西域舶来之物,少量嗅入有提神醒脑之效,浸水泡发后则药力倍增,令人鼻痒难耐。 萧元胤盯着洛溦,“本王已经查过,你家从前在越州做药材生意,想来你知晓药理,加之又曾被何蕊欺负,难免怀恨在心,亲手递垫子给她,就是为了趁机掺入药粉,对不对?” 洛溦被他逼视着,欲言又止。 难怪这齐王是公认的储君人选,委实比他那位狐狸眼的堂弟厉害多了…… 但惊扰圣驾这样的大罪,她如何能认? “殿下明鉴,那什么花粉的事,臣女确实不知情。” 洛溦想起上次在大理寺听官员闲聊,说但凡案件缺少证据,最好的法子就引嫌犯自己承认。眼下齐王这般逼问,反倒说明他手里其实没有能定罪的证据。 她添了些底气,“要是殿下不信,大可以让人搜臣女的身,看能不能找出罪证。” 原本她带着驼花粉来含章台,是想跪久了提提神,后来趁着掸跪垫时揉了大半给何蕊,剩下的连同荷包,都已经在张妙英那里换衣服时扔掉了,此刻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痕迹。 不怕他搜。 萧元胤望着面前少女,见她微垂着眼睫,仿佛十分恭顺,然而姿态中却有种京城闺秀少见的逸然坦荡,抬眸察看他反应时的刹那眼波,蕴着难以言绘的一抹灵动慧黠。 他想起五年前在长公主府偶遇她时,也是这般的神情。 看似温顺的殊色下,藏着其实什么都不在意的无惧无畏,机敏慧黠的像只过分美丽的野猫。 那时他便想,这样的姑娘,即便是扔到烽火狼烟的战场上,也能……活下来吧? 明明见过他,认得他,上次在玄天宫却装作素昧平生! 只因她其实是沈逍的未婚妻,所以从一开始就对他满口假话,把他当个傻子一样戏耍! “罪证?” 萧元胤盯着洛溦,朝前踏出一步,蓦然伸手攥住她的小臂,将人拉拽到近前: “你以为,本王不敢搜吗?” 洛溦吓了一跳。 金带绕腰的锦裙,因为抬臂的动作愈发裹紧,纤盈起伏。 “齐王殿下?” 她说搜身,是让他找别人来搜,可不是要他亲自动手。 萧元胤握着洛溦的手腕,捏紧,半晌,扫了眼旁边屏息埋头的女官,吩咐道: “搜她身。” 女官应声上前,正要动手,隐蔽一旁的王府暗卫突然发出示警的信号: “殿下!” 萧元胤转身抬头,见身后廊桥之上,沈逍玉簪银衣,袍袖猎猎,如临世的谪仙,缓缓走近,静幽幽俯瞰而下。 殿角的阴影处,一名暗卫捂着脱臼的臂膀,跪地禀道: “殿下恕罪!属下见太史令突然过来,本想阻拦,但他身边的那个小护卫实在……实在厉害。” 齐王要审人,部属提早就撤掉附近闲杂人等,又布下防御,谁知太史令也偏偏走了这条僻静宫道。 “下去!” 萧元胤斥退暗卫,握在洛溦腕间的手指愈加攥紧了些,转过身,望向桥栏畔的沈逍: “朝元殿里的酒宴已经置下了,皇祖母和父皇也快到了,你赶紧过去吧。” 萧元胤对沈逍提声说道,又朝洛溦的方向偏了下头,“你的这位未婚妻,有涉案嫌疑,本王要亲自审一审。” 洛溦扭动着手腕,抬起头,心情复杂地看了眼沈逍。 沈逍却仿佛完全没看见她,目光冷漠,对萧元胤淡淡问道: “什么案子?” 萧元胤道:“惊扰圣驾,嫁祸他人的重案。” 洛溦脑中一轰。 怎么又多出来一条嫁祸的罪名? “我哪儿有……“ 她是想让何蕊吃些苦头,却完全没料到对方偏偏在圣驾经过的时候打喷嚏,怎么就成嫁祸了? 洛溦知道沈逍现在定是厌恨自己至极,遂也不敢开口向他求助,只得搬出齐王亲娘,向萧元胤施压: “齐王殿下,臣女午后一直在贵妃娘娘那里,若臣女有惊扰圣上的嫁祸之心,那岂不是把娘娘也牵连进去了?” 反正现在大家都认定她投靠了张贵妃,索性搬出这层关系,不信齐王不给他母妃面子! 谁知萧元胤还真不买账,盯了洛溦一眼,“你想威胁本王?” 他握着女孩的手腕,把她拽近了些,正想再说些什么,忽觉指间似有濡湿之意,垂目一看,见竟有殷红血迹从洛溦的袖上溢出。 萧元胤松开了手。 洛溦适才被他攥住了手腕,不断试图挣脱,两厢较劲之间,前夜割开的刀口便又崩裂了开来。 她退开几步,跟齐王拉开距离,抬手看了眼伤处,扯过衣袖一圈圈裹紧。 廊桥之上,沈逍身影晃动,踏着殿侧的白玉石阶缓缓而下,一袭银袍于夜风中翩然拂动,神姿高彻,如圭如璋。 “过来。” 他轻声唤道。 洛溦循声扭头,一时有些怔然。 但大抵人在危压时刻,都会对熟悉的人产生一丝倚赖,她思绪尚未来得及做出抉择,人已不自觉地躲开齐王,朝沈逍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站住!” 萧元胤回过神,怒目望向沈逍:“本王要审的人,不管什么身份、受何人庇护,都绝无徇私轻饶的可能!” 他要审的事,可不止今天这一件! 洛溦原本还有些迟疑不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 ,见齐王语气凌厉、显然不打算放过自己,再顾不得尴尬,脚底抹油一般地逃向石阶,蹬蹬两步,躲去了沈逍背后。 萧元胤大步跟来,被沈逍拦住去路。 两人迎面相对,如渊渟岳峙。 “你说的案子,与她无关。” 沈逍缓缓开口。 萧元胤冷笑道:“你说无关就无关?这里不是大理寺,我也不是王颛和崔守义那等蠢材,会信你的神鬼邪说!让开!” 前几日沈逍插手西市命案,之后人犯在大理寺暴毙。昨日刑部尚书张竦在早朝上追责,却被大理寺卿拿出玄天宫做挡箭牌,反过来弹劾刑部官员,闹得不可开交。 萧元胤原就不喜父皇对沈逍言听计从,单凭玄天宫一道谶语,就下诏罪己、登台祭天,如今见朝中党争又因沈逍而起冲突,愈加深恶痛绝。 沈逍轻拢袖口,微微曲起的拇指,习惯般的抚了下食指上的白玉指环。 “我说无关,便是无关。” 他语调平静,“若你真有资格反驳我,今日又何须因我一句话,就在含章台上伏地乞拜了两个时辰?” 萧元胤勃然大怒: “沈逍!” 他今日未带兵刃,震怒之下,伸手想要去攥沈逍衣领。 手刚伸出的霎那,却听见一道疾速的破风声响。 “殿下小心!” 伏于四周的齐王府暗卫跃了出来。 萧元胤来不及反应,只觉手背一痛,被震得后退开一步。 廊桥的石栏上,扶荧一脸“这事与我无关”,收手抱臂,斜靠到了廊柱上。 暗卫忙上前查看齐王手背,见只是石子所伤、并无大碍,皆松了口气。 一人低声禀道:“殿下,圣上就要到了。” 萧元胤抬起头,朝扶荧看去。 他曾在玄天宫外被这个少年戏弄过,知其武功厉害,此刻若纠缠下去,虽不是没有赢面,但必定会让事情闹大。 萧元胤常年身处朝权争斗的最中心,关键时刻倒也极懂权衡进退,略作斟酌,侧头吩咐部属: “走!” 他视线扫过沈逍,又在其身后的宋洛溦脸上停驻一瞬,随即转身,带着部属大步离去。 石阶之上,沈逍亦转过身,看也没看洛溦一眼,拾阶重新返回廊桥。 洛溦纠结了下,快步追了过去。 “太史令!” 她不是很确定,沈逍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帮自己解围。 大概率,是看她刚才差点儿被齐王捏得伤口暴裂,让人怀疑到为他解毒的事上,又或者,是如今她的身份公之于众,若被人瞧见像逃犯似的让齐王逮住,有些折损他身为“未婚夫”的颜面? 不管怎样,他终归帮了她,那些想要跟他解释的话,最好趁现在说! “太史令,我……” 洛溦追上沈逍,拦在他面前,“我有话跟你说!今天在含章台的事,不是我的主意,我其实……” 她因为追赶人高腿长的他,跑得有些气促,微微喘息着。 沈逍被阻住了去路,缓缓停下脚步。 面前的少女一身华贵,纤腰起伏处珠光莹莹,发髻里挽着的那支金累丝八宝鸾钗,是贵妃张氏戴了许多年的爱物。 “你不用对我解释。” 沈逍目光幽冷,“你其实如何,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想辩解的,留着给贵妃和齐王说吧。” 语毕,长身玉立地越过洛溦,施然前去。 洛溦伫立原地,望向那人离去的背影,想起前夜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表过的忠心,想起两人间仿佛和缓了几分的关系……一时,滋味苦涩难辨。 扶荧跟了过来,看了眼洛溦袖上的血痕,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迟疑问道:“要换衣服吗?” 洛溦摇了摇头。 前夜伤口已经用过极好的药,只因适才用力挣扎才崩裂了些,应该问题不大。身上这套衣裙的袖子宽大且纹饰华丽,稍稍遮掩一下,也理应不会让人瞧出破绽。 她接过药瓶,对扶荧笑了下,“谢谢。” 扶荧见洛溦眉眼轻弯,莫名又想起那晚她拔刀割腕,也是这般神态。 割开了皮肉,还用力蜷了蜷手指让血汩汩流出,眉头都没皱一下。 应该是真的很在乎太史令,才会不惜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吧? 可惜如今为了向太史令逼婚,竟然投靠了张贵妃,可算是把太史令给得罪死了! 洛溦迅速涂了些伤药,将药瓶还给扶荧,见他神情呆怔,提醒道: “刚才齐王护卫说圣上就要到了,你不需要赶紧跟去朝元殿吗?” “不去。” 扶荧满不在乎,收起药瓶,“太史令讨厌人多的地方。现在雨停了,他要去司天楼查星图。” 大乾的司天监隶属玄天宫,负责观察天象、颁布历法,在皇城好几个不同方位都设有司天楼,逢节气时由属官主持描绘星图。 洛溦“噢”了声,循着扶荧扬下巴的方向望去,见不远处一座宫楼高耸、灯影悬天。 “好高啊。” 她叹道。 扶荧附和点头,“对啊。” 刚才明明都已经登楼过半,太史令却突然下令折返,现在可好,又得回去再重爬一次! 第18章 洛溦独自返回朝元殿,从侧门入了内,见圣上与太后尚未到场,其余赴宴宾客皆已齐至,在烛光溢彩中各据席位。 内侍官引领洛溦回到她原先的座位。 女眷席前垂有纱帘,归位时倒不曾太引人注意。 坐定之后,洛溦转头,发觉自己左侧不知何时又添了一张席案,端坐着一位华服少女。 按礼制,皇室夜宴的正殿中,只有宗亲皇亲方可入坐。 但先帝膝下单薄,今上又只得了一个女儿,以至于皇族里的年轻女孩寥寥无几。所以那些与皇室沾亲带故、又出身高贵的少女们,通常会被邀请入席,坐到皇亲身后的垂帘外,其间多多少少,亦掺杂着长辈们想要拉红线的企图。 譬如洛溦的右侧,就坐着贵妃的侄女张妙英。她的斜前方,则是正举盏饮酒、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的齐王萧元胤。 妙英看到洛溦归座,对她颌首微笑了下,又微微扬头,越过洛溦,朝她左侧的那个华服少女招呼了一声: “王姑娘。” 王琬音坐姿端庄,闻声略侧过头,淡淡看了妙英和洛溦一眼,垂了垂眼帘,便当是打过了招呼。 她出身门阀王氏,九朝名门,自与张家那样从本朝起才发际的士族又有不同,举止间透着一种自幼养成的矜持傲气,又因是太后亲弟的孙女,算起来,跟在座的皇子都是表亲。 少顷,圣上与太后的銮驾抵至正殿。 主位落座,夜宴开启。 宫娥内侍奉杯执盏,鱼贯而入,又有丝竹乐起,教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 美人翩跹起舞,一派的流光焕彩。 因为祈雨顺利,永徽帝心情甚好,得知沈逍不来夜宴,倒也习以为常、不以为忤,欣赏着歌舞,与贵妃时不时笑语轻谈几句,又传下口谕,赐了酒菜给在偏殿用宴的一些重臣。 领了赏的官员们,逐一进殿叩谢圣恩。 丞相虞钦是出名的老好人,谢恩的同时,不忘为部属们请功,还顺便拍一把齐王的马屁: “此番关中遇旱,户部和工部安抚灾民、修筑水利,侥幸不辱使命,齐王殿下的骁骑营戍卫京城,安顿数万入京流民,更是功不可没!“ 永徽帝知他有夸大之嫌,却也不戳破,笑道:“虞相门生俱是朝廷栋梁,难得也能高看朕的三郎。” 皇帝看中虞钦擅长左右逢源、能平衡住朝中各股势力,一直都有意让齐王纳虞府的幼女为妃。 一旁张贵妃心头一揪,唯恐皇帝现在就开口为儿子赐婚,正想插话,却见坐在另一侧的太后放下玉箸,接过女官奉上的丝绢、印了印嘴角,缓声道: ”哀家倒是觉得虞相老糊涂了。既然户部和工部都安抚好了灾民,何故又还有数万人流落到长安来乞食?这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 虞相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敲了下须发花白的脑袋,陪笑自嘲道: “老臣确实是糊涂了,哈,该罚该罚!” 流民里的大部分人,其实是朝廷赈济下放之前进京的。只是他身为三朝元老,该有的眼力见也是有的,太后这哪里是嫌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不满自己刚才为新党的官员邀了功! 该罚,该罚。 虞相陪着喝了几盏酒,又道: “说起来,六部官员也不过治标不治本,最后真正稳定住民心的,还得是玄天宫所出的神示!此番太史令连同大理寺,又破解西市大案,安抚住周围十一坊惶惶不安的人心,百姓交口相传,莫不敬赞,实乃功高望重!” 一番话,夸完了太后的宝贝外孙,又连带提及王家掌管的大理寺。 太后总算脸色稍霁。 一同进殿的几名同僚也很上道,附和道:“臣等也以为,此次平息灾乱,论功绩,当属太史令为先。” 永徽帝亦面露笑意,“是该论功行赏。” 他朝沈逍的空位看了眼,略作思忖,召来承旨官:“拟旨,将朕在上洛的逐鹿行宫改名逐鹿苑,赐予逍儿作别苑之用。” 逐鹿行宫是永徽帝十二年前下令所建的园林别宫,景色秀丽,巧夺天工。想来沈逍贵为国公世子、同平章事,官位已无可再升,圣上索性就直接赏宫苑了。 殿中诸皇亲闻言,莫不艳羡至极。 洛溦的视线越过纱帘,扫了眼侧前方的齐王萧元胤,见其腰背线条绷紧,搁在案上的手微握成拳。 应对灾情,同样都尽职做事,圣上没有赏赐儿子,却厚赏了外甥,偏那外甥还冷傲的很,连宴会都不赴。 难怪齐王一见到沈逍,就一副想揍人的表情,连带着对自己也凶神恶煞的…… 这时,跟着虞相一起进殿的御史中丞周穆,抖了抖衣袖,朝龙座行礼道: “陛下此举欠妥!逐鹿行宫乃是皇室行宫,大乾自立朝以来,从无将皇室行宫赏赐给异姓臣子的先例!玄天宫供奉玉衡,所出神示皆是从玉衡解读的天机,若要论功行赏,合当感恩天意、敬奉神器,方才合乎公正!” 一旁的虞相开始脑门冒汗。 若说他是朝廷里性子最温软的老好人,那周穆就恰恰相反,是个出了名人见人恨的硬骨头。 自从圣上罪己下诏,御史台就闹腾的不得了,一会儿弹劾朝内党争,一会儿翻出陈年旧案,愣是逼得朝廷贬罚了好些人,搞得三省六部里人心惶惶。眼下更是扯到太史令的身上,这不是嫌命长吗? “周御史之言差矣!玉衡的昭示岂是人人都能解读的?若无太史令晓谕天机,你我俗人何以知晓天命?大案又何以在那么短时间内找出凶手?周御史难道有本事读懂玉衡,读懂天命?” “下官确实不能。” 周穆面色肃正,“但天子法度,当赏罚能令天下鼓舞,而非令天下叹其不公!如今大乾北尚有戎敌,南有栖山教余党未净,关中刚历大旱,江北道又起水灾瘟疫,圣上却在此时,以耗费了朝廷十余年人力物力所建的行宫赏赐异姓臣子,实非明举!下官既忝居御史之位,职责所在,必须要进言劝阻。” “至于太史令的功绩,圣上若要赏,大可以用别的方式。” 周穆继续朗朗说道:“譬如十三年前殊月长公主在渭山身故之事,至今没有定案,朝廷若能重新彻查,既告慰了长公主在天之灵、全了太史令之孝义,又能为当日丧命的上百随行宫人讨回公道,令天下百姓感念皇室仁慈爱民,比之赏赐宫苑,岂非更有意义?” 他语调高昂,一字一句。 然后话音落下,却令得整座大殿鸦雀无声,连丝竹乐音都停了下来。 刚刚恢复了几分霁意的太后,陡然又黯了脸色。 十三年前,殊月长公主在渭山骤然辞世,对外一直没有说明原因,之后永徽帝派兵在在江河南北的三十州府内大肆剿杀栖山教众,传闻皆推测与长公主之死有关,但刑部却一直没有定过案。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永徽帝唯一的同母手足,甚受宠爱。但太后和圣上既然都不追究死因,或恐涉及宫闱秘辛,朝臣们又哪敢主动谈及?时间久了,便无人再提、也无人敢提,成了跟二十年前晋王战亡之事一样,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 张贵妃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永徽帝的情绪,忙侧目暗觑,见皇帝喜怒不显,唇角却不易觉察地微微抿紧一刹。 这样的反应,上一次见到,还是去年下旨诛杀万年县县尹马氏全族之际…… 张贵妃忙接过话笑道:“周御史怕是吃酒吃醉了,都忘了规矩了。后宫不得涉政,夜宴上这么多女眷,如此议论政务,实在于礼不合。再说,几位大人一会儿凶案、一会儿人命的,就不怕吓到席间的姑娘们吗?“ 虞相忙借机拉了周穆退下,“我就说让你少喝点!少喝点!酒喝多了,都忘了不能在后宫面前议论国事了!有什么事情下次去中书省说,免得吓到娘娘们……” 说着,半劝半拉地拽着周穆出了大殿。 殿内的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张贵妃见兄长张竦领着宋行全等几名官员候在正殿门口,转向永徽帝,眼波含笑: “今日天降甘露,举国欢庆,实是大喜的日子。陛下要赏太史令,不如,也考虑一下他的终身大事?太史令去年就已及冠,相信长公主若在世,也乐意瞧见太史令早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臣妾见宋大人此刻就在殿外,陛下何不宣他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 来,商议一下婚期?” 换作平日,她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置喙沈逍的婚事,但此刻却是天赐良机,借着调转话题的由头,也算是顺了皇帝的心意。 贵妃话音刚落,一旁的太后便沉了脸,将手中玉箸重重搁到案上。 右下首的长乐公主,则比祖母更快地有了反应,直接“唰”地站起身,甩帘疾走出来: “父皇!” 永徽帝刚恢复了几分情绪,瞥了眼公主和太后,实在没心情在这个时候跟她们争执,对张贵妃道: “婚期之事,以后再说。” 他想了想,缓缓靠到座背上,对内侍官抬了下手指,“先宣人进来吧。” 长乐挑衅地盯了张贵妃一眼,没再退回帘后,坐到二皇子肃王的旁边,望向殿门口。 张竦领着宋行全等几名官员入内,拜谢圣恩,又说了些恭祝祈雨顺利、天佑大乾的冠冕之话。 再又道:“宋司录得陛下赐菜,倍感惶恐。但臣以为,此次赈灾所涉粮饷数目巨大,若非仓曹协理,户部的赈济不会下放得如此顺利,特携他一同来向陛下谢恩!” 永徽帝还不曾见过宋行全。 当年冥默先生为寻解药,找到师弟郗隐,向其求要血焰天芝。后来,又将那个吃下了血焰天芝的小姑娘带来了京城,以换血的方式为沈逍解毒。 永徽帝疼爱沈逍,但到底是帝王,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整日照顾在小孩子身边,只晓得有人尽心为其治病便好。以至于后来冥默为沈逍与洛溦订亲,太后有意瞒下,他亦不曾知晓。 当张贵妃把事情禀到他面前时,永徽帝正头疼女儿的任性,情急之下,倒也不太介怀宋家的卑微出身。 此刻打量着面前的宋行全,见其长相不错,亦有几分官场历练出的气度,还算满意,颔首道: “此番仓曹处理赈济之务,确实稳妥有效,司录能力可见一斑。江北水患未平,户部正苦缺一名执掌度支的侍郎,朕想了想,就先由你暂担着吧。” 仓曹司录,是六品官衔,平时连上殿面圣的资格都没有。 户部侍郎,却是从三品实权,妥妥的天子近臣。再往上升半个官阶,家中子弟都能进皇子入学的崇文馆了! 如此跃级的升迁,显而易见是圣上考虑到外甥的婚事,有意给宋家抬身份。 宋行全听到旨意,不由得浑身一阵僵热,被张竦提点了一声,方才回过神,快步上前,伏身拜倒: “臣宋行全叩谢陛下圣恩!日后一定恪尽职守,不负皇恩浩荡!” 殿上众臣俱有羡色,齐颂皇恩。 宋行全谢完圣恩,脸上泛着红光,恭敬地站起身来。 一旁二皇子席位上的长乐公主,这时突然悠悠开了口: “宋大人,我有件事特别好奇,不知你能不能帮忙解一下惑?” 宋行全受宠若惊,垂手躬立,“臣不才,烦请公主示下。” 长乐拢了拢缂丝镂金的披帛,蛾眉轻挑,“大乾民风虽比前朝开放许多,却还没有未婚夫妻私会的败俗。可我听说,令千金曾经假扮食肆女婢,潜入玄天宫,窥探太史令。所以我想问问宋大人,你们越州的习俗,是不是,跟我们长安的不一样?” 此言一出,殿上哗然暗涌。 一直端庄而坐的王琬音,亦执扇掩唇,矜持地朝洛溦斜视了一瞥,神色中不掩揣度。 对于长安的高门闺秀而言,窥探男子已是丢脸,而为了窥探、不惜扮作了低贱奴婢,更是自贬身份,与烟花柳巷倒贴恩客的妓子都不相上下! 宋行全环顾左右,先前意气风发的气度荡然无存。 “回公主,臣……臣并不知此事……” “本公主可没说谎!” 长乐扬着脖子,“你说说,她那般费尽心机跑去玄天宫,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吧?” “臣……” 宋行全低着头,无从应答。 他当然知道洛溦去玄天宫是为了什么,但那个原因,怎敢当众说出来? 主位上,太后和永徽帝同时心头一紧。 “行了,长乐,你并非亲眼所见,无需人云亦云。” 永徽帝制止住女儿,朝宋行全扫了一眼,心中亦是有些不悦。 到底不是世家出身,下意识地就畏惧高位者,少了些不卑不亢的骨气。将来等到长乐出降合适的驸马,逍儿也不再需要那女孩的血解毒了,还是得尽快为他另择更合适的岳家。 皇帝内心思绪飞驰,面上却情绪不显,缓缓开口示下道: “宋家女儿曾经师从冥默先生的师弟,算起来也是玄天教的弟子,去那里走动,或与教中修行有关,外人不许刺探。“ 玄天教以阴阳五行术修习星宗命理,需要极高的术数天赋和领悟力,因此择选弟子向来艰难,加之连续几朝战乱,人才凋零,到了冥默那一代,就只剩下了他和郗隐两个人。 郗隐性格古怪,后来放弃修习星宗命理,转而将阴阳五行融入医学,自辟蹊径,京城中人亦皆略有所闻。 如今洛溦被永徽帝认作郗隐弟子,归入玄天门下,众人自是只敢高看,不敢再多刺探。 长乐听出父皇明显的袒护之意,气得想哭。 刚给那丫头的爹抬完身份,现下连本人也成了若存哥哥的同门? “我不信!她要是玄天宫的弟子,干嘛还要假扮奴婢进去?女儿可不是胡说,好多人都看到了!” 说着下意识地朝齐王的方向看了眼,欲言又止。 永徽帝当了三十多年的帝王,何其精明,此刻将女儿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当即猜到此事背后还有儿子的推手,不觉头疼欲裂,扫了眼依旧还呆愣愣不知所措的宋行全,愈发有些不悦。 宋行全也意识到了圣上的不满,双腿微颤,跪了下来: “陛下,此事……此事……” 垂帘后,洛溦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撩纱而出。 “此事全是臣女之错。” 她走到宋行全身边,跪倒在地,“请陛下责罚!” 永徽帝微怔,抬眼淡淡道:“你何错之有?” 洛溦俯低叩首,感觉有无数道视线投到自己身上,不觉暗暗攥了下袖口。 长乐公主提问之初,她就隐有觉察,此事或与齐王有关。 毕竟当初在玄天宫见过她的人,只有萧佑和齐王。 萧佑与沈逍交好,自然不会到处乱说,而齐王则不然。 适才长乐求助似的朝齐王看了一眼,更是坐实了洛溦的推测。 齐王利用公主当众发难,目的不可能只在攻讦男女私会之上,而是有可能怀疑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特意让公主问了句“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这人性情强硬,如果此时不解释,将来他必定会一直死咬!就算自己能暂时耍小聪明侥幸避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 ,但她爹如今依附张家而生,若被齐王施压逼问,最后怎能扛得住不吐露实情? 而且现在这件事闹到圣上面前,惹得天颜不悦。 纵然圣上看似有意偏护,但若不能尽快把这桩事揭过、给出一个让在场人都愿意息事宁人的说法,时间久了,圣上也必然厌烦宋家,再不愿相帮! 洛溦抬身垂眸,“臣女的错,在于……太过倾慕太史令,以至于辗转难寐,恨不能日日得见。” 她跪在大殿中央,盈盈腰间琳琅折映着琉璃灯盏的柔光,语调缓而赧,流露出一种少女独有的妩媚与纯然。 “诚如陛下所言,臣女得郗隐先生教诲,确实有入玄天宫修习的资格。但,入玄天宫修习,却未必能时时见到太史令。臣女思心若渴,即便明知于礼不合,还是出此下策,扮作送点心的仆婢,妄图从外院潜入内室,期盼……期盼能与太史令多多亲近。虽然后来没能成功,但只要想到曾经离太史令近了那么一点点,心中便不自觉格外欢喜……” 语毕,再度伏地,“臣女不知羞耻,犯下大错,请圣上责罚!” 她略带赧怯的尾音在大殿中婉转消逝,四周一片鸦雀无声,就连长乐公主亦是瞠目结舌,一时呆呆的忘了开口。 永徽帝凝视着阶下少女,沉默良久,忽而有些莞尔。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一上来就顺水推舟,认下了跟郗隐的师徒关系,稳住至高立场。守住了该守的秘密,抛出来的理由无懈可击,让旁人无法再多追问,末了,还知道加一句“没能成功”,护住沈逍的名望。 这般痴心意切的“过错”,他真要当众责罚,似乎,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第19章 永徽帝之前,在含章台上匆匆见过洛溦一面,那时只觉得女孩知礼、貌美,不失大体,但皇宫里知礼貌美的女子何其之多,看久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此刻再细细打量,方才意识到她有些与众不同。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内侍扶起洛溦。 “大乾还没有律法,要责罚这样的事。念你初犯,朕就不追究了,女孩家还是要矜持些,你与逍儿已有婚约在身,不急一朝一夕。” 窥探心仪的郎君,虽不是什么雅举,但在大乾朝,确实也算不得什么罪过。 洛溦认下了郗隐弟子的身份,本就有了出入玄天宫的资格,又与沈逍有婚约在身,名节上亦不算留了什么瑕疵。 永徽帝看了眼女儿,见长乐一脸鄙夷不屑,嘴型依稀像是嘀咕了句“不要脸”,但碍于公主身份,到底没有真骂出来。 无非是想给那宋家女孩难堪,谁知人家丝毫不介意丢脸,一拳打在棉花上,倒叫自个儿咽不下气了。 皇帝知道长乐再闹不起来,扫了眼面沉如水的齐王,对左右宗亲老臣笑了笑,道: “这些小孩家家的心思,倒让朕记起今日是上巳,按习俗应临水祈祝。” 他彻底将话题揭过,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贵妃已让人在蓬莱池做了安排,年轻人自去游玩放灯,宗亲也随朕侍奉太后登台观景吧!” 殿中诸人忙跟着起立,躬身称是,恭拜待退。 宫侍浩浩荡荡,执灯提香,簇拥着帝驾出了朝元殿。 洛溦与宋行全也退出殿外,从殿侧沿廊下了宫阶。 因为祈雨顺利,又有夜宴游玩,宫苑里处处璃灯高悬,火树银花。 宫人们举灯上前,引领宾客前往蓬莱池。 宋行全避开人目,走到一处枯石低草的僻静池畔,转身看了眼女儿,压着声,将自己不慎攀上张家的始末略略交代一番。 又叮嘱女儿道: “事已至此,以后就好好听圣上和贵妃的吩咐行事,知道吗?” 他今日的心境,起伏犹如山海交替一般。 原本去祭天坛之前,是想打算去向太后请罪,结果还没找到面见太后的机会,就听说了张贵妃“认出”洛溦、并且圣上也当众认下婚约之事。 如此一来,太后那边,是再难走得通! 祈雨之后,张竦又让闻侍郎将他带去跟前,介绍亲近朝臣与他相识。 往日对六品小官不屑一顾的高阶官员们,如今皆换了副嘴脸,各种阿谀奉承不在话下。 宋行全一开始,还因为得罪了太后而惴惴不安,渐渐的,也有了些底气。 新党就新党吧,总归是站到了权势上峰,且眼下太后年事已高,张家却有正值盛年的圣上扶持,还有个位同皇储的齐王,不算吃亏! 唯一的遗憾,就是贵妃的动作太快,自己来不及跟张家谈条件,糊里糊涂地就投了诚…… 此刻面对着女儿,想到她的前程,宋行全到底有些心绪纷杂。 他沉默了会儿,振奋语气,试图激励:“刚才应对得不错!爹瞧着圣上对你也很满意,好像……还笑了一下。” 洛溦回想着刚才大殿上父亲被公主逼问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扭头看向宋行全。 “爹爹就什么都不怕吗?” 她努力抑制情绪,“爹爹眼下得偿所愿了,那将来呢?你可有想过将来我们一家人会是什么处境?” 宋行全道:“富贵险中求。大乾世家,七八成都是本朝才起家的。爹如今已是圣上亲封的三品侍郎,将来积攒政绩人脉,未必就不能成为张尚书那样的人物!我们宋家祖上本就是名门望族,你曾祖爷爷那辈,还做过太子詹事,辅助过东宫继位呢。“ ”爹知道你一个女儿家,或许不能明白男人大丈夫的雄心志向。但爹爹出人头地了,你不也沾光吗?” 宋行全放缓了些语气,像哄小女孩似的,又道: “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带鱼池水榭的大院户吗?过几日爹就叫人寻处新府邸,宽敞、靠近皇城的,照着你的喜好来改建!” 洛溦望着父亲,动了动唇,旋又抿住。 小时候,因为要尽“药人”的职责,她每次去郗隐的药庐,一待就是好几年。 父亲有意讨好冥默先生,叮嘱她守规矩,不许随便回家,自己也几乎从不去探望女儿。 许多个挨完郗隐骂、格外孤独的夜晚里,她也曾天真地希冀,要是山里有座鱼塘就好了,爹爹那么喜欢钓鱼,就算不为了看她,也会时常来逛逛。 洛溦瞥开视线,沉默一瞬,“我明白爹爹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光宗耀祖、为子女谋个好前程。我也明白,爹爹并不是那种完全不为孩子考虑的人。就像哥哥表面被你骂,实则要不是你在外面陪笑脸、说好话,又哪儿能帮他求到进太学读书的资格、稳定的差事?至于我,从小到大的衣食起居,虽不能跟大家族的姑娘们比,但该花钱的地方,爹爹也从没克扣过。” “只是……” 她抬起眼,“爹爹给的这些,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 必就是我们想要的。” 宋行全觉得不能理解,“那你们还想要什么?” “爹爹如果真的疼惜我们,就……不该拿我们的婚事当筹码,牺牲一辈子的幸福。” 换作平时,这样直白的话,洛溦决计说不出口。 一则她从小跟父亲相处时短,算不得特别亲密,二则毕竟是女孩,涉及男女婚嫁的话题,到底羞于同父亲细谈。 但如今已经身陷朝争漩涡,再不用狠话,只怕劝不住父亲。 ”我们厚着脸皮去跟太史令攀亲,有什么好处?他原就厌恶我至极,现在只怕更甚。太后不会善罢甘休、任由我安稳度日,张家看似助力,实则也只是想利用我,将来好送自家姑娘进玄天宫。我若日日活在那样的婚姻里,爹爹……就不会觉得拿女儿去换了前程,多少有些难受吗?” 宋行全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语噎。 “绵绵,你就是这样看你爹的吗?觉得我像从前青石镇上插草标、卖儿女的那些破落流民似的,靠牺牲自己的女儿去换银钱?” 他和洛溦一样,平时不太好意思多谈她的婚事,此刻被女儿直白质问,不觉也有些情绪上涌。 “是,爹是好强、是想往上爬,但也不至于一点儿不为自己女儿考虑!且不说这桩婚事是冥默先生占出来的‘天命’,不遵循就有性命之忧,就单说你跟太史令吧,你……你打小就跟他一起共浴,十多岁的时候还那样……你一个姑娘家,名节早就毁了,不嫁他还能嫁谁?” “他把你身子都看光了,怎能不对你负责?我宋行全再不济、出身再低微,也不能任由女儿被人占了便宜,却连争也不去争一下吧?” “退一万步说,你不嫁他,让他拿其他方式补偿,可你以后但凡想嫁个像样的人家,就得一辈子遮遮掩掩!不然万一不小心让丈夫知道了,他绝不可能一点都不介意!你爹我是男人,男人的想法最清楚不过!” “总而言之,爹如今有能力,让你顺顺当当地嫁给太史令,别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张家的那些打算,你也不用太在意,到时候爹会想办法,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他市井商贾出身,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倒是比世家勋贵们懂得多! 洛溦听父亲说得直白,禁不住到底有些尴尬,拿脚尖踢着池边的鹅卵石,低声道: “我不介意什么看没看过的!我从小在药庐帮着看护病人,什么都看过,早就不在意男女之妨……别人要是介意我也无所谓,大不了以后就不嫁人……” 宋行全一辈子好强,最见不得儿女遇事就打退堂鼓,尤其如今他刚尝过权势的甜头,当即斥道: “你这算什么意思?遇到点不顺就嚷嚷不嫁人,那吃饭塞牙还不吃饭了吗?爹从小就教育你们,要往高处走,看上的东西要尽力去争取!你不是从小就挺喜欢太史令吗?以后他就是你的!你们好好相处,时间久了,生儿育女,总会生出感情的!” 洛溦愣住,视线从脚尖上缓缓抬起,错愕之下,连先前的尴尬都忘了。 “什么我从小就……什么他?” 她什么时候喜欢那人了? 宋行全头一回跟女儿谈这些男女之事,其实也是有些不自在,板着脸清了下嗓子: “你小时候不就喜欢吗?第一次进京见到他,就整天‘沈哥哥’、‘沈哥哥’地追着人家,又说他长得白净漂亮,像雪做的,回越州还央着你乳娘做了个白布雪娃娃给你,说是你的‘沈哥哥’,成日都抱着!” 洛溦顿口结舌。 她整天追着沈逍跑?还说他长得漂亮? 这般丢人的事,她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从前因为用药发烧的缘故,偶尔确实会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但那个白布娃娃留在她身边许多年,明明一直都觉得像景辰,跟沈逍能有什么关系! 宋行全被女儿睁大眼地盯着,只觉身为一家之主的严厉老父亲,跟女儿讨论这种“喜不喜欢”的感情问题,还要举出细节进行分析,也实在是要命! 他终止讨论,“算了,这些事昀厚应该还记得,你回家问他去!” 这时,不远处的池畔旁风灯摇曳,几名锦衣华服的贵客,在宫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 为首之人,是正低声交谈着的长乐公主与齐王兄妹。 长乐神情带着些撒娇的怨怼,对皇兄絮叨地抱怨着什么,视线游移间掠向对岸,顿时沉了脸色,对随行内侍令道: “那姓宋的怎么跑到女眷出入的地方来了?去给我拦下他!” 离开了父皇和重臣的视线,长乐的公主脾气就不需遮掩了。 洛溦此时也发现了对面来人,忙拉了父亲退开,转身没走几步,却被内侍拦住了去路。 她心头暗呼不妙,转回身,朝公主等人行礼。 宋行全也忙收起刚才教育女儿的架势,一脸恭敬,弯腰深揖拜下: “参见殿下!” 长乐疾步而来,鄙夷地扫了眼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洛溦父女,丝毫不予搭理,扭头对萧元胤道: “三哥,这里是去蓬莱池的必经之路,宫中女眷也会路过,外臣杵在这里明显是居心不良。三哥一定要狠狠惩罚这种登徒子!” 转过头,又白了洛溦一眼,“女儿不要脸,当爹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洛溦的唇线,微微抿紧一瞬。 她自己的爹,她可以埋怨,却不愿让别人随意乱安罪名。 “殿下明鉴,” 洛溦抬起头:“此处虽然是宫中女眷出入的道路,但适才圣上口谕,让宾客今夜在苑内自行游玩放灯,可见并无男女之妨的禁忌。臣女往日行事不端,但蒙圣上宽宥,言明大乾并无律法责罚臣女的过错,所以更无需牵扯到家父身上。” 她望着长乐公主,和缓一笑,“而且,刚才在大殿上,公主并不避讳以真容相示,特意坐到帘外向家父请教,足见公主也觉得家父略具才德,值得公主‘近距离’地谦卑下士,不是吗?” 长乐睁大眼瞪着洛溦,待彻底回味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勃然大怒。 “你,你放肆!” 她一番搜肠刮肚,却也找不出能反驳的说辞和罪名,只得求助似的扯住齐王的衣袖: “三哥,她……” 萧元胤一直注视着对面的宋洛溦。 依旧还是那副表面恭敬、实则像只小野猫的慧黠模样。说话时言语缓缓,逸然自若,两片看上去那么柔软的嫣唇,竟总能……翕合出无所顾忌的狂放言辞来…… 倾慕沈逍已久,辗转难寐,恨不能日日得见? 长乐见萧元胤冷然不语,却似乎并不打算出手,不由得心中委屈。可她再如何骄纵,也不敢得罪极有可能成为下任君王的兄长,只得松开他衣袖,忿忿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 跺了下脚。 这时,一个内侍快步走到宋行全身边,弯着腰,行礼道: “宋大人,圣上在望月台与六部官员赏灯,张尚书让您也马上过去!” 洛溦循着内侍过来的方向望了眼,见张妙英站在公主和齐王随行队伍的侧后方,正看向自己,微微点了下头。 这是妙英有意帮忙解围了。 洛溦朝父亲示意,“父亲自去御前侍奉,不必担心女儿。” 到底是皇帝最大。 搬出“御前侍奉”的理由,想必谁也不敢再生事阻拦。 洛溦等父亲顺利走远了些,自己也屈膝告辞道: ”臣女不敢打扰诸位殿下游玩,就此请辞。“ 对面乌泱泱的队伍里,除了长乐公主和齐王,还有二皇子肃王、四皇子鲁王、年纪最小的五皇子,以及张妙英等几个与皇室沾亲带故的贵女。 洛溦可不想招惹这些人物,行完礼,就打算麻利离开。 谁知齐王和肃王却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站住。” “宋姑娘……” 萧元胤侧头看向肃王。 肃王年纪比萧元胤略长,业已成婚。他母妃的出身与相貌皆不算出众,并不受宠,肃王自己也自小多病,性情文弱安静,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存在感。 但他到底年长。 此时萧元胤也需礼让他先说。 肃王客气地笑了笑,望向洛溦: “宋姑娘是若存表弟的未婚妻,与我等也沾亲,时逢佳节,既然已经遇到了,不如一起去游玩放灯可好?” 许是又怕她拒绝,又道,“此处几位表妹想要先去水榭下棋,刚好缺了一人,宋姑娘若肯赏光,恰能补了这个缺。” 一旁长乐顿时黑了脸,立刻就要说“缺谁也不会缺她!” 谁知肃王又已转头吩咐随从:“去给太史令带一下话,就说宋姑娘在我们这儿。他若有空,也请来同聚。” 长乐溢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若存哥哥要是来的话,最好不过! 刚好让这个不要脸的丫头亲眼瞧瞧,他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第20章 司天楼,天台。 沈逍手中竹笔轻蘸朱砂,在透出幽幽荧光的纸页上静静描绘,半晌,伸指压了压在页角,缓缓开口问道: “没人起疑吗?” 不远处,御史周穆拢袖肃立,闻言摇了摇头。 “就算有疑,也是怀疑下官站了齐王。” 他继续道:“上次太史令破了万年县的案子,牵扯出万年县中郎将府,事后下官随即领御史台上奏,逼得圣上不得不诛杀万年县县尹马氏全族。若有心人非要深究,确实能瞧出一丝联系,但那马丰城到底是替王家办事的得力之人,明面上怎么看,都像是新党排除异己的动作。” 周穆顿了顿,”下官为防嫌疑,今日特意当众反驳了圣上对太史令的赏赐,言辞颇为不敬,之后才又提了渭山案,还望太史令勿怪。“ ”无妨。“ 沈逍淡然道,“下次可再说得难听一些。” 雨后的漫天星光之下,他长身玉立在观星案后,静静执笔而绘,宽袍大袖在夜风中翩飞鼓动,仙姿神彻。 身前的司天监观星案,由夜光石所制,能映出案上纸页中的笔划,却不妨碍执笔人同时观察夜空星宿。 此时那幽弱的荧光,投照在沈逍轮廓精致的侧颜上,柔和淡远,超然出尘。 周穆性情刚硬,是朝廷里出了名的黑面言官,但面对着眼前宛若月下神人的沈太史,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恭肃了起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书函,奉至案前,“太史令要下官去查的人,找到了其中一个。按照太史令的吩咐,没让人打扰,也没让郭酒娘的死讯传过去。” 沈逍颌首,示意周穆将书函放到观星案上,一面继续描绘着星图,一面道: “九娘死前提的那些事,你暂且只当不知。” 想起什么,又道:“你上次举荐的那位画师,很好。若非他单听描述就绘出死者肖像,我未必能那么快就确定凶手,也未必能断定郭酒娘就是我幼时的乳母。” 周穆也很得意:“那画师是下官门生举荐的,名叫景辰,年少聪颖,礼乐书数画无一不精,去年更是一举就过了秋闱,还中了徽州的解元。只可惜出身低了些,是个孤儿,少时在佛寺由僧侣养大,没有拿得出手的家状。从前在州府上倒也罢了,如今来京城应试,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乾的科考,分为地方和京中两级。大部分的普通人,必须先通过州县的解试,成为乡贡,才能有资格入京跟几大官学的生徒们一起,参加京中科举。 京中科举的水深,阅卷时考官又能看见考生姓名,因此时常看人下菜碟,评分未必公正。 有钱人家的子弟,通常会找贵人行卷,提前打造名望,让考官在阅卷时不敢小觑。而穷苦人家的孩子难获重视,有的甚至因为家庭背景有瑕疵,被直接剥夺参加考试的资格。 周穆是个惜才之人,有意提携景辰将来入御史台,斟酌一瞬,向沈逍行礼道: “下官素来被同僚厌恨,说不上什么话,只能请旁人将那画师举荐去了肃王府上。太史令若觉得景辰尚有些才气,不妨……适时替他稍稍进言,将来他若科考成功,或能留为己用。” 沈逍绘着星图,半晌,轻轻“嗯”了声,便算是应允了。 周穆大喜,又觉太史令似乎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冷漠不近人情,不觉添了几许胆气,谏言道: “至于渭山的那桩旧案,其实以下官之见,太史令既然已知真相,大可不必逼得那么紧。” 今晚他当着群臣重提旧事,实在过于冒险,也未免不让圣上和太后起疑。 “自太史令执掌玄天宫,已经借万年县案和玉衡谶语,剪掉了新旧两党的好几支羽翼。下官虽然表面与太史令不和,但几件事连在一起,难保不会让人起疑。” 沈逍放下朱笔,换了墨笔,在纸上轻轻描过: “不逼他们,如何激化嫌隙与猜忌,如何让新旧两党斗得更厉害些,消耗彼此力量,曝露出暗伏的拥趸?周大人毕生志向,不就是捉出污吏权奸,恢复朝廷的清明吗?怎么,心软了?” 周穆闻言,脸色顿肃,抬手行礼道: “非也!下官毕生之志,深铭肺腑,绝不敢移!” “只是……下官只是觉得,圣上和太后对太史令实是真心偏爱,太史令其实大可借势垒权,从长计议,比之以身涉险,或许更为便利。” 书案后,沈逍沉默住。 良久,缓缓开口道: “若你小时候吃的每一颗糖,都掺着毒药,那敢问周大人,你现在再看到糖,会是什么反应?” 周穆动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 动口,又随即抿住,答不出话来。 沈逍淡声道:“你先回去吧。” 周穆应了声,拱了拱手,后退告辞。 待走到了阶口,又想起什么,踯躅片刻,转身回来再请示道: “啊对了,冥默先生为太史令择定的那位岳家,眼下也卷进党争,将来……怕是会时时身处险境。太史令可需下官未雨绸缪,必要时,保他一保?” 沈逍完成了星图的最后一笔,缓缓放下笔,取过印鉴,语气平静无波: “宋行全既已做了选择,就该有涉险的觉悟,与你我无关。” 周穆不敢多置喙沈逍的私事,领了答复,抬手朝他恭行一礼,告辞下了司天楼。 天台上,只剩下沈逍一人。 雨后的星空湛墨如洗,漫天繁星俯瞰而下,映出萧萧夜风中的孤绝一影。 沈逍挪开摁在印钮上的指尖,寂然半晌,低声唤道: “扶荧。” 少年自楼檐上探出头来,“在。” 沈逍问道:“跑出去玩了一圈,可有什么见闻?” 扶荧从檐角跃下。 “朝元殿那边守卫太严,我没敢太靠近,后来瞧见肃王的亲随到处问人、要来寻太史令,就回来报信了。” 他挠了下脑袋,斜眼觑着沈逍的反应,“不过……大殿散宴之后,我听见好多人私下讨论宋姑娘。” 沈逍目光清冷,带着惯有的疏离,静静盯了扶荧一眼,继而垂下头,收起案上星图。 良久,低低开口:“议论她什么?” 扶荧忙凑近了些,如实禀报: “他们说宋姑娘刚才在朝元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倾慕太史令已久,时时……时时都想见到太史令!还说她辗转难寐,只要能离太史令稍微近一点,就特别欢喜!反正现在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宋姑娘喜欢太史令喜欢得不得了,就连圣上也知道了!而且没罚宋姑娘唐突,还劝她不要太心急,耐心等婚约兑现……” “太史令你觉得,圣上是不是也挺看重宋姑娘,觉得她挺好的?” 沈逍收拣星图的动作,停了下来。 继而慢慢抬起眼。 夜色中,他的神色有些晦暗难辨,看不清情绪。 有什么好的? 从小到大,都一样的口无遮拦,无所顾忌。 他卷了星图,吩咐扶荧: “有件事,交给你去做。” 第21章 肃王开了口,要洛溦一起去水榭下棋,最后就连长乐公主也表示赞同。 洛溦推脱不过,只能领命,跟着众人一起去了水榭。 夜色中的水榭点缀着各色琉璃彩灯,或悬或立,榭内则引太液池水为渠,曲折萦迂,清流映带。宫人们提前做足了准备,漆案茶几果点之物,无不精美至极。 几名皇子与随行贵女皆是熟人,又都能扯上几分亲戚关系,因此并不过分拘礼,分男女各自入座到水榭两侧,年纪较小的五皇子随长乐坐到了女眷的那一边。 长乐吩咐侍女摆上双陆棋盘,一面分配道: “妙英,你跟闵琳下,我对茹贞。”举目扫了眼洛溦和王琬音,觉得两个都看着碍眼,指了下离自己最远的桌案: “剩下你们俩,坐那边下。” 闵琳是临川郡主的女儿,跟皇子公主们都算表亲,傅茹贞则是肃王母妃家的表小姐,性子柔软好拿捏,遇到长乐耍赖悔棋,也从不敢说些什么。 五皇子表示不满,“那谁跟我下?哥哥们都不肯带我,皇姐也不陪我!” 皇子们下的是围棋,二哥和三哥组了局,四哥嫌他水平低,宁可让人去请堂兄萧佑作陪、也不要他。五皇子眼巴巴跑来找姐姐长乐,结果竟也没给他安排! 这时洛溦站起身,“要不,请五皇子过来这里下吧?我反正也不会下双陆。” 长乐愣了下,惊呼:“你不会双陆?”环顾四下众人,“她竟然不会下双陆!” 双陆一直是世家贵族间盛行的游戏,因为入门难度不高,在女眷间尤为受欢迎,京城官家女子几乎无人不会。 闵琳和茹贞也瞪大了眼。 闵琳才刚满十三,还有些孩子气,盯着洛溦脱口而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洛溦摇头,“我确实不会下。” 之前肃王说的是下棋,她便以为是围棋,谁知女眷这边摆出来的却是双陆。 长乐岂能放过能羞辱洛溦的机会,扭转头,提高了声:“二哥,你请人来玩都不先问清楚,谁知道天底下竟然有人不会下双陆呢。” 正与齐王对弈的肃王闻声抬眼,还没来得及接话,一双狐狸眼的萧佑摇着扇子踏入水榭,笑着道: “不会下双陆的人多了!我敢担保,宋姑娘的师父郗隐先生,就不会下双陆。” 说话间,人已走到洛溦跟前,合起扇子,狭长的眼弯出笑弧,“对吧,绵绵姑娘?” 洛溦之前没在夜宴上看到萧佑,还以为他今夜不会出现,眼下乍见,顿时头大。 闵琳好奇起来,“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她转向洛溦,“原来宋姑娘的名字叫绵绵,是哪个绵呢?” 洛溦唯恐又有人扯到沈逍的表字,忙主动解释道: “我母亲怀着我时,曾乘船渡洛水,时逢细雨绵绵,她第一次感觉到胎动,便觉得‘绵绵’二字挺好,就只小时候胡乱叫着用的,不算正名。” 大乾风俗,时兴在孩子幼时取个上口好记的小名,街邻亲友皆可叫唤,算是帮正名挡灾,以便容易养活。 洛溦还在母亲腹中时,因为不知男女,就先取了绵绵这个小名。出生之后,再以洛水小雨为意,定名洛溦。 总而言之,跟沈逍的那个表字根本没半点关系! 闵琳倒没读过道经,只觉有趣,绽唇笑道:“原来是绵绵细雨的绵,挺可爱的!” 又转向萧佑,“佑表哥果然与太史令哥哥关系最好,连他未婚妻的小名都知道。” 另一旁的长乐,暗暗乜了萧佑一眼。 萧佑是永徽帝庶长兄晋王的遗腹子,在皇室里的地位颇为尴尬,平日行事又浪荡不着调,长乐内心一直很瞧不起这个堂兄。 可偏生这么多皇族子弟里,就只有萧佑和沈逍走得比较近,长乐再怎么鄙夷讨厌萧佑、怨恨他帮洛溦解围,面上倒也不会直接跟他翻脸,只能据理争辩道: “郗隐先生与冥默先生,同出于玄天教,而玄天教修习阴阳五行,最擅长的就是术数推演。博戏与术数都源自阴阳,我才不信,郗隐先生连最简单的双陆都不会!只怕是……有人什么都不懂,还想冒充玄天教的弟子,给自己贴金,欺君罔上吧?”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独自研究棋盘的四皇子鲁王站起身,走了过来。 “非也,非也,博戏和术数,虽都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 都阴阳五行学说的影响,但双陆却是个例外。” 他是张贵妃的次子,时年十七,自幼不喜政务军事,却偏爱钻研哲史百家,是皇族里独树一帜的书痴学痴。张贵妃不愿两个儿子出现相争的局面,也刻意鼓励鲁王发展“不务正业”的兴趣,由着他招揽了一批学士、技人,整日窝在太学组织编纂百科经论。 鲁王向众人解释道:“双陆的基本玩法源自域外,后经天竺传入中原,与我们的六博略有融合,但最根本的核心却跟华夏的阴阳五行没有关系。” 他拉开案上棋盘,取过细长斗状的双陆棋子,放倒横于案面,接着又另取了一枚,继续放倒、排开。 “你们要是想验证宋姑娘到底是不是玄天教门人,最好的法子,是让她解这个……” 洛溦循望过去,只见案上的棋子横倒,纵横交错,状如算筹,渐渐在案面上形成了一个算式。 长乐不明就里,“这是什么?” 鲁王神情投入,“这是一道算学程式,我请教过太学和崇文馆的几位先生,皆无人能解。我自己研究了许久,也只能推演到千位。” 其实他真正想请教的人,是表兄沈逍。 但一则鲁王年纪稍小、面皮薄,二则同母兄长齐王又总跟沈逍不对付,他夹在中间,更是不敢主动去叨扰冰山似的表兄。 今日听闻沈逍的未婚妻也师从玄天教,鲁王心里就曾闪过切磋的念头,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长乐突然闹腾起来,倒给了他横插一脚的机会。 鲁王对女孩子间的弯弯绕绕并不在行,一心只想解题,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紧机会先把程式摆了出来,然后殷切地看向洛溦: “宋姑娘请。” 长乐扫了眼案面,心思翻转,拢了拢缠金丝缎的披帛,缓缓靠坐到一旁的美人榻上: “好,我也看看她能不能解。她若连四弟都胜不过,我便去问父皇,为什么玄天教的弟子连这个都不会!” 她并不太懂算学,但鲁王自幼随名师习课,身边又有大乾最厉害的师傅们帮忙,若他都只能推演到千位,想必定是极难解的题目。 宋氏女厚颜无耻,为偷窥若存哥哥竟然假扮下贱奴婢,她那个爹也一看就是个善于钻营的奸臣,行事毫无清贵可言!长乐死都不信,宋家能跟道骨仙风的冥默圣人、跟昭昭朗月般的沈逍扯上什么同门关系! 父皇一定是受了蒙骗。 她现在就要当众揭穿宋洛溦的假面! 洛溦凝视着案上的算式,见那显然不是自己熟悉的账目加减,根本无从下手。 她动了动唇,想要认输,却见水榭另一侧,肃王和齐王也起身走了过来。 “父皇金口玉言认定的事,怎会有假?” 萧元胤接过长乐公主的话,冷幽幽道:“若是有假,欺君罔上,宋家一门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 洛溦瞥见齐王高大的身影笼罩至案边,语速缓缓的像是在跟妹妹闲谈,实则所有压力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三殿下。 之前就步步紧逼,甚至在大殿上借公主之口发难,想要逼出自己和沈逍关系间的秘密。 可她爹明明都已经投靠了他舅父,就因为他讨厌沈逍,就非得要迁怒她这个当棋子的“未婚妻”吗? 眼下若真被他抓到破绽,会不会过不了多久,宋家在越州的陈谷子烂芝麻,都要被他查个彻彻底底? 洛溦暗攥袖口,默默吸了口气,再度垂目凝神,观察案上的算式。 三列数值,排列紧密,不像是要在列之间推算积数,倒有些……像上次沈逍摆的那个算式…… “刚才殿下说,这是一道……程式?” 她抬眼问鲁王。 鲁王点头,一脸殷切,“不错。” 旁边长乐忍不住嗤笑了声。 连是什么都不确定,还解什么题呀? 洛溦重新将目光投向算式,慢慢在案前坐下,回想起那晚在长公主府旁观沈逍推演的步骤。 当时沈逍的运算很快,她跟了一半,后面就有些跟不上了。 好在沈逍走后,她不好意思再回榻上睡觉,又确实对他的推算好奇,独自在案边回推算筹,通过反向而行、弄明白运算的规则,研究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扶荧来送她回家。 面前鲁王的这道程式,数值虽然与沈逍那道不同,但式列构造却很像。 所以也许…… 步骤也是一样的。 洛溦伸出手,握住一枚被当作算筹的棋子,缓缓变纵为横,另起一行,移至末位。 在场的女眷们,大多都没有认真研习过算学,更别提案上复杂的程式,只能齐齐望向鲁王,想从他的反应里看出洛溦到底解对了没。 洛溦自己也在观察鲁王的反应,见他没有露出异样神情,明白自己的步骤没错。 走了几步,却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迟疑问道: “这里,一开始是个负数,对吗?” 鲁王颌首接话:“对!” 洛溦明白过来。 那晚沈逍用了自己的商贾算筹,以颜色区分了正负,而鲁王的算式里却是以斜筹来标注的。 她想起双陆也有两种不同颜色的棋子,伸手拉过被鲁王推去案边的棋盒,从里面拣了几枚红棋,替代了算式里的斜筹。 重新摆过之后,就更像沈逍那晚所解的程式了。 洛溦沉下心来,一手肘在案沿、托着下巴,一手不断调整着算筹的纵横,相抵、移列,动作轻盈灵敏,神色沉浸而专注。 十位,百位,千位,万位…… 夜风吹鼓起水榭的垂帘,漾出波纹般的流光,映在少女静谧贯注的身影,镀出一层近乎虚幻的晕泽,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萧元胤的目光定固在宋洛溦的脸上,想起先前大殿之上,她突然从自己身后的帘中走出,姿态袅袅的,让在场所有人都狠狠惊艳了一把。 聪慧,有胆色,不拘小节。 甚至连他一向看人苛刻的父皇,眼里都难掩一丝欣赏的意味。 好像每次把她逼到绝境,她都能逸然狡黠地逃出生天。 水榭纱帘的另一头,被肃王遣人请来的沈逍,亦在廊前缓缓驻了足。 帘影灯昏间,少女轻捻棋子,眉眼沉静。 周围环绕着的几名男子,俱是锦袍华贵,或英武挺拔、或雍容文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运棋少女的身上,紧紧相随,一瞬不瞬。 就连他本以为会因与自己不睦、而再度借故迁怒的萧元胤,也只静静而立,看她看得凝濯而专注。 回廊顶的忍冬藤被夜风吹动,一两根细蕊新吐的枝蔓垂飘下来,拂过沈逍肩头。 他清醒过来,侧首看了眼垂落的藤蔓。 抬手摁住。 在指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 ,轻轻折断。 第22章 棋案边的鲁王,眼见着洛溦的运算已快至兆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旁边等了半天的长乐连忙坐直起身: “她算错了?” 鲁王摇了摇头,面色激动,“没,没错……” 是先前有几步算得太过精妙,一下子解了他长久以来的困惑,令他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洛溦听鲁王说“没错”,暗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棋筹,仰头对他微笑道: “那殿下的考验,我算是过关了吗?” 那晚她旁观沈逍运解程式,刚解到兆位,不知他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自己哪儿惹到了他,突然就发火离开了。 所以她后来反推演算,也是只能从兆位开始,再往后,就真不知该怎么算了。 眼下停在这里,刚刚好。 鲁王被洛溦仰头望着,见少女笑靥浅浅,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地脸红起来。 心也跳得咚咚作响,视线游移,掠过案上的算式,也不知哪里冒出的一股冲动,突然倏地一撩袍,跪倒在地,行礼道: “请……请宋姑娘,收我做弟子吧!” 洛溦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忙从座位起身,让到一旁,跪地还礼道: “殿下快起来。” 两人侧身相对着,都跪地朝彼此行礼。 齐王沉了脸,上前一把将弟弟从地上扯起来,“你胡闹什么?” 鲁王被兄长呵斥,脸红得越加厉害,结结巴巴地辩解: “宋姑娘的算学,官……官学里最好的先生都不及,我拜她为师,没……没什么不对的!” 另一边,张妙英扶起洛溦,解围道: “可宋姑娘不是官学先生啊。而且冥默先生的门下,收徒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的,殿下提这样的要求,有些为难人了。” 她与齐王鲁王是嫡亲的表姐弟,倒也适合出言劝谏。 鲁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朝洛溦长揖一礼,歉疚道:“小王失礼了!” 洛溦忙还一礼,“殿下客气。” 吓死人了。 今日她跟她爹,都已经背上厚颜无耻、钻营权术的恶名了,要是再传出去自己被当朝皇子跪拜,还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长乐见洛溦解了鲁王的题,又成水榭中人人追捧的焦点,心头恨极,从美人榻上站起身: “她好大的胆子,竟让本宫的皇弟跪她……” 一旁萧佑眼疾手快,抬起扇子指向廊外,微微眯起一双狐狸眼:“呀,若存来了!” 长乐一听沈逍来了,忙转身回望。 只见帘纱轻拂,一袭介乎天青月白之间的清润水色,神衹朗月般的施然临至。 沈逍踏进屋中,眉眼带着惯有的冷淡疏漠。 女眷们下意识地都站起了身,低眉敛衽,就连一直矜持傲然的王琬音,也不自觉垂低头,掩去了面上的一抹羞色。 长乐展颜迎了过去,笑意盈盈,“若存哥哥!” 肃王也携同两位年纪最小的皇弟,走到近前。 唯有齐王面色一沉。萧佑见状,忙拉了他去水榭另一边坐下,缠着要弈上一局棋。 沈逍幼时被太后接入宫中教养,与皇子公主们一同长大,彼此熟稔,后来搬出宫,避世简出,表兄弟们再难有机会常见,今日见他竟肯来这热闹闲聚处,皇亲宗室里的诸人,除了向来跟他不怎么对付的齐王,自是免不了殷切寒暄。 肃王笑道:“若存来得正好,四弟刚与宋姑娘切磋了一番算学,像是输得心服口服。” 鲁王红着脸,向沈逍长揖,“让表兄见笑了。” 沈逍扫了眼案上的算式,又望向站在案旁的洛溦,见少女一直垂着头,像是在低眉温顺地朝自己行礼,眼帘都不曾抬一下。 他重新将视线移回到算式上: “这是《上元历算》里的同余程式?” 鲁王头点得像鸡啄米,“对,我在崇文馆的书库里找到的!里面好几道方程式,但数值都不一样。” 沈逍“嗯”了声,“这是司天监用来计算冬至、朔旦和甲子日会合时刻的程式,因为每次修历时的星位不同,因而数值也会不一样。” 鲁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抓紧机会,想要再请教几句,旁边长乐却先开了口—— “四弟成天就喜欢捣鼓这些,连双陆棋子都拿出来摆算式,都看不出这乱糟糟的到底解没解对!” 抬眼望向沈逍,“若存哥哥你看呢?” 她知道沈逍待她不同,自幼相熟,又送过她灯、送过她喜欢的吃食,比起对其他女子的态度,可谓是难得的亲密了。 有了这样的底气,长乐说话的语气都自带了一抹撒娇的意味。 沈逍将视线从算式上收回,淡淡不置可否:“不知解题的过程,难断对错。” 鲁王忙道:“那要不表兄再出一道程式,我请宋姑娘再解一次!” 两位高手指导的学习机会,他自是不愿错过! 说着,便扭头去看洛溦,一脸殷切,“宋姑娘?” 洛溦这下躲不过了,只得抬起眸,朝鲁王和摆放算式的桌案看了眼,目光极快地掠过沈逍。 “我……还是不献丑了。” 那晚偷学沈逍解题的步骤,学没学对,根本没底。刚才糊弄鲁王或许还行,正主儿一来,肯定能立马看出破绽! 而且这程式还是司天监修历法用的东西,被沈逍知道自己偷学,指不定又要惹什么麻烦。 长乐见洛溦打起了退堂鼓,又是鄙夷,又是得意。 从若存哥哥进到水榭里来,就一直没跟这姓宋的丫头有过什么交流,也没说她解的那道题一定是对的,足见并不怎么瞧得起她。 眼下这宋丫头面露怯色,明显心虚,肯定是怕在若存哥哥面前出丑! 那自己可得好好帮忙,一定要让她把这个丑出圆全了! “宋姑娘就不要谦虚了。” 长乐绽笑道:“刚才你不是说了要胜过四弟吗?现下刚好若存哥哥来了,由他出一道题,让你跟四弟较一下高低,比起之前解四弟自己出的题,更显公正。” 洛溦无语。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胜过鲁王? “公主殿下明鉴,臣女出身低微,怎么敢与鲁王殿下比试,更不敢说出要胜过殿下那样的话。” 长乐挑眉,“可你刚才不是比了吗!既然比了,不就是想分胜负吗!” 肃王见长乐似要绷不住情绪了,打起圆场道:“今日佳节,对局也只为游戏助兴。” 他想起之前鲁王竟朝洛溦下跪拜师,也不愿四弟再出丑,“这样吧,近日翰林院画史举荐了一位士人到了我府中,擅书画、亦精算学,今夜恰随我来了夜宴,我便让他来解一下题目,也算是考验他的本事。“ 长乐有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 不乐意。 大乾皇子不忌豢养门客,但肃王低调,结交的大多是出身低微的寒士,在长乐眼中就跟昆仑奴、新罗婢一般,只是用来彰显主人身份的下人罢了,来这种聚会成何体统? 但转念一想,宋洛溦这样的女子,不也是出身低贱的下人吗? 下人跟下人比,其实倒合乎那丫头的身份! 而且那门客的前程捏在二哥手里,必是会卯足了劲儿展示实力,非赢不可的。 长乐拿出大方姿态,做出让步: “那就让二哥的人跟宋姑娘比吧。” 宫人领了吩咐,出去传人,又有鲁王的亲随送来真正的算筹,换下了案上的双陆棋。 洛溦见实在推托不过,也索性懒得再挣扎,慢慢坐去了案边。 反正肃王刚才说了,对局只为游戏助兴,待会儿不管沈逍出什么题目,她直接说不会便是! 沈逍是天下第一的术数师,他的题自己不会做,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 她坐到案前,看着沈逍取过算筹,在案上慢慢摆出纵横式。 周围其他人,难免对沈逍和他这位刚浮出水面的未婚妻怀着几分好奇,时不时,心思各异地偷觑两人的相处,只见一人凝神执筹,一人专注观题,连眼神都没碰一下。 但又好似,有种对彼此的存在十分熟悉的协和感。 沈逍放下一枚算筹,淡淡掀起眼帘。 夜风卷起帘缦微微鼓动,在烛光间柔软起伏,案侧的少女垂眸凝望算式,一脸专注。 就如不久前的那晚,同样的夜色烛影,同样的同案相邻,她曲肘支颐,一瞬不瞬地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确实追得很紧,也确实有几分聪明。 竟然,记住了他的每一个步骤。 这时,外廊肃王亲随出声禀报,说叫的人到了。 紧接着,脚步声传入,伴随着一道清越的男子话音: “景辰见过殿下。” 正潜心研究算式的洛溦,思绪骤然空白一瞬,下意识想要转身回望,却又有些不受控制地浑身僵滞。 肃王示意免礼:“起来吧。” 他转向其他人,介绍道: “这是景辰,表字连霏,徽州解首,鹭山书院有名的才子。四弟、五弟,可多多向他讨教,诗文书画怕是不比你们的先生差。” 鲁王与五皇子各自受了景辰拜礼,客气寒暄了几句。 女眷们不便与外臣亲近,皆没有开口,只有年纪还小的闵琳,不怎么避讳地仔细打量了景辰片刻,歪着头: “你姓景?这可不常见呢。还有你的表字,是云的意思吧?这可有趣了,待会儿你跟宋姑娘比试,单看名字,就挺有匹敌的感觉!” 沈逍自案后抬起了眼。 见肃王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身简单的士人缁衣,五官清俊,企e裙八叭散〇其弃呜叁柳整理上传唇畔始终弯着浅浅笑意,煦煦如春日暖阳,但要说有多惊艳出众,倒也不至于。 沈逍撤回视线。 侧案的洛溦,却仿佛始终不曾注意到进来的人,依旧凝视着案上的算式,捏着手,嘴角紧抿,像是因为面前的难题而饱受压力。 沈逍淡淡道:“怕了?” 他出的这道算式也是同余方程,只不过比鲁王那道难许多,至今无解。 洛溦回过神,惶乱举目,有些像只受惊了的小动物,“嗯?” 沈逍抬眼望着她。 这时,肃王领着景辰走了过来,简略交代了一下要他做的事。 一直没出声的长乐,突然执扇微微挡着脸,接过肃王的话道: “虽是游戏,但也有输赢。你若赢了,本公主就为你行卷,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举荐的才子。” 她是永徽帝唯一的嫡女,身份贵重,母亲又出自门阀王氏,跟负责评卷的礼部尚书都是能攀上亲的,若能得她举荐,几乎等同拿稳了将来登科的名额。 景辰向长乐长揖一礼,“多谢公主殿下。” 肃王亦是欣喜。 他确实欣赏景辰的才华,有意相助。但身为皇子,直接大张旗鼓地举荐士人,难免有培养党羽的嫌疑。而公主出面,就不同了。 他看了景辰一眼,“那你可得用心了。” 说罢,携其走到摆放算式的案前,看了眼沈逍,知他不喜与人寒暄,又看了眼洛溦,吩咐景辰直接入座: “你只需认真看题,认真解题便是。” 言下之意,莫要乱看,也莫要多言。 景辰应了声“是”,随即落座,目光只停在算式之上,没有半分斜移。 闵琳对茹贞悄悄咬着耳朵:“这个景郎君不卑不亢的,很有翩翩君子气度!宋姑娘生得那么漂亮,他也知道守礼不乱看,感觉挺不错的!” 她母亲临川郡主是太后养女,又是抚养过太史令沈逍的人,加之皇室里女孩人少,是以闵琳从小受宠,结识过的士族子弟无不对她殷勤追捧,极尽阿谀,很少见到景辰这样出身不高、却知礼又有风骨的年轻男子。 茹贞胆小心细,不敢接话,偷偷观察了片刻,恍惚觉得景辰长得有些像某个认识的人,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桌案旁,景辰研究了一下算式,自我鼓励似的笑了笑: “可以……开始了吗?” 沈逍抬目看向洛溦,见她也一直盯着算式,睫毛微颤、唇角紧抿,像是紧张的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可刚才被人众星捧月地围着解题,不是胆子大的很吗? 沈逍默然一瞬,伸出手,将案上的纵横式重新摆了一遍: “开始吧。” 洛溦抑住心绪,定神望去,见沈逍竟然在最后一刻,将原本复杂的程式,改成了一道简单的加法。 数值有点大,但对她而言,完全没有难度! 他这是…… 要他们比速度吗? 她下意识地抬眸,朝沈逍看了一眼。 沈逍神情疏漠,将多余出来的几枚算筹逐一放进筹匣,眼帘也不曾掀一下。 洛溦的目光,于是又极快地,掠过对案的景辰。 景辰低着头,像是也在专注地研究着算式,唇畔习惯性地带着浅浅笑意。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他伸指取过一枚算筹,食指和中指在案面上轻轻曲起,再微微压了压,就像是两条腿朝人下跪的形态一般。 这是……只有她才能明白的暗语。 洛溦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了翘,又迅速狠狠地抿平。 说好了一到京城就联系她,为什么,一点儿音讯也没给? 明明一早就入了京,还成了肃王府的门客,为什么偏就没工夫去找她? 还有…… 她的婚约,她在朝元殿上那段不顾羞耻的“表白”…… 他也……全都知道了吗? 心里翻滚着的无数情绪,被她用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 抑制下去。 洛溦取过算筹,开始解题。 简单的加法,没什么难度。 但她记得刚才长乐的许诺,运筹的速度,比往常慢了许多。 京考登科,对景辰而言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这局算赛,必定,得是她输。 洛溦刻意地慢速运筹,却不料对案景辰的动作,竟像是比她的更慢。 一纵一横,似乎,都要令他思索片刻。 洛溦依稀领悟到他的用意,轻轻扬睫瞥向景辰的运筹,继而,放缓了自己的动作,确保她的每一步,都刚好比他的慢上半拍。 要比任性,他可从来没赢过她。 夜风清凉,寂静无声。 时间仿佛运转得近乎止歇。 两个人运筹的速度,亦是越来越慢。 沈逍注视着案上算筹变化,渐渐蹙起了眉。 他抬起眼,视线先是凝向洛溦,慢慢的,又循着女孩专注紧随的目光,落到了景辰的手上。 或许因为并非养尊处优地长大,那双手的肤色算不得白皙,握笔处甚至生得有薄茧,但骨节分明,指形修长,执着算筹的动作亦蕴含适宜的力度,一抬一放间,指节隐隐透出一抹粉色。 沈逍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 第23章 夜风吹鼓起纱帘,漾出涟漪般的波纹,一如人的心绪,起起伏伏。 洛溦依旧紧盯着景辰的动作,一步一趋。 或许是心理压力的缘故,恍惚间,好像觉得空气里多了些莫可名状的压力。 她抬了?抬眼?。 案侧,沈逍一脸清冷,目光落在旁处,似是全不在意。 洛溦暗思,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沈逍喜欢长乐公主,眼?下为讨公主欢心,他?大?概,也是希望自己输的。 可如今自己顶上了?玄天宫弟子的名号,若输了?,便是丢玄天宫的脸,应该也非他?所愿。 所以也许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沈逍刚刚才临时改换题目,换成了?她擅长的算法。 那……她若是输,是不是也不能输得太明显? 洛溦心绪缭乱,扬起眼?睫,又看了?沈逍一眼?。 执着算筹的手指,滞在半路。 对案的景辰,动作亦是微顿,继而迅速抬目,视线极快地顺着洛溦的目光瞥了?眼?,又收回。 他?和缓地笑?了?笑?,将手中算筹撂入算式中。 “惭愧,算不下去了?。” 景辰站起身,朝洛溦长揖一礼:“我认输了?。” 又转向?旁边的肃王,“草民不才,愧对殿下赏识之恩。” 肃王面露失望,示意?景辰免礼,“无妨,玄天宫的题目,想必常人难解。” 鲁王将题目看得明白?,欲言又止:“其实这题根本……” “真是没用!” 长乐扔了?扇子,从美人榻上起身,扫了?景辰一眼?,走到肃王身边: “这人看着就技拙,也不知用了?什么门路被举荐到二哥府中。二哥以后选人可得小?心,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这种自吹自卖的酸腐举子!” 洛溦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抬着头,怔忡错愕地望向?景辰。 景辰也终于回望向?她,点漆般的温柔明目,映着摇曳的烛光。 这时,长乐身边的女官匆匆躬身入内,禀奏道: “公主,要到戌末了?,圣上与太后都在揽月台等着观灯,奴婢也已让人备好了?花灯彩笺,不敢误了?时辰。” 适逢上巳,宫中和民间都有临水放灯祈祝的习俗。 此处榭台是蓬莱池的上游,花灯由此入水,飘飘荡荡的,先汇入蓬莱池,与贵妃娘娘准备的祈福莲灯一起,流经皇帝所在的揽月台前,如繁星映海,甚是壮美。 圣驾与太后既然等着观灯,长乐也没法耽误,吩咐了?一番,携诸客出榭。 宫人们卷起了?水榭沿池的竹帘,又将对面三岸的廊灯舫灯尽数点亮。 女官最懂主子心意?,特意?将长乐和沈逍请到水榭一头岸边,奉上彩笺: “公主专门令人为太后娘娘做了?一组祈福水灯,这些?彩笺便是待会儿要贴到灯上的。太后娘娘最疼公主和太史令,若能瞧见太史令和公主亲笔写的祈福话,必是开?心不过!” 长乐接过彩笺和笔,仰头看了?眼?沈逍。 “我每次写愿望最头疼了?。” 她想了?想,提笔写下“月圆花好”四字,语气殷切:“若存哥哥帮我想想,这句下面,该怎么接才好?” 水榭里的其他?宾客,也由宫人们引领至其他?临水处,写下笺愿。 洛溦心不在焉,视线在灯影间巡逡着,远远望见景辰被肃王的亲随带了?下去。 想起他?刚刚认输的那一幕,她心头滋味百般复杂。 一旁的张妙英,见洛溦满脸的神?不守舍,将自己手里的淡紫彩笺分出一张,递给她,轻声道: “你?不用太难受,他?们毕竟是表兄妹,总是少不了?接触的。” “嗯?” 洛溦从思绪中抽离,抬起头。 张妙英朝对岸看了?眼?。 洛溦循着她视线望去,见长乐正仰头跟沈逍说着什么,表情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眼?含期盼。 她这才反应过来妙英问话的意?思。 朝元殿上的那一段“不要脸”的表白?之后,周围所有人,大?概都笃定?她对沈逍恋慕成狂了?。 沈逍取过笺笔,像是感应到来自对面的注视,也朝洛溦的方?向?抬起了?眼?眸。 水波映着潋滟灯色。 女孩眉眼?间还残留着一抹来不及遮掩的愁思,见他?望来,迅速地垂下了?头,整捋着手里的彩笺。 沈逍沉默一瞬,也移了?视线,执笔迅速地在长乐递来的笺上加了?几个字。 宫人们捧出各式各色的水灯,摆在廊栏下,待贴了?写好祝词和祈愿的彩笺,便能下水。 洛溦心不在焉,拿起笔,问妙英:“我随便写些?吉利话,就可以了?吗?” 宫里的规矩,她不太清楚。 “嗯。” 妙英点头,“你?想要祈祝什么就写什么,池里还有宫人们的灯,混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特意?去看。蓬莱池毗邻祭天坛,据说在这里放灯,一直挺灵验的。” 大?乾民风迷信,妙英也不能免俗。 洛溦纠结了?片刻,提笔写下“发大?财”三个字,想了?想,又觉得似乎小?气了?些?,重新蘸了?点墨,在“发大?财”前面又加了?“天下好人都”几个字,拿笔杆点着数了?数,一共八个字,连字数都是吉利的。 写好的彩笺要贴到灯上,再逐一放进?水中。 水岸另一边,长乐拿起沈逍放回盘上的纸笺,抑着怦怦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 心跳,缓缓举到了?眼?前。 还没来得及看清,旁边突然伸过头来偷觑的萧佑,率先读了?出来—— “月圆花好,海晏河清?” 萧佑的狐狸眼?笑?得玩味,“怎么感觉有点对不上?” 长乐也看清了?笺上的字,脸色顿身有些?垮掉,扭头狠狠瞪了?萧佑一眼?,“关你?何事?” 女官知道公主一向?鄙夷讨厌萧佑,唯恐她忍不住在太史令面前发怒失态、将来后悔,忙上前岔开?话。 “彩笺既然写好了?,公主殿下便随奴婢去放灯吧,亲自放的最灵验!” 说着,便扶着长乐往池阶那边走,一面哄劝道:“殿下是公主,是咱大?乾朝最尊贵的姑娘,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下失了?风度,不然圣上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王皇后早逝,圣上只知一味娇惯女儿,太后则醉心钻营权术,并不太看重没有继承权的孙女。负责教养的张贵妃,不知是不是有意?捧杀,也纵容长乐由着性子长大?,导致她自幼就骄横惯了?。 女官最了?解主子的脾性,晓得她眼?下既失望、又撞上萧佑,指不定?就要绷不住脾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冷上一冷。 望着长乐离开?的背影,萧佑摇着扇子,凑到沈逍近前,咂了?咂嘴,似笑?非笑?地叹道: “我真是看不懂你?,明明已经跟宋姑娘订了?亲,去年上元却又给公主送灯、招惹人家,招惹完了?,如今又要断人家的念想……啧,啧,我萧佑一向?自诩大?乾朝第一浪荡负心汉,谁知太史令竟比我更会摧人心肠。” 沈逍面无波澜,看也不看萧佑,转身就走。 萧佑狗皮膏药似的跟了?过去。 “欸,好歹是表兄弟,你?隐瞒婚约这么多年,我一句怨言也没有!就只想问问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不算过分吧?” 上次他?在流金楼就看出来了?,沈逍跟宋洛溦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向?来行不沾尘的沈太史,居然并不排斥与洛溦在肢体上的接触,任由着她撞进?了?怀里。 在常年眠花卧柳的萧佑看来,这至少证明沈逍的身体要么对那女孩很?熟悉,要么就是潜意?识很?渴望,无论?哪一种,都是惊天动地的大?发现啊! 沈逍被萧佑连番追拦堵截,冷了?声,道: “你?有闲工夫浪费时间思量这些?无聊之事,不如去查查你?父王当?年身故的缘由,好过你?终日借浪荡自保,连上殿赴宴的胆量都没有。“ 萧佑被沈逍戳到痛处,脸上玩世不恭的面壳一瞬褪去,继而又合起扇子,无所谓地笑?了?笑?: ”有什么好查的?我查了?,他?就能活过来?我一个遗腹子,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说感情有多深,无非是自欺欺人。且他?要是真在乎我,理应希望我活得潇洒自在,整天开?开?心心的!” 沈逍盯了?萧佑一眼?,没说话,越过他?,继续前行。 萧佑再次追上,见此处廊下无人,道: “好,沈若存,你?要跟我谈我父王,我跟你?谈。他?当?年死得突然,一直苦等援军不到,之后被突厥人生擒折磨,裂尸示众,就算没血缘的人,听着都觉痛心难受。可这背后若是真有算计,那推手之人会是谁?又能是谁?自古皇家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我父王生作了?无权无势、又偏生有几分才能的庶长子,就注定?是那样的命!我母妃只是个寻常士族家的女儿,你?觉得我若咬着我父王的死因不放,我母妃和外祖家能安然善终?” 沈逍微嘲,“所以说,你?并不是洒脱到可以忘记仇恨,只是没有能力去报复,亦无勇气去获取那样的能力罢了?。” 萧佑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沈逍揭开?了?: “对,我是没有勇气,我懦弱!世上大?部分的人,面对不公,选择忍气吞声,都不是因为心里真能放下了?,而是没有能力去承受抗争的后果!我萧佑就是个俗人,跟你?云泥之别,行了?吧?” 沈逍不为所动,“你?是跟我不同。倘若人人皆如你?一般,遇不公便忍气吞声,无异于纵容奸行,令世间恶人为所欲为,再无公正可言。” 萧佑说不出话来。 要怪只能怪他?一开?始嘴贱,非得追问沈逍情感私事,惹到了?这位平日少言寡语的神?仙,一字一句都不让自己好过! 他?大?道理辩不赢沈逍,只能挑自己擅长的话题转移: “行,你?要讲公正,怎么就不想想眼?前人?我刚才追问你?对宋姑娘的态度,就是不想她平白?遭遇不公!皇权中心,像我母妃那样的士族女儿,都活得步步艰难,何况宋姑娘那样的出身?我委实是怜惜宋姑娘天资聪颖,她如今跟你?的婚约被昭告天下,说不定?哪天就不明不白?地……” 萧佑顿了?一顿,“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你?若心系公主,无意?于宋姑娘,就该趁早想办法把这个婚约解了?,让她找别的大?树栖身,至少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沈逍沉默住。 半晌,转过身,眉目清冷,缓缓问道: “什么树?” “‘大?’树!” 萧佑庆幸自己也就在这种情感类话题上能压得住沈逍了?,麻利分析道: “她跟你?扯上了?关系,将来就算解除婚约,普通人也是不敢娶的。要找,肯定?就只能找背景大?的!” 他?朝四下环视一圈,视线掠过池廊对岸的几道身影,开?始现场拉郎配—— “就比如,鲁王那样的!那小?子,刚才你?也看到了?,恨不得立刻把宋姑娘请回家当?菩萨供着。跟了?他?,日子不会难过。” “还有齐王那尊煞神?,上次在玄天宫见到宋姑娘,就看痴怔了?。今晚我拉他?对弈,瞧着他?眼?神?总往宋姑娘的方?向?跑,一直心不在焉,连输了?我两?局!” 萧佑担心齐王与沈逍不对付,刚才特意?拉了?他?坐去水榭另一边下棋。 齐王的棋艺远胜萧佑,但今夜却连连出错。萧佑起了?好奇,留意?观察,发现齐王的视线竟时不时越过纱屏,落向?外面凝神?运筹的宋洛溦。 萧佑常年走马章台,对于男女间的微妙处甚是敏锐。 “萧元胤的臭脾气你?还不知道?从小?就是眼?高于顶,傲的不得了?,能让他?多看两?眼?的人,心里指不定?已经怎么惦记过了?。” “更关键的是,宋姑娘如今成了?你?的未婚妻,萧元胤从前就算对她只有五分的喜欢,现下也肯花十分的力气把她从你?手里抢走,这就是男人间的胜负欲懂不?” 萧佑絮絮叨叨,又开?始分析起小?时候沈逍和萧元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 各种看彼此不顺眼?的陈年旧事…… 沈逍的神?色,静默而冷凝。 目光不知何时,已越过阑珊灯影,望向?了?水榭对岸。 对岸临水处,原本和张妙英站在一起的宋洛溦,不知去向?。 而几名皇子的聚立之地,齐王萧元胤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 洛溦捧着水灯,走到榭池尽头的僻静处,蹲下身,轻轻将灯放上水面。 既然女眷们都说这里许愿灵验,她留了?个心眼?,悄悄藏了?灯盏走到无人处,往笺纸上又重新添了?景辰的名字,祈祝仕途顺遂,然后自己亲自放掉。 那家伙今夜得罪了?长乐公主,日后的科考之路,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麻烦。 刚才分别得那么匆忙,众目睽睽,也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夜风吹拂起层层涟漪,带着水灯晃悠悠朝池水中央荡去。 洛溦站起身,转过头。 身后不远处,多出一位中年内侍,半隐身影于树荫之畔。 见她回身,内侍上前行礼: “宋姑娘,陛下有旨,召你?过去问话。” 内侍压低了?声,“陛下……想问一下太史令的病况,命你?切不可惊动旁人。” 洛溦前不久被齐王假托贵妃之名骗过,戒备心正强,但宫里面知道沈逍病况的人,不外乎圣上和太后二人。 若真是圣上召见,倒也推脱不得。 若不然…… 洛溦轻攥了?下袖口,对内侍点头道:“好。” 此处原就偏僻,内侍又提早调开?了?宫人,提着灯,引领洛溦转入花林宫径。 一路寂静无人。 走了?莫约半柱香的时间,却忽闻得身后有疾快的脚步声传来。 内侍驻足转身,举灯回照,见竟是齐王跟了?过来。 洛溦心头咯噔一下。 不会吧,怎么又是他?! 莫不真是要故技重施,再次把自己诓来审问? 可他?若已经知晓了?沈逍的病况,又何必再费心机从她这里套秘密? 萧元胤在洛溦面前站定?,扫了?眼?内侍: “你?是哪个宫的?” 内侍踯躅一瞬,朝齐王行礼,“见过齐王殿下,奴是揽月台的。” 萧元胤冷哼了?声,“那正好,本王正想去揽月台陪祖母和父皇赏灯,你?就在前带路,一同去好了?。” 他?适才一直暗中关注洛溦的一举一动,早留意?到这内侍出现前后的异状,当?即对其身份起了?疑。 内侍杵在原地,“这……小?的不敢擅自作主……” 萧元胤倒也不强迫,“那你?就先回去请示一下,本王等着你?。” 他?是实权皇子,又是未来的储君人选,内侍纠结片刻,到底不敢得罪,低头躬身行礼,退后匆匆消失在园墙月门间。 萧元胤转过身,对洛溦道: “这人身份可疑,像是有武功底子,而且身手还不错,你?怎么也不盘问清楚,就跟着他?走了??” 洛溦无言以对。 她又不会武功,怎么看得出对方?身手好不好? 萧元胤也意?识到问错了?问题,沉默了?一瞬,见洛溦垂眸不言,又道: “本王猜他?是皇祖母身边的人。以后你?见着他?,最好绕道走。” 如今全大?乾的人都知道宋行全投靠了?张家,等同于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 这种时候洛溦去见太后,摆明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相比起太后,洛溦其实更怕面前的齐王。 她朝萧元胤屈膝行礼,顺势拉开?些?距离: “多谢殿下指点。但若真是太后娘娘召见,臣女还是早些?去请安比较好。” 说罢,就要旋身往园墙处走。 她之前就想过了?,万一传旨召见的不是圣上,那便最有可能是太后。 宋家如今得罪了?太后,难逃一责,一直躲着,也终是躲不过的。 不如趁着自己如今还在为沈逍解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把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 “站住!” 萧元胤长腿大?步,拦在洛溦面前。 洛溦躲不过他?,索性也豁出去了?,扬起头: “殿下这般纠缠,是因为刚才没能砍掉我家一门九族的脑袋,心里不痛快,是吗?” 萧元胤蓦然间被少女清亮的目光攫住,一时间竟有些?心如擂鼓,凝视她半晌,又惶然挪开?目光,板着脸将视线投在虚无暗处,待平静下来,将手中的一张彩笺豁然展开?,冷声质问道: “本王是想问你?,你?写这个,是何用意??” 洛溦瞥见彩笺,想起自己刚才替景辰祈的愿,心脏骤紧,连忙伸手去夺那笺纸。 萧元胤将手抬高了?些?。 洛溦再顾不得其他?,踮起脚,扯住萧元胤的衣袖,半拉半拽地将笺纸抢到了?手中,随即揉成团攥入手心。 “我写什么,与殿下无关!” 她有些?气急败坏,暗忖若是齐王非要找茬,那她就咬死是自己倾慕景辰风仪、主动想为其祈福,大?不了?多被人骂几句不要脸,反正不能再影响景辰前程就行! 对面的萧元胤望着洛溦,剑眉微挑,“是吗?你?确定?与本王无关?” 洛溦见他?神?色古怪,心中泛疑,踌躇着,将掌中纸团微微搓开?了?些?,在指间展开?,偷觑了?一眼?。 淡紫的笺上字迹潦草,写着“祈与三郎凤友鸾交”八个字。 洛溦嘴角抽动。 这种愿望,怎么可能是她写的! “这不是我写的……” 洛溦抬起头,话才说了?一半,纸笺就被萧元胤伸手抽了?回去。 “若不是你?写的,刚才着急抢什么?” 萧元胤将笺慢慢叠好,放进?了?怀中。 “我……” 洛溦百口莫辩。 她是心里有鬼,又见那彩笺跟她用的颜色一样,一急之下就出了?手,谁知竟会是这样的内容! “反正不是我写的!我发誓!” 洛溦抬起右手手指,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萧元胤冷了?脸,劈手攥住洛溦手指,斥道:“你?胡闹什么!” 刚才在池边,他?亲眼?见着洛溦拿笔在淡紫笺上数了?八个字,方?才传令亲随去渠口拦截水灯的。 部属去渠口取了?彩笺交给他?时,他?最初也是不敢置信的。 部属信誓旦旦,“属下守了?半天,就这盏是淡紫的笺,并且有八个字!属下把其他?几盏的笺也都取来了?,请殿下过目!” 萧元胤扫了?眼?其他?几张笺,见皆是些?文绉绉的吉利话,字数不对,字迹亦多端严,更像是京城世家教养出的女子所书。 再回头看那紫笺,言辞大?胆、笔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 张扬,怎么看,都像出自那野猫似的宋洛溦。 “殿下请自重!” 洛溦被捉住了?手指,慌忙抽出,“现在满朝皆知我是太史令的未婚妻,怎么可能写那样的笺愿,还放在蓬莱池?” 她此刻记起,自己用的笺纸是妙英分的,颜色自然相同,又想起张贵妃说过要侄女嫁给齐王的话,想来或者是妙英想许愿,又怕被人窥到笑?话,写得快而潦草,刻意?掩饰了?笔迹! 但这种揣测,就算有十足的把握,也是不能轻易拿出来乱说的。 “你?少拿沈逍做说辞,本王不是朝元殿里的那帮傻子,会信你?当?真恋他?成痴。” 萧元胤朝洛溦靠近一步,目光紧锁着她,蓦地倾身欺近,沉声问道: “你?难道忘了?,你?亲口告诉过我,你?讨厌他?,要我替你?杀了?他??” 夜色中,洛溦抬眼?迎上萧元胤视线,见男子眉目锋凌,不觉胸口一凛,“你?……你?说什么?” 萧元胤俯视洛溦,判研着她的反应,正欲再开?口,突然猛地神?色一变,收臂拢住洛溦,朝侧面旋身躲开?! 凌厉的风声破空而来,软剑在半空弹开?,绞碎了?萧元胤的一截袍角。 扶荧落地站稳,凶巴巴喝道:“放开?宋姑娘!” 他?奉了?沈逍之命,下了?司天楼就一直暗中守着洛溦。 太史令有过交代,不到危机关头,不能现身。但“危机”怎么定?义,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 在扶荧看来,齐王都跟宋姑娘凑到一起四目相对、窃窃私语了?,那还不是危机是什么! 他?跃下了?藏身的树梢,弹开?软剑,直指齐王。 萧元胤也认出了?扶荧,顿时恼怒,“放肆小?儿!” 宫禁之中,就连他?齐王府的暗卫都不敢使用兵刃,这小?子却胆敢朝自己亮剑,今日必要治他?一个死罪! 萧元胤有禁中佩刃的特权,当?即探手向?蹀躞,挥出细刃流金剑,“锵”的一声拦截住扶荧攻势。 两?人斗到了?一处。 洛溦被眼?前刀光剑影逼开?,退隐至一旁的树阴中,紧张地注视二人交手。 扶荧身手厉害,但齐王毕竟是皇子,若扶荧为了?替自己解围、误伤了?齐王,甚至只是被旁人瞧见动手,都必难洗脱重罪。 所以这种时候,最好就是自己早些?脱险,让扶荧没了?后顾之忧,也能早早脱身! 洛溦迟疑片刻后,一咬牙,迅速转身,退进?了?宫墙的月门。 夜色浓重,四下的宫人又显然被先前那内侍提前打发了?,一盏灯影都没有。 她连走带跑地在宫径间穿行,试图找到回水榭的路,脑子里思绪乱窜。 回想起齐王最后的那句话,洛溦仍是一头雾水。 她从前根本没见过齐王,更不可能跟他?说过那样的话! 她年岁尚小?时,听郗隐说过,因为自己身形没有长成,有时换入毒血、再服重剂驱毒时便会连续发烧,以致短时期记忆缺失。 但齐王是什么人?身份尊贵,性情又跋扈,跟他?碰面必是扈随群侍的高调场面,不可能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连她爹也没提过。 肯定?……是故意?诈她,又想借机来挖沈逍的秘密! ~ 洛溦脑中纷杂缭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庭园间的一处假山前。 山石冰凉光滑,她伸出手扶住,想要停步喘口气。 忽然间,颈间一紧,接着脚下踉跄,像是踩空着被拖下了?好几道不浅的台阶,被人大?力拽进?了?漆黑暗处! 待再见到光亮,挣脱开?来,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处石砌的密道之中。 先前来传话的那名内侍,松了?松臂膀,站直身形,一改之前的客气: “别以为有张家给你?撑腰就肆无忌惮!若敢出声,立刻叫你?生不如死!” 洛溦扶着石壁剧烈咳嗽,一面抬眼?朝那内侍望去。 内侍松开?了?钳制洛溦的左手,将脸上用来掩盖皱纹的面皮和敷粉揭干净,露出本来容貌。 洛溦平复住气息,借着密道壁灯的火光,这才辨出这人其实有些?眼?熟。 “你?是……王公公?” 她幼时曾经见其随于太后左右,如今面容添了?些?老态,却还能认出。 王喜瑞是王家的家生子,少时被特意?培养武艺,之后净身入宫、侍奉太后身边,既是忠仆,也是死士。 见被洛溦认出,他?眯了?眯眼?,嗓音尖利地说道: “宋姑娘倒是好记性。” 他?如今已五十有余,但因为是练家子,挺直腰板、不刻意?躬身哈腰的时候,身形倒也与年轻人无异。刚刚稍加易容,借着夜色昏暗的遮掩,看着就像二三十岁的人。 洛溦揉着被掐得发痛的脖子,“怎会不记得?小?时候太后赏的糖果,都是公公交给我的。” 还真是太后! 想必这王喜瑞适才被齐王斥退,却并没走远,一直守在附近找机会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如今避无可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王喜瑞冷笑?了?声,“你?既还记得娘娘的好,就不该像白?眼?狼一样做了?别人家的奴婢!” 他?伸手推搡洛溦,“往前走!” 密道昏暗狭窄,两?侧有嵌入石壁中的金属烛架,燃着暗黄烛火。 王喜瑞带着洛溦连续拐了?几个大?弯,继而拾阶而上,伸手拉动一枚连着金属门的生锈铁环,将暗门打开?。 洛溦只觉眼?前一亮,眯眸适应片刻,但见罗绮壁带、珠箔银屏,俨然是一间华贵的宫室。 太后像是刚从揽月台退至此处,身上还穿着今夜大?殿上的观礼华服,周身一派珠光金耀。 她此时端坐屏风后,手里捧着一盅鹿血熬制的茶汤,听到动静,眼?也没抬,扬了?扬小?指,吩咐道: “把药给她吃了?。” 旁边一名中年健妇应声上前,拧过洛溦胳膊,将手里一小?杯药汁凑到她嘴边,“喝!” 洛溦闻那药味刺鼻,哪里肯喝,无奈被仆妇拧住手臂,身后王喜瑞也上前摁住了?她肩膀,挣扎不得,嘴唇粘到几滴药汁,顿感刺灼。 她忙求饶道:“娘娘明鉴!我若喝了?毒药,就没法给太史令解毒了?!” 太后冷笑?了?声,朝她望来,“你?以为仗着你?身上的那点儿血,哀家就不敢动你??你?下次给逍儿解毒还要等上大?半年,这药只会让你?痛不欲生三个月,要不了?你?的小?命。你?就好好给哀家在病床上躺着,省得张贵妃还要费心帮你?张罗婚期!” 吩咐仆妇,“灌她喝下,一滴也别剩!” 洛溦挣扎,“上次为太史令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4 毒没解清,他?随时可能复发,娘娘若不信可以去问鄞医师!” 太后闻言,沉默片刻,朝仆婢抬了?下手。 洛溦挣脱开?来,连忙奔到一旁的桌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 嘴里的药汁吐干净了?,但刚才被两?人合力钳制,终是灌下了?一小?口,喉间一阵灼烧。 太后居高临下,口气冷漠: “不喝也行,哀家以后就把你?关进?地牢、当?药人养着,逍儿需要的时候,放你?点儿血便是。反正你?们宋家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她拖着沈逍和洛溦的婚事,迟迟不肯定?下婚期,倒也不是想要婚约不作数。 毕竟她同大?部分世人一样,将冥默先生视作半个神?人,心里忌惮着他?的预言,害怕外孙若不娶这宋氏女,就会有性命之忧。 但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是说娶了?宋洛溦,就不能再娶别人。 所以太后原本的打算,是要先从王家选个合适的女孩与沈逍成婚,再同时抬洛溦入门。这样既应了?“夫妻”名分,又在地位上被王家姑娘压一等,将来不用她解毒了?,再打发得远远的,根本碍不了?什么事。 冥默先生还在世时,太后没好将自己的打算明示。两?年前冥默辞世,太后才开?始慢慢挑选合适的王家姑娘,这期间拖着宋家不闻不问,对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商贾出身的宋行全一家,在太后眼?中就如同野草尘埃一般,能有这样的机遇已是他?们天大?的福分,还能有什么怨言?可谁知那姓宋的居然野心如此之大?,不声不响的就攀上了?张家! 洛溦明白?太后恨的是什么,平复气息,上前跪礼,抑着蔓延的灼痛解释道: “娘娘明鉴,此事都是误会!因为我前几天不慎卷进?了?大?理寺的一件案子,家父为救我出来,求到官署上峰处,不知怎么就被张尚书知道了?。娘娘也知道,我们宋家人微言轻,大?人们若有什么吩咐,我们除了?照做,再无别的选择。” 太后放下药盅,保养极好的纤指拢了?拢袖口,语调轻蔑: “你?们自己闯了?祸,遭什么罪都是应该。泄漏与逍儿有关的秘密,你?父兄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洛溦明白?这种时候,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服软。 “娘娘开?恩,此事皆是我一人的过错!家父求人之时,只提过婚约,不敢言及其他?。太史令中毒之事,除了?家父与我自己,再无第三人知情,还求太后娘娘开?恩!” 太后见洛溦态度谦卑,好歹看着顺眼?,哼了?声,示意?宫婢将她拉起。 眼?下正值朝权争斗日渐激烈之际,太后忙于固权,倒也没有工夫为了?小?小?宋家的事太过分神?。 “张竦插手皇室内务,哀家自会秉公执法,让他?知晓利害。至于你?,今日先给你?一个教训,让你?弄明白?自己的位置。这大?乾境内,但凡哀家想杀的人,没有谁能逃得过!你?与逍儿的婚事,怎么办,何时办,一切全凭哀家作主,由不得旁人插手,懂了?吗?” 洛溦被宫婢扶起,脏腑间的灼痛却已弥散开?来,禁不住微蜷着身子,颤声道: “凡事……但凭太后娘娘吩咐。” 倒了?八辈子的霉,卷进?太后这个老妖婆和煞神?齐王背后张家的权斗里面,两?头遭罪! 她熟悉药材,凭着先前药汁的气味和此时身体的反应,辨出里面应该是用了?草樱果。 这草樱果算不得剧毒,却偏与川乌相冲。恰她这几日用的手腕伤药里就有川乌。 洛溦努力调节呼吸,一口气吸进?去,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肺腑都开?始麻痹起来。 扶着她的宫婢感觉身子一重,忙提拎了?一把,把人挪到旁边的美人榻上,俯身查看: “娘娘,这丫头像是昏过去了?。” 王喜瑞略通医术,上前探了?探脉象,又端过先前的药碗看了?眼?,向?太后禀道: “可能是刚才咽了?些?药汁,暂且昏过去了?。” 太后皱眉,“没用的贱丫头!” 躺在美人榻上的洛溦鬓发汗湿,双眸紧闭,意?识却很?清楚。 麻是真麻,痛也是真痛,但还不至于昏过去。主要……是实在不想再受太后折腾,所以索性自己主动“晕倒”算了?。 她从小?在郗隐那个怪人身边长大?,太了?解应付坏脾气之人的法子了?。人都是越骂越生气,太后一直训斥,就会一直火大?,指不定?还会冒出什么毒主意?。自己装装吃苦,也好让对方?消气,早点大?事化小?…… 太后见洛溦昏了?过去,果然感觉解了?些?气,想了?想,也懒得再跟她计较了?。 只是又担心这丫头万一毒坏了?身子,耽误外孙解毒,吩咐王喜瑞:“去找郑太医过来。” 王喜瑞躬身领命。 先前所行密道的暗门对面,有一段向?上走的台阶,连接着燕蓟殿的偏殿。王喜瑞转过屏风,上了?台阶,匆匆离开?。 另一头,洛溦听见要传太医,不安起来。 草樱果与川乌相冲,滞阻脉象,所以刚才王喜瑞探自己脉,以为她昏厥过去。但太医的医术高明,一查便能知道自己是装晕,到时候太后还不知要如何发飙…… 她纠结了?一瞬,决定?还是得自己适时“醒来”。 正掐算着合适的时间点,忽听一阵咣咚声响从王喜瑞离开?的台阶上传来。 缀着珠箔的银屏被“砰”地撞开?,掀翻在地,珠翠撒了?一地。 身高马大?的王喜瑞从阶上滚下,撞倒了?屏风,人却支肘撑地迅速爬起,先是看了?眼?太后,又转向?台阶方?向?,伏低行礼道: “太……太史令。” ~ 沈逍清润水色的衣袍,自阶台缓步拂下。 太后抬眼?望去,语气难掩惊讶: “逍儿?你?,你?怎么找来了?……” 燕蓟殿的这间密室,原是大?乾建朝之初,萧氏先祖所筑的避难之所。 彼时新朝初立,根基孱弱,为防万一,皇室在皇城外围修筑了?朝元宫,毗邻祭天坛和外城,再从宫城内挖掘了?一条通往朝元宫燕蓟殿的密道,备以危机时逃难所用。 到了?明宗一朝,国力渐强。明宗素有雄志,又觉得预设逃生之路是一种怯懦的行为,便下令在朝元宫开?辟蓬莱池,引水彻底封堵住密道。只留下了?最后一段从假山到燕蓟殿的通道,作为皇室的秘密,由历代君王口口相传。 然而先帝驾崩得突然,临终前只来得及将密道之事转告身边侍奉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而太后出于考量,并没有把此事告诉彼时年少的儿子。她自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5 宫以来,一直以门阀嫡女的强势手腕掌控内廷外朝,每每坐进?这间只有自己知晓的密室,心中便有种莫可名状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始终才是这大?乾皇朝的掌权人。 殊不知,这所谓的“特权”,竟早已不是秘密。 沈逍的视线落向?美人榻上的洛溦,淡淡开?口道: “外祖母忘了?我如今是玄天宫的主人,世间万事,皆有玉衡可示。” 太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示意?婢女:“先把这丫头带下去。” 宫婢应了?声是,想要将昏厥的洛溦扶起。 沈逍却先一步俯身,将榻上少女横抱了?起来。 太后脸色沉了?下去,挥手让婢女和王喜瑞退了?出去,盯着沈逍: “逍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哀家让人带这丫头下去,会要了?她的命不成?” 她和张家人一样,听说过沈逍曾带洛溦出大?理寺、并让其在长公主府过了?一夜的事,此刻见外孙果真关切相护,心中更是不悦。 沈逍瞥过榻边案上的药碗,将怀中人略略抬高,低头凑近她唇角嗅到一丝残留的药味。 他?抬眼?看向?太后,一双曜眸洞悉清明,“外祖母不会要了?她的命,却也不会介意?让她吃些?苦头。至于宋家的其他?人,更是死不足惜。” 太后被说中心事,缓缓靠到侧垫上。 “蚍蜉小?民,妄图撼树,哀家自是要给他?们点儿教训。张氏那个贱人,自皇后死后便一直不安分,撺掇着皇帝扶植外戚,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以为齐王必然稳坐储君之位,行事处处想要压哀家一等!哀家若不杀了?宋行全,张家人岂不觉得自己随便养条狗,都能上来咬哀家一口?” 洛溦竭力保持着“晕厥”的状态,却难免有些?呼吸加重。 是啊,太后也许暂且不会要她的命,却完全有能力和理由除掉她的父兄。 她爹以为抱住了?张家的大?腿就能高枕无忧,孰不知张家一旦无法通过她的婚事捞到好处,反过来弃杀都有可能! 沈逍缓缓开?口,语调疏漠: “外祖母在意?的,并非张氏干政,而是原本属于王家的权力被分夺。若是当?年皇后留下嫡子,又或者圣上肯再从王家择女续弦,只怕外祖母会比圣上更致力于扶植外戚。” “是又如何?我王家当?年辅佐萧氏一统天下,数百年来,世世代代,为了?萧氏基业殚精竭虑!当?日先帝在位,若非我父兄从旁辅政,大?乾边境早就被突厥人踏破,岂还容得他?整日窝在后宫醉生梦死?” 太后想起丈夫从前行径,禁不住有些?火起,沉默片刻,抑了?抑情绪,将话头转回正题道:“那张家起势不过区区几十年,有什么资格跟我王家相提并论??还敢妄想通过那姓宋的丫头来插手你?的婚事……” 太后说着,朝沈逍怀中的洛溦投去憎恶的一瞥,见女孩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却难掩姿容殊丽,玉质天成。 男人到底都是抵不住美色-诱惑的!就连一向?冷心冷性的外孙,怕是也难例外! 太后摁下心中不悦,想着今日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不如直接把话挑明: “也罢,你?若想要这丫头也行。因你?师父占卜过天机,那就给她一个平妻身份,合了?夫妻之缘便是,只将来万不能让她有子嗣。” “哀家在王氏几房中仔细挑选过,觉得琬音那孩子才貌性情都与你?最为合适,知书达理、端庄大?方?,聘为元配极为妥帖。她今夜一直跟长乐和小?五郎他?们在一处,你?若见着过,便知哀家决计没有夸大?其词!你?迎这宋丫头入门之前,先把琬音娶了?,如此身边有了?可靠稳妥的人伺候,哀家也就彻底放心了?。” 沈逍想起之前在水榭,依稀好像是有一个姓王的女子向?自己见过礼,如今早已连模样都记不得了?。 他?淡声道:“我无意?成婚,也不会娶谁。” 太后不觉动怒,“你?什么意?思?” 过去一年因为外孙婚事而滋生的诸多烦念,霎那涌上心头,牵连着心底隐秘的那个质问脱口而出:“难不成你?还真想娶长乐?” 话音一落,随即便有些?后悔,但再想收回,亦是绝无可能。 洛溦闭着眼?装昏,因为看不见,身体其他?的感官反倒变得格外敏锐。 她明显能感觉到,太后问话时,语气有种难以言说的艰难,甚至……带着一丝古怪的怯惧,跟先前的狠练跋扈判若两?人。 密室里的气氛,也骤然变得分外安静起来。 沈逍一直没有说话。 但洛溦能想象到他?此刻与太后眼?神?交汇,暗流涌动的一幕。 他?一手托着她的膝窝,一手环着她的肩头,莫约因为厌恶与她的身体接触,手指攥着她的衣物,以一种半握拳的姿态托举着她的身体。 或许是从太后的眼?中读懂了?什么,洛溦感觉到沈逍的指尖在微微蜷紧。 太后的声音也在发颤:“所以……你?是利用长乐……” 她猛地收声,放弃似的卸了?口气,靠坐到垫上。 “你?……你?既也知道了?,便当?知哀家为什么非要你?娶王家的女儿。那个位子……原本就该是你?的!” 太后调整着呼吸,仿佛说出这一句话,就如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的艰虞。 洛溦感觉到沈逍的指尖越发攥紧,甚至隐约带着一丝抖。 他?缓缓开?口,说出的话语透着一种与他?疏离表相截然相反的彻骨绝望,一字一句: “我的位子,难道不该是在阿鼻地狱吗?” 太后蓦然沉默住,欲言又止:“逍儿……” 沈逍却似乎不想纠缠下去,无视太后的出声,将臂弯中的洛溦朝上托了?托,转身绕过倒地的屏风,大?步离去。 幽冷的夜风,从过道里呼哧哧灌了?进?来。 洛溦被沈逍抱着,感觉他?踏上来时的台阶,最后从一道暗门走了?出去。 他?步履很?快,有些?压抑着情绪的虚浮感,颠得她原已惊涛骇浪的思绪越发混乱。 守在外面的扶荧早已敲昏了?燕蓟殿的所有侍卫,上前禀道: “刚才太后提早下了?望月台,圣上暗中也派了?人跟了?过来,就在殿外。要不要先打发了??” 沈逍眉目冷凝,“不必。” 抱着洛溦,出了?殿,下阶。 洛溦感到清凉的夜风扑到面颊上,虽然闭着眼?,亦能觉察到光线的转亮。 耳畔渐有水波声临近。 又走了?一段,身体被放到一个有些?晃悠的平面上,她依旧不敢睁眼?,直到过了?许久,隐约听见沈逍在离自己挺远的地方?开?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6 说了?句话,才确定?他?不在近前。 洛溦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眼?皮,环视四周。 自己躺在一间舱室的卧榻上,隔着船帘,还能望见外面水波中荡漾的零落彩灯。 此刻船正驶过有禁卫把守的渠关,高大?的水栅缓缓开?启,交错的光影投映在伫立船头的男子身上,背影清冷,遥远而疏离。 洛溦想起密室里他?与太后的对话,想起那句透着彻骨寒意?的“我的位子,难道不该是在阿鼻地狱”,心口突突直跳。 还有那什么位子、利用长乐、先帝醉生梦死…… 她迅速地甩了?甩头。 不,不,她什么都没听到! 这些?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多越倒霉!反正从现在开?始就当?从来没听到过,从脑子里剔除得干干净净! 洛溦将思绪回聚到当?下,趁着外面开?启水栅的动静,动了?动仍有些?发麻的四肢。 草樱果的药性褪得差不多了?,只是被扣着膝窝抱了?那么久,整个小?腿都是僵的。 她微微蜷身,用手捏了?捏刺痛的腿肚。 谁知此时,船头的沈逍突然转身,撩开?船帘,走进?了?舱来。 洛溦忙松手,迅速将身形摆成原本的状态,闭上了?眼?。 舱内一片寂静。 她聆听着舱外的船行水波声,静静等待,纠结着,要不要适时地“醒来”。 沈逍似乎亦在等待着什么。 过得良久,低低开?口道:“已经出皇城了?,你?不必再装了?。” 洛溦心中一紧。 继而咬了?咬牙,岿然不动。 黑暗中,沈逍略显疲惫的声线中抑着一丝无奈,又有些?像是在威胁: “再不起来,等到了?玄天宫,鄞况一瞧便知你?装了?多久。” “那时你?再如何辩解,我都不会信了?。” 第24章 洛溦心知再装不下去,慢慢撑身坐起,睡眼惺忪地说道: “我也是刚刚才醒,正迷糊着呢……” 说着,偷眼觑向沈逍,见他立在舱门处,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神情。 沈逍却将女孩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抬眸时眼波霎那,狡黠的?像只猫儿。 洛溦等了许久,不见沈逍接话,一颗心咚咚快跳,生?怕他下一刻就开口质问自己从何时开始装睡、有没有听到他在密室里?的?那些话…… 她透过被风吹起的?帘角望向舱外,主动调转话题: “我们这是……从水路离开朝元宫了吗?” 沈逍淡声道:“快入龙首渠了。” 朝元宫与玄天宫一样,都毗邻着长安城里?的?龙首渠,宫内水道连接外渠,船艇能自由?通行。 洛溦想起有次听萧佑说过,沈逍从来不坐马车的?。 想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用船离开行宫? 她站起身,凑到舱侧的?窗前,朝外看了一眼,见虽已临近子时,但因为节日的?缘故,龙首渠畔依旧人?潮如织,彩灯璀璨。 “那……待会儿路过兴宁坊口的?时候,我就可以下船。” 洛溦朝沈逍的?方向客气敛衽,“今日有劳太史令了。” 说完,迅速确认自己衣饰还算齐整,也没落下什么?物件,便垂着头,朝舱口处挪去。 沈逍伫立在舱口旁的?阴影中,见洛溦伸手拂向舱帘,沉声开口道: “一个人?走,不怕吗?” 洛溦掀帘的?动作顿了顿。 “不怕啊。” 她一脸认真,“这一带我挺熟的?,而且今夜又是过节,到处都是人?,自己走回家完全没问题的?!” 黑暗中,沈逍沉默了片刻,“我不是问这个。” 洛溦明白再?糊弄不过,指尖轻绞帘角,半晌,笑了笑: “那也不怕。太后?娘娘现?在还舍不得杀我,若真又被她带回去了,大不了就是再?被教训一顿、喝点难喝的?药,我小时候在郗隐那儿吃的?药比草樱果难吃多了,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不论遇到什么?问题,就都想办法化解好了。” 船外夜露渐重,因为白天下过阵雨的?缘故,蒙蒙烟雨凝在半空,漫卷进风中,自帘缝间徐徐吹入。 沈逍望向朦胧光影中的?少?女。 清眸莹莹,唇畔浅浅一道笑,仿佛世间一切困难都不会让她畏惧似的?。 不论什么?问题,都能化解吗? 他漠声问道:“你能怎么?化解?” 宋家如今是怎样进退两难的?处境,洛溦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 攀附张家,就等同跟太后?对立,太后?必然不会罢休。 背叛张家,依着张贵妃的?手段和张尚书的?权势,也是活不了的?。 更何况,眼下为了阻碍贵妃插手婚期,太后?随时都可能再?生?出?让自己缠绵病榻的?念头。 而她唯一算是握在手里?的?筹码,无非就是身上的?那点儿药血了。 洛溦下意识抬起眸,朝沈逍投去一瞥。 两人?离得很近,他又比她高许多,甫一抬眸,只能影影绰绰扫到他下颌的?弧线。 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她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从指尖传递到自己腿上的?情绪变化,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洛溦移开视线,低下头,脚尖轻触帘沿。 “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就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天大地大,又不是四海八荒都是大乾的?疆土,北上关外,东行海屿,都能活下来吧?” 等解完毒,自己一家人?对沈逍而言,就纯粹只是阻碍其自由?的?绊脚石了。 肯主动“消失”,说不定他还愿意帮上一把。 船帘被吹鼓得胀起,夜风夹杂着冰凉的?潮湿感,拂过沈逍指间。 他回过神,哂然微嘲: “你父亲费尽心力攀上张家,离开大乾,等同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他能舍得吗?” “他……” 洛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一时窘迫交加,脸颊渐生?热意。 她有意为父亲辩解几句,但搜肠刮肚一番,脑海里?竟又浮出?她爹自己列举的?那些理由?—— 什么?“占了便宜”,“不嫁他嫁谁”,“身子都看光了”…… 最无语的?,竟还一口咬定她从小就喜欢沈逍,要遂她的?心愿……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洛溦越想脸越烫,感觉夜色都快掩不住自己的?颊色了,忙伸手将舱帘掀开了些,微微挡住了自己的?脸,一面故作诧然地调转话题: “啊,已经进龙首渠了!” 沈逍将视线投向船外。 上巳节原就是水边饮宴游春的?盛日,又逢皇室祈雨,天降甘露,龙首渠一带全然是一派喜庆气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7 两侧楼台阁榭、茶坊酒肆前,花灯高悬。城中富贵人?家的?私船画舫,间或行过,灯火通明,笙歌丝竹之?乐余绕。渠侧舫头花灯璀璨,映照着结伴出?游的?年轻男女们,一对对手执芍药,睇笑嫣然,时不时相望一眼,郎笑妾羞,风情月意。 戴着斗笠的?船娘们,摇着一艘艘载满鲜花的?小舟,在渠岸与画舫间穿梭着,远远望向沈逍所乘之?船,撑着竹篙驶近而来。 “贵人?要买花吗?” 今日上巳,自古就有男女结伴出?游,互赠芍药的?习俗。眼尖的?船娘们见面前小艇虽装饰得并不华丽,但船身所用木料极好,少?见铁箍,足见主人?身份不俗,纷纷聚过来殷勤询问: “贵人?看看我船上的?花吧!朵朵新鲜,都是今早挑最好的?摘的?!” “看看我的?!单色五钱,复色十五,还有难得的?并蒂芍药,只收一两银!” “我这儿的?花色最多!浓艳淡雅的?都有,送夫人?,送未婚妻,都能找到合适的?!” 洛溦将舱帘合拢。 一两银子的?花,也太贵了吧。 并蒂芍药是难养,但从前郗隐种草药有个速成的?方子,专使?花开并蒂。早知道京城过节的?花卖得这么?贵,她就该提前在家养几株并蒂,让银翘送去花市,少?说也能赚上几两。 景辰寄存在自己手里?的?那二十两银子,被丽娘取了五两去打点宋昀厚牢狱之?事,到现?在窟窿还没补全呢。 想到景辰,洛溦心里?滋味复杂,神色不觉黯了下来。 沈逍望着帘影间垂首的?少?女。 “过几日,我让人?接你去玄天宫。” 他收回视线,默然片刻,语气似乎有些连自己都不确定。 洛溦思绪归笼,抬起头,“是……又需要解毒了吗?” 舱外,扶荧挥退了叫卖的?船娘,吵杂声稍稍安静了下去。 风卷起舱帘的?边角,泻入佳节夜市的?灯火光亮,晃动投映在沈逍的?眉眼间。 “师父过世后?,玄天宫人?才凋零,司天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推选新人?,入祀宫受习算法,学画星图。你能一次就记下我推演程式的?步骤,可见有些算学的?能力。若能潜心勤学,或许能比司天监推荐的?那些生?员更快领悟。” 洛溦不敢置信,“太史令是要我……” “圣上既然说你是玄天教的?弟子,你自是要将这个名份坐实。” 沈逍神情淡淡,“难不成下次再?被人?在玄天宫撞见,又要说你在觊觎窥探?” 洛溦愣了下,随即大窘,明白自己在朝元殿上的?话已被他知晓,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见他。 “我……我还是算了吧。我学的?都是商贾人?家理账的?法子,并不懂解程式,冒昧依样画瓢了一次,所幸太史令不追究责怪……” “我若是你,便仔细想好了再?拒绝。” 沈逍冷冷打断她。 洛溦掐住话头,竭力平复住心绪。 进玄天宫,能有什么?好处? 进去了,势必每日战战兢兢。 而且玉衡天机,左右国策,一不小心还得卷进皇室朝政争斗…… 洛溦脑中闪过刹那光亮。 玄天宫里?有玉衡。 大乾百姓笃信神力,不管是谁,一旦成了玄天宫的?弟子,侍奉神器玉衡,至少?明面上再?不会遭人?为难。 这对她、对眼下处境艰难的?宋家而言,绝对有利无弊! 洛溦下意识抬眼,朝沈逍望去。 她不敢相信,沈逍会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愿意在这种时候给她这样的?机会。 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 摇曳的?光影中,沈逍线条俊美?的?面容隐隐绰绰,黑眸微垂,视线触碰到她的?注视,一刹即敛。 洛溦依稀能感觉到,他今夜除了惯有的?傲然冷漠,似乎还被别的?什么?情绪裹挟着。 很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次,她好像,也曾经在他脸上看见过相似的?表情。 那个从来不提亡母、也从来不会在旁人?提及时流露任何情绪的?男孩,独自靠在母亲钟爱的?花树下,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将凋落的?海棠重新放回枝头。 发现?被小小的?她好奇窥视,男孩静幽幽凝望过来,默默地,碾碎了手里?的?花。 “太史令你……” 洛溦迟疑着开口,见沈逍朝她看来,又讪讪地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舱外络绎的?游人?声,船娘们叫卖的?吆喝声,将此间霎那的?静默覆盖填满。 洛溦想起什么?,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接着刚才的?开头,开口道: “太史令刚刚说,司天监在选合适的?生?员,我看……我感觉,之?前跟我对局的?那个景学子,他上手解题的?速度其实不慢,可能……可能是不想太出?风头、得罪人?,后?来才直接认输的?。这场对局,我唐突担了个玄天宫弟子的?头衔,那景学子自是不敢赢我,说不定,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输给我,白白让自己毁了前程。” 她觑了眼沈逍反应,见他面无表情,继续道:“既然玄天宫广揽人?才,或许,是不是……能考虑一下他?” 景辰算学精湛,又擅长画画,对应玄天宫受习算法、学画星图的?要求实在再?合适不过! 他若能进玄天宫,哪怕只是做些文书小吏之?事,也足以挽救得罪了公主的?影响。 沈逍的?目光隐在拂动的?帘影中,看不清神情: “那学子与你素昧平生?,他前程尽毁,与你何干?” “他……” 洛溦迟疑片刻。 天底下,真有什么?事,是能瞒过玄天宫的?主人?吗? 若非洞察天机,他是如何破解的?西市迷案,又如何在祭天坛求得天降甘露?刚刚他闯入太后?密室时,不也亲口说过,“世间万事,皆有玉衡可示”吗? 她跟景辰的?那场对局,旁人?倒也罢了,沈逍和鲁王必是都看出?了些异样。而且世间很多事,真要查,终是瞒不住的?。 洛溦垂了垂眼,“我其实,认识景辰。” “我们以前,在越州就认识。他是我表舅的?同窗,少?时跟我住在同一个镇上,见过面。后?来,听说他被举荐进了徽州的?鹭山书院。” 沈逍沉默片刻,“既是旧识,之?前为何互不相认?” 洛溦道:“我去水榭前,因为言语不周,触怒了齐王和公主殿下,所以我担心,若那时我说认识景辰,也许……两位殿下会因为我的?缘故,迁怒景辰。他是个孤儿,从小靠着僧侣救济长大,挺不容易的?,我表舅以前时常赞他有才学,就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8 惜身世太差,蛮可怜的?。” “至于他也没认我……” 洛溦顿了顿,“应该,是不想显得有意攀附吧。从前我家行商,时常布施寺院,因为出?了钱,难免……态度霸道了些。景辰是读书人?,定然看不惯我家恃财张扬,如今来了京城,自然也不想借着跟我家的?旧识来博名头。” 说是她“家”霸道,其实主要就是她爹。 就因为给寺院出?了钱,对那少?年的?态度便如仆役一般,时常颐指气使?,若真去打听,青石镇上人?人?可以为证。 “你家恃财轻视,你却?肯为他说情。” 沈逍凝视着洛溦,“你倒与你家人?不同。” 洛溦忙道:“我……我和我家人?也没什么?不同,毕竟都是商户出?身,心里?倾慕世家风姿,总想要跟门第高的?人?结交,不然商户本来地位就低,若再?与孤寒之?士亲近,就越发让人?看轻了!那景辰确有才干,能为玄天宫所用,出?身又有些可怜,我帮他说几句好话,也显得……显得我人?好心善,有上位者风范。” “太史令,介意我帮他?” 他怎么?会介意。 他才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沈逍的?目光在女孩脸上停留些许,缓缓移开: “司天监选人?不问出?身,他若真有才干,大可自己去投考。” 洛溦闻言欣喜,脸上却?不敢显得太过殷切,抑制住雀跃心情,微笑点头: “哦,好,回去若与我兄长聊起,就让他找同乡转告一声,也算善事一件。” 她斟酌了下措辞,抬眼看向沈逍,“太史令任人?唯贤,又慈悲济世,真的?是神仙似的?大好人?!” 这话,其实也有真心。 他脾气是坏了点儿,但几番出?手相救,就算只是冲着她能解毒的?缘故,也是值得她衷心感激的?。 以他的?权势滔天,既然早知道冥默先生?那道“天命”不是真的?,也清楚娶不娶她都不会有性命之?虞,大可以像太后?说的?那样,一早就把自己囚禁起来做个药人?,不必再?受婚约牵制。 他没有那么?做,至少?证明,他不是一个恶人?…… 船艇悠悠,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驶离了人?声鼎沸的?河段。 周遭的?楼坊灯火,开始变得稀疏暗淡起来。河堤新抽芽的?柳树下,依依惜别的?年轻男女站在被树荫切得细碎的?光影中,难分难舍。 一直沉默着的?沈逍,兀然开口问道: “萧元胤,今夜为何找你?” 他突然换了话题,洛溦有些猝不及防。 经过太后?那一出?,她早就把跟齐王的?那道小插曲忘得七零八落了。 “齐王殿下找我……” 洛溦回想起那写?着“祈与三郎凤友鸾交”八个字的?笺纸,咬了咬微微抽动的?嘴角,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他找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吓吓我。” 那种无稽质问,外加齐王最后?说的?什么?“替她杀了沈逍”的?胡言乱语,她怎么?好跟沈逍细讲? “太史令也知道,齐王殿下一直有些怀疑我的?身份,时不时就想诈我一下,但我什么?也没跟他说!” 晦暗的?帘影中,沈逍凝视着女孩烫红的?面颊,声音仿佛没什么?情绪: “什么?也没跟他说?” “没有!” 洛溦语气坚定,转念想起扶荧可能看见过自己跟齐王拉扯,又补充道:“但他……他毕竟是皇子,身份贵重地位高,我表面上再?怎么?也需要客气应付一些。” 反正她不会把沈逍疗毒的?事告诉齐王。 不管萧元胤再?怎么?给她乱扣罪名,她都会好好守住沈逍的?这个秘密! “你下船吧。” 身畔的?男子,漠然开口。 洛溦一时有些诧然,掀开帘沿朝外看了一眼。 才刚过龙首渠,离兴宁坊口还有一段距离。 这里?下船的?话,因为戍楼的?缘故,还得朝北绕两个坊,而且还是人?少?路黑的?窄巷道。 “现?……现?在就下吗?” 洛溦有些不确定,扭头抬眼,求证似的?看向沈逍。 沈逍却?已旋身走入舱内,伸手叩了下船窗。 船荡悠悠地停了下来。 “下船。” 他冷淡重复。 洛溦听他语气不容置疑,把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哦,好。” 不是吧?就因为她说了句要对齐王客气,他就要赶她下船? 可那位是皇子亲王,她不客气,还能怎样? 他俩表兄弟闹不和,怎么?总平白让她夹在中间吃苦头! “那就……谢谢太史令,我告辞了。” 洛溦朝沈逍的?方向行了个礼,转身撩帘出?了舱。 渠边渡口乌漆麻黑,不远处的?幽暗窄巷里?飘着孤零零几点灯光。 真是说让下就下啊…… 洛溦迎着夜风,无奈地鼓了鼓面颊。 看来, 还是她把沈逍想得太慈悲了! 第25章 上巳节之后,宋行全高升侍郎,女儿跟太史令的婚约又由圣上金口玉言地认下,宋家接连数日,几乎快被各方送礼的人踏破了门槛。 更有甚者?,有同僚出让了一处长兴坊的?四进宅子?给宋行全,说是买卖,实则不知打了多少人情折扣。 新宅地段便利,内里宽敞,孙氏跟着去看了以后也很喜欢,待过了文书地契,便开始调配府中仆婢准备迁宅。 前?院一直闹闹嘈嘈,人来人往。洛溦忙着暗中打听景辰的?近况。 银翘得?了姑娘的?吩咐,找来了管家福伯的?小儿子?福江。 福江年?纪不大,人却很机灵,平日喜欢来银翘这儿讨点心吃,也乐意帮忙跑腿。 银翘交代福江:“你?不是认识咱家大郎从前?在太学同窗的?小厮们吗?去跟他们打听?打听?,肃王府上有个叫景辰的?门客,如今住在何处,还有没有在肃王府当差?” “景辰?” 福江啃着银翘给的?点心,“他之前?不是来过咱们府上吗?” 银翘闻言惊诧,细细询问了一番。 原来两个多月前?,景辰曾来宋家登门拜访过一次,是福江的?老爹福伯应的?门。 那时恰逢宋行全回府,在前?院撞了个正着,随即把?景辰带去书房,也不知说了什么,之后就嘱咐福伯再不许姓景的?上门。 银翘从前?也见过景辰,知道他与洛溦相识,回去向姑娘禀明了始末,谏言道: “既然老爷不想跟那景小郎君再有往来,姑娘要?不也别打听?他了吧!如今姑娘定下了跟太史令的?婚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9 ?,万不能闹出?被人乱嚼舌根的?事?儿来。” 她?家姑娘四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景郎君,一直特别的?投契,用话本子?上的?话说,就是妥妥的?青梅竹马。 五年?前?宋家搬迁入京,银翘和府中其他仆婢们也跟着一起北上,唯独洛溦一个人留在了越州郗隐的?药庐,直到去年?方才入京。 这其间,姑娘有没有跟那位景郎君再相处见面过,银翘估摸着极有可能。 洛溦听?完银翘所禀,半晌没有说话。 原来,景辰来找过她?。 只是一来就撞上了她?父亲。 算起来,他两年?前?进了鹭山书院,去岁秋闱中了解首,想来收到喜报后不久,就来了京城,中途大概又得?了贵人举荐,辗转进了肃王府。 饶是如此,也还是入不了她?爹的?眼。 洛溦对银翘道:“他既然登门报过名姓,福伯多半知道他如今在长安的?住处,你?让福江去打听?清楚,然后带我去一趟。” 银翘有些怕了,“姑娘你?要?自己去找景郎君?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 洛溦站起身,揽住银翘的?肩,把?她?身体转了个圈,朝外推去: “我是帮哥哥跟他说些公务上的?正事?,而且还有福江跟着,没什么不行!你?乖乖照我的?交代做,等搬进长兴坊的?四进宅子?,我就升你?做我院内的?总掌事?,全权调遣新添的?丫鬟婢女们,好吧?” 银翘被洛溦说得?晕晕乎乎的?,懵懵然就被哄出?了屋。 过得?两日,福江总算打听?到了地址,领着洛溦去了长安怀雍坊。 怀雍坊靠近西市,位置倒是便利,但居民鱼龙混杂,住家的?窄巷里亦是棚户林立。 景辰搬过几次家,如今的?住所,在一条东西窄巷的?中间,柴门土墙的?一间小院,毫不起眼。 福江见四周好奇的?街坊邻居探头探脑地窥视,拿起墙角的?大苕帚,赶鸡赶鸭似的?扫起地来。 尘土飞扬,人群四散。 洛溦拢了拢帷帽的?垂纱,推门进了院子?。 此时午后的?阳光正好,灿灿映在院中的?梨树上。 梨树下铺着一张竹席,穿着家常素衣的?景辰,缚着袖,裤腿挽起,正蹲身翻检着晾晒的?苦荞。 听?到推门声?,他抬起眼。 洛溦摘了帷帽,瞪着他。 景辰站起身,眼中笑意温柔: “绵绵。” 洛溦收了视线,不再看他,走到竹席前?,低头打量着晾晒的?苦荞。 “你?这荞米里掉了好多落花,不趁早拣出?来,等花焉了,怎么筛?” 她?把?帷帽放到一边,蹲到席边,伸手拣出?几朵掉落的?梨花,置于一旁,“哪有人像你?这样,在树底下晒粮食的?。” 景辰走到她?旁边,也蹲身拣起落花: “你?不是教过我,梨花也能入药吗?配着荞米吃,还添了股清香,岂不正好?” 洛溦拣花的?动作?顿了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视线相触。 洛溦转开头,怼道:“哪里好了?” 苦荞最?苦,麸皮又硬,连穷苦人家若非万不得?已,也是不吃的?。 她?移转目光,打量了一下院子?四周。 朝向不好,阴冷潮湿,院子?就巴掌大的?地方,也就只有树下这一点点方寸能晒到阳光。 她?沉默下来。 半晌,问道:“肃王府……没有给你?安排住处吗?” 景辰神色淡然,“之前?有提过,但我更喜欢这儿,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他抬起眼,朝洛溦温和地笑了笑。 洛溦咬了咬唇角: “肃王他,没让你?再去王府了,对吗?” 想想都知道,大乾几十个州府,几十位的?解元,却只有一位深受帝宠的?嫡公主?。 公主?性情强势,既然认定了景辰是自吹自卖的?无用之人,必然会不遗余力地让所有人都认同她?的?这个判断。 惹到了她?,再有人欣赏才华、再得?人举荐,也是不敢留用的?。 洛溦听?福江说过,士子?们参加京考的?花销巨大,单是各种笔墨都需极上乘的?。长安寸土寸金,不比越州、徽州,单靠代笔书画就能挣出?束脩和生活开支。景辰孑然一身,无父无母,生活拮据之苦,可想而知。 景辰拾掇着落花,半晌,漫不经心地道:“我来长安,是为?了准备科考。讨好贵人之事?,原本也非我所愿。” 洛溦扭头盯着他。 一直压抑着情绪,终是涌上了心头。 她?倏地把?手里的?花瓣扔向他:“你?就是个傻子?,景辰!” 她?站起身,“什么自由自在,什么更喜欢,哪有备考的?考生住在这种阴冷的?宅院,自己晒粮做饭的??你?是来参加京考的?,连我都知道,寒门学子?来长安,要?卖弄文章,要?找人行卷。你?故意输给我,得?罪公主?,断送自己前?程,会觉得?那是我所愿吗?” 景辰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微微轻蜷,由着混着落花的?苦荞从指缝落下。 他仰起头,清澈的?眼眸折映着午后骄阳,熠熠而明亮。 “公主?仅因一局筹算就断我前?程,如此贵人,我又何须在意她?的?看法?我输了,不过是被人嘲笑才疏,而你?是圣上亲口认下的?玄天教弟子?、太史令未来的?妻子?,你?怎么能输?” 长乐公主?口气咄咄,显然等着看洛溦出?丑,急不可耐地想要?大做文章。 她?若真输了,岂止是被嘲笑那么简单? 洛溦望着景辰,唇线紧抿,垂眼撇开了视线。 “你?不用管我的?事?……” 她?有些窘迫顿生,一如那晚在水榭骤然听?见景辰名字时,不由自主?的?紧张和难堪。 认识这么多年?,甚至不曾对他隐瞒自己为?人解毒之事?,却唯独从没告诉过他,她?和沈逍那纸所谓“天定”的?婚约。 但如今,抑或者?说,早在他进到水榭之前?,她?的?那桩婚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景辰似乎看出?了洛溦的?尴尬。 他站起身,“两个月前?,我去你?家找你?,你?父亲告诉我,你?已经在京中议定了极好的?婚事?,对方身份贵重,不想让你?家再与从前?的?旧识有所往来。” 洛溦知道,她?爹的?原话,肯定比景辰所述难听?十倍不止。 她?又气又愧,“我爹就是那样的?人,你?别听?他胡说。” 景辰道:“我并不介意。记得?我们小时候,你?才七八岁大的?样子?,跟我和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0 上的?几个男孩,在河边柳树下玩选新郎的?游戏,结果被你?父亲撞见,拿柳条追打了我们好久。自此他每回见着我,都会想方设法暗示我,将来会给你?觅一位高门贵婿,提醒我不要?当癞蛤蟆。听?了这么多年?,早就听?习惯了。” 他伸出?手,轻轻捻去飘落到洛溦发梢上的?雪色花瓣。 “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婚约之事?,我便一直不知道原来你?父亲所言非虚,如此至少在心理上,没觉得?自己当了癞蛤蟆。”牵了牵唇,“挺好的?。” 洛溦抬起眼,望向景辰。 阳光下,少年?笑颜恬淡温柔,朗朗好似濯过新雨的?柳。 她?有些期期艾艾,“你?真的?……不生气?” 景辰看着她?:“你?我从小相识,周围人皆嫌弃我无父无母、宿在佛寺,唯独你?肯高看我一眼。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至亲之人。如今你?有了满意的?婚事?,我只会为?你?高兴,若你?因此不便再与我往来,我也完全能理解,只愿你?能事?事?如意。” 洛溦心中的?重负终于落下,旋即又有些滋味复杂。 “我怎会不与你?往来?” 她?低头,用脚尖拂了拂竹席边的?落花,“我跟太史令的?婚事?,其实也不是真作?数的?。”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昏倒,你?背我回药庐,郗隐提到过我帮长安城贵人解毒的?事??” 郗隐的?破嘴巴又毒又快,一边骂就一边把?事?情顺口抖漏了出?来,还好没提沈逍名字,事?后她?也只说是为?长安的?一个贵人在解毒。 只是如今婚约之事?公之于众,以景辰的?聪明,莫约早已猜到了大概。 “冥默圣人想要?补偿我,才出?了那道所谓的?天命,想让太史令拿婚事?来偿我的?救命之情。可如今冥默圣人不在了,这桩婚事?,太史令迟早会解除,总之,是不会作?数的?。” 洛溦不想再把?话题往沈逍身上扯。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司天监在为?玄天宫挑选擅算擅画的?生员,不问出?身,都可以去考!长乐公主?在长安的?影响再大,也大不过玄天宫。只要?你?能考进去,将来便不会再被人刁难。” “还有你?存在我这儿的?那二十两银子?……” 洛溦重新环视景辰的?院落,“你?这里,实在住不得?人的?。” 因为?年?前?旱灾,原本该在春季举行的?京考被推迟到了秋天,如今还剩大半年?的?时间,总不能一直将就着住在这种地方。 她?绕过竹席,走到院墙边,踮脚目测土墙上的?豁口,“怀雍坊前?阵子?还出?过连环杀人案,你?知道吗?你?这里的?墙,我都能翻进来。” 又绕着墙踱到主?屋前?,捋了捋窗框上的?油纸,用石头抵压平整,一面继续道: “长安房子?虽贵,但二十两银子?也足够找个比这里好许多的?住处了。还得?再雇个人,帮你?做饭浆洗,才能专心读书……” 院子?一角,搭着一间勉强可称作?厨房的?简陋小屋。 洛溦见那门框上铁钉腐朽,门板连接处缠着藤枝,枝桠横生的?,伸出?手,想帮忙拨开一些。 “绵绵小心!” 景辰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身后,一手拉她?转身,一手迅速地撑在门框上。 久经风雨的?门框哧哧晃动了几下,带动屋顶的?残瓦摇摇欲坠,飘下几缕飞舞的?尘埃。 洛溦低头躲开落尘,再抬头时,见景辰依旧扶框而立,一动不动。 她?挥手帮他扇开面前?的?飞尘,“你?怎么也不躲一下?” 景辰垂眼看她?,笑得?有些窘迫,“我这屋子?你?都查验过了,当知这门框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凡我现在松手,你?就得?一直困在这厨房里帮我做饭,你?能愿意?” 洛溦瞥了眼漏筛似的?屋顶,又好气又好笑,转念想起景辰的?后一句话,又莫名有些心跳微快。 相识十二年?,他何尝,不是她?心中的?至亲之人? 在药庐里那许多孤独寂寞的?日子?,连亲爹都不愿来探望,只有他风雨无阻,每旬学堂休课,必走四五十里的?山路来陪她?。 庐岭溪畔,她?教他识草辨药,他教她?下棋画画,永远都盼着太阳晚些下山。 洛溦垂了垂眼,“偶尔帮你?做做饭,也不是不行,可你?这儿什么像样的?厨具都没有,以我的?卓越厨艺,根本没有发挥的?可能。” 她?伸出?手,帮忙扶住门框,“你?得?去司天监考试,然后换个住处,知道吗?” 景辰垂首凝视洛溦,半晌,柔声?笑道: “嗯,我听?你?的?。” 第26章 洛溦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宋昀厚。 没想到,宋昀厚也在找她: “绵绵你总算回来了!玄天宫派了人来接你,已经等?了有些时间了。” 此番入祀宫修习,算是承了圣上的金口玉言,郑重其事。 洛溦也早知道玄天宫这?几日会来接人,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将此事暂放一旁,先向?宋昀厚追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现在?身上是不是有钱了?欠我的那三十八两银子?,能?还了吗?” 宋昀厚这?几日又是跟着父亲出去应酬,又是接待各路送礼的人,身上的闲钱自然多了。 单是昨夜吃酒,张家作陪的小郎君挥金如土,散了不少金银锞子?让他们几个年轻人选歌姬听?曲儿。宋昀厚抠门,自是舍不得花那个钱,揣了银子?,却没叫人,如此就白?赚了不少。 “干嘛?” 宋昀厚看着妹妹,“怎么突然这?么心急火燎地找我还钱?” 洛溦将景辰之?事简略说了遍,道: “当初救你出狱的银子?,有五两都是景辰的钱。我原本想着,丽娘姐姐那儿的药膳生意若做起来了,可以慢慢补上。但如今景辰都到了长安,自然要立刻还给他,好让他寻个合适的住所。” 宋昀厚来了精神,一脸八卦,“那小子?的钱,怎么交给你在?保管?难不成他真像从前爹说的那样,对你有所觊觎?” 又匝匝叹道:“他运气?不行,从前在?越州的时候,他若能?拿出个解元身份,兴许还能?让咱爹高看几分。如今咱爹都是三品侍郎了,他若不考个状元榜眼之?类的,拿什么跟太史令比?” 洛溦捶她?哥,“你还钱就还钱,别那么多话,有闲工夫,也帮忙看看哪里有合适的住处。” 宋昀厚嗯嗯应下,明白?上回确实是自己理亏,取了荷包,开始往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1 数银子?。 一面又睨着洛溦,打趣道: “你跟太史令的婚约都公开了,他又肯接你去玄天宫,这?种时候你还替景辰惦记衣食住行,就不怕太史令生气??” “太史令才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 那个人,巴不得跟她?撇得干干净净。 “而且景辰能?为了我牺牲前程,我为什么就不能?帮他惦记一下衣食住行?” 洛溦坐到哥哥的竹摇椅上,踮脚轻轻晃着,垂头看自己的脚尖。 迟疑了会儿,想到宋昀厚都主动提到婚事了,自己不如也直白?些,遂又道: “哥哥你心里得有个底,我跟太史令的婚事,是一定不会成的。他斩钉截铁地说过好几次,当着冥默先生的面、当着太后的面,都说他不会娶我。” “他那样的人,说一不二的,既然做了决定,就肯定不会让这?桩婚事真兑现的。就算有冥默先生的那道所谓‘天命’……哥哥别忘了,太史令一道谶语,就能?让圣上都下诏罪己,更遑论冥默先生仙逝已久,想反驳都没办法?。” 宋昀厚的神色凝重起来,坐到洛溦旁边。 “这?么说的话……要是你跟太史令的婚事真成不了,咱们家可得早做打算。” 他其实一直不怎么看好妹妹的这?桩婚事,倒也不觉得有多难接受,反而瞬时积极思考起对策来。 “要真那样的话…… 首先,咱爹仕途上不能?有任何污点,让人拿住了把柄!我呢,东仓的那个官要当,私底下生意也得照做,手上钱越多,将来的出路才越多。咱家不比本地京官有田产铺面收租,单靠一点点俸禄,啥都不好干!这?几日我跟一班世家子?弟吃酒闲聊,方知官籍行商的大有人在?,多的是法?子?规避。总之?赚钱的事,就交给我!” “至于你,” 他转向?洛溦,“你如今进玄天宫这?事,才是最最紧要。要是你真成了玄天宫的人,能?懂那什么玉衡、唬弄住人,那就等?同拿到了免死金牌。将来不管你跟太史令成不成婚,谁都动不了咱们家!” 洛溦听?哥哥说得一股子?商贾匪气?,一时哭笑?不得。 但也确实因为知道兄长在?这?件事上比父亲拎得清,才不避讳地跟他说了实话,让家人早有准备。 “嗯,我知道的。” 洛溦点了点头,“你也得小心谨慎,别再?像上次那样乱来了。” 宋昀厚信誓旦旦:“这?你放心,我上次得了教训,不会再?惹麻烦!将来搞钱也只做正道生意,绝不会让人寻到什么错处!” 洛溦交代完家里的事,又让福江把宋昀厚还的银子?送去给景辰,这?才重新出门,与玄天宫派来的侍官见礼,上了马车。 以往去玄天宫,从不敢光明正大。今次用了宋家姑娘的身份,又顶着郗隐弟子?的名头,车一入祀宫,就直接停去了司天监的正院。 司天监的监正,携主簿、属官等?人,皆官服齐整,早早恭候在?此。 洛溦按照时下女眷入官衙的习俗,以轻纱覆面,遮去半张面容,盈盈下了马车。众人俱已知她?与太史令婚约之?事,不敢怠慢,逐一上前拜礼。 监正亲自引领着洛溦入了监台,所行之?处,一一介绍道: “宋姑娘或许知道,咱们玄天祀宫内,一共有玄天宫和司天监两个衙署。两个衙署的职责上,有重叠的部分,譬如观测星象、记录星象,但司天监更侧重推历法?、定四时,像咱们长安城里每日晨昏钟鼓、十二时辰报更,都属于司天监的职责范围。玄天宫属官的职责,则主要负责五行星占,通常朝廷或皇室遇到什么事,大到与邻国的战争,小到皇子?宗亲的婚事、八字配算,都会来玄天宫求占。一般的事宜,皆由各衙属官负责办理,只有涉及国运的大事,才会报呈太史令。” 监正引领洛溦从监台内的正厅走过,展示了一番诸如浑仪、刻漏的仪器,又经各署房察看吏员分工。 洛溦被?各种精妙的仪器吸引住,一路认真听?讲、发问。 监正介绍完祀宫的吏员配置,她?想到景辰,好奇问道:“司天监里的吏员人数不少,而且大家都职责分明、效率有度的,为何我听?说衙署还一直在?招揽新人,甚至不拘出身?” 监正道:“司天监的工作不同于别处,颇是讲究天分,也因此人才难寻。像署内九品司历以上的职位,通常都是子?承父职、子?孙世业,终身不得升调,也不得致仕,就是为免人才流失。有时候,遇到子?弟不愿承袭,或者天分不够,职位空缺就多起来了。至于玄天宫,要求比司天监更高,更是难寻良才。” 洛溦想起景辰之?后还要考进士科,“那莫不是一旦进了这?里,便不能?再?去别处了?” “倒也不全是。刚才下官说的是司历以上的任职,司历以下的吏员,还是可以升调去别处的。譬如有些在?此兼差的文吏,其实也是官学里的学生。他们一旦科考成功,便有可能?被?安排去别的官署。” 洛溦放下心来。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历法?署房外。 只见屋内十多名文吏伏案而作,运筹如飞,全神贯注。整个房间里,就只听?见笔触纸页的沙沙声?和摆弄算筹的哗哗声?。 监正道:“这?里兼差的属官,便是崇文馆的曹大学士,鲁王殿下的算学师傅。” 此时曹学士已经听?到消息,拄着拐杖出了屋,恭迎拜见。 “老?夫听?鲁王殿下念叨好些时日了,说宋姑娘解了《上元历算》里的同余程式!” 他颤了一把花白?胡子?,表情跟鲁王如出一辙的崇拜尊敬,“宋姑娘如此年轻,竟有那般算学功底,不愧是玄天宫的门人!若蒙姑娘不嫌弃,老?夫今日可得好好请教请教!” 洛溦忙道:“小女子?不敢当。” 她?上次全靠硬记下沈逍的解题步骤,才误打误撞解了鲁王的那道程式。真要再?问她?些别的,她?可一个也答不出来! 只不过,她?如今被?圣上安了个玄天教弟子?的名头,还不能?真说自己一点不会,只能?调转话题道: “大乾百姓一年的农事,都要靠历法?来安排,曹大学士修纂历法?,造福民生国计,才是真正厉害之?人。” 曹学士被?洛溦的一番话捧得十分受用,又见她?亲切恭谦,跟那位九天之?上冷若冰山的太史令全然不像,喜爱之?心更盛,拄着拐杖,亲自引她?进了署房,展示推算历法?的工序。 历法?的推算,实则极为繁琐。 洛溦一路旁观旁听?下来,什么朔望月周的计算,什么中气?置闰法?,听?着好像很有意思,但又完全不知所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2 有几个曹学士的得意门生,在?老?师的鼓励下,奉上几张纸页,大胆向?洛溦请教: “某等?负责更新旧历算法?,反复算过很多次,还是有误差。不知宋姑娘怎么看?” 凡修历算法?的核定,最后都得呈报给太史令。 去岁同僚报上去的结果,积两百年出一日误差,当即被?打回重做,连累整个衙署过年都没休息好。如今他们几人接手,误差值反而越算越大,禁不住一个个心惊胆战。 洛溦接过那几页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纸页,看得两眼一抹黑,再?抬眸,对上吏员们一张张企盼殷切的脸,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那个……我待会儿回去再?看吧。要是有什么发现,就让人来告诉各位。” 众人大喜,深揖拜谢。 监正引洛溦出了署房,担心她?被?叨扰了这?么久有些疲乏,谏言道: “监内的情况,想必宋姑娘已大致了解,以后有什么吩咐调遣,或想再?来看看,只管派人传话就行。此处耽搁了姑娘不少时间,不如下官这?就派人送姑娘去玄天宫,稍作休息?” 洛溦也有些不敢再?待下去了,从善如流,“好,有劳监正大人了。” 司天监与玄天宫的璇玑阁连着一条回廊,穿过翠竹苍梧的庭院,走过去也就一柱香的时间。 祀宫正中,浑圆的一大片开阔空地,全部铺陈着白?净剔透的珉石地砖。孤绝巍峨的璇玑阁矗立在?雪白?的空地中央,犹如镜水间的仙山神域。 阁内侍从事先领了吩咐,将洛溦引领至一间书室,奉上茶点,便悄声?退了出去。 这?里,比司天监可安静多了。 侍从都跟哑巴游魂似的,走路都没什么声?音,更别提向?她?提问了。 洛溦总算吁了口气?,摘了面纱,在?案边缓缓坐下。 她?从前来过璇玑阁好几次,每次都要等?上一两个时辰才能?见着沈逍,知道那人事多,倒也暂且没有马上要见他的压力。 她?越过窗棱,望着阁外发了会儿呆,然后把刚才吏员们塞的那几页纸重新拿了出来。 按算法?得出的每月天数,二十九,退位五九六七七二五。 实际通过仪器测定的天数,二十九,退位五九四三二八。 有那么很小很小一点点的误差。 但加上算法?得出的闰月数,一整年、或者好几年下来,积累的误差就大了。 这?个误差,是哪里来的呢? 第一页的论证里,画着小幅的星图,还有记录的数值,标记着各种她?不知所云的术语。 等?景辰来司天监考试的时候,不会,也让他解这?样的题目吧? 要是他现在?也在?这?儿,就好了…… 洛溦取出算筹,坐直身,慢慢在?案上排出数值。 论证的过程她?看不懂,但后面的计算不外乎加减乘除,倒是可以验算一下。 她?摆好算筹,开始照着纸页上算术程序,一道道重新算过。 一遍,没有发现错。 两遍,还是没错。 三遍……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落日收敛着最后几缕金芒,温柔扫过窗棱上的身影。 洛溦一手托着腮,一手挪着算筹,神情专注,完全沉浸在?了破题之?中。 对啊,明明就是五三七啊…… 完全没有错嘛…… 那怎么…… 她?敲着算筹,咬着唇,举棋不定。 “错了。” 身后,男子?略显疏漠的声?音,低低响起。 洛溦怔然回头,见沈逍立在?夕光之?中,一袭广袖宽袍在?昙然金雾中镀出淡淡晕色。 她?尚有些没回过神,坐在?原处,仰着头,有些呆呆地望向?他,“太……” 沈逍却已走近,越过她?的身侧,弯腰俯身,修长手指触向?她?指下的算筹,带出袖间一抹迦南清香: “这?里。” 洛溦呆呆怔住。 待回过神,移目看向?沈逍所指之?处。 “这?里……没算错啊……” 她?反复至少算了七八遍,怎么可能?有错。 沈逍直起身,居高临下,“算式里最初的岁实就是错的,之?后自然一错再?错。” “岁实?” 洛溦低头查找起纸页上的记录,“岁实……是什么?” 沈逍看着埋头翻找的少女。 “你连岁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替司天监解题?” 洛溦反应过来,沈逍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在?司天监的经历。 她?微微窘迫,“我没想帮他们解,只是……想验算一下数值……” 她?放下纸页,从案后站起,想起还没向?沈逍行礼,忙叠手屈膝,“太史令万安。” 或许因为一见面就讨论起算式,他虽依旧疏离淡漠,却少了往日那种拒她?千里之?外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有点像身处职任公事之?中,一板一眼的严肃。 洛溦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来玄天宫,确实也是想学点东西,能?就事论事地讨论算法?,即便被?数落批评,也总比他莫名发火来得强。 窗外,暮色已然笼罩而至。 沈逍转过身,“跟过来。” 洛溦来不及收拣算筹,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她?随着沈逍出了静室。 沿阁廊绕行片刻,渐觉灯烛光转亮,待行至璇玑阁主厅,抬眼见空间骤然宽阔高旷,数十丈高耸的阁壁四角,雕刻着天宫的二十八星宿,俯瞰朱柱金扉,灯盈焕彩,犹如万顷金光绽于苍穹星斗之?间。 厅内角落处,亦有吏员各据仪案誊写记录,但一个个皆屏气?噤声?,专注工作,连眼也不曾乱抬一下。 洛溦跟着沈逍,走到主厅后的一间狭小暗室前。 一名侍从上前禀道:“太史令,升轮已经准备好了。” 语毕,躬身打开了暗室的屋门。 沈逍示意洛溦:“你进去。” 洛溦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走了进去。 室内狭窄,晦暗不见五指。 洛溦转身,见沈逍仍旧立在?屋外。 “太史令?” 她?带着疑惑,轻轻唤了声?。 沈逍看了眼侍从,似在?迟疑着什么,最终,还是自己走进了暗室,伸手关上了门。 屋内顿时漆黑一片。 洛溦正想发问,忽听?得“咔”的一声?响,像是沈逍扣动了暗室里的某处机括。 紧接着,脚下地面震动,身体一轻,整座暗室竟开始缓缓向?上移动起来。 洛溦又惊又愕,仓皇间胡乱拉了一把。 “我们……不对,是这?个屋子?,这?个屋子?自己在?动?” 黑暗中,沈逍感觉自己的衣袖被?女孩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3 了一下,绷紧的袖口压到了手背上。 他闭上眼,蜷了蜷手指,拇指擦过食指上的白?玉环,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 半晌,缓缓道:“璇玑阁里的机关很多。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在?第七层的观星殿。因为楼高,璇玑阁修筑之?初,便引水建造了能?借力上行的升轮。原理,跟农田所用的水车有些相?似。” 顿了顿,“你第一次用升轮,会站不稳,习惯了就好。” 洛溦领悟过来原理,慢慢找到了些平衡感。 她?伸手摸到“墙壁”上,感受着机械的运动,由衷叹服此间神奇。 “难怪以前我每次来璇玑阁都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原来是楼里面的机关!我那时还以为只是在?我们解毒的浴池……” 话说了一半,又觉不妥,强作淡定地掐断了话头。 身畔的沈逍,沉默片刻,声?平无波地“嗯”了声?,“我们浴池用的,也是同样的水源。” 升轮的运速缓慢,内里的空间窄挤,安静的时间一长,仿佛人移动在?另一个世界。 洛溦俯身贴近室壁,试图透过缝隙观察升轮的运作,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过了差不多有半盏茶的时间,脚下巨大的机轮发出吱呀一声?响,升轮缓缓停止了转动。 沈逍推开门,走了出去。 洛溦跟着踏出,好奇地四下张望。 巨大而开阔的殿室,空旷明净,千万只燃亮的灯烛,金锃锃地投映在?白?石地砖上。 殿室内壁围成环状,往上,还另有两层悬空的阁房与天台,远远看去,像是排满了书籍与文录。最顶部,则是由机关控制开合的穹顶,此时只微微开启了居中的间隙,露出一段静谧的暮色。 洛溦仰着头,旋身四周抬望了良久,视线落下,又随即被?殿室里的巨大铜铸浑仪吸引住目光。 观星殿正中的铜浑仪,由漏壶滴水驱动着,由外向?内,六合环、三辰环、四游环,绕轴缓缓旋转着。 浑仪旁边有几名捧着录册的文吏,像是正在?记录着什么,抬眼见到沈逍带着洛溦从升轮门口出来,皆面露讶色,远远躬身行礼,却都不敢擅离浑仪左右。 洛溦越过铜浑仪和文吏们,依稀瞧见殿内另一侧,隔着高大的鲛绡屏风,还有一台形似浑仪的青铜仪器。 那青铜仪的样子?跟铜浑仪有些像,外绕着许多玉环玉框,环和框上,依稀还有密密麻麻的痕迹。 洛溦不觉心跳加快,脚步缓了下来,脱口问道: “那个……就是璇玑玉衡吗?” 沈逍驻足,回首,循望了一眼,“嗯。” 说罢,又继续往前走。 洛溦简直不敢相?信,忙抬脚追上,跟着沈逍沿殿侧的石梯往上走,一面又道: “我还以为,像玉衡那样的宝贝,肯定是要锁在?什么密室里!没想到就放在?这?大殿上,人来人往的,谁都能?看见!” 沈逍拾阶而上,“玉衡是解读星象的仪器,自然要放在?观星的穹顶之?下。这?里,只有皇室和玄天教的人才能?进入。” 洛溦探头朝下望了几眼。 原来刚才浑仪旁的那几名文吏,也是玄天教的门人。 “只要是玄天教的弟子?,就都能?用玉衡算卦吗?” “我希望他们能?。” 沈逍缓缓道:“师父去世之?后,我便一直在?找玉衡算法?的传人,却并不容易。” 他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若你刚才的问题,是想问‘你’能?不能?用玉衡算卦,那答案是肯定不能?。” “为什么?” 洛溦跟上他,“就因为我是个假的玄天教弟子?吗?” 沈逍语气?淡淡:“因为你连岁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洛溦:…… 阁顶最高两层,盘绕修筑着连通的环形平台,侧面阁壁上密密匝匝地排放着从上古时代传下的帛书竹简。到了最顶处,平台的尾端绕出一弯半月,堪堪居于穹顶下方。 此时穹顶已经完全打开,太极状的两扇屋顶收入了机关,露出铺天盖地的大片夜空。 洛溦踏上月台,扶栏举目四望,一时只觉万物销声?匿迹,美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无边无际的天幕,皎白?的明月,璀璨的星河,还有……祀宫外灯火阑珊的长安城。 如此的壮阔磅礴,仿佛人已化作了万千萤光中的小小一点,隐入猎猎夜风之?中,轻飘飘消散了去。 “看够了吗?” 身后传来沈逍的声?音,“看够了,就坐下。” 洛溦转过身,见沈逍已经坐到了不远处的桌案后。他的旁边,还并排放着另一张观星案。 洛溦走了过去。 她?在?司天监见过这?种特制的观星案,知道案面由夜光石所制,能?在?没有灯烛的环境下,映显出案上纸页中的笔划。这?样,就不会妨碍执笔人在?黑暗中同时观察夜空星宿,记录星图。 她?学着沈逍的样子?,坐到案后,取过一页纸铺开。 “玄天教源自战国稷下学宫,以邹衍的阴阳五行学为基,演化出占卜、命理、相?、医之?术。从我师祖一代开始,星运命理术便成为玄天宫子?弟修习中最重要的一门。而星运命理最基本的技巧,就是观识天象,依据七政四余的位置变化来推演运势。” “今夜无云,适合观星。你先从最简单的画星图开始。” 沈逍执起笔,给出指示:“你面前的十二根栏柱,对应着案纸上的十二个经线刻度,穹顶边缘的十二处机括,对应案纸上的十二个纬线刻度。栏柱延伸向?上,将夜空分隔成共一百二十一个区域。你要做的,就是根据旁边铜漏显示的时间,每隔一刻,在?纸上相?应的区域里,记录下夜空中所有的星运轨迹。” “现在?是戌初三刻。” 他扫了眼铜漏,提腕下笔,“从北斗开始,左起区域五三,杓之?尾,摇光。” 洛溦有些手忙脚乱,一边观摩着沈逍的动作,依样画葫,一边抬头去看天空。 北斗星,她?还是认识的。 在?纸上找出对应的区域,点出了摇光的位置,标上时间。 “我这?样画的,太史令看对吗?” 沈逍静静投来一瞥,“继续。” 他重新垂眼,“六三,去极九十四度,杓之?中,开阳。” 洛溦忙着跟上。 待到画出了半个北斗,终是有些忍不住,发问道: “我今天在?司天监的时候,看到他们有测量的仪器,能?对着夜空直接把刻度标得清清楚楚,比我这?种纯靠眼力要更精确好多。为什么我们不用仪器呢?” 沈逍神色静谧,“仪器辨不了明暗,也识不出罗睺、计都这?样的隐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4 他标完北斗七星的位置,放下笔,道:“星辰变化,譬如北斗,斗柄指向?东南西北,对应世间春夏秋冬。斗柄指向?子?位时,便是冬至之?日。两个冬至之?间的时长,叫作岁。岁之?长度,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即是岁实。你画星图的过程,便也是学习这?些最基础知识的过程。” 洛溦顿住笔。 搞了半天,岁实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岁实,不就是一年嘛?” 只不过换了个名字,称呼不同而已。 “不是一年,是一岁之?长度。” 沈逍纠正道,神情映着夜光石的幽弱荧光,淡远而肃穆,“普通百姓所知的历法?之?年,是三百六十五日。但你作为历法?的修撰者,应知以圭表测影法?计算,从冬至到夏至,再?到次年冬至,一岁实有三百六十五日又四分之?一。抑或者,此数值仍有出入。” 洛溦在?司天监也见过圭表,记得监正介绍过的大体用法?,渐渐领悟过来。 “我明白?了,监正大人提过,太阳运行的速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她?想起之?前沈逍指出的算法?错误,“那司天监的那套新历算法?,就是一开始把岁实给计量错了?” 她?有些不解,“太史令既然知道他们错在?哪儿,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 沈逍重新提笔,仰望夜幕,垂目在?纸上落下一点。 “这?次告诉他们,那下次呢?若我哪日不在?了,他们又去问谁?” 洛溦提起笔,又不觉怔了一下,缓缓扭头,看向?沈逍。 漫天星光之?下,男子?静静执笔而绘,宽袍大袖于夜风中翩飞鼓动,超然出尘,仙姿神彻。 或许因为身在?自幼研学、职责所在?的环境里,他的一言一行间,依稀多了几分她?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少年气?。 其实,他不过就二十出头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不动就想得那么远。 一会儿着急找玉衡算法?的传人,一会儿又说万一自己哪日不在?了,那晚在?太后的密室里,甚至还说过他现在?就该在?地府里面的话…… 是担心……他身上的毒解不了吗? 沈逍手中的笔,慢慢停了下来。 “别看我。” 他冷声?开口,“看星星。” 洛溦幡然回神,连忙抬头仰望夜空,嘴里含糊应道: “我在?看星星呢。” 沈逍掀起眼帘,朝身畔望去。 女孩仰着脑袋,蝶翅般的眼睫有些紧张地扑扇着,仓皇的视线也不知落去了哪个角落。 他凝视她?许久,慢慢收回目光,轻声?道: “九二,去极三十五度,勾陈之?一。” 洛溦游移地找到了位置,提笔准备落下的瞬间,又有些不确定。 她?下意识地想扭头,再?去瞄一眼沈逍画的星图,忽又想起他刚才冷森森地说不许自己再?看他。 “我可以……”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出言,“可以偶尔看看太史令的手吗?” 沈逍攥了攥握笔的指尖,彻底僵滞住。 明月夜的风,总有些难以捉摸。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什么动响都销声?匿迹了。 洛溦继续道:“就……只看手下面,不看其他!我是怕……没弄准确就乱下笔,把我这?张图给画废了,又浪费纸,又得耽误时间重画……可以吗?” 风卷起了案沿的纸角,簌簌而响。 沈逍垂了垂眼,半晌,低低开口: “不可以。” 第27章 洛溦就知道,沈逍肯定会对自己又凶又严苛。 但她也没想到,他竟会亲自教她这么基础的入门内容,害得她一晚上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熬到近子时,眼皮都快打架了,沈逍才停了下来。 “星图的基本画法已经教完。” 他取过案上铜铃,轻摇了下,对洛溦道:“你以后宿在璇玑阁内,每晚都可以自?己上穹顶练习。十日后,我会再考核一次,届时你需准确无误地画出一个时辰间的?全部星象变化。” 洛溦睁大眼,“十日?” 她今夜一顿照猫画虎下来,一漏刻间完成一个区域都很费劲,十日后就要画一百二十多个区域? 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沈逍放下摇铃,“嫌多?” 洛溦咬住唇,不敢再跟他讨价还价,转念想起他说自?己要宿在璇玑阁内,头痛更?甚: “那……我必须住在这里,十天都不能出去?” 沈逍指尖微微压过纸页边角,缓缓捋平: “你想去哪儿?” 夜里一个人下了船,刚开始还走得谨小慎微,一进繁华的?平康坊就全然忘了怕,这也看那也瞧,路过花楼南风馆,都不忘偷瞄两眼。 洛溦本想把司天监的?算法拿去给景辰看一眼,算是考前?押题,可又如何?敢跟沈逍讲,只得含糊嗫嚅了句: “也没想去哪儿……” 这时,听到铃声召唤的?侍从,匆匆而至。 沈逍道:“玄天宫没有婢女。扶禹是我近侍,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他。” 扶禹朝沈逍行?完礼,又毕恭毕敬转向洛溦,语气有些激动: “扶禹见?过宋姑娘。” 他听说今日太史令的?未婚妻会来,早早就沐浴更?衣,只盼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谁知此刻行?完礼,一抬头,看清楚洛溦的?脸,不禁当?场石化。 洛溦也认出了扶禹。 不就是以前?每次解完毒,送自?己出去的?那个侍从吗? 原来名?字叫扶禹啊…… 扶禹瞠目结舌,脑子?里一阵走马灯乱窜,嘴里支支吾吾,“小人……宋姑娘……” 难怪她以前?会跟太史令在寝房里待那么?久。 原来是太史令的?未婚妻! 可自?己竟然错把她当?作?长公主送来暖床的?美人,还胡言乱语说了那许多僭越的?话。 要是让太史令知道了…… 扶禹头皮发麻,强打起精神,上前?引领洛溦: “宋姑娘请跟小人下楼。” 洛溦也实在不想待了,收了星图起身,随扶禹走到楼梯口,下了几阶,又顿住。 她转身回望半月台,问扶禹:“太史令,不一起下楼吗?” 扶禹埋着脑袋,抬手揖礼,“回宋姑娘,太史令若登穹顶,通常要待到寅末,等太白初现之?时才会下楼。” 洛溦咂舌,转回身,继续往下走。 “你也是玄天教的?弟子?吗?” 她想起沈逍说过,只有皇室和玄天教的?人才能上到观星殿。 扶禹又驻足拱手,“回宋姑娘,小人是冥默先生收养的?孤儿,但天资欠缺,算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5 ……半个玄天教的?弟子?吧……” “那你还是挺不错的?。” 至少能知道太白星在寅末初现,比自?己强不少。 她见?扶禹一直耷拉着脑袋,也不敢看自?己,不觉有些莞尔,说道: “对了,上次你给我玄天宫的?凭信,帮了我大忙,我还得再谢谢你一次。” 扶禹这下再绷不住了,腿一滞,膝盖一软,扭身就朝洛溦跪下。 “小人之?前?眼瞎,不识宋姑娘身份,说了很多僭越之?言,还请姑娘莫怪,更?别……告诉太史令!” 洛溦忙把扶禹拉起来。 “以前?是我自?己没告诉你身份,跟你有何?相干?而且我这次来玄天宫,是为了修习星宗术数,你是冥默先生带大的?,算是我半个师兄,我该朝你行?礼才是。” “小人可不敢当?!” 扶禹见?洛溦不记恨自?己从前?眼瞎,依旧还像过往那般客气和善,不由得又愧又窘,郑重道: “以后宋姑娘但有什?么?吩咐,小人必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洛溦不想他一直这么?拘束,笑道:“我现在就只想赶紧回房间休息,你快些带路吧。” “好!” 扶禹振作?起来,也不埋头缩脑了,领着洛溦下了穹顶最高处的?楼梯,一面介绍道: “宋姑娘的?居所?安排在观星殿下面的?第六层,上穹顶最方便。” “穹顶上的?八、九层收藏了很多古籍和玄天教的?经书,姑娘白日没事,能上去阅览,也可以带回居所?细读。” “但凡晴日,日落时分就会开穹顶。若逢细雨,第六层外也有露台可以观天象。” 他唧唧呱呱的?,一路引领洛溦下到观星殿,又道: “从观星殿下楼,一共有三?个通道。北面的?大楼梯,绕整个阁体盘旋而下,走起来比较耗时,但不太费力。南面的?雕屏后,有一条小的?石梯道,通往一层偏厅的?隔室,不绕,但爬起来有些费力,我们平时赶时间的?话,就会用那条小道。然后就是东面的?升降轮,那个最省力气,但是得预先启动水流机关。宋姑娘如果要用升轮上楼,最好提前?跟我说一声。” 洛溦道:“你们平时都不用升轮上楼吗?” 扶禹摇头,“太史令不喜欢用升轮。以前?冥默先生身体不好的?时候,太史令偶尔会陪他老人家用升轮上楼,冥默先生仙逝后,太史令就不用升轮了。太史令都不用的?话,我们下面的?人怎么?好意思用?不过宋姑娘是姑娘家,爬楼辛苦,用升轮最为合适。” 洛溦突然想起,萧佑说过沈逍不喜欢坐马车。 那升轮动起来,哐哐晃晃的?,跟马车差不多,也难怪他会不喜欢。 这时扶禹觑了洛溦一眼,又轻声道: “另外……太史令雨天走小道,晴日则走大道。走大道的?话,就会路过宋姑娘的?房间。” 洛溦对上扶禹意味深长的?表情,领悟过来他的?用意,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难怪这个扶禹身为沈逍近侍、却不知主人解毒之?事,原来是个十足的?话痨,随便问他一句,他就能思维发散地还你十句,还额外附赠“出谋划策”,根本管不住嘴。 两人从大道下楼,到了位于?六层的?居所?。 洛溦入内,见?里面甚是宽敞,厢房浴室,一应陈设俱全。 扶禹最后叮嘱道:“观星殿里典藏很多,所?以楼内忌火。姑娘这里的?灯烛皆用琉璃盏,炊室虽有食具等物,但万不能生火。每日餐点,小人会把食盒送到外厢。若姑娘不喜欢楼上送的?凉食,也可以去璇玑阁外的?厨厅,小人让他们开灶另做。” 洛溦颌首致谢,送走了扶禹。 她忙碌一整天,着实累得有些不轻,也不择床,简单洗漱完,上榻倒头就睡。 一夜梦里光怪陆离,眼前?全是漫天星星在旋转。 第二日,拥被而起,人依旧还有些懵懵然。 待完全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来玄天宫的?目的?,还有临行?前?跟哥哥的?对话,振奋起精神,迅速用完了早点,就上楼去了观星殿。 白日的?观星殿,穹顶密闭,寂静空荡。 洛溦上到八层,开始搜阅起书架上的?典籍经文。 十日之?限,至少,不能被沈逍骂得太狠才行?…… 她吃早饭的?时候就想通了,自?己基础不够,就只能拿笨办法来凑。 别的?技巧她不行?,但因为从小在药庐帮郗隐整理草药,记忆方法被训练得不错,暂时理解不透的?东西,就先强行?记下好了。 眼下一边观星,就一边准确无误地记录,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但她可以提前?找出从前?的?星图,记熟星宿方位,轮到自?己画时,脑子?里已经知晓大致的?方位和角度,速度就能快很多! 洛溦取下几本书,逐一翻阅,寻找春日星空的?记录。 连翻数十本,却大多是些历史记录—— “建极三?年十二月,牛星不显其常色,其岁五谷不成。” “彭化二十七年三?月,营室二星动摇,陈王兵反。” 偶尔也有提及方位的?记载,譬如什?么?“角宿一,去极九十一度”,“房宿四,距房西南第二星,去极一百八度”,但又没标注日期时间。 洛溦一咬牙,索性笨就笨到底算了! 她把各自?记录星象日期和方位的?书找出来,抱回居所?,对应着找出提及过的?所?有三?月出现的?星宿,记下方位。 到了夜里,再去穹顶,尝试在夜空中辨别出所?记星宿,画上星图。 如此连续了几日,倒也渐渐开始对星空熟悉了一点儿。 只是,好像也再没看见?沈逍来过观星殿。 洛溦暗自?欣幸,他不来最好,否则被那人发现自?己的?绝品学?习方法,还不知要怎么?讥讽! 到了第五日,洛溦又依样?早起登楼,翻找了一摞书,抱下观星殿。 走到下六层的?楼梯口,一抬眼见?阁栏外灰雾袅袅。 原来不知何?时,天竟下起了绵绵细雨。 她迟疑了一下,用衣袖遮住怀里的?书,微微倾身,挡住飘雨,迅速朝下层走去。 待行?到转角处时,冷不丁对面也冲过来一人,跟她撞了个满怀,袖下的?书“哗哗”掉落在地。 洛溦顾不及其他,赶忙蹲身拣书。 那与她相撞之?人,扶栏撑起身,扭过身,看清她容貌,骤然怒道: “你撞我?” 洛溦闻声抬眼,见?长乐公主掸着衣裙,半恨半鄙夷地瞪着自?己。 她心头一紧,重新裹好书册,站起身,“公主殿下。” 观星殿只有皇室子?弟才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6 进入,是以长乐没法携带婢女,独自?一人爬了许久的?楼,又急着躲雨,正是又累又窝火之?际,偏偏还撞上了最讨厌的?人! “见?本宫上楼,不早早行?礼,还故意相撞!宋洛溦,你以为你现在住进了玄天宫,就能高人一等,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是吗?” 长乐想起自?己这些日子?苦苦哀求父皇,也同意自?己进玄天宫学?术数,却被父皇言辞冷厉地拒绝,心里难受的?要命。 眼下看到洛溦,长乐积攒了数日的?火气顷刻就压不住了,扬着下巴盯着洛溦道: “本宫告诉你,你少得意!你以为表哥为什?么?要留你在玄天宫?那是因为张贵妃成天在父皇面前?吹风,要表哥早日跟你完婚,可表哥根本不想娶你,所?以才让你留在玄天宫,说你要侍奉玉衡,事关国运,不能出嫁!” 她朝洛溦靠近一步,“就凭你那些下作?不要脸的?手段,还想攀上若存哥哥,你做梦吧!” 楼外细雨飞斜,落在抱书少女的?发梢,染得鬓发微濡。 洛溦沉默一瞬,牵唇笑笑,“既然公主知道我是在做梦,干嘛还要这么?生气?我再不要脸,如今住在玄天宫的?可不还是我吗?” “你!” 长乐气急败坏,咬了下牙,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朝洛溦脸上扇去。 洛溦侧身躲开,却不料被长乐打到怀中书册,连忙伸手去护。 雨时的?梯阶原就湿滑,长乐被挡得身形一偏,脚下骤然就失了平衡,尖叫一声,慌乱中攥住洛溦的?手,朝下跌去。 洛溦只觉眼前?一花,身体旋滚而下。 恍惚间,身后一缕迦南香气蓦然笼至,修长的?手指扶在她的?腰间,稳稳托住,又转瞬撤了力度。 洛溦刚撑住身,就瞥见?一部先秦的?帛书滚向栏下水洼处,顾不得许多,俯身伸手去抓,膝盖“咔”地磕在阶沿上,人跪倒在了栏边。 另一头,长乐扑进沈逍怀里,脚踝却在阶梯上崴了一下,当?即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痛叫。 沈逍看了眼洛溦,问长乐:“怎么?了?” 长乐摸着脚脖子?,泪珠涟涟,“我脚扭了!” 沈逍低头查看了一下长乐的?脚踝,“没事。” 长乐哪里肯信,“我不信,我觉得都要断了!都是宋洛溦,她推我!我要告诉父皇……” 沈逍望向洛溦。 女孩此刻已被跟过来的?扶禹扶起,没事人一般的?,着急弯腰拣拾着台阶上的?落书。 沈逍抱起长乐,朝观星殿登阶而去。 洛溦拣好书,摞在怀里,对扶禹道:“你去照顾公主吧,我得回去检查一下书页有没有打湿。” 扶禹刚才眼瞧着洛溦跪倒在了石阶上,哪里肯走人,帮忙把书接了过来: “那怎么?行?!宋姑娘别管书了,先检查一下自?己!万一有什?么?问题,太史令肯定会担心的?!” 洛溦扭头望了眼沈逍离开的?方向,烟雨迷蒙,一双人影早已无踪。 那人哪里会担心她? 她转回头,扶了把栏杆,对扶禹道: “我们先把书搬回去吧。” 扶禹循着洛溦的?视线看了眼,欲言又止。 他这几日跟洛溦接触下来,觉得这姑娘又美又和善,且之?前?又已经跟太史令那般亲密相处过了,那太史令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挺在意她的?吧? 所?以他曾想,也许太史令一听说公主过来、便也随之?登阁,是担心公主会找宋姑娘的?麻烦。 但再又想想,太史令对公主,也挺好的?。 以前?会让人去买她喜欢的?点心,刚才看到她摔倒亦是悉心照顾。 所?以也许他刚才过来,纯粹只是为了见?公主? 而且,宋姑娘在璇玑阁住了这么?久,都没见?太史令去找过她…… 身为话痨的?扶禹,发现自?己也想不太明白状况,讪讪闭紧了嘴,收回了视线。 ~ 观星殿。 沈逍摒退吏人,将长乐抱到殿角隔室的?矮榻上,松开手: “你先坐下,我给你找点药。“ 长乐靠到榻上,眼睛只随着沈逍一举一动,回想起适才自?己被他抱着的?情形,一颗心怦怦直跳,脸上红晕娇显。 “若存哥哥……” 她一扫先前?跋扈模样?,“你真好。” 今日这么?一闹,加上跟父皇置了那么?久的?气,让长乐积压的?情绪抑到了无可再抑,面对眼前?心仪男子?的?呵护照料,她突然有种冲动,什?么?都不想顾了! 反正,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她索性抛了矜持,将在心里忍了许久的?问题,径直问了出来: “你其实……” 她颤着声:“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沈逍取来药瓶,用药匙将药膏一点点挑到绷带上。 半晌,眉目沉静地反问道:“为什?么?觉得我喜欢你?” 长乐见?他没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心里隐隐升出一丝希望。 她撑起身:“因为你一直对我好,照顾我啊!就像我现在受了伤,你会亲自?抱着我,给我上药!去岁上元节,你还……还送了我花灯!” 她想到那夜情形,不觉脸颊更?烫,“我从没见?过表哥你,对其他的?女孩子?那样?。你……你也根本就不想娶宋洛溦!你故意留她在这里,就是想要拒婚,想要等我……等父皇回心转意,对吗?她那么?不要脸地缠着你,刚才还敢向我耀武扬威……” 沈逍握着药匙,动作?极轻极缓,将绷带上的?药膏慢慢抹平。 过得许久,声平无波地开口道:“肃王和齐王,也对你好,照顾你。你若在没有婢女的?地方受了伤,他们也会抱你去就医,给你上药。逢年过节,他们不但送你灯,还会送你衣裙首饰。” 他放下药匙,“你也觉得,他们喜欢你吗?” 长乐怔了下,脸色尴尬,“那怎么?会,他们是我的?亲哥哥!” 沈逍淡淡道:“我与他们,没有差别。” 他侧身坐到榻沿,用绷带缠裹长乐扭到的?脚踝。 长乐领悟着沈逍的?言下之?意,痴痴呆呆了片刻,只觉得荒谬无稽。 “你如何?能跟他们一样??” 她坐起身,握住沈逍缠绕绷带的?手,“你又不是我亲哥哥!你是我表哥,你姓沈,不姓萧!” 隔室的?窗户连通着外廊。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渐急的?雨声,哗哗沥沥的?,不断击打在阁檐上。 天色昏暗,室内光影渐渐变得晦沉。 沈逍垂下眼,盯住因为被长乐骤然攥住了手、而黏上了暗红药膏的?白玉指环。 “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不姓萧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7 ” 他牵了下唇角,抬起眼,“或许,我既能是你的?表哥,也能是你的?亲哥哥。” 长乐满脸不可思议,蠕动了一下嘴唇,可对上沈逍视线的?刹那,又不禁浑身僵硬的?一动无法动。 她很少见?沈逍笑。 或者说,她几乎从不记得见?他笑过。 她一向就最是迷恋他身上那种冷淡的?气质,虽然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却也因此难以企及,令她越发地想要得到! 然而此时此刻,他对她笑了,可眼神锋利阴霾,似戾似嘲,如同看蠢货一般地看着她,语气却依旧不疾不徐: “不然为什?么?,圣上不肯让你嫁给我?” 长乐瞪着沈逍,攥着他的?手越收越紧,像是想以此抵挡些什?么?。 是的?,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无论如何?不肯让她嫁给沈逍。 大乾除了突厥,再无外敌,就算和亲也不需要她这样?身份尊贵的?嫡公主,也更?不需要用她去联姻世家。 若是因为冥默先生的?那道天命,她也曾在父皇面前?保证过,愿意让宋洛溦以平妻的?身份入府,不会伤她性命。反正将来内院都是自?己作?主,有的?是法子?让她活得比死了还难受! 可父皇,依旧不同意。 还有皇祖母…… 祖母无非就是想要表哥娶王家女儿,她萧长乐身上也流着王家的?血,为什?么?就是不可以呢? 还有,还有……沈逍的?父亲沈国公…… 明明那样?尊贵的?身份,却偏偏躲去深山皇陵修道,十多年不肯回长安…… 长乐突然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她促着气,摇头道:“表哥你……你不要再胡说了……” 她的?头,都快炸裂了…… 沈逍将长乐攥着自?己的?手掰开,重新捋平绷带,一圈圈在伤处缠好,继续发问: “你知道,王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长乐听他提到自?己的?母后,意识清明一瞬,抬手捏住胸前?衣襟,竭力平顺气息: “母后?母后她是病死的?啊……” 沈逍面无表情地系完绷带,在长乐耳边缓缓低语一句,随即起身,走去了净手的?盥盘前?。 长乐仿佛被雷电击中,彻底崩塌,人凝固在原处,瞪大的?双眼,几乎要夺眶而出。 “不是的?……” 她喃喃道,“不是的?,你骗我……” 她生在皇室,纵然骄横任性,却并非对皇家的?腌臜肮脏一无所?知。 然而沈逍刚刚的?话,委实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 长乐脑海里翻搅闪过无数飞驰的?画面,那些曾经无解的?疑惑,在这一刻仿佛豁然明亮起来,却也在同一瞬间,裂断了她所?有的?理智与神志。 她捂住头,发出一阵濒死般的?凄声惨叫,紧接着挣扎着从榻上起身,似乎想要逃离这里的?一切,却忘了脚上的?伤,人从榻沿上翻滚落下,头重重撞到案脚,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盥盘前?,沈逍沉静地洗着手,恍若未闻。 指间的?药膏,在水中渐渐剥离,荡漾出血一般的?红垢。 或许,是他高估了长乐的?承受力。 不是每个女孩,都能像那人一样?,胆子?大的?要命,永远挂着笑,成日抱着一摞错书斗志昂扬地在观星殿里窜来窜去。 那个人,若在此处,至少……是不会哭的?。 他好像,都从来没见?她哭过。 小时候割开了手,鲜血汩汩的?流,还依旧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殷殷地望着他…… 又也许,他曾在梦里见?过她哭。 那双明亮而殷切的?眼睛,在梦里变得氤氲湿润,濡嫣宛转,哀求涟涟…… 沈逍取过巾帕,慢慢拭净双手,转过身,从长乐瘫倒的?身体旁漠然走过,行?至窗前?,猛地推开了窗扇。 窗外,大雨淋漓。 风卷着雨水,飘洒而至,落在他的?脸上、衣襟上…… 沈逍阖上眼,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目光幽冷无波,如神瞰世人,万物皆为刍狗。 第28章 洛溦让扶禹帮忙把书抱回了居所,逐一仔细翻查了一遍,确认都没有破损,方才放下心来。 观星殿的古籍,每一本都是前人呕心沥血之作,若出?了什么差池,她第一个?要悔恨死。 扶禹不放心洛溦腿上的伤,坚持要帮她叫医师: “下楼的时候,宋姑娘分明比我抱着书走得还慢,怎么可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鄞医师就在后院,宋姑娘就让他瞧上?一眼,又不费时间?,也免得留下什么病根!” 洛溦被扶禹唠叨得头疼,转念想起?自己来玄天宫这么久,还没去见?过鄞况,想了想: “行吧,我自己去找他瞧瞧。” 鄞况是郗隐的徒弟,也是个?怪人?,洛溦可不敢差遣他。 她跟着扶禹下了璇玑阁,沿回廊去了后院。 鄞况的药房很大,两进两出?的院落,厅室库房厨房五脏俱全,后面还接着一个?专门晾晒草药的院子,处处弥散着药材的味道。 下人?上?前回禀,说鄞况刚刚被沈逍唤去了观星殿。 扶禹闻言一拍脑门,懊恼道: “咱们走的是大道,鄞医师被太史令召唤,肯定着急走的小?道,就刚好跟我们错过了!” 洛溦对?扶禹道:“太史令都召医师了,可见?事?情不小?。你还是去他那?里伺候比较妥当,我反正在这儿等着,总会让鄞医师瞧的。” 扶禹也知她说得有理,不敢再耽搁,跟药房的下人?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告退。 洛溦坐进药房的正堂,望着屋外的大雨发了会儿呆,又四下张望一圈,见?堂中桌案上?乱七八糟堆着不少药材,乱虽乱,却全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不乏珍品。 她把竹凳拖到案前,挽起?衣袖,开始帮忙分拣起?案上?未整理完的药材。 鹿角胶怕热,需用油纸包好,三七易虫蛀,得多裹几层,放石灰匣子里…… 这些事?,她从前在郗隐的药庐做过无数次,比画星图可熟练多了。 药材拣了大半,鄞况背着药箱回来了。 一进屋,见?洛溦坐在案前,先是连忙上?前审查了一遍她分拣的药,确认无误后,才转向洛溦: “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膝盖磕了一下。” 洛溦放下手?里的药材,拉开凳子,把右腿慢慢支出?来。“扶禹非要我请你瞧瞧。” 鄞况知她在药庐长大,医者面前没什么男女大妨的忌讳,当下也不多话,上?前摸了摸洛溦的膝盖,又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8 她掀裙露出?伤处,看了眼。 “没伤到骨头,一段时日上?下楼梯会痛,平时走路慢些影响不大。我给你配瓶药,抹上?几日就差不多了。” 鄞况打开药箱,开始瓶瓶罐罐地捣鼓起?来。 洛溦看了眼他药箱里的东西,斟酌问道: “公主,没事?吧?” 沈逍又没摔倒,刚才叫鄞况过去,只能?是因为长乐公主。 洛溦此时其实有点怂了。 也不知之前怎么就头脑发热,非得跟人?家公主殿下硬碰硬。 她要扇自己耳光,就让她扇好了,又不会掉层皮。上?次在流金楼被人?拿刀划了脖子,不也没觉得有多痛吗? 现?下万一有个?好歹,陛下追究起?来,自家刚升了职的父兄都得受牵连。 鄞况没有立即答话,隔了半晌,道: “公主脚没事?,脑袋可能?会有点事?,但也不打紧。” 脑袋? 洛溦僵住。 她不记得长乐伤到了脑袋啊。 还是说……她当时没来得及看清楚? “公主的脑袋,会有什么事??” 万一真是脑袋摔坏了,那?自己的罪责……可就大了。 鄞况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按沈逍吩咐调配的剂量: “就是出?事?时那?一小?段时间?的记忆会有点错乱,其他没什么影响。” 洛溦又问:“会留疤吗?” 鄞况摇头,“不会。” 洛溦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那?可能?,确实是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记忆错乱什么的,说不定,刚好省了她又来找自己寻仇的麻烦…… 鄞况弄好了伤药,装进小?瓶,递给洛溦。 又想起?什么,道: “对?了,我前几天给师父写信,说你如今成了玄天教的弟子,还要来玄天宫学师伯的星宗命理,你说师父收到信会不会暴跳如雷?” 洛溦从凳子上?弹起?来,“你给他说这个?干嘛!” 鄞况道:“我就纯粹想气?他,谁让他以前让我吃那?么多苦头?还有,你有空的话,就多过来做药膳给我吃。师父最?馋你做的吃食,吃不到,把自己气?出?一身毛病,也不用再拿徒弟试药了,啥好药毒药都能?直接往自个?儿身上?试,多方便!” 洛溦觉得鄞况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哪儿有成天巴望自己师父生病的徒弟?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当年也没少给郗隐的饭菜里加过料。 也就跟鄞况……差不多八斤半两吧? 洛溦觉得再待下去,自己搞不好真要被鄞况带歪,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想起?最?近一直盘桓心头的疑问: “我听郗隐先生说过,我小?时候服重剂驱完毒,有时会发烧烧到脑子,醒来后会忘事?情。是不是……也像公主那?样,有一段时间?的记忆错乱?” 鄞况摇头,“那?怎么能?一样?她那?个?是被我……被磕到头导致的记忆错乱,记不住经过,但事?发时的感觉还会保留,比如我笃定她这次醒来以后,看到楼梯会下意识感到害怕。你那?个?,是记忆和感觉完全缺失了,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不过,我记得你也没烧过几次吧?” 他回忆了一下,“从我接手?照顾太史令以来,最?多也就一两次?再小?一点儿的时候,我还没出?师,就不知道了。” 洛溦又问:“那?我那?些缺失的记忆,能?再找回来吗?” “目前肯定不能?。” 鄞况略微放低了点儿声:“太史令的毒,不是还没解完吗?你继续帮他换血,体内就会继续有余毒。帮人?恢复记忆的药都是重剂,你现?在用了,等同毒上?加毒。” 他宽慰洛溦,“按师父的估算,你再跟太史令换两次血,他的毒就完全解了。到时候,我再慢慢帮你调理用药,你耐心等着吧!” 洛溦辞别鄞况出?来,发现?雨已经几乎停了。 她按原路返回,走到阁阶处,远远看见?璇玑阁前停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几名宫婢模样的侍女恭候在车前。 沈逍正踩着白珉石阶缓步而下,怀抱着还在昏迷中的长乐公主,小?心翼翼地,把她送进了马车。 洛溦忙侧转过身,藏住自己。 虽然上?回在密室听太后说沈逍“利用长乐”什么的,可沈逍自己,并没承认过。 反倒是今日公主一出?事?,他就心急如焚地亲自抱了她去用药,心之所念,溢于言表。 这种时候,若是让沈逍瞧见?自己这个?害他心上?人?受伤的“罪魁祸首”,还不知要怎么发火? 洛溦觉得,还是得先找地方避一避,等沈逍气?消得差不多了,再回来请罪。 她退回来路,重新上?了回廊,打算去竹林那?边躲一会儿。 刚走了没多远,便瞧见?一位锦衣少年,被几名侍从簇拥着,匆匆从竹林的另一头走过来。 鲁王远远瞧见?洛溦,绽笑如花,立刻换了小?跑。 “宋姑娘!” 他停到洛溦面前,“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太巧了!” 洛溦与鲁王见?了礼: “殿下是要去玄天宫吗?” 鲁王点了下头,又马上?摇头:“我今日,其实是陪皇姐来上?课的。” 原来长乐前些日子央着要进玄天宫,圣上?不许,她不甘心,打听到鲁王的算学师傅如今在司天监兼职,便找了鲁王带她来司天监,说也想跟着曹大学士学算术。 谁知一来司天监,就遇到个?小?插曲,气?得长乐课也不想上?了,气?咻咻地就要跑去璇玑阁找沈逍。 鲁王等了半天,还是决定自己过来看看。 “不知宋姑娘,可有见?到我皇姐?” 洛溦不敢隐瞒,将长乐跌倒之事?简单交代了下,又道:“刚刚好像宫里的马车来了,可能?是要接公主回宫。” 鲁王忙吩咐随从,令其前去打探情况。 少顷,随从返回,禀报说公主已经上?了车回宫,身体似乎并无大碍,太史令待会儿也会跟着进宫。 鲁王略略放心,转向洛溦,殷勤邀约道: “今日来司天监听老师授课,遇到几道十?分有趣的题目,宋姑娘有空的话,不妨也去看看?” 洛溦一听要看题,直打退堂鼓: “要不……殿下还是先回宫,去看看公主吧?” 鲁王身后的幕僚,忙谏言道:“殿下最?好不要此时回宫!今日虽是公主半逼着殿下带她来的司天监,但万一圣上?迁怒,少不了要责罚殿下。还是等属下先去宫里问清楚情况,再回去不迟!” 鲁王是个?书呆子少年,是以张贵妃往他身边安排的全是人?精,关键时刻哪儿能?放任他自己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9 主意? 鲁王本人?也不是太想回宫。 今日能?偶遇宋姑娘,机会实属不易,怎可以轻易浪费? “我知道,不会回宫的。” 鲁王应付完幕僚,转向洛溦,眼巴巴的,“我就想请宋姑娘去看看题,行吗?” 很明显,他今日非要请动她不可。 洛溦也没辙了。 她其实跟鲁王一样,也需要找地方“暂避风头”。 干脆,难兄难弟地一起?搭个?伙算了! 再说,她也想帮景辰再打听一下司天监考试的事?。 “那?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洛溦从袖中翻出?纱巾覆了面,把丑话说到前面: “不过今天事?多,可能?没时间?仔细研究题目,还望殿下莫怪。” “不敢,不敢。” 鲁王大喜,连忙让人?引路前行。 到了司天监的历法署房,见?厅堂当中,曹学士正被吏员、学子们簇围着,在案前运筹计算着题目,神?情专注。 周围围观的诸人?,亦是个?个?屏息凝神?。 洛溦不想引人?注意,示意鲁王不要打扰。自己拢了衣裙,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远远旁观。 案上?摆着一道程式。 洛溦看了会儿曹学士运筹的动作,不太能?摸出?头绪,心中暗祷,待会儿鲁王可千万别真拿这题来问自己! 正思忖间?,突然见?曹学士缓缓停下,然后朝她的方向抬起?了头来。 不是吧? 怕什么来什么吗? 洛溦心脏骤紧,作势就想蹲身藏起?来。 “那?个?……” 曹学士的目光,停在了她的前方,开口问道: “景辰,这一步,你觉得该怎么算?” 围观的人?群中,适才一直低头整理着算筹盒的少年郎,直起?身,略作沉吟: “此时在千位直除,即可得出?第二个?未知数。” 他抬起?眼,面上?神?情带着惯有的温和雅致,“先生以为如何?” 第29章 曹学士听完景辰的回答,抚了抚白胡子,流露赞叹神色,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了人群之外、一袭裙钗的洛溦。 “那是……宋姑娘吗?” 曹学士颤巍巍起?身,领着一众子弟向洛溦行礼。 洛溦忙上前扶住学士,又与诸吏见?礼。 鲁王也走了过来,扶老师坐下,随即开始研究起?案上的程式。 曹学士与洛溦寒暄:“听闻宋姑娘一直在观星殿研修?” 洛溦尬笑?,“对……最近一直在研修星象。” 周围诸吏皆知玉衡就在观星殿,闻言当即面露崇敬艳羡之色。 一个吏员大起?胆子,“上次某等斗胆请宋姑娘指点算法?错误,也不知,姑娘今日能否有时间赐教?” 洛溦就怕他们问这事。 “噢,那个算法?……” 沈逍倒是告诉过她,错在何处。但他明显更想让司天?监这帮人自己把错误寻出来,而不是由她来转告。 洛溦斟酌了一下,学着沈逍的口气,“我看了下那个算法?,也大概知道?了错在哪里。但,要是就这样告诉了诸位,这次倒是能交差了,可下次呢?若哪日我不在了,诸位又当如何?” 众吏听她如此说,俱不由得惭愧起?来。 洛溦见?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又道?:“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们,论证的运算过程,本身并没有错。”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似有所悟,“若是论证运算无错,那就是……错在初始值了?” 会是哪个初始值呢? 几?名?吏员立刻回到自己桌案,翻查起?记录来。 其中一个戴巾帻的吏员想起?什么,一面翻找,一面对同僚们抱怨道?: “昨天?我让景辰看算法?,他也说可能是初始值有误,你们还?不信!看吧,如今宋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其余几?人讪讪接话,支吾其辞,朝景辰的方?向看了眼。 洛溦也跟着看向景辰,语气自然地接过话,道?: “原来景郎君也看出了问题啊。” 曹学士看看洛溦,又看看景辰,“你们,认识?” 鲁王从算筹中抬起?头,为老师解惑:“景辰跟宋姑娘在朝元宫比赛过算学。” 比赛的题目本也不难,不知怎的景辰就自己认了输,后来,听说人也离开了肃王府。 谁知他今天?和长乐来到司天?监时,竟撞见?了刚考入监内学的景辰,听说是两日前经?人举荐来应考,颇得监正青眼,如今暂以生徒身份留在了司天?监,在各署房打理杂事。 鲁王对这些研学之外的琐事并不关心,但是长乐当即冷了脸。 她想惩处的人,如今没有困苦潦倒,反倒有了司天?监这样的好去处,叫她如何忍得了! 长乐当场就想发作。 但碍于曹学士的情面,她没在司天?监闹起?来,甩了些脸色,就干脆跑去了玄天?宫找沈逍。反正她来祀宫,就是为了见?沈逍,这下刚好有了借口! 谁知上楼时碰见?了洛溦,才又有了先前的一出。 此时洛溦瞧见?景辰,再想起?之前鲁王所说的“小插曲”,心中已猜出大概经?过。 她抑了下情绪,望向景辰,客气问道?: “不知景郎君如今在司天?监负责什么事宜?” 景辰揖礼,“不敢,小人只是监内生徒,平日多在各署房帮忙整理文书星图记录。” “那正好。” 洛溦道?:“我刚好想参考一下司天?监里的星图记录。不如景郎君现在就带我去找找?” 鲁王忙站起?身,“宋姑娘要什么星图?让景辰自己去找就好!这里这道?题,宋姑娘还?没看呢!” 洛溦才不想看那道?题,面露为难之色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吧八散令期其勿弎六:“那星图是观星殿要用?的,交给旁人办,我不大放心。” 她抬出观星殿,鲁王也不好多言了。 曹学士亦道?:“既是事关紧要,还?是宋姑娘亲自去比较妥当。” 他转向景辰,“你且听宋姑娘调遣,今日不必在我署房听差了。” 景辰朝曹学士行?礼告退,引领洛溦出了厅门。 两人沿着监内长廊行?至尽头,又上了一段楼梯,来到书库。 书库吏员听说是观星殿需要调用?记录,自是不敢怠慢,又得了洛溦吩咐,不敢过多窥探,稍稍介绍一番后,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洛溦一口气走到书库尽头,终于有机会跟景辰说上话了。 她驻足站定,转向景辰,眼神惊喜: “你什么时候进的司天?监?” 她自从进了玄天?宫,就一直待在璇玑阁埋头苦学,连楼都没下过,完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0 与世隔绝,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就两天?前。” 景辰微笑?道?:“上回你跟我提过司天?监考学之事,我便留意打听了一下,刚好从前鹭山书院的一位师兄,如今就在司天?监的历法?署,帮我举荐入考。考得还?算顺利,师兄对我也挺照顾的。” 景辰将?近日之事稍作交代。 洛溦道?:“我就知道?你考试不会有问题!” 当年鹭山书院来选人,整个越州,就只他一人通考过关,把她表舅羡慕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算学和画技,又是他在诗文之外最擅长的,投考司天?监再适合不过。 她记起?刚才帮景辰抱不平的那个吏员,想来就是他的师兄,询问得到确认后,略感宽心。 “那你以后也留在历法?署房吗?我刚才看曹学士挺欣赏你的。” 景辰收拾出靠窗的桌案,又弯腰拿过软垫: “我适才不过是运气好,恰巧碰到会做的题目,而且我现在还?只是生徒学员的身份,难谈去留。” 司天?监的学员,需要先在司天?监和玄天?宫的各署房轮值一年,再经?考核,最后由各署官长依据成绩选人。 “曹学士出身明算科,人脉也都在明算科。但我还?是想先试试进士科,若考不上,再想其他出路不迟。” 大乾京考分明经?、明算、进士等诸多种类,但凡有治政志向,想要将?来进到实?务官署的读书人,都会选考进士科。 但进士科,也是最难考的。景辰的师兄就是屡考进士不中,才退而求其次,转了明算科。 “你怎么可能考不上?” 洛溦信心十足,“你学识肯定没问题,如今又进了官署,能结识到有才学有门路的人,总会有机会的。” 进士科考,最让寒门学子担忧的不是学问本身,而是没有家世声名?,极容易在评卷时被善于造势的世家子弟挤下来。所以能结识到人脉,找贵人行?卷,提前把名?字传进考官耳中,才能不在阅卷时被区别?对待。 “先别?说我了。” 景辰在坐席上铺好软垫,示意洛溦过来坐下,“你的腿,是有些不舒服吗?” 刚才上楼梯的时候,明显见?她有些吃力。 洛溦没想到自己走那么慢,却还?是被景辰瞧出了端倪。 “没什么大事。” 她不想瞒他,走到案后坐下,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刚才跟长乐公?主打了一个小架。” 她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不想景辰为自己过份担心,又随即调转话题: “公?主今天?,有为难你吗?” 景辰重新再拿了两个软垫给洛溦,“你别?担心我,当着曹大学士的面,她不可能真把我怎么样。” 他沉默了会儿,“公?主撞见?你时说的那些事,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她故意气你?” 洛溦把垫子支到肘下,抬手摘了面纱。 “应该……是真的吧。” 她回想起?长乐得意洋洋的语调—— 你以为表哥为什么要留你在玄天?宫?那是因为张贵妃成天?在父皇面前吹风,要表哥早日跟你完婚,可表哥根本不想娶你,所以才让你留在玄天?宫,说你要侍奉玉衡,事关国运,不能出嫁! 洛溦原就想不明白,沈逍为什么会那么好心,让自己进玄天?宫学习,还?肯亲力亲为地教她。 如今弄明白了他的真实?目的,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再胡思乱想了。 景辰想起?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洛溦公?开示爱、爱慕沈逍至深的传言,欲言又止: “你,不介意吗?” 洛溦把摘下的面纱叠好,摇了摇头,“不介意。我早就跟你说过,太史令不会娶我,如今他为此使些手段,也在意料之中。而且,他想要我侍奉玉衡,就会很认真地教我星宗命理术,让我有些能唬弄住人的真才实?学。这对我而言,难道?不是顶顶的好事?” 景辰凝视着洛溦。 想说的话,逸到了嘴边,终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他根本,没有资格去置喙评论。 “嗯,只要你觉得好,那便好。” 他笑?了笑?,走到存放星图的书架前,试图让气氛变得积极起?来: “既然下了决心要好好学习,那说说看,你想找什么星图?我刚来也不熟,但会尽量帮你找。” 洛溦闻言,在心里想了想,气势骤然颓唐: “就……那种最基础的,能把三月份星空全标出来的,一百二十一个区域都标满的那种……” 景辰见?她好像一下子蔫了,“怎么了?” 洛溦恹恹道?:“我最近,反正发现自己特?别?蠢,怎么都记不住。” 景辰走回到案前,微微倾身,“你哪里蠢了?记忆力也很好,从前那么多草药都认得。” 洛溦以前也觉得自己记忆力不错,但这次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星,着实?有点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关键还?得争分夺秒: “草药有形状,有颜色,看多了自然记得!那些星星都长一个样,我记住了方?位角度,就忘了名?字,还?得不停赶时间……” 而且沈逍还?极度严苛,给指示都不带重复的! 景辰帮她琢磨了会儿,揣测道?: “那你可能是需要有图形帮助,才容易记住的那类人。” 他坐到案后,取过一张纸,蘸了墨汁,开始落笔。 “你别?急,我在书院的时候,学过简单的天?象知识,能帮你理理。” 景辰在洁白的纸面上点画着星宿,过得片刻,放柔了声,又道?: “还?有,公?主的事,虽然刚才你没说,但我看得出,你有些怕因此被牵连受罚,对吗?” 他笑?了笑?,视线专注于笔尖,“你大可不用?担心,且不说你原本就没有错、也没有推过她,单凭她在你面前提过圣上与贵妃间的私密事,她自己就不敢真地追究此事。倘若是旁人追究,你也只需拿出这点,就足以大事化了,让对方?比你更想掩盖始末,所以别?怕。” 洛溦慢慢地抬起?头,望向景辰。 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洒在少?年郎的发梢眼角。 论五官容貌,他算不得有多漂亮,但身上那种温柔闲适、却也永远不卑不亢的气质,让他整个人宛如玉石一般清辉润泽。 好像从小到大,自己总能在这样的辉柔中得到安宁…… 洛溦的心,慢慢被一种暖暖的情绪填满。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半晌,支着下巴幽幽叹了声:“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希望,你才是我哥哥。” 景辰放下手中墨笔,换了蘸颜料的彩笔,良久,轻声道?: “原来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1 希望我是你哥哥啊。” 他好像,是在复述她刚才的话,又好像是在质疑,语调里带着家乡柔软的尾音。 洛溦也就自然而然地接了话: “小时候是那样啊,我不是还?管你叫辰哥哥吗?” 谁让宋昀厚只想赚钱,从不陪她玩呢? 景辰低头作画,豁然一笑?,“是啊,我记得。” 明亮的阳光,静静闪耀在他翘起?的唇角上。 他停了笔,将?画纸朝洛溦挪近了些,指着上面颜料未干的猫头鹰,道?: “你看这猫头鹰头上的毛角,这叫作‘觜’,跟二十八宿里的觜宿同名?。我在猫头鹰的毛角里,点出了觜宿三颗星的位置。” 他重新蘸了些颜料,又在觜宿的下面,画了一株人参。 “这株人参,代表参宿。你要记得人参是名?贵的药材,所以里面的三颗星亮度很高,又叫作将?军星。” 他抬起?眼,看着洛溦,“你下次记不住位置的时候,就想着是猫头鹰要偷人参吃,所以它?飞在参宿正上方?,因为没偷吃到,心里黯然,所以它?的三颗星都比参宿的暗很多。” 洛溦看了看画纸上栩栩如生的猫头鹰,又看了看人参,又转回去看猫头鹰,然后“哧”一下笑?了出来。 “这个法?子不错,真的!” 她这回当真一下子就记住了,“景辰你好厉害!” 景辰看着洛溦,也笑?了。 “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瞎扯什么。” 他蘸了颜料,继续作画:“牛宿里的星特?别?多,最上面的织女星你肯定知道?,我在这儿画个姑娘。姑娘的河对面,这三颗竖着的星,分别?是河鼓一、二、三,其中的河鼓二就是牛郎星。我给他画面鼓,你就想着他为了吸引河对岸姑娘的注意,每天?都要打鼓。可惜打完鼓,织女也不理会他,他就生气扔了鼓槌,去弄了两面招摇的彩旗,左边是左旗七星,右边是右旗七星……” 洛溦听得直想笑?,又怕声音引来了旁人,捂着嘴,暗咬自己的手指。 景辰也有些忍俊不止,画画的笔尖微颤,“牛郎的左右旗也都没能引起?织女的注意,于是他又牵来了自己的耕牛。牛呢,可能有点不乐意被人当作讨好姑娘的工具,所以位置拉开得有点远……” 洛溦实?在受不了了,伸手去夺景辰的画笔,“你这编得什么乱七八糟!给我,我来编!” 景辰举高画笔,闪躲笑?道?:“我这个是很有道?理的,你不知道?牛宿旁边就是罗堰双星吗?这牛不乐意,决定离家出走,游去了堰坝……” “什么呀!给我笔!”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纱影柔和朦胧。 将?少?女与少?年嬉闹的身影,静静投映在了银河迢迢的画作中。 第30章 洛溦收好星图,寻了个借口向鲁王告辞,返回玄天宫。 经过景辰的一番开解,她心情好了很多,抱着星图走在回去的长廊中,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些?。 行?过快一半,要穿过中庭竹林时?,突听身后有人唤停自己。 洛溦回头,见?是鲁王身边的那个幕僚。 幕僚将洛溦请至竹林一角,确定四下无人,行?礼道: “贵妃娘娘有话要小人带给宋姑娘。” 他适才快马进宫去?打?探消息,顺道向贵妃请示。张贵妃听说鲁王与洛溦在一起,便令幕僚带来一则吩咐。 “娘娘说,陛下正在为齐王殿下择妃,正妃的人选八字刚送至玄天宫。娘娘让宋姑娘想办法,把?其中出生在辛未年的那位判为相?冲忌婚。” 幕僚递上一小截纸条。洛溦接过,见?上面写?着五个女子的生辰八字。 出于公正选择的原因,每个八字的主人姓名没?有被提及,但以张贵妃的能力,自然能打?听清楚谁是谁。 幕僚一一指过纸上八字,“壬申年九月那位,应为大吉。其余的,次吉或相?冲皆可。” 待洛溦阅完,幕僚又要回纸条,径直在手里团了,放进口中嚼了咽下。 洛溦猜得出张贵妃的目的,但这件事,委实有些?难办。 “玄天宫为皇族合婚,皆是由五行?署操办,我如今只?在观星殿,根本接触不了这些?内容。” 她这段时?间,从扶禹那里了解过玄天宫的各署分工。 玄天教溯源而上,承袭是战国邹衍所创的阴阳五行?术,博大而宏辩,泛涉堪舆、星占、卦卜,甚至基于五行?轮的医术。 玄天宫内的职权分工,亦是相?当细化。像齐王那样极有可能成为大乾储君的皇子,婚事关乎国运,更是慎之又慎。 洛溦如今只?堪堪开始认星星,离掌握星占星运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可能影响到五行?署的推演结论。 幕僚见?洛溦不愿配合,口气强硬起来: “小人只?是替贵妃娘娘带话。娘娘说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她的交代都?必须办到!还请宋姑娘,多考虑考虑父兄的前程。” 他走近了些?,“眼下江北道一带流民集聚、瘟疫不断,户部和东仓都?正缺人手送赈灾粮药过去?。听说此前去?那边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回不来。” “宋姑娘,可听明白娘娘的意思了?” 幕僚意味深长地盯了洛溦一眼,抱拳拱了拱手,随即转身离开。 洛溦原有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她参与不到占卜的过程,唯一能按张贵妃要求给出占卜结果的办法,只?能是想法子偷偷更改。 但这……也几乎没?可能办到! 洛溦想起从前妙英提点过自己,张贵妃手段强硬,容不得下面的人办事不利。如今沈逍拒婚不娶,宋家这颗棋子对贵妃而言,已经大有成为弃子的趋势。 倘若再办不成眼下这件事,如今在张竦手底下就职的父兄,多半会受刁难。 张家擅长操控官场,只?需安排个明升暗贬的调令,将她父兄遣去?流民灾乱之地,到时?若要再使什?么?手段,哪怕取人性命,都?自有千百种法子掩盖! 或者?,她可以去?求太后? 但上次沈逍把?自己从太后跟前带走,显然触了那老太太的逆鳞。 此刻去?见?她,等同羊入虎口。 又或者?…… 她可以去?求沈逍帮忙? 但那人原就看不起她父亲,自己今日又害得他心上人摔伤。 他怎么?可能帮她? 洛溦心事沉沉,走回了璇玑阁。 到了阁门?口,发现扶禹已经等在了那儿。 扶禹道:“宋姑娘总算回来了!小人刚回玄天宫,听说姑娘带着伤就去?了司天监,本想过去?找,又怕路上错过,正犹豫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2 洛溦有些?提心吊胆,“太史?令也回来了吗?” 扶禹摇了摇头,“太史?令回了长公主府,只?遣了小人回来。” 虽然沈逍什?么?也没?吩咐,但扶禹琢磨着,太史?令让自己回来,或许是想让他看看宋姑娘的情况。于是他先去?鄞况那里问清楚了洛溦的伤势,让人传话回了长公主府,又命人提前开启了升轮的水流机关。 洛溦问:“公主没?事吧?” 扶禹道:“没?事。” 长乐醒来之后,只?隐隐记得自己是因为雨天地滑,失足摔了一跤。 她没?闹腾,宫里自然也就没?有追究。 扶禹引领洛溦乘升轮上了楼。 “姑娘既然伤到了膝盖,这几日就好好休息。若需上下楼拿书什?么?的,只?管吩咐小人就好。” 洛溦此刻心思全然不在养伤上。 她问扶禹: “上次你跟我介绍了一下玄天宫各署的分工,类别有些?多,我总还觉得有些?不清不楚的。比如圣上选秀、皇子纳妃,那些?待选闺秀的八字都?是先送到五行?署,由他们测,对吧?” “对,但凡皇室宗亲候选的合婚八字,都?送去?五行?署。” “那……五行?署测完,就直接回呈礼部了吗?” 扶禹道:“不一定,要看所涉婚事的重要程度。若只?是普通选秀,或者?皇子纳个侧室,单由五行?署测过八字即可,但若之后要封妃位,就要再经卦卜。遇到封后、或者?亲王迎娶正妃,程序就更复杂些?,卦卜结果最后要由五行?署上交太史?令,让太史?令以星宗命理术核准后才能回呈。” 洛溦一听最后还要通过沈逍核准,当即如霜打?茄子般的蔫了。 这么?层层把?关的,她如何去?插手卦卜结果? “那……” 她最后问道:“从八字送到五行?署,完成所有卦卜,再上交到太史?令手里,一般需要多少时?日?” “人数不太多的话,一般七日左右。” 七日…… 洛溦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的星图考试就在五天后。 也就是说,考试结束的两天内,五行?署就要把?结果呈报给沈逍。 那她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去?准备或者?转圜贵妃交代的任务。 洛溦回到处所,一夜难眠。 翌日起身,强迫自己将心绪平定下来,先好好准备五日后的星图考试。 景辰画的那张“故事图”帮助很大,洛溦将上面的画作反复看过几遍后,星宿的位置很快就印进了脑海。 白日认真看图,夜里又上穹顶比对星空,重新尝试描画星图,果然感觉速度快了许多。 如此依样而行?,连续几日来往于住所与穹顶之间,不断观察记录方位度数,直到将星宿位置烂熟于胸。 她有把?握,考试那晚就算阴云密布,也能准确无误地把?星位给画出来! 可就只?是……张贵妃让她办的那件事,依旧迟迟还想不出对策。 到了考试当天上午,洛溦下了璇玑阁,去?鄞况那里取腿伤的药。 鄞况正在读郗隐的回信,读得火冒三丈,见?洛溦过来,对她道: “待会儿我配几味药给你,你帮我做进糕点里,我快马寄给师父,让他老人家好好在茅厕里待上几天!” 洛溦哪儿敢接这种活:“我可不干,他现在上了年纪,茅厕里待久了要出事……” 小时?候有次给饭菜的巴豆下多了,差点儿没?让郗隐拉得腿软,掉进茅坑里。 鄞况丝毫不心慈手软,阴测测道:“他年轻时?试过很多药,体质跟旁人不同。我这有几味药,药力比巴豆更猛,药效作用?在他身上却是细水长流。” 他将“珍藏”取出,逐一给洛溦讲解一遍毒性,问道:“如何?你觉得哪种放糕点里,味道比较合适?” “都?不合适!” 洛溦让鄞况绝了念头,自己心中却有主意一闪而过。 她悄悄顺了些?药,对鄞况道: “不能帮你报复师父,但我能做些?好吃的给你,要吃吗?” 鄞况以前吃过洛溦做的饭菜,念念不忘,“那当然。” 洛溦趁热打?铁,“那我以后能随时?用?你药房的小厨房吗?” 鄞况点头,“随便。” 小厨房平时?主要用?来制作药剂,厨具不多,做不了什?么?太华丽的菜肴,但稍微精致些?的点心还是没?问题。 洛溦翻找了一下食材,拿糯米粉蒸了一大锅山药红枣糕。 待枣糕热气腾腾地出了屉,她先留了一小盒给鄞况,又另外装了一大盒,让药房小僮送去?司天监给历法署的曹学士和吏员,特别叮嘱让上次帮忙找星图的景郎君,一定吃上两块。 最后,又仔细选了些?滋补类的药材,碾磨成粉,重新又蒸煮了两锅膳食。 一直忙活到天已全黑,方将剩余两锅中的食物装好,小心翼翼地拎着,回了璇玑阁。 这一晚,明净无云,星月满天,观星考试显然会如期进行?。 洛溦上到穹顶,远远便瞧见?沈逍已经坐在了观星案后,沉静执笔而绘。 好多日未见?,他眉目仿佛又清冷了些?,听到声?响,连眼也未抬一下。 洛溦上前行?礼: “太史?令。” 她将食盒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揭开盖子,讨好笑道: “我知道太史?令今夜要来,特意做了些?点心小食。这个是紫苏膏,里面有紫苏、肉桂、陈皮、甘草,再加蜂蜜、良姜,尤为润肺。穹顶上风大,吃点这个,可以防风寒之症。” 又端出一盏热饮,“这是仙人饮,里面用?了苍术、枣姜和杏仁,有明目之效。太史?令夜观星象,眼神劳累,用?此汤饮亦可舒畅些?。” 沈逍停下手中的笔,移来视线。 几日不见?,女孩像是瘦了许多,单薄地立在月影夜风中,一双明眸楚楚殷切。适才行?动间步履虽缓,但或是因为摆弄沉重食盒,到底还是能让人瞧出膝盖的伤没?有好全。 他瞥开眼,漠声?道: “我没?病,留给你自己用?。” 洛溦听他口气冷漠,像是还……拐弯抹角骂她有病,心中不觉忐忑。 虽然长乐公主现下记忆错乱了,但当时?刚跌下楼、人还清醒时?,倚在沈逍怀里口口声?声?说是自己推的她。 沈逍那么?在意公主,就算现在拿不出证据惩罚自己,也必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她将汤盏放下,牵裙跪到了沈逍身侧: “那日公主摔伤,真不是我推的她。只?是怪我说话没?分寸,惹得公主动怒想打?我,然后我怕怀里的书被打?到,就伸手挡了一下,谁知就让公主脚下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3 滑……” 洛溦抬起右手手指,“总之我发誓,这就是当时?实情,若我有半句假话,我就……” 沈逍握着笔,截断她:“你不必说了。” 洛溦张了张口,又怕再引沈逍动怒,只?敢垂眸轻声?嗫嚅道:“真是那样的……” 她垂低了头,眼睫轻颤,嘴角紧抿的弧度纠结着一丝无奈。 沈逍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会儿,放下笔,伸出手,似乎想将女孩从地上拉起来,可指尖刚刚探出,便又收了回来。 良久,开口问道: “长乐,跟你说什?么?了?” 洛溦见?沈逍像是肯听自己解释了,忙抬起头: “公主告诉我,说贵妃娘娘一直给圣上吹耳旁风,要给太史?令早日定下婚期。但因为太史?令不想……不想成亲,所以就让我进了玄天宫,以侍奉玉衡为由,绝了出嫁的可能。” 她想起景辰教自己的话,“我没?想到公主竟会打?听到圣上和贵妃娘娘之间的私语,一时?惊讶,就说了几句不敬之言。” 这件事捅出来,沈逍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为长乐遮掩,大事化小,不再追究了吧? 夜风忽起,拂动少女额前的一缕碎发,打?着卷儿地掠过了眼眸。 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此时?多了几许略带焦急的迫切,一瞬不瞬地抬望向他。 是想……向他求证吗? 沈逍将目光从她的那双眼睛上挪开。 “那不是什?么?私语。” 他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宫里皆知,我以你在玄天宫修习为由,拒绝了圣上为我择选婚期。” 洛溦怔住。 那些?关于婚事的讨论不是私语?并且还宫里皆知? 这样的话…… 景辰教她拿这事做要挟的招数,还能行?得通吗? 夜光案面的柔柔荧色,映照在洛溦难掩失望的面容上。 沈逍重新握起笔,捏在指间,许久,缓缓落下: “你先画星图吧。” 洛溦回过神,起身移到自己的观星案后,坐下,取过纸笔,慢慢在石案上铺开摆好。 沈逍扫了眼刻漏,“戌中了,你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洛溦狐疑地朝他偷瞄了一眼。 沈逍这是不准备再追究公主受伤的事,直接就让她考试了? 是景辰的那招到底起了些?作用?,还是沈逍觉得要拿自己修习当拒婚的挡箭牌,多少得尽快教她点东西?抑或者?,他通晓天机,早就算出她其实是个好人、没?有推过公主,就不跟她计较了? 洛溦思绪胡乱,却也无暇细想,润了润笔,抬眼望向星空。 戌中,左起一二,天市左垣一。 她飞快垂目,笔尖在星图上迅速点画。 还好练了这么?多天,单是瞄上一眼,心中便已有大概位置! 饶是如此,还是不敢大意。 洛溦全神贯注,连呼吸都?是缓缓的。 一百二十一个区域,从最西北的天市垣,再到东面明亮的井宿三,然后继续往下…… 沈逍也绘着星图。 身畔少女神情专注,下笔流畅,画完了第一轮,又开始用?朱砂标出星运变化。 一点儿的犹豫,都?没?有。 他想起这几天六楼的灯烛,整夜通宵达旦地亮着。 甚至有两晚遇到阴雨,她仍旧去?了住所旁的露台,举着伞,仰望夜空,手里指指点点。 即便是,已经知道他留她在玄天宫的目的,还是……毫无退意吗? 月色皎洁,夜风自栏柱间泻入,吹拂起邻座两人的衣袖,在案沿边轻轻触碰一瞬,又旋即分开。 洛溦标完了第二轮,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一个时?辰内的星位变化其实不大,以后万一让她记录一整夜的星图,那就费力了! 她瞥了眼刻漏,见?时?间差不多刚好,揭下星图,略有些?提心吊胆地奉到沈逍面前。 “我画完了,太史?令觉得怎么?样?” 沈逍放下自己手中的笔,将洛溦的星图拉到案上,凝目研看。 她的记性不差,一次就能记住他推演程式的步骤。 眼前的星图,也似乎……找不出错误。 “鄞况说,你小时?候失忆过?” 他轻声?问道。 洛溦被问得一愣,心想鄞况怎么?也跟扶禹一样,长着个大嘴巴。 “也不是失忆,就是有几次吃完解毒药发烧,一小段时?间的事记不清了。” 她话出了口,又有些?后悔。 或许再说得严重凄惨些?,沈逍瞧她也遭过罪,就不惦记为长乐公主出气了。 沈逍静静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星图的基本画法你已经掌握。” 他将案上纸图慢慢收卷,递给洛溦,“交给观星殿的文吏归档,再让他们誊抄一份送去?司天监。” 洛溦闻言大喜,明眸放光。 “真的没?错吗?” 她接过星图,握在手中,一时?不觉唇角轻扬。星图送去?司天监的话,那景辰也会知道自己通过考试了吧! 沈逍见?她笑得得意,道:“你现在能辨识星宿的大概位置,但还不懂星曜的顺留伏逆……” 星曜的顺留伏逆? 洛溦忙道:“我知道这个的!我这几日也看了些?玄天教的经书,知道什?么?是七政四余。”掰着手指,“紫气木之余,月孛水之余,罗睺火之余,计都?土之余。” 她鼓起勇气:“既然如今我能画星图了,太史?令,可不可以教我一些?星占和星宗命理的入门?知识?我顶着玄天教弟子的名号,一点儿不会阴阳五行?也太让人起疑了。” 最多两三日,齐王的合婚卦卜结果就会送到观星殿,她时?刻跟在沈逍身边,才有机会能接触到卦卜文书。 苍天保佑五行?署算出来的结果跟张贵妃想要的一致!这样她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沈逍见?洛溦倚在自己案旁,微仰起头,一双明眸倒映着星月之色,满蕴恳求。 他转开目光,望向栏外阑珊虚无处。 “学星宗命理的要求很高,我可以让别人先慢慢带你入门?。若我教你,必定严苛,你迟早受不了。” 洛溦听得心里直打?鼓,面上维持殷切微笑: “可我只?想太史?令教我!只?要太史?令肯教我,不管怎么?对我,我都?受得了!” 等了片刻,见?沈逍犹如冰塑般静默不语,却也并没?再反驳,忙抓住时?机: “那……就从明天开始教,对吧?” 她匆匆起身,“我这就去?交星图,然后再找几本星曜的书先自己看看!但凡有口诀什?么?的,我都?事先背熟!” 一面说着,一面已收拾星图食盒等物走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4 了楼梯口,小兔子似的溜了下去?。 穹顶猎猎的夜风中,沈逍寂然而坐。 半晌,垂眼看向自己指上的白玉环,摩挲着慢慢握入了掌心。 第31章 洛溦说动沈逍教课,心里还是没什么底。 就?算这一次,她能施计侥幸接触到卦卜结果,甚至调换,那下一次呢? 像张贵妃那样身处权斗中心的人物,肯定会继续拿自己父兄仕途作胁,让她以后又?改动别的?卦卜。 而且此番若是不得?已,改换齐王妃人选的?结果,把人家好好的良配换成凶眷,毁了几个无辜女子的姻缘,实在罪过。 但?转念一想?,以张贵妃的?性格,要是最后嫁入齐王府的?不是她所希望的?联姻对象,指不定会用更极端的?手段除掉对方?。 所以自己如?今提前换了卦卜结果,或许也倒算是一件好事? 她心中百般纠结,亦明白要想?彻底摆脱张家的?控制,还是得?尽快找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总之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先接触到最后的?卦卜文?书,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办法转圜。 她原本的?打算,是做些吃食给沈逍,在里面加一点?令人不适的?药剂,在卦卜完成后,让他短暂离开片刻。 但?经过昨晚的?初步尝试,沈逍显然不想?吃她做的?食物,她便没法给他下药,总不能就?堂而皇之在他眼皮子底下翻找文?书、甚至篡改吧? 翌日,洛溦找到扶禹,向他打听沈逍喜欢的?食物。 扶禹对帮洛溦讨好沈逍一事颇为上心,非常积极地出谋划策: “太史令平日对饮食并不苛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偏好。但?有?次临川郡主来?访,小人陪着郡主娘娘说了些话,听她提过一嘴,好像说太史令小时候喜欢吃桃露酥。” 扶禹作为话唠,跟谁都能聊上几个时辰不带停的?,聊得?时间长了,别人也自然会跟他多说上两句。 桃露酥这种小食,洛溦是知道的?,食材不算太难寻,就?是做起来?有?些麻烦,容易出错。 她让扶禹帮忙寻了材料,又?借了鄞况的?小厨房开始捣鼓。 鄞况乐得?蹭吃蹭喝,还打发了小僮过来?帮洛溦照顾灶火。 洛溦碾着红豆,问小僮:“昨天让你带去历法署的?点?心,他们都吃了吗?” 小僮“嗯”了声,低头?加柴,随即又?想?起什么,道:“那个景郎君现在不在历法署了,就?没给他吃成。” 洛溦顿住手中动作: “那他去哪儿了?” 司天监的?生徒学员会在不同署房轮值,但?这才过了几天,也太快了些。 小僮道:“好像是去堪舆署了。昨天曹学士不在,我就?把点?心给了署房里管事的?吏员。” 他学着历法署那几个吏员的?口气,“他们说,历法署关乎民生,来?往的?又?有?皇子贵胄,景郎君总在那里待着也不自在。堪舆署要通宵值夜,每月比其他生徒多拿半两银子,适合像景郎君那种出身的?人。” 洛溦捏着碾杵,朝下用力压了几下。 那些人,多半是看曹学士称赞了景辰几句、而长乐公主又?因景辰甩了脸色,就?捧高踩低,合起来?排挤景辰罢了。 贫贱孤儿,偏偏木秀于林,从前在越州就?没少受过欺负,更何况在处处讲究权势门第的?长安城? 可景辰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博得?贵人青睐,就?又?不得?不在人前显露才华。 这种两难局面,根本就?无解! 待到做好了桃露酥,出了蒸屉,洛溦先装了一盒,让小僮悄悄送去堪舆署给景辰,然后自己盛好剩下的?,带着去了观星殿。 因为答应了上课,沈逍到观星殿的?时间比往日早些,也没有?上穹顶。 洛溦进到观星殿厅时,只见?厅内灯烛高擎,将四周映得?金锃,巨大的?铜铸浑仪由漏壶滴水驱动着,绕轴缓缓转动。 沈逍一袭水青色长袍,玉簪绾发,背影颀长地立在铜铸浑仪旁。 洛溦思及桃露酥放凉了更好吃,暂将食盒置到了一旁,上前见?礼: “太史令。” 沈逍看着浑仪: “过来?。” 洛溦站去他身边。 沈逍伸出手,转动了一下浑仪上的?六合环与三辰环,沉静专注授课:“今日先教你计算天宫宿度。” “周天有?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按十二地支的?顺序分为十二宫,又?分别对应着二十八星宿。” 他指尖拂过六合环上的?刻度,“此处的?酉宫十度,对应昴宿,昴宿之下,戌宫十二度,对应娄宿。依此类推,你觉得?亥宫十六度,应该是哪个星宿?” 洛溦没想?到一上来?就?被提问,有?些措手不及,难怪沈逍之前说学习星宗命理的?要求很高。 昴宿下面是娄宿…… 啊对,景辰画过,昴是白虎之身,娄是狗,白虎要吃狗子…… 那狗……又?吃什么来?着? 原本景辰画的?星图她记得?滚瓜烂熟,可不知为何,盯着浑仪上的?刻度就?是想?不起来?! 洛溦闭上眼,竭力回忆。 再睁开时,却见?沈逍从浑仪底座上取过一柄白玉尺。 洛溦从前没少见?宋昀厚被戒尺打得?手肿,又?想?起之前沈逍说过他教课会很严苛,忙把手背到身后: “太史令先别打!我再想?想?,马上就?记起来?了!” 沈逍原是想?拿尺子讲一下刻度,谁知洛溦竟吓得?又?是躲又?是求饶的?。 她胆子不是一向大的?很吗? 怎么唯独……好像总是很怕他。 “伸手。” 沈逍默然片刻,示意洛溦。 既然她认定自己是要打她,总不能,好像被她求了两句就?不打了。 洛溦耷拉了脑袋,不敢得?罪沈逍,抠抠索索地伸出手,把手掌摊开。 她的?手白皙柔软,手腕上的?伤早已痊愈,掌心那处曾被他轻吮而过的?伤口,也只留下了淡淡的?一抹粉色。 沈逍的?目光在粉色上停留一瞬,探出手指,极快地托住洛溦指尖,玉尺“啪”地落下,随即便撤了回来?。 洛溦倒不觉得?有?多痛,更多的?是有?点?怕,下意识缩回手、蜷到嘴边吹了口气,忙又?背到了身后。 “我想?起来?了,” 她沮丧轻声道:“亥宫十六度是奎宿。” 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偏偏挨打的?一瞬间就?想?起来?了! 沈逍亦蜷起了手,负去身后,竭力忽略掉刚才轻托女孩指尖留下的?触感。 “奎宿是白虎第一宿,宿形狭长,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5 周天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是按十二均分,因此奎宿无法完全落入亥宫。” 沈逍示意洛溦看向六合环上的?刻度,“奎宿起于亥宫十六度,止于戌宫二度七十三分,你可看出其中原理?” 洛溦踮脚仰头?,围绕着六合环走了一个弧圈,似有?所悟: “十二宫是等比分,而二十八宿……是按本身长度,除以周天度数来?作的?分配?” 沈逍没有?反驳,伸出手,将六合环朝洛溦的?方?向拉低了些,“你能在一炷香时间内,算出二十八宿的?分度吗?” 洛溦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一炷香? 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握了握刚刚挨打的?手,急忙走到浑仪旁的?一张桃木案后,打开了案上的?木匣。 白天曾在这儿见?过玄天教的?文?吏运筹,记得?算筹都收在了匣子里。 洛溦取出算筹,二话不说就?开始专注地计算起来?。 一炷香,二十八个星宿怎么可能算得?完?指不定待会儿手都要被打烂! 沈逍伫立在铜仪之侧,望着灯下少女不断调整着算筹的?纵横,秀眉微蹙、咬唇凝神?,却又?难掩不愿放弃的?坚持。 他想?起很多年前,师父也在同样的?地方?,让自己做过同样的?计算。 老?头?或许有?意试探他的?专注力,半途突然打岔问道:“那个帮你解毒的?小妹妹,你喜欢吗?” “不喜欢。” “为什么?” “若不是她锲而不舍,” 他那时捏着手里的?算筹,语调颓冷的?不似八岁孩童,“徒儿也就?不必苟活了。” 洛溦运筹如?飞,脑子里缭乱交织着无数的?数字,每算出来?一个宿度,便提笔在纸上记下。 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了,但?眼看时间就?快到了,才堪堪完成了十宿! 洛溦又?是沮丧又?是害怕,在案后抬起头?,眼巴巴望向沈逍: “太史令能再给我点?儿时间吗?一炷香实在太赶了,怎么可能有?人能算得?出来??” 沈逍走过去,扫了眼案上算筹,“你的?办法太笨,若用对了算法,八岁小儿也能在一炷香内算出答案。” 洛溦仰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八岁小儿? 八岁小儿要是能那么快算出来?,她顶礼膜拜,管那小儿叫哥哥! 心里不服,嘴上还是得?认怂:“我说过的?,我学的?都是商贾人家理账的?法子,真正的?算式根本一窍不通。“ 她料定逃不过惩罚,期期艾艾,“那这次……是算我错了一道题,还是十八道?总不会……要打我十八次吧?” 倒不是怕痛,就?是小时候看多了宋昀厚打肿了双手、几天都没法吃饭,太有?心里阴影了! 沈逍不置可否,倾身取过洛溦写?了宿度的?纸页,在手中展开查看。 既然已经罚过一次,这次再出错,自然也不能突然更弦易辙,不再打了。 至于打多少次…… 沈逍数着纸上算错的?答案,忽然间,瞥见?洛溦像小动物似的?从纸页边缘探出脑袋,可怜兮兮地讨价还价道—— “要不,太史令折个中,按十二宫的?剩余数打好了?那个我算过,还剩八个,两只手分开打,一边四次……” 烛火摇曳,流金色的?光影跃动中,洛溦越过薄纸边缘,依稀好像看见?沈逍轻轻弯了下嘴角,淡如?浮痕般的?,一瞬便逝,快到……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沈逍收起算纸,面上已是静如?冷玉,“等我闲时验算完对错再说。” 洛溦没想?到能逃过一劫,长出一口气。 “那我待会儿也找时间,把剩下的?部分算完!” 她低头?整理着案上的?算筹,有?些想?开口向沈逍请教一下他说那种“不笨的?算法”,又?怕被他一口回绝。 踌躇间,突然想?起今夜其实还有?正事,收起算筹,转身谏言道: “太史令教了我半天肯定辛苦,不如?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她取来?食盒,搁到案上,揭开盖子,把装着桃露酥的?瓷碟小心翼翼端出。 桃露酥这种东西?,做起来?实在费时,锅都得?进三次,每次还要重?新加料。好在成品很令人满意,润色鲜艳,粉粉亮亮的?,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她抬头?去看沈逍,暗蕴一丝期待。 他必须要肯吃她做的?东西?,她之后才能有?接触卦卜结果的?机会。 谁知目光触到沈逍脸上,却见?他神?情陡然变得?暗沉。 沈逍看了眼那花朵般的?点?心,移向洛溦,“谁让你做的?这个?” 洛溦暗觉不妙,不敢出卖扶禹,“我……我看最近桃花开得?好,就?做了这个。太史令,不喜欢吗?” 怎么回事? 他就?算不喜欢吃,也不至于这种反应吧? 洛溦有?些无措又?探究地望着沈逍。 沈逍也紧盯着她。 夜风从穹顶灌入,撩动琉璃灯盏里烛火轻颤。 他的?一双墨眸映在烛影中,显得?有?些分外阴霾。 良久,低声开口,一字字缓慢: “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吃这个?” 还是说,她对鄞况说了谎。 以前的?事,她其实,全都记得?。 “我……我猜的?。” 洛溦被沈逍的?目光紧紧绞住,想?起那夜在大理寺为他解毒,好像也曾有?那么一瞬间,在他眼中看见?过相似的?神?情。 她有?些害怕,仿佛是怕被他又?掐住脖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絮絮叨叨道: “璇玑阁里禁火,送来?的?吃食都是凉的?,这个时节的?冷食不容易做得?好吃,只有?糖藕、青团、春饼什么的?……厨房又?说太史令不喜欢太甜的?,我就?做了个只带花香的?桃露酥。太史令要是不喜欢,我再换别的?,只要太史令想?吃,我都想?办法做出来?。” 她游移着视线,抬起眼,“香椿芽那样的?小菜,太史令……会喜欢吗?” 沈逍注视着退到了案边的?洛溦。 女孩的?手扶着案沿,指尖握紧,显然是在害怕。 可该害怕的?,难道,不该是他吗? 沈逍撤回视线,“你不必刻意讨好我。” 他冷冷道:“但?凡你做的?东西?,我都不会喜欢。” 第32章 洛溦抱着食盒从观星殿出来,有些可惜费了那么多工夫做的桃露酥。 她下了阁楼,走到后院院门,抬头远远望见回廊的灯火,迟疑驻足片刻,往司天监的方向行去。 堪舆署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6 署房,在玄天宫与司天监之间?的竹林里。 小院,高台,隐秘僻静。 堪舆术原是以月厌、值星和阴阳八会结合的择日推占之术,从前隶属玄天宫管辖。后来,因为融入了风水术,职能?又渐转入了司天监辖内,因此堪舆署房的位置,才定在?了这?个离哪边都近、离哪边也都远的尴尬地点。 也因为去哪儿都不方便,过于荒僻,晚上愿意在?这?里值夜的人很少。 洛溦抱着食盒,推开院门时,只见景辰一个人守着铜刻漏,坐在?院中的石台上,微微凑近台栏的琉璃风灯,正提笔记录着什么。 听到声?响,他抬起眼,认出洛溦,随即放下书笔,匆匆下台迎来。 “你怎么来了?” 景辰将洛溦引入旁边值夜用的小屋,点了灯。 洛溦放下食盒,环顾四周,见冷桌冷榻,一盏孤灯,桌子上放着一碟干豆,大?约便是景辰今晚的宵食。 “我带了些点心过来。” 她打开盒盖,把酥碟和小匙一一取出。 景辰帮忙接过,微笑道:“傍晚不是刚送过吗?” “还有多的。” 洛溦把银匙递给景辰,看着他舀了一勺吃下,“好吃吗?” “好吃。” 景辰的吃相斯文,却也因常年忙于学业与生活的经历,习惯了速战速决,解决完碟子里的桃露酥,便起身?到水缸旁打水,打算清洗匙碟。 洛溦制止住他,“你不用管,我一会儿回去洗。”看了眼屋外石台,“那个刻漏,需要你随时守着吗?” “也不是随时都要守,每隔半个时辰记录一次,中间?的时间?我都能?休息,看看书什么的。” 景辰一面说着,一面还是挽了袖子,拿瓢打水,蹲在?石槽前迅速洗了餐具,擦干。 洛溦盯着桌上豆子大?的油灯光亮。 “这?灯这?么小,又熏人,怎么看书?司天监的人也太欺负你了,非让你来值夜。” 景辰坐到桌旁,笑意温和,“我自己也愿意的,夜里自在?,隔几日就能?休息一天。而且吃点亏,能?让同僚喜欢,有时还会带我去四门学和太学学生的聚会,聊聊诗文,听一下官学先生押的科考题目。” 又道:“对了,前日我见了你兄长,他在?西市附近帮我寻了个住处。” 洛溦好久没跟家里联系过,忙道:“我哥真帮你找到了?你满意吗?” “很满意。是你兄长拜托一位叫丽娘的同乡帮的忙,屋子在?一家客栈里,有个单独的天井院子,很清净,关键平日有人帮忙打理,能?省很多事。” 洛溦有些怕景辰被宋昀厚占了便宜,“你别净说好的!我哥没有乱收你钱吧?” 景辰牵唇,“怎么会?租金是我跟客栈定的,一月二两银子,我休沐在?家的时候,客栈会管餐食、帮忙浆洗衣物,还是挺合算的。” 一月二两…… 以景辰手里的积蓄,能?住好几个月。 “那时间?刚刚好,” 洛溦很有信心,“等秋天你过了科考,就能?搬更?好的地方!” 景辰微笑不语,低头用巾帕把刚才洗好的餐具又擦了一遍,整整齐齐放进食盒。 瓷碟触手如玉,光洁鉴人,银匙手柄上雕刻着贵雅的错金花纹。 他没有问,这?碟桃露酥原本是给谁的。 那是……哪怕他过了科考、领了朝廷俸禄,也永远无法企及的天家贵胄。 洛溦帮忙盖好食盒,垂着眼,胸中亦有许多的心事,无法宣诸于口。 沈逍不肯吃她做的任何东西,那就算她日日守在?他身?边,也拿不了卦卜的结果。 张贵妃逼她做的事,眼下看来是很难办到了。 万一张家真的为难她父兄,她爹兴许倒是会认怂拍马保命,她哥那性格就不一定了。 洛溦有心让景辰给宋昀厚带个话,又不愿被他追问始末,甚至为了帮自己出主意,间?接牵扯进张贵妃的阴谋里。 景辰留意到洛溦的神?色,“怎么了?” “没事。” 洛溦回过神?,“就是……今天遇到一道特别难的题。” 景辰问道:“什么样的题?” 洛溦取过桌上的纸笔,勾勾画画,“就这?样,要把二十?八宿分?进十?二个区域……” 景辰一边听洛溦讲题,一边起身?取来一个油纸包,慢慢打开。 油纸里,包着他前日去西市买来的饴糖。 景辰揭开油纸,捻了颗放进嘴里,尝过确认没坏,方才将纸包递给洛溦: “原本想让药房的小僮送去给你的,又怕给你惹麻烦。” 洛溦抬眼,认出是自己喜欢的牛乳饧,忙伸手取了颗含进嘴里,感受着那甜郁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你买给我的?” 景辰“嗯”了声?,沉吟了下,补充道:“也是你兄长的心意。” 洛溦才不信宋昀厚会给自己买糖,“你不用帮他撒谎,他那个人抠的不得了,才不会花心思去想为我费钱的事!” 小时候,她有一多半的日子都不住在?家里,要么在?郗隐的药庐,要么,就是奔波在?去京城为沈逍解毒的路上。 更?多的时候,宋家对她而言,就像个客栈。 她偶尔不回家,只要是出于跟沈逍有关的原因,不管是住药庐、还是长公主府,甚至如今的玄天宫,她爹就可以好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对她不管不问,也不让家里其他人去打扰,她早就习惯了。 景辰不想她踯躅于不开心的事,扯过她写完题目的纸,垂目研究了片刻。 “有个程式,应该能?帮你解这?道题。” 他取过笔,写下步骤:“你先求一个均值……” 洛溦一边吮着糖,一边微微倾身?凑近,听景辰讲题。 油灯昏黄,映得笔下字迹影影绰绰。 洛溦的目光掠过少年执笔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俨然比少时记忆中的更?修长,却也更?粗糙了许多。除了握笔处磨出的茧,手背皮肤上还皴出了几块深色。 她想起听扶禹说过,堪舆署的职责会涉及画舆图、建沙盘之类的事,所用的颜料生漆等物都需手工精细调制。 以景辰如今的生徒身?份,这?些活计,自然也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好不容易,一步步的从青石镇到州学,从州学到鹭山书院,再到长安,却还得做这?样辛苦的事,他会……觉得失落吗? 可像他这?样天资聪颖的少年,大?概也只有长安,才能?值得吧? 洛溦默默无声?。 良久,对上景辰略带疑惑的询问目光,才幡然回神?: “我……我在?听呢!” 她赶忙端正学习态度。 纠结了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7 只是……只是有点儿想问你,你来长安好几个月了,觉得长安好吗?” 她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轻声?道:“我有时候……就挺想离开长安的,去个人少清净的地方,哪怕边关岭南,只要每日能?吃上自己喜欢的吃食,也会觉得很开心的吧?” 景辰凝视洛溦,良久,笑了笑。 脑海中,浮现出此生第?一次踏足长安时的情景。 崎岖狼藉的石子路,挤满了乞丐的贫民窟,还有……让整座城陷入了死寂的殊月长公主殡祭…… “长安很好。” 他伸手帮洛溦拢了拢散开的油纸包,微笑道:“换作边关岭南,可就买不到你喜欢的牛乳饧了。” * 观星殿。 沈逍拾起案上散落的一枚算筹,执在?手中静静注视片刻,扔进了一旁的筹盒中。 南面的雕屏后,连着小石梯道的暗门,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一名黑衣部属快步入内,将手中书函奉至沈逍面前: “周御史等了许久,不见太史令回府,便遣属下把这?封信送过来。” 沈逍接过,展开,读完,问道: “周穆还在?长公主府?” 部属抱拳回禀:“周御史没敢久留,让府里的暗卫送他回去了,属下也一直跟到了昌平坊,确认没有被人尾随。” 这?几日,进出长公主府的武卫谋士个个蓄势待发?,就等着箭发?于弦的最后指令,可偏偏太史令连着两晚都留在?了玄天宫,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无法脱身?的棘手事。 部属不敢刺探。 沈逍合起手中书函,探入灯盏中,点燃,撂进香炉。 吩咐道:“你去一趟南启,派人盯住大?皇子府,等商州那边的消息。” “是!” 部属领了命,行礼自原路退离。 沈逍默然望着香炉中的余纸燃尽,转过身?,从高大?的观星殿门走了出去。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夜雨,淅淅沥沥的雨滴,从阁沿檐角叮呤而下。 沈逍静立片刻,缓缓沿阶而下。 四下阒色笼掩,脚下的白石阶梯映着雨光,莹洁朦胧。 下到第?六层,转过露台,便是那间?每晚灯火不灭的寝房。 然而此时那屋里的灯,却是熄着的。 沈逍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层之隔的阶梯下,洛溦一边登楼,一边又捻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时辰有些晚了,不想麻烦人开启升轮的机关,自己爬楼看看雨景,也是不错的。 她吮了一会儿糖,驻足眺望一下阁栏外的雨夜,再又继续走走停停往上登行。 快到自己住所时,下意识抬头,远远望见一道颀长黑影立在?栏边。 她咽下嘴里的糖,思忖着,唤了声?: “扶禹?” 夜里上下阶梯,偶尔也会碰到观星殿的吏员或者巡楼的武卫。 那些人全?都是目不斜视地低头上下楼,根本不敢朝她的处所多看一眼,怎么可能?这?样定定地立在?她门口? 但要是扶禹的话……身?量又好像没这?么高…… 洛溦到底相信玄天宫的戍卫能?力,觉得不至于进了盗匪,大?起胆子,又走近了些。 待终于看清了人,不由?得错愕在?原地: “太史令?” 扶禹不是说他下雨天走小道吗,怎地会在?这?里撞见了…… 雨夜里,少女一袭素衣绯裙,鬓发?微濡,仰着头,清澈的眼眸中漾着讶然。 沈逍视线掠过她手中的油纸包。 “你去鄞况那里了?” 她住进玄天宫有段时日了,除了去过一次司天监,其余时间?若是下楼,便只会是去鄞况的药房。 洛溦循着沈逍视线朝自己手里看了眼。 “哦,不是……” 话出了口,又有些后悔。 就让沈逍以为这?是从鄞况那里拿的药包,岂不少了解释的麻烦? 但若之后被他发?现自己撒谎,会不会,又用那种阴霾森冷的眼神?盯着她,凶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掐她脖子…… “这?是景辰……帮我兄长捎来的糖。” 她把手里的油纸包举高了些,揭开一角,“牛乳饧,太史令要吃一颗吗?” 又记起沈逍说过不会吃她做的东西,补充道:“是在?西市买的,不是自己做的。” 沈逍的视线落在?女孩脸上。 他想起那个叫景辰的书生。 前几天司天监送来了新的生徒名册,上面有那人的名字。可她之前一直留在?璇玑阁苦学,或者去药房捣鼓吃食,从没特意去找过那人,沈逍便也不曾再留意过。 此时听她提起景辰姓名,沈逍又扫了眼她手中的油纸包,见里面包着几颗连形状都不齐整的碎饴糖,市井小孩喜欢的便宜零嘴。 “你自己吃吧。” 他越过洛溦,朝下走去。 “太史令!” 洛溦收起纸包,追上沈逍,“太史令明天,还会来教我吗?” 更?改卦卜的打算,如今看来是希望渺茫。 但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也许有别的转圜办法。 无论?如何,她得留在?他身?边,至少,看看被卦象选中的齐王妃会是谁,然后给张贵妃传个信,证明自己并非没努力过! 沈逍被洛溦追拦住,驻足,低头看她。 “你还想我教你?” 今夜她捧着食盒离开时,敛眉垂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他以为,在?今夜撂下那些狠话之后,她至少会有些难受,不会再愿意黏他黏得那么紧了。 可此刻她拦在?他身?侧,仰着头,眼里依旧是他熟悉的殷切。 “当然想!” 洛溦知?道,自己解题没达到沈逍的预期。 今晚看完了景辰的解题思路,她方才明白,算学这?种东西,委实是需要一些天赋的。她喜欢算账,纯粹是出于对赚银子的热情,能?弄明白盈利亏损。但更?深奥的算学、程式,跟账目完全?是两回事。 她能?靠着记忆,记下沈逍解题的过程,也能?靠着记忆,学会今晚景辰教她的算式。但以她的脑子,没有办法像他们?那样,真正地领悟和理解那些错综复杂的思路。 玄天教的星宗命理学,她大?概率,是没法轻易学会的。 可现在?,她必须一直留在?沈逍身?边。 所以,即便是猜到沈逍不愿再教自己,洛溦还是厚起脸皮: “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但我愿意努力!要是我再犯错,太史令可以再打我的手。” 沈逍避开她,转过身?。 “我可以让别的人教你。” 观星殿里还有别的玄天教弟子,教她绰绰有余。 洛溦跟着他转身?的方向,挪站到阁栏边上,抬头望着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8 ,“但我一开始就是跟太史令学,我……我只想跟着太史令学。太史令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真豁出去了,连自己都觉得是在?死缠烂打,羞耻难堪。 沈逍掀起眼帘,看向洛溦。 少女临栏而立,面朝着他,鬓边的碎发?被夹着细雨的夜风染得湿濡。 有些好似……从前与他身?处药雾间?的模样。 漉漉的发?,莹莹的眸…… 沈逍伸出手,在?半空微微顿了顿,继而扯住洛溦臂间?披帛,将她拽到靠里的一边,随即松开。 “不好。” 他声?平无波,越过她,朝下而去。 第33章 洛溦一夜萎靡不振, 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是恹恹的。 沈逍原就烦她,之前或许还?想?着传她一些真才实学、做做样子?,如今执意不肯再教,怕是实在嫌弃她天分太差。 又或者,他知晓天机,早就算出她其实包藏祸心,所以坚决防患于未然? 洛溦脑子里一团乱。 张贵妃临时给自己做出交代,想?必还?留有其他的后手,为今之计,还?是尽力按之前的计划去试试,至少能给贵妃一个?回音,表明自己总算用过心,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兴许能有转圜的机会。 她想?起?来,按流程,五行?署的合婚结果今天就会送去观星殿。 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言放弃。 洛溦打起?精神,把昨天的算式复习了一遍,定下心,待到午后,又去了鄞况的药房。 前日从鄞况那里顺的药材,还?安然无恙地藏在小厨房里。洛溦取出药,碾成末,小心翼翼地加进了点心里。 到了傍晚,她仍旧如往常一样?,抱着食盒,去了观星殿。 到了殿门外,瞧见两个?署官模样?的人,穿着官服,姿态恭顺地立在门口。 扶禹从殿内出来,对两名署官说道: “太史令核准过五行?署的卦卜,说没?什么问题。二位先回去,等玉衡的推算结果出来,我会亲自送去礼部,再跟礼部的人一同面呈圣上。” 两名署官看官服虽都是五品官阶,但对着扶禹却十分恭敬,朝他行?礼道: “那有劳了,下官告退。” 转过身,看见洛溦,忙又深揖,不敢多瞧,便躬身退了下去。 扶禹绽笑上前,“宋姑娘来了?” 他显然不知道昨日沈逍跟洛溦之间的谈话?,还?热情助攻道:“太史令在里面,姑娘赶紧进去吧!今日要玉衡核定亲王妃的人选凶吉,穹顶已经开?了,宋姑娘还?没?见过玉衡运转吧?” 洛溦摇头,“没?见过。” 大乾的亲王就三个?,肃王已婚,鲁王年少,今日要核定合婚凶吉的对象,肯定就是齐王了! 扶禹向洛溦行?礼告退:“小人待会儿要进宫,得去换身衣服,就不能伺候姑娘了。” 洛溦回过神,“那你赶紧去换衣服,我不用人伺候。” 她与扶禹道别,抱着食盒,走进了观星殿。 此?刻天色尚未全暗,但阁顶的穹窿已经完全开?启。 夜风簌簌而入,吹动满室灯火金光摇曳。 以往封禁于屏后的璇玑玉衡,眼下被挪至了穹顶正下方?。高大古老的青铜仪体,外部围绕着无数的玉环,与象征地体的铜质方?框,正在铜管水利的作用下,徐徐转动。 沈逍站在玉衡前,手执一枚形似卦爻的玉筹低头解读,素白长袍当风而扬,神姿高彻。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朝洛溦望来,目光停留一瞬又随即收回,看不出情绪地将手中玉筹放回铜框凹槽内,转向一旁吩咐道: “星曜,毕宿十五度,去极七十八度,量天尺上记二十,二九,四十一,五十六……” 旁边的桌案后,另有四五名玄天教的文吏,屏息凝神,各自记录下沈逍推衍出的数值,一面调整星盘。 洛溦见此?阵仗,自是不敢打扰,知趣地退到一边,找了个?角落里的案几放下食盒,自己坐到旁边。 她第?一次瞧清楚玉衡的全貌,也是第?一次见玉衡被启用,心里其实亦是由?衷好奇。 既然沈逍没?赶她走,她当然不介意趁机旁观一下。 洛溦拢好裙摆,微仰着头,满怀崇敬地瞻仰传闻中能断识天意的神器。 玉衡中心的铜管里注有活水,流水自上而泻,推动着仪体徐徐转动,速度比起?旁边的铜刻漏,不偏不倚地快了一拍,显然是遵循着什么规律。 繁复的玉环铜框,咋看下好像毫无章法,但洛溦凭着这几日描绘星图所积累的基础,依稀能辨出,上面嵌入的那些形似卦爻的长筹,实则像是对应着夜幕中的星辰。 她支肘托腮,旁观许久,不知何时,视线又渐渐落到了神器旁边那清冷出尘的男子?身上。 此?时夜空尚未全黑,星辰亦未完全显露,但沈逍却好似能单凭记忆,眼也不抬地随时报出玉筹所对应的位置,随即又立刻推算出量天尺上的数值。 他是…… 从小数着星星长大的吗? 过得半个?多时辰,玉衡的运行?,渐渐放缓下来。 最后,彻底停下。 桌案旁的文吏检查了一遍记录,向沈逍行?礼禀道: “太史令,册上五人的星神、命宫以及星格皆已推算出了结果,星盘和量天尺上的数值也已记录完毕,烦请太史令过目。” 沈逍走到案前,接过文吏递上的帛书?,垂目阅过。 几名文吏都有些紧张,躬着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试图解释:“因为司天监修正的新历尚未完成,玄天宫内的星历表也未能更新,所以推算生辰干支以及七政四余的数值,也……或许有偏差。” 沈逍倒没?有洛溦想?象的那么严苛,也没?说要打人手心,面无波澜地阅完手中记录,淡声道: “无妨,你们先下去吧。” 文吏们如蒙大赦,收拾了一下算具,退出了大殿。 沈逍在案后坐下,取过笔,开?始在奏册上批写占卜结果。 洛溦见他情绪似乎不太坏,暗掐掌心,给自己打了点气?,拎着食盒,走了过去。 桌案上摆放着一摞五行?署送来的文书?,另有刚才文吏画下星盘、记录数值的帛书?。 沈逍执笔在奏册上写着星命批示和谶语,偶尔抬眸看一眼帛书?上的内容,笔下字迹俊逸隽美。 洛溦伸长脖子?,朝奏册上瞄了一眼。 张贵妃想?让她把壬申年九月出生的候选人定成大吉。 壬申年…… 洛溦视线逡巡,找到了,壬申年九月! 她飞快往后扫了眼,看到批语里有“凶”、“忌格”的字眼,还?欲再细读,沈逍却已停住了笔,转过身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9 “谁让你来的?” 他望着她,眉目清冷。 洛溦忙把手里的食盒抬了抬。 “我……我昨天想?了想?,太史令说不喜欢我做的吃食,可能是嫌我手艺不好,所以今天花心思做了一份玉露团,想?请太史令尝尝。” 这玉露团是宫中才有的点心,洛溦特?意找扶禹要了食谱,做起?来只觉得简直考验耐性,光是将酥酪定型就费了大半个?下午,之后还?得再雕刻,再佐以花露着色。 好在成品让人看着很有食欲,里面加的“料”也融合得天衣无缝。 只要他能吃上一口…… “不用。” 沈逍撤回视线,握着笔管的指尖攥了攥,“我以为,昨日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洛溦也觉得自己死乞白赖。 “但我就是不想?放弃。” 她绕到另一边,蹲在案旁,微微探出些头,从下往上地看着沈逍: “我觉得太史令只要吃上一口我做的玉露团,肯定会改变看法!这点心放凉了就不好吃……” 一面说着,一面拎起?食盒,放到案上,试图再看一眼奏册。 沈逍也在同一时刻扔了笔,伸手制止,指尖触到盒柄,恰巧摁在了洛溦的手背上。 柔软滑腻的细肤,揉进掌心,带出一缕近乎颤栗的感觉。 洛溦正欲偷瞄奏册,却不料被沈逍摁住了手。 她移去目光,只见男子?手指修长、骨相蕴力,不偏不倚地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洛溦动了动手腕,想?抽出手来,却觉得沈逍的指尖也同时用了力,微微收紧。 像是……不肯松手。 洛溦疑惑抬眼,撞进那一双深幽的墨眸。 他凝视着她,目光紧绞着。 可眉宇间,却又分明又有一丝嫌恶。 洛溦想?起?上次在浴室,自己不小心手滑,差点与沈逍十指相扣,他好像……也是这样?的神情。 是又要发火了吗? 她赶紧再用了些力抽手,指节蹭过他食指上的白玉指环,摩挲出一丝痛意。 沈逍如醉初醒,陡然撤回手,脸色微微泛白,哑声道: “拿走。” 洛溦感觉他要动怒,见好就收,抱着食盒退回到之前的角落。 事?到如今,不认怂不行?。 她原本?,也就没?抱什么希望。 只是至少想?看看册子?上的批语,然后给张贵妃递个?话?、表个?忠心,让她不至于真的对家中父兄出手。 而且,虽然名册上没?有写明入选之人的姓名,但洛溦能猜到,张贵妃属意定为大吉的那位壬申年九月女子?,应该就是她的外甥女张妙英。 她受过妙英的相助之谊,也见过那张写着“祈与三郎凤友鸾交”的笺纸,猜得出妙英多半也确实对齐王有意。如若可能,自然也希望朋友能得偿所愿。 可眼下,她根本?连奏册上完整的批语都看不了。 洛溦沮丧地坐到案后,心乱如麻地坐了会儿,见案上筹盒里放着算筹,随手取了几枚,漫无目的地摆弄着。 也罢,张贵妃交代的事?如果办不成,那最坏的结果,便是她家人受牵连。 要是真到了那种地步…… 洛溦暗自咬了下嘴角,大不了她就一起?跟去江北道,总能想?到应对法子?的! 沈逍亦枯坐许久,方?才重新握起?笔。 指间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些柔腻的印记。 他拧了眉,将注意力转到笔下,抑住笔尖的微颤,重新撰写起?批语。 半晌,搁笔,用印,合起?了奏册。 另一边,洛溦听到册子?合起?的响动,抬头望了眼,忍不住又直起?了身。 沈逍仿佛觉察到她的注视,掀起?眼帘。 洛溦吓了一跳,忙扭回头,垂了眸。 这时,扶禹匆匆走了进来。 他此?时已换了正装,手持麈尾长柄扇,头戴青玉子?午冠,然而脸上却是神色紧绷,匆匆行?至沈逍面前,喘着气?: “太史令,齐王殿下突然来了!” 上个?月齐王刚回京,就来玄天宫大闹了一场。彼时因为玄天宫戍卫森严,齐王带着亲兵也没?法闯入,还?在扶荧手里吃了亏,最后愤然离去。 但今次不同。 扶禹道:“齐王这次是从司天监过来的,就他一个?人,也没?带兵,所以武卫们也没?理由?拦。” 玄天宫毕竟是为大乾皇族所建的祀宫,只要不闹事?,谁也没?理由?拒绝一位皇子?的到访。 “而且,扶荧也不在,万一齐王跟武卫们动手……” 扶禹话?说了一半,殿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齐王萧元胤一身玄色常服,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锋利矫健,大步踏进了观星殿。 扶禹连忙收口,转身拜礼:“殿下。” 他心里暗暗咂舌,同样?都是皇室子?弟,颖川王爬个?楼就跟丢掉半条命似的,齐王一路急速登楼,几乎赶上自己同一时间进殿,竟是连气?儿都不带喘的。 倒不愧是亲自领兵打过突厥,千军万马里闯出来的人…… 沈逍眼也没?抬,径直将手里的奏册扔进案边的铜炉,面无波澜地吩咐扶禹: “你先下去。” 扶禹忙行?礼退下,临走前瞟了齐王一眼,见他虽依旧倨傲冷凝,却也不像是来闹事?的,稍稍安心。 萧元胤在殿门口站了会儿,似乎也不愿跟沈逍过分亲近,隔着半个?殿室,开?口问道: “为我选妃的名册,现在是不是在你手里?” 沈逍没?否认,淡淡道:“你想?如何?” 萧元胤往前走了几步,决定直话?直说: “名册里有几个?人,我不想?考虑,你想?办法把她们名字除了。上次你那小侍卫在行?宫对我动武的罪责,我便不追究了。” 沈逍扫了眼案上写着五名女子?生辰八字的帛书?: “你想?考虑谁?壬申年九月这位?” 洛溦听到壬申年九月,不禁坐直了些身,朝沈逍看去。 萧元胤正朝沈逍案前走近,余光忽瞥见角落人影一动,移目观之,见竟是上次从自己身边溜走、已有很久不曾见到的宋洛溦。 他目光一时凝濯,半晌,想?起?沈逍刚才的问话?,缓缓答道: “那册子?上的,我谁也不考虑。” 第34章 沈逍抬起?眼,目光在齐王脸上停留一瞬,又移向洛溦。 洛溦见齐王都走到了跟前,只得起?身同他见?礼。 她知道沈逍跟齐王不和,上次就因为自己说了句要客气,就?把她赶下船,且她眼下被张贵妃逼得焦头烂额,看着贵妃的宝贝儿子也实在提不起?什么敬意。 “殿下万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0 洛溦略显敷衍地屈了下膝。 萧元胤也不着恼,默默打量了一下洛溦与沈逍之间隔了半殿的距离,勾了勾嘴角,走去沈逍面?前。 “你?那个叫扶荧的小侍卫,自?从上巳节在行宫动用兵刃、意图行刺,被骁骑营通缉捉捕,已经消失了大半个月。我?知道他是冥默先生收养的孤儿,于你?如同手足,你?必然不愿见?他今后一辈子?东躲西藏。你?现在只需动动笔,将?册子?上所有女?人都判定成与我?无?缘,我?便不再?追究扶荧的事,你?也没什么损失。” 沈逍慢慢卷起?案上帛书,“我?若不答应呢?” 萧元胤最见?不得沈逍这种不可一世的样子?。 “你?可以不答应,我?也可以拒绝接受你?卜出来的结果,我?不是龙首渠外的那些愚民信众,会?相信真有什么天命!” “就?连你?自?己,” 萧元胤看着沈逍,转过头,又瞥了眼洛溦,“你?也不会?真信什么姻缘天定!你?要是真信这玩意儿,就?不会?不听你?师父的天命之言,以你?未婚妻侍奉玉衡为由,几番拒绝我?母妃提议的婚期。” 洛溦正在想难怪这么久都没见?过扶荧,却没想到话题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一时关?心不是、不关?心也不是,只能目不斜视地继续研究案上算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沈逍收卷帛书的动作顿了顿,语带轻嘲: “你?信与不信,都不会?妨碍圣上让你?娶虞钦的女?儿。不管我?在奏册上写什么,只要你?还想登上大乾储君之位,就?只有这一种选择。不想接受的话,大可回去向你?舅父哭诉。” 萧元胤垂着身侧的手渐握成拳。 相似的话,他王府里的幕僚们也曾说过,但沈逍说这话的语气,着实让他想动手揍人。 但今日?毕竟有求而来,但凡沈逍肯帮忙,事情就?会?容易解决许多。 他强压下火气,肃色道: “不错,我?舅父是你?们口中的外戚权臣,我?母亲是宠妃,但我?未必就?想仰仗党争。” 他这些年迟迟不肯回京,除了战事所需,另一重原因就?是不想被赐婚联姻,卷进世家之争。 “我?十三岁随军,十七岁正式领兵,在雍州与突厥人打,在淮州与栖山教打,见?多了朝堂上的派系党争之弊。战场上粮草殆尽,军士们不得已以冰雪树根果腹,京中各路官员却忙着计算得失,为了邀抢头功、为扶持门人党羽升迁,拖延决策。为防对家得利,甚至不惜阻碍赈济援兵,哪怕明知前线将?士会?因此无?辜枉死!” “我?萧元胤活到今日?,确实享过家族之利,但即便我?母亲不是张家人,我?也照样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大乾的朝堂上!但凡我?有能力改变,我?恨不得立即就?涤尽那些乌烟瘴气,灭了你?这些天命鬼话,只叫人人皆拿实力做事,以实绩作评,不讲什么出身之别?、门阀之争!” 萧元胤看着沈逍,“不管是虞相的女?儿,还是我?舅父的女?儿,我?都不会?娶。要娶,我?只会?娶我?自?己喜欢的。” 沈逍掀起?眼帘,回视着萧元胤。 血脉相连的两人,容貌虽不形似,却又有种相似的傲倨之意,静静流淌于渊渟岳峙之间。 沈逍忽然移开视线,看了眼洛溦。 女?孩手里还捏着算筹,目光却已望向了萧元胤,神情错愕惊讶,仿佛撞了什么邪神。 沈逍垂下眼,“点心凉了吗?” 洛溦还在发愣,隔得许久,陡然感觉有两道冰冷的视线定向了自?己,方才回神。 “什……什么?” 她转向沈逍。 刚才,是他在跟自?己说话吗? 她心中刚刚阵雷滚过,一方面?惊讶于齐王居然还有如此光风霁月的一面?,另一方面?,听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娶张妙英,想起?张贵妃交给?自?己的任务,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齐王拒婚,妙英必然伤心,但若是齐王说动了沈逍帮他改卜辞,那是不是……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沈逍盯着洛溦,见?她恍不自?知地又朝萧元胤的方向瞄了几眼。 “不是给?我?做了点心吗?拿过来。” 他冷声道。 洛溦:…… 不是吧? 刚才求了他半天都不吃,怎么现在突然想吃了? 是被齐王气饿了吗? 她心里走着马,起?身从食盒里取出盛在瓷碟上的玉露团,和银匙一起?放在托盘上,小心翼翼端起?,朝沈逍走去。 走了几步,又顿住。 不行,这玉露团里加过料,虽然只是会?让人想去一下净房,但既然眼下事情已有转机,那是不是……没必要再?喂给?沈逍了? 不然,万一他事后起?疑追究…… 正犹疑间,冷不丁地,一双大手伸进了托盘。 洛溦震惊抬头,见?萧元胤竟然连碟带匙地把点心拿去了自?己手里! “本王也有些饿了。” 他端着点心,看着洛溦,“你?走到这儿就?定住不走了,是不是看出我?今晚没吃晚饭?” 萧元胤执起?银匙,径直三下五除二地,把碟子?里的玉露团吃了个干净,然后把餐具放回到托盘里,问洛溦: “你?做的?” 洛溦低头看了眼光光净净的碟子?,又抬头看了眼萧元胤,“你?……” 你?完了。 沈逍体内有炽热的赤灭之毒,吃点料,最多也就?去一次净房。 萧元胤这样的普通人,只怕要把半条命交代在里面?。 洛溦手心冒汗,下意识地朝沈逍看了眼,见?他也正盯着自?己,墨眸幽冷。 她翕合了下嘴唇。 人命关?天,现在可没工夫管他们两表兄弟为了争口吃食的幼稚斗气! “我?……我?现在马上就?再?做一份,给?太史令送来!” 她飞快地朝沈逍行了个礼,收拾起?餐具托盘,拎起?食盒就?退出了观星殿。 萧元胤目送洛溦离开,转回身,对沈逍道: “她点心做得挺好,比宫里的还好。你?既不想娶她,估计也不怎么想吃她做的东西,我?就?帮你?笑?纳了。” 沈逍看着萧元胤,面?沉无?波。 半晌,缓缓从案后站起?身: “你?合婚的卦卜,我?改不了。” 他走到璇玑玉衡前,夜风自?头顶穹隆呼啸灌入,拂鼓起?一袭云水般的宽袍。 “但天机有示,淮州近期会?起?战祸。” 沈逍从铜框凹槽里取下一枚长筹,执在手中,翻看片刻,“你?若领兵去了战场,或许能阻延你?的婚事。” “淮州会?有战祸?”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1 萧元胤对淮州颇为熟悉,“怎么可能?那边的栖山教早就?被剿得一干二净,再?无?可能生事,你?如何知道会?有战祸?”扫了眼沈逍身边的玉衡,“我?可不信什么天命。” 淮州远离边境,唯一的兵患,无?非就?是栖山教匪。萧元胤八年前刚满十五,就?曾随当时的军帅崔安去过淮州,清肃栖山教余党。就?算彼时有些许漏网之鱼,在他看来,也理应成不了什么气候。 沈逍道:“前日?东方天象,荧星系军,明则国昌,动则兵出。我?只是据实而言,你?去或不去,明日?我?上奏朝廷的谶语,都不会?变。” 萧元胤沉吟住,在心中细细衡量。 淮州是他从前的驻军地,有没有战祸,他都不介意去一趟,就?当探视昔日?部属袍泽。 去了,能暂缓父皇赐婚之事,想办法转圜。 若无?战祸,正好证明沈逍妖言惑众! 就?算真有,他亦无?惧。 “好,明日?早朝,我?等着你?的谶语。如若一切顺利,你?那小侍卫的罪责,骁骑营就?不再?追究了。” 他半点儿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该谈的事谈拢了,便也无?需再?拖泥带水。 萧元胤转过身,大步离去。 “萧元胤。” 身后沈逍唤停他。 风声呼啸,吹动满室星图纸卷簌簌作响。 烛影摇曳间,沈逍似乎踌躇了片刻,继而缓缓开口: “你?既然知道我?不打算娶宋洛溦,就?不用再?拿她来激我?。” 萧元胤转过身。 良久,慢慢挑起?剑眉: “咱们俩,到底是谁在用她激谁?” 他往回走了两步,“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我?也不妨直说,我?就?是看上她了!萧佑那小子?前段时间总在我?面?前唧唧歪歪,问我?是不是想要跟你?斗气,才会?对宋洛溦格外在意,但我?告诉你?,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不需要任何动机理由,也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你?那份喜欢是真是假,你?只需夜里一个人脱了衣服躺在榻上,就?能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的是谁!” 萧元胤望着沈逍,勾了下嘴角,“不过像你?这种从小到大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的人,八成什么也不懂。” 他冷冷一笑?,转过身,大步出了观星殿。 夜色终于全暗下来,风过流云,露出漫天星月之光。 沈逍袍袖轻扬,寂然孤立如谪仙临世。 他垂下眼,看了看手里握着的玉衡长筹。 筹缘不知何时已深深攥进了掌心,压得白玉环也嵌进了指节。 一直藏身梯梁的扶荧纵身跃下,迟疑着走到近前,开口道: “太史令,齐王这是打算去淮州了?要不要通知周旌略,让他提前带人过去部署?” 刚才他在梁上,把太史令和齐王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扶荧如今的年纪,已能听得懂齐王那话里的意思,不觉有些面?红耳赤。 他有心骂几句武夫粗鄙,又怕再?触碰到那个话题,引得太史令愈加动怒,想了想,又道: “江北道那边的已是箭在弦上,只要太史令肯下令,齐王这次必是有去无?回!” 沈逍将?长筹重新拢入掌心,抬起?眼,看不出丝毫情绪: “你?去一趟淮州,告诉周旌略,让他留下萧元胤的性命。” 扶荧有些讶然,却也不敢质疑沈逍的决定,抱了抱拳,领命退下。 空旷的大殿之内,夜风幽凉,独留沈逍,再?无?旁人。 他低头再?度望向指间。 红印的边缘,此时已经渐有血珠渗出,沾染在长筹上,勾勒出筹面?繁复的纹路。 沈逍默然良久,继而将?长筹狠狠砸向玉衡。 古老的青铜器,连带着无?数的玉环铜框,被击打得簌簌颤动,发出一连串丁零当啷的脆音。 在寂静空荡的殿堂中,久久回响。 第35章 洛溦急慌慌冲进鄞况的药房,翻找出参苓、白术,手忙脚乱地碾成粉末,也来不?及烧煮,直接拿热水泡了,捧着杯子就跑了出去。 还以为洛溦又过来做吃食,正端碗过来蹭饭的鄞况:…… 洛溦捧着水杯,几乎带着小跑,快速走回到璇玑阁。 刚到大门口,便恰巧撞上萧元胤从阁内大步而出。 洛溦暗吁了口,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将他请到一旁的环廊里,奉上水杯: “殿下?刚才吃了点心,或会有些口渴,这水……这药茶是消食的,请殿下?喝一口。” 萧元胤接过洛溦递来的水杯,凑到鼻前闻了下?。 “参苓白术?” 他看着洛溦,仰头一饮而尽,将水杯递还: “你给本王吃了什?么?巴豆?” 他刚才一路从观星殿走下?来,已然觉得腹中有些不?对劲,眼下?见洛溦如此,当?即便猜了个大概。 洛溦没想到齐王竟然还懂这个,咬了咬唇,张望四下?无人,声如蚊蚋: “不?是巴豆,但也……差不?多。” 萧元胤笑了起来,难得见一向狡黠倔强的小野猫露出这般怂样,只觉可爱的紧。 “上兵伐谋,本王行军打?仗时,什?么阴招没见过?给突厥人粮草下?料,比你放得更狠。” 洛溦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动怒,暗松了口气,屈膝告罪道?: “臣女不?是故意想伤害殿下?,这件事都是误会,还请殿下?勿怪。” 萧元胤想起那份点心本来是要端给沈逍的,挑了下?眉,又慢慢思?忖起来。 “你跟我?来。” 他伸手在洛溦胳膊下?托了托,令其起身,却又没有松手的打?算,继续握着她的小臂,往通往司天监的回廊走。 洛溦不?想被他这样拉着,试图挣脱,“齐王殿下?!” 萧元胤盯着她,“本王得找个靠近净房的地方待着,以防不?测,你这个始作俑者,也理应该跟着。” 洛溦被他说得臊皮,却没法反驳,只得耷拉了脑袋,跟着他一路走到毗邻竹林的水榭。 萧元胤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见流水泉声叮叮,不?至于被人听了壁角,方才驻足,松开了洛溦。 “说吧,” 他转向她,“你为什?么在给沈逍的点心里下?药?” 洛溦整理着被他拉扯过的衣袖,犹豫了片刻,低声开口道?: “是贵妃娘娘……她拿我?父兄做威胁,想让我?把辛未年的那位改成相冲忌婚。” 她抬起头,“但殿下?刚才也看到了,我?根本就没办法接触到奏册,怎么做得了手脚?若非被逼无奈,我?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损招。” 萧元胤沉默下?来。 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2 对自己母妃的手段十分?了解,知道?这绝对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他默然半晌,道?:“母妃行事不?会不?留后?手,故作强硬,多半也只是在恫吓你。” 换作往日,洛溦一定?不?愿与齐王有过多纠缠,更不?会对他直言无隐。但今夜听了他一番话,尤其是那句“只叫人人皆拿实力做事,以实绩作评,不?讲什?么出身之?别、门阀之?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看法起了些转变。 此刻见他似乎并无护短之?意,她踌躇了下?,后?退一步,撩裙跪地道?: “臣女知道?,殿下?既能爱护麾下?部?将,必然不?是凌下?之?人。臣女父兄虽非德才配位,但罪不?至被用作胁迫的棋子,连性命都岌岌可危。所以……还请殿下?向贵妃娘娘进言,请她……放弃那样的打?算。” 萧元胤伸手将洛溦扶起。 “这件事,你不?用再理会了。若母妃再为难你,你便找人递信给我?。” 他垂眼看着她,“以后?也不?须太过客气,动不?动就下?跪的,本王不?喜欢看你谨小慎微的样子。” “殿下?肯出手相助,臣女铭感五内。” 洛溦不?再跪了,却还是认真行了一礼。 萧元胤瞧着她一副死也不?听自己话的倔强模样,不?觉有些又好气又好笑。 半晌,放缓了些语气: “你也不?必太为你父兄担心。你父亲如今已是从三品侍郎,听说精于数目,也有些长袖善舞的能力,就连父皇也赞过他新呈上来的赋税度支谏表。我?母妃虽性子强,但朝堂上的事她并不?能直接干预。至于我?舅父,他是聪明人,不?会单凭着喜恶就做决定?,只要你父亲能为他所用,做出些实绩,他绝不?会因为内宅婚嫁之?事就自断臂膀。” 眼下?江北道?水患,往年承担的赋税缴纳不?上,还眼巴巴等?着朝廷救济。倒也是宋行全商贾出身,于钱财数目上较常人敏锐,颇懂得一些抠钱省钱的妙招,想出一招平摊度支的法子,起草出一份为州府开源节流、实则是帮朝廷省钱的谏表,确实得圣上赞了两句。 洛溦自从进了玄天宫,已经好久没回过家了,更不?知前朝的政事。 她明白自己父亲确实是有些搞歪门邪道?的能力,但京城到底是世家的天下?,不?是单凭商人的那点小聪明就能永保身家的。眼下?齐王既然肯显露上位者的公允,她便也不?吝求道?: “臣女一家能有如今际遇,背后?的原因,殿下?应该清楚。今夜殿下?见过太史令,也亲口问过他,当?知他定?然不?会与臣女结亲,总有一日,臣女一家会被视作弃子,不?再对任何人有用。殿下?既然也不?喜党.争,可否……找机会规劝家父几句,让他莫要在派系争斗中陷得太深,只安安分?分?做好实事,也算对朝廷和百姓有些用处,将来不?管朝中局势如何变迁,总还能找到一方安生之?处。” 萧元胤看着洛溦。 他生在皇室,见多了祈愿家族势大之?人。以那宋行全的行事章法,能生出洛溦这样的女儿,倒也是件奇事。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和母亲,又何曾像过?这般思?量,倒是和洛溦有了共通之?处。 他思?忖片刻,道?: “我?近日要去一趟淮州,身边缺一名粮草官,我?记得你兄长是东仓的计史,刚好能填了这个缺。他跟着我?,母妃便为难不?到他,我?也能借机敲打?一下?你父亲。” 洛溦没想到齐王给的、比自己求的更多,一旦兄长跟在齐王身边,便等?同拿到了不?被贵妃作胁的保命符,还能学?些治军的实务。 她忙行礼致谢:“多谢殿下?!” “别急着谢。” 萧元胤制止住她,道?: “若想我?帮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洛溦抬头,心头微紧,“什?么事?” 她是真心感激,但若他又要逼问她给沈逍解毒的秘密,她实在办不?到。 “以后?,不?许再跟我?撒谎了。” 月色疏朗,映在萧元胤英武的面?容上。 他想起这些日听说她搬进了玄天宫,又听萧佑那厮叨叨了许多打?趣的浑话,倒令得他终于正视内心,反思?起自己对洛溦的态度: “但凡你对着我?总说实话,就如刚才那般,我?自然也会和善待你,不?至于较着劲地欺负你。” 洛溦目光闪烁,“臣女怎敢不?对殿下?说实话?当?初撞见殿下?和颍川王那次,真的是一时失措……” “那何蕊跪垫里的驼花粉呢?” 萧元胤扶了扶腰,抑住腹中尚未完全消除的不?适,“你连泻药都敢下?给我?,还敢说那驼花粉不?是你下?的?” 洛溦垂了头,神色窘迫,半晌,嗫嚅道?: “行吧……那事臣女认了。” 萧元胤将她神情尽收眼底,“那你答应了,以后?都不?许再跟本王撒谎?” 洛溦想了想,“以后?但凡我?对殿下?说出口的,都不?会是谎言,可以吗?” 沈逍解毒的事,她实在不?能说。 萧元胤道?:“好。” 他有心再问往事,但腹中到底有些抵受不?住了。 “等?我?从淮州回来,再与你计较。” 他摁了摁腰侧,深深看了洛溦一眼,摇头笑笑,大步朝司天监而去。 洛溦站在原地,目送萧元胤背影离去。 不?会他一回来,就要抓她去写驼花粉的供词吧? 洛溦站在水榭旁怔怔伫立,依旧有点不?敢相信,烦扰自己多日的难题就这样解决了。 过得良久,方又才突然记起,自己说过要再做份点心给沈逍送去,忙又重回到药房,凑出做玉露团的食材,重新生火,碾料,上屉,忙活了半天。 待点心出锅,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洛溦拎着点心,回到观星殿。值夜的文吏说太史令已经去了穹顶。 她便只得抱着食盒,又拾阶上了穹顶。 子时的风,清凉沁人,皎洁月华,如练似水。 一袭宽袖素袍的沈逍,并没像往常那样坐在观星案后?描绘星图,而是迎风立在月台的围栏畔,不?知在凝望着什?么。 夜空明月,璀璨星河,祀宫外灯火阑珊的长安城,静静将他笼罩其间?,仿若一幅如梦似幻的画作。 洛溦停驻脚步,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走过去。 “太史令?” 她将声音放得极轻,“我?重新做了份点心,工序有点复杂,所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沈逍寂如冰塑,仿佛没听见她说话。 洛溦知道?他今晚脾气不?好,也没指望他真会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3 ,反正张贵妃那件事也解决了,他吃不?吃都无所谓。 “太史令要是不?想吃的话,那我?……就先告退了。” 刚好,送去堪舆署给景辰吃。 洛溦拎起食盒,行礼转身。 身后?,传来沈逍疏漠的声音: “放弃了吗?” 洛溦停下?脚步,转回身。 沈逍望着栏外。 一片晦暗夜色中,竹林畔的水榭处,依旧波光隐现。 “讨好我?那么久,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他缓声问道?:“是因为……萧元胤吗?” 洛溦的心快跳了几下?,“太史令什?么意思??” 沈逍没有答话。 良久,方才又淡淡开口: “师父定?下?的那道?婚约,很快就能解除了。” 长乐醒来之?后?,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一见到他就心悸恐惧,再不?提要嫁他之?事。 圣上放了心,便也不?会再力主?兑现与宋家的婚约。 他想要解约,随时,都能办到。 洛溦暗吁了口气。 原来,是想说这件事…… 她还以为沈逍洞晓天机,算出自己这段时间?讨好他的目的,想要兴师问罪呢。 “哦,好。” 她早就知道?他想解除婚约,对此也一向没什?么意见,乖顺点头: “太史令想什?么时候解除,都可以。” 沈逍转过头,看向她,神情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沉静。 可洛溦偏偏觉得,仿佛有那么一瞬,他好像……会突然走过来掐死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僵立难动。 沈逍朝她走近。 却终只是,面?无表情地越过了她。 衣袂萧瑟,默然走下?了穹顶。 第36章 翌日寅末,帝宫早朝。 玄天宫一道‘淮之兵恻’的谶语,令得朝野震动。 扶禹以玄天宫随侍的身份,也一起进了宫。归来?之后,事无巨细地向洛溦讲述自己的上朝经历: “太史令进了大殿,上?奏司天监星象所示,荧惑守角,主?兵乱,指东方?,又有玉衡推衍天象,得了‘淮之兵恻’的谶语。” “这?谶语一呈上?去,圣上?就马上?下诏了!让门下省起草了旨令,发往江北三州。” “后来?,圣上?又把兵部的人召了进去,商议了许久,最后出的结果,竟然是齐王自请出京,要去淮州巡查叛党余孽!好像齐王说什么万一玄天宫的谶语是真的,他要防患未然,提前去布防……” 扶禹因为没有进入大殿的资格,早朝时一直站在丹墀下,旁观旁听?了一大堆八卦。 “再后来?,退朝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虞丞相的脸都黑了,还有齐王的舅父张尚书,也拉垮着一张脸。旁边有人议论说,他们两家的女?儿都被?选作了齐王正妃候选,如今正在诹选的流程中,齐王离京,诹选的流程就会中断,也难怪他们会生气!” “又还有人说,淮州是张家新党的势力范围,以往出了什么问题,弹劾的本子?还没送进京,就被?压了下去。但这?次齐王要是去了,有些事想压、就未必能再压下,那尊煞神可是根本不把他舅父放在眼里……” 扶禹不知之前齐王来?找太史?令的目的,揣摩着,认定里面还有别的什么大阴谋: “我觉得啊,齐王自请巡查,其实?就是想去找太史?令谶语的茬儿。” 他一向有些对齐王犯怵,没什么好印象,叨叨道:“上?回太史?令出了道文政有失的谶语,让圣上?下罪己诏求雨,齐王就气得不行!可结果怎么着?就是下雨了!这?次也一样,齐王要闹就闹,反正太史?令也离京了……” 洛溦早就听?齐王提过会去淮州,猜测他是事先与沈逍达成了什么协议,对于早朝传出的消息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倒是听?到扶禹的最后一句话,不觉微微怔住: “太史?令……离京了?” 扶禹闻言,也有些愣住。 “太史?令下了早朝就离京了,宋姑娘不知道吗?” 这?么重要的事,太史?令居然没跟宋姑娘说。 “太史?令要去商州,那边的嵯峨山上?修有观星台,能看到长?安看不见的天象。” 璇玑阁修得再高,也比不上?山峰高耸,且深山里不受其他光源干扰,能观测到的星象要多的多。 “太史?令每年都会去一次商州,估计以为宋姑娘早就知道吧。” 扶禹担心洛溦难受,又解释道:“而且大乾皇陵也在那边,太史?令的父亲沈国公就住在皇陵附近,太史?令要去拜见国公、祭祀长?公主?,忙的事多,就难免不能面面俱到。” 洛溦其实?也只是惊讶而已,闻言点了下头,“那是自然。” ~ 按制,太史?令离京,祀宫能得三日休沐。 玄天宫和?司天监的吏员分批轮休,洛溦也终于得空回了一趟家。 宋家如今,已搬入了长?兴坊的四进大宅。 孙氏接到女?儿回家,颇是高兴,领洛溦进了新寝院,一面介绍新添置的席床屏风,一面又唤了新买的仆婢们前来?见礼。 “长?兴坊里多住着有头脸的官宦人家,你父亲如今官职不低,凡事都讲个体面,说是等?你出嫁时,人多些看着也风光!” 洛溦小时候一多半的日子?都不住在家里,家里的大小决定、添什么陈设仆婢,她都习惯了很少干预点评。今日归家之后,孙氏领她参观新居,又取来?为她新置办的夏衣首饰等?物,一一展示,洛溦也全都没什么意见,一应都只说好。 只现下突然提到出嫁,洛溦想起沈逍已经明确提出要退婚,斟酌片刻,觉得还是得让孙氏稍微有些准备,遂道: “我如今在玄天宫侍奉玉衡挺好的,将来?说不定就一直留在那里,嫁不嫁人都难说,父亲母亲也不必想那么太远。” 孙氏沉默下来?,打?量洛溦神色。 她这?段日子?与周围官家女?眷来?往,也听?了些闲言碎语。 大多都是说太史?令不满跟宋家的婚事,一直拖着不定婚期,连圣上?都没办法。更有甚者,有些嫉妒宋家攀了皇亲的碎嘴子?人,私下议论说当?年郗隐在玄天宫混不下去,流落去山野村地,因为心里不甘,才特意捡了洛溦这?个美貌徒弟,送去玄天宫秽乱清修。因为郗隐也精通阴阳五行,提前改了洛溦生辰,恰与太史?令配得天衣无缝,是以才骗得冥默先生占出一道天命姻缘。 孙氏听?得气愤不已,但苦于嘴笨言拙,敌不住那些官家女?眷皆拿出一副“我们也是别处听?来?,纯粹出于好心,才转告你”的嘴脸,一团子?火气无处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4 ,只能自己强忍着。 眼下听?洛溦也似乎不对这?桩婚约抱希望,孙氏的心一沉,屏退婢女?,拉女?儿在榻边坐下: “嫁人之事,可容不得你胡说,正经人家的姑娘,哪儿有不嫁人的?从前在越州也罢了,你现在是官籍女?子?,过了十八再不婚配,便有官媒上?门来?保亲了!” 孙氏与丈夫不同?,内心并不赞成死磕跟皇家的婚约。如若能选,她宁愿洛溦找个家世相当?、知疼知热的郎君。 “你马上?要十七了,若是……与太史?令的婚事实?在靠不住,你更是得提早为自己打?算!” 她顿了顿,“你父亲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如今他尝过权势的甜头,自是不肯再轻易舍弃这?泼天富贵,就算你嫁不了太史?令,他也会再给你另寻一门亲事,必不会容你一辈子?不出嫁、被?人当?作笑柄!到时候再选夫婿,也必然逃不过权衡利弊,指不定,还不如现在。” 洛溦垂了眼,“我若留在玄天宫修习,侍奉神器,圣上?也逼不了我嫁人的。” 孙氏道:“你一向聪颖,可到底是个姑娘家,有些事还是不太明白。我问你,你不嫁人,那太史?令也不娶别人吗?他若有喜欢的人,娶进门当?了夫人,那夫人岂能容得下你继续留在玄天宫?” 孙氏想起满长?安关于太史?令爱慕长?乐公主?的传言,又道:“要是以后太史?令娶的夫人,是像公主?那样有权有势的女?子?,别说你还想留在玄天宫,就是你一直待在家里不嫁人,她心里可能都会觉得膈应,非得找个什么男人把你给配了去。你觉得,公主?能会愿意让你配个怎样的夫君?” 洛溦默默咀嚼着孙氏的话,心里亦有些凌乱。 如果不考虑终身大事,留在玄天宫对她而言,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清净,日子?简单,也不至于再遇到被?太后绑去那样的麻烦,若是有朝一日真学会了玄天教的术数,能像沈逍那样解读玉衡天机,谁也不能质疑她,甚至也许,连皇室的人都不用怕了! 可事实?上?,以她的资质,多半……是没法很快学会的。 而且刚才母亲的话…… 说到底,沈逍留自己在玄天宫,无非就是想拖延婚事。如今他都说了很快就能解除婚约,到时候,就算自己不走,长?乐公主?也会急着赶她离开的。 孙氏将洛溦的神情尽收眼底,握着她的手道: “绵绵,母亲问你,若真不能嫁太史?令,退而求其次,你想……找个怎样的夫君?” 孙氏一直将宋家兄妹视为己出,只可惜儿子?叛逆,女?儿又常年没养在身边,做继母的难免有些距离感,很多话,平时都是问不出口的。 洛溦垂了头,“我没想过这?些事。” 孙氏又道:“那若是出身差点儿,但人品好、有才干的,你愿意考虑吗?” 洛溦依旧垂着脑袋。 她委实?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但也不想驳了孙氏的面,半晌,轻声道:“我从不看重出身的。” 孙氏心里有了数。 将来?万一婚约真的作废,女?儿身上?多半会被?泼些脏水,再想嫁进世家豪族作正妻,怕是不会容易。要么,就是进大家族作侧室,要么,就是找个清寒些、需要依附宋家的。孙氏自己,其实?也更偏向后者。 “行了,我会留意的。” 孙氏拍了拍洛溦的手,见她有些窘迫,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道: “去见见你哥哥吧。也不知怎的,齐王殿下突然点了他随行去淮州,可太史?令的谶语不是说那边可能有兵乱吗?我有些不放心,想让他多注意些,他又不肯听?我唠叨。” 洛溦依言去了宋昀厚的处所。 宋昀厚正在收拾出发去淮州的行装,听?妹妹转述完孙氏的担心,不以为意: “我打?听?过,那边前些年是有栖山教的人作乱,不过早就被?崔帅和?齐王清理干净了,现在就算有兵乱,也不会是什么大阵仗。你没听?说那边灾情严重,谷米都被?炒到每石五百文?就凭栖山教那帮穷匪,自个儿肚子?都填不饱,还想集兵干仗?最多也就是些抢粮的小打?小闹,能敌得过齐王殿下的精兵?” 齐王萧元胤自领军以来?,鲜有败仗,这?点洛溦也是知道的。 她叮嘱哥哥道:“你到底没有战场经验,就算小打?小闹,也得多加小心。遇到危险,最好一直紧跟在齐王身边,他是皇子?,身边防卫肯定是最好的。” “我要押送粮草,哪儿能一直跟着齐王?” 宋昀厚踌躇了一下,“而且,我还有点私事,中途需要去一趟豫阳城。” 洛溦问道:“什么私事?” 宋昀厚道:“上?回我不是说过,要多攒银子?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吗?我先前囤了些药材,加上?老家旧识的货源,零零总总能凑够十车,若运到长?安市面上?卖,能有七八百两进账。但江北道现在有瘟疫,药材价暴涨,还极难买到。我有个太学同?窗如今在豫阳县府当?差,愿意以官府名?义收了这?批药,给我足一千两。我想着,一则跟官府交易,收账有保障,二则豫阳离老家的货源也不算太远,我及时把药送过去,能早日帮忙救治百姓,也算善事一件,老天都得保佑我赚钱。” “但你现在领着齐王的差,怎么能半途跑去做买卖?” 洛溦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要不你就牵个线,让你同?窗跟老家旧识交易。你要赚钱,以后还有机会,不急着非得马上?。” 宋昀厚埋头清点行装,没答话。 他急于去豫阳做这?笔买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父亲作主?,给他定下了同?张家的婚事,让他娶大三岁、嫌弃前夫身体不好而和?离的张竦侄女?,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天。 宋昀厚心里并不乐意,但犟不过老爹,且他一门心思在赚钱上?、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闹了几次也就懒得管了。 谁知前些日子?为帮景辰找住所,宋昀厚跟幼时的旧识丽娘,又多了些来?往。 两人自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丽娘家道中落,被?叔伯卖入烟花地,宋昀厚和?洛溦也时常送药,帮丽娘和?她的姐妹们治病。 这?些年宋昀厚忙着搞钱,根本没工夫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如今突然订了婚,婚期还近在眼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丽娘,其实?一直都存了那么点心思。 他从小热衷做生意赚钱,想来?,也只有丽娘那样有市井气、聪慧又善左右逢缘的女?子?,才能真懂他的抱负,跟他有共同?语言! 宋昀厚动了心思,想要赶在娶妻前为丽娘赎身,不然等?张家的女?儿进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5 门,他连纳丽娘为妾的机会都没有。 但丽娘是流金楼的头牌之一,老鸨不让宋昀厚脱层皮,绝不肯放人。 是以豫阳这?趟买卖,他必须得拿下! 洛溦等?了半天,也不见哥哥吭声,追问道: “哥哥,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宋昀厚盖上?箱笼,“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肯定还是以正经差事为主?,到时候最多去豫阳一天,结个账,其他的事,我自有别人帮忙料理。” “谁帮忙料理?你从前那些坑蒙拐骗的合伙朋友?” 洛溦想起上?回兄长?被?抓进牢狱之事,心有余悸,“你现在是打?算跟官府做买卖,那些人怎么靠得住?” 宋昀厚道:“我早就没跟那帮人来?往了,分钱的时候一个个跑得风快,出事就把老子?卖出去,还一个劲儿追债!我也是考虑到要跟官府做买卖,得找个风度好、能应付住场面的,所以……” 他突然顿住,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洛溦,半晌,嘀咕了声:“所以我就让景辰去了。” 洛溦最初没听?清。 待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哥哥衣服,“你说谁?景辰?” 宋昀厚赶忙自我辩护: “我没逼过他啊!那小子?现在不是在司天监的堪舆署吗?堪舆署研究风水,时常派人到各处画山水风貌,刚好有个署官要去豫阳那边,想找个画画好的人跟着,景辰就去了。他那也算是当?差,有额外的薪俸赚!” 宋昀厚支起双手,试图挣扎出妹妹的拽扯,“而且我让福江也跟了去,帮忙跑腿什么的,只是遇到要应付场面、核对账目的时候,才会让景辰帮一把。关键找别人,我也信不过啊!再说上?回我辛辛苦苦帮他找房子?,让他反过来?帮帮我怎么了?” 洛溦气得不行,“你就是挟恩图报!他现在还是应考的生徒,要是被?发现当?值的时候做生意,科考资格都要被?取消!” 宋昀厚也有些挂不住脸,“我真没逼他。我就……倒了些苦水,那小子?心善,就主?动提出帮我……” 第37章 洛溦撇了宋昀厚,也不等父亲回来一起吃饭,匆匆就赶回了玄天宫。 去到司天监一问,才知景辰今日一早就已经出了京。 她有心想让人把景辰召回来,又拿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她毕竟没有官职在身,景辰外出又是领了司天监堪舆署的公差,她有什么资格阻挠别人的公务外行? 洛溦在玄天宫踯躅良久,找来扶禹,试探问道: “我能离开玄天宫,出?京到外地去一趟吗?” 大乾朝女子单独上路,即便走官道也并不容易。若无家人相陪,各种出?入城关、入住驿站的文书凭信,必须准备得滴水不漏。 因而洛溦寻思,若是能拿到玄天宫的公文凭信,不论出?京,还是找寻堪舆署的人,都能事?半功倍。 扶禹闻言道:“宋姑娘想要去哪儿?” 他领了沈逍的吩咐,要随时跟着洛溦,连早上回宋府也是一同去问了安的。 洛溦自然没法明说原因,只含糊道: “我最近修习遇到一些疑问,也想到长安外面的山上观测一下?星象,可以?吗?” 扶禹怔愣了片刻,瞅着洛溦闪烁其词的模样?,觉得自己渐渐回过味来。 宋姑娘才刚开始入门学习星宗术,哪里?需要专门外出?去山里?观星?肯定,是听说太史令去了嵯峨山,心里?舍不得,也想跟着去找太史令罢了! 扶禹思忖纠结道:“宋姑娘要是想去见太史令的话,那也……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洛溦意识到扶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忙想解释,但?听到后一句“也不是不可以?”,逸到了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 “那就是说,想去见太史令的话,就可以?出?京了吗?” 扶禹依旧有些犹豫。 他当然愿意在这种事?上帮洛溦一把。 但?出?京,到底不比去长兴坊。虽然玄天宫和司天监时常有吏员外出?、绘录长安以?外的山河星象,但?洛溦身份特殊,又是姑娘家,外出?总是不方?便的。 他斟酌了片刻: “只要不出?长安州界,就相对不太难办。或许……我们可以?先上路,路上我再派人去请示一下?太史令,要是他不同意,宋姑娘和我就马上折返回来?” 太史令每年去商州,都会在洛水的知汛监停留几日。宋姑娘现在出?城的话,大概两日就能追上他,表一番心意,到时就算太史令不悦,最多责备几句,遣他们回来便是。 洛溦只着急出?京,顾不得其他,闻言点头?道: “我没问题!” 现在走的话,一路官道、官驿,很?快就能追上景辰! 沈逍肯定不会同意她去嵯峨山,或者她都不用等他发?话拒绝,一旦追到景辰,只需随便寻个?担心安危的缘由、让景辰护送自己回京,万事?就迎刃而解了! 事?情敲定下?来,洛溦便催促着扶禹准备起来。 好在玄天宫地位特殊,又时常有吏员出?入京城,扶禹办妥一路的通行文书颇为驾轻就熟。 他见洛溦催促得紧,猜测她或是有什么要紧话想对太史令说,遂特意安排了一辆轻便马车,另有四?名护卫,加车夫一行七人,赶在傍晚前便出?了长安。 夜里?到了第?一家官驿,洛溦向驿站官员打?听,有没有长安祀宫的其他人也在此入住。 驿官摇头?,“没有。” 洛溦倍感失望,翌日一早,又再次早早出?发?上路。 一路驶入宁民地界,夜里?再到官驿,依旧没找到景辰。 驿官对洛溦道:“昨日倒是有位京城司天监的大人入宿过,但?只是短暂歇脚,说是夜里?要赶去附近山谷做绘录,丑时就带着人骑马上路了。” 洛溦打?听了一番随行诸人的形貌年纪,发?现景辰果在其中。 只不过,如果对方?一路骑马,自然会比她坐马车走得快,除非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耽搁了行程,否则极难追上。 洛溦怀着最后一点儿希望,继续又追了一日。 到了第?三日午后,马车驶抵洛水,扶禹提前让护卫去知汛监传了信,说宋姑娘特意来相送太史令。 洛溦此时,已经?近乎完全不抱希望了。 连追了三日都没找到景辰,再往南走,就要出?了长安州的管辖范围。沈逍也自然不会允许她跟他一起前行,看来半路阻拦景辰的打?算,是要彻底落空了! 马车到了知汛监,扶禹扶着洛溦下?车,却见先前去传信的护卫匆匆折回,禀道: “太史令不在知汛监。同行的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6 员们说,太史令两日前就离开洛水,去了商州。” 扶禹愕然。 往年他不用照顾宋姑娘,每次都会跟随太史令一起去商州。玄天宫执掌五行堪舆,涉及山土阴阳背向、水行气势之事?,知汛监每年就等着这几天向太史令呈报水势记录,沈逍每抵此处,都会在洛水畔滞留几日。 怎么偏偏今年没有留? 扶禹询问了几名随沈逍一同离京、留在了知汛监整理记录的吏员,被告之“好像是沈国公身体?抱恙,太史令便先去了洛下?皇陵”。 这下?扶禹为难了。 他确实想帮洛溦向太史令示好,但?真要带着她一个?姑娘家出?长安州界,他也属实没有这个?胆量。 洛溦看出?扶禹的为难,想着追上景辰也是希望渺茫,苦笑了下?: “那就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早回长安好了。” 扶禹松了口气。 当夜,一行人便留宿在了知汛监。 知汛监掌管洛水汛事?,建在毗邻河岸之地。翌日洛溦上了马车,绕至回京官道,闻水声掀开车帘,见远处水波浩荡,沆漭辽阔。 扶禹想起洛溦昨日没能见到太史令,此刻神情亦难掩失望,提议道: “宋姑娘要不要去洛水边看看风景?这一带的河景特别好,反正来都来了。” 说话间,示意车夫将马车驶近河岸。 洛溦戴上帷帽,下?了车,缓步行至水滨,抬手微微掀开被河风吹鼓起的帷纱,望向苍茫辽阔的水面。 此时正值朝阳东升,波光粼粼,犹如夜间银河变幻了颜色,坠落苍茫平原之中。 她合起掌心,暗暗祈祝,既然自己拦不到景辰,若他真去了豫阳,只愿他一切顺利,事?事?顺遂! 正阖目凝祷之际,河岸上的官道尽头?,传来一阵密集有序的马蹄声。 洛溦转过身,只见一队重甲骑兵自官道北方?疾驰而来,印着大乾皇族徽记的旌旗张扬飞舞。 被簇拥在最前方?的将领,驱策着一匹玄色神骏,气势凌傲而轩昂。 扶禹认出?了旗帜上的皇族徽记,暗道不好,忙走到洛溦身边禀道: “糟了,完了,是齐王殿下?!他肯定是要带兵往淮州那边去,眼下?撞见咱们玄天宫的人,说不定要故意刁难!” 真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了,出?了京城还能撞上这尊煞神! 萧元胤勒住缰绳,腰背笔直地挺坐于马背之上,视线紧凝向水滨处的那道倩影,黑色大氅被河风吹得猎猎舒展。 纵然离得尚远,又还隔着帷帽,他偏就一眼便认出?了宋洛溦。 又或者,自从那晚一别,她就一直未曾从他脑海中离开过。 从前出?征行军,一路风驰电掣、心无旁骛。如今再见路边百卉含英、莺啼燕语,莫名毫无道理的,总能……想起那人。 此时萧元胤望向水畔朝阳中素衣绯裙的少女,一时恍觉如梦。 他将缰绳马鞭扔给亲卫,翻身下?了坐骑,朝洛溦大步走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 洛溦也看见了齐王,一面惊讶于竟在此处重逢,一面敛衽行礼。 正欲答话,旁边的扶禹就已代劳开了口: “宋姑娘是来送太史令的!待会儿殿下?的队伍一离开,我们就要从官道返回长安了。” 就差没把“您赶紧走吧,别挡道”几个?字写在脸上。 萧元胤扫了眼扶禹。 这里?不是长安,他可不介意让玄天宫的人吃些苦头?。 萧元胤抬了抬手,两名随行的亲卫当即上前,架住扶禹双臂,猛地将他按跪到地。 “本王有问你话吗,就敢随意插嘴?” 他走到扶禹面前,“你主子狂悖,带得下?面的人也任意放肆,今日本王倒要帮他好生管教管教!” 洛溦知道扶禹是担心齐王向来与沈逍不和、怕被他迁怒欺负到她,才出?言开口的。 她上前拦住萧元胤: “殿下?恕罪!河边风大,扶禹是怕臣女戴着帷帽说话不清,才帮忙答话的!我们确实是想来给太史令送行,但?太史令已出?发?去了商州,我们轻车快马,不便再远行,就准备马上回长安了。” 萧元胤转向洛溦。 特意来洛水送沈逍? 怎么他就不想相信呢。 萧元胤做了个?手势,让亲卫将扶禹带了下?去。 官道马车旁的那几名玄天宫护卫,也随即被黑甲军团团围住。 “上次你答应过我,不再对我说谎话。” 他看着洛溦,“你特意从长安跑到洛水,就是为了给沈逍送行?” 洛溦在帷纱后咬了咬嘴角,良久,“臣女自己的话……其实,还想往豫阳那边去,有些私事?。” 私事?? 萧元胤蹙起的眉头?松开,旋即又微挑了下?,心里?对她的私事?好奇的很?,却又不想再显得过分八卦,有失男儿气度,遂道: “那好,刚好我也要去豫阳,便送你一程好了。” 他转过身,召来随从吩咐了几句。 洛溦虽然也想继续东行,却绝对不愿意跟齐王一路。 “殿下?,臣女……” 萧元胤已让人牵来了她的马车,姿态中大有不容拒绝之意,又道: “你兄长押后督办粮草,待到了豫阳时,我让他过来汇合,也能与你见上一面。” 洛溦扭头?朝官道上望去,见不断挣扎抗议的扶禹已被拖拽去了队伍后方?。随行的四?名玄天宫护卫虽皆是个?中高手,却不敌对方?人多势众,亦是无力反抗。 萧元胤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眼。 “那几人以?下?犯上,我必是要惩罚的!先暂且扣押些时日,待你回来,再放他们送你回京。” 他朝洛溦伸出?手,语气强势不容推辞: “上车吧。” 第38章 洛溦无奈上了马车,随齐王大军沿官道又南行了数里。 她心中思量一番,想着既然拦不住景辰,若能在豫阳再见到兄长,或能跟他一起想法更改计划,不至于真闹出?事来?。等再回了长安,因是被齐王强邀着同路,倒也能想出许多解释的说辞来?。 有了这般思量,虽是被萧元胤不容拒绝地带上了路,她总算还是渐渐定?下心来?,也没有再硬碰硬地跟他反抗。 队伍抵达大乾在洛水的水军营。 洛溦下车时方知?,原来?齐王是打算带前锋队伍乘船东行?。水军营预先准备好的数艘高大船舰,此时俱已停泊在了洛水河中。 她戴着帷帽,跟随萧元胤登上了主船。 主船船身高大,首昂尾高,前中后各自立有桅杆,挂着皮质的风帆,甲板宽敞,后半部设有船舱,舱顶则建有露台。 洛溦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7 ,难忍好奇,从左舷走到右舷,四下张望。 萧元胤聆听?完掌舵舟师的奏报,走到她身边: “军营里没有可用?的婢女,要先委屈你一下。待路过潐县,我再让县令送两个?人来?伺候。” 洛溦忙道:“不必麻烦,臣女路上就一直待在船舱,不会有什么事,非得?需要人伺候。” 萧元胤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唤了个?小僮来?,令其先送了洛溦去船舱休息。 船舱里陈设一应俱全,为防止物件掉落,所有的家具都固定?在了船板上。洛溦关上门,摘了帷帽,坐到窗边的榻角上,推开舱窗。 水面?碧涛起伏,岸边水工们高声传送指令,拔锚启航。不多时,巨大的船身晃晃悠悠,荡入江心,徐徐向东而行?。 洛溦知?道军中不宜女眷行?走,且也有些怕被齐王盘问?,一直留在舱内,闭门不出?。 谁知?到了傍晚时分,小僮前来?叩门,说齐王殿下相请一同用?晚膳。 洛溦踯躅了片刻,明白再没法推脱,只得?更?换了一下衣物,去了甲板上方的露台。 此时夕光正艳,金色的晚霞晒落船舷,萧元胤褪了军甲,穿一身质地华贵的暗紫纹玄色锦袍,襟前微露出?银线挑绣的白色内袍镶边,临风坐在凭栏的食案边,有种往日少见的闲适之意。 见洛溦走近,他抬手摒退侍从,上下打量她一番: “你怎么穿成?这样?” 洛溦马车上所带衣物不多,此时换下了绯色裙装,改为全素,又将挡风所用?的青色长褶束成?道袍模样,发髻间珠钗全无,只挽一支木簪。 她行?礼坐下,道: “军中不适合女眷出?入,臣女想着自己?既然是玄天宫的人,士兵们又大多尊崇术法,不如就打扮得?像位神人道姑,不被他们看作普通女眷。将来?若有人议论,殿下也大可说是请臣女来?卜卦护航的,不至于落了什么口实。” 萧元胤握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卜卦护航?什么神鬼邪说,本王可从来?不信!” 嘴上说着,心头却是微微一陷,想到她竟也为自己?着想过,纵然他并不真害怕遭人非议,但难免胸口有些软软的。 他视线扫过女孩不着脂粉、却因此显得?格外雪腻的面?庞,又望向舷外河景,举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洛溦取箸选了几?样菜,拔到碟中逐一品尝,一面?说道: “玄天宫所修习之事,并非神鬼邪说。就比如观星修历,若没有历法作参考,百姓一年的农事都无法提前安排。粮食若种错了时节,没了收成?,殿下的军队吃什么?” 萧元胤看了看洛溦吃的菜,也挑了几?箸同样的,道: “历法是历法,沈逍整日守着那破青铜器捣鼓的却又不同。” 洛溦咬了口炙虾,道: “臣女虽还参不透玉衡的玄妙,但却知?道太史令曾以天机破解过万年县和长安的大案。西市的那桩连环杀人案,殿下听?过吗?” 萧元胤冷笑道:“他那是碰巧,换作本王去查,必然也能找出?真凶!且那犯人才被他审了一次就死在牢中,到底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他喝了口酒,“你以为沈逍义薄云天、为民?除害,其实他闹那一出?,无非是想帮皇祖母扶王颛一把,不让大理寺被刑部弹劾追责。这些朝堂上的把戏,你一个?女孩家自是看不懂。” 洛溦听?齐王口气不悦,不敢再辩。 她知?道这两表兄弟谁看谁都不顺眼,这次齐王非要带自己?同路,想来?大半原因就是想借此羞辱沈逍。 她不再多话,垂头吃饭。 萧元胤见洛溦突然沉默下来?,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搁了酒杯,扭头去看西沉的落日。 他其实,只是看不得?她帮沈逍说话罢了。 洒金的波光倒映着晚霞,犹若万顷琉璃。 萧元胤看着粼粼河水,想起什么,清了下喉咙,放缓语气: “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乘船渡洛水时遇见微雨,便给你取了‘绵绵’这个?小名。” 洛溦颌首,“嗯,臣女大名小名都是这样来?的。” 萧元胤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依旧凝望着水中夕影,脑海中又浮现?起今晨乍见她时的情形。 数百年前,曹子建曾在洛水畔写下了“华容婀娜,令我望餐”的词句,然彼时他望着朝阳中素衣绯裙的少女,恍惚只觉,即使曹子建笔下的洛神再现?,相较之下,也必不过尔尔…… 萧元胤伸手取过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至唇边,一口饮尽。 他终究不是萧佑那等绮襦纨绔之徒,有些酸话,纵是心中辗转千回,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洛溦见齐王一个?劲儿地喝酒,也有些无所适从。 她试图调换话题:“之前见到随行?的另一艘船舰,舱下有几?排开口,是打仗是用?来?射箭的吗?” “那是机弩舱,水战时可远程制敌。” 萧元胤讲到自己?擅长的话题,给洛溦解释了一番机弩的原理和用?法,又听?她好奇追问?探讨,心绪渐渐松弛下来?,话也不自觉地说得?多了些。 洛溦又问?:“那这次去淮州,会跟栖山教水战吗?” 她曾听?兄长讲过栖山教的事。 大乾的江北道因物产丰富,所承担的赋税也相对更?多。先帝还在位的有一年,因为水灾,几?乎颗粒无收。官府没有及时开仓赈粮,还照旧征收赋税,以至江北一带民?不聊生。一个?叫卫符经的佃户偷偷开了豪族粮仓,救济灾民?,之后被豪族护院捉住,打得?差点儿丢了性命。 那些受到救济的灾民?乡亲愤慨不已,集结起来?,救出?了卫符经,又杀了不少前来?平乱的官兵。事态演变至此,卫符经只能带着乡民?逃进了江北山中,一开始只是避祸,后来?却因不断有人来?投靠,形成?了一股防抗朝廷的叛军势力,“栖山”二字,也是由此而来?。 萧元胤道:“父皇登基之初,就派房潜平叛了江北,卫符经也在建德被凌迟处死。后来?栖山教的余党为了给卫符经报仇,在渭山暗杀了殊月姑母和随行?的百名宫人,父皇震怒,派兵在江河南北、三十州府剿杀任何可疑之人。我十五岁时,也曾随崔帅去淮州清肃过余党,那时卫符经最初招揽的人早就被杀得?一干二净,所谓的栖山教众,大多是托名壮势的盗徒山匪,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更?遑论能打什么水战。” 洛溦的故乡偏安一隅,对于朝廷剿杀叛党之事并无经历,但殊月长公主命丧渭山之事,她倒是知?道的。 “既然暗杀了长公主的是栖山教,为什么上次在朝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8 殿的宴会上,周御史又会说长公主之死没有定?案,要朝廷重?新彻查呢?” 萧元胤道:“周穆是御史台有名的言官,脾气又臭又硬,什么事都会想方设法查找漏洞。他的理由是当初栖山教教首已死,余下的只是些乌合之众,根本没有能力去行?宫刺杀皇族。但当年事发之事,父皇也身在渭山行?宫,手下的御林卫更?与栖山教的余党交过手,自然知?道始作俑者是谁。至于刑部没有定?案,是因为父皇根本就没让他们查。父皇与殊月姑母,从小感情就极好,姑母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宫里人都不敢提及长公主这三个?字,刑部的人更?不敢当着父皇的面?、去询问?姑母死时的状况,久而久之,这案子也就没人再问?了。” “其实小时候,姑母最疼我。每次我跟沈逍打架,虽然父皇总偏心沈逍,但姑母都会帮我说话,护着我。” 萧元胤想到早逝的亲人,亦有些伤感,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洛溦觉得?话题变得?有些沉重?,取过玉箸帮萧元胤布了些菜,试着让气氛轻快起来?: “殿下小时候还跟太史令打过架?臣女完全没法想象那种场面?……” 主要,是没法想象沈逍跟人掐架的样子。 萧元胤垂眼,看着盘里的食物,又抬望向洛溦。 夕阳隐入地平,四周光影变得?朦胧,他感觉酒意有些微微上涌,牵了牵嘴角: “怎么就不能想象?五年前你我在长公主府初遇那晚,我不就是准备找他打架吗?” 洛溦夹菜的动作顿住。 五年前? 长公主府? 怪不得?,她什么都不记得?。 那时刚换了雾药,解毒剂的量特别大,之后散药发烧,大概,烧得?什么都忘了。 萧元胤见她沉默不言,笑了下: “也罢,之前恨你骗我,总觉得?窝着火,难免霸道强横了些,让你一聊到这件事就害怕了是吧?其实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你若实在不想提过去的事,我便也不再逼你。到底是我自己?眼拙,那时以为你是沈国公的私生女。谁知?原来?你竟是沈逍的……” 他顿了顿,倒酒喝了一口,“我只是,心里有些气不过罢了。” 洛溦脑中思绪飞驰。 既好奇想问?自己?那时到底都做了什么,可又怕泄露了解毒之事。 半晌,斟酌开口道: “沈国公……有私生女?” 萧元胤啜着酒,没有立即答话。 旁人皆道沈国公与殊月长公主鹣鲽情深,是以长公主仙逝后,国公一直留在了皇陵旁相伴。但在他这样从小长于皇室的人来?看,沈国公对姑母,其实也没有那么深情。只是这些涉及长辈私事的话,他不愿过多议论,遂只道: “怪只能怪,沈逍那惹人嫌的性子,从小定?是连他父母也受不了。姑母明显就更?喜欢我,看着沈逍笑都笑不出?来?,沈国公也一样,几?乎不怎么搭理那小子。想来?国公出?身门阀大族,若是对独生儿子失望,又碍于皇家颜面?没法纳妾,有几?个?私生子女,也不足为奇。” “还有你那时的模样,小野猫似的……” 萧元胤摩挲着酒杯的杯沿,抬眼看向洛溦:“哪有寻常女孩敢像你那样,一点儿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洛溦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撇开头,暗忖大概那时自己?假冒身份、戏弄了萧元胤,才让他一直有些气不过。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臣女当日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她从小在生意场耳濡目染,也不是忸怩之人,取来?酒杯,斟满,敬向齐王: “此刻便自罚一杯,还请殿下以后都别气了。” 萧元胤注视着洛溦举杯一口气饮尽盏中酒,有些好气又好笑。 “行?了,既然话说开了,你以后也别再臣女臣女的,听?得?我心烦。” 他站起身,走到船边,展开双臂撑在舷上,感受着河风扑面?,忽觉有种很久都未曾体会过的畅快。 她说话做事,总有些太过聪慧,太……称他的心意。 以至于此刻远望河畔万顷平原,思及来?日继天立极,承袭萧氏江山,正所谓逐鹿关山,囊尽九州,好一番男儿意气。 然若少了身边的这朵解语花,也不过,只觉怅然若失。 第39章 船队沿着洛水,一路向东而行。 不出几?日,随行的军将幕僚,差不多都已知道太史令的未婚妻与齐王同行。 因洛溦总作?一身道姑装扮,夜里还时不时在舱门外观测一番星象,掐指计算,船上诸人莫不对她肃然起敬,不作多想。 谋士褚奉甚至还向齐王谏言道: “军中之?人多迷信,当年又有冥默先生一语退突厥的神迹,对玄天教的膜拜之?心可谓是五体?投地。听闻宋姑娘的兄长已与张尚书?府上定亲,因此也算是殿下的亲戚,殿下不妨与她在公众场合多亲近亲近,彰显玄天宫拥戴殿下的态度!” 其?余众幕僚也纷纷称是。 萧元胤掌管着东三道的军权、外加京城骁骑营的调动,素日公务繁忙,早起便在船舱里?听了一个时辰的繁冗奏报,此时端坐主位之?上,正研究着水师送来的机弩箭头,闻言微微挑起剑眉,对褚奉笑道: “你倒替本王想得周全。” “臣不敢。” 褚奉知?道齐王向来反感玄天宫妖言惑众,难得见?他突然肯听这方面的谏言,忙又趁热打铁道: “此番殿下东行,也是为避开圣上赐婚的压力。虞相为人太过墙头草,娶他女儿对殿下助益不大。张尚书?的千金本就是殿下表妹,用不着特意亲上加亲。以老臣愚见?,殿下既有消除党争、捭阖纵横之?意,不妨考虑与王家联姻,以此也能让太后看到殿下的胸襟!当下之?计,殿下或可让宋姑娘先出一道谶语传出,暗示殿下与王家有姻缘,试探一下太后的态度。宋姑娘虽只是位女郎,但到底是太史令的未婚妻,在外人看来,他二人夫妻一体?,宋姑娘的谶语,自然也是灵验的!” 诸人又纷纷称是。 萧元胤依旧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弩箭头,眉头却渐渐拢聚到一起。 半晌,将箭头“铛”的一声?扔到案上: “本王向来不信神鬼邪说,谁给你的胆子,出这样的主意?” 褚奉吓了一跳,与众谋士面面相觑。 可刚才明明…… 不是接受得挺好吗? ~ 船队经过潐县时,县令送了几?个婢女上船。 萧元胤将洛溦唤来,让她亲自挑选。 婢女们被送进到船舱,跪成一排。 洛溦逐一打量过去,心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9 有些犯愁。 她倒是不介意有同龄的姑娘相伴,只不过她眼下要扮清修女道士,这些婢女一个个妆容艳丽,指甲上的蔻丹一时半会儿都洗不干净,感觉实?在跟自己人设有点儿不搭,且她又不是非得让人伺候,遂道: “马上就要到豫阳了,到时我跟兄长见?完面便会返京,真没?必要用婢女,就让她们回去吧。” 洛溦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几?名女子就低泣起来。 其?中一名年纪最小的,甚至朝前膝行了几?步,匍匐在萧元胤脚下,不断磕头: “求殿下千万别送奴回去!求殿下垂怜!” 洛溦吓了一跳,忙蹲下身试图制止女孩,又仰头去看萧元胤。 萧元胤皱起了眉,挥了挥手,命人将这些女子全都带了下去。 旁边县令派来的嬷嬷,见?状战战兢兢,解释道: “齐……齐王殿下,这些姑娘都经过精挑细选,里?面好几?个都是以前京中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里?犯了事,才被没?入了贱籍,一直养得清清白白的……刚才不知?怎的,许是见?到殿下威仪,太过紧张,才失了分寸,还求殿下恕罪!” 齐王派人来要婢女时,没?有说是给谁用,县令会错了意,特意选了美?人送来讨好,谁知?弄巧成拙。 萧元胤扫了眼嬷嬷,冷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县令,让他少动些歪心思,省得下回没?入贱籍的便是他的妻女。” 嬷嬷吓得连连叩首,应了声?,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一旁的洛溦,此时也回过味来,不觉怔怔不语。 萧元胤站去窗前的长案旁,取过淮州的军防奏册展开,扭头看了眼洛溦: “没?事了,本王已经将她们都打发?了。” 洛溦回过神,有些担忧,“她们……为什么那么怕被送回去?县令会惩罚她们吗?” 萧元胤现在倒想把那县令绑来重罚一顿。 “你管那些人做什么?我又不会收,跟我们没?关系。” 给他送女人的事常有,但当着宋洛溦的面送,委实?让他有些觉得丢脸。 洛溦不知?齐王所思,还在耿耿于怀,“我其?实?……有点后悔,早知?道她们会那么害怕回去,我就该选两个留下。刚才那个小姑娘看着好小,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萧元胤的脸越发?挂不住了,捏着奏册: “又不是我让他们送的!”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对,“我是让他们送婢女,但没?让送那样的。总而言之?你别再想了,不过是些罪臣之?女,父兄钻营权术,命该如此,不需你操心。” 洛溦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了目光。 萧元胤也意识到自己或许又说错了话。 他低头将手里?册子展开,心不在焉地阅过一遍。 半晌,轻声?缓缓道:“你也别瞎想,你父亲跟的是我舅父,再如何失势,也不至于落到那等田地。” 话虽如此,但谁都明白,宋家的际遇,靠的是洛溦和沈逍的婚约。一旦沈逍退婚,宋家遭贬,必然也是难免。 洛溦走到窗边,望向夜风中的河水。 “我没?瞎想,就算想,也是有理?有据地想,不然,也不会求殿下想法儿提点我父亲。” 萧元胤的目光,从?奏册上抬起,落在了女孩的身上。 她此时面朝窗外,身侧琉璃灯的柔光映照在颌边耳畔,勾勒出异常动人的沉静侧颜。 他一向喜欢她机敏慧黠的模样,然此刻船外素月柔辉、清河共影,窗畔纤影婀娜、愁语绵绵,萧元胤一时竟不觉有些心神悸动,想着将来不知?谁能将她得了去,日日含吮那两片软软的樱唇,夜夜听她如此刻般哀哀婉语,再轻揽入怀,怜悯爱抚,实?可谓人间至幸之?事矣…… “大乾律法,父兄之?罪,不涉出嫁之?女。” 萧元胤努力移开视线,“你要是怕了,就早点儿找人把自己嫁出去。” 洛溦听齐王一个大男人突然跟自己聊起嫁人,不觉窘迫起来: “什么嫁不嫁人的,殿下请勿要拿我打趣。” 萧元胤盯着她,“怎么,沈逍不肯娶你,你还打算为他守一世不成?” “自然不是。” 洛溦垂了眼,“我只是……不想嫁人罢了。” 那日继母对她说的话,她其?实?,也都听进去了。 只是孙氏不知?,她从?小为沈逍解毒,虽无越矩之?事,但曾在他面前衣衫尽除……按世俗的观念,就再算不得什么冰清玉洁了。 照她爹的说法,是男人都会介意那样的事,以后就算她想嫁人,也实?在不是什么易事。 萧元胤听了洛溦那句“自然不是”,心情转霁,注视着她,笑道: “不想嫁人?我怎么记得,你上巳节写的那道笺愿,倒像是挺想嫁人的。” 洛溦愣了愣,随即想起那笺纸上“祈与三郎凤友鸾交”的几?个字,当即脸颊滚烫。 “我说了那不是我写的!” 她早就想再跟齐王解释一下这件事,又不好意思主动提,忙转向他,赌咒发?誓道: “我发?誓真不是我写的,我怎么可能会对殿下有那种想法?我答应过对殿下不会再撒谎,殿下现在需得信我。” 上巳之?后,萧元胤其?实?也想过,那笺愿可能真不是洛溦写的。 毕竟天底下排行第三的儿郎又不止他一个,她又否认得那么干脆,或许是侍卫找错了也不无可能。 然而此刻她恳切地望着他,赌咒发?誓地说她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那种想法,萧元胤脸上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他到底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实?权皇子,该有的傲气?,比常人只多不少。 “行了,不是就不是。” 他撤回视线,似笑非笑: “沈逍都不想要的人,本王难道会在意吗?” 说完,将奏册扔到案上,快步出了船舱。 走出一段路,当即又有些后悔。但要调头回去,亦绝非心底那份傲气?所能允许的。 萧元胤在甲板上顿住脚步,沉默一瞬,召来随从?吩咐道: “去传话给潐县县令,让他别为难今夜送来的那些女子,安排些好归宿,就说玄天宫宋姑娘心慈人善,特意为她们求了情。” ~ 船队从?潐县出发?,再往东,行了数日,抵至淮州重镇豫阳。 洛溦在渡口下了船。 收到了消息的宋昀厚,交接完粮草事宜,亲自赶来接妹妹。 “你怎么一路跑到淮州来了?” 宋昀厚沿途征办粮草,路过潐县时接到齐王派人送来的口信,方才知?洛溦竟也跟着出了京。 此时齐王抵达淮州,下船后便带人去了豫山附近的几?处驻兵关隘巡察。宋昀厚备了马车,先送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0 溦去豫阳县府的驿馆。 洛溦坐进马车,径直问宋昀厚:“景辰在哪儿?” 宋昀厚就猜到妹妹跑出京城是为了景辰: “福江昨日给我传过信,说景辰刚去柳杨渡清点完药材,大概今明两日就能送来豫阳。等货一到,我就马上安排送他回去,行了吧?” 宋昀厚先前之?所以找景辰帮忙,主要是因为他督管的军粮粮仓皆在远离县外的驻军地,他没?有借口长时间擅离职守,专门来豫阳县内做买卖。 可眼下不同了,齐王殿下特许他进城来陪妹妹,有的是时间机会,用不着再让景辰帮忙。 “你也别担心,景辰那小子聪明,专门要了堪舆署给洛水画地貌图的差事,在渡口水路耽搁几?日问题不大,不会有事的!” 洛溦懒得听她哥解释,“你自己不想擅离职守,就撺掇别人擅离职守,他运货的事要是被上峰知?道了,一辈子就完了。我懒得跟你说!” 她转身背对着宋昀厚,拨开窗帘看向车外。 豫阳靠着洛水,来往人口很多,此时大街上人影憧憧,间或夹杂不少外乡来的流民。 洛溦见?那些外乡客大多衣衫褴褛,稍微富足些的,能有辆独轮车推着老人小孩,条件差些的,一家老小俱是赤脚行在了路上,捧碗四处乞食。 宋昀厚凑过来看了眼: “这些都是江北道流窜过来的灾民。我昨天押送粮草去南阜关时,听说那边更?惨,还有好多染了瘟疫的灾民,都想往豫阳城里?挤。豫阳靠着洛河,常年富庶,但真要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也是吃不消的。所以南阜关那边增派了上千精兵把守,说是坚决不许放灾民入关。” 洛溦望着窗外,“都是大乾的子民,既然豫阳富庶,就算是怕散播了瘟疫、不肯放人入关,想法送些粮药过去救济也是好的。还有江北道那边,遇到灾情不出手管治,就这样任由百姓流离他乡吗?” 宋昀厚道:“这你就不懂了。豫阳这边不肯管,依我看,是因为淮州官员大多依附新党,而江北道那边多是王家的人,要是淮州帮江北道度过难关,岂不是自断了打压对手的机会?至于江北道那边放任百姓北上,说不定是巴不得让淮州吃不消,甚至出兵清剿。” 宋昀厚自小在买卖场里?摸爬滚打,黑心事见?多了,“只要淮州敢镇压流民,朝堂上新党就会被弹劾!而且朝廷之?前发?放的赈济都是按人头算的,这些流民死了,江北的官员还能在账目上再做做手脚,多贪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洛溦听得心寒无比,想起那夜萧元胤在观星殿对沈逍说的那些话,放下窗帘,久久沉默不语。 第40章 兄妹两人到了豫阳驿馆,安顿下来。 宋昀厚派人给在县府当差的同窗带了话,准备交接药材的买卖事宜。 洛溦写下两张方子,交给哥哥,道: “今日街上的那些流民,特别?是小?孩子,看上去都有些水肿的症状。官府若是舍不得用好药,可以煎些茅根水、再做些葱白脐贴,先发放下去。这是我从?前在郗隐先生那儿看过的偏方,用不到多少银两,你拿给你同窗看看。” 宋昀厚也是从?小?做药材生意的,接过方子看了眼,道: “行,茅根也是刚上市不久,应该容易筹集,你且在驿馆休息,我去跟他说。” 宋昀厚安顿好妹妹,便?出了门。 洛溦留在驿馆,待到晚上戌时时分,宋家的小?厮福江找了过来。 “姑娘!” 福江这段日子一直在外奔波,晒黑了一大?圈,见到洛溦,问完安,禀道: “大?郎君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货已经?交了,一切顺利,让姑娘不要再担心。” “货都已经?交了?” 洛溦原以为宋昀厚出趟门,只?是先过过条款,谁知货竟也恰巧运抵了豫阳,宋昀厚便?直接领着同窗去渡口验了货,一次性就把事情全办妥了。 她倒了杯水给福江,问: “那景辰呢?他也到豫阳了吗?” 福江咚咚地喝完水,“景郎君跟我今天申时就到了豫阳渡口,下货的时候被好一顿盘查,亏得景郎君沉得住气,没让人看出咱们那商籍的文书有问题!” 这一路上,全靠有景郎君出面帮忙,才能事事进展得那般顺利,不然单靠他一个半大?小?子,根本扛不住事。 福江唧唧呱呱,将自己是怎么去柳杨渡接货、景辰又如何?处理?了卖家和押车的账目争议,以及两人怎么把货运到豫阳的过程,迅速给洛溦讲了一遍,又道: “景郎君还有差事在身,咱家大?郎君就催他赶紧走,免得姑娘你担心。现下,正送他去渡口坐船呢!” 洛溦又气又无?语。 她是想?景辰赶紧回去,但也没说人家到了豫阳、面也不见,就这么打发了吧? 她还有事要跟他说呢! 洛溦记得渡口离驿馆不算远,让福江找驿官要了马车,赶去了渡口。 豫阳与长?安不同,夜里没有宵禁,渡口一带到了晚上,还有不少商船上下货物,人头攒动,熙来攘往。 福江沿着岸边来回跑了两圈,在一艘要出发东行的客船前,找到了宋昀厚和景辰。 洛溦走上前,揭了斗篷的兜帽: “景辰,哥哥。” 宋昀厚见妹妹找来了渡口,责备道: “不是让你在驿馆等着吗?大?晚上的乱跑什么?” 他的身后,景辰抬眼朝洛溦望来,温和眼神中浮泛出一丝欣喜。 洛溦直接掠过她哥,扯了景辰衣袖,走到一边,问他道: “你现在要去哪儿?” 她原是积攒了一肚子斥责的话,想?骂他蠢、骂他傻、被宋昀厚利用,可真见到了面,又哪里说得出口。 景辰道:“我领了堪舆署的差事,要勘绘章门峡一带的舆图,此刻便?要坐船过去,你也尽快回京吧。” 宋昀厚虽然没直说洛溦来豫阳的原因?,但一个催着他离开?,说什么“你早些走,绵绵也早些安心”,景辰脑子不笨,很快便?想?明白了答案。 他心中充溢着柔软的情绪,望着面前满脸关切的洛溦,却也只?能劝她尽早返京。 洛溦此时恨死了宋昀厚。 章门峡是洛水上有名的险峻之地,每年触礁沉没的渔船不计其数。景辰特意要了章门峡的差事,就是因?为那里地形峭峻,中途离开?一两天也能找到借口,不让人发现他擅离职守! 她恨不得把哥哥揪过来再骂一顿,让他好好道歉,但也明白没法再耽误景辰的行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 “你路上千万别?赶时间,遇到水流不安全的地方,宁可绕道走陆路。” 她将书函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1 给景辰,“这次我跟齐王东行,好多人都知道了,反正也瞒不过,我就以我的名义写了份调函,说你是我叫来豫阳帮忙做事的。万一你上面的署官追究你失职,你就把这个给他看,他便?罚不了你。” 景辰凝视着洛溦焦急负疚的双眸,笑了笑: “你不必担心我,我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不会有任何?麻烦。这件事,是我主动提议要帮忙的,你千万别?同你哥哥置气,他还许了我二十两银子的报酬呢。” 二十两? 你都不知道他这趟赚了多少!太不要脸了! 洛溦扭过头看向宋昀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昀厚假装没看见妹妹的注视,见船家开?始催促登船,上前招呼景辰道: “行了,该走了,等回了长?安,我请你去崇化坊吃酒!” 他上前攀了景辰的肩,正欲再说几句场面话,突然听见渡口南岸爆发出一阵巨响。 众人皆惊讶抬头。 只?见夜空之中,无?数燃了火的巨大?竹球从?对岸船上弹射而?出,橙红色的火光熊熊蒸腾,在夜幕中拉出一道道刺目的亮色。 火球落地,砸在周围的船篷与货车之上,溅出暗藏其间的火油石漆,轰然爆发出直冲云霄的火光! 人群顿时开?始尖叫起来,你争我赶地朝北边接踵狂奔。 载货的板车被推翻在地,来不及下船的妇孺们惊恐哭喊。 南岸的泊船处,飘来一传十、十传百的惊叫声: “是栖山教!” “栖山教的人来了!” “栖山教杀进豫阳城了!” 宋昀厚拉住洛溦,跟着人群也往回跑。 洛溦扭头去看景辰,见他也跟了过来,伸手将她的兜帽拉起,护住了她头脸。 “快走!” 几人跑过渡口旁边的一条暗巷,听见身后马蹄声急促,也不知是兵是贼,只?连忙藏进巷中,找了间没关门的院落躲了进去。 宋昀厚听马蹄声渐弱,吩咐福江: “你跑得快,赶紧去县衙找今晚见过的那位许丞吏,让他带人来渡口!” 许丞吏便?是今天从?宋昀厚这里买药的人,是他昔日在太学的同窗,福江今日也曾见过。 福江应了声,撒腿跑了出去。 藏身的这座院落,因?为坏了门闩、一直开?启,开?始不断有其他从?渡口逃来的人涌入,各自藏入暗黑的阴影之中,惊惶不已。 不多时,巷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喊杀声,靠近渡口的一面火光冲天,夹杂着源源不断的兵刃交接声与惨叫声,在夜色中回荡开?来。 躲藏的人们愈加惊恐,胆小?些的妇孺更是缩到了一处,又怕引来恶人,不敢出声哭泣,只?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巷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 几名官兵模样的人,伤重踉跄地奔进了院子,尚未稳住身形,便?被身后追来的栖山教徒挥刀斩杀。 藏身的孩童们任凭大?人如何?掩嘴,终是吓得失声大?哭。 火把光亮中,几名栖山教众簇拥着一名头目模样的人,踏进了院子。 躲藏的人们惊叫起来。 那头目从?随从?手里取过火把,高高照亮,提声道: “莫怕,我们只?杀官军,不伤百姓!刚才可有渡口的官军藏进此处?待我们料理?干净,自会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缩在水缸后的男子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朝宋昀厚伸出手指: “有!有!我刚才听到他让人从?县衙带兵过来!他是官府的人!” 宋昀厚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几名栖山教众给拖了出去。 洛溦忙抓住哥哥衣袖,也被连带着拽出,顿时踉跄失了平衡。 景辰手急眼快,上前扶住洛溦,对那头目说道: “我们只?是商户,并非豫阳官府的人。大?人若不信,我身上就有商人的户籍文书,可供查验。” 他身上的商籍文书,是这次宋昀厚专门找关系弄来的,几可乱真。 头目闻言,抬了下手,示意教徒暂且放开?了宋昀厚。 可那水缸后的男子见状,唯恐被扣上撒谎的罪名,忙道: “小?人没有撒谎!他们……他们说认识县衙的许丞吏!” 头目朝身边熟悉豫阳县衙的喽啰看了眼。 喽啰答道:“不错,是有个姓许的丞吏。” 头目抬起的手,遂又放了下去。 宋昀厚当即被几名教众摁在了地上,脸在挣扎中擦到了石块,顿时血流如注。 “哥哥!” 洛溦心急如焚,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景辰用力揽住。 “别?冲动。” 景辰伸手探到她的兜帽下,将手里的黑灰迅速抹到她脸上,“别?让他们看见你的脸。” 栖山教虽号称不伤百姓,但大?多都是匪盗出身,像洛溦这般的绝色女子落入他们手中,只?怕比死更难受。 这时,一个教徒匆匆从?外奔入,向那头目禀道: “周头儿,齐王的兵马要到南阜关了!咱们的人还没能把关口打开?!” 周旌略咬牙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指了下宋昀厚等人,吩咐道:“把这些跟官府有牵连的人都带走!我今天要火烧豫阳县衙,杀光朝廷走狗!整个淮州都是他们张家的人,我就不信齐王见死不救!” 第41章 南阜关。 萧元胤扔了马缰,大?步奔上箭楼。 守关的将领古鹏匆匆上前拜倒请罪:“殿下……” 萧元胤朝关外望去。 箭楼外的左右两侧,是夜色中幽暗的南阜山脉,夹在中间的一马平川,形成了一处开阔的空谷地形。 此时?空谷中汇满了人群,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的灾民,再向远处望去,能看见有打着火把的骑兵在外围来?往奔窜。 古鹏奏道: “贼人之前强攻了一次,用上了犀角冲,被我们?用火油射废了!但他们?现在把灾民赶到了前面,末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箭。” 眼下有了齐王殿下的增援,单凭兵力,他们?已有十足的把握对抗关外的贼人!但那?些被栖山教鼓动而来?的江北灾民,此时?也?全都集中到了南阜关前,如若此时?放箭,必然伤及无?辜。 这些从江北道逃窜而来?的灾民,一路奔波北上,之前,一直被拒在关外的山丘林地里。 两日前,灾民队伍里出现了一些栖山教的教徒,开始鼓动灾民们?闯关—— “皇帝老儿吃香喝辣,凭什么你们?挨饿?” “粮食都存在了南阜关里面,只要能入关,就有吃的!” 灾民们?被煽动起来?,密密匝匝奔向城楼前,眼望雄关,就如同望见了可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2 救命的仙丹。 只要入了关就能有粮吃、有药治病!只要入了关,一家老小就能活命! 他们?前仆后继地冲向关门?,用石头木棒敲砸着城门?,发出咣咣不绝的声?响—— “开门?!” “放我们?进去!” 萧元胤握住腰间剑柄,剑眉紧拧。 他完全没有料到,早在数年前就被清剿得?所剩无?几的栖山教,居然死灰复燃,还能如此有谋算地利用江北灾民生乱! 看远处那?些骑兵调策的轨迹,人数不多,却俨然颇有军阵之意,倒是他从前小瞧了这群乌合之众! “传令让弓箭手准备。” 他沉声?下令道:“上长弓,三排轮替,听本王号令。” “可那?些流民……” 古鹏有些举棋不定?,“虽说?射杀他们?倒是不足惜,但这事若是传回朝中,连累殿下被弹劾……” 古鹏与东三州大?部分的官将一样,都是张家新党的拥趸。齐王的前程与声?名,便?是他们?赌上了仕途也?要保护的重中之重。 萧元胤闻言冷笑道: “射杀他们?倒是不足惜?谁给你的胆子如此罔顾人命?” 他转身?从副将手中取过长弓,吩咐部属:“把南阜关附近所有的军粮与军药调来?,投于关下。” “是!” 齐王麾下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领了命令,迅速各司其职。 萧元胤走到垛堞前,搭箭,拉弓,冷凝瞄准,继而摒息掣肘,决然而发。 羽箭呼啸着划破夜空,没入人潮的尽头处。 一名手持火把、驱引灾民的栖山教徒,应声?落马,紧接着周围的人群也?随之混乱起来?。 萧元胤盯着远处骤然熄灭的火把光亮,证实心中猜想。 灾民夜间闯关,犹如无?头苍蝇,全凭那?些策马持炬的教徒在指引。 射杀骑兵,就等同拔除了军阵的令旗官! 他转过身?,向弓箭手下令道:“关外所有骑兵,全部射杀!” 很快,调来?的军粮和军药也?全部送到。 士兵们?从箭楼的箭窗口,用麻绳将物品吊下,投给聚集在楼门?口的百姓。 饥民们?见到食物,注意力即刻转移,撤离了楼门?,前仆后继地涌到墙脚下,争抢药食。 萧元胤观察了一会儿关前的情?形,吩咐古鹏: “待楼门?口的百姓被全部引开,你便?领一队精兵出城。栖山教自己的人数不多,没了百姓为盾,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古鹏如今也?看出胜局,振奋不已:“末将领命!” 继而又单膝跪地:“刚才末将说?了些混账话,还请殿下恕罪!” 他此刻已看出面前的这位大?乾皇子,虽是张竦外甥,却跟州府里那?些只知?谋权夺利的新党官员并不相像。 萧元胤眼下没工夫追究细微末节,示意古鹏起身?,沉默一瞬,问道: “让你守着南阜关,不许灾民北上,是谁的命令?” 古鹏犹豫了片刻,略压低了声?:“回殿下,是州府府尹黄大?人,就是……张尚书的女婿。” 萧元胤冷笑了下,沉默未语。 这时?,一名传令兵疾步奔上城楼: “殿下!启禀殿下,栖山教另有一队人马从洛水潜入豫阳,眼下已经?攻到了县衙!” 萧元胤听到“豫阳”二字,陡然变色: “什么时?候的事?驿馆的人可有撤出?” 传令兵埋低头:“回殿下,已有差不多半个时?辰。贼人是从渡口攻的城,驿馆靠近渡口,里面的人应是……来?不及撤出的。” 萧元胤当即就往楼下走。 古鹏适才见齐王一直沉稳制敌、面不改色,此时?却遽然焦急失措,显然是在豫阳城中有极在意的牵绊,连忙跟着下楼,调遣骑兵供齐王差遣。 萧元胤制止住他,翻身?上马,“本王马快,他们?未必跟得?上。此处关隘紧要,灾民可以进,但栖山教人务必严防!你带着余下官兵仔细清剿,若敢放进来?一个,你便?提头来?见!” 语毕,已扬鞭挥下,纵马疾驰而出。 豫阳渡口附近的巡逻官兵,早已死伤了十之九八。 剩下被俘的几人,被绑了押上运货的马车,送到了此刻已被栖山教徒占领的豫阳县衙。 这其中,也?有宋家兄妹和景辰三人。 宋昀厚从马车上被拖下来?,站都快站不稳了。 负责押送的教徒,将俘虏驱至县衙大?堂。 豫阳的县令张笈亦被擒住,打断了腿,瘫在地上哼哼唧唧。余下官兵也?皆挂了彩,毫无?反抗之力。 景辰拦住一名押完人、准备离开的教徒。 “你们?栖山教说?过,不伤百姓。” 他将洛溦拉到近前,“她是个女孩家,什么也?不懂,不该受此牵连,烦劳把她放了吧。” 洛溦此时?已涂黑了脸,头发也?拽扯得?凌乱不堪,不细看,再瞧不出令人觊觎之色。 洛溦闻言,攥了下景辰的手,摇头。 她走了,景辰和哥哥怎么办? 刚才在路上为防逃跑,被俘的男子全都被砸打过腿,景辰虽然一直隐忍得?像正常人一般,但洛溦知?道他伤得?决计不轻。 景辰没理会洛溦的示意,继续求那?教徒。 教徒看了眼洛溦,拿不定?主意,“我得?去问问周头儿,你们?先在这儿等着!” 说?完,出了大?堂,与同伙一起拿铁链锁住了门?扇。 宋昀厚倚着墙角,滑坐到地上。 他脸被擦破,还渗着血。洛溦想起自己荷包里还有两片药膏,忙蹲身?取出,为宋昀厚处理伤口。 宋昀厚嘶了口气,抬手摸了下胸口,对洛溦悄声?道: “我身?上,有今晚卖药材得?的一千两银票。待会儿他们?若肯放你出去,你就拿了银票回长安,想办法……想办法帮我把丽娘赎出来?。” 洛溦怔了下,却也?顾不得?询问丽娘之事,只压着宋昀厚伤口,咬唇道: “我不拿,要拿你自己拿回长安去!还没到最后关头,哥哥别说?放弃的话。” 处理完宋昀厚的伤,她又去看景辰: “让我看看你的腿。” 景辰摁住袍角,“我没事的。” 洛溦哪里肯听,拿开他的手,掀了袍角,捋起裤腿,见景辰膝下小腿肿得?不成样子。 “都是我哥不好,非让你来?豫阳……” 洛溦几欲垂下泪来?。 景辰原可以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要不是因为她哥,何至于被牵连到如此境地! 她抑下情?绪,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红肿之处,感觉骨头还好。 只可惜手里没有消肿的药,要缓解疼痛,只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3 对着伤处凉凉地吹了几口气。 景辰感觉到少女轻柔冰凉的呼吸吹拂到伤处,火辣辣的痛感顿时?和缓几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浑身?不受控制地紧绷。 “绵绵,你别……” 他收了收腿,试图避开。 洛溦摁住他,“你别乱动!越动越会肿的厉害!” 景辰拒无?可拒,只怔怔望着她继续往自己伤处吹气。 捱到她终于停了下来?,他伸出手,帮她把兜帽重新拉好。 洛溦此时?的脸,已经?涂得?又黑又脏,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就这么怕别人看见我的脸呀?” 就她现在这张脸,自己看着都觉得?吓人! 景辰却只苦涩笑笑,“我就是怕。” 一旁的宋昀厚,瞧着身?畔一对小儿女的相处,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又移开了头,把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时?,门?外传来?锁链响动的声?音。 宋昀厚坐直身?,觉着教徒或是要来?送洛溦走,伸手去摸怀里的银票。 谁知?那?锁链刚响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喝止的喊声?—— “别管了!齐王杀来?了!周头儿有令,赶紧点火!” “快!火把给我!” 屋外人影攒动,乱成一团。 顷刻之间,明盛的火光在门?外腾然而起,预先浇了火油的门?扇卷起火舌,风驰电掣般的焚燃起来?。 呛人喉鼻的气味,带着炙烤的灼热,将整座屋子紧紧包裹。 屋内的伤兵见状惊恐起来?,挣扎起身?,扑到门?窗边,疯狂拍打: “开门?!放我们?出去!” 景辰撑身?站起来?,上前制止众人: “大?家别乱拍!火势上行,燎了屋梁,稍有震动就容易坍塌!” 他迅速环视一番,走到一张矮案前,挪动试了试重量,“我们?一起合力,用这张案砸开正门?!” 众伤兵也?冷静了下来?,各自拖着腿伤走到案边,合力举起桌案,朝一面门?扇猛扔过去。 已经?被火烧着的木门?不堪一击,顷刻就塌陷出一个缺口。 众人架着断腿的同僚,逐一冲了出去。 景辰和洛溦也?扶起宋昀厚,用衣物包了头脸,咬牙越火而出。 堪堪跑出门?,身?后过丈高的木门?便?轰然倾倒,横于一片火焰中。 屋外庭院浓烟滚滚,一片狼籍,咳嗽声?痛叫声?此起彼伏。 景辰迅速拍打灭三人身?上引燃的火苗,扶着宋昀厚和洛溦逃出了县衙前院。 县衙之外,两股人马已经?激战在了一起。 火光之中,周旌略挥舞着手里的□□,一边架住官兵攻势,一边抓住破绽,砍向身?侧一名副将。 刀头瞬间贯胸穿过,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刀身?汩汩流下。 周旌略从尸体上拔出刀,朝对面带兵的玄甲将领道: “萧元胤,你表兄张笈就要烧死了,你还不去救人?啧、啧、啧,不愧皇家子弟,冷血至极!” 他拎着刀,视线环顾四周,大?笑了声?,“你们?这些大?乾朝的士兵,也?真是可怜!跟着一个连血亲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将来?就不怕割肉饲虎、兔死狗烹吗?” 第42章 萧元胤离开南阜关后,奔至豫阳城,领了城北赶来接应的一支精锐,径直驰往渡口方向。 驿馆内,早已人去楼空,瓦解狼藉。 再赶到县衙外时,远远就见火光冲天,黑烟腾腾。 他?心急如焚,恰又与周旌略撞了个正?着,两方顿时激战在?了一处。 此?刻听?周旌略在?阵前一通挑拨军心,萧元胤冷笑道?: “张笈身为?朝廷命官,为?国捐躯实属本份!尔等驱赶流民闯关,将百姓逐于剑戟之下,方才是恬不知?耻!” 说话间?纵马上前,手中长剑劈砍削刺、凌厉决绝,已将数名栖山教徒斩杀倒地。 他?勒马回撤,见身后弓弩手准备就位,当即抬手下令: “全数剿杀,一个不留!” 弩手拉弦扣机,箭矢急风骤雨般的啸然而出。 周旌略将手中长刀抡圆舞动,挡下了射来的箭矢,一面吩咐左右: “撤!” 几人后退至街墙脚下,攀跃而上。 萧元胤反手取过角弓,瞬息搭箭瞄准。目光移动间?,陡然捕捉到从街墙侧门奔出的宋昀厚。 他?急忙厉声?喝止住身后的弓弩手: “停!” 然而前一轮来不及撤回的箭矢,已经飞驰而出。 街墙侧门外,景辰慌忙侧身护住洛溦,同时拉拽倒宋昀厚,三人滚落到地。 墙头上,周旌略与几名亲随趁机跃进了一旁的暗巷,消失无踪。 萧元胤五内俱焚,扔弓下马,奔至洛溦面前: “洛溦!” 夜色中少女虽身裹斗篷,看不清面庞身形,但他?偏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她! 萧元胤伸臂去扶洛溦,却见她挣扎起?身,扫了眼宋昀厚的情况,随即便?扳住身畔年轻郎君的肩头,试图让他?转过身来: “景辰!景辰你没?事吧?让我?看看!” 洛溦记得清清楚楚,刚景辰护住自己的时候,他?身后漫天都是箭雨! 景辰的肩背处,中了两箭。 但好在?刚才齐王下令收弓,弩手虽来不及撤回,箭矢却也失了些准头,伤得并不算太惨烈。 他?笑了笑,“我?没?事。” 抬眼间?,撞上萧元胤冷锐而揣度的视线,忙垂首问礼:“齐王殿下。” 洛溦摁住景辰的伤口,这才又转向萧元胤: “殿下,县衙里还有人!都是官府的士兵和官吏,县令大人也还活着!殿下赶紧带人去救他?们!” 萧元胤看了她一眼,收回原想要扶她起?身的手,站起?身,召来部属吩咐救人。 官衙对面的暗巷里,周旌略去而复返,重新跃上屋顶,将身影隐于阴影中。 他?取出事先藏在?瓦下的弓箭,将手中毒瓶里的药汁尽数浸到箭头,搭弦拉弓,瞄准了县衙门口的萧元胤。 实力悬殊,区区草莽想要对抗整个大乾朝廷,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今日明知?没?有胜算,却费心布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除掉狗皇帝最得力的儿?子! 只要执掌兵权的萧元胤一死,其他?地方埋下的暗雷便?会一个个引爆! 周旌略曲肘引弓,将弦拉满至极限。 可就在?这时,一柄凉森森的软剑,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 身后黑影来得悄然无声?,嗓音透着少年郎的清越:“公子说了,不让你杀萧元胤!” 周旌略认出对方声?音,依旧拉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4 了弓,咬了咬牙: “为?什?么?今日是除掉齐王最好的机会!” 黑影道?:“你少管为?什?么,反正?小爷有把握在?你射出这箭之前就割断你的喉咙!你现在?收手,我?还能跟你去南阜关,帮你杀了那姓古的守将,省得你拿流民当盾牌,听?着就下作。” “那不是我?的主意!” 周旌略辩驳道?,踌躇半晌,终是松了手。 “行,老?子不是怕你,老?子是听?公子的吩咐。” 他?慢慢收起?弓,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帐册,扔给黑影,“公子要的那本帐册,从县衙里搜出来的。” 身后的黑影收起?帐册,回剑入鞘,目光掠向县衙门外,在?人群中定格了一瞬。 继而转回身,跟周旌略一起?跃下了屋顶。 豫阳县衙被焚,萧元胤让部属收拾了一下驿馆,将救下的人先送过去安顿,自己又重新带人回了南阜关。 驿馆里到处都是伤员,一片缭乱。 洛溦将宋昀厚和景辰交给医官,自己洗净手脸,便?去后院帮忙准备药剂。 忙了快一个时辰回来,见宋昀厚倒是处理好了伤口,景辰竟还在?排队,便?取了些创药,拉他?回了自己之前入住的房间?。 “你这箭簇必须马上取出来。” 她将景辰扶坐到外厢卧榻,剪了衣服,查看伤口。 箭伤不深,但创口也不小。 洛溦泼了酒,用?火燎过的薄刃剜出箭头,声?音微颤:“你忍着点儿?,马上就好。” 景辰坐在?榻沿,背对着洛溦,扶着膝盖的手指轻轻攥紧,语气却抑得自若,“还好,不痛的。” 洛溦有些气恼。 景辰的伤明明比她哥的重的多?,却拖了这么久还没?给治,若说因为?他?不是军营里的官员,但旁边那些受伤的平民也都按伤势缓急处理了。 “一定又是你让着别人。” 她剜着第二支箭头,一面数落道?:“你这种伤不是小事,等久了会要命的,该出声?的时候还是得出声?。” 洛溦取了箭头,重新清洗伤口,然后开始上药。 这时,屋门外传来军靴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推开,萧元胤走了进来。 洛溦闻声?转头,顾不得起?身,请罪道?: “殿下恕罪,我?手里压着药膏,没?法起?身。” 萧元胤姿态冷凝地杵在?门口,视线定到景辰身上,见他?袍摆烧燎了大半,背上衣料又被剪开垂落,露出年轻男子劲瘦的后背肌理。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渐渐握成了拳。 景辰意识到齐王的注视,沉默一瞬,撑着榻沿,试图起?身。 洛溦摁住他?,“你别动!” 按照礼制,她跟景辰是得向齐王行礼,但以她的了解,齐王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至于非得让伤患给他?行礼。 萧元胤移开视线,冷声?道?: “本王记得他?,他?是上次在?朝元宫输掉算题之人,肃王兄府里没?用?的门客。” 洛溦知?道?上回景辰输给自己,惹长乐公主一直记恨,唯恐齐王这个做哥哥的要帮妹妹出气,忙道?: “景辰如今在?玄天宫做事,是司天监堪舆署的人!” 萧元胤看了洛溦片刻,倏然转身,朝外唤道?: “来人!” 一名护卫走了进来。 萧元胤朝景辰抬了抬手指,“把他?送去医官那里。” 洛溦忙抬头,“不用?去医官那里,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 萧元胤打断她:“本王麾下的军医皆是万里挑一,对付这种皮外伤比你在?行百倍。” 扫了眼景辰,“莫不然,待会儿?他?脱衣缠绷带,还要让你一个闺阁女子伺候不成?” 洛溦欲言又止。 景辰制止住她,“齐王殿下说得不错,还是让军医帮我?处理吧。” 他?撑着榻沿站起?身,宽慰洛溦:“殿下既发了话,必是会有人照顾我?的,别担心。” 洛溦起?身跟到门口,注视着景辰由护卫扶着,转出了走廊尽头。 身后萧元胤的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隐忍,冷冷传来: “你说要来豫阳办的私事,就是……为?了见这个姓景的?” 乘船东行的路上,他?不想过于窥探,没?有逼问过她来豫阳的目的,心忖她总之一直在?自己身边,无论要做什?么,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万不曾想到,一到豫阳,身边就凭空冒出来一个野男人! 洛溦走回到榻边,低头收拾刚才用?过的药具,一面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萧元胤跟了过去,“本王刚才问你话。” 洛溦无奈,“是,我?是来见景辰的。” 她纠结半晌,想着这件事总归是要给个解释。 宋昀厚的差事是齐王额外照拂才拿到的,不能才上任就曝出私下安排人做买卖。景辰也有堪舆署的工作,不能被扣上擅离职守的罪名。相比之下,自己身上沾些污点,对齐王而言,就权当是笑话看看便?是! 她继续道?:“景辰现在?不是在?堪舆署吗?堪舆署要时常出京绘制舆图,我?知?道?他?这次会来豫阳附近,所以我?就来了。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就是我?想见他?。这些话,我?保证,一句假的都没?有。” 洛溦抬起?眼,脸色坦然。 萧元胤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猛地被狠攥了下,随即热血冲上头顶。 “你跟他?,有私情?” 他?一字一句,问得艰难。 洛溦脸色微赧,低了头,“我?跟他?有没?有私情,对殿下而言并不重要。” 她要是真跟别人乱来,丢脸的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沈逍,齐王合该高兴才对。 她将手里的药瓶盖好,调转话题:“栖山教突然出现,我?被关去豫阳县衙之前,还听?他?们说在?攻打南阜关,殿下就不怕他?们打进来?” 萧元胤听?到正?事,竭力忍耐了一下情绪,撇开视线,抬手把手臂上的臂鞲用?力推紧了些: “半个时辰前,南阜关被破,涌进来近万的江北灾民。” 豫阳县衙救完人,确认她已经安全,他?便?直接带着队伍又去了南阜关。 走到半途,斥候来报,说丑时古鹏带兵出城楼,竟在?楼外被刺客暗袭所毙,余下兵将群龙无首,着急后退回城。谁知?开楼门时又遇伏击,已经开了一半的楼门失了防御,须臾之间?,便?成了成百上千流民涌入的决堤之口。 萧元胤赶到时,先前围在?关外的流民已大部分入了城,但古怪的是,栖山教人却又都消失了。 看样子对方的目的,似乎只是打开关口、让流民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5 上,再到处放火闹事一番,滋扰搅乱民心,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回想起?今夜那些栖山教徒的骑马阵术、兵刃招式,还有试图瓦解军心的挑拨陈词,怎么看,又有些不像是土匪流寇出身的乌合之众。 “灾民入关不要紧,但本王需得彻查清剿混入淮州各城的叛党。天明之后,此?处的伤兵会都会转移到后方,你可与你兄长一起?同行,先回长安。” 淮州局势未平,接下来要大肆肃清叛党残余,送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洛溦也知?轻重,向齐王行礼致谢: “谢殿下l体恤部属。那天明之后,我?就与兄长和景辰离开,还望殿下接下来诸事顺利,战无不胜。” 萧元胤盯着朝自己盈盈拜礼的少女,先前好不容易抑下的火气,再次涌上了头顶,半晌,缓缓开口: “你兄长跟你走可以,景辰不行。” 洛溦抬起?头: “为?什?么?他?是我?们玄天宫的人……” “少拿玄天宫来压我?!” 萧元胤伸手握住洛溦的手臂,猛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他?一路奔波,跑死了两匹战马。 他?也受了伤,不比那姓景的轻。 她送那人离开,眼睛都恨不得贴到背影上,如今跟自己道?别,镇定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从南阜关赶回来救她的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他?不想再忍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 萧元胤手指用?力,声?音微微颤抖:“因为?本王看上你了,一旦你婚约解除,你就是我?的。” 洛溦仰头望着齐王,矢惊无语,微微翕合了一下嘴唇,又旋即紧抿住。 她不是全然愚笨之人,也看得出萧元胤对她有些特别。 可就在?不久前,他?还讥讽嘲笑她是沈逍不要的人,配不上他?的在?意。 “殿下若是想拿我?跟太史令斗气,实在?大可不必。” 洛溦试图挣脱齐王的钳制,“我?对太史令而言,就如同蝼蚁物件,殿下戏弄我?根本就气不到他?!上巳节的纸笺也不是我?写的,我?对殿下从无觊觎之心,也决计不敢攀附,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想与殿下有任何?牵连。殿下当知?,我?答应过不撒谎,此?刻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萧元胤握着女孩的手臂,望着她徒劳又倔强地想从自己手中挣扎开,恍觉胸口一片冰冷空荡,像是生生被谁抓出了一个缺口。 他?从小骄傲,有地位、有能力、有相貌,那些被选送到他?身边的美人,哪一个不是仰慕乞怜,甚至偶尔被他?看上一眼,就激动得簌簌直颤。 然对她而言,他?却是她宁可一辈子不嫁,也决计不会考虑之人…… “可笑。” 良久,萧元胤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响起?: “你嫁不嫁人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又没?想过要娶你!” “以你的身份,不过也就是让我?玩玩。等你婚约一除,只需我?一句话,你那贪权慕势的父亲,必会迫不及待把你送到我?齐王府的榻上!” 第43章 洛溦身体僵住,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元胤,尚能活动的一只手下意识抬了抬,蓄势就想朝他脸上?扇去。 可到底,权势压死人。 她若真打了当朝皇子,会是怎样的罪名,她很清楚。 洛溦攥了拳,放低,用力咬了咬唇,抑住情?绪。 萧元胤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胸口空茫茫混沌一片,撂开手?,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洛溦怔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扭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心神难宁,快步走?去了宋昀厚的房间?。 “哥哥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坐船回长安。” 她指挥福江,帮忙收拾行李。 昨晚福江被?派去送信,赶上?了栖山教徒杀进县衙,亏得他人小机灵,躲进厨房灶台下逃过一劫,之后也找回了驿馆。 宋昀厚也听说了齐王准备清查淮州的各大城池,剿杀叛党,他们这些?受伤的兵职人员,都会暂时被?转移去潐县的驻军地。 “等天亮了再走?吧!” 宋昀厚腿伤并不严重,但还是找了根拐杖拄着,“齐王会派人运送伤员,咱们先休息好、吃了饭再准备不迟。” 洛溦垂了垂眼?,轻声道:“我们自己走?,不可以吗?” 宋昀厚判研着妹妹神色:“怎么了?” “是……齐王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身上?伤了,耳朵可还灵敏着,县衙前齐王那声焚心焦灼的“洛溦”,他听得清清楚楚。 之后齐王的贴身医官给他提前治伤,甚至连齐王自己,也亲自来探过他的病情?。 宋昀厚也是男人,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们宋家?虽然依附了张家?,但他老爹堂堂三品大员,见到张竦还得点?头哈腰,自己区区一介八品粮草官,何德何能被?特殊照顾? 还不是因为?他有个人见人爱的妹妹! 洛溦不想跟哥哥说那些?细节,依旧垂着眼?,整理衣物: “他没说什么要紧的,我就是……有点?担心景辰被?人为?难。” 之前想不明白?为?什么景辰会被?冷待,眼?下,莫约有些?懂了。 宋昀厚生意人出身,外面风花雪月的事情?见得多了。 男人之间?吃醋较劲,动?手?互殴都不打紧,南极生物峮扒八三凌七企五伞六日更完结文还有开车小视频怕就怕一方?权势过大,欺得你拼尽身家?都无从反抗。 齐王要是看景辰不顺眼?,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他处处载跟头。 换作往日,宋昀厚定会再权衡掂量一下,但经过昨日一劫,他对景辰委实有些?愧疚。 先不提人家?分文不取地替自己跑货,单是昨晚从渡口到县衙,若没有景辰一路相护,自己如今还不知死在哪儿了!还有洛溦,要不是因为?自己搞出来的事,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至于来豫阳吃这种?苦! 宋昀厚觉得自己这次得以大哥的姿态站起来,护一回妹妹: “也行,你要是不想再承齐王殿下的情?,咱们就先坐民船出发。你也别担心,你和景辰都是玄天宫的人,如今太?史令那道‘淮之兵恻’的谶语应了验,百姓都把玄天宫当九天神宫似的膜拜,齐王殿下不会傻到真把景辰怎么样了。” 确定下行程,宋昀厚让福江去找驿馆备好马车,自己去向萧元胤辞行。 萧元胤此时已回了偏厅,正与几名将领围着沙盘研究作战方?案。 听完宋昀厚说明来意,他握着军棋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攥紧。 宋昀厚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6 着拐杖,摆出一副弱不经风的卑微姿态,求乞道: “舍妹就是个姑娘家?,昨天被?吓了一下,什么坏脾气都出来了,眼?下就想要回家?。那玄天宫的景郎君,原先与下官的表舅同?过窗,也算认识,打小就像自家?兄弟似的,舍妹也当他作兄长表舅辈的,多有依赖。如此一起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萧元胤之前并不知晓景辰与宋家?是旧识,此刻闻言,有心想问上?两句,却碍于周围还站着好几个等候自己发号施令的军将。 脑海里,又浮现出洛溦看自己的眼?神。 仓皇、愤怒、畏惧…… 他垂低眼?,语气冷淡:“走?便走?罢,不必特意跟本王说。” 手?中军棋缓缓落下,在沙盘中排出围攻的阵型。 待宋昀厚行礼退了出去,萧元胤沉默半晌,吩咐亲随: “派一队精兵跟着他们,不用跟太?近。到了长安州府,再把扣着的玄天宫护卫放出来,送她回京。” 宋昀厚得了齐王首肯,将景辰从医官处带了出来,与洛溦在驿馆门口上?了马车,驱往渡口。 天蒙蒙亮,刚经历完浩劫的豫阳渡口,船只七零八落的散乱,火烧后的痕迹处处可见。 听说灾民入关、官兵即将大范围清剿的本地居民,但凡有些?财力的,也都携家?赶车来了渡口,想去外地暂避风头。 三人找了艘西行的大客船,安顿下来。 巳时船启,洛溦出了舱,走?到船尾吹着河风,依旧有些?心绪不宁。 景辰见她一直没胃口吃东西,去船家?处买了些?肉脯,拿油纸包了,又温了一小罐果浆。 他出了炊舱,靠着船舷缓缓而行,不留神两个追撵的小孩从甲板尽头跑来,撞到他身上?。 景辰腿上?有伤,一不留神绊了个趔趄,手?里的果浆也打翻在地。 洛溦在船尾扭身看见,忙奔了过来。 两个孩子里年纪稍大点?儿男孩,眼?见闯了祸,害怕的一溜烟跑开躲了起来。 年纪较小的那个女娃,摔了个屁股朝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洛溦扶景辰站稳,又弯腰去拉那个小女娃。 女娃娃许是吓坏了,嘶声力竭地咧着嘴狂哭,又或是觉得丢人,死活不肯起来。 洛溦有些?不知所措。 景辰抑着腿痛,慢慢蹲下身,径直将孩子抱了起来。 “别怕,没摔坏,好好的呢。” 他柔声哄了几句,“打翻的罐子也不要紧,哥哥保证不告诉你爹娘。” 打开手?里的油纸包,捻了块肉脯,“看这个,喜欢吃吗?” 女娃渐渐止住了哭,睁大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景辰。 末了,吸了一下鼻涕,伸出小手?接过了肉脯:“喜欢。” 景辰将她放到甲板上?,摸了摸头,“没事了,去玩吧。” 女娃咬了口肉脯,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景辰,转身跑去了别处。 景辰拢了拢油纸包,递给洛溦: “分出去了一块,不介意吧?” 洛溦摇头,“怎么会?” 她收拾好罐子,捧着油纸包,跟景辰慢慢走?到船尾。 “我小时候不开心了,你也总是拿吃的哄我。” 洛溦低头,捻了块肉脯放进嘴里,轻声道:“每次吃了你的东西,我就开心了。” 景辰凝视着洛溦,想起刚才宋昀厚在船舱里的闪烁其词。 “是齐王为?难你了吗?” 宋昀厚能看明白?的事,景辰自然也看明白?了。 更何况,他还被?特意“押”去了军医处。送他去的护卫,显然擅长揣摩主人心意,让人给他用的药格外虎狼,至今还热辣辣疼。 洛溦咬着肉脯,转过身,望向河面: “也不算为?难,就是……说了些?有点?无礼的话。” 她不是养在深闺、一无所知的女子,也很早就认识丽娘和那些?风月场里的姑娘们,听过太?多男人色心色胆的故事。 但或许,因为?她从小最亲密相处过的异性是沈逍,见惯了他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模样,所以从没觉得对于见惯了美人的皇家?子弟而言,自己能有什么过分诱人的吸引力,还那般……赤l裸l裸地直接地宣诸于口。 不过也就是让我玩玩…… 你那贪权慕势的父亲,必会迫不及待把你送到我齐王府的榻上?…… 亏她还以为?萧元胤光风霁月,没想到,竟也会说出这样下流的话! 可若是…… 若是他真有那样的打算,她父亲……会屈服吗? 洛溦想起那夜在船上?,那些?因不能被?齐王留下而哭泣恐惧的姑娘们,一生命运如飘萍草芥,半分抗争的力量都没有。 她自认不是软弱胆怯之人,但一想到若是自己身处那样的境地,又怎能一点?儿也不怕呢? 洛溦抬起眼?,对上?景辰的目光。 她勉力笑了笑,又咬了块肉脯,“真的没什么,你别担心。齐王一向跟太?史令不和,喜欢拿我当斗气的工具,以为?羞辱我就能打太?史令的脸似的。有时故意拿话激我,不过是一时意气。” 景辰配合着她,笑了笑,半晌,却终是有些?情?绪难以自持: “你是……打算拿这样的理由开解你自己,原谅齐王,对吗?” 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去京城当药人,没什么不好,救人一命,终归是善事。” “住进药庐,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一个人孤零零,成日被?郗隐骂,但是身体可以养得很好。” “京城里的贵人们,也都很好,虽然盛气凌人,但人家?有正经的大事要忙,没道理留心一个商户家?的小女孩,还会给糖吃……” 河风轻拂,鼓起船尾风旗,投落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映在景辰温和雅致的面庞上?。 洛溦却有些?不敢再看他,转过身,对着河面: “不是的!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齐王反对党争,想要人人皆拿实力做事,以实绩作评,不讲出身之别。以后你科考入仕,若能遇到他那样的帝王,于你、于百姓,都不是坏事。” “那于你呢?” 景辰一向噙在唇畔的笑容,此刻溢满了苦涩:“你不怕吗?” 英雄难过美人关,史书里宏图远大的男人,哪一个私底下又都光彩清白?? “我很后悔,绵绵,齐王让我出屋的时候,我不该走?。我那时,应该留下来保护你,永远都不离开你,纵然我没什么本事……” 洛溦飞快转身,伸手?捂住景辰的嘴: “你不许再瞎说了!那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傻,齐王故意拿男女之妨的说辞来激你,你是君子,又不是他那样的浮浪之徒,自然是要避嫌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7 景辰抬手?握住洛溦的指尖,将她的手?从自己嘴边拉开,低下头,慢慢将她滑开的袖口掩好。 少女的皓腕细白?如雪,阳光下,依稀能看见一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粉色割痕。 景辰垂眸盯着那粉痕:“我不是君子。” 他不是君子,他也有私心。 “那晚在堪舆署,你问我,觉得长安好不好……我那时,其实就听懂了。” 他知道她在害怕着些?什么,也知道她那时其实,很想听他说一句“长安不好”。 那一瞬间?,她是真心实意地厌倦了那里的人和事。 可他那时,没有说实话。 因为?长安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 且他,也没有资格,做那个带她逃离的人…… “长安不好,不值得你留下,绵绵。” 景辰抬起眼?,“天大地大,这世间?总有能让你开心顺畅、不再忧愁、不再担心的地方?。你若想逃,就逃吧,无论去哪儿,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不嫌弃,我都愿意一直陪着你。” 洛溦怔怔望着景辰,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无声却有力地震动?着。 “我……我怎么会嫌弃……” 她垂了眼?,睫毛扑闪。 景辰也藏起了目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像朋友一样的陪着你、护着你。朝廷每年都有新科进士被?安排到边远州府,只要你愿意,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洛溦摇了摇头。 景辰打小就想进御史台那样的官署,边远州府的差事都是仕途艰难之人的被?迫选择,哪有人主动?申请的? “我……我不能走?的。而且现下我爹和我哥都卷进了党争,我要是走?了,我担心……” 可若非父亲卷进了党争,她又何必瞻前顾后,被?齐王的一句威胁就吓得坐立不安。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景辰道:“你所求不过一餐一蔬,你父亲却信奉‘富贵险中求’。他有他的追求,也愿意为?此承担风险,你也可以有你自己的选择,不必非要为?他的决定去负责、去愧疚。” “我认识你十二年了,绵绵。” 景辰微微吸了口气,隔着衣物、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微颤地抚过那袖下伤痕。 “十二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是见你背负着那样的责任在活。” 那些?藏在心里十多年,一直想对她说的话,终是脱口而出: “可你应当明白?,当年你母亲难产力竭,放弃那颗丹药,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你,并不是你的错误,而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若在天有灵,只会盼你好好的。你也大可不必代替她,永无止尽地,去补偿你的父兄。”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注定艰难,他也希望她能只凭自己心意地去做选择。 不再为?任何人考虑,只全为?自己快乐。 头顶的风旗,还在簌簌鼓动?, 可有那么一瞬间?,洛溦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清风拂过,掠出脸颊上?的几缕冰凉。 她下意识抬起手?,抚了抚脸。 入手?之处,泪湿涟涟。 原来,她从来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原来,早也有人看破了她的心魔。 那些?午夜梦回,连自己都不敢去想,不敢去触碰的心病与执念…… 洛溦把脸埋进掌心,既想哭,又好像不知到底在为?何而哭。 景辰亦有些?无措起来。 他知道她会有所反应,却也没想到会让她落了泪。 她是那么坚韧的一个姑娘啊。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衣袖,试图哄她:“绵绵……” 洛溦用力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抽泣着握拳捶打景辰: “你讨厌死了!你有本事跟我说这些?话,为?什么我哥一叫你帮忙你就去了?他难道是你的责任?要你专门来淮州被?火烧被?人打?” 景辰哑口无言,又无奈,又有些?好笑,眼?神温柔似水。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宋昀厚。 那样显而易见的缘由,她又岂能不知? 这时,先前摔了跤的那个小女娃,拉着个老妇人从甲板另一头走?来。 “阿嫫,刚才就是那个哥哥照顾得我,还给我吃好吃的!” 女娃拽着奶奶走?进,伸着小胖手?,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景辰:“给你,糖葫芦!” 老妇人带着孙女来致谢,谁知走?到跟前,却见洛溦正哭得梨花带雨,手?还捶在景辰胸口。 “哎呀,小娘子怎么哭了?是相公惹你生气了?” 洛溦讪讪收手?,扭过头,擦拭泪水。 老妇人见状继续劝道: “不气,不气哈,相公看着就是个温柔体贴的,对小娃娃都那么有耐心,我孙女回去一直在念叨……” 她把女娃手?里的糖葫芦塞给景辰,“来,赶紧哄哄你家?娘子!小夫妻没啥解不了的矛盾,哄她吃点?甜的,心情?都好了!” 景辰拿着糖葫芦,胳膊被?老妇人拽到了洛溦的跟前。 事发突然,他也有些?怔愣,但十多年相处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要……要吃吗,绵绵?” 洛溦的脸红的像火烧云。 老妇人笑道:“看吧,相公都在哄你了!咱不生气了哈,拿着吃口吧!” 洛溦的头已经埋得不能再低了,猛地抬脚就逃。 踏出两步又迟疑住,扭回身,飞快地从景辰手?里抽了糖葫芦,谁也不敢看地跑向了船舱。 第44章 客船平稳西行,洛溦白天补了个觉,傍晚醒来,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之?前因为齐王的那些话而被搅乱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出了舱,走到甲板上,见好些乘客都聚在船尾,围观船家撒网捕鱼。 客船不比兵船,到了天黑时分都是要停泊靠岸的。 此时时近日?暮,客船抵达了靠近惊鸿滩的渡口,船家下锚停稳船,又?顺便撒了渔网。 孩子们都?好奇兴奋,围着船尾嚷着要看捕鱼。过得片刻,见迟迟不收网,又?都?失了耐心,开始在甲板上追撵疯闹起来。 之?前摔跤的小?女娃也在,正和另外两个女孩子一起,守着景辰身边,央他?教她们作画。 船上的画具有限,景辰将竹纸打湿了四角,黏在船舷板上,执笔勾勒线条,微笑着问孩子们想学画什?么。 笔起笔落间?,山水飞鸟、行船踏浪,栩栩如生。 宋昀厚则站在船尾跟船家聊天,见洛溦过来,跟她八卦道: “好多人都?在议论?淮州兵乱的事,说太史令占的那道谶语太灵验了,真是神人!那些打算去长安投奔亲戚的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8 客都?在说,到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玄天宫外面烧香祈福!” 他?扼腕叹息,“早知道,当?初我在龙首渠的算命铺子就?该继续开下去,现下生意不知能有多火爆!唉!” 洛溦抬眼朝船尾外望去,见渡口附近前前后后停泊了好几艘大?客船,因为彼此停靠得很近,几条船上的客人都?聚在船舷周围,跟对面的人聊天闲谈。 豫阳兵乱骤起,有点儿家底的人家,都?想法雇了客船,带着妇孺去东边暂避。 洛溦记得曾听?齐王提过,水上作战对于兵将和船舰的要求极高,以栖山教的财力物力,不可能造得出像样的战船,因此走水路算是相对很安全的。 夕阳西斜,暮光金柔。 船家终于收了网,捞上来几条肥美的草鱼,孩子们兴奋地围了过去。 景辰也放了笔,站起身来,转头?看见洛溦,嘴角扬起笑意。 洛溦有些不好意思,踯躅了一瞬,走过去,不敢看他?,只弯腰欣赏黏在船舷板上的画作: “这几只水鸭子,是刚才那几个孩子画的吧?” 景辰移目看了眼,“那是……她们画的船。” 洛溦:…… 船家娘子炙了鱼,又?温了些酒,愿意花钱的船客各自买了些,在甲板和船舱里用了晚饭。 宋昀厚从小?在外跑生意,一出门最喜欢扎堆交际,跟新结识的几名商贾船客一起吃酒,顺道打听?淮州贩货的商机。 吃完了饭,被福江扶回客舱时,人已?是有些醉醺醺了。 客船上的舱室有限,出于安全考虑,宋昀厚和洛溦住了同一间?屋,中间?拉了帷帘格挡。 宋昀厚被福江扶到榻上,人刚坐稳,头?一耷拉,“哇”的就?吐了。 洛溦上前帮忙,扶住哥哥,吩咐福江:“去找船家,借炊室烧点热水。” 福江撒腿跑了出去。 洛溦推着宋昀厚的肩,试图把他?摁到榻上,宋昀厚嘟嘟囔囔地挣扎:“别管我!” 洛溦气得想动手,可又?犟不过男子力气,只能跟他?僵持着,又?气又?累。 这时,舱门被推开,景辰走了进来。 “福江让我过来看看。” 他?迅速走上前,看了下情形,从洛溦手里接过宋昀厚,“交给?我吧!” 景辰扶着宋昀厚,让他?弯腰吐干净喉中秽物,拿巾帕擦了嘴,再慢慢放躺到榻上,又?起身去屋外取了炭渣倒进秽物,拿苕帚清扫干净。 宋昀厚躺在了床上还不老实,醉眼迷蒙,哼哼唧唧: “绵绵,绵绵,我怎么看见景辰进咱们屋了?是你?让他?来的?” “是,哥哥知道你?想骂我!我这次是对不起景辰,连累他?受苦了!哥也对不起你?!害咱们差点儿死在豫阳,亏得有景辰在……” 洛溦帮景辰扶着簸箕,抬头?剜了她哥一眼: “你?现在肯道歉了?肯说谢谢了?没吃酒就?没胆子是吧?” 宋昀厚哼哼了几下: “谁说我没胆了!” 今晚跟他?吃酒的两个商户,因为在船上惊鸿一瞥地见过洛溦,念念不忘,居然敢怀着心思地跟他?打听?,都?被他?狠狠地灌倒在桌下! 宋昀厚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妹妹的婚事,皱起了眉: “其实哥……哥也真是没胆……” “换作齐王开口,哥也只能怂……” “但,不光是我!咱爹也得怂……” “你?说……说太史令要跟你?退婚,等你?退了婚,又?没有别的婚事,齐王一开口,咱……咱爹肯定没有拒绝的可能!” “他?是未来的皇帝,就?算只是让你?做侍妾,大?家也只会觉得很合理!” 洛溦身形僵滞,慢慢抬头?,死死瞪着宋昀厚。 宋昀厚像是被妹妹的目光吓到,视线游移着,掠到景辰身上,放轻了声,对洛溦悄悄道: “这一路,我其实也有点看出来了……” “你?如果……如果想考虑嫁给?景辰的话,你?得跟他?说,他?必须考进一榜,拿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不然,就?只能跟我一样,八品小?官,根本护不住你?……” 洛溦原本还在生气,此刻彻底怔住,紧接着两抹红晕自颊上升起,烧得滚烫: “你?瞎说什?么呀!” 她扯过刚才给?宋昀厚擦脸的巾帕,也不管上面有没有沾到秽物,狠狠便压到哥哥嘴上。 宋昀厚一呛,吭吭地咳嗽起来。 洛溦扭过头?,对上景辰那双瞳仁澄净的黑眸。 “你?……” 她立刻垂低了眼,“你?别听?我哥瞎说,他?喝醉了……” 景辰静静看了她一瞬: “他?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洛溦诧然地抬起眸,却见景辰眼中笑意淡淡,当?即反应过来是被他?戏弄了: “景辰,你?!” 这时,福江气喘吁吁地推门闯入: “不好了姑娘,起……起火了!” 洛溦以为是灶炉烧着了,忙问道:“船家娘子在炊室吗?” 福江摆着手,“不是炊室!是船!渡口所有的船都?着火了!” 洛溦闻言大?惊,跟景辰奔出舱室,只见最远处、靠近岸边的那艘大?客船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直冲夜穹。 相邻的几艘船上,也各有火光蔓延开来。 他?们所在的客船,停泊得离岸边最远,但也有火苗窜上了船尾的桅杆,船主带着舟工正试图从下往上泼水,却根本无?济于事。 这火势来得突然,刚才在舱中虽听?见动静,却也只以为是醉酒的船客在喧闹,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船主眼见灭火无?望,一咬牙,拿了斧头?将桅杆砍断,跟舟工伙计等人合力推进了河里。 弃卒保帅,至少不能让整座船都?烧起来! 因为这艘船离大?火肆虐的岸边最远,眼下又?扑灭了火源,许多邻船来不及逃去别处的船客,要么游水,要么拆了板子当?作木筏,带着行李,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躲了过来。 洛溦和景辰扶着船舷,伸出手,帮那些游过来避难的船客爬上船。 一个游水的疤脸汉子抛了根绳上来,朝上喊道: “上面的小?兄弟,帮忙拉一下!” 景辰接住绳子,用力往上拉。 疤脸汉子腿蹬着船板,动作熟练地往上爬。 待快要上到船舷时,景辰拉绳的动作突然顿住。 离得这么近,借着不远处燃烧的火光,他?能清楚看见那疤脸汉子的脸,身上的鱼皮水靠,以及反绑在背后的钢叉。 “喂,怎么不拉了?” 汉子抬头?,看见景辰的神情,也静默了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景辰骤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9 松了绳,拉住身边的洛溦就?往船舱方向走。 “怎么了?” 洛溦带着跑,跟上景辰的步速。 “有水匪。” 景辰神色凝重,“他?们应该不只一个人,这些船上的火,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 洛溦喘着气: “我也看见刚才那人了!可……可万一他?是船上的船工,需要下水捉鱼什?么的,也……也能是那副装扮吧?你?确定他?是水匪吗?” “我确定。” 景辰脚步微顿,沉默一瞬,“我敢肯定,他?们是匪。” 他?回过神,拉住洛溦,“去把你?兄长叫醒,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他?必须清醒过来!我去找船主,看看船上有没有备用的筏子。” 洛溦应了声,奔去舱室。 宋昀厚在榻上睡得正死。 洛溦拎过茶壶,摸了摸不烫,直接浇了哥哥满头?。 宋昀厚惊坐而起,目光混沌。 洛溦给?他?穿上鞋,拉他?站起身: “船上来了水匪,我们得马上走!” 宋昀厚浑浑噩噩,“水匪?怎么会有水匪?洛水上有大?乾水师,哪个水匪敢来?” 洛溦也觉得奇怪,但她相信景辰的判断: “别管了,先跟我走!” 福江这时匆匆找来,“姑娘!景郎君找到一只皮筏,让你?赶紧过去!” 两人扶了宋昀厚,奔到船西侧。 景辰向船家要到一只羊皮筏,又?劝说船上的其他?船客一同离开。船客们的想法跟宋昀厚一致,都?觉得洛水上不可能有水匪,刚才的火势只是靠岸的大?客船意外走了水,火星顺着河风蔓延到其他?船上。现下这艘船离岸边最远,又?灭了火,大?伙好不容易游过来,干嘛要走? 只有先前给?景辰糖葫芦的老妇人,愿意相信这位好心的郎君,带了儿子媳妇、孙女孙儿,一起上了皮筏。 洛溦扶着宋昀厚赶到时,景辰已?经跳到了皮筏上,帮忙接过两个孩子,安顿他?们坐好抓牢。 景辰朝洛溦伸出手,“绵绵!” 洛溦想让宋昀厚先上,推了推他?。 宋昀厚被河风一吹,人清醒了大?半,突然猛地一个激灵: “银票!我的银票还在舱里!” 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原本一直被他?贴身揣在怀里,晚上出去吃酒,怕喝醉了被人摸去,就?暂且压在了榻垫底下。 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就?往回跑。 洛溦和福江追了上去。 船尾方向,骤然暴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人群四散逃窜,朝两侧的甲板猛冲而来。 洛溦被奔来的船客撞了个趔趄,刚稳住身形,便见一个彪形莽汉挥舞着钢刀,一路从船尾砍杀过来!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惊声哭喊。 宋昀厚醉着酒,脚下不稳,砰地被挤到在地。福江眼见着莽汉的钢刀劈下,冲上前抬手死死抵住。 莽汉粗臂一挥,将福江摔到船舷上,手中白刃一闪,当?即砍断了福江的脖子。 鲜红的血柱,噗地喷涌出来。 洛溦被温热的血液喷溅了一脸,顿时脑中空白一片,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莽汉甩了甩刀上的血,将洛溦上下打量一番,面露惊艳之?色,猥琐笑道: “美人先在这儿等着,爷待会儿再来办你?。” 语毕,顾不得理会瘫倒在地的宋昀厚,继续往前砍杀而去。 洛溦僵立了片刻,陡然回过神,转过身,疯一般地朝前追去。 “景辰!你?快走!” 她扑到船舷上,见为逃躲水匪的船客们早已?斩断了皮筏的牵绳,争抢着跳进水里,试图爬上皮筏逃生。 水波翻涌,皮筏须臾间?便已?荡去了江心,连同上面的人影,消失在了夜色的黑暗中。 洛溦双眼泪湿,扶着船舷,慢慢地转过身来。 船舷两侧的厮杀与尖叫声,渐渐聚拢过来,她用力地呼了几口气,抑住颤抖,抬起手,拔下了发?髻间?的簪子。 身后,有悉簌的水声传来。 紧接着,一副浸透了河水的男子身躯,带着刚刚游水爬船的微微喘息,将她从身后一把紧紧拥住! “绵绵!” 景辰死死抱住怀里浑身发?抖的女孩。 他?怎么可能会走? 哪怕踏前一步注定是无?间?地狱,他?也绝不可能舍她而去! 第45章 船上的人,但凡逃跑或反抗过的,皆被尽数斩杀。 剩下来的,全被拉到甲板上,除了稍有姿色的年轻妇人,都要求报上籍贯姓名、签下借据,让家人交纳赎金。 一个商贩模样的男子哆哆嗦嗦: “大……大侠,小人的家产在岭州,就算马上传信变卖送来,也至少要来回两三个月……” 先前那个拿钢刀杀人的彪汉,名叫陈虎,被喽啰们换作大当家,闻言说道: “你只管把姓名籍贯写?下,在欠据上签名画押,我?们栖山教自?有岭州的兄弟去处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船客,抬起头: “你们……你们是栖山教的人?栖山教,不是……不是说不伤百姓吗?” “不伤百姓?” 陈虎踱到那船客面前,拿刀尖挑起他?的衣领。 “你们是普通百姓吗?穿这么好的缎子,坐这么大的船……” 语音未落,手中刀柄一翻,瞬时便割开了那船客脖子,起身?一脚踹开,“还?想跟老子讲道义?我?呸!” 周围诸人见状,俱是吓得瑟瑟发抖,有胆小些的,甚至直接瘫软晕厥了过去。 陈虎把钢刀在衣角上抹干净,来回踱了两步,停在了洛溦的面前。 洛溦此时罩了男子衣袍,遮了头脸,被景辰扶揽着,但陈虎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啧,啧。” 陈虎咂巴了下嘴,“这个美人老子记得,是个绝色!一会儿下了船,就送老子房里去!” 说着,就要伸手去扒拉她身?上的衣袍。 景辰格开了陈虎的手,眉眼冷凝: “你们不是求财吗?我?们现下便能出银子赎身?,比你们那借据上的数目,只多不少。” 他?身?后的宋昀厚死里逃生,此刻酒已全醒,但人却吓得发懵,一直扶着船栏战战兢兢,眼下听景辰提到银子,方才有些回神,直起身?,点?头如捣蒜: “对,对,我?们愿意?交赎金!” 他?手里有一千两的银票,比借据上的一两百银子多了去了。 钱可以再赚,命却只有一条,如今他?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陈虎嘿嘿笑了下: “难得碰到你们这样爽快的,换作别?人,老子兴许也?就答应了。” 他?伸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0 出刀锋,轻轻在洛溦身?上擦过,试图掀开她遮头的一截袍角,“可这等美人,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睡上一次。你两个男的可以交赎金保命,至于这美人,老子当然也?不会伤害她,老子……只会好好疼她!” 语毕,伸出粗大黑手,就想去拉拽洛溦。 景辰再度以身?相挡,“你出了价,就得讲规矩,否则丢的财路,不止我?们这一笔。” 陈虎怔了怔,小眼微眯:“你什?么意?思?” 景辰朝旁边那些被劫持的船客们看了眼,“你让他?们签下借据,留作人质,待家人付了赎金,你照样会杀他?们灭口。又或者,你们老巢太远,根本押不了这么多人回去,一旦他?们签字画押,就会被就地解决掉,对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旁边几个船客听见,原本已经拿在手里的笔颤抖着跌落在地,再不肯往那借据上多写?一个字。 陈虎没想到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然如此了解他?们打家劫舍的套路。 “你敢威胁老子!” 他?恼羞成怒起来,虎臂一抬,便将钢刀架到了景辰脖子上,当即压出了一道血印。 “你放过他?!” 一直被景辰护在身?侧的洛溦,猛地挣脱出来,把遮面的衣袍拉扯开,看向陈虎: “只要你肯放过他?俩,我?可以跟你走。” 景辰喝止她道:“绵绵!” 陈虎原本还?在气头上,此刻乍见美人露出玉容,心头一痒,伸出没握刀的那只手,便朝她脸上摸去: “哈,上道!等不及让爷疼你了吧?” 洛溦扭头避开他?的触碰,暗暗攥紧了衣袖里的发簪。 景辰却比她先一步挡开了陈虎的手臂,挪步站在了她身?前,脖颈因此被钢刀压得鲜血淋漓,顺着衣襟汩汩躺下。 他?吸了口气,甫一闭眼,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字冷声开口道: “都是合子上的朋友,莫损我?家马牙储头。” 陈虎闻言僵了一下,重新将视线移回到景辰脸上,带着探究的揣度: “你说什?么……” 景辰睁开了眼,瞳色清幽,衬得脸色微微苍白: “我?说,你不能不讲规矩。” 陈虎盯着景辰,心里默念了一遍那十四字的切口暗语。 这是匪话。 而且还?不是一般小喽啰能听懂的匪话。 之前穿着水靠爬船、被景辰松了绳的刀疤脸,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此刻见景辰被砍出了血,忙举着火把过来: “虎哥,怎么回事?” 陈虎咂巴了下嘴,把刚才听到的话向刀疤脸低声复述了一遍,表情狐疑。 刀疤脸的神色却立即激动起来,拨开陈虎架着的钢刀,扳过景辰的肩膀,举高火把打量他?的模样: “你……是不是姓连?” 他?想起刚才自?己爬船时跟景辰的对视,又问道:“刚才你松了绳子,是不是就是因为认出了我??” 他?那时一晃之下也?觉得眼熟,可之后囚住了人,也?不见景辰对自?己有所?示意?,便又迟迟拿不准主意?。 如今听景辰说出暗语,又借火把光亮细细打量了一番相貌,刀疤脸心中便拿定了七八成: “你……是黄岭寨连老大的儿子,对吧?” 此话一出,周围诸人皆是神色一变。 景辰沉默不语,半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静静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只要你们愿意?按规矩,放我?们离开,我?们愿意?出赎金。” 刀疤脸迟疑了一下,将陈虎拉到一旁: “虎哥,我?刚才爬船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但没敢确认,毕竟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才六七岁。可他?刚才说的那句暗语,是我?们黄岭寨的切口不假!还?有他?的模样,特别?是眼睛下面的那颗痣,我?也?不会记错!” 他?后退一步,抱了拳,“当年连老大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不少从黄岭出来的兄弟都承过他?的情,我?也?曾被他?救过两次,这恩情,不能不报!还?望虎哥成全,放了这后生和他?的同?行!” 陈虎扭头朝景辰和洛溦的方向看了眼,斟酌了片刻,对刀疤脸道: “既然你开了口,又都是道上的人,我?自?是不会为难。只不过,咱们这趟不是做自?家买卖,拿了别?人的好处,就得守紧口风,这船上所?有的人,都不能放走,你要留他?们性命,也?得过了风头才放人。” 刀疤脸听懂了陈虎的意?思。 “行!规矩我?懂,我?待会儿自?去跟他?说!” 甲板上的喽啰们举着火把,穿行往来,把舱室里能搜罗出的财物全都搜集装箱。之前从邻船逃过来的船客,身?上都携了值钱的家当,这些水匪们也?不忌讳,扒了尸体衣服,翻找搜罗。 火把光影和人影晃动的嘈杂中,唯有景辰站立着的地方,寂静的犹如另一个世界。 他?的身?侧后,洛溦抑住脑中飞驰混乱的思绪,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景辰的手指。 少年的指上,有薄薄的笔茧,此刻透着凉,像是刚从水里游回来那时一样,冰冷潮湿。 他?身?形没动,甚至没有回头,任由洛溦握住自?己指尖,感受着上面由心房传来的颤动。 十二年。 他?最不愿让她知道的事,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从回到船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注定将是无间地狱,万劫不复…… 可身?后少女柔软温暖的掌心,缓缓覆上了他?的指尖,又一点?一点?地,最终将他?的整只手紧紧握住。 她的额角,微微贴近他?的肩头,声音极轻、却又是极坚定的: “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一字字清晰而郑重,“不管你父母是谁,你永远,都是我?的辰哥哥。” 景辰抬起眼,抑住眼角涌出的热意?,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怔怔而失措。 翻搅而又难以言绘的情绪从心底泛出,丝丝绵绵的,将他?的一整颗心都填满了。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紧紧握住了洛溦的手。 这时,刀疤脸走了过来,像是因为之前被景辰的冷漠弄得有些尴尬,咳了声,问道: “你刚才,到底有没有认出我?了?” 景辰握着洛溦的手,语气比之前镇定了许多:“你是庆老六,绰号疤六,十三年前,我?在右林镇见过你。” 庆老六这下也?彻底放下心来,“对,就是在右林镇!我?就是说你肯定记得我?嘛,我?脸上这大疤,谁见过没印象?刚才怎么不吭声?怕我?不认你?” 他?掏出个药瓶,往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1 辰脖子上的伤口处倒药粉,一面继续说道:“右林镇见面那会儿,你爹关了寨子已经有几年了,我?当时已经跟了栖山教,有别?的任务在身?上,就没能送你们去定襄。后来你们去哪儿了?老大他?如今可好?有没有给你添几个弟弟妹妹啥的?” 景辰沉默一瞬,“你离开后不久,我?父母就去世了。” 庆老六愣住,手里药粉撒了一地,“怎……怎么回事?” 这时,船尾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 “渡口西边的河湾里跟着官兵,正往这边过来!” 报信的喽啰看清楚远处火把暗号,从桅杆上滑下,大声禀报着。 陈虎提着刀骂了句:“贼娘的!”随即吩咐手下,“没写?完借据的也?别?管了,直接砍了,娘们儿能带就带上船,不能带的也?砍了,总之船上不留活人,赶紧给老子撤!” 甲板上顿时乱成一团,砍杀声、尖叫声再次响起。 事出紧急,庆老六也?顾不得再与景辰叙旧: “官军来了,但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咱们另有撤退的船,你马上跟我?过去!” 景辰弯腰拣起地上衣袍,重新罩到洛溦头上,隔绝开四周可怕而血腥的杀戮。 庆老六一直好奇洛溦的身?份,见状看了她一眼,问道: “这位姑娘是……” 景辰拢好洛溦身?上的衣袍,将她轻轻揽住: “她是我?娘子。” 第46章 洛溦被景辰用衣袍拢住,扶揽着,随庆老六退到了船舷。 脑中一片混乱的宋昀厚,也撑着船栏,被几个?喽啰推攘催促着,跟了过来。 陈虎往夜空中射出一支带火苗的响箭。少顷,一艘黑帆的船艇自河水西北面急速驶来。 那船除了帆黑,露出?水面的部分亦被通体漆成了黑色,在夜色中犹如?一尊鬼影,荡悠悠地飘近。 洛溦透过袍布缝隙,隐隐瞧见那黑船下方?有两?排窗口。 她记得?萧元胤曾说过,那些是机弩舱,用于水战时的远程制敌。 黑船靠拢,降帆,却没下锚,而是直接抛了绳索过来稳住船行,准备随时撤离。 喽啰们手脚麻利地在两?船之间搭了木板,攀爬跳跃过来。 洛溦跟着景辰,也踏上木板,慢慢走上了黑船。 身后,陈虎已?经点燃了客船,大?声催促着手下人把装了箱的财物抬上黑船,加速撤离。 江面的东边,一艘大?乾的兵船疾驰而来,远远似有呼喝之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 因为?隔得?尚远,大?部?分箭矢都落入了江中。 陈虎跃上木板,眺望片刻,道:“直他娘的,是机弩箭!最近的水师驻地明明在鄄县,他们是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的?要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老子剁烂他!” 旁边副手抱着箱子,“要是提前漏了风,官兵早就来了,看这反应,有可能是巡江偶然路过,又或者咱们刚干的那几条船上有紧要的人,朝廷悄悄派了兵船,跟在附近。” 陈虎啐了口唾沫,也没工夫分析,“先撤吧!让老七他们赶紧上帆,进惊鸿滩!” 庆老六领着景辰三人,下到甲板下的舱室,一边对景辰说道: “这船是兵船,没有像样的船舱,大?伙都挤通铺,你带着媳妇,肯定不?方?便?。” 他先将宋昀厚领到大?通铺的角落,对他道:“你就在这儿歇着,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就报我疤六的名号。” 然后把景辰和洛溦带到靠南的一间小室前,开了门: “这是个?小储间,最多能挤两?个?人,但好在可以关门,不?叫人瞧见你娘子。” 庆老六把锁链和锁钥都交给景辰,“进去?就从里面把门锁上!放心,六叔承着你爹的恩情,会好好护着你们!” 说完,上了木梯,掀开甲板的翻门,钻了出?去?。 舱室里一片黑暗,只余壁角一小块天窗,透着些甲板上的火把光影。 景辰走到宋昀厚面前,“宋兄……” 宋昀厚此时心力交瘁,又想到福江惨死、皆因自己放不?下银票,愧疚悔恨,如?同被抽了魂魄。 他朝景辰挥了挥手,“疤六的话?,我都听到了。这种情况,他既能护咱们周全,我又有何资格计较你身世?你什么都不?用跟我解释,只需好好护住绵绵就是。” 说完,瘫坐到通铺角落,扯了条被子,也不?嫌脏,脱力地将头埋了进去?。 景辰亦知轻重?,转回身,拉洛溦进了储室,用链条锁了门。 储室狭小,漆黑不?见五指。 景辰四下摸索一番,找到一些装着生牛皮和禽鸟羽毛的麻布袋,想来是为?制作箭弦和箭羽而准备的材料。 他将麻布袋挪摆了下,堆出?一个?简易的“坐榻”,扶洛溦坐下: “冷吗?” 洛溦摇了摇头,揭开罩在身上的衣袍,“你冷吗?” 她想起景辰之前从皮筏上跳水游回,衣服全部?湿透,伸手摸了下他衣角。 “你把湿衣脱了吧,披我哥哥的袍子。” 洛溦罩身的衣袍,是被拉去?甲板前,景辰从宋昀厚身上脱下、用来遮挡她头脸的,眼下进到储室,锁了门,也没必要再用了。 景辰迟疑了下,“还是你披着吧,我衣服一会儿就自己干了。” 洛溦知道他不?好意思,“我不?会看的,这里一点儿光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你要是介意,我闭上眼睛好了!你若冻病了,接下来谁照顾我和哥哥?” 她把袍子塞到景辰手里,转过身,“我闭上眼睛了。” 景辰没再拒绝,解了衣带,脱下湿衣,把宋昀厚的衣袍裹到身上,重?新?系好。 洛溦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衣物声,虽然明知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一直紧紧地闭着眼睛。 景辰小心翼翼,不?让湿衣沾到洛溦,但储室狭小,换衣时掠出?的风动,轻拂过女孩后颈,带出?骤然的清凉。 洛溦愈发垂低了头,半晌,低低问道:“好了吗?” 黑船已?入江心,似乎因为?要躲避追兵,航行的速度很快。头顶的甲板上,不?断有喽啰们奔来跑去?的脚步声、说话?声传来。 可这间狭小而漆黑的储室之中,却好似……安静的,有些过分。 景辰换好了衣服,却迟迟没有出?声。 即便?明知她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有些不?想让她转身,不?想让她睁眼。 仿佛如?此这般,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就终不?会袒露在她的眼中。 过得?良久,他终是轻轻地“嗯”了声,低声道: “我刚才,告诉庆老六你是我娘子,是为?不?让恶人有所觊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2 ,你……你别介意。” 洛溦忙摇头:“我不?介意的。” 话?出?了口,又意识到似乎回答得?太利索了些,禁不?住有些微微脸热,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也不?敢再转回身去?。 景辰沉默了会儿。 “我父母的事?,我得?给你交代一下。万一以后庆老六他们提起,你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洛溦依旧背对着他,垂着眼,“嗯。” 景辰微微吸了口气,又沉默了会儿,方?才开口: “我本姓连,祖父家,曾是薄有田产的农家。在我父亲十多岁时,家乡连番遇到水灾蝗灾,族人尽数饿死。我父亲走投无路,进了匪寨落草为?寇。” “或许,因为?曾经历过濒死绝境,他做事?有股不?要命的狠劲,过了大?概十余年?,渐渐升成了寨子里的头领,最后,又成了黄岭寨的匪首。”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带人下山劫道,遇到一个?被歹人追杀的年?轻女子。他出?手救了她,但也……没有放她走。” “那个?女子,就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是个?孤女,自小在尼庵长大?,生得?貌美,读书习字很有天赋。我父亲一见到她,就生出?占有之心,先是恐吓,又是讨好,半逼半哄我母亲必须嫁给他。一开始,我母亲一直哭,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委身歹人,可她一个?孤女,在匪寨待得?时间长了,最后……又哪能不?屈服?” 洛溦默默垂首,依稀好像明白过来,为?何在豫阳遇袭时,景辰那么害怕被人瞧见自己的容貌。 景辰继续道: “我母亲在尼庵长大?,熟读佛经,心地纯善。嫁给我父亲之后,时常规劝他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后来我出?生时,母亲难产,父亲在产床前立下誓言,只要母子平安,他就答应我母亲的要求,解散黄岭寨,与妻儿寻一方?僻静之所,安安稳稳地过正经日子。而最后,他也兑现了承诺,在我三岁那年?,彻底关了匪寨,带我和母亲离开了黄岭。庆老六,就是在那时出?了寨,重?新?寻了山头。” “一开始,我们一家人回到了父亲的老家,找回族中旧田,过了两?年?普通农户的生活。父亲种地,母亲操持家务,教我认字读书。我最初的习字、算学、画艺,都是……跟着母亲学的。” 景辰提到母亲,语气中有淡淡的温柔,随即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方?又继续: “后来,村里有人把我父亲曾经落草为?寇的事?给揭了出?来,官府派兵来捉,父亲只得?连夜带着我和母亲逃走。从此,就再没回过家乡。” “我们四处流亡,好几次,碰见父亲从前在匪道上的兄弟,都曾劝他重?操旧业。但父亲答应过我母亲要改邪归正,宁可做最费力最肮脏的苦工,也要清清白白地赚钱。为?了躲避官兵,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长的时间,到了我六岁多时,我们一家又逃去?武州,也就是在那里的右林镇,遇到了庆老六。” “跟他分别后不?久,我们就遇到了追兵。我父母……我父母他们……” 洛溦一直静静地聆听着,直到此刻,终是忍不?住转回了身,伸出?手,摸索到景辰的一只手,轻轻握住: “景辰……” 景辰的手指,冰凉而僵硬。 良久,语气艰难地开口道: “绵绵,我的父亲对我而言,是一个?会疼我爱我,会在最后时刻用身体帮我和母亲挡刀的男人,我仰视过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恶人。今夜你在船上见到的那些事?,他……都做过。” 洛溦握住景辰的手,用力的,“我说过,不?管你父母是谁,你都还是你,是我的辰哥哥。” 景辰在黑暗中怔怔地睁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女孩的容颜: “绵绵……” 洛溦朝前靠近,抚着景辰的衣袖,慢慢倚靠到他肩头: “不?是说好了,要带我离开长安吗?你可不?能反悔啊。”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又有着乡音的柔软。 景辰感受着少女温软的身体依偎在了自己臂间,心间滚烫的犹如?烙铁,灼得?他呼吸困难: “我……我不?配的……” 洛溦伸手去?捂他的嘴,黑暗中找不?准方?向,指尖触到了他的嘴唇。 她忙收回手,一时羞窘难堪。 “我才不?配。” 她垂着头,半晌,低低道: “我告诉过你,我一直用自己的血帮太史令解毒。你可知道,是怎么解的吗?” 景辰摇头,“我不?知。” “其实,直接割我的血,喂给他,也是可以的。但那样的话?,我就会失血太多,他毒还没抑下去?,我可能就死了。所以冥默先生让郗隐想了个?法子,利用药力催动手三阳经的血流速度,再以铜管连接掌心劳宫穴,直接把我们身体里的血液置换一遍。” 说到这里,洛溦沉默住,过得?片刻,方?又才开口道: “那个?催动血流速度的药,需要……需要从皮肤散入,所以……” 她咬了咬嘴唇,“所以我们换血的时候,是不?能穿衣服的。也不?是完全不?穿,就是……就是……”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埋得?不?能再低了: “反正就是,我已?经不?清白了,是人都会介意的,你也会介意的……” 她的手,还握着景辰冰凉的手指,这一刻,却被他反手握了住,紧紧拢在掌心。 “你觉得?我会介意这样的事?吗?且莫说治病救人,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就算……就算你与太史令曾有过什么,我也根本没有介意的资格。” 景辰的嗓音有些泛哑: “我只愿你……能让我住进你心里,只愿你不?要嫌弃我……” “我都说了不?嫌弃了!” 洛溦的话?出?了口,又意识到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禁不?住满面涨红,由着景辰握了自己的手,把脸埋低,额角轻靠在他肩头。 船下的水流,逐渐变得?湍急起来。 黑船似乎在河面上调了个?头,驶入了一条狭窄的河道,骤然迎上的一个?浪头,将船身高高抛起、又跌下。 洛溦被颠得?身形一晃,差点儿失了平衡。 景辰不?再犹豫,伸出?手臂,将她揽进了怀中。 每一次的波浪起伏,都将怀中的女孩朝他又一次地送近,每一次的靠近,都让他的心不?停地颤抖。 他紧紧地拥住她,仿佛唯恐一松手,她便?会如?梦境般消失不?见。 “绵绵别怕。” 他柔声道:“我们一定能顺利逃出?去?的。” “以后,你若不?想去?边远州府,我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3 努力考进一榜,到时候,能进门下省,求个?出?使外藩的职务,扶南、西域、天竺……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好?” 洛溦把滚烫的面颊藏到他臂弯里: “嗯,我都听你的。” 第47章 黑船在起伏的浪涛中前行了许久。 储室里的两人,静静相拥着。 但到底才刚刚经历了血腥杀戮,心中再多的缱绻情愫,都似有?些沉甸甸的。 洛溦在心里又默默回想了一遍景辰的身世,只觉得心疼至极。 虽然他刻意把语气放得轻松,仿佛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种?家破人亡的感受,必是难以承受之痛。 “后?来,你就一个人去了越州吗?” 她轻声问道:“武州离越州那?么远,你那?时那?么小,一个人,怎么能?走那?么远?” 景辰动了动唇,又沉默住。 过得半晌,道:“其实离开武州以后?,我先是跟着进京乞讨的流民,去了长安。那?时殊月长公主?刚在渭山去世,整个京城都在行丧,我偶然看见……” 他迟疑着,蓦然停顿了下?来。 洛溦追问:“你看见什么了?” 景辰有?些举棋不定?。 那?样?的猜测,说出来,到底是对是错,是福是祸,他实难判断。 这时,门外的舱室里,穿来一阵咚咚下?梯的脚步声响。 陈虎带着喽啰们?,从甲板退了下?来,关上扇门,骂道: “狗娘贼的!” 陈虎似乎累得够呛,啐了几口,“那?官船也它娘的不要命了,老子?都进惊鸿滩了,它还咬着不放!” 一个副手道:“许是朝廷不知?道惊鸿滩里暗礁四布,是连渔船老手都不敢出入的绝险之地。” 陈虎道:“不知?道正好!让它追,触礁弄死它娘的!” 有?喽啰推测道:“这朝廷的船死追着咱们?不放,不会是咱们?这次劫的货里面,有?啥值钱玩意儿?吧?” 旁边的人表示异议:“咱们?这次动的都是民船,船客身家也算不得有?多好,依我看,应该是因为栖山教打进了南阜关,朝廷觉得没面子?,逮着栖山教的影儿?就想?杀鸡儆猴,才死咬着咱们?不放!”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陈虎琢磨着:“自从卫教主?仙去以后?,咱们?栖山教就被朝廷剿得七零八落,这次拿下?南阜关的也不知?是哪一支的兄弟。等将来联络上了,说不定?能?归到咱们?这边,一起干!” 储室里的洛溦,被陈虎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将声音抑得极轻,问景辰: “听他的意思,他们?跟袭击豫阳的那?拨人一样?,都是栖山教的,但……又不是同一个支派?” 景辰“嗯”了声,也压低声: “卫符经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处死了,之后?栖山教就成了一盘散沙。我以前听父亲说过,这些残余下?来的旧部散落至各个州府,接纳当地的盗徒山匪壮大声势,想?来各有?各的利益要维护,未必能?再聚到一起。” “都不是什么善类……” 洛溦想?起惨死在陈虎刀下?的福江,心里又恨又难过,可转念想?起景辰的父亲也曾是那?样?的人,又默默地收了声。 景辰仿佛觉察到她的尴尬,抬手抚了下?她的发顶,“没事,你说的是对的。” 这时舱室里,有?个新加入的喽啰问道: “我听说卫教主?仙去以后?,有?教里的兄弟为了给教主?报仇,杀进了渭山行宫,把狗皇帝的妹子?都给干掉了?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旁边立即有?人哄笑起来: “皇帝妹子?的事,咱不知?道,但大当家有?个渭山妹子?的故事,比干皇帝妹子?更带劲!” “对,虎哥再给新来的兄弟们?讲讲呗!” 陈虎被属下?奉承怂恿着,让人先去问了下?甲板上的情况,确认追兵的兵船被甩得差不多了,才大马金刀地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起往事: “江湖上一直传,说当年在渭山行宫杀了长公主?的事,是咱们?栖山教干的。这话,可以说有?几分真,但也说不准到底有?多真。 当年卫教主?还在的时候,咱们?栖山教还不是现在这种?一盘散沙的样?子?,那?是有?长老、有?祭酒,有?组织的。后?来教主?仙去,几个长老都彼此不服,推不出一个能?做主?的,吵吵闹闹了许久,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嘴,说只要谁能?杀了皇帝、为卫教主?报仇,就让谁继任做新教主?。 于?是连着好几年,都有?人尝试去刺杀皇帝。 但京城的戍卫,不是一般的严。别说皇宫,就连靠近皇城的市坊都有?骁骑卫盘查身份,根本进不去。于?是,大伙就把目标集中在了长安以外的几处行宫,赶在每年狗皇帝去行宫游玩的时候,闹了那?么几场。但,都没得手。 皇帝妹子?死那?年,咱们?应该也有?人去闹过,但那?时教内已经散得七零八落、分出了好几个派系,具体是哪边的人去闹的,闹没闹成功,事后?大家都没通过气儿?,也就搞不清到底是谁做的。加上那?事刚出来不久,狗皇帝就在三十州府剿杀栖山教,死了无数的人。就算那?事真是咱们?的人做的,估计那?出手的弟兄也死在这场清剿中了。” 新喽啰问道: “那?……大当家的那?个渭山妹子?故事,也是跟行刺皇帝有?关?” 周围听过故事的人又都笑了起来。 陈虎摸了摸下?巴,“也算有?些关系。” 他说道:“皇帝妹子?死之前的那?一年,我刚满十八,正是有?血性的年纪,也想?跟风去试试刺杀皇帝。” “我先是在长安潜伏了一阵,听到消息说皇帝要去渭山行宫避暑。我一寻思,那?渭山行宫建在山里面,下?手的机会肯定?多,于?是就赶在皇帝过去之前,提早混进了行宫,在里面等着。” 部属中有?善于?迎奉之人,拍马道:“大当家果然计谋高深,知?道守株待兔,等着皇帝老儿?进陷阱!” 陈虎咳了声,取过酒囊喝了口酒。 他当着弟兄们?,自是要把话说得漂亮些,实则当日他为了混进行宫,钻过狗洞,又在粪池里熬了两?天两?夜,还只是潜入到行宫偏僻处的一个荒院里,一直窘困匿伏着。 但这都不是重点! 陈虎喝完酒,“我在里面待了差不多十来天,吃过御厨做的酒菜,还在皇家的温泉里泡过澡,算是享受了一番狗皇帝的逍遥日子?。” “有?一天傍晚,我正躺在榻上休息,突然听到了推门声和说话声……” 他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4 ?时已经被困在荒院里十来天,外面日夜都有?禁军巡守,根本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行刺。陈虎饿了几日,最?初的斗志早已消灭殆尽,只想?着等狗皇帝返回长安、撤了行宫禁军,便重新逃出去。 “我听到动静,就连忙下?榻,藏到了榻底,打算伺机而动。从榻底下?望出去,我看见一男一女?进了屋,男人的靴子?上用金线绣着只长了角的狮子?,估摸是个武官之类的人。” 喽啰问:“那?女?的呢?” 陈虎说到了重点,语气逐渐猥琐: “那?女?的,是被那?男的抱着进来的,赤着一双脚。那?脚啊,啧啧,又白又嫩,脚趾因为紧张有?些蜷着,指甲透着粉色。那?时我就寻思……” 他嘿嘿笑了几下?,“换作伺弄老子?,她的这双脚,怕是比她的手更好用。” 喽啰们?皆起哄地笑了起来,时不时交换几句不堪入耳的秽词艳语,打笑着。 又问:“然后?呢?就直接开干了?” 陈虎摇头,“那?女?的似乎不愿,软绵绵地被抵在了墙上,嘴里叫唤着不要不要,还挣扎得挺厉害。” 喽啰道:“嗐,这时若是虎哥出去,让那?娘们?儿?见识到什么是真男儿?英姿,定?是再不会嚷嚷不要。” 众人又笑了起来。 储室内,洛溦实在听不下?去了。 换作往日,或许还能?再忍忍,眼下?她与景辰身体相贴,稍一凝神就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只觉窘迫异常。 她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景辰也意识到了尴尬。 血气方刚的年纪,怀中又揽着心爱的女?孩,纵然明知?那?些话肮脏龌龊,却也难免叫人心跳加快。 他拢过衣袖,覆到洛溦头发上,帮她掩住了耳朵。 门外的调笑声渐渐散去,陈虎继续讲述奇遇—— 那?男人颇是动了情,一直哄那?女?子?,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那?女?子?哭了起来,挣扎间求道:“不可以哥哥……” 男子?停了停动作,过了会儿?,低声道:“没什么不可以。” 女?子?眼泪落得愈发厉害,“你是要逼死我……” 男子?笑了起来,“好啊,我们?一起死。” 说完就把女?子?拦腰抱起,扔到了榻上。 喽啰们?再次哄叫起来: “带劲儿?!” “行宫里的女?人身份都不普通,该不会,是武官绑了宫女?嫔妃,准备用强吧?” “皇帝的女?人也敢睡,有?种?!” “可那?女?的管人叫哥哥,说不定?是旧识亲戚之类的。” “你小子?没被人叫过情哥哥吧?” 其余人口干舌燥地追问下?文:“大当家,那?后?来呢?” 陈虎喝了口酒,卖起关子?来: “想?听后?来的事?想?听今晚就给老子?打起精神,上甲板轮班守着,等彻底甩掉追兵,回到寨里,我再继续说!” 事实上,那?男人刚把女?子?扔上榻,就觉察到那?床榻被人睡过,当即就抱了人出屋,没过多久,禁军就冲进来搜人。幸而陈虎机警,趁着那?对男女?出门之际,便也遛了出去,藏在院墙下?的狗洞里,方才逃过一劫。 只是这种?藏狗洞的丢脸事,自是不能?跟手下?人细讲。 喽啰们?皆失望唏嘘。 储室内,洛溦还捂着耳朵,头藏在景辰的臂弯里。 恍惚间,觉得景辰的呼吸像是微微急促了一瞬,身体骤然僵滞,仿佛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念头攫住了心神。 她松开手,抬起头:“怎么了?” 景辰回过神,竭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半晌,轻声道: “没什么。” 可洛溦仍旧感觉他心跳得很快。 是不是…… 这么一直靠着,到底有?些太亲密了些? 她微微拉开了些距离,把发烫的面颊靠到了景辰的衣袖上。 景辰镇静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们?话说完了,你也先睡会儿?,我守着你。” 洛溦捏着他的袖角,“嗯”了声,“你也睡会儿?,反正门锁着。” 黑船在湍急的江水中,又冲撞了莫约一个时辰,行速渐渐放缓下?来。 陈虎带着人,去到甲板。 不多时,庆老六下?到舱室,敲了敲储屋的门: “船快靠岸了,你们?出来吧。” 又去角落唤醒了宋昀厚。 景辰之前脱下?的湿衣尚未全干,但他还是依旧换了回来,把袍子?罩到洛溦身上。 洛溦如今知?道了景辰父母的故事,很配合地裹上了衣袍,又用地上的灰土涂黑了脸,跟他一起出了屋。 宋昀厚夜里发起了烧,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儿?,被庆老六扶着上了甲板。 景辰和洛溦也跟了出去。 此时已是寅时,夜幕深蓝,边缘处透着淡淡的曦光。 黑船靠停在河谷的水波平稳处,下?了锚,放下?了来往岸滩的舢板。 陈虎指挥着喽啰搬运劫来的财物。 庆老六带着宋家兄妹与景辰三人,跟着运货的人上了舢板,渡至岸边。 岸边有?前来接应货物的人,赶着敞篷的马车。 庆老六在货物间挪出空地,对景辰说: “你带着你娘子?和内兄上马车,还有?四五十里地,等进了寨子?,再好生休息。” 他原是想?直接放人,但规矩不得不依,现下?宋昀厚又生了病,庆老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打定?主?意进了寨要好生照料,又向赶车的兄弟放了话,嘱咐细心周到。 景辰先扶宋昀厚上了马车,又送洛溦坐到她兄长旁边。 洛溦伸手探了探哥哥的额头,还好,烧得不严重。 马车摇摇晃晃上了路。 颠簸行驶了大半时辰,林间开始有?了晨光。 因为还有?赶车的两?个喽啰在前面,洛溦一直没开口多说话。 此刻见天光渐亮,她侧过头,看了眼景辰。 景辰也在看着她。 狭窄黑暗的储室里,两?人曾有?过那?般亲密的相处,此时相望于?晨曦之中,彼此眉眼清晰可见,洛溦禁不住羞涩赧颜,一瞬间,便又垂低了眸。 景辰的脸色微微透着些苍白,笑意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握住了她的手,静静拢入掌心。 马车出了树林,行进山谷,地势变得平坦起来。 马夫扬起鞭子?,让马儿?快跑了起来。 眼看就要抵达谷底的岔口,忽听得山谷上方一阵轰隆隆巨响。 紧接着几十根檑木,夹带着山石如急雨般滚下?。 拉车的马受惊而起,前蹄高扬地嘶鸣起来。 山谷上方一队官兵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5 ,像是刚风尘仆仆地赶到,朝下?提声高喊道: “奉齐王殿下?八百里急传军令,特来擒拿匪寇!尔等立刻缴械投降,可免一死!” 第48章 洛溦所在的马车上?,装的全是劫来的财物。 喽啰们领了陈虎的交代,把东西看得比人命还重,见前方檑木拦路,忙催促马车车夫: “冲过去!赶紧冲过去!” 拉车的马受了惊呀,嘶鸣挣扎着,不?肯动弹。 车夫只得咬了咬牙,拿带铁蒺藜的鞭子狠狠抽了马几下,激得马儿振鬣长嘶,方才?如离弦之箭般的冲了出去。 车厢遽然晃动,景辰扯过装着锦缎料子的布袋,抵在宋昀厚的身侧,自己则揽住洛溦,以免她撞到车壁。 洛溦被?晃得头晕眼花,却意识到,现下突然有?了获救的机会。 庆老六虽然感念旧情,愿意出手相助,但这群匪贼的头目显然是陈虎。 陈虎残暴好色,若真?被?带去了匪盗山寨,时间一久,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景辰也似乎有?相同的想法,低下头,与洛溦交换了一个眼神。 洛溦轻声问?道: “我们……要不?要找机会跳车?” 马车是敞篷的,护栏不?算太高,能轻易翻过。 后面不?远处就是官军的追兵,只要跳车,就有?获救的机会。 虽然……洛溦也不?愿再见到齐王,但相较之下,肯定还是匪贼更可怕。 景辰道:“现在跳车,定会重伤。” 他扭头观察了一下车速和地面状况,“等齐王的兵马追得再近一些?,车又进到山林之中,速度慢下来,地面也没了砾石,我们再看。” 洛溦点了点头,“嗯。” 马车后方,官军骑兵追逐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车厢前的两个喽啰,一面回头张望,一面骂骂咧咧,指挥车夫道: “进林子!去豹子岭,把他们往沼泽地引!” 车夫挥鞭,调转了方向。 马车渐渐驶入了草木繁茂的林地间。 景辰观察了片刻,捏了捏洛溦的手,压低声: “现在可以了。你慢慢挪到车栏旁,找准时机就跳下去。” 又叮嘱了句,“记得一定要护住头。” 洛溦看了眼宋昀厚,问?景辰:“那你们呢?我们不?一起跳吗?” 景辰摇头:“我们若一起跳,马车的负重骤减,他们必会觉察。陈虎不?顾庆老六求情,也要绑我们进寨,必有?他的考量。若我们此时被?发现逃跑,他底下的人,说不?定会射杀我们。” 他们三?个人里面,洛溦的体重最轻,跳车最不?容易被?发现。 景辰又道:“他们刚才?说,要把官军引进沼泽地。一旦进了沼泽,这些?士兵大半都活不?了。眼下离沼泽地应该还有?些?距离,你马上?跳车,还能提醒他们不?要中计。” 他看着洛溦,“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哥哥顺利脱险。” 林间稀疏的光影,被?树荫切割得点点碎碎,洒落在少年清俊的眉眼间。 洛溦回望着景辰,心头千般纠结。 她并非柔弱寡断之人,也知晓事态轻重,只是,此刻要她舍下他,独自逃生,亦是万般艰难。 “要不?……你跟我哥哥先跳?” 她试图讨价还价。 景辰摇头,看了眼宋昀厚: “他腿上?有?伤,又发着烧,必须有?人推一把才?能翻过车栏。你力气不?够,我必须留在他后面。且他意识昏沉,没法开口跟官军解释明白,所以也不?能第一个跳。” 他看了眼车外地面,催促洛溦,“快走,这里土软。” 说着,松开她,伸手扯过一个装着布料的袋子,阻挡住喽罗的视线。 洛溦没法再犹豫,伏低身,慢慢挪到了车栏边。 木板拼接的护栏,随着马车的奔驰剧烈晃动着。 洛溦倚到木栏边,探头观测着车速和地上?植被?。 待车头再一次调转方向、转过一株老松树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从栏上?翻跃下去。 身体重重地跌到了地面上?。 好在泥土松软,地上?又堆积着层层松针,倒并不?觉得有?多痛。 洛溦迅速撑起身,见马车继续疾速地向前奔驰,显然没有?觉察到她跳了车。 她稍松了口气,随即立刻掉转身,朝追兵的方向疾奔而去。 官军的骑兵队伍,飞驰着马蹄,从对面急纵而至。 洛溦举起手,朝他们用力挥舞。 为首的骑兵军长看见洛溦,勒马减速。 洛溦难掩欣喜,快步上?前。 可就在这时,一阵密匝的箭雨,自西边的树林间迸射而出。 军长中箭,跌下马来。 紧接着,又有?一队人马从西面林间冲出,与官军的骑兵拼杀到了一处。 霎时间,马匹哀鸣,兵刃出鞘,视野里铺天盖地的全是两军交战的刀光剑影。 洛溦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胆战心摇,连忙后退。 亏得有?了之前遇险的种种经历,尚不?至于吓到失去判断。退离开箭矢飞驰的战场,想着此时景辰和哥哥大概也已经跳了车,不?如先去与他们会合,再做计较! 她转过身,重新朝马车驶离的方向跑去。 刚跑出几步,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随即黑影笼下,骑马者伸手攥住她衣领,将她提拎到了马背上?。 洛溦惊声挣扎,人却已被?撂到了马背上?。 仓惶间,抬眼去看骑者,依稀瞥见是个年轻男子,相貌寻常,戴着斗笠。 男子眸光清冷,见她望来,伸出戴着皮护具的修长手指,一言不?发地将她重新按了回去,如捕获的猎物般横伏在他面前。 洛溦此时已经看清他没有?穿军甲,显然不?是朝廷的官兵,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男子扯缰调头,策马疾驰,纵至俯瞰两军交战的山丘之上?。 马速极快,洛溦抓着马笼头,竭力将身体坐直起来。 身后男子双手握着缰绳,她一坐起身,整个人就如同被?他圈在了臂间。 柔软的发丝蹭过下颌,斗笠青年身体微滞,瞬间与女?孩拉开了些?距离,却也没有?再次按她回去。 一个中年男子打马过来,向斗笠青年请示道: “公子,咱们有?胜算,要不?要给他们全灭了?” 洛溦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抬眼望去,见竟是放火烧了豫阳县衙的那个周姓头目! 若说之前她心中还尚存了一丝侥幸的希望,此时遽然瓦解冰泮,忍不?住颤声道: “你们,是栖山教?的贼寇?” 周旌略将目光移到洛溦脸上?,瞧见她抹了黑灰的面颊,啧了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6 忽略她的提问?,转而看向她身后的斗笠公子,调侃道: “公子费了这么?大工夫,怎么?……是个黑脸姑娘?” 又瞥了洛溦一眼,嘿嘿笑道:“不?过老周我眼不?瞎,等洗干净了,肯定是位大美人。” 斗笠公子神色淡漠,不?置可否,静静观察了片刻坡下战况,声音微哑地吩咐道: “让下面的人,留一半的活口。” 周旌略应了声“是”,随即打马下了坡。 洛溦此时的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哥哥和景辰,现在全指望这些?官军的兵马相救。 要是这群栖山教?匪击败了官兵,就等同灭了景辰他们获救的希望! 若再被?捉回到陈虎的手里,有?了逃跑的罪名?,庆老六也未必能保下他们…… 洛溦心乱如麻,脑中电光火石,用力调整了几下呼吸,暗掐着手心,转过身,对那斗笠公子说道: “你……是栖山教?的头目?” 那人远眺战局,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她。 洛溦盯着他的反应,手从身侧悄悄抬起,摸到自己的鬓发,再往上?,小心翼翼地将发簪抽了出来,握进袖中。 她朝他靠近了些?,再次开口: “你可知道,这些?骑兵都是齐王殿下的?” 斗笠公子终于有?了反应,朝她垂下眼,语气疏漠: “齐王的骑兵又如何??” 洛溦握着发簪的手,慢慢挪到他身侧,视线一瞬不?瞬地凝着他: “齐王殿下战无?不?胜,你们偷袭了他的部属,他肯定会发火报复,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你们。” 他比她高许多,即便是坐在马背上?,仍旧有?身量的差距。此时垂目看她,头上?斗笠的笠沿拉得很低,遮去了大半眉眼,可洛溦偏能感觉到,他眼锋里透着能刺穿她的寒。 他看着她,声平无?波: “你倒很了解齐王。” 洛溦“哦”了声: “大乾百姓,谁不?了解齐王的威武事迹?” 话音落下的刹那,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急挥而出,将发簪尖头直刺向斗笠公子的脖颈! 她看得明白,他是这群栖山教?匪的头目,下面战事的决策全由?他在发号施令。 她这一刺下去,若能将其重伤,应该就能让那些?乌合之众乱了阵脚。 那样的话,官军也许就能赢,景辰和哥哥也能得救! 洛溦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簪子扎下,只盼一击命中。 谁知那人仿佛长了第三?只眼,堪堪在她抬手的刹那便已挥掌格开,反手将她手腕钳制住,翻转半折在空中。 他手上?戴着拉弓所用的皮韘,护住了手指,手背却裸露在外,洛溦扭腕挣扎,簪尖划过他手背,拉划出一串血珠。 “你这个死贼寇!” 洛溦一击不?中,手腕被?死死钳制住,之后再无?偷袭的可能。 她想到落入匪贼手里的下场,还有?刚才?周旌略那句“等洗干净了,肯定是位大美人”的污言秽语,心中滚过一片冰凉。 无?非,就是皮囊惹眼。 她一咬牙,手腕拧折,把依旧攥在指间的发簪调转了方向,人便陡然撞了过去! 手动不?了,但人能动,她今日就先毁了这张脸,叫陈虎那样的人也看不?下去! 洛溦朝簪尖狠命撞去,落在旁人眼里,倒更像是要引簪刺喉,了断自尽。 斗笠公子呼吸一窒,来不?及思索,便已伸出左手挡在了簪前,继而右手化掌,猛地劈在了洛溦的颈后。 洛溦顿觉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男子攥了攥自己几乎被?簪尖刺穿的手掌,托住瘫软下来的女?孩,心头一阵气血翻滚。 还敢说,不?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能想办法化解? 才?区区十几日不?见,竟是……连寻死都学会了。 他垂下眼,凝视怀中之人。 半晌,泠然拂过氅衣,盖到了她的身上?。 第49章 洛溦连日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奔波,这一晕倒,竟沉沉昏睡了?许久。 待意识回复,再度醒来?时,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竹屋之中。 “你醒了?呀?” 一个圆脸的村户少女,听?到榻上窸窣声?,从窗边站起身,走到洛溦面前,研究了?一下她的面色,欣喜道: “睡了?一天一夜,肯定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 洛溦撑起身,尚有些浑浑噩噩,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女子倒了?水走回来?,“这是卧龙涧。” 她把水递给洛溦,笑了?笑,露出?一对梨涡,“我叫阿兰,是周大哥让我来?照顾你的。” 除了?照顾,据说还得防着?这姑娘自伤。 阿兰想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舍得伤害自己? 水送到了?嘴边,洛溦下意识地喝下两口。 周大哥? 昏倒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地涌进了?脑海。 洛溦遽然挡开阿兰再度凑近的水杯,抬起眼: “你……你也?是被他们捉来?的吗?” 阿兰愣了?下,摇头。 洛溦盯着?她:“那你……是栖山教的人?” 阿兰想了?想,点头,“应该算是吧。” 洛溦掀开被褥,越过阿兰,步履有些踉跄地下了?榻,望屋外走去。 阿兰追了?过去,“你干嘛呀?你鞋袜都没穿!” 洛溦拉开门。 竹屋位于山峦之间,远处川涧蜿蜒,河岸开阔平底延至山脚,周围竹林葱郁,隐约可见村屋座座。 完全是跟她昏迷时不一样的山川植被! 她是……被带进了?贼寇的匪寨了?吗? 洛溦想到景辰和宋昀厚,转身询问阿兰: “送我来?的人,就是那个姓周的,还有……还有那个戴斗笠的,他们有没有说,他们把朝廷的官军怎样了??” “戴斗笠的?” 阿兰愣了?愣,“你是说卫延卫公子吗?他们什么也?没跟我说呀。” 架不住被洛溦急切地望着?,又努力想了?想,“好像……好像我听?下面的人聊天,反正,是咱们赢了?!” 洛溦身子顿时有些发软,抬手扶住门框。 栖山教赢了?的话,那景辰他们…… 阿兰伸手扶住洛溦,“你怎么了??” 她实在一头雾水,明明周大哥安排自己照顾这姑娘时,千叮万嘱要妥帖周全,还半开玩笑似的说他欠着?这姑娘半条命,万不能有闪失。 可眼下瞧着?,这姑娘怎么更像是周大哥他们的仇家似的…… 她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劝哄洛溦道: “要不,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我扶你过去。” “不用?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7 ” 洛溦吸了?口气,站直身,径直走回榻边,穿上鞋袜,然后掉头就往屋外走。 阿兰追了?出?去: “姑娘!” 山村与脚下蜿蜒穿弋河流之间,是大片的竹林。 此?时初夏午后的阳光正明媚耀眼,竹林间碎光婆娑。 洛溦不管不顾的,沿着?村屋之间的山道,一路奔至竹林尽头。 连接涧水的草场上,接踵停着?十几辆马车,旁边围站着?五六十名劲装结束的贼寇。 除了?贼寇,又还有些村户装扮的老?人和孩子,也?围在马车左右,探头看?着?热闹,时不时交谈笑闹几句。 洛溦跑近的刹那,最先被几个孩子注意到,抬起手指着?让大人们快看?。 随即,其余的人也?都停下了?手中动作,朝她望来?。 周旌略的一只脚,还踏在车辕上,正弯腰从车上的木箱里取出?一支倒钩箭向众人展示。 觉察到动静,他扭头朝洛溦看?了?眼,收了?脚,站直身来?。 之前洛溦在豫阳被捉去县衙,一直斗篷罩头,不曾被人看?到过容貌。这次被带回卧龙涧时,脸上又涂了?灰。 眼下,还是周旌略第?一次瞧清楚她的模样。 只见猗猗绿竹之畔,少女倏然止步,身上穿着?的阿兰的细布旧裙、洗得已有些发白,却因此?映衬得容颜愈加殊色夺目。 周旌略咂了?下嘴,扭头给了?旁边看?呆了?的部属一拳,“去请公子过来?。” 自己迎着?洛溦,大步走了?过去。 洛溦从竹屋跑出?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此?刻乍见河岸边乌泱泱的人马,难免有些发怵,下意识抬手摸向发髻,却发觉髻间只有支钝头的木簪,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好在她起床之际,曾迅速查检过自己身体,知道并未像她之前畏惧的那样,遭恶人凌l辱过。而?且,这群贼人既然专门安排了?一个姑娘来?照顾自己,可见暂时也?没有什么龌龊的打算。 她心中稍定,打起精神,面对周旌略。 “周……周头目。” 她明白自己此?刻没有硬碰硬的能力,只能迂回着?放低语气: “我曾在豫阳见过你,你当时亲口说过,你们只杀官军,不伤百姓。” 同样的质问,客船上也?有人问过陈虎,想到那时陈虎的反应,洛溦垂在袖间的手指,不觉微微攥紧。 “所以……能不能请你们遵守承诺,送我离开?” 客船上的惨况还历历在目,暴虐残忍的杀戮、无辜横死的福江…… 洛溦心里,恨透了?这些栖山教徒! 但她必须活着?离开,去找景辰,去找哥哥! “只杀官军,不伤百姓?” 周旌略重复着?洛溦的话,手里还握着?之前从马车上拿的倒钩箭,一下下在掌心漫无节奏地敲着?,一面打量着?洛溦: “你跟大乾官府,没有关系吗?那你说说,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父亲兄弟夫婿,有没有做官的?我可告诉你啊,我们栖山教不但有的是门路,还有专门辨识谎言的道法,你现在若是说一个字的假话,就别怪我待会儿手下无情!” 洛溦编好的话都窜到了?嘴边,可听?到最后一句,又有些犹豫。 这群贼人神出?鬼没的,当初连豫阳县衙里的官员名字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因为宋昀厚认识那位许丞吏,就把他们捉去了?县衙。 自己现在若是全盘撒谎,风险实在太大。 她垂低眼,答道: “我父兄是有公职在身,但父亲是管账的,兄长是管粮的,都不是军将,也?没跟你们打过仗。” 她朝周旌略福了?一礼,放低姿态恳求道:“我一介女子,更不曾妨碍过你们什么,就请英雄大人大量,放我走吧。” 周旌略见这么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委屈求情,也?不打算再戏弄她了?,正要开口,余光一闪,抬起眼帘,瞧见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出?现在竹林边。 周旌略收回视线,清了?下嗓子,又继续盘问起来?: “那你夫婿呢?女子出?嫁从夫,你夫婿是做什么营生的?” 洛溦抬起头,“我……尚未婚嫁。” 话出?了?口,又随即有些后悔。 目光掠过操场的马车旁,见那些年轻的贼寇们依旧不停地朝自己侧目,时不时还满脸带笑地彼此?交头接耳一番。 她想起景辰母亲的遭遇,虽没被强逼着?失了?身,可处在那样的环境里,软磨硬泡着?,最后还不是只能委身贼匪。 周旌略继续发问:“没有夫婿,那可有订亲?有未婚夫吗?” 洛溦忙道:“有!” 周旌略来?了?兴致,“未婚夫是怎样的人?你满意这桩亲事?不?” 洛溦听?到“未婚夫”三个字,下意识地,想到了?沈逍。 可他都马上要跟自己退婚了?,还有什么满不满意的。 但,若是自己现在答一句“不满意”,也?不知这些贼寇会不会乱来?,强给自己点个鸳鸯谱什么的。 “他……他很?好。” 洛溦垂眸沉默一瞬,语气渐渐流畅,“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很?满意。” 她想起那晚在储屋之中与景辰的约定,心里泛起酸酸甜甜的柔软。 她和他,也?算是订下了?白首之约吧? 所以从今以后,在她心里,景辰才是那个跟自己有婚约的男子对吗? 周旌略不知洛溦所思?,只飞快朝她身后的竹林边瞄了?眼,黑脸上扯出?道笑、又极快压平,肃声?继续审问: “那你未婚夫做什么营生的?可是官军?” “不是!” 洛溦连忙抬头否认,“他在观星修历的地方做事?,跟官军一点关系也?没有。” “观星修历?” 周旌略咂巴了?下嘴,“这种神叨叨的营生,感觉没什么前途,你不考虑换个人?” “不换!” 洛溦态度坚定:“肯定不换!” 再怎么,也?比你们做匪贼的有前途好不好? 周旌略余光瞧见竹林边那人已经越走越近。 “当真?” 他回想起此?生初遇那人时的情形,心中滋味复杂,看?向洛溦,语气突然肃沉起来?: “所以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即便你未婚夫穷途末路、声?名狼藉,你都会对他不离不弃?” 洛溦觉得周旌略问得未免也?太详细了?些,但眼下人为刀俎,也?只得极力耐着?性子。 “他那样好的人,必不会遭遇你嘴里的不幸。” 她想起客船上景辰冰凉的手,想起他说起身世时微微颤抖的嗓音,垂了?眼,一字字认真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8 “就算人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预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坐视旁人伤他辱他。只要我一直陪着?他,他便不会穷途末路,也?无惧声?名狼藉。” 身后走近的那道人影,陡然停住了?脚步。 周旌略问到了?想要的答案,见好就收,朝人影抱了?下拳: “公子,人交给你了?。” 随即赶紧溜之大吉。 洛溦一头雾水,循着?周旌略刚才的目光,转过头,抬眼望去。 只见卫延戴着?斗笠,一袭粗布灰袍,默然站在她身侧后的不远处,纹丝不动。 天上流云拂过,遮蔽住刹那日光,令他半遮的面容愈加神情难辨。 洛溦又扭头去看?周旌略,见那家伙已跑去了?岸边的马车处,一脸严肃地指挥起部属搬抬木箱。 他这是,打算把自己留给卫公子处理吗? 洛溦有种上当受骗的泄气,但又委实不愿追去匪贼环伺的马车旁。 她踯躅片刻,暗咬了?下牙,转身走向卫延。 “刚才那个周……周头目说了?,我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便会送我离开。” 她眉眼微垂,目光触到卫延左手上缠着?的绷带,忙瞥向一旁,问道: “你们,能送我走吗?” 这里山峦围绕,植被陌生,洛溦想尽力争取到有人相?送一程的机会。 卫延静静注视她片刻: “你想去哪儿?这里离最近的市镇也?要快马两日。” 洛溦听?他的口气似乎没有拒绝,抬起头: “不用?去市镇!只要……只要送我去你掳……去你带我上马的那个地方就行!” 卫延沉默一瞬,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却终又忍住,淡声?说道: “好。” 他转过身,“跟过来?。” 洛溦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也?没想到,他会亲自送她过去,一时竟有些疑惑犹豫。 但机会难得,总不能试都不试一下。 而?且这人之前阻止自己自伤,后来?也?没什么不轨之举,或许……也?不是特别坏的恶人? 她踌躇片刻,呼了?口气,赶忙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卫延沿着?竹林朝涧畔而?起,衣袍迤迤,随风扬出?起伏弧度。 他身高腿长,姿态挺拔,行动间有种劲俊之意。 洛溦跟得有些吃力,抬眼盯向他的背影,看?得久了?,又觉得那劲俊之间,好像蕴着?几分云水淡然、神姿高彻的闲适…… 莫名的,竟让她想到了?沈逍。 可那人是天之骄子,断不会出?现在这种村野荒郊之地,更不会戴着?农家斗笠,穿着?粗布做的衣服。 再说,殊月长公主不是死在栖山教的手里吗? 沈逍要是真来?了?,还不得把这里每个人都掐死? 涧畔的水草地上,几个孩童一边牧着?马,一边玩耍嬉闹。 卫延让他们牵来?自己的坐骑,转过身,执缰走到洛溦面前: “上马。” 洛溦上前扯住马笼头,一脚踩进马镫,努力翻身上马。 主人的个头高,这马的个头也?高,洛溦几番用?力,还是踩不上去。 身后的卫延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抓住了?她后背的衣料。 洛溦感觉男子修长的手指绞进了?自己的衣物?间,像是有些不愿触碰她身体似的,捉着?衣料向上提拎。 她微微一愣,忍不住回头朝他望去。 卫延似也?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手指,掌心迅速滑至女孩的腰间,甫一用?力,将她托上了?马背。 随即自己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攥了?攥执缰的手,默然调整着?呼吸。 第50章 卫延递给洛溦一条黑巾: “把眼睛蒙上。” 洛溦接过黑巾,有些迟疑。 什么都看不见的话,万一他把自己带错了地方…… 卫延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卧龙涧是我们的藏兵之地,不能让外人知晓路径,等?出了?前面?几座山头,你再摘下。” 洛溦“哦”了?声,依言绑上了?黑巾。 卫延纵马而出。 洛溦蒙着眼,耳边只?余风声猎猎。 身?后的男子?一路沉默,握缰的双臂拢在她身?侧,却?一直很小心地没有蹭碰到她。 她渐渐地放下心防,不再那?么紧绷。 如此疾行?了?莫约一个时辰,周围的光线像是一点?点?暗了?下来。 卫延慢慢勒缰减速,低头凝视洛溦。 半晌,开口道:“不必再遮眼了?。” 洛溦抬手解开黑巾,见两人进到了?一片密林之中,四周杉木松木高大,跟她跳车时那?片树林的模样很像。 应该……是同一片山地吧? 她仰起头,越过高大的树冠,查看太阳的方位,一面?问卫延: “刚才在路上我听到过水流声。我们是不是……经过了?一条水流很急的河?” 卫延“嗯”了?声。 洛溦在心中默默回忆计算一番。 “你确定我们走的方位是正确的吗?” 她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分析道: “现在快傍晚了?,太阳在西。我被你们带走的那?天早上,太白星在河岸之北,所以我来的方向应该是在西北,跟你现在走的方向不一样。“ 身?后卫延沉默片刻: “你还懂用太白星来辨识方位?” 洛溦听他口气带着几分质疑,严肃辩解道: “我不但懂用太白星辨识方位,等?晚上星星出来了?,你往哪里走,就算只?偏了?一点?点?,我都一清二楚!” 亏得?从前沈逍严苛,逼得?她把星位记得?滚瓜烂熟,别说?错了?方位,就算只?是偏了?些角度,她也能一眼就看得?出来。 “听上去像是不错的本事。” 卫延挽着马缰,“但我常在这一带劫道,路比你熟。” 洛溦本还想再争辩一下自己对方位的质疑,听到“劫道”二字,想再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垂了?垂眸,瞥了?眼卫延手上的绷带。 右手,只?覆了?薄薄一层,应是被她上次握簪挣扎时划破了?手背。 左手,则缠得?厚厚的,应是……挡她簪尖时被狠狠刺了?一下,看上去挺严重的。 眼下荒郊野外,万一,他突然记恨起之前被她偷袭,伺机报复什么的,她可是半点?儿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思及此,洛溦放缓了?些语气,示好道: “既然觉得?我本事不错,那?……我也可以教你一些识星辨位的知识。” 卫延道:“不必了?。” 洛溦心听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暗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9 她还不想教呢! 要?教也是教假的,把你们都带坑里去! 日光渐渐西斜,林间光线愈发暗淡下来。 又行?了?莫约半个时辰的距离,洛溦遥遥望见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马蹄痕迹凌乱交错,显然曾有过兵马厮杀的恶战。 再往东面?望去,不正是自己当初被卫延掳上马带去的山丘吗? 她连忙出声:“就是这里!” 说?完,也顾不得?马高,就急切地攀着马笼头滑落下地,朝自己最开始跳车的方向急跑而去。 四周林木深幽,半点?儿人影也没有。 洛溦一边急走,一边四下张望着,待辨认出那?株自己跳车时见到的老松树,急忙奔至近前。 湿软的泥地上,落满了?松针。 她绕着老松的树干走了?两圈,没有发现车辙的痕迹,又重新转回原地,用脚拂开地上松针,再找了?一次。 还是没有。 最后索性走到记忆中马车离开的方向,蹲下身?,用手扒拉开地上的落叶,细细查找。 卫延拴了?马,跟了?过来: “在找什么?” 洛溦含糊其辞,“我……我之前丢了?要?紧的东西,过来找找。”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们不是答应了?要?放我走吗?现在把我放在这儿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说?完,低下头,继续拂着落叶。 林子?不久前像是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有些潮湿黏软,好多原本该有的痕迹都被冲刷掉了?。 洛溦仰头看了?眼愈渐西斜的太阳,站起身?往北走。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马车,确实是朝北面?去的! 洛溦四下张望着,想要?大喊几声景辰和宋昀厚的名字,余光却?瞥见身?侧后,卫延依旧缓缓地随行?着。 他怎么……还跟着? 洛溦咬了?咬唇,把准备唤出的名字又咽了?回去。 这姓卫的显然是会武功的,让他撞上景辰他们,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宋昀厚虽不是军官,却?到底是在军队里任职的,正触了?这些栖山教人的禁忌。 她转回身?,远远冲着卫延说?道: “你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喊完,转过身?,朝前疾跑而去。 暮光西敛,山林间光影愈发暗沉。 洛溦一路张望,跑跑停停,刚下放缓步速喘口气,兀一抬眼,望见前面?的山石旁边倒着的一个巨大阴影。 再一定睛,不正是那?天乘坐的敞篷马车吗! 她再顾不得?喘气,快奔到近前。 马车倾斜歪倒在地,驮载的箱笼一片狼籍,两个喽啰和马夫的尸体瘫倒在车附近,伤口鲜血干涸,死前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洛溦的一颗心绷得?几乎静止,一时觉得?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定了?定神,扶着倒地的车辕,挪到车厢后面?,扒拉开箱笼,再拽出那?些装着绫罗绸缎的袋子?。 每拉开一件遮挡物,心就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似的,既想看到人,又更怕真看到人。 车厢里翻了?个乱七八糟,没有发现。 她又转到旁边的灌木矮林间找寻一番,依旧毫无所获。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洛溦也彻底没了?力气。 哥哥和景辰,都不在这里。 也许,这是好事。 他们一定提前跳了?车,躲去了?安全的地方。以景辰的聪明?,他们必然会安然无恙! 洛溦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可眼角却?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嗓子?哽疼的厉害。 景辰是聪明?不假,但宋昀厚还发着烧,他们两个的腿又都受过伤,万一,万一…… 洛溦无力地扶住车辕,“哥哥……” “没找到吗?” 卫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洛溦扭身?回头,见他戴着斗笠,站在夜色中。 “我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她此时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也累到了?极点?,连假意?讨好他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这车上全是财物,你要?想劫道,就都拿着吧,别再跟着我了?。” 卫延面?无表情。 他知道她在找谁。 当日扶荧在豫阳县衙门口最先认出来的人,就是宋昀厚,另外还有个扶荧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莫约是宋昀厚的随从。 她要?找的,无非就是那?两人。 可那?等?连妹妹都护不住的男人,死了?,也挺好的。 他默然注视着夜色中女孩的身?影,见她背对着自己,转回身?,像是不愿让他瞧见似的,极快地抬了?下手,抹了?抹眼角。 夜风清凉,带着几缕山雨欲来的沉闷湿意?。 卫延移开视线,淡声道: “你既然心有牵挂,就别再想着寻死。” 洛溦拭干了?眼泪,咬唇抑住情绪,心道,你才想寻死! 卫延见她没回头,沉默一瞬,又道: “跟我们交手的那?些官兵,被放走了?一些。你要?找的人,或许被官兵带走了?。” 洛溦闻言立刻转头,朝他走近了?些: “真的吗?” 她想起昨日他在山坡上发号施令,确实说?了?句“留一半活口”。 可是…… “你们栖山教不是专门杀官兵的吗?为什么会放他们走?” “放他们走,自有我们的打?算。” 卫延语气淡漠,仅此一句,便再无下文。 洛溦明?白他不打?算透露太多信息。 她想起陈虎在黑船上曾说?过,烧豫阳县衙的那?支栖山教、跟他们不是同一个派系的,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又问道: “这辆马车也是栖山教的,你认识马车主人,知道他们的寨子?在哪儿吗?” 卫延依旧言简意?赅:“不知道。” 洛溦见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无心再跟他纠缠: “那?你去取车上的财物吧,我走了?。” 她撂下一句,便抬脚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如果景辰他们跳了?车,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她,她要?再回自己跳车的地方看看! 夜色已深,山林中四处寂暗,只?有微弱的星月之光,勾勒出树木植物的阴沉轮廓。 洛溦踩在洒落松针的泥地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空旷漆黑中此起彼伏。 她很小的时候,就住进了?山里的药庐,郗隐怕她晚上乱跑,讲了?许多山林野地的鬼故事。 此刻走在林间,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下意?识地盯向树影浓重处,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 身?后,远远传来了?脚步声,像是刻意?想让她知晓,每次踩在落叶上,都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0 微用了?力。 洛溦扭头看了?眼,辨出卫延的身?形,既有些无语,又有些……莫名释然。 纵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比妖鬼野兽好吧? 她不再出言驱赶。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许久。 树梢间,传来一阵唰唰的水打?树叶声。 初夏山间的雨,来得?既快又急。 洛溦驻足仰头,观察了?下雨势,正想四面?张望,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突然听见远处似有马蹄声响。 卫延迅速上前,拉住她,退到旁边斜坡的山石下,掩住了?身?形。 成群结队的马蹄声渐渐抵近。摇曳的火把光亮,在树林间投落出拉长的影像。 骑马走在前方的男人,带着几分谨慎小心,开口谏言道: “齐王殿下,我们在这附近都找了?一天了?,还是没有发现。要?不,我们沿着惊鸿滩往南走,再找找?” 山石下,洛溦听到“齐王殿下”四个字,先是一愣,随即起身?而出,作势就要?开口呼唤。 卫延却?反应得?比她更快,一把拽过她,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曲肘将她压在了?坡下。 洛溦挣扎起来,可又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 斜坡上方,另外一个幕僚也附和谏言道: “此番淮州生乱,渡口又死了?这么多百姓,朝廷里弹劾不断,殿下需得?尽快赶回长安,向圣上解释,否则……” “行?了?!” 萧元胤的声音,透着懊恼与?疲惫,“再找一次!本王不信找不到!” 洛溦拼了?命地挣扭着。 这是她能脱身?的最好机会! 不但能自己脱身?,还能求齐王帮忙找人! 可捂在她嘴上的手,蓄满了?力量,不容她有半点?脱声的可能。 洛溦试图掰开卫延的手指,却?被他用另一只?手轻易制住。 她扭动着身?体,努力想偏过头,卫延身?形一僵,不受控制地撤了?些力,她连忙挣脱,却?又再次被他迅速摁住。 她气极恨极,趁着刹那?松动的时机,狠狠朝他的手咬了?下去。 她咬得?那?么用力,仿佛将压抑了?整日的情绪尽数转化作了?力气,牙齿没入了?皮肉,鲜血顿时蔓涌浸出。 他始终一动不动。 身?体肌肤的接触,明?明?令他比她更想逃离,可那?入骨的痛意?,却?竟让他一时忘了?颤抖与?挣扎。 马蹄声,渐渐远去。 火把的光亮,也逐渐转黯。 林间的雨水淅淅沥沥,两人的衣物都已经浸透,湿答答的黏在身?上,唯有身?体相贴的地方,还蕴着力度相搏时摩挲出的烫人温度。 夜风吹过,将他斗笠上蓄积的雨水震落下来,滴进了?女孩的眼里,又从眼角滑落。 他凝视着她,恍惚想起,在梦里也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氤氲湿润,濡嫣宛转,哀求涟涟…… 让他,忘乎所以。 第51章 卫延微微撤了力,将带血的手掌,从女孩的嘴上挪开。 洛溦立即再度挣扎起来,可?四肢却依旧被控制得牢牢的。 她看向卫延。 斗笠的阴影下,他的眉眼晦暗难辨。 洛溦哀求道:“你放了我,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他们?你在这儿。我可以发誓!” 卫延没说话,凝视着身?下女孩,攥在?她手腕上的手指朝前滑动,蓦而交错着,覆进了她的指间,十指紧扣,压进了潮湿的泥土。 他两只手上都绕着绷带,可?洛溦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修长有力的指节,温热地摩插进她的掌心?与指间,纠绞着濡湿的水汽,擦缠出濡湿的黏稠感。 那种被?压制侵略所带出的颤栗,击得她心?跳一阵发?麻,语无伦次地继续求道: “我说得都是真的,肯定不会出卖你们?!我……我知道你们?栖山教为?什么会反叛,也知道你们?有自己的苦衷,但我就是一个?寻常女子?,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你放我走吧,求你了!” 夜色浓重,她看不清卫延的脸,却似乎能感受到斗笠阴影下像有什么情?绪在?蕴集着。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像是凝成?了一尊冰塑。 可?下一刻,身?体又绷紧出骇人的力度与遒劲,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自己的野兽。 但最终,他只是深吸了口气,遽然松开了她。 洛溦站直身?就想跑。 卫延长臂展出,毫不费力地就拽住了她,语气沉沉: “他们?骑着马,你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追上。想去官府的话,明日我送你。” 雨势尚未停歇,林间的地面已湿成?了软泥。 洛溦低头看了眼自己陷进泥水里的鞋袜,满心?绝望。 她根本,就不敢再信这姓卫的话。 先前见他肯答应相送,又一路在?夜色中静静随护,还以为?他并不太坏,不至于?如妖鬼野兽一般…… 可?刚才的种种才让她彻底看明白,他不但坏透了,而且指不定还跟陈虎一样的淫猥不堪,脑子?里全是癫邪怪癖! 洛溦抬头望向卫延: “你能……保证送我去官府吗?” 这样的话问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多此一举。 卫延漠声道:“就算我不保证,你又还能去哪儿?” 他将她拽到近前,拉着她,往先前拴马的地方行去。 夜雨淅沥,簌簌沙沙地击打在?头顶的树叶上,地面上的水气夹杂着泥土与草植的气息,在?林间弥散萦绕。 洛溦的手腕,被?卫延隔着衣袖攥着,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 只觉满腔绝望。 到了拴马的地方,卫延解了缰绳,依旧像之前那样,托着洛溦的腰送她上了马背,自己翻身?坐到她身?后,握缰调头,策马而出。 两人一路上,彼此沉默无言。 待行出了一段山路,卫延终于?再次开口,吩咐洛溦道: “你转过身?来坐,面朝我。” 洛溦浑身?一僵:“为?什么?” 卫延声平无波,“我说过,不能让你看见进出卧龙涧的路。”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转过来。” 洛溦沉默了会儿,抓着马鞍和笼头,慢慢调转坐姿,打横坐在?马背上,把脸朝向了卫延。 他比她高许多,即便是坐着,她的视线也只堪堪对着他的下颌。 洛溦垂低视线,尽量将脑袋埋低。 雨势渐弱,却难免迎风潇潇,飘落的雨水瞬间浸湿了女孩的颈背。 卫延低头,迟疑一瞬,抬手褪了身?上的外袍,甩至身?前,将她的身?体包裹住。 原本已经靠得很近的两具身?体,此时骤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1 被?布料缠绕。洛溦不受控制地朝前扑了扑,鼻尖和面颊沿着男子?脖颈的曲线轻轻擦过。 卫延呼吸一滞,仓皇间,将手中缰绳挽进被?咬破的伤口中,狠狠拽紧,抑下了那想让他立即推开她的冲动。 夜雨那么冷,两个?人的身?体却靠得那么近,仿佛不受控制地,想要攫取彼此的温度。 卫延纵马疾驰,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卧龙涧。 洛溦被?送回到了阿兰的竹屋。 阿兰扶着浑身?湿透的洛溦进了屋,连忙在?屋里生了暖炉,又烧了热水让她洗浴: “姑娘赶紧泡一泡热水,把头发?也洗了,待会儿我帮你弄干,洗了就舒服了!” 阿兰一顿忙碌,将洛溦送进浴室,自己退到浴室的竹搁屏外,整理刚脱下的衣物。 洛溦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机会,如今又被?带回了卧龙涧,心?中失望之情?难以言表。但此刻一身?又湿又冷,也没什么可?矫情?的,谢过阿兰,听话地泡进浴桶。 温热浴水浸过身?体的刹那,积攒了整夜的疲惫与萎顿,一下子?侵袭而出。 屏风外,阿兰拎起一件长袍,问道: “这件外袍,是卫公子?的吧?刚才见他送你回来,身?上都没有穿外袍。” 洛溦窝在?水里,累得有些说不出话,但阿兰对她很好,她不想冷脸待人。 “嗯。” 她打起精神,在?浴桶里坐直身?: “你能帮我拿去还给他吗?” 她可?不想留着那人的东西! 阿兰愣了下,随即扑哧轻笑?了声,像是有些羞赧: “我倒是想,可?卫公子?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到的。除了周大哥,我好像……都还没见谁跟他私下说过话呢。” 她想到什么,隔着屏风问洛溦,“所以姑娘你肯定是挺重要的人,才会连着两次被?卫公子?亲自送来,对吧?” 洛溦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落到了这姓卫的手里。 她沉默一瞬,向阿兰打听:“他是你们?这里的首领吗?” 等哪天逃出去了,她一定到官府举报贼首! 阿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按理说,我们?这里管事?的应该是周大哥,还有之前的姚二哥,大小?事?都是他们?两人拿主意?。卫公子?很少来卧龙涧,我在?这儿住了十三年,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但是,周大哥好像又很听卫公子?的话,就像这回……”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这回卫公子?一来,就下令处斩了姚二哥,谁都没敢说些什么。” 洛溦扒着桶沿,“他为?什么要杀这里管事?的人?” 阿兰也不是很确定,“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姚二哥在?什么南阜关拿百姓做了人盾,坏了规矩。” 那可?是真的行刑,场面好生吓人。 “姚二哥在?卧龙涧管了很多年的事?,也算有些声望,可?卫公子?一来,当真是说杀就杀了。” “听说好多人求过情?,都没用。后来还是姚二哥自己认了罪,还在?刑台上给公子?和周大哥磕了头,说他急功近利、坏了规矩,该死,然后就咚咚喝了一盅酒,自己趴在?断头台上了……” 阿兰低头叠着衣服,回想起那时情?形,不觉叹道: “当时我都看哭了。但后来想想,人犯了错,就是要承担责任的,或许卫公子?做那样的决定也挺难的,要不是姚二哥犯了错,谁会愿意?杀自己兄弟……” 洛溦扒着桶沿冷笑?。 做匪贼的都心?狠手辣,什么人不会杀,还偏要在?人前装得光风霁月。 难怪,自己之前也被?他的表象给蒙骗了。 阿兰整理完要清洗的衣物,拎着木桶,出了浴室。 洛溦坐直身?,打算梳洗一下头发?,一抬手,视线瞟到指甲缝里的泥痕,又重新将手泡回了水里。 脑海里,又浮现?出之前被?卫延摁在?坡上的情?形。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滑进了她的指间,十指紧扣,压进了潮湿的泥土。 他扣得那么紧,仿佛是想要把她摩挲着揉碎了,嵌得与他融为?一体似的…… 洛溦被?这样的念头激出一阵羞耻的寒栗,连忙拿过浴桶旁的刷子?,开始使劲刷自己的手。 刷完手,想起那人的腿也曾抵在?自己身?侧用力禁锢,又忙蜷起腿,沿着腰线一路使劲往下刷。 还有坐在?马背上时,她的鼻尖、脸颊,触到了他的脖子?…… 洛溦索性把整个?脑袋都浸进了水里。 但是…… 按理说,那厮要是真对自己动了什么邪念,头一天将她掳上马打晕以后,就能干坏事?,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是因为?今晚贴得太近了,才会……那样吗? 到底,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景辰那样,谦谦君子?、温柔守礼,都抱着她了,手也从来不会乱动。 洛溦想到景辰,心?底压抑着的无助与悲戚,又陡然涌了上来。 她扔开浴刷,扶着桶沿,慢慢把额头埋到手背上,抵御着胸腔里漫溢而出的情?绪。 他们?一定会平安的。 齐王的军队既然都找到了那里,景辰和哥哥,多半是被?官军救走了! 姓卫的不也那样说过吗。 洛溦默默整理着心?绪,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从头到脚地洗刷了一遍,起身?出了浴。 翌日。 一大清早,周旌略便派人来找洛溦,把她和阿兰接去了草场。 莫约有二十多名的贼寇,劲装打扮,集结在?了两辆马车旁边。 洛溦走到马车前,见车厢底的暗格全部掀开,露出防潮的油布和里面整齐码放的弩弓和箭盒。 周旌略走了过来,对洛溦说道: “我们?要出去办事?,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顺道把你搁去附近的州府官衙。” 他挥手示意?几名部属加快搬运兵器,又继续道: “待会儿等马车上的货装完了,就可?以上车。阿兰也跟着同去,在?路上陪着宋姑娘。” 交代完安排,他便跟着副手离开。 阿兰听说要带自己出门,欢欣雀跃起来,忙跑回去竹屋收拾行装。 洛溦独自站在?马车前,消化着刚才周旌略的话,有些不敢置信。 这么说,那个?姓卫的居然没有失言,还真打算……送自己去官府?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正思忖间,一抬眼,恰见卫延正从竹林那头走了过来。 晨光中,他依旧一身?粗布衣袍,戴着斗笠,手上的绷带,像是又厚了一圈。 他也看见了她,脚步缓缓停下。 洛溦的目光,还停留在?他手上的绷带处。 继而下意?识地将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2 己的手微微握紧,抵在?裙侧,用力拭过。 像是,要抹掉某种令她异常烦恼的印记。 第52章 马车准备就绪,一行人离开卧龙涧,上了路。 一辆马车里装了些掩人耳目的货物?,另一辆马车则分配给了洛溦和阿兰乘坐。 车窗外钉上了挡板,遮得严严实实。 洛溦明白,这是因?为卫延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进出卧龙涧的路径。 她倚坐到窗边,留意着窗缝中阳光的投影,再根据马车途经的山貌,努力分辨行路的方向。 车队先是朝西,行出?了一段山路,再向南上坡。之后,又开始东行,远远能听见流水声…… 洛溦将这些特征一一记进了心里。 周旌略和这帮栖山教徒,当日曾火烧豫阳县衙,攻打南阜关。那个叫卫延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劫道杀官军,并且还姓卫,说不定,跟从前的栖山教主卫符生沾亲带故。 若有机会,自?己还是应该把这些贼寇的藏身之处上报朝廷! 可?是…… 洛溦的目光,落到对面的阿兰身上。 如果朝廷真的派兵来?清剿,像阿兰这样看着像寻常百姓的人,也会被当作叛党诛杀吗? 洛溦斟酌了一下,向阿兰打听: “我看卧龙涧里有很多老?人和孩子,他们……也是栖山教的吗?” 阿兰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算什么人。我听周大哥他们聊天,说在外头,他们倒是都?自?称栖山教徒。可?卧龙涧里面的人,比如我,也没?经历过什么入教仪式,都?不知道栖山教到底是干嘛的。我觉得我们就跟寻常村户人家的百姓差不多,犁田种?菜,过着普通日子。” 阿兰告诉洛溦,卧龙涧里的大部?分住民,都?是二十到十几年前迁居进去的。 最初迁进去的那批年轻人,成?长,结亲,又有了下一代。 洛溦想起以前跟齐王聊天,曾听他讲过雍州军屯的事,心中不觉暗思,这些栖山教徒施行的不就是军中的屯田制吗?利用?百姓开垦耕种?,帮他们养着兵力。 “你们在里面住了那么久,” 洛溦问?阿兰:“就没?想过要出?去吗?” 听上去再如何世外桃源,毕竟是由卫延、周旌略这些杀人放火的贼寇管着,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贼窝。 阿兰沉默了会儿: “涧里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不愿意提自?己的身世。” “我反正记得很清楚,我在入涧之前,跟我的家人一起,都?被官军追捕过。” 她低头捋了下衣角,“那时我大概四五岁吧,记不清是为了什么,只?记得我阿爹和阿弟,都?是被官军斩杀,死在我面前的。也就是说,我家人是犯了事、为朝廷所不容的罪人,莫约,原本就是山匪之流。” 她顿了顿,朝洛溦抬起眼?,略带尴尬地笑了下: “宋姑娘你说,像我这样的身份,就算出?了卧龙涧,又能怎么活?” 洛溦看着阿兰,恍然间想到景辰的身世,不觉也沉默了下来?。 那样的身份,男人或许还能想办法另谋出?路,女孩子的话……就真的难了。 换作自?己,可?能也想不出?该怎么活。 阿兰见洛溦怔怔不语,自?我鼓励地笑了笑: “不过宋姑娘也不用?为我担心,周大哥说了,总有一天,他会想办法让我们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的!” 马车行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抵达了一个叫昌野的小镇。 入镇前,周旌略等人换了装束,改扮成?了商户模样。 周旌略甚至易了容,刮了胡子,还上到马车,让阿兰帮忙把他的眼?圈涂黑了些。 阿兰边涂,边忍不住哧哧笑。 周旌略也有些挂不住脸: “要不是最近盘查这么严,我也舍不得我那一把胡子!脸上其他地方动手脚都?容易弄,就眼?睛不好搞,又改不了形状颜色,哎,你再笑,我可?就哭了啊!” 大乾的城关盘查本就严格,但凡进入城镇,所有通行人员皆要出?示记录着身份信息的公验凭证。 一般拿不出?来?凭证的,要么是逃奴,要么就是流民浮浪户,都?会直接被守门士兵带去府衙。 如今淮州兵变,东三州一带的城关盘查更是严之又严,唯恐漏掉一个乱党。 周旌略是当初在豫阳闹事的罪首,又露过脸,自?是最为小心翼翼,不得不舍弃留了许久的胡须。 待画完眼?圈,他整束衣装,问?阿兰和洛溦: “如何,我看上去可?像是商团的管账先生?” 阿兰答不出?来?,“我都?从没?见过商团的管账先生,怎么判断像不像?商团,就是贩货的团队吗?” “差不多吧。” 周旌略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我们现?在扮的是洛阳茶商,外出?做买卖,另外那辆马车里有五十袋上等名茶,要拿去跟兖州的客商交换茶具瓷器,然后经洛水,贩去洛阳。你们记住了啊。” 他把其中一份文书交给洛溦: “你呢,现?在是我们商团的当家娘子,姓赵,这上面写的籍贯年龄体貌,跟你都?挺符合,待会儿稍微把脸涂黑点,衣服穿厚点。” 又拿了份给阿兰:“你呢,是赵娘子的婢女。” 洛溦接过文书展开,翻来?覆去察看一番,见竟与真的公验凭证毫无区别,完全辨不出?真假。 也不知这帮贼寇,是如何得来?的。 阿兰认真接过自?己的凭证,努力记忆角色要求,又再次确认道: “我现?在是婢女,照顾当家娘子,周大哥是管账先生,那……这个商团的大当家,就是我家娘子,对吗?” 周旌略看了眼?洛溦,笑了笑: “哪有娘子自?己单独出?门跑生意的?咱们商团的家主是卫公子,也就是当家娘子的夫君。不过现?下他改姓许了。” 阿兰忙掰着手指,念叨着记下。 一旁的洛溦,闻言怔住。 缄默一瞬,立即把手里的公验凭证交给阿兰: “要不我们两个换吧,公文上年纪都?差不多,你当娘子,我做奴婢伺候你,我做饭挺好吃的。” 阿兰愣住,有些不知所措,望向周旌略。 周旌略扯过凭证,重新塞给洛溦: “瞎闹什么?她连商团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让她扮娘子,不是明摆着让我们露馅吗?” 凶巴巴地盯了洛溦一眼?,“我可?警告你,你如今小命还捏住我们手里,可?别想着使坏!” 说完,麻利下车遁走。 傍晚入镇的时候,果然遇到了十分严苛的盘查。好在周旌略准备的各种?文书天衣无缝,虽耽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3 了些时间,最后还是顺利进了镇,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客栈老?板十分热情,帮忙置放好车马货物?,引领诸人入内,一面诉苦道: “唉,最近官军到处搜查叛党,风声鹤唳的,大家都?不敢出?门,害得我这儿好些日子都?没?生意!” 周旌略呵呵道:“上头老?爷们哪管百姓之苦,都?忙着邀功卖政绩呢。” “谁说不是呢?” 老?板附和了几句,又道:“听说齐王殿下好像也在找什么人,翻来?覆去地搜,有时都?入夜了,还有官兵到我这客栈来?寻一圈,闹得鸡飞狗跳的……” 他领着诸人穿过中庭,进到一个隔开的后院。 “反正也没?别的客人,这后面整间院子就都?包给你们,清净,还带个花厅。” 老?板开始分配房间,把靠外的几间房给了周旌略手下“干粗活的”,好一些的几间,给了看着更体面的管事人,最后转向“商队”的当家和当家娘子: “二位家主,自?然是住本店最好的上房厢屋,里面有水房、浴池,外面还带个小花园。” 洛溦戴着帷帽,撇开脸,没?说话。 卫延也依旧戴着斗笠,笠沿拉得很低。 周旌略帮忙接过钥匙,“行了,老?板赶紧张罗晚饭吧。” 洛溦瞥见卫延去了房间,哪里敢跟过去,杵在花厅里,一步不挪。 还好阿兰收拾完行李,就出?来?陪着她说话聊天,待伙计送来?晚饭,又一起跟其余几个随行的熟人用?了饭。 周旌略让手下关了院门,自?己掏出?来?几本账册,摊在旁边的桌案上,一边吃饭,一边皱眉翻阅。 阿兰好奇起来?:“周大哥在干嘛?” “看账册。” 周旌略没?好气:“也不知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证明商团身份的各种?文书,都?是公子事先找人准备好的,原是没?什么问?题。但眼?下各处盘查得紧,刚才傍晚入镇时,守门的官军拿着账本翻了好久。 周旌略见状,便有些不放心了。 再继续往前走,经过的城池更大,盘查必然更为严谨。万一谁心血来?潮,拿账册来?盘问?自?己这个“管账先生”细节,答不上来?,必是要露马脚。 阿兰拽了拽洛溦,“宋姑娘,要不你帮周大哥看看?” 洛溦扭头扫了眼?账册上的内容,看上去,居然还真是正经商户人家写出?来?的。 周旌略翻着册页,骂骂咧咧:“这破账也不知是谁记的,刚才还是‘入’,这又变成?‘出?’了?” 洛溦瞥了眼?,“那是税项,同一笔用?作了不同目的,你翻翻之前的流水。” 周旌略埋头查找了一下,想起公子好像提过洛溦是商户出?身,索性把账本朝她挪近了些,翻到其中一页,问?道: “那这里又是什么问?题,之前盘查的官军盯着这页看了好久。” 洛溦才不想帮周旌略,甚至巴不得他们被官府识破,立马抓起来?! 但想到阿兰,又不能真愿意官府把这里所有人都?捉去,扣上逆党罪名,否则就算是阿兰这样的女子,也多半难逃一死。 她迟疑着接过账册,看了会儿,发现?了问?题,问?周旌略: “这几个数目,是你后来?自?己改的吧?” 周旌略“嗯”了声,“咱们这次就只?带了五十袋茶,有些数目对不上,我就自?己改了一下。” 洛溦指出?问?题:“记账的数值,不是这样写的。” 她让阿兰帮忙取来?纸笔,提笔写字,“但凡账目,为防被人更改数值,都?会把字体写得越繁越好。比如这里的‘十’,务必要写作‘拾’……” 一边解释,一边把其他的数值,也用?记账字体写了出?来?。 阿兰虽然识字不多,但也好奇地靠近过来?,旁边其他几个年轻人,见周大当家向人请教,也都?围过来?看热闹。 洛溦见自?己被这么多人围着,心中念头一闪,转向阿兰,对她道: “记账并不难,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等哪天你离开了卧龙涧,在外面找到正经营生,还能派上用?场。” 周旌略听出?洛溦话里有话,微微眯起眼?,盯着她: “啥意思啊?咱们现?在的营生,就不正经了?” 洛溦云淡风轻,继续写着字: “正不正经,各人自?己心里有数。当然,像周大当家这把年纪,想要再改行,肯定不易。但像这里的这些年轻人,还有卧龙涧里那些不知事的孩子,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有弃暗投明的机会,学一技之长,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她之前听阿兰提到身世,也曾觉得若是顶着罪人之后的身份,想要完全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确实不易。 可?现?在发现?,周旌略明明就拿得出?毫无破绽的户籍证明,只?要他有心放人,为什么,就不能给这些人选择的机会? 周旌略被洛溦质问?,看了眼?阿兰,冷笑道: “弃暗投明?我不妨告诉你,她若真离了卧龙涧,决计过不上安稳日子。在朝廷的眼?里,人就算换了身份,也换不掉父母给的骨血,照样是罪人!” 洛溦望向阿兰,见她立刻垂低了头,显然是因?为周旌略的话感到尴尬难受。 自?从知道了景辰的身世,洛溦尤甚厌恶这种?拿血脉说事的做法。这姓周的贼寇,搞不好就一直是用?这样的说辞,假托朝廷之口?,来?精神操控被他们带进卧龙涧的人,留在深山,给他们耕田犁地! “人又没?办法选择谁是自?己父母,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罪过而受责难?” 洛溦撂了笔,盯着周旌略,“不然照你这种?想法,谁人祖上没?有几个坏人,谁人血脉里没?有几分罪恶,那大家都?不要活了,就成?天坐着自?责自?虐好了!” 周旌略一直觉得洛溦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偶尔被自?己恫吓几句还瞧着挺委屈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凶悍怼人的一面。 “我是说朝廷……” 他正想据理反驳,一抬眼?却看见卫延不知何时进了厅,立在隔架前。 周旌略咽了声,麻利收起账册: “行了,行了,天也黑了,大家赶紧各自?回屋睡觉,明早还要赶路!” 他看了眼?洛溦,又瞄了眼?她身后,咳了声,“你们也听店家说了,最近风声紧,官军入夜了都?有可?能进来?查人。你们各自?谨记现?在的身份,别露出?破绽了,记住了!” 桌案旁的部?属皆应声领命。 洛溦听到“睡觉”二字,先前怼人的气势一下子荡然无存。见众人皆收拾东西回屋,她拉了下阿兰: “今晚我们一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4 睡吧。” 阿兰迟疑道:“可?我刚才帮你放行李,看你跟卫公子的那间屋里就一张床,也没?有下人的隔间,我们……总不能让卫公子出?去吧?” 洛溦正欲再言,周旌略却已经把阿兰给拉了起来?,“赶紧回屋,别磨磨唧唧的!之前不是给你安排过,住在李壮他们旁边,遇到什么事也能及时带你撤。” 一边说着,一边就拽着阿兰走了。 洛溦呆在案边,望着一下子空荡起来?的花厅,脑子里有些懵懵然的,缓缓站起身,扭过头,竟见卫延就站在自?己身后。 她不觉心跳一快,警觉道:“你……你在这儿干嘛?” 卫延依旧带着斗笠,晦暗难辨的目光扫过洛溦,随即转身: “我睡地上。” 语毕,便往两人的厢屋方向而去。 洛溦听他主动提议睡地上,稍稍宽了些心,踯躅片刻,慢慢跟了过去。 厢房内的陈设还算洁雅宽敞,连接水房和外面的小花园,但也确如阿兰所言,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卫延从榻上取了床被褥,扔到卧房另一侧的角落,盘膝坐了下去。 洛溦偷瞄了他几眼?,见他离自?己那么远,貌似……不像有什么歪心。 或许,只?要不像上次那样贴那么紧,他出?于维护自?己头目形象的考虑,应该,不会在下属的隔壁乱来?吧? 洛溦努力镇定心绪,一边暗中观察,一边整理了一下阿兰送进来?的行装,然后去水房匆匆洗漱一番。 回来?之后,就迅速放了床帘,缩上榻,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卫延熄了灯,窸窸窣窣的,像是也去了一下水房,回来?之后,躺去被褥上,便再没?了什么动静。 洛溦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裹在被子里,暗呼了一口?气。 她白天精神高度紧张,夜里纵然千般想要警觉,时间一长,到底抵不住疲意袭来?,熬了半晌,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的,好像听到什么喧闹声遥遥响起。 洛溦正睡得深沉,一度以为尚在梦中,刚刚抽离出?意识,突然感觉身边的榻面一沉。 紧接着,卫延高挺的身躯顷然压近,隔着被衾,将她摁住: “别出?声,官军搜房。” 第53章 洛溦惊出一身?汗,差点就要出声?,却?被卫延隔着薄衾捏住了下颌。 她回?过神,调整了一下呼吸,挣扎着将衾角拉开了些,压着声?道: “我不会出声的,你赶紧走开!” 他上?次带给她的心理阴霾还没退散,此刻又突然靠这么近,还是在?床上?,她哪能不害怕? 卫延撑起身?,下了榻,走去房间的另一头。 洛溦刚松了口气,却?见卫延收拾起地上?被褥,又折返回?来,将被褥扔到榻上?,自?己也翻身?上?了榻。 洛溦忙往后缩: “你要干嘛?” 卫延冷着声?:“说了,官军查房。” 洛溦戒备地瞪着他,渐渐明白过来。 他俩现在?扮作夫妻,身?份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要是待会儿官军闯进来,发?现夫妻二人不睡在?一处,定是要起疑的。 洛溦道:“你不是答应过,要把我?交给官府的人吗?我?现在?就可以自?己出去!” 黑暗中,卫延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若是现在?出去,立刻就会出卖我?们。” 洛溦咬了下唇。 是,她当然想出卖他们! 要不是顾念着阿兰的性命,她根本就不会老实配合这帮贼寇! 床榻原本不小,但突然多出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空间顿时便变得有些逼仄。 洛溦裹着被子,又竭力往后缩了缩,身?体紧贴住冰冷的墙面。 卫延侧头盯向不断朝里“蠕动?”的女孩,莫名有些好笑: “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洛溦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卫延不语,一把扯过被褥,挡在?了两人中间。 洛溦这下,好像明白过来他刚才那话的意思?了。 她顿时血往上?涌,“就你这肮脏龌龊丑陋之辈,我?就是死,也不会多看一眼!” 明明不要脸的就是他,山林雨夜,湿漉漉的手指缠在?她指间不停插来插去,现在?还敢装出一副高傲不可亵渎的模样,来讽刺她是更危险的存在?? 洛溦只恨自?己不是宋昀厚,满肚子生?意场上?学来的污言秽语,否则此刻必是要将这姓卫的骂得狗血淋头!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进。 后院里,不断传来开门、喝问、关门的声?响,还有客栈老板在?一旁陪着笑的解释声?—— “哎这就是最后一间了,小店最好的上?房,住着刚才那商团的家主夫妇……” 军官直接拿刀拨了门闩,不给反应的机会,径直便带人走了进来。 卫延不动?声?色,将挡阻在?他和洛溦之间的被褥拉回?到自?己身?上?,抬手掀开床帘: “怎么了?” 军官拿着火把照了照,见年轻男子相?貌并?不符合通缉画像,再?往床榻里面扫了眼,见少女侧身?裹着被衾,许是被火光所扰,微微偏了下头,一缕青丝自?衾沿垂落,姿态却?并?无什么异样。 卫延放下了床帘。 周旌略跟了进来,也客气陪着笑脸,悄悄塞给军官一张银票: “军爷,我?家少夫人在?这儿呢,年轻娘子面皮薄,身?份凭信什么的我?都保管着,军爷可以到我?房间查验。” 军官看了看银票上?的数目,又举着火把四下照了照,带着部属退了出去,“走!” 屋门被重新关上?,屋外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 洛溦扭身?从被子里探出眼,张望一瞬,又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掠过身?畔的卫延。 此刻隔挡在?两人之间的被褥被他拉开,视线再?无阻隔。 远去的火光逐渐暗淡,刹那一瞬,勾勒出男子的侧颜轮廓。 洛溦还从没?瞧过卫延不戴斗笠的模样,一晃之下,见他鼻梁高直,眸色似蕴静泓之滟,比平日看上?去极其普通的面容,多出几分惊艳之色。 大概……是侧脸生?得比正面好看的那种人吧? 卫延不动?声?色,将被褥重新挡到两人之间: “别看我?。” 洛溦回?过神,大窘,“我?是在?看官军走了没?有,谁稀罕看你?” 帐内的光线,再?度晦暗了下来。 女孩的呼吸声?像是带着恼怒,气鼓鼓的。 但只要他稍稍一动?,她便立刻像兔子似的,怂怂贴去了墙边。 卫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5 又好气又好笑,撤回?视线。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往事。 他沉默片刻,兀然缓缓问道: “上?次你说,你未婚夫……是观星修历的?” “是又如何?” 洛溦这下找到了自?证的机会:“他英俊非凡,胜过你这种荒野匪盗千倍万倍!我?既看过他的模样,旁人在?我?眼中,自?然只是猥獕不堪入目!” 卫延道:“所以说到底,你无非也只是看人皮囊,为色相?所惑罢了。若哪日他褪了皮囊,露出阴暗肮脏的底子,你只怕逃得比谁都快。” 洛溦怒斥:“你少胡说八道!” 卫延波澜不惊,“你怎知我?一定是胡说八道,再?亲近的人之间,也是有秘密的。” “就算有秘密又怎么样?我?跟他从小相?识,有什么秘密都知道,有什么底子我?也都不在?意!他就算背负再?多,也比你们这些贼寇强千倍万倍!” 洛溦一顿输出,转念又一想,跟这种匪贼辩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遂气哼哼裹了被子,转身?拿脸贴墙,不再?吭声?。 卫延侧过头,凝视女孩背影片刻,收回?目光,望向黑暗中的帐顶。 从小相?识,什么秘密都知道。 有什么底子,也都不在?意。 当真,都还记得。 也当真,都不在?意吗? “人又没?办法选择谁是自?己父母,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罪过而受责难?不然照你这种说法,谁人祖上?没?有几个坏人,谁人血脉里没?有几分罪恶,那大家都不要活了,就成天坐着自?责自?虐好了……” “就算人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预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坐视旁人伤他辱他。只要我?一直陪着他,他便不会穷途末路,也无惧声?名狼藉。” 他闭上?眼,握了握缠着绷带的手。 食指的指节处,没?了指环,只余一道浅浅的戒痕。 掌沿被她咬破的伤口,倒是拉扯出一阵锐利的疼痛。 他睁开眼,又一次看向洛溦的背影。 女孩气咻咻地裹着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缕发?丝还垂在?被子外面。 卫延缓缓伸出手,触向那一缕头发?,指尖轻轻勾住。 冰凉软滑的感觉,令他一瞬恍惚颤栗。 他不觉用力,将发?丝绞进手掌伤口里,借着那一抹陡然而生?的痛意,压住了胸中蔓延出的窒息与挣扎。 洛溦拢着被子,突然觉得头皮一紧,忙扭转回?头。 卫延松开了手。 洛溦警惕地盯了他一眼,又朝屋外的方?向看了看,没?好气地说道: “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官军肯定已经走了,你要不……还是回?地上?睡吧。” 黑暗中,卫延抑着气息沉默片刻,伸出手,一把扯过被褥,翻身?下榻而去。 *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启程,重新上?路。 因为早已远离了卧龙涧,不再?担心泄露路线,洛溦马车上?的窗板被拆了去,换成了窗帘。 她撩帘望出,见马车前行,一直是在?往南走。她记得周旌略说过,他们假扮的商团是要去兖州做买卖,并?且要等事情办得差不多、能安然全身?而退时,才会放了自?己。 可这样的话,她便会离淮州和长安越来越远,再?想去寻景辰和哥哥,就又要耽搁许多时日。 若有机会,还是得尽早地离开这群人! 车行至午后,抵达了宣城附近。 这里是洛水地界往南的最后一道城关,再?往南走,就将进入兖州边境。 也因如此,此处的关卡盘查更为严苛,离城关尚有两三里地的距离,道上?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马车、牛车堵了一路。 早上?经过的好几处盘查点,通告栏上?已经开始出现洛溦的画像。只是或许画师赶得匆忙,画的样子略有偏颇。眼下到了宣城,周旌略不敢大意,让阿兰又给洛溦的脸上?涂了层姜黄的敷粉,再?画粗了眉毛,还打算用特?制的软胶皮粘在?轮廓起伏处,掩去原本容貌。 洛溦从前不知还能用软胶皮改换相?貌,趁着阿兰调制胶皮的工夫,取了一小片,对着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细细研究。 这时马车外,一队黑甲骑兵打马经过,被拥堵的车辆阻挡了行速,提声?吆喊避让。 洛溦忽听见有人声?似曾相?识,忙把车帘再?撩开了些,探目望去,看清勒马指挥黑甲骑兵的那名将领,竟然是齐王的副将褚修! 当日她随萧元胤乘船东行,褚修便随行左右,有几次吃饭时碰见,还曾互相?见过礼。 洛溦脑中思?绪,一刹那电光火石般地纷杂疾驰,视线游移,扫了眼马车周围的栖山教匪,莫约有九、十?人。马车的前方?,周旌略坐在?马背上?,似乎担心被人认出,垂低了头,却?又始终挡在?了卫延的坐骑之前。 车畔的黑甲骑兵,在?褚修的指挥下,见缝插针地逐一通行而过。 眼看着整支队伍就要全部走完,洛溦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狠攥了下手心,深吸了一口气,掀帘喊道: “褚将军!” 马车周围的气氛,顿时骤然凝固。 阿兰扔了手里的胶皮色料,拽住洛溦手臂,惊慌失声?:“宋姑娘,你在?干嘛!” 洛溦拉开阿兰的手,安抚地握了握。 之前她一路乖乖配合,除了没?法确定能安然逃离,最大的原因便是担心自?己一旦揭露卫延他们的身?份,头脑单纯的阿兰不懂撒谎自?保,必是会被定罪成乱党,难逃一死。 但眼下遇到了褚修,算是熟人,只要自?己好言相?求,理应能有转圜的余地! 车外褚修听到唤声?,已循声?望来。 洛溦想起自?己脸上?还姜黄敷粉,担心褚修一时认不出来,忙又说道: “我?是玄天宫的宋洛溦!前些日子我?与齐王殿下在?船上?一起用膳时,还是将军帮忙送的酒!” 褚修尚没?来得及反应,却?忽觉马车前方?,有两道极冷的视线投了过来。 杀机寒彻。 第54章 褚修到底是跟随齐王征伐过突厥的将领,思?绪尚未及归笼,动作已?然作出了反应,当即拔出佩刀,传令道: “围住马车!” 周旌略也一直警惕防备,褚修的?手刚探向?腰间,他这边也对守在?马车旁的部属疾声下令: “动手。” 两名护在马车旁的部属,当即飞掀开鞍下皮垫,亮出兵刃。当中一人晃出细长玄铁铁链,将末端坠着一枚带倒钩的铁流星,径直大力击向?褚修面门! 褚修身形后仰,避开了袭至面门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6 铁流星,同时?手里长刀横推而出,继而上?挑,直斩铁链,一面下令道: “除了马车上?的?人,余等格杀勿论!” 黑甲军从?惊慌失措的?百姓队伍中策马挤回,围聚过来?。 周旌略拔出马鞍下的?钢刀: “走!” 洛溦只觉马车骤然一晃,随即调转了方向?,直冲而出。 她挣扎稳住身形,扒着车窗探头朝外,见像是车夫得了周旌略的?示意,要驾着车往官道外的?荒野里驶去! 此时?她若再不脱身,困于这群匪贼之手,待被追究起自己出卖他们的?罪责,只怕难逃一死。 洛溦看了眼有些不知所措的?阿兰,伸手拉她:“跟我走,我们一起跳车!” 阿兰抽出手,反握住洛溦的?手,“宋姑娘你别走!” 她再呆蠢也看明白了,刚才这宋姑娘就?是故意要向?那些官军求助,故意要让他们跟周大哥的?人动手的?。 阿兰自小生活在?卧龙涧,不太明白栖山教到底坏在?了哪儿,而那些官军才是她实实在?在?的?畏惧! 马车驶进荒岭,颠簸得愈加厉害。 洛溦眼见劝不动阿兰,只得用力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对她道: “若哪日?你落到官府手里了,便说你是玄天宫宋洛溦的?朋友,记住了!” 语毕,一咬牙,推开车厢后门,径直便跳了下去。 这一跳,因为没有准备,比上?次在?山林可痛多了。 洛溦不敢耽搁,竭力撑起身,扶着旁边的?一株树站了起来?。 身后马蹄声?急促,两股缠斗中的?兵马,疾驰而来?。 卫延纵马在?前,远远望见跳车的?洛溦,当即勒缰减速。 洛溦抬头看见卫延,当即浑身冰凉。 好在?身后又有两骑黑甲官兵,也紧追而至。 两人搭弦拉弓,羽箭疾发而出,射向?卫延。卫延手中长剑遽然弹出,利落侧身,在?空中挽出一片刺目的?银光,将羽箭尽数斩落。那两名黑甲军士抓住这一间隙,同时?围攻而上?。 正?与?褚修斗在?一处的?周旌略,见状急喊:“公子小心!” 卫延冷冷牵唇,姿态毫无惊惶之意,先是微微后仰,避开袭至面门的?长枪,随即右手长剑横扫而出,甩向?冲在?最前方的?军士,左手击在?另一人的?马笼头上?,同时?借力而起,侧旋而过的?刹那,抽出那人箭囊中的?一把羽箭,狠力刺入了那人的?颈侧,将其拽下马来?。 三人同时?落地。 卫延反手拔出第二人颈侧的?羽箭,带出噗的?一股鲜血,随即大力钉入了第一人的?胸膛! 对面的?树下,洛溦如坠冰窖,惊恐地望着卫延撇开惨叫的?军士,在?自己面前站起身来?。 他的?衣襟和斗笠上?,血珠滚滚而落。 洛溦撒腿就?跑。 褚修正?挥刀与?周旌略战得难分难舍,见洛溦朝自己猛奔而来?,唯恐误伤到她,忙抬手架住周旌略的?攻势,吩咐左右: “快来?人护住宋姑娘!” 洛溦也明白两军混战时?不该往战场上?跑,可身后那般可怕的?卫延,着实让她吓得再不顾一切! 周旌略眼见洛溦跑近,手中长刀不觉也撤了些力。 褚修感觉到对手的?迟疑,也来?不及细想原因,挥刀将周旌略架开,同时?挽缰侧马,朝洛溦伸出了手: “宋姑娘!” 洛溦奔至近前,拽着褚修的?手,被他大力拉上?了马背。 周旌略的?刀,再劈不下去,纵马撤后几步,回头见卫延已?反手取过弓箭,搭弦拉弓,对准了洛溦和褚修所乘的?战马。 “公子!” 周旌略见他周身冷意凝结,显然真是动了杀心,忙勒马道:“宋姑娘在?那边!” 他现在?就?只后悔,当初在?豫阳县衙合该违抗命令,直接杀了齐王,也就?没今日?这种事了! 卫延手中弓弦拉满,视线一瞬不瞬地凝向?对面马上?的?少女,半晌,终是陡然撤力,吩咐道: “走。” 周旌略呼哨示意,召集部属调转方向?,迅速纵马退隐至荒林间。 褚修意欲追赶,但眼前救下的?宋姑娘,是齐王殿下千方百计在?找的?人。两相权益,还是确保宋姑娘的?安危最为紧要。 他下令让一队人马继续追踪逆党,自己引了余下队伍,先将洛溦护送进了宣城。 进到宣城县衙,县令得知是齐王庇护下的?贵客,不敢怠慢,腾出府邸,又遣了仆婢侍奉。 而洛溦眼下最着急的?,却?是找寻兄长和景辰的?下落。 褚修道:“宋姑娘勿要担忧,令兄已?被救下,此刻人已?经送到了潐县军营疗伤。” 洛溦闻言惊喜不已?。 “那景辰呢?” 她追问道:“就?是跟我哥哥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 褚修想了想,似乎不记得在?名单上?看到过: “当时?洛水渡口遇袭的?消息传至,齐王殿下来?不及南下,便以八百里急令调遣了洛南道的?军马,去惊鸿滩阻截贼寇,谁知途中遇到贼寇同伙伏击,折损了不少人马。好在?最后控住了防线,等到了殿下的?援军赶来?,又搜救了些伤兵和遇袭的?人,其中就?包括宋大人。” “送去潐县军营的?,肯定不止宋大人一位,但因为经手的?也有洛南道的?军署,平时?不直接归我们调遣,或许记录会有出入,末将待会儿再派人去核实一下。” 洛溦想起那晚在?夜雨山林、与?齐王擦肩而过之事,方知竟是那般堪堪地错过了兄长。 再转念一思?,哥哥那时?高烧伤重,景辰不可能放任他独自一人,必是一直留在?左右。如今宋昀厚既已?得救,景辰自然也会无恙,想来?也是被送去了潐县。 她拜托褚修帮忙查证,又道: “今日?跟我一起的?那些贼寇,也是栖山教人。为首的?周旌略,便是当日?火烧豫阳县衙的?罪首,只是他如今易容改换了相貌。还有那个戴斗笠的?,叫卫延,像是栖山教的?大头目。” 洛溦取过纸笔,将同行中几名紧要人物的?年纪、相貌、身份凭验信息,以及准备去兖州的?打算,一一述清,交给褚修: “同行者里还有个叫阿兰的?女子,是路上?照顾我起居的?人,与?贼寇之事无关。烦请褚将军告诉部将,若是找到她,请别为难,带来?交给我。” 褚修接过洛溦所书,看完不禁大喜。 有了这些讯息,追捕起逆党来?便是事半功倍! “宋姑娘放心,末将会传令下去,不会伤害女犯,若找到了,第一时?间带来?见姑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7 ” 说完,着急将消息送出,匆匆向?洛溦请辞,退了出去。 洛溦在?官邸暂且安顿下来?,捱到用完晚膳,心却?依旧迟迟定不下来?。 有意想要再去打探一下景辰的?消息,又想起褚修说过,从?宣城到潐县,就?算马不停蹄,也要一整日?时?间,哪能那么快就?有回复? 她等到子时?,终于说服自己暂且平复心绪,先行上?榻休息。 刚躺下不久,屋外走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身风尘仆仆的?萧元胤,大步踏进屋中,径直走到榻前,伸手掀开了床帘。 洛溦一听到动静,便已?合衣坐起,此刻甫一抬眼,企饿裙八把弎另弃七伍三留整理上传恰与?齐王焦灼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屋内灯火昏暗,只余窗边的?一盏夜明灯。 莹莹灯影中,帐中的?少女仰着面庞,定定抬望,手下意识地攥合了一下衣襟,神情中难掩一丝慌乱与?戒备,仿佛是在?勇敢地直面什么洪水猛兽…… 萧元胤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捅了个窟窿,满腔想说的?话语都顷然填塞了进去,一个字再吐不出来?。 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的?对话,想起她那时?看着他的?表情,想起若不是她急切逃离、又何至于陷入那般的?险境! 他颤了颤手,松开了床帐。 半晌,立在?帐外,放缓声?音问道: “有受伤吗?” 顿了顿,“若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唤府医来?瞧。” 洛溦此时?也定下神来?。 “我没事,先前褚将军……已?经遣人来?看过了。” 大事当前,她也不愿再纠结之前跟齐王的?那段难堪,在?帐内匆匆整理好衣裙,挽好发髻,下榻向?萧元胤见礼,又道: “栖山教人的?情况,我已?经跟褚将军交代过了。” 洛溦抬起头,见萧元胤一身尘色,像是不知骑了多久的?马赶来?,额前发丝都浸着汗。 她垂了眼,想起那晚雨夜,听见齐王身边的?幕僚提及“淮州生乱,渡口又死了这么多百姓,朝廷里弹劾不断”,道: “那帮贼人的?巢穴,我或许……也能画出大概的?位置,他们跟袭击渡口的?匪贼虽不是同一路的?,但殿下若能早日?擒拿到贼首,审出始末,就?算朝中有人追责,也能及早解释清楚。” 萧元胤凝视着面前垂首进言的?少女,心中如被烙铁灼烫着。 如若可能,他宁可她一见面就?甩自己一个耳光,而不是又一次如解语花般的?,为他的?处境出谋划策。 但凡,她不是这般称他的?心…… 他又何至于,说出那等混账的?话来?? 洛溦上?报完自己所知的?栖山教情况,见萧元胤寂然不语,一时?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但至少,不像是打算翻出之前的?那件事,跟她再闹上?一场。 她遂积攒了几许勇气,惦记着困扰整夜的?担忧,抬眼看向?萧元胤: “听说我哥哥被送去了潐县军营,不知……景辰是否跟他在?一起?” 萧元胤满腔的?遐思?心绪如凝冰霜,霎时?沉了脸。 他盯着洛溦,冷声?道: “景辰死了。” 第55章 洛溦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不……不可能!” 她猛喘了一口气,连忙抓紧自己胸前衣物?,脚下踉跄差点撞上身后的床榻。 萧元胤忙伸手将她扶住,又气又恨: “他有什么好的?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穷书生,就?值得你如此?” 洛溦沉浸在悲恸之中,一个字也听不见,抬手想去捂自己耳朵,无奈手腕也被萧元胤死死攥住。 萧元胤垂低眼,见女孩面色苍白如纸,终是败下阵来: “行了,他没死!行了吧?”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你要是再这样,本?王指不定……就?真让他死了!” 洛溦身形僵住,抬起?眼,先是怔愣愣盯了萧元胤片刻,继而眼角湿意泛出,意识尚不及回复,人已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寝屋中漾开。 他比她高大许多,又是在那般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出的手,女孩的掌掴,只堪堪划过了萧元胤的下颌。 他是习武之人,早在巴掌甩来之前就?看清了洛溦的动作,明明可?以抬手阻挡,却偏偏一动未动,硬生生受了她这一掌。 屋内的气氛,一时?凝固的针落可?闻。 良久,萧元胤沉沉开口: “行了,这下扯平了,不恨我了?” 洛溦回过神,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真打了萧元胤。 天家贵胄。 就?连长乐公主对自己动手,她都只敢躲、不敢还手,何况是大乾未来的储君,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男人。 洛溦用力调整了下呼吸,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景辰……他在哪儿?” 萧元胤盯着她,想笑又笑不出来。 上次他那般轻辱她,她想打他的手都举了一半,却还是放了下去。 今日只是开玩笑说了句要那书生性命,她竟是想也不想就?给?了他一耳光。 萧元胤走到案边,倒了杯冷茶喝下,待镇静下来,开口道?: “他受了点伤,现在人在潐县。因他不是军中之人,不便住在营地,我暂且把他安排去了县衙。” 倒不是身份不便,才?安排去了别处,而是那小?子跟在宋家兄妹身边的消息若是传出,难保不会影响到她的名声。 一个沈逍也就?罢了,他萧元胤看上的人,岂能再跟别的男人有所牵连?是以景辰曾跟她在一起?过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瞒得死死的! 洛溦走近了些,“他伤在哪儿了?严重吗?” 萧元胤捏着水杯,半晌,没好气地说: “反正死不了。” 他赶到惊鸿滩的那晚,在山林靠近沼泽的地方,找到了景辰和?宋昀厚。 那时?景辰浑身是血,显然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身上的伤,连随行的军医看到都吓了一跳。 宋昀厚倒是还有些意识,但发着烧,浑浑噩噩的,说不清妹妹到底去了何处。 萧元胤在山林间反复搜寻了两夜一日,最后只是无功折返。 后来回了潐县才?问?明白,当?日宋昀厚落下马车时?惊动了匪贼,贼人勒马捉人,景辰拼死力战三人,几乎丢掉性命。宋昀厚烧得昏昏沉沉,扶着重伤的景辰在林间蹒跚乱走,最后倒在了沼泽旁边。 萧元胤不想洛溦过分?担心,只轻描淡写地讲了个大概,又道?: “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8 一个年轻男人,受点伤没什么大不了,我以前在雍州受过的伤,比他严重多了。” 洛溦听闻景辰没有性命之忧,总算心神稍定。 她想起?那夜在林间与齐王的擦肩而过,明白若非他执意搜寻,景辰他们未必有获救的机会。在这一点上,就?事论事,萧元胤算得上是她恩人。 她收拾情绪,走上前,朝萧元胤敛衽一礼: “殿下相救大恩,洛溦铭感五内。” 萧元胤别开头,“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啊拜的,还没你刚才?甩我巴掌来得真情实感。” 洛溦慢慢站直起?身。 她是真心想谢他,但刚才?那一掌,也确实折了他的傲气,让两人原本?就?有些尴尬的关系,愈发有些难堪起?来。 她整肃了一下情绪,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来: “我被贼寇掳去后,曾听他们的贼首提过一句,说当?日他们在惊鸿滩放走一些官兵,似乎是故意的。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玄机?” 萧元胤与洛南道?官兵汇合后也听闻了此事,心中已有所猜测,问?洛溦道?: “你之前说,在惊鸿滩掳走你的栖山教人,跟袭击渡口的匪贼并不是同一路的?” 洛溦点头:“掳走我的那些人,领头有个叫周旌略的,便是放火烧了豫阳县衙之人。他虽为草莽,但除了官军,并不会滥杀无辜。而袭击渡口的,领头之人叫作陈虎,行事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杀人如麻,掠劫钱财,跟那个周旌略还是有点不太像的。” 萧元胤回想当?日攻打豫阳那帮人的骑马阵术、兵刃招式,还有县衙前试图瓦解军心的挑拨陈词,确实不像是土匪流寇出身的乌合之众。 但既然对方自称栖山教,想必多少?还是有些牵连。 他踯躅一瞬,看向洛溦,“那些贼寇,真没伤你?” 若让他知道?那帮贼匪动了她,他必是要将那群人逐一剥皮凌迟,方消心中之恨! 洛溦垂了眼,摇了摇头,“遇到陈虎的时?候,哥哥和?景辰一直护着我。周旌略他们,还算讲道?理,没为难我。” 除了那个卫延。 洛溦想起?那晚被他摁在坡下的情形,忍不住蜷了蜷手,在袖子里用力拭了下。 “我先前跟殿下提过,周旌略他们的藏兵地,我或许能辨出大概位置。等?见到景辰,以他的画技,应该能把我记下的路线画出山水风貌,届时?在找舆图比对,便能确定位置!” 萧元胤听洛溦又提起?景辰,盯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周旌略现在还在逃往兖州的路上,清剿巢穴之事,暂且不急一时?。” 姓景那小?子,手筋都差点断了,还能画什么山水风貌? 萧元胤想起?景辰醒来得知洛溦失踪后,第一件事就?是挣扎起?来,画她的画像,求自己张贴寻找。 受过重创的手,握笔战战巍巍,可?画出来的人,竟也有六七分?的神似…… 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萧元胤胸口莫名有些发堵,一时?也辨不清是什么滋味,又看了眼洛溦,缓声道?: “你先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北上。” 眼下东三州的兵乱暂时?控制住了,但朝中的局势却开始乱了,萧元胤需要尽快北渡洛水,一方面安抚灾民,另一方面也是为返回长安未雨绸缪。 齐王转身出了门。 洛溦坐回到榻上,一时?还没完全缓过劲来。 想到景辰总算安然无恙,先前的担忧稍减,如今齐王打算带自己北上,待路过潐县,便能与他重聚! 心中自此,也算有了些可?以倚靠的期盼。 翌日,萧元胤部署完宣城与兖州的军防事宜,留下褚修坐镇督守,点了一支精锐随行,亲自携洛溦北行而上。 不多日,队伍便抵至了洛水南岸。 沆漭辽阔的洛水,烟波浩渺,依旧是从前模样。岸畔渡口的观庙前,挤满了船客百姓,烟火焚香四溢。 南岸上,萧元胤勒马询问?左右: “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幕僚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从太史令那道?‘淮之兵恻’的谶语应了验,百姓对玄天宫的神迹越发笃信,加之先前洛西渡口遇袭的事传开,人心惶惶,如今但凡准备坐船出行的人,临行前都会来观庙遥拜玄天宫。” 萧元胤闻言冷笑了声,“拜玄天宫?难不成沈逍那家伙,还能帮他们斩杀贼人不成?” 幕僚尴尬陪笑了几下,又道?:“除了拜玄天宫和?太史令,好像……也有拜宋姑娘的。” 萧元胤面上的冷笑敛了去,转过头,“拜她做什么?” 幕僚道?:“豫阳县衙里有位姓许的丞吏,听说是宋姑娘兄长的同窗。流民涌入南阜关之后,进来不少?染了瘟疫的病人,东三道?药材难寻,灾民的人数又多,好在那许丞吏拿出两张方子,说是宋姑娘从前师从郗隐先生学的偏方,用材便宜易得,效果又极好。殿下下令开仓赈灾之后,县衙每天在城门口发药剂,救了不少?人,灾民们都知道?玄天宫的名号,本?就?怀了份崇敬之心,渐渐的就?把宋姑娘的名字也传开了。” 幕僚又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咱们乘船经?过潐县时?,殿下送还了县令所献的几个美人,下令给?她们安排好归宿,说是玄天宫宋姑娘心慈人善,特意为她们求了情?” 萧元胤颌首,“本?王记得此事。” 幕僚道?:“其中一名女子乃是州府名伎,歌辞一绝,特意为宋姑娘写了首歌,如今正在百姓间传唱开来。” 幕僚清了清嗓子,学着女郎婉转歌喉,唱了一段: 天垂仙台八千里, 幽蕙芳蕴, 琼珉耀殿堂, 岂谓寻常? 由来众生苦, 望凌波, 慈主生, 手捻天机香满身。 萧元胤听完沉吟不语。 脑海里,浮现出那晚洛溦临窗而立的情景。 素衣木簪,青色长褶束成道?袍模样,再朴素纤淡不过,只静静凝望着船外的素月清河,却令得他一时?心神悸动,遐思翩跹。 诚然是…… 岂谓寻常。 他在马背上转身,望了眼身后洛溦的马车,吩咐幕僚道?: “歌还行,但你以后不许唱了,回头另找个嗓子好的歌伎,把这歌完完整整地唱一遍给?宋姑娘听。” 幕僚惭愧领命:“是。” 队伍渡过洛水,进入北岸的商州地界。 离潐县,又近了一步。 齐王府的谋士褚奉,却在这时?派人快马传书给?萧元胤,言及朝中局势,催促他尽快返京。 淮州的这场兵乱,将东三州与江北道?的治政纰漏,顷刻间全都掀了出来。 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9 前江北水患,染了瘟疫的灾民都往更富庶的东三州里涌,祈望能混口饭吃、得到救治。包括淮州在内的东三州,官员大多依附张家的新党,而江北道?那边则多是王家旧党的势力。新党官员不想错失在朝廷弹劾旧党赈灾不利的机会,眼睁睁看着灾民死在南阜关外,也死活不肯放人进州。 如今栖山教带人冲破南阜关,灾民大批涌入,虽得齐王下令,眼下皆被妥善救助,但昔日州府所为,到底也是再隐瞒不住。 各路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要求严惩东三州的新党官员,并将栖山教生乱的罪责也推到了新党身上,说若非淮州治政不利、草菅人命,灾民也不至于受乱党煽动,助其妖焰滋长! 新党反攻亦是不遗余力,说江北道?故意放任流民北上,就?是想让淮州吃不消,坐等?弹劾的机会。此外之前朝廷往江北道?发放的赈济都是按人头算的,旧党官员营私贪污,导致该发的赈济不曾发到百姓手中,才?有了之后种?种?。 永徽帝整日被吵得头痛心烦,又深恶栖山教作乱之事,已经?相续下令将东三州的几名大员押去了长安。 褚奉向齐王谏言道?: “眼下朝中的参奏与弹劾不断,殿下应立即赶回长安,向圣上禀明始末,以免有心之人歪曲事实,最后将失职失察之罪扣到殿下身上!” 随行的几名幕僚,亦纷纷称是,催促萧元胤尽快返京。 按照原本?的路线,队伍会先经?过潐县,再转东行。如今出了这样的状况,萧元胤也知轻重,下令调整了路线,直接便往长安返行。 洛溦在驿馆听说了此事,找到齐王,提议道?: “殿下返京确实最为要紧,但我兄长还在潐县,朝堂上的事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就?在此地辞别殿下,自己去潐县探望兄长便是。” 萧元胤望着女孩那殷切的模样,岂能答应。 什么探望兄长? 他不用猜都能知道?,她去了潐县,第一件事就?会想方设法去看那姓景的! 萧元胤纵然在心里反复规劝自己,要大量,要有男儿气度,且那区区景辰,如何争得过他这当?朝皇子?但一想到当?日在豫阳,洛溦望向那人的神情,就?又不由得心塞气堵。 转念又一想,此次改道?返行,必然会经?过洛下皇陵。 听闻沈逍那厮,此刻就?在皇陵。 腹背受敌,内外夹攻,朝堂朝外,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省心! 第56章 改道行路不出?两日,队伍便抵至了位于洛下的大乾皇陵。 皇族经过皇陵,按制必是要入内行祭拜之仪。 萧元胤数日为政事所扰,进到祖陵,见?先祖坟茔苍凉,唯剩长巷鸱尾、螭兽张狂,尚载昔日逐鹿中原的睥睨风采。 眼下正处于政斗漩涡中的他,思及人生短短,白驹过隙,亦不免心怀怅惘,兀思良久。 一番祭拜耽搁,到了傍晚,一行人留宿在皇陵卫邸。 皇陵卫邸经历代扩建,倚山傍水,深宅幽旷,最尽头的一处宅院里?,住着?沈逍的父亲沈国公。 沈国公自妻子殊月长公主离世后,一直隐居洛下皇陵,以皇陵卫的身份陪伴亡妻左右,平日炼丹修道,不问世事。 萧元胤与这?位出?身门阀的姑父,实?则算不得有多?亲密,但因感?念姑母从前的爱护,还是?精挑细选了诸多?礼物,前去拜见?, 见?面时,亦是?执晚辈之?礼,问安道: “姑父。” 沈国公如今四十来?岁,年轻时曾是?长安有名的才俊,人称京都佳郎,才华相貌皆无可挑剔,如今在深山中隐居十数年,依旧能窥见?往昔风采。 他客气含笑,扶起萧元胤:“殿下多?礼了。” 视线扫向?其身后的洛溦,问道:“这?位是?……” 洛溦上前行礼: “宋氏洛溦,户部侍郎宋行全之?女,见?过国公大人。” 她今夜,根本就不想来?,无奈被?萧元胤强逼着?来?作?陪。 依着?她与沈逍的婚约,沈国公原该是?她未来?的家翁,虽说沈逍明确表示过会解除婚约,但眼下如此相见?,终是?有些尴尬违礼。 可萧元胤非要坚持,说什么“沈国公是?我姑父,你兄长是?我未来?表妹夫,都是?亲戚,见?一下不算越矩”。 沈国公示意?洛溦免礼,打量了她几眼,“宋侍郎的女儿?你就是?逍儿的……” 一旁萧元胤接话?道: “她虽与沈表弟有一纸婚约,但表弟已言明不会兑现,退婚是?迟早的事,侄儿便?也不再拘着?礼了,还望姑父莫怪。” 他今夜特意?把人带来?,就是?有几分想表明态度,自己属意?这?个原本该是?沈家妇的女子,想要提前向?国公和沈家赔个罪。 沈国公饱经世故,随即也明白过来?,淡淡道: “我已是?方外之?人,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更管不了。既然来?了,先坐下喝些茶吧。” 他入了座,吩咐侍从上茶。 萧元胤坐到国公旁边,问了几句身体康健的话?,再闲聊起皇陵祭祀之?事,间或谈起京中熟人亲戚,又交代一番近况,与寻常晚辈无异。 洛溦捧茶坐于下首,聆听两人闲谈。 沈国公淡雅文儒、知礼客气,言谈之?间,颇有门阀清流的宽绰温和,与冷冰冰的太史令并不太像。 只是?他们所谈的人和事,她大多?一概不知,更插不上什么话?。 她有些百无聊赖,又一直觉得有些尴尬,默然枯坐,视线游移间,被?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攫住了注意?力。 说是?画,实?则更像是?个符号,当中一个方框,框中又有一圈浑圆,周围写着?“仙、明、霄、汉、垒、层”的单字。 洛溦望着?那图,恍然有些出?神。 萧元胤陪沈国公说着?话?,注意?力却始终不离洛溦,余光瞥见?她转了头,盯着?某处怔愣发呆。 他纠结几番,终是?移来?视线: “看什么呢?” 洛溦幡然回醒: “嗯?没什么,就是?那幅天元图。” 她以前,曾在玄天宫的书里?见?过同样的一幅图。 沈国公也抬起眼,循着?洛溦目光看了一眼,神色和蔼: “宋姑娘也懂天元术?” 洛溦摇头答道:“不太懂,只知是?用?来?建解算学程式的方法,从前在玄天宫的藏书里?见?过。” 她想起那本书上密密匝匝孩童字迹的笔记,顿了顿,道: “太史令,应该是?很擅长天元术的。” 她对沈国公淡远和蔼、始终没让自己感?到过难堪的态度心存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0 丝感?激,也愿意?说些讨长辈高兴的话?,心想,逢人父母,褒赞其子女,终归不会出?错。 就算是?她爹那样的,在家里?把宋昀厚骂得狗血淋头,可但凡外人赞一句“大郎颇精明干练”,她爹嘴上“哪里?哪里?”,嘴角可是?根本合不拢的。 然而此时主位上的沈国公,闻言却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转回头,又另起了话?题,跟萧元胤聊了起来?。 仿佛沈逍的好与不好,都跟他全无关系。 辞别?沈国公出?来?,洛溦仍有些奇怪。 太史令要退婚,国公没什么反应,听人赞太史令所长之?处,亦没任何动容。 若说是?方外之?人,不问世事,可跟齐王聊起京中的熟人亲戚,也没见?沈国公全然不关心啊。 身旁的萧元胤,仿佛看出?了洛溦的疑惑,负手道: “早就跟你说过,沈逍那性子,从小连他父母都嫌烦。小时候做完先生布置的课业,他巴巴儿地拿去给姑父看,有两次我瞧见?姑父直接掉头就走,理都没理他。这?次听说他特意?赶来?洛下为姑父侍疾,姑父也只是?见?了他一面,便?打发了。” 他扫了眼洛溦的反应,“今日你也瞧见?了,我姑父出?身世家名门,言谈举止皆令人如沐春风一般。沈逍那小子却自小孤僻,又爱施阴计,不想娶你,偏要弄出?个侍奉玉衡的借口推延,换作?本王,喜不喜欢,都会光明磊落,岂会那般阴鸷谲诈?” 他今天特意?带了洛溦来?见?沈国公,一则,是?因为自己既然打定了主意?不想放手,而洛溦毕竟还跟沈家有一纸婚约,出?于对姑母的敬重,他有必要在长辈面前坦诚心迹,堂堂正正地表明自己的打算,方不愧大丈夫行事之?坦荡。 二则,刚才见?她在沈国公面前出?口称赞沈逍,萧元胤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所以也不介意?洛溦通过沈国公的反应,彻底看清沈逍到底有多?不讨人喜欢! 洛溦暗忖沈国公出?身名门,长公主又是?金枝玉叶,对子女的要求恐怕也是?常人难以想象,否则像太史令那样聪明又好看的孩子,怎可能有父母不喜。 她思索了一番齐王所言,转念又意?识到他那句“喜不喜欢”的言下之?意?,不觉心头一紧,放缓了脚步。 离开宣城一路北上的这?段时间,因为萧元胤忙于公务,周围又有幕僚将领相随,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寥寥可数,即便?是?相处,也多?谈些譬如清剿栖山教的正事。 洛溦曾以为,他既然受了自己那一耳光,理应也是?为之?前说的那些混话?感?到歉疚,不至于再生纠缠之?心。 他到底是?未来?储君,不可能总执着?于这?些情爱小事,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忘了。 可就在两日前,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去潐县的要求,今日又当着?沈国公,明里?暗里?一顿胡说八道。 洛溦抑了许久的情绪,终是?有些压不住了。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萧元胤: “齐王殿下。” 萧元胤亦驻足,回望向?她。 洛溦道:“我一直视殿下为大乾未来?的君王,真心想要敬重追随。” “那日在玄天宫,殿下痛斥朝中派系党争之?弊,说如若可能,只叫人人皆拿实?力做事,以实?绩作?评,不讲什么出?身之?别?、门阀之?争。因为这?一句话?,我不再对殿下持有成见?,并且愿意?许下永不欺骗的承诺。” 溶溶月色中,少女的眼神清亮,一字字郑重诚恳: “豫阳一行,殿下与我都亲睹过民生之?艰。灾情未解,百姓流离失所,新旧两党却忙于推脱责任。这?种时候,殿下理应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政务上,不要再想无谓之?事。” 萧元胤看着?洛溦,一瞬不瞬的目光渐转暗沉。 无谓之?事? 她就是?……这?般看他的吗? 他心里?有些发堵: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管过政务?淮州兵乱已平,各地清剿余党皆已部署妥全,南阜关放进来?的那些灾民,也在每日照着?你开的方子喝药,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顾风花雪月、以私废公的纨绔不成?” 洛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那景辰呢?” 她看着?萧元胤,“殿下说自己不讲出?身之?别?,却口口声声以‘穷书生’唤之?,刻意?将他与我分开,全靠着?手中权势滔天,行仗势欺人之?事。殿下与那些追花逐浪的纨绔,又有什么区别??” 萧元胤凝视着?月下少女灼灼的眼眸,一颗心如被?烈火炙烤着?。 “那你想我如何?” 他一字一句问道:“你若是?我,你又能如何?” 他也恨自己以权谋私,恨自己情难自控,倘若那景辰只是?个寻常读书人,有能力有才干,与她毫无牵连,他也愿意?像对褚奉那些人一样对他,招揽重用?,庇护提拔,甚至听其谏策! 可他萧元胤到底还不是?圣人,有情,有欲,有痴心,有妒恨。 他真心喜欢的人,眼里?只看得见?别?人,他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从此放弃吗? 洛溦盯着?萧元胤,意?识到他竟然是?真的不打算放手。 她懒得再与他分辩,低了头,快步朝下走去。 沈国公的宅院之?外,有一条沿山而建的长石阶,两侧柳枝窈窕,疏影浮动。 萧元胤在石阶底追上洛溦,伸手捉住她的胳膊: “洛溦!” 洛溦试图抽出?手腕,可根本挣不过他,“殿下请自重!” 萧元胤纠结一瞬,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石阶尽头的林径处,银盏风灯的流光轻晃而过。 一个手持灯柄的青衣小僮,微微躬着?身,引领着?身后一袭宽袖素袍的男子,徐徐走近。 皎月凝霜,映出?那人清冷昳丽的五官。 萧元胤攥在洛溦的臂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继而转念想起,她的心根本就不在那人身上,又觉自己戒备的有些可笑。 他站直身,冷声招呼: “沈表弟。” 沈逍登阶踏近,看也没看萧元胤,目光轻扫而过,落在了洛溦的手臂上。 第57章 洛溦感觉萧元胤没抓得那么紧了,忙将?手挣脱了开来,向沈逍敛衽行礼: “太史令。” 自从玄天宫一别,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沈逍了,可这一路上,却没少听别人议论他。 一道?‘淮之兵恻’的谶语应了验,原本就崇敬玄天宫的百姓越发笃信。驿站渡口,凡有人提及,必颂一声“真神人也”。 她到底是玄天宫的人,心里?更是清楚,玄天宫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1 不但是自己的保命符,如今亦是景辰的栖身地。且上次她私自跟着齐王东行的事,沈逍多半已经知晓,要想不受责罚,此刻讨好的态度必须要端正。 洛溦朝向沈逍走?近了些: “太史令……是来看国公大人吗?” 沈逍眸色阒幽地看着她,想起那天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的一幕,淡声问道?: “你也来看我父亲?” 洛溦“嗯”了声:“刚才?跟齐王殿下去拜访了国公大人……” 话出了口,又立即后悔,想到沈逍一向与?萧元胤不和,自己跟着齐王到处乱跑、还晃去了他父亲面前,指不定?下一句就要发火或者?讥嘲,治自己擅离玄天宫的罪。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他的反应。 沈逍将?女孩的表情尽收眼底。 若不是刚才?亲耳听见她那句“殿下请自重”,他或许,真会狠狠治她的罪。 就像那晚在浸透夜雨的泥坡上,逼得她语无伦次,凄凄哀求。 他沉默了会儿,面无情绪,将?手里?的一个螺钿紫檀匣子递给洛溦: “拿着,跟我来。” 语毕,径直越过萧元胤,继续拾阶而上。 洛溦正被齐王纠缠得心乱,也不想再继续跟他待下去,且自己毕竟是玄天宫的人,自是要听沈逍的命令行事的。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檀匣,作势就要跟上。 萧元胤负手冷笑:“站住。” 洛溦想到哥哥和景辰还在齐王手上,脚下又一顿。 台阶上,沈逍失了耐心,居高临下地转过身: “齐王莫非不知,昨日御史台上疏弹劾,参奏淮州府尹黄世忠、豫阳县令张笈贪污赈济粮款,逼死南阜关外三千灾民,牵连出的大小官员不下五十人,全都是你舅父的党羽门生?。” 萧元胤面色一沉。 黄世忠封了南阜关、不肯放灾民入关施救之事,他一早便知晓,就算朝廷不查办,他自己也不打?算放过。 他冷声道?:“我舅父是我舅父,我是我。淮州之祸,我自有说法向父皇交代,无愧于心。”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沈逍自阶上俯瞰而下: “豫阳县衙失火那天,弄丢了一本帐薄,里?面的每一条,都记着贵妃与?东三州官员的财权交易。这本帐簿,听说,已经到了外祖母的手里?。” 他眸色微嘲,“大乾建朝至今,还没有哪位废妃的儿子,能最后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 这时,齐王府的一名幕僚匆匆奔至,快步上到萧元胤身边,对他附耳奏禀了几句。 萧元胤脸色骤变,抬眼看向沈逍,视线又掠过他身畔的洛溦。 洛溦此刻,也已听明白了状况。 她介意齐王对自己的偏执,但在正事上,却从未觉得他有什么过错。 她捧着檀匣,下到萧元胤身边: “殿下若有政事处理?,就尽快赶回长安吧。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句句肺腑,烦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勿再耽于此间。” 萧元胤看着洛溦,心口撞击得厉害。 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倒叫他越发显得卑劣了…… 他凝视洛溦,唇畔似有苦意浮闪,随即迅速转身,朝下走?去。 踏出几步,又想到什么,停住脚步,侧首道?: “你兄长……他们?,我会让人送回长安,不必担心。” 扫了眼沈逍,“好生?照顾她。” 语毕,眉宇冷凝地大步离去。 夜风吹过,石阶两侧的柳枝轻轻晃动,拂动出凌乱的绰影。 青衣小僮执灯上前,沈逍转过身,神色漠然,继续登阶而行。 洛溦望着齐王背影消失在庭院月门,因他答应放过景辰而彻底松了口气,继而重新转头,快步跟上了沈逍。 重新又回到了沈国公的宅院,小僮报上名号,却被少顷返回的侍从告之,说国公已经就寝了。 洛溦心中暗讶。 她和齐王刚从沈国公那里?出来不久,国公明明看上去精神正好,怎么这么快就休息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沈逍。 沈逍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形,对侍从平静说道?: “上次见父亲咳疾未愈,我便炼了些丹丸送来。” 侍从是沈府的家生?子,对沈逍以?国公府的名号相称,闻言道?:“那请世子随小的来。” 沈国公常年修道?服饵,所?用的丹药成分里?时有金石之物,或易燃,或易发散,存储法子各不相同。 侍从不敢大意存放,引了沈逍进?到东院的斋堂: “国公的药饵都放在此处,不知世子所?送丹药需不需要矾石镇放?这里?棉纱石灰都有,若需别的东西,小的也能去取。” 沈逍第?一次进?这间斋堂,环顾四周: “找个带格子的药匣,再煅些白矾。” 侍从应了声,领命退下。 沈逍走?到隔架前,取了些油纱,坐到了桌案后。 “过来。” 他看向洛溦。 洛溦捧着螺钿檀匣走?过去,放到案上。 沈逍揭开匣盖,用药匙将?丹药逐一取出,再轻轻裹上油纱。 莹莹烛光中,洛溦留意到,沈逍的双手都缠着细纱的绷带。 她轻声问道?: “太史令的手受伤了?” 沈逍声平无波:“炼丹时烧到了。” 洛溦“哦”了声,点了下头。 炼丹是很容易烧到手。 侍从送来药匣,又退到屋外煅制白矾。 沈逍将?包好的丹丸,小心翼翼的,一粒粒放进?药匣的格子里?。 洛溦插不上手,无所?事事。 空屋孤灯,咫尺两人,她偷瞄了几次沈逍,见他始终神色疏漠,似乎……并不打?算责罚她偷跑出京的事。 她心里?惴惴,视线游移着,瞥见斋房的墙壁上挂着几幅两仪四象的图画。 显然沈国公对术数算学,是真的挺感兴趣。 所?谓家学渊源、言传身教,也难怪,太史令的算学天赋那般卓绝超群,令人惊艳。 洛溦忍不住又觑了眼沈逍,想起那晚他站在玉衡之侧,素袍当风,眼也不抬,却知星辰,无需算筹,却能时时报出量天尺的数值。 这人大概,是从小就将?天元术这样的东西,刻进?了脑子里?吧。 就只是……因为性格太差,才?不被父亲喜欢吗? 想想其实,也挺可怜的…… 沈逍垂目处理?着丹丸,感觉着女孩柔柔的视线凝在自己脸上。 他手中动作渐缓,最后终是停下: “不许再看了。” 洛溦回过神,窘道?:“我……我没看。” 她忙离了桌案,四处乱走?了片刻,索性退到屋外,旁观侍从炼制白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2 看了会儿,想到什么,问侍从道?: “你的这些煅白帆,能给我一点吗?” 侍从之前见过洛溦与?齐王来访,也知道?她是沈逍的未婚妻,对她客气恭敬: “姑娘自便。” 洛溦道?了声谢,拿小钵取了些煅白矾,返回屋内,找来药杵碾碎,又挤了些浸油纱所?用的油膏,细细调合在一起。 反正无事,做些药,也算打?发时间。 她坐到小几旁,开始专心致志地调制起矾膏。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后熟悉的迦南清香散蔓而至。 沈逍的声音,低低响起: “在做什么?” 洛溦低头捣着药杵: “我反正没事,见有材料,就做个治烧伤的膏药给太史令。这方子是跟郗隐先生?学的,燥湿收敛,水火烫伤都能用。” 她调好了稠膏,转过身,“太史令要试一下吗?” 犯了错误,还没受罚,又惹到他不高兴,自然是逮到机会就得献点殷勤。 沈逍默然而立,盯着她手里?的药膏,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语气带着轻轻的嘲弄: “攀上萧元胤出京游历了一圈,怕我生?气,又打?算讨好我了?” 洛溦忙道?:“不是的!” 等了半天,他终于还是要翻自己偷跑出京的帐了。 “这药是我诚心想做给太史令用的。” 她解释道?:“至于我跟着扶禹出京的事,原本,原本我们?是想去洛水送别太史令,可太史令提前出发去了商州,没找到人,反而在路上遇到了齐王殿下,就阴差阳错的……上了他的船。” 她眼巴巴望着沈逍,“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逍凝视着定?定?望向自己的女孩。 扶禹已被他让人从齐王兵营中带出,供述了她特?意去洛水为他送行、却被萧元胤强行带走?的经过。 她对萧元胤的态度,今夜他亦亲眼看到了。有几分牵绊,却也绝非坚不可摧。 更何况,她自己亲口说过,她的未婚夫,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他移开目光,“姑且便信你。” 洛溦长吁一口气,对沈逍笑了下,想起手里?的药膏,转回身,找了个小药盒。 “这个药膏,真的比一般的烧伤药好用!” 她将?药膏舀到小药盒里?:“我反正先装起来,太史令要是哪天伤口不舒服了,可以?试试……” 女孩执着药匙,忙忙碌碌着。 “不恨我吗?” 沈逍望着她的背影,蓦而出声。 洛溦愣了下,有些不确定?他在问什么。 身后沈逍沉默一瞬,“那晚我对你说,师父定?下的婚约,很快就能解除。” 洛溦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微微赧颜。 原来是说这个呀。 她重新舀起药,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要恨?就因为太史令不愿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吗?我没有那么不讲道?理?。” 她一直都很明白,沈逍是天上月、岭上花,是仙姿高彻、不可亵渎的大乾神官。 她从没敢想过,他会能心甘情愿地娶她。 他执意退婚,她是有过苦恼。 忧心家人前程,忧心自己的将?来…… 可如今,她有了景辰。 那个人,不介意她的过去,也愿与?她一起努力,好好度过余生?,无论坎坷苦难,无论命运起伏! 她心里?,有了这样美好的甜,自然看谁都多了一份宽容。 更何况,玄天宫还是她目前最能倚仗的保命符。 她真心喜欢那里?,也真心敬仰沈逍通天晓地的能力。 洛溦垂着眼,“我一开始就知道?,冥默先生?订下的那道?婚约,太史令是被逼着接受的。太史令从不曾欺骗过我,也没有利用权势胁迫过我,我一直都知道?,太史令,不是个恶人。” 烛光似水,倾泻在少女因为微微低头而滑落的发丝上。 沈逍凝视着那如水的青丝。 一时,禁不住指尖微蜷,想起那夜缠绕掌心的冰凉软滑,曾令得他恍惚颤栗。 另一时,却又觉得那浓密的黑色好像涌进?了他的眼里?,晕染开来,无限地蔓延伸展着,仿佛一堵阒幽的墙,将?两人隔在了不同的世界。 “你怎知,我就一定?不是恶人?” 他轻声问道?,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洛溦盖上药盒。 “太史令当然不是恶人。” 她站起身,转向沈逍,见他神色如常,疏离沉静,像只是无聊之际与?自己闲谈一二。 说实话,这段时间漂泊在外,她见识过陈虎那等奸掳烧杀的恶徒,还有卫延那种时不时叫自己心里?发麻的淫贼,甚至就连齐王也曾说过让她忧惧仓皇的急色之词。 如今再看沈逍,简直就是高山景行,如圭如璧! 就算再如何冷漠严苛,再如何嫌自己避自己,都反而让她感到更安心。 “真正的恶人,就比如栖山教的那些人,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太可怕了。” 洛溦先前担心受责的情绪松缓了下去,又见沈逍似乎也愿意跟自己聊几句,忍不住话也多了起来: “太史令你不知道?,我这次在豫阳,亲睹栖山教攻入城里?,简直太吓人了,又是放火,又是杀人,半座城都火光冲天的……” 她略过宋昀厚和景辰做药材生?意之事,只挑见过的杀戮惨况,跟沈逍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末了,大胆谏言道?: “太史令算出了淮州的兵乱,让朝廷有了未雨绸缪的时机,等回了玄天宫,不如……再用玉衡算算那帮栖山教人的贼窝所?在,让朝廷及早出兵清剿了他们?!” 第?一件事,就把那姓卫的淫贼匪首抓住,严惩不贷! 沈逍默默听完洛溦的献言献策,面无表情。 “今夜你告诉我的这些话,以?后,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 洛溦不解,“为什么?” 为朝廷提供贼匪下落,不是好事一桩吗? 沈逍倾过身,拿起案上盖好了的小药盒,淡着声: “因为你八字天干带七杀,容易祸从口出。” 洛溦愣了片刻。 “太史令看过我的八字?” 他可是半个神人的太史令啊! 她顿时好奇起来,抬头望向沈逍,“那我八字里?面……还有什么?” “是不是今年特?别不顺,有血光之灾?还破财?” “其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沈逍将?药盒收进?了袖中,抬起眼,瞥见洛溦像只小兔子似的,在他的身侧探着头,还在眼巴巴地等着答案。 “别问我。” 他借着身高的优势,偏过头,掩去眼中神色: “好好待在玄天宫学上几年,别再到处乱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3 跑,就能自己看了。” 第58章 上巳宫宴的?时候,皇帝将上洛的逐鹿行宫改名逐鹿苑,赐予沈逍作别苑之用。 洛溦随沈逍离开皇陵后,便跟着他去了这座宫苑。 宫苑是依照皇家规则所造的园林别宫,处处巧夺天工,景色秀丽,自是不在?话?下。 扶禹此时也随侍在别苑之中,见到洛溦,万分欣喜,上前行礼: “宋姑娘!” 两人自从知?汛监一别,已经许久不见,洛溦还记得扶禹被齐王的?人强行押走的?情形,担心问道: “齐王的?那些部将没欺负你吧?” 扶禹嘿嘿笑道:“一开?始有点凶,后来?淮州兵乱,到处都在?传咱们玄天宫未卜先知?的?神迹,水兵营里那些人瞧见我,一个个客气的?不得了!” 他讲起自己被“扣押”期间的?趣事,与洛溦又各叙了一番经历。 沈逍回到逐鹿苑,径直去了书房。 扶荧跟了进来?,禀道: “豫阳的?那本帐册,我按太史令的?吩咐,悄悄放到了太后寝宫。两份抄本,一本送去了中书省,一本送去了圣上面前,都没留下什么痕迹。他们要怀疑,应该也只会怀疑到太后那边。” 说?完,又掏出一份书信奉上: “这是周旌略传的?密函。他已经离开?了南启,留了两个人在?大皇子府里,府邸外也安排了眼线。大皇子虽然不满齐王未死,但基本也算定了心,现?在?只等着太史令给他铺路进京。” 沈逍接过书信,低头?读完,放到香炉中烧尽,问道: “袭击洛水渡口?的?人,查到了吗?” “查到了身份,确实是从前栖山教的?一支,领头?的?叫陈虎。如今官府和我们的?人都在?找他,只要人还活着,最后肯定跑不了!” 扶荧顿了顿,“但据我所知?,陈虎带着的?那帮栖山教徒,人数不过三四十余,大多是些年轻匪盗,没什么实力,平时只做些劫道抢渔船之类的?小活。这次能在?洛下渡口?连续袭击五艘大客船,之后还能在?齐王水兵的?追击下全身而退,属实匪夷所思。” “还有他们逃离时用的?那艘快艇,制式极像军中所用,只是被刻意涂了黑漆。” 扶荧犹豫了下,“若是宋姑娘之前曾被陈虎他们所掳,或许,我们可以?向她查问一下细节?” 沈逍在?案后展开?信纸,提笔书写?,缓缓道: “不必。这些栖山教人的?背后,必然有朝廷党争势力在?推波助澜,多半,是外祖母的?人。宋洛溦的?父兄站了新党,她自己也与萧元胤交好,这种时候,最好不要牵扯进来?。” 与萧元胤交好? 扶荧微微睁大眼: “太史令的?意思是,宋姑娘跟齐王相好?” 沈逍顿住笔,掀起眼帘,冷幽幽看了扶荧一眼。 扶荧吓得垂了脑袋。 沈逍收了视线,继续写?信。 他不蠢,看得出宋洛溦对齐王,或许没有太深的?男女之情,却颇有几?分敬重之意。 毕竟是大乾的?战神,又曾经在?豫阳救过她,以?她那单纯无知?的?眼力,必是将萧元胤看作了能救黎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沈逍将写?好的?书信递给扶荧: “送去御史台交给周穆,让他按照信上的?罪名,继续递奏疏弹劾新党和齐王,务必逼到张竦放弃维护齐王母子。” 扶荧应了声?,接过书信,发现?下面还另外有一封薄函: “另外这封是……” 他疑惑望向沈逍。 沈逍神色淡淡: “这一封,拿去给崇文馆的?徐纪,让他给你补几?节词文课。于你以?后,有利无弊。” 眼也没抬,挥了下手指,“去吧。” 扶荧:“……” ~ 洛溦休息了一夜,早起收拾准备。 扶禹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来?寝院里找她: “宋姑娘觉得这马如何?我选了好久,整座马厩就这匹性子最温顺,脚力也好!待会儿我们出发去嵯峨山,你就骑这匹,我帮你牵着绳。” 洛溦一愣。 “我们……不直接回长安吗?” 昨天离开?皇陵时,她旁敲侧击地问过沈逍,得知?他不打算继续留在?洛下、准备返京,还以?为是马上就要回长安呢。 扶禹表情微妙,朝洛溦眨了下眼: “宋姑娘特意从长安出来?,不就是想跟太史令一起去嵯峨山观星吗?我专门帮姑娘去求了太史令,他答应了,还让我帮姑娘选了匹上山用的?坐骑。” 洛溦一脸茫然。 她早就把当初离开?长安时编的?借口?忘得一干二净。 齐王走之前,答应了会送宋昀厚和景辰回长安。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早点回到长安,查看景辰的?伤势,而不是再去什么嵯峨山,白白又耽搁一段时日。 “去嵯峨山的?话?……” 她问扶禹,“要待几?天?” 扶禹道:“这个说?不定。天气好,观星顺利,就一两天吧。若是天气不好,遇到下雨,十天半月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初夏,不是雨季,雨天不容易遇到。” 他帮洛溦出谋划策:“但我知?道一个求雨特别灵验的?符,姑娘要是想跟太史令在?山上多待几?天,我现?在?去帮你画一张?” 洛溦忙拉住他,“你可千万别!” 她才不想多待,赶紧看星星,看完了就走! 午后一行人离开?逐鹿苑,向西而行,抵达离上洛不远的?嵯峨山脚。 这座山据传是黄帝铸鼎之地,建有祭祀庙宇,常年香火不断,也因为这个原因,上山的?道理修得平整易行。 洛溦纱衣帷帽,坐在?马背上,扶禹骑马行在?她侧前方,帮忙牵着缰绳,行出一段山路后,又教她学着自己控马,慢慢的?,也能驱策自如了。 诸人沿山道上行,抵至山巅观星台。 沈逍下马登阶。 负责常驻于此的?吏员,早已候在?了阁外,上前行礼相迎: “下官拜见太史令。” 又转向跟过来?的?洛溦,“拜见宋姑娘。” 扶禹提早让人给观星台传过话?,却没提过洛溦也会来?,见过礼,一面往里走,一面悄悄问吏员: “你咋知?道是宋姑娘?隔着帷帽就能认出她身份?” 吏员笑道:“来?嵯峨山拜神的?香客,也都会来?这里的?观星台外面拜拜,最近因为太史令的?淮州谶语应了验,来?的?人特别多,也都会提到宋姑娘,说?她最近一直在?东三州到处行善、慈名远扬,下官又见她跟在?太史令身边,哪能猜不到?” 洛溦走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4 ?扶禹和吏员的?前面,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窘迫惭愧。 齐王找人给她唱过曲,她也听过那些传闻,心里羞愧得不行,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白白沾了玄天宫的?光罢了…… 吏员引领着沈逍和洛溦,进到了台阁里的?书堂。 堂内存放着过去一年的?星象记录。 吏员将沈逍请至主位,呈上需要他审定的?录册图纸等物,又禀报了一些细则,便行礼退了出去。 沈逍静静翻阅着录册文书,半晌,择出其中的?一卷星图,递给洛溦: “这是嵯峨山初夏的?星图,你看看,跟长安的?有什么不一样。” 洛溦摘了帷帽,坐到沈逍身侧,接过图展开?。 图上的?星辰,显然比长安多出不少?,有好多,竟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好多不一样!” 她不禁也感?到由衷惊奇,指着图上的?几?颗星星,凑近沈逍: “比如这几?颗星都落在?了奎宿里,可之前在?长安,中间这两颗,我从来?没瞧见过。” 沈逍垂目,凝视女孩额边的?发丝。 几?缕碎发,因摘掉帷帽的?动作太快,拂扰得有些凌乱茸软。 他想起那晚雨夜驰行,她坐在?马背上,面对着他,濡湿的?发丝蹭过他的?下颌,也是……茸茸软软的?。 “嗯。” 他移开?视线,面无情绪,“那是奎宿三,实则为一对双星,在?长安城是看不出来?的?。” 双星? 洛溦忍不住在?心底称奇。 以?前看的?书里面倒是有提过奎宿三,但都是当作单星来?对待的?。 她把星图又捧近了些,仔细辨认了会儿,取过了纸笔,记下位置。 原本只想着迫于无奈跟来?看一下星星,看完就赶紧走,可人真来?了,又听吏员刚才在?背后一顿夸夸夸,感?觉不认真做点事,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将来?,若真能学些本事,即便只是从旁辅助,帮朝廷抓几?个贼匪什么的?,也不算枉担了个虚名,被百姓白白称赞了一回。 洛溦抄记了一番,从纸上抬眸,见身边沈逍依旧凝目翻阅着文书,神情专注,矜贵清冷浑然天成。 她心中愈加惭愧。 太史令之所以?能成为玉衡传人,就是因为人家既有天资,又刻苦认真。 像自己这样的?,原本就天分有限,还不勤加苦学,又怎么可能学得会玄天宫的?星宗术? 洛溦沉定下心,重新再研看了一遍星图,仔仔细细地将图里在?长安看不到的?星象,逐一誊记。 夜色渐至,她收拾好文具,又跟着沈逍登上了阁外的?观星台。 观星台建在?山顶最高处,视野辽阔高旷,无边无际的?璀璨星河,近的?仿佛咫尺可触。 洛溦仰着头?,看得有些痴痴呆住。 沈逍坐到观星案后,往香炉里加了些香料,慢慢铺开?案上画纸: “过来?。” 洛溦坐了过去,瞄了眼沈逍面前的?图纸: “我也要画星图吗?” 她知?道夜里要观星,刚才便提前做了准备,把从前的?星图默摹了好几?遍,现?在?非要画的?话?,应该……不会被骂得太惨。 星案边,博山炉里的?香料静静焚燃,馥郁的?气息在?夜风中弥散开?来?。 沈逍伸出指尖,轻拂纸卷边沿: “不是一直想学星宗命理术吗?嵯峨山,是大乾唯一曾观测到隐曜紫气的?地方。今夜,我教你辨识隐曜。” 洛溦不敢置信,“真的??” 又怕沈逍待会儿嫌自己愚笨,赶紧摆出求知?若渴的?端正态度: “我在?玄天宫的?时候,就预习过隐曜的?基本知?识。紫气是九曜之一,也是四余星之一,每二十八年绕行一周天。但我在?玄天宫存档的?星图里,从没看见过有人画过紫气,是因为只有嵯峨山才能看见吗?” 沈逍道:“隐曜并不常见,而紫气更?为难现?。传闻昔日黄帝得天下时,紫气曾现?于北斗。此曜一旦出现?,必有皇权迭替发生。” 他示意洛溦:“你抬头?,看能否找到带赤方气的?星辰。” 洛溦依言抬起头?,视线在?星河中搜寻着。 一边找着星星,一边请教沈逍:“太史令刚才说?,紫气若现?,就会有皇权迭替。那……要是今晚看到紫气,那不就是……” 身畔沈逍“嗯”了声?。 指间,缓缓缠绕住她的?一缕长发。 洛溦寻觅着夜空中的?赤方气,既想看到,又怕真的?看到: “皇权迭替的?话?,是说?……皇子继承现?在?的?皇位,还是说?,会有……其他外姓人篡位?” 沈逍淡声?道:“你希望是谁?” 洛溦鼓了下面颊。 听他的?口?气,好像这种事,还能由她说?了算似的?。 “我就是个普通百姓,按普通人思维,自然……是子继父业。” 大乾最有可能继位的?,应该就是齐王了吧。 圣上的?几?个儿子,除了大皇子她没有见过,其他几?位,好像都不能跟齐王相比。 但这话?,她可不敢当着太史令的?面说?。 沈逍却仿佛看透了她的?所思,缓声?道: “萧元胤一直以?为自己在?皇子之中超群拔萃,地位无人能撼动,可连这星空都瞬息万变,又何况人生。” 洛溦这下真不敢再开?口?了。 太史令指不定有读心的?本事,一下子,就把她心里想说?的?话?给接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继续仰头?找着星星。 也不知?是不是盯得久了,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又怕被沈逍批评,不敢懈怠,眨了眨眼,用力呼吸了几?下。 身畔博山炉里的?甜香,散入鼻息,令得她意识一瞬恍惚。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沈逍又说?了句什么,却已成了耳畔模糊不清的?低吟。 夜风微凉,将周遭一切都吹掩得销声?匿迹。 夜空广袤,星河璀璨,一颗颗星辰仿佛多情的?眼眸,静谧俯瞰而下。 沈逍侧首凝望向身畔少?女,手里绕着的?发丝,徐徐绞进了掌缘的?伤口?里。 下一瞬,洛溦在?熏香的?作用下彻底失了意识,身子一软,瘫软下来?。 沈逍攥了攥手,绞在?伤口?的?发丝拉扯出一缕锐痛,随即伸臂,将女孩揽进了怀中。 第59章 洛溦第二日浑浑沌沌醒来,已近午时。 她完全想不起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起来之后,她去问扶禹。 扶禹也不是很清楚: “昨晚我们都在下面守着,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5 星台上就只有宋姑娘你和太史令两个人。反正?我一直等到快寅时的时候,才?看到太史令抱着你下来。” 洛溦记得自?己?刚上观星台的时候,才?堪堪入夜。 好像也没看多久星星,怎么一下子就待到了寅时?而且……还?是让太史令给抱下来的? 她大为窘迫。 一定是这段时间奔波流离,作息混乱,又好久没有观过星,眼睛盯得久了,人就犯困。 好不容易沈逍愿意教她一点星宗学的知识,居然就那么睡着了,真是太丢脸了! 洛溦用完午食,心?情忐忑地去了书堂,见?沈逍坐在案后批审文书,眉目沉静,神态专注。 她越发惭愧,也不敢出言打扰,瞥见?案边堆了不少展开过的图卷,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帮忙收拾卷好。 沈逍执笔轻书,眼帘也不曾抬一下。半晌,方才?轻声开口: “睡好了?” 洛溦收拾图纸的动作顿了顿,偷觑沈逍一下,语气尴尬: “我……” 她知道他本就挺厌烦她的,从前不得已抱她出太后密室,都是拿手指揪着她的衣物,把她半托举着给弄出去的。 昨晚她睡得那么沉,连自?己?都毫无知觉,还?不知遭他嫌弃到了何种境地…… 洛溦低着头,请罪道: “我昨晚也不知是怎么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求太史令恕罪,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沈逍抬眼看她。 女孩低眉敛目,手里图卷的系带在指间绕了又绕,唇角轻咬。 沈逍移开视线: “不怪你。山里空气好,容易入眠,今晚多穿些衣服。” 洛溦愣住,慢慢扬起头。 沈逍已经执了笔,继续写起批语。 今晚? 她不敢置信,“太史令今晚,还?会再教我星宗术?” 她以为经过昨夜的“试课”,他一定失望至极,就算不责备,也决计不会再教她了。 沈逍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既然来了嵯峨山,自?然是要?教你。” 洛溦欣喜万分,连忙表态: “今晚我一定认真学,绝不打瞌睡!” 她利索整理完案上的图卷,又开始誊抄笔记,提前预习好可能?会涉及到的知识。 时间飞逝,黄昏,日落,星起。 洛溦忙里忙外地进出奔走了一番,赶在跟昨晚差不多的时间,准时上了观星台。 沈逍已经坐在了观星案后。 抬眼,见?洛溦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洛溦觉察到沈逍的注视,坐下揭开食盒,拿出一碟薄荷糕,主动向他展示: “这个是薄荷糕,吃了可以提神,不打瞌睡!” 她打定了主意,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睡过去,所以原本想找些药材熬个醒神汤,但山里买不到药材,时间又有限,遂只做了份薄荷糕,亦有提神之效。 她端着碟子,看了眼沈逍,出于礼节想问他要?不要?吃一块,却?见?他已眉目微冷地移开了视线。 洛溦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以前就说过,但凡她做的东西他都不喜欢,没必要?自?讨没趣,认真学观星就好。 洛溦把糕碟放去案角,铺好纸笔,请示道: “太史令,我今晚还?是找紫气吗?” 沈逍“嗯”了声。 洛溦准备充足,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抬头望向星空。 她思考过,昨夜那般盲目找寻,又费眼,又容易看岔。 所以今天她先拿纸笔把星空按区域标记,再分开来一个个细找,定能?事半功倍。 她握住笔,低下头,开始在画纸上标分区域。 案旁的博山炉,静幽幽吐散着馥郁香气。 洛溦标好区域,举头按照分区的顺序在星辰间逐一寻找,没过多久,觉得眼皮竟又开始有些发沉。 她忙伸出手,拿了块薄荷糕咬进嘴里。 凉丝丝的感觉顺着嗓子咽下,眼睛……好像又能?睁大些了。 洛溦吃完糕,眼不敢停,继续寻找赤方气。 夜风吹鼓起女孩衣袖,轻轻拂过邻案,触到沈逍执笔的手。 他静默一瞬,抬起眼,看向身畔的洛溦。 女孩依旧聚精会神,寻找着群星中那抹难辨的赤色,时不时还?抬起手指,对着星空指点数过。 一双清澈的明眸,睁得亮晶晶的。 沈逍凝视她片刻,目光掠过案侧的博山炉,缓缓放下了笔。 洛溦看了会儿星空,感觉困意再次袭来。 她一面按顺序数着星辰,一面伸出手,去拿碟子里的薄荷糕。 指尖触到案角,却?没碰到碟子。 又四?下摸索了一圈,依旧空空如也。 洛溦心?下疑惑,目光从星辰间收回,望向案角。 装着薄荷糕的碟子,居然不翼而飞! 再移目四?下张望,发现?那碟子竟然是“飞”去了沈逍的案上,并且里面装着的糕点,只剩下了最后一块! 洛溦愣愣盯着碟子,又抬眸看向沈逍。 沈逍凝神研究着案上的星图,一边缓慢从容地伸出手,取过碟子里最后那块薄荷糕。 洛溦如同见?了鬼: “太史令,你……” 沈逍闻声望来,面无表情,”何事?“ 洛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案上的空碟,欲言又止: “这个薄荷糕……” 沈逍循着她的视线垂了垂眼。 半晌,“嗯,还?好。” 还?好? 什么还?好? 那是她的提神药好不好! 洛溦内心?澜涛汹涌,嘴里却?不敢真抱怨出声。 而且吃都吃完了,总不能?……让他吐出来吧? 再说他是太史令,身份摆在那儿,真想吃她的点心?,她也没理由不给。 洛溦咬了下唇,讪讪扭回头,继续看星空。 没有了提神的薄荷糕,很快,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她掐了掐掌心?,懊恼自?己?委实没用。 明明睡到午时才?醒,到了晚上,竟然一点儿的夜都熬不了。 也许,真是不能?一直盯着星星看,太容易费眼睛了。 可如果不认真找赤方气,又会被沈逍嫌弃不认真下工夫。 她偷瞄了身旁一眼,见?沈逍吃完了糕点,提着朱砂笔,正?全神贯注地描绘着星运轨迹。 仿佛是觉察到她的注视,他移目看来: ”找到了?“ ”没,没有。“ 洛溦忙收回目光,抬眼去看星星,可眼皮直打架,困得都想哭了。 “太史令,” 她低着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啊?” 脑袋浑浑噩噩的,又不敢睡,心?里最惦记着的事,脱口就问了出来。 沈逍垂目运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6 笔,“你着急回长?安?” “也不是特别急……” 洛溦看他愿意跟自?己?说话,也不介意多说两句,趁机休息休息眼睛。 她转向他,解释道:“我兄长?这次在淮州受了伤,我想着若是能?早些回长?安,也能?方便?照顾他。” 不是她不愿学习,是嵯峨山的风水肯定跟她八字相冲,睡眠宫犯煞,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只想回长?安,去见?哥哥,去见?景辰…… 沈逍淡淡道:“你兄长?比你年长?,何需你照顾。” 他挪笔入砚,眼也没抬,“既然受了伤还?能?回长?安,证明他的伤不致死,既然死不了,便?也不用你着急回去。” 洛溦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沈逍一向冷漠,却?也没料到会冷漠无情到这种地步。 “可国公大人生病了,太史令也会关心?,也会着急,还?会亲自?炼制丹丸。我对我兄长?,虽非寒泉之思,却?也是怀着同样?的骨肉亲情,有什么区别……” 话说出了口,随即立刻后悔。 她是不想在玄天宫待了,才?敢用这种口气跟沈逍说话,还?拿自?己?跟他比…… 肯定是太想打瞌睡,连脑子都抽筋了! 她敲了敲头,小心?翼翼地朝身边的人投去一瞥,寻思只要?他一露出发火的迹象,自?己?就立刻自?责请罪。 沈逍感受到她的注视,蘸朱砂的动作微微顿住,俊眉轻移,看了过去。 女孩还?在矜矜望着他,如履如临,似有种谨慎的窥探,见?他投来目光,又忙微微垂了眼帘。 他想起那晚客栈同榻,她也如这般地斜眸流盼,悄悄窥探。 被抓到后,气咻咻裹着被子,一面怂怂缩躲,一面还?嘴不饶人—— “我既看过他的模样?,旁人在我眼中,自?然只是猥獕不堪入目。” “就算有秘密又怎么样??我跟他从小相识,有什么秘密都知道,有什么底子我也都不在意。” …… 是真的,都不在意吗? 沈逍捏着朱笔,缓缓道: “你怎么知道,我做丹丸就一定是出于寒泉之思、骨肉亲情?或许我,只是为了一点点求而不得的念想罢了。” 他说完,静静望向她,墨眸深幽,像是等待着什么。 洛溦被沈逍这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心?莫名快跳起来。 他此?刻眼神复杂难懂,好象带着讥嘲,很不在乎,又好像……带着一丝畏怯。 可是沈逍又怎么会流露出畏怯的神色呢? 洛溦仿佛被攫住了神思,懵懵恍惚着,困意愈加袭涌。 差点…… 就要?打出一个呵欠来。 她忙垂了眼,用手腕压了压下颌。 “我明白太史令的意思……” 她想起沈国公屋里的那张天元图,又想起自?己?在玄天宫看见?过的孩童笔记,轻声道: “其实我小时候,也有过那样?的念想。” 眼皮发沉,话也就多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郗隐的药庐。我爹他……可能?因为不想让冥默先生不高兴,说什么也从不去探望我,甚至有时候我偷跑回家,他也会立刻把我送回去。” “可我那时太小,不懂他为什么那样?,就只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没法让爹爹喜欢,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先想,能?不能?让爹爹高兴,他一高兴,就会多喜欢我一些……” “我那时居然还?想过,要?是能?在山里建座鱼塘就好了。爹爹喜欢钓鱼,就算不为我,为了鱼,也能?偶尔来看看我吧?” 想到那时的天真傻气,洛溦弯了下嘴角,似是想笑?,却?又带出一股想打呵欠的冲动。 她抬起手,压了压嘴角,手肘撑到案沿上,支着脑袋: “但我没有太史令这样?坚持。我小时候想要?的、渴望的,长?大了,就未必再想要?了……” 她肯定是脑子抽筋了,犯困犯到成了扶禹那样?的话痨。 她都不记得,自?己?这辈子跟沈逍说过这么多无聊的话…… 洛溦用力地吸了口气,鼻息间涌入一股熏香的香甜。 撑着案沿的手肘一折,整个人歪倒了下去。 沈逍飞快伸出手,挡在她额头与案角之间。 女孩身体瘫软,伏倒在了他的膝上。 沈逍身体一滞,一动未动,仿佛凝固成一尊冰塑。 过得良久,方才?慢慢低头,垂目凝视。 夜风带着微潮的露意,吹拂起少女耳后发际间的碎发,细细绒绒的,柔软的让人悸动。 沈逍移开眼,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恍惚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某种绵绵软软的东西给塞满了。 “这世上……” 他低低开口,带着些许的莞尔,又似无奈的呢喃: “还?有比你更坚持的人吗?” 第60章 数日?下来,洛溦的观星进展缓慢。 沈逍在嵯峨山的公务倒是处理得差不多了,该审定的记录和图纸也都?审阅完毕,却?迟迟没有提返京的事。 洛溦觉得,多半是自己拖了后腿。 沈逍好?不容易来一趟嵯峨山,肯定也想认真研究一下这里才能见到的隐曜,但自己这个学?徒助手实在无用,安排给她找的星星一个都没找到,拖延进度。 再这么下去,保不齐哪天沈逍没了耐心,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嵯峨山,强令学?完了才能回长安! 洛溦心里焦虑,也跟风学?着?上山的香客,悄悄跑去嵯峨山神庙里,虔诚祈祷: “山神在上,求保佑信女头?脑开光,一夜之?间洞彻学?识,融会贯通!” “就算实在学?不会,也请让太史令立刻带我回长安。” 想起沈逍根本没法理解自己想见兄长的迫切,又道: “他那人冷心冷性,在长安那么多的亲戚,外祖母舅舅姨妈表兄弟的,估计他谁也都?不挂记,但他心心念念地喜欢长乐公主,那就请山神让公主给他写封信,召他回长安吧!” “信女愿意三?天,哦不,十天食素,只求山神应允!” 如此,日?日?在神庙里跪拜祈祷。 到了第三?天,没想到,宫里竟真?的传来了诏函! 诏函送至的时候,洛溦正在观星阁的书堂里,按沈逍的吩咐计算天宫宿度,听到扶禹所禀,忙撂了算筹,探头?凑到近前,盯着?那份金银平脱的函册: “是……长乐公主给太史令写的信吗?” 她语气急切,呼吸都?微微绷紧。 扶禹看着?洛溦,欲言又止。 宋姑娘当真?很在意太史令啊,一听说?是宫里来的信,就担心是公主跟太史令鸿雁传情,连声音都?发抖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7 沈逍接过诏函,展开读完,面上波澜不显,吩咐扶禹退了下去。 抬起眼,见洛溦仍旧眼蕴焦灼,像是眼巴巴地在等着?答案。 他不置可否,澹然合起函册,扫了眼案上的算筹: “题解完了?” 洛溦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没解完的算题,忙重新坐好?,摆弄算筹: “没,还没……” 面上一脸悻悻,忍不住的,又朝那函册偷偷瞄了一眼。 沈逍将女孩表情尽收眼底,缓缓把?函册放到一边。 “信,是圣上写的。” 半晌,他开口道:“圣上有事,要召我即刻回京。” 洛溦神色骤转惊喜,扬起眸,“真?的?” 沈逍静静看了她一眼: “真?的。” ~ 有了皇帝的御诏,一行人不再在嵯峨山耽搁。 沈逍传令下去,收拾准备了一番,便出发重新上路。 因?他被急召入宫面圣,过了万年县便换了快马进京,洛溦则乘了马车,由扶禹护送着?迟行一步。 一路顺遂,没遇到什么风波。 入了长安,扶禹先将洛溦送去了宋府,见她顺利进了宅门?,方才离开。 宋家大?宅的正门?,如今刚新翻修了歇山顶,按照家主如今从三?品的官职加了悬鱼瓦兽,气派惹眼。 洛溦越槛进了宅门?,却?不曾再往里走,站在门?内,目送着?扶禹和马车离开,随即转身交代了门?口管事几句,便又匆匆出了府。 一旦自己回了家,再想找机会出去就难了。 趁着?她爹还不知道她回来,她得先去看一看景辰! 洛溦出了坊口,再从光德坊西街穿过西市,找到崇化坊外。 崇化坊是长安有名的风月之?所,商铺林立,摊贩声喧,往来之?人亦是鱼龙混杂,跟宋家现在所在的长兴坊,恍若两个世界。 洛溦一路询问打听,找到了景辰跟自己提过的那家客栈。 客栈堂内的酒客,投来不怀好?意的揣度目光。店家小二问明来由,领着?洛溦进了内院,一面道: “景郎君是读书人,又是在玄天宫做事的贵人,咱们这里给他安排的住所在客栈的最?里面,最?为清静,又靠着?坊东的窄巷,自带一个开在巷子里的小侧门?。姑娘下次若来,可以直接走侧门?。” 洛溦跟着?小二穿过内院,走到了景辰的居所外,见果如所述,两面院墙,其中一面上开了个小侧门?。 当中的一块地,围出了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院,种着?三?两株花树,晾晒着?衣物。 侧门?的对面,便是主屋,屋檐上挂着?两个有些旧了的风灯。 洛溦谢过领路的小二,走上屋阶,见门?扇未关,午后阳光泻于堂内。 景辰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提笔撰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眼,微显苍白的面庞映在日?光中,莹润如玉。 “绵绵?” 他刚站起身,洛溦便已快步奔了过去,扑到他怀里: “你吓死我了!” 景辰也撂了笔,拥住洛溦:“我没事的,你呢,一切可好??” 他被齐王派人送回京,路上已经得知洛溦安然获救,跟在了太史令身边。 “你怎么可能会没事?” 洛溦抬头?看着?景辰:“我回去找过你,也看见过那辆马车,那些匪贼……他们那么凶残……” 她听齐王讲述得轻描淡写,但心里清楚,景辰一介书生,怎么可能在三?个贼人手下全身而退? 景辰宽慰道:“真?的没事,贼人虽然凶残,但我提前有了准备,就占了先机。毕竟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关键时候也是能使些招数的。” 他松开洛溦,将当日?如何发觉惊动了匪贼、与其搏斗的过程稍作讲述,又看着?她: “倒是你,我听说?齐王是从另一伙栖山教人的手里救下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担忧焦灼,恨不得返京途中就找去洛溦身边,但亦知她与沈逍同行,自己若去,必是为她徒增麻烦,且齐王派人送他回京,说?是送,实则跟押解差不多,又岂能容他离开。 洛溦想起那个死淫贼卫延,才不愿跟景辰细说?自己被绑去卧龙涧的经过。 “就是被他们劫了,然后打算带我跟他们去兖州,但也没把?我怎么样。” 她含糊交代一番,又调转话题,视线掠向?案上纸页: “你刚才,是在写考试的文章吗?” 大?乾的进士科考,主要考的就是背和写。 除了在五经、三?礼、三?传共十一部典籍中抽查注疏或上下文,每个考生都?必须完成五道时务策和诗赋。有时候,还会临时加考箴、表、铭之?类的写作。 景辰“嗯”了声,“我写了篇《均赋论?》,打算投给礼部的邱侍郎,作行卷之?用。” 此次淮州之?行,让他亲睹大?乾赋税制度的陈弊,江北道历年的重税额,不但间接导致了这次流民北上,也是当年栖山教揭竿而起的根本原因?。写下这篇策论?,既为行卷所需,亦是有感抒发。 洛溦没学?过政论?时策,拿起文章看了会儿,觉得反正怎么看都?很好?! 放下纸,又好?奇地环视景辰的书桌,顺手帮他把?摆乱的书册摞好?。 “等下次我来,给你带几个芸香草的小香袋,你放到这些书卷里,可以防潮防虫,味道也好?闻!” 书籍金贵,景辰的很多书都?是自己拿便宜竹纸誊抄而来,不易保存。 桌子上的书很多,案角几本籍册的最?下方,压着?一张画纸。洛溦扯出来,见上面画着?一只长了角的狮子。 “狮子也能长角吗?” 她依稀想起,好?像……在哪里也曾听过这种说?法。 景辰神色微变,将那画从洛溦指间抽出,折揉成团,笑了笑: “我画着?玩的,别看了。” 洛溦也觉得那狮子画得有些急促,线条发颤,暗忖景辰是怕自己笑话他画得不好?,着?急藏画,抿了下嘴,也不说?破: “那不看画,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她拉了景辰,出屋走到院中。 院子里有株梨树,已经到了落花的季尾,地面上的花瓣莹白似雪。靠台阶的地上栽着?几丛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沁人。 洛溦拉景辰在梨树旁的竹凳上坐下,借着?日?光,查看他的伤口: “伸手。” 景辰伸出手。 洛溦挽起他的袖子,见他右手小臂上一道一尺来长的刀疤,虬结狰狞,触目惊心。 “这是马车上的贼寇弄的吗?” 她心疼不已,原本还想让景辰帮忙,画一下进出卧龙涧的路线图,现在根本再舍不得让他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8 笔了。 又伸手去挽他的裤腿,“那在豫阳受的腿伤呢,好?了吗?” 景辰摁了摁裤脚,终是抵不过洛溦坚持,让她看了眼。 “还有些肿。” 洛溦又直起身,想要揭他的衣服,看看背上的箭伤。 景辰制止住她,“不用看了,绵绵。” 他一手按住衣领,一手握住洛溦的手指,将她拉开,温和一笑:“真?的没事了。” 阳光越过头?顶枝叶,落在景辰清透的瞳仁中。 他微笑看着?她,依旧像从前那般的温柔,可洛溦却?好?像看到了一种下意识的退却?与避让。 “你怎么了,景辰?” “是伤得特别严重吗?”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忍着?,怕她担心。她定定看着?他,眼神明亮,漾着?几分少女柔柔的羞怯: “就算严重,你也别不好?意思让我看呀,以前都?可以看的,现在……现在就更可以看了吧?” 在那艘黑船的储室里,他们向?对方袒露了不愿对旁人提及的秘密,剖白过难以启齿的卑怯。 他们的心,曾经贴得那么近,纵然没有三?盟海誓,她也能断定,那就是他和她的嫁娶之?诺。 她从前没跟谁定过情,不知该是如何的相处模样,但至少好?像不该……这么客气吧? 而且明明刚刚见面的时候,他伸手抱住她,也是很热情主动的呀。 思及此,洛溦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低了眼,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景辰意识到了女孩的敏感,握住她的手,缓缓覆进掌心: “绵绵,我……” 他只是怕,怕他不够好?,从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伤口真?的已经好?了,就是不怎么好?看。” “要不,我们一起看花好?吗?” 他伸出手,拉她挪到自己身畔,“虽然也没剩几朵了,但肯定比我的伤好?看。” 待她靠近了自己,两相依偎,又放柔了声,低头?在她耳畔道: “我只想绵绵的眼睛,永远只看见世上美?好?的东西。” 洛溦耳尖一烫,差点笑出声。 什么呀? 这就是……读书人的傻气情话吗? 她抑了抑嘴角的笑意,循着?景辰的视线,扬头?望去。 碧绿的枝叶间,几点雪色在阳光下白的耀眼。 洛溦的心,渐渐沉定下来,把?头?轻轻靠到景辰肩上,感受着?他紧紧相握的手掌热意,羞声道: “那等你考完试,就去见我爹吧。” 第61章 洛溦从崇化坊回到家,正赶上快晚饭的时间。 宋行全还未从官署回来,孙氏见?到女儿平安,自是谢天谢地?,拉着细细询问一番。 洛溦本以为家里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也许都不知道她曾经离开?玄天宫,还出了京。眼下见?继母显然已知晓,也不再隐瞒,挑不紧要的地方简单交代了一下。 待孙氏起身去张罗餐膳,洛溦小声质问身旁的宋昀厚: “你怎么没帮我瞒着家里??你要是不说,他们都不会知道我出过长安。” 宋昀厚回家后,伤已养得差不多,只是当初没来得及去舱室寻回那一千两的银票,白白丢了一副身家,整个人至今都有些蔫嗒嗒的,闻言道: “一开?始我是没想说,但后来那首唱你‘天垂仙台八千里?’的歌都传到长安了,我瞒能瞒得住吗?” 洛溦竟不知那歌传得如?此快,不觉窘愧。 她沉默了会儿,向哥哥问起福江的身后事。 宋昀厚道:“他是被我连累的,福伯那边该补偿我都补偿。尸身是找不回来了,但他到底是咱家的家生子,我打?算在越州族墓那边给他立个衣冠冢。” 人死不能复生,再有愧疚,除了补偿些钱财,也别无他法。 洛溦想起当日惨景,心里?难受不已,祈愿道: “只希望官军能早日抓到陈虎,给福江报仇!” 宋昀厚看?了妹妹一眼,“我要是你,就希望他们最好别抓到。” 洛溦不解,“为什?么?” 宋昀厚四下看?了看?,见?孙氏不在厅内,只几个下人在厅角准备食案,凑近妹妹低声道: “你想啊,陈虎他们都知道景辰的身世,一旦落网,把这些事招出来,景辰一个匪贼之后,还想参加科考?做梦吧。” 洛溦闻言顿时怔住。 她返京的一路上,一心只想着景辰平安就好,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宋昀厚见?妹妹脸色紧绷,又宽慰道: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齐王殿下因为不想让人知道景辰跟咱们在一起过、坏你名声,对外只说是景辰是领了堪舆署的差事去章门峡,路上被淮州的栖山教牵连,才受了伤,只要没人特意去翻查,这事就曝不出来。” 他看?着洛溦,“虽然我其实……也不是特别赞同你跟景辰在一起,但那小子毕竟救过我,我也希望他能顺利考上。眼下太史令的那道谶语应验,百姓都把你们玄天宫的人当神?仙,回来的路上我也跟他说了,让他养好了伤,就赶紧回玄天宫,有玄天宫作保,没人敢轻易动?他!” 洛溦默默思忖片刻,亦知哥哥说得有理,心下稍宽了些。 转而又想起他之前?的话: “可?你为什?么不赞同我跟景辰……” 话刚出口,宋行全脸色不虞地?踏进?厅来。 他刚从官署回来,路上已经听家仆禀报过洛溦回来之事,此时见?到女儿并不惊讶,倒是隐隐听见?她适才未说完的话,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俩在说啥?” 洛溦站起身,“爹爹。” 宋行全还没放下先?前?的疑问,“刚才你说在什?么?你跟景辰?你跟他怎么了?” 宋昀厚帮忙圆话:“我们就只在聊小时候家乡的事。” 他调转话题,“对了爹,今天中书?省是不是又有人提东三州的案子?张尚书?的女婿,就那个姓黄的,是不是要掉脑袋了?” 宋行全想起朝中之事,一下子也没心情追问女儿了,重重坐到案后,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杯: “黄世忠和?张笈都已经下了大狱,原本该是刑部处理的案子,也交给了大理寺。” 淮州兵乱之后,张家被连番参奏弹劾,扣上了治政不利、草菅人命的罪名,如?今淮州府尹黄世忠,以及豫阳县令张笈,都已经被捕至京,下了大狱。 大理寺卿是太后的族弟,巴不得量刑越重越好,而且据说就连张贵妃也被牵连进?了行贿大案,新党这次免不了要受重创! 宋行全今日在中书?省,提心吊胆地?看?了一整天脸色。张竦如?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瞧着宋行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9 也是一肚子火,骂他无用、女儿婚事一直兑不了现?。 宋行全成日被张竦斥骂,心头亦是恼恨不甘,但面上也只能唯唯诺诺,陪着笑脸。 他到底是借着新党的势,才尝到了手握实权的滋味,如?今手里?随随便便一道政令,就能影响无数人的生活,这种执掌大局的感觉,委实比金钱更让人痴迷。所以虽然在张竦面前?挨骂,但转过身,回了户部,就又能找回受人追捧、发号施令的威严,也不觉难以承受。 宋行全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绪,看?向女儿: “你是跟太史令一起回来的?” 洛溦“嗯”了声,感觉到她爹可?能要继续的话题,忙又补充道: “也不算一起,太史令被圣上召见?,走得比我快。” 宋行全若有所思。 新党是圣上扶植起来的,眼下出了事,圣上自然想要保。但太后一定不肯放弃打?压的机会,圣上这种时候急召太史令回京,定是想让他帮忙劝说太后。 毕竟整个大乾朝,论身份地?位,也还真是没有比沈逍更得天独厚的了,既被太后当眼珠宝贝着,又被圣上无底线地?恩宠,无论新党旧党,谁都不敢轻慢! 就可?惜,一直成不了他们宋家的女婿。 宋行全想起最近长安城里?的各种风言风语,甚至张竦也直接说过,沈逍曾在御前?屡次拒婚,态度明确。宋行全自己亦不傻,女儿进?了玄天宫,陪在沈逍身边那么久了,他若有心想娶,早就该娶了。 洛溦见?父亲一直皱眉不语,知道他迟早还会把话头扯到她的婚事上,斟酌片刻,主动?开?口道: “宫里?的那些传言,爹爹应该都听说了。我离京之前?,太史令就亲口跟我说过,他会解除婚约。我也……不打?算嫁他的。” 以前?她对着父亲,一直有意回避着这个话题。 但现?在不同了,她跟景辰有了约定,在这件事绝不会退让,也无惧让父亲知道。 宋行全回过神?,当即发作: “不打?算嫁?你不嫁太史令,还能嫁谁?少?给我整天胡思乱想!宫里?的传言?现?在宫里?的传言,都是在说公主见?着太史令就躲,他俩根本成不了!” 顿了顿,想起刚才进?厅时分明听见?过景辰的名字,盯着女儿: “你该不会是……又想到姓景那小子吧?” 他也是最近才听说,景辰那小子居然也混进?了玄天宫,显然跟女儿没少?见?面,心中愈发疑虑丛生。 “我告诉你,那小子要是敢惦记你,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得逞!瞎读了那么多书?,脑子里?装得都是狗屎,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没爹没娘、乞讨长大的,还敢觊觎我宋行全的女儿……” “啪”! 洛溦把筷子用力拍在案上,狠狠剜了她爹一眼。 宋行全吹胡子瞪眼,“你!” 洛溦知道跟她爹争辩也没用,咬了下唇,站起身: “我不吃了,回玄天宫了!” 说完,拔脚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 宋行全还从没被女儿这般甩过脸色,一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转念一想,女儿这是去玄天宫,是回太史令的身边,又硬生生地?把气?给顺了过来: “你多给我长点心吧!” ~ 玄天宫,观星殿。 鄞况为沈逍把完脉,禀道: “太史令体内的赤灭毒还算稳定,最近一个月内,可?进?行一次换血,然后再等几个月,最后换一次,毒性就能全部解除了。” 又注意到沈逍手上的绷带,拿不准要不要处理,“手上的伤,要治吗?” 沈逍“嗯”了声,抬手解了绷带,吩咐道: “务必不要留下疤痕。” 鄞况先?拿起左手看?了看?,见?掌心处极深的伤痂,像是被尖锐利器所刺,几乎穿破了手掌。 然后又抬起右手,见?手背一道划痕,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翻过掌心,见?食指下的掌缘处一排伤印,瞧着……竟像是被人用牙齿咬出来的,而且伤口明明已经长好过,又被反复压扯裂开?,新旧痕迹交错。 鄞况不敢多问,转身从药箱里?取了几个瓷瓶,开?始配药,一面说道: “太史令不想留疤的话,就得让皮肉重新长一回,所以这药最初用上的时候,会很疼。” 沈逍澹然道:“无妨。” 鄞况想起自己刚进?屋时,沈逍坐在案后执笔书?写、动?作流畅自然,要不是自己是个医师,知道他手上的伤深入筋骨,只怕根本猜不到他一笔一画都牵扯着痛意。 这世上大概除了宋洛溦,也没人能忍痛忍到这个地?步了。 到底两人都是从小割手换血长大的,忍耐力全都异于旁人。 鄞况调配好了药膏,拿着药匙,上前?为沈逍敷药。 沈逍微垂着眼,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锐痛,斟酌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师父去世前?,跟你提过,我不太喜欢被人触碰。” 鄞况手中动?作微顿,觑了眼沈逍。 他是医师,从一开?始接触沈逍时,其实就留意到了几分。 不喜触碰,尤忌异性,不像是病理造成的症状,更像是心理上某种的问题。 最初鄞况不知缘由,也不敢擅自询问,后来师伯冥默先?生去世前?,跟他说起此事,他方才知道沈逍幼时曾撞见?过什?么。当即自己亦是惊懵了许久,更加决计不敢在沈逍面前?提及这个话题! 眼下听沈逍竟主动?说起此事,鄞况不再回避,老实作答: “是,师伯跟我说过。” 沈逍看?着他,“我感到疼痛时,是不是……就不太会介意被人触碰?” 鄞况点了下头,从医者角度分析: “是这样,太史令的这个毛病,属于是心病。人的身体疼痛时,就会短暂分神?,自然也就会减轻心病的负担。” 沈逍沉默了会儿: “那你可?有什?么药剂,能让人觉得持久疼痛,但不会太伤身?” 鄞况闻言愣住,抬起眼。 常人求药都是抑制疼痛,哪儿有人专门想受苦的。 难不成,是有什?么迫不得已之事,非得要他与人身体接触? 可?就算如?此,也用不着持久疼吧? 他看?向沈逍,见?他神?色清冷,一双墨眸深沉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鄞况还是秉承医者操守,老实作答: “这种药,说实话还真没有。有痛感,那就必然会伤身。” 沈逍闻言,淡淡地?“嗯”了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鄞况涂完药,重新裹了绷带,开?始收拣药具。 沉默许久的沈逍,像是又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0 起了什?么。 “上次你告诉我,宋洛溦曾经因为服药发烧而失忆。” 他停顿片刻,“有没有可?能,她会突然想起曾经遗忘过的事?” 鄞况琢磨了下,“大概是什?么年岁时的事?” “不到四岁。” “那就是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了?” 鄞况摇了摇头,“不好说。那时我还没出师,一直是师父在亲自照顾她,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当时具体是怎么个状况。” 又道:“但上回我说过,她的失忆不是不能逆转的病症,确实是可?以恢复的。太史令,要我去问问她吗?” “不必。” 沈逍垂了眼,将衣袖拢到缠了绷带的手上。 鄞况埋首收拾药具,猛不丁的,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沈逍那个介意触碰的毛病,尤忌异性,而这么多年能近身接触到他的女子,就只有宋洛溦一个人。 那也就是说…… 他突然想要抑制心病,会是因为那个丫头? 可?他们两人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沈逍之前?从没想过要治这个毛病,怎么现?在就突然想尝试了?是觉得有了什?么从前?没有的机会吗? 鄞况满心的八卦疑问,却没胆子真向沈逍问出口。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要出于为病患考虑的医者角度出发,提出建议: “太史令之前?提到的那个旧疾,我刚才又思考了一下,其实还是一句话,心病需要心药治疗。” “太史令厌恶的,并不真的是身体被人触碰,而是那些触碰,会让太史令想到不好的事,以至于心生反感。” 鄞况想起师伯告诉自己的那桩旧事,沉默了下。 “其实,男女之事,若能两情相?悦,是极其美妙的。太史令小时候觉得不好的事,如?今却未必还讨厌,有机会的话,可?以多看?看?,多试试。看?的话,一定挑看?得顺眼的,一开?始可?以先?隔着帘子看?……” 鄞况看?着沈逍越来越冷沉的眼神?,不敢再继续。 他从沈逍十五岁起就为其侍疾,不知怎的,明明是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却总叫鄞况觉得比对着自己师父还发憷。 他开?始低头收拾药箱: “咳,我这是纯粹从医师的角度在给建议,没有僭越的意思。但凡学医的人,都没有太多忌讳,就比如?洛溦那丫头,她在我师父身边长大,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都能接受,都能包容……” 这他可?没撒谎,连自己想要毒害师父的大逆念头,那丫头都能表示理解,还有啥是不能包容的? 鄞况一边说,一边麻利收拾好药箱,背好,然后头也不敢抬地?行礼告辞溜了出去。 刚出门,恰碰见?洛溦拾阶而上。 鄞况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背着药箱继续快步下楼。 洛溦转身盯着鄞况背影,觉得刚才他看?自己的神?情甚是微妙,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 难道是,刚才在家被她爹气?得太厉害,动?怒伤肝,以至于面含病色? 她一面狐疑,一面走进?殿中。 沈逍坐在案后,执笔而书?,没有看?她一眼。 洛溦不敢打?扰,乖乖坐到旁边,拉开?匣子取了算筹,演算之前?学的天宫宿度。在嵯峨山的时候,她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沈逍在案后处理公务,她则安静地?坐在另一侧算题抄笔记,默契不语,各自专注。 夜风自穹顶泻入,卷起帘缦轻舞鼓动?,在幽幽烛影间柔软起伏。 四周静谧的令人沉溺。 洛溦凝神?计算了许久,恍然抬眼,见?沈逍不知何时已起身走到了自己身边,正垂目看?着案上的算式。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太史令,我是不是……又算错了?” 沈逍俯身,带着迦南香气?的衣袖轻擦过她手背,指尖挪动?算筹: “这里?不该直除。” 洛溦定睛一看?,果然出了错,忙想伸手修改,但沈逍的手还停在算式上,她不敢乱碰。 她端坐了会儿,感觉沈逍心情似乎不太坏,想起自己与景辰的事,鼓起勇气?: “太史令今日进?宫,可?还顺利?” 沈逍淡淡“嗯”了声。 洛溦又问:“那你……见?到公主了吗?” 沈逍移来视线。 洛溦原本想着,沈逍见?到了他的心上人,两人久别重逢、如?胶似漆,或许也讨论过沈逍跟自己退婚的事。 可?转念想起,她爹说公主现?在像是在闹什?么脾气?,沈逍一定讨厌自己提这个茬儿,忙改口道: “我是想问……” 她不好意思直视他,微微垂了眼,“想问太史令,会跟我爹提退婚的事吗?” 她实在受不了她爹的冥顽不化了。要想让他死心,非得沈逍亲口跟他说才行! 沈逍慢慢收回手,站直身: “你想我跟你爹说吗?” 洛溦听他语气?似有一丝怪异,想起他一向瞧不起她父亲,自然……是不愿屈尊去搭理的。 而且以她爹的性子,指不定到时候又卖惨、又要挟,闹得丢人显眼,自己这个想法,还是行不通的。 她面色微讪,垂眸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沈逍一动?未动?,凝视洛溦片刻,挪开?视线,举目望了眼穹顶: “走吧,跟我去观星。” 第62章 后宫,华恩殿。 张贵妃送走了兄长,瘫坐到美人?榻上?,手渐握成拳,几欲将指尖抠入榻沿的木纹里?。 旁边女官秋兰见状,宽慰道: “娘娘不必太担心,尚书大人?虽然语气强硬,但毕竟将来还要倚仗齐王殿下,不会真的?不顾娘娘安危。” 张贵妃冷笑了下: “若不是本宫还有?三郎,只怕我亲哥哥也?得跟着上?奏,要圣上?废了我这个妖妃!当初东三州收的那些钱,都是他和家里?的?人?拿去挥霍了,招揽到的人也都是在为他效力,现在可?好,一出?了麻烦,就想把所有罪责推到本宫身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适才张竦的?语气透着不耐烦,说什?么“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稍稍受点责罚,降些位份,凭着圣上?对你的?宠爱,来日又慢慢升上?来便是!我和几名族弟坐的?都是实权位子,一旦被人?参下去、取而代之,将来想要再?夺回?来就难了!” 又道:“你我的?目的?,都是想让齐王登上?储君之位。你想想,对三郎而言,到底是在前朝有?我这个手握实权的?舅父重要,还是你这个后宫嫔妃更?重要?圣上?五个儿子,就只有?三郎最为出?色,你是他生母,不管怎样,圣上?出?于顾惜三郎的?考虑,都不会把你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1 位份降得太低!而且这次咬着我们不放的?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更?恨你、还是更?恨我,你心里?最清楚不过。要做低头的?姿态,也?必然是你做更?合适!” 张贵妃越想越气。 待静下心来,又明白兄长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吩咐秋兰: “去给本宫准备浴汤,再?让人?去承极殿请圣上?过来。” 临近亥初,永徽帝方才姗姗而来。 他这几日被中书和御史台吵得心烦,好些时日没有?来过张贵妃的?华恩殿了。 刚入内殿落座,便见九重罗帷轻撩,新浴后张贵妃一头乌发光可?鉴人?,蹑着莲步走了过来,柔柔倚到他的?身畔。 “陛下。” 贵妃抬起皓腕,将凉凉的?指尖抚上?永徽帝的?额角,娇声缠绵:“你都好久没有?来看臣妾了……” 永徽帝阖了下眼,感觉那软软的?声音漾入鼓膜,仿佛伊人?尚在,失而复得。 他的?心,不觉也?软了几分,开口道: “要认错,就得有?个态度。这般胡搅蛮缠,以为朕就能轻饶?” 他一直借助张家的?新党在朝中牵制平衡,也?确实尤喜贵妃这副酷似某人?的?嗓音,从前不管她在后宫怎么作,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次不同。 她的?手,竟然伸到了前朝的?官员吏选上?,犯了后妃大忌,他便是再?喜欢,也?必是要重罚的?。 张贵妃闻言跪倒在永徽帝脚下,肩膀一耸,露出?雪似的?一段酥颈冰肌,哽咽道: “陛下明鉴,那帐册的?事,臣妾实在冤枉!臣妾在宫里?养尊处优,受陛下庇佑,要那么多银钱作何用?都是那黄世忠,仗着是我兄长的?女婿,打着我们张家的?名号在淮州收受贿赂,又怕别人?不买账,便把臣妾的?名字也?搬了出?来。臣妾实在冤枉,根本就不知道被他借用名号,犯下此等大罪。” 语毕,嘤嘤啜泣起来。 哭了会儿,见皇帝没什?么反应,缓缓伸出?手臂,试探着抚上?他的?膝头,仰起明艳面庞,又道: “臣妾的?命都是陛下的?,陛下怎么对臣妾,臣妾都甘之如饴。只是……只是臣妾不愿陛下受人?蛊惑利用,让他人?坐享了渔翁之利啊。” 永徽帝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句话,倒是戳到了他的?心头上?。 东三州的?事,张家肯定有?错,但背后紧咬不放的?人?,目的?还是要拿新党开刀。 放眼整个大乾,有?这样用心、这样能力的?人?,除了宁寿宫的?那位,还会有?谁?否则那本帐册,明明栖山教从豫阳县衙盗走的?,怎么后来就偏偏落到了她的?手里?? 永徽帝,也?不想成了别人?的?棋子,帮着对方铲除异己。 他沉默了会儿,伸手拉起张贵妃: “你既知朕为难,就不要一味只想着给自己脱罪。” 张贵妃见皇帝有?所松动,立刻顺势抚着他的?胸膛,扭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伸臂环着他的?脖颈: “臣妾知道。” 她如今已满四十,却?保养得犹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丰腴多姿,蹭贴着永徽帝,委屈说道: “臣妾知道自己不讨太后娘娘喜欢,明日就去宁寿宫脱簪请罪。” 永徽帝道:“那倒也?不必,母后既不喜欢你,你去了,也?是给她添堵。” 又想到什?么,“还有?上?次你干涉逍儿婚事,实是犯了母后忌讳,知道吗?以后没有?把握的?事,不要再?往身上?揽。” 当初他就并不太愿让张家插手沈逍的?婚事,若不是被长乐闹得头疼、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放任贵妃胡来,堂而皇之地向沈逍逼婚。 皇帝与太后本就心有?隔阂,前朝势力又暗涌相争,这次豫阳帐本的?事一出?,太后仿佛算准了儿子要为张贵妃求情,索性称病不起,拒绝了皇帝的?任何探视。 皇帝见不到太后,自然也?求不到情,无奈之下,只得发急诏将沈逍从洛下唤回?了长安,让他帮忙斡旋。 张贵妃把头埋在皇帝胸前: “都是臣妾的?错,太过着急为太史令张罗婚事,没考虑周全。” 比起眼前的?麻烦,沈逍的?婚事再?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之前她以为沈逍亲自将宋洛溦从大理寺带出?,多多少少对那丫头有?些意思,可?之后几次提议婚期,都被他找理由拒绝,足见是真不想要那姓宋的?丫头。 那他们张家又何必非要强逼着结这桩婚缘,反而把太史令给得罪死了? “臣妾已经想明白了,既然太史令真不喜欢那宋家女儿,咱们就别再?为难了。宋行全如今在户部当差,虽有?些作为,但若出?了差错,陛下还是该严惩不贷。” 如今新党正缺为东三州顶罪的?人?,要除掉那姓宋的?,给太史令一个合理的?退婚理由,再?容易不过! 张贵妃知道皇帝特意让沈逍去探了太后口风,又问道: “那……太史令见了太后,有?没有?说,臣妾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她老人?家满意?” 皇帝道:“朕还没来得及与逍儿细谈。” 想了想,“你先把管理后宫的?权力交出?来,明日连同凤印账册,送去宁寿宫。” 张贵妃闻言,神?色顿时一黯。 垂了眼,半晌,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臣妾遵旨。” 她伏到皇帝肩头,呼吸微撩着他的?脖颈,涂了蔻丹的?指尖一点点挪下,思忖着小?心说道: “太史令是太后娘娘带大的?,比起陛下,到底还是更?亲他外祖母一些。” 觑了眼皇帝脸色,继续道,“上?次三郎,是因?为太史令那道谶语,才自请去了淮州。臣妾听说突袭洛水渡口的?匪贼,好像用的?是军中舰艇,这里?面会不会……” 永徽帝明白过来贵妃所指: “你想说,母后与逍儿合谋,将三郎诓去淮州,借刀杀人??” “逍儿向来不问政事,朕几次劝他进中书,俱辞不受。玉衡天机,朕虽也?不全然笃信,但从前昭示兵祸国乱,多有?应验。逍儿依天象上?奏谶语,合情合理,也?并未说过非得要三郎去淮州。是你那宝贝儿子,自己积极主动地自请,要去淮州巡查!” 皇帝冷笑了下,“以为朕看不出?来?无非是不满朕给他安排的?婚事,借机逃避议婚。” 张贵妃忙低了头:“臣妾怎敢怀疑太史令?淮州闹事的?是栖山教,太史令怎可?能勾连当年害了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三个字刚出?口,贵妃便觉永徽帝身形微僵,显然又在忌讳旁人?提及他那宝贝妹妹。 她伴君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2 十余年,自然知道皇帝最心软的?地方在何处。 眼下自己和张家遭贬遭猜忌,在所难免,但齐王是她全部的?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圣心! 张贵妃觑着皇帝神?色,小?心翼翼继续道: “臣妾每每想起长公主,心里?就难受的?很。” “以前,最宠三郎的?,就是长公主殿下了,几乎是从小?抱着他长大的?。三郎也?敬爱他姑母,比对我这个亲娘都更?依恋,当年才刚满十五,一听说能去清剿栖山教匪,二话不说就跟着上?了战场!这次听说淮州可?能有?余党作乱,他自然也?是想要亲自去查验的?,只怕夙兴夜寐,恨不得杀光那些贼人?,一心想为他姑母报仇……” 贵妃搂着皇帝脖子,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软,“陛下若真的?觉得三郎去淮州只是为了避婚,就太错看这孩子了。” 永徽帝阖上?眼,眼前浮现出?往昔种种,半晌,“嗯”了声: “朕没说三郎不好。你放心,朕会护着他的?。” - 翌日,沈逍进宫面圣。 承极殿外,几名刚刚见过皇帝的?近臣,彼此低声议论?着往外走,遥遥见到沈逍,忙上?前拜见。 沈逍神?色淡淡,拾阶而上?,进到承极殿内。 此处是大乾皇宫最奢美的?殿宇,丹楹刻桷,华贵堂皇,殿外廊榭亦围绕着清香怡人?的?泉池。 沈逍跟着侍官进到殿内,见永徽帝已换了常服,坐在檀窗畔的?棋案前。 “逍儿来了?” 永徽帝心事烦郁,见到沈逍,却?难得展颜:“来,坐下,陪朕手谈一局。” 沈逍依言入座,执了黑子。 两人?默然对弈片刻。 永徽帝缓缓开口:“今日太后身体可?好些了?朕好几次去看她,她总说不舒服,见不了人?。” 沈逍看着棋盘,“外祖母年事已高,心怀慈悲,如今东三州民怨积愤,自是忧心难熬。” 永徽帝抬眼: “贵妃已经请了罪,后宫凤印也?送去了宁寿宫,还是不能解母后之忧?” 沈逍垂眸弈棋,“恐是不够。” “母后她……还想如何?” “臣听外祖母的?意思,是想要兵部、礼部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齐王淮州平乱的?失职之处。” 永徽帝面色一沉。 贵妃和张家,是他权衡朝争的?棋子,必要时,他可?以舍弃。 但齐王到底是他的?亲子。 大乾建朝以来,还没有?那个皇子遭受过三司会审的?羞辱。 更?何况,兵部、礼部和大理寺,全都是太后的?拥趸,议罪上?必然不遗余力。 太后这是……狠了心要打他这个做儿子的?脸! 沈逍专注弈棋,仿佛不曾看到皇帝脸色: “臣常年闭门观星修历,不问外务,却?也?听说洛水渡口死了上?百平民,想来朝廷不给出?交代,恐不能平民愤。外祖母或许,也?是想给齐王一个教训。依臣看,并不全然是坏事。” 永徽帝看着沈逍,“并不全然是坏事?” 沈逍从棋盒中取出?一子,缓缓落下: “臣与齐王一同长大,知道他性情刚直,不喜权术。但他偏又是陛下最为器重的?皇子,将来极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他的?母家,免不了因?此为他筹谋深远、造势护航,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也?自然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去招揽布局。” 他顿了顿,“经此一堑,齐王应能明白身居其位、免不了要经营制衡各方势力,与其放任母家背着他胡作非为,不如自己用心,学着识人?用人?,方不负陛下对他的?期许。” 永徽帝闻言沉默住,缓缓靠到引枕上?。 沈逍的?一番话,委实说中了他的?心事。 齐王性格里?的?缺点,他这个做父亲的?,自是最清楚不过,太过刚直,不懂迂回?,也?确实是该吃点教训。 他抬起眼,看着对案的?沈逍。 但凡三郎能有?这孩子的?一半,自己又哪能那么多烦恼? 模样生得也?好,眉眼像他,唇形下颌像他母亲…… 从小?,就是那么漂亮…… 沈逍仿佛全然不曾觉察到皇帝的?注视,专注弈棋: “陛下若舍不得齐王受苦,或许,可?以考虑让他联姻王家。臣试探过外祖母的?态度,她似乎,并不反对。” 永徽帝回?过神?: “朕何时说过舍不得他吃苦?朕就是想让他多吃些苦!省得他总把朝堂想得那么简单,不懂迂回?,以为兄弟里?就他最出?类拔萃。” 顿了一顿,看着沈逍,“朕,又不只他一个儿子。” 沈逍面无表情: “陛下是不只齐王一个儿子,但肃王身体不好,鲁王和五皇子又都还是小?孩儿心性。莫非陛下,是说大皇子?” 永徽帝怔了下。 “他?” 那是他年少时与宫女一夜荒唐生下的?孩子,早年就打发去了封地,如今连模样都记不太清了。 沈逍道:“到底血浓于水,经过东三州之事,臣还以为陛下对外戚有?了芥蒂,想要启用大皇子。” 永徽帝想起自己这几日因?为张家头痛动怒之事,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扶植新党二十余年,致使张竦手里?的?权力过大,竟然做出?卖官鬻爵之事,也?许确实是时候再?引入一股新势力,从旁牵制。 沉吟了片刻,又想起刚才沈逍提议让齐王联姻王家之事。 从前自是不合适,但如今这般形势,倒也?是个契机。 “说到三郎的?婚事……” 皇帝看向沈逍,“朕其实最关心的?,还是你的?终身事。贵妃前几日还跟朕说,你既然不喜欢那个宋家女儿,就让朕别再?逼着你娶了。” “朕想了想也?是,如今新党被弹劾,宋家难免也?会受牵连,你身份贵重,不该跟那样的?人?家搅在一起,不如就趁早把婚约解了!若是顾忌你师父留下的?那道天命,朕不让那女孩子另许人?家,以后你想收就收,不必非要受婚约牵制。” 对案沈逍凝视棋局,沉默未语。 眼前,浮现出?那人?小?心翼翼地问他,会否向她父亲提退婚的?模样。 眼神?楚楚的?,像是……唯恐他真不要她似的?。 不过一纸婚约,又能锁得住什?么? 世间?之事,但凡他沈逍要或不要,都由不得旁人?决定。 他面色静谧,不动声色将手中棋子稳稳落下,半晌,轻轻颌首: “好。” 棋盘上?,局面渐显,一开始白子占住了腹地,黑子拿住边角且棋走虚形,白子心生轻敌之意,一路强攻,反倒让自己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3 ?棋形由实变虚了。 永徽帝不以为忤,反倒牵了下唇: “朕认输了。” 他满意欣悦地望向沈逍,视线落到他手上?的?绷带上?: “这伤怎么还没好?上?次跟朕说是烫到了,再?严重,也?该好些了吧?要不要,朕安排御医再?给你看看?” “谢陛下。” 沈逍低头收拣着棋子: “伤不是水烫,是去洛下探望父亲,为他炼制丹药时,不慎烧到了手,因?而会好得慢些,但并不碍事。” “噢。” 永徽帝眼中的?欣色霎时暗淡了几分。 默然片刻,“你也?是的?,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只是为人?子的?本分。” 沈逍收拾好棋子,起身请辞。 永徽帝道:“以后就算没事,也?时常进宫坐坐,陪朕下下棋。长乐那丫头生了场病,也?不再?怎么缠人?了。” 长乐摔了一跤,病愈后见到沈逍就似乎怕的?很,对着永徽帝也?不再?撒娇闹事,整日缩在寝宫,老实了许多。 沈逍应了声“是”,行礼告退。 “逍儿。” 永徽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是带着些许挣扎。 “朕……其实一直想问你,你送长乐花灯,就是想……试探朕的?反应对吗?你如今当知,你……” 沈逍伫立原地,没说话,目光落在身侧的?绣着金色甪端的?垂帘上?。 脑海中,陈旧的?影像交错混乱。 暗黄的?帘,雪白的?肤,女人?的?哭求,男人?的?淫语。 还有?,溅满自己双手的?血…… 他转回?身,声平无波地接过了话:“知道什?么?” 永徽帝望着沈逍,胸中滋味难辨。 纵然是帝王,坐拥天下,但人?世间?终有?许多事,亦是求而不得,譬如人?死复生,譬如那一点点真心渴望的?天伦之乐。 “没……没什?么。” 皇帝咽回?未完之语。 沈逍也?似并不在意,像是想起什?么,轻声道: “臣在洛下,也?为陛下炼制了一些丹药,陛下若不弃,可?让御医署先行查验,再?酌量服用。” 永徽帝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眼睛细纹漾出?笑: “好,好,你能有?这份孝心,朕很欢喜。” 沈逍朝皇帝行礼拜辞,告退转身。 越过垂帘的?刹那,眼中翻涌的?暗沉阴霾,一闪便敛。 旋即,漠然如常。 第63章 朝堂之中,因为淮州兵乱、新党贿案,接连震荡不断。 不出几日,圣上又突然传旨,把?南启的大皇子给召进了京。 大皇子少时离京,在长?安毫无人脉,平日颇喜求神问?道,入京后不久就曾入玄天宫拜谒。太后对这个骤然返京的庶长?孙,既戒备,又心存拉拢之意,索性便嘱沈逍与之时常相伴,出入宫廷,熟悉诸务。 沈逍忙于外务,来玄天宫的时间一下子少了许多,却仍不忘给洛溦留下课业。 洛溦每日学得停辛伫苦,无暇顾及旁事,直到?景辰身体康复,重新回到?了司天监,她得了消息,方才找借口下了璇玑阁,找去堪舆署。 如今玄天宫上下,都?已?经听说过她东行?遇险的事。洛溦不想给景辰惹麻烦,到?了堪舆署,便只?说想找他问?问?淮州栖山教?之事,合情合理,并没叫人起疑。 侍从领着洛溦去了堪舆署的匠室。 匠室是制作舆图和沙盘模型的地?方,景辰坐在窗前,埋首调制颜料,手里粘满了蓝红色膏。 洛溦等侍从告辞走远,方才进屋,慢慢凑近景辰背后,俯身轻问?: “你在做什?么呀?” 景辰惊醒回神,扭头对上洛溦视线,瞥了眼门口无人,站起身: “绵绵?” 他转身走去石槽前,打水洗手。 洛溦跟了过去,靠在景辰脊背上贴了贴,脸偎在他肩头轻停一瞬,又不好意思?地?立刻分了开来。 景辰转过身。 两人都?有些脸红。 洛溦走去长?桌前,假装认真研究案上的图纸,一边轻声问?道: “司天监和堪舆署的官长?没有为难你吧?也没人怀疑你为什?么从章门峡去了豫阳?” 景辰摇头,“没有。我是齐王殿下派人送回京的,送我回来的军长?给了很合宜的解释,监里和署里的大人都?没有责备过我。” 洛溦也预料到?会顺利,眼下听景辰确定,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到?底京城里的官员,都?还是很买齐王的帐的。 她想到?之前萧元胤对自己的纠缠,指尖捋着纸角: “齐王他……在正事上还是愿意讲道理的。上回的事,他向我道过歉,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以后再?逼我什?么。” 萧元胤受了她那一耳光,可?见确实有些愧意。但将?来会不会再?逼迫,说实话,洛溦其实并不是很有底。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她不想让景辰平白?担心。 景辰却似知她所思?。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京考。” 他走到?洛溦身边,郑重道:“我想过了,无论如何也要考进一榜,进门下省得一个出外藩的职务。外藩风土气候与大乾迥异,愿意去的人不多,这样的职位其实一直很缺人,一旦录用,不出半年便必然能出使上任。” 等离开了大乾,长?安的人和事,齐王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就都?再?烦不了她的心。 他这几日亦沉定了心绪,与其担忧未知的将?来,不如好好为眼前打算,眼下只?管拼尽全力准备考试,也不介意多干署里的脏活累活,讨好同僚上峰,求举荐、求官学押题,但凡能做的努力,都?不放过! 只?要他够努力,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他就能带着他的绵绵远走高飞,离开从前的种种一切。 洛溦从图纸上抬起眼,定定看向景辰。 熟悉的眼眸,澄澈而诚挚,可?眉宇间,却似又蕴着怎么也抹不平的忧愁。 现在回想,这样的愁绪,好像……自从那天下了黑船,就一直笼罩不散。 是因为,担心身世曝光吗? 洛溦想起宋昀厚说的那些话,心里隐隐沉重。 说实话,她现在并不是特别急切地?想要离开长?安。 齐王被政事所扰,根本无暇顾及她,而她跟着太史令学习星宗命理渐有所悟,时间久了,也是有些成就感,越发喜欢上玄天宫清静简单的日子。 但待在大乾,景辰的身世随时都?是隐患,随时可?能让他身名俱灭。 从长?远计,他们是必须要离开的。 所以思?及此,洛溦没有丝毫的犹豫,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4 住景辰的手,用力点头: “好,我们一起走。”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松手分开,抬起头,见是司天监的一名小吏。 小吏上前向洛溦行?礼: “宋姑娘,鲁王殿下来了历法?署,想请姑娘过去一下。” 鲁王来历法?署,多半又是跟曹大学士讨论算学问?题。 洛溦一百二十个不愿过去,但也推辞不了。 她告别景辰,跟着小吏去了历法?署。 到?了署房外,一抬眼,却见等候在此的并不是鲁王,而是齐王身边的谋士褚奉。 洛溦曾在东行?的兵船上见过褚奉,心中讶然之际,还是抑住疑惑情绪,上前与之礼。 褚奉却显然来得急切匆忙,将?洛溦请至旁边一间书屋,开门见山便跪行?了一个大礼。 洛溦忙将?他扶起,“褚大人快请起!” 褚奉站起身,又后退一步,俯身长?袖及地?,郑重深揖一礼: “褚某今日冒昧来见宋姑娘,乃是想恳求姑娘出面为淮州兵乱作证!” 他抬起头,“相信宋姑娘已?经听说了,淮州兵乱之后,齐王殿下的母家?被连番参奏弹劾,扣上了诸多罪名,如今淮州府尹黄世忠,和豫阳县令张笈皆已?被捕至京,下了大狱,恐是性命难保。” 洛溦之前听父亲和沈逍都?提过此事,说什?么东三州被牵连议罪的官员已?近百名,全都?是新党的党羽门生。 黄世忠是张竦的女婿,张笈是张竦的侄儿,这些东三州的新党官员,跟太后王氏的旧党斗了二十多年,如今被捉到?了把?柄,自然会被旧党不遗余力地?打压。而且淮州这次死了那么多的官兵和百姓,朝廷也必须找出人来担责,给一个交代。 但这些朝权争斗,洛溦并不想卷入其间。 她对褚奉道: “我一个姑娘家?,对朝政上面的事并不太懂,我只?知道国有国法?,犯了错的人就该受到?责罚。” “我在淮州,确实看见了百姓疫病缠身,流离失所。黄府尹让人守着关口,不许灾民入关求助的事,齐王殿下也是亲眼所见。若是要我对这些事包庇隐瞒,颠倒黑白?,恕我没法?做到?。” 褚奉听懂了洛溦的意思?,道: “宋姑娘思?诚为公?,褚某也绝不敢撺使遏善!黄世忠他们的罪,齐王殿下也不想宽饶,但眼下太后一党泼来的脏水,全是往殿下的身上在浇!” “殿下带兵抵达淮州时,正赶上栖山教?开始滋事,按理说,他们先闹事、我们后赶到?,事后殿下又迅速地?控制住了局面,安抚流民,追剿叛党,从举措上看,根本就寻不到?错处!” 褚奉攒眉苦脸,“可?偏偏后来洛水渡口又出了栖山教?屠杀船客地?事,死了上百平民。如今他们就咬住了这一点不放,说当时齐王殿下已?经入驻了淮州,还让这种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难辞其咎,非要议殿下的罪责,逼得圣上也下了旨,要三司会审齐王!” 不单如此,圣上还把?南启的大皇子召进了京,加封了亲王位,由南启郡王升为了豫王,令其主审齐王案。 大皇子声势一夜之间水涨船高,大有威胁齐王储君地?位之意。 褚奉看向洛溦,“我听侄儿褚修说过,宋姑娘曾跟他提过一句,说当时在洛水渡口屠杀船客的人,跟袭击豫阳的栖山教?匪并不是一路人?” 洛溦点了点头,“我是跟褚将?军提过此事,也对齐王殿下说过。” 褚奉道:“褚某此次来,就是想请宋姑娘在明日会审时,当众言明此事!” 若能证明水匪不是当时齐王负责追剿的栖山教?徒,那洛水渡口的责任就扣不到?齐王身上。 “褚某不要求宋姑娘夸大其词,粉饰齐王殿下在淮州的作为,只?想求姑娘见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讲出来。姑娘跟别的证人不同,您是玄天宫的人,只?要开口,就无人敢不信!” 虽然宋家?父子算是新党官员,但宋洛溦却是太史令沈逍的未婚妻,太史令向来与齐王不睦,他的未婚妻若是肯在这件事上出言作证,绝对没有偏帮的嫌疑。 且她如今更是东三州百姓推崇备至的“慈主”,如若出面为齐王说话,必然也会在平息民怨上有所助益! 洛溦听懂了褚奉的要求,迟疑住。 如果?只?是实话实说,从道义上讲,她没有理由拒绝。 萧元胤救过她,救过景辰和宋昀厚,在豫阳时力战叛党,她亦亲眼所睹,之后安置灾民、追剿匪贼,也都?置措有方,挑不出错处。 但她……毕竟是玄天宫的人,受沈逍庇护,若是帮齐王作证,定是会惹那位不快。 褚奉看出洛溦的纠结,撩袍跪了下来,行?礼乞道: “还请宋姑娘应允!来日若有可?供驱策之处,褚某必不推辞!” 洛溦连忙将?他扶起: “大人别这样。” 她听到?那句“可?供驱策之处”,一直纠扰的心事浮泛而出,踌躇了片刻,问?道: “当初在洛水渡口屠杀船客的那些乱党,你们现在有捉到?吗?” 褚奉道:“尚未。但褚修领了齐王之令,一直留在东三州搜寻匪党下落,势必要将?他们绳之以法?,找到?下落是迟早的事!” 若能及时捉到?贼人归案,对齐王殿下的处境也是有利无弊,他们自然竭智尽力! 洛溦又问?: “那……搜寻这些匪贼的,就只?有褚将?军的人马吗?” 褚奉不太明白?洛溦问?题所指: “此事与齐王殿下休戚相关,麾下将?领自然不遗余力,若是其他官衙有了线索,也必是会第一时间将?人交到?我们手里。” 洛溦沉默住。 洛水渡口的人证,对齐王十分重要,若被擒,十有八l九是会落到?齐王部属的手里。 她若不想景辰的身世曝光,就必须在陈虎和庆老六他们供述之前,堵住他们的嘴。 思?及此,她抬起眼,迟疑开口: “若我答应作证,褚大人……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褚奉见洛溦态度松动,自是喜上眉梢,莫有不从: “宋姑娘但说无妨!” 洛溦斟酌了一下,“当日我落入渡口贼寇之手,吃了不少苦头,若来日他们被擒归案,褚大人可?否让我第一时间见到?他们,亲手惩治,以泄心头之恨?”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还请不要让齐王殿下知晓。” 褚奉沉吟一瞬,随即明白?过来。 这宋姑娘貌美如花,当日落入贼手,多半在清白?上有所受损,因此想要第一时间拿住贼人灭口,倒也……不难理解。 “宋姑娘放心,褚某以性命起誓,只?要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5 姑娘愿意在会审时为齐王殿下作证,他日东三军捉到?洛水贼寇,褚某必定第一时间将?人带到?宋姑娘面前,且不会让他们乱说一个字!” 褚奉身为齐王府第一谋士,该有的精明决计不少,一番誓言立得滴水不漏。 洛溦也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朝褚奉裣衽还礼:“那便多谢大人。” 她此刻静下心想,太史令就算跟齐王有私怨,但他毕竟是圣人弟子,也是讲道理、讲公?正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帮忙破解西市杀人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而且他之前告诫自己谨言慎行?,是因为她八字天干带七杀,容易祸从口出,并不是说要她掩盖贼人罪行?。眼下自己若不计较祸从口出,宁可?命运受舛,自己倒霉,终归不连累别人,太史令就算不悦,应该……也不会太过动怒。 相比起瞒下景辰身世的隐患,别的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褚奉得了洛溦的允诺,仍旧万般谨慎,唯恐她中途改变心意。 翌日清晨早早便派了人来,从司天监将?洛溦接出,送到?了三司会审的官衙。 三司会审的地?点,设在了中书省的紫微台。 褚奉在中书省颇有些人脉,提前将?洛溦带进正堂旁边的隔室等候。 隔室内设有暗窗,透过窗格间隙,堂内一应事物尽览无余。 洛溦凑到?窗前,朝外望去。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会审要在官衙里过供词,却也没想到?,会是在中书省的紫微台。 此处乃是大乾三省六部最机要之地?,崇阁巍峨,堂皇之意不逊从前去过的行?宫。此时朝外望去,见正堂内轩敞气派,穿着各色官袍的朝臣逐一抵达,陆续林立其间。 洛溦心中不禁微生怵意,怔忡间,又听见堂内有人声宣昭,恭请今日的主副审入座。 按大乾律历,官衙其实并没有审问?皇子的权力。 此次因为太后党的推波助澜,外加御史台死咬不放的施压,圣上不得已?答应了由礼部、兵部、大理寺联手对齐王失职一罪进行?案审。 但齐王毕竟是亲王,为了不在仪制上有所僭越,圣上特意将?大皇子召回,令其担任主审。 洛溦透过窗格望去。 见登居主位的大皇子豫王,着一身亲王服冠,腰坠金钩鲽,年近而立,相貌平平。 他是今上十七岁时,与低阶宫女一夜风流所生。因为才智相貌都?不出众,生母地?位又低,永徽帝也似乎有些懊恼自己早年间的荒唐事,于是在长?子刚满十二的时候,就随意赐了个南启郡王的封号,打发去了封地?。 此番大皇子奉诏归京,升了亲王位,又主审齐王一案,但因初来长?安,到?底还有些人生地?不熟的局促,此刻坐在主位上,刻意拿出万分傲倨的姿态,掩饰底气的不足。 从旁佐理的,还有圣上亲定的两位副审。 右边,是二皇子肃王,不久前刚病了一场,面有病色,纯粹因为在身份上能压得住齐王,才被特意安排来旁观。 左边那位,似乎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被圣上选来作了副审。 洛溦的眼睛,在窗格前定定睁大。 她还是第一次,瞧见穿官服的沈逍。 从一品的紫色官袍,袖口襟前微露出月白?内袍镶边,皎然若雪,尊贵雅致。就那般静静坐于案后,眉梢眼角俱透着疏冷,却是堂内近百的官员里,一下子就能攫住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洛溦适才心中的微怵,倏然增为大怵。 褚奉根本没跟她提过,沈逍会来。 所以说待会儿…… 她是要当着太史令的面,帮齐王作证吗? 第64章 少顷,齐王萧元胤带着麾下几名参与过淮州平乱的将领谋士,也踏进紫微堂内。 萧元胤自返京以来,一直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下,晨兴夜寐,此刻面色难掩憔悴。 换作往日,但凡涉及党争的轧斗,他一向不屑一顾,只管拿事实说话,秉公而行?。 但这一回,牵扯到了他的母亲。 张贵妃接连数日,在儿子面前落泪哭泣,道: “我一介妇人?,与东三州官员钱权交易于我有何益处?还不是?为了三郎你考虑,让你能在储位之争中能多些?忠臣良将可用!不然,以太?后一党对我们张家的厌恨,随时随地都能在朝堂上谴诋挑刺,抓到一丁点儿的小错,就要?断了你继位的可能!我们朝外若没有兵马,朝堂上也没有能为你造势辩护的官员,又如何与他们抗衡?” “你父皇虽然怜惜我们母子,但这次你皇祖母是?下了狠心,非得让我们吃点苦头才?会罢休。如今我已交出了执掌六宫的权力,她却还是?不肯让步,非要?让你也受些?教训方可。” “我私下问过你父皇的态度,你只需稍稍退让些?,认下几桩平乱不利的错处,但不用真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只挑几名部?属出来,把罪名放到他们头上,你只担个治下疏忽的名头,让你皇祖母解一下气,这事情便就过去了。” 张贵妃顿了顿,捻着拭泪的巾帕: “还有你的婚事……” “你父皇觉得,眼下让你跟王家联姻,是?最好的选择。他让太?史令去探过太?后的口风,太?后并不反对。如此一来,你成?了王家的女婿,他们也再无?打压你的理由。” 萧元胤听到此处,再忍无?可忍,起身就走?。 谁知身后张贵妃也跟着站起来,唤了声“三郎”,随即就又晕倒在地。 萧元胤顿在了门口。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亲娘,如何能说不管就不管? 他无?计可施,留下照顾母妃,兜兜转转的,困于宫中好几个日夜。 如今黄世忠和张笈皆已下了大狱,看情形难逃一死。豫阳县衙里搜出来的那本帐册,证据确凿,每一笔钱款、每一桩职位变动,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萧元胤明白,出了这样的事,父皇不可能不对张家、对自己?心生忌惮,必然是?少不了要?防备打压的。 可若是?自己?就这样认罪,按母妃说的那样选择退让,就意味着要?牺牲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部?属,牺牲掉他一直苦苦守护的娶妻自由。 萧元胤心中的无?力感,难以言绘。 会审正?式开始。 大理寺卿王颛上前展开卷宗,宣述兵案始末,列出此番几个案点。读完了卷宗,又按流程,开始针对刚才?的案点论述始末。 这种事,自然轮不到齐王这位皇子亲自参与。 他麾下几名参与过淮州平乱的主将,针对王颛提出的案点,将当时淮州的兵力部?署、剿匪细节一一交代,表示并无?失察之处,恳请兵部?核准。 兵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6 尚书也是?王家嫡系,回答得模棱两可,轮到洛水渡口遇袭之事,更是?各种挑刺,极力质疑当时东三州的兵力部?署。 王颛转向豫王,把卷宗呈了上去,等候指示。 豫王翻了翻卷宗,开口道: “三弟,别的事件你都不在场,都用不着你亲口解释。但这条,说你当时原本已经?赶到了南阜关?,却中途突然离开,导致守将古鹏死于栖山教人?之手。” 他敲着卷宗,“你且说说,当时为何要?突然离开?” 别人?不敢审齐王,但大皇子豫王是?齐王的长兄,他开了口,萧元胤就不得不答。 萧元胤面色冷凝,如实作答: “当日离开南阜关?,是?为救豫阳之困。离开时,我不曾带走?南阜关?的兵马,也留下了守关?的指令。” 豫王“哦”了声,又翻了翻卷宗: “但南阜关?离豫阳那么远,要?救,也不必你亲自去救对吧?至于你留下的指令,守关?的古鹏……不还是?死了吗?” 旁边副将领了张贵妃的指示,上前一步,打算认下罪名,却被萧元胤抬手拦下。 “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看向豫王,“没有哪个将领在做出任何决策前,能确定算无?遗策,也没有哪个将领在迎敌之时,不曾做好了马革裹尸、蹈节死义的准备。这里面包括古鹏,也包括我自己?。” 萧元胤少年从军,远征突厥,言谈间自有一股沙场磨砺出的锋利。 豫王被他的气势所慑,微感迟疑,下意识地,朝身侧的沈逍看了眼。 沈逍眉眼冷清,面无?波澜,搭在册沿的手指轻轻翻过卷宗的一页纸。 豫王转回头,继续质问齐王道: “一次决策有误,那第二次呢?洛水渡口那桩惨案,可是?死了上百人?!你敢说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褚奉闻言,朝上行?礼道: “豫王殿下,此事适才?臣已做过解释,突袭渡口的乃是?流窜作案的匪贼,与齐王殿下此次东行?的军务并无?干系。” “流窜作案的匪贼?” 豫王扬着手里卷宗,“明明是?栖山教逆贼!齐王此次东行?的军务,不就是?清剿栖山教?怎么叫并无?干系?” 萧元胤制止住还欲再解释的褚奉,抬眼望向豫王,勾唇冷笑。 显然,对方是?铁了心要?逼自己?认罪。 他想起宫里传来的消息,太?后私下召见?了豫王,明里暗里表示,若是?给自己?定了罪,东三州的兵权就会从此转到豫王的手里。 也对,皇子之中有能力领兵的,除了自己?,也就这位大皇兄了。 皇祖母不喜欢他这个孙儿,他早就知道。 也许如今,更恨不得要?他跟着张家一起栋折榱崩! 母亲瞒着他胡作非为,父亲眼中他更像个臣子,有些?用处,但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他那外姓的外甥,处处顺眼,处处讨他欢心…… 不就是?要?自己?认罪吗? 萧元胤掩去眼中略带悒郁的嘲意,缓缓站起了身来。 可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自堂侧清婉传来: “豫王殿下又何以肯定,那些?匪贼就是?栖山教人??” 群臣集聚的紫微官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少女声音,霎时安静下来。 萧元胤循声望去,见?洛溦一袭素衣绯裙,从堂侧下阶而入,缓步走?上前来。 主位之上,豫王亦随众人?一起看向洛溦。 目光触及之际,不觉惊艳失怔,竟一时忘了询问身份,痴痴道: “你……你问本王什么?” 他年少时就被打发去了封地,无?甚大志可展,终日沉迷花天酒地,也搜罗到了不少美妾佳人?。 但面前的少女,眉眼间一抹灵秀夭秾的妩媚,既有几分?清稚尚存的纯然,又有山林养出的风流蕴藉,盈盈立于满堂官服男子之间,犹如荒地里陡然绽放而出的花魅,刹时就攫住了他的魂魄。 洛溦朝上行?礼: “臣女当日曾亲历渡口劫案,彼时被掳劫的船客,除了我和我兄长,全都已经?死在了匪贼刀下。所以敢问豫王殿下,有谁能证实那些?匪贼,一定就是?栖山教人??” 当日官兵追来,陈虎着急弃船,匆忙逃跑,吩咐不留活口,后来洛溦亦不曾见?有其他俘虏被带上过黑船,想必皆已死在屠杀之中。 豫王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翻了下卷宗,确实没有看到有人?证的记录。 他瞥了眼王颛,见?老头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又看向兵部?和礼部?的人?,也都跟王颛一个模样。 豫王纳闷了,只得求助似的朝身边的沈逍望去,却见?他视线冷冷,凝在了那位绝色少女的身上。 萧元胤走?到了洛溦身边,剑眉紧拧,低头看她: “谁让你来的?” 他手下的幕僚屡次进言,想要?让洛溦出面作证,全都被他断然否决。 闺阁少女,当众承认曾被匪贼所掳,等同自毁名节! 萧元胤顾不得许多,伸手捏了洛溦手腕,“跟我出去。” 洛溦挣脱开来。 “臣女今日斗胆前来,只为亲述当日事实,盼朝廷能早日捉到真凶,为无?辜丧命的船客报仇!” 福江就死在那艘船上。 他才?十四岁,连句遗言都不曾留下,就被陈虎一刀砍死了! 洛溦刚才?坐在隔室里,其实也犹豫过,尤其看到沈逍也在,知道他跟齐王不和,必是?见?不得自己?帮忙作证。 可后来听到满堂的官员为了各自利益,不惜歪曲事实,明明大把的时间精力可以用去捉拿真凶,却宁可用来给根本无?错的齐王定罪! 她再坐不下去了。 此刻四下环顾周围官员,将目光又重新转向主位上的豫王: “臣女曾听匪贼私下交谈,说他们根本不认识袭击豫阳的那伙人?。还有,他们逃离渡口时用的那艘黑船,是?军中制式,有两排机弩舱……” 萧元胤骤然拉过洛溦,“行?了!” 堂内一时暗流涌动,有人?甚至惊得低声咳嗽起来。 主位上豫王也终于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这美貌姑娘,显然认识齐王,并且还挺熟。 三司的几位官长也不曾发声询问过她的身份,可见?,亦是?认得她的。 那她到底…… 豫王扭头去看身后随行?的文吏。 文吏猫着腰,小心翼翼凑近,压声奏道: “户部?宋侍郎的女儿。” 在场官职较高的官员,都曾在上巳节的宫宴上见?过当众“表白”的洛溦,自是?知道她的身份,一个个都在暗瞄沈逍的反应,哪里敢出声发问。 只有豫王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7 来乍到,此时方才?弄明白对方身份,愕讶间,又有些?恍然顿悟。 难怪,刚才?这姑娘一开口,之前还对着齐王部?将口诛笔伐的三司官员,一个个都垂头低脑,哑巴不出声了! 他转向身边的沈逍,语气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原来……是?你未婚妻啊?” 玄天宫未来女主人?说的话、作的证,谁敢质疑? 那这样的话,他们之前布局好的会审结果,又该如何兑现? 沈逍神色清冷,视线从洛溦被拉拽着的手腕,移到了她的脸上,半晌,淡漠开口: “不是?。” 他声音缓缓,却又足以令堂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已领了圣上口谕,即日,就会与她解除婚约。” 第65章 沈逍的话音一落,原本就气氛微妙的署堂内,顿时静的针落可闻。 洛溦虽然早就知道沈逍打算跟自己解除婚约,却也不曾料到,他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公之于众。 她抬起头,进入紫微堂后的第一次,朝他望了过去?。 沈逍这?时却已垂了眼,波澜不惊地翻阅着案上的卷宗。 萧元胤趁着洛溦失神的一瞬,拽了她,大步退到堂侧,出了门。 两人一拖一拽,走到了署房外的暗廊下。 萧元胤松开了洛溦的手: “谁让你来的?” 洛溦低头扯平衣袖,沉默一瞬,“我自己愿意。” 萧元胤心中早有猜测,冷笑了下: “是?褚奉对吧?” 他恨恨转头,“本王还没倒台,他就?敢反了!” 洛溦整理好衣袖,抬起眼,见短短不到一月没见,萧元胤却已明显比从前消瘦了许多?,下巴冒着的胡须青茬也懒得打?理,历历可辨的憔悴颓废。 她放缓了些语气: “我只是?来说几句实话,尽大乾臣民应尽的本分?。” “应尽的本分??” 萧元胤怒极反笑,“那船是?军制的事,连我都不敢提,你知不知道这?种事说出去?的后果?” 洛溦缄默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不蠢,猜得到定是?牵扯到什么暗地里的朝权争斗。 “就?算有后果,我也不能撒谎。” 萧元胤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能?从前不是?最能撒谎吗?真该说谎的时候,反倒不会了!” 洛溦抬起头,“从前撒谎,都是?为?自己的小事,洛水渡口上?百条人命,我若还撒谎,就?没良知了!” 萧元胤又?好气又?好笑,可心底,却又?不能不被这?样的话触动。 半晌,抑了情绪,瞥开眼: “行了,你回去?吧。这?次会审只是?走走过场,给我定罪已是?定局,不必你来多?此一举。” 定罪是?逃不了的,唯一的区别,不过是?选择自己扛下罪名,还是?转给部属罢了。 父皇到底是?帝王,张家插手官吏任免,犯了为?人臣子?的大忌,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被夺权打?压。 褚奉把洛溦找来,最多?只是?一道缓解剂罢了。 如今沈逍公开宣告与她退婚,就?连那一点点缓解剂的功效,都没有了。 萧元胤仰头望向廊壁上?的斗拱,视线定格在螭兽张狂的面容上?,想起那日路经皇陵时的感怀怅惘,心境一瞬悲凉。 到底是?他天?真了,以为?单凭一腔热血,就?能像开国先祖那样叱咤九洲,开启圣治,国祚万年?。 可治国不是?夺天?下,朝堂也不是?只讲孤勇的戮搏场,太多?的人情利益,太多?的尔虞我诈。 他玩不来这?样的政治,更做不出拿袍泽保全自己的荒唐事! 布局这?场三司会审的人,显然也看透了他的弱点,故意给出这?般艰难的选择。 萧元胤胸中涌出一种什么都不想再顾的情绪,转向洛溦,兀然道: “跟我走吧,洛溦。反正沈逍也不要你了,我遂了他们的意,交出兵权,去?雍州守着突厥人!你跟我走吗?” 洛溦怔怔看着他。 萧元胤此时眼中的萧索之意,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她垂了眼: “我怎么能……跟你走呢?” 萧元胤也回过了神来。 是?啊,她怎么能跟自己走呢?她有那个?穷书生呢。 萧元胤移开视线,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祖母从小就?不喜欢他,现下更恨不得要他的命,母亲瞒着他横行枉法,父亲……不提也罢。 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先是?订了亲,如今又?心有所属。 他萧元胤这?辈子?,就?注定就?是?个?没人要的命! “回去?吧。” 萧元胤转过身,“好好守着你那心上?人,企饿裙巴八叁〇弃七雾三六,制作上传要是?再敢掺合朝堂的事,别怪本王拿他出气!” 语毕,撇了洛溦,大步往回走去?。 洛溦下意识地跟出两步,想起齐王刚才的话,又?停下了脚步。 该不会…… 真要拿景辰出气吧? 她呆在暗廊里,踯躅不知何?去?何?从。 过了一阵,褚奉脸色如丧考妣,到廊内找到洛溦: “宋姑娘走吧,齐王殿下让我送你出紫微台。” 洛溦忙问:“殿下他怎么样了?” 褚奉默然片刻,长叹一息: “殿下,他自己认罪了。” 扛下了所有罪责,保全了麾下一众部将。 如此一来,东三州和骁骑营的兵权,怕是?都留不住了! ~ 洛溦被褚奉送回了玄天?宫,想着三司会审上?的种种,心绪难安。 转念又?想起沈逍当着那么多?人把退婚的事说了出来,显然是?不愿意自己占着玄天?宫的名号去?帮齐王作证。 可见自己作证这?件事,肯定是?惹他不快的。 惹恼了太史?令,洛溦难免惴惴不安。 好在刚才褚奉答应,之前对她的那个?承诺,还是?会兑现。若能以此确保景辰的身世不被揭出,就?算被沈逍骂几句,也是?值得的。 洛溦自我宽慰着,人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犯怂,不敢直接回观星殿,在水榭外面乱转了会儿。 原想着或许能去?找景辰,又?记起他昨夜值了夜、今日休沐,最后兜兜转转的,怂去?了鄞况的药房。 鄞况正在药堂里分?拣药材。 洛溦坐到他身边,帮忙拣了会儿药材,想起刚好打?算给景辰的旧伤寻些药,问: “这?些桑寄生,能分?我一些吗?还有川乌。” 说着,开始选品相好的往外拿。 鄞况制止住她: “别乱拿。” 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8 了眼她选的药材,“你要是?腿脚不舒服的话,我给你另外开药。你过段时间就?要换血了,身体金贵,不能自己瞎吃。” “过段时间?过多?久?” 洛溦记得鄞况跟自己说过,沈逍的毒,只需要再换两次血就?能彻底解除了。 鄞况道:“就?在最近这?一个?月。” 洛溦又?问:“那下下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呢?” “最近半年?内。” 半年?? 洛溦思忖道,按照景辰的打?算,他若能顺利考中,大约也是?半年?时间,他们就?能离开长安。 那样的话,时间刚刚好。 “那……太史?令知道吗?” 要是?沈逍知道自己马上?能解完毒,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不会再记恨她帮齐王作证的事了。甚至看她辛辛苦苦遭了那么多?罪,善心一发,还愿意在景辰出使?外藩的事上?帮一下忙! 洛溦建议鄞况:“要不你去?跟太史?令说一下,就?说马上?能解完毒了,让他高兴一下。” 鄞况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洛溦几眼,低头摘药。 “怎么说起解毒,突然这?么积极了?” 他想起上?回沈逍问自己的问题,捋着柴胡上?的残须: “我倒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他清了下喉咙,斟酌出言道:“你以前帮太史?令解毒时,他可有……对你做过解毒之外的事?” 洛溦不明其意,“什么意思?” 鄞况虽觉得有些挂不住脸,但一直含含糊糊讲话也非他的风格。 “我是?医师,你也是?从小在我师父身边长大的,咱俩讨论病情,没什么顾忌啊。” “嗯,你随便说。” 鄞况踌躇了下,决定和盘托出: “太史?令其实有个?病症,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 洛溦怔了怔。 鄞况道:“不是?他身体上?的问题,而是?身体触碰会让他想起恶心的往事,产生胸闷窒痛、难以呼吸的症状。这?病,在心上?。” “他……” 洛溦手中的动作顿住。 她抬起眼,翕合了一下嘴唇,旋即又?抿住,脑海里闪过从前与沈逍相处的点滴片段。 浴室里被他骤然甩开的手,每一次都要隔着衣物蜷指托扯的动作,莫名其妙的发火…… 她欲言又?止,望向鄞况,半晌,问道: “是?……什么恶心的往事?” 以前在郗隐的药庐里,曾见过一个?相似的病患,是?个?被坏人侵犯过的小姑娘,总不能沈逍以前也被…… 可他天?家贵胄,谁敢对他做那样的事? 鄞况能猜到洛溦所思,却也没那个?胆子?告诉她真相,只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不是?什么好事,你别再打?听,也千万别问太史?令,反正这?也不是?重点。” 洛溦也不想深究这?样的隐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随即又?有些不解:“你既不想细说,干嘛一开始又?要跟我提?” 沈逍的秘密,她知道一个?赤灭毒,就?已经够战战兢兢了,现在又?非得让她再背负一个?。 鄞况把整理好的柴胡放进药盒,斟酌了一下: “原本这?件事我确实不该告诉你,但最近我研究这?个?病症,想建议太史?令试着多?与人接触一下。” 他看了眼洛溦,“尤其,是?跟女子?多?亲密接触。” 洛溦直愣愣盯着鄞况,半晌,恍惚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禁不住霎时红了脸: “太史?令想要找女孩子?亲密接触,多?得是?人选,你看我干嘛?” 她想起前些日子?听父亲说,长乐公主在跟沈逍闹不愉快。可就?算没有公主,还有一大堆女孩子?排着队想跟他接触吧? 去?岁上?元节,满长安的姑娘都挤在乾阳楼前,跟着了魔似的,又?哭又?笑地喊他…… 鄞况道: “医理你也懂,不管什么病症,都有个?循序渐进的治疗过程。太史?令之前从未跟哪个?女子?亲近过,现下突然塞一个?到他身边,恐怕只能让病情更加严重。” “从小到大,除了那些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你是?唯一一个?跟他亲近相处过的女子?,要试的话,肯定是?你最合适。” “你得明白,我是?师伯安排给太史?令的医官,为?太史?令治病是?我最重要的职责。现在从医师的角度出发,我必须建议让他多?接触一下。你若去?问师父,他也会给出同样的治疗建议,甚至比这?个?更过激。” “当然,以我对太史?令的了解,他应该……还是?挺君子?的。但要是?哪天?他真有所行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一下。” 洛溦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 “什么叫我好好配合一下?太史?令是?你的职责,那我难道不算你半个?师妹?你平时蹭我饭的时候,怎么不提这?种建议?” 鄞况一脸医者的浩然正气: “我事先说了,只是?单纯从治病的角度跟你讨论病情。而且你刚才不还想让他高兴吗?你帮他把病治好了,他肯定高兴啊。” 洛溦“唰”地站起身,“鄞况!” 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跟景辰有了约定,帮沈逍解毒已是?她能接受的极限,岂能还有别的什么乌七八糟。 鄞况提这?种鬼建议,显然就?是?没把自己当人看。 “你以后别想蹭我的吃食了!” 洛溦凶巴巴伸出手,把鄞况面前刚分?拣好的药材一顿乱薅,转身出了药房。 第66章 洛溦在玄天宫忐忑待了一整夜,也没有听说沈逍回来。 大概是在陪豫王忙正事,没工夫顾及自己这点儿琐事。 她稍松了口气。 正打算去观星殿看看书,一出门却碰见扶禹气喘吁吁上楼来找她: “宋姑娘,你?父亲来了,在祀宫外等着见你!” 洛溦下了璇玑阁,走去祀宫的宫门外。 此时时辰尚早,司天监的大部分官员都还没进署,宋行全也是赶在去户部应卯前,特意抽时间过来找女儿。 他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听说了沈逍在三司会审上提及解除婚约之事,当时就差点儿背过气去,连夜跑去张尚书府中?求见。 齐王失势,张竦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哪儿还有工夫管宋行全的事,没好气地说道: “你?女儿没用,笼不住太史?令的心,这桩婚事成不了了,你?好自为之!” 随即就下了逐客令。 宋行全一夜未眠,熬到天亮便来玄天宫找洛溦。 洛溦走出祀宫宫门,远远看见穿着官服的宋行全,大概猜到了他为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9 么来,脚步顿时放慢,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宋行全着急上前,把女儿拉到一旁: “太史?令说要解除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溦搭着眼皮,“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他要解除婚约吗?你?自己不信。” 宋行全急道:“那怎么行?你?这桩婚事是冥默先生订下的,是天命!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根本就没什么天命。” 洛溦看着她爹,“那道婚约,难道不是爹你?死乞白赖求来的吗?就算你?没直接开口求,冥默先生那样?的大善人,但凡你?在他面前诉诉苦、求求情,说你?女儿被占了便宜,嫁不了旁人,他也会发善心胡诌一道天命,当作给我?的补偿!这事太史?令早就知道,他如?今是玉衡的主人,天命是真是假,他难道看不出来?” 宋行全被女儿一顿抢白,说不出话来。 他当年,确实没少在冥默先生面前诉苦。 “可你?吃的苦,不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吗?” 宋行全压低声?,“你?给他换了十多年的血,凭什么不求回报?你?现在就该拿这件事去求太史?令,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洛溦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不要什么交代?!我?治病救人,心甘情愿,行了吧?”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将?来也会有比这更好的姻缘,我?为什么非得强求太史?令给我?交代??爹你?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官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 宋行全抬手指着女儿,气得说不出话。 昨晚去张尚书的府中?,除了得知女儿的婚约不保之外,还被告知宋昀厚跟张竦侄女的那桩婚事,也不再作数! 宋行全回家后,宋昀厚得知自己不用娶张家姑娘,竟面露喜色。宋行全怒道:“你?还笑?你?知不知道张家跟咱们取消婚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家马上就要变成弃子?,再无用处了!” 眼下新党官员一茬接一茬地倒下,张竦为了保他女婿侄儿,推出去好几批人当替死鬼,如?今京中?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被抄家流放的就是自己。 宋昀厚见他爹急得坐立不安,宽慰道: “爹你?也不用太怕,绵绵跟齐王关系不错,这次又出面帮他作证,张家就算看在齐王的脸面上,也不会真搞我?们。” 宋行全从儿子?话里?捕捉到重要信息,抬起眼,“你?什么意思?绵绵跟齐王……是有什么吗?” 宋昀厚担心他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忙道: “那都是齐王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可千万别瞎打算!绵绵已经有了心上人,对?方虽没家世,可万一科考考上了,也是有头?有脸的!” 儿子?这么一说,宋行全当即猜了个囫囵首尾。 此刻再听女儿说什么“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将?来会有比这更好的姻缘”,宋行全忍不住冷笑道: “你?说的是那个姓景的小子?吧?” 他啐道,“无家无业的穷小子?,也敢觊觎我?宋行全的女儿!” 洛溦被父亲的态度彻底激怒,也不再否认: “他怎么就不敢?我?愿意,他就敢!” “你?!” 宋行全气得不行,但到底人在祀宫外面,不敢提声?大骂,只?得压着怒意道: “大乾还有王法?!没有我?这个做爹的同意,你?若敢跟他,那就是淫奔,是苟合!我?不信你?俩敢不要脸面了!“ 洛溦也彻底被父亲的话激怒了: “谁稀罕你?同意?等景辰考进一榜,我?们就谋个出使外藩的差事,离你?、离长安、离大乾都远远的!才不管丢不丢脸。” “一榜?” 宋行全嗤笑道:“一榜从来都是被世家子?弟预定的!他一个没门路的穷生员,敢夸口能进一榜?” 洛溦狠咬嘴唇,懒得再跟宋行全掰扯,转身撇了他,拔腿就回了玄天宫。 宋行全站在祀宫外,气得满面涨红、胸口起伏,又怕被人看到笑话,背过身竭力调整好情绪,方才拂袖往车道上走去。 没走出多远,竟然看见眼下最不想见的人,刚过了龙首渠的石桥,往这边走来。 宋行全刚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又窜了上来。 景辰也远远瞧见了宋行全。 他昨日虽休沐在家,实则却?不曾休息。 京考在即,他一边准备科考,一边还是托人找了行卷的门路,将?上次写的那篇《均赋论》,连同二十余篇诗文,投去了礼部邱侍郎门下。 邱侍郎是爱才惜才之人,看完后颇为欣赏景辰的才气,主动在同僚中?传阅诗文,帮他造势。 但有了人情世故,花钱的地方自然不少,景辰又找了份替人润笔的活计,从昨晚一直忙碌至天明时分,几乎不曾阖眼。 此时见到洛溦的父亲,他忙打起精神,态度恭敬地上前行礼: “宋大人。” 宋行全侧身避开景辰的拜礼,当即就想要出言咒骂,又怕被祀宫外的侍卫看见,一掸衣袖: “你?跟我?来!” 他领着景辰,走到祀宫远处的一条偏巷中?,确认周围无人,又重新打量了景辰一番。 一袭普通士人缁衣,袖口洗得有些泛白,腰间连个像样?的佩饰都没有。 宋行全懒得废话,冷笑了声?,径直道: “我?不知道你?给绵绵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景辰见状,明白宋行全已经知晓了自己与洛溦的事,朝他郑重拜行一礼,诚恳道: “大人明鉴,我?对?绵绵真心笃挚,一直将?她视作此生最珍爱之人。只?求大人能允我?一些时间,待京考之后,我?若得了功名……” “谁稀罕你?的功名!” 宋行全打断景辰: “你?就算考上了状元又如?何?无根无基的,顶大天了,不过也就是五品翰林,再熬个十年也未必能及得上我?如?今的官职!” 更遑论与太史?令、齐王之类的皇亲贵胄相提并论! “我?的女儿,若是生来平庸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人生,凭什么就让你?这小子?给毁了?” “我?警告你?,你?最好趁早跟绵绵断个干净,要让再让我?发现你?跟她有来往,你?就别指望在长安混下去了!” 景辰默然无声?。 半晌,望向宋行全,瞳仁澄净,语气依旧谦恭,却?多了份不卑不亢: “大人尽可对?我?出手,只?求别迁怒绵绵。” 他是聪明人,知道宋行全如?今正在气头?上,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与其纠缠不休,不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0 表明态度就走。 景辰朝宋行全揖了一礼,越过他离开。 宋行全却?不肯罢休,勃然大怒: “你?站住!” 他转身望向景辰背影,“你?以为你?骗到了绵绵的心,就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是吗?” 宋行全微微吸了口气,一字一句: “要是绵绵知道当初你?是怎么到的越州,你?觉得,她还能喜欢你?,信你?的鬼话吗?” 景辰离开的步子?陡然一滞,顿在原地。 宋行全冷笑道: “当年她年纪小,还不到四?岁,自然什么都记不得!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小乞丐,从长安一路跟着我?们南下,要不是我?看你?可怜,时不时让人扔两个馒头?给你?,你?早死在去越州的路上了!” 宋行全朝前踏出两步,继续道: “我?那时就想不明白,那么多南下的马车,比我?们有钱气派的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偏偏就要选我?们的车跟着?一开始我?赶了你?好几回,还动了手,可没过几天,你?就又跟来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后来我?索性?把你?当作乞食的野猫野狗,好心没再赶你?,由着你?一路跟到越州,投靠进我?们青石镇的佛寺。” “可没过多长时间,你?靠着几分读书的聪明,又混进镇上的书塾,时不时借由绵绵的表舅,出现在她身边晃荡!” “她为啥从小就跟你?投缘、觉得她喜欢你?,还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故意讨好,事事都按着她的喜好来!” 宋行全走到景辰面前: “你?筹谋了这么久,从一开始,就是算准了今日,不安好心地想要把她骗到手对?吧?” “不是的!” 空旷寂静的长巷里?,几支凋谢了的海棠枝桠在巷墙的瓦顶上斜过,颤巍巍的无力,任由风摧。 景辰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澄净似水的瞳仁倒映着头?顶枝桠阴影,颤抖着波纹: “不是那样?的,我?……” 话说了一半,却?又无以为继。 宋行全见状冷笑了下: “编不下去了是吧?” “我?警告你?,你?从此离我?女儿远远的!否则你?这些算计、阴谋,我?必不瞒她!” ~ 洛溦跟父亲吵了一架,回了祀宫。 快要走到璇玑阁的时候,又有些放心不下,踯躅不前。 太史?令随时都有可能回玄天宫,以她爹的性?子?,该不会……一直守在门口,等着拦太史?令吧? 若真让他见着了,少不了又要各种卖惨恳求,要不然,就是拿自己解毒的事做要挟。 洛溦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还是得回去一趟,确认她爹已经走了才行! 洛溦掉转头?,往来时的方向返去。 快要到祀宫门口时,没瞧见她爹,反倒撞见了景辰。 洛溦的眉梢眼角舒展出笑意,快步走近: “景辰!” 景辰脸色苍白,听见声?音的一刹才仿佛回转过神,抬眸望见洛溦,费力地弯了弯嘴角: “绵绵。” 洛溦看清了他的面色,脸上绽出的笑意不觉凝固。 “你?怎么了?” 她探头?望了眼他走过来的方向,恍然有所悟: “你?是不是……碰见我?爹了?” 见景辰没有否认,洛溦顿时有些恼怒丛生: “他跟你?说什么了?” 不用问也知道,必是说了极难听、极伤人的话! “我?去找他!” 洛溦也不想再等景辰回答,径直越过他,气冲冲就想出祀宫去质问宋行全。 景辰拦住她。 “我?没事,真的。” 他温声?安抚,知她定然不会信她父亲能对?自己客气,又道: “你?爹已经走了,就算说过什么,也都是我?从小听习惯了的话,真没事的。” 洛溦懊恼地呼了口气,平复着心情。 想着多少得给景辰一些解释,她低头?盯了盯脚尖,沉默了会儿。 “太史?令,要跟我?解除婚约了。” 她轻轻扬眸,看了景辰一眼: “据说是圣上的口谕,板上钉钉了,所以……你?也不用再理会我?爹。”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没有了那道婚约,她和景辰之间,就再没有什么阻碍了。 景辰凝视着面前低眉垂首的少女,胸口的情绪堵塞得让他难以呼吸。 夏日的朝阳,映照着流云飘过,在两人间投落瞬息的薄影。宫门处,已经开始有其他来应卯的吏员,在朝这边走来。 “我?得去堪舆署应卯了,你?也回璇玑阁吧。” 景辰微微吸了口气,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又道: “你?明晚,能来一下我?的住处吗?我?有话跟你?说。” 洛溦抬起头?:“好啊。” 她刚退婚,他就邀她去住处。 是想…… 对?她说些什么吗? 这般一想,脸颊愈发有些滚烫。 她垂了头?,藏起赧色,余光瞥见门口那边来的吏员越走越近,转回身,飞快朝景辰含羞一笑,随即便朝璇玑阁的方向低头?行去。 第67章 洛溦被?父亲这么一闹,说不在意,但到底血脉相?连,不可能真就一下子斩断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做女儿的,谁不希望能在终身大事上得到家人祝福,谁又愿意整天一见面就吵得鸡飞狗跳? 她心绪纠扰,却也不想一直为这些事郁郁不安,索性去观星殿抱了一堆古籍经书回来,在厢屋里闭门苦读。 一日一夜下?来,沉浸其间,倒也分散了注意力,想着景辰此时或许也在埋头读书,彼此心意相?通,烦扰的愁绪愈加渐渐平复下来。 翌日用完早膳,洛溦收拾好读完的书册,又重新上楼,去更换下?一批。 刚走进观星殿,抬眼便见满室灯火金光摇曳。 许久不曾被?动?用过的璇玑玉衡,此刻又被?挪至到殿中,在水力的驱使下?,徐徐转动?。 沈逍一身?素袍,正站在玉衡之侧,低头看着手里的长筹。 听到脚步声,他朝洛溦的方向抬了下?眼,旋即便又收回了视线,神情淡漠。 扶禹和另外几名玄天教的文吏,也站在玉衡旁边,见洛溦抱着书进来,全都?不约而同地朝她望来,眼神揣度关?切。 太?史令退婚的事,现如今,已经人尽皆知。 沈逍将长筹放回青铜凹槽中,静默片刻,示意众人先退了下?去。 洛溦抱着书,独自在殿门口忐忑伫立,隔了半晌,终是鼓起勇气,走到玉衡前。 沈逍没说话,继续调整着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1 衡上的长筹,素白长袖随着铜环转动?的微风轻轻鼓起。 洛溦踯躅了会?儿,决定先认怂: “太?史令,齐王的事……” 她知道,她帮齐王作证,沈逍肯定会?生气。 “我只是……只是想要帮朝廷尽快捉到真凶。我在会?审上说的事,都?是真的,不是编出来让齐王脱罪的!” “我知道太?史令一向公正正义?,当?初帮大理寺破解西市杀人案,我也是亲眼瞧见的,就算……就算跟齐王有?些私人恩怨,但在大事上,肯定也是讲公是公非的……” 她朝沈逍又走近了些,扬眸看他,“太?史令,能……不生我的气了吗?” 沈逍修长的手指,将长筹用力摁入铜槽,掀起眼帘,看向洛溦。 女孩的面色微恹,透着一丝疲惫与小心翼翼。 他想起刚才扶禹一惊一乍—— “太?史令真的要跟宋姑娘退婚吗?这,那……难怪宋姑娘昨天把自己关?在居所整日整夜,门都?没出……” 沈逍的目光,从?洛溦脸上移开,半晌,淡声道: “因为怕我生气,就担心成这样?不是一向胆子大的很?吗?” 他绕行到玉衡的另一侧。 洛溦跟了过去,“我只是……只是觉得太?史令会?讲道理……” 话出了口,又旋即惴惴。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她暗指他不讲道理似的…… 她可没这胆子。 洛溦声若蚊蚋,”太?史令……“ 她跟在沈逍身?边,走走停停,看着他不断调整玉衡上的长筹。 踌躇了下?,试着调转话题: “太?史令是在算国运吗?” 刚才的文吏都?走了,沈逍如果需要人帮忙,记录一下?数值,调一下?星盘什么的,她都?做得来! 沈逍将最后一枚长筹放进铜槽。 “我在准备退婚的谶语。” 他缓缓开口:“你我婚约,是师父所定,解除‘天命’,也唯有?用‘天命’。” 洛溦定定看着面前巨大青铜器外绕动?着的玉环。 这上面…… 此刻就承载着她的命运吗? 沈逍侧首望向身?边少女,见她一语不发?地盯着玉衡,神情呆怔,懵然?无措。 他沉默一瞬,轻了声: “跟我过来。” 沈逍走到一旁的桌案后,坐下?,取过奏册展开,执笔润墨。 半晌,像是微微踌躇了些许,低低开口道: “星宗命理之说,我其实?,并不太?信。” 洛溦愣了下?,随即震惊睁大了眼。 沈逍执笔蘸了墨,低头在奏册上书写,一面继续道: “玄天教的星宗命理,在阴阳五行和历法修撰之上有?其道理,但单凭日月星辰,就断定一个人的命运,我是不信的。” “我只相?信,人的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洛溦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沈逍的嘴里说出来。 她结结巴巴:“可……可是以前玉衡,不是预测准过很?多事吗?冥默先生那道‘飓’的谶语,召来大风,把突厥人都?吓跑了!还?有?太?史令,太?史令在万年县和西市破的案子……还?有?上回淮州的兵祸……” 沈逍静静写着书册: “飓风是天象,精通节气推算之人,亦懂得观云测风。案件皆是人为,只要是人心,就会?有?破绽。至于淮州兵祸……” 他顿了顿,“新党的人在东三州贿赂公行、凌压百姓,发?生兵祸,不该是预料之中的事吗?” 洛溦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她跟大部分的大乾百姓一样,都?一直把玉衡看作是知天晓地的神器。如今侍奉神器的沈逍,居然?说他不信天命,对于洛溦而言,冲击之大,无异于天翻地覆。 沈逍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侧眸看了洛溦一眼,见她整个人如同吓傻了一般,竟比先前更呆了几分。 他亦有?些无奈怔忡。 也许,不是他所有?的秘密,她都?能承受的。 “我只是说我的想法,玄天教星学流传千年,自有?其奥妙,也是可信的。” 沈逍看了眼案上的一个檀木匣,“那里面,就有?你的星命宫格,要看吗?” 洛溦这下?终于回过神。 星命宫格? 看,她当?然?要看! 她伸手揭了盒盖,取出里面的帛卷,忐忑展开。 虽不知刚才沈逍是不是戏弄她、居然?说他不信天命,但洛溦自己,还?是很?信这种事的。 不然?怎么上回她在嵯峨山一拜神,心愿就达成了呢! 洛溦展开帛卷,定睛看去,见上面画着两个人的星盘,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竟然?是沈逍的。 再?看字迹与印鉴,原来,竟是当?年冥默先生为他们合婚所出的卦卜。 洛溦不觉有?些微微面热,举着帛卷,从?卷沿瞄了眼沈逍,见他低着头专注写奏册,根本全不在意。 她安下?心来,略过前面的婚卜,直接跳到后面,看自己的星命。 上面的批示,只有?星格,没有?更详细的解释。 洛溦接触星宗命理的时间尚短,很?多地方半懂不懂,看了半天,忍不住鼓起勇气,虚心请教: “太?史令,我的田宅宫里有?武曲星,是不是……说我会?很?有?钱?” 沈逍眼也没抬,“单是武曲入田宅,判断不了什么,要看同存之星。” “同存?同存的,是北斗的禄存!听名字就感觉很?有?钱的样子,对吧?” 沈逍手中墨笔轻走,语气淡淡,“不是你有?钱,是你未来夫君很?有?钱,又或者说,你很?旺夫。” 啊? 洛溦脸颊一红,原本还?想继续问些问题,顿时也再?说不出来。 垂了眼,想到景辰,脸红的愈加厉害。 若是……从?自己的星命就能看出未来夫君的情况,那…… 她视线游移,掠到下?面的男女宫。 男女宫里,有?文昌,意思是她未来的夫君能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吗? 洛溦挣扎了许久,觉得这件事还?挺重要的,期期艾艾又问沈逍: “太?……太?史令,我这个,男女宫里有?文昌,是什么意思?” “男女宫,又叫子女宫,内有?文昌,说明你将来的孩子会?很?聪明。” 洛溦的脸,“唰”一下?烫成了红烧云,忙又把帛卷举高了些,再?不敢开口提问了。 视线游移间,掠过帛书的前页,见那里写着自己和沈逍的姓名生辰,还?有?“阴阳契合,天作之缘,婚姻大吉”几个字。 也许…… 这帛书上的内容,就只是当?年冥默先生为了促成婚约,随便乱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2 的内容。 不作数的。 可转念想到之前的泼天财运,洛溦又忍不住想,别的东西是假的也就算了,有?钱的那一条,还?是……希望是真的吧。 她思绪翩飞之际,沈逍已经写完了奏册,放下?笔。 “解除婚约的谶语。” 他将奏册递到洛溦面前,“要看吗?” 洛溦放下?帛卷,接过奏册,见上面写着大段星象记录与星运解析,末尾用朱砂写着四字谶语: 无往不复。 “无往不复?” 她抬起眼,“是……《易经》里面的话吗?” 沈逍凝视洛溦,见她看完了两人的合婚帛卷,先前那种怔忡失措的情绪显然?淡去了许多,清眸莹莹,烫红的脸颊上,羞晕之色尚未消散。 他“嗯”了声,目光落向写着谶语的奏册: “世上之事,总会?有?所反复。昨日的是,可以成为今日的否,今日的否,亦能成为明日的是。” 他看向她,“你,懂我的意思吗?” 洛溦在心里默念了几句,点了点头,“就是反反复复的意思对吧?” 就是以前冥默先生算出来的那道天命,现在因为星象有?变,不作数了。 她虽然?学星宗术的时间不长,但前面几段星象解析的内容也是看得懂的。 沈逍盯着洛溦看了片刻,取过她手里的奏册,合上,道: “奏册我一会?儿送去宫里。以后,你还?是继续住在璇玑阁,跟从?前一样,没有?区别。” 洛溦之前还?担心过,自己被?退了婚,也许沈逍就不会?让她继续留在玄天宫了。 但转念一想,她还?得给他解两次毒,他自然?暂时还?得留着她。 等解完了毒,景辰又能顺利进门下?省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嗯。” 洛溦应声点头,想起昨天景辰让自己去一趟他家,又斟酌问道: “太?史令,我今晚,能出去一下?吗?” 她编着理由,“退婚的消息都?出来了,我得回一趟家,跟父母解释一下?。也不用让扶禹跟着我,我怕我爹一生气就瞎说八道。我自己回去,明天一早就回来,可以吗?” 沈逍知道宋行全的德行,见洛溦一副谨小慎微的忐忑模样,收了视线: “这两日我要陪着豫王交接兵权,你若想回家便回,若觉得烦了,就马上回来。” 洛溦觑了沈逍一眼。 太?史令这段日子,真的好说话了许多。 如今知道了他讨厌被?人触碰的隐疾,从?前对她莫名发?火的许多事也能理解了些,并不是脾气真坏的无可救药。 也不知,他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难受的事,才会?变成那样…… 要是,他能一直这样和善好说话,那她也愿诚心为他祝祷,早日痊愈,跟长乐公主和和美美的,再?不吵架,白首偕老。 沈逍像是觉察到洛溦的注视,抬起了眼。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躲开了视线,低着头: “嗯,我都?听太?史令的。” 第68章 午后?,沈逍递完退婚谶语的奏册,从承极宫出来。 萧佑等在宫门外,迎上沈逍,一脸八卦: “不是吧,你真的跟绵绵姑娘退婚了?” 虽然沈逍在三司会审时说是奉圣上口谕,但要?推翻冥默先生的那道天命,玄天宫的谶语必不可少?。 如今沈逍的这道谶语交了上去,圣上才有?了降旨解除婚约的依凭。 而旨意一出,这桩婚约,便算是彻底解了。 沈逍不置可否,转而吩咐萧佑: “你晚上跟我去一下长?公主府。” “去长?公主府做什么?你不是让我帮忙招待豫王吗?我今晚可在崇化坊置了极好的酒宴,约了豫王去看歌舞!” 豫王少?时去了封地,无人管束,好色风流,来长?安后?自是有?些他喜欢的去处,沈逍无意奉陪,便交给了萧佑安排。 前日三司会审,齐王不肯以部属顶罪,自己揽下所有?罪名。圣上之前原本有?意帮齐王开?脱,无奈儿子自己竟不肯买帐,失望恼怒之下,下旨收了他东三州和骁骑营的兵权,尽数转交给了长?子豫王。 豫王骤得渔翁之利,势头大涨,正是春风得意时。最初刚到长?安时还?存了的几分小心谨慎,如今彻底抛却,又被萧佑串掇了几句,就忙不迭答应了跟他去见识见识长?安有?名的外教坊,寻一番乐子。 萧佑摇着扇子,语气得意: “今晚我可是把红玉坊的整座荷荇园都给包了下来。” 他睨着沈逍,“你不知道红玉坊吧?长?安教坊之首,歌舞一绝,美人腰软,如何,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你今日刚退了婚,也算是恢复了自由身,此时去寻些乐子再?合适不过!” 他嘴上调侃,心里却很清楚,沈逍是决计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的。 岂料沈逍徐行几步,沉默片刻,淡声道: “好。” 萧佑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着扇子,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沈逍眉眼?疏冷,交代道: “你安排两个舞者,一男一女,少?衣,艳舞,隔着帘子。我想看。” 语毕,便继续前行。 萧佑的嘴都快合不拢了,愣了会儿,拔腿追了上去: “我没听?错吧?” “你居然还?知道艳舞?不会真是因为退了婚,就一下子放浪张狂起来?” “要?不你还?是别退婚算了,这样放浪的你,我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啊!” “话说回来,人家绵绵姑娘那么好,你退婚干嘛啊?” “你信不信,这一退婚,萧元胤决计不会放手,你就等着瞧吧。” 沈逍停住脚步,侧目盯了萧佑一眼?。 萧佑顿时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沈逍移开?视线,思忖说道: “你以豫王的名义,给齐王和肃王下个帖子,请他们今夜赴宴。” 齐王? 萧佑有?些不解: “肃王兄也就罢了,齐王正在气头上,我拿这种理由请他赴宴,他定是不会来的!” 沈逍波澜不惊,“不来更好。” 圣上分夺齐王兵权,目的就是为了敲打这个儿子。 这种时候,豫王都肯主动?邀约,与弟弟修补关系,齐王若不肯应邀,反倒坐实了怨恨兄长?、不服圣裁的罪名。 所以不来,更好。 入夜,沈逍由扶荧护卫着,随萧佑进到艳名远扬的红玉坊。 红玉坊隶属京城外教坊,虽是歌舞寻乐之地,却也是贵族名流方有?资格出入的场所。内里崇阁琳殿,彩焕螭头,待转入内庭之后?,景致又遽然玲珑雅致起来,泉石花木,皆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3 凡物。 得知今夜有?贵人入园,一路闲杂人等早已?被提前清退。 领路的女子腰肢婀娜,轻纱罗裙,玉蝉花钿,始终温柔含笑,将一行引至了红玉坊最为堂皇却亦极为私密的荷荇园中。 荷荇园名虽为园,实则是一座修筑于荷塘中央的水榭。园外桥畔守卫森严,甫一踏上廊桥,便遥闻其间?萦迂乐声,清丽婉转,技艺上乘,绝非寻常靡靡之音。 几人跟着领路的美人进入榭内,见数名衣裙单薄的美艳舞姬正翩然起舞。早一步携部属前来的大皇子豫王,此时已?喝得有?几分醺然,握着酒盏,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朝自己半跪而下的一名舞姬。 那舞姬口衔瓷杯,胸衣半露,以一种分外妖娆的姿态扭着身,微仰过头,乌黑的发髻似坠非坠,抬手提壶将口中酒杯斟满,凑到了豫王面前。 豫王常年?偏居南启,何曾见过此等撩拨舞姿,痴痴怔怔地从美人嘴里取过酒杯,口干舌燥地一饮而尽。 周围几名臣属在一旁起哄调侃,抬眼?见沈逍与萧佑走了进来,忙放了酒盏,上前行礼。 沈逍视线在豫王的一名护卫身上稍作停留,吩咐萧佑: “你去陪着大皇子吧。” 自己则走去僻静一角,令扶荧挥退了前来侍酒的美人,在酒案后?缓缓坐下。 教坊使提前领了萧佑的吩咐,待贵客入席,便命人放下了客座前悬垂的冰丝纱帘。 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只见流光折耀的舞池中,美姬逐一俯身行礼而退,继而鼓乐声起,节拍逐渐快了起来。 一名体态丰盈的胡姬,踏着节拍旋身而入,扭舞至舞池中间?。 她上身衣衫单薄,除却胸前嵌着宝石的皮围布,再?无寸缕,下肢短纱轻裹,长?腿尽露,眉眼?间?蕴着热烫情意,嫣笑妩媚。 沈逍移开?了视线。 旁边扶荧吓了一跳,忙请示道: “太史令要?喊停吗?” 沈逍摇头,取过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吩咐扶荧: “昨日交代你的事,去办吧。” 扶荧看了看舞池,又看了眼?沈逍,抱拳行礼退下。 沈逍静静饮了口酒,再?度抬眼?,朝帘外望去。 舞池乐曲的鼓点声越来越急,胡姬扭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发辫上的铜铃光芒闪耀,叮当作响。 不多时,一名身材健硕的男舞者也进到舞池,打着赤膊,舞动?双臂,绕着圈靠拢胡姬,与她身体纠缠交叠,不断做出各种大胆的姿势来。 沈逍眸光骤敛,垂目盯向手中杯盏。 半晌,又轻攥酒杯,迫使自己重新缓缓掀眸。 纠缠舞动?的男女,目光绸缪,难舍难分,十指交握,紧贴摆动?。 再?后?来,甚至随着鼓点发出粗重的呼吸,唇舌交缠,汗湿淋淋。 “太史令厌恶的,并不真的是身体被人触碰,而是那些触碰,会让太史令想到不好的事……” “其实,男女之事,若能两情相悦,是极其美妙的……” “……洛溦那丫头,她在我师父身边长?大,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都能接受,都能包容……” 沈逍举起杯,凑近唇畔,将杯中烈酒尽数徐徐饮下。 这时,又有?侍者引领着几位贵客,走了进来。 萧元胤的脚刚踏进堂内,顿时停住,盯着场上的舞者: “放肆!” 他剑眉骤拧,转头吩咐侍者,“还?不让他们退下!” 场上的丝竹声嘎然而止,领头的乐首知道萧元胤的身份,不敢怠慢,忙做手势让舞者退了下去。 萧佑从豫王身边站起身,上前圆场: “啊?齐王兄不喜欢这种舞?没关系,没关系,我让她们换别的!” 一面说,一面传下吩咐,又见肃王和鲁王也来了,上前招呼入座。 萧元胤被引到豫王旁边落座。 豫王刚才正看得起劲,突然被打断,心中甚是不爽。但之前听?了谋士劝谏,知道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足,打着哈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又道: “三弟来得正好,为兄刚才正念叨你,唯恐这次主理会审之事伤了你我兄弟感情!” 他斟了酒,举向齐王,“兄长?也是职责所在,还?望三弟莫要?记恨!” 萧元胤来得也并不情愿,但身边也跟着幕僚,知道这酒不能不喝。 他凛然举杯:“臣弟不敢。” 仰头喝尽,又再?斟一杯,“适才打扰皇兄观舞,只因四弟年?纪尚小,一时心急唐突,望皇兄勿怪。” 说完,自罚一杯。 豫王抬眼?望去,“四弟也来了?四弟也有?十七了吧?也不小了!不必那么拘束!来,跟兄长?喝一杯!” 鲁王大约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埋着脑袋,十分窘迫,直到跟着哥哥们入了座,偷偷瞥见舞姬都退了出去,方才慢慢抬起头。 见豫王招呼,他也忙举了杯,陪饮一盏。 萧佑吩咐侍女撤了帘子,给诸客斟酒,又重召了一批美姬入内,分坐到各客身侧斟酒布菜,又重起了丝竹雅乐。 一时间?满屋莺燕环绕,花团锦簇。 被分至沈逍身边的美人,上元节曾在乾阳楼前一睹过天人之姿,此时抬眸认出神仙似的太史令,禁不住激动?地暗咬嘴唇,握着酒壶的手簌簌轻颤。 沈逍眼?也没抬,避开?美人的靠近,冷声道: “下去。” 美人讶然失措,“太史令,奴……” 萧佑忙朝那美人挥了下扇子,示意其退下,转向沈逍戏谑道: “我说沈太史,沈表哥,你现在恢复自由身了,正是该恰意风流之际,对着美人也好歹怜香惜玉一些,看把人姑娘吓得都快哭了。” 旁边一直半垂着脑袋的鲁王,这时抬起了头,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沈逍,又转向萧佑: “表兄跟宋姑娘,是……真的解除婚约了吗?” 丝竹声乐中,萧佑摇着折扇: “当然是真的,玄天宫退婚的谶语都递到了御前,明?日礼部的诏书就会正式下来。今日这个酒宴,就是庆贺表兄退婚成功,今后?潇洒恣意,不拘形迹。” 鲁王闻言,给自己倒了杯酒,壮胆似的仰头喝下。 然后?又倒满一杯,起身走到沈逍的案前。 “表兄,那我……” 他借着胸腹间?窜起的一股热意: “那我……我以后?若是求娶宋姑娘,表兄不会……不会介意吧?” 第69章 鲁王的话问出了口,场内骤然?安静下来。 好在教?坊的丝竹班子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奏乐声连哑咽的刹那都没有,依旧婉扬轻徐。 萧元胤最先反应过来,皱了眉,喝止弟弟: “你胡闹什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4 ?坐回来!” 鲁王满面涨红,态度却是认真: “我没胡闹,我是真心的!反正我也没娶亲,我……” 他一向潜心学业,不?喜交际,今夜得知兄长赴约,央着同来,皆因听?说了宋姑娘被退婚之事,想要?来向沈逍亲口求证。 萧元胤此时也算想明白了弟弟所思,沉声冷笑?了下: “你没娶亲又如何?你与其去问跟她已经?不?想干的人,怎么不?先问问她自己的心意?若她已另有了心上人,不?愿嫁你,你莫非还要?强夺不?成?” 鲁王愣了下,结结巴巴起来: “宋姑娘……已经?另有了心上人吗?” 可她不?是刚退婚吗? 萧元胤没说话?,挪开视线,兀自仰头痛饮了一盏酒。 一旁的萧佑巴不?得有好戏看,弯着一双狐狸眼,从旁拱火道: “我听?齐王兄的语气,似乎对宋姑娘心属何人很了解啊?啊对,听?说宋姑娘前段时间去淮州,就是跟齐王兄一路同行的!对吧?” “莫非这期间……” 萧佑摇着扇子,偷瞥了眼沈逍的方向,“有些我们?不?得知的故事?” 萧元胤沉默地连饮了几杯酒,转着空盏,半晌,蓦而勾唇一笑?: “对,是有你们?不?知的故事。” 旁边鲁王瞪大了眼,看向哥哥,“哥你真的跟宋姑娘……” 他对政事并不?关心,但这次舅家被淮州兵案牵连,同母兄长又受三司会审,鲁王多多少少还是关注了些时事,也听?说了洛溦不?惜名节受损、前去紫微台为齐王作证之事。 此刻他怔怔愣愣,恍惚有些想哭: “那哥你……你也想娶宋姑娘吗?” 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根本不?可能争得过啊! 萧元胤不?吭声。 鲁王转向堂兄萧佑,看了他一眼,觉得实在不?靠谱,只能鼓起勇气,又转向沈逍: “表兄可知……” “不?知。” 沈逍半垂着眼,淡漠开口: “我只知今日午后?,圣上给礼部传了旨意,定下了齐王与王家五娘的婚事。” 此话?一出,堂内又是一静。 齐王手里的酒杯,被他缓缓捏紧。 他牵了下嘴角,看向沈逍: “太史令不?用?着急断我后?路,我从没说过,宋洛溦的心上人是我。” 沈逍回视向他: “当然?不?是你,她到底是我玄天宫的人,眼光不?会差。” 齐王豁而一笑?: “这点我同意,她眼光不?会差。” 语毕,朝沈逍举了举杯。 旁边萧佑看得恨不?得立刻起身助威,让两人赶紧打起来,打起来! 沈逍这时却瞥了眼窗外,径直忽略掉齐王,站起身。 “失陪。” 随即眉目清冷地出了堂榭。 他自小性情孤僻,讨厌人多吵闹之处,宫中宴会时常连面都不?露,有时就算难得露上一面,也很快离开。 眼下见他出了水榭,余下诸人虽觉有些尴尬,但倒也习以为常,被萧佑玩笑?着圆场一番,很快便又渐恢复如常。 沈逍出了荷荇园,扶荧亦从窗前撤了身,跟了过去。 待行至无人处,低声禀道: “齐王和豫王都在这儿喝酒,所以骁骑营没人管,事办得很顺利。我暂时把周旌略带来的那两个人藏去了兴宁坊,等?天明解了宵禁,就能带回玄天宫。” 沈逍颌了下首,吩咐道: “告诉周旌略,让他立刻出京。走?之前,出来见我一面。” 语毕,便让人引路出了红玉坊,随即又避开人迹,转至西面的一条暗巷中。 不?多时,扶荧带着先前豫王身边的那名护卫,跟了过来。 扶荧跃上巷墙,确保无人尾随。 “护卫”则抱了拳,向沈逍行礼: “公子。” 声音语调,却是很长时间没有露面过的周旌略。 去岁周旌略奉沈逍之命,让部属扮作五行教?方士接触偏居南启的豫王,言天象昭示他有践祚之相?。 豫王初时并不?敢信,道:“齐王尚在,岂有本王践祚之机”,方士却又道:“来年初夏,淮州兵乱,齐王身死?,殿下入京,若再得高人相?佐,必承大统!”豫王将?信将?疑,直到前月淮州果真发生兵祸,虽则齐王未死?,但其余种?种?皆已应验,遂从此对方士之言深信不?疑,从此奉为上宾。 借着这条线,周旌略的人手渐渐渗透到豫王左右。此番豫王入京,尤甚倚仗沈逍,亦是听?从了方士指点,又见通天晓地的太史令愿与自己亲厚,愈发信了自己的践祚之相?。 周旌略鲜少与豫王直接接触,这次冒险入京,一则,是因为捉到了当日火烧洛水渡口的匪贼头目,需要?押送进京。 二则,是想要?见萧佑一面。 沈逍在巷壁前站定,看向周旌略: “今夜见到了萧佑,觉得如何?” 周旌略抬手摁了摁脸上易容的胶皮,语气有些沮丧: “不?如何,眠花卧柳,一心只在男女之事上,毫无雄才大略,跟晋王殿下相?比,实乃天壤之别!” 他长叹一息,“想当年晋王殿下何等?英雄,即便是落到突厥人手中,受尽折磨,也始终不?屈。没想到唯一留下来的这个儿子,却是个绣花枕头!” 等?了二十年,终于见到昔日主上的遗腹子,却是失望至极。 沈逍之前已几次试探过萧佑,知他明明猜得到父亲之死?有疑,却更愿意选择明哲保身的那条路。 “你也不?必对萧佑苛刻,他身份特殊,能如今日这般,已是万幸。昔日圣祖时废帝之子,从出生到故去,一字不?识,终身不?曾踏出宅院一步。萧佑虽无心复仇,但总算活得潇洒畅快,晋王若有知,亦当感欣慰。” 周旌略仰头望着夜空,良久无语。 当年远征突厥,明明胜算在握,朝廷却突然?断了增援,之后?晋王被俘,裂尸示众,他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成了叛兵逃犯,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都是皇帝造的孽。” 周旌略忿恨道:“为固皇位,不?惜借敌手除掉亲兄长,为其龌龊私欲,不?惜……” 他看了沈逍一眼,掐住了话?头。 半晌,斟酌问道:“公子就是因为知道颍川王难成大业,才决定在豫阳饶过齐王性命?” 沈逍没有说话?。 周旌略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萧元胤肯在三司会审上以一己之力抗下罪责,而不?是选择拿部将?顶罪,虽非明智,却很难不?让他这个军武出身的人心生敬佩。 周旌略沉默了会儿,转念想起刚才酒宴上齐王的那些话?,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5 向沈逍: “啊对了,公子当真跟宋姑娘退婚了?” 周旌略玩笑?道:“那小丫头一心都在公子身上,现下公子不?要?她了,她不?得伤心死??” 沈逍垂了眼,淡淡道: “若真肯伤心放弃,也未必不?是坏事。” 周旌略笑?了声: “瞧这话?说的……难道公子以前就没伤过她的心?但她还不?是一心一意地思慕着公子?在卧龙涧我都把她吓成那样了,她都没改口。老?周我虽是粗人,但好歹带了几十年的兵,审了几十年的犯人,识人言语真假还是有自信的,她当时分明真情流露,决计掺不?了假!” 他学着洛溦当时的口吻,复述道—— “就算人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预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坐视旁人伤他辱他……” 周旌略幽幽叹道: “要?是有哪个姑娘对老?周我如此,我就是马上死?了,也值了!” 夜风轻拂,流云蔽月。 沈逍轻声道:“你死?了,她岂不?是孤身一人?既知给不?了幸福,又何必招惹?” 周旌略抬眼望向沈逍,见他容颜隐在巷壁的阴影中,看不?出情绪。 他想起初次相?遇的那日,八岁的孩子,身上溅满母亲的血,满眼绝望。 周旌略笑?了下: “嗐,我那都是瞎说,有那么好的姑娘,我干嘛死??公子算无遗策,必是早为宋姑娘做好了打算,必会护她周全。” 局近收网,箭在弦上,公子虽然?嘴上不?认,但这种?时候选择退婚,显然?就是不?想让人看破他的软肋。 周旌略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木匣,递给沈逍: “对了,这是上次公子想赔给宋姑娘的簪子。” 洛溦在山林被掳,举簪自伤,那簪子被折了簪尖。沈逍让卧龙涧的匠人照着原本的款式,重新做了一支白玉的。 他接过周旌略递来的木匣,打开。 匣间发簪静躺,玉质温润,羊脂净白,簪头雕琢着的一朵栀子花,花瓣自然?舒展,浑然?天成。 沈逍垂目不?语,伸指轻抚了下簪头花瓣,线条俊美的面容蔽于夜色中,影影绰绰。 半晌,合上匣子,收起,吩咐周旌略: “你即刻离京吧。” 周旌略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自己也明白不?宜在长安久留。 他点了点头,向沈逍抱拳行礼,辞行转身,出了暗巷。 待他走?远,扶荧从巷墙上跃下,请示道: “太史令还要?回红玉坊吗?” 沈逍“嗯”了声: “不?要?走?原路,选人少的地方绕过去。” 扶荧刚才已经?把周围的布局摸了个一清二楚。 出了街口,再往东,是几条人迹稀少的巷子,前面靠着繁闹街坊,后?面却是极为清静。 扶荧在前带路,穿过两处路口,拐进了一道窄巷。 就在这时,巷子一侧的矮墙,突然?发出开锁和门闩抽动的声响。 沈逍加快步速走?过,下意识抬手摁了下胸口,护住怀中木匣不?被跌出。 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少女嗓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觉得我们?这两盏灯,挂在这里好不?好?” 沈逍陡然?停住了脚步。 第70章 矮墙上的侧门,从里面被拉了开来。 洛溦探出?头,四下迅速张望一番,见窄巷里寂静无人,只有远处巷口连着大街的地方,偶尔有映着灯火的人影掠过。 景辰跟了过来,说道?: “还是挂在里面吧,我把那两个旧的换过来。” 洛溦今夜来见景辰,路过西市时看见有卖花灯的,造型可爱又少见,想起景辰住所的风灯好像有些破了,就顺便买了两盏。 “为什么不?挂外面啊?” 她拎起小?鱼灯笼,在手里转了转: “这么可爱的灯笼,就该挂出?来让路人也?欣赏欣赏呀,而且一看就知道?这间院子的主人意趣非凡,将来必要鱼跃龙门!” 景辰今夜约了洛溦过来,原是一直有些心事沉沉,然而此刻望着少女眉眼明亮的模样?,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道?: “我时常住在堪舆署,用客栈这道?侧门的时间不?多,灯若挂在这里,万一被盗贼摘了去,我岂不?气死?” 西市一带的人口杂乱,尤其像这种?靠近风月地的街巷,时常有盗贼混混出?没。 洛溦这下也?明白过来,自然舍不?得?让她的小?鱼灯笼被坏人给顺了去: “嗯,那好,就照你说的,把?这两个挂在里面,旧的换过来!” 说着便拎着灯笼,退进了院子。 景辰跟了过去,取了竹竿,帮忙摘取屋檐下的旧灯笼。 摇摇晃晃的灯影,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 洛溦抬头望他,想起昨日祀宫门口他彷徨的脸色,轻声道?: “太史令这两天要陪大皇子,我可以后?天再回玄天宫。待会儿?我打算回一趟家?,跟我爹把?话说清楚。” 无论如?何,都不?许他再拿话去伤景辰了。 景辰取下旧灯,提在手里: “昨天的事,其实是我不?好,不?关宋大人的事。” 她父亲有担忧的权利,反倒自己因此情绪低落,却属实不?该在她面前流露,惹她担心。 景辰将手里的灯与洛溦的换过,把?新买的两盏小?鱼灯挂到了屋檐下,语气歉疚: “是我一开始没把?事情解释清楚,错在我身上。” 洛溦听他一直说是自己的错,拿不?准她爹到底说了什么,才让景辰这般自责。 “是因为……科考的事吗?” 她想起昨天她爹说什么一榜从来都是被世家?子弟预定,言之凿凿的。 景辰沉默一瞬,从她手里重新接了旧灯,温柔笑了笑: “一会儿?跟你说,行吗?” 说完,走到侧门外,将灯挂到嵌墙的铜柄上。 也?不?知,他心里压了怎样?沉重的事,好像今夜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某种?难以言绘的艰涩。 连那一句“一会儿?跟你说”,都好像……带着难掩的挣扎与犹豫。 洛溦凝望向门外景辰的背影,突然快步走上前,伸出?手,从身后?环住了他。 “你别担心了。” 她靠在景辰背上,轻声道?:“你肯定能?考上的。” 景辰转过身。 洛溦松开手,明眸莹莹,“从小?到大,你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从没失败过!”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被别人的几句话挫伤了自信,不?战而自溃,失去斗志。 她绽出?鼓励的笑容,“你知道?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6 ,我跟太史令学了这么久的星宗术,已经很厉害了。观星殿里的神器玉衡,我也?一直悄悄在学着用,昨天才帮你占了道?谶语,说你这次一定能?考中!” 她抬眼望着他,“玉衡算出?来的事,你总该相信吧?” 月明风清,灯影稀疏。 景辰低头,凝视身畔少女,目光缱绻。 半晌,抬起手,在她发顶温柔抚过: “嗯,绵绵说的,我都相信。” 洛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以他的聪明,大抵是瞧破了自己故意夸大其词,但?她真的也?不?是全然撒谎,冥默先生?用玉衡算出?来的那道?星命,分明就说她未来的夫君很有钱! 她未来的夫君……不?就是他吗? 她靠到景辰怀中,低着头,轻声嗫嚅道?: “那……反正到时候,我爹就不?会再拒绝咱们的婚事了!你以后?,也?别再为考试的事忧心忡忡了,好吗?” 景辰伸臂揽住女孩,心间滚烫的情绪犹如?烙铁。 半晌,扯出?一道?笑来:“好。”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 “绵绵,” 景辰低头,“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他松开洛溦,拉她退回院中,转身关上了门,闩上。 洛溦本?来以为自己大概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可眼下瞧着他闩上了门,一颗心不?禁咚咚直跳: “什么事,还得?关起门来说呀?” 景辰重新拉起她的手,“你先跟我进屋。” 洛溦蓦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还要……进屋啊? 她微垂着眼,跟着景辰,缓缓踏上台阶。 待会儿?进了屋,他不?会……还要关门吧? 洛溦的头垂得?愈低,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红了脸,紧紧握住了景辰的手。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院墙上,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洛溦与景辰闻声在阶台上驻足回首,却见夜色灯影中,一柄剑鞘破风击来,劈在二人之间。 两人相握的手,被骤然袭至的大力,震得?仓皇分来。 洛溦大惊失色,禁不?住叫了声,待看清来人面容,又只觉不?可置信: “扶荧?” 她睁大了眼,“你怎么……来这里了?” 扶荧落地站稳,收起剑鞘,抱在胸前,狠狠吸了一口气。 继而撇开头,极力掩去脸上的怒意,公事公办地冷声传令道?: “宋姑娘,玄天宫有事,需要你立刻回去。” 洛溦愣了下,“什么事?” 扶荧没什么好气,敷衍答道?:“不?知道?,观星殿的图出?错了。” 图错了? 洛溦想起,自己前些天好像确实画了一幅星图存档。 “是前天的星图吗?” 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问扶荧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扶荧终于移来的视线,冷飕飕的目光却是落到了景辰的脸上,一字字道?: “整个大乾,就没有小?爷找不?出?的人。” 洛溦知道?扶荧确实有些本?事,所以是一路追踪到这里的吗? 那自己跟景辰的事…… 她扭头看了景辰一眼。 景辰与扶荧对视着,仿佛从对方眼中看懂了些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身边的洛溦: “绵绵……” 扶荧的剑鞘瞬间再次袭了过来。 这一回,狠狠击在了景辰的手背上。 洛溦急声制止:“扶荧!” 扶荧丝毫不?给面子,黑着脸冷声道?: “你立刻马上跟我回玄天宫,不?然下次小?爷用的就不?是剑鞘了!” 洛溦拉过景辰肿起的手背看了眼,扭头瞪向扶荧。 她自认一向跟这小?侍卫相处得?还算不?错,怎么今日一见面就闹成了这样?? 就只是为了让她回去改一张星图吗? 洛溦瞪着扶荧,突然想起,这少年上一次这般火急火燎的,还是那晚在大理寺沈逍毒发的时候。 所以说这一次……也?是因为沈逍的赤灭毒发作了,扶荧当着景辰又不?好明言,只能?凶巴巴催着自己赶紧走? 鄞况确实说过,她跟沈逍的下一次换血,就在最近的这一个月内。 若是那样?的话…… 她还真的只能?马上回去。 洛溦踌躇片刻,转向景辰,抬眼看着他。 “可能?……是太史令需要我回去。” 景辰知道?她为沈逍解毒的事,但?当着扶荧的面,她没法直说。以景辰的聪明,定能?听懂她的意思: “我……我先回一趟玄天宫,等太史令不?需要我了,我就马上过来,好吗?” 救人性命,不?是儿?戏,景辰那么善良,不?会不?明白的。 然而此时景辰却握着她的手,紧紧的。 “绵绵……” 他欲言又止,清透的眼眸中溢满了浓重的情绪,就好像只要此刻一松手,便会永远失去她似的。 洛溦被那样?的目光凝视着,一颗心忽而有些酸酸涩涩。 景辰不?可能?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他不?想让她走,或许其实…… 还是介意她为沈逍解毒的事吧? 就像她爹说的那样?,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真的不?介意。 易地而处,换作景辰与别的女子解衣相对,即便是为了救人,自己心里也?会多少有些不?舒服的。 “对不?起景辰,我……” 洛溦满心愧疚,垂了垂眼,又旋即抬起,“可我,我不?能?不?去的。” 她答应过冥默先生?,也?明白自己一门的存亡皆系于此,就算这些都不?复在,哪怕对方就只是个陌生?人,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景辰凝视着少女眼中的纠结,半晌,费力地弯了下嘴角: “好,你去吧。” 可握着她的手,却迟迟无法松开。 世上那么多的人,为什么…… 偏偏要是沈逍呢? 身后?扶荧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了洛溦一把?: “走了!” 说着便拽了她走向院门,手中长剑弹开门闩,大步而出?。 进了朱雀大街,扶荧找来辆马车,二话不?说把?洛溦推了上去。 洛溦在车厢里坐稳,见扶荧冷着脸抱剑坐到了对面,微微压低了声向他确认: “太史令不?舒服,对吗?” 不?舒服? 扶荧想起刚才沈逍的模样?,恨不?得?即刻就回去杀了那姓景的! 他现在也?记起来了,当初在豫阳县衙门口看到的第三人,根本?不?是什么宋昀厚的随从,而是那姓景的! 也?就是说,宋姑娘从那时起,就跟他搅到了一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7 !偏生?自己眼瞎,怎么就偏偏不?认得?! 扶荧越想越气,握紧拳头,狠狠砸了几下自己脑袋。 洛溦吓了一跳,伸手制止: “扶荧!” 难不?成沈逍骤然毒发,已经危在旦夕了? 可鄞况就在玄天宫,再棘手的症状,也?是能?抑制住的啊! 她心里七上八下,到底也?还是由衷担忧,到了玄天宫,不?敢耽搁,径直就快步跑上了观星殿。 鄞况背着药箱,刚从殿内出?来。 洛溦忙拦住他:“太史令怎么了?” 鄞况也?有满腹诘疑想要反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一瞬: “人在穹顶。” 洛溦蹬蹬跑上了穹顶。 远远望见沈逍一袭素袍猎猎,依旧像从前那样?,寂寂坐于观星案后?,默然执笔。 洛溦遽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吧。 她定住心绪,缓缓走上前。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洛溦嗅出?了丹参和五味子的味道?。 这显然,不?是压制赤灭毒所用的配方,倒像……从前郗隐拿来治厥心痛的重剂。 她想起鄞况说过,沈逍还有个不?喜被人触碰的毛病,症状就跟厥心痛差不?多。 所以……其实是那个病犯了吗? 洛溦走到观星案前,一面行礼,一面微微斜探着视线,打量沈逍的状况: “太史令?” 月色下,沈逍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疏冷。 听见她的声音,眼也?不?抬: “去画图吧。” 洛溦愣了下。 她这般急慌慌地跑回来,居然又被安排画图? 太史令看上去好像也?没多大问题,不?用去陪大皇子玩吗? “我……” 洛溦站在原地踯躅了片刻,见沈逍没有要改变主意的迹象,不?怎么情愿地坐去了自己的观星案后?。 扶荧强拉她回来,大概是见沈逍起了别的病症,担心因此催发体内毒性,所以想让她留在他身边,为防万一。 那若是这样?的话,自己这个“药人”,暂时还真走不?了。 洛溦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铺好纸,看了眼刻漏,开始画图。 只是今夜的天气并不?太好,阴云密布的。 偶尔浮云流散,露出?片刻的月色星光,亦只是稍纵即逝。 洛溦艰难地画完几个区域,侧头去看沈逍,欲言又止。 他依旧眉眼低敛,神情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手里握着的笔像是长时间定在了同一个位置,迟迟未动?分毫。 看吧,这种?天气,就连太史令也?画不?了星图的。 洛溦心里腹诽,却不?敢真怠工,鼓了鼓面颊,重新抬眸去看夜空。 云真的太多了,好多地方都看不?清楚。 特?别是东南角那边,层层云雾越积越厚,飘忽流动?的速度却又极快…… 洛溦盯着那团“云雾”,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猛不?丁的,吸了吸鼻子,随即倏地站起了身来。 她撂下笔,径直跑向围栏旁,探出?身,朝下望去。 只见高阁之下,连着水榭的整片竹林,燃起了熊熊烈火。 里面一应的所有,包括一整座堪舆署,全都置身火海之中! 浓烟滚滚,直冲九霄。 洛溦骇然失声,转身奔回沈逍跟前: “太史令,堪舆署……还有整座竹林都烧起来了!” 沈逍眼也?没抬,盯着手里笔毫饱浸的朱砂,在星纸上压出?血一般的痕迹,蜿蜒徐流。 语气淡漠,不?带一丝情绪: “坐回去,画图。” 第71章 洛溦觉得,沈逍一定是没听明白自己的话。 “不是的,太史?令,下面起火了!” 她试图想拉他起身去看,手?触到?他衣袖的刹那,又想起他不喜欢被?人?触碰,忙缩了回来。 转念想去楼下喊人救火,刚扭过身,忽觉得手?腕一紧。 沈逍修长遒劲的手?指,握上了她的腕间,手?背隐现的青筋,映得肤色愈加苍白: “你要去哪儿?” 他抬起了眼,阒暗的黑瞳注视着她,眼眸深沉,平静的仿佛幽潭无波,细看时却又似有波澜暗颤。 洛溦被?那样的眼神震得一愣,嘴唇翕合下?: “我……” 沈逍陡然松开了手?,移开视线,冷声道: “坐回去。” 洛溦怔怔无措,看了看沈逍,又朝远处的栏外望了眼,懵然然坐回到?观星案后,拿起笔,可又哪里真画得下?去? “太史?令……” 她鼓起勇气,再度看向沈逍,“下?面竹林……竹林烧起来了,火真的很大。” 沈逍亦抑住了情绪,面无表情: “与你无关?。” 洛溦明白以沈逍的身份,遇到?这种事,自是不会亲自去救火,且璇玑阁四周草木俱无,铺满白珉石地砖,竹林那边的火再大,也是烧不过来的。 但是…… “但是竹林里有人?,有官署,司天监的堪舆署就在竹林里,这个时候,应该还有人?在值夜!” 他再冷漠,可也不至于连人?命都不闻不问吧? “太史?令,真不去看看吗?” 夜风吹过,送来弥散烧燎的烟味。 沈逍手?中的笔落下?又抬起,许久,声音好似平无波: “你对?堪舆署,很熟?” “噢。” 洛溦老实交代?:“我……去过几次。” 反正今晚扶荧都看见?她跟景辰在一起了,瞒也瞒不住。 “太史?令还记得我那个同乡景辰吗?他现在就在堪舆署做事,有次夜里我去拿他带给我的糖,回来还碰见?太史?令了……” 想起那时她死缠烂打非要沈逍教她,硬是把他堵到?了梯栏边上,真是好丢脸…… “堪舆署里的文书挺多的,有舆图、还有沙盘,做起来十分辛苦,若是被?火烧了就太可惜了!太史?令如果没时间管,我可以下?楼去看看,确定火势被?控制住就回来!” 洛溦眼巴巴望着沈逍。 沈逍盯着笔下?朱砂的痕迹,良久无声。 夜空中,有缕缕烟火的气味飘散开来。 他掀起眼帘。 翻涌的烟雾蒸腾而上,遮隐住云间星月,入目之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半晌,他静然开口?: “因?为知道我要与你退婚,急着找下?家?,就选了你那同乡?” 洛溦僵在原地。 她惶然望向沈逍,却见?他的视线从夜空落回到?星纸上,看也没看自己。 是扶荧……告诉他的吗? 不对?,扶荧刚刚才回来,都没见?过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8 逍。 那…… 大概就是齐王了! 他一向跟沈逍不对?付,在别人?面前或许还肯瞒下?她跟景辰的事,当?着沈逍,自是忍不住想拿自己的事去打他的脸,让他不痛快。 可沈逍,又怎么会为了这种的事觉得不痛快呢?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长乐公主…… “噢。” 洛溦垂了眼,拿不准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齐王那性子,本就不喜欢景辰,为了激怒沈逍,说的话多半不堪入耳。 沈逍虽不会介意?她跟了别人?,但名义上的未婚妻与人?有了苟且,多少……是会觉得丢脸的。 “我……我是太史?令跟我提过会退婚以后,才跟景辰……” 她斟酌出言道:“我们?……一直克己复礼,没有任何越矩,我们?……” “行了。” 沈逍阖上双目,握住笔: “你们?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垂目落笔,笔尖触到?星纸,却晕染出一团颤乱的污迹。 他盯着那朱砂污迹,倏然撂了笔,站起身,往穹顶下?走?去。 这时,一身正装的扶禹,也刚好气喘吁吁地上到?了梯口?。 “太史?令?” 他迎面撞上沈逍,忙躬身行礼,将手?里捧着的奏册奉上: “从宫里取回来了,圣上还没用过印,也没知会过礼部。” 沈逍接过那奏册,看也没看,扔进旁边的香炉,快步下?了楼。 香炉中腾起一股烟尘,继而明火窜起。 洛溦起身走?了过来,无暇顾及其他,忙问扶禹: “竹林那边的火势怎么样了?有人?在灭火吗?” 扶禹回过神: “哦,武卫已经在灭火了,姑娘不用担心,竹林旁边就是水榭,火势也不会蔓延。” 洛溦松了口?气,“那堪舆署呢?” 扶禹道:“火就是从堪舆署烧起来的,由里往外烧得挺严重,反正我刚过去看的时候,整个署房都塌了,还好里面没人?!” 长安城官署走?水的事,时有发生,司天监以前也遇到?过,但夏天起火,这还真是头一遭。 他想起刚才太史?令的面色,心里压不住有些忐忑,向洛溦请辞: “我得跟下?去看看,宋姑娘请自便。” 说完,便转身下?楼,追了过去。 洛溦独自留在穹顶,回到?围栏前,朝下?望了望,见?竹林那边火势果真比先前小了些,影影绰绰像是武卫的身影来回地在附近奔走?着。 她暗吁了口?气,回到?观星案后坐下?。 提笔画了会儿图,想起刚才跟沈逍的对?话,又有些心事沉沉。 其实,他知道了也好…… 自己不是还打算,求他在景辰出使外藩的事上帮一下?忙吗? 洛溦定了定心,决定先认真完成沈逍交代?给自己的任务,等再见?到?他时,再试着解释一下?。 她抬头望向夜空,艰难地从流云的间隙中辨认出星位,慢慢完成着星图。 一夜下?来,待到?寅时太白出现,方才放下?了笔。 洛溦起身走?到?栏边,借着东方绽露的一缕晨曦,低头望向竹林。 火势已经扑灭,林间四周的碧竹尚有存余,但最中间的堪舆署却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洛溦觉得还是该下?去看看,收了图纸,转身走?下?梯口?。 刚从穹顶走?到?八层,见?扶荧板着脸匆匆而至。 扶荧盯了她一眼,语气依旧不怎么友好: “跟我下?去一趟,有事。” 说完便转身快步下?楼。 洛溦跟了过去: “什?么事?” “我们?捉到?了偷袭洛水渡口?的匪贼,太史?令要你去认人?!” 洛溦闻言心头遽震,跟着扶荧,一路出了璇玑阁,进到?阁后一处守卫森严的院落。 院落最尽头的房间,石壁铁窗,光影昏暗。 洛溦刚踏进屋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对?面的石壁前,绑着两个浑身血污的男人?。 他们?一路被?辗转押送至京,中途为避开盘查,被?周旌略用了致昏迷的药,如今尚未苏醒。 扶荧关?上门,转过身: “太史?令,我把宋姑娘带过来了。” 洛溦循声扭头,这才看见?沈逍立在自己身后昏黄的壁灯下?,俊美的面庞隐有病色。 两人?视线相触。 沈逍移开目光,似乎并不想看她,只漠声吩咐道: “去看看,是不是洛水掳劫你的人?。” 洛溦应了声,跟着扶荧走?了过去。 两个人?犯被?绑在木桩上,都尚在昏厥中,耷拉着脑袋,头发凌乱,浑身污秽不堪。 扶荧将灯举到?近前,照清楚二人?的面孔。 洛溦猛然呼吸一顿。 陈虎! 庆老六! 她费尽心力,不惜拜托褚奉帮忙寻找的人?,没想到?,竟然都到?了玄天宫里! 扶荧见?洛溦神色紧绷,却不吭声,以为她尚没法确定,遂取出根银针扎进陈虎颈间穴道。 陈虎在银针的作用下?醒了过来,眼皮沉甸甸地睁开眼。 扶荧拽着他的头发把脸抬高了,再度求证地看向洛溦。 陈虎也看见?了洛溦,意?识恍恍惚惚的,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渡口?的船上,脱皮的嘴唇甫一开合,迷迷糊糊唤了声: “美人?儿?” 洛溦被?这猥琐的一声唤勾起记忆,眼前仿佛又是福江惨死、鲜血喷溅了自己一脸的情景,顿时一阵恶寒反胃,身形颤抖地后退了两步。 身后迦南香气靠近,将她笼罩其间。 沈逍语气沉沉: “认得?” 洛溦用力呼吸了下?,定住心神,点了点头,轻咬唇角: “就是那群匪贼的头目,名叫陈虎。” 沈逍没说话,缓缓与她又拉开了距离,淡声吩咐扶荧: “带她出去。” 扶荧应了声,上前欲带洛溦离开。 洛溦却迟疑住: “等一下?,我……” 她之前那般急切地想找到?陈虎和庆老六,就是想要堵住他们?的嘴,不让景辰的身世被?旁人?知晓! 眼下?人?就在眼前,她岂能就这样离开? 脑海中电光飞驰的念头容不得她犹豫。 洛溦阖目一瞬,一咬牙,转身从扶荧腰间抽出了剑。 “太史?令,这人?在船上杀了我家?仆,我……” 话没说完,手?中长剑已狠戳向陈虎胸膛。 扶荧手?里举着灯,又完全没防备,待反应过来出手?相拦,却见?洛溦的剑尖抵在了陈虎胸口?,发着抖,怎么也刺不进去。 到?底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9 是个寻常姑娘,一辈子连鸡鸭都不曾杀过,此刻感觉剑尖抵在了活人?的硬梆梆的胸骨上,纵然对?方十恶不赦,又哪能真一下?子就戳得进去? 陈虎胸前衣服皮肉被?剑尖刺破,人?顿时清醒了一大半,扭着身子躲闪,一面哑声叫道: “美人?,娘子,连家?景辰相公的娘子!” 他不知洛溦姓名,只记得那晚她扑到?船舷上的一声“景辰快走?”,后来又听疤六提过景辰父亲的名号,嘴里胡乱一阵乱喊: “老子饶过了你跟你相公,你可不能恩将仇报!你那相公也是我们?一路人?,大家?都是一个道上的……” 洛溦先前下?不了的手?,这下?再不犹豫。 她手?腕一转,抬起剑,朝陈虎颈下?狠刺进去! 扶荧扔了灯,一掌将剑弹开: “别杀他,此人?留着还有用!” 洛溦顾不得许多,反手?再刺,却被?扶荧再次拦下?。 陈虎闯荡江湖数十年,自有其精明,此刻算是看明白了洛溦的意?图,忍不住咳声笑了起来: “美人?是怕我抖出你那小相公的身世?可你再怎么瞒,也改不了他的骨血,你嫌弃老子,不让老子睡,结果还不是跟了个和老子一样肮脏龌龊的匪贼……” 扶荧这下?也顾不得拦洛溦了,反手?掐住陈虎颌骨,制止他再继续往下?说。 洛溦却在扶荧松手?的一刹那,铁剑猛冲而出,狠狠刺进了陈虎颈肩! 陈虎挣扎惨叫,无奈被?扶荧制住,只能从喉头发出呜咽声。 洛溦双眸湿红,握着剑柄的手?不停颤抖: “你有什?么资格诋毁他?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就算没法选择出身,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让旁人?伤他辱他!” 她拔出剑尖,又再刺下?。 扶荧出手?格开洛溦的剑,正想开口?,视线掠过她身后,陡然惊惶失声: “太史?令!” 洛溦循着扶荧的目光转过身。 身后的沈逍,也正定定地望着她。 口?中喷出的鲜血,顺着衣襟嘀嗒流下?,手?下?意?识地抬至胸前,却依旧挡不住那里窒息的疼痛。 耳畔不知谁的声音,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很满意?……” “就算人?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预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坐视旁人?伤他辱他……” 沈逍的视线紧绞着面前的少女,仿佛想要析毫剖芒,将她从里到?外地看个透透彻彻。 下?一瞬,却是胸口?一紧。 又一股殷红的血,从嘴里涌喷而出! 第72章 “太史令!” 扶荧快步上前,扶住沈逍。 转头朝洛溦大喊:“快去叫鄞况来!” 洛溦从怔愣中醒过神,扔了剑,跑出门去找鄞况。 沈逍撑住石壁,稳住身体,目光投向陈虎,气息微弱地吩咐道: “杀了。” 扶荧应了声?,转身上前,腰间短鞘中匕首横挥而出,嗤地一声?,便划开了陈虎的脖子。 不多时,鄞况背着药箱,急急赶到。 稍作察看,即知情况不妙,忙让人将沈逍送去了璇玑阁的轩室。 洛溦留在药房,按鄞况的吩咐,手忙脚乱地碾了几味药材,再匆匆返回到后院时,见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扶荧和陈虎的尸首。 扶荧蹲在地上,捏着一页供词,拉过陈虎的手蘸了血,摁上手印。 洛溦不敢置信,“他……死了?不会是我……” 她确实想要陈虎的性命,却不记得自己刚才那几剑让他流了这么多血。 “人是我杀的。” 扶荧站起身,收起手里的供词,“反正另外还?有一个人证,这个死了就死了。” 陈虎是头目,作为?人证的价值自然更大,可竟敢当着太史令说出想睡宋姑娘的话,也?算是自求死路了。 洛溦想到庆老六,忙问道: “另外那个人证,你们带去哪儿了?我能……去见见他吗?” 扶荧听她语气焦急,转过身,冷眼反问道: “你那么着急干嘛?怕他把?景辰的秘密说出去?” 洛溦脸色微变,看着扶荧,半晌,语气带着一丝恳乞: “那你们……能让他不说出去吗?” 齐王说过,陈虎的那艘黑船背后牵连甚深。洛溦虽不清楚扶荧他们为?什么会捉到陈虎和庆老六,但?沈逍是太后的外孙,如今又跟大皇子走得近,这里面,少?不了朝权争斗的谋算。 “景辰就是个普通的书生。” 她恳求道:“他的身世对你们、对你们所谋之事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可对他来?说,却至关一生命运,所以你们能不能……” “宋姑娘!” 扶荧实在听不下去了,“太史令都那样了,你从进屋开始连问都不问一声?,一直就在那儿景辰长景辰短的!你别忘了,你是太史令的未婚妻!你能不能知点儿廉耻!” 洛溦被扶荧吼得一震。 好像只要沈逍身体一出问题,这小侍卫的脾气就特别糟…… “我怎么不闻不问了?太史令一不舒服我就赶回来?了啊。” “再说,我跟太史令……已经解除婚约了。” 她试着跟扶荧讲道理,“太史令自己也?知道我跟景辰的事,他都没生气……” 或许, 有那么一点点的介意?。 介意?她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号,就跟别的男人搅在了一起。 洛溦看着扶荧,“你一直跟在太史令身边,当知他对我从不在意?。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喜欢公主,我跟景辰,我们至少?很小心,一直都是在暗中……” 扶荧肺都要炸了。 什么从不在意?? “上巳宫宴那晚,你出了水榭,我就一直跟着你,齐王在花园里堵你,是我出来?帮你解的围!夜里你下了船,走路回家,也?是我一直跟着你,看你从渡口北行绕去西市,逛了半天才回了家!还?有……” 他猛地收声?,转过身,泄愤似的抽出剑,往陈虎尸体上猛砍了几下。 洛溦吓得眼皮一跳,惶然无措。 “你……” 她不是很确定,扶荧现在突然提这些?事,是出于什么目的。 “那你应该知道,我那时,并没有跟景辰怎么样……” 扶荧扭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洛溦。 她怎么就想不明白?自己一个能在万军之中取首将性命的绝顶高手,若不是奉了沈逍的命令,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像个低阶护卫似的地守着她? 可是…… 太史令都没说过的话,没表露过的情绪,他又怎么敢胡乱说出口? 此时此刻,扶荧只恨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0 己不是扶禹那个大嘴巴,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全说了! 他怒吼了声?,转身挥剑,又开始在尸体上乱砍起来?。 洛溦觉得扶荧大概是中邪了。 可她还?想求一下他庆老六的事,虽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胆战心惊,退到了门口,依旧犹豫踯躅着,不肯离去。 这时,鄞况派了小僮过来?,让她立刻去一趟轩室。 洛溦只得暂撇了扶荧,回了璇玑阁。 轩室建在璇玑阁的阁底,连着从前她和沈逍解毒所用?的浴池,因而屋内总是弥散着稀薄缥缈的水雾。 此时晨光初显,几缕金色透过窗棱投射水气里,昙昙生艳。 洛溦刚走进屋,便撞见鄞况从浴池那边出来?,挽着衣袖,皱着眉,手里捏着银针。 见到洛溦,鄞况忙迅速交代道: “太史令伤了心脉,这次有点严重,可能会提前毒发,你现在就得跟他换一次血。” 他探了下洛溦的脉象,让她服了颗九芝丹: “赶紧去吧!” 洛溦昨晚被叫回玄天宫时,就已经做好了可能要随时换血解毒的心理准备。 此刻她想着庆老六,尚有些?心事沉沉,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点了点头,转去玉纱屏风后,像从前做过许多次那样,褪了衣物,赤着脚,走进了浴室。 浴池里雾汽氤氲,却不像以往那样浓炼的看不穿透。 沈逍倚在池畔,昏迷不醒,衣物被池水浸湿,紧贴在身上。 洛溦以往跟沈逍换血,都是站在浓白药雾之间,彼此视线朦胧,如此这般光天化日的,就连小时候好像都没有过。 而且沈逍还?是昏迷着的…… 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摁了摁身上的亵衣与薄短衬裙,朝外唤了声?: “鄞况?” 鄞况在外面收拾药箱: “来?不及蒸药雾,药就直接放水里了,你照之前那样就好!” “我马上再去炼几颗九芝丹!” 他背起药箱,拉开轩室的门,又想到什么—— “还?有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若有必要,记得好好配合!” 说完,咔地关上了门。 “鄞……” 洛溦又气又无奈,僵立在原地, 半晌,咬了咬唇,缓缓下到了浴池里。 池水里加了催动血流速度的药,人刚入水不久,就感觉触水的皮肤隐隐发热。 洛溦靠近沈逍,见他倚靠在池畔角落,阖着眼,墨发濡湿,薄薄的一层寝衣被水浸湿,锁骨与胸膛轮廓一览无余。 她摸住他的脉搏,静等?了会儿,又伸手把?他的寝衣拉开了些?,让药力更快地生效。 然后取过池岸药盘里的银管,刺进了沈逍掌心的劳宫穴,与自己的双掌贴在了一起。 到底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的事,一旦开始,便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了。 药力催动两人手三阳经的血速。 洛溦感受着自己掌心的血流慢慢汇入对方的穴脉,又从另一只手流转回来?,静静地,闭上了双目。 这次解完毒,再来?一次,沈逍的赤灭毒就彻底解除了。 等?彻底解完毒,他就算再犯别的病症,胸痛吐血什么的,便再没了引发毒性的隐患,总归,能少?受些?罪。 待会儿他醒来?,知道解毒即将大功告成,应该……能心情好些?。 自己要不就趁那时,跟他说说景辰的事? 沈逍脾气虽然也?不太好,但?至少?比扶荧讲道理些?。 而且景辰好歹也?是玄天宫的人,若真被揭出匪贼之后的身世,对玄天宫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洛溦心中各种思?绪,纷纷杂杂。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手臂开始有些?泛起酸来?。 她稍稍缓了口气,睁了睁眼。 视线开启的刹那,人不觉僵凝定住。 对面的沈逍,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她。 他脸色苍白,俊美的五官黏湿着水气,或许是药力的原因,眼眸里暗涌着的猩色,却又极力克制得平静。 洛溦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轻声?开口道: “太史令,你好些?了吗?” 从前药雾浓重,一开口,就会吸得人热气上涌,眼下换成了浴水,说话倒不再那么艰难。 见他不说话,洛溦换了口气,又道: “鄞况说你伤了心脉,可能会提前毒发,让我们现在就换一次血。你现在,胸口还?疼吗?还?……想吐血吗?” 沈逍一语不发,凝视着洛溦,眼眸深沉,又似有些?冷意?。 洛溦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在心里把?最近可能得罪过他的事捋了捋。 解释道:“催动血速的药下在了水了,我……我怕药力渗得不够快,才把?太史令的衣服拉开了些?。” 她想起沈逍不喜欢被人触碰,赌咒发誓,“我发誓,只拉了衣服,没碰太史令,一点都没碰!” “这个药太史令也?懂的,要从皮肤渗进去,如果起效太慢的话,就……” 她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沈逍盯着那两片泛着水光不断翕和的嘴唇,很想……让它们被狠狠堵上。 她怎么…… 就能有那样的本事? 随便动一动唇,就总能吐出些?情真意?切的誓言。 哄得人…… 忘乎所以。 洛溦还?在继续检讨着自己近期的错误: “还?有我跟景辰……” 她低垂着眉眼,“我们真的是太史令跟我提过会退婚以后,才在一起的,而且我们一直很谨慎,都是悄悄的……” 话未说完,忽觉得压在自己掌心的手猛然一偏。 沈逍遒劲蕴力的手指交错滑进了她的指间,紧紧相扣的刹那,人已被他抵到了池畔。 洛溦后背撞上池岸,击起的水波漾到面庞上。 她仓皇扬眸,头顶上方却是阴影骤然笼下。 沈逍俯身低头,赤呈的胸膛贴到了她的肩头,激出一阵湿漉漉的战栗。 有那么一瞬,洛溦觉得他似乎是想要…… 对她的嘴唇做些?什么。 低着头,凑得那么近,呼吸都跟她的纠缠到了一起。 可他分?明,又是那般的痛苦。 气息带着颤,堪堪擦过她的唇角,便隐去了她耳畔,压抑低喘。 第73章 “太史令……” 洛溦浑身绷紧,下?意识想要伸手推开他。 可两人的手掌还?抵在一起,又被他十指紧扣着地推过她的头侧,重重地压在了池岸上。 洛溦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她想起那个山林雨夜,自己也是如?这?般的姿势,被卫延压在了泥坡上,十指交扣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1 可太史令,又怎会是卫延那样的匪盗淫贼呢? 他是瑶林琼树,如?月皓璧,是从前用错了药,宁可自宫自毁都不肯碰她一根手指头的人。 洛溦缓缓抬起眸。 沈逍俯在她身侧,半垂着眼,浓密的长睫上坠着水珠,一向清冷的面容中抑着挣扎与失控。 他显然?,是那么的痛苦,就如?同先前吐血时的模样…… 是昨夜那厥心病似的症状,又加重了吗? 洛溦想起鄞况的话—— “太史令……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 “身体触碰会让他想起恶心的往事……“ “从医师的角度出发,我必须建议让他多接触一下?。” “要是哪天他真?有所行动?了,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一下?……” 难怪,刚才鄞况又说?什么要自己好好配合! 八成是那家伙唆使太史令做这?样的事,借此治疗病症。 洛溦暗暗腹诽鄞况的同时,倒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的紧绷。 她偏过头,轻轻唤了声: “太史令?” 沈逍亦是终于压下?了情绪,抬起眼,黑眸暗沉。 定?定?注视她一瞬,随即便要撑身离开。 洛溦感觉到他双手的抽离,忙收指握住,“你别走……” 还?换着血呢。 她调整身形,始终伸手抵住他的掌心,瞥了眼窗棱上的光影: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太史令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都是鄞况那个庸医乱出主意,教唆沈逍尝试什么亲密接触,结果弄巧成拙,让他根本承受不住,越发的难受,只想要逃离。 若他现在离开,必会搅了解毒,说?不定?还?会让症状变得更严重。 从前郗隐在药庐给那个小姑娘治疗同样的病症,都是循序渐进的。 洛溦紧握着沈逍的手,慢慢抬高?了些,凑近他的脸: “你……你闭一下?眼睛。” 沈逍凝视着她。 洛溦的右手还?与他十指交握着,食指缓缓抬起,凑近他眉眼,清澈的双眸熠着熟悉的殷切: “就闭一下?。” 说?着,指尖已触上了他的眉。 沈逍视线落在她的眸上,徐徐闭上眼。 “你别睁眼啊。” 女孩的声音,跟她的动?作一样轻,一样缓,“我以前帮郗隐先生照顾过病人,知道怎么能让你不那么难受。” 她指尖极轻极轻地,在沈逍漆黑修长的眉毛上划过。 “你得先把我想成你喜欢的人,比如?你的母亲,比如?长乐公主……” “想象着,是她们在触碰着你……” 纤柔的指,一次又一次,反复来回。 “然?后,再?想成你不那么讨厌的人,比如?,一个天真?纯良的小姑娘……” “完全,不带恶意的……” 她柔柔说?着话,手中动?作缓而不断。 如?此重复了许久,方才停下?。 “现在,你再?睁开眼。” 洛溦神情期待,“怎么样?睁开眼看到是我,也不觉得特别讨厌了对吗?” 沈逍看着她。 水池里?的药力已渐渐散去。 因为说?了太多话、到底还?是吸进去不少药雾的少女,雪腮潮红,鸦鬓濡湿。 那双从小到大总有些过分明亮殷切的眼睛,又在定?定?地望着他。 沈逍的心口,空荡荡的。 一时觉得,她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反正从一开始,他都盼着能被她舍弃。 可一时又觉得,她实在,坏的透顶。 捅了他一刀,那么的狠,他好容易试着忍耐住,她又开始握着刀一点点往外拔,非要磨得他五脏六腑都碎不成形。 他都碎了,她又怎能…… 不跟着他一起碎? 沈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抬起手,如?她刚才一般,伸出手指,缓缓凑近。 “闭眼。” 他声音磁沉微哑,居高?临下?,带着不容拒绝的倨然?。 说?话间,指尖已触上她的眉。 “这?样不……” 洛溦动?了动?唇,想要劝他别真?受了鄞况的蛊惑,着急尝试,欲速不达。 然?而沈逍的指尖,已经划过了她的眉弯,擦着眼角滑落,一路清凉游走过面颊,停在了她的唇边。 洛溦微启的嘴唇骤然?抿紧,猛地闭上了眼睛。 带着浴水湿意的男人手指,修长有力,仿佛不满她的遽然?合拢,压过她的唇角,继续慢慢朝内探移。 停在了两片唇瓣间,摩挲着。 随即又加了力,再?往内伸进。 洛溦心脏倏紧,再?抵受不住,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闪躲,却忘了自己早已被沈逍逼到了池畔,根本退无可退。 她不敢睁眼,双手又还?与他交握着,想要开口说?话,一启唇,反倒让他的指尖彻底探进了口中。 柔软的唇舌,含在了男子的指腹上。 两人的身体,俱是一颤。 沈逍陡然?阖上双眸。 脑海里?,那些陈旧的影像杂乱模糊。 可渐渐的,又似化作了一场惝恍迷离的舞…… 衣衫单薄的男女,难舍难分,十指交握,紧贴摆动?。 再?后来,甚至随着鼓点发出粗重的呼吸,唇舌交缠,汗湿淋淋…… 洛溦撇开头,将唇间之物?吐了出去,双颊赤红。 颤巍巍睁开眼,却见沈逍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从她唇间抽离的手指,沿着她的下?巴,一路掠落到她的脖颈,肩窝,直至亵衣的系带…… 至此,方又才重新抬起一双沉沉阒眸,看向她。 少女被抵在了岸畔,湿漉漉的长发漾在水中,衬得玉肤耀目。 沈逍抬起手,伸指触向她鬓边的一缕碎发。 洛溦下?意识地扭头避开,簌簌轻颤,却被他轻易制住,容不得退缩和躲让。 “不是说?,想帮我不再?难受吗?” 他俯瞰低语,语气平静的仿佛只是遵了医嘱,毫无旖念地完成着应做的尝试。 指尖却勾住了女孩的那缕发,如?拨弦抚琴般的揉弄着。 洛溦呼吸凌乱,却听他语气始终平静,不似有它。 她竭力定?了定?神: “太史令……觉得好些了吗?” 沈逍淡淡“嗯”了声,手指再?度移动?。 洛溦僵硬出声:“别……别再?往下?了……” 她咬了下?唇,语带乞求,“就只碰眉毛,可以吗?” 池水泛着涟漪,映着窗缝透进的光,一下?下?拍打在岸边。 沈逍手中的动?作顿住,掀起眼: “为什么只能碰眉毛?” 他语气微嘲,“因为你那同乡吗?” 洛溦听他提到景辰,睫毛轻颤了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2 昨夜分别时,景辰那样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那样的不舍。 他应该…… 会介意的吧? 可是…… 洛溦想到景辰,心绪一瞬彷徨。 半晌,垂着眼,微微吸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 “要是,要是太史令想……试其他的地方,我也……愿意配合的。” 淡金的晨光中,沈逍的身形仿佛凝固在涟漪波光中,纹丝未动?。 洛溦换了口气,继续道: “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帮到太史令,不管是解毒,还?是治别的病症,我只是……” “只是还?想求太史令一件事,那些洛水渡口的匪贼,他们胡说?了些跟景辰身世有关的话,太史令能不能……不让他们再?乱说??” 那天船上的人,也许还?不止陈虎和庆老六知道景辰的身世,她堵得了一个人的嘴,却堵不了悠悠众口。 唯有沈逍这?样手眼通天的贵胄,能帮忙把整件事彻底压下?去。 洛溦明白,自己这?种时候提要求,委实有些挟恩图报的嫌疑,可她,真?的等不了。 她扬起眸,恳求地看向沈逍: “太史令?” 池水里?的药气,彻底散了去。 沈逍盯着洛溦,好半晌,都似乎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就那么想碰你?” 他讥冷道,猛地撤了手,将两人交握着的手指分开,拔了银管,“叮”的一声扔到了岸上。 “滚。” 说?完,转身就走。 “太史令!” 洛溦拉住他: “可是景辰也是玄天宫的人,要是被人诋毁,对玄天宫也是不好的……” 尚未完全退去的药力,依旧催涌着手掌的血流。 殷红的鲜血,自两人的掌心涌出,蜿蜒而下?,在池水中晕染出团团痕迹。 沈逍转过身,目光冰寒。 “谁说?他是玄天宫的人?” 他胸腔中翻搅着甜腥的血意,一字一句: “堪舆署已经烧成了灰,按制所有九品以下?的吏员都要休官停俸,他一介生徒,早不是署衙的人。” 说?完,甩开了洛溦的手,继续前行。 “太史令!” 洛溦又追了两步,身形突然?踉跄,心间骤觉寒意蔓延,四肢却腾然?火烫起来。 她摁住胸口,急急转身,去拿岸上药盘里?的丹丸。 每次换完血,沈逍体内的赤灭毒,就会顺着血液进入到她的体内。虽然?她出生时服过血焰天芝所制的血灵丹,身体拥有净化赤灭的能力,但?一下?子输入那么多毒血,不可能瞬时承受住,所以行动?情绪都必须控制得缓缓的,否则毒入经脉,五内如?焚。 洛溦慌乱伏到岸畔,伸手去取装着散毒丹丸的药瓶。 她不能毒发…… 一旦毒发,必是要昏烧好长的时间…… 景辰,还?在等着她回去! 景辰…… 浸着池水血水的手指,因为骤起的毒性微微搐动?。 她刚捏起瓷瓶,又湿滑着落了下?去,“啪”地跌落在地上,药丸散了一地。 身后水声急响。 男子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了她。 洛溦却已失去了知觉,意识在烧遍全身的灼烫中坠入黑暗,身体猛地瘫软了下?去。 第74章 景辰在洛溦离开的两日后,得知了堪舆署被烧的消息。 长安城的官署多为木质建筑,遇火走水之事时有发生。 通常出现这种情况,非实务的官署都会临时关闭,高阶官员留下复原署内文书档案,低阶官员则统统休官停俸,等候官署重启。 景辰在祀宫前,被守门的护卫劝回,只说让他回去等署衙重启的消息。 但听几名同?样遭遇的同?僚在宫门外议论,重修官署时间漫长,根本难以等待,但凡有些功名在身的署员,都会找门路转调去其他的衙门。 而像景辰这种没有官身的生徒,想?要转调,根本没有可能。 一名同?僚向来喜欢景辰恭谦勤快,劝慰他道: “反正还有一个月就是京考了,若是手头宽裕,不?需这笔俸禄,倒不?如回去专心读书?,全力准备考试!” 景辰朝同?僚行礼致谢。 回崇化?坊的路上,他路过礼部设在兴义坊的官署。 署外观者?如市,聚了不?少士人。 大?乾今岁的京考,因为?年?前旱灾的缘故被推迟了好几个月,眼下考期临近,所有参加考试的生员都已陆续抵京,在礼部查验身份凭证,完成登记科考的最后步骤。 参加考试的生员名单,按州考籍贯,公布在兴义坊的官署外。 时下考生名单基本已经?排完,备考士子在官署里登完记,出来便流连于?公示的名单前,瞟一眼竞争对手,或找一下熟悉的同?乡旧识,互通消息。 景辰是徽州解首,名字一直排在徽州考生的第一位。 前些日子他也曾从此?处路过,远远便能望见浓墨所书?的自己?名字。 此?刻视线越过聚集的士子,投向高高张贴的名单,下一瞬,人骤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名字,不?见了。 “劳烦借过。” 景辰穿过人群,走到近前,重新将徽州的考生名单从上至下看了遍。 没有。 再移向从前读过书?的越州,仍旧……没有他的名字。 他出了人群,进到衙署,向负责接待考生登记的署员询问。 “景辰?徽州?” 署员翻了翻册子,找到记录: “喔,你的家状没过户部的查验,所以暂时被除名了。” 家状是参加大?乾科考的身份凭证,上面详细记录着户籍信息,以及考生相貌年?龄等内容。 景辰不?敢置信,“请问大?人,可知是什么原因没有通过查验?” “好像是户籍凭信有待核实。” 署员抬起头,“我看登记册里写着你是孤儿,手里只有佛寺的保举。这种情况,是不?能参加京考的。” 官署里,还有其他等着办事提问的士人,听到“孤儿”、“佛寺的保举”这等不?寻常的字眼,都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看热闹。 景辰被看客们的目光围观着,依旧不?卑不?亢,试图向署员解释: “在下家状中确实只有佛寺的保举,但当初在徽州参加州考时没有遇到过问题,去岁冬月入京登记,也一应顺利。大?人可否再看看前次的登记内容?” 署员被越来越多的人围观着,心里有了压力,又听景辰提出异议,像是显得自己?不?通公务似的。 他有些不?耐烦起来: “州考是州考,京考是京考,级别都不?一样,要求自然也不?相同?!什么人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3 考,什么人不?能考,难道我还不?比你更清楚吗?” 景辰试图讲道理: “但往年?也有考生持佛寺保举参加京考,而且在下入京登记时……”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大?乾律法有规定,犯法令者?,工商籍者?,都不?能参加科考!如今栖山教匪贼作乱,我们不?查严些,万一让贼寇混进来怎么办?” 署员“啪”地?合起了册子:“总之你就算无父无母,也得拿出族人的户籍凭信,单凭佛寺的保举是不?能参加考试的!” 说完,挥手示意景辰退开,“下一个,下一个谁要问事?” 景辰被后面的士子挤到了一边。 旁边有人认出了他,窃窃私语—— “那不?是景连霏吗?徽州解元,听说最近写了篇《均赋论》,颇得贵人赏识,好多人都在传阅!” “想?不?到原来是个孤儿!” “可孤儿也得有族亲吧?若是族亲都没有,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出身?” 众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其中多是看笑?话、幸灾乐祸之辈,毕竟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有利的。 景辰出了署房,脑中一片空茫茫的。 官署外的车道上,停着许多外地?进京的马车。 路途遥远,家底殷实的考生,自是有亲人相送,一路坐着马车进到长安。 旁边走过来一户操着南方?口音的人家,衣饰精致体面,家仆捧着登记所用的文书?材料。 特意亲自来送儿子入京的老父亲,边走边谆谆叮嘱: “爹让陈大?人帮你找的那位先生,记得一定去拜访,该使的银两千万别省,家里不?缺钱……” 儿子却似有些不?耐,没好气地?道:“孩儿听过无数次了,知道了!爹你赶紧回去吧!” 父子俩从景辰身边走过。那父亲瞥见景辰相貌不?俗、气质清沉,一看就是那种读书?厉害的孩子,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对他笑?了笑?。 景辰客气颔首,下意识地?还了个微笑?。 混沌的思?绪中,却也恍惚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说话做事有些粗鲁,却也会怕他饥怕他寒,宁可做着最费力最肮脏的苦工、也要给他买全笔墨纸砚的男人…… 给了他一个足以令无数人唾弃的身世。 却也,给了他身为?一个父亲能给予的所有。 景辰垂了眼,静默片刻,往外走去。 回到崇化?坊,进了客栈。 客栈的老板也在堂内,见到景辰,客气招呼。 长安城里的读书?人和考生都算不?得稀罕,但能在玄天宫应卯的人,于?寻常百姓而言,谁敢不?高看一眼? 景辰回过神,与老板见礼。 老板笑?着寒暄:“景郎君今日怎么不?去玄天宫应卯?” 玄天宫地?位特殊,因而堪舆署起火之事,祀宫并未外传,远离皇城的百姓皆全然不?知。 景辰也不?愿多言,只道: “我现在不?在玄天宫做事了,以后……应该都不?会去了。” 老板脸上示好的笑?容滞了滞。 “喔,喔,不?去了啊?” 见景辰继续往院内走,踌躇了一下,追了上去: “景郎君!” 老板胖脸上再次挤出笑?意,“那今后你要是不?去玄天宫了,就打算一直在屋里温书??” 景辰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老板似乎有些为?难: “你看啊……咱们这儿的住宿费包了餐食和浆洗,说实话一直都在亏本。我之前想?着,郎君你要值夜,十天有五天都住在官衙,所以价钱特意算得便宜,一月才二两银子!长安城这个地?段,哪里能找到这个价钱的单独小院?可要是以后你天天都住在屋里,那这费用……可能就得另算了。” 景辰听懂了老板的意思?。 “洗衣做饭,我都可以自己?来。” 他恳切道:“不?会额外麻烦的。” 绵绵的生辰就快到了。 他手头攒下了十两银子,想?着她上次遇险时弄丢了喜欢的发簪,打算重新订做一支,送给她作生辰礼物?。 这笔钱,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动的。 老板欲言又止。 洗衣也就算了,但做饭就算不?用他们的食材,总也要费些柴薪吧? 那这柴火钱,总得另算吧? 正斟酌着打算开口,瞟见一道熟悉身影进了客栈,忙上前迎住: “蔡大?郎君,你来得正好!当初景郎君的契约是你当的保人,你来帮我算算。” 宋昀厚在生意场上,一直用的是蔡姓的假身份和户籍。当初帮景辰找房子签租契担保时,用的也是假名。 今日他来崇化?坊找丽娘,顺道过来找一下景辰,一进客栈就被老板拦住,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宋昀厚毕竟生意人出身,应付这种事如家常便饭,看了眼景辰,对老板说: “哪有你这般斤斤计较的?你这儿地?段虽还行,但来往的都是些啥人?有几个读书?人愿意住你这儿?要么你就换个什么泼皮烂货的住进来,平白?生事惹麻烦,转租的那阵工夫还要少收十几天租钱,合算吗?” 一顿说叨,把老板听得晕晕乎乎。 宋昀厚拉了景辰,去了他的住所。 进到屋,四下打量一番: “我爹他,前些日子去找过你吧?” 景辰给宋昀厚倒了杯水,“是。” 宋昀厚接了水,坐下,斟酌片刻,决定开门见山: “要不?……你跟绵绵的事,还是算了吧!” 景辰沉默一瞬: “是宋大?人,让你来找我的吗?” 宋昀厚喝了口水,眼神有些闪躲。 半晌:“你也别怪我爹势利,他最近因为?朝廷新党被打压的事,一直心慌意乱的,京城内外倒下的官员一个接一个,户部里面也一直在传,说秦尚书?折子都拟好了,要拿我爹当替死?鬼……“ 他看向景辰,“你说,若真到了那种地?步,你能帮得上我家什么?” 景辰抬起眼,目光澄澈殷肯。 “我说过,只求宋大?人能给我一些时日,这次科考……” 他想?过了,他还可以去求人,去求赏识他的邱侍郎、周御史…… “你不?用再说了。” 宋昀厚打断景辰,想?起当日遇袭逃难若非有他相助,自己?早不?知已死?在了何地?,心中亦是有些难堪。 “你要是真在乎绵绵,就为?她想?一想?。她跟了你,有什么好处?” “旁的不?说,单说……你那个身世,若有一天被曝出来,南极小动物峮扒八伞另七泣捂散六整理你让绵绵怎么办?她跟了你,一辈子都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4 提心吊胆,一辈子都要背负污名!” 宋昀厚看了眼景辰渐转苍白?的脸色,缓了些语气: “你别怪我狠心,不?讲情分,绵绵是我妹妹,我也想?让她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但过日子是长久的事,柴米油盐的,绵绵年?纪小不?懂事,眼下就知道你侬我侬,将来真要长厢厮守了,你能保证,她肯定不?会后悔?” 景辰没有说话,视线落在案上的书?卷上。 那里放着洛溦做的小香袋,俏亮的色彩在白?纸墨迹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是他挑灯夜读时最爱摩挲在指间的无尽慰藉。 他想?起那晚她从身后抱住他,软软轻语。 让他的一颗心,都化?成了水。 可也是那一晚…… 她被带回了沈逍的身边。 再也,没有回来。 送走宋昀厚,景辰独自枯坐在书?案前,直到夜幕渐临,四周光影隐入一片黑暗。 他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站起身,出了门。 穿过喧哗热闹的西市,经?兴宁坊,再沿着龙首渠往东,一路过了石桥,驻足在祀宫的宫门外。 宫门的侍卫都认得他,招呼道: “早上不?是说过了吗,堪舆署烧了,景郎君暂时不?用来应卯了!” 景辰揖礼,“我来是想?求见一下玄天宫的宋姑娘,可否劳烦帮我传个话?” “宋姑娘?” 侍卫们面面相觑,“宋姑娘是璇玑阁的人,听说每天晚上都跟太史令待在观星殿里,我们可不?敢打扰。” “对啊,而且这几天太史令也一直在璇玑阁,阁门都没出一次!我们哪儿有胆子随便去传话?” “要不?你明天白?天再过来,也许能找到扶管事帮你传话……” 几人都不?想?惹事,推脱了一番。 他们也都是领公差的人,估摸着景辰大?概是丢了差事,想?来求个情面。宋姑娘是有名的人美心善,慈主的歌都传遍长安了,也难怪这景郎君会想?到来找她。 景辰沉默了片刻,牵了下唇: “那我不?进去,就站在外面等,或许能碰见有人出来,可以吗?” 他一向举止谦谦,对谁都客气,只要不?是特别为?难的事,侍卫们也不?想?太苛刻。 “行!站可以站,郎君自便。” 景辰行了一礼,站去了祀宫外的巷墙下。 夜色已深,司天监的大?部分署房早已下卯关门,唯有那座巍峨高耸的璇玑阁,依旧灯火通明,璀璨耀目。 景辰抬起头,望向传说中的九天神台。 那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所在。 可望,而遥不?可及。 景辰凝视着第六层的那一点明亮,须臾不?移,心境苍凉空白?。 夜空中,不?知何时落起了雨。 一滴滴雨水打落在他的头发上,又顺着额头滑落进眼睛。 映着灯火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堪。 隐隐约约的,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雨夜。 客栈外昏黄的灯光,满地?的泥泞。 他伸出脏污的手,捡起宋行全让人扔在地?上的馒头,拢进残破的衣袖里。 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突然伸到了他的眼前,摊开掌心,露出里面攥着糖饴: “给你。” 女孩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他抬起眼,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那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定定地?注视着他。 他竭力弯着嘴角,想?朝她笑?一下,可浑身伤痛难忍,笑?得……比哭还难看。 女孩却微微睁大?了眼,伸出小手,捋开他凌乱的头发,露出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面庞。 “沈哥哥。” 她抿起了嘴角,冲他甜甜一笑?: “你长得,好像我的沈哥哥。” 第75章 洛溦烧得迷迷糊糊,意识浑浑噩噩的,像是陷入到深沉的梦境中。 梦里下着雨,小小的她,像是也发着烧,悄悄跟在福伯的身后,溜出了客栈。 客栈外面是成排的马棚,草料和马粪浸在雨夜的湿气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忙掏出爹爹给的饴糖,放了颗在嘴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马棚外,福伯扔下了两个冷馒头,在泥水里溅出啪叽声?响,随即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马棚的阴影中现了出来。 洛溦定定望着那小男孩蹲下身,拣起馒头,揣进了袖中。 他?……不觉得脏吗? 洛溦走了过去,伸出手?,把掌心里剩下的那颗糖递给了他?: “给你。” 男孩抬起了头,凌乱的发丝覆在他?额头脸上,看着有些?叫她害怕。 可这时?,他?朝她轻轻扯了下嘴角,冷冷的,好像…… 长安城里的那个漂亮哥哥。 洛溦一下子不那么怕了,甚至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伸出小手?,去拂他?脸上的头发。 男孩的面容,却又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笑意温柔似水,映在明亮的阳光下,眸光熠熠的看着她: “不是沈哥哥,是辰哥哥。” “辰哥哥?” “对,辰哥哥。” “辰哥哥。” “辰哥哥。” 洛溦昏昏噩噩,呢喃出声?。 鄞况收起银针,在榻边站起身。 身后的沈逍,垂首凝视昏迷中的少女: “她在说什么?” 鄞况收拾着针囊,“好像在叫什么哥哥,估计是想她兄长了。” 他?收好针,开始配药,待调制好,转过身,却见沈逍坐到了榻沿上,俯低身,靠得那般近,以至于从鄞况的角度望过去,竟有些?不好意思再看,捏着药瓶,识趣地挪开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到了谁呼吸紊乱的声?音,鄞况忙转回头,朝床榻望去。 沈逍却已站起了身,眉目冷凝,面色煞白?。 “太史令?” 鄞况被他?的脸色吓到,上前想要伸手?探脉。 沈逍却撇开身,走去一旁,冷声?吩咐: “给她用药吧。” 他?站去了窗前。 鄞况扭头看了他?一会?儿,不敢吭声?。 他?这几日担忧沈逍的病症,比担忧洛溦更甚。 小丫头这儿就是常规解毒,从前也做过许多次,可太史令那时?不时?就发作一回的状况,实在毫无规律可循! 鄞况给洛溦喂完药,察看了会?儿脉象,走去沈逍面前复命: “问题不算太大,就是刚换完血,动作太大,情绪太大,毒没?控制住。她小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用了药,会?断断续续发烧,慢慢养着就好了。” 沈逍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夜,也不知在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5 些?什么。 过了许久,低声?问道: “她发烧,还?会?失忆吗?” 鄞况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她现在已经成人了,体质比小时?候好很多。” 他?看着沈逍,依稀领悟到什么,试探问道: “太史令,是希望洛溦失去记忆吗?”顿了顿,“上回我下给长乐公主?的那种药……还?剩的有。” 沈逍依旧望着窗外。 阴沉沉的夜雨,遮蔽了月色星辰,黑茫茫的好像人的心境。一只夜鹭展翅飞过,无声?无息的,孤零零隐入了暗夜的虚无处。 “你的药,” 他?缓缓开口:“能让她忘记某个人吗?” 鄞况愣了愣。 “这……” 他?之前猜测,是沈逍循了自己的建议,做了些?让彼此尴尬难堪的尝试,所以想要抹除洛溦在浴池里的记忆。 可要忘记一整个人…… “除非把她从认识那人开始的所有记忆全抹去,否则很难。” 鄞况实话实说:“我那个药,只能让人忘记昏厥前发生过的事。” 而且眼下他?也拿不准沈逍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遂又问: “也不知,洛溦与‘那人’是何时?相识的?如果是最近几天,我或许……可以一试。” 沈逍没?有说话。 冰凉的雨水从窗外飘入,濡湿了他?的面庞。 脑海里忆起她说过的话。 “……我跟他?从小相识,有什么秘密都知道,有什么底子我也都不在意!” 那样?的仁慈…… 原来,从来都不是给他?的。 沈逍的神色淡漠,吩咐鄞况: “不用了,你下去吧。” 鄞况收拾药箱,行礼退下。 沈逍兀自在窗前静立了片刻,转回身,重新?走到榻前。 女孩被施了针,又用了药,面色恢复了一些?。因为赤灭的灼燥,身上只覆着薄薄一层锦衾,青丝拢在一侧,垂在衾面上。 沈逍凝视着她,缓缓坐下。 洛溦服了适才鄞况喂的药,体内药力渐渐发效,意识从梦境中迷迷糊糊地抽离,嘴唇翕合了几下,慢慢扬起眼睫: “辰……” 她苏醒过来,睁开眼,瞥见帘帐间?人影晃动,再费力定了定神,见一道熟悉的高挺身影立在窗前。 昏厥前的记忆,徐徐涌进脑海。 洛溦扯开身上的锦衾,竭力撑起身,唤了声?: “太史令?” 沈逍望着窗,语气清冷: “醒了就躺着,鄞况给你用了药。” 说完,转身往外走。 洛溦却已挣扎下了榻,撩开帘,跪倒在地。 “太史令,之前我求你关于景辰的事……” 她嗓音烧得有些?微微沙哑,“我知道,我不该自以为是地跟太史令谈条件,但景辰,景辰他?……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从没?伤害过谁,还?求太史令……不要让那件事传出去!” 她体内灼烧着赤灭之毒,需要散热,是以鄞况一直开着窗。 此时?夜风夹杂着雨丝,从窗户涌入,拂起女孩坠地的长发,散蔓飘动。 沈逍转过身,望着那满地的柔软青丝,淡却的记忆破空而来。 他?声?音疏冷: “先回榻上,我还?需要你的血,不想你废掉。” 洛溦听?他?口气还?算平静、似有松动,忙听?话地站起身,撩开纱帘,坐回到榻上。 药后的眩晕感?,沉沉袭来。 她抬手?压了压滚烫的额角,又眼巴巴看向沈逍: “太史令?” 她肯定,会?好好养护身体,再为他?解毒,绝对尽心尽力!只是景辰他?…… 帘帐外,沈逍寂然默立。 “你那个姓景的同乡……” 良久,他?低声?问道:“是贼寇之子?” 洛溦撑在榻沿的手?指,攥了攥。 她知道,自己先前跪地所言,已是等同默认了景辰的身世有污点。 可沈逍那么聪明,性?子又那般冷漠,她若不据实以告,根本说服不了他?帮这个忙! 她点了点头,如实交代道: “他?父亲曾经落草为寇过,可后来没?有了!” 沈逍沉默一瞬: “你不介意?” 洛溦摇头,“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我怎会?介意?” 沈逍又缓缓道:“但世人会?介意。” “可‘我’不介意。” 洛溦抬起头: “人又没?办法选择谁是自己父母,不该因为父母的罪过而受责难,我不管世人怎么看他?,只要他?愿意,我就会?一直陪着他?,永远不退!” 沈逍凝视着帘帐后的那道倩影,唇畔弧度苦涩。 良久,蜷了蜷手?指,食指上的白?玉指环压进掌心,一字字缓缓问道: “上次在嵯峨山,你跟我讲你幼时?讨好父亲的故事,是……觉得我跟你一样?,也想讨好自己的亲爹?” 洛溦有些?懵然,不明白?沈逍何以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地点了下头: “我……我知道是自己僭越了。” 她那时?晕晕乎乎的,换作平时?,又哪里敢跟沈逍说那样?的话! 沈逍移开的视线。 夜雨自窗外倾入,拂洒在他?的发梢衣襟上。 喉间?的血腥气,愈渐浓郁。 “好。” 许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似有些?轻飘飘的无力。 随即转过身,大步离去。 ~ 夜雨的祀宫外。 景辰依旧凝视着高楼上的灯火,一瞬不瞬。 雨水浸透了他?的衣物,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他?恍而不觉厌,反倒因此觉得似乎有了某种裹挟的依凭,不再虚浮的厉害。 雨,下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脚下落了一地的海棠花叶。 远处的石桥上,传来了匀速齐整的马蹄声?。 一辆印着皇室徽记的华贵马车,缓缓驶向祀宫的宫门。 侍卫认出马车,忙整束衣冠,跪倒在地。 马车停住,车帘从里面被撩起。 “太史令在宫里吗?” 这是太后养女临川郡主?的声?音。 前夜玄天宫失火,太史令有意压了消息,以至于事情隔了一天多才传到宫里。 把外孙视作眼珠子宝贝的太后,哪里还?坐得住,急匆匆就召了郡主?进宫,要她陪着亲自去沈逍那儿看一眼。 侍卫们俯首应答:“回郡主?,太史令在璇玑阁内,不知郡主?是否要小的们去通禀一声??” 郡主?转过头,朝马车内请示似的看了眼。 靠坐在马车另一侧的王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撩开窗帘,朝璇玑阁望了眼: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6 你说说吧,哀家来看自己外孙,还?得让人通禀,也就是逍儿,敢容得下面的人这般大胆。” 地上趴着的几名侍卫,听?得瑟瑟发抖。 长安城中谁不知晓,太后权倾后宫前朝,是比圣上还?不敢得罪的人物! 临川郡主?陪笑道: “这玄天宫供奉着玉衡,难免规矩多了些?,定然不是针对母后。” 她朝外挥了挥手?,“有谁跑得快的,就去跟太史令说一声?吧,我们先进去了。” 说完,示意车夫。 太后放下窗帘,视线回撤的刹那,掠过了旁边巷墙的人影。 “等一下。” 她出声?唤停了车。 又重新?掀开了帘子,朝外望去。 临川郡主?也循着望了眼,当即蹙眉道: “什么人居然不过来行礼?” 守门的侍卫这才想起景辰还?站在外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猫着腰跑过去把他?拽了过来。 “快跪下!” 侍卫拉着景辰在马车旁跪倒。 太后手?中的车帘却愈加拉开,矍铄的目光死死凝在景辰身上: “不用跪,抬起头来。” 景辰缓缓抬起了头。 太后紧紧盯着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抑着声?问道: “这是何人?” 侍卫伏地:“回太后娘娘,这位景郎君是司天监的生徒,因为……因为堪舆署走了水,暂且,暂且在外待命。” 景辰这时?也终于意识到来者是谁,移目望向那马车中的老妇人,脑中一片空白?。 他?隐约猜出了她留意到自己的原因。 这也许,意味着他?性?命的即将终结。 又也许,是他?此生能有的唯一机会?。 无数的念头,纷杂飞驰,却又好像……一个也理不清抓不住。 车窗后,太后用力呼吸了两下,像是拿定了什么决心,眼中杀意渐浮。 车外的景辰,却在这时?垂了眼,俯身在地,雨水顺着长睫落下。 “草民,有事求禀太后娘娘。” 第76章 洛溦服了药,断断续续的一直发烧。 她掌心的伤口差不多愈合后,宋家的婢女银翘被破天荒地宣召进了玄天宫,照顾姑娘起居。 洛溦烧得昏沉,见到银翘,问她: “太史令呢?” 上次她求沈逍压下景辰的身世,沈逍说了一个“好”字,但中间?又曾有过别的对话。 洛溦躺了几天,意识清醒后,越想越不放心。 她想要再见见他,确认一下。 银翘浸着帕子,帮洛溦擦着手臂,摇了摇头: “奴婢进来快两?日了,都没?见到过太史令。” 听说玄天宫从来不用?侍女,她这次算是沾了姑娘的光,居然能破格进到传说中的神宫,又激动又忐忑,处处谨言慎行,唯恐闯祸。 见洛溦面露失望之意,银翘想起前些?日子那场传得沸沸扬扬的退婚,安慰道: “那个叫扶禹的跟我说,姑娘退婚的那道谶语好像有些?问题,要重新写,所以现在?姑娘还不算跟太史令退了婚。扶禹分析,这事说不定?有转机,不然姑娘生病了,太史令为什么?不送你回家,而是要奴婢进玄天宫来照顾你呢?” 银翘也是个话痨,跟扶禹简直一见如故,刚认识了一天多就聊成了朋友。 洛溦现下无暇关心谶语到底出了什么?纰漏,吩咐银翘道: “你帮我去一趟崇化坊的悦廷客栈,问问景辰一切可好。” 银翘“啊”了声。 “姑娘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个景郎君?” 她出府之前,听见宋行全和宋昀厚在?家里大吵,几次提到景辰的名字,显然宋行全的态度十?分厌恶。 银翘自小?长在?商户家,也想不通那个景郎君到底有什么?魅力,屋无一间?、地无一垄的,比起这玄天宫里,各种吃穿用?度,钟鼓馔玉,连洗手的盥盘都错着金,回家乡若与人说起,旁人都只道她定?是做了仙梦! “我现在?也出不去的,宫门口都有侍卫,我平时要拿个什么?东西,都是找扶禹要,连璇玑阁都不能出的。” 洛溦吩咐:“那你让扶禹去一下,就说我求他帮忙,一定?要去。” 银翘百般不愿,但到底洛溦是她主子,从小?待她又极好,只能点头: “那我……去跟他说说。” 洛溦让银翘从妆台的匣屉里取出一个荷包。 “这里面有四两?银子,你让扶禹也带去,交给景辰。” 之前沈逍说,堪舆署被烧,吏员需要休官停俸。 若是署衙有这样的惯例规定?,她也不能强求什么?,反正科考将至,景辰全心全力在?家温书,并不算坏事。 就是他如今,怕是没?剩多少银钱了。 银翘接了荷包,又开始不情愿起来: “姑娘你关心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倒给他钱啊?景郎君他……他也太没?用?了吧? 洛溦烧得昏沉,没?力气恫吓银翘,气息微喘地笑道: “我就喜欢倒给他钱,他没?钱我也喜欢,你赶紧去吧。” 银翘拿着荷包出了门,找到扶禹,把洛溦的话重述了一遍。 扶禹揣了银子,也是百般为难。 换作往日,也许他就应了,可这几日侍奉在?太史令身边,他再愚钝也看出有些?不对劲了。 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先去向太史令请示。 观星殿内。 沈逍坐在?案后,批阅着五行署的奏册,一面聆听着扶荧的奏报—— “……户部那边挖出了以前东三州税帐上的缺漏,要推几个人出来担责,据说秦思晋打算把宋行全报上去,若是定?了罪,至少要贬官三级,罚逐出京。” 沈逍走笔未停,语气轻淡,“张竦不打算保吗?” 扶荧摇头。 “我听周穆大人的意思,自从太史令宣告要与宋姑娘解除婚约,张竦就彻底放弃宋家了。” 又问道:“周大人也想问问太史令,听说太史令把退婚谶语的奏册给拿回来了,可还打算跟宋姑娘退婚,他又需不需要为宋家权衡一下?” 沈逍未置可否,沉默半晌,换了话题: “宫门的侍卫,都问过了吗?” 扶荧点头: “那天在?场的每个人,我又都审了一遍,说是姓景的来想求见宋姑娘,被侍卫拒绝后,就一个人站在?宫门旁的巷墙下等着。” “然后早上太后过来,瞧见大家都在?行礼,唯独就那姓景的还站着,就叫停马车,撩帘看了他几眼,问了身份。然后那姓景的突然就伏到了地上,说他有事求禀太后,太后犹豫了会?儿,居然也答应了,让临川郡主下了车,又让所有人暂避了会?儿,后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7 问完话,就带着景辰坐车离开了。” “因为侍卫们一直不敢直视太后,后来又被摒退得远远的,所以太后娘娘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们也不敢确定?。” “反正姓景的现在?就突然进了国子监的广文馆,在?里面准备进士科考,明显是受了庇佑!” “还有那个栖山教的头目,叫庆老?六的,我也审了好多次,说景辰确实是从前黄岭寨匪首的儿子,庆老?六当年几乎是看着他出生的。他母亲是山寨掳来的孤女,没?有家人赎救过,之后也没?投奔过亲族,应该的确是个孤女不假。” 扶荧分析揣测道: “太史令觉得,太后娘娘肯提携景辰,会?不会?是因为党争的缘故?我听说景辰写了篇什么?文章,颇得礼部邱侍郎赏识,那邱侍郎本就是太后旧党的人,如今旧党在?朝中夺了新党不少的职位,正是用?人之际,或许邱侍郎之前,就向太后娘娘举荐过景辰?” 沈逍静静执笔而说,沉吟未语。 那人,确实有几分才?华,之前帮忙画出西市杀人案图像,周穆也曾在?他面前提过。 但能让外祖母初见之下就允以启用?,必然,还曾用?过别的工夫。 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攀龙附凤之徒,若因身世所绊,末路穷途,更是难免不择手段。 这时,扶禹拿着荷包,匆匆进到殿内。 扶荧一见是这八卦大嘴巴,忙收了声,抱臂站去了一旁。 扶禹朝沈逍行完礼,开始转述洛溦的请求: “宋姑娘想让我去一趟崇化坊的悦廷客栈,问问她那个同乡景辰的情况。” 他预感这些?话不会?让沈逍高?兴,说得小?心翼翼,又把荷包放到案上: “还让我送些?银子过去,我掂了一下,大概有四两?多……” 银翘其?实还跟他说,她家姑娘平时最省了,一下子拿出这些?钱,怕是把家底都清空了。 但这样的话,扶禹打死?也不敢当着太史令说出来。 沈逍将视线从荷包上撤回,吩咐扶禹: “你先下去。” 扶禹欲言又止。 扶荧在?旁边早就恨不得把这傻货的脸给瞪出两?个洞来: “太史令让你下去。” 扶禹平日除了太史令,最怕的就是扶荧了,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总是凶神恶煞的,聊正事也从不带自己,就可惜……确实打不过。 他委屈巴巴地行礼退下。 扶荧盯着扶禹出了大殿,转回头,想要说些?什么?。 沈逍却已合起了书册,淡淡吩咐: “上次让你准备的兵防图呢?” 扶荧“噢”了声,关了殿门,从南面雕屏后的暗室取了图纸,铺陈在?玉石地砖上。 巨大的羊皮图纸,长宽各不下一丈七八,亭楼街坊,山川水路,俱是栩栩如生。 扶荧抽出腰间?软剑,一面指点舆图,一面奏禀道: “朱雀三门的骁骑营,如今已转由豫王直辖,领兵的将领焦丰、赵三溪都是周旌略的人,我昨晚在?长公主府也跟他们对过步骤。” 手中剑尖移动,“过了承天门,就是禁军的辖区,到时候,焦丰会?带人先潜入宫苑,断掉天恩殿飞檐,并在?此处放火,等禁军被引过来后,就会?困在?这里的宫道中……” 扶荧沿着东西纵向,将布局一一点出,收起剑,请示道: “若一切顺利,寅时前就能控制住承天殿,到时候就怕周旌略那家伙按捺不住,直接就想大开杀戒,毕竟当初给他们栽上叛军头衔、又请旨诛杀叛军家眷的虞钦和兵部那几个人,到时也会?在?殿内。太史令,要不要我一直跟着他?” 沈逍重新取过一份奏册。 “不必。” 他静然吩咐,“他舍不得萧佑死?,一定?不敢乱来。” 扶荧想了想,似有所悟,“我懂了,颍川王就是周旌略的软肋!难怪太史令会?特意选这个时候让他们见一面……” 书案后,沈逍听到“软肋”二字,展开册页的动作微微一顿。 抬起眼,再度瞥向案角的那个荷包。 浅绛的绸面,绣着小?小?的一朵栀子。 商户家的女儿,不会?不喜欢钱,那日看到星命里的财运,笑得眉眼弯弯。 若说从前高?看萧元胤一眼,是因为她曾说过的“倾慕世家风姿,想跟门第?高?的人结交”,那景辰呢? 因为是那人…… 所以,什么?都不介意了吗? 扶荧见沈逍沉默下来,循着他的视线瞟了眼。 太史令好些?日子没?再去看过宋姑娘,病色仿佛恢复了几分,但之前两?次吐血的情形,还是历历在?目的惊心! 扶荧抱拳请命: “太史令,要不我去杀了那姓景的算了。” 沈逍缓缓抬眼,墨眸深幽。 扶荧被看得有些?心慌,却不惧: “我就是……就是看不顾那厮胆大包天,拿着玄天宫的俸禄,居然还敢觊觎宋姑娘!” “烧了一座堪舆署,还不够你闹吗?” 沈逍收回视线,取过朱笔。 “让扶禹按她的交代?,把银子送去,再告诉周穆,宋家的事,不必权衡。” 他低声吩咐,笔杆压在?食指的白玉指环上: “她与景辰如何,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第77章 广文馆是国子监下面的一个书院,专供备考进士科的官学士子在考前闭门修读。衣食住行,皆有专人照料。 洛溦听完扶禹所述,长?松了一口气。 之前景辰跟她提过,礼部的邱侍郎颇为赞赏他的文章,想来或许特意找了门路,赶在开考前把?景辰举荐进了官学。 进了官学,不但衣食起居无忧,还有先生帮忙答疑押题,如此一来,景辰期望考进一榜的机会?,又增加了不少! “那你把?银子给他了吗?他……有说些什么吗?” 扶禹道:“我只托了广文馆的人转交,没能?进去,说是马上要考试了,不许外人打扰考生。” 洛溦点?了点?头。 现下备考最为重要,确实?不该再多打扰。 她安下心来,喝药也?认真了许多。 只是从?前遇到?毒性反噬的情况,都是直接住进郗隐的药庐,养个一年半载,现下留在玄天宫中,虽然鄞况的药也?很好,恢复速度却没有在药庐里快。 洛溦时而昏睡,时而精力稍稍恢复,惦记着景辰的科考,想起自己?迄今拜过的神里,属嵯峨山神最为灵验,又让银翘做了个神位供奉,一有空就去诚心祝祷一番,祈愿景辰科考一切顺利。 大乾的进士科考分为三场,每场之间一般会?隔开数日。之后放完榜,按习俗,会?由皇帝在曲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8 畔举行曲江宴。 今年因为推迟了考期,而临水的曲江宴又必须赶在天气还不太冷的时候举行,照顾到?圣上和皇亲贵戚的宴饮安排,所有考试、阅卷、放榜的时间,都极其紧凑地赶着期限。 下旬的第三日,迎来了进士科的最后一场,一旦考完,考生就能?返回家中,与家人重聚,等待放榜。 洛溦午后醒来,用了药,精神稍霁,这时银翘来告,说继母孙氏来了祀宫外,送了些应季衣物,似乎还另有些话?想说。 银翘抱着孙氏送来的包裹,禀道: “玄天宫不许人随便进,我让夫人把?她要说的话?告诉我,我再转告姑娘,但夫人又好像不愿意,挺为难的,所以打发我上来看看,说若是姑娘身子好些,能?去宫门见她一下便去,不然她就回府,让姑娘好生将养身子,不必记挂。” 洛溦了解孙氏的性子,明白定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了。 她更换衣物,下了璇玑阁,去到?祀宫外。 孙氏见洛溦出来,忙让婢女把?她扶进马车里,挡了风。 又瞧她瘦了一圈,病容未褪,心疼懊恼道: “本?不该下来的!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她并不知道洛溦为沈逍解毒之事,只道女儿从?小?体?弱,时常风寒落病。 洛溦宽慰笑道: “没事的,已经好多了,玄天宫里的药都特别好,比咱家以前越州铺子里的最上品都好,母亲不必担心。” 孙氏听女儿语气俏皮,想笑又笑不出来,眉眼苦楚。 洛溦猜了个七八分,“是爹爹……让母亲来找我的?” 孙氏眼眶一红,低了头,捻着帕子。 “从?前想来看你,你爹总是不许,说怕打扰你。如今倒好,在家里成日念叨着我,非要我来。” 前几天,宋昀厚其实?也?被遣来过一次,但祀宫外的侍卫像是领了上峰的吩咐,但凡宋家父子来求见,一律不予通传。 宋行全无奈,只得半逼半叨着,打发了孙氏过来。 孙氏过来,侍卫倒是网开了一面,传了话?,是以才有眼下见面的机会?。 孙氏定了定神,对洛溦道: “最近朝廷里翻了天,都在说张尚书和齐王失势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太懂,但如今你爹也?受了牵连,说是户部的决议已经下来了,要以失职为由,贬你爹去涿州作州司马。” “你爹……非要我来跟你说,说他知道这次受党争牵连,被贬难免,但他不想离开京城,一旦外调,就再难有归京的机会?。” “所以,所以想让你去求求太史令……” 孙氏说完,面色愧疚。 她是妇人,最清楚身为女子得不到?娘家撑腰,反而要转过去求男方的丢脸与难堪。 换作自己?做主,定是舍不得让洛溦去做这种低眉求人之事,但无奈自个儿性子软,又无亲生子女依傍,只能?事事受丈夫拿捏,听其差遣。 “母亲无需自责。” 洛溦也?清楚这件事定是父亲逼迫了继母。 “可?这事……我也?求不了太史令。” 上回她借着给沈逍解毒治病挟恩图报,让他压下景辰身世的秘密。 现如今景辰科考顺利,还进了广文馆,可?见太史令并没有食言。 自己?已欠了这样的人情,又哪有脸再去为父亲求情? 再说,听闻沈逍前些日子就搬回了长?公主府,自从?雨夜那晚一别,她就不曾再见过他。 孙氏也?知洛溦为难。 她原就不想女儿拉下脸去做求人,道: “我只是帮你爹传话?,你愿不愿意,我都不逼你,回去也?会?劝着你爹。只是现如今你退了婚,就算有侍奉玉衡这样的理由,到?时候我们举家搬去涿州,你爹一定不肯让你一个未嫁女独自留在长?安。” 洛溦忙抬起头:“可?我必须留在长?安。” 景辰还在这儿呢。 孙氏不知女儿所思,却也?不想她跟去穷乡僻壤,点?了点?头: “我知道,上次我不是说,要帮你物色合适的婚配人选吗?我按着你的要求,悄悄相看了几家郎君,有家姓柳的,家主是四?门学的郎官,孩子比你大一岁,看着温文有礼,若你愿意考虑,我就去跟你爹说说,看能?不能?早点?把?亲事订下,如此你就算去了涿州,也?很快能?嫁回京来。” 洛溦这才意识到?,继母还没从?父兄那里听说自己?与景辰之事。 她不想再隐瞒,垂了垂眼,神色微赧: “母亲或许不知,我已跟景辰有了白首之约,等他科考结束,放了榜,就会?去家里提亲。” “景辰?” 孙氏从?前在青石镇见过景辰,也?算是从?小?就认得。 这段日子在家,她没少听宋行全父子吵架提到?景辰的名字,现在听洛溦这般一说,方才知是涉及到?了她的终身事。 “可?……” 孙氏语气犹疑,“可?大郎不是说景辰家状出了问题,从?科考名单上被除名了吗?” 洛溦如闻惊雷,愣了片刻: “不可?能?,他明明进了国子监的广文馆,今日便是最后一堂考试。” 孙氏也?拿不准了,“我也?是前段时间听大郎跟你爹提了一嘴,许是……听错了也?未可?知。” 洛溦虽听继母如此说,心中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过了这么久,景辰一点?音信都不曾捎给自己?。 即便广文馆管理再严苛,他若有心求人,总是能?找到?办法带一两句话?的…… 孙氏瞧着女儿脸色发白,摸着手也?是冰凉的,担忧道: “要不我再回去问问大郎?” 洛溦缓过神,摇了摇头,抬起眼: “母亲现在若是无事,可?否载我去一趟考场,我想看看景辰。” 她原想着景辰今日考完试,必是要与同窗等人出去庆贺,打算明日再去找他。 眼下听了孙氏所言,忐忑不安,本?就一直想要去见他,如今更是要亲眼确认一下方能?安心。 孙氏举棋不定,但看着女儿一脸忧色,又思及考场离此处不远,纠结片刻: “去可?以去,但你到?时不能?下车。” 洛溦明白母亲所虑,点?了点?头。 按鄞况的交代,她现在是不能?离开玄天宫的,可?洛溦顾不得许多,吩咐银翘去跟扶禹说上一声,便径直跟着孙氏驾车离开了祀宫。 今日是进士科最后一场考试,考场设在了务本?坊的鸿儒阁。 马车到?了务本?坊,只见考场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考生退场的家人或仆僮。 鸿儒阁毗邻中书省,戍卫森严,等候的场地被坊街隔成了内外两处。平民百姓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9 多候在外场,五品以上官眷的马车,则能?沿着皇渠再往内行,一直抵至鸿儒门前。宋行全如今的侍郎身份尚在,车夫亮明身份,将车驶了进去。 此时已近申时,前来等候的马车陆续增多,其中不乏贵胄世家,高车大马,气派临人。 孙氏是个怕跟熟人寒暄的性子,眼下又是来看非亲非故的郎君,自是谨小?慎微,吩咐车夫将车停去了角落处。 不过时,又有一辆官眷的马车停了过来。 车里的两个中年妇人先是撩着帘子望了会?儿,后来索性让婢女将车帘卷起,挪到?近前,一面闲聊,一面等着鸿儒门开启。 孙氏听那声音有些耳熟,认出其中一人乃是秦尚书家的表亲徐氏,京中官眷中有名的碎嘴之人,之前在长?兴坊传洛溦婚约闲话?的,就有她。 两妇人说话?声时高时低,偶有几句内容飘来,听着像是徐氏陪表姐来等儿子出考场。 孙氏唯恐被瞧见,被迫打招呼,忙让婢女把?窗帘拉得严严的。 申末酉初,鸿儒门开启,陆续有考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有家人相迎者,就地停了脚步,神情或激动或沮丧地回答询问,或者隔着车帘,跟车里的女眷交谈几句。 洛溦知道孙氏怕让人瞧见,遂让车夫将马车微微斜转,挡住了门,重新停稳,这才撩帘向?外眺望。 视线,在一个又一个走出来的考生身上急切掠过。 直到?…… 一身士子缁衣的清俊郎,肃肃徐引,拎着笔砚箱缓步而出。 景辰! 洛溦忍不住攥紧了车帘,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松懈落下。 孙氏忙拦她道: “瞧见了就行!可?千万别过去!长?安城里认识你的人也?不少,你现在若出去见他,必是要遭人议论的。” 孙氏没敢告诉女儿,因为她前些日子在中书省为齐王作证、之后又被沈逍当众退婚,京中官家女眷私下已将她当作了笑柄在议论。 洛溦也?不想给景辰惹麻烦,明白自己?现在不能?过去: “母亲莫怕,我不会?出去的。” 只是这么久不见,实?在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她将车帘又微微卷开了些,朝外望去。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朝景辰迎了过去,屈膝行礼,然后接了他手里的笔砚盒,将其引领至对面的一辆马车前。 那婢女和马车,皆是点?饰精美、金玉为缀,贵气难掩。 旁边的徐氏也?瞧见了那马车,忙同身边表姐议论道: “那不是临川郡主的车吗?是闵郡马家里今年有人科考不成?怎么没曾听过?” 表姐也?是个爱八卦的,“闵大人家中没有这个年纪的子侄,再说,以郡主跟闵大人的关?系,哪里会?特意来关?心他家子侄?依着郡主向?来的喜好,倒有可?能?是……” 声音低了下去。 徐氏跟表姐交头接耳地低语了几句,掩嘴轻笑,又艳羡叹道: “唉,到?底是皇家贵女,怎么玩都行,就算哪天把?闵大人给休了,夫家也?不敢说什么!不像咱们……” 表姐语气微妙,重新望向?景辰: “不过你说这样年轻的郎君,比郡主一半的年纪都小?呢……” “这有什么?裕宗那朝的平城公主,六十岁了还养了好几个十七八的呢,这种年纪,自有这种年纪的好……” 两妇人开始重新审视起对面的景辰,眼神里添了一抹意味深长?,从?脸到?身材,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又低声笑语起来。 洛溦坐在车帘后,将那两妇人的对话?听了个断断续续。 手里捏着的车帘,渐渐攥紧。 再度朝对面望去,只见那华贵马车的窗中,伸出来一只妇人的手,着金戴玉,将一方帕子抛给婢女,让她给景辰擦汗。 景辰微垂着眼,面色淡然,却不避不躲,由着那婢女用帕子在自己?发际间拭过。 洛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似有密密实?实?的针毡压到?了自己?的心上,一呼一吸都万般艰难。 旁边两个妇人低语的玩笑声,越来越刺耳。 洛溦唇线紧抿,猛地一掀车帘,出了马车。 旁边妇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鸿儒门外等候的女眷虽多,但像洛溦这般的妙龄少女却鲜有一二,一袭绯裙妍妍,衬得稍带几分病色的面庞愈加楚楚。 她甫一下车,周围所有的人都不觉投来了目光,尤其那些刚出考场的士子,不觉皆放缓了脚步。 对面的景辰,也?循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来。 澄澈的眼眸凝在洛溦身上一瞬,随即,便又移了开,继续面色温淡地聆听马车中的人说话?。 仿佛,刚才只是瞧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洛溦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要不然,就是他没看见自己?。 毕竟这里,这么多的人…… 她抑制住情绪,忽略身后孙氏撩了车帘急切制止的一声“绵绵”,抬步朝对面的马车走了过去。 孙氏这一出声,倒被旁边的徐氏给认了出来,随即反应过来洛溦的身份,立刻兴奋地跟表姐八卦起来。 洛溦朝马车越走越近,车畔的婢女注意到?异常,转过头向?她望来。 景辰的目光,也?再次朝她投来。 洛溦连忙弯起唇角,向?他露出一道柔柔微笑。 景辰却依旧像看见陌生人一般,转开了头。 若说前一刻洛溦的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以为景辰没看见自己?,那眼下这一刻,她是彻底绝望。 离得这么近,他肯定看见了她。 看见了,却不相认,是……有什么苦衷吗? 她颤着视线去看他的手,期冀他能?像从?前那样,给自己?一些暗示。 可?他的手垂在身侧,一动未动。 洛溦的脚步,停了下来,定在离马车两三丈的地方,正?是鸿儒门前最人来人往的通行空地。 周围无数揣度的眼光,凝聚在她身上, 有官眷也?认出了她,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那好像就是宋侍郎的女儿,被太史令退婚的那个!” “宋家今天也?有人科考?” “不是吧,宋侍郎就一个儿子,听说早就从?官学退学了,靠着齐王殿下谋了个差事。” “难怪,都在传这姑娘跟齐王殿下走得近。” “走得近又如何?现在都被退婚了,齐王也?要娶王家的千金了……” 洛溦听见那些窃窃私语的低声议论,垂了眼,不敢再看景辰。 这般不堪的自己?,若被人瞧出与他相识,一定会?给他惹麻烦的。 周围还有他的同窗,甚至老师呢…… 他若真跟自己?说话?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0 ,必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洛溦心中这般想着,眼角却终究还是禁不住涌出了热意。 她忙低了头,想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四?周的窃窃杂音,好像一瞬间突然静谧了下来。 身后,传来沈逍疏冷的声音: “不敢过去吗?” 第78章 洛溦闻声转头,见沈逍一身官服,像是刚从旁边的中书省过来。 她怔怔望着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拉了胳膊,径直走向了临川郡主的马车。 婢女见沈逍走来,忙迎上前,屈膝行?礼: “太史令。” “姨母在车里?” 沈逍冷声问道?,视线淡淡掠过车畔的景辰。 婢女欲言又止。 沈逍朝马车走近,忽觉得手里拉着的那人拼命用?力抗拒,似是不愿再往前一步。 他暗生嘲意,转回头,却见洛溦低着脑袋,眼角湿红隐现。 沈逍默然注视她片刻。 到底,软了心肠。 随即一句解释也没留,转过身,拉了她往宋家的马车走去。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了过来,就连旁边一直聊天八卦的徐氏和表姐都赶忙闭紧了嘴,怔愣愣望着沈逍亲自把洛溦送进了宋家马车。 车里的孙氏,更是紧张的不知?所措。 她五年前就知?道?了女儿的婚约,但这还是头一回跟沈逍见面?,见他送洛溦坐下,只一个俯身伸手的动作,便透着疏远淡高,贵不可攀。 旁边婢女战战兢兢,想帮忙又不敢上前,最后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退出了车外。 车帘落下的一刹,沈逍移目望向?远处,见对面?的景辰终于抬了眼,神色恍惚地朝这边望来。 沈逍面?无表情,冷声吩咐车夫: “走。” 洛溦一直低垂着头,身前双手微微绞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情绪。 孙氏在一旁看得忐忑不安,有心开?口?问两句,又怕当着贵人的面?说错话,小心翼翼瞄了眼沈逍。 沈逍这时也将目光从洛溦的方向?收回,与孙氏视线撞了个正着,一双眼睛如?寒潭般的,看似没有什么情绪,却叫孙氏没由来的心底泛凉。 马车辚辚行?出皇渠,转进了人潮如?织的朱雀大街。 孙氏如?蒙大赦,忙叫停了车。 “我前些日子约了秀织院选料子做冬衣,要?不,你和太史令先回玄天宫……我选完料子再让车回来接我,反正离得也近……” 她话虽是对着洛溦在说,人却下意识朝着沈逍颔首行?礼。 她内向?口?笨,但却也不傻,看得出太史令显然不想她继续待在车里。刚才整个鸿儒门外的人都看见了太史令送洛溦进马车,她现在回不回避,都免不了明日蜚语传遍京城。 孙氏心绪复杂,行?完礼,匆匆下车。 车帘刚落下的一瞬,洛溦强忍了许久的情绪,便顿时冲涌而上。 一滴泪涌了出来,接下来成串的泪水,再止不住。 她背转过身,藏起了脸。 车夫领了孙氏的吩咐,继续上路,往龙首渠的方向?行?去。 洛溦落了会儿泪,想起沈逍就在身旁,竭力抑下喉间哽意,抬手抹干净泪痕,慢慢地将心绪克制平复。 “太……太史令……” 她背对着他,试着客气寒暄,声音却仍有些哽,“今日怎么,怎么也会去考场?” 鸿儒门虽然毗邻中书省,却实际并不顺路,或许,是有认识的人也在考试吧。 沈逍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明算科考试,有道?题的解法有争议,曹学?士请我过来看看。是道?天元术构建的高次程式。” 洛溦点了点头。 半晌,又迟疑着慢慢转回身,见沈逍身形俊逸地靠着车厢壁,微阖着眼,白皙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紫色袍面?上,紧抿的唇线透着对万物的冷漠疏离。 马车转过坊角,在石子路沿上轻磕了一下,摇晃起来。 沈逍漆黑修长的眉,不易觉察地蹙了蹙,搭在袍面?上的手指微微攥紧。 洛溦想起什么,撩开?车帘: “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沈逍睁开?了眼。 一双墨眸幽暗,静静向?洛溦望来。 洛溦不想被他瞧见自己哭过的样子,重新侧转,背过身,轻声问道?: “我……我听说太史令不喜欢坐马车,要?不,我让车夫去寻匹坐骑来?” 车厢内的空气,凝滞了片刻。 厢角的银熏球,寂然吞吐香雾。 沈逍缓缓开?口?:“谁告诉你,我不喜欢坐马车?” 洛溦不想出卖萧佑,含糊道?: “就……其实我第一次跟太史令坐玄天宫升轮的时候,也留意到了……” 这也是事实。他平时的话很少,但好像在升轮里、在马车上,仿佛是为了缓解某种紧绷的情绪,话会下意识地说得多一点点…… 沈逍望着女孩的背影,良久,撤回视线: “我是有些不喜,但也不会因此就不复堪命。” 洛溦听他语气凛冷,怕他被自己说破了弱点,又要?生气动怒,再不敢提找坐骑的事。 “那要?不……” 她斟酌片刻,“我把车帘和窗户打?开?些?” 说着,转身把车窗拉开?了些。 黄昏的凉风,自窗外吹入。 洛溦尚未痊愈的热症骤然在额间一阵浮涌,禁不住呛咳了声。 沈逍伸出手,“啪”地关上了窗。 “不必拿苦肉计来献殷勤。” 他盯着她的后颈,声线里透着一丝压抑的阒暗: “莫不是,又想求我什么了?” 洛溦怔住。 “我……” 余光中,他摁着窗框的手指,曲线优美,骨相蕴力。 脑海中,那日浴室中的种种浮泛闪过,同他做过的事,还有那些求过他的话…… 她领悟到他适才的言下之意,不觉窘迫难堪: “我没有什么想求的……” 转念间,却又想到了景辰,想到了临川郡主。 她相信景辰的为人,相信他绝不会像那些妇人所言,去做什么以色侍人之事。 可他若有什么苦衷,又为什么不通过别的法子,给?自己一点点暗示呢?就像从前在朝元行?宫偶遇,他都能打?手势安抚自己,今日她却看得明明白白,他就是铁了心地不愿理会她。 如?若可能,她只想立刻就向?他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可这其间,不管是涉及到了什么理由,若真牵扯到了郡主那样的皇家贵胄,那自己,还真的只能求沈逍帮忙…… 洛溦心思纠结,又觉酸楚心痛,禁不住喉间哽意再度翻搅上来,低了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1 。 沈逍移开?了眼。 半晌,朝外吩咐道?:“去长兴坊。” 宋宅所在的长兴坊,离此地最为近便,掉了头,只再前行?半个坊的距离便至。 马车驶到宋府门外,宋行?全正站在门外空地上,背着手,监督工人遮换屋顶的悬鱼瓦兽。 长安城内官宦云集,等级森严,不光官服俸禄分得精细,官员宅邸的制式也大有讲究。 宋行?全升了官之后,一是为了合乎身份,二也是存了些炫耀之意,花重金将新宅大门翻修了歇山顶,加了五品以上京官才能用?的悬鱼瓦兽,好不气派。 岂知?才短短数月,他就在朝廷党争中失了利。 贬职的公文虽然还没正式下达,但这条街上住的全是官宦显贵,其中不乏等着落井下石之辈。宋行?全再三权衡,为防被人参奏越制,还是暂且将悬鱼等物遮换一下,待来日若有转机,再放回去不迟。 正心怀怅惘之际,见孙氏的马车归来,知?道?她今日去找了洛溦,忙走到车旁: “如?何,可曾见到绵绵?” 洛溦掀开?帘,一面?止着咳,一面?跟宋行?全解释: “母亲去秀织院了……” 宋行?全见竟是女儿回来了,也顾不得管孙氏去哪儿了,径直问道?: “那她跟你说的事呢?你有去求太史令吗?” 洛溦闻言忙提声制止她爹: “爹!” 却又因此带出一串咳嗽,一面?朝宋行?全摆手摇头。 宋行?全就猜到洛溦定然不肯去求沈逍。 父女俩上次在祀宫外见面?,几乎吵到了要?断绝关系,宋行?全回家之后,一想到洛溦上回跟自己撂过的狠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刻对着女儿,口?气不由得有些强硬怨怼: “上次你为姓景那小子跟我闹,我也不计较了!但这回关我宋氏一门兴衰,无论如?何你也要?想办法去求一求!你不是也帮昀厚求过齐王吗?这次求一下太史令又有什么不同?你小时候不就挺会黏他吗?整日哥哥、哥哥的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就算做不成夫妻,去说几句软话又如?何为难你了?” 洛溦挥着手,满面?通红,咳得要?透不过气来。 身后的车帘,被人从里面?缓缓撩开?。 沈逍一袭紫色官服,眉目清冷,伸手扶在了洛溦的肘后,将她送下车。 宋行?全先前教训女儿的气势,顿时荡然无存,张大着嘴,满脸憋得通红。 沈逍将洛溦一路送进府门门槛,松了手。 宋行?全疾步跟了过来,指挥门房处的仆妇上前扶了洛溦,转身向?沈逍拜行?大礼: “有劳太史令亲自护送小女!” 他为了不让同坊的官员看见自己遮换悬鱼瓦兽,特意选了黄昏吃晚饭的时间在门口?监工,趁着暮色昏暗,没什么来往的人,不会被人瞧去了当笑话传。 然而此时此刻,却恨不得所有的人都赶紧出门围观,亲眼见见身穿一品官服的太史令,竟然扶着他女儿进了他宋家的大门! 沈逍看也没看宋行?全,径直越过,随着搀扶洛溦的仆妇,朝内行?去。 第79章 宋行全还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见状有些?尴尬地?慢慢回直身,整束了一下衣冠,快步跟了过去。 他被沈逍无?视,早也不是一次两次。 想当初刚升了从三品不久,早朝时终于能有资格候在大殿外,那日正逢齐王请旨巡查淮州,一向走路带风、目不斜视的萧元胤,路过丹墀下时,却蓦然放缓了脚步,与宋行全?寒暄。 彼时齐王是公认的大乾储君,未来天子,特意驻足向宋行全?招呼,甚至还颇为客气,周围同?僚俱是艳羡不已。 宋行全?亦是受宠若惊,事后站在丹墀下腰板都挺得更直了,昂然接受同?僚的各方阿谀奉承。 没过多久,沈逍也来了。 一袭宽袖白?袍,姿态清冷贵致,不似齐王傲倨张扬,却更令周围诸官愈加恭谨小心,个个垂首屏息。 行过丹墀下时,沈逍停下脚步,伸手接过侍者捧着的帛书,目光掠过四周群臣。 宋行全?见太史令的视线移来,不觉心绪一振。 寻思女?儿的婚事得圣上金口玉言认下,人也住进了玄天宫,迟早面前这位九天之上的太史令大人,就?该称自己一声“岳父”。 或许刚才?齐王的屈尊示好给了宋行全?额外的勇气,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在沈逍目光触及自己的刹那,满脸堆笑,开口问礼: “太……” 然后沈逍视线静幽幽扫过,仿佛根本没觉察到他的存在,一晃即逝,取了帛书,随即拾阶登台,进了大殿。 宋行全?僵在原地?,隐约听?到周围有压低的笑声传来,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土堆把自己给埋了! 他自此,也算习惯了沈逍的公然无?视,如今瞧见对方竟肯亲自送洛溦回家,难免有些?不敢置信的又惊又喜。 仆妇扶着洛溦,穿过连接前后院间的月门,进到小巧内院。 院中一汪莲池,荷香清幽。 婢女?甘草闻声出?来,忙上前接了姑娘,又扭头往后看了眼: “那个……” 洛溦此时已止住了咳,转身循望,见沈逍竟也一路跟了过来。 她摒退仆婢,走回到池畔,朝沈逍裣衽一礼: “今日有劳太史令相送。” 原想再加一句不需再送了,转念想起她爹就?跟在后面,沈逍若是此刻掉头回去,必会被她爹缠上。 沈逍站在暮色余光中的莲池畔,静静看了洛溦一眼: “不必谢,我说过,我还需要你的血,不想你废掉而已。” 说着,便?迤迤然从莲池对岸走了过来。 洛溦垂着头,视线随着池水夕光间漾动的倒影,瞧着沈逍一步步走近。 她现在,属实没有心情招待他。 “那……那就?请太史令在这儿稍等。” 反正鄞况也快来了。 下车前沈逍传了话,让车夫去玄天宫接鄞况过来,算算路程,理应很快就?到了。 洛溦领着沈逍,进了堂屋。 宋家的这座新宅院,她住过的次数有限,屋里?的大部分家具陈设也都不熟悉,又不好意思去榻上躺着,遂引沈逍在窗边茶案旁坐下,两?相无?言。 等了许久,也不见甘草和其他婢女?进来。 洛溦有些?尴尬,低低咳嗽了两?下,想起什么,抬眼望了下窗侧的百宝架,站起身来。 架子的最上面,放着一个乌木小箱子。 洛溦伸手去够,差了点距离,又踮起脚,好不容易触到了箱角,抠着指头,艰难挪动。 沈逍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站起身,伸出?了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2 紫色官服的衣袖,自少女?身后拂至,头顶的木箱稳稳滑入了她的手中。 洛溦感?受着笼罩而至的迦南气息,抱住木箱,垂眼致谢: “谢太史令。” 她把箱子放到案上,重新坐下,揭开了箱盖。 屋里?其他的陈设她不熟悉,但?这个小乌木箱子,却是当初从越州一路带进京城,装着她从小到大积攒的一些?“珍藏”,熟的不能再熟。 洛溦翻找了几下,取出?一个小瓷瓶,摘了瓶塞闻了闻,倒出?一粒药丸,放进了嘴里?。 沈逍刚撩袍在案后坐下,抬起眼,见状修眉微蹙: “乱吃什么药?” 洛溦想起之前他说需要自己的血、不想她废掉,忙解释道: “不是乱吃,这是从前郗隐先生给我的木犀丸,退烧极快,比鄞况的有效果多了。” 沈逍扫了眼案上木箱,见都是些?杂乱的旧物,小瓶子,小匣子,甚至还有些?一看就?是小孩子玩具的东西。 “既是有效之药,鄞况为什么没给你用?” 洛溦盖了瓶塞,把药瓶塞回到木箱里?。 “噢。” 她迟疑了下,想着待会儿鄞况过来,自己也瞒不住,如实道: “这药起效快,就?是……就?是有点会让人腹痛。不过对身体无?害的!” “是吗?” 沈逍语气显然不信,“世上还有能令人痛,却不会伤身的药?” 说着,便?伸手去拿那药瓶。 “肯定没什么害的,不然郗隐先生也不会拿给我……” 洛溦试图盖上箱子,无?奈沈逍的手已探了进去。 他在一堆杂乱之物寻了片刻,没找到刚才?那个小瓷瓶,倒是触到压在瓶瓶罐罐下的一件软物,顺势往外扯了出?来。 垂目望去,见是一个白?布做的娃娃,眉眼用黑线细细缝出?,身上穿着水青色的小衣袍。 沈逍注视着那娃娃,面色微凝。 洛溦忙把娃娃拽了过来,有些?尴尬: “这是我小时候的玩具……” 担心他还要去找那药瓶,又解释道: “待会儿鄞况来了,我会跟他老实交代的,那药真?没什么问题,肯定不会影响我以后帮太史令解毒!我就?只是……只是想要快点好起来。” 沈逍回过神。 搭在箱沿上的手缓缓收回,淡声道: “急着去找景辰?” 洛溦被他说破心事,脑袋越发垂低,看着手里?的布娃娃。 半晌,轻声问道: “太史令可知道,景辰怎么会认识临川郡主?” 沈逍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箱盖: “听?说他自己去求见过外祖母,当时姨母也在。” 自己求见? 洛溦沉默下来。 若说是为了行卷,求到贵人面前,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景辰那么有才?华,能得到太后和郡主的赏识,亦在情理之中。 但?…… 递帕子擦汗那样的事…… 跟行卷还是不一样的吧? 临川郡主喜欢豢养伶人面首之事,京中亦时有传闻…… 洛溦竭力想压下那些?纷杂的胡乱思绪,头却禁不住越垂越低,半伏着身,伸指触了触手里?布娃娃的脸,心中酸楚浮泛。 小时候,一直觉得这娃娃有些?像景辰,柔柔软软的。 这世上,到底能有什么原因,让明明那般温柔的他,突然选择对自己视而不见,一丁半点的暗示都不肯给? 她绝不能相信,他是会为了富贵荣华,宁可舍弃真?心与自尊的人。 她想见他,想听?他亲口解释…… 屋外的夕光,彻底暗了下来。 甘草总算捧着茶盏茶杯,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内。 先是非常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大礼,奉了茶,再逐一点燃灯烛。 她跟洛溦院中的其他几个婢女?,其实早就?想进来伺候姑娘,无?奈却被宋行全?叫了过去,不许她们进屋打扰,直到捱到掌灯时分,才?细细叮咛了一番,放她们出?来伺候。 甘草不敢惊扰贵人,点完灯,退出?屋前,才?攒足了勇气,偷偷瞄了眼那位传说中的谪仙神官。 他其实,好像根本没留意到屋里?进来人了,又或者更确切的说,虽然知道进来了人,却也毫不在意,就?如同?对方是空气中的微尘一般,不足为道,视线落在了对案低头不语的姑娘身上,又好似……茫然并无?焦点,一身官服明明气度华贵非常,在他的身上,却无?端显得格外冷漠疏淡。 但?却是……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甘草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赶去为小姐妹们回答各种八卦提问。 过了不久,宋行全?带着闻讯匆匆赶来的鄞况,也进了屋。 鄞况一进门,就?闻出?了木犀丸的味道,没好脸色地?盯向洛溦: “你吃木犀丸了?” 洛溦醒过神,看见鄞况,支吾道:“就?吃了一颗……” “一颗也够你难受!” 鄞况探查洛溦的脉象,又有些?忍不住气: “你是不通药理还是怎么的?为什么要吃这个?” 洛溦没敢吭声,听?见鄞况问“为什么”,下意识地?瞥了眼沈逍,生怕被他抖出?答案。 沈逍却只淡声吩咐鄞况: “既已吃了,你对症下药便?是。” 鄞况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洛溦,没再吱声,坐去一旁调配药剂。 宋行全?站在门口,观察片刻,上前假装旁观鄞况配药,叹道: “唉,这丫头从小就?离不得药,等以后搬去了涿州,地?偏人稀的,也不知好不好找药材……” 洛溦明白?她爹要开始卖惨了。 此时木犀丸也渐起了药效,腹间的痛意开始慢慢弥散。 她咬了咬唇,没什么好气:“爹你别说了,我不会跟你去涿州的。” 宋行全?叹道:“这事也由不得你定啊,爹现在要被贬官过去,咱们一家人总不能分开吧?” 瞟了眼沈逍的方向,“你眼下也没婚约了,自然要跟着父兄,哪儿有姑娘家不跟家人待在一起的?” 洛溦抑着腹痛,只想让她爹赶紧走:“谁说我没婚约?我有的。” 景辰答应过她,她相信他不会食言。 不管有什么误会,只要他肯解释,她就?愿意相信…… 旁边鄞况也被宋行全?吵得烦躁,接话道: “她有婚约的,整个玄天宫都知道给礼部的谶语还没送过去,她和太史令的婚约还没解,宋大人赶紧先出?去吧,别在这儿妨碍我配药!” 虽则沈逍在紫微台当众说过要解除婚约,但?皇室一直没有正式下旨,说是谶语要改。 宋行全?也有心再多问两?句,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3 被鄞况又不耐烦地?甩了一袖子药露,尴尬半晌,到底不敢当着沈逍跟玄天宫的人叫板,讪讪告退出?去。 案畔洛溦亦有些?窘迫,她说的婚约,并不是鄞况嘴里?的那个,但?眼下腹痛难受,也懒得辩解了。 鄞况配好药,喂洛溦吃下,重新给她把脉。 “吃了木犀丸,你的烧确实能退得快些?,但?还得养几天……” 他探了会儿脉,又皱起眉,“怎么这般的气血郁结?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这可不好,本来病症就?延绵。” 鄞况收回手,想起刚才?宋行全?诉苦被贬官的事,看了眼沈逍: “要不,求太史令想想办法?,别让你那么伤心郁结了。” 沈逍抬起眼。 鄞况低头收拾药具,继续对洛溦道: “咳,我这也是为太史令考虑,毕竟再等几个月,就?是最后一次解毒了,你把身体养好,才?能对他有益不是?还有其他的那些?病症……” 洛溦摁着肚子,打断鄞况:“我没有什么伤心事。” 想起之前沈逍在马车上的讥嘲,垂了眼,“我也不会求什么,帮忙治了病、就?总要这要那的,岂不是挟恩图报,亏你还是医师。” 鄞况道:“挟恩图报也不全?然是坏事,既然能图报,就?至少证明恩施得还不错,对吧?” 说着,瞄了眼沈逍。 沈逍的目光却落在了洛溦的脸上,一晃便?敛。 收回时,掠过她手里?的布娃娃,眉目静寒。 “你小时候,不就?挺会黏他吗?整日哥哥、哥哥的追在人家屁股后面。” “沈哥哥,你能跟我玩一会儿吗?沈哥哥……” “沈哥哥,等我回了越州,就?做一个跟你一样漂亮的白?布娃娃……” “沈哥哥,我好喜欢你……” …… 沈逍移开视线。 “好好养病。” 他沉默良久,冷声道: “过几日,我带你去见景辰。” 第80章 临川郡主进到长公主府的轩室中,见沈逍临窗而坐,姿态疏漠。 窗前置着暖炉,煮着?茶,水声咕噜,炭火噼啪。 临川郡主定了定心绪,走过去,拢了下织锦披帛,坐到沈逍对案,笑道: “逍儿今日这么好兴致,请我过来喝茶?” 她早年失恃,幼时便被王太后选中,养在宫中,陪着?沈逍母亲殊月公主一同长大。后来殊月离世,太后亲自抚养了沈逍几年,但男孩年纪渐长,不能一直住在宫中,且又拜了冥默为师,时常需要在宫外走动。太后出宫不便,便让临川郡主接管了照顾沈逍衣食住行之事。 太后性情强势,临川郡主虽倚靠着?养女身?份得了不少便利,但也从?小被太后压制得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 而她的这个外甥沈逍,却恰恰是?从?小就极有主见的孩子。因此在照顾他的这件事上,临川郡主只?管得了长公主府里的上下一干仆婢,管不了外甥本人。两年前沈逍正式接掌玄天宫之后,她更是?连长公主府的大小庶务也都再插手不了了。 沈逍斟了杯茶,递到对案,“姨母请用。” 临川郡主含笑接过,喝了一口: “去岁进贡的顾渚紫笋,难得你?这儿还有。” 沈逍道:“还有不少,待会儿让人给姨母送去府上。” 临川郡主眉开眼笑,正要接话,对案沈逍却已又开了口,直奔主题: “听说姨母府中,最近住进了一个叫景辰的人,从?前是?我玄天宫的生徒。” 临川郡主举着?茶盏,咽下嘴里的茶,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逍问?道:“是?他主动向姨母自荐枕席的?” 临川闻言脸一红,“逍儿你?……” 当?年她在马球场上对闵侍中一见钟情,借着?太后的势力硬是?让对方解了婚约,娶了自己。结果夫妻二人婚后一直不睦,成婚二十余载只?得了闵琳一个女儿,临川也渐渐对中年发?福的丈夫失了从?前的热情,时常招些年轻俊美的伶人到府中歌舞助兴,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大乾民风开放,她又是?皇室女,背后还有太后这个强大后盾可倚靠,只?要夫家的人不闹,便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只?是?眼下被外甥这般直白提起,临川到底脸上有些挂不住。 沈逍揭开鹾簋,取过银勺,往茶汤里加了些盐: “我没有窥探姨母私事之意?,只?是?景辰曾经是?我玄天宫的人,才想问?问?他是?如何进的姨母府中。” 临川郡主被沈逍请来之前,也猜到可能会被问?及此事,所以曾匆匆请示过太后,知道该怎么答。 “玄天宫那边的事,我瞒你?也瞒不住,就是?那次陪母后去看?你?,在玄天宫门口遇见了那人,他求见母后,就这样认识了。” “其实吧,” 临川看?了沈逍一眼,啜了口茶,“你?可能也知道了,看?上他的人是?母后,不是?我,只?因为他现在还是?白身?,入宫并不方便,所以才暂且养在我府里。” 轩室角落的髹金黑漆屏后,隐隐传来一声响动。 沈逍不动声色地盖上鹾簋,将郡主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姨母的意?思是?,景辰是?外祖母的面首?” 临川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明?晃晃用这样的称呼总是?不好,就算是?个解闷的人儿吧。大乾民风开化,母后守寡三十年,身?边能有人伺候,也是?好事。” 临川自己也有些纳闷,那年轻人单看?相貌,也算不得顶顶好,当?时在马车里也不知跟母后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她老人家就看?入了眼,后来自己跟着?坐进马车,就瞧着?母后一直摸着?景辰的手。 临川不是?太有主意?的人,更不敢质疑太后的喜好,总之她老人家说喜欢,那便是?好的吧。 “我以前,其实也给母后举荐过人,她都不大看?得入眼。但这个景辰,我探过母后的口风,应该是?挺中意?的……前段日子的夜里,我偷偷把?人往宫里送过好几次。等过几天科考成绩一出来,母后就会催着?礼部放榜,到时必是?会给他一个官身?,方便他出入内廷的。” 她觑了眼沈逍的反应,见他表情淡淡,继续道: “这事儿姨母不瞒你?,一则因为母后平日最疼你?,难得这次有个她看?顺眼的人,将来若是?圣上说些什么,你?得帮忙劝着?。” “二则,母后也想问?问?,景辰跟你?那未婚妻宋洛溦,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不瞒你?说,上次你?在鸿儒门外碰见我的马车,当?时车里,坐的其实是?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4 后。” 沈逍重新又为郡主斟了一盏茶,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们是?同乡,景辰与她表舅是?同窗,后来一起在玄天宫,也有过往来。那日在鸿儒门,她其实是?去等我,碰巧看?见景辰而已。” 临川点?了点?头:“景辰也是?这样说的。” 她饮了口茶,想起太后的交代?,“那总之你?跟宋家的婚约,还是?得尽早撇干净,虽说你?尊重师父,想在推翻他的谶语上再三郑重,但眼下朝中的局势乱的很,能尽早撇清关系就尽早撇清,母后还想着?让你?和王琬音……” 话说了一半,见沈逍握着?茶勺的手停顿住,临川话音顷刻弱了下去,像是?半途漏了气,渐渐变得微不可闻。 她深知外甥从?小话少,但若惹到了他,必是?字字冷怼攻心,让自己这个做姨母的好几次捏帕垂泪,夹在中间难做人。 总归话是?带到了,她踌躇了下,也不再多言,将话题转回到朝局上,又闲谈坐了会儿。 送走了临川郡主,沈逍慢慢收拾好茶具,站起身?,走到轩室角落的髹金黑漆屏侧。 屏风后,洛溦脸色煞白,唇线紧抿,明?明?看?见沈逍靠近,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 沈逍盯着?她。 “出来吧。” 他淡声吩咐,转过身?。 洛溦怔怔走了出去,望着?窗边沸煮着?的茶水,想起刚才临川郡主的那些话,心中一片流离彷徨。 沈逍注视她片刻,“还想见他吗?” 洛溦点?了点?头:“嗯。” 不管别人再怎么说,她只?愿意?相信景辰,只?想听他解释。 临川郡主被请来长公主府的时候,景辰也被“带”了过来。 洛溦跟着?沈逍,出了轩室,进到长公主府的后园。 海棠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逸朗清举,温润孤立。 洛溦怔愣一瞬,继而忍不住就要冲过去,却被沈逍拽住了手腕。 “不用跑。” 他冷着?声,半晌,松开了手。 洛溦垂首,抑了抑情绪,朝前走去。 花树下,景辰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一段时日不见,他消瘦了不少,就连眼睛下的那颗痣都显得格外凄楚。 他看?着?洛溦,强自勉力一笑,溢满着?苦涩,却依旧恬淡温柔,朗朗好似濯过新雨的柳。 洛溦望着?那笑容,差点?掉下泪来。 “景辰……” 她此刻再顾不得其他,一下子便扑进了他怀中。 景辰身?形僵滞,垂落身?侧的双臂微微抬起,似是?想拥住怀中的女孩,却又在最后一刻停顿住,挪向洛溦的衣袖,将她拉开了些。 洛溦感?受到景辰的抗拒,抬头看?他,五味杂陈,彷徨失措: “你?到底是?怎么了,景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景辰的视线,落向远处的沈逍,想起自己被那小侍卫“绑”来、一路听其鄙夷所言,明?白洛溦也已听过如今京中的那些传闻。 他费力牵了下唇:“发?生的事,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我投靠了太后。” 洛溦仰着?头,试图捕捉他回避的目光: “是?因为你?科考遇到麻烦了吗?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之前孙氏说,曾听宋昀厚跟父亲争吵中提及景辰的家状出了问?题,被从?科考名?单上除了名?,后来洛溦在宋家养病,也曾询问?过宋昀厚,可他却只?咬定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洛溦也不知该信谁。 可,就算真有那样的事,景辰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不让她一起想主意?? 景辰抬眼望向一旁亭阁的飞檐,想起那晚雨夜中的高楼灯火,阖目沉默。 “我找你?,你?就能帮我吗?” 半晌,他轻声开口,语气已是?冷静自持: “就如你?父亲所言,京考一榜从?来都是?被世家子弟预定,我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甚至身?世还有污点?,不是?单凭你?编出来的玉衡谶语,就能轻而易举地考中。” 他看?着?洛溦,“我只?是?,选了一条更简单的路。” 洛溦嗓子微微发?哽,努力弯出一道笑: “我明?白的。” 她用力点?头,“走捷径没有什么不好的,你?是?因为怕我因此轻视你?,才故意?避着?我吗?我真的不介意?的,景辰,我完全理解……” “你?不理解。” 景辰退后一步,转身?,跟洛溦拉开距离。 “若是?……” 他沉默半晌,艰难开口,“若是?传闻中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呢?我为了功名?前程,跟太后和郡主……” 洛溦弯出的笑意?僵凝住,一点?点?散去。 “不会的。” 她试图朝景辰走近,“你?不会的,景辰,你?那么好……” “我不好!” 景辰再度避开了她,面色泛白,唇畔笑意?苦涩难言。 他望着?洛溦,仿佛是?拿定了什么主意?,缓缓举起右手:“我发?誓,我跟太后和郡主,确实有……耻与人提的关系。” 洛溦的脚步定住,望着?景辰抬起的右手,只?觉得那手仿佛是?伸进了自己的胸腔,抓住已经裂开了的心,连血带肉地,一下子扯了出去。 “你?骗我。” 她心口空空,脑中茫然?。 “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不信。 他是?景辰啊,是?宁可舍弃生命也要同她在一起的人! 她喉间哽咽的厉害,伸手去拉景辰衣袖,试图将他举着?的手臂拽下。 “你?别骗我了,好吗?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非想着?要你?考进一榜,让你?那么辛苦……” 她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翻涌着?无助的乞求:“我们不要什么功名?了,我不介意?一辈子粗茶淡饭、平平常常,真的!我们现在就一起离开长安,好不好?” 景辰的心,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抽出衣袖,竭力不去看?她,一字一句说道: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长安的,你?自己走吧。” 洛溦却仿佛没听懂他的话,还在仓皇地试图替他解决横亘彼此间的阻碍—— “还有你?身?世的事,你?也别担心,陈虎已经死了,庆老六也被捉了起来,太史令答应过我,不会让那些事传出去……” 景辰背转过身?。 “你?放过我吧,绵绵。” 他用尽全力吸了口气,“你?跟太史令……” 他无力地闭上眼,颤着?声,“你?同他做过的事,我没办法接受。我,跟所有的男人都一样,接受不了那样的你?,你?放过我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5 。” 洛溦尚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口中,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魄,怔怔呆立。 世间一切的困难,她都有勇气跟他一起去面对。 唯独这件事…… 是?她无可逆,无可变,永远也没法洗净的污迹。 洛溦的一颗心,发?紧的厉害,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面前的人影模糊,视野发?黑,恍恍惚惚间,她想起了那间漆黑的储仓,想起他曾与她两相依偎,许下诺言……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幸福…… 原来,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 洛溦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身?体随着?意?识,遽然?掉落深渊,无所攀附般地坠倒下去。 景辰闻声转身?,正瞧见洛溦坠下的一刹,强撑的假面顷然?破碎,冲了过去: “绵绵!” 然?而视线中的少女,却已落入了身?后沈逍的怀中。 第81章 沈逍揽住昏厥过去的洛溦,低头看了她一眼,冷声唤道: “扶荧。” 扶荧从一旁的屋檐跃下,腰间软剑弹出,须臾间已架在了景辰的脖子上。 他想杀这?姓景的,已经很久,此刻就等着沈逍一声令下,即可便能取他人头! 扶荧看向沈逍,眼蕴期待:“杀了?” 沈逍将?洛溦横抱而起,抬起眼,见景辰脸色苍白,视线只一瞬不?瞬凝向自己?怀中?的女孩。 杀他,太容易了。 “不?必。” 沈逍淡淡道: “让他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好叫他心里其实根本舍不?下的那个人,日日亲眼旁观,他是如?何伺候我外祖母的。” 随即抱着洛溦,转身离开。 - 厢房内。 鄞况检查完洛溦的情况,难得的有些挫败无奈: “这?下我也没辙了。” 他收起银针,“这?丫头体内的赤灭毒原就没清干净,鸟峮吧八伞令弃七吾三陆,欢迎加入又不?知从哪儿堵了一口气?,五脏六腑都郁结着。” 原以为她跟着太史令去?见了那个谁,心情会好些,谁知反而更糟了! “为今之计,要么把她的那件伤心事彻底根除了,要么,就得让她把情绪给?发泄出来,不?然这?病症只能越拖越严重。” 身后?沈逍凝视着榻上少?女: “她哭过。” 鄞况摇头,“掉两滴泪那种不?算,我太了解这?丫头,从小就特能忍,掉两滴泪就又很快憋回去?了!我说的情绪发泄,是要大哭大闹,动手摔东西砸东西那种,说实话?我认识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 他收拾好针囊,想了想: “不?行,我还是得给?师父写封信,让他过来看一眼!” 说完,向沈逍行礼,匆匆离开。 烛影稀疏的室内,复归一片寂静。 洛溦的意识,依旧在梦境中?翻滚浮沉。 漆黑的夜,湿冷的水雾,甲板上笼罩着血腥的杀戮声和?嘶喊声。 她躲避着水匪,扑到船舷上,紧紧抓住了皮筏的牵绳。 水波翻涌,皮筏不?断向江心荡去?,她用尽了全力,也再拉不?住那牵绳。 “放手吧,绵绵。” 黑色的江雾中?,景辰的声音冷冷传来:“我接受不?了那样的事,你放过我吧。” 水波翻涌,皮筏须臾间已荡去?了江心,连同上面的人影,消失在了夜色的黑暗中?。 “景辰!” 洛溦失声大喊,睁开眼,惊坐起身。 视线里的身影,却不?是梦中?那人。 沈逍伫立在床边,定定看着她,视线怔忡,随即撇开。 洛溦醒过神,想开口说些什么,嗓子却一阵难受,伏倒在榻边,剧烈咳嗽了几下。 沈逍朝她伸出手,却又半路收回,转而取过榻边小几上的药露,递过去?: “把药喝了。” 洛溦止住咳,伸手接了药: “谢太史令。” 沈逍的视线落在帐影虚无处,良久,淡声问道: “他就这?样让你心痛难受?” 洛溦握着药瓶,低着头:“我没难受。” 她调节了一下呼吸,拉着锦衾,慢慢靠着引枕坐起来。 喝完药,低头嗅了嗅药瓶,笑道: “鄞况居然这?么大方,连金线莲都舍得给?我用。” 沈逍闻言,朝她望来。 女孩一头乌发垂在单薄的寝衣外,双眸湿红未褪,氤氲楚楚,线条盈润的唇弯着笑意,却是淡白褪色,蕴着苦涩。 沈逍想起刚才?鄞况的话?。 “心里若难受,就说出来,不?必顾左右而言它。” 洛溦抬头怔怔看了他一眼。 沈逍避开她的视线,漠声补充道:“鄞况说的。” 洛溦“噢”了声,垂目盯着手里的药瓶,说不?出话?。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颗心麻木的厉害,就好像五感迟钝凝固,整个人跟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了起来,既不?觉得悲,也不?觉得难过。 “我真的很感激太史令,让我见了景辰一面,如?今话?说清楚了,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她抠着瓷瓶上的凸纹,“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景辰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理由来伤她的心。 是因为生死相?依之时,人做出的承诺只是一时兴起? 还是她其实,根本不?该告诉他那样难以接受的事…… 洛溦幽幽道: “若是太史令有一个秘密,并且知道如?果把这?个秘密告诉给?喜欢的人,她一定会嫌弃你,那太史令你,还会告诉她吗?” 夜风撩动帐帘,烛火流光投映在沈逍的侧颜上,镀出一层近乎虚幻的光影。 他静静看着她,眼神似是有些恍惚,良久,缓缓开口: “既知她一定会嫌弃,自是不?会告诉。” 洛溦点了下头,摩挲着药瓶: “可那样的话?,两个人之间便做不?到最基本坦诚相?待,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就算一开始藏捏着不?说,将?来,他也是有可能会知道真相?的。” “那我,便选择不?喜欢她。” 沈逍移开视线,声音是他向来的冷漠: “情爱之事,患得患失,不?期望有所得,才?不?惧有所失。” 洛溦怔忡住,半晌,扬眸去?看他: “可那样的话?,太史令……不?会觉得孤单吗?” 沈逍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说话?。 脑海里,恍惚有斑驳的影像浮现?。 夜空广袤,星河璀璨,一颗颗星辰仿佛多情的眼眸,静谧俯瞰而下。 山风清凉,吹得整个世界都仿佛销声匿迹一般。 只余,她和?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6 “连星空都瞬息万变,又何况人生?” 良久,他低低开口: “人生来孤单,没有谁,能一辈子永远陪着谁。” - 洛溦留在长公主府,喝了十来天的药。 她自觉身体好了很多,但架不?住鄞况依旧整日唉声叹气?。 “你这?样子下去?不?行!” 他让银翘做了个布偶,又递给?洛溦一把银针: “来,把这?布偶想成你憎恶之人,使?劲扎!” 洛溦只觉得鄞况在歪门?邪道治病的路上越走越远,抱着布偶:“无冤无仇的,我干嘛要扎?” “你这?郁结之症早晚拖成大病!” 鄞况想起明日就是洛溦的十七岁生辰,半叹气?半恐吓: “你知不?知道,世上多少?早夭之人都是死在忧思过度上的?原本能活七十的人,指不?定十七就那啥了……” 洛溦低头研究着布偶的鼻眼,没说话?。 她的身体,自己?最了解,看着好像没事,实则胃口大不?如?从前,夜里也长时间地?睡不?着觉。 最开始还能掉一两滴泪,到了后?来,眼睛一直是干的,一点儿湿意都没有。 虽然明白这?样不?好,可又仿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想要尝试做些改变,却也半分力气?都使?不?上来。 送走鄞况,洛溦喝了药,躺回到床上,又是直直盯着帐顶一个多时辰,依旧没法入睡。 她像前几夜那样,起身穿好衣裙鞋袜,小心翼翼没惊醒外厢里的银翘,出屋走到外面的庭院里。 夜色清凉,桂香馥郁。 洛溦踱至东面的桂树下,仰头望着月色下稀疏的枝叶。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梨花树下,两厢依偎。 却好似…… 隔了一生一世那么的远。 她收了视线,正要垂低头,忽觉得身体一紧,随即一只戴着皮韘的男人手掌捂到了嘴上,整个人被钳制进了他的怀中?。 洛溦震惊之下,下意识扭身挣扎,然后?又哪里敌得过身后?那人的力气?,尚没全然回过神就被他带着跃上了墙头。 那人在屋檐间纵跃而行,不?多时,出了长公主府,落入兴宁坊一处荒宅的屋顶上。 洛溦被颠得头晕眼花,挣脱开站稳身,抬起眼看清掳劫自己?之人,顿时魂飞魄散: “是你!” 月光下,卫延斗笠遮住眉眼,声音带着从前的暗哑: “嗯,是我。” 洛溦用力平复着呼吸,后?退一步,四下张望一番: “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你要是敢往前一步,我就立刻大喊,把望楼的士兵召过来!” 说话?间,人继续往后?退着,一不?小心踩滑在瓦片上,身体失衡趔趄。 卫延手疾眼快,伸臂拉住她,顺势将?人拽入了怀中?。 “你放开我!” 洛溦想起分别那日他连杀两人、满身是血的模样,又惧又怕,再也顾不?得许多,挣扎撕打着想要逃离,却被他轻轻松松就制住了双手。 正要失声呼救,斗笠下卫延却已俯身靠近,蜻蜓点水般的,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洛溦没呼出的叫喊卡在了喉间,瞪大着眼。 待回过神来,比先前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死淫贼!” 这?一次,卫延松开了她,一只手还钳着她的手腕,居高临下: “不?喜欢吗?我看你挺喜欢的。” “我没有!你少?胡说八道!” “是吗?” 卫延语气?淡淡,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举至两人之间: “那你敢逃吗?” 说着,放开女孩的手腕。 双手自由的刹那,洛溦想都没想,手指已握上了匕首铜柄,将?刀拔出,狠狠刺进卫延的胸膛。 第82章 匕首的刀尖,刺入了卫延的胸膛。 他一动不动,生生受下?。 倒是洛溦震惊于自己的骤然得手,一时有些怔住,握着刀柄的手轻轻发抖。 卫延抬起手,握住女孩手腕,把匕首从自己胸口移开。 刀尖带出一缕鲜血,顺着白刃蜿蜒流下?。 “还刺吗?” 他看着她,“不刺的话?,我就又亲了。” 洛溦幡然回神。 “你敢!你这个死淫贼!” 说话?间,又往他胸口猛扎了几下?。 可她到?底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又见他始终不避不躲,下?手的时候不自觉就少了狠意。 末了,索性一把扔了匕首,转身跑去屋顶脊瓦边,蹲身抱膝,呜咽出声?。 一面哭,一面使劲擦拭着脸颊,恨不得把皮给擦破似的。 卫延捂着胸口,调整了一下?内息,等着女孩哭得差不多了,慢慢朝她走去。 洛溦立刻警觉起来,左手揭起一块瓦片捏在手里,瞧见卫延越走越近,抬手就把瓦片朝他扔去: “你别过来!” 卫延听到?风声?,眼也?未抬,只略略侧了下?身。 瓦片擦着他身侧飞落出去,啪地摔碎在了檐下?。 洛溦忙缩靠到?瓦脊上,伸手又去抠下?面的瓦片。 卫延却已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语气?带着一丝揶揄: “我若真想对你怎么样,你就算把这屋顶上的瓦全?揭了,也?无济于?事?。” 洛溦抠着瓦片的手颤了颤。 扭转回头,见卫延已经坐到?了自己身旁,一腿平展,一腿曲起,然后慢慢把手探进衣襟,扯出一块带血的毡皮。 原来这人衣物里有防刺的装备,难怪被自己戳了好几刀还安然无恙! 她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后悔之?前竟然心软,咬牙讽道: “无耻之?尤!不要脸!既然怕死,又何?必大言不惭地问我刺不刺?” 卫延靠着屋脊,查看了下?胸前伤口,虽然匕首不算锋利,但到?底刺破了皮肉。 尤其第一刀,直直擦刮到?了肋骨。 他取了药粉洒上,一面淡然说道: “我还有大事?未了,自然惜命,等将来事?成,你若真想刺,就让你刺好了。” 洛溦听得一怔,又见他解了衣襟上药,扭开头,抱膝不语。 这人本事?厉害,义宁坊的望楼又隔得太远,她就算真叫破喉咙,怕是?也?没机会引来官兵。 为今之?计,只能暂时拖延时间,等银翘发现自己不在屋里,再告诉扶荧,或能追踪过来救自己。 思及此,她开口问道: “你来长安做什么?又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卫延整理好衣袍,“你在宣城闹出那么大动静,满城人人皆知你姓甚名谁,如今住在何?处,我要找你,再容易不过。” 洛溦想起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7 次分别时,是?她向褚修自报家门姓名、出卖了卫延一行,暗暗有些发怵: “你找我干嘛?是?想……报复我吗?” 卫延没有答话?。 凉风幽幽,他手肘搁在曲起的膝上,抬头望向星空。 半晌,反问道:“你那个观星修历的未婚夫,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洛溦情?绪一下?子如遇阴霾,垂了眼,没好气?地道: “关你何?事??” 沉默一瞬,想起这人既已知晓自己身份,纠结片刻,又道: “另外,你别误会,我……我上次说的那个未婚夫,跟玄天宫的太史令没有关系……” 卫延依旧望着星空,眉眼藏在笠沿下?,看不出情?绪。 过了会儿,方道:“为什么怕我误会?” 洛溦抱着膝盖,“因为太史令很好,不该被我牵扯。” 她被这群匪贼掳去后,交代?了许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譬如什么觉得他“英俊”、知晓他的“秘密”,当时因为心里想着景辰,不以为意,如今再想,若被人把这些事?嫁接到?沈逍身上,多少是?对他的亵渎唐突。 卫延冷冷牵唇,“你既觉得他很好,却还跟别的人定情?,就不怕他不高兴?” 洛溦垂着眼,“他怎么会不高兴?他又不喜欢我。” 语毕,又觉得跟这个匪贼多说无益,收了声?,不再搭理。 夜空明净无云,一轮弯月皎洁如钩,繁星拱耀。 卫延望着迢迢星河,良久沉默。 晚风渐浓,洛溦等待前来营救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她低着头,尽量缩开跟身边匪贼的距离,心里渐渐升起了焦虑,没好气?地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办吗?怎么还不走?” 卫延从夜空中撤回视线,掰下?一块黑黢黢的脊瓦,递到?洛溦面前: “你把屋顶上的瓦扔完了,我就走。” 洛溦盯着瓦片,有些不可置信,扭头抬眼看他: “你说话?算话??” 卫延“嗯”了声?。 洛溦果断站起身,接过瓦,二话?不说就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脊瓦碎裂在屋下?的地面。 卫延又递过来另一片,洛溦也?不拒绝,接过来,又扔了出去。 噼啪的瓦碎声?,此起彼伏。 她扔得很用力?,想着这里虽是?处荒院,但周围却未必没有人家,自己把瓦片砸得响些,说不定还能引人来营救。 可扔了百八十片瓦,胳膊都快脱力?了,四周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卫延瞧着她捏着瓦片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问道: “扔不动了?” 洛溦沮丧不言,把手里的瓦掷出去,堪堪只滚落到?了脚边。 卫延道:“要不你亲我一下?,我帮你扔。” 洛溦恼羞成怒,起身捡起脚边的瓦片,回头砸向卫延: “你滚开!” 这一回,卫延没有躲开,任由瓦片砸在自己肩头,看着她: “你那心上人既没陪在你身旁,此时也?不知伴着谁,做些什么。你不如随了我,也?让自己好受些。” 洛溦气?得发抖,无奈周围能用的瓦都被揭得差不多了,手也?再没力?气?让这恶人吃到?苦头,转念想到?他的前一句话?,心中压抑长久的情?绪骤然腾涌而上,猛然失力?地坐到?地上,捂住脸,泪水潸然而下?。 她太累了,累的连自控自抑的力?气?都使不出了。 那些委屈、心酸、怨怼,顷刻间蜂拥而出。 她辨不清,自己到?底难过什么多一些,是?埋怨景辰背弃了诺言,还是?更怨恨造就了他不得不选择依傍权贵的命运。 无非,要么是?他舍弃了她,要么,就是?他无奈之?下?为前程做了抉择。 可无论哪一种,她其实,都不恨他! 若要恨,她只恨世道的不公,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哭也?好,恨也?好…… 从今往后, 她,都只是?一个人了…… 卫延冷眼望着哭得逐渐声?嘶力?竭的女孩,待她抽得快要缓不过气?来了,终是?伸出手,将她拉到?身边,手指穿过她后脑发丝,揽住人,摁到?自己怀中。 洛溦反应过来,哭泣着挣扎,掐打着他胸前被自己刺过的伤口,指尖都感觉有鲜血浸出来了,却仍不见他松手。 早已脱力?的身体,精疲力?竭。 她彻底放弃了,由他抱着,继续痛哭流涕。 就这般过了不知多久,眼泪流干了,抽泣声?也?终于?渐渐停歇。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不知谁咚咚的心跳声?萦绕于?耳。 洛溦抹干净脸颊,抬起头。 卫延松开手臂,沉默了会儿,取出一个狭长小匣: “给你的。” 洛溦有些怔然地接过匣子,打开。 里面是?一支羊脂白玉的发簪,簪头雕琢着的一朵栀子花,花瓣自然舒展,浑然天成。 “这个簪子……” 跟她上次被他掳去时戴着的银簪很像,但又……好看许多。 卫延看她盯着玉簪,却迟迟不碰,移开视线: “不是?我给你的,是?阿兰送你的。” 阿兰送的? 洛溦终于?伸出手,拿出簪子,摩挲着簪头花瓣: “阿兰还好吗?还在卧龙涧吗?” 卫延“嗯”了声?: “上次你丢下?她跑掉,她哭了很久,说她不够好,没能留住你。” 洛溦想起当日分别时的情?形,心中歉疚,抬手摸了摸头发,感觉蹭乱了不少。 她撑开身,侧转过头,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把玉簪绾进发髻间: “你回去后,帮我谢谢阿兰,说簪子我很喜欢。” 卫延缓缓移目望来,见月光下?少女羽睫微垂,眼尾湿红,发髻间莹白一朵栀子,如其主人般,在夜色中静静绽放。 他收回视线: “肯放我走了?刚才?闹那么大动静,不就是?想让官兵立刻来捉我?” 洛溦被他说破了心事?,有些发怵,“不是?。” “我干嘛想你被官兵捉去?你若被捉去了,熬不住拷打,必然要供出卧龙涧所在,到?时候阿兰他们不就被牵连了吗?” 她站起身,觉得身体虽有些虚脱,可不知怎的哭了一场,精神倒像是?清爽许多。反正刚才?也?拿刀戳过他了,脸就当被狗舔了,看在阿兰的份上—— “你赶紧走吧,不是?说还有大事?未了吗?去忙你的事?好了……” 洛溦一边说,一边往屋沿靠近,探查能逃离的路径。 卫延也?跟着站起了身,长腿轻迈,在承瓦的望板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下?。 正伸头张望的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8 溦顿觉脚下?一晃,差点?失衡踉跄,忙怂怂急撤了几步。 一转头,便又跌回了身后男子的怀里。 第83章 卫延伸手揽住洛溦,感受着她绾着玉簪的发髻轻轻擦过自己下颌,扶她站稳: “收了东西就走,不觉得失礼吗?” 洛溦稳住身形,挣脱开来,“你想干嘛?” 卫延道:“我是说阿兰。” 洛溦沉默一瞬,领悟过来。 也是,收了阿兰的?礼物,自己怎么?也该回礼表示一下,可…… 她上下摸索一番,刚才半夜被卫延劫走,身上什?么?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要去买吗?” 卫延抬手拉了拉笠沿,漫不经心,“总听说长安夜市繁华,还从未去过。” 洛溦迟疑住。 长安城里大多数街坊入夜后都会宵禁,唯独西市附近的?几个?坊市通宵不歇,商客络绎。 去那里的?话……应该有机会甩掉这个?匪贼吧? 再者?人那么?多,还有巡兵,他应该不敢再乱来…… 正迟疑不决间,腰间遽然?一紧,人已被卫延挟揽着跃下了屋顶。 长安的?夜市从酉时开启,处处灯火煌煌,人潮如织,流光溢彩。来往的?多有年轻子弟,专往那烟花柳巷处凑,引得花楼女子含情睇眼,或肆意调笑,一派喧闹,又有吃酒饮茶的?三五好友,聚在?茶楼酒肆,谈商论贾。 洛溦被卫延半逼着进了夜市,一开始满心戒备,横眉冷对,走得不情不愿,可到底姑娘心性,视线渐渐不觉被两?侧的?五光十色吸引,时不时也瞟上几眼。 到了最为繁闹的?崇化坊一带,大街两?侧更?是人声鼎沸,满目缤纷,接踵摆设着的?各色货摊,吸引着路人流连驻足、讨价议价。 洛溦被一个?卖首饰的?货摊吸引了注意力,凑过去,开始扫视上面的?各种?发簪耳饰荷包璎珞。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热情招呼: “姑娘想买什?么??随便看,我这儿价格全坊最公道!” 洛溦记得阿兰喜欢竹子做的?器物,屋前屋后也栽满翠竹,从众多琳琅的?首饰中选了一条玉石竹节手链。 摊主拍马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要戴上试试吗?” 洛溦把链子放在?自己腕间比了下大小?,“不用?,我买来送朋友的?,这个?怎么?卖?” 她抬起头。 摊主这才看清了洛溦的?模样,暗呼了声好漂亮的?小?姑娘,“这个?啊……这条链子是纯银的?,串的?竹节玉石都是正宗和田玉,姑娘若是喜欢的?话,就八两?银子吧!” 八两?? 洛溦晚上匆匆起身,还好裙带上原本就系着个?小?荷包,里面有差不多一两?碎钱。 眼下被那匪贼跟着,断不会允许她回官邸取银子。 她有些不舍地放下手链,“那算了……” “欸姑娘别走啊!” 摊主忙拦住人:“你走到我这摊子也算有缘,这样,我给你算便宜些,七两?!”扫了眼她身后的?卫延,“那是你相公吧?你要不让他来瞧瞧,东西绝对值这个?价!” 洛溦忙道:“你别瞎说!他……”扭头看了眼人流中岿然?不动的?斗笠男子,“他是我家的?护院。” 转回头,又拿起手链看了会儿。 银链,未必是纯的?,玉,也未必是和田的?,但关键样式太称心了。洛溦自己也是商户家出身,知道自己刚才一激动没藏住特别喜欢的?样子,算是断了讨价还价的?后路,眼下不如实话实说: “我身上就一两?银子,你若信得过我,一两?银卖给我,以后我常回来照顾你生意,可好?” “一两??” 摊主似有些无语,“一两?真成不了。” 进价都是二两?多。 他想了想,“要不这样,姑娘要是真喜欢,我也可以一两?卖给你,但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摊主刚才看到洛溦模样的?时候,就隐隐生出了这个?念头,“也不是什?么?大忙,就是请姑娘在?我摊位前站半个?时辰,帮忙展示一下货品。” 再精致的?首饰也都是死物,只有穿戴在?美人身上,方能显出真正的?耀眼夺目。 洛溦明白过来摊主的?用?意,踌躇不决,“半个?时辰?” “对,就半个?时辰,不管来没来客,卖多少,我都兑现承诺!姑娘若不信,我可以立个?字据。” “那倒不用?。” 洛溦从前在?越州的?时候,也曾见过店家这般推销货物,卖酒的?让酒娘在?店外?奉酒给行人品尝,卖成衣的?店里伙计都穿着同?样款式走来走去,她爹卖药,也请过郎中免费坐堂,吸引客源。 她在?长安没什?么?熟人,这里夜市上来往的?又大多是淘便宜货的?平民,理应不会遇到她认识的?人。 洛溦低头看着手里的?竹节手链,纠结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半个?时辰吧。” 摊主大喜,忙从摊位后钻出来,选了几件货源最多的?饰品,往洛溦身上穿戴。 卫延一直站着旁边,见洛溦俯身在?摊位前跟摊主讨价还价,听了会儿便没再留意,此刻突然?见那摊主钻了出来,手里拣了几支簪钗,作势就要去触女孩的?头发。 他大步走了过去,捏了摊主手腕,用?力折转,“你做什?么??” 摊主疼得痛呼出声。 洛溦忙捶开卫延的?手,“你快放开!我在?试戴首饰!” 卫延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 他生平第一次陪人逛市集买东西,倒也不清楚有什?么?流程。 洛溦忙向?摊主赔礼道歉,取过他手里的?簪钗,对着摊位上的?铜镜,绾进自己发髻间。 摊主发怵地瞅了卫延几眼,又拣了几样首饰,不敢再亲自帮洛溦佩戴,“姑娘自己来吧。” 洛溦随身的?衣裙是平日穿习惯的?素衣绯裙,样式简单,摊主便特意选了不少颜色亮丽的?项链腰饰,如此相得益彰。 洛溦套好两?对宝石手镯,抬手再往头上套项链,却被发髻上的?发钗卡住了链子,忙转身向?摊主求助。 摊主哪里敢再上手,“要不让你家护院帮忙吧。” 洛溦站在?摊位前试戴首饰之后,好奇望过来的?行人越来越多,走到近前扫视货物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摊主见生意上门,也顾不得惦记先前的?仇怨,把卫延拉到洛溦身后,“你,赶紧伺候你家姑娘!” 自己则钻到摊位后,招呼起客人来。 洛溦还抬着手,试图把卡进发钗的?项链解出来,忽觉得身后人影笼近。 男子戴着皮韘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9 手指触到了她的?指尖,一手轻轻勾住项链,一手小?心翼翼抚住她的?发髻,将项链滑过脑后,又伸手慢慢拢住她的?长发,轻缓温柔的?,自项链间握穿而出。 四周人声鼎沸,语笑喧阗。 洛溦却有些怔怔僵住,有那么?一刻,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在?心间划过。 却又完全…… 无迹可循。 她回过神,身后卫延已经取来剩下的?璎珞项圈,套过了她的?头顶。 “我自己来吧。” 她抬手摁向?后脑,触到项圈,迅速抓了头发穿过,低头整理了下前襟,然?后拿起最后一副腰饰,系到腰间。 一切穿戴就绪,洛溦挪动了一下位置,站到了靠近人流的?地方。 她琢磨了一下,抬起双手,摆了个?能把所有首饰都展现出来的?姿势。 卫延跟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 他之前见洛溦试戴这些首饰,还以为她打?算都买下来。 洛溦见行人的?视线全汇聚了过来,朝卫延摆了摆手: “你别管,站一边去!” 她重新摆好姿势。 半个?时辰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之前长时间地哭过,她眼睛尚有些发肿,但即便如此,仍旧妍姿动人,很快便引得来往路人驻足侧目。 一些活泼些的?姑娘甚至走上前来,摸摸看看她身上的?首饰,感兴趣地询问。 洛溦一一作答,把她们?送去身后的?摊位。摊主见状,自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可除了正经顾客,也引来了一些浮浪之徒。 崇化坊一带,本就是风月所云集之地,几个?刚从娼寮里出来的?混混,在?摊前驻足,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洛溦,交头接耳地哄笑起来。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走到近前,小?眼盯着洛溦腰间的?环佩,流里流气地道: “小?妹妹,你这光站着不行啊,腰得扭两?下,让哥哥听听声音咋样啊。” 说着,在?其余几个?混混的?起哄声中,伸出手往洛溦腰上摸去。 洛溦从前见过隔壁酒娘姐姐送酒的?情形,刚才应下摊主提议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有可能会遇到这种?事。大庭广众,人来人往的?,她知道对方就是嘴上占些便宜,并不敢真怎么?样,遂不作理会,侧身避开,移去了另一边。 谁知她刚挪开,身后肥汉却爆出一声惨叫。 洛溦忙循声扭头,见卫延竟已拧断了肥汉一截指骨,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随即大步上前,将手里的?断指径直插进了肥汉的?眼眶! 鲜血四溅,肥汉发出杀猪般的?嘶喊,周围人群尖叫着四下惊散。 其余几个?混混一时不知所措,卫延却已扯下摊棚上的?毡布,扔到了几人身上,将他们?笼扯住,抽出蹀躞中的?软剑。 洛溦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把拽住卫延: “你在?干嘛!你疯了!” 这是长安西市,有骁骑卫巡夜的?! 后面的?摊主也吓得不轻,忙跑出来,“姑……姑娘,你赶紧把身上东西还我吧……” 待会儿骁骑卫来了,他可不想跟这对主仆扯上什?么?关系! 洛溦忙手忙脚地去摘发钗。 卫延拉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出去,拽了洛溦便走。 摊主拣起银票,看清上面的?面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洛溦被卫延拉着走出一段,嫌他逃得不够快,反手拽了他,疾奔跑出了夜市。 两?人拐过几条暗巷,洛溦看了眼背后无人跟来,方才放缓脚步。 “你这个?疯子!” 她喘着气,越想越火大,不管不顾地狠狠捶打?卫延的?手臂,“这里是长安!不是你劫道的?荒郊野岭!” 她之前还犹豫着要不要找机会把他的?行踪禀报给官府,这下可好,自己倒成了他当街行凶的?同?伙了! 卫延由着洛溦打?了几拳,半晌,冷笑道: “若我不动手,你就任由他摸你?” “他又没摸到我!” 洛溦简直无语: “就算他摸到了又关你什?么?事?你这个?死淫贼也摸过我,还……还亲过我,你怎么?不把自己的?手指砍下来插眼睛里?”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卫延沉默不语。 洛溦就知道他答不出来,懒得搭理,转身去巷口看看有没有追兵。 “我亲你……” 身后,卫延的?声音低低响起,似又因为犹豫而顿住,过得良久: “你总之也解了气。” 洛溦想起戳他胸口的?那几刀,半晌,哼了声,没什?么?好气: “那你摸我呢?” 雨夜山林,被他压在?泥坡,十指扣得那么?紧,仿佛是想要把她摩挲着揉碎了似的?,至今想起,都总能激出心底一阵的?寒栗。 身后卫延,再次沉默住。 洛溦也后悔跟他提这样的?话题,垂了眼,继续往向?走。 “因为我曾想过……” 身后男子抬起头,一双黑眸隐在?夜色中,定定注视着巷口灯影流光映出的?少女背影。 “因为那时,我曾想过,来日我身败名裂,不容于世,你若还愿意陪在?我身旁,我便一定好好活着,与你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第84章 洛溦脚步定住,许久,缓缓转过身来。 卫延还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洛溦张了张口,旋即又抿住,过得片刻,终是忍不住,道: “你有?病吧?” “我干嘛会愿意陪着你?” “还来日?你现在就已经身败名裂,不容于世了!” “你这个死……” 正想再骂,忽听见身后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走声。 洛溦顿时?警觉,顾不得再逞口舌之快,拉了卫延,赶紧往巷子里?跑。 崇化坊一带,她还是挺熟的,东西穿行一阵,认出从前去过的一条院巷,奔了进去,敲响小门。 一个龟公模样的男子应了门,看到洛溦,微微诧异。 洛溦道:“丽娘在吗?我是她朋友。” 龟公摇了摇头。 洛溦又问:“那玉荷呢?还有?墨柳、雪樱……” 龟公听她报出一串名字,确定?不是来捉奸的,开门将她和卫延放了进来。 “玉荷姑娘现在没客,姑娘报个名姓,小的去给?她传信。” 玉荷是流金楼的头牌,出手阔绰,底下人也愿意给?她跑腿传信,赚个赏银。 洛溦说了姓名。 少顷,得了回话的龟公返转回来,将她和卫延请上了二楼。 厢房中,玉荷一脸惊喜,怼着洛溦的脸看: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0 真是你啊宋姑娘!” 她拉了洛溦坐下,又看了眼卫延,“这位是……” 洛溦现在看到卫延就一肚子火,没好气地?答道:“护卫。” 玉荷点了点头,让丫鬟上了茶点,拉着洛溦,激动道: “我真没想到,宋姑娘你还能记得我!当时?我们只知道你跟郗隐先生学过医,给?我们开的药膳方子都特别有?效,后来才晓得,原来你还是太史令的未婚妻!你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流金楼里?见过你的姐妹都激动坏了!你以前不是来不过好几?次吗?可每次都戴着帷帽,就见我们那回被钱九那厮撞掉了帽子,我们才远远瞧见过你相貌,其他姐妹们都羡慕死了,说唯独我们知道太史令未婚妻长什么样……” 玉荷原就是个话多?的性子,见到洛溦又极为兴奋,唧唧呱呱地?说了半天?,又起?身抱来琵琶,说要给?洛溦唱那首关于她的慈主歌。 洛溦忙摁住她,尴尬的不得了: “你可千万别唱。” 她调转话题,如?实交代:“其实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刚才在夜市惹了点麻烦,想找地?方避避。要是待会儿真有?官兵找来了,我们马上就走,绝不牵连。” 玉荷问发生了什么。 洛溦将自己被混混调戏,卫延出手打伤人的事简单讲了下。 玉荷道:“那你别担心,我保准官兵不会在意,西市这些混混身上都背着无数案子,宁死都不敢报官的。” 她叫了个龟公,打发他去夜市打探消息,又安慰洛溦道: “以宋姑娘你的身份,就算是骁骑营来了,也不敢为难你的,太史令一句话,他们就得放人!” 洛溦如?今可不敢再乱惹麻烦,都欠了沈逍好几?个人情了,且他如?今早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但听玉荷口气,沈逍在紫微台宣布要与自己退婚的事,似乎还没传到民间百姓耳中,她也不愿多?说,只道: “太史令不是徇私废公之人,若遇到这种事,他也一定?会秉持公正大义的。” 玉荷却是对玄天?宫的这位神官最感兴趣: “宋姑娘再多?讲讲太史令的事吧!咱们流金楼的姐妹都对他可好奇了,说他上次只看了钱九一眼就辨出恶孽,真真儿半个神人!他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喜欢听曲观舞吗?最喜欢什么颜色?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洛溦快要招架不住,道: “那个……有?次太史令帮我看八字,说我八字天?干带七杀,容易祸从口出,不许我在外面?多?说话。” 玉荷闻言,忙点头: “哦,哦,那你什么都别说,免得招祸!” 玉荷这下没问题可问了,有?些无聊地?四下望了望,见卫延竟然?还站在窗边。 “宋姑娘,你那护卫怎么一直站着?” 玉荷招呼男客比招呼女?客要熟练的多?,起?身走到卫延身边,指了下旁边的酒案: “你坐那儿吧,我让丫鬟给?你倒点酒。” 说着,伸手去拉卫延的袖子。 卫延避开她的靠近,冷着脸:“走开。” 玉荷当即尴尬愣住。 她是流金楼的头牌,从来都是她躲着男人,没见过男人躲她的。 洛溦忙过来打圆场:“你别管他,他没见过什么市面?,就是个粗人。” 看出玉荷有?些窘迫,为表歉疚: “那要不……你再问我一些太史令的事,能答的我就答。” 玉荷立刻欣喜起?来,拉了洛溦重新坐下,想了想: “那我不问太隐秘的,他上次不是来我们流金楼抓钱九吗?其实好多?姑娘都远远瞧见他了,我也看到过他的侧脸,但就转眼的一瞬间工夫,他本人是不是特别好看,近距离看,都没有?一点儿瑕疵那种?” “噢,这个……” 洛溦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没什么瑕疵。” 玉荷又问:“那你平时?出入宫廷,还有?见过比太史令更好看的男子吗?有?人说齐王也挺俊的,可我从没见过。” 洛溦不知该怎么答,“相貌这种事,每个人看法都不一样吧?” “那你就说你的看法,在你看来,太史令是不是最好看?” 洛溦被追问得避无可避,“那……我自己看法的话,太史令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窗旁的酒案边,像是有?什么东西“啪”的滚落到地?。 洛溦和玉荷闻声回头,见卫延正弯腰拣起?地?上的酒盏。 确实粗手粗脚的! 玉荷收回视线,无心管这种小事,拉了洛溦,继续一脸八卦: “那你每天?对着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会不会犯迷糊啊?” 洛溦想了想,摇头,“那倒不会。” 她看见沈逍,岂敢犯迷糊,说时?刻提心吊胆都不为过,唯恐触到他逆鳞,惹他动怒。 另一边,玉荷却自觉了然?,点了点头,分析道: “我懂你的意思,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会腻对吧?之前跟我相好的那个何七郎,虽不及太史令那般,却也算得上俊俏,我跟他好了一段时?日,什么都瞧过了,渐渐也就没觉得他有?多?好看了。还好干我们这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这个看腻了,就换下一个。” 说着,掩嘴轻笑。 洛溦垂了垂眼,不知想到什么,牵了下嘴角: “能换得那般洒脱,倒也挺好的。”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洛溦担心玉荷再乱提问,要了纸笔,一面?询问她身体状况,一面?帮她写?了几?个药膳方子。 不多?时?,出去打探消息的龟公返转回来,说夜市那边平息了下去,围观的人也早散了。 洛溦终于放下心来,起?身向玉荷道谢告辞: “因为还有?事,不能久留,就此?告辞了。玉荷姑娘若见到丽娘,麻烦帮我带声好。” 玉荷闻言微诧: “丽娘已经不在流金楼了,你不知道吗?” 洛溦亦是讶然?。 这事她完全不知道,之前见龟公摇头,还以为是丽娘有?客人,不得空见自己。 忙问:“那她去哪儿了?” 玉荷叹道:“她命好,有?个叫蔡大郎的相好为她赎了身,听说花了一千两银子,上个月就带她离开了。” 蔡大郎? 洛溦睁大眼,“哪个蔡大郎?” “以前在龙首渠那边开算命铺子的,还是你们越州的同乡,不知宋姑娘你认识不?” 玉荷道:“啊对,春末的时?候,这蔡大郎还来我们崇化坊帮朋友找住处过。他那个朋友,好像也是你们越州的,之前就住在附近的悦廷客栈,是个读书人,可厉害了,听说这次考中了一榜进士,将来就是官老爷了!” 辞别玉荷从流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1 楼出来,已近子时?末。 洛溦心绪忽然?变得有?些暗沉,走到巷口,对卫延道: “我去夜市把首饰还回去。” 她刚才已经把身上的首饰全都摘下,打算送还给?摊主,要是对方还肯把那个竹节手链卖给?自己,她就让卫延带去给?阿兰。 “你不用?还。” 卫延道:“我付过钱了,买这些应该足够。” 洛溦想起?他好像确实扔了张银票,摊主也没追过人,点了点头。 她原是宁可自己当街赚银子,也不想用?这匪贼的钱去买礼物送朋友,但现下这般心情,也再无暇矫情。 “那你把这些都带去给?阿兰吧,都挺好看的。” 她把包好的首饰递给?卫延,道:“你走吧,你要帮我给?阿兰送礼物,我不会向官府举报你的。” 说完,便转过身,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卫延跟了过去: “你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你赶紧走吧!” 洛溦实在没心情再搭理他,“你要是再跟着,我就喊人了!” 她撇下他,头也没回,继续朝前走去。 夜半的街巷,幽暗漆黑,偶有?零星灯影,投映在踽踽独行的少女?身上。 她默然?穿过两处巷口,拐进了一道两侧院墙低矮的窄巷。 最后,慢慢停在一扇木门之前,抬起?头,怔忡默立。 门扇外的嵌墙铜柄上,挂着两盏残破的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着。 记忆里?,不知是谁的声音—— “这么可爱的灯笼,就该挂出来让路人也欣赏欣赏呀,而且一看就知道这间院子的主人意趣非凡,将来必要鱼跃龙门!” “我时?常住在堪舆署,用?客栈这道侧门的时?间不多?,灯若挂在这里?,万一被盗贼摘了去,我岂不气死?” “你这次一定?能考中!玉衡算出来的事,你总该相信吧?” “嗯,绵绵说的,我都相信。” …… 洛溦走到门前,抬手推了推,里?面?上了闩,紧闭不动。 她侧过身,倚着门框缓缓滑坐下,环臂紧紧拥住了自己。 许久,丑时?的打更声梆梆响起?, 远处夜市的繁闹声也渐渐消散安静。 雾露深重,星光渐黯。 洛溦抬手抹干净泪痕,慢慢站起?身,用?力地?吸了口气,朝巷外走去。 离开流金楼的时?候,她向玉荷打听到了丽娘如?今的住址,就在附近的光德坊西街。 那个地?址,洛溦以前曾经去过,是宋昀厚偷偷经营买卖时?盘下的一间小院,因为签了长租,一直不曾退掉。 洛溦一路穿街过巷,走过棚户林立的窄道,找到那间宅院,敲响了院门。 门环叩了许久,一个小厮打着呵欠,开了门,“深更半夜……干啥啊?” 洛溦一眼认出是平时?跟在宋昀厚身边的人: “我哥呢?” 她一边问,一边就往里?面?走,“他是不是在这儿?” 小厮也认出了洛溦,惊醒过来,跟着往里?走,“姑娘你怎么来了?” 洛溦前些日子在宋府养病,就觉得宋昀厚奇奇怪怪的,见到自己总是躲躲闪闪,在家?住的时?间也不多?,原来是搬进了外宅。 她撇开小厮,快步穿过通往后宅的庭院,推开了正屋。 屋里?的人也听见了动静,正点燃亮灯烛。 丽娘披衣而起?,望见洛溦闯了进来,又惊又窘: “绵绵?” 她上个月被宋昀厚赎出流金楼,养在外宅中,还不曾见过宋家?人。 洛溦越过丽娘,走到床前,盯着正在系衣带的宋昀厚,径直问道: “我问你,你替丽娘姐姐赎身的一千两银子,是哪儿来的?” 宋昀厚闻言,明?白妹妹已经知晓了自己为丽娘赎身之事。 他手里?的动作滞了滞,末了,慢慢系好衣带,低头穿袜子: “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套上鞋,“大半夜的找过来,光德坊晚上有?多?乱你没听过吗?” 洛溦觉得自己今晚也像被那匪贼带出了些匪气,此?刻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揪住哥哥衣服: “你不用?跟我东拉西扯,我只问你,你给?流金楼的那一千两银子,是不是跟景辰有?关系?” 之前宋昀厚卖药材给?豫阳县衙的同窗,是足赚了一千两,但那张银票留在了被陈虎劫烧的客船上,根本没有?拿回来过! 一千两,不是小数,就凭宋昀厚现在的俸禄,十年都攒不够。 宋昀厚被妹妹攥住了衣服,挣脱着想要离开,“你瞎说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洛溦太了解自己哥哥,看他此?时?躲闪的样子就转瞬明?白过来,禁不住红了眼眶: “前些日子我问你,是不是说过景辰家?状出了问题、被从科考名单上除名的话,你信誓旦旦跟我说,是没有?过的事。” “可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突然?……突然?……” “当时?船上知道景辰身世的人,除了那帮匪贼,就只有?你跟我!偏生就这么的巧,他家?状一出问题,你就有?了银子给?丽娘姐姐赎身!” “你告诉我,哥哥,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事跟景辰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宋昀厚面?色无奈又尴尬,扭头看了眼妹妹的泪眼,到底禁不住愧疚心软。 “行了,我认!” 他掰开洛溦攥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带着股自暴自弃的丧气: “是我把他的身世告诉的爹,然?后爹让户部同僚给?他除了名!那一千两,是爹作为拆散你们的回报拿给?我的,行了吧?” 第85章 宋昀厚在洛水丢了银子,回到长?安心灰意冷,着急给丽娘赎身,偏这时他依附的?齐王失势,张家又?跟他退了婚,借钱的门路条条不通。 那时宋行全正为女儿跟景辰的事头疼不已,一开始宋昀厚其实想?劝父亲遂了妹妹心意,谁知两父子?吵来吵去,宋行?全担心女儿真与景辰做出私奔之事,让儿子?想?办法拆散两人,许以回报,宋昀厚挣扎了许久,终是敌不过银两诱惑,供出了景辰身世?。 “我也是没有办法!咱家马上要被贬去涿州,我不能丢下?丽娘一个人在流金楼。” “而且我说的也都是实情,景辰本?就?是贼寇之子?,本?就?不该参加科考,后来他不也找了门路,考了试吗?而且听说考得还……” 他话没说完,洛溦就?已经抓起旁边桌案上的?茶杯砸到了他头上: “宋昀厚,你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为了救我们,景辰根本?不会回到船上,更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身世?!他就?算是个陌生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2 ,你也不该恩将仇报!” 她喘不过气,伸手又?去抓桌案上的?茶具,被丽娘拦住。 丽娘在旁边听了半晌,也听明白了始末,禁不住双眼噙泪: “绵绵,绵绵,都是我的?错……你哥是因为我才做出那等事……你别跟他生气了!明日我就?回流金楼,把?那些银子?换回来……” 洛溦见丽娘哭得梨花带雨,拿到手里的?茶壶在半空僵住,狠一咬牙,用力摔到地上,转身就?走。 宋昀厚捂着流血的?脑门,追了出去: “绵绵!” 他喊停洛溦,“你要去哪儿?你总不会……要去找景辰吧?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打我骂我出顿气就?行?了,难不成你现在还要跟郡主娘娘抢人?” 洛溦的?脚步停了下?来。 宋昀厚继续道:“你以为景辰猜不到除他名的?人是爹?那小子?那么聪明,一听到是户部驳了他的?家状,就?该知道跟咱爹脱不了干系!可他连求都没来求一下?,直接就?抱了郡主大腿,足见人家一早就?想?好了退路,未必就?想?对你至死不渝!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要换我能跟郡主好上几回、就?得个进士一榜的?名头,我也乐意啊。” 洛溦抬手捂住脸,身体簌簌直颤。 宋昀厚走了过来,又?想?起什么,自知有愧地放下?身段,哄道: “今天是你生辰不是?已经过了子?时了,先跟我进屋,待会儿天亮了哥做面给你吃。” 洛溦甩开哥哥的?手。 “哥哥是笃定了我最后肯定会原谅你,是吗?” 她转过头,看?着宋昀厚,“小时候我过生辰,你也做面给我,然后一边看?我吃面,一边提醒我,今天也是我们母亲的?忌日,若不是因为生我难产,她就?不会死。” 宋昀厚面色微尬,“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洛溦道:“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可因为这些话,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了你。如果母亲没死,你不会在开蒙的?时候失了照顾,以至于后来一直读不好书,如果母亲没死,父亲也不会续弦,让你那时日日担心被继母虐待,被万一生出来的?弟弟分了家产。这些事如今回头看?好像根本?不重要,可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被反反复复地刻进了我脑子?里!” “我想?补偿你,哥哥,从?小到大,我都想?要补偿你!五年前你来长?安,进了太学,纵我知道太史令厌我嫌我至极,但一想?到靠着跟他的?那桩婚约,能让我的?哥哥有了重新读书的?机会,我心里就?是欢喜的?。你不想?读书,要在长?安做生意,犯了事,我帮你瞒着家里,四处求人,四处借钱,从?玄天宫骗出凭信,亲自去寺互狱带你出来。担心你被党争牵连,被用作胁迫的?棋子?,我跪求齐王,求他帮你,只愿你能安然无恙,事事顺遂……” “但你呢?” “你知道景辰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他是这世?上唯一懂我这些心事、这些执念的?人!” “可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人了,一个人!” 洛溦说到最后,带着哭腔的?嗓音几近嘶哑,满腹的?委屈无从?言表。 宋昀厚亦有些火起,尤其此刻还当着丽娘的?面,做妹妹的?句句揭他丑事,属实让他有些挂不住脸了: “你舍不得景辰就?舍不得景辰,提从?前那些事做什么?是,小时候我是埋怨过你,但我说的?有错吗?母亲本?就?是因为生你难产力竭,唯一救命的?药又?让给了你,我也只是陈述事实,又?没非要你补偿我什么!” 洛溦死死咬住嘴唇。 母亲之死,一直是她梦魇时挥之不去的?心魔,如果可以,她宁可当时死掉的?是自己! 宋昀厚说的?不错,事实就?是事实,即使她穷尽一生、穷其所有,也改变不了那样的?事实! “那不是事实。” 略带暗哑的?男子?嗓音,从?庭门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夜色中一道高挺的?身影,头戴斗笠,缓缓踏近,停在洛溦身边。 “母亲死后,儿子?学业随即一落千丈,可见这儿子?从?前读书全靠母亲照料督促,所以事实是母亲为了照顾这个儿子?,殚精竭虑,以至于孕期心力过劳,才会难产。” 卫延不紧不慢地说道:“明明,就?是这儿子?害死了母亲。” 夜色中灯影昏暗,他鬼魅般地现身,语气泛着冷,莫名瘆人。 宋昀厚僵在原地,“你……你是谁?” 洛溦认出了卫延,抬手拭了把?脸上的?泪,怔怔呆住。 这个人…… 之前在崇化坊不已经让他离开了吗? 卫延看?了眼洛溦,轻声问道:“想?为你母亲报仇吗?” 说着手探向腰间蹀躞,剑刃寒光骤现,映进宋昀厚眼中,吓得他惶然后退数步。 “你少胡说八道!我母亲的?死跟……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昀厚话音里抖着寒栗,明知这人出现得蹊跷,却仍旧不觉被他的?话扎了心。 人总是会下?意识受心理暗示的?影响,就?如洛溦小时候被负罪感填满了脑子?,从?前不曾想?到过的?可能一旦在心里成了形,便难免如影,如蛆附骨。此后经年,宋昀厚每每再思及母亲,都会忍不住自问,当真是因为自己,她才会死吗? 眼前剑光闪过,宋昀厚跌坐到地上,大喊了一声。 洛溦拽住卫延的?手,“别!” 她此时也想?亲手砍宋昀厚几刀,却到底不想?让他丢了性?命,况且丽娘闻声奔出,已扑在宋昀厚身上,这匪贼杀起人来颇为疯狂,洛溦不敢再让他待下?去。 “你跟我出去。” 她扯住他的?衣袖,见拽不动他,撒了衣袖,转而径直握住他的?手,“走啊。” 少女柔软温腻的?掌心,覆到了男子?青筋微凸的?手背上,继而十指滑入他指间,紧紧相扣。 卫延脑中一白,回神之际,人已被洛溦用力拉出了庭院。 两人一路出了宅门,转入光德坊的?窄巷之中。 洛溦甩开手,面向巷墙竭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抬手抹干净脸上残泪,转过身: “你跟着我干嘛?不是让你走了吗?” 这人能找到这里来,只怕是刚来跟了自己一路。 想?着自己之前各种的?神伤难过,包括跟宋昀厚的?对话,兴许都被他瞧去,她又?窘又?恼,赶他离开: “你不用跟着我,看?我笑话,赶紧走吧!” 卫延站在巷墙下?,神情隐在斗笠投下?的?阴影中,指尖微蜷,拢住残留的?柔腻印记。 半晌,冷声道:“你是可笑,劝旁人说人无法选择父母,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3 需为父母的?罪过受责,却不懂得劝一下?自己。” 洛溦扬起头,“你什么意思?” 卫延低头看?她,视线落在她面颊斑驳的?泪痕上,没再说话。 洛溦沉默了会儿,扭头看?了眼天色: “要解禁了,你走吧,现在离开长?安,我不会向官府举报你。” 说完,旋身就?走。 卫延拉住她,“你要去找谁?” 洛溦停住了脚步。 这人真是有病,就?算问,也该是问去哪儿才对吧。 身后卫延的?声音带着几许讥嘲,想?起她今夜坐在风灯下?的?模样: “你那心上人,既懂你的?心事执念,却连自己亦任由着你父兄拿捏,你还想?要找他?” 洛溦听懂了他的?意思。 “跟你没有关系。” 她试图把?手从?卫延的?钳制中挣脱,“我也没说要去找他。” 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心中难过,愤怒,愧疚,自责,可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挽回? 也许正是因为被自己父兄逼迫到那样境地,景辰才会选择与她一刀两断。 洛溦抬起头,望了眼晦暗夜穹,将眼角涌出的?酸意逼了回去: “我以后,都不会再去找他。” 宋昀厚该挨千刀万剐,但他说的?那句话没有错。景辰遇到了事,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转身就?投靠了郡主。她和他之间,若连最基本?的?坦诚相待都做不到,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他既选择了委身权贵,那她……只愿他能得偿所愿,前途无量。 卫延垂下?眼,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低声道: “你最好别骗我。” 他语气里,有种刻在骨子?里的?轻世?倨傲。 洛溦心中的?悲伤顿时转化成愤怒,使劲扭着手: “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不傻,跟这匪贼相处了一夜,隐约觉察到他对自己,也许不只是想?劫色想?报复那么简单。 特意跑去长?公主府找她,亲完她又?让她刺他,她一哭,他就?趁机抱她,介意混混摸她,说些什么长?厢厮守的?鬼话,之后还跑到她哥面前给她出头…… 洛溦咬了咬唇,努力让语气显得凶狠: “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对我有什么企图!不管你有什么肮脏龌蹉的?打算,总而言之,绝对绝无可能!” 卫延沉默一瞬,看?着她,“你怎么就?笃定绝无可能?” “你说呢?你这个死匪贼……” 洛溦顿了顿,到底有些害怕激怒他,不敢再骂得太狠,道: “我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出身,但至少也是讲道德纲常的?,你这种……这种背德之人,跟我绝不是一路的?。” 说完,忙又?用力挣脱了一下?手。 卫延依旧凝视着她,指间却仿佛一瞬失了些力,任由她抽出了手。 洛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功挣开了,连忙往前跑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转回头,见他靠着巷墙,笠沿下?神情难辨。 “你快走吧,别跟着我了。” 看?他好像没有再追过来的?意图,她急急撂下?话,撇了头,拔腿快步跑离了巷子?。 寅末,义宁坊解了宵禁。 洛溦从?正门回了长?公主府,又?被侍卫送回了居所。 银翘正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冲上前:“姑娘你去哪儿了!我早上起来没见到你,都要急死了!” 她昨晚也不知怎么睡得死死的?,醒来时都天亮了,到处找了一圈不见人,刚想?要去禀报太史令,恰撞见侍卫护送洛溦回来。 洛溦洗漱更衣,又?休息了会儿,估摸着正门的?消息已经传去了沈逍那里,兀自纠结了片刻,起身出屋,打算去主动招供。 到了沈逍所居的?猗兰阁,发觉鄞况竟也在,正收拣着药具。 屋里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沈逍坐在美?人榻上,一袭雾灰色长?袍,玉簪绾发,像是刚早起沐浴过。 洛溦没敢直视,上前裣衽行?礼: “太史令。” 沈逍抬起头,幽幽看?了她一眼。 鄞况正准备去看?洛溦,见她竟自己过来了,走过去探查了一下?她的?脉象,表情渐露欣喜: “郁结的?症状好了许多啊!怎么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不会是昨晚你找什么法子?发泄了一通吧?” 洛溦听他这般说,意识到前院侍卫还没把?自己早上从?外?面回府的?事报过来。 想?想?也是,毕竟太史令日理万机,总不能因为自己这些小事,一大清早就?打扰到他…… 思及此,她亦有些后悔找了过来,决定长?话短说道: “是这样的?,昨夜我在园子?里散步,被匪贼掳出府,刚逃回来……” 鄞况不可置信地“啊”了声,“匪贼?进长?公主府?” 沈逍看?了鄞况一眼。 鄞况想?起刚才处理的?那些伤口?,猛然呛住,咳了起来。 沈逍看?着眼睛红肿未褪的?洛溦,淡淡问道:“什么样的?匪贼?” 洛溦含含糊糊,“他……他蒙着脸,看?不清样子?……” 回府的?路上,她反反复复纠结了许久。 看?在阿兰的?份上,她可以放走卫延。 但那人到底是栖山教头目,这次来长?安,也不知要谋划什么大事。万一危及到长?安百姓,兹事体大,她还是得跟官府说一声! 洛溦斟酌着,向沈逍谏言道: “我怀疑那人是栖山教的?,太史令能不能……跟京兆府说一声,京城里可能有匪贼,让他们防患未然?” 第86章 沈逍对上女孩殷切正义的眸光。 半晌,不紧不慢地“嗯”了声,“我看着办。” 洛溦放下心来,再次行礼: “谢太史令。” 说完就要告辞离去。 鄞况拦住她。 “等等,今天不是你生辰吗?” 他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瓷瓶,“送你的。” 洛溦接过,打开瓶盖闻了闻,只觉香气?扑鼻: “这是什么?” 鄞况指着自己眼圈,“我配的养容膏,独家秘方?,下次再哭肿了眼,夜里抹上?一圈,第二天起来保准不被人瞧出?来。” 洛溦被鄞况调侃,剜了他一眼,收起瓷瓶,行礼致谢: “谢谢鄞医师记得我生辰。” 鄞况嘿嘿笑,“你嘴上?说谢,未免少了些诚意?。我这人向来嘴馋,可惜今日你生辰,按习俗不能?让你下厨……” 他转向沈逍,“要不太史令在府里给洛溦办个生辰宴,让我顺便蹭点吃食?” 洛溦见沈逍抬眼朝自己望来,摇头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4 “不用,不用,我不怎么过生辰的!” 她转向鄞况,“今日也是我母亲的忌日,所以我从来不怎么过生辰的,更不要说宴饮什么的……要不,等下次你过生辰,我做一桌子菜当回?礼好吗?” 鄞况瞟了眼沈逍,略有些尴尬地笑道:“那也好,也好。” 洛溦行礼告辞,退了出?去。 鄞况收拾着药箱,咳了几声,又瞟了眼沈逍,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做主人的不吭声,我张罗个什么劲儿?什么从不过生辰,吃顿饭而已,又不放烟花……” 沈逍坐到书案后?,取过昨夜周旌略送来的密函,展开。 半晌,像是听?烦了鄞况的唠叨,淡声道:“她既说了母亲忌日,不过,就随她不过好了。” “什么母亲忌日不过?我师父那么在意?她母亲忌日的人,从前在药庐都?会给她过生辰!” “太史令就没看出?来?那丫头分明就是见你这个主人的不吭声,才没好意?思答应。” 鄞况想着自己错失的晚宴,扼腕叹道: “她如今跟太史令的婚约半退不退,玄天教弟子的身份又名不正言不顺的,心里可能?觉得等解完了毒就会被打发掉,是没什么脸面让长公主府给自己办生日宴。换我,也是不敢指望让太史令为我庆生的。真要不过,干嘛收礼,这点都?看不出?来……” 嘀咕着收好药箱,拎着出?了门。 书案后?,沈逍默然良久,“啪”的合上?函册,扔到了一边。 洛溦回?到居所,洗了个澡,躺到榻上?。 她昨夜在外晃荡了一整夜,身体真有些累了,但好像自从屋顶上?大哭完一场,心头那种时?常堵塞着的负重感便消散退去,气?顺了许多?。 此刻躺在榻上?,再没了先前入眠的那种艰难,不多?时?,便已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睁眼时?,已是午后?。 她起床下榻,没有惊动银翘,自己去外厢找水喝。 转过屏风,却见沈逍坐在靠窗的茶案前,一袭素袍宽袖,手执竹勺,对釜煮茶。 洛溦惊得僵住,有些不知?所措: “太史令?” 沈逍没抬眼,轻轻将一盏茶推到对案,“过来喝茶吧。” 洛溦走了过去,坐下,茫然举杯,啜了口。 柑橘味的茶,很香。 她喝了几口,觑向沈逍,不敢打扰,静静等了会儿,见他放下竹勺,方?才问道: “太史令,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逍面上?波澜不显,“鄞况说今日你生辰,我既是主人,理应有所表示。” “啊?” 洛溦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鄞况! 为了自己蹭吃蹭喝,就拼命拿她当幌子。 她低着头,羞愧道: “真的不用,而且这段时?间?因为我的私事,已经给太史令添了很多?麻烦了。” 自从上?次在鸿儒门见到景辰,自己就是各种病症状况不断,一会儿被送回?家,一会儿又在长公主府昏倒,鄞况明明是只照顾沈逍的人,如今倒像成了自己的专属医师。虽然她是药人,沈逍也总说需要她的血,要她好好养着,但到底,还是给人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逍在心里默默咀嚼着她的话,缓缓开口: “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 打算? 是问她将来有什么计划吗? 洛溦捏着茶杯,“就……先帮太史令解毒,等解完毒……” 等解完毒,也就距离现在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到那时?,自己对沈逍再没什么用处,也不知?还能?干些什么。 继母孙氏从前说过,太史令迟早会娶妻会成家,他未来的妻子,定是容不得自己这个前未婚妻继续留在玄天宫的。上?回?临川郡主也说,太后?在考虑沈逍和王琬音的婚事,所以反正不管沈逍将来是尚公主、还是娶王家千金,自己都?得趁早打算,识趣地自请离开。 从前以为能?跟景辰远走天涯,可如今,他再也不愿意?跟她一起了。以后?离开了玄天宫的话,难道就只能?……跟父兄去涿州了吗? 洛溦想起昨夜跟哥哥的争吵,想起他们?对景辰做的事,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再见到父兄。 可不回?去依靠父兄的话,她一个女子,又能?去哪儿? 洛溦垂头抠着茶杯,沉默下来。 沈逍凝视着少女,目光掠过她发髻间?的栀子玉簪,伸出?手,缓缓将一个锦盒推到她面前: “送你的生辰礼物。” 洛溦震惊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沈逍,再又看向案上?的锦盒。 “送我的?” 太史令居然会送自己礼物。 洛溦怔怔揭开盒盖,见里面放着一卷帛书和一本文册。 她先拿起最上?面的帛书,展开来,见竟是一道告身任状。 “这……” 她看清任状内容,不由得睁大了眼,结巴起来,“这……怎么……” 窗畔的茶汤再次沸煮起来,沈逍执起竹勺,轻轻搅动: “大乾虽少有女官入仕,但亦有先例。从今日起,你便是玄天宫的从四品监副。” 洛溦将那任状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依旧不敢相?信,掀起眼帘,呆呆望向沈逍。 沈逍神色疏淡,“玄天宫与?司天监一样,署内九品司历以上?的职位,终身不得升调,也不得致仕。你若不愿,可以即刻将任状投入这炉火中,否则从此以后?,你一生一世,都?要留在璇玑阁中,侍奉玉衡。” 侍奉玉衡这样的话,洛溦以前就听?过,可如今却是不同。 朝廷命官,而且还是玄天宫的监副,那是连党争都?动摇不了的位子! “可我……我不够格的。” 又蠢又笨,学什么都?学不好! “够不够格,不由你说了算。” 沈逍揭开鹾簋,取过银勺,“至少你对星宗命理笃信不疑,已是胜过我许多?。” 洛溦如坠云雾,恍恍惚惚。 半晌,放下帛书,又拿起锦盒里的那本册子:“这个是……” 她展开册页,见上?面写着两?段的星象记录与?星运解析,似曾相?识。 沈逍搅好茶汤,放下银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解除你我婚约的奏册,还缺最后?的谶语。你既已是玄天宫监副,有向圣上?呈递奏册的权力,这道谶语该如何写,奏册又该何时?上?递,以后?就由你来决定。” 洛溦早就听?说,她与?沈逍解除婚约的正式旨意?一直没下,好像是因为沈逍不满意?之前的谶语。 她看着奏册结尾处的空白,茫无头绪:“我……不知?道怎么写。” 之前那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5 “无往不复”,洛溦其实觉得就挺好的,但毕竟是要用来推翻冥默先生定言的谶语,沈逍都?拿不定主意?,换作她,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啊! 沈逍给自己倒上?茶,雨过天晴色的茶盏举在白皙的手指间?,不紧不慢: “那就慢慢想,想好了再写。” 洛溦觉得这件事实在太难了,奏册拿在手里,就如同拿了个了烫手山芋。 她连星宗命理的皮毛都?没学明白,就要出?谶语推翻大圣人卜算的定言,打死她也没脸做这种事! 沈逍仿佛看穿了洛溦的犹豫,“实在不想写的话,也可以把任状投入炉火,以后?就不用再理会玄天宫的差事。” 洛溦看向那份告身任状,拿起握在手里,咬唇纠结。 她才舍不得烧掉! 原本就很喜欢玄天宫的生活,尤其眼下,有了这任状,即便是她将来彻底与?父兄翻脸,即便将来玄天宫有了女主人,她都?能?安安稳稳留在任上?,一辈子不用致仕,一辈子不会无处可去! 所以…… 这根本就是她没法拒绝的事! 反正,以后?太史令跟长乐公主或者王琬音议亲,自己也会着急把这奏册递上?去,总会想办法帮她把谶语写出?来的…… 思及此,洛溦下定了决心,捏紧手里的任状,站起身,向沈逍郑重行礼,献表忠诚: “蒙太史令不嫌我愚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今后?一定笃学不倦,认真学星宗术,认真画星图,全心全意?地为玄天宫办事!” 想到从前学业上?各种丢脸的事,又愧疚自省道: “还有算式,我也会努力学,不会因为遇到一点儿困难就耍赖叫苦,晚上?观星的时?候,我也保证不打瞌睡,再困都?会睁大眼睛!” 沈逍听?她越说越离谱,举盏挡了下唇角,淡声道: “行了,坐下吧。” 洛溦坐了下来,仍旧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把任状和奏册放回?锦盒,小心翼翼收好,抬眼见沈逍伸手去拿竹夹,忙倾身先取了过来。 “太史令是要添茶吗?我来吧!” 她用竹夹匀搅沸水,然后?从茶则里取了茶末,洒进水涡中央,盯着茶汤,搅得尽心尽力: “以后?太史令有什么想做的,都?可以吩咐我!” 沈逍扬起眸,直到女孩手中动作停下,朝自己抬起眼来,方?才移开了目光。 洛溦表了一番忠心,见沈逍依旧神色淡淡,似在遥观窗外庭园景致,估摸着自己这点儿忠心对他而言,属实没什么份量。 长公主府里多?的是仆从,玄天宫里更是人才济济,何需自己瞎献殷勤? 所以她更想不通,太史令为什么突然这么好,送她这样贵重的生辰礼物? 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洛溦搅着茶汤,记起刚才沈逍说,是鄞况让他来的。 那或许,是跟治病有关? 她回?想起最近跟他的相?处,觉得沈逍那个介意?被人触碰的毛病,好像……好了许多?。 鸿儒门外,他拉她手臂,宋家门口,他扶她下马车,虽然都?隔着衣袖,但她能?感觉到,他没再像从前那样,手指绞进她衣物里,百般不想触碰到她似的提拎着。刚才两?人同时?去取竹夹,手指几乎快碰到了,他也没躲闪。 所以上?回?她在浴池里配合他治病,应该是有了些成效吧。 该不会……是鄞况那家伙又想让她继续“配合”,才让太史令来送礼吧? 想起那次浴池里的情形,洛溦窘迫难堪,面红耳热,要真是那样,她宁可用别?的法子来报答。 茶汤香气?萦绕鼻息,洛溦想到什么,抬起眼: “太史令想吃点心吗?上?次我在嵯峨山做的薄荷糕,我记得太史令说还不错,要不我现在去做一些?” 沈逍的视线从窗外缓缓收回?,落回?到她身上?,一双墨眸清冷深邃,仿佛不带任何温度,却又映着棂外的天光熠灿,看得她怔怔一愣。 “今日是你生辰。” 他轻声道:“可以下厨吗?” “可以的!往年?我母亲忌日,我也要做祭拜用的糕点的。” 洛溦见沈逍似没有拒绝之意?,殷切道:“鄞况说的那习俗是长安才有的吧,我家乡多?出?商贾,没太多?讲究,又不是什么蔑伦悖理的罪过,不忌讳的!” 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 对案的沈逍,却似蓦然有些沉默住。 茶釜里茶汤沸煮翻涌,他看向那蒸腾雾气?,眼里的熠色消散暗去。 “不必了。” 他舀水浇进茶釜,止了沸,“我还有事。” 说着,便站起身,衣袂清冷地自她身边掠过,眉眼低垂地朝外走去。 洛溦扭头望向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一时?茫然无措。 刚刚明明…… 觉得他是愿意?吃点心的。 她回?想了一下先前的话,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提到祭拜用的糕点? 她家是普通人家,祭拜用的糕点和寻常点心一起做,一起吃,也觉得无所谓。但沈逍是天家贵胄,事事都?讲伦理礼则什么的,肯定会觉得有些晦气?! 洛溦有些后?悔说错了话。 但转念又觉得,太史令这样冷冰冰、容易生气?的样子,倒比突然给自己送大礼更让她适应些。 如此想来,送礼之事,多?半真是架不住鄞况唠叨才答应的,毕竟玄天宫内部的职位,也就是太史令一句话的事。 可到底…… 还是给了她礼物。 洛溦走回?到案边,重新从锦盒里取出?那份任状,展开又反复读了几遍,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了笑意?。 从今往后?,自己也是有俸禄的人了! - 沈逍说的“有事”,似乎也确有其事。 洛溦生辰的当晚,他便带着人离了长安,说是去了泾阳的知?汛监处理公务。 扶禹得了沈逍的吩咐,接洛溦回?了玄天宫,熟悉监副的诸项事务。 监副的职责大多?在文书方?面,有些繁琐,却不算太难。洛溦心存感恩,干劲十足,学得很认真。 到了第五日,按制,她又跟着扶禹入了宫,在御前谢恩。 大乾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授官,是制授,按规矩在承极殿外跪拜谢恩即可。 但这一次,皇帝却特意?传了旨意?,想要亲自召见新任的玄天宫监副。 朝会之后?,御前侍官到承天门外,引领了洛溦和扶禹至承极偏殿外的丹墀下暂候。 内侍官与?扶禹相?熟,寒暄过后?,道: “圣上?还在跟虞相?议事,你与?宋监副在此稍等,一会儿我看到虞相?出?来就带你们?进去。” 洛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6 溦还是头一回?来承极宫,又欣喜又紧张,时?不时?也四下张望一番。 帝宫所在,入目之处俱是巍峨堂皇。阶顶是白玉石砌的宽大方?形殿庭,四通高台长廊,朱柱金扉,檐牙高啄,就连周围噤声肃立的禁卫们?,也都?是精挑细选的英武俊才。 丹墀下的石柱上?,雕刻着繁复花纹。 洛溦的视线落在柱顶的一只狮子上?,忽而有些怔住。 半晌,转头向内侍官求证:“那个狮子……头上?是不是有角?” 内侍官循着看了眼,“那不是狮子,是甪端,通四夷之语的神兽。” 扶禹不愿洛溦被人纠错,帮腔道:“我其实一直觉得,甪端就跟狮子长得差不多?。” “还是不一样的。” 内侍官道:“你看仔细点,只有体型和脑袋像狮子,头上?是犀角,身上?有鱼鳞。普天之下,唯有君王一人能?以甪端为饰,所以别?处不常见,大部分人乍一看,都?只觉得像狮子。” 洛溦沉默着,脑海中似有无数的零散片段飞驰而过,却又一个也抓不住。 这时?,不远处的廊桥上?走过几人。 扶禹瞥到最前面的年?轻人,禁不住脱口而出?:“咦,那不是……” 内侍官也看了眼,语气?多?了几分微妙:“嗯,就是你们?玄天宫出?来的那位,如今太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 洛溦回?过神,举目望去。 景辰一身玄色缁衣,跟随着引领的内官,正走过廊桥,往宁寿宫方?向而去。 内侍官对扶禹小声八卦道:“科考成绩出?来了,这位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听?说才刚二十岁,从此就鱼跃龙门了。” 扶禹附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洛溦,扭头看了她一眼。 重重宫阙妍影中,女孩眸光恍惚,仍旧怔怔凝视着廊桥方?向。 神情复杂的,难以言绘。 第87章 宁寿宫中,瑞香静焚。 太后倚坐在榻上,聆听王颛和几名旧党心腹大臣的禀奏。 内官引领着景辰入内,太后抬了抬手,示意景辰坐到身边的案侧,吩咐王颛等人?: “继续说。” 王颛等人?瞄了眼景辰,见那郎君生得温润清俊、气度翩翩,坐在太后身边如芝兰玉树般的,又想起各自家中妇人间的传闻,神情俱是玄妙,不?敢多看。 待收敛心思,继续奏报近日朝中变动,向太后奉上一卷名?册: “齐王案之后,张竦自断臂膀,眼下三省六部空出的职缺都在这上面。” 太后翻着名?册,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神色稍缓,最?后将?名?册扔到一旁,冷笑道: “长安州府的兵权,连残羹都没剩下。” 她挥了挥手,让王颛等人?退下,取了佛珠绕在手中转着,看向景辰。 “皇帝利用豫王分权这件事,你看明白了?” 景辰拣起被扔到一旁的名?册,放回到案上: “圣上惯用权衡牵制之术,但圣心始终在齐王身上,所谓既用不?任者疏,他日齐王必与豫王成二虎相争之势,娘娘无需烦恼。” 太后阖上眼,转着佛珠,神情稍稍转霁,道: “可哀家年纪大了,总怕哪儿一闭眼就再?睁不?开。族中子弟无一人?可用,等哀家一走,长安的世家就得?一个个被皇帝给铲干净。” 她沉默一会儿,重新睁眼,看着景辰,“科考成绩哀家问过?礼部了,具体位次虽还得?由皇帝说了算,但哀家保你一个从?三品的官职也是能办到的。大乾五个皇子,肃王和鲁王完全不?成气候,豫王与齐王,如你所说,日后尚不?知?鹿死谁手,唯一剩下的就是五皇子,年纪还小,哀家现在在犹豫,是让你进内廷做他老师,还是进中书经手实务。你自己,怎么想?” 景辰沉默一瞬,看了眼案上的名?册,道: “现如今娘娘更需要中书的人?,长安州内没有兵权,总是不?安心的。” 太后倚到凭几上,看了眼景辰。 “你倒也真是个聪明孩子,学什么都快。” 顿了顿,“哀家要取兵权,耿荣那?个和稀泥的靠不?住,你进中书,眼下是最?好的时机。虞钦老朽,又因齐王之事受了牵连,你过?去?了,虽只是他的副手,却也能直接调管六部,掌控住神策军。” “只不?过?紫微台不?比内廷,人?多口杂,你现在这样的身份过?去?,必是要受些委屈的。” 景辰闻言笑笑,“无非是负俗之累,小时候便已习惯。” 太后盯向景辰,一瞬心绪有些复杂,放下佛珠,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你莫怪哀家给你安了这般不?堪的名?份。” 她用手挡住景辰鼻下的半张脸,露出俊秀眉眼,“你这眉眼,长得?实在太像先帝年轻时。虽然他不?到二十就被酒色掏空身体,宫内外记得?他从?前?长相的人?寥寥无几,但总还是有人?记得?的。” 手掌又往上挪了挪,挡住眉眼,“若你不?笑,嘴角下颌这儿,就会有些像逍儿。虽也不?易觉察,但哀家不?能冒这个险。” 太后松开手。 “所以,你现在只能是因为长得?有些像先帝、因而被哀家看上的身份,如此哀家才能正大光明地庇护你扶持你,不?管怎么地违背常理,都不?会有人?质疑。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必须咬死了,哪怕对着临川,也是如此。” 景辰颌首,“我明白的。” 少?顷,太后的近侍王喜瑞从?外面进来,躬身上前?,向太后低声禀奏了几句。 太后适才刚和缓了几分的面色,顷然阴霾,一掌拍在几沿上: “简直胡闹!玄天宫监副?” 王喜瑞道:“因只是从?四品,又是偏职,太史令有制授的权力,无需通过?吏部。” 太后抚着心窝,“这个死丫头,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术,把逍儿勾得?五迷三道的,之前?明明是打?定主意要跟她退婚的,如今退婚的谶语一直不?出,还做了玄天宫的监副,难怪从?前?会投靠张氏那?贱人?,都是一样的货色!” 她心头气急,看了眼景辰: “哀家当初就不?该心软,听了你为宋行全求情的话,饶他性命,合该趁着清理新党,给他安个诛族的罪名?!” 景辰忙起身请罪,“娘娘息怒。” 太后平复了下情绪,想着景辰曾在流亡中受过?宋家恩惠,道: “你既与宋家人?相熟,就去?劝劝那?丫头,让她离逍儿远远的,否则别?怪哀家不?留情面。” ~ 洛溦跟着内侍官进到承极殿内,朝上行礼: “玄天宫监副宋洛溦,参见陛下,叩谢陛下天恩浩荡。”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7 永徽帝倚坐在龙椅上,抬手示意平身:“起来吧。” 他最?近也不?知?是否为党争所累,身体时常病弱乏力,此刻刚跟虞相以及几名?六部重臣议完事,神情难掩疲惫。 但这个宋洛溦,他还是想见一下。 洛溦之前?并不?知?道圣上会召自己面见,好在昨天刚熟记过?玄天宫的六署要务,也是能说个一二的。 她按照昨天记过?的近日事项,逐一朝上禀述,大致就是新历法修纂进度、元庆宫择址卜算等事宜。 永徽帝判研打?量着垂首奏述的洛溦。 当初新党失势,宋行全随即就被张家选中当替死鬼,因此皇帝曾让沈逍尽早解除婚约,以免受岳家祸连。 后来这宋家女儿又在紫微台为齐王作证,京中官眷议论纷纷,传言她与齐王纠扯不?清,贵妃更是因此对宋行全生了杀心,不?惜落井下石要定其死罪。 偏这时,倒是太后那?边出了面,保下了宋行全性命,改罚贬去?涿州。 能让太后做出这种退让的,在永徽帝看来,也就只有沈逍他自己了。 所以说,之前?是因为被张贵妃逼迫着,心生叛逆,才执意要与这女孩退婚?如今宋家被新党放弃,没了牵连,反倒不?介意留在身边了? 皇帝是男人?,倒不?介意沈逍身边多几个红袖添香的美人?,但他也曾在上巳宫宴见过?洛溦为父解围的一幕,记得?这丫头除却一副好容貌,还颇伶俐有胆色。 美人?是好,可若心机太重,甚至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在沈逍与齐王之间挑拨生事,那?却是留不?得?的。 大殿之上,洛溦奏述着六署要务,心思却亦有些飘忽。 脑海里,终是想起了黑船之上,陈虎那?段略带猥琐的讲述—— “从?榻底下望出去?,我看见一男一女进了屋,男人?的靴子上用金线绣着只长了角的狮子,估摸是个武官之类的人?。” “那?女的,是被那?男的抱着进来的,赤着一双脚。” “女的似乎不?愿,软绵绵地被抵在了墙上……” 再?之后的话,因为实在不?堪入耳,她便紧捂了耳朵,躲在景辰臂弯,没再?往下听。 可她记得?清楚,陈虎讲完故事之后,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到景辰的呼吸变得?微微急促,身体僵滞,仿佛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念头攫住了心神。 那?时她以为是两人?靠得?太过?亲密,他或许情难自禁,才会那?般反应。如今再?回头细想,两人?彼时相拥已久,景辰不?可能偏赶在陈虎讲完故事的那?一刻突然情动。 一定…… 是他听到了故事里的什么内容! 陈虎跟自己一样,不?知?道长角的狮子是意喻天子的神兽,但景辰肯定懂的,所以后来才会画了那?只甪端,压在书桌上。 他一早就知?道,故事里的男人?是当今圣上。 而且……自从?那?天下了黑船,他眉宇间,就一直笼罩着怎么也抹不?平的忧愁。 洛溦想着心事,原本记得?滚瓜烂熟的奏报内容,变得?磕巴起来。 一旁的扶禹见状捏了把汗,悄悄在旁边给她递词。 洛溦回过?神,忙捋了下思绪,把先头的话重新接上。 却不?知?,永徽帝瞧见她磕磕巴巴的走神模样,反倒放下了心来。 待她禀完,倚在龙座上咳嗽了会儿,抬手摁了摁发痛的额角: “好了,既已领了职,以后就恪尽职守,好好侍奉玉衡,侍奉太史令便是。” 洛溦行礼谢恩,退了下去?。 扶禹陪着洛溦出了殿,擦了擦脑门的汗,小声道: “刚才怎么忘词了?昨天明明都能倒背如流了。” 洛溦心绪缭乱,“刚才谢谢你了。” 两人?退至殿阶,由宫侍引领着从?廊桥西行,走到甘露台附近时,远远瞧见太后身边的内侍王喜瑞站在台檐下。 洛溦从?前?在王喜瑞手里吃过?苦头,避之不?及,缓了脚步,准备吩咐宫侍改道。 可就在这时,王喜瑞身后又走出一人?。 步履温文,清举如竹,一身寻常士子缁衣不?掩其一身风姿,临风而立。 洛溦的步子,停了下来。 王喜瑞快步上前?,略显敷衍地对洛溦行了个礼: “宋姑娘,景郎君有话跟你说,请吧。” 洛溦抬眼,越过?宫桥,与景辰静静对视一瞬。 熟悉的眉眼,映着熟悉的温柔笑意,只是面色苍白的厉害。 她走了过?去?。 垂在身前?的手紧绞着,“你……”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顿住。 景辰望着洛溦显然瘦了一圈的脸,心如刀割,却依旧挂着笑,视线掠过?不?远处的王喜瑞,踱至台栏旁,轻声道: “上次让你离开长安,为什么没走?你父兄,不?是要去?涿州吗?” 洛溦听到“父兄”二字,浑浑噩噩的神思一下子清明了几分,快步跟到景辰身边。 “是我爹……我爹他把你从?科考撤名?了对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想起那?日在长公主府里,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心中酸楚: “是……因为我爹做的那?些事,你才要跟我分开吗?” 景辰望着台外的层层宫阙,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现在说这些,再?没有意义?。你离开长安吧,若你还记得?我们从?前?的情分,或是想要补偿我,就听我的话,离开长安,永远别?再?回来。” “我不?走。” 洛溦望着他,眼圈泛红,“从?前?有个人?说他会带我走,可他食言了,所以如今我哪儿也不?会去?。” 景辰似有些再?承受不?住心口的剧烈撞击,阖上眼,半晌,放弃一般,轻声道: “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不?肯走的话,那?便切记……事事小心。” 说完,倏然转身就走。 洛溦被他的冷漠刺痛,狠咬了下唇,再?顾不?得?许多,挡住他,质问道: “是因为圣上吗?” 她黑白分明的清眸逼视着他,“黑船上陈虎讲的那?个故事,里面的男人?,就是圣上对不?对?” 景辰目光一震,随即移开眼。 洛溦捕捉到那?一瞬的端倪。 “你去?太后和郡主身边,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系?” “你告诉我,景辰!我不?信……我不?信你是会为了功名?利禄出卖自己的人?。” 之前?见他发誓,她是有过?动摇,信了他当真走投无路,选了那?样耻与人?提的捷径。 可今日见到那?神兽图案,再?想起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8 往种种,纵然在心里仍旧无法串联出答案,却让她脑中一瞬清明。 他是景辰啊。 她认识了十二年的景辰。 “好,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圣上,我现在就去?!” 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绵绵!” 景辰的假面碎开,一颗心沸煮煎熬。 他唤停她,看了眼不?断朝这边探究望来的王喜瑞,终是缴械投降: “好,我可以给你解释,但现在不?行。” 洛溦转回身,看着他,眼角泪湿。 景辰移开视线,压低声:“后日曲江宴,你能去?吗?” 洛溦想都没想,“能。” 台廊另一侧,王喜瑞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景辰点?了点?头: “那?我等你。” 第88章 大乾的曲江宴设于京考放榜之后,由皇帝在曲江畔的隆庆宫举行,赏赐考中的进?士,夜宴游江。 除了中榜的新?科进?士以后,朝中五品以上的公卿大臣也会携家眷赴宴,趁机择婿。 时逢庆典,礼部的请函照例会送至京中各衙署,玄天宫自然也在其中。 因为太史令向来不喜这种场合,以往玄天宫就算收到请函,也不会真有人?去,然眼下他离京去了泾阳,礼部的请函便送到了身为监副的洛溦手里?。 她不作声张,处理完公务,捱到申时下了璇玑阁,径直要了马车前往隆庆宫。 扶禹得知洛溦去了曲江宴时,马车早已驶出祀宫。他又气又急,赶紧让人?备马,追了上去。 太史令离京前,曾特?意嘱咐过,绝不能让宋姑娘到处乱跑。经?过上回洛水之事,扶禹也事事不敢大意,尽可能的寸步不离。前日洛溦在宫中被圣上召见,之后又与景辰碰面之事,他也是快马传信地向?太史令禀奏了过去。 但到底,还没彻底习惯洛溦如今的监副身份,凡事皆不用再经?他的手就能做出安排,一时大意,竟让她招呼不打?就离开?了玄天宫! 马车上,洛溦一路催促车夫疾行,不多时,便抵至了隆庆宫外。 她亮了请函,报明身份,由禁卫护送至正宫宫门。 由此再往前走,便不得再携随从护卫。 她下了马车,过宫门,想?到今日便能再见到景辰,听他解释,不由得心情忐忑,连引路宫人?向?她开?口询话,亦有些神思恍惚。 曲江宴的宴会场,分作了男女两处。 男客处,圣上携宗亲重臣,与诸新?科进?士们聚于崇华池畔曲水流觞,赋诗兴怀、考较才?华。女眷们,则被引至临水的麟符殿,以案为渠,以茶代觞,飞花行令。 麟符殿毗邻曲江,庭院临水,遍种鲜花绕藤的水杉。殿内四面连通外庭,门扇大开?,其内烛色流金、衣香鬓影,年轻的女眷们围绕着雕渠流水的长桌,将盛着茶水的竹盏放入流水中,也如士人?般流觞行令,谈笑风生。 女孩子们到底话多,行令作诗的间隙,也会聊些八卦,有相熟的女郎询问礼部尚书?的孙女王琬音: “听说昨日一榜的进?士去面了圣,最?后排名可出来的?” 科考进?入一榜的考生,最?后皆是由皇帝亲定前三名次,也就是所谓的三鼎甲。 王琬音出身门阀王氏,又是太后的侄孙女,向?来端庄矜持,与人?寒暄都只是垂垂眼帘,便当打?过招呼。此番因被点的状元亦出身王氏,且排名如今也不是秘密,她遂也不拿乔,如实道: “状元是我族兄王郢,榜眼是卢家的卢克贞,探花是徽州景辰。” 王郢和?卢克贞都是长安世家子弟,情况早被姑娘们摸清,一人?已婚、一人?其貌不扬,恭维议论?了片刻就没了兴趣。 倒是那探花郎,名字尚不为人?所熟悉。 科考前三的成绩向?来差距不大,能被点为探花郎的那位,自是容貌最?佳者。所谓待字闺中怀春女,谁人?不爱探花郎,在座闺秀纷纷好奇起来,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打?听起景辰的情况。 但,也有听过闲言碎语的人?,虽不敢贸然吭声,却忍不住暗暗觑向?临川郡主?的女儿闵琳。 闵琳此时陪坐在案首雕漆几旁,与长乐公主?对下双陆。 新?党失势,张贵妃被夺了权,太后又上了年纪,此番主?理女眷夜宴的差事,便落到了公主?萧长乐的头上。 萧长乐自从上次玄天宫摔了一跤,醒来后不知为何,一想?到表兄沈逍就觉得心慌发怵,渐渐的,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他迷恋。 可念想?虽断,但以往因为喜欢他而有过的那些情绪,却也还是记得清楚。 这?其中也包括那次景辰输了筹赛,让她丢脸发火的事。 长桌旁不断被提及的景辰姓名,隐隐传了过来。 长乐捻着棋子,冷笑讥道: “姓景的一介寡廉鲜耻之徒,也配让她们这?般惦记?若不是怕说出来脏了自己的嘴,本宫倒不介意好好帮他宣扬一下他暗地里?的身份。” 对案的闵琳闻言,手里?摇骰的动作微微顿住。 她也在上巳节的那场筹赛见过景辰,彼时便被他不卑不亢的君子气度所吸引,还曾悄悄跟茹贞咬过耳朵。 但到底身份差距太大,之后又听说他离开?了肃王府,便没有再多记挂。 可不久前,这?位郎君却住进?了她母亲的郡主?府,还被她远远撞见过几回。 闵琳知道自己母亲喜欢在府里?留养年轻伶人?,也听过一些令她难堪的闲言碎语,但她清楚,景辰跟她母亲绝不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 她偷觑过两人?相处,彼此间客气有礼,母亲甚至带了一丝小心,断不是素日对待那些伶人?的态度。 闵琳留了心,暗中让人?悄悄打?听,得到的回音却竟又牵扯到了太后娘娘身上。 这?对于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无疑是锥心的打?击。 从前听父母争吵,母亲常说“男人?七老八十肖想?小姑娘就理所当然,女人?凭什么就不能更爱年轻郎君”,恍惚觉得也是有道理的。可如今这?年轻郎君成了景辰,却着实……让她心里?觉得难受。 她暗自坚信着,景郎君,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正思忖间,瞥见一位身着细钗礼衣的少女,自杉藤屏风后踏上殿来。 闵琳认出来人?:“宋姑娘?” 洛溦进?隆庆宫时,一心只想?着与景辰见面之事,心绪恍惚。身上的女官礼衣又形似命妇,虽中单和?蔽膝的制式稍有差别,但因被授过高?品官阶的女子本就极少,常人?大多并不熟悉衣制,阴差阳错的,竟被宫人?引来了麟符殿。 刚进?殿,就听到了长乐的那句讥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9 长乐也看见了洛溦,当即沉了脸色: “你来做什么?你父亲不是被贬官了吗?” 曲江宴的女客皆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宋行全被贬涿州司马的旨意已下,家眷再无赴宴的资格。 长乐提了声,殿内当即安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朝洛溦投来。 身后内侍官忙凑到长乐近前,神色微尬地禀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宋家女郎如今已是玄天宫的监副……” 长乐自从对沈逍断了念想?,便没再过分关?注玄天宫的事,且授官属于前朝事务,尚不曾传进?她的耳朵。此时听闻宋洛溦竟做了神宫监副,不由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黑,冷笑道: “监副又如何?既是官身,就该去崇华池,跑这?儿来现什么眼!” 洛溦不疾不徐,上前向?长乐行礼请罪。 “臣失礼,俶扰了殿下。” 长乐翻了个白眼,摇着扇子,懒得搭理。 洛溦却又直起了身,牵唇微笑了下,“但臣执掌玉衡,见祸害生,不得不言,因此才?特?意进?殿面禀殿下。” 她反手取过腰间麈尾,执于手中,在雕漆几前来回踱了几步,又转过身,环视殿内: “玄天宫昨夜夜观天象,见荧惑与填星会而斗,主?有祸行,昭示东南,启问玉衡,言惟北有斗,又招口舌兴谗谤。今日入隆庆宫,路经?此处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八吧三凌七其武弎刘,见殿宇坐向?东南,屋脊尖挑,暗喻火势,火克金,正应了先前的口舌之祸。” 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实是可叹可惜。” 长乐瞪着洛溦,“你在胡说些什么?” “殿下是在质疑玉衡所示之天机?” 洛溦转过身,乌发轻挽,素带缓束,带着笑,神色却冷冷逼人?。 长乐窜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玉衡所示,连她父皇都敬若天启,她心里?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轻易当众诋毁。 洛溦莞尔笑道:“噢,可能是臣先前之言过于晦涩,没让殿下听明白。简而言之,就是今日在这?里?谤议过他人?者,皆会惹祸上身,家宅不宁,恶病缠身,夭寿短命。” 她话音一落,殿内立刻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长乐也勃然变色,“你!” 可她没法质疑,也不能怒,一怒,反倒坐实了自己就是那个犯了口舌之祸的人?。 洛溦施施然朝长乐行礼: “臣已禀奏完毕,便先行告退了。” 她眉眼间原就有种山林隐逸养出的风流蕴藉,又因跟在沈逍身边时久,关?键时将那人?冷傲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转身出殿,面上神情一瞬冷凝。 身后整座麟符殿陷入寂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人?再发出半点的议论?声。 这?厢一阵耽搁,崇华池那边的流觞宴已近尾声。 戌时,赴宴的士子与宾客便会前往浮屿泽,乘船夜游。 洛溦看了眼天色,心知赶去崇华池已是来不及,便吩咐宫人?引领自己去了浮屿泽。 浮屿泽位于隆庆宫与曲江之间,由人?工堆筑出的百座小屿将整片湖泊分隔开?来,其间水行迂回,如置迷宫,加之两侧岛屿宫灯璀璨,意趣非常。 洛溦抵至湖畔,见彩船鳞次而泊,既有可容百人?的高?大画舫,也有精致小巧的宫艇。 她摒退宫人?,正想?另寻守船禁卫打?听,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自廊柱后上前,轻声唤了声:“宋姑娘。” 洛溦循声回头。 那侍从道:“小的是景郎君派来的,请宋姑娘随小的来。 他奉了景辰之命,其实从洛溦刚入隆庆宫便一直暗暗跟随,无奈她身边跟着宫人?,此刻方能上前说话。 洛溦随侍从离开?泊船处,转去御湖临水的枫林畔。 夜色中,远处湖面散落的岛屿如同蛰伏的水兽脊背。洛溦伫立枫树之下,见微风拂过脚下水面,涟漪折映着花树间的宫灯,漾出起伏的亮色,明暗交替,一如自己此刻难宁的心绪。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耳边水波声响渐骤。 一艘宫艇自东而来,擦着岸畔驶停在了面前。 景辰一身绯色衣袍,立于船头,看见她的一瞬,眼角唇畔久蕴的苦涩中浮出温柔。 洛溦亦怔望向?他,待船停稳,握住他朝自己伸来的手,踏上了船头。 引路的侍从上了船,取过竹篙,将宫艇慢慢撑离岸边。 景辰引洛溦进?到船舱,坐至窗畔案边。 案上放着一个油纸包。 景辰伸指展开?纸包,递到洛溦面前: “你喜欢的牛乳饧。” 洛溦盯着那饴糖,又看向?景辰,没有动作。 “我不是来吃糖的。” 她看着他,“我来,是想?听你的解释。” 景辰拢着油纸包的指尖蜷了蜷,垂了眼,半晌,道: “陈虎故事里?的男人?,确实是当今圣上,但这?件事,你万不能对旁人?提及。” 洛溦见他终于愿意开?口,心里?升起些希望,点了点头: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那故事她虽只听了一半,却也明白当时皇帝对那女子用了强。皇帝强幸宫中女子,也许算不得有罪,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有拿出去宣讲的道理。 “可那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并没有什么关?系。” 景辰低声道:“我只想?让你知道,大乾皇帝未必圣贤,皇权社稷也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稳固,你有机会就该趁早远离,不要再留在长安。” 说完,便不再吭声。 洛溦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她紧抿着唇线,“说了半天,还是想?要我走?” 景辰望向?船窗外,远处船灯璀璨,星布湖屿之间。 他缓缓道:“上次三司会审齐王,你当着紫微台近百朝臣说劫匪黑船形为军制,你可知,那军船源自何处吗?” 洛溦摇了摇头。 景辰沉默一瞬,“那船,是兵部尚书?耿荣奉太后密令,暗中安排给陈虎的。他们在洛水渡口杀了上百人?,为的,只是给齐王定罪名,扳倒新?党。” 洛溦嘴唇微启,又旋即抿住,想?到惨死的船客和?福江,一时哽得无法言语。 景辰拢了拢装着饴糖的油纸包,推到她面前: “绵绵,朝权争斗的残酷,是你根本没法想?象的。如今我已跟了太后,将来必定无法脱身其间,你留在长安,对你对我,都是危险隐患,你懂吗?” 洛溦盯着被景辰推到自己手边的糖包,眼角泛酸。 “我不懂。” 他为什么就能觉得,他无法脱身其间,她就一定愿意走,而不是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0 下来陪他一起面对呢? “你是嫌弃我蠢笨吗?因为你如今见识过那些大权在握的女子如何运筹帷幄,觉得我既没脑子、又无权势,根本没法跟她们相比,且又怕被她们知晓你跟我的过去,就急着赶我走是吗?” 景辰的一颗心如被针毡裹挟着,“绵绵……” 洛溦抓起案上的糖包,推开?船窗,一把扔了出去。 “你不用再拿这?些哄小孩的东西搪塞我!” 她看着他,“既然你不肯解释,那我就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决意要跟我一刀两断,连朋友也不能做了是吗?” 景辰回望着她,神情痛苦,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揣着那样毁天灭地的秘密,每一步都走在生死边缘,有今朝、无明日,又如何能拉她同置险境? 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他能让她再等等他。 十年,八年,或许再快些…… 可他,舍不得。 洛溦望着景辰,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心中已有了答案。 “好。” 她垂了眼,“我其实也没指望能怎么样,我哥和?我爹对你做了那种事,我也没脸再纠缠着你不放……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也好,以后我跟了别的男人?,也不会觉得对你有什么亏欠。” 景辰搁在案沿上的双手,轻轻蜷紧,澄澈瞳仁中藏住苦楚: “你是说……太史令吗?” 洛溦咬着嘴角,想?起景辰到底介意自己为沈逍解毒之事。 “是又如何?” 她睨着他,眼神委屈又倔强,“我跟太史令的婚约还没正式解除,说不定哪天就成亲了。” 景辰欲言又止,“绵绵……” 洛溦站起身就走。 船身却在这?时被涌近的水波颠了下,剧烈地晃动。 景辰忙起身,伸手扶住身形踉跄的洛溦。 船身一荡,她脚下趔趄,撞进?他胸膛。 记忆里?那些熟悉的印记刹那间纷至沓来,两人?俱是一瞬沉默。 洛溦抬起头,看着他,忍住泪意: “你既不想?跟我有什么纠葛,还管我做什么?” 景辰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又一次轻唤她的名字,“绵绵……” “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景辰?” “若是你介意我父兄害过你,介意我曾经?跟太史令……那样相处过,你不要我,我可以理解。但我不想?你把我推开?,一个人?置身危险,就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景辰,为了你,我可以与任何人?为敌的!” 景辰望着怀中女孩清亮的眼眸。 他想?起那晚漆黑的储舱里?,他也是这?般的拥着她。 船底波浪翻涌,每一次的起伏,都将怀中的女孩朝他又一次地送近。 每一次的靠近,都让他的心在不停颤抖。 她是这?般的美好,好到他唯恐一松手,她便会如梦境般消失不见。 “你上次说……” 他迟疑不决,艰难开?口:“庆老六现在在太史令的手里??” 洛溦点了点头。 景辰问:“那你可知他被关?在了何处?” 洛溦摇头,“不知道。” 心忖他既已投了太后,自是有办法把他父亲的事压下去,眼下追查庆老六的下落,“是因为……他是洛水案的人?证吗?” 景辰看着洛溦,没说话。 这?时,外面传来了吵杂的人?声: “这?不是探花郎的船吗?合该去敬上一杯!” 余下人?起哄道:“该,该!走,都过去!” 景辰越过船窗的缝隙,见对面一座画舫靠拢过来,上面全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曲江夜游,只有三鼎甲能有单独的宫艇,余下的进?士们,则挤乘在画舫之中。适才?水波翻涌,便是因这?画舫靠近过来。 此时船身晃动得愈加厉害,端着酒盏的士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踏上了甲板。 洛溦从景辰怀中撑开?身,有些不知所措。 景辰安抚住她,掀开?船帘,出舱应付。 洛溦不想?再让景辰的名声受损,忙退到舱尾,伸手去推后舱门。 可上船的士子们终究太多,一两个喝高?了的,趁着景辰在甲板被围住寒暄,还是笑闹着扯开?了船帘,跌跌撞撞地钻进?舱来。 进?舱的士子们留意到了舱尾的少女,怔愣片刻,当即高?声起哄起来: “探花郎金船藏娇啊!” 洛溦忙埋低了头,挡住面容。 就在这?时,船尾一沉,像是有人?从旁跃将了上来。 紧接着后舱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入,顺势将因为舱门开?启、而身体前跌的洛溦,抱进?了怀中。 第89章 洛溦一头撞进男子胸膛,鼻间闻到一股酒气。 抬起眼,视线撞上齐王萧元胤两道浓黑剑眉下的目光,忙撑脱开?,站直身来?。 听见起哄声从前舱钻入的士子们,刚进来?就瞧见这一幕,顿时?尴尬局促。 景辰也回到了舱中,遥遥与洛溦对视一瞬,转向萧元胤。 萧元胤伸手拉住洛溦手臂,朝众人道: “本王与玄天宫的宋监副来?向探花郎致贺,正说去船尾吹吹风,诸位要一起吗?” 士子中不乏世家子弟,对坊间那些齐王与洛溦的传闻亦有耳闻,见状哪里敢去打扰,只隔着舱躬身行礼,口?颂些诸如“殿下礼贤下士、辞尊敬贤”之类的场面话。 萧元胤拉了洛溦,出了后舱门?,站去了船尾上。 湖风拂面,洛溦回过?神来?,望着萧元胤: “殿下……怎么来?了?” 萧元胤从腰间解下酒囊,喝了口?酒。 “你们玄天宫那个叫什?么禹的,跑到崇华池到处找你,被本王瞧见了。” 扶禹出了璇玑阁,一路追来?了隆庆宫,以?为?洛溦去了士子群集的崇华池,跑过?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人,反而被萧元胤留意到。抓来?一问后,萧元胤当即就猜到,洛溦是来?找景辰的。 洛溦听完始末,朝萧元胤行礼致谢: “谢殿下刚才解围。” 要不是他刚才突然?出现,自己和景辰被那帮士人撞见单独相会,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萧元胤没说话,兀自仰头又?喝了口?酒。 洛溦见他不吭声,有些尴尬,踯躅片刻,找话题问道: “啊对了,今晚没见到殿下的表妹张姑娘,她是有事?没能来?吗?” 洛溦已经很久没见过?张妙英,但一直记着她从前?的相助之谊,适才在麟符殿扫视一圈,却并没见到她的身影。 萧元胤倚着船栏,晃了晃手里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1 酒囊,道: “我舅父如今处境不太好,她来?了也是受委屈,还不如在家里待着。” 顿了顿,“且舅母有意让她进宫,兴许也在闹脾气吧。” 洛溦愣住。 进宫? 那是做圣上的妃子吗? 可是…… “可是张姑娘她……她明明……” 洛溦觉得难以?接受,但也没法把张妙英的心?思宣之于口?。 萧元胤知道她想说什?么。 张妙英找过?他,甚至扑到他怀里哭过?,可他又?有什?么办法?连他自己,都要娶王家五娘了。 萧元胤望着脚下粼粼波光。 “她是世家大族的女儿?,从一出生就被教导着凡事?需以?家族权益为?重。如今我母妃失宠,张家又?只她一个还算出众的女孩,有那样的打算,也在意料之中。” “从前?,到底是我天真了,以?为?人只要够努力够用心?,就总能达成所愿。如今方知自己何等之愚,生在帝王家,又?哪能真正地做自己,还妄想……” 他顿住,转过?头,看了眼洛溦,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扭过?头,举囊喝酒。 洛溦听齐王语气颓然?,又?想起太后为?构陷他所行之事?,不觉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那殿下……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雍州。” 萧元胤没想隐瞒,“回去至少能拿回兵权,重新开?始。” 他愿意学着妥协,但终不会放弃原有的志向,承天及地,涤清朝堂,总有不负他男儿?意气的一朝。 洛溦明白过?来?齐王的打算,诚心?祝愿: “听说雍州年年与突厥开?战,挺危险的,殿下过?去了,还望多保重。” “担心?我?” 萧元胤借着醉意,又?看了洛溦几眼,继而转过?身,视线越过?舱壁,落向船头甲板应付众士子敬酒的景辰,道: “你那心?上人如今表面风光,暗地里的名声可不好。你要是嫌弃他了,本王愿意让你考虑我。” 洛溦垂了眼,“我不信那些话。” 萧元胤道:“我起初也不信,他既有了你,又?怎能做出那种?事??但这种?出身低微的男人,又?往往是官场里最不择手段的,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只要能向上爬,便无所不用其极。” 凑近了些,“我母妃向来?对宁寿宫盯得很紧,说景辰夜里在那儿?留宿过?,还有好几次被瞧见皇祖母摸他的脸。” 洛溦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住口?!” 她想辩驳些什?么,可又?说不出话来?。 景辰刚才,由始至终,都没有解释过?他跟太后的关系。 向自己打听庆老六的事?,多半…… 也只是为?了帮太后掩盖当初洛水嫁祸的人证。 萧元胤凝着洛溦的脸色,把酒囊递了过?去。 “喝一口??” 怕她嫌弃,“我都是直接倒嘴里的,没挨着。” 洛溦看了萧元胤一眼。 能帮他翻案的人证,她明知道在谁手里,却不能相告。 又?或者,齐王其实早就知道那件事?背后的人是他祖母,却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他和她,还有景辰…… 好像世上每个人全一样,都总会有无能为?力,身不由己的时?候。 洛溦接过?酒囊,仰起头,咚咚喝下几大口?。 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得眼泪直流。 萧元胤笑了起来?,伸手拍她的背,“你这小野猫似的……” 正说话间,一艘流金耀灿的宫舫驶近过?来?。 船头琉璃风灯将周围水域照得一瞬明亮,映在了齐王和洛溦的身上。 宫舫船头,豫王扶着船栏,俯身笑道: “我说三弟怎么坐小船走了,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语毕又?转过?头,瞥了眼身畔素袍当风的沈逍,表情微妙。 洛溦抬起眼,看清对面画舫上的人,吓得打了个酒嗝。 太史令不是去泾阳了吗? 怎么会……突然?来?了曲江宴! 她隔着水雾与琉璃灯,与沈逍冰冷的目光对视一瞬,霎时?又?是一阵咳嗽。 自己在麟符殿胡诌的那些玉衡天启,该不会…… 已经被太史令知道了吧? 豫王如今正是踌躇满志之时?,自是不愿放过?拉拢新科进士的机会,此刻摆出皇长子姿态,派出侍从,邀请艇上诸人去宫舫赏灯。 士子们受宠若惊,却得知舫中还有女眷,不敢真作逗留,上了甲板向豫王行礼问安后,便各自退去。 唯独景辰身份不同?,既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又?听闻已内定了中书侍郎之职。豫王亲自携了手,引入舱内,道: “舱中女眷从前?皆与景探花见过?,无需过?分拘礼。” 宫舫之中明亮宽敞,内里与殿室无二,雅致堂皇。 垂挂藕合色纱帘的凸窗旁,长乐公主?手摇绢扇,斜靠在美人榻上,另两名女子站在窗前?眺望湖景,闻声皆抬眼望来?。 洛溦望见长乐,又?越过?她身后的窗棱,瞄了眼依旧在舱外凭栏而立的沈逍,想着自己打着玄天宫旗号干的事?必是已被公主?哭诉给了她的表哥,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萧佑这只花狐狸也在,走过?来?看了眼齐王,又?看了眼洛溦,笑得意味深长: “堂兄是特意去寻宋姑娘了?” 萧元胤有心?帮洛溦遮掩,从她手中取过?酒囊,低头拧好囊塞,语气泰然?: “是,我去寻她,然?后瞧见探花郎的船上热闹,就一同?去凑了凑。” 他收好酒囊,转向洛溦,“要不要去旁边岛上走走,散散酒气?” 萧佑拦住他们,“别走啊,今日难得碰见,怎么也得好好聚聚才行!” 他合起扇子,环视左右,提议道: “要不大家一起玩局游戏如何?” 闵琳年纪小,玩心?最盛,闻言从窗边走了过?来?,“佑表哥想玩什?么游戏?” 萧佑拿扇柄支着下巴,寻思难得把齐王和洛溦双双留下了,怎么也得想法子把沈逍弄进来?,方有热闹可看! 但那家伙性子冷清,玩什?么都有拒绝的理由。 萧佑想了想,道: “上回上巳节,宋姑娘曾与鲁王和景探花比赛过?筹算,不如……” “谁要玩那玩意?” 长乐摇扇哼笑道:“我们又?不是玄天宫的,算不来?,难道就坐在旁边干看?” 她正翻来?覆去记恨着之前?洛溦在麟符殿的羞辱,哪里还能再给她显露的机会? 要不是现在大皇兄和齐王都在,她说什?么也要好好责罚这个死丫头! 长乐摇着绢扇,“要玩就玩双陆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2 ,大家都会。” 大家都会,除了那个乡下丫头! 她看着萧佑:“不是有种?三轮定胜负的多人玩法吗?你做博令官,这里所有人一起对局。” 到时?候输的,就只有宋洛溦! 一旁豫王拉着景辰说完了话,正转过?身来?,听到要玩双陆,微微皱眉: “双陆?那不是姑娘家才喜欢的吗?” 长乐本想反驳说京中世家子弟也爱玩双陆的。 可转念想起自己这位大皇兄早年就被送去了穷乡僻壤的封地,指不定跟那宋洛溦一样,也不会双陆。 他如今势头正高,又?得了长安和东三州的兵权,连外祖家都不敢对他小觑。长乐身为?皇女,将来?一世浮沉都仰仗未来?天子,平日再骄纵也是不敢轻易得罪实权兄长们的。 遂把话又?咽了回去。 萧佑思忖片刻,“那不如这样!船上女客刚好四人,适合对局,我来?做博令官。对局的四人,再在男客中选一人做自己的酒官。凡输一局,酒官就罚饮一盏,喝什?么由赢者决定,十局后再加罚一次,如何?” 全部一起玩双陆的话,沈逍那厮必然?不会参加,如此强行捆绑,他怎么也逃不脱。 萧佑支着扇子,狐狸眼笑得狡黠。 豫王对拼酒之事?显然?比博戏感兴趣的多,抚掌附和:“好!就这个!” 吩咐内侍官:“去按颍川王的交代准备。” 萧佑走到洛溦身边,“绵绵姑娘,你准备选谁当酒官?太史令还是齐王?” 洛溦试图推辞:“我不会下双陆的。” 萧佑道:“双陆很简单的,一多半都是靠掷骰子,没什?么技巧,而且你现在若走了,就缺了一个人。” 洛溦扭过?头,见宫人们已经开?始准备桌案,豫王也已下了令,这种?时?候她再走,必是有些驳人颜面。 况且景辰…… 她下意识地朝他望了眼,见他也正看向自己。 洛溦瞥开?了眼,带着几分嗔怨地不再看他,可心?里却又?忍不住担心?,在座的这些贵女们,会不会……没人愿意选他。 萧佑一心?想看沈逍和齐王的好戏,在旁边热心?建议道: “依我看,双陆下得不好的,就应该选酒量好的做酒官,下得好的,就选酒量差的,这样酒官才不会吃苦头。” 洛溦根本不会下双陆,清楚自己待会儿?必定输得惨烈,听到萧佑如此说,立刻掐灭了选景辰的念头。 齐王看了她一眼,“选我吧,我不介意多喝。” 对面的长乐原本想选齐王,见状,没好气地盯了哥哥一眼。 萧佑瞥见长乐的怨色,笑道: “公主?要不就选沈表哥?” 长乐摇头,“不用。” 换作从前?,她定是想都不用想,一定会选沈逍,可自从上回在玄天宫摔了跤,再看着表哥,总有些莫名的怕…… 萧佑微讶,帮忙环视一圈,“那要不……你选景探花吧。” 他支招道:“公主?是这里双陆下得最好的,让探花郎少喝些酒,也能体现大乾公主?爱护才俊的仁心?。” 长乐略带鄙夷的冷冷一笑,“本宫再有仁心?,也不是拿来?贱使的。” 洛溦闻言,朝长乐看去,正想开?口?,却见闵琳走了过?来?。 “我选景郎君吧。” 闵琳对景辰略显腼腆地笑了笑,裣衽行礼,“有劳了。” 她尚未满十四岁,面容还带着些孩子气,可规规矩矩行礼的一瞬,却已有大姑娘端庄的模样了。 景辰也还了一礼,“不敢。” 宫侍奉了豫王之令,去甲板上将沈逍请回。 长乐忙站起了身,走到豫王身边: “那我选大皇兄吧。” 最后剩下的王琬音,自然?跟男客中剩下的沈逍作了对。 宫人们已经摆好棋盘,洛溦就近坐到东南角,开?始低头研究盘上的图案。 看着挺复杂的,根本不像萧佑说的“没什?么技巧”。 萧元胤走过?来?,教她道:“你先掷这两个骰子,然?后根据骰子数目移动棋子,一般有三种?走法……” 斜对面的王琬音,撩了纱帘从凸窗中走出,正撞见宫人引领着沈逍进舱,忙垂低头,掩去了面上的一抹赧色,上前?行礼: “太史令。” 沈逍已听宫人禀告博戏之事?,此刻抬眼越过?王琬音,见洛溦坐在了桌案东南,萧元胤半俯着身凑近在她身边,低声说着些什?么。 女孩刚喝过?酒,脸颊上还有淡淡的酡红,时?不时?扬头看一眼萧元胤、询问几句,嫣色映在灯下,如桃花盛绽。 沈逍移开?眼,一言不发,也没理会王琬音,径直坐去了一旁摆着茶案的榻上。 萧佑见一切准备就绪,摇着扇子,站到博令官的位置: “准备好了,我宣布开?局了啊。” 宫人焚香捧灯,侍奉左右,将棋局照亮。 豫王和齐王站在案侧,分别立于长乐和洛溦身后,景辰亦站到闵琳身侧后,伸出一只手,轻撑在朱色舱柱上。 博令官先行掷骰,给出指令: “三轮定一胜负,以?棋盘上剩子最少者为?赢家,南角先行。” 洛溦刚听齐王大致讲了下双陆规则,一直低头蹙眉地研究着,此刻听到“西南先行”,抬起头,望了过?去。 西南角处,闵琳掷骰,然?后挪动棋子,又?随即扭头看了眼景辰,似是想征求他的看法。 景辰对闵琳客气颔首,鼓励地笑了笑,收回目光时?,不易觉察地朝洛溦望了眼,清俊的脸上满是柔和之意。 洛溦瞥开?眼,微咬了下嘴角。 之前?小艇昏暗,没瞧清楚景辰身上的绯色探花袍,如今宫灯如昼,才发觉那绯袍衬得他面白如玉、清风朗月,有种?以?前?不曾见过?的潇洒风流之意。 此刻瞧他站在闵琳身边,竟也……挺顺眼的。 像他这样的郎君,倘若一早就出生在世家名门?,必是被无数高门?女子倾慕的对象吧? 洛溦心?思翩跹着,西边的王琬音已走完了棋。 萧佑朝她示意:“东南。” 洛溦忙收敛心?思,略带紧张地掷出骰子,看了下点数,一个三,一个五。 按照刚才齐王讲的规则,她现在有三种?走法,该选哪一个呢? 洛溦捏住棋柄,有些犹豫不决。 身后萧元胤开?口?道:“你随便下,输了我喝酒便是。” 话虽如此,洛溦扫了眼即将接自己走下一手的长乐公主?,想起她刚才鄙夷景辰所说的话,心?里万般不想让她得了便宜。 她没想过?能赢得了长乐,更不敢当着沈逍再欺负他心?心?念念的表妹,但至少……得设点障碍,不让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3 长乐赢得太轻松吧? 一旁的长乐,也似乎看出了洛溦的犹豫,嗤笑了下: “我三哥都放话了,你就快点下好了,磨磨蹭蹭的好像真能想出什?么策略似的。” 洛溦盯了长乐一眼,余光收回,瞥见景辰扶在朱柱上的手朝上挪了一挪。 随即他指尖曲起,在柱面上看似随意地轻敲了几下。 那是…… 只有她能看懂的暗语。 第90章 洛溦小时候住在药庐时,景辰每逢旬日无课,都会走?山路去探望她。 河边树下,她教他辨草识药,他教她作画下棋。 有时遇到下雨,她也会带他去药庐。 药庐里,郗隐老脸贼厚地掺合小孩子的游戏,景辰便会悄悄站到旁边,给洛溦打手势,帮她把郗隐杀得片甲不?留。 此刻她望向他指尖轻触舱柱的动作,又垂眸看了眼棋盘,当即便明?白过来他的暗示。 她还有些生着气,不?想承他的情,但已经看懂了的提示到底印进了脑子里,落棋的一瞬,总不?能刻意往错的方?向走?。 下意识的,就还是依了他,换了方?位。 一旁长乐盯着洛溦的步骤,微微诧然?,但还是不?惧,挑了下眉,跟进下一步。 又轮到了闵琳。 这次闵琳落完棋,仍旧回头看了眼景辰。 景辰也依旧鼓励笑笑,手继续扶在?柱子上,移目凝观棋局。 王琬音接了下一步,学着闵琳的模样,也回头看了眼沈逍。 沈逍坐在?茶案后,握着茶杯,眼都没抬一下。 王琬音垂目掩去眼中尴尬,姿态端庄地转回身,坐得笔直沉默。 再下来,轮到洛溦。 这次她学乖了,从?一开始就不?去看景辰,哪怕余光瞥见他撑在?柱子上的手又动了动。 但就是不?看! 凭着自己的想法,胡乱下了一步。 旁边长乐看着她落棋的地方?,立即嗤笑了下,迅速跟进,赢面骤增。 最后一轮。 闵琳照例转头去看景辰,却见探花郎似有些走?神,不?知在?想着什么,手扶着舱柱,眉眼轻垂。 她回过头,研究棋局,身边王琬音却已接了下一手,赢出一枚棋子。 几人?下棋的实力,到底还是有差距的。 一局结束,长乐赢五棋为胜,闵琳三棋居中,洛溦与王琬音各一棋并输。 萧佑合扇支颐,笑道:“那就请堂兄和表兄领罚吧!” 按规矩,赢方?的酒官,可以指定输方?受罚的酒种。 豫王对齐王这个眼中钉自是不?想手软,但碍于沈逍也要受罚,折中选了不?算特别醉人?的寒潭酿。 宫人?奉上酒盏。 洛溦转过身,有些抱歉地看了眼萧元胤。 萧元胤笑笑,伸手取过盏,一饮而尽。 茶案旁,沈逍也接过了酒,一语不?发地饮了。 王琬音暗攥衣袖,想开口致歉,却又连沈逍的眼神都捕捉不?到,只?得下决心再不?能输。 罚完了酒,第二局便又开始。 洛溦头一局侥幸赢出了一枚棋子,算是摸到了点门路。 双陆的下法,越是开始的步骤,越为重要。 因她头一手用了景辰的策略,局布得不?错,后面乱走?也没有错的一塌糊涂。 思及此,她忍不?住掀起眼帘,朝柱畔望去。 景辰也正看向她,温和神色中又有些难以言绘的艰涩复杂。 洛溦垂了眼,想起之前?小艇上他揽着自己,也是这般的神情。 还问她知不?知道庆老?六的下落…… 就是想擒到洛水案的人?证,帮太后掩盖罪行对吧? 又或者,把人?送去交给太后,讨好献媚? 洛溦被萧佑催促着,掷骰,落棋,心绪一片混乱。 转念忽而又想到,太史?令一向跟齐王不?睦,既然?扣住了洛水案的人?证,为什么……没有交给太后呢? 洛溦对朝政之事,向来不?怎么关心,如?今因为景辰的缘故,方?才开始细细思量。 待回过神来,棋局已经进到第三轮。 低头一看,自己马上就要输了! 洛溦忙凝目研究棋盘,可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还是洛水案、栖山教、庆老?六…… 蓦然?间,纷杂中又似有一道光亮闪过。 若说太史?令扣住人?证不?放,是另有所图。 那景辰明?明?知道人?证就在?沈逍手里,却也没有告诉太后,而是悄悄向自己询问所在?,是不?是…… 也有他的打算? 洛溦扬起眼眸。 朱柱畔,景辰见她再次望来,恍然?又有了活气,手指沿着柱面迅速滑动一瞬,轻敲了两下。 洛溦咬着嘴角,睨着他,怨他,也自怨。 半晌,终是照着他所示,将手中的棋子落了下去。 这一步,算是力挽狂澜,将原本必败的局势给拉了回来。 一局结束,长乐赢,王琬音输,闵琳和洛溦居中前?后。 王琬音这下连端庄的坐姿都快维系不?住了。 沈逍却神色淡淡,接了宫人?奉上的酒,再度饮下。 豫王在?京中甚为倚仗沈逍,不?想得罪,对长乐半开玩笑说道: “皇妹也别总逮着王家表妹赢,换个人?试试不?好吗?” 长乐自是更想让宋洛溦吃瘪,但也不?知怎的,那丫头嘴上说自己不?会双陆,下起来却时而错的离谱,时而又妙的出奇。 简直没有章法! 第三局开始,长乐开始转而阻截洛溦,每一步,都往她的棋路上堵。 洛溦也意识到了。 她刚才既然?已经看了景辰,用了他的暗示,眼下便再没了矫情回避的道理,反正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也懒得自己下了。 他怎么指挥,她就怎么落棋,一路顺畅无比。 这一局,长乐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阻截洛溦上,反倒失了以往必占的赢面。 三轮过后,输的人?,依旧是王琬音。 但赢家,竟却成了洛溦。 萧佑终于等到好戏上场,忙兴奋催促道: “齐王兄,你是宋姑娘的酒官,快选酒,帮宋姑娘罚沈表兄!” 洛溦没敢相信自己竟赢了长乐,回过神,忙扭头去看萧元胤。 萧元胤常年混迹军中,对各种烈酒都熟的很,没等洛溦吭声?就已吩咐下去: “拿玉薤吧。” 玉薤乃是前?朝名酒,别名“千日醉不?醒”,军中有人?要做截肢接骨手术时方?才会拿出来用上,一饮必醉。 洛溦对酒不?了解,但听萧佑笑着抽了口冷气,猜测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转头去看沈逍。 宫人?捧着酒盏,恭奉上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4 沈逍依旧神情疏漠,伸手取盏,举至唇边,一口饮尽。 放回酒盏的一刹,眼帘微掀,朝萧元胤和洛溦的方?向看了眼,眸色冰冷。 洛溦的心不?禁快跳起来。 明?明?觉着沈逍是在?回对齐王的挑衅,可偏又感觉那目光像是直勾勾落在?了自己身上。 吓得她先前?脑子里的那些胡思乱想,也都一瞬蒸发掉了! 她不?想得罪沈逍。 绝对不?想。 他是她的顶头上峰,是给了她官身的大恩人?,她从?没想让他吃苦头。 可谁知道齐王就这么幼稚,非得把游戏玩成这样…… 不?能怪她吧? 洛溦怂怂垂头,强装镇定地排摆着棋盘里的棋子。 新局又启。 萧佑转向王琬音,正要开口让她起局,却见沈逍素袍轻展,站起身来。 “骰子。” 沈逍停到王琬音的身侧,朝她伸出手。 王琬音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 这种结对的双陆博戏,确实允许酒官帮忙掷骰。 但如?此配合的玩法因为显得太过亲密,寻常关系的男女间极少?这样做的。 而且就算他帮忙掷骰,下棋的人?还是自己,万一再输,错也还是在?自己身上…… 王琬音心思缭乱,盯着沈逍伸来的手,到底没法拒绝,面色微赧地将两颗骰子放进他掌心。 琉璃灯下,男子手指漂亮遒劲,捻住白玉骰子,轻轻掷出。 一个三,一个五。 王琬音定了定神,按着点数,移动棋盘里的棋子。 洛溦抬起眼,再次去捕捉景辰的提示,却发觉如?今沈逍站到了案侧,恰将斜后方?的朱柱挡了个严严实实。 根本看不?到景辰! 那这…… 她咬了下唇角,只?能重新低头,按着自己的想法挪棋布局。 她之后,长乐,闵琳,依旧是正常发挥的水平。 再次轮到王琬音的时候,沈逍又捻了骰子,帮她掷出。 一个二,一个六。 数目不?大。 但对王琬音而言,却是刚刚好! 双陆走?棋一半靠运气,一半靠策略,但这种多人?快速的博局,能用的策略不?外乎三种,那么把点数分别用到两枚棋子上,要么在?同一棋子上做两次移动,这其中又有点数相反的两种选择。 王琬音自己都不?曾觉察到,她其实一直有个走?法选择上的习惯。双点差距低于三时,会用第一种运棋策略,而大于三时,便会使用第三种的走?法。 此刻她看到沈逍掷出的点数,下意识辅入第三种策略,当即便看出棋局中的机会,禁不?住地微微吸了口气,连忙落了棋! 这一步,几乎断了接下来洛溦的生路。 不?管掷到什么数,好像……都没什么赢面。 萧元胤负手站在?她身后,笑了笑: “随便下,天塌了本王给你顶着。” 萧佑合扇抵颌,迫不?及待等着看好戏。 可洛溦胡乱下了一通,一局结束,赢的人?是王琬音,输的…… 却是闵琳。 萧佑亦有些愣住,但还是照规矩询问沈逍: “太史?令打算让景探花喝什么?” 沈逍淡淡道:“玉薤。” 宫人?捧着酒盏走?了过来。 洛溦不?着痕迹地歪头探颈,试图看清景辰那边的情况。 可沈逍还站在?原处,挡住了视线,她只?能看见景辰伸手从?托盘里取了酒盏,饮尽后,又放了回去。 既然?太史?令喝了这什么玉薤,还能面不?改色地帮王琬音掷骰,那应该……不?是特别烈吧? 洛溦在?心里自我宽慰着。 一旁豫王笑道:“沈表弟跟王家表妹很是心意相通啊,配合得这般默契十足!” 王琬音闻言,立刻羞赧地低了头。 沈逍却面无表情,待众人?的关注移去旁处,方?才微抬眼皮,朝洛溦的方?向扫了眼。 女孩却似根本没有留意,像是卯足了劲,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起了棋盘,数着盘上的画格,时不?时还回头询问萧元胤几句。 这次她可真得用心下了! 新局再启。 沈逍依旧帮王琬音掷骰。 修长手指探出,收回,蜷握。 洛溦聚精会神,全副心思地思索运棋。 可谁知第三轮王琬音又得了个绝佳的点数,一下子就坐稳了局首!洛溦忙想退而求末,帮闵琳挡住最后一名的厄运,然?而卡在?中间,进退不?得。 闵琳,又成了输家。 宫人?再次端来玉薤,奉至景辰面前?。 洛溦有些坐不?住了,装作跟齐王说话,把身子偏出去一大截,回首时,瞥了眼景辰的方?向。 景辰已将饮空的酒盏放回托盘,撑了下朱柱,稳住身形。 洛溦的脸,也唰一下子开始泛白。 赌气归赌气,但她知道,景辰从?小在?佛寺长大,平时滴酒不?沾的,读书后或许因与同窗应酬、学着能喝一点,但这什么玉薤酒,显然?比她原先想的厉害许多! 新局又启。 又是王琬音赢,闵琳输。 又是玉薤。 洛溦这下终于隐约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旁边的沈逍,欲言又止: “太史?令……” 沈逍却垂着眼,将棋骰扔回盒中,看也没看她。 身后萧元胤似有所悟,不?觉挑眉冷笑。 “下局你输吧。” 他俯身撑着桌案,凑近洛溦,轻着声?:“从?一开始就输,我等着喝酒,省得你这般魂不?守舍的。” 洛溦听懂了他的意思,既窘迫,又有些涩然?。 趁着送酒罚酒时的混乱,她转过身,对齐王道: “那……等殿下去了雍州,我会日夜祈祷突厥人?不?在?边境生事的。” 她能回报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萧元胤看着女孩一脸认真的模样,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余光瞥见沈逍冷幽幽的视线,对洛溦轻叹了声?: “你就是个傻的!” 萧佑再次宣布开局。 这一次,洛溦上来就开始乱下,也不?管别人?,就只?顾自己往死局里钻。 一颗棋子,都没法逃出生天。 可没想到,跟她同样处境的,还有闵琳。 她是自求死路,闵琳却是用尽了办法,还是被堵了回去,一颗棋也没逃出去。 如?此一来,赢的还是王琬音。 输的,却是洛溦和闵琳两个人?。 闵琳扭头看了眼景辰,再摁不?住满眼担忧。 玉薤她是知道的。 再喝下去,会死人?的! 闵琳转向豫王,“大表哥,要不?……我们玩别的游戏吧?” 豫王等了半天,连口酒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5 还没喝上,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沮丧。 “不?是说要满十局嘛,再等等。” 他看了眼景辰,“我看探花郎还好的很,不?碍事!” 他常年走?马章台、眠花宿柳,来往宾客都是喝得发癫张狂才算尽兴,景辰既然?还能自持,那在?豫王看来就根本没醉! 豫王发了话,闵琳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洛溦原本想开的口,也再开不?了。 郡主女儿求情都不?管用,何况是她? 眼见着宫人?又端来两杯玉薤,分别送去了齐王和景辰的面前?。 景辰再次接过,端着酒盏的手,险些不?稳。 萧元胤看着宫人?奉来的酒盏,正要伸手,却不?料洛溦倏地站起了身,抢先一步,将酒拿进了手里: “这酒闻着挺香,殿下可否让我也尝尝?” 说完也不?等齐王反应,便扬头将酒一饮而尽,空盏撂回了托盘上。 一股辛辣自腹间窜起,胸臆间全是翻涌的灼烧酒气,随即狂咳不?止。 萧元胤回过神,咒骂出声?,连忙扶着洛溦拍她脊背,又让宫人?去取解酒药。 洛溦咳得昏天黑地,意识也瞬间恍惚。 她发誓,她真没想到,这玉薤酒会是这般凶猛! 她只?是想借机装装醉什么的,好让这棋局散了去…… 浑浑噩噩间,听见齐王还在?骂自己。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屋子的皇亲权贵,她总得有个理由,才能拒绝继续玩下去吧? 洛溦支肘撑到案沿,努力稳住身形,但眼前?的事物?越来越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像是飘起来了一般。 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撑着案沿的手肘一折,整个人?遽然?歪倒了下去。 ~ 意识浮在?半空,荡漾了许久。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身体仿佛恢复了几分清醒,却仍旧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晃动。 车声?辚辚,马蹄轻敲。 晃得这么厉害,像是……在?行走?的马车里。 可身体又被固定得紧紧的,连脑袋都枕在?坚实的臂弯里,一呼一吸都是有些熟悉的味道。 洛溦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蹙着眉。 眼前?是一片素白重锦的衣料,映着窗缝间投入的月光,细密的织纹隐约可见。 再往上,视线影影绰绰地,扫过男子琢玉般的脖颈和下颌,撞进了一双寒潭似的墨眸。 洛溦觉得自己好像认出了他,又有些醉眼惺忪的没法确认。 恍惚间,记起自己心里最关心的事,嘟囔着开口问道: “景辰他……没再喝酒了吧?” 宫舫上的那什么游戏,应该也散了吧? 那居高?临下的男子,瞳仁透着冷意,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她。 半晌,缓缓撤开抱着她的手。 马车一晃,洛溦身体失了凭附。 “咚!”的一声?,跌滚到了地上。 第91章 马车上,铺着厚厚的绒毯。 洛溦跌滚下去,没觉得痛,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伏倒在厢角的?羔羊软毛间,难受的?呜咽了几声?。 嘴里像是有解酒药的味道,可意识还是恍恍惚惚的?。 她伸出手,扒着厢壁旁软榻的边沿,慢慢撑起身,转过?头: “解酒药,还有吗?” 沈逍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淡淡,眉梢眼角却又蕴着一丝晦暗: “你把?我当作谁了?萧元胤?” 洛溦捂着发晕的?脑门,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瞬间,也不知怎的?,她觉得跟自己说话的?是卫延那个死匪贼。 不自觉的?,就对他有些凶巴巴的?,“你胡说什?么呢?” 沈逍盯着她: “过?来。” 洛溦身体?发沉的?厉害,跪坐在地上,扶着榻沿,朝他挪近了些,抬起头: “药呢?” 车厢里暗的?很?,偶尔一两丝光亮从窗缝间闪过?,照在女?孩微仰的?面庞上。 眼神迷蒙,还醉的?不轻。 沈逍伸出手,指尖滑过?洛溦唇角,掠过?她的?下颌,落在她的?脖颈上,轻轻摩挲一瞬: “既肯为了他使?这种把?戏,就慢慢忍着。难受了,才知道值不值得。” 洛溦下意识地想要偏开头躲闪,却又被他的?长指极快地掐住了下颌,动弹不得。 脑海里,夹杂着潮湿水汽的?记忆浮泛出来。 她意识清明了几分,嘤咛挣扎:“太史令?” 沈逍松开了手。 洛溦伏倒下去,咳嗽起来,待回过?些神,方意识到自己竟半撑在了沈逍的?膝上,忙弹开身。 意识还是昏沉的?,但一旦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就不自觉谨小慎微起来: “太史令也……也喝了这什?么玉薤酒,也……难受吗?” 伏在膝头的?人突然躲开,沈逍兀然觉得心?也有些空荡。 他难受了, 她就会帮他不难受吗? “我难受与否,跟你有何关系?” 他冷冷道:“从前你讨好我,答应嫁我,不过?是为你父兄。如今你与他们决裂,又拿了玄天宫的?任状,何需再把?我放在眼里?” 洛溦止住咳,抬手摁着太阳穴,依稀觉得沈逍的?话里似有什?么古怪,却又混混沌沌地想不太明白,懵然间,记起自己好像拿玄天宫的?监副身份去恫吓过?公主,一直都?怕沈逍因?此朝自己发火。 “太史令是因?为我在麟符殿骗了公主,所以生气了对吧?” 她抬起头,醉颜酡红,“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沈逍看着她,“你骗长乐什?么了?” 洛溦愣了下。 他不知道? 怎么公主……没去哭诉吗? 噢,好像公主这一整晚,确实都?在避着沈逍。难道她爹以前说的?是真的?,公主真的?厌恶了沈逍,跟他分开了? 洛溦歪着头,醉眼惺忪地瞅着黑暗中的?男子身影。 “那我懂了。” 她喃喃道:“公主不要你了,你心?里难过?,所以你就改喜欢王姑娘了,还故意跟她那么亲近……” 沈逍凝视着女?孩眉梢眼角间的?一抹怨色,心?陡然快跳了几下,语气却抑得平静: “我喜欢谁,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 洛溦酒气上头,“你既不是因?为公主的?事跟我发火,那不就……不就因?为我第三局赢了王姑娘,又害得你被齐王灌酒,才要惩罚我吗?” 她委委屈屈:“你要罚,就罚我好了,可是你知道我喜欢景辰,就故意挑他下手,让我虽然没被罚到,也会心?痛!你怎么,这么坏……” 洛溦呢喃控诉着,话说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6 多了,打起酒嗝,趴到榻角,摁住肚子。 车厢阒暗,浮掠的?光影映出走马灯般的?斑驳陆离。 沈逍长久的?沉默着。 一时觉得自己也被玉薤伤了肺腑,喉咙里涌出一股掺杂着血腥气的?热意。 一时,又觉得那酒根本醉不了人。 否则他又何以能如此冷静地坐着,而不是对她做些什?么。 “如今话说清楚了,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也没说要去找他。” “我以后,都?不会再去找他。” …… 他早就知道,那两瓣让他总想狠狠堵上的?唇片,随时随地,都?能吐出些哄人的?鬼话,骗得人忘乎所以。 他冷了心?,想让她痛,可又分明知晓自己的?莫可奈何。 半晌,缓缓道: “你,就不介意他背德蔑伦?” 洛溦靠着榻角,扭过?头,视线朦胧地看着厢壁阴影中的?男子。 惝恍中,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打着酒嗝: “介意,怎么会不介意?我又不是菩萨圣人……” 可她,还是心?疼他。 就算那些事都?是真的?,她也……还是心?疼他。 沈逍等了许久,不见女?孩再往下说。 又或者,他也不愿再听她说下去。 收回视线,投向窗影,吩咐车夫: “停车。” ~ 翌日,洛溦在玄天宫彻底醒了酒,回想起醉后零零散散的?片段,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混乱的?记忆里,她好像跟沈逍一起坐过?马车,还一路语气悲愤地抱怨控诉他,后来沈逍实在受不了她了,半路就回了长公主府,扔了银翘过?来照顾。 洛溦从榻上爬起,当即寻思将?功补过?,戴罪立功,可没多久扶荧就送来了沈逍的?吩咐,要她即刻动身去洛南,核查洛南道的?星象和堪舆纪录。 洛溦暗暗叫苦。 这种时候让她离京,肯定?就是因?为她得罪了沈逍,要罚她吃吃舟车劳顿的?苦头。 原本京城冬至前各种庆典接踵,孟冬末还有庆贺圣上寿辰的?万寿节,届时除了大乾本朝的?重臣亲贵,外藩的?使?节使?臣也会抵至长安。她本打算过?两天就召集司天监和五行署的?署官,开始择选吉日、占候天象,以保各方无误,再草拟章程,呈递礼部。 现下沈逍发了话,她又能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呢? 洛溦蔫蔫收拾行装,并同几名文吏,扶荧和侍卫护送着,上车出发。 一行人离开长安,经?过?州府官道一路南下,渡河后有大小十七八处的?观星台和知汛监需要到访,整理记录,核查誊抄。 时节渐冷,这些观星堪舆的?官署又大多位置偏远,常常翻一座山就是好几日的?工夫,且洛南明明位置更靠南,山里却比北边更早落雪。之前洛溦担心?雾气重不易观星,实则好些地方积雪皑皑,夜里星空璀璨无比,倒也得以观测到许多在长安不得见的?星象。 如此走走停停,深入至洛南道腹地时,已过?了月余的?时间。 这日马车出了山道,途径一座市镇,洛溦决定?稍停片刻,给随行诸人再置办几身冬衣。 她带着扶荧,找了家成衣铺子,选好衣物?,安排送去落脚的?客栈。 扶荧跟伙计结账的?空隙,洛溦在一旁翻看衣料。 店铺老板以为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买料子,跟过?来道: “料子的?花色确实不多,不过?整个洛南道都?是这个情况,姑娘去哪家都?差不多!” 洛溦没打算买衣料,但也顺口接了话: “为什?么都?这样?” “主要最近走商道的?货贩太少。” 店主解释道:“春夏的?时候,齐王殿下不是派人在这一带搜捕过?栖山教匪吗?后来听说掌兵权的?换了人,就又没再继续搜了。但架不住百姓心?里不踏实,想着之前既然闹出过?事,肯定?是有问题的?,如今也不知这些匪贼还在咱洛南哪儿藏着,愿意过?来跑货的?商贩自然就少了!” 从成衣铺子出来,洛溦又想起一直揣在心?里的?那件事。 时至今日,她和景辰终是月缺难圆,可上次他提及庆老六之事,令她心?里有了某种猜测,一直想找机会打听出下落,既是为了景辰,也为解自己心?中疑惑。 南行路上,她也曾出言试探过?扶荧,可惜成效甚微,刚才听店主提到栖山教匪,便又忍不住想起此事。 她带着扶荧进了主街上的?一间酒楼,要了酒,一面斟酒,一面看似无意地问道: “刚才听那店主提到栖山教匪,也不知你们上次捉到的?庆老六,有没有再招什?么其他的?事?” 扶荧的?嘴巴向来很?紧,摇头,不吭声?,却也没拒绝洛溦递来的?酒。 他这一路南下,心?里一直惦记着京中大事在即,自己却又被安排出来充当低阶护卫,颇是郁闷难言,仰头一杯接一杯。 洛溦见撬不开扶荧的?嘴,也不气馁,继续给他倒酒。 过?得些许时日,酒楼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腰上拴着褡裢葫芦,一进门吸了吸鼻子,露出满意神情。 洛溦正?给扶荧倒着酒,抬眼瞅见来人,顿时手一抖,撂了酒壶,开始低头找东西: “诶我筷子呢……” 扶荧看了眼她碗边的?筷子:…… 门口那男人被伙计迎入,一面扫视周围餐桌上的?菜肴,一面往里走,走过?洛溦他们的?酒桌,驻了足,盯着上面的?羊肉花丝、酱汁虾炙、韭葱蛤蜊羹,赞赏地点了点头。 正?要再抬脚,视线瞟到“低头找筷子”的?洛溦,眯了眯眼,又看了看桌上的?菜。 “绵绵丫头?” 他凑近过?来,伸手去就掰洛溦垂低的?脑袋。 扶荧哪容他如此放肆,当即横臂扫出,击向那人面门。 “别!” 洛溦无奈抬起头,喊停扶荧,又转向被拳风击得胡须乱颤的?老头,尬笑道: “郗隐先生,你……你怎么来洛南了?” 郗隐快一个月前收到了鄞况的?信,说洛溦气血郁结,恐命不久矣,催着他来长安看病。 他从越州出发,一路西行,打算经?洛南北上,渡河再去长安,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洛溦。 眼下识破她的?伎俩,破口骂道:“你这鬼丫头,以为你埋着脑袋我就认不出你?从小养在我跟前,就喜欢戴栀子花的?簪子,吃羊肉佐蛤蜊,我能认不出?跟在你那蠢爹身边待了两年就没学啥好的?,净学他那股子的?蠢劲去了……” 洛溦抬手摸了下发髻里的?玉栀子花簪,暗呼倒霉,抬头见郗隐还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7 骂,以至于?把?周围食客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来,心?中腹诽道,就您老人家这张嘴,我能不躲吗我! 她让伙计重新打包酒菜,将?郗隐请回他们落脚的?客栈,关上门赔罪。 郗隐被洛溦哄着吃喝一番,心?情渐霁,嘴上虽毒,心?里却还惦记着她的?病情,一面吃,一面给她把?脉。 “前段时间应是伤了气血,但问题不大。” 郗隐探查脉象,不觉又有些来气,“鄞况那小子信里说的?你跟快死了一样,他是怎么看的?病?从前学的?东西在脑子里都?变成屎了……” 洛溦见郗隐又开始骂起鄞况来了,忙道: “其实他写信的?时候,我却是郁结挺严重的?,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着觉,后来才好了些。” 郗隐问:“怎么好的??那小子除了金线莲,还给你用什?么了?” 洛溦觉得应该不是药的?缘故,把?那晚跟卫延出去,扎了他几刀,又大哭一场的?事简单讲了遍。 “鄞医师后来说,因?为找法子发泄了一通,郁结的?症状才转好了,反正?那晚之后我就没再失眠了。” 郗隐若有所思,问了下大致时间点,又重新给洛溦把?了次脉,点了点头,问: “所以那人是知晓你的?病症,故意引你拿他出气,助你宣郁?” 洛溦摇头。 那人一介匪贼,怎会有这样的?好心?,又怎会知晓她的?病情? 可是…… 眼下听郗隐这般说,又回想起那晚与卫延相处种种,好像确实……巧合的?过?份了些。 郗隐松开手,“不管这人是不是有意为之,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恣意畅快,情绪松爽,以后有机会的?话,多多跟他相处,对你身体?有益。” 洛溦嘴角抽搐。 她跟卫延,多多相处? 是等不及被打成栖山教同党,一起上刑台了吗? 想到栖山教,她心?底盘桓的?事又冒了出来,斟酌一瞬,凑到郗隐身边: “先生,我能求你帮个忙吗?你若答应了,我就再去做几道菜,外加果?茶点心?的?宵夜,包您满意,好不好?” 郗隐:“啥忙?” 洛溦觑了眼屋外,又凑近了些: “你以前不是有种药,能把?人弄得像喝醉酒似的??今天出手打你的?那个小护卫,我有些话想问他,你帮我把?他弄晕行吗?” 她在郗隐身边长大,知道这人脾气古怪,正?经?求他帮忙肯定?会被拒绝,所以特意把?“今天出手打你”几个字,咬得重了些。 郗隐之前吃了扶荧一拳风,虽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但也确实有些憋屈,被洛溦拱了会儿火,逐渐丧失医者仁心?,翻了翻褡裢: “只有一颗,持续不了太长时间,要快。” 洛溦起身走到门外,把?扶荧叫了进来,给他盛了碗蛤蜊羹: “我点的?蛤蜊羹你还没吃呢,秋冬吃羊肉配蛤蜊,最能袪燥,补虚养身……” 扶荧被洛溦摁坐到案边,一听是要他吃东西,并不感兴趣: “不用了。” 说完,就想起身离开。 后脑处,却传来几点尖利锐痛。 扶荧下意识伸手拔剑,然而肢体?一僵,瞬间动弹不得。 郗隐站在扶荧身后,调整了一下扎进他后脑的?银针,再又从褡裢中取出一颗药丸点燃,凑到他鼻边,对洛溦道: “只能问到药丸烟灭。” 洛溦见那烟燃得飞快,面前扶荧坐在原位,睁着眼,目光渐渐失了焦点。 她直入主题:“庆老六现在关在什?么地方?” 扶荧意识抗拒得厉害,额头大颗汗珠冒出,但还是抵制不住药力,一字字蹦出: “武义坊,万记当铺。” 洛溦又问:“那要怎么做,才能把?他带出来?” “我的?腰牌。” 洛溦忙伸手去取扶荧蹀躞上的?腰牌。 郗隐催促道:“药快燃尽了啊。” 洛溦这下也顾不得收腰牌了,向扶荧最后确认道: “我现在只要拿你的?腰牌,去长安武义坊万记当铺,他们就会把?庆老六交给我,对吧?” 扶荧却像是被什?么极其艰难的?事攫住了心?智,意识挣扎得剧烈,眉头紧拧,脖颈上青筋冒得根根分明: “现在……现在不能去长安。” 洛溦怼到他眼前,“为什?么?” “因?为周旌略,要血洗皇城。” 第92章 洛溦闻言石化住,忙又追问?: “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的?” “宫庆……” 扶荧吐出两个字,可这时,郗隐手里的丹丸也燃尽了。 少年原本凝固的瞳仁,立刻开始微微颤动。 洛溦后退开来,问?郗隐:“他?醒了,会记得刚才的?事吗?” 郗隐拔出银针,慢悠悠道:“有可能吧。” 就跟醉酒的?情况差不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可能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但肯定会记得一开始被?他?俩摆了一道。 “那怎么行?他?……” 洛溦话说了一半,见扶荧的?视线已经定到自己脸上,连忙拿起案上的?菜碟。 郗隐手里?的?银针,重新又扎了下去。 扶荧“咚”的?瘫软跌到地上。 洛溦缓过劲来,把扶荧拖靠到一旁,蹲在旁边纠结了会儿,站起身: “我得马上回一趟长安。” 扶荧的?腰牌,不是那么好拿到的?。 这也许是她能找到庆老六,并把他?带出来交给景辰的?唯一机会! 她求郗隐帮忙:“先生能留在这儿帮我看住扶荧吗?” 不然他?一醒,自己就跑不远了。 郗隐不太愿意,“这小孩我已经惩戒过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洛溦却知他?的?心软处,“可我哥现在还在京城,万一真像扶荧说的?,栖山教打去长安,他?也会跟着遭殃。你不是觉得他?长得像我娘,一直舍不得他?吃苦头吗?” 郗隐听?洛溦提到她母亲,脸上神色几经变化。 想到逝去之人,他?对宗门的?怨恨又浮涌起来,对洛溦道: “那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学玄天教的?星宗术。当?日我与师兄翻脸,放弃修习,离开玄天宫,如今你却巴巴儿地去学他?那套玩意儿,我老脸往哪儿搁!” 洛溦听?鄞况说过,郗隐知道自己进了璇玑阁以?后,一度气得跳脚,眼下她没时间讨价还价讲道理,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嗯嗯,我答应。” 有了郗隐帮忙,扶荧一直“病”下去,便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洛溦从护卫里?选了两名?信得过的?带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8 着,余下人等被?告知扶荧急病,需由神医照料,暂不能行动,俱留在原处待命。 一应事宜安排妥当?,便启程北上。 时已入冬,返程的?路途并不好走,几次遇到风雪封山,冰结渡口,又耽搁了不少日程。 进到长安州府地界,已近月末,越往京城靠近,通关的?盘查越加严苛。 到了长安城外,更是排起了长队。 排在洛溦后面?的?几个人,抱怨道:“最?近进城盘查怎么这么麻烦?” 有人接话道:“好像是明?德门和启夏门,换了由神策军把守。” 微微压低了些?声,“前?段时间朝廷不是处置了一批官员吗?上头权力交替懂吧?听?说今岁的?探花郎进了中书省,新官上任,把原本该骁骑营管的?地方分出去给了神策军,所以?这底下的?政策肯定也是要跟着变的?。” 闻者叹息道:“唉,大官们阴阳易位,搞得我们跟着受累,这都排了多久了?” 旁边人赶紧“嘘”了声,“你小声点,不要命了?依我看也不全是神策军的?新规,明?天就是万寿节,肯定是要盘查得严格些?!” “万寿节是在皇城里?面?,干我们外城啥事啊?皇城墙那么高,还有贼人能爬进去不成?” 洛溦静静听?着众人的?议论,心忖扶荧所说的?“血洗皇城”之事,也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且他?被?控制时,亦曾说过”宫庆“二字。 而这段时节宫中会设典仪庆贺的?节日,就只有万寿节。 洛溦从前?在玄天宫看过宫庆方位的?吉占文书,里?面?的?戍卫安排密密匝匝,丝毫没有破绽。 就凭周旌略那帮乌合之众,昔日连豫阳县城都守不住,怎么可能打进长安皇城? 也许……并不太可信吧? 队伍慢慢地朝前?挪行。 洛溦一行拿着凭信文书,入城门时畅通无阻。 她不敢回玄天宫惊动了人,转去城中另寻了客栈暂宿。 思来想去,栖山教有可能攻袭皇城的?事虽无佐证,但既然反正要见景辰,而他?如今又有了官职,不如跟他?提一句,由他?来做判断好了。 洛溦在心里?拿定了主意,翌日早上便去了中书省的?紫微台。 科考放榜之后,景辰随即被?授了从三品的?中书侍郎之职,位同?中书副首,兼领神策军大小事宜。相比之下,同?在一榜的?状元和榜眼,各自只才领了五品和从五品的?文职。百官们个个心知肚明?,若非太后一力保举,哪有此等风举云摇的?升官法? 可心里?再怎么想,面?上也不敢流露分毫。 好在这景侍郎赴任两月,笃实力行,谦谦君子,至道旷夷,倒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时值万寿节当?日,诸务繁忙,景辰一早便去了承极殿。 洛溦没能在紫微台见到景辰,便掺杂着两人间惯用的?暗语,留下一封简短信函,约他?去婆娑林相见。 入官署,需用官身,洛溦以?玄天宫监副身份留完信,便明?白自己返京的?消息包不住太久,随即另雇马车,找去了武义?坊的?万记当?铺。 铺主见洛溦一女子前?来提人,亦曾有过疑虑,但她手中腰牌无误,身边又有玄天宫的?护卫,被?催促了几句,还是将人引至后院,开了地窖门。 洛溦担心生变,也不敢在当?铺久留,直接让马车在后院侧门处接了人,驶离市坊,停去龙首渠外的?婆娑林。 婆娑林间有一座供奉阴间冥司酆都大帝的?庙宇,被?百姓传言阴气极重,因此即便是白日,也鲜少有人往来。 洛溦摒退马夫,坐进车内,揭了庆老六头上的?黑布罩,又解开他?嘴上布条,只留缚着手脚的?麻绳。 “你还认得我吗?” 她问?道。 庆老六被?关了数月,早已不再适应外部的?光线,目光挣扎良久,方才依稀认出了洛溦: “你是……船上……连家小相公的?娘子?” 洛溦道:“我有些?事想问?你,你若老实回答,我就把你交给景辰。他?看在你与他?父亲的?交情上,或能保住你的?性命。” 庆老六低下眼,不说话。 洛溦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你放心,我不是要问?你们幕后受人指使的?事。” 庆老六这下松懈了几分,抬起眼:“你要问?什么?” 洛溦道:“我知道殊月长公主离世?的?前?一年,陈虎曾经去过渭山行宫,你把他?那次的?所见所闻,从头到尾再给我讲一次,不必避讳细节。” 陈虎为人自大又喜炫耀,那个故事给身边所有人都讲过无数次,庆老六也早已听?得耳朵起茧。 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那故事讲了一遍。 洛溦已经听?过故事的?前?半段,唯独错过了最?后的?部分。 故事里?,陈虎也只是听?到了一段对话—— “不可以?哥哥……” “没什么不可以?。” “你是要逼死我……” “好啊,我们一起死。” …… 洛溦听?完一遍,一时没转过弯来,遂又让庆老六重新再讲了一遍。 到了第二遍,心底那点隐隐的?猜疑开始蔓散翻涌。 继而紧紧攫住了她的?思绪,令得她一下子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 她抬起手,攥住胸前?衣襟,不敢置信地闭上了眼。 那怎么可能?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陈旧模糊的?画面?断续闪过—— 溅到脸上的?碎砾,眉眼冷漠的?男孩,满手的?血…… 庆老六被?洛溦的?反应惊到,”这故事我听?过很?多次,就是一武官在行宫迫了女子,娘子何以?……“ 洛溦撇下庆老六,下了马车。 若只是寻常武官,自然只是一则供人娱笑的?鄙淫故事,可若里?面?的?人换了身份,那便是…… 那便是…… 洛溦扶着车旁的?树干,慢慢转过身后靠上去。 过得良久,脑子都始终一片空白。 夜幕渐临,雇来赶车的?车夫有些?待不住了,抖抖索索地来找洛溦: “姑娘,天快黑了,这婆娑林……” 瞥了眼不远处酆都庙的?庙顶,“不知姑娘还要小的?等多久,再不回去,路上可能就要碰到宵禁了。” 洛溦抬头去看天色,恰见皇城方向的?暮空中绽出几枚烟花,骤然明?亮地划过天际。 承极宫里?的?万寿宴,开始了。 几匹快马的?蹄声临近,景辰一身官袍,在酆都庙前?勒缰驻马,视线游移间望见停在林边的?马车,快步走了过来: “绵绵!” 万寿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9 琐事繁多,洛溦的?信送到他?手中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待他?终于有机会脱身而出,赶来与她相见,宫中的?寿宴都快开启了。 他?走到洛溦跟前?,抑住一路急驰的?喘息,“抱歉,我来晚了。” 曲江夜那晚,眼睁睁见她饮下那杯玉薤,又眼睁睁看着沈逍将她抱下了宫舫,再有机会去寻她时,她却已被?沈逍送出了长安。 洛溦看着景辰,目光在他?眉眼间的?疲惫中停留片刻,垂了眼,径直道: “庆老六就在这辆马车里?,你把人带走吧。” 她的?信里?,并没有提到庆老六之事,景辰闻言诧然扫了眼马车,又转向洛溦: ”你怎么找到他?的??“ 洛溦道:”你不用管我怎么找到的?,总之我现在把人交给你,你要用他?去讨好太后也罢,为你自己筹谋也罢,都是你的?事。“ 说完,盯着自己脚尖,转身就想走。 景辰伸手想拉她,又怕唐突,扯住她一截衣袖: “你把他?带回去。” ”为什么?“ 洛溦不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的?下落吗?我现在把人都给你带来了,为何不收?” 她望着景辰,沉默一瞬,“你不必多想,觉得承了我什么情,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念想了,非得逼你跟我怎么样。” “这次去洛南,见识了山河壮丽,方知世?间之大,人生快乐事何其多,根本没必要拘于情爱小事,伤春悲秋的?……” “我只是,还记着我们少时的?情分,只愿你一切都好。” 刚才听?完了那个故事的?后半段,虽震惊无比,却怎么也想不出能跟景辰有什么关系。 唯一的?可能,大概就像齐王说的?那样,寒门士子为博上位,只能不择手段。 他?被?她父兄逼到了绝路,手里?又握着那样的?皇室秘辛,自是会想着拿去做些?交易,谋条出路,或许因此被?反噬,从此身陷漩涡,难以?脱身。 她问?也问?过,求也求过,他?始终不说,是怕……被?她看轻吧。 洛溦盯着自己脚尖,微微吸了口气,抬眸看着景辰: “你若是受了什么不得已的?胁迫,想拿庆老六做交易的?筹码,你可以?不告诉我真相,但也别?拒绝我的?好意,无论如何,景辰,我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景辰望着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眸,心岸几乎溃堤流离。 他?那样的?伤了她。 他?那样的?该死。 “你把庆老六给我了,太史令会怎么样?” 他?想起那日宫舫上的?种种,笑意苦涩,“他?若生你的?气了,你就不怕吗?” 那人只是被?罚了酒,她便担忧得连头也不敢抬了。从前?只听?她一味抱怨,不曾真见过两人相处,竟不知她的?“害怕”,会是那等满目忧愁的?模样…… 洛溦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我既然能把人带来,就自有对策。” 她被?景辰此刻的?目光看得有些?心乱,撇开眼,想起先前?在信里?提过的?栖山教之事,问?道: “宫里?一切还顺利吧?没人闹事吧?” 景辰回过神,“嗯”了声,“但你既然提了,我还是在城关要处增加了戍卫。” 洛溦点了点头。 她也没觉得栖山教真能怎么样,当?初陈虎行刺皇帝,年年潜伏,不也没能成功吗?扶荧的?消息也不知是从何得来的?,也许是被?郗隐的?药迷昏了头也未可知,但总归能有所防范,便是好的?。 景辰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去市坊。” 他?还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置庆老六,但洛溦的?安危最?为重要,不能一直跟自己待在一起。 太后用了他?这颗棋子,却不全然信任,身边处处都是监视着他?的?人,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不保。 景辰吩咐亲随接管了马车,扶洛溦上了坐骑,出了婆娑林。 待行出片刻,忽又想起什么,问?洛溦: “你信上说,周旌略之事,是你路上偶然听?来的??” 洛溦信上那般说,是担心被?旁人看了去,事事皆写得含糊,此刻不愿再瞒着景辰,“其实我是听?扶荧说的?,不过他?那时醉了酒……” 她话未说完,景辰的?脸色却已骤变,用力勒住缰绳。 他?原以?为洛溦从洛南归来,而那边有关栖山教的?传闻一直纷扰不绝,让她道听?途说了几句也不足为奇,可若那源头是扶荧…… 这时,一匹快马急纵而至。 “景侍郎!” 马上军官翻身落地,满脸慌张,“末将奉大人命,领神策军增守九城门,一刻前?在延兴门遭遇敌袭,如今已在城关处交上了手!” 话音未落,皇城方向传来一阵轰天巨响。 紧接着,腾烧的?火光自宫阙深处遽然爆出,直冲霄汉! 第93章 景辰带着洛溦,纵马沿渠岸进到安兴坊。 一队重甲士兵从启夏门的方向而至,拖着数丈宽的拒马疾驰奔过,一面?大喊“宵禁”,一面将两侧惊慌失措的百姓驱赶开,“轰隆”数声将拒马拖置到坊口前,架出?护城防御。 百姓们也看到了皇城那边的火光,吵杂议论着,一边拖儿抱女,急匆匆往回家的方向赶。 景辰勒住马,解开氅衣披到洛溦身上,再拉起风帽系紧,将她严严实实遮住: “你先去怀宁坊,我在那里有处宅子,书?房里有暗室,护卫会教你怎么进去。” 洛溦为同景辰见面?,事?先将玄天宫的护卫打发了掉,景辰安排身边几名?心腹护送洛溦先行离开。 洛溦放心不下?,正想?开口,却见又一队银铠兵马自皇城门驰来。 为首军将看见景辰,停马道:“景侍郎!快带我去神策营调兵,宫里翻天了!” 说话之人是太?后的侄孙王敏显,在禁军中领副将职,此时满脸烟尘色,像是刚经历完一场恶战: “你刚离宫不久,天恩殿那边就出?了乱子,到处都是逆党!” 那些?贼人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竟用伏火雷断掉了天恩殿飞檐,禁军闻声而动,却被堵在天恩殿外?的宫道。道内一时火光冲天,点燃了火的箭矢从?天而降,附近受到惊吓的宫人们惊声尖叫,发疯一般地不顾宫规礼、禁军刀戟,接踵狂奔,一面?大喊:“栖山教杀进来了!” 王敏显和大多数禁军将领皆出?身士族名?门,不曾有过什么真正的沙场经验,见此情形也有些?懵,只觉周围全?是人影,奔跑着的,抱头蹲地、混乱失措的,惊叫声一传十、十传百,乱的犹如修罗地狱! 大乾戍卫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0 严密的地方,怎么就突然进来这么多逆贼? “我底下?的人看见逆党里有骁骑营的人。这事?定是豫王勾结栖山教贼搞出?来的!守宫城的是他手下?的骁骑营,如今全?都死的没影儿似的。直他娘地要谋朝篡位,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 王敏显死里逃生,心有余悸,骂骂咧咧。 景辰问完情况,安抚住他,道: “我离宫前调了神策军增守各城门,朱雀门和承极门也有人,此刻过去,应保无虞。” 王敏显闻言既惊又喜,若不然他还得?去城外?的神策营调兵,一来一回贼人早就杀进大殿了! “太?好了!” 转念想?到离宫前太?后派王喜瑞给自己传的话,犹豫了下?,视线扫过景辰身后的洛溦和马车。 景辰表情淡定,“是要交给娘娘的人。” 王敏显点了点头,打马靠拢,凑近景辰,低声道: “娘娘刚让人传了话,眼下?是借刀的机会,既然你手里有兵可用,待会儿咱们一定别手软。” 说着拿手指比了“二”和“四”两?个数字,又做了个砍削的动作。 景辰清俊温和的面?孔,一瞬凝肃。 半晌,微垂了垂眸,转过身,目光复杂地在洛溦藏在兜帽下?的脸上停留一瞬,吩咐护卫: “你们先走吧。” 护卫们护送着洛溦和马车调了头,往怀宁坊的方向行去。 皇城和城门的混乱,已然波及整个长安,大家都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越是这样,流言蜚语传得?越离谱可怕,让人满心恐慌。 无数百姓着急回家避祸,商贾走贩则慌着收摊转移货物,整条朱雀大街上一团遭乱,妇哭儿啼。 洛溦与随行诸人刚转进接连西市的坊口,就听见身后一队人马由北急冲而至。 莫约是赶着去哪儿,队伍里的武卫们开始驱赶堵住了路口的车马百姓: “让开!” “赶紧让开!” 武卫们先是一顿挥鞭,后又取下?枪戟,戳推着障碍物。 被武卫们挡护在队伍中央的,是一脸惶然失措的大皇子豫王。 直到这一刻,他都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前一刻他还坐在父皇的寿宴上喝酒笑谈,享受着前来敬酒的朝臣们的阿谀奉承,可下?一刻天恩殿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守着皇城三?门的骁骑营反了,还还放了栖山教的逆贼进宫。 自从?齐王被夺权,骁骑营便转由豫王直辖,领兵的将领焦丰、赵三?溪,至少在明面?上看着,都是他从?南启带来的亲信。 豫王依稀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眼下?谋朝篡位的罪名?几乎坐实,难逃诛九族的命运! 幸而跟在身边的妻弟姜兴有几分机敏脑子,趁乱寻了个机会扶他出?了侧殿,逃离禁宫。 “姐夫莫慌,东三?州的兵权不还在姐夫手里吗?我们先出?长安,去商州,再从?长计议!” 姜兴在南启是有名?的膏粱纨绔,前段日子听说豫王在京城混得?顺风顺水,刚死乞白赖地求着跟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见识长安的花天酒地,就遇到这种事?,也是自觉倒霉透顶。 豫王想?到手里的兵权,心绪稍定,明白总之眼下?必须尽早逃离长安,方能有一线生机! 此时姜兴唆使随行武卫,驱赶着周围的百姓,让他们让出?道来。 一名?武卫的戟尖挑住一辆板车上的竹篓,狠狠掼到地上,竹篓里的婴孩滚了出?来,嚎啕大哭,母亲扑了过去,却被马蹄踏到了背上,凄声惨叫。 “豫王殿下?。” 之前被武卫驱挤到街边的洛溦,原是不想?插手管闲事?,此刻见状也再有些?隐忍不住,扯缰往豫王的方向靠近了些?: “能否请殿下?约束部?属,眼下?宵禁,百姓们也都着急回家,如此驱赶只会让人心更恐慌,不如让护卫维持住秩序,逐一通行,都能走得?快些?。” 她与豫王之前在紫微台和曲江宴上有过接触,算是有几分交情,且先前并没听见王敏显和景辰的对话,只道豫王此刻是因为公务需要借道快行。 豫王被人喊破了身份,却是顿时汗毛惊竖,望将过来: “放肆!什么人在胡言乱语?” 天色已黑,灯火稀疏,到处都是人影。 洛溦没了办法,只得?抬手摘了兜帽,亮明身份: “是我,玄天宫的宋洛溦。” 谁知玄天宫三?字一出?,周围百姓顿时围聚过来—— “是玄天宫的慈主娘娘!” “皇城现天雷,长安是不是遭天谴了?” “城门也封了,是突厥人杀进长安了吗?” …… 豫王认出?了人,迟疑一瞬,制止住武卫继续推攘。 一旁的姜兴盯着洛溦的方向看了会儿,琢磨片刻,转过头对身边的亲信迅速交代了几句。 亲信领了命,下?马闪身挤进人群。 不多时,街边的一家油铺突然爆出?熊熊烈火。 火舌自油铺腾舐夜空,随即向周边扩散开去,将整条大街上照得?一清二楚。 原先还在围聚的人群一下?子惊恐逃散,混乱成一片,身形单薄的妇人和孩童们更是被推挤攘到地上,无力?哭喊。 洛溦忙吩咐护卫救人,自己也翻身下?马,扶起被挤到近前的几名?妇人和孩子。 刚直起身,忽觉腰间一紧,随即便被人掳上了马背,直冲而出?。 - 帝宫。 承极宫内外?,此时已乱作一团。 周围可调用的兵力?全?都退去了大殿,戍卫殿内的皇亲贵胄和藩国使臣。 殿外?失了指挥,兵部?尚书?耿荣临危受命,领一队人马杀出?,试图与赶来救驾的神策军里应外?合。 暗夜中的宫阙,四处火光冲天,肆意蒸腾。时有凄厉的惨叫声,自宫巷间回荡传来。 耿荣刚带人踏上通往朱雀门的花林宫径,冷不丁侧面?杀出?一身形魁梧之人,手中钢刀当胸横举,径直挥来。 耿荣年轻时也上过战场,但二十余载养尊处优的日子到底消磨了锐利,侧身躲避的刹那,人已被对方来势汹汹地踢翻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兵士,与宫林间涌出?的贼人拼杀到了一处。 耿荣爬起身,瞬间又被人攥了衣领,转过头,瞧见火把光亮中的一张黑脸。 他又惧又怕,面?上强撑出?气度,怒斥道:“你这犯上作乱的贼寇,速速放手,本官或可饶你性命!” “贼寇?” 晃动的火光中,周旌略笑得?瞠目睚眦:“旁人叫我贼寇倒也罢了,唯独耿大人你叫不得?!” 耿荣见他竟知自己姓名?,不由得?怖畏更盛,“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1 你是谁?” 周旌略将耿荣提拎起来。 “你看清楚了,你爷爷我,晋王府亲勋翊卫旅帅周旌略是也!” 他一字一句,“二十年前,拜耿大人所?赐,我一家满门皆成逆党,死无全?尸!” 说完手中钢刀一晃,”噗“的一声便捅进了耿荣腹间,继而用力?转动刀柄。 耿荣发出?凄厉惨叫,想?起二十年前的旧事?,魂飞魄散: “那……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是虞钦奉圣上密令,我……” 周旌略不等耿荣说完,拔出?钢刀,往他脖颈一抹,将其头颅斩断,提到了手中。 焦丰退了过来,扫了眼耿荣尸体,“老大该留着姓耿的!咱们不是要逼皇帝认罪翻案吗?这也是个人证!” “人证多的是。” 周旌略把刀刃在尸体上抹干净,“晋王案也好,渭山行宫案也好,老子都有的是人证!” 郭酒娘死前留下?的,是人证,卧龙涧里那些?像阿兰一样,以为家人是逆贼伏诛、迄今不敢踏出?涧口半步的孩子也是人证,甚至那位神姿仙彻般的人物,他,也是人证! 这时,赵三?溪带着人从?朱雀门方向匆匆赶来,喘着气急道: “不好了老大,神策军的人杀进来了!公子让咱们立刻出?宫!” “不可能!” 焦丰不敢置信,“神策军的营地不是在外?城吗?怎么这么快就能过来?” 他们的计划周详,万无一失,但却是基于完全?掌控住皇城一带兵力?部?署的前提。 若是神策军突然杀进来…… 周旌略此时杀红了眼,根本什么都不顾,“老子不管那么多,杀进去!” 赵三?溪拦住周旌略,“那颍川王殿下?我们也不管了吗?我们现在上殿,就得?亮明身份。一旦我们亮明晋王旧部?的身份,颍川王殿下?就活不了了!” 周旌略瞪着赵三?溪,“不是让李壮去带颍川王出?城了吗?” “李壮的人在延兴门被神策军拦下?了!” 神策军,又是神策军。 “直他娘的!” 周旌略仰天怒骂,大吼出?声。 他攥着刀柄,纠结良久,到底没法不顾萧佑性命。可就算翻不了案,也要让皇帝老儿吃上苦头! “去把承极宫外?的伏火雷点了!” 周旌略吩咐下?去,随即带着亲随出?了林径,找到提前备下?的坐骑,翻身上马。 朱雀宫道的尽头,卫延策马等候在夜色中,神情隐于斗笠的笠影下?,晦暗难辨。 见周旌略等人撤了出?来,他挽缰调转马头,往外?驰去,余人跟了上去。 一行人奔出?不久,便与领兵驰过朱雀门的景辰和王敏显撞了个正着。 “全?给本将军拿下?!” 王敏显立刻发号施令,“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可这时,承极宫的方向突然爆出?接连的轰隆巨响。 王敏显这下?也顾不得?擒贼了,对景辰撂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了!” 随即带着一队精锐,往承极宫方向赶去救驾。 余下?的队伍,双方冲杀在了一起。 周旌略此时恨极搅了自己计划的神策军,什么也不想?便打马挥刀,砍向显然是神策军首领的景辰。 景辰身边的副将长枪挑出?,格开周旌略的攻袭。周旌略顺势滚身下?马,挥刀劈向了副将身下?坐骑,战马痛楚嘶鸣、前蹄高扬,瞬间将副将甩下?了马背! 而周旌略的前胸也被马蹄踢中,人被掀翻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卫延策马上前,伸出?手,将周旌略拉到自己坐骑上。 这时一名?侍卫自朱雀门疾驰而至,勒马于景辰身边禀道: “景侍郎,宋姑娘被豫王的人带走了!” 景辰遽然变色,扯了缰绳就要调头。 对面?的卫延却也已纵马而出?,越过景辰的刹那,取过弓箭,搭箭在弦,反身瞄准。 夹杂着巨大劲力?的箭矢,迎面?破风而来。 “噗”的一声,没入景辰胸口,将他钉落下?马。 第94章 豫王此时尚未被缉,拿出亲王令牌,一路疾驰出了长安州界。 洛溦被掳上了马,刚开始还觉得颠簸难受,后来晕了过去,便也没了知觉。再醒来时,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像是身处营帐之中。 豫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们现在着急回南启,你带着她就是个累赘!” 姜兴道:“姐夫上次从曲江宴回来,不是跟我说?,这个宋洛溦是齐王心尖上的人,两人下棋喝酒都是搭伴的吗?眼下姐夫的罪名难以洗脱,不如?索性反了!若反,将来最大的敌人就是齐王,咱们有他的心上人在手里,不管是进是退都多了道筹码!” 豫王拿不准主意。 他现在犹如?没头苍蝇,除了姜兴指的这条路,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对策。 那日宫舫双陆赛上,齐王如?何待洛溦,他看得一清二?楚。有了这丫头在手里,确实等同?有了对付齐王的筹码。退可以保命,进,指不定还?能诱杀齐王,彻底除掉祸患。 他不再反对,撂下话:“你要留就留,总之天一亮就得启程去商州,拿了兵就回南启!” 说?完,掀帘出了帐。 姜兴扭过头,盯着毯子上的洛溦,慢慢蹲身凑近。 美人果然生?得标致,难怪之前跟太?史令订了亲,如?今又?把齐王迷得神魂颠倒的。 姜兴忍不住伸出手,往洛溦脸上摸去。 洛溦原本已醒,此刻再装不下去,睁开眼扬手就挡过去,这才发现自己?手腕被绑了绳,另一头系在了一旁的帐柱上。 姜兴见?美人醒来,也起了兴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扭动手腕挣扎: “乖乖,还?是个烈性的……” 他就喜欢烈性的。 眼下尚在逃亡途中,离天亮也只剩一两个时辰,姜兴原本也就想着摸弄一番,没真打算真怎么样。可如?今美人脸莹莹映于灯下,倔强扭抗,反倒激得他邪念丛生?,什么都不想顾忌了! 反正?都是要拿来做棋子的,不如?先让自己?尝尝滋味,看看到底有什么妙处,能勾得齐王五迷三道。 姜兴一双细眼将少女上下打量,手同?时伸了过去,开始扯她的领口。 洛溦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挣扎得愈加厉害,“你别碰我!” 她推搡着,无奈力气悬殊,手腕又?被绑系住,根本躲逃不开。 转念想起豫王一直跟沈逍走得近,朝帐外喊道: “豫王殿下!我是玄天宫的人……” 话没说?完,就被姜兴死死摁住了嘴巴。 “玄天宫的神女是吧?巧了,爷就喜欢玩你这种圣洁不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2 冒犯的!” 但到底怕她的喊叫把豫王招来,坏了自己?好事,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出来。 洛溦的下巴被用力捏住,不得不张开了嘴,随即那药丸便在舌尖融化开来。 她猜到那是什么,拼了命挣扎,却被姜兴摁得死死的。 “爷也不喜欢用这种手段,可谁让你不听话呢?这次让你遭点儿罪,下回你就乖了。” 姜兴觉着那药咽得差不多了,松开手,一把拉开了洛溦的衣襟。 衣襟下,是女孩素白的亵衣,包裹着让人血脉喷张的曲线。 洛溦趁着姜兴松手的刹那,猛地翻过身,手指卡进喉咙,用力将咽下的药液吐了出来。 可她这一转身,上身整片的衣裳便被姜兴从背后撕扯了开来。 纤细的脖颈,雪白的后背,姜兴呼吸骤热,伸手抓住女孩的头发,把她拉近到身前。 “别躲了,一会儿爷就让你什么圣洁都不顾了……” 洛溦虽呕出了药液,但那药丸化得太?快,到底没能吐全,整个人霎时又?热又?晕,嗓子发不出一点儿响声,被姜兴死死扯住头发的一瞬,犹如?被拖上砧板,无力反抗,任人刀俎。 她闭上眼,流下泪来。 姜兴壮硕的身体压了过来。 洛溦眼前发黑,满心绝望,纵知发不出响声,依旧忍不住用尽全力地嘶喊惊叫起来。 药力的作?用,让她的哭喊听上去更?像是哀求的吟哦。 而压到她身上的人,却终于停下了动作?。 洛溦不敢置信,转回头,只见?姜兴仿佛僵住,满面惊悚,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肆溢的长?剑。 视线顺着那剑往上看去,男子戴着斗笠,面色阴沉。 洛溦泪水簌簌而下,“卫延……” 卫延的剑,抵在姜兴颈侧,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让他尸首分离,可他受不了这人肮脏的血液污了她,伸手捏住姜兴后颈,将他狠狠掼了出去。 谁知姜兴手里还?攥着洛溦的一绺长?发,跌滚间?将女孩也带翻了身。 浑圆的肩,亵衣两侧雪色的肤,遽然坦呈无遗。 卫延忙扯过毯子,裹到洛溦身上。 姜兴趁着这一瞬间?机会,拔出藏在靴间?的匕首,扑了过来。 卫延护住洛溦,忽觉腰间?一凉,低头看了眼刺进自己?腰侧的匕首,面无波澜地抽出,随即转身贯入了姜兴肩膀,拉划而下,挑断了他整条胳膊的手筋。 姜兴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洛溦泪眼迷蒙,依稀瞧见?鲜红的血不断爆洒在帐面之中,她捂住耳朵,把头埋进毯子里,蜷作?一团。 周旌略进来的时候,姜兴已面目全非地倒在了血泊中,濒死抽搐。 卫延拭干净手,上前抱起洛溦。 周旌略禀道:“豫王已经控制住了。” 卫延淡声吩咐: “杀了。兵符带走,尸体烧掉,不留痕迹。” 他抱着洛溦出了帐,把她送进马车。 马车里铺着绒毯,卫延取过几个软垫放到厢角,把洛溦慢慢扶靠过去。 裹在身上的毯子滑落,露出女孩泪痕交错的脸庞,唇色微微泛白,双颊却覆着一层嫣色。 卫延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觉得有些烫。 洛溦却立刻撇开了头,哑着声:“别……碰我。” 卫延触在她鬓边的手指蜷了蜷,继而慢慢收回,半晌,轻声道: “那你好好躺着。” 他抬手摁住腰间?伤口,直起身,往外退去。 洛溦抬起迷蒙泪眼,望向卫延转身的背影,瞥见?他腰后侧大团浸染的血迹,动了动唇,却又?旋即抿住。 绝望无助的那一瞬间?,回头乍然看见?他的脸,她没法否认,一颗心刹那有种什么都不想顾忌的塌陷…… 可再听见?周旌略的话,转念想起他们才是长?安之变的始作?俑者,又?不觉惧恨交加。 更?难以启齿的是,或许因为刚才姜兴在她身上留下的余悸尚未褪去,又?或许,是那没吐干净的药丸的缘故,他一碰她,她就浑身难受,只想躲开…… 洛溦的心,惶惑彷然。 慢慢靠着垫子,曲起双腿,紧紧抱住自己?,把头埋进了膝间?。 周旌略等人处理完事,驾了马车,下了山道。 辗转行出半日,路过市镇时,有人买了衣物送进车厢。 洛溦此时心情已平复了许多,取过衣物一件件换上,再整理了一下发髻,推开车窗,朝外望去。 马车再次驶出了市镇,转上山路,越往上走,覆盖山头的雪色越加浓厚。 一行人最终抵至峰峦凹处的一座山寨,之前在昌野镇见?过的一个青年,来接了洛溦下车。 寨子不大,更?像是临时落脚的藏兵地,几座木屋错落,周围雪山高耸,莹白耀目。 洛溦被引进一间?木屋中,屋中央烧着火,周旌略蹲在炉火旁,低头拧着袍角上的雪水,抬头见?洛溦进来,让开身: “公子说?你有些发烧,先过来烤着火,我派了人回卧龙涧拿药材,阿兰也会过来照顾你。” 洛溦环视一周,没看见?卫延。 “他……” 正?想开口询问,却见?一名部属匆匆入内,对周旌略低语了几句。 周旌略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扔了手里准备劈砍的柴薪,抬脚就出了屋。 洛溦在屋中怔立了会儿,慢慢走到火炉旁。 火光的暖意拂到面颊上,反倒让她愈感不适。她站开身,走到门?外,抓起地上一小团雪,抵到发烫的面颊和脖颈上。 一抬眼,瞧见?周旌略出了对面的木屋,朝自己?大步走来。 “公子被姜兴刺了一刀,现在情况不大好。” 他似有些焦头烂额,也懒得遮掩,径直吩咐洛溦:“你跟我来。” 周旌略将洛溦带回到刚才烤火的地方,翻找出一个干净的小碗,然后抽出腰间?短刀: “我需要一些你的血,你自己?割,还?是我来?” 洛溦怔住,“为什么?” “反正?就是需要!公子为你挨了一刀,我想拿你的血喂他,不行吗?” 洛溦渐渐反应过来,“你们是缺药材,怕他失血太?多吗?可是单喝人血,也不会有用的。”她看了眼门?外,“而且这种天气,你把我的血装碗里带过去,也用不了了。我知晓一些医术,我去看看他吧!” 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周旌略黑沉着脸,语气带着豁出去的意味: “你就算过去了,也得喂血给他!他身上,有赤灭毒。” 洛溦朝外走的步子骤然滞住,良久,转过身。 赤灭毒? 可是…… 她嘴唇翕合了下,“可……你怎么知道,我的血可以解赤灭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3 ?” 周旌略数日恶战,几番波折起伏,愤懑,沮丧,乃至有种连命都不想要了的冲动。 他昂起脖子: “我当然知道。” 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懒得藏着掖着了,“赤灭之毒,源自域外,十三年前,是我把它带进了中原。我下手毒害的第一个人,是殊月长?公主,第二?个人,是长?公主的儿子。你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洛溦脑中轰的一声,人差点失了力,退靠到门?框边,不可置信地盯着周旌略: “你……” “对,我!” 周旌略不避不退,接过话: “我,本是晋王府亲勋翊卫旅帅,二?十年前随晋王殿下北征突厥,可圣上为除长?兄,突断增援,致我八万同?袍惨死异乡,晋王被俘,裂尸示众,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成了叛兵逃犯,家人被诛,妻离子散,连我那刚会说?话的女儿……” 他顿了一顿,抬头抑住情绪,片刻方又?才继续:“我为了复仇,辗转筹谋,所幸曾在王府任职,熟悉宫禁,十三年前,终于让我有了靠近皇帝的机会。我拿着剧毒,潜进了他的马车,可谁知,里面的人并?不是皇帝,而是殊月长?公主。” 洛溦神智稍回,喉间?发哽,“所以……你就杀了长?公主?” “我没想杀她!” 周旌略想起当日情形,心中冲击亦是难以承受,不由?得暴躁起来,“我是恨不得让皇帝全家都死光!但老?子再恨也不想杀女人,那毒,是她自己?抢去的。我也没想到她儿子会藏在车里!” 他顿了住,大口呼吸了几下,一把抓过洛溦: “总之今日你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天冷割不了血,你就过去喂!” 说?着,拽着洛溦就出了屋,大步走去对面的木屋。 木屋里,光线晦暗。 屋子的最里侧,卫延靠在榻角,双目紧闭,身体微颤,已然失去了意识。 旁边照顾的部属站起身,对周旌略道: “刀伤没有恶化,就是这毒症……大概先前动了情绪……” 周旌略点了下头,示意部属退出,自己?将洛溦拉到榻前,手里短刀往她腕间?一划: “喂他血,我在外面守着,他不好,你就别出来!” 说?着,将洛溦推到榻上,自己?出屋关了门?。 洛溦被推得伏跪到卫延面前,腕间?涌出鲜血,她却一时恍然无感。 视线,定定凝濯于面前男子的脸上。 他此时终于摘了斗笠,阖起的墨睫鸦黑似羽,与他看上去那么寻常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 脑海里,无数的念头纷杂飞驰,却又?好像……一个也抓不住。 血珠顺着指尖滴落。 洛溦回过神,缓缓将手递了过去。 男子微凉的唇,触上她的腕间?,带出一丝让她立刻想要逃离的颤栗。 可下一瞬,他睁开了眼,呼吸沉重,眸色阒幽,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她的腕,攥紧。 洛溦望着他,身体和声音都在轻轻发抖: “你……” “到底是谁?” 第95章 木屋之中,光影晦暗。 卫延眼神沉沉,回视着洛溦: “你觉得我是谁?” 洛溦看着他,双唇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良久,撇开眼,盯着帐帘角落的?阴暗处:“你还能是谁……” 她竭力吸了口气,一字一句,“你这个死匪贼。” 他怎么可能是那人? 那个人是天上月,是岭上花,是她从小?到大,多看上两眼都会觉得亵渎了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他? 他也?,不能是他。 “你救了我,我该还你的?情。” 洛溦不想再多说,闭上眼,径直把手腕压到卫延嘴边,“你先解毒吧。” 卫延紧紧凝视着洛溦。 半晌,握紧掌中纤细的?手腕,举近,缓缓张开唇,舐过渗血的?伤口,吮了上去。 男子濡湿微凉的?唇舌,激得洛溦浑身一阵战栗。 先前拿雪团压下的?那些热意,恍不自觉地又窜了上来,热血冲滚过四肢百骸,又朝着下腹汇聚。 喉间发?紧,渴的?厉害,既想要推开身上的?一切,又忍不住……想贴近腕间的?那点濡湿清凉。 她极力抑着不适,嘴唇咬得发?疼。 卫延感觉到她的?颤抖,抬起头?: “疼?” 洛溦惶然睁眼。 心里?又闪过先前的?那个念头?,愈发?觉得荒谬可笑。 他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人,那么的?冷,冷到他们分别前最后一次的?相处,眼见着她跌滚下地都不置一顾,满脸的?厌烦。 她摇了摇头?,见卫延松开了自己手腕,收回过来: “你能……等一下吗?” 甫一开口,声音却?是哑的?吓人,像极刚被?喂了药时,说什么都像是带着乞求的?吟。 她背转过身,想要站起离开,却?被?卫延从身后拉住了手。 “到底怎么了?” 他伸出手,去触她额头?。 洛溦下意识地就想甩手想挡开,可心里?那隐秘的?猜测就摆在那儿,挥出去的?手,又不敢真打?到他,不受控制似的?就顿在了半空,由他捉了住。 卫延握住洛溦的?手,一触之下,只觉烫的?吓人,又浸着汗意,全然不像寻常发?热。 他扳过她的?肩,把她转朝向自己。 女孩一双明眸像蕴满了水,氤氲湿润,鬓角发?际全是细密的?汗珠,原先尚有些泛白?的?嘴唇不知何时变得红润莹透,像是有些喘不过气似的?,朝他微微张着。 卫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下,跳得剧烈。 洛溦也?知再隐瞒不住,咬着唇: “我,被?姜兴下了药……吐了大半出来,但可能还有一些……没吐干净。” 卫延回过神,蹙了眉,“为何现在才说?” 洛溦沉默住。 她其?实也?没想到,这药的?药性这般古怪,欢迎加入企,鹅八八伞令七弃呜伞流正理本文先前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可现下越是被?他触碰着,就越是起效得猛烈。 但这样详尽的?解释,她羞于启齿。 “也?没什么要紧的?,这里?又没药,我原想等回了长?安再说……” 说完,想要抽回手,却?被?卫延握得紧紧的?。 他看着她,先前心口的?撞击开始变得缓慢,发?沉。 他都不知,姜兴还给她下了药,那般轻易地就让人死了。 可要恨的?,何止姜兴? 最应受苦的?,不就该是她自己吗? 那么的?有本事,从洛南千里?迢迢地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4 回长?安,就为了跟姓景的?纠缠不清,把自己弄到如此境地! “回长?安?” 卫延冷了心,语气也?泛着寒:“还能等那么久。” 是打?算,去找景辰帮她吗? “既没什么要紧,就如你所?诺,把毒给我解了。” 他动?了气,想叫她吃些苦头?,知道教训。 说着,扳在她肩头?的?手便反转,收拢,从身侧后拥住了她,另一只手将她渗血的?腕抬到唇边,俯身吮了上去。 “你等一下……” 洛溦张口制止,声音却?颤的?羞人。 力气挣脱不开,只得咬了嘴角,强忍不语。 忍一忍,就过去了…… 反正从小?到大,她就最能忍痛。 这种难受,总不能比痛更难忍…… 可身后的?人,却?像是故意使了坏,拥她拥得那么紧,后背都是热气,燥热难捱。 嗓子越渐干涸的?厉害,却?又不想要水,感官都仿佛集中去了腕间的?那一点清凉,模模糊糊的?,大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窘耻的?,想要立刻死掉。 是她,又哪里?惹到了他吗? 冒出来的?念头?,被?立刻摁了回去。 他又不是那人。 他只是卫延。 他救了她,她报恩帮他解毒。 就这样忍一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身体,还是禁不住越来越紧绷。 意识,也?逐渐混乱模糊。 说不出的?难受,委屈的?想哭,身体又软又烫,使不出半点的?力气。 捱到最后,竟就真的?泣吟出了声,抽着气。 卫延被?那一声一声压抑着的?低吟啜泣,搅得气息缭乱。 不是说不要紧吗? 不是还打?算熬着回长?安吗? 是因为想要的?那个人不在身边,才这么难过吧。 时值冬日,两人身上的?衣物?不少,可如今皆早已湿透,透着从她身上传来的?热意,无孔不入的?,惹得他也?滚烫难受。 下颌蹭着的?她的?发?丝,散发?着熟悉的?香气,染了温度,愈发?浓郁。 卫延亦再抵受不住,放开了些她,可谁知女孩身体软的?像水,就那样的?软软偎着。 又还在哭,猫儿似的?,抓挠着人心…… 他用?力呼吸着,扣在她腕间的?手不觉攥紧,手背上青筋凸显。 随即松了开,一把将她摁倒在榻上,抬手压住了她的?唇,恶狠狠的?: “闭嘴。” 身下的?少女,长?发?凌乱,泪眼嫣红,睫毛都沾了水珠,轻轻颤抖。 一滴汗,顺着卫延的?发?梢,落进?了女孩的?鬓间。 他陡然回神,想到了什么,忙扯过旁边上药时解下的?腰带,蒙到了她眼睛上,系紧。 再又抬手,摸了摸被?汗水浸卷了边角的?易容面皮,缓缓揭下。 洛溦遽然被?蒙了眼,眼前骤变一片漆黑,一颗心霎时快要跳出胸腔,忙抬手去扒拉,却?又被?卫延捉住,扣紧。 腕间的?伤,再一次被?他含了住。 她差点儿叫出声来,死死咬住嘴角。 视觉的?缺失,迫使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这一回,她不但又感受到了萦绕腕间的?濡湿清凉,还能听见那清凉之间,浅浅的?水声……嗅到他身上因为滚烫热度而再掩藏不住的?淡淡迦南香气…… 洛溦如遭电流击中,浑身紧绷,再顾不得自己声音听上去何等羞耻: “你……你先放开我……” “求你了……” 卫延抬起头?,盯着女孩脸上逐渐被?泪水染湿的?腰带,想象着下面那双眼睛的?模样。 氤氲湿润,濡嫣宛转,哀求涟涟。 就如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那样。 年少时,初识此间欲l念,夜里?梦里?,全都是她。 第一次梦见时,污了床榻,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她。 他怎么可以…… 会想做跟那人同样的?一种事? 那种,逼得他母亲宁可去死的?事。 他那么的?厌恶着让他变得如此的?女孩,那么的?避之不及,可偏生,还是中了她的?毒。 推不开,舍不掉,忘不了。 哪怕时至今日,明知道她不想要他,明知道她心里?想着别人,他都还是会想起她,梦见她。 她怎么,就能这么的?可恶? 既然不想要他,为何偏要给他念想,让他自以为是地尝过被?人爱着的?滋味,如蛆附骨似的?,再也?放不下了。 卫延的?唇,再次贴去了她腕间,不自觉地用?了力。 洛溦求告无门,也?终于意识过来,他就是故意的?。 存了心的?,要让她难受。 他怎么,就能这么坏? 把她当傻子似的?戏弄。 身体发?抖,泣不成声,意识抽离,又忍不住……恨他恨得清晰。 因为不是那人,因为披着匪贼的?皮,就能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欺负她,是吗? 他既要做匪贼,她又何需怕他? 洛溦再次挣扎起来,手被?压制得牢牢的?,可腿还能动?,恍惚间记起他腰间有伤,不管不顾就曲起膝,狠狠撞去。 但绵软的?身子,又哪能使得出什么力气,与其?说是撞,倒更像是夹了一下。 手腕间的?水声,骤然停歇下来。 继而那点清凉的?濡意,缓缓撤了去,淡淡的?迦南香,也?离得远了。 洛溦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能得一口喘息似的?,张着嘴,用?力呼吸。 卫延俯身看着嫣唇微启的?少女,脑中的?嗡鸣声,仍旧持续不绝。 她蒙着眼,脱水的?鱼一般喘息着,攫住了他视线的?唇,红透了,润着水光。 总是……想被?他狠狠地堵住。 那里?面软软的?舌尖,也?曾抵在他的?指间,让他想起那场惝恍迷离的?舞,还有梦里?他与她做过的?许多事。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骨血都是脏的?。 背德,蔑伦。 她反正,都不会要他。 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现在,又不是沈逍。 他只是她嘴里?的?淫贼。 那便,做个淫贼好了。 卫延伸出手,摁向洛溦曲在自己腰侧的?膝,压下。 洛溦感觉到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腕,连忙抬手,去掀眼睛上的?蒙巾,可卫延却?又顺手抽了她腰间帛带,一下子缚住了她的?腕。 紧接着,手被?推过头?顶,一点清凉,滑过面颊,停在了她的?唇边。 洛溦心脏急跳,张口欲呼,却?又怕一开口,便是上次那般被?攻城掠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5 她脑中轰然,陡然意识到什么。 又赶忙掐断了那样的?念头?。 根本,不敢再想。 停在她唇边的?那点清凉,似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见她不语,又沿着她的?下巴,一路掠下,脖颈,肩窝,再往下…… 洛溦再承受不住。 残存的?一点理智,也?顷然崩裂,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都不再管了。 是他,逼她的?。 她颤着声开口,泪水簌簌: “你是想对我……做圣上对长?公主做过的?事吗?” 第96章 卫延的动作,遽然停了下来。 榻帐之内,一时安静的杳无声息,只有女?孩低低的泣声,纠绞着男子骤然压抑的喘息。 洛溦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却似乎能感受到卫延身上绷紧的冷凝与?微颤。 他?一直看着她。 浑身的血液凝固,像是随时会碎裂开一般。 然而开口时,语气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周旌略,跟你说什么?了?” 她既来给他?解毒,必然是周旌略对她解释过什么?,但那人胆子再大,也必不会敢提这样的事。 洛溦只想?逃离,抑着抽泣,扭动手腕: “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她指尖好不容易勾住了系带的结,正要试着解开,却被他?俯身攥了住。 迦南淡香的烫热气息又靠近过来,暗哑的声音响在耳畔,“先回答我的问题。” 洛溦被激出一阵战栗。 她知?道,自?己惹到他?了。 谁都不会愿意让母亲遭遇过的那种事被人知?晓,甚至当作笑谈。 但这,是他?逼她的。 他?自?己要做匪贼,要行淫贼之事,既然是匪贼,就?没?理由?为长公主的事发火,不是吗? 被他?逼得承受不住,抽着气,逃躲不过。 “不……不是周旌略,是十四年前?有栖山教的贼寇潜入过渭山行宫,见到了……见到了那些事,我便是听那贼寇说的!” 洛溦别?开脸,挣脱着手,竭力跟他?拉开距离。 这一回,卫延没?有再摁住她,由?着女?孩的手从自?己掌心?滑了出去。 四周空气,再次变得安静凝固。 洛溦默默喘着气,委屈羞愤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隔得许久,觉得声音那么?颤了,轻声开口道: “那贼寇其实?……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圣上,只以为是个寻常武官,所以也不曾传出去,污了长公主的名,所以你……” 说到此处,又随即抿住了唇,不再往下。 卫延静静望着洛溦。 视线,落在她紧紧抿起的唇上,一瞬不瞬。 这是…… 在可怜他?吗? 怕他?觉得难堪? 他?伸出手,修长手指抚上女?孩的脖颈,收拢,指节沿着她雪腻的肤,轻轻摩挲一瞬。 指下的皮肤,立刻变得火烫起来,女?孩刚刚抑止住的抽气声又急促起来,微启着唇,委屈干涸如同急着想?吃糖的孩子。 他?牵了下嘴角,溢满苦涩轻嘲。 明?明?自?己也都快碎了,还想?着可怜他?? 可他?…… 生来不就?是该让人觉得可鄙可怜吗? 卫延缓缓松开了手。 洛溦终于透过气来,扭头偏去一边,大口地呼吸着。 身边的迦南香气淡散了去,床榻边沿仿佛传来什么?动静,又一瞬归于平寂。 洛溦感觉勾着系带的手指重获了自?由?,忙摸索着解开了结,扯松,腾出手来,然后一把拉下了蒙在眼睛上的腰带,挣扎着撑起身。 榻帐外,卫延已大步走到了门前?,拉开了屋门。 屋外飘扬的雪蜂拥卷入,扑洒到他?身上。 雪风鼓起男子身上一袭寻常素布的衣袍,皆因?裹着主人的一副好身躯,亦显得神姿仙彻,如圭如璋。 洛溦撑起了身,手伸到了帐帘上,握着帘缘,却迟迟不敢掀开。 卫延出了屋,关了门。 洛溦这才如缓过一口气般的,靠回到身后的软垫上,眼泪簌簌直下。 身体,一直还有些打颤,后来渐渐冷却平复,没?有人再乱触碰,也就?不再那么?难受了。 腕间?的伤口,被他?拿腰带绑过,却反倒因?此止住了血。 洛溦拥过裘被,靠着软枕,将伤口举到外面,另一只手拭着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伤心?什么?,又或者……更多的是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复杂,心?口沉甸甸的。 积累的疲惫侵袭全身,哭过的眼皮很快变得沉重,不知?不觉的,人拥着裘被,沉入了睡梦。 梦境里,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长公主府。 屏风外,那个漂亮小哥哥正低头盯着手里的东西,长久的默不作声。 就?在她等啊等,等得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终于从藏身的屏风后走出去的那一刻,小哥哥突然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案上,另一只手抓起旁边的厚重大砚台,狠狠砸了上去。 飞溅的碎砾,击到了她的小脸上。 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又慢慢睁开,看见地上散落的白?色小碎片,忙蹲下捡起一块大点儿的。 好像是…… 什么?白?玉器物的碎粒。 她抬起眼,见男孩握着砚台的手还紧攥着,另一只手浸满了血,压着一个白?玉的圈环。 他?也正朝她望来,目光因?为被窥破了秘密而戒备凝冷,黑曜石般的幽沉。 她记得那个白?玉环,是男孩姨母拿给他?的,说是他?母亲的遗物,从前?日日戴在身上的。环原本有两?个,连在一起,所以叫连心?环,可有意思了。 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只在男孩流血的手上,心?都拧疼了,趴到案边不停地给他?伤口吹气,仰头问道: “疼不疼啊,沈哥哥?” 洛溦的意识,在梦境中浮浮沉沉。 过了不知?多久,掀开眼皮,恍惚看见阿兰坐在自?己身边。 见她醒来,阿兰激动地端了杯水过来喂她喝下,又跑出了屋去跟人禀报,待再回来时,手里端着碗药: “宋姑娘喝药吧!我们卧龙涧的大夫也跟来了,说你没?什么?大碍,喝了药再休息会儿就?好!” 洛溦还有些迷迷糊糊,就?着阿兰的手喝完药,又被按回躺下,再次睡了过去。 次日彻底清醒时,已是快傍晚的时间?。 洛溦下了榻,虽觉身体还有些虚,但精神已好了很多,洗了澡,换上阿兰带来的衣物,坐到窗前?梳挽头发。 阿兰一边帮忙整理衣物,一边禁不住讶道: “姑娘流了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6 多汗,床榻都湿了,幸好没?着凉!” 洛溦想?起昨日自?己与?那人衣衫湿透、紧贴在一起的情?形,抬手挽发的动作,一瞬僵硬。 阿兰不知?洛溦所思,以为她够不着,走过来,拿起案上的簪子帮她绾发。 “这簪子真好看啊。” 阿兰摸了摸玉簪的簪头,问洛溦:“这个是栀子花吧?” 洛溦从铜镜里盯着阿兰,目光又移向自?己发髻间?的簪子,半晌,怔忡着慢慢反应过来什么?。 她抬起手,把簪子抽了出来,撂到一旁: “你待会儿帮我扔了吧。” “为什么?啊?” 阿兰不解:“这么?好看的簪子!” 洛溦垂了眼,“我戴着总遇到麻烦,感觉有点不吉利。” 这样啊。 阿兰“喔”了声,觉得这也勉强算是个理由?吧。 她收起簪子,重新用系带帮洛溦梳了个发髻。 洛溦心?绪稍定,想?起阿兰是卧龙涧的人,斟酌问道: “你们周大哥,有提过长安那边的事吗?” 她来雪山的路上,听车外周旌略与?部属说话,大致明?白?他?们此次在长安的计划没?有成功,并且好像还在神策军手里吃了大亏。 所以看来自?己提前?给景辰送去的消息,还是有用的。 阿兰的神情?沮丧起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来周大哥这次带着李壮他?们出涧的时候,还跟我说,很快也能让我出涧,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可是现在看样子……好像还是不成的。” “不过昨天我逼问李壮,他?倒终于肯跟我说我的身世了。” “原来我阿娘从前?是在秀织坊做活的,因?为针线特别?做得好,被荐去了长公主身边伺候。十三年前?,长公主死在渭山行宫,据说死得有些不光彩,皇帝要掩盖真相,就?坑杀了随行的一百多名宫人,还给他?们安上了暗通栖山教的罪名,说是因?为里面有人勾结逆党,才害了长公主。” “那里面,就?有我阿娘。” “我当时年纪小,也不知?缘故,只记得官军冲到我家,杀了我阿爹和阿弟,我在米缸里躲了三天三夜,后来周大哥找来,才把我救出去的……” 阿兰说起旧事,语气幽微,沉默片刻,又振作起来: “不过李壮说,卫公子是很厉害的人,总有一天会帮我们洗脱罪名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出涧,住进城镇里,像宋姑娘跟我说的那样,学一技之长,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对吧?” 洛溦从铜镜里注视着阿兰,心?中五味杂陈,用力对她弯了下嘴角: “嗯。” 时值暮后,周旌略和部属聚在对面的木屋里烤火吃饭。 洛溦跟着阿兰行到门口,先小心?翼翼朝里面扫视一圈,不见卫延,方才走了进去。 周旌略抬头看见洛溦,起身走了过来,先示意阿兰坐去吃饭,然后问洛溦道: “你饿了没??” 洛溦摇了摇头。 她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出来晃悠,生怕遇到那人,可又不能不亲自?过来一趟,问问周旌略接下来的打算。 正想?要开口,周旌略却从旁边提了个食篮过来: “没?饿正好,把药给公子送去,人在寨子后面,沿着中间?的路过去就?行。” 洛溦宁死也不愿接这活儿: “干嘛要我去?” 周旌略扭头看了眼围着火堆吃烤羊肉的部属。 “大伙都在吃饭,就?你不饿。” 盯着洛溦,“怎么?,觉得我们出身微贱,不能使唤你?就?只许你使唤阿兰,饭也不让人家吃,又出去跑腿?” “当然不是。” “不是就?拿着!” 周旌略把食篮塞给洛溦,推她出了屋。 屋外没?有下雪,天光映着雪色,灰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山峦如堆琼积玉,皑皑巍峨。 洛溦拢了下阿兰带给自?己的毛织斗篷,沿着周旌略说的道路,拖拖沓沓地往寨子后面走去。 越往前?走,地势越高,待登转过一段石阶,眼前?视野陡然开阔。 峰峦之下,是一片开阔的湖面,结着冰,映照星月之光,皎若明?镜。 两?侧雪峰高耸如斧斫,寂静矗立,如同传说中守护山林的神祗,沉默驻于天地之间?。 洛溦被这样的美景所震憾,纷杂的心?绪安宁了几分,恍觉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再多的愁苦忧思,百年之后,亦不过苍茫尘埃,不值一提。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不可能躲一辈子。反正,也往他?心?口捅过刀了。 真的刀,诛心?的刀…… 比起从前?生死一瞬的险境,比起落到像姜兴那样的人手里,这点儿难堪算得了什么?? 她一面给自?己打着气,一面攥紧食篮朝前?走去。 山道尽头,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峰崖之畔,裘衣斗笠,衣袂翻扬。 洛溦刚下好的决心?,又陡然飘忽起来,停了脚,咬着唇,视线巡逡一瞬,见旁边山洞前?有个石台,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食篮放到了上面。 转过身,正想?赶紧走人,突听见身后脚步声踩在雪地上,不疾不徐的,朝自?己靠近而来。 她身体骤然变得绷紧。 “周旌略让你来的?” 卫延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 洛溦听他?声音还是卫延,揪起的心?稍稍落下几分,挪着脚尖转过身,也不看他?,瞅着石台上的食篮: “噢,嗯,他?让我送药给你。” 说完旋身就?走。 “等一下。” 卫延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 “等我喝完,把碗带回去。” 他?说着,摁住腰间?的伤口,缓缓坐到放食篮的石台上,伸手揭开了篮盖。 洛溦趁着他?低头的一瞬,偷偷觑了一眼。 模样,也还是卫延。 于是心?,又回落了几分。 卫延端起碗,开始喝药。 他?喝得很慢,也不知?是嫌烫还是嫌苦,每喝一口,便要停上片刻。 洛溦暗咬牙根,扭头看了会儿山,又望了会儿湖,最后抬眼去看天上的星星,忽又想?到什么?,忙收了视线,盯着自?己脚尖。 药终于喝完了。 卫延把碗放回到食篮,盖好篮盖: “拿走吧。” 洛溦忙松了口气似的走了过去。 可卫延就?坐在篮子前?面,两?条大长腿支着,后面就?是山壁,她的手不碰到他?就?根本伸不进去。 她无奈道:“你能让一下吗?“ 卫延抬起头,一双眼深沉沉的: “不能。” 离的这么?近,洛溦没?法不再看他?。 视线交汇,目光紧绞,心?底苦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7 的诸多情?绪不受控制地窜涌上来。 他?就?是存心?的。 她一早就?该知?道,他?是个多么?坏的人。 “那你自?己拿回去吧!” 洛溦凶巴巴撂了话,扭头就?走。 脚下吱吱地踩着雪地,转过山道弯处,又蹬蹬下了结冰的石阶,一不小心?差点儿滑倒,踉跄着停住了脚步。 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在原地,咬牙抬头望着天,半晌,重重的呼了口气,又转身走了回去。 卫延仍旧坐在石台上,孤绝的,犹如一尊融入雪景的冰塑。 洛溦大步走过去,用力将他?朝旁边推开了些,径直越过身,一把将食篮给扯了出来。 动作太快,地又滑,推在他?身上的手不自?觉地借了点力,稳住身形,被他?顺势半扶半握地,捉去了指间?。 “为什么?回来?” 他?淡声问道。 洛溦想?抽出手,垂眼瞥见他?没?戴皮韘的手握着自?己,手指修长遒劲,食指指节处一圈浅浅的戒痕。 她忙移开眼,没?好气地道: “你以为为什么??我如今跟你们这群匪贼待在一起,自?然不敢得罪,事事都得言听计从,才能央着你们早些送我回长安……” 卫延沉默半晌: “回长安,打算做什么??” “回长安……” 洛溦气咻咻的话,顿在半途。 回了长安,自?然……只能是回玄天宫。 她的任状终身不能致仕,是要待一辈子的。 可回玄天宫的话…… 回玄天宫的话…… 洛溦突然抬起眼,盯着澹然握着自?己手的男子,许久,都吐不出一个字。 天高海阔,广袤无垠。 可唯独她,好像一早就?落进了谁的网。 怎么?逃,都出不了他?的掌心?。 第97章 洛溦拽了食篮下了后山。 少顷,吃完饭的周旌略,带着大夫来探望卫延。 山中取暖全靠明火,木屋里的空气过?分干燥,只此间洞中有一小汪暖泉,是以大夫才?建议卫延搬入洞中养伤,便以恢复。 大夫查看?完卫延伤势,面露欣然,“公子腰上的伤没?有再恶化,体内的赤灭毒也暂时压制住了。只是这毒潜藏心脉,公子切记不要动太大的情绪,不然又可?能触发。” 更换完外伤药,重?新缠好绷带,大夫告辞离开。 周旌略独自留下,奉上密函,向卫延禀道: “豫王的事没?传出?去,赵三溪拿他的兵符去商州调走了三万精兵,送去了南启。王府里那个侍妾生?的庶子如今十二岁了,之前豫王奏请过?想要册封世子,朝廷诏书还没?下。眼下那孩子听?说豫王牵涉谋反,知道自己也撇不干净,便央着赵三溪带兵留在了南启,总之如今东三州的大部分兵力?,都在咱们手里,也亏得公子当机立断。” 卫延接过?密函,神色平静,“长安那边呢?” “皇城戍卫交给了神策军,暂时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周旌略询问:“公子是要马上回京吗?阿兰说宋姑娘问起过?长安的事,大概是想回去了,反正她或许也猜出?了公子的身份,不如就一起走吧。” 之前卫延毒发,周旌略走投无路,对?洛溦说了实?话,也做好了被她猜出?真相的准备。 他曾在卧龙涧“审问”过?洛溦对?未婚夫的态度,一直笃信她对?沈逍情根深种?、什么都不介意,所?以觉得就算真让她猜出?来了,也未必就是坏事,是以先前向沈逍请罪时,就曾道: “我看?宋姑娘也是深明大义的,不会不理解我们的苦衷。之前我只说公子病了,她就立刻主动要去看?你,说自己懂些医术、能帮你,那时她还根本不知我们真正的身份,只当我们是真的匪贼。她对?顶着匪贼身份的公子都能如此,更何况是玄天宫里那位?” 卫延低头读着密函,默然不语。 过?得片刻,吃完饭、收拾好碳柴的李壮,也带着阿兰过?来送东西。 周旌略瞅着忙里忙外的阿兰,既无语又无奈。 刚才?明明交代过?,若有东西要往这儿送的话就让宋姑娘来,这傻孩子咋就那么不开窍呢? 周旌略问她道:“宋姑娘呢?” 阿兰蹲在炉边加碳,仰起头,“宋姑娘刚才?下去就回屋了,也没?吃饭,我看?她脸色有点发白,像是不舒服,就劝她先休息了!” 卫延从密函上抬起眼,看?向阿兰。 正想开口,目光捕捉到她发间的一点玉色,神色渐转幽沉: “哪儿来的簪子?” 阿兰循着他视线抬手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宋姑娘不要的,让我拿去扔掉,可?我瞧着挺好看?的,就有点舍不得。” 卫延寂然半晌,随即又撇开眼,握拳抵抑着喉间陡然升起的甜腥气,压着声,低低咳嗽起来。 周旌略也认了那玉簪,回过?神来,让阿兰赶紧摘了,接过?来奉至卫延面前: “公子,这……” 卫延眼也没?抬,止住咳,合起手中函册,吩咐道: “明日,送她一个人下山。” ~ 翌日一早,周旌略派人送洛溦出?山寨,下了山。 到了山下市镇,又另有人拿文书凭信,将她送去了附近的官驿。 不多日,郗隐与尚在昏迷中的扶荧也“恰巧”途经此地,接了洛溦,一同乘马车返京。 洛溦见到玄天宫的文书与护卫,便已回过?味来,定是那人知晓自己偷偷返京之初,就猜到扶荧遭遇变故,当即便派了人去洛南接应。 郗隐对?于玄天宫护卫突然到了洛南、并?把自己“请”去与洛溦汇合之事全不在意,倒是在“看?守”扶荧的日子里发现这小孩的体质特异,开始沉迷于拿他试用各种?药剂,乃至如今到了马车里,还时常拿银针在他身上试验。 洛溦制止道:“先生?让扶荧醒来吧,我现在已经用不着他继续昏迷着了。” 郗隐哪里肯听?,“被我试药,那是福气,但凡试过?以后,体质都会更好。你看?鄞况那小子从小被我试药,现在就百病不生?!再说,这小侍卫要是醒了,你从他那里偷囚犯的事不就包不住了?” 洛溦之前,也一直很怕自己偷走庆老六的事曝露出?来,必会引沈逍震怒。 可?如今,相比起心里其他许许多多的、隐秘或显而?易见的畏惧,庆老六的这件事,竟也似乎算不得什么了。 马车一路北行,数日后抵达长安。 入了城门,尚未驶进朱雀大街,一名?得了信的京兆府官员便骑马追来。 “郗隐先生?!” 官员满头大汗,拦住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8 车,“圣上有令,请郗隐先生?即刻入宫!” 万寿节逆党生?乱之后,整个长安州府处处风声鹤唳,洛溦一行人北上途中,无论是通关行路,还是投宿官驿,所?遇之盘查又俱比先前更严苛了许多。 宫中的消息虽封得严密,内廷焦头烂额遍寻名?医之事却?也下达到了州府,郗隐刚至万年县,便有驿官将其即将入境长安之事禀了上去。 此时不但京兆府亲自出?面拦人,禁卫也闻讯纵马而?至,将郗隐的马车一路护送入皇城,径直驶过?承极门。 永徽帝身边的内侍官将郗隐迎下马车,又与跟随下车的洛溦见礼: “宋监副。” 洛溦认出?是之前见过?的内侍官,向其还礼,又询问事由。 内侍官一面引路,一面压低了声,向两人禀述始末: “万寿节栖山教匪入宫闹事,用伏火雷炸了承极宫外的殿阶,贵人们受惊奔出?殿,肃王殿下和鲁王殿下都不幸中了流矢。鲁王殿下所?中之箭伤了肺腑,御医们也都束手无策,圣上一听?说郗隐先生?来了长安,昨夜就派禁卫去了九处城门候着!” 说话间,两人被引进了甘露台南面的华英殿。 殿内弥漫着浓重?药味,十多名?御医聚于外殿之中,个个愁眉苦脸,满面惶恐。 到了内殿,只见靠内的床榻帘帷层层,另一边的紫金榻两侧,分别坐着眉头紧锁的永徽帝,与静静转动腕间佛珠的王太后。 永徽帝掀眼看?见郗隐,顿时神色转霁,抬手示意内侍官: “不必见礼了,带神医去看?四郎。” 太后却?盯着跟进来的洛溦,沉了面色,“这丫头怎么也来了?” 郗隐从前为?沈逍解毒时,就与皇帝和太后打过?交道,尤甚不喜这个老妖婆,闻言转身就走: “不是皇帝说她是我徒弟吗?徒弟跟着师父有啥问题?不许她来,那我走好了!” 永徽帝忙站起身,“神医留步!” 又转向太后,欲言又止,“母后。” 一旁洛溦也劝郗隐,“先生?既然已经来了,就请先看?看?吧,那么多御医都治不好的病症,应是极棘手罕见的。” 鲁王一向待她友善,绝没?有明知对?方受伤而?不相助的道理。 郗隐被洛溦的话说到心口上。 他生?平最喜欢的,就是研究疑难之症,治别人束手无策之病,当下又被洛溦劝了几句,“哼”了声,撩起帘帷,走去了床边。 洛溦朝皇帝和太后行了一礼,跟了进去。 床榻上,鲁王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坐在榻边的张贵妃双眼红肿,听?闻神医来了,忙起身道: “郗先生?一定救救小儿!” 郗隐最怕见人哭哭啼啼,挥着手,“老夫尽力?而?为?,你先到外面去。” 打发了张贵妃,开始查看?鲁王的情况。 内侍官也跟了进来,旁观了会儿郗隐的神情,见其眉头渐蹙,心知不妙。 “烦请先生?一定尽力?,哪怕是拖上一拖……” 内侍官踯躅片刻,压着声道:“之前中流矢的还有肃王殿下,可?惜肃王殿下一向体弱,熬了许久,前日还是薨了。若现在鲁王殿下也……圣上定是承受不住。” 郗隐察看?着鲁王胸前的血洞,“老夫不管那么多,能活就治,不能活就不必浪费药材了!” 一旁的洛溦,却?是呆呆怔愣。 没?想到肃王殿下竟然…… 薨了? 帘帷外,张贵妃盯了眼太后,抿紧唇线,“咚”的一声在永徽帝面前跪下。 “求陛下为?四郎作主!” 她俯身磕头,“一定彻查始末,擒出?真凶!” 永徽帝头疼欲裂,“你先起来。” 一场宫变,长子谋逆,次子身死,已经够让他心烦意乱的了。 张贵妃抬起头来,目光再次投向太后,怨恨含泪: “臣妾就只是想查明白,为?什么肃王和四郎身上的箭会是神策军的?” 太后不慌不忙地转着佛珠: “贵妃看?着哀家做甚,逆贼既有本事勾结豫王,控制骁骑营,还在宫中埋下伏火雷,弄到官制的兵刃又有何稀奇?” 她扫了眼皇帝,“依哀家看?,当初齐王再不中用,陛下也不该借豫王去分他的权。一直养在外面的孩子,能靠得住什么?听?说现在把东三州的兵都调去了南启,朝廷将来有的头疼。” 太后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又戳破皇帝当初打压张家的盘算,永徽帝面子也有些挂不住,道: “神策军并?非那逆子在管,箭矢如何丢失尚无定论。” 太后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下,朝皇帝看?去: “陛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神策军也勾结了逆贼?陛下可?别忘了,景辰亦被逆贼重?伤,堪堪拣回一条性命,据说伤他之人还是那个戴斗笠的逆贼贼首,若真有什么勾连,他岂不是拿自己性命去施苦肉计?” 帘帷内,洛溦听?闻太后之语,帮郗隐捧住的针囊差点从手中掉落。 郗隐查看?完鲁王的情况,走出?帘帷,对?皇帝道: “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可?以一试,就是有些费药。” 张贵妃如同溺水之人摸到浮木,眼绽希望,转向皇帝,“陛下……” 永徽帝也松了口气,不住点头,“神医只管用药,朕让整个御医署都听?神医调遣!” 郗隐并?不信任别的人,只吩咐洛溦道: “我去御医署看?看?他们都有什么,你留在这儿,帮我盯着病势起伏,该记的就记下。” 洛溦从小在郗隐药庐帮忙,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的习惯和要求。 女孩从帘帷中跟了出?来,神情还有些沉浸于先前纷杂思绪中的凝滞怔忡,回过?神,应道: “嗯。” 这样也好。 反正,她也不想回玄天宫。 如若可?能,最好,一辈子都不用回去。 郗隐的药方,基本每天都会换。每换一次,洛溦就会按照他的要求,从旁帮忙记录病势变化。 如此在宫中守了数日,鲁王的面色渐渐似有好转。 这一晚,洛溦守着宫人给他喂完药,又坐到榻边的脚踏上摸探他的脉象,忽觉得鲁王的手指像是动了动,忙抬起眼,见鲁王泛肿的眼皮费力?地掀了掀,仿佛是认出?了她,呢喃了声: “宋姑娘……” 洛溦惊喜不已,忙握住他的手: “殿下?” 鲁王回握住她,却?很快眼皮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洛溦起身想去找郗隐,却?发觉鲁王握着自己的手竟是攥得紧紧的。 她试着挣了下,又怕太过?用力?,惊扰到病人心神,便索性由他捏着,默默等着郗隐过?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9 殿外夜色渐深,等了许久,也不见郗隐从御医署回来。 洛溦连守了几日几夜,疲乏难抑,靠在榻沿上,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间,又想到了景辰。 也不知他如今卧病在床,是谁人照料,谁人关心? 倘若伤他的贼首真是那人…… 那自己…… 洛溦脑中一片混沌,眼角又不觉溢出?了泪珠,毫无知觉地莹莹挂着。 恍惚间,感觉像是被人捏住了手指,一根接一根的,慢慢掰了开。 她昏沉地睁开眼。 撞进眼帘的,是一片素白重?锦的衣料。 她的神思陡然绷紧,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盯着衣料上细密的织纹,怔忡刹那,又忙重?新闭上眼。 沈逍坐在榻沿上,慢慢分开了洛溦与鲁王交握着手,垂低眸,凝视着趴躺在自己腿边的女孩。 女孩像是还在熟睡,可?呼吸却?变得微微急促。 他伸出?手,抚过?她眼角泪痕,又缓缓移向她的脖颈,指尖摩挲在她剧烈跳动的颈脉上。 郗隐忙着救鲁王,扶荧身上的药力?散了,醒了,他便也自然知晓了她到底骗走了怎样的消息。 不但骗走了消息,还千里迢迢地送进京,送到那人的手里,让他们苦心筹谋数年的计划功亏一篑。 沈逍凝视着女孩越来越颤抖的睫毛,低声开口: “知道怕了?” 第98章 洛溦的呼吸,顿了顿。 继而心底情绪滚涌。 她是害怕,怕到回京都快十日了,都还不敢回玄天宫。 从知道他是卫延的那一刻起,从慢慢串联起过往种种、在心里有了隐秘猜测的一瞬起,她就那么害怕地再见到他。 如今再想到?景辰,那种?害怕与畏惧里又添杂了某种?更强烈的情绪。 她缓缓抬手?,摁住沈逍抚在自己颈间的手?指,继而一点?点?扬起睫毛,看向他。 玉琢般的下颌,寒潭似的墨眸。 她一直,都知道他长得好看。 却?从不知,他竟也能用这样?凝濯纠结的目光,这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从前他看她,好像都是一晃即敛的。 偶尔与她视线相?触,也总让她觉得带着些嫌恶似的随即冷冷移开。 她根本,不敢想。 如今,更不愿去想。 他跟那个午夜带自己上屋顶、任她在怀里痛哭流涕的男子,会是同一个人。 若不是同样?身中赤灭,若不是扶荧竟会知晓周旌略的计划,若不是渭山行宫里的那个故事…… 她根本,就不敢去想。 洛溦一语不发地回视着沈逍,良久,微颤着启唇,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曲江宴后的马车里,我曾对太史令说,若我犯了错,太史令怎么罚我都行,但,请一定不要伤害景辰。” 沈逍也依旧垂眸凝着她,眸色阒幽,被她摁住的手?指一点?点?用力,反转,继而交错滑进了她的指间,紧紧扣住。 语气漠然,不带温度,也无所退让: “不然呢?” 帘帷外,传来张贵妃的声音,像是刚在殿外碰到?了郗隐,正一面走,一面询问着豫王的病情。 郗隐似被她问得有些烦,道:“耐心等着便是,哪有什?么药是立竿见影的?” 宫人上前向张贵妃行礼,禀道:“娘娘,太史令来看鲁王殿下。” 鲁王遇刺得蹊跷,张贵妃唯恐次子再遭毒手?,令人将华英殿守得死?死?的,一应药剂全要经宫侍尝过才肯喂给鲁王。 换作旁人来访,必是少不了要先通传禀报,然沈逍地位不同一般,此时张贵妃亦不敢怠慢,看了眼帘帷,问宫人: “太史令在里面?” 帘帷后,洛溦试图挣开被沈逍扣握住的手?。 张贵妃示意?宫人撩起帘,走了进来。 洛溦手?中扭搅的动作停住,微垂了眼。 这些时日,张贵妃因为洛溦与齐王的那些传闻,私下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挑剔戒备,若不是还需用她照顾鲁王,早不知甩了多少脸色。而洛溦自己也断不想让贵妃看自己拉拉扯扯的笑话。 张贵妃对着沈逍,极为客气,视线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停留一瞬,半点?情绪也没敢露,微笑寒暄道: “听说太史令前些日子去蒲州核查堪舆纪录了,是刚回京吗?” 沈逍“嗯”了声,站起身来: “回京听说鲁王遇刺,便来看看,顺便带宋监副回玄天宫。”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疏漠,指间仍旧扣着洛溦的手?,拉了她,朝往外走去。 洛溦哪里肯跟他走。 可硬要当着这里这么多人的面挣扎反抗,又委实太过难堪。 出了帘帷,抬眼瞧见郗隐,犹如看到?救星,忙禀道: “郗隐先生,刚才鲁王殿下醒了一下,还认出了我。” 转向沈逍,也不看他,低着眼帘,“我得留下照顾鲁王殿下,就……就暂时不回玄天宫了。” 沈逍置若罔闻,对郗隐道:“鄞况一会儿入宫,来替换宋监副。” 郗隐一听说鲁王醒过,顿时欣喜,也顾不得其?他,打开药箱取了银针针囊就往里走,嘴上应道: “鄞况来也好,绵绵丫头?也熬了几?天了,换吧换吧!” 洛溦简直无语,伸出尚且自由的另一只手?,拽住郗隐: “先生,你之前不是说不让我学星宗术吗?我要是回了玄天宫,马上就去推演术数、画星图,你不生气?” 郗隐想起这茬儿,停下脚步,转回身。 他确实说过,不许洛溦再学星宗术。 正要开口,沈逍却?已?先他一步: “师叔不是想要扶荧试药吗?他,也可以换。” 郗隐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眼沈逍,又瞅了眼洛溦,最后扫过两人交握着手?,依稀领悟到?什?么,暴躁叹气挥手?: “嗐,行了,你俩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治病!” 洛溦跟着沈逍出了华英殿,借着宫人奉来裘衣的机会,用力抽开了手?。 这一回,沈逍没有再坚持,由着她跟自己拉开了距离,面色清冷,转身望向阶外。 殿外月色如水,映照在覆雪的白玉石阶上。 洛溦系着裘衣,盯向沈逍背影。 她得罪他的事,那么多。 真要一笔一笔地算,还不知,怎么算得清…… 这时,一名永徽帝身边的内侍官,躬身匆匆而至,对沈逍行礼道: “太史令,圣上请您过去。” 沈逍转过身,朝洛溦看了眼。 洛溦忙垂了视线,心中暗暗涌着逃出生天的欣喜。 谁知那内侍官却?又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0 “圣上说,太史令若要带宋监副出宫的话,也请宋监副过去一趟。” 洛溦闻言扬眸,神色微诧。 内侍官在前领路,引着两人下了殿阶。 月色明净,除过雪的宫道上映着一层薄薄水光。 行至殿侧廊桥,沈逍蓦然放慢了步速,驻足,静待洛溦走近自己身边,朝她转过了身。 洛溦懵然停步,却?见沈逍伸出手?,触向她鬓边的一缕碎发,似想帮她捋至耳后。 她身形陡然一僵,感觉到?男子的俯身靠近,下意?识地后退开来。 沈逍感受着指间的发丝的飞快滑出,寂然片刻,却?没说话,随即站直身,转过头?,继续往廊桥下走去。 洛溦立在原处,怔愣望向沈逍离去的背影,一时感觉他刚才,并非只是想帮她捋头?发那么简单。 是…… 想跟她说些什?么吗? 她其?实琢磨不清皇帝宣召的原因,也一直想向他开口,却?又不知为何,那般下意?识地就躲开了。 引路的侍官回首望来,洛溦回过神,快步追了上去。 万寿节承极宫外的宫阶被伏火雷引炸,永徽帝暂且搬去了少时所居的纯熙宫。 寝宫毗邻太液池,四?周清幽,玉阶之上灯火明耀,熏香袅绕。 拾阶踏入寝殿之内,洛溦很快在熏蒸的香气中,又分辨出夹杂其?间的浓郁药味。 永徽帝坐在内间靠窗的错金紫檀榻上,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抬眼见内侍官领着沈逍与洛溦入内。 “逍儿来了。” 皇帝示意?沈逍坐到?对案,又看了眼洛溦,吩咐宫人:“添张壶门?凳,放太史令身边。” 说完,随即握拳掩嘴地剧烈咳嗽起来。 洛溦行完礼,坐到?沈逍旁边,见永徽帝咳嗽时满面赤红、颈筋突起,像是入肺已?深的实症,可听气喘声却?又不像。 沈逍取过案上琉璃盏,加水,递至皇帝面前。 永徽帝接过,目光停在沈逍脸上,眼角细纹中漾出悦意?。 “刚从蒲州回来的?” 他喝了水,放下琉璃盏,道:“路上可还顺利?” 沈逍道:“遇到?雪崩,耽搁了些时日。” 永徽帝道:“耽搁了也好,幸而此番你不在长安,也算逃过一劫,要是万寿节那晚你也在,朕不知会如何担心。” 说话间,收了棋盘上的棋子,示意?沈逍与自己重启一局。 沈逍面色沉静,取棋落子,“就算臣在长安,或也不会谒扰寿宴,陛下知道,臣一向不喜太热闹的场合。” 永徽帝在棋盘上缓缓落下一子,“可前些日子的曲江宴,你倒是肯去,听说还被豫王罚了酒,没喝醉吧?” 沈逍神色淡淡,“外祖母有意?撮合我与王家表妹,想看看人,便去了。” 永徽帝闻言愣了下,看了眼洛溦,又转向沈逍,似有些无奈莞尔,“你这孩子。” 他将注意?力转到?洛溦身上,问道: “京兆府的人说,万寿节那晚你去了西市附近,阻止豫王推攘百姓,后来还被他的人掳走了?” 洛溦一直思索着皇帝宣召自己的原因,又在旁聆听他与沈逍的一番对答,明明似属寻常,可或许因为她如今知晓了当年隐事、亦知沈逍暗中所谋,再在心中分辨,便不自觉多了些警醒防备。 此刻听皇帝向自己发问,她行礼答道:“回陛下,是有此事。” 目光下意?识朝沈逍瞥去,见他垂眸捻起一枚棋子,看也没看自己。 永徽帝仍旧看着洛溦,问道:“豫王,为何要掳走你?” 洛溦将视线从沈逍身上收回,沉默一瞬: “回陛下,臣听豫王与其?妻弟对话,好像……好像因为臣是玄天宫的人,又曾是太史令的未婚妻,所以他们想以臣胁迫太史令,让太史令帮他出道天命所归的谶语。” 沈逍捻着棋子的手?,在半空微微顿住。 永徽帝听完洛溦的回答,又道:“豫王将你掳去哪儿了?” 洛溦轻轻抬了下眼帘。 都说外甥肖舅。 近看之下,皇帝的眉眼跟沈逍有六七分的相?似,不笑的时候,也都是冷冷的。 她既然已?经编出了第一句的假话,便没有道理不再继续往下编—— “回陛下,刚出城门?不久,玄天宫的侍卫扶荧就将臣救了下来。” 皇帝道:“既在城外获救,怎么没回长安,反倒南下出了州府,之后才与郗隐同归?” “回陛下,臣原本奉命南下核查观星台纪录,因不放心署内公务,想中途返京巡查,谁知刚回来就碰到?豫王的事……” “在城外获救后,臣想着京城里一片混乱,心里怕的慌,就……就让侍卫将臣送出州府了。” 洛溦起身跪地,“臣贪生怕死?,还请陛下降罪!” 永徽帝不动声色地盯了会儿洛溦,又瞥了眼沈逍的反应,示意?宫人扶起洛溦,见女孩吓得神情紧绷,想起上回她述职时也是这般神不守舍,叹笑了下: “行了,你一个女孩家,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逍儿也是,寒冬天的,让她一个姑娘外出审查,也不知怜香惜玉。” 洛溦被宫人扶起,闻言又跪了下去: “陛下,外出之事,其?实……是臣自己请来的。那日曲江宴后,臣见太史令与王姑娘……相?处亲密,心里难受,就自请出了京。” 沈逍移目看来,视线落在女孩那两片撒谎如信手?拈来的翕合嫣唇上,定定良久。 永徽帝在心里默想了一番时间节点?,又见洛溦眼中委屈,投向沈逍的目光含嗔带怨,全然没有破绽。 他示意?宫人:“带宋监副去外殿,煮些甜酪浆给她暖暖身。” 宫人扶着洛溦退了下去。 永徽帝重新执了棋子,半晌,“是个美人,对你也情真意?挚的,就是胆子小了点?儿。” 沈逍沉默片刻,道:“陛下有意?试探,不怒而威,她自然怕了。” 永徽帝手?中动作微滞,看了眼沈逍,却?见他神色澹然。 皇帝是起了疑。 万寿节之变,透着太多的蹊跷。 永徽帝虽不是什?么励精图治的贤君,但二十多年以平衡牵制之术左右朝堂,该有的洞察力亦是不缺。身为父亲,他更是了解豫王的才智,知道单凭那逆子头?脑,绝对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当初才愿意?用他这颗棋子,分张家的权。 豫王的背后,肯定有聪明人在出谋划策。至于那人会是谁,沈逍,绝对是皇帝最不愿去想的那一个。 只不过,太多的巧合,又让他不得不去想。 豫王进京之后就与沈逍走得近,宫变之前,沈逍又恰将宋洛溦送出了京,就像是提前知晓了什?么,刻意?让她避祸一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1 可刚才听了那姑娘一番话,皇帝显然打消了这样?的疑虑。 说到?底,他心底那点?儿疑虑的根源,无非也是因为有愧。 “你母亲……” 永徽帝欲言又止。 移开视线,看了眼殿壁坠着宝石的壁带,有些突兀地说道: “这座纯熙宫,从前是朕的寝宫。小时候,朕常与你母亲一起在此玩耍来着,你母亲……” 说到?这里,又似乎失去了继续的力气,止了住。 良久,看了眼沈逍,目光扫过他指间的白玉指环: “年初时,你让朕下罪己诏,朕应允了。你当知,那并非真是因为什?么日蚀田旱。” “今日之事,你也莫怪朕多心,二郎和四?郎中箭都能牵扯到?母后,朕只觉得谁也不敢再信,心里实在孤单的可怕。” “且这身体,也愈发不好。身边的孩子叛的叛,死?的死?,五郎尚不成器,三郎……又因为上次的事,跟朕有了隔阂。” “朕如今,只剩你了。” “也只想,对你笃信不疑。” ~ 出了皇城,洛溦跟着沈逍返回玄天宫。 一路上,两人都似乎异常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数月不曾归来,璇玑阁的阁檐上都积满了白雪。 提前回来传信的护卫知会了扶禹,开了穹顶,启了升轮。 洛溦随沈逍进了主厅后的暗室,乘升轮上楼。 屋门?关?闭,四?周一片漆黑。 随着地面一震,升轮缓缓向上移动。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咫尺相?依,彼此气息可闻。 洛溦还在回想着先前被皇帝审问之事,此时眼前骤然一团黑暗,嗅到?身畔之人身上淡淡的迦南香,脑中一白,随即又浮现?出那日被蒙了眼,无力挣扎,亦无力抗拒的情形。 禁不住呼吸一乱,心跳如鼓,撇开头?,靠去室壁角落,竭力拉开了些距离。 沈逍觉察到?她的举动,低低开口: “怕了?” 洛溦抵着壁角,一语不发。 怕什?么? 怕升轮吗? 她又不是他,怎会怕这个? 那天听完周旌略讲述长公主死?时情形,她就依稀琢磨过来,沈逍为何会不喜欢坐马车。 亲眼目睹母亲死?在车里,死?在眼前,谁都难以接受。 洛溦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 “太史令,是……那种?恩怨必两清,一定会为亲人报仇的人吗?” 沈逍没有答话。 洛溦等待片刻,不见他回答,又道: “若是以怨报怨,揭露真相?,必会另亲人声名受损,你也不会介意?吗?” “不会。” “那万一,你的亲人介意?呢?” 以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当日若真要反抗,未必没有机会。之所以选择以死?解脱,或许,就是不想那样?的事被揭出来。 黑暗中,沈逍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介不介意?,与我无关?。” 洛溦闻言一怔,纵知他向来心肠冷漠,但这样?的话也未免太…… 正要说话,却?听沈逍又重新开了口,极低极轻的: “反正那时,我或许也不在了。” 地板之下,巨大的机轮缓缓运转,发出沉闷的咔喀声响。 洛溦嘴唇翕合,好几?次想说话,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沈逍语气平静地开口: “以后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再管,无关?的话,也不要再说。前日圣上召京兆尹问话,便已?对你起了疑。” 圣上起疑之事,洛溦在纯熙宫就已?经觉察出了,只是此时听沈逍的意?思,倒像是……他更早就知晓了皇帝起疑,要审自己似的。 难怪…… 去纯熙宫的路上,他那么古怪地突然在廊桥上停步,朝自己俯身靠近。 是想……提醒她吗? 可最后,还是放任她躲开,一个字也没吐。 “既然一早知道,为何不再早些告诉我?” 那些事,但凡她答错半句,便是万劫不复! 沈逍没说话。 前日收到?密报,不顾雪崩便赶了回来。 一回京,便来找她。 廊桥上朝她靠近,话已?涌到?唇边,她的发丝却?又从指间滑走。 也许,他原也就不想提醒她。 想看她凭着自己的心意?,到?底,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那你,又为何撒谎?” 字字句句,都在帮他遮掩。 他低低问道:“既然那般恨我伤了你的景辰,刚才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死?在纯熙宫。” 洛溦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这人,怎么这样?的疯?拿这样?不要命的事来做试探。 “你死?了,我又能活吗?” 话出了口,又旋即反应过来这样?的表达听着充满了歧义,忙开口解释道: “我是想说……” 黑暗中,男子高挺的身躯却?已?靠近到?了她跟前,逼得她在原本退无可退的厢壁角遽然转了身。 四?周一片的漆黑,沈逍的手?,像是轻轻抬起,伸出,掠过了她的发边。 两人的身体,靠得那么近,近到?,彼此微促的气息都清晰可闻。 洛溦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猛地闭上了眼,感觉着他呼吸的变化。 似乎…… 是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升轮下面的机括发出吱呀一声,缓缓停了下来。 观星殿里金锃明璨的灯火,透过屋门?中的缝隙,投映进来。 第99章 薄淡的金色烛光,将狭窄的暗室朦胧照亮。 洛溦看清身?边男子五官轮廓的刹那,先前那逐渐有些混乱的错觉一瞬溃散。 偏过?头,低声道:“我对太史令所谋之事,不?关心,也无意干涉,之前给神策军传信的事,全因我当时并不知道真相,只当周旌略是祸国殃民的贼子,如今既知晓了缘由,那以后?,便绝不会再坏你们的事。” 她不是不分是非对错的人。 既然听过?了周旌略的故事,听过?阿兰的故事,当初在洛水渡口亦亲睹过?平民百姓于皇权争斗下如蝼蚁般无法左右命运,她心里便明白,周旌略他?们的所为,至少在她看来?,是没?有任何可鄙夷指摘的。 也因此,纯熙宫里,她满口谎言,甘冒杀头之罪也会为他?们遮掩。 “但,也请太史令……今后?熟思深处,不?再连累像鲁王那样无辜之人受难。” 暗室里,光影晦暗,门?缝间透进的一缕金色,勾勒得男子侧面线条影影绰绰。 “连累无辜?” 沈逍撑着女孩身?侧的厢壁,缓缓站直身?,垂低眸: “你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2 么不?去问问你的景侍郎,要杀肃王和鲁王的到?底是谁?” 洛溦仰起头,又随即移开视线: “这跟景辰有什么关系?他?行事一向清白……” “他?若行事清白,又为何肯让你把庆老六交给他??” “不?是那样的!” 洛溦听懂了他?的意思,想要开口辩驳,可忆起那时景辰对自己说过?的话,却又再开不?了口。 沈逍看着她,“你究竟是在维护景辰,还是只因为他?曾护你懂你,就?要永远无条件维护自己笃信的选择?” 洛溦抬头回望向他?,“这跟太史令有什么关系?” 两人的视线,在朦胧迷离的光影中纠绞一瞬。 她随即后?悔起来?。 心快跳着,唯恐他?真要给什么答案。 她合该记得,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总是会下意识地?多说话。 多余的话,莫名的话…… “太史令藏着庆老六,不?也是为了自己的谋算?” 洛溦迅速地?开了口,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强硬,又不?觉低垂了眼。 他?又不?是卫延。 光线再暗,她也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她能不?计后?果流露情绪的对象,再出?口的话,便下意识地?少了咄咄: “太史令谋算了那么多,就?……不?觉得辛苦吗?” 沈逍一语不?发地?注视着面前少女。 光线再暗,她也能看清他?到?底是谁。 所以也只剩下了闪躲回避,再不?似那日从姜兴手里救下她时,盈盈泪眼中溢满欣喜、委屈、依赖,诸般情绪,俱无遮掩。 “我?辛苦与否,” 他?冷冷道?:“又与你何干?” 他?辛苦了,难受了,伤了,痛了,她,就?会多看他?一眼吗? 沈逍自嘲地?牵起唇角,伸出?手,推开了暗室的门?。 殿堂中万千灯烛的光亮一瞬倾入,拂过?身?上?广袖素袍。 他?漠然踏足而出?,寂寂背影,隐入昙然金雾之中。 纯熙宫。 丞相虞钦跟着引路的内侍官进到?殿内,颤巍巍地?向御案后?的永徽帝行礼: “陛下。” 永徽帝抑住咳嗽,示意虞钦起身?,问:“查得怎么样了?” 虞钦将带来?的名册奉给内侍官,由其呈递御前,禀道?: “骁骑营那边没?查到?什么问题,当夜负责统领的几个人都?是豫王心腹,事后?全都?逃窜出?京。名册上?是自豫王掌权后?,营内的官职变动,还请陛下亲自过?目。” 顿了顿,“承极宫附近的伏火雷,也是骁骑营趁戍卫宫城时布下的。所幸当时为了回避禁卫,所布之伏火雷皆远离正殿,不?曾上?过?丹墀。” 永徽帝翻看了一下名册,半晌,道?: “神策军那边呢,有查到?什么吗?” 虞钦摇了摇头,又似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地?环视了下左右。 永徽帝抬起头,循着虞钦的视线看了眼,挥手摒退殿内侍从: “说吧。” 虞钦道?:“神策军那边,暂时还没?查到?与肃王鲁王两位殿下有关的证据,但老臣心中有个猜疑……” 他?停顿了下,斟酌出?言道?: “宫变之日,死伤者?多为禁军,且都?是正常战亡,唯独兵部尚书耿荣,死状惨烈,腹部搅裂,身?首分离,像是杀人者?有意泄愤所为。所以臣怀疑,杀他?的人,应是与耿荣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所以才会出?手那般狠毒。” “当日勾连豫王的匪贼自称栖山教,但当年清剿栖山教的事,耿荣并没?有参与,反倒是二十?年前……” 虞钦说到?此处,又顿了下来?,暗觑了眼皇帝神色。 永徽帝听明白了虞钦的意思,神色暗沉下来?,默然片刻,声音略转低微: “你是说晋王?” 他?缓缓合起手里的名册,“不?是一直有人盯着萧佑吗?” 虞钦道?:“颍川王殿下确实废物一个,但……老臣近日心里有个猜想。” 他?朝皇帝抬起眼,“太后?娘娘的那位新宠景侍郎,陛下有没?有发现,长得很像先帝年轻时?” 永徽帝沉吟住。 他?能记事时,父皇的身?体已然不?好,又因常年沉溺酒色,眼下浮肿、形容枯槁,与如今那位时常出?入宁寿宫的翩翩少年郎,相差甚远。 虞钦看出?皇帝迟疑。 “先帝早逝,宫内外记得他?少时模样的人并不?多,但陛下只需去朝元宫调几名昔日侍奉过?先帝的老人,就?能知臣所言不?虚。” 他?顿了顿,“臣一开始见到?景辰,就?觉察到?他?长得酷似先帝,以为是太后?娘娘思慕先帝,特意寻了个相似之人……在身?边陪伴,可如今越想越觉得蹊跷,观其年岁,臣怀疑他?会不?会……”压低了些声,“是当年晋王在北境留下的遗孤?” 永徽帝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之后?。 他?几个月前便知晓了景辰入宁寿宫侍奉之事,虽亦觉有些失皇家颜面,但彼时正因新党之事与母后?闹得僵持,无意再加剧矛盾,只在后?来?殿试时,将实有状元之才的景辰点作了探花,算是略作警示。 之后?太后?一力保举景辰入中书,他?也未再说些什么。 心底深处,还是希望能跟自己的母亲和缓关系,且那人不?过?只是个无根无基的俊秀青年,母后?若真喜欢,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虞钦的这种猜测…… 那怎么可能? 当年想要晋王死在突厥的人,不?也包括母后?自己吗? 景辰相貌上?的相似,若真是基于血缘上?什么的牵连…… 那也许是…… 永徽帝的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 顿时禁不?住心脏骤然绷紧,拉扯出?剧烈的冰冷不?安,意乱如麻。 虞钦瞧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惶然担忧: “陛下?” 御案后?,永徽帝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几缕鲜红血液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殿侧的帘栊下,一名宫人在咳嗽声与虞钦的惊呼声中,迅速从隐身?的阴影中转出?,躬身?出?了殿,匆匆往宁寿宫而去。 宁寿宫内,太后?刚召了景辰入宫,宣其进到?内殿。 “过?来?吧。” 太后?对景辰抬了下手,示意其坐在身?侧的美人榻上?: “御医说你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哀家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好最近宫中来?了神医,便让他?也替你看看。” 宫变之夜,景辰被贼首射落下马,箭矢擦着肩骨没?入,几乎穿透后?背,如今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3 养了多日,方才勉强行动自如。 景辰行礼落座,正要开口,却见郗隐拎着药箱走了进来?,神色顿时微凝。 郗隐看见景辰,也愣了住,回过?神: “怎么是你小?子?” 他?被太后?派人求了数日,说是要为什么朝廷重臣看病,原是并不?想来?,后?来?实在被磨得烦了,才勉为其难答应来?看一眼。 没?想到?,竟是故人。 “你小?子生了病,怎么不?让绵绵丫头跟我?说?” 郗隐放了药箱,径直拉凳坐到?景辰旁边,大马金刀地?拉了他?的手查看脉象,一面道?: “看你从前在药庐帮我?干了那么多活的份上?,老夫也不?至于一直推三阻四?。” 景辰面色沉固,移目看了下太后?,见她也正盯着自己,纹路严厉的嘴角紧抿。 郗隐查完脉,“受了外伤是吧?” 问明白伤处,扒拉看了眼,“还算你小?子运气好,但凡那箭偏上?一分一毫,你就?得必死无疑!眼下没?什么大碍了,只往后?托举重物,或感疼痛,以前绵绵不?是教过?你用葵花叶加蜂蜜止痛吗?用那个就?行。” 郗隐又再摸了下景辰脉象,觉得外伤之余,忧思亦是极重,正想多问几句他?离开越州之后?的际遇,却见王喜瑞匆匆走了进来?,对太后?低声耳语了数句。 太后?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抬手摒退殿内诸人,将郗隐亦请了下去,只留景辰在侧。 香炉中焚声幽微,细烟袅袅。 偌大的殿室,空荡旷寥。 景辰缓缓站起身?,向太后?行礼: “娘娘恕罪。” 太后?冷笑道?: “难怪哀家让你去警告宋洛溦,半点儿成效也没?有,原来?你跟她竟这般相熟,竟连郗隐都?识得你。” 景辰动了动唇,又明白此时任何解释俱显苍白,没?有吭声,垂首不?语。 太后?矍铄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静默片刻,似有所悟: “你喜欢那丫头?” 景辰摇头,“不?是,只是从小?相识。” 太后?勾了下嘴角。 若只是相识,又何需刻意隐瞒? 越是在意,越想好好护住。 越是想护,就?越会让人看出?端倪。 但她也懒得戳破,移开眼,淡淡道?: “当初你为宋行全求情,说你流落越州曾受过?宋家恩惠,哀家为了这个缘故,才答应帮你保全了他?性命。” 景辰道?:“娘娘恩德,臣铭感肺腑。” 太后?继续道?:“刚才纯熙宫的人送来?消息,说皇帝开始疑心你的身?份了。若是他?要拿你的软肋开刀,哀家可没?把握再替你保住。” 景辰呼吸一窒,抬起眼。 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 心中清楚,皇帝既对这孩子起了疑,必然也会怀疑到?她这个母亲身?上?。 而自己连番对齐王、肃王、鲁王出?手,怎样的借口与解释都?于事无补。 或许, 她该当机立断,取了景辰的性命,借此与皇帝缓和关系。 但那之后?呢? 王家子弟里没?一个靠得住的,侄孙王敏显已经算是最出?类拔萃的,却蠢的连向肃王鲁王放冷箭这种事都?留下了证据。要不?是景辰当机立断,强撑着病体起来?善后?,此刻王家怕是难逃被三司会审的下场! 太后?握着榻角的扶手,竭力平复了一下心绪。 “哀家要从圣上?手里保住你,必是要使些非常的手段。” 她看向景辰,沉吟良久: “你跪下,以你的性命,还有宋洛溦的性命起誓,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会依照哀家的安排行事。将来?哀家不?在了,你也会一生一世,捍卫我?王家利益。” ~ 季冬下旬,宋行全携家人离京前往涿州,赶在新年之前上?任。 鄞况奉了郗隐之命去看宋昀厚,顺便回了趟玄天宫,让洛溦也一同前往。 洛溦搬回了玄天宫,虽沈逍常居长公主府、不?曾再碰过?面,但每每思及处境,亦是忧思难解。 她有心找鄞况帮忙,又备了裘衣冬装想要拿给继母孙氏,遂随他?一同乘马车去了城外灞桥。 宋行全如今气势颓败,见女儿人虽来?了,却只顾与孙氏说话,显然不?肯搭理自己。 他?几番欲言又止,又自知理亏,只得讪讪不?言。 宋昀厚到?底比父亲能拉下脸些,扯了洛溦到?旁边,叹气道?: “如今再说歉疚的话,也于事无补,你气也撒了,景辰眼下也做了大官,说句难听的,你俩当时若成了,他?未必能混到?现在这样的地?位。” 洛溦一言不?发,撇开头。 宋昀厚又道?: “小?时候,我?是说了伤你的话,你若不?肯原谅,我?也认了。但景辰那件事,我?不?后?悔。” 他?扭头看了眼灞桥的茫茫雪原,“你知不?知道?,十?三年前,景辰就?是从这儿,一路跟着咱家的马车去的越州。南下的马车那么多,他?偏偏选中了我?们家的,一路都?不?肯放弃,后?来?到?了青石镇,又偏偏跟你成了朋友,说话做事皆格外讨你喜欢。我?虽想不?通缘由,却也觉得邪门?的很!如今再瞧他?选的路,你不?觉得那小?子从小?就?……就?有点像吃软饭的吗?” 洛溦看也不?看宋昀厚,眉眼冷冷: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走吧。” 语毕,扭头就?往自己的马车走。 “绵绵!” 宋昀厚拦住妹妹,神色愧疚,“哥对不?起你,那晚被你那个……那个朋友说了一通,我?后?来?也琢磨透彻了。” “兴许就?是因为我?从小?往你身?上?撒气,让你总容易自责,总容易觉得对人亏欠。哥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总惦记着景辰那小?子对你的好,不?用觉得他?对你好过?、你就?得拿感情回报他?,感激和同情,那都?不?是喜欢!以后?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了,你一个人,一定记得多为自己打算,找个真心对你好的,知道?吗?” 洛溦默不?作声,从宋昀厚手里抽出?胳膊,径直走回了马车。 离开灞桥,她靠在车厢壁上?恹了许久。 末了,想起要问鄞况的正事,强打起精神。 “郗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让我?进宫去帮忙?他?不?是不?想我?学星宗术吗?” 洛溦坐直身?,看着鄞况,“你帮我?跟他?说说,让我?收我?当弟子,以后?我?跟他?回药庐,做饭采药,什么都?行。” 鄞况简直无法理解,“玄天宫有什么不?好的,让你宁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4 回药庐受老头子的气?你知不?知道?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些时日,天天都?想给他?下毒?” 洛溦靠回到?车厢壁上?,垂目摆弄着袖口的绣纹: “反正我?就?想去药庐。” 她的任状无法更改,能让她离开玄天宫的,只有郗隐这位玄天教的师叔。 马车过?了城门?,进到?市坊,鄞况想起什么,对洛溦道?: “啊对了,等过?完年,差不?多就?能安排你跟太史令的最后?一次换血了。刚好师父也在,之后?帮你调理身?体,或者?你想恢复记忆什么的,都?能找他?。” 洛溦抠着绣纹的动作顿了顿,忆起上?次为那人解毒的情形,咬住嘴角。 过?得半晌,蓦而低声开口,语气迟疑: “之前,你让我?配合太史令,治他?那个不?喜被触碰的毛病,说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跟他?亲近相处过?的女子,他?才能循序渐进地?接受。” 鄞况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洛溦依旧低着头:“那我?现在单纯从治病的角度跟你讨论病情。” 鄞况道?:“嗯,你说。” 洛溦摩挲着衣袖,“既然病人就?只跟我?一个人亲近相处过?,那他?是不?是就?容易产生错觉,觉得……觉得他?对我?的感情不?一般?” 鄞况思索了一下,心里觉察到?什么,但还是认真分析道?: “那你既然是他?唯一能接触的,那肯定,他?会觉得对你的感情不?一般吧?” 洛溦“噢”了声,“也就?是说,他?因为跟我?身?体接触过?,就?可能产生自以为感情不?一般的错觉?” 鄞况脑子有些混乱,但又好像一时找不?到?辩驳的点,半晌,犹豫着答道?: “有可能……是吧。” 洛溦终于微微抬起了些头,侧首望向窗外。 窗外不?远处是即将开业的长安夜市,此时人潮如织,各色的货摊,正闹热地?接踵排摆开来?。 她默然望向那些交错闪晃的灯火光亮,许久,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第100章 洛溦央了鄞况,想办法帮自己说服郗隐。 至少,暂且让她进宫照顾病人,不用再继续待在玄天宫。 监副的职责虽以文书为主,但她时常也需进观星殿、上穹顶,有?时余光瞥见素帘拂动,以为沈逍突然出现,一颗心便会霎时提到嗓子眼,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静下心?来,又自嘲自己杯弓蛇影,胡思乱想。 沈逍其实,都没对她说过什么。 甚至她回玄天?宫一个月了,再?没见过他。 他留她在玄天?宫,从?前是因为需要她的血,如?今是怕她泄露他的秘密,就连从?前他以卫延身份对她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或是一时为皮相所?惑,又或者是怕她郁结死掉,无人再?为他解毒吧? 心?里这样宽慰着自己,却还是,盼着郗隐能早日?给自己答复。 万寿节宫变之后,朝堂之内,风声鹤唳。 上至君王,下至朝臣,俱无庆贺新年的心?思,加之肃王薨逝,礼部传出圣谕,取消了今岁的除夕宫宴,只依太后懿旨,保留了上元节的庆典,且出于稳定?民?心?的考虑,皇室仍旧会携宗亲重臣登临乾阳楼,与民?同庆。 鄞况赶在庆典前,一大早回玄天?宫的药房炼制几味辅药,被一直等他回音的洛溦拦了个正着: “你到底跟郗隐先生说没有?,什么时候让我去换你?” 鄞况自是跟郗隐提过,但郗隐却道?: “他俩拉拉扯扯,你瞎掺合个屁?我看你在长?安住的时间长?了,越发蠢笨如?牛!” 鄞况才起了个头,就被师父劈头骂了一通,哪里敢再?多提? 眼下洛溦急巴巴来求自己,他亦有?些招架不住,遂道?: “今晚圣上要登乾阳楼,我需要炼几味提神的药剂,至少要花三四个时辰,反正入宫的马车和通行令都在,要不,你自己进宫去跟师父说一下?” 他包了些药给洛溦,又吩咐随行回来的禁卫以送药为名,带洛溦去见郗隐。 郗隐此刻正在纯熙宫,为皇帝探查脉象。 永徽帝咳疾愈重,用了各种药剂皆无起效。郗隐探完脉,又查看近日?药方,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问道?: “所?有?的药,都在这儿了?” 内侍官想了想,又端出一盒丹丸。 郗隐凑近闻了闻,神色专注起来。 永徽帝靠在榻上,将?郗隐的反应尽收眼底,迟疑开口: “神医是觉得这丹丸有?问题?朕让御医看过,与药剂并不相冲。” 郗隐又闻了闻,“倒不像有?什么问题,老?夫可否拿一颗回去研究一下?” 永徽帝点了点头,示意内侍取出一丸,包好?奉给郗隐。 这时,禁卫领着“送药”的洛溦走了进来。 洛溦没想到郗隐会在皇帝这里,但人既然已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向永徽帝拜行大礼。 再?转向郗隐:“先生。” 郗隐收拾药箱,“你来干嘛?鄞况呢?” 洛溦原本一路上准备好?了各种说辞,如?今当着皇帝的面却无法发挥,只能道?: “鄞况还在炼药,怕先生忙不过来,让我先来帮忙。” 郗隐道?:“不用你帮忙,回去吧!” 洛溦欲言又止,“我……” 一旁皇帝止住咳嗽,朝郗隐摆了摆手?: “算了,既然都来了,就让她多待会儿,今日?过节,多些年轻人在身边,朕看着也舒心?。” 皇室枝叶凋零,如?今皇帝膝下五个皇子,叛的叛,死的死,贬的贬,今年能陪在身边过节的,竟也只剩下五皇子一人。 永徽帝示意侍官将?洛溦带到近前,“会下棋吗?坐,陪朕手?谈一局。” 他上回既已试探过洛溦,如?今疑心?更是转去了别处,语气便随和了许多。 洛溦一百二十个不想靠近皇帝。 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对着皇帝,很难不去想他从?前做过的恶事。 但若要推脱说不会,郗隐就在旁边,一开口就能戳破她撒谎。 洛溦踯躅着坐到皇帝对案,取了棋子,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陪着下了几手?。 永徽帝目光渐露赞许,“布石不错,以前学过?” 洛溦瞥见郗隐终于被侍官引领着出了殿,忙摇头道?: “回陛下,没有?,只是以前看别人下过几次,强记下步骤,其实根本不会的。” 皇帝道?:“看几次就能记下,也是本事。” 洛溦低头不语。 她的棋艺,是小时候跟景辰学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5 溪边树下,桃李缤纷,落花似雨,她每错一步就赖皮悔棋,他却总是笑得温柔包容,下一步又接着把她往坑里带。 她窘羞成怒,抓起落花扔他满头,又忍不住被他的狼狈逗乐,扑哧直笑…… 对案的永徽帝亦沉默了会儿,半晌,缓缓道?: “逍儿的记性也很好?,学什么都很快,朕记得他三四岁的时候,有?次朕抱他坐在膝上,教他读列国志,没读两?遍,他就已经背熟了。” 洛溦回过神,不知该怎么接话,点了点头,“太史令……是很厉害的。” 永徽帝想起沈逍幼时,不觉流露淡淡笑意,道?: “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有?什么心?事也都藏着。” 他落下棋子,看了眼洛溦。 “你如?今既侍奉在逍儿身边,朕希望你能好?好?与他相处,别再?因为别的女人耍什么性子,逍儿对你,总归是不同的。” “兴许你没什么印象了,但你第一次来长?安时,朕其实也见过你,还跟你说过话。” 他顿了顿,呼吸中有?幽微喟叹,“那时逍儿刚失了母亲,谁都不愿理会,除了他师父,也就只有?你,能让他肯开口说一两?句话了。” 皇帝跟洛溦下了会儿棋,见她越下错误越多,确实不像学过,渐渐也失了兴致,吩咐内侍官带了她下去。 申时过后,宫人奉了御命,为洛溦换衣准备,待到入夜时分?,随同御驾一同前往乾阳楼,观上元庆典。 乾阳楼连通着皇城的乾阳门,内里是装点得金银焕彩的皇家庭园,石栏廊檐之上,琉璃灯盏映着雪色,流光争辉。 永徽帝下了御辇,便被候在此处的宗亲重臣,迎入遮封鲛绡的庭厅。洛溦则随宫人转入回廊,穿庭过园,从?西侧登楼。 临川郡主的女儿闵琳也随父母前来,远远望见洛溦,上前与她一起同行,闲聊起自上次分?别后的诸事。 宫变之后,长?安许多官宦人家都受到波及,纵是闵琳性情活泼,亦不禁有?些语气沉重。 “宋姑娘还记得茹贞吗?就是肃王哥哥母家的表妹,去年上巳跟我们一起玩过棋的。原本她婚事都定?了好?多年了,对方是杨国公家的嫡长?孙,如?今肃王哥哥不在了,杨家就觉得单凭傅家不够资格攀上国公府,硬是寻理由退了这门亲事,太过分?了。” 洛溦宽慰道?:“既然国公家势利,傅姑娘亲事退了也好?,不然嫁过去还是要受气的。” 闵琳想了想,觉得洛溦说得不错,又愈发心?生倾慕,亲热地挽了手?。 一面走,一面又时不时四下巡望一眼,像是在找什么人。隔了会儿,找着话题: “宋姑娘是越州人对吧?上次跟我们一起玩双陆的景侍郎,也是越州人来着……” 洛溦看了眼闵琳,见她双颊微有?羞色,再?回想那日?画舫情形,似有?所?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闵琳原想向洛溦打听几句,可到底不熟,又被她怔怔看了一眼,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她低了头,挽着洛溦继续往前走,一面调转话题: “哎呀,我其实是想说,上回去看茹贞的时候,她跟我说第一次见到景侍郎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有?些像认识的人,后来回去想了很久,说是觉得他嘴角下颌那儿有?些像太史令哥哥,宋姑娘有?觉得吗?” 洛溦愣了下,摇了摇头。 闵琳道?:“我原先也没觉得,后来想了想,好?像景侍郎完全不笑、板着脸的时候,就像上次在画舫上,啊后来你喝醉已经走了,可能没看见,反正他后来就没怎么再?笑,那时就真有?点儿像太史令哥哥。” 洛溦在脑海中茫然搜寻。 可记忆里,竟似从?未见过景辰对自己板着脸的模样。 正思索间,身畔的闵琳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微赧地盯向侧前方。 洛溦循着她视线望去,见景辰一袭澜袍玄裘,被身侧宫灯映得面净如?玉,由几人引领着从?侧廊处徐步而来。 看到洛溦与闵琳,他停住脚步,抬手?行礼。 闵琳裣衽还礼:“听闻景侍郎受了伤,可大好?了?” 景辰道?:“有?劳县主记挂,已大好?了。” 目光移向洛溦,“宋姑娘。” 这时临川郡主的女官匆匆过来,说太后銮驾抵至,让闵琳去随宗亲迎驾。 闵琳告了辞。 留下洛溦与景辰待在原处,默然相顾片刻。 心?中似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洛溦想起他身上的伤,欲言又止。 她至今都没有?勇气去问沈逍,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射出的那一箭。 若只为立场不同,她无话可说,可若是因为其他,她……不敢细想。 她动了动唇,“你……” 景辰却在这时撇开了视线: “要登楼了。” 随即出了侧廊,沿着登楼的石阶继续而上。 两?侧宫人躬身执着风灯与熏炉,簇拥随行。 洛溦跟了过去,默默随后,见景辰面庞映在染了雪色的宫灯下,异样苍白。 她想起幼时与他去爬佛寺的石塔,也这般一前一后,默然而行。 只那时,他会牵着她的手?,一步一回头,她慢了,他便也跟着慢下来。 景辰拾阶而上,始终没有?回头,快到阶顶时,方又才缓了步速,抬头望了眼夜空,像是在竭力抑制着什么情绪。 洛溦跟了上来。 引路的宫人退了下去。 景辰迟疑着转过身,看向洛溦,轻声道?: “太史令,可有?因为庆老?六的事难为你?” 洛溦摇了摇头。 景辰点了下头,牵起嘴角,眼中神色却如?死寂: “那就好?。” 洛溦沉默着,纠结片刻,抬眼看他: “我把庆老?六交给你,是想你拿他做交易的筹码,为自己博一回自由,我们……” “我已经脏了,绵绵。” 景辰迅速打断了她,嘴角还挂着笑,却是苦涩的难以言绘: “忘了我吧,即便只是朋友,以后,也没有?再?惦念的必要了。” 洛溦望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眸,一颗心?被里面翻涌的痛楚揪紧: “你是说……肃王和鲁王的事吗?” 那件事,真的,是他做的吗? 她嘴唇翕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权势,就那么让人着迷,让人能陷得这样的深,如?她父亲一般,终其一生地汲汲营营,什么,都不在意了吗? 景辰没有?答话,只定?定?凝视着面前的女孩。 心?中清楚,此去经年,他或许,再?没有?能这样看她的机会。 一阵夜风吹过,檐角的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6 灯晃了晃。 灯上的雪沫,纷飞地洒落了下来。 景辰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遮挡住洛溦的头顶,将?她护住。 一生中,做过无数次般的自然而然。 再?垂目时,见女孩眼中晶莹颤动。 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客栈灯下,月明风清,目光缱绻,依稀宛若昨日?。 不由得,亦是红了眼圈。 身后的台阶处,传来沉沉踏雪之声。 洛溦回过神,扭头望去。 沈逍也正看着她,幽冷的视线一掠便隐,随即踏上最后一节台阶,一言不发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的身后,王琬音拢着织锦斗篷跟了上来,朝着洛溦和景辰看了眼,神色矜持,不掩微鄙。 刚才眼看就要登上楼了,却瞧见这两?人在落雪中四目相望。太史令驻了足,王琬音也就只能跟着停步。 偏这两?人对望还望了许久,她脸都快被吹僵了,还没要分?开的势头。 当真……也是不知羞耻了! 不多时,皇室宗亲也登楼而至,整座城楼的灯被全部点燃,照亮缀点着珠光翠羽的卤簿,簇拥銮驾停至城楼中心?。 皇帝身边,站着五皇子与其母妃淑妃,太后则先唤了沈逍与长?乐公主相伴左右,随即又召了景辰和王琬音过去,余下者,亦俱是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宗亲重臣。 城楼楼顶与堞垛皆装饰着工匠制作的精致彩灯,祥云瑞鸟,展翅走马,此刻亦逐一燃亮。乾阳楼外早已聚集多时的百姓,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吾皇万岁!” “天?佑大乾!” “上元安康!” 永徽帝接过内侍官递来的祈福天?灯,点燃,放出。 接着由太后放灯。 升起的天?灯,照亮旁边之人,人群中再?次爆发呼喊:“快看,是太史令!”“太史令!” 洛溦站在远离中心?的楼侧,俯瞰着下面激动的百姓,想起自己前年入京时,亦曾见火树银花,光熠霞流,城楼下姑娘们着魔了似的,又哭又笑。 而彼时那人站在万灯璀映之下,将?手?里的一盏花灯,递给了身边的长?乐公主…… 这一回,人群的呼喊声中,除了“太史令”,又夹杂着间或的“慈主娘娘”,依稀可辨。 皇帝身边的内侍官找了过来,将?洛溦请去了城楼中央。 永徽帝对洛溦笑道?:“上回你在西市救护百姓,声名愈盛,既然都在喊你,你便与逍儿同放天?灯,为长?安百姓祈福吧!” 洛溦懵懵然被推到熠辉璀璨之处,站到了沈逍旁边,城楼下的呼声骤然拔高—— “太史令!”“慈主娘娘!” 宫人奉上天?灯,将?火引递给沈逍。 洛溦仍有?些思绪茫然,在宫人的示意下扶住天?灯,抬起眼。 沈逍眉目疏冷,看也没看她,接过火引凑近蜡芯。 塌软的灯纸差点儿燎到火,洛溦忙伸手?展开了些,掌缘却因此蹭到了沈逍的手?背。 她连忙撤手?躲开,指尖碰到他手?里的火引,烫得一缩。 灯纸充盈鼓胀起来,两?人的手?托在灯圈上,同时松开。 明灯冉冉而升,徐徐飘入夜空。 城楼下呼声震天?。沈逍由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因皇帝身体抱恙,无法久待,放完天?灯便在灯影璀璨与人群欢呼中退下了城楼,前往乾阳殿的宫宴。 洛溦的席位,则被安排在了沈逍的侧后方,左边是王琬音,比起她离沈逍更近一些。斜对面,临川郡主一家的侧后方,坐着景辰。闵琳刚入座不久吗,时不时转过头,与景辰交谈几句。 殿内金翠生辉,宫娥内侍奉杯执盏,鱼贯而入,又有?教坊美人伴着丝竹乐音,翩跹起舞,一派流光焕彩。 万寿节宫变之后,再?逢庆典,宾客皆不免有?些心?怀惴惴,好?在一番歌舞完毕,觥筹交错,心?情渐渐放松。 皇帝也快忘记身体恙疾与朝事烦忧,举杯与宗亲稍作对饮。 这时,坐在下首的公主长?乐突然站起身,走到御前。 “父皇。” 公主朝皇帝跪下,提声道?:“儿臣想请父皇求赐驸马。” 此言一出,殿内立刻一瞬寂静。 不少宾客的目光,都不觉下意识瞟向沈逍。 御座上,深知女儿任性的永徽帝皱了眉,“你又胡闹什么?” 长?乐如?今已快满十八,但挑挑拣拣的,对礼部所?议之候选一概看不入眼,一直未曾敲定?驸马人选。但帝女晚嫁,也并非少见,永徽帝只这一个女儿,并不介意再?多留她两?年。 此时面对父皇斥责,长?乐毫无退意,仰起头: “女儿没有?胡闹。且女儿已经怀了他骨肉,必须马上出嫁。” 先前已安静下来的大殿,此刻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永徽帝不敢置信,抬起手?,手?指发颤地朝着长?乐虚点了几下,气得连话都抖不清晰: “你……谁,你要嫁谁……” 长?乐暗咬牙关,目光从?皇帝身上掠向旁边的太后,又慢慢转过头,越过了临川郡主的席位。 一字一句道?: “女儿,要嫁景侍郎。” 第101章 长乐的?话语一出,殿内先前的鸦雀无声,随即转为暗流汹涌。 朝内外谁不知景辰跟太后的关系,还有临川郡主?…… 如今居然,连公主也牵扯了进去! 御座之上,永徽帝气急败坏,咳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倒是一脸镇定,命人扶起长乐,看了眼皇帝: “下去再?说罢。” 说着便起了身,移驾偏殿。 皇帝亦无颜面再?待下去,拂袖而出。 少顷,奉了懿旨的?侍官,将公主?和景辰也带去偏殿。 景辰面色如常,仿佛早有心理准备,上前携了长乐,与她一同离殿。 殿内余下的?宾客们个个面面相窥,目怔口呆,彷徨之意竟不压于?万寿节遇袭那晚。 洛溦亦僵坐案后,耳中嗡嗡鸣响,好?半天都似乎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视线落到对面,见临川郡主?正对着面色泫然欲泣的?闵琳说着什么,随即又沉着脸,让人将她扶了出去。 左侧一直端庄而坐的?王琬音,此时微转过身,矜持地朝洛溦斜视了一瞥,想起之前登楼所见,神色中不掩揣度与奚落。 洛溦感受到王琬音的?注视,可身体却如冰凝冷塑般的?使?不出半点力气,动都没法动上分?毫,更懒得?理会她的?那点鄙夷。 模糊的?视线瞥见案上的?酒壶,艰难伸手,取了过来?,斟满盏,仰头饮下,又斟满,再?饮下,借着腹间涌起的?暖意,总算回过些神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7 内侍官传来?圣谕,让宾客们都散了去。 宫娥上前引领贵女们出殿,洛溦也站了起来?,视线迷茫地随着引领的?宫人,朝外走去。 耳畔传来?女眷压低的?议论声—— “不会吧,公主?说的?是真的??” “我看假不了!没看刚才景侍郎面不改色,扶着公主?出去吗?” “也是够厉害的?,从太后到公主?……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洛溦神思恍惚地走出了殿,殿外宫人捧来?裘衣为她披上,带子尚未系好?,她人已继续朝前走去。 脑海里,想起登楼时景辰的?话音。 “我已经脏了,绵绵。” “忘了我吧,即便只是朋友,也没有再?惦念的?必要了。” 洛溦脚下一趔,踩在积雪的?台阶上扭了下,差点儿?踉跄滑倒。 追过来?的?宫人急声惊呼:“宋监副!” 身后男子略带冷意地伸出手,扶到了洛溦的?肘下,将她稳稳托住。 她头晕眼花,只听见旁边宫人行礼唤了声“太史令”,随即就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被人从后揽住,踉跄下了殿阶。 仿佛是嫌她走得?太慢,下了阶她便觉身体一轻,被他打横抱进?了怀中,大步穿过通往宫道?的?庭园,再?到了宫门处的?马车前,半托半扔地被送了进?去。 洛溦身体失衡,伏倒在厚绒毯上,腹间一阵翻江倒海,弓起身,捂着胃。 沈逍一语不发地坐了进?来?,视线撇去一边,冷声吩咐启行。 马车辚辚驶出宫道?。 腹间的?不适散去,酒气醉意却彻底涌了上来?,洛溦扶着厢壁旁软榻的?边沿,撑起身,望向?眉眼隐在阴影中的?男子: “我不要出宫,放我下车。” 说着就要往车门的?方向?挪去。 沈逍伸手将她拽到身前,语气抑得?冷漠:“就这么舍不得??” 洛溦被捏得?手腕生疼,伏跪在他面前,被迫仰起了头,视线氤氲朦胧: “是,就是舍不得?。” “十二年?,我认识他十二年?……” “若是你认识一个人十二年?,不离不弃地陪过你,让你动心喜欢过,你能舍得?吗?” 她扭动着手腕,极力试图挣脱。 沈逍垂眸静静看着她,良久沉默。 马车出了皇城,驶进?灯火璀璨的?朱雀大街,两侧明烁的?光亮在窗缝间不断闪过。 洛溦被晃动的?光影逼得?愈加头晕目眩,闭上眼,眼角坠下两行泪珠。 她其实也有些辨不清,自?己到底在伤心些什么。 “我真的?,好?讨厌长安。” “讨厌这里把人变成?鬼的?权谋算计。”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非要活得?这么累?” 沈逍凝视着面前落泪的?少女,缓缓伸出手指,拭过她眼角泪滴。 “因为命运使?然,无从选择。” 他低低开口,“因为是人,就有所求……” 指尖滑过她颊畔,“求索无厌,欲壑难填。” 洛溦抬手摁住沈逍滑动的?指尖,仰起头,试图在醉意与晦暗光影间看清他的?面容,却只能窥见晃闪灯火中他的?一段下颌曲线。 她恍惚想起什么,朝他靠近: “你能……笑一笑吗?” 沈逍沉默住。 洛溦伸出手,触到他唇边: “这里,笑一笑,好?吗?” 沈逍定定注视着少女眸中的?殷切,顺着她手指的?牵引,良久,极缓极淡地抬了抬唇角。 洛溦怔忡片刻,仿佛不满足似的?,又凑近了些,指尖再?次触过: “再?笑一下。” 沈逍抚上她指尖,缓缓拉开:“你醉了。” 十多年?了,他几乎早已忘了该如何笑。 尤其,在这时时都能牵扯出他噩梦般回忆的?马车里。 可下一瞬,女孩浸湿的?面庞倏然靠近过来?。 颤着泪珠的?唇,吻上了他的?嘴角。 一点清凉,如露珠坠落,漾开层层涟漪,撩动起伏。 沈逍脑中轰的?一声,仿佛被夺了魂一般,意识空茫,周身的?血液却又陡然沸腾灼烧。 他怔怔垂下眼眸,瞥见女孩两排濡湿的?羽睫低阖颤抖着。 每一次的?颤抖,牵动着他的?心也开始不断战栗。 洛溦合着眼,任由泪水滑落腮边。 从今往后,她就真的?放下了。 从今往后,再?不牵挂,再?无不舍。 泪珠顺着颌沿滴落下去,她抿紧唇,撑开身,却感觉后脑被男子有力的?手掌一下子紧紧扣住,再?动弹不得?。 她仓皇抬眼,撞进?一双寒潭似的?墨眸。 意识一瞬清明,本能地想要逃开,却猛然被他拉入了怀中,坐到他的?腿上。 带着灼烫湿意的?唇压了下来?,来?势汹汹的?,急促的?喘息中又透着遏抑隐忍,一点点探索着,吮着她的?唇瓣,扣在她脑后的?手指也用了力,滑入她乌发之间,不容一丝抗拒。 洛溦挣扎起来?,可再?怎么顽强,也敌不多他因此变得?更强势的?力度。 人被紧拥着,贴得?那么近,很快连呼吸都被掠夺得?一干二净。 醉意迷蒙间,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一时,又似乎知道?他是谁。 绝望中生出一丝近乎叛逆的?情绪,什么都不想再?顾,什么也都不想再?管了。 人人都可以无所顾忌,为什么,她就不能? 马车转过街角,在路沿上轻磕一下,摇晃起来?。 沈逍唇间的?攻城略地,不受控制地顿了下来?。 可下一刹,却感觉怀中女孩推抵在自?己胸前的?手撤了力,沿着锦袍裘领,一点点攀上了他肩头。 柔软的?指尖,抚上他颈间滚烫的?皮肤,摩挲出彼此的?汗意,紧紧攀附着。 沈逍脑中似有什么东西,啪的?猛然绷断。 记忆中那些心魔般的?陈旧影像也随之断裂了开来?,碎成?齑粉,飘散无踪。 他抬起眼,静静看她许久,就在女孩睫毛颤动,快要掀开眼帘的?霎那,又忽地俯低靠近。 强硬地加了力度,分?开了她的?唇瓣,撬开齿关,如同浴火之人寻觅一缕清凉般的?,找到那柔软的?绵湿,咬着,含住,抵死纠缠。 马车的?辚辚声,渐渐缓了下来?。 不多时,车外护卫停了马,出声禀道?: “太史令,到玄天宫了。” 车厢之中,沈逍的?嗓音隔了许久才传出,哑的?不像话: “让璇玑阁备升轮。” 护卫领了命,传了信,又将马车停去了璇玑阁门外。 等了半晌,方才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8 太史令踢门而出,怀里抱着被雪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宋监副。 护卫们一个个连忙屏息垂眼,不敢多看。 之前上车时太史令虽也抱了宋监副进?去,但那时的?姿态动作,显然与此刻相差甚远…… 洛溦一路昏昏噩噩,待稍回过神来?,升轮暗室的?门已经被咣地一声用力关上。 四周一片漆黑,脚下机括转动,屋子震动着徐徐上升。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人却已被抵到了厢壁上。 滚烫的?唇,再?次贴了上来?。 这一回,再?没了之前略带青涩探索的?研摸,舌尖径直长驱直入,一下子就封住了她的?呼吸。 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填塞满满,令她措手不及,低咛出声。 细灼的?电流猛地传遍全身,两个人皆忍不住浑身一颤。 她嘴里的?酒味,早已染进?了他的?口中,又从他口中辗转渡回,醉意醺然,意识沉溺在交融的?清浅水声中,俱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脚下的?机轮发出吱咔响声,升轮缓缓停止了转动。 屋门被踢开,洛溦在一片头晕目眩中被抱了出去。 殿宇空旷明净,千万只燃亮的?灯烛,金锃锃地投映在白石地砖上。 穹顶微微开启,露出静谧夜空与一轮皎洁圆月。 洛溦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什么台座之上,先前放天灯时燎到的?指尖,被谁的?唇,吮了住,温柔舐过,又在耳畔轻询:“还疼吗?” 她意识迷茫地摇了摇头,抬起眼,视线掠过穹顶的?圆月,看清了头顶巨大的?青铜浑仪和布满古老凹痕的?玉环玉框。 洛溦意识到什么,想要直起身,脸颊却被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捧了住,人被压到玉衡的?基座之上。 古老的?青铜器被振得?簌簌而动,玉环击打在铜框上,发出一连串丁啷的?脆音。 月色烛影中,洛溦望见沈逍朝自?己俯近,精致的?面容仍似往日般笼着清冷疏漠,一双眼眸中却盈满着欲念充斥的?血色。 她彻底清醒过来?,偏开头,挣扎着从玉衡下逃离。 沈逍的?手,从身后捉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他的?嗓音暗哑,听着更像卫延。 可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洛溦背对着他,盯着案桌后璀璨铮亮的?铜枝灯盏,半晌,颤着声: “你放我走吧。” 沈逍握在她腕间的?手指微微收紧,曲肘,拢臂,将她一点点拉至身前: “都这样了,你还要走?” 洛溦闭上眼,又旋即慢慢睁开,感受着他言语间那种仿若与生俱来?般的?,志在必得?的?傲倨。 “不然呢?” 她转过身来?,眼角泪意湿红,却又打定了主?意不愿退让: “太史令是想要我留下来?看你们皇族相残,让自?己也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牵连受死吗?” 这么久了,她第一次站在明光之中,直视向?他,借着残存的?醉意: “太史令要做的?那些事,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每天看着你们这些人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心里厌恶至极。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女,只想清清静静,简简单单地活着,长安根本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你放我走吧!” 沈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女孩: “若我不放呢?” 他既留她,必是能护她周全,只要……她别再?又为了谁,从他身边逃离。 洛溦怔怔良久,却抽出了手,解开裘衣系带。 雪色的?轻裘,从肩头滑落下去。 “太史令是舍不得?我这副皮囊对吗?” 她再?次抬手,去解衣襟。 沈逍领悟过来?她的?用意,心脏骤然一缩,攥住她的?手,胸腔中搅动着掺杂着血腥的?戾气: “你在做什么?” 洛溦仰头看着他: “太史令非要留我,不就是为这个吗?难不成?,还是真心喜欢我。” 沈逍声音暗沉,“你又怎知我不是……” “我当然知道?!” 洛溦截断道?,仿佛容不得?他真说出那样的?字眼。 “因为我知道?……不该是你对我那样的?……” “太史令,不是还送过灯给长乐公主?吗?” “从前明明喜欢公主?,那样地讨厌我,从来?对我都是避之不及。后来?公主?不要你了,太史令退而求其次,我也好?,王家?姑娘也好?,不都是你失去公主?之后的?慰藉替代吗?” 沈逍怒极反笑,可想起她的?质问,却又好?似茫茫然不知从何解释。 正如她所言,他生在了那样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的?家?族,从小只知遮掩隐藏,不知表达,所谓的?真心说出了口,听上去也显得?那么苍白简单: “我不喜欢长乐,更不喜欢王家?的?谁……” “那太史令又为何送灯给公主??” 洛溦盯着他,“不要说太史令不知道?上元节送花灯,就表示心悦想要求娶的?意思。” 沈逍再?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送灯。 可那样的?答案说出来?,注定,只会让她更加厌恶。 夹杂着雪沫的?夜风,自?头顶穹隆呼啸着灌入,拂鼓起两人交缠在一处的?衣袖。 先前因为充斥喜悦而沸腾的?血,早已凉透。 此刻的?一颗心,也仿佛失了跳动的?力量。 沈逍缓缓松开了手,任由她刚被自?己眷恋吻过的?指尖,从掌心挣脱撤离。 第102章 偏殿之中。 永徽帝抑住咳嗽,盯着被内侍官带到面前的长?乐: “说!到底怎么回事?” 长?乐眼眶泛着红,瞄了眼端坐在侧的太后,转向皇帝: “就是父皇看见的这么回事!女儿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孩子是景侍郎的!” 说?话间,又瞥了下静立在旁的景辰,暗暗掐着手?心?,纵明知荒谬无稽,但心?中旁的委屈却是不假。 想着想着,眼角就当真滚下泪来。 永徽帝气?不可?遏,朝着长?乐就扬起了手?,可?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心?里又有亏欠,高举的手?颤了半天,终又收回,吩咐一旁的御医道?: “给公主诊脉!” 御医哆哆嗦嗦上前,探完长?乐的脉,战战兢兢地向皇帝禀道?: “回……回陛下,公主殿下确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永徽帝胸膛起伏,竭力?平复了下情绪,抬手?挥退御医与?宫侍。 他移过视线,看向一直缄默不语的景辰。 温润清俊的相貌,芝兰玉树的姿仪,不卑不亢的气?度,倒是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9 曾想过……还藏得这一手?的好本事! 皇帝朝景辰伸出手?指,指尖虚点,目光落在他眉眼间,又有些游移怔忡。 半晌,仿佛骤然领悟到什么,转向太后,语气?尽量抑得平静: “这件事,母后想要如?何处理?”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小失了亲生母亲的管教,被?贵妃一味娇宠放纵地带大,养出一副刁蛮任性的脾气?。但再如?何刁蛮任性,却也是要脸面的。 当着满殿宾客说?出未婚先孕这般的话,决计,不可?能是她自?己的主意。 “还能如?何?” 太后端坐在紫金石檀案后,扫了眼长?乐的腰身?,缓缓转着手?里的佛珠,淡声道?: “既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总不能欲盖弥彰地逼着长?乐把孩子拿掉。既然他俩彼此能看对眼,不如?早日把亲事定下,赶在孩子出生前把婚成了便是。” 永徽帝定定地盯着太后。 自?听过虞钦之言,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琢磨景辰的身?份,亦派了查探的人去往各地,等候回音。 可?现下,或许再不用听人回禀,他心?中就已能七八成确定下来。 “所以母后……” 皇帝开了口,胸口却禁不住麻痹疼痛的厉害,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 “所以母后,是打算,拿朕的女儿,为景侍郎博一个名正言顺的皇族身?份吗?” 抬起手?,指向景辰,颤着声: “他……到底是谁!” 永徽帝遽然提声,却因此牵动心?底隐秘畏惧,喉间忽地一窒,呛咳出大口鲜血。 ~ 皇帝原就咳疾久缠,这一下子气?火攻心?,顿时身?体瘫软,失了大半意识,被?急送回了寝宫。 郗隐也被?召了来,为永徽帝施针治疾。 过得两日,症状方才稍缓。 一同侍疾的鄞况返回玄天宫,补炼药剂。 顺便也去探望洛溦,想跟她解释一下没法说?服郗隐、让她入宫替换的事。 谁知到了洛溦居所,却见外厢箱匣杂放,似在收拾行装。 鄞况讶然,“你要出门?” 不是前些天还缠着要跟他换班吗? 洛溦蹲在箱边整理书籍衣物,抬头看了眼鄞况,“去商州。” 上元夜醉后荒唐,不该说?的不该做的,都说?了,也做了。 彻底酒醒之后,再不敢面对沈逍,只想逃得远远的! 刚好上次在洛南记下的地方星志也编得差不多了,她以监副身?份正式写了份公函,向太史令请命去嵯峨山修纂隐曜记录。 沈逍,也批了请函。 洛溦忙不迭地就开始收拾行装,恨不得即刻就走。 此时见到鄞况,又想起什么,站起身?: “你来得正好。” 问道?:“上次不是说?,年后我就得最后一次换血吗?大概……是什么时候?” 若不是考虑到换血这件事,她直接就请调安南、回纥那种几年都不用回长?安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鄞况如?实回答道?:“年后一两个月内都行。” “你真要走?” 他觑着洛溦神色,隐有所悟。 跟在沈逍身?边这么久,又被?师父点了下,大概也猜出些端倪,斟酌片刻后又道?: “上次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当时可?能答得有些片面,单纯只是从治病的角度在分?析,其实太史令对你……” “太史令对我……” 洛溦猜到鄞况要说?什么,截断道?,“反正,不是你想说?的那样。” 这几晚她一直睡不好,夜里梦中光怪陆离的,时而是那人身?为卫延的强势与?温情,时而是他身?为沈逍的冷漠与?回避,一片缭乱不堪…… 实话实说?,那夜她醉着酒,却也不是神智尽失。 一开始,是她想把沈逍当作景辰,可?耻可?鄙…… 可?后来,沈逍也没解释他和长?乐的事,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把她也想成了长?乐。 总之她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人,都坏的透顶! 洛溦垂下头,盖上箱盖,半晌,道?: “鄞医师不用操心?我跟太史令的事,两个月后,我自?会回来为他解最后的毒。” ~ 皇宫,纯熙殿。 永徽帝在床上休养了两日,总算恢复了些气?色。 郗隐为其号完脉,抬起眼,四下打量了一番床帐中的陈设,询问旁边的内侍官: “这座寝宫里,没人用郁金颜香和阁中香吧?” 内侍官听到香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帝,回禀道?: “宫里禁郁金颜香和阁中香已有十数年,无人敢用的。” 那两种香都是从前殊月长?公主喜欢用的,长?公主仙逝之后,圣上就禁了宫中诸人使用。 榻上的永徽帝听到香名,亦是心?头微动,看向郗隐: “神医何以提及这两种香?” 郗隐道?:“前些日子拿回去的那颗丹丸,老夫研究了一下,虽确实没什么问题、也与?药剂不相冲,但却忌与?郁金颜香和阁中香同用,若用,必迟早致心?脏麻痹,症状初始就跟陛下现在的情况有些像。” “但既然宫中不用此类香,想来不是因为此因,老夫再回去换几味药剂试试。” 他急着研配新方,收拾好药箱便起身?告辞,由内侍官引领着退出内寝。 寝帐内,独留永徽帝一人怔坐在榻上,好半天,彻底领悟过来郗隐所言,蜷了蜷发?僵的手?指,方觉指尖抖得厉害。 他艰难转身?,挪开枕头,从床头暗屉的密钥匣里取出一件女子小衣,凑近鼻前。 曾经馥郁的香气?,如?今只剩淡淡的一抹。 细细如?丝线般的,绕上心?肉,一呼一吸,都似能拉扯出渗血的痛意。 午后,太后亲自?来探视皇帝。 询问完内侍最近皇帝用药的情况,太后转向永徽帝: “长?乐怀孕之事如?今整个长?安满城皆知,压也压不住,陛下还要坚持不允婚事吗?” 永徽帝牵了下嘴角,却因此带出一串咳嗽,在坐榻上俯着身?,用力?平复气?息。 皇室的丑闻向来那么多,真有心?要压,怎会压不下去?何况如?今大半个朝堂都是王家的人,只需一句醉后胡言,佐以铁腕严惩,谁敢多说?些什么? 永徽帝止住咳嗽,抬起充血的眼,望向太后,半晌,气?息微弱地开口道?: “朕现在,只想知道?景辰到底是谁,能让母后如?此为他筹谋?” 太后转着腕间的佛珠,默然盯了皇帝一瞬: “哀家若答了,陛下就会允他与?长?乐的婚事吗?” 永徽帝与?母亲对望着,脸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0 上的神色时而紧绷、时而纠结,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开口。 坐榻旁,鎏金兽首的焚香炉,静静吐着袅袅烟气?。 太后的目光移到那鎏金兽首夸张的面容上,想起昔日抱着年幼儿子坐在此处、以此兽面逗弄玩笑的情形,亦是良久沉默。 末了,缓缓开口道?: “哀家,只有陛下这一个儿子。” “自?有了陛下,哀家事事皆为陛下打算,不敢说?完美无缺,但也不输给天底下绝大多数的母亲。” “陛下十五岁登基继位,朝中世家拥戴晋王者甚多,对陛下这位小儿郎多有不服。为固皇权,哀家不惜手?染鲜血,连亲舅舅和亲表兄都肯为陛下除掉。” 太后想起往事,抑着情绪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半晌,继续道?: “可?陛下呢?重用张竦,扶持新党,在前朝与?哀家争权,在后宫纵容张贵妃无法无天。哀家的亲侄女许给陛下做皇后,陛下却亲手?要了她的性命。陛下如?今对着长?乐连巴掌都扇不下去,不就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还有哀家的阿月,陛下对她做的那些事……” 太后指尖掐紧手?里佛珠,“陛下,逼得那孩子在渭山行宫走上绝路,可?哀家为了陛下,还是忍了下去,处处替陛下遮掩,以至于逍儿与?我生分?,十多年都不曾原谅过我这个外祖母……” 永徽帝原本强抑淡然的神情,在听到母亲提及妹妹的刹那,终是碎出一道?裂痕。 他面色灰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抬眼看着太后: “母后当真是为了朕,才隐忍不发?吗?母后难道?,不是怕朕这颗棋子丢了御座,保不住王氏千秋万代的基业,才替朕遮掩的吗?” 他想到景辰,想到心?底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再想到郗隐的话,想到殊月…… 时至今日,又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朕一直都在等,等母后告诉阿月……” “只要母后那时肯开口,只要母后说?一句话,阿月她就不会死!” 母子之间最后的一道?遮羞布,终于被?扯了下来。 太后纵是早就知晓始末,此刻听见儿子亲口承认,仍禁不住惶怒震栗,攥着佛珠,颤声道?: “你可?真是好谋算啊,珣儿,瞒着我二十多年!” 若不是遇到景辰,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竟陪着儿子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永徽帝被?母亲的一声“珣儿”击得心?头一颤。 幼时与?母亲相处的那些温情点滴,那些源自?儿女天性的依恋、崇敬,全然亦非虚妄。 他禁不住眼眶微湿,“母亲何尝不也是好谋算?” “从一开始,大昭寺里的密室……” 皇帝艰难顿住,握了握拳: “所以母后自?见到了景辰,知道?了真相,就再不顾忌对朕出手?,连从小承欢膝下的孙儿们也不放过了,对吗?” 太后阖目抑住情绪,半晌,缓缓睁开: “哀家,曾经无数次想过杀掉景辰,把这件事彻底埋下去。” “是陛下,太让哀家失望了。” 永徽帝望着母亲,嘴唇翕合着,良久,一字一句: “母后,灭了朕的至亲全族。” “可?陛下也杀了哀家的两个女儿!” 太后目光怨戾,泪光隐泛。 窗外的庭院里雪色莹莹,映着午后灿绚的阳光。 许多年前,年轻的大乾皇后亦曾含笑坐在庭院亭中的围帐中,静观一双儿女于雪地中奔跑嬉戏。 男孩漂亮,女孩柔婉,母亲的心?中,充溢着对美好未来的无限畅望。 可?时光总不能为人停住脚步,须臾之间,人生,已近尽头。 寂静的内室之中,永徽帝怔坐良久: “母后,是想让朕传位给逍儿吗?” 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帝,他早不是从前天真无知的少年。 豫王谋逆,东三州兵权尽失,如?今整个朝堂都是旧党的天下,母亲筹谋了这么多,必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怨。 太后的心?,也彻底冷了下来。 她既生作了门阀王氏的嫡长?女,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一身?性命就属于家族,再由不得自?己。 “逍儿志不在此,哀家也掌控不住他。” 她要的,是能听话的傀儡,是愿护王氏千秋万代的人。 永徽帝的视线,移向隔架存放丹药的药匣上,半晌,点了点头。 “那就五郎吧。” “他年纪小,肯听话,开春朕去皇陵祭祀,就直接昭告天下,禅位给他。” 太后原只想让皇帝应下储君之位,却不料他竟直接提了禅位。惊疑之下,瞥见皇帝面如?死灰的神色,又不禁有些滋味复杂。 可?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好。” 她平静说?道?:“到时哀家让景辰领神策军,护送陛下前去。” ~ 天子春季祭祀皇陵的习俗早有,消息传出,倒也没在朝中引起什么波澜。 只是今年的时间提了早,赶在了寒食节之前,各处官署亟亟准备,不敢懈怠。 长?公主府内的密室之中,从南启赶回的周旌略和焦丰几名将领,亦是全神贯注,蓄势待发?,肃立于沙盘四周,推演军阵。 “皇陵地处商州,离咱们带走的那三万精兵不远,眼下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周旌略移动着沙盘上的几枚军棋,“届时提前从此处北渡洛水,伏于洛下,足以牵制住神策军主力?,围住整座皇陵!” 他推演完数步,望向案首的沈逍: “公子意下如?何?” 沈逍凝视沙盘,沉吟片刻,伸指将两枚棋子略略移动了一下方位。 周旌略反应过来,哂然笑道?:“西守长?安,北拒齐王,万无一失!” 随即又想到什么,瞄了眼沙盘: “不过宋姑娘去的嵯峨山也在洛下附近,要不要……” 沈逍缓缓收回移棋的手?指,想起那人离开时的决绝,眉目清冷地沉默片刻,淡声道?: “御驾五日后才出发?,扶荧会赶在那之前,护她离开商州。” 第103章 洛溦离开长安时,没有让扶荧或者?扶禹随行,只带了一队玄天宫的护卫。 扶荧上次被她骗哄过,自是记仇,扶禹则是个大嘴巴,在她面前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提太史令如何如何。 洛溦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太史令三个字。 好在同行的护卫皆寡言少语,一路出了长安州府,诸事还算顺利,直到进到商州孚山地?界,气候开始变得阴冷多雨,再往东行,山道?越渐泥泞。 一行人上了通往嵯峨山的道?路,雨势愈发瓢泼。 护卫谏言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1 ?:“监副,进嵯峨山必须走山路,马车是上不去了,就算骑马也很危险,不如暂且转去洛下休歇,待雨势稍缓再作打算。” 洛溦看?了看?天?色,也知强行登山是不成?的,迟疑思索,吩咐道?: “那就去皇陵卫署吧。” 洛下是大乾皇陵所?在,方圆数十里除了皇陵,便只有皇陵卫的官署。 到了皇陵卫署方知,署内刚收到天?子不日就要来祭祀的消息,正在准备祭祀所?需的太牢六牲等物?,忙得一团遭乱,署内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署员见洛溦一行到来,虽敬畏玄天?宫之名、不敢怠慢,却也实在没法接待,只得报去了卫邸。 过得一会儿,一名卫邸的小僮打伞前来,将洛溦请去了皇陵卫邸。 自殊月长公?主离世后,沈国公?便一直居于卫邸,陪伴亡妻,表面上虽担着皇陵卫的职务,实则官署事务皆交予旁人在管,自己只炼丹修道?,不问世事。 洛溦上次拜见沈国公?,还是被齐王强拉着去的,过程颇为尴尬,此番也没想过要前去打扰。 她不好推辞,随了小僮前去拜见。 国公?依旧在上次接待她和齐王的厅堂等候,一袭宽袖鹤氅,神态随和,颌首道?: “宋监副。” 洛溦闻言,忙执官礼请安道?:“国公?大人。” 齐王曾言国公?“出身世家?名门,言谈举止皆令人如沐春风”,洛溦心?中也甚感如斯,莫约是怕她觉得不自在,一见面便以官职相称,又命人打开的花厅门扇,支起挡雨竹排,引雨水自檐外倾泻而下,借水风拂送窗下熏炉的幽然清香,既致有意境,又敞亮开阔、不悖礼俗。 洛溦接过小僮奉上的热茶,向沈国公?致谢:“谢国公?大人。” 沈国公?道?:“洛下多山,逢雨便道?路难行,卫邸空闲的宅院不少,监副与随行可稍作停留,待雨彻底停了再行不迟。” 又与洛溦闲聊了几?句天?气和路上见闻,间或也提及京中之事,态度和蔼平和,只是由始至终,哪怕时刻以监副的身份称呼洛溦,都不曾提到过玄天?宫或太史令。 洛溦一路上都有些害怕听见沈逍的名字,此刻对着他的父亲,见其只字不提儿子,反倒有些异样,想起齐王说沈逍从小不受父亲喜爱,又思及皇帝与长公?主的那些旧事,一时心?绪飘忽。 接下来连着两日,雨势仍未减退,甚至渐转滂沱。 洛溦只得暂留在卫邸的客居院落,闲时晾晒受潮的文书,又听闻每逢祭祀沈国公?便会闭关清修,帮忙做了些冶炼黄白的水石材料,以示谢意。 到了第三日晚,夜里暴雨又添电闪雷鸣。 洛溦被雷声惊醒,在榻上辗转反侧,聆听着如注雨声,隐隐约约的,又觉得似有金石击打之音夹杂其间。 屋外突然有人冲过来大力拍门: “宋监副!” “何事?” 洛溦认出护卫的声音,起身匆匆穿好衣物?,推开门。 护卫显是刚经历恶战,浑身被大雨淋透,拎着剑急声道?: “有贼人夜袭卫邸!监副得赶紧离开!” 洛溦震惊惶然,跟着护卫沿廊奔向客院的院门。 雨夜中闪电划过,对面通往沈国公?院门的石阶之上,几?名黑衣人正联手?攻向两名卫邸的护卫,刀锋劈下,鲜血横溅,人头闷声落地?。 雨水冲刷出暗红的血色,顺着一节节台阶,如水瀑连跌般的层层涌下。 洛溦禁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皇陵一带戍卫不弱,何至于让贼人闯了进来? 护卫此时也看?清那些黑衣人的招式狠辣,出手?皆是玉石俱焚一般的必杀之技,不像寻常贼人,倒像是被从小专门豢养的死士,心?中亦是骇然,忙护了洛溦疾步下阶。 闪电劈过,一名死士瞥见洛溦的身影,纵身跃来,手?中钢刀横扫纵劈,被旁边的护卫举剑架住。 死士稳住身形,手?腕骤旋,翻转刀锋,在护卫肩头拉出一道?血口,同时左手?凝气成?掌,拍向其胸前大穴。护卫踉跄数步,稳住身形,剑锋自侧面劈出,击向死士肋骨。 对面院门处传来一声厉喝: “都停手?!” 两名蒙面死士以刀架颈,将沈国公?推攘出了院,望将过来:“再不停手?,今日就是此人死期!” 护卫手?中动作一瞬犹豫,当即被敌手?抓住破绽,一刀没入后背。 死士顺势将滴血的刀压到洛溦颈上,问沈国公?: “她是什么人?” 雨水噼啪落下,溅起尚有温度的血珠,空气中弥散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皇陵卫邸防御周密,这些人却能如此顺利地?潜入偷袭,沈国公?此刻已?在心?里猜出了大概始末,沉默一瞬,道?: “她是我儿媳,尔等若伤了她,怕是无法交差。” 领头的两名死士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传令下去: “这两人先带走!余下的一个不留!” ~ 扶荧赶到嵯峨山时,遍寻山上观星台与山下驿馆,皆言未曾见过洛溦。 他又沿着官道?往回?搜索打听,怀疑洛溦中途去了皇陵,前往卫邸询问,守门的侍从却道?沈国公?闭门修道?已?有数日,未曾留有外客。 扶荧连着在附近寻了数日,终是无果。 他这下有些慌了,准备掉头南下去向沈逍禀报,刚出洛下,却遇到了官军封城封道?。 原来此时永徽帝的御驾,也已?抵达商州。 神策军先至一步,封禁道?路城池,部署防御,在洛下周围数十里都增设了关卡,不再允许寻常百姓通行。 两日之后,由九骏牵引的天?子金辂,镶金嵌玉、玄纁帘垂,在浩浩荡荡的随祭官员护送下,亦缓缓驶至了洛下。 祭祀当日,天?阴微雨。 负责祭祀典礼的礼部官员,早一步便在皇陵准备好一应事务,金石钟鼓,肃肃煌煌。 盛装冕服的永徽帝在吉时前下了车辇,挥退了遮雨的华芝伞盖,携宗亲近臣,踏上通往祭祀的正殿。 皇帝的身后,紧随着五皇子萧詹,和中书侍郎景辰。 五皇子还是头一回?来皇陵祭拜,心?中既忐忑又好奇,抬手?挡了挡落下的飘雨,四下张望,扭头瞥见旁边的景辰。 见他明明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却闲适从容,不卑不惧。 五皇子不觉有些自愧,忙放下了挡在额前的手?。 祭祀的正殿之外,礼部与太常寺官员分列两侧,跪地?恭迎。赤金祭台上置满牲、犊、酒、醴等祭品,典仪官捧帛上前,吟诵祭词,引领皇帝与宗室贵人行祭帛拜礼。 拜礼繁复,诵完祭词,又随即要行敷土礼和大飨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2 礼部尚书王之垣躬身上前,小声提醒皇帝: “陛下,要不此时就宣诏书?” 此番奉太后之命而来,祭祀事小,传位为大,半点也不敢含糊。 永徽帝默然盯了王之垣一眼,又环视阶上,见周围俱是太后亲信,显然都在等着他宣诏禅位。 他既已?做了决定,倒也没什么不舍,淡色道?: “先让景侍郎随朕去拜一下祖庙。马上就要做驸马了,也算是你们?王家?的半个女婿。” 说完,转向景辰,“跟来吧。” 祭祀所?在的大殿之内,便是萧氏皇族的祖庙。 景辰随永徽帝进到殿内,抬起眼,见摆放着酒樽祭食的祭案之后,长明灯映照着层层排放的高大先祖牌位。 永徽帝亦抬起了头,望向那一排排名字与庙号,既觉无比熟悉,又觉无比陌生。 大乾萧氏,圣灵英豪,子孙蕃盛,万世不绝。 年少时第一次以帝王身份踏入此间时,心?中亦曾洋溢过激越与骄傲,也曾暗暗立下宏图伟志,要成?为一代?明君,名垂千古。 谁知到头来,不过只是一介跳梁小丑,傻的可笑。 永徽帝摒退军卫,示意景辰: “跪下磕头吧,从今往后,他们?也是你的先祖了。” 景辰回?头看?了眼被挥退至殿侧的神策军卫,沉吟一瞬,缓缓跪倒。 他此番奉太后之令,名为护驾,实为监视,手?里握着皇帝的禅位诏书,时刻皆知自己性命悬于一线。 此刻暗摁袖中薄刃,俯身,叩拜,仰头望向牌位上的一个个名号,心?中不知该想些什么。 皇帝站在祭案旁,静静注视景辰的一举一动。 半晌,视线转向殿外,最后望了眼灰云遮蔽的阴沉天?空,伸出手?,遽然扣动了案下机关。 “轰”的一声巨响。 整座大殿的半边地?面,连带着祭案与案后的层层牌位,陡然塌陷下去! 景辰骤觉眼前一黑,身体?在撞击中不断下坠,再下坠,直至“嗵”的一声响,跌入一条幽黑的暗河之中。 人很快又被从水中拖出,冰冷的刀刃架到了脖子上。 两名黑衣死士从暗河中又扶起另一人,唤了声: “主上。” 景辰循声望去,见永徽帝竟也跟自己一同跌落下来,抬头再看?头顶,只见漆黑一片。 皇帝冷声道?:“不必看?了,大殿下的机关修了十三年,你的神策军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过来。” 景辰收回?视线,想起刚才坠落过程中那些撞击,显然经过了繁复的机关暗道?,并非直接坠落。 此番东行,他一直处处提防,却万料不到金尊玉贵的皇帝竟不惜以身为饵,与自己同坠暗渊。 “陛下要杀我,大可在长安动手?,又何必费此周章?” 皇帝冷笑,“你不是一直苦心?积虑想做萧家?人吗?朕让你死在皇陵,岂不正合你意?” 一名死士头目上前禀道?: “主上要的人带来了。还有名女子,说是他的儿媳,因主上吩咐过,凡与其子有关之人之物?皆需谨慎,所?以属下留了性命,把人也带来了地?宫。” 永徽帝道?:“先过去吧。” 一行人上到暗河的河岸上,死士打开一扇由黑曜石所?筑的石门机关,引永徽帝进到暗道?之中。 暗道?壁上镶嵌着成?排的长明灯,一路光影摇曳,姿态鬼魅。道?路尽头,是三道?高大的阙门,再往内走,眼前骤然现出一座开阔华丽的地?宫。 地?宫的中央,摆放着一口宽大的红漆棺木。 棺木旁,几?名死士押持着两名从别处带来的人,景辰一眼认出洛溦,再顾不得架在颈间的钢刀,抬手?压刃推开,疾步过去。 “绵绵!” 他神色忧惶,“你怎么会在这儿?” 洛溦自那夜被从卫邸带走,关进地?宫石室已?有数日,此刻见到景辰,亦是惊讶。 旁边死士知他们?必然逃不掉,倒也没阻拦两人守到一处,互述经历。 景辰简单交代?一番始末,又瞧见洛溦脖子上的伤痕,撕下一截中衣细布给她包扎,却被洛溦看?到他刚才推开刀刃而伤到的手?,反扯过来绕到了他的掌心?。 永徽帝进殿后便去一旁换下湿衣,抠群吧八散令期其勿叁溜日更完姐文还有开车小视频此刻穿着一身形制极似婚服的玄纁衣袍,走了过来。 见到洛溦在此,他亦有些惊讶,却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出言相询,先转向了旁边一直闭目静坐的沈国公?。 “少瞻,” 永徽帝唤出国公?表字,打量他片刻,“十多年未见,你也老了。” 沈国公?缓缓睁开眼,抬起头,语气平静: “等了这么多年,陛下终于要杀我了?” 永徽帝望着少时一同长大的伙伴,似笑非笑,“你放心?,朕一定死在你前面,比你早一步见到她。” 他回?首示意,一名死士送来纸页笔墨,递到沈国公?面前。 永徽帝道?:“朕本来可以直接废了你驸马头衔,但阿月总是那么心?软,定是会怪朕又欺负你,所?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这张和离书签了。” 沈国公?垂下眼,盯着面前写满文字的纸页。 从前过往种种,陡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中闪过。 他扭头望了眼不远处的红漆棺木,寂然良久,伸手?拿过笔,低头在和离书上迅速画押,咬破指尖,印上了手?印。 永徽帝俯身将和离书一把扯过,转身走去了棺木前。 继而“哗”的一声,推开了棺盖。 他俯身凝视棺中之人,伸出手?,拉出尸体?手?指,在自己坠落时脸上划破的伤口处轻轻抚过,再将指尖血印摁在了和离书上。 “阿月,” 永徽帝对着棺内说道?:“从今往后,你就跟他没关系了。你与朕,生不能同衾,死却会同棺,永远都不再分离。” 说话间,脸上笑意浮显。 一旁沈国公?端坐原处,哂然淡漠开口: “阿月都死了十多年了,陛下现在才想着与她死同棺,未免也太虚伪了些。若那般舍不得,早在十三年前,就该随她去了。” 永徽帝并不理会沈国公?的讥讽,只凝视棺中之人,唇边笑意渐转惨淡。 “是,少瞻说得不错,朕虚伪,朕懦弱,朕为了自己,瞒下了你的死因,朕为了自己,枉杀无辜,朕为了报复母后,直到你死都不曾向你吐露过半句真言,让你那么的伤心?……” “所?以朕如今也得报应了,母后不要朕了,逍儿,也想杀了朕。” 他俯身凑近棺内,伸出手?,喃喃低语,“阿月,你信吗?我们?的儿子,竟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3 想要杀我。” 他对母亲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瞒不住了。 他最疼爱的儿子,亲手?送了盒致命的丹药给他。 人生,似乎再没了存在的意义…… 永徽帝在棺前默然良久,慢慢站直身,转回?头看?了眼彼此相扶的洛溦与景辰,问洛溦: “逍儿知道?你去了卫邸吗?” 洛溦早已?被眼前景象惊得思绪紊乱,胸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恶心?感,闻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景辰却听懂了皇帝的言下之意,将洛溦护到身后: “太史令需要她的血解毒,还请陛下慎重。” 永徽帝的目光转到景辰脸上,“她能不能活,朕还没决定。但你今日,必须要死。” 景辰笑一笑,“无妨,死便是。” 从在玄天?宫门口偶遇太后的那日起,他就做好了随时引颈就戮的准备。 洛溦幡然回?神,虽不知具体?缘由,但猜测多半是与朝争有关,忙拦到景辰面前: “陛下不可!” 永徽帝的目光在洛溦与景辰之间游移片刻,终是看?出些什么。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盯向洛溦,“你是逍儿的女人,若是与旁人有私,败坏纲常,朕绝不轻饶。” 洛溦看?着皇帝,又扫了眼旁边的沈国公?和棺木,心?中只觉被他如此质问简直荒谬可笑,但面上到底不想触怒,跪地?求道?: “陛下,景辰和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如今有孕在身,陛下就不为公?主想想吗?” 永徽帝道?:“朕想要为长乐着想,但朕也要为三郎五郎着想。” 他转向景辰,“只要你活着一天?,帝座之上就永远会有隐患。你姨母心?肠软,朕怕下了九泉被她埋怨,今日便带你一起去见她,也好跟她解释。” 说完转头,看?了眼死士。 死士会意,铿然抽出钢刀,朝景辰大步走去。 洛溦拔下发簪抵在颈间:“谁敢动他!” 手?里的簪子用了力,压进伤口,鲜血蜿蜒,一面看?向永徽帝: “我死了,太史令也活不了。” 永徽帝泠然朝她望来。 正要开口,地?宫的殿顶突然传来一波声势巨大的震荡,摇晃得高大殿柱前后不停抖动。 众人连忙围护住皇帝,靠向壁前。 一名死士从暗道?疾奔而入,“禀主上,皇陵里杀进来好多自称晋王旧部的兵将!现在整座皇陵都被他们?控制住,开始在祭殿内掘地?了!” 说话间,殿顶又有碎裂的石块咚隆着砸下。 永徽帝唯恐碎石落到棺中,忙上前拉好棺盖,转身吩咐: “封宫!” 今日索性就一起死在此处好了! 逍儿既要他死,那也就……休怪他狠心?不顾了。 景辰瞥见死士领命奔向阙门,忙拉起洛溦,追了过去。 身后的地?宫再度震晃起来,死士奔至地?宫入口的三重阙前,用力拉动了封宫的机括。 机关一落,所?有通往地?宫的暗道?都会塌落掩埋,再无踪迹可循! 景辰藏在袖中的薄刃挥出,贯入死士后颈。 然而连接机括的铁锁已?被拉到了极限。 身后暗道?中的长明灯晃动起来,紧接着无数石块尘土从道?顶纷杂落下。 “走!” 景辰拉住洛溦,奔入天?崩地?摇的暗道?。 一旦暗道?封闭,他们?必死无疑,还不如濒死一博。 两人双手?紧握,在一片昏杂坠坍的光亮中狂跑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尽头处摇摇欲坠的黑曜石门。 景辰松开手?,将洛溦揽到身前,用力推出了石门。 第104章 洛溦跌出石门,身?后沉重的黑石石块坍塌下来,溅起呛鼻的尘土。 她爬起身,转过头,“景辰?”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景辰?” 洛溦提高了些声,又喊了?一下。 依旧没有?回音。 她意识到什么,开始挪移坍塌的石块,“景辰!景辰你在哪儿?” 小一点儿的碎砾,直接拿手扒拉开来,大一点儿的石块,用力搬起,扔到一旁。 如此反复许多次,终于?隐约听见一丝回音—— “绵绵!” 洛溦忙俯低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挖挪石块: “景辰!” 断裂成两截的黑曜石门下,一道细小的缝隙,只容得?人的话音传过。 洛溦试图推开石门,只觉纹丝不动,“这个门还能打开吗?” 黑曜石比寻常岩石更为沉重,如此整块巨大的石门,即便断成了?两截,也?绝非数人之?力就?能撼动的。 景辰摸索着研究片刻,明白没什么希望,对?洛溦道: “先别浪费力气。你后面有?条暗河,水很清,能入口,去喝点水,保持体力。” 洛溦站起身?,在黑暗中摸寻着,慢慢找去暗河,喝了?些水。又想到景辰也?必定口渴,撕下一截干净衣料,浸湿,带回洞口,试图塞过去。 可缝隙又窄又细,衣料里的水都压挤干了?,还是送不过去。 洛溦百般尝试,沮丧的有?些想哭。 景辰宽慰她道:“我不渴的,而且上面的人既然在掘地,一定会找到这里,你不用急。” 不管是神?策军还是晋王旧部,都会不惜一切找到皇帝,总会慢慢寻来的。 洛溦心力交瘁,伏在洞口,平复着心绪,只觉整个人虚脱的厉害。 “绵绵?” 景辰长时间听不到洛溦的声音,意识到什么,“是不是觉得?冷?” 时值初春,寻常屋舍中都难免春寒料峭,更何况在这阴冷的地宫之?中。 洛溦从卫邸被?掳来时身?上的衣物?就?不多,之?前关押的石室里尚有?毡毯可用,此刻置身?空旷地宫,人一旦静止下来,就?觉得?寒气直往皮肤下钻,牙关都忍不住有?些打颤。 “我没事。” 她不想景辰担心,调转话题:“刚才圣上说的那些话……” 还有?对?棺木里尸体做的那些事,“他……是疯了?吗?太史令……太史令不会真的是他和长公主的……” 洞口的另一端,景辰沉默下来。 良久,缓缓道:“如果是真的,你会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 洛溦仍尚有?些怔然,领悟着景辰的言下之?意,低垂了?眉眼,“我能介意什么,又……不是他的错。” 她只觉得?皇帝恶心,只会可怜长公主,可怜……沈逍。 景辰靠着石壁,牵了?下唇,抑下无言的苦涩。 “我就?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你从来,都是这么的好,总是……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4 欢可怜人。” 那夜黑船暗舱,她不就?是因为心疼可怜自己,怕他自卑难受,才颤着声,倚到了?他的肩头? 洛溦想起这些日子困扰自己的心魔,额头抵着石门: “我哪里好了??我这个人,坏的很。” 景辰声音幽微,“我才坏。” 让她,那么的难过。 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先前土石摇坠的声音,渐渐消失殆尽。 四周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突兀。 过了?不知多久,头顶残余的一丝响动,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景辰想起之?前坠落时触碰过的机关,想起永徽帝说过的话,心中猛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站起身?,往来时的方向搬开落石砾块,细细摸索。 石缝间碎掉的长明灯,有?几盏的灯芯尚还燃着。 他吹燃点亮,再环顾四周,见岩石质地坚实紧密,全然不像是皇陵丘土下的地貌。 难怪之?前皇帝语气笃定,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过来。 因为这座地宫,根本,就?不在皇陵的正下方。 长明灯的灯芯,连着石壁内的一条封闭油道,是以能持久不灭。景辰用碎石将油道挖开了?一点,混杂着火油与黄磷的液体立刻滴落下来,沾到火星,腾亮烧灼起来。 洛溦透过石门缝隙,隐约瞧见一点光亮,哑着声唤道: “景辰?” 景辰掐下一截灯芯,引了?火,回到石门处,“我在。” 他试着把手里的火芯送出去,可刚塞了?一点,火芯就?被?石缝摩擦熄灭,不断重复尝试,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明火取暖,没有?食物?,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太久。 景辰的心绪沉重起来,靠近石缝,对?洛溦道:“千万别睡着,搓一下手脚。” 洛溦的四肢早已开始发麻,心慌气促,知道这种时候若睡了?过去,多半再醒不过来。 她“嗯”了?声,隔着缝隙,“你也?别睡着。” 景辰听她声音发颤。 “你坐过来些。” 他起身?取了?些火油过来,挨着石门燃起,期冀着热度能快些传过去,又道: “别离石缝太近,靠着门就?好。” 黄磷的焰火带毒,因能自燃,才被?用在墓室中供火长明,断不能吸入太多。 景辰凝视着燃烧摇曳的火苗,倚到石壁上。 听不见门外洛溦的声音,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 “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洛溦靠着石门,“嗯。” “还记得?,上次我在船上讲我小时候的事吗?” 景辰道:“我和父母,刚到武州不久,就?遇到了?追兵。” 洛溦点了?点头,“我记得?。” “那晚,我父亲骑马带着我们一路逃出城,却还是在城外的乱葬岗被?官兵追上了?。” 景辰缓缓道:“追杀我们的官兵,一共有?四个,都是功夫十分厉害的高手,我父亲拼死护着我与母亲,却终是只手单拳,寡不敌众。” “官兵一上来,就?砍死了?我母亲,父亲把我藏到一旁,自己与他们殊死搏斗,杀掉了?其?中的三?人。最后的那名官兵,用刀捅进了?我父亲后背,自己却也?被?我父亲拿住了?命门。我父亲做过多年匪贼,知道不少?让人开口的法子,提着最后一口气,逼问那官兵是受何人指使。那官兵却也?是条硬汉,被?折磨许久,只隐约说了?‘京中’二字,就?断了?气。” “之?后,父亲让我去旁边的乱葬岗里,拖了?具跟我差不多大的孩童尸体出来。他把那孩子的尸体抱在怀里,嘱咐我……嘱咐我等他咽完气,一定把他们全都烧掉。” 洛溦听到此处,有?些不愿再让景辰继续,启了?启冻得?发僵的唇,转念想起自己一直思而不解的那些疑惑,又终是抿了?住。 “我按照父亲的嘱咐,烧了?他们的尸体,没有?掩埋,任由着他们暴尸荒野。” 景辰仰靠在石壁上,静默了?会儿。 “我失了?父母,孤身?一人,想着那官兵死前曾说过‘京中’,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念头,便跟着一群进京乞讨的流民,辗转去了?长安。那时,殊月长公主刚在渭山去世,整个京城都在行丧,我跟着几个乞儿去隆福寺寻找吃食,偶然看见了?祭殿里挂着的长公主画像。” 他顿了?顿,微微吸了?口气,“我看见画像里的殊月长公主,竟然……跟我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洛溦听到这里,禁不住攥住了?胸口的衣襟。 她想起之?前永徽帝曾对?景辰说过什么“姨母”,彼时只道景辰马上要?尚公主,皇帝错把“姑母”说成了?“姨母”,又或者皇帝已疯,说的话也?不过是癫狂乱语。 可岂未知……也?许,也?许本就?还有?另一种可能! 景辰重新?往火苗里添了?些火油,撑着身?,靠回到石壁上: “遇到这样的事,我心里不可能没有?疑问。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怀疑过我母亲的身?世,武州城外的那些官兵,若是因为我父亲曾落草为寇而追杀我们,为什么,第?一个杀掉的却是我母亲?就?算朝廷追贼,也?断没有?先对?妇孺出手的道理。 我想要?再打听一下长公主的事,于?是找去了?她的府邸。但义宁坊那样的地方,我一个小叫花子,多待一会儿都会被?巡兵驱赶,更遑论找人打听。我甚至,连府门都靠近不了?,只能躲在府门对?面的街巷徘徊,也?幸而当时年纪小,只要?不嫌脏,总是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那时长公主已经去世,来往出入府邸的人本就?很少?,而且一看对?方的车驾衣饰,就?知道都是高门贵人。我稍微走近些就?会被?轰赶驱逐,更不要?提跟人说上一句话。但我那时到底年幼,一根筋就?死死攥住了?那个执念,想着反正也?无处可去、孑然一身?,就?继续日日夜夜地守在了?附近。 等了?许久,终于?有?一日,我看见有?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口。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衣,被?她的父亲抱下了?车。” 石门外,洛溦禁不住抬起手捂在了?嘴上。 景辰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微: “出入长公主府的客人,大多都是当日进,当日就?会离开,偏那小姑娘进了?府,连她父亲都离开了?,她却一直没有?再出来过。我那时便知道,她与这府里的人,一定关系非常,或许,甚至认得?长公主本人,知道许多我想知道的事。 于?是我一直等,一直等,直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5 终于?有?一天,她又出了?府,坐上了?那辆并不华丽的马车,出了?义宁坊。 我跟了?过去,跟着马车出了?长安,上了?灞桥…… 那个小姑娘像是生着病,所以马车行路的速度一直很慢,时常走走停停,我也?因此能一路跟了?下去。过了?不久,小姑娘的父亲发现了?我,试着驱赶我,但他们到底与长安的贵人不同,没有?府兵护卫,气急了?也?不会要?我性命,我便也?无所惧,任他怎么骂也?不离开。最后他被?我缠得?烦了?,不再驱赶,时不时的,还让人扔几个馒头给我。 我就?这样一直跟着他们,先往南,再往东。走到淮南的时候,有?一晚下着很大的雨,我躲在客栈外的马厩里,第?一次,见到我跟了?一路的那个小姑娘,她……” 景辰仰起头,抑下眼角泛起的酸意,笑了?笑: “她,给了?我一颗糖,说我……长得?很像她的沈哥哥。” “那颗糖,我揣了?一路,直到化得?不成样子,都没舍得?吃。” 石门外,洛溦的嗓子早已哽咽的发疼。 原来,梦境里那些模糊荒诞的片段,竟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 若早知他那么苦,若早知他都经历过什么,她一定会求父亲,无论如何也?会带他同行!可旋即想到自己父亲的种种,又再说不下去,只能默默忍泪不语。 景辰继续道:“我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越州的青石镇,后来,又想办法投去了?镇外的佛寺。” “我长年流落在外,很懂得?怎么讨人喜欢,别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我都不介意,夜里还能帮忙写字抄经,佛寺的住持渐渐也?觉得?让我多读些书有?益无弊,将来还能帮寺院结识贵主,便出了?举荐,送我进了?镇里的书塾。 到了?镇上,我便又能再见到那个小姑娘。 我费了?些心思,跟她的表舅成了?朋友,下了?学跟他一起,带着小姑娘在石桥柳岸玩耍。 她年纪那么小,从前见过我,却也?似乎不记得?了?。 我留意到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长安,回来之?后,就?总会说我长得?像她的沈哥哥。我一心想向她打听长公主府的事,可她翻来覆去的,好像……就?只惦记着那位沈哥哥。 她告诉我说,她的沈哥哥,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的人,会辨星星,会算数,会下棋…… 我既懂得?讨大人欢心,自然,更懂得?讨小孩子欢心。她喜欢那人能辨星算数下棋,那我,也?能学着辨星算数下棋,也?就?能……让她喜欢。” 门外,洛溦泪如雨下。 “你能别说了?吗,景辰?” 她虚弱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根本就?不记得?这些……” “你当然不记得?。” 景辰苦涩牵唇,“你那时那么小,每次从长安回来不久,就?会去郗隐的药庐待一阵,然后,就?什么都忘了?。” 洛溦抑着哽咽,“我既然都忘了?,你为什么还要?提?你是想告诉我当初你接近我,跟我做朋友,全是精心设计,全是有?目的,是吗?” “可我不信。” 她声音颤抖,“我不会信的。” 她不蠢,她也?有?感觉,十多年的陪伴,不可能都是虚情假意。 景辰靠在石壁上,嗓子堵得?发窒,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是那样吧。 精心设计,满怀目的。 可后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姑娘啊。 她那么的好,谁又能不喜欢呢? 那么的暖,让他都渐渐都忘了?自己无处可去、孑然一身?,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开始讨厌被?被?她唤做沈哥哥。 甚至因为知道自己只要?板着脸就?会有?些像那个人,便永远对?她带着笑。 时间久了?,她终于?也?不再惦念长安城的那人了?,也?会像他教的那样,唤他辰哥哥,和他玩耍,依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 庐岭溪畔,他教她下棋画画,她教他识草辨药,永远,都盼着太阳晚些下山。 景辰用力吸了?口气,抑住情绪: “后来,我去了?鹭山书院,有?了?些见识,也?不想再攥着心底的执念不放。毕竟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那么多,也?许,我母亲未必跟长公主有?什么联系,否则她何至于?一生困苦,身?无所凭?我那时想着,自己只需好好读书,将来京考成功,进刑部、进大理寺,再想办法去查当年父母遇害的真相。 可那天晚上,在那艘黑船上,我听到了?陈虎讲的故事。 我在书院学过宫制,知道甪端的含义,也?就?知道故事里的人是皇帝,一开始,只觉荒唐恶心,后来再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皇帝强迫长公主,是何等灭伦之?事,可偏偏他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说出一句‘没什么不可以’。旁人或许只道他是疯魔成狂,但我心中因为一直揣着母亲旧事,知道她与殊月长公主容貌酷似,便又自然多了?一层想法。 大乾百姓皆知,圣上,是建德七年冬月出生的。而我母亲虽是佛庵收养的孤儿,不知确切出生日期,却听收留的师太讲过,是建德七年的冬天拣到的她。 于?是我那时便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圣上和殊月长公主,原本就?不是亲兄妹。” 洛溦听到此处,心中亦是彻底明了?。 难怪,皇帝一定要?杀景辰。 难怪,太后留景辰在身?边,那样的恩宠重用,却始终没法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这样的秘密,足以毁天灭地,足以倾覆整座萧氏江山。 她噙泪道:“所以后来,你被?我父兄陷害,没法考试,就?去……求了?太后?” 景辰没有?答话。 玄天宫前,太后看清他模样的一瞬,当即便生了?杀意。 也?是在那一瞬,他才最终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原来不假。 景辰伸出手,触向被?火苗烤了?许久、却仍旧冰冷的石门。 意识,因为吸入太久的黄磷焰气,变得?越来越昏沉起来。 如若可能,他很想开口,问问门后面的那个女?孩,若是重来一次,他一无所有?,穷途末路,她可还会愿意跟他远走天涯,长厢厮守。 可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一无所有?,穷途末路? “绵绵,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关系大乾社稷的秘密,这些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对?旁人吐露,否则必会惹杀身?之?祸。” 景辰轻声道:“还有?庆老六,他藏在怀宁坊宅院的书房密室,你留下他,将来若是太后想伤害你,你可以此作胁,足以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6 保。“ 洛溦忽而意识到什么,在石门上撑起身?: “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从前她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开口。 景辰阖了?阖眼,“太后一直不想你跟太史令在一起,如今不伤你,只因为还需你解毒。太后她,远比你想的更心狠。” “我又不会一直跟太史令在一起!等给他解完毒,我就?再不会见他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景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 意识,也?逐渐恍惚起来,就?连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亦禁不住脱口而出: “你,喜欢太史令吗?” 洛溦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击中。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摇头,“我不喜欢。” 景辰微弱地笑了?笑,“若他一开始,也?像我从前刻意讨好你一般地对?你好,陪着你,你也?……不喜欢他吗?” “可他并没有?!” 洛溦下意识地辩驳,然而话出了?口,又不禁怔怔愣住。 景辰靠着石壁,弯起唇角,泪水潸然而下。 地宫之?中,皇帝说了?那么多疯话,她最在意,也?最先问出口的,是沈逍。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留意,她有?多在意那人的态度。 若当真视之?陌路,又何须总因他怒而忧,因他悦而喜? 洛溦浑身?僵的发麻,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心力交瘁的彻底脱了?力。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她费力挪动身?体,试图靠近石缝,吸到一股缝隙里的刺鼻烟味,顿时头晕目眩,直起身?,虚弱地拍着门: “景辰,你回答我,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既知道了?前因后果,自是理解你从前做的事。” “我不怪你……” 石门内,景辰凝视着再度黯然下去的火苗。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呼吸太多的磷气而失去意识。 他注定,是没法护她走到最后的。 “绵绵,你既知晓了?我身?世的真相,就?该明白,我一定得?杀了?皇帝,为我父母报仇。” 洛溦的手撑在石门上,“他不是自己也?想死吗,不用你去涉险,你想想公主,想想你们的孩子……你也?不想孩子同你一样,从小失了?父母的疼爱,对?吧?” 景辰“嗯”了?声,“你说得?对?。” 洛溦见他愿意听劝,总算松了?口气,到底,总是会顾念孩子的。 景辰沉默了?会儿,“我有?些渴了?,脑子都不清楚了?,你能再去拿点水,试着送过来吗?” “好,你等着我。” 洛溦忙应了?一声,靠着门,撑起发僵的身?体,慢慢找去了?暗河打水。 石门内,景辰慢慢跪低身?,将泥土塞进石门上的缝隙,紧紧填堵住。 转过身?,摸索拾起地上的一块尖利石片,扶着石壁寻找到封闭油道的壁砖。 石片嵌入砖缝,用尽残余的力气,撬开了?壁砖。 一块,两块……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液体,先是滴答坠落,继而开始涌泻而出。 地宫远离祭殿,上面的人就?算掘地三?尺,也?不可能很快找过来。 除非,这里的烟火顺着暗道机关传出去,为掘寻的人指引方向。 火,明腾灼烧起来。 景辰靠着石壁缓缓坐下,满眼模糊橙红。 跃动的焰色中,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还有?十三?年前,那场原本也?该让他灰飞烟灭的焚尸烈火。 一生中的回忆,在脑海中一幕幕涌现,幸福的时光,好像……总是短暂的可怜。 或许,很小的时候,也?曾快乐过吧? 父亲耕田种地,母亲带着他在窗下读书,笑得?那么温柔。 还有?后来读书考试,也?曾有?过,让他志足意满的瞬间吧? 可所有?的影像,演绎到最后,又都逐渐变得?苍白混沌起来。 唯一剩下的,清晰而生动的,牵扯得?他一呼一吸都微微窒痛的,只有?那个在船上不顾一切握住了?他手的姑娘。 她的额角,微微贴近他的肩头,声音那么轻,却又是那么的清晰而郑重—— “你永远,都是我的辰哥哥。” 景辰含泪而笑,弯起的嘴角轻轻叹喟一声,幽微的分不清是无奈还是悲伤。 岁月流逝,流年回转。 从开始到现在,也?曾以为有?过一点点的希望。 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第105章 洛溦颤巍巍从河岸回来,手里捧着湿布,浸骨的寒意从指尖传进了心里。 “景辰?” 她俯低身,摸到石缝,冻僵的指头感觉到里面传出的一丝热意,却半点光亮也看不?见。 “景辰?” “景辰!” 洛溦一遍又一遍地伸手抠挖石缝,呼唤着。 可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回音。 她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心底涌出一股绝望,早已虚脱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景辰……” 洛溦滑靠着石门坐到地上,眼泪簌簌而下。 恍惚的意识里,全是过往的种种记忆,浮泛闪现—— 幼时?的嬉戏,年少的陪伴,渡口船上的生死相依,他?的许诺,他?的放弃,他?的秘密…… 泪水如断线一般,纠绞着空气里的冰寒,渗进了?皮肤血液,心脏肺腑都变得麻痹。 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四周黑黢黢一片,空茫茫,混沌沌。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其?实……早就是被?剩下的那?个人了?。 皇陵的祭殿之外,此刻厮杀已近尾声。 群龙无?首的神策军节节败退,护送着随祭官员和五皇子,退下了?殿阶。 五皇子仍旧有些懵然,抓住身边的礼部尚书王之垣,问道: “父皇呢?我们?不?管父皇了?吗?” 王之垣忙着逃离杀戮场,“殿下别?管了?!圣上今日原就要禅位给殿下,等回了?长安,太后娘娘自有决断!” 五皇子又道:“那?景侍郎呢?也不?管吗?皇祖母……不?是很喜欢他?吗?” “不?用管了?,赶紧走!” 离京之前,太后娘娘曾叮嘱过,若遇变故,以?保住五皇子为重,余下之人皆可为弃。 王之垣护着五皇子在陵道上了?马车,扭头瞥了?眼远处仍在持续的激战,疾声吩咐官兵立刻护驾回京。 这?些突如其?来的“晋王旧部”,显然布局缜密,急行突袭,三面夹攻,转瞬就将整座皇陵围得水泄不?通!偏这?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7 神策军又失了?发号施令的景侍郎,根本无?力相抗。 王之垣指挥着近卫官军,带着五皇子匆匆出了?皇陵,向?长安的方向?急逃而去。 祭殿之中,焦丰奔至周旌略面前,禀道: “周头儿,下面暗道里有烟雾升起来,像是从西?北面过来的!” 周旌略的黑脸上露出一丝振奋。 “挖,赶紧挖!顺着烟雾的方向?挖!一定?把皇帝老儿找出来!” 这?一回,绝不?能再失手! 又问道:“公子呢?” 焦丰道:“公子已经下暗道了?。” 扶荧在洛下搜了?数日,都没能找到宋姑娘的下落,直到公子赶至皇陵,闯进卫邸,才在客院发现宋姑娘的衣物,知道她与沈国公一同失了?踪。 周旌略闻言,叮嘱了?焦丰几句,自己也带着人匆匆下去暗道。 祭殿坍塌之后,暴露出下面的机关暗口,早在周旌略等人杀到之前,神策军就曾试图顺着暗道向?下找寻过。但那?暗道中的设置十分复杂巧妙,初次开启过后便自毁机关,除非将整块地面全部揭开,否则根本找寻不?到入口。 幸而如今有了?烟雾的指引,挖掘的速度就立刻快了?起来。 几块巨大的紫檀木板被?掀了?起来,火把光亮探照下去,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拽着绳索的士兵依稀看见了?什么,提声大喊:“这?边!” 洛溦倚在石门边,昏昏噩噩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抱了?起来,拥得很紧。 过得片刻,又似有什么带着苦味的热饮被?灌进了?口中,激得胃腹一阵难受,僵硬的四肢却因此渐渐恢复了?些知觉。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恍恍惚惚中,好像看见了?卫延。 意识慢慢回笼,翕合着唇,“太史令……” 沈逍俯身靠近,手指抚上女孩面庞,却听她促着气急道: “景辰,景辰在暗道……求求你,救救他?……” 周旌略从旁边的暗道走了?出来,闻言与沈逍投来的视线交汇一瞬,摇了?摇头。 沈逍将洛溦放到裘毯上,盖好,掖紧毯角,起身随周旌略进了?暗道。 暗道之中,早已烧成一片灰烬。 “这?里有火油,烧得啥都不?剩了?。” 周旌略瞥了?眼沈逍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压低了?些声: “我看这?里面整半条的油道都被?挖过,应该是他?故意泻油放火,让烟雾传出去给掘地的人指路,若非如此,宋姑娘也决计活不?了?,所以?依我看,这?事最好别?告诉宋……” 话说了?一半,却骤然停住,抬起眼,愕然盯向?踉跄倚到了?石门边的洛溦。 女孩脸色苍白如纸,虚弱的连喘气都有些费力,靠在门口,大颗的泪珠顺着脸庞往下滚落,望向?周旌略: “别?告诉我什么?” 沈逍转过身,见洛溦摇摇欲坠,朝她走去,却被?她闪身越过。 洛溦越过沈逍,脚下一软,滑倒在层层灰烬之中,俯低身,手指在地上茫然摸索。 “景辰……” 沈逍扭过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女孩的举动,整个人犹如凝寒到极致的冰塑,随时?,都会碎掉。 周旌略看了?眼沈逍,又看了?眼洛溦,欲言又止,走上前,朝洛溦伸出手。 这?时?一名部属从暗道的另一头匆匆奔来,禀道: “周头儿,地宫打开了?!” 周旌略闻言忙直起身,面露喜色,余光却瞥见洛溦撑着石壁站了?起来,也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力气,发疯似的就朝暗道尽头跑去。 “宋姑娘!” 洛溦发足狂奔,越过被?重新打开的阙门,一路跑进了?地宫大殿。 四周的长明灯,将空旷殿宇照得犹如白昼。 先前的那?些死士,已尽数自戕死去多?时?,沈国公仍旧坐在原先的地方,背靠石台,双目紧阖,面如死灰,不?知生死。 几名部属站在殿中央的红漆棺木周围,不?敢擅自开棺,正等着周旌略来给指示,却见洛溦跑了?过来,禁不?住俱是愕然。 尚来不?及出声相询,却见洛溦已扑到棺前,用力推开了?棺盖,反手从旁边一名部属的腰间抽出了?剑,便朝内刺去! 部属们?皆大惊失色,不?知所措,仓惶间瞥见棺内并排躺着一男一女,女的凤冠霞帔,面容栩栩如生,男子一身玄纁衣袍,龙纹暗绣。 洛溦泪眼迷蒙,看清棺中之人的刹那?,手中长剑不?管不?顾地就直抵永徽帝咽喉刺下。 她知道他?要寻死,可他?就算死了?,她也容不?得他?死有全尸! 眼看剑尖就要刺入皇帝颈间,一只手劈空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攥住剑刃。 “你在做什么?” 沈逍捉住了?剑,殷红的鲜血顿时?顺着刃尖蜿蜒而下,另一只手去握洛溦的手腕。 周旌略也赶了?过来,看清楚棺内情?形,先是一怔,随即探手触了?下永徽帝的鼻息: “还有气!” 另一边查看沈国公情?况的部属也提声道:“这?边也还活着!” 洛溦浑身颤抖,狠命提着的一口气,听到周旌略的话,更是拼了?全力不?肯松手。 “我要他?死,要他?死在我手里!” 她抬起泪湿氤氲的眼,看向?沈逍,一字一句:“我要给景辰报仇。” 沈逍望着她,心中如被?冰棱扎刺,许久,方才艰难开口: “你先放手。” 他?试图移开她的手腕,却被?她前所未有地抗拒着。 他?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她竟能生出这?样?大的力气,整个人整条命都似压到了?剑上。 洛溦感觉到手被?一点点地抬起,满心绝望。 想杀之人,是重重高台之上的九五至尊,一旦让他?活着离开,便会有无?尽的变数与可能。 就算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但她能笃定?亲手杀他?、亲手为景辰报仇的机会,就只有眼前的这?一次! “太史令不?也想要取他?性命吗?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动手?” 洛溦望着剑尖上越聚越多?的血,泪珠簌簌,朝沈逍抬起眼,双唇颤抖: “还是说太史令,到底舍不?下父子亲情??” 沈逍握着剑刃的手,陡然一顿。 抬起眼,瞳仁轻颤地看向?洛溦。 眸色,黯的吓人,翻涌着那?样?复杂错综的情?绪…… 彷徨,无?措,绝望。 周旌略拉过洛溦,掐住她臂间麻穴,逼得她松了?剑,将人拽到一旁,靠着石台滑坐到地上。 木棺旁,沈逍依旧怔怔默立。 指间血流如注,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8 恍然早已失去了?痛意,茫茫然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视线游移着,落在了?棺中母亲的脸上,胸口陡窒,死死抑在喉间的一股血腥,也终于涌了?上来。 随军而来的大夫检查完沈国公的情?况,又被?带来查看永徽帝。 禀道:“两?人应该都服了?鸩毒,皇帝服的毒多?些,国公少些,都救不?活,只是早晚的问题,最多?……能拖上一阵。” 周旌略问道:“能拖多?久? 大夫有些为难,“咱们?带在身边的解毒药不?多?,如果全都用到一个人身上,或许能熬到再寻到其?他?的药材,至多?……也就十天半月吧。” 周旌略略松了?口气,却忽又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眼沈国公,又转向?沈逍: “公子……” 被?灌下药汤的沈国公,此时?已幽幽转醒。 沈逍默立了?片刻,抬手揭了?易容的面皮,拭净唇角血痕,转身走到沈国公身边,单膝跪地,将他?扶起: “父亲。” 沈国公睁开眼,看清沈逍模样?,仿佛陷入了?什么怔忡之中。 半晌,淡淡开口道:“别?这?么叫我。” “我与你母亲已经和离,你从此,跟我再没什么关系了?。” 沈逍寂然无?声,扶着沈国公的手依旧揽在他?肩头,目光惘然没有焦点。 沈国公靠在沈逍的臂间,混混沌沌中亦不?知想到了?什么,凄然地笑了?笑。 “我一生自诩端正,待人接物皆豁然大度,唯独对你,是有些不?公平。” “其?实……你出生时?,我也曾欢喜过,哪怕后来知道了?真相,也因为你母亲的缘故,试着去接受你。” “可每次看到你的脸,就又禁不?住想起他?,心中只觉厌恶至极。” 他?长叹一声,颤巍巍抬起手,似是想抚上沈逍扶在自己肩头的手,可最后,却也只是用力推开。 “大夫的话,我都听到了?,那?药,拿去救你亲爹吧。” 沈国公缓缓靠到石台上,理了?理衣襟,端坐直身: “总归,我也还是死在了?他?前面。” 他?淡然一笑,抽出髻簪,贯入颈间,气绝身亡。 沈逍望着在自己面前咽了?气的沈国公,好半晌,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伸出手,抱住国公的尸体,动了?动唇,像是想唤一声什么。 可那?样?的称呼逸到了?嘴边,偏又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茫然抬起眼,目光触见石台旁倚坐着的洛溦。 她也正定?定?地望着他?。 眼角溢满泪水,无?声滑落。 第106章 洛溦被带去了孚山的临时营地。 她在地宫冻了很长时间,加之?心力交瘁,出了地宫不久就昏了过去?,直到翌日傍晚方才转醒。 大夫将消息禀奏了上去,周旌略领命来营帐探望。 洛溦撑起身,“景辰他……” 周旌略想起之?前带她出地宫,意识几?近模糊都还在念叨着这人,不觉沉默了片刻。 “我让人把暗道里的灰烬都收了,暂且放在皇陵。” 顿了顿,又道:“现在局势未定,可能还要打仗,你看看是想去?嵯峨山还是卧龙涧,我安排人护送你去?。” 洛溦的意识空茫懵然,眼中蕴泪,半晌,回过神来: “我哪儿也?不去?。” 她从榻上?起身,“皇帝呢?” 虽然后来在地宫听大夫说,皇帝中毒必死?无疑,但一日没见?到他?咽气,她就一日没法安宁! 周旌略把洛溦摁坐回去?,“我也?想他?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洛溦撇开周旌略的手,仰起头,“因为太?史令舍不得杀他?吗?” 周旌略想起棺前的那一幕,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 “因为我需要皇帝活着,给我们翻案!当年?给我们定下逆党罪名的人是他?,自然也?得由他?亲自翻案。还有渭山行宫的事,冤死?的宫人,阿兰的家人,那些错误如果不是皇帝亲口承认,谁又能信?” 周旌略看着洛溦,“你实不该……对公子说那样的话。” 那件事对于沈逍而言是何等锥心腐骨之?痛,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被心里装着的姑娘知道了,还在那般情形下质问而出,周旌略根本都不敢去?想当时沈逍的心情。 洛溦缓缓坐回到行军榻上?,低垂了眸,半晌,也?慢慢回过味来。 “可你们那时又没解释。” 她那时丧魂失魄,一心只想取皇帝性命,全然忘了沈逍并不知道景辰的身世,也?并不知皇帝与长公主不是亲兄妹。 所以他?一直…… 都以为自己是那样不堪的身份吗? 那他?和长乐公主……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纷杂不清的思绪飞驰闪过,却又无力去?想,不敢去?想。 “当时你那副模样,能听进什么解释?而且皇帝虽中了毒,却未必没有意识,我哪儿能当着他?的面跟你解释我们的打算?” 周旌略抑了下情绪,“至于公子对皇帝到底什么态度,我一个外人,确实没法断言。但我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想为长公主讨回公道的,甚至在我们最初的计划里,他?是宁可在万寿节宫宴暴露自己的身世,也?要逼皇帝当众认罪的。” “你应该明?白,那件事一旦暴出来,对公子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不过现在局势不同了,我们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应付。总之?你好好想想,打算暂时住去?哪儿,我到时派人送你过去?。” 周旌略说完,告辞出了营帐。 洛溦心绪惘然,兀自在榻上?默坐许久。 转念想到景辰,又禁不住再次泪湿眼眶,胸口一片空茫茫。 周旌略回了中军帐,见?众将仍围在沙盘前讨论方案。 他?走到沈逍身边,低声禀道:“好多了,公子不用担心。” 沈逍此时已?恢复了卫延的模样装扮,戴着斗笠立在沙盘前,听完周旌略所言,将手中军棋缓缓放到沙盘之?中,示意赵三?溪: “继续。” 赵三?溪拿箭矢在沙盘上?指划着,继续奏述各地的兵力分布与调配。 箭头移到沙盘的左侧,道:“皇帝多半是因为与太?后争权,提前传了密令去?雍州调兵勤王,此刻齐王筹集了三?万骑兵赶来,马上?就要抵达金云关。我们若是从洛水这边北上?迎敌,兵力方面问题不大,算是旗鼓相当,但就是地利上?吃亏,怕是要拖延很长时间。” 一旁的焦丰,点?头附和,“咱们的兵力虽足以与齐王相抗,但现下长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9 的局势更重要。皇帝失势,太?后旧党独大,一旦我们与齐王战得两败俱伤,将来就再无力与京畿皇廷抗衡,就算拿了天子的罪己诏,也?没法政行令通!” 周旌略对着沙盘研究了一番。 “硬打的话,咱们确实吃亏。” 看向沈逍,“公子要不要,试着跟齐王说和说和?反正当初公子在豫阳留下他?性命,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或许能用得上?他??我看齐王上?次在三?司会审上?,肯以一己之?力抗下罪责、而不是拿部将顶罪,倒也?像位明?主,肯定也?不会愿意让手下将士白白牺牲的。” 赵三?溪亦道:“若能与齐王和谈停战,那对局势而言再好不过!” 挪动沙盘上?的军棋,“咱们这几?处的兵力,就能马上?调去?长安附近,控制住京畿。” 沈逍凝视沙盘,沉吟不语。 一旁扶荧抱着剑,撇嘴接话: “你们对齐王的了解,就跟街头巷尾的百姓差不多,什么大乾战神,光风霁月。不拿部将顶罪,就是明?主了?你们是没见?过那位私底下的脾气,骄傲固执,油盐不进。” 而且还尤其与自家这位主子不对付! “除非去?见?齐王之?前能让皇帝开口认罪,给你们都平了反,不然他?铁定只把你们看做挟持天子、必诛的反贼,直接就开打,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但是皇帝现在人还没醒,雍州军已?经到了金云关,等皇帝开口,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周旌略几?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只能将视线投向沈逍,静候他?的决策。 沈逍的目光从沙盘上?抬起,正要开口,却听帐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 “我可以去?跟他?说。” 众人循声望去?,见?洛溦从帐门踏入,面色苍白,眼眶泛红,难掩病弱神态,然眼神却是极其坚定郑重: “我可以去?见?齐王,让他?答应跟你们议和。” 她原想再找周旌略问一下景辰的事,于是寻来了中军帐外,守帐的亲卫都知她身份特殊,也?不曾阻拦,便让她恰听见?了后半段的议论。 周旌略回过神,看了眼沈逍,清了下喉咙,示意部属全部出帐,又见?扶荧还抱剑傻站在原地,攀着肩把人给架了出去?。 偌大的中军帐内,一瞬间,就只剩下了洛溦和沈逍。 洛溦原本坚定郑重的眼神,刹时变得有些闪躲,转而盯着沙盘,继续道: “我曾在三?司会审上?为齐王作证,也?跟他?有些交情,应该能想办法说服他?的。” 沙盘的对面,沈逍也?收回了视线,低了头,面上?神情掩在斗笠的阴影中。 跟他?有些交情? 可萧元胤对她,何止只是讲交情。 “这些事,不用你管。” 洛溦听沈逍语气冷淡,想起地宫中持剑与他?相抗的一幕,不觉沉默住。 过了会儿,道:“我只是自己想去?,不会以此提什么条件的。” 她缓缓抬起眼,望向沈逍,“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皇帝已?经服了毒,必死?无疑,我不会死?缠着非要自己亲手杀他?。” 想起之?前周旌略的那些话,她顿了顿,垂了眸。 “还有地宫里对太?史令说了那样的话,是我不好,我……” 她抬起眼,见?沈逍仍旧默然盯着沙盘,咬了下嘴角,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总之?,我是愿意去?见?齐王的,太?史令自己决定吧。” 说完,行礼,转过身,撩开帘就要出帐。 手臂,却被人从后面拉了住。 洛溦身形微僵,转回身,抬起头。 离得这么近,她这才看清沈逍衣袍下的斩衰服,髻间的白色孝带掠过脸侧,衬得一双墨眸愈发暗沉。 她想起昨日他?半跪在石台下,眼神比怀中父亲的尸体还要冷,也?像是这般的深邃茫然,溢满了悲怆与痛苦…… 沈逍也?在回望着她,凝濯的视线落在她髻边的两朵小白绒花上?。 “为什么……” 半晌,他?低低问道:“是两朵?” 洛溦循着他?的视线,沉默一瞬。 “在卫邸的时候,国公大人救过我,我也?把他?当长辈敬重的。” 若不是沈国公那句是他?儿媳,她在卫邸就死?在了那帮死?士手中。 “国公大人他?……” 她看着沈逍,轻声道:“其实也?是顾念太?史令的,否则也?不会救我。” 沈逍有些惘然地牵了下唇,“你不懂他?,他?谁都会顾念,唯独除了我。” 洛溦望向他?唇边的那抹笑?,人却不觉陡然有些怔住,霎时眼眶泛了红。 沈逍凝视着洛溦。 女孩眼中弥散开的氤氲,如盈盈秋水般的,淌过他?此刻纷乱纠绞的心头。 他?有些恍惚地伸出手,抚向她的泪眼。 可她却又像是骤然惊醒过来了似的,偏开头,仓皇躲开。 缠裹着绷带的手,无措地僵在半空,指尖失力地微微蜷起。 她躲得那么急,急的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极肮脏的触碰。 他?想到了什么,眼中的一点?期冀化为自嘲,寂然站开身,走回到沙盘前。 良久,声音已?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回去?吧,金云关不用你去?。” 洛溦亦彻底平复了下来,抬起头: “为什么?太?史令现在不是很需要跟齐王议和吗?” 沈逍眼也?没抬,“我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夜观星殿内,她口口声声地说,厌恶他?要做的事,厌恶他?们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迫不及待地想要远远逃离。 她那样地求他?,求他?放她离开。 洛溦道:“从前没有关系,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太?史令想要为母亲讨还公道,我也?想要为景辰讨还公道,我……” 沈逍陡然阖目,似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朝外唤道: “扶荧。” 扶荧一直候在中军帐外不远处,此时闻声走了进来,“太?史令。” 沈逍看着沙盘,静默片刻,声平无波: “送她去?金云关。” 扶荧看了眼沈逍,又瞄了洛溦。 “我不去?!” 他?刚才在外面被周旌略一顿狠狠揍损,说他?没眼力见?,现下正满脑子反思呢。 沈逍抬起眼,目光锐冷。 扶荧梗着脖子,“太?史令难道没发觉我跟宋姑娘的八字特别?犯冲?但凡我跟她同行同路,不是我倒霉就是她倒霉!我也?是冥默先生?养大的,笃信神力玄学,断不敢再犯险了!” 嘴上?强硬,心里到底还是害怕沈逍,抓住冥默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0 尊靠山不敢放,又道: “冥默先生?从前算过,说宋姑娘和太?史令是天作之?合,最旺彼此,眼下情况紧急,好几?万人的性命皆系于此,依我看要想诸事顺利,就最好听从冥默先生?的卦辞,由太?史令亲自送宋姑娘,万事大吉,事半功倍,造福将士!” 说完抱拳行礼,麻溜退出了帐。 沈逍盯着落下的帐帘,收回时,目光掠过旁边的洛溦。 两人视线紧绞一瞬,又旋即分开。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垂落的帐帘在风中被吹得微微鼓起,颤动出层层波纹,一如此刻人的心境,起起伏伏,无从平静。 良久,他?垂了眼,将手里军棋扔进沙盘,放弃似的开口: “去?准备吧,我送你去?。” ~ 从洛下到金云关,坐马车要七日左右的时间,快马则只要两日。 洛溦主动提议骑马前行。 时值初春,孚山一带又刚经历了连绵的阴雨天,山林路泥泞难行。 洛溦的身体刚恢复了些力气,纵马驰行其实很是艰难,却一路咬牙跟上?沈逍和护卫的行速,不曾抱怨。 进入金云山脉后,地势逐渐险峻。入夜时分,前行打探的护卫寻到适合落脚之?地,将队伍引领了上?去?。 落脚处位于山峰之?间,避风,洞穴干燥,护卫们在洞外点?燃篝火,煮了些简单膳食。 洛溦没什么用膳的心情,喝了点?热汤便进了洞。 她将裘衣铺到地上?,慢慢靠坐到石壁前,低头捶着因骑马而僵疼的腿。 沈逍走了进来。 他?这一路上?,仍旧是卫延的装扮,卫延的模样,笠沿拉得很低,此时沉默着,将手里的一盏药递了过来。 洛溦闻到药味,抬起眼,伸手接过,“谢谢。” 她端起药,慢慢喝完,起身想去?洗盏,却被沈逍又接了回去?: “躺下休息。” 他?语气有些冷,说完,便拿着药盏出了洞。 洛溦望向夜色中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思绪恍惚。 他?的模样,分明?还是卫延。可卫延话再少,也?不似这般冰冷疏离。 他?是太?史令,可太?史令,又怎么会做端茶送药这样的事? 药力的作用,让头脑愈加昏沉起来。 她慢慢伏倒在裘衣上?,累了整日的疲倦沉沉袭来,人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之?间,恍恍惚惚的,感觉像是有人在揉自己的腿。 胀痛的酸麻感传来,洛溦迷迷糊糊地嘤咛了下。 腿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男子的手,也?挪了开。 洛溦慢慢转醒,睁开眼。 入目之?处,是烧得正旺的火堆,橙红色的温暖火光炙烤周身,烘得人暖洋洋的。 洛溦盯着那跳动的火苗,意识渐渐回复,紧接着却是心脏骤然一缩。 胸腔中快要缓不过气,挣扎着撑起身,扭过头,身体剧颤: “我……我不想看到火……” 身畔穿来沈逍的声音,透着一丝压抑,“你在发烧。” 洛溦却只摇头,蜷坐在石壁旁,发着抖,“我没事,求你……把那火灭掉……” 沈逍望着石壁边颤抖的少女,半晌,一语不发,取过身边水囊,打开,浇熄了火堆。 四周顷刻黯了下去?。 洛溦慢慢平复住气息,转过身,盯着火堆里的残余火星,良久怔然。 没了火光,洞外的夜光便渐渐清晰起来。 洞口露出一段深蓝色的夜幕,繁星璀璨,一轮弯月皎洁似玉。 人间美景如斯,可有的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夜风,吹得洛溦眼角一凉。 她抬手去?拭,触到滚烫的额角,这才意识到沈逍说的不假,自己真的在发烧。 身体抖得厉害,呼吸都带着颤。 带着男子体温的雪裘,裹到了她的身上?。 “明?日还想上?马吗?” 沈逍寒着声,伸臂将她拥进怀中,揉搓着她发僵的胳膊,“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拖延行程的。” 洛溦遽然被他?拥住,一抬眼,见?他?或许因为先前生?火,揭去?了卫延的面具,此刻那张清冷漂亮的脸映在稀疏的星月光下,眸色沉沉,也?正低头朝她望来。 她忙移开了视线,下意识地用了些力,想要挣脱。 “点?火,还是靠着我,自己选吧。” 沈逍声音仿佛不带什么情绪。 感受到怀中少女不愿妥协的挣扎,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松开了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我不碰你,你靠着取暖便好,我再脏,衣物却也?是干净的。” 洛溦挣脱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不知是谁的心跳和呼吸声,缓慢,艰涩,无望。 她翕合了下嘴唇。 良久,欲言又止: “圣上?和长公主……其实你……” “其实我,就是你想的那样。” 沈逍冷着声,漠然打断她,仿若没什么情绪似的,强抑住那不易觉察的一丝颤: “觉得……恶心是吗?” 洛溦靠在他?胸前,模糊的视线怔望着洞外的璨璨星空。 继而,又慢慢垂低,落到了火堆残余的光点?上?。 无数的话,涌到嘴边,却终又咽了回去?。 她阖上?眼,任由泪水悄然滑落,轻声道: “嗯。” 第107章 四周光影晦暗,寂静无声。 洛溦感觉身畔男子沉默如冰,仿佛连带着胸膛中的温度都抽离了去。 她心?绪纷杂,一时有?些愧疚,一时又有些无措。 从长安逃到?了商州,她如今根本不敢去想,若是自己刚才说出真相,他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而她,又该如何去应对。 还有?她想要做的那?些事。 他可……又愿意帮她? “我……” 洛溦靠在沈逍胸前,沉默良久,低声开口道: “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太史令有?什么错,我……” “你不必解释了。” 沈逍声音沉沉。 他懂她的意思。 他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她接受不了。 “你什么想法?,我并不在意,既然执意要去金云关,就把身体护好,否则明日难行。” 他伸出手,把从她肩头滑落的雪裘往上拉了拉,掖好,淡声无波: “睡吧。” 夜幕中繁星徐转,启明即将?冉冉东升。 洛溦被沈逍的话提点了尚有?大事在前,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合着眼,终是慢慢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抬起头,见沈逍似早就醒了过去,正垂眸朝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1 己望来,眉眼映照在金色的曦光之?中。 洞外传来护卫的禀报声: “公子,斥候传回消息,齐王已经抵至金云关。” 沈逍移开视线,裹紧洛溦身上的雪裘,将?她扶靠到?毡毯上,自己站起身,出了山洞,聆听护卫奏报。 洛溦也慢慢回过神。 摸了摸额头和脉搏,觉得?身体不再?那?么发沉,撑起身,收拾整理,出了洞。 从此处到?金云关,快马加鞭,能赶在入夜前抵达。 沈逍没再?让洛溦独自策马,带了她共乘一骑,加快行速,下了金云山。 一路之?上,两个?人俱是沉默无言。 到?了金云关外,见城关紧闭,戍卫森严。 洛溦让护卫上前提声报了姓名,不多时,一身军甲戎装的齐王萧元胤出现在城楼垛堞之?后。 “洛溦?” 萧元胤朝下看清洛溦容貌,当即吩咐开启城门,自己亦疾步下阶迎出: “你怎么来了?” 他自去年秋天?的曲江宴后,便离开京城去了从前驻军的雍州。 冬月万寿节长安宫变,萧元胤得?知消息后在雍州心?急如焚,无奈皇帝一直没有?下旨传他归京,他无法?擅离职守,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坐镇边境。 半个?月前,永徽帝突然派人送去密诏和兵符,召齐王调兵往商州勤王。 萧元胤当即明白,父皇必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所以才会选择在这种?关头与自己冰释前嫌,急召前往。 他不敢耽搁,集结三万精兵撤离雍州,赶往东行。刚到?泾阳,便听说了叛军在祭祀之?日攻打洛下皇陵的事,赶忙又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此时萧元胤将?洛溦领至瓮城的休憩处,道: “我在金云关只是暂歇,明日天?一亮就要发兵洛下。” 洛溦进到?堂屋,向齐王行礼: “我就是从洛下过来的。” 萧元胤顿时神色一凛,又见她髻边的两朵白花,“这花……” 洛溦眉目低垂一瞬,“沈国?公和景辰,死在了洛下皇陵。” 她抬起眼,“是圣上,害了他们。” 她将?所发生之?事,挑能讲的,简单叙述一番。 萧元胤闻言怔住,踱到?案边,表情犹疑难信: “可父皇为什么要杀姑父?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确定?” 洛溦道:“我亲眼所见,沈国?公被圣上下了鸩毒。” 萧元胤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沉默半晌,又想到?什么,看向洛溦,“景辰也……那?你……” 洛溦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只道: “我来,是想请殿下停止行军,不要再?浪费时间去洛下。圣上给沈国?公下毒之?后,自己也服了鸩毒,他之?前让殿下赶去洛下,应该只是不想向太后妥协,禅位给五皇子。” 景辰进到?地宫之?初,曾向洛溦讲述祭殿中变故始末,那?道禅位的诏书,也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萧元胤撑着案沿,胸膛用力起伏两下,抬起手,扯开了铠甲的系带。 从小父皇就偏爱沈逍,与他这个?儿子更像君臣,上次洛水一案之?后,父子间关系更是一度降到?冰点。 但到?底血脉相连,想到?父亲服下鸩毒,必是性命难保,萧元胤难免情绪起伏。 洛溦见齐王脸色泛白,禁不住走?近了些,“殿下?” 萧元胤撑着案沿坐下,见洛溦走?近,拉住她的手,将?前额贴到?她胳膊上,深吸了口气,平复住情绪。 抬起眼道:“这些话,若是旁人来跟我说,我决计不信。但因为是你,你对我发过誓,永不骗我,我只信你。” 此番随御驾前往皇陵祭祀的朝臣,全是太后的亲信。太后向来视张贵妃和齐王为眼中钉,齐王屡次派斥候去京中打探,却什么消息都没从宫里接到?,只知逆党攻打皇陵,要他前去平叛。 如今再?细想,只怕皇祖母是巴不得?自己与逆党打个?两败俱伤,好成全她老人家?的谋算! 洛溦道:“我对殿下所言,句句属实,攻打洛下的也不是什么逆党,而是当年被诬陷定罪的晋王旧部,他们对殿下并无敌意,只想讨回公道。圣上如今也在他们那?里,若殿下此刻停止行军,我或许……还能带殿下去见他一面,听他亲口供述当年晋王案的真相。” 萧元胤十几岁就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一旦接受事实,倒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伸手取过案上酒壶,斟了盏缓缓饮下,理清心?绪。 “父皇害了景辰,你定是恨毒了他吧?以你这小野猫的性子,必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盯着洛溦看了会儿,“连那?什么晋王旧部,都被你勾连上了?” “这件事……” 洛溦开口解释,却见萧元胤的目光忽然越过了自己,移向门口。 刚才在城楼的时候,萧元胤就留意到?了这名骑马带着洛溦的斗笠男子。 到?了瓮城,那?人一直守在门口,姿态冷凝,也不行礼。先前也倒罢了,后来萧元胤拉了洛溦的手,开始靠近说话,那?斗笠男子便从门框畔转过身来,如今更是抬起眼直视过来。 笠沿下的眼神虽看不分明,但萧元胤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一丝寒意。 “那?是你护卫?” 他问洛溦。 洛溦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没说话。 萧元胤越瞧越觉得?碍眼,皱了眉,站起身,“你到?了我这儿,还需要什么护卫?让他下去行了。” 说着,就要朝门口走?去。 洛溦拦住他,“我去跟他说。” 沈逍现在虽戴着卫延的面具,但离得?近了,未必不会让齐王看出破绽。 她撇了萧元胤,走?到?门口,眉眼微垂地对沈逍说道: “你能……先站远一点吗?” 沈逍盯着她。 洛溦低着声,“大事要紧。” 沈逍扫了眼屋内的萧元胤,一语不发地转过身,走?去了门外。 洛溦注视他离开,回到?屋内: “殿下要立刻跟我走?吗?” 萧元胤已坐去了案边,抬头望门外看了眼,仍旧觉得?那?护卫看着嫌烦。 也不知怎的…… 竟让他想到?了沈逍。 萧元胤取过纸笔,一面书写函令,一面道:“你这趟既是来跟我提条件的,那?我其实也该趁机跟你提个?条件。” 洛溦疑惑,“什么条件?” 萧元胤抬起眼,视线灼灼,“比方说,让你嫁给我。” 洛溦愣了下,“这种?时候,殿下别乱开玩笑。” 萧元胤道:“这种?时候,就该认真讨论这样?的事。我从十三四?岁起就混迹沙场,见惯了朝生暮死,人生须臾,曲江宴一别,短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2 才几月,就有?多少人丢了性命?谁都猜不到?明日会遇到?什么,碰上机会,就得?好好把握。” “从前你看上了景辰,我无话可说,但他跟长乐的事我也听说了,就算你从前跟他好过,如今也早该放下了。我心?悦你,你一早就知道,即便到?了现在,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虽不懂才子佳人的那?套风花雪月,但许你一世安稳宠爱却是办得?到?的。” 洛溦垂眸看着脚尖,“我也一早说过,我对殿下,没有?那?种?想法?。” 萧元胤停下手中运笔,抬起头,看了洛溦一会儿。 “你总不会,想跟沈逍吧?” 曲江宴的画舫上,他多少也瞧出了些微妙。 “我可提醒你,那?家?伙阴的很,最擅阴谋诡计,为达目的什么招术都使得?出来。当初我为什么会被迫跟王五娘订婚?不就是拜他所赐,故意设计除掉我这个?竞争对手吗?” “从小姑父姑母都不喜欢他,晾着他养出个?孤僻的古怪性子,根本不懂怎么跟人相处,更遑论哄女人,跟了他,只会让你伤心?。” 洛溦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沈逍是怎么样?的人。 是从八岁起就筹谋远虑,戴着面具潜藏了十多年的人。 是敢弑父杀兄,明知她心?系景辰、却能毫不迟疑在朱雀门将?其射落下马的人。 她害怕他。 打心?底的,害怕他。 “殿下,是跟太史令不一样?的人吗?” 洛溦沉默半晌,抬眼看向萧元胤。 萧元胤闻言道:“你觉得?我能跟他一样??” 洛溦摇了摇头。 虽然如今知道他们是亲兄弟,身上都有?种?骨子里带着的骄傲,但还是……不一样?的。 萧元胤再?骄傲,也会在山林沼泽救下濒死的景辰,会在画舫棋局上帮她解围、暗助景辰,换作太史令…… 洛溦压下心?中杂思,看着齐王,神色凝肃: “殿下曾经说过,想要涤尽朝堂的门阀之?争,只叫人人皆拿实力做事,以实绩作评,不再?讲出身之?别。这话,如今还作数吗?” 萧元胤道:“当然作数。” 洛溦又道:“三司会审上,殿下宁可自己认罪,交出兵权,也不愿说违心?之?言。他日我若寻求真相,为逝者正名,殿下,可也会愿意帮我?” 萧元胤抬起眼,凝视洛溦,神色中透着丝探究,却只是点了点头: “会。” 洛溦郑重?道:“那?我,也会全心?全意地帮助殿下的。” - 萧元胤发下几道军令,命大军暂驻金云关,自己率了一千精兵,随洛溦前往孚山。 到?了孚山的驻兵地,周旌略迎了齐王入营。 洛溦跟着沈逍,去了中军帐。 赵三溪等?人前来向沈逍禀奏过去几日的军情,又道: “太后已在长安拥立了五皇子,属下把消息也送去了皇帝那?里。” 永徽帝前日醒来,自知必死无疑,任凭周旌略如何威逼,一直不肯认罪,提出要求,要与殊月长公主同棺而葬。 周旌略清楚,这样?的要求,公子断不会答应。 但若不答应,又拿不到?皇帝的罪己诏。 多年的筹谋,无数袍泽家?人的期盼,全等?着皇帝认罪平反。 赵三溪道:“大夫用了猛剂,皇帝大概率活不过今晚,若是他一直不下诏书……” 他看向沈逍,“要不要……考虑让齐王继位,由他来下诏?” 沈逍坐在案后,阅完数日的密函军报。 “皇帝若不亲口认罪,萧元胤未必愿意配合。” 他淡声吩咐道:“先传令下去,封住下山路径,另派两千甲卫在外围伏兵,一旦齐王带来的兵马有?异动,格杀勿论。” 一旁正在喝药的洛溦,闻声弹起: “太史令。” 沈逍看也没看她,挥退赵三溪,继续批阅军报。 洛溦走?到?他面前,“我已经跟齐王殿下说好了,他愿意相信,也愿意议和的。” “你何以笃定?” 沈逍执笔而书,沉默片刻,“因为你对他发过誓,永不骗他,他就必然信你?还是因为你们谈好了婚嫁正名的条件,他也并非擅专阴谋诡计之?人,就必然会信守承诺?” 洛溦张了张口,意识到?自己跟萧元胤的所有?谈话,都被沈逍听了去。 “你……” 他真的是诚如齐王所言,阴险狡诈,坏的透顶! “我去跟他说。” 洛溦出了中军帐,找去了关押永徽帝的营帐。 帐内药味弥散,齐王坐在榻前,四?周还跪着几名周旌略从商州各处“请”来的官员,充当罪己诏的见证人。 皇帝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萧元胤不知与皇帝说了些什么,此时双眼充血发红,见洛溦进来,起身撩开榻前的垂帘,走?了出来。 “父皇,想要……与殊月姑母同葬。” 他初闻此事,愕然失措,转念想起父皇毒杀沈国?公一事,愈发心?慌意乱。 洛溦道:“殿下先出去休息下,我来同圣上说。” 她劝退齐王,又令其余人等?暂且退下,自己走?到?了皇帝榻前。 皇帝认出了洛溦。 “你没死?” 他从枕上抬起头,视线游移,“景辰呢?” 洛溦想到?景辰,压抑许久的情绪又禁不住浮泛上来。 她克制住,缓缓开口:“陛下找景辰,无非,是想把那?件事隐瞒下去。” 皇帝的目光,定在了洛溦脸上。 “在地宫里,陛下想要杀景辰,说必须为齐王和五皇子考虑。” 洛溦吸了口气,继续道:“所以陛下,也是期望能让自己的血脉承继皇位的吧?” “如今太后已经在长安扶持了五皇子登基,陛下跟太后斗了二十多年,一定不想让她得?偿所愿,用五皇子作傀儡,操控大乾皇廷。相比起五皇子,陛下更属意的人一直都是齐王,所以才会在生死存亡关头,召他来勤王。” 她顿了一顿,“而我,也希望齐王殿下能登基继位。” 永徽帝盯着洛溦,神色犹疑,“你……跟三郎……” “我跟齐王殿下,没有?传闻里的那?些不堪关系。我只是知道,他虽有?些固执、玩不来朝堂上的阴谋诡诈,却光明磊落,志在革新。太后把持朝堂数十年,任由门阀贿赂公行、凌压百姓,陛下为与太后争权,纵容党争,坐视官衙包庇隐瞒,颠倒黑白。淮州之?祸,我亲眼目睹,洛水惨案,我亦亲临其间。” 她朝前走?近了些,眼中泪光隐泛: “我想为景辰报仇,不仅仅是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因为推他入深渊的,不只是陛下,也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3 只是太后,而是整个?大乾朝堂和这烂透了的朝堂背后的权欲私心?!我救不了他,但我还可以救千千万万像他和他父亲一样?的人,让他们不再?因为出身门第而被区别对待,不再?因为天?灾人祸而无路可走?、落草为寇,就算生来贫苦,也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活着!” “所以陛下,” 洛溦抑住情绪,“我会守住那?个?秘密,让齐王殿下登上帝位,绝不让他因为那?样?的事,失去继承天?下、改变朝堂的权力。” “陛下与其死守着与长公主同棺而葬的要求,不如为继续活在世上的人多打算些,说句难听的,他们现在可以答应让你同葬,葬完了还能把你挖出来鞭尸,只有?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坐稳了帝位,你才能真正万世不殆。” 永徽帝浑浊的目光,凝视在面前女孩的身上。 看上去那?么的娇弱,一双眼,却坚韧倔强的让人心?惊。 他久久凝视,仿佛记起了什么久远的事,牵了下唇,带出一串渗血的咳嗽。 “朕想起来了,” 皇帝气息艰难地说道:“你从小,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倔强的很,逍儿不肯解毒,也是你半逼着他……” “朕之?前,怎么……会觉得?你傻呢?你一点都不傻,朝元宫夜宴那?晚,就是你为你父亲解的围……” 他顿了顿,竭力平复住喘息: “你跟逍儿一样?,都是,都是很会隐藏心?思的孩子……” 皇帝望着帐顶,怔怔然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得?许久,缓缓开口: “让那?些人,都进来吧。” 第108章 大帐之中,齐王与部将亲随,以及商州的官员,跪了满地。 永徽帝躺在榻上,徐徐陈述—— “永徽八年,朕的庶长兄晋王征战突厥,是?朕,下令断了粮草供应,又让虞钦和耿荣捏造通敌书函,给他们定下了逆党之名。” “永徽十五年,晋王旧部欲向朕寻仇,寻至了渭山行宫。那时,在朕马车里的,是?朕的皇妹殊月,她……她因被朕所逼,不愿屈服,自饮毒药而亡。朕为掩盖事实,坑杀了随行的百命宫人,污蔑他们串通栖山教……” 齐王的脸色,随着父亲的讲述,越来越发?白,牙关?紧咬,身形剧颤。 皇帝阖上眼,对负责对承旨记录的文吏宣诏道: “朕,自知?罪孽深重,德行有亏,自今日起,祗承天序,率循训典,禅位予齐王萧元胤。” 夕阳渐渐西斜,光影暗淡下去,周旌略与麾下几名?将领,携同齐王出了大帐。 诏书拿到了手,剩下来的,就是?两方的和谈。 眼下太后已在长安拥立了五皇子,一朝不能有二君,若是?太后垂帘当政,周旌略拿到的平反诏书无法政行令通、正式生?效。而且晋王的遗腹子萧佑还在长安,晋王旧部虽听从了周旌略的判断,没有坚持主张拥立萧佑,但也还是?会竭尽全力护其?周全。此时?与齐王结盟,合力拔除太后一党,有百利而无一弊。 而萧元胤,也需要周旌略的助力。 京中王家拥有的兵力不多,但如今通过掌控皇权,便有了能调动南三州与北三州十万兵马的权力,实力不容小觑。 齐王要入主长安,必须速战速决,也就急需周旌略麾下的三万兵马助力。 萧元胤此行,身边带着褚奉等幕僚,从旁铺谋定?计。而周旌略也领了沈逍的吩咐,关?键之处决算方略,自是?要将条件谈妥。 两方博弈,少不了一番推拉。 远远等候在营地边缘峰崖处的洛溦,此时?越过重重营帐间的空隙,望着军将们逐一离开,又等了片刻,才又缓步回到了看押皇帝的大帐前。 守帐的亲卫认出她,行礼禀道: “皇帝用?完药昏睡过去了,大夫说?,莫约……也就是?这一个时?辰的事了。宋姑娘还要进去吗?” 洛溦盯着帐中透出的淡薄烛光,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算了。” 她对亲卫颌了下首,准备离去,抬起眼,却见沈逍从营地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帐外诸卫皆抱拳行礼,“公子。” 洛溦也跟着众人的动作?,低头飞快裣衽一礼,随即就想越身离开。 沈逍唤住她,语气似是?平静淡然: “不进去吗?” 洛溦一想起自己跟齐王的谈话都被他听了去,哪里肯再跟他多相处,闻言只摇了摇头,就想要继续离开。 沈逍却已走近到了她跟前,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面无波澜地,拉着她进了大帐。 洛溦试图挣脱,“太史令?” 沈逍却毫不理会,径直走到榻前,撇开了垂帘。 榻上的永徽帝已近弥留,双目紧闭,面色灰败,气息沉重。 沈逍将洛溦拽揽到身前,漠声?道: “不是?想亲手杀了他,给景辰报仇吗?” 他将一把匕首放到她手中,“现在,可以动手了。” 洛溦感觉到刀柄被塞入了掌心,仿佛被什么烫到,说?什么也不想握住: “他马上就要死了,用?不着我动手。” 在地宫的时?候,她确实是?想不顾一起地将皇帝扎得死无全尸。 可眼下,没这个必要了。 但身后的人,却不容她抗拒似的,修长的手指滑进了她的指间,跟她一起握住了匕柄,匕尖抵上了皇帝的脖颈。 刀尖刺到了皇帝的颈侧,瞬间拉划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弥留之际的永徽帝,仿佛被这样的痛苦惊动,嗬嗬地喘起了粗气。 洛溦挣扎起来,扭身想逃,却撞进了沈逍的胸前,被他收臂拦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 “你让萧元胤为逝者正名?,不就是?想洗掉景辰身上的那些污名?吗?既然那么在意他,不惜去求萧元胤帮你,眼下能亲手为他报仇的机会,又为何不要?” 重新把刀塞到她手里,“拿着。” 洛溦被他半逼着转过身,情绪紊乱,用?力挣脱: “我现在不想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太史令?” 她仰头看着他,眸光因为乱腾的情绪而不觉发?颤: “哪有人像你这样逼着别人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话窜出了口,又立刻有些后悔,望着沈逍,唇瓣翕合。 沈逍也正凝视着她,半晌,松开了手。 榻上的永徽帝,却像是?被两人的争执彻底惊醒,这时?意识恍惚地掀开了眼皮。 他盯向垂帘旁的沈逍,声?音颓哑,带着些不敢置信。 “逍儿??” “是?你吗,逍儿??” 永徽帝视线浑浊,早已看不清人脸,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4 却似乎笃定?地认出面前戴着卫延面具的人是?谁: “你肯……来见朕了?” 沈逍垂下眼,看了永徽帝片刻,缓缓坐到榻沿上。 皇帝艰难地探起身,伸出手,指尖却碰到了沈逍手里的匕首。 他意识到什么,嗬嗬喘息着,像是?在笑,眼角却滚出连串的泪滴: “你是?……来杀朕的?” 拼命攒出的力气一瞬褪去,皇帝跌躺回榻上,胸口剧烈起伏地喘着气。 “你要杀朕?是?,朕想起来了,你送朕那盒丹药,就是?想要朕的性命……” “那年你送花灯给长乐,想看朕的反应,从那时?起,你……你就该确定?,朕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既都知?道了,为何……为何还要杀朕?” “从小到大,朕对你……朕对你不够好?吗……” 他自认,给了这孩子作?为父亲和帝王能予以的一切恩宠。 僭越礼制的尊荣、权职、封号……宠爱他,超过其?他任何一个儿?子。 沈逍一语不发?,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 指尖摩挲锋刃,徐徐抚到匕尖,食指的白玉指环硌在刀锋上,压出一道血痕。 “陛下还记得,臣小时?候喜欢吃的桃露酥吗?” 他轻声?开口,语气疏漠: “臣与母亲,每到宫中,陛下总会喂臣吃掺了助眠药的桃露酥,然后,将臣的母亲带进内寝。” “臣八岁那年,才知?道原来自己吃过每一颗糖里都掺着毒,以至于后来遇到任何的甜,任何的好?,都唯恐是?毒,避之不及。” 沈逍抬起眼,一双眼阒如幽潭: “但臣,还是?要谢谢陛下因为愧疚而赏赐的权力,让臣暗谋十数年,终于,有能力为母亲讨回公道。” 说?话间,手里的匕首已抵上了永徽帝的胸前,缓缓用?力。 永徽帝挣扎起来,无奈身体僵硬,无数情绪卡在喉间,只能嗬嗬喘着粗气: “你……你……” 沈逍合了眼,手腕蓄力,往下压去。 可紧绷的腕,却被少女温软的手倏然握了住,紧紧拉拽着。 他睁开眼,侧过头,见洛溦眼眶微湿,嘴唇轻颤: “他马上就要死了,马上……” “太史令,不用?亲手杀他。” 她在药庐见过太多濒死之人,光听皇帝此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呼吸,就知?道他大限已至。 洛溦敌不过沈逍的力气,放弃拉拽,转而缓缓握进他执刀的手,十指扣进他指间,试图夺过刀: “太史令要真想他马上死,我可以动手!把刀给我。” 女孩夺过刀柄,握在了掌心。 沈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洛溦,被抠开的手指微微用?力,反拢住了她的手。 随即站起身,拉着她,大步出了营帐。 帐外夜色已至,营地里灯火阑珊。 沈逍吩咐亲卫:“去叫齐王过来。” 自己拉了洛溦,走到营外峰崖边,松开手。 瞑薄的夜色中,远处山峦起伏只余下绰绰的阴影。 沈逍望向峰外,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拦我?” 洛溦站稳身,平复住气息,思绪依旧有些混乱: “我把齐王请来议和,现在周将军他们还在谈正事,这种时?候太史令在皇帝身上捅几个窟窿,齐王看到了被激怒,不肯再议和了怎么办?” 沈逍看向她,“换作?你捅,齐王就不会被激怒?” 晦暗夜色下,他的神情难辨。 洛溦只听得他语气淡淡,好?似漠无情绪,道: “我若好?生?跟他解释,他应该……能明白的。” 反正齐王自己也说?过,觉得她会想杀了皇帝。 沈逍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太史令!” 洛溦怕他又要回去动刀,忙伸手去拦,谁知?脚下的山石嶙峋,人一下子踉跄,说?是?阻拦,更像是?跌扑到了他的身上。 沈逍扶住洛溦手臂,垂目看着她,托在她肘下的手微微撤了些力,由?着身形失衡的她仓皇靠到自己身上。 半晌,寒声?道:“你觉得,我会在意萧元胤怒与不怒?” 洛溦窘迫交加,觉察到自己像是?崴到了脚,一面咬牙抑痛,一面拽着沈逍腰侧的衣物稳住身形,摇了摇头。 “不是?。” “太史令……” 她此刻的姿态,就如同抱着他的腰,拿身体阻挡着他似的: “可太史令,就不怕……不怕遭天谴吗?” 洛溦艰难启唇,“圣上他到底是?你的亲……” 沈逍低头看向怀中女孩,呼吸间,全是?她发?间的香气。 “不杀他,” 他缓缓开口:“我就不用?遭天谴了吗?” 洛溦听着他胸腔中孤寂的心跳声?,脑中忽而有些空茫。 半晌,轻声?道:“太史令是?大乾神官,一辈子,都会得玉衡保佑的。” 她慢慢抬起眼,眼里透着亮,猫儿?似的,定?定?的。 沈逍亦正凝视着她。 洛溦移开了视线,却觉身体被他一把横抱而起。 “我若是?你,” 沈逍声?音沉沉,“不喜欢天谴那样的事,以后就少提玉衡。” 他抱起女孩,将她送回了营帐,吩咐军士打来山泉水,自己净了手,再又坐到榻沿上,查看她的脚伤。 军帐里没有点?灯,沈逍也没开口吩咐,借着帐外透入的幽微火把光亮,用?素帕浸了沁凉的泉水,捂到洛溦脚踝伤处,再一面细细摸查,确认没有伤到骨头。 洛溦感受到他的触碰,窘迫难堪,幸而四下光影晦暗,看不清彼此。 她坐起了些身,想要去扯帕子,“我……我自己也可以处理的。” 伸出的手,碰到沈逍的指尖,又忙蜷了回来。 沈逍的动作?,也因此停顿了下来,隔得良久,方又才重新继续。 洛溦亦有些沉默。 转念想起他之前的话,调转话题问道: “刚才太史令说?我不想遭天谴,就要少提玉衡,是?为什么?” 沈逍没有答话。 洛溦斟酌又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冒犯到了神器?” 沈逍移目看了她一眼,见女孩殷切地睁大着眼,既想看着他,又似躲闪着不敢看他。 他记得这样的眼神,心中蓦而有些苦涩,又想起她向来迷信,逢山过河都不忘跟风烧香拜神,显然,是?不会放弃这个问题。 他压着手里湿帕,淡着声?,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洛溦忙追问:“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了?” “上元节。” 上元节? 上元节……不是?去乾阳楼放天灯了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5 有用?过玉衡吗? 洛溦在脑中切切搜寻,突然间,仿佛被热血冲上了天灵盖,一张脸滚烫通红。 视线里的穹顶圆月,振得簌簌作?响的青铜器,被压倒在了玉衡基座上的自己…… 她禁不住一下子收腿坐直身,脚从沈逍的指间抽了回来。 那……算是?她的错吗? 明明是?他…… 沈逍手中一空,残余一缕柔软滑腻。 他蜷了手指,将巾帕扔回到盥盆沿上,转身看向缩去了榻角的女孩。 躲得那么快,如避洪水猛兽一般。 可他…… 不就是?那么的不堪吗? “你坐过来,别收脚。” 他低低开口:“我不碰你。” 洛溦看着晦暗中他的侧影,没有动。 这时?,帐外传来军士的禀报声?: “公子,圣上驾崩了。” 夜风吹得帐帘上光影交错,起伏不平。 沈逍沉默了会儿?,声?平无波地应了声?: “知?道了。” 军士退了下去。 洛溦盯着帐帘上远去的影子,怔了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太史令……要过去吗?” 沈逍的声?音,却仿佛泛着微微的嘲意,“急着想让我走,是?吗?” “不是?的。” 洛溦解释的话出了口,又旋即有些后悔。 但或许,因为对他瞒下了那样的秘密,终是?难免愧疚。 “我只是?想说?……” 她斟酌着,“不管太史令心里有怎样的情绪,都是?……没有错的。” 她想起刚才他握刀抵在皇帝胸前的一幕。 那么的恨,那么的冷,却终究,还是?禁不住闭上了眼。 到底,是?曾依恋过的人。 在那些不知?实情的懵懂年岁里,被那人抱过,搂在膝头读过书写过字,或许,还曾软糯糯的、带着几许崇拜地唤他“舅父”。 若当真毫不在意,又何需,不忘让齐王去见那人最后一面? “太史令可还记得那晚,你跟着我,去了我哥哥在光德坊的宅院。出来以后,你笑话我总劝旁人,说?人无法选择父母、无需为父母的罪过受责,却不懂得劝一下自己。” 洛溦低着头,徐徐说?道:“因为好?多时?候,劝别人只需说?道理,轮到自己,内心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就像我和我父兄,太史令作?为旁观者,一定?觉得我父亲就是?个谄媚小人,跟我兄长一样,死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在他们身边长大,小时?候我爹也抱过我,哄过我,带我逛过庙会、买过糖买过新衣,在外面被人欺负时?,哥哥也会帮我出头,替我打架。我恨他们,怨他们,可若哪天他们真不在了,我想我一定?还是?会很伤心的。” 她抬起眼,“太史令,不用?原谅圣上。但也一定?,不要怨恨自己的情绪。” “不管是?庆幸,还是?难过,太史令,都没有错。” 幽微的暗色中,沈逍身形纹丝未动。 洛溦伸了伸手,似想试探着靠近,又不敢真的碰到。 收回的刹那,却被沈逍猛地抬手攥住。 不管怎样的情绪,都没有错吗? 还是?说?夜色深重,什么样的肮脏瑕疵,也都能隐藏得再无所顾忌。 沈逍收臂,曲肘,不容抗拒地,将洛溦拉近到身前。 声?音响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问道: “上元夜,为什么要亲我?” 洛溦满腔哑然。 她苦口婆心地开解他,他却突然提这样的事。 她千方百计地从长安逃到商州,不就是?……为了躲开这个问题。 “我,我那时?喝醉了。” 她偏开头,试图挣开手腕,“我什么都不知?道。” “醉了还能质问我?” 沈逍遒劲修长的手指握在她腕间,撼动不了丝毫: “醉了,还知?道求我放你走?” 洛溦说?不出话,微启着唇,又旋即咬住,心跳如鼓,眼角泛泪。 榻边盥盆上搭着的湿帕,嗒嗒地溅落着水珠。 像极了那晚升轮暗室里,带着酒味的濡湿亲吻,吮搅出的水声?…… 或是?挣扎抗拒地久了,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急促。 沈逍松开洛溦的手腕,抚上了她的面颊,指腹托住下颌,抬起,缓缓靠近。 可女孩却在这时?挣脱了开来。 “景辰……” 她从榻上逃起身,受伤的脚微微踉跄,扭头望向帐外昏黄的火把光亮。 “我把太史令,当作?景辰了。” 洛溦怔怔盯着那一圈圈的光晕,任由?着它们在视线中氤氲开来: “是?我不好?,我坏的无耻,我……” 身后,良久的寂静无声?。 久到她恍然以为是?梦一场,忍不住就要回身望去,却终是?听见沈逍慢慢站起了身。 帐帘撩起,又沉沉地落下。 再回首时?,榻上已是?空无一人。 第109章 皇帝驾崩,齐王手握禅位圣旨,但人也必须能顺利回到京城,方能彻底控制住朝堂。 周旌略与一众武将围聚在中军帐的舆图前?,向齐王分析局势道?: “殿下在金云关的兵马回撤北上,而我们则在洛水守住南面防线,届时进可攻长?安,退可以御南北六州,只待京中指令。” 齐王麾下的幕僚褚奉问道?:“京中何人指令?” 周旌略尚不确定沈逍打算何时挑明身?份,不敢说?得太清楚,只道?: “我等在京中自有内应,届时殿下返京,与其汇合,便可一同商议决策。殿下放心,我们也需要?把颍川王顺利带出来?,因此早有布局,不敢大意。” 褚奉沉吟片刻,与另几名幕僚稍作商议,低声向萧元胤谏言: “金云关?调兵可交由褚修等人去做,殿下还需尽快返京,召集骁骑旧部,控制住皇城的戍卫,方为上策。” 萧元胤常年?运筹帷幄,自然也明白褚奉的言下之意。 虽然他们暂且与周旌略达成合作,但对方是晋王旧部,难保不会在最后关?头?倒戈扶持堂弟萧佑。 朝权争斗之下,从来?就没有永久的信任,此番若非洛溦从中斡旋,自己也颇欣赏周旌略的豁达坦荡,结盟之事断不会进行得这般顺利。 萧元胤赞同褚奉的建议,负责京城戍卫的骁骑营曾是他的旧部,若能早一步招降启用,必是百利无弊。 简而言之,他必须想办法尽早回到长?安。 但时下太后严控州府边境,以他的身?份,想要?堂而皇之地返回京中,实不容易。 周旌略却早有计划,“眼下入京,必须要?有合适的理?由,我们打算借护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6 沈国公?灵柩之由,送一部分人进到京城,殿下可随之同行。” 沈氏的祖坟就在京郊,国公?灵柩归京,有充足的理?由,且随行的人数不会太受限制。 双方很快达成一致,周旌略做下安排,调派人手,齐王与众幕僚亦部署诸事,挑选精兵,混入送柩队伍。 天?明之际,一切准备就绪。 萧元胤想起洛溦,让人将她接了来?。 “你一个姑娘家,跟这群当兵的待在军营到底不妥。” 他对洛溦说?道?:“不如你先与我同行,等下了孚山,再跟褚奉去金云关?,暂且留在那边。” 等京中诸事已定,他再接她去长?安,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软磨硬泡,总能有机会让她对自己改变心意。 洛溦也不想继续留在孚山。 一则,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沈逍,二则,也确实有正?事要?做,遂点头?应允,上了齐王准备的马车。 一行人朝山下行进,次日夜里到了临近山脉谷底之处,又与从洛下皇陵护送沈国公?灵柩而来?的队伍汇合。 褚奉吩咐部属,在谷间扎了营。 萧元胤来?接洛溦下马车,“明日天?亮,你就跟褚奉他们去金云关?,到时再好好休息。” 洛溦此时也不便再瞒,“我答应跟殿下同行,其实是想跟着一起回长?安的。” 萧元胤皱眉,“你回长?安干嘛?” 他们这次进京,之后少不了会有一场恶战。 洛溦道?:“之前?我说?过?,想要?全心全意地帮助殿下,自然是要?跟随左右的。” “你一个姑娘家,能帮我什么?” “总之殿下信我便是。” 景辰留给她的那个秘密,还有被他藏在长?安的庆老六,都是能对付太后的利器。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营前?的空地处,部属点燃篝火,烹制夜膳。 洛溦脚踝的伤原就还没好全,此时乍见那火光灼烈,心头?一紧,脚下不觉踩了个空,差点儿歪倒。 萧元胤忙伸手扶住她:“小心!” 揽着她,越过?火堆,走到营帐边的食案旁坐下。 两?人刚坐定,一抬头?,瞧见斜对面的案后,沈逍一身?玄衣,映着火光寂然静坐。 他仍旧还是卫延的打扮,戴着斗笠,眉眼隐在笠沿的阴影中,姿态冷凝。 洛溦入座的动作,遽然僵滞起来?。 萧元胤面露不悦,侧头?看了眼跟过?来?的褚奉。 褚奉跪坐到近前?,低声禀道?: “他是周旌略派来?护送国公?灵柩的,姓卫。臣观其地位不低,随行之人皆以他为主,当敬奉之。” 萧元胤嗤声冷笑。 竟还是个小头?目? 当初从金云关?去孚山的路上,他其实就觉察到这姓卫的并不是什么护卫,只不过?后来?看他鲜少出没,亦没参与决策,便没工夫再去研判其身?份。此刻再度碰到,见其仍旧态度冷漠,亦不行礼,心中淡忘的火气又忍不住有些回窜。 褚奉深谙齐王傲气,忙苦口劝谏道?: “眼下殿下与他们结盟,依仗之处不少,千万别为小事动怒!殿下身?为主君,懂得御下乃必备之资,世间但凡有才华之人,大多也比普通人的自尊心更强,其中更不乏傲慢古怪、难以相处之士!殿下要?笼络才俊,就必须学会与不同性格的人打交道?,观其长?、容其短,恩威并施,胸怀大度,方能令天?下归心!” 萧元胤从小到大,对褚奉的这些话早已听得耳朵起茧。 然自经历三司会审、母族失势,他尝尽人情?淡薄,蛰伏雍州之际,亦曾反思自省,下决心想要?改变往日的疏狂性子?,学着周旋人情?世故。 可偏只是,瞧着这戴斗笠的怎么就不顺眼! 他心里,其实也大概明白缘由,下意识地朝洛溦瞟了一眼,见女孩眉眼低垂,并没有要?搭理?那姓卫的意图,心下稍宽,决定干脆全当这厮并不存在,容他吃些酒菜便是。 军士捧着烹制好的菜肴,送了过?来?。 齐王取箸选了些菜肴,夹到洛溦面前?的碟中,又把盛着炙虾的盘子?推到她面前?: “上次乘船东行时,我记得你喜欢吃这种炙虾,专门又让人做了,你尝尝味道?如何。” 布完菜,伸手取过?杯盏,给自己倒了杯酒。 褚奉见状,忙又劝谏道?:“殿下如今在重孝之中,就算没法断食丧祭,也万不能饮酒食肉!” 按照大乾丧仪,父母丧,子?女应断食哀悼。 就算眼下情?况特殊,不可能真的水米不进,但也至少要?戒了酒肉,只食素汤粥汁方可。 齐王端起酒盏,仰头?饮下一满杯,盯着褚奉: “父皇自己都不守规矩,我又何必为他拘泥?” 永徽帝临死前?一番罪己,不但认下了当年?谋害庶兄晋王之事,还提到了殊月长?公?主身?亡的旧案。 虽然父皇只用了“逼迫”的字眼,没有明说?到底逼迫了什么,但萧元胤联想到之前?他同棺合葬的要?求、还有被喂下鸩毒的沈国公?,心里不免有了猜测,一时只觉如恶心异常,实难接受。 他从小备受姑母疼爱,敬重她更甚于敬重自己的母亲,若心中那点猜疑真是事实,那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 萧元胤抑住情?绪,仰起头?,又喝下了一盏酒。 褚奉见劝不动齐王,只能放弃,转而跟洛溦聊起天?: “宋姑娘明日就跟在下去金云关?了,衣食住行上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 洛溦回过?神,看了眼齐王,对褚奉说?道?: “我其实刚跟殿下说?不打算去金云关?,想直接跟他去长?安。” 萧元胤移来?视线,“我没同意,你少胡闹。” 洛溦道?:“殿下不同意,我也会回去。” 萧元胤睨着她,“还真是个野猫儿性子?……” 褚奉打着圆场:“以老臣看,宋姑娘跟着殿下一起回京,也是有好处的。” 他分析道?:“如今太后拥立五皇子?,定不肯让殿下在这种时候回京,所以殿下这次虽护送沈国公?的灵柩北上,却不能亮明身?份为姑父扶灵。” “按照习俗,这护送柩车之人,必是得与沈家沾亲带故,方才能说?得过?去,不然一帮毫不相干的人,押送着柩车,只会让人觉得奇怪,盘问得愈加严苛。” “而宋姑娘与太史令有婚约在身?,算得上是半个沈家人,由她出面送灵归京,就显得合情?合理?的多,遇到盘查也能有个说?辞。” 萧元胤盯着褚奉,“她跟沈逍的婚事早就退了。” 褚奉一心沉浸在谋略正?事中,丝毫没留意到自家主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7 的脸色,据理?解释道?: “礼部并没下过?旨意,所以按制来?讲,宋姑娘还是太史令的未婚妻。官署都是以礼部文书为准的,比如殿下与王家五娘的婚事,虽还没过?礼,但礼部下过?旨,就算是定下了!” 萧元胤就差没在褚奉脸上盯出两?个洞来?,咣地放下酒盏: “行了,你明日不是要?去金云关?吗?赶紧下去准备。” 褚奉惊疑抬眼,看清齐王面色,依稀反应过?来?什么,不觉脑门冒汗,讪讪起身?,告辞离去。 萧元胤转向洛溦,看了她一眼,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瞧见她碟子?里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过?,道?: “怎么,不好吃?” 他把装炙虾的盘子?扯到自己面前?,挑了只肥的,剥了虾壳,再放进洛溦的碟中。 洛溦循着褚奉离去的背影,飞快地瞥了眼对面的沈逍,却见他目光落在旁处,神情?阒冷,仿佛全然没留意这边发生?的事。 她收回视线,面前?的餐碟里,已经堆放了四五只炙虾。 萧元胤剥完虾,拭了手,重新斟酒,语气抑得若无其事: “你跟沈逍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解?” 洛溦回过?神,“噢,退婚的谶语还没写出来?。” “沈逍故意拖着你是吧?” 萧元胤喝了口酒,“那小子?生?性阴险,一边怕是还惦记外祖母的恩惠,想要?娶王琬音,另一边又拖着你不放,实乃卑鄙。” 洛溦忙道?:“不是那样的。” 沈逍就坐在旁边,齐王眼下还要?仰仗他和周旌略的助力,骂得这么难听,是想盟约土崩瓦解吗? “那道?谶语,其实……是要?由我来?写的。” 洛溦垂首,“是我一直没写出来?,跟太史令没关?系的。” 萧元胤看向洛溦,沉默片刻,“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沈逍退婚?” “不是我不想……” 洛溦下意识地抬眸,又朝对面望了眼。 摇曳的火光中,沈逍也正?朝她看来?,眸色隐在笠沿下的阴影里,深幽难辨。 洛溦说?了一半的话,凝在口中,再说?不出来?。 “不想说?就算了。” 萧元胤亦有些不想听答案,见洛溦还是没怎么动筷子?,显然胃口不好,另取了酒杯,斟了一盏酒给她: “喝点酒,暖暖身?子?,也能开胃。” 洛溦推辞道?:“我不大能喝酒的,殿下留着自己用吧,别浪费了。” “不大能喝酒?你的酒量,我可清楚的很。” 萧元胤挑眉,“就这种寻常暖胃的酒,怎么都不可能让你真喝醉了。” 洛溦眼眸微睁,望了眼齐王,又忽而意识到什么,瞥向对面。 “我,我有些不舒服……” 她站起身?,“我想去休息一下,殿下恕罪。” 说?着便离了座,低着头?匆匆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到了车旁,又怕有人找过?来?,绕到车厢背后,沿着山谷间的石径,走下了临水的松坡。 ~ 寂静的松林中,针叶稀疏,月明当空。 水泽间的夜鹭被靠近的声响惊动,飞起,展翅隐入了暗夜深处。 洛溦寻到一株老松,扶着树干,慢慢靠了上去,思绪紊乱纷杂。 兜兜转转的,又想起今天?其实是景辰的头?七。 可好像,谁都不记得了,就仿佛,他从未在世上存在过?一般。 她也想过?给他烧纸,却连靠近火堆的勇气都没有。 洛溦抬起头?,望向夜空,努力将眼角的湿意抑回。 耳畔,又响起那人苦涩的声音—— “我一心想向她打听长?公?主府的事,可她翻来?覆去的,好像就只惦记着那位沈哥哥……” “她喜欢那人能辨星算数下棋,那我,也能学着辨星算数下棋,也就能……让她喜欢。” “你,喜欢太史令吗?” …… 洛溦猛地阖上眼,转身?离开。 可旋身?抬眼,竟见沈逍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定定望着自己。 她心跳陡然停滞,随即又狂跳起来?,忙转回身?,却不知该看向何处。 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踩在落叶上,朝她慢慢靠近过?来?。 “在做什么?” 他语气疏漠,仿佛没什么情?绪。 洛溦彷徨中想起刚才一直抬着头?,举目重新望向夜空,颤声道?: “在……看星星呢。” 沈逍在她身?侧后停住脚步,“什么星星?” “就是……” 洛溦视线游移,望着树影间的点点繁星,“就是……以前?听太史令说?过?,皇权迭替的时候会出现隐曜紫气,所以我想,今晚说?不定能找到赤方气……” 沈逍抬起眼,朝夜空中看了一瞬: “五九,去极八十三度。” 八十三度? 洛溦从前?在穹顶跟他学观星,方位区度记得烂熟于心,下意识地就循着提示望去。 五九的八十三度…… 刚好被松枝挡住了。 她偏着头?,往旁边挪动了几步,寻着能看清的位置,却猛不丁的,一下子?撞到了沈逍的身?上。 后背靠到了他怀中,仓皇转身?,脚下差点儿趔趄。 沈逍伸出手,扶住她,目光居高?临下: “看到了吗?” 洛溦望着他,狼狈窘迫。 心里有种笃定,他就是故意的。 总是那么的坏,那么的,让她害怕…… 她站直身?,想寻理?由离开。 沈逍却在这时开了口: “今日去皇陵接国公?灵柩,我也给景辰烧了纸。” 洛溦不敢置信,怔怔抬眼。 月色松影中,男子?斗笠下的目光幽暗难辨。 她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这时,林畔突然传来?了齐王的喊声:“洛溦?” 洛溦幡然回神,侧身?望去,见萧元胤大步朝这边走来?。 她忙撇了沈逍,迎上去,“殿下怎么找过?来?了?” 萧元胤视线越过?她,扫了眼松林间的斗笠男子?,沉声问道?: “他怎么跟你在一起?” 洛溦唯恐齐王与沈逍在这种时候生?出龃龉,拉住萧元胤,“先回去吧。” 萧元胤反手握住洛溦的手臂。 扬头?盯向沈逍,拉了女孩,慢慢朝外离去。 ~ 翌日下了孚山,褚奉等人转向金云关?西行。 洛溦坚持要?回京,萧元胤也没再反对,只觉得那戴斗笠的实在太过?碍眼,让褚奉临行前?对其传了话,让他带人先行探路。 那人,竟也没有拒绝。 萧元胤心情?稍霁,纵马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8 路,再往北走不久,每日更稳文群扒八三凌弃七五三六正理本文便是长?安州府的第一道?关?口,奉元。 守城县吏得知是沈国公?灵柩从洛下入京,不敢阻拦,亦不敢对上隐瞒,快马加鞭地将消息报了上去。 再往前?走,盘查便立刻变得严苛起来?,甚至有临时被调派来?的州府兵,逐一逐人核对身?份。 萧元胤曾执掌过?长?安州的驻兵,亦曾去军营巡查过?,认得他模样的人不少,不敢大意,粘了些假胡须易改容貌,一路还算有惊无险。 谁知行到万年?县近郊,前?方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回禀,说?神策军上了官道?,正?往此处而来?。 柩车沉重,此时要?掉头?已是不可能。 洛溦让齐王上到自己马车,学着从前?阿兰帮周旌略易容的手法,帮他描画眼圈,又重新贴了下胡子?。 萧元胤在沙场历经生?死险境,面对眼下情?况,自是泰然无惧。 但如今带着洛溦,不能不考虑她的安危,叮嘱道?: “一会儿若动了手,你只管骑马逃命,我来?断后。” 洛溦一面黏着胡须,一面谏言道?:“殿下入京,关?系数万将士前?程,可别动不动就想着出手。” 萧元胤睨着她,正?想要?说?些什么,忽听见道?路前?方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送灵的车队也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高?声提问:“谁人护送国公?灵柩?” 洛溦与萧元胤对视一眼,皆认出了那人的声音。 太后的侄孙,王敏显。 萧元胤深知此人不好对付,手摁住腰间短刀,凑到窗前?,微微拉开了些帘子?。 洛溦担心齐王冲动,扯住他衣袖,压着声: “我也认识他,我去跟他说?。” 车外又一阵马蹄声,急响而至。 王敏显再度开口,语气却是陡转恭敬: “太史令?怎么太史令回京,也没让人知会传话?” 洛溦从帘缝间望出去。 恢复了本来?容貌的沈逍,一身?素袍斩衰,在随从的簇拥下,徐徐策马上前?,挽缰停驻,丝毫并不理?会王敏显,只漠声道?: “让开。” 王敏显实不敢得罪沈逍,忙示意左右,让开了道?。 车队顺利过?关?,又前?行数里,停去了道?边的山林间。 萧元胤此时已隐有所悟,却仍不敢相信,推门下了车,径直走向沈逍,拧眉提声道?: “周旌略在京城的内应,是你?” 沈逍看也没看他,目光落向跟着他从马车里出来?的洛溦。 身?后部属从车队后面拉来?一辆板车,车上载着一口新棺,盖子?掀开,其内空空。 沈逍的视线移向萧元胤,冷冷道?: “躺进去。” 第110章 萧元胤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沈逍!” 他如今手握禅位诏书,就算尚不能以新帝自居,但至少也是妥妥的大乾储君,哪能被如此羞辱! 队伍中的齐王部属见主上动怒,当即警戒起来。 洛溦走上前?,安抚住齐王:“殿下稍安。” 她?看?了眼沈逍,又看?向那口棺材,“太史令……是想让齐王殿下藏身在里面吗?” 跟着沈逍身后的扶荧,接过话道: “马上要到长安了,神策军又被惊动,谁知道还?会碰见谁来搜?为?防万一,齐王殿下最好就待在棺材里,到时我们只?说是国公的随葬品,必然万无一失!” 萧元胤胸膛起伏,半晌,突然想到什么,侧首看?向洛溦: “你,一早就知道是他?” 看?见沈逍出现,她?一点儿惊讶也没有?,显然就是早有?心?理准备。 再想起那个让自己莫名厌烦的斗笠男子,隐有?所悟,比之受辱还?更心?情难受: “你帮他瞒着我?” 洛溦也有?些?愧疚。 她?曾发过誓,不对?齐王撒谎,虽然这不包括主动向他坦白真?相。 “那要不我……” 她?看?了眼那棺材的尺寸,斟酌着折中的方案,“要不我陪殿下一起躺在里面?” 萧元胤愣住,拧紧的眉头随即舒展开?了些?,有?些?不敢确信: “你认真?的?” 藏身棺内确实屈辱,但若能与?喜欢的姑娘相伴同卧,且还?是当着沈逍那厮的面,那他……也不是不能忍。 洛溦点头,“嗯。” 眼下正事紧要,哪能容他们斗气争执?她?虽向来有?些?小迷信,却也认同用棺材打掩护的法子很有?效,既然非得要有?人?让步,那就由她?来好了。 她?走到板车前?,扶着棺沿,踩上了车。 萧元胤见状,大?步跟了过来。 姑娘家都?不介意,他一个大?男人?,岂有?脸再计较什么? 他扶住洛溦,自己先跨步踏进棺材内,再转身朝她?伸出手: “小心?点。” 棺板高度不低,洛溦低头拢住长裙,寻找着适合跨越的角度。 一旁的沈逍仍旧端坐在马背之上,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晃而过。 “扶荧。” 他撇开?眼,淡声示意。 扶荧颌首领命,拔剑的同时已自马上纵身而起,稳稳跃上板车。 萧元胤骤觉眼前?黑影袭来,手还?扶着洛溦,来不及拔刀,后臂和腿弯的两处大?穴即已遽麻,身形趔趄霎那,便被击入了棺内。 扶荧抬脚踢起棺盖,收剑出掌,“咣”的一声拍合上去,盖住棺材,自己一屁股坐到了上面。 “殿下!” 周围齐王部属见状惊喝出声,纷纷拔出暗藏的兵刃。 沈逍冷冷移目望去,“收起来。” 神策军还?在附近,若起冲突,必会将人?引过来。 萧元胤被偷袭关进棺里,捶壁怒吼,却也明白轻重,骂了片刻,强抑住情绪,令部属退下,隔着棺板道: “沈逍,你给本王等着!有?种就一辈子别让本王出去!” 沈逍面无表情,纵马上前?,伸出手,将板车上茫然失措的洛溦抱上马背。 吩咐左右:“走。” 护送棺木柩车的队伍调转方向,重新向官道行去。 洛溦被沈逍抱到了马背上,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存了心?的,就是要故意羞辱齐王。 明明她?刚才都?已经调停好了,双方大?可以相安无事,和平上路,他就非得这么使?坏…… 感觉到此刻沈逍握缰的双臂拢在自己身侧,洛溦缩了下胳膊,跟他拉开?了距离。 沈逍臂间骤然一空,意识到了女孩的躲避。 无可避免的,又想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9 了别的什么,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攥紧。 待队伍重新上了官道,便把她?重新送回了马车,再无交谈。 有?了沈逍出面护送灵柩,接下来一路过关入城,都?没再遇到过什么太棘手的麻烦。 进了长安,车队直接驶至长公主府。 沈氏在长安虽亦有?府宅,但如今族人?大?多都?居住在洛阳,唯独祖坟还?留在长安近郊。永徽帝逼迫国公签下的和离书并不为?外人?所知,所以明面上沈国公还?是大?乾的驸马,灵堂设在长公主府无可厚非。 府中仆人?迎了车驾,搭建灵堂,安置灵柩,对?外只?说国公是因急病而亡。 京中听闻此事的故交亲朋,自是少不了登门吊唁,太后亦召了沈逍入宫觐见,询问始末。 自去年打压完张氏新党,旧党重掌朝堂,如今更是风头正盛,皇陵事变之后,太后以皇帝病重禅位为?由,接了五皇子回京登基,朝中亦无人?敢置喙。 只?是叛军突袭商州,皇帝生死不明,太后到底不是十足安稳。 此刻忽闻外孙从洛下扶灵而归,心?中难免有?疑。 “不是说你前?些?日子去了安庆的知汛署处理公务吗?怎么突然从洛下回来了?” 太后让沈逍在身边坐下,示意女官奉茶。 沈逍道:“我每年春天都?会去洛下探望国公,既已出京,就顺路过去。” 太后记起是有?此事,也不再多问。 缓缓靠到凭几上,叹了口气,“少瞻的年纪也不大?,竟走得这般突然。” 忽又意识到什么,抬眼看?着沈逍:“你如今,怎地?那般称呼他?” 沈逍目光从茶盏上抬起,眉目疏淡: “不然我该如何称呼他?” 太后沉默下来,转着手里的佛珠,良久无言。 半晌,缓缓开?口: “其实这皇位,哀家一直就想着由你来坐最为?合适,可惜你志不在此。” 沈逍道:“外祖母是可惜我志不在此,还?是可惜我不肯与?王家联姻?” 太后盯着他,抑着情绪呼出一口气: “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怨。” “当年你亲眼看?见你母亲死在马车里,自己也丢了半条命,可哀家顾及社稷与?颜面,没肯为?你母亲作主。” “哀家实话跟你说,此番叛军偷袭洛下的时候,皇帝他……多半已经死在了皇陵里,你也算出了气,不该再有?什么怨恨了。” 太后看?着沈逍,恍然间,想到了或许也已命丧皇陵的景辰,心?绪一瞬复杂。 “其实这么多孩子里,只?有?你,是哀家亲自抚养长大?,真?心?的疼爱。” “现下继位的虽是小五郎,但将来,哀家还?是想着能由你执权摄政。” “过几日在东林苑的庆典,你也记得要去。朝内外都?把你的谶语奉如圭臬,你肯去,小五郎的这个帝位也坐得稳些?。” 沈逍垂目抚着盏沿,“萧佑会去吗?” 归京之后,潜在颍川王府的暗卫便送来消息,说萧佑三?日前?被召去了宫中,自此再未返回。 太后转着佛珠的动作顿了顿: “你问他做什么?” 沈逍神色淡淡,“我一向不喜人?多的场合,萧佑若在,能挡下不少人?,我便也自在些?。” 太后想起外孙一向与?那遗腹子交好,沉默半晌: “那便也让他去吧。” ~ 沈逍告辞离宫,回了长公主府。 扶荧上前?禀报:“宋姑娘上午让齐王的人?送她?去了趟怀宁坊,现在已经回来了,在密室里。” 密室里,萧元胤正与?几名部属商议军情。洛溦则坐在旁边的桌案后,执笔帮他们补画皇城舆图上的几处变更。 此番被齐王召来的几名部将,皆是他从前?执掌骁骑营时培植的心?腹。后来骁骑营转交到了豫王手中,齐王的旧部全都?多多少少受到了些?打压,但在军中的影响力仍在。 部将们商议完军情,又谏言道: “骁骑营自万寿节后,半数叛逃,半数受责,此时正如一盘散沙,以殿下威望,重整召集并非难事。只?是王家把持朝堂多年,拥趸甚多,如今又手握神策军兵力,或许殿下可以考虑与?新党的人?接触一下,也能多一份助力?” 萧元胤负手正色道: “新党虽因本王母族而生,却绝非本王所求之果。诸位出身寒门军旅,当知大?乾治军治国的方式腐朽已久,本王既然志在鼎故革新,就是要打破世家当政的陈旧鄙习,因此宁可背水一战,也绝不会再扶植任何党羽派系!诸位若有?所惧,此刻便即可退出,本王必不追究责备。” 几位将领,都?是靠着军功实打实起家的寒门子弟,闻言既惭愧又激动,忙跪地?请罪,齐声道: “末将等誓死追随殿下,绝无异志!” 这时,密室的屋门开?启,沈逍缓步踏入。 众将起身向太史令行礼,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萧元胤一看?到沈逍,脸色就难看?起来,撩袍坐到洛溦的案侧,把玩着手里的军棋,一幅爱搭不理的模样。 入京途中受了莫大?的侮辱,他自是咽不下气。 但静下心?来后,想起父皇毒杀沈国公、以及之前?要求与?姑母合葬的荒唐要求,又有?些?心?情复杂。 想要暴揍沈逍一顿的打算,也开?始岌岌动摇。 洛溦抬头看?见沈逍进来,踯躅一瞬,放下笔,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萧元胤扯住衣袖制止住。 萧元胤睨向走到密室另一边、拆看?密函的沈逍,开?口道: “兵部已经下了调令,让南三?州的驻军北上,时间紧迫,过几日皇室准备继位庆典,要去东林苑春猎,我打算趁那时动手。神策军定会跟着皇祖母和五郎去东林苑,我手上有?足够兵力控制住皇城,周旌略和褚修也会同时分两路进京。” 他抛玩着手里的军棋,乜着沈逍,“你怎么看??” 沈逍垂目读着手里的密函: “控制住皇城,你也未必坐得稳,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外祖母自己放弃。” 萧元胤冷笑,“她?老人?家恨不得我早死,能为?我放弃?” 沈逍眼也没抬,“你早点跟王五娘完婚,或有?可能。” 萧元胤下颌线紧绷,想也没想,手里的军棋就朝沈逍砸了过去。 “咣”的一声! 沈逍面无表情地?侧身避开?,任由军棋落到一旁,抬起眼,眸色幽冷,却见对?面洛溦似吓了一跳,望着萧元胤道:“殿下。” 从他的角度看?去,竟有?几分眉眼含嗔的意味。 沈逍垂了眼,盯着手里的密函。 萧元胤被洛溦唤了声,移目向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0 ?: “怎么,被某人?的无耻阴险震惊到了?” 洛溦满腔无语。 也不知这两人?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每次碰面就跟小孩掐架似的,眼下再看?齐王,哪儿还?有?半点刚才正义凛然、挥斥方遒的主君模样? 她?低声劝道:“殿下,眼下关心?大?事要紧。” 洛溦上午去了趟怀宁坊,按照景辰的交代,找到他藏人?的宅院。 看?守的护卫曾在万寿节那晚护送过她?,也领过景辰的吩咐,没有?隐瞒,把庆老六和一些?证物?都?交给了洛溦。 庆老六是当初给齐王定罪的洛水案人?证,洛溦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人?交给萧元胤。只?因先前?担心?景辰身世被泄露,必须自己先接了人?,叮嘱一番,方才转交齐王。 此刻萧元胤被洛溦提醒大?事要紧,有?了种与?她?共享秘密的得意感,也懒得再理会沈逍,坐直了些?身,对?洛溦道: “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沈逍合起手里密函,扔进了旁边的香炉里,击起腾飞的烟尘。 “密室门口有?机关。” 他转身离去,视线往萧元胤的方向轻扫了一下,“若想要出去,记得提前?摇铃通知扶荧,撤去门口机关。” 萧元胤循着沈逍的目光斜了一眼,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似笑非笑: “提醒我?那就不必了,姑母的这座长公主府,本王小时候就逛过无数次,没必要再出去参观,待在这密室里就挺好,我俩都?挺习惯的。” 扭头看?向洛溦,“咱们六年前?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这长公主府,对?吧?” 洛溦手里握着的笔,在纸面上顿了一顿。 萧元胤以前?就跟她?提过,六年前?在长公主府里见过她?,可那时她?刚换用了雾药,解毒剂量大?,之后散药发烧,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听萧元胤的意思,自己那时应是跟他说了些?话,且态度还?不怎么好,所以才被他误以为?是沈国公的私生女。 现在又翻出来讲…… 洛溦下意识抬起头,朝沈逍看?了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沉沉,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瞳仁里郁色一闪而过。 一旁的萧元胤还?在继续,朝着洛溦的方向微垂着眼,勾起嘴角: “那晚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害你哭得那么伤心?,连后来我说要替你杀了他,你也没介意,是吧?” 洛溦回过神,扭头看?向萧元胤,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差点儿想拿舆图去堵他的嘴。 沈逍却已转身离开?,启开?密室门口的机括,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第111章 皇陵祭祀遇袭后,太后掩下了永徽帝生死不明的消息,对外只宣称主君受伤禅位、退居渭山行宫,在长安另扶了五皇子萧詹继位。 朝堂震荡,宗亲贵胄私底下议论纷纷,但?苦于王氏在朝中一家独大,皇室旁系的?子弟亦寥寥可数,无?人敢真翻出什么风浪。继位典礼在仓促间匆匆举行,之?后又按照萧氏先祖传下的?习俗,拥新帝前往京郊东林苑春猎。 春猎的?前一晚,齐王随部将悄悄离开了长公主府,临行前叮嘱洛溦: “明日皇祖母出长安城,禁军和神策军都将随行,届时我会领骁骑营攻打皇城,你切记一直跟在沈逍身边,若遇变故,至少皇祖母的人不敢动他。” 在大事上,萧元胤还是拎得很清的?。 洛溦亦知轻重?,翌日午后,跟着沈逍出了长公主府,坐上前往庆典的?马车。 自从那日密室一别?,两人就没?再怎么碰过面。 上次齐王耍性?子时说起的?六年前旧事,她其实?,早就不记得了,更不知道自己那时说过什么,可看沈逍的?反应,倒似乎……是晓得这件事的?。 该不会,自己真说过要杀他那样的?话吧? 她看了眼对面的?沈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一直低头审阅玄天宫呈上的?继位卜辞,显然并不想搭理人。 因仍在热孝之?中,他今日穿着一身雪白孝袍,无?冠无?簪,髻间只系一根素白发带,掠在肩头,衬得眉目愈加冰冷蕴霜。 洛溦缓缓移开眼,望向马车的?车窗外。 窗外的?朱雀大街上行人如织,茶坊酒肆前雕车竞驻,然芸芸百姓尚不知今日之?后,长安又要历经一场变劫。 若是齐王顺利登基,周旌略和阿兰他们自是能得偿所?愿,平反正名,而自己,也能向齐王求一份恩德,到时候就算仍顶着玄天宫监副的?头衔,请调安南、回纥那样的?偏远之?地?,亦是能办得到吧? 只是周旌略要平反,必然需要公开永徽帝的?遗诏。 那样的?话,遗诏上皇帝强迫长公主的?事也会随之?公诸于众。 太?史令,就真的?一点儿不介意吗? 她想起那日他语气幽微地?说,“反正那时,我或许也不在了”,禁不住又再度抬起眼,瞥了下对面的?男子。 沈逍的?目光落在手里的?卜辞上,眼帘未掀,淡声开口: “看够了吗?” 洛溦惊觉回神,忙挪开了视线,讪讪不语。 沈逍也沉默了会儿。 末了,问道:“你把庆老六交给齐王了?” 洛溦有些?紧绷,转念想到自己住在长公主府,去过哪里自然瞒不过他。他又那么聪明,一听说她去了怀宁坊,想必就猜出来了。 “庆老六是洛水案的?证人,交给齐王最为合适。” 既然都问了,洛溦也没?有隐瞒,犹豫一瞬,反问道:“总不会当?初太?史令留着庆老六,也想用他来对付太?后娘娘?” 沈逍终于抬起了眼,看向洛溦: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洛溦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犯傻。 他是太?后抚养长大的?,感情不同旁人,就算有些?怨,却终归没?有恨。 马车行到了东林苑。 宫苑依山而建,连通园林,园林又外接东江山谷。 因大乾的?开国太?祖为将之?时,曾有在东山徒手猎杀熊罴的?传奇,历代君主继位都会举行猎赛,以示不忘先祖之?勇。 东林苑谷中驯养的?兽禽繁多,既有虎、熊之?类的?猛兽,也有体型较小的?狼、鹿、狍、禽鸟。逢皇室行猎,禁卫和宫苑的?猎手,就会提前将猎物驱赶进包围圈中,缩小可奔跑移动的?范围,供执弓的?贵人们逐一慢慢猎杀。 眼下时值季春,正是猎熊的?绝佳时间。 沈逍和洛溦出府略晚,抵达之?际,萧詹已跟着王敏显等人去了狩猎场。太?后与?上了年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1 的?宗亲重?臣以及女眷,则留在了苑殿,闲聊着等待猎场传回的?消息。 苑殿建于山腰之?上,阶外开阔,如同居高的?观礼台一般,能依稀眺望到狩猎场那边烟尘翻滚,随行的?上百猎手呼犬御鹰,外围跟着装备精锐的?骑兵,确保整个射猎过程不会出现?任何危险。 女官引领沈逍去垂帘后的?主位觐见太?后。 洛溦知道太?后不待见自己,也不想去献什么殷勤,留在了殿阶上,远望猎场,听旁边的?几个武将女眷讨论围猎技巧。 不多时,一队禁卫护送着从猎场返回的?贵人,纵马而归。 寿阳县主闵琳骑马在前,后面的?舆车上则坐着长乐公主与?鲁王。 鲁王靠着郗隐的?医治捡回一条命,却到底尚未痊愈,刚去狩猎场待了会儿就面色发白,长乐虽然百般不乐意,还是决定先将弟弟送回来。 旁边的?那几名武将女眷,皆随夫君升迁入长安不久,对京中的?八卦甚是感兴趣,聚在一起,操着凉州口音压声议论道: “要不是听人说,我都不知道长乐公主怀孕了。” “你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那腰身,估摸着至少三?个月以上了吧?” “听说要尚公主的?那位景侍郎在洛下被叛军所?袭,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也亏得公主心大,还出来玩围猎!” “嗐,听说那位景侍郎,从前也就是太?后的?玩物,靠着色相上位的?,能得什么真心?你们看他现?在出了事,生死?未卜的?,太?后和公主也没?怎么伤心过,更没?派人去搜过救过,也就那样吧。” 几人唏嘘着评论。 洛溦默然不语,转过身,视线循着进殿的?鲁王和公主,望向珠色鲛绡帘后主位。 太?后不知何时也唤了王琬音过来,安置坐在沈逍旁边,自己则正与?沈逍说着话,矍铄的?目光时刻停留在外孙身上,笑容慈爱喜悦。 同样是血脉相连,景辰得到的?,却只有洗不掉的?污名。 如今他和永徽帝都不在了,那件事,也再没?有了任何人证,再无?从证明。 洛溦收回视线。 闵琳喝完水,走出苑殿,见到洛溦: “宋姑娘?” 自上次一别?,不过两月时间,闵琳稚气未退的?面孔上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惆怅。 两人彼此见礼,闲聊了数句。 闵琳邀请道:“我现?在要去狩猎场那边看围猎,宋姑娘也跟我一起去吧。” 洛溦又扭头看了眼主位,见沈逍在和太?后以及王琬音一起喝茶,沉默一瞬,对闵琳点头: “好啊。” 闵琳吩咐侍从备了马,带着洛溦去了狩猎场。 猎场旁,颍川王萧佑,王敏显与?另几名王氏子弟,以及前兵部尚书耿荣的?长子、新任神策军指挥使耿锐,簇拥着新帝策马候于外围。 场内上百猎手打着呼哨,驱策猎犬将狍群压入包围圈中,令其奔跑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直至缩成了草甸上紧聚的?一团。 王敏显等人皆出身贵胄,自小就熟悉了这样的?围猎,见状忙举弓拉弦,锁定目标,再松指放箭。 奔跑在最外面的?一只雄狍应声倒地?,余下众狍惊惶窜起,撒蹄试图四下狂奔冲撞,守在外围的?兵卫则打马追出,将逃散的?狍群再围堵回来。 王敏显如今升任了禁军统领,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一面放箭,一面大声传令部属: “往南压,往南压!” 闵琳和洛溦刚到,就被迅速移动过来的?包围圈挤到了一边。 萧佑最是怜香惜玉,见状收了弓,将闵琳和洛溦护退至旁边的?林间: “王敏显他们玩疯了,你们别?靠近过去。” 闵琳刚才被一阵冲撞,也吓得不轻,不再着急靠拢猎场,跟着萧佑翻身下马。 萧佑让人取来短弓,教闵琳和洛溦射猎雀鸟。 他哄女孩子惯有一套,时不时玩笑逗趣,时间过得飞快。 洛溦也渐渐投入起来,学着装箭上弦,练习拉弦指法。 狩猎场的?方向,响起密集的?马蹄声。 耿锐带着一队人马急驰离去。 萧佑循声望去,却见林边阴影中,沈逍端坐马背之?上,不知到了有多久,一语不发地?朝这边望来。 萧佑迎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逍收回视线,看向萧佑: “王敏显没?跟着你?” “跟啊,就差没?贴到我身上了!” 萧佑朝旁边外围的?几名禁卫努了下嘴:“那边,还有那边,你别?看那小子在围猎,眼睛可一直盯着我呢。” 最近的?那些?传闻,他也都听说了。 “你说我一个浪荡纨绔子弟,就算我父王旧部真来了,还能把我扶上墙不成?” 又问:“啊对了,刚才外面乱糟糟的?,出什么事了?” 这时,东南方的?天空中,一枚鸣镝呼啸划过。 王敏显策马奔了过来,脸色激动,“发现?熊罴了!走,快过去!” 今日太?后交给他两个任务,一是帮新帝猎熊,坐实?帝王之?兆,二则是盯死?萧佑。 相比之?下,他对猎熊要感兴趣得多。 只不过就算去,也得带着萧佑一起。 又转向沈逍,“太?史令要不也一起去?” 沈逍道:“不必了,我不擅骑射。” 王敏显也不再多客套,催促萧佑上马,掉头离开。 闵琳走了过来,向沈逍行礼,“太?史令哥哥。” 沈逍对她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苑殿吧。” 闵琳看了下天色,没?觉得时间有多晚,转头又看了眼还在专心练箭的?洛溦,依稀明白过来什么。 “哦,那好吧。” 她偷抿了下嘴角,“太?史令哥哥跟宋姑娘好好玩。” 说完吩咐马夫牵了坐骑过来,告辞离去。 洛溦听到闵琳告辞的?声音,手里的?弦不觉拉紧了些?,松指,歪歪斜斜地?射出了一箭。 身后马蹄声缓缓靠近。 洛溦握着弓,准备转身。 沈逍却已俯身将她揽上了马,挽缰在手,随即驱策坐骑,疾弛而出。 林苑地?势起伏,沿山路直攀河谷畔的?峦顶,遥遥可望山下平原处大队兵马集结,旌旗飞展着朝西行进。 峰峦另一侧,一队劲装结束的?精锐骑兵纵马而至。 沈逍勒缰停驻。 洛溦抬起眼,见当?前一人拉下蒙巾,正是扶荧。 扶荧催马上前,向沈逍禀道:“已经发鸣镝把五皇子他们引过去了,那边猎手里七八成都是我们的?人,事先准备的?陷阱里有兽夹,足够折损大半禁卫。” 扫了眼山下的?行军,“现?在神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2 军也撤了,以我们的?兵力,控制住整个东林苑易如反掌!” 沈逍面色平静,望向兵马集结的?平原处,吩咐道: “鲁王现?在在耿锐手里,你以萧元胤部属的?名义把他劫走,余下的?人,务必把萧佑带出来。” “是!” 扶荧应声领命,带着人纵马飞驰下山。 山风猎猎,雷点般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峦坡尽头。 洛溦尚没?有回过神来,却听身后沈逍隔了这么久,第?一次对自己开了口。 “我知道你如今厌我至深,一心想要避开。” 他挽着缰,素白孝带在风中飞扬掠动,看也没?看她一眼,语气冷凝: “我对你也别?无?所?求,只需你别?动不动就远离我的?视线,让我至少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洛溦想起自己之?前从苑殿不辞而别?,没?作声,默然望向山下。 平原上的?大队兵马,已经消失在了苑林尽头。 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想起刚才扶荧的?话,扭头问沈逍: “神策军,撤去哪儿了?” “回皇城了。” 沈逍淡声道:“我告诉外祖母,萧元胤正准备攻打皇城,让她叫耿锐把神策军都撤回去了。” 洛溦愣了一瞬,方才回过神。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你……你为什么要告诉太?后?你这不是让齐王去送死?吗?” 沈逍目视前方,语气漠然,“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洛溦嘴唇轻颤,“那你们的?盟约,你想要借他公诸于众的?罪己诏呢?你都不顾了?” 沈逍道:“没?有他,还有萧佑,还有南启的?豫王世子,那个位子,不是只有萧元胤一个人能坐。” “可他是因为相信了我,才会跟你、跟周旌略合作!” 洛溦只觉热血冲上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就不该帮你们,不该信你!” 沈逍终于垂眼望向了她,墨眸深幽无?波: “你有信过我吗?” 若真信他,又何必事事都去求萧元胤? 洛溦悲愤填膺,眼角溢泪,“可我敬重?过你,太?史令,从小到大,我都敬慕你仰视你!为了说服圣上答应你们的?要求,我许诺过,要……” 沈逍定定凝视着她,“要什么?” 洛溦却再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 她被他抱上马,侧坐在前,此时挣脱跳了下去,径直就往山下跑。 她从小在药庐长大,知道山里什么样的?路走不了马,于是专挑灌木密集的?地?方往下跑。 如果够快的?话,也许,还有机会通知齐王! 灌木林的?下方,是紧临着江崖的?蜿蜒山道。 洛溦扶着树木,趔趄奔下林坡。 刚踏上山道,便听见兵刃相交的?厮杀声自不远处传来。 洛溦瞥见缠斗中的?人影杀进,闪身躲去了江崖边的?岩石背后。 奔近的?队伍最前方,是已经弃了坐骑的?王敏显,此刻正被几名禁军部属护卫着,拽着萧佑,急撤过来。 他适才兴致勃勃带着人去猎熊,谁知刚到谷口就遭了伏击,随行的?禁卫落入预先布置过的?陷阱,顷刻就折损大半,鸣镝求救亦无?人回应。 王敏显谨记太?后的?吩咐,擒了萧佑退撤开来。 眼下见伏击的?敌手逼近,忙将萧佑拉到身前,举刀横在他脖颈上: “尔等若是为颍川王而来,就赶紧退下!否则我立刻让他身首异处!” 这时,山道尽头又有马蹄声传来。 长乐带着几名亲卫匆匆赶至,“表哥!” 她适才看到王敏显发出的?求救鸣镝,便急忙找了过来,此刻翻身下马,吩咐亲卫: “快点去把我表哥救出来!” 亲卫们得令拔出兵刃,围了过去。 王敏显见己方人数骤增,立刻振奋起来,正要下令,突听得夹杂着巨大劲力的?箭矢骤然破风袭来。 尚来不及反应,人已被一箭洞穿了脑门。 意识溃散的?前一刻,依稀瞥见灌木林坡上,一向“不擅骑射”的?太?史令手持长弓,雪白衣袖飘扬当?风,臂间再度力张满弦,“嗖”“嗖”又射出两支铁箭,锐啸着从耳边弛过,身边两名亲卫应声倒地?。 长乐目睹王敏显惨状,一口气哽在喉间,失声抽气。 身边亲卫纷纷倒下,她扭过头,望向朝这边走过来的?沈逍,封印在脑海里的?某些?记忆遽然间破壳而出。 “啊!你……你不要过来!” 长乐满脸惊恐扭曲,疯魔般的?惊叫起来,转过身就往山道另一侧的?江崖跑去。 岩石后的?洛溦见长乐发疯奔至,起身拦住她: “公主!” 长乐此时却已神智尽失,不管不顾地?掐打着洛溦: “你放开我!放开!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洛溦顾念着景辰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哪里肯放手,长乐因此挣扎得愈加厉害,一瞬间失衡踉跄,拽住洛溦滚倒在地?,“嗵”的?一声,与?她齐齐跌入了湍急江水。 刚刚追到近前的?沈逍,想也没?想,便已跟着纵身跃了下去。 第112章 洛溦感觉身体坠入江水之中,嗵地下沉,又随即浮起?,湍涌的?波浪迎头覆来,再次将她击进了水里。 好容易挣扎着探了下头,还来不及呼吸,慌乱扑水的长乐就猛地攀附过来,拽着洛溦越沉越深。 江水奔腾,须臾间就将两人带出了半里远的?距离。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洛溦的鼻腔和喉咙,胸口窒息得发痛,只觉得越来越脱力。 浑身被冰冷裹挟侵袭,意识也很快抽离而去,眼?前一片漆黑。 恍惚间,像是觉得从嗓子里呛出?了一口气,又随即被谁堵住了嘴,送入了另一口气。 就这般浮浮沉沉,昏昏噩噩。 再有感觉时?,身体终于停躺在坚实的?陆地上,耳畔似有暴雨如注,噼啪打落。 洛溦意识混沌,过得半晌方才彻底清醒,艰难掀开眼?皮,见天色已然全暗,四?下黑漆漆的?一片。 她撑了撑身,这才发觉自己身后还有个人,转过头,借着雨夜微弱的?光线看了许久,怔怔愣住: “太史令?” 沈逍双目紧闭,意识昏迷,右手依旧十指紧扣地握着洛溦的?手,左手揽在她的?腰间,像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拥着她。 洛溦费力扭转身,伸手去摸他的?脉像,只觉紊乱异常,指下的?皮肤更?是烫的?吓人。 她坐起?身,环视瓢泼大雨中的?四?周环境,见两人此刻躺在一处岸屿之上,岸坡的?高处,像是有座黑漆漆的?屋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3 洛溦起?身想去屋舍看一看,手却还被沈逍死死握着,怎么?掰都掰不开。 她低头望着他,想起?落水前与?他的?那些争执,又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根本不敢去想齐王此时?的?处境,只觉心中愁肠百结,滋味万千。 半晌,用力吸了口气,也不再试图掰沈逍的?手指,俯身拖拽着他,一点点往坡上的?小屋挪去。 到了屋舍门前,这才看清原来是座年代已久的?小庙,庙门失修凋敝,不似有人看守。 洛溦艰难地将沈逍拖进殿中,越过门槛时?手在他后背扶了一把,感觉那里的?衣衫破裂,浸满温热滑腻的?湿意,再抬手凑近鼻边,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顿觉不妙,视线在庙殿内逡巡一瞬,瞥见神像后依稀有光亮闪烁,忙拽着沈逍又挪近过去。 正殿的?神像背后,又有一尊神龛,龛前点着一盏豆粒大小的?长明油灯。 洛溦取过灯盏,蹲身查看沈逍的?情况,这才看清他后背上的?一片血肉模糊。 她依稀想起?之前落入江水中漂浮,好几次身体被浪头击撞到礁石上,硌得发疼,后来被人渡了气,便好像没再撞过什么?石头了,醒来之后,浑身上下也并没哪里有伤口。 再忆起?醒来时?被沈逍紧紧揽护住的?情形,不觉沉默下来,盯着昏迷中的?男子看了会儿,垂低眼?,将他仍紧握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慢慢地掰了开。 夜风夹杂着雨水,从破损的?庙门卷入,激出?湿衣下的?一阵寒栗。 他那样的?伤,继续在冰冷水气中熬下去,必是只会更?加恶化。 洛溦思忖片刻,将沈逍浸湿的?外袍脱了下来,自己也褪了衣衫,起?身举灯走到神龛前,先合掌拜祈恕罪,然后把龛前的?供桌拖了回?去。 木桌年岁已久,朽朽欲坠,拽踩了几下就四?分五裂开来。 洛溦堆好木块,用油灯引火点燃,绞干了衣物搭在一旁,方又才慢慢坐下。 橙色的?火光,徐徐腾烧起?来。 她望着那火焰,不禁又有些心口揪紧,猛地闭了眼?,抱着曲起?的?双腿,把头埋进了膝盖间。 脑海里,纷杂的?影像飞驰陆离,一会儿是与?景辰的?离别,一会儿是对齐王的?许诺,一会儿又是些陈旧断续的?记忆…… 浑浑噩噩的?,忽又想起?沈逍身上的?赤灭毒一旦遇到伤损心脉就会容易发作,忍不住抬起?头,朝身畔的?男子望去。 火光摇曳之中,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的?沈逍,也正凝望着她。 黑眸阒幽,脸色苍白,俊美的?五官黏着水气,几缕浸湿的?墨发垂在肩头。 两人静静对视良久,眼?中俱是情绪暗涌。 沈逍撤开视线,看了眼?腾烧的?火堆,哑声?道: “把火灭了吧。” 洛溦垂了眼?:“可你在发烧。” 总不能也让他像上次她那样,靠在人身上取暖吧? 沈逍缓缓撑坐起?身。 洛溦低垂的?目光,瞥见他刚才躺过的?地面血迹斑斑,想起?他的?伤势,抑住情绪,挪近过去。 伤原就不轻,后来又被她不知情地拖拽一路,俨然就是让这些已经裂开的?皮肉再磨了一次。伤口里还有残留的?江水泥沙,必须尽快清理干净。 洛溦四?下巡视片刻。 末了,背转过身,脱了中衣,再撕开亵衣的?衣角,把最里面的?衬布抽了出?来。 人在江水里泡过,身上衣物里也满是泥沙,唯独就这块布还算干净。 洛溦转回?身,小心翼翼的?,用衬布轻轻清理起?沈逍伤口周围的?细沙: “你忍着些痛,很快的?。” 火光将少女的?一举一动,投映在斜对面的?墙壁上。 沈逍定定凝视着那道婀娜倩影,感受着她清凉的?呼吸拂撩在自己的?皮肤上。 屋外的?雨夜中划过一道微弱的?闪电。 洛溦顿下手中动作,朝外望了眼?,迟疑着站起?身: “我想出?去一下。” 沈逍回?过神,“做什么??” 洛溦道:“我想出?去看看,公主是不是也被冲到这附近。” 她记不太清沈逍是怎么?在江水里找到自己的?,但既然他们最后被水流带到了这里,那长乐也有可能被带过来。 之前雨大,点不了火把照明,现?在有了闪电,或许能看清岸边的?情形。 沈逍听懂了洛溦的?意思,道:“这里是老君滩,不在东江下游,除非她自己游水,否则不可能过来。” 洛溦整理过长安知汛署的?文书,大概知道老君滩的?位置。从东江支流拐弯向北,水势稍缓,想必,是沈逍也清楚这里水波较平,特意带她逆流游了过来。 “那……公主怎么?办?” 她看向沈逍,“就完全不管了吗?” 沈逍神色淡漠,“为何要管?” 洛溦听他语气冷淡,“可她是你亲妹妹,太史令就一点儿不顾念手足情?” 话出?了口,又意识到自己可笑?。 竟然跟沈逍提什么?手足情。 豫王也是他亲兄长,他下令杀那人的?时?候,连半刻的?犹豫都没有。 还有齐王,眼?下,连生死都未卜…… 遽然而至的?沉默寂静中,唯有腾烧的?木柴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逍低声?道:“你早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又或者?,你从前尚不知,所以竟还会天真地敬慕我仰视我,觉得我真是什么?执掌天机的?谪仙神官……” 他望着摇曳火光映出?的?人影,唇畔自嘲浮泛。 “如今你清楚了,我其实,不过是阴沟暗渠里生出?的?孽障,就如萧元胤说的?那般,不懂常人情感,更?不知如何爱人哄人。世间所有人对我而言,实则都无足轻重,只如刍狗,随时?随地都可以舍弃。长乐也好,萧元胤也好,甚至萧佑,周旌略,都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棋子。他们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 洛溦咬唇盯着沈逍,想要开口,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当然知道,他是怎样冷心冷性的?一个人。 从前那样地待她,避她、厌恶她。 可既然都已经那样冷了,那样狠了,又为何偏要突然救她护她,偏要时?不时?说些话、做些事,让她觉得他对她或许有些与?众不同? 既然连他都承认自己是怎样无情的?一个人,她也早就习惯了他的?厌恶疏离和避之不及,为什么?…… 就不能一直继续那样下去呢? 洛溦移开眼?,扯过先前脱下的?中衣,撕开: “是,我早就知道太史令是怎样的?人,现?在更?是清楚,背信弃义,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4 骗齐王,让他去送死。” 沈逍沉默一瞬,声?音愈冷,“我又不曾发过什么?誓,要对他句句实言,永不撒谎。” 洛溦再不想同他说话,低着头,把手里撕好的?布条结成绷带的?长度。 他是坏的?透顶。 但她不想让他毒发。 还剩最后一次解毒了,只要一切顺利,她就再跟他没什么?纠葛了。 在那之前,她不想他身体出?什么?状况。 洛溦在心里开解着自己,跪低身,拉开沈逍的?上衣,开始往他伤口上缠裹绷带。 可想到齐王,想到他因?为相信自己才陷入了险境,又忍不住有些眼?角发酸,悄悄抬起?手,拭去了那一点湿意。 沈逍盯着墙上的?人影,将女孩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苦涩淡淡。 “萧元胤死不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 “他虽不懂政治,却从没输过战局,我又杀了王敏显,断了神策军的?后援,萧元胤若不能活着逃出?来,那他这十多年的?仗就都白打了。” 洛溦停顿住,心下骤宽,语气却仍旧怨怼: “可太史令还是算计了他。” 沈逍道:“我若不引走神策军,就救不了萧佑。” 这些年周旌略为掩身份,在外一直借用栖山教的?名义行事。然万寿节之后纳入了豫王在东三州的?兵力,为稳军心,不能再继续以山匪盗贼自居,真实身份也渐为人所知。 皇陵一战后,便再隐瞒不住。 消息传到京城,太后自是不会放过晋王的?遗孀与?独子。 “外祖母精于政术,事事谨慎。今日你也看到了,即使在她不知道萧元胤计划的?情况下,也会时?时?刻刻把病弱的?鲁王带在身边,为得就是遇到变故时?能手握钳制对手的?筹码。还有萧佑的?母妃和张贵妃,如今都不知被关去了哪儿。萧元胤自己也想救他母妃和弟弟,我若此时?与?外祖母彻底翻脸,他便再没了机会。” “治国?与?治军到底不同,大乾朝堂数百年都是依靠士族和文人来撑起?行政架构,门阀世家看上去文弱,实际上力量盘根错节,足以倾覆皇权。王氏十朝名门,传袭至今能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京官之中的?族人、子弟、门生实在太多,真要连根拔起?,整个三省六部?就一下子要革除至少一半的?人。没有了这些官员,朝廷的?机构无法运转,京畿随时?便会陷入瘫痪状态,萧元胤想单靠武力推行新?政,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太史令为什么?不早些跟齐王说?” 洛溦捏着绷带,“太史令若好好跟他计划,未必不能有万全之策。” 沈逍一语不发。 他凭什么?要跟萧元胤好好计划? 那人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满口谎话的?她立下那种?誓言。 心里那点苦涩又漾开了些,喉间渐有了丝血腥味,垂眼?看见她绕来的?绷带,冷着声?: “既这么?介怀我算计了萧元胤,又何必管我的?伤?” 洛溦手里的?绷带,已经缠到了沈逍肋下。 她低着眼?,视线掠过他胸口处的?交错旧伤,想起?那晚在屋顶上刺他的?几刀,寂然一瞬。 “我答应过冥默先生,一定会帮太史令解毒。” 她飞快地将绷带绕过,遮住那些伤口,“太史令现?在身上有伤,鄞况讲过,赤灭毒走心脉,你身上有其他伤病的?时?候,一旦乱动情绪就容易毒发,我自然不能坐视不顾。” 一面说着,一面捏着绷带末端,打着结。 指尖触过他肩头的?皮肤,清凉似水。 沈逍慢慢侧首抬眼?,见女孩低垂着眼?,手中动作小心翼翼,纤细柔软的?指尖拽着绷带末端,仿佛是怕勒疼他,不敢扯得太紧,打出?的?结有些松松垮垮,不觉便蹙了眉,解开重新?又来。 觉察到他的?目光,她扬眸朝他望来,清澈的?眼?映着跃动的?火光,熠熠动人。 他突然,想跟她说些什么?。 “你刚才说,长乐是我的?亲妹妹。” 他看着她,轻声?开口,“那晚你问我,为什么?送灯给长乐……” 洛溦手指顿滞,垂了眼?,打断道: “太史令跟公主的?事,我其实并不关心。我……我刚才提到公主,关心她的?安危,只是因?为她怀着景辰的?骨肉。” 她飞快打好结,将沈逍的?衣服拉了回?去,退开了距离。 庙外的?大雨,泼洒得愈发滂沱,夹杂着夜风,击打在门窗墙檐上。 屋内却忽而寂静的?异样。 沈逍长久的?沉默着。 脑海里浮现?出?她在江崖边阻拦长乐的?一幕,那么?的?坚决,坚决的?连命都不要了。 他早该猜到为什么?。 又或许是早猜到了为什么?,却不敢直面罢了。 喉间的?血腥味,再次涌了上来。 胸口一紧,霎时?便有些透不过气来。 洛溦正在整理余下的?绷带,忽听见沈逍呼吸沉重起?来,心头一揪,忙直起?身去摸他的?额头,只觉冰冷汗湿,顿知不妙。 这是赤灭毒发前的?症状。 摸着冷,可一旦任由毒发,过不了多久就会血液灼烧,经脉喷张! “太史令?” 洛溦再顾不得自己身上只剩一件亵衣,移到沈逍面前,见他身体发颤,呼吸沉重,眼?底泛着猩色。 “太史令!” 沈逍闭上眼?,推开她:“走开,不用你管。” 洛溦哪里肯走开,“可我答应过冥默先生……” “他早就死了,你履不履行承诺,他都不会在意。” “但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记得。” 沈逍竭力抑着身体的?战栗与?痛楚,意识被浓重的?讥诮阴霾笼罩着。 她为什么?,就这么?在意死人呢? 洛溦想起?沈逍腰带上的?匕首,伸手从火堆边拽了过来,抽出?,想也不想地就朝自己手腕上割去。 沈逍却在这时?睁开了眼?,将匕首劈手夺过。 “太史令!” 洛溦试图争抢,手刚抓到刀刃,人却已被沈逍翻身压到了地上。 “怕我毒发是吗?” 他俯低身,将手里的?匕首反转,塞进她手里,握紧,对准自己的?脖颈: “我告诉你怎么?做,待会儿我身上的?毒发作了,你就对着我脖子刺下去。” 那么?的?在意死人。 等他死了,她会不会,也能在意一点他? 洛溦仰头望着沈逍,见那双阒暗黑眸中波澜暗颤,禁不住也抖了声?: “你疯了吗,太史令……” 沈逍却恍若未闻,修长遒劲的?手指紧握着她执刀的?手,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5 白手背上青筋突现?: “下不了手吗?” 他再度俯身凑低,喉结抵到了刀尖上。 洛溦惊惶失声?,无奈双手被他压制得牢牢的?,根本动弹不得。 想起?上次在山寨相似的?一幕,挣扎着曲起?膝,朝他腰侧狠狠撞去。 沈逍只觉腰间骤紧,整个人僵了僵,身体里一股激流冲得理智几欲溃散。 洛溦趁机挣脱开来,举起?手腕,将刚才争抢匕首时?划破的?掌心向他嘴唇上送去: “你先抑毒吧,太史令,求你了!” 沈逍看着身下的?女孩,眼?眸中是自小熟悉的?殷切,仿佛担忧的?到了极致,蕴着氤氲湿意,濡嫣宛转,哀求涟涟。 他想起?从很早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想弄哭她。 让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索取极乐,也尝他尝过的?苦。 “你最好别对我心软,宋洛溦。” 沈逍哑着声?,“你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洛溦凄惶无助。 一时?觉得他大概是毒发了,以至于癫狂失智。 一时?,又仿佛很清楚,他为何会如此。 “我知道的?。” 她颤着声?,“我知道太史令是怎样的?人。” 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比她更?知道。 不是真的?不在意任何人,而是最开始给出?的?那些爱,从没得到过回?应,久而久之,心也就封死了。 “再喜欢一个人,再如何讨好,可他却一直对你冷,一直厌恶,一直躲……” 洛溦定定望着沈逍,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再怎么?喜欢,时?间久了,也就放弃了。” 沈逍凝视着女孩的?泪眼?,脑中仿佛有什么?炸裂了开来,白茫茫,混沌沌。 继而猛地压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第113章 庙外的?夜雨,下得瓢泼滂沱。 火堆旁的?两个人,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洛溦被来势汹汹地堵住了唇,一霎那仿佛呼吸也被掠夺了去。 喘不过?气,铺天盖地的?都是从?沈逍身上传来的灼炙热意。 他的?唇,也是烫的?。 一开始就那么的?强势,分开,探入,缠搅,不管她如何逃如何躲,都还是瞬间就让他得?了逞,逐获到粉软的?舌尖,猎物般的?吮在唇间细细驯服。 她从?前,也被他吻过?。 可那时穿着冬衣雪裘,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眼下身上就只剩一件亵衣,他亦比她好不到哪儿。 彼此身体的?每一寸温度、每一点反应,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洛溦泪眼迷蒙,仓皇间,瞥见男子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睫毛震颤了下,撑在她身侧的?手臂朝上挪了挪,似在调整姿态。 她忙趁机推开他,却又被他擒住了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就重新压回了原处。 她恼怒起来,故技重施地又想?去踢他,可刚抬了下腿,便觉察到什么,整个人顿时石化住。 待回过?神来,拼了命地想?往上缩躲,却又被他制了住,拖回来,肩头差点撞到扔在一旁的?匕首。 沈逍停住动作,伸手扯过?旁边已?经烘干的?外袍,裹到了洛溦身下。 再将她又拥回进?了怀中,低头吻住。 洛溦挣扎开。 “太史令,你的?毒……” 她试图跟他讲道理:“我手都已?经割了,你不解毒的?话,就浪费了!” 沈逍抬起头,拉过?她被自己扣住的?左手,翻开掌心。 先前争抢时被刀尖划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洛溦往后挪开了些,将手掌朝他压近,“你解毒吧。” 她想?,他一定是毒发了。 肯定,是毒发了。 所以才会如此。 只要他愿意解毒,解完毒,一切就好了。 沈逍抬起泛着猩色的?墨眸,凝视着身下轻颤的?女?孩。 一头柔软的?长发还浸着水气,湿润润地散在肩头,泪眼嫣红,蕴着几许委屈与怨怼。嘴唇,像是还没缓过?气似的?微微启着,见他望来,下意识地咬了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十?指慢慢扣进?她指间,将翻开的?掌心举到近前,然后张开唇,缓缓舐过?渗血的?伤口,用力吮了上去。 洛溦偏过?头,不去看他。 可那样灼灼的?视线就像是带着温度,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热意难捱起来。 避,无?可避。 她咬紧了唇,闭上了眼,想?起那次在山寨,他也是这般存了心的?故意欺负她,解个毒,都能缠绵的?像是在亲吻似的?。 她闭着眼,视线漆黑,别的?感官就又变得?敏锐起来。 原以为?他因为?解毒就会渐渐平复下来的?身躯,依旧滚烫。 刚刚挪身避开了的?那处,并无?收敛。 洛溦咬着牙,朝后缩了缩身。 沈逍停了下来,从?女?孩脸上收回视线,垂目看了眼她掌心的?伤口: “疼?” 洛溦睁开眼,一双明眸像蕴满了水,迷惘惶恐中胡乱地应了声,“噢。” 沈逍抚按住她手掌穴道,将血慢慢止住。 洛溦见状,觉得?他的?毒应是暂时被抑了住,抽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可才刚触到一点,就又被他重捉进?掌中,十?指相扣着,摁到了头侧。 滚烫的?吻,再度落回到她的?唇上。 少了先前攻城掠地般的?强势,柔软轻啄着,像是要细细摩挲描绘那里的?每一道轮廓。 洛溦偏开头,向?他确认:“你……你的?毒抑住了吗?” 沈逍低着声,“嗯。” 洛溦忙就要抽手,“那你放开我。” 沈逍岿然不动,摁住她,抬起眼: “你就只在意给我解毒?” 洛溦道:“那你还要怎样?” 沈逍想?了想?,伸指抚过?女?孩泪湿的?眼角,道: “你发个誓,以后,也永不对?我撒谎。” 洛溦怔然盯着他,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提这样的?要求,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太史令是小?孩子吗,这种事也非要跟齐王殿下争个高下?” “我跟他争什么?” 沈逍目光灼灼,微微牵了下唇角,声音绻柔: “你刚才都对?我说那样的?话了,我还介意萧元胤做什么?” 洛溦望着他唇畔的?笑意,刹时间有些思绪缭乱,移开眼,视线迷惘不知该落向?何处。 庙外的?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潮湿的?水气弥散开来,让人的?心,也仿佛变得?模糊不清。 “我刚才,说什么了?” 洛溦低低道:“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6 因为?……说了太史令小?时候的?事,僭越冒犯了你吗?” 她垂着眼,“我其实,也只是猜测,觉得?太史令如今自认对?人冷漠,对?谁都无?法亲近,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得?不到国公大人喜爱的?缘故。之前在卫邸的?时候,我曾看见过?国公大人挂在正堂的?天元图,在观星殿的?书阁里,又见过?太史令幼时的?天元术笔记,齐王殿下也曾提过?,说太史令小?时候做完课业,想?拿去给国公看,可他却直接掉头就走了。” “太史令从?前怀着子女?天性,亲近讨好国公,可他却一直对?你冷,一直回避,久而久之,太史令的?心也就变冷了,再不想?亲近人了。” 洛溦慢慢扬起眼睫,看向?沈逍: “我刚才,就是想?说这样的?意思。太史令,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身侧的?火堆,烧得?明亮温暖。 可沈逍的?心,却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他一语不发的?,定定盯着身下的?女?孩。 身旁的?火光像是也映进?了眼睛里,灼烧起来,声音却抑得?极为?平静。 “那你,也回答我几个问题。” 良久,他缓声道:“那夜在流金楼,那个叫玉荷的?女?子问你对?我的?看法,你是如何答的??” 洛溦愣了愣。 记起他扮作卫延的?时候,被自己带去了流金楼,陪着她跟玉荷闲聊了会儿。 那时的?问题…… 还有她的?回答…… 洛溦记了起来,脸色顿时一红,垂了视线,轻声道: “我……我不记得?了。” 沈逍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问道: “那夜在观星殿,你反复质问我送灯给长乐之事,如此在意,又是何故?” 洛溦依旧垂着眉眼,半晌,道: “我只是以为?太史令喜欢公主,想?拿此事佐证,没什么在不在意的?……” 沈逍怒极反笑,“好。” “六年前,你遇到萧元胤那天。” 他继续再问,“为?什么会哭?” 洛溦移目看向?他,随即道:“那个……我不记得?了。” 那件事,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沈逍却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冷声质问: “不记得?,不在意,不记得?。这就是你的?回答?” “我……” 洛溦点了下头,又彷徨地想?要摇头,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才启了唇,就被沈逍俯身堵了住。 她的?这张嘴,就该时时刻刻被狠狠堵住! 明明这么的?软,这么的?甜,他连吻得?用力了些都舍不得?,却偏偏就总能吐出些骗人的?鬼话,伤人的?狠话。 转过?头对?着旁人,倒是能句句实言,用不欺骗。 他真是恨极了她! 恨不得?就这样咬碎了,嚼烂了,吞进?腹间。 沈逍吻得?狠戾,霸道,强势,不容抗拒,仿佛是闷着声地想?要惩戒。 洛溦透不过?气来,憋得?眼角泪珠莹莹。 心中亦是满腹怨恨。 他怎么,就能这么的?坏? 她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就要这般被他欺负? 可挣也挣不过?,唇也被封缄了住,连说些狠话、诛他心的?法子都使不出。 仓皇中张了口,诱他探入,再狠狠咬下,可到底又有些心软,临到头撤了些力,倒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沈逍身体微微绷紧,抬起眼,眸色沉沉地看了她片刻,又再埋下了头。 颈窝锁骨处的?皮肤,一瞬烧灼,蔓延向?下。 洛溦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抽了口气,忙抬手去推,却又顷刻被捉了住,压去了身侧。 她这下彻底害怕了,颤着声: “太史令……” 沈逍毫不理会。 他就是想?让她哭。 让她战栗,让她失控,让她也尝他尝过?的?苦! 疗伤时用的?里衬早被抽了去,只剩下薄薄的?两层丝面,浸了汗,轻渺的?像秋日淡雾。 雪色间,樱果艳艳。 洛溦只觉一股激流猛冲而下,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声音发抖: “你……” 逸出口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觉得?羞愧难当。 脑中空茫茫的?一片,恍惚中,又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双手感觉到重获自由,慌忙想?要撑起身。 可下一刹那,人就死死僵住。 待回过?神来,惊恐睁眼,往后缩退,却根本?撼不过?握在脚踝上的?气力,顷刻又被拖了回去。 泪眼迷蒙间,看不见沈逍的?脸,只感觉被他吻了住,用了力,舐着,轻咬着。 洛溦终于哭了起来,身上激流过?电般的?战栗,令得?眼泪簌簌滚落。 身畔火堆里的?柴,渐渐快要燃尽。 洛溦也哭得?快没了力气,只剩足尖还时时紧绷,感觉自己又像是沉进?了江水里,就快要窒息沉溺。 好容易得?一口喘息,又被俯身吮住了唇,撬了齿。 她尝到味道,羞愤的?想?要死掉,呜咽抗拒。 挣扎得?太厉害,散开的?裙裾差点儿被火堆烧到。 沈逍停了动作,伸手将那片裙布捞回来,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女?孩。 风鬟雾鬓,玉软花碎,一双泪眼就如梦里一样,连睫毛都沾了水珠,轻轻颤抖。 他眸色阒幽,轻抚过?她眼角泪痕,嗓音暗哑: “我说过?,别对?我心软。” 洛溦哭得?眼睛都肿了,“是,我是不该心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救你!不该跟你换血!不该认识你!你怎么……就能这么坏?这么恶心?” 沈逍凝视着她,缄默无?声。 他早就知道,自己让她觉得?恶心。 纵然理智溃堤,欲念席卷,他也始终记得?那些印在骨血里的?肮脏,无?法改变,令她厌恶。 他取过?地上的?匕首,握进?她的?手里。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 扶引着刀尖,慢慢抵至自己颈下,“这一次,别再心软。” 洛溦颤巍巍抬起眼,视线掠过?他衣襟下的?那些旧伤,烫手般的?挣脱。 她又没疯,为?什么要跟着他做这种疯事? 沈逍盯着她,“不刺是吗?” “那你别后悔。” 他扔了匕首,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朝下拉近。 洛溦简直不敢置信,仿佛攥入了烙铁似的?,慌忙缩手,却他紧紧握住,不容逃脱。 “握着。” 他居高临下,眼底欲念熏染,语气却凛然自若。 洛溦呼吸都要停止了。 手被他握得?那么紧,挣也挣不掉。 沈逍看着她,开始重复之前的?问题: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7 “那夜在流金楼,那个叫玉荷的?女?子问你对?我的?看法,你是如何答的??” 洛溦泣着声,不敢看他。 掌心烫的?吓人。 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掉。 羞死掉。 不就是,想?听她说吗? 她咬着唇,怨忿嗫嚅:“我……我说太史令,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她承认,他是长得?好看。 即便此时此刻,做着这样的?事,都还能一脸的?清冷出尘,仿佛就是在摆弄算筹,推演程式,描画星图,如圭如璋。 可那又怎样呢? 还不是坏的?透顶。 沈逍继续道:“那夜在观星殿,你反复质问我送灯给长乐之事,如此在意,又是何故?” 洛溦唇瓣翕合了下,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 “我只是,想?让太史令看清楚自己的?心。” “为?何要我看清楚自己的?心?” 洛溦觉得?手都疼了,只想?让他赶紧松开: “这个问题刚才没问过?,我不用答。” 沈逍不肯放过?,“让你答就答。” 洛溦泪眼盈盈,看向?他:“那上回在大理寺,太史令又为?什么……为?什么宁可自宫也不碰我?” 沈逍沉默住。 洛溦挣着手,“你放开我吧,我手疼。” 明明割破的?是左手,可如今右手的?掌心却更?像遭了肆虐。 “六年前那晚,” 沈逍到底没肯放过?最后的?问题: “为?什么会哭?” “那件事我真不记得?了!那时用了散毒的?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信你去问鄞况。” 洛溦抬眸看他,氤氲哀求: “现在可以放开了吗?” 沈逍凝视着她,半晌,终于撤了开。 可另一只手随即抬起,蒙住了她的?双眼。 洛溦眼前一暗,只听得?男子气息逐渐急促,灼热的?呼吸伏进?了自己颈间,又过?得?半晌,骤然绷紧了全身,在她耳边低低闷哼出声。 她脑中一片炸裂。 被他伸臂抱了住,依旧浑浑噩噩的?,长时间回不过?神。 庙外的?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她哭了大半夜,早已?累极,此时被身后温暖的?身体拥进?怀中,恍惚许久,终是缴械投降的?合上了眼,昏昏睡去。 第114章 洛溦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雨还在?下,变小了些,绵绵细细的。 入睡前已经快熄灭的火,此刻倒是烧得明亮,暖暖的,烘得人又生?晕懒。 沈逍不知何时已起了身,坐在?她与火堆之间?,正俯身往里添着柴。 察觉到?动静,他停了动作,转头望来?,俊美的五官映着火光,镀着一层淡淡金晕。 洛溦怔怔与他对视了一瞬,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 待昨夜的种种记忆如潮水般回溯,不觉顿时脸颊滚烫,又羞又恼,背转过身,慢慢撑坐起来?。 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袍。 她脱了下来?,取过自己烤干了的外衫,穿好。 可裙子连着腰带被撕成了两?片,却是再穿不得了。 洛溦低头研究着破损处,试图找出修补的办法。 沈逍的手从?她身后伸来?,扯过裙子,扔进了火堆。 洛溦骤觉腰间?一空,又窘又恼,越过身试图抢回来?: “你干嘛?” 沈逍背对着她,眼也不抬就制住了她伸出的手,另一只手拾起散开的裙角,丢进火里,语气澹然: “脏了。” 洛溦被沈逍拽住了手,人伏到?他背上,忙撑开身,挣脱起来?。 他后背的衣料早被礁石划破,露出缠裹的绷带,上面?血痕新旧交替,显然昨晚不止一次地?撑裂了伤口。 洛溦移开视线,望向逐渐被火舌吞没的裙布,狠咬唇角。 过得片刻,目光捕捉到?火里残漆剥落的木柴,愣了住,随即抬眼朝神龛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就只剩下了一尊灰扑扑的泥塑。 洛溦简直不敢相信,重新裹了沈逍的外袍,起身走去了泥塑前。 昨夜为了生?火,她迫于无奈拆了供桌,岂知沈逍更甚,竟是连龛笼都给拆了! 洛溦暗道罪过,合拢双掌,朝泥塑拜了拜。 沈逍从?火堆旁望来?,沉默一瞬: “知道是什么神吗,就乱拜。” 洛溦不想接他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掀起眼帘,觑了片刻面?前的泥塑。 年代久远,斑驳的漆色早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但不管是什么神,拆了人家的龛笼,总是该赔罪的。 她又不像他,恣无忌惮,肆意妄为。 洛溦继续合掌祷拜。 沈逍站起身,走了过来?。 “这是高禖,源自上古时的句芒神,主管繁衍生?息。” 他伸出手,将泥塑侧转,现出腹部?微凸的轮廓: “在?佛教传入中土之前,高禖一直是百姓求子所拜之神,如今见得少了。” 洛溦还保持着拜神的姿态,双掌却蓦然有些失力,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虔诚合十,还是赶紧撤开。 僵立良久,倔强嗫嚅道: “那反正……总之也是神,不能冒犯……” 感觉到?沈逍的视线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终是有些坚持不下去,慢慢交叉了手指,合拢收到?胸前。 沈逍望着神色局促、始终不肯朝自己看上一眼的女孩,靠近,伸手,将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拇指指腹在?她红肿的眼角处停留住。 良久,轻声开口道:“昨晚……” “昨晚的事,” 洛溦抢先截断了他:“我?都明白。” 她低垂着眼眸,“我?知道,昨晚是太史令毒发了,又还发着烧,所以才失了神智……从?前我?在?郗隐先生?的药庐里,见过各种病症的病人,早就习惯了,比如那种得了癔症的…… 洛溦攥着裹身的袍边,开始讲起各种病例,絮叨完毕,不见沈逍有什么反应,踯躅了片刻,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逍一语不发,静幽幽地?看着她,似在?等着看她还能再编出怎样?的鬼话。 洛溦垂了视线,再编不下去。 他诚然可恨可恶,但一开始,是她……说了那样?的话。 纵然事后找补,但以他的聪明,又岂能不辨真假? 而且,他也没说错,是她软了心肠,刀都握在?了手里,却终究刺不下去。 活该如今自怨自艾。 洛溦低头看着脚尖,沉默片刻。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跟大部?分的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8 她轻声道:“太史令,不一样?的。” 她跟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也厌嫌过她,鄙夷过她家人的市侩,应该明白她除了一点点皮相之姿,再无可取之处。 沈逍默不作声。 半晌,目光移向那尊曾被万千女子拜求过的高禖神像。 他跟她,是不一样?。 血脉肮脏,终此一生?,连子嗣天?伦都无从?肖想,又何敢言许人世俗寻常? 他不过,也就只能跟他所憎恶之人一样?,做个阴沟烂渠里不肯放手的觊觎者罢了。 窗外细雨微斜,送入一阵带着湿气的风,吹得火堆里柴木噼啪轻响。 洛溦缓缓抬起头。 就在?这时,庙门口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与人声。 一身蓑衣的扶荧快步奔进,转过前殿佛像,扬首看见沈逍,当即大喜: “太史令!” 身后几名部?属也匆匆跟了进来?。 转瞬看见洛溦以及两?人的装束,又立刻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扶荧也退到?了门外,请罪道: “太史令入水后,闻七他们也跟着跳下去了,只是搜错了了方向,昨夜又一直大雨,燃不了火把,费了不少时间?,现下才找到?这里!” 老?君滩这一带的地?势奇特,这座高禖庙更是位于一处丘岛之上,进出的石桥因为修造时久,只有在?枯水季节才会露出水面?,现下根本没有陆路可走。 扶荧昨晚让人举着防雨的琉璃灯,沿东江一路找寻,今早又往支流调了舟艇,方才寻到?了这里。 洛溦见扶荧找来?,顾不得许多,拢着身上沈逍的衣袍,走去前殿: “长乐公主呢?有找到?她吗?” 扶荧道:“公主被闻七救上来?了,没什么大碍。” 洛溦松了口气。 扶荧因为知道沈逍和洛溦都落了水,事先就准备了更换的衣物?,眼下叫人从?船上送了过来?。 洛溦在?后殿穿好衣物?,简单挽了个发髻,走出来?。 沈逍一面?换衣,一面?聆听?扶荧的禀奏。 扶荧道:“昨日酉初,齐王先带兵控制住了务本坊,然后与骁骑旧部?里应外合,攻入了朱雀门。戌时三刻,耿锐带着神策军赶回皇城,在?神武门跟齐王的人拼杀了半个时辰。齐王在?人数上吃亏,耿锐又下令关闭长安九座城门,想要瓮中捉鳖。估计齐王也权衡过利弊,最后弃了皇城,从?启夏门退去了万年县,现下应该已经拿下了县府,踞在?那边等金云关的援兵。” 沈逍系上袍带,“东林苑那边呢?” 扶荧禀道:“鲁王是我?亲自去劫的,颍川王也平安无事,亏得太史令调走了耿锐和神策军,带颍川王出苑的时候没遇到?太大阻碍,只不过禁卫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了五皇子身边,我?们不敢贸然行事,就没动他。” 沈逍又问:“周穆呢?” 扶荧闻言迟疑了下,看了眼洛溦。 沈逍淡声道:“无妨,以后这些事都无需瞒着她。” 扶荧应了声“是”,奏道: “周大人的名单今晚就能送来?,大部?分都是前年太史令牵出中郎将府案之后就开始培植拉拢的人,三省六部?皆有,也都受过新旧两?党排除异己的牵连,想要支持新政变革。皇帝禅位给齐王的消息,也由御史台传出去了,今早紫微台肯定要乱成一锅粥。” 沈逍斟酌片刻,吩咐道: “告诉周穆,新旧两?党的势力既互为掣肘,亦能掎角成援,让他权衡行事,切记木强则折,外祖母那边我?会想办法斡旋。” “是!” 扶荧领了命,出去安排传话。 洛溦看着沈逍,心中错愕交织。 她知道周穆是谁,当朝御史,有名的硬骨头,当初在?朝元宫宴上连皇帝都敢当众面?刺。 没想到?,竟然也是沈逍的人,而且还隐藏了这么久。 这些年他不在?观星殿画星图的时候,大概……就都在?忙这些阴谋诡计吧? 沈逍取过扶荧送来?的奁盒,撩袍坐到?壁角断旧的石像墩上,抬眼朝洛溦的方向看了眼,见她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他默然一瞬,缓缓启唇: “过来?。” 洛溦回过神,朝他走近了些。 沈逍把手里的奁盒递给她,“我?背上有伤,绾不了发,你帮我?。” 洛溦接过奁盒,打开,见里面?放着不同?样?式的男子发簪。 “怎么不让扶荧他们帮忙?” “他们梳得太丑。” 沈逍伸出手,把洛溦拉到?跟前,取出奁盒里的梳子,放进她手里握住: “我?待会儿要进宫,不能失仪。” 洛溦被他握着手塞进东西,某些不怎么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顿时掌心灼烫。 但听?到?他要进宫,踟蹰片刻,终是握了梳子,抬手帮他绾拢头发,一面?道: “太史令是要去见太后吗?齐王殿下的事,太史令打算怎么办?是要……让五皇子让位给齐王吗?” 沈逍感受着女孩柔软的手拢住了自己的头发,时不时的,小心翼翼用指尖拂去昨日在?江水里粘上的沙粒,呼吸清凉,撩在?额角。 他静默了会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为什么就这么想要萧元胤做皇帝?” 想起那日在?金云关听?到?的两?人对话,心底涌起些许艰涩,“你想要他为景辰正什么名?赐谥?荫封他的遗腹子?” 洛溦手里的动作,缓了下来?。 半晌,未置可否,只轻声道: “我?……我?只是觉得齐王殿下很好,适合坐那个位子。” 沈逍良久未言。 萧元胤很好。 景辰或许更好。 好到?人都已经死了,她还要不顾一切地?为他博虚名尊荣。 “他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逍缓缓抬起眼,将洛溦拢在?自己发间?的手握住,拉近,看着她: “你是我?玄天?宫的人,这辈子都只能留在?玄天?宫做观星修历之事,顾不得别的。” 洛溦被突然捉住了手,失措扬眸,对上沈逍阒暗的视线: “可是……” “可是什么?” 沈逍漠声道:“你是玄天?宫的监副,终身不得致仕。当初我?给过你选择,你为得好处,信誓旦旦地?应下,还说什么会全心全意,难道如今就想反悔了?” 他握紧了手,拉她靠得那么近,几乎快要跌坐到?他腿上,逼视着: “总不能,你都已经满口谎话了,还要再对我?言而无信?” 洛溦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一时心绪紊乱,移开眼,想再开口,却又好像一个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9 也辩不出来?。 沈逍亦是一语不发,默然从?她手里取过梳子,迅速绾了发,站起身,走了出去。 ~ 乘船离开老?君滩之后,洛溦被扶荧护送返回玄天?宫,而沈逍则直接去了皇城。 经过昨日一番浩劫的皇城,栖惶狼藉,暗流涌动。 沈逍跟着宫侍进到?宁寿宫时,见外殿乌泱泱跪着好些官员,再往内走,又有王颛、王之垣等王氏贵戚,一个个俱是面?色凝重。 见到?沈逍到?来?,太后挥退了其他人等,召了外孙坐到?近前: “昨日你去哪儿了?” 看着他,目光微露矍铄锐利,“哀家让耿锐派了人出去寻,到?处都找不到?你。” 沈逍亦未掩饰,“我?送萧佑离开长安了。” 太后心中其实早有定论,却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直接,反倒因此有些猝不及防,转了会儿腕间?佛珠,方才道: “你明知道萧佑身份特殊,哀家扣住他也是为大乾社稷着想!为何还要处心积虑把他带出去?” 沈逍抬起眼,不疾不徐: “外祖母特意把萧佑带去东林苑,不就是想要试探我?吗?既然给了机会,我?自是却之不恭。” 叛军突袭商州,他却恰在?那时自洛下扶灵而归,任何人都会起疑。太后当日召他进宫,表面?试探得漫不经心,反倒表明疑虑未消。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故意……” 宫人们奉来?茶点,太后住了口,盯着案上的碟盘,半点儿胃口也无,阖目片刻,睁开眼: “那齐王呢?你能提前知道他的计划,难不成……与他也有往来??” 沈逍取过茶盏,“外祖母觉得我?会与萧元胤有所勾连?” 太后道:“你们两?个自幼就合不来?,小一点儿的时候没少打架,长大了亦彼此看不顺眼,当初洛水案之后,也是你背后谏言,帮哀家除了他的兵权。” 语气暗蕴几分意味深长,“若他掌了天?下,定是不会让你过得舒心。” 沈逍道:“那刚才外祖母又何必问我?是不是与他有往来?? “我?能提前知道他的计划,只因晋王的旧部?知晓我?与萧佑交好,暗中求到?了我?面?前,让我?帮忙救人。他们应是与萧元胤有过接洽,知其安排,所以故意选在?了那一天?动手,若我?真有心做些什么,又何必告诉外祖母萧元胤的计划?” 他指尖轻抚盏沿,“且此时放走萧佑,对外祖母利大于弊,若晋王旧部?无主,难保不会投了萧元胤,倒不如眼下他们各为其主,鹬蚌相争。” 太后转着佛珠,良久沉吟。 沈逍说得不错,眼下如何稳住京畿的局势,才确实最为紧要。 一开始到?底是她顾虑太多,没能一早杀了萧佑。 晋王案原就经不起推敲,萧佑若再横死,难免引人猜疑,若非如此,她何至于留着这个祸根这么多年? 所幸那人的母妃还在?自己手里,量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太后看向沈逍,“你就只想让萧佑活命,不求其他?” 沈逍沉默了会儿,抬起眼,“上回外祖母说,想让我?执权摄政?” 太后脸色微怔,“你不是不愿意吗?” 他是她在?世间?唯一剩下的骨血。 莫说摄政之权,就算是皇位,也是能给的。 但前提是他要肯听?自己的话,答应她提的诸多条件,包括跟王琬音的婚事。 而眼下,决计不是谈这些条件的好时机。 沈逍当然清楚,眼下不是外祖母谈条件的好时机。 王家子弟再无人可用,唯一稍稍能有些能力的王敏显也被自己射杀在?了东林苑。 萧元胤被他引来?京畿,此刻就盘踞在?万年县。 晋王旧部?势力未除,御史台又开始在?朝中推波助澜。 整个长安,内忧外患。 他如今想要什么,根本无需再屈服于任何条件。 所以才会步步筹谋,一直等到?现在?。 沈逍眉眼轻垂,看向指尖摩挲着的茶盏。 雨过天?晴的瓷色,又让他想起昨夜的雨,昨夜的人。 若那人此刻在?此,知晓了他的种种谋算,大概,会更厌恶,更觉恶心吧? ~ 洛溦被扶荧送回到?了玄天?宫。 路上得知长乐得救后也被送来?了玄天?宫,尚在?病中。 洛溦有些放心不下,前去探望。 长乐之前亲睹沈逍射杀王敏显的一幕,其后又落了水,惊吓过度,服过几次药仍有些精神恍惚。 此刻郗隐和鄞况都在?屋内,讨论着施针用药的方案。 长乐坐在?美人榻上,意识迷茫地?喃喃低语,看到?洛溦走进来?的一瞬,遽然惊声尖叫起来?。 “是你!” 她仿佛记起了什么,抖着手指,指着洛溦,“我?记得你,你是宋洛溦!因为你,若存哥哥才会跟我?说那些可怕的话!” 说着,就起身朝洛溦冲了过来?。 鄞况忙拦住长乐,往她后颈扎了一针。 长乐瘫软下来?。 洛溦问鄞况:“她怎么样?了?是有些糊涂了吗?” 鄞况把长乐扶回到?榻上,若有所思: “好像她看到?你,倒是神智清明了些。” 转身与郗隐商量了几句,又重新讨论起治疗方案。 洛溦在?旁边听?他师徒二?人对话,大致明白过来?长乐如今怀有身孕,无法随意用药,是以病情一直起伏不定。 然郗隐最喜拿疑难杂症试药,重新又把了脉,琢磨一番,添了几味猛药,把剂量减少,频率增多。 洛溦有些担心他试过了头,留在?一旁瞧着,一面?帮忙给长乐喂药。 入了夜,鄞况回药房熬药,洛溦独自守在?榻边,喂长乐服下新一轮的药剂,又探查她的腕脉。 长乐徐徐睁开了眼,盯着洛溦。 洛溦见她醒来?,问道:“公主好些了吗?” 长乐盯了她片刻,眼神似又清明几分,过得半晌,突兀开口道: “你是因为景辰的孩子,才肯照顾我?吧?” 洛溦怔了怔,没说话。 长乐竟会知道她与景辰的事。 是景辰……告诉她的吗? 长乐慢慢坐直起身来?,突然挥手而出,一巴掌扇在?了洛溦脸上。 洛溦耳中嗡鸣,刚转回头,长乐的第二?个巴掌又已挥了下来?。 她抬手挡住,握住长乐的手腕,“公主!” 长乐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洛溦,“你松开,你要是不松开,我?就再不吃药,直到?弄死肚子里这个孩子。” 洛溦攥着她的腕,踯躅半晌,缓缓松了开。 长乐猛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情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0 疯癫: “知道我?为什么笃定你放不下景辰的孩子吗?因为他对你,也是痴心的很,被皇祖母下了那么重的药,都能忍着不碰我?,人都快没意识了,还在?叫你的名字……” 长乐慢慢站起身,揪住洛溦,“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先是迷住了若存哥哥,让他那样?地?对我?,转身又勾搭上景辰……” “你就是个贱人!” 说着,一巴掌又狠狠甩到?了洛溦的脸上。 洛溦趔趄踉跄,后退的身体?,恍惚像是撞进了谁的怀里。 意识,一片飘忽流离。 第115章 洛溦思绪惘乱,仓皇间只觉自己被身后的人揽扶住,胀痛的脸颊贴到了他胸前?,微微浸着湿意。 长乐已经再度扬起?的巴掌,滞在了半空,先前?狠戾的面容变得扭曲恐惧起来: “若存哥哥……” 她定定盯了沈逍片刻,脑中时而是过往对他种种迷恋的情?绪,时而又?是那?日在璇玑阁里的可怕一幕,瑟瑟发抖。 “都是因为宋洛溦,都是因为宋洛溦……” 长乐捂住头,喃喃自语,一会儿又?想到被沈逍射杀了的王敏显,失声惊叫起?来?。 鄞况端着药从屋外进来?,见状忙上?前?施针制住长乐。 沈逍道:“不用留了。” 鄞况捏着银针,确认道:“马上?吗?” 洛溦清醒过来?,忙道: “太史令,公主什么?也没说,你?别……别伤她!” 沈逍松开手,将?揽在怀中的洛溦扶转过来?,低头看着她红肿的脸和泪湿的眸。 半晌,揽着她走到长乐跟前?: “那?好,你?打回去。” 洛溦心绪惘徨,看了眼被鄞况施针制住、无声发抖的长乐,摇了摇头。 “我不……” 转身扬首去看沈逍,“我不能……” 沈逍注视她片刻,眼中怜惜渐转幽冷,拽着她出了屋。 看押长乐的这间密室,毗邻后院的药房。 沈逍拉着洛溦进了药房,让小僮寻来?了消肿的药膏,伸指托住她下颌,扳过面庞,俯身亲自上?药。 洛溦适才听了长乐的一席话,心中紊乱如麻,只想找个地方独自待着静一静。 可又?害怕,沈逍会回去伤害长乐。 她抬起?眼,看着他,“公主她,其实也没细讲太史令跟她说过什么?……” 她不知道沈逍从前?到底跟长乐说过什么?,让她那?般的害怕,也不敢问,只能劝慰道: “太史令别对她生气了。” 沈逍擦药的动作顿住,掀起?眼帘: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洛溦回望着他,动了动唇,又?旋即抿住。 沈逍道:“假如她此刻没有怀着景辰的骨肉,你?会打回去吗?” “那?我……也不会。” 洛溦垂了眼,“她生着病,我俩又?都是女孩,没必要打来?打去的。” 都是女孩,所以没必要? 沈逍默然注视洛溦。 当初在含章台给何蕊的跪垫放驼花粉,分明?没半点的手软。 她是什么?样的性?情?,他再清楚不过。 哪怕对着明?知不是对手的匪贼,手里的刀说刺就?刺下去了。 如今无非,只是为了那?人的缘故。 沈逍的指尖,还扶在洛溦的下颌上?,感觉到她面颊的撤避,缓缓松了开。 洛溦沉默一瞬,拿起?案上?的药盒。 “那?我先回去了。” 她低着头,收起?药盒,转身退了出去。 沈逍独自静立在药案旁,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怔忡良久。 回过神,准备出屋,却?见郗隐背着手走了进来?。 “咳。” 郗隐睨了眼沈逍,咂巴着嘴,没打算遮掩自己?偷听了壁角,啧啧叹道: “听你?俩说话,简直要把我这条老命搭进去。” 他在案边坐下,取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喝了口。 半晌,重新看向沈逍,踟蹰片刻,问道:“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我为什么?会把那?颗血灵丹给了绵绵丫头的娘亲?” 沈逍道:“说过。” 他那?时年纪还小,却?也听明?白了大概,知道洛溦的母亲是郗隐从前?的意中人。 郗隐又?问:“那?你?可知道,阿萝后来?为啥选了宋行全,没选我?” 沈逍摇了摇头。 郗隐捏着茶杯,“论?才华人品,我甩那?姓宋的五千里!但可惜,论?起?哄姑娘家开心,他确实又?远胜过我。我这人,性?子要强,从不肯低声下气,更说不来?什么?甜言蜜语,而宋行全那?厮,你?也见过,说话惯会伏低卖惨,动不动就?能为她生为她死,没她活不下去。” “当年我只顾着自己?清高傲世,又?觉得以阿萝的心智,断不会被那?等不要脸的招数所惑,可俗语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千百年传下来?的话,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 郗隐不想再多说自己?当年的憾事?,转向沈逍: “你?知道从前?景辰是怎么?待绵绵的吗?但凡学堂休学,不论?刮风下雨,必走四五十里山路来?我的药庐陪她,从不说一句重话,从不露一次冷脸,我若是个姑娘,也宁可选择跟他……” 沈逍默然聆听郗隐讲述洛溦少时之事?,神色疏漠,末了,问道: “师叔说这些话,是想让我学景辰吗?” 郗隐看着他,“你?不该学学吗?” 沈逍不置可否,反问道: “倘若师叔重活一次,又?可会学宋行全的伏低卖惨?” 郗隐沉默住。 沈逍眉目清冷,替他答道: “师叔定然不会,否则让对方动心的就?不再是你?,而是你?刻意模仿习来?的影子,终究见不得光,到最后又?有何意义?” 他转过身,出了药房。 屋外夜色正沉,一轮明?月谧然映在繁星之间。 沈逍抬头凝望月色半晌,重新回了看押长乐的密室。 此时长乐已在鄞况的施针下渐转安静,看到沈逍进来?,又?有些紧绷,缩躲到鄞况身后。 沈逍开口问道: “之前?你?说外祖母给景辰下了重药,是怎么?回事??” 长乐不敢看他,“就?……就?是那?么?回事?,想让我跟他……” 沈逍俊眉微蹙,“他不是自己?愿意的吗?” 他一直以为景辰是因仕途不顺,自荐到太后跟前?,后来?与长乐有了苟且,也是因为想要再择高枝,谋求名份。 太后身边可用之人不多,看中景辰才干、想留由己?用,因此愿意有所退让,也并非不可理解之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1 但若说亲手将?面首送至孙女榻上?,则实乃匪夷所思,毫无道理。 长乐摇了下头,“他都没……” 话说了一半,又?吞了回去,看着沈逍: “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宫?我想回宫!” 沈逍没理会她,转向鄞况,“师叔是不是有种药,能让人开口说实话?” ~ 洛溦拿了药,回到自己?在璇玑阁的住所。 一直苦抑着的情?绪,蜂拥而至。 太后,竟是用那?样的法子逼迫景辰……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景辰他,又?到底曾遭过多少的罪? 洛溦坐到窗边,伏着头默默流泪。 拭完了泪,取过案上?的一个铜匣,摸着匣面上?的金属格。 这个铜匣,是当初去景辰宅院提走庆老六时,护卫奉命转交给她的。 匣面上?封着六十四格卦锁,据说想要打开,必须按照准确无误的顺序调整卦块,否则匣内机关就?会渗出酸液,毁掉里面所放之物。 洛溦研究了许久,也没看出这些金属格排列的玄机。 她想起?景辰身世的秘密,猜测着这里面的东西会不会与此有关。 如今皇帝和景辰都不在了,太后自己?,是绝不可能承认当年调换婴孩之事?。 倘若太后不肯出面解释前?因后果,那?景辰的身上?就?会永远留着以色事?人、巧立名目的烙印,千秋万载都洗不干净。 她想要为景辰正名,想要与造就?了他不幸命运的权力相抗,所以真?心希望着齐王能得登极位,改变时局。 可眼下齐王被太史令设计,蛰退一隅,前?途未卜,将?来?何去何从,亦未可知。 洛溦伏在案边,摩挲着匣面,一夜寂寂辗转。 翌日起?身,便上?了观星殿,查找殿内古籍,寻找与卦锁有关的记录。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玄天宫,身为监副需要审核的文书也积攒了不少,五行署和司天监一直将?需要她用印的书函送往观星殿,由扶禹暂理,如今她既然回来?了,扶禹便把东西整理出来?,送了过来?。 厚厚的一摞,堆到案上?。 洛溦一面查书,一面审着文档,两日下来?,时间须臾飞驰。 这晚入夜后,熬得有些昏昏欲睡,下阁做了些薄荷糕端回来?,却?见沈逍不知何时来?了殿中,正坐在了自己?堆放文书的案后,素袍胜雪,垂目执笔。 她踯躅了下,慢慢走了过去。 沈逍眉眼沉静,翻阅着案上?文书,手中朱笔在数值间轻走而过,圈画出需要修改的地方。 他的速度很快,不像她,审定几道推演还得摆弄半天算筹,不多时,便阅过好几份录函。 洛溦旁观他笔下演算,愕羡中渐渐淡忘了两人上?次不欢而散的尴尬,见砚中朱砂就?快用尽,忙取了新的砂石捣碾。 夜风从穹顶灌入,拂动琉璃灯盏里烛火轻颤了一瞬。 沈逍伸笔入砚,视线触到女孩研砂的纤白指尖,再又?缓缓抬起?,定格在她低垂专注的眉眼间。 洛溦感受到他的注视,也下意识地掀起?眼帘。 两人的目光,静静纠绞一瞬。 洛溦垂了眸,调着砂粉,轻声道: “太史令怎么?过来?了?” 她听扶禹说过,沈逍如今以同平章事?之职,领了执宰三省之权,位同摄政,连着两天都待在了紫微台。 沈逍没有答话,蘸了笔尖,继续审阅文书,过得许久,反问她道: “脸还疼吗?” 洛溦摇头。 郗隐的药膏都是极有效的,用过一次基本便消了肿,没留什么?痕迹。 想到因为挨了长乐巴掌、跟沈逍起?的争执,她沉默了会儿,斟酌开口:“前?日的事?……” 沈逍却?眼也没抬,“长乐的孩子,不是景辰的。” 洛溦怔住。 好半天,回过神来?,“什么??” 沈逍翻过一页历算,面无情?绪地勾出错处,“上?回你?让师叔用在扶荧身上?的那?种药,长乐也用了,说了实话。” “孩子,是王敏显的。” 万寿节宫变那?晚,长乐被困在承极宫内,目睹肃王鲁王中箭,惊慌失措之际自己?也跌下宫阶,被赶来?的王敏显救护住。 彼时整座宫中杀戮四起?,禁卫都守去了皇帝和太后身边,长乐又?怕又?惧,抓着王敏显不肯放手。 两人是表兄妹,自幼相熟,王敏显本就?对长乐存了点心思,送她回寝宫后,又?被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拉着不放,顿时便有些心猿意马。且那?晚他奉太后密令暗中射杀肃王和鲁王,情?绪亦有些紧绷焦虑,哄着长乐陪自己?喝了些酒,之后便鸳鸯帐落,珠胎暗结。 长乐怀孕之事?,自是没能瞒过在后宫耳目众多的太后。 然而出乎沈逍意料之外的是,本该遂了侄孙心意、趁机将?公主下降王家的外祖母,竟然会选择以此作胁,让长乐在上?元夜当众禀述与景辰有私。 显然,是有意要助景辰上?位,成为皇室驸马。 以沈逍对太后的了解,景辰不可能只是一介面首那?么?简单,否则无论?再如何才华出众,也不可能让太后舍弃王氏本族利益,做出如此抉择。 他抬眼看向洛溦,缄默一瞬,开口问道: “景辰可曾对你?说过些什么??” 第116章 琉璃灯下,洛溦的神情有些恍惚。 长?乐腹中的孩子不是景辰的? 可为何他由始至终,都?不?曾解释过一句? 是宁可让她,鄙夷怨恨他吗? “他?什么也没说过,我一直以为,他?和公主……” 洛溦抬起眼,神色微惘。 沈逍望着女孩眸中隐隐泛起的水雾,移开了视线。 他?早就知道,她听说此事后,会有怎样反应。 欢喜,释然,相比起自?己的那?些肮脏不?堪、强诸于她的欲念与禁锢,她心中的皎皎君子仍旧不?染尘埃。 高山仰止,令她心折。 或许他?没有必要告诉她真相。 然而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沈逍垂目,演算着笔下的朔望月周,朱砂字迹略有顿滞: “我不?是问这?个。他?还有跟你说过别的事吗?” 别的事…… 洛溦回过神,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响起了景辰那?些苦涩的话语—— “她告诉我说,她的沈哥哥,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的人……” “你,喜欢太史令吗?” “若他?一开始,也像我从前一般地对你好,陪着你,你也……不?喜欢他?吗?” 穹顶处涌入的夜风,吹拂案边两人的衣袖轻触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2 缠。 洛溦思绪缭乱,缓缓扬起眼眸,望向身畔执笔的男子。 素袖当风,眉目如画,神姿高彻。 面前厚厚一摞原本需要她审定的文书,转眼已被?他?阅完了大半。 沈逍良久未等到洛溦的回答,停了笔,朝她看来。 女孩却?在这?时垂了眼,神色微惶,面颊上透出?一抹淡淡的嫣色。 是……想到景辰说过的什么话了吗? 沈逍撤回了视线。 半晌,冷着声:“我是问有没有什么跟外祖母相关的话?” 洛溦听他?提到太后,心弦霎时绷紧。 抬起眼,去看沈逍,却?除了他?眉宇间惯有的疏离冷漠,瞧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那?么的聪明。 该不?会,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洛溦暗咬了下唇,摇了摇头:“没有。” 她心中因此,对他?一直存着些愧疚。 现下又怕他?继续这?个话题,想到刚才带来的点心,试探问道: “太史令,要吃点薄荷糕吗?” 她站起身,从旁边的桌案上取过食盒,端出?自?己做的薄荷糕。 “我以前做的点心太史令都?不?太喜欢,但这?种是我上次在嵯峨山做过,太史令说还不?错的。” 她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到案上,看向沈逍,本文由疼训裙八扒三另期七雾散六整理上传“要尝尝吗?” 沈逍朝她望来,又垂眼看了看糕点,视线在碟子旁的餐箸上轻扫而过。 漠声道:“手没空。” 随即重新垂了眼,继续批阅奏册。 洛溦看着他?执笔书写,另一只手伸指压过册角纸页,依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那?…… 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呢? 她踌躇了片刻,取过玉箸,夹起一小块糕点,小心翼翼送到他?嘴边: “太史令?” 沈逍眼也没抬,启唇,一脸平静地咬进了嘴里。 原来是要吃。 洛溦忙又夹了一块,送过去。 沈逍吃着洛溦喂来的点心,默默审阅文书,直到阅完了最后一册,合起,放到一旁。 洛溦正?想着这?下不?用自?己投喂了,却?见沈逍留意到自?己压在函册下的画纸,伸手揭了过来。 “这?是……六十四卦算式?” 画纸之?上,绘着六十四个分别以纵、横、斜方位排列的数字方框。 洛溦没想到沈逍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什么,不?由得放下餐箸,靠近过来: “太史令认得这?个?” 她在藏书阁里找了两天,什么相关的书籍都?不?曾找到。 沈逍“嗯”了声,“这?是按照伏羲六十四卦排列的算式。” 看向洛溦,“怎么想起要解这?种题?” 以她的水平,解这?样的题根本毫无可能。 洛溦含糊道:“就……就偶然有次在古籍里翻到,觉得看着很有意思。太史令,能教?我怎么解吗?” 沈逍望着女孩眼中莹莹的殷切,犹豫片刻,从筹盒里取出?算筹。 “伏羲六十四卦,又叫方圆四分四层卦。” 他?将算筹在案面上摆开,“这?道算式里的数字,都?是依照四分四层来排列。每三个纵列为一道同余程式,从左上第一道开始解,解出?的数值,再按六十四卦方位重组。” 洛溦刚听了个规则,就已经感觉有些头晕,打起精神,认真观摩解题步骤。 沈逍一边讲解推演,一边运筹,修长?的手指,轻轻摁拨着算筹,在紫金石案面上抚挪移动。 洛溦竭力跟上他?的运算,目不?转睛。 但没过多久,就委实跟不?上了。 程式一直是她最不?擅长?的题目,更?何?况这?种同余程式,开头几步勉强能听懂,后面就又渐渐稀里糊涂了。 反正?,也不?可能真学会,不?如就等着让他?把整个答案全算出?来好了。 太史令的答案,肯定是不?会错的。 等她拿到最后重组的数字,应该就能打开那?个铜匣了吧? 烛影下,沈逍移动算筹。 “这?里直除完得到的数字,要填到第四十五卦的位置上,对应上兑下坤。” 他?看了眼走神的洛溦,修眉轻蹙: “有在认真看吗?” 洛溦幡然惊醒,忙道:“有啊。” 信誓旦旦,“我一直都?追着太史令的手在看呢。” 说着又凑近了些,曲肘支颐,态度严谨,目不?转睛地紧紧盯住沈逍执筹的手。 沈逍凝视着她,一语不?发。 半晌,将她揽到自?己身前,手里的算筹握入她指间: “你来解。” 惊惶失措的洛溦,懵懵然被?拥抵到案沿边,握住了算筹,听见沈逍低醇的声音响在耳边,疏冷不?带什么情绪: “我教?你。” “下一步,解万位,继续直除。” 他?伸出?手指,引导她运筹的方向: “这?里,对应巽位和坎位。” 洛溦思绪混沌地跟随着,一步步挪动着算筹。 明明听沈逍语气平静漠然,可偏就控制不?住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努力集中注意力思索着,仍旧完全不?知每一步是怎么解出?来的。 煎熬了许久,实在再熬不?下去了,扭头羞愧道: “我……我真学不?会这?个。要不?,太史令直接帮我解题吧?” 沈逍看着她。 靠得那?么近,她的唇,几乎就在他?的唇边。 他?搭着眼帘,声平无波: “我只答应教?你,没说直接帮你解。” 洛溦嗫嚅道:“可我真的脑子转不?过来,太史令这?样教?我一遍,我估计也听不?懂,还浪费时间,所以不?如就直接解了,我在旁边看着就好。” 咬了下唇,示好道:“要不?,我再喂薄荷糕给太史令?” 谁想吃那?薄荷糕? 沈逍微垂着眼,盯着她唇上咬出?的浅印,俯低,靠拢,轻轻吮住。 洛溦猝不?及防,缩身想躲,后脑却?被?他?的手指扣了住。 然而吻得却?并不?强势,轻啄了下,便停住,抬眼,判研着她的反应,托在她乌发间的手感觉到了她的抗拒,随即慢慢松了开来。 洛溦绷紧着的呼吸,回复过来。 垂了眼,抑住情绪,好半天,声音低如蚊蚋地开口道: “太史令,能认真解题吗?” 沈逍一语不?发,取过算筹,开始解题。 少了讲解的必要,他?运筹的速度就快了起来,抚云拨水般的,过了莫约两三刻,便将数字重组完毕。 洛溦也不?再纠结先前之?事,忙取了笔,对应着记下。 沈逍注视着女孩专注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3 模样,静默片刻,淡声道: “想学的话,我可以从同余程式开始教?你。” 洛溦哪里还敢让他?教?。 收起记录答案的纸,摇了摇头。 扬起眸,对上他?定定的目光,心底一点隐秘的期望浮泛上来,斟酌着,调换话题似的问道: “对了,太史令去见过太后娘娘了,那?有没有……决定接下来会怎么做?” 齐王如今被?困在万年县,现下何?去何?从尚不?知晓。 “那?日?太史令曾说,不?该一下子连根拔起京官中的世家旧党,是……打算帮着太后娘娘,保下五皇子的帝位,然后再一起对付齐王吗?” 沈逍的视线从洛溦的脸上收回,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外祖母想要说服萧元胤退兵称臣,我也希望他?能以退为进。” 洛溦问:“要是齐王不?答应呢?” “他?现在,没有太多选择。” 沈逍将案上的算筹收拣回筹盒,“你也用不?着为他?太操心。” “可他?是因为信了我,才……” 沈逍收拣算筹的动作顿住,捏在手里的竹筹似不?知该放去何?处。 “谁让他?要信你?” 他?将手里的竹筹啪地扔进筹盒,眉目蕴寒,寂然起身离去。 ~ 洛溦回到居所,心情沉甸甸的。 好在那?个六十四卦锁的答案是有了。 她定了定情绪,重新拿出?那?个铜匣,按照沈逍算出?的答案,将匣面上的卦块移动重组。 铜盖下,发出?一声脆响,机括打了开来。 洛溦揭开匣盖,见里面放着一叠书纸样的东西,最上面的是一封信。 她展开信,读道—— “绵绵,见字如晤。此番东行洛下,自?知或难身返。匣中之?物,若得启用,必因太史令相伴相助之?故,吾心安矣。汝当知,逝者?似水,未尝亡也,于吾而言,更?谓解脱。从此一别,望勿念,万勿疚。吾平生之?所愿,唯汝喜乐无忧。” 洛溦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心头百般滋味。 景辰故意用了这?样的卦锁,明知只有太史令才能解开,是笃定了……她会去找沈逍帮忙吗? 又或者?,是觉得她会把里面的东西转交给沈逍,得其相助,因此才会觉得心安? 可他?都?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冷多坏。 又怎么能,让人心安呢? 洛溦默默将信纸折起,收好,开始整理铜匣中的其他?文书。 文书的内容很杂,有几道太后亲笔所写的密诏、密信,还有一些王家子弟贿赂公行、戕害人命的记录和罪证。 另又有一张发黄泛旧的纸,被?仔细地叠存在鲤封之?中,展开来,见上面绘着一座建筑内里的结构图。 建筑的外形看上去有些像座佛寺,屋顶造型却?又有些许不?同,空白?处写着一个“昭”字,寺庙最底部几间甬道连通的暗室,旁边写着一个“母”字。 洛溦将图仔细看了几遍,一时摸不?清头脑。 但既然这?张纸被?如此谨慎地保存着,想必意义重大。 太后软禁了萧佑的母亲和张贵妃,会不?会……跟这?个”母“字有关?可纸张颜色泛黄,显然又不?是新近之?物。 那?到底,会是什么意思呢? ~ 齐王夜袭皇城之?后,原就人心惶惶的长?安城中,更?是暗流汹涌。 又有不?知何?处流出?的传言,开始在京中广为散播,说永徽帝在洛下禅位之?事不?实,传位诏书皆系伪造,暗指太后牝鸡司晨,挟幼主垂帘干政。 所幸在百姓间声望极高的太史令,此时愿意入主紫微台统理政事,总算令得人心稍定。 三省六部的晨会之?后,穿着各色官袍的朝臣寒暄退离,唯独御史周穆留了下来,转去了正?堂后的偏室。 偏室内,沈逍身穿一品紫色官袍,袖口襟前微露雪色孝衣,立在铺陈在玉石地砖上的巨大舆图前,聆听几名心腹部属的禀奏。 周穆静待诸人奏完事宜,退了出?去,方才上前道: “神策军并入中军监后,王之?垣举荐子侄接任统领权,今早御史台以之?前王敏显失职之?罪弹劾,未令其得逞。” 沈逍的视线从舆图上收回,走到书案后,提笔撰写公函,一面道: “让何?岐将神策军的兵力疏入京兆府,另设军营,推举你名单上的人接管过去,等南北六州的兵权交接之?后,再做清理。” 周穆应道:“下官遵命。” 他?昔日?曾是晋王伴读,后被?沈逍招揽,暗中助其谋划,选拔受党争打压的忠直纯臣,为革新吏治做准备。此番自?沈逍执掌三省,借朝局动荡之?机,周穆培植的心腹皆被?不?动声色地安插至要职,扼住了旧党动摇朝纲的枢要处,一步步牵制平衡,蚕食其势。 “眼下朝政局势趋缓,太后年事已高,王家亦再无可掌舵之?人。” 周穆继续道:“太史令摄领六部,摈除党争乃是迟早之?事,只是眼下齐王尚且盘踞万年,储君之?事需得早做定夺。” 沈逍神色澹然,“不?急。” 萧元胤一直盘踞在京城附近,他?才有足够的理由将南北六州的兵权收拢到自?己手中。 “等何?岐交接完兵权,再将皇帝禅位给齐王的诏书内容传出?去,帮萧元胤造些势。” 周穆闻言略有些迟疑,问道:“太史令是决定要扶齐王继位了吗?” 沈逍合起函册,想起那?晚在观星殿与洛溦的争执,沉默住。 论私情,他?决计不?愿让萧元胤得偿所愿。 但以大局论,萧元胤又确实是皇子之?中最适合坐那?个位子的人。 大乾想要彻底革新吏治,任重道远,除了削弱门?阀世家的势力,还要彻底更?改底层官职的选拔,摈除党派攀附。萧元胤的强硬不?折,反倒让他?拥有了推行新政的决心与毅力,比起皇室中的任何?人都?更?为称意。 否则当年豫阳兵变,他?也不?会特意传令让周旌略留下了萧元胤的性命。 沈逍沉吟片刻,吩咐道: “帮我约萧元胤在岐川见一面。” ~ 洛溦拿着铜匣里的那?页纸,反复研究了几日?,一直找不?出?什么头绪。 大乾管理寺庙的监院,恰也隶属玄天宫,洛溦让扶禹找来与寺庙有关的名册和书籍,逐一翻阅。 她从书中了解到,“昭”字,原来是吐蕃佛教?的寺院名。 可自?四五十年前大乾与吐蕃交恶,朝廷便断了与吐蕃的往来。洛溦长?这?么大,都?不?记得在哪儿?听说过有吐蕃佛寺,送来的名册里,也始终查不?到任何?这?样的寺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4 苦思了多日?,突然想到曾与沈逍待过的高禖庙,心中有了念头,匆匆下了璇玑阁,去了司天监。 司天监里,存放着历朝历代的舆图,除了描绘地貌的山河形图,亦有城池地舆,标注着其间建筑的名称。 如今不?为人知的庙宇,或许也像那?座高禖庙一样,只是废弃了。 洛溦埋头找寻了一个下午,终于在一幅五十年前的长?安舆图上,找到了标记为大昭寺的一座建筑,就紧临在宫城之?西。 据载两百年前,吐蕃公主和亲中原,皇室为示礼迎,在毗邻宫城之?处修建了这?座佛寺。自?此大昭寺屹立长?安一百多年,直到四十多年前,因为与吐蕃交战的缘故,被?朝廷下令拆毁,于其原址上重建了一座无量寺。 这?座无量寺里面,又能有什么秘密呢? 洛溦心事重重地走出?存放舆图的书斋,远远望见一名有些眼熟的文吏,缩在廊角处朝自?己悄悄示意。 她走了过去。 文吏提心吊胆地等了半个下午,此时见洛溦出?来,忙上前躬身行礼,压低了声道: “宋监副,齐王殿下想见你一面。” 齐王? 洛溦不?敢置信,“殿下在哪儿??” “监副请随小人来。” 文吏从前与鲁王一起师从曹学士,受过不?少恩惠,昨日?被?齐王殿下派人找到,原以为根本没机会把话送进璇玑阁,谁知阴差阳错的运气好,宋监副今天竟自?己来了司天监。 他?领着洛溦去隔室换了身小吏的冠袍,带着人出?了监院,过桥,引至渠对岸的一处算命店铺前。 龙首渠因靠近玄天宫,一直是长?安善男信女积聚之?处,沿渠各式算命看卦的店铺摊位亦是鳞次栉比,围满了求问姻缘功名的百姓。 易了容的萧元胤,黑着张脸,抱臂站在一排写着“小诸葛”、“赛神仙”、“不?准不?收钱”的招牌前。 见到洛溦过来,他?神色稍霁,拉了她退进算命铺子的后院。 洛溦自?知晓沈逍借自?己利用齐王之?后,就一直心存愧疚,此时见到萧元胤,忙想解释: “上次的事……” “上次的事,我知道与你无关。” 萧元胤截断她,“是沈逍那?厮阴私,也怪我自?己没留够后手!” 他?时间有限,长?话短说,“你如今既也看清那?厮的真面目,定也不?想再留在他?身边,索性就跟我走吧。” 洛溦回望齐王,欲言又止,半晌,问道: “殿下怎么突然来长?安?” 现在到处风声鹤唳,齐王进京,必定危险重重。 萧元胤道:“我母妃还在皇祖母的手里,我不?能不?管。” 张贵妃与太后素来不?和,如今落入其手中,不?知会受何?等折磨。 “皇祖母应是知道我曾与晋王旧部有过来往,前些日?子派人送了密信给我,让我想办法截阻萧佑,用他?来交换我母妃。” 萧元胤虽不?知太后何?以对萧佑如此在意,但却?不?能放过这?个解救母亲的机会。 “我应允了下来,此次入京就是为了带走我母妃。” 他?看向洛溦,“特意选在今日?,也是因为沈逍约了我去岐川行宫见面,他?此刻不?在京中,我要带你离开,能有七八成的把握!你先跟我的人去婆娑林暂待,等我换回母亲,再去接你同行。” 洛溦想到萧佑,“颍川王他?……” 萧元胤道:”我自?不?会像沈逍那?般阴私,拿自?己的亲堂弟去做棋子,且萧佑如今身在何?处,我也确实不?知晓。但我有其他?的筹码跟皇祖母交易,等见了面,自?能让她答应。” 他?握住洛溦手臂,带她走到院子侧门?: “时间紧迫,我先送你去婆娑林。” 洛溦一时回不?过神来,脚步迟疑,彷徨间想起铜匣里的那?幅图,问齐王: “太后,约殿下在哪里交易?” 萧元胤道: “无量寺。” 第117章 沈逍赶在日暮之前,抵达了岐川行宫。 此处是隶属万年县的离宫宫苑,宫苑不远处的临水地,如今被萧元胤暂据为了屯兵之所,河流沿岸的旷野之上扎着营帐,招展着印有皇室徽记的各色旌旗。 随行诸人在?山岗上勒缰驻马,遥遥可见营地外围的骑兵步卒齐整操习。 扶荧撇嘴道:“齐王这是知道太史令要?来,故意把家底都?搬出来示威吧?” 一旁的中军监何岐,向沈逍谏言道: “太史令,不如让末将趁机去探一下这里的兵马数目?” 养兵不易,士卒军马每日的口粮消耗都?不是一笔小数,齐王既然要?显摆,他们便索性却之不恭,以便将来掐着时间断他的粮草供给?! 沈逍颌首,“谨慎些。” 语毕率余下诸人,纵马驰入了宫苑。 候在?此处的齐王副将,领了萧元胤的命令,出苑迎了沈逍,又请罪道: “齐王殿下还在?操练士兵,末将这就去传话?,烦请太史令稍等!” 然而这一去,过得?快小半个时辰,还没返回。 何岐潜去了营地查探消息,沈逍倒也不着急离开。 扶荧一向不喜齐王,抱着剑,忿忿道:“齐王这谱儿摆得?太大了吧!他如今困在?此处,金云关的援军也打不进来,不赶紧来求人,还想怎地?” 屋外?的天?色,已渐渐暗沉。 沈逍在?檐下抬首,望向深蓝夜幕中渐显的星辰。 西北方一抹极淡的赤方气,若隐若现。 参宿之伐。 大凶之兆。 身后的扶荧,还在?絮絮叨叨地悻然抱怨: “总不能,齐王还能有比议和脱困更在?意的事吧……” 沈逍却陡然想到了什?么,倏地转身,下令道: “回长安。” ~ 洛溦跟着齐王上了马,往皇城的方向行去。 齐王此番入京,为安全起见,并没有以真实身份和容貌示人,而是扮作?了副将林谅的部属,由林谅出面与太后交易。 萧元胤对洛溦道:“皇祖母好?像对萧佑格外?在?意,竟愿意暗地里跟我做交易。可我就想不通了,若是萧佑真投了晋王旧部,皇祖母大可名正言顺地发榜文通缉他,直接给?他安个逆党的罪名,不比这样背着人行事来得?有利?” 洛溦缄默不语,心中却是能猜到太后如此行事的原因。 永徽帝不是太后亲子,那么原本应该继承帝位之人,就该是萧佑的父亲晋王。 晋王二十一年前被永徽帝暗害,惨死突厥,如今萧氏皇族剩下的男丁、最能顺理?成章继位的皇子,就只?有晋王的遗腹子萧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5 。 出于这样的原因,太后必须不择手段地除掉他。 但萧佑得?了沈逍的庇护,太后不愿明面上与外?孙翻脸,加之晋王之死本就疑点重重,她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对萧佑动手、坐实当年暗害庶子的罪名,自然只?能私底下另想办法。 所以甚至不惜找到了齐王,跟他做交换。 萧元胤继续道:“皇祖母为了跟我交易,按我的要?求提供了出入京畿的凭信,一会儿你拿好?凭信,要?是我过完亥时还没到婆娑林,你就自己先走!” 洛溦回过神,对齐王道:“可我没打算要?离开长安。” “为什?么?” 萧元胤看着洛溦,“难不成你还真打算留在?沈逍那种人的身边?” 洛溦垂了垂眼,不置可否地略过这个话?题,沉默了会儿,又抬头望向夜幕中渐转明亮的星斗。 “我跟殿下一起去无量寺吧。” 她开口道:“景辰留下了一张图,上面有一些关于无量寺的线索。图我没带在?身边,却能记得?大概,如果贵妃娘娘一直被囚在?那里,或者殿下此行遇到什?么变故,也许能帮得?上忙。” 齐王如今陷入这样的处境,皆因之前相信了她的谏言,继而被太史令利用。 她心中一直有愧,也想借机弄明白?景辰留下那张图的用意,执意同行。 萧元胤却是不愿。 虽然太后是暗中相约,亦有顾忌,不会把阵仗闹得?太大,且他此番随行诸人也俱是身经百战的沙场精锐,但毕竟是涉险,不敢让洛溦跟着担风险。 但转念想起她刚才?那句“没打算要?离开长安”,又不觉有些心头堵涩。 是不是,他若此刻放她离开,她就又要?回玄天?宫,守回沈逍那厮的身边了? 萧元胤沉默不语。 洛溦一直等不到齐王的答复,斟酌了下: “殿下是因为介怀上次轻信了我,不愿再相信了吗?” 萧元胤回过神,“什?么话?!” 说得?好?像不带她去,就是不信她似的。 “那行,让你跟着。” 他犹豫片刻,叮嘱道:“切记时刻待在?我身边。” 洛溦出司天?监的时候就换了小吏的服饰,扮作?了男装,此刻稍作?修整,涂暗面容,跟在?同样易容成随从的萧元胤身边,并不太起眼。 一行人在?夜色掩护中,抵至宫城外?的无量寺。 如齐王所料,太后没有动用官军,而是让心腹王喜瑞领了王氏的内府兵,提前清走了寺内僧众,隐秘行事。 宦官出身的王喜瑞如今沾了旧党得?势的光,进封了殿中监和内府将军,此时戎装轻甲,带着一队亲卫,在?山门殿外?接应了林谅等人。 “颍川王呢?”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随行诸人,质问林谅。 林谅事先得?过萧元胤的吩咐,道:“等见到了贵妃娘娘,自会让人将颍川王送来。” 王喜瑞也不纠缠,冷笑?了下,“跟我来吧。” 洛溦也随在?队伍的后面,跟着踏上山门殿的石阶,行过飞拱桥,到了寺院的正殿之前。 借着殿中微黯的灯烛光亮,她四?下环顾,寻找着从前大昭寺的痕迹。 按照那张图纸所示,正殿外?的天?井东侧,原来有座双鹿拱金轮屋顶的经室,正对着佛塔,室内底部盘阶一直往下,引向那几间密室。 可四?十多年过去了,昔日的大昭寺已被拆毁,从前那座金轮屋顶的经室早不复存在?,佛塔也已变作?了诵经的侧殿。 也不知那些密室,还在?不在?原本的位置? 正殿之内,太后已亲自等候在?此,捻着佛珠,坐在?主位软榻之上。 四?周侍卫环绕,太后面前跪着一名被绑缚住的华服妇人,身形衣饰皆是张贵妃的形容,被黑布罩着头,颈间架着钢刀。 王喜瑞躬身上前,向太后附耳禀报一番。 太后脸色寒沉,抬目望向林谅: “谁给?你的胆子,敢同哀家讨价还价。” 林谅扫了眼跪地的妇人,上前向太后抱拳一礼,道: “娘娘恕罪,只?需先让末将确认贵妃无碍,便去提颍川王来换人!” 太后默不作?声地盯了林谅片刻,转过头,朝押着张贵妃的侍卫抬了抬下巴。 侍卫领悟到示意,一把拽过地上被缚住的贵妃,遽然抽出匕首,割下了她一根手指,扔到了地上。 黑布之下,张贵妃显然是被塞住了嘴,但突如其来的痛苦仍旧让她发出凄厉的呜咽声,蜷在?了地上挣扎颤动。 被割断的手指滚到青石地砖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响。 萧元胤循声望去,看清断指上母妃素日常带的翡翠戒指,忍不住霎时目眦欲裂,作?势就想要?冲出去,却被被洛溦拉住了衣袖: “殿下别冲动。” 若让太后认出了齐王,必是不肯轻易放他离开。 主位上,太后转着腕珠,语气冷锐: “即刻把萧佑送来,否则哀家每隔半炷香,就断她一根手指。手指断完了,就轮到手脚,再往后,还有耳鼻、眼睛、舌头……” 被罩着头的贵妃听到此处,愈加挣扎起来,被旁边的侍卫摁住,狠狠按到了地上。林谅等武将驰骋疆场多年,见惯血腥杀戮,却也不曾见过如太后这般冷血残忍的妇人,禁不住一时无措,暗中朝齐王看去。 萧元胤此刻也再忍受不住,甩开洛溦的手,出列道: “这大乾王朝姓萧不姓王!太后有何权力对帝妃滥施酷刑?” 深吸了口气,“且齐王手中还握着圣上的禅位诏书,另又有洛水案的人证,足以证明太后构陷皇子,勾结逆党,篡改圣旨,罪不可恕!” 他此时虽易了容,压着嗓音,但气势间自有一股常年领军所磨砺出的锋利,一开口,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太后也不觉微微眯起了眼,一面判研打量,神色喜怒不显,一面缓缓开口道: “大乾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说的话?作?数。单凭齐王的那些罪证,想要?扳倒哀家,纯属痴人说梦!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连紫微台都?送不进去,更遑论掀起什?么风浪。” 满朝上下,大半都?是她王家的人,谁能逆流而行? 萧元胤道:“那倘若能送进紫微台呢?倘若如今紫微台的主人,早已生了异心呢?太后有没有想过,当初我们是如何潜入京城、召集骁骑营旧部的?京畿重地,处处盘查缜密,何以齐王就能瞒过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长安?” 他被沈逍摆了一道,这次冒险进京,就是打算也要?还对方一刀,也是往太后心口插上一刀! “你什?么意思?” 太后的神色果然起了变化,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6 转佛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萧元胤道:“太后就不觉得?奇怪,沈国公的灵柩刚回京,齐王就出现了,这难道不是巧合的有些过分?或许太后现在?就可以派人去一趟玄天?宫和长公主府,看看太史令是不是还在?长安,又或者直接出城去一趟岐川军营,看看他是不是约了齐王共谋大计。” 太后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化,心中那许多长久以来都?想不太明白?的事,渐渐串到了一起。 她审视着面前的萧元胤。 从小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不喜,也是万分熟悉的。 这身型,这语气,还有一提到沈逍就禁不住激越起来的情绪…… “你是三郎吧?” 太后开口问道,口气笃定。 萧元胤被看破身份,也懒得?再装了,一把扯下易容的胡须,露出真容,道: “谢祖母还认得?我这个孙儿。” 太后冷笑?了下。 她今晚之所以会亲自过来,就是猜到以萧元胤的性子,多半会忍不住亲自来救母亲。 只?要?他来,不管怎么隐藏,都?躲不过她这个做祖母的眼睛。 今日拿不拿得?到萧佑,实为其次,能除掉齐王这个心腹大患,才?是重中之重。 既然费心设了这个局,那总而言之齐王和萧佑,今天?必须死上一个! 她转头看了眼王喜瑞: “不必跟他们啰嗦了,送贵妃上路吧。” 萧元胤闻言疾声道: “皇祖母不顾念我这个孙儿,那父皇呢?你如今尚不知他到底是生是死,就不怕他还活着?还有你那个宝贝景侍郎,万一他在?我手里,你就不怕我的人将他碎尸万段?” 太后默然一瞬,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冷声道: “与大乾社稷相比,谁都?能死,就算他们活着,哀家也不会受任何人拿捏。” 语毕,站起身来,在?侍卫的拥簇下便往外?走。 殿梁上埋伏着的弓弩手,骤然现身,引弓拉弦,将羽箭似急雨地朝殿内齐王部属射出。 林谅等人拔出兵刃,轮动挥舞,挡下箭矢,又与殿中余下的内府军战到了一处。 他们皆是身经百战的军中精锐,手中刀剑横开六合,对付毫无沙场经验的内府军不在?话?下,赢胜只?是时间问题。 但张贵妃还在?对方的手里。 萧元胤将洛溦拽到殿边的铜钟下藏好?,自己则拔出长剑,追上被王喜瑞拖走的张贵妃。 王喜瑞是王家的家生子,少时被特?意培养武艺,之后净身入宫,侍奉太后身边,名为宦仆,实为死士,身手灵敏,招式狠辣,但毕竟年岁已大,与齐王缠斗了莫约六七回合,力渐不敌,拽过张贵妃,将她当作?盾牌般推向齐王,自己趁机逃出了殿去。 萧元胤顾及母亲安危,没有继续追赶王喜瑞,只?抱住贵妃道: “母妃!” 他伸手揭开了罩头的黑布,却看清对方是个容貌完全陌生的妇人。 那妇人趁着齐王失神的刹那,手中白?刃一闪,匕尖已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 周围部属围聚过来,惊恐大喊: “殿下!” 太后跟着护卫匆匆离开,出了大殿,上到通往拱桥的回廊。 王喜瑞追了过来,禀道: “娘娘,齐王应该已经着道儿了,那女死士功夫不弱,必能一刀毙命!”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道: “现在?可以调人了,去给?耿荣传话?,就说齐王夜袭皇宫,图谋不轨,让京兆府守住城门,一个也别放出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女子的喝声: “太后娘娘。” 太后闻声停住脚步。 其余诸人也循声回首,只?见正殿外?的阶顶之上,一人手持灯烛,盈盈而立,虽着男子服冠,烛火映照下却似容颜殊丽,姿态中透着一种傲然的倔强。 王喜瑞率先认了出来,“好?像……是那个姓宋的丫头!” 先前殿内光线昏暗,洛溦又站在?人群后方,并不起眼,此刻手持灯烛,五官便清晰起来。 太后眯起眼,眸中顿时杀意浮泛。 洛溦的身后,林谅等人护送着重伤的齐王疾奔而出。 萧元胤伤了要?害,若不能及时就医,必死无疑。 王喜瑞忙朝护卫下令:“把人拦下,能拖多久拖多久!” 洛溦提声道:“谁敢!” 她转向太后,“娘娘此刻若要?拦人,明日景辰母亲的秘密就会传遍长安!” 太后遽然变色。 洛溦继续道:“放齐王离开,否则我必有办法让那件事传得?天?下皆知。” 太后牙根紧咬,盯着洛溦的视线似想将她就地凌迟。 但那样的秘密,她实不敢冒险。 “放他们走。” 她吩咐左右,继而看向洛溦,“但你得?留下。” 洛溦扭头示意林谅等人,“带殿下走!” 林谅虽知齐王看重宋姑娘,但眼下到底主上的性命更要?紧,点了下头,护着萧元胤朝外?急去。 一行人匆匆穿过回廊,过了拱桥。 谁知刚走到山门殿的庭院内,就被一大队突然而至的重甲士兵阻住了去路。 士兵们手持火把,簇拥着为首一人,整齐不乱地涌了进来。 摇曳的火光中,沈逍一袭素袍镀着淡淡金晕,神色却冰寒似水,视线扫过被林谅等人扶住、失血昏迷的萧元胤,冷声问道: “她在?哪儿?” ~ 正殿外?的石阶上,洛溦目送齐王被部属顺利带出,一回头,王喜瑞的剑已架到了她脖子上。 太后唯恐洛溦再喊出些什?么,恨不得?即刻就取了这丫头的性命,但又不能不审个明白?,吩咐道: “带她过来!” 王喜瑞拽着洛溦,跟着太后一起进到了廊侧的诵经堂,关上了门。 太后极力抑住情绪,盯着洛溦问道: “你知道些什?么?” 那些事她苦苦瞒了四?十多年,杀了无数的人,如今也就只?剩身边的王喜瑞稍知一二。 洛溦看向太后,缓缓道:“我都?知道,比如,圣上不是娘娘的儿子。” 太后沉默一瞬,又问:“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 洛溦反问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好?让你灭口吗?” 太后神情狠戾地看了洛溦一会儿,移开眼,“是景辰告诉你的?你这个无耻的小贱妇,勾得?逍儿失了理?智,转过头又去勾搭景辰,哀家要?不是顾及给?逍儿解毒,早就取了你的性命!” 如果齐王所言属实,逍儿真的背叛了自己,那这个小贱妇也终于可以不用留了,必是要?让她死得?痛不欲生! 洛溦看着太后:“像娘娘这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7 的人,自是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我与景辰清清白?白?,没什?么不能与人道的关系。倒是娘娘与他的关系,敢拿出来向天?下人明说吗?” 她想起景辰信中的那句“此番东行洛下,自知或难身返”,想起他遭受过的种种苦难,禁不住恨怨伤怀,继续质问道: “太后当初让景辰去洛下时,明知道圣上会想要?杀他,仍旧执意为之,就是想让他送死吗?” “他是你的亲人,你为什?么就能这么心狠?” 太后冷笑?道:“你一个商户女,能懂什?么?门阀天?家之中,宗庙为大,谈什?么亲情?” “那太史令呢?” 洛溦道:“你对太史令也没有亲情吗?” 偏爱得?那么明显。 同样都?是外?孙,为什?么,就要?对景辰那样不公平? 太后沉默住。 脑海中浮现出初闻女儿怀孕时的情形。 “逍儿,是哀家期盼出生的孩子,也是出生之际,唯一一个让哀家由衷感到过喜悦的孩子。” 她背负着那样足以毁天?灭地的秘密,杀掉了所有能杀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害怕,有朝一日真相泄露,自己与家族死无葬身之地。 “圣上是哀家千挑万选得?来的,什?么都?好?,唯独长得?不像先帝,也不像哀家……” 孩子长相不似父母这样的事,换作?发生在?寻常人身上,也许并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 可一旦人心里有了鬼,就难免格外?敏感,有时只?是旁人无意间一句调侃之言,也足以让她心惊恐惧。 她那样急切地需要?一个证明,证明她的儿子与先帝的血脉羁绊,所以即便是明知女儿不愿,还是半逼着她留下了这个孩子。 洛溦听懂了太后的意思,一时不敢置信,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所以在?太后的眼里,就连太史令也只?是一个工具吗?所以你宁可让他那么的痛苦,都?不肯说出真相?” 太后神色冷漠。 “知道真相的又不止哀家一个,为何非得?是哀家内疚?” 她转向洛溦,“你,不也没告诉他吗?” 经殿的门扉,传来一声轻微的扣响声。 紧接着,被人从外?面猛地推了开来。 沈逍脸色苍白?,袖袍在?夜风中寂寂飞鼓,望过来的阒眸暗不见底。 第118章 王喜瑞见?沈逍突然出现,忙将剑压紧到洛溦的脖子上,挡在了太后面前,嘴上朝沈逍问礼道: “太史令。” 之前齐王揭露沈逍的那些话,王喜瑞也听得清楚。他麾下的内府军刚才在齐王手里折损了大半,但还剩下至少七八名的好手,如今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被解决在了殿外,一点儿警示都没发出,足见太史令心存异志、有备而来,间接坐实了齐王的指控。 太后被王喜瑞挡去了身后,心绪亦是?复杂,盯向外孙: “逍儿。” 她不确定自己刚才与宋洛溦的对话,被?沈逍听去了多?少,又因此会生出怎样的打算。 沈逍的目光在洛溦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开?口?时,语气已抑得平静听不出情绪: “外祖母把她带到这里,是?有什么事要谈吗?” 太后判研地回望着外孙,见?他没提先前之事,足见?不准备追究,心下稍宽。 到底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不可能没有一点的感情。 “这姓宋的丫头勾结齐王生事,企图暗害哀家,还胡编乱造了些谎言企图离间你我祖孙情分?。他们?居然跟哀家说,是?你帮齐王回长安,助他召集旧部,与哀家为敌。可哀家怎么会信那样的话?你是?哀家带大的,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帮着齐王来害哀家,对吧?” 她要赌,赌这孩子就算什么都知道了,也不会愿意跟自己翻脸。 沈逍神色疏漠。 “自是?不会。” 他淡声开?口?:“孙儿少时不得父母喜爱,时常被?留在宫中,全仗外祖母照料,八岁失恃后,又搬入宁寿宫住了四五年,与外祖母朝夕相处。纵然曾有过怨,却并无恨。” 太后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沈逍又继续道:“宋洛溦是?玄天?宫的人,若她勾结齐王谋逆,我必会严惩,不劳外祖母费心。” 洛溦被?王喜瑞持剑挟住,不敢动弹,此时闻言抬眼,朝沈逍望去。 见?他也正向她投来一瞥,目光冰冷,不带温度。 她确实瞒着他,与齐王私下有了谋算。 齐王当众揭露他时,她亦没有制止过。 洛溦的唇微微翕合了下,又旋即紧咬住。 王喜瑞见?太后似有松动之意,忙将手中剑刃向下加力,侧首谏言道: “娘娘万不能心软,这丫头留不得!” 那样的秘密,牵系着王家满门兴亡,绝不能轻易将人交出! 说话间,压在洛溦颈间的剑刃愈加用力。 太后举棋不定,心中各种?权衡思?量,百般纠结。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自梁间跃下,手中软剑在半空弹出,电光火石的霎那,已挑开?王喜瑞手中兵刃,再反手拉回,寒芒夺目,“噗”的一声割断了王喜瑞的脖颈。 鲜红的热血,猛地喷涌而出,溅到了太后的脸上。 扶荧在沈逍身边站稳,甩干净剑上残血,收剑入鞘,“太史令。” 太后望向倒地抽搐的王喜瑞,反应过来什么,不由得牙关咬得发颤。 “逍儿……” 她死死盯向沈逍,“你竟是?要算计我?” 故意拖延时间,伺机而动。 在自己与这个?贱丫头之间,还是?选了后者! “好,好,不愧是?哀家养大的孩子……” 她猛地拽过身畔的洛溦,狠狠推到了殿壁的石像上,自己则退到对面的侧壁前,攥住了嵌在壁上的灯盏。 洛溦刚稳住身形,便听得“咔”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身侧的石像轰然震动起来,似有一股巨大的咆哮之力,由下至上地窜起,冲击得石像自内炸裂,无数的碎块从?头顶坠落下来! 殿室对面的太后,抠拽住铜灯下的机关,眼神冷戾。 这座诵经殿下,埋着她毕生想要隐藏的秘密。 当年大昭寺被?毁,工部奉旨重修,她费尽了心力人脉,将从?天?竺偷运来的石脂炸药掺入到了修缮所用的石料里。可彼时她只是?先帝的皇后,不敢肆意,更不敢让人怀疑动机,中途几番出现差池,不得不灭口?毁迹,精心设计的机关也只完成了一半,能不能炸到最下面的密室并无把握,三十余年中屡次犹豫,都一直没敢轻易动用。 但今天?,就算毁不掉想毁的证物,也必须除掉宋洛溦这个?贱丫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8 诵经殿靠内的一半,皆被?炸药所撼,成排的石像连带着烛台倾倒,夜色中的佛殿光影覆灭,随即又有青蓝色的火焰从?石像下方的青石地砖中窜起。 一片晦暗中,洛溦只觉地面抖动、塌陷,掀翻而起的青石板被?高高抛起,击打在身上,铺天?盖地的烧灼感自脚下冲涌而上。身体被?巨力抛起,两股力量交汇碰撞而出的另一波的震荡,将她狠狠推倒、再反弹,视野眩晕,意识混沌,鼻息间尽是?硫磺的气息。 脚下的地面亦被?青蓝的火焰撕裂开?,人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下坠。 混乱间,像是?听见?扶荧大喊了声“太史令”,随即感觉身体被?拥入了男子有力的臂膀间,紧紧护在了怀中,鼻息间的硫磺气息,也被?熟悉的迦南香所覆盖。 纵然神智迷惘,一颗心却骤觉安稳,身体依旧不断坠落,亦再不是?彷徨无依。 沈逍揽住洛溦,手中长剑没入裂开?的石像基座,借力跃落到塌陷深处的碎石堆上。 堪堪稳住了身形,头顶上方的轰隆声再度爆响,整片的石基被?掀翻裂开?,铺天?盖地地倾斜下来。 沈逍来不及细想,紧紧抱着洛溦,俯身挡住飞落的砾石。 咣咚的坠落时持续许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洛溦在一片混沌中回复了意识,反应过来刚发生了什么,忙撑起身: “太史令?” 她伸手摸索,指尖触到沈逍的脸上,语气渐转急切,“太史令!” 四周一片寂静漆黑。 洛溦的心如坠冰窟,颤着手指摸向他的颈脉,感受到脉搏跳动的刹那,凝窒着的一口?气遽然卸下,连带着眼角也涌出了热意。 沈逍幽幽转醒,低低呛咳了声。 洛溦摁在他颈间的手连忙缩回,僵着身,满腔的话语堵塞在心间。 黑暗中觉察到他撑起了身,呼吸急促,朝自己伸出手,略带迫切地检查她的身体,又沿着脖颈摸到了脸上,指腹触到她睁开?颤动的眼睫时,陡然顿住,踟蹰片刻,撤了开?去。 两个?人都陷入情绪翻滚的沉默中,彼此良久无言。 末了,洛溦斟酌开?口?,“扶荧他们?,会很快找过来吧?” 爆炸伊始她仓皇失措,不及细想,现下再回忆,记起殿中炸裂的地方只集中在自己所靠的石像周围,而当时沈逍和扶荧在殿门口?一侧,离得远,又都会武功,自己逃生根本?不是?问题,若非因为她…… 身畔的沈逍寂然片刻,漠声道: “想急着出去查看萧元胤的伤势?” 洛溦原想再说出口?的话,又滞在了嘴边,忆起先前沈逍在经殿看自己的眼神,解释道: “我跟齐王来这儿,只是?想帮他救回母亲,毕竟他眼下这般处境,也是?因为轻信了我。” 沈逍语气似平淡无波,“你心里其实更想说,不是?因为轻信了你,而是?因为我心思?狠毒,算计了他,坏的让你生恨,是?不是??” 洛溦咬了咬唇,垂着眼。 过得良久,轻声道: “今天?齐王殿下来找我,原是?说要送我出长安的,但我没答应。” “我其实,一直很感激太史令当初收我进?了玄天?宫。如果没有那样的机会,我这一辈子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女,学?不到观星修历的知识,更不会被?人叫作什么慈主,有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后来我跟父兄翻脸,无处可去,也是?幸得太史令不弃,给了我监副的职位,让我能靠自己谋一份生计,不必倚靠家人而活。” “我既然……受过太史令的恩惠,就会讲良心,遵循承诺,一辈子都会为玄天?宫做事的。” 一片漆黑中,沈逍长久的沉默着。 胸膛中充溢着的某种?情绪,让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终是?抑了回去。 他抵抑住肩背处的剧痛,坐直身,摸出火折,吹亮。 周围碎石堆积,满目狼藉,万幸上方建筑坍塌之后被?地基撑出一个?窄小空间,让他们?得以安然。 右侧的角落处,有个?未被?掩埋的通道口?。 沈逍熄灭火折,撑着石壁站起身。 这里不能久待。 先前那青蓝色的火焰,他曾在记载外域史料的书籍中读过,源自天?竺以西的海岛之国,因时有海战发生,国中术士以硫石与石脂、沥青炼制燃料,其状为黑色膏脂,水浇不灭,遇火则爆,威力惊人。 “走。” 他俯身拉起洛溦,朝右侧的通道口?慢慢走去。 石道中幽风阵阵,逆之缓行,又过得片刻,空气中的硫磺味道彻底消失。 沈逍再次吹燃火折,见?两人身处一间十步来宽的石室之中,室壁上嵌有锈蚀的灯盏,其中一个?尚有余油灯芯。 他点燃灯,查看焰苗飘动的方向,辨认风源。 洛溦的视线,却投向了沈逍的手。 适才被?他拉住,就感觉不对,现下借着火光垂眸细看,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的手……” 想来是?之前在经殿救她时,以身相挡,手又护在她脑后,被?那蓝色灼焰所烧燎,手背上的整块皮肉连带手指,俱是?伤痕累累。 除了右手,衣袖和后背的衣料亦被?烧坏,触目惊心。 洛溦再顾不得许多?,托起沈逍的手细细察看,见?他戴着白玉环的食指上已起了水疱。 “这个?玉环得马上摘下来。” 她不敢用手去碰,背转过身,撕出里衣内衬,裹到沈逍手指上,一面轻轻吹着气,一面小心翼翼将玉环挪下来。 指环压过水疱的时候,心都抽了一下,屏着息,定住神,忙又继续柔柔吹送凉气: “疼不疼?” 沈逍一动不动,垂着眼,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 砸碎了母亲遗物的他,趴在案边不停地给他伤口?吹气的她。 仰着的小脸,难过的都快哭了,一个?劲儿不停地问: “疼不疼,沈哥哥?” 洛溦取下了玉环,又用衬布包住手背,系好,抬起眼,撞进?了沈逍定定的视线中: “太史令?” 沈逍移开?视线,“我疼不疼,与你何干?” 他收回手,神情冷漠。 洛溦依稀觉察到什么。 齐王的事已经解释过了,他还这般生气的话,只能是?因为…… “我之前跟太后说的那些话,太史令都听见?吗?” 她欲言又止,心里矛盾错综交复。 沈逍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希望我听见?吗?” 她和太后说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外了。 “你希望我听见?哪一句?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9 外祖母千挑万选得来的儿子,长得不像她和先帝,还是?我的出生,让她有了遮掩真相的工具?” 晦暗的光影中,他墨黑的双眸中浮泛起薄雾,蕴着讥诮: “我也以为我会欢喜,可其实又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从?背德灭伦,变成了刀弓鹰犬,身边亲近之人,宁可看我痛苦,也不明言,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何区别?” 一生之中,唯一的一点亲情偏爱,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这张脸。 外甥肖舅。 何等荒唐。 洛溦仰头怔怔望着他,眼角不觉泪珠滚落。 “太史令……” 他果然都听到了。 他那般聪明,就算只是?只言片语,也能推敲出大概。 沈逍被?洛溦眼里的泪意刺到,伸手攥住她肩头衣物,似想将她从?身前拽开?些,却不知是?手疼还是?哪里疼,半天?都没拽开?。 最后,只能自己转过了身。 他不需要她来可怜。 若真觉得他可怜,又何以一直瞒他? 从?前以为她避他拒他,是?因他血脉肮脏。 如今方知,她不过只是?厌弃他这个?人罢了。 洛溦怔立原地,情绪翻涌地望着沈逍背影,伸出手碰了下他衣袖,又迟疑着收回。 垂了眼,想斟酌些说辞,目光忽然捕捉到脚边土里的东西,呆了一瞬。 待看清了些,忍不住抽气失声:“啊!” 沈逍听到声响,转回身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洛溦攥住自己衣袖,身体剧颤着地靠了过来。 他抬了抬手,似想把她推开?,却终又下意识垂了手臂,将惊恐中的女孩揽住: “怎么了?” 洛溦双眼紧闭,簌簌直抖,无数思?绪影像飞驰急纵。 太后的秘密,那张写着“母”字的密室图…… 在脑中渐渐串联成形。 沈逍伸手抚住洛溦的面颊,托着下颌抬起,见?她眼中泪意婆娑,蹙起俊眉: “到底怎么了?” 洛溦用力呼了几口?气,平复住心绪,“地里,地里……有尸骨。” 沈逍低头看去,见?壁角下的土里露出头骨形状的轮廓,不止一个?,且看大小,似乎竟还有婴孩的头骨。 难怪让她哭成如此模样。 沈逍拥着洛溦,带她退出密室,靠坐到门外,抬手捋了捋她沾了泪的乱发: “尸骨而已,上回不是?还想跟萧元胤一起躺棺材吗?那个?就不怕了?” 洛溦被?沈逍抱在怀里,情绪稍定,低声道: “可这些,不是?寻常尸骨。” 她顿了顿,“这里,应该就是?当初太后娘娘藏匿圣上生母的地方……” 她早就该想到,当年太后怀上第一胎孩子,不知男女,而那时先帝已经有了晋王,虽然只是?庶子,却聪明果敢,深得圣宠,太后为固王氏地位,因而想尽办法?要确保自己“生下”男孩。但孩子是?不是?刚出生,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后有了那样的打算,就必须确保有妇人跟她在同一天?生下婴孩,且还必须是?男孩。 这样的话,提前准备一两个?替代的孕妇,根本?不够。 沈逍也很快领悟过来,语气幽微: “所以,外祖母会事先囚禁许多?待产妇人于此,一旦自己即将临盆,便行催产之事,迫使那些妇人也在同一天?生下孩子。” 那些生下的女婴,还有没被?选中的男婴,便同他们?的母亲一起,永远被?埋葬在了此处。 就连他自己的亲祖母,或许,就在其间。 沈逍不觉亦沉默下来,低头看向怀中再度落泪的洛溦,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拥住。 半晌,见?她渐渐安静了些,问道:“这些事,你都是?如何知晓的?” 洛溦靠在他胸前,踌躇一瞬,不再隐瞒: “是?……景辰告诉我的。他的母亲,就是?当初被?太后换走的那个?女儿。” 沈逍抚在洛溦肩头的手,微微滞住。 她在诵经殿与太后的对话,他听到了后半段,却没听到前面。 此刻得知真相,先前的许多?疑惑,霎时豁然明了。 禁不住,又语气艰涩:“所以你费尽心力想让萧元胤继位,就是?要为景辰正这个?名?” 第119章 洛溦说出想法,感受着沈逍的情绪变化,在他怀中微微抬眸,望向他: “太史令,觉得呢?” 沈逍的视线落在石道对面晦暗的虚无处,好半晌,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他能觉得什么? 是该觉得她念念不忘景辰的志向,凡事为那人考虑得面面俱到?,实乃情深,还?是该觉得她始终高看萧元胤一眼,把那人视作明君雄主,眼光过人…… 他垂低眼,看向洛溦: “这些事为何从前不跟我说,如?今才肯据实相告?是因为之前笃定萧元胤能靠自己坐稳帝位,现下却知道他受制于?我,要实现你的愿望,就只?能转而求我?” “不是的。” 洛溦想要解释,回望向他。 视线触到?他冰冷的目光,终又语难成?言。 这时,石道尽头的上方传来了铁器挖凿的响动声,巨大的石板被撬开、吊起,泻入的火光一瞬明朗。 扶荧带着人逐一跃落,找了过来:“太史令!” 见到?相拥着的两人,忙又退开几步转身回避,请罪道: “诵经殿下面的石料间?掺得有石脂炸药,我们不敢莽撞行事,只?能一点点搬开,因而来得迟了。” 沈逍扶着洛溦站起身来。 近卫奉上氅衣斗篷,沈逍接过,展开,裹到?洛溦身上,淡声询问扶荧: “上面什么情况?” 扶荧禀道:“太后受了伤,我令人将她暂且囚去了附近的朝元宫,何岐接到?太史令的传命后,已调京兆府控制住了长安九门。” 顿了顿,又道,“齐王那边是郗隐先生亲自在照料,据说已经救过来了,伤了肺腑,不会致命。” 洛溦听到?此处,方知沈逍竟救下了齐王,忍不住朝他看去。 沈逍却始终面色清冷,眼也未移,吩咐扶荧道: “让周旌略执遗诏,领三万军马进长安州府,再让京兆府传大行皇帝死讯,以?国丧之名?封禁长安,无紫微台瑞令,不得通行。” 离开无量寺,洛溦跟着沈逍回了玄天?宫。 鄞况闻讯,赶来查看两人的伤势。 洛溦除了被王喜瑞挟持时割破了些颈侧皮肤,倒没什么其他的伤,而沈逍的手、手臂以?及肩背处,都被石脂火烧到?,另还?有坠石击划的裂口,看得鄞况都微微抽了口凉气?。 洛溦抑住心中情绪,默默跟在鄞况身旁,帮他一起调配治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0 的药膏。 鄞况用不着她帮忙,“你要是有空,就去师父那边搭把手,齐王命大,虽挡得及时、没伤到?心脏,不过也够呛的,师父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洛溦应了声,放下手里的药具。 转念却又想到?什么,掀起眼帘,觑向沈逍。 沈逍垂首读着商州送来的信函,可视线,却又似没在那信纸上。 洛溦静默一瞬,转身取了鄞况的药杵: “要不……还?是你去帮郗隐先生吧,这里要用的药我都很?熟,我留下就好。” 鄞况愣了愣,依稀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了眼沈逍,又转向洛溦,咧嘴笑了下: “哦,啊,那也行。” 顿了顿,“那要不干脆,你把太史令的毒也解了!反正也拖这么久了。” 洛溦和?沈逍的最后一次换血,原本两个月前就该完成?,但因为各种事一直拖延。 沈逍身上有伤时,极易催发赤灭毒,所以?刚才鄞况就想建议先解毒,但瞅着两个人自从回来就一句话不说,一个假装读信,一个低头配药,俨然是在冷战,鄞况又总有些怵沈逍,便没敢提这茬儿。 现下既然有机会,他也就大了些胆子。 “这毒一直不解,终归是隐患,太史令最近又总在外面忙,带着伤实在危险,我看不如?就现在解了。” 他转向洛溦,“而且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恢复从前的记忆吗?等这次解完毒,我就能给你用药了,刚好师父也在,能帮着参考,估摸过几日你就能想起从前的事了。” 一直垂目看信的沈逍,此时终于?抬起了眼。 而洛溦这时却低了头,对鄞况道: “不用了。” 她帮忙收拾了下膏盒,“解毒我可以?的,一直拖着确实不好。” 鄞况侧首去看沈逍,见他面色沉凝,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行,我现在就去准备!” 鄞况研究了下要用的药材,配好份量,去了璇玑阁下的浴室。 洛溦跟了过去帮忙。 少顷,沈逍也下了楼,进到?浴室,见室内雾气?已升。鄞况从屏风后转出,向沈逍道: “我加了些治外伤的药在池水里,换血过程可能会比往日长些,但请一定耐心坚持,这次换完血,太史令体内的赤灭毒就彻底解清,不会再复发了。” 说完,告辞退下。 浴室内,洛溦正伏身测试着水里的药力,听到?动静,扭过头,见沈逍走?了进来,身上外衫已除,单薄寝袍迤迤。 她忙垂了眼,转回头,继续伸手试着水。 感觉药效差不多?了,收回手,轻声道: “太史令慢慢下去吧,要是伤口觉得疼,就告诉我,我这儿还?有药。” 沈逍盯着女?孩背影半晌,一语不发,下了水池。 洛溦也站起身,拢了拢薄短衬裙,下水走?到?了沈逍对面。 蒸腾着雾气?的涟漪向四面涌开,两人身上仅有的那点衣物,一瞬便湿了透彻。 洛溦像从前那样,取来池岸药盘里的银管,然后去握沈逍的手。 沈逍搭着眼皮,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被握住的手,微微蜷回。 洛溦抬起头,有些紧张: “碰到?伤口了吗?” 他手背和?手指的烧伤严重,就算水里加了药,也是会很?疼的。 可若不及时解毒的话,万一又像上次那样毒发…… 洛溦想起上回的情形,不敢再看他,低了眼帘,重新托起他的手,小心避开伤口,舒展掌心。 沈逍看着她,兀然淡声开口: “之前说要遵循承诺,一辈子都会为玄天?宫做事,可还?记得?” 洛溦抬起眼,对上男子濡湿墨睫下的清幽目光,有些懵然,但还?是点头: “记得。” 沈逍凝视她片刻,没再说话,蜷起的手指不再抗拒坚持。 洛溦展开了他的手掌,将银管刺入了劳宫穴。 两人的掌心,连在了一处。 水中的药效,令得心跳有些不稳,呼吸艰难。洛溦阖上眼,平复着这种熟悉的不适,感受着手掌间?的血液流转。 十四年了。 做过无数次的事,早就成?了习惯。 这一次之后,再没有下一次。 他也从此,再不需要自己了。 洛溦被这样的念头攫住思绪,犹疑着,缓缓睁开了眼。 沈逍也在看着她,静静的,一瞬不瞬。 池水蒸升出的水汽,黏在他俊美的五官上。 阒幽的眼眸抑得平静,看不见的最深处,却又暗涌着些复杂的情绪。 从今往后,他就再没有能留住她的理由了。 沈逍的手掌,陡然撤了力,像是要后退收回。 洛溦吓了一跳,忙将十指滑入他的指间?,紧紧扣住: “太史令?” 她张开唇,吸进几口药雾,面颊顿时嫣色浓郁。 “是很?疼吗?” 她试图劝抚:“你再忍一下好吗?” 知他未必肯理会自己,又拿出他关?心的正事,劝谏道: “现在朝局那么混乱,太史令接下来肯定还?有许多?事要做,身上又带着伤,所以?这毒必须尽快解了,不然万一哪天?你在紫微台毒发了怎么办?” 沈逍看着她,半晌,眉目疏漠,冷声开口道: “怕我突然死了,没法帮萧元胤继位,为景辰正名?,是吗?” 洛溦无语凝噎。 他这个人,怎么…… 就这般不讲道理。 回想一路上的冷战,她亦有些情绪微涌: “之前我是因为把太史令当作值得信任的人,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讲了出来。” “而且我只?是就事论事,齐王继位是对天?下有利的事,他也适合那个位子,周旌略他们不也这么想吗?” “太史令也是秉正之人,否则就不会帮阿兰和?卧龙涧的人洗雪沉冤,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护着颍川王殿下。景辰遭受的不公确为事实,为什么就不愿意为他正名?呢?” 沈逍一言不发,回视她许久,低声启唇: “你说呢?” 夹杂着苦涩药味的水汽,静静弥散在两人的眉眼间?。 洛溦垂了眸,看着粼粼的水波,想说的话逸到?了嘴边,又挣扎着咽下。 沈逍凝望她片刻,眼底悒郁愈涌,语带轻嘲: “终于?明白讨好我也没用了?你早就清楚,我是个多?么坏的人,让你那么厌恶,宁可攥着秘密任由我痛苦……所以?又何必说些违心之言,装作关?心我在意我?” 洛溦满腹情绪,百般滋味,一时确为瞒他而有愧,一时又忍不住气?恼生恨,扣着他的手指微微用了力,压到?破了皮的伤口上,止不住又是心口一阵抽紧。 眼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1 亦泛起了酸意。 “是,太史令那样的坏。” 她偏开头,掩去眼中晶莹,“又坏,又冷,时不时……还?会发疯。” “从前在这间?浴室里,就不止一次骂过我,伤过我,让我滚……” 洛溦咬着唇,抑着颤抖: “可我,却从没怨恨过你。” “从来,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从来,都只?盼着你幸福顺遂,连自己,都总有些瞧不起自己……” 她吸了口气?,竭力平复情绪,抬眼看向沈逍: “太史令又怎么知道,我没有为藏住秘密而愧疚负罪过?” “我也是有感觉的人,也会……感激你,心疼你,心疼你小时候尝了那么多?苦,苦到?再不敢奢望甜,即使现在明明知道我催你解毒仅仅只?因为关?心你,都不愿相信,对吗?” 细碎的涟漪,在雾气?下静静地漾着。 炼白的水汽,仿佛散进了人的心里,湿漉,粘腻。 沈逍的胸口,窒疼的厉害。 “你就不该对我心软,宋洛溦。” 他声音暗哑,视线紧绞着她的泪眸: “你就该一直恨我,手里有刀的时候,就该毫不犹豫地刺下去,或者那晚把我推进河里,让我就那般死了。” “噢。” 洛溦轻轻应了声,一滴泪滑过眼角: “你怎么知道我没心狠过?那晚在屋顶,我是真想过要狠狠捅你的……可你那么奸猾,还?说什么大事未了,必须惜命……” 沈逍的手指动了动。 洛溦唯恐他又要撤离,连忙扣紧,却是被他收拢握住,抵去了池畔。 “那现在就让你捅。” 他俯身靠近,居高临下,“要吗?” 洛溦后背靠到?了池岸,仓皇抬眼,视线掠过他浸湿衣襟下的那些旧伤,低了头: “不要了,你……又不是卫延。” 沈逍依稀明白过来什么。 “卫延你就能狠下心去捅,我却不能。” 他看着她,“为什么?” 洛溦没说话。 沈逍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颌,托起,“为什么?” 女?孩依旧没说话,紧闭着唇,低垂的眼睫坠着水珠,微微扑扇。 他低下头,吻住了那抖动的羽睫,吮去了上面的泪珠。 洛溦身体一颤,惶恐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他俯身堵住了唇,轻咬,濡研着。 交握着的手,就快要被压过头顶。 她偏开脸,挣脱出来,“还?在解毒呢……” 沈逍松开了些,随即转过头,去看窗棂上的光影。 天?色尚早,离解完毒,还?有不短的时间?。 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到?洛溦的唇上。 洛溦觉察到?他的企图,忙谏言道: “要不……要不我们说说话吧?聊些正事什么的……” 沈逍静默一瞬。 “好。” 他看着她,“那你说说,外祖母的那些事,为何要瞒着我。” 洛溦明白这件事迟早躲不过。 不过好歹说到?正事,她整理了下思绪,解释道: “因为那个秘密说出来,就等同?揭露太后娘娘的罪责,太史令,毕竟是太后娘娘抚养长大的,感情到?底与旁人不同?,未必会愿意与太后反目,而齐王殿下却会因此失去名?份。我之前,也问过太史令,是不是打算帮着太后扶持五皇子、一起对付齐王,太史令并没有否认。” 沈逍忆起那些情形,面上依旧冷冷: “所以?说,还?是萧元胤能继位更重要?之前说什么心疼我,只?是一时兴起的逗弄?” 洛溦忙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他靠近过来。 洛溦忙躲,可身后就是池岸,避无可避。 沈逍瞧见女?孩仓惶缩躲的模样,又气?又怜。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别怕了。” 他退开些距离,放低了声,“上次在高禖庙里那样对你,只?是看不惯你满口假话、想要逼你承认而已。如?今既知你心意,自不会再强迫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讨厌做那样的事。 洛溦眸色惶然,“我……我有什么心意?” 沈逍盯着她,神情逐渐暗沉,眼底幽潭深处的波澜汇聚汹涌,似想顷刻就将她撞得支离破碎。 半晌,转过头,又看了眼窗棂处的光影。 洛溦明白自己这次是真惹到?他了。 虽知已是退无可退,还?是忍不住再往后缩了缩,手也有些握不住了,想要松开,却被他十指紧扣地攥住,不容逃离。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他。 时间?流逝,岸畔的灯烛燃尽大半,水池里的雾气?也渐渐稀薄。 明明药力在不断减弱,可洛溦还?是能听见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如?雷如?鼓。 刻漏的最后一滴水,落了下来。 浴池里的药气?,也终于?散了去。 洛溦感觉到?沈逍抵在自己掌心的手松开一瞬,忙什么也顾不得地撤了开,眼也不敢抬,转身就走?。 可下一瞬,人就被他轻而易举地禁锢住,抱起,连怎么上岸的都不清楚,便被扔到?了池畔的软榻上。 双手,被重新握住,摁去了头侧。 浸湿的水珠,从他的面庞和?身上嘀嗒落下。 洛溦眼中蓄泪,仓皇间?又意识到?什么,连忙缩身,颤着声: “你不是……不是说不逼我了吗?” 沈逍不容抗拒,“你就合该被逼。” 洛溦被制了住,强忍许久,终是禁不住哭出了声,红着眼尾的脸藏去湿发间?,抽着气?。 沈逍松开她,伸臂抱住,拥在怀中。 心里其实清楚,逼她又能如?何,逼了她这一刻,以?后也难保不会又改口。 他心底泛起浓重的无力感,又纠搅着自作自受的痛楚,低头看着她,艰涩开口: “六年前那晚,我其实,回去找过你……” 洛溦抽着气?儿,唯恐他又使坏,“那些事,我真不记得了。” 沈逍没再说话,伸出手,将她湿乱的长发捋到?耳后。 半晌,问道:“为什么不让鄞况给你恢复记忆?” 洛溦见他总算肯好好说话,颤巍巍扬起氤氲湿眸: “都是以?前的事了,恢不恢复,都没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区别? 沈逍的手指停在她耳畔,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点圆润: “你以?前,不叫我太史令。” 洛溦咬着嘴角,“那反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太史令,又没有官职……” 沈逍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晌,缓缓撑起了身。 洛溦想起适才的荒唐,忙缩身就想逃,却被他又摁了住。 仓皇间?,伸手攥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2 他肩头的衣料。 “你……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瞒你吗?” 她泪水簌簌,见他终于?肯抬头朝自己看来,忙收腿坐直身,委屈控诉: “因为,因为我就是怕你会这样……” 一旦没了身世的那道禁锢,就再没什么能阻止他无所顾忌! 被她拽扯开的衣衫,从沈逍肩头滑落,露出矫健胸膛上错横的伤疤。 他一语不发,沉默看着她,寂然冷凝犹如?冰塑。 半晌,阒眸沉沉,嗓音暗哑: “跟我在一起,就那么让你害怕?” 洛溦低着头。 素白的榻衾上,沾着两人掌心留下的血迹,斑驳点点。 她想起生平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 倚着桶壁的小哥哥,白的像是雪做出来,割破的掌心和?她交握在一起,血流得到?处都是。 她却看他看得出神,忍不住抬起剩下能动的那只?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嗯,我害怕跟你在一起。” 洛溦抬起眼,大颗的泪珠滚落: “我害怕……害怕你用尽手段,让我……再离不开你。” “若你只?是卫延,我可以?……” “可你不是卫延,你……是太史令,是我从小到?大,都只?敢仰视、不敢奢望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愿意跟我在一起。纵使你如?今为了我可以?不顾性命,我也没有勇气?去赌……” “你,能明白吗?” 池岸边铜枝灯上的蜡烛,燃尽最后一息,黯然了周遭的光影。 沈逍的心,却如?同?被烙铁炙烤着。 胸口撕扯出的一波波酸楚,蜂拥塞堵着,让他快要窒息。 “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压抑了太多?的情绪,又干又涩: “我只?知道,你就合该被人逼着,宋洛溦。” 他伸出微颤的指尖,抚去她颊边的泪水,收臂将她拥住。 “你想要赌什么?我就是你的,只?是你的,有什么好赌的?” 他抬手揉进她脑后的发间?,将她的面颊向自己托起,俯低,额头贴在一处,摩挲着。 满腔情愫层层叠叠,压得沉重,把他的心都塞住了,不知如?何宣泄,狠着声: “我那晚,就该杀了你那蠢兄长,就是他的那些蠢话,让你从小总是心怀愧疚,总为了旁人的事奋不顾身,却从不知为自己去争去求,永远都在退让……” 洛溦尝到?了从他唇上传来的泪水咸味,颤声落泪: “嗯,我……我是有点弱。“ 沈逍见她难得肯老实一回,忍不住无声莞尔。 弱就弱吧。 反正,也不用她去争,有他呢。 沈逍伸出手指,将女?孩脸上浸泪的碎发轻柔拨开,再度俯身,将她用力吻住。 第120章 无量寺的石脂炸药引爆,太后受伤,随即迁入朝元宫,名为休养,实为软禁。 她伤势虽不?重,但毕竟年事已高,又担忧从前大昭寺中的秘密被揭出来,心神难安,在沈逍前来探完一次病后,就彻底病入了膏肓。 朝中门阀旧党原就连番被沈逍扼夺要职,如?今又失了太后这座靠山,族中子弟凋零,亦再无可掌舵之人,一时辙乱旗靡,束手无措。 不?多日,昔日晋王府翊卫旅帅周旌略,执永徽帝遗诏,领三万军马抵至长安,彻底控制住了京畿重地。 大行皇帝的遗诏除了为昔日晋王与渭山两?案平反,亦包括禅位于齐王萧元胤,两?日后,被囚于朝元宫的太后,下懿旨罪己,承认矫诏篡权,还政于正主。 自此?,混乱了数月的朝局,总算渐渐稳定下来。 萧元胤从鬼门关?拣回了一条命,幸得郗隐神医妙手,恢复得十分迅速,离开玄天宫前,特意来观星殿找洛溦。 洛溦一身素衣绯裙,站在玉衡旁,调整着星盘,见?齐王进来,上前行礼: “殿下。” 又斟酌了下,不?太确定,“是不?是……该改口称陛下了?” 萧元胤负手打量着玉衡,“还早,过?几天登基典之后再叫吧。” 醒来后,方知自己竟是被沈逍那厮所救,之后两?方拉锯似的几番谈判,终是应下那人诸多条件,也算是尘埃落定。 萧元胤的视线,从巨大的青铜仪器上收回,落到洛溦身上: “你是真打算跟他了?” 以沈逍如?今的权势地位,改朝换代并非难事,却肯将九五之位拱手相让自己,假惺惺说?什么是他与未婚妻的“共同心愿”,酸得萧元胤直想动手揍人。 洛溦低头调整手里星盘,“我本来就是玄天宫的人,自是会跟着太史?令。” 又调转话?题道:“当然也会忠心为殿下办事,就像在金云关?说?过?的那样。”给他看了眼手里的星盘,“这不?,眼下就正准备殿下登基所用的天命谶语。” 萧元胤瞥见?她面上神色,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难怪那日她不?肯离开长安,他问她是不?是要跟了沈逍,她却避之不?答。 她曾发过?誓永不?对他撒谎。那样的问题,不?答,便是默认了。 齐王扯了下嘴角,扫了眼洛溦手里的星盘:“本王不?信这些?,你随便编些?吉利字句就行。” 洛溦道:“那可不?能?随便。” 这关?系着玄天宫的声名呢。 她知道齐王对沈逍的芥蒂,斟酌着,又道: “其实太史?令也是支持殿下继位的,所以才会叮嘱我们认真准备,之前殿下在无量寺出了意外,也是太史?令立刻找了郗隐先生来为殿下疗伤。上回他瞒着殿下,一是为了能?从东林苑带走鲁王和颍川王,二则也是必须以此?取得太后的信任,稳住朝堂,找出贵妃娘娘和晋王妃的下落。当初在东林苑,太史?令事前拿准了以殿下能?力、必能?顺利脱险,才会用了那样的计划,他也对我解释过?。” 萧元胤似笑非笑,“你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帮他说?话?了是吧?” 洛溦道:“我对殿下只说?实话?。” 萧元胤沉默了会儿,“行,我也只信你。” 他这段时间被从幕僚们也劝了很久,明白今后跟沈逍合作乃是必然。事实上,知晓前因后果后,他也暗自佩服过?沈逍的计谋手段,明白将来稳固朝堂缺其不?可,亦知对方既能?为昔日晋王部将筹谋多年,持中秉正,在大事上和自己的政见?并无分歧。 自己既有大丈夫之宏图伟志,就不?该拘泥私心,感情用事。 萧元胤心里做了决定,此?刻看着洛溦,却又抑不?住一缕酸涩,负手道: “本王对你许诺过?,会革新故制、公正治政,以后看在你的份上,也会试着跟那厮好好相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3 洛溦纠正道:“殿下既讲公正治政,就不?该再扯私交,不?然岂不?自相矛盾?” 萧元胤反应过?来,也觉有些?好笑,握拳掩嘴咳了声。 洛溦亦忍不?住抿了下嘴角,余光瞥见?门口阴影掠至,扭头望去,见?沈逍眉目清冷,一袭清润水色的宽袍猎猎风动,视线在她嘴角停留一瞬,随即走了过?来。 萧元胤也瞧见?了沈逍,立刻敛了笑意,板起面孔。 沈逍却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了洛溦身边,抬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捋了捋: “算好了?” 洛溦低了眼帘,“还没?。” 沈逍垂目取过?她手里的星盘,看了眼,“量天尺的数值可能?有错。” 他揽过?洛溦,将她带到朝后一些?的位置,示意抬头,“你再看一下参宿的位置,度数是不?是偏了?” 洛溦循着沈逍的示意,仰首望去,伸出手指,默默重新演算星度。 沈逍握过?洛溦的手,将她指尖带到正确的位置。 穹顶涌入的风,吹拂两?人衣袖微微鼓动,缠在了一起。 满室灯火,金光摇曳。 萧元胤觉得自己眼睛就快要瞎了,移开了目光,又彷徨不?知该落去何处。 末了,倏然转身,大步出了观星殿。 洛溦重新算好度数,回到案前,记好量天尺的数值,再抬眼,方才意识到齐王已经?离开了。 她转头看向坐到自己身边的沈逍: “太史?令刚才见?到齐王都?没?问礼,他会不?会生气啊?” 沈逍拉开筹盒,取出算筹,淡声道:“你管他做什么。” 语毕,伸臂将洛溦揽过?来,拥到怀里,低头,“算星盘吧,错了我要罚的。” 洛溦紧张起来,开始认真推演。 可人被沈逍抱着,后背都?是热的,刚想挪开些?身,又被他捞了回去: “这里,算错了。” 修长的手指在算式里点了点,随即便抚上了她的下颌,把脸转朝向他,俯低靠近,吻住唇。 像是真要罚她似的,逐获到柔软,猎物般的缠搅驯服。 洛溦又羞又愤。 自从那天在浴室解完毒,他就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她挣脱开来,脸颊滚烫,重新排好案上的算筹: “我……我就只剩两?天时间了,必须赶在登基典之前算出来。虽说?齐王殿下不?信这些?,但他军中的那些?部将可都?迷信的很,太史?令之前跟他们有些?误会,更该好好对待。” 毕竟,以后齐王就是九五至尊,万一记仇什么的…… “萧元胤不?是那样的人。” 沈逍神色澹然,帮洛溦挪动算筹,“不?然我也不?会将那个位子交给他。” “门阀旧党视他为死敌,没?有十多二十年工夫,他还坐不?稳帝位,更不?敢把我怎么样。” 沈逍垂目凝视洛溦,眼神深深,“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 洛溦跟他对视一瞬,颊色愈嫣,亦知他心思缜密,指不?定暗中又留了什么手段,遂不?再多言,跟着他指下的运筹推算,取笔记录数值。 有了沈逍的帮忙,最终的星运很快算了出来。 洛溦定好星盘,一边翻查典籍,一边在册书上撰写记录,斟酌许久,拿不?准最后的谶语用什么最合适。 转头想征求一下沈逍的意见?,却见?他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架前,又取来一个册盒。 沈逍将里面的金册递给洛溦。 “这是为景辰正名的册文,我让外祖母也用了印。” 他缓缓道:“上次你说?不?愿计较他母亲皇女的身份,但我知道,你心里未必真肯放下。所以我让外祖母认下了这个女儿,言她与圣上乃是同胎双生,只因天命不?祥,出生即被舍弃。” 洛溦接过?金册,展开,读过?,不?敢置信。 “真的……可以吗?” 她仰起脸,看向沈逍,“不?会有人质疑吗?” “当初接生的人,早被外祖母杀光了。” 沈逍在洛溦身边缓缓坐下,“天命乃我师父所测,师叔也拿得出当初疑是双生子的请脉记录,谁敢不?信?” 他注视着女孩眼中泛起的光亮,心中有淡淡蹇涩,顿了会儿: “总之景辰也已经?不?在了,碍不?了谁的事,无非是个名份,并不?难办。” 洛溦知他虽这般说?,但为了让太后及其身后的王氏让步,必是费了许多工夫。 这样的结果,远比她之前所求的更多。 她心中百感交集,又想到什么,“那长公主呢?” 周旌略说?过?,沈逍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想将母亲之死的真相原原本本地揭出来,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不?堪的身世,也要逼永徽帝当众认罪。如?今既知晓了永徽帝并非太后亲子,当年的罪过?就算曝出来,也再不?至于背负上灭伦之名,可沈逍既选择了让萧元胤承袭皇位,显然是不?打算再追究昔日往事了。 沈逍取过?洛溦手中金册,合起,放回盒中: “你曾对我说?,我母亲当日之所以选择自尽,实则自己也不?愿将这样的事公诸于众。且我若将真相示出,你心心念念想要拥戴的齐王殿下就做不?了皇帝,你岂不?是,又要怨我?” 洛溦觉察到他用词的古怪,“什么叫我心心念念……” 沈逍将案上的算筹扫去一旁,俯身将她抱坐到案上,靠近: “刚才,不?是跟他处得很愉快吗?” 那相视而笑的模样,看得让人扎眼。 洛溦窘迫起来,解释道:“我跟齐王,一直都?是在说?正事。” 沈逍双手扶在她身侧两?边的案沿上,拢住,垂着眼帘,暗醇的嗓音响在她唇角处: “说?说?看,什么正事?” ~ 孟夏之初,齐王在长安登基继位,改元正始。 继位大典,选在含章台的祭天坛前举行,玉道两?侧的共设九层观礼平台上,宗亲朝臣先行就位,人影憧憧,恭然肃立。 高举着彩带白羽长矟的禁卫仪仗,登至台顶祭天坛,警跸于侧,随后身穿典礼具服的大宗伯,头戴博山远游冠,持龙节亦登阶而至。 待至吉时,缀点着珠光翠羽的卤簿,簇拥御驾登临。 萧元胤盛装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神态肃穆地踏阶而上。 行于他身后左侧的,是身着亲王服饰的同母弟弟鲁王。右后侧,则是位素衣少女,手持麈尾金册,浑身上下无一件耀眼配饰,却仍旧殊色夺目,行动间自有一种山林隐逸所养出的风流蕴藉,令人移不?开视线。 两?侧乌泱泱跪地的朝官军将中,很快有人认出了这位玄天宫的慈主监副,惊讶间,又不?觉愈加虔诚地俯身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4 地。 洛溦初次统领祭祀典仪,从择选吉日吉时,推演星运国运,再到眼下奉持自己亲撰的天命谶语,被新帝半劝半逼着随他一同登阶,心中暗自紧张不?已,紧紧捏着册书,目不?斜视,亦步亦趋。 最高处的祀坛,是皇室中人方可登临的禁地,璃灯焕彩,流光争辉,从泾阳被接回的张贵妃,与临川郡主等皇室女眷,亦侧列于此?,一团团玉蝉花钿,衣香鬓影。由坛顶俯瞰而下,四?周环廊犹如?白浪落九天,波纹徐漾,以其水势与不?远处的玄天宫璇玑阁,山水遥相呼应。 玄天宫的主人,此?刻也已站在阶顶,一袭素袍猎猎,神色疏漠。 他如?今虽还领着神官之名,实则掌控中枢,手握十三万兵马,九阶之上的观礼官员皆心知肚明,若非有太史?令一力拥立,齐王的这场登基仪式,绝难顺利。 祀坛上,大宗伯看了沈逍一眼,得其垂目示意,方才展开帛卷,上前朗声宣诵祀文。 祀文之后,便是玄天宫的星命天运。 洛溦捏着金册,望着台下乌泱泱的几层人,到底禁不?住有些?紧张,扭头朝沈逍看了眼。 沈逍眼神平静淡漠,然嘴角极轻地牵了下。 洛溦飞快垂了眼,心绪稍定,吸了口气,走到玉阶边,展册,提声诵念: “庚辰孟夏,五星秉行,人君昌吉,亢北四?尺,天府中道……” 继位的谶语,最后被她定作了“终则有始”,意为万物归复本位,亦应喻新君年号。 谶语既出,众朝臣俱伏地祈诵: “天佑大乾!” “皇恩圣德!” 欢呼之声一时萦绕不?绝。 大宗伯上前昭告礼成?,萧元胤手扶佩剑,登临主位,正式继承萧氏大统。 随即,便新帝身份连颁数诏。 除了将永徽帝几分遗诏公示之外,另又诵读太后懿旨,恢复了景辰之母的皇女身份。此?事虽事先由紫微台提前放出过?消息,仍难免引得暗流涌动,那些?从前背地里嚼过?舌根之人,亦方知当初太后宠爱景侍郎全为舐犊之情,大有恍然彻悟之感。 但终归逝者已矣,纵仍有暗流私议,也再掀不?出什么风浪。 冗长的祭祀仪式结束,众人的注意力便很快转到了即将开启的夜宴之上。 洛溦也跟着沈逍下了含章台,沿着回廊往朝元正殿的方向行去。 她刚刚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诵念自己撰写的谶语,心中紧张之情尚不?曾散去,依旧有些?懵懵然的。 沈逍握觉她手心冒汗,在水榭边驻了足。 洛溦也停了下来,望了会儿榭外银花雪浪、莲灯萦迂的景致,总算心绪稍定,长长地呼了口气。 沈逍摸着她脉搏没?那么快了,凝着她,带着些?笑: “胆子不?是一向大的很吗?” 洛溦正想开口,瞥见?前来赴宴的闵琳与几名贵女同伴,也走到了水榭前。 闵琳远远就看见?了沈逍与洛溦,忙上前见?礼: “太史?令哥哥,宋姑娘。” 闵琳即将及笄,现?下正在与京中几家大族议亲,然既有珠玉在前,余者便再难入其眼。 如?今景辰的身世大白,她心中更难免唏嘘,与二人稍作寒暄后,想起适才沈逍蕴笑望向洛溦的情形,忍不?住低低叹道: “宋姑娘可还记得上元夜那晚,我跟你说?景侍郎笑起来像太史?令哥哥?现?在我可总算明白了,原来他俩是表兄弟,也难怪会那么像呢。” 她话?音落下,四?周空气似有一瞬凝固。 洛溦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霎时变得有些?冰凉。 她踟蹰着抬起眼,撞进了沈逍寒潭般幽冷的眸中。 先前嘴角弯存的那一点笑意,早已消逝不?见?。 第121章 闵琳也似乎觉察到了气氛的变化,有些结巴起来: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听母亲说过,如今朝中大小事实际上都是沈逍说了算,既然关于景侍郎身世的诏书?能发出来,足见太史令哥哥是赞成的。 既然他肯接受景侍郎是他表弟的事实,那旁人说一句模样相像,也没什么不对吧? 洛溦望着?沈逍,想要解释些什么,可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逍等了片刻,从她的缄默中得出了答案,缓缓松开手,转向闵琳: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自便。” 语毕,旋身离去。 闵琳愈加无措,看着?洛溦: “宋姑娘……” 洛溦回过神?,费力?安抚笑道:“没事,太史令可能是想起公务了。” 闵琳并不知道她与景辰的过往。而?她,也没法?当着?闵琳的面,向沈逍解释清楚。 她望向沈逍背影消失的水榭尽头,想要跟过去,新帝身边的内侍官却?从正?殿匆匆而?至。 “县主,宋监副。” 内侍官躬身行礼,对洛溦说道:“夜宴要开始了,陛下催监副过去。” 洛溦想起自己今日?来含章台,是以玄天宫监副的身份、领了继位大典典仪官的任务,还?真不能随意离开。 只得随了内侍官,去了朝元正?殿。 正?殿之内,金银焕彩,百合焚香,丝竹乐绕,金翠罗绮的宫娥执盏捧斛,莲步穿行。 换下冠冕的萧元胤,坐在主位之上,握盏与上前祝拜的几名朝臣说着?话。他原就?是实权亲王出身,从少时?起就?是永徽帝属意的储君人选,如今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倒也应对从容。 主位旁的侧座,原是留给了张贵妃,然张贵妃被太后囚去泾阳时?吃了不少苦楚,身体虚微,适才在高台上吹了点风便又?病倒,如今这侧座之位,便让萧元胤赐给了洛溦。 洛溦自觉僭越,心里又?装着?事,坐立难安。 萧元胤此时?已听说了沈逍离开之事,知那人向来孤僻,倒也不计较,见洛溦坐在帝侧似有些心神?不宁,坚持道: “你就?坐在这儿,跟从前在战船上那样,帮我助助声势,不然沈逍也走了,我这个‘天命所归’的新君没人护持怎么办?” 夜宴开启,莺莺燕燕的舞姬美人升至殿中,歌舞助兴,亦又?有更多朝臣亲贵上前向萧元胤祝拜,说些或阿谀或寒暄的场面话。 诚如沈逍所言,萧元胤性?情豁达,并不记仇,除了昔日?张家新党的人,王氏老族、晋王旧部的军将朝臣,也位列宴中。周旌略和赵三溪等人,从前都与洛溦相熟,到主位前敬酒时?,也与她交谈片刻,颍川王、鲁王等更是熟人,直接把酒敬到了她面前。 洛溦不便推拒,陪着?喝了几口酒。 萧元胤跟朝臣聊了几句,转向洛溦: “刚才礼部的人问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5 ,说如今景辰被皇祖母认作了外孙,要不要按制在洛下为他修陵。父皇在洛下的陵寝二十多年前就?建好了,周围随葬的空处倒还?剩不少,我在想,要是你也觉得合适的话……” 洛溦摇了摇头,“景辰他,不会想留在皇陵的。” 沈逍对外瞒下了太后易子之事,萧元胤不知永徽帝真正?身世,也就?想不到他的父皇曾那样处心积虑地?除掉景辰一家。 景辰又?怎么能,跟自己的仇人葬在一处? 萧元胤虽不知始末,却?也明白当初景辰和沈国公死在皇陵、跟自己父皇脱不了干系,闻言颌首,对洛溦道: “行,那你另挑个地?方。” 洛溦以前就?想过这件事,垂眸道: “如果?可以的话,想请陛下恩赐武州城外的一片林地?。” 夜宴持续到夜深。 洛溦回到玄天宫时?,已过子时?。 她在璇玑阁前下了马车,就?匆匆上楼,径直去了观星殿。 这些日?子,沈逍白天再忙,晚上也会回玄天宫,陪她在观星殿处理文书?。然而?今夜走到殿门口,却?见里面烛光昏暗。 扶禹正?抱着?一摞公文书?册从里面出来,转身准备关殿门,闻声扭头见到洛溦,微微诧异: “宋姑娘怎么回来了?之前扶荧过来传话,说太史令今晚不会过来,我还?以为你们会在朝元宫待到天亮呢。” 见她神?情怔怔,有些拿不准,“那要不我……再去把殿里的灯点上?” 洛溦回过神?,对扶禹笑笑: “不用?,我就?过来看一眼,忙了好些天,一想着?观星什么的就?头疼,你赶紧关门吧。” 说完,告辞下了楼,回了自己的居所。 夜里在榻上辗转许久,一直迟迟没法?入眠。 盯着?帐顶的绣纹发了会儿呆,索性?起了身,点了灯,取过最近在读的算学书?,一页页地?翻着?。 翻过大半本,也不知自己到底看了些什么。 扶禹也从观星殿回了自己住所。 刚入梦乡不久,就?被扶荧给薅了起来: “宋姑娘回来了?” 扶禹从小就?习惯了扶荧的神?出鬼没,倒也没惊着?,顶着?惺忪睡眼: “回来了啊。” “她说什么没?” “没说什么,就?让我赶紧给观星殿关门。” “别的什么都没说?也没问?” “没啊,哦,就?觉得不用?再忙着?观星写谶语,还?挺高兴的。” 扶荧把扶禹塞回进被子里,推窗跃出,出了玄天宫。 宫门外,沈逍素氅迤然,清冷伫立。 扶荧快步上前,将刚才扶禹的话,低声禀述一遍。 沈逍面色寂然,沉默片刻,一语不发,视线凝在璇玑阁六楼的那点光亮处。 随即转身离开。 过了龙首渠,静静行出很远,听到扶荧低声出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连回长公主府还?是紫微台,都没想明白。 一连数日?,沈逍都再没去过玄天宫。 登基大典的各种事宜皆已忙完,司天监和五行署的吏员们得以喘一口气,洛溦也骤然空闲了下来。 几日?后,萧元胤派人来了玄天宫,传口谕道之前她要的那块武州城的地?,已经?办妥了。 被派来传话之人,是萧元胤从前麾下的部将褚修,去岁曾在宣城救过跳车的洛溦,与她彼此熟稔。 “武州离圣上以前的驻军地?不远,圣上许了宋监副的请奏之后,就?立即派人八百里加急地?去了那边一趟,把那块地?划了出来。因是城外乱葬岗荒原,也不需要迁民补偿,随时?都能开始清理,就?是那一带无名坟茔众多,民间都传这种地?方有阴煞气,招人招工匠比较费时?。” 褚修道:“恰巧最近突厥人又?在边境闹事,末将奉旨带兵前去雍州布防,要经?过武州城,圣上的意思是,让末将顺路领人去把那片地?给清了,宋监副若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随行同去,顺便确认一下位置。” 洛溦没想到萧元胤办事这般迅速,问道:“马上吗?” “对,就?今日?午后。” 萧元胤如今承继了帝位,但十多年的军将习惯一直没变,一遇军情就?雷厉风行的,雍州军报刚到,就?调了人立刻出京。 褚修看着?洛溦,“监副同行的话,末将行路自是不会太赶,凡事以监副安危为重。” 洛溦听他语气殷切,想起萧元胤一向讨厌神?鬼邪说,但他手下的兵将却?都有些迷信。 虽然迫于无奈领了清理乱葬岗的任务,心里必然也是会怕触了阴煞之气,所以褚修才巴望着?她这个监副能够同行,借玄天宫的神?气压压邪什么的。 说到底,也是因为她的请奏才有了这件事。且武州那边的位置,也确实需要亲自确认一下。 只是若为了这件事现在离京,那是不是以后……更难跟太史令解释? “武州那边的事……” 她洛溦垂眸沉吟片刻,问褚修:“是需要礼部和中书?省出文书?对吗?” 褚修道:“监副放心,文书?一早就?备好了。” 洛溦闻言静默住,半晌,对褚修笑笑: “那好,我稍作收拾,就?跟将军上路。” 洛溦回居所简单收拾一番,又?交代完署内公务,便随褚修去了城外驻军地?,一同出发去了武州。 褚修领了一队骑兵精锐,护送洛溦先行出发,数日?后抵至武州城外。收到消息的州尹忙领着?大小官员前来拜见,又?引路去了奉旨圈护的那片林地?。 武州一带地?势尽显北境风貌,山脉绵延,平原尽头起伏的地?平线纤长隐现,仿佛展开来的巨大舆图,囊括万物。 州尹向洛溦介绍道: “这座源清山,原是武州有名的风景秀丽之处,山上视野也开阔,顺帝在位的时?候,西北边的山峦上还?修过一座观星台。后来晋王殿下在突厥薨逝,大乾边防松懈,我们武州因为靠近边境,时?常被南下的突厥兵滋扰,边境北冗一带的百姓更是不堪战乱,很多都逃难到此。” “我们官府虽然一直尽力?安置这些流民,但他们毕竟在本地?无根无基,遇到灾情瘟疫,成家成户地?倒下,没有族人亲朋料理后事,便就?都埋到了这一带,时?间久了,无主孤坟越来越多,就?成了乱葬岗。” 洛溦与褚修等将领,随州尹沿山道徐行,俯瞰谷间,只见处处荒草,尽是埋骨地?。 褚修叹道:“突厥一日?不灭,我大乾百姓就?难得安宁,这些北冗来的流民,连归葬故土都做不到。” 洛溦亦感伤怀,“但好在最后也都是与亲人在一起。哪里有亲人,哪里便是故土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6 从前看守源清山的老吏,被州尹派人带了过来。 洛溦问他道:“十四年前,这附近可曾有过一家三口遗体烧毁,之后又?一直曝尸荒野的事?” 老吏还?真记得这件事,“对,对,是有这么回事。” 时?人皆兴土葬,就?算遇到瘟疫必须火焚,事后也要加了石灰掩埋,偏那一家三口,既然有人放火焚烧,却?又?不曾掩埋,属实古怪,是以多年过去,老吏依旧还?有印象。 “就?在东边的松林坡上,后来还?是我帮他们埋的!” 老吏带着?洛溦找去了所言之地?,指着?一株老松后的坟茔,“就?是这里。” 洛溦望向那萋草深处,静默良久,转向褚修: “就?从这里开始吧。” 确定下来要清理的范围,褚修便让人在附近扎了营,带着?州尹派来的工匠,开始讨论具体方案。 原本军士们多多少少都对这桩任务有些犯怵,可得知此处葬着?受突厥滋扰的流民后,感受又?有不同。一方面想起昔日?死于戍边的同袍,另一方面又?意识到戎敌不灭、家国难安,对这些牵连逃亡的同胞,同情又?愧疚。 加之还?有玄天宫的宋监副在此坐镇,众人行动?起来,又?多了些干劲。 洛溦与褚修等人商量,决定奏请朝廷,将谷中向北的那块地?划为北冗的外辖属地?,修整为墓园,全了这些流民归葬故里的心愿。 州尹找来的一位当地?风水师傅,却?表示不赞同,指着?舆图: “此处动?土或有不宜,东西两边两山相护,挡邪风入侵,原是藏风聚气之所,修墓园断了生气,形如仰刀,就?成了不蓄之穴。” 军将们都听得一头雾水,转身齐齐望向洛溦。 洛溦也听得不太懂。 她在玄天宫主修的是星宗命理,虽也有跟着?五行署的人学一些风水知识,却?只限皮毛而?已。 这次来武州,倒是特意带着?几本书?,但总不能现在当着?这么多人拿出来翻吧。 众人还?在望着?她,等候示下。 那风水师傅素闻玄天宫圣名,也想听一下慈主娘娘的看法?,朝洛溦揖礼道: “请监副大人指正?。” 洛溦踌躇了会儿,举棋不定该如何回答。 若是直接说不懂,会不会……有点丢玄天宫的脸? “山势仰刀,南北却?有合水化龙,负阴抱阳,鬼神?易辟,有何不宜?” 轻淡疏漠的声音,从营帐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逍缓步而?入: “建左行于天,厌右行于地?,单凭山势,尚不足断天地?之道。” 褚修一时?来不及思考太史令突然驾临的原因,忙携部属问安行礼。 风水师傅听闻太史令亲临,亦激动?跪拜,“谢太史令指点!” 众将退出帐外,独留洛溦仍旧站在舆图前,踯躅一瞬,上前行礼: “太史令。” 一段时?日?不见,两人都瘦了许多。 洛溦瞥了眼沈逍,见他素氅风尘仆仆,转身倒了杯热茶过来,低着?声: “太史令怎么突然来了?” 眼下皇权交替,朝中的事那么多。 他不是……连玄天宫都不回的吗? 沈逍垂目看着?案上舆图,语气抑得澹然: “我若不来,刚才你又?打?算如何作答?” 洛溦低着?头,“是我学识浅薄……” “知道学识浅薄还?乱跑?” 洛溦闻言抬眼,“我来武州,太史令不是也许了吗?” 她的请奏,萧元胤的赐诏,不都经?手过礼部和中书?省吗? 如今沈逍坐镇紫微台,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当初褚修拿着?文书?来玄天宫找她,她便以为沈逍全然知悉,只是生着?她的气,不想理会。 沈逍自是想明白了始末。 景辰,始终是扎在他跟洛溦之间的一根刺。 萧元胤心里亦是清楚。 所以自己没本事抢人,就?特意让洛溦来为景辰操办身后事,借此往他心里捅刀子,又?岂会提前让他知晓这件事? 沈逍冷冷牵唇,没有说话。 洛溦沉默了会儿,试图再说些什么,见他一直盯着?舆图,凑近了些。 “噢,这里圈画出来的部分,打?算修成北冗流民的墓园,附近还?想再修个祀庙,算是北冗人在武州的宗祠,可以用?来祭奠祭祀,也算在异乡能有些归属感。” “就?是这一带地?势不太方便,修起来会挺费时?。” 洛溦指过图中各处,一一说明,最后掠过东面的林坡,顿了顿,声音放轻: ”这里,是给景辰和他家人的。” 沈逍的视线,落在女孩的指尖。 那个名字一出口,两个人都忽而?有些异常的沉默。 洛溦看向沈逍,鼓起勇气: “上次闵县主说的那些话……” 沈逍却?已移开了目光。 ”不用?解释了。“ 他蜷了蜷压在图纸边的手指,直起身,“我来,只是不想你给玄天宫丢脸。” 语毕,收起图纸,一言不发地?出了帐。 洛溦独自留在案边,默默呆立良久。 傍晚的时?候,扶荧找了过来。 “太史令看完了图纸,说山中建庙不易,可以用?之前的观星台旧址直接改建,现在只需把里面残剩的文书?和仪器整理出来,就?能动?工了。” 顿了顿,又?道:“景侍郎的棺椁,太史令让人从洛下运来了。” 洛溦讶异,“太史令让人?” “对。” 扶荧道:“过来的路上,专门让人快马去办的。” 他蠕动?了下嘴唇,拿不准有些话该不该说,到底有些害怕触怒沈逍,最后只道: “眼下京中的重要事很多,太史令特意过来武州,别的事都没顾了。” 洛溦问清沈逍此刻人在观星台,找了过去。 源清山的旧观星台,在西北的山峦之上。 洛溦沿着?山道走上去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远只见被夜色勾勒出的台楼轮廓,透出一点昏黄光亮。 年代已久的木门缺了一片,微微开启着?,她伸手推开,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凋敝,四周架子上的书?册凌乱,积满灰尘,桌案上和地?上也零散摊落着?帛卷等物。 沈逍站在铜灯前翻看着?旧时?的星图,闻言抬头望来,一身素袍和俊美面容镀着?层淡淡金晕,似令得满间陋室也霎时?明亮起来。 洛溦与他对视了一瞬,握着?手里的食盒,走了过去: “武州的面食很有名,我学着?做了些,太史令要尝尝吗?“ 揭开盒盖,端出瓷碟,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排小面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7 ,裹着?肥嫩味美的羊肉,烙得热气蒸腾。 洛溦将碟子奉到沈逍面前,见他一动?不动?,道: ”味道真的不错,我给褚将军和扶荧他们也送了些,都说好吃的。“ 取箸夹了一块,送到沈逍嘴边。 沈逍却?偏头避开,走去一旁,手里的星图慢慢收起: ”扶荧告诉你了,景辰的棺椁到了,不去看看吗?” 洛溦手里的筷箸,滞在半空,缓缓撤回。 良久:“他已经?不在了。” 沈逍心中如被冰棱钻搅着?,面上只冷声道: “他不在了,也不妨碍你费心为他操办身后事。” 洛溦紧咬唇角,“不是我操办,是朝廷,是圣上,这是大乾皇室欠他的。“ ”欠他什么了?“ 沈逍眸色疏漠,”他自己无能,狠不下心,才有此结局,怨得了谁?“ 洛溦望着?沈逍,唇角颤抖,眼眶逸出湿意: ”太史令!“ ”我说错了吗?“ 沈逍朝她逼近,”你当初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不是也看得明白吗?就?算他有无数的苦衷、无数的理由,到底还?是舍弃了你。他根本就?不懂你,不懂你是那样坚韧不放弃的人,以你的性?格,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会选择跟他同生共死。他为什么怕旁人伤害你,无非只是他自己懦弱,没有能力?,没法?在旁人伤你之前就?护住你……“ ”他不是你!“ 洛溦截断沈逍,”他不是你,生下来就?拥有权利和地?位,拥有能改变命运的能力?。“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沈逍眼中似有痛色,”你知道我走到今天,做过什么,又?失去过什么?他若是跟我一样,一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就?合该未雨绸缪,而?不是等着?被命运擒住喉咙,引颈待戮。“ 洛溦目光莹闪,”你……太冷血了。“ ”我若不冷血,就?像他一样死了。“ 沈逍讥诮牵唇,”或者,你宁可死掉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他。“ 洛溦定定望他片刻,泪水簌簌滚落,放了食碟,转身就?走。 刚跑出门,就?听见屋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撒落到地?上。 人踏上了山道,身后脚步声跟了过来,随即便被沈逍一把拉住,拽进了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仿佛压抑着?太多情绪,那般的艰难痛苦。 “你想去哪儿?” 他一字一句清晰,惯有的傲倨,却?又?微微带着?颤: “你答应过的,永远要留在玄天宫。” 毒解完了,她与他再无羁绊,等葬完她在意的人,她是不是……就?打?算走了? 洛溦抑着?泪意,“太史令还?想我继续留在玄天宫吗?” 她等了那么多天,他都没回去。 好容易来了,又?不肯听她解释。 可她,其实也怕向他解释…… 沈逍拥着?洛溦,下颌蹭在她乌发间,嗅着?熟悉的清香,半晌,哑着?声: “嗯,我要你留下,哪怕……一直将我当成他的替身。” 这些日?子不敢见她,就?是害怕从她嘴里听见这句话。 可如今,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我说那些话,只是因为嫉妒。” 嫉妒的,快要疯掉。 “师叔曾经?跟我说过,从前景辰待你有多好。而?我却?知自己,待你有多不好。” “我自作自受,自知有愧,愧疚到想问你如今看着?我这张脸、会想到谁,都没有勇气。” “就?算你想的不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去争呢?” 月色清凉如水,静静洒落。 四周一片宁谧,连虫鸣声都似隐了去。 洛溦抬起眼,望着?沈逍泛着?苍白的面容,心口揪紧发疼。 她从不敢想象,有朝一日?竟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啊。 永远高高在上的,让她仰视着?。 “我从来没有,把太史令当作过景辰。” 洛溦蕴着?泪,轻声道。 他们笑起来,形似,而?神?不似。 景辰的笑,温和坦然,而?沈逍的,却?有种近乎卑怯的腼腆,漾在那样一张清冷出尘的面容中,迷离而?矛盾。 上元夜那晚她亲过去的一瞬,心里其实就?清楚地?知道他到底是谁。 若说有过纠结,也不过是在他和卫延之间摇摆迷茫,看不清自己的心罢了。 “太史令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恢复记忆吗?” 洛溦继续说道:”景辰告诉我,小时?候他发现自己母亲长得很像殊月长公主,为了打?听长公主的事,故意接近我,处心积虑让我把他当作了你,依恋他、信任他,告诉他想知道的事。“ ”其实我梦境里面,也曾经?有过把他错认成你的片段,只是彼时?不知真假,直到他亲口承认,才明白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 她吸了口气,”纵使他欺骗过我,利用?过我,可后来他对我的好,也是真真切切的,若说我从未感受过,或者因为小时?候的欺骗就?能全然抹掉,那只能是自欺欺人,他舍出性?命救过我,陪着?我度过很多很多艰难的时?刻。” ”所以我宁可不记起从前的细节,忘掉他到底是如何对我满腹算计,一步步地?接近……“ 她看着?沈逍,“这些日?子,我既想见到你,跟你解释,可又?害怕见到你,听我说这样的话,生我的气,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不可能全然忘记景辰的好,但我……也真的早就?把他放下了。” “太史令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被困在诵经?殿下面的石道里,后来扶荧带着?人来,把我们救了出去?“ ”那时?我看到石道开启的瞬间,心里也曾想过,要是那日?我跟景辰在地?宫里时?,也能有人这样来救我们,该有多好啊!可就?算那天我跟他一起活着?出去了,我也知晓了他所有的苦衷,同情他、怜悯他,愿意竭尽所能地?去帮助他,我也不会再跟他一起了。” “也许就?像太史令说的那样,他并不真正?懂我,我也从不真正?懂他,我们只是人生路上给过彼此短暂慰藉的两个人。“ ”在我身陷黑暗、惶然无助的时?候,他拉住了我,手里持着?光亮,要带着?我走出黑暗。可我们怎么走,四周也都还?是黑的,不管怎么小心翼翼地?呵护手里的那点光亮,它也还?是熄了。我又?再次陷入了黑暗,彷徨无措,而?他却?以为那黑暗来自他身边,用?力?地?将我推开,让我愈加身处一片漆黑,惶然无助。” 洛溦用?力?地?呼出一口气,抑制住嗓子里的哽痛,抬起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8 看着?沈逍: “那个时?候,是太史令握住了我的手。“ ”太史令那么的冷,手,也是冷的。我被你握住了手,却?不敢向你索取任何温暖光亮,可你却?告诉我,我其实不需要向任何人索要光亮,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光。“ ”我可以反抗父兄,而?不再只是一味逃避,我可以有处可归、有所作为,站在大乾的最高处,念诵自己的心愿。不管所处之地?再如何黑暗,我都不用?再害怕了,因为……” “你点燃了我身上的光。” 夜风清凉,吹拂开遮月的流云。 柔软的星月之光,挥洒在林间,如雾如梦,氤氲了沈逍的眼帘。 唇畔有淡若浮痕的弧度,先是隐隐而?现,继而?又?慢慢加深。 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抑着?一份颤意,抚过面前少女的泪眸。 何曾,是他点燃了她? 若非十四年前那个用?力?握住了他手的小姑娘,燃起了他烬灭心中的一点暖,他应该,早就?不在了。 洛溦被沈逍怔怔凝视着?,咬了下嘴角: “我说了这么多,太史令,能……不生气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让他安心的答复,沈逍那种惯有的清冷淡然又?回到了身上,漠着?声: “说了半天,只是怕我生气?” “不是的。” 洛溦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对太史令,跟对景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他不介意再听她说一遍。 洛溦急了起来,“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太史令都没听明白吗?” 她又?重新分析起来,说了一半,留意到沈逍眼中的笑意,方才意识到被骗,忿忿收声。 半晌,垂了垂眼,又?扬起,低着?声: “还?有,我也只会想对太史令这样。” 沈逍看她,“怎样?” 洛溦飞快地?踮起脚,在他的唇上亲了下,撤开,又?啄了下,有些笨拙地?张了口,想学他从前使坏那样的去咬他。 可什么都还?没咬到,便先被他反守为攻地?吻堵住,吮含着?,细细濡研,掠走了呼吸。 身体被抵到了不知那株树上,稀疏的光影从枝叶的缝隙间透入。 意识迷离中,瞥见男子浓黑睫毛和精致的眉骨鼻梁,恍然间想起了幼时?心心念念的漂亮哥哥。 情不自禁的,收拢手臂,朝他攀近。 ~ 玄天宫要将源清山的观星台旧址改建为北冗祀庙、以及修建流民墓园的消息,传进武州城内,许多迁居附近的北冗人也自发赶来帮忙,使得原本需要数月才能完成的工程,不出两旬,便近尾声。 祀庙东面的松林边,是重新修整过的连氏夫妇合墓,景辰的墓紧临旁边。 沈逍带着?洛溦,一同前去拜祭。 洛溦在景辰的墓碑前蹲下,伸手拂了拂刻字上的余尘。 沈逍看着?碑上“连氏景辰”四个字,问洛溦: “这是他原本的名字?” 洛溦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本来姓连。” 现在回想,其实景辰的很多事,她都并不了解。 沈逍也没再说话,上了香烛,拜祭姨母与姨父,又?起身走到景辰的墓前,沉默许久,伸手握过洛溦的手: “走吧。” 洛溦回握住沈逍的手,转过身,跟他一起沿着?山道往回走。 夏季的山风里,弥散着?馥郁的花香。 两人牵着?手,静静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你刚才……” “你刚才……” 几乎是同一时?间,又?一起开了口。 沈逍驻足,“你先说。” 洛溦犹豫了下,“你刚才盯了景辰的墓碑那么久,有对他说些什么吗?” 沈逍目光沉静,“嗯。” “说什么了?” 沈逍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又?说了什么?” 洛溦道:“但是是我先问的。” 沈逍神?色淡淡,“你问的,我已经?答了。” 洛溦睁大眼。 答什么了? 那个“嗯”吗? 哪儿有这样的! 洛溦忿忿不平,不想再理他,想松开手,却?又?被他十指交握着?,扣得紧紧的。 山麓处传来军马疾行的声音,褚修麾下的最后一支骑兵,完成了这里的任务,正?在拔营赶去雍州。 洛溦遥遥望去,叹道:“听说突厥人又?在边境生事了。我从前不曾来过北境,不知边关民生如此之难,要是玄天宫不需要我的话,我倒愿意跟褚将军他们一起去,帮忙配些药剂什么的也好。” 沈逍握紧手,“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 洛溦摇头,“那怎么行?你在京中的事不是很忙吗,怎么能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这些时?日?,每天都能看见扶荧进进出出的,递送京城来的奏报。 沈逍望向山外苍原,“从前真有考虑过,要去那样的地?方过完余生。” 如果?,还?有余生的话。 洛溦怔怔望着?他,想起他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来日?我身败名裂,不容于世,你若还?愿意陪在我身旁,我便一定好好活着?,与你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她心中禁不住泛出一股怜爱,踮起脚亲了他一下,肃声道: “你以后,不许再那么想了。” 他跟景辰,其实真的很不一样。 至少景辰小时?候,还?感受过父母真切的温暖和爱意,懂得渴望那样的感情,知道怎么去表达。 思忖间,人却?已被沈逍拦腰抱起,压倒在了花丛间,俯身亲了过来。 山风习习,花香沁人,转眼黄昏已至,夜幕降临。 洛溦坐起身,抬手拢着?头发,重新梳挽。 沈逍从怀中取出栀子花的玉簪,插到了她发髻间。 洛溦摸到簪子,想起一直以来的猜疑,质问道: “这簪子,其实不是阿兰送我的吧?” 沈逍不置可否,仰头观看夜幕中逐渐明亮起来的星辰: “上次教你找隐曜,学会了吗?” 洛溦盯着?他,“太史令在嵯峨山教我的时?候,我每晚都控制不住地?想打?瞌睡。” 现在再回想…… 感觉其中甚有猫腻。 沈逍神?色淡淡,伸手将她揽到怀中,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丝: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相依相偎,看着?满天星河。 过得许久,沈逍轻轻开口道: “先前在景辰的墓前,我对他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绵绵,让她不会再总想起你。” 低下头,“你呢?” 洛溦静默了会儿,撑起身。 “我说,我会出道题,让太史令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9 。” 她扯过地?上的草茎,掰成算筹的形状,在月光下摆出一道算式。 沈逍垂目看去,是一道天元方程。 “又?不会了?” 他伸出手指,移动?草茎,不出半盏茶时?间,便得出了最终答案。 洛溦气得不得了,她从在长安的时?候就?开始编这道题,一直到武州,琢磨了不知多少时?间,他这么快就?解完了! “这不是最后答案!” “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 洛溦伏在他膝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沈逍凝视答案许久,又?一步步重新往回推,渐渐的,反应过来什么,每推一步,就?抬起眼,望向星空。 八个步骤,八组数值,对应着?天上的八颗星。 连在一起的话…… “连心环。” 他低头看她,目光熠熠,“是吗?” ”噢。” 洛溦语气悻悻。 他解得这么快,显得好没意思啊。 但还?是握过沈逍修长的手指,看着?上面的白玉指环,认真说道: “小时?候,我见过这个白玉环的,原本是个连心环,另外一半被你砸碎了。” 碎的不止是环,也许,亦是他心中对某些情感的期盼。 “我现在,送个新的给你。” 她望着?星空下的俊颜,“星星永远在天上,亘古不变,不管如何世事变迁,斗转星移,这两颗心都会一直连在一起的,永不分离。” 沈逍深邃的眼眸中浮泛着?熠熠光点,缓缓伸出手指,抚过女孩同样灿若星子的眼睛,俯低身,用?力?吻住了她。 天长地?久,星河璀璨,彼出于是,是亦因彼。 心之所归,绵绵若存。